《折青梅》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折青梅》作者:梨花蛮 文案 #且看暴君嗅青梅# 恰逢年轻的皇帝初登大宝,后宫空置。 长公主设宴,京都贵女为请帖各显神通。 衣香鬓影,桃夭柳媚,皇帝没了耐心。 正要离开时,他看到了她—— 酸酸甜甜小青梅。 只一眼, 碧落黄泉。 = 他没想到自己还有再见到她的一天。 他想了她千万遍, 也千万次说服自己放过她。 可是, 他的青梅, 凭什么让别人攀折? #双初恋# #破镜重圆#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作者专栏有很多完结文哦~ 一句话简介:破镜重圆,暴君嗅青梅 立意:身处逆境也要积极努力自强不息。 第001章 夏萋萋回到京都才三天,就接到了长公主的请帖。 请帖外封是深桃红浣花笺纸,细细金笔勾勒着桃花,富贵又不失雅致。里面是簪花小楷,工工整整,一笔一划都透着严谨板正。 “哇——这就是长公主府的请帖吗?”红玉双眼放光,看着那请帖的样子就像是看见了金光闪闪的元宝,悄悄咽了下口水,“听说长公主这次办桃花宴,京都的小姐们都想参加,为了一张请帖各显神通,有的托父兄帮忙找关系,有的就花银子买,听人说,这么一张请帖,外面能卖到一千两呢!” 夏萋萋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才到京都三天,就成百事通了?” “那可不!”红玉很有些骄傲,“奴婢跟着您去了侯府一趟,就跟那边的人混熟了,京都大大小小的事情奴婢知道了不少呢!她们说长公主府的请帖向来都是很抢手的,这次尤其厉害,有人还为了一张请帖大打出手呢!” 请帖是四折贴,夏萋萋翻开深桃红的外封,素白的指尖点了点那簪花小楷,问:“红玉,你可认识这三个字?” 红玉打眼一看,笑了起来,“小姐您又在取笑奴婢,奴婢识字是没您多,可这三个字是怎么都忘不了的,这是您的名字嘛!” “对,是我的名字,”夏萋萋又问:“这请帖上既写了我的名字,那别人还能用一千两买去吗?买去了能进长公主府参加桃花宴吗?” “呃……”红玉显然没想到这一层,目瞪口呆,盯着那请帖看了许久,眼神中竟渐渐流露出失望。 毕竟是在自己身边跟了三年,夏萋萋也不忍心看她受打击,轻声道:“侯府那边的丫鬟们也是以讹传讹,并不一定就是戏耍你。” 红玉肉痛无比,“所以,这请帖不能换银子?不能换一千两?” 夏萋萋:“……不能,一两也换不来。” 红玉的表情天崩地裂,仿佛到手的金山银山又飞走了。 不过她向来看得开,难过了没几息就抛在脑后,接过夏萋萋的帖子妥当地收好,“小姐,长公主不愧是身份高贵的皇亲国戚,写的字也这么好看。” 顿了顿,又偷偷瞅了夏萋萋一眼,“不过,还是没小姐写的漂亮。” 夏萋萋垂眸,“那应该不是长公主写的。” 从边城回京都,路上走了两个月的时间,在这两个月里,云姨把宗室勋贵给她细细说了一遍。在云姨的描述中,长公主明艳张扬,性格风流不羁,这请帖上的簪花小楷写得拘谨刻板,显然不是长公主亲笔,应该是她身边的女官写的。 红玉忙着翻看箱笼,并没有听清楚夏萋萋说的话,她把衣裙都翻看了一遍,开始发愁:“小姐,您去赴宴没有新衣裙,要不要去买一套?听说京都的锦绣阁里售卖成衣,都很好看。对了,别家小姐肯定换上春装了,小姐你也买一套薄一点的衣裙吧?听说最近京都时兴什么单丝罗的。” 长公主府里的桃花虽然开了,但三月的京都其实还有些冷。 清凉的微风顺着半开的轩窗吹进来,带来不知何处的花香。夏萋萋轻轻咳嗽了一声,吓得红玉慌忙去关窗,嘴里的话也改了:“还是别穿薄的,穿厚实些!反正小姐您生得好,就算穿上冬裙也是最好看的!” 红玉咕哝着,把翻出来的绫裙纱裙全都塞回箱笼里,最后拿出一匹花软缎,问道:“小姐,要不就这匹缎吧,这是咱们最好的布了,奴婢忙活几天,应该能在桃花宴之前赶出来一套衣裙的。” “不要这个,放回去。”夏萋萋制止了她。 “可是……”红玉迟疑着,“那可是长公主的宴会,小姐您怎么也得穿得像样些。这匹缎子侯府老夫人既然已经给了您,那就是您的了,您完全可以裁了穿的。” 夏萋萋依旧摇头,“不用,就穿那件交领襦裙,外面套个半臂就行了。” 见她坚持,红玉没有办法,磨磨蹭蹭地把那匹花软缎包好,小心地塞到了箱笼深处,恋恋不舍地摸了摸,禁不住有些难过—— 长公主那可是京都顶顶尊贵的人了,设宴请的想必也是高门贵女,到时候人人穿得花团锦簇,只有自家小姐穿着旧衣,要是被人嘲笑看不起,小姐该多伤心? 偏偏她没办法,拗不过夏萋萋,红玉把那件交领襦裙和半臂取出来,准备仔细地弄平整,再用小熏笼熏上些香气,就算是旧衣,也要穿出新衣的气势来。 = 这一日,长公主府设宴。 朱门迎锦绣,桃花笑春风。 长公主府前的长街上停满了马车,从门前一直排到街尾,红玉跟在夏萋萋身后,从街尾一路走过来,越走眼睛睁得越大。 在边城这几年,红玉以为永安侯就是很富贵的了,可即便是永安侯老夫人,也没在车架上镶金嵌玉。尤其是越靠近府门,那些马车就越是华丽,拉车的马毛皮油亮,车架厚重雕刻着精美花纹,车帘轻薄飘逸,偏偏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的。 从这些马车旁边经过,红玉渐渐看明白了,也不知道大家是怎么心照不宣的,反正很显然,身份越高贵的,马车停的就离府门越近。怪不得自家小姐让吴叔把马车停在最远处呢,自家那寒酸的小马车驶进来,恐怕会被府门前那些面色冷峻腰胯长刀的侍卫给直接轰走。 长公主府自然不能随便进,今日也没开正门,只开了旁边的偏门。除了守护的侍卫,还有门房负责查验请帖。 夏萋萋带着红玉上前。 门房已经迎了不少的客人进去,笑容像是牢牢刻在脸上,只是在看到一个穿着半旧豆青半臂的小姐过来,那笑容还是忍不住僵硬了一瞬。 眼皮一抬,目光毫不客气地落在夏萋萋的脸上。 门房只觉得眼前一花。 肌肤胜雪,暮春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像是给上好的薄胎瓷器又镀了一层光,白净细腻得不可思议。 “红玉,把帖子给门房先生。” 少女声音轻柔,却让门房猛然回神。 对上那双黑润清澈的眼眸,门房用力咬了下舌尖,脸上迅速挂上笑容,双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请帖,仔细验过,笑着躬身:“夏小姐,里面请。” 眼看着主仆两人要跨过大门,门房突然又想起什么,“夏小姐请留步!” 夏萋萋回头。 门房连忙追了过去,“抱歉,今日府中客人多,长公主吩咐,丫鬟仆从全都不得进府,府中自有侍从。” 红玉脸色一变,“小姐,这……” “无妨,你去马车上等我。”夏萋萋对此倒不是很意外,云姨专门给她说过,皇宫里有这样的规矩,女眷不能带丫鬟侍女,朝臣不得带侍卫长随,长公主府虽然没在皇宫,但如果客人太多,再加上丫鬟侍女,恐怕确实不方便。 “小姐,您、您当心些。”红玉不放心,压低了声音叮嘱了一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门房目送夏萋萋进了门,眼看着背影消失在门口,那朱红金钉的偏门高大威严,像是巨兽的血盆大口,吞噬了那道纤细身影。 旁边的小厮长长地出了口气,“先生,那位小姐可真好看,我魂儿都差点找不回来了,还是您见多识广,那叫什么来着,处变不惊!” 门房先生苦笑,他也差点犯错好嘛,一眼过去都看呆了,要不是那小姐出声,他还不能回神呢,后来也差点忘了不让带丫鬟进的规矩,好在最后时刻给想起来了。 小厮似乎还在回味,嘀咕一句:“就是那位小姐的额发太厚重了些,要是梳上去露出额头,应该会更好看吧?” 那位小姐的额发确实留得太厚,而且压得有点低,把眉毛都完全挡住了,幸好那双眼睛生得黑白分明清澈明亮,这才没显得笨重。 小厮凑过来低声问:“先生,那是谁家的小姐,我在门房这边也有两年了,怎么从来没见过?” 长公主喜欢办宴会,桃花开了要宴,荷花开了也要宴,那什么菊花梅花的都少不了,再加上各种节气,一年到头宴会不断。 门房上的这几个人,对京都年轻的小姐公子们可谓是了如指掌。 门房先生凝眉思索片刻,“帖子上没写是什么府上的,姓夏……京都里也没有听说哪家姓夏的。” 小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抓耳挠腮地想知道,“是不是哪家投靠的表小姐?” “应该不是。”长公主何等身份,怎么会邀请个落魄的“表小姐”来宴会。可若说不落魄,刚才那位夏小姐穿得又确实是旧衣。 门房先生琢磨了半天,突然想起一件事—— 永安侯离京三年,前几天刚刚回京都了。 听说,他是带着没过门的未婚妻一起回来的。 还听说,这门亲事是永安侯在偏僻边城定下的,未婚妻门楣不高,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哎呦,怎么是她?!”门房先生一拍大腿,脸上不禁露出几分担忧,“长公主殿下对那位——这、这可别闹出什么事啊……” 第002章 进了府,夏萋萋才知道,长公主今日设宴,不只是邀请了女眷。 宴会也并没有像一般人家设宴那样,以二门为界,男客在外院,女客在内院。而是将男宾女客都安排在桃花林,只以一道布帷帐为界。 桃花林在一片湖泊旁边,夏萋萋随着侍从,从湖畔绕过。 九曲木廊从湖畔一直延伸到湖心,那湖心架了凉亭,一般的湖心亭都是一层,长公主府的湖心亭却是双层小楼,翘角飞檐,二层有轻纱飘拂。盛夏时节若是在二楼凭窗而坐,荷风送来阵阵凉爽,应该是极为惬意的。 桃花林就在湖畔,遥遥望去仿佛一片粉红色烟霞,被一道长长的轻纱软帐破开。 夏萋萋看那中间的帷帐十分轻薄,便特意选了靠边的位置。 即便如此,她还是很快就被注意到了,低低的议论声和轻软的笑声不时传来。 轻纱软帐的另一侧,则十分安静。 长公主邀请的年轻公子们谁也不敢靠近帷帐,全都挤在桃花林的边缘,安静地缩着脖子一声不吭,跟一群鹌鹑似的。 桃林的正中,摆着一张紫檀木圆桌,高背椅上坐着个年轻男人,修长的手指转着斗彩小茶杯,任谁都能看出来他不耐烦。 他坐没坐相,歪歪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玄衣轻滑如水,上面绣着的五爪金龙却狰狞夺目,阳光下泛着令人心寒的光泽。 他眼皮一撩,眼睛内勾外翘,分明是再多情不过的凤眸,生在他冷白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就无端端多出几分凉薄和戾气。 桃林边缘的年轻公子们更加往边上挤了挤,彼此面露苦涩。 谁也不知道这位刚刚登基的煞星怎么来了桃花宴?明明过去的几年,他只出现在刀光剑影里。 萧旸又垂下了眼眸。 长公主养多少面首他并不在意,也懒得理会。 皇宫的大总管安公公揣着个拂尘站在旁边,白白胖胖的脸上带着笑,慈眉善目的,眼观鼻鼻观心,对身边的帷帐一眼都没看。 帷帐轻薄,能清晰地透出对面的身影,更挡不住那些娇娇软软的声音。 “那是谁呀,怎么穿的那么……朴素?” “噗——,采采你可真会说话,寒酸就寒酸呗,还朴素。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山鸡,竟然能蹭到长公主府的请帖,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别这么说,我看她仪态端方,应该也是有教养的。” “有教养不等于有家世。你看看她那身破衣服!不过她、她那张脸可真是的,采采你可得想办法,别让这种狐媚子入宫,不然肯定会跟你争宠。” “别胡说,入不入宫什么的,跟我可没关系,我又不是宫里的娘娘。” “嘻嘻,马上就是啦。” 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随即对面又响起长公主传唤某位小姐的声音。 萧旸的耐心彻底告罄。 本来按照长公主的安排,半个时辰后就会过来请他,说是有事相商,这样对面那些待字闺中的京都贵女们就能一睹天颜。 太后和长公主在他登上大位的过程中有些功劳,太后一直想让娘家侄女吕若兰做他的皇后,明里暗里念叨了很久。这还是第一次,太后和长公主张罗着设宴,却不是让他见太后侄女,而是见其他贵女。 所以,萧旸才会答应来这个桃花宴,也是想看看太后和长公主这次是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听了这么几句,他已经没兴趣去看那边的贵女们了。 萧旸起身,准备离开。 桃林间的地面不甚平整,那高背椅被他往后一推,竟然歪倒在帷帐上,紫檀木椅厚重,只一下就砸倒了轻纱帷帐,瞬间,一整条长长的帷帐全都倒了下去。 = 夏萋萋没想到长公主会派人来传唤自己。 她三岁时就离开了京都,十四年过去了,这是她第一次回来。长公主显然并不认识她,能邀请她来桃花宴,已经是看在永安侯的面子上,没必要特意见她。 夏萋萋随着侍女穿个半个桃花林,来到了轻纱帷帐旁。 “民女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万福。”夏萋萋深深福身。 长公主身边环绕着数个女子,衣香鬓影,言笑晏晏,正说着京中趣闻,长公主被逗得开怀大笑,也许是她们说笑的声音盖过了夏萋萋请安的声音,长公主似乎一时没注意到她。 长公主没叫起身,夏萋萋只能保持着福礼的姿势。渐渐的,她的膝盖开始酸痛,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耳边传来极轻的嗤笑声,“果然是山鸡。” “哎呦,看我,都没注意你来了。”一道慵懒娇媚的声音,“来,靠近些我瞧瞧。” 夏萋萋缓缓站起身,膝盖仿佛针扎般刺痛,她稳住身形,向前几步,再度福身。 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那手白皙柔嫩,指甲修剪得细长,涂着艳丽的红色蔻丹,大红广袖搭在腕上,透着馥郁香气。 手指捏住夏萋萋的双颊,托着她的下巴,稍稍用力。 夏萋萋顺着长公主的力道抬起了头。 周围传来轻微的抽气声。 长公主的唇角还微微翘着,但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笑意,手指不由自主地用了力,尖尖的指甲陷进了夏萋萋的脸颊。 “真是个漂亮的丫头,只是,留这么厚的额发做什么?” 长公主的手指还掐着夏萋萋的脸颊,另一只手也探了过来,似乎是准备掀开她的额发。 夏萋萋忍不住抬眸。 对上这双澄澈平静的眼眸,长公主的手指顿了一下,堪堪停在她的额头前。 恰在此时,长公主身边的轻纱帷帐“哗啦——”一声翻倒了,从中间开始,迅速向两侧蔓延,不过一眨眼,整条帷帐全部都翻倒在地。 有眼尖的贵女已经看清对面的情形,一声轻呼,娇羞地抬起袖子遮住了脸颊。 长公主一愣,下意识扭头,“陛下?” “朕——” 刚刚说了一个字,长公主手指捏着的小脸猛地一抬,尖尖的指甲在瓷白脸颊上留下来一道长长的红痕。 于是,萧旸看到了那张脸。 那张魂牵梦绕,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脸。 萧旸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死死地盯着长公主手指捏着的小脸,即便那脸颊被长公主的手指捏得微微凹陷,莹白的肌肤上还留着一道刺目的红痕,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夏、萋、萋。 这个名字他念了千万遍。 每念一次,都像是用尖刀将他的心一片一片地凌迟。 他动过千万次念头,想要把她找出来,想要狠狠地折磨她。 可是,他不敢。 他不知道如果真的找到她,他会不会失手掐死她。 他只能一次次告诉自己,别再想她,就当此生从未遇到过她。 别去找她,别见她,是他荒凉阴暗的生命中仅剩下的一点点仁慈。 他从来没想过,今世还有再见到她的一天。 萧旸死死地盯着她的脸,仿佛是贪婪的饿鬼,经年累月被困在地狱中,已经忘记了人世间的阳光,却在这一刻,见到了暖暖日光。 他应该抓住那日光,不管她为什么来到地狱。 可是,她怎么敢? 怎么敢在狠狠地抛弃了他之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没有丝毫的愧疚,望着他的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充满着重逢的喜悦。 那惊喜的目光,仿佛他是她的故人。 她怎么敢? 怎么敢在那样狠狠伤害了他之后,还把他当作是故人? 真当他是没脾气、任由她捡到又随手丢弃的路边野石头吗? 他现在只想捏住她细细的脖颈,用力捏住。 萧旸的手指狠狠地攥在一起,斗彩小茶杯被他硬生生捏碎,尖利的碎瓷片刺破了肌肤,茶水混着鲜血,滴滴答答,从他指尖滴落。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长公主刚刚觉得皇帝和夏萋萋之间的气氛有些异常,还没来得及细看,萧旸的手就流血了。 “哎呀!”长公主脸色一变。眼下皇帝刚刚登基没多久,腥风血雨也才刚刚停歇,要是传出皇帝在她府上受伤的事,还不知道引起多少流言蜚语呢。 长公主再也顾不得夏萋萋,随手甩开她的脸颊,慌忙起身,“来人!就——” 在这么慌张的时刻,她突然又想起此次桃花宴的目的,手指一点,“采采,快扶着陛下坐下,先给陛下用帕子裹一下!” 萧旸置若罔闻,手指兀自死死地攥着碎裂的茶杯,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着什么。 他仍旧看着她。 那双盈盈双眸闪过惊慌。 是终于想起来了吗?终于知道愧疚了?终于知道害怕了? “陛下,这是关将军家的女儿,关采采。采采,快扶着陛下。”长公主一叠声地吩咐去请府医过来。 萧旸牢牢地锁着那双澄澈双眸。 她却突然移开了目光,看向了旁边。 关采采? 萧旸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对上一张粉白羞怯的小脸。 萧旸眸中闪过杀意—— 她为什么不看他?她为什么要看别人? 棺材材是什么鬼,凭什么比他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 第003章 夏萋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更没想到他会成为皇帝。 在边城跟云姨相处的三年时间里,她曾经向云姨打听过他的名字,可云姨说京都并没有这么一个人。 云姨是永安侯老夫人,认得所有宗室勋贵,但并不认得他。永安侯定期会收到京中的消息,也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夏萋萋不知道在京都会遇到他,但是她知道自己一定会遇到关采采。 关采采穿了一件广袖留仙裙,裙摆是层层叠叠的白色,没有绣任何花纹,外层是薄薄的纱,春风拂过,裙摆荡漾散开,偏偏纤腰盈盈一束,更显出几分怯弱不胜。 她仰头望着皇帝,脸颊慢慢泛起红晕,目光羞怯,似乎下一刻就要用袖子捂住脸庞跑开。 “陛下——”关采采没有跑,而是咬了咬唇,素手抬起,纯白色广袖下一截纤细玉腕,柔声道:“您受伤了,臣女扶着您坐下,府医马上就来了。” 长公主眸光流转,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关采采。关采采表现得很好,虽然动作矫揉造作了些,但既有闺阁少女的娇羞,又有贵女的端庄,其父关横海又算是皇帝的亲信,怪不得太后会选中关采采。毕竟后宫不能只进吕若兰一个,既然早晚要有其她妃嫔,倒不如由自己来选人。 只是希望关采采入宫后能守本分,知道是谁提携了她,不要跟表妹吕若兰争宠。 好在关采采的容貌只能算是中上,除了几分少女的娇羞和怯弱之外,也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就算入宫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也不会盖过吕若兰的风头,想要独宠就更不可能。 若是夏萋萋的话—— 长公主扫了一眼夏萋萋,眼底晦暗。 即便厚重的刘海压住眉眼,即便穿着半旧的衣裙,夏萋萋依然是桃花林中最勾人的那个,尤其是白净的小脸上一道长长的红痕,添了几分凌虐美感,这样的美人,没有几个男人能抵得住诱惑。 幸好,她已经定了人家。 偏偏,她定谁不好,非要定永安侯! 长公主死死盯着夏萋萋的脸,这样一张勾人的小脸,永安侯在边城看了三年,他是不是乐不思蜀,早就不记得京都里的人了? 长公主一口银牙越咬越紧,在这寂静的桃花林中,甚至发出来轻微的咯吱声。 气氛有些诡异。 贵女们大气都不敢出。 连皇宫大总管安得绿一时都有些没看明白。 皇帝和长公主都盯着脸上带伤的小姐,目光瘆人,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可安得绿完全不知道这位小姐是何许人,怎么就同时得罪了皇帝和长公主呢? 他跟在皇帝身边三年,见过无数次皇帝杀人,但就没见过皇帝气成这样子。 啧啧。安得绿垂下眼,这位小姐呀,估计得凌迟。 萧旸目光阴沉,一双凤眸幽深难测,因为眉头皱着,眼角就勾得更深了些。 任谁都能看出来,皇帝已经处在暴怒的边缘,下一刻,这桃花林可能就血溅三尺。 贵女们都悄悄地退了几步,关采采终于意识到什么,她看看皇帝,又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向夏萋萋,看着看着,关采采的脸越来越白。 那张脸,她曾见过的! 是她!她竟然来了京都! 那样一张脸,不管是谁见过都不会忘记,即便她留了厚重的额发,依然挡不住倾城之色。 “阿——”夏萋萋刚刚喊了一个字,就闭上了嘴巴。 他现在已经不是能够随便喊名字的身份了。 他是皇帝。 夏萋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日的桃花宴恐怕是别有目的。 她左右看看,眼见着衣香鬓影桃夭柳媚,看上去都是各色美貌少女,虽然人人难掩惊慌,但一双双妙目还是流连在他的身上。 这恐怕是一种变相的选妃宴吧。 而被长公主点名去扶皇帝的关采采,应该就是内定的妃嫔了,或者是皇后也有可能? 夏萋萋的目光在环肥燕瘦中晃了一圈,又看向皇帝。 萧旸早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场合,从他回到京都,明里暗里给他身边送女人的从来就没断过,这种事在他心里引不起一丝波澜。 可现在事情摊开在她的眼前,他眼睁睁看着她往四周瞅了一圈,眼睁睁看着她眼睛中闪过了悟,萧旸突然就有种莫名的紧张和惊慌,就像是很多年前他做错了事情被她发现一样。 萧旸转身就走,大步离开了桃花林。 所有人都傻眼了。 安得绿更是懵了一下,然后才连忙追了过去,他完全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按照他对皇帝的了解,下一步应该是杀人,可为什么皇帝什么都没做却拂袖而去? 那背影透着几分狼狈,脚步显出几分仓惶,与其说是愤怒,还不如说是……落荒而逃? 这怎么可能?!安得绿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这世上谁都有可能逃,独独眼前这位不可能! 萧旸一步都没有回头,越走越远,直到那桃花林再也看不到才停下脚步。 不对。 他为什么要逃跑?明明他什么也没做错! 萧旸遽然回身,身后跟着的安得绿一时没刹住脚步,险些撞到他身上,还没来得及请罪,就见皇帝突然又开始往回走。 安得绿:……看来皇帝余怒未消,决定还是回去杀几个人才解气吧。 他老老实实地跟在皇帝后面,却见皇帝没进桃花林,反而中间拐上了湖面的九曲长廊,猫着腰,高大的身躯硬是弯折得跟长廊的木栏杆一样高。 安得绿吓了一跳,身后跟着的龙翊卫大统领下意识地拔出了长剑。 萧旸回头,黑眸中满是阴鸷冰冷,“不许暴露行踪。” 皇宫大总管和皇帝私卫大统领连忙蹲下,大统领握着长剑的手背绷紧,“陛下,可是有刺客?” 萧旸眼神晃了晃,没答话,弯着腰上了长廊,一直进了湖心亭,脚步踏上了楼梯。 大统领连忙低声:“陛下,让微臣先上去!” 萧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径直上了二楼。 大统领手中长剑早已出鞘,寒光凛凛的兵刃随时准备把躲藏的刺客捅个透心凉。可是等他上了二楼,却并没有发现刺客,倒是皇帝躲在了那飘飘荡荡的轻纱帘子后面,鬼鬼祟祟的。 大统领自然不敢说皇帝“鬼鬼祟祟”,他迟疑着看了看大总管,用眼神询问:“这是闹哪出?” 大总管也是一头雾水,他慢慢挪着脚步,蹭啊蹭啊,终于蹭到皇帝身后,顺着皇帝的角度往下看,呦,那是桃花林。 再仔细看看,呦,那是那位脸上带伤的小姐。 自幼净身从来没谈过情说过爱的大总管突然明白了,他又慢慢地蹭回到了大统领身边,对着大统领疑惑的目光,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女人”。 大统领恍然大悟,哦,皇帝想女人了。 悟完之后,大统领又迷惑了,皇帝现在后宫空虚,正该广纳妃嫔入宫,皇帝想女人了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看上哪个光明正大地说就行了呗,怎么还偷偷摸摸的? 大总管琢磨了一会儿,又用口型说:“害羞。” 大统领一噎,随后也琢磨了一下,也对,皇帝才二十岁,身边也从来没个女人,平生头一次,可能真会害羞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用口型交流了半天,最后达成一致:接下来一定要弄明白那位脸上带伤的小姐到底是谁,不然皇帝万一问起来,他们总不能说不知道。 萧旸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两人在搞小动作,他躲在纱帘后面,反正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他再也不用控制自己,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桃花林里的她,恨不得把那道身影拓下来,永远拓在自己的眼睛上,这样不管他睁眼闭眼,总会看到她。 三年没见,她长高了,也更瘦了。 难道她就没好好吃饭吗? 萧旸咬牙切齿,手指用力,咔吧一声,窗棱碎了。 大统领用眼神问大总管:皇帝的手没问题吧,不需要赶紧上药什么的? 大总管摇头:别打扰皇帝偷看漂亮小姑娘。 == 桃花林。 皇帝拂袖而去,长公主也没当回事,反正这样送女人的场合皇帝十有八|九都是这个反应。别说是这些朝臣之女了,就是太后的亲侄女、她的表妹、吕国公的嫡女吕若兰,皇帝也从来没给过好脸色。 “都散了吧。”长公主慵懒地挥了挥手,扫了一眼满脸难堪的关采采,轻轻挑了下细细的眉毛。 皇帝不给关采采面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他要真是任由她扶了,长公主反倒要当心关采采了。 众贵女低声议论着。 关采采用力咬住了唇。 别的贵女离得远了些,在她们看来,似乎是她要扶皇帝,而皇帝丝毫没给她留情面拂袖而去。长公主虽然离得近,但当时也在看夏萋萋而没有注意到皇帝的目光。 可她就站在皇帝身边,看得一清二楚。 皇帝眼里根本就没有她,他之所以失态,完全是因为夏萋萋! 关采采有些心慌,她以为夏萋萋永远也不会来京都,更不会见到皇帝。 她慢慢地吸了口气,整理好自己的表情,缓步跟在朝着桃花林边缘而去的夏萋萋身后。 夏萋萋停下脚步,回身,盈润澄澈的双眸望着她,意外得平静。 关采采勉强一笑:“你知道长公主今日设宴,为的是什么吗?” 夏萋萋点了点头,“猜到了。”来之前并不知道,现在她已经明白了。 “那你知不知道,要想入宫为妃有多难,条件有多严苛?发肤颈背有一点点瑕疵就不行,行动坐卧有一点点不雅要被淘汰,”关采采盯着她厚重的刘海,加重了语气,“身上带伤,尤其是面部有伤疤,根本就不可能入宫为妃。” 第004章 萧旸躲在湖心亭二楼的纱帘后面,眼神阴鸷。 他看着的方向只有萋萋一个人,可那个什么棺材材非要跟过去和她说话,有什么好说的? 说起来,刚才帷帐翻倒的时候,萋萋本来是看着他的,结果那个棺材材横插一脚,硬是分走了她的注意力。 他就这么不重要?连个棺材材都比他更让她在意? 离得这么远,萧旸自然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什么,但显然,萋萋并不喜欢关采采,甚至还有些厌恶。 虽然萋萋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跟关采采说话前后似乎没什么变化,别人肯定看不出来什么,但他一眼就能知道,她并不想跟关采采说话。 是不是关采采为难她了? 萧旸皱眉。别看这些宗室勋贵的大家闺秀们表面端庄娴雅,背地里的手段可一个比一个厉害,萋萋是在边远小城长大的,从未领教过这些,她能受得住? “安得绿。”萧旸唤道,“去把她叫来。” 安得绿和大统领对了个眼神,这就对了嘛,他可是皇帝,喜欢谁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犯不着偷偷摸摸的。他笑眯眯地点头,“老奴遵旨。” 萧旸又道:“也不用让她过来,就让她去……去长公主身边服侍着。”只要把她从萋萋身边支走就够了。 安得绿一顿,“那位小姐脸上的伤就是长公主用指甲划的,要是去长公主身边服侍,怕是……” “嗯?”萧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朕说的是那个什么棺材材!她站在那里碍了朕的眼!谁说要叫夏、夏……” “是是是,老奴明白了。”眼见着皇帝越说越暴躁,有种被戳穿了心思恼羞成怒的感觉,安得绿连忙退了几步,“老奴这就让关小姐去长公主身边。” 安得绿心道:不会再让关采采妨碍您看那位脸上有伤的小姐。话说,那位小姐姓夏呀,原来陛下真的认识她,还知道她姓什么。 安得绿还没走到楼梯处,就听见皇帝又开口了,“站住。” 安得绿停下脚步,这次为了照顾“容易害羞”的皇帝,没敢再开口乱猜皇帝的心思。 皇帝手指点了点楼下,“吕若斐怎么来了?” 安得绿连忙从窗口往下看,还真是吕若斐,太后的亲侄儿,穿得花红柳绿的,手里摇着把折扇,正兴冲冲朝着桃花林而去。 “这——”安得绿也不知道吕若斐怎么来了。这京都谁都知道吕若斐是个什么德行,往常太后或者长公主想要给皇帝塞女人,办这样全是闺阁小姐参加的宴会,都是会避开吕若斐的。 就说这次的桃花宴,安大总管出宫之前,就听说太后专门宣召吕若斐入宫,应该就是想要绊住吕若斐,不让他来长公主这里捣乱。 安得绿白白胖胖的脸皱巴了,这别的闺阁小姐倒也罢了,若是那位夏小姐被吕若斐看见,那可不妙。 难得皇帝有个喜欢的小姑娘,总不能让吕若斐给抢了先,安得绿心里暗暗琢磨着怎么给皇帝分忧,把吕若斐给打发走,还得顾着皇帝的面子,不能让陛下羞恼。 还没等他琢磨出来,皇帝自己先开口了,“别管那个棺材材了,把吕若斐叫过来,让他在楼下候着。” 安得绿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他生恐吕若斐先自己一步到了桃花林,一路上脚步飞快,堪堪在桃花林边上拦住了吕若斐。 “吕世子,留步。”安得绿扬声唤道。 他这一喊,长公主那边也听到了,蹙眉看了过来,太后怎么把这个混世魔王给放出来了,这里的闺阁小姐都是出自勋贵世家,祸害了哪儿都不好交代。 还有那个安总管,她还以为他跟着皇帝走了,怎么又冒出来了?不过有安得绿拦着也好,不然她想把这个表弟弄走还要费一番功夫呢。 安得绿拦在了吕若斐身前,白白圆圆的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容,只是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声音也有几分内侍特有的尖利:“吕世子,皇上让您过去。” 吕若斐好不容易才从太后那里脱身,还是假托尿遁一路从宫里跑出来的,眼看着桃花林就在眼前,他已经看到了环肥燕瘦,鼻尖闻到了阵阵香风,怎么舍得就这么离开。 他站着不动,目光越过安得绿,直直地看向桃花林。 桃花林边上就站着两个少女。 一个白衣飘飘,怯弱楚楚,另一个背对着他,看不见样貌,但看身形自有一段风流,只是一个背影就看得他心痒,可惜始终没转过身来。 “那是——”吕若斐喉结滚动。 关采采是听到安得绿的声音才发现吕若斐来了,她自然知道吕若斐是个什么样的人,连忙转过身,看看身边的夏萋萋,关采采笑道:“你可知道后面是谁来了?” 夏萋萋自然知道,云姨仔细地跟她说过所有京都的勋贵,其中尤其要注意的就是这位吕国公家的世子。 关采采却以为她自幼长在边城,并不知道京都情况,柔声道:“后面是吕国公世子,你刚刚到京都,可能不知道,吕国公是太后娘娘的嫡亲兄长,吕世子就是太后的亲侄子,身份尊贵人却很和气,你初来乍到,应该给他见礼。” 夏萋萋瓷白的小脸绷紧了,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想见就去见吧,不用扯我。”说完,她非但没去吕若斐旁边,反而朝着长公主的方向走了几步,离吕若斐更远了些。 关采采:“……?” 她也不敢留在桃花林边上了,连忙往里走了几步,方蓉蓉跑过来挽住她的手臂,一脸惊慌,“采采你小心些,别被吕世子看到了,你不知道吕世子他——诶,反正你是要入宫的,还是离外男远一些好。” “嗯,我们走远些。”关采采和方蓉蓉离开了桃花林边缘,树木遮挡,渐渐看不到吕若斐的身影了。 吕若斐十分遗憾。 他想继续往前走,偏偏安得绿拦着,内侍的声音听起来让他很不舒服,“吕世子,怎么,咱家传陛下的口谕,您也不听了?是不是要让莫大统领过来亲自请您才行?” 吕若斐身子一顿,皇上的口谕他自然不敢不听,莫大统领那张凶悍的脸他更不想看见。 吕若斐老老实实地跟着安得绿离开,长公主看着他们走到了湖心亭,目光向上,这才发现湖心亭二楼的纱帘后隐约站了个人,看那身形和一身玄衣,显然是皇帝。 原来皇帝没走,而是去了湖心亭,说起来,那个二楼可是个看风景的好去处,从那里应该能看到整个桃花林,就是不知道,皇帝看的是不是关采采? 既然皇帝在看,长公主这宴会就多办了一会儿,直到暮色四合,这才让众女离去。 可苦了吕若斐,他巴巴地赶过来,什么都没看着,反而在湖心亭吹了一肚子冷风,站得两条腿发颤,等皇帝走了,他再也坚持不住,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连去追那些小姐们的心思都没了。 皇帝出门上了马车,什么也没吩咐,莫大统领却很聪明,亲自赶车,从长公主门前离开,走到街尾,莫大统领一勒缰绳,稳稳地停住了马车。 不远处,夏萋萋正在跟跳下马车的红玉说话。 “小姐,您、您的脸这是怎么了?”红玉差点哭出来,她早就猜到自己小姐可能被为难,但她以为最多就是言语上挤兑,没想到京都的贵女这么厉害,直接就上手了。 夏萋萋摸了摸脸,感觉稍微有点刺痛,但也不厉害,“没事,不是桃花宴吗,我在桃树下赏花的时候,不小心被桃枝划到了。” “桃枝划的?”身边传来清润的男声。 夏萋萋扭头一看,眼睛一弯,笑道:“魏三哥。” 魏南瑾盯着她的脸仔细看了看,眉头紧皱,“被她为难了?” 夏萋萋心头一动,来之前魏南瑾就阻止过她,但她总觉得自己一介平民,怎么能拒绝长公主相邀。现在看来,长公主和魏南瑾之间可能有些什么,所以,长公主才会在她回京三天就下了帖子,而且这个宴会分明是给皇帝选妃的,并不适合她的身份。 估计正是因此,长公主对她的敌意才这么明显,一见面就上了指甲。而魏南瑾特意来接她,应该也是担心她在长公主府会出事。 夏萋萋摇头,“没有,三哥不用在意。” 她脸上的伤并不重,只是指甲划了一下,魏南瑾颔首,“我送你回去,给你拿药涂一下,今晚就别沾水了。” 红玉摆了脚凳,魏南瑾伸出一条手臂,夏萋萋虚虚扶了一下,进了马车。 寒酸的小马车离开,魏南瑾骑马护在旁边,一起往远处去了。 莫大统领傻眼了。 做为皇帝私卫的大统领,他自然要向大总管学习,处处以皇帝的意愿为先,就算皇帝没有开口,他也应该让皇帝称心如意。 皇帝喜欢看那个脸上有伤的夏小姐,他就得把皇帝的马车停在夏小姐旁边,让皇帝多看几眼。 可谁能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那个离京三年的永安侯在夏小姐旁边?看两人的样子,还非常熟稔。 皇帝想看的是夏小姐,不是夏小姐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啊! 莫大统领心头悲凉。 身后的马车里传来皇帝冰寒刺骨的声音,因为压抑着极怒而微微发颤,就像一根弓弦拉扯到极限,离彻底发疯只有堪堪一丝丝距离: “你停在这里做什么?想变成望夫石吗?” 第005章 寒酸的小马车辚辚辘辘,驶过长街。 红玉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瞅了一眼又飞快放下,压低了声音,笑眯眯地说道:“小姐,侯爷可真贴心,还专门去长公主府接您。” 夏萋萋还在想着长公主府里意外遇到的人。 三年不见,离开时的少年气已经完全消失,他成了一个高大英挺的青年,也变得有些陌生了。 更让她陌生的,是他看着她的眼神——愤怒得好像要一口吃掉她。 是不是就像母亲说的那样,他和她,终究是桥归桥路归路。 “小姐——”红玉的声音低了下去,“您在难过吗?您是不是在长公主府受委屈了?” 夏萋萋抬头,眼中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去的情绪,她摇摇头,刚想开口,耳边就听见一阵疾驰马蹄,随后有人高声喊道:“永安侯请留步!” 魏南瑾勒住缰绳,吴叔把小马车也停了下来。 “永安侯,”声音有些尖利,夏萋萋想起来了,这分明是刚才在长公主府唤“吕世子”的那个,是跟在皇帝身边的内侍,“陛下口谕,宣永安侯即刻入宫觐见。” “这……”魏南瑾迟疑了,他刚从边城回来,并无任何官职在身,皇帝召见他做什么?更何况他从未见过这位新登基的皇帝。更让他担心的是,夏萋萋在长公主府受了伤,这会不会是长公主想要把他调开,好继续对夏萋萋下手? 见魏南瑾不肯动,安大总管白白圆圆的脸上笑意倏然变冷,斜眼睨着这个敢跟皇帝喜欢的小姐卿卿我我的永安侯,冷笑道:“怎么,永安侯享受着朝廷俸禄,却连皇帝的口谕都不想听?” “魏三哥,”小马车里传出一道轻缓女声,仿佛涓涓细流,柔润舒缓,“魏三哥且去,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皇帝召见,魏南瑾确实没办法推脱,只好对赶车的吴叔叮嘱道:“有什么事就去侯府寻老夫人。” 魏南瑾离去,小马车重新跑了起来,红玉满眼喜色,兴奋地嘀咕:“小姐,侯爷这才刚刚回京,陛下就急着召见他,可见侯爷在朝廷里有多重要!日后等侯爷更加显达,就没人敢欺负您了!” 红玉满心欢喜。在边城的时候,她觉得永安侯就是最大的官,没想到回了京都竟然还有长公主什么的。在边城就算有人不喜欢自家小姐的容貌,碍于永安侯护着,也没人敢怎么样,没想到刚回京都参加的第一个花宴,小姐就被人弄伤了。 只盼着永安侯能护住自家小姐。 “魏三哥他……自有真才实学。”夏萋萋垂眸,魏南瑾本有大好前途,可因为受了情伤,离开京都跑去偏远边城待了三年,这次回京,如果能重新入仕,对他来说自然是很好的。 “哦……”红玉拖长了声音,促狭地瞅着夏萋萋,“在小姐眼里,侯爷自然是样样都好,那叫什么眼里出什么来着?小姐您学问好,给奴婢讲讲。” 夏萋萋一怔,随即好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少看些乌七八糟的话本子。” 红玉吐了吐舌头,“小姐,奴婢打听了,京都最大的书肆就是文华书肆,在西华街上。” 夏萋萋轻轻点头。 下巴刚刚一点,整个就往前扑去,红玉脸色一变,一把将夏萋萋抱在怀里,“吴叔——” 马车只晃荡了这么一下,又稳稳地停住了。 外面传来一阵骏马悲鸣,以及吴叔惊慌的声音,“这是做什么?!” 夏萋萋连忙掀开帘子往外看。 自家的寒酸小马车好好的,倒是旁边一辆奢华靡丽的大马车翻倒了,拉车的骏马倒在地上,悲鸣不已。 红玉脸色惨白,这马车分明比停在长公主府门前那些镶金嵌玉的车架还要豪奢,就算倾家荡产,她们也赔不起。 “这、这不会是要讹咱们吧?怎么办,小姐,咱们赔不起啊!” 莫大统领嘴角一抽。 不是讹人,就是小小的撞那么一下。而且他也不想撞她们的,但皇帝逼着他撞。 幸好撞翻夏小姐还是撞翻自己的马车,皇帝让他自己选。 莫大统领毫不犹豫地选了撞翻皇帝自己的马车。 毕竟夏小姐的马车那么小小一个,被皇帝这种厚重的车架撞上去肯定直接散架,到时候他就算身手再好也不敢保证夏小姐不会被擦着碰着,要是蹭破点油皮,莫大统领怀疑皇帝会剐了自己。 还是撞翻皇帝自己的马车更稳妥,他就是赶车人,撞到什么程度完全由他掌控,而且皇帝受伤了也不打紧,伤了皇帝总比伤了夏小姐要好。 不过为了效果更好,马车翻倒的那瞬间,莫大统领剑鞘一挥,直接弄伤了拉车的马匹。他速度极快,夏小姐就算是当面看着,都发现不了他的动作。 嗯,专业讹人。 这次,夏小姐跑不了了。 莫大统领感觉自己这波稳了,将功赎罪,应该能抵过刚才“望妻石”的错。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您龙体没受伤吧?”莫大统领十分“惊慌”,比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骏马还要悲痛。 吴叔和红玉傻眼了。 陛什么下?!龙什么体?! 翻倒的马车里,一身玄衣的萧旸慢慢站了出来,他掌心被碎瓷片割伤的地方本来就没包扎,马车翻倒时又用了力气,伤口崩裂,鲜血一滴一滴地从他修长的指尖滴落。 一身玄衣,五爪金龙…… 红玉脸色煞白,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完了!这可不是赔不赔得起马车的事,这是要砍头! “小小小小姐——”红玉快哭了。 “别慌。”夏萋萋低声安抚,扶着马车,眼下红玉和吴叔惊慌失措,谁也没顾上给她搬车凳过来,夏萋萋准备直接跳下来。 一只结实有力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轻轻一带,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萧旸冷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耳根却慢慢地红了。 她抽条得比较晚,他离开时,她还是圆嘟嘟的小脸,胳膊捏上去也是肉乎乎的。三年没见,她长高了,也瘦了,身子却更玲珑了。 他握着她的胳膊,隔着薄薄的衣衫,依旧能感觉到手下肌肤的滑腻。 “你——”夏萋萋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松开了手,“你的手……” 萧旸脸色一冷,“我用的是这只干净的!”他知道她爱洁,怎么可能用带着血渍的手去碰她,专门换了那只没受伤的手。 夏萋萋的目光依然盯着他受伤的手,瓷白的小脸绷紧,“怎么还没包扎好?” 在长公主府他就受伤了,这么久了,竟然没人给他包扎上药吗? “一点小伤。”萧旸把手背到了身后,不给她看。 夏萋萋叹了口气,又去看那倒在地上的骏马,问:“这是怎么回事?” 莫大统领连忙开口讹人,“这是你们的马车给碰的。” 吴叔:“……”他不敢开口。 夏萋萋瞥了一眼站在旁边一脸无辜的皇帝,认真地想了想,“陛下,那委屈您先坐民女的马车回宫吧,民女自己走路回去。” “你叫我什么?” “陛下。”夏萋萋又唤了一声,垂下头,“您现在是一国之君。” 萧旸脸色瞬间阴沉,眉头一皱,原本多情的凤眸就显得更深,多了几分戾气。 他死死地盯着夏萋萋,不知死活的小姑娘正低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白嫩的后颈。 萧旸磨了磨后槽牙,他真想咬死她! 就咬在那后颈! 她怎么敢这么对他?怎么敢如此无情? 魏南瑾算什么,她却口口声声“魏三哥”。到了他这,就算不唤“石头哥哥”也该唤一声“阿磐”,怎么就成了“陛下”? 看在相依为命八年的份上,他可以不计较她做过的事,可她怎么敢像是对待陌生人一样对他?没有一丝丝的亲近! 还留在马车里吓到腿软的红玉更害怕了,皇帝的表情怎么那样?双目赤红,盯着自家小姐就跟盯着什么仇人似的,那牙关咬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扑上去撕碎自家小姐,跟一匹饿狼似的! 红玉抖着腿准备从马车里爬下来,就算死,她也得保护好自家小姐。 莫大统领也有点胆寒,皇帝发疯的时候他见过不少,无不是血流成河。看皇帝的样子,离彻底失控也就一线之隔。但眼下的情形跟往常又有那么点不同,现在皇帝对面可是夏小姐。 这个时候别人要是横插一脚,没准会坏事。 就像是小两口吵架,要是没人管,那就是床头吵架床尾和。要是别人掺和,反倒会拱起火来。 莫大统领伸出一个指头,往红玉脑门上一戳,哆哆嗦嗦好不容易快爬出马车的红玉又给仰面栽回去了。 然后,莫大统领看见夏小姐抬眸,盈润澄澈的目光那么一瞅,皇帝那股子快要爆发的戾气就慢慢地瘪下去了。 莫大统领:……啧。 夏萋萋:“你的手要赶紧包扎好,你坐我的马车回宫吧,我住的离这里不远,自己走回去就行。” 她改了口,“陛下、民女”改成了“你呀我呀”的,萧旸的脸色顿时云开雾散,“既然你住的近,就先送你回去。” 夏萋萋迟疑了一下,“好吧。”他的手一直在滴血,与其磨磨蹭蹭,倒不如先回去,至少可以先给他处理一下伤口。 红玉还在发呆,莫大统领眼疾手快,长臂一伸把红玉从马车里给提溜下来了,“你们这马车忒小,坐陛下和你家小姐就够挤了。” 红玉:“……哦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暴怒的皇帝好像不生气了,也没怪罪她们伤了龙体,看来她家小姐的项上人头能保住了。 她一个丫鬟坐不坐马车有什么要紧的,关键是小姐能活命了! 红玉高兴起来,一蹦一跳跑过去把车凳摆上了,“小姐上车!”说完才想起还有个皇帝,磕巴了一下,“陛、陛下您也上车。” 夏萋萋有些犹豫,她这马车很小,坐她和红玉还好,要是他和她,就显得太挤。 她原本想着让他坐马车,她在旁边走着。 “上去。”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带着她往前一送。 夏萋萋收势不住,身子被往前一带,不由得就踩上了脚凳。 随后,胳膊上传来一股力,托着她稳稳当当进了马车。 下一刻,一个高大挺拔的身躯坐在了她的身边。 第006章 本就窄小的马车,又塞了个高大挺拔的男人,顿时显得更加逼仄。 萧旸身高腿长,两条大长腿蜷缩着,看起来很是憋屈。 夏萋萋忍不住看了两眼,他离开时十七岁,个子已经很高了,几乎比她高出一头来,那时候她以为他已经长成了,没想到三年没见,他的腿似乎更长了。 夏萋萋努力地往后缩了缩,但马车驶动摇晃时,她的膝盖还是避免不了碰到他。 萧旸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眉头轻轻挑了挑,“你的马车怎么这么寒酸,你的银子呢?那么节省做什么,就不能换个大点的马车?” 夏萋萋摇头,“不能,要省钱。”过日子处处都要用钱,来了京都用钱的地方就更多,而且京都的一切都好贵。 “啧。”萧旸嗤笑一声,“小绿草也会精打细算了?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了吧,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我的,你想要什么那还不简单?别说马车了,就算你想要把全天下的车马行都据为己有,也没问题。” 夏萋萋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我要车马行做什么?这马车虽小,我却是够用的。再说,你虽然是皇帝,那、那也是你的。” 她后半截话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他的是他的,跟她无关。 萧旸的脸色瞬间阴沉。 内勾外翘的凤眸本该是多情的,可此时盈满了戾气,幽黑冷戾,仿佛是看不到底的深潭,望一眼就会从心底升起寒意。 萧旸快要压不住。 没见到她的这三年,他日夜想她,想她为什么要抛弃自己,想着该不该去把她找出来。可他害怕自己如果真的找到她,会忍不住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他不敢找她,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恨她。 可没想到她突然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只是看到她,她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没有向他道歉向他解释,他那些想要折磨她报复她的想法,就全都不翼而飞了。 萧旸觉得,罢了,过去已过去,看在相依为命八年的份上,他可以不跟她计较,只要她回到他身边,就够了。 可她现在是什么意思?竟然想要跟他撇清关系! “别用力。”夏萋萋皱眉,盈润双眸中满是不赞同,“你的手又流血了。” 萧旸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被碎瓷片划伤的手掌果然又滴血了。 夏萋萋摸出自己的帕子,萧旸自动自觉地伸出了手,就好像很久以前他们经常做的那样。 洁白丝帕很快就被染红了,夏萋萋瓷白的小脸绷紧,“这样不行啊,必须得上药。” 萧旸盯着自己的手掌,黑眸中的戾气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算了,毕竟分别了三年,她对他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也实属正常,大不了他再慢慢哄,心软的小绿草会重新跟他亲昵起来的。 “嗯……”萧旸叹了口气,“有点疼。” 夏萋萋果然紧张起来,“从弄伤到现在都那么久了,怎么就没个人给你上药呢?你平时是怎么照顾自己的,你身边的人也都不当心吗?” 她絮絮叨叨,萧旸越听越舒坦,高大的身子靠在车壁上,黑眸含笑,看着她轻声抱怨。 夏萋萋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好啦,我到家了,你赶紧回宫去上药包扎吧。” 萧旸:“……” 马车果然已经停下,红玉飞快地摆了车凳,她还是有点担心,那个皇帝看起来总觉得很可怕,自家小姐软乎乎的,不会被他吓到吧?马车一停她就想立刻把自家小姐迎出来,在马车外小声唤道:“小姐,咱们到了。” 夏萋萋刚想往下跳,萧旸却先一步下了马车,掌心向上,伸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掌纹清晰而干净,手指修长,是一只很漂亮的手,而且没有沾染血渍,是他没受伤的那只手。 夏萋萋愣了一下,手指习惯性地抬起来,只是在快要搭到他掌心的时候,却又突然停了。 夏萋萋:“……” 习惯真是可怕,明明已经三年没见了,他一伸手,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去握住,就像以前那样,她上下马车都是他来扶她。 只是,毕竟今非昔比。 【萋萋,我的乖女儿,你和阿磐不是一路人,他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忘了他吧。】 夏萋萋的指尖顿住了。 然后,她扶着马车,踩着车凳自己下来了。 萧旸冷白的脸黑了几分。 “你——”夏萋萋刚想说让他快些回去好上药,萧旸却像没看见她开口似的,径直往屋里走去,边走边飞快地打量了一下。 这是个很小的院子,只有一进,正房两间,东厢房两间,南边倒座估计是用来做饭烧水的。 萧旸的眉头越皱越紧,东厢房可以住丫鬟和给她做饭赶车的仆从,但正房两间怎么住,她和夫人住一个卧房? 马车进了院子,只有一个中年仆妇从南边倒座出来,正房里没有丝毫动静。 萧旸脚步停在正房前,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小绿草,你……”他喉咙发紧,甚至不敢开口询问。 夏萋萋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长长的睫毛垂下,像是黑色的蝶翅微微颤动,“娘亲……过世了。” 萧旸心头一痛。 虽然他是由小绿草捡到的,但说起来小绿草当时也才六岁,真正把他养大的是夫人。 夫人养了他八年,为他请了西席教授课业,还为了他请了武师教授功夫,夫人对他有养育之恩,可他竟然因为赌气,连夫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见。 他仰起头,望着渐渐黑沉的天空,将眼中的酸涩逼退,好半天才再度开口,声音暗哑,“什么时候的事?” 夏萋萋垂眸,盯着地上斑驳的影子:“你离开之后……不久。” “……对不起。” 萧旸犹如万箭穿心。 这一刻,他真恨不得杀掉过去的自己,他为什么要跟小绿草生气,为什么不派人去找她? 对她来说,那一定是最绝望最黑暗的时刻。 他离开了,夫人也过世了,她相依为命的人都离她而去。甚至她身边的丫鬟和仆从也变了,是不是大家都走了? “你原来的丫鬟呢?” “嫁人了。” 萧旸不敢再问下去了,他甚至不敢看夏萋萋的脸,生恐看到她怨恨失望的目光。萧旸低着头,喃喃道:“对不起,小绿草,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这样说,你什么也没做错。”夏萋萋慢慢走到他面前,仰着小脸看他,目光中没有怨恨,也没有失望,就像以往无数个日日夜夜那样平静澄澈,“你不要难过呀,我过得很好,没有受苦。” 夏萋萋声音柔软,仿佛涓涓细流,细细地絮叨着:“我这院子虽然小了些,但好在租金便宜,我和红玉、吴叔吴婶四个人住着也刚刚好。马车小了些,但平时我坐也足够了。虽不是大富大贵,至少也衣食无忧,我很满足了。” “这、这三年,有没有、有没有人……欺负你?”萧旸喉咙嘶哑。 “没有啦。”夏萋萋笑了,眉眼弯弯,“你怎么担心这些呀,母亲过世前,遇到了云姨。哦,云姨就是永安侯老夫人,她们是很好的朋友,手帕之交。这三年,我都是在云姨身边过的,你也知道边城那样小的地方,侯爷的名头说出来都吓死人,谁敢欺负永安侯身边的人呀。” ……永安侯? 萧旸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在她最痛苦最艰难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不是他,而是永安侯。 怪不得她跟永安侯那样熟稔,还唤他“魏三哥”。 他该嫉妒永安侯,可是,他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是他自己放弃的。 他甚至应该感激永安侯,如果不是魏南瑾,她那三年又该怎么过? 她一个小姑娘,没有父兄庇护,还失去了母亲,连贴身丫鬟都嫁人离开了,她孑然一身,又生得那样容貌,都未必能活下来。 他究竟为什么不管她,放任她自生自灭? 他的小绿草,险些就枯萎在那个偏僻的边城了。 要是他失去了她…… 要是因为他的原因,他永远失去了他的小绿草…… 萧旸心头大恸,一股腥甜从喉咙溢出,他紧紧闭着嘴,硬生生把那口心头血咽了回去。 第007章 “你、你怎么了?”夏萋萋凝眉望着皇帝,他看起来状态很不好,本来就是冷白的肌肤,此时甚至都白得像一张纸,“你哪里不舒服?” 萧旸摇摇头,他没敢开口,生恐自己一张嘴说话被她察觉到血腥气。 他迈步直接进了屋。 只有两间的正房,一进来就是明堂,摆了书架书桌,兼做书房。 他没等别人招呼,自己动手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将喉咙残留的血全都吞进肚子里。 “那是凉茶——”夏萋萋没来得及阻止他,眼睁睁看着他把茶水喝了下去,秀气的眉毛不赞同地皱了起来,“你怎么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 她刚刚认识他的时候,把他带到家里,他就是这样,喝冷水,吃冷饭,有吃的就吃,根本不管冷热好坏。她给他纠正了很久,饭要热了吃,茶要喝热的,这样才不会伤到脾胃。 时间长了,倒是慢慢都改了。 可三年没见,他又变回那个样子了。 萧旸确信自己嘴里的血咽干净了,这才挑眉一笑,“老毛病又犯了,你再帮我改啊。” 夏萋萋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萧旸却突然想到在长公主府里时她看了一圈贵女们之后的眼神,莫名有了几分心虚,轻咳一声,“等你住进皇宫,可以慢慢帮我改。” “我住进……我不会住进皇宫的。”夏萋萋明白了他的意思。 萧旸耳根微微发烫,眼神也有些不自在,“我也没说让你现在住进去,但我催催礼部,办得快的话,也就几个月时间。” 虽然他很想让她今天就跟他回皇宫,但毕竟于礼不合,他倒是无所谓,反正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自己,可她的闺誉不能受损。 好在他是皇帝,给礼部施压,就算帝后大婚繁琐异常,也可以尽量加快,兴许两三个月就能筹备起来。 “我不会住进皇宫的,”夏萋萋又说了一遍,加重了语气,“陛下。” 萧旸耳根上的薄红迅速褪去,眼中那点不自在也不见了,黑眸沉沉,盯着夏萋萋,仿佛一头饿狼,被猎物激怒,下一刻就要扑上去撕碎猎物的喉咙。 红玉看得腿都软了,莫大统领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什么也没发生。 莫名其妙的,没人哄没人劝,皇帝自己把那股子戾气给压下去了。 “莫涯,朕让你拿的药呢?”皇帝问。 莫大统领连忙上前,把龙翊卫快马从皇宫取来的药递了过去。 “萋萋,过来。”皇帝伸手。 知道她爱洁,他不想弄脏装药的小瓷罐,用没受伤的左手握着,伸出来的是右手,裹着的帕子已经被血染红。 夏萋萋很自然地上前,准备解开帕子给他的手上药,就像他们小时候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萧旸却把手一缩,左手的罐子扬了扬,“这是给你上药的。” “我?”夏萋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她脸上的被长公主指甲划的痕迹,“我这哪里算得上伤,你的手才需要赶紧包扎。” 萧旸却不肯让步,黑眸盯着那道落在瓷白小脸上的长长红痕,“先给你上药。”这药本来就是为她特意取来的。 “先给你的手包扎。”夏萋萋又说。 萧旸心中的戾气几乎又有压抑不住。 她六岁就认识了他,跟他相依为命八年,他从来没让她受过伤,哪怕他自己浑身是血几乎丧命,也从来没让人伤过她一根指头。 可她来到京都,来到他的身边,第一次见面,她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弄伤了。 长公主分明是故意弄伤她的。 “好好好,先给我上药。”夏萋萋眼见着他神情不对,从他手中接过小瓷罐,甫一打开,就有极清润的香气溢出,瓷罐中装着的是淡绿色膏体,晶莹细腻,一看就不是凡品。 夏萋萋挖了一点,凭感觉往脸上有点火辣辣的地方一抹,“好啦,我已经上过药了,现在轮到你了。” “没抹好。” “嗯?” 萧旸直接伸手,夏萋萋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指尖已经落在她的脸颊上。 指腹温暖,带着薄薄的茧,又润上细腻的药膏,在脸颊肌肤上缓慢而细致地涂抹。 夏萋萋怔怔地抬头望着他。 突然反应过来,她退了一步。 “现在抹好了。”萧旸看出她的躲闪,扬眉一笑,倒也没揭穿,伸出受伤裹着帕子的右手,示意她给自己换药。 夏萋萋却突然不肯了,她又退了一步,“还是让你的侍卫来吧。” 本来在专心看热闹却突然被提起的莫大统领:“……?” “不不不,微臣不会上药。”莫大统领的头摆得跟拨浪鼓似的。 夏萋萋很是无语,“你是侍卫。”侍卫一身功夫总不能是突然领悟的,从小到大舞刀弄枪怎么可能没受伤,又怎么可能不会上药? 莫大统领一脸严肃,“真的,微臣自幼、自幼养尊处优,受了伤都是闭着眼睛,家里仆从给微臣上药,微臣没给别人上药过。” 夏萋萋:“……好吧。”既然侍卫不肯,红玉跟在她身边也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还是她自己动手比较好,毕竟她小时候给他上药很多次,还算熟练。 夏萋萋小心地解开染血的帕子,她低着头没看到,皇帝给了莫大统领一个赞赏的眼神,莫大统领高兴得嘴巴都笑歪了。 红玉备了棉巾子和干净的水过来,夏萋萋用沾湿的棉巾子把他掌心的血渍一点点擦拭干净。 他的掌纹向来清晰而干净,手指修长,整只手伸出来就很漂亮,不管是写字还是练剑,都很是赏心悦目。 可是,随着血渍越擦越少,他的掌心却有一道伤疤渐渐显露出来。 夏萋萋手指一顿,随后,擦拭的动作明显加快了,她迅速而轻柔地把顺着那道伤疤擦拭,很快,伤疤整个露在她的眼前。 一道寸长的伤疤横亘在他的掌心,即便已经痊愈,但从周边灰白色的痕迹来看,这道伤当时是极重的。 几乎将他的手掌斩成两段。 “这、这是怎么回事?”夏萋萋指尖颤抖,几乎不敢去碰触那伤疤。 即便是在三年前分别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身上也没有这么严重的伤。 “是、是谁伤了你?” 萧旸不以为意,“没事,早就好了。” “阿磐,这三年……”夏萋萋抬眸,乌黑澄澈的双眸中氤氲了水雾,“你过得不好吗?” 第008章 夏萋萋难过得快要哭了。 她以为他这三年就算不适应新生活,但至少是养尊处优的,总比跟她在偏远边城过得好。 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受这样严重的伤。 “阿磐,你过得不好吗?” 萧旸恨恨地磨了磨后槽牙。 他怎么可能过得好? 他日日夜夜地想着她,每想一次就像是在心上刺上一刀,他凌迟着自己,恨不得把她找出来,狠狠地折磨她。 所以他不敢找她,生怕自己找到她,会真的控制不住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可现在她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她都没有哄他,更没有道歉,他却已经原谅她了。 只要她回到他身边,他可以既往不咎。 更何况,虽然他这三年过得不好,但她其实过得更艰难。 她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所有人,孤独而无助地生活在那个荒凉的边城。 虽然后来什么永安侯去了,但那毕竟是陌生人,不像他这样自幼一起长大的。 他无比后悔,这三年为什么任由她自生自灭,而没有去找她,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 明明她自己过得更艰难更痛苦,她却还在为他难过,问他是不是过得不好。 他的小绿草,就是这么心软。 不管她之前做过什么,他都已经不计较了。 至于那三年,他也不想再去回忆。 “别难过,要说过得不好,倒也不至于,最多就是有点想你。”萧旸一笑,“可是,你这不是来了嘛。” 不管是谁对谁错,至少,她终于来了。 夏萋萋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她低下头,继续擦拭他掌心的血迹。 除了那道横亘掌心的伤疤,他的手上还有些细碎的小伤口,是被茶杯的碎瓷片划伤的。夏萋萋给他涂上了药膏。 药膏清凉,她的手指柔软而细嫩,一点点划过掌心轻轻摩挲,萧旸的心也跟着痒了起来。 上完药,夏萋萋见棉巾子有点大,让红玉另外取了一张干净的手帕,把他的手掌仔细地包裹好,然后在他的手背上打了个漂亮的花结。 “今天不要沾水。”夏萋萋叮嘱。 萧旸看看自己的手,被她处理得很是细致,别说沾水了,他三天都不想洗手,更不想解开她给打的花结。 红玉收拾了弄脏的水和棉巾子,另外送了热茶过来。 “我这里的茶不好,你将就着喝吧。”夏萋萋动手给他倒了茶,推到他面前。 萧旸喝了一口,是她惯常喝的六安瓜片,跟皇宫里以黄金计价的茶叶来说,她这里的茶确实很寒酸,就像是这个狭窄的小院一样,但喝在他的口中,只觉得清润可口,比琼浆玉液还要美味。 萧旸抬眸打量了一下四周。 隔着个门帘,里面是她的卧房,虽然以前他去过很多次她的卧房,但那时她还没有及笄,夫人也并不是很管束他们两个。 现在她已经十七岁,他不该随便进她的闺房。 但即便不进去,他也能想象出来她的闺房是什么样子。 萧旸耳根有点红,目光从门帘上移开,落在旁边的书桌上。 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她正在抄写的一本书,规规整整的台阁体。 “嗯?”萧旸疑惑:“抄这个做什么?” 她向来喜欢看些游记之类,可她现在抄的书是《御试策引状》,艰涩难懂,这种策论文章平时根本没人看,除非是要考进士准备殿试才会需要。 而且她抄书用的也不是她惯常用的簪花小楷,而是台阁体,这种台阁体圆融雅正,也是科举考场上标准的书写。 “小绿草要考进士吗?”萧旸黑眸含笑,“那殿试的时候,我可以直接封你为状元郎。” 夏萋萋横了他一眼,“我不考进士,只是练练字而已。” 说话间,天色已暗,夏萋萋手执茶壶,给皇帝的茶杯中添茶。 萧旸笑道:“怎么好劳烦小绿草,我自己来。” 夏萋萋却没说话,茶汤清亮,淡淡茶香散开,萧旸杯中的茶水越来越多,渐渐地满到了杯口。 萧旸脸色再度阴沉了下来——小绿草这是在赶他走。 夏萋萋放下茶壶,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仿佛黑色的蝶翅,轻声道:“天黑了。” 萧旸欲言又止。 以前他和她就住在一起,虽然他在外院她在内院,但他早就得了夫人的默许,从来都是可以自由出入二门,他想在她那里待多晚都没人管,常常是跟她一起用过晚膳,两人一起看书写字,消磨会儿时间他才会离开。 现在,他才只喝了杯茶,连饭菜都没吃,她就要赶他走。 算了。 萧旸揉了揉眉心,她毕竟已经及笄,算是待字闺中,而他也到了娶妻的年龄,为了她的闺誉,他也不该在她这里待得太晚,被人看见难免有风言风语。 萧旸起身,“我明日再来看你。”顿了顿,又道:“我给你换个大一些的院子。” 夏萋萋:“我不换院子。” 她声音轻柔,却又异常的坚定,自幼就跟她一起长大的萧旸自然听得出来,她拒绝了,而且不会改变主意。 萧旸叹了口气,也罢,反正这院子虽小,她也住不了多久了,回宫他就给拟旨,等封后的圣旨下了,他就可以催着礼部赶紧筹备帝后大婚事宜。 萧旸把药留下来,“每天都要涂,免得留了疤。” 他手指抬起,指尖落在她的额发处,想要掀开厚重的额发。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留这样的头发,明明她以前最喜欢露出白净的脑门,以及眉心嫣红可爱的小痣。 夏萋萋头一偏,避开了他的手。 萧旸指尖一顿,盯着她的脸看了看,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随即笑了笑,负手出了正房,坐着她的寒酸小马车离开了。 “小姐——”他一走,红玉就瘫坐在椅子上,“可吓死奴婢了。” 夏萋萋摸了摸红玉的头,“怕什么,他虽然是皇帝,但他是个谦谦君子,又不会随随便便降罪于人,更何况,你做得很好,什么都没错。” 红玉:“……”自家小姐一定是没看到皇帝的眼神有多么吓人,才会面不改色说出“谦谦君子”这四个字。 “小姐,您跟皇帝认识吗?”红玉忍不住想象了一出皇帝微服私访遇到危险被闺阁小姐舍命相救的戏码。 夏萋萋目光悠远,仿佛是回忆起了从前,“认识,他小时候在我的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就……离开了。” 红玉想了想,“那皇帝岂不是在您这里又吃又喝,他给银子了吗?” 夏萋萋:“……这倒是没有。” 红玉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金山银山,震声道:“那怎么成?!当时没给银子,现在补上也行啊!小姐,咱们也不多要,给多少银子他自己说了算!只要配得上他的身份就成!” 夏萋萋:“……” 她被红玉带偏,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养一个皇帝八年,该得到多少银子的酬劳? 第009章 “萋萋,你的名字取自蒹葭萋萋吗?” “……才不是蒹葭萋萋,我是芳草萋萋,芳草萋萋鹦鹉洲的萋萋。” “哦,原来你是小绿草啊。” “那阿磐就是小石头。” “小绿草!” “小石头!” “小绿草!” “小石头!” = 萧旸揉着额头坐了起来。 他原本以为自己好不容易遇到了夏萋萋,会愤恨会难过,会一晚上都睡不着,谁知道他昨天睡得极好,是自从来京都之后睡得最香甜的一晚,甚至他梦到了她,梦中也全是甜蜜的拌嘴。 他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陛下,您醒啦。”外面传来安得绿的声音,小心翼翼的。 萧旸嗯了一声。 安得绿带着两个小内侍进来,服侍他起身,白白圆圆的脸上还带着惯常的笑容,就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 萧旸想了一下,因为本朝内阁完善,所以他每隔十天才需要早朝一次,今日他虽然起晚了,但什么也没耽误。 “安得绿,你有事?”萧旸问。 安得绿勉强笑了笑,“老奴能有什么事,就是、就是那永安侯……” “呃……”萧旸这才想起来,昨天他为了把永安侯从夏萋萋身边支开,让安得绿去传口谕,把永安侯给支到皇宫来了。他昨天回宫之后,也完全没想起来这茬。 “怎么,难道永安侯还在候着呢?”总不能就这么候了一晚上吧? “哪儿能呢。”安得绿苦笑,“陛下您一回宫,老奴就把他打发走了。” 萧旸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抬起了右手,掌心裹着她的帕子,手背上一个小巧精致的花结。他昨晚睡的时候很是小心,一晚上过去了,这个花结也没散,还是那么可爱。 他有点不想解开帕子。 要不,今天就不洗手了? 旁边安得绿的脸色越来越苦,萧旸抬眸瞥了一眼,皱眉,“干嘛呢?你要是病了就去歇着,朕这里又不是非你不可。” 安得绿支支吾吾的,“陛下,那个永安侯,他吧……” 萧旸脸色一沉,怎么还是永安侯?“说吧,他到底怎么了,要造反?” “没没没,没造反。”安得绿简直不知如何开口,见他已经穿戴整齐,挥挥手把两个小内侍打发走了,他跟在皇帝身后往净房走,“陛下,老奴昨天听说了一件事。” “说。”萧旸盯着自己的手,还在欣赏夏萋萋给他包扎的帕子,小绿草的手就是巧,不管是绣花还是写字,都那么好看。 安得绿一咬牙,这件事总得说,而且早说总比晚说好,“陛下,您知道昨天长公主为什么会邀请夏小姐参加那桃花宴吗?” 萧旸略一思索,耳根微微泛红,“这不是好事吗?”长公主邀请的都是闺阁少女,为的是让他选妃,那小绿草去了选妃宴,他选中小绿草做皇后,多么顺理成章。 “这——”安得绿看看皇帝嘴角勾起的浅笑,心中越发愁苦,“陛下,老奴得知,长公主曾经喜欢过永安侯,可能到现在也还喜欢着,她邀请夏小姐,就是想、想看看永安侯身边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她弄伤了夏小姐的脸,就是嫉妒夏小姐跟、跟永安侯……” “小绿草跟……永安侯?”萧旸目光阴冷,盯着安得绿白白圆圆的脸,“是谁竟然敢传出这样的流言蜚语?!夏萋萋跟朕是青梅竹马,永安侯老夫人跟夏萋萋的母亲乃是手帕之交,看在故友的情分上,老夫人确实对夏萋萋颇多照顾,但永安侯和夏萋萋之间却是清白的!谁敢再乱嚼舌头,朕提前送他下拔舌地狱!” 安得绿的冷汗顺着脑门留下,他不敢抬手去擦,噗通一声跪下,“陛下!老奴不敢说谎!夏小姐和永安侯……他们、他们三年前就定亲了……” 什么?! 萧旸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他身子晃了晃,胡乱地抓住旁边的木架子。 “陛下!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安得绿膝行几步,跪到萧旸身边,仰着脸,满眼都是担忧。他见过萧旸遇见各种各样的危险,但从来没有哪次,能让他脸色惨白如纸。 安得绿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做得对不对。昨天跟莫大统领交换了信息之后,两人都决定尽早弄清楚这位夏小姐的底细,结果根本没费事,就查出来她和永安侯定亲的事,这次回京,夏小姐就是以永安侯未过门的未婚妻身份回来的。 莫大统领一听就吓坏了,跟他说要不别告诉皇帝。 但安得绿觉得,这种事长痛不如短痛,再说,他们不说,难道皇帝将来就永远都不会知道?要是被有心人察觉,故意在什么不得了的场合刺激皇帝,那才叫糟糕呢。 倒不如他在皇帝的寝宫里,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把这件事捅开,就算皇帝失态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得知夏小姐是皇帝的软肋。 安得绿思考得很是周全,但看到皇帝双目失神的样子,他还是难得产生了一丝丝后悔。 “陛下,您、您要看开些呀。”安得绿低声劝道:“天下何处无芳草?就长公主桃花宴上那些,也是个个都美的。” “……芳草?”萧旸低头看着手背上小巧精致的花结,喃喃道:“芳草萋萋,她、她——” 他突然抬手,一把扯下了掌心缠着的帕子,那精心呵护了一个晚上没有弄乱的花结,瞬间就散乱开。 萧旸用力将帕子扔在了地上。 洁白的丝帕上,染了丝丝血渍,仿佛红梅落雪。 “小绿草,你、你竟敢这样对我!”萧旸双目赤红,声音嘶哑。 “对对对!”安得绿连忙劝道:“夏小姐这样,陛下您就别惦记她了,就那个谁,那个长公主宴上的关采采,不是也挺好的?” “长公主宴?”萧旸又想起来他刚才说的话,声音蓦然平静下来,“对了,长公主故意弄伤了她的脸。” 安得绿用力点头,“对,伤在脸上,都不好看了,要是留了疤,那就更丑了,京都贵女个个都比夏小姐好看,陛下您随便挑!” 萧旸冷笑一声,“就照着她脸上的伤痕,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长短,给长公主的脸上刻上这么一道。” 安得绿:“是……诶?” 萧旸的目光缓慢地转了转,停在安得绿的脸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瘆人,声音轻柔,“还是说,这样的惩罚太轻了?应该诛九族?” 安得绿的冷汗唰唰而下,“不不不不轻了,老奴觉得刚刚好。” 萧旸点点头,表示满意,“那就去安排吧,伤口大小位置一样,但必须更深。” 他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仿佛是理智而清醒的,只有安得绿这种贴身服侍了多年的人才能察觉到,他已经疯了。 安得绿不敢反驳,“好好好,更深,一定要划得更深。” 萧旸歪着头思考了一下,“用指甲划回去肯定没办法更深,得用匕首。” 安得绿脸色煞白,“好好好,用匕首,就用匕首。” 第010章 皇帝已经完全失控,安得绿跪着不敢离开。 却见萧旸漆黑瘆人的目光慢慢地转向地上的帕子。 “小绿草的帕子……”萧旸弯腰把刚才扔到地上的手帕捡了起来,小心地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珍重地握在手中,“这是小绿草的帕子。” 安得绿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小声提醒:“陛下,那帕子沾了血,老奴让人给您洗干净吧?” 萧旸抬眸,黑眸中满是警惕,戒备地把帕子紧紧握着,“你休想骗走朕的帕子,这是小绿草给我的!” 安得绿满脑门都是冷汗,“好好好,老奴不拿走,那是陛下您的!” “你还不去传旨?”萧旸声音温柔,问:“是想让我自己去动手吗?” 安得绿脸色更白了几分,“老奴这就去、这就去!” 他从寝宫出来,一溜小跑找到莫大统领,莫涯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糟了,抓着他的肩膀问:“你真的跟陛下说了?” “说了。”安大总管欲哭无泪,“也许我该铺垫得更长些。” 莫大统领撇了撇嘴,“铺垫多长都没用,该疯还是得疯,说吧,陛下想做什么?” 安大总管:“在长公主脸上划一道,跟夏小姐脸上的伤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长短,但是要更深,用匕首划。” 莫大统领:“……怎么、怎么就想到长公主那里去了?”按照他的推测,皇帝被夏小姐伤了心,那肯定是要杀夏小姐才对,就算舍不得,也该是杀永安侯才对,怎么矛头朝着长公主去了? 安大总管重重叹了口气,“夏小姐在皇帝这里是最最不一样的,咱们可得记清楚了。”皇帝明明都气得疯了,还知道不能伤害夏小姐,还知道给夏小姐报仇,即便对方是太后亲生的长公主,即便夏小姐脸上那伤并不严重,用了宫里特有的玉雪膏,两三天之后保证一丁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那长公主那里……”莫大统领龇着牙,跟牙疼似的直抽气,“咱们真要动手啊?” 安大总管也不想,毕竟皇帝刚刚登上大统,夺嫡的过程无不是凶险万分,说起来,太后和长公主也算是有些许功劳,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去长公主府问罪,难免寒了某些人的心,可他也无奈,“肯定要动手,皇帝都那个样子了,你该忤逆他?你敢阳奉阴违?他要是问起来,知道咱们还没动手,没准就自己提把剑去长公主府了,那不是闹得更大?” 莫大统领:“……行吧,我这就去。” “等等!”安大总管突然扯住他的袖子,“我想了想,皇帝只说是弄伤长公主的脸,也没说非要让咱们大张旗鼓地去长公主府问罪,要不,咱们悄悄的?” 莫大统领一愣,对呀,凭他的身手,潜入长公主府把长公主杀了都没问题,“对,悄悄的!长公主向来张扬,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就算伤了脸,她也绝对想不到是陛下弄的。” 莫大统领手按长剑走了,安大总管不放心寝宫的皇帝,安顿完了就赶紧回,进了寝宫一看,皇帝正在洗帕子,就是夏小姐那个给皇帝裹手用的帕子。 “哎呦,陛下,这种事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呢?!”安得绿说着,急忙上前。 皇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黑眸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安得绿的脚顿时就像是钉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皇帝洗着手里的帕子,动作轻柔而细致,声音也很温和,仿佛在回忆往昔岁月静好,“我以前也经常洗衣服,洗自己的衣服,有时候也给小绿草洗。” 安得绿眼瞅着,别说,皇帝的动作很熟练,帕子洗得也真是干净,洗完平平整整地晾在了架子上,“谁也不许乱动朕的帕子。” 安得绿点头如捣蒜,“好好好,陛下的帕子,谁也不能动。”这帕子俨然已经成了陛下的心头肉,谁敢乱动? 皇上擦了手,目光落在安得绿身上。 安得绿瞬间站得笔直。 皇上问:“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安得绿吗?” 安得绿:“……老奴不知。”他本来叫安得福,皇帝非给他改名成了安得绿。等等……绿?小绿草的“绿”? 皇上眼眸温和,“因为小绿草呀,朕虽然离开了,但总想着有一天她能回到朕的身边来,所以,你才叫安得绿。” 安得绿挤了个笑容,“这名气起得真好,老奴很喜欢,听着就、就那么生机勃勃的。” 皇帝的脸色却突然又变了,刚才那诡异的温和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黑眸中慢慢笼上了戾气。 安大总管的心踏实了,对嘛,这才是皇帝平时的样子。这说明,皇帝恢复正常了,那股子疯劲过去了。 “得绿、得绿……”萧旸冷笑,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朕这是得了个绿帽子不成?” 安得绿:“……”他有种直觉,自己又该改名了。 萧旸目光落在安得绿身上,那漆黑幽深的眼睛,看的安得绿直冒冷汗。 萧旸嗤笑一声,“你不许再叫安得绿了。” 安大总管连忙表示:“陛下说老奴叫什么,老奴就叫什么。” 萧旸想了想,“算了,朕懒得给你起名字,你自己起一个。” 安大总管踌躇片刻,“要不,老奴还叫安得福?” “随你。”萧旸不想计较这个,“我让你做的事吩咐下去了吗?” 刚刚改回本名的安大总管:“吩咐下去了,莫统领亲自动手。”看看,得亏没想着糊弄皇帝,皇帝就算清醒过来了,也从来不会收回发疯时下的旨意,反而会追问进度。他刚才要是没催着莫大统领去长公主府,那现在被心情极度不好的皇帝追问,免不了要受罚。 萧旸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盯着那还在滴水的帕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大总管并不敢离开,也不敢开口打扰他。 片刻之后,萧旸问:“她抄书做什么?” 安大总管已经跟莫大统领通过气,知道夏萋萋抄书,回道:“练字?” 萧旸摇头,“她不喜欢台阁体,那是科举考场上用的,她习惯用簪花小楷,而且她抄的是那种殿试时策论才会用到的文章,她也不喜欢。” 安大总管绞尽脑汁,“抄不喜欢的书,用不喜欢的字,既然不喜欢,那、那就只能是为了谋生。” “谋生?”萧旸黑漆漆的眼珠慢慢地转了转。 安大总管连连点头,“有这种谋生手段的,虽然很多书都有雕版印刷,比如科举用的大学中庸什么的,但有些书需求的量太小,雕版印刷划不来,偏偏有些人又需要,比如陛下您提到的殿试策论什么的,这种就有人手抄,然后再卖出去。” 萧旸沉默良久,叹气:“朕的小绿草,她好穷啊。” 第011章 夏萋萋抄完一本书,问红玉:“咱们的小马车还回来了吗?” 红玉帮着收拾了笔墨纸砚,“还回来了,是那天的侍卫亲自还回来的,他说他叫莫涯,是皇帝的私卫统领。”她其实不太明白,那莫涯既然跟在皇帝身边,还是私卫统领,那肯定是大官,为什么还马车这种小事还要亲自跑一趟,而且她们的小马车还特意被保养了一番,连轮子都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有了马车,夏萋萋打算出门一趟,她带着自己刚刚抄好的一本策论,去了西华街的文华书肆。 夏萋萋刚进门,掌柜就笑眯眯地迎了上来,问:“客官需要什么?” 夏萋萋脚步一顿,稍微打量了一眼。 文华不愧是京都最大的书肆,足足占了三四间铺面,布置得雅致清幽,书册也是分门别类,排放得很是整齐。 这么大的书肆,客人自然也不少,但都是店里的小伙计在招呼,毕竟如果每个客人进来掌柜都要亲自招呼,那掌柜恐怕忙得没时间结账了。 虽然有些奇怪,但看掌柜的神色也没有恶意,甚至那笑容里还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 夏萋萋把手里的策论递了过去,“这里需要有人抄书吗?这是我抄的,掌柜看看是否能过得去?” 掌柜双手托着书接了过去,翻开看了两眼,眸中闪过赞叹之色,“小姐的字写得真好,比很多秀才举人写得还要雅正。抄书的话,我们这里是需要的,上次有客人送了想要的书单,小姐稍等,我上去找找看。” 眼看着掌柜上楼去了,夏萋萋在书架间转了转,挑了两本话本子,准备带回家给红玉。这次出门是吴叔驾车过来,红玉留在家里收拾东西,她们从边城千里迢迢来到京都,虽然行李不多,但零零碎碎需要整理的也不少。 文华书肆一楼都是些常见的书册,二楼则是贵重典籍,一些罕见的孤本都被妥帖地收在匣子里。掌柜捧着夏萋萋抄的策论,上楼进了为贵客设置的雅间。 一进门,掌柜就跪下来,双手托着夏萋萋抄的策论捧过头顶,“皇——” 刚吐出一个字,他猛地咬住了舌尖。常年在京都开铺子的人自然是有眼力见的,眼前这位尊贵的客人并没有表明身份,但身边的侍卫手按长剑,脸上一道骇人的刀疤从额头直到眼角,再加上身上的特有的飞鱼服,一看就知道这是传闻中的龙翊卫统领。 众所周知,龙翊卫是皇帝的私卫,只负责一件事——护卫皇帝。 龙翊卫统领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那这位坐着的客人,身份自然就不言而喻了,但客人并没有表露身份的意思。 掌柜脑门上一滴冷汗缓缓流下,他不敢抬手去擦,努力维持着声音不要颤抖,“大、大人,这是那位小姐抄的书。” 萧旸把策论拿走,翻开看了看。 这就是他送萋萋回家那天,在她的书桌上看到的那本策论。 即便这策论的内容他做为一个皇帝早就熟悉,萧旸还是一页一页看了过去,他看得很慢,修长的手指捻着书页,目光却有些漫不经心。 掌柜低着头,不敢开口打扰他。 良久,萧旸问:“她说要多少银子?” 掌柜盯着眼前的绣着金线云纹的黑靴,恭谨道:“小姐没开口,不过小姐的字很好,这样圆融雅正的字迹,要、要多少银子都可以。”眼前这位的身份摆着,不管那位小姐开口是多少,给就是了。 萧旸嗤笑一声,“这字……她并不喜欢。” 掌柜没弄清他的意思,不敢贸然接话。不过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皇帝这什么意思?皇帝那可是坐拥天下的,想要做什么直接召那位小姐入宫不就行了,怎么跑到他这小小书肆来? 萧旸把策论捏在手中,“让她抄书,用簪花小楷,至于银子,比别人多一倍即可。”太多了,小绿草肯定会起疑。 “是。”掌柜恭恭敬敬地答应了,迟疑了一下,又问:“簪花小楷抄……还是抄这本策论吗?” 萧旸:“不,让她抄……” 他突然想起,他那个时候刚刚学了诗经,跑去问她的名字是不是出自蒹葭萋萋,她好像很不高兴。 “让她抄诗经蒹葭那一篇。” 掌柜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一句,不确定地问道:“只抄这一篇吗?”这一篇字数并不多,抄起来不过一页纸。 只这么一打岔,萧旸的念头就变了。 他是很生气。 生气她三年前就跟永安侯定了亲事。 他甚至怀疑,她当初那么果决地抛弃他,到底是因为他伤重不治即将不久于人世,还是因为她已经跟永安侯暗通款曲,甚至两家都商量好了要定亲,这才着急把他这个碍眼的给打发了,甚至都等不及他咽气。 他很想惩罚她。 可即便是让她抄写她不喜欢的诗句,这样都算不上折磨的小小惩罚,一想到她蹙着秀气的眉头,握笔的手指稍稍用力的样子,他的心尖就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算了,”萧旸白皙的指尖按在额角,轻轻揉了揉,任何惩罚落在她身上,最后折磨的都是他自己,“别让她抄蒹葭那篇,让她抄——” 萧旸顿了顿,突然有了主意,“让她抄《凤求凰》。” 多好,小绿草用簪花小楷写“思之如狂”,就好像是她在想念他,在给他偷偷写情诗一样。 萧旸眼睛一亮,缓缓开口,声音中透着莫名的愉悦。 “让她抄《鹊桥仙》——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再抄《卜算子》——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再抄《关雎》——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他一连报了一长串的诗词,越说越快,黑眸明亮得吓人。 掌柜拼命将每句话都记在心里,记着记着,稍稍有些走神——皇帝要求那位小姐抄的,怎么都是酸溜溜的情诗呢? “去吧。”萧旸终于结束,摆摆手,身子放松地往后一靠,歪歪斜斜的样子,不像是端方持重的一国之君,倒像是哪家的纨绔玉郎。 掌柜已经下楼,萧旸黑眸慢慢眯了起来,“她为什么不喜欢‘蒹葭萋萋’那句呢?” 《蒹葭》三段式,每段开头分别是蒹葭苍苍、蒹葭萋萋、蒹葭采采,都是说蒹葭青青苍苍,繁盛茂密。 蒹葭萋萋。 他还记得自己刚学到这句,那种心头一动的感觉,可是等他兴冲冲地跑去问她,她却很不高兴,板着瓷白的小脸,眼睛乌黑,圆溜溜地瞪着他:“才不是蒹葭萋萋!” 萧旸眯着黑眸,修长的指尖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点着。 蒹葭萋萋。 蒹葭……采采? 萧旸指尖一顿,声音冰冷:“去查,查萋萋和关横海有没有关系,查萋萋和关采采有没有关系。” 第012章 夏萋萋等了好一会儿,把一楼的书架几乎要逛遍了,掌柜才下楼来。 掌柜笑眯眯地躬了躬身,笑容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小姐,您……您会写簪花小楷吧?”虽然那位尊贵的客人点名要这位小姐写簪花小楷,显然这位小姐肯定是会写的。但他还是得多嘴问一句,毕竟那位尊贵的客人躲着不见这位小姐,他也不能露出马脚。 “嗯?”夏萋萋愣了一下,一般需要抄书的都是科举的学子,所以她一直都用台阁体,不过也有其他情况,比如抄录佛经,就不一定要用台阁体了。 也许这位客人是位女客,才喜欢簪花小楷?夏萋萋回道:“簪花小楷我会写的,需要我回去写一篇拿过来给掌柜看吗?” “不不不不用,”掌柜连连摇头,“看小姐这台阁体就知道,小姐的簪花小楷想必写得很好,不用看了,我们的客人留了单子,小姐就照着这单子写吧。” 掌柜把刚刚写好的单子递了过去,夏萋萋接过来,秀气的眉头微微一蹙,这单子……上面的墨迹都没有干透。 掌柜察觉到她神情不对,仔细一想,心头顿时一凉。他需要把皇帝要求的诗词记下来,又不敢让这位被皇帝惦记的小姐等太久,写完就匆匆忙忙拿下来了。 “那位客人留了书单在我们这里,”掌柜连忙找补:“书单就一份,以后还有用处,给小姐这份是我现抄的。” “哦。”夏萋萋明白了,客人也许不仅仅需要一册,每个抄书人都得拿着书单回去抄,但掌柜没来得及多抄录几份书单给抄书人,所以匆忙给她现写了一份,怪不得掌柜刚才上楼那么长的时间。 “多谢掌柜。”夏萋萋仔细看了一眼手中的书单,心中疑虑更甚,这书单上的诗词竟然全都是情诗,还多是表达思念的。 也许是一位多愁善感的女子,喜欢这些诗词,但又不擅笔墨,这才让人代笔?但那样也不需要多份呀? 夏萋萋压下心中的疑惑,向掌柜道谢后,收好书单离开了文华书肆。 马车走了不远,还没有离开西华街,就缓缓停了下来,吴叔在外面唤了一声,“小姐,是莫大统领。” 夏萋萋揭开车帘,正对上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睛。 那是一双凤眸,内勾外翘的眼形,眼尾薄薄一褶,分明该是多情的,此刻却显出几分阴郁。 这眼睛离得太近了,近到夏萋萋几乎能数清楚那一根一根又长又黑的鸦色眼睫。 她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后一缩,这才看清楚,原来他坐的也是马车,两辆马车并行,车窗几乎挨到了一起。 “陛——”想起他并不喜欢她称呼“陛下”两个字,夏萋萋把刚出口的话咽了下去,“你怎么在这?” 萧旸漫不经心地抬眸,好像是偶然遇到她一样,眉头诧异地一挑,“原来是你呀。好巧。去做什么了?” 夏萋萋举了举手中的话本子,“去了文华书肆。” 萧旸看她手中拿着的是几本话本子,隔着车窗给接了过去,随手翻了翻,笑道:“小绿草现在也喜欢看这些了?”她以前分明并不喜欢看这些话本子的,夫人也不许她看这些情情爱爱的,上面总免不了有些过火的描写,确实不适合闺阁小姐。 “不是我看的,给红玉带的。”夏萋萋解释。 一听是那个丫鬟的东西,萧旸顿时没了兴致,把话本子抛了回去,“我去天香楼吃饭,你也一起去。” 夏萋萋摇头,“不用了,我回家去吃。” 阴翳从黑眸一划而过,萧旸捏了捏手指,“怎么,小绿草要跟我生疏了?以前咱们天天一起吃饭,吃了八年,小绿草养了我八年,来了京都却连个让我尽地主之谊的机会都不给吗?” 夏萋萋:“……” 萧旸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天香楼就在旁边,去不去?” 夏萋萋:“……去。” 她并不想跟他生疏,就像他说的,他们相依为命八年之久,她怎么可能跟他生疏呢。 = 天香楼真的不远,跟文华书肆同在西华街上,马车才刚刚驶动,就已经到了天香楼门外。 夏萋萋没带丫鬟,准备自己踩着车凳下马车,可她刚刚探出头就发现,车凳已经摆好了,一直手臂也已经摆好了姿势,一看就是给她扶的。 手指修长,白皙如玉,很好看的一只手,没有伤疤。 而他垂在身侧的右手,还裹着白色的布条,显然受的伤尚未痊愈。 夏萋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那白色的布条上停留一瞬,没有渗血,应该快要好了吧? 她的指尖在他劲瘦修劲的手臂上轻轻搭了一下,萧旸甚至都还没有感觉到她落在手臂上的力道或者温度,那白嫩的指尖已经离开了。 萧旸手臂一僵。 小绿草还是跟他生疏了。 要是以前,她会在他手臂上借力,实打实地压着他的手臂下车,淘气的时候甚至还要抱着他的手臂打个秋千。 现在,她却像避之唯恐不及。 萧旸手指压在额角,重重地揉了一下,黑长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的阴鸷。 再抬眸时,眼中已经是温柔清朗。 “这就是天香楼,小绿草初到京都,还没来过吧?”萧旸黑眸含笑,“今日我做东,小绿草不要跟我客气。” 两人并肩进了天香楼。 天香楼的掌柜立刻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垂首,“客官,您来了。” 夏萋萋跟着萧旸到了楼上雅间,好奇地问:“这里的掌柜认识你吗?”看掌柜的样子,恭敬中夹杂着畏惧,似乎知道他的身份。 萧旸摇头,“我来过几次,掌柜应该猜到我是皇亲,但具体不知道我是谁。” 说到这里,夏萋萋就更好奇了。 她认识他的时候,他才九岁,是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谁能想到,十一年过去了,小乞丐竟然成了皇帝。 “你是怎么——”夏萋萋欲言又止。 萧旸猜到了她想问什么,也猜到了她为什么没有问出口——功成名就登上高位的人都不愿意别人提起曾经的落魄。 但他无所谓,尤其是在她的面前,他所有的落魄和不堪,早就被那双紧紧拉住自己的小手治愈了。 他本该躲在肮脏的小巷里等死,但身体高热让他感觉无比寒冷,临死前的那一刻,他是那么渴望温暖的阳光。 所以,他慢慢走出来小巷,来到巷口,扶着墙站在大街边,满街食物的香气,还有干净整洁的街道,都跟他格格不入。 然后,他看到了她。 小姑娘那时才六岁,梳着两个丫髻,缠绕着金色的小铃铛,白净的小脸,眉心一枚嫣红小痣,漂亮得像是观音座前的小小玉女。 她坐在舒适的马车里,震惊地望着他。 她从车窗探出身,向他伸出手,将手里用荷叶包着的香酥鸡递给了他。 那是他闻到过最美味的香气。 只是那香气在他手中不过停留了短暂的瞬间,就被人抢走了,可能是嫉妒他为什么会得到小姑娘的怜爱,无数的拳脚落在他的身上。 他本来就病得快要死了,躺在地上,沉默地咬着牙,眼前似乎闪过金光。 他听到了清脆悦耳的铃铛声。 以及稚嫩愤怒的喊声:“住手!放开他!” 那是天籁之音。 后来他才知道,小姑娘把香酥鸡给了他之后马车就离开了,身边的丫鬟说那香酥鸡他是吃不到的,小姑娘很是震惊,让马车掉头回去找他。 更后来,他还知道,小姑娘要把他留在府里,夫人本来是无所谓的,可看到他洗干净后露出来的脸,夫人又反悔了,说不行,等他养好病就得离开。 小姑娘也没闹,只是默默地抹眼泪,足足抹了两天的泪,一双眼睛都肿成桃子了,夫人再度改口,把他留下了。 不仅留下,夫人还请了西席教他读书写字,请了武师教他练剑习武,但夫人不让他走科举之路,杜绝他有进官场的可能。 那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夫人的态度那么奇怪,直到他回到京都,见到了那位平民百姓永远都不可能见到的人——皇帝。 那人跟他生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 他想起来生母,那个美丽得让人惊艳的女人,临死前总是喃喃念叨着,说他是龙子龙孙,那时他以为她在做梦。 可结果,皇帝成了他的生父。 皇帝说:当年——那时皇帝还是皇子——生母是别人送到他身边的瘦马,他很喜欢,不想让她受后院妻妾的委屈,就养在外面了。皇子可以有嫡子,可以有庶子,但不能有外室子,但瘦马不规矩,妄想怀上龙子龙孙,就偷偷把避子汤给倒掉了。 后来,瘦马有了身孕,皇子大怒,让她打掉。 再后来,瘦马卷了府里的钱财、带着珠宝首饰跑了。 十七年后,当年的皇子早已成了皇帝,当年的被带跑的腹中子已经长大,又回到了京都。 他的脸皇帝一模一样,身上带着跟生母一模一样的胎记,他能画出生母的样貌,跟皇帝印象中的瘦马也是一模一样。 “就这样,我成了皇子。”萧旸声音冰冷。 第013章 “那后来……”夏萋萋迟疑了一下,后面的话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是回到了京都,是成了皇子,可皇帝应该还有别的儿子。他这个半路来的,又怎么可能比自幼养在身边的亲近呢? 而且,皇帝有好几个儿子,皇位却只有一个,就算他不争不抢,别人难道就会放过他? 夏萋萋不知道他是怎么用了三年的时间从皇子变成了皇帝,但只要想想他手上那道几乎断掌的伤疤,就不难想象当初他的处境有多么凶险。 “后来……你知道的,我就成皇帝了。”萧旸神色自若,那轻松的表情,就好像他一路走得非常顺利似的。 他从不诉苦,自小就这样,夏萋萋想了想,也没再追问他过去三年是怎么过的,而是问道:“你不忙吗?还有时间出宫?” 萧旸眉头一扬,漆黑凤眸幽幽怨怨地盯着夏萋萋,“小绿草,我也是人!我总得歇一歇吧!你是不是觉得我当了皇帝就得累死累活?!” “呃……”被他这样幽怨的眼神盯着,夏萋萋莫名有些心虚,小脸发热,低声解释:“我没说你要累死累活,就是、就是不知道你忙不忙?” “哦——”萧旸拖长了尾音,神色愉悦,“小绿草想知道我忙不忙、什么时候有空,直接问就好了,不管小绿草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 夏萋萋:“……” 说话间,天香楼的小伙计捧着托盘,送上了饭菜,一长溜眉清目秀的小伙计鱼贯而入,大桌上很快摆了满满当当。 掌柜躬着身子,恭谨道:“客官慢用,有什么事请随时吩咐。” 萧旸摆摆手,掌柜退了出去,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了。 “小绿草尝尝这个鲜鱼脍。”萧旸动手夹了一片薄薄的鱼肉,在旁边的梅膏酱里蘸过,放到夏萋萋面前的小碟子里。 夏萋萋很感兴趣,“原来这个就是鲜鱼脍。嗯……果然美味。” 萧旸黑眸中闪过愉悦,“我就知道你喜欢。” 他们从小生活在蓬叶,那里靠近边疆,荒凉干燥,没有大的江河湖海,也就没有很鲜美的鱼。夏萋萋从小喜欢吃鱼,但都是红烧鱼、松鼠鱼之类,因为不够鲜美,连清蒸的都很少,更别说这样的鲜鱼脍了。 他来到京都,看到鲜鱼脍的第一眼就想到了她。明明恨她恨得咬牙切齿,但他心里的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还是——这样鲜美的鱼肉,有机会一定要让小绿草尝尝。 果然,她很喜欢。 “你再尝尝这个。”萧旸夹了一片鲜嫩的菜心放到夏萋萋面前,“天香楼是京都最好的酒楼,菜心都是专人采摘,比咱们从小吃的鲜嫩很多。” 夏萋萋手指一顿,“你别给我夹菜了。” 阴霾瞬间爬上黑眸,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直线,萧旸盯着她,“怎么,嫌我脏?” 他那双筷子只给她夹了菜,根本就没碰别的…… 萧旸耳根泛红,黑眸中慢慢氤氲了几分委屈。她连他的胳膊都不敢扶实了,他给她夹菜的筷子又怎么敢碰过自己的嘴? 别说他刚才一口饭菜都没吃,就算要吃,也不会用给她夹菜的筷子,肯定要换一双的。 ……至少当着她的面,必须得换一双。 “没有嫌你脏,再说,你也不脏。”乌黑清澈的眼眸静静地望着他,夏萋萋细声细气地解释:“你的手伤了,用筷子会疼的,就不要额外再给我夹菜了。” 萧旸愣了愣。 他目光缓慢地转了转,看向自己的右手,在长公主府被碎瓷片伤到确实还没好,他知道她爱洁不喜欢看到血迹,这才用白布条把手掌给裹上了。 原来,她不想让他布菜,不是嫌弃他,而是在关心他。 星光划过黑眸,萧旸眼睛又黑又亮,嘴唇那条锋利的直线变成了弯月。 他眉头一条,毫不在乎在说道:“这点伤算什么,前年我——”声音戛然而止,他顿了顿,又漫不经心地笑道:“这伤一点儿都不疼,也就小绿草你大惊小怪的。” 从小到大,每次看见他受伤就会抹眼泪,还抹得无声无息的。 有一次他习武受了伤,她气坏了,拿着他的剑去找武师“讲道理”。那剑他用得趁手,对她来说却非常沉重,走到一半就拿不动了,只能拖在地上。 小小的她两手吃力地拖着剑往外院走,走几步还要停下来抹一把泪。 又心酸,又好笑。 萧旸看着低头吃饭的夏萋萋,心头一动。 她长大了,抽条了,圆嘟嘟的小脸也变得更加白嫩细腻,不过总得来说样子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多了厚重的额发。 还是原来的样子更好看,白净的额头,眉心一点嫣红的小痣,就算不说不笑,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看书写字,也好看得让人心尖发软。 虽然说就算留了厚重的额发她依然很好看,但挡住了嫣红小痣,他还是很不习惯。 萧旸伸出手,想要拨开那厚重的额发。 指尖刚刚碰到发丝,夏萋萋像是被吓到似的,身子猛地往后一靠,避开了他的手指,乌黑的眼睛圆溜溜地瞪着他:“好好吃饭!” 眼前的情形似乎跟记忆中重合了,她板着白净的小脸,大大的眼睛像是黑葡萄,认认真真地跟他说:“你要好好吃饭!不能吃那些生的冷的,要吃热乎乎的!肚肚热乎了才不会生病!” 萧旸低低地笑了一声,老老实实地收回手指,倒是真的开始“好好吃饭”了。 吃完饭,他也没纠缠,老老实实地把夏萋萋送回小院就离开了。 他今天已经很满足了,跟小绿草一起吃了饭,小绿草还在小院里给他抄情诗。那永安侯算个屁,他和小绿草八年相依为命,只要他在小绿草面前多晃几圈,小绿草很快就能把永安侯抛在脑后。 = 过了两日,萧旸琢磨着以夏萋萋的速度,那册情诗应该已经抄好了,他准备出宫去文华书肆看看。 安大总管欲言又止。 “安得绿,不是,安得福,”萧旸皱眉:“有屁快放。” 安大总管低头,“上次陛下吩咐的事,莫大统领查过了。” 萧旸眉头一皱,“说。” 安大总管一五一十地禀告:“关横海娶妻夏氏,夏氏生有一女,名唤关萋萋。” 萧旸神色一冷。 “夏氏刚刚生下女儿,关横海就去了边关。萋萋小姐三岁那年,关横海从边关回来,带回来一个寡妇,那寡妇姓贾,膝下有个三岁的女儿。” “关横海说贾氏于他有救命之恩,贾氏不图荣华富贵,只想母女二人有个安身之所,所以他想娶贾氏为平妻。” “夏氏坚决不许,说是可以托媒人给贾氏另寻人家。” “关横海和夏氏意见不合,夏氏一怒之下提出和离,关横海也正在气头上,一口答应。” “和离之后,夏氏带着女儿离开京都,从此杳无音信。” “咔吧——”一声,萧旸手中的狼毫折断了,他盯着安得福,黑眸中冰寒一片,“所以,关横海娶了贾氏?” 安大总管悄悄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那倒是没有,夏氏一走,关横海就后悔了,他没娶贾氏,说他的妻子永远只有夏氏一人,贾氏留在府中只能是妾的身份。所以,到现在关横海也没娶妻,贾氏仍然是贵妾,贾氏的女儿改了姓,关横海给取了新的名字,名唤采采。” 萋萋……采采…… 怪不得小绿草不喜欢“蒹葭萋萋”,因为关横海给女儿和继女起名明显都是出自《蒹葭》。 怪不得上次在长公主府,小绿草明明是看他的,结果长公主一提“关采采”三个字,小绿草的眼神就飘过去了。 还有他在湖心亭看小绿草的时候,关采采故意过去找小绿草,那说明关采采认出她来了。 萧旸冷笑一声,“等人走了,他才做出个深情的样子有屁用!小绿草还不是从小就没有父亲。” 他还以为关横海多少是个有担当的,结果是个蠢货,被个寡妇耍得团团转,亲的妻女去了荒凉边城,继的妻女倒是从边关进了繁华京都,明目张胆地住进了将军府。 那贾氏虽然是妾,但府中没有正妻,她还不是享用了主母的一切? 那关采采虽然是庶女,但小绿草这个正经嫡女不在,她还不是享用了嫡女的一切? 萧旸越想越气,忍不住开始琢磨关横海在政事上有没有错处。 安大总管支支吾吾地,“那个……” 萧旸眉头一竖。 安大总管心一横:“夏小姐出门去了西华街,永安侯陪着,据说是去珍宝阁。”夏小姐可能不知道,其实好几个龙翊卫暗中守着她呢,有什么动静莫大统领那边一早就能知道。 “咔吧——”一声,萧旸手中没扔的半截狼毫又断了。 “爱去不去,关朕屁事!” 萧旸越想越憋屈,他的小青梅,让别的男人陪着。 去珍宝阁干什么?肯定是买珠宝首饰。他的小青梅,需要让别的男人来宠吗?她想要什么珠宝首饰他不能给她? 偏偏,他的小青梅,他却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个。 第014章 萧旸越想越气。 心里憋着火又不能去朝小绿草发泄,脑子里不由得开始想关横海,恨不得揪住个错处把关横海给剐了。 安大总管眼见着皇帝脸色越来越黑,浑身冒出的丝丝寒气能把人冻死,偏偏就是不起身。 安大总管暗暗着急,又不能催皇帝去见夏小姐,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来,“哦,还有,陛下,听说关横海今日不当值,陪着关小姐去西华街了。” 萧旸手指一顿。 西华街是京都最繁华的一条大街,文华书肆、天香楼都在西华街上,萋萋要去的珍宝阁也在西华街。 那个什么棺材材要是也去西华街,没准就碰上了。 就贾氏母女那登堂入室挤走正室妻女的做派,关采采要是遇到萋萋,肯定又要作妖,毕竟在长公主府那样的地方,那个棺材材都敢凑到萋萋面前去挑衅。 萧旸霍然起身,“备车。” 他身高腿长,大步流星,安大总管颠颠地跟在后面,一边小跑一边嘀咕:“老奴听闻那户部尚书冯大人跟老永安侯是故交,永安侯回京,也不知道有没有去拜访冯大人。” 萧旸脚步一顿,回身瞥了安得福一眼,“魏南瑾要是不去拜访,也太没礼貌了。” 安大总管连连点头,“就是,要是冯大人刚好在街上碰到永安侯,倒是可以叙叙旧。” 主仆两个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安大总管笑眯眯地跑到一边,拉着莫大统领叮嘱了几句,然后两人跟在皇帝身后,朝宫外走去。 宫殿巍巍,碧瓦朱甍,琉璃瓦映着阳光,微微有些晃眼。 迎面走来两个女子,其中一人身上的红衣比宫墙还要艳丽,头上戴着幂篱,轻薄红纱飘飘袅袅,倒像是新嫁娘一般。 “陛下——”那女子一声喊,凄厉尖锐。 安大总管心头一跳,不由得跟莫大统领对视一眼,莫涯轻轻摇头,示意他安心,长公主应该不知道动手的人是他。 长公主像是一阵红色的风,卷到了萧旸的面前。 吕若兰没能拉住长公主,她自幼被教导娴静淑雅,让她像表姐那样跑过去根本不可能,尤其是当着皇帝的面。眼见长公主已经到了皇帝面前,她只好稍稍加快脚步,追在长公主后面,福身一礼:“臣女给陛下请安。” 没人理会她,皇帝没理会,长公主更没顾上。 长公主一把揭开了遮面的幂篱轻纱,眼眶红红的,颤抖的手指点了点自己脸上蒙着的白色布条,声音凄厉:“陛下!我被人毁容了!不知什么人潜入我的府邸,把我的脸割伤了!” 萧旸急着出宫,神色不耐。 吕若兰看出来了,悄悄扯了扯长公主的袖子。 长公主完全没注意到,只盯着萧旸,“陛下,那人应该是想着把我割喉,却下刀没个准头,割到了我的脸上!陛下,您可一定要找出凶手,为我报仇!” 萧旸嘴角一抽,割喉倒是不至于,他只想着割脸来着。 “陛下——”长公主见他无动于衷,心中更怒,“我能跟人有什么深仇大恨,那人想杀我,肯定是因为我拥护陛下。” 萧旸淡淡道:“宫里有玉雪膏,你涂上就不会留疤。”小绿草脸上的伤几乎都看不出来了,他也没打算真的让长公主毁容,只不过是给小绿草报仇而已。长公主的伤虽然在脸上看起来严重,但只要耐心调养,最后也不会影响她的容貌。 说完,萧旸再无耐心,拂袖而去。 “他——”长公主呆呆地望着皇帝的背影,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做为长公主,在皇帝上位的过程中也算有一份力,结果她受了重伤,皇帝却不闻不问? “陛下也许是有急事需要处理。”吕若兰柔声劝慰,“表姐,咱们先去太后那里吧。” 阳光在碧色琉璃瓦上折射,光芒璀璨。 长公主在阳光中眯起眼睛,她望着皇帝的匆忙远去的背影,看见了皇帝右手掌心裹着的白色布条。 她想起了皇帝受伤的那一幕。 那天,轻纱帷帐突然翻倒,她看见了皇帝手中的茶杯破了,碎瓷片弄伤了他的手。 那时,她以为是帷帐翻倒害得皇帝失手捏碎了茶杯,现在仔细回忆,分明是帷帐翻倒之后,皇帝看见了女客这边的情形,之后才失控捏碎了茶杯。 当时,她正捏着夏萋萋的脸。 夏萋萋的脸被她的指甲划伤了。 那道伤疤…… 夏萋萋脸上那道伤疤,跟她脸上受的伤,位置、大小都一模一样,只有深浅不同。 分明是有人在蓄意报复,为夏萋萋报仇。 能随意潜入长公主府的,还能是什么人? 长公主浑身冰冷。 “暴君!他、他分明是个暴君!”长公主喃喃道。她不过是用指甲划伤了夏萋萋的脸,他就用匕首报复回来。那夏萋萋算是什么,不过是有几分姿色罢了。她可是皇帝的亲姐姐,有从龙之功的长公主! “表姐,你怎么了?”眼见着长公主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吕若兰担心地扶住了她的胳膊,轻声安慰:“表姐,你别担心,陛下回头肯定会帮你查出凶手的,你们毕竟是姐弟,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伤不管的。”即便是同父异母的姐弟,长公主也是皇帝唯一的血亲了。 “姐弟?”长公主声色冰冷,“你看他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吗?” 吕若兰:“陛下他——” 长公主突然爆发,怒道:“他连我这个亲姐姐都不放在眼里,你以为你这个表妹就能得到他的青睐了?” 吕若兰目瞪口呆,脸颊爆红,整个人像只煮熟的虾子一般。 = 夏萋萋想去买些花钿。 前两天跟萧旸一起吃饭,他险些揭开了她的额发,夏萋萋想来想去,总觉得这样很不安全。以前她在边城是贴花钿的,不过搬家过来找不到了。 老夫人过来小院亲自看她,闲聊的时候夏萋萋提起这件事,老夫人回了侯府就跟魏南瑾说了,“她年纪小,又是初到京都,人生地不熟的,你要多照顾她一些。” 故此,这日魏南瑾特意过来找夏萋萋,准备陪她去西华街上逛逛。 “魏三哥你要是忙就不用陪我去了,”夏萋萋说道:“西华街我前两天已经去过了,并不陌生,我也知道珍宝阁在哪儿,不会迷路的。” 魏南瑾微微一笑,温声道:“我闲赋在家,又无俗务缠身,清闲得很。说起来离开京都三年,我都有些想念了,西华街可是京都最热闹的街道,走吧,一起去逛逛,我也重温一下京都的繁盛。” 两人一起出了门,夏萋萋坐着吴叔赶的马车,永安侯则是骑马护在旁边。 眼看着就要到西华街的拐弯处,旁边一家茶楼中有人唤道:“南瑾!” 魏南瑾抬眸一看,二楼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慈祥地望着他,“南瑾什么时候回京都的?” “冯叔。”魏南瑾连忙下马,仰着头笑道:“才刚回几天,正想着等收拾好了去探望冯叔呢。” 户部尚书冯大人笑眯眯地招招手,“相约不如偶遇,来,陪我喝杯茶。” 魏南瑾扭头看了一眼马车。 马车的车帘挑开了,露出一张容色绝艳的小脸,二楼的户部尚书用力揉了揉眼睛,牢牢把那张脸记在心里——他都活一大把年纪了,皇帝身边的莫大统领让他来拦住永安侯,他本来还有点疑惑,以为故人之子闯了祸事,眼下看到马车里那位小美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夏萋萋说道:“魏三哥且去,西华街就在前面了,我自己去逛就好了。” 魏南瑾清隽的脸上带着几分愧疚,压低了声音:“上面是户部尚书冯大人,乃是亡父故交,我不能推辞。萋萋,等会儿我再去找你。” 夏萋萋笑着摆摆手,“魏三哥不用着急,我不用魏三哥陪啦,等会儿逛完我自己回家去。” 魏南瑾进了茶楼,夏萋萋则是坐着马车拐上了西华街,径直停在珍宝阁门外。 西华街是京都最繁华的地方,而珍宝阁又是西华街上最大最豪华的首饰铺,同在西华街上,文华书肆装饰得古朴雅致,珍宝阁则是金碧辉煌。 夏萋萋进了门,不由叹道:京都确实要比她生活过的蓬叶和边城繁华太多了。她离开京都的时候也才三岁,只记得府里厨娘做的点心特别好吃,对外面这些商铺却没有任何印象。 “贵客看——”前来招呼的小伙计满面笑容,在看清夏萋萋的穿着打扮的时候,那笑容不由得卡了一下,僵在脸上显出几分古怪,招呼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显得没那么热情了,“客人看点什么?” 贵客改成了客人,夏萋萋自然听出来了。 她穿的是半旧衣裙,样式也是最普通的半臂加襦裙,肯定不是京都最流行的,小伙计失落了也有情可原。 不过她要买的是花钿,而花钿多是金箔、珍珠、云母所制,就算她穿得再奢华,买花钿也花不了太多银子,小伙计注定要失落。 果然,听说她看花钿,小伙计脸上的笑容就更淡了。 小伙计抱出来一盒花钿,夏萋萋挑了个珍珠梅花型,仔细看了看很满意,说道:“我要这个花钿。” 话音刚落,就有一道轻快娇柔的声音响起,“我喜欢那个花钿,爹爹,给我买!” 第015章 夏萋萋慢慢地转过身。 眼前是一对父女,父亲虎背熊腰高大威猛,一看就是武将出身。女儿一身白衣,那裙摆层层叠叠的细纱,飘飘逸逸,犹如仙子,跟在长公主府时穿得那件很像,但显然不是同一件。 夏萋萋的目光在关采采的那里停留了一瞬,又慢慢地移到父亲的脸上。 男人仪表堂堂,虽然已经年近四旬,但看起来没有丝毫衰迈,身形挺拔威武,气度也沉稳可靠。 “爹爹,”关采采抱着关横海的胳膊轻轻摇晃,一双眼睛却是看着夏萋萋的,笑意盈盈,“我喜欢那个花钿,爹爹给我买嘛。” 关横海的目光落在夏萋萋的脸上。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有几分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而对着那双乌黑清澈的双眸,他竟然莫名有几分气弱。 “那个花钿别人不是看中了嘛,采采,你再挑挑别的,这珍宝阁的东西多着呢。” “可是,我就想要那个花钿。”关采采不依。 关横海有点头大,“你上次不是说想要一支羊脂白玉簪吗,还是去看看簪子吧。” “不要簪子,我还从来没有贴过花钿呢,想贴来试试。”关采采抱着关横海的胳膊,仰着小脸,满眼都是期待:“爹爹,我就想要一个珍珠梅花形的花钿,爹爹——” 关横海耐不住小女儿撒娇,终于看向夏萋萋手中的花钿,迟疑道:“这位小姐,我的女儿喜欢你手中那枚花钿,如果你愿意割爱的话,我可以给小姐另外买两份别的花钿,做为赔礼。” 夏萋萋垂眸,看了看指尖捏着的花钿,最普通的珍珠,最普通的梅花形状,并不值得有人来抢。 “你的女儿喜欢”她嘴角紧紧抿着,“抱歉,这枚花钿我也很喜欢,并不想相让。” 关横海脸色一僵。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有人驳斥他的面子了,更何况对方是个年纪还小的小姑娘,而起因又是一枚毫不起眼的花钿。 堂堂将军向小姑娘索要花钿,说出去都要被人耻笑,更糟糕的是,他还被拒绝了。 关横海的脸慢慢红了。 关采采飞快地朝旁边的小伙计使了个眼色,“这枚花钿我买了。” 一边是半旧衣裙孤身一人的女子,一边是衣袂飘飘浑身仙气身边还跟着大将军的小姐,小伙计根本不用思考就做出来决定,他笑着躬了躬身,动作做得十分敷衍,“这位小姐,您手中的花钿有人买了。” “我先说要买的。”夏萋萋捏着花钿,半片珍珠在指尖打了个转。 小伙计笑容不变:“是吗,我没听到小姐说要买,倒是旁边那位小姐说要买,我听到了,掌柜也听到了。” 他们就离掌柜不远,掌柜抬眸看了一眼,没有反驳。 关采采挑了挑细细的眉毛,笑道:“不属于你的,你是注定得不到的,勉强抓在手中也没有用。” 关横海皱了下眉头,他总感觉自己这边好几个人帮腔,对面却只有一个小姑娘,有种欺负人的意味。但说起来不过是一枚小小的花钿,就算相让了那位小姑娘也没受到什么损失,更何况他还许诺了要赔她双份。 夏萋萋抬眸,目光从那枚普通的花钿慢慢抬起,落在关采采的脸上,她的声音很轻:“你想要?” 关采采笑道:“我想要,而且我想要的东西,别人一般都抢不走。” 夏萋萋一松手,那枚珍珠花钿落在了地上,她抬起脚,绣鞋踩着花钿碾了碾,那漂亮的梅花顿时变形脏污。 夏萋萋微微一笑,“你抢的东西,都是脏的。” 关采采脸色一变,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脸上闪过狰狞之色。 关横海望着地上那枚已经没法看的花钿,不知为何,心头闷闷的,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 而踩了花钿的夏萋萋又转过头,看着关横海,轻声道:“脏的东西,我也是不要的。” 像是被重锤猛然敲击,关横海脑子一懵,他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他已经失去了。 他怔怔地望着夏萋萋,好半天不能回神。 旁边的关采采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暗暗着急,给小伙计使了个眼色。 小伙计早就被夏萋萋的举动给弄得恼火,接到关采采的示意,立刻从掌柜那边端了杯茶水过来,皮笑肉不笑地送到夏萋萋面前:“小姐何必生气,一枚花钿而已,喝杯茶消消气吧。” 他说着话,茶水往夏萋萋身上一送,茶杯结结实实地撞上夏萋萋的胳膊,一杯茶全部洒在了她的衣裙上,一滴不剩。 半旧的襦裙被打湿,裙摆紧紧地贴在腿上。 夏萋萋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有道人影已经飞快地冲到了她的面前,下一刻,一件玄色衣衫已经披在她的肩头,宽大的衣服遮住了她的身形。 夏萋萋低头看了一眼。 玄色外袍,绣着五爪金龙,这是一件龙袍。 还带着他的味道。 夏萋萋抬眸,映入眼睛的是一张俊脸,黑眸中满是阴鸷,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仿佛是锋利的刀刃。 关横海和关采采都惊呆了。 旁边响起内侍特有的细声,慢条斯理带着一股子阴柔,“怎么,关将军官架子太大,膝盖打不了弯了吗?” 关横海遽然回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微臣叩见陛下。” 关采采紧跟着跪下,低着头遮住了眼中的不甘,柔声道:“臣女见过陛下。” 一旁的掌柜也终于明白过来,一股凉气从脚后跟直蹿到头盖骨,他踉跄着从柜台后面绕出来,膝盖在柜台的边角磕了一下,他却好似完全没察觉到,默默地跪在一旁,“草民见过陛下。” 小伙计傻眼了。 他看看跪在地上的父女两个,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小姐此时就像是鹌鹑一样,而那位气派威猛的大人跪在地上,额头触地,一直都没有抬头。 他看看跪在地上的父女和掌柜,再看看旁边站着的人——年轻英俊的青年俊脸阴沉,而那位被他泼湿了衣裙的小姐被青年紧紧护着,身上裹着青年刚刚脱下来的外袍,那外袍上用金线绣着狰狞恐怖的龙,有五爪。 五爪金龙,那是皇帝才能绣的。 皇、皇帝…… 小伙计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萧旸谁也没看,拉着夏萋萋的手臂,带着她上了二楼。 安大总管跟了上去。 关横海悄悄抬头,却见莫大统领并没有离开,对着他的视线,莫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拇指在腰间长剑上轻轻一推,那剑鞘滑开一寸,露出冰冷刺目的寒刃。 关横海连忙低头。他跪的自然不是莫涯,他跪的是皇帝,皇帝没让起身,他就只能继续跪着。 片刻之后,安大总管从楼上下来,出了门,很快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红木托盘,托盘上明显是一套女子的衣裙。 安得福把托盘送进了雅间,关好门,静静地立在门外。 夏萋萋看了一眼托盘上的衣裙,极轻极薄半透明的单丝罗,上面绣着繁复的花鸟图案。 因为红玉的念叨,即便没见过这样的衣裙,夏萋萋也知道这是什么——花笼裙。 据红玉说,这花笼裙是京都最流行的衣裙,是最外面的一层罩裙,用单丝罗所制。因为单丝罗极为轻薄,上面还要用细细的绣线绣上各式图案,花重色复,极美,也极其昂贵。 夏萋萋顿了一下,“我这衣裙只是湿了裙摆,过一会儿就干了。”就算不干透,只要是半干,不紧紧裹着腿就没事了。 萧旸快要压不住心底的暴戾。 他要不是匆忙从皇宫里赶过来,那她今天就被人欺负了。 就在他的地盘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敢欺负他的小绿草。 “换上。”他说。 顿了一下,又道:“你自己换,或者我帮你换。” 夏萋萋白了他一眼,眼见着他耳根发红,她叹了口气,“你去外面等我。” 萧旸起身出去,关好雅间的门,静静地站在门外,安大总管不敢跟他一左一右当门神,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 半晌,雅间里传来声音,“我换好了。” 萧旸推门进来,眼睛一亮。 他早就知道,小绿草生得非常好看,幼时粉雕玉琢,眉心一枚嫣红小痣,就跟观音座前的小玉女似的。 三年没见,她抽条了,身子玲珑窈窕,变得更好看了。 半旧的襦裙遮掩了她的身形,也折损了她的美貌。 眼下换上全新的花笼裙,花重色复,轻薄柔软,她就仿佛是薄雾中出现的神妃仙子,雪肤花貌,倾国倾城。 她脸上被长公主划伤的地方已经痊愈,没有留下伤疤,肤若凝脂,润白清透,仿佛是刚刚剥壳的荔枝,鲜嫩无比。 只是那厚重的额发总让他感觉不习惯。 萧旸忍不住抬手,去拨她的额发。 夏萋萋被他灼灼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刚刚移开眼,余光就发现他的手指到了跟前。 她连忙后退一步,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阿磐!” 他那件挺拓的龙袍搭在旁边的椅背上,身上只有一层中衣细滑柔软,夏萋萋抓住他的手腕,有一个圆溜溜的东西硌着她的掌心。 她忍不住拉开他的衣袖看了一眼。 那是一枚红色的珊瑚珠。 第016章 珊瑚珠并非什么名贵之物,而这颗珊瑚珠的色泽品相也不是上品,此刻却戴在皇帝的手腕上。 “你——”夏萋萋盯着珊瑚珠,好半天,才眨了眨眼睛,声音有些发干,喃喃道:“你还戴着它,我、我以为你已经扔掉了。” 萧旸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黑眸中的阴鸷渐渐被委屈取代,闷闷地开口:“这可是我的定情信物,我怎么可能扔掉。” “可、可是——” “我可不像有些人那么无情,我说的定情信物,是要定一辈子的。” ……定一辈子吗?夏萋萋的指尖忍不住摸了摸那枚珊瑚珠,眼色鲜红艳丽,仿佛是染了鲜血。 萧旸冷哼一声,“我的这枚是到死都不会扔掉的,和它配对的那枚恐怕早就不知道被人扔到哪里去了。” 夏萋萋指尖一顿,像是被烫到一般,慢慢地离开了那枚血红的珊瑚珠。 萧旸黑眸死死地盯着她,“说了要相守一辈子,却把我抛弃了,我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一边拼命求生,一边却还在想着那个无情无义的人。” 夏萋萋纤长的睫毛飞快地眨了眨。 “阿磐,”她的表情有些难过,“你、你这三年过得……是不是很不好?” “是呀。”萧旸声音凉飕飕的,“别人都想让我死,可我偏偏不想死。就算是死,我得在死之前,再见那个无情的人一面,问问她,到底是为什么要抛弃我。” “阿磐——” 夏萋萋眼尾耷了下来,喃喃道:“对不起,阿磐,对不起。” 她看起来非常难受,似乎快要哭了。 萧旸本来想指责她无情无义,可他一点儿也不想看到她掉眼泪,一见到她难过的样子就不想再继续了。 他挑了挑眉头,弯腰用肩膀碰了碰她的肩膀,吊儿郎当地说道:“现在知道对不起我了吧,所以小绿草,以后你可要对我好点。” “阿磐,我……”夏萋萋抬眸望着他,她脸色苍白,柔软花瓣似的嘴唇也褪了颜色,“我和永安侯——” “住口。”萧旸黑眸瞬间结冰,他目光发直,“别提让我生气的事,小绿草,别惹我。” 夏萋萋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雅间中一时无比安静。 恰在此时,楼下传来莫大统领的声音:“永安侯怎么来了?” “咔吧——”一声,萧旸的后槽牙几乎都要咬碎了。 魏南瑾清润温和的声音:“怎么都跪着?” 萧旸咬牙切齿:“让他们都滚!” 门外的安大总管听着了,立刻趴在楼梯上朝下面喊了一声:“都退下——” 莫大统领一摆手,跪着的人纷纷起身,关横海带着关采采退出了珍宝阁,他本来还想留下看看情形如何,却被关采采死活给拉走了。 魏南瑾察觉不对,留在珍宝阁外没有走。 掌柜自然也不能走,站在珍宝阁外,面如土色,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 整个珍宝阁安静得落针可闻。 夏萋萋无声地叹了口气,“谢谢你送的衣裙,我走啦。” 她把自己换下来的半旧襦裙都收拾好,抱在怀里,刚要出门,手臂就被拉住了。 萧旸黑眸定定地看着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他一来,你就要走吗?” 夏萋萋低声叹道:“阿磐。” 萧旸一根一根松开了自己僵硬的手指。 夏萋萋抱着衣服下了楼,魏南瑾看见她身上的花笼裙,目光闪了闪,问道:“你还好吗?” 刚刚离开的时候,她身上穿的还是半旧襦裙,这进了一趟珍宝阁,就换成了花笼裙,虽然他没有开口询问,夏萋萋还是解释了一句:“我的衣裙被茶水泼湿了。” 魏南瑾问:“有没有被烫到?” 夏萋萋摇头:“没有,茶水不烫。” 夏萋萋想着楼上的萧旸,想起他刚才说的话,有些难过。 而魏南瑾想到跪在一楼的关将军,再想想莫大统领和二楼的安大总管,自然也知道刚才楼上还有谁。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无言。 他们站在珍宝阁的门口,隔着宽阔整洁的马路,对面的点心铺子出来一个年轻的夫人,手中牵着个两三岁的女童。 视线相接,街道两边的人都呆住了。 魏南瑾浑身僵直。 陶慧珺身体一颤。 “娘亲,那是谁呀?”女童抬起短短的手指,指了指对面的两人,“那个姐姐身上的裙子可真好看呀。” 陶慧珺猛然回神,拉着女童匆忙离去。 夏萋萋又暗暗地叹了口气,轻声问:“魏三哥,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魏南瑾呆愣了好半天,缓缓舒了口气,“苏宝萱。” 顿了顿,又道:“她娘唤她萱萱。” “萱萱呀,”夏萋萋道:“很好听的名字。” 魏南瑾愣怔了片刻,清隽的脸上浮起愧疚之色:“抱歉,还说陪你逛街,我却耽误了,你还想去哪儿,我陪你去。” 夏萋萋也没了心思,“回家吧。” 两人一路无话,魏南瑾把夏萋萋送回小院,他并没有问她什么,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并没有见过当今圣上,只是听闻陛下年纪不大,脾气有些……不太好。” 按理说臣民不能妄议皇帝,但私下里只有他们两个,魏南瑾总觉得夏萋萋年龄还小,又是初到京都,有些事情可能不太懂,他得慢慢教她。 “我还听说一件事,长公主的脸受伤了。”魏南瑾的目光落在夏萋萋的脸上,那道被长公主指甲划伤的痕迹已经消失不见,肌肤光洁白嫩,完全看不出曾经受过伤。 夏萋萋愣了一下,“长公主?” 魏南瑾点头,“对,不知什么人,潜入长公主府,用匕首在长公主的脸上划了一道。说起来,那伤的位置跟你前两天脸上的痕迹倒是很像,不过要深很多。” 魏南瑾点到为止,没有再多言,只是叮嘱道:“你在外面要多加小心,要是出门的话,我可以陪你,或者我多派几个护卫给你吧?” 夏萋萋想了想:“不用了,魏三哥。” = 珍宝阁二楼,萧旸缓了好半天,直到萋萋的马车早就看不见了,才冷着脸唤安得福进来。 “刚才街道对面的女人是谁?”他在二楼看得很清楚,那女人显然是跟永安侯认识的,两人对视的时候,那个含情脉脉啊,差点把他气炸。 永安侯跟小绿草定亲,却当着小绿草的面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把小绿草当什么了?! 这还是在外面大街上,永安侯就敢这么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永安侯还不知让小绿草受了多少委屈呢! 萧旸气得差点把茶壶掼到永安侯头上,又怕吓到站在永安侯身边的萋萋。 小绿草的母亲就是被别的女人抢走了夫君,小绿草心里肯定有心结,结果定个亲,未婚夫还当着她的面跟别的女人眉目含情,小绿草心里得多难受? 更凑巧的是,那女人分明也是个嫁过人的妇人,手里还牵着个三岁的女童,这情形跟关横海当年从边关带回来的寡妇母女多么相似。 小绿草太委屈了! 萧旸越想越气。 安得福低着头,“回陛下,那个女人是礼部主事苏子玠的夫人,那个孩子是她的亲生女儿,今年三岁。” “嗯?”萧旸察觉到不对劲,“礼部主事不过是个六品小官,你怎么这么清楚?”连他的夫人和女儿都认识。 安得福说道:“老奴和莫大统领稍稍了解了一下永安侯的过往。” 萧旸早就猜到那个苏夫人和永安侯有关联,眉眼一冷,“说。” 安得福一五一十地禀告:“那位苏夫人名唤陶慧珺,据说跟永安侯是青梅竹马。” 一听“青梅竹马”四个字,萧旸心尖就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又麻又痛。 继而想到永安侯跟陶慧珺青梅竹马,两人现在却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跟他和小绿草何其相似。 不,不对,魏南瑾怎么能跟他相比。他可是始终为了小绿草守身如玉的! “本来呢,陶慧珺和永安侯已经定下了亲事,结果,长公主不知怎么看中了永安侯,太后——当时还是吕贵妃——设宴,就在这宴会上,陶慧珺被发现跟苏子玠……两人衣衫不整睡在一起。” 萧旸嗤笑一声,吕太后就只有长公主一个女儿,长公主看中的男人,她自然要想办法帮女儿得到。 “吕贵妃当场把事情闹开,逼着陶慧珺和苏子玠成亲,据说,当时永安侯拼死反对,执意要娶已经身败名裂的陶慧珺为妻,吕贵妃威胁,说是再闹下去就请圣旨给陶慧珺苏子玠赐婚,永安侯这才作罢。” 萧旸略微一想,陶慧珺嫁给苏子玠,将来还能和离。可如果请了赐婚圣旨,那陶慧珺就永远都是苏夫人了,到死都不可能改变。 “虽然陶慧珺嫁给了苏子玠,可永安侯还是不肯娶长公主。后来长公主有了驸马,再后来驸马得病死了,再后来,也就是三年前,陶慧珺生下孩子,永安侯可能是受到打击心灰意冷,离开京都去了千里之外的边城,老夫人同行。” 也就是在那里,永安侯老夫人遇到了夏萋萋。 第017章 了解完前因后果,萧旸沉默了一会儿。 大概是因为都失去了青梅的同病相怜,他对永安侯有那么一丁点的同情。 本来因为永安侯欺负了小绿草他有点生气,想找茬折磨永安侯,现在因为这么一丁点同情,他又不想折腾魏南瑾了。 皇帝心里不痛快,不折腾魏南瑾,就得折腾别人。 萧旸吩咐:“把掌柜和那个伙计带上来。” 掌柜面如土色,小伙计抖得跟筛糠似的,两人颤颤巍巍上了楼,跪在萧旸面前,不敢抬头。 萧旸沉着脸:“你们店里的茶水,把朕的龙袍弄脏了。” 掌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小伙计把茶水泼到那位小姐身上,皇帝把龙袍脱了罩在那位小姐衣裙外面,就这么,龙袍沾上了茶水。 “草民有罪。”掌柜不敢辩解。 萧旸淡淡道:“赔。” 掌柜身子抖了抖,“草民愿意赔出全部身家。” 萧旸嗤笑一声:“你有多少银子,都能抵上龙袍了?” 这话掌柜可不敢接,这天底下就没有什么能跟龙袍相提并论的。 萧旸冷哼一声,“朕要这珍宝阁,让你们东家去找莫涯。” 他不需要自己动手处置掌柜和伙计。掌柜只是个算账的,并不拥有这珍宝阁,不管背后的东家是谁,他拿走了珍宝阁,那东家都得把气撒到掌柜和小伙计身上。 珍宝阁欺负了小绿草,他就让这珍宝阁归小绿草所有,看看这店里的哪个伙计还敢明目张胆往小绿草身上泼茶水。 萧旸起身走了,安大总管连忙跟上。 莫大统领留在原地,笑呵呵地说道:“我是龙翊卫莫涯,让你们东家带着地契去龙翊卫寻我。” 掌柜已经瘫在地上,犹如一滩烂泥。 莫涯笑了一声,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也跟着抖了抖,“你心里肯定在嘀咕我们是土匪,呵,明人不说暗话,你们泼的那杯茶水心思有多歹毒,我不说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 女子衣衫湿透,不说名节尽毁,至少也会被流言蜚语压得抬不起头。 他可是见过有女子落水,被无赖救上来之后,就因为衣衫湿透被无赖抱了,就只能嫁给那泼皮无赖。 小伙计那杯茶泼得歹毒,要只是溅上一点,弄湿了衣袖什么的也无所谓,偏偏泼在裙子上,裙摆紧紧裹着腿,身形毕露。 那位夏小姐可是未出阁的女子,让他们这么一泼,再让大街上的人都看个正着,名声能好得了? 更气人的是,小伙计泼那茶水是故意的,掌柜当时看得真切,却并没有阻止,反而是有心纵容。 这其中的原因莫涯也懂——无非就是夏小姐穿得寒酸,而关小姐穿得奢华,身边又跟着关将军,为了讨好关小姐,就拿夏小姐来作筏子。 开个店铺,不讲究诚信为本、先来后到,反而捧高踩低。 店大欺客,夏小姐今天要不是刚好身后跟着皇帝,换成任何一个平民女子,还真的让他们给欺负了无处说理。 这样的黑店,别说皇帝了,他都想动手收拾。 = 回到皇宫,萧旸的气也没消下去。 眼见着皇帝脸色黑沉,安大总管奉茶上来,笑眯眯地说道:“夏小姐不愧是跟陛下您自幼的情分。” “嗯?”萧旸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问道:“怎么说?” 安大总管笑眯眯地,“陛下您看,夏小姐要自己抄书赚钱,那显然是不轻易受人恩惠的。” 萧旸点点头,“小绿草性子就是如此。”她那个小院也是租住的,而且租金是她自己交,并没有占永安侯府的便宜。 安大总管笑道:“就这么个性子,可她收下陛下送的花笼裙,却是自然又随意,没假客气,没磨磨唧唧地推辞,也没说什么还陛下银子。这一看就是没有跟陛下您见外,这是把您当自家人呢。” “自家人?”萧旸薄薄的唇角勾了起来,黑眸中闪过愉悦,得意地挑了挑眉,“我和小绿草相依为命八年,这情分别人是比不了的。” “那是自然。”安大总管连声附和。 眼见着皇帝脸上有了笑模样,安大总管心里刚松了口气,外面就传来小内侍的声音,“太后娘娘请陛下过去。” 安得福想起出宫时遇到长公主的情形,心头一跳,再一看皇帝,眉头轻挑,神情放松,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 萧旸起身,慢慢悠悠地带着安得福去了太后那里。 长公主果然还在,应该是哭过,眼睛有些红肿,看见皇帝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怕被人察觉,又赶紧低下了头。 太后倒是神色安然,拍了拍旁边的座位,“陛下来啦,哀家好些天没见着陛下了,可是前朝有什么棘手的事?” 萧旸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前朝纵然有事,也不是太后该打听的。” 太后脸色一僵。 萧旸又道:“烦心的事情都有朕呢,太后只管颐享天年就是了。” 太后脸色缓了缓,她还以为皇帝是在敲打她,后宫不得干政什么的,听起来又只是关心她。太后笑道:“有你,哀家自然是什么都不用操心的。” 萧旸眼睫微垂,“不过太后要真是想知道前朝之事,问吕国公就行了,他是太后的亲弟弟,太后想知道什么,想做些什么,想必吕国公自然会尽心尽力。” 太后笑容彻底僵住了。她发现了,皇帝就是在敲打她,千真万确,明明白白。 侍立在太后身边的吕若兰更是小脸发白:怎么听起来,皇帝似乎对她的父亲很是不满似的?他们吕国公府是不是犯了什么忌讳? “唉,哀家老了,外面那些风风雨雨的有陛下呢,哀家可没心思管。哀家只要管好自己眼前的这几个就行了。”太后说着话,用手帕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阿岫的脸竟然被人划伤了,陛下,你可得把背后的凶手给找出来!哀家看呀,这凶手就是冲着陛下来的!” 萧旸扯了扯嘴角,“那倒是不一定,长公主平时行事是个什么作风,太后应该比朕清楚,依朕看,是长公主自己得罪了什么人,跟朕可没关系。” 太后捏着帕子的手指紧了紧。 她自己的女儿自己当然清楚,但女儿贵为公主,现在又是唯一的长公主,难道不该活得肆意洒脱一些吗?她的女儿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儿,就该张扬些,就该要什么有什么! 萧旸瞥了一眼长公主,“脸上有伤其实也不要紧,用了宫里的玉雪膏,保管一丁点伤疤都不会留下,不过长公主要是哭哭啼啼,泪水浸了伤口,那可就不好了。” 长公主吓了一跳,连忙用帕子结结实实地压在眼睛上,把没干的泪水吸得干干净净,一丁点都不敢流下去。 太后原本不相信女儿说的“是皇帝派人弄伤了自己”的话,眼下看皇帝的态度,倒是信了几分。 太后心尖冰凉。 要是早两年,她还能支持别的皇子。可眼下,已经没有别的皇子了,而萧旸已经当上了皇帝。 不管心中有何不满,她都必须压下去,不仅如此,还得做出个母慈子孝的样子来。 她不能追问长公主受伤的真相,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 说到底,皇帝不是她亲生的,长公主虽然跟皇帝是同一个父亲,但皇帝三年前才回到京都,又能有多少姐弟情分呢? 跟皇帝的关系,必须得加上别的筹码。 太后笑了笑,“哀家这里倒是还有不少玉雪膏,等会儿给阿岫拿上。陛下整日处理政务,也太辛苦了,到了哀家这里就放松放松。若兰,你陪陛下手谈几局好了。” 吕若兰正在心里想着父亲吕国公有没有做错什么,一张小脸白惨惨的,突然听见太后让自己陪皇帝对弈,又蓦然想起长公主生气讽刺自己的那句“你以为你这个表妹就能得到他的青睐了”,不由得小脸又是一红。 她早知道太后的心思,姑母想要让她做皇后,因为这个,她面对皇帝的时候总有些不自在。 此时又是担心父亲吕国公,又是因为长公主的话而尴尬难堪,一张脸忽红忽白,说话也结巴了,“陛陛下,臣女陪、陪您对弈几局,不知陛下您您可愿意赏脸?” 萧旸起身,“朕还有些奏折没有批完,改日再来看望太后。” 皇帝离开了。 太后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吕若兰:“你平时多么端庄娴雅,谁看了不夸一句知书达礼进度有度,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结巴起来了?!” “我——”吕若兰脸色涨红。 太后生气地戳了戳她的脑门,“你给哀家清醒点!你是要做皇后的,平时就要有个皇后的样子!哀家把你带在身边,辛辛苦苦培养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我……”吕若兰低下头,“我知道了,姑母您别生气了。” 长公主冷笑一声,“皇后的位子还不一定属于谁呢?倒也不必做出那扭扭捏捏羞涩的样子来。” 吕若兰羞愧地都快哭了,用力眨眨眼,把眼泪憋了回去。 太后皱眉:“你什么意思?还有哪家的女儿敢抢这皇后的位置。” 长公主撇了撇嘴:“一个姓夏的贱丫头。” 第018章 皇帝在桃花宴上捏碎了茶杯,到底是不是因为看到了夏萋萋而失态,长公主也仅仅是怀疑,并没有十分确定。 但对于太后来说,皇后之位是囊中之物,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更重要的是,她毕竟不是皇帝的生母,就算在皇帝夺嫡的过程中有那么些许的功劳,也并不足以让她高枕无忧。 天家无父子,皇帝本就是个凉薄而暴虐的性子,她要是不想办法在皇帝面前站住脚,吕家早晚要没落。 所以,皇后宝座必须由吕家的女儿来坐。 至于妃嫔们,最好都是平平无奇的,至少不能在皇帝心中太过特殊,免得威胁到吕若兰的地位。 对于长公主提了一句的“姓夏的贱丫头”,太后不敢掉以轻心。 一个出身边城的平民女子,家中既不是富贾巨商,也不是书香门第,更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充其量就是个小家碧玉,竟然能跟清隽儒雅的永安侯定亲,想必是有过人之处的。 要知道,当年她用了多少手段,都没能逼得永安侯娶自己的女儿。 能让永安侯点头,要是还勾得皇帝失态,为了她划伤长公主的脸,那这个“姓夏的贱丫头”恐怕手段了得,能祸国的级别了。 太后绝对不允许这么一个人出现在皇帝身边。 “天气暖和了,御花园里的花都开了,哀家也该办个宴会热闹热闹了。” = 小马车停在宫门外,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这可是太后的宴会,邀请的都是宗室勋贵,谁家的马车这么寒酸? 下一刻,永安侯站在了马车旁,伸出手臂等着扶车里的人下来。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就是永安侯从偏远边城带回来的未婚妻,听说这门亲事是老夫人定下的,永安侯自己也点了头。 无数目光或隐晦或放肆地落在小马车上,都等着看看这个乡下丫头有什么过人之处,竟然能攀上京都里的永安侯。 纤巧的软底绣鞋踩在车凳上,一只手轻轻搭了搭永安侯的胳膊,樱草色彩绣袖口下,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欺霜赛雪。 少女灵巧地跳下马车,仰脸一笑,乌黑清澈的双眸微微一弯,“多谢魏三哥。” 众人暗暗抽了口气。 倒是都理解了为什么永安侯会答应娶一个乡下丫头。 “等会儿男宾女客如果分开的话,你自己当心些。”魏南瑾低声叮嘱。 夏萋萋点头,“我知道了。” 她其实并不想来参加什么宴会,尤其办宴会的还是太后。早在边城的时候,她就听老夫人讲过当年之事,自然知道太后是长公主的生母,为了长公主硬生生拆散了魏南瑾和陶慧珺,用的还是毁人清白的歹毒手段。 但也正是因为办宴会的是太后,她才没办法推辞。请帖是送到永安侯府的,一份给魏南瑾,一份给她。 魏南瑾想了想,声音压得更低:“宫里不能带丫鬟侍从进去,你一个人别去僻静的地方,还有,宫里的茶水饭食尽量都不要沾口。” 夏萋萋点头,“魏三哥放心。” 为了不让别人听见,魏南瑾微微弯腰,两人说话时凑得极近,看在别人眼里倒是有种耳鬓厮磨的意味。 户部尚书冯大人左右瞅瞅,正看见莫大统领歪着头盯着魏南瑾,脸上那道从额头到眼角的伤疤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冯大人心头一跳,快走两步,笑着招呼道:“南瑾!” “冯叔。”魏南瑾直起身。 冯大人招招手,“南瑾啊,你这次回京以后有什么打算,该入仕吧?” 两人说着话,魏南瑾被冯尚书拉到了一旁。夏萋萋举目四望,倒是发现了几个熟面孔。 关采采和关横海都在,看到她,关采采眼神有些躲闪,关横海皱着眉头,表情严肃地打量她。 陶慧珺也来了,一身青衣,端庄素雅。她身边站着个男子,容貌俊俏,身上曲裾还绣着花边,多了几分风流,少了几分端方,应该就是她的夫君——礼部主事苏子玠。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直垂眸盯着地面青石砖的陶慧珺抬起头,微笑颔首。 夏萋萋也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有小内侍过来领路,众人一起入宫,先去御花园赏花。 男宾女眷自动分开,不过中间倒是没有用帷帐,隔着疏疏密密的花木,彼此能隐约看见。 夏萋萋并无相熟的手帕交,也就没有跟贵女们凑到一起,她站在一株魏紫前,欣赏早开的牡丹。 乍暖还寒,按照常理这些牡丹离花期还有点时间,估计是宫里的花匠用了些手段,让这些牡丹提早开放了。 “你们听说了吗,吕小姐这些天一直都是住在宫里的。” “说是陪太后娘娘,其实——咳咳,醉翁之意不在酒。” “人家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吕国公府的嫡女,有近水楼台的机会干嘛不用?天天住在宫里,跟陛下隔三差五地见面,没准就日久生情了呢。” “不管生不生情,就凭这身份,皇后的位子是跑不了的。” 夏萋萋听着这些贵女低声议论着越走越近,她转身往旁边去了,除了魏紫,还有一株姚黄开得也不错。 “采采,听说那次长公主桃花宴之后,你又见到陛下了?” “倒不是专门见的,只是跟父亲去西华街买东西,碰巧遇到陛下而已。”关采采的声音。 “那说明你跟陛下有缘分啊,嘻嘻,也许不是碰巧呢?也有可能是陛下知道你去了西华街,才专门赶过去‘偶遇’的呢。” “陛下的心思我可不知道,反正,我……我只当做是偶遇罢了。”关采采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娇羞。 夏萋萋脚步一转,离开了姚黄,准备往旁边去,一抬眸,却看见安大总管正悄悄地向她招手。 “安总管。”夏萋萋过去。 “夏小姐,陛下请您过去呢。”安得福一张白白圆圆的脸上全是笑。 夏萋萋摇头,“这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宴,我不好离开。” 安得福来之前就猜到了她肯定会拒绝,笑眯眯地说道:“陛下说了,开宴之前肯定把您送回来。陛下还说了,您要是不肯赏脸,他就亲自来请您。” 夏萋萋:“……” 第019章 夏萋萋自然不能让皇帝亲自过来,要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皇帝过来独独带走她,免不了又是一波流言蜚语。 她左右看看,众人都没有注意到这里。隔着花木,隐约看到魏南瑾正在跟冯大人叙话。 夏萋萋悄悄地跟在安得福身后,离开了御花园。 安得福做为大总管,自然对皇宫了如指掌,带着夏萋萋从小路绕过去,一路上没有遇到人,很快就到了皇帝所住的龙极宫。 “你来了。”萧旸就站在龙极宫的殿门外等她,看见她过来,先是一笑,继而看清她身上的衣裙,发现她并没有穿他上次在珍宝阁给她买的花笼裙,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再仔细看看,她身上的衣裙只是寻常布料,显然也并非出自永安侯之手,而是她自己买的。 萧旸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夏萋萋自然想不到短短的一个照面,他的心思已经转了好大一圈,她还担心自己离开太后的宴会太久会令人生疑,问道:“叫我过来做什么?” 顿了一下又问:“怎么站在这里等?”他毕竟是皇帝,站在殿门处仿佛是在迎接她,感觉怪怪的。 萧旸带着她往里走,他身材颀长,高大挺拔,身上穿的是玄色龙袍,玉带束腰,劲瘦而修劲,两条大长腿为了配合她,而迈得不紧不慢。 “想让你看看我现在住的地方。”萧旸想到什么,脚步一停,指了指龙极宫后面露出来的一角飞檐:“那里是凤仪宫。” 龙极宫乃是皇帝所住,而凤仪宫就是皇后的宫殿了。 夏萋萋不由得想起刚才御花园里听到的话,贵女们都在议论,说是太后的亲侄女、吕国公府的嫡女一直住在皇宫,现在是住在太后处,将来应该就搬到凤仪宫了。 还有关采采,将来应该还有更多的张小姐王小姐,渐渐地会把这皇宫住满吧? 她只瞥了一眼那露出来的翘角飞檐,就收回了目光。 萧旸看她没有半点反应,心中莫名有些委屈,又道:“这里是龙极宫,是我住的。” 夏萋萋点点头,“挺好的。” 她反应淡淡,萧旸心里的委屈就更盛一层——小绿草是不是一丁点都不关心他? 但他又不好说什么,好不容易把她等来了,他总要带着她看一看他平时生活的样子。 龙极宫占地甚广,前殿是皇帝用来召见朝臣时用的,建得宏伟而宽敞。中殿则是皇帝的寝殿,平时睡觉的地方。从寝殿往后,沿着穿堂过去,则是书房,划分了多个房间。 萧旸带着夏萋萋大致转了一圈,就回到了寝殿,站在龙床边,他耳根有些泛红,嘴角翘了翘,“这龙床虽大,却睡着并不舒服,还没有在蓬叶时睡得安稳。” 这倒是实话,在蓬叶的时候,他是无忧无虑的,只觉得有小绿草陪伴,这样平淡的日子可以过到永远。虽然夫人不许他科举,断了他进官场的路,但他自己也并不在乎。 现在想来,夫人应该是看到他露出干净的脸的那一刻,就猜到了他的身份。毕竟他跟先皇生得太像,而夫人做为关横海的发妻,应该是见过当时还是王爷的先皇。 这也是为什么夫人本来答应的小绿草要把他留下,之后却改口让他养好病就离开。 要不是小绿草抹了两天眼泪,夫人应该不会收留他这个麻烦。 他要是没有被小绿草抛弃,那他现在应该已经跟她成亲了,还能有永安侯什么事? 一想到这里,萧旸的脸又黑了,耳根上那点羞赧的薄红也迅速褪去。 “会不会是床铺得太软了,你喜欢睡硬一点的。”夏萋萋随口说道。 萧旸黑眸一亮,仿佛有流星划过。 她还记得!对他的习惯,她记得这么清楚! 他确实喜欢睡硬一点的床铺,也许是因为小时候流浪太久,睡惯了各种坚硬的土路石路,刚刚被小绿草带走的那些天,睡在柔软的床铺上,总有一种软绵绵飘忽忽的感觉,仿佛睡在云端般不踏实。 后来可能被夫人看出来了,给他撤了两层床褥,他才睡得安稳了。 “这枕头也有点高。”夏萋萋说着话,伸手按了按枕头,枕头下露出一角蓝色的书封。 “这是什么,你看的书吗?”不知为何,夏萋萋感觉那蓝色的封面有点眼熟,刚想去碰,萧旸却跳了起来,一把按住了枕头。 “小绿草!”他目光飘忽,冷白的耳垂又开始泛红,神情颇有几分不安:“你、你、你要不要……要不要吃点东西?” 夏萋萋:“……?”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那本书要么是什么朝廷机密,要么就是什么不与外人道的小小爱好。 说起来,他比她还要大三岁,却至今没有娶妻,就算有什么小小“爱好”,夜深人静时躲在被窝里悄悄阅读,也是可以理解的。 夏萋萋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萧旸赶紧把枕头扯了扯,完完全全地挡住了那本书。刚才夏萋萋突然动手真的吓了他一跳,就差一点点,那本他指定她抄写的情诗册子就让她给发现了。要是小绿草知道那书单是他指定的,还都是些酸溜溜的情诗,下一次肯定会换一家书肆去抄书的。 好险!萧旸悄悄地舒了口气,命人送了些点心上来,“小绿草,上次珍宝阁冒犯了你,我把那珍宝阁给要过来了,送给你,好不好?” 夏萋萋:“……要?把珍宝阁要过来?” 她仰着小脸,乌黑清澈的眼眸中满是疑惑,那珍宝阁是家店铺,怎么要过来? 萧旸满不在乎地一笑:“我可是皇帝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我的,那珍宝阁自然也是我的,我想要,珍宝阁的东家就得乖乖地把地契送过来。” 夏萋萋这下明白了,明白他所谓的“要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萧旸黑眸含笑:“我把珍宝阁送给你,你就是珍宝阁的主人了,想要什么首饰尽管拿,哪个小伙计敢开罪你,你就直接收拾他!” 夏萋萋:“……我不要。” 萧旸脸色一沉。小绿草终究是跟他生分了。 夏萋萋:“你把珍宝阁给人家还回去。” 她说话没有一丁点对皇帝的毕恭毕敬,旁边不知内情的小内侍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安大总管却是丝毫不担心,反而偷偷笑了笑。 果然,听见她这样毫不客气的说话,萧旸的脸色却明显转好,笑道:“不还。”那掌柜和小伙计合伙欺负了她,他怎么可能不收拾他们。 夏萋萋皱眉,不赞同地瞪着他。 萧旸长眉一挑,黑眸含笑和她对视。 第020章 夏萋萋有些无奈。 从小时候遇到他那刻起,他对她几乎就是百依百顺的,但偶尔也会有犯犟的时候,怎么说都不肯听。 “阿磐,你不能这样。”夏萋萋声音很软,语气却坚定。 萧旸却比她更坚定,“我能,因为我是皇帝。”区区一个珍宝阁,他就算要过来又怎么样?他一开口,那东家就得乖乖地把地契送上来,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话说,皇宫里什么没有,打开库房,奇珍异宝能把人的眼睛闪瞎,他想要送小绿草首饰,根本就用不着去抢什么珍宝阁,还不是因为那掌柜和小伙计欺负了她,他想要给她出气罢了。 可是,她不领情。 她一心想要跟他划清界线似的,他都已经把地契要来了,她却不肯收。 要是永安侯送她东西,她也这样推三阻四的吗?那永安侯下聘礼,她也不肯收吗? 萧旸越想越多,越想越气,一张俊脸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夏萋萋叹了口气,“阿磐,你读的书比我多,你该知道,哪怕是朝臣勋贵,也要避免与民争利,更何况你是皇帝呢?” 她板着瓷白的小脸,乌黑眼眸认真地望着他,“虽然说这天下都是你的,但历史上也不是没有推翻的君王。阿磐,我不想看到有人用武力来对付你,也不想看到有人口诛笔伐说你不好。” “我希望阿磐好好的,就算不被所有人喜欢,但至少那些明事理懂大义的人都爱戴你拥护你。” 她说话时神情是那样的郑重,仿佛许愿一般。 萧旸愣住了。 他设想了很多她拒绝的原因,不想跟他有牵扯,不想受他的恩惠,拿了他的东西怕永安侯多心…… 但他没想到,她之所以坚持让他把珍宝阁还回去,是在保护他的名声,是想让百姓爱戴他。 他不在乎名声,也不在乎百姓是否爱戴。 但他在乎她的心意。 萧旸心情大好,黑眸中渗出星星点点的笑意,“还回去就还回去,你说要还那就还呗。小绿草,你看我这样听话,你是不是得奖励我?” 夏萋萋:“……” 旁边低着头的小内侍差点把下巴都惊掉了,从他进宫以来,就从来没见过哪一个皇帝这么说话,竟然低声下气地向一个民女要奖励。 萧旸弯腰,凑近了些,笑道:“小绿草要是不给我奖励,那我可要自己取了。” 夏萋萋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伸出手,修长的指尖落在了她的发间。 绿鬓如云,柔软的黑发间藏着一枚小小的珠花,萧旸手指轻轻一勾,带走了那枚珠花。 那是五颗小珍珠攒成的一朵小花,插在发间丝毫不起眼。 对萧旸来说,他真正想要的奖励是让她跟永安侯退亲,但他不想就这么提出来,他想凭着自己跟小绿草的情意,她既然跟他重逢了,自然会主动找永安侯退亲的。 他应该给她一点时间,不要逼迫她让她为难。 他退而求其次,选了她的一朵珠花做奖励。 她身上的首饰本就不多,要是取走了耳坠子,别人一眼就能发现,毕竟哪个小姐出门会不戴耳坠子呢。 要是取走了发簪,那她的头发就有可能会散开。 要是取走了手帕,那万一她要用一下可怎么办。 挑来挑去才挑中这个珠花,小小一朵,既不值什么银子,也不妨碍她梳的发髻,少了之后别人也不会察觉。 要个奖励都要思前想后,生怕让她有一丁点的不舒服。 萧旸很是委屈。 偏偏夏萋萋还盯着他手里的珠花,似乎在犹豫着该不该给他。 萧旸把手往高处一举,眉毛一挑,“我抢到了,就是我的了。” 幼时他常常这样逗她,因为比他小了三岁,她的个头始终都比他矮一截,只要他把手举高高,她无论怎么蹦怎么跳,都没办法从他手中抢到东西。但每次都是他先心软,帮她擦一擦她小小鼻尖上的汗珠,然后弯下腰把手里的东西塞给她。 不过这次夏萋萋没跳起来去抢,往昔的小姑娘长大了,抽条了,也端庄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淘气。 她只是小小地、不易察觉地,白了他一眼。 萧旸心里美滋滋的。 “我该回去了。”夏萋萋说。 萧旸并不想放她走,他甚至想让她从此就留在龙极宫。 但他也知道不行,而且他也答应了开宴之前送她回到御花园。 “我送你。”萧旸说。 夏萋萋迟疑了一下,摇头,“我认得路,我自己回去。” 知道她是避嫌,不想跟他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萧旸心中一哂,倒也没为难她,让安得福送她回去。 安得福引路,亲眼看着夏萋萋进了御花园,这才退下。 夏萋萋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株牡丹前,稍稍左右张望一眼,别的贵女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消失了一会儿。 不远处一株木芙蓉下,站着白衣飘飘的关采采,指尖捏着一朵花,似乎在低头嗅那花香,抬起头的时候,眸光却直直地看向夏萋萋。 夏萋萋没有理会。 关采采却并没有移开目光,她毫无顾忌地盯着夏萋萋,眼珠一转,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似乎想要探究什么。 关采采如此行径,已经算得上无礼了,夏萋萋直接对视过去。 也不知道关采采看出什么来了,还是说恰恰因为什么也没看出来,反正夏萋萋感觉她似乎是松了口气,转头开始跟旁边的贵女说笑。 恰在此时,太后吩咐开宴了。 众人在宫女内侍的引路下,离开御花园,去往宴客的景福殿,男宾女客渐渐地走在了一起。 不知何时,关横海走到了夏萋萋的身边。 他低声道:“在宫里不要乱走。” 夏萋萋脚步一顿。 关横海皱了皱浓眉,压低了声音:“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的父母没有教导过你吗?皇宫中忌讳颇多,你进了宫就要跟众人待在一起,不要独自去僻静的地方,不要乱闯不知道的宫殿。” 他也不知道为何,明明隔着无数花木,却一直留意着她的动静,看到她一个人离开众贵女的赏花处,就禁不住有些担忧。幸好,她及时回来了。 “我的父母……”夏萋萋笑了笑,没再往下说,而是抬眸扫了他一眼。 那一眼,莫名寒凉。 第021章 进了景福殿,自然有小宫娥引领众人入席。 长长的坐席一直排到景福殿的殿门处,最里面则是略高的台子,并排放着两张坐席,不用问,正中间的位置是皇帝的,右边则是太后座位,只不过此时两人都没到。 夏萋萋被邀请的时候是按照永安侯的关系,排坐席的时候却跟永安侯分开了,魏南瑾的位置非常靠前,就在地位最尊贵的高台下不远,而夏萋萋的位置则是在殿门旁边,所有坐席的最后一位。 如果不论永安侯的关系,她不过是一介民女,自然要排在宗室勋贵的后面。 关横海脚步一顿,偏头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她的坐席,浓眉紧拧,想问什么又打住了,昂首阔步,跟着小内侍径直向前。 他的坐席也很靠前,甚至还在魏南瑾之上。毕竟魏南瑾只有侯爷的封号,却并未在朝中入仕,而关横海乃是大将军,掌管军权,又有从龙之功,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时。 关采采做为将军府的女眷,自然跟关横海坐在一起,她眼波流转,眸光在大殿中转了一圈,落在最末尾夏萋萋的身上,嘴唇一弯,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夏萋萋没有回应。 她看了看左右,发现紧挨着自己的就是陶慧珺,以及她的夫君苏子玠。 苏子玠乃是礼部主事,正六品的官员,在这勋贵如云的京都中,正六品确实算末流了,也难怪陶慧珺会跟她挨在一起。 不过,太后设宴,为什么要给她和陶慧珺下帖子呢? 夏萋萋并不认识京都中的勋贵,也看不出前面坐席上的都是些什么人,但数一数殿中有多少坐席就知道,无论如何,这景福殿宴会请帖都轮不到六品官员的女眷和一介民女。 旁边的陶慧珺可能察觉到了她在四下打量,扭过来头来看了一眼,两人视线碰到一起,微微一笑,各自收回目光。 夏萋萋捏着茶杯,在指尖转了转,她想起魏南瑾的叮嘱:尽量不要碰宫里的茶点饭菜。 这恐怕是血淋淋的教训了。 片刻之后,随着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皇帝和太后终于来了,整个大殿中的人齐刷刷跪了下去。 夏萋萋低着头,她盯着景福殿地面石砖上的精美花纹,却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若无其事地随着众人起身,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 皇帝果然坐在了正中间的座位上,面色阴沉,似乎在因为什么事情而不高兴。 皇帝右边坐了一位年约五十的妇人,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满头珠翠,华丽耀眼,应该就是长公主的生母,当今太后。 高台之下,紧挨着太后,就是长公主。她一身红衣,潋滟明媚,跟桃花宴那天看起来并无两样。 长公主、魏南瑾、陶慧珺三人年龄相仿,都是二十六七岁,陶慧珺的穿着尽显端庄淑雅,长公主则是艳丽张扬。 夏萋萋想起魏南瑾说长公主的脸受伤了,不由得特意看了一眼。 长公主脸上蒙了一块红色轻纱,用细细金线绣着牡丹,脸孔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来受伤与否,但在宴会上这样遮脸,没办法饮酒用膳,如此不便显然是为了遮掩什么。 她只是趁着起身飞快地打量了一下,等到重新坐回座位,便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垂眸,不再乱看。 夏萋萋牢记着魏南瑾的叮嘱,并没有用任何饭菜,她捏着筷子,将每盘菜都拨动几下,做了做入口吞咽的动作,茶水更是一口都没沾。 小宫娥端着酒壶过来的时候,夏萋萋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但小宫娥就像没看懂似的,直愣愣地弯下腰准备斟酒。 夏萋萋心知不妙,她特意往旁边避了避,给小宫娥留下很大的空间。 可惜还是没能躲开。 毕竟那小宫娥直接绊了一跤,一壶酒几乎全部都泼到了夏萋萋的衣裙上。 夏萋萋:“……”看来京都最流行的就是泼茶泼酒弄湿别人的衣裙。 “小姐恕罪!小姐饶命!”小宫娥就地跪下,开始用力磕头,脑袋在石砖上撞得咚咚直响,她倒也真豁的出去,不过两下,脑门就磕破了,一条殷红的血线顺着额头留过鼻梁,又是恐怖又是可怜。 这样的动静一出,立刻就引来了众人的注意。 魏南瑾放下了手中捏着的酒杯,手掌按住桌面,看样子似乎是想要起身过来查看。 关采采笑盈盈地看着。 关横海浓眉紧锁,目光中满是不赞同。 夏萋萋自然明白关横海的想法。 小宫娥做出这样可怜的样子,在别人眼里,似乎她有多么可怕似的。 但小宫娥再不起眼,那也是宫里的奴婢,犯了错也自然得由宫中的人来教训,轮不到夏萋萋“恕罪饶命”。 立刻就有女官模样的人过来,踢了那小宫娥一脚,让她滚下去,然后那女官低头弯腰,陪着笑:“这位小姐的衣裙都湿了,奴婢陪您去换了吧,太后娘娘专门设了更衣处,备了干净的衣裙。” 夏萋萋抬眸看了一眼。 太后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里,长公主正在跟身边一个娴静秀丽的小姐说话,也没看这边。 倒是跟长公主说话的小姐似乎察觉到不对,隔着众多坐席,遥遥望了过来,看到夏萋萋的脸,眼睛微微睁大,目露惊艳。 而皇帝依旧阴沉着脸,倒是举起袖子遮了遮,趁机眨了下眼睛。 夏萋萋心中有数了。 她站起身,笑道:“太后娘娘考虑得可真是周全。” 女官愣了一下,似乎感觉她这话里还藏着话,但细细一想,又没什么毛病。 “是奴婢的错,多谢小姐体谅,请小姐跟奴婢来。”女官往旁边引路。 陶慧珺站了起来,“我正好也想出去一趟,夏小姐,不介意我一同前往吧?” 夏萋萋自然知道她是好意。 对陶慧珺来说,今生最大的噩梦恐怕就是宫宴上被太后和长公主暗害,如今见她要被女官带走,恐怕跟当年的情形一模一样。 夏萋萋微微一笑:“多谢陶姐姐。” 第022章 夏萋萋转身往殿门外走,趁机看了一眼魏南瑾,微微摇头。 魏南瑾愣了一下,迟疑片刻,已经半撑起来的身子又慢慢坐了回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扫了一眼对面的长公主。 正看见长公主收回目光,长睫微垂,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魏南瑾不动声色。 几息之后,长公主又看了过来,金线牡丹的轻纱遮住了面孔,看不出神色,但一双眼睛饱含幽怨。 “表姐,你怎么了?”吕若兰遥遥看见夏萋萋已经起身,想必那边的事端自然有女官去平息,也就不再多看,没想到一转过头就看见长公主神色有异。 长公主在不暴怒的情况下,对这个表妹还是很友善的,毕竟母后和吕国公是亲姐弟,两人一个前朝一个后宫,多年下来配合默契。 而且,吕若兰是母后看好的皇后人选,已经带在身边教养多日。皇后才是皇帝的枕边人,就算她自己是长公主,也要主动向皇后示好才对。 “没什么,”长公主笑着拍了拍吕若兰的手,“母后在帮你呢。” 吕若兰抬头看了看高台之上,太后正低头品茶,看不清神色,倒是旁边的皇帝一脸阴鸷。 吕若兰吓了一跳,继而又是心头一烫。 皇帝生得俊美,皮肤是美玉似的冷白,长眉锋锐,鼻若悬胆,一双眼睛黑幽幽的,内勾外翘的眼形,明明应该是一双多情目,却因为神色不悦,只剩下贵气和疏离。 吕若兰抬手捂了捂发热的脸颊,这才问:“姑母帮我?表姐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嗤笑一声,“你且等着就是。” 眼看着夏萋萋出了殿门,在她身后,陶慧珺却跟了上去,长公主脸色瞬间阴沉。 谁都有过慕少艾的时候,长公主喜欢的第一个男人,就是魏南瑾。 可惜,当年就算除掉了陶慧珺,魏南瑾还是不肯娶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有了驸马,驸马又生病死了,后来她的身边有了很多面首,魏南瑾还是没有娶妻。 在他从边城带回夏萋萋之前,他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 那永安侯夫人的宝座空置多年,到底是给谁留着的,明眼的人心里都清楚。 做为长公主,她出身尊贵,又没有身为皇子必须面对的凶险,可以说是世间最无忧无虑的女儿。 她平生最大的劫难,就是遇到了魏南瑾。 她求而不得,就算除掉对手,魏南瑾宁可不娶妻,也坚决不做她的驸马。 蹉跎至今,长公主已经不知道,她对于魏南瑾是爱还是恨。 但她很确定,她不接受魏南瑾跟任何女人成亲。他可以不做驸马,但必须单身一个人过一辈子。 所以,太后提出让夏萋萋和魏南瑾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演陶慧珺苏子玠的一幕,以便彻底杜绝夏萋萋入宫的可能性,长公主坚决反对。 她本来就有伤,又哭得伤心,太后只好换了人选。 但她没想到,陶慧珺竟然跟了上去。 一个长相平庸毫无亮点的女人,凭什么让魏南瑾这样芝兰玉树的男子倾心多年?甚至她都嫁人了,魏南瑾还对她念念不忘,默默地给她保留着侯夫人的位置?! 要不是她生下了苏子玠的孩子,魏南瑾恐怕还不肯死心。 对于魏南瑾,长公主不确定自己是爱还是恨。但对于陶慧珺,长公主是满腔怒火,甚至还有一点莫名其妙的自卑。 长公主目光一转,看到了陶慧珺坐席上的男人——苏子玠,一个翩翩风流的小白脸。 = 夏萋萋随着女官出了景福殿,她略停了一下脚步,等陶慧珺走到跟她并肩,这才继续往前。 “上次在西华街看到陶姐姐牵着的小女孩,她很可爱。”夏萋萋笑道。 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开口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西华街那次,是她们第一次碰面,但显然,她们都知晓对方的身份。 陶慧珺笑了笑:“那是小女,小名萱萱,乖巧的时候很可爱,淘气的时候……让人头疼。” 两人相视一笑。 前面的女官边走边冒汗,她奉命将夏萋萋单独带走,但陶慧珺非要跟上,她却没办法阻止,毕竟已经说了是太后给女眷设的更衣处,那陶慧珺要去“更衣”,她还能拦着不成? 如果硬拦着不肯去,那夏萋萋必然要起疑心,而且当时永安侯已经要起身,如果她露出马脚,就没办法带走夏萋萋。 女官听着两人在身后哝哝细语,不由得暗暗埋怨陶慧珺:这人也太奇怪了,她都经历过一次这种事情了,难道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她原是永安侯的旧爱,遇到永安侯的新欢,不该心生嫉恨吗?为什么要主动帮助夏萋萋,为什么两个女人还能有说有笑? 偏偏她支不开陶慧珺,只能盼着太后自有安排,中途会有人冒出来带走陶慧珺。 可是,一直走到太后吩咐的偏殿,女官也没遇到帮忙的人。而且,那偏殿殿门大开,完全不像是太后布置好的样子,按理说,殿门应该紧闭,因为里面燃了助情的香,又暗藏了某个男人。 殿门处人影一闪,出来个人,佛尘甩了甩,白白圆圆的脸笑得慈祥无比,正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安得福。 女官脑袋嗡的一声,暗道:糟了。 安得福躬身笑道:“见过夏小姐,陶夫人。夏小姐进吧,里面有宫女伺候着。” 夏萋萋早就猜到会遇到他,微微一笑,“安大总管。” 陶慧珺愣住了。 她自然知道安得福是什么人,问题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为什么对夏萋萋毕恭毕敬,而夏萋萋一副很坦然的样子? 下一刻,她的胳膊被夏萋萋挽住了,“陶姐姐,咱们进去吧。” 两人相携进了偏殿,安得福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一摆手,暗处无声无息地冒出数个侍卫,女官根本没来得及开口,后颈被人砍了一记手刀,她软软地倒了下去,被侍卫捞起,悄悄带走了。 安得福并未离开,站在偏殿门口,像个忠实的守卫。 第023章 偏殿中有两个宫女守着,见夏萋萋和陶慧珺进来,毕恭毕敬地行礼,垂着头并不敢肆意打量:“奴婢服侍夏小姐更衣。” 夏萋萋点头,“多谢。” 宫女上前,将夏萋萋身上被酒水弄脏的衣裙脱了下来。 陶慧珺猜到这屋里应该不是太后安排的人,但深宫危机重重,她并不敢放任夏萋萋一个人留在此处,虽然这里没有什么需要她做的事,陶慧珺还是没有离开。 她左右看看,发现旁边的案几上有三个红木托盘,每个托盘中摆了一整套的衣裙。 陶慧珺心念一动,挨个把三套衣裙轻轻捻了捻,再仔细看了看指尖,见并无异状,又低下头,轻轻嗅了一遍。 衣裙针脚细密,不会出现穿出去走到景福殿衣服崩裂的情况。布料上没有撒可疑的粉末,也没有熏过助情的香。 陶慧珺松了口气,抬起头正对上夏萋萋乌黑清澈的眼睛,她微微一笑:“这三套衣裙都很好。”不光是华丽精美,最主要的是干干净净,没有动过手脚。 宫女柔声介绍:“这套百鸟裙,乃是采百鸟细羽编织而成。” 夏萋萋已经从红玉那里听说过百鸟裙,因为是用百鸟身上最细软的羽毛织成的,颜色艳丽无匹,正看、侧看是不同的光泽,阳光下、屋宇内又是不同的色彩。 也正因为是用百鸟细羽织成,耗费甚巨,于是就成了这繁华京都中最最贵重的裙子,哪怕是勋贵之家的女儿,对这样的裙子也是求而不得。而眼前这一件百鸟裙,织工精细,鸟羽华美,更是极品中的极品。 这显然不是太后给普通女眷更衣用的,而是皇帝专门给她准备的。 但这百鸟裙太过奢华,比上次她在西华街换上的寸缕寸金的花笼裙还要耀眼。 女官见夏萋萋并没有换上百鸟裙的打算,又介绍下一套:“这套是广袖流仙裙。” 留仙裙的裙摆很宽,层层叠叠,迎风而舞时仿若仙子。 陶慧珺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这件正红色似乎不太适合夏妹妹。” 其实夏萋萋肤色白净得仿佛初雪,是那种不管什么颜色都能穿的,但陶慧珺觉得,既然她喊了“陶姐姐”,就算有些话她说出来不合适,也得提醒一下夏萋萋。 她担心夏萋萋会不高兴,没想到小姑娘眼睛一弯,笑眯眯地说道:“多谢陶姐姐,我也觉得不合适。” 这衣裙是皇帝准备的,他自然是挑最好的给她,根本不避讳别人。 但长公主喜欢穿红色,每次出现都是一身潋滟红衣,据夏萋萋观察,旁的女眷就没有一个穿这种正红色的,显然都避开了长公主。 “这是一件月华裙。”宫女有些忐忑,两个对视一眼,想着要是夏小姐三件衣裙都没看中,那她们得赶紧去禀告安大总管,给夏小姐另外准备。 夏萋萋点头,“嗯,就这件吧。” 两个宫女如蒙大赦,连忙动手帮夏萋萋换上。 这件月华裙裙幅多达十几幅,每一褶的颜色都不相同,渐变过渡,轻妙淡绘,淡雅出尘。 陶慧珺前后检查过,“这件很好。” 换好衣服,陶慧珺和夏萋萋从偏殿出来,安大总管还在门外守着呢,笑道:“老奴送夏小姐回去。” 即便陶慧珺猜到了些什么,见安大总管亲自想送,还是很惊讶。 夏萋萋看出她的疑惑,挽着她的胳膊,解释道:“早些年,我与陛下……乃是旧识。” 陶慧珺恍然大悟,既然有皇帝照看着,想来夏萋萋在宫里是出不了事的,她非要陪着来,倒是显得多余了。 夏萋萋笑道:“还要多谢陶姐姐陪我过来,陶姐姐帮我挑的这件月华裙,我很喜欢。” 陶慧珺失笑,其实哪里是她挑的,就算她什么都不说,夏萋萋最后也会选这件月华裙。 百鸟裙太过奢华,恐怕放眼天下也仅有那么一件,而留仙裙又跟长公主撞了颜色,夏萋萋显然心中有数。 不过,虽然这件月华裙在三件衣裙中最不起眼,但穿在夏萋萋身上,依然美得如梦如幻。 夏萋萋本就生得容色绝艳,只是故意用厚重的额发压着眉眼,再加上衣饰寻常,在这花团锦簇的贵女中自然不起眼。 但此时她换了月华裙,又是单独站在景福殿的殿门处,甫一出现,就吸引力无数目光。 陶慧珺落后半步,都感觉到了殿中一瞬间的寂静。 恰好微风拂过,裙摆轻晃,仿佛月华如水,夏萋萋就像是月中飘渺仙子,翩翩而至。 关采采脸上的笑容彻底僵硬了。 她喜欢一身白衣,层层叠叠的裙摆,仙气飘飘,可此时看到进入景福殿的夏萋萋,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翩然若仙。 关横海也愣住了。 眼前的小姑娘他第一次见就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现在她换了一身淡雅衣裙,仿佛江南一弯新月,那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甚至,还有种隐约的不安。 惊呆了的除了众宾客,还有上面的太后,虽然她看到了陶慧珺跟上去,但想着自家安排的人手,就算有十个陶慧珺也没用。 可是她没想到,夏萋萋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安然无恙,还换了一件她并没有准备的衣裙,显然是有人强行插手。 太后强忍着没有扭头去看身边的皇帝,她只是看了看座下的长公主,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长公主几乎要气炸,偏偏旁边的吕若兰还在惊叹:“那位小姐可真好看,我这才知道什么叫神妃仙子。” 长公主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心中暗暗骂道:蠢货! 皇帝坐在高台之上,举着酒杯遮住了面孔,借机打量了一眼,他的小绿草果然是最好看的! 一场宫宴有惊无险。 结束后,夏萋萋跟随众人一起离开景福殿。 宫中自然没有马车轿子相送,众人要一路步行走出宫门。 夏萋萋没走多远,关横海就追了过来,“小姐,请留步。” 夏萋萋脚步一顿,四下看了一眼,前面不远处就是出宫的众人,而且相隔不远,关横海的身后,关采采也停下了脚步,遥遥望着她,神色有几分不安。 关横海健壮高大,几步到了夏萋萋面前,盯着她的脸仔细看了看:“我观小姐十分面善,容我冒昧问一句,我们是否见过?” 话一出口,关横海就发现,小姑娘的眼神变得十分奇怪。 第024章 关横海见小姑娘神色有异,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引她误会,连忙解释道:“我并非登徒子,只是心中总觉得……” 话没说完,就听小姑娘开口:“我叫夏萋萋。” 关横海:“夏……夏……萋萋?!” 他意识到什么,眼睛遽然睁大,声音都变了调子,“你、你说什么?你是……萋萋?!” 他太过震惊,声音猛然拔高,前面不远处的人吓了一跳,回头看了几眼。 几个小内侍不着痕迹地留在附近,两两凑在一起说话,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夏萋萋身上,但凡关横海敢有个什么举动,几个小内侍就会一拥而上。 而魏南瑾始终就走在夏萋萋身后不远,关横海把她拦下的时候,魏南瑾也停下了脚步。此时见关横海失态,魏南瑾快走了几步,到了夏萋萋身边。 关横海根本就顾不上周围人的目光,他死死地盯着夏萋萋,终于从那张小脸上看到了往日依稀的样子。 “你……你真的是、是我的……”关横海还有些不敢置信。 夏萋萋笑了笑,“关将军无事的话,我先走了。” “不,等等——”关横海急忙道:“你真的是萋萋?不是,你为什么说是‘夏萋萋’?你——”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怒气上涌,“你娘竟然给你改了姓?!” “改?”夏萋萋笑了一声,“我自有记忆以来,就知道自己姓夏。” 关横海呆住了。 小女儿离开他的时候,不过三岁,她确实……确实不记得他了,更不记得她本该是姓关的。 说起来,他对小女儿的印象竟然也有些模糊了。 只记得,玉雪可爱的小团子,梳着两个小鬏鬏,眉心一点嫣红小痣,又可爱又漂亮,跟观音座前的小玉女一般。 小女儿刚出生他就去了边疆,等从边疆回来,没多久,小女儿就离开了。 关横海恍恍惚惚,仿佛又看到了夫人抱着小女儿离去时决绝的背影。 夫人是江南女子,温婉可亲,从来没跟他红过脸,没想到第一次跟他生气,就闹到了和离的地步。 当时她头也不回,只有趴在她肩头的小女儿,睁着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完全无关的陌生人。 “你娘——”关横海回过神,才发现夏萋萋已经走远了。 他刚想追上去,衣袖就被拉住了。 低头一看,关采采双眸含泪,“爹爹,我的脚好疼。” 从宫门到御花园再到景福殿,这一趟确实比较远,宫里又不许带侍女长随,更不许马车轿子进宫门,多娇贵的小姐都要靠自己的双脚走路,很多小姐夫人都是强撑着。 关横海皱眉:“那爹爹背着你出去。” 关采采破涕为笑,“我都这么大了,哪里还能让爹爹背,别人看见了肯定要笑话我的,爹爹,我扶着你的胳膊,咱们慢慢走。” 关横海迟疑了一瞬,抬头望望远去的纤细背影,叹道:“好,爹爹陪着你慢慢走。” 关采采搭着关横海的胳膊,两人渐渐落在了最后,等到出了宫门,外面已经只剩下关府的马车里。 坐进马车里,关采采长舒了口气,她挑开车帘,看了看巍峨宫门。 早晚有一天,她要成为这金碧辉煌的皇宫中正正经经的女主人。 宫门处,有人正急急忙忙地进宫。 宴会都散了,是谁来得这么晚?关采采好奇地张望了一眼,等看清那人的样子,吓得连忙把车帘放下了。 那是吕国公府的世子——吕若斐,穿得花红柳绿,手中紧紧捏着一把折扇。 谁都知道吕国公府的世子是个什么德行,就算他是太后的亲侄子,太后办这种有女眷参加的宴会,也会想尽办法避开他。 估计吕若斐就是在哪儿给绊住脚了,等听说这边太后办了宴会才急急忙忙过来。可惜,他还是来晚了。 要是早一点…… 关采采禁不住想,要是吕若斐来早点,就能看见夏萋萋穿着月华裙站在景福殿门口,翩然若仙的样子。 马车离开宫门,一路回到将军府。 关采采先溜去了贾歆的院子。 即便这将军府早在十四年前就没有了女主人,但贾歆做为贵妾,无论中间明示暗示过多少次,关横海都没让她住进主院。 “娘——”关采采把遇到夏萋萋的事说了,“父亲跟夏萋萋说过话了,他们应该相认了!” 贾歆脸色一变,沉吟片刻,“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提着醒酒汤,贾歆去了外院书房,果然看见关横海正在望着一幅画像,目光痴痴。 “将军又想夫人了?”贾歆笑着,把醒酒汤放到旁边的高几上。 关横海叹了口气,“我给她写了那么多信,她一次都没回过,她可真够狠心,把孩子的姓都改了。” “孩子?”贾歆疑惑地望着他。 关横海点点头,“我在宫里遇到萋萋了,她说她姓夏。” 贾歆发出一声轻呼,“呀,小姐回京都了?那应该住到将军府来呀,那是将军您的血脉,是咱们将军府的嫡小姐,怎么能住到外面呢?” 关横海一愣,“对,你说的有道理。”如果萋萋住进将军府,那他是不是就能见到夫人了?毕竟就算夫人不想理他,但绝对放不下女儿,夫人要是来将军府探望女儿,他就可以见到她了! 贾歆把醒酒汤递过去,“将军可知道小姐住哪儿?妾身得亲自去迎小姐才行。” “你就……不用去了。”关横海道。 “那怎么行?”贾歆嗔道:“嫡小姐十四年没回家,这好不容易回来了,这么大的事,妾身怎么能不亲迎呢?再说,妾身也想见见夫人,亲自给夫人赔罪,要杀要剐,只要夫人肯消气回家,妾身怎么样都可以的。” 关横海有些尴尬:“我、我并不知道萋萋住在哪里。” “啊?”贾歆一愣,嗔怪道:“将军怎么能这样不上心呢?就算嫡小姐不肯说,将军您可是做父亲的人,总不能跟自家孩子一般见识,孩子不说,您得想办法去查呀。” 关横海一想,“对,我得去查查萋萋住在哪里。” 第025章 永安侯骑马,护在夏萋萋的马车旁,一直将她送回了小院。 夏萋萋下了马车,“魏三哥辛苦了,回府歇息吧。” 魏南瑾站在马车边,低头看着她。 她参见宫宴时还好好的,就算遇到了有人故意刁难,也依旧处变不惊。可是自从出宫时跟关横海说了话,她就开始闷闷不乐了。 她平时跟他相处时很安静,开心和不开心区别并不大,但魏南瑾还是能从她细微的表情中看出来,她心情不好。 侯府老夫人跟她的母亲乃是手帕交,对母女两个过往非常清楚,他自然知道,她是关横海的女儿。 但她回到京都之后,给亡母在善觉寺点了长明灯,但一次都没有回过将军府。上次在西华街,显然也没有跟关横海相认。 他有种直觉,关横海如果没有主动问起,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是他的女儿。 “萋萋。”毕竟已经相识三年,又是比自己小了整整十岁,在魏南瑾看来,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妹妹。 就像母亲说的,她还年幼,他应该多照看一些。此时她心情郁郁,他感觉自己应该哄哄她。 “你回到京都,我还没陪你逛过,春光正好,过两日我带你去游湖,好不好?” 夏萋萋愣了一下。 魏南瑾长身玉立,笑容温和,“你知道临平湖吗?是京都最大的湖泊,也是一大盛景,以往京都端午节时赛龙舟就在临平湖上。” 夏萋萋摇头,“我不知道。”她离开京都时才三岁,对京都有些什么盛景完全没有印象,也是这次回来后给母亲点长明灯才知道,善觉寺是京都城郊香火最鼎盛的寺庙,其他一概不知。 魏南瑾不知想到什么,清隽的脸上闪过一丝恍惚,又瞬间回神,温声道:“端午节还有些日子呢,这时节临平湖上的荷花也没开,但是两岸的桃花林开了,乘画舫游湖,远观桃林犹如烟霞一般,也很不错。萋萋想不想去?” 在边城的时候,夏萋萋跟魏南瑾也曾经一起出游,但老夫人一般都同行。 不过这次回京都千里迢迢,老夫人身体一直不太好,前两日又染了风寒,显然不会跟他们一起去游湖。 但是魏南瑾主动相邀,她不好拒绝。 “好,我也想看看京都盛景。”夏萋萋笑道。 = 京都盛景不知如何,宫里的皇帝却是盛怒。 “老妖婆竟然敢对萋萋下手!”皇帝几乎要气炸了。 虽然太后的阴谋并未得逞,但那是因为他提前做了防备,如果不是他护着,那小绿草就跟当年的陶慧珺一样,被太后给暗害了。 一想到小绿草被众人撞破衣衫不整跟某个男人…… 萧旸一张脸简直黑沉得没法看了。 “参与了此事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萧旸修长的手指重重地敲了敲桌面,几乎把自己的指节都敲红了。 安得福低着头,“宫女、内侍但凡有关联的,老奴都清理了。”这次也是个机会,牵出萝卜带出泥,拔掉了不少太后的钉子,就是太后和长公主两个幕后主谋,他没办法动。 萧旸自然也清楚太后打的是什么算盘,上次暗算陶慧珺,那是因为长公主看中了魏南瑾。这次暗害小绿草,倒是因为他的原因,太后看中了皇后的位置。 “做梦。”萧旸冷笑一声。 皇后位置只有一个人能坐。别说皇后了,就算是妃嫔,也不可能有任何别的女人。 他才不会像那个关横海一样笨,为了别的莫名其妙的莺莺燕燕,让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受委屈。 他绝对不会让吕若兰做皇后,做皇妃也不行,最低等的宝林彩女都不行! 更何况,那吕国公府已经是权势滔天,吕若斐闯了多少祸都能给遮掩过去。吕氏已经有一个太后,再加上一个皇后,前朝后宫都姓吕了,这江山是不是也该姓吕? 今天吕氏能为了皇后之位对他喜欢的女人下手,那明天吕氏会不会为了皇帝之位对他下手? 现在是没有其他皇子了。但如果真像吕太后安排的,让吕若兰成了皇后,而吕若兰又生下皇子,那他这个皇帝在吕氏眼里,是不是也成了多余的存在? 萧旸黑眸微眯,吕氏,也该清理了。 他脑子里转了无数了念头,那边安大总管看见殿外莫大统领招手,悄悄溜出去,片刻之后,安大总管回来了,一脸纠结,欲言又止。 萧旸瞪了他一眼,“磨磨唧唧,有屁就放!” 安大总管:“永安侯约了小绿草——不,夏小姐!夏小姐!”看见皇帝黑沉的脸,安大总管连忙改口,险些惊出一身冷汗。 小绿草那是皇帝才能喊的,别人谁也不能喊,他只能唤夏小姐:“永安侯约了夏小姐去游湖。” “永安侯是什么扫把星转世,身边的女人都倒霉!险些连累了小绿草!就这样,他还有脸约小绿草去游湖!”萧旸怒道。 安得福自然知道他在迁怒永安侯,毕竟比起来,太后和长公主这两个幕后主谋更可恶,但谁让永安侯抢走了夏小姐呢。 做为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安得福自然得尽心尽力帮皇帝想办法,哪怕是追小姑娘:“要不,让冯大人绊住永安侯?” 萧旸白皙如玉的指尖在龙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不,得想个长久之策。” 安大总管深以为然,冯大人跟永安侯的父亲是故交,跟永安侯本人却没多亲近,总不能每次都让冯大人“偶遇”永安侯。 “户部侍郎的位置,已经空了太久了。”萧旸道。 安大总管回忆了一下,“三年前永安侯离京之前,就是在户部任职,要不是耽误这三年,他本该是户部侍郎才对,将来冯大人致仕,永安侯该是户部尚书。” 户部掌管全国财政,向来是最肥的,而尚书之下就是侍郎,这户部侍郎的位置吕国公觊觎了很久,一直想让吕氏的子弟上位。 皇帝一直压着,不肯把户部侍郎的位置给吕氏,现在好了,更合适的人回来了。 = 两日后。 春光明媚,一辆寒酸的小马车来到临平湖畔。 红玉扶着夏萋萋下了马车,手搭在额前,左右张望,“咦,侯爷在哪儿呢?奴婢找不到。” 临平湖畔的桃花果然盛开,遥遥望去,犹如烟霞,就像魏南瑾说的那样,如果泛舟湖上,湖水波光伴着桃花霞光,该是极美的。 只可惜,那个约好了的永安侯,却一直没露面。 夏萋萋坐在岸边的石凳上,暗暗思忖是不是永安侯府出了什么事。 永安侯府并没有出事,只是永安侯出门时,正赶上宫里的太监来宣旨,圣旨的内容就是让他任职户部侍郎,即刻上任。 圣旨已下,不能推拒。永安侯无奈领旨后,只能先去户部点卯。 但一到户部他就脱不开身了,冯大人见了他犹如见到救星,“南瑾啊,你可总算是来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三架子都是等着清算的账!老夫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你可得救救老夫啊。” 永安侯看看冯大人本来就银白的头发,只能认命。 于是,永安侯在户部数银子,夏萋萋在岸边数桃花。 数着数着,数来了一个熟人。 不知为何,夏萋萋有种一丁点都不意外的感觉。 “你怎么来了?” “我啊,是来游湖的。”萧旸一点都不心虚,冷白的肌肤仿佛美玉雕成,一双内勾外翘的多情目,映着临平湖的水,泛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站在夏萋萋面前,“小绿草也是来游湖的吗?那可真是……太巧了。” 夏萋萋:“……” 第026章 萧旸唇角含笑:“小绿草,一起游湖吗?” 夏萋萋慢慢摇了摇头,“……不。” 萧旸黑眸中闪过一丝阴霾,“你在等魏南瑾?他不会来了。” 夏萋萋吓了一跳,眼睛猛地睁圆了,“你、你把他——” 她明显慌乱起来,纤长的睫毛像是受惊的蝶翅扇动,嘴唇紧紧抿着,本来红润的颜色也开始发白。 萧旸差点气死。 小绿草就那么在乎那个魏南瑾?! 他倒是真的想对永安侯做点什么,最好让永安侯再也不能出现在小绿草面前。可惜,过去的三年,是永安侯陪着孤独无助的小绿草,他非但不能杀,还得对永安侯心存感激。 再说,他跟小绿草一起长大,最了解她的性子,要是他真的对永安侯下手,如果是因为朝堂上的原因倒也罢了,偏偏是因为她,那她肯定会生气到再也不搭理他,没准还要为了永安侯跟他成仇。 ……不能杀。 萧旸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内心翻涌上来的戾气。 “阿磐!你到底把魏三哥怎么样了?”夏萋萋很是焦急,白净的脑门上都起了一层细汗。 萧旸挑了挑眉,“你想知道?” 夏萋萋:“……想。” 萧旸抬手一指,“那到船上来,我告诉你。” 正是春日,暖风融融,两岸桃花盛开,临平湖波光粼粼,水面上不少游船小舟,隐约还能听到丝竹之声。 萧旸所指的是一个画舫,两层高,外表看起来很是寻常,也没有任何皇宫标志,在临平湖众多游船中毫不起眼。 夏萋萋瞪着他。 萧旸含笑相视。 就像萧旸了解夏萋萋,一起相依为命长大的两个人,夏萋萋也了解他。 一般来说,他对她是百依百顺的,偶尔捉弄两下,见她发急就会退让。 但是,也有他脾气犟的时候,怎么说都不肯听。眼下显然就是他不肯退让的情况。 夏萋萋无奈,拎着裙角走了过去,萧旸立刻跟上,想要伸手扶她,得了夏萋萋一个白眼,笑着又收回了手,只是他依然紧紧跟在她身后,但凡她脚步不稳又跌落的可能,他会在第一时间护住她。 柔软的绣鞋刚刚踏上甲班,夏萋萋立刻转身,盯着萧旸:“现在该说了。” 萧旸轻咳一声,“我一路赶来,喉咙都快冒烟了,至少让我喝口水,好不好?” 夏萋萋瞪着他,白软软的脸颊鼓了鼓,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萧旸心中暗笑一声,进了船舱,慢条斯理地倒了两杯茶,往前一推,“这是六安瓜片,你尝尝。” 夏萋萋坐在他对面。 这画舫外面不起眼,里面却处处奢华,地上铺着雪白的毛皮,厚实柔软,还摆了几个软垫子,小几上有茶点,茶是她惯常爱喝的六安瓜片,点心是她喜欢的桃花酥。 夏萋萋抿了口茶,“阿磐。” 萧旸目的达成,也不再逗她着急,“永安侯去户部任职了。” 夏萋萋送了口气,她还以为—— “你以为我会把永安侯怎么样?”萧旸声音里满是控诉,冷哼一声,还是耐心给她解释:“永安侯离京之前,本来就是在户部任职的,如果他没有离京的话,那他现在应该是户部侍郎。” 夏萋萋倒是没想到永安侯能做到户部侍郎的位置,她就算不了解朝堂,至少也知道户部乃是六部中油水最肥的,而户部最大的是尚书,次大的就是侍郎了。 魏南瑾也才二十七岁,竟然已经能做到侍郎的位置?那他还挺厉害的。 这些话她在心中想想,并没有说出口,萧旸却好像明白了她在想什么似的,嗤笑一声,“侍郎又怎么样,还不是我的臣子?” 夏萋萋没理会他,问道:“那永安侯去了户部,是做侍郎吗?” 萧旸听她主动问永安侯,心中又是一阵憋闷。 不过转念一想,从她回京到现在,她称呼魏南瑾只有两种,要么是永安侯,要么是“魏三哥”,从来都不是比较亲密的“南瑾”或者“阿瑾”之类。 可是,她唤他的时候,却是“阿磐”。 啧,高下立现。 萧旸心情顿时好转。 心情一好,耐心就更好有些,“永安侯是去做侍郎。户部侍郎的位置一直空缺,这个位子比较要紧,等户部尚书致仕之后,侍郎可能就会升任尚书,所以不能随随便便让个人占了。永安侯能力不错,将来就算是做尚书,也是可以的。” 他说完,却发现夏萋萋正在望着外面。 隔着半开的窗牖,夏萋萋发现,画舫已经不知不觉离开了岸边,只是因为行驶得极其平稳,没有丝毫离岸时的晃动,她才完全没察觉到。 “阿磐!”夏萋萋气恼地唤了一声。 萧旸黑眸含笑:“我在。” 夏萋萋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眼下画舫离岸,没有他的准许,绝对不会轻易靠岸。 萧旸笑道:“小绿草不是想游湖吗,我陪你。” “来,到二楼来,视野更开阔。”萧旸起身,朝着她伸出手。 夏萋萋没碰他的手,自己爬起来,气鼓鼓地朝着楼梯走去。 萧旸一笑,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二楼果然视野更好,能看清两岸连绵的桃花,如烟如霞。还能看清临平湖上的游船小舟。 有一艘游船十分奢华,也是两层高,雕栏玉砌,丝竹声声,一楼的船舱内有女子的笑声,娇媚张扬。 夏萋萋觉得这笑声有几分耳熟,趴在菱花窗前,好奇地望了一眼。 她居高临下,透过那奢华游船一层的窗户,看见一红衣女子,她似乎喝醉了,单手支颐,金步摇在腮边轻轻晃动。她笑了一声,伸出娇嫩的手指,轻轻勾了勾。 下一刻,一个侧脸俊俏男子出现,弯下腰不知说了什么,被那女子勾住脖颈,在脸颊上亲了一口。 夏萋萋脸一热,非礼勿视,她刚想回避,那女子和男子却滚在了甲板上的锦被间。 那男子的脸正了过来,正是夏萋萋在前两天的宫宴上见到的苏子玠。 那女子却不是陶慧珺。 夏萋萋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那男子怀中露出来的小半张脸。 即便涂了厚厚的脂粉,还是能看出来脸颊上一道伤痕。 那是长公主。 第027章 萧旸就在夏萋萋身边。 夏萋萋趴在窗口看外面的风景,他却在看她。 在他的眼里,万千风景也不及芳草萋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整个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 所以,夏萋萋脸色一变,他就察觉到了。 萧旸转过身,顺着夏萋萋的目光看了过去,等看清对面的滚在锦被中的两个人,俊脸顿时一黑,大手张开挡住了她的眼睛,怒道:“别看这些脏污的东西!” “那、那是长公主……”夏萋萋脸色忽红忽白,她咬住了唇,胸口像是塞了一大团棉花似的,喘不过气来。 萧旸回头看了一眼,拉着她离开了窗口,“自从驸马死后,长公主彻底没了约束,她府中养了很多面首。” “可是,那不是她的面首,旁边还有、还有伶人……” 萧旸自幼习武,目力过人,早就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是他不知道萋萋为什么会难过,试着解释:“那些伶人都是公主府的下人,别说他们只是亲热两下,就算是宽衣……咳咳,就算是更过分的,长公主也不会避讳下人的。” 这其实很正常,高门大户的主人行事的时候,旁边常常有丫鬟服侍,也许萋萋自幼跟在夫人身边,并不知道这些。 尽管他试着安慰,夏萋萋看起来还是很难过,眼尾耷拉着,眼角有些泛红,“那些伶人也许会多嘴,要是传出去,传到陶姐姐的耳朵里,她、她会难过的。” 在太后设计陶慧珺的那场阴谋中,苏子玠或许是无辜被连累,但刚才他亲吻长公主的样子,显然是心甘情愿的。 夏萋萋觉得有些恶心,再想想陶慧珺,又觉得很是难过。 陶慧珺本来跟魏南瑾青梅竹马,被长公主硬生生拆散,还是用了那样毁人清白的手段。现在,长公主又跟陶慧珺的夫君……苟且,陶慧珺要是知道了,肯定比她还恶心还难受。 夏萋萋捂着胸口,险些要吐出来。 萧旸吓了一跳,连忙轻轻帮她拍着后背顺气,见她脸色稍缓,又倒了茶塞到她手里,气道:“你关心那陶慧珺做什么?!” 陶慧珺是魏南瑾的前青梅,她是魏南瑾的未婚妻,上次在西华街的时候他就很生气,魏南瑾和陶慧珺当着她的面隔街相望眉目传情,分明是在欺负她。 “别人对你好一点你就记在心里,你就不怕那人是别有用心。”萧旸又是先疼她难受,又是心疼她被人欺骗,偏偏又舍不得责备她,只能压着火慢慢说:“那陶慧珺不过是宫宴上陪着你更衣而已,未必就是好意。也许她是想通过你跟魏南瑾暗通款曲,也或者她是想趁你更衣时害你,不过是看我的人照看得严实没有下手机会罢了,偏偏你还为了她难受。” 夏萋萋瞪他,“不许说陶姐姐的坏话。” 她太难受,眼角都红了,绯红一抹映在白嫩晶莹的肌肤上,艳丽得惊人。 萧旸心尖像是被烫了一下,顿时软了语气,“好,我不说。” 他突然想到什么,“萋萋既然你这么喜欢陶慧珺,不如成全她?” “成全?”夏萋萋茫然地抬眸,乌黑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期待,“怎么成全?” “你跟魏南瑾退婚,陶慧珺跟苏子玠和离,然后陶慧珺嫁给魏南瑾,岂不是两全其美。”萧旸越想越满意,这简直太完美了!从此魏南瑾和陶慧珺爱怎么眉目传情就怎么眉目传情,跟他的小绿草半点关系都没有! “馊主意。”夏萋萋很失望,饱满的唇瓣瘪了瘪,眼尾蔫哒哒地垂着,没精打采,“这件事要是能成,早就成了。” 夏萋萋不知道陶慧珺当初为什么不和离,当初魏南瑾一直不肯娶妻,显然就是在等陶慧珺。 可陶慧珺跟苏子玠成亲那么多年都没和离,又怎么可能在生下女儿之后和离呢? 被骂了“馊主意”,萧旸也没生气。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夏萋萋,心里反复琢磨着她的态度。 她说“馊主意”是指陶慧珺不会和离,但对于她自己跟魏南瑾退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 她并不留恋跟魏南瑾的婚约。 或者说,为了陶慧珺把魏南瑾给让出来,她是愿意的。 萧旸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既心疼小绿草夹在陶慧珺和魏南瑾之间太过卑微,又暗暗庆幸她对魏南瑾并没有非君不可。 “小绿草,”萧旸正色道:“我可以让陶慧珺和苏子玠和离。” 夏萋萋一听就急了,“不行!” “为什么不行,反正他们也是同床异梦。”萧旸丝毫不在乎陶慧珺是不是幸福,他是皇帝,想让臣子和离还不是轻而易举。 “不行!”夏萋萋有点生气,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乌黑的眼眸中满是不赞同,“陶姐姐想和离就和离,她不想和离你也不能逼迫她!” 萧旸长眉一挑,满不在乎:“我是帮她一把。” “不行!”夏萋萋坚持,“你这样跟太后长公主的做法有什么区别?太后觉得陶姐姐嫁给苏子玠更好,所以插手安排了他们……,你觉得陶姐姐和苏子玠和离更好,所以也要插手安排他们和离。” “阿磐,这样不行。”夏萋萋板着小脸,非常认真地盯着萧旸,“不管别人是出自什么样的想法,真心也好,恶意也罢,都不能这样随意插手人家的生活。要不要和离,要陶姐姐自己说了算。” 萧旸黑眸沉沉,眼神阴鸷。 他的小绿草就是太过善良,被人欺负了还要一心一意地帮着别人。 夏萋萋扯了扯他的衣袖,“阿磐,你现在身份不一般,一言一行更要注意,你随意安排臣子和离,就算别人不敢直言,心里还不知道怎么腹诽呢。阿磐,你要爱惜羽毛。” 她絮絮叨叨,萧旸心头的火气就被着喁喁细语给灭了。 担心她看大长公主的游船再气闷,萧旸吩咐自己的画舫行驶得远一些。 夏萋萋靠在窗口,看着两岸桃花,把刚才恶心的一幕抛在脑后。 她捏了个桃花酥,小口小口地咬着。 春光正好,日头暖融融的,本就是容易春困的季节,萧旸不过是下楼去吩咐了午膳,回来就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小姑娘趴在小几上,枕着自己的胳膊,呼吸平稳,纤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像是黑色的蝶翅。 萧旸心头一动,放轻脚步靠近了她,在她身边半跪下来。 他伸出手,修长如玉的指尖落在她厚重的额发上。 以前,她从来不留额发,而是露出白净的额头,眉心一点嫣红小痣,可爱漂亮得像是小玉女。 可是这次她回京,他一次都没见到过那个小痣,每次想要掀开她的额发,就会被她阻止。 不知为何,萧旸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轻轻地拨开了她的额发。 眉心正中,本来是嫣红小痣的位置,贴了一枚花钿,很寻常的金箔花钿,很普通的桃花形。 第028章 萧旸用指尖轻轻搓了搓那花钿, 薄薄的一片金箔,却搓不下来。 他小心地用指甲抠了抠边缘,也不知道那花钿是如何粘在皮肤上的, 竟然非常结实, 无论是搓还是抠,都没有丝毫掉落的迹象。 “阿磐……”少女的声音很软, 带着刚刚睡醒的迷茫。 萧旸手指一顿。 下一刻,指尖就被握住了。 少女的掌心柔软而细嫩,萧旸整个人僵住了, 他不敢动,生恐这是个美梦,稍微一动就会消失。 “阿磐,你去哪儿了, 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她轻声咕哝着, 声音刚出口就消散在春风中,要不是萧旸耳力过人, 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她枕着胳膊趴在小几上,歪着头看他, 一双眼睛乌黑, 却不像平时那样清澈, 而是蒙着一层淡淡水雾。 过了片刻,那水雾渐渐消散,她的目光也逐渐清明。 她松开了他的手指。 萧旸心中一慌, 反手握住了她,修长有力的手指将她的手牢牢扣住。 夏萋萋想要把手抽回来, 他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反而握得更紧。 “小绿草, 跟他退婚,”他俯身过来,定定地望着她,黑眸中墨云翻滚,蕴藏着无数情绪,仔细看,还有一丝脆弱的哀求,“好不好?” 夏萋萋却不再看他,移开了目光,望着窗外平静的湖面,“这是娘亲为我定下的亲事。” 萧旸心头剧痛,仿佛被人用尖刀扎进了心中,又狠狠地绞拧了几圈。 要是他没有离开,跟她定亲的原本应该是他。 可是,并不是他想离开的,分明是她抛弃了他。 “小绿草,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这样……狠心。”萧旸目中渐渐漫上了一层血色,“你对别人都那么心软,连陶慧珺都能怜惜,为什么独独对我这样?” 他握着夏萋萋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小绿草你感觉一下,我的心跳都快要停了,你对我好一点,就好那么一点点,你也怜惜怜惜我,行不行?” 隔着层层衣袍,夏萋萋没有感觉到他心跳如何,倒是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她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颤了颤,“阿磐,太晚了……” “不晚!一点儿都不晚!”萧旸急切道:“你忘了我是皇帝吗?我可以下旨——” “阿磐!”夏萋萋用力抽回了手,“我该回去了。” 萧旸呆住了,黑眸中血色越来越浓,他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夏萋萋起身,径直下了楼,吩咐道:“靠岸。” 安大总管虽然在一楼,也敏感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分明刚刚皇帝还下楼来仔细吩咐了午膳,可没多会儿工夫,这情形就变了。 安得福垂着手,努力挤出个笑容:“陛下说夏小姐喜欢吃鱼,所以今天要多做几道鱼,换着花样做,这午膳都准备好了,夏小姐用过再上岸吧。” 他一边拖延着,一边听着楼上的动静,要是皇帝开口阻止,就算得罪夏小姐,他也不能让船靠岸。 可惜,没听到皇帝的声音,倒是夏萋萋又重复了一遍:“靠岸。” 安得福无奈,只能吩咐画舫靠岸,眼看着夏萋萋离去,他叹了口气,溜上楼,果然见皇帝目光阴鸷,神色不善。 “你说朕要是杀了魏南瑾,她会气成什么样?”萧旸的声音平静得十分诡异。 安得福陪着笑:“夏小姐会……会很生气。”他看出来了,夏萋萋就是个心软的小丫头,要真是因为她连累魏南瑾送了命,她肯定又内疚又气愤,皇帝和夏小姐就永远没有和好的那一天了。 萧旸似乎认真地考虑了一下,“那要是杀了长公主和苏子玠,给她出气呢?” 安得福冒了一层白毛汗,“老奴觉得,夏小姐出不了气。”关键她气的是皇帝,就算杀了长公主和苏子玠,她能出什么气?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萧旸盯着安得福,黑眸中快要隐藏不住暴戾。 安得福脸上滚落的汗珠都不敢抬手去擦,低着头,“老奴觉得,日久见人心。” 眼下魏南瑾苏子玠陶慧珺长公主纠缠在一起,就像是一团乱麻,但早晚会分出个胜负。但夏萋萋在这个过程中,注定是被辜负的那个,就算最后魏南瑾跟陶慧珺没有走到一起,两人情丝缕缕,做为魏南瑾未婚妻的夏萋萋能好受? 可皇帝就不一样了,魏南瑾心中有陶慧珺,皇帝心中只有夏萋萋。 时日一长,夏萋萋总会明白,谁才是真心爱她的。 = 兴许是“日久见人心”这句话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中,毕竟他跟夏萋萋是相处了八年,自幼一起长大相依为命的情分,别人是比不了的。皇帝罕见地镇定下来,没有发疯。 平静的日子过了几天,皇帝渐渐开始暴躁。 夏萋萋闭门不出,他很难遇到她。 他自然可以找上门去,但又担心逼迫太过让她厌烦了自己。 萧旸每日只能靠着那本夏萋萋亲笔写的情诗册子度命,难过了就翻出来看看,视若珍宝。 安得福也急得团团转,天天找莫大统领打听夏萋萋,想知道她有没有出门的打算。 憋了大半个月,主仆两人终于盼来了希望。 浴佛节这日,夏萋萋要跟永安侯府的老夫人一起去善觉寺上香。 萧旸顿时精神了,先给魏南瑾放了几日假,说是他最近操劳得厉害,奖励他休息几日。然后攒了一大堆的公务,等浴佛节前一天下午,一股脑推给魏南瑾,确保他去不了善觉寺。 = 浴佛节也叫佛诞日,是非常重要的节日,这一日大小寺庙都人来人往,香火鼎盛的善觉寺更是人潮如织。 夏萋萋跟老夫人坐着马车来到山脚下,抬眼一望,就被吓了一跳,只见山路上密密麻麻,全是上山的行人,她禁不住怀疑是不是京都所有达官显贵和平民百姓今天都来了。 老夫人笑道:“今儿个萋萋可见到京都盛景了,在边城时可没有这么多的人。” “边城地阔人少,就算是节庆,也确实没有这么多人。”夏萋萋左右张望,想着给老夫人雇个步辇。 老夫人挽住她的胳膊,“咱们自己走上去。” 善觉寺修在半山腰,因为香火鼎盛,山路修得十分平整,台阶宽阔而整齐,但毕竟需要走很远的路,又是上山,夏萋萋担心老夫人会累到。 “就算想雇软轿或者步辇,也是雇不到的。”老夫人笑道:“再说,今天可是浴佛节,走上去方显诚心,走吧。” 夏萋萋迟疑了一下,跟老夫人挽着手上了山路。 从边城回京都千里迢迢,老夫人回来就病了一场,好在身子底子不错,休养了这些时日已经大好。不过上山毕竟辛苦,两人放慢了脚步,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了山门。 两人先随着众人到大殿中上了香,老夫人已经累了,好在永安侯提前就定好了客堂房间,夏萋萋陪着老夫人到了客堂,安顿好了之后又出来,准备去看看给母亲点的长明灯。 夏萋萋从药师殿的后面绕过去,走了没多远,就被人拦住了。 “夏萋萋,好巧。” 关采采依旧一身白衣,层层叠叠的裙摆飘然若仙,脖颈上挂着璎珞,上面一颗颗正是佛家七宝。 夏萋萋没有理睬,径直从她身边经过,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别忘了你发过的誓言!”关采采伸出胳膊挡住了她,压低了声音。 两人离得太近,关采采几乎能数清楚夏萋萋的眼睫毛,那白皙柔嫩的肌肤仿佛是上好的羊脂玉,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饱满红润的嘴唇因为不悦,抿成了一条嫣红的直线。 关采采忍不住想起来夏萋萋出现在景福殿门口时的情形,真正的飘渺仙子。 她咬住牙,厌恶地瞪着夏萋萋。 夏萋萋抬眸扫了她一眼,那眼神莫名寒凉,看得关采采心头一跳。 “你在害怕什么?”夏萋萋打量着她,乌黑清澈的眼眸中带着审视。 关采采几乎跳起来,“我有什么好怕的!” 说完,她似乎懊恼自己的反应不够淡定,冷哼一声,下巴抬起,摆出京都贵女高高在上的架势,笑道:“我的父亲是大将军——” 话刚出口,就听见夏萋萋接了一句,“这个我知道,你是关将军府的庶女。” 一句话,差点把关采采给噎死。 这是她最痛恨的事情。 生母已经是将军府实际上的女主人,掌管着府中的中馈,但关横海始终没有把生母扶正。 生母是妾侍,她就是庶女。 即便她是府中唯一的女儿,享受着嫡女的待遇,但她的身份是庶女。 从小到大,她都不知道听过多少人明里暗里地讥讽她,甚至连议亲的时候,那些勋贵名流家的嫡子就算平时对她多有关注,真到了定下亲事时,还是会选择嫡女,即便那嫡女远远不及她。 她不仅仅是庶女,还是生母带进将军府的拖油瓶,她不是关横海的亲生骨肉。 那些高门大户的人都精明得很,怎么可能会选择她来做未来的主母。 上门来提亲的要么是权贵家的庶子,要么是门户低微的破落户嫡子。 关采采在将军府养尊处优十四年,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什么庶子或者破落户。 她不能像生母一样做一辈子妾侍,她要登上最高的位置,让所有人都仰望她,跪在她的脚下,恭恭敬敬地行礼。 自从夏萋萋回京,她就渐渐发现了,她最大的对手,不是吕若兰,而是夏萋萋。 想到这里,关采采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保持着端庄的笑容,“夏萋萋,你知道吗,我跟陛下……是患难与共的情意。” 第029章 关采采盯着夏萋萋, 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知道吗?三年前从蓬叶回到京都,千里迢迢,我与陛下日夜相对, 陛下生病时, 我亲手为他擦脸擦手,喂药喂汤, 我们——” 她话没说完,夏萋萋纤长的睫毛眨了眨,疑惑道:“擦脸擦手, 喂药喂汤,那都是下人做的事情,陛下拿你当下人,还谈什么患难与共?” “你——”关采采气得不行, 冷笑道:“我与陛下朝夕相处, 情深义重——” 话没说完,又被人打断了:“朕怎么不记得?你是什么东西, 跟朕情深义重,你也配?” 关采采脸色一白, 膝盖一软, 跪在了地上。她不用去看, 只听那人称“朕”,还有那低沉悦耳的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 皇帝却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越过她的身边,径直走到夏萋萋面前, “别听她胡说!我可不认识她, 我清清白白的!” 关采采震惊又惊慌。 上次在西华街, 皇帝露面之后把夏萋萋带去了二楼,她还以为两人毕竟有过去的情分在,皇帝对夏萋萋照顾一二,也算正常。 可现在她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只能看见皇帝黑色的云靴。 而夏萋萋却依旧站着,见到皇帝,别说是跪了,连福礼都不曾有。 夏萋萋如此倨傲无礼,皇帝却没有丝毫追究计较。 更让她震惊的是,皇帝跟夏萋萋说话时,声音恳切,甚至透着一丝低声下气的意味。 她还以为就算两人幼时相识,毕竟也过去三年,皇帝应该早就把夏萋萋抛在脑后了。毕竟是蓬叶那样的荒凉小城长大的,皇帝到了这繁华京都,哪里还记得昔日的土包子玩伴? 而且,据她所知,皇帝来到京都后的这三年,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寻找夏萋萋,显然是并未放在心上。 可看眼前的情形,皇帝在夏萋萋面前如此卑微,应该是爱慕深重才对。 关采采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如果皇帝知道她和母亲对夏萋萋做过什么,那她还有活路吗? 不行,她得赶紧回家跟母亲商量一下…… “咦,美人这是在做什么?求神拜佛都在大殿呢,美人是找不到吗?我带你过去。”一道油腻的声音。 关采采抬头一看,不知何时皇帝和夏萋萋早已离开,她刚才只顾着胡思乱想,竟然没注意到。 一只胖乎乎的手伸了过来,似乎是想要搀扶她起身。 关采采连忙避开,自己站了起来,抬眼一瞅,来人穿了件大红团花锦袍,腰间玉勾玉佩挂了好几个,手里摇着一把折扇,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关采采倒抽了一口凉气,竟然是吕若斐! “我见美人有些眼熟,可是月宫中嫦娥仙子下凡?”吕若斐笑着,越靠越近。 关采采悄悄地退了一步,“公子真会开玩笑,嫦娥仙子就在前面不远处,我这种浊骨凡胎怎么敢当,若是让仙子听见了,定要恼了。” “哦,嫦娥仙子就在前面?”吕若斐一愣。 关采采点头,“对,不然我怎么会跪在这里,自然是跪仙子。想是仙子来凡间游玩,特意换了凡间女子的衣衫,她穿了一件豆绿襦裙,套了珍珠白的半臂,公子走快些就能看见。” 她说的煞有其事,吕若斐将信将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隔着花木人群,确实有个豆绿襦裙的背影。 观那背影,窈窕纤细,光是看身形就让人心头一动。 吕若斐脚步一抬追了过去。 关采采松了口气,掉头就跑。 吕若斐追了一路,眼见着那女子转过头来跟身边的人说话,露出侧脸,肌肤白皙晶莹,唇瓣饱满红润。 只是侧脸,已经能看出容色绝艳,确实比刚才那白衣女子更胜几筹。 只可惜额发厚重,遮住了些许颜色。 吕若斐心头滚烫,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他快走了几步,那女子进了灯塔,她身边的男子则是站在外面等她,那男子的身形似乎有些眼熟。 吕若斐正迟疑着该怎么把这男子给赶走,那人就转过身来,容貌俊美,一双内勾外翘的眼眸,显出几分多情。 吕若斐脚步硬生生停下,那是皇帝。 三年前萧旸刚回京都的时候,才刚十七岁,是个俊美无俦的少年郎,他一见之下倾心不已,想着对方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弄到手应该也没事。 谁知道他才刚伸手还没碰到他,萧旸就生气了,将他狠狠揍了一顿,几乎送了大半条命,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养好伤。 一想到那一个月动弹不得的惨状,吕若斐打了个寒颤,悄悄地往后退,趁着萧旸没看见他,转身跑了。 = 夏萋萋在母亲的长明灯前停留了半个时辰,从灯塔出来,萧旸竟然还没离开。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说了不用等我吗?” 萧旸脸黑了,“嫌我烦?还是说那棺材材在我来之前还跟你说了别的什么?” 夏萋萋无奈:“没有。” 萧旸生恐关采采说了什么让她误会的话,盯着夏萋萋的眼睛,“我跟那个谁根本不熟,更没有什么情深义重!我也就只知道她是关横海的女儿,那还是因为你——” 他突然顿住了,小绿草并不喜欢关横海,应该也不喜欢别人提起她跟关横海的关系。 果然,夏萋萋白软软的脸颊微微鼓起一些。 自幼朝夕相处,萧旸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表情细微变化。 “小绿草,你应该也不喜欢关横海和关采采,那你……”萧旸犹豫了,有句话他早就想问了,但他一直不敢揭开陈年伤疤,此时却阴差阳错被关采采提起来,又似乎是个问明白的好机会。 “你既然不喜欢他们,为什么当初还要……还要把我卖给他们?”萧旸黑眸死死地盯着夏萋萋,“我知道咱们家里不是大富大贵,也知道我花了不少银子,但我总会赚回来给你的,你就、就那么等不及,为了一千两就把我卖给关横海?” 夏萋萋乌黑的眼睛睁圆了:“一千两?” 萧旸心中一喜,他一直怀疑这个所谓的“一千两”,看萋萋的表情,分明是不知情,“根本就没有一千两对不对?关采采跟我说,你收了关横海一千两,然后把我卖给了关横海,这是假的,对不对?” 他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萋萋跟关横海根本就形同陌路,就算要卖也不会卖给关横海。 不过,当时他们在蓬叶,那样的边陲小城,根本就没有知道他是流落民间的皇子,就算想卖给别人也无人识货,只有夫人和关横海知道他的价值。 说来说去,要真是想卖他,还只能卖给关横海。 “小绿草,你没有卖我,对不对?”萧旸低声问,他死死地盯着夏萋萋,生恐错过她的任何一丝表情。 夏萋萋移开了目光。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再看他。 萧旸心头一沉。 他自嘲地笑了笑,“小绿草,你现在后悔了吧,我的身价可不值一千两。不过,我可是很大方的,只要你跟我说句‘后悔了’,我就原谅你。” 他微微弯腰,把脸凑到夏萋萋面前,“说吧,小绿草。” 山风带来远处的桃花香气,善觉寺喧闹的人声似乎远去了。 “老夫人该醒了,我要回去了。” 良久,夏萋萋终于开口,却并不是他想听到“后悔”。 “小绿草!”眼看着她转身离去,萧旸一慌,下意识拉住了她的衣袖。 他感觉自己并没有用力,夏萋萋却没有站稳,脚下一软,她向前扑来。 正正好扑进了他的怀里。 第030章 萧旸惊呆了。 手比脑子反应更快, 在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前,双臂已经自动自觉地伸出,将夏萋萋牢牢地抱在怀里。 霎那间, 仿佛世间所有的喧嚣都远去了, 世界变得静寂。 萧旸脑子是懵的,只感觉怀中的少女好软, 好香。 她果然还在偷偷地喜欢他,表面冷漠,但却会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 “小绿草……”萧旸满足地叹道。 感觉到怀里的身子在挣扎, 似乎是想要把他推开,萧旸立刻将她抱得更紧,健硕的双臂仿佛钢铁樊笼,将她死死地禁锢。 “别怕, 别害羞, ”萧旸胡乱地安慰着:“这边都清场了,没有旁人, 不会有人看到的,只有咱们俩。” “阿磐, 放手……” “不放, 小绿草, 我好想你。”萧旸喃喃念着,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轻轻蹭了蹭。 她的发丝细软, 头发却很多,梳成发髻蓬松柔软, 当得起绿鬓如云, 碰上去感觉很舒服, 还有种淡淡的花香。 萧旸激动得不行,几乎能听到血液在身体里欢呼喧闹,一颗心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阿磐,你再不放手我生气了!”萋萋的声音却带上了羞恼。 萧旸身子一僵。 他真的不想放。 但也真的不敢惹萋萋生气,小丫头恼起来也很凶的。 他缓慢地、缓慢地松开了手臂,仿佛每一个动作都被无限拉长,足足花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把手臂彻底放开。 “小绿草,”他心情极好,黑眸中满是笑意,那内勾外翘的一双眼睛就显得更加多情,湿润润的,“扑进人家怀里的是你,让人家放开的也是你,东边日出西边雨,小绿草,你好善变啊。” 夏萋萋又是羞恼又是生气。 一张小脸忽红忽白,软乎乎的脸颊鼓了又鼓,最终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 这件事必须得解释清楚,不然还不知道他会想到哪里去,夏萋萋板着小脸,乌黑清澈的眼睛郑重地盯着他:“阿磐,我是膝盖疼,你刚才一拉,我没站稳,才不是故意扑进你怀里的,那只是碰巧!” “我怎么不知道,小绿草还有膝盖疼的毛病?”萧旸认定了她是事后害羞找借口。 “这几年才有的毛病,下雨会膝盖疼,着凉会膝盖疼,走多了路、爬了山路也会膝盖疼。” 萧旸脸色变了。 这么听起来,确实不像是借口,而是膝盖曾经受过伤才有的症状。 “什么时候伤的?谁伤的你?”萧旸一张漾着春情的俊脸瞬间黑沉,“是永安侯?” 这三年,她是在永安侯身边过的,在边城那样的小地方,一个侯爷的名头足以吓死人,应该没有人敢伤害侯爷身边的女人,除非是侯爷自己。 夏萋萋垂眸,纤长的睫毛仿佛是黑色的蝶翅,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没受伤,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样了。” 萧旸自然不信,但她不肯说,他也不能强迫她。 “也许没受伤吧,如果是平时不注意保养,大冬天受冻过也会有这些症状。”萧旸很体贴地顺着她的话,“那你平时要多注意保暖,也别走太多的路累着自己,等会儿下山的时候我背你下去。” 夏萋萋:“……不行。” 她拒绝得太快,萧旸一噎。 也是,浴佛节人来人往,他这个皇帝要是背着她下山,不知要掀起多少流言蜚语。他倒是无所谓,小丫头肯定接受不了。更何况,她等会儿必然要跟永安侯老夫人一起下山。 “那你想去哪里玩儿,我背你过去。” “不想玩儿,我要回客堂了。” “我背你回客堂,放心,走小路过去,让人清场,不会有人看见的。” “不,我自己走过去。” 萧旸都快被执拗的小丫头气笑了,修长的手指按在额角揉了揉,“你膝盖疼,我轻轻扯了一下你的衣袖你就要摔跤,自己走过去确定不会摔个狗啃泥?” 夏萋萋白了他一眼,你才狗啃泥! “好好好,”萧旸低低地笑了一声,“不啃泥,那你至少在这里坐一会儿,等膝盖不疼了再走,好不好?” 夏萋萋犹豫,她的膝盖确实很疼,背是不可能让他背的,但走到客堂又确实艰难。 萧旸抬手一指,“看那个亭子,正在竹林中,刚好没人,去坐会儿?” 夏萋萋点头。 萧旸紧紧跟在她身边,左右看看无人,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他稍稍用了些力气,相当于不动声色地搀扶着她。 夏萋萋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推开他。 萧旸浑身紧绷。 隔着薄薄的豆绿襦裙,他能感觉到她纤细的胳膊,骨肉匀亭,肌肤细腻,仿佛是蒙着一层织锦的软玉。 而且,她没有推开他。 萧旸一颗心怦怦直跳,忽上忽下。 她这样纵容了他,到底是因为喜欢他,还是因为膝盖伤得太厉害确实无法走路? 他忽而欢喜得不行,忽而又担忧恼怒,恨不得把伤害她的人给诛族活剐。 小亭子并不远,萧旸还没醒过神来,发现萋萋站在亭子外,脚步停下,似乎不打算进去。 “怎么了?”萧旸问。 夏萋萋:“有人,在哭。” 萧旸抬眸,亭子里一圈石凳,看不到有人。但他自幼习武,五感敏锐,刚才是忽怒忽喜没有注意到,此时萋萋提起,他立刻就听到了哭声。 京都三年的腥风血雨让他立刻警惕起来,一手护住萋萋,一手打了个手势,然后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 几道黑色身影迅疾入闪电,冲进了凉亭。 下一刻,莫大统领弯腰,从地上拎起个小小身子,晃了晃。 “别伤她!”夏萋萋一眼就认出来了。 三岁的小女娃哭成了小花猫,头上的小鬏鬏散开了,白净的脑门上一层的汗。被莫大统领拎起来吓了一跳,再看看莫大统领脸上那道骇人的伤疤,吓得连哭都止住了,却猛地打了个哭嗝。 萧旸倒是松了口气,还以为是刺客呢,结果是个小女娃,个头太小,蹲在地上被石凳挡住了身子,这才没看见。 “萱萱,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夏萋萋快步进了凉亭,萧旸怕她摔跤,连忙追上,护在她身旁。 “嗝……”苏宝萱打了个哭嗝,哭得红红的眼睛却亮了,“漂亮姐姐!” 她的后颈还被莫大统领拎着,胖胖短短的手臂却朝着夏萋萋拼命伸过去,“漂亮姐姐,救我!” 夏萋萋刚想把她接到手里,萧旸给莫涯使了个眼色,莫大统领心领神会,知道皇帝这是怕累到夏小姐,给她原本受伤的膝盖增加压力,连忙把手臂一垂,将苏宝萱轻手轻脚地放在了石凳上。 夏萋萋顺势坐在苏宝萱身边,“萱萱,别怕。” 也不知道小女孩自己一个人偷偷哭了多久,此时终于见着认识的人,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声音之高亢嘹亮,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个三岁小女孩的喉咙里能发出的声音。 萧旸揉了揉耳朵,莫大统领呲着牙,退了好几步。 夏萋萋倒是没反应,她摸出手帕,仔细给苏宝萱擦拭着眼泪,柔声哄她,“别怕,萱萱,我认识你娘亲的,等会儿就把你送到她身边去,我保证。” 也许是她的保证让小女孩安心了,哭了几声之后,终于渐渐平息。 夏萋萋又帮她擦拭脑门上的汗珠。 萧旸不高兴了。 上前两步,“小孩,你家人呢?” 苏宝萱细声细气地开口:“我跟娘亲爹爹一起来的,娘亲去大殿上香了,爹爹不去,娘亲让爹爹带我到外面等她。” 萧旸大概明白了,“苏子玠呢?” 苏宝萱显然知道苏子玠就是自己的父亲,嘴巴一撅,很不高兴:“有个穿红裙子的夫人来了,爹爹说让我等着,他过去说两句话。” 萧旸懂了,“然后他再也没回来?” 苏宝萱小脑袋点了点,委屈得差点又哭了,“我去大殿,找不到娘亲了,出来也找不到爹爹了,我找了好久。” 上香的大殿离这个亭子很远,估计萱萱早就迷路了,一路才走到这里来,夏萋萋有点担心,“我带她回客堂梳洗一下。” 萧旸立刻说:“那我得背你过去。” 夏萋萋摇头,“我已经歇好了,不用你背。萱萱哭得浑身是汗,被冷风一吹要风寒的。” 她站起身,牵着苏宝萱,“阿磐,你派人去找……找陶姐姐。” 她没说找苏子玠,不用想也知道苏子玠现在跟长公主在一起,要是真找出来,两人还不知道是什么恶心的情形,被人看到传出去或者被陶慧珺亲眼看到,都不是她希望的。 陶慧珺应该就在大殿上香,只是今日浴佛节,大殿中的人特别多,苏宝萱小小个头很难找到。过了这许久,陶慧珺早该上香结束出来了,可能也正在找苏宝萱。 萧旸看了看她牵着小女孩的手,不吭声。 夏萋萋明白了,“那要不……你抱着她?” “小绿草!”萧旸惊叫,“你休想毁我清白!我怎么可能抱别的女子?!” 夏萋萋:…… 她扭过头看莫大统领。 莫涯无所谓清白,朝着苏宝萱伸出来,“来,哥哥抱你。” 苏宝萱刷一下躲在了夏萋萋身后。 莫涯:…… 夏萋萋轻咳一声,“那个,让他……来抱萱萱。”她指了个最俊俏的侍卫。 果然,这次苏宝萱自动伸出了手。 萧旸嗤笑一声,“小绿草,这喜欢美色的毛病怎么跟你一模一样?你说,你当初是不是看了我的美色,才哭着闹着要把我留下的?” 夏萋萋:…… 第031章 萧旸陪着萋萋回客堂。 知道萋萋的膝盖疼, 萧旸特意放慢了脚步,左右无人的时候,他悄悄地伸出手, 扶着她的胳膊给她借力。 俊俏的侍卫抱着苏宝萱, 和莫大统领远远地跟在后面。 到了客堂外,萋萋停下了脚步。 萧旸知道她不想让自己跟进去, 毕竟里面还有永安侯老夫人,他也没打算为难她,今天能见到她, 还抱了她,扶了她的胳膊,他已经很满足了。 俊俏侍卫把苏宝萱放下来,萋萋牵着她, “阿磐, 你等会儿派人找到陶姐姐了,就让她到客堂来。” 萧旸心情愉悦, 黑眸含笑,“遵命。” 今日善觉寺人潮如织, 客堂这边的房间自然早就订满了, 而能在客堂订到房间的, 又都是京都的宗室权贵,萋萋不想让人看到她跟皇帝在一起,挥挥手就牵着苏宝萱进去了。 老夫人已经等急了, 眼见着萋萋进来才松口气,“我正想派人去找你呢。”按理说这么多的人萋萋不会出什么事, 但她自己的儿媳妇自己知道, 心软, 又是一等一的好看,没准就被什么登徒子给盯上了。就算出不了大事,被人拦着骚扰一通也有可能。 萋萋笑道:“走累了,在亭子了歇了一阵子,让老夫人担心了。” 老夫人这才看清她手里牵着的小女娃,“咦,这是哪里来的娃娃?” 小女娃一张白嫩嫩的小脸,头上的小鬏鬏乱七八糟,但耐不住她好看啊,一张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圆溜溜的,老夫人又是盼了多少年的孙子孙女的,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伸手抱在怀里。 萋萋迟疑了一瞬,低声道:“这是陶姐姐的女儿,她叫苏宝萱,跟父母走丢了。” 老夫人已经伸出去的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这样啊。” “我请了人去寻陶姐姐,要是找到了就告诉她萱萱在这里。”她不知道老夫人想不想见陶慧珺,说起来当年的事两人都没错,萋萋解释道:“萱萱哭了一身的汗,我得带她回来擦洗一下,免得吹着山风染了风寒。” 老夫人伸出去的手终于落在苏宝萱身上,摸了摸她的后背,皱眉:“怎么这么多汗,快备热水!” 丫鬟准备了热水巾栉,老夫人不放心,生恐她们照看不好小团子,亲自在旁边看着。 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自己动手,给萱萱梳了头发,重新团成两个整齐漂亮的小鬏鬏,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老夫人摸了摸萱萱的小脸,叹了口气,“这要是我的孙女,该有多好。” 苏宝萱不理解,只觉得老夫人眼中的情绪太复杂,她完全看不懂,用小脸蹭了蹭老夫人的手心。 老夫人心都化了。 她们出来自然不会带小女娃的衣裙,只给老夫人和夏萋萋分别带了一套衣裙,以备不时之需。眼下苏宝萱梳洗干净,却没有衣服可换。 贴身的内衫都汗湿了,自然不能再穿,丫鬟们把老夫人的天香绢中衣给小团子穿了,外面又套上交领襦裙的襦衣,老夫人的上衣穿在小团子身上就成了长袍,不过总算是裹上了。 老夫人本来就稀罕得不行,眼见着小团子穿了自己的衣服,更是恨不得捧在手心,把小团子抱到怀里,细细地问着,平时在家吃什么啊,玩什么啊。 听着听着,老夫人的脸越来越黑。 那苏子玠不过是个六品礼部主事,一个芝麻大的小官,家里竟然有十几房姬妾,陶慧珺每日管理中馈和这些姬妾,想也知道累得要死,可就算这样,陶慧珺还得做些刺绣的活计,竟然是为了补贴家用。 夏萋萋也气得不行。 苏子玠什么人嘛,没钱还养那么多女人,还让正妻做刺绣换钱来补贴家用,不用想也知道,所谓的家用都补贴到那些姬妾的身上头上去了。 苏宝萱细声细气的,老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老夫人不问,她就小口小口地吃点心,还不忘夸赞:“老夫人,这里的点心真好吃。” 不过是善觉寺的素点心,能有多好吃。老夫人更加心疼,倒了茶亲自喂她,“萱萱慢点吃,你要是喜欢点心,我——” 她刚想说下山了带萱萱去尝尝侯府小厨房做出来的点心,转念一想,下山了小团子也该回苏家了,她就算不介意小团子进侯府,那苏子玠却是肯定介意的。 老夫人郁闷地住了口,摸着萱萱的小小后背,有些难过。 夏萋萋见老夫人如此心疼萱萱,想了想,把苏子玠照看萱萱却被人叫走,萱萱这才走丢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免得老夫人不知道内情,等会儿责怪陶慧珺。 老夫人一听就知道这里面还有别的事,只是当着萱萱的面不能细说,也没再追问。 不久,陶慧珺找来了。 她本来在大殿上香,出来后却不见了苏子玠和萱萱,找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了苏子玠,他正跟长公主在一起,两人靠在桃花树下,依偎在一起,有侍女拿着长杆轻轻地敲桃树枝干,让阵阵桃花雨落在两人身上。 美则美矣,只是陶慧珺没心思看,甚至也顾不上去责怪苏子玠,因为她没在苏子玠身边看到萱萱。 “萱萱呢?”陶慧珺站在桃花树下。 长公主抬眸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指尖捏着枚桃花送到苏子玠唇边,“玠郎,你尝尝这桃花香不香?” 苏子玠张嘴咬住桃花,调笑道:“嗯……香,可惜,还是没有殿下香。” 陶慧珺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压下胸口泛起的恶心,拔高了声音:“苏子玠!萱萱在哪儿?” 苏子玠怒目而视:“出门的时候我就告诉你要照看好她!现在她不见了你就该去找!找我做什么?难道我是千里眼能看见她在哪儿?!” 陶慧珺一口气险些噎过去。 长公主白嫩的手指捂着耳朵,娇声道:“好吵啊。” 苏子玠目露嫌弃:“还不快滚!” 陶慧珺转身就走。 她顾不上计较,甚至顾不上生气,她只知道,自己必须得尽快找到女儿。这善觉寺人来人往,自然也有坏人混迹其中,偷钱的、占便宜的,要是遇到拍花子的,那女儿还不知道会被拐卖到什么人间地狱去。 她脚步飞快,抹了一把眼睛,恨不得自己真的有千里眼,能一眼找到女儿。 恰在此时,有个男人拦住了她,声称她的女儿在客堂,会带她过去。 要不是那人穿着一身侍卫的衣服,而那衣服又有皇宫标记,旁人胆子再大也不敢乱穿,陶慧珺还以为自己遇到了骗子。 即便如此,她依然提心吊胆,生恐这是太后或者长公主的阴谋。 长公主看中魏南瑾,所以在宫宴上设计了她。现在长公主跟苏子玠纠缠上了,没准又要对付她。 好在一路上人很多,客堂外也是人来人往,并没有任何危险。 那侍卫在客堂外面站住了,“陶夫人自己进去吧,就是那一间。对了,”他从客堂外站着的另一个侍卫手中接过一个包袱,“这是给苏小姐换的衣裙。” 陶慧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苏小姐”是指自己三岁的女儿。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准备衣裙,也顾不上问,接过包袱道了谢,进了客堂。 有丫鬟看到她了,笑道:“陶夫人这边请。” 陶慧珺终于松了口气,这丫鬟她认得,是永安侯府老夫人身边伺候的。 跟着丫鬟进了客堂,一眼看见苏宝萱正在老夫人怀里窝着,小手抓着枚点心,吃得很是满足。 “萱萱——”陶慧珺膝盖一软,险些栽倒。 夏萋萋扶住了她,“陶姐姐累了,先坐下。” 萱萱从老夫人怀里跳出来,倚着陶慧珺的腿,仰着白净的小脸,乖乖地喊“娘亲”。 陶慧珺摸了摸她的小脸,给老夫人行礼,老夫人一摆手,“快坐下吧,咱们之间不讲究那些虚礼,你看看你累得,脸都白了。” 夏萋萋扶着她坐下,说了一遍自己去灯塔,出来后在灯塔旁不远的小亭子发现了萱萱,然后带到了客堂。 陶慧珺摸了摸萱萱身上的衣服。 夏萋萋笑道:“萱萱哭了一身的汗,怕她被山风吹得风寒,给她把衣服换了,手头又没准备,只能先裹上老夫人的襦衣。” 陶慧珺这才想起手里的包袱,打开一看,是两套小女娃的衣裙,一套樱草色,一套烟粉色,粉嫩精美。 陶慧珺看了一眼夏萋萋,“这是穿着宫廷侍卫衣服的人给我的……”她想起了夏萋萋认识的那位高高在上的“旧识”,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夏萋萋笑道:“那就给萱萱换上吧,萱萱,你喜欢哪个颜色?” 苏宝萱翘着小手指,点了点那套樱草色的。 萱萱换上衣裙,粉雕玉琢,更加可爱,夏萋萋摸了摸她的小脸,“陶姐姐累了,在这客堂歇一歇,等会儿咱们一起下山。” 她是想着不让陶慧珺去找苏子玠,免得被恶心到,却不知陶慧珺刚才已经找到了,甚至还亲眼见到两人是如何亲昵的。 老夫人也道:“在我这里不用拘礼,去,歇一歇。” 丫鬟把陶慧珺和苏宝萱带进了内室,备上了茶点。 老夫人招招手,把萋萋叫到身边,低声道:“说吧,怎么了?” 夏萋萋依偎在老夫人身边,压低了声音,把苏子玠和长公主游湖嬉闹的事说了一遍,又说萱萱之所以走丢,就是苏子玠被长公主叫走了。 “真是……贱妇!” 涵养如老夫人,也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第032章 夏萋萋看看外面的日头, 已经晌午。 “云姨,要不咱们在这里用了午膳再下山吧?”萋萋建议。 老夫人知道她是想让陶慧珺多歇一会,笑道:“好, 我也正有此意, 善觉寺的素斋很有名,我早就想让萋萋尝尝了。” 也许在外人看来几个人的关系颇有些尴尬, 但坐在饭桌边的人却很自然。 老夫人看看夏萋萋,再看看陶慧珺,又瞅瞅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心中叹气:有些缘分还真是没办法强求。 用过午膳,又歇了一阵子,几个人才一起下山。 夏萋萋上山的时候膝盖已经疼了,此时却还想着给老夫人和苏宝萱租个软轿, 幸运的是, 这次还真租到了,不仅租到了, 还一下子租到了三个。 陶慧珺抱着苏宝萱,含笑瞅了夏萋萋一眼, “今天可真是要感谢夏妹妹了。” 夏萋萋也猜到了应该是萧旸安排的, 笑道:“我也是借花献佛。” 老夫人也知道是谁了, 拍了拍夏萋萋,“当初你四处打听萧磐,我还说没这么个人, 原来是他呀,看来是来到京都之后改了名字, 怪不得我写信给京都的朋友们帮你打听, 都没人知道呢。” 三个人坐着软轿下山, 不得不说萧旸安排得极好,老夫人本就是生病初愈,夏萋萋又膝盖疼,陶慧珺今天不知道绕着善觉寺转了多少圈,也累得够呛,有了软轿三个人下山就轻松多了。 = 回到小院,吴婶皱着眉迎出来,“小姐,有客人来了。” 萋萋扶着红玉的手下了马车,微微一笑安慰吴婶,“没关系。”知道这个小院的不是魏南瑾就是萧旸,他们都没有恶意。 进了门,夏萋萋才发现,来的是不速之客——关横海。 “你怎么来了?”夏萋萋小脸板了起来。 关横海拿着个红木的小盒子,递给夏萋萋,“你不是喜欢花钿吗,我买了些给你送过来。” 夏萋萋没有接,又问:“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关横海眉头紧皱,“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父亲!你娘亲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教导?”夏萋萋笑了一声,“你没有资格知道。” “你——”关横海堂堂将军,在军营被将士们奉承,到了家又是一家之主,贾歆和关采采都是小意逢迎,还从来没有被这样忤逆过,气得脸色涨红,想说什么又硬生生憋回去了,半晌憋出一句:“你娘呢?” 夏萋萋垂眸,“我娘在边城。” 关横海来到小院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中间确实没见到别人,疑惑问:“她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回京都?” 夏萋萋看了他一眼。 那是非常复杂的一眼,关横海还没有分辨清楚里面的情绪,就听见夏萋萋淡淡道:“娘亲说了她不喜欢京都,所以不迁坟。” “不……不什么?”关横海呆住了。 “不、迁、坟。”像是为了让他听清楚,夏萋萋一字一顿。 “不什么?你说不什么?”关横海感觉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大团棉花,他没有办法理解夏萋萋说的话,分明是简单的三个字,但他怎么也听不明白。天在旋转,地在旋转,他的女儿也在旋转。 “不迁坟。”她又说了一遍,眼神依旧是那么复杂,莫名凉薄。 “噗——”关横海猛地吐了一大口鲜血,晕了过去。 玉山倾倒,夏萋萋连手都没伸,“吴叔,把他送回将军府去吧,带上他那个盒子。” = 关横海到小院的事,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就传到了萧旸的耳中。 萧旸很生气,他才刚从善觉寺回到皇宫,不过换了身衣服,他的小绿草就又被人欺负了。 小绿草肯定没告诉关横海她住在哪里,关横海自己凭着将军的便利查出小绿草的住处,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更没送拜帖,直接就大剌剌的上门去了。 也不知道小绿草有没有难过。 萧旸根本坐不住,直接出了皇宫,直奔小院。 夏萋萋见着他,神色倒是如常,“阿磐,谢谢你给我们安排的软轿,老夫人和陶姐姐都累了,做软轿下山刚好。” 一听她提起陶慧珺,萧旸心里更不得劲了。 那陶慧珺跟魏南瑾藕断丝连,连老夫人也还喜欢着陶慧珺,当着小绿草这个正牌未婚妻,跟旧爱这么亲密,显然是不把小绿草放在眼里。 他希望小绿草跟魏南瑾毫无关系是一回事,小绿草被人这样欺负又有另外一回事。 “小绿草,跟他退婚。”萧旸俊脸阴沉。 夏萋萋:“……”说着软轿的事,他是怎么拐到退婚上去的? “不退。”夏萋萋声音很软,语气却很坚定,“阿磐,我不会退婚的。” 萧旸黑眸死死地盯着她,“小绿草,你看看,魏南瑾欺负你,老夫人也欺负你,连关横海也欺负你。” 他越说越气,他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就让这些人这么随意地践踏,仿佛谁都能踩一脚似的。 “退婚后,你嫁给我,我保证谁也不敢欺负你。”萧旸上前一步。 “阿磐……”夏萋萋无奈地退了一步。 萧旸目光执拗,“小绿草,他最多给你一个侯夫人的位置,我却能让你做皇后,一国之母,除了我谁也不敢对你不敬。” “阿磐,我不退婚的。” 萧旸眼眶渐渐红了,“你就那么喜欢他,喜欢到连他的轻贱也忍了?小绿草,嫁给我当皇后,难道不好吗?算我求你,好不好?” “阿磐,别这样……” 萧旸盯着她,眼睛越来越红,牙关咬得死紧,竟显出几分狰狞之色,“小绿草,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答应了就是皇后,要是不答应,我以后、以后让你做外室,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 在他颤抖的目光中,夏萋萋轻轻摇了摇头。 萧旸眼中唯一的光也黯淡下去。 “夏萋萋,”他连名带姓地喊她,“你别后悔!” 第033章 萧旸来小院的时候, 满心都是心疼。 萧旸离开小院的时候,心肝肺都气得生疼。 太固执了,她实在太固执了。 他知道, 因为是夫人给她订下的亲事, 所以她不想违背亡母的遗愿。 可夫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怎么舍得她难过, 要是知道她被魏南瑾和老夫人轻贱,肯定会第一个闹着要退婚。偏偏小丫头就这么执拗,死活不肯。 萧旸却想越气, 恨不得狠狠惩罚这个狠心的小丫头。 他气鼓鼓地回到皇宫,脑子想着要惩罚她,还没想出来具体怎么罚,安得福一溜小跑进来, “夏、夏小姐——” 萧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朕刚从她那儿回来。” 安得福使劲喘了口气,“夏小姐她、她病了。” 萧旸:“……?” “小绿草病了?你怎么不早说?!”屁股还没坐稳的萧旸, 再一次冲出了皇宫,边走边吩咐, “朕骑马过去, 你带上太医, 随后过去。” 安得福连声应着,眼看着皇帝一阵风似的不见了踪影。 = 萧旸根本等不及慢吞吞的马车,骑了龙翊卫的骏马出门, 莫涯生恐皇帝这样招摇出宫会遇到刺客,手握长剑, 纵马紧紧跟在他的身侧。 到了小院, 高头大马还没停稳, 萧旸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大步流星进了院子,对急匆匆出来迎接的红玉道:“她怎么了?” 红玉正是心里着急,见皇帝来了顿觉有了着落,“小姐发热了,许是今日去善觉寺累着了。” 萧旸大步进了屋,直接拐进了她的卧房,红玉张了张嘴,还是没敢拦。 床帐被银钩挂起,夏萋萋躺在床上,双眸紧闭,一张小脸烧得通红。 旁边摆了水盆和棉巾子,萧旸动手,先把棉巾子浸透冷水,又拧干,给她擦了擦脸,揭开厚重的额发,准备给她敷在额头。 小丫头眉头紧皱,眉心一枚金箔花钿,应该是今天出门去善觉寺贴上的,回家了还没来得及取下来。 “这怎么取?”萧旸问。 红玉:“这是用鱼鳔胶粘的,用热水一敷就能掉。” 萧旸吩咐:“去备热水。” 也不知道小丫头是怎么了,小时候白净的额头,眉心一枚嫣红小痣,好看得跟观音座前的小玉女似的,结果这次来京都,留了厚重的额发不说,还故意把小痣用花钿挡住。 再美的花钿,能有她的小痣美? 他用另一个棉巾子给她擦手,她的手很软,手指白皙如玉,右手的指腹有点薄薄的茧子,应该是常年握笔留下的。 小丫头从边城千里迢迢来京都,没好好休息就忙着赚银子养活自己,这次去善觉寺她是自己走上山的,应该累到了。偏偏到家又被关横海刺激了一通。 对了,还有他,明明是心疼她来着,却又说了些狠话。 一天下来,桩桩件件加在一起,小丫头就病了。 “石头……”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少女喃喃道。 “我在。”萧旸牵起她的手,跟她十指交握,她的掌心比他的还要烫。 “石头……” “我在,小绿草别怕,石头哥哥在呢。”萧旸低头,用额头碰了碰她的脸,“别怕,石头哥哥永远都陪着你。” 红玉端着热水,迟疑地站在卧房门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萧旸偏头看见了,沉声道:“把东西放这里。” 这显然就是不让人服侍的意思,红玉把热水和手帕放下,“陛下,用手帕沾了热水,敷上去那花钿就掉了。” 说完,她倒退着走了出去,又不敢走远,虽然皇帝对小姐几乎是言听计从,但她还是担心自家小姐被欺负了,悄悄地站在卧房门口,仔细听着动静。 萧旸用手帕沾了热水,把萋萋额头敷着的冰冷棉巾子往上推了推,露出那金箔花钿,然后把热帕子按了上去。 片刻之后,他移开手帕,用指尖搓了搓那花钿,果然轻松就搓开了一角。 捏着那一角,轻轻一撕,花钿就掉了。 萧旸黑眸含笑,望了过去。 下一刻,他呆住了。 他几乎疑心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 白净的额头上,两道秀气的眉毛中间,并没有嫣红小痣。 有的,只是一道伤疤。 非常丑陋的伤疤。 “这、是、怎、么、回、事?!”萧旸声音都颤抖了。 红玉听着动静不对,连忙进屋,“陛下,您怎么了?” 萧旸死死地盯着那道伤疤,也不知道是怎么伤的,反正那疤痕边缘非常不整齐,显然不是利刃所伤,倒像是被什么很粗糙的东西弄伤的。 “她眉心的小痣呢?”萧旸嘶声问。 “小痣?”红玉一脸纳闷,“奴婢从未见过小姐眉心有小痣。” 她想了想,“兴许以前有?反正奴婢到小姐身边的时候,小姐眉心就是这样的伤疤。” 萧旸心痛如绞。 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他的小绿草,在没有他守护在身边的时候,到底受了多少苦?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得不成样子,好不容易才落在那伤疤上。 怪不得她要留厚重的额发,怪不得她要买花钿贴额头,怪不得她从来不让他碰她的额发。 “陛下。”外面传来安得福的声音,“太医到了。” 萧旸好像没听见。 他的眼里,只有躺在床上的小丫头。 “陛下,”安得福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皇帝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提醒,“要是夏小姐不舒服,还是让太医给看看吧。” 黑眸缓慢地眨了眨。 半晌,嘶哑的声音传出:“进来。” 安得福连忙带着太医进了屋,床帐已经放下,只有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露出来。 太医告了罪,上前诊脉,凝神片刻,道:“小姐的身子没有大碍,只是略有些劳累,又吹了风,染了风寒而已,吃上两味药就能好。” 安得福松了口气,“快开方子吧。” 太医欲言又止。 萧旸皱眉:“她有任何不妥都要如实禀来,不许有丝毫隐瞒。” 太医低头,“倒不是夏小姐,只是微臣昨日去了长公主府诊脉,有件事想禀告陛下,一直没等到陛下。” 萧旸对长公主的健康一丁点都不关心,“没死就不用说了。” 太医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长公主有喜了。” 萧旸:“……谁的?” 太医苦笑:“这个微臣可诊不出来,只有长公主自己知道。” 萧旸冷笑一声,“估计她自己也不知道。”长公主府那么多面首,谁知道是哪个的种? 长公主今日去善觉寺,该不会是为了肚子里的孽种祈福? 就凭她在善觉寺那样放浪的行径,恐怕祈到的也绝不是福。 第034章 长公主的驸马早已过世多年, 长公主此时有孕,在常人看来是不守妇道,不过对于皇室中人, 尤其是长公主和太后, 并不觉得羞耻。 太后派人往长公主府送了不少珍奇玩意,还有儿臂粗的人参数支, 叮嘱长公主要好好调养身体。 吕若兰虽然觉得表姐有孕不妥,但长公主养面首从来没有遮遮掩掩,众人皆知的事情, 就算弄出个孩子来也没人说什么。 想了想,吕若兰亲自往长公主府跑了一趟,看望表姐。 不知为何,正房门外竟然没有丫鬟守着, 吕若兰进了门, 刚想开口,就听见了长公主的声音。 “别人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 你却应该知道。” 吕若兰一愣,表姐房中显然有别人, 她连忙放轻了脚步, 准备悄悄离开。 长公主叹了口气, “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你的孩子我又不想让他喊别人父亲,玠郎说该怎么办吧?” 吕若兰不由得脚步一顿, 虽然不应该探究,但她确实有点好奇, 表姐府中这么多面首, 到底是谁这么幸运? 有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我倒是想娶长公主,那是我求都求不到的荣幸,奈何——” 长公主冷笑一声,“你还想得挺美,以为我堂堂长公主是什么人都肯嫁的吗?” 男人一滞:“殿下的意思是……?” 长公主:“母后请高僧给我算过,我腹中是个男孩,将来成就还在封王拜相之上,但是他……” 封王拜相之上?难道是……皇位? 苏子玠一颗心火热,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他怎么了?” 长公主叹气,“高僧说他命中缺了一种缘分,注定是没有兄弟姊妹的。若有兄弟姊妹,那他、他就不一定能顺利出生。” 苏子玠惊呆了。 长公主声音幽怨,“凡是也有个先来后到,我懂,反正我们娘俩都是可怜人,大不了,我陪着他一起走,阎罗殿中他也有我这个娘亲陪着。” 吕若兰听得心头直冒凉气,忍不住扬声道:“表姐!”她虽然不知道跟表姐说话的人是谁,但她猜出了长公主想怂恿那男子做什么。 “表姐!”吕若兰不知道卧房里面是个什么情形,不敢直接进去,站在门外声音激动:“表姐你怎么能这样做!” 长公主脸色变了变,突然笑道:“开个玩笑,看把兰儿吓得。” = 也许是从边城过来千里迢迢积累了疲劳,夏萋萋这一病,昏睡到第二天一早才醒。 她睁开眼睛,盯着帐顶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身在何处。 昨晚的梦那样漫长,她几乎以为回到了蓬叶,石头哥哥还在她的身边,他握着她的手,说会永远陪着她。 夏萋萋动了动手指,慢了一步才察觉,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抓着,那人坐在她床边的地上,握着她的手,脑袋靠在床沿,似乎睡着了。 她刚刚一动,他就惊醒了。 黑眸锐利,没有丝毫刚刚睡醒的茫然,应该只是浅浅眯了一会儿,根本就没有睡熟。 “小绿草,你醒了?”他声音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琉璃,说话声音大一些都会震碎似的。 “阿磐,你怎么坐地上?会着凉的!” 夏萋萋挣扎着要坐起来,萧旸连忙上前,轻手轻脚地托住她的后背,给她借力,“小绿草你好点没有,想不想喝水?” 夏萋萋还真的口干舌燥,点点头,又道:“红玉呢?” 萧旸:“她还没醒,现在还早。” 夏萋萋瞅了一眼,果然,外面的天才刚蒙蒙亮。 “阿磐,你该回宫了。” 萧旸的俊脸瞬间阴沉,又飞快地换成了委屈,“小绿草,我在这里守了一夜,腿都酸了,你一睁眼就赶我走。” “阿磐……咳咳咳——”正是因为知道他在这里过了夜,她才要尽快让他离开,趁着天还没有大亮。 她刚刚病了一场,萧旸就算再不甘心,也不想惹她着急,见她咳了起来,连忙道:“好好,我走,我走,你记得要按时喝药!” 萧旸退出正屋,厢房里的红玉和吴叔吴婶根本就没睡着,眼巴巴地在厢房门口坐着,跟院子里的莫大统领大眼瞪小眼。 萧旸吩咐红玉去服侍夏萋萋起身,这才带着莫涯离开了小院。 安得福跟在皇帝身边,还从来没见他如此卑微,伺候了一个晚上,结果人家一醒来就赶他走。 心疼自家皇帝,安得福献计:“陛下,要不……咱们也学太后,给那陶慧珺和魏南瑾安排上,把他们硬撮合到一起,夏小姐不就得退婚了吗?” 萧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馊主意!” 他倒是想这么干,但要真这么干了,小绿草非得气坏了不可。她本来就明说过,不能像太后那样,凭借着手中的权利就随意地插手别人的生活。 他想用圣旨让陶慧珺和离都不行,更别说用更下三滥的手段,尤其,陶慧珺已经受过一次害。 安得福发愁,“有什么法子能让夏小姐别赶您走呢?” = 萧旸飞快地处理完堆积在龙案上的奏折,马不停蹄出了宫,直奔小院。 小绿草虽然赶他走,但也没说不许他再去。 赶他走他就乖乖走,走完再去就是。 夏萋萋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正在小口小口地喝一碗吴婶给熬的粥,见他这么快就又来了,无奈道:“阿磐,你这样……太辛苦了呀!” 萧旸一愣,险些被巨大的欢喜给冲昏头。 她是在责备他,责备他来得太快,但原因竟然是“担心他辛苦”! “不辛苦。”萧旸黑眸含笑,顺手接过了红玉手中漱口的茶盏,递给夏萋萋。他一个堂堂皇帝,做这些服侍人的小事竟然没有丝毫别扭,就好像以前做过无数次似的。 夏萋萋漱口后,他给递给她一杯六安瓜片,修长的手指慢慢地碰到了她的额发。 夏萋萋已经知道他看过自己的额头了,这次并没有躲开。 “小绿草,这里是怎么伤的?”他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处凹凸不平的伤疤。 夏萋萋沉默片刻,“是不小心……碰到了碎瓷片。” 第035章 夏萋萋抬手, 把萧旸点在自己额头的手指给抓下来了。 萧旸顺势握住了她的手,低头在纤细的指尖轻轻咬了一下。 夏萋萋眼眸遽然睁大,猛地抽回了手。 萧旸却不肯松开, 捏着她的手指, 黑眸幽深,轻声问:“疼吗?” “不疼。”夏萋萋知道他问的是额头的伤, “早就好了。” 那伤疤边缘很不整齐,一看就不是用匕首刀剑之类的利器所伤,她说是碎瓷片, 萧旸倒是信了几分。 就是不知道怎么“不小心”碰到了碎瓷片? 是摔了一跤吗? 眼见着萋萋还没有大好,脸色还带着几分病容,萧旸没有再往下追问。 他不想让她受累说话,干脆就自己说话给她听, 他挑着自己来京都后遇到的一些有趣的事情讲给她听。 “阿磐, 你这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夏萋萋指了指他右手掌心的伤疤,趁他展开手掌, 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白皙的手掌,一道横亘掌心的伤疤, 看上去几乎要将整个手掌切断。 “这个啊, ”萧旸不想吓到她, 无所谓地笑了笑,“遇到刺客,当时左臂也受了伤抬不起来, 敌人的剑刺过来的时候来不及躲,就用手握了一下。没事, 早就好了。” “阿磐那三年……过得很凶险吗?” 夏萋萋有点难过, 她以为他回到京都会是锦衣玉食, 没想到是刀光剑影。 “哈哈,也没有很凶险,就是偶尔才会遇到刺客。” “莫大统领脸上的伤疤,也是跟在你身边时受伤的吗?” 萧旸顿了顿,“嗯。” 夏萋萋沉默了一会儿,吩咐道:“红玉,给莫大统领送些茶水和点心。” 红玉应声去了,莫大统领简直受宠若惊,他主子不被待见,来了就要被赶走,连带着他这个侍卫也不被待见,来过这么多次,从来就没喝过这里的茶。 这还是第一次,红玉用茶水点心招待了他和手下几个兄弟,还让他们坐在院中大树下的石凳上,阴凉又舒服。 萧旸嗤笑一声,“管他做甚,皮粗肉厚的,饿不着他。” 萋萋嗔怪地横了他一眼,“你要对身边的人好一些,尤其这样忠心耿耿的,很难得的。” “知道了。” = 两人说了会儿话,夏萋萋就让萧旸走了,“阿磐,我没事,养两天就好了,你事情那么多,就不用过来看我了。” 萧旸身子一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乖乖地走了。 只不过一出小院的门,那俊脸就彻底阴沉下来。 因为被招待了茶水点心而心情正好的莫大统领打了个寒颤,轻声问:“怎么了,主子?” 萧旸很不高兴,心情郁郁,“她说让我别来了。” 莫大统领挠了挠头,在他看来,夏萋萋的做法没错,毕竟都跟永安侯定亲了,就算跟皇帝关系再好,也得注意分寸。生病了好友来探望很正常,病好了好友还常来,就说不过去了。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给皇帝听,想了想,“您就算来了也没事吧,夏小姐那么心软,听说属下因为刺客受伤,还专门赏了茶点。” 萧旸眼睛一亮,神色突然愉悦起来,拍了拍莫涯,“赏!” 莫涯一脸懵,“赏什么?”他做了什么就赏了? 萧旸心情甚好,“你想要什么就赏什么!” 莫涯:“那属下如果要您宝库里那把龙泉剑呢?” 萧旸大手一挥:“给你!” 莫涯惊呆了:“……?!”他到底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不行,得回去跟安得福好好讨论一番,不管是做了什么让陛下这么高兴,反正得记下来,下次继续这么干。 = 次日傍晚,萧旸又来了。 “你——”夏萋萋刚想说什么,看见萧旸的脸色,愣住了,“阿磐,你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萧旸神色有些慌乱,他抓住了夏萋萋的手。 夏萋萋刚想甩开他,突然发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夏萋萋吓了一跳,“阿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说说!” 萧旸低头,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声音带着几分脆弱,“小绿草,有人要杀我。” 夏萋萋惊了,“是谁?!” “不知道,反正我得到了消息,说是有人集结了顶尖杀手,准备在龙极宫动手。小绿草,我无处可躲,虽然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可只有你这里,让我觉得安全。” 想一想他手上几乎断掌的伤疤,想一想莫涯脸上那从额头到眼角几乎劈开脑袋的伤疤,夏萋萋心头剧痛。 她抬起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阿磐,别怕,你躲在我这里好了。” 萧旸的下巴抵着她的头,她看不到萧旸的脸,自然也不知道此时他黑眸中的笑意有多么愉悦。 “阿磐,”夏萋萋拉开他,捏着他的衣袖让他坐下,轻声问:“你都是皇帝了,谁还会想要杀你,杀了你又有谁能得到那个位置?” 她纤细的手指竖起,向上指了指,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还有谁在觊觎?分明他早已没有兄弟了。 她目光清澈而温柔,并不是在质问他,而是发出疑问,想要帮他找出那隐藏在暗处的人。 萧旸一时没说话。 事实上,并没有人想要对他不利,更没有什么刺客集结,他不过是从昨天莫涯说的话里得到的灵感——小绿草这么心软,知道莫涯遇到过刺客受伤就专门给他送茶点,要是知道他也要遇到刺客,那肯定会收留他。 现在的问题是,她确实收留了他,可他去哪儿找这个“试图杀他的人”呢? 萧旸轻咳一声,“那个,你不知道,长公主有喜了。” “嗯?”夏萋萋眼神茫然地望着他。 萧旸一本正经,“你想啊,长公主的孩子生下来,要是个男孩的话,也勉强算是皇家血脉了。” 夏萋萋迟疑:“……也算是吧,但也不保证是男孩啊?” 萧旸神色严肃,“那也许是有厉害的神医诊脉,或者厉害的高僧卜卦吧。” 夏萋萋:“那岂不是长公主一日不生下孩子,你就一日不得安稳?如果长公主生下女儿还好,真的生下儿子,你、你就……” 萧旸点点头,“对,小绿草,你现在知道我有多可怜了吧,皇宫住着好危险!” 第036章 夏萋萋收留了萧旸, 却发愁晚上怎么安顿他和侍卫们。 萧旸称心如意被收留了,也在琢磨着要不要安排个“杀手”过来刺杀他,这样更真实一些。 转念一想, 如果“杀手”找到这里, 说明这里也不安全了,萋萋未必还收留他。再说, 万一吓到萋萋就不好了。 萧旸把让人假扮杀手的念头抛在脑后,看萋萋面有为难之色,笑道:“我在这堂屋睡就行, 小绿草不用管了,把这几张椅子拼起来我躺躺就行了。” 夏萋萋还是不忍心。 几张椅子拼起来怎么睡?可要是让萧旸睡她的屋里,也太不合礼数。 “要不,我让红玉过来跟我睡, 你和侍卫们睡红玉那屋?” “不!”萧旸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小绿草你休想毁我的清白!别的女人的房间我是绝对不睡的!” 夏萋萋:“……” 她想了想,把自己窗下那张软榻给萧旸。 萧旸黑眸中满是笑意, 让几个侍卫过来把软榻搬到堂屋屏风后,摆在她的大书桌旁边。 夏萋萋迟疑道:“莫大统领怎么办?” 她这里只有两间正房, 卧房她睡了, 堂屋萧旸睡了。还有两间厢房, 一间是红玉的,一间是吴叔吴婶的。实在没有多余的房间。 夏萋萋当初租房的时候绝对没想到会有留宿客人的一天,早知如此, 应该租一个大些的。 “管他们做甚?”萧旸一摆手,“之前几天几夜不合眼有的, 直接幕天席地也是有的, 他们怎么都行, 小绿草不用操心。” 夜幕降临,莫大统领带着手下兄弟们进了南边的倒座房,里间存放的粮食什么的,外间是小厨房,几个人就在倒座房席地而坐,闭目养神,并不敢睡着。 不知道是刚刚病好还有些虚弱,还是因为萧旸就在外面,让夏萋萋有种过去生活在蓬叶时的踏实感,她很快就睡着了。 萧旸却始终激动得睡不着。 软榻比较窄小,他的两条长腿都要伸到外面,需得蜷缩着才行。 这倒不要紧,问题是软榻上有她留下的味道,可能她经常窝在软榻上看书,萧旸躺在上面,能闻到隐隐的少女幽香。 他抱住了软榻上的大引枕,就像是抱住了柔软的她。 他自幼习武,五感敏锐,能听到里屋她绵长平稳的呼吸声。 “没心没肺的小丫头!”萧旸低低地笑骂了一句,他在这里辗转反侧,她倒是睡得挺香。 直到子时,万籁俱寂,萧旸才渐渐有了困意。 突然,院子里传来极轻微的声响。 萧旸霍然睁开了眼睛,他保持着姿势没有动,手指悄悄地探出去,摸到了自己解下来放到枕头下的软剑。 他知道莫涯和几个侍卫都在南边的倒座房里,但侍卫们都很有规矩,不会有人在半夜的时候发出声响吵醒他。 “叮——”院子里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 萧旸猛地坐了起来,刚想出去叮嘱侍卫们小声点免得吵醒萋萋,结果还没站起来,外面就传来了一声惨叫,还挺凄厉,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尤其瘆人。 “阿磐!” 夏萋萋惊叫一声,连鞋子都没穿,就从里面冲了出来。 因为萧旸在外面,她睡的时候只解了发髻,没脱衣服,还穿着交领襦裙,只是领子有些歪斜了,露出一线纤巧的锁骨。 “阿磐你没事吧!阿磐!” 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衣服,一双眼睛慌乱地在萧旸身上乱看,看完前面还生恐他后背受伤,又要绕到他后面去看。 萧旸连忙拉住了她,“我没事,是外面的动静。” 他强忍着冲动,把她歪斜的衣领细致地整理好,又把散乱的头发给她顺了顺,一边低声安慰着:“没事,小绿草别怕,有我在,外面还有莫涯呢。” 外面传来莫涯的声音:“主子,刺客只有一名,已经抓住了。” 说刺客还真来了个刺客,要不是萧旸很确信自己没有下过让人假扮刺客的命令,也知道安得福和莫涯绝对不敢擅作主张,不然还真怀疑这刺客是自己安排的了。 “小绿草歇着,我出去看看。”萧旸弯腰把夏萋萋抱了起来,送进了里屋的床上,“没穿鞋就乱跑,地上那么凉,你才刚刚病好,是不是又想吃药了?!好好待着,别出来。” 院子里,莫涯和几个侍卫站得笔直,地上躺着个男子,右边手臂已经断了,血流了一地。 萧旸皱眉,在小绿草的院子里弄得这么血腥,幸好他担心吓到她,没让她出来看。 莫涯也知道错了,低头,“他想往屋里扔毒粉,属下担心毒粉散开伤到主子和夏小姐,就把他手臂斩了。” 萧旸不耐烦地一摆手,“别让他死了,带回去审问,把这里仔仔细细地清洗干净,一滴血也不能留下。” 莫涯:“是。那个……” “有屁快放。”萧旸急着回屋安慰萋萋。 莫涯:“属下刚才搜过了,他身上有关将军府的腰牌。” 萧旸:“……?”关横海要杀他?不对! “他是来杀我的?” 萧旸遽然回头,看见夏萋萋站在门口,一张小脸惨白,却还在盯着地上的刺客,似乎想要看出来什么。 “萋萋别看!”萧旸几步冲了过去,把夏萋萋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别怕,有我呢,小绿草,我陪着你,石头哥哥永远陪着你。” “阿磐,他是来杀我的。”夏萋萋喃喃道。 萧旸又是心疼,又是后怕。 心疼她受了惊吓,看到那样血腥的一幕,还知道了刺客是关将军府派出来的。 后怕要不是他今晚刚好闹着歇在这里,小绿草该有多么害怕。就算莫涯派了龙翊卫偷偷保护着她,小绿草却并不知道,外面打起来,她肯定要吓坏的。 “别怕,小绿草,有我在,谁也杀不了你。放心,我护着你。”萧旸紧紧抱着她,轻缓地拍着她的后背。 夏萋萋越想越害怕,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要不是阴差阳错萧旸刚好歇在这里,还带了几个侍卫,光凭院子里的她、红玉、吴叔吴婶四个人,怎么可能敌得过刺客? 那刺客要杀她,又怎么会放过别人?到时候,是不是要把红玉和吴叔吴婶全都杀了? 第037章 夏萋萋被萧旸整个人按在怀里, 看不到地上躺着的刺客。 她轻轻地推萧旸,“让我看看。” 萧旸不肯松手,“不好看, 小绿草别看, 等会儿院子我让人给你收拾干净。” “让我看看他的脸。”夏萋萋扒拉着萧旸的胳膊,试图从他的臂弯中钻出来。 萧旸将她抱得更紧, 一双手臂犹如钢铁樊笼,“别看他,小绿草, 看我就行了。”萋萋爱洁,看到那血呼啦啦的场面不知道要恶心多久,她才刚刚病好,万一刺激到, 没准又病了。 “阿磐。”夏萋萋无奈, 悄悄地伸出手去掐他的胳膊。 男人早已不是过去的少年郎,手臂上肌肉紧致, 线条流畅优美,夏萋萋非但没把他掐疼, 反而差点掰到自己的指甲。 萧旸生恐伤了她, 连忙松开了些, 低声哄着:“小绿草何必看他,也不用记住那张脸,反正他也——” 方正他也活不了。敢来刺杀萋萋的刺客, 他怎么可能放过。不过他担心后面的话吓到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夏萋萋叹了口气, “阿磐, 他来杀我, 莫大统领还说他想用毒。我想看看他的脸,只是想知道三年前是不是也是他。” “……什么?!”萧旸身子猛地一抖,声音都变了,“三、三年前?” 三年前,他陪着夫人和萋萋去上香,路上被恶人袭击,身受重伤,幸好对方也被他杀死,他强忍着送夫人和萋萋回了家,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 再度清醒时,就是在回京都的马车上。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那恶人是当地恶霸,因为他曾经听过多次流言,说那恶霸对萋萋“情根深种”,誓要弄到手。 “小绿草,你是怀疑三年前袭击咱们的……是关将军府的人?”萧旸震惊了,可能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太过根深蒂固,他从听到流言起就一直提防着当地恶霸,那恶人出现的时候他就以为是对方终于忍不住要下手了,从来没想过,那竟然有可能是关横海的手下? 夏萋萋:“他要杀我,还要用毒,跟三年前太过相似。” 萧旸努力回忆了一下,三年前他跟那恶人交手的时候,对方确实是冲着萋萋去的,但当时他以为对方是想把萋萋抢走。 “三年前那人用毒了?”不用萋萋回答,萧旸心里也有了答案。 当时他护着夫人和萋萋,生恐她伤到一点点,故此打斗起来难免束手束脚,所以不小心受了重伤。但现在想想,那伤虽然严重,他也不该昏迷那么久。应该像萋萋所说,他中了毒,只是昏迷了自己不知道而已。 “小绿草,三年前的事,你跟我仔细说说。”他要知道自己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醒来后会跟关横海在一起,睡在回京都的马车上。 他疯了似的跑回住处去找她,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那个他和萋萋住了八年的院子,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夏萋萋移开了目光,没有看他幽深的黑眸。 “阿磐,仔细审他,要是三年前的事也是他做的,我……要他死。” 萧旸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萋萋向来心软,他这还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样严重的话。 这还不算,夏萋萋又加了一句,“还有那派他来的主子,我也要他死。” 萧旸真的惊了。 他从来没见过夏萋萋如此狠心的一面。 那刺客背后的主子,万一是关横海呢?她也要关横海死不成? 夏萋萋抓住了他的胳膊,“阿磐,三年前我就想让那刺客和他背后的主子死,但我没办法,可我现在有阿磐做靠山,阿磐会帮我的,对不对?” “对!”一听她说“有阿磐做靠山”,萧旸觉得,不管她提什么要求,哪怕是把皇位给她,扶她做至高无上的女皇,他都是愿意的。 萧旸大手一挥,“莫涯,带回去仔细审!” 莫大统领把夏萋萋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敢情夏小姐和主子三年前就被刺杀过,手法还跟今天这位一模一样,那还能饶得了他?! 莫涯亲自带着刺客离开,留下所有侍卫保护皇帝和夏小姐,吩咐这些人把院子打扫得一干二净。 萧旸生恐萋萋受了惊吓会做噩梦,后半夜根本没敢睡,只是闭目养神,准备听到萋萋的惊叫声就冲进去哄她。 他本来还想白日也留在这里,萋萋却赶他走,“阿磐,你不能不务正业。” 萧旸转念一想,确实,他要想把小绿草保护得好好的,就得坐稳这个位子,要是他成了阶下囚,必然会连累萋萋。 他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萧旸走后,萋萋又眯了一会儿。 她本来就生病刚好,被这样一刺激,身上就有点懒懒的,一整天都不精神。 到了傍晚,她估摸着萧旸很有可能再来,让吴婶做了些不甜的点心,准备了茶水,打算给萧旸的侍卫们。 没想到,来的却不是萧旸,而是关横海。 关横海似乎大病一场,整个人憔悴的厉害,眼窝深陷,眼下一片乌青。 “你娘是怎么……没的?”他完全没有了一个大将军的气势,望着夏萋萋,目光显出几分呆滞来。 “生病。” 关横海突然涌出一股怒火,“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娘那么年轻,有什么病是不能治好的?!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有我为她延医调治,她又怎么会芳华早逝?!” 他越说越伤心,边城那个地方那么偏僻,要医没医,要药没药,恐怕就是如此,夫人才会年纪轻轻就过世了。 夏萋萋抬眸,“告诉你?” 关横海怒道:“对啊!我给你娘和你写了那么多的信,送了多少次银子,你们却一封信都没给我回,就算你娘生气不肯理我,你总是我的女儿,你娘生病了不该写信告诉我吗?” 夏萋萋突然笑了一声,“你写了很多信,送了很多银子,那是你的事。可是我和娘亲,一封信也没有收到过,一文钱也没收到过。” “你、你说什么?”关横海愣住了,“这怎么可能?我每个月都有写信和送银子的!” 夏萋萋淡淡扫了他一眼,那目光莫名凉薄。 关横海喃喃道:“难道、难道她都把我的信和银子私自扣留了?萋萋,你相信父亲,我真的写了很多信,也送了很多银子,当时你母亲带着你走了,府里的中馈无人管理乱成一团,我就暂时交给了……贾姨娘,派人送信和银子,也是她安排的。” 夏萋萋笑了笑。 “把照顾自己妻女的事情,交给逼走妻女的女人去办。关将军行事真是……别具一格。” 第038章 萋萋一句话, 说得关横海满脸通红,又是羞愧又是气恼。 “你娘平时到底是怎么教导你的,怎么把你教成这个样子?不敬长辈, 目无尊长, 连‘爹爹’都不肯叫!”关横海越说越气,“还有, 你母亲当初离开,并不是被贾姨娘逼走的,贾姨娘甚至没有单独见过你母亲, 私下里还一直劝我跟你母亲低头认错。” 萋萋又是一笑,“贾姨娘可真是……善良又小意,好一个委曲求全的可怜人,越发显得我娘亲不容于人。” 关横海一噎, 努力把想要训斥她的话咽了下去, “当初我和你娘和离,双方都有错, 我们两个气性太大,谁也不肯低头, 结果就——” 话没说完, 就被萋萋打断了, “你愿意认错那是你的事,不要扯上我娘,我娘没有错。” “你——”关横海一个堂堂将军, 无论是在军营中手下将士面前,还是回到府中在贾氏母女面前, 都是高高在上的体面人, 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呛声。 他看着夏萋萋, 颇有些头疼。 这是他的女儿,看上去那么漂亮娇娇软软的小丫头,可脾气竟然臭得要死,油盐不进,跟当初她娘硬要和离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偏偏他有愧于她,不管是什么原因,使得他的信件和银子都没能送到她的手中,反正他这个父亲几乎缺席了她的整个生命。 她刚刚出生他就去了边关,他回来之后没多久她就被带走了,说起来,前前后后加起来,他不过才见过这个女儿几次,倒是非亲生的关采采一直在他身边。 “萋萋,好啦,就算是爹爹的错好了,我——” “什么叫‘就算是’你的错,本来就是你的错!”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有人大步而来,不过一眨眼就到了夏萋萋身边,低声安慰道:“别怕,小绿草,我来了。” “陛、陛下?”关横海吃了一惊,连忙行礼。 他心中满是疑惑,上次在西华街那次,他还以为是皇帝偶然遇到,路见不平。可现在皇帝都找到女儿的小院来了,还那么亲密地把女儿护在身后,显然两人是认识的,而且非常熟稔。 “陛下如何认得我女儿?”关横海百思不得其解。 萧旸愣了愣,比他还要诧异,“你不知道我认得萋萋?” 关横海傻眼:“微臣……应该知道吗?” 萧旸更傻眼:“你不知道的话,那三年前你是从谁的手里,把我带走的?” 关横海懵了:“是贾姨娘说捡到了重伤昏迷的你,你向她求救,要求把你带回京都,难道、难道……当时你是跟萋萋在一起的?!” 他太过震惊,以至于连“陛下”都忘了称呼,“你的伤没痊愈就急着往回跑,难道是去见萋萋?!” 关横海突然想到什么,双眸猛地睁大:“那个时候,夫人是不是……是不是还活着?” 一想到这种情况,关横海心如刀绞。 如果三年前他追着萧旸回去,是不是就能见到夫人了?可当时贾歆说他有要务在身,需要赶紧回京述职,不能耽误太久,所以拦着他没让他去追,而是点了两名侍卫去追萧旸。 如果当时他没听贾歆的话…… 萧旸突然冷笑一声。 很多事他之前没明白,现在跟关横海一对质,突然想清楚了很多。 当时他的情况危急,萋萋束手无策,恐怕自身也有性命之忧,不知道萋萋是怎么求了贾歆,让贾歆救了他一命。 萋萋从来不可肯提当年的事情,也许不是她不肯说,而是被贾歆逼着发了什么毒誓。 没关系,萋萋不能说,他自然可以从别人身上问出来。 “你的那个贾姨娘,可真是个厉害角色。”萧旸冷声道。 关横海回过神来,“陛下何出此言?” 萧旸没搭理他,而是垂眸望着一言不发的萋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别怕,小绿草,当年不管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过去了,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安慰过萋萋,他这才看向关横海,“你知道吗,昨晚有刺客闯入此处,试图杀害萋萋。” “什么?!”关横海惊了,“萋萋受伤了吗?那刺客人呢?是谁派来的?!” 萧旸慢条斯理地开口,“刺客被朕安排在此处保护萋萋的龙翊卫抓了,他身上有关将军府的腰牌。” “这不可能!”关横海大惊。 “刺客招供说他是关将军府里的侍卫,关将军不相信的话,可以亲自去见那刺客,看看你是否认得?” 关横海几乎要被一个又一个的消息打懵了,“这、这到底……我、我没有……萋萋,我没有……” 萧旸嗤笑一声,“那刺客还招供,说是三年前随着关将军和贾姨娘去了蓬叶,另一个侍卫被派去刺杀夫人和萋萋,被朕当场杀死。” “当然,朕也中了毒,昏迷不醒,被贾歆带走。”他忽略了中间萋萋可能去求了贾歆的事。 “之后,昨晚被抓的那个刺客被贾歆派出,去杀掉夫人和萋萋,可惜那小院人去楼空,他没有找到夫人和萋萋。” 当年他从马车上醒来之后疯了似的跑回小院,却发现那个和萋萋住了八年的院子已经没有人了,他以为自己被彻底抛弃了,差点疯掉。 当时他不懂萋萋为什么要这么做,昨晚夜审刺客之后,他突然明白了。 因为萋萋求了贾歆之后回家,夫人应该已经猜到了他们三人上香途中遇到恶人是贾歆动的手,也猜到了贾歆会立刻再派刺客,所以,夫人连夜带着萋萋离开,从蓬叶逃到了相隔不远的边城,又在边城遇到了永安侯。 他怨恨过很多次,为什么萋萋那么决绝地离开了,连一丝希望都没有留给他。 可要是萋萋不离开,应该已经被刺客杀掉,成了一堆白骨。 关横海已经彻底傻眼。 当年夫人带着女儿一离开,他就后悔了,奈何夫人不肯原谅他。 关横海派人悄悄保护夫人和女儿,自然也知道她们最终落脚在离京都千里之遥的蓬叶。 这些年,他的信件和银子都是派人送到蓬叶的这个小院。虽然从来没收到过回信,但他一直坚持这样做,想着日久见人心,夫人总会被他感动,早晚会给他回一封信的。 三年前他被先皇派到蓬叶办差,本来想立刻去见夫人和女儿。 贾歆劝他,说是要把公务先办完,这样他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去找夫人,不然的话,先找夫人中间又要去办公务,万一夫人误会他心不在焉就糟了,毕竟是求夫人回心转意,当然要专心致志才行。 他深以为然。 等办完公务之后,他再去那个小院,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院子里、房间里还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显然是刚刚搬走,而且还是匆忙搬走。 贾歆说,一定是夫人听说他到了蓬叶,特地连夜离开,就是不想见他。 他当时……信了。 第039章 关横海从来没想过贾歆会欺骗自己。 可是皇帝说的话跟三年前他在蓬叶的经历完全对应上了。 贾歆劝他把公务处理好之后再去找夫人, 而这段时间贾歆派了侍卫去杀夫人和萋萋,那侍卫被萧旸杀死,萧旸身受重伤并且中毒昏迷。 萋萋知道他到了蓬叶, 前去求他, 结果他不在,贾歆不知何故答应了救萧旸一命, 但要把萧旸带走,萋萋为了让萧旸活下来,同意了。 萋萋回到家中, 夫人知道贾歆来了蓬叶,也猜到了那刺客是贾歆所派,估计贾歆会再度派人来杀她们,所以, 夫人连夜带着萋萋离开蓬叶, 去了边城。 等他处理完公务再去找夫人,已经是人去楼空。 至于那个死了的侍卫, 贾歆说是不小心坠崖而死。 桩桩件件,都能对应上。 关横海双目赤红, 盯着萋萋, “这些可都是真的?” 萧旸往前跨了一步, 挡在了萋萋面前,面沉如水,“你质问萋萋做什么, 要真是想知道怎么回事,你去审那个刺客和贾歆便是。” 关横海不知想到什么, 突然又问:“你娘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萧旸心头一动。 萋萋说道:“搬到边城不久之后。” 关横海牙关紧咬, 腮边的肉抖了抖, “是不是遇到刺客的时候,你娘受了伤或者受了惊吓,这才……这才……” 萧旸霍然回身,看着萋萋。 他在蓬叶的那八年,夫人的身体说不上多好,但也绝对没有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为什么他离开之后短短时间,夫人就过世了? 萋萋点头,“娘亲是伤病交加。” “噗——”关横海身子晃了晃,猛地吐了一大口鲜血。 萧旸担心脏污到萋萋的衣裙,护着她连退几步。 这一次关横海倒是没有晕倒,只是面白如纸,双目呆滞,喃喃道:“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我是罪人……” 他转过身,犹如行尸走肉般离开了小院。 萧旸终于明白,萋萋为什么说“三年前就想让刺客和背后的主子死”,这根本就是不共戴天之仇。贾歆带走他倒在其次,关键是夫人完全是因为贾歆而死的。 “小绿草,我会为咱们报仇的!” 这不仅仅是萋萋的仇,也是他的仇。 = 关横海回到家中,还没走到贾歆的院子,关采采就泪流满面地扑了过来。 “爹爹!娘亲被龙翊卫的人带走了!” 关采采眼睛都哭红了,却突然发现关横海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急忙地安慰她,甚至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爹爹?你怎么了?”关采采突然察觉到了异常,心中不由得打了个突。 关横海盯着她。 这就是贾歆的女儿,当初他在边关遇到贾歆的时候,她一个寡妇,一穷二白,硬是把女儿养得很好。 贾歆对关采采几乎是全心全意的。 三年前他远赴蓬叶,贾歆说女儿没见过什么世面,要带着女儿跟他同行,当时关采采也去了蓬叶的。 那关采采知道贾歆做了些什么吗? “爹爹,娘亲被人抓走了呀!”关采采一身白裙,怯生生地扯了扯关横海的衣袖。 关横海缓缓道:“你有娘亲,你可知道别人也有娘亲?” 关采采被问得愣住了,“这、这是当然呀,谁都有娘亲的啊。” 关横海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萋萋的情形,西华街的珍宝阁中,萋萋想要买花钿,那不过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珍珠花钿,说不上华美精致,可拥有那么多珠宝首饰的关采采,却非要去抢那枚花钿。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萋萋的?”关横海盯着关采采问。 “我——”关采采一慌,“爹爹您忘了,我三岁的时候就见过萋萋小姐了。” 关横海闭了闭眼睛,“罢了,我先去找贾姨娘。对了,虽然说贾姨娘是你生母,但按照规矩,你不能喊她‘娘亲’,只能喊‘贾姨娘’的。” 关采采目瞪口呆,眼看着关横海转身出了将军府。 = “贾歆还挺嘴硬,只承认私自扣留了关横海送往蓬叶的信件和银子,对于刺客一事却死不承认。” 小院中,萧旸耐心地给萋萋说着审问的情况,“那刺客什么都招了,贾歆不招也没关系,反正三十六道大刑,可以慢慢给她过一遍。” 即便贾歆不肯承认,萧旸也已经将当年的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萋萋绝对没有一千两银子卖掉他,那不过是贾歆的谎言罢了,为了让他对夫人和萋萋死心并且怨恨。 他鄙视关横海被贾歆蒙蔽,做出抛妻弃女的事情,他又能比关横海好到哪里去? 他被萋萋所救,被夫人收养,八年的养育之恩,他没有报答。 夫人没等到他报答就过世了,而他的小绿草痛失了所有亲人,寄人篱下,他明明有能力去找她的,却偏偏置之不理。 现在想想他都后怕,如果萋萋没有遇到永安侯,那她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他真的没有比关横海好到哪里去。 他恨不得将过去的自己千刀万剐,却仍然弥补不了萋萋受到的伤害。 怪不得小绿草需要抄书来赚钱养活自己,因为她根本就没有那一千两银子。 “小绿草,”萧旸几天没睡,眼睛熬得通红,还努力笑着,修长的手指剥开新鲜的莲子,“这是我从宫里的伴月湖上采的,最最新鲜,你尝尝。” 萋萋接过来,白白胖胖的一颗莲子,入口清香。 “果然好吃。阿磐,这京都比起蓬叶来不知繁华了多少,鱼比蓬叶的鲜嫩,莲子也比蓬叶的清甜。”夏萋萋笑了笑,“阿磐也比蓬叶时更厉害了。” 萧旸心头一颤,低下头不敢看她,几乎怀疑她接下来要说出什么绝情的话。 萋萋笑道:“我很高兴。阿磐,有你做靠山,我比以往都要安心的多。” 萧旸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阿磐,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也从来没有对你失望过。阿磐果然像我预想中那样,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从你离开蓬叶那天起,我就一直盼着跟阿磐团聚。” “我托魏三哥和云姨打听过你,他们给京都的朋友都写了信,帮我打听一个叫‘萧磐’的人,可惜你改了名字,他们都没打听到。” “幸好,我又遇到了你。” “阿磐,你不知道我在长公主府见到你的时候,有多高兴。” 夏萋萋抬起手,指尖碰了碰萧旸的鬓角,那里不知何时竟然添了两三根银丝。 他才二十岁,鬓角竟然添了白发。 “所以,阿磐要好好养生,该处理的公务要处理,该休息的时候也要好好休息,阿磐要活得长长久久,给我做一辈子的靠山,好不好?” 萧旸定定地望着她,喉头哽咽,良久才吐出一个字。 “好。” 第040章 贾歆被关押的事很快传开。 永安侯老夫人听说了, 特意约萋萋去天香楼用饭。 “这可真是好事!当年那贱妇逼得你娘和离,现在终于遭了报应,咱们娘俩儿得好好庆祝一番。”老夫人和萋萋挽着手进了天香楼, “这天香楼啊是京都最好的酒楼, 我在边城的时候就想着回来京都后一定带你来尝尝,今天正好, 就算是庆祝了。” “云姨我想吃生鱼脍。”萋萋抱着老夫人的胳膊提要求,上次萧旸带她来过天香楼,她对那生鱼脍的味道简直是念念不忘。 老夫人愣了愣, 突然反应过来,“哈哈,看来我不是第一个带萋萋来天香楼的。好,咱们就吃生鱼脍!” 萋萋上次来的时候是跟萧旸一起, 用的是最顶层最好的雅间, 这次跟老夫人一起没有提前预订,两人倒也不在乎雅间位置如何, 进了的是二层雅间,窗户推开后对着的也不是西华街的繁华街道, 而是一条狭窄阴暗的后巷。 不管位置如何, 天香楼做为京都最豪华的酒楼, 雅间布置得都很舒适,中间是用饭的大桌,靠墙有高几, 摆着笔墨纸砚,墙上挂了一幅春居图, 很雅致的工笔小画。 一道屏风隔出内外, 屏风外用膳, 屏风里面摆了一张软榻,水盆棉巾,估计是给酒至微醺的客人准备的休憩之处。 饭菜很快送上来,萋萋和老夫人一起生活了三年,对彼此的口味都很熟悉,点的自然也是两人爱吃的。 萋萋给老夫人斟茶,把老夫人最喜欢的嫩菜心摆到她面前。 老夫人给萋萋夹了一筷子鲜鱼脍,蘸了青梅酱,放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咱们娘俩儿用饭,不用讲究虚礼,萋萋不是想吃生鱼脍了,快吃吧,这个就要冰凉凉的才好吃。” 贾歆入狱,夏萋萋心情很好,不知不觉就吃了很多。 她悄悄摸了摸肚子,突然,手指一顿,侧耳倾听。 老夫人听觉自然没有她敏锐,问:“听着谁来了?是萋萋认识的?” 萋萋摇头,她没听真切,先前就有“咚”的一声,好像是谁掉了东西,她也没在意。可这会儿似乎是哭声,但非常短促,然后就是“砰——”的一声。 她不放心,生恐是老人家摔了,站起身走到窗边,将开了一条缝的窗子推开,探出身往下看。 老夫人也跟了过来。 两人一看,都惊呆了。 萋萋怒喝一声:“放开她!” 她来不及说什么,回身从墙边的高几上抓起了沉重的镇纸,咚咚咚跑下楼,老夫人紧赶慢赶地追在她身后。 萋萋跑得飞快,绕到天香楼后面的小巷也不过一小会儿工夫。 苏宝萱额头上见了血,苏子玠已经看见萋萋跑过来,却还在抓着苏宝萱,把小脑袋往墙上又撞了一下,“砰”的一声。 萋萋气炸了,“你给我放手!” 她冲过去,手里的镇纸没头没脑地往苏子玠脑袋上砸去。 苏子玠没想到她会多管闲事,更没想到一个看起来娇娇软软的小丫头,下手竟然这样狠,一个不提防,脑袋上被重重地砸了一下,那镇纸有棱有角,砸得他眼前一黑。 偏偏他没反应过来,手里还下意识抓着苏宝萱没放。 “放手!放手!”萋萋见苏宝萱低垂着脑袋,无声无息,额角的血滴滴答答往下落,也不知是死是活,萋萋几乎要气死,下手更重,镇纸又朝着苏子玠脑袋招呼了几下,“畜牲你给我放手!” 苏子玠差点疼得晕过去,猛地一推,把萋萋给推开了,手下也松了力道,苏宝萱掉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造孽啊!”老夫人终于追了过来,把苏宝萱抱在怀里,骂道:“你这个畜牲!虎毒不食子,你还是人吗?” 苏子玠揉着被萋萋砸破的额头,“她是我女儿,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也没想到这么倒霉,家里人多不好下手,特意带着苏宝萱来天香楼吃饭,准备把苏宝萱从楼上扔下去,就说是小孩子顽皮爬窗户不小心掉下去了。 结果只有二楼,苏宝萱掉下去后竟然没事。 他一不做二不休,把苏宝萱的脑袋往墙上撞了一下,本想着撞死,就说是掉下来摔的。 结果就是撞的这一下,让夏萋萋给听到了。 他想着赶紧了结此事,没想到夏萋萋会多管闲事追到后巷来,连永安侯老夫人也来了。 苏子玠不敢得罪老夫人,改口,“我什么都没做,萱萱是我的女儿,我当然不会害她,是她贪玩爬窗子掉下来的!” 萋萋恨不得再给他砸几下:“胡说!我看见你撞萱萱的头了!” 在二楼雅间,她看到的是苏子玠抓着萱萱,而萱萱额角流血。联想到前面那“砰”的一声,她怀疑是苏子玠撞了萱萱的头。 就算前面是猜测,后面她跑进后巷的时候,可是眼睁睁看着苏子玠抓着萱萱,把她的小脑袋往墙上撞了一下。 “你看错了!”苏子玠目露凶光,刚想着恐吓几句,突然发现后巷中不知何时多了几道人影。 那是几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穿着龙翊卫的衣服,腰配长剑,拇指按在剑鞘上,目光凌厉地盯着他。 苏子玠傻眼了。 夏萋萋回过身想要查看萱萱的伤势,这才发现了那几个不远处的龙翊卫。 她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这些应该是萧旸派来的,也许因为她遭遇过贾歆派出来的刺客,萧旸不放心她,所以偷偷派了侍卫保护她。 萧旸说过,龙翊卫是他的私卫。 不管什么原因,这些龙翊卫出现得太及时了,萋萋毫不客气地招招手,“过来。” 几个侍卫靠近了,拱手躬身,“属下见过夏小姐、老夫人。” 萋萋指了指老夫人怀里的萱萱,“救她。” 领头的侍卫上前把萱萱从老夫人怀里抱出来,检查一番,“伤得有些重,恐怕要让太医看过才行。” 萋萋:“用最快的速度,带她去宫里找阿磐……找陛下,让陛下传太医,务必救活她。” 领土的侍卫略微迟疑了一下。 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好夏小姐,寸步不离,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分神,只以夏小姐的安危为第一要务。 但夏小姐说了要救苏宝萱…… 他一咬牙,分出两个侍卫,“带苏小姐入宫!” 两个侍卫抱起苏宝萱,飞身离去。 夏萋萋还拎着镇纸,那厚重的镇纸一角沾了血迹,那是苏子玠的血。 侍卫伸出手,“有属下在,夏小姐把这个扔了吧。”他们偷偷保护她很久了,自然知道她爱洁,那血迹都快要沾到她手指了,要是她注意到,还不知道要恶心多久呢。 夏萋萋抛开镇纸,盯着苏子玠,“他怎么处理?” 第041章 夏萋萋看着老夫人。 她很想把苏子玠关进大牢, 但她不知道刑律对官员杀害亲子是如何惩罚的。 老夫人气得手指颤抖,指了指苏子玠,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拉起萋萋的手, “乖孩子,咱们走!” 萋萋心头一凉。 按照当前的律法, 做父母的殴打孩子是不会受到任何惩罚的,除非孩子死了,那杀害孩子的父母也不过是杖一百。 她还奢望对待官员能更严格些, 看来,苏子玠真的不会受到任何刑罚,除非萱萱死了。 要不是她刚好撞上,苏子玠很可能会杀了萱萱之后再撒谎说是萱萱自己从楼上掉下来, 这样的话, 苏子玠连杖一百的刑罚都不用受。 老夫人气得不轻,饭也不想吃了, 挽着萋萋的手,“好孩子, 我这心里放不下。” 萋萋也放不下, “云姨, 咱们去宫里看看?” 老夫人:“好。” 要是以前,老夫人是绝对不想入宫的,宫里的太后对当年她看中的儿媳妇做出那样的事情, 她再也不想见到太后母女。 可如今,萋萋和皇帝的关系那么好, 她自然可以随便入宫。 老夫人和萋萋坐着同一个马车到了宫门, 保护萋萋的几个龙翊卫早就往宫里传了信, 萧旸本来想亲自出宫来接,被安得福好说歹说给压下了:“陛下,您亲自去迎自然是好的,只是宫门过来这么远,您要是去了,那老夫人和夏小姐都不敢坐步辇了不是,还是老奴跑一趟,这样老夫人和夏小姐也自在。” 老夫人一下车,安得福就迎了过来,笑眯眯地把老夫人扶上来步辇,“哎呀,早听说永安侯府的老夫人跟夏小姐亲厚,今日一见,果然跟亲母女似的。” 老夫人已经入宫过不知道多少次,哪一次不是自己用脚一步一步走过去,今日还是头一回,竟然要坐步辇。 老夫人倒也没客气,心安理得地受了这份厚待,皇帝赏的步辇,她才不会推辞,要是太后知道了会生气那就更好了。 两个步辇一前一后,进了龙极宫。 “苏小姐在偏殿呢,太医给看过了,伤得有些重,倒是也没大碍,没伤到根本,调养些时日就好了。”安得福引着两人进了龙极宫偏殿。 “陶姐姐那边……”萋萋问。 安得福:“已经派人去接陶夫人了。” 萧旸已经在偏殿了,老夫人刚想行礼,萧旸虚扶一把,“老夫人无需多礼,还是先看萱萱吧,她睡着了。”他对着魏南瑾能摆出皇帝的架子,还能给魏南瑾安排很多的公务,但对着把萋萋当女儿的老夫人,还是很客气。 苏宝萱躺在床上,双眸紧闭,小脸惨白,脑门上已经被太医给包扎好了。 萧旸担心她们着急,悄悄扯了扯萋萋的衣袖,低声安慰:“她没事,幸好送过来的及时,将养些时日就能好。” “是苏子玠把她弄伤的,他是故意的!他分明是想要杀萱萱!”萋萋红润的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萧旸一看就知道她生气了。 “别气,不过一个礼部六品主事罢了,哪里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我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他处置了。” 老夫人握着苏宝萱的手,耳朵里听着皇帝低声下气地哄萋萋,忍不住看了一眼。 她早就知道这位跟萋萋是青梅竹马,却还是第一次见他们两个相处。 这两个凑在一起还真甜,比当初魏南瑾和陶慧珺还甜,老夫人下意识想笑,突然又暗暗叹了口气。 “阿磐——”萋萋欲言又止,她本来是极力反对萧旸利用权势逼迫苏子玠和陶慧珺和离,但现在她自己却动了这样的心思,苏子玠今天杀萱萱刚好被她撞上,但苏子玠毕竟是萱萱的父亲,想要动手那机会可多了去了。 再说,他府里那么多的姬妾,勾心斗角少不了,嫉妒陶慧珺这个主母和苏宝萱这个嫡女的也少不了,苏宝萱实在太不安全了。 萋萋把话咽了下去,就算要和离,也得先问过陶慧珺。 刚想到这里,陶慧珺就到了。 她一路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鬓发都乱了,脑门上一层的汗,脸色苍白如纸,一进殿门,根本没顾上给皇帝行礼,直直地扑向了床榻。 “萱萱——”陶慧珺膝盖一软,险些摔倒。 萋萋连忙扶了一把,“陶姐姐莫慌,太医已经处理过了,说没伤到根本,调养些时日就能好。” 陶慧珺抬起手,想要碰碰苏宝萱额头缠着的白布,又生恐弄疼了她。 她呆呆地看着女儿的小脸,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终于平复下来,整了整衣裙,顺了顺耳边的乱发,给皇帝行礼。 萧旸一摆手,“算了,不用多礼了。” 夏萋萋可没打算瞒着,挽着陶慧珺的胳膊坐下,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听到的看到的说了一遍,“陶姐姐,我可不是搬弄是非,苏子玠是真的要杀萱萱来着!” 陶慧珺眼睫低垂,指甲用力地抠着手心,惨然一笑,“我原以为他至少能对亲生骨肉有那么一点点垂怜。” 夏萋萋摇头,“我看他没有丝毫愧疚之意,陶姐姐,虽然这话不该我说,但我还是得提醒你,要小心看护萱萱,苏府可能……不太安全。” 萧旸立刻道:“我看萱萱还是先住在宫里吧,就住我这龙极宫的偏殿,没人敢到这里来害她,关键是太医照看也方便些。” 他心里已经飞快地转了好几个圈,这次萋萋主动来到皇宫,是因为看望苏宝萱,那要是他把苏宝萱留在这里,萋萋还不得隔三岔五地来探望?他自然也就能常常见到她了。 萋萋也附和,“我看行,陶姐姐要是不放心,也可以留下。” 陶慧珺摇头,“多谢陛下肯让太医给我的女儿医治,萱萱留在这里,我……我在宫门上钥之前离开。”她毕竟是官员女眷,留在皇宫于理不合,更何况留在龙极宫,这里可是皇帝的寝宫。 时间还早,离宫门上钥还有两三个时辰,老夫人和萋萋去了旁边的屋子,留陶慧珺守着苏宝萱。 屋里没有旁人,萋萋给老夫人斟茶,两人对坐,一时无言。 萋萋低着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 她突然站起身,走到老夫人面前,跪了下来。 老夫人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 她伸出双手想要搀扶萋萋起身,萋萋却按住了她的手,跪在她的身前,仰着小脸,乌黑清澈的眼眸中满是郑重: “云姨,对不起,我跟魏三哥……可能没办法走到一起了。” 第042章 夏萋萋的话音刚落, 外面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好像是谁摔倒了似的。 老夫人愣了愣。 其实她早有预感,南瑾对萋萋很是照顾, 萋萋对南瑾也很恭谨, 但两个人莫名就不太搭。 要是成了夫妻,两个都是好孩子, 一定会和和气气地过一辈子,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那种感觉…… 就像是魏南瑾当初为了陶慧珺做出的种种“傻事”。 就像是皇帝在萋萋面前低声下气地哄她,萋萋却丝毫没觉得不对劲, 完全没意识到她本该对皇帝毕恭毕敬才对。 她很喜欢萋萋,但萋萋和南瑾在一起,两个人都缺了点随性的东西。 只是她没想到,退婚竟然是萋萋提出来的。 老夫人叹了口气, 拉着萋萋起身, 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你是个好孩子。” 萋萋要是真的为了皇后的位置, 那刚来京都遇到皇帝的时候就该退婚了。可她现在才提出来,显然是看到了陶慧珺和苏子玠无法继续下去, 倒是有点给陶慧珺“让位置”的意思了。 老夫人拍了拍萋萋的手, 笑道:“我老啦, 你们这些孩子的心事也琢磨不透,做不做我的儿媳妇没关系,只要你能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 我就满足了。” “云姨,”萋萋抿唇一笑, 竟然毫不羞涩, “我有喜欢的人, 我还是忘不了他。” “好孩子。”老夫人心中喟叹,萋萋这是让了位置还不想让陶慧珺愧疚,主动说成是自己的错,她倒是也乐意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萋萋跟在她身边三年,就像是她的亲生女儿,做不做儿媳倒也不重要了,只要她嫁给真正喜欢的人就行。 老夫人想到什么,笑了一声,“说起来,你娘当初又是请先生教他读书,又是请武师教他武功,分明是看你喜欢他,这是把他当成你的童养夫,想给你培养得好好的。” 外面又传来“咚”的一声,似乎那人又摔倒了,隐约还有安得福的惊呼声。 萋萋差点笑出声,眉眼弯弯,“云姨说的没错,他就是我的童养夫,当初是没人要的,我捡到了就是我的了。” 听她这么说皇帝,云姨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没错了,萋萋和南瑾在一起,就是缺了这种肆意又快意的感觉。 “去吧,看看那人摔疼了没有。”云姨推了推萋萋。 夏萋萋出了门,院子里萧旸负手而立,身姿笔直,仰着脸似乎在欣赏晚霞,看到萋萋出来,诧异地挑了挑眉,“怎么出来了,不是跟老夫人说话呢?” 萋萋憋着笑走到他身边,仰着小脸,乌黑的瞳眸中满是笑意,“陛下,您的耳朵怎么这么红?” 萧旸羞恼,“那是晚霞照的!还有,怎么突然又喊陛下?”分明她一直唤“阿磐”的。 萋萋疑惑,“您是皇帝呀,不喊‘陛下’喊什么,啊,总不能喊‘童养夫’吧?” “咳咳。”萧旸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这下不光是耳朵,连脸颊都红了,故作凶狠地盯着萋萋,“平时不许这么唤我!要唤也只能……只能是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 说完,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高兴得一把抱起萋萋,原地转了两圈,恨不得大声地告诉全天下的人,萋萋说他是童养夫。 “哎呀——”这下害羞的变成萋萋了,她惊慌地左右看看,发现所有的小内侍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安得福也低着脑袋,只是那肩膀微微耸动,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知道她在这么多人面前不自在,萧旸拉起她的手,快步出了偏殿,进了龙极宫正殿。 龙极宫是皇帝的寝殿,上次太后宫宴,萧旸让安得福偷偷把她带来过一次,那时只想着让他住的地方能沾染上一点点她的气息。 这一次,情形却大不同。 一进正殿,萧旸就把萋萋抱住了,他双臂肌肉紧绷,却小心地没有把她勒痛,下巴在她肩膀上胡乱地蹭着,声音微微颤抖,“小绿草,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奢望了太久,贾歆被抓以后,他知道自己曾经那样辜负过她,已经不敢再像以前那样理直气壮地提让她退婚的事了。 可是没想到,苏宝萱一遇险,她却要主动退婚了。 虽然仔细想想,可能不是因为他,但管他呢,反正最后得到萋萋的是他就行了! 萧旸做梦都不敢想这么好的事。 “阿磐。”萋萋双手捧住了他的脸,踮起脚尖凑过来,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问:“是做梦吗?” 萧旸惊呆了。 无师自通地,他低下头,吻住了她。 他抱着她,一只手沉稳有力,稳稳地托着她的后背,让她不至于身子发软倒下去。 另一只手牢牢地扣着她的后脑勺,不许她后退半步。 “唔唔,阿磐——” 萋萋想说什么,萧旸却趁虚而入,毫不客气,一点没有童养夫该有的小意自觉。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小半个时辰,也许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萧旸感觉自己下了好半天的决心,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哑声问:“萋萋刚才想说什么?” 萋萋瞪了他一眼。 毫无威慑力的一眼。 她小脸绯红,眼角湿漉漉的,红润的唇瓣微微肿着,这一眼,眸光流转,非但不凶,反而娇嗔妩媚,有种她身上很罕见的风情。 萧旸忍不住再度低下头。 嘴唇却被她的掌心挡住了。 萋萋瞪着他,“不许再、再那什么了,我等会儿要怎么见人!” 萧旸愣了愣,“我打发她们走,萋萋不用见人。” “不行。”萋萋推了推他,“我不能就这样留在宫里,得跟老夫人和陶姐姐一起出宫。” 萧旸拉住她的手,黑眸中透出几分哀求,“不能留下吗?” “阿磐,来日方长。”萋萋摸了摸他的鬓角,“我想……想认老夫人为义母,阿磐觉得可行吗?” 萧旸眼睛一亮。 现在萋萋的身份确实不方便留在宫里,他自己无所谓,也从来不在乎别人议论什么,但他得为萋萋的闺誉着想。 要是能认老夫人为义母,那自然是极好的。 将来旁人说起萋萋和永安侯府的关系,也名正言顺很多。而且,萋萋和老夫人的关系那么好,在老夫人身边养了三年的,总不能说断就断,将来少不了来往。 要是义母,那探望、孝敬就合情合理,没人会乱嚼舌头,议论她和魏南瑾。 “好,就这么办。”萧旸恨不得明天就办,昭告天下,萋萋是老夫人的义女,是永安侯的义妹。 第043章 永安侯府办了一场宴会, 永安侯邀请了同僚和好友,老夫人邀请了相熟的老朋友,这些夫人们带着家里的女儿或者媳妇来了侯府。 宴会上, 老夫人说自己认了义女, 并把义女引荐给各位夫人和小姐。 很多人都是头一次见到夏萋萋,跟永安侯府相熟的夫人拉着不肯松手, 笑道:“你是从哪儿认得这么漂亮个干女儿,哎呦,萋萋啊, 我跟你说,我也很好的,脾气好,家里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情, 要不你也认我做义母吧?” 老夫人好笑地把萋萋给扯走了, “别抢,我的就是我的, 谁也抢不走!” 众夫人都是老夫人的手帕交,自然知道先前萋萋是要给老夫人做儿媳妇的, 眼见着拐了个大弯, 儿媳妇变成了干女儿, 但谁也没点破,言笑晏晏,和气融融。 有关系更好的, 知道夏萋萋的底细,叹了口气, “好孩子, 永安候府就是你的家。”至于那个什么关将军, 来的时候就有人发现他在侯府外面守着,但没有请帖也进不来,永安侯不知为何,根本就没有邀请义妹的生父。 老夫人给义女送了全套的翡翠头面,价值不菲。 永安侯给义妹送的是地契,他买下了她租住的小院,清隽的脸上笑容温和,“这个小院是萋萋自己的地盘,女孩子将来就算出阁了,也得有个退路。除了这个小院,永安候府的大门也永远为萋萋打开。” 夏萋萋没有客气,礼物都收了,恭恭敬敬地拜了义母和义兄。 = 长公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点傻眼。 如果夏萋萋是老夫人的义女,那她当初何必在长公主府为难她,平白给老夫人添堵? 更何况因为划破了夏萋萋的脸,她还被皇帝给报复了一顿,现在脸上的伤口倒是好了,但她本来也不用遭这个罪的。 因为长公主最近孕吐,吕若兰和吕若斐都来探望她,长公主看了看吕若兰,感觉表妹的皇后之位可能有点危险了。 “表姐看我做什么?”吕若兰无知无觉,“可是想喝茶了?” 长公主漫不经心地抚着指甲上红红的蔻丹,声音因为孕吐而更加慵懒,“永安侯府办了场宴会,说是老夫人认了个义女,你可知道?” 吕若兰点点头,“知道呀,那个义女叫夏萋萋,上次宫宴时也来了。”她印象极为深刻,那次夏萋萋的衣裙被宫女弄脏,她去换了身月华裙回来,站在景福殿门处的时候,微风拂动裙摆,真的好像是月中仙子。 吕若斐耳朵一动。 他本来不耐烦来长公主府,因为长公主的脾气,这里没几个漂亮丫鬟,全都是各式各样的面首,很不对他的胃口。 但没想到能听到夏萋萋的消息。 上次在善觉寺一见,他用了很长时间去打听出她的身份,这才刚刚打探清楚,没想到还没找到动手的机会,她竟然成了永安侯的义妹。 长公主叹了口气,声音娇媚无力,“我看呀,永安侯府这是在给她铺路呢,把一个孤女认成侯府义女,抬高身价。” 吕若兰问:“抬高身价做什么?” 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在她的脑门上重重一点,“你说做什么?母后白教了你那么多!” 吕若兰终于反应过来,小脸通红,嗫嚅道:“又、又不是只有那一个。”宫里的妃嫔那么多,就算多一个夏萋萋又怎么样?她还能管着皇帝,让他一个妃嫔都不要纳? 吕若斐目瞪口呆。 那小美人他心心念念茶饭不思地想了这么久,要真是入了宫,就萧旸那个狗脾气,哪里还有他亲近的机会? = 夏萋萋每天都会和老夫人、陶慧珺一起入宫,看望重伤的苏宝萱。 在太医的精心护理下,苏宝萱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 “漂亮姐姐!是漂亮姐姐救了我。”她看到夏萋萋,笑得眼睛弯了起来,她还记得被父亲推下楼又抓着往墙上撞,那时她听到了漂亮姐姐的声音,后来她就被救了。 夏萋萋微微一笑,“是漂亮姑姑。” “诶?”苏宝萱疑惑地眨了眨黑葡萄般的大眼睛。 陶慧珺咬住了唇。 老夫人却笑着附和,“对,要喊姑姑的。”将来有一天要是苏宝萱成了她的孙女,而萋萋是她的义女,萱萱可不得喊姑姑嘛。 几个人说笑一会儿,有小宫女过来请萋萋,“陛下请夏小姐过去呢。” 一般这个时间,皇帝都在拼命批改奏折,因为萋萋说过,处理公务时要认真,该休息时要好好休息,所以萧旸都是赶紧把公务处理完,争取留出更多的时间陪萋萋。 如果批完奏折时间够早的话,他还能跟萋萋一起用晚膳,而偏殿那边,老夫人和陶慧珺、苏宝萱也可以一起用膳。 萋萋以为是萧旸今日公务少,这么早就处理完了,跟老夫人说了一声,随着小宫女出了偏殿。 小宫女却带着她去了偏殿旁边的小门,萋萋停下了脚步,问:“陛下在哪里?” 小宫女推开小门,恭恭敬敬地解释道:“陛下说了,请夏小姐去御花园呢,说是花园了一株奇花开了,正好在夕阳下赏花。” 夏萋萋扬声喝道:“来人!” 小宫女一惊,她不知道夏萋萋是怎么看出不对的,眼看着夏萋萋退了一步,不肯过小门,急得脑门上冒了一层汗,“夏小姐这是做什么?!” 她说着话伸手去拉夏萋萋,萋萋甩开她的手,转身就想往回跑,却猛地被人给扯住了袖子。 回头一看,是个并不认识的男子,衣衫华贵,却偏偏花红柳绿,一只手紧紧攥着把折扇,一只手却拉住她的衣袖不肯松,嘴里念叨着:“小美人,你就从了我吧,我保证比萧旸对你还好!” 夏萋萋简直气炸,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龙极宫对她动手动脚?不过,在外面她有龙翊卫保护,只有在龙极宫才有可能落单,这人不知是查得清楚还是凑巧。 她抬起一脚,正踹在吕若斐的要紧处,吕若斐脸色一白,痛得弯下腰去,手上却不肯送,拉着萋萋的衣袖用力,想要把她扯到自己怀里。 “萧旸!安得福!”萋萋大声喊道。 吕若斐差点吓死。 他也不是冒失之辈,之前已经查看了许久,她身边一直有龙翊卫守着,只有进了皇宫,龙翊卫才不会盯着她。 虽然冒险,但在皇宫里是他唯一能接近小美人的机会。 他本来想让小宫女把她骗出龙极宫,没想到她那么警觉,连小门都没出就察觉到不对了。 这里可还是龙极宫,是萧旸的寝宫! “别、别喊!”吕若斐扑上去,捂住了萋萋的嘴。 肥胖的手指上一股脂粉味,萋萋差点吐了。 她手肘抬起,准备用力给吕若斐来上一下,还没动手,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愤怒无比,“放开她!” 吕若斐浑身一个激灵,没想到皇帝来得这么快!他连忙松开夏萋萋,膝盖一软就跪下了,“我我我我就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萋萋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双臂犹如铁箍,紧紧地箍着她,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她似的。 “阿磐,我没事。”萋萋感觉他在轻微颤抖,她拍了拍他的胳膊,“我没受伤。” 那小宫女一说去御花园她就察觉到不对了,要是萧旸已经处理完公务,真的打算让她欣赏御花园的奇花,那以他恨不得跟她多待一会儿的性子,一定会跟她一起去花园,怎么会先跑去花园等她?既然都在龙极宫,自然是要一起过去的。 不过她是真没想到有人敢在龙极宫对她下手,几乎是明抢了。 “这是谁?”萋萋问。 萧旸低头,脑袋埋在她的肩窝处,过了片刻,才冷哼一声。 “吕国公世子。” 第044章 萧旸带着萋萋回了龙极宫正殿, 并没有理会小门处跪着的吕若斐。 吕若斐惊喜地爬了起来,他还以为皇帝会像上一次那样狠狠地揍他一顿,结果萧旸竟然就这么走了。 没说要罚他, 也没说到太后那里去告状。 吕若斐简直不敢相信还有种这种好事, 想来想去,觉得皇帝还是看在了太后的面子上。 可太后要是知道他惹了萧旸, 肯定会生气。吕若斐眼睛一转,看向了旁边的小宫女。 听说上次太后办的宫宴不知道怎么惹怒了皇帝,硬是把皇宫清理了一遍, 太后安插在宫里的人手被除去了不少,这个小宫女在龙极宫负责打扫庭院,并不显眼,平时也没给太后办过事, 这才成了漏网之鱼。 他磨了太后好两天, 说是为了父亲打听一下皇帝这些天为何如此勤勉,只是探听一下, 什么都不会做,太后才勉强把这个小宫女交给他。 要是太后知道他是为了把夏萋萋从萧旸身边骗出来, 而废掉了一颗安插在龙极宫的棋子, 太后肯定会生气的。 既然萧旸没有去太后那里告状, 那只要杀了小宫女,太后也就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吕若斐招招手,小宫女随着吕若斐离开了龙极宫。 一炷香之后, 吕若斐从一个假山洞里钻出来,手上多了一道抓痕, 神情却颇为轻松, 摇着折扇出宫去了。 = 萋萋随着萧旸回到正殿, 看他脸色还阴沉着,便岔开话题,“阿磐,你派的那两个人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陶姐姐她会不会和离?” 按照她对陶慧珺的了解,苏子玠都试图杀苏宝萱了,陶慧珺必然会和离,并且带走女儿,但是她不好开口直接问陶慧珺。 之前她叮嘱了萧旸,让他派两个人暗中保护陶慧珺,免得在她回了苏府之后被苏子玠给暗害了。这个时候倒是可以从那两个侍卫口中知道点什么。 萧旸嗯了一声,抱着她,声音有些闷,“陶慧珺提了和离,苏子玠巴不得呢。” 在苏子玠看来,和陶慧珺和离有百利而无一害。 陶慧珺没什么身份,不能给他带来丝毫的好处,而且他和陶慧珺成亲都这么多年了,陶慧珺也只给他生了个女儿。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光是凭这点,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和离。 更别说,和离之后,他还能成为当朝驸马,住进长公主那个又大又奢华的府邸,可比小小苏府好太多了。 就算陶慧珺不提和离,苏子玠自己也是要想办法休妻的。 既然陶慧珺主动提了,苏子玠生恐她后悔,一口答应下来,连陶慧珺说的要带走苏宝萱他也答应了,反正为了长公主肚子里的儿子,苏宝萱也不能留,让陶慧珺带走之后,苏宝萱应该就不会妨碍到长公主肚子里的孩子了。 两人都巴不得和离,苏宝萱的伤养好了一些,确定无碍之后,陶慧珺就和苏子玠去官衙办了和离。 京都中勋贵云集,苏子玠一个小小六品主事,本来没人在意,不过因为陶慧珺和永安侯很多年前曾经有过点什么,而苏子玠又和长公主走得很近,两人的和离还是引起了些许议论。 有人说陶慧珺是不是后悔了,反正永安侯现在也没娶妻,一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态度,陶慧珺离了苏子玠,还能当侯夫人。 也有人说苏子玠攀上了长公主的高枝,自然看不上家里的发妻。 不知道是什么人,把苏子玠试图杀死女儿的事给捅了出去,众人议论的风向瞬间转变,都说虎毒不食子,苏子玠杀亲女简直不是人! 这件事没议论两天就无人关注了,因为有更大的事发生了。 吕国公府的世子吕若斐失踪了。 吕国公差点急疯了,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丢了可就无后了!吕国公派了无数人手,悬赏数额越来越大,终于有人在临平湖畔的水草丛中找到了吕若斐,可惜已经死了。 吕国公气急攻心一病不起,吕国公府大乱,太后也白了好多头发。 长公主挺着肚子入宫看望太后。 “母后,”长公主依偎在太后身边,“这件事恐怕不简单,表弟身上没伤痕,怎么看都是自己掉水里淹死的,可表弟是吕国公府的世子,京都里不认识他的没几个,他真的从画舫上掉下去,怎么会没人张罗着去救他?” 太后阴沉着脸,她当然知道不简单,甚至还猜到了幕后下黑手的人是谁。 长公主压低了声音,“我看啊,就是那位动的手。舅舅不是审了表弟身边的人吗,表弟最近也没招惹哪个厉害的,倒是派人打听过那夏萋萋,那夏萋萋可是那位心尖尖上的人!” “不许胡说!”长公主能知道的事情,太后自然也早知道了,只是就算她猜到了是萧旸,恨不得把他给杀了,可要真的杀了,这皇位谁来做?但凡萧旸还有个兄弟,她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长公主妩媚一笑,摸了摸肚子,“母后,您就没想过垂帘听政?与其受制于人,不如制人。” 太后心头一动。 长公主凑到太后耳边,“等我肚子里这个生下来,也算是皇家血脉,完全可以坐那个位置。” 太后脸色一变,“我看你是疯了!” 就算她想垂帘听政,那也是让萧旸娶吕若兰,等吕若兰生下儿子,再废掉萧旸,扶持年幼的皇子登基,不管是吕若兰还是小皇帝,都是她的掌中物,可比萧旸听话多了。 但她从来没想过长公主肚子里的孩子,再怎么说,长公主虽然是先皇血脉,但长公主的孩子只能算是先皇的外孙,而不是嫡孙,总是差了那么一层,恐怕名不正言不顺,要是扶长公主的孩子登基,不知有多少朝臣反对。 长公主撇了撇嘴,“我怎么了,我也是堂堂正正的公主,我也是姓萧的!” 太后怒道:“住口,此事不可再提!” 长公主冷哼一声,“萧旸的孩子要是从表妹肚子里爬出来,倒是跟母后也有那么点血缘,要是从夏萋萋肚子里爬出来,虽然是姓萧的,但跟母后却没有丝毫关系。” 太后瞪了她一眼,“只能从阿兰肚子里出!” 长公主摸了摸肚子,垂着眸没有说话。 第045章 对于吕国公世子离奇落水溺亡之事, 萧旸根本就不关注别人是怎么议论的,相比这个,他更在意陶慧珺和离的事。 因为陶慧珺和离, 当年陶慧珺和魏南瑾的事又被提起来, 顺带的也就提到了夏萋萋。 有人说魏南瑾一直在等陶慧珺,这么多年都没动过娶妻的念头, 也有人说魏南瑾之前带回来的夏小姐,本来是要成亲的,不知为何后来却成了义妹。 萧旸很不喜欢别人议论萋萋, 尤其是跟魏南瑾一起被议论。但严刑律法也很难堵住悠悠众口,更何况越是拼命去堵,越是引人关注。 倒不如把他和萋萋的关系坐实了。 萧旸早就有这个念头,现在得了萋萋亲口承认的“童养夫”身份, 更加无所顾忌。 再一次被朝臣们催着“广纳后宫开枝散叶”之后, 萧旸假装发怒,“催催催, 整天就没别的事,只盯着朕的龙床!朕可以娶妻, 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以后谁要是再敢提起朕的后宫之事, 一律革职!” 从萧旸登基开始, 朝臣们就操心这件事了,但萧旸就是不肯娶皇后纳妃嫔。 说起来皇室凋零,现在就萧旸一根独苗, 万一出个什么事,那就跟吕国公府一样了。只要萧旸肯娶妻, 朝臣们就心满意足了, 毕竟能让他点头已经算是大进步。 至于娶谁家女子为皇后并不重要, 只要开了这个头,后宫里开始有女人,有的朝臣已经激动哭了。 借着这个势头,萧旸下了圣旨,立夏萋萋为后,命礼部着手安排帝后大婚。 一时间,永安侯府热闹非凡,都是给老夫人递拜帖,想要跟未来的皇后套套近乎。 但没人知道,夏萋萋竟然是住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 让她搬到皇宫她觉得不合礼数,让她住到永安侯府萧旸又不乐意,干脆把相邻的左右小院都买下来,安排了龙翊卫守着。 萧旸突然立后,让太后措手不及。 原本对于吕若斐被害,太后就憋着一口气,一心想着等吕若兰生下儿子就可以动手除掉萧旸,为吕若斐报仇,可她万万没想到,萧旸下手太快,根本就没跟她商量,直接就立后了,恰好吕国公病在家中没有上朝,立后一事顺利得不可思议。 吕国公顾不得病体,冒着风雨入宫,见到太后,两人都是神情萧瑟。 吕国公恨道:“此仇必须得报!就算立后了也不要紧,皇帝要是死了,皇后又算得了什么?!” 太后点头,“眼下最要紧的,是让阿兰赶紧生下儿子。” 吕国公:“还得小心那夏萋萋的肚子!” = 苏宝萱的伤好得差不多,陶慧珺带着她离开了皇宫。 她年纪还小,不太明白“和离”是什么意思,陶慧珺就耐心地给她解释,说是以后不用再住到苏府,也不用见到苏子玠,只母女两个住一起。 对于不用再见到苏子玠,苏宝萱很是高兴,她一手拉着陶慧珺,一手拉着夏萋萋,兴奋得跳了两下,“那漂亮姑姑也和我们一起住吗?” 陶慧珺一笑,“不,姑姑以后住在皇宫里。” 夏萋萋笑着摸了摸苏宝萱的头,“以后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啊,我也会去看你的。” 还没出宫门,一个小内侍匆匆忙忙地追了过来,“夏小姐请留步!太后有请。” 陶慧珺脸色一变。 夏萋萋微微一笑,“我的东西落在龙极宫了,我回去取了就去见太后。” 陶慧珺知道她这是要带着萧旸一起过去,免得被太后为难,虽然知道有萧旸在她肯定不会吃亏,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万事小心,尤其是吃喝,最好不要沾唇。” 萋萋拍了拍她的手,“陶姐姐放心。” 送她们三个出宫的是安得福安排的人,自然不可能让太后宫中的内侍直接把人给劫走,护着夏萋萋先回了龙极宫。 萧旸冷笑,“萋萋不用去!我看她有什么办法。” 萋萋想了想,“还是得去的,表面功夫要做一做,免得被人指责不孝不悌。” 太后的身份摆在那里,以后也免不了要见面,萧旸略一思考,招过安得福叮嘱了几句,陪着萋萋去了太后宫中。 太后似乎早就料到了萧旸会陪着,倒也没说什么,笑着招招手,“来,让哀家看看儿媳妇长什么样,竟然勾得皇帝魂儿都没了。” 这话说得太不尊重,夏萋萋也只福了福身,并没有过去。 太后也不知道熏得什么香,味道浓郁,幸好殿中摆了些新鲜水果,冲淡了一些熏香的味道。 萧旸皱了皱眉,“萋萋,朕那支要送给太后的人参忘了拿,你去帮朕取来。” 太后一愣,笑道:“手下多少人呢,怎么就非要让夏小姐跑这一趟,来人!” 不等太后说什么,萋萋已经站起身,“我去取来。”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萧旸让她离开必然是有原因的,萋萋没等太后另外指派人,起身就走。 直到出了门,那种胸口闷闷的感觉才好了些。 安得福派的人就等在太后宫外,萋萋一出来就护送她回了龙极宫,已经有太医等着了,显然是萧旸提前安排的,生恐她在太后那里着了道。 太医给诊了脉,皱眉道:“吸了些不好的东西,时间短倒是没有大碍。” 萋萋想起太后宫中那味道浓郁的熏香,问:“吸多久就有问题了?” 太医道:“一连吸上几个时辰,或者隔三岔五吸入一些,都不好。” 太后自然不可能将她一留几个时辰,估计是打着时不时召她入宫的念头,只要次数多了,就算她不吃不喝不碰任何东西,一样会受害。 幸好萧旸警醒,刚进去就把她给打发出来了。 太后气得不轻,但也没到撕破脸的地步,她本来也没打算一次成功,只要她坐着太后的位子,夏萋萋就得来乖乖来见她。 “皇帝倒是不心疼,让夏小姐跑那么远给你取东西,又不是没人使唤了。”太后凉凉地开口。 萧旸一笑,“倒也没多远,不比吕小姐从吕国公府过来辛苦。” “什么?”太后还没反应过来,吕若兰就进来了,看到皇帝在场,小脸一红,想到他已经立后,小脸又白了几分。 太后脸色一变,“你来做什么,哀家今日正忙着呢,你且回去!” 吕若兰一呆,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莫大统领拎着剑就冲进来了,“有刺客,护驾!” 萧旸大手一挥,“谁也不许进出!” 太后猛然抬眸,目光愤恨中夹了几分恐惧,“阿兰又不是刺客,她可以离开!” 莫涯笑了笑,额角上的伤疤被扯得狰狞,“门窗关闭,搜索刺客,陛下请到这边来。” 莫涯护着萧旸离开了宫殿,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一群侍卫和内侍将太后的房门窗牖关得严严实实。 太后几乎要气疯了,刚想发怒,莫涯去而复返,“太后小心。” 他手指飞快地在太后颈后重重一按,太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吕若兰连忙跑到太后身边,低声唤道:“姑母,姑母你怎么了?!” 莫涯笑了笑,“太后娘娘没事,应该是受了惊吓,劳烦吕小姐陪着太后,等刺客抓住安全了,吕小姐就可以离开了。” “多谢大统领。”吕若兰起身福了福,乖乖地守着太后,没再多问。 屋里的熏香让她感觉不太舒服,但莫涯说了要门窗紧闭,吕若兰也就没再说什么,她拿了个果子握在手心,时不时凑到鼻尖闻一闻,倒是好受了很多。 只是时间过去,吕若兰开始觉得小腹疼痛,初时还能忍,渐渐那疼痛越来越厉害。 她终于忍不住,唤道:“莫大统领,我、我需要太医。” 第046章 萋萋并不知道太后宫中后来发生了什么, 只听说吕国公家的嫡小姐吕若兰大病一场,病好之后执意离家去了城郊的一家庵堂,说是为家族祈福。 萧旸暗中叮嘱了莫涯, 要小心留意太后和长公主的动静, 毕竟吕若斐已经死了,吕若兰也已绝子, 太后指望全部落空,要谨防其狗急跳墙。 莫涯领了命,又道:“陛下, 贾歆的嘴太硬了,三十六道大刑几乎过了一半,她才肯说当初在蓬叶确实指使了侍卫去刺杀您,属下总觉得她还隐瞒了些什么, 但继续用刑的话恐怕她熬不过去。” “还有, 那个关将军想要见贾歆。”莫涯感觉关横海有点棘手,毕竟是手握军权的将军, 又是皇后的生父,不好对其太过强硬。 萧旸修长的手指在龙案上轻轻点了几下, “让他去见, 把贾歆的供词也都给他看一遍。” = 莫涯亲自带着关横海往大牢走的时候, 差点没能认出来,往日威武堂堂的关将军憔悴了很多,形销骨立, 一副大病的样子。 “关将军,这是贾歆的供词, 你看过之后, 我再带你去见贾歆。”贾歆只吊着一口气, 莫涯担心关横海闹起来,想着先把贾歆认罪的供词给他看,这样等会关横海见到浑身是血的贾歆也不会怪龙翊卫,毕竟贾歆确实有罪。 关横海本来就是为供词来的。 之前贾歆一直没认罪,他总是抱着那么一丝丝希望,希望贾歆没有派刺客去杀他的夫人和女儿。 倒不是为了贾歆,而是他自己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当初把贾歆带回京都,是因为贾歆救了他一命,而他答应了让贾歆进将军府。夫人不乐意,他还以为是夫人太过小气。 可如果贾歆真的派刺客去杀夫人和女儿,而夫人因此伤病交加去世,那他就是害死夫人的罪魁祸首,他宁可死的是自己,当初在边关没有被贾歆所救而是直接死掉更好。 可惜,眼前几页的供词,彻底打破了他的幻想。 关横海身子晃了晃,木然地放下供词,转身离开了大牢。 莫涯愣住了,“关将军不去看贾歆了吗?” 关横海没有说话,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莫涯心中一哂,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关将军最好有个心理准备,我感觉贾歆还瞒着些事情没说。” “她……”关横海停下了脚步,发了好半天的呆。就在莫涯等不住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关横海又开口了,“她最在乎的,是她的女儿。” 莫涯一愣,突然明白过来。 接下来的审理就变得异常轻松,根本不用再给贾歆上刑,莫涯只撂下一句话:“给你一晚上时间,明早还不招的话,关采采就凌迟处死,凌迟你知道吧,一刀刀把肉割下来,要割三千刀。” 贾歆脸色大变,一双深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莫涯。 莫涯笑了一声,“瞪我没用,对了,凌迟既然是割肉,那肯定是不能穿衣服的。” 他说完转身就走,根本没管贾歆说什么。 这一招却无比有用,第二天一早贾歆就招了,只有一个条件,“我的女儿没罪,不要伤害她。” 莫涯应了,“过去的事关采采无罪,不追究,但是将来她要是犯了错,不在此承诺之内。” = 莫涯拿到了贾歆的最终证词,去给皇帝送的时候,关横海正好也在,低着头跪在地上似乎在禀报什么军务。 莫涯犹豫了一下,萧旸却已经看到他了,招手让他过去。 莫涯恭恭敬敬地把供词呈上,“陛下,贾歆招了。” 跪在地上的关横海身形一动,抬起头盯着那供词。萧旸嗤笑一声,“朕看过也给你看,好让你知道你带回家中的是什么蛇蝎玩意。” 他说着话,打开了供词,新供词并不长,几眼就能看完,萧旸手指一抖,那供词落在地上,他身子晃了晃,猛地吐了一大口血。 莫涯叹了口气,他来之前就准备好了,一挥手,两个太医一拥而上,按揉的按揉,喂药的喂药。 那供词被关横海捡了起来—— 三年前,贾歆知道关横海要去蓬叶公务,担心他会遇到夫人和女儿,带着关采采同行。 到了蓬叶之后,贾歆借口让关横海先专心办完公务再去找夫人,而她趁此机会派了侍卫去杀夫人和萋萋,结果侍卫被萧旸所杀,萧旸受伤,中毒而昏迷不醒。 萋萋跑遍了蓬叶医馆,都对萧旸的毒束手无策,而夫人刚好也伤病交加而倒下。 恰在此时,萋萋听说关横海到了蓬叶,于是冒雪前去找他,想让关横海救萧旸。 屋里灯火明亮,炭盆温暖,萋萋等在屋外,有丫鬟出来传话,说关将军有命,要求人就有个求人的态度。 于是,萋萋跪下了。 她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到早上时,双腿已经麻木失去知觉,这时贾歆出来了,让地上扔了个茶杯,那茶杯顿时摔碎,瓷片飞溅。 贾歆慢条斯理地拢了拢狐裘,“将军说了,他不喜欢你额头的小痣。” 萋萋颤抖的手拿起了碎瓷片。 “将军还说了,他可以救你的情郎,但今天的事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以你母亲的性命和死后的灵魂发誓。” 在那个寒冷的雪夜,冻僵的萋萋用碎瓷片硬生生挖掉了自己的眉间小痣。 换来了萧旸一命。 而贾歆带走萧旸,试图攀龙附凤,指望关横海挣得从龙之功,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再度派了另一个侍卫,去杀夫人和萋萋,只是正好夫人醒来,见到女儿额头惨状,猜出了从前一个刺客开始就是贾歆在害人,也猜到了贾歆不会善罢甘休放过她们母女,急忙收拾了东西离开了蓬叶。 关横海确实挣到了从龙之功,手掌军权。 贾歆却成了阶下囚。 关横海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莫涯叹了口气,给太医使了个眼色,太医把给萧旸准备的药往关横海嘴里塞了一颗,帮他揉了揉胸口。 第047章 萋萋得到消息的时候, 正在小院里教红玉打叶子牌。 帝后大婚是交给礼部筹办的,她没有什么需要亲自做的事情,连嫁衣都不需要绣。萧旸还给了她大把银票, 让她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买不到的他也会想办法帮她弄到。 萋萋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不过有了大把银票, 倒是不需要再辛苦抄书养家了,日子一下子空闲起来。 她陪着老夫人打过几次叶子牌,看红玉感兴趣, 就手把手地教她,这样人手不够的时候红玉还能凑数。 自从知道萋萋要嫁给萧旸,红玉就激动得不行,“哎呀奴婢可真是目光短浅, 刚来京都的时候收到长公主府的请帖奴婢都好稀罕的, 结果一转眼,小姐你都要当皇后了, 以后是要住在皇宫里的!” 萋萋笑着出了一张牌,刚想说什么, 莫涯手下的龙翊卫就来了, 一张脸急得发白, “夏小姐您去宫里看看吧!” 萋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连忙坐着马车入了宫。 已经是深秋,自从在蓬叶冻过一个晚上之后她就比较怕冷, 身上披了个薄薄的短斗篷,脚步太快的时候, 斗篷边缘上的珍珠流苏就会飞起来。 “陛下呢?”萋萋问。 莫涯迎了出来, 表情颇为无奈, 看起来倒是没有很焦急,抬手指了指伴月湖的方向,“那边。” 萋萋小跑着过去。 伴月湖上早已没有了碧绿荷叶,湖边的小草上结了一层薄霜。 萧旸整个人浸在冰冷的湖水中,双眸紧闭,明明冷得嘴唇都白了,还在那吩咐:“一点都不冷,加冰!” 安得福急得只跳脚。 萋萋见萧旸没有危险,倒也不着急了,低声问:“他中了……那种药吗?” 自从上次在太后宫中见识过那绝子的熏香,萋萋知道了世上有各种各样的害人的药,还以为萧旸也中药了,要么用女人来解,要么就得泡冰水祛火。 莫涯苦笑,“哪儿能让陛下中药啊,他这是……唉,贾歆把什么都招了,您在大雪里跪了一夜的事,陛下知道了,说是您受过的罪他得一样一样地受一遍,这不是没下雪嘛,就想着泡湖水里……” 萋萋:“……” 她沉默地望着浸在湖水中的萧旸。 过了片刻,她走到湖边,喊道:“阿磐!” 萧旸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你、你怎么来了?” 萋萋提着裙摆作势往湖水里走,“阿磐我来陪你。” “别别别!水太冰了你不能下来!”萧旸生恐她真的下水,也不敢泡着了,胳膊一划,一道笔直的水线从湖中直冲岸边,哗啦一下从水下冒出来,眉眼上沾了水珠,俊美得不似凡人。 “小绿草你先去龙极宫,不不,你先回小院去,我明日就去看你。” “你还没泡够吗?”萋萋问,“夫妻要有福同享,既然这水这么好,我也是要泡的。” 萧旸赶紧从水中出来,“好什么好,小绿草不能泡!”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浸透,被秋风一吹,简直冷入骨髓。 萋萋把身上的短斗篷解下来披到他的身上,牵住他冰冷的手,神色郑重,“我的膝盖受过凉,所以不能走太多路,也不能受冻。所以,阿磐要保护好自己的身子,要是遇到天冷我的膝盖不好,我要阿磐抱着我走路的。” 萧旸愣了片刻,黑眸渐渐湿润,不知是不是沾了湖水。 “好。” = 关将军府的侍妾因为三年前派人刺杀皇帝,而判了凌迟处死。 关将军一夜之间头发白了一半,不知情的人都说关将军应该是对这侍妾太过深情。 可奇怪的是,关将军本人并没有尝试为侍妾求情,而皇帝也没有因为此事而迁怒关将军。 没人在乎一个小小侍妾,除了她的亲生女儿。 关采采在关横海的书房外跪了一夜,也没见到关横海的面。 她离开了。 等了几日,她终于等到了出宫的萧旸。 “陛下!”关采采跪在萧旸的马车前,悲悲切切,往日一身飘飘欲仙的白衣,此时倒像是一身孝服,“容臣女说几句话。” 萧旸掀开了车帘。 关采采悲声道:“臣女的母亲当年是犯了错,但是她真的不是去刺杀陛下的,她、她只是想要给一对母女一个小小教训,没想到误伤了陛下!” “求陛下饶我母亲一命!臣女愿意一生一世追随陛下身边,端茶倒水,铺床叠被,臣女……臣女做什么都可以!” “噗——”侍卫中传来一声不客气的嗤笑。 关采采身子一僵。 马车里传来萧旸的声音,“萋萋今天想吃什么?” “嗯……想吃生鱼脍。” “好,萋萋想吃生鱼脍,那咱们就去吃生鱼脍。”萧旸的声音饱含着宠溺,扬声道:“还不快走,别耽误了我的皇后用膳!” 马车向前驶去,车轮辚辚,甩出几点污泥,正落在关采采的衣裙上。 洁白的衣裙脏污了。 关采采盯着那远去的马车,神思恍然。 她似乎回到了三岁的时候,随着母亲来到京都,看到那繁华的街景,望着将军府雄伟的大门,不敢胡乱迈出步子。 将军府的嫡小姐跟她一样大,小跑着出来,双丫髻上缠着金铃,叮当作响。 嫡小姐好奇地望着她,小脸粉雕玉琢,眉间一颗嫣红小痣,漂亮得像是观音座前的小玉女。 小玉女身后跟着好多个丫鬟婆子,伸着双臂护着她,好像她是什么易碎琉璃,摔一下就会碎似的。 而当时的她,从来没见过那么高大的门楣,望一眼就令人生畏,也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小姐,明明跟她一样大,她已经吃尽了苦头,可那嫡小姐却像是被人捧在手心的稀世珍宝。 后来,她终于取代了这个嫡小姐,成为了将军府中唯一的小姐。 可是,兜兜转转,那位嫡小姐又回来了。 坐上了她想要坐的马车,要嫁给她想要嫁的男人,成了她想要成为的一国之母。 第048章 长公主府。 长公主听下人禀报说是苏子玠来了, 兴致缺缺,不是很想见。 她勾引苏子玠也不过是想气气陶慧珺,没想到两人痛痛快快地和离了。 那陶慧珺甚至连悲伤痛苦之色都没有, 好像被抛弃的不是她, 而是苏子玠。 没了陶慧珺,长公主并不想搭理苏子玠, 她府中的郎君们个个年少俊美,多才多艺还温柔小意,可比而立之年的苏子玠要讨人欢心。 “苏主事说有要事禀报。” 长公主嗤笑一声, 一个礼部的六品主事,能有什么要事?帝后大婚的事交给了礼部去办,还专门把苏子玠给撇开了。 不过她倒是来了点兴致,想听听苏子玠能编出什么故事来, “宣。” 苏子玠疾步而来, 讨好地说了几句凑趣的话。 他现在大概也反应过来了,长公主腹中的孩子未必就是他的, 看长公主对他的态度,应该是跟他没关系。 可他现在已经跟陶慧珺和离, 或间接或直接地得罪了永安侯、皇后、皇帝, 要是再离开长公主, 恐怕这世上没有他的活路。 “殿下知道我刚才过来看见什么了?”苏子玠笑着,却并不敢卖关子让长公主去猜,立刻接着说道:“我看见那关采采跪在皇帝的马车前, 想要给关将军那判了凌迟的侍妾求情呢,可惜皇帝根本没理她。” 长公主眼眸一动, “关采采, 那可是关将军的女儿, 听说还是很疼爱的呢。” 苏子玠应和,“对,她的生母都被判了刺杀皇帝,关将军却并没有把她赶出去。” 长公主突然一笑,“也是个可怜姑娘,罢了,让她来找我吧,也许,我能给她指一条活路呢。” = 深夜。 龙极宫外突然传来沉重纷沓的脚步声,一队穿着盔甲的士兵将龙极宫团团围住。 萧旸披着外袍,头发散乱,显然是慌忙从龙床上爬起来的,怒斥道:“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火把摇晃,太后一身宫装,和长公主挽着手出现。 长公主一身红衣,抚了抚凸起的肚子,笑道:“弟弟莫要难过,且放心地去吧,这江山就由你的外甥来坐了,放心,他还是姓萧的。” 萧旸冷笑一声,看向太后,“怎么就那么有信心,一定是儿子呢?” 太后头发白了一半,早已不复当初的风华,嘴角的皱纹都多了,“就算这一胎不是儿子,还有下一胎呢,就算陛下的孩子,也不能保证头胎是皇子。” “萧旸,哀家也不想走这一步,是能逼哀家的。” 太后望着萧旸。 她真的后悔了,如果当初扶持个别的皇子,想必也不会落到如今被动的局面。她所有的指望都被萧旸废了,只有长公主还好好的。 就算长公主生下的不是儿子,她也可以想办法换成儿子,等将来长公主真的生下儿子,再把这个“长子”废掉就行。 只要杀了萧旸,那些朝臣们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听那沉重的动静,显然是穿着盔甲的。 长公主挑眉一笑,潋滟红衣在火把照耀下更加艳丽,“我劝弟弟莫要反抗了,你听,这是西大营的将士们来了呢。” 西大营正是关横海掌管。 长公主笑得畅快无比,“你那宝贝皇后已经被我派人去擒了,你信任的关将军应该正在昏睡,他的宝贝女儿偷了他的虎符,调来了西大营将士。”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看那身上的黑甲,果然是西大营的将士。 “萧旸,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太后冰冷地做了宣判。 萧旸一挑眉,“不如再仔细看看?” 太后和长公主转眸看去,来的确实是西大营的将士,但领头的却是那本该昏睡的关横海。 “这、这怎么可能?!”太后脸色瞬间惨白。 长公主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关采采确实偷到了虎符,我确认过的!” “殿下是说这个吗?”关横海举起手,手中握着的虎符似乎被鲜血浸染,“不小心弄丢了,好在又找回来了。” “你——”长公主猛地转头去看萧旸,“你是故意的!” 故意让关横海假装大意,故意让关采采偷走虎符,却又在最后一刻把虎符抢回去。 萧旸并不想看这一出闹剧,他一挥手,关横海张弓搭箭,黑色的箭头划破夜空。 “噗——” 长公主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肚子上那支长箭,箭羽犹在颤动不已。 她颤抖的指尖摸了摸那长箭,在太后凄厉的呼唤声中,仰面倒了下去。 = 一场宫变飞快地被镇压下去。 长公主丧命,她府中的那些面首有被胁迫的就放归家乡,有参与此事的就斩首,而苏子玠被判腰斩。 太后在看到长公主中箭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疯了,被囚禁在皇陵,永远不得出。只是在庵堂清修的吕若兰请命,说是自愿去陪伴太后,萧旸准了。 至于偷了虎符的关采采,被判凌迟,萧旸很“好心”地关照了一下,让关采采和贾歆一起受凌迟之刑,毕竟是贾歆最爱的女儿,想必她也很高兴。 萧旸趁机清理了一些早有异心的将士和朝臣,然后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帝后大婚的准备中。 宫变那夜,萋萋根本就没有留在小院,而是就在龙极宫。 虽然萋萋留宿皇宫于礼不合,但事急从权,萧旸就算预知了宫变,并且做了万全的准备,也不敢托大把萋萋放在宫外,他必须要守在她的身边才行。 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萋萋很好说话,听说是应对宫变,很利落地就进了宫。 太后和长公主大放厥词的时候,她就在寝宫里听着呢。 宫变过去之后,萋萋要回小院,萧旸怎么都不肯,“虽然太后和长公主伏诛,但谁知道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啊,太后敢起事,肯定党羽少不了,小绿草要是被坏人抓了怎么办?” 萋萋无语。 萧旸耍赖,“反正说好了,要是小绿草落到敌人手中,不管他们提出什么条件,我都是要一口答应的,要江山也罢,要我的命也罢,都给!” 萋萋叹了口气,“算了,住哪儿不是住,那我就住龙极宫好了。” 反正龙极宫非常大,比他们在蓬叶住的小院还要大很多,以前他们还一起住过八年呢,只要她不跟萧旸住一间房就行。 再说,现在宫里只有萧旸一个主子,她住起来也很自在的。 = 阳春三月,流水飞红。 帝后大婚如期举行,整个皇宫张灯结彩,本就是金碧辉煌琉璃瓦,此时更是处处耀眼。 萋萋穿着皇后礼服,绣五色翟鸟,袖口和衣襟镶的红色宽边上绣着金色小云龙纹。头冠镶满翡翠,四凤九龙,正中间的龙口中衔着一枚大珠。 萧旸牵着萋萋的手,一步一步走上了九九八十一阶高台,接受万民朝拜。 “小绿草,这是我的江山,也是你的江山。” 他望着她,黑眸明亮,宣誓一般低语: “小石头永远都是小绿草的童养夫。”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