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扮男装后我养了外室》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女扮男装后我养了外室 作者:之鹊 文案: 王府嫡女凌文月乃咸鱼本咸,本想混吃等死虚度一生,没想到一朝兄长离家出走,她被迫女扮男装登上世子之位,这一扮就是八年之久。 顶着哥哥名字的这些年她彻底放飞自我,不仅混遍了城中的大小赌坊,还顺便招了个貌美孤女做外室。 小孤女段瑾温婉大方,不争不抢不吵闹,正中她下怀。 凌文月满意他的温柔,段瑾满意她的谅解,两人和平共处相安无事小半月,直至某天她被飞来横祸一花盆砸了头,从此前尘往事都忘了个干净。 外室?不认识,打发出去得了。 谁知这卖身契才送出去没多久,当天晚上就有个“姑娘”爬了她家的墙。 *** 段瑾本是朝中太尉之子,奈何父亲被小人陷害使得全家被流放至漠北,为替家族报仇他男扮女装逃至汴京,使计落难被安世子救下,连哄带骗地混成了她的外室。 他心里算盘打的啪啪响,待平反后就死遁跑路,再留点银子给世子爷做个念想,也当是这些日子的报酬了。 谁料平反之路还遥遥无期,对面竟开始赶人了。 段瑾咬咬牙走进书斋,拍出一两银子: “把你们这里全部的撩汉秘籍都给我拿来!” *** 一开始:我撩汉是为了家族大计。我绝不会喜欢一个男人。 后来:真香!这样也挺不错,断袖就断袖吧。 掉马后:??!! 【小贴士】 1.1v1双初恋 2.男主哈士奇属性,很狗,掉马之日就是火葬场之时 3.别人看女主是“他”,女主看自己是“她”,男主同理 4.男主的性取向是女主,女主的性取向是男主,喜欢上的是灵魂,与性别无关 没啦,祝大家天天开心~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文月(凌斐),段瑾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咸鱼看戏世子X幼稚别扭外室 立意:相信自己一定可以 第1章 . 凌斐 “连你也不记得我叫什么”……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 细长的竹竿上悬挂着一枚小巧玲珑的骰子,只见那长着老茧的荷官熟练的将赌金分到赌桌两边,又轻轻将手中的骰钟悬在手心晃了两下,从腕上滚到竹竿末尾又从竹竿末尾滚到手上,最后再重重往桌上一放—— “开!大!” 众人望着桌上那三枚骰子,重重吸了一口凉气,随后将目光投向那优哉游哉地坐在最中间的少年上。 “如何?都看着我作甚?” 少年生的唇红齿白,一笑起来眉眼便弯成了月亮,唇角的梨涡深深陷进去,映出一双桃花眼勾的人心痒痒。 他穿的是上好的金丝蚕衣,袖口处纹着金丝游龙,领口高高立起,华贵而不显得艳俗,瞧着便不是个普通人家的少爷。 店小二红着脸垂下了头,在账册上添了几笔,战战兢兢地送到面前小公子手里。 “公子,今日这几回,您看还赊账吗?” “记账上记账上。” 凌文月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笑着将身旁柔弱无骨的美人揉进怀里。他生的极好,笑起来如沐春风,一时间身边几个人都看呆了眼,待回过神来他已经将手伸向了摆在赌桌上用作押宝的簪子上,店小二阻止不及,待回过神时他已将珠钗插入美人鬓发之中。 “您这.....”小二有些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手,瞥向美人头上那根珠光琳琳的发簪,咽了咽口水,“不太合适吧。” “这个也记在账上。” 见店小二不动,他又抬腿踹了他一脚:“愣着干嘛,记着啊,小爷还能短了你银子不成?” “唉,唉,好,记下了。” 他一边笑着抬起账本一边往后缩,见那两人脸挨的又快滚到一起去了,心中忍不住狠狠唾了一口。 啧,也就是这安王世子爷敢这么玩,正常人要是输这么多早回去哭去了,他还有心思哄美人,若不是因为安王就这么个儿子,就冲他这败家劲儿,只怕是十条命都不够他送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凌文月轻轻往他处瞥了一眼,吓的他一哆嗦,赶紧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行了,下次来我会给银子的。” 少年搂着美人迈出赌坊,回头凉飕飕地瞥了店小二一眼,勾了勾嘴角:“下次再来。” 出了赌坊门向左走一里再右转三里便是全汴京最大的青楼,彩绸香花铺了一路,大红灯笼晃晃悠悠,只是现在天还未全黑姑娘们也还在梳妆当中还未起身,这儿仍是静悄悄的一片。 马车在大门前停下,凌文月对怀中美人努了努嘴。 “世子爷.....”美人见他催自己下车,心中暗道不妙。 这合欢楼上下谁不知道这世子爷乃是一块香饽饽,家财万贯不说,长的又俊性子又好,就是跟着去做个妾室,也比留在这儿强啊。 眼见美人软趴趴的仿佛没骨一般地靠在凌文月怀里,身边赶车的小厮也急了,忙对主子使眼色,生怕他真将人带回去。 世子爷平日混账些就算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王府也能当没看见,但这若是还未娶妻就先抬了妾,尤其那妾还是个青楼妓子..... “行了,你下去吧。” 凌文月眼角一弯,毫不犹豫地将美人推了出去,只是手推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美人心中一喜,还未来得及说上两句软话再勾一勾世子爷,就见那人轻描淡的地在她眉间点了一点,拔出了她头上方才那枚从赌坊中带出的钗子。 “好了,你走吧。” 正准备投怀送抱的美人:.....? **** “世子爷,世子爷您回来了。” 凌文月懒懒地将手搭在了丫鬟身上,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靠了过去,惹的小姑娘脸上一阵通红,双手无措地搂抱住她,不知该将手往哪放。 “世子爷,您.....” “别废话,快带我回房间。”凌文月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小丫鬟的侍妾幻想,眯着眼睛打了个酒嗝,“哦对,吩咐厨房给我做一碗醒酒汤。” 这一坛陈年老酿实属够劲,一碗下腹整个人都烧起来了,热腾腾的,若不是她酒量实在不错,估计这会儿就像同她一起喝酒的那些友人一般,爬着走。 她半个身子都挂在小丫鬟身上,一路慢腾腾地往回走,夜色渐晚,王府中的灯笼也一个接着一个挂起,她好不容易回到含香院门口,还未来得及躺下就发现里头已经坐了个人。 女子穿戴的雍容华贵,乌黑的发髻高高盘起,手握一杯碧绿茶盏,正拧着眉看他。 凌文月醉眼迷离看不清人,笑嘻嘻地凑到跟前去,勾着小丫鬟的脖子凑在她耳边笑: “哟,这人像我娘。” “凌斐!” “啊啊啊?”猛地这么一嗓子把她吓的浑身一哆嗦,整个人跌到了地上,“真,真是我娘啊。” 安王妃平日里也是个端庄优雅的美人,笑不露齿走不生风的,偏偏到了女儿面前就把前四十年的优雅丢了个一干二净,特别是听说她又去赌坊厮混的时候,真恨不得就地抄起个鸡毛掸子打人。 “坐下!” “哦,好的。”少女挠了挠头,待下人们都出去后才腆着一张脸凑到王妃面前,“那个,娘,你听我解释。” “解释?解释你今天输了多少银子,还是又去青楼找了多少姑娘?找你那些狐朋狗友喝了多少坛酒?” “您都知道了啊......”凌文月蔫蔫地在一旁跪下,不说话了。 王妃揉了揉自己生疼的太阳穴,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她:“阿斐,娘当年也是迫不得已才让你扮作男子,阿娘知道你心中不服,可你也不该做出这等事情,让阿娘失望。” “失望?”酒精上头脑壳有些发昏,语气也不丝毫没打算收敛,“那我应该如何,励精图治好好向上,等你们把我那个便宜阿兄找回来,好让他坐享其成是吗!” “读书是我读,文章是我写,世子爷的的美名是我来争取,哈,是啊,等到时候人人都知道这王府之中有一个德才兼备的世子爷,等王爷可以传位的时候,就把他那个‘体弱多病,不能见客’的妹妹随便嫁出去是吗?” 她猛地站起来,陈年佳酿带来的昏沉撕破了她的理智,让她整个人变得疯狂: “我偏要搞臭他的名声!逃家是他又不是我!想当仁厚世子的是她又不是我!我是谁啊,我连个封号都没有,全大宛所有人都知道安王的嫡长子叫凌斐,那我凌文月又是谁!” “住口!” “我偏不!” 她咬紧下唇,死死地抵在木门上,声音虽带着抖,可眸光中却无半分退缩之意。 那个雍容华贵的妇人,那个出身名门的闺秀,亦王府后宅中唯一的女人......也是,逼着她忘记穿上哥哥的衣服,从此替他而活的,她的母亲。 “凌斐。”不悦地在桌上重重一拍,斥道,“你就是这样对你娘说话的!给我滚回房间去,一个月内不许出门!” 她却不退,而是默默看着面前那个明明气的快要疯掉却还要逼着自己端着架子的女人,突然笑了。 “阿娘。”少女莞尔一笑,趁着王妃不注意一把上前夺过那一把用于削苹果的小刀,放在掌心肆意把玩。 安王妃看着眼前与自己儿子几乎长的一模一样少女,手指微微曲起。 她的一双儿女,女儿聪颖儿子良善,本该是和和美美的一家,怎料一次灯会弄丢了儿子,上方有又层层压迫,不得已只好让女儿穿上男装。想着左右都是双生子不仔细也瞧不出来,往后再将儿子找回来便好。 谁知,这世子,一扮就扮了八年。 凌文月倒存心要气她,勾着一双桃花眼淡淡地瞥了座位上明明慌乱的不行还要故作镇定的王妃,笑了。 “你说我这个替身要是死了,我那位阿兄会不会就会回来了呢?” “你先把刀放下!” 凌文月不放,反而举着刀往上一扬,小刀锋利,只那么一刀便划破了她头上束着的发绳,霎时间青丝如瀑遥遥而坠,肆意披散在她肩背上。 她披着一头乌发站在灯下,灯光昏黄,洗净了脸上铅粉的她恢复了女子的柔媚,在光下荡着别样光彩。 “你一口一个凌斐,你是忘了我叫什么,还是真的把我当成了他。” 安王妃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时凌文月已经出了门,只见月光辉辉树梢,将矮墙上的野猫影子拖的长长。 第2章 . 外室 “世子爷,对不住了” 清亮的马鞭声在夜风中响了几阵,随着一声怒吼,车轮艰涩地转了起来。 凌文月松了松勒的分外紧实的束胸,软绵绵地靠在马车上,她神色困倦慵懒,整个人一点防备也没有,全然没了方才那一副要与天地叫嚣的模样。 大宛没宵禁,此时坊中夜市正是火热的时候,凌文月掀开车帘一脚,掏出在赌坊中顺来的珠钗放在掌中,借着窗外火光小心把玩,灯光透过琉璃珠照射下来,将荷花映在马车壁上,虚虚的,只一道影子。 她心口微微一动。 “老张。” 驾车的车夫听闻坐直了腰,应了一声:“世子爷,您要去哪。” “城东巷的那家酒肉铺关门了么。” “好嘞,应当是没关的。”车夫爽快应下,“不过,您今夜不回府了么。” 凌文月将珠钗垫进怀中,随意应了一声。 “不回了。” *** 城东的桂花酒,城北的东坡肘子,以及巷口那一家做的顶顶好的陈年老酿,凌文月一样要了一点,待等店家将,才心满意足地上了车。 “客官您慢点啊。” 车夫和随从的小厮悠悠从世子爷手上大包小包的吃食上晃了一眼,默默咽了口口水。 世子爷对这位姑娘可真好。 汴京城关于这位世子爷的传闻,除了他素来挥金如土胸无点墨外,便是他那号称大宛第一美男的绝世容颜与他那传说中同样艳色无双的小外室。 乖乖,世子爷如此这般的已经够好看的了,这位外室能有多好看啊。 当然都只是传闻,这外室是否存在还有待考究,毕竟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世子爷虽留连花丛巷柳,可从未带人回府过夜过。 更别提什么外室了,这一听就站不住脚。 “吁——” 马车七拐八拐地晃了几个弯,最后在巷子的一处静谧宅院外停了下来,凌文月抬手示意车夫将马车停在偏僻处,自己抓着簪子跳下了马车。 “行了,你把车藏好,然后去找个地方歇着,今晚若是没什么大事别来打扰我,知道吗。” 车夫老张心神领会笑了一下,恭敬地接过凌文月赏下的银子。 “世子,您放心好了。” 她随意勾勾唇角,将酒菜塞到出门迎接的丫鬟手里,轻轻一推便进了门。 *** 丫鬟敲门的时候段瑾还在洗澡。 他刚进来的时候就想办法拉拢了身边唯二的两个下人,让她们都对自己掏心置腹的,凌文月那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恨不得将消息送到他面前,就比如这次。 这才听说世子爷同王妃吵架了,就马上催着他沐浴擦香今夜好伺候这位爷了。 其实段瑾本意不过是想让自己在这边伙食好一点,并不想要真想去争宠,然而她们却不信。 世子爷可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身后还是泼天富贵,怎会有人不喜欢他! “啧,谁让我现在是个外室......”他自嘲似的笑了几声,正打算再洗一会儿,便听见门外丫鬟急急地叫了后便没了声,接着只听净室门吱呀一声,似乎是有人走了进来。 他只当是有野猫闯进来了,倒也没太在意,只依旧是懒懒地靠着浴桶坐着,眼睛依旧闭的紧紧。 “段姑娘?” 介于男子与女子之间的青涩嗓音在他身后响起,将他吓的原地蹦起来。还好他反应及时,迅速将半个身子都沉进水中,只露出个鼻尖。 是凌斐?他怎么来了! 身后脚步声越发逼近,段瑾赶紧扯过身旁的浴巾尽可能地包裹住自己,也不管衣服会不会湿了,总之先混过去再说。 凌文月进入净室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乌发褐瞳的美人围着懒洋洋地坐在浴桶之中,眼中润的仿佛能掐出水来,她咬着红润的下唇看向她,眸中含羞带怯。 但那其实只是凌文月一厢情愿的想法,段瑾那边可是偷偷捏进了手边的木勺,只要等凌斐一冲过来他就马上一勺打过去,管他会不会得罪人,大不了醒了之后再解释一番再是。 然而凌文月听到他的这番话的时候却只是愣了愣,并没有上前。 “你在沐浴啊,那我待会儿再来吧。” 说罢便关门走了出去,丝毫没有一丝留恋。 段瑾呆呆地看着那开了又合上的门,又接着浴桶的水了看自己如今的模样。美人乌发微散,双颊通红,内衬被水浸透了,若隐若现的,让人难以拒绝衣襟下的美好。 俊秀的眉轻轻皱蹙起,他瞥了水中微微荡漾着的雌雄莫辩的美人倒影,胃里瞬时翻腾起了酸水,他赶紧转过去将衣服穿上,才将衣带扣好,便听到凌文月身边那个贴身小丫鬟的的话从门外飘进来: “把衣服穿好,记得带上上回我给你的那个香囊,快些啊。” 他默默将衣领扣到最高处遮住喉结,看向旁边熏的一股味儿的香囊,毫不犹豫地皱紧了眉头。每次听说凌斐要来这些下人都会逼着他梳妆打扮,这会儿只是在半路得了信就赶紧安排他进行一番梳妆,偏偏还要用上这些玩意—— 只因世子爷喜欢桃花香。 净室中蒸汽荡漾,段瑾急急地瞥了温水一眼借着倒映随意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拎起水中一朵湿漉漉的花随意插在鬓发间,又咽下了几枚能改变嗓子的毒药,待一切准备就绪后才学着印象中他爹后宅里拿些女人一样,施施然推开了门。 他还以为凌斐会坐在厅中等着,不料她只是在靠在廊上赏月亮,眼神淡淡的,和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个世子爷很不一样。 段瑾压下心中说不出的古怪感,走上前轻轻唤了一声世子。 “你来了?”凌文月轻轻瞥他一眼,见他今日这番不施粉黛却又有了几分清贵高雅如幽兰之香的模样,下意识呆了呆,“来了就进来吧,免得饭菜都凉了。” “是。” 段瑾的乖巧柔顺还和记忆中一般,他的屋子同他人一样安静的宛如人间幽兰之竹,凌文月深吸了几口气,待心情平复下来之后才示意他落座,并随意夹了一块肘子给他。 “尝尝这个,我今日去可是拿的最后一份了,你是不知道,他们家的肘子那是有多好卖,来尝尝。” 段瑾看着筷子上那一块油汪汪的快要滴出油来的肘子,又看见对面凌文月那一副堪称虚伪的作态,在心底嗤笑一声,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地将它接过去了。 “妾身谢过世子爷。” 凌文月应了几声,又低头扒了几口饭。一会儿后才发现对面人连碗筷都没动,她忍不住蹙起眉,问道:“不喜欢?” 段瑾摇摇头。 凌文月拼命压下好不容易才压下去去的火,又给他夹了一块扣肉,依旧是油汪汪亮晶晶的,肥腻的脂肪在灯火下闪着光,一看就是腻死人不偿命的那种。 段瑾虽心里有一万个不满,但皱着眉将肉接过了,在凌文月压迫的注视下随意啃了几口后便扔进了碗里,不再想看见它。 凌文月挑了挑眉,又给他塞了一块。 “世子爷。”他看着碗里满满当当的油脂,痛苦的声音都哑了,“这就,不必了吧。” “为何不必。”凌文月也将碗筷放了下来,“你太瘦了,多吃点总没错的。” 段瑾默了默,还是接下了世子爷的好意。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吃菜不知不觉也吃了大半桌,酒意渐浓,段瑾也在不知不觉中红了脸。 少女托着下巴看向他那一副堪称优雅的吃相,有些愣神。 她当时之所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在青楼将她买下来,一来是见她可怜,二来是那时候刚巧和家里又吵了一架,存心想养个外室气气他们,本就是打算放在这儿做个气人的工具人的,不想待她洗干净后她竟开始后悔了。 凌文月自己也是个美人,她平日自个儿瞧自个儿也没觉得如何,但当她看着刚刚从净室中出来的荆钗布裙也能天上仙子一般的段瑾,突然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罢了,她这样的美人在她爹娘那里可吃不消,还是算了,待往后有机会将她托付给一个好人家,也算善待了。 她想着想着又起身给段瑾夹了一块肉,却不想准备落座时,筷子被碰了个正着,滚了几下掉到了地上。恰巧一旁小丫鬟端着茶盏经过,这筷子便不偏不倚地滚到她脚边。小丫鬟没注意到便直挺挺地往筷子上踩了下去,只见她呀了一声,眼看着就要摔倒,段瑾慌忙随手拈起碗里的一块肉打过去,助她稳住身形。 这才避免了凌文月被撒一身热茶的杯茶结局。 然而她现在神色有些恍惚,自然也看不清段瑾的动作,她只听到啪一声,又见小丫鬟晃了晃身子,接着只听啪叽一下,一块肥肉滚了下来。 好巧不巧还是她刚才给段瑾夹的那一块。 这是什么意思? 看不起她? 肥肉油腻腻晶亮亮,段瑾这边才低头刚刚擦完手,抬眸就见到凌文月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世子爷,抱歉,妾身这就捡起来。”他这话若是平日里说出来倒没什么,偏偏他现在喝的半醉不醉的,晃着一条上腿优哉游哉地擦着手指,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黏糊与轻佻,怎么看怎么像阴阳怪气。 “捡起来?你故意的?”凌文月反唇相讥。 “妾身不过是——” 他刚想反驳一下并非如此,便见到眼前阴影一晃,凌文月已经站了起来,其实她不过是心中烦闷想出去透透气罢了,只是习武之人素来反应快,待他脑子还未转过来的时候凌文月已经被她反扣在了桌上,猪肉酒菜撒了一地,油溅了他一身。· 少女鬓发全乱了,一双桃花眼瞪的通红,回眸狠狠瞪向他: “你做什么!” 第3章 . 争执 “世子爷!当心!” “你打我?” 凌文月拼命推开愣在原地的美人,衣服也来不及理会就抬腿踹了他一脚:“好样的,你打我!” 她将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瞪向立在一旁的段瑾:“段姑娘就是这样,问也不过问就开始打人的?” 说打人其实也算不上,段瑾方才看着是挺唬人的,但是手却不重,可偏偏现在的凌文月在王妃处刚生过一场气,又喝多了酒,心中一股火气腾的一下就冒起来了,自然要借题发挥一遭。 “段瑾!你倒是活腻了?!” 身旁的丫鬟早已吓坏了。他们都是世子爷买来伺候姑娘的,本想着往后姑娘抬进了世子府自己也能捞个通房当当,想不到这才在姑娘身边待几天,姑娘就闯祸了。 她咽了眼口水,轻轻扯了扯依旧站的笔挺的段瑾,示意他赶紧跪下来。 “世子爷,世子爷姑娘她不是故意的,她方才也是心急了才如此真,世子爷您可千万不要见怪,求求您饶了姑娘。” 段瑾瞥了一眼那在一旁哭的不能自己的小丫鬟,轻哼一声。 他清楚自己身为外室,身为世子爷的所有物,此时应当像这个会小丫鬟这样跪下求饶让她放自己一条生路,再上前去哄哄这位世子爷,保不准往后还能让他对自己死心塌地,这对他往后光复段家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他心知凌文月此番就是在无理取闹,也知道自己此时应当顺着她说话,可此时他的步子却像是灌了铅,任凭小丫鬟怎么拖拉扯拽,凌文月的眼神如何吓人,他都不想着跪下说两句软话。 美人修长笔挺,一头流苏软软地坠下来,映在他雌雄莫辩的眉眼上。 “世子爷,妾身方才已经道过歉,世子爷您大人有大量,不应当再追责才对。” 他一声关西腔字正腔圆,说是道歉可好像他才是正人君子那一般,句句诚恳却句句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意味,听的台上的凌文月气的又摔碎的几个杯子。 “照你这么说,我倒是小人了?” “回世子爷的话,妾身并非是这个意思。”他看着凌文月那一副扭曲而又恼羞成怒的模样,心中有些说不出的痛快,一时间也忘了小丫鬟在一旁的提醒,张口便是,“若是世子爷认为是,那便是吧。” 认为是,便是?她又不傻,怎不知段瑾此番是在指着鼻子骂人。她看着台下跪的整整齐齐的三个人,却突然笑了。 “我认为是便是?”凌文月微微眯起眼睛,方才被剪开的头发微微散落,如满头的青瀑,“那我还认为你在我这里白吃白喝的,什么事都不做,是不该呢。” 段瑾迅速反唇相讥:“那世子爷给妾身做事便是,妾身虽出身名门世家,可有些粗活累活并不是不会——” “闭嘴!” 青玉白瓷茶碗是从景德镇送来的新一批的货物,浸茶色时白净的像是天边的云朵,又是房上的琉璃,可此时这华贵不可方物的白瓷茶盏正贴着他的脸擦身而过,最后重重摔在木之上,茶汤四溅,淌了一地的白。 凌文月气喘吁吁地缩回椅子上,看着,从肺腑里发出了极轻极轻的一声冷笑。 “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好歹也是堂堂安王世子,要什么有什么,如今竟让要让我的女人去做粗活累活,你让别人怎么看我!” “我不在乎——” “我在乎!” 她撑着起了身子,醉醺醺地打了个酒嗝,快步走到段瑾面前拎起他的衣领逼着他看向她:“段瑾,你记好了,我不欠你什么的,如今好吃好喝的养着你是我心善,别蹬鼻子上脸的,好吗?” 她轻轻在段瑾头上戳了一下,一脚踹开了门: “看清你的身份,段大小姐。” *** 这一场闹剧以洒了满地的茶汤告终。 段瑾倚着木门呆呆地站在门口,听着巷外马车声宣扬,听着屋中陶瓷杯碰撞的声音与小丫鬟们一阵阵的惊呼声,有些心烦地扯了扯头发,随手从怀里抽出一张字条。 “静待,长安见。” 他看着上头陌生而又熟悉的字迹,冷笑了一声。 当时逃出来的并非只有他一人,还有他的贴身影卫木容。只是两人半路失散后便没了信儿,待他三个月后接到木容的信息时才知他已于长安楚家的人会和了,听闻他的遭遇后便让他通过世子爷这条路进行平反,待时机成熟再与他们在长安会和。 他不知楚家如今已经沦落到了哪一步,只知自己如今手里胜算不多,九成都被逼着押在了凌斐身上。 他的话确实不错,他如今吃他的用他的,身上穿戴衣服和伺候他的丫鬟婆子都是她替自己找来的,她还是将自己从风月地捞出来的恩人,他确实没理由对他发脾气。 可凌斐的话却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扎入了他的心口处,且还时不时捏着那根刺搅弄着,提醒别人时刻记得自己其实不过是个丧家犬。 “哈,看清我的身份。”檐上的新月一层层叠起,他无力地靠着门槛慢慢坐下,梳着那层层叠叠的瓦。 楚家早已不再了,父亲在牢狱之中,母亲他们被流放至漠北,他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若是不能替父亲翻案,那他几乎也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了。 当下摆在他面前唯有两个选择,一是放下一切同那狗官鱼死网破,反正他武艺不错应该也能过上几个回合,反正左右也是烂命一条,就算死在那里也值得了。 其二,便是勾上凌斐这条大腿,假借他之手进行平反,安王爷家大业大,若是想利用一点小手段替他翻案也不成问题。这条路是最万无一失的一条路,若是中途失败了大可去走第一条便是。 可一想到自己要在那个男人身下承欢,还要装作女人的模样服侍他......回想起凌斐身上的脂粉味,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恶心,当真恶心。 *** “满上!满上啊!还愣着干什么,唉你们都来喝!来,呕——” 前夜吃菜肴和陈年佳酿在她的胃里翻腾着,一上一下的,床上的脂粉味太冲,一股股甜到发臭的熏香惹的她胃里一阵翻腾,趴在床边摸了半天摸出个痰盂,抱着它干呕起来。 “啧。我怎么会在这里。” 干呕了几阵虽什么也没有吐出来,但方才那股若有若无的眩晕感好歹是下去了几分。凌文月撑着头坐起,瞥见桌上那碗明显就是放凉了的醒酒汤,再看看周围花花绿绿的绸带堆积的房间,有些愣神。 这里不是她的房间? 她下意识去检查自己的衣物,发现除了衣领处为了呼吸顺畅松了颗扣子外旁的都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这里究竟是哪里。” 她揉了揉自己微微发胀的太阳穴,一步步挪到梳妆台前,拿起上方的梳子简单梳理了一下头发后木门大开了,梨花木上又有,走出一个云鬓楚腰的女子。 女子挑起凤眉微微一笑,柔弱无骨地靠在凌文月身上,撒娇道:“世子爷,要不要尝尝奴家的手艺。” 说罢又在凌文月貌美无双的脸上停留片刻,越看越满意,又见他似乎对自己做的醒酒汤没有丝毫不喜,心中不由得又喜上了几分。 就算世子爷昨日将她从花楼中带出来又送回去了又如何,她可是打听过了,世子爷身边如今只有一个夫人赏下的通房。可那通房听说不过丫鬟出身,粗枝大叶的,怎能比得上她这个花魁有才情?总有一日她会劝世子爷将自己拿进府里,名正言顺地当个王府贵妾。 只是......云柳看着坐在一旁安静地搅弄这茶盏的世子爷,微微蹙了眉。 世子爷虽是她的常客,可却也只是带着她出去走走或是去赌坊罢了,平日里从未留宿过她的房间。昨夜世子爷醉醺醺地闯进来春红楼指名道姓的要见她时她还以为自己的机会到了,可不想世子爷只是霸占了她的床,这一个晚上别说是她。就是个丫鬟都不许近身。 不能再拖了......妈妈那边已经在催着要将她的初夜卖出去了,她本来还想着要为世子爷留着,往后世子念在这个旧情的份上说不定还会替她赎身,了眼下世子并不愿意碰她...... “你的花掉了。” “啊。”云柳微微一愣,见手捧玫瑰确实掉在了凌文月的脚边,这才回过神来,匆匆弯下腰去捡,“世子爷恕罪,云柳并非故意的。” “行了。”一碗热汤下腹,凌文月也清醒不少,她低头扯了扯自己因为一夜而微微松开的,抬手将它扣紧。 “昨夜没人近身吧。” 世子爷不记得了?云柳微微一愣,刚想扯谎说自己昨夜服侍了他一夜,可当她看到凌文月那仿佛要杀人的眼神时还是不自觉的将话咽了下去。 “回世子爷.....昨夜,并未有人近身。” 得到满意的答复,她方才提起的心也渐渐松了下去,随手赏了云柳一块碎银便往下走。 清晨的醉红楼不如夜间热闹,但如今也汇集了不少人。凌文月一边揉着耳朵一边往下走,这楼梯才刚走到半路就被一片人墙挡住了。她有些不悦地踮脚往前看了看,就看到有一高一胖两个男子一人扯着姑娘一边手,三个人扭在一起。 “哈?你还好意思说,春红姑娘可是和我约好了的,张妈妈,你说是不是?” “哈?李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青楼中争抢姑娘不是什么新鲜事,为个女子大打出手也是常有。凌文月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转了过去,不想再看。 厅中站着的那两人的话火药味冲的快要冲出天际,一高一胖两座肉山挤在一起,显得夹在中间的小姑娘特别可怜。 “想打架是不是!” “你来啊!老子还怕你——”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凌文月站在楼梯上看着这两人争吵,本打算等对方吵完之后再找个机会过去,可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好像看见有个东西飞向自己,周围人的面容在这一瞬间变得扭曲,时间被拉长,拉长,最后—— “世子爷!小心!” 最后,她只听哐当一声,接着就是一阵剧痛袭来,她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第4章 . 失忆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没事吧......” “.....听说是撞到了头.....” “会不会变傻子.....王爷可就这一个儿子.....嘘.....” 光怪陆离的景象在眼前交错着,宛如在庙会上见过的那个万花筒,碎片一般停留在自己眼前,旋转,蜿蜒,伸展,周围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耳边传来,听的她心中一阵说不出的烦躁。 一烦躁就头疼,一头疼就想打人...... “吵死了!!” 她嗓子猛地这么一下,周围可算是安静了下来。凌文月满意的抱着被子翻了个面继续睡,睡着睡着却突然好像发觉好像有哪里不对来着。 是哪里不对来着。 “世子爷,世子爷您醒过来了!” 一个头戴黄花的小丫鬟跌得撞装地跪在她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世子爷,世子爷您再不醒来奴婢可就要去死了,呜呜呜。” 说着,周围一大片丫鬟婆子们都像是约好了一样纷纷在她床边跪了下来,不是咬手帕就是抹眼泪,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灵堂现场。 凌文月呆呆的看着那哭倒一片的人,又捏了捏自己的脸。 会疼,还活着,不过这些人都是谁,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都愣着干什么!”一个婆子突然反应过来,“世子爷刚醒需要静养,你们还不快去给世子爷拿药!” “是!” 说罢便在短时间内将整个人,只留下一个风中凛乱的凌文月。 “世子爷,您好好休息,奴婢先下去了。”婆子殷切地看向她。 “哈,行。”她尴尬的笑一笑。 鉴于方才嬷嬷说的世子爷生病了需要静养那句话,周围人便在短短数秒之内清了个干净,房间瞬时空了个干净,方才的喧闹在一瞬间没了踪影,只看见不知是哪位丫鬟掉下的羽毛在空中飘啊飘。 凌文月揉了揉疼说不出话的太阳穴,深吸一口气,一点点扶在梨花木床架上,缓缓挪向了梳妆台。 梳妆台中胭脂水粉一应俱全,不过都藏在最里头已经落了灰,凌文月偷偷瞥了一眼门外的人,见美人注意到她才开始摆弄起来。 她喜欢胭脂水粉么?可他们都喊她世子爷...... 她默了默,对镜子往上捏了捏又往下摸了摸,见什么也没多什么也没少,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虽然有些东西已经记不清了,但好在自己还是个女子,这还不算太糟。 脑子依旧昏昏沉沉的,只隐约脑海里只隐约有个女子落寞的背影在月下浮动,难过又清寂,一回想起她就忍不住太阳穴突突直跳。 睡觉多好啊,说不定一觉睡起来就什么都记得—— “凌斐!” 女子尖锐而又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接着便是外头一阵噼里啪啦的都东西掉下来的声音以及丫鬟婆子们磕头求饶的声音,再女子一阵高于一阵的怒吼中这些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最后变成了整齐有力的巴掌声。 凌文月不敢睡,抱着被子缩在墙角一动也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女声由远及近,最后一掌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闯了进来。 “凌斐,你好大的胆子啊,平日我说你也就罢了,今日竟敢去青楼过夜了,还同人打架,啊?我平时怎么说你的来着!” 妆容华贵的妇人怒气冲冲地走到她面前,狠狠甩开周围丫鬟们劝阻的手,二话不说抬手就是往她脸上挥。 只是这手并未真正落下,只在半空停留了一瞬,又无力地放了下来。 凌文月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右脸,莫名其妙地看向她。 “夫人,夫人不要啊,世子爷才刚醒来,身上的伤还没好啊。”小丫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地抱着王贵妇人不撒手,周围几个丫鬟们见到了也纷纷冲上来抱住妇人,哭的一个比一个卖力。 “夫人,夫人不可啊,夫人若是想要罚便罚奴婢吧,世子爷还在病中,经不起这番折腾啊。” “夫人,您可怜可怜世子爷吧。” “夫人——” “夫人——” 安王妃凉凉地瞥了那跪在地上哭成一片的丫鬟们,又看了一眼明明被骂了却坐在原地发呆并未像从前一样跳起来同她杠的女儿,满腔的火气突然就消了下去。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她揉了揉自己微疼的太阳穴,倚着床边坐下,“都下去领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花花肠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都下去!” 丫鬟们又重重往地上磕了一个头, 啧,这些丫头们的意思她还不清楚?每次文月生病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大事他们可是一个来的比一个勤,不过也是,这世子爷后院还是一个女人都没有,多多少少也让人有些心痒难耐了。 安王妃在心底重重唾了一口,刚想着往后要如何整治这些个平日里什么也不做净想着往主子床上爬的狐媚子时,一回头就看见凌文月依旧捂着半边脸发呆,目光呆呆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的。 “怎么这样看我?” 凌文月捂着脸摇了摇头,下意识抱着被子往后缩了缩。 她方才是见到了,这些人怕她像是怕蛇蝎一样,而且她身上衣着首饰看着也高出其他人许多,想来再这府中也是个厉害角色,她如今什么也不记得,还是小心为上,莫要轻易惹了人才好。 “没,没有,夫人教训的事,是小的的错了。”她虽被莫名其妙地骂了一下心情也不舒服,但当前情况不清不楚,决定还是先忍下再说,“夫人恕罪。” 这样说应当没问题了吧,方才那些人也是这样的。 谁知这不说话还好,这夫人二字一说出口,王妃头上的毛那是彻底给炸成两片鸡窝。 “你说谁是夫人!好小子你抬起头来看看!你说谁是夫人!” 头上的伤口还隐隐带着些疼,凌文月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看向面前这个怒不可恕的女人,又迷茫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是夫人吗,可是他们都是这样叫她的,难道是..... 哦对了,他们好像叫她世子爷来着,她虽记不清自己是谁可还多多少少记着一些话本子里的内容,比如什么得宠的小妾侧室挤兑不受宠的大房以及懦弱的嫡子什么的,她如今这般嚣张,想来应当是—— “姨娘。” 安王妃气的鼻子都歪了。 “不对吗,您既不让我叫夫人,又不让我叫姨娘,莫非,”她绞尽脑汁想了想,得出了一个最不靠谱的答案,“您是这府上的老夫人?” “你存心气我是不是!” 昨夜寻了他一夜都寻不到人,今日一早就听说她在,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待着偏要往那腌臜处跑,今日来本想好好教训一下让她长长见识,谁知这家伙竟然连她这个娘都不认了! 见着眼前女人怒不可遏的模样,她的心底不知为何涌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情感告诉她此时应当站起来存心将这个人气到底,可理智又告诉她应当坐下去别惹人生气。 情感于理智二者同时上了头,少女纠结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出息了啊,现在连我都敢无视了,是我平时太纵着你还是太惯着你了。” “行了!”凌文月用力晃了晃脑袋,咬紧下唇,“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此言一出,对方终于停了下来。 这时凌文月才注意到她眸光中泪点闪闪,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刚哭过几场,长期的压抑情绪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倾泻了出来,溃不成军。 “喂,那个,你.....” 女人倒是不骂她也不打她了,只坐在桌边哭的不能自己,她应当是一位出身名门的淑女,即便是哭着也是,小心翼翼地拈着帕子,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似乎已有许多年没有这样大声说话过,方才应当是被气疯了。 “凌文月,你行,如今娘是管不住你了,你出息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没了方才那一股冲尽,反而是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看着凌文月心头狠狠一跳,竟然莫名也开始难过起来的。 “可是,”她压了压自己的嘴角,拧了拧眉,“我是真的不认识你。” 见对面人似乎哭的更凶了,她抓紧时间说:“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是谁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这里,他们叫你夫人,你是王妃么?那你就是我娘?你方才叫我凌斐,这是我的名字么?” 又再三保证:“我真的什么都记不清了。” “当真?” 凌文月疯狂点头。 对面女人的神态才稍作缓和,小碎步挪到了她面前的,随手掏了个东西递到她面前。 “那你可还记得这个。” 这是一个小小而又破旧的护身符,想来应当是年代很久远了,凌文月上上下下认真看了一番,最后摇了摇头。 “不曾。” “那这个呢?”安王妃又不死心地掏出一本儿童涂鸦画册。 “也不曾。” “凌文月。”她深吸一口气,染着红的指甲轻轻刮蹭在她方才被打微微起了红的面颊上,有些痒,让她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又或者是凌斐,这两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凌文月老实摇头。 “真失忆了,罢了,罢了,不记得也好。”女人笑着将手抽了回来,张开双臂用力抱住了她。 她的怀抱很温暖,带着一些说不出的栀子花香味,她心底不知为何多了一份厌烦的暴躁感觉,可偏偏又感到说不出的安心。 凌文月没看到也看不到,怀抱着她的女人拥抱她时笑的极其开心,那是完全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 “你还记得什么,说说看。” 凌文月老实交代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女人背影。 意外的是女人并没有深究,只是又多问了几句女人长相和周围的景物,怕她忘了,还让她在纸上画了下来。 “就这些了么。” 她点头:“大抵就这些,娘还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什么了。有些事情,你不记得也无妨,往后只需乖乖待在娘身边哪里也不乱跑就好了,哦对了。你莫要弄混自己的名字了,你叫凌斐,文月是你的小名,往后不可对旁人提起,晓得吗。” “凌斐。”凌文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乖,疼不疼。”说罢从抽屉里掏出一瓶绿色调药膏轻轻塞在凌文月手上,“方才是娘冲动了,是娘对不起你,娘不知道......斐儿啊,往后呢你要的是有什么事情就同娘说,千万可要藏好了,别让别人知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吗?” “那娘——”她刚想说自己为何明明是个女儿身却要女扮男装充作世子爷,可当她看见安王妃氤氲着水汽的眼神时又莫名地收回了手。 “可还有什么事吗?” “方才您问的——” 王妃并未理会她的疑问,只伸出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笑道:“好好休息吧,娘去给你熬鸡汤补身子,这段时日就在府里好好养伤,别想着出去了。” 木门又轻轻合上了,方才还是吵吵闹闹的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宛若一刻钟前一样。 安王妃走出房门后拍了拍旁边一个伺候的婆子,示意她跟着自己向前。 “夫人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她转了转自己的手腕,随手将一枚戒指塞到婆子手里,“这几日帮我将世子爷看好了,别让他再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触,知道吗。” “是是是。”婆子赶紧应下。 安王妃眯着眼睛想了想,又叫住了她。 “哦对了,去查查,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第5章 . 话本 “要努力学习如何哄哄生气的世子…… 大夫说,头上有伤不能乱动,近期还是不要随意走动才好。 母亲说,生病了就得好好养伤,最好连床都别下。 嬷嬷说,重伤之人须得吃一些骨头汤之类的补一补,汤越白越浓稠越好,最好补的白白胖胖的。把前些日子的都省掉的都给补回来。 总而言之就是凌文月现在低头看着自己身边堆成小山的四书五经和旁边两碗热气腾腾的骨头汤和嘿哟哟的汤药,愁眉苦脸地看向坐在一旁替自己吹药的小丫鬟青欢。 “那个,”她拿起身边崭新的不行的《论语》,又低头看了一眼油腻的让人无法入口的骨头汤,面色无比痛苦,“你确定,我以前很喜欢,看这些?” 她怎么觉得这些玩意这么新的她那时一页都没翻过呢,反而是被她藏在床底的那些看着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本字皱皱巴巴的,特别是最有颜色的那几页,都快被她盘包浆了。 “那是自然。”小丫鬟生的可爱圆润,一双眼睛清澈的让人无法想象她撒谎的模样,只见她摇着头随手拿起凌文月身边的一本《孟子》,感慨道,“王府上谁不知道世子爷您最是勤奋好学,您那是三岁能识字七岁能作诗,九岁写的文章都能让人排着长龙来请教了,唉我那时候可惜还没有出生,不然那场面得多热闹啊,看了一辈子都忘不掉。” 凌文月看了看自己新的摇起来都能咔咔响的书页,又瞥了一眼被压在枕头底下堪称毫无营养的话本子,一时间陷入了迷茫。 难道她以前.....当真这么厉害?可她明明不会作诗啊。 “世子爷您若是不信您大可去问问旁人,”提起世子爷九岁那年的往事,小丫鬟一脸骄傲地抬起了头,“我当时听说的时候,可崇拜您了!” “哈哈,是吗。” 凌文月干笑两声,又低下头同那些个书籍斗智斗勇。 其实小丫鬟说的倒是不假,凌斐当年确实是名震汴京的一代神童,哪知后来神童陨落,这才有了让双生妹妹凌文月顶包这件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翻了几页还是觉得没什么意思,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青欢啊,你这里可还有什么好玩的小玩意或者话本子之类的,拿来给我看看呗。”反正在床上躺着也是无聊,不如看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打发打发时间。 话本子?小丫鬟一听心中警铃顿时大作,前几日王妃可是特意叮嘱过他们了,既然世子爷如今失忆了那就让他重新开始,可别让他又重蹈覆辙,回了那该死的纨绔窝里去。 她赶忙摇头:“这里没有的世子爷,您从前最是讨厌这些玩意,奴婢还记得您那时候同奴婢说,说这些话本子生来就是耽误人的,若是人人都去看话本子了,那我们大宛王朝可还了得啊,这都是您亲口说的,您记得了吗?” 亲口说的,她? 凌文月下意识瞥了自己绣着荷花软枕一眼,突然相当鄙视自己。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凌斐,真有你的嘛。 “不过.....”小丫鬟青欢见凌文月可怜巴巴地坐在原地,不免也有些同情,“世子爷,您若是实在无聊,不如就看看您从前记着的手札吧。” “手札?”她一愣,她自己从前还有这番闲情雅致记手札么。 “是的是的。”青欢用力点了点头,示意身后的同伴去将厚厚的几本书取来,一次摊开在凌文月面前,“世子爷您看,您从小就开始记着这些事了,我们可都还好好留着呢。” ?还有这事? 但如今她脑子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一有先要探究过去的想法脑子便疼的厉害,于是也无法判断面前人说的话到底孰真孰假,拿起一旁的手札便开始认真翻看起来。 字迹倒是工整,虽算不上好看可也能看得懂。文章写的倒是普普通通不怎么样,不过这毕竟是私人记录的手札不是什么殿试答卷,文章上画不画锦绣的,倒是也太要紧。 “如何,世子爷。”小丫鬟殷切地将热汤递到她手边,“您可有想起什么么?” 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凌文月的一举一动,恨不得马上就见他这一副模样完全记录下来好去和王妃交差。 “这个。”她随意翻看了几页,发现上面记录的都是一些平平无奇的读书日常,不是什么参加了诗会,就是什么以文会友曲水流觞飞花令之类的,总归是什么风雅做什么,全然就是话本子里那种最喜欢被狐妖缠上的呆书生的模样。 她想了想自己身边勾着个狐狸精趴着不走,而自己又无可奈何只能一边推他一边说怎能如此有辱斯文的模样,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世子爷,您在笑什么?” “没事没事。我想休息了,这些书你替我放在旁边吧,有空我会看看的,还有你那个汤,拿过来吧,我正好饿了。今夜的晚饭你同娘说我就不吃了,反正最近也没什么胃口。” 青欢一一应下。 见人走了之后凌文月才翻身下了床,二话不说直奔窗户,抬手就将那碗腻的齁死人的汤和苦的不偿命的汤药分别往窗下倒了一半。油腻同苦涩混杂在一起,不一会儿土壤中就飘出了难闻的味道。 “啧,完全没必要给我喝这种东西嘛,我是头上伤了又不是上火了,有必要又是给我鲫鱼汤又是给我疯狂加黄连的吗,我这又不是怀了身子的上火妇人。” 她哼哼唧唧了两声,待确信丫鬟们都走远了之这才神神秘秘地将门都锁了起来,回到踏上,掏出一小袋从厨房里摸出来的干馍馍和不知又从房间哪个角落翻出来的话本子,专门翻到最刺激的那一页,趴在床上咔哧咔哧地啃了起来。 或许她从前当真如丫鬟们所说真的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才子,但现在她毕竟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头也疼的厉害,实在是不适合做文章,还是好好休息休息罢。 至于学习......她看了一眼身边堪称崭新的书籍,轻轻放到案几上。 明天再开始吧! *** 若你问此番段瑾在作甚,若是从前的楚家小公子,那应当不是在习武就是在念书,不然便是做一些事,总归不是这样—— “姑娘,您就写吧,说不定您写了世子爷就回来了!” 段瑾恶狠狠地瞪了身后那两个殷勤的小丫鬟一眼,将笔墨往旁边狠狠一放。 他会作诗不错,但居然要他给凌斐写闺怨诗!可笑! “姑娘您总是这么傲是不行的。”小丫鬟春意有些犹豫地扯了扯袖子,这位段姑娘虽是个外室,却是留在世子爷身边最久的女人,她本以为到姑娘身边伺候着自己也能多点机会往上爬,哪知还没开始爬这条路就被彻底堵死了。 她看着旁边那一脸不思进取的段瑾,神色愤愤。 段瑾其实自己也很纠结。 一方面他知道自己应当拼了命去讨这位世子爷的欢心,就算他是在无理取闹也要哄着惯着,可内心又让他这个段家嫡子无法方才身段去讨好那样一个人, 那样一个,纨绔,无理取闹,不可理喻的混物。 “您写吧,写了我给就给世子爷送过去,世子爷这会儿正在病中呢,夫人都不让他出去,他现在肯定无聊死了,若是您能抓住这个机会......” 她就差没明说,世子爷现在没心情去理那些莺莺燕燕,正是你向上爬的机会。 春意的心思倒是透彻明白, “你说什么,凌,世子爷生病了?”那天出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这才两三日就缠绵病榻了。 春意瞥了瞥嘴,心说这事儿全城可都在讨论着呢,也就是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才不知道。 “倒也不是什么,就是世子爷前些日子同人在醉红楼打架了才撞到了头,这些日子便在府中修养了。” 醉红楼?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十有八九是人抢姑娘的时候打起来了。 “他,”段瑾捏着眉心深深叹了口气,学着他从前见着的那些关心老爷的小妾一般,尽力用最温和的话语关切,“那他现在如何了?” “自然是哪儿都去不了啊,我方才不是说了吗。”春意用不可理喻的申请看向他,“所以才让您赶紧抓紧机会啊。” 说是这么说,可也要知道怎么做啊。 他说到底也只是凌斐偷偷养在外的外室,自然不能学着他爹的那些小妾一般洗手作羹汤红袖添香再顺便自荐枕席一把,想要越过王府那一层去实现“勾引”大计本就是难以上青天,况且凌斐昨日还同他有了矛盾。 得,青天都上不去了。 “翠柳,你在看什么?” 说了半天都没见人有反应,春意干脆转向了施施然抱着一叠零嘴和话本子从门槛外买进来的另一个小丫鬟:“又看了什么好东西。” 芦苇巷口的小院子中一共住了四个人,一个烧饭的婆子和两个碎嘴又话多的丫鬟,分别名唤春意和翠柳,春意性子偏聒噪,叽叽喳喳的,翠柳静些,也识字,平日里就喜欢看看书。 “倒也不是什么,就是些话本子。”她见着段瑾也在旁边,便过去问了个好,“姑娘也在啊。” “我又不是识字,你同我说说呗。”春意哥俩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看向段瑾,“姑娘,您可要看话本子么?翠柳的这些话本子可都是汴京城中最流行的那些话本子,什么狐妖书生啊,什么将军小姐啊,不瞒您说,就连世子爷也——” “世子爷可有什么喜欢的话本子么。”段瑾猛地抬起了头,忽然又意识到自己插了旁人的嘴有些不太礼貌,赶紧道歉,“抱歉,我不过是有些心急。” “没事的,没事的。不过姑娘您若是有兴趣的话我倒是可以借你几本,喏,就这几本书生和雪山仙子系列的,可是书斋卖的最火热的了,就连世子爷本人也喜欢的不行呢。” “真的吗?”段瑾想象不出凌斐抱着这些花花绿绿的情爱小说傻笑的模样。 “自然是真的,我有好姐妹就在世子的院子里伺候着,她同我说啊。”翠柳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耳边,轻笑道,“世子爷为了躲王妃,还偷偷将书藏的满屋子都是呢。” 原来凌斐这么喜欢这些类型的么。段瑾将信将疑地将书接过来道了声谢,一翻开就被两个交叠的男女身影给惊的险些将书扔出去。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凌斐喜欢这种东西了。他虽不看,可他从前的那些堂兄弟确实对此十分感兴趣的,为此还会特意从上京买些春宫图来观赏把玩, 男子都是一样的,想来凌斐也不例外。 “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不过姑娘你可别误会,里头并不是只有这些,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您往后翻,剧情精彩着呢。” “嗯,我回房看。”段瑾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朵,小心将翠柳递过来的书揣进怀里,“多谢。” “姑娘您也别害羞啊,您在这儿再下来,往后还怎么去哄世子爷啊。” 段瑾差点从门槛处摔下去。 什么叫害羞,什么叫勾引世子爷,这些东西他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又不是没看过,只是并不像他那些兄弟们那般感兴趣罢了。只是如今现在身份有些特殊,旁边又有两个姑娘,他才忍不住...... 忍不住将书丢了出去。 “赶紧去扫地去,别在这闲聊!”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轻笑一声,欢快地像鸟儿一样跑了。 见人都走空之后段瑾才悄悄挪到房里,翻开一页书页,慢慢的看。 才子名妓一见钟情海誓山盟后却将其抛下,这个太渣了,不行。 贤妻在家中相夫教子最后教出了大才子,这个太无趣,不行。 还有本九章算术.....这东西怎么混进来的。 段瑾随意翻了几本都发现没什么有意思的,干脆一翻翻到底,露出了封皮上那个笑意盈盈的狐狸精。 赶考书生对入梦的狐狸精一见钟情,这个倒是有点意思。 他慢慢将书合上,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第6章 . 钗子 “薄情寡义之人啊” 当世子爷的生活其实很乏味。 尤其是你们家只有你一个孩子,你爹又位高权重,你脑袋空空什么也不记得字也写不好文章也不漂亮除了能写几个还算不错的字之外旁的一点竞争力都没有的时候—— 你就相当有压迫感了。 彼时凌文月正穿戴的整整齐齐的坐在案几前接受夫子的教诲,夫子是她娘从苏州请来的,据说离职前也是大宛的一个大叫得上名的大儒,当年与他爹也有一些交情,听说要来给这个凌文月做夫子的时候,那心底可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 不过...... “你说,我娘为什么不让我去读国子监。”她趁着休息夫子出去溜达的时候轻轻扯了丫鬟青欢一把,“我看旁人家的公子哥世子爷都去国子监念书了,我为什么不去。” “因为世子爷您,您,”她挠了挠脸拼命想着主意,可想来想去都想不到合适的,“夫人不放心您一个人在外求学,于是便没让您去。” 其实从前是有过想送过去的,只是这厮那回就将班里上下都捉弄了一番,从此被国子监除名,终身不得踏入半步。当然那都不重要了,毕竟世子爷现在要重新洗牌来过了不是。 “这样。”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起自己女扮男装的尴尬处境,突然也理解了。 虽然娘他们始终不愿说为何要将她扮作男子,不过他们应当也是有他们的计划,她只需听他们的照做便是,当下是好好念书争当一个好的世子未来的王爷,而不是在这里想东向西的。 就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厚实的布条紧紧束缚住的胸脯,叹了一口气。 这样嘞着其实也挺不舒服的,她也想穿漂亮小裙子啊。 “世子爷,您这边可以了吗。” 夫子不知何时回到了房间之中,凌文月一愣,赶紧给人奉茶。她头上的纱布晃眼又惹事,看的老翰林心惊肉跳的。 “世子爷,容老夫说一句,”他轻描淡写地在凌文月头上的纱布上转了一个圈,问,“您,当真不记得了么?” “当真。”她点点头,“所以我才得重头开始学习念书来着,夫子勿怪,我也不想的。” ......其实你从前还真的就只会这么多。 想起自己从前的同僚被这位纨绔世子爷用虫子戏弄的半死的样子,又看着眼前这个乖顺地如绵羊一般的孩子,突然有些感慨。 兴许这也是一个好的开端吧。 “那咱们便从这楚辞开始说起,你过会儿借着这扇门作一首诗给我看看,好坏不打紧,能写出来便行。” 凌文月点头应下。 廊下岁月优哉游哉,威风散发着阵阵桂花香,春日将近,地上也惹了片片的白,小郎君头上的白纱布格外晃眼,让他忍不住又瞥了一下。 “唉,你这伤,多久了。” “回先生的话,有十日了。” 哦,有十日了。 他看着凌文月虽算不上风流俊逸,可也勉强算得上端庄的字,满意地摸了摸胡子。 这一份平静只维持了一刻钟。 因为—— “世子爷,有位叫春意从的姑娘求见。” “春意?”凌文月一愣,“我们府上有这个丫鬟吗?” 一旁的小丫鬟恭恭敬敬地对坐在一旁的白须翰林行了一个礼,凑到凌文月耳边:“世子爷,就是那位。” “那位?”她挠挠头,“我不认识啊。” 小丫鬟摇摇头,又退到一边。凌文月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往外看去,只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绿衣女子站在门外,这应当就是他们口中的春意了。 “先生,不然咱们今日......” 似乎是察觉到了凌文月的为难,这位老先生也极善解人意地摸了摸自己的长须,笑着摇了摇头:“不打紧不打紧,世子若是有什么急事就先去罢,咱们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 “谢谢夫子。”凌文月起身鞠了一个躬,抽身离去了。 一出门就看到了个哭哭滴滴的小丫鬟,见着了人二话不说便带着她走到偏僻处,二人刚一停下来便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求世子爷救救段姑娘。”春意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段姑娘快不行了,只想见世子爷一面。” 关于安王世子爷失忆这件事,王府一向藏的极好,除了凌文月的贴身丫鬟青欢和王妃王爷知道外其他人一概不知,对外只是说世子经过这件事之后决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半句不提失忆二字。 因此翠柳并不知道凌文月失忆这件事,她还当世子这些日子不去找姑娘是因为生了姑娘的气才不去的,想着等姑娘回心转意就可以了,可没想到的是世子爷这边还没能说动,姑娘就已经病倒了。 这一场风寒来的急,再加上姑娘又成日哭哭滴滴的,并且世子爷留下的银子也不多了,抓药是远远不够,若是再不去找世子爷,这只怕是..... 春意心中咯噔一下,哭的更紧。 “世子爷,您随我回去看看姑娘吧,姑娘如今已经真的,真的......她真的只是想再见您一面啊!” “什么姑娘,我不认识她。” 春意愣愣的抬起头看向凌文月,待确定周围没有人看着之后才小声道:“是段姑娘啊,您养在芦苇巷的,的......” 最后两个字模糊而又小声,凌文月也是聚精会神了才听到外室二字。 “外室?我何时有过外室了。” 这一句问句宛如晴天霹雳将春意劈了个外焦里嫩,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 “世子爷,您还在生气吗?” 世子府住的偏又远离王府,她们如今在这掰扯掰扯,指不定下一瞬就被王妃他们发现了。 其实春意也只是在赌,在赌世子爷到底对他们的姑娘还有几分情谊,若是一分情谊也无,那便是换个主子也无妨,若可若是还有着一番念想,那必然是要好好抓握才是。 然而凌文月将她推开,拧紧了眉:“这就是你对我说的大事么?捏造一个不存在的人,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是来专程毁我声誉的么?” 毁,毁清誉? 翠柳看着面前这个熟悉的面孔,一时间百感交集。 怎么办,赌错了,她方才还以为是世子爷怕有旁人在不好开口,可如今想来这周围也没多少人,那就是世子爷自己不愿去见她了。 “世子爷,可是姑娘他......” “是啊!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世子爷作风高洁怎会养外室!”青欢也听说后便赶了过来,在一旁搭腔。 她可是承了王妃的意是要让世子爷彻底改邪归正的,怎可能还让世子爷同这等小妖精接近! “我真的不认识。”她扭头过去不想再理会她,“青欢,送客吧,以后不要随随便便什么人都放进来。” 翠柳看着凌文月渐渐远去的背影,又看着青欢那幸灾乐祸的表情,心一横,抱住了凌文月的腿。 “世子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您就帮帮我吧!” “撒开!” “不撒!” “你放开!别闹!” “奴婢就是死也不放!” 凌文月垂眸看向那个执拗的小丫鬟,从衣服里掏出一小包银子塞给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认识什么段姑娘,但不论如何你先拿着这个吧,去给你们姑娘治病,先把病治好了。” “可是.....” “没有可是!” 她说的坚定,虽失去了记忆,但凌文月对自己的喜好仍是无比清楚的,她清楚自己并未有什么磨镜之好,既然没有此等想法那便也不存在什么娇养外室和始乱终弃之类的,想来是哪家姑娘听说了她的事专程来讹钱的罢。 罢了,讹就讹罢,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安王世子爷出得起这点银子。 春意低头看着这一包重重的碎银,傻眼了。 她之所以这么为段瑾卖命并不是她有多么护主心切,不过是因为段瑾给的银子足够多,可现在世子爷给的明显比段瑾还要多..... 而且世子爷现在改邪归正了,也不是从前那个一言不合就打骂下人的世子爷了,她也不用担心被发卖了..... 要不就不管段姑娘了吧,让她自生自灭吧,反正世子爷也不记得,等段姑娘没了之后她就想办法回世子身边伺候吧。 春意这边想的美滋滋的,正打算再想些办法哄哄世子爷多要些银子时,便听到凌文月又重重叹了一声,抬手又把银子拿了回来。 “不行,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行。”她抬眼看了看将近晚的天色,看向青欢,“我娘今夜回来吗?” “回世子爷的话,夫人今夜去赴宴了,应当不会回来。”她说完猛地一抬头,“您不会是想.....” “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哦对,你应当知道啊,你不是跟在我身边最久的丫鬟吗?” 青欢默了默,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说,世子爷养的这位极为神秘,据说是从青楼出来的,世子爷极为疼宠,全府上下也就她和赶车的老张知道这位姑娘藏在芦苇巷中。 她一方面不想让世子爷在不明不白中失去了这么一位爱人,一方面又担心让世子爷想起她后又会回到过去的日子。 两方交错涌在她心口处,纠结成了一片汪洋。 “世子爷.....我......” 凌文月看她那样就知道答案八九不离十了,她一边惊愕过去的自己竟然会养了个外室,又一边惊愕自己居然会喜欢姑娘。 “卖身契在哪。” “啊?”两个丫鬟皆是一愣。 她直接越过春意青欢她们,凭着只觉直奔自己放在床底的那个小匣子。 翻翻找找几下,果不其然翻出了一张卖身契。 “还真是。” “世子爷......”春意心中一个暗道不好,接着下一瞬就听见凌文月笑了起来,起身将卖身契和方才那一袋银子都塞进了她手里。 “拿着吧,还有那一小包银子你也带着吧,这是你们主仆二人的卖身契,拿回去好好生活吧。” 她想了想,又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把做工精美的玉钗,塞进春意手中。 “不知从哪得来的钗子,替我送给段姑娘吧,就当是个饯别礼。” 第7章 . 月夜 “嘎巴” 镶着鸡血石的钗子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 它做工精致卖相不俗,上头镶嵌着透着光的琉璃珠子,透过微薄的烛火在墙壁上轻轻的摇晃,晃得春意恨不得就地冲上去给个某个家伙两巴掌。 “姑娘。”荷花晃过她的眼睛。 “姑娘。”荷花又从那边眼睛晃过去。 “姑娘!您别玩了!”春意终于忍无可忍,若不是碍于世子爷的颜面她这会儿估计已经甚冲上去了,“您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他微微眯起眼睛,将手上的珠钗放在一旁,点点头。 “还行。” “我们都要被世子爷赶出去了!您还不急吗!” 她倒是无所谓,毕竟她能吃能做手脚也勤快,换了别家也是个好丫鬟,再说卖身契在手去哪都是自由身,这件事对她来说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姑娘不一样。 姑娘出身青楼,本就不清白,又这般金枝玉叶的,粗活累活压做不了,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再嫁这一条路可走。可她攀附世子爷的时候都已过成了过的如此这般,若是换了个人,又能好到哪去呢。 就算是自由身又如何,世道总是不太能容下一个女子。 “卖身契不是在你手里吗,出去就出去呗,大不了换下一家。”段瑾倒是无所谓,“急也是没用的,我总得慢慢想。 翠柳看着段瑾那一脸轻松闲适的模样,又借着铜镜看见了自己因为一张卖身契而扭曲的不行的面容,突然就泄了气。 “姑娘,那,你要想好啊。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娘说了,当妻总比当妾强,就算是嫁个庄稼汉都比困在着屋中要好。” “嗯,你说的对,让我再想想。” “哦对了,交代你去做的事情都做了吧,东西都给世子爷了吗?” “给了。” 其实她不太明白姑娘这样是为什么,难不成她还能翻墙进世子府里见世子一面么?而且世子现在都不要她了...... “给了便好。”段瑾点点头,无视了她质疑的眼神,继续低头摆弄自己的小玩意。 小丫鬟见他这样也不说话了,世子爷虽混账了些可长的却是顶顶好的,汴京城中也有无数姑娘被他的这一身皮囊所骗,唉,只可惜了段姑娘,终究是错付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便下去了,顺手替他合上了门。 段趁小丫鬟一走便赶紧起了身,二话不说就走到桌前,把那一碗其中不知混了多少玩意的黑色不明液体从窗口处倒了下去。 “我都说了不需要了,不会做饭就别做嘛......” 他在深呼吸了几口,微微调息了一下自己的内息,很快,身上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都回到了该有的位置,苍白羸弱的人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健康的能马上就连夜从汴京跑到洛阳都不见得累的楚家大少爷。 调息完毕后他便顺手关进了门窗,然后果断走到桌前,拿起了那张卖身契。 方才小丫鬟说他心态好,说他不在乎,但其实—— 怎么可能不在乎啊! 古有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出,今有段瑾勾搭未半而赶出家门,他看着那上头密密麻麻的文书和底下布满红掌的字迹,一时间百感交集涌上心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外室多是出身低贱的奴籍,卖身契十有八九都放在主子手里。因为是奴籍因此身份极其低贱,主母发现处理时也无需带着什么心理负担。大多数主子对她们也只是玩玩而已,自然也不会将卖身契送到她们手里。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怀了孩子或是让主子动了真情,这种情况下就会将卖身契交还给她,一抬娇子抬进府里做个偏房小妾。 当然,这是他见过的情况。 还有一些没见过的.....比如买回来半个月动都不动,只偶尔过来吃吃饭喝喝酒,也不聊聊什么风花雪月阳春白雪之类的,就随意寒暄,寒暄完就离开。但每月该有的银子也不会少,除了不能随意出门外样样都好。 他不明白凌斐到底是想干什么,难不成真的只是见他可怜才将人买了回来?不可能,据他所知,这汴京城中谁都有可能善心大发养个闲人,唯有这第一纨绔凌斐不会做这亏本事。 可他现在确实亏本了......白吃白喝了几个月都不收一分钱银子,末了还给了银子和卖身契让他走,这随便换个人估计得笑的晚上都睡不着,可段瑾不一样。 他又将木容寄给他的信笺翻出来看了一遍,深吸几口气后将其扔进了灯油之中,随后将珠钗往桌上重重一放,冲门外喊了句自个儿要歇息了之后便锁紧了门。以最快的速度换上精心准备的衣服后便迅速熄灭了灯, 他这几日已将话本都学透了!拿下凌斐,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 “说归说,做归做,其实为其实.....” “世子爷,您在念叨什么。”青欢离开前轻轻地晃了晃手,笑道,“您从方才开始便在盯着手札自言自语了。” “没什么,只是随意感慨一下,你出去罢,没什么大事了。” “是,世子爷。”说着便熄灭了外间的灯,只留下凌文月床前的那一盏。 少女叹了一口气,绵绵地倒在了踏上,呼出一口长气。 虽然已经过了一天了,可她还是不太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在外头养个外室。 而且这个她还试探过周围的人了,这个姑娘被她藏的极好,除了贴身的青欢和负责赶车的老张外并没有人知道。 她揉了揉自己微酸的脑袋,觉得古怪。 “可手札里为什么也没写,青欢不是说这是只有我自己写给自己看的么,那我给我自己写的东西就不能加一点关于我自个儿的事情么,怎么全是在念书念书。” 太奇怪了。 她揉了揉自己微酸的眼睛,又探出头去看看青欢她们走远了没有,待确信她们已然走远之后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放在灯油下小心观看。 她今日询问青欢她娘是否回来并不只是随口一问,青欢是没注意到,今日她们说话的功夫是那个叫春意的小丫鬟偷偷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又塞了一块花瓣给她。 凌文月虽失忆,可关于一些大宛的习俗她却是知道不少的,比如在信笺中塞了一把花瓣是幽会的意思,又比如一把碎石是下战书的意思,而那时春意在她手中塞的花瓣里掺了碎石..... 凌文月心头重重一跳,顿时玩心大起,尤其是她发现自己其实有武功之后更是傲的不行,也不管自己几斤几两,不顾头上的伤如今好了几分,就想着要出去会会那人。 “今夜亥时桃林见.....他还知道我家有桃园啊。” 关好门窗,将枕头塞进被褥里,打点好不让小丫鬟们突然闯进来,凌文月上上下下翻了一遭长吁一口气,随后穿上自己最干净利落的劲装,手握一把小刀二话不说便直奔桃林。 她想试试自己这身功夫很久了! 可是爹娘如今似乎都不太支持她练武,丫鬟们也是一个个什么都不会也不好拿出来练手,她又不能真的去挑衅武馆的人,只能憋啊憋啊憋,期盼着什么时候府里进来个小贼,能冲上去狠狠痛打一翻。 “啧,这不是说什么来什么嘛。” 她将小刀随意别在腰间,乌黑油亮的头发束的高高的肆意扎在后脑,眸光清亮又坚毅,同他往日中在就死赌坊那醉生梦死的模样不同,如今的她,当真堪得上英姿飒爽这四个字。 一身的劲装将少女腰身勾勒的纤细笔挺,她在夜风中疾驰,左边点几下右边点几下,最后赶在打更人再一次喊出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之时稳稳落了地。 不多不少,恰恰好第十二下。 “人呢,人在哪。” 白日里见到的桃林如今一个人都没有,安王家家仆并不算多,大部分都在主院伺候着。一来是安王妃勤俭持家,从不随意将钱都花在这些个上头,二来是安王当年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成就一方霸业,寻常小儿听到他的名字都要哭两声,有这般威慑在手,又有谁敢上前挑衅一二? 凌文月将小刀抽回来放在手心,绕着不大的桃林又转了一圈,依旧没见到人。 “不是约好了这个时候在我家见面的吗,怎么一个人都见不着。” 她挠挠头,正准备抬腿又转一圈时恰好踩到了什么东西上,树枝吱呀一声响,此时正值春末十分树上的桃花已掉的差不多,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朵花在树上轻轻摇曳,一阵寒风吹过,云层遮住了月亮,看起来格外瘆得慌。 她瞬间意识到了自己有多么愚蠢。 先前她觉得自己有功夫在身又是自己家应当不打紧,直到这时候偷摸着出来不小心踩到树枝心底一发寒恍惚想起自己,其实是相当的作死。 指不定前方就是有什么埋伏,等着将她兜回去卖个好价钱。 “算,算了!”她捏了捏自己的手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对着前方的黑暗喊道,“胆小贪生怕死之辈,爷爷我还有要事在身,我,我还接了好几个悬赏令,你不出来,我就先去,去杀人了!” “你憋着吧!我去了!” 说罢便往后猛地一转身,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才跑了两步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时间恍惚停滞了,碧绿星星点点在她身边浮起,如冉冉升起的夜明珠,绕着桃林轻轻舞,一串一串地绕着她浮动,如梦似幻。 萤火虫? 她仿佛坠入了一个深潭之中,周围是静谧的想哭的水色,点点浮萍在身边浮动,漾起寸寸涟漪。 一阵悠扬的笛声在夜空中响起,如月色一般深深地划破深潭水波色,一瞬间凌文月自己愣住了,忍不住站在原地驻足聆听。 就好像是,梦境一样。 “郎君。” 唇红齿白的女子手握一把长笛笑吟吟地坐在树上望向她,白色月华裙轻轻流转,头上的艳红珠钗在月色散发着光芒,让人移不开眼。 故事上说,有一书生在桃林中迷了路,夜半时分在树下歇息时偶遇天上神女,两人从此一见倾心二见钟情,当夜便在桃花树下结为夫妻。 故事上还说,那书生其实家中还有妻子在等,那神女也有一丈夫在天上候着,二人露水情缘一遭便匆匆而去,次日再醒来时笛音已散桃花已落,回忆一番,想来—— 不过黄粱大梦一场。 凌文月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惊的,心跳的极快,愣愣地站在树下看着上方那眉目如画的姑娘,一时间怔住了。 便是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随着一声惊呼声,美人宛若一把白玉兰从树上重重而落,笛音划破了月色,在深潭中扎入了一道刺。 凌文月脑子一空,想也不想便冲了上去,张开双臂接住了他。 但很显然段瑾低估了自己的体重。 月色悠悠,那夜,侠肝义胆的世子爷清楚的听到了自己双臂断掉的声音。 第8章 . 呢喃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吗”…… 话本里,戏文中,才子佳人一眼误终身于,桃花雨纷纷而落,奏乐声在身后响起,还要几个圈。 当然,以上都没有发生。 凌文月呆坐在地上,手上的剧痛让她疼的说不出话,她看着面前同样一脸呆滞的段瑾,眼角不知不觉就滚出了几滴泪。 她娘的!话本子里怎么没告诉她!接个人其实会把自己手接断的啊! “没事吧.....”段瑾显然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理智想让他凑上去可身体却告诉他不行,于是他只得徘徊在树与凌文月之间,纠结要不要上去搭把手。 “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你吃什么长那么大个的!不知道自己会砸死人的吗!” 段瑾自知理亏也不说话了,只默默退到一边,尽力将自己与夜幕融在一起。 头上的萤火虫还在飞啊飞,方才看着有多浪漫有多美好,现在看着就有多尴尬有多丢人。 仙女站起来了她才发现这位方才还看似弱不禁风的姑娘其实比她还高了一个头,站在那里像一堵墙似的,估计一拳头下去可以把她的脸砸扁。 “等等,世子爷,你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 话音未落,周围的风吹草动在一瞬间都变得清晰了起来,随着一声烧哨鸣,灯火远远近近地亮起,犬吠声,斥责声,寸寸逼近,将他们包围在其中。 凌文月看着为首的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默默咽了一口唾沫。 *** “说说看,你大半夜的不好好休息,一个人去那处做什么了?” 大抵是为了照顾女儿的面子,安王妃十分通情达理地将下人们都请了下去,只是中途为了防止段瑾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妖精中途暴起,他们临走前还特意将人绑了三圈。 于是此时会议厅里一共三个人,安王妃,凌文月,王妃的护卫,以及..... 一只嘴里塞了黑布的粽子。 凌文月看着他被嘴里的抹布熏的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有些不忍直视地转了过去:“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那是如何?你倒是说说看,她又是谁。”女人摸了摸自己白嫩细滑的手,凤眉微挑,摆足了是要听她如何胡编乱造。 凌文月捏了捏手,迟疑地看向段瑾,顿了顿,又转向了地面。 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说。 总不能说有个姑娘约她在此见面,她以为是决斗所以欣然赴约吧,且不说这姑娘是如何进来的,单是她头上伤没养好就巴巴地凑过去同人打架斗殴这事,都够她喝上几壶的。 实话是不能说的,她猜也不用猜大抵也知道这姑娘是个什么人,多半是她在城中的仰慕者,买通了王府的下人混了进来,想用这种方法来获得他的注意,只可惜运气不好,被她娘发现了。 不过就算她娘不发现又如何,她又不会喜欢一个女子。 “也不是谁,就是我的一个朋友,来看我来着。” “朋友?可是真的?什么朋友平日里见不着非要夜里才能见,还将你——”她话说到一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往下轻轻瞥了一眼,就见凌文月的一双手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的手,“还有你这手!我是没见到同朋友见面会将手弄成这样的!” 粽子在地上扭了扭,表示无辜。 他也不知道这树那么滑啊,居然一下子就掉下去了。他本意不过是想在树上吹个笛子在世子爷心中奠定一下所谓的仙女形象,然后再在桃花声中消失远去,他昏睡香都准备好了,等他的笛子吹的差不多了就把往下倒迷药,等凌斐睡着了再慢慢爬下来, 梦中遇佳人,醒来意难平,待过几日再匆匆一瞥见上一面,那还怕不动心吗。 结果就这样摔下来了,还把人砸上了,这要是换做是他估计一辈子都不想见到对方,可凌斐..... 他抬眸偷偷看了依旧低头沉默不语的凌文月,心口处紧了紧。 凌斐,会怎么想呢。 “娘,其实,事情也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挠挠头,叹了一声,“是她从树上摔下来了,我去接住她,才将手弄伤的。” 她也不是故意的,娘,您就别为难他了。” “所以说,”安王妃深呼吸了几口,在桌上轻轻拍了一下,“有什么事情不能白天说,非要半夜偷偷摸摸的来?” “我.....”她脑海中思绪纷飞,过了半晌才道,刚想说些什么,下一瞬就见身旁的白衣美人猛地吐出口中黑布,翻了个身,施施然跪在王妃面前。 她气质端庄而又优雅,骨子里是一股寻常人没有的书卷气,纵使是被束缚着手脚也丝毫不见得失礼。 “小女子见过安王妃。”她动作优雅教养极好,一举一动都挑不出什么错来,一双美目又太过摄人心魄,让安王妃在不知不觉中也放下了警惕。 “此事,确与世子爷无关,都是妾身的错......” 他声音好听而有信服力,雌雄莫辩的声线让人,白衣轻轻勾勒起他的腰身,在微凉的春风之中,宛若一朵盛开的玉兰花。 妖精。凌文月脑子里突然多了这么个词。 安王妃也不急,瞪着一双我捣药看看你能胡编乱造到什么时候的眼神就这样打量着他,托着下巴就听他说胡编乱造,身旁的大夫们手上也不闲着,趁着,已经将凌文月的两条胳膊包成了粽子。 “......最后,世子爷将我救出,送入别院中做事,给了我一份抄书的工作。”他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定定看向安王妃,“奴家感念世子的恩情,听闻世子爷受伤后更是夜不能寐寝不安席,又因着身份卑贱不配见到世子,便想着夜里,偷偷瞧一眼。” 他说的温婉深情,差点连凌文月都感动了。 可安王妃没有。 “编完了?”她重重在桌上一敲,冷笑。 他一愣,跪直的腿突然有些发软。 安王妃没理他,扭头看向凌文月,她眼眸凉凉地在凌文月的脸上掠了一下,叹了口气。 “行了,你也是该,你当娘是傻的吗,你做的那些事我怎会不知。行了,你也不用想着编了,我对你那点破事没兴趣。不过,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身上的熏香还是我王府特制的吧。” 段瑾一愣,瞥向腰上春意说什么都要给他熏的喷喷香的衣服,脸上狠狠一抽。 “行了,我也懒得深究,至于你的事情是真的是假的我也不在乎,既然你说你混进来是为了报恩,那你便留下吧。“ 女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望向天边的月亮:“你的事情我后续会去查,在此之前你就安安分分地留在王府之中,既然你这么想留下,左右我们也不是容不下一个丫鬟。” 她想了想,又对外叫了一声:“王嬷嬷。” 一个老妇人谄媚地走到面前,狠狠鞠了一躬,随后拧着段瑾的手腕二话不说就把他带了下去,也不说带去哪,总之便是就这么轻轻一推,绳子也不解开,就这样带下去了。 凌文月咽了口唾沫,看了看自己手上被包裹的同样像个粽子一样的手臂,抬头望向亲娘:“娘,您能不能,不生气,放过他。” “你以为我会如何呢?” 她怎知道会如何,大概是打一顿板子?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内疚地垂下了头。 “斐儿。”女人笑着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娘不会动她的,你放心。” “真的吗?”凌文月明显不信。 “自然。” 安王妃回想起方才那白衣少女望向自己时,心头那没来由的狠狠一抽,就忍不住回想起了当年的那个人。 若是他有女儿的话,只怕是也有这么大了吧。 ** 安王妃回到房中的时候已过夜半。 床褥是冷的,灯油是冷的,每一面墙都是冷的,她一个人慢慢挪到床上,将了千里之外的丈夫给她寄来的信笺放在一边,点亮了灯油,翻出压在床底的那一封泛黄的信笺,掀开慢慢的看。 “也不知他冬天的时候能不能回来。” 夜风沙沙吹过,似呢喃又是哀怨,同零碎的萤火虫杂糅在一起,混成一场汴京夜色。 “那孩子虽出身不好,可我们月儿难得有个玩得好的女孩子,不若就留下来给做个伴陪她念念书罢,免得她恨我怨我,又走上从前的老路。” “好罢,果然还是瞒不住你,和月儿没什么关系,只是那小丫头同你长的太像了,你是没见到他那一双眼睛,同你生的那是一般无二,若不是知道你的为人,我都要疑心是你在外头同旁人偷偷生的。” 她将脸埋进被褥之中,任凭泪珠滚落其中。 “若是当年你我没有错过该多好,也不至于像现在,想想见一见你都不知用什么理由。” 夜风沙沙,不见雨夜旧人呢喃声。 第9章 . 疑问 “你不会是失忆了吧” 如果要给大宛最惨世子颁个奖,如果真有这个奖项的话,凌文月毫无意外地可以荣获第一。 从小到大被迫女扮男装也就罢了,被砸到头失忆也就罢了,被迫念书也就罢了,现在手上白被绑成了两个粽子,随便一动就是一道大工程。 她还想试试自己的功夫呢..... “世子爷,您就别折腾了。”丫鬟青欢在一旁替她解开腰带,“您的功夫是王爷亲自教的,王爷是什么人啊,那可是咱们大宛赫赫有名的战神,他都这般了得,您能差么?” “说是这么说.....”她抬抬手,让青欢替她将衣服扯下来,“可我总是想试试嘛。” “不行。” “可是都三天了。”她蔫蔫的,“我三天都不能随便动,我都要寂寞死了。” 是的,因为这该死的飞来横祸,凌文月被迫在王府上躺了三天的尸,平日里除了王妃和青欢外旁的都见不着,不过倒是收到了不少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据说是她的那些朋友送来的,只是在手上还没停个两刻钟,就被王妃给拿走了。 “您若是想试试那就好好养伤,将头上的伤养好,将骨头接好,您说您今日也太冲动了,这么重的一个人那是能直接接的吗,得亏您还练过功夫有底子,不然啊,这只怕是接都接不回来呢。我看那段姑娘也没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掏心掏肺的吗?” 青欢同她自小一起长大,两人也是打消就培养的姐妹情,亦是这府中为数不多的知道凌文月女儿身的人。 她比凌文月大一岁,是自小就将她看成了妹妹,如今妹妹因为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先是失去了记忆,又是断了手,她说什么心里都有个疙瘩。 “我看,你往后就好好听夫人的话,咱踏踏实实的做个世子爷不好吗,虽说扮作男子你可能不舒服,但好歹你站的高啊!” 凌文月吸吸鼻子,轻轻哦了一声。 浴桶的水温是放的刚刚好,她双手都捆了纱布不能碰水,于是只能让青欢代劳,替她擦洗背部。 水温热腾腾的,加上她今日喝的药又有些助眠的意味,她在浴桶中泡了一会儿,竟有些想睡了。 “世子爷,世子爷。”见她要睡着,青欢赶紧戳了戳她,“您可别睡了。” 凌文月点点头,又歪到一边去。 青欢替她将长长的头发梳理开来,随手拈住了她的一丝发尾,用小剪刀咔嚓咔嚓地剪:“世子爷,您今日要去见姑娘吗?” 虽说心底有一万个不情愿,但那到底也是世子拼死护住的人,现在被王妃困在柴房里应当有三天这样了,她也不清楚夫人的用意,据说夫人还在调查她。 莫非是真想给世子找个通房了? 青欢狠狠打了个哆嗦,将自己的想法压下去。 “世子爷,您别睡了。” 凌文月困的直哆嗦,也没听见青欢说的话,抬手就是摆了摆手。 “不见不见,什么姑娘,我又不认识。” “段姑娘啊,就是你那外室。” 青欢在她耳边小声提醒。 “外室?”凌文月晃了晃不清醒的脑袋:“可我不是已经把卖身契还给她了吗,她现在应该也已经出城了吧,同我说她干什么。” “不是,”青欢快要急疯了,其实她也不在乎这人的死活,毕竟还是她害的自家世子爷因为这件事而弄断了双臂,还被王妃禁足了,但一想起自己昨日在柴房中见到的段姑娘那一番鼓手林欣的憔悴模样,就觉得于心不忍。 “段姑娘啊!就是害您弄断手臂的那位啊!” “啊?”凌文月猛地坐了起来,看向青欢,“你说什么,她就是我那个病歪歪的外室?” 青欢疯狂点头。 “可她也不像啊,若是真的病歪歪了,那当日是如何去做到烦翻墙混进来的。”她转过身让青欢擦拭,“她又不会武功,又不像我一样。” “行了,世子爷。” 小丫鬟替她将衣服穿好:“总之您待会儿若是有时间,便过去看看她吧,她,我.....” 凌文月也停下来了,歪头看她说话。 “唉,奴婢这两日也在纠结要不要同您说。” 主要是那些老庸医开的药药效实在太好,又助眠又帮助消化的,她通常以睡睡个七八个时辰,醒来都不知今夕何夕了,脑子也是昏昏沉沉的,自然也想不起还有这么一回事。 她以为她娘就给她随便找个活计干了,哪知道混的这么惨。 “为何会这样。”她举起手臂让丫鬟伺候自己穿鞋,“是王府不给他饭吃么?” “这个奴婢就不知了,兴许是这位小姐有些.....水土不服罢。” 其实王妃也没有刻意为难她,只是安排她住在了柴房里平日负责烧火和劈柴,如今下人的房间不太够耳房也没有多余的位置,王嬷嬷又懒得安排,便索性让她睡在了柴房。 青欢摸摸鼻子,其实她见到那位姑娘的时候也是吓坏了,还以为她收到了什么虐待。一打听才知道事情也不过如此,因此一开始没放在心上。 直至今日见到那家伙面色苍白的宛若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野鬼时,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奴婢也是没有想到的,奴婢本来想着吧,我们既然自己都可以,为什么这位段姑娘偏就娇气就不行,后来才知道其实并非如此。段姑娘出身名门,自然同我们这些乡野村妇不一般,我们能做的她不能做,我们可以生一天火,她却不行。” 一想起月宫仙子变成了煤炭仙子,她就有些想笑。 原来已经过去两日了..... 凌文月让小丫鬟替自己扣上最后一颗扣子,待一切做完后才吩咐:“那这样,让厨房准备一些吃食,我去看看她。” *** 一盘红烧肉,一块鸡腿,还有一盘炒蘑菇,以及一碗芦笋汤,还有..... 凌文月看着桌子对面的人动作优雅地将面前这些食物一样样咽下去,忍不住目瞪口呆。 仙子不都是喝露水的吗,为什么这位这么能吃。 “世子爷,还有米饭么。”段瑾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自己面前明显已经空了的四个盘子,咽了口唾沫,“我,那个奴家还想再来一碗。” “好的。”凌文月挥挥手,示意一旁的青欢下去拿菜。 一时间柴房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凌文月不记得前尘过往心里没什么压力,倒是愁坏了怀揣着满肚子心事的段瑾。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的。”看出来对面人有心事,凌文月也很好说话地让他先开口,“没事,现在就我们,你有什么想问的就说罢,我不会告诉我娘的。” 倒也不是这么说..... 段瑾轻咳两声,刚想抬起手擦嘴,猛然想起自己的女装身份,又硬生生地将手收了下去,只是他但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一张帕子,忙碌间,一张白色帕子递到了眼前。 “段姑娘,你擦。” “谢谢。” 他擦擦嘴,酝酿了一下情绪:“就是,想问问您,您的伤如何了,当日是我不对,我......” 他活了大半辈子都是位居人上,小公子骄傲惯了头一次诚心道歉未免有些生涩,磕磕巴巴的:“您的伤如何了,我这里有个土方子,总之,总之是我不对。” “唉?”凌文月举起自己的手,“你说这个,这个其实没事的了,我手上是不太好动嘛不过还是能用的。救你也是我主动的,也怪不到你头上。要怪,就怪我,太鲁莽了吧。” “没有,还要多谢您。” “没事没事。” 两人寒暄了几句后又陷入了沉默。 段瑾有些坐立难安地搓了搓手,方才肚子饿没感觉,现在才是真情实意地感受到了尴尬的滋味,犹豫再三,他最终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世子爷,您最近,好像有些奇怪。”按理说不应该几天不理他的吗,他都做好了好几个方案去讨世子爷欢心了,哪知道她竟然就这么快地变了性子。 “我奇怪么?” “你我上次,不对,上上次见面的时候,我不是才惹您生气么,您话说这辈子都不打算再见我了......”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不仅是事情对不上,还是凌文月的态度太过奇怪了。 风流俊逸的小郎君抬着眼瞧他,眸中又亮又清澈,不见一丝旁的情绪。 就好像他说的事情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一般。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 段瑾微微一怔,又见到她茫茫然的态度和前些日子砸破头的传闻,他犹豫片刻,终于问出了那个埋在心底已久的答案。 “你,不会是失忆了吧.....” 第10章 . 通房 “从外室变成通房” 因着凌文月专程跑的这么一趟,段瑾在府中的地位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原本王妃什么也没说,只将人随意扔在了那处,旁人还以为她是哪个院子里得罪了人的小丫鬟被发放到这里来了,也没人放在心上。但凌文月这么一来一去还挑着个食盒的,很难让人再回到从前的那种态度。 旁的大家族中有小妾一二三通房四五六,可安王府上下却也只有安王妃和凌世子两人,总归是没多少饭后谈资,这会儿来了个同世子爷兴许有些关系的俏美人,府中上下不由得兴奋了起来。 “唉,你听说了吗,世子爷前些日子去看那位了.....” “对,听说是世子爷家中的远房表妹......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她似乎是怀了世子的孩子,才不得不带进来的.....“ 谣言这东西无根而生,一传十十传百,就凌文月来来去去的几趟功夫,王府上下已经开始讨论孩子名字了。 就连厨房的丫鬟小雨也有些按耐不住,趁青欢去盛饭的时候赶紧凑上来八卦:“唉,青欢,你是世子爷身边伺候最久的,你能不能同我们说说,世子爷同,那位!怎么样了啊。” 周围人淡淡瞥了小雨一眼,心说这小丫头片子就是心浮气躁,听个八卦都这样高兴的,没见识。但手上还是把板凳往青欢处挪了半寸。 青欢被一群人团团包围在其中,走又走不得,只得硬着头皮解释:“其实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但是周围人明显不信。 于是她又澄清了一下。 可他们还是不信。 青欢看着周围人写满了你继续编,我们反正不信的眼神,果断沉默了。 罢了......反正他们这么想也没错,毕竟世子爷是女儿身这件事王府上下也就那么几个人知道。 而且段姑娘在进王府前也是世子爷养在芦苇巷的“外室”,两人虽清清白白什么也没做,可也谈不上太清白。 她站在厨房中间巡视了一圈,最后深深叹了口气。 罢了,世子爷自己的事情,就交给她自个儿处理吧。 *** 事实上凌文月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段姑娘那边的事情她查清楚了,的确是个可怜人,从小无父无母被养在舅父家,因着两个表哥醉后对自己图谋不轨从而离家出走,哪想到误打误撞被卖进了青楼,还好被她遇见了,不然凭这姑娘的烈性,只怕现在已将孟婆汤喝了三碗。 她揉揉脑袋,想起娘亲在自己醒来后的态度和从青欢那里听到的那件事,推算了一下,自己从前大抵和她娘关系不太好。 不然也不至于偷偷将段瑾好好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养作外室,她这般举动,除了能将她娘气的半死之外,凌文月想不出还有什么特别的作用。 想明白之后她第一时间就去找了安王妃。 彼时正值午后微醺时刻,安王妃正坐在树下饮茶赏花,看见凌文月带着青欢端着一碗什么东西从门外走来,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命人将她赶出去。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如今女儿不同往日混账,乖乖顺顺的,应当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对着她精心准备的糕点上去就是一脚。 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扭头对凌文月挤出一个微笑:“斐儿,到娘亲这里来,尝尝这牛乳糕,娘特意吩咐那边加了糖?” 凌文月觉得耳朵有些痒——尽管心里清楚,可她到现在还是不太能接受斐儿这样古怪的称呼。 “不必了。我方才刚用过午膳。”本来想着段瑾饭量大,她中途又去让青欢添了几碗,最后结果就是两个人为了不浪费食物你一口我一口的撑了个彻底,现在打嗝还是一股味儿。 “那过来坐坐,可有什么话要同娘说?” 她让青欢先出去,纠结片刻后提起了段瑾那件事。 “......我就是觉得,段姑娘如今虽然家境落寞了,可好歹也是出身书香门第,让人在后院劈柴烧火,是不是.....” 有点不妥。 王妃默默咬了一块松软的牛乳糕,抬眸瞥他一眼:“那斐儿想如何?” “我.....其实也没如何。就是想着左右我现在不是在好好念书嘛,古人念书都有人在一旁红袖添香的,我是不是也.....” 其实她本意很简单,她如今正在补上从前忘记的或是没学过的课,用功的时候难免要学到夜半三更,身边丫鬟一个个都是目不识丁的白衣,学到苦闷的时候,她难免也会羡慕那些有人给红袖添香公子哥。 然而王妃也不这么想。 她回想起今日听到的关于凌文月七零八碎的那些谣言,先是从她如何强取豪夺良家妇女到始乱终貌美娘子,又从孤儿寡母带着大肚子上门却被惨遭锁进柴房,一桩桩一件件,可是将凌文月里里外外骂了个不是。 当然这些谣言她也不会当真..... 虽然凌文月从前总是同她不对付,但自己生的是个儿子还是女儿,这她倒是一清二楚的。 可想起女儿醒来时给自己看的画像,还有她方才提到段瑾时眉飞色舞的样子,还有她近日常常给那人送饭云云,她的思绪就忍不住飘了三里远。 安王妃看着自己身边笑的没心没肺的凌文月,端起了一杯茶:“外头传的那些谣言你听说了吗?” “那些?”她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母亲说的是什么,“听说了的,但我没什么好在意的,大丈夫不拘小节,我堂堂汴京第一才子,又怎会在意这些小事!” “噗!” 见王妃被呛到,凌文月赶紧站起:“娘,您如何了。” “没事没事。”王妃摆摆手,心说自己往后可要管好青欢的嘴了,别整天趁着世子爷失忆就开始胡言乱语,“就是呛到了。” “哦,这样啊。”她乖巧点头,又坐了回去。 春末时分日渐转热,然安王府依山傍水树下亦透着丝丝凉意,尤其在这能将人热化的汴京城很是难得。 凌文月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乖巧等待娘亲教诲。 安王妃闭眼沉吟片刻,轻咳两声,示意她看过来。 “斐儿,娘方才想了想,娘或许从前是错了,有些东西确实不该束缚着你。” 她充满慈爱地拍了拍凌文月的肩膀,不知为何,这一瞬间看起来特别沧桑。 “什么?”凌文月表示没听明白。 她低头默默把玩了一会儿茶宠,片刻后才道:“你如今虽是失忆,可应当也能隐约想起一些东西来罢,有些东西我虽不想说,可也不得不承认。是,我们从前母女关系确实不好。” 甚至到了非常差的地步。 然而凌文月只是摇头:“我不在意的,或许从前是我不懂事,有些事情做的不对惹娘生气了,但我如今已经改过了,不会再让娘失望。” “也不是说这样......”女儿突如其来的乖巧让她有些无法适从,“不过从前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娘这些日子也想了想。” 她顿了顿,犹豫到:“你其实,挺喜欢那个段姑娘的吧。” 不然也不会因为受伤后还给她求情,见到人被扔在柴房里还主动给他送饭,甚至梦醒时分都还记挂着那人的背影。 安王妃心情有些说不出的复杂,一方面觉得女儿这样都是自己害的,另一方面又觉得丢人——毕竟在大宛有磨镜之好可不是一件光彩事。 她犹豫地看向凌文月,像是死刑犯在期待自己最后的宣判。 “喜欢。” 此言一出,算是判了死刑。 凌文月有些不明白娘亲为何这般失魂落魄。平心而论,段姑娘长的好看性子也好,除了太害羞了对她有些提防外愣是挑不出错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笛子吹的也好,有时候遇上学不会的了,还能帮着提点一二。 这样的美人姐姐,有谁不会喜欢。 “娘,你为何这样看我。” 王妃摇摇头,心中一阵苦涩:“罢了,你也大了,若是不用扮作男儿身,只怕这会儿也定亲嫁人了,有些事情你自己想明白就好,娘也不该为你操这么多心。” 凌文月是越来越听不明白了。 下一瞬,就见母亲对着院外轻唤了几声,一个主管下人的嬷嬷便抱着帐子缓步走了进来,对凌文月行了个礼,下一瞬就将手中的一本册子放在了凌文月手上。 “娘调查过了,段姑娘确实是个可怜孩子,虽说出身书香门第却也到过青楼,身世不清白,实在不堪主母大任。” 什么主母,怎么扯到这上头来了。 “不过你既然喜欢她,也提了这样的要求,娘也不好拦着,但是未娶妻先纳妾到底不妥.....” 凌文月更懵了,这怎么就扯到娶妻纳妾这些事儿上了。 然而接下来的王妃说的话却彻底让她雷了个外焦里嫩。 只见她微微一笑,示意管事嬷嬷在账册上画上一笔,道:“不若就让她给你做个通房如何?” 凌世子如今一十有七,确实是个能收通房的年纪。 “娘,我这......”当着外人她不好明说,只疯狂使眼色。 然而王妃只是叹了口气:“你不是喜欢她么?” 是喜欢,可不是那么喜欢啊! 她刚想辩驳一二,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反正段姑娘和她也不清白,该糟蹋的名声都糟蹋干净了,如今从外室变成了通房,不管怎么说,这还算是升位了。 而且现在也好,虽然地位不高可也算是个姨娘,至少不用住在破柴房里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应下。 本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哪知下一瞬王妃突然将她扯进房间之中,将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神神秘秘地塞进她的手里。 “......这些事情,娘没经验也不太懂.....总之,你和段姑娘悠着点.....” 见娘亲如此,她也不好当面追问,只半信半疑地将小册子带回房间,趁着没人的时候在被窝里偷偷翻开...... 那一夜,王府里的人都听到了来自世子院里的哀嚎声。 “都说了我没有这方面癖好了啊!” 第11章 . 撒娇 “会娶她吗?” “来来,你们这边过来点,还有那个的。“ “对对对,把那盆花搬过来,看清楚了没,小心脚下。” “你这边,就这样放过去。” 王府西面的那一座小院子,在一夜之间突然有了生气。 凌文月打着哈欠优哉游哉地往这边走来,她慵懒闲散,一头黑发也是扎的乱糟糟的,一双眼眸藏在细碎的乌发下,宛若坠入夜空的星子。 见她过来,段瑾和旁边的几个丫鬟都附身行了个礼。 “你在看什么?”她随意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踮起脚尖往院子里头望了望,笑道,“新院子?给谁住呢。” “自然是给这位段姨娘。”因着段瑾身份的抬高,他身边的两个小丫鬟春意和翠柳也从芦苇巷搬了进来,新院子虽说不如凌文月给他安置的那个大,但胜在恬淡安静。 且不论怎么说,虽是个通房,但姑娘现在名正言顺的,也总比养在外头要强上百倍。 春意笑的两眉弯弯,两个大白牙微微翘起,缩不回去。 凌文月心情颇好,又见到段瑾在旁边呆愣愣的可爱的紧,忍不住想上前同他说两句话,然而刚走出两步便觉得身旁突然一重,紧接着便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啪的一声,碎了一地。 “世子爷,抱歉抱歉!” 小丫鬟匆匆跪下磕头,她身边的花盆碎成了好几片,黑土撒了满地,弄脏了段瑾的白裙。 “喂,你这是——”春意气不过刚想上去教训一二,却被凌文月拦住了。 “世子爷?”她扭头看向凌文月,却见她神色淡淡依旧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反而看起来特别的好说话。 她还没愣完神,接着就看见从前那位狠戾阴鸷的世子温柔地对她努了努嘴,示意她上去帮小丫鬟捡碎片。 “往后小心些。” “世,世子爷。”那小丫鬟两眼汪汪,看着都快哭了,“这些不用您来,都是奴婢的错,您去歇着就好了,况且——” 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瞥了这位新来的段姨娘一眼,又匆匆将头低下去。 男子总不喜欢在心上人面前丢了面子,可不论如何都要做到最完美的地方,可眼前这位世子爷看着似乎并不像那样,难道她就真的不在乎么? “怎么?” 说话间青欢已经收拾好了地上的碎片,起身随意拍了拍手。凌文月见状刚想再宽慰小丫鬟几句,一抬头就看见段瑾满脸纠结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他个头长的实在太高,远了还好,凑近的时候影子能完全将她包裹在其中,必须要抬头才能看清那人的相貌。 “世子爷,我.....” “怎么了?你倒是说话。” 他清了清嗓子,身后还有被大力撞击时隐隐的疼痛,他颇为怨念地往后瞥了一眼,轻啧一声。 这丫头就是多事。 “世子爷,擦擦手。” 方才段瑾走过来的时候她也很紧张,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了不得的话,原来只是净手...... 凌文月接过帕子,轻轻松了口气,心说自己往后摸清楚段姑娘的为人了,一定要找个机会将自己的事情挑明出去,让她断了对自己的念想。 她接的干脆,说是净手就真的只是净手,不带有一点点其他的小动作,见她如此,段瑾也默默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捏了捏自己的手。 他从前在风月地里见过太多恶心腌臜的玩意,那些大腹便便的官爷们不管对方是楼里的花娘还是杂役丫头,见着颜色不错的都要上前摸两把亲一口,他虽千防万防也总有松懈的时候。 想起那凑在自己手腕上黏糊糊的汗渍,他就觉得恶心。 以前的凌斐不喜欢脾气不好,总是有事没事拿他出气,他能忍。现在的凌斐脾气好了,喜欢同他靠近,她也能接受。 但是—— 两人相视一笑,都在心里悄悄发了个誓。 “不论如何,绝不能让这样的关系再进一步。” *** 午时三刻过一点,是汴京城中日头最毒的时候,从前凌文月用这段时间来睡午觉和赌钱,现在她则是用来抄书和练字。不过现在她手上受了伤动不得,就只是坐着听听书。 “老夫今日听说了世子爷的事情。” 翻着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她茫然地扭头看向身边的白须老人:“夫子说的是什么?” 老翰林大笑几声,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什么,不过是听说你今日被人冲撞后不仅没有生气,还主动帮人收拾东西一事。” 按理说这样的小事不应当被记着,可那毕竟是曾经的汴京第一纨绔凌斐作出来的事,他就忍不住留意了几分。 她有些不明所以:“这不是,很正常的么?” “青欢从前说我是汴京第一大才子,温柔善良又儒雅,是城中姑娘家们心心念念的第一公子哥,虽说和家里关系并不算太好,但我,先生,先生您怎么了。” “咳咳咳,没事,方才不小心呛到了。” 老翰林捂着心口顺了顺气,一想起方才小世子那夸自己“儒雅随和”的认真劲儿,又想起几年前自己的同僚被她三番五次的气进太医院一事,就不由得在心底堵了两口血。 好奇怪。 前几日同阿娘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好像也是这个态度的。 莫非青欢骗了她?莫非她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人? “当真没事么?” “无事,无事。”他抬眸看了眼神清澈的凌文月一眼,想了想,还是将心底的话憋了回去。 这几日教书念书她虽学的不多,但胜在用心钻研。课业也好抄书也罢,一条条一框框的都是在努力地做了,虽还及不上他的那些弟子,但和从前的世子比起来,已算是一个十分了不得的进步。 “真的没事么?” “没事,没事。你先坐下好好看书罢,争取快些将书看完。” 夫子的话太过温柔让她一时半会儿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坐了下来。 看来这位世子爷不仅失忆了,性子还变的相当彻底,现在就是白纸一张,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若不是有有王妃在,他简直就要怀疑眼前的人掉了个包。 他低头看向认认真真附在案上写字作画的凌文月,心神微微一动。 “若老夫未记错,世子爷今年可已及冠了?” “先生,还有三年。” 她娘昨日同她解释过了,她现在女扮男装主要是为了扮作她那个早死的孪生兄长,守住这个世子的位置,以免有心人总是虎视眈眈。 “才十七啊。”老翰林又摸了摸胡子。 凌文月点点头。她和凌斐是龙凤胎,自然也算不上说谎。 “不打紧不打紧,老夫瞧着啊,元烨你啊年少有为着呢。” 元烨是安王爷给凌斐取的字。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让凌文月捡了便宜,才把这名字落到了她头上。 虽说是夫子,隔着一层师生关系,但老翰林对她总是存着一分忌惮,平日里也是世子爷世子爷的叫,今日难得叫了一回她的字,让凌文月忍不住有些心底毛毛的。 她娘说了,无事不登三宝殿,那他现在这样,莫不是...... 果不其然,下一瞬他便听到夫子轻咳了几声,随后走到他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元烨啊,不是老夫说你,你如今也有十七八了,也是该取个媳妇了。听说你前日才纳了个通房?唉,那可不行,咱们娶妻当娶贤,万万不可耽于美色。” 她皱皱眉,避开夫子的手。 “先生的意思是。” “不瞒你说,老夫看着世子爷如今这般勤奋好学心里也欢喜,不由得就想起我家那不成器的孙女,她前些日子见过世子爷的文章后那可是念念不忘,吵着说什么都要见你一面呢。” 这番话听着太过熟悉,让空空如也的脑海里浮出了一些并不太妙的片段。 老翰林仿佛未察觉到她的情绪,依旧在自顾自地说:“我那孙女蕙质兰心,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你们年轻人年纪相仿,有机会见见面也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怎会还不明白老翰林的意思?可她又不能真娶妻,将段瑾带回家纯粹就是个误会,总不能将误会进行到底,把女人一个个往后院里塞吧。 她怔了怔,对着夫子深深鞠了一个躬:“承蒙先生厚爱,只是元烨年纪尚小,还未有成家的打算。” “不小了,老夫在你这个年纪都有儿子了。”老翰林打断的毫不犹豫。 “额.....”凌文月默了默,又道,“不是这样,只是,对,只是现在元烨觉得自己学的还不够,一心钻研学术无心男女情爱, “见见面也好,你们大可探讨探讨诗文歌赋。” 他态度强硬,摆明了就是要凌文月见那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小姐一面。 她突然就觉得很没办法。 “罢了罢了,”也怕将人逼紧了把人逼走,老翰林也颇为厚道停住了这个话题,“西太后不是准备了个赏花宴么,就在下月罢,到时全大宛有名的才子到时都会聚于此处,不知元烨你可有兴趣啊。” 说是赏花实为诗会,这又是权贵拉拢亲信的一个手段。 诗会?凌文月一懵。 老实说她还挺想去的,主要是青欢给她说的那些往事太过美好,还有手札里也将她描绘的宛若紫微星下凡,她有时候也会想象着自己泼墨山河的样子该有多么潇洒。 虽然现在记不清太多东西,但也想去见识见识。 “这是邀请函,老夫刚巧得了两张,若是元烨有兴趣,就拿去罢。” “多谢先生!” 她欢喜地行了一个礼,示意青欢替自己拿好信笺后便出了门。刚出院门才拐了个弯就见段瑾站在柳树下发呆,脸上晦暗不明。 她让青欢先绕到一边下去,自己一人凑到段瑾身边,戳了戳他的胳膊。 “你怎么会在这里。” 出乎意料的是段瑾一未行礼二未叫人,而是在瞥见她后果断向后退了一步,红着眼眶盯向她,薄薄的红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妾身方才听说世子爷有意于王家小姐,这可是真的。“ 第12章 . 描眉 “是我的话,可以么?”…… 娶谁?谁要娶,王小姐又是谁? 凌文月被问懵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位老翰林好像就是姓王来着。 她刚发想抬手揉揉眉心,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好像手上还缠着绷带动不了,于是又将手放下来, 抬头望向他: “你刚刚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 不然怎么会知道王姑娘那件事的。 段瑾听到后明显错愕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学着他话本子里的美人娇嗔道:“若是妾身不过来,又如何得知世子爷此番便是要去寻旁的姑娘了。“ 说完拧着帕子怔在原地,等着凌文月过来哄人。 然而他生的人高马大,虽动用药物改变了嗓音但听着依旧是有些雌雄莫辩,一个大个子穿着一身粉红在柳树下扭了扭,两条画的歪歪扭扭的的眉微微蹙起,美好中透着几分—— “噗!” 凌文月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您还笑!”帕子拧的更紧了。 “噗,不是,你自然一点。”她笑的快要站不起来,笨拙地捂着肚子,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世上的东西总要分个类,这都是前人的技巧,不然让李逵学骑射张飞甩大刀,那显得多古怪。 凌文月笑够了,一抬头就看见段瑾抱着手臂逆光瞪着她,面色有些不善。 她清了清嗓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太过了,赶紧起身解释道:“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就是你这个.....” “嗯?”古怪美人又拧眉。 周围丫鬟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们这处的异动,路过时纷纷看过来,见着是世子爷和段姨娘后赶紧将目光垂下去,耳尖红红地往回走。 见状,凌文月也不在笑了,赶紧招呼青欢过去提点一下方才路过的那两个小丫鬟以免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到她娘耳朵里。而她自己则是赶紧咬住下唇将笑憋了回去,抬腿轻轻踢了段瑾一脚示意他跟过来,两人一前一后地地往暗香院里走。 暗香院是王妃给段瑾安排的院落,院子不大却胜在精致,大抵是因为是世子爷身边的第一个女人,小厮丫鬟们伺候的也分外用心,毕恭毕敬的,全然不像话本子里拿些欺软怕硬的主儿。 段瑾莫名其妙地被跟着她走,两人走走停停终于进了屋子,一进院子凌文月就赶紧将他扯进房间,木门一关,接着就是抱着肚子坐在地上笑了个放肆。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被莫名其妙笑了一路纵然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了,更何况他脾气本就不好,大少爷脾气一上来整个人也忘记通房身份了,凑到凌文月面前就是一通杠,“怎么?难道堂堂世子爷没见过美人,一见到了就要笑个不停么?那世子爷你也太惨了吧。” 凌文月又抱着肚子笑了一会儿,没理会她。 失忆后的她脾气倒是好,换做从前早就跳起来骂人了,哪像现在,除了笑只是笑。 “不是,话不是这么说。你这身衣服是谁给你搭配的,怎弄的这般好笑,你待会儿去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见人将眉拧起,她又忍不住抱着肚子笑了一阵。 “世子爷!” “行了行了,我不笑就是了,来,你扶我一把。”凌文月好脾气地对他笑笑,露出两颗白生生的牙,“别这么看我,我手上的伤是因为谁啊。” 他重重瞪她一眼,弯腰将人小心扶起来。凌文月今日身上抹了些茉莉熏香,他一低头的还险些被呛了一鼻子。 “喏,你对着镜子看看,是不是不太行。”她昂昂下巴,不轻不重都地在镜子上点了一下,“我就说不行吧。” 距离凌文月因为接人而骨折这件事已过去了半个月,她伤的只是手而非手指头,除却手臂活动不太方便,有时还得挂个白布在脖颈上,旁的倒是没事外。 就是活动的时候不太方便。 “我自己弄的。”段瑾也泄了气,拿过镜子仔细瞧瞧,嘴一扁,“这很古怪吗,我瞧着还好。” 他这几日好不容易才升了通房,为了稳住位置那可是煞费苦心,甚至花了大价钱让春意替自己去寻一些同妆容相关的小册子,还学着话本子里的女角儿争风吃醋,哪想到...... 这凌斐竟如此不解风情! “可惜我现在双手动不得。不然我就上手帮你了。”她缓缓坐下,将两条打了石膏的粽子放在桌上,“干嘛这么看着我,你很讨厌我么?” 段瑾一愣:“妾身不敢。” “你也知道了。”她指指自己的头,“我什么都记不清了,旁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你那日这样说,然后周围的人也是说我是如何如何喜欢你的。” 她摆弄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头,顿了一下:“我就以为我们以前的关系.....或许还算不错?” 不错谈不上,不过是凌斐需要一个人帮她完善她的纨绔人设,段瑾需要一个庇护所,两人刚好凑在一起,便做做表面功夫,不咸不谈地吃吃饭,说说话罢了。 凌斐对她的那些狐朋狗友说段瑾是她的禁脔,金丝雀,但段瑾心里更清楚,比起劳什子金丝雀,他更像是个守院子的管家。平日里就扫扫地,主子生气了给她出出气,不忙的时候,就坐在院子里看雨,将身上的伤一点点养好。 “妾身一直仰慕世子殿下。” 他恭恭敬敬地向后退了一步,优雅娴熟,开始搜刮到访地翻找自己念过的那些酸诗: “殿下那日将妾身从泥潭中救出,宛若救世神明,您身后的金光.....“ “停停停!” 她又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少女手上的石膏太过巨大,显得她动作笨拙不堪:“你不要再这样说话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要不还是换件衣服?粉色真的不适合你,你怎么说呢,太壮了。” 说罢用她为数不多能动的手指头指指点点:“回头喊丫鬟给你处理一下,你的眉骨太高了,鼻梁又太挺,额,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就是.....” 就是不太像女子。 段瑾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赶紧打断: “世子爷很懂这些么?也是,妾身常常听说,世子爷的红颜知己半个城都是,想来也常常为她们画眉罢。” “噗.....” “世子爷!”不许再笑了! 凌文月赶紧将笑憋回去,看向他:“你还在意那件事么?我都还没问你,你是不是在偷听我和先生说话啊。” “不过是,恰好路过。”其实偷听很久了,而且为了偷听腿上还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现在还在痒。 段瑾清理清嗓子,理直气壮道:“但是妾身听说世子爷要娶妻,妾身很不高兴。” 又补充了一句:“妾身在吃味。” 说罢还抹了抹眼角,让自己的“吃味”看起来更逼真一些。 “没有你想的那样了,我今年才十七岁,大宛男子通常十九才娶妻,当然也有更早的,不过我也不想那么早成亲嘛。”她低下头,看向自己打着厚石膏的手臂,“我就是想去看看,你若是有兴趣,带你去也可以啊。” “当真?”段瑾眼睛忽的一亮。 凌文月点点头:“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是写不了字的,但是我身边的丫鬟大字不识一个,这不得带这个人帮我写吗。” 说完又小心打量了一下段瑾的神色,补充道:“你不喜欢也无妨,我大可以叫青欢——” “我可以!”他猛地站了起来,待察觉到凌文月扫在他腿上眼神后赶紧将裙子整理好,小声道,“妾身,妾身可以陪世子爷去。” 他跃跃欲试的,眼眸中的星光快要跳出来。 “妾身识字,妾身还可以作画,若是世子爷需要。”他看着凌文月弯弯的唇角,挪揄道,“妾身还可为您做宵夜。” 这多好的一个机会啊,诗会在上京举行,从汴京这儿过去一来一趟的少说半个月,这半个月的独处机会他抓牢了,还怕凌斐不会爱上自己吗。 就是......他捏了捏自己的粉色裙摆,在心中暗暗骂了那个坑了他的笔者一句。 “这样啊。”她歪着头看了看她,突然咧嘴一笑,“段姑娘,你蹲下一点,对,就蹲到这里。” 他们一人坐在椅子上,一人蹲在地上,凌文月示意他凑过来一点,恰好蹲在她面前,一伸手就能轻易摸到头顶。 段瑾刚想说淑女蹲着不太体面,但看着凌文月的充满期待的眼神后还是乖乖蹲了下来。 “你凑过来一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手动不了,对对对,转过来转过来,拿桌上的那只眉笔给我,抬起头来,眼睛闭上。” 少女手指柔嫩,指腹带着丝丝薄茧在他脸上轻轻摩挲,她动作笨拙手却很稳,轻轻将他脸上多余的胭脂都擦净,将画歪了的眉毛补全,最后在他眉心轻轻一点。 “喏,可以了!” 细碎的阳光从她身后撒过,给黑发上镶了金边,她话语间满是高兴与雀跃,让人无法忽视。 段瑾闻言抬头,心跳微不可查地漏了一拍。 第13章 . 路上 “受委屈了?” 从汴京到长安这一路并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左右大抵也要小半月功夫。凌文月手上带着伤不方便动弹,于是他们又把行程提前了一些。 “娘不去么?”她看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搬上马车,有些困惑地看向身后的王妃。 “世子爷,夫人便不去了。”管事嬷嬷轻轻扯了凌文月一把,示意她低下头来,解释道,“王爷也不在府中,府中到底还有个人得看顾着。” 此时赏花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大,它似乎也只是文人墨客才子佳人平平无奇咬文嚼字的一次诗会,可说小,这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西太后亲手操办的,任谁都马虎不得。 若是没有邀请函只怕是连门都进不去,凌文月纨绔名声在外,对此也不大感兴趣,因此送请柬的小太监再碰了一次闭门艳后便知道自己的斤两了,从此再不送了。 因此这次世子爷主动接下此次请柬,倒是让王府中的其他人都好好议论了一番。 “行了,都安排妥当了罢,那没事的话咱们便上车吧。” “斐儿。”安王妃走到凌文月面前,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周围的下人也很识趣地退开了,给她们母子二人留下空间,“你这手上的伤,当真不要紧么?” “这个?”大抵是常年练武的缘故,凌文月身上要比常人痊愈的要快许多,不过是短短半月她就已经能简单活动双臂了,虽然还不能将石膏敲下来,但夹着筷子吃吃饭总归来说问题也不大。 “娘,你放心好了,我估摸着我到那边我这一路上的伤也就好了。我还从未参加过此等宴会呢,而且娘你不是说了吗,你希望我能做出一些改变,那我必须要做出表率啊。” 首先第一步就是补上她从前缺的那些宴席,真真正正地将“世子”这个身份坐稳。 “罢了,你觉得无事便好,就是路上当心些,还有......”她扯扯凌文月的袖子,示意她将头低下来,“记得你的身份,千万不可暴露。” 否则欺君之罪,只怕是王府上下十条命都不够送的。 “娘,我晓得了。”她笑着昂起头,亲昵地在王妃手上蹭了一把,“我会注意的。” *** 到京城大抵要走六百里路,路过十余个城镇,因着世子爷身子不好他们也不敢车速太快,只得赶着马车缓步向前走,走了两三天还未到渭南。 凌文月这次出行很是低调,前前后后带的不过十余个仆从护卫,加起来也不过五六辆马车,王妃本意是想让她再多带几辆,但很快就被她拒绝了。 “树大招风,而且人多了带着去,给上头的印象也不太好,就带这么几个人便好了。” 不过虽说如此,但安王世子的排场依旧吓人,车队也是拖了长长几路, 人多,车慢,不过一个停车歇息的功夫,口舌也就杂了起来。 通房二字说着并不好听,因此段瑾是以丫鬟身份跟上车队的,自然也就同那些侍女们在同一辆内。丫鬟们见她生的艳丽又不爱说话,又想起他同凌文月的那些事,一路上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开始排挤他。 他们出身王府,饶是个一个月一吊钱的小丫鬟也鼻子翘的高高,自然也就瞧不起像段瑾这样出身青楼的狐媚子。 “啧,你说,好好的姑娘家谁会赶着给人做外室啊,哦不对,也不是什么正经姑娘。” 小丫鬟轻啧一声,将手上的瓜子壳丢进盘子里,“要我说,我要真沦落至此,我早就一条白绫上吊得了。” “唉,青玉姐姐你不是这么说的。”另一个梳着包子头的小丫鬟轻笑着瞥了缩在角落的段瑾一眼,见她不说话,心里更来劲了,“人家虽名为通房,好歹现在还是姨娘是不是?我记得绯红姐姐那时候可是求了王妃好久都没能伺候世子爷一夜呢,到最后还被乱棍打出去了,啧啧啧。” “姐姐,你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她双手一摊,尾音拉的极长,阴阳怪气道,“指不定人家靠着一身踏上功夫才混进王府的,你看她身上那一身狐媚劲儿勾的——你干什么!” 段瑾默默拍了拍手,默默坐回来,将手中的茶杯稳稳放下,笑道:“马车不稳,手滑,姐姐见谅。” 他话语平静无风,虽看着谦卑,却处处透着挑衅。 丫鬟们也都是在汴京这样的吃人第二摸打滚爬上来的,自然也听得明白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混账玩意!你以为你是什么!好,还敢躲?” 段瑾轻而易举地躲开她快要落下的巴掌,依旧神色淡淡,带着几分不远不近的梳理与高傲:“青玉姐姐,你才是要注意你的身份。” “我如今虽只是个通房,可我也是世子后院中唯一的女人。”他勾起嘴角,阳光透过她的,夺目又耀眼,“你好歹还得叫我一声姨娘。” 姨娘?就这个女人?凭什么! 青玉望着他那一张堪称绝色的脸,忍不住狠狠咬碎了一口牙。 身为世子爷身边的大丫鬟,日日在这样神仙般的人物身边跟着伺候着的,很难不生出些怪心思来。奈何世子爷对她毫无兴趣,如何勾引都不肯多看她一眼。 而这个女人仅凭一面就入住了暗香院,凭什么! 她越想越气愤,拿起手上的茶杯就要往段瑾身上砸—— “你们在做的什么?” 马车的突然明亮让他们都愣了一瞬,段瑾揉着眉心努力让自己从两个女子的叽叽喳喳中回过神来,一扭头就看见青欢一手端着吃食一手掀着帘子,正歪头看着他。 “吵什么,吃饭了。” “青,青欢姐姐?”青玉见状赶紧乖乖坐好,行了个礼。 “嗯,过来拿罢。” “是。” 两个小丫鬟雀跃地爬起身来接过青欢手中的饭食,还不忘回头狠狠瞪他一眼。 段瑾倒是无所谓,上前去从盘中随手抓了一个他们剩下不要的馒头,慢腾腾对青欢道了个谢,又回到了原来的角落。 他正准备继续坐下打盹,就见眼前突然多了一道阴霾,一抬头就看见青欢正站在自己面前望着他。 “段姨娘,你过来一下,世子爷有事找你。” 凌斐要找他? 段瑾馒头也不吃了,赶忙提着裙子跟着青欢下车。 一下车就险些被人绊了一跤,回头一看果然是那两个话多事也多的丫鬟。 他无视了她们面目扭曲的笑脸,慢腾腾地跟上青欢的步伐。 此时已过酉时三刻,暮霭西沉,凌文月宽敞的马车周围已围了三两个护卫,正提着灯笼巡视。 见他来了,便点一点头,放行了。 “姨娘自己进去罢,奴婢便送到这儿了。”青欢施施然行了个礼便走了下去。 段瑾应了一声,抬眸看向那明显比他那个要豪华了不少的马车。 掀开帘子的时候就见到凌文月正坐在软塌上看书,她手上的石膏依旧包的严严实实的,正在用那几根手指翻弄着书页,见他来了便笑着给他挪了个位置,招呼他坐下。 “你一个人在那边如何了?相处的还行么?” 他一愣,恍然间明白了凌文月说的是什么。 “怎么?”见他不说话,凌文月赶紧凑上前,“你们吵架了?” 哪知段瑾并不正面作答,只将肩膀狠狠一抽,咬着唇低下头来,将手紧紧拧在一起,任凭金豆子啪嗒啪嗒地掉。 “不,不会的,是我做的不好,不关两位姐姐的事。” 第14章 . 楚琨 “妾身对爷忠心可鉴” 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人哭,凌文月坐直了身子,问道:“怎么回事?谁欺负你?” 她早该想到的,段姑娘一个孤女内心单纯又善良,和这些在吃人狼窝里摸打滚爬混出来的丫鬟根本不能比,只怕是被欺负了都不敢找人说,只能在被子里偷偷抹眼泪。 她现在这样只怕是受了好几日的欺负了,不然也不会哭的这样伤心。 凌文月紧了紧手,赶紧宽慰道:“没事的,你可以同我说说,谁欺负你我就欺负回去。” 欺负回去?段瑾压下快要涌出喉咙的冷笑,看着凌文月关切紧张的样子,心中更为得意。只是桌下的手搅的更紧了一些,拼命往伤口处挖,金豆子簌簌地掉。 “没,没事的。是我自己不争气,给世子爷丢人了。”说罢看准时机往凌文月身边软软一靠,娇嗔道,“世子爷不会怪我吧,都是我没用。” 换做是从前的凌文月自然一眼就看破了这样的伎俩,可失忆后她对段瑾带了些滤镜,又见美人柔弱无骨当真可怜,本来心里还有一丝疑虑,见段瑾金豆子一掉,疑虑也就被打了个烟消云散。 “是青玉他们说你不好么?我回头会罚他们的,你先坐回去,我还有事要同你说。” 对面人糯糯应了声,跪下坐好,只是眼眶中依然眼泪盈盈,一抽一抽的当真惹人心疼。 马车外的青欢恰好煮好了一壶上好的绿茶,一时间茶香四溢,嗅的车内的凌文月直抽鼻子。 “你别哭了,那你这样看好不好。”她揉揉眉心,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那两个事多心思又活络的丫鬟找这位段姨娘麻烦了,“往后你不必同他们在一处了,跟在我身边伺候好不好。” “正好也让青欢减轻一些负担。” 其实她本不想这样的,毕竟身边多了个人,身份暴露的可能性也会增大不少,奈何青欢的那一壶好茶烹的实在太香,熏的她头脑发昏有些难受。 “当,当真么?”段瑾做出刚听闻消息的惊喜状,扑通一声跪下磕了好几个响头,“谢过世子爷,谢过世子爷。能在世子爷身边伺候,是妾身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哪有人修福分是给人坐丫鬟的,行了,你先起来吧。”她无奈摇摇头,小心将手边的一叠书推过去,示意段瑾接过,“这些书你拿回去看,我们大抵还有十日左右就到长安了,这些日子你先好好补补课,不要到时候给我丢人。” 文人酸客争奇斗艳,有时候不仅会斗一斗自己的学识,身边的丫鬟美婢也有可能会被拉出来斗一斗,毕竟于他们眼里丫鬟美妾不过是自己家中万千财产之一,宠物聪明懂的多,也是很给主人争面子的一件事。 “青欢不识字,青玉他们更不用说,你既然跟来了,那正好,好好学学,到时候就看你的了。” 段瑾一脸复杂地接过那些诗词文章,这些东西不乏有些东西是大宛的一些大儒写的,其中也有不少世家公子哥作的文章,他皱眉翻了两页,然后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名字。 楚坤,还真是好熟悉呢。 不过这不是他三年前随手写的吗,怎么就流出去了,还成了诗集。 见他皱眉,凌文月还以为是他遇上了什么难题,便凑近看顺便解释一二:“哦,是楚公子的文章啊,我看你看了好久,你是喜欢他的文字么?” 怎么说呢,说喜欢是肯定不喜欢的,毕竟这是他十六岁那年写的,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自然怎么看怎么难看,但架不住凌文月眸光太过灼灼,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喜欢。” 凌文月眼睛一亮,若不是因为她手上带着伤这会儿只怕是已经冲上去了:“是吧,我也喜欢,我觉得他写的可好了,这些遣词造句都是我意向不到的。听闻这是朱公子十六岁那年写的,当真了不得。” “而且听说他不仅能文还能武,生的特别好看,又有才学又知礼数,若不是因为朱家没落了,今年的探花郎多半是落在他身上了吧。” 凌文月拖着下巴又絮絮叨叨地夸了好一通,差不多是将她听到的那些传闻都复述了一遍,一回头就看见段瑾别别扭扭地埋着头,面颊红红。 “唉,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段瑾将手中的书册放下,将脸扭到一边:“没有!” 任谁被当面这样大刺刺的夸都会不好意思的。更何况凌文月还夸的特别真情实感,若是“楚公子”当真站在面前,他毫不怀疑他会冲上去给自己摇旗呐喊。 他叹息一声:“我只是,听闻这位公子的才学,有些心神向往。” “你喜欢他?”凌文月很快就抓住了重点。 “不不。”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多么令人误会,两人虽然清白但他名义上却是凌斐的女人,只好慌忙跪下找补,“不是的,妾身只是对楚公子,出于崇拜之情。” 又捂着心口表忠心:“妾身最喜欢的还是世子爷啊。” “没有了,你别误会,我只是随口一问。”其实段姑娘这样让她也有些为难,她总会当回女儿身的,到时候段姑娘也不知要去哪安置才好,若是她喜欢朱公子,那将她送过去也不是不可。 若是没记错的话楚家人现在应当都在青州一带,虽是被流放可也没有说不能娶妻的说法,她到时候出面说说看,指不定也能行。 不过小事一桩,成全了也好。 “你若是喜欢他也不要紧的。我有法子可以让你们在一起。你别误会,我不是讨厌你。”他顿了顿,突然咧嘴一笑,“喜欢也不是什么罪过,想我当时也......“ 也被这位楚公子的文章惊艳了一把。 段瑾心神一晃,赶紧又跪下表忠心。 表了三四次白凌文月终于信了,大力拍拍他的肩膀表示会让他们好起来的,自己也并没有这样的心思。 “世子爷,妾身真的没有哪个意思。且不论传闻不可信,妾身不过是一时半会儿惊艳于他的文字,可妾身倾心的自始至终都只有爷一个啊!妾身就是死,也要死在爷身边!” 他稳稳跪在地上,偷偷抬眸瞥了她一眼。心说他都这样骂自己了,凌斐应该不会起什么心思了吧。 而凌文月只是呆呆地看着他,面色一会儿一会儿白的,是说不出的复杂。 良久,她轻咳了两声。 “其实你不用那么说,我也不会把你丢下。我也不是那种人,往后,往后你若是想在府里一辈子,我也不会为难你的。” “妾身纵是山无棱天地合,也不会辜负爷的。” 说罢轻轻勾起她的发尾,美人媚眼如丝调笑婉转,在昏沉的烛光下显得缱绻万分。 她默了默,纠结片刻后最终还是将头发从他手里抽了回来,脸上比方才更复杂了些。 “不必了。” 真的不必了。 第15章 . 长安 “阿瑾。” 越接近长安城镇上就越发热闹,路面也平坦了不少,安世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接驾着马车踩着太阳落下的线进了城,随便找了家客栈便住了下来。 “世子爷,您感觉如何了。” 这些日子在路上世子爷的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大抵也是她从前锻炼的好再加上段姑娘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药效果太好的缘故,他们刚到长安不久,她便可将绷带拆了。 “疼疼疼,你小心一点。” 老大夫是他们从客栈旁的医馆里抓来的,本来青欢他们说要不去请示一下,请太医过来看看,但很快就被凌文月拒绝了, 她皱皱眉,示意身边的大夫将手上的石膏都打下去:“拆个石膏而已,何必去劳烦别人跑这趟,倒是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那多不好。” 青欢只得乖顺应下。 事实上老大夫虽瞧着平平无奇,但医术倒也十分了得,不过摆弄几下就将苦恼了凌文月一个多月的石膏给打了下来。她惊喜地晃了晃自己完好如初的手臂,又兴奋地喊青玉赏了他几两银子。 手臂已经许久未能这样活动过了,脱离了禁锢的两双手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挣脱枷锁的第一时间就险些撞翻了手边的茶盏。 “世子爷,小心些。”大夫赶忙劝住。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两条莹白的手臂,又看着身边厚厚的石膏,有些跃跃欲试。 青玉知道她的意思,却不敢拦着,只得轻叹一口气,将侍卫传唤进来,陪世子爷练练。 按理说伤刚养好不宜动作太大,但架不住凌文月习武心切,于是侍卫小周只得憋着一张娃娃脸陪世子爷对练,又怕伤到了人,只步步退让,全是在闪躲。 “没意思没意思,不玩了。”她将手上木棍往旁边一扔,“行了,就这样吧,你们都怕伤了我一点意思都没有。都喊你们不必在意了的。“ “世子爷,还请以大局为重。”身边的大夫赶紧劝慰。 凌文月撇撇嘴,搓了搓自己才养好不久但还处于蠢蠢欲动状态的手臂,一扭头便看见了段瑾一身白衣雪裳含笑看她。 “阿瑾!” 这几日他们相处的还算不错,一路上段姑娘一有机会就往世子爷马车里钻,某次从马车里下来后更是连世子都不叫了,一口一个爷的,世子爷更是,阿瑾阿瑾,叫了可亲热了。 青玉暗暗咬碎了一口牙,说了声奴婢告辞便走了下去。 凌文月自然没有忽视她的小动作,一转身就将段瑾护到身后,轻轻点了点他高挺的鼻子。 “没事,有我在她不敢如何的。你啊,以后就长点心,我总不能时时都护着你。” 那你干嘛不直接将她赶出去得了。 段瑾在心里默默诽谤了一句,但一抬头还是那个熟悉而又温柔的笑:“妾身知道,爷是这世上对阿瑾最好的人。” 凌文月极轻地笑了一声,全然不当一回事。 “世子。”门外小厮匆匆跑过,将一封书信送到凌文月手里,“王爷的信。” 她爹的?她爹不是远在边关打仗吗。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接过了信笺,随手揣进怀里。 “不知世子打算何日进宫。”小厮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也是长公主的意思。” “不急嘛,我们才到长安,自然得好好歇息一番,明日再去面圣。” 她今夜还好好好补补课,听说她爹同当今圣上是亲兄弟,那这龙椅上坐这的就是她亲伯伯,还有宫里头的皇姑姑,伯母云云,以及一些同她爹有交情的臣子等等,都得一一去记。 此次宴席对她而言事关重大,决不可马虎。 “属下明白,不过还有一事。”他顿了顿,示意身后的人都从门外进来 “这些,是长公主听说后赐下的,说是,是给世子爷。” 说罢浩浩荡荡地一群人便抬着这样那样的酒红色木箱走了进来,金银的有,珠宝的有,凌文月让青玉去看着,一箱箱打开最后竟然发现里头还有不少衣服。 凌文月赶紧扯着青欢咬耳朵:“青欢,你同我说说,这位长公主同我是什么关系啊。” “回世子爷。”青欢也小心凑到凌文月耳边同她咬耳朵,“当今的长公主殿下,就是安王殿下的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也就是您的亲姑母。” “亲姑母?那我要不要回绝。” 青欢顿了顿,又扯下凌文月同她耳语:“奴婢看您还是接受比较好。” “从前您进宫的时候,那位都会送来这样那样的东西给您,除却金银珠宝外,还有一大部分是衣服。”她神色颇为纠结,“殿下,很喜欢打扮您。” 凌文月沉默了。 “世子爷,还有一事。”小周适时开口,一抬头,门外又抬进了一个厚厚的大箱子,“这些也是给您的,世子爷请笑纳。” 给段瑾的也准备了一份? “殿下听闻世子爷带了个姑娘回来,很是高兴,说您若是进宫的话无论如何也要记得带给她看看的。” 凌文月:...... 她突然就不是很想进宫了。这位长公主到底是何许人,竟有如此魄力。 *** “如何,都给送过去了吧。” 好看,好看,这件也好看。 青欢默默走过去将红木箱合上,将凌文月的头扭到一边去:“世子爷请自重,那是给段姨娘的。您要穿的是这件。” “这件太丑了!襦裙多好看啊!” 长公主给凌文月准备的是一件青灰色坦领,上头纹着金丝纹理的麒麟,穿起来精神万分帅气迫人,可世子爷却始终抱着段姨娘的淡粉色襦裙不撒手,将那一件坦领扔到了一边去。 “世子爷,您差不多得了。”青欢十分不给面子地将凌文月的手掰开,“把东西都放回去,好好穿上原来的衣服。” “嘤。” “不许撒娇!” 少女软绵绵地趴在被褥上,眼睛笑弯成了月亮,笑意盈盈的,她并未束发,任凭满头青丝撒的到处都是,动人而又可爱。 “青欢姐姐,你以前也是这样严厉的吗,对我凶巴巴的。” 青欢停下手中的动作,随意应了一声:“是啊。” 毕竟伺候个世子还是挺麻烦的,明明女儿身要是被发现了估摸着就是个掉脑袋的大罪,偏偏还不紧不慢地盯着一张俊脸到处晃荡,有一段时间她甚至都要怀疑世子爷根本就是想让别人都看出她确实是在女扮男装呢。 “青欢,青欢,怎么了,怎么在发呆的。” “没有。”她摇摇头,又结果凌文月手中的襦裙,想了想,“您真的打算带段姨娘进宫么?虽然长公主殿下说是这么说,但......” 不怪她觉得古怪,这位段姨娘越发靠近长安城几天越显得古怪,经常半夜说着出去出恭走着走着就找不见人了,回来的时候也是鬼鬼祟祟的。有一日她走错房间不小心进了这位姨娘的房间,好像还隐约听到了男子的声音。 她越想越觉得古怪,又担心世子爷会在这等节骨眼上同段一年个闹掰到时候不好收场,于是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说。 “奴婢怀疑,段姨娘是在长安城有一个情郎。”嘉 “哦?”凌文月也坐直了,“怎么说。” 确实是有这样的可能,听说段姑娘从前也是出身名门望族书香门第,不过是因为家道中落有半流被人拐卖才进了变量当花魁,十分有可能,她在这长安城指挥中心其实是有一个如意郎君的,比如什么青梅竹马之类的。 凌文月沉吟片刻,顺利脑补了一处狗血大戏。 “世子爷,要管管么?” 她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 “多派些人手跟着吧,总不能在这等节骨眼上出事,你有机会提点她几句。免得到时候那是整个皇城都在看我的笑话。” “世子爷所言极是。”青欢应下。 一回头,又看见凌文月将脸埋进了裙子里,小猪一样一下一下地拱着。 唉,女装真好的,香香软软的,谁不喜欢女装呢。 *** “木容!” 巨大的黑色石头在夜空中一闪而过,重重划破了夜空的趁机,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这般直挺挺地掉入池水之中,激起层层波浪 黑发黑眸的青年松了松自己舒服的紧实的抹胸,狠狠瞪向树上那个明摆着要看笑话的少年郎。 “你笑什么?” “少爷,我还是头一次见您这样穿。”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木容还是忍不住偷笑了一把,“挺好看的。” 段瑾狠狠瞥了他一眼:“东西带来了么?你们准备的如何了?” “此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第16章 . 定亲 “姑娘柔弱,要多照顾才是”…… “段姑娘?是你吗?” 少年的声音在夜风中越发明显,显然是一步步朝此处接近了,木容慌忙往段瑾处虚虚一靠,往他手里塞了点什么东西后便跃上房顶不见了,只听到远处传来少年戏谑的声音, “公子!有事用这个传消息,我先走一步!” “唉,你,算了。”他将手上的东西塞进怀里。倒也不是什么,不过是木容为他找来的药,据说这次的效果特别好,用了能一整天都不用服第二粒。 “段姑娘!你在吗!” 凌文月走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段瑾一人站在树下对着什么东西发愣,白衣段姑娘依然好看,在秋风中还多了几分我见犹怜我骨感,见到她时也没有行李或是说别的话,就只是笑笑,然后一张口,发出了低沉而又粗犷的声音。 “世子.....咳咳咳。” 凌文月愣了愣,一时间还维持着走上前的动作,不知是应该掉头就跑呢,还是继续上前。 段瑾很快就意识到这是自己的药效到期了,他赶紧转过身去咽了一枚。将药物彻底咽下后才缓过劲来,恢复了从前扭扭捏捏的模样: “你怎会在这,这么晚了,若是着凉了,妾身会担心的。” 声音又恢复了从前的娇媚柔弱,仿佛刚刚的粗犷只是错觉。 凌文月挠挠头,上前踮脚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声音哑成这样,是风寒了吗?” 风寒?想到这位世子爷没有起疑心他也松了口气,赶紧轻轻握住凌文月的手,娇嗔道:“有世子爷在身边,妾身怎会舍得生病呢,不过是这几日坏了嗓子,有些哑罢了。” 说罢还适时地轻轻咳了几声。 凌文月倒也没起疑,只是默默将手抽了回来背在背后。 “没事,天寒露重,恰好路过,然后同你说一声,明日会有教养嬷嬷过来教导你,你学习学习,后日随我赴宴。”凌文月不过是打算起夜一趟,穿的极为单薄,倒也没想着会遇到段瑾,说了这么些话她也有些冷,于是搓了搓手,“没什么事了,看见你过来叫你一趟,我回去了,姑娘也早些歇息吧。” 可能也是伤势未愈的缘故,她现在极为怕冷,说话的时候身子也在微微晃着,然后揉一揉鼻子,打出一个喷嚏。 她搓了搓手臂,说了何时能 段瑾看着她远去的背景,纠结了一瞬要不要把衣服披上给她,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 凌斐一个大男人,受冻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只有世子爷疼惜外室的份,哪有说身为妾室还要给世子爷披衣服的。 于是又将扣子扣了回去。 他蠕了蠕唇,刚想转身离去说下去了,下一瞬就被一件温暖笼罩在了其中,独属于凌家臭屁世子爷身上的好闻的熏香覆盖了他,让他一时间觉得肩头暖的不像话。 瘦弱单薄的少女又折了回来,那件染着桃花香的斗篷如今到了他身上,凌文月踮起脚尖替她拉了拉帽子,扯的他只能从斗篷边缘看到她小兔子一样的头发。 “你穿着些,”少女踮起脚尖替他将衣服拉拢,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声音都哑了,若是着凉了便不好了。” “我自小习武,虽然脑子不激情东西了,但底子还在,我冻一冻没问题的。 但姑娘不同,姑娘这般娇弱,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才行。” *** 桃花香。 段瑾翻了个身,擦了擦痒的发慌的鼻子,他昨夜被这该死的香气折磨了一夜,现如今那味道虽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但在依然萦绕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他想了想,果断将凌文月昨天给他的衣服又换了个角落藏。 “无聊。” 当然这位昔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楚家小公子绝对不承认是因为昨天被死娘炮凌斐刺激到了!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被褥里鼓起的小鼓包,一巴掌又把它给拍了下去。 “肯定是这熏香,死娘炮就喜欢用这玩意。” 他一句话还没骂完,猛地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些细碎的响动还有几个人说话的声音,赶紧将缩回被子里将衣服堆上,用打量的衣服把鼓包护住。 这一切才做好,就听见门外有人声响起: “这就是那段氏所在的房间?怎的这么晚了还不起来,莫不是等着我亲自去给他更衣洗漱罢,不过一个通房,倒是脸面大看。” 身旁的小丫鬟听闻赶紧帮腔:“就是,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出身,也就是仗着如今世子还没娶妻才这般嚣张罢了,等那位进了府,我看你还狂呢!” 小丫鬟们如黄鹂鸟般叽叽喳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笑着闹着,话里话外将段瑾上上下下数落了半分。 等了一会儿见里头仍是没反应,他们干脆上手拍起了门板,这一声声段姨娘一个叫的比一个惨烈,段瑾怀疑自己若是再不出一点反应他们可能会在自己门口烧纸钱。 他暗暗在心底给凌文月记下了这一笔账,随手批了一件衣服就这般头也不梳脸也不擦地出了门。 “段姨,唉,您出来了。”小丫鬟惊喜地呀了一声,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眸子。 “嗯,抱歉,妾身昨日伺候世子爷迟了,这才起的晚了些。“段瑾柔柔弱弱地跪下,跪下还有意无意地从牙缝里发出了嘤咛一声,见到丫鬟瞪过来赶紧以锦帕遮面,“抱歉,妾身的腰有些软。” 怕他们不信,又故意捏着腰哎呀了几声。 他鬓发微散,眼底带着微醺的酡红,腰肢绵软无力,脖颈上还有几枚微微的红印,仿佛真像是他说的那样,当真被狠狠欺负了一晚上。 兴许方才敲门的小丫鬟或许不懂,但管事嬷嬷不可能不知道。她重重地瞥了地上“柔弱无骨”的美人一眼,重重往地上一唾,骂了声狐媚子后便离开了那里。 他们一行人来的气势汹汹走的也气势汹汹,段瑾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随即一个鲤鱼打挺迅速缩回了房间,插栓一气呵成,其动作堪称行云流水。 他仰躺在被褥上,看着枕头底下所剩无几的药丸,叹了口气。 真是麻烦,也不是木容那边怎么样了。 ** “公子不是本地人?” 车水马龙的街市上停了一辆马车,车上衣着华贵的小公子正慵懒靠在马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街边卖肉馄饨的少女说着闲话。 他生的极好,一双秀美弯弯如黛,像是话本子里才有的那种清俊小王爷一样。小姑娘红着脸别开眼,有些局促不安。 “倒不是什么别的,就是随便,随便问问。” 小姑娘一手抄着皮一手提着馅,眸光微闪:“您是第一次来长安吧。” “是啊。”凌文月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无视青欢警告的眼神,依旧笑的祸国殃民,“从前兴许是来过的,但现在忘了,相当于第一次来,唉你的馄饨,捞一捞,别糊底了。” 小姑娘赶紧急急应下,红着脸低头去捞馄饨。 她圆溜溜的杏眼眨了眨,纠结片刻,又望了过来:“那个,想必公子也一定听说了那件事吧。” “哪件事?”凌文月对青欢招招手,后者默默瞪了她一眼,随便抽了双筷子塞给她。 凌文月无视了自家小丫鬟无声的警告,只是笑着更深了一些。舀起一勺热腾腾的馄饨汤,放在嘴边吹了几下。 “味道不错,小妹妹很厉害啊。” 还在放馄饨的小姑娘手一抖,又多扔了两个下去。 如今日头还早,大街上星星点点的也没多少人,天空翻起的鱼肚白也不怎见得有多白。凌文月吃完一碗大肉馄饨后也不急着走,坐在凳子上同小姑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 “那公子可曾听说。”大抵是见他生的好看又好说话,小姑娘的胆子也大了些,搬了张小板凳凑到她身边小声道,“听说,那件事啊。” “哪件?”她心情颇好,倒也很有耐心。 “就是,安王世子进京这件事啊!”她看起来颇为激动,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是安世子耶,那个神仙一样的人物。” “知道。”本尊就坐在这儿呢,能不知道吗。 不过她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不过这样神仙的人物我还是想想就好了,毕竟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嘛。”说这小脸一托,叹了口气,“好羡慕她啊,可以嫁给好看的神仙公子。” 她?谁,嫁谁?凌文月下意识扭头看向青欢,后者却只是吹着口哨往后退了两步,露出一副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的表情。 “唉,你还不知道么?” 凌文月老实摇头。 卖馄饨的小姑娘一愣,用一种极其欢快的语气大声说道: “圣上要为临安郡主和安世子许婚了!” 第17章 . 秦雅 “元烨哥哥~” “段姨娘,您别让奴婢为难啊,段姨娘!” “你让开!” “姨娘,不可!” 狭窄的房间内乱做一团,几个小丫鬟追着赶着要去捉个子最高的那个女子,手上拿着胭脂水粉一盒盒一件件,还有着数不清的珍珠首饰,二话不说就要往高个儿美人身上套, 但都被段瑾一一打回去了,他抱着它们居高临下地缩在角落,眸光微寒,仿佛她们谁要是赶上去,就一人一刀给抹了脖子。 小丫鬟们面面相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如何才好。这段姑娘可是要随世子爷进宫的,虽是只是个墨奴,但也是世子爷的脸面,不做的好看些怎么行。 大宛才子喜好风雅,不仅成日将风花雪月挂在嘴边,身边也总会跟着个磨墨的美人,旁的不必做,但是往那一站,漂漂亮亮的做个花瓶,给主子磨墨递笔就够了。 但说是这样说,通常能成为墨奴的女子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才学的,大多都是出身江南的名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带出去不仅赏心悦目,也显得极有面子。 段瑾十分嫌弃地扯了扯方才从丫鬟手里抢回来的那一件身上恨不得拉到胸口以下的襦裙,二话不说将它扔到了一边。 “我不穿这件,我现在这样就挺好。” “是么?” 华服女子淡淡抬眸瞥了眼前人一眼,勾起一抹笑,轻轻在画上点了一下,赞道:“美人胚子,当真不错。” “只是你这胸前到底还是平了些,穿个襦裙更能衬得你腰肢柔细,你要不试试看,莫要再将扣子扣上去了,停手。” 段瑾冷冷打开伸过来的小丫鬟的手,自顾自地扣上最后一颗扣子,薄唇微动吐出三个字:“我偏不。” 管事嬷嬷只得气馁坐下。 没法子,谁让这位姨娘深得世子爷宠爱,去哪都要带着,又任性成这样,看着也不是个好像与的,那就只能宠着了。 她揉了揉眉心,妥协道:“那便由着姨娘罢,到时候世子怪罪下来你可别让我们担着。” “担就担着。” 他轻哼一声,抱着衣服躲回了房间,末了还警告一句:“不许进来!” 反正凌斐又不会骂他,那个笨蛋顶多是.....不对!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已经被逐渐带偏的段瑾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脸,告诫自己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冷静,冷静,再冷静。” *** 花园里也是热闹的一片。 凌文月不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都没有任何参加过诗会的记忆,尤其是这诗会还是由皇家办理的大型诗会,她就更为紧张了。 只有青欢在身边絮絮叨叨个不停,也不知是安慰还是打击。 “世子爷你就别纠结了,这种宴会呢是圣上收纳贤才,臣子招揽亲信,还有些姑娘家相看夫婿用的,你这贤肯定是不够了,当亲信你这身份又摆在这里,相看夫婿......” 她后退一步,轻笑道:“您真想找个夫人啊。” “去去去。” “说起来也是,不过您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到时候若是圣上将婚赐下来了,咱们可就难办了。”她掰着手指头数道,“奴婢听说,那临安郡主乃是宣平侯的小女儿,自小那是被宠的娇生惯养的,一有不顺心的就大吵大闹,哦对,听说还是个离经叛道的主儿,曾经还女扮男装去过青楼呢。” 她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将目光瞥到了凌文月身上,心虚地咽了一口唾沫。 索性凌文月记不清前尘往事,自然也想不起曾经汴京城中为非作歹的日子,只是听到青欢的话后短暂地愣了一下,点头道: “是嘛,这么厉害。” “所以世子,您打算.....”青欢看了看凌文月,欲言又止,“您不会真的打算抗旨吧。” 谁料对方只是打了个哈欠,神色依旧慵懒:“没有,我只是没想好怎么办而已。” 现在想有什么用,到时候船到桥头自然直,什么该来的还是什么。青欢见她如此也不再说了,只低下头去吩咐那些小丫鬟们准备给长公主的贺礼,免得到时候丢了礼节。 主仆二人各忙各的,不一会儿日头便升到了最高处,凌文月刚想申个腰再揉揉腿,门外却突然听到几声骚乱声,接着又是一阵劝阻声与几声吵闹声,凌文月抱着花盆听了好一会儿,最后被一个女子高亢的叫声吓了一跳。 “元烨哥哥!” 她揉了揉自己微酸的胳膊,蹲下将碎了一地的花盆拾起,一抬眸就看见了一双精致好看的绣鞋,再一愣绣鞋已走进了,雀跃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那是一个过分明艳的少女。 若说段瑾是荷塘中一朵亭亭玉立的白莲,出淤泥而不染,那么眼前这位女子就是傲立在百花中怒放的牡丹花。明艳,张扬,有魄力,她与生俱来的地位与家世令她天生就有这样高高在上的高傲感,让她不必讨好他人,只抬抬手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三下五除二地将凌文月拉起来,踮起脚替她拍了拍头上的灰,仍是娇滴滴的: “元烨哥哥,这些粗活你让丫鬟去做就好了,何必自己来呢,雅儿看到了会心疼的。“ 她动作娴熟自然,好像替与她八字没一撇的男子抚去额上的尘土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凌文月不认识她,她自醒来后见到的女子都是些只会说世子爷说的对的丫鬟,顶多就是个偶尔闹闹小脾气的段瑾,像这般热情似火的姑娘还是头一次见到。她显然也是被这样的阵势吓到了,手足无措地后退了半步,求助地看向青欢,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姑娘比她矮小半个头,十五六岁的模样,水灵灵的快要掐出水来,一看就是被家里宠坏的大小姐。 “你,这.....”她推了推她自然而然缠上来的手,再次看向在一旁愣住的青欢,用口型做了三个字:救救我。 青欢瞬间反应过来,赶紧给主子打手势。 【世子爷,她就是那个临安郡主。】 【就是圣上要为我指婚的那个?】 青欢重重点头。 临安郡主似乎并不知道他们在偷偷打着哑谜,只觉得不说话乖乖地任由她抱着的元烨哥哥真好,又好看又温柔,雅儿好喜欢哦。 元烨哥哥身上还香香的,好想亲一口! 她抱着凌文月的胳膊,左看看右看看,那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高兴,她素来任性惯了,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做什么,于是她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头一昂,撅起樱桃小嘴就要亲下去。 “元烨哥哥,来亲亲——” “世子爷!” 小姑娘好不容易踮起的脚尖又掉了下去,她愤愤地扭头看向立在门外的貌美少女,骂道: “叫什么叫!没点眼力见啊!锦绣,把他们都给我拖出去!” 那姑娘却不怕,只淡淡抬眸看向他们,勾起嘴角一抹笑。 接着她就骂不出了。 太好看了吧,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姑娘呜呜,简直比宫里的贵妃娘娘还要好看。 “世子爷。”段瑾并不往前,只是站在距离他们几步的地方轻轻拧紧了手帕,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们。 他今日应当是被那些宫里来的丫鬟嬷嬷给狠狠打扮过了,不得不说长安绣娘的眼光就是好,对襟是最上乘的料子,宽大的衣摆上纹着层层并蒂莲,扣子扣到最上一颗,再配上他那冷傲于世的神色,当真像一朵傲立于风中不倒的白荷花, 相比之下,这位红衣湖上的小姑娘就逊色了一些。 临安郡主大名秦雅,乃是长公主宠在手心上的小女儿,与凌斐也有个表兄妹之宜,只是凌家远在汴京并不常来,这位任性刁蛮的小郡主也不知是在哪听到了自家表哥的事迹,自那之后便帘幕上了这位表哥,梦里都恨不得嫁给她。 见她靠近,方才的惊艳也不在了,心中警铃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赶忙在段瑾靠近之前张开双臂挡在凌文月面前,怒道: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周围的小丫鬟皆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并不阻止,反而还多了几分热闹的意思。 啧,这位段姑娘也是个美人,怎的惹上了谁不好偏偏招惹上了这位主儿,这下是有她好看的了。 “你说话,你怎么不说话!”见段瑾一直不理她,秦雅也急了,绯红绣鞋在青石砖铺成的地上狠狠跺了跺,斥道,“你别以为不说话的就会放过你,我告诉你!元烨哥哥是我的!” “妾身没有。”段瑾突然开了口,他声音温润雌雄难辨,带着些微微的哑,像朱玉落在棋子上,泠泠作响。 太太太好听了吧!不行不行!不能被她迷惑,她可是会抢走元烨哥哥的女人! 然而段瑾却不怕她的目光,只勾起嘴角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待走到二人跟前便盈盈一拜,娇嗔道:“爷怎的没告诉妾身今日会来客人,也好让妾身准备准备。” “什么客人!我可是临安郡主!宣平侯府的大小姐!”她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傲的鼻子都快翘起来了,“你又是谁!” “原是临安郡主,倒是妾身失礼了。”他学着自己从前看过的那些争宠的姨娘,有模有样地捂着嘴浅笑几声,“只是妾身却是不知,原来长安城的规矩便是未婚女子见人第一面就这般便抱在人身上的,长安民风开放,是妾身眼浅了。” 他这话明面上看是没什么问题,但这仔细一听,处处是挑衅。 三分讥笑四分冷漠还有一分漫不经心,顺利将这位小郡主头上的火,刷的一下,点燃了。 这几声说完方才方才的那些好印象也啪的一声碎了个干净,她临安郡主十五年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见到她不是恭恭敬敬的,这个女人算什么东西,竟然一上来就开口嘲讽她? “你什么意思!你莫不是在笑话我!我告诉你,我可是堂堂临安郡主,是未来的安王世子妃!” 周围的丫鬟挤的更多了,花坛旁也挤满了人,似乎都很好奇这位霸占了世子爷后院的段姨娘打算如何对付这位刁蛮的整个京城都在害怕的小郡主。 段瑾只凉凉瞥了她一眼,唇角笑意更浓:“妾身何曾对郡主说过这样的话,世子爷也可佐证,妾身出身乡野不曾见过帝都风光,方才也不过是有些疑惑罢了。” 说罢又假惺惺地挤了两滴眼泪,白荷之上沾了花露,美人风骨刚中带柔,更显得我见犹怜,叫人心软。 “世子爷,您评评理。” 段瑾挽着凌文月的胳膊,一边假意抹着眼泪一边抚在凌文月的肩膀上偷偷看这位自称未来世子妃的女人,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这哪家的小妮子,生的这般丑。同样是养在富贵人家养出来的纨绔,怎的凌斐生起气的时候就那么有魄力,说走就走说打就打绝不多说半句废话。 不像这人,胡搅蛮缠不说,像块狗皮膏药似的扯都扯不掉,争吵的时候面容扭曲的像他去年擀的面一样。 真丑。 意识到自己又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夸了一通凌文月,段瑾霎时心中一阵恶寒,手一松,险些要将她放开。但一想到秦雅还在对面看着,于是咬了咬牙,又抱了回去。 且还抱的更紧了一些。 “世子爷,奴家可是您的人,她如此这般欺负奴家,便是在瞧不起您,您可要为奴家出头啊。” “你个死女人不要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元烨哥哥了!” 嗑瓜子的声音已经开始响起了,凌文月只觉得眉心狠狠踢跳,分外想逃。 偏偏这两人不仅没有收敛,还越闹越凶。 “行了行了,别闹了。”凌文月揉了揉自己微酸的眉心,她不明白为何一向乖巧听话的段瑾会变得如此阴阳怪气,也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的姑娘怎的就缠上了她,她只是默默叹了口气,将两人分开,“行罢,都冷静一些。” 接着转脸看向秦雅:“郡主,今日是我待客不周,冲撞了您,还请郡主移步正厅。” 又转身看向段瑾,无奈道:“段姑娘,你也下去吧,往后不要再如此了。” 最后对青欢招招手,示意她将那些看热闹的丫头都带下去,该干嘛干嘛,别整天磨磨唧唧的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喧闹的花园又恢复了平静,湖面依旧平静,树叶依旧苍翠,仿佛方才的那一场闹剧只是个错觉。 就这样?这样就算完了? 秦雅一愣,她本以为元烨哥哥会上前安抚几句再顺便狠狠罚一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女人,结果就这? 一句惩罚也没有,就这样下去了? “元烨哥哥!”她不服气地又唤了一声,却只等到对方敷衍的一声应答。 不甘心,不甘心! 她一扭头就见到段瑾依旧如一朵白荷花站在湖边,仿佛方才的事情只是对她一人产生了影响,心中怨念更甚,大跨步走到段瑾身边,二话不说抬手往他将水中重重一推—— “贱女人,我要让你好看!” 第18章 . 落水 “没事了” 那是一瞬间寂静。 所有人都在愣在原地,看着那一抹艳红往白净处狠狠一扑,接着便看见那美若雪山仙子一般的段姑娘如断线风筝一般直挺挺坠入其中,堕入深潭之中。 丫鬟后知后觉地愣了一瞬,随机喊道:“救人啊!救人啊!有人坠湖了!” “怎么回事啊!快救人啊!” “王护院呢!不行,不能毁了段姨娘的清白!” “要不我下去吧.....” 一时间府中上下乱作一团,吵闹的,救人的,嚷嚷着看热闹的,还有专程凑过来看美人落水的,本就不大的花园挤成一团,塞满了人。 秦雅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水中扑腾不起的段瑾,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姑娘哪有什么复杂心思,本就是看着她缠着自己的元烨哥哥很不顺眼,想下一下没想到那么大一个高个居然一下就掉下去了,偏偏湖边护栏又坏了,而且她居然不会水..... 她没想杀人的,没想杀人的。 “元烨哥哥,”秦雅慌忙转脸看向身边的清俊少年,声音带着一些颤,“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下一瞬,待她看见周围消失的那人后,瞳孔紧紧一缩—— “元烨哥哥!!!” 正午的太阳依旧耀眼,岸边的树叶依旧苍翠。 夏末秋初的湖水带着一丝微微的凉,越到深处越是寒冷刺骨,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段瑾在水底下默默吐了两个泡泡,扫开了企图缠绕而上的水草,听着水面上不清不楚的喧嚣声,他伸手挡了挡刺穿湖面的阳光,睁开了眼。 水面上的吵闹成一片,丫鬟们徘徊在湖边纠结着要不要下去,一面是觉得这不过是世子爷,护院们也在纠结,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若是救上来之后世子怪罪那该如何是好。 不大的宅院里聚了各怀心思的人,乱糟糟地吵成一团。而做了错事的小姑娘哭的不像样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这才一下就怕了,呵,真是废物。 习武之人五感最是敏锐,早在秦雅靠近他时就已有所察觉,之所以没动不过是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坠湖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左右他武功不错,在水底什么也不做也能闭气很长时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打压打压那小丫头顺便观察观察那些家伙也挺好玩的。 只是。他掰着指头数了数,从他掉下去到现在已经过了小半柱香,这秋水如此寒凉,若是被推下去的不是他,而是一个普普通通什么也不会做的美人,凭那些家伙推三阻四的态度,那岂不是真害死人了。 他眯起眼睛,正打算找个地方慢慢游上去的时候,突然瞥到远处一处深深向下坠的水花,他扭头一看,不偏不倚对上了一双透亮好看的眸子。 少年一身黑衣如夜中游龙,又如一把快刀,微微刺入水中,她身后披着阳光万丈,如坠入凡尘的神明。 虽然厌恶极了这个事多又总是给他带来麻烦的世子爷,但段瑾从来没否认凌斐这张脸皮确实生的不错。 见他来了,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戏演到底,两眼一闭手臂一伸,装作真的溺水了的样子,就像块白布一般随波逐流。 那人似乎也找到他了,段瑾突然之间腰上被人搂了一下,她似乎是力气不足还是旁的原因,只搂了一下便松开了手,改为双手抱着他艰难向上游去。 段瑾配合地回抱住她,双脚也在裙子下悄悄摆动着,给凌文月少用一点力气。 不过即便如此对方依旧虚的慌,只是抱一抱就快没力气了,到最后几乎都是他在使力,凌文月反而成了被拖着的那一方。 他眯起眼睛偷偷打量着眼前这个明明已经体力不支却依然在咬牙坚持的世子爷,刚想在心底暗笑几句,突然想起了她手上还有伤这件事。 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这两次都是因他而起,罢了罢了。 凌文月本就伤势未愈,手上抓握不得重物,方才抱着段瑾的这一下只觉得手要断了,拼了命才将他揽在怀里提着往上走。可嘴里憋着的气眼看就要散了,她也头一次因为大脑缺氧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不行,不行。 突然之间一股热力疯狂从她腰间涌入,她一瞬间回过神来,一转脸就看见半阖着眼摇摇欲坠不知生死的段瑾,微微收拢了手臂。 段姑娘已经不行了,她一定要想办法将段姑娘救上去! 段瑾刚输完内力,脑子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下一瞬脸就被捧住,他一抬眸就看见一张雌雄莫辩的俊脸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再一看,就见到凌文月鼓着腮帮子眼看就要亲上去。 干什么! 这是干什么! 脑子还未转过来身体就已经做出了反应,凌文月也没料到他会突然推开自己,方才抱着段瑾游了许久她早已体力不支,只这么轻轻一推她便被推到了半步之外,口中的气还未渡出去就已经泄了个底,连带着她自己的那一份—— 渣都不剩。 少女细软的指尖在他手心轻轻擦过,如玉石划过琵琶弦,冰冷刺骨,却也令人足够恢复神智。他迅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慌忙扑上去想要抓住她,谁知还未将她重新揽进怀里腿却被束缚住了。 他低头一看,不偏不依,恰好是那一根缠着他游了许久的水草。祸不单行好事也不成双,偏偏在这时胸口似乎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他下意识捂住心口,不料却将在口中憋了许久的气也给放了出去。 糟了。 湖面亮晶晶的宛如琉璃石,继世子跳下去后也不停的有丫鬟家丁往下跳,段瑾抬头寻找凌文月的时候就看见不停的有人噗通噗通地往下跳,一个接着一个的。 像下饺子一样。 意识消失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凌文月方才的突然凑近与古怪。 他是不是,想要给自己渡气来着? *** “都闪开,都闪开!” 这一处别院因为世子的坠湖,愣是将氛围托到了最上乘。青欢湿哒哒地从水里钻出来将凌文月抱在怀里,狠狠打开那些想要摸上来的丫鬟的手:“碰什么碰!没看到湖里还有一个人吗!还不快去救!” 众家丁瞬间反应过来,大丫鬟都发话了他们也不好不从,一个个赶紧跑到湖边去救人。 “姓凌的,老娘这辈子真是载你手里了。”青欢无视了身后的喧闹,扛着凌文月一路骂骂咧咧地向房间走去。世子爷今日这一身穿的本就贴身,这一坠水若是不赶紧处理,只怕是女儿身的秘密就受不住了,须得赶紧处理妥当才行。 她魄力非常,愣是将整个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号令的战战兢兢,一个个赶紧烧姜汤的烧姜汤,备衣服的备衣服,该捞人的涝人,不敢有片刻含糊。 忙碌的人群中站了不知所措的秦雅,显得突兀又特别。 见到凌文月被救起了她的神智也回复了一些,待见到凌文月被青欢扛着走的时候也忘了方才的古怪,张口就是: “你放开元烨哥哥,让我来伺候他!” 青欢身上也是湿哒哒的,更何况身上还挂着个同样湿哒哒的人,她心情本就不好,又莫名其妙被这个刁蛮大小姐挡了路,语气禁不住也沉了些:“还请临安郡主让开。” “我不让!”她似乎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将胡搅蛮缠进行到底了,腰一叉,吼道,“你把元烨哥哥给我!” “请郡主莫要任性,人命关天!”青欢也有些憋不住了,咬牙切齿道,“若是世子爷出了个好歹,郡主担得起吗!” “我怎么可能会害元烨哥哥!” 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偏偏秦雅的身份摆在那里,青欢又不能真的摆脸色,只得忍着憋着,期待这位大佛能有点眼色让一让。 谁知她不仅不后退,反而越发过分了。 “行了。” 美人捂着心口趴在湖边护栏上轻轻喘着气,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衣服也是湿黏黏地糊在身上,腿微微颤着,但即便是如此也不见他眉目之间有半分妥协与脆弱,甚至拒绝了那些想要扶他一把的丫鬟。 段瑾微微喘着气,调整了一下内力才平静下来。 方才那一出真是凶险,若不是他在最后关头解开了水草的束缚,现在只怕是已经阴曹地府见了。不对,或许还会被那些家丁给救上来,但这样的话男子身必定会暴露无疑,与死了无异。 还好躲过去了。 见人上来了,水中的丫鬟家丁们也三三两两地爬了上来,该找手帕的找手帕,该换衣服的换衣服,再加上有青欢的命令在,院子的人也渐渐散的差不多了。 只有不肯服输的临安郡主依旧站在庭院之中。 段瑾笑着接过身边丫鬟递来的干净手帕,一边擦着头发上滴滴答答滚落下来的水珠一边我那个,凉凉瞥了还站在一旁企图上手抢人的秦雅,微微一笑。 “郡主大人,您害了一人还不够吗。” 他头发湿黏黏的,眸光寒冷如霜,凉凉地将她从头到脚扫过,话语之间阴恻恻的,像从水里爬出来的鬼魅。看的秦雅狠狠抖了一抖,狠狠别过脸去。 “我没有,我只是关心元烨哥哥——” “那就更应该让开!” 秦雅似乎也是被他这么一吼给吓到了,小姑娘胆子本就小,方才不过也是仗着自己是个郡主才这般大呼小叫,如今自己身边的丫鬟都散的差不多了,段瑾又阴恻恻的分外吓人,她嘴一扁,哇的一声哭着跑了。 一边跑还一边骂,类似什么贱女人你不得好死之类的。 青欢抿唇看向眼前这位段姨娘,只觉得她似乎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只随意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此处。谁料凌文月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抬手轻轻拉住了段瑾。 怀中少女貌美温软,她半阖着的眼氤氲着散不去的水汽,笑起来无辜又可爱,口齿迷迷糊糊的,带着点说不清的娇: “段姑娘,你没事了。” 第19章 . 夜间 “不行,不可。” 如今已过夜半一刻,别院之中静静悄悄只听见打更声,唯有两处依旧亮着灯火,其中一处不是别的,正是厨房。 烤的炽热的火堆又发出了几声清脆的声响,一阵秋风吹过,将火堆里的火焰烧的更旺了一些。 “少爷,您别把我叫来了又不说话啊。”梳着高马尾的清俊少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戳了戳身边的白衣美人,调笑道,“怎么了,遇到什么好事了,您身上怎么一股姜味。“ “少废话。”段瑾轻咳两声,将手边碍事的火钳推到一边,对木容伸出手,“东西呢,找到了吗,拿来。” 见主子生气了,少年赶紧将脸上的调笑收起,毕恭毕敬地将药放到他手里。 段瑾只瞥了他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打开玉瓶塞轻轻嗅了嗅,确保确实没什么问题后便收到了怀里。 “王家那边怎么说?” “嗐,王家那些人,干啥啥不行落井下石数第一,您是不知道,我前几日偷偷过去给他们送信,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居然把老爷大骂了一顿,混账!” 木容本是一介孤儿,自小被丢弃在乡野间,靠吃百家饭长大,若不是意外遇到楚家老爷捡得了一条命,如今也不知坟头草都长了几尺高了。 他自小到大吃楚家的穿楚家的,更是同大少爷一起长大,对楚家的感情自然也比其他人强烈许多,如今听到楚家曾经的亲信说出这般话,自然是感到十分岔岔不平。 段瑾倒是不意外,他们楚家当时出事的时候不是没想过要求助父亲的那些昔日旧友,甚至想过要将堂妹堂弟他们托付过去,哪知道对方已听到楚家出事了马上瞥的干干净净的,甚至见到楚家的那些小姐生的好看,面上说着会善待,其实一转脸就将其卖到烟花地去了。 他还记得叔父从前当时和李家的那个禽兽私交不错,当时出事的时候更是将堂妹托付与她,不求当个小姐,只求能被善待,哪想到他一听到叔父锒铛入狱,当即便将不过十四岁的堂妹收房做了妾,当夜便入了洞房。 “习惯就好。”他默默咽了一口茶。 指望那些酒囊饭袋还不如指望凌斐,起码人家现在好歹还是一朝世子不是。 而且他...... “少爷,您最近怎么了,怎么总是失神。”木容说着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特别是今晚,哦对,我今日听说您落水了,可是真的。” 这事都传那么远了..... 段瑾默了默,垂下眼帘,随意应了一声。 “真的?”小少年瞬间来了兴致,方才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副我要听八卦的架势,“我还听说世子爷亲自跳下去救您了,是吗?” 扣着青花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想起水下的某个纤细背影,青年的眸子闪了闪:“是啊。” “不是吧不是吧少爷,平日里看不出来啊。”木容增的一下就跳起来了,围着他转了几圈,啧啧称赞几声,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不过您这女装确实是好看,我要是不知道您是个男子我估计也会动心了,唉唉唉您别打人啊。” 段瑾瞥他一眼,将手抽回来:“瞎说什么。” “没瞎说。”木容见缝插针地夸奖,“少爷您是我见过女装最好看的了,真的真的,我要是那世子我肯定也是欲罢不能啊。” “只是少爷.....”他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凑了过去,小心指了指段瑾手上那一瓶他好不容易才弄来的药,“您真的要给世子爷用吗?世子爷这般喜欢您,其实也没必要。” 从几日前起少爷就联系他要取这份药了,木容到底也是半个混江湖的,懂的门路自然不少,这还灵散说是还灵其实和重铸记忆差不多,简单来说就是谁服下了这要多半是要变成半个傀儡,主子说什么信什么,变不成傀儡也会变成傻子,纵使是武林高手人,但凡沾上一点,也无法逃脱。 而少爷竟然要给世子爷用..... “啧。”段瑾轻笑一声,将手中的药瓶转了转,在手心把玩,“你有没有发现,这段时间凌斐对我有一些不同了?” 木容老实点头:“确实是有些,世子爷似乎更在乎您了一些,所以属下才不理解。” “这有什么好不理解的。你不觉得现在这种状态下的凌斐,特别好拿捏吗?” 然而好拿捏却不代表可以完全掌握,他若是想要光复楚家免不得要用到安王的力量,而如今凌斐虽对他还算不错,却始终拿捏这一份度,换而言之,他段瑾纵使再好,对她凌斐而言,也不过是个妾室。 他又不是傻子,也没有自恋到那种程度。失忆后的凌斐确实是很好的,脾气很好,平日里对她也很好,甚至远远比许多权贵人家对待宠妾还要好。 权贵喜欢一个女人的时候甜言蜜语千千万,恨不得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交付与她,可真要到了舍弃的时候,或许也连一匹良驹都不如。 可凌斐不同,想起今日他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又想起他那件沾满了桃花香的斗篷.....林林总总让他陷入沉思,可一回想起凌斐那日看向他的眼神,他又瞬间清醒了过来。 “没有,他不喜欢我,他只是在可怜我。” 凌斐对他,大抵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过腻了从前千篇一律的日子,偶尔捡到了一只流浪小狗,觉得小狗可怜无助,于是便常常带着,小狗遇到了难处也会上前帮着处理。但同情与喜欢到底是两个东西,他这点还是分得清。 这个人必须控制,失忆了还会有恢复记忆的一天,但用了还灵散不会,若是没有解药,他将永远是自己的掌中物。 他要将凌斐打造成独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棋子。 “少爷,您别这么说......” “你看起来好像很闲?”段瑾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眸光冷厉,“没事的话赶紧滚,不然到时候世子开门进来了我看你怎么解释。” “怎么会啊少爷,您放心,我来的时候观察过了,这个时候应当是不会——” “段姨娘,你睡了吗?”青欢的声音适时在门边响起。 段瑾默默地瞥向木容。 后者将头一扭,响亮地吹了个口哨。随后又像前几次他们碰头那样随便叮嘱了自家少爷几句后便匆匆跳了窗,然后只听哇的一声惊呼,一群鸟从灌木前匆匆飞过。 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多大人了。 他轻蔑地瞥了窗外一眼,抬手搓了搓脸,换了一副脸孔,扭着步子往门外走去。 “青欢姑娘,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事。” 前有世子因他手臂骨折,后有世子为了他落水得了风寒,青欢早就看她不爽了,今夜奉世子之命前来探望本就是一万个不情愿,只是刚要开口斥责就被段瑾的大眼睛狠狠闪了一下,有什么想说的都忘了个干净。 不行,这女人如此狐媚,连她都差点被糊弄住,她一定要让世子爷理她远远的,最好再回汴京之前就将她彻底厌弃掉。 青欢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这边段瑾也轻轻打了个哈欠。 “你大晚上的在煮什么”青欢猛地回过神来,狠狠瞪了段瑾一眼,语气不善,“给世子爷的?赶紧收拾收拾跟我过去,世子要见你。” “世子要见我?”他看向青欢,笑的欢喜万分,“可是真的么?世子真的不怪我么。” 青欢赶紧将脸别到一边去,生硬道:“嗯。” 她看着一举一动都找不出差错的美人,突然觉得倘若世子爷是个真的世子就好了,她还挺好奇段姑娘和世子会生下如何惊艳的孩子的。 正想着,段瑾已经将手边的粥碗填满了,正含羞带怯地看着青欢,娇滴滴道: “青欢姐姐,您好了吗?不然待会儿妾身给世子爷熬的粥该凉了。” 她随意应了几声,然后默默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 青欢半夜过来不单单是为了找茬和送吃食,是凌文月确实要见段瑾一趟。 在门口的时候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其实也不是。 段瑾有些紧张地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眉目如画的世子爷正一小口一小口地闽着姜汤,还时不时瞥他一眼,这一两眼还好,多了让他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这人喝汤就喝汤,怎么眼神还到处乱飘呢。 “世子爷。”被瞧的有些发慌的段瑾紧了紧手,小心翼翼道,“您,叫妾身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吗?” 从方才一进门的时候问了他几句身体如何后就没了后话,之后就一直再喝汤和看他,看的他都有些口干舌燥了。 “不是你要见我么?青欢可是同我说了,你大半夜不睡的可是在给我熬粥呢,是不。”她将手中的瓷碗递给青欢并示意她先出去候着,“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觉得临安郡主,如何?” 有些话她是不可对青欢说的,青欢知她是女儿身,对秦雅的事不免会带着有色眼光,旁的丫鬟又是个没脑子的木瓜,想来想去还是善琴能作诗的段姑娘最好。 如何呢? 段瑾思索片刻,一边挪揄着一边观察凌文月,小声道:“妾身怎敢妄议主子,世子爷也不瞧瞧妾身是什么身份。” “你若是此时再不议,往后就不是郡主了。”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眉眼弯弯,“到时候该叫姐姐。” 他一愣,抬眸看向凌文月。 “你还不知道么?我以为府中上下早就传遍了。”大抵是见到他这般惊讶的模样有些好玩,凌文月也来了性子,逗他,“怎么。这回说不说。我准你随便说她的不好,你若是能将我说动了,我说不定就不娶了。” “真的?”段瑾将脸转过来。 “真的啊。” 若是真要数缺点他还真能数出一箩筐,光是今天这一遭都够他狠狠骂上一晚上了,若是从前的楚琨,那何止是一晚上,还得出个诗集痛斥一番,让全大宛都陪他一起骂。 他倒是想骂,但凌斐明显有心框他。 思索片刻,白衣美人犹豫道:“奴家只是觉得,那郡主姐姐长的真好看,与世子爷也般配,就是太凶了些,世子若是娶了她,往后就不能来看瑾娘了。” 瞧瞧,这就叫上姐姐了。 “瑾娘?”认识这么久从来都是段姑娘段姑娘的喊,凌文月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如此自称,忍不住又将这两个字在舌根咬了一遍,“又怎知我不能来看你?” 她将长指轻轻搭在他身上,一双凤眸魄人心魂如山野精怪:“我就不能白日同世子妃做做样子,夜里再来同你欢好吗?” 她尾调拉的长长,勾的他心尖止不住的痒。 “又或是,你们姐妹俩一起伺候我?” 明明以及冠了却连春宫都未看过的段瑾听闻脸色一僵,脑子里反复回荡着两个字:变态! 第20章 . 启程 “不许撒娇” 两人只轻轻对视一眼,随即便是良久的沉默。 凌文月紧了紧手,不知为何今夜同段姑娘说话的时候特别紧张。大抵是今夜段姑娘太好看了,她才会有这样的错觉,一定是这样的。 段瑾这边也不好受,虽然知道了凌斐是个什么德行,从前也是厌恶的不行,但知道归知道,当他当真这么一本正经地撩人不自知的时候,还是,还是.....他猛地缩回目光,一时间觉得有些坐立不安。 “段姑娘很介意么,我当时是为了救——” “我不介意!” 两道声音同时在夜空中响起,两人再次呆住。 “段姑娘先说——” “世子先说——” 凌文月再次轻轻咳了一声。 段瑾在心底狠狠一巴掌,赶紧将手边的粥送到凌文月面前,乖顺地唤了一声:“世子爷,您吃点吧。” 凌文月看也没看一眼就往后仰去,闷声道:“不用了,我没胃口。” 这倒是真的,毕竟是武将之女,从小那是被她爹逼着各种训练,就算现在她爹管不着人了她有些懈怠,但这身体的底子还是在的,健健康康,几乎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然而,不生病则已,一生病则惊人。 她脑子混混沌沌的,喘气说话都是一股热气,自然也没什么胃口,方才说的几句话似乎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体力,现在已经什么都剩不下了,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世子爷真的不尝尝么,妾身可是熬它熬了许久,您要不就试试?”说话的时候还特意咬重了亲手做这几个字。 这可是木容好不容易送来的药,可不能就这样浪费了。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也摸清了凌文月的性子,强硬地塞反而会起到反效果,但若是他撒一些善意的谎言,再施施苦肉计什么的,就不怕这位安王世子不心软。 果然,听到这粥是他熬了好几个时辰的时候凌文月也一改常态地坐了起来,看向他:“那给我尝尝。” 说实话这粥的卖相实在登不上台面,里头还带着一些糊了锅底黑色,大少爷从前双手不沾阳春水,这回估计也是忘了放盐。 于是这一碗粥糊的糊淡的淡,吃到最后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 凌文月皱着眉搅了几下,最后捞出了一小块不知是什么的糊了底的东西。 “肉?” 段瑾老实点头。一边在心里祈祷她能快些喝下去,不要再多说废话。这毒虽有奇效,确实是个实打实的见风死,离了特制的玉瓶后活不过两个时辰。 见到凌文月似乎起了疑心,他只好故技重施,又拈着帕子撒娇起来:“世子爷不喜欢么,也是,毕竟妾身并不擅长此道,让世子爷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你在病中却还想着我,我.....等等,你手上怎么了?我记得厨房今日并未切瘦肉,莫不是你自己下手了?” 切肉?什么切肉?段瑾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对方抓住了手,虽心中有一万个不情愿,但他还乖乖将手递了过去,任凌文月翻来覆去地把玩。 半柱香后他的手被某个眉毛都写着生气的世子爷扔了回来。 “你下次这些事交给丫鬟做便好了,怎的这般不爱惜自己。这都是伤,啧,怎的还有这么多疤痕的,是你家人对你不好么?回去得让青欢拿些药膏给你才行。” 他刚想说不用,这些伤也不是方才切肉的时候弄的——他习武多年虽从未下过厨,但也不至于切个肉就伤到了自己。手上的那些昔日伤疤都是他从前打架的时候磕磕碰碰撞到的,从前不在意,如今去不掉了,平日里只能藏在袖里,被人这样掏出来仔细看还是头一次。 虽心有不服但他也只能低头认错:“妾身知道了。” ”你可知道手就是女子的第二张脸。”凌文月又絮叨了两句,似乎是想起什么,“啧,算了算了,你将脸凑过来。” 这是要干什么,打他?扇他?恶狠狠地拧着耳朵要给个教训?他从前听说有些权贵就喜欢打自己女人的脸,虽不知道世子爷有没有这个爱好,但他也只能乖乖将脸伸过去。 可对方只是伸出手在他额头上轻轻摸了两下又缩了回来,并未有别的动作。 少女手背凉凉,让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眼。 “没烧,真好。”她又重新端起了碗,自顾自地吹了一口,“段姑娘,我方才还没问你,你恨临安郡主吗?” “她如此刁蛮任性,又害你落水,我问你。你恨她吗?” 这是怀疑了?段瑾赶紧解释:“妾身理解郡主的,妾身不恨。” 又怕凌文月是真的怀疑了,赶紧双指合拢指向上天,注下一剂猛药: “妾身只在乎世子爷一个人,除了世子爷旁的人我都不看。” 话说间她已三两口咽下了粥,如今碗底仅剩一口,正在底部摇摇欲坠。 “你,你也不用这样。” “不,妾身只有世子爷一个了,妾身绝不会怪世子妃,还请世子爷不要丢下我。” .....姐姐都出来了。 一次寻死腻活对天赌咒会让她害怕,二次她就开始烦躁了。 “段姑娘,你可以稍微停一下。” 她其实也想不明白段瑾在担忧什么,若说是担心奴籍的事,她已经找人帮忙去了奴籍,也将卖身契还了,换句话说,若不是她执意要留下,如今只怕是离开汴京几千里了。 就算她真的坑不住娶了妻,他大可以一个人离开王府,去嫁人也好,回老家也好,她都会为他安排。 说话间瓷碗里的粥也被她吃的干干净净,她慢腾腾地将碗放回桌面上,往后微微一仰,长叹一口气:“算了。” 段瑾见她面上似乎已经见到有几分厌烦的颜色,于是见好就收,也不再闹了。抬头的时候他偷偷瞥了凌文月空空如也的汤碗一眼,兴奋之余也不由得有些感慨。 大少爷第一次下厨连锅碗瓢盆都分不清,也是在其他丫鬟的帮助下才踉踉跄跄煮出了这一碗白粥。他方才煮好的时候自己也尝了一小口,只一小口就让他险些吐出来,像这般难吃的不行东西世子爷居然吃下去了,而且一口都不剩。 “世子爷,您.....”莫非是风寒将舌头烧坏了? 然而就见到凌文月吐了吐舌头,捂着下巴轻轻咳了几声。 “煮的不错,以后不许再煮了。” .....果然舌头还是没坏。 下完了毒送完了粥小脾气也闹完了,他今天在凌文月面前刷足了存在,也该到了见好就收的时候。他将碗筷拿出去,将丫鬟青欢叫了进来,只身一人前往屋后的角落处,将盛粥的碗捏成碎片后埋在了土里。 这毒相当可怖,虽然在这空气中曝光许久应当没了多少药效,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先将其毁了才好。 万一有丫鬟洗不干净碗,那就难办了。 “居然这么顺利,我还以为还要大费一番周章,看来也不难嘛。” 倒也不是不难,只是凌斐对他实在太过信任,才会导致这场预谋一点难度也没有。 只是..... 他搓了搓手臂,突然想到了水下那一双清亮的快要将他吸进去的眸子,心底不由得一疼。 不行,绝对不能心软,就是为了楚家全家人,牺牲凌斐一个纨绔世子也是值得的。 他捂着说不出滋味的心口,合上眼睛,反复告诉自己—— “我没错,这是他应该受的。” *** 虽然伤势未愈身上又添了新伤,头顶上的热气也只是比昨日稍微散下去了一些,但凌文月的态度依旧很坚决,哪个丫鬟都劝不住。 “我好不容易来长安一趟,少说也是赶了小半个月的路程,怎的你说不去就不去,那我来这趟作甚。” 青欢见状赶紧小声提醒:“世子爷,您真要娶那位啊。” “那我在这里乖乖坐着圣旨就下不来了么?”凌文月毫不犹豫地瞪回去,“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 她鼓捣了一会儿头上的发饰,又见青欢呆呆地站在一旁还不过来,轻嗤一声:“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哦哦哦。” 不得不说长公主真是大手笔,大概是看在这位是她未来女婿的份上,那一副上的金丝银线可是不要命的缠,一圈一圈的,看的她都肉疼。 青欢一边替她整理着衣服一边感慨,这得要多少银子啊,她这一辈子只怕是都挣不到一根线头,这长公主也忒器重人了。 “怎么了,你为何今日一直在发愣,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见凌文月在她额上轻轻戳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赶紧晃了晃脑袋,赶在周围几个丫鬟憋着笑之前狠狠瞪回去:“奴婢没有,奴婢只是觉得,只是觉得.....” 凌文月点点头,倒也没打算继续追问,抬手将衣服发饰整理好之后便走了出去。 他们住的别院距离皇宫还有一段距离,算算时间,一个半的时辰,刚刚好。 马车是特制的,里头的枕头垫的厚而暖和,马车很宽敞,比她先前来的那一辆要大长好一圈。 “这是谁准备的?我记得我并没有这样的马车。这也看着也......”太奢华了一些。 一直候在马车旁的青玉见着了赶紧搭腔:“回世子爷,这是长公主送来的。原话是说听闻郡主昨日冲撞了您,让您别不高兴同她一个小姑娘计较,就,送来这些了。” 说罢一抬手,果然,不止是这一辆马车,这马车后还有许许多多的金银珠宝金玉琼浆,可谓是将穷奢极恶这几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同样被好好梳妆了一番的段瑾默默咽了口口水,在心底骂了声混账东西。 这么多的富贵万物,随便挑上一件都够一家人吃上一整年了,这么多的金银珠宝,一箱箱一件件的。也不知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等他到时候坐上权臣之位,说什么都要狠狠参上一笔! “她对我这个准女婿倒是上心呢......”凌文月轻笑两声,对身后的几个家丁摆摆手,“算了,你就将这些东西放下去吧,记得收好。我也没打算要姑姑的东西,回头的还得给送回去。” 说罢她随意揉了揉脑袋,对段瑾笑笑,将手伸向她:“段姑娘,我们该启程了。” 段瑾这边还在痛宽大的衣摆做斗争——大宛富贵人家的墨奴大多喜好穿着大袖衫,还会在袖子和领口处画上水墨山水画以显身份。 他本就个子长的高,还总是喜欢将扣子扣到最上一颗。从前穿着粉色或是红色看不出,如今这一身黑白水墨山水图绘在身上时,黑与白在其中交融,再配上他满脸的淡漠,倒是多了几分冷美人的韵味。 凌文月看着他那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不知怎的就想起了美人跪在他脚边哭泣撒娇的模样。 算了,她突然衷心的希望,这位段姑娘还是一辈子都不要撒娇比较好。 第21章 . 郡王 “知道我是谁吗” 他们住的暂时歇脚的别院离皇城不远,坐马车约莫几刻钟就到了,只是车夫想着反正他们出发的早世子爷身子又不好,于是特意放慢了脚步,这也是为什么凌文月趴在车窗上同人买胡麻饼的缘故。 “还是长安好啊什么都有,啧,汴京也不错,就是这饼子,没有这里厚实,你怎么这样瞧我,青欢,你要吃一口吗?” 青欢默默白了她一眼,端正做好:“不吃。” “啧,你脾气真是古怪。不吃就不吃罢。”大抵是出身武将世家的缘故,凌文月身子骨还算不错,纵使是得了风寒也依旧活蹦乱跳的,除却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外旁的类似厌食之类的一点感觉,甚至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来两张饼。 凌文月嘿嘿一笑,很没有大家闺秀也没有世子风范地随意往软塌上靠了靠,擦了擦嘴边的芝麻,随意道:“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可是再想什么?” 青欢刚刚准备张口下一瞬就被凌文月抢了个答:“我晓得了,你是不是在想小郡主的事情?我不是同你说了么,船到桥头自然直,虽然我现在一个人都记不住了,但我相信还是有对策可寻的。” 小丫鬟默了默,开口否认:“奴婢并不担心临安郡主。” 毕竟凌文月同她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她岂会不知,像秦雅这样乖张吵闹的多半是 世子爷喜欢冷静沉稳善琴棋书画能作好文章的,比如楚家那位不知生死的大少爷,又或者是后面那一辆马车里坐着的段姨娘..... 也不知小丫鬟想到了什么,竟然将眉又蹙了起来,凌文月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最后戳了戳她:“怎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倒也不是什么别的......”青欢挪揄了一下,“世子爷,奴婢只是想问您,您说句实话,您莫不是真喜欢上那位段姨娘了。” 凌文月一愣。 其实也不怪青欢这样想,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段瑾的手艺有多么不行,青欢在门口堵人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因此当她看见世子爷愣是全吃光了一口不剩的时候,那心里是说不出的震惊。 况且,昨日她也看见了,世子爷不顾自己手臂上的伤还未好就冲下去救人,为了救人还染了风寒,这.....换句话说,别说是这是一个女世子对她因为一时兴起捡回来的外室,就说是朝中那位爱妻如命的士大夫都做不出来啊。 “我......”她赶紧晃了晃脑袋,赶紧握住青欢的手解释道,“我也就是下意识。换做是你,我也会毫不犹豫跳下去的。” “当真?”小丫鬟鼻头一酸。 “当真——啊!怎么回事啊!” 马车重重一晃,凌文月整个人本就头昏眼花,再加上毫无防备,愣是险些被人给扔了出去。她撑着青欢的胳膊勉强坐起来,刚想开口问问如何了,就听见方才那个还在同她撒娇的小丫鬟突然中气十足地往外喊道: “干什么吃的你们!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外头吵吵嚷嚷地也不知在闹些什么,凌文月揉着脑袋勉强往窗外看去,就看见了另一架同他们一样豪华的马车。 大宛皇室颇有牌面,这皇城不仅要建在长安城中间,还要在这城中城的外头围上一个不大不小的林子,于是这就造成了,要先穿过闹市,再过密林,最后才能到达皇城入宫的奇观。 大抵是病情又开始反复,她突然也犯了恶心,也没工夫搭理外头的吵杂,挥挥手就任由青欢去打探了。 不多时小丫鬟气鼓鼓地回来了。 “世子爷,他们好大的牌面!”青欢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一拳头打在马车上,“他以为他是谁!区区一个郡王也敢拦我们世子的车!” 郡王?她虽失忆了却也还记得一些律法条文,譬如亲王嫡长子封为世子,其他嫡子封为郡王一类的,按理说这小郡王按阶级应当低她一等,见到面了再怎么说也该恭恭敬敬的,而如今居然来拦她的车。 且她爹安王也不是什么善茬,那可是皇帝的亲弟弟,大宛最赫赫有名的战神,茶馆里头有事没事都要将她爹的事迹拉出来讲一讲的。 换而言之,她凌文月就算是个冒牌的世子爷,在这大宛几乎差不多也是横着走的存在。 “这个什么小郡王又是谁。”居然敢拦她的车。 “你不知道?”青欢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凌文月失忆了什么也想不起来,这才解释道,“是赵王爷的小儿子,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在蜀州的时候同仗着郡王的身份欺男霸女惯了,如今到了长安,还当自己是个人物呢。” “您是不知道。”青欢掰着指头数着扯下那位叫嚣的小郡王的罪状,“这位主儿当时就凭着自己一时高兴,在田间放火,愣是将整整好几亩地都烧了个干净,当时好几户农户都急疯了,跪在县衙门口求着给个说法呢。” “那他为什么没事。”按照律法来算,毁坏田地的不仅要罚银子,严重,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怎的就好好的。 “您也不瞧瞧他是谁。后来我听说是随便找了个人顶罪了,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啧,居然被这种人拦住了,真是晦气。” 青欢瞥瞥嘴明显表示不屑。凌文月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车窗外传来重重一声响,接着就是一个男子狂妄的声音从马车右侧传来: “知道本王是谁吗,还不赶紧给本王下来!” 其声势之狂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位天王老子下了凡。 青欢耸耸肩,看向凌文月,就见那位世子爷在座椅上把玩了一小会儿腰间的玉佩,似乎面对外头的那位颇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味道。 她心底一沉:“世子爷,您不会是想要下车吧。” “见见又有什么不可以。”凌文月扶了扶头上歪了的簪子,随手挑起帘子往外看去,语气轻松,“总不能就这样拦着吧。难不成你真想让禁卫军过来么。” 青欢一噎。 确实,她只考虑到世子如今不记得前尘会出差错,却忽略了他们争执过久会有禁卫军过来查探一事。到时候安王世子爷赵小郡王因为马车的事在皇城吵起来这事捅出去......俺可就丢大人了。 思索间凌文月已经下了车,她今日为了进宫特意穿上了那一身藏青色亲王世子冕服,这上三章下四章的层层叠叠可不好穿,所以下车的时候青欢还替她扯了一下衣摆。 “世子爷。”小丫鬟松开她被马车挂住的衣摆,小声提醒,“您小心点。” 她没低头,随意应了一声。 青欢还是第一次见凌文月正正经经地穿上这一身冕服,从前她不是嫌弃麻烦就是不想顺着王妃,怎么叛逆怎么来,这一身衣服也就搁置了。 藏青色确实衬他,扣着夜明珠的腰带紧紧缠在她细软的腰肢上,再加上她现在同往日大有不同,脱下了离经叛道的装束,如今的模样倒多了几分清冷的色彩。 凌文月拍拍袖子下了车,转脸就看到那位叫嚣着的小郡王正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怎么?为何这样看我。”她抬手扶了扶自己快要掉下发簪——觉得麻烦并没有戴冠冕,抬眸看向那个从下巴一直红到耳根的小郡王,笑道,“堂弟。” 下车前她找青欢问了几句,这位赵王爷在皇家排第五,算是她五叔,这位小郡王是他的小儿子,今年才过十六,比她小一岁,叫声堂弟不冤。 “凌斐!”方才还在几步之外凌涵几步就冲到了她的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后大笑起来,“我当时是谁呢,原来是你!你怎么长成这样了,啧,娘里娘气的。” 想起方才居然被这位多年不见的堂兄惊艳到了,小郡王不免有些羞恼,二话不说冲上前对着凌文月的肩膀就是一推,本意是想杀杀威风的,不想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躲开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凌涵:..... “不是,你什么意思啊,傲什么啊你,叫你声哥你还上天了是吗,你......” 眼看小郡王骂骂咧咧的不知说到何时才是个头,青欢跪下打断:“见过姚郡王,只是世子她今日受了风寒身子不适,并非是嫌弃郡王爷。” 说罢向前走了几步,不偏不倚正巧挡在凌文月面前。 赵晗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也不同凌文月在这瞎扯了,抬手就指向两驾勾在了一起的马车,冷笑:“行,那不说这事,我只想知道这事怎么算。怎么,堂兄,你不会就想这么算了吧。” 凌文月没理会他,只绕开了青欢和那位满脸写着胡搅蛮缠的小郡王,慢腾腾走到两辆马车勾在一起的地方,抬手将凌涵车上的刺绣披帛给砍断了。 “就这样?嗯?” “凌斐!你好大的胆子!这可是要送给圣上的!” “送给圣上的东西你竟让她从车厢中掉出来还勾了人!你又是居心何在啊!”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郡王哽住了。 这次宴会他本不想参加,只是碰巧日子撞上长公主四十大寿,他爹又有心让他这个浪荡子接受接受读书人的熏陶,于是就逼着他带着这整整两车的蜀绣来了长安。 本来这一路上是没什么差错的,偏偏车厢上的锁竟坏了,一匹锦绣从中漏了出来,这也就罢了,还将路过的凌文月的马车给挂上了,于是两辆车就这般勾在了一起,车夫见状也不敢动了,乖乖,这可是蜀锦,还是送给圣上的东西,他这若是弄坏了只怕是十条命也赔不起啊。 谁料凌文月说砍就砍..... 赵王府的车夫吓的脸都青了,慌忙跌跌撞撞地跑到凌文月脚边跪下,二话不说就开始哀嚎。 “你干什么你!赶紧给我回去!老子还能保不住你们不成!”见到自己的人竟这般窝囊凌涵也急了,上前对着车夫上去就是一脚,怒道,“混账,给老子站起来,还有你,少拿皇伯父框我,我就问你赔不赔!” 谁料凌文月将手中小刀一扔,笑意盈盈:“堂弟说的什么话,我可没动手。” “你!”他咬牙下意识想拔刀,可又碍于对方是亲王世子的身份不敢上前,只得攥着刀柄生闷气,“姓凌的,你不要脸!” “那确实。”凌文月点头。 凌涵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这是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霎时间勃然变色,也不管对方是否是自己是堂兄,上前就是一拳。 “世子爷,发生什么事了?” 柔柔弱弱的女声在这拔刃张弩的氛围中宛如一道细软的春风,轻轻拂过其中,凌涵将拳头生生一顿,往那处看去。 只见美人两眉弯弯如新月,眼底含笑似星辰,纤纤玉指拈着泼墨裙摆下了车,款步走到凌涵面前,盈盈一拜。 “妾身见过姚郡王。” 这位素来天不怕地不怕作天作地的小郡王,望着美人镶着金玉流苏的玉钗,只觉鼻腔一热,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第22章 . 讲理 “乖乖听话” “小,小郡王?” 赵王府的人赶紧七手八脚地将赵涵围在中间,把脉的把脉,包扎的包扎,还有不少捏着小郡王手偷偷占便宜的。 对面马车乱成一团,暂时也就没人注意他们这边,凌文月将地上的小刀捡起,一抬眸就对上了段瑾那一双含着春水的眼睛,一愣。 “你怎么下来了。”她赶紧吩咐周围丫鬟给他披上斗篷,又踮起脚尖替他拉扯了一下系带,“你如今尚在病中,就不必如此了。这些事情我会解决,用不着你操心。” “妾身不过是有些担心世子爷。”段瑾捏着嗓子道,同时微微避开凌文月伸过来的手。 凌文月见状倒也没说什么,只将手抽了回来,望向他:“你搅合进来,才让我担心。” 少女语气温温软软不轻不重,同他说起话来的时候从没世子的威严,不像是在命令,倒像是在商量着什么。她踮起脚尖替他将帽兜向上扯了扯,将他那种祸国殃民的脸给彻底遮进去了,这才罢了手。 “你待会儿同我共乘一辆马车罢。”她又捏了捏段瑾的手,凑在他耳边小声道,“你一个人在后头我不放心。” 方才那位小郡王看他的眼神她也不是看不出来,他们从密林到宫门仍有一段距离,倒是若是小郡王使诈对段姑娘做了什么,她相信凭他的疯劲不是做不出来。 公道是可以讨回的,但她也不希望旁人受到伤害。 安王世子一共有三辆马车,一架是她同青欢坐,一架是放进贡的物品的,段姑娘便同那些物品坐在了一处。在她乘坐的那一架的后头。 青欢见状也不说什么,只默默下去安排了,几人收拾好后准备启程,不料凌文月前脚刚想走,马上又被人拽住了衣袖。 啧,这人好麻烦。 “凌斐!你休想走你!” 凌涵狠狠抹了一把鼻子,他也不知是怎么了,方才看到那位姑娘的时候鼻腔就一阵灼热。凌文月闻言回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昔日风流倜傥的小郡王早就没了往日的模样,两只鼻孔皆用白布塞住,仿佛从中长出了两根烟囱。 “那你想如何。”她一翻白眼,“堂弟,你得先搞清楚,是你的布匹先挂上了我的马车,旁的不说,你看看你挂上哪了,这么大一颗东珠你没瞧见,你若是执意要将布匹拉扯出来势必会破坏我车上的东珠,蜀锦和东珠哪个贵,你心底不会没数吧。” “你休要胡搅蛮缠!”· “至于那块布,我不过是斩断了,你回去修修剪剪倒也不是不能用。”她弯眸想了想,笑道,“不过,这大路上这么宽,你怎么就同我挂上了呢?老张,可是你故意去碰姚郡主的马车的啊?” 身边的车夫赶紧在地上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大呼冤枉。 “世子爷,这事当真同小人无关啊,小人在路上走的好好的,是这辆马车,对,就是它,是它一直在贴近小人啊,小人想躲都躲不过,这不是才......世子爷,您要信我,信我!” “你!”凌涵手指微微颤抖着,几乎是吼出声,“你个混账!连本王都污蔑,看我不宰了你!” “姚郡王,慎言!”凌文月将小刀一抽,挡在车夫面前,拧眉道,“我的人自有我来处置!反倒是姚郡王您,不打算好好解释一下吗!” 解释?解释什么,解释一下他在路上看见美人之后觉得一眼心动随后紧紧跟上然后不小心别了人的马车这件事吗? “啧。”他轻嗤一声,刚想骂些什么,一抬头就看见段瑾提着裙子正准备上车,方才那一颗已经平复了的心又跳了起来。 “凌斐。” “嗯?”见他不说话,已经准备走的凌文月转了过来,“又怎么了。” 少年抬眼看了看正准备上车的美人,扬起嘴角:“你别以为胡编乱造几句话就能镇住我了,现如今你东珠未坏这是事实,我的蜀锦被你坏了这也是事实,世子爷,别赖,没用,咱这么多人可都看着呢,你说我到时候要是闹到圣上那你,你说咱们的这位伯伯,信谁啊?” 凌文月先是默了默,然后轻轻扯了在一旁发愣的青欢一把。 “唉,这赵王爷是干什么的,怎的这么嚣张。” 青欢也赶紧凑过去同她咬耳朵:“世子爷,蜀地那可是天府之国富甲一方呢,旁的不说,这银子,是管够的。” 哦,原来是有银子任性。 她又拉了青欢一把:“那我们呢,我们有什么。” “有王爷啊。王爷征战沙场多年屡战屡胜,有他还不够吗。” “这么厉害?” “那还用说。” 凌涵见他们你一言我一句丝毫不理会他,也坐不住了,怒道:“喂!你们两个也给我差不多一点吧!凌斐,你倒是说说看,你打算如何?!” 凌文月白眼一翻,她早就看出了这位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没心思同他掰扯,转身就要走。 凌涵见状也急了,慌忙在后面喊道:“凌斐!你敢走!你就不怕圣上怪罪!” “我好怕啊,我怕死了。”凌文月继续阴阳怪气。 也不知是这位听不出反话还是过于自大,听罢少年果断拽住了凌文月,抬手指向透过车窗偷偷往外瞧的段瑾:“怕也无妨,这样,你今日若是将这位美人赠我,我就不同你计较,如何?” 捣腾了半天原来是打了段姑娘的注意。凌文月冷笑一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不如何。堂弟自重。” “不过是个丫鬟,这有什么的。”他想了想,又指向自己身后跟着的那一匹马,“她是你的妾对不对,不打紧,你这样,这批追月可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本来吧,是想孝敬孝敬我那个不成器的未来老丈人,不过不打紧,咱哥俩见着了就是有缘,哥,你就换我罢。” “你烦不烦,刚才不是说的很要紧吗,怎的一匹布舍不得,一匹神驹就舍得了?” “唉,话不是这么说,您瞅瞅,那什么古人不是有那个什么典故嘛,不惜....不惜霜毛雨雪蹄,等闲分付什么赎蛾眉,都是读书人,哥,你不可能不懂。前人可风流咱就不行了?更应该学着点风骨是不是。” “我看你风骨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她狠狠扫了凌涵一眼,重重撂下一句话便踏上了马车,同时对车夫喊道:“老张,启程!” “凌斐!你不能如此!” 凌涵依旧在车后喊着,两根白色的布帛从鼻孔出露出来,当真滑稽又好笑。凌文月默默放下车帘,斥道:“那你便去告罢!我倒要看看圣上会不会这般不明是非!” 说罢扬长而去,只留下泥沙路上的缕缕烟尘。 他们一行驾的飞快,不多时胡搅蛮缠的小郡王已经不见了踪影,凌文月松了一口气,转脸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美人。 长公主为她选的马车,当真是衬得上华而不实这四个字,外头倒是华丽的不行,这又是金镶玉又是东珠的,乍一看还以为是那个暴发户的车,其实里头窄窄小小,两个人坐刚好,三个人坐就有些勉强了。 于是青欢就被请到后头的那辆车上去了。 走的时候还有几分岔岔不平,拽着凌文月又咬了几句耳朵。 “世子爷,您尚在病中,千万照顾好自己,切记莫要暴露了,就算是在段姑娘面前也不行。” 她只好随意应付几句将小丫鬟送走。 想起方才的事她又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笑了好一会儿后一抬头才发现段瑾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您在笑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方才的一些事。”被人逮住偷笑了多多少少都有些丢人,凌文月揉了揉自己的脸,扭头看向段瑾,“方才的事你也不要生气,像这样的人.....啧,从来都不会少。” 段瑾乖顺点头,做出一副明显受了惊吓的样子,委屈道:“都怪妾身不好,若是青玉姐姐定不会让爷碰到这种事的。” “提旁人做什么,总之你记着,往后若是碰上这样的人,跑的远远的就是了。他们那眼神,一看就是不怀好意,得躲远些。” 这样的人,怎样的人,他的那些叔伯舅父?仗着楚家的名头行着荒唐事的那些所谓权贵? 楚家那会儿.....可到处都是这样的人啊。别说是以马换妾,就是将亲生女儿送到旁人床榻上,他都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的。 甚至不止是妾,只要有可以利用到的地方,谁都可以作为交易品。 “世子爷,妾身明白。”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样的眼神了。 “明白便好,我也不好太看顾着你,还是要你自己多多照顾照顾自己。”凌文月轻轻拍了拍段瑾的手,倒也不再说话了。 她依旧在病中,今日的这一遭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她也没想过自己今日会遇到这种事,方才说完这一通后心里虽痛苦,但身子明显不是这样觉得的。 头部越发昏沉,倒像是病情加重了。 马车依旧颠簸,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凌文月软软靠在车壁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没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小美人已经换了一副表情,如今他收起了从前在她面前乖顺听话的模样,露出了嗤之以鼻的神色。 睡的正好,他倒想试试看昨日的药效。 还灵散是配合灵蛊使用的,服下还灵散后的人将会对持蛊者言听计从,且事后也不会有这段记忆,只是这灵蛊好养,还灵散相当难配,一有问题轻则伤筋断骨,重则失去神志。 凌文月如今只服下三分之一,倒是可以先试试看效果。 青年勾勾嘴角,露出手腕处那一只青灰色的纹身,在上头轻轻碾了几下,不多时,一只蛊虫便从中爬了出来。 他看向睡的正香的少女,轻声唤道:“凌斐。” “拿着这碗热茶,泼在自己脸上。” 第23章 . 出声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少女细软长睫轻轻眨了眨,仍呆呆地坐在原地,双手紧紧交缠在一起,似乎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把那一杯茶拿起来。”段瑾又捏了捏腕上的刺青,继续低声道,“倒在自己脸上。” “嗯?” 对面人仍不动,只是突然勾起嘴角笑了笑,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仍是呆呆的,小小的蛊毒在体内乱窜,却不明白主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马车狠狠颠簸了一下,段瑾轻咳一声稳住身形,他向窗外瞥了一眼发现远处已经能透过山林瞥见皇城的影子了,他虽从未来过皇宫,可也知道马车随时会停下,他要是聪明的话现在就该收手唤醒凌文月,免得到时候旁的不说自己先落了个厌胜的罪名来。 应当停手,可又觉得有几分不甘心。 “快点!照我说的做!“他心里一急,声音也不免大了一些,“拿起这杯茶,倒在自己脸上——” 滚烫而炽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下,炽痛在眉心间点燃,茶水一点点滚下,所到之处皆变为一片通红。 段瑾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好似就是那个今日在集市上见到的茶叶蛋,在茶碗里放凉了,以为自己就可从此安歇,没想到哗的一下就是一勺热汤滚下来,将人从头到尾浇了个透心烫。 “啊啊啊!!” “世子爷?出什么事了?可要属下进来看看?” 见凌文月不回话,那侍卫又唤了几次世子爷。 侍卫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随即而来的便是几声急促而又焦灼的拍打木板的声音,眼看对方真要打算进来查看一番,段瑾急中生智赶紧将茶杯从凌文月手里掰出来,自己则顺理成章地将手塞进了茶杯本该在的位置,随后一捏嗓子,娇嗔道: “世子爷,您轻点,奴婢承受不住~” 其声音之娇,语调之媚,饶是身经百战的车夫都有些承受不住,更别提那才十六出头同姑娘说两句话都会脸红的小侍卫了。 他默默捏了捏红的透顶的耳根,回头瞥了一眼那关的紧紧的马车门,总觉得似乎是有些不对劲,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世子爷,您当真没事么?” 这人怎的如此烦人。 段瑾隔着门板狠狠瞪了那事多人傻的小侍卫一眼,又见到仍被蛊毒控制着一脸呆滞的凌文月,剑眉一挑,虚虚地靠在了凌文月怀里,然后将右手搭在她的腰上,再一扭—— 方才这样逼真还被怀疑的原因多半是因为世子爷没有出声,这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做这档子事的时候呢,光是有女子那是不行的,男子也得说上一两句才算行。 果然,就算是受了控制身体仍是能感受到疼痛,他这一爪子并不使力,只是角度分外讨巧,恰好能拧到她最脆弱的那一点。 “啊——” 果然,只这么一下凌文月就憋不住叫了出来,这回不仅是小侍卫脸红了,就连老车夫脸也红到不行。他们平日里也是在王府伺候的,也知道世子爷的纨绔性子,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世子爷比他们想的还要厉害的多啊。 见门外的人声渐渐停歇下来了,不仅如此那车夫还专挑石子路走,马车晃了又晃,桌上的茶盏与茶壶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瞬就会跳崖身亡。 段瑾擦了擦脸上滴滴答答落下的茶水,将没什么反应的凌文月挪到椅子上放好,再一边在心里骂了一通车夫的自以为是,最后才手脚并用地爬回了原位。 “段姑娘?” 段瑾一愣,撑在椅子上的手一软,险些滑了下去。 “你没事吧。” 见在颠簸的马车中仍是想要坐过来帮她一把的凌文月那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赶紧将手一抬,急促道,“不必!妾身可以自己做好。” “好吧。”凌文月点点头,一抬眸又见到他脸上带着说不清的红,疑惑道,“你这脸怎么了,我方才还没见到的啊。“ 不过是眨个眼的功夫,段姑娘的脸怎的红成这般样子。 “世子爷不必担心妾身。”青年凤眸一瞥,见到了果盘里堆成了小山一般的李子,轻轻指了指它,“应当是这蔬果的问题。” “这李子有问题?”她倒也不怕段瑾坑她,抬手就随便拈了一个塞进嘴里,耸耸肩,“这不是挺好的吗,就是有点酸,应当没有问题啊。”有句话她没说,这果子虽然酸涩,但也比段姑娘那夜熬的粥滋味好了不少。 “不是这李子的问题,是妾身,妾身生来有一怪病,一旦吃了李子便会——世子爷!” 凌文月的突然凑近比她方才给他泼热水还要可怕,段瑾下意识往后一躲,可碍于背后就是马车壁退缩不能,又不好上手将她打趴了,只得僵硬地维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将脖子往后仰,不让凌文月贴上来。 “你脸上好烫,当真没什么问题么?我只听说过桃花癣还从未听过李子癣的,”她双手轻轻摩挲在段瑾脸颊上,让他的精神又忍不住绷紧了几分,“你脸上好烫,莫不是染了风寒?” 他被滚水这么一浇最需要的就是这一瞬冰凉,凌文月的手冰凉柔软正中下怀,他垂眸望着她圆润的耳朵,突然有一瞬间产生了一个荒谬至极的想法。 现在再在她腰上拧一下的话,她还会发出那样的声音吗? “段姑娘?”凌文月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这些药膏你拿着,止疼的,到了我再叫太医给你看看。怎么了,怎的这般看着我。” “无妨,谢过世子爷。”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段瑾心里也有几分懊恼,他低头看着手中绿莹莹的药膏,随口问道:“世子爷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又是给他出头又是给他药膏的,一开始还可以说是凌斐失了记忆一时间分不清东西南北,可是他自己什么性格他自己又不是不清楚,哪怕是平时伪装的再乖顺,骨子里的那一股混账劲也是藏不住的。 失忆是一回事,聪慧如他,朝夕相处这么久没理由发现不了。 莫非,莫非是他对自己..... 段瑾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手中的锦帕搅弄的更厉害了,他注视着凌文月的动作,像是在等着放榜的莘莘学子。 虽然下意识觉得他如此这般当真恶心,可不可置否的是,他的心底的确仍有几分隐隐的期待与渴望。 凌文月却只是疑惑着看向她,眨了眨眼:“为什么这么问?” “抱歉,我,不对,妾身不是那个意思,我.....”他下意识想要解释,可说的越多心里的那口气也就越闷,别到了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只剩下一口浊气悬在半空,被凌文月拢进了掌心。 她握着青年修长白净的手,张开,两只手将它包裹在其中。 “因为段姑娘很好啊。” 第24章 . 拜见 “寒门学子” 经过小树林里的这一番乌龙,他们最终还是迟了半个时辰到皇宫。 本打算到了之后先去找皇上拜会一番,再去见见长公主的,如今他们来晚了错过了时候,想也来不及了,只得先让小太监去通报一二,再见机行事。 很快笑眯眯的小太监便赶来了,带来的还有身后一个身着明黄色的中年男子与一个同样身着华贵的少女,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说这话,那中年男子似乎是对少女关爱有加的样子,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对父女。 凌文月挑挑眉,向前迈了一步。 那男子她不认识没印象,但那在身后像小兔子一样活蹦乱跳的少女她是知道的——这花里胡哨的打扮,不是秦雅是谁。 秦雅显然也在远处就看到了她,欢喜地唤了一声元烨哥哥后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身后明黄色衣服的男子见状也不拦着,只微微一笑,灰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 凌文月一愣,刚想仰头再看的真切些,突然觉得腰上一重,一回头就看见青欢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 “世子爷,快跪下啊?” “跪下?” “那可是圣上啊!” 青欢都快急哭了,好在凌文月反应的还算快,被她这么一扯当机也跪了下来,还顺带扑通一声磕了个响头。 “元烨见过陛下。”她有模有样地磕了几个头,见皇帝仍没什么反应,不放心,又补上了一句,“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举止浮夸动作凌乱,且还隐隐要被那一身世子冕服绊到脚,如此做派就连青欢看了都要摇头,可明帝却被她的这一遭举动逗笑了。 “多年不见,想不到三弟的儿子长的也有这般大了。地上凉,起来罢。” 凌文月谢过圣上后便直起了身子,然后一抬头就同在一旁从头到尾都在盯着她看的秦雅对上了视线。 后者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脸颊一红,又将脸别到了一边去,嘴里嘟嚷着什么,大抵是元烨哥哥真讨厌之类的话。 果然,再确定凌文月真的是在看着自己后,兴高采烈的临安郡主蹦蹦跳跳地凑到了她身边,用小拳头锤了她一下。 “表哥真坏。” 凌文月:? *** 此次宴席说是以诗会友实则为拉拢亲信,参加的有想要替自己儿子谋出路,在贵人面前混混眼熟的小官,也有出身高门大户,纯粹来凑热闹的权贵子弟,但更多的则是出身贫寒,凭着一手锦绣文章进了这长安城的翰林与准翰林们。 当然,也不只是为了寻找幕僚。 凌文月跟着叽叽喳喳的秦雅进了大殿,一抬头才发现这殿中上下已经站了不少人,且大多年纪轻轻相貌不凡,一看就是有才气的。 “元烨哥哥,你还不知道吧,其实呢这可不只是诗会,还是小姐闺秀们挑郎君的选夫会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身边的小姑娘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不信你瞧,她们就在帘子后偷偷躲着寻如意郎君呢。” “那你呢。”她顺着秦雅的指示看过去,果真看到了几双绣花鞋,“你怎么不去。” 小姑娘冷哼一声,不屑道:“我为什么要去,我又不稀罕榆木脑袋的读书人,张口闭口都是之乎者也,无聊死了。” 她刚刚骂完就想起了似乎自己的这位亲表哥在汴京也是个赫赫有名的才子来着,赶紧找补:“不是的,元烨哥哥和他们不一样,你可是堂堂世子爷啊,怎能同这些人相提并论。” “哪些人?”凌文月将手拢袖子里。 身边似乎有人注意到了她们这儿的举动,分分投来不满的目光,可是碍于两位主子地位显赫,便也只能忍着。 “这还用问?他们身上的那股酸味都臭到我了。”秦雅好似并未注意到那般,依旧自顾自道,“就算是入了翰林院又如何,总归是脱不了那低贱的身份。就像楚家那厮,当年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呢,又是三元及第又是拜为太师的,还生了个三岁就会写文章的儿子,多了不起啊最后还不是落了个死无——啊!你做什么!” 她猛地往旁边一跳躲开向自己撒来的羹汤,对面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俊俏少年吼道:“你是谁家的奴隶!还不快给跪下本宫道歉!” 她阵势虽凶却并不吓人,木容装模作样地走到她面前抬眸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小的是赵修撰的家仆,方才手滑了,小的已知错,还望郡主见谅。” 他垂着眸子,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但显然秦雅并为注意到,她只是随意挥一挥手就让他下去了。 “行了,本宫今天心情好,不同你计较,不过本宫待会儿会和赵修撰好好提一提,让他管教管教你的。” 这位据说嚣张跋扈的郡主竟然没有为难他?木容有些愣神,但看到站在秦雅身旁的凌文月时,又突然明白了。 难怪这个小郡主不敢造次,原来是心上人在身边。 既然他在的话,那少爷是不是也进来了。 少年黑曜石般的眼睛转了转,往右侧微微一撇,果不其然在凌文月身后两步看到了一个身着黑白长裙的蒙着秒杀的女子。 只是他面纱下的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仔细看还在微微颤动着,木容定睛一看,就看见似乎有糕饼屑从面纱后掉出来了。 然后他那从前清风明月一般的少爷猛地将腰微微一弯,以迅雷不及掩耳接住了那点糕饼屑,只见面纱微微动了一下,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而他鼓鼓囊囊的脸颊依旧在微微颤动着,吹的泼墨山河在风中摇晃。 第25章 . 舞姬 “原来他喜欢大的” 这可是宫宴!一不留神可是要掉脑袋的,少爷这是在干什么! 若不是这路上有许多人拦着,凭着木容往日的那一股劲头估摸着早已冲上去大喊少爷不行了,不过好在段瑾还算是给面子,只微微将滚落而下的糕饼屑擦掉后便又恢复了从前端庄的模样,只在对上他的眼神后微微勾了勾手指,两只手在大袖子中交叠,比了个暗号。 木容心神领会,也点了点头。 “喂,你在看什么。”见对面人始终无视她秦雅也来脾气了,“还不快点下去领罚,难不成还要本宫亲自请你才知道要去么?喂,你干什么你!” “抱歉抱歉。”少年匆匆将被碰歪的干花扶好,也来不及行礼便匆匆离开了。宴会中人多口杂,少年又穿着普通,只这么三两句话的功夫便没了踪迹。秦雅踮了踮脚,还想再打量一二,却发现如何也寻不到了。 “真是晦气,还没见过这般无礼的家仆。”她气哼哼地瞥了瞥嘴,又见凌文月从始至终都在笑着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方才那一番在表哥面前多多少少有些失态,于是红着脸又将头低下去。 凌文月倒是没在意秦雅的一举一动,不过她却同木容一般,注意到了在自己身后偷偷吃着什么的段瑾。 段姑娘饿了么,也是,从今晨开始就未见她吃一点东西来着,不过在宴会上这样被人发现了也不好,带结束了她再让青欢给他送点东西去便好了。 越往前走汇集的权贵也就越多,一向跳脱的秦雅也安静了下来,乖乖地跟在凌文月后面如同小兔子一般。几人各怀心思绕过长长的游廊跨过门槛,在宫女太监的指引下落了座。 秦雅在半路上同凌文月分开了,由一个圆圆脸的宫女指引去了女客一方,凌文月则带着段瑾坐在了明帝右手边的下来几个的位置上,身旁坐着的也是她能换上一声堂兄的各路世子,一群鸦青色聚在一起,身后站着数个各有千秋的美人。 段瑾学着身边那些墨奴的模样来跪在凌文月身边,手持白玉瓷小碗一勺一勺地替凌文月先盛了一碗姜汤。 “世子爷,天寒露重,您先暖暖身子。” 他动作优雅容貌精致,从头到脚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是在低头舀汤的时候.....肚子好死不死地发出了咕咕一声响。 段瑾身边的墨奴明显也是听到了,捂着嘴低声笑了起来。他猛地瞪回去嗔怪一眼,刚想对凌文月解释些什么,一抬眸就见她将一块桂花糕塞在了自己嘴边。 “世子爷,您这.....” “张嘴。”她笑着将桂花糕往上又送了一些,“饿了就吃些,不必如此拘谨。” 段瑾嘴角一僵,刚想拒绝,可肚子又不争气地响了一声,其渴望意味明显,凌文月又一直等着他希望他吃下去,青年一时间骑虎难下,只得左右迅速环视了一眼,这才迅速咽下了这枚桂花糕。 甜香软糯,带着缕缕的桂花味,当真是说不出的好吃。 他眼睛猛地一亮,刚想说声谢就见那一整盘糕饼都推到了自己面前,以及世子爷那一双好看的有些过分的手。 “再吃点?你好似很饿。” “不必,妾身谢过世子爷,只是这般,多少有些不成体统,还是罢了。”他咽了咽口水,往旁微微一退,同其他墨奴一般理所应当地继续肩负起了属于自己的摆件职责。 “当真不用,其实不打紧,宴会还未开始,咱们这儿旁人也看不到,你吃两块倒也不打紧。” 其实凌文月也不算骗人,大宛风雅,才子佳人分别坐在大殿两侧,访客与墨奴都被竹帘将其团团围在其中,只可见到从竹帘下方露出的案几与宣纸,至于里头的人会做些什么,帘外的人是瞧不见的。 糕饼茶水不过是做做样子的点心,虽说模样还不错,但权贵们见多识广自然也不会将其放在心上,寒门子弟自视甚高,自然也不会为了一两块吃食在圣上面前丢了颜面,一方不屑一方端着,久而久之,这宴席上的糕饼,最终都会进了一旁伺候墨奴的肚子里。 “世子爷抬爱,当真不用。” 段瑾有些懊恼地揉了揉自己不争气的肚子,对凌文月挤出一个笑,又退到了一边。 确实是,馋。 但不是他馋,是他身上的蛊虫馋。 这幻灵蛊是他偶然所得,将蛊虫喂下几味幻灵散后将其注入体内,三日后再将剩下的药给目标服下,做完这一切后催生蛊虫,便会得到一个对自己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的傀儡。 但他没想到的是,催生一次蛊虫竟要耗费这么多的体力。因此他从刚刚一下马车开始就饿了,路上经过一个宫女身边是还顺了她端着的糕饼一枚,本以为有面纱挡一挡这人又多他们应当注意不到,不想不仅被木容看到了,还因此被凌斐“关照”了。 丢人,今日真是丢人至极。 手中的墨锭被捏的尾端出了汗,他却像没瞧见一般,依旧呆着一双眼有气无力地研着墨,待墨水都浸满了整个墨堂险些要溢出来了,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赶紧将它放下。 “世子爷恕罪。妾身并非有意失神。” “无妨,你研的这些也够了,坐下吧,也快开始了。” 世子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将东西放下,随后双膝一并,跪坐在凌文月身边隔着帘子打量起对面的其他宾客来。 随着铜锣的一声敲响,几个小太监赶紧在东西南北四个角落将香炉点上,几人哼哧哼哧地搬来了一座高而粗的香,就这般立在屋子中间。 宾客们皆闭上了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几个小太监看,只听铜锣又敲了一下,白须老公公不知叫了声什么,啪的火星一闪,那高高大大的香柱,就这般点燃了。 按理说诗会不都是吟诗作对吗,这又是点香炉又是燃香火的,圣上这是何意? 不仅是她,其他宾客也都纷纷坐直了身子,更有甚者觉得隔着竹帘不太够味,甚至还想要撩开竹帘往外瞧。 “诸位远道而来长安辛苦了,朕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明帝低沉宽厚的从一侧传来,凌文月透过帘子中的缝隙向那处往去,就见一个身着明黄色的男子端着一杯茶坐直了身子,对他们扬了扬。 她眨眨眼,也学着明帝的模样端起了段瑾给自己倒的那一杯姜茶,有模有样地混在一片的人声中说起了万福金安之类的话。 片刻后,只听台上男子清了清嗓子,放下茶盏,接着道:“只是,从前几次诗会皆是赏花吟诗,虽风雅,却仍是死板了些,这回朕的爱妃给朕一个建议。咱们就在这屋中玩一回“曲水流觞”,如何?” 这爱妃二字一吐,这本宁静祥和的一片湖泊便像是投入了一枚小石子一般,虽声势不大,却隐隐有几分涟漪。 “唉,这德妃是什么人。”凌文月听着周围人隐隐从帘子后透出的讥笑声,忍不住戳了戳段瑾,“为什么他们都这样说。” 女孩头顶上的头发蹭的他痒痒的,声音有些雌雄莫辩,若有若无的桃花香从她脖颈处传来惹的他几乎不能呼吸,段瑾赶紧往后挪了几步,猛地一掐手上的伤口,这才稳下心来。 冷静,这是凌斐,这是大宛的安王世子,亦是男子,绝对绝对绝对不可对他动歪心思。 绝对不行! “段姑娘?”见他不答,凌文月又凑近了一点,“你旧疾复发了么,我记得今日的糕饼中并未搀着李子啊。” “不是这个,妾身不过是有些热罢了。”他深呼吸几口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偷偷往周围瞥上几眼,见没人注意到他们那边后便迅速凑到凌文月耳边,三言两句就将这个所谓德妃的所作所为说了个大概。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不过是帝王有些拿捏不清,宠妃有些恃宠而骄,引得朝廷上下颇有微词罢了。比起前朝的那几位酒池肉林戏诸侯的帝王,明帝虽比不上他们昏庸,却也实在算不上是个贤君。 谁家贤君会因为美人一句想要看星星就搜刮国库修摘星塔的。 “不过若是我的话,得美人如此,指不定也会想要修金屋铸高塔,将她困在其中不许旁人看吧。”她笑着坐直了身子,一回头就看见段瑾的脸沉了下来,赶紧解释道,“我说笑的说笑的,我也不会这样啊。” 段瑾轻哼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明帝说完这番话后顿了顿,对台下几个小宫女们招了招手,接着便见到几个穿着露脐波斯服的西域女子扭着水蛇腰走了上来,身后还有几个抱着琵琶的姑娘,也是同样姿色殊丽,宛如画中飞天。 “此前,还请众爱卿好好享乐一番。” 异域风情的鼓点在这缕缕升起的炉烟香中奏起,美人们轻移莲步如一朵盛开在沙漠中的蔷薇一般微微绽出光彩,杨柳细腰扭啊扭,胸前白玉也随着鼓点轻轻摇晃,饶是隔着一层竹帘,也有不少人看呆了眼。 段瑾没心思看那些西域美人跳舞,他如今半个心思都在凌文月身上,青年抿了抿薄薄的下唇,看了看对面人几乎是看呆了的视线,又看了看自己扁平的几乎同后背没甚区别的前胸,突然沉默了下来。 难道说他其实比较喜欢大的? 他抬手悄悄在那些舞姬胸前笔划了一下,又空出另一只手量了量自己的胸围,又觉得似乎不太够,刚想坐直了再看清楚一些,便措不及防与刚好转过来的凌文月对上了视线。 “那个,你在干什么?” 第26章 . 投壶 “软的?” 在胡女与清脆的鼓点声中,这一场以风花为开头,雪月为结尾的诗会,也由此拉开了帷幕。 诗会无非来来去去便是吟诗作画对月谈花四字,几人出题,几人应题,将莺莺燕燕在舌尖上含的透彻了再咽下,吐出一纸花香。 如今虽说多了个曲水流觞的玩法,也不过是让那些小宫女们在他们的席位前多加了一排以竹管搭建而成的“曲水”罢了,酒杯在竹管中环绕,停在谁面前谁便吟诗一首,虽风雅,却也属实有些累人。 段瑾从前在楚家没少随他那几个好面子的叔父出席此等宴会,不过往日他都是主角——不论如何推脱都会被逼着上台露一手,如今脱了楚家嫡子的这个身份,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的最边处看前方泉水潺潺,倒也有几分趣味。 就是看久了就觉得没趣了,左右来来回回也逃不出那几个框子,他听了一会儿便打起了瞌睡,一抬头就看见凌文月兴致勃勃地盯着那路过他们面前的茶盏,大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模样。 他将手中的墨砚一方,看向那一杯即将飘到他们面前的茶盏,问道:“世子爷有兴趣?” 他们虽相识不久,但他却是懂的,这位爷前十几年估计都将经历用在吃喝玩乐上了,虽说失忆后多多少少是看了些书,但同这些对着四书五经一啃就是几十年儒生们,那站起来饮这一杯,多少都有些自取其辱的意思。 “没有。”凌文月将手抽回来,化伸手为伸懒腰,“我不会,你要去么。” 倒是实诚。 段瑾勾唇一笑:“那只怕是不妥,妾身不过识得几个薄字罢了,世子爷让妾身去作诗,实在为难。” 其实是不方便,当年他楚家的名声有多响他楚琨的名头就有多响,这一手字露出去就算是暂时不让人起疑但多多少少也会埋下祸根。 “不去就不去罢,反正我来这里也是为了长长见识的。”她也笑了,“一开始是有这个打算的,后来还是罢了,长长见识便好。” “也劳烦段姑娘,陪我听这一场风月了。” 夕阳从窗外斜斜地照映其中,美人薄唇轻启,沾染了薄薄的露珠,眸中光华流转,长睫如羽翼一般轻轻颤动着,就连细碎的发梢也染了落日的金黄。 段瑾生生将脸别到一边去,不敢看她。 不对劲,不对劲,长安是否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为何他来此之后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在树林中是,在马车上亦是,甚至是,在湖水中的那一个,若有若无的拥抱。 尤其是现在...... 心中的鼓胀酸涩感就快要溢出来,生生的,涩涩的,尤其是凌斐对他挑眉的时候,还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甚至是期待。 不是这样的。 不该这样的。 他大抵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大抵知道不能再放任自己就这样继续下去,所以他才会反复告诉自己此人不可靠近,甚至想要催生蛊虫让他在自己面前出丑,好似这样就能让这样的感觉散去一些。 “怎么了,你从方才就开始在发呆。” “无妨。多谢爷关心。”他摇摇头,继续听他们吟诗作对。 诗会的氛围已经倒了最高潮,宫人们也懂得察言观色地将茶都换成了微甜的酒酿,酒意微醺,诗兴更甚,就连女客们也都渐渐放开了性子,开始主动加入到这一场曲水流觞之中来。 她赢了几回,性质很是高昂,又小饮了几杯,当即那性子便上来了,方才一抬眸的时候又见到心心念念的表哥就坐在自己对面同身边女子低声说着什么,心中火气腾的一下便冒了上来,秀眉微微蹙紧。 又是这个女人,上次表哥和自己翻脸也是因为这个女人,上次怎么就没淹死她。 心中越想越气,干脆戳了戳身边的少女。 “你说,那个女人好看,还是我好看。” 小宫女一愣,慌忙跪倒在她身边连连磕头:“自然是郡主好看?” “真的?你再认真看看。”休想敷衍她。 小宫女赶紧抬头瞥了一眼,虽说隔着两层竹帘,中间隔着好几个舞姬,但不得不说美人就是美人,哪怕是隔着这千重万重的屏障,也让人难以忽视她面纱后的绮丽。 但.....主子还是要应付的。 “郡主好看!”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秦雅的坏心情也微微消下了一些,她清了清嗓子,满意地将一枚小指大的珍珠塞进了小宫女的手里。 葡萄佳酿甜丝丝的让她有些上头,又见对面心上人清俊挺拔模样,心上微动,身边小宫女见状阻止不及这位小郡主已站了起来,二话不说便直挺挺地向最中央的那个位置走去。 明帝还沉浸在酒色的世界中,一抬头便看见秦雅站在自己面前,冷不丁吓了一跳。 “皇舅舅。”小姑娘声音绵软,带着点说不出的娇憨,“这宴席上总是写写唱唱的实在乏味了些,不然咱们换一种玩法如何?” “你这......”身边太监刚想阻拦就被明帝拦了下来,他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位小辈,问道:“那雅儿倒是说说,怎么玩才有趣味。” 秦雅眼睛一转,笑道:“不若,咱们来‘曲水投壶’如何?” 这曲水玩过,投壶也玩过,但这曲水投壶又是何物?此言一出几人都纷纷议论起来,都在猜这临安郡主究竟想做什么。 却见她小声对身边宫女耳语几句,示意一名宫女抱着一个铜壶放在厅中,又让几名宫女拿出空酒盏,在其中放入几枚箭矢,随后按照一杯酒一杯箭矢的顺序放入竹筒中,让它们在水里循环移动。 待一切都布置好了,她才转身对明帝遥遥一拜,笑道:“这一杯是酒,一杯是箭,待会儿一人就站这边,另一位嘛,就站我对面。这里一共十跟箭,七杯酒,箭到了谁的面前谁就要将它投入壶中,酒到了谁面前谁就要将其喝净。但前提是,若是对手已经投完或是喝完了,你这边还未结束,那边算输!” “郡主,那若是两边都没差错呢。”有人在下头起哄。 秦雅哼哼两声,对着铜壶遥遥一指:“那便要看看谁喝的酒最少,投的箭最多了!” 此举确实从前从未有人如此玩过,想来倒有几分有趣,众人虽有几分跃跃欲试,有几名小公子见有趣刚想起身玩上一把,谁知这一站起来又被圣上的一番话扯回去了。 只见明帝笑着摸了摸胡子:“有趣,当真有趣,不若这般好了,若是有哪位小公子赢了我们雅儿,朕就为你们赐婚,可好啊。” “舅舅!”秦雅娇嗔一句,眼睛却是止不住地往凌文月身上飘。 她都这样明显了,元烨哥哥不会还不明白吧。 此言一出满座皆静,有想法的小公子都纷纷坐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朝凌文月投去目光,还顺便拱了拱手。 “他们为何都这般看我。”她有些不明所以地戳了戳段瑾,“我脸上有东西吗?” “不,因为您要娶妻了。” “嗯?” 凌文月还未反应过来这句娶妻是何意思,下一瞬便听到明帝如磐钟般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元烨,你看如何啊?” 她心如死灰地撩开竹帘对着明帝遥遥一拜,暗暗在心底唾了秦雅一句,咬牙切齿道:“那自然是挺伯父的。” 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轻叹一声。 看来这回只能努力输掉了。 *** “嗝,我没醉,没醉。” 凌文月半个身子趴在青欢身上,一边努力稳住自己的步子一边揉着肚子打酒嗝:“我好的很!不需要你扶!” “世子爷,您少说两句吧。”青欢双眼无神地将快要滑下去的凌文月往上托了点,看向跟在身后的段瑾,“怎么会醉成这样,你干什么吃的。” 这也不能怪她怨段瑾,参加此等宫宴的不可带王府的丫鬟,只能带个研墨的墨奴,因此跟着凌文月进去的就段瑾一人,不问她问谁。 段瑾梗了一下,也不顾青欢的白眼,赶紧趁着凌文月准备再次滑下去之前在另一边扶住了她,嘴里也不闲着,大概讲今日临安郡主投壶一事说了个大概。 “也就是说,咱们家这位,为了不娶妻,抢着也要将这七杯酒喝干净?” 段瑾点点头。 青欢嗤笑一声,刚想再说些什么,下一瞬便觉得小腹一阵坠痛,赶紧一把将凌文月塞进段瑾怀里,低声嘱咐几句后便抱着肚子跑回了茅厕。 “麻烦精。” 凌斐从来都不喜欢别人跟着自己,青欢一走这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只得认命地将她扶上肩,空出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不让她滑下去,另一只手则负责替这位大少爷整理整理他几乎是揉成一团的衣服。 这人吃什么长大的,腰怎么这么细......嗯? 他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凌文月平坦的胸口,又忍不住上手确认了一遍。 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啊。 第27章 . 膝弯 “大抵是真的喜欢上了” 软的? 察觉到手感上的不对劲, 段瑾又掂量了一下,待确定到手中确实有几分重量后彻底沉默了下来,陷入沉思。 心中有个隐隐约约的猜测浮上心头, 却如水中月镜中花一般不敢让人挑明, 他望着怀中人侧脸,突然只觉得手都软了。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告诉他若是摔了世子爷他明儿个也吃不了兜着走,只怕他现在已经将人往地上一扔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不可能吧, 若是凌斐他真是个女子,欺君之罪不说, 那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岂不是.....还有她对自己的态度..... 不能吧,她若是男子还说得过去,若是女子..... 段瑾想起她今日看那些舞姬的态度,有想起同样堪称汹涌的秦雅,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马平川,顺利陷入了新一轮的沉思。 怀中的人突然变成了烫手山芋, 动不得, 放不得, 连带着自己的呼吸也忍不住灼热起来, 从前他都是想尽了法子找机会同凌文月独处,恨不得她身边的那些丫鬟离他越远越好。这样好找机会撩拨撩拨这位世子爷, 还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的, 如此强烈的, 想要青欢赶紧回来救场。 脑子越乱走的就越快, 凌文月从开始的慢慢走到后来几乎是被他背着拖着走的,本来昏昏欲睡的被这么一拖脑子的也清醒了,待他被带回房间时候坐在床上的时候脑子也清醒了大半。 一低头就看见一张明晃晃的账盯我,还有一个跪在自己脚边正在纠结要不要替自己妥协的貌美少女。 “段姑娘?”虽说被冷风这这么一吹脑子清醒了一些, 但还是有些懵懵懂懂的,她低头望向将手伸出去又抽回来的青年,忍不住伸脚在他肩上轻轻踢了一下。 段瑾身子一僵,却未将她推开,只是耳根红的更紧了。酡红从脖颈一路蔓延到下巴处,整个人都成了被蒸熟的虾米, 她觉得有意思,又在他肩上轻轻踩了一下。 有些权贵会养些下人为自己拖“梯凳”,平日里也不用他们做什么,只是上马或是什么别的时候会让他们趴下或者跪下,以他们的后背为凳子踩上去,一来是用来显摆,二来也是想满足满足自己心底的私欲。 段瑾本也只是这样安慰自己,指不定这位娇贵的世子爷是将他错认为什么奴隶了才会如此,他只需乖乖等她玩够了再将人塞进床上等着青欢或是别的丫鬟来就好,并不需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可凌文月却不这样。 权贵们踏在背上的多半是用了十成的力道,更有甚者在踏上时还会刻意多跺上两脚,他从前是见过的,一个胖的如正月年猪的少爷便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美人让她们做自己做梯凳,那时他有心接近自己,还会送自己一些美人用以此用。 他心中厌恶反感又不敢拒绝,只得收着想着以后找机会便还她们一个自由身。果然过了不久便从他们府上听到了关于有人死于此的传闻,他那时还拿着那两个姑娘的卖身契,不由得松了口气。 因此见到凌文月如此这般的时候他便下意识往那方面去想,一面厌恶他面上看着光风霁月其实骨子里也烂透了,一面又期待他最好再用点力气,最好是将他彻底提倒在地。 这样他就会讨厌凌斐了,不会如此纠结了。 哪知这厮动作温软不带半分羞辱意味,反而在她肩上的流苏勾弄了起来,眼神迷离涣散,多了几分清醒时没有的妩媚动人 轻缓,才最是磨人。 若是往日他早就催生蛊虫让凌斐自己爬出去了,或者直接一脚踢开,反正他的字典里也没什么需要对男人怜香惜玉这点的想法,正巧他早就看这人有些不顺眼,正好用这一拳头解了他心中的迷茫。 榻上美人的眸中水色撩人,一下一下地勾着他心尖发痒。他也并非什么柳下惠苦行僧,从前只当这人犯贱恶心,可自他方才捏到了掌心中的那一点软物后只觉这天地似乎都变了颜色,就连记忆中的人似乎都带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变得柔和了起来。 他拼命压下喉中的干涩,颤抖着手地捏起凌文月纤细的脚踝,开始替一点点她除鞋袜。 大抵是他这一双手抖的太过厉害,让本就清醒的一成的凌文月又清醒了几分。 “嗯?”她垂眸看向自己被捏着的脚踝,颊边的酒窝浅浅陷入,“段姑娘,怎么了?” “世子爷,我.....“ “嗯?”她依旧唇边带笑,被他握在掌心的细软也不急着挣脱,反而是得寸进尺地又往他肩上又踩了一脚,这一回比从前过分了许多,白净的脚去了鞋袜,从他的胸口一寸一寸划过,最后在他肩上轻轻点了一下,最后才缓缓将腿缩回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向他。 段瑾脑子里的弦嗡的一下就断了,耳边轰鸣声嗡嗡轰炸着他的脑子,此时此刻脑海里只空空如也,只反复回荡着两个字——荒唐! 纵使是从前在叔父后院中见过的窑姐儿也没有这般荒唐的,人顶多是缠着胳膊娇嗔几声,怎会大刺刺地用脚勾人,若不是他知晓面前这位极有可能是个女子,只怕是早就一拳头招呼了上去。 凌文月倒也见好就收,见他不高兴了便将腿收了回来,开始自食其力地脱另一只鞋。 掌中温软的消失不见让他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自己方才做了多么荒唐的事,赶紧往后一缩,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衣裙下那一点微微的撑起,脑海里的烟花彻底炸开,恨不得现在就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他方才竟然......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不对,这其实也没什么,男欢女爱嘛,更何况凌斐都那样了,他有点想法也很正常。他深呼吸几口,又反复对自己强调对凌斐这样是极正常的,入了佛门的僧人还偷食呢,他被美人撩拨一下有点反应怎么了。 “没错,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样一来自己前些日子的慌乱都有了解释,段瑾低头轻轻扯了扯自己完好无损的袖子,露出一个微笑——看来自己目前还是很正常的嘛。 再说了凌世子这么好看,喜欢就喜欢嘛,又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他事成之后想办法把她娶过来——实在不行入赘也行,反正这外室又不是没做过。 对,他承认了,他就是喜欢凌斐,这没什么丢人的,他想通了, 给自己鼓足了劲的青年笑着抬头看向做在床褥上的凌文月,见她似乎是等的不耐烦了,已自己将鞋袜都脱净了去,此时正盘腿坐在床褥上摆弄着什么。 她眸光低垂,发丝细软,肌肤白的发光,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他的胸膛处又忍不住跳了几下,刚想上前去说些什么,便见瓷娃娃一伸手在自己胸口处掏了掏,最后掏出两个大包子来。 段瑾:.....包子? ???包子?? 果然,方才还有些弧度的胸口迅速扁了下去,甚至比他的还要平上几分。把东西掏出后这位娇贵小少爷也舒服了,双眼一闭,便慵懒地往床褥上躺了下来,其淡定祥和模样与他的焦躁对比之下让他彻底崩溃,脑子里的弦一根根挨个断了个干净,只剩下耳边的嗡嗡声还在回响。 所以他刚刚捏到的东西其实是.....包子? 是包子,不是他想的那个东西? 就只是包子? 就只是包子??? “世子爷,妾身可敢斗胆问一句,您为何,要在怀里放,包,包子吗。” 这回不仅是手,就连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方才的缱绻暧昧在一瞬间烟消云散,连带着所有的心动都在一瞬间化为滑稽笑谈,他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只觉得喉头一阵干涩,不知该说些什么。 想要冲上去狠狠揍他两拳质问他为何要欺骗自己,可心底又清楚的紧,他其实也没做什么,分明就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一把。 从天国跌入谷底,再被牛头马面摁着踩两脚,大抵也是这种感觉。 又被凌文月的一句软话带回人间。 少女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轻声道:“我怕你饿着啊。” “我聪明吧,我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包了一些宴席上送来吃食,旁的太零碎不好拿,我就只拿了这些,担心你不够,才特意拿了两个。” 这人真是,喝醉成这样了都还想着自己。 他又气又感动,一时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涌上心头,大抵是方才的错觉让他到现在都带着些偏见,看着她温润如明玉一般的侧脸,他始终都不愿相信这居然是个男子。 说不定这只是个巧合呢,说不定只是她恰好将东西放在怀里了,其实她还是个女子,对,就是这般。 怀揣着几乎不可能的侥幸心理,段瑾站了起来,他一步步地走向凌文月,然后突然双腿一麻,猛地向前扑了过去。 这不扑还好,这一扑就...... 他双手撑在那人两侧,看着她水润润的眼眸,喉头忍不住滚了一下,刚想说上两句的话便觉得膝上一硬,好像是撞到了什么不得了东西。 再一低头,便发现自己其实停留的位置是似乎是凌斐的腿间...... 还,真是男子。 从来所向披靡的段小郎君呆在原地,所有的侥幸,欢喜,还有迷乱与心动都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朵烟花,在脑子彻底炸开。 第28章 . 醉后 “男女之情?那是什么” “段姑娘?你在做什么?” 青欢一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从前矜持害羞的美人突然变了性子, 不再是见着人就躲了,反而大刺刺地趴在男人身上,膝弯抵在凌文月的双腿间, 纤纤玉指勾着她的衣带, 似乎只要他再往下轻轻一拨,这一身松垮的世子冕服就会被他解开。 只差一步,只差最后一步。 “青欢姐姐, 我......” “闭嘴!” 她踉踉跄跄地走到凌文月身边,一把将段瑾推开, 斥道: “不知羞耻的贱妇!” 从前也不是没有那些贪图荣华富贵想要爬床的美人,但世子爷花言巧语的比她还会糊弄人,身上功夫也还算不错,一次也没让人得手,她也从未有过此类的担心。再加上与段瑾相处的这些时日觉得这人也还算不错,情急之下想也没想就将凌文月塞到了她怀里, 现在想想当真是让人脊背生寒。 本以为段姑娘看着如谪仙一般清冷性子也同谪仙人一般, 且人也在世子后院也一向乖顺, 她就没往深了想, 没想到这人看着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一回事, 同从前那些女人也差不多——一有机会就往世子爷床上爬。 “怎么, 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当上世子妃, 痴心妄想的东西。”她迅速将凌文月护进怀里, 大有几分母鸡护犊的意味,“段姑娘,我平时对你和和气气的那是看在世子的面子上,但如若你做出半点对不起我们世子的......” 青欢狠狠瞪向他, 冷哼一声:“那你就给我等着吧。” 说罢往将凌文月往床上一放,替她盖上被子后三下五除二地走到门边,遥遥一指:“不送!”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段瑾也不好再待,今日之事他确实理亏,他明白自己如今的形象在青欢眼里无非就是那些个用身子换取富贵的女人一样,下贱又无耻。他缩了缩肩膀,也不好再说什么,抱着胳膊就离开了屋子。 内务府给他们安排在同一个院子里,世子住主屋,他则同一齐进宫的几个丫鬟住在另一处。 青欢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连带着的还有凌文月的憨笑声与衣带解开的声音,他心上一疼不愿再听,犹豫片刻后便离开了那里。 屋内的混乱还在继续。 “呕,哇——” 凌文月在青欢的白眼下抱着痰盂干吐了半天,又捂着胸口喘了几声,抬头深呼吸几口,这才勉强恢复了平静。她将痰盂扔在一边,理所应当地对青欢伸出手。 “青欢姐姐,帮帮我呗。” 青欢狠狠瞪回去,一巴掌拍在凌文月手上:“就会撒娇!” 嫌弃归嫌弃,但还是替她擦干净了脸,替她将一切处理好之后才将人塞进被子里,临了还不忘替人掖好被角。 “就撒就撒。” 小肉虫一般的少女在床上打了几个滚,昂起脸憨笑道:“青欢姐姐,谢谢你啊。” “行了,你别对谁都用这套,讨不讨厌。” 虽说如此,但见着现在的凌文月还好好的毫发无损,还有精力同她撒娇,她就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这人小时候也是这般,对谁都不设防,一个善心真恨不得将全天下都救一遍,全家都疼宠这个小女儿,就连她自己也在心底暗暗发誓,要让小郡主一生都这样快快乐乐的,不要再有什么烦恼。 直到某天小世子在一场灯会上被拐子拐走,这个家就变了。 小郡主成了小世子,从此放下女红拿起兵书,她和王妃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差,一日不掀翻瓦房就觉得浑身不痛快,对身边人说话半真半假,整个人像戴上了一张面具,就连对她,距离也走远了。 “都怪我,我总是记着什么都会的你,都忘记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像个笨蛋一样,随便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解你衣扣。” 冷静下来后她发现自己其实怕的不是世子爷会被段姑娘这样那样,毕竟世子性别摆在那里她想下手也没法子,到时候再灭口即可,她怕的只是世子会舍不得段姑娘死。 毕竟她好像特别在乎段姑娘。 青欢叹了一口气,刚想起身将凌文月身边的那个碍事的包子拿走,下一瞬手就被握住了。一低头就见到方才装睡的人睁开了眼,正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的那个包子。 “这个不可以。”少女声音坚决,“不可以给你的。” “真是醉糊涂了。” 不就一个包子,难不成还真打算一直攥在手里带着睡么? 然而这家伙抓的死紧死紧,青欢抠了半天愣是抠不出来,只得作罢地看着她:“世子,该歇息了,奴婢给你擦擦手,这个东西你明儿个再吃可好。” 见对方眨这一双美目看着自己,懵懵懂懂的样子,她只好耐着性子再解释了一遍。 谁料喝醉了的凌文月犟的很,说什么都不愿意让她碰自己一下,碰了就要闹,青欢没办法,又怕自己动作一大会伤到这位爷,只得事事顺着来。 明明她在段姑娘面前不是这样的啊,难道这厮还是看人来的么? 凌文月毫无作为世子爷的自觉,她虽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还是隐隐能觉得这位温柔的姐姐似乎是和自己很亲近的人,于是态度也忍不住软和了起来,张来双臂就要抱抱。 “青欢姐姐,抱抱我。” “你消停点吧!把包子给我!” 而美人只是微微向后仰了仰,将脸别过一边,笑意盈盈:“我不要嘛。这是给段姑娘的。” “青欢姐姐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的,但是这个不行。”她想了想,又将包子往怀里藏了藏,“我替段姑娘拿的,我答应了她的。” 青欢看着她这一副誓要与包子抗争到底的样子,突然也泄了气,稳稳地坐回了床上,看着她闹。 “世子,你喜欢段姑娘吗?” “我....”“不是那种朋友之间的,是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凌文月呆呆地张着口,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那应该,应该....” 她其实好奇这个问题许久了,只是碍于丫鬟的身份不太好打探主子的身份,但现在不同了,都说酒后吐真言且醒后断片,这简直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然而屋内的人紧张,屋外的人亦是如此。 段瑾离开后并未离去,而是坐在房顶上偷偷地探听了起来。一来是今夜木容回来寻他,二来也是,有些好奇世子会说些什么。 于是他就在这短短半柱香内看见屋中主仆二人追着包子跑了半个房间。 最后见到凌斐抱着包子又哭又笑,一口一个这是段姑娘的。 “傻。”房梁上的“段姑娘”果断盖了章。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傻呢。不过那时候他那时候好像忙着气他娘来着,每次回到芦苇巷的时候都带着气,眉宇之间写着的都是生人勿进,他那会儿傲气仍在,对他也是冷冷冰冰的。 自然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一口一个世子爷怜我。 青年长腿交叠坐直了身子,托着下巴等凌文月的回话,一面是紧张,另一面是担忧。 他总有一天会恢复楚琨这个身份的,纵使是再喜欢,也不能在她身边当一辈子外室。可若是他说了不喜欢...... 段瑾长叹一声,为难至极。 凌文月也是如此。 她这酒醉的太厉害,仍是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青欢的问题让她歪着头思考了许久都没思考出个头绪来,头发都快要被薅秃了。 “你问我,对他有没有男女之情?” “是。” 可是段姑娘是女子啊,她也是女子,这女子和女子之间怎么能叫男女之情呢,那不应该是磨镜之好么? 奈何青欢逼的紧,似乎她不给个答案就不罢休,凌文月权衡半刻,只得不情不愿地给了个答案:“那就是有吧!” 青欢问的是男女之情,那她就假设自己是个男子好了,反正段姑娘这么好看,她若是个男子肯定会喜欢的! 此言一出,不仅青欢沉默了,房顶上的青年也沉默了。 两人脑子嗡的一响,不约而同地响起了两个字:果然! 只有凌文月眨巴眨巴眼睛非常无辜地看着青欢扭曲的面容,默默将包子往怀里又塞了塞。对小丫鬟笑了笑。 接下来她为了证明自己对段瑾的喜欢凌文月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若不是她现在醉的厉害掏不出什么东西,只怕是不将肺腑掏出给青欢证明证明都不罢休。 段瑾一面痛苦地听着凌文月对女装的自己倾诉爱意一边在心底唾骂木容这厮怎的还不来,若是来了他也不至于这么痛苦。 虽说让凌斐喜欢上自己是件好事,这对计划的展开也有帮助,他总不能一辈子给她做妾,总会走的。 到那时,到那时..... “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啊,说的就是你。” 段瑾狠狠甩了甩脑袋,将脑海中的混乱甩出去,刚锤了锤脑袋就看见远处有烟雾冉冉升起,其烟雾之浓在他这边都可看的一清二楚,可见火势之大。 宫里起火了?等等,那个方向好像是东宫! 第29章 . 吃醋 “世子爷喜欢的明明是我!”…… 东宫起火意味着什么,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段瑾此时也不顾上和木容的约定了,身子一撑啪地一下就跳到了地上,二话不活便往那处跑去。风声在他耳边呼啸而过, 他的心跳也在狂乱不止地跳动着。 上一次东宫失火, 还是楚家尚未倒台的时候。也正是那一次不偏不倚的一次失火,给楚家带来了灭顶之灾。 彼时楚家家主朝中太尉太子三师之一,平日里也会提点这个勤奋好虚的青年一两句, 那时候楚家在朝中权势滔天,楚家长女贵为皇贵妃, 次女贵为亲王妃子,就连他自己,少年才子能诗擅作,又生的俊逸逼人,明帝也不是没有过要将小郡主下嫁与他的心思。 只恨那一场大火,只可惜那一场大火。 青年跑的飞快, 身后的影子在他身后一闪而过的, 他在夜空中狂奔着, 回想起从前的一桩桩一件件, 就忍不住。 那一场大火后,楚家家主被定为怀疑对象, 在那之后又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将哪一件事一点点闹大, 从一开始的救架不及时到后来的意图谋反, 这其中一桩桩一件件的帽子扣下来, 也不过是经历了几纸奏折而已。 他起初还以为真是父亲的错,后来才发现是自己错的离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人臣子, 位居帝王侧,可不就是个笑话。 他思绪转的飞快,脚步下也跑的飞快,夜幕沉沉照不到他,他就像夜空中的鬼魅一般在树丛间穿梭着,直至—— “段姑娘!” 一声清脆的呼喊将他扯回现实。 段瑾无奈地回头,果不其然就看见一身酒气的凌文月气喘吁吁地跟在了自己身后。少女面上酡红微笑,眼神迷离半梦半醒,应当是酒也还没醒。 她三下五除二地跑到他面前,昂起脸看向他:“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段瑾梗着脖子寻思了半天才终于憋了个理由:“妾身有些睡不着,就出来消消食,不想竟遇上了世子爷,让世子挂念了。” “不会,倒是段姑娘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竟然跑的这么快,让我比较意外呢。” 你能跑那么快我也很意外。 段瑾在肚子里诽谤了一句,说着又看了神采奕奕的凌文月一眼,心里郁闷之情涌起,分外苦恼。 他怎么就忘了安王乃是大宛第一武将,斩首边疆的战神,他的儿子虽说平时里混账了些但到底也是继承了他爹的衣钵,功夫之类的还算不错,怎么可能连他这样爬个树都能摔下来的都追不上。 还是太大意了些。 走神间凌文月已经率先闯入了火海,他刚想紧随其后就被她硬塞给了身边随便抓的一个太监,还说了一些类似让她掉一根头发就让你好看之类的昏君发言,随后身子一转,顿时没了踪影。 东宫的太监宫女们早已乱成一团火,一个个大呼走水抱着各式各样的水桶在其间穿梭着,然而几盆水下去不仅没见到火势有所减缓,反而更大了。 段瑾心上微动,也想追随加入这一场救火之战之中,偏偏凌文月安排的那个小太监看她看的太紧,稍微有走一步的想法就会被他叫住。 “姑娘,您别为难咱家,听世子爷的话,随咱家回去吧,这儿危险啊。”小太监想要扯他,又想着男女授受不亲这一点,只得在一旁劝道,“您是世子心尖尖上的人儿,您若是出了什么事,咱家可担待不起啊。” “若我偏要去呢?”他扭头瞪向他。 小太监面色一变,但又很快恢复到到了从前那一副假笑的状态,赔笑道:“那咱家便是死也要拦着了。” 段瑾脸色变了变,张了张口刚想怼他一些什么,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若说方才看见东宫起火时那是满腔热血心潮澎湃,如今被凌文月这么一打断,整个人也冷静了不少。是了,这东宫也好西宫也罢,起不起火同他有什么关系。他大概也是受到了完事梦魇的影响才会如此,冷静下来就好了。 再说,冲出去后万一身份曝光,可谓是得不偿失。 不过,倒是凌斐,他冲出去做什么。 宫门前人潮汹涌来来往往,喧闹声,呼救声,不停的有烧伤的人被抬出,也不停的有人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宫中人之多,也不会注意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 “你怎么不去救火,就看着?”他尽可能地躲在一边不添乱,后退的时候顺便抬头看了一眼小太监,“我又不会跑。” “姑娘,您这让咱家没法信——啊!娘娘!”说着赶紧往旁边一避,像是看见了什么鬼怪一般的。 段瑾一愣,赶紧上前去接住那个摇摇欲坠的女子,女子虽说看着年纪大了点,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该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彼时她可以说的上是灰头土脸,不仅衣服被烧破了好几个洞,头上的珠钗也乱了,看衣装打扮应该是个身份不低的主儿,也不知是怎么的回事,身边愣是没有一个人看着,若是没有他接着,这会儿只怕是已经滚到地上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小心将人放到地上,顺便打量了一下她。 瞧着身份应当不低,看年纪应该是宫中妃子,只是这皇上的妃子怎会在这东宫之中,这太子的手也不至于伸到他爹的后宫里吧。 若不是私会,那就只能往谋反这条路上猜了。 “喂,醒醒。”火势渐渐小了,宫人们见到还有救,也更是鼓足了劲头去救火。段瑾赶紧将女人拖到一边放好不添乱,待一切处理妥当后蹲下拍了拍她的脸。 “姑娘,您这,是否有些不妥啊。”小太监有些担忧地往后缩了缩,任谁一看就知道这是块烫手山芋,姑娘这要接了只怕是,惹祸上身啊。 “你怕什么,行了,给我拿点水来,有事我......”他想了想,觉得现在自己说话没什么分量,说出来估计没什么人信,于是话头一转,说道,“有事世子担着。” 太监梗了一下,但一想到面前这位可是世子心尖尖上的人,有千万句脏话又愣是被硬生生憋了回去,最后化成一个尴尬的微笑。 有世子的面子在,他不敢不给,于是一小碗凉水很快就送到了手中。段瑾赞许地瞥了他一眼,叮嘱两句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说出去后,一碗水泼在了女人脸上。 其动作之利索,让人无法不往土匪二字上想。 果然,拍一拍没什么用,但这一碗凉水浇灌而下,女人很快就醒了,她咳了几声,突然猛地往前一仰,唤道: “殿下!” 其声势之大,让段瑾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 “殿下不在,这位.......”他想了想,最后捏出了个稍微合适一些的词语,“娘娘。” 女人愣了愣,抬手擦了擦脸,确定这里并非她方才所待着的火海而是一片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偏僻处后才放下心来,抬眼瞪向段瑾:“你是谁。” “奴婢是太子殿下的人。” 说罢趁着小太监反应过来想要纠正时狠狠掐了他一把,顺利让他闭上嘴巴。 此言一出,不仅是小太监愣住了,女人面上也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缝。 “我怎不知道......元青他......”意识到的失态,女人赶紧一咬舌根,匆忙道,“我是说,我从未在此见过你。” 元青?能直呼太子小字的,这关系只怕是不简单。 段瑾微微一笑,倒也不打算逼着她,起身对她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娘娘莫急,奴婢同太子并没有什么,不过是殿下身边伺候着的宫女。” 他勾了勾嘴角,特意加重了尾音后的宫女二字,腰肢扭的比麻花还要乱,很难让人不多想。 事实上她也确实多想了,好不容易修复的裂缝又裂开了一条缝,说话也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原来如此。今日多谢你,回头我同他说说,好歹给你个名分。” 小太监只觉得一阵汗颜,夹在这两位主子中间那是说也不行笑也不行,真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耳光——方才姑娘让她去救火的时候怎么就不去呢? 也不至于在这里受苦啊! 身后的火势依旧热火朝天,他们这一处小角落也同样是或是熏天。 青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般,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这样的表情他实在是太熟悉了,青楼中的那些女人争宠失利时脸上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表情,嫉妒,扭曲,还依然要逞强坚持着。他那会儿还未被凌斐捡回去的时候就成日对着这些面容,觉得真是又可悲又好笑。 有意思,这后宫娘娘居然同太子有勾搭,这倒是个可以利用的把柄。 “娘娘,可要奴婢扶您回去?”他仍然噙着嘴角的一抹笑,“娘娘若是一直坐在这里,到时候着了凉,殿下可是要心疼的。” 到底是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人精,这等嘲讽的话她怎会想不明白,女人秀眉一拧,刚想放出几句狠话来吓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玩意,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挤出哼哼一声:“你想如何?” “我.....” “不好啊!!又烧起来了!救火啊!” 那个方向是,方才凌斐进去的方向! 他瞳孔狠狠一缩,也不顾得上和这个女人谈什么条件不条件的了,只拍了拍小太监的肩膀让他好好看着人后便将长长的秀发随意束了束,外套往地上一扔,头也不回地闯进了火海。 “唉!姑娘!姑娘你别跑啊!世子爷让我看着你的!” “您别跑啊!!” 西风一吹将本该稍作缓和的火势又燃起了新的一个高度,方才还在拼命抢险的宫人们也渐渐放弃了,一个个抱着木桶垂头丧气地跑了出来。 涌出来的人多,抱着凉水进去的人少,于是在这数量分明的两条路线中,一个疾驰的美人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小太监的话已经听不到了,他大概能猜到那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奶奶姑娘会在背后如何如何嘲笑他,但那不要紧,这之后的事情可以再处理,可若是凌斐死了,那他..... 段瑾猛地推开了想要阻拦他的宫人,躲开快要砸下的房梁,二话不说就往里钻。 他一边跑一边狠狠捏着手腕上的纹身,吼道: “喂,姓凌的,你要是能行的话就赶紧给我放下一切出来,听到没有!” “你要救谁啊!给我滚出来啊!” 幻灵蛊有个神奇之处便是在于,蛊母这边催动蛊虫的时候,若是子蛊尚在,那便会给母蛊传来反应,比如他上次在马车上催生蛊虫时手腕上的那一点纹身便是在他的脉搏之下跳个不停,与子蛊的心跳缠在一起。 而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越往深处几乎已经没了救火的人。太监宫女们虽说是签了死契,但也惜命,对这太子也没到那种要付出一切的心思,于是大多数都是围在火势较小的地方浇啊浇,至于是否有人还在火海最深处,那便不得而知了。 “凌斐!你给我滚出来!” 花园处草木早已没了踪影,处处都是光秃秃的燃着火焰,他一脚踹开从天而降的房梁柱,也顾不上自己背上的伤势,乘着火海就往其中跑去。 手腕上的蛊虫依旧平静,那就是说明对方并没有收到讯息。诸如此类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子蛊脱离了控制,二来就是这子蛊死了,母蛊已经控制不住它了。 可想要脱离控制谈何容易,不仅要用千百种毒进行一番以毒攻毒,还要有擅毒的高手在一旁看顾着,稍有差错都会命丧身亡。 那只能是死了,不,不会的,凌斐这厮平日里贱的要命,怎么就死了呢! 他还记得那天天朗气清的,穿的像个花孔雀一样的世子爷就站在青楼的门口,左右手各搂着一个姑娘,然后对初来乍到不久被老鸨逼着接客的段瑾点了点头,示意他抬头。 “别成日逼着别人做这些事好不好,会损阴德的,这样,我买了,你开个价呗。” 语调欠欠的,好像谁都矮他一头一样。 后来他失忆了性子也变了不少,温柔了,体贴了,会照顾人了,一口一个段姑娘的,明明弱的不行还要接他,平白无故地折了两条手臂。 “凌斐!你她娘的给老子出来!” 火海深处已经没了多少人影,热浪翻滚着,他已将那些容易点着且累赘的丝带都扯了去,头发散乱地盘在头顶,也顾不得伪装了,扣子松开了,露出青年凸起的喉结。 他就不该听他的,他就该拉住他,不让他闯进去的。这人就是喜欢逞强,接不住的人也要接,救不了的人也要救,一颗心赤城的恨不得掏出来送到别人面前—— 像个傻子。 而他这个聪明人瞻前顾后太多的后果,就是一辈子都活在悔恨中。 他好不容易才接受自己喜欢上他的事实,他怎么可以就死了呢?! “凌斐!你要是活着你就站出来!老子什么都不要了!老子给你当一辈子外室!” 他猩红着眼跪在地上扒弄着燃着星火木头,几乎是要崩溃地大哭,可临近边缘崩溃边缘时,却又被人狠狠扯了一把。 “唉,段姑娘。” 他猛地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同样灰头土脸的青年站在自己背后,她的衣服同他一般破烂不堪,头发散了,衣摆燃着星子,肩上还扛一个比她高了半个头的青年,见他看向自己,一笑,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 “你要给我当外室啊。” ***** 这一场大火足足烧了有一个时辰,烧到最后几乎是把所有的树木都烧干净了才勉强消停下来。 最后三个人是连拖带拽地滚着出去的。 找人的时候喊的有多撕心裂肺,找到后就觉得有多羞耻,羞耻的他这辈子都不愿再面对凌文月,只想默默找个地洞钻进去躺平,这辈子再也不出来。 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衣扣解开了,明晃晃的喉结露着,简直就是在大刺刺地向全世界宣告这人就一女装大佬,赶紧趁着凌文月看过来之前找了个东西挡住了,虽说看着怪了些,但也不至于暴露真实身份。 再一回头看,她正在低头同那个昏迷不醒的太子爷说话,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人傻,没起疑心。 待他们三人好不容易爬出去时天已微微露出了点鱼肚白,外头吵吵嚷嚷的一片,跪着的有,站着的有,磕头不止的亦有。段瑾环视了一圈,发现那个憔悴的女人不知跑哪去了,她原来在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空落落的白,而在她原来所在地的不远处,则站着一个身着明黄色的男人。 这宫里能穿着明黄色且还不用跪任何一人的人,可想而知那是谁。 “皇伯伯!”嘉 凌文月一惊,抱着太子的手险些软了下来,还好段瑾在身边眼疾手快托了一把,两人这才撑住了。 身边的宫女太监见状也赶紧哆哆嗦嗦地从他们手里将人接过,抱着扛着扔昏迷不醒的太子放在一早就准备好的褥子上的,安排太医赶紧过来看。 明帝的脸可以说是臭的堪比腌了三年的咸菜,看着好不容易培养的继承人奄奄一息地躺在褥子上,那是进的气有出的气不一定有的时候的,咸菜的味可以说是散到了极点。 “伺候的人呢!都给朕滚出来!跪下!” 守在宫外不敢进去只敢在外头泼水的宫女太监们哆哆嗦嗦地在地上跪成一片,不住地磕着头,一边哭一边大喊圣上饶命。 “好,现在知道喊饶命了,之前都去做什么去了!都给我带下去!打!” 说的是带下去打,不是说打几板子,也不是说用什么打,只是简单的一个字。侍卫们心神领会地将人都带下去了,很快周围恢复了一片宁静,只有其他那些被烧伤的伤员们发出的喘.息声。 太子同他们不同,这位锦衣玉食的小公子这辈子没受过什么哭,肩不能挑手不能抗,跑的又慢,在屋内被困的这么一会儿就被浓烟熏晕了过去。索性凌文月到的及时,不然只怕是这会儿太子爷已烧成了焦炭一尊。 眼下这会儿所有人都忙的焦头烂额,该跪的跪,该哭的哭,该忙着治病的治病,凌文月和段瑾这两个身子皮实的就乖乖挪了个角落蹲了过去,尽量不给人添乱。 夜太黑,他们躲的地方太偏僻,以至于段瑾看着她白皙美好的侧脸,心里有了几分蠢蠢欲动。 “世子爷,我.....” “你困了是么?” 段瑾一僵,将想要偷偷勾手指的小拇指抽回来,僵硬道: “嗯,有些困了。” “困了你就靠在我肩上睡好了。”少女顺了顺自己被烤糊的头发,吹出一口气,“反正这里也没人看见的,有人来了我会叫你的,你先歇会儿吧。” 她肩头柔软,方才特意清理过了,虽还有些淡淡的煤灰没能去掉但也并不碍事。青年盯着她圆润的肩头默默咽了口唾沫,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将脸别到了一边去。 “怎么了?”凌文月转脸看向他,“没事的,我们估计还要等很久呢。段姑娘,我们现在还不可以走,我们得听圣上发话了才行,这样就走掉了,圣上会生气的。” 至于这位忙着处罚别人和忧心儿子伤势的圣上什么时候能想起他们,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真的不需要么?” “妾身.....”他看了看那个对自己诱惑力巨大的肩膀的,心一横,最终还是躺了下去。 他不敢真的将头压在凌文月肩上,只虚虚地靠了一靠,只让头发靠着。 他们两人伤的并不重,一来是两人都会武功,佛挡杀佛神挡杀神,木棍来了打木棍,二来是段瑾这人不知为何好像对这火海有特别的研究,哪里会火大哪里火小,哪里的房梁会掉下来他都一清二楚,于是三人弯弯绕绕连滚带爬地爬出东宫时,他们也不过是受了一点皮外伤。 太医显然也有些诧异这两人伤势之轻,但一看到凌文月的脸就瞬间明白了。 “原来是安王世子,怪不得怪不得。” 结果就是两人被都被简单包扎了一下,太医还十分好心地想要叫宫女过来照顾照顾二位,宫女们也乐得其见照顾这位世子爷,但都被段瑾瞪回去了。 于是他现在开心地占了某人的整整一个肩膀,还使劲贴着嗅啊嗅。 直到凌文月将肩膀微微一避,他头一歪扑了个空,一头撞到了她的胳膊上。 段瑾无奈地揉着脑袋直起身子,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又抱着膝盖乖乖坐好。 没事,以后有的是机会。 “唉,你不睡了吗?”她挠了挠头,“可是我的肩膀太硬了你睡不着?” “不是的。”是太小了。 他笑着坐了回来,吸了几口她身边停留的空气,心口软成一片。 也太香了。 凌文月不懂这厮在打什么哑谜,不过既然没事就好。她点点头,正欲起身同太医说些什么,一抬头就看见那在地上躺了半天尸的太子睁开了眼,重重地咳了一声。 因着这位爷腿上有伤在加上昏迷不醒,几方权衡下几位太医都决定在处理好外伤之前先不要动为好,免得到时候给他落了个跛脚就不好办了。太子不走他们也走不得,于是大家就一起等到了现在。 不过还好他醒来了。 锦衣华服的孱弱青年轻咳了几声,捂着心口重重喘了几口气。他一醒来就想坐起来,奈何不仅是腿上有伤,胳膊上也有,于是纠结片刻,最终还是躺了回去。 “殿下,您觉得如何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胸口,支支吾吾了几声后才勉强吐出几个字:“还行。” 能说话,那就是问题不大。 太医赶紧起了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跪在明帝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道: “陛下,太子殿下并无大碍!” “无碍便好。” 明帝也急了一个晚上,身上的衣服都没穿整齐,显然也是听说后匆匆赶来的。但急归急,父皇该有的威严还是要有,于是他也只是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在一步之遥的距离简单看了一下太子的伤势后就站在了原处,时不时关心两句。 段瑾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总不能说自己发现了太子同自己的小娘有染这件事吧,看到明帝时就忍不住想象一下他头戴绿头巾的模样吧。当然凌斐要是感兴趣的话也不是不能说,反正他已经想好了,对她的话,什么秘密都无所谓了。 除了性别。 “哦,这样。”凌文月十分没有求知欲地坐了回去,于是两个人继续木然地看着不远处的明帝与太子父慈子孝。 约莫一刻钟后,太子终于处理完伤势了,明帝也终于想起了还有这么两个人。 他拍了拍自己沾了灰的衣服,轻咳一声:“元烨啊。” 凌文月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迅速走到明帝面前,恭敬道:“皇伯伯。” 明帝点了点头,却不说什么,只是抬手替她扫去了脸上的灰,上下打量了一下。 他早就听说他这个侄儿了,明明生的同他弟弟一般无二却是半分都没继承到弟弟的勇猛,听闻他在汴京时还是个成日寻花问柳的纨绔,成日不是喝酒就是赌钱,字也写的歪歪扭扭。那时候秦雅求着要替他们赐婚的时候他还嗤笑了一声,想着这皇姐教导出来的女儿眼光还是不行,竟然看上了这么个纨绔主儿,往后还不得日日以泪洗面才好。 只是今日见到后才发现自己从前似乎是相岔了,这位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的侄子,似乎也并非传言那么糟糕。 字写的不错,在诗宴上也没出什么岔子,今日还拼死救下了太子,从前是不觉得,现在看看,他这侄子,兴许还是继承了几分父亲的风骨。 也怨不得秦雅对他念念不忘了。 凌文月被这么盯着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位皇伯父盯着她上下打量了许久又不说话,并且还时不时地发出一些肯定的声音。 难不成因为她救驾不及时让太子殿下受了伤所以皇上生气了?那他为什么不赶紧说拖下去或者打板子之类的,而是盯着他打量许久也不说话,让她忍不住在猜这位君心叵测的帝王是打算今夜红烧呢还是清蒸呢。 当然最后既没有红烧也没有清蒸,明帝在沉吟片刻后还是开了口。 “元烨,今日你的事朕都听说了。”他又肯定似地在她肩上拍了拍,又示意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段瑾也一起过来,“你同你的这位侍女救驾有功,当赏。”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跪下:“谢陛下恩典。” 明帝又满意地摸了摸胡子:“这封赏之事可稍后再说,现下元青的伤也处理好了,这儿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今夜折腾一夜你们也累了,都下去休息吧。” 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被烧的不像话的东宫,剑眉一拧,对身边大太监说道:“务必尽快找出纵火之人!” **** 凌文月这一觉睡的极好。 大抵是她本就酒量不好,又带着醉醺醺的脑子去干了一件大事的缘故,今日她累的离谱,于是一回去沾了枕头就睡着了,再一醒来时已过日上三竿,她揉着眼睛挣扎起身刚想唤青玉来伺候,叫了几声没人应答,这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王府,那些在身边伺候惯了的丫鬟也不在。 “青欢,青欢?奇怪,青欢也不在吗?”昨晚被咽熏了一晚上的嗓子疼的难受,凌文月也等不及青欢赶来就自己下了床。 她睡觉一向没有束胸的习惯,再加上一觉醒来时房间也只有她一个人,因此也没怎么在意。只随手披了一件衣服后就坐到了桌边,倒一杯热茶小口闽了起来。 三口茶下肚,才觉得活过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正打算给自己再倒上一杯时,只听门外传来咚的一声响,接着便是一个高亢清亮的女声: “元烨哥哥!!” 她一口热茶卡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最后哇的一声全喷到桌上。 秦雅赶紧过去给她顺气,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关切道:“元烨哥哥,你没事吧。” 她是没事,但是你再这么拍下去她只怕是都快要被拍死了。 凌文月赶紧起身拍了拍她的手,一边默默将衣服收拢遮住自己还未来得及束的胸,清了清嗓子:“我无事,倒是你,你怎么就进来了。” 也没个人通报一番,害她差点被呛死。 “这有什么好通报的。”少女笑嘻嘻地坐直了身子,趁着凌文月一个不注意迅速在她脸上啄了一口,捂着嘴坐回去,道:“元烨哥哥真香,雅儿好喜欢!” 香?凌文月抹了抹自己的脸,无奈道:“临安郡主,你我也不同往日幼时,男未婚女未嫁,你这般实属不妥。” 一说这个秦雅就急了,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谁说的!元烨哥哥同雅儿不是未婚夫妻吗?” 未婚妻?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可那日投壶明明是你赢。” “那你也要娶雅儿!”小姑娘气哼哼的,头上的辫子一晃一晃,“雅儿已经去求过舅舅了,舅舅一定会给我们赐婚的。” “给谁赐婚。”段瑾凉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他淡淡地瞥了秦雅缠在凌文月身上的胳膊一眼,冷笑道,“我日日夜夜守在世子身边,怎的不知还有这事。” 说话间还特意加重了夜夜这两个字。 秦雅一见她就忍不住想起那日在湖边被她坑的那一遭,事后她都去了解了,这个贱女人明明就是会水,偏偏还要装着一副什么也不会的样子,让元烨哥哥误会她! 若不是因为她这样,表哥怎么会,怎么会! 一想起昨日自己心爱的表哥那是想尽了法子要输给自己,特别是当两人投壶都持平时他还抢着要喝酒,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当日回去后就有不少表姐表妹在背后笑话了她,说她都追到这份上了对方还不为所动,当真是丢人至极。让她平白无故遭了一夜的嘲笑。 混账!混账!肯定是因为这个女人,若不是她整日端着一副狐媚子的模样骗人,元烨哥哥怎会不喜欢她! 秦雅气哼哼地搅着手帕,又瞪了回去。 两人一人在左一人在右,皆是将凌文月团团包围在其中了。她束胸未穿头发也未梳好,就连眉毛也没画,只要这两人谁稍微低头仔细打量她一番,就会发现,他们这争的不可开交的良人,其实是个女子..... 她轻轻咳了一声,表示自己的存在。 “那个,你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凌文月低下头,将身上衣服扣紧了,“我这还没洗漱呢,不太方便啊。” 谁知此言一出不仅气氛没有缓和,反而闹的更凶了。 秦雅一步上前,一把捏住了凌文月的肩膀,欢喜道:“元烨哥哥,雅儿给你束发!” 段瑾紧随其后,握住了她另一只胳膊,娇嗔道:“爷,让瑾娘来给你穿衣可好。” “元烨哥哥!雅儿把你洗漱!” “世子爷,瑾娘替你画眉!” 两人的气氛可谓是拔剑弩张,谁也不逞多让,倒是可怜被夹在其中的凌文月,只得缩在中间裹紧了外衫,在北风中瑟瑟发抖。 “啊嚏!” 秦雅一愣,也不同段瑾争了,张口便是笑:“哟,你这风寒了啊,也不怕传染给世子爷啊。” “胡扯。”段瑾反唇相讥,“不是你么?”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凌文月赶紧插到他们中间喊道:“是我,是我,你们可以出去了么,替我叫青欢进来,多谢!” “唉元烨哥哥,你不能这样。” “世子爷,世子爷!” 看着被拦在门外的两人死活也进不来,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烦死了,别进来了。 “世子当真是受欢迎呢。”好不容易挤进来的青欢一边替她净手一边笑,“哎呀,奴婢就不该来这么晚,都看不到两位美人争世子的模样了。” “你少说两句。” 她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只觉得今天早上的这一遭真真是要了自己的命,昨日闯进火海救太子的时候都没这么累。啧,真是。 想不明白那些大户人家为什么要养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小妾的,她这才两个女人都觉得闹心,若是再找个七八个的,那得有多闹心。 “我以后一定只娶一个媳妇。”被折磨了一早上小世子如此总结。 青欢噗的一声笑出了声,就连给她画眉的手也忍不住抖了抖:“你不做回姑娘家了?” 姑娘家么?虽然裙子倒是挺好穿的也挺好看的,她也不太想当这个世子,可..... “那谁来当世子呢?” 青欢替她画眉的手一顿,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是了,当时是因为真世子不见了才让小郡主李代桃僵的,但也总不能让她一辈子都穿着男装,提心吊胆地过这一辈子吧。 “算了,以后的事情想那么远作甚,问题又不大。眼下要解决的是那位才是。”她眨眨眼,对着外头努了努嘴。 门外的两人似乎还不打算走,一人一边像门神一般站在左右两边,就等着世子梳妆完毕后做那第一个投怀送抱的人。 “我其实也没想过以后会怎么样。”她苦笑,“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吧,船到桥头自然直,是不是。” 青欢替她将长长的青丝挽起,望着镜中人堪称绝世的容貌,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世子,奴婢是问你,若你是女子的话,你会想嫁谁呢?” 门外的两人也不互瞪了,一个个都支棱了起来,竖着耳朵听凌文月的答案。 “贱女人,你听什么,元烨哥哥肯定会选我!”秦雅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 “可郡主也不是男子啊。”段瑾不甘示弱。 “那你就是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的一马平川,笑了出来。 不好意思,他还真是。 第30章 . 话本 “学习一二” “为何这么问?”凌文月抬手让青欢替自己系好扣子, 淡淡瞥了一眼那明显蹲在门外听墙根的两人,笑道,“我就一定要嫁或娶么?” “奴婢只是问问, 若是爷不方便说的话就罢了。”显然也是没想到凌文月会这样回答, 青欢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只得抢先截了话头。 捏着下巴想了想,将目光从门外蹲着的那两人身上收回来, 耸耸肩膀:“其实也不是不方便,只是不知怎么说。” 她连这边自己的事情都没解决清楚, 怎还有精力想这些事情呢。 若是哥哥能回来就好了,她也不用成日端着,这个众人趋之若鹜的位置她根本就不稀罕,世子之责她担不起也无法担,再逞强下去只怕有损失的还是王府。 “怎么说?” 门外的秦雅看着面上神采奕奕明显写着宣战两个字的段瑾,忍不住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你傲什么, 我告诉你, 你休想同我抢元烨哥哥!”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 一点架子都没有, 旁的郡主在这个年纪早已端着身段一口一个本宫了,她还在这里追着表兄跑。 连自称都没学会改。 段瑾轻笑一声, 也不打算同这个只到自己胸口高的小姑娘争, 他拢了拢头发, 神色慵懒:“郡主, 妾身不明白,您究竟喜欢世子什么。” 若是没猜错的话凌斐从小就在汴京长大,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就是在小时候与长公主四十大寿那次见过这位小郡主几面, 之后也没什么接触的机会,到底是如何做到让她对这人念念不忘的。 总不能是鸿雁传书,凌斐这厮若是有这等痴情的功夫,那哪还用得着人追着跑,只需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可不就能直接送进洞房花烛了么。 “关!关你什么事啊!”她狠狠跺了跺脚,绯红的脸颊微微鼓起,“我就是喜欢他!和你有什么关系!” “元烨哥哥写的一手好字,文章也写的好,人长的又好看,性子也好,就算,就算之前几年风评不太好,但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嘛!总之不许你诋毁我表哥!” 段瑾挑眉,迅速捕捉到了重点:“只是因为文章写的好?” “那不然呢!”秦雅依旧气呼呼的。 门外的人都吵了两场了,门内却依旧安静祥和。 他想了想,猜测此时凌斐应当是在思索着哪家青年才俊比较好,于是沉吟片刻,决定给她下一剂猛药。 “你若只说写文作诗,你又怎不提东临楚家的楚琨。” “楚琨?”秦雅歪头想了想,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在漠北挖矿的那个啊。提他干什么,你也想去替他挖矿吗?” “郡主。”段瑾下意识捏了捏拳头,“且不提楚家这件事,妾身问的是,楚家嫡子楚怀瑾十三岁那年凭一纸《两江别》就已在京中崭露头角,十四岁更是入宫当了皇子伴读,二十一岁之时已是名震长安的青年才俊,回回诗宴邀请函上都有其名。 其相貌亦是俊逸逼人貌比潘安,不知有多少贵女渴望同他见上一面。他一朝出行那可是万人空巷人头攒动,这样的人,郡主为何不屑一顾。” 这一番夸耀说的他口干舌燥,一边说着一百年隐隐期盼地往屋内瞥,只希望世子爷能听进去个一二。他把自己感动了一遭,谁知这边秦雅却噗了一声笑了出来,用一种奇妙的眼神看向他。 “那什么,你是不是有病啊。”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见到段瑾那一副仿佛吃了屎一样的表情,她笑的更欢了:“不是,你是不是收他银子了,这么夸,唉,还是说你其实喜欢这个谁,楚什么的,然后打算给我表哥找个绿头巾带带啊。” “郡主慎言!” “唉说你你还急了。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若不是喜欢,你能找得出这么多词来夸啊。” 说罢又夸张地往后一退,捂着嘴嘻嘻地笑了起来:“怎么,还说你不得了。反正我是找不出这么多酸了吧唧的词来夸,当然若是元烨哥哥喜欢的话,雅儿学一学也不是不可以。” 随后对着门内的凌文月隔空抛了个媚眼,挑衅似地转脸过来看向他。 段瑾觉得自己快要憋不住了,他现在拳头痒的发慌,就想把这个话多的小郡主扔进水里。 笑什么!他说的不对吗!他楚琨当年可是相当受欢迎的!若不是他一直让木容替自己挡着不收情笺,现在那堆桃色宣纸估计都可以把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砸死了! 等着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一定会,一定会..... 正想着,一抬头就看见已经将一切梳理完毕的凌文月从屋中走了出来,她一身白衣穿的是端正方庄,彼时笑意盈盈地看向他们,问道: “段姑娘?郡主?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两个“情敌”对视一眼,忽然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们方才忙着政策,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 因着这一场大火来的实在太过突然,不仅诗会提早结束了,被这件事牵扯其中的安王世子的回乡之路,也延迟了足足有一个月。 至于太子么,东宫被烧成了光秃秃的一片自然也无法入住其中,于是本着治病方便的想法,这位尊贵的太子爷就这样住进了太医院。其实明帝一开始是打算让他住进甘泉殿,同他一齐住的,可是后来在大臣们的多方反对之下,这位终于还是没能住进来。 明面上是关心太子身子有漾,其实是在担心他意图谋反。 总之,兜兜转转,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位瘦弱的青年终于是日日与苦药相伴了。 而关于她这边,则是..... “元烨贤侄的到底也是因为救驾若是就这把放你回去,这朕往后要如何做人啊,你且先留下,别急着走,在这儿同你那几个堂兄堂弟玩玩也好。” 这是明帝说的,当然原话并不是如此,只是她在心里加工过一遍了,不过这些问题都不大,现在问题大的是她叠的这个假阳物她塞不进去。 “世子,要不还是让奴婢来吧。”青欢看着她叠的粗如小儿臂的玩意,默默捏了一把汗,“其实您也没必要做到如此,还很容易掉出来。” “那也总比没有好。” 凌文月想着,又将手帕摊开反复对折了几下:“我总是隐隐约约有个印象,好像我那日是被谁撞到那里了,好在我那那时候佩刀滑下去了抵住了才没让人怀疑,但也不是每一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的。” 所以需要未雨绸缪,以备不时之需。 青欢默默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世子爷失忆后那可是越来越上道了,从前她有时候妆都不化就素着一张脸大刺刺地闯出去优哉游哉出去晃,生怕别人是不知道她是个女儿身似的。 现在可就会多了,不仅日日提醒她替自己画眉,都还学着用手帕叠那玩意了。 小丫鬟默默将目光收回,也不知是喜是忧。 “哦对了。”凌文月抬头看了她一眼,手上也不闲着,问道,“这几日都没见到段姑娘呢,她去哪了。” 养伤的这几日她几乎都不需要见什么人,虽然她已反复同明帝强调自己其实并不大碍不过一点皮外伤,但明帝就是过意不去,即便太医也再三表示这位继承了自己亲爹战神衣钵的世子爷也远远未有碰到筋骨,但明帝就是不放心。 于是她这几日也不许出门,日复一日地窝在房间里生蘑菇。 除了偶尔会来倾诉一下自己有多么多么喜欢她的秦雅之外,那几乎真的是见不到什么人了。也就是段瑾在身边同他一起养伤的时候两个人可以说上几句话,这几日段姑娘也不见了,她还真的就一下子闲了下来。 “段姑娘这几日.....”青欢捏着下巴仔细想了想,“也不知去哪了,神神秘秘的。哦对,她好像在借话本子。” “话本子?”哦对,似乎从前就听说段姑娘喜欢看话本子来着,所以才会效仿书中的片段给她在桃花林里来了这么一场,只是可惜这一场只有惊没有喜,还把他的手臂给压断了。 当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那借就是了,这有什么可在意的。你也让她平日里别总是走动,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提就是,别到时候将身上的伤口扯开,那就不好办了。” 青欢撇撇嘴,心道您对段姑娘可真好。心上虽不满,但这嘴上还是应了下来。 “只是,世子爷。”小丫鬟有些迟疑地垂下头,凑到她耳边,“奴婢听说,这一回段姑娘,似乎总是找那些有关于,断袖之癖的书看啊。” “断袖?”凌文月一愣。 “就是关于男子与男子的情爱故事的话本。”青欢痛心疾首,又补充道,“而且,而且这书中占领高处的那一个男角儿,好像都是世子。” 又有一句话她没敢说,最近段姑娘看的书里不仅都是世子,这位居在下的那另一位男角儿,都是风月出身的来着。 性子变了千万回,情节各不相同,但这世子与美貌小馆馆的故事依旧雷打不动。 凌文月倒是不在意,只是挠了挠头,随口问道:“啊?那她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御花园中,几个年纪一般大的小宫女凑在一起,其中还夹着一个身着白色的艳丽女子。女子生的貌美如谪仙,一双眼眸清清冷冷,扣子永远扣到最高的那一颗,彼时正端坐在他们中间,笑着听她们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段姑娘,这本可是很刺激的哦,还有许多的配图。”小宫女神神秘秘地将手里的书塞到他手里,嘿嘿一笑,“你也喜欢看这个啊。” 段瑾点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不算喜欢,应当是学习。” “学习?” “学习。” 学着往后以身饲他。 第31章 “何日启程?” “三日后。” “这么早?” “这还早么?” 小姑娘一听嘴角也扁了下来, 整个人就像打了霜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的。 她嘴角扁的厉害,整个人也蔫的厉害, 凌文月有些看不过去, 虽说这小丫头平日里没少烦她,事情又多,但多多少少也都是自家表妹, 自家表妹不宠,那怎的行。于是就上前去礼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谁料这丫头还得寸进尺了,抱着她的肩膀一个劲的就是哭。 “呜呜元烨哥哥,雅儿不舍得你走,你别走好不好,要走,要走也得.....”她松开凌文月的手, 掰着指头想了想, “下个月就是娘亲的生辰了, 再过几日咱们也要秋猎, 然后再下个月还有马球比赛,很精彩的, 表哥, 你别走好不要。” 话音一落, 又抱着她的胳膊摇晃了起来。 “明日圣上给的赏赐应当也下来了, 这拿了东西就走不太好吧,这样,你再留几日,等秋猎之后再走吧。” 其实她想走原因倒也简单。 一来是这宫里确实不太自由, 处处受到限制,一大清早的要跟着去请安,这晚上饿了肚子想要找点吃食都得偷偷摸摸的,做什么都有人盯着,真是恨不得就将眼睛别在她身上,好找机会去告告状。 还有东宫一事,她虽失忆了却也不是傻子,自从救了太子之后就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但也说不出来,大抵就是被谁给盯上了。 事已至此,还不快走,难道真要搅合进这一趟浑水么? 不过...... “元烨哥哥,怎么了?”秦雅眨巴眨巴大眼睛,兴奋地抬起头,“你想好了吗,不走了?我都说了会很有意思的,娘亲的寿宴你不来也没事嘛,反正之前也没来过,但是这秋猎可是一定要来的!元烨哥哥,你还没参加过秋猎吧。” 凌文月点点头,顺手在秦雅肩膀上轻轻一掰,让她在自己面前坐下:“让元烨哥哥留下也可以,不过郡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一听到心上人不走,她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只要,只要不违反大宛律法,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倒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她想了想自己往后恢复女儿身之后这位小郡主的崩溃模样,就觉得脖颈上的头格外的凉。 “郡主,就是,你同太子殿下,关系好么?” “同太子表哥么?”出乎她的预料,秦雅脸上并未露出任何与爱慕或是崇拜相关的表情,反而是说不出的浓浓的厌恶,“他,他有什么好的,草包一个。也就是运气好,出生的早,不然就他这样,储君之位也能轮得到他?” 女子不可妄议朝堂之事,但秦雅一向是个口无遮拦惯了的,说什么从来都是想说就说,凌文月左右看了一眼,默默屏退了其他在身边的侍女,随手将门窗都关了起来。 她气哼哼的往案几上一坐,垂下额前的头发被呼出的气吹起,又缓缓落下。 “怎么说?”凌文月心一惊,心道这难道同东宫失火有什么关系,“ “也没什么好说的,其实太子表哥人也挺好的,虽然废物又草包了一些,但是脾气不错,哦对了,还养了很多狸奴和狗,挺好摸的,我去的时候就喜欢逗它们玩。” “狗?”太子喜欢这东西? 秦雅点点头,又伸出手似乎在回忆手感:“是啊,你不晓得么,养了好多只呢,毛茸茸的,挺可爱的,就是舅舅不喜欢,说了他好多次呢。” 后半句她没说,明帝那时因为不喜太子玩物丧志,私自处理了太子许多猫狗,甚至一度认为太子如此这般是因为没有成婚的缘故,给他找个太子妃就好了,甚至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还好她那时候成日追着凌文月跑,明帝见状也就如此作罢,于是这桩婚事也就草草了之。 大宛皇室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位皇子,这太子虽说是在玩乐之事上荒唐了些,但政务也好,财务也罢,无一步是打理的井井有条,且明帝培养多年,这要是临时换一个,还真找不到更好的。 “不过这也只是听说的了,具体的谁知道呢,反正我是觉得挺可惜的,毛茸茸的多可爱啊,我阿娘要是允许我也要养那么一大群!” 凌文月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让很多人都看不顺眼啦,元烨哥哥,你应该也明白的吧,树大招风嘛,昨日的东宫失火,估计也就是这个原因。唉大家都懂的啦,就是现在还抓不到那个刺客,有点麻烦呢。” 那倒是,有万贯家财又不知如何守,不知如何争,这宫里是吃人的巢穴,想要安然无恙那几乎不可能,不可主动出击,那便只能坐以待毙。 正如凌元清一般。 “元烨哥哥,怎么,你答应雅儿了,会留下吗?” 她又看着对着自己眨巴眼的小姑娘,无奈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雅儿这就去同舅舅说!” 她看着像小蝴蝶一样飞入花丛的表妹,又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用层层叠叠白布覆盖的胸部,突然觉得有些心虚。 秦雅若是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身那多半会大闹上一场,可若是段姑娘知道自己这么喜欢的世子其实是个男子,应该会很难过很难过的吧。 不行,凌文月捏了捏自己的小拳头,心道:说什么都要藏好了! **** 因着秦雅的这一出打断,他们这一行人回汴京的时间又往后挪了一个月。 秋猎和长公主的宴席,都得参加。 计划变了行程也变了,天气渐渐转寒,于是大家又把自己收回去的衣服都掏了出来。 “世子爷,那我们的衣服没带够怎么办。”青欢有些无奈地望着自己怀中明显有些薄了的衣服,“现下天气是越发寒冷了,再留一个月只怕是要在车上过冬。我倒是无所谓,毕竟我的衣服还可以去内务府找相熟的姐姐借一借,但段姑娘怎么办。” 毕竟段姑娘的个头摆在那里,想要借到确实一件难事。 凌文月把宫里能行到的人都想了一遍,就连秦雅也想到了,最后默了默,垂眸放下自己手上的冬衣,转身进了隔壁段瑾的房间。 这些日子因为段瑾身上有伤的缘故,再加上某个人有事没事就贴着她耍赖,于是两个人的房间从二十步的距离变到了仅有三步的距离,一人住在里间一人住在外间美人榻上,是打个哈欠都能被听清的距离。 段瑾很满意这样的距离,尽管美人榻睡的并不舒服,但能靠近世子爷就很好了。 “段姑娘,你醒了么?”凌文月先是在隔间的木门上敲了敲,开口问道,“进来咯。” 段瑾迷迷糊糊的一惊,赶紧起身将散开的衣服合上,又以最快的速度扣紧扣子藏住了喉结,待确信自己已经被包裹的足够严实之后才往床上一滚,懒洋洋地说了声进来。 美人乌发散乱,松垮的外衫垂落至腰间,小腿轻轻搭在美人榻上,眼中水汽氤氲,颊上酡红,明明遮的严严实实的,却总能从中感到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来。 这个动作是他看书学会的,据说没有哪个男人能把持的——虽说他对着镜子做的时候差点把自己给吓吐了,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对凌斐有用就行。 然后他就看见凌文月大刺刺地走进了屋子,看也没看他摆弄了半天的姿势,而是将冬衣往自己身边一放,又顺手替她一把将被子扯上了。 这下什么该露的不该露的全被扯进了被子里,妩媚美人没了,圆滚滚地成了一个球。 “段姑娘,你要爱惜些身子才是。” “爷。”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勾起凌文月垂在床榻上的手,一根一根摆弄道,“这么晚了,您还过来.....可是要,留在妾身这里啊。” “瞎说什么呢。”她抬手拍了拍段瑾的额头,“你也听说了吧,我们的返程日期要往后延迟一些,估计得过了立冬才能回去了,这些日子你就拿着这些银子去成衣局买些衣服,毕竟青欢他们可以借一借,但是你.....” 说着她又抬头看了段瑾一眼,心中不禁啧啧称奇。 大宛女子能生的这么高的还真是少见,不过听说她娘是草原女子,这也不奇怪了,不过..... “段姑娘,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有吗?”段瑾接过凌文月递来的银子,娇羞低头,帖在凌文月身边轻轻蹭了蹭,“妾身才没有了,世子爷真坏,这个都注意到了。” 凌文月:??? 这很难注意到吗,她的个头在宫里可是整整比旁的宫女都要高出一大截了! 有时候门外的侍卫都不如他个头高,凌文月从一开始伸手就能摸到他的头变成了需要踮脚才能够得着,有时候踮脚都不一定够得到,还要他弯下腰才行。 宠妾比自己长得高这么多,这对一个世子来说是多大的侮辱,不仅带着出去会被笑话,就是养在房中看着也觉得别扭。凌文月在心底默默叹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藏在腿间的手帕。 还好她不是真世子。 第32章 . 囚她(已替换) “只看着他的话,就好…… “唉, 妾身也要去么?” “是啊。”凌文月点点头,想抬手替他整整衣领,却发现自己一直伸着胳膊游侠酸了, 于是示意他弯下身一些, “给你挑衣服呢,你怎能去?好了,别抬那么高, 长得高了不起啊。” 段瑾乖顺弯下腰,顺便在她白皙的手背上蹭了蹭。 “别闹。”她笑着顺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轻啧了一声。 这段姑娘也忒不爱惜自己了,明明生的一张美人脸却可劲糟蹋,这脸上都起皮了都不知抹些香膏,不行,待会儿得带她去买一些。 段瑾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被她捏的心生有些荡漾, 刚想再蹭蹭就见对方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只得不情不愿地将身子直了起来。 凌文月看着他面上表情纠结又纠结, 奇道:“你作甚?” “.....没有。” 凌文月想了想倒也没在意, 只是又替他收了手衣领后带着他离开了院子:“那边走罢。” “去哪。” “自然是带你去买新衣。” **** 长安城的安上门街果然同他记忆中的那般繁华。 贩夫走卒来往于各小巷街道,热热闹闹的, 卖什么的都有, 走进了, 还能闻见胡麻饼上的烤芝麻香。 段瑾收了收鼻子, 看着眼前这一番熟悉的景象,又拢了拢自己的袖子,不禁有些触景生情。 还觉得物是人非。 曾经觉得不值一提的场景,如今也只有打扮成这样才有资格看一看了。 “如何了?哦对, 你没来过长安,应当是不记得的。”其实她也不记得了,不过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印象,带着段姑娘走一走也应当没问题,“你随我来吧,秦雅说这家成衣铺做工最好,刚好给你也做几套骑射装。” “骑射装?” “是啊。再过几日不是秋猎么,我不放心你,你自然也得跟着去。” 若是往日自然是不太方便,但那日东宫失火之后她却是能明显感受到了,这盯着她的人是越来越多,她自己倒还好,可大家都明明白白看着人是她和段姑娘一起救出来的,这若是要对段姑娘下手,像她这般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孩,若是遇上了刺客..... 凌文月瞥了一眼身后柔弱无骨的美人,坚定了心底的想法。 至少在离开长安之前,不能离她太远。 “世子爷,要带着妾身一起去秋猎么?” “是啊。” 话说间已经到了成衣铺,彩云阁不愧是大宛最大的成衣铺子,但但是到门口便能感受到其中的阔气非比寻常。饶是青欢这样自认为是见多识广的丫鬟也不禁呆了呆,捏了捏粗布麻衣的衣角,默默向段瑾投来羡慕的目光。 世子爷对这位段姑娘还真是好,这里随便一件衣服都得要上她一年的工钱了吧..... 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卫也同样呆住了,不仅是因为此处昂贵的有些晃眼,更是因为这一路上走来走去的妇人小姐,也委实晃眼了些。 段瑾瞥了一眼上头熟悉的招牌,扯了扯嘴角。 “这位公子,可是要买衣服?”矮胖老板搓着手从成衣铺里走了出来。凌文月虚虚地打量了他一眼,发现这人真不愧是老板,这身上的颜色五彩缤纷的加起来只怕是比她柜子里所有的衣服颜色还要多上许多,乍一看像是个花孔雀似的,惹眼的紧。 “不是我。”她招招手,示意两个侍卫留在外面守着,自己带着段瑾和青欢走了进去,“是这位姑娘要。” “啊,这......”矮胖老板先是看到了段瑾的脸,在心底赞叹了一声好俊的姑娘,接着又走到了他面前,打量了他一二,惊道: 好高的姑娘。 “这,这.....” 凌文月见他面上有些为难,在身边一排排的衣服和段瑾之间徘徊又徘徊,心里也有些急了,问道:“怎么,难不成你们这儿没有合适的衣裳么?” “这,有倒是有,只是.....”他挠了挠头,突然瞥到身侧路过的一个中年妇人,眼睛一亮,“苏娘,你快过来帮这位姑娘看看,快过来!” 名唤苏娘的女人听罢放下手中的衣料走到了他们面前。她身上穿戴同这位矮胖老板比起来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金银珠宝全在身上堆,五颜六色的,让凌文月疑心自己扎进了孔雀窝。 刚好,还是一对孔雀。 苏娘先是在段瑾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后转脸狠狠瞪了自家夫君一眼,提着他的耳朵一路骂骂咧咧地进了内室,老板哎呀呀地唤了一路,听起来还有些疼。 店里的伙计倒是见怪不怪,眼观鼻鼻观心,各做各的,方才的事权当是没看见。 再转过来时已经变了脸色,那脸上的笑真是堆的都快能将人砸死。脸上的法令纹深深陷入,一双眼眸像是开了花。 “来,这位公子您这边请啊,二狗,给公子上最好的碧螺春,来来来您坐着,我们给您夫人量好尺寸需要点时间,公子也可看看啊。”说着又转身在一个店小二肩膀上敲了一下,催促道,“还不快些,莫让贵人久等。” “她不是我夫人——”凌文月一愣,赶紧解释。 谁知苏娘根本不信,反而是笑的更谄媚了,凌文月甚至能听到她在心底的啧啧啧的声音。 “小夫妻嘛,害羞,过来人都懂的。夫人同我过来吧,咱们先去试试衣服。” “别碰我。”段瑾避开她伸过来的爪子,脸上也堆起假笑,“不然我夫君会吃醋的。” 说着眉毛一拧,特意加重了夫君两个字。 凌文月听罢已经躺平了,无所谓地喝起了茶。无所谓了,随便他们怎么说吧,反正出了这门谁认识她是谁。 苏娘笑而不语,带着段瑾穿过层层叠叠的布匹,越过挑货选货的妇人们,最后走到角落的一间库房前的,一反常态地单膝跪地,唤了一声少爷。 “还记得我啊。”段瑾挑挑眉,索性也不装了,“我看你在这里玩的很高兴嘛,还成亲了。” “奴婢不敢。”女人将头垂的更低,长长的指甲抠进地里,沙沙作响,“奴婢的命是少爷给的,奴婢不敢忘,只是阿寻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少爷能否放过他。” “行了行了,哪有你们想的这么夸张。”他打了个哈欠,“我自己都泥菩萨过江,哪有时间管你们。我就问你一句,你有什么打算。木容已经联系过你了吧,你要是想从此脱离楚家也行,我也不会怪你。” 他说话阴恻恻的,让苏娘脖颈突然一寒,生怕自己只要说了一个不字这位阴晴不定的少爷就能拔刀把她给砍了。 她赶紧从怀里掏出几本小册子递给段瑾:“不是的少爷,奴婢从未有过背叛之意,这几日奴婢也在替少爷打听了不少消息,还请少爷过目。” 小册子上头密密麻麻记着不少东西,想来也是用了心。段瑾随手翻阅几下,点了点头塞进怀里,刚想从怀中掏出什么送给苏娘,可掏了半天不是凌文月给的就是凌文月给的,舍不得,又放了回去。 “欠着,下次给你。” “不必,替少爷做事是奴婢分内之事。”苏娘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在段瑾身上凝了半顺,迟疑道,“只是少爷,您这身......外头那位公子便是传闻中的安世子吧,木容说的,都是真的?” “如你所见。”段瑾耸耸肩,毫不在意,“我现在是安世子的通房。” 苏娘:...... 她听到了什么?!少爷在给人当通房?!不是妾,不是侧室,是通房?是最低贱的通房?! 段瑾摸摸鼻子,选择性苏娘的震惊神情,心说通房算什么,在这之前他还是凌斐的外室呢,现在好歹还有名分了,多该知足啊。 “少爷竟忍辱负重至此,我当时还以为是木容那小子瞎说......奴婢发誓,绝不会说出去!”她赶紧对天伸三根手指发了誓,信誓旦旦道,“奴婢绝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说出去就,就天打五雷轰顶!” “行了,行了,没让你发这么毒的誓。你也别多想,权宜之计罢了,凌斐对我挺好的,你也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了!我真没事!” 苏娘默默将目光收回来,迟疑地应了一声。 “不过少爷,您方才应该也看到了,这楚家这一桩事若是想要解决,您同安世子,这只怕是......” 她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楚家是因为帝王猜忌才落的如此下场,想要平反除非谋权造反或是换个人坐龙椅,否则别想有翻身的可能。这凌斐到底也是他们凌家人,这件事不可能波及不到他。 “少爷,您可有想过,事成之后要如何安置安世子吗?“ “啊,我啊?” 其实还真没想过。当时一门心思只想着复仇,许多其他的事情都没考虑过后果,包括会喜欢上凌斐这一环,也是没想过。 想让一个男子喜欢上自己确实是一件难事,不过..... 他敛了敛视线,轻轻摩挲着腕中那一只蠢蠢欲动的蛊虫,勾起嘴角。 “想好了。” 大不了将人锁起来,日日夜夜只对着他一人,他就不信他不会妥协。 第33章 . 梳头(已替换) “想要打扮段姑娘”…… “唉, 你们怎的去了这么久,可有看中什么?” 凌文月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拈着一枚桂花糕, 眸中笑意盈盈:“不必担心, 只管挑你喜欢的,若不够我这里还有。” 跟在身后的苏娘心中狠狠一颤,撩起的帘子险些又掉了下来, 还好身边店小二眼疾手快,迅速接住了。 她突然明白为何少爷会不顾世道常沦对安世子如此上心。 脾气好——等了这么久都不见得有丝毫不耐烦, 若换个人只怕已破口大骂。 模样好——抬手举足间皆是说不出的风流韵味,想来天上滴仙人也不过如此。 银子多——阔气的爷她见的不少,但对一个通房都如此处收到锤哦 苏娘默默咽了口唾沫,心里又狠狠嫌弃了自家那位一起一千万遍。 正想着,方才还在她身边动不动就是死亡威胁的少爷已经走了过去,正拧着帕子同世子爷撒娇。 “爷替妾身拿主意嘛, 爷喜欢什么, 妾身就喜欢什么。”他声音完全变了个调, 又甜又嗲, 腻的恨不得掉出三斤糖来,“ 苏娘果断转身, 又开始在心底和老爷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是他们没有看好少爷才让少爷误入歧途对不起对不起...... 凌文月倒是习惯了, 伸出手捏了捏他不断靠近的脸, 让他离自己远点:“别凑那么近, 大家都在看着。” 段瑾适时后退,只是一直抓着凌文月的手不放:“那爷帮奴家挑嘛,左右奴家都是穿给爷看的,爷说哪件好看奴家就穿哪件。” 得, 这会儿又奴家了。 苏娘将帘子重重一放,转身继续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相处这几个月凌文月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人的厚脸皮和随时随地发嗲的功力,她十分自然地打开某人企图黏上来的爪子,绕过他看向身后琳琅满目的衣服首饰。 让她挑衣服么,倒也不是不可以。 虽然女扮男装多年,但她心底也没忘记自己是个女孩,平日里闲下来的时候也会观察身边的丫鬟们以及那些小姐夫人的衣着穿戴,并在照镜子的时候顺便想想自己穿上后会是个什么模样。 而且段姑娘......她从下至上粗粗地大量了他一眼,在心底赞叹一声。 当真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 凌文月按下心底的激动,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道: “那也可以,我来替你找找看。” *** 彩云阁撞上了一单三年难遇的大生意。 其他的夫人小姐也会来此购买衣物,但顶多是过不久来一次,也不会一次性买这么多。 且他们多半是自己来或是由姐妹带着来的,像这般由夫君带来的,且像是不要钱一般的挑衣服,眼睛眨也不眨就掏腰包的—— 那还真是没见过。 凌文月一头扎进了花花绿绿的衣服中,在其中穿梭着,但凡是段瑾多瞥一眼的都会毫不犹让小二给拿下一件,然后再次扎进衣服堆里去。 这般阵势不像是段瑾来买衣服,倒像是她自己想买。 同样来购买衣物的夫人小姐都已自觉退到一边,看着这位出手阔绰又俊的不行的世子爷,又看着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大娇妻,纷纷捂住心口发出低低的呼声。 “安世子真好,我依旧嫁人也要嫁这样的。” “你怎么干脆不嫁给世子算了?我可是听说他还未娶妻呢,你过去指不定能捞个侧妃当当。” “去去,就知道笑话我。” 段瑾听到对话,抱着手臂站在布匹后默默盯着她们,也不说话,就是盯着。那几个还在嘻嘻哈哈笑着说世子长世子短的姑娘们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登时也没了要八卦的心思了,一个个冷哼一声便走出了铺子。 “.....神气什么,一个妾而已。” “以色侍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啧.....” 段瑾将目光收回来,一转身,冷不丁地同正在往身边店小二手上塞衣服的凌文月撞在一起,下意识将脸瞥到了一边。 “段姑娘,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他顿了顿,又看向身边那一堆快要堆成小山一般高的衣服,小声道,“要不,先让这位大哥休息一会儿,我先试试吧。“ 拿了半天衣服的店小二眼睛一亮,恨不得就地跪下给段瑾表演一个前滚翻再砰砰砰磕几个响头。 凌文月正有此意,于是欢喜地让店小二带着衣服进了内间。 进了房间后她才察觉到不对。这虽然自己清楚自己是个姑娘,但段姑娘不知道啊,身边的人也不知道啊,她这要是跟过去了岂不是有些不妥。 段瑾也有些纠结,一来是这些衣服太过复杂同他在府里穿的那些白衣不同,这些衣服是实打实的要几个人合着来才能穿上的,他总不能让凌斐帮自己吧。 “段姑娘。” “世子爷。” 两人呆了呆,又异口同声道: “你(您)先说。” 凌文月捂着嘴轻轻笑了几声,道:“我在这兴许不太方便,我让苏娘进来帮你?” 苏娘?他皱皱眉,虽然这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可他完全不想让这个女人碰他一下,一根指头也不行。啧,若是木容在便好了,不行,木容也不行,谁都不行。除了..... 他默默看了凌文月一眼,又将头低下。 “你让我来?这只怕是不太好吧。” “哎呀,这有何不好的。”青欢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一旁搭腔,阴阳怪气道,“夫妻之间,有何不可啊。” 问题是他们不算夫妻啊! “无妨,那便不买了,妾身的衣服也是够的。”段瑾上前扯了扯凌文月的衣角,“再说,这些衣服也太小了,妾身根本穿不进去。” 语气软绵绵,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都得心软。 “怎会!” 凌文月破不信邪地拿起一件衣服在他身上笔划起来,发现果不其然,笔划了几套不是肩膀窄了就是裙子短了,要不就是袖子套不进去,总而言之就三个字,不合身。 “我看着传闻中长安第一成衣铺的彩云阁也不过如此,连一件合身的衣服都没有。” 苏娘在门口站着默默捏了把汗,心说这不怪她啊,一般谁家女儿家也不会长这么高啊。 “等等,这个可以,你试试罢,就是有些素了。” 凌文月在衣服堆里扒拉了许久终于扒拉出了一件稍微宽大一点的青色大袖衫,二话不说塞到了段瑾手里,笑道:“试试看吧。” *** 事实证明,凌文月这个真姑娘的审美就是比他这个假姑娘的审美要强。 这件衣服虽看着素而不净,青白相间,袖口针脚绵密,还绣着翩翩而飞的花瓣与亭亭而立的芙蕖,当真是如梦似幻,叫人爱不释手。 段瑾穿着它深吸一口气,在心底骂了一万遍这裙子就是麻烦,随后提着裙摆转了一圈,看向凌文月:“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可是.....”她捏着下巴想了想,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于是又示意段瑾再转一圈。 段瑾无奈,但还是十分给面子地转了。 他头发梳的是最方便省事的双平髻,头发随意散落下来,这么一转,乌黑长发在空中扬起一个弧度,再垂落下去。 她看着他的头发扬起又放下,一拍拳头,突然懂了。 “头发,是头发!” “什么?唉你干什么?!” 她不由分说地将人摁在梳妆台坐下,又把苏娘叫进来示意她去给自己拿些珍珠首饰来,见她不去,青欢又在后边催了一次: “还不快去啊,咱们世子爷还能短了你银子不成?” 短银子这不是问题,问题是这可是少爷,少爷平日里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碰他,这更别提是梳头了。 苏娘顿了顿,就看到了段瑾正一脸期待地看着铜镜,还使眼色催了她一下。 .....行吧,是她不懂了。 *** 苏娘很快就将需要的东西带来,她本也想看看这位从前碰一下就要骂人的少爷会变得多么乖顺,没先到刚凑过去瞥一眼就被人给赶了出来,还将门一甩,重重地合上了木门。 她摸摸鼻子,得,一手灰。 行罢,就给少爷个面子,也不枉过去少爷救自己一场了。 门外苏娘骂骂咧咧,门内世子兴高采烈。 她早就想!早就想打扮段姑娘一次了! 可惜总是碰不上合适的机会,不是她手边没有合适的衣服,就是在路上赶路没有合适的胭脂水粉。就是有了也没机会——秦雅天天盯着她。 她兴奋地将袖子捞起来,又看了看苏娘给的那些珍珠首饰,在段瑾头上笔划几下,确定了一个最好的法子后将手一抬,握住了她头上的木赞。 木簪一抽,长发如瀑挥洒而下。 本就棱角分明的“姑娘”将头发这么一散,更显得雌雄莫辩。 凌文月拍拍脸,心说当真是罪过,她竟然在一瞬间将段姑娘看成了男子,但这怎么可能呢,段姑娘分明就是女子嘛。罪过罪过。 “爷。”他看着铜镜中在自己头上不听穿梭的手,顿了顿,“您,好像很熟练?” “熟练?”凌文月瞬间反应过来是指梳头这件事,随意应了一声,“还行吧。”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平日里有事没事也会背着青欢偷偷在房里梳头,把书本上的发髻都试了一遍,偶尔还会偷用些珍珠耳饰戴上瞧瞧。 然而段瑾不这么想。 他面色虽挂着笑,心却沉到了谷底,胸口闷闷的,甚至想要站起来抓着凌文月的肩膀质问一番。 这么熟练,在他之前是帮多少人梳过了?! 第34章 . 发誓 “三千两,卖不卖” “段姑娘?”一声未应。 “段姑娘?”又唤一声。 “怎么?”段瑾如梦初醒, 一回头才发现凌文月正拿着一把玉钗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赶紧道,“抱歉, 方才有些走神了。” “不是.....”她看着段瑾清澈的眼睛, 欲言又止,“无事,只是梳好了, 让你看看罢了。” 说着往后退了一步,举起铜镜示意他看过来。 镜中少女眉目如画, 乌黑的发髻上挂满了星星点点的首饰将他的容貌衬的更甚。凌文月默默地看着他一点点笑起来,不由得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从来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段姑娘,怎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那样,阴森恐怖,好像下一瞬就会将人囚禁起来折磨的表情。 不对不对,段姑娘怎会是这样的人呢。凌文月赶紧拍拍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趁着对面人还在照镜子之余从怀中掏出个荷包递给他:“喏, 这个给你。” 荷包做工简单朴素, 上头绣着一只蝴蝶, 却是粉嫩嫩的,一看便是在路边买钗子店家随手送的, 凌文月当时也是路过看着还不错就顺手买了下来, 本是想着自己偶尔装些什么小零碎, 后来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男儿身, 男子用这荷包多少有些不妥,青欢也不需要,想来想去,还是段姑娘最适合。 姑娘家家没个荷包装着, 什么都往袖子里塞,这怎么行,掉了怎么办。 这粉粉的明亮,粉的廉价,粉的段瑾一时半会儿愣在原地,也不知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这这这是给他的?!凌斐知不知道给男子送荷包是什么意思啊,这不就是.....等等,他好像不知道自己都是男子来着。 见段瑾始终不接荷包,她干脆上前将荷包不有分说地塞进他手里:“拿着。” “这个虽然做工不太好,但你先将就用用,回汴京之后我给你买更好的!” “不必了。”他默默将荷包收了回来的,神色淡淡,不让人看出眼底的落寞,“世子爷,我们出去吧。” 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铜镜中的人,美人秀眉如黛唇红齿白,云鬓楚腰,一身碧绿衬得他肤白胜雪,当真是人间少有的绝色。 像他,又不是他。 青年默默将目光收了回来的,临出门之前将铜镜反扣在了桌上,将镜中颜色藏进桌底,不再多看一眼。 “楚琨,你嫉妒自己的样子当真令我作呕。” **** 那么多衣服自然不可能全要的,于是在凌文月的强烈要求下她又给段瑾定了几套冬装与骑射服装,这回她不让苏娘插手了,全程自己来,喜欢什么,往段瑾身上笔划笔划就让身边的店小二赶紧记下来。 一旁的青欢看的心惊肉跳,赶紧趁着凌文月安排下人量尺寸的时候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道: “世子爷,咱们的银子还够吗?” “银子?” 凌文月一愣,显然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应该是够的吧,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还能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您买的衣服实在是太多了啊,就是从前的世子爷,这一天下来去赌坊赌的,花的也没这么多的。 哦对,世子现在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彩云阁的价位她应该也忘记了才是。 小丫鬟踮踮脚,示意凌文月凑过耳来,然后在她耳边轻轻吐出三个字。 此言一出,宛如巨石落深潭,啪的一下,一石落地,激起一片水花。 “多多多少?!”凌文月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确定没说错?” 青欢痛心疾首地点头:“是啊,世子,所以奴婢才让您少买点啊。” “怎么,可是有不满意的地方么?”苏娘闻讯赶来,脸上堆着的笑意快要将她们压死,“妾身这里还有许多哦!” “不不不我们再看看!” 两人异口同声地疯狂摇头,然后一把躲到货架之后。 她以为这里是菜市场吗,看都不看就买的,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荷包有多重!青欢捂着自己的荷包看向凌文月,纠结开口道:“爷,要不咱们退了吧。” 反正他们这一趟出行的也还算低调,这在长安也没人知道他们是安王世子,只当他们是一对富贵人家的夫妻,这就是买不起也不算丢人。 凌文月掏出荷包捏了捏厚度,又仰头望了望远处的天空,发出了一声痛心的惊呼声。 可是段姑娘穿起来真的很好看,她好像也很喜欢这身衣服,而且她自己也好喜欢,往后就是恢复女儿身了也可以穿穿...... “凌斐?” 男子薄凉中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在她身后突然响起,凌文月一愣,下意识收紧衣服抱紧手臂,过了一会儿才猛然反应过来现在自己是男子打扮无需在意这些,又默默将手臂放下了。 “哟,见到我就这么久紧张?”男子嗤笑一声,饶到她面前来,“堂兄,别来无恙啊。” 她默了默。抬头看向这个比她要高了半个头的少年,咽下喉咙里要骂出口的话,勉强挤出一个假笑:“凌涵。” 说完转身就走,丝毫不给他一个眼神,摆明了就是我今日不想理你你快给我滚的心思。 然而凌涵却不解其意,反而冲的更勤了,这回还好死不死地跑到了凌文月面前,一伸手就是在她头顶上晃了一把。 “堂兄,你怎么这么久还没长高啊,你看我,我都比你高这么多了唉。” 幼稚鬼!凌文月淡淡瞥他一眼并不打算同他计较,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如何不动声色地把衣服退回去又不失面子,且不让凌涵那小子发现。 不然他一定会大作文章并且到处说,到时候别说她娘,就是她自己都没脸在这个长安城混下去。 堂堂世子爷居然带女子来买衣服居然买不起要退货,这说出去得笑掉多少人的大牙。 她快步在垂下的衣料布匹中穿梭着,想要绕开身后那个一张嘴就在使劲叨叨的少年,然而他就像是彻底缠上她了一样,去哪里都跟着,话里话外也不忘嘲讽她一两句。 “唉凌斐,你走什么啊你,你这边都是女子的衣服吧,你是陪哪个小娘子来的啊,让本王也看看——唉,你也在!” 前半句骂骂咧咧,后半句兴高采烈。凌文月被他烦的没办法,刚想回头怼他一两句,一转身就看见她的好堂弟抱着手臂对着一个高个子的绿衣美人流鼻血。 啧,丢人。 “郡王爷嫌不嫌丢人,赶紧把鼻子擦擦了,传出去别说是堂兄坏了你的名声。” “去你的。”凌涵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接过凌文月递来的手帕,随意在鼻子下擦了擦,转身又对段瑾笑了起来,“小娘子,想不到又在这里见到了你,咱们还真是有缘啊。” “有缘?” 绿衣美人皱皱眉,上下打量了面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同凌文月几分相像的少年几眼:“你是,赵王爷家的......小郡王?” 眉头皱的紧紧,想来光是回忆起他是谁就废了一番功夫。 这样不怪他,人的精力有限,他从前一门心思都扑在复仇上还能分的几分给旁的路人,如今这旁的几分全装了凌文月一个,再无法分散心思给旁的人。 凌涵倒是不在意,反而更兴奋了,手忙脚乱地将鼻血擦干净了就凑上了前头,咧嘴一笑:“原来小娘子还记得本王!” 凌文月淡淡扫他一眼,将段瑾扯到自己身后,纠正道:“别整天小娘子小娘子的,我的人,同你有什么关系?” “凌斐,一个丫鬟而已,至于吗。” 他轻轻啧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到凌文月面前:“这个,我偶然间得到的,据说是几百年前皇帝用过的古物,成色不错,喏一两千银子还是能换的,我用它换你这个丫头,如何?” 玉佩整体盈透碧绿,上方雕琢细腻精致,想来在数百年前也是被供在库房里的珍稀玩意,居然就被这小郡王这么随随便便拿出来买卖,身边几人心里都忍不住感慨了一下。 “怎么,还不够啊,那我再加上一千两,你愿不愿?” 青欢偷偷瞥了凌涵手里的玉佩一眼,又转脸看向抿紧薄唇的凌文月,心里不由得咯噔一跳。 段姑娘买回来的时候花了多少银子来着,好像还不到一百两吧。这块玉佩少说也有个三千两,世子爷该不会是想..... 段瑾挑挑眉,不动声色地往凌文月身后站了站,也在等这一个回话。 若是凌斐就将他送过去了也不要紧,反正他总有法子回到她身边,区区一个小郡王算什么,只要他想,就是天王老子也.... 正想着,一只微凉的小手勾了勾他的掌心,向后一探,同他握在一起。 少女看不见他是神色,以为他是在害怕自己会丢下她,赶紧握紧了他的手,低声道:“莫怕,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的。” “我发誓。” 第35章 . 秋猎 “才不是因为你” 眼下才过中秋不久, 天色还未转寒,披上一件薄薄的骑射服再戴上一件御寒的斗篷也完全足够,此去不久, 带的东西也不必太多。 但凌文月还是收拾出了很多东西。 “爷, 您确定要将这些都带上吗?” 夜已深,房间里只有她与青欢两个人,凌文月也就放松了些许警惕, 只身着一件薄薄的中衣,身上随意披着一件长衫, 满头乌发随意垂落至腰上,束胸也去了,怎么瞧怎么像个女子。 青欢拿着包袱里的一大堆衣服,啧啧几声。 “唉对,您今日花了多少银子来着,我记得那些衣服还挺贵的, 咱们是怎么做到完完整整走出去的啊。”按理说不应该会被老板娘狠狠宰一顿吗, 为什么她们还能这么的安然无恙的走出来, 这当真古怪。 “段姑娘又出去了?” “是啊。”青欢头也不抬地将一些没必要带着的东西收拾出来, “我都让您别脱的这么彻底了,到时候她回来了您又来不及穿衣服, 要是被她发现了, 该怎么办啊, 您是要杀人灭口呢, 还是要顶着被传出去的风险留着她呢?” “不对,您就不该同意让她住进来。” 凌文月低头默了默,不说话了。 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逾越了,青欢也赶紧找补:“那个, 世子爷,话说您有没有注意到,段姑娘好像和那个老板娘认识啊。” 有吗?她捏着下巴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今日她本来是打算同苏娘说说把衣服都给退了的,奈何半路杀出了个小郡王,张口闭口就是小娘子长小娘子段的,愣是把她堵在那里,又不好当着那厮的面子去退货,到最后只能硬着头皮买下了。 不过......凌涵那厮倒是没她想的那么坏,让他不要碰就当真不碰了,她本来还以为被拒绝之后他会像上次那样拔刀相向的,不想只是失魂落魄了一小会儿。 当然也有可能是段姑娘的话说的太重了。 “啊,妾身想起来了,您就是秦王家的那个郡王吧,拜见郡王爷。” 说罢还故意夸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嘻嘻笑着躲到凌文月背后,捏着鼻子道:“世子爷,您也千万别卖了我,妾身怀了您的骨肉,后院里还有咱们的好多孩子,爷,妾身不想让他们没有娘,呜呜呜。” “若是世子爷执意要将妾身卖了,那妾身也唯有以死谢罪了!” 说罢将眼一闭,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 后院?孩子?肚子里还有一个?以死谢罪? 偏偏他虽动作浮夸了些许,这面上的表情却是实打实的情真意切,这鼻子一抽眼泪一掉,金豆子一洒的,在场的所有人都信了个大概,尤其是他看向世子爷的时候那神色也不像作假,仿佛只要是凌文月一个点头,他就要马上往墙上就是那么一撞,不撞死自己不罢休! 周围人赶紧劝下,拖的拖,安慰的安慰,其他人则负责石化裂开。 尤其是苏娘,这一句对不起,她在心底已经和远在天牢中的老爷说腻了。 少爷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冷傲孤艳,对谁都是高高在上不拘言笑的少爷吗? 凌涵也被吓傻了,赶紧将玉佩和银票都收起来,疯狂摆手:“姑娘您别急别急,我不是有意的,你若是不想我就不逼你了,那个,唉唉你别哭啊,我,我走还不行吗,我走,我走!” 随后就带着人一溜烟似的跑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纨绔难过眼泪关,想要就是如此。 段瑾抹抹泪,从凌文月的肩上直起腰来,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鸟叫,他猛地往远处一瞥,却是落了个空,什么也没看见。 看错了?方才好像看到了个人影。 “段姑娘,怎么了?”凌文月戳了戳他的手臂,“你可是看到什么东西了,能与我说说吗?哦对了,你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说罢往他的肚子上扫了一眼,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其实就是真的也不打紧,我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子的。” “真的,我会当一个好爹。” 段瑾:..... 当爹还是不用了,这个让他自己来比较适合。 “看什么看,你就这般闲么?“ 突然被提到的苏娘一愣,赶紧低下头来:“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想问问世子爷还有什么需要的,奴婢都为你拿来。” “啊,老板娘,这个.....”凌文月犹豫上前,刚纠结着要怎么开口才好,一抬眼就看到段瑾站在了自己面前,对一旁的老板娘恭恭敬敬地抬了抬手,“还请苏娘子借一步说话。” 接下来的事态就变的古怪了。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位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像好哥们一样地将苏娘扯到了一边——虽然她的动作十分规矩,但是不知为何她就是看出了一些好兄弟的感觉,然后两人嘀嘀咕咕在角落不知说了些什么,又时不时转脸过来瞥她一眼,又迅速转回去,以上重复几次后两个人傻笑了一阵,然后再异口同声地说了声好。 再回来时,已经是带着一大堆衣服的事情了。 屋子里的衣服堆的像小山一样的高,其中段瑾的最多,凌文月的次之,青欢最少——虽然当时说也要替她买几件的,但是都被拒绝了。 眼下屋子里没外人在,凌文月也轻松的紧,好哥俩一样地坐到青欢身边同她嘀嘀咕咕地说起小话来。 “你想怎么多做什么,指不定人家是姊妹或是闺中密友呢?给密友一点小小的那什么不是很正常的吗,你想这么多做什么?” “我就是觉得她不对劲嘛。”小丫鬟垂下头,声音压的低低的,“有哪个姑娘大晚上总是出去的,您就不怀疑么?” “不怀疑啊。”她语气轻松,“你是不是对她有意见,我看段姑娘人挺好的,脾气好长得也好,对我也好,我都不知道你到底针对她什么,为什么总是在我面前说她坏话。” 青欢撇撇嘴,不说话了。 夜幕已深,宫中只闻打更声。 远在数十步之遥的“段姑娘”正坐在树上借着月色查看苏娘给自己写的信笺,越看眉头皱的越紧,直到最后将信笺用力一扯,险些扯掉了一个角。 虽然早已猜到,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件事居然同前夜东宫失火扯上关系。 况且...... 他猛地一回头,往身后重重挥出一枚石子,只听一声类似鸟雀鸣叫的古怪声音,就见到在层层叠叠的树丛中,一道微不可查的黑影猛然间闪过,又在一瞬间消失在风中。 伴随着黑影的消失,同样还有几声古怪的鸟叫声在月下响起,层层叠叠似浪潮一般在悄悄涌动着,只等一声令下,就掀起一番风浪。 是个高手,不,是一群高手。 风过无痕雁过无声,还这般训练有素,别说是寻常人,只怕是凌斐也探查不了一二,若是他不是时时刻刻提着心留意周围,只怕是都要被这些人骗过去。 他随手将信笺塞进怀疑,低头望了一眼房中的灯火通明,勾了勾嘴角。 被这么多人盯着都没反应过来,当真是呆瓜一个。 “笨蛋世子爷。” 青年缓缓站起,抬眼环视一周,也有模有样地学了一声鸟叫。他这一声学的有了八九成的相似,却又不怎么像,混在这一层层的海浪中怎么看怎么突兀的,四方的黑影瞬间就乱了阵型,鸟叫声一声比一声急,最后完全消失在了夜风中。 不过短短小半刻钟,鸟叫声就已完全消失不见。 段瑾揉了揉自己微酸的手腕,又唤了一声,见确实没人在身边盯着后才缓缓从树上爬了下来,双手一撑才勉强落了地。 当然,因为某个“姑娘”至今还不会轻功的缘故,他最终还是不得不手脚并用地从树上爬了下来,其中姿势之丑陋,可以用猴子下树来形容。 段瑾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一阵无语。 .....为什么别人就是仙气飘飘地从树上落下来,到了他这里就是猴子下树呢......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些人到底是谁了。 这些人可以在宫中随意活动,并且还鞋带兵器,训练有素,想来不是这宫中禁卫军就是影卫,但宫中能调动禁卫军的如今只有明帝一人,他应当也没这闲工夫盯着自己一个侄子看,那应当就是影卫没跑了。 宫中权贵上下,后宫娘娘也好,皇子也罢,他们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影卫。而影卫的数量多少也往往代表着他们地位的高低,而像现在这般的..... 东宫纵火一案已过数日都还未查清结果,这说明下手之人动作有多么迅速,善后有多么妥当。并且在善后的过程中还能找出一部分精力来盯着他们的,想来必然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而能调动这样庞大且训练有素的影卫,看来在宫中的地位并不比太子要小上半分。 “还真是低估了这位了啊。” 段瑾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揉了揉自己的脸,趁着回到房间之前先酝酿一番表情,随后才推开房门:“世子爷,我回来了。” **** 秋猎的日子转眼就到。 在青欢的强烈要求下,凌文月最终同意把衣服减少了一半,但还是趁着她一个不注意又多带了一件大袖衫——就是段瑾那日试穿的那件。 淡绿色如谪仙下凡的衣裙。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你来月事了?” 青欢捂着肚子艰难点头,从嘴里有气无力地吐出两个字:“是啊。” “那你还能去么?”她下意识问了一句,但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这可是要在外头住上几天的,青欢这样的身子别说是伺候她,到时候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要是染病了更是麻烦,“算了,不用你去了。” 小丫鬟有气无力的点点头,从嘴里呼出一口气。 “来,喝点热水。” “谢谢爷。” 她看着青欢这般,自己也难受,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在心底祈祷一声可千万不要好死不死来了月事才好。 不过听说身边要是有一个人来了,另一个人也会来,她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世子,您在做什么?” 青欢一抬头就看见凌文月在包袱里寻找什么,然后下一刻又把什么东西给塞了进去。 “月事带。” “你来月事了?”她刚想爬下床,叮嘱一番世子务必要藏好,下一刻就见到她手法娴熟地将月事带叠了又叠,叠成了一个不可言说的形状,最后抱着它进了里间。 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但出来时只见到世子胯下鼓鼓囊囊,手中的月事带早已不知去向。 “我聪明吧,我突然发现用这个东西其实还挺好用的。不过用手帕叠的效果好像没有月事带好,下次我还是用月事带试试,哎对,你要不要我教你,我告诉你我可会了.....” “不要!” 青欢也忘记腹中疼痛了,赶紧爬起来手忙脚乱的拒绝:“奴婢暂时还不需要女扮男装,也不需要学叠,叠这东西,世子您会就可以了,我,我就不必了。” “哦,这样啊。” 她十分无奈地点了点头,低头戳了戳那个小玩意。 那还真是可惜了,她还觉得自己叠的是相当的不错,逼真不说,若是只摸的话还真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且.....她转身微微笔划了一下,心中啧啧几声,道:其实还挺大的。 *** “元烨哥哥!” 凌文月一直以为他们秋猎就是在皇城附近的那一处树林,后来才发现是她自己想多了,他们根本就用不上那一片树林。 而是转身出了城,去了城外的一处小山头。 凌文月骑着马回头,险些就被某个风风火火的小姑娘撞了个满怀,她赶紧后退一步和秦雅拉开距离,问道:“临安郡主?” “元烨哥哥,你也来啊!” 秦雅骑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乌发长长束起,随意在脑后扎成一束,一身暗红色骑射装干净利落,衬得她肤白胜雪,明艳动人。 小姑娘欢喜地叫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凌文月的马,惊喜道:“表哥,你的马好漂亮啊,它有名字吗?” 名字倒是没有的,据说是从西域进贡来的马,有个秃噜秃噜的名字也不知怎么念,刚来就被明帝送给她了,也没时间取名。 其实凌文月并不想要的,可是如她这般无欲无求的明帝也不知赏赐她些什么,但到底是大功一件,又不好将这件事敷衍过去,只好先送了她和段瑾一人一匹骏马,至于剩下的,那往后再说吧。 秦雅对这匹马爱不释手,一双小手在它身上是摸了又摸,笑道: “真好看,你看它浑身都是黑的,只有马蹄上的毛是白的,不如就叫它踏雪吧!” 凌文月呐呐地点了点头,淡然接受了这个俗气又大众的名字。 “我看不行,我觉得叫乌云比较好。” 另一道清朗的男声在她另一侧想起,她心中猛地一跳,不情不愿地回头看去,就同凌涵那一双满眼写着老子就是欠揍的眼睛撞在了一起。 少年轻笑一声,收紧缰绳,同她们俩并排走在一处。 “哟,又见到你了,堂兄。” 凌文月并不想和这个人打交道,便只是随意应了一声,就将脸同 怎么烦人的弟弟妹妹都凑到一处了,就不能让她有个安歇处么? “唉,堂兄,你这就不够味了吧。”凌涵又不依不饶的凑上来,“唉,你那个妾呢,怎么不见她,没来么?” “人家有名字,才不是那个妾!”秦雅在旁边哼了一声。 少年这时才注意到这里还坐了个人,当下也来了兴致,一边哟哟哟了几声一边牵着马饶到了秦雅这边,在她肩膀上戳了一下:“哟,你也在啊,你会骑马?” “你看不起谁呢!”秦雅不服输地将头一昂,马尾在脑后重重一甩,她不甘示弱地推了凌涵一把,道,“我同元烨哥哥说话,你插什么嘴!你谁啊你!” “哟,还急眼了,怎么,上次在马场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啊。”小郡王说着突然笑了起来,做了个鬼脸,捏着嗓子道,“哎呀,好疼啊,本姑娘摔倒了呢,再也不要骑马了。” “胡扯!我才没有这样说话!” 少年脸上讥笑更甚,不仅嗓子掐着,更是假模假样地捏起了兰花指,朝凌文月抛了个媚眼,学着秦雅尖细的声音道:“雅儿好疼啊,要元烨哥哥亲亲抱抱才能起来。” “凌涵!你给我闭嘴!” “我偏不,还元烨哥哥,我看你就是——喂!你想干什么!” “你再说一句话试试看!” 她也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弩弓,弩弓做工精良,箭头锋利,直逼少年眉心。 仿佛只要他再多说一句,这把利箭就会迅速刺穿他的眉心。 “秦雅!差不多得了!” “我不要!” 少女颤抖着手握着弩弓,泪珠子在眼眶中打转,眼看着就要落下。 见她当真要下死手,凌文月赶紧一把上前夺过她手中的箭,斥道:“你真想对他下手?!他可是你哥!” “我哥怎么了!又不是我亲哥!表哥而已!”她愤愤不平地拍开凌文月的手,又见凌文月优哉游哉的没什么反应,心中更气,吼道,“他这样说我!你还替他说话!凌元烨!我不喜欢你了!” 说罢辫子一甩,小腿一夹马腹,二话不说向前奔去。 她来也像风,去也像风,当真是堪得上风风火火四个字。 凌文月看着手中的弩弓,又看了看身边呆若木鸡的凌涵,抬手戳了戳他:“喂,傻了吗你,回神了。” “哦,啧。疯女人。” 他拍开凌文月的手,朝着秦雅的背影又骂了一句,这才转过来看向她:“喂,你,那个。” “干什么?想谢我?我劝你省省。 ”她随手将弩弓塞给跟在身后的随从,“其他的还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你看咱俩这都掉队了。” “谁想要谢你了!”少年薄唇一抿,将头一扭,“我就是随口说说!” “哦。”她也没功夫同这小屁孩闹,点点头就打算离去。秦雅就这样跑了其实她多多少少也有一些不放心,这丫头从来都是这样,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她骑马走了几步路刚想追上小郡主,就被人绊住了。 “我说。”凌文月没声好气得回头,“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倒是说,不说我怎么揍你。” “你东西掉了。”少年突然将一块指甲盖那么大的珍珠塞进她手里,“还不快拿着!!” “可这个也不是我的……”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凌文月一愣,手里又被塞了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她刚想说着什么,一回神就看见凌涵已经跑远了。 “这小屁孩……一个两个的……”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零碎的小玩意,刚想将它们都揣进兜里,一抬头就看见凌涵又折了回来,正定定地看着她。 “我改主意了。” “嗯?” 少年看着她,目光坚定:“你是一个值得肯定的对手,从今天开始,我要和你公平竞争段姑娘!” 第36章 . 赐婚 “兄弟,兄弟?!!” 凌涵说的比试, 也就是接下来的狩猎大赛。 每年秋猎的时候都会举行一次狩猎大赛,比试内容很简单,狩回猎物最多且最大者胜, 奖赏也十分粗暴, 具体是什么主要看明帝的心情。 凌文月淡淡瞥他一眼,随口哦了一声,显然并没有放在心上。 “唉, 你什么意思啊,我告诉你, 本王可都是认真的,你休想糊弄我!” “凌涵。” 她扯了扯缰绳,回头看向他,笑的温和:“段姑娘的卖身契我还给她了。” “所,所以呢?” “所以我不能拿她做赌注,或赢或输她都不在我, 你要是喜欢她, 应当自己和她说。” 虽然她也不觉得段瑾会喜欢自己这个堂弟就是了。 凌涵怔了怔, 他那日之后不是没查过段瑾, 当时也查出来这姓段的小娘子乃是个小家碧玉出身,只因为一些事情才进入安王府成为他这个堂兄的侍妾。 只是堂兄并不在意他, 到现在为止还是让他在最低贱的通房位置伺候着。 他英雄心理作祟, 一来是看凌文月不爽, 二来也是有一番热血想要挥洒, 只是这未想到热血还未开始沸腾,就先被凌文月给狠狠浇了满头的冷水。 卖身契不在他手里?就这样还要给人当妾? “哈,堂兄,你傻了是不是, 我说的可是竞争啊竞争,”他抹了抹腰带,强行挽尊,“我不在乎段姑娘是不是自由身,我只是告诉你要是你输了,你就给我从此离她远远的,不许喜欢她,知道吗!” 说的好像她现在喜欢了一样,谁爱喜欢喜欢呗,管她啥事啊。 凌文月白他一眼,不同傻子计较。 “喂,凌斐,你莫不是怕了吧,哦我知道了。你是怕你争不过我,段姑娘会喜欢上我,是不是?” 话里话外还有几分洋洋得意。 “我会喜欢上谁?” 说话间他们已跟上了队伍,抬眼就见段瑾柔柔弱弱地坐在一位侍卫的身后,看向他们的时候亦是怯生生的,如含苞待放的荷花。 凌涵下意识抹了抹鼻子。 “没什么,你别理他。行了,快下来,待会儿你同我一起可好?” “同我一起不行吗?” 段瑾低头看了看伸到自己面前的两只手,愣住了。 左边少年剑眉星目,如一把锋利的匕首。 右边青年眉眼温和,似黑夜中的一盏明灯。 骑马的小侍卫默默咽了口唾沫,将脸转到一边,不敢再看。 段瑾倒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盯了凌涵一瞬,盯着少年激动的耳根子都红了,几乎是做好准备将美人一拥入怀,然后—— 果断跳进了凌文月的怀里。 凌文月向后踉跄几步,迅速稳住了身形,张开双臂搂住了他的腰,段瑾顺势回抱住她,还顺带在颈窝处蹭了蹭。 “你好像又重了。” “妾身没有。” “没有吗,之前接住你的时候还没这么重的。” “是因为.....你太轻了。”轻飘飘的,一只手就能抱起来了。 最后那句话凌文月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 虽然世子身上的味道很好,但这么一直抱着也不是个事,于是两人迅速松开了对方,只是这一松开中间就插进了一个怒气冲冲的少年,指着凌文月的鼻子就是骂: “喂,你!我告诉你,我不会放弃的!凌斐!你给我听好了,若是今日这场你输给我了!你往后休想阻止我接近段姑娘!咱们公平竞争,输的人退出!” 凌文月打了个哈欠,敷衍地哦了一声。 竞什么争,她对女子又没兴趣,谁爱争谁争。就是.....她瞥了一眼段瑾耳坠上光秃秃的连个耳坠也没有,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大抵就是她上次随手插在他头上的那根簪子。 这可不行,段姑娘这么好,就是要嫁入赵王府那多少也要当个侧妃,可不能为妾,这身装扮可是不行的。 待她回去后就同她娘商量商量将段姑娘收作义女算了,再给她置办些嫁妆,得丰厚些才行,不然倒时候到了夫家惹人笑话可就不好了。 见她一直在走神,段瑾指了指自己的脸:”妾身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为何您要这样看着妾身?” “没什么。”她摇摇头,踮起脚尖在段瑾耳垂上稍稍笔划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 “嗯,还是玉做的耳坠合适,庄重又不失大气,做嫁妆刚刚好。” 莫名被安排好的段瑾:“......世子爷?” **** 为了这一场长达三天两夜的狩猎,他们此行特地起了个大早,因此到达目的地时候烈日才刚刚挂上枝头,约摸着这时间也不过才过卯时一刻。 “还是老规矩,众爱卿尽兴便好,不必拘谨,日暮十分抉出胜者,到我帐中领赏便可。”明帝笑着摸了摸胡子,又看向牵马走在一旁的几位小辈,“还有,莫要违了律法才是。” “哦对了,你们二位随我过来。“ 他语气所指向明晃晃的就是凌文月二人,他们俩对视一眼,虽心知这一去只怕是不太平,但也不好推脱,只得眼观鼻鼻观心地放下马匹走了过去,随着明帝走进帐营之中。 进去前凌文月抬头看了人群一眼,发现那位太子爷也站在其中,只是他面色苍白的紧,不像是来狩猎玩乐的,倒像是来受罪的。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下,凌文月并未太过在意,只对着自己这位堂兄点了点头,就转身随明帝进了帐子。 这不进不知道,一进吓一跳。 这帐子之中暗器之足,都不像是来游山玩水的,倒像是来刺杀的,凌文月啧啧几声刚想要碰一碰挂在墙上的弩弓,这手指才伸到半空,就被立在一旁的护卫给瞪了回去。 “还请世子小心些。” 啧,小气。 她撇撇嘴,也不再乱看,随着侍女的安排坐在了明帝对面,段瑾身份尴尬不方便落座,便以她侍女的名义站在身后,将头压的低低。 “方才,朕听见,你和阿涵要争这位姑娘?”明帝笑道,“朕的贵妃也曾向朕夸过你,说你这位姑娘是有勇有谋,当日东宫失火,你也有功,是不是?” 段瑾赶紧跪下:“回圣上,这是民妇应当做的,实在不值一提。” “什么不值一提,朕那日也看见了,也是你和元烨一起把元清救出来的。唉,朕那日就说要赏你们,只是一时间没想好要赏些什么,元烨也是个什么也不想要的乖孩子,这一拖就拖到现在了,你看看,这多不好。” 段瑾没说话,只又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行了,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 看看,他? 段瑾皱皱眉,心说自己当日就不该冲动在明帝面前惹视线。当日父亲贵为朝中太尉,他作为家中嫡子也时长以弟子的身份出入国子监,再加上名声颇大,这一来二去的也在明帝面前露了几次面,虽说他这回出行特意易了容,但...... 他紧了紧手,正欲抬头说些什么,就听见凌文月笑道: “唉,皇伯父,您就别为难人家了,小姑娘胆子小,您这龙颜在上,这只怕看一眼就要遭不住啊。” “遭不住?我看你这小子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行吧,起来吧,朕也不为难你,只是你倒是说说,你可有什么赏赐是想要的啊。” 段瑾赶紧又磕了一个头,微微扬起脸看向明帝,努力挤出一个楚琨绝对平日里绝对不会出现的假笑:“回圣上,民妇只愿大宛风调雨顺,陛下万寿无疆,旁的,民妇再无所求。” “你看看,你看看。”男人扭头拍了拍正在他身后给自己捶背的凌文月的手,假意怒道,“你教出来的是不是,你当日是怎么说的来着,你们安王府都一个样是不是。行了,那既然你不能决定,那朕就替你决定好了。唉,你叫什么来着。” “民妇姓段。” “哦,那段氏,朕方才可是听说,那赵小郡王和安世子都心悦你啊,那你打算选他们中的谁啊?” 这话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 段瑾扯了扯嘴角,想了想,最后憋出了一个比较稳妥的回答:“郡王英明神武,世子温润如玉,但,但......” “但?” 凌文月也不禁紧张了起来,捏着明帝的手也忍不住紧了紧。 段瑾咬咬下唇,在猛地磕了一个响头,大声道:“民妇的命是世子救的,民妇这辈子都是世子爷的人,除此之外再也不想旁人!除非山无棱,地维绝,民妇亦然不会改变。” 他本以为明帝会生气或是旁的什么,谁料明帝却只是捏着胡子笑了起来,待一会儿之后稍作平息,才道:”那你看这般可好,既然你不知道要什么赏赐,那朕就为你赐婚可好?” “赐婚?” “自然,你不是只心慕于世子爷一人么?朕看元烨也有十九了,这后院是一个女人都没有,这样吧,朕赐你一个侧妃之位,可好?” 凌文月张了张嘴,呆在原地。 不是,不是,她怎么就突然要娶媳妇了呢?虽然只是个侧妃,但是,这段姑娘应该也不会同意的—— 段瑾一个咧嘴,砰砰又是两个响头,高呼: “谢主隆恩!” *** 安世子被赐侧妃之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营地。 虽说是个侧妃,并且明帝也明说了会在世子立正妃后才给他名分,但无论如何,这区区一个出身风月的孤女居然凭着一张脸坐上侧妃之位,单是这点就让许多人气的直咬牙。 其中不乏暗恋明恋凌文月与段瑾的人。 凌文月一开始已经做好了要与秦雅拉扯一晚上的准备,谁料回到帐篷后却被告知临安郡主并没有来。 “她没说什么?” “说倒是说了的。”小宫女挠挠头,“大抵是说了什么她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凭她自己也可以让世子爷喜欢上自己之类的。” 倒是符合她的性子。 “那赵小郡王呢?” 小宫女想了想,老实答道:“他好像来给您下战书了,不过依奴婢看这没什么可在意的,事已成定局,他就是再多想也没用。” 就是他来势汹汹的,指不定会做出些什么事来,往后还是看顾着些才好。 凌文月应了一声,又看向帐篷另一端空了的被褥,问道:“段姑娘去哪了?” “回世子,段姑娘说有急事便出去了,咱们也没拦着,您可要去找么?” 她摇摇头:“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等她吧。” *** 入夜三分,月上梢头,小郡王睡不着。 他今日喝水喝的多了,又因为今日听说的事情难受的不行,在被子里憋了几场都哭不出来,于是眼泪净往下灌,灌的他胀的发慌。 偏偏这附近又没个茅厕,想解决一下大问题都麻烦的不行,好不容易找到个偏僻处可那里已经站了人,夜色昏沉,他看不清那人是谁,只见到他个子颇高,想来大抵是哪家的公子哥也半夜解决问题之类的,便也没多想,就这般走了过去。 “兄弟,巧啊,你也来解决.....兄弟!!” 前半句是轻松,后半句就全是惊悚。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那一张魂牵梦绕的脸,又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比自己还要长出小半根手指的玩意,颤抖着手指后退了几步,说不出话。 青年默默转身看向他,在他惊愕的眼神中将某个东西甩了甩后塞了进去,又慢腾腾地转了过来,笑道: “哟,这么巧啊。” 第37章 . 风雨 “哥!救我!” “你你你!”少年惊恐瞪大眼, 踉踉跄跄地拼命向后退,“你别过来,我呜呜呜警告你啊, 你要过来的就叫了, 我真的会叫,我我我还要把我哥喊过来,看看你你你!” 凌涵张张嘴, 正欲再骂上两句,但他发现突然后半句他已经说不出来了, 因为青年已经三下五除二就绕到了他身后,一只手制住他的肩膀,一把晶亮的匕首尖端正抵着他的侧颈。 只要他再多说一个字,这把刀就真的会刺下去。 少年咽咽口水,一边抖着腿一边慢慢将双手举起。 “大哥,大哥你别杀我, 我身上这个指环, 金的, 还有这个扣子, 玉,玉的, 我给你, 我都给你, 你别杀我呜呜呜呜我爹就我一个儿子你别杀我呜呜呜。” “吵死了。”段瑾作势踹了他一脚, 沉声道,“给我闭嘴,老子没闲工夫杀你。” 凌涵抽了抽鼻子,勉强让自己安静下来。 又不太放心, 于是回头偷偷再看一眼。 结果好死不死地同身后阎罗那一双没什么感情的眼神撞在一起,身后从尾椎骨到后颈瞬间起了一排的鸡皮疙瘩。若说从前同美人对视有多小鹿乱撞,现在就是有小鹿长成了老鹿,现在正在胸腔内横中直撞。 “那,那大哥,你要怎样才放了我。”少年哆哆嗦嗦地瞥了身边的匕首,“段姑娘,段姑娘去哪了,是不是被你杀了。” “是这样吧,你杀了段姑娘,然后用了她的人皮面具,话本子里都是这么说的,是不是,肯定是这样的。” 他越说的坚定无比,并在袖子下偷偷捏进了小拳头,义愤填膺道:“我告诉你,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目的,但我一定会为段姑娘报仇的!你就等着吧!” 段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极轻,极轻的笑了一声。 “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不,我没有。” “胡扯,我听见你笑了!” 他挑挑眉,放松了手上的力道,突然捏着嗓子道:“妾身段氏拜见小郡王,不知郡王,今日可还安好?” 这等做作矫情的嗓音绝对是段瑾本人没跑了,若是今日前的凌涵估计会觉得脸红心跳受不住,但今日的他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阵作涌,恨不得原地就吐在段瑾鞋面上。 “你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腕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你到底要怎么样才会放了我——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二人闻声一抬头,就看见凌文月气喘吁吁地站在他们面前几步之遥,顿了顿,目光最终停在段瑾拿着的匕首上,拧眉道:“段姑娘,你这是又是在做什么。” 凌涵仿佛见到了救星,也不管身后那人会不会突然暴起杀人,对着凌文月就是喊:“哥!哥你救我,这个人就是个疯子,他还是个变——” 刀尖突然往他颈侧一贴,又硬生生将他后半句话给卡了回去。 凌涵只觉得脖颈上一疼,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扎进来,他挣扎着摆脱了段瑾的束缚,捂着向后退两步,一摸,满手的血,还有个小洞。 “你对我做了什么!” “怕什么,给你种了点小虫子进去。”他好哥俩似地把摔在地上的凌涵捞了起来,轻轻贴在他耳边,话语之间宛若情人之间的呢喃,“你最好当做今天的事没发生过,否则.....” 他淡淡瞥了一眼在一旁呆立的凌文月,贴着凌涵轻轻笑了一声。 “尤其是不能让你哥知道,否则,可就不是死那么简单了。” 似乎是为了应正他的猜想,脖颈上的小孔突然痒了两下,仿佛只要他微微一动,就会有一只蛊虫从其中钻出。 凌涵脸色一遍,抬头对上了段瑾似笑非笑的眼睛,不敢说话了。 母妃,这个人好可怕,他要回家。 “段姑娘?”凌文月提着走到他们面前,一抬头就看见方才还拧在一起誓要斗个你死我活的两个人已经好哥俩似的勾搭在了一起,全没方才那种箭拔弩张的气势。 “哥,哥。”凌涵僵着身子默默远离了段瑾一步,“你,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听到你在这大喊大叫,发生什么事了?你欺负人家姑娘了?”她奇怪地瞥了浑身僵硬的凌涵,又看向一旁正低着头不知在摆弄什么的段瑾,“还是你被人家欺负了?” 她想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大概就是这小子把人家姑娘欺负了,段姑娘情急之下,把他给制服了之类的。但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人段姑娘柔弱不能自理,怎可能劫持人,一定是她看错了。 凌文月顺了顺气,头上前头打量了那二人一番,见他们神色如常一如既往,不禁自我怀疑起来,莫非是自己方才真的听错了? 她挠挠头,又不放心地戳了戳凌涵:“方才是你在叫吗?” 少年一激灵,下意识捂住自己后颈的伤口处,赶紧疯狂摇头:“没有啊没有啊,是你听错了,没有这回事。” “我就是出来放个水,刚好碰上段姑娘往回走,同她说了几句话罢了,是吧。”凌涵冲他挤挤眼睛,“段姑娘。” 段瑾也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 “哦。”凌文月应了一声,将信将疑地往回走,恍惚间突然觉得后颈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后掠过,可再回头时却发现什么也没有,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真是错觉吗?那她最近精神也太敏感了吧,一定是休息不好的缘故。 她挠了挠头,对慢腾腾跟在身后的段瑾招了招手:“段姑娘你快些,这大晚上的在这里不安全。” “妾身知道了。” 段瑾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转身猛地往树上甩出一根银针,只听树上传来一声急促的鸟叫,鸟雀四起,叫声响满了整个夜空。 他捡起地上不知是哪个倒霉蛋落下的玉牌,拍了拍上方的灰尘,随手塞进了怀里。 这鸟叫声还真是不带换的,还有这玉佩也是想扔就扔,也不知是太蠢的让他给碰上了呢,还是已经知道内幕了想要栽赃陷害,不过,不论如何,这都不重要了。 说起来,这枚玉佩的纹路看着还挺眼熟的,是不是在哪见过来着? *** 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凌文月还在睡梦之中时,这一场狩猎大宴就拉开了序幕。 这一场大会男女皆可参加,若是身子不适或是行动不便不参加也可,反正马匹和弓箭管够,想上去试一试也可以。 不过来这儿的男子多半是带着亲眷来的,自然也想要在心上人面前争一争面子,于是饶是太子这般伤势未愈的也踉踉跄跄地上了马,头盔一戴腰带一系,看着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她环绕了一圈,突然发现好像少了个人。哎对,就是三皇子来着,她记得这个浓眉大眼的堂弟也过来了,昨日还见着的,还同她说了几句话,就是不知今日去哪儿了。 这都快开始了,难不成还能去如厕了来着? 她昂着脖子四处张望了一阵,突然发现确实是有几个人不见了。她虽忘了过去的事,但记忆力还算不错,再加上这来的人也不多,留留心眼,也能观察的到。 她刚想找人问问,却好死不死地有一群人都瞧见了她,然后纷纷同她打起了招呼。 “唉,这不是元烨嘛,这么多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见过信王殿下。” “这孩子,这小模样乖的,还是这么讨喜啊。” “见过王夫人。” 凌文月僵着一张脸同她那些完全没了印象的叔叔伯伯打着招呼,看着身前那一匹比自己不知大了多少的马,默默咽了口唾沫。 其实她,是真不想去。 在青楼的那一撞算是将她脑子里的东西都撞了个干干净净,虽然还有些身体记忆,比如还会骑马,但这也远远比不上从前的自己,再说她出门在外也不只是代表着她凌文月自己,更是代表着整个安王府的脸面,这要是一头猎物都猎不到..... 万一一个不稳还从马上摔下来什么的,那不是丢人丢大了吗。 少女搓了搓手,正准备找个借口不参加了,一回头就不偏不倚同眼下一片鸦青的凌涵对了个正着。 凌涵有气无力地同他招了招手,又将目光凝在了马上。 昨日之事到底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影响,导致他梦里梦外都是前心上人胯下那把刀,回回梦醒,脑子里都是段瑾那阴恻恻的表情。 他牵着缰绳看向自家堂兄,叹了口气。 哥啊,不是弟弟不帮你,实在是爱莫能助啊。你往后自求多福吧。 “唉,表哥,凌涵他刚刚是不是瞪你了。”秦雅已穿戴整齐,一身骑射劲装衬托的小姑娘一张俏脸有种说不出的艳丽,她看着凌文月懵懵懂懂的模样,忍不住在她衣角轻轻拉了一把,“元烨哥哥,你怎么还在这儿愣着啊,还不快上马,就要开始了。” 凌文月一噎,刚想找找自己身体不适的借口打马虎眼,抬头就看见自家贴心的表妹已经将衣服至马匹都准备在了自己面前,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一时间她仿佛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了自己身上,赶紧眨眨眼睛,笑着接过了秦雅手中的弓箭。 算了,到时候开始的时候她就在一旁躲着,难不成还能逼着她上去打猎吗。 凌文月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一转身就看见段瑾也牵了一匹马走在自己身边,大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样子。 “世子爷。”他柔柔一笑,对秦雅也行了个礼,“临安郡主。” “你这贱女人跟来做什么!”秦雅一见人来毛也炸了,怒道,“你会什么,你会骑马射箭吗,你会吗!” 我当然会啊,你还在满地乱爬的时候老子都能一人在山里生活一个月了。 段瑾不紧不慢地对她翻了个白眼:“郡主殿下,您应当叫我一声表嫂才对。” 这可是圣上赐下的婚约,虽是个侧妃,却也是世子身边身份最高的人,这一口一个贱女人的,可不是在打圣上的脸? 秦雅被狠狠噎了一下,不说话了。 等着吧,神气什么,等她当了正妃,有的是她好受的。 凌文月走到段瑾身边刚想同他说些什么,转身就被他反握住了手。 “世子爷。”青年声音压的极低,勾在她的耳边,“待会儿狩猎开始的时候,请务必待在我身边。” 昨夜月圆无风,想来有大事将要发生。 第38章 . 刺客  “拉紧我” 来秋猎的人总共就那么些, 守在营地外的人一些,出去的人再走一些,留守的在帐营中的人也就不多了。 “姐姐, 到你出牌了, 你还在等什么?” “啊?”贵妃一愣,“抱歉,是我失神。” 几个嫔妃倒也没在意, 叽叽喳喳地又闹了起来,其中还有个赔笑的圆脸姑娘看着很脸生, 夹在其中有些格格不入,贵妃捏着叶子牌想了想,这位大概就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礼部尚书的女儿。 瞧着倒是讨喜,就是呆了些,希望到时候不要坏事才好。 “姐姐, 你不玩了么?” 贵妃淡淡点了点头, 对一旁的小厮使了使眼色, 放下叶子牌后便出了门。 门外青草依旧郁郁苍翠, 她揉了揉眉心,带着小厮走到偏僻处, 随后猛地一转身, 抬手挥了他一巴掌。 小厮被打的踉跄两步, 擦擦嘴角, 顺便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出来,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若是有人才一定会觉得十分离奇,这眉眼这轮廓,这不是那从火中逃生的太子是谁。 “凌元清。”她勾了勾唇, 皮笑肉不笑道,“是不是本宫太纵容你了?还是你觉得本宫这枚棋子已经利用完毕,可以舍弃了?” 男子低头抹了抹嘴角,不说话。 “怎么,咱们都走到这步了,我告诉你,想回头,你早就没机会了!” “姨母。” 他疲惫地抬了抬眼,咬紧下唇:“您消停些吧。” 青年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这看着唉声叹气的架势,说是三十都有人信。贵妃看了看他这副要死不死的模样,笑了:“怎么,你现在后悔了?后悔同本宫同流合污了?还是对你那名义上的爹生了点感情,舍不得动手了,你说,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其实并非——” “姨母!” 凌元清踉跄几步,捂着头蹲了下来,痛苦不已:“求您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知道这些,我不想知道这些。” “那就给本宫站起来!” 她戒备地往外看了一眼,拧眉道:“你三哥已经被本宫迷晕丢在后方了,到时候咱们依计划行事,你是那老东西最宠爱的儿子,他自然不会不信你,你应该记得待会儿要怎么说吧。” 青年苍白着脸点了点头,刚想站起又被贵妃一巴掌推回了原位。 “上次东宫一事已经失败了!这回本宫不许你再失败!听清楚没有!” “知道了......” 女人点了点头,突然从嘴里呼出一声鸟鸣,刹那间角落里也传出了一声鸟叫声,不多时,一个黑衣男子从树上落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女人的旁边。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上去毫不留情地就是一脚:“怎么样,查清楚了吗。” 男子一愣,哆哆嗦嗦道:“属下已经查清了,他们那日应该只是误入,并非哪个皇子的人,而这世子爷身边的段氏出身青楼,不过是一个——" 男子还未说完又被狠狠踹了一脚,头上也挨了一巴掌。 “蠢货!”她恨铁不成钢地瞪向哆哆嗦嗦在地上挤成一团的两人,气的掰断了半根指甲,“你见过青楼女子这么能打的吗,我们的人昨夜损失了多少你不知道?好样的,你们两个不成器的都给本宫滚下去!滚远点!” 两人对视一眼,拔腿就要跑,还没跑几步又被贵妃给揪了回来。 男子不情不愿地跪回了原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她抬眸淡淡瞥他们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塞进了男子怀里:“拿着这个,安排他们涂在剑上,不是说打不过吗,那咱们就来阴的,本宫还就不信整不死她了。” 男子恭敬接过锦囊,迟疑片刻:“那安世子这边.....” 凌斐?贵妃拧了拧眉,脑子里大概浮现出了一个乖巧可爱的少年模样,白白净净的,被欺负了也不争不抢,只会乖顺的往后退,挤出一个微笑。 想想就烦。 她皱皱眉,又掏出了一个锦囊扔进男子怀里:“一并杀了吧。” *** “殿下,好像下雨了,咱们要回去吗?” 凌文月望了望远处的天空,又回头看了身后零零碎碎跟着的几个权贵,转头看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男子:“太子殿下,您觉得呢?” “凌元清”一愣,显然没想到自己的伪装任务还有说话这一茬,于是只随意点了点头,指指自己的嗓子表示自己不太舒服不方便说话,又将头低了下去。 凌文月应了一声,倒是怎么在意,只当是自己的这位堂兄又犯了病,不方便说话,转头就同其他人说起了话来:“那你们几个要不要找个地儿歇息一番?” 被问话的几个少年对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他们从进入这个山林以来就分成了几队,跟在凌文月身后的多为世家年轻公子,一路上叽叽喳喳的,也太没把这安王世子和太子殿下当回事,少年意气风发,都等着拿下这次狩猎大会的魁首。 皇家猎场设在距离长安数十里之外的一处山林处,据说此地已接近并州边境——凌文月也不清楚为何要把林家猎场建这么远,大抵是因为避暑行宫也建立在这附近吧。 雨越来越大,林子里雾气渐重,渐渐的已看不清周围人的脸,天气也越来越冷,此时有个个子矮小的公子受不住这等刺骨的寒,开始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咱们要不还是回去吧,这里现在也太冷了。” “说是这样说,可咱们出来这么久什么都没猎到,回去你好意思吗?” “那你自己猎吧,反正我要回去了!” 说完将马鞭一甩,头也不回地走向了相反方向。 “唉,你等等!世子殿下,我先去找我弟弟了,告辞!” 一两人走了,剩下的人也对此有几分蠢蠢欲动,可又有些争面子,都硬着头皮跟在凌文月二人后边,说什么也不走。 于是他们几人继续往前走,雨越来越大,敲着树丛与古怪的鸟叫声混杂在一起,响成一片华丽的乐章,可再仔细听时却又发现它没了方向,方才的一幕幕不过错觉。 凌文月倒是不在意什么鸟叫不鸟叫的,她现在比较在意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你们还记得咱们是怎么过来的吗?” 此言一出几个世家公子皆愣住了,是啊,他们方才是怎么过来的来着?若是晴天或许还能辨析出一二,但这大雨天的,路都看不清,更别说什么找回去的路了。 她见众人这般模样倒也没打算再追究,只是骑着马走到段瑾身边,脱下外套盖在了他身上: “挡挡雨,你身子弱,莫要着凉了。” 段姑娘从方才就一直低着头,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凌文月刚想将衣服披他身上时,她身下的马匹就像是疯了一般疯狂嘶叫起来,马蹄高高抬起,眼看就要往前奔去! 段瑾抬头看她一眼,电光火石之间他借着她伸手之势趁机跃到凌文月的马上,从身后环住她,将宽大的外衫一甩,不偏不倚盖在他们头上。 她一惊,待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完全拥进了他的怀里,青年猛地抓紧缰绳,二话不说就往磅礴大雨中奔去。 “世子爷,低头。” 凌文月一愣,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头就被人往下压了压,接着便是感觉自己在一片黑暗中被人甩来甩去,雨水越来越大,她头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一会儿好好的在地上,又觉得自己在海中跌宕起伏着。 小舟在滔天巨浪中翻滚了几阵,最后只听一声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的巨大响声,她身子瞬间腾了空,往下重重一坠,在地上滚了几下,最终滚进了一个怀抱。 她眯着眼睛看着这阴沉沉的天,胃中突然一阵翻江倒海,一转身趴在地上干呕了起来。 **** 纵马狂奔的后果就是当你一抬头想要原路重返的时候,发现自己迷路了。 好就好在她并非孤身一人,段瑾不知通过什么法子制服了那匹马,他们虽然狼狈了一些,但也没受什么伤。 坏就坏在周围雾气越来越浓,视线模糊了不说,他们还方才兵荒马乱的还把马给弄丢了,要走路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现在凌文月刚才好像听到了狼嚎。 她缩了缩肩膀,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就撞进了青年宽厚的怀抱中。 段瑾挑挑眉毛,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她的手。 凌文月现在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竟然一时半会儿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反而是自然而然地同段瑾牵在了一起,两人慢悠悠地朝某个方向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段姑娘,你说这马匹为何突然就失控了,我们不会遇刺了吧。”她缩了缩肩膀,“难不成有人在给马下了毒?可这不应该啊,我一个小小世子,无权无势的,有什么可值得刺杀的。” 况且还没了记忆,就算是被抓了言行拷问也说不出个一二三。 段瑾向远处看了一眼,随意应了一声。 这一场刺杀确实不只是冲着她来的,更像是冲着他们两个来的。 回想起马匹失控前听到的那一阵又一阵尖锐刺耳的鸟叫,又想起那日在火场中撞见的华贵女子,段瑾拧了拧眉,心底约莫有了答案。 “咱们往哪走,你还记得路么?”凌文月随手掰下一根挡路的树枝,转头看向他,“哦我记得,是不是要找有河的地方顺着走就可以了。你看这儿草木比较旺盛,这附近应该有河。” 她回头看了段瑾一眼,目光中同样充满疑虑。 段姑娘方才驯服疯马她不是没有看见,若是换个人,譬如秦雅,她不会觉得奇怪,可偏偏是这样柔弱不能自理的段姑娘竟然做到了这样的事,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她皱皱眉,压下心底的疑虑,转身对段瑾柔柔一笑。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两人各怀心思慢悠悠地顺着草木旺盛的方向走去,不多时便远远地看到了河。 “果然,咱们再往上走走,然后就能看到——” “当心!” 说话间,成千上万的箭如倾盆大雨一般朝他们覆盖而来,段瑾瞳孔一缩,下意识将凌文月护住,带着她扑进了河里。 湍急的河流瞬间覆盖住了他们,将他们全然吞噬在巨大的洪流之中,段瑾咬着牙拼命抓住快要飘走的凌文月,趁着失去意识前将她的手同自己捆在了一起,并打了个死结。 刺骨般的疼痛从背后蔓延开来,他整个人昏昏沉沉地泡在凉水中,昏迷之前只来得及想: 娘的,这箭上居然有毒。 第39章 . 阿兄 “双凤玉佩” “阿兄, 阿兄,你快些。” 五彩斑斓的灯笼制作成不同的形状,一个个悬挂在月亮边缘, 一串串一群群, 连成了一大片夜城灯海。 小姑娘生的粉雕玉彻,瓷娃娃一般可爱。她左手抓着糖葫芦右手牵着小郎君肉乎乎的手,仔细看去他们除了穿戴和发型不同外, 几乎生的一模一样——那是一对双生子。 小郎君似乎很疼爱自己的妹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会先分妹妹一份, 他任由着凌文月牵着走,穿过灯市,穿过人海,糖葫芦面团儿拿了满满意口袋,嘴角沾上的芝麻还带着点独属于春日的甜香。 凌文月咬了一口肉包子,皱皱眉, 随手将包子往后一递, 却摸了个空。 “唉, 阿兄呢?大武哥哥怎么也不见了。” “小姐, 您不是说那一盏金鱼灯笼好看么,”小女孩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逗笑了跟在她身后的丫鬟, “少爷就去给你赢灯笼去了。” 小女郎若有若思地点了点头, 牵着小丫鬟走到一处偏僻处坐下:“那我们不可以乱跑, 不然到时候阿兄找不到我们就糟糕了。” “好, 都依小姐。” 悠长的夜市依旧悠长,戴着面具的少男少女们提着灯在晚风中穿梭,凌文月打了个哈欠,有些疲惫地靠在小丫鬟身上。 “阿兄怎么还没回来......” 在她眼皮重的快要睁不开的, 眼前的一片艳红猛地窜起,烧亮了目所能及的一切,炽热的火光吞噬了集市中所有的人,烤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着火了!着火了!” “快去救火啊!那边还有人!” “有没有水!赶紧送水过来!” 一时间宁静悠闲的灯市乱成一片,木制灯架轰然倒地,混乱中的男男女女挤在一起,推着挤着向集市边缘跑去。跟在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地将她抱了起来,随着人流一齐逃离火海。 来不及逃出的人在火海中哭叫,一桶桶水逐渐见了底,凌文月紧紧抱着小丫鬟的脖子,她抿着唇悄悄抬头向上看去,本意是想看看火到底救的如何了,可不料却在抬眸的一刹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阿兄!阿兄还在里面! “姐姐,你放我下来,我要去找我阿兄,我方才看见他了,你放我下来。”她无助地拍打着丫鬟的背,稚嫩的童声变得沙哑,“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说时迟那时快,三两句话之间那火海中的灯架轰然倒地,凌文月心心念念的背影也在一瞬间消失在了艳红之中。 “阿兄!!” 梦中的火海渐渐变了形状,变形,缩小,再缩小,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圈,透过幔帐上的小洞照耀在她枕头左侧,唤醒了她。 她眯起眼睛,隐隐约约看到有几个人围在她的周围,淅淅索索地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又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送到了她嘴边,少女脑子昏沉的厉害,想也没想地就张嘴咽了进去,随后进入了又一轮的昏睡之中。 老妇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将手中药碗放回桌上,吐出一口浊气。 “我都说了没死了嘛,这不是还有气嘛。” 立在一旁的小丫头欢欢喜喜地往凌文月鼻下一探,笑道:“奶奶,真的,昨天晚上我还以为要死了呢,今天居然救回来了。” 老妇扭头在她眉心处轻轻戳了一下,笑骂道:“行了行了,奶奶知道你能耐。另一个人呢,他怎么样了,醒了没有。” “不知道。”小丫头后退两步,头上的小辫子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等哥哥回来再说吧,我这也不方便去看啊。” 她瞥了昏迷不醒的凌文月一眼,将老妇扯到一边,小声道:“不过奶奶,这两个人看起来古里古怪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男的穿女人的衣服,女的穿男人的衣服,而且他们身上看起来就很有钱的样子,还受了伤,而且还长的这么好看.......” 她扭头看了看垂下的床幔,又声音压低了些:“奶奶,你说他们会不会是那些大人养在府里的姬妾啊,早就听说那位一把年纪了还没娶妻——唉,您打我做什么!” “少说两句吧,闲命长是不是?”老妇啧啧两声,见凌文月胸口微微起伏想来是转危为安了,这才扯着小孙女出了房间,“说老实话,你哥到底去哪了,我看桌上少了点东西,是不是他拿的?” “我哥他.......”小丫头下意识想开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捂住嘴向后退了几步,死活不肯说话了。 老妇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扬扬眉毛,随手招呼起一根笤帚就往小丫头身上招呼过来。 小小的院落里与落满了杏叶子,小小的树枝上占满了乌鸦,祖孙俩在院子中追追打打,玩的不亦乐乎。 “你说不说,说不说!” “哥不许我说!”小丫头抱头乱窜。 “我看你眼里是没我这个奶奶了,贵人的东西也是你们能随便拿的么,这搞不好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奶奶,你别打,你别打,我知道错了,我说还不行吗!”小丫头抱着头四处乱躲,喊道,“哥去找并州军了!哥拿了那个姐姐的东西去献给并州军了!” 老妇不跑了,扶着墙喘着粗气站定,死死地瞪着面前同样气喘吁吁的孙女,不可置信道:“你说你哥去做什么了?咱们王家虽然小门小户,你奶奶我虽然不识字,但老婆子也知道这什么狗屁并州君,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啊!” 说着靠着墙根缓缓坐了下来,笤帚被她随意扔到一边滚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老妇抬头无奈望向小丫头,冲她招了招手:“丫儿,过来。” “奶,奶奶.......”丫儿踌躇片刻终于还是走了过去,贴着老妇人坐下,“奶奶,如今世道变了,您没发现自从他们来到我们这儿后,咱们的日子好过了很多吗。哥也是为了咱们好,这块玉成色一看就好,他拿去孝敬都督,指不定还能捞个百夫长当当呢。” 小丫头扁扁嘴,见老妇不理她,又贴上去晃了晃她的胳膊:“奶奶,真没事的,现在已经不是您记忆中那个清明方正的大宛了,丫儿虽然不懂可我也听说的,这天啊,迟早要反,并州军对咱们好,咱们跟着他们打,往后才有好日子过。再说,再说那两个人的命可是咱们救的啊,拿他们两块玉又怎么了......” 她一边说一边抬头偷看老妇人的神色,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不说话了,只低头数蚂蚁。 老妇在她肩上拍了拍,深深叹了一口气。 “丫儿,你说的这些奶奶不懂,奶奶就想你和你哥都好好的,也算对得起你爹了。行了,不说这些,你去看看那两个人怎么样了。哎哟,扶老婆子一把,你和你哥两个不省心的哟。” 小丫头赶紧起身将老妇扶起,待一切做好后给自己做足了一番心理准备,随后端着药碗将门一推,喊了声公子我进来了。 公子二字还没吐出口,就看见床上青年缓缓坐直了身子,正朝她那处看去,吓的她将药碗往地上一摔,冲出去就是喊: “奶奶,那个神仙哥哥醒了!” *** “主公,这是前线的战报。” “拿过来吧。” 目若朗星的青年翘着二郎腿随意坐在貂皮上,耐着性子将手中的军报翻了翻,不耐烦道:“写的这都什么玩意,看不懂!你,那个谁,你来给老子说说。” “我?”送军报的小兵一愣,指了指自己,“可是主公,小的不识字啊。” 凌斐无奈抬头,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啧啧啧,字都不识,看你以后怎么娶媳妇。” ??不是,主公你自己不是也不太会吗。 但小兵不敢说,只得点头说了两句好话,后在青年的眸光中后退几步逃了出去,可以说是拔腿就跑。 凌斐见状倒也不在意,随手拎起挂在一旁的玉佩又开始把玩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军报,还时不时点评两句。 一抬头就看见副将去而复返,正站在自己面前皱眉。 “主公,有个草民求见,说是有什么稀世珍宝要给您见一见,您看这.....” “稀世珍宝?”他头也不抬,挥了挥手,“算了吧,什么东西小爷没见过,不见不见。” 副将顿了顿,转身对一旁的士兵说道:“主公说不见,你让他拿着那块双凤玉佩下去吧,虽然看着是汴京的东西,不过也没什么可稀罕的。” “慢着,你说什么?”凌斐猛地一抬头,三下五除二走到副将面前,“什么玉佩?和这个可是一对?” 副将看了一眼主公一直以来都视若珍宝的玉佩,点了点头。 凌斐脑子一当,一瞬间只觉得呼吸都不通顺了,他咬紧下唇,几乎是踉跄着步子走出的帐营,一出帐子就马上传唤身边小兵。 “让他马上上来!我现在就要见!” 第40章 . 修罗 “大舅哥和妹夫打起来了怎么办,…… 段瑾仰躺在床上, 听着外边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和小丫头尖细的笑声,他勉强直起身子的,往窗外看了一眼。 矮平房, 低篱笆, 外头还有鸡鸭的叫声,这里不是宫里,也不是雍州, 还有凌斐,手上的绳子解开了, 他去哪了,莫不是...... 青年揉了揉眉心,告诉自己先不要多想,随后低头看了看自己一马平川的胸膛,微微敞开的衣襟,和身上这件明显就是适合男子的中衣, 彻底梗住了。 衣服换了, 难不成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正想着, 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尖细的笑声, 随着一声吱呀响,有人推开了木门。 “我进来啦。”小丫头欢欢喜喜地走了进来, 本意是打算远远看一眼段瑾醒没醒, 没想到却好巧不巧对上蒸鱼, 吓的直接将碗一摔, 冲了出去。 “啊啊我不是故意要看到的,我什么也没看见!” 段瑾愣了愣,半刻钟木门又被微微打开了一条缝,一件衣服从门缝里丢了进来。 接着又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他在床上缓了一会儿,勉强恢复了一些神志,这才掀开被子走下了床,勉强忍着剧痛将那件并不算合身的衣服穿上。 方才只是刚醒来身体还未苏醒,再加上一直躺在床上,并未觉得有多么疼痛。等下了床才知道,这箭伤加上烈毒,真真好比是有人在你身上挖了个洞,还往里倒了两瓶辣椒油,这也就罢了,偏偏还时不时有事没事戳一戳,真是疼不死你不罢休。 段瑾倒抽一口冷气,拼命运转内力稳住神志,踉踉跄跄地走到木门前,刚准备推门门就被推开了,一抬头就看到一个老妇站在自己面前,手里不知拿着一个什么东西。 “唉,公子,您醒了。”老妇笑着越过他走进去,将药碗放在桌上,“年轻人到底是身子好啊,这就能下地走路了,你不知道,三天前我将你捡回来的时候啊,那身上全是血,我还以为救不回来了呢。” 三天,居然这么久了。 他盯着老妇忙碌的背影盯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勒痕,犹豫开口:“老婆婆,不知您救我的时候是否见到.....大概这么高,对,大概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年轻男子,您有见到吗?“ “男子?”老妇一愣。 “对。”段瑾重重点头。同时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恐慌之中,这手上的绳子是解开了,这说明他和凌斐是已经分散了的,河里水流湍急又恰逢雨季,若是凌斐被冲到了别处,他这么笨,身上还有伤,若是...... 他赶紧咬紧下唇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身体却不受他控制,声音抖的不像话:“您,有见过他么?” 他死死地盯着老妇人,宛如一个将死的囚犯,只期望能从预祝里听到什么尚有转机的消息。 然而可老妇人却只是摇了摇头,叹道:“并未见过你说的男子。” 段瑾的一颗心悬起又高高坠落下去。他松开紧握着的手,向后退了一步:“罢了。” 老妇不知他为何露出这等表情,只当他是因为失了好友的消息才如此沮丧,于是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公子,无事的,你朋友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平安回来的。” 他摇摇头。毕竟谁都知道在这等情况下失散几乎是完全没可能找回来了,河流如此湍急,是流到什么地方都有可能,再加上凌斐身份特殊,若他只是一名普通的贵公子还好,可他现在还有人在背后刺杀。 青年越想越乱,下意识催动了手腕上的蛊虫,想要通过蛊虫来判断凌文月所在的方向,谁料蛊虫还未催动,就被小丫头冒冒失失的声音扰乱了心神。 “奶奶!”丫儿喘着粗气跑了过来,小脸红扑扑的,见到段瑾也在身边,于是转头看向他,喜道,“唉?你下来了。这身衣服是不是小了点,那个,你凑合穿吧,这身已经是我哥最好的衣服了。” 段瑾点点头:“无妨,我还没多谢你们救了我。” “没事了,没事了,你好好休息就好了。” 说话间小丫头已经贴到了老妇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话。 “奶奶,咱们要不去找个郎中吧,隔壁的那个姐姐好像发热了,额头好烫啊,我听说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会变成傻子的。” 老妇迟疑片刻,转身看向段瑾:“公子,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我和丫儿去看看那位姑娘。” “姑娘?”他顿了顿,“你们还救了旁的人么?” 老妇一愣,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小孙女抢先一步上去解释道:“是啊,你不知道么,可是把你们救上来的时候你们的手明明是捆在一起的。” 她笔划了一阵,蹙起眉:“而且怎么扯都扯不开呢。” 捆在一起,扯不开,以及,姑娘? 姑娘,哪来的姑娘? 几日前在房中的记忆又被他瞬间回想了起来,青年一时间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向上涌,汇聚在头顶上方,最后啪的一下裂在了头顶,炸成一朵烟花。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溢出的情绪,只压紧了胸口快要跳出的心脏,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老人家,能否让我也过去看看。” *** 深秋时节最是雨水多,偏偏又是些绵延不断的小雨,淅淅沥沥的,在地上堆着一个又一个的小水坑,一脚一个准。 副将骂骂咧咧地抖了抖身上的水,刚想转身看看事儿精主公有没有再找茬,一抬头就看见他双目空空地盯着前方,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是了,自从主公今日见到了那个男子带来的玉佩后全身都不对劲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连军营也不去了,明明平日里糙的头发都懒得扎的男人竟然破天荒地翻箱倒柜找出了一身一看就是没穿过的衣服,还对着铜镜比比划划的,若不是他性子还是那样,他都要怀疑这皮子底下换人了。 副将十分嫌弃地看了看前方青年一晃一晃的马尾,突然觉得一阵烦躁。 好想打人,这人身上还抹了香粉吧,也太冲了。 “怎么样,我这一身应该没问题吧。”见没人理会自己,凌斐干脆随便抓了个人问,“好看不好看,精神不精神,说好看,快点。” “好,好看。”小兵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本已经做好受罚的准备了,谁知眼前人突然勾唇一笑,随手赏了他一些碎银。 “唉,好看就对了,咱今天可是要去接大小姐回来的,若是丑到人了怎么办。” 说丑其实倒也不至于,就是有些紧张。 毕竟......同她也有七八年没有见面了。这些年为了父亲的计划他一直将自己藏在并州,怕牵扯家里,也不敢同娘亲和文月通信,就连过年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古董羹,看看天上的月亮。 偶尔会打听一些豫州的消息,知道她们还安好便也就放心了。 “主公倒是重情重义。”副将搓搓鼻子,“不过属下怎没听说您还有个妹妹?” 毕竟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孤家寡人,十八九了还没个对象,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家人之类的,若不是确信这位主公是肉体凡胎,他都要疑心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了。 凌斐从鼻子里哼哼一声,神气道:“是啊,我不仅有妹妹,她还特别好看特别温柔善良,怎么,羡慕了吗,羡慕就对了,不过我和你说啊,千万别打我妹的主意,小心我抽死你!” 副将赶紧点头称是,又抬头看了看剑眉星目的青年一眼,心说那确实,主公您确实生的顶不错的,就是这脾气不太好,这什么温柔善良还有待考证。 他们一行人十几个在王虎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进了村走到王家院落前,一个官兵正打算踹开们,就被凌斐推到了一边去。 “去,你土匪吗,咱们可是正经人。” 说罢清了清嗓子,上前敲响了门:“咳咳,敢问有人在家吗?” “来了来了。” 老妇本还在同段瑾说什么,一听门外传来这等巨响便赶紧跑到了门外,一推开门看见门外站着这么些个凶神恶煞的士兵,当即就吓傻了,腿一软,险些跪下,幸而有凌斐在一旁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她才勉强站稳了身形。 “放肆,你这什么态度啊,也不看看这是谁!” 一旁的小兵刚想搭腔就被凌斐狠狠瞪了一眼,他缓缓收回目光,从怀中掏出一小袋银子塞进老妇手里,恭敬道:“我们是来接人的,不知老人家可否方便。” 老妇张了张口,掂量了一下手中银子的重量,又看了看凌斐的穿着打扮与样貌,心里也大概有了数。 她怎么说救上来的这两位穿戴非富即贵的,原来当真出身不凡。 她微微一想也大抵推测出了个差不多的故事,大抵是富家小姐女扮男装同这位小公子私相授受,被家人发现后两人双双跳河,只是这姑娘到底不太后道,都到私奔这份上了都不愿告诉情郎自己是个女儿身。 不过家人都上门了自然没有不还回去的道理,于是老妇灿灿地笑了笑,主动让出一条路来给他们进去,同时对院内喊了一声:“丫儿,还有客人,你赶紧招待招待。”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老妇上去扯了扯段瑾,示意他赶紧回房:“公子,不好意思了,您先去歇息吧,老身待会儿再来同你说话。” 段瑾心中挂念着凌文月不愿离去,但也心知眼下这状况不是时候,于是便应了老者的话转身像房里走去,只是临到门前好奇往后看了一眼,好巧不巧同一人对上了视线。 “是你?” “你认识我?”凌斐一愣,确信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男子后又转身身边带路的丫儿,问道,“这是谁,怎么我一看就想上去给他一拳。” 副将赶紧拼命对他使眼色,这公子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主公这上去指定是打不过的,而且怎么都快及冠的人了还是想到说什么说什么,还叫人听见,尴尬不尴尬。 凌斐倒是不尴尬,反而大大方方地打量起了段瑾:“啧,你谁啊,长的也不怎么样嘛,和我妹什么关系啊?喂,你说,这人谁。” 身边王虎一听主公这是在问自己话,心说这指不定是个给未来主子留下好印象的机会,赶紧凑到凌斐耳边谄媚道:“主公,这位公子当时是同小姐一起被救上来的,被发现的时候他们的手还捆在一起。” 捆在一起?就这小子? 身边丫儿明显也没感受到这等强烈的火药味,反而凑上去火上浇油:“是啊,所以这位公子应该就是主公您的妹夫——主公!” 说时迟那时快,几人还在说话间凌斐已经冲到了段瑾面前,二话不说就张开拳头往他脸上送,边打边骂: “怪不得老子一看见你就想揍你!” 第41章 . 真相 “对她而言的一场骗局”…… 凌文月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自己的娇宠了好几个月的外室,御赐的侧妃一夜之间变成了男人,现在正在和自己失散了八年的哥哥打在一起, 分也分不开, 她只闭紧了双眼,沉浸在这个久远而又光怪陆离的梦中,迟迟不醒。 梦里的场景又换了个方向, 这时候的她比自己印象中的年纪要小一些,但已换上了男装, 此时正一手握着一把头发,一手撑在桌子上,对外头喊: “清欢!清欢你去哪了!快帮我找找头绳!” “来了来了。” 小丫鬟熟悉的笑声近了,叽叽喳喳的像雀儿一般。这样欢快的笑声大概太久没有见到了,久的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然后往下坠, 往下坠, 坠…… 咚! “怎么回事你们这里是怎么做的, 毛手毛脚的, 居然让病人掉下来了,躲开躲开, 我来。”凌斐擦了擦脸上方才因为打架挂的彩, 推了想要帮忙的小丫头下把, 长臂一伸就把凌文月捞了起来, “我来抱!” “军爷,您看这。”老妇有几分犹豫,本想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一想人家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兄妹, 抱一抱也没什么,有她什么事呢。于是果断闭上了嘴,往后退到了一处。 凌斐倒是没在意,只掂量一阵后就将凌文月整个人都抱了起来,只是没想到少女中衣本就松散,他这么一下便挣开了她本就要碎掉的衣带,只见日光一晃,雪肩就这般显露在了众人面前。 王虎和副将都眼观鼻鼻观心地低下头,只有段瑾依旧倚靠在门槛处,眼睛咋也不咋地盯着。 “看什么看。”他瞪了回去,刚想抽出拳头再打一架,猛然想起自己脸上还疼着,于是化拳为瞪,恨不得把段瑾盯穿,“滚边儿去。” 后者倒是不在意,只是在对方走出院子的时候又急匆匆跟了上去,只是才走了没几步就被人给叫住了。 “喂,我说。”凌斐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凌文月转身看向他,“你跟上来做什么啊,你哪位啊。我告诉你,我不知道你和我妹是什么关系,从今天起,你俩没关系了,知道吗。” 段瑾抱着手臂看着面前同自己张牙舞爪的青年,突然明白方才的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不是因为他和凌文月长的几乎一模一样,也不是因为他的名字就是在自己心里默念了无数回的“凌斐”,而是因为他的性子。 这家伙那张牙舞爪,一言不合就发脾气,大大咧咧有事没事也要摆着一副纨绔脸的性格,简直同失忆前的凌文月一模一样。 “还是失忆了可爱。”他摸着下巴,点点头肯定到。 凌斐瞪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大跨步抱着人离开了,只是在临走前又给王虎塞了一小袋金子,就当是这些日子照顾凌文月的谢金。 青年淌着雨水走了几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绕了回来,站在门边对段瑾指了指。 “我付的是我妹妹的诊金,和这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说罢又狠狠瞪了段瑾一眼,用一种你要是再敢跟来你就死定了的眼神狠狠扫了他浑身上下单扫了个遍,最后轻哼一声离开了村子。 他静静的目送兄妹二人的远去,不知为何就突然想起来了那日凌文月失忆前他们两个的最后一次见面,好像也是如此这般,大吵一架,随后转身离去,再回来时仿佛已经变了个人,一脸呆样,完全没了从前的嚣张跋扈。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他们二人流亡在外,上有人想要她死,下有人想要他的命,跟着他就算不被自己的仇家追杀,迟早也会被他连累。听他们所说这个真正的凌斐好歹也是一方叛军的首领,大抵也是个将军之类的,有他护着凌文月,倒也安心。 “公,公子。”小丫头怯生生地从门后探出个头,扯了扯他的袖子,“您别难过啊,我觉得主公不是那个意思,你和那个姑娘看起来还是很般配的,就是你可能没银子,所以人哥哥才不喜欢她跟着你,哎哟,哥。” 王虎提着小丫头的耳朵斥了一声,转身对段瑾赔笑道:“不好意思啊公子,我妹妹就是有点心直口快,你别介意,行了你,还不快赶紧回去。看你丢人的。” “无妨。”段瑾摇摇头,转身对王虎行了个礼,“这几日多有叨扰,应是我向二位道歉才是。” “不会不会。哎对,兄弟你的衣服穿的还算合身吧。我看你个子比我高这么多,我还以为你穿不进去呢,唉你推我做啥,有啥事么?” “没什么。”青年眉眼弯弯,看起来就是一副纯良好骗的样子,“就是有些事想要问问兄弟你。” *** 凌文也的事情解决了,但眼下还有另一个问题没有解决。这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他本该一醒来就弄明白的,奈何一醒来就现实被两个消息冲昏了头脑,待想起时已过午时三刻了。 青年忍着身上的剧痛在王虎身边坐下——方才和凌斐的交手他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反而一直处于下风,若不是凌斐只是存心想让他难堪,他这会儿只怕是早已不在人世。 “兄弟,你刚才问的是什么来着,你问他们是谁?”王虎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唏哩呼噜地就大口吞咽了下去,凉水在他的喉间碰撞,咚咚的响,“我看你这样穿的挺好的,口音也不像并州人,你是雍州来的吧。唉你们贴着皇都不知道,咱们大宛已经差不多了。” “差不多?”他一愣,追问,“这是怎么个说法。” 王虎打了个饱嗝,随手沾了点水,在桌子上画了起来:“喏,你看,这里是青州,这里是雍州,这里是并州。还有这儿,这是益州。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哥我这段时间也不是白混的,去去去。” 丫儿瞪他一眼,端着凉水走了,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两个男人面面相觑,还时不时传来喝水的咕嘟咕嘟声。 王虎又在木桌上笔划了一下,接着道:“你看啊,然后呢,咱们就在这儿,北方是吧,地大物博,宽啊,多方便打仗你说是不。再说了,咱们的主公谁啊,堂堂大宛战神的亲儿子,虽然他们嫌上有老下有小的不太想要我吧,但我可是经过了解的,我敢说,跟着他,咱哥俩绝对有肉吃。唉不对,你不需要,你都是人家妹夫了。” 说着又往前凑了凑,挑眉扯笑道:“唉你和那姑娘到底什么关系啊,怎的人家一见面就要打你。不过你既然能和她在一起,想必身份也不低吧。” 还挺低的,虽然皇上说了但圣旨却没下,所以毕竟到现在为止也只是个通房而已。 段瑾将脸别到一边,选择拒绝回答。 王虎也十分心神领会地向后仰了仰,笑道:“行,知道你不方便。那我接着说啊,总之呢,现在整个国家四分五裂的,不过据我听说啊听说,这青州那边,还有益州那边也正想着要造反来的,但是你晓得吧,这规模不如咱并州军大,咱现在就是等着个时机,等时机一成熟,这啪的一下,还怕不能赢吗。” 他托着下巴沉默了一会儿,看了一眼在自己眼前神采飞扬的王虎,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很讨厌现在的大宛。” 段家当时一家被流放至青州,他拼死逃出后一个不查同木容走散,后被卖到汴京,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青楼的床上。这一路上虽也见到几个模样古怪的人在四处打探,但他这一路上满脑子都是想着如何复仇,自然也没有想到这些事,如今想想,这些人大抵就是叛军的探子。 只是......他看着王虎那恨不得要咬下明帝一块肉的神色,突然有些语塞。 他年少时满城写诗赴宴的时候,那时候长安城处处歌舞升平,人人脸上都挂着喜色,似乎对每一天都充满着期待,他那时候以为这辈子都会这样下去,也从未想过会有人想要造反。 可长安的表现给皇上看,给贵妃看的那个太平盛世,就真的是太平吗? “其实以前咱们的日子还是挺好过的。”王虎叹了口气,“那时候啊,风调雨顺,连年都是丰收。可后来呢,后来,大概是七八年吧,好多事都变了,大旱,洪水,这连年的灾祸啊,可上头连个银子都舍不得赏,咱们饿啊,后来这时候你猜猜怎么着。安世子来了!” 段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安世子就是他说的凌斐,心道原来如此,真世子在这当叛军首领,假世子在汴京醉生梦死迷惑皇上消除戒心,兄妹俩里应外合,若是没有凌文月突然失忆这一遭,这倒是好一出双簧戏。 “不过安王爷去哪了。” 王虎摇摇头:“我也不知,有人说是失踪了,也有人说这是爹和儿子闹掰了所以儿子要自立为王,不过各种说法多了去了,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安王爷啊,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见过了。” 他眯起眼睛,忽然回想起曾听说的这个大宛战神的种种,又想起了那日王妃看他的神色,突然明白了。 安王其实已经死了,兴许是死于明帝的刀下,又或许是死于朝堂中的猜忌,而他的儿女在在筹划着要为他复仇,他的妻子却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她只是在做一场梦,一场生于汴京,也死在了汴京的梦。 第42章 . 失忆 “想起了,但没完全想起”…… 凌文月和段瑾二人从狩猎场上失踪再到二人获救, 最后再到段瑾将伤养的有七七八八,整个十月也过去了一大半。 眼看十一月将至,深秋已过, 秋雨已歇, 草地上薄薄的开始结起了冰粒子,挂在外头的衣服也结起了不少水珠,滴滴答答的, 一早上起来根本没法穿。 段瑾放下手中的衣服,轻轻咳了一声。嘉 掰掰指头算来, 凌文月已经被带走大抵有十日了,这段时间长安那边倒是没听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是这消息封锁的太死,还是这幕后主使发现他们逃了之后决定藏一藏,但不论如何,这都不重要了。 他眯起眼睛, 接住从高空中飞下的一只信鸽, 熟练地从他腿上绑着的信笺抽下一个信笺筒, 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再打开看看。 这段日子虽说一直闷在王家养伤, 但总的来说也算是有所进展,比如他终于和楚家的旧部联系上了。 楚家当年也是并州大族, 追随者繁多, 只是家主去往长安做官后族人才陆陆续续迁往了长安, 但仍有一些人留在了并州。他当年从青州逃出后也不是没想过要联系, 可找了几个都是闭门不出,在此情此景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再加上出逃不久就被卖至豫州,于是也没甚时间去仔细查探。 如今看来, 确实是他疏忽了。 “看来苏娘说的不错,确实还有不少可用之人。”他将纸条放进怀中,转身走到王婆婆房钱,敲了敲她的门,“老人家,不知您可有纸笔么?” 当务之急,是先确认一遍他们现在是否愿意追随他,一起开拓这一片疆土。 *** “主公,小姐的烧已经退了。” 凌斐一听,赶紧将腿从桌子上放下,一支棱便坐了起来,喜道:“醒了,他现在情况如何?可有说什么么,还记得我么?还说话么,还清醒么?” 这一连串几个问题砸下来,饶是这一带最好的大夫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呐呐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战战兢兢道:“主公去看看便知了。” 眼见眼前人又要发怒,赶紧辩解道:“老夫敢保证,老夫的医术,这整个并州甚至是整个大宛您都找不到更好的了,老夫定能将小姐治好。” 凌斐从上至下狠狠扫他一眼,咬牙切齿道:“你最好是这样。” 说罢转身大跨步离开了房间,撩开帘子往凌文月那一处走去。 他们如今并不在自家的大本营,而是借住着平都的一家客栈。太原毕竟是整个并州的核心城市,不可一日无主,因此他再将凌文月接回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太原赶,这一路上虽照顾有加,但这一路上马车颠簸的毕竟没有在房中静养的好,因此当郎中对他叹气的时候他就清楚,小月的病情只怕是又加重了。 他停在门口,恰好碰见有两个丫鬟从屋子里端着药碗走出来,便侧身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们低着头从房中一个接一个的走出。 “小姐醒了么?” 被问到的丫鬟一愣,慌忙对他行了个礼,恭敬道:“回主公,小姐今早醒过一次,方才服药之后又睡过去了,您这是要去看看么?” 他点点头,退散了房中的下人,撩起床幔,坐在凌文月身边,伸出手在她额上摸了摸。 不烫了,看来是烧退了。 床上的少女依旧睡的安详,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也不知是在做些什么美梦。凌斐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难过。 文月其实不必过的这么辛苦的,她本该是整个大宛最无忧无虑的郡主,家世无忧,相貌过人,上有疼宠她的哥哥与爹娘,下也没有弟妹,后宅中也没有扰人烦的庶女庶子等等,她本该顺遂一生,逍遥一世的。 可偏偏被卷入这样的计划中,小小年纪就要担负起她不该担负的责任,如今还要经受这等灾祸,还险些死掉。 他握紧了凌文月的手,看见她细腕上若隐若现的蛊纹,突然皱起了眉头。 “若是让老子知道是谁干的,老子不干死你一家的老子都不姓凌。” 平平无奇的箭伤不会伤人性命,但若是这箭上还染了毒,再加上她身上本就有的蛊毒,这一层层叠加下来,再算上受风寒...... 他眉头越皱越紧,以至于眼前人的手在自己手心挣扎了一下,都没发现。 “你捏疼我了......” 凌斐一惊,猛地想起是妹妹醒了,慌忙松开她的手,整个人迎了上去。 “月月,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唉要不我扶你坐起来吧,你感觉现在怎么样,我给你——” “吵死了。” “饿不饿,你都躺好几天了,唉,你刚说什么来着?” 凌文月抬起头淡淡扫他一眼,轻描淡写道:“哥,你好吵。” 这一个字就像是干旱了九个月的土地突然迎来了一场大雨,像是饿了三天的人突然吃上了一口热乎的包子,兴奋上头,以至于他现在就想抱着凌文月转两个圈圈后再下楼跑个三圈,最好再挨家挨户说上一声我妹最棒,以发散他激动的心情。 凌文月奇怪的看他一眼,在青年手臂上戳了一下。 “你还活着啊,这么久不来信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怎么跟哥说话的呢,这么多年不见了,都不说两句好听的,来,朝这来口,哥就原谅你。” 凌文月十分嫌弃地将这张与自己长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推开,道:“一边儿去。明明是你这么久都没给我寄信吧。” “胡说,我明明都经常给你寄信的!”凌斐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叉腰表示不服,“你不会是没收到吧,咱还是老地方啊,唉对,算起来咱都有半年多没联系上了,你这段时间怎么回事,去哪了,娘那边没发现吧。” 她晃了晃脑袋,刚刚清醒过来就被这么一连串几个问题砸的有些迷惑,少女揉了揉自己微酸的眉心,犹豫道:“你在说什么,半年过去了?” ”是啊。“凌斐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一个激灵就是坐了起来,又在她的额上揉了两下,“你不会是脑子烧糊涂了吧,哥问你,现在是几月。” “二月啊,才过春节不久。”她答的十分果断。 “二月?” 为表自己说的是实话,凌文月还特意扯了扯自己身上厚厚的棉被,说道:“不是二月我盖什么棉被,总不能你告诉我现在已经到年底了吧。” “现在是十一月。” “哈哈哈我就说这怎么,等等,你说现在是几月来着!” “十一月。”他面无表情地走出门对着从门外路过的店小二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后楼下登登登的不知拿了个什么东西上来,二话不说就塞进了凌斐手里,她探头一看,是老黄历。 只是这上头看起来好像颇有不同,哦对,还有她从刚才起就一直注意到的,这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醋香..... “哥,这里不是汴京啊,咱们在客栈?!” 凌文面无表情地将手中老黄历丢到她面前,微微抬起下巴,应了一声。 “是啊,咱们现在是在并州,我还没说你呢,你去长安做什么,去就去了,怎么好端端的就掉水里了,要不是是半路被人救上来咱老凌家的族谱上就要少一个活人了,哦对,还和这么个不三不四的男人绑在一起,别和哥说你俩情投意合准备私奔啊,我不听!” “私奔,什么私奔。”她皱皱眉,这一番话砸下来说的她头脑发昏整个人懵懵的,“我去长安?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长安,我记着现在还是二月呢,我这会儿应该好好的在家里待着啊,我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什么男人......” 她皱起眉头,将凌斐突然凑近的脸又推的远了一些:“唉你别突然凑过来,我真不知道你说的男人是谁,我顶多就是去花楼逛逛听听曲儿,哪有和什么男人接触。” “真没有?” “真没有。” 青年看她这一脸懵逼的样子倒也不追问了,只抱着胳膊又坐了回去,问道:“那你还记得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么?” 想来这个张口闭口就是我是你妹夫的段公子应该是趁着小月这段时间和她勾搭上的,不管对方以什么原因什么目的勾搭,总而言之他就是不喜欢他,眼下小月忘记了也好,能别想起来更好了。 “我就记得,好像是.....”她眯起眼睛,记忆中零碎的一张张一片片从脑海深处被挖掘出来,拼拼凑凑聚集在一起,融成了一个女子嗔笑着看着她的模样。 “我当时是和段姑娘吵架了,其实现在想想也没必要吵,完全就是我借题发挥。然后我当天就夜宿青楼了,第二天不小心撞上别人打架,我被卷进去挨了一下,然后我就昏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 她顿了顿,抬头看向凌斐:“我就在这里了。“ 也就是说文月不知为何失去了大半年的记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漂流到这里,更不知道自己还招惹了个情郎? “等等。”他想着想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段姑娘又是谁。” 文月这些年为了迷惑圣上打消戒心,经常出入秦楼楚馆他是知道的,反正她世子爷的身份摆在这里,又是个姑娘家,他也不怕她出什么乱子,听就听了。不过这段姑娘又是怎么回事,信里没提过这个人啊。 “段姑娘啊。”凌文月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清清嗓子,“我随手救下的一个孤女,额,按照你们的算法,应该算是我的外室。哥你别激动!我不喜欢女子!我就是纯心想救人,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的都准备着要将她放出去了,是她自己不走啊哥!!” 凌斐挑挑眉毛,又看了看妹妹伸过来似乎是为了防止自己突然暴起的手,冷哼一声坐了下去。 “哦,真什么也没有?” “真没有真没有,我俩关系还不好,还吵架了,连好姐妹都算不上,真的。”见兄长冷静下来了,她也松了口气,“哦对,我还没问你呢,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男人是怎么回事。” 凌斐默了默,道:“没有,是我记错了,只是一个胡搅蛮缠的男人,死皮赖脸地贴上来说和你有关系,我呸,我看他就是想讹钱!” 死皮赖脸的男人?凌文月心中果断浮现了自己在赌坊常年看到的那个输了银子又不肯给,死皮赖脸地求着还要再来一把的王二麻子,心中顿时一阵厌恶。 “你说的对,这样的人最好还是远离比较好。” 妹妹的乖巧让他十分满意,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的和蔼可亲: “这就对了,以后看见那个家伙你就跑的远远的,看都别看一眼,晓得不。” 他一边循循善诱,一边在心底又将段瑾骂了个一千遍。 那么大一高个大男人竟然连他家小月都保护不好,这又是中毒又是中蛊,还掉水里,我呸,下次见了他还要打! *** 远在数里之外,段瑾缩了缩快要冻僵的脖子,再一次敲响了眼前这一扇厚实的大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疲惫的脸: “这位公子,您还是请回吧,我这都说了,老爷这忙着呢,没空见客啊。” 说罢就要向上次那样将门关上,但段瑾这回已经有经验了,二话不说就冲上去堵住了门,然后掏出一块玉佩塞进了他的手里。 “拿这个给你们老爷看,就说楚家楚怀瑾要见他。” 第43章 . 机会 “嘚,那皇帝老儿” 雍州是个好地方。 西接凉州, 东接并州,北有匈奴,南有益州。 看起来好似坚不可摧, 有三面军队包围, 北边虽有匈奴在,但依靠地势优势,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打不过来, 总而言之就是个铁桶,坚不可摧。 但只要这三军有二军反了, 这铁桶就会变成一个瓮,皇帝老儿就成了那个鳖。 要么就造瓮,要么就以瓮为盾,从中突破。 “怎么样,可有消息了。” “这封后大典在即,你们可不许在这节骨眼上出岔子。” 衣着华贵的女人垂眸把玩着怀中的波斯猫, 小猫生了一双异色瞳, 此时懒洋洋地打了个滚, 正窝在她怀中喵喵叫。 暗卫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 大气不敢出。 当今圣上同先皇后情投意合,只是皇后再诞下太子不久后便撒手人寰, 明帝悲痛不已, 至此十年都不再有封后的心思, 饶是朝中臣子劝了又劝, 也只是将这位皇后娘娘的亲妹妹送进了宫。 可即便是进了宫又如何,明帝因为她与先皇后的几分相似对她恩宠有加,却总是隔着一张窗户纸,宠来宠去也不过是将她抬上了贵妃之位, 虽说地位位于四妃之首,在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可她仍觉得不够。 于是就有了秋猎宴上的刺客突袭,美救英雄那一出。 暗卫用余光扫了一眼女人肩上装模作样的伤口,心道您在我们眼前还真是装都不装的,前不久不是还在床上病怏怏地说什么臣妾为了皇上只怕是要先去了,急的皇上又是给珠宝又是给承诺,只怕这再不做出什么这女人第二天就抬地里去了,于是她小小一个贵妃在这榻上躺了三日,凤印也躺进了她的手里。 比如现在...... “怕什么,查到什么就说什么。”贵妃慢悠悠地抬起手看了一眼手中把玩的凤印,“本宫又不吃人。” 就是因为不吃人才最可怕啊! 暗卫捏了捏自己的手腕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然后上前将一份秘报放进贵妃身边侍女之手,又抖着身子退了下去。 她接过翻看一阵,眉头越锁越紧,随后手重重一抬,将桌上的瓜果盘全都甩到了地上, 宫女暗卫齐齐在地上跪了一片,大喊娘娘饶命。 “什么!!竟然被并州军救了!且他们还有要拥护为王的意思?!”她一咬自己的手指,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皱的更紧,“那个姓段的呢,找到人没有。” 暗卫摇摇头:“回娘娘,属下不知,只知道世子似乎是被一户农家救了,现在应当是和并州军在一起,至于这段氏......“ 他顿了顿,虽说不明白娘娘为何如此看中世子身边的这一个妾,但还是老实回答了:“回娘娘,属下并未有查探到他的消息。” “那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是,不过......” 她眉头一蹙,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小猫吃痛,发出急促的叫声,于是在她怀中挣扎一下,向前啪的一声跑去了。 贵妃拍拍身上的猫毛,起身向暗卫走了过来,身边宫女心神领会,赶紧上前扶住她。 “不过什么?” “不过属下倒是听闻,当年楚太尉的儿子好像没死,如今人在并州,好像还和世子在一起。” 并州?又是并州! 她狠狠咬碎了口中的葡萄籽,重重往桌上一敲。 “你,今夜给我去地牢看看这那姓楚的怎么回事,看他到底死干净没有!” *** 窗外天寒地冻地下着大雪,屋内暖烘烘的,一对长相精致的男女正猫着袖子窝在炕上嗑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距离那日凌文月落水已经过了将近三个月,这三个月里她的外伤倒是好的差不多了,该结痂的也都结痂了,只是这身上的毒他找了好几个郎中相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给出许多奇珍异宝吊着。 她望着窗外纷纷而落的雪花,眼睛瞪的圆圆的像小鹿一般,身上却是明显瘦削了不少,整个脸肉眼可见的小了。 “哥,你说凉州那边还有咱们的人?凉州军可以为我们所用?我怎么不知道。” “没见识。”凌斐在她眉心轻轻戳了一下,趁着对方生气之前将一枚葡萄塞进她的嘴里,还顺便捏了捏她的脸,“消消气,消消气啊。你动动你的脑瓜子想一想嘛,咱爹是什么人,大宛第一战神啊,镇守边关多年的,常年在凉州那疙瘩待着,这能没有人脉吗。” 说着又感叹:“本来咱们一家也是要跟着爹一起跑凉州去的,但皇帝老儿信不过咱们,便满打满算将咱塞到汴京去了,这儿离长安不远不近,要造反有点难度,要监视也不是不行,啧,这老儿子算盘打的倒是厉害。” 凌文月自动忽视了他这大逆不道的话,默了默,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青年啧啧一声,恨铁不成钢地又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打算梅开二度,再在她眉心戳一下,却没想到对方像是早有预料,一下子就躲过去了。 “说正经的,你打算怎么办,等时机造反么,可时机怎么样才是算准,还有.....”她犹豫了一下,“娘怎么办。” “娘都不知道爹已经死了吧,我记得有一次路过娘的院子,还看见她对着爹的衣服自说自话.....哥,咱们要是真的反了,咱们瞒了这么久也就没意义了啊。” “你现在和我说这个做什么!”他猛地坐直了身子,“都到了这份上了,你还要退缩吗!咱们为了给爹复仇谋划了多久,凌文月,咱们早就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没有退路了!” 说罢气喘吁吁地往墙上一靠,等着她骂回来。 可等了许久却没有,只听到对方碗筷碰撞的声音,还有一丝不可察觉的啜泣声,他一怔,才发现凌文月正在抬着袖子抹眼泪。 “不是,你哭什么,哥是有点激动,但哥也是为了你好,我——” “凌斐!” 她难得这么正儿八经的叫自己名字,凌斐一下子就坐直了。 凌文月擦了擦止不住的泪:“你知道吗,我落水前还记得的另一件事,就是在和娘吵架。” “你知道这些年,娘都是这么看我的吗?” 是如何看的呢,她其实也不知道。 王妃不知儿女在筹划的事情,只是在接到丈夫给自己送来的信后便找到了小女儿,要她换上男装,从此凌家再无凌文月,只有一个凌斐。 凌文月虽心里不舒服,可想起哥哥临走前对自己说的,便装作生气的模样狠狠摔了衣服,并在侍女劝了又劝后才同意扮作哥哥。 她这九年过的,一半是在伪装,装给当今圣上看,一半是在演戏,演给自己的娘亲看。 “哥,戏演多了也会当真的。特别是,特别是这家里唯一会叫我文月的人,也一口一个凌斐的时候,我,我。”她哭的梨花带雨,本就看着瘦弱的脸瞧着更加虚弱,“我离家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和她吵架。”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口上去差点没缓过劲来,青年赶紧抱住她,拥她顺了顺气,待人冷静下来后才缓缓开口。 “是哥对不起你,哥就不该擅自将你拉入这个计划之中。好了,别哭了,你现在身子本来就弱,还哭,我看你还有没有力气。” 凌文月揉了揉自己微酸的眼睛,应了一声。 她看着被烧的热乎乎的炉子,突然陷入了想到了什么,问道:“煤和军饷,还够么?” 凌斐动作一顿,不说话了。 这些日子也有一些有的没的信息从长安传来,譬如圣上打算封后了,哪个文武官又被拖下去了,还有二皇子因为意图行刺皇上被就地处决了。 写作信笺不过几行小字,可每一件放在京城那都是实打实的大事。 她总预感着长安城大抵要发生什么大事,等这一场雪下干净了就会真相大白,而那时候也将是他们放手一搏的时候了。 并州军这一把利刃在暗处潜伏了这么多年,总得出鞘呈呈威风。 “啧,还不都是那些顽固古板的老东西。” 真正攻打起来和在并州养兵这个开销完全不是一回事,他们若是想要出兵就必须要借住并州的几大世家的资助,但偏偏这些人都是实打实的死心眼,就是不服气他们。 “我前几日倒是派人去劝了,结果呢,啥也没有。” 凌文月抿紧了下唇,她虽不懂打仗,却也大概能明白打一场仗大概要花费多少银子,纯靠兄长这些年的积蓄铁定是不够的,更何况他们对上的可是禁卫军,人那银子哗哗的,他们这边穷的叮当响,拿什么同人家争。 “要不把我的那些嫁妆拿出来?”凌文月小声提议。 “笑话,你敢给我还不敢要呢。再说,你怎么要,告诉所有人你凌世子就在并州,正准备造反?别傻了。” 凌文月再次沉默了。 而且眼下他们面对的还有另一件问题,那就是理由。 所谓造反,虽说造反,但他们也真不愿真扣上这弑舅的罪名,这叛军虽是叛军,但也想扣个名正言顺的名头。 他们这些年,一是在养兵,二也是在求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咱们声望是够了,可也不怎么够,皇帝老儿将咱爹的死压的太狠了,而且这孙子防的死紧,咱们得找个机会趁他没防备的时候刺进去。” 够了,却也不怎么够? 凌文月挠挠头,不太明白兄长此番是何意,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 只因让他们二人说的正高兴的时候有一卫兵敲响了门,道: “主公,楚公子求见!” 第44章 . 婚书 “我不记得你,但不妨碍我嫁给你…… 段瑾确实来了, 但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一大群人,其声势之浩大, 生怕不知道他姓楚名琨似的。 凌文月也听到了, 但刚探出个头来就被侍女摁了回去,愣是给她里三层外三层裹了好几圈才允许她出门。临出门时她碰见了凌斐,后者见她穿的单薄, 又将身上的披风给她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张俏生生的小脸。 她近日又瘦了不少, 此番在站在冷风中摇摇欲坠的,仿佛只要冷风一吹,就会原地融化。 “那楚公子是谁?”她随手抓了个正准备出门的侍从问道。 “大小姐,您这几日都在养病可能没听说,这人就是那个名动长安的怀瑾公子啊,据说他一表人才风华绝代, 您可能没听过——” “听过。” 凌文月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楚琨楚公子是吧, 可是我不是听说楚家出事了么, 他怎会在这里。” 侍从挠挠头:“这个, 据说是公子逃出来了,这正准备翻盘呢, 好像还和谁混在一起了吧, 其他的, 其他的就不是小的能知道的了。” 他说的含含糊糊语焉不详, 但凌文月倒也没在意,毕竟这公子姓楚也好姓王也好对她都无甚关系,怀瑾公子的大名或许年少时听过,但也只是年少时了, 如今想想,除了感叹几声,倒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一步步挪着步子走到大厅门口,两种毒的压迫已经几乎要将她压垮,已经到了深吸一口气就会觉得痛的地步。侍女几次想劝她回去,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我想去看看。” 复仇不是哥哥一个人的事,她也要在其中分担。 “大小姐,注意脚下。” *** 门外白雪皑皑一派祥和,门内暗流涌动以及代发。 两个男人遥遥相对,目光交汇间已经斗了数个会和。 凌斐率先开口:“好小子,我就说怎么会有个莫名其妙的楚公子上门来,敢情是你这混球啊。” 段瑾拱拱手:“主公严重,不敢当,当日之事虽有隐瞒却也是无奈之举,还请主公见谅。如今楚某此番前来,乃是为了和主公谈谈合作之事。” 他瞥了来人身后备的大包小包一眼,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我记得您前不久还在打探军饷的事。” 凌斐听罢明显顿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与你何干。” 段瑾起身拱拱手,示意侍者将一份长长的礼单呈上来。 “不巧,主公想要拉拢的那几家矿产和世家,都属于楚家名下。而我作为楚家嫡长子,楚氏一族的少主,他们也当听命与我。这些只是给令妹的一些礼物,还请主公替大小姐收下。” 他不说是给凌斐的,而是转身说是给凌文月的,饶是凌斐这般厌恶段瑾都没办法直接拒绝,而是低头草草扫了一眼礼单上随便一根药草就要几百两银子,狠狠顿住了。 偏偏这楚琨还在一旁火上浇油:“这只是给小姐的见面礼。” 这楚家如此恐怖,只是冰山一角就已接近富甲一方,难怪皇帝老儿会忌惮。 他难得高看了段瑾一眼,不情不愿开口:“你想如何。” “自然是结盟。”他笑意不减,青年本就生的极好,这一笑更是如沐春风,连站在一旁的小丫鬟都忍不住荡漾了一番。 “主公应当知道,这明帝害我楚家支离破碎,家父入狱为囚,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楚某能力微弱,空有一些碎银,还需借一借主公的兵力,且家父名震大宛,怀瑾也小有名气,如此算来,此番收拢民心,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凌斐当然也知道其中的好。 楚琨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不说,他在民间风评极好,还能顺便收拢收拢民心,他们俩的敌人都是同一个人,况且他还说自己无意帝位只想复仇,真恨不得是双手将银子奉上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凌斐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狐疑道:“非亲非故,我凭什么信你。” “沾亲带故,也仅在主公一念之间。” 段瑾笑笑,只将眼睛往他身后那扇门帘后转了转,又将目光转了回来。 凌斐一愣,下意识往身后一看,不偏不倚地就看到了帘子下露出的那一双绣花鞋,这军中女眷不多,能穿成这样的,除了他亲妹子外还能有谁,这再一琢磨,就全明白了这所谓沾亲带故沾的是哪门子亲,带的是哪门子故。 “你休想!给老子滚出去!下次不许再放这个人进来!” 这人这么久不见,他早已为他死哪去了,没想到不仅改头换面成了这劳什子楚公子,还逮这他妹不放。 身边的几个副将听到方才段瑾说的这一番话心里头都痒痒的,这多划算的一笔买卖啊,只需要他们这边出一个郡主,另一边就能送上无穷无尽的财富,这都能拒绝,主公莫不是傻了。 而且男未婚女未嫁的,这楚公子瞧着也挺不错,同小郡主也登对,怎么就嫁不得了。 “主公......”几人刚想上去劝劝,就被凌斐一个眼刀打了回去,于是他们眼观鼻鼻观心地对视一眼,默默退下了。 段瑾倒是不怕,他只将手抬了抬,身后就又陆陆续续走上来了几个侍从,且手里还拿着大雁,这一看活蹦乱跳的劲头忒足,傻子都知道他想干什么。 这算什么,这是在逼着他吗! “你给我滚,就算我答应,文月也不会答应!” 段瑾一怔,重点完全跑偏,满脑子想的都是原来她叫文月。文月文月,文静的月亮,倒也衬她。 凌斐见对面人不理他,眼看着那贴着狗皮膏药的媒婆都快请上来了,他气的随手就要将手边最近的砚台朝段瑾砸了过去,却在将手抬起时被一人握住了手腕。 “哥!” “你回去,你来这里做什么。”他气喘吁吁地放下手,下意识挡在她面前。却未想到凌文月一下子就绕开了他,抬眼望向段瑾。 她目光坚定,口中是让人不可拒绝的语气。 “哥,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 凌文月拍了拍斗篷上的风雪,随手递给段瑾一杯茶。 所谓单独谈谈就是不能有外人在场,丫鬟侍从都不行,凌斐本还想在门口蹲着听听墙根,但很快就被他家的好妹妹请出去了。 “我看你有几分眼熟,我可是在哪见过你么?” 段瑾不说话,此刻他全然都在盯着凌文月发呆,完全没注意到她在说什么。 瘦了。 瘦了很多。 “楚公子?” “抱歉,方才失神了。你,并不认识我?” 怎么可能,他这些日子虽男扮女装,多多少少也易了些容,用了些缩骨功,旁人或许认不出,但文月和他朝夕相处这么久,怎可能会认不出来。 他捏紧了手上的伤口,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文月,你在开玩笑是吧,你再看看我,之前隐瞒了你我很抱歉,我和你道歉,要我怎么补偿你都可以,但我——” “你在说什么?” 凌文月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这段絮絮叨叨又烦人的话,满脸的不耐烦:“我并不认识你。” 她微微向后仰了仰,在段瑾错愕的眼神中和他微微拉开距离,不耐道:“我兄长是个冲动人,我替他向你道歉。在我们谈之前我有一件事我需要明确一下,公子方才说的,可是真的么?” 她眸光清澈,仿佛眼前人在她这里不过是一个初次见面的合作伙伴,而不是曾一起花前月下的。 “你真的不记得了?” “公子若是不想谈,咱们也可到此为止。” “文月,我不是——” “公子。”凌文月再次地将人打断,“适可而止。” 段瑾一噎,他发现不论自己怎么说对方就如一道铜墙铁壁般坚不可摧,只得压下心中的烦躁,耐着性子回答凌文月。 “那你想同我谈什么?” “自然我们的婚事。” 她说的平静自然,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完全不需要在意。可段瑾却被她狠狠吓了一跳,手中的茶盏险些拿不稳,洒了几滴热茶早厚厚的羊毛地垫上。 凌文月低头瞥了几眼,无视了对面人的古怪,继续面不改色道: “我不知兄长对你有何种成见,也对你们之间的恩怨不感兴趣。我只在乎一件事,你方才说的一切可是真的么?只要我嫁过去,您就会给我们提供这几大世家的支持,不会背叛?” 他咽下喉中的土腥味,艰涩道:“不会。” “可立字据,画押为证?” “可。” 她突然笑了起来,少女本就生的艳丽,从前身着男装被那一层层枷锁束缚着不见真章,如今才是褪去了层层包裹,露出她最明媚的一面。 她火速从抽屉中找出红纸和毛笔塞进段瑾手里:“公子,请。” 段瑾心情大起大落,中间差点火冒三丈几次,如今已经被消磨的没了脾气,只盯着她红润的唇合上又关上两下,突然笑了: “你可想好了,咱们此番成婚虽是为了结盟,但也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所有人都在看着。没有做戏的道理。婚后你就是我妻子,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让我放你走。” “为何要走,难不成你要纳妾,需要给我走好给她们腾地方么?” 她本意是见两人气氛太僵想开开玩笑缓解一下气氛,却见对面人好像变得更加僵硬了,整个人手忙脚乱地捏着纸笔,真生怕他会突然在手上划一刀滴血起誓。 “行了,你不用说了。”凌文月不动声色地将笑憋回去,“咱们来聊聊正事,我看你东西都带的挺齐的,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将婚期定下吧。” “这么急?”不提还好,一提他带来的那些媒人和大雁,他就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虽说一开始确实是想要逼着凌斐嫁妹,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也没想到,他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姑娘,压根就将他忘了。 霎时间觉得当日知晓自己喜欢上一个男子后的辗转反侧,意外得知她其实是女子后的欣喜若狂,以及在这漫长岁月中的自责与辗转反侧,还有这一封封送不出去的信与药材,都成了个笑话。 人家压根记不住你,自作多情什么呢? 话语间她一将笔放了下来,红纸一摊开,上头字写的娟秀方正,明晃晃地写着允婚贴三字。 “我哥是不可能给我写的,战事紧迫,咱们也等不得,劳什子的繁文缛节都可以省了,喏,到你了。” 婚书还没动笔新娘允婚贴就先写好了,这当真是没见过。 段瑾无奈接过狼毫笔,淡淡瞥她一眼,在纸上写下: “庆安郡主文月,秀外慧中,温婉贤淑,一见倾心。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第45章 . 自爆 “是我啊!” 两人之间的变化虽变了又变, 但不论如何都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这三媒六聘的一套流程不仅凌文月没走过,段瑾也没走过。 于是两个什么也不会的人瞎鼓捣了半天, 打算将婚期压缩在两个月内解决。 这边想的是怕冤大头觉得这笔买卖亏了反悔了第二天就跑了, 婚约到底不牢靠,还是先在户籍簿上写上名字再说。 另一边想的则是万一小姑娘不想嫁了逃婚了,又或是见着哪个小郎君移情别恋了, 这不能,还是尽早娶过来为好。 总的来说就是, 夜长梦多,先下手为强。 两方谈的妥妥帖帖,并州军上下恨不得跪下给这位舍生取义的大小姐歌功颂德,只有凌斐在知道妹妹擅自做的决定后气歪了鼻子。 他这一气憋了整整三天,到第三天实在是憋不住了,二话不说就往妹妹房间赶。 “你疯了吧!你了解他吗你就要嫁, 万一他对你不好怎么办!他要是纳妾怎么办, 万一, 万一你以后有其他喜欢的人怎么办!” 少女将瓜子壳吐到一边, 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不会啊,我这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看的了, 移情别恋应该不会。对我不好那他也不敢啊, 事成之后你就是皇上, 我娘家牢靠着呢, 谁敢欺负我。至于你说的纳妾,纳就纳呗。” 反正两人又没什么感情,也省的她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要想尽办法应付人。 凌斐噎了噎,显然没想到自家妹妹看的这么开, 迟疑片刻又道:“不行,我凌斐要成大事何须要牺牲一个弱女子,我不同意。” “我哪弱了。”她再次打断他,将瓜子壳吐的远了些,“我在汴京演了这么多年的戏,每天如履薄冰的你不觉得咋地,现在倒是想起我是弱女子了。行了,摸着良心说,你到底看他有什么不顺眼的,反应这么大的。” 那还不是因为你!还不是见到那小子死也要缠着你的模样,我至于这么抵触吗! 当然这话他不可直面说,他只能深呼吸几口,压下心底的急躁:“我和他有什么交情,见都没见过。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凌文月摇摇头,奇怪地看了回来:“你好奇怪,谁会喜欢上只见过一面的人。” 凌斐暂时松了一口气。 “当然我觉得他还挺不错的。” 于是这口气又吊了起来。、 她倒是不在意,只是手腕一转,掏出笔墨纸砚刚准备写下娘亲亲启四字就被凌斐夺过了过来。 “你要给娘写信?!” “是啊,咱明媒正娶的,那肯定要拿着文书拿去给府衙盖个戳啊,又不是给人做妾,那不得让娘把东西寄过来吗?”她突然觉得今夜的哥哥越发古怪,“你到底为什么不让我嫁,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的。” 凌斐将脸一别避开这个话题:“你觉得娘答应吗!” “那肯定会同意啊,楚公子美名在外,是大宛多少女子的梦中情郎。再说我也老大不小了,若不是要扮作男子我三年前就该嫁了,娘怎会不同意。至于理由?我不会将爹的计划说出去的,你大可放心。” 可哥哥的神色却不见得缓和,反而更为僵硬了。她觉得古怪,又向前探了探:“哥哥?唉!” 凌斐将她的肩膀掰过来,对着她一字一句认真道:“文月,哥最后再问你一次,不考虑咱们的计划,不考虑娘那边的想法,哥就问你自己什么想法。” 说着又补充道:“哥还没差劲到要靠卖妹妹的程度,没了他们楚家咱们也不是不行,你若是不想嫁,没人能逼你。就这一次,你要是点个头,哥以后再也不干涉你了。” 说着又摆出了一卷又一卷的地图和书卷,一本一本摆在摆在凌文月面前,就恨不得指给她看:喏,你哥我就是个土财主,实打实的那种。 “其实我不——” 不,不什么,不想嫁,还是不喜欢。 凌斐期待地看着她,等着她说出拒绝的话,却见到妹妹突然身子一晃,随后眼神呆呆地看着他,嘴里的话却突然拐了个弯,变成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愿意的。” 此言一出,宛如判官盖戳,牛头落到,孟婆汤药一碗下肚,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落了地。 凌斐失魂落魄地从房间中走出来,脚步迟钝动作缓慢,在夜空中往下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直刚爬出棺木的尸鬼。 床上的少女仍是呆呆的,宛如一只木偶娃娃一般,任由侍女们替她洗漱好盖上被褥灭上灯烛,却无人注意到床上的人眼睛瞪的锃亮。 一刻钟后,她跌跌撞撞地起了身子,扶着墙根挪到痰盂旁,呕出一口血。 “文月!” 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声吓了她一跳,下意识就要将痰盂往地上一甩大喊出声,却在下一刻被人捂住了嘴,整个人压住动弹不得,连带的痰盂也滚在了地上。 “是我,你别咬别咬。”段瑾微微松开了她,垂眸瞥了一眼手上的牙印,“你还真咬啊,我都出血。” 凌文月见是他,也不打算叫了。毕竟二人婚约摆在这里,到时候叫人来了也无济于事,指不定凭她哥这狗脾气还会将事情闹大。 她瞪他一眼,和他拉开距离:“不知楚公子有什么事非要大晚上的来说。” 她转身摸索出一根蜡烛点亮了屋子,也照亮了她那一张看着越发苍白的脸。少女身子单薄摇摇欲坠,苍白的脸色衬得她唇边的鲜血越发红艳。段瑾刚想上前替她擦一擦血,就不偏不倚地被她躲开了。 “公子,自重。” 她去摸索着蜡烛想要点燃,却在下一刻被段瑾拉住了手。 “别,别点灯。我只是想给你送这个。” 凌文月抬头看向他,这时她才发现两个人站的极近,对方只需要伸伸手就能将她搂进怀里,她微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摸向身后自己藏在桌子上的那一把小刀。 若是他要冲过来.....那就鱼死网破好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防备,对面人的呼吸声也微微重了一些,他借着月色瞥向凌文月手边刻着珠宝的刀柄,纵使方才有满腹的话语想要倾诉,都在一瞬间化为了空白。他在黑暗中苦笑了一番,轻轻将玉瓶塞进少女手中。 “你身上有两种毒,因为这两种毒毒性相克所以才会将你虚弱至此,但是也是因为这两种毒在你体内忙于相互博弈,才不至于这么快发挥药效。我研究过了,这两种毒单独解一种都不行,必须两种一起解。” “你怎么这么清楚。”她挑挑眉,下意识握紧了刀柄,“你调查我?” 她就说为什么阿兄总是要每隔一段时间就换给她看病的郎中,敢情是这其中出了叛徒,而叛徒的头子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还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 哦对了,还有今天下午短暂的昏厥以及醒来后身上突然开始发挥作用的蛊毒,还有面前这个似乎对自己的身子很了解的人,她没办法不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阿兄说她失去了半年的记忆,这位楚公子见到她时又流露出初见故人那般兴奋的神色,那会不会说,自己身上的毒就是因为这个男人才种下的,又或是说,这一身的毒就是他自己种下的。 凌文月越想越怕,拼命咬紧下唇让自己冷静下来,尝试着和段瑾交谈:“楚公子,你说我们认识,我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冷静,一定要冷静,现在凭自己的能力根本打不过他,而且说不定还会牵扯到哥哥,冷静。 灯,对了,她记得蜡烛就在这里,再差一点,再差一点就能摸到了—— “文月。” 凌文月手一抖,刚摸到的蜡烛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打了几个滚后便失去了踪影。 段瑾全然无视了掉了一地的蜡烛和打火石,上前两步拦住想要逃走的凌文月,急道:“你别怕我,我不会上伤害你,那个药是我研究了好久才研究出来的,可以暂时解掉你身上一半的毒。” 他步步逼紧。 她节节后退。 他拼命解释。 她转身就逃。 段瑾急了,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抓住凌文月的手,趁着她还没打掉自己的手之前大喊出声:“我是段瑾!是你养在芦苇巷的那个外室啊,世子爷!” 最后三个字说的缠绵婉转,柔中带着娇,惊的凌文月鸡皮疙瘩一掉,扭过头用震惊的眼神看向他。 “哈?!” 第46章 . 无视 “我只是觉得你恶心” 凌文月花了半刻钟才将这件事完全消化。 她看了看对面那个满脸写着信我信我的青年, 实在没办法将他同记忆中那个如荆棘花一般坚韧不催的女子联系起来。 “所以说你,一开始是怎么被拐卖的。”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决定还是从头开始问起。 “我不是说了吗, 我一路穿戴女装南下, 途中偶遇一个客栈休息,不想却遭到歹徒袭击,我一觉醒来就在青楼了。然后你就把我买下来了, 就这样。” “真的?” “是啊。” 凌文月对比了一下他们俩的胳膊,又看了看段瑾比自己还要打上一圈的巴掌, 摇摇头表示不信。 “不是啊,我说的是真的,当时情况紧急,而且我是被人下了药,这双拳也难敌四手啊,我打不过不是很正常的嘛, 再说那时我还受了伤.....”兴许是知道他堂堂楚家大少, 多少千万少女的春梦对象竟然会被一盏小小的茶放倒了还被卖至青楼有些丢人, 于是他缓缓低下头, 不说话了。 桌面上的灯摇摇欲坠,还有只不怕死的飞蛾妄图扑火, 她见状挥挥手赶走了它, 然后继续逼问段瑾。 “行, 那你刚才说的, 这半年和我发生的事情,可都是真的?” 事到如今两边都已经摊开处理,完全也没了隐瞒的必要,段瑾点点头道:“不错, 若是同我想的不差的话,京中贵妃和太子他们已经谋划着要造反了,到时候就是咱们的机会,等他们争个和蚌相争,咱们再从中渔翁得利。” “不是这个。”凌文月打断他,“我是说这半年来我对你做的,什么跳河,还有什么火海,这,真的?” 她一向自私惯了,当时救下段瑾也不过是顺手,怎么可能会对他做到枉顾生命的地步,难不成失忆真的可以扭曲一个人的天性,还是眼前这家伙胡编乱造。 她心肠不坏没错,但也没圣母到见到个人就要掏心掏肺的程度,且那人还处心积虑处处想着利用自己——虽然他明面上不说但她现在推理一番也能想的出来,所以她到底是怎么做出这种事的。 而且......若不是她此番想起一切,这会儿已经将人往床上领了吧。 “自然是真的,若你不信,大可问问临安郡主。” 连秦雅都扯出来了,看来这家伙是真没有撒谎。 她抓抓头发,不经意间瞥到了手腕上的蛊印,突然想起了什么,冲到段瑾面前质问道:“你不会是给我下蛊了吧!” “然后今天下午我晃神也是你做的对不对,郎中说我身体中有两种毒相冲,其中一个就是你下的对不对!姓楚的,你老实交代,不许骗我!” 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趁着段瑾还没反应过来直接就上去抓住了他的手,将人袖子一扯,果不其然,露出了一小块和她手腕上相差无几的印子。 她此番呼吸稍稍一重,青年手臂上的花纹也就重重颤抖了一下,仿佛有生命一般,只是这生命却是系在她身上的,怎么看怎么古怪。 方才还算和缓的气氛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凌文月向后退了一步,再次抽出了刀。 “说,一个字都不许骗我。” “文月,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别过来!” 她刚想要后退几步,却发现身后几乎没了退路,只得靠在床沿旁和他对峙。 她退无可退,只好坐在床上,双手握紧匕首,直直地瞪着他。 然而段瑾却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干脆心意横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恶狠狠地瞪着他:“楚公子,你心里应当清楚,你们楚家对我们并州军是锦上添花,我们对你那可是雪中送炭,你若是在此逼死我,你楚家,永永远远没有翻身之日。” 血珠顺着少女白色的天鹅颈一点一点往下滚,段瑾心一缩,上前一把将她手中匕首夺下,另一手在她身上穴位轻点几下,将她定在了原地。 凌文月死死地盯着他,看着他掏出手帕假模假样地替自己包扎伤口,莫名就觉得委屈的不行,眼泪如断了线了珠子一般往下落。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了。” 他说的故事真美好的,美好的不像真的,两个人在京城中携手共进互帮互助,多好的一个故事。只可惜这故事中有一个傻子,傻乎乎的为他人做嫁衣,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钱。 她虽不太想得起那半年的时间发生的事情,但许多感情都是刻在心底深处的,即便脑子忘记了身体却记得,只微微一引,便觉得痛心疾首。 心里的疼不会骗她,这个人没有撒谎,兴许在她失忆的这一段日子自己或许是有真的想要交他这个朋友的,只是这人心思深处处都是算计,对他掏心掏肺,人转身就喂了狗。 回忆如碎片般涌上心头,虽只有片段却也能猜出个大概。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告诉她,这些日子的情谊都是假的,她不过是他段瑾的一枚棋子而已。 “你不就是欺负我好心,你不就是欺负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想要抬起袖子擦一擦却发现自己如何也动不得了,于是哭的更大声,“你还点我穴,快放开我,你混账你。” 她哭起来的时候有点娇娇的软软的,和她平日里学惯了兄长的嚣张跋扈不同,似乎眼前这个想骂人都骂不出口的女孩才是她自己,而不是方才那个高高在上一口一个楚公子的人。 段瑾心中微微一动,他突然明白自己为何会在凌文月失忆后才喜欢上她了。 赤诚的,善良的,不带任何伪装的她才是她自己,不是在扮演谁,她就是她自己。他喜欢的是她凌文月自己,不是谁的替身。 凌文月刚想调动自己的骂人小词库骂几句却发现自己身上一松,穴道被解开,但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下一瞬就被人搂进了怀里,其力气之大让她动弹不得,只能无能狂怒。 “混账!快放开我!” “你先听我解释!” “你解释个屁!你把我害的还不够惨吗!” “老子分了半条命给你!” “我信了你的邪,放开我!” 她火上心头也忘了要小声,叫嚷了几声是一声比一声大,刚骂完最后一句才想在某个家伙的肩膀是啃上一口门就被敲响了。 她一惊,还没来得及让某个家伙滚下去就听见丫鬟在门边说道:“小姐,您还没睡呢,是有谁在吗,我好像听到了有人的声音。” 小丫鬟站在门口犹豫又犹豫,她也是才买来伺候小姐不久的,年纪也不大,有很多事情遇上了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比如现在这样..... 房里的应当是个男子吧,那指不定就是小姐的情郎了,这小姐才同楚公子定亲转身就红杏出墙,是否有些不对。 “那个,那个谁。”她被段瑾抱着没办法,只得在他身上蹭鼻涕以示报复,“叫什么来着。” “胭脂。” “哦对,胭脂,你是一个人在吧,身边没别人吧,那你赶紧转身离开,就当什么也没听到,不然我挖了你的眼睛!” 最后两个字说的尤其恶狠狠,小丫鬟肩膀一缩,头也不回的跑了。 呜呜,出墙就出墙吧,反正这些贵人的事情和她没什么关系,她还要留着一双眼睛看看大宛山河呢,可不能就这么没了。 听到人走了,段瑾约松了口气,空出一只手掐灭了蜡烛,然后再以极快的速度抱住凌文月,以防她偷偷跑掉。 她白了他一眼,猛然想起什么,在他的腰上掐了一下:“你到底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她叫胭脂你都知道。” “也不多吧。”某人心虚。 “不多?!” “也就,五六七八个。”见凌文月又要咬,他赶紧将手指塞进她嘴里,“你咬这个,我肩膀太硬了会咯到你。” 凌文月二话不说将他手指吐掉,又扭了几下,发现自己还是挣脱不开,且那人某处还有隐隐要升起的架势,她赶紧缩成一团不再动了。 “我这也没办法,你哥不让我接近你,我又想你想的没办法,我只要通过这种方法知道,你没发现你最近的药都好喝了不少吗,我给你加糖了。” “你觉得现在说这种屁话有说服力吗?”她冷哼一声,心中却隐隐佩服这人的手段,她哥有多看重她她心里是清楚的,而这家伙居然能把手伸到她的药碗里,可见他本事之大。 凌文月心中有怨也有恨,可在这一瞬间又觉得自己的怨恨无力且苍白,就连对这个男人反抗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小女儿撒娇,实在是让人感到无力。 罢了,反正事已至此,唯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我现在应该叫你段瑾,还是叫你楚琨。” 她冷不丁的这一开口让他愣了一瞬,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开心便好。段是我母亲的姓氏,我小字怀瑾,所以才取名段瑾,这也算不得假名。” “哦。”她点点头,又在背上戳了一下,“那段公子,你要如何才能替我解了身上的毒。还有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放开我。” 方才在黑暗中发泄过一通后她也冷静了下来。她想了很多,不管这人对她是什么感情,是喜欢或是厌恶,眼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稳住他们两个阵营的关系一起商量对策推翻他们共同的敌人,以及把毒给解了。 其余的,那都不重要,也不必去关心。 儿女情长在乱世中是大忌,除了会影响人的心智外对计划也没有丝毫的好处,且还会给某个人带来不切实际的期望,这实在不应该。 “再过三日,再过三日我就可将我们身上的毒解了,你就不关心我方才说的事吗,半条命.....”他对上凌文月清冷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一番话多少有些可笑,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你不自杀了?” “我从未打算自杀。” 她挣开段瑾的怀抱,一步步下了床又将灯点了起来,重新恢复了方才冷静自矜的模样:“若没什么事,公子请回吧。” “至于其他的。”她将匕首重新握在手上,用手背擦了擦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冷静,“方才没想通,现在想明白了,我不在乎你对我的心思,反正我对你没有任何感觉。” 她向后退了一步,轻轻将段瑾往门外一推,抱着手臂微微勾起嘴角:“我只是觉得你真恶心。” 第47章 . 初见番外 “求您” 初见小番外: 正月初三, 晴,适宜交友,婚嫁, 踏青。 凌文月伸了懒腰, 小郎君一身红装正是俏丽的年纪,她将折扇轻轻甩开在脸上就下了马,长发在脑后飘动, 身姿挺拔,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 她一路骑着枣红骏马招摇过市, 汴京城的百姓们知道是这位小纨绔来了,也都纷纷避让到一边去,有些贪色不怕死的姑娘们从窗外探出个脑袋来偷偷的看,更有甚者掏出一朵小花打算送给这位俏郎君,但这花还没能扔出去,就已经被母亲拽着耳朵拖回了房里。 她倒是不在意, 一路上优哉游哉地啃着苹果, 她那匹马也通人性, 知道主子想要做些什么, 一路上一人一马优哉游哉地向外走去,也不顾这天寒地冻的是否飘着鹅毛大雪, 捞着个硬邦邦的苹果就说要出去踏青。 “世子爷, 今儿个不来咱这儿玩几手。” 凌文月刚路过赌坊就被叫住了, 叫住她的是一个圆脸的后生, 一双眼睛带着笑,圆溜溜的。凌文月见状也笑了起来,翻身下了马,在他脑门上轻轻拍了一下, 笑道:“怎的,又想骗小爷的钱啊。上次还没骗够呢。” “您这哪儿的话。”小二吃痛向后退了一步,脸上依旧带着笑,“难不成您要去的是对面那家胭脂楼?听说他们那儿刚来了个美人,这小美人漂亮是漂亮,就是性子烈了些,啧,不好驯服啊。” “美人?”她一愣,下意识往赌坊斜后方的青楼看去,果不其然见到了一大群人都挤在门口,彼时正值黄昏,还有不过一会儿就入夜了,正是青楼营业的高峰期,凌文月兴奋地擦了擦手,大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模样。 “您也要去看?”小二笑了,“听闻今日那老东西要给小美人开苞呢,好多人都带着银子来了,啧啧啧。” “不是说烈的很么,这也要开么?” “唉,爷您就不懂了吧,有人就是号这口,越烈越有味道,最好是再在脸上打几个耳光再玩一玩,唉,那滋味妙啊。” 身边的青欢有些看不下去了,扯了扯凌文月的手,低声道:“世子,咱们回去吧,这些有什么好看的,王妃还在等着呢。” 她左看看一脸猥琐的赌坊小二,又看看这边还在苦苦相劝的侍女,一抬头刚想说什么声音就被一声尖叫声压过去了,她抬头一看,不偏不倚,正是来自那青楼之中。 “你先回去,我过去看看。” *** “让让,让让,啊——” 似乎是有什么人猛地向前冲了过来,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定睛一看,就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姑娘正昂头看着她,头上都是血,但眼睛却是清亮亮的。 她有些诧异,戳了戳身边的男子:“你们给她下药了?” 女子头发散乱面色潮红,怎么看就是像被下的药的模样,她见到凌文月看过来,下意识想冲上前扑向她,但很快就被众人给压下去了。 “抱歉啊诸位,奴家这边出了些岔子,这宴会只怕是得往后推推了,大家先散了吧。阿虎,送客。” 接着便有几个牛高马大的青年走了出来,挨个将那些想看热闹的人都“请”了出去。 轮到凌文月的时候他们本也想故技重施,但一看瞧见她象征着安王府的玉牌,便又乖顺地退了回去,请示老鸨。 “哎哟,世子爷。”女人扭着肥大的腰肢走了上来,轻轻在她手臂上锤了一下,“红柳姑娘今儿个不方便见客,要不您下次再来吧。” 凌文月没理她,径直走向跪在地上的女人,指着她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给她下药了?” 面对一些不听话的女子,老鸨往往会做出一些下药的举动。但这时间从来都是掐的刚刚好,待尘埃落定银钱两清客人将女子带回房中时药效才会发挥作用,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在地上滚做一团,狼狈不堪。 “这只是寻常的青楼女子倒也还好,左右她们在这儿也不在乎这些了,偏偏这位还是个烈性的,发现自己中了药二话不说就往墙上撞要自杀,你说,咱们能让她死吗。” 老鸨笑嘻嘻地过来在女子身上踹了一脚:“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人笨手笨脚的给人下错了药,导致才会像现在这般,好在宴会还没开始,不然出了此等大事.....啧啧,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凌文月绕开她去看那名女子,半蹲在她面前。 “她衣服很破。”她低下头去查看女子身上的伤势,指尖刚刚碰到她的下巴却被她躲开了,“你们没给她换衣服?” 老鸨脸一僵,赔笑道:“是这小姑娘不听话,咱姐几个都调。教老半天了都没个结果,衣服也是死死拽着不让放,又怕她跑,只得一直下着药将她绑着了,也就是今儿个花魁请宴,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将她送出去。世子爷,咱都是自己人,奴家就摊开了说,这娘们就是个烫手山芋,你要是想要奴家折三百两银子便宜给了你,如何。” “世子也是个心善的,想必也看不下去她死在这里吧。” 凌文月一僵,一低头恰好同她对上,心头微微颤了一下,手心出了汗。 三百两也不是小数目,饶是她安王世子都有些吃不消,可..... “抱歉,我并不想——”她话刚说到一般就硬生生卡住了,只因一双冰凉而又修长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指尖,女子容貌过人眼神却专注,任谁看着都不能不心软。 她痴痴地看着凌文月,向前挪了几步,将两只手都送到她手里。 “求您,救救我。” 第48章 . 初见番外 “姓凌的,你等着”…… 女人很漂亮, 是那种相当惹眼的好看。明明是低眉顺眼的模样却不显得柔媚,反而是多了几分坚韧,就像是开在山顶的凌霄花。 凌文月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赶紧清醒过来, 然后继续低头去掰她的手。 没想到这人就像是彻底粘上她了一样, 她掰一根手指她就缠上来一根,掰两根就缠两根,她低头想要呵斥他, 没想到这人却反而来劲了,这回是整个人就抱着她的腰了, 众目睽睽的,纨绔鲜衣怒马,美人楚楚可怜,一时间青楼门口都围了不少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饶是凌文月这般在汴京混账惯了的也禁不住这般丢人,她脸上燥的慌, 又推不开她, 眼看人越来越多, 只好心一横, 对那老鸨怒斥道:“二百两!不能再多了!” 这一砍就是一百两,老鸨脸上自然也不好看, 刚想说上什么就看见凌文月空出一只手往怀里一模, 似乎是掏出了个什么东西, 只露出了一个角就让老鸨彻底变了脸色, 薄唇抿的更紧。 少女将脸一昂,勾了勾嘴角: “怎么说,卖不卖。” 老鸨在她身上和女子脸上游移了好几个来回,终于一咬牙:“卖, 但是你要将这东西给我!” 她却不依不饶:“我倒是不知,这等东西在您眼里也就值一百两——” “五十两这个女人卖你了!快将东西给我!” 见对面人气的就快要炸了,凌文月见好就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卖身契一到手就转身离开了青楼,回头看着老鸨小心翼翼地将那纸包着的东西揣进兜里,她不在心中冷哼一声。 女人也是个识趣的,目的达成后也不再缠着她了,只低眉顺眼地跟在她后面,一言不发。 她也懒得管她,只将人带到后就吩咐丫鬟们将她塞进了马车,女人扭捏着不让丫鬟碰,她就干脆上手将她一把推了进去。 女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戳到了一样,一回头死死地瞪着她,耳根通红。 凌文月看了看自己的手,转身和青欢咬耳朵:“唉,你说她怎么回事啊,不就是推了一下她吗,至于那么大反应吗?” 青欢不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身边这个一身俏郎君打扮的世子爷,又看了看马车上眼泪涟涟的女人,最后将目光停在她那一双罪恶的手上,一言不发。 “啊!”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男子,这虽说这姑娘名义上已经是自己的人,但被男人摸了臀之类的,觉得羞恼也是正常的。 “可恶可恶,你说我怎么这么多年了都还改不了这个坏习惯呢,行了行了,上车,咱们去芦苇巷。哦青欢,你怎么还不走,赶紧回去吧,我娘那边还得让你应付呢。” 青欢刚想再分辩几句就被凌文月往后推了推,随后就看见她家世子爷转身上了马车,同方才那位刚买回来的美人挤在了一处。 她一个小丫鬟说不上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往世子爷那一套几百年没人住的别院开。 “世子爷怎么突然就将人带回去了,她总不会将纳妾吧.....” *** 凌文月倒是不打算纳妾,她只是想随便养个外室玩玩。 这些日子阿兄又给她寄信了,上头又邀请她来赴宴,还有那些权贵们的闲言碎语。她将这些那些的东西掰开来仔细研究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个纨绔,似乎还做的不太到位。 不然这些家伙也不会半信半疑的,到现在还觉得她在扮猪吃老虎——虽然确实如此。 她揉了揉微酸的眉心,转身同女人对上视线。 “喂。”方才因为她丢了那么大一个人,她也没什么好脾气,只懒洋洋地靠在马车上,伸出腿踢了踢她,随口问道,“你叫什么。今年多大,哪里人,怎么被卖的?” 她刚才一上车就给女人塞了两颗清心丸,虽说治标不治本,但也总比什么也不做好。果然女人两颗药丸下腹后觉得浑身都舒服了,方才那一股灼热也消失了。 她抬眸看了看她,将脸别到一边去,不说话。 “嘿,你什么态度!”她也炸了,用力在马车上跺了一下,惊的那马匹发出嘶哑的叫声,“让你答你就答,你知道小爷我是谁吗,还给我这摆脸色呢,说,赶紧的。” 女人脸色变了变,喉头上下滚动两下,微微吐出两个字:“段瑾。” “大声点,没吃饭呢?”凌文月还不满意,又在凳子上拍了一下。 “妾身名叫段瑾,其他的不记得了。”他咬唇抽搭了几下,假模假样地揉了揉眼睛,“妾身只隐约记得自己是来汴京投奔叔父的,哪知道半路被马贼......” 剩下的他说不下去了,话语断断续续地碎在一起,最后融成一段啜泣。 “行了行了,你别哭了,给你擦擦。”都是女子,她也能理解这位姑娘的不易,对她也没那么反感了,看向他的眼神也柔和不少,“你嗓子怎么了,中毒了?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段瑾一愣,感激将脸用帕子遮起来,整个人将头埋下去,轻咳两声:“抱歉,嗓子有些哑了。” 凌文月眨眨眼,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在到了芦苇巷之后和守院子的嬷嬷嘱咐了几句要好好照顾姑娘,莫要给她吃辛辣的东西。 他们一行人,一个世子爷一个护卫一个车夫,在这偏僻的小巷子之中并不惹眼。段瑾眯着眼想远处望了望,大抵确定了这里的地形。 他本以为扮作女子出逃就万无一失,不想竟被些见色起意的贼人害了,下药不说,还将他卖到了那种地方,若不是今日碰到这个傻子...... “段姑娘?” 一声脆生生的女声将他扯回现实,他一低头,就看见一个长着雀斑的小丫鬟站在自己面前,有些羞涩地拧着衣角。 “姑娘,奴婢叫春意,是在芦苇巷里的丫鬟,您就是世子妃么?”她痴痴地看着段瑾,面颊一红,“姑娘真好看!” “去去去,什么世子妃。”身边另一个丫鬟将她扯过来,附耳道,“这一看就是世子爷带回来的外室吧,这一副狐媚样,穿的花枝招展的,啧,我告诉你,你离她远点,免得被带坏了。” 春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抬头又瞧了瞧段瑾,最后同翠柳一起咬着耳朵退下,两个人嘀嘀咕咕的,到了柴房也不知停下。 段瑾倒是不在意,左右现在女装也是权宜之计,当下要紧的是联系上父亲的旧部再说,也不知这汴京还有谁愿意追随楚家。至于这些人..... 反正给人当外室的是段瑾,关他楚琨什么事。 “段姑娘,你怎么一直站在外面,快进来。“凌文月拍拍手从他身边走过,她方才应当是去收拾屋子了,身上现在还有些灰扑扑的,鼻尖上还沾了尘土。 段瑾别开眼努力忽视她鼻尖上的那一点污渍,毕恭毕敬道:“世子,您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她做什么了?她一下意识往脸上一摸,随即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自己不必替他找衣服? “这也没什么,你先穿上罢。” 她因着女儿身,从来都不便让人伺候,青欢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时常照顾不过来,因此许多事情她也亲力亲为惯了,一时半会儿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我妹妹的衣服,她走失后我们家每年都做衣服的时候都会给她做上一套,因为,因为不知道她长的个子有多大了,所以各个尺寸的都留了一套。你穿上看看,给你拿了一件最大的,你看合不合身。” 说着不由分说将衣服塞进了段瑾手里,又将那两个偷跑的丫鬟叫了回来:“你们俩去伺候段姑娘洗澡,哦对,将她脸上那些脂粉味洗掉,臭死了。” 那老婆子也是吝啬,给姑娘的胭脂水粉都是最廉价的,就这么粗粗的往脸上一抹,也就是段姑娘底子好,若是换个人这会儿早成猪八戒了。 “不必了,妾身还是自己来罢。” 两个犹豫不决的丫鬟听到后松了口气,可怜巴巴地看向凌文月。她一愣,倒也没强迫人,只挥了挥手就示意她们先下去了。 “那你先自己解决,我先回去了,哦对,还有一件事。” 她示意其他人退下,将段瑾扯到一边,掏出那一张卖身契在她面前晃了晃:“喂,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青年颔首:“阁下是安王世子,凌元烨大人。” 什么元烨大人啊,牙酸。她挠挠耳朵,漫不经心道:“你早就算计好的吧,看见我就逮着我不放。啧,不过我在城里的名声你也听见了,你就不怕我带你回去动辄打骂,虐待你,在你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刻上我的名字,让你就是死也要带着我的印记?” 她笑的像个登徒子,在他身上几处戳了几下,又装模作样地摸摸这摸摸那,本想欣赏小娘子娇羞美态,却只见她依旧板着一张脸,崩的比尼姑还素。 “切。”纨绔世子没了兴致,将卖身契塞进怀里,啧啧两声,“没意思,我走了。” 她刚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了回来,指着段瑾道:“哦对,我忘记和你说了,你现在就算是我的外室,你懂吧。平日里少出去抛头露面的。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没你想的那么不堪,行了,我走了,晚点再来看你,你快去洗洗吧。” 她凑的太近,一身的桃花味使劲往他鼻尖钻,闻的他又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该死,那个恶心人的药又发作了。 待凌文月走后他二话不说就奔向净室,长腿一迈跨进浴桶,将头耷拉在浴桶上,重重喘出一口粗气。 他厌恶地看着手上的粘腻,又想起凌文月黏黏糊糊的目光,顿时心里和胃里都是一阵翻腾,觉得难受的快要昏过去。 “姓凌的,你给我等着。” 第49章 . 大雪 “就是单纯的抱抱而已!”…… 凤仪宫中灯火通明, 一夜无眠。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伺候娘娘!” 为首的大宫女往前稳稳一站,那些个唯唯诺诺站着的宫女才迅速反应过来, 拿帕子的拿帕子, 拿衣服的拿衣服,床帐旁围着约莫十几个宫女,都在战战兢兢地看着幔帐背后风华绝代的妖娆美人, 不敢吱声。 女人如猫儿一般懒洋洋地坐在床上,她肚子已显了月份, 隆起一个微微的弧度,正是最难动弹的时候。她见到身边围的人都低眉顺眼地不敢上前,心情更好了。 宁淑,你做到了,你阿姐当年有的你也有了,嫡女算什么, 贤良淑德又算什么, 你不比他们差劲, 那些嘲笑你母亲出身的人注定会被你踩在脚下, 注定一辈子不能翻身。 她又咯咯地笑了几声,有个新来的小宫女听罢手一软, 将用来净手的铜盆落到地上, 晃晃悠悠, 荡起好大一片水花。大宫女长眉一竖, 二话不说上来就给了她一巴掌。 “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好!拖下去!” 小宫女慌忙下跪磕头,想要求饶的话却梗在喉咙深处,一个字眼儿也吐不出,只得将头埋的更低, 一下一下地将头磕在湿透了的地毯上,瑟瑟发抖。 女人把玩了一会儿红的耀眼的指甲,侧目望了脚边可怜兮兮的小宫女一眼,笑了。 “不必了,你们先下去,我还有话要来问这小丫头。” 几人对视一眼,虽不太明白,但主子的意图也不是那么容易揣测,于是便说了声娘娘吉祥后就退了下去,只留下可怜兮兮的小宫女在原地,依然不停地磕着头。 贵妃,不对,如今已经算是皇后的宁淑施施然下了床,对小宫女勾勾手指,示意她抬头。 “多大了?可有定亲。” 小宫女赶紧将头扬起,左右两下将脸上的泪水抹去,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奴婢今年才及笄,定亲,还未曾有。” 皇后上下打量了她几下,又示意她站起在自己面前转几圈,最后抬手从梳妆台上拿出一根钗子,示意她插上。 “喏,带着,试试看。哦对,本宫好像对你有印象。”她捏着下巴打量了一阵,猛然想起来了,上次在狩猎场上带着的小宫女,好像就有她一个。 “是,奴婢十岁进宫,在娘娘身边伺候了也有五年有余了。” 五年,能在宫里待这么久,想来也是个聪明人,这么多年了还是个次等的宫女,想来也是个安分守己的。偏偏又生的一副乖顺模样......她眯起眼睛,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这样,你去替我将这个东西送给内务府的钱嬷嬷,日落之前送到,知道么。”她下了床,拍了拍小宫女的脸,“若是做的好了,本宫这边重重有赏,若是做的不好......” 她将眼睛眯起,笑道:“那本宫也只好赐罪了。” 小宫女浑身一颤,赶紧低头磕了好几个响头,随后再颤抖着一双腿走了出去。她虽害怕着但动作却是行云流水,丝毫差错也不出。 宁淑眯起眼睛目送她离开,待她一走,就迅速叫了方才的大宫女过来,示意她伺候自己。 “圣上那边如何了?” 大宫女将牡丹绢花插入美人乌发,道:“仍是同从前一样,自那日在狩猎宴上受惊后便如此了,最近似乎是病情又加重了些,连三皇子都认不清了。 女人应了一声,示意她说下去。 “二皇子的那边奴婢已经安排好了,刺杀兄长这事暂且不提,这杀父之罪扣下来,帽子一旦戴上,那可就不是那么好摘的。如今时辰未到,不过问斩,也大抵就在这几日了。至于三皇子嘛,奴婢听闻,他同大将军走的极近。” “做的不错,记得动作要干净些,别让人起了端倪。” 想起那日的计划失败她就觉得懊恼,本来好好的一场戏,偏偏闯进来两个人,闯进来也就罢了,还是个两个不要命的,一个直接闯进去把太子给救了,另一人缠着她不让走,若不是他后来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跑了,她这回早就被打入冷宫了,哪还有凤仪宫住着。 若是凌元烨就这样死了,也没那么多破事了。眼下事情忙乱的不行,还得抽出空应付那个蠢货,当真让人觉得烦躁。 宁淑蹙了蹙眉头,一想起那两个人就觉得不快。 “世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还有那段氏,找到了没有?” 大宫女梳头的手微微一怔,虽说不明白娘娘为什么会对世子的一个妾如此感兴趣,但还是老实作答:“并州军那边倒是沉的很,什么消息也没有,我估摸着这世子也没有夺权的想法,可能就是恰好而已,至于这段氏.....还没有找到。” 樱桃在口中被咬断,柄落在地上,果渍染红了她的唇,甚至比她的目光还要血红上几分。 大宫女抬头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女人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瞪向大宫女:“怎么不说话,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宫女慌忙往地下一跪,颤抖着嗓音说道:“世家楚家没死透,那个叫楚琨的嫡子,他和并州军混在一起了,且奴婢还听说,那凌世子将自己的亲妹嫁给了他,婚贴已经送到了,方才奴婢就想告诉娘娘了——” “闭嘴!” 小宫女慌忙跪下:“奴婢该死。” 完婚?楚家? 方才才沉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想着那蠢笨如猪的丫鬟还在信誓旦旦的说着世子并无谋反之意?呸,人家这明明白白地摆着呢,若是忠君,还会将妹妹嫁给楚琨那等乱臣贼子? “行了,给我梳妆,摆驾东宫!” 看来有些事情,得快些做了。 *** 雪下的是愈发的大了。 厚厚的一层,堆在地上,如最柔软的鸭绒被褥,又看着亮晶晶的好似,任谁见到那样这样好的雪景,都会迈不动腿。 但凌文月现在没有这番闲心,因为她还要忙着操办自己的婚事。 “你写这个。”她将头一昂,点了点段瑾身边的一叠红纸,“这个我来写。” 说完又在心里骂骂咧咧,你说阿兄也是烦,她和段瑾本就是做个表面夫妻,她对那人又没什么想法,嫁人也不过是形势所迫图他银子,你说他还整这些虚的干嘛,又是三媒六聘又是信笺婚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真的是两情相悦,迫不得已第二天就要在一起。 要她说,外头的样子做做,给大家看着是挺隆重挺好看的,不丢她爹的脸就行了,里头就随便走个过场,新郎爱在不在,只要银子到位,让她同只公鸡拜堂都行。 “麻烦,你帮我写。” 她将红纸和笔墨递过去,自己则大大咧咧地往炕上一坐,掰着手指玩。 段瑾倒也不生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各种美好祝愿,写到永结同心世世相伴眼眸还微不可查地亮了亮,但又将情绪很快藏了起来。 凌文月不知道他的这些小心思,只随便拿了个冻的硬邦邦的橘子塞进嘴里,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咬不动,于是就将它又扔在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段瑾说着话。 “你说这并州的习惯真是麻烦,成婚就成婚,还要新郎新娘两个都给对方写那么长长一串的情诗,还要在拜堂的时候互相给对方念,麻烦死了,直接拜过去不就完了,弄这些做什么。” “你不会写?”大抵是现在的气氛太过放松,他一时半会儿也忘了对面人现下对自己的态度,不紧不慢地开起玩笑来。“早听闻世子爷才高八斗,想来也不过是个玩笑罢。” 凌文月白他一眼,十分不给面子地怼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啊。” 她虽说的温温柔柔,却话中带着刺,戳的他心肺眼儿硬生生的疼。青年叹了口气,也不说了,只低头继续同那些笔墨纸砚作斗争,顺便抚平一下他受伤的心灵。 你说他怎么就不长记性,明明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同往日,还说那些个废话逗人,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于是方才恰恰好的氛围又冷了下来,炕上的人继续同冻橘子作斗争,炕下的人则继续写着酸皱皱的情诗,假装那是新娘写给自己的。 他们初来并州之时还未过中秋,如今已经是大雪纷飞的深冬,再往后走便是过年了。凌文月掰掰指头数了数,一时间也觉得这段日子过的实在是太快了些,快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半年的婚约被压到了两个月不到,雪一层一层地堆的厚了,她懒洋洋地靠着窗掰指头数,再过半个月便是大婚了。 她托着下巴低头看他,揉着自己腕上的蛊印,轻轻拍了他肩膀一下。 “段瑾。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解了。虽然现在毒性已经被压下去了,但我总觉得不太安生。” “我不是说过了么,这种蛊容易解蛊难,想要彻底解了,除却那些解药之外,还得.....”他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耳根浮起微红,像窗户上的窗花,红红的,倒也好看。 她听不见不罢休,但她的位置距离段瑾还有一段距离,双腿缩在被子里暖烘烘地又不想下床,干脆将身子往前一探,整个人软绵绵地搭青年肩上,呼吸细软,宛如情人间的呢喃。 段瑾十分识趣地往炕边挪了挪,方便她靠着。 “文月,这样可以么?” 然后他耳朵就被人狠狠揪了。 “叫谁文月呢,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就懒得下床而已,多大人了还整天想这些,行了,你再说一遍,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彻底解了。” 青年目光躲躲闪闪,挪移了一下才勉强开口道:“我查了不少典籍才查到的,除却那些药材还须得在服药同时同时让子蛊和母蛊的宿主一起.....” “阴阳调和。” 第50章 . 口脂 “这样就好多了” 凌文月是被窗外的鞭炮声吵醒的。 彼时天还未蒙蒙亮,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开始穿衣服,听着窗外大雁声一阵高过一阵,衣服穿好后也不动, 就这样抱着膝盖发起了呆。 这雁是段瑾那日下聘的时候送过来的, 按她的意思就是收了意思意思得了,走个过场就该放了,不想那两只雁不知是太冷还是怎么回事, 竟赖着不走,还只觉充当了公鸡的任务, 回回到破晓之时就开始嘶着嗓子乱叫。 她掏了掏耳朵,仰面躺了下去。 这些日子大抵是有了楚家的帮扶,粮草足足的,俗话说的好只有吃饱了才能打赢仗,一见到军库如此充盈,将士们也放下心留在此处了, 且陆陆续续还有不少人慕名而来加入的。 队伍在一天天壮大, 婚期也在一天天接近。 她翻了个身, 将枕头揉进怀里, 看着上面绣着的亲亲热热的两只鸳鸯就不免烦躁,猛地坐起来就将它往外扔了出去。 枕头却未落地, 结结实实地撞进了青年的怀里。 “大清早的发什么脾气。”凌斐淡淡瞥她一眼, 拍拍枕头上的灰, 大大咧咧地坐在她旁边, “怎么,当初哭着喊着要嫁的也是你,现在闹脾气的也是你,我早就说了, 用不着你去,你看看,现在请帖都发下去了,后悔都来不及了你。” 凌文月抬头瞪他一眼,没声好气道:“你就这么进来了?不知道敲门?” “我这不是敲了嘛。行了,既然起来了就别在这赖着,赶紧起来做正事。” 其实说是正事也不算正事,顶多帮他哥管管账。 用她哥的话来说就是现在几乎都是楚家那边提供的,他一个大舅子不太好插手,凌文月到底是楚家未来媳妇,楚琨也不介意,那些副将们更是不敢吱声,于是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获得了财政大权。 至于她那未来夫君...... 走到段瑾房门轻咳几声后往后退了一步,果不其然,在心底数到第三下木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她抬眸看了看顶着两个熊猫眼的青年,啧了一声:“昨晚几点睡的。” “还好,就是有点累。不过见到你就不困了。” 凌文月轻嗤一声,丝毫没将他的谄媚放在眼里,只是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房间,然后将手里端着的早膳重重放在桌上。 “吃!” “这种事让丫鬟来就好了,你又何必.....”他抬头对上她凉凉的眼神,不敢吱声了,“挺好,挺好,多谢郡主大人。” 那件事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凌文月也天天冷嘲热讽地对他对了两个多月,本以为他会就此放弃答应和自己做个表面夫妻,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越挫越勇,有机会就往她跟前凑。 她又不傻,眼下两人的性别和身份都恢复到本来位置了,她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将他当个外室或是通房糊弄着,再说这人明摆着是对自己有意思,还是自己未婚夫,多少都有些不一样。 水滴石穿,更何况还是人心。 她托着下巴打量着青年好看过分的侧脸,在想要不要给他个台阶下算了。 “夫君,那个——你干什么!“ “没事,有些意外。”段瑾擦了擦刚刚不小心喷出来的水,“你刚刚说什么,我好像听岔了,能不能再叫一遍。” 听岔了,听岔了,听个屁的岔,你嘴角都快翘上天了! 她莫名地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将碗一摔便冲出了门,段瑾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跟着一起出了门。 院中仆从眼观鼻鼻观心相互对视一眼,打了个饱嗝。 *** “文月,文月你别走这么快,等等我,唉。” 小姑娘措不及防地停下让他差点就撞了上去,还好紧要关头张开双臂打算将错就错来个抱抱,只可惜被躲开了。 她回头瞪他一眼,头上的步摇一晃一晃的:“你跟过来做什么,你不是很忙么?” “还好,不算忙。” 段瑾摸摸鼻子,有些心虚。 忙,怎么可能不忙,王府上下都快忙哭了。不得不说楚家公子并非是浪得虚名,不仅在文章上有独到的见解,在当军师出主意上也是有的一手,凌斐虽说对他不喜,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妹夫确实是个人才。 如果不整天追着他妹妹转的话。 “你怎么就一个人出来了,有什么想买的吗?” “就随便看看。” 凌文月哦了一声,显然并不打算同他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将头一转不说话了,态度显然很坚决。 段瑾继续狗腿地跟在她后面,做好一切拎包的准备。 然后看着她拿起这个看看又放下,拿起那个看看又放下,最后走着走着走入一家成衣庄,迟疑片刻后便走了进去。 太原的成衣庄同长安的有些不一样,少了几分绚丽,多了几分质朴,但衣服式样料子都是一等一的好,伙计也是一等一的热情。 果然,一见到他们进门就迎了上来,笑道:“哟,稀客啊,郡主殿下可是来看您的嫁衣的么?您来的可是真巧,咱们今儿个刚做好想给您送过去试试呢,您就来了。这位可是,楚公子?” 青年闻言颔首。 店小二又哟哟哟了几句吉祥话,笑眯眯地跑到了掌柜身边也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神神秘秘地对视一眼,紧赶慢赶地将两位贵客迎进了试衣间。 似乎是对他们的关系误会了什么,还特意将两套做好的衣服都塞进了段瑾怀里,嘱咐他一定要仔细了穿。 “这扣子不好系,倒是还请楚公子注意下了。” 其眼神之暧昧,傻子也知道他脑瓜子里在想什么。 婚服用的是上好的料子,红艳艳的,摸起来又软又滑,他想象了一下凌文月穿起的样子,就不免觉得鼻尖发痒。 “愣着干什么,过来啊。” 他一愣,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然后就看见姑娘几步走到自己面前二话不说就拿走他怀里的那套衣服,似乎还打算当着他的面换。 试衣间很大,足够容纳五六个青年,但即便如此段瑾也觉得这儿拥挤的很,心想着非礼勿视不应看,可偏脚上像是灌了铅,死活都挪不动,只好将眼睛闭上,默默诵读清静经。 “愣着干什么,你也换啊。” 她理所应当地拿着衣服转过去开始鼓捣。其实她倒也不在意段瑾是否会不会偷看,相处接近一年他的为人她还是清楚的,再说了,两人这都快成婚了,看一眼又有什么要紧,难不成她还有本事在婚礼前几天再临时换个新郎吗。 换的是不可能换的,也就是勉勉强强凑合着过日子的这样子。 她一边走神一边摸索着穿衣服,可才穿上中间的那一件袄子就穿不上了,有颗扣子卡在那死活摸不到,她费劲地试了试发现还是不得要领,只得求助段瑾。 “你让我来?”青年语气充满震惊,“你确定?” 这一套嫁衣总共就三层,凌文月卡着的是中间的那一层,且她方才因为动作太大就连里头的衣服也扯开了,露出里头白生生的一节脖颈。 他缓缓走到她身后替她扣扣子,凉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皮肤,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凌文月张张口,正打算说他只需要替自己扣上扣子就可以了的,谁知道青年动作极快,思绪间已经替她将衣服都穿上了,此时正半蹲在她身前替她系腰带。 她垂眸看向他头顶那根微微晃动的头发,莫名的觉得有些羞耻。 “穿好了,你要不要照镜子看看。” “算了,你先替我看看吧。”镜子都在外头呢,待会儿再看也不迟。 说看看,果真是看看。 青年眸色浑黑,盯着人看的时候会让人觉得不栗而寒,可此时望向她的时候眼神又灼热逼人,饶是凌文月平日里脸皮再厚,也觉得臊的荒。 试衣间不大,两人凑的极近,近的她只要一抬头就可以亲到他的下巴,只要她愿意的话。 “好,好看吗。”她后退一步,一面和他拉开距离一面偷偷打量他。 这姓楚的必然是好看的,粗木麻衣穿着都有本事惹的小姑娘来送花送饼,现在穿上一身大红的婚服后更显得得人模狗样了,一身红衣衬的他肤白胜雪,像从话本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 凌文月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将脸埋了下去。 青年细细打量她之后突然开口:“虽好看,却还缺了一样东西。” “什,什么东西。” “文月,你过来。” 大抵是一身红衣的青年太过秀色可餐,凌文月想也没想地就跟着走了上去,稳稳地靠在他身前,任由对方捏着自己的脸上下打量。 然后她看见那人从抽屉里掏出了一盒口脂,熟练地挖起一小块,在唇边润了润。 凌文月:? “喂,你这是!” 未婚夫那一张过分好看的脸突然在她面前无限放大,她刚想逃,便觉得唇上一热,似乎压上了个什么东西。 耳撕鬓磨,滚烫灼热。 段瑾压着她亲了一会儿,待他唇上的口脂全然抹到对方唇上后才松开了手,起身前还不忘在她唇角满意地啄了一口。 “现在好多了。” 第51章 . 表妹 “人齐了” “两位您这就换好了, 不再多试试吗......唉?这位公子您怎么了?” 段瑾默默地摸了一把自己方才在自己脸上出现的巴掌印,嗯了一声,然后将嫁衣放进店小二手里。 “腰线这里改松一点, 方才崩的稍微有点紧。” 一直低着头走在后面本来只想默默退场的凌文月听到这话瞬间一个激灵, 好不容易消退下去的红又瞬间从脖颈蔓延到耳根,最后停在唇畔,比春日的樱桃还要红。 这个男人怎么这么不要脸的!她原谅他了吗!她说要答应他了吗!莫名其妙就这样亲上来, 还要脸不要啊! 她看着那在店小二手里的嫁衣,听着他一口一个腰线松一些, 羞耻的想死。 “文月?”察觉到身后人情绪有些不对,段瑾转了过来,“咱们下一步去哪。” “不去了,回家!”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她算呢,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做这个做那个的,搞笑! 店小二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身影, 又看着手上明显被抓的有些皱的婚服, 不由得愁上心头, 啧啧了两声。 现在的年轻人啊, 唉。 *** 家中的事情确实很多,但也没有她说的那么多。 段瑾和她哥都是聪明人, 聪明人和聪明人相处那就是如虎添翼, 整个并州军蒸蒸日上, 尤其在两边说开了之后, 她和段瑾几乎没了什么隐瞒,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这笔账算的清楚,将士们日子也过的好。 甚至还有闲心操心她哥的婚事。 她捏捏自己的红透了的耳垂, 觉得自己真是丢脸。 这些日子她多少也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情,每回梦中想起都恨不得自己锤自己一耳光,然后再看看段瑾贱兮兮贴上来的脸,就怒不知从何而来,烧的她心尖肺腑疼。 “文月,你要去哪。” “回家!” “可是你方向走错了——”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凌文月盘算着怎么骂回去姿势比较好看的时候,只感觉身侧一软,然后不偏不倚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她被撞的眼冒金星,只隐约见着有个人被自己撞倒了,赶忙眼疾手快地向前一拉,想要将被自己撞倒的那个人拉回来,却只感觉手上握着的东西一软,再抬眼一看,自己手上握着的好像是,好像是..... “你流氓!等等!你是......” 凌文月赶紧松手后退两步连连道歉,听到对方认识自己,也赶紧将头抬了起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视线从对方的胸上移到了对方的脸上。 身着华贵的两个姑娘在大马路上瞪着对方发呆,此情此景怎么看怎么古怪。 凌文月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古怪,于是赶紧开口:“你认识我?不对,你是秦雅?” 不是她有疑问,眼前的这个姑娘,确实有些奇怪。脸脏的几乎看不清具体的五官,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若不是她开口,她还只当这只不过是一个来碰瓷的小乞丐。 不过秦雅怎么会在这里,还穿成这样,京城发生什么了吗? 秦雅听见她的声音先是一愣,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周围人纷纷侧目,向她们投来打量的目光。段瑾后知后觉地赶到时就看见未婚妻正用帕子使劲搓着一个小乞丐的脸,还时不时同她低声说些什么。 秦雅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于是抬头也看了她一眼,这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哭的更凶了。嘴里含含糊糊的,也不知是在骂些什么。 不过人好歹是自己的表妹,再怎么说都有这亲戚关系在,于是她又在小姑娘脸上蹭了一下,将人带回了府中。 这一路上小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肚子一直叫个不停,眼睛转悠悠地在她和段瑾之间转来转去,似乎有满肚子的疑问,又不好意思,只得盯着表姐后脑勺上的珠花发呆。 元烨哥哥成了元烨姐姐,讨人厌的臭女人变成了臭男人,她自己也..... 她低下头扯了扯自己臭烘烘的衣衫,不说话了。 “你先去洗个澡,我吩咐厨房那边做饭。”她拍了拍秦雅的肩膀,对身边侍女使了个眼色,“好好伺候临安郡主,我先去同兄长说一声。” 说罢转身离去,却发现袖子好像被什么扯住了,低头一看才发现是秦雅的手。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反握住她。 “我知道你有很多要问的,我待会儿再回来和你解释。” 后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也不知明白了没有。 处理完秦雅这边的事情了之后她便向主院走去,好歹是堂堂临安郡主大人,长公主心尖尖上的嫡女,京城那边虽明面上风平浪静但实则暗流涌动,谁也不知道现在具体情况如何了,送出去的探子说话半真半假也不知对是不对,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将计划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后搁置。 而如今秦雅一身乞丐打扮出现在这里,这至少说明一件事,长公主出事了。 凌文月匆匆向主院走去,半路上同匆忙而来的段瑾撞了个正着。 “抱歉抱歉,没撞疼你吧。”他顺手揉了揉她微红的额头,“弄明白没有,她怎会在这里。” 凌文月摇摇头,随后想起了什么,看向他:“我不清楚,不过,你的那些探子在京城收集到的情报,靠谱吗?” “你说木容和苏娘他们?” “那还有谁。”难不成还有什么别的厉害角色?他要真这么牛还至于给她女装当外室? 段瑾被噎了一下:“其实我也没这么惨.....” 木容自那日混进宫宴之后就留在了宫中当侍卫,许多的情报都是他从宫里传出来的,不过近段时间倒是没什么消息了,据他最后一次说是为了避风头,圣上那边已经对他有所怀疑了。 至于苏娘那边.....自从那日分别之后她就像死了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最后听说的消息似乎是她带着夫婿举家离京了,去哪了也不知道,但如今已经失去了联系。 不过无所谓,当今乱世谁都不过是想要求个明哲保身,她如此这般虽说无耻,但也不能说不能理解。 凌文月向上瞥了瞥,啧,就知道这人没什么办法。 “行了行了,当务之急是先把秦雅那边的情况搞清楚,弄明白皇城里发生了什么后对咱们之后的计划也有用处。唉,你怎么出来了?” 小姑娘从门缝里探出个脑袋,怯生生的。 她早就没了昔日在京城嚣张跋扈的气势,整个人的状态就像是霜打了的白菜,蔫了吧唧的,眼底下黑眼圈简直比食铁兽还食铁兽。 凌文月给她留出一个位置:“坐吧。” 然后趁着她发懵的时间大致将他们俩男扮女装和女扮男装的情况说了个大概的,说罢双手一摊,询问似地问她还有什么问题。 她本以为按照秦雅的性子会大闹一场或者大哭一场,毕竟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突然变成了个姑娘,这事还是挺难接受的。 可她却只是在他们脸上打量了几下,苦深深叹了口气。 “行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元烨哥哥变成了元烨姐姐,我还是挺难受的,不过,也不是这么难受了。”她又抬头望向段瑾,“不过你居然是男子,不对啊,你既然是男子,那你那日是怎么被我推下去的。” 她说的是段瑾落水那日。 凌文月将脸悠悠转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青年赶紧转移话题:“那会儿不是为了大义嘛,大义。哎对,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转移话题。” “喂。” “无耻下流。” “差不多够了啊。” 小姑娘嘴一扁,然后熟门熟路地往凌文月怀里衣扑,撒娇道:“姐,姐夫他欺负我。” 段瑾觉得自己拳头痒痒。 凌文月却不恼,默默将秦雅从自己身上扯下来,递给她一块桂花糕:“先吃点东西,然后和表姐说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京城那边,到底发生什么了。” 一说到这个她就沉默了下来,咬着唇纠结片刻才开口:“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刺杀。” “刺杀?”她一怔。 秦雅点点头,道:“我和凌涵接到邀请函后就马不停蹄地过来了,不过我们是分开走的,我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反正我这边,好好的在路上走嘛,然后就遇上刺客了。 我拼了命才逃出来,一路上的扮作乞丐才混到了并州。” “那姑母呢?”堂堂临安郡主都敢刺杀,这人什么来头。 秦雅摇头:“表姐,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到并州的吗?” “大概是三个月前?”她不太确定。 “我不清楚你们在京城的探子有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不过你也应该清楚,舅舅生病了,如今是太子在掌管国事。” 段瑾颔首,这话同木容传给他的一样,殿下自在狩猎场上被刺杀后便大病一场,在封后大典之后的身子骨听说是越来越坏,现在应当是由太子监管国事了,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 天网恢恢,总有疏漏,更何况只是两个探子。 秦雅喝了一口水,接着说:“自从太子监管国事之后,我总感觉我身边被出现了很多我不认识的人。还有凌涵,凌涵他那天偷偷摸摸地过来和我说,说的他感觉自己也被盯上了。” “等等。”段瑾抓了一下重点,“你不是和那小子很不对付吗,你们怎么还偷偷说话的。” 小姑娘脸一红,扭头瞪向他:“管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 然后继续往凌文月身上贴:“表姐,我们继续。” 凌文月无奈地点了点头,默默喝了一口水。 “然后我们接到了邀请函,对,就是你婚宴的那一场,我娘让我最好不要去,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盯上了,我还觉得凌涵那小子有毛病整日东想西想的,就不顾我娘劝阻往并州去了。然后凌涵听说之后也追了上来,我们就在路上打了一架.....” 最后两个字含糊不清,显然是她也觉得自己丢人。 凌文月点了点桌面:“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一路打一路往并州走嘛,然后,然后就碰上刺客了。我身边的人都死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就只能扮作乞丐混在流民里走过来了。” “这样。”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复杂的情绪。 眼下这般情况应当是几方势力在争权了,几方势力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龙椅那一块肥肉,真恨不得马上就冲上去咬一口,在这等情况下她不在家好好呆着还往外跑,也无怪会有人刺杀。 段瑾张了张口,正打算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外传来几阵嘈杂的声音,他赶紧起身向外看去,果不其然见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顶着一头乱发,对站在门口的守卫喊道: “我可是堂堂赵小郡王!你居然敢拦着我!” 第52章 . 挑明 “我还是很喜欢你” 熟悉的嗓门, 熟悉的强调,不过大抵是他那一头乱发实在太没有说服力,说了半天门口的守卫都不许他进去。 不过三个月不见, 这家伙还和从前一样嘛。 段瑾将正准备起身的凌文月摁下, 道;“没事,你和郡主说会儿话,我去看看他。” ** 凌涵的状态确实可以说得上是狼狈。 头发蓬乱, 衣服肮脏,身上发出的酸臭味并不比乞丐好多少, 显而易见他和身边这位刚洗干净的小郡主一样,也是一路流浪过来的。 不过他还能找到的王府,多多少少也算是挺不错的了。 “喂,我告诉你们,我可是堂堂郡王,你们主子的弟弟, 你让不让我进去!” “这位公子, 真的不可, 唉, 楚公子!” 段瑾点点头,越过他们, 将视线投在灰头土脸的凌涵身上, 然后嗤笑了一声:“行了, 这位小公子没说谎, 带他下去休息吧。” 察觉到来人是谁之后少年也睁大了眼,他死死地盯着段瑾,恨不得把他盯出一个窟窿:“是你!居然是你!你快给我解毒!我就说我为什么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你要是不帮我解, 我就把你女装——” 段瑾凉凉的目光扫过来。 少年不敢吱声了。 守卫确认这人是主子的熟人而不是什么瞎过来碰瓷的人后便默默缩到了一边,任由这位准姑爷像提小鸡崽一样将少年拎在手里往客房走去,一边走一边熟门熟路地指挥丫鬟给他烧水,还特意嘱咐了几句要好好洗洗。 都是像乞丐一样混进来的,怎么这小子就比秦雅臭那么多。 凌涵却完全没有自己很脏很臭的自觉,依旧在吵着要见凌文月:“你快给我解毒,要不然就带我去找我哥,听到没有,你这个死变态!” “你哥?你哥正在外面的练兵,你要等他回来那可得等到后半夜了。” “胡扯!”凌涵嗤了一声,随后又昂起了头,不屑道,“刚刚进来的时候我都听到凌斐那小子的声音了,你崩骗我,你骗不了我的。” “是吗?” 青年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脏东西放下,少年毫无防备地就被他扔在了地上,实打实地摔了个屁股蹲。 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两个娇美的姑娘站在自己面前,正用复杂的表情看着他。 左边那个他认识的,秦雅嘛,就那个不听劝非要偷偷跑出来最后害的她也被刺杀的那个死丫头,还在逃亡路上和他走失了,不过她现在情况看起来还算不错,应该是吃饱喝足洗干净了。 右边的这个......他看着凌文月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听着她同样熟悉的声音,又瞥了一眼她身上的女装和自己身边这位变态大哥的男装,只觉得灵魂深处咔咔作响,要裂开了。 这人是凌斐!她居然是个女的!他根本没有什么堂兄!只有一个堂姐! “你你你你!” 他颤抖手指头指着凌文月,惊地说不出话,“你女扮男装!你这是欺君之罪!” 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后却发现没人理他,仆从们各干各的,秦雅在她身后偷偷做鬼脸,凌文月就更过分了,直接绕过他问向段瑾:“这谁,别什么都往家里带,扔出去。” “唉,你不能这样,我可是赵小郡王,我要治你的罪!”说完后又恍惚想起自己现在寄人篱下好像还真治不了罪,于是又改口道,“等着以后治!” “省省吧你,还治罪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臭死了。”秦雅蹦蹦跳跳地上前扯了扯他的衣服,然后捏着鼻子跑开,“臭死了臭死了,表姐,咱们把他扔出去吧。” “死丫头,你什么意思!” 眼看两个弟弟妹妹又要打起来,凌文月赶紧拿出自己哄小孩的态度将他们哄骗进了屋子里,没吃饭的先去吃饭,没洗澡的先去洗澡。 只是在离开之前秦雅突然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然后转身凑了过来。 “表姐,元烨不是你的字吧,那以后我要怎么叫你呢?” 字.....吗?说起来扮演了这么多年的兄长,用的一直都是凌斐凌元烨这个名字,及笄那年也给自己取了字,但也从来没有人问起,若不是今日秦雅提起,只怕是她自己都要忘记了。 凌文月眉眼弯弯,笑道:“泽芝,我叫泽芝。” 段瑾抬眸看她一眼,也在心底记下了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秦雅乐了,欢欢喜喜地拽着凌涵走了,“那泽芝姐姐,我先带这家伙下去,你和姐夫先去忙吧!” 远处他们蹦蹦跳跳的声音还不断传来。 “唉唉唉你放开我!” “快下去了!” 凌文月抱着胳膊摇了摇头,转身走身边的段瑾,坐下,一言不发。 “怎么了,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咱俩这么一跳,其实还挺幸运的。” 这一跳不仅把记忆跳回来了,而且还成功加入己方阵营,若他们仍留在京中,指不定被刺杀的就是他么了。 段瑾扭头看向她的侧脸,良久后突然问道:“你方才和那小丫头片子说,你叫泽芝?此为何意。” “倒也没什么。”她随手将手边的点心碾碎了放在桌上,不一会儿就引来了许多麻雀,“我生于七月,出生的那日我们家里恰好来了位东瀛和尚,他说在他们那里文月就是七月的意思,于是我娘就给取了这么个名字,后来我长大了,看到周围的小伙伴及笄后都有字了,我也想着要有,于是在书里翻翻找找,找到了泽芝二字。” 她抬眸向远方往前,语气淡淡:“荷花与我都生于七月,我却生来困于王府之中,它却可接天莲叶无穷碧,我,怎么说呢,我还是很羡慕的。” 段瑾侧目看她,握住了她的手。 凌文月低头瞥了一眼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指,愣了一下,却没松开,只是笑了。 青年手腕上的蛊印一跳一跳的,同她手上的印子刚好是一对。 “段瑾。”她盯着手上的蛊印,用一种极平静极平静的语气开口问道,“你当时为什么要给我下蛊呢?” “因为害怕。” “害怕?”她一怔,“你怕什么,那时候我对你还不好吗?” 青年的目光渐渐暗下去,她知道这是他要逃避的意思了,于是赶紧起身抓住他:“回来好好坐着说话!” 他叹了口气,又坐了回来:“我那时不知你是女子,还只当你是同我舅父那些人一样的好色之徒,再加上你在城中的评价也.....我担心你现在对我的克制收敛只是一时兴起,于是就寻了个自保之法。 还有就是,你作为安王世子,我那时候确实是有想过要利用你的。” 自保?利用? 凌文月气笑了,将他一把拽起来对着自己的头比比划划:“来,你看着,我就这胳膊这腿的,谁需要自保啊。你当时情况特殊你利用我我理解,但我还是生气。” “可是你都生气两个月了.....”青年小声说。 “嗯?” “没事,你气,你气。” 她笑着在段瑾肩膀上重重锤了一下,眉毛弯弯的,像是天上的月亮:“也没那么气了。” 一开始或许是很气的,但是已经过了这么久,他这些日子所作所为也看在眼里,人心是肉做的不是石头,就算是石头也能被捂热了,更何况她本就对他有所好感。 而且虽说他这人是心思是花了些,但其实也没有对她做什么实质性伤害的事。 “段瑾。”她突然起身,抱着他的脖子坐在他腿上,埋在他的颈窝处笑了几声。 “你先前说的对,我们现在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了,谁也离不开谁。” 她语气温软,姿势暧昧,又在他腿上扭来扭去,青年被勾的心痒痒,只得不住地抽着凉气。又怕她掉下来,只好伸出一只手轻轻扶住她的腰。 “恢复记忆之后,其实有一段时间我很讨厌你,甚至恨你。我恨我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一个骗子,给了一个根本不需要我同情的臭男人,甚至他有可能在我同情他的时候还在心里偷偷嘲笑我。” “我没有。”段瑾小声争辩。 “但是啊。”她又笑了几声,靠在他怀里蹭了蹭,“但是我心里清楚,就散他犯贱又恶心,还整天想着坑蒙拐骗。” 有些事情,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但我还是喜欢他。” 第53章 . 进京 “大战在即” 并州热闹一片, 京城却死气沉沉。 宁皇后坐在镜前,一遍一遍地摆弄着自己的头发,时不时用自己长长的指甲戳一戳雪白的波斯猫, 小猫在桌上打了个滚, 喵喵直叫。 小宫女们跪成一片,瑟瑟发抖。嘉 “没抓到?那两个人一个都没抓到?不仅如此,还让他们和安王世子汇合了?”女人话语温柔, 却仿佛带着利刃,“你说, 本宫养着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不如拖下去罢了。” 底下的人气都不敢出,只盯着带上的波斯花纹,喉咙里咕嘟咕嘟地滚着,也不知是不是带了哭腔。 波斯猫轻轻地叫唤着,正当整个宫廷里都静谧的像一面镜子一般, 只等着一个人冲进来打破——“皇后娘娘!” 女人手一软, 波斯猫喵的一声蹦到地上, 气的嗷呜了几声, 往那个蒙着面的男人脸上狠狠抓了一把。 男人吃痛,却仍面不改色:“皇后娘娘, 急报, 有两件大事。”说完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宫女, 适时默了默。 宁后明了, 抬手让那些人都下去了,将男人招到自己面前:“说吧,有什么大事。” 她现在月份大了,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整个人软绵绵地倚靠在美人榻上,抬眼看向他。女人的肚子圆滚滚的,瞧着快要裂开。他目光在她肚子上稍作停留,便将头低了下来:“却有要事,一件事并州那边的,一件是寝宫那边的,不知娘娘想听哪个。” 得,还和她卖起关子来了。宁后抿唇一笑,随手摘了颗葡萄:“说说看,那老皇帝如何了?还有他那不成器的儿子。”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当时的选择是对的,凌元清性子懦弱还有些蠢笨,整个人一副呆样,随便吓唬一下就要尿裤子,操纵起来倒是一颗不错的棋子,她能成为皇后多多少少也是托了他的福。 可就是这性子太软了些,整个人畏畏缩缩的,这也就罢了,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偏偏她现在有了孩子..... 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不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个蠢货登基。 一想起上次在东宫和他好声好气的说话,结果这混小子居然敢顶撞她,甚至还差点把整个东宫都给烧了,逼的她将计就计想趁乱将人杀了,偏偏这人命又大的不行,居然还被救了。 简直混账! 男人见她脸色变了又变,也不敢说话,只等主子将葡萄扔完才敢匆匆开口:“圣上病重,只怕是时日无多了,太子殿下日日随在圣上身侧,似乎也.....染了顽疾。估计圣上也,在这几日了。” “是嘛,这倒是个好消息。那咱们可以提前动手了。”顺便将事情栽赃给太子,他不是尽孝吗,他不是日日随在身侧吗,这皇宫之中居心不良之人太多,谁又知道这太子不是面上一套背地一套呢? 她越想越兴奋,抬手示意让那人接着说下去。 然后在下一瞬,将身边最近的果盘砸向了距离男人最近的地上。 “你说什么!你说他们已经进入雍州了?!” *** 因为两位不速之客的突然到访以及他们带来的消息,凌段两家的婚礼延后了。 至于延后到什么时候..... “行了哥,一开始不是你不让我嫁的吗,怎么延迟了你还不高兴了。”凌文月捏着毛笔在纸上画了一下,抬头对她嘴里能塞进两个鸡蛋的哥哥笑了笑,“口是心非?” “去你的。”凌斐皮笑肉不笑地往马车帘子重重扯下,“我还以为你会死皮赖脸地赖着说什么也要嫁呢,看来还是很清醒的嘛。” 说着又要将帘挑起来继续劝她改嫁。只是这话还未说出口半句就被身后另一匹马硬生生打断了,下一瞬一个橘子就从外头扔了进来,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青年爽朗的笑声。 “路上摘的,甜。” 她眨眨眼,顺手在段瑾手背上摸了一把,很冷,衣服上还有不少叶子,看来放在休息的时候当真去摘橘子了。 “现在到哪了。” “还有一段路呢,睡一觉,醒来咱们就到长安了!” 说罢又向前奔去,只留下一串清晰的马蹄脚印。 她低头哦了一声,开始剥起了手中的橘子。 其实婚礼不婚礼的她倒也不在乎,反正现在两人已经心意相通了也不差那一时半会儿,虽然段瑾整天拿这事叨叨的,又是撒娇又是耍赖的,但两人也清楚的,当前情况还应以大局为重。 大局就是先解决完当下的事情,比如趁他病要他命。 “唉,秦雅。你说那老皇帝病的快死了,可是真的?” 小姑娘重重点了一点头:“那还用说,那肯定是啊。” 末了又补上了一句:“我还能骗你不成。” 凌文月点点头,静静地看着窗外不停倒退的江山景色,内心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走的时候还是深秋时节,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暖春了。 说起来,她和段瑾刚认识那会儿,好像也是春天来着。这样想来,已经认识了一年这么久了吗? 谁又能想到,再次回到长安的时候,却是带着领兵出击反击的时候呢? “然后啊,表姐,我和你说,现在的情况呢想必你们也清楚,那个姓宁的妖女变成了皇后,软禁了太子,这也就算了,我怀疑陛下身上的毒也是她下的,啧,这个坏女人也不知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啧啧。 哦对,她还在凌涵那个蠢货的身边安插了一个细作,好像是个什么宫女,啧,要不是我半路上发现了,指不定我和凌涵半路都被杀了呢,真是恶毒。” 小姑娘说着说着扁了扁嘴,不太高兴地往后靠了靠:“表姐,你可要给我报仇啊。唉,我娘在那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有凌涵,说是去搬救兵,但是那么久了都不回来,也不知道说服他爹没有。” 这一路上虽是浩浩荡荡,但两人各怀心思,倒也静静悄悄。 凌文月掰了掰指头,也开始思考凌涵那边的事情了。 自从弟弟妹妹莫名其妙地出现之后事情就出现了奇怪的转机,计划迅速提前。而这位姚小郡王则是屁股还没坐热便催着赶往了蜀州,理由就是并州军不够。 “好堂弟啊,你想啊,你从南边上来,咱们从西边过去,北边东面是匈奴他们走不掉,你看,这不就是几面夹击了吗,这多好,啊,这事就交给你了啊。” 于是就这样忽悠忽悠着把凌涵忽悠上马车了。 现在回想起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郡王吃瘪的模样,她就有些想笑。 不过算算日子,应该也快了。 突然马车重重停了下来,凌文月下意识向后一撞,思绪也从半空砸了下来,往前重重一扑,眼睛一睁就滚到了地上。 她揉了揉被撞疼地脑袋,撩起帘子向外看去。 “表姐,我们到了!” 第54章 . [最新] 大结局 “祝你新婚” 他们一行人分两路行动, 凌斐一路,段瑾带着她们两人另走一路。其实凌文月本打算自己走一路的,但是两个男人以她记忆还未完全恢复只怕是难以带兵未有拒绝了。 因此她才和秦雅缩在一个马车里, 时不时瞧瞧外头已经消融的寒冰。 眼下已接近长安了, 但他们并不急着进城,而是在城外的一个小镇修整了一夜,一来是为了养兵蓄锐, 二来也是提防城里有埋伏。 毕竟宁皇后一党又不是蠢的,想必在并州也有他们的探子, 眼下他们这般阵势闯进雍州,她只怕已经做好了埋伏在城里等着了罢。 凌文月觉得自己想的十分有道理,于是随手掰了一片橘子塞进一脸懵逼的秦雅手里。 “别怕,我们一定可以将姑母救出来的。” *** 夜凉如水,却有两人睡不着。 一人是燥热燥的,一人是被另一人敲门声吵醒的。 “何事。”凌文月盯着熊猫眼开门, 语气冷的像是要杀人, “要是没什么事还请段公子自便。” 段瑾被拒了也不恼, 趁着凌文月走神期间笑着将半个身子抵住门, 不让她合上:“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世子爷说说话。” 久违的称呼又响在耳边, 凌文月轻轻挑了挑眉。 “想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都可以。” 她抿唇一笑, 两只手向前随意耷拉在了栏杆上, 整个人悠闲又懒散:“我们认识多久了。” 还没等段瑾开口, 便自问自答道:“也不久,才堪堪一年。” “就是这一年过的好快啊,你看,我把你从青楼里救出来, 你成了我名义上的外室,后来又阴差阳错地成了我的侧妃,再后来,再后来。” 她眯着眼睛瞧他,红唇在月下润的发光,眸光灼灼,像是勾人的妖精。 而她确实也这么做了,妖精在青年唇边轻轻蹭了一下,又如蜻蜓点水一般缩了回来,回到了她方才趴着的状态,仿佛方才一切都不过是幻梦一场。 段瑾摩挲了一下自己被轻碰过的唇畔,也笑了。随后将人一把攥过揉进怀里,也吻了下去。 良久,待两人都有些喘不上气来的时候他才将人勉强松开。 “技术不行,还得多练练。段公子。”她抬眸嗤笑。 “彼此彼此,凌姑娘也要多加油。”他回敬过去。 突然,这对未婚夫妻相识一蹬,猛地笑出了声。 “今天高兴!”她突然往前一站,眼睛亮晶晶地瞧着段瑾,“我同你说说我的故事。” 段瑾抬眸,举起手中的酒杯同她轻轻一碰,随后一饮而尽。 “我出生于荷花开的最茂密的七月,那时候我爹打赢了一场胜仗,整个人风光的不得了,刚回家就听见听说我娘生了一对双胞胎,兴奋的直接跑回家中,将御赐的这一对麒麟玉佩就送给了我和我哥哥。”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给段瑾看。这东西他自然识得,当时也是因为这个凌斐才从农家把她认出来的。给别人炫耀完之后她又将东西塞回了自己的衣兜里,笑道:“我和我哥哥,一人一半。我爹那时候高兴的不得了。你说,刚被赐了封地,又有了一双儿女,他怎么可能不高兴。于是当天就和友人多喝了两杯,大抵也是在那个时候,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君心叵测,再说如今龙椅上坐着的那个帝王说实话就是个蠢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我爹战神之名威震一方,在民间的名声也特别好,甚至我听说,先帝也曾说,若不是我爹无心帝位,这太子之位说什么也要传给我爹。” 后面的事她不说他也能猜到,有一个能力相貌甚至是民心都远胜于自己的弟弟在侧,就算是弟弟再三小钟,身为帝王也很难安心。 因此,动了杀心。 少女眸中泪光闪闪,她将头往旁处扭,不让他看到自己眼角的泪。 “我从小就跟着我爹习武了。其实我娘不太喜欢的做这些,她说女孩子家家的学些琴棋书画就好,学这些东西做什么,但我不管,我就是要学,反正我才不要输给凌斐,他有的我也要有。 我和哥哥本就是双生子,若是按照母亲的做法,那我俩必定会相差甚远越来越大,可是因为我天天和他混在一起,举止也好动作也罢,越来越像。有时候我们兄妹两个站在一起,都分不清谁是哥哥,谁是妹妹。” 她顿了顿,突然将头埋了下来。段瑾知她心里不好受,于是将少女轻轻揽进怀里,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纠结片刻,他缓缓开口:“其实,我也有个兄长。” “然后呢?”凌文月从他怀里抬起头。 青年默了默,不言而喻。 是了,段家被小人昏君怀疑被小人谈磕,段氏九族流放的流放,入狱的入狱,如今他那个兄长,只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罢。 她叹了口气,接着说:“八岁那年,阿爹领兵出征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但其实他没有,他只是中了暗算,没死,拼了命的回到了家里,交给了哥哥一封密信。 这些年皇上早就想杀他无数次,奈何阿爹有亲王爵位在身,又处处提防,狗皇帝没什么机会下手,于是就与匈奴勾结,趁着阿爹上阵杀敌的时候让那些人偷袭了他,只可惜他料到了一切却没料到阿爹还藏了一手。 我也不知道阿爹居然还在并州留下了一支军队。于是我和哥哥还有阿爹商量之后,决定由哥哥前往并州,而我则是扮作哥哥,留在这世子府之中,伪装一个纨绔世子爷,来麻痹朝堂上坐着的那个人。” “那你娘呢?”想起王妃的态度,段瑾有些迟疑。 凌文月摇摇头:“母妃是镇国公的嫡女,此事若是被她知道只怕是会牵扯颇多,于是在我和阿兄就努力将这件事慢了下来。虽然如此,但是我想母妃现在应该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吧,反正都到这一步了。 她和父兄辛苦谋划的这十年,也该有个交代了。 “对了,此事了结之后,你可有什么打算吗?”她记得段瑾一开始接近自己就是为了给家人复仇来着,不过他身边可用之人到底太少,楚家旧部又众叛亲离,实属艰难,所以才想着走她这一条捷径,“你放心,我哥不是那种会违背诺言之人,你既然帮他成事,那他就一定不会辜负你。段家的仇,定能平反的。” 楚家的仇? 段瑾失笑:“你就没想过,都到了这一步了,我其实想的是夺权当帝王,等你哥和明帝河蚌相争之后我渔翁得利,然后将你软禁在未央宫。你就不怕?” 凌文月眨眨眼,然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你有那能耐吗?” “我怎么没有。” “有那能耐你不自己复仇啊,还混在芦苇巷里给我当外室呢。”她轻轻在段瑾胸膛上戳了一下,又捂着肚子笑了出来。 月亮才升到一半,夜还很长。 留给他们的时间,也还足够的多。 “唉,说真的。”打闹过一场之后她的心情也好上了不少,整个人优哉游哉地对着月亮吹了声响亮的口哨,“你有没有想过,明天过后,我们要怎么办。” “当皇帝?”某人还是不该之前的说辞。 “说正经的。”她揉了揉自己微酸的手腕,“其实我不太喜欢京城,也不喜欢宅院,闷的人难受。什么郡主啊,世子啊我都当腻歪了,到时候不管是谁当皇上我自个儿都免不了要跟着住在这宫里。我不喜欢,我想出去。” “好啊。” 凌文月转头看他。 “那我们就一起出去,谁也管不了。” 她看着背对着月光的青年,突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凑近他的唇瓣,咬了一口。 还有一件事,他们谁都没有敢说出口。 若是战败了,该如何呢? 大不了黄泉路上等一等,下辈子再一起刨了那狗皇帝的坟。 *** 天才初初露了鱼肚白,宁氏就已经在梳妆台前将自己头上的步摇拆了又放,拆了又放,重复了三次不止。 身后的婢女也跟着她忙前忙后地奔走东西,不知道这位新后到底想要做什么。 宁氏看着椒房殿里茫茫然的一群人,突然觉得很无力。 于是她又来到了皇帝的寝宫。只是同上次不同的是,她带了小皇子。 太医院的医官们和太监们都在偷偷地将值钱的东西揣进包袱,中间摆着的皇帝在他们眼中仿佛不存在一般,有个太监珠宝似乎掉到龙榻上了,他还凑过去将皇上的手臂给抬了起来,找那一颗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的珍珠。 “咳!”宁氏重重咳了一声。 宫人们置若罔闻。 “混账,你们这是想反了!”她猛地将头上金钗往地上一摔,小皇子被母亲的动作吓了一跳,哇哇地哭了起来。 即便是知道要亡国,但是那些太监骨子里的畏惧还是在的,于是一个个赶紧在宁氏面前跪好,接受这位皇后娘娘的敲打。 她抬眸将小皇子塞进身边一个乳娘手里,随手捡起地上一把宝剑,缓步往龙椅处走了过去。 “娘娘。”身边的小宫女见状想要阻止,却坐在宁氏的眼神中慢慢缩了回去。 明帝依旧在昏迷在床,脸上瘦削的令人有些害怕,整个人呼吸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太医院的医师们战战兢兢地跪成一片,看着快要断气的皇帝和咄咄逼人的皇后娘娘,大气不敢出。 其实他们也听到风声,并州军要攻进来了。宫中得到消息的逃的逃跑的跑,跑不掉的也想方设法给自己的亲眷送了消息让他们赶紧离开京城。至于他们几个那是准备要跑,却没料到被突如其来的皇后给吓住了。 “怎么,想跑?”宝剑在地上重重敲了一声响,那些人也狠狠吓了一跳。 “不是啊,不是啊娘娘。”为首的老太监哭哭滴滴的,“不是大家不相信您,是您得相信事实啊。” 相信事实,相信什么狗屁的事实。 她突然笑了,没了金钗的束缚,宁氏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散乱垂落而下,她的唇红的快要滴血,眼中的欲望却在疯狂叫嚣着,宛如即将末世的女妖。 她捂着自己的脸笑了起来,随后慢悠悠地捡起地上的钗子将头发盘好,又恢复了方才的镇静模样。 太监们缩成一团不敢说话,他们也不知道这位平日里看着还算是温柔的皇后娘娘怎么就突然染了疯病,不过不要紧,现在忍着就可以了,不说话才是上上策。 “娘娘.....”身边宫女想要搀她,却被她一下子甩开了手臂。 “行了,你们这些蠢货都给我站起来。吓吓你们而已,还真傻了。”她恨铁不成钢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打了一个响指,“把那东西都拿出来用吧,都到这份上了。” 果不其然,果真有数个黑衣人不知从宫殿哪处突然跳了出来,他们蒙着面,相貌相似,只有腰上的玉佩上写着的号码标明了他们不同的身份,作为他们的区分对象。 紧接着,那些老太监们就看到有个黑衣人被连捅了数刀倒在了地上,为首的黑衣人同她短暂对视了一瞬,便上前将那人的面罩扯了下来,露出了少年清俊的脸。 “我记得你,你好像是安世子身边的那个谁,那个外室的侍从吧。”她嘻嘻地笑了两声,上前重重踩在少年手上,用力向下一碾,“潜伏了这么久,怎么到紧要关头的装疯卖傻一会儿你就全给暴露了,你对得起你家的主子么?” 木容的牙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已被打碎了,彼时他说不出完整,只能死死地瞪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将污浊的鲜血咽进肚子里。 “你,你等着吧,死了我又如何,少爷他们,一定会将你这个,这个毒妇给杀,杀——” 剩下的话他说不出口了,只因身边那个黑衣人猛地抽出匕首割下了他的一只耳朵,剧痛从身上传来,他疼的几乎说不出话,却仍要逼着自己说完:“迟早会,会杀了你!” 宁后啧啧感叹了两声,突然走到昏迷不醒的皇帝面前的,笑了。 “说起来,这些日子还要感谢你替我送信呢。” 送信?木容一怔。 他自从宫宴那日后便一直听从少爷的话潜伏在宫中,他觉得自己隐瞒的极好,不想.....其实早就暴露了么? “是啊,若不是你替我传消息,我也不可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将我的秘密武器做好。” 什么东西?木容眸光一缩,忽然抬眸看见了什么,剧烈地扭动了起来:“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你怎么敢!” 不可能的,他们就不怕会伤到禁卫军吗,这样冒险的事情他们怎么会去做。 木容越是不可置信,宁后就笑的越狂妄。 门外的号角声近了,女人扭着水蛇腰缓步离开,耳下的耳坠轻轻摇晃,是最红的血滴子。 “我有什么不敢的。行了,你们别杀了他,我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主子死。” *** 长安共有四个门,此时并州军已经守了三个。 凌文月身着男装骑马站在城墙之下,对着城墙上的投射手遥遥一望。 其实他们这一路上都很顺畅,主要是民众对明帝不满许久,加上这位昏庸帝王听信小人谗言常常错杀忠臣。这些百姓们哪个不是听着张家臣李家将的故事长大的,结果说没就没了,真真是很难不怨恨。 “倒是壮观。” 她啧啧两声。 凌家两个儿女都随了亲爹骁勇善战的血脉,自然不会畏惧这区区一两个杂兵。她抬头看着城墙上箭在弦上的弓箭手,轻啧了一声。 本来打算和和气气的,看来这宁后是不打算同他们和气说话了。 “郡主,怎么办。”回到阿兄身边后她的身份就变回了郡主,那些副将们也这般称呼她,“咱们还是硬闯吗?” “不急,我怎么感觉他们有话要和我们说。”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就看到了一个男子站在了城墙之上,似乎正往下大声喊着一些什么。 副将未曾习过武,并没听过什么的声音,于是侧脸望向凌文月:“郡主,他们在说什么。” “放狗屁而已。”无非是劝降的话,有什么必要听的。 还不如想想他们自己。 她抽出腰上利刃,示意身后将士放出烟花,给另两个城门的阿兄和段瑾传递情报。 “上!!!” 并州军养兵多年等的就是这一瞬,只听一声怒吼,众人便像利剑一般向城门刺去。城楼上的弓箭手也慌了神,忙不迭地往城下放箭,但究竟寡不敌众,又架不住他们精兵良多,那些人渐渐败下阵来。 城下早已乱成了一片,纵使城门再厚也抵不过这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已经出现了细细的裂缝。眼看城门就要被强行撞开,禁卫军也慌了神,忙不迭地奔向自己的首领请求指示。 眼见城门将破,并州军士气大起,甚至有些人已经唱起了军歌。 凌文月心情也激动,并不阻止他们,但也没有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而是骑着马缓步向另一边走去的,和段瑾他们会和。 虽然早已考虑过各种结果,但谁也没想到这禁卫军竟如此不堪一击,随着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声中,已有不少身手敏捷的士兵爬上了城墙,正当他们其中一人正欲月下城墙之时—— “不好!捂住口鼻!撤退!” 她二话不说赶紧抢了身边士兵的号角吹了起来,调动内力拼尽全力对众人喊道:“赶紧撤退!不要恋战!” 但即便是她已经拼命呼唤,仍有不少将士吸入这怪异的毒气后倒在了地上。凌文月方才也吸进去了一点,现在正觉得头重脚轻,脑子也渐渐糊涂了起来。 大意了,大意了。 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将毒气混入了烟雾弹之中,若是她没猜错的话,现下的毒和她之前中的恰好是同一种,只是这些人将毒换了一种形式,从毒液变成了毒烟。 更可怕,也更致命。 “郡主,郡主.....”身边副将也支撑不住跪了下来。她赶紧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但其实凌文月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她虽身上有武功,但方才让众人不要上当的时候已经吸进去了不少,眼下情况并不比副将好到哪里去。 无非是一根筋鼓着劲,不肯认输罢了。 “怕什么,等这股烟散了咱们就能——” 话到了嘴边她却突然吐不出来了,因为在城墙上看见了一个人。 秦雅,秦雅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会被吊在这里! 小姑娘虽面上没了血色脖子却依旧梗着:“表姐,不要怕,你们尽管打过来!” 说罢还大义凛然地补了一句:“掉个脑袋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你别动!我马上上来!”说罢便迅速施展轻功接着挂在墙边的绳索爬上城墙,谁料才刚爬到墙上就吃了重重的一记耳光,她整个人懵的没边,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她赶紧抬头看去,果然见到那宁后正笑吟吟地把玩着手中匕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而她的身后,正是那些袭击她的黑衣人。 凌文月勉强捂住口鼻,空出一只手跌跌撞撞地摸向腰间刀刃。 “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她冷哼一声,“你倒不如看看,你身边还有多少人活着的。不如这样,你现在给我跪一个,我勉强饶你个全尸怎么样。” 死都死了谁在乎这种东西啊.....她瞪她一眼,不说话。 “啧啧,想不到堂堂的凌世子竟然是个女儿身,这倒是出乎本宫的预料。”大抵是料定凌文月绝对跑不掉,她也不急着杀人,然而是慢慢同她唠了起来,“不过这又有什么用,不还是死在本宫手上。”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吐出一口血,虽说墙上没了这毒,但这毒物方才早已浸入了她的体内,侵入五脏六腑也是时间问题而已。 “自然是为了那龙椅上的位置。你不知道,当年本宫的阿姊,”她猛地一怔,随即低下头捏住了凌文月的下巴,“怎么,想拖延时间?” “你还想指望谁?你阿兄?你那个外室?还是被你放出去的那个蠢笨如猪的姚郡王——嘶贱人!” 凌文月吐出嘴边的一口血,看着她手背上的那一排牙印,笑道:“彼此彼此。” “贱人,给我死!”她的眼神让她又忍不住想起那个东宫纵火的夜晚,她气昏了头,刚想抬起手给她扎上一刀,手却在刚碰到刀鞘的那一瞬间便重重锤了下来,她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胸腔上正扎着一根羽箭,箭的那一头正染这红,是她的血。 与此同时,身边的号角声再次响起,秦雅抬起头惊喜地看着远处赶来的军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叫道: “是凌涵他们!他真的借到兵了!我们赢了!” 凌文月无暇去管那些人,她只是抬头向城内的某处看去,突然笑了起来,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懦弱的青年正吃力地捏着一张弓,对上的她的视线,也回敬一个微笑。 “凌元清。” *** 打掉宁后一党之后其他人就好对付的多。 贪生怕死的看情况处理,有用的留下没用的杀掉,趁乱作怪统统杀掉,军法处置。至于其他人,只要愿意留下,那就留下。 一夜之间,这个皇城换了个主人,虽说也姓凌,但此凌非彼凌了。 扫尾工作交给凌涵他们负责,凌斐则进入御书房中去寻找玉玺逼迫老皇帝写下传召书,至于凌文月...... 她解毒了之后休息了一阵便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上蹿下跳的一会儿也闲不下来,眼下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干脆拉着凌元清这个人质说话。 城破之后,凌元清的身份也变得尴尬了起来。 他本是太子,但眼下是做不成了。而且这对兄妹估计也留不得他.....他也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人,优哉游哉地坐在台阶上,摸着不知从哪跑来的野猫。 “你有什么打算吗?”凌文月在他面前站定,“说说看。” “不杀我?”青年眯起眼睛,“这么好心?” 凌文月耸耸肩:“没必要。” 言外之意就是毫无威胁力。 毕竟谁都知道太子性格懦弱无能,就是草包一个,就是给他好好的一个江山他也能玩成过家家的样子。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凌元清失笑:“你说的对,我确实不如元烨。我也不知该去哪里,大抵是找个地方当个乡村夫子吧。” 远离朝堂,远离长安,那是再好不过了。 她点点头,也不打算同这人闲聊下去,便转身离去。只是才走了两步便被叫住了,一回头就看见青年对她抱拳相向: “祝你新婚。” *** “怎么,见到你爹了么?” 好不容易才找到段瑾,凌文月气喘吁吁地跑过去一把揪住他:“你真去天牢了?” “见到了,他情况还算不错,问题也不大,我也已经安排人过去保护了。” 左右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到时他自然会见到他爹,现在只怕宁后党羽还未扫清,到时候就难办了。 “木容呢?” “在太医院养伤,昏过去了,暂时没什么危险。” 凌文月顿了顿,接着道:“还有我哥那边,你不要担心,他不会出尔反尔。” “我不担心。” 他相信凌斐的为人,他不会做出,说了会替楚家平反,那就一定会说到做到,他不用担心。 他拉着凌文月坐下。这一场仗打了一整个白天,如今已近黄昏,他们二人靠在这围栏上看夕阳西下,倒有了几分说不出的凄凉美好来。 一室之隔,两个世界。 “我和阿兄说了我们的打算,他说等册封完我们之后就会昭告天下楚家是无辜的,然后到时候去留都任由我们,咱们想去哪都行。” 说着又补上了一句:“反正银子管够。” “哦对,还有一件事。” “什么?”凌文月一怔,下一瞬就被人扯了过去,整个人跌进了青年的怀里。 段瑾一下一下地勾着她的肩膀,凑在她耳边轻轻道: “世子爷,今夜可也要奴家伺候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