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气运之子后绿茶她跑路了》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攻略气运之子后绿茶她跑路了》作者:兔贝 文案: 嘴硬剑修vs心机小绿茶 1. 在修仙者横行的世界里,沈若是个没有灵根的普通人。 然而她捡到了天道的亲儿子——气运之子。 还是个失了忆的。 少年宛如白纸,戒备又好奇地看着沈若。 沈·绿茶技能满级·若笑了。 #天道亲儿子算什么,我要做天道儿媳妇 2. 沈若顺便捡了本宝书。 书上会显示这位气运之子某时刻的真实想法。 比如,恢复记忆后的林芩泽冷若冰霜:“不要自作主张。” ——宝书上的泽泽:我怎么总能被她猜中。 再比如,高岭之花林芩泽:“我不喜欢你。” ——宝书上的泽泽:要死,心动了。 #沈若翻书:狠狠懂了,原来你们剑修,就是要嘴比剑硬。 3. 沈若成功借着宝书,让气运之子为她心动万次,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直到有一天,真相暴露。 沈若:……嘶,反正修为也有了,我得跑路。 #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然而那天,林芩泽持剑将她逼走,嘴上说的是:“我放你一条命,从此,你我不复相见。” 沈若却最后一次看见了林芩泽的心声——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故事本该这样完结。 可我竟然有点舍不得她。 PS:后期追夫火葬场。 私设如山,一切设定都是为了推动剧情,恋爱文。 修真设定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大乘、渡劫(飞升)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若,林芩泽 ┃ 配角:预收1《攻略那个禁欲系[快穿]》求收藏~ ┃ 其它:预收2《海王也会栽跟头吗》校园文 一句话简介:清冷剑修被小绿茶攻略了~ 立意: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第1章 . 恢复 “哇,你居然是个修士!”沈若高…… 冬日的阳光并不刺眼,暖洋洋洒在身上,平添几分懒意。 按往常的习惯,沈若会比这个时间点迟些醒来,如果枕在她头下的手臂不抽开的话。 “嗯……怎么突然起早啦?” 带着半梦半醒之间的迷迷糊糊,沈若小声问了一句。 出乎意料地没有得到回答。 睁开双眼,沈若发现今天的林芩泽不太对劲。 他的脸色格外难看,紧蹙着眉。仿佛没有听见沈若的问话,扯下大红色的被褥,迅速地一件件穿起衣物。 穿戴整齐后,他才扭头看向沈若,语调是从未听过的低沉:“我有话对你说,你若是穿好了便出来。” “诶?” 还没等沈若反应过来,林芩泽便已经大步流星地夺门而出,人影消失在房间内。 沈若嗅到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她随意披了件外衣就下了床,先踮起脚尖走到门口,没有发现林芩泽的踪迹,又悄声给门上了锁。 桌上龙凤呈祥的蜡烛是在村子的货郎那儿买的,不是什么精细的做工,还剩一半没燃完就熄灭了。 沈若将蜡烛移至一旁,小心翼翼地从梳妆台的隐秘部位抽出一只小匣子。 拨开匣子上层后,她找到深埋在底的一本书,轻轻放到了桌面上。 书的封皮上不知用什么材质的墨所写的,《气运之子》四个大字金光闪闪。 沈若动作娴熟地把书翻到最后面。 似是羊皮的纸页,又不似那般厚重。上面只有廖廖几行字: 脑袋里突然多了一段记忆。 那人真的是我吗?我怎会与一女子如此亲密?我甚至与她成了亲。 看来是那场打斗让我神志不清,做下这等荒唐事。 她的名字应该叫沈若,是个凡人。 我要和她谈谈。 …… 读完这几句话,沈若顿时明了如今的处境。 林芩泽恢复记忆了,很突兀,但又在情理之中,毕竟距沈若捡到他那日,已五月有余了。 时间点很巧,偏偏在他们成婚后的第一天,他想起了所有事。 沈若感叹自己的幸运。 早一天,她用尽心机促成的姻缘就会泡汤。而多晚一天,她就要为此多等待、浪费一天的时间。 林芩泽失忆前后活像是两个人。 心思纯净版的林芩泽好哄好骗,说什么都相信,波动的心路历程在这本书上可以显示足足几页。 而现在,书上简短的段落和先前截然不同。 沈若不仅不担心,心里还隐隐约约地激动起来。 事实上,她迫切地希望林芩泽恢复记忆,可能比林芩泽本人都还要着急。 她悲惨的命运,自捡到林芩泽那天开始改变,她报仇的开端,则始于林芩泽的苏醒。 沈若收起书一层一层放回原路,挑了件淡紫的裙子,又搭上林芩泽亲手打下送给她的白狐狸毛披肩。 看看屋子里没什么异样,沈若调整脸色,带上初为人妇的娇羞神情,“嘎吱”一声,缓缓推开了房门。 林芩泽在院子中,正为一把浑身隐约透着白光的剑细细擦拭。 剑身反射的光芒不偏不倚,刺在沈若的脸上。沈若不由得轻轻眯起眼,才勉强看清剑身上的字。 “擎桢”。 果然是那把林芩泽的本命灵剑。 它本被沈若里三圈外三圈缠绕得结结实实。 地上满是包裹它的那块布的碎片,应主人的召唤,它和锋利的剑气一同苏醒,斩断了沈若做的简陋“剑鞘”。 大概是随了主人的性格,这把剑脾气很大,不允许除林芩泽以外的人触碰。 沈若被伤了几次,最后还是因为林芩泽的昏迷不醒,灵剑与他之间断了联系,才乖乖听话。任由沈若将其束之高阁,放置得远远的。 林芩泽看似在专心致志地擦着剑,实际上门轴转动发出声音的同时,他瞥了一眼沈若。 速度很快,还不等沈若察觉,他又把注意力集中回了剑上。 待沈若走近了些,他才开口。 其实在沈若慢吞吞地梳妆打扮的时候,林芩泽外出转悠了一圈。 村子是半封闭状态,鲜少有外人出没,因此在这儿待了小半年的林芩泽,在村子里算是个熟面孔。 路过的村民显然知道他们昨日成亲。 虽说他们都已无父无母,也不准备大办什么,布置得很低调。可采买一些基础的喜庆的用具时,也难免走漏风声。 往常他们形影不离,今天是成亲后的第一天,却只有林芩泽出来走动。 指指点点的闲言碎语在林芩泽耳边响起,他听力敏锐,一字不落。 男人羡慕林芩泽艳福不浅,女人们则对沈若的恶意满得快要溢出来。“那个狐狸精总算嫁了人,一开始还说是弟弟呢,我呸。” 林芩泽脑海中闪过几幅画面,明明熟悉,但又那么陌生。 “他”不喜欢别人说沈若的不好,总因为这些叽叽喳喳的村民感到闷闷不乐。 真挚而稚嫩,怀揣着炽热的情意,毫无保留地倾注于沈若身上。 宛如在看戏台子所演剧目的观众,林芩泽在脑海中翻阅着这一幕又一幕的情景。 可惜的是,有股力量遏制着林芩泽的情绪波动,即便是第一视角,他也投入不进情感,无法欣赏。 这是他吗? 是。 又不是。 偏偏他失忆了,偏偏是昨日成亲,偏偏是今日苏醒。 但凡早一天。 不再理会闲聊的那群人,林芩泽收起脚步,返回沈若的家。 他不常见地产生少许烦躁。提起家这个词,“他”的画面又不受控制地回放在脑袋里。少年的声音充满活力,“他”激动地反复询问沈若: “真的吗?这儿以后也是我的家了!” 房门紧闭,沈若依旧待在房间里。 林芩泽唯一能做的事,是找出那把阔别已久的剑,伫立在院中,一遍遍擦拭。 至少这把剑,不会再让“他”发出声响。 林芩泽终于能清静几分。 他对沈若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会带你一起回宗门。” 林芩泽嘴上说着话,手却没歇息,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擎桢,即便剑身早已光滑可鉴。 他已经做好了被沈若提问的准备。 沈若的回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她似乎等待林芩泽这句话很久了。 她嘴角上扬,甜甜地应了声:“好。” 她的果决让林芩泽难免生疑。 掌心暗暗握紧了擎桢,林芩泽抬起头来,直视沈若的双目:“你不好奇?” 好奇心的前提是对待未知事物。 但林芩泽对沈若而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从捡到他的那天起,沈若就已经通过《气运之子》这本书把他了解得清清楚楚。否则又怎么会揣摩他的一举一动,耐心地伪装成他喜欢的样子,再与他“齐齐”坠入爱河之中。 她与他成亲,可绝不是为了蜗居在这个小村庄的。 沈若很快打消他的疑虑,像从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她噗嗤一笑,语气轻巧地应对道:“我要好奇什么啊。既然我与阿泽成了亲,自然要跟着阿泽走,阿泽去哪,我便去哪。” 林芩泽用锐利的目光审视她的一举一动。 他不怎么相信这番说辞。 沈若见林芩泽是如此反应,双手便紧紧地攥起衣袖,脸颊微红道:“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她抿起嘴唇,略显腼腆:“对,我忘了你说过,以后要唤你夫君才是。” “……不是这个。”甜腻的称呼让林芩泽略有不适,他及时制止沈若拿这个呼喊他第二次,“别这样叫我,我不习惯。” “那怎么喊?”沈若轻垂睫毛,无措地问道。 林芩泽绷着嘴唇,说:“随你,只要不是这个。” “那,还是阿泽?” 待林芩泽点头应允后,沈若望着他正经的模样,忍不住逗弄他道: “阿泽,你知道我最好奇的地方是哪儿吗?” 沈若话音刚落,灵气瞬间在林芩泽的经脉内疯狂运转,他将擎桢放在身后,挽了一个出剑的姿势。 “你说。” 一股温热的触感却顿时让戒备烟消云散。 沈若伸手,拿指尖一点一点摁平了林芩泽的眉间。 这是他们之间做惯了的动作。 沈若瞪着那双水亮的杏眼,语气疑惑:“你今天怎么突然严肃起来啦。你忘了吗,你可是答应过我的,要多笑笑。” 她又俏皮地补充了一句:“总皱眉老得快。” 随着沈若手臂动作而晃动的纯白色披肩,莫名有些扎眼。 狐狸比兔子的皮毛更加柔顺有光泽,也更加狡猾。为了打下那只狐狸,“他”吃了不少苦头。 松动的不止是眉毛,还有那份警惕。林芩泽整个人陷入了松弛的状态。 记忆作祟,他对沈若根本怀疑不起来。 而这也正是沈若选择这件披肩的重要原因。 他只能干巴巴地回上一句:“因为我想起来了所有事情。” “这是好事啊!干嘛不早说。” 沈若的喜悦溢于言表,她轻拍了下林芩泽当作惩罚,随即开心地围绕他转了一圈。 “我说你从哪儿翻出来这把剑的,原来你全都记起来了。怪不得要带我去什么‘宗门’,是你家吗,远不远啊。” 林芩泽轻咳一声,悄悄往沈若的反方向挪了一步,“你大概不知道。” 沈若连忙做出一个洗耳恭听的手势。 林芩泽刚找回记忆,像要宣布什么大事,难道她有什么漏掉的地方? 林芩泽缓缓说道:“我其实是个修士。” 沈若:“……” 就这? “哇,你居然是个修士!”她高声应和道。 她装作对林芩泽这个“秘密”身份惊叹不已,上前走了两步,又来到了他的面前,比刚刚的距离还要近。 第2章 . 故人 她不会退缩,更不会放他走的。…… 沈若高兴地对林芩泽宣布:“那我们以后就是‘神仙眷侣’了!” “是‘道侣’。”林芩泽对沈若的热情捧场感到不知所措,但还是忍不住出言纠正道。 他又想向后退。 结果“砰”地一声,撞上了一堵硬物。 他避无可避,闪到一旁又太刻意,只好加快脚步告诉沈若信息: “我归属于伏蓬大世界的剑宗,”他顿了顿,又道:“伏蓬和明秀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需要通过传送石穿越结界抵达。” 沈若立即配合他作出反应,她这次更给面子,不断拍动掌心: “哇!” 林芩泽不明白沈若突然的浮夸表现,他愣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你确定要和我走吗,或许定居在那里,就再也不回来了。” 他不会以为这样说就能把我吓跑吧? 修士去哪儿还不是一眨眼的功夫,沈若在心里想道。 她面上并不显露质疑的表情,收回惊讶,用一对透亮的眼珠子的转来转去来表示她的迟疑不决。 在盯着林芩泽的脸看了一会后,她坚定地“嗯”了一声。 “我总归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沈若痴痴的笑容中盛满了依赖。 她曾对镜反复练习,直到确定这个表情毫无破绽。 “不跟着你,我又有何处容身呢。” 林芩泽经受不住这般浓重爱意的注视,狼狈地转过头去,示意沈若收拾一下行李。 “……好,你去整理要带的东西吧,待你准备完毕我们就出发。” 到了吃食的时间,邻近院子纷纷飘起袅袅炊烟,吵闹声渐响。 相比之下,林芩泽站立的地方冷冷清清。 昨天辛苦布置了满院的装扮,到处贴着鲜艳的喜字,还未来得及去除。经阳光反射,红彤彤地映照在他身上。 “嗯,等我。”沈若甜甜的答应下来。 而后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子。 一关上门,她就卸下了所有笑容,揉了揉双颊。表情维持得太久,面部肌肉都有些僵硬了。 新房里是同样喜庆的红色,沈若没有半点新婚的喜悦,只觉得讽刺。 林芩泽的别扭她收入眼底,他在抗拒亲昵的情感,她又何尝不是。 但她不会退缩,更不会放他走的。 沈若这次出来的倒是很快,一个轻巧的包袱,里面便是她的全部家当了。 她拿了两套衣物,又把首饰盒中较为贵重的带走,然后直奔那本书,包裹严实后藏在了夹层里。 林芩泽想要接过包袱,沈若晃了两下表示没什么重量,便摇头拒绝了。 开玩笑,让他发现《气运之子》的存在,那还了得! 林芩泽发问得很突然,就在他们即将出发之际,冒出一句话来:“除了剑,你有没有在我昏倒的地方捡到其他东西?” 沈若心下一虚。 她不确定林芩泽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在继续对她试探。 “啊?” 沈若状似苦恼地回想了一阵,最终回了林芩泽一个迷茫的眼神。 “传音石,一个萤白色、像玉那般通透的小石头。” 好在林芩泽是随口一问,见形容长相后沈若依旧摇头,决定放弃寻找:“算了,那大概就是丢了,不打紧。” 沈若见状转移话题道:“你说的传送阵,在哪?” “我不是用传送阵来到这儿的,但每个小世界的主城都设置的有。只要前往明秀城,城主必定知道位置。”林芩泽耐心解释道。 听说要去明秀城,沈若不自觉咬了下嘴唇。 那儿有着她独自绝对不想面对的人。 不过有林芩泽相陪,就另当别论了。 她刻意伪装成一个什么也不懂的普通凡人,话语中处处露着无知:“可是明秀城离这不近,我们要不要租辆车子?” 林芩泽提醒她道:“我是修士,可以乘风而行。” “我险些忘了,”沈若恍然,“但从院子里直接飞出去,是不是太显眼了……” 在偏僻的小世界里,虽然有传送点,可鲜少有修仙者来访。 哪怕是地位最尊贵的城主,也都由凡人或是资质愚钝的练气期修士担任。有才华一些的修士,哪会长久留在这儿。 所以沈若所在的世界,几乎所有人都按照凡人的方式生活,偶尔坊间传闻里能听几句修士的传说。 林芩泽默许沈若继续说下去。 “村子里的人都不知道我嫁的是个修士,大概会很轰动。”沈若天真地笑了笑,“不如我们把院子锁好,和村长交代后,走到村口那条小路上再飞行吧。” “嗯,”林芩泽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就依你所言。” 重重的锁链落下前,沈若又看了一遍整间院子。 它原本属于沈若的母亲,在她过世后,沈若一个人居住了四年,直至捡回林芩泽。 沈若没有太多的留恋,况且她知道,某一天她还会回来一趟,完成某些事情的。 沈若最后的那一眼,瞥向的是院子拐角处那口井。 林芩泽找的那块传音石,正沉在水底,不见天日。 他却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这个秘密。 “咔擦”,锁合上了。 沈若以外出探亲的理由解释他们的离开:“这段时间里,可能需要您多照料些。” 村长沈礼平日对沈若这孩子就颇有好感,一口答应下来。 沈若生得好,在沈家村这个小村庄算是一等一的美人,嘴巴又甜,按理说没几个人会不喜欢她。 但她的妇人缘不怎么好,她们总爱聚成一群,独独排斥沈若,连带着各家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们也不敢与沈若亲近。 说来说去,她们态度恶劣的原因无外乎三点。 一来沈若是半途中搬来沈家村的,说辞又是父母双亡,不吉利。二来她容貌出众,气质超群,不消怎么打扮就能把旁人比下去,谁走在她身边都只能当个陪衬品。 三来嘛,明明已经过了出嫁的最佳年龄,却还是对她们“好心”介绍的人选推三阻四。 村长的大儿媳妇就是被拒绝的其中一位。 她的堂弟虽说油嘴滑舌不太老实,可配沈若也绰绰有余了。反正自那以后,她更不喜沈若,处处与她作对。 她见沈若过来,特意趴在门口偷听,结果公公却胳膊肘往外拐,答应得爽快。 她一时气恼,不藏了,冷哼一声,语调依然那么尖酸刻薄:“哟,嫁了个高门大户,房子都不要了。” 沈礼来不及制止,只听她又说:“平常没怎么登门的人,开口就要帮忙。合着村长是为了帮你家看院的?” 沈若知道怎么堵上她的嘴。 挂上和气的笑,沈若塞给她一只银镯子,实心的。 “小小礼物,还望沈家嫂子不嫌弃。” 迫不及待地接过镯子端详,她的脸上也笑开了花:“是我多嘴了,不就是帮看着院子。放心,我在呢,定看得严严实实,保管进不去一个贼。” 她美滋滋的,沈礼却望着儿媳妇直叹气。 林芩泽亦步亦趋地跟着沈若,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知道沈若为什么通达人情世故。 在记忆里,沈若孤身一人常被欺负,若是个绵软蠢笨的性格,恐怕早被活吞了。 然而林芩泽不知,他所见所闻的仅仅是沈若性情的冰山一角,为了麻痹他,才特地在他面前如此展露。 人们不会防备看得见的小聪明。 与其被评价为深不可测所以倍加警惕,不如……变成一个被生活所迫才有点小心机的可怜姑娘。 他们告别村长,走到一处偏僻的树荫下。 沈若凝神屏气地盯着他别在身后的擎桢,看这把体积不大的剑怎么变得能承担起两个人的。 她还胡思乱想了一番,会不会飞行途中一个不小心,自己没站稳,就从上面掉下来了。林芩泽应该能接住吧,他不是已经到了金丹的修为了吗。 沈若以极其微小的幅度点点头,自我肯定了一番林芩泽的实力。 只见林芩泽低喃了一句咒语,并伸出右手。 凭空聚来一团云降落在他们面前。 整个过程甚至没有碰到擎桢一下。 沈若先是小声咳嗽,声响越来越大,最后实在忍不住,转过身去一阵大笑。 林芩泽正准备踏进云层,听见异响,回看,是笑得直不起腰的沈若。 他不解道:“发生了何事?” “阿泽,你是剑修吧?” “对。” “那……剑修出行,不用剑的吗?” 林芩泽闻言,满脸是难以描述的神情,简称无语。 他费了点功夫解释才让沈若转变印象。无论是不是剑修,他们出行大多是运转灵气化成各样形状来承载,而云层是最简单的那种。 她看的那些凡人话本子所写的“御剑飞行”,几乎没人这么干。 顺着沈若的目光看,林芩泽急忙把擎桢往她的反方向移动了一段:“你不要乱打擎桢的主意。” “没有没有,”沈若强忍笑意,站在林芩泽用灵力凝出的云里向他招手:“快上来,我们出发。” 腾云驾雾的感觉非常独特,要让沈若形容的话只有一个词,飘飘欲仙。万物皆收于脚底,别样的清爽畅快。 是寻常凡人一生也无法感受的。 而现在,她却能做到,其中唯一的缘由,是林芩泽。 沈若碰了碰背着的包袱,摸到方方正正的硬物,又安下心来。 有《气运之子》在,林芩泽就逃不出她的掌心。这些体验,通通也会属于她自己。 他们行进的速度极快,一柱香的功夫,已至城门。 两个大活人从天上降落,自然引起一阵骚动。 围观的人群越挤越多,甚至闪过一两张沈若熟悉的面孔。她立刻不着痕迹地往林芩泽背后躲了躲,又将白披肩向上扯,试图以此遮住一部分面容。 她用纤长的手指戳了下林芩泽的后背,借此催促他赶紧去找传送点。 可惜眼尖的故人,仍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认出沈若来。 “萧若!” 第3章 . 传送 沈若笑道:“那我也是随口一提。…… 冲出来的这位少女贵气逼人。 衣服光料子就是极为上等的丝绸材质,又请了刺绣名家精心而作,随走动的脚步,刺绣图案会焕发出不同的光彩。头上顶着的更是蝶形镂空金丝发钗,流苏上镶嵌的珠子则是色泽纯净的冰种翡翠。 与沈若所穿戴的,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果然是你。” 萧琦娥不屑地扫了眼粗布麻衣的林芩泽,越过他急冲冲地走向沈若,下了狠力度地拉拽。 沈若被扯得身子一歪,连右肩披着的白色皮毛也滑落一半。 她来势汹汹,气焰嚣张地训斥沈若道:“我不是说过,不许你再出现在明秀城!” 沈若本来就正躲在林芩泽的后面,而他看到萧琦娥如此行径,又岂会坐视不理。 林芩泽想也不想,抬起衣袖张开五掌,运转灵力凝聚成团,朝萧琦娥的方向射出。 肉眼只见一小团白光呼啸而过,萧琦娥痛呼一声,便被击倒在地。 哗—— 见证整个过程的围观者们不约而同,齐齐后退一步。 萧琦娥显然没有弄清楚目前状况。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还敢拿手指着沈若威胁道: “我不管你在哪儿找了个小修士当靠山,但你居然这般对我,等萧昱知道了,定饶不了你!” 这两人皆是底层平民的打扮,萧琦娥虽看出林芩泽是修练仙道,却笃定他如此朴素地着装,不会是了不起的身份。 她背后有整个萧家,还有宠爱她的萧昱,即便她也同沈若一样没有灵根,可岂会因此而畏惧。 林芩泽懒得反驳,而是选择再一次挥手。 沈若没有像萧琦娥所认为的那样,会去制止林芩泽。 相反,沈若嘲弄地目睹着这一切。 萧琦娥,今时不同往日了。 熟悉的白光又飞速运转,朝萧琦娥直直飞去。 萧琦娥反射性闭上双眼。 好奇怪,这次竟然没有任何刺痛感? 她停了一会儿,疑惑地睁开眼睛。 拥有着相似容貌,同样华贵但比萧琦娥沉稳许多的男人手持一面镜子,挡在了萧琦娥前。 能接下林芩泽一击的镜子,定然不凡。 沈若心情复杂,她认识这个男人,也在林芩泽决定询问城主传送点的下落的时候,就意识到她必将与这男人相遇。 他手中那把有防御功效的镜子,沈若不用想也猜得出是萧昱所赠。 “在下明秀城城主萧觅,不知二位与我侄女有何误会。但有话咱们可以好好说,大动干戈就不合适了。” 即便眼睁睁看见他们要对自己的侄女动手,可萧觅依旧彬彬有礼。 明秀城的城主之位是世代相袭的制度,所以但凡街上穿得显贵的,都是萧姓。 沈若与萧觅有过一面之缘,因为她原先,叫萧若。 那时的萧觅视她如蝼蚁,恐怕早不记得了。只有与她做了十几年冤家的萧琦娥,会多年不见依旧上心,沈若化成灰大概都能被她认出来。 “叔叔!”萧琦娥欣喜万分。 有叔叔替她撑腰,她要把她刚刚吃的苦头,千百倍奉还给沈若。 “他们欺人太甚,特别是萧若,竟然还敢回来明秀城!” 由于拳头被攥的力度过大,沈若的指甲一点一点嵌进掌心,她嗅见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却分不清这是幻想还是事实。 也许她并没有流血,或者那微弱的血迹根本传不出什么气味。 这不妨碍她憎恶萧琦娥。 余光里的那道颀长的身影给了沈若安全感,她松开手掌,莞尔一笑:“你还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沈若一字一句地对着萧琦娥和萧觅说道:“还有,我叫沈若,不姓萧。” 萧琦娥怒气更盛:“你装什么!” 她还妄想像多年前做的那样,继续欺辱沈若,用最常使的那招——狗仗人势。 可惜这么久过去,只有她一个人停留在原地。 萧觅突然伸长手臂,拦住萧琦娥,不让她再有下一步动作。 “琦娥,还不快向二位贵客道歉。” 萧琦娥不可置信地看着萧觅:“叔叔,你弄错了吧,我凭什么对萧若……” 萧觅用低了几个调的声音和变得凛冽的眼神,成功震慑住了萧琦娥:“道歉。” “对不起,”萧琦娥乖乖照做,语气中尽是不甘心,“或许是我认错人了。” 向沈若这个她曾经的手下败将低头,让她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乱的恍惚感。 更何况在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她堂堂萧府最受宠的小姐,竟然先挨了一顿打,又向卑贱之人道了歉。 涨红的脸火辣辣的,萧琦娥无法再待下去,她怕自己疯掉。轻轻地说了一句“叔叔,琦娥还有事,先行告退”,便匆匆逃走。 萧觅看上去在意、但又没那么在意这个侄女,他会替她挡下攻击,却也什么也没问便逼她低头认错。 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萧觅会变脸的功夫。 他望着沈若和林芩泽,眼神一瞬间切换回温和,嘴角挂着笑意地问道:“两位贵客前来,好像不是为了我那侄女。” 和萧琦娥产生冲突的沈若,如果为了寻仇而来,她不会放萧琦娥走。目送萧琦娥离去,还屹然不动地站在这儿,是别有所图。 简单分析后,萧觅得出结论,他们是冲自己而来。 林芩泽示意沈若开口。 沈若单刀直入:“传送点你知道在哪吧?” 萧觅给了个肯定的答案“自然。” “带我们去。” “人多口杂,不若去我府上从长计议,二位觉得如何?” 林芩泽与沈若对视一眼,答应跟随他前往。 林芩泽刻意和沈若落后了两步,等到萧觅的人影渐渐缩小,他平淡地开口指出一个事实:“你从来没有和‘我’提过萧家。” “唉。”沈若皱了下鼻子,重重叹了口气。 但随即又用欢脱的语气说道:“正常啊,谁会想要重温不光彩的过去呢。再说,现在提也不迟嘛。” 在“他”面前,沈若往往营造积极向上的形象,“他”见不到沈若阴霾笼罩的地方。 可不表现出来,并不代表不存在。 以前“他”只觉得这样的沈若是因为足够善良,她具备忘却烦恼的力量,所以时常沉溺于沈若灿烂的笑容中,给予爱意。 而削弱了自身情绪影响的林芩泽,却总感知到沈若心中有更深一层的郁郁之气。 林芩泽看看萧觅只剩下一个黑点的背影。 又看回沈若。 “嗯。” 他不想深究,了解越多意味着纠缠越多。于是林芩泽用简短的一个字,结束了这段对话。 他的淡泊换来的是沈若的焦虑。 故作潇洒似乎行不通了。 没了萧觅带路也无妨,沈若对明秀城熟悉得狠。 城主府门口那对石狮子足有六尺高,张牙舞爪,雄壮威武。 两扇大门被朱红漆染得鲜艳似血,门环不是铜制,反而选了翠玉雕刻彰显气派。 沈若忽然停下脚步,面向林芩泽,目光却盯着那对门环,开口道:“我来过城主府,但刚走到这个位置,就被拦了下来,甚至没能踏过那道门槛。” 她不顾林芩泽的沉默,继续自言自语地说道:“那天下着雨,电闪雷鸣的,不是个好日子,配我这个疯女人倒是合适得紧。” “我吼破了嗓子,疯疯癫癫地要见城主一面,哭得撕心裂肺。雨水冲刷过伤口后又顺着身体一路流下,喏,大概是在那一片。”沈若踢动小腿,大致比划了一下。 “城主大人嫌弃我浑身的腥臭味,离得远远的,将小块的碎银子砸在我脸上,用来打发我这种下等人。至于我口中的苦衷内情,他充耳却不闻。” 沈若收回目光,转而和林芩泽对视:“从那以后,我便住在沈家村。” 林芩泽没有心疼和愤怒,一副淡淡的模样与沈若开口前没什么不同:“为何要说这些。” “你不是问我萧家的事?” “……只是随口一提。” 沈若笑道:“那我也是随口一提。” 她抬起腿跨过门槛,看林芩泽不动,扭过头:“不必在意。” “……嗯。” 仆从毕恭毕敬地将他们请入大厅。 萧觅早已等待多时,他城府深,耐心也足,面上没有不满,反带着和煦的笑容:“二位请坐。” 待仆从递上茶水,萧觅又看着林芩泽开口道:“这位仙人,不知怎么称呼您?” “姓林,名芩泽。” “林大人和沈若姑娘是否要传送去伏蓬大世界?” 三千世界里,伏蓬是拥有最为充沛的资源的大世界,也是众多修仙者云集的地方。各大宗门齐聚于此,各类高手层出不穷。 普通点的凡人都不敢在此地居住逗留,惧怕一不小心便丧了命。 见林芩泽点头,萧觅又道:“林大人是出自伏蓬剑宗吧。” 亏得萧昱的暗中帮忙,萧觅对伏蓬的了解颇深,宗门虽多,可站稳脚跟的无外乎六个:灵宗、幻宗、武宗、器宗、剑宗、佛宗。 千百年前,剑宗的一位老祖濒临飞升,一时间剑宗风头无两,位于六大宗门之首。可惜近些年未有天才出世,倒是灵宗,以阵法起家稳扎稳打,又回归了第一的位置。 “我有一小侄名萧昱,十四年前被灵宗看上,收为了内门弟子。所以我虽知道不多,却也了解一二。剑宗弟子,也是前途无量啊。” 言外之意沈若听出来了,是说林芩泽可惜还是比不过萧昱所在的灵宗。 沈若心里冷笑,如果林芩泽气运之子的身份让萧觅知道,他还不得跪下来道歉。不说那个,光是剑宗宗主的亲传弟子,可也比萧昱一个普通内门弟子好上百倍。 林芩泽不耐烦听这些车轱辘的客套话,他推开茶杯,催促道:“所以传送点在哪?” 萧觅见好就收,连忙说:“这边请。” 萧觅带领他们沿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走,假山是中空的,萧觅手中的钥匙能打开暗门:“传送阵法历代由城主悉心守护,您可尽管放心使用。” 他像是要忙其他事,他们刚进入门内,萧觅就急着告退。 沈若突然开口唤住萧觅:“城主留步。” 第4章 . 回归 “道侣。”林芩泽给身份给得爽快…… 沈若小声问林芩泽要了几颗灵石。 林芩泽不懂她的用意,但这等小事,没什么必要拒绝。他从储物囊中抓出一把,任她挑选。 挑了两三块样子应该是下品灵石的,沈若不心疼地丢在萧觅跟前: “喏,辛苦你带路,这是赏你的。” 饶是萧觅心机深沉,遭遇这等对待还是脸上一僵。他咬紧牙关,半晌才问道:“沈若姑娘这是何意?” 突如其来的挑衅不是为了气萧觅,而是为了试探林芩泽的反应。 让她失望的是,无论现在她做什么说什么,表面上他都古井无波。 沈若想,得趁早找个机会独处,他是不是真的平静,书上总归有答案。 沈若不走心地笑了笑,看起来有些假。 她把灵石又一颗颗捡起,放在了萧觅衣袖上:“哎呀不好意思,是想感谢城主您的,不小心失手了。您不会介意吧?” 萧觅将怒气憋在心底,回道:“小事一桩,那萧某就不打扰二位了。” 沈若这次干脆利落地放走了他。 他临行前,还贴心地帮他们关好门。 沈若扬起嘴角看向林芩泽:“他走了,可以传送了。” 林芩泽顿了一下,还是说道:“你想报仇的话,我可以借你几样东西。” 沈若摇头:“都过去了,不值当浪费时间,我们走吧。” 她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心里想的却是,她不要这虚无缥缈的权势,她要倚仗她自己。 等成长到足够强大的那天,她会亲自回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林芩泽只是客观地提个建议,听沈若这么说,他点点头,捏碎了手中剩余的灵石。他不经常使用阵法,所以不了解具体的用量,干脆往多了放。 尘封许久的阵再次被启动,白光一现,林芩泽拈了句沈若听不懂的法诀,仿佛一瞬间穿梭过了长长的隧道,他们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当中。 和明秀城传送阵的位置不同,伏蓬大世界位于人来人往的中心,还有正统的修仙子弟把守。 剑宗今日轮班看守的弟子是侯容,见到林芩泽他甚是激动,隔得远远的就大声喊道:“擎桢师伯,您终于回来了!” 侯容走近后不忘行礼,话语中亲近却隐藏着克制:“您不知道宗主找了您多久,怎么也寻不到音信。” 相较于他的热情,林芩泽浑身像冒着冷气,只简短地回了他一个字:“嗯。” 好在侯容习以为常,并不在意。他这才发现师伯身边竟还有位姑娘,小心翼翼地:“敢问这位是?” 沈若看看林芩泽,又低下头来,听林芩泽的答复。 “道侣。” 林芩泽这身份给得十分爽快,不顾震惊到瞪大双眼的侯容,两个字说完就带着沈若转身离开了。 侯容愣了好半天,他们人都快到剑宗了,侯容才低喃了句“恭送师伯”。 这,这真的是他不苟言笑不近女色的擎桢师伯吗? 有这疑问的显然不会只侯容一个。 剑宗伫立于高峰之上,山势崎岖,云雾缭绕。这和宗门所期望的喜清静、断杂心有关,也是一道考验入门弟子的关卡。 以凡人之躯,若能攀爬至顶而不泄气,足以证明其毅力。唯有意志坚定者,才能在枯燥乏味的修炼中,不厌其烦地挥舞着手中那把剑,日复一日做出同样的动作。 好在沈若不必自己上来。 她只需要牢牢跟在林芩泽身后,借用他的灵力所聚成的云层便可。 不过,进入宗门内部后,就得靠双脚走路了。 牌匾上“剑宗”两字遒劲有力,书写之人修为深厚,不自觉渗透了些灵力进去,沈若盯久了一会儿,竟觉得刺眼。 宗门入口戒备森严,值勤的弟子面无表情,细细地查看出入者可证明身份的信物。林芩泽与他们的待遇自然不同,他仅仅露出一张脸来,那人便急匆匆行礼放行: “见过擎桢真人。” 林芩泽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这次换他走在前面,不自觉照以前的习惯来,脚步快,沈若小跑才赶上。 遇见谁打招呼,他都是冷面以对,没有多余的客套话寒暄。 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热情地向他问好,对他的回归表示激动。 而林芩泽身后沈若这个生面孔的出现,免不了让他们猜测一番。却没有一个人有侯容那般的胆子,敢直白地问出口。 沈若喘气声渐渐响起,林芩泽猛然一顿,开口道:“我忘了你是凡人。” 他放缓了速度,改为和沈若并肩而行。 沈若满意他的体贴,挂了个标准的微笑回应他:“没事的,我还跟得上。” 她嫌气氛过于沉闷,想找个话题闲聊,于是指着过往的人群问道:“阿泽,那些都是你的师兄妹吗?” 林芩泽对沈若可谓是有问必答。 “大部分不是,我师从宗主,辈分高。” 沈若见大部分人的神情,是崇拜中掺杂畏惧:“他们好像很害怕你。” 他好似从不在乎旁人的态度,无论是好是坏。听沈若这样说,也只是淡淡地回道: “那就怕吧。” 在远处望剑宗,山体并不庞大,然而进了其中才发现其占地宽广。七拐八拐,又历经数不清的弟子作揖问好,林芩泽终于在一处台阶口停了下来。 “你先在这里等候,我去拜见师尊。” 沈若本在新奇地观赏周遭的一切,闻言,她的双眸望着林芩泽,缠绵而依赖地回应道:“好,你要快点出来。” 林芩泽点头,叩开了门。 沈若围着这座殿宇绕了两圈,步伐悠悠。 建筑看似古旧,砖石木门比萧觅居住的城主府还要寒酸,但其实另有玄机。 清康阁,沈若轻易地将它和书上的介绍对上了。 作为宗主的办公场地和剑宗大小事的商议场所,它值钱的地方反而不在于装潢。 层层叠加的法阵让防御和隔音都做到了最佳,剑宗不擅长雕刻核心阵法,是费了不少功夫请来灵宗的人布置的。 正观察着清康阁的外观,远处来了一位穿着褐色长袍,留有胡须的老者向沈若走来。 他应该是在剑宗担任管事一类的职务,穿的服饰与弟子有较大差异,容貌也更为苍老。老者晚了林芩泽一步,只好和沈若一同在旁边等待。 沈若往角落处缩了缩,悄悄地打量着他。 这一路虽然是匆匆掠过,但沈若发现沉稳是剑宗上下的特点。 年幼的弟子努力模仿林芩泽那般板起脸来,而成熟些的不必克制,眼神与气质中便自带稳重。 比如这老者,虽看见了沈若,却也不好奇她从何而来,又为何身处此地。 真正抑制不住对沈若好奇的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弗安伯伯,我师兄是不是在里面?” 先闻其声,才见其人。 清脆的嗓音犹如风铃碰撞发出的声音,悦耳动听。不娇柔做作就能拥有少女的天真纯粹,活泼的性格又让她惹人怜爱。 沈若只一眼,就大致判断出来人的生长环境。 没经历过苦日子,也没遭遇什么大挫折。 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好。 与望着沈若的淡然无视截然相反,“弗安伯伯”在那位姑娘离得远远的时候,就开始面露和蔼的笑容迎接她了。 沈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是个陌生且不讨喜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强求他人的笑脸。如果是她,她定也会更喜欢那位灿烂开朗的姑娘。 这是沈若与林娅霖接触之前的念头。 林娅霖冲弗安娇憨地笑了笑,然后径直走向了沈若。 “听说师兄带了个凡间女子回来,难不成便是你吗?” 高高在上的语气,让沈若立刻联想到明秀城与她不合的萧琦娥。 原是她忘了,娇生惯养不仅与不谙世事有关,与蛮横无理也密切关联着。 “如果你口中的师兄是阿泽的话,那确实是我。” 亲密的称呼轻易地便惹怒了林娅霖。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敢这样叫我师兄,真够恶心的。” 嫌恶的表情逗笑了沈若,她故意在火上又浇了把油,佯装无辜地说:“我不算什么东西,我只是阿泽的道侣罢了。” 这话把林娅霖气得直跺脚,“你,你……” 你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但谁叫林娅霖背景深厚呢,那“弗安伯伯”不满沈若对她的压制,说道: “姑娘慎言,未举办过道侣大典也未得过长辈认可,口上说说可不做数。”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来沈若的弊病。 沈若与林芩泽关系特别这是事实不假,但她小小凡人不过初来伏蓬,与林芩泽这种少年有为的修士放一起,在修真者眼里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哪怕是林芩泽亲口说的“道侣”,这二人的不匹配大家也都记在心中。 沈若的下唇被咬出血来,淡淡的咸味在口腔中弥漫。 她早已经牢牢记住的,地位低贱就是会受人轻视。 在哪儿都一个样。 林娅霖这会儿又能趾高气昂了:“听见没,你哪能称得上我师兄的道侣。” 沈若想,要不先忍忍,她要定居在这里,以后有的是报复回去的机会,何不从长计议。 她忍耐的功夫,也因为萧家的缘故,练得一等一的好。 然而沈若处于劣势的局面,被一道低哑的男声扭转了。 声音是从他们正上方的台阶处传来的: “谁告诉你称不上的。” 第5章 . 道侣 “他”对沈若的爱慕之情真的很深…… 光望着林娅霖变得娇羞的脸,沈若就能猜到说这话的是林娅霖倾慕的师兄,他们所讨论的事件的男主人公。 林芩泽选择忽略林娅霖炽热的目光,他朝弗安说道:“你再等等。” 随即把沈若叫了上去:“师尊想见你。” 林娅霖的示好通通被甩之脑后: “师兄,你回来了,我好担心你。” “师兄,我也想和师尊打声招呼,也带上我吧。” “师兄……” “师兄!” 林芩泽耐心和沈若解释道:“林娅霖是我师尊收的唯一的女徒弟。在这能称得上我师妹的,只有她。” 虽然对沈若很是放心,但林芩泽还是说了一句:“她年纪小,受师尊宠爱,养得性子活泼,有时候会无法无天。” 沈若了然:“是让我躲着她点?” “那倒也不必。”林芩泽却完全偏袒沈若地说道,“她过火的时候,你告诉我一声,我自会整治。” 低下头,沈若在清康阁门前停下,整理了一下裙摆,慢条斯理地对林芩泽说道:“我看,她挺喜欢你的。” 林芩泽盯着沈若的眼睛瞧,瞧来瞧去弄不清这话的含义。说是女子间的拈酸吃醋,她也不气恼,说是不在意,她又突然提了这么一句。 “你不用担心,我的道侣是你,也只会是你。” 如沈若所愿,他郑重许下承诺。 闲言碎语沈若听腻了,伤不了她什么。反而林芩泽的表态才最为重要,她《气运之子》的那本书,可只有林芩泽一个男主角。 所以她只需要成为林芩泽唯一的女主角就好,他怎么想、其他人怎么想,都无所谓。 她一手促成的羁绊,谁也别想扯断。 林芩泽推开了门。 刚刚在清康阁内,林芩泽已经简短地将这段时间的来龙去脉向林元斌交代清楚。 “你是说醒来之后,你们不仅成了亲,还已经……?” 被敬重的师尊这样问,林芩泽竟有丝羞愧:“是。” 林元斌叹息道:“事已至此,事已至此。你这神志混乱得实在诡异,你不知晓,在你失踪的这段日子,我动用全宗力量查你踪迹却未有结果。” 林芩泽踱了两步,还是依旧想替沈若辩驳道:“但应该与她没有关系。她只不过是个小世界长大的凡人,没能耐做到暗算我。” 林元斌敏锐地察觉到林芩泽的异样: “你在袒护她?” 不是质问,更像是疑惑。 林芩泽瞬间领会了师尊话中的含义:“苏醒后,时常因为记忆的影响,或多或少待她不同了一些。” “并非那么简单,你的心绪开始混乱了。” 林芩泽认可这个结论,刚刚的羞愧之心也来得莫名其妙,他不该有这些的。 “阵法,肯定是经此一劫,阵法出了问题。需找个时间,再请灵宗的印忟道君为你修补一番。” “多谢师尊。” 林元斌又问:“你可决定了,要与她结为道侣?” “是。” “那便带她来见我一面。” 谁料想林芩泽甫一出殿,就遇见林娅霖在“刁难”沈若。 在清康阁门口的对话,林元斌大概是听不到的。隔音不止是防止里面的声音传出来,同样,外面的声音也传不进去。 他倒也没对沈若说些什么,只问了问家住哪里、年芳几何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沈若佩服他不愧是剑宗掌门人,仿佛通过这平淡无奇的询问,他已经洞悉了沈若整个人。 才待了一柱香的时间,沈若却浑身不舒服,总觉得他在似笑非笑地暗示着她:你无需编些谎话哄我,你的心思动机到了我面前,都不作数的。 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她的错觉。 聊了一小会儿,连林芩泽都看出来沈若的不自在了,林元斌终于决定放他们离开。 “是个好孩子,芩泽,以后要好好照顾沈若,我择日便为你们举办道侣大典。” 沈若猜不透林元斌心中的真正想法,她自己心虚,连“好孩子”这个词都觉得是种对她的嘲讽。 林芩泽以为她是畏惧师尊的威严,告辞林元斌后,安慰沈若道:“除了林娅霖,我师尊见谁都是一个表情,并非不喜爱你。” 沈若挤了半天,才挤出个微笑:“是吗。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是凡人,配不上你……” 林芩泽想说,如果不愿意笑也可以不笑,在他面前不用勉强。但他还是没说,他本能地反感话里的亲密。他换成了另外一句: “你想成为修真者吗?” 沈若闻言,激动得屏住了呼吸。 她没听错吧,林芩泽说的,是她想不想修仙? 原本沈若的话语只是为了掩盖她神态的反常,可林芩泽居然直接抛出了她渴望已久的橄榄枝。 “我当然想!究竟有没有法子,让我也能同你们一般修炼?” 衣角被抓得死紧,沈若在等待,等待一个宣判。到底是痴人妄想,还是一线转机,全看林芩泽的回答了。 林芩泽望着她那双期盼的眼,问道“你参加过测试吗?” “嗯,”问到这个,沈若明显有些低落,“上面显示我是个天赋为零的废柴。” 各个小世界安装的不止有传送点,还有天赋测试石,符合年龄后每个人有一次测试的机会。如果出来的结果是修炼奇才,就会向伏蓬世界传递消息,等待哪个心动的宗门前来接领。 不过这种情况少之又少,几百年都出不了一个。凡人结合所生大概率是凡人,实在有特殊状况,必定是举世惊艳的天才。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极端情景下产生的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沈若显然是那个大概率。 林芩泽想了想,似乎听说过可以为凡人塑造灵根的宝物:“有是有,我记得师尊提起过。不过此物甚是难得,宗门宝库里恐怕也没有收藏。待我去问问。” “真的吗!”听到这个好消息,沈若大脑一片空白,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住林芩泽的右胳膊,迫切想要得到一个肯定。 林芩泽惊讶自己没有立即甩开,他残留的肌肉记忆还在开心地接纳着沈若的触碰。 这实在不妥。 “嗯,我去去就回。” 用这个理由,林芩泽名正言顺地离开了沈若的桎梏。 他的不安和挣扎,沈若看得分明,她偷偷记了下来。 即便他固执地一次次拒绝亲密,但沈若可以让失忆的林芩泽养成习惯,也自然能让现在的林芩泽养成习惯。 没等多久,林芩泽的身影又再次出现。 他的传音石丢了后,忘记补领一个,跑来跑去实在麻烦。刚刚询问完师尊,干脆直接向他要了一个才回来。 “师尊也没有。不过,他说近期泰安拍卖行举办的拍卖会上有‘塑根水’的存在。” “这种宝贝应该很贵吧……” “灵石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有些积蓄,应该还是支付得起。” 沈若小声说了句“谢谢”。 她脑海里雀跃欢呼的声响却震耳欲聋,她不免有些得意:道侣的名号,果然是利器。 林芩泽带她来到了自己的住处。 房间不大,原本一个人住得宽敞,多了一个人却格外拥挤。 “我会叫人再建一间屋子给你用,以后你便是以我道侣的身份,同我住在这里。” 闻言,沈若悄悄掐了下手腕,让被喜悦冲昏的头脑重新冷静下来。 她立刻指出林芩泽话里的漏洞:“为什么要再建一间啊,我们是道侣,难道还要分开吗?” “……屋子太小了。”林芩泽搪塞道。 沈若分毫不让:“那改改就好。” 林芩泽望着沈若,她红了眼眶,一副因为他的冷淡而受伤的模样。可能在她来看,不过拜堂成亲过了一晚,枕边人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他”对沈若的爱慕之情真的很深,哪怕一点委屈、一句指责,都控制不住自己为沈若出头撑腰。 林芩泽清晰地认知到,他不能再继续忍受“他”的影响了。不但没有越来越淡,现如今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师尊说的阵法修补,要尽快提上日程。 而此刻,显然不是个坦露事实的好时机。 “他”不允许林芩泽有任何伤害沈若的举动,得再等等。 林芩泽妥协道:“那便让他们把这里建得大一些。” 沈若见好就收:“我可以把东西放在这里吗?” “对。” 林芩泽嘴上肯定她,实际上想好另一条出路。房间只有一张床,他作为修真之人,打坐修炼就好,不需要普通人的睡眠。 沈若毫不客气地将衣物挂进了林芩泽的衣柜。他分明有大把的奇珍异宝,却活生生过成了一个苦行僧,屋子简陋得还不如沈若的那间。 推开门,高耸入云的山峰一个接一个,雾气翻涌弥漫,只有离近些的山头看得清楚,一个个穿着统一服饰的弟子在不停歇地挥剑练气。 以后她就要住在这儿了。 也不错,沈若没有灵根,察觉不出围绕着她的浓郁的灵气,不过她能感觉到周遭空气的清新。 环视完居住环境后,沈若决定找个借口打发林芩泽出去。 她要翻翻《气运之子》。 第6章 . 闲逛 “我准备好啦。”沈若对林芩泽说…… “那个拍卖会我也能去吗?” “当然。应该是三天后,我带你一起入场。” “提前去好不好,”沈若眨巴眨巴眼睛,“从传送点下来的时候,我看伏蓬好生热闹。一个个别着法宝灵器,吆喝售卖的也都是些听不懂的东西,和我以前待的地方一点也不一样。你陪我去逛上一逛,可以吗?” 林芩泽思考了一番,还是应允了。 “可以。” 他此次时隔半年才归来宗门,宗门杂事倒是向来推不到他身上的,能叙旧的人只有刚刚告辞的师尊。他最大的问题是修为一点长进也没有,甚至还有倒退的迹象,需要练习巩固。但并不急于一时。 眼下迫切解决的问题,是封印在他身上的阵法。 印忟道君所在的灵宗包罗万象,弟子众多,不似剑宗这般追求清静。宗门建于安泰城西侧。安泰城,也就是沈若要去的那个地方,而泰安拍卖行也在那里。 可谓一举三得。 见林芩泽答应,沈若喜笑颜开道:“你在门外等我,我换身衣服就来。” 说罢,就推着林芩泽出了房间,关好了门。 她迫不及待地掏出书来,用书窥看从沈家村到剑宗这一路上,林芩泽情绪最为波动时的念头。 第一句很奇怪:声音好吵。 吵? 她平时有够安静了吧……难道要直接闭嘴才行吗?! 不对,肯定不是在说她,他们接触的人有那……么多呢。 继续看下去,下面六行分别是: 她的本名是萧若。 她说与城主不对付,我倒不是不能帮忙。 失忆或许有蹊跷。 阵法松动,需抽空修补。 师妹在找她麻烦。 她的笑,真丑。 按“萧若”和“城主”来判断,第一句的时间应该在来到明秀城之前,而失忆、阵法、师妹则是在来到伏蓬后发生的事。 特别是笑,是刚刚才发生不久的。 关键是……她笑得也不丑啊!!! 沈若觉得林芩泽的眼睛和耳朵指定有点问题。 她放下杂念,认真分析。 如果在沈家村,有什么让他觉得吵呢? 沈若仔细回想,除了沈礼的儿媳妇,他们接触的就只有看热闹的那群人。哦,也有可能是扯个嗓子大喊大叫的萧琦娥。 反正不是在说她。 沈若不再去纠结这个“吵”,专心分析剩下几句。 她在城主府门口的卖惨,并不是没有用,反而那些故作豁达对他是一点效果也没有。弯弯绕绕他懒得猜测,压根不接招。 除非更为直白的表达,比如直接诉苦,再比如“拙劣的伪装”。 以前是引诱他胡乱脑补,自己补充故事说服自己。现在则要让他能看得出来,沈若不够坚强,才能上当。 沈若想好怎么办了。 不过他的失忆原来是另有隐情吗?阵法又是什么,他失忆时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不会说,恢复后就更不会告诉沈若了。 沈若想起她第一眼见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林芩泽,那时她心中的念头只有感谢上苍。 她激动得甚至有一瞬忘记了呼吸。 这是老天送给她的机会,悲惨的人生唯一一次,能就此改变的机会。 沈若原本只是想利用好救命之恩的。 如果林芩泽不失忆的话。 血泊之中,他静静地躺在那里。 皱着一双眉,明明还未睁开双眸,却让沈若想象到他站立时凛冽的眼神。泥石弄脏了他俊朗的脸,却弄不去这浑身气魄。 昏迷时手中扔紧握着一把剑,身上细小的伤口在肌肤外层的莹莹白光下,已经肉眼可见地慢慢愈合了。 环绕着他的护体灵气,看起来和沈若记忆里的修仙者所拥有的别无二致。 后山偏僻,村子里少有人来,平日也就沈若去得勤一些,采些草药维持生计。 一日又一日地来,她对这处是闭着眼也能摸着路的熟悉。 眼下山体却像破了个窟窿,小路也都被乱石严严实实地堵住了。 村中老人喜欢树下乘凉时讲故事,照他们的话,仙人斗法,山崩地裂是常有的事。 沈若明了,这重伤从何而来。 他想必身份非凡。 路毁后,药本就采不成了。遇到伤者,救人更是当紧的事。 虽然看那愈合的速度,她不过是多此一举。 沈若苦活累活干多了,力气也比寻常女子要大,可背着个大男人依旧是很吃力的一件事。 连扶带搀踉踉跄跄才勉强走到村口。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从正门进去。 主动提这人修仙的身份,倒不免叫人生出来抢功劳的心思。不提又惹得闲言碎语,增添烦恼。 干脆避开眼目,再多走一截路,省却一笔麻烦事。 林芩泽就这样,悄悄在屋子里入住了。 因着他体质特殊,外伤没过两天就好彻底了。 人却一直醒不来。 沈若帮他草草擦拭了一番,又腾出唯一的床来安置他。 害怕林芩泽觉得这救命之恩得的太轻松,沈若拿省下来的应急的药,不管治什么用的,全都捣碎了往他身上敷。 时不时还弄个帕子,浸湿水,搭在头上。 伤好全后,迟迟不睁眼,幸好他也用不着进食。呼吸声弱得几乎没有,贴近仔细听耳朵边才传来些动静。 沈若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时,已经是第五日的清晨。 沈若暂作休憩的草席旁多了一团阴影,他从床上走下来,嗓音沙哑,迷茫地问她道: “这位姐姐,请问我为何会在这里?” “……姐姐?” 都说仙人容貌老得慢,沈若见他身形颀长,五官也都定了型,还以为是个年长她多岁的叔叔辈的人物。 她慌忙起身,毕恭毕敬回道:“您原先与人打斗受伤,昏迷不醒,于是我就带您来了这儿。” 通过三言两语的对话,她立即发现林芩泽的神智出了些问题。他一口咬定自己是个凡人,更不觉得自己会与人打斗,连自己的随身物品都不认得了。 没成想是这个结果,沈若略带失望地安抚好他,想去厨房为他做点吃食。 却发现灶台上多了本书,名为《气运之子》。 书的扉页是一张画像,沈若一眼就认出,这是她所救的那位记忆混乱的修士。画上的人栩栩如生,几乎要脱纸而出,不像是沈若认知中凡人的作品。 文字是这般介绍他的:剑宗资质最好,也最受宗主宠爱的弟子林芩泽,集天道气运于一身,堪称气运之子。 除此之外,还有张剑宗的地图,和一句话:“身负天运者,万物归顺,贵人相助,诸事皆宜。” 真正让沈若相信这本书的,是它最后一页的妙处。 它竟然可以同步显露出当天林芩泽的所思所想,每日刷新重置一次。 沈若琢磨了一段时间,弄明白了它并不是事无巨细地展现出来,得是情绪波动较大的时刻才会记录。 但这等宝贝和失忆的林芩泽一起出现,不正是上天怜悯她所以馈赠的礼物吗?! 不管是什么隐情,都与她无关。她只需要好好利用这份礼物,拯救她悲惨的命运。 “我准备好啦。” 沈若对林芩泽说道。 安泰城与小小的明秀城不同,作为伏蓬大世界的中心,它同时容纳凡人和众多修士生存,不过是划分为两个区域。 传送点是两个区域交叉的地方,向东走,店铺大多是没有灵根的普通人所开,向西则是修真者横行。 修真者不去东,普通人不来西,似乎是千百年自然形成的一种默认规则,没有界限阻隔,却泾渭分明。 沈若他们先去了西边。 林芩泽亦步亦趋地跟在沈若身后,他对这些没兴趣,只是陪她闲逛。 沈若饶有兴趣地在一家售卖服饰的店铺停了下来。外面的样衣流光溢彩,版式也是轻巧而不累赘,领口和衣袖处似乎特意做了设计,因为缩紧所以贴身。 她停留的时间有些长,店铺的伙计本想迎她进去,却一眼识破了她的身份。 “认识牌子上的字吗?云裳阁,只卖法器仙衣的地儿。你一介凡人看什么看,一边去,别挡着路了。” 他没有往后瞧,只看到了沈若一个人。 沈若对这种轻蔑的语气见怪不怪。 明明自己也是个凡人,但可以仗着自己主子的身份而耀武扬威,好像这样就能把他与其他人区分开来。 沈若嘲弄一笑,刚要转身离开,却被一条手臂拦住了去路。 “五十块上品灵石,你点一点,不够我再加。” 林芩泽将一个锦囊甩在木制的桌子上,沉甸甸的,造成了砰地一声巨响。 闲坐歇息的掌柜赶忙起身,越过出言不逊的伙计,两步并做一步,拎起那条价值不菲的流光裙径直走到沈若身旁。 她微微躬起身,恭敬地递了上去:“这位姑娘,您试试看,若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尽管吩咐我。” 然后,又将出言不逊的伙计拎起耳朵责骂:“丢人现眼的东西,我不是说过了,来者是客,你便是这么对待客人的?进去收拾东西,你可以滚了。” 掌柜呵斥完伙计,又熟稔地和林芩泽打了个招呼:“擎桢真人,您可算是云游归来了。这段日子您不在伏蓬,演武场上的位置坐都坐不满了。” 第7章 . 比武 “喂,林芩泽,躲了这么久不出来…… “哦,还有那盛武真人,到处张贴挑战令找您呢。您什么时候应战可别忘了告诉我一声呀,我啊,方便抢个好座。” 沈若被掌柜雷厉风行的一连串动作惊住了,她接过衣服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迷茫地重复道:“演武场?” 掌柜笑着回道:“擎桢真人带来的这位姑娘是第一次来伏蓬吧。演武场按修为划分等级,在每个级段中进行排名,这个排名就与修为无关了。在演武场内,只有通过不断挑战名次靠前的人,获胜后与之交换名次,才能提升排名。” 沈若“哦”了一声。 虽然听不懂,但是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掌柜见她没有理解为何要去演武场挑战,又补充解释道:“在安泰城,排名意味着地位,名次越高,享受的权利就越多。擎桢真人金丹中期便敢挑战金丹后期了,同修为之下几乎无敌手,令人敬佩。” 演武场最初的设立目的可能只是作为测试能力的工具,到后来不知怎么就推崇成了地位的象征。 比武讲求的是战斗经验,这对于修真者其实大有利处。修真者外出探险游历难免需要战斗,遇见难以对付的妖兽或者心怀不轨的魔修,至少练出个能保命路子。 那些天赋有限的、低阶的修真者,或者拥有独特背景的凡人,虽然他们不会去演武场参与挑战,但不妨碍他们观赏的兴趣。 演武场以卖门票赚取收入,每场战斗演武场抽取门票总和的五成,胜利者获取另外五成,失败者不仅不能得到灵石,还需要缴纳使用场地的费用。这也使得许多手头窘迫的修真者,以此途径来赚取灵石。 林芩泽是演武场的常客,他倒不是缺灵石,只是喜爱和不同人角斗而从中体会剑意。 当然,顺便赚得钵满盆盈就没办法了。 林芩泽问道:“怎么不见原先那个伙计?” 语气淡淡,但掌柜能察觉出,他似乎有些为方才伙计对沈若的怠慢感到不快。 “唉,凡人不长寿,说不准哪天就……我又找了好几个,可惜都不如意,让真人见笑了。”掌柜赔礼,作了一揖。 林芩泽转过头,点了点吸引沈若的那件仙裙:“算一下价吧。” 掌柜反应敏捷,立刻在林芩泽面前算了一通:“您依旧是金丹榜第十七名,所有店铺通用的六折,折后是三十二块上品灵石。零头就不收了,算我赔罪,收您三十块。” 说着,她迅速从锦囊里数出三十块灵石,又将其余的装好归还给林芩泽。 还没等沈若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完成了交易。 “姑娘您这边请,有间更换衣物的房间,我为您调节一下尺寸。” 掌柜贴心地介绍道:“这上面有清尘阵、恒温阵。外附着一个三阶的防御法阵,可以抵抗元婴修为的一次攻击,或者金丹及以下修为的三次攻击。” 原来仙衣贵就贵在了法阵上,看着料子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却能张口就要三十多块上品灵石。 ……然而沈若实在有点哭笑不得。 拜托,她只是看了一眼啊! “去吧。” 林芩泽抱剑在怀,做好了等待的架势。 “……” 沈若抱着裙子,脑袋晕晕地进入换衣裳了。 换去凡间衣物的沈若,像是脱胎换骨,气质一下就出来了。 衣服整体偏藕粉色,称得她面若桃花。弯弯的柳叶眉,圆润的琥珀瞳孔,还有总是微微上扬的嘴角,与这仙衣相得益彰,文静淑雅。 掌柜对穿上后的沈若赞不绝口,夸得她天上地下,比修真界有名的漂亮女修都要美。 即使知道话里多是奉承,沈若还是受用得红了脸颊。爱美是女子的天性,谁能拒绝这么走心的夸赞呢。 沈若怕她在云裳阁再看什么几眼,林芩泽又要买下来,谢过掌柜就拽着他出了门。她小声对林芩泽嘀咕道: “怪不得你换了件这么薄的衣裳也不嫌冷,真神奇,穿上去什么风啊冷气啊,通通都感觉不到了。而且,它居然是可以自动收缩调节大小的!” “嗯。” “你买完这么贵的裙子,会不会就没钱了……”沈若在为她心心念念的塑根水担心,委婉地问道。 “不用怕,我有积蓄。想要什么你尽管说,我都会尽量满足的,算是……对你的补偿。” 他最后面那句话突然减弱了声音的大小,沈若只微微听见了“你的”两个字。 “我的什么?没听清呢。” 林芩泽却不肯再说一遍,遮遮掩掩的。 沈若皱皱鼻子,她不怕林芩泽隐瞒她什么,毕竟她都能看见。但她还是要说林芩泽两句:“你这人,说话只说一半的哦?” 林芩泽不知道该回什么,低头缄默不语。 还好有个人及时地救了他。 “喂,林芩泽,躲了这么久不出来,你是怕了不成?” 来人一袭红衣,头发用透亮的玉冠高高束起,腰间别了根镶嵌有宝石的暗红色的鞭子,狭长的双眸总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 再观林芩泽,能轻松掏出五十块上品灵石,却穿着剑宗千篇一律的弟子服,仅用一根乌黑的木簪挽起长发。 朴素得不像话。 林芩泽与他可谓是风格迥异,浓密的剑眉不怒自威,鼻梁高挺,唇色淡淡,正经得让人只敢远观。 一个是处处留情的贵公子,一个是万年不化的厚厚冰山。 “楚禹,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林芩泽回道。 楚禹,器宗少宗主,云裳阁掌柜口中的那位“盛武真人”。 他与林芩泽年纪相差无几,修为也没有显著差距。不过楚禹入门比林芩泽要早上许多,年轻气盛,觉得被追上是掉了面子,隔三差五要找林芩泽打一回。 虽然十次里九次都要输给林芩泽就是了。 他不服气,越败越战,越战越败,循环往复。 升至金丹前他便缠上了林芩泽,那时两人还没有道号,就一直以本名相称。 “你身后为何还跟个姑娘?怎么,堂堂林芩泽,居然也有动情的一天,哈哈哈。” 说着说着,楚禹被自己给逗笑了,以袖掩面,笑得前仰后合。 “她是我的道侣。” 冷不丁听到这个回答,楚禹呆滞了几分,随即又笑了起来。 “你外出一趟,还学会开玩笑了?长进果真不小。” 林芩泽不管他信没信,带着沈若掉头就走。 “诶,你别走啊……难道她真是你道侣?” 他挡在林芩泽和沈若面前,一副林芩泽不回应便不放行的架势。 林芩泽冷冷地觑他。 “不是,你这么个大冰块,还有人愿意和你结道侣呢?” 他小声嘀咕了句“现在姑娘们都是怎么了”,又上下左右好好地把沈若瞧了一个遍。 姑娘是好看不假,但却是带点俗气的美,像林芩泽这样断情绝爱的人会喜欢这款?不应该啊。 凡人与修真者区别很大,楚禹也能瞧出虽说穿了仙衣,但沈若是个不折不扣的无灵根者。 奇了怪了,他见过无数哭天喊地要追随林芩泽的女修,明媚的冷艳的活泼的端庄的,无一例外被拒之剑下。就连痴缠林芩泽良久的林娅霖,也只是近水楼台,倚仗那同门情谊才偶尔得个眼神。 他现在万分好奇,沈若是怎么将林芩泽搞定的。 还一步跨为“道侣”。 林芩泽对他的无赖行径很不耐烦:“别挡路。” 楚禹又不是第一天被林芩泽嫌弃,他偏不让:“我挡了你又能怎么办。” “你是不是想打架。” “我是啊。” “好。”林芩泽一字一句地说:“申时,演武场见。” 林芩泽第一次答应他答应得这么爽快。 “……你你你,你真的是林芩泽?” 楚禹震惊得直哆嗦,手颤颤巍巍地想要捏把林芩泽的脸,看看这到底是不是用法术伪装的面容。 他是被什么附体了吗? 失踪那么长时间,一回来就整个人性子大变。 至于林芩泽……当然是选择躲开。 他身手敏捷,曲身一闪,拿擎桢把楚禹几遇接近的手打了回去。 “好了,你可以滚开了。” 楚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和他记忆中的林芩泽依旧能对得上。 他要走了还不忘调戏沈若,一步三回头地说道:“姑娘你想开了别找他,找我,我不比他温柔体贴风流倜傥仪表堂堂吗……” “不用理会他,他一向不正经。”林芩泽垂下双眸,说道。 沈若眯起眼睛,勾了勾嘴角:“他挺有趣的。”只不过,“你待会真的要和他打一场?” “嗯。太久不练,有些生疏。正巧他来了,也该应下他的挑战令了。” 挑战令,只要对方选择你为对象,人若是在伏蓬就必须应战,否则视为放弃,直接认输。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为了排名不变,故意不再去演武场比试,产生不公平。而若此人并非身处伏蓬,就没办法了。演武场是伏蓬大世界的特有,所得到的好处也只能在伏蓬使用。 一年以上还未出现,则视为出了意外,清理榜单时自动除名。 “快去演武场提前排队抢位置,擎桢真人又要和盛武真人打起来了!” “擎桢真人在哪儿,你这消息保真吗?” “千真万确,我亲耳听到的!” 三人走远后,安泰城街道上一阵喧嚣,皆是在为他们即将开始的演武场之战而兴奋。 距离申时没多久了,沈若随意看了看云裳阁旁边的铺子,便跟着林芩泽朝演武场的方向走去。 等到他们到那儿,演武场已人满为患。 第8章 . 不敌 “与你又何干。” “擎桢真人,您来了。这位是?” 沈若往林芩泽身旁站了站。 “我道侣。” “您,您已经有道侣了?”领路的伙计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忙说:“好的,里面请,里面请。” 演武场不止一个斗场,但其中最大的一个,是领着林芩泽进的那个“天”。 中间是个大圆台,能够容纳足足一百个人同时站上去,是他们待会要进行战斗的地方。而围绕着大圆台的是一个环形的座位区域,上面几乎已经坐满了付过门票费用的观众。 在座位后面同样密密麻麻站着人群,他们是去的稍晚些的,虽然门票价格一样,却只能站着观看。再晚些就因为场地有限,不许进来了。 沈若被请到前排一个绝佳的位置上落座。这六把椅子的颜色是明晃晃的亮黄,和其他普通红漆装饰的有很大区别,更是每个都配有放满茶水点心的小桌子。沈若旁边那五把都在空着,也不知为何,宁愿站着也没有人坐到这儿来。 楚禹由于是下挑战令的人,比他们先到,手持长鞭伫立于圆台正中央,微微有些不耐烦,轻轻转动着鞭柄。 “咚、咚、咚”,古老沉重的铜钟被撞响了三声,申时已到。 将擎桢背在身后的林芩泽,踏上圆台。 “比武开始——” 嗓音洪亮的男声这般宣布道。 楚禹与林芩泽先拱手作揖,礼貌性地问候了一下。随即亮出武器,噼里啪啦打了一通,肉眼只看得到残影飘过,眨眼的功夫已经过了数十招。 沈若看得眼花缭乱也看不出个名堂。 这时,一位留有长胡须的中年男子缓缓坐在了她的邻座。 他对沈若态度亲切,轻声问道:“小友,你是不是看不清他们过招。” 沈若拘谨地点了点头,他笑着拈了道法诀,挥袖对沈若双眼一遮。再移开时,沈若的视觉已然发生了变化。 如果有人观察沈若的一双眼睛,他会明显发现,它从一开始的黯淡无光变为了炯炯有神,闪耀着的的确确能看到的、是真实存在的光芒。 沈若本人的体验,则是林芩泽与楚禹的动作像是突然放慢了十倍,挥剑舞鞭的一招一式可以被她慢慢品味了。 这还不算结束。 她那邻座还热心肠地讲解了一番:“盛武真人是纯正的火灵根,所以器宗为他选了这赤焰鞭。” “它据传是用上古异兽祸斗的皮所制成,‘生火出其口中’,祸斗以火为食,更能凭空生出火焰来。” “赤焰鞭上的那颗宝石,便是祸斗的灵丹所化,进一步增强了火性,使其带有灼烧的附加伤害。” 沈若半知半解,只觉得那鞭子听起来果然值钱,配得上楚禹这贵公子的派头。 好在他讲这个也不是为了沈若的回应,沈若不吭声,他却也不恼,又接着说道:“幸好擎桢真人同样是水属性的单灵根,水对火有一定的克制作用,属性占优。” “而擎桢也不输那赤焰鞭。擎桢位于藏剑阁中最高的那层架子上,曾是剑宗的创始人之一的本命灵剑。那位真君飞升失败而陨落后,这剑便一直沉睡不醒,后为林芩泽所动。” “擎桢乃天地玄铁而制,剑气凛然,厌恶高温,以蕴藏其中的冷意伤人。” 沈若这时缓过神来,对他谢道:“我刚来伏蓬不久,对这些一无所知,多谢您的不吝赐教。” “无碍。依你看,这场比赛谁能赢?” “我觉得……擎桢真人威武不凡。” 中年人摇头叹气:“二十招内,他必有破绽。” 说着,楚禹和林芩泽又连过几招,楚禹分明被林芩泽死死压制,连连后退。 沈若不解,但看中年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看了下去。 战况是一瞬间逆转的。 “你犹豫了。” 赤焰狠狠贴面擦过林芩泽,在他右颊留下一条血痕。 祸斗灵丹化作的宝石发挥了作用,火辣辣的灼烧感自林芩泽的面部开始蔓延,不过很快一阵水汽蒸发的“滋滋”声过后,红色的痕迹又消退了下去。 这只是开端,快退至角落边缘的楚禹奋起直追,一步一步把林芩泽打出的优势霸占了回去。 又是一鞭,林芩泽无力躲避,护体灵力被抽得裂开一个小缝,顿时皮开肉绽。 林芩泽手握擎桢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水光,转瞬却又消逝。楚禹轻盈飞近林芩泽,赤焰鞭没有对准擎桢攻击,而是抽向了林芩泽的右手。 擎桢掉落,战斗结束。 满座皆哄。 “擎桢真人这是怎么了?”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是这个疑问,包括楚禹。 他紧紧抓着林芩泽的肩膀,强硬地和他对视问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芩泽眼中只剩下深重的茫然无措,他呆呆地盯着擎桢看了一会,才慢慢捡起。 “无事。” “你撒谎!” 林芩泽面无表情,他抱着剑踉跄着走了两步,冷冷地甩下一句话:“与你又何干。” 沈若小跑来到了林芩泽面前,她盯着他脸颊未愈合的伤疤,心疼地搀扶林芩泽道:“阿泽,你没事吧?” 哪知被林芩泽一把推开。 林芩泽立擎桢于地,勉强借力站起,却一步也迈不动。 他咳嗽了两声,嘴角流下一丝鲜血,便再也拿不稳擎桢,眼看身形一晃就要倒下,幸好楚禹及时上前接住。 “你怎么伤的这样重!” 楚禹示意沈若后退腾地方:“我为他疗伤,你去一旁等待就好。” 沈若虽无奈,但只能乖乖照办。 她无意间向黄色椅子的区域上瞟了一眼,却发现那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子已不见踪迹。 楚禹为林芩泽运气一周,又喂他吃了一颗归心丹,见他无大碍了才放心下来。 “谢了。”林芩泽淡淡说道。 “你我之间说什么客气话?” “算我欠你一次人情。” “诶,你这人……再多休息一会啊。” 林芩泽说罢就起身要走,他急匆匆地把一个鼓得高高的锦囊和一块小牌子塞进沈若手里,交代道: “里面是一百块上品灵石,这是我演武场的牌子,你要买些什么拿着它就行。附近有客栈歇息,灵石不够花了你就拿牌子先抵上。我要去灵宗一趟,事情处理完会回来找你。” 他没给沈若任何拒绝的机会,就这么消失在演武场。 留下沈若和楚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楚禹率先打破尴尬:“那个,你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我和他关系挺不错的。我先走了哈。” 沈若确实看得出来他们关系匪浅,不过看林芩泽冷淡的模样,“不错”的评语怕是楚禹自己的意见吧。 她点头告辞,一个人攥着牌子和锦囊漫无目的地胡乱走着。 小牌子是淡黄色的金属质感,上面原本刻着数字十七,再睁眼看,灵光一闪,又改为了十八。 这场比武的战胜者是楚禹,排名便自动切换了下去。 说到底还是怪楚禹的争强好胜,她与林芩泽好好地在街上闲逛,走走停停气氛融洽。这下好了,林芩泽受了场刺激,直接跑路了。 沈若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给楚禹好好记了一笔。 林芩泽一出演武场,就用传音石联系了印忟道君。 印忟道君彼时正在考验弟子的功底,收到消息,便随意点了萧昱去迎接林芩泽。 萧昱这还是第一次与林芩泽近距离地接触,演武场战败的讯息传得很快,他走的路上就听见了大概情况。 萧昱悄悄打量了林芩泽一番,他脸上那条还未完全淡去的疤痕显得整个人有些狼狈。 啧。 天之骄子,一朝惨败,便就此沦为笑柄。 萧昱面上恭敬,暗地早嘲讽了他百八十遍。 “师尊,擎桢真人来了。” “嗯,你们退下吧。” 印忟道君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门下的弟子早习惯了这待遇。 明明不沾什么亲属关系,或许是因为故人的得意弟子,印忟道君却对林芩泽格外喜爱。 印忟道君和善地笑道:“芩泽,怎么突然来了。” “不瞒您说,我这次是有事相求。” “哦,封印出了问题是吗。你师尊和我提了一句,不过他以为你需要段时间才来,还没来得及细说。” 林芩泽深深行了一揖:“似乎是有些撑不住了,还麻烦您帮我修补。” “行,事不宜迟,我这就帮你。” 印忟道君脱下林芩泽的外衣,用发烫的指尖抚过他的肩膀处,一个鱼型的图案慢慢浮现了出来。 只是从中间突兀地断成了两截。 “芩泽,你的识海是否遭人袭击过?” 林芩泽努力回想,当日与人搏斗后,和其对视时头部忽地一阵刺痛,然后便晕了过去,失去了所有作为修真者的记忆。 “印忟道君,听您话中意思,是不是有人故意设下的阴谋?” 印忟道君否认道:“这倒未必。不过这封印是为了关闭你的七情六欲,而控制了你识海中的某块区域。识海脆弱,一旦被攻击很容易影响你的记忆,更是把这封印撞得七零八碎。” “怪不得……我最近情绪波动比从前频繁了许多,杂念丛生,修为也在倒退。” 印忟道君郑重地告知林芩泽:“其实一开始这就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封印只管得了一时。现如今我固然可以帮你重铸,但再破裂,就需要你独自面对了。” “你还是要执意选择这条路吗?”问句里尽是劝阻之意。 第9章 . 封印 这个混蛋! 林芩泽又怎会不知后患无穷,但能拖一时是一时。 “麻烦您了。” 印忟道君便如他所愿,双手上下飞舞,用灵力画出一道又一道符印。 随着他额头的汗水啪嗒滴下,这道法阵终于又重新修好。 只是原来的鱼儿体态轻盈,孤立于肩。经印忟道君改后,多了一汪清潭伴其而生。 “你已金丹后期,离突破至元婴期不远,这阵法尚且能多撑几年。等到你元婴修为再向上冲击,必有彻底碎裂的风险。这段日子,你需得尽快克服心魔,以免积重难返到了无力挽回的地步。” 印忟道君苦口婆心地为林芩泽分析了利弊,但阵法重新启动后,林芩泽和他手中的擎桢像是同类,冰冷得像是一块铁。 他的所有感官都被冻住了,道谢也只能是硬梆梆:“多谢道君,我定会考虑。” 印忟问道:“你这般,你那道侣可知情否?” “我会给她一个安排。芩泽告辞。” 有了烟火气息的林芩泽从出这道门起就不复存在了,结上一层霜的擎桢真人无情无欲,无波无澜,战无不胜。 沈若是被一阵叩门声吵醒的。 她打开客栈的门,却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前来拜访。 “这位姑娘,您……是不是找错人了?” 从头到脚一身的水蓝色,眉毛画得高高的,眼神凌厉地盯着沈若瞧。 沈若总觉得她有种熟悉感。 哦,是和林芩泽如出一辙的属于天之骄子的傲气。 还有些目中无人。 姑娘高昂着头颅,冷冷地问道:“你就是擎桢真人的道侣?” “是啊。”见她无礼,沈若也冷下脸来。 “嗯。” 她淡淡地回了沈若一个字,连句自我介绍也没有。 她的目的似乎很明确——就是为了见擎桢真人的道侣一面,虽然不知她的消息是从何而来的。 而既然已经听到了想要的答案,也看到了想见的人,便不多说一句话,干脆利落地转身就离开。 只剩下沈若一头雾水地合上了门。 咚咚咚。 又是一模一样的叩门声。 有完没完啊。 沈若刚坐下为自己倒了杯水,凳子还没捂热呢。 她有些烦躁地起身开了门:“有什么事不能一次说完……” 哦,冤枉错人了。 这次是浑身散发冷气的擎桢真人,另一位冰美人。 沈若立即挂上了欣喜的笑容:“阿泽,你终于回来啦。” 可惜她的这番举动,对如今修复阵法后的林芩泽没有作用了。 林芩泽面上什么神情也没有,对沈若说道:“我有话告诉你。” “什么事啊,”沈若从他平淡的语气听出了慎重,直觉告诉她,一定要阻止林芩泽继续说下去,“要不改日……” 然而林芩泽不容抗拒地进了屋子,并关上了房门。 “沈若。”果不其然,他竟连名带姓地叫着她,这还是第一次。 林芩泽一脸正色地说道:“我只能给你名义上的道侣身份,和满足你一定范围内的物质需求。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会给你补偿。” “但,”他双眸突然变得深沉危险,“你不要想从我这里得到其他东西。” “我哪想得到什么啊……”沈若舔了舔嘴唇,她口干舌燥地端起桌子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比如,感情。” 原来他对沈若那些小动作的真正意味心知肚明。 林芩泽警告沈若道:“不要再用‘阿泽’一类的称呼拉进我们的距离,我们也不会再有任何肢体接触。你要记住,我们只是名义上的道侣,所以今后你任何试图越界的举动,都会遭受惩罚。” “我不明白,”沈若死死地攥着茶杯,“阿泽,我们按之前的相处不是很好吗?昨天,我们昨天也很开心……” “你不需要明白,只需要记住就好。” “还有,你违规了。”林芩泽眼也不眨,死板地按定下的规矩对她判刑:“作为惩罚,拍卖会我将一个人去。” “这不公平!” 沈若被他的果决吓到了,她急忙上前抓住林芩泽的手,试图打感情牌来挽救局势:“我们拜过堂成过亲的,你忘了你许诺过什么了吗?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你怎么能说变就变呢……” 林芩泽甩开了她的手臂。 甩的动作是如此地决绝,和演武场上那一幕何其相似。 他冷漠地再次宣判道:“肢体接触,你又违规了。初犯的惩罚是禁足,你留在这里,等拍卖会结束,我会把塑根水带给你的。” 沈若对这一切感到不可思议,她只是睡了一觉,他只是打了一架,到底为什么轻易地变了天?! “你一定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回应她的是门关上的声音。 林芩泽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沈若不甘心被如此对待,但她一靠近那扇门,就会被林芩泽留下的灵力弹开。 这个混蛋! 她真的被软禁了。 而最要命的,是沈若初来乍到,还未拥有储物戒指之类的工具,于是《气运之子》那本书因为不方便携带被她放在了剑宗。 她实在想不通,事情到底是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她也没办法从书里得知——书页的内容在第二日就会刷新为空白,再显示林芩泽新一天的心事。 而她无可奈何地被困在这里,今天是怎么也看不到书上内容了。 沈若在客栈的房间内待了整整两日。 林芩泽没有做得太绝,好歹给她这个凡人留了一瓶辟谷丹,不让她被活活饿死。 可她连一个活人也见不到,在这个小小空间内睁眼又闭眼,胡思乱想得快要疯了。 总算熬到了第三日,林芩泽如约而至,带着那瓶沈若的希望——“塑根水”。 沈若没有参加拍卖会,对林芩泽费多大功夫拿下的塑根水一无所知。 和它一起递给她的,是一团晶莹剔透的软软的半固体。 “我会替你护法。你将这二者同时服下,盘腿而坐接受锻造,能够忍受的痛苦越深,你长出来的灵根纯度就会越高,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放弃。” 林芩泽把话说得很清楚,能不能坚持完整个过程,就看沈若的毅力了。 虽然依他对沈若的了解,她不是不能吃苦的人,但这毕竟是为肉身塑造出一条能够吸纳天地灵气的途径,要打通人体的每一条经络,其中艰辛非比寻常。 而最终结果无论是好是坏,都不可逆转。 只能说,希望她不会浪费这宝物。 他们面对面席地而坐。 林芩泽目睹沈若一一服下后,刹那间便撑起了一道防御屏障,并为其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灵力。 沈若只觉得塑根水喝下去后回味甘甜,那块不知名半固体也入口即化。 谁知它们刚从食道滑下,冷意就从她胃部蔓延至五脏六腑,渐渐,连四肢末端也都要被冻住了。 她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 有股“气”在她体内的所有经脉里乱窜,带着刺骨的寒意,往血液深处钻,不放过任何角落。 沈若在脑海中一个劲地回放着萧家对她的种种行径。凭着积攒多年的怨恨,她似乎能够忘却□□上承受的折磨。 时间慢慢悠悠地逝去,沈若的睫毛处都结了薄冰,一闪便簌簌地向下落。她的呼吸已经不通畅了,血液停滞不前,脸色煞白双目失神。 沈若脑海里只有“撑下去”三个字不断回荡。 她等了这么久,处心积虑、机关算尽,还不是为了登上天道! 那她就绝不会放弃。 天地寂静,夕阳西下,沈若身躯被厚厚的霜雪所覆盖,冻得像个冰做的人。 就当她以为自己快要死去之时,久违的暖意从心尖一点一点散开。 “咔擦”。 她身上的冰壳子裂开一条缝隙。 林芩泽见状,加大了灵力的输出,客栈周围的灵气疯狂流转进这个小屋子里,再由林芩泽的帮助下为沈若所吸收。 冰块慢慢脱落,一碰到地面就化成了水。又过了许久,夜色浓浓,沈若面色恢复了红润,体温重归正常。 林芩泽长吸一口气,松开了手。 沈若晕倒在地面上。 林芩泽凝聚灵力隔空运物,在不碰到沈若的情况下将她放置在床铺上。 他以为事情告一段落,正准备离开,不成想天地灵气以刚刚十倍的速度再次向他袭来。 他似乎要突破了。 喂沈若吃的那块透明胶状固体,其实是他无意间得到的千年异兽蠃鱼的脑髓。蠃鱼性属冰,与水相近,本是留给他自己服用。 但塑根水配灵物一同服用,能提升所获取灵根纯度的几率,如果是神级灵物,甚至能百分百塑造单灵根。 是在剑宗时他便决定留给沈若使用的。 阵法修补完成后,他也没有违背当时的意愿,仍旧拿出了蠃鱼的脑髓。 只是沈若身体羸弱,做不到完全吸收。 混着服下后,脑髓中的一小部分激发塑根水的潜力后,剩下的大部分却在她呼吸时排出了体外。 而没来得及消散于天地,居然就这么进入了专心为沈若护法的林芩泽体内。 金丹后期瓶颈本不容易破开,先前失忆时他受的暗伤一直未好。 然而林芩泽与楚禹打斗时吐出瘀血,又劳请印忟道君用自身灵力助他封印,再加上无意吸收的蠃鱼之精。 阴差阳错之下,竟然突破了。 林芩泽连忙停下脚步,又坐回原处运转功法。 幸好伏蓬灵力浓度远远超过明秀小世界,安泰城内的灵力就足以支撑林芩泽和沈若使用。 小小封闭空间内,他们二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下,就这么过了三四日,才一同悠悠转醒。 沈若睁眼后第一件事,是摸摸自己的脸。 她反复确认自己没有被冻僵,又掐了下大腿还会疼,进而相信她还活着。 心通目明,一呼一吸之间,她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波动。 沈若心中阵阵悸动:她真的成为了一名修士! 她不由得看向闭着眼睛林芩泽。 这一瞥却让沈若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如果她没有眼花的话……那里怎么有一个缩小版的林芩泽在地上爬? 他有儿子了?! 不过下一秒,沈若就收回了胡思乱想。 因为她眼睁睁看见这个小人,爬着爬着,爬回了林芩泽的身体之中。 原来是虚惊一场。 沈若拍了拍胸口,还没完全松下气,却又被突然与她对视的林芩泽吓了一跳。 “你在干什么?” 林芩泽皱起眉头问道。 第10章 . 空白 她根本没喜欢过我。 “没什么啊。”沈若被他的压迫感逼得连连后退,“对了,我现在已经是修仙者了吗?” “伸手。” 沈若乖乖照办。她的手指纤长,却并不美观——日复一日的采药让掌心磨出老茧,手背上也尽是被划烂而留下疤痕。 然而林芩泽视若无睹。 他隔着一段距离对着沈若念了一句法诀,一道蓝得发紫的光从沈若手心升起,又化为六角雪花的形状落下。 “变异冰灵根,掺了点水性,纯度没那么高。不过变异灵根虽不如传统五大灵根体系,但往往在战斗中有奇效,很不错了。” 沈若新奇地翻来覆去观赏这朵雪花,凉冰冰的,有些冻手。 真美啊。 是从她的体内凝聚出来的吗?这和造物有什么区别。 体温很快融化了雪花,沈若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她迫不及待地让林芩泽肯定她的资质: “这也是单灵根吗……像你一样?” 他平铺直叙地诉说事实,丝毫不顾及沈若的自尊心:“不,只是比双灵根的好上一些罢了,修炼速度还是会有所欠缺的。但依你的体质,撑到极限也只能是这个纯度了。” ……我不是来听你打击的啊! 不安慰就算了末尾还嘲讽一句是要干嘛! 沈若捏了捏拳头,劝自己忍下。 她让自己重新笑了起来,问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回剑宗吧,你的屋子已经建好了。我会请师尊为你准备功法修炼,你也可以挑选想拜的峰头,看峰主是否愿意收下你。” “我的屋子?我们不是说好了住在一起,你,你不能这样。”沈若被气得有些语无伦次,“你知不知道擅作主张的样子很讨人厌!” 林芩泽嗯了一声表示听见了:“讨厌与否,随你。答不答应也随你,不过如果不喜欢我安排的路,你就得自己找了。” 他看着气鼓鼓的沈若说道:“其实你也没有多喜欢我,不是吗。” “我为你做的这些事,已足以弥补我犯下的过错。而你,就请收一收自己的野心。” 沈若像是被戳破的河豚,一下子漏了气。 野心,他居然用这个词评价沈若。 她惊讶到不知该做什么动作回应他,她摇头摆手地否决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阿泽,是有人和你编排我吗?你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啊……我,沈若,那个和你同枕共眠拜堂成亲,发誓要过一生一世的人。你怎么能,就这么怀疑我呢?” “你蒙骗得了‘他’,却骗不了我。” 眼神清明,果决坚定,林芩泽不是那个神智残缺的少年,也不是犹犹豫豫偏袒沈若的小修士。 沈若第一次有了清楚的认知。 他是擎桢的主人,世间万物不留于心的擎桢真人。 哦,现在该称呼为擎桢道君。 他突破至元婴期了。 林芩泽只是平淡地指出这一点,他没想和沈若计较来龙去脉,也不打算和她算账。 他看过这世间太多人了,无一例外,贪婪和虚伪充斥着整颗心。 对如今的他来说,沈若不是那个例外,仅此而已。 沈若挣扎着想说点什么来挽回,可一看着林芩泽的眼睛,就又没了表达的欲望。 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他的表情是这么告诉沈若的。 剑宗还是走前的老样子。 除了大家都开始明目张胆地打量沈若,不再偷偷摸摸地瞟她了。胆子大些的还会上前打招呼道:“擎桢真人好,擎桢真人的道侣好。” 林芩泽没什么闲心去纠正他的称呼,他带着沈若又去了一趟清康阁。 林元斌喜不自胜:“芩泽,我还当你需要修正几日调整调整,没想到你竟已突破了。好,好!真是印证了印忟那句‘前途无量’。” “师尊谬赞。” 姜还是老的辣,林元斌不过定睛看了一会,就立刻瞧出来:“你这道侣,是冰灵根?倒也不差。想过要走哪条路了吗?” 沈若被突然点名,慌张地作揖答道:“回宗主的话,还未想好。不知宗主可否推荐一番?” “嗯……”林元斌沉思了一会,“不如去素樊峰。那儿用的是薄格剑,剑身不似其他峰所用的厚重,女弟子也多一些。” 沈若对剑没有多大的喜好,剑的种类更是一窍不通,只回道:“多谢宗主指教。”并不一口答应下来。 林元斌见她是个有主意的,也不勉强“嗯,你考虑考虑。芩泽,你的元婴大典和道侣大典不如趁着这个好机会,一起办了?” 林芩泽却回绝说: “谢过师尊好意,但剑宗向来讲述清静,一切从简即可,不必举办什么典礼宣扬。” “你已是道君的身份,道侣大典不办倒说不过去了。” “无碍。”林芩泽坚持道:“不必铺张。” 林元斌自是应了这个最喜欢的弟子的要求。 因为林芩泽幼时的重创,他不得不请印忟道君帮林芩泽布阵封锁。然而情绪是稳定了下来,却难免矫枉过正,形成了执拗的性格。 所以在整个剑宗当中,只有他对林芩泽而言有几分不同。 他心疼林芩泽的遭遇,有意无意地想多照顾他些。但没怎么用得上这份心意——林芩泽不吵不闹,十来岁就能静下心去后山上打坐运功,一坐便是一整天。 他给了林芩泽瓶瓶罐罐的丹药,却又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让他不要依赖。 没想到这些都没能用上,少年林芩泽当时这么回他的: “以外物提升灵力,无异于借他人之手吃饭,根基不稳,手断食绝。” 林元斌从那时便知,此子必成大器。 只要除去阵法这个隐患。 林芩泽传音吩咐的新房子已经按要求连夜建好,所幸没有主人在,弟子不敢移动沈若的衣物。 沈若将书收拾好,抱着她那个小包袱,凄凄凉凉地被赶去了旁边住。 她有些急躁。 这本《气运之子》是坏了吗?! 无论怎么翻,都是一片空白。 空白空白空白。 你倒是显两行字啊! 沈若气狠狠地把书往桌子上一砸,再打开,竟然真的多了一行字: 她根本没喜欢过我。 八个字。 一天了,它就出现这没头没尾的八个字。 到底他为什么这样判断,沈若需要知道的是这个啊! 沈若又砸了几遍,它还是这几个字,动都不动。 从天亮琢磨到天黑,沈若快把这本书看穿了,依旧没任何变化。 沈若转辗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出了门四处找剑宗的小弟子打听消息。 “你昨日看到擎桢道君了吗?” 男弟子摇头。 “你昨日看到擎桢道君了吗?” 女弟子也摇头。 “你昨日……” “我!我看到了!”侯容积极地回应道。 哟,是个熟人,怪不得沈若总觉得哪里见过似的。 回想传送点那日,这是叫林芩泽“擎桢师伯”的那位。 沈若友善地问他:“你看到了什么啊?” “擎桢师伯想下山,结果走到华新池就被娅霖师伯拦住了。她说了一大堆话,我隐约听到‘道侣’什么的,结果擎桢师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后直接走了,也没回她。” 侯容一口气把看到的全说出来了。 他还小声地加了句:“娅霖师伯被气哭了,擎桢师伯也没回头。” 沈若想了想大概时间,问道:“可是巳时前后?” 侯容一脸钦佩地望着沈若:“不愧是擎桢师伯的道侣,您真是料事如神!正是巳时。” 这就对上了。 那八个字是见林娅霖后说的,莫非事情正是因她而起? 那她怎么又会被气哭。 林娅霖喊林芩泽时,没想过他真的会停下来。 他不喜欢搭理人,哪怕师出同门,林娅霖也唤不动她。 剑宗里他只听一个人的话,就是他们的师尊林元斌。 林娅霖痴痴地看着林芩泽,“师兄,你终于肯理我了。你不要和她在一起好不好,她哪里是喜欢你这个人,她分明贪图的是你道侣的名号。” …… 林娅霖断断续续说了一大长串,林芩泽都没在听。 他只是看着林娅霖娇羞的神态,得出一个结论。 动了情的人,是做不到像沈若那样的。她无时无刻不在谋划一个“最优方案”,连笑容的弧度也苦苦计算。 林芩泽的冷在面上,沈若的冷,则是骨子里的。 她的一字一句皆是虚情假意,但穿过那道阵法缝隙后,伪装成了真情实感,于是让他被耍得团团转。 所以,她是真的不喜欢我。 明明验证了自己的判断,可林芩泽的呼吸,却乱了一瞬。 这是阵法修好后,他唯一的一次波动。 虽然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林芩泽快步走出华新池,用传音石联系了楚禹:“有空吗?” 楚禹受宠若惊:“怎么,想我了?” “想不想打架。” “你这人好不要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元婴了!你是偷偷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啊,怎么从我的手下败将变成了比我还要早突破。是拍卖会上有什么好东西?你不够义气啊……” 林芩泽冷言道:“别废话,打不打,一句话。” 楚禹没道理不答应,这可是林芩泽的主动邀约,千载难逢诶。 “嘿嘿,打!我要是能把元婴初期按在地上打,那不就是史上最强金丹……” 林芩泽听到想要的答案后,就切断了传音石的联系。 和楚禹打完,他还要再试着挑战一下演武场元婴级别的修士。 他突然很想战斗。 第11章 . 妹妹 同情心泛滥的人,都足够善良。…… “你还有脸在这里晃悠,”林娅霖用恨不得吃了她的目光狠狠瞪着沈若,“你很得意吧,一个凡人攀上我师兄,连塑根水这样的宝贝他也倾家荡产地为你买下来。不管怎么样,你都不配站在他身边!” 沈若不急不慢地回应道:“娅霖,你误会了,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我们之间似乎没什么好谈的。”拉赫 同情心泛滥的人,都足够善良。 沈若看着林娅霖收养的那只独眼翼兽,突然想通了这一点。她实在没必要因为林芩泽道侣的身份而处处树敌,特别是当它只是个名头时。 “它很可爱。”沈若指着林娅霖的爱宠说道。 “可爱,你是在说笑吗?”林娅霖抱紧了怀中的四翼鸟,言不由心地嘟囔了一句:“丑死了。” 四翼鸟听见主人这么说它,呼哧呼哧扇了扇翅膀,表达它的不满。 林娅霖赶紧哄道:“不是说你,是说她。”她朝沈若努努嘴,“是她丑,你最可爱了。”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林娅霖还用脸蹭了蹭它,这才安抚好。 “行了,要说什么你就说吧,我听着呢。”她自己也没发觉,在沈若夸过四翼鸟后,她对沈若的态度好了一些。 她比沈若想的还要单纯。 “这边人来人往,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去我屋中坐一会儿吗?”怕林娅霖拒绝,她又加上了一句,“我泡茶的手艺很不错,从明秀带了些焰绛花来,泡给你尝尝如何?” “‘焰绛花’是什么?” 林娅霖没有听说过这种植物,伏蓬世界地大物博,但也不是什么都样样俱全。 “它只在山崖缝隙中生长,数量极少,我采了三四年也不过攒下来五六株。尝尝吧,不会让你失望的。” 林娅霖犹犹豫豫,看了看怀中的翼兽。沈若是第一个夸它可爱的,尽管不知她安的什么心,不过,林娅霖愿意相信她一次。 “还啰嗦什么啊,走吧。” 沈若勾起嘴角,望着这个别扭的少女,笑弯了眼,回道:“好。” 她没有骗林娅霖,这花确实难得,因为舍不得喝,采下来的几乎存在了小罐子里,带到了剑宗。 这花中孕有灵力,沈若塑了灵根后发现的,即便是修仙者,喝上一喝也是有些好处的。 “好漂亮啊……” 林娅霖赞叹它在杯中盛开的样子。 沈若下了血本,一次性给她放了一整朵花。平时自己都没那么舍得,只揪下来小小的花瓣泡。 所以沈若也是第一次看到完整的焰绛花在热水的冲涤下绽放。 不是正宗的火焰模样,颜色偏紫,给人一种熊熊燃烧的妖冶的美感。 四翼兽嗅觉灵敏,凑了个鼻子向前闻,林娅霖小心地喂了它两滴,然后才品尝。 “这味道……”林娅霖的双眼像在放光,“也太好喝了!” 她一咕噜把杯子里的茶喝了精光,反应过来自己的粗鲁,有些脸红。但还是张了口,意犹未尽地问沈若道:“这个茶,还有吗?” 沈若笑了一声,点点头:“还剩下几朵,不多了。” “那,能不能再给我一朵尝尝?”绯红的脸颊,稚嫩的语气,林娅霖像一个在讨糖吃的孩童。 所以原谅林芩泽的无礼,不厌其烦地冲过去接近他。也能被沈若的一杯茶收买,轻易地卸下心防。 她又开始羡慕林娅霖了。 沈若端正了姿态,准备开始今天的重头戏:“可以啊,不过……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林娅霖突然警醒,她与沈若的关系还没好到赠礼的阶段,特别是这种对沈若而言比较稀少珍贵的。“说来听听,我再决定。” 沈若的语调无可避免地带着低落:“从山下回来,阿泽他就很奇怪,变得特别冷漠。” 林娅霖为这个好消息拍拍手掌作庆祝,说道:“那是师兄终于看清了你的真面目!” “‘真面目’?”沈若猛然抬头与林娅霖对视,她的眸中点点光亮,热泪盈盈:“我不明白,你们每个人都指责我对他别有所图……可你知道吗,我与他成亲时,他不过同我一样,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你在胡说什么,我师兄怎么可能是个凡人!” 一滴泪珠滑落脸庞,沈若带着哭腔说道:“是啊,你觉得我在胡言乱语,可我又怎能想得到,我同床共枕的爱人竟是个修士!” 林娅霖震惊地看着掩面痛哭的沈若,等待她接着说下去。 “我无父无母,是个凡人,在小村庄里生活,这是我的错吗?不,我最大的错是救了他。” “我好恨我自己,那一日为什么要发善心,为什么把他带回去疗伤,还要允许他暂住我家里。他口口声声说爱我,离了我一刻也活不下去,他说要和我永永远远地在一起……我便信了!”说到这,沈若的语调高了起来。 “结果呢?我们成了亲,我把自己交给他,他却转头告诉我他是个修士。” 林娅霖有些混乱,在沈若说的故事中,林芩泽伪装成凡人还爱她若狂。她从入剑宗就跟着林芩泽的屁股后面晃,这和她了解的师兄根本不是一个人啊。 沈若偷瞄了一眼林娅霖的神色,见她怀疑大过同情,便加重了喉咙的嘶哑程度:“他问我要不要跟他来伏蓬。我嫁了人,又举目无亲,不跟着他我还能去哪呢?你以为是我缠着他来的这儿吗,不是的,是他把我带到剑宗,却又置之不理。” 林娅霖反驳道:“他对你挺好啊,除了帮你解决灵根以外,你身上穿的这裙子肯定也是他买的吧。”她小声说道,“他还没对谁这么好过。” 沈若嗤之以鼻:“从我塑成灵根后开始,他就不管不问,也不许我再靠近他一步,这也是好吗?他说那些是我的补偿,让我别太贪心……可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啊。” “娅霖,你应该能懂吧?”沈若寻求她的认可:“我想要的只是平凡地过上一生,和相爱的人白头偕老,这难道也算贪心吗?” 谎言的精髓是真假参半。 沈若不怕林娅霖去求证,因为她陈述的所有客观事实都是发生过的。她的的确确是救了人,二人之间也是林芩泽率先开口捅破窗户纸的。 至于主观上的描述嘛…… 林娅霖可找不到《气运之子》这本书当证据。 那她就只能相信,沈若是出自善良与爱意。 林娅霖这下是真有点心疼沈若了。 她说的那句“白头偕老”戳中了林娅霖的心窝子,但凡有个爱慕之人,都无法抗拒对这个词的向往之情。 在沈若出现以前,林娅霖对林芩泽坚持不放手,不就是心里存了希望,哪一天他能被感化回头? 然后,她与他,相伴终生。 林芩泽不能这么对待沈若,因为林娅霖不能容忍林芩泽对伴侣会是这种态度。 她喜欢了他十几年啊。 即便,现在是时候说放弃了。 “别哭了,”林娅霖拍拍沈若的肩膀,“我觉得你没错。可能……师兄是另有苦衷。” “真的吗?”沈若含着半滴泪看向林娅霖。 林娅霖硬着头皮点了下头:“对,肯定是这样的。” “那你能帮帮我吗?” 林娅霖问道:“我该怎么做?” “我好像不够了解他,你可以说一些关于他的事情给我听吗。你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应该知道很多他的习惯、喜好之类的。我想,投其所好大概能缓和一点我和他的关系。” “嗯……”这个要求很简单,林娅霖面上的神色却有些为难:“其实师兄没什么特别的喜好,成日里做的只有两件事,修炼和比武。枯燥得和佛宗出身的秃驴没两样。” “这样啊。” 沈若倒没有对林娅霖的回答有多失望。 如果她清楚林芩泽的喜好,不早就下手了,哪能等到沈若钻这个空子。 沈若拭去眼泪,回了林娅霖一个微笑:“没关系,我再想想办法便是了。娅霖,有件事我藏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没机会和你说。” 没帮到沈若,林娅霖内心微妙地滋生出一丝愧疚感。闻言,竖起耳朵听沈若想说什么。 沈若抬手为林娅霖挽起散落的发丝,语气真挚道:“自清康阁初次见你,我便心生欢喜,于是时常想,我要有个这般活泼爽朗的妹妹,该有多好。” 沈若这突然的一夸,让林娅霖有些无措。她咳了一声,强装镇定道:“是吗,我也觉得我挺好的。” 沈若扑哧一笑,轻轻地揉了把她的头发:“我在这里没有亲人,只看你比较亲切,想认你做个妹妹你可答应?当然,如果你觉得不妥,便当我是唐突了。” 林娅霖先是低声喊道:“……若若姐。”而后又拔高了调子,说道:“我认了你,你以后可要对我很好很好哦。” “那是自然。”沈若含笑应允。 林娅霖沉默半晌,挣扎着决定向自己这位刚认的姐姐吐露一个秘密。 “若若姐,不知当讲不当讲。师兄他,每至六月初八就会变得不太正常……我是那天无意间撞见的。” 第12章 . 发狂 “滚。”被酒意浸染的声音低沉沙…… 林娅霖起初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师兄白天的话让她思来想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出来走走,沿着小路从竹禾峰径直前行。 这个时间段剑宗空荡荡的,出来晃悠的似乎只有她,周遭静谧,只偶尔听见两三声鸟鸣。 一个不断举杯的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那人一袭白衣披头散发,三更半夜在华新池旁喝得烂醉。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酒瓶子,浓烈的味道闻着十分刺鼻,好好的观赏池子被他弄得一团糟。 林娅霖并不想走近,她掩住口鼻呵斥道:“你是何人,竟敢在这里放肆?还不快收拾好东西离开这儿!” 闻言,他漫不经心瞥了林娅霖一眼,又斟满了一杯继续饮着。 “喂,你是聋了不成?” 林娅霖说着就要走上前,记住这人的脸,打算等明日一早就去和师尊告状。 却没料到那人胆大包天,竟扔了个瓶子砸在了林娅霖的脚下。 “砰”,碎片迸溅,没喝干净的酒液溅射到她的裙摆上,弄出一片湿润的痕迹。 虽然清洁法阵很快让衣服恢复干净,但这还是惹恼了林娅霖。 更为火上浇油的,是这男人的傲慢无礼。 “滚。”被酒意浸染的声音低沉沙哑,甚至有两分熟悉。 在剑宗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娅霖,岂会听他的话,相反,她要好好整治他一番。 “师……师兄?” 林娅霖眼睛瞪得大大的,舌头也像是打了结。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没错啊,他怎么长了张和师兄一模一样的脸? 林芩泽面色潮红,眼神迷离,已然是不清醒的状态了。 他扬起头一饮而尽,晃了晃空荡荡的瓶底,从储物戒指中又掏出两三瓶来。 林娅霖大着胆子伸手去碰他的额头,所触的肌肤皆是一片滚烫。 修真者以吐纳灵力为生,代谢运转的速度比普通人不知高了多少倍。 喝成这副样子,得是灌了多少瓶酒啊。 林娅霖试着搀扶起林芩泽,焦急地询问道:“师兄,师兄?你还好吗,醒醒,不能再喝了。” 林芩泽醉醺醺的,连人都认不清了。他摇了下脑袋,握紧擎桢呵斥道: “滚开,别打扰我!” “师兄,是我啊,娅霖。” 回应她的是一双透着红的眼。 林芩泽扯开林娅霖的手,挥舞着擎桢吓唬她:“我管你是谁!我的剑可不认得你。” 弯月照在擎桢上,反射出一道冷冷的剑光,寒气逼人。 林娅霖不得已,暂时撤了几步。 她不死心,还想劝阻林芩泽:“师兄,你今天喝的够多了,停下吧。你要实在想喝,明天我和师尊陪你可好?” “不必劝他了。”林元斌开口道。 悄无声息,不是他开口,林娅霖都不知道身后多了一个人。 她拍拍胸脯,撒娇道:“师尊,您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一声,吓我一跳。” 林元斌却没有正面回复她,只是说:“夜深了,你一个刚刚筑基的小修士跑出来多不安全,回去吧。” 林娅霖不以为然:“这是在剑宗,又不是其他地方,谁还能把我吃了不成。我可是英勇善战威猛霸气的剑宗宗主最最最疼爱的弟子呢。” 说罢,她讨好地朝林元斌笑了笑。 旁边传来了酒瓶与地面碰撞的声响,林娅霖这才恍然想起,林芩泽还在这儿。 “师尊,你快劝劝师兄吧,他再喝下去恐怕会伤了身子。” 林元斌不动声色地遮挡住林娅霖的视线:“他一个金丹期的修士,不过喝了几杯青梅酿,你担心什么。” “不是几杯……” “好了,”林元斌板起脸来,“我心里有数,你回去便是。” 饶是心里翻江倒海,林娅霖却只能听师尊的话,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华新池。 更奇怪的是,第二日她再见林芩泽说起昨夜的事,他的反应是…… “你看错了,我从不饮酒。” 林芩泽面无表情地否定了林娅霖。 林娅霖急得直跺脚:“师兄你怎么能不信我呢!你问师尊,昨晚他也在,我们两个人四双眼睛看着呢。” 林芩泽自是不会理会林娅霖的无理取闹。 他提着剑要去山下的演武场:“若无事,我先走了。” “诶!” 林娅霖看着他的背影愤愤不平,她去找林元斌,要求他作证还自己一个清白。 林元斌的回答却也是…… “娅霖,是你看错了。我昨晚连夜处理宗门事务,没出过清康阁半步。” 真的是自己在做梦吗? 沈若兴致勃勃地等待林娅霖接着讲下去,但她清清嗓子,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 “咳咳,说了这么久,嗓子这里似乎不太舒服。”林娅霖看向那杯泡开了的焰绛花。 沈若闻弦知雅意,拿起杯子又续满递给她。 “不应该再给我泡朵新的吗?若若姐,你还说对我好呢。”林娅霖撅起嘴,对沈若的敷衍不太满意。 沈若含笑回道:“别急,你尝尝。” 待她喝了一口,神情愉悦,沈若又说道:“焰绛花泡过一次便丢,就算得上是暴殄天物了。三道水,甜味越淡,花味越浓,三道后无香无味方才舍弃。” 林娅霖憨憨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捧着杯子不撒手。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茶,心满意足地继续着刚才的讲述。 “既然他们都这样说,我便没多想,后来夜里出来闲逛,也没再遇见师兄。过了一年,我快要忘记的时候,又是在一个六月初八的晚上,那天的事情仿佛重演了。” “空荡荡的华新池,披散着长发一个劲饮酒的师兄,小小的青梅酿居然能让他变得六亲不认。不过那次我学聪明了,在一旁远远地瞧,观察师尊会不会来。” “说来也是奇怪,晚上偶尔有弟子出没也算正常,可只要是六月初八,剑宗上下一片寂静,别说华新池,哪都没个人影。” 讲到这儿,林娅霖赶紧喝了口茶压压惊。她是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至今还未找到答案。 “师尊果然出现了!我用隐身符藏了起来,幸好师尊没有使用神识,我便躲了过去。他把师兄打晕后,用法诀把地面清理干净,才又离去。” 沈若听到这,明白了:“他清理干净了,也没其他人看见,所以除了你以外,没有一个知道这件事。” 林娅霖点点头,她还没说完:“等他们走了,我便回房间看了看时间,我师尊去的时候差不多是丑时。” 她这般强调时间点,肯定另有蹊跷。 果然,林娅霖又道:“自那以后,我每年的六月初八都会去华新池。师兄每次都会喝青梅酿,而丑时师尊必出现,无一例外。” 青梅酿? 沈若陷入沉思。 林元斌曾对林娅霖亲口说了酒的名字,不会出错。 可梅子是普普通通的凡物,酿出的酒也不掺什么灵力,有什么理由独得林芩泽青睐? 六月初八,丑时。 沈若暗暗记下这些关键词。 “好啦,我讲完啦。” 林娅霖放下一桩心事,欢快地品着焰绛花茶。 她年龄小,本来是藏不住事的。可信得过的两个人,她的师尊和师兄瞒着一起她,没办法,只能苦守这个秘密。 现在嘛,沈若求自己帮她,她又是师兄的道侣、自己的姐姐,那不就是一家人。 说了,大概也没什么……吧? 哎呀,不管了。 林娅霖又让沈若满上,开始尝这第三道的焰绛花。 她扑棱着两条腿,逗弄怀里的四翼兽,喂它一两滴再移开,别提有多开心了。 讨人厌的外来者,变成了有眼光的若若姐,她还把积压心底的大石头挪走送了人,做了件帮助人的“好事”。 今天过得蛮舒心的。 望着沉思的沈若,林娅霖补充了一句:“若若姐,你是不是想偷偷调查这件事啊?” 沈若点头,问道:“怎么了吗?” “那你查出什么可别忘了告诉我!”林娅霖转动着圆咕噜的大眼睛,勾起嘴角:“这可是个大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了,所以……要资源共享哦。” 害怕沈若不答应,林娅霖抢过她的手就勾上了小拇指。 “拉过勾就不能反悔啦!就这么说定了,无论你查到什么,我都要第一个知道。” 沈若拍拍林娅霖的小脑袋瓜:“好,不反悔。” 她有些真心觉得林娅霖招人疼爱了。 坦诚率真,认定了人就全身心地交付。让人不舍得伤害她半分。 至于怎么查,沈若已经有些许头绪了。 “娅霖,我听侯容说最近又要进行灵根测试,招收一些弟子。” “是啊。”林娅霖说起这个就来气,“灵宗近几年是愈发霸道了,仗着人多,明目张胆地和其他宗门抢人。明明说好的公平竞争,结果各宗门都定好的人选,又让他想方设法骗了去,臭不要脸。” 提及灵宗,沈若忆起了萧昱。她是得找个日子会会这位故人了。 沈若问道:“那招进来的弟子,是不是都要登记在册?” “倒是听师尊说过,这好像是归弗安伯伯管。”林娅霖问道:“怎么,你想看?” 第13章 . 幻宗 而幻宗……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处,…… 沈若避而不答,换了个话题聊:“你是怎么想着来剑宗拜师的?” 林元斌是从剑宗内挑了个什么“素樊峰”当作给她的建议,但林芩泽又说她体质差,她要是老老实实修炼剑法,不知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出头。 都已经有了修仙的资质,她又何必非拘泥于剑宗呢。 眼下林娅霖对伏蓬了解颇多,和她又亲近,沈若想趁机问问如今形势。 沈若又解释了一句她这样问的原因:“我见剑宗弟子都是沉稳得有些无趣的性子,和你不太相似。” 林娅霖认同她的话,头点个不停:“说实话,要是自己选的话,我估计也去灵宗或者器宗了。” “灵宗修阵法、符箓、丹药,对精神力的要求比较高,反而没那么注重体力。而器宗又不像剑宗这样单一,我上次见一位姐姐使的是峨眉刺,轻巧别致,多适合女孩家。” 林娅霖长叹一口气:“我对剑法算得上是一窍不通,你看,到现在我师兄都元婴了,我还是个筑基后期的小修士,离突破遥遥无期。” 沈若好奇:“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想换一个宗门?” 林娅霖噗嗤一笑:“傻姐姐,宗门哪是能说换就换的。” “因果循环对修真者的影响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凡人常说‘报应’一词,但由于他们不接触灵气,这些就变得虚无缥缈。可修真者不同,一饮一啄,皆是前定。行什么事,便得什么果,你既拜师学艺,又怎能半路逃脱?” 说到这,林娅霖压低了嗓子:“叛逃师门者,都没个好下场的。我亲眼看见,灵宗那位……可真称得上灰飞烟灭。” “再说,我师尊在这呢,我又能去哪儿。”林娅霖最后嘟囔了一句。 “嗯?” 前面说的那些,沈若都能听懂,但她这话锋一转,反倒让沈若有些疑惑。按流程来,是要先拜师才后有的师尊,对于林娅霖而言,难道不是这个顺序? 林娅霖自知失言,打了个哈欠糊弄过去:“若若姐,你看都给我说困了。我先走了哈,回见!” 说罢,蹦蹦跳跳带着她那只四翼兽不见了踪迹。 啧,跑得比兔子还快,看样子是个大秘密。 沈若把林娅霖的隐瞒放在一边,听了她对宗门的介绍,突然觉得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选个修炼方向。 揭露秘密又不急于一时,无论是林芩泽的还是林娅霖的。 剑宗、器宗、武宗都是男子居多,她对这三门也没什么大兴趣。佛宗不收女弟子,灵宗听起来是不错,但底气足眼界高,不一定能瞧得上她,只能当作暂定目标。 而幻宗式微,掉落至六宗之尾已久,勉强靠悠远的历史才与其他五个宗门并列。 倒是比其他小门小派要深厚些,可侯容说,因为幻宗倡导的不是锻炼自己,而是靠攻击他人的内心取胜,所以常被称作“歪门邪道”。 哪怕在演武场,幻宗普遍是修为低、胜率高,但仍旧为人不齿。 风评不是重点,在沈若看来,以弱胜强倒还挺吸引人的。 灵宗、幻宗,她估计要从这两个中选择一个了。 沈若唯一的担忧是,如果选择其他宗门,她就要搬离这里,那就不便与林芩泽相见了。 《气运之子》总是空白页,一个字也不显示。六月初八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她总不能坐以待毙,苦苦等候吧? 但为了俘获林芩泽,就抛弃更适合她的修仙路,沈若也做不到。 走一步看一步,沈若安慰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 日子过得快,沈若没有意外的收获,但吐纳之法是一天比一天熟练了。 也是她来伏蓬的时间巧,眼下还有几日便是一年一度的收徒大会,各个宗门都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 伏蓬世界里,所有年满八岁的皆可在这一天来到安泰城测试灵根。 而测试点选在了传送阵旁,四处云游的宗门弟子去各个小世界时,也会留意其间孩童的天赋。若是发现好苗子,他们就会在这一天赶回伏蓬,通知自己的宗门收人。 安泰城在平日里就足够热闹,到了这天,更是人山人海,接踵而至。 还数灵宗的摊子支得最大,旗帜撑得高高的,灵宗两个大字用阵法加持着,闪耀亮眼的金色光芒。 器宗、武宗、剑宗一字排开,派出本宗的精英弟子招收新人,拿着各门招牌武器摆起架势,你瞪我我瞪你,绝不输彼此的阵子。 佛宗都不需要放置有宗门符号的物品进行说明,锃亮的脑门,配上手中的大串佛珠,没人会不懂这是哪家。 而幻宗……在无人问津的角落处,略显寒酸。 沈若已经许久见不到林芩泽了,想与他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侯容是这次剑宗出马的弟子之一,她这些日子和侯容混得熟一些,便跟随他下山来了安泰城。 “若姐,你随便看看,有需要再叫我。” 侯容坐在剑宗的小桌子前,朝沈若挥手告别。 沈若谢过他,就朝灵宗的方向走去。还未来到登记的位置,却被一粉衣少女拦下了:“这位姑娘,您怕是走错地方了。” 沈若挑眉说道:“如果这里是灵宗,那便没错。” 只听对面传来一声嗤笑,那人撇了下嘴唇,冷着脸对沈若一字一句地说道: “且不说你这么大的骨龄还待在练气期,是个十足的废柴,居然还妄想进我们灵宗。看清楚了,我们这次只招十二岁以下的弟子。” 这少女有一双丹凤眼,瘦窄的脸蛋,斜着眼瞥人时模样有几分尖酸刻薄。 沈若越过她,向她旁边一位青衣男子问道:“我是另有隐情,仰慕灵宗已久方才来一试,不知可否通融通融?” 他比那位少女礼貌得多,可惜地位好像不如她高,小心地看了看那少女,见她脸色不愉,只能摇头回道:“宗主定下的规矩实在没办法改,不如您去别处看看吧。” 沈若见此情形,只好掉头转向了幻宗。 坐了一上午,却只等到一两对带着孩子询问的父母。祝清玉百无聊赖,扣起染成晶蓝色的指甲来了。 透过指间缝隙远远望去,来人着一件云裳阁出品的流光裙,头发用一根玉钗素净地挽起,手上空荡荡,竟看不出使的什么法器。 祝清玉悄声和左格茗说道:“你瞧那姑娘,真是奇怪,穿得起昂贵的流光裙,却别上了凡品的玉簪子。也不知是哪个宗门出身的,搭配得这么随心所欲。” 她这边正说着话,讨论的主角却走得越来越近,眼看过了武宗也没有停下的迹象,总不能是去佛宗的吧。 “诶,”祝清玉戳戳左格茗的右胳膊,“二师姐,你看她是冲着咱们来的吗?” 左格茗一把打下祝清玉乱动的手:“别瞎说,她来我们这边做什么?” 随着脚步的移动,那人的五官也变得清晰可见了。 柳叶眉,一对杏眼盈盈如水,不是沈若又是谁。 “请问这里是幻宗吗?” 祝清玉闻言,给了左格茗一个“看吧我没说错”的眼神,然后起身亲切地问道: “是的,没错。怎么就您一个人来了,孩子没有带来吗?” 沈若:哈?孩子??? “我想您是误会了。”沈若还是觉得匪夷所思,自己长得有这么……年长吗? 她竭力保持冷静地问道:“幻宗有对新收弟子年龄的要求吗?” 祝清玉看着沈若糟糕的神色,一下子反应过来她刚刚问的有多蠢,面上飞速添了一抹赤色:“抱歉,是我失言了。倒没有什么年龄的限制,但是您这样的,还是挺少见……” “也就是说,我可以一试?”沈若道。 “嗯……”祝清玉吞吞吐吐,“也不是不行,姑娘请来这边。” 指的却不是测试灵根的方向,她领着沈若走到了墙根处,淘出一块巴掌大的水晶石:“姑娘伸手。” 沈若依言放了上去。 石头是冰冰凉凉的触感,原先是透明的,连祝清玉的掌纹都看得清清楚楚。而沈若用手碰过后,里面似乎有浓稠的液体在运转,立即被晕染成了浅紫色。 如果不是沈若眼花,正中央好像有一滴暗红转瞬即逝。 “骨龄二十一,练气初期,冰灵根。嘶,”祝清玉睁大双眼又确认了一遍,待无误后,抬头惋惜地说道:“姑娘是已有道侣了吗?” 沈若点头:“是。” “唉,那就可惜了这变异冰灵根。姑娘请回吧,我们虽对年龄没有限制,但你这好好的底子不去修炼,反而失了元气。”祝清玉头摇个不停,“我们幻宗不能收。” 宗门落魄,可原则性听起来还挺强。 沈若蹙起眉头,眼下灵宗、幻宗都拒绝了她,难道非得在剑宗扎根了吗? 左格茗见唯一来问的人也有了退意,不免着急。她瞪了一眼祝清玉,责怪她的自作主张,又赶忙唤住沈若: “等等,姑娘请留步。看在你这灵根的面子上,也不是不能通融。” 第14章 . 入梦 灼热的气浪不断翻滚,入目皆是连…… 沈若讶然,祝清玉的态度让她对自己的修炼情况有了大概的认知,本以为只能就此作罢,没想还存在这份转机。 她不禁疑惑道:“你们幻宗对冰灵根如此在意,是有什么讲究吗?” 左格茗抿嘴一笑:“还没问姑娘怎么称呼呢。” 沈若回道:“我姓沈,单名一个若。” “我叫左格茗,她是祝清玉。沈若姑娘,若你是诚心想要加入我们宗门,我们便为你破例一次。至于灵根有什么奥秘,”左格茗朝沈若眨巴了一下眼睛,“等成功加入我们宗门你就知道啦。” 沈若觉得左格茗与祝清玉都有些幽默风趣,便也开起了玩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感觉像是上当了。” 祝清玉立刻紧张地挽住沈若的胳膊:“那可不行,你这人怎么这样,二师姐可都答应为你破例了。” 左格茗倒是看出了沈若的真实意愿,把祝清玉试图禁锢沈若的手臂扯了出来:“好了,别闹。沈若姑娘不愿意,又怎会有人强求。” “二师姐……”祝清玉小声嘟囔了一句,撅起嘴唇,虽是不满却也不敢对左格茗有丝毫反抗。 “你就来幻宗嘛,”祝清玉劝沈若道:“你看我和师姐就知道了,我们幻宗可是个个都样貌出众哦,等你来了,我也教你怎么变美。” 沈若含笑看着她,还没等应下,她又说道:来嘛来嘛,幻宗都好几年收不到新弟子了,每天就那几个熟人,无聊死了。” “清玉!” 左格茗喝住了祝清玉,不让她再说下去。这丫头,再多说几句能把宗门的底子通通倒个干净。 “沈若姑娘,您考虑的怎么样了?”左格茗正经严肃地问道。 沈若也切换成郑重的神色:“我的身体素质就和清玉姑娘说得一样,不算上佳。如果幻宗不介意,并有办法助我修炼,我自是求之不得成为幻宗的一员。” 左格茗沉声回道:“修炼之事你尽管放心,放在其他宗门可能不敢保证,但我幻宗当然与他们不同。等你进门后,就是我的小师妹了,我左格茗必全力以助。” “好,那沈若在这儿就先谢过格茗姐姐了。” “还有我还有我。”祝清玉见两人相谈正欢,还达成了共识,急忙参与道:“那你也是我的师妹啦,我也会帮你的!” 沈若望着这个活泼的少女,想起还乖乖待在剑宗的林娅霖。幻宗能把祝清玉养得这么好,周遭一定也是一群心思纯净的人。 相比之下,沈若有些庆幸被灵宗拒之门外了。规模再大,尽是些眼高于顶、以取笑他人为乐的,沈若还不愿意待呢。 “我需要做些什么?”沈若看了看桌子上的小册子,好像是林娅霖说的那种新弟子登记册。她指着问道:“那个要填吗?” 祝清玉抢着坐下:“你说就行,我来写。是这个沈吗?” 沈若凑过去看:“嗯。是‘华采衣兮若英’的‘若’。” 祝清玉写好姓名后,又问道:“家住哪里,家中几人,可都是修士?” “我自明秀小世界而来,家里……只我一个。” 祝清玉一脸懊悔,她似乎又说错话了。 “抱歉。” 沈若摇摇头:“无妨。” “明秀小世界,倒是稀奇,很久没见过从那来的修真者了。”祝清玉补救道:“能到伏蓬,说明你的气运在后头呢。” 气运? 要是这么说,那段悲惨的日子过后,她确实气运尚佳。 “哦对,你说你已经有道侣了,他是修士还是凡人啊?” “他是剑宗的修士。” 祝清玉惊奇:“剑宗个个像是大冰块子,居然还会想着结道侣的事?是谁呀,说不定我和他打过呢。” 沈若回道:“他叫林芩泽,你认识吗?” “林……林芩泽?”祝清玉语不成调,她没听错吧,剑宗还有第二个叫这个名字的吗? 连一向淡定的左格茗也大跌眼镜:“前不久又突破了的那位擎桢道君?听闻他带了个凡人女子回伏蓬,原来便是沈若姑娘。” “凡人?她这不是有灵根吗。”祝清玉不解。 “泰安拍卖行拍出一瓶天价的塑根水,想来是擎桢道君为沈若姑娘买下的。” 祝清玉和左格茗围着沈若仔仔细细看个不停,炙热的目光让她被注视得有些不自在。 沈若出言打断道:“不用这么生疏,既然已经登记了,二位师姐喊我若若就好。要不,道侣的事咱们改天再说?” 祝清玉与左格茗相视一笑,左格茗开口道:“若若别介意,我们是一时惊讶才失了分寸,毕竟这位道君……着实不太一般。那你来了我们幻宗,岂不是要与道侣分隔开来?” “我想着,等我学成了驾云之术,要去找他还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左格茗听沈若这样回答,便传音吩咐了祝清玉几句话。 祝清玉挽起沈若的胳膊:“若若,那事不宜迟,我带你去咱们宗门吧。二师姐留在这继续招人,就不和我们一起了。” 沈若点点头,便随祝清玉去了幻宗。 幻宗与剑宗是两个相反的方向,风格也是迥然不同。 简直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幻宗的内部装潢,虽然整体大小只有剑宗的三分之一而已。 弟子却不止少了三分之二。 她们一路畅行无阻,走到宗主所在的雅安阁也不过遇见了一位女弟子。 祝清玉解释道:“若若,别看人是少了点,但宗门短期内还是不会倒的啦。你是这十年来,招的第二个弟子。” “还有一个是?” 祝清玉就等她这么问呢,赶紧回答道:“当然是你师姐我啦!” 沈若配合道:“哇,师姐,那我们真的很有缘分。我们也会是同一个师尊吗?” 祝清玉压低了声音,说:“宗主不收弟子,但负责日常教导我们。师尊则是一律挂在神游的贺杉真人名下,我一面都还没见过她呢。” 沈若还想问什么,祝清玉却停下脚步:“嘘,先拜见过宗主再说。” 她轻叩大门:“宗主,我带着小师妹来见您啦。” 刻着镂空花纹的门缓缓开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斜坐在高座上,笑眯眯地看着她们道: “这就是格茗说的新弟子吗?瞧着是应该进我们幻宗,长得真漂亮。” “宗主谬赞了。” “诶,谬赞什么。放轻松,抬起头来,美人就应该笑起来才好看嘛。” 这位宗主平易近人,但沈若怎么觉得平易过了头,活像在调戏她似的。 沈若第一次被女子这般说,对方还是一宗宗主的身份,竟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听话地抿起嘴唇,勾勒了一个笑脸给她。 祝清玉护着沈若:“宗主,别逗若若了,把人吓跑了可怎么办。” 宗主听了祝清玉的话,收敛了一些,简单交代了几句功法,又送了沈若一本《锻心经》,就让她带沈若去住的地方了。 半途中,沈若对祝清玉说道:“师姐,我可能还得去剑宗一趟,收拾些东西再回来。” 祝清玉大大咧咧:“行呀,你是不是不会驾云术,我送你去吧。” “谢谢清玉师姐,只是……”沈若睫毛低垂,嘴角紧紧崩起:“师姐,我们幻宗有没有什么法术可以看到人过往的事啊?” “有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那道侣他最近很是反常……我想看看他是不是经历了什么才成这样。” 祝清玉一听,也为她的小师妹着急:“我想想,还真有类似的。算师姐送你的见面礼吧,喏,你拿着。” 她从储物口袋的深处,扒拉出一个盛有少许液体的小瓶子:“你把这个滴在他的衣领处,等到晚上就能进入他的梦境中。” 沈若双手捧着这个小小的瓷瓶,只听祝清玉又说: “梦里是他这几天最在乎的场景,切记,不要被他发现你入了他的梦,否则很有可能被反噬。” “谢谢清玉师姐!师姐真是人美心善,帮了我一个大忙。”沈若满脸感激。 祝清玉也很开心地笑着回她道:“没事啦,对师妹好那是应该的。” 沈若打听好林芩泽的行踪,装作无意路过,将液体泼在了林芩泽的后颈。 液体无色无味,连林芩泽这等修为也没有察觉到,果然是好东西。 沈若想看看,他的梦境里,最在意的到底都有些什么。 夜深了,沈若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已身处炼狱一般的场景当中。 是一座宅子,沈若站立的地方是院子的大门旁。往里看,灼热的气浪不断翻滚,入目皆是连成海的红色火焰。 屋子里人影晃动,在妇孺慌乱的尖叫声中,轰隆一声巨响,一根房梁塌了下来,砸断了她们的退路。 “阿泽,快跑!”大概是他母亲的声音,火海里,传出这句最后的叮咛。 灰头土脸的少年被一股力量强行推出了房间,他不甘心地想向回冲,突然窜起的火苗又将他逼退。 痛苦的惨叫渐渐淡了下去,直至只剩下木材燃烧的噼里啪啦。 少年瘫坐在地上,目睹这一切而又无能为力。 过了良久,沈若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呜咽。 第15章 . 反噬 依旧是铺天盖地的红 沈若紧紧捂住嘴,躲在门旁动也不敢动一下。 她谨记祝清玉的嘱咐,清楚这一切全是林芩泽的梦境,而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被林芩泽发现。 好大的火! 眼前这个少年虽然脸颊被碳蹭得黑一块、白一块,但他五官已生长得定了型,眉眼间依稀可窥见与沈若认识的那个冷面剑修有六七分像似。 那声“阿泽”原来是唤林芩泽吗?葬身火中的,难道全是他的家人们。 从天而降的林元斌肯定了她的推测。 火还在不停歇地烧着房屋,庭院中央白光一闪,一道高大的身影如天神降临,落在了年幼的林芩泽身边。 “你是谁?”少年稚嫩的声线被烟雾醺得微哑,他强装镇定地质问这个不速之客。 刚刚经历失去亲人的巨大惨痛,林芩泽还未完全从混沌的状态苏醒过来,他恍惚而又警惕地瞪着林元斌。 林元斌蹲下,抚摸着他的头顶,说道:“节哀。” 林芩泽却不领情,恨恨地拍打了一下林元斌的手: “你突然出现在这儿……那把火是不是你放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回答我,为什么!” 少年的瞳孔中血丝密布,又被倒映在其中的火焰衬得发红。 像是困境中拼命挣扎的野兽,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便用尽全力去撞击。不怕头破血流,害怕的是,连这个出口也是假的。 林元斌面露遗憾,这孩子确实需要找一个人去恨,但他又恨错了人: “我是来带你走的。我不知道是谁如此狠毒下了杀手,可绝不会是我,因为我不过是刚刚才抵达这里。” “带我走?”林芩泽讽刺一笑,“我还能去哪儿?” 他望着一夜毁灭为废墟的家,疼爱他的人都埋在了地底,可他们至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遭此一劫。 他成为这个家里唯一的幸存者。 他活着,好像又没有。 “啊——!” 林芩泽仰天长啸,声声泣血。 “为什么?为什么!” 豆大的泪珠滑落眼眶,砸在林芩泽眼前的地面上。 林元斌看见他那双猩红的眼,意识到情况不妙,急忙扶着林芩泽的肩膀使了个清心诀。 “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你有灵根,再这样下去很容易入魔。” “你叫我如何冷静?”林芩泽指着那片塌方,嘴唇抖动:“他们都死了,死了!” “就在我面前。”他抽了自己一个清脆的耳光,“是我无能,我就是个废物。” 林芩泽一边喃喃道“我不配活着”,一边下了狠劲地以头撞地。哐、哐、哐的声响,在这空旷的宅院里,格外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林元斌见清心诀对他没效果,又不忍心让他再继续折磨自己下去,便用灵力将他定在原地。 “你不想活了,”他望着林芩泽混着泥土和血迹的额头,怜惜却又残忍地指出:“但你若就这么死去,又怎么算对得起他们?你难道就不想报仇吗。” “我想!”林芩泽猛然转过头与林元斌对视,“但我连是谁动的手都不知道,我又如何报仇?” “只要你活着,便有查清楚的希望。” 林元斌替林芩泽拭去他的眼泪,“你并不是普通人。来剑宗吧,跟随我一起修炼,只有变得更强,你才不会任人宰割。” 听他这么说,林芩泽鼻翼翕动,嘴唇抽搐着想要张开,却只是牢牢闭着。 林元斌看他意动,又加了一把劲:“等成为修士后,再大的火,也奈何不了你。” 林芩泽听到“火”这个字,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沉默半晌,他回道:“好,我跟你走。” 林芩泽说完的下一秒,天翻地转。 沈若还没反应过来时,场景已经切换完毕。 红色。 依旧是铺天盖地的红,不过这次,它代表的是喜庆。 是沈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沈家村,她那间住了四五年的屋子。 蜡烛将屋内照得通亮,喜字贴在门的左右两侧,意味好事成双。 透过窗户,沈若看见朦胧的两个身影。 她忍不住走上前一步,方便更近地观察,在林芩泽的梦中他们两个人会做些什么。 还没动两步,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身着明艳喜服的林芩泽一愣。 这里怎么会有两个沈若? 他扭头看了看屋内的人,又扭回来看了看沈若。 林芩泽发觉事情不太对劲。 他手中立刻幻化出那把擎桢,提剑就要刺向这个没有穿着嫁衣的沈若。 不好,暴露了! 沈若急忙往门的方向跑,可惜她又怎能逃出元婴修为的林芩泽的掌心,更何况这还是他的梦里。 林芩泽的手不过是向前微微一伸,沈若就被拽住了脖子不受控制地往回退,且动弹不得。 “你是假的?”林芩泽扼住沈若的喉咙,询问时还不忘不断加大力度,“想活命就交代清楚,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呃……” 由于呼吸不顺畅,沈若非但说不出一个字,更是被窒息感逼得面部肿胀不堪。 慌乱挣扎的手眼瞅就要无力地垂下了,林芩泽的手掌才放松开来。 沈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又打算逃跑。 林芩泽没能再抓住她一次。 因为,沈若这下竟然直接消失在原地。 梦醒了。 刚出梦境,沈若就感觉胸口一阵刺痛。 她“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师姐说的被发现后会有反噬的副作用,是她疏忽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根本,只能等天亮后找师姐想想办法。 好在并非一无所获。 林芩泽的梦境有两个场景,灭门和成亲。 这二者都不是近期所发生的,却日日困扰着林芩泽。 沈若完整经历了一遍他痛失亲人的那一晚,更是发现林元斌在后面出场,将林芩泽带回了剑宗。 她敏锐地联想到“六月初八”这个日期,莫非就是在这一天? 再说成亲,沈若自己都不敢想象,原来林芩泽依旧在意着他们的姻缘。 可是为什么《气运之子》无法显示出他的内心呢? 沈若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娅霖,我们应该要很久都见不了面了。这是剩下的焰绛花,我可都给你了,省着点喝。” 沈若拍拍林娅霖的小脑袋瓜,又揉了一把她的头发,笑道:“想我了就揪一点泡水,不想我的时候不准碰哦。” 林娅霖疑惑地问道:“啊?你要去哪儿!” 沈若眨了下右眼,回她道:“我要去幻宗修炼啦。” “怪不得昨天不见你人影,原来你是跑去山下的招新大会了。不行,你去了我怎么办。”林娅霖委屈巴巴地望着沈若。 “又不是永远都不回来了,只是找到了更适合我的地方,所以去那待上一段时间。等我到了能出师的程度,回来第一个就找你。” 林娅霖没有被她哄住,仍然询问道:“你走的事,师兄知道吗?” 沈若摇头否定:“他当然不知道。” “那你就别走了啦。”林娅霖拉着沈若的袖子撒娇,“你是我师兄的道侣,自然是要待在我们的剑宗的嘛!况且,况且你还是我姐姐呢,怎么能抛下我就走。” “若若姐,别走嘛,我的好姐姐。” 袖子被林娅霖晃来晃去,沈若有些苦笑不得:“这都定下来了,又怎么能反悔。娅霖乖啦,等我攒些灵石,带你去安泰城买你喜欢的小零嘴和发饰啊。” 林娅霖皱皱鼻头:“我又不缺灵石!” 她还想反驳,可看着沈若坚定的目光,也知晓此事不会再更改了。只好小声地嘀咕道:“那说好了,等你回来要第一个找我。” 林娅霖还特意加重了“第一个”的读音。 沈若一口答应下来:“好,好。” 林娅霖又说:“你给的焰绛花就这么点,还说想你就喝……那岂不是没几天就喝完了。” 沈若忍笑:“你就这么想我啊?” “才……才没有!”林娅霖红着脸,推沈若出门:“好了好了,要走便赶紧走,要是后悔了就留下。” “嗯,我走啦?” 林娅霖依依不舍地挥挥手,对沈若离去的背影,又加了一句话:“记得早点回来!!!” “好!”沈若同样大声答道。 不过她不是朝下山的方向走的。 离开林娅霖居住的的竹禾峰,沈若去了清康阁一趟。 正巧遇上迎面走来的林芩泽。 沈若心念一动,这可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为着那反噬,得敲诈他一笔。 “擎桢道君,许久不见啊。” 林芩泽锐利的目光看向沈若:“你确定是许久吗?我怎么感觉,昨夜梦见你了。” 沈若反客为主道:“是我误会了,擎桢道君竟如此想念我,都到魂牵梦萦的程度了。” 林芩泽:??? 他怎么不记得沈若从前有这么厚脸皮……快和楚禹那家伙有一拼了。 他冷哼一声,暂且放过了沈若:“你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脚步一抬,就打算离开。 沈若却不放他走:“擎桢道君留步,我有一事相告。” “你说。” “道君不耐烦让我天天在眼前晃悠,为着道君着想,我想换个地方修炼。” 林芩泽面无波澜地回道:“你换不换,与我又有何干?” 第16章 . 收徒 沈若自是不知,她阴差阳错地逃过…… “道君真是无情啊,”沈若假惺惺地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我还不是,太过爱慕道君才没办法忍受这冷脸相待。” 林芩泽却有些不耐烦陪她聊下去了,他语气冷淡地说道:“说吧,你拦下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沈若捋了下鬓间的发丝,慢条斯理地回道:“我想要固本培元的丹药。”她盯着林芩泽的双眼,笑得妩媚妖冶:“不知擎桢道君……可否相赠?” 像只白狐狸,林芩泽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他为她猎的那件披肩。 他很久没有回想起失忆时的经历了。 大概是因为昨晚久违地做了梦,梦见的还是他与沈若拜堂成亲的事。 林芩泽醒来后,残留的唯一印象是身着嫁衣的他与沈若僵持不下。 他将火灾忘得干干净净,但他心里清楚,有不对劲地方。 修真者平日里哪会做梦。 碰见沈若后,他顺理成章地对上了。 林芩泽不懂她要丹药还铺垫这么长一串干嘛,听前面这些话,他还以为是要找他帮忙去找个地方修炼。 不过他大概是知道沈若为什么要“固本”的。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林芩泽思绪转了一圈,决定这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沈若耍的“小花招”。 他在储物袋中随手一掏,翻出来好几样瓶瓶罐罐,都快要拿不下了才收手。 林芩泽毫不吝啬,把这些都交给了沈若。 “拿去。” 沈若双手接过,对林芩泽的慷慨解囊感到很满意。 她眯起眼睛,饱满的杏眼眼尾上挑:“道君大气,那便谢过擎桢道君了。” “不客气。” 甩下这句话,林芩泽便与她擦肩而过,头也不回。 林芩泽以为沈若再有本事,也不过是用了什么手段,入了他的梦趁机和他培养感情。 他万万想不到,沈若比他意料中的更厉害。 祝清玉给的,是幻宗独门秘笈制作的宝贝,非幻宗人士不得使用,自然鲜为人知。 沈若自是也不知,她阴差阳错地逃过了一劫。 她从林芩泽的梦境中逃脱时,突然顿悟。 反正无论文静端庄还是撒娇打滚,都对林芩泽没用。沈若能学习的对象,只有和林芩泽相处十来年的人物——林元斌或者楚禹。 值得效仿的,是楚禹无疑。 林元斌她不敢模仿,而且模仿了也不会有多大作用。想想看,两个冰坨子之间怎么也不可能会擦出火花嘛。 沈若不指望林芩泽会被她逗得满脸通红,她只需要让他无力应对,出什么拳都像打在棉花上,最后落荒而逃。 对付正经人,就要比他所以为的不正经,更不正经。 林芩泽的身影只剩下小小的黑点后,沈若理了理思绪,收起手上标有“固元丸”、“养气丹”、“筑基丹”等等字样的瓶子,叩响了清康阁的大门。 “芩泽道侣,你所来是为何事?” 林元斌正襟危坐在案桌后方,见沈若是孤身一人前来,不免有两分诧异。 望着林元斌的模样,沈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难道宗门风格决定坐姿吗? 不止形态端庄,同样,林元斌也不会像昨天的幻宗宗主,一口一个“美人”地喊她。 她被自己幻想中放荡不羁的林元斌吓得一激灵,作揖答道:“禀告宗主,我此次是来向宗主告辞的。” “哦?”林元斌示意沈若说下去。 沈若解释道:“多谢宗主先前的一番好意,但我与剑实在没什么缘分,还望宗主谅解。” 林元斌放下手中的玉简,抬头看向沈若:“你这是已找到合适的宗门了?” 沈若答道:“宗主果然料事如神,招新大会上幻宗的两位师姐与我相谈甚欢,于是就破例收了我。” “幻宗……”林元斌若有所思,“你拜在谁名下了,水清微吗?” 沈若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啊”了一声。 林元斌看她满面茫然,便点清楚了这人的身份:“就是幻宗宗主,水清微。” 沈若点点头,又摇摇头:“师姐说我们拜在‘贺杉真人’的名下,但她云游去了,所以宗主会在日常教我们一些知识。” “贺杉真人。”林元斌重复了一遍,皱起眉头不自觉地转动手边上的玉简。 林元斌不开口,沈若也不敢说什么,殿内安静得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玉简头磕在桌角处,轻轻撞击后,发出“咚、咚”的响声。 林元斌的思考终于有了一个结果:“贺杉不在宗门,也就是说你还并未拜师。我让水清微收了你吧。” 沈若被这等好事砸得头晕,她晃了晃脑袋,稳住身形,犹犹豫豫地说:“这……恐怕不好吧?” “你且说愿意不愿意?” 沈若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愿意当然是愿意的,只是……” 林元斌将把玩的玉简“啪”地放回了原处,打断了沈若后面的话:“那便这么定下来吧。你不必担心,许多年前她欠我一个人情,所以只要我开口,她不会拒绝收你的。” “那就多谢宗主了。”沈若感激地深深一拜,没有再推脱。 她害怕林元斌将客套的推辞当了真,那就得不偿失了。 林元斌的行动力让沈若惊叹不已,他话刚说完,不等沈若回复就已拿出了传音石。 沈若话毕,传音石散发着莹莹白光,那头已传出水清微的声音: “林元斌?真是活得久了什么事都能见到,你还有找我的一天呢。” 林元斌不急不缓地道出来意:“你们幻宗,是不是新收了个弟子名为‘沈若’?” “是啊,”水清微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散漫,“怎么你消息这么灵通,连这都知道。” 林元斌看了一眼沈若,又说道:“她是我徒弟的道侣。” “徒弟?你哪个徒弟?据我所知,你不就收了一男一女俩人吗。”她想到了什么,语调突然拔高了许多:“不是吧,难道你给……找了个媳妇?” 林元斌也不管对面能不能看见,点头回道:“是。” 水清微惊得话音都在颤抖:“你是疯了吧!再怎么样,你也不能给娅霖找个女人当媳妇吧?!” 林元斌一愣。 他是听错了吗,莫非水清微说的是“芩泽”,他听成了“娅霖”? 有些不确信,林元斌又问了一遍:“你说谁?” “林!娅!霖!你脑袋不灵光了,耳朵怎么也不好使了?” 林元斌长吸了一口气,以平复心情:“什么乱七八糟的,水清微,你能不能正常一点。谁说是娅霖的道侣了。” 水清微也很混乱:“你说徒弟的道侣,但是你不就俩徒弟吗。” “你就没想过是芩泽?” 沈若感觉林元斌盯着那块传音石,眼里的神情不是把石头活吞了,是想把石头对应的人给吞了。 水清微的反应却比刚刚还要大:“你开什么玩笑?他不是……” 沈若不懂水清微没有说完的那句,林芩泽到底是怎么了。能让水清微宁愿猜林娅霖也不愿意相信是他? 但林元斌不想水清微把话说完。 “我像是在和你开玩笑吗?”林元斌已经放弃和这个女人讲道理了,“别耽误时间了,我就直说了。你幻宗既然要了我徒弟这道侣,那干脆你就收她为徒吧。” 林元斌敢这么用陈述性的语句交代水清微,他便是拿准了水清微会答应下来。 果然,水清微沉默了一小会儿,说道: “你如果想要让我这么做,也不是不行。但我该怎么面对贺杉呢?” 林元斌语气冷淡地回道:“那便是你自己要考虑的事情了。你只需要回答我,收还是不收?” 水清微轻轻叹了口气:“收。你都来找我说这件事了,我又怎会拒绝你?况且我也挺喜欢沈若这孩子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 林元斌听到对面肯定的答案后,就切断了传音石。 沈若目瞪口呆地看着林元斌的这一通操作。 好,好厉害。 她虽然不懂林元斌的底气为何如此足,但她大受震撼,随即,心中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丝惶恐。 水清微看样子,是欠了林元斌一个大人情,可为了沈若,他随随便便就将这人情用掉了。 她真的值得林元斌这么做吗? 沈若心里这么想,也问出了口:“宗主,您的心意我领了,但实在不用费这么大阵仗。” 她小心地观察林元斌的脸色,声音越来越轻:“其实,拜在贺杉真人门下,也差不了多少的……” 林元斌不怒自威,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却能把沈若吓得瑟瑟发抖。 她惶恐不安的话语在林元斌的眼神中戛然而止。 “好了,我已经与水清微说定了,你便去吧。”林元斌看出她有些怕自己,他勉强挤出了一个慈爱的笑脸,用温柔的语气说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联系我。” 沈若哪还敢多嘴,回了几句感谢的话,就告退了。 林元斌目送沈若离开清康阁,才将笑容如释重负地从脸上卸下。 他做的这一切,无非是希望沈若能争点气。 毕竟他那徒弟,还要指望她呢。 第17章 . 拜师 从今以后,我们师徒二人便相依为…… 一进幻宗,沈若就被水清微摁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水清微饶有兴趣地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把沈若打量了个遍,最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错,能把林芩泽迷倒,我们幻宗收对人了。” 沈若听见这话,连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机缘巧合罢了。” 水清微才不管沈若的否决,她坐回主位,拍了拍手。 祝清玉满脸羡慕地端着一个托盘,走到了沈若面前。 “师妹,还不快去敬了这杯茶。敬过后,可就算是你拜在宗主门下了。” 沈若望着祝清玉透彻的双眼,羡慕和嫉妒的界限很是模糊,但祝清玉眸子里却单一纯净。 谢过祝清玉后,沈若接过茶盏,跪在了水清微面前,并郑重地双手捧上:“师尊,请喝茶。” 水清微也难得地有些严肃。 她一改轻佻的调子,压低了声线:“你可愿入我门下,忠心侍奉,永不叛离?” “是。”沈若立即回道。 水清微又问道:“若你有二心,我将以幻宗门规处置,你可有异议?” “无。” 听到沈若的两个回答都如此果决,水清微这才倾身,伸出右臂端起了沈若的这杯拜师茶。 水清微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若,低下头小抿了一口茶水,又将其放在一旁。 然后就不作声了。 沈若看着水清微,等她的下一步动作,而水清微又看着沈若,两人一时间都愣住了。 尴尬的气氛被立在一旁的祝清玉所打断。 祝清玉本来在聚精会神地观看沈若的拜师礼,眼下憋着笑,身子一抖一抖的。 她实在忍不住了,俯下身子,贴在沈若的耳朵边小声提醒道:“如果你所言属实,便在此磕三下,就算礼成。” 沈若感激地冲祝清玉做了个“谢谢”的口形。 她初来乍到,还没摸透伏蓬的习俗,被祝清玉点拨后,她才知晓完整的流程是该有什么表现。 咚,咚,咚。 沈若结结实实地对着水清微磕了三个响头。 水清微站起,走来沈若身旁,扶起她:“你是我的第一个徒弟,我也可以向你许诺,你会是最后一个。” 沈若顺力站起,刚想回她什么。水清微却俏皮一笑,说道:“从今以后,我们师徒二人便相依为命啦。” 祝清玉酸溜溜地纠正道:“宗主,相依为命不是这么用的。况且不是还有我们吗,怎么就你们二人了。” “大人说话呢,你插什么嘴。”水清微凶巴巴地回了祝清玉一句。 但大概是与弟子们打闹惯了,听起来这宗主威风耍得并不怎么样。 祝清玉退回去,怏怏不乐道:“哦,知道了。” 却被水清微薅了一把头发,道:“好了好了,心里还是有你们的。这不是在和我的小徒弟培养感情吗,乖,去一边玩会,等说完话再去哄你。” 祝清玉给沈若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对着这新鲜出炉的师尊说点好话,便退了下去:“那我就不打扰二位啦。” 她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这下屋子里只剩下沈若和水清微两个人了。 水清微牵着沈若的手,将她引到座位坐下。 “你瞧你,这么实在干什么。”水清微用指尖小心地点了点沈若的额头,不仅青紫一片,有一块还蹭破了皮。 沈若不自觉“嘶”了一声,痛觉却只停留了一瞬,水清微的手指处源源不断地向伤口输送了清凉。 下一刻,她的额头又光洁如初了。 水清微收回手后,沈若摸摸头,果然是一点受过伤的痕迹也没有了:“谢谢师尊。” 沈若想起祝清玉的暗示,又甜甜地加了一句:“师尊人真好,见了师尊我才明白什么叫‘人美心善’。” 水清微眼底尽是笑意:“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想讨好我,但是也不用这么刻意吧。” 说完这话,她却话锋一转,有些担忧地问沈若道:“乖徒弟呀,你既然和林芩泽已结为道侣,相处中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水清微提及林芩泽的吞吞吐吐,让沈若猛然想起她昨夜入梦被反噬的事情。 不想的时候还好,这一想起,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了。 沈若在剑宗的书馆内翻阅了相关的书籍,但每本书的描述都不一样。有些说修为停滞不前的,有些说的是灵根尽毁,还有些更严重,说是会吐血而亡的。 各式各样的后果让她不免担心。 眼下水清微正在问她林芩泽的事情,倒不妨趁机把这事也和盘托出,让师尊替她疗伤。 沈若心念一动,慌忙让忧愁浮上面容:“师尊是如何得知的?他最近的表现,的确有些不同寻常。” “只是最近吗?”水清微意有所指,但没有明说,对沈若道:“你说说看。” 沈若把和林娅霖说过的话,大体上复述了一遍,同样隐藏去连林芩泽都不知道的细节,从而将他塑造成一个始乱终弃的形象。 水清微迷惑地低喃道:“不应该啊……” 她踱了两步,眉心绷得紧紧的,像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沈若等了她一会儿,见她还是苦苦思索,便又带着哭腔地说道:“师尊,还请您救救我。” “怎么?” “我想弄明白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变成这样,所以向师姐求了一瓶药,师姐说在那个人的梦境中反映他的想法。” 水清微想了一下,回道:“造梦露,她手里确实有一瓶,竟给了你吗。” “可是,可是我……”沈若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水清微瞪大了双眼,已然明了她接下来想说什么:“你被发现了?这反噬的威力可不小!” 把住沈若手腕,水清微细细探了一下她的脉。 随即安抚愁眉不展的沈若道:“好在你是在梦的后半段被发觉的,造梦露的效果随时间的流淌而逐渐降低,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她有些生气:“这个清玉,我得好好让她长记性,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给人!” 沈若替祝清玉辩解道:“对不起师尊,是我向师姐求来的,她只是想要帮我而已。如果您要处罚……那就罚我吧。” 沈若边说边要跪在水清微的脚下,却被水清微一把拉起:“哪里是帮人,我看她是害人!这件事与你无关,待我替你疗伤后,我再找她算账。” “可是……” “好了,”水清微打断道,“你坐好,我替你疗治一番。” 沈若只好在心里对无辜躺枪的师姐默默道了个歉,板板正正地坐回了座椅。 她突然想起从林芩泽那里讨要的丹药,又倒出一大堆瓶罐,对水清微说道:“师尊,您看这些对我有用吗?” 水清微拿起它们,一件件地看了一遍:“这些是初级固本培元的药物,对你有点帮助,可以服用。这几个,”她顿了顿,又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眼花:“筑基丹就算了,你怎么连‘凝神液’、‘健体丸’都有?这是灵宗和武宗的独创,连他们内部的弟子都少有拿到的。” 沈若也是水清微说后,才对它们的价值有所认识。她“啊”了一声,嘴唇微张:“很珍贵吗?” 水清微回道:“炼丹所需的材料有几味百年难得,而炼丹的药方更是绝不外传,你说珍不珍贵。”她说着,拍了拍沈若的手道:“也就和你使的那瓶造梦露同等价值吧。现在用来弥补造梦露的反噬,倒是刚刚好了。” 沈若没想到林芩泽给了她这么多宝贝,更想不到的是,祝清玉会随随便便就将“造梦露”给了刚认识不久的她。 若说林芩泽是宝贝多得没处用,也能理解。而祝清玉……她们只是才从陌生人变成同门啊。 沈若还让她背了黑锅,过会儿说不定要接受水清微的处罚。这么想,有丝愧疚感升上沈若心头。 沈若道清它们的来历:“是我那道侣给的。” 她有些担心水清微刨根问底,毕竟她才说完林芩泽的坏话,眼下拿出的名贵丹丸又皆是他所赠。 水清微却正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为沈若调理身体呢。她将那些低级普通一点的挑了出来,说道:“我先以灵力为你的丹田和识海进行滋补蕴养,你再辅以剩下的这几样,吞服后打坐运气。” 看沈若牢记后,又说道:“对了,筑基丹你先不要吃,等到了练气后期突破时再用。这些东西虽好,但若是形成了依赖,修为看上去是突飞猛进,实则根基不稳,垂垂欲坠。” 沈若乖巧一一应下。 水清微倒出一滴“凝神液”送入沈若口内。 沈若闭上双眼,只觉得身体前所未有地轻盈,连细小的毛孔们都在缓缓舒张。 温热的手掌贴在她的后背上,混杂着这药物的作用,她能体会到自己的脉络从堵塞变为通畅。 这和当时喝下塑根水时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又截然不同——至少沈若现在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 “好了。” 水清微的话让沈若从极度舒适的状态醒来。 她转了个圈,发现身体不仅元气得到了恢复,精神劲似乎也更足了些。 第18章 . 灵宗 不好,沈若暗自道了一声。…… 在演武场与林芩泽相遇时,沈若竟有些恍惚。 沉浸修炼的这段日子,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已半年有余了。 那天水清微为她疗伤后,她便老老实实地按时服用丹药,对着《锻心经》的口诀闭关。她日日翻看《气运之子》,却尽是空白,久了,也便渐渐忘记了它的存在。 大概算是因祸得福,被浓缩的灵液养着,她如今已是练气中期的修为了。 水清微觉得她进步太快,境界不稳,就赶她多去演武场练练实战。 刚开始她应对练气初期的小朋友都够呛,狼狈不堪的样子引人嘲笑,现在嘛,某些练气后期都不是她的对手。 “擎桢道君,好久不见啊。”沈若先开了口。 林芩泽瞥了一眼她腰间别着的小牌子,紫色木质花纹,数字“四百五十九”若隐若现。看来她离开剑宗后,有在努力修炼。 木牌底下还坠了个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活泼娇俏。顺着往上看,是件粉粉嫩嫩的法衣,应该是宗门的弟子服,他也在别人身上见过。 不是之前为她买的那件。 林芩泽浅浅地应了一声才抬脚,只是那音还未传入沈若耳朵里,便被周遭嘈杂的人声淹没。 于是在沈若眼中,就变成了林芩泽目下无人的铁证。 哼,不理她就算了。 沈若撇撇嘴,冲他的背影小小地翻了个白眼,又进演武场继续她的比武了。 上次才把那人打趴下,居然今天还来挑战她,不是等着被她教训嘛。 沈若这般想,却冷不丁在场内看见一个有几分熟悉的人。 “刘苏静,你是还没被我打怕吗?” 她看着结伴而来的三个人,还是颇有气势地冲最右边的那位小姑娘放了话。 刘苏静扯了扯中间那人的衣袖,指着沈若恨恨道:“姐姐,就是她。” 站在刘苏静身旁的,正是当日灵宗招新大会上羞辱沈若的刻薄女子。 哦,沈若忘了刘苏静出身灵宗,是有可能有她这位姐姐。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不拿正眼瞧人。 “这么大岁数还待在练气中期的东西,口气挺大啊。” 她似乎已经忘记沈若这个人了。 沈若不理她,只对刘苏静说道:“打不过就拉帮结派地叫人,丢不丢脸啊。”说完,沈若皱皱鼻尖,脸上写满了“我瞧不起你”五个大字。 “你,你……”刘苏静气得直结巴。 “你什么你啊,”沈若以一对三仍不输阵势,“是你约的我打架,又不是你姐姐,怎么着想三个人一起上打我一个啊。你打不打,不打我找别人了。” 沈若不是傻子,她敢挑衅,就是认准了她们不敢以多欺少。演武场的规矩放那呢,谁坏了规矩,可就要被背后的主人教训的。 刘苏静还想回她,那位“姐姐”却制止道:“别着急,自然不可能我们三个轮流上,不过……这次要换个人和你打。” 她用下巴点了点从沈若进门便一直沉默至今的男子。 “在下甘长平,练气中期,请姑娘赐教。” 甘长平望上去年龄应该和刘苏静差不了多少,十三四岁的样子,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时期。高壮的个头,乍一看有些唬人,声线却像是还没过换声期,低沉中带点沙哑。 “啧。我凭什么要依你?” 沈若不上当,看她们胸口成竹,想必甘长平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没十足的把握,也有八分能让沈若出丑。 见沈若不应战,刘苏静双臂抱在胸前,略显得意道:“沈若,你是不是怕了?” 好幼稚的激将法。 沈若也学刘苏静她那位好姐姐,傲气地拿鼻孔看人:“我怕不怕……和你这个手下败将又有什么关系。” “沈若,你!”刘苏静又被她气到说不出话来了。 沈若唾弃了一番自己欺负小女孩的行为,打算换个场地随机匹配打斗对象。 没想到刚走两步,突然有堵透明的墙挡在了面前,让她被迫留在原地。 “你叫沈若是吧,我是灵宗宗主之女,尹郁芊。” “姐姐”开口道。 不难猜出来,也是她施的法咒。 沈若无奈地转回头:“尹小姐,你是谁的女儿和我有什么关系啊,”她摊手道,“反正又不会是我的。” 噗嗤。 好像是甘长平发出来的声音,他黝黑的脸上有不容易被发现的微红,显然是憋笑憋的。 虽然也没有憋住。 被尹郁芊瞪了一眼的甘长平,又恢复了正色,屹然不动地立在她们俩左右。 尹郁芊也被气得直笑:“好一张伶牙俐齿,你倒是不怕惹怒我父亲。” “我好怕呀,”沈若抖了抖肩膀。“只不过尹小姐,我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令尊可是堂堂灵宗宗主,那真叫一个雄才大略、德高望重、豁达大度、光明磊落、大公无私啊。” 虽然她其实并不了解灵宗,但不妨碍她给这位素未谋面的宗主戴高帽子啊,什么好词不管三七二十一,通通一口气给他加上。 说完这些“发自肺腑”的夸赞的话,她还夸张地捂住了下巴:“这么一位如天神般的宗主,怎么会与我这种小人物计较起我的无知呢?” 这下子尹郁芊凭话茬子再找沈若的事,不在理的就不是沈若了。 明明是褒义词,硬生生被沈若说出一种讽刺感。 刘苏静忍不下去了,她动作迅猛地从袖子里掏出个不知名的符箓,眼瞅着就要扔向沈若。 这动作反而让尹郁芊冷静下来。她制止刘苏静,上挑着一双丹凤眼说道:“看你修为低微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那么多。你不用胡乱猜测,说出我的身份也不过是为了证明,我拿得出来好东西。” 她晃了晃厚厚的一沓黄色符纸,“你们幻宗不是特别缺净心符吗,只要你与他打,能打赢的话这些都会是你的。” 净心符,她们幻宗还真是缺。 灵宗随心情卖符纸,价格也忽高忽低。她们幻宗,咳,手头比较拮据,这东西又是一次性的用得快。 沈若有些心动了,她本来就不知道怎么报答祝清玉,更是连累祝清玉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若是有这净心符相送,就好多了。 尹郁芊见沈若犹豫,料她心动,催促道“怎么,你依还是不依?” 沈若又比较了一下利弊。 大不了她打不过就丢丢人,这已经是最差的下场了。而她还有很大概率能获胜,面对同等修为的人,她许久遇不上敌手了。 “好,一言为定。”沈若回道。 尹郁芊嘴角上扬,和甘长平说了句什么。 沈若竖起耳朵也没听见,便放弃了,也登到了台子上面。 甘长平拱手道:“沈若姑娘,我便不客气了。” 沈若回了一个礼,也说道:“不必客气,我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灵宗的人其实并不擅长近身打斗,他们的攻击主要是依靠各式各样的阵法符箓,修为的提升大多数人也是磕丹药成瘾。 对于幻宗而言,他们却比扎扎实实修炼的其他宗门更难对付。 精神力足这一点,刚好克制了幻宗的手段。 沈若凝神,第一个回合就看出来甘长平与刘苏静的路子较为不同。 刘苏静受宠,符箓像不要钱地撒。但演武场思虑周全,对这种依靠外力的行为有所限制,只许使用威力与练气期相差不多的。 沈若一般用移形换影功夫吃下一套,再神出鬼没地躲开符箓的缝隙,趁她换动的时机出手。 而甘长平,一上来就布起阵法。 沈若按兵不动,想等他先手,见招拆招。 谁知脚下一圈光亮,隐隐有灼烧感升起。 沈若左退,光亮也跟着她左退,丝毫甩不掉。 她立刻判断出,疼痛不是火焰带来的,是一滩有腐蚀性的液体。 “叮铃铃”,沈若腰间的铃铛响个不停。 甘长平双手上下舞动,仍然在坚持画他的阵法。 沈若只好抬起手臂,露出她洁白无瑕手腕上的一串手链。 手链的一圈是淡紫色的圆咕噜的小珠子,中间镶嵌了一块小拇指大的宝石。 宝石通体有藤蔓状的纹路,蓝得发紫,此刻因为沈若的催动正闪着光。 随着光亮越来越刺眼,铃铛的振动也更加剧烈。 场外人可能还没觉得什么,但甘长平嘛…… 他叹了口气,抽出一只手,遮住了一边的耳朵。 阵法的威力顿时减少了一半有余,沈若勾起嘴角,借机加速飞向甘长平。 甘长平明显不擅长近战,那沈若肯定得拉进距离,才好施展身手。 见毒液阻挡不了沈若的脚步,甘长平果断放弃,甩出一张“寒冰符”冻住沈若的双腿。 沈若花力气解开束缚时,铃声减弱,甘长平换了个手势布起另外一张阵来。 这阵法就复杂了许多,沈若感觉有张网在禁锢她的四肢,甘长平的完成度决定了禁锢的力度。 沈若急忙又催动起手链,这次宝石配着珠子形成了一个光环,从她的头顶上快速升起。 “去!” 沈若沉气吼了一声,光环果然开始朝甘长平的方向移动。 甘长平虽不知这是什么招数,但他清楚如果让光环碰到,不会有好下场。 他磕下一颗绿色丹药,手下只停了一瞬,又继续摆弄着阵法。 丹药的加持让阵法威力倍增。 不好,沈若暗自道了一声。 她现在除了五官,身上各处关节是动也不能动了。 别说铃铛晃动不得,那手链她都快没办法控制了。 怎么办。 刘苏静、尹郁芊派他上来,果然是有她们的道理所在。 第19章 . 日期 奇怪,这么晚了,她跑出去干什么…… 尹郁芊看着沈若的颓态,自觉胜券在握,对战况放下心来,全神贯注地教训刘苏静了。 “你一个练气后期,怎么连她都打不过?甘长平都能把她压制得死死的。”说着,她瞥了一眼甘长平。 台上两人还在僵持,还没有发展到一边倒的情形。 她把声音压低,又凑近了刘苏静接着说道:“等他赢了那个沈若,你再和他打,排名不就变回来了。” 刘苏静担忧道:“甘长平会故意输给我吗?他如果保持这个名次,对宗门考核也会有利。” “这你就不用管了。”尹郁芊信心满满,眼中精光一闪,“他即便是通过了考核,有我在,也不会有任何长老会收他。忤逆我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早在甘长平上场前,尹郁芊就已经用传音威胁过他:“这场比赛你必须赢,否则,就不要再在灵宗待下去了。” 所以哪怕明知“劲草丸”短暂增强能力后,会有漫长的恢复期,并且对身体有一定的损伤,甘长平还是不假思索地吞服了下去。 他以接近筑基期的修为,将局势重新逆转。 确定沈若被控制住后,甘长平也不恋战,迅速用嘴刁起一道震雷符抛向沈若。 电光一闪,直直对着沈若的天灵盖冲撞,像是要把她从中劈成两半。 她无力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道具备杀伤力的雷电来到面前。 中了! 甘长平内心狂喜,他收回双臂,准备迎接胜利。 然而沈若的身影,却是被那雷劈得粉碎,连渣都不剩。 以他的水平锻炼出的震雷符,怎么可能有这等水平,甚至达到伤人性命的程度? 在甘长平的设想里,分明应该是沈若被重伤后无奈认输才对。 刘苏静眼尖,看见了沈若魂飞魄散的全过程。她内心的喜悦倒没有占多数,反而重点惊诧于甘长平的境界:“姐姐,你找来的甘长平居然这么厉害吗?” 尹郁芊望着这一幕,面色骤然凝重起来:“好手段,连我都没看出来,她竟已从‘五罗网’中逃脱。” “什么逃脱?”刘苏静呆头呆脑地问道,“她被甘长平打死了啊。” “蠢货,别说这只是初级震雷符,就是我爹练制的高阶符箓,能让一位修士瞬间魂飞烟灭的也少之又少。你还没看出来吗,留在那儿的不过是个幻影罢了。” 尹郁芊咬紧牙关,她怎么觉得,沈若的这招出其不意很可能成为她制胜的关键。 甘长平此时也发现不对劲了。 他急忙布出一道防御阵护住周身,又向自己的正上方看去,想找出沈若本尊的去向。 可惜他预判错了。 沈若从后方走出,轻而易举地走进了他布下的阵内。 一只温热的手拍在了甘长平的脊柱处,尖刺的触感朝心肺弥漫。 “你有没有想过,应该一开始就用‘五罗网’?” 看着痛苦不堪的甘长平,沈若慢悠悠地说道。 大滴的冷汗从甘长平的脸颊滑落,他的双腿抽搐不停,已然支撑不住站立。 “砰”。 他双膝跪地,嘴唇煞白,体内仿佛有无数根小针在横冲直闯,上半身也开始摇摇欲坠。 “认输吗?”沈若俯视着甘长平,她有些不忍看见这般惨状,别过头去。 她换成面朝尹郁芊的方向,又说道:“再有三炷香的功夫,哪怕我解了这针,他也可能会落个残疾的下场。麻烦尽快做决定哦。” 尹郁芊不接沈若的话,她依旧不想让甘长平放弃,抱了丝微弱的希望:“你忍一忍,还不到认输的时候,站起来。” 命令的语气中说不出的残忍。 “快站起来啊!” 这句话彻底惹怒了甘长平,他的命就不是命吗?他今年才十四岁,难不成要为了一场比赛从此残疾! “我认输。”甘长平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三个字。 沈若也怕害了人,她是第一次使用这“千丝万缕针”,还没摸透它的真实威力有多大。 裁判刚示意已听到胜负结果,沈若就扶起甘长平,解了针效。 甘长平不再感到浑身刺痛,但依旧伤了经脉,不免有些虚弱。 他摇摇晃晃地给沈若行了个拱手礼,道:“谢沈若姑娘高抬贵手,改日再来请教您的‘金蝉脱壳’之功法。” 说完,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尹郁芊跟前。 扑蹬一声响,他跪了下去。 “还望尹师叔再给一次机会。” 回应他的是尹郁芊毫不留情的一脚。 甘长平当着众人的面,被踹得人仰马翻。 堂堂七尺男儿,受此大辱,必定心下难消。然而他别无他法。 撑着地面,甘长平移回了原地,仍旧板板正正地跪着:“求您原谅我一次吧!” 尹郁芊才不想继续搭理他,甘长平让她在沈若这里掉了面子,就得付出代价。 她拽着刘苏静气势汹汹,就要出门:“我们走!” 这次换沈若拦住她了。 “尹小姐,灵宗宗主的女儿,不会说话不算话吧?净心符呢,交出来。”沈若不客气地伸出右手,问她要战利品。 尹郁芊恨恨地把那沓黄纸原封不动地放在了沈若掌心:“别得意,我们走着瞧。” 她大步流星地夺门而去,刘苏静险些跟不上她的脚步,喏喏地说道:“姐姐,你走慢点。” “还嫌不够丢人吗!”尹郁芊呵斥道。 随后,抛下刘苏静,尹郁芊一个人走出了演武场的门。 祝清玉听沈若描述完来龙去脉后,笑得合不拢嘴。 “谢谢小师妹的净心符,我就不客气地收下啦。”她最近缺了这个,都不敢随随便便练心法,修为停滞有一段时间了。 沈若送来这么多,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师姐用得上就好。”沈若甜甜一笑。 祝清玉把净心符往兜里一揣,接着兴致勃勃地问道:“那尹郁芊最后脸色如何?是不是气得和猪肝差不多了哈哈哈。”她想想那画面,就觉得解气。 路过的左格茗拍了一下祝清玉的脑袋瓜:“你就快把‘与她不合’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祝清玉揉揉自己的头顶,也不气恼:“二师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我被她戏耍的还不够多吗。”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吧唧”亲了沈若一大口,还得意道:“这下师妹替我扳回一局,我高兴高兴怎么了。” 石化的沈若还没开口,左格茗就动上了手:“祝!清!玉!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随随便便亲人!” “疼疼疼疼……”祝清玉被拎起耳朵承受左格茗的怒气。她只是一时激动,忘了嘛。 祝清玉一根根掰开左格茗的手指头,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道:“这是表达亲近的方式懂不懂,我亲宗主她还特别高兴呢。再说,我们家若若又不是理解不了我的心情,是吧小师妹~” 沈若含笑应道:“二师姐,你别生气,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左格茗见当事人这样说,倒给面子收了手。但她还是严肃地说道:“清玉,下次注意,不准再让我看到你做这个动作。” “诶,凭什么啊。”祝清玉小声嘟囔了一句。 左格茗挑起右眉:“你说什么?大点声。” “没什么没什么,”祝清玉赔笑道,“二师姐说得都对。” 她略带生硬地转移话题:“今儿都六月初八了,是不是快到师姐的生辰了?我们可得好好准备一下。” 六月初八? 已经到了这天了吗。 祝清玉拿胳膊戳戳沈若,看她不知沉思些什么,还是没反应,只好大声地提醒道:“你说是吧,小——师——妹——” 拖长的尾音成功唤醒了沈若,她配合道:“是的,必须得给二师姐好好过。” 左格茗一人给了她们一个脑崩子:“专心修炼就好了,记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嘛。” 绯红的双颊出卖了她的心思,她是为生辰被牢记而喜悦的。 “我走了,你们聊吧!” 仓皇转身的背影,有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祝清玉还想同沈若聊上一聊尹郁芊呢,她却也向祝清玉告别道:“师姐,我还有事,改天再说哈!” 说罢,沈若急匆匆地往幻宗大门走去。 奇怪,这么晚了,她跑出去干什么? 念头在祝清玉心里过了这么一瞬,又被她抛之脑后了。 祝清玉回房间贴上净心符打坐的时候,沈若已经来到了剑宗。 离丑时尚早,验证林娅霖说辞的机会,就在今晚。 沈若压下迫不及待的心情,来到林娅霖当年躲的大石头旁,按她所说的那样潜伏。 人来人往的华新池逐渐变得空荡荡,子时一过,整个剑宗都沉寂了下去。 长剑拖拽在地面上发出难听的“吱啦”声,一袭白衣隐隐绰绰地越走越近,手中白瓷瓶子已经打开了盖,闻着有酒的香气。 带点酸酸的梅子味,是青梅酿无疑。 沈若认出了擎桢,那它的主人,除了林芩泽还有谁。 林芩泽似乎来的一路上喝了不少,微微蒙上了几分醉意,斜倚在护栏旁。 他机械地重复着灌酒的动作,没有察觉到沈若的存在。 第20章 . 心魔 他的臂膀左侧是……一尾鱼? 青梅酿被一瓶接着一瓶地倒进嘴巴里,林芩泽的储物戒指活像是个大酒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叮,是瓷器碰撞发出的声音。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他又喝完了才掏出来的酒,随意地砸向一旁的地上。 胡乱堆放在他脚下的酒瓶有一只受力向前滚动,好巧不巧,往着的是沈若藏身的方向。 咕噜咕噜,滚个不停。 很快就来到了沈若的右腿旁。 幸好林芩泽的目光没有跟随着它看过来。沈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伸出脚把它勾了进去。 她收好这只酒瓶子,继续观察林芩泽的动态。 他饮酒的速度明显不敌刚刚。 积累在体内的酒液太多,灵力自然运转排出酒气的能力是有限的,果然,他扶着额头,已有醉象。 然而距离丑时还有一段时间,他还得再喝上一会儿林元斌才会过来。 沈若耐心地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待他抬手就往自己脖子里灌时,沈若便知道,机会来了。 她看了看四周,没有第三个人的影子。 沈若终于能够不再躲在石头背后,她拍了拍蹭得脏兮兮的手,朝林芩泽的方向走去。 “擎桢道君?” 见他没回应,沈若大着胆子在他面前挥了挥五根手指头:“这是几?” 还是无人应答。 沈若这下确定,林芩泽烂醉如泥,连东西都看不清了。 她学习幻术的第一堂课,水清微就点出来她们宗门功法里,成功的要诀:精神力压制。 精神力与修为境界有关,识海的大小控制着精神力的上限。 但再强劲的对手,也不是没有攻破的希望。 比如现在。 修士少有把自己放在神志不清的状况当中的,如果不是今天日子特殊,林芩泽更是会毫无破绽地时刻警惕备战。 但谁叫他这个弱点被透露给沈若了呢。 薄弱的意识可是施展幻术的最佳时机。 手链上的宝石此刻是完完全全的紫色,沈若灌入全身冰灵根属性的灵力催动它,争取靠这一击获得她想要的结果。 紫宝石剧烈颤动着,似乎想要挣脱链子的束缚,却又被周围的小珠子死死拉扯了下去。 很快,深红色的雾气从宝石里吐了出来,饶着林芩泽的眼睛转了整整一圈。 渐渐消散的雾让林芩泽的双目又展现了出来。 通红的眸子深不见底,一眼望去,像是氧化后的血迹颜色,甚至有些发黑。 沈若见状,取下那只铃铛放在手中慢慢晃动,轻柔的话语搭配稀碎的铃声在林芩泽耳畔响起:“你面对沈若时,心里是如何想的?” 林芩泽听从她的命令,开口说道:“她心机深沉,野心勃勃,但……” 那个“但”字才说了一半,林芩泽就停了下来,紧紧闭上双眼。 沈若心急如焚,这个转折后的话一看就很重要,她得让他继续说下去。 她又强行输了一点灵力,试图唤醒手链,加大对林芩泽的控制。 林芩泽的眼睛正要睁开一条缝时,他身上不知从哪射出一道白光,不偏不倚地照在沈若的紫宝石上。 咔擦。 宝石竟从内部产生了裂痕。 沈若还没来得及心疼,血腥味已弥漫在她整个口腔。 “是谁!” 是林元斌的声音,他提前了一柱香的时间赶到! 沈若急忙后退,可她能躲去哪? 林元斌是分神期的大能,翻出她的踪迹,还不是易如反掌? 沈若慌不择路,都快要往华新池里跳了,一双娇嫩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别说话,跟我走。” 传音到她脑海中的,分明是她师尊水清微的声音。 师尊怎么会来这儿! 当下情况危急,水清微自然没空和她解释,她身形一闪,就带着沈若回到了那块大石头后。 只见她拈了个法诀,一道透明的屏障就遮住了两人。 林元斌拿神识仔仔细细地扫了扫周围的一切景物,特别是这块方便藏身的石头。 然而水清微身为幻宗宗主,拿精神力造出的保护罩,防他一个剑修的神识还是绰绰有余的。 眼看林元斌无奈选择放弃,沈若才松下一口气。 水清微叹了口气,问道:“我的好徒弟,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若不动声色地吞咽了血沫,平复了一下气息,她觉得伪装得天衣无缝后,回道:“师尊,我说我是路过的,你信吗……” “好了,别和我装。”水清微不留情面地戳穿她,“从你蹲在这我就看见了。” 沈若一惊,她的小动作原来全程都在被窥视着。 但水清微的样子,像是对所有答案已经了然于心了。 “那师尊还问我,”沈若拿小眼神偷瞥水清微的反应,“我就来看看,我在道侣心里面是什么地位嘛。” 水清微恨铁不成钢:“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吗?你还敢越级试探他,是不是又被反噬了。” 沈若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师尊,我知道错了。我以为他都醉成那样了,不会有事……” 沈若也很委屈,她算了这么多,到头来还是没成。 不仅答案没要到,还又伤了自己。 多亏水清微的及时出现,不然她再被林元斌抓个现行,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虽然被水清微抓到,也是难逃一劫。 超乎意料的是,水清微没生她的气,对沈若说的下一句话是:“你看林芩泽的肩膀。” 沈若闻言看去,林元斌已经把林芩泽的上半身扒了个干净。 林芩泽精瘦的外形下,有着流畅的肌肉线条,不过水清微肯定不会是让她看这个。 他的臂膀左侧是……一尾鱼? 像是水墨涂抹上去的图案,却隐约透着光亮。“鱼”旁边皮肤的颜色还有些发红。 “这是什么?用针刺上去的吗。”沈若听说过有种技法,是将颜料涂抹在特殊材质制作的针上,一点点刺破皮肤,从而留下永久的图案。 水清微摇了摇头:“不,是阵法。” “阵法?”沈若惊讶得只能重复水清微的话语,她怎么没听说过? 等等。 遥远的记忆中,是出现过这个词语。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沈若用力地回想,还真的让她想了起来。 《气运之子》! 她在《气运之子》上看到过! 从明秀城来剑宗的那天,书还能正常使用,林芩泽内心波动时提到了一句。 沈若有些懊悔,原来这个信息竟然如此重要。 林元斌用手触碰了一下林芩泽的阵法,又很快地缩了回去。 水清微这时又开了口:“他被烫到了。你看阵法四周的肌肤已经变了颜色,说明那一片的温度不再是他的体温。” 她抬起沈若的手腕,指着手链说道:“你用魔石引诱林芩泽,于是触发了他身上的阵法,它发热后难以消下去。林元斌如今有所察觉,日后定会追查这件事。” 沈若担忧地问道:“师尊,他如果查到我了怎么办啊?” “你现在倒知道害怕了,”水清微斥责了一句,又安抚她道:“有我在呢,他又能耐你何?” 沈若不好意思地舔了舔下唇:“那就谢谢师尊啦。” 说话间,林元斌收拾好了残局,把林芩泽带离了华新池。 水清微道:“你先别急着说这些客套话,带我去你住的地方。” 她们摸黑来到了林芩泽隔壁的那间屋子。 “师尊,您坐。”沈若乖巧搬好了椅子,又倒了杯热水给水清微。 水清微也没推脱,一饮而尽润润嗓子,说道:“你是想问阵法的事吧?” 沈若一路上欲言又止,好奇摆在了脸上,她想看不见都难。 “师尊,他身上到底是哪来的阵法啊?” 水清微转了转手中的杯子,问道:“你可曾记得我那天问过你,有没有发现林芩泽的不同之处?” 沈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您的意思是,他的异常与这阵法有关。” “正是如此。”水清微语气中尽是惋惜与同情:“这孩子命苦,年纪轻轻就被歹人害得灭了门……” 水清微把沈若梦境里见到的那段往事,又大致上说了一遍。 “林元斌把他带回了剑宗,但这孩子怨念太重,心魔缠身。没办法,他便来求我们这些老朋友,第一个找上的,就是我。” 水清微说,林元斌想让她制造一个幻境,掩盖掉残酷的事实。 可林芩泽意志超乎常人,她试了许多遍也不能成功。 “后来啊,还是印忟有办法。”水清微言语中对印忟道君颇是倾佩。 灵宗里,印忟道君对阵法的研究最是透彻。他想了一个主意:既然不能篡改记忆,那不如用一个有忘情功效的阵法,淡化他的感知。 换而言之,就是封印林芩泽的七情六欲。 水清微解释道:“人之所以有情绪波动,不是因为经历了某件事,而是从那件事上获得了情感。只要把他获取情感的能力关掉,那无论经历什么,他的内心都不会有波动了。” 所以,哪怕林芩泽依旧记得那场火灾,他却还能保持镇定地一日又一日修炼。 这同时,也让他再也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般生活。 第21章 . 显露 “她心机深沉,野心勃勃,但………… 沈若忽然理解了水清微与林元斌当日的对话。 他这徒弟从修仙那天起就被阵法封印,至今还未有解决的办法,水清微理所当然地觉得林芩泽沈若不会有任何可能。 如果不是昏迷后的林芩泽失去了记忆,恐怕事实也确会如此。 水清微把阵法的来龙去脉为沈若一一道明后,又为她诊断了一番:“你的幻术选的时间很巧,林芩泽的防护因酒意而薄弱,否则他的神识能把你小小的识海震得粉碎。” 沈若一阵后怕。 水清微又说:“伤害你的是他肩膀上的阵法,你调动了他的情绪,从而与它产生了冲突。好在喑魔石替你挡下大部分攻击,落在你身上的反倒没多少。” 她取下沈若的手链,有裂缝的宝石被她轻轻一碰,就化成细小的颗粒随风飘走了。 缺了主位,手链光秃秃的,再没有原先的美感。 “他那阵法忒霸道了些。喑魔石难得,这么一小块已经是我能拿出来最好的了。”水清微为此也很是肉痛。 幻宗没落后,好东西少之又少,沈若如果不是她的亲传弟子,又哪能得到它作为法器。 沈若望着瞬间变为废品的手链,弯弯的柳叶眉拧起个大疙瘩,心疼地说:“这,这怎么就碎了……我才刚练出几分手感。” 她能在练气期弟子中拿到四百五十九号,有一大半的功劳是这喑魔石的。一想到以后会失去手链的加持,沈若痛苦得都快掉下眼泪来了。 水清微也没什么办法:“你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就擅作主张地来了剑宗。你该庆幸是它碎了,不然你哪有命在!” 听水清微这么一说,沈若突然觉得好受多了。 毕竟还是命重要嘛。 水清微喂她吃了个“百灵果”,又许诺道:“放心,我会再为你找一件合适的法器。” “谢谢师尊!”沈若应得飞快。 水清微问她:“你既然已经知道你那道侣的状况,准备怎么办?” 说到这,沈若有些苦恼。 他身上的阵法威力这般大,她的幻术不可能再试第二次。而那句未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她也无从得知。 她摸摸自己空荡荡的手腕,怅然若失道:“我还没想好。” 水清微果然够疼徒弟,帮她支招道:“其实,我也看过他的梦,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过了这么多年,他的梦里还是那日连天的火海,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怕沈若没听明白,又补充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在意的是身世,你便选它成为突破口。” 沈若却不解地问道:“只有火海吗?” “对。莫非,你用造梦露的时候看到了其他的?” 沈若不知该不该说,但水清微如此坦诚,她有些不好隐瞒了。 “我还看到了我们拜堂成亲的场景……” “你是说,出现了第二个画面?!”水清微听完十分激动,紧紧握住了沈若的双手。 沈若迟疑地应道:“嗯。” “那真是,太好了。” 水清微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松开了沈若的手,又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 话里是难以掩饰的惊喜:“芩泽这孩子终于有救了!” 阵法不过是权宜之计,是林元斌的心头一直悬挂着的大石头。 水清微与林元斌看样子有沈若不知道的渊源,她了解林元斌,还替他所担心的事操心。 “你能救他。”水清微斩钉截铁地下了这个结论。 沈若茫然:“师尊,那我该怎么做?” “你能和他走到成亲这步,那只要你像从前一样打动他,阵法便能自己解开了。” “啊……?” 沈若不好解释事情另有隐情,她刻意略去的东西太多太多,根本不像水清微想的那么简单。 但水清微认定她是林芩泽的“真命天女”,并委她以大任。 “芩泽就交给你了!”这是水清微关于林芩泽的最后一句话。 她已经把她知道的所有东西,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若。 沈若虽面上不显,可在心里哀嚎了百八十遍。她有什么办法,她只能微笑着应下水清微。 水清微语气中对那位“印忟道君”很是熟悉,那…… “师尊,林芩泽身上的阵法如果有这么神通广大,印忟道君为何只是个道君呢?” 沈若刚刚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她百思不得其解,她自己也领教过忘情阵的功效,而它还能把元婴修为的林芩泽都控制得好好的。 但印忟明明和林芩泽同阶啊,实力与段位不匹配得太厉害了。 水清微一怔,沈若的问题算得上是犀利:“印忟他,一开始不是以阵法起家的。他的占卜才是从母胎里带来的天赋,他说吉就不会是凶,他说朝东你去了西就会丧命。可惜算多了,哪件事不小心便惹怒了天道,剥夺了他进阶的资格。” 印忟当年何尝不是一代天骄,修为长进的速度比之林芩泽也不逊色。 后来,是依靠阵法稳坐灵宗长老之位,再不碰占卜一下。 “所以他在阵法上的造诣无人能敌,芩泽在突破元婴期前,你一定要帮他除去心魔,不能再依赖阵法维持。”水清微一字一句地对沈若说到。 沈若忙不迭地点点头。 林芩泽完蛋了,她也落不到好。她废了这么多心机,还不是为了倚仗他的气运一飞冲天。 “我会做到的!”沈若如此答应道。 虽然她心里还是没底。 水清微嘱咐了两句明日怎么应对林元斌,就离开了沈若的房间。 沈若这次来这里,可是专门带好了《气运之子》。 翻来书页,她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 有字了有字了! 今天没白费功夫! 是林芩泽没说完的那句话: “她心机深沉,野心勃勃,但……” 我为何忘不掉她。 沈若:? ??? 林芩泽平日里正眼也不瞧她一下,心里原来却是这么个想法! 魂牵梦萦不是她随口一说的吗,居然还真说中了。 沈若偷偷用萤石照亮了房间的一小块地方,对着梳妆台镜子看了看自己的面容。 她也承认自己生得好啦。 这眉毛,粗细正正好。这眼睛,晶莹水亮亮。这嘴唇,小巧红润润。 等等,她的脸怎么带了点绯色。 沈若摸了摸滚烫的双颊,呸了自己几口。 他忘不掉这么个美人不是应该的吗,自己干嘛要害羞啊。 抱着立了大功的《气运之子》,沈若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若——若——姐——” 是谁在喊她。 声音听着怪熟悉的。 “起床了起床了!” 沈若一睁眼,就被床边的林娅霖吓得魂不守舍。 她从沈若怀里拿起了书,就要翻动! 还好沈若眼疾手快,一把抢了回来。 “娅霖乖,”沈若立刻将书塞在了枕头下面,挤了个笑容对林娅霖说道:“这是随便买来解腻的坊间杂闻,不怎么好看的。” “是吗?”林娅霖狐疑地问道。 沈若自然一口咬定:“那肯定啊,我还能骗你不成。” 回她的,是林娅霖更加怀疑的目光:“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骗我了。” “我怎么会。”沈若心虚,眼睫毛眨得飞快。 林娅霖是看到什么了吗? 难道昨夜她也在场? 林娅霖控诉的却是另一件事:“你说会来找我的,你人呢?这半年里,我可没见过你一次。” “这不是,太忙了嘛。”沈若赔笑道。 林娅霖生气已久,才不会轻易相信她的话:“是吗?那你昨晚大驾光临,总不会是为了见我吧。” 她低声对沈若问道:“说,你是不是跑去见我师兄了?六月初八,你肯定记得这个日子才回来的。” 沈若听到她话中意味更偏向于猜测,便知她没有在场。 于是她厚着脸皮,一口咬定自己没见过林芩泽。 “你不提我都忘了,哈哈,今儿都六月初九了。” 林娅霖气鼓鼓地坐在了沈若的床上,嚷嚷到:“对,所以我们足足有一百五十七天没有见面了!” “怪不得,我说我怎么这么想你。”沈若掐住林娅霖的左右两颊,捏了捏:“这莫不是想我都想瘦了吧,那我就心疼坏了。” 林娅霖哼哼唧唧地接受了沈若的说辞:“你真想我了?” 她小声埋怨道:“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沈若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我师尊要求太严格了,不是去演武场就是在闭关,一点闲空也抽不出来。” 其实是她自己沉迷修炼无法自拔,完全把剑宗抛之脑后了。 师尊,对不起,你就背了这个黑锅吧。沈若默默道了个歉。 “你师尊是,幻宗宗主水清微吗?” 林娅霖这时最在意的,似乎换成了她师尊的身份。 “是啊。” “真好。”没头没尾的,林娅霖说了一句这话。 “哪里好了?” 林娅霖语气突然变得极其低落:“反正哪里都好。” 看样子,沈若无意说的话又涉及到她的秘密。 沈若看着她泛红的眼圈,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干脆坐起身子,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嗯,哪里都好……我们娅霖就是特别特别特别好!” “哼……夸我干嘛!” “当然是因为娅霖值得夸啊。” “哦。” “你好冷淡。”沈若假意指责。 林娅霖耳根子通红道:“……那我原谅你啦!” 第22章 . 长辈 “‘死心塌地’、‘始乱终弃’?…… 沈若还在哄着小姑娘呢,屋子外出现了一道高壮的身影,“梆梆”对着门框敲了两声。 “芩泽道侣,方便和我聊两句吗?” 林元斌果真来找她了。 林娅霖方才并没有关门,所以房间内的一切林元斌都尽收眼底。 他立在门边上,瞥了一眼抱成一团的沈若和林娅霖,又立刻收回了目光。 她们感情似乎不错。 沈若紧张得咽了下口水,清了清嗓子,回道:“宗主,您等一下。” 林娅霖不满意他的打断,冲门外喊道:“师尊!您就不能让我和若若姐说会话嘛,非要这么早来找她。” 沈若拍拍她的背,说道:“娅霖,不许无礼,宗主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才找来。我去见过宗主后再陪你好吗?” 林娅霖闷闷不乐地回道:“你还会陪我吗?说不定你又跑去幻宗一年半载不回来了。” “我不走啦,”沈若带着笑意,眉眼弯弯,“这次一直到我升至筑基期,都会留在这里哦。” “真的?” “嗯。放心啦,一定待到你觉得我烦为止。” 听到这话,林娅霖恋恋不舍地站起,一步三回头:“你要再骗我,我可真就不理你了。” “好,绝对不骗!” 这其实是水清微交代沈若的,原话是“好好陪陪你道侣,等到你筑基期了,再回来为你挑部合适的功法”。 刚好方便她待在林芩泽旁边混点好宝贝。 “宗主,不知您来是所为何事?”沈若微微张大了眼睛,一幅无辜的模样。 她是从剑宗正门进来的,守卫的弟子认清她的脸才放行,林元斌查动态时轻而易举地就能把她找出来。 所以水清微选择一个人离去,将沈若留在这里方便应对盘问。 林元斌按照设想中的那样问她:“芩泽道侣,我听说你昨天回剑宗了,怎么也不来打声招呼?” 沈若忙行了个拱手礼:“事出突然,怠慢之处还请宗主原谅。我在演武场惹怒了灵宗宗主的女儿,师尊怕护不住我,便将我赶来剑宗避避风头。” 她怕林元斌芥蒂,还加了一句:“那人不知我与剑宗有关系,不会为您添麻烦的。” 林元斌若有所思:“是这样吗?” 是不是真的一查便知了,水清微和灵宗宗主之女,没理由同时为沈若做假证。 只是沈若挑的时间点太巧了些。 他那慈爱的笑容又重现江湖了:“无妨,就算她真的找来,我剑宗也不是担不起事。你是我徒弟的道侣,我难不成还护不住?” 沈若谢过后,他又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安心住下,好好修炼吧。你与芩泽也许久未见了,不如趁次机会,叙上一叙。” 回应他僵硬的嘴角的,是沈若泫然欲泣的脸:“宗主您有所不知,芩泽他,他不准我再接近他一步……否则还要惩罚我。” “什么?竟有这种事!”林元斌勃然大怒,他的徒弟怎么能这么对待他娇滴滴的道侣。 沈若断了线的泪珠啪嗒啪嗒掉落在地上:“我就是因为这样,才去了幻宗。” 她猛然抬起头,与林元斌对视:“宗主,他是不是已经厌烦了我,还是有了其他人……” “不会不会,芩泽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他不是这样的人。”林元斌竭力证明林芩泽的清白,“我去问问他,定会给你个说法。” 沈若信任地看着林元斌,让他压力倍增:“那就,多谢宗主了。” 她做戏做到底,又俯下身子,狠狠地拜了一礼:“我真的不能没有阿泽……” 沈若的眼泪在脚下滴成了个小水洼,足以说明她有多努力地演着戏。 林元斌怎么会拒绝这么“合理”的请求呢。 沈若不仅三言两语把林元斌骗出了门,还顺带给了他试探林芩泽的重任。 她原先怎么不觉得林元斌如此好说话,甚至总被他严肃的表情吓到呢? 水清微告诉她林元斌见不得别人哭时,她还不太敢相信。直到她看了看掉完眼泪后,林元斌慌乱得不知所措的神情。 林元斌尽职尽责地叫来了林芩泽。 “芩泽,我打听过了,你阵法的事情不是你那道侣做的。她昨天与尹格生的女儿签了个赌约,我问了水清微,确实是来避风头的。” 林芩泽显然比林元斌看得更清楚,他不怎么信沈若的话,她面不改色,说谎都不带打草稿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应了一声:“嗯。” 林元斌又问道:“你最近为何禁止她靠近你啊?” “她是这么告诉您的吗?” 林芩泽握紧了擎桢,这个小骗子。她怎么不说自己怎么花言巧语,却又不舍得付出一点真心的。 林元斌说:“是有这回事吗?” 林芩泽在说出真相和认下来中选了后者,回林元斌道:“……算是吧。” “你可不能这样做,”林元斌苦口婆心,“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对你死心塌地,你也娶了她进门,怎么可以去做始乱终弃的事呢!” “‘死心塌地’、‘始乱终弃’?” 林芩泽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重复了这两个词。 沈若很厉害,总能惹他失控。 他觉得自己的阵法,迟早在进阶之前被沈若气得崩溃。 “师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元斌问:“哦?那是怎样。你说,我听听。” “……” 好,他承认了还不行吗。 与其解释来解释去也说不清,干脆认了得了。 林芩泽改成了一个爽快的答案: “我错了。” 他以为这样就能结束了。 实际上这只是一个令他痛苦的开端。 “阿泽,出来逛街,要开心一点~”沈若牵着林芩泽的衣袖,甜甜道。 林芩泽面无表情:“你最好适可而止。” “你是在凶我吗?”沈若立刻做出了一个捂胸口的动作:“阿泽,我可是你要‘好好对待’的道侣,你忘了宗主说的话了吗?” 他当然没忘。 不然怎么会陪沈若出现在安泰城。 他认错后,林元斌更是坚信他是过错方。 也不知道沈若下了什么迷魂汤给林元斌,林芩泽不信她的幻术已经到了分神期都中招的地步,可林元斌…… “芩泽,不要让我失望。” 这句话重如泰山,压在了林芩泽的头顶。 沈若倒是体会了什么叫翻身把歌唱。 水清微让她懂得了拉拢长辈的好处,这不,林元斌现在也站在了她那头。 这下林芩泽是想逃也逃不掉。 第23章 . 甩开 她不要面子的吗? “你看这身裙子,漂不漂亮?” 沈若转了个圈。 她试的这件比流光裙更为华丽,掐腰,裙摆又调整得稍微大了些,外层纹路上附上了淡淡金色粉末,若隐若现。不是极度张扬的款式,却能满足少女对于美感的需求。 她一个人的时候,从不逛云裳阁,因为…… 囊中羞涩。 再说,演武场青色等级的折扣约等于无,她自己买多不划算。 “沈若姑娘可真有眼光,”云裳阁的掌柜笑得合不拢嘴,“这是我们刚赶出来的新货,独此一件,再晚一步就没了。” 沈若的神情也很愉悦:“是吗?那看来我时间挑得真巧。你说是吧?” 最后那句,是对着林芩泽说的,她还眨了眨眼睛。 “……买。” 林芩泽只有这一个字。 “你还没说好不好看呢?”沈若不依不饶,非要他说个答案。 林芩泽望了望翘首以盼的掌柜,望了望言笑晏晏的沈若,从牙缝里挤出了个词语:“好,看。” 沈若却把嘴一抿,并不满意:“你敷衍我!” 林芩泽不知道女人为什么这样难伺候,他眉头一锁,刚要开口。 沈若提醒道:“你想想你师尊。” “……” 林芩泽真是第一次体会憋屈的感觉。 他吸了一口气,问道:“那我要怎么做才不算敷衍?” “你说哪里好看?”沈若笑开了花。 林芩泽这才投了目光去沈若试的裙子身上。但衣服不都一个样,除了颜色不同,哪还有什么差异。 “……哪里都好看。” 他只能违心地给出这个结论。 “好吧。”沈若觉得人不能一次性逼得太急,这也算有进步了。 她用尖尖的下巴指了指林芩泽腰间的锦囊,明示道:“那你是不是想买给我穿?” 林芩泽还能说什么? “是。” 他火急火燎地把装着灵石的锦囊解了下来,连同他那块身份牌,一起交给了掌柜。 生怕多一秒,沈若就又要问他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了。 “你算一下。” 掌柜拿起柜台上的红漆算盘快速拨动,珠子碰撞叮叮咚咚发出清脆的响声。 “您现在是元婴修为,橙一百二十八号,折扣为五八折。折后为五十七块上品灵石。” 待林芩泽听罢微微颔首后,她忙不迭地又把灵石往手心里倒。 说来也是厉害,她只需要拈个大致,再上下掂量掂量,就能知道多或少了几颗似的。 又从袋里拿了一颗,掌柜小心系好口子,将剩余的灵石还给了林芩泽。 “走吧?”林芩泽接过瘪了一小半的锦囊,抱着他那把擎桢就要抬步。 见沈若还没动弹,有些疑惑。 沈若本来还在悄悄数柜台上掌柜取出的灵石数目,闻言,赶紧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还想去哪儿?”林芩泽问道。 沈若没有回答,反而把他的头摁了下去,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你就这么相信她?” 吐出的气体拍打在他的肌肤之上,林芩泽只觉得耳廓一阵酥麻,还未听清她在说些什么,就已经反射性地甩开了沈若的手。 他居然还后退了几步,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若的话在抖,还努力地让嘴唇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听起来伤透了自尊。 她故意的。 “我还不是为了你的灵石着想。”沈若哭诉道。 “是,你是富得流油,所以买什么都大手大脚。但你知不知道灵石有多难挣?” 林芩泽就这么看着她倒打一耙。 沈若用她泛红的眼圈来佐证她话语的真实,带着哭腔继续说道: “我自己去赚灵石时只能靠接任务,拔了半亩的灵田里的杂草,那人才出了五块下品灵石。辛辛苦苦地去斩杀兽皮,一张皮还不到一块中品灵石的价格。” 这些倒全是发生过的事。 “你出手就是上品灵石,我交任务时,有的人连下品灵石都要贪,那我担心多问了一句又怎么了?” 其实她哪会不明白,人家云裳阁的掌柜做的是大生意,贪顾客灵石那不是自砸招牌。但她就是为了找理由,站在为他好的角度,让林芩泽内疚。 像剑修这样责任心强的人,内疚是最好的武器。 林芩泽就站在沈若面前,看着她的双眸一点点盈出泪珠。 他以为一套呵斥的话被吞进了肚子里,算是对沈若的宽待了。结果竟惹哭了人…… 虽然沈若的言语和表情只能信三分就是了。 “别哭。”林芩泽道。 简单的“别哭”两个字和“闭嘴”又有什么区别,沈若听出来他不是呵斥,但见他冷着一张脸,反而加大了生气的力度。 “林芩泽,我说话你不让说,现在哭也不准了吗!” 被她点名的林芩泽一头雾水。 他解释道:“我没不准。那掌柜数灵石有特殊的技巧,不可能多贪一颗的。” “那你干嘛凶我?”沈若顺着杆子就向上爬。 凶? 他都让她别哭了,算哪门子凶? 林芩泽不知开口该说什么,气氛就这么僵持了下去。 安泰城人来人往,他们二人又格外亮眼,旁人想不关注都难。 所以没维持多久,一道女声就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沈若,你怎么和擎桢道君在一起呢?” 沈若别过头一看,哟,不是冤家不聚头。 尹郁芊和客栈来访的冰块美人并排而行,直冲他们走来。 冰块美人只冷冷地看着林芩泽。尹郁芊轻蔑一笑,也不知是在嘲讽谁,又说道:“擎桢道君已是有道侣的人了,和旁人这么亲密,倒是不太妥当。” 林芩泽是认识这二位的。 灵宗宗主之女尹郁芊,灵宗宗主的亲传弟子蒋含秋。 不过他向来无视她们惯了,哪怕尹郁芊用这般阴阳怪气的说话态度,也得不到他的任何回应。 他一如既往地选择无视,再怎么样,也是沈若与他两个人的事,何必解释与他人听。 沈若却垮着一张脸,对尹郁芊开了口: “尹小姐消息可真灵通,但就是瞧人的眼光不怎么行。比武的时候挑不出个好苗子不说,这正牌道侣在面前也认不出来。” “就你?”尹郁芊被气笑了,沈若得了便宜还不收嘴,故意往她痛点上踩。 “幻宗不愧是一个快要被除名六宗的宗门,区区练气期弟子的口气都这么大。” 沈若当然看不惯尹郁芊贬低自己宗门,反唇相讥道:“灵宗倒是家大业大,可惜子不教父之过,宗主不怎么行啊。” “你凭什么说我父亲!” 尹郁芊直想打人。 她也出了手。 橙色的符箓以极快的速度抛向天空,乌云即刻密布在他们一行人的头顶。轰隆隆的雷鸣声过后,粗壮的闪电瞬间就要劈了下来。 “滋啦”。 沈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命休矣! 她从看见符的颜色就觉得不妙,这得是元婴期至分神期之间的修为所制造的“震雷符”,她何苦控制不住嘴,激怒了尹郁芊。 尹郁芊一看就不缺高等符箓啊! 她出手太突然,符箓生效又太快,沈若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闭上双眼。 事实证明,沈若闭眼闭对了。 林芩泽还在她身旁呢,岂会坐视不理。 他看见符箓的同时提起了剑,挥向了天际。 擎桢的剑身发出一道并不逊色的白光,与呼啸而来的闪电猛烈地碰撞着。正当金黄色与白色势均力敌之时,弱弱的水蓝色加入了白色阵营。 局势却刹那发生逆转。 闪电呜鸣一声,消散在半空中。 林芩泽大口喘着气,收回了擎桢。 是尹郁芊气急败坏的质问让沈若睁眼的。 “蒋含秋,你贱不贱,上赶着帮辱骂你师尊的女人?” 沈若摸摸自己,周身完好无损。再看看林芩泽起伏的胸口,和这位挨骂的蒋含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她小声对林芩泽说了声“谢谢”,林芩泽专心擦拭他的剑,也不回她。 蒋含秋比尹郁芊个子要高一些,所以对视时,总是像望着蝼蚁一样的俯视:“她确实是擎桢道君的道侣,也是幻宗宗主唯一的徒弟。你杀了她,能担起责任吗?” “我能担起!”尹郁芊咬住嘴唇,恨恨地说:“杀了就杀了,让她对我父亲出言不逊!” 蒋含秋冷冷地笑了一声,高高挑起的眉毛透露着她的不屑:“她也没说错,你丢师尊的脸也不是一两天了。” “你!!” 尹郁芊跺脚的力气过于大,地面似乎都抖了好几抖。 她对蒋含秋应该是另有顾及,即便蒋含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敢像对付沈若那样,随便出手。 尹郁芊调整矛头,又对向了沈若:“蒋含秋,你说沈若是他道侣?” 她一字一句中满是恶意:“我可全看见了,擎桢道君把你甩开的时候,一点面子也没留。就这,也叫道侣?” 沈若肯定不能让尹郁芊这般张狂地蔑视她。 她本来就没在生气,这会儿为了反击尹郁芊,更是得显露她与林芩泽之间的亲密。 她狠狠瞪了一眼林芩泽试图威慑住他,表示她怒意未消,他最好配合。便挽住了他擦剑的左胳膊,气汹汹地回尹郁芊道: “打是亲,骂是爱,懂不懂啊。小情侣之间闹闹矛盾而已,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林芩泽本想要抽手,沈若死死地拽住,不让他动弹。 “你说是吧,我亲爱的道——侣——” 拖长的尾音威胁感十足,但这不是林芩泽听从的原因。 林芩泽看着她还没消退的红眼圈,反抗的力度渐渐减小。 最后干脆任她摆布。 第24章 . 鱼头 “鱼,就剩个头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 林芩泽心里清楚这一点。 他见过的眼泪有太多太多,不说别人,林娅霖在他身边长大,又是个娇生惯养的性子,不如她意的时候总爱在他面前哭。 可他是什么反应呢。 林芩泽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心情,厌烦,用这两个字来形容是最为贴切的。 受阵法的封印,他弄不懂眼泪的意义,便自动把它与懦弱划上了等号。 他能目不斜视地从抽泣的林娅霖身边走过,也冷眼旁观着无数失意人痛哭流涕。 和林元斌不同,眼泪本不该成为获得林芩泽殊遇的理由。 但沈若为什么仅仅是红了眼眶,他便…… 再不能狠下心来。 “行,就算他们真是道侣。”尹郁芊还是第一次看到林芩泽顺从的模样,她被迫接受了这个现实,却又很快地找到了新的攻击点。 “所以蒋含秋,你是心甘情愿地救了你的情敌?” 她的语气是做作且惊讶,而后放声大笑,连眉毛也跟着乱颤。 蒋含秋和林芩泽始终保持着同一个神情,那就是——面无表情。 “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她不咸不淡地回道。 沈若挽林芩泽更紧了些。 蒋含秋这个人,怎么说的话也和林芩泽像极了。 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莫名扎眼。 沈若知道她不该这么对待救命恩人,但,她心里隐隐约约的预感告诉她,蒋含秋与她注定不会合得来。 况且在沈若看来,尹郁芊话里的“情敌”,蒋含秋是变相的承认了。 这可不行,林芩泽是她一个人的。 “怎么与我没关系,我的好师姐。我在关心你呢,你别误会啊。” 尹郁芊假惺惺地翘起食指,点了点她的一双丹凤眼,却点不出丝毫的水光来。 “你不是倾慕擎桢道君已久,非他不可吗?这下他有了道侣,那你怎么办。” 言语中的幸灾乐祸藏也藏不住。 演技比她的可差多了,沈若暗自点评道。 尹郁芊与蒋含秋的针锋相对,沈若对此当然是乐见其成。 她津津有味地观着战,用胳膊贴着林芩泽的左臂,头还想往他肩膀上靠。然而这一得寸进尺的举动被林芩泽的右手所制止。 好嘛,这样也还不错啦。 尹郁芊的戏这么足,蒋含秋却理都不理她一下,态度果决,掉头就走。 只是她走前,好像不经意般地,瞥了一眼举止亲昵的沈若和林芩泽。 沈若抓住了蒋含秋的目光。 她贴得更近了些,脸上还洋溢起幸福的笑容。 要看,便看个够吧,沈若想。 “无趣。” 尹郁芊低骂了一声,紧随其后。 她路过沈若时,还故意撞了一下,在沈若的耳边吐出索人性命的恶毒话语:“这次算你命大,下次,不知道就有没有这么好运了。” 说完,便扬长而去。 沈若被突然的碰撞冲得身子不稳,依靠林芩泽的手臂支撑才勉强不倒。 等等。 什么东西,好烫! 她紧挨着的林芩泽的左胳膊上方,有一块区域的温度高得吓人,隔着衣服都能灼得沈若一抖。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是昨天她窥到的那阵法的位置? 再观林芩泽,他一动不动,屹然挺立着,好似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 这么一想,他推她脑袋的右手,也有些绵软无力。 沈若缓缓地抽出她的胳膊,林芩泽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阿泽?”沈若轻轻地呼唤他。 眼睛还是睁着的,却失了神。额头一层薄汗,闭合的嘴唇没有张开的迹象。 完了。 沈若蹙眉,连这个称呼都不能刺激到他,那事情可能有点严重。 沈若掏出传音石,想呼叫水清微拿个主意。 一只宽大的手掌拿起了沈若手心里的传音石,并挂断了连接。 “我没事。” 他唇色苍白,说话都成了问题,短短三个字就费劲了他全身的力气,微弱的声音哪有之前中气十足的影子。 “你别逞强啊,”沈若见他心中自有主意,从善如流地放弃了求助。 她搀扶起林芩泽的左胳膊,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块发热的肌肤,朝着最近的一家客栈走去。 路途不远不近,还够说两句话的时间。 她知道是阵法的问题,但他究竟因为什么事情突然触动了阵法,她需要弄明白。 于是沈若佯装吃醋地试探道:“你心里难道在想着那位蒋小姐吗?她一走,你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林芩泽不想回她。 他因为谁,沈若心里没数吗。 扯什么蒋含秋。 他的阵法好像故障得厉害,这会儿的温度快要把衣服烧穿个洞来,疼得他冒冷汗。 哪怕他尽力在缓气息,但没有改变一丁点现在的状况。 沈若的搀扶他没有拒绝,也没有体力拒绝。 她还是有眼力劲的,到了客栈,便扶他去床上躺着了。 他想抬起手臂掀开衣服,却挣扎了半天控制不得。 沈若看出了他想做的事情,心有灵犀地扒了他的上衣。 动作特别地干脆。 …… 行,吧。 反正是不用他自己动手了。 脖颈处凉飕飕的,滚烫的那尾鱼也尝到了清凉。 然而随着肌肤暴露的时间越长,解开衣服所带来的缓解感越弱。 图案红得像要出血,林芩泽疼得咬破了下唇,滴下的汗珠浸湿了整块枕头。 他颤动的肢体抖个不停,连带着身下的床铺都在摇晃。 沈若紧张地立在一旁。 见他如此苦状,作为一位痴情的道侣,她总不能熟视无睹吧。 她使用自己的冰灵根冻了块手帕,轻轻敷在了他的肩膀上。 冰融化成水,水又不断蒸发成气体,屋子里雾气缭绕,一时看不清东西。 待手帕变得温热的时候,水汽从房间消失,沈若又能正常视物了。 林芩泽是不是停止了抖动? 沈若见他不似刚刚痛苦,像没什么大碍了,便缓慢揭下手帕。 帕子还没完全从他身上拿起来,就发觉…… 他肩上的图案怎么缺了一块? 她在放置手帕之前仔细观察过它,鱼与水相辅相成,巧妙地融为一体。 现如今,水消失不见了不说,鱼还只剩了半个头……? 沈若想骂人。 这是碰瓷吧,她什么也没做,它自己褪的色啊。 “阿泽?”还是这个试探性的称呼。 林芩泽闭眼,没搭理。 沈若拎着手帕,看了看,没有黑色的残留物。 所以不是她弄掉的。 她放下心来,忍笑逗林芩泽道:“我和你说,是纹身先动的手,你信吗?” 林芩泽的神智明显比之前更清楚了一些,他没有纠正称呼,问的是她后面那句话的意思: “你在胡说些什么?” 纹身?指的是他的阵法吧。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痛觉正在消失。 林芩泽明白阵法肯定是裂开了,今天从看见沈若掉眼泪起,他的脑袋就乱哄哄的。不过那时阵法的温度只是比正常偏高了一点点,他没有多在意。 然后它就愈演愈烈,成了现在这样。 “你详细说说,它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林芩泽倚起半个身子,望了眼神情自若的沈若。 他看不清自己那图案的全貌,沈若便指着略靠后一些的地方,说道: “鱼,就剩个头了。” 她说完摆手道:“和我没关系哦,天地可鉴,我就帮你冰敷了一下。” “我知道,”林芩泽说道。 沈若微笑以对,她也知道林芩泽知道。 下一秒,林芩泽说的却是: “但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怎么就和我有关系了?”沈若不解,“阿泽,血口喷人是不对的。” 林芩泽挑眉:“那图案是我阵法的化身,我的阵法……不是你昨夜动的手脚吗?” “哪有的事,你别乱说。”沈若笑得娇俏。 实际上她内心有些慌乱。 林元斌认可了她的说辞,那是因为林元斌没来得及看见她,她就被水清微救走了。 但林芩泽有没有醉酒的记忆……她不敢保证。 林芩泽不记得她了。 可是她在林芩泽这里的信用一直为零,谎话说得太多,早被打上了骗子的标签。 他的直觉告诉他,就是沈若做的。 不过沈若不承认,他便也不纠缠。 只说道:“我去趟灵宗,你在此地等我,我过会就回来。” 沈若眉头一皱,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安泰城,客栈,灵宗。 地点过于熟悉了吧。 上次他这么说完,就性情大变,这次难道又要重演那一幕不成。 他们好不容易才又亲密一些,她猜测林芩泽软化的态度,和出了问题的阵法有关。那这是她冒着生命危险,又拼了多年的演技换来的。 沈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阻止,说道: “你答应陪我好好逛一逛安泰城,这只去了个云裳阁,你就要走?” 林芩泽已穿戴整齐下了床,正往门的方向走着。 闻言,回头道:“我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你不必担心。我可比某些人诚实守信得多。” 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 沈若完全不虚,回道:“是吗,我也是个‘守诺’的人,怪不得我们般配呢。” 这个理由阻挡不了他,那就换上一个:“但是阿泽,你背着我去找蒋小姐的话,我也会伤心的。” “谁说我去找她了?” 沈若眨眨眼睛,硬是眨下一点泪花:“你去灵宗,肯定是去找她。我会伤心的。” 林芩泽见她不依不饶,一副势必要让他出不了门的样子,索性下了狠招堵住她的嘴: “要说出来吗?我在华新池的石头后面,找到了一股玉兰花的味道。” 他们同个屋檐下面生活了这么久,沈若的生活习惯他是一清二楚。 玉兰花是沈家村常见的花,小姑娘都喜欢用它来熏衣服。 沈若也不例外。 第25章 . 真凶 她叫的“阿泽”,为什么便格外地…… “只是闻到味道了吗?”听他这么说, 沈若反倒是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她缓缓走到林芩泽面前,为他整理了一下领口,凑到他耳边低语:“阿泽, 伏蓬也有玉兰花的。仅仅是这点, 你想说明什么呢?” 又来这套。 林芩泽发现沈若是一找到机会,就要贴近他。 然而阵法松动后,这些小伎俩偏偏就能生效。 她叫的“阿泽”, 为什么便格外地顺耳。 她身上那股浓郁的玉兰花香清晰地传入他的鼻腔,在她口中, 这居然还不算铁证。 林芩泽后退,她不肯,拽住了擎桢,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这样吧,折中一下。为了防止你是去见‘旧情人’,我和你一同前往灵宗。” 见语气太过强硬, 她又毫无诚意地补充了一句疑问句:“阿泽, 你看这样可好?” 林芩泽稍一露颓态, 沈若抓住就往空子里钻。 他不纠正称呼, 沈若便默认他是同意的,“阿泽阿泽”唤个不停。 他总会再次习惯的。 既然冷着脸却又容忍她放肆, 那她就更无理一点, 使劲向下踩他的那根线。只要不踩到底, 她所做的一切都会得到应允。 “你想去便一起去吧。” 沈若笑魇如花, 松开了擎桢,然后…… 挽住了林芩泽的手臂。 所以就像时光回溯一样,他们又回到了在明秀城的状态,失去了阵法的约束的林芩泽, 根本对沈若束手无策。 沈若完全是因为信息不对等,才被林芩泽的冷若冰霜所震住,苦苦停留原地不敢上前。 一块喑魔石换一个听话的道侣,这买卖也还算不亏。 “?” 林芩泽别扭地回了沈若一个疑惑的眼神,却没有挣脱她的臂弯。 沈若淡定从容地说道:“怎么了吗,我刚刚也是这么扶着你过来的。你还虚弱着,别逞强。” 说完,又催促道:“不是去灵宗吗?快走吧。我还没逛够呢。” 沈若要等筑基期方能学习驾云术,所以毫无疑问,蹭的是林芩泽的云层。 林芩泽便以这个姿势,带她来了灵宗。 “麻烦通报一声,”林芩泽摘下腰牌。 演武场的身份牌不止在安泰城能用,宗门现在大多也用它来辨别弟子的身份了。 这有点多此一举,因为即便是灵宗弟子,也少有不认识林芩泽的。 橙色的身份牌只是被走了一下流程,就立刻登记好还了回去:“可以进入了。” 结果迎面而来的第一个人,便是蒋含秋。 沈若不相信有这么巧,但他们俩的行程都是临时决定的,也都没有使用传音石。蒋含秋怎么能把握得这般准确? 换成沈若似笑非笑,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阿泽,你还说不是来见她的?” 林芩泽没有吭声。 他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不心虚,他没有约蒋含秋见面这点是千真万确的。 蒋含秋看见他们依旧亲密无间,不急不恼,打了个招呼: “擎桢道君、沈若姑娘好。不知来灵宗是有何贵干?” “我找印忟道君有些事。”林芩泽回道。 “印忟师叔在房间休息,请跟我来。”蒋含秋嘴上这样说,步子却没有动弹。她为难地看着林芩泽: “印忟师叔向来喜清静,沈若姑娘恐怕不能一同前往。” 哟,想把她赶走,然后只留下她的道侣,变成他们两个人? 沈若握紧林芩泽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并举起来,道:“不好意思,我们分不开。” 林芩泽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回蒋含秋道:“无妨,印忟道君那里我来解释。” 他心知肚明,印忟道君性格爽朗,哪里会喜欢清静。喜欢热闹还差不多。 蒋含秋沉着的一张冰脸,肉眼可见地更黑了些。 “那便请吧。”蒋含秋只好道。 印忟所居住的地方名为天机阁,在灵宗的西南角处,旁边就是他教习阵法的四方阁。 门前的牌匾上除去“天机阁”三个大字,还有一行暗红色的、快要和背景融在一起的“天机不可泄露”。 印忟道君以前最擅长的是占卜,沈若想到水清微说的话。 那他,算得出来林芩泽的命数吗? 她来伏蓬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关林芩泽命数的闲言碎语,好像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林芩泽气运之子的身份。 可是修真者也不乏修为境界高的,难道就没一个人占卜出林芩泽的气运不凡吗? 沈若在脑海里转了一圈这些疑惑,脚下不紧不慢,牵着林芩泽跟在蒋含秋身后进了门。 印忟道君是个和善的中年男子,清瘦,个子也不算高。样貌让人总觉得有两分面熟,仔细想想其实又从未见过。 他看到林清泽和沈若并肩同行,表现得十分欣喜: “这位想必就是芩泽的道侣了吧。” 沈若松开林芩泽的手,拱手作揖:“沈若见过印忟道君。” “初次见面,我这个做长辈的,合该给些礼物。” 印忟语调温柔,掏出一瓶丹药和一沓符箓来:“听闻水清微收你做了徒弟,幻宗修炼最担心迷失心智。这些都是有助于意念清醒的,你且收下。” 沈若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用眼神求助林芩泽。 林芩泽倒不客气,从印忟手中拿走就塞进了沈若怀里:“多谢印忟道君。” 印忟看他举止,猜到了几分他的来意。 等沈若说完“多谢道君”,印忟就对蒋含秋说道:“含秋,你带芩泽他道侣去灵宗走走,她第一次来,还不太熟悉。” 又对沈若解释道:“我和芩泽有话说,就先借用你道侣一会儿了。” 沈若正抱着他的见面礼,拿人手软。她点点头,望了眼林芩泽,便跟着蒋含秋出了门。 门一关上,印忟就正色道: “芩泽,我和你是已经说过的,阵法不可再进行修复了。” 林芩泽心里也有准备,听他说这话,并不吃惊:“我昨日被人暗算,引动了阵法,今天它就彻底失了效果。” “我来看看。”印忟道。 林芩泽露出左边肩膀,鱼的头部依然清楚,尾部只能看出极淡的痕迹了。 “如果阵法崩溃,图案不是应该消失才对?但我听沈若说,它还有残余。”林芩泽问道。 印忟伸手摸了一下这片肌肤,闭上眼睛念了段词。 林芩泽对阵法可谓一窍不通,他只能等待印忟给他一个答案。 过了一会,阵法在微微发热时,印忟睁开了双眼。 他面色沉重:“留下的这部分和你儿时的记忆有关,那场火,你回想一下是什么感觉?” 林芩泽死死地记住了火海中的每一处细节,所以时隔多年,他脑海中的画面仍旧清晰可见。 响起的哀嚎声,倒塌的房屋,从天而降的师尊。 他摇了摇头: “什么感觉也没有。” “那就对了,”印忟长叹了一口气,“你对待道侣的态度一定比以前缓和了许多。因为失去阵法的克制,你就变得能够体会到正常人的情绪。” “然而阵法的初衷是为你降低往事的影响,幸好它还剩下了这一半,所以还能勉强帮你克制住一半的情感。” 他把林芩泽的衣服放了回去,又郑重地交代道:“但也维持不了多久了,你要尽快解决这个心魔,否则只要它完全消失,你就会立刻陷入崩溃。” 林芩泽眉头紧锁:“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查出来真凶……那人实在太过狡猾。” 虽然接受封印后,他的心里就开始空荡荡的,甚至一点也理解不了自己当年为何会跪地痛哭。 可他没有放弃过寻找真凶。 林元斌和印忟耳提面命,为他一直灌输的概念就是:阵法治标不治本,唯有解决心魔,他才能存活。 不然一念成魔,谁也救不了他了。 他查得越多,越觉得背后主谋深不可测。 林家以家风纯朴著称,从不与人交恶。无冤无仇,那突如其来的大火,目的究竟是什么,他怎么也想不通。 后来,夜夜的噩梦让他想起一个细节。 锁定了灵宗。 这点林芩泽没有告诉印忟,不是不相信印忟,而是林元斌担心他心急则乱。 毕竟印忟在灵宗长大,又成了资历颇深的长老,他对灵宗的感情那么深,一定接受不了灵宗藏污纳垢的事实。 林元斌告诉林芩泽,印忟的心地善良,为人正直,眼底容不下沙子。可他修为被限制在元婴,一不小心就会被幕后主使暗算。 所以这件事只有师徒二人知道。 “镇魔符你收下,每日使用一张,可以暂缓阵法崩溃的速度。” 印忟在灵宗的地位赫然,自然是不缺符箓。 “芩泽,如果有关于凶手的线索,可以告诉我,让我一起来查。”印忟拍拍林芩泽的肩膀,语重心长:“不必与我客气。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想出一份力。” 林芩泽思考了一番,还是决定先不透露:“谢过印忟道君,我会加大追查的力度,到时候有需要您帮忙的地方我就不客气了。” “嗯,好。”印忟笑着答道,尽管知道这话里更多的是客气的意味。 林芩泽告辞道:“那便告退了。” 一个人闲逛的沈若正觉得无趣至极。 蒋含秋早早地与她分道扬镳,也不敢随意乱走,只好在天机阁附近打转。 “你出来了。” 见林芩泽走来,沈若勾起嘴角,上前相迎。 他愀然不乐的神色显得事情不同寻常。 沈若小心地问道:“阿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然而林芩泽回她的,却同样是一句问句:“蒋含秋没和你在一起吗?” 第26章 . 礼物 带点姑娘家的娇嗔,表现出对他的…… “你向我找她?”沈若瞬间收起了笑容。 她嗤了一声, 语调尖锐:“你不觉得有点过分吗。你再三保证来灵宗是有别的正事要办,结果我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你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蒋含秋?” 林芩泽眉头皱起一个疙瘩, 嘴唇抿得紧紧的, 他觉得沈若有点忧虑过重了。 先前的无理敲打他都选择的是纵容,还一遍遍地许诺与解释,可只要一提到蒋含秋, 沈若还是跟炸了毛似的。 “你不需要这么没有安全感。”林芩泽沉气说道。 因为我身边有且只会有一个你。 沈若的脸上满是嘲弄,她拿指尖戳了戳林芩泽的胸膛。 它硬得像块铁, 一动不动,反而震得沈若指头发痛。 “你又何时给过我安全感?” 林芩泽不懂:“我给的还不够吗?难道非要寸步不离才行。” “对。”沈若斩钉截铁。 林芩泽觉得沈若说这话纯属是在唬弄他。 修真者去结道侣的虽不多,但他也见过一些,哪有每时每刻黏在一起的例子。 沈若振振有词:“有个词叫‘比翼双飞’知不知道,那就是说我们得一起飞。我们成亲第二天我就跟着你背井离乡来了伏蓬,我可有一句怨言?” 林芩泽摇头。 她又说道:“所以我是不是比翼了, 那我们为什么没有双飞呢?” 林芩泽懂了:“你是说因为我?” 沈若一拍手:“那可不!” 林芩泽看着沈若, 让她说下去。他想看看她那套歪理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说她伶牙俐齿, 还真是名副其实。 “你想啊, 你打架,我在旁边鼓励你, 这叫为爱而战;你修炼, 我在旁边一起修炼, 这叫齐头并进;你出门, 我在旁边十指相扣,这叫情比金坚、如胶似漆、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沈若理直气壮。 林芩泽却被她逗得直想笑。 心头的愁云一下子散开大半。 沈若精明的时候,狡猾得像只狐狸,一不小心就让人忘记, 她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比林娅霖都大不了多少。 沈若看见林芩泽的笑意,眼中精光一闪。 所以不管她是不是在胡搅蛮缠,只要狂轰乱炸得林芩泽认可她,他就会全盘照收。 她对蒋含秋有危机感不假,但远远没到处处吃醋的份上。沈若一清二楚,林芩泽如果是好色之人,他有道侣的事情就不会令所有人大吃一惊了。 可她也得这么做。 带点姑娘家的娇嗔,表现出对他的紧张,和一刻也不想分开的不舍。 “她从来都没喜欢过我”是林芩泽对她的评价,那这样,她在他心中,算不算是开始喜欢了呢? 林芩泽想,没了阵法后,他对沈若的要求毫无抵抗力。她既然是他的道侣,又为林元斌所看好,不如顺从她,带她一起。 “你说的寸步不离,可就要做到。” 沈若心满意足,甜甜地挽住了林芩泽的胳膊,她做这个动作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那当然!” 蒋含秋的行踪不难打听,她在灵宗的知名度同样很高。尤其是她对林芩泽的态度,让许多人在心里暗自猜测。 眼下又是林芩泽来寻她,一位灵宗弟子热情地为他们指了路。 原来她去了宗主那儿。 尹郁芊的父亲,尹格生。 被沈若骂子不教父之过的那位。 现在正站在沈若的面前,笑得瘆人。 “小友,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 沈若不知道应该回什么合适。 这伯伯,人好像没她想得那么坏…… 他们居然是见过面的。 演武场,贵宾席,讲解员。 他替她开了天眼,让她好好享受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观战。 嘴炮一时爽,爽一时,沈若反省,下次一定忍住。 虽然她现在正牢牢地记住尹郁芊想杀她的那份仇。 讲道理,良好的观战体验和性命相比,就不值一提了好吧。 沈若成功说服了自己,也若无其事地回了一个吃惊的笑容: “没想到竟是您!上次一别,我甚是怀念,只可惜再也没遇见过您。” 说到最后,语气是淡淡的低落。 完美得恰到好处! 就应该让尹郁芊和她学学! “别装了,我父亲已经知道你对他无礼的事了。” 高高在上的语调,沈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哦,尹郁芊在场啊。 那没事了。 “伯伯,您……” 沈若捂住嘴,继续爆发她的演技。她在殿内回响的声音显示了她有多么地不可思议: “您竟然是灵宗宗主吗!我还以为,尹小姐会像父亲一些……是我的错。给您赔个不是。” 沈若说着,作了个揖,看起来诚意满满。 如果不是这话太假的话。 沈若倒真说对了,尹郁芊的性格是尹格生惯出来的,但他们真不像。 他比尹郁芊城府可深得多。 闻言也不气恼,反而握住沈若的双手,将她的动作制止。再愧疚地回道: “沈若姑娘说的也没错,我听含秋说过来龙去脉了,是郁芊出言不逊在先,乱用符箓在后。要道歉的是我才对。” 说罢,尹格生动作缓缓,就要回个礼给沈若。 沈若玲珑心思,哪能看不透尹格生的意思。 他把杀人未遂说成了乱用符箓,说是道歉,动作又这么慢。还不是等她像刚刚那样,也阻止他。 沈若告诉自己,念在一面之缘的份上,也得全了人家的面子。 当然,实际上是她惹不起就是了。 “宗主哪里话,”沈若急忙惶恐地扶住了尹格生,“既然是误会,解开了就好。尹妹妹年龄还小,调皮一些,我自然是能理解的。” 沈若力道不大,尹格生却起身起得迅速。他笑道:“话虽这么说,但我不能什么也不做。这些是小小赔罪礼,还望沈若姑娘不嫌弃。” 厚厚一沓符箓,沈若粗粗地一看,什么颜色都有,甚至橙色都有个两三张。 红橙黄绿青,这五种是修真界用来区分等级的颜色。分神期及以上是为红色,元婴、金丹、筑基、练气则与剩下的一一对应。 元婴等级的符箓,有时分神期才能炼制得出来,沈若连见都没见过几次呢。 今日先是印忟送了她那么多的见面礼,而后尹格生也是出手阔绰,再想想前两天尹郁芊白给的净心符。 灵宗财大气粗这事不掺半点假。 沈若嘴上推脱“这怎么好意思”,手上收得倒挺快。 印忟道君一看便是诚心给的,这灵宗宗主就不一定了,万一她推两下,尹格生趁机收回去了,她哭都没地哭。 礼沈若是收了,可不代表就此卸去敌意。 尹郁芊嘛,等她找到机会,报复一番是少不了的。 心里这么想着,沈若收好符箓,就缩回了林芩泽身后。 面子上走完了一套,尹格生这才询问他们的来意:“芩泽,你不是去找印忟了吗,怎么又来了我这儿?” 他笑言:“我猜你不是想我了。” 林芩泽毕恭毕敬地回道:“回宗主,是我与蒋姑娘有话要谈。” 尹郁芊看他直言直语地回应,丝毫不配合她父亲的玩笑话,用鼻腔冷哼一声。 但她没开口。 尹格生给沈若符箓时,她就想说话的,却被蒋含秋眼疾手快贴了个“静音符”,一柱香的时间内喉咙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蒋含秋胆大包天也不单单是这一回了。 尹郁芊转转眼睛,对着蒋含秋点点沈若,传音道:“别看林芩泽说是来找你的,人家的正牌道侣可是在旁边站着呢。” 蒋含秋瞥了一眼尹郁芊,没回她,径直走到了尹格生跟前:“师尊,那我就先告辞了。” 尹格生露出个亲切的微笑:“嗯,去吧。看见你们小辈亲近,我这心里啊,也开心。” 成了精的人,就是不一样,自己能给自己找台阶下。 沈若看蒋含秋走来,宣示主权地与林芩泽又十指相扣上了:“阿泽,我们走吧。” 林芩泽应道:“好。” 他带着沈若,示意蒋含秋跟上。 他们没有在灵宗停下,而是默契地,一前一后来到安泰城某间破落的房屋内。 繁华的安泰城竟然还有这样隐蔽的小地方,看来,蒋含秋和林芩泽之间的关系不像外人看的那么单一。 暗恋未遂?大错特错。 蒋含秋听说有沈若这个人的存在,都淡定自若,打量的目光仿佛她才是真正的道侣。 这般有恃无恐,必定有她的理由。 在蒋含秋诧异的目光中,沈若也踏进了这间屋子,安如泰山地坐了下去。 “沈若姑娘,我与擎桢道君有要事商量,你也在的话,不妥吧。” 沈若不听她的,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蒋含秋看向了林芩泽,让他拿个主意。 “无碍。”林芩泽回道。 今天,林芩泽这是第二次驳回她的话了。 蒋含秋发现事情似乎有些脱离了她的掌控:“擎桢道君,”她语调拔高,“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林芩泽冷冷道:“我不记得我们的约定,和这有什么关系。” “即便让她知道那件事,也无所谓?” “对。” 林芩泽一字一顿:“无所谓。” 蒋含秋不理解林芩泽突如其来的儿女情长,她愤而起身,就要离开这里。 她怎会想如沈若所愿,老老实实地讲出一切给沈若听。 这个秘密,就该是只有她和林芩泽知道! 林芩泽操纵擎桢飞到蒋含秋面前,锋利的剑光堵住了她的去路。 蒋含秋气极:“擎桢道君,你一定要做到这么绝情的地步吗?” “蒋姑娘慎言,”林芩泽偷偷望了眼沈若,又继续冷言道:“我们之间不曾有过情,又何来绝情一说?” “林芩泽,”蒋含秋真是怒气冲天,都开始直呼其名了。 “你觉得我辛辛苦苦帮你调查我灵宗,是为了什么?” 第27章 . 交易 “我会让你换一个要求。”…… 沈若饶有兴趣地看着蒋含秋跳脚。 这姑娘的云淡风轻, 原来全是装出来的。 她有个大胆的猜想:蒋含秋不会以为林芩泽为人冷淡,就也会喜欢清冷类型的吧? 可惜有阵法的时候,林芩泽动不了情;没阵法的时候, 他遇见的又只有沈若一个人, 沈若还把他琢磨得透彻。 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都占,所以啊,林芩泽就合该是她沈若的。 林芩泽油盐不进的样子, 在沈若眼里,这会儿还挺迷人的。 “不管你为了什么, 商量好的报酬我从未少过你的。那你便没理由毁约。” “我又不缺你那几样材料!” 蒋含秋没有再向前走的迹象,但她抹不开脸,还在妄想林芩泽能服个软。 不过林芩泽注定要让她失望了,他一一数来:“九百年的紫叶百合你说只丰隆山上有,我已为你采来,今日便能交付。除此之外, 一千年的冰霜花、五百年的火铁木、三百年的风澜草我都已经给过你了。” 言外之意, 蒋含秋说得轻飘飘的材料, 实际上不仅难得, 而且全是按她所指定来准备的。 一切皆是她自愿的。 蒋含秋梗着脖子,被逼得声音都带点哭腔了:“我还给你便是了。” “你确定要毁约?” 林芩泽的语调平静, 可他那把擎桢突然上下浮动起来, 剑气凛然。 听到他的威胁, 蒋含秋突然不管不顾地转动起灵力, 想与擎桢相抵抗。 她一金丹后期又怎能打得过元婴修为,况且她还是个丹修。 擎桢毫不留情地在她掌心划过,留下道一寸长的口子,立即汩汩地流出鲜血。 蒋含秋崩溃地掉下泪珠, 眼泪滴在手掌上混合了伤口处的血液,又滑落在地。 她低着头,问道:“我以为我们之间所做的是合作,结果,在你心中只是交易吗?” “嗯。” “如果我说,有些材料我根本就不需要呢?” 不等林芩泽回应,她继续又说道: “丰隆山有一处花海,正是这个季节盛开,我想着,借着采紫叶百合的名头,和你一起去看。哪成想,你早一个人默不作声地弄到了。” 蒋含秋自嘲一笑,结果是她白白浪费了一片心思。 林芩泽道:“不论你需不需要,既然你说了出口,就是对你有所帮助的东西。而我也做到了。” 她不死心地问道:“我从一开始提的要求,是你陪我去山上,你会答应吗?” 即使蒋含秋已泪流满面,林芩泽仍旧不为所动: “我会让你换一个要求。” 听到这个回答,蒋含秋发现自己竟不觉得意外。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不然怎么把她迷得死去活来。 蒋含秋擦干眼泪,走到了沈若身旁,落了座。 “好,你当它是交易,我便也只当是个交易。” 她正面与沈若对视:“沈若姑娘一起听听吧。” 沈若望着蒋含秋的手:“蒋小姐还是先处理一下伤口吧。阿泽他行事莽撞,不小心伤了您,我替他道个歉。” 林芩泽抿紧了唇:“你弄清楚,她想毁约,我不过是拦了她。” 沈若瞪了林芩泽一眼:“那你伤人也不对。” 林芩泽不解地又回了一句:“她自己撞上去的。” 蒋含秋看着这两人眉来眼去,神色冷淡,掏出一颗赤色丹丸服了下去,伤口马上就愈合如初了。 她不耐烦地说道:“你们想打情骂俏就换个地方,何必强迫我当这个观众。” 林芩泽这才看向她:“你查到了什么?” 蒋含秋愁眉不展,用疑惑的语调说着肯定的话:“我师尊他不可能会无辜杀人,但他在十六年前的六月初八,的确卜算过林家。” 他们在调查尹格生? 林芩泽怀疑是他放的火? 沈若听懂了蒋含秋的每句话。 林芩泽看沈若的神情,明白她不需要自己另外解释。 她都敢用幻境触动他的阵法了,向水清微问出一些往事也算正常。 水清微入梦境的事,是经过林芩泽与林元斌允许了的。 蒋含秋掏出一块玉简:“这是复制品,我师尊每每卜算过后,都会保存好相关的信息。我在他的柜子里顺着年限找了找,便找到了这块儿。” 林芩泽接过玉简一看,上面是四句话: “城北林家,六月初八,丑时遇火,无人生还。” 林芩泽递给了沈若。 “他算得不准。” 沈若在一旁小声地读着,蒋含秋维护尹格生道:“占卜本就存在误差,一分不差地窥视天道太过伤身。” 林芩泽嗤笑道:“难道不是因为他学术不精?” 尹格生厌恶印忟,这是林元斌后来发现的。 印忟天资聪慧,学什么都很快入门。占卜、阵法、符箓、丹药,他几乎都会一些。 尤其是占卜,印忟与尹格生是同一时期接受教导的。 老灵宗宗主偏爱印忟,教他的甚至比亲生儿子都要多。 尹格生哪会服气,他就像月亮旁暗淡的、不起眼的某颗星星,永远笼罩在印忟的阴影下。 直到印忟被重创后,再不碰占卜一下。 尹格生面上的功夫做得极好,他待印忟真挚得宛如亲兄弟,谁也没觉察出他私下里汹涌澎湃的不满。 露馅的原因,是他强迫印忟住在天机阁。 窥探天机被反噬的人,住在这么个屋子里,多么讽刺。 印忟想搬走却无门,尹格生笑着对他说一些大道理,他便只能留在那里。他唯一的反抗,就是刻下那行“天机不可泄露”。 林元斌总结说:“尹格生心胸狭隘,城府太深,要是把印忟牵扯进来,恐招其毒手。” 而蒋含秋之所以答应林芩泽查她师尊,是因为,她相信尹格生是无辜的。 “那你便用心去查,看看他到底和你心里想的是否一样。”林芩泽诱导道。 怀疑的种子埋下,便生根发芽迅猛地长着。 蒋含秋今日拿出玉简,已经是肉眼可见地动摇了。 “我林家与他素不相识,他这卜算的时间未免太巧了些。火灾不是他亲手做的,也脱不了干系。” 蒋含秋回道:“我查到了他那晚的行程,有什么疑点你们一问便知道了。泰安交易行三楼,有一位姓秦的老爷子,他在六月初八傍晚来灵宗拜访了我师尊。” 林芩泽却觉得她能做到这一地步,实在就有些奇怪了:“对于灵宗而言,那只不过是十六年前的一个普通的夜晚,你是怎么查得这么清楚的?” 蒋含秋冷哼道:“你以为我弄到这个消息很简单吗?” 她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五指不自觉攥紧了桌角,摩擦发出的“吱啦”声又将她从回忆中惊醒。 “信不信由你。” 蒋含秋甩下这句话,起了身。 沈若将玉简反着面扣在了桌子上,开口道:“蒋小姐不一起吗?” 她冷冷地说道:“我已经完成了交易内容,剩下的就不在我任务的范围内了。你们查得出来也好,查不出来也罢,都别告诉我。” 蒋含秋离开房间前的最后一句话是: “他始终是我师尊,我也再没有理由去背叛他了。” 林芩泽收起了玉简,看着沈若。 沈若挑眉:“不是去泰安交易行吗?” 林芩泽却说道:“我答应过陪你逛安泰城,追查的事情可以放一放。不差这两天。” “去交易行逛不就好了。” 沈若眨巴了一下眼睛,抬手拂去了林芩泽额前的碎发:“困扰了你整整十六年,你心里也是急着得到答案的吧。” “也算一举两得啦。”沈若状似气愤地撅起嘴唇,“你上次抛弃我一个人去了泰安拍卖行,那这次,总不能再跑路了吧。” 话虽说得这么漂亮,可沈若的计划里,其实泰安交易行是最重要的一项。 她可以好好验证一下,林芩泽气运之子的身份是真是假。 如果身份有问题,那《气运之子》这本书,问题就更大了。 沈若又是挽着林芩泽走的路,路程还有一半时,冷不丁听背后有人叫喊道: “林芩泽!你去哪,带上我呗。你现在只在演武场的橙区打,我好生无趣,练武都没了动力。” 沈若与林芩泽一齐背过身去。 光是靠这话多的风格,就能猜出来一半了。再看一袭张扬的红衣,不是楚禹又能是谁。 “哟,嫂子也在啊。” 他看见沈若与林芩泽的肢体接触,惊诧从眼底一闪而过,又迅速调整好了表情,嬉皮笑脸地打趣道:“嫂子改变心意了没,跟块木头待在一起哪有和我在一起有意思嘛!” 回他的,是林芩泽的一副臭脸: “不想挨打就闭嘴。” 第28章 . 运气 因为……他本来就喜欢缠着林芩泽…… “阿泽, 干嘛又凶人。” 沈若假嗔道,她晃了晃连在一起的胳膊:“你就这么在意我啊。” 林芩泽僵着脸:“你想的未免太多了些……我嫌他吵而已。” “哦——原来是这样。”沈若嘴角噙着一丝笑,转头问楚禹道: “换道侣的事情就算了, 我可是对我们家阿泽一片痴心。不过我们待会要去泰安交易行一趟, 楚公子如果有兴趣的话,不妨一起?” 楚禹立即笑嘻嘻地答应了下来:“嫂子都这样说了,那我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芩泽听了这话, 却道:“别乱叫‘嫂子’,我不记得有什么弟弟。” 后面那句是对着沈若说的:“带他去做什么?” 沈若耸了耸肩, 附在林芩泽耳边小声说道:“他都喊我‘嫂子’了,我以为他和你很熟,就想着客套一下嘛。哪知道他就答应了。” 林芩泽哑然,刚准备拒绝楚禹。 谁知楚禹做了个西子捧心的动作,哭丧着脸道:“阿泽哥哥,我都听见了, 你好无情啊。也带我去嘛, 一起嘛一起嘛~” 扭捏的动作直看得林芩泽瞳孔紧缩:“是你要逼我动手的, 可别说我欺负人。” 擎桢听见林芩泽的话语, 蠢蠢欲动,剑身微微颤抖, 乖巧地配合着他的威胁。 “好了, 不闹了。”楚禹眸子轻挑, 收敛笑容。 他冷沉着脸, 传音给林芩泽道:“是你师尊让我来的。不然真以为有这么巧啊?” 林芩泽与沈若离开那间屋子前,确实给林元斌报了信,将进度一一汇报给了他。 但林元斌为什么转头就全和楚禹说了? 师尊不是多嘴的人,这家伙莫非在诈他。林芩泽心想。 顶着林芩泽审视的目光, 楚禹补充道:“他也没说什么,就让我来交易行陪你。我听他的意思,好像是担心你会遇到什么危险。” 他有些好奇:“你一个元婴期的修士,又擅长打斗,光天化日之下能遇见危险?再说,连你都打不过的话,拉上我也没用吧。” 林芩泽还没来得及回复,沈若看他们挤眉弄眼地交流,心有不爽,暗掐了一下林芩泽的手心:“你们说什么呢,还瞒着我,嗯?” 林芩泽都让她参与蒋含秋的对话了,又哪有理由不告诉她楚禹的来因:“是师尊叫他来的。” 林元斌如此吩咐的意思,沈若眨眼间便猜到了。 她有些敬佩林元斌,虽说因为那粗犷的外形,他看起来似乎像是粗枝大叶的性格,然而实际上行事却十分周密。 若尹格生真是幕后真凶,那他们要去拜访的“秦老爷子”也不会简单,说不定他与尹格生之间时隔多年,仍会有某种联系。 单是她和林芩泽贸然行动,一旦遭了贼手,剑宗有苦难言,只能是打碎牙齿和血吞。 尹格生身后是日益壮大的灵宗,远远不如它的剑宗即便是有理有据地讨要说法,也必会被它压制。 可加上器宗少宗主,便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剑宗器宗联起手来,哪怕是灵宗也得忌惮。 这给了尹格生一层威慑,逼他不敢在今日下毒手。 而退一万步来说,尹格生没有想要下手,选楚禹也不会打草惊蛇。 因为……他本来就喜欢缠着林芩泽。 林芩泽不傻,楚禹一说“危险”两个字,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还在这干什么,走吧?”沈若朝林芩泽努努嘴,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芩泽了偏一下头,他们彼此对林元斌的深意心照不宣。 “走吧。” 林芩泽面无表情地对楚禹说道。 明知此行是在利用楚禹,林芩泽却还是不想给他一个好脸色。 楚禹这人,话实在是太多了。 泰安交易行是安泰城最为壮阔的一栋建筑,占地比演武场还要大,而楼层也足足有八层。 建造的材质是精心挑选的不说,整体还用阵法加固过,水火不浸。 交易行五楼以上就需要特殊的身份才能进入,身份要求极为严格,且并不对外透露取得资格的标准。 五层及以下则是普通修士交易的地方。 沈若他们先来的是一楼。 “在这里摆摊,是不需要许可证明吗?” 沈若失声道。 只见人群熙熙攘攘,交谈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甚至比安泰城的街道还要拥挤。 摊主席地而坐,一块不大的布就能摆上全部的售卖品。如此算来,只一层的空间,便能容纳上百人买卖交易。 他们之间没有明显的空间分隔线,你挨我、我挨你。有人扯的“布”大上一些,摊位便支得大,这里似乎对霸占地方的多少没有什么统一的要求。 身旁的林芩泽和楚禹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 看沈若合不拢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楚禹笑得睫毛乱颤:“嫂子,不需要经过许可的话交易行拿什么赚钱啊?你以为是在做慈善吗。” “可看他们摆的位置好像都很随意?” 林芩泽见楚禹出言是为了嘲讽,冷凝着脸,意含警告地瞥了一眼楚禹。 他细细地为沈若讲道:“一楼的收费低,规矩也少,只要缴费就能拥有一个摊位,但费用是根据摆在地上的那块布来计算的。 虽然你乍看会觉得随意,但他们所用的布都是统一的颜色花样,所以并不是自备的。这些每日交易行关闭后都要还回去,而没有布就不准在此地交易。” 沈若端详了离得近的两家摊位,确实如林芩泽所说,货品下面是相同的布料。 它不沾灰尘,韧性又强,所以并不一定是布。只是长得极像,那就姑且这么称它吧。 林芩泽又说道:“再往上就是固定的店铺了。二层是开放的,不过有专用的柜台。三、四、五楼则是包厢式的,有房门。” “所以想淘到好物件,其实要待在一楼?”沈若眉眼弯弯,心领神会。 越高级的店铺,鉴别水准越高,不被坑就不容易了,低价买入想也不用想。 所以环境和服务差一点儿也不是什么坏事,盈亏全靠自己的眼光嘛。 林芩泽看出了沈若的兴致勃勃:“你想逛的话,我们暂且在一楼看看再走。” “什么叫‘看看再走’?”楚禹的聪慧程度不输他们二人,一下子就听出了不对。 “合着你们的目标挺清晰啊,我还以为是随意买些东西。” 探究的目光在沈若与林芩泽身上转来转去,但没转出个所以然来。又没人搭他的话,只好悻悻道:“反正一会儿我就知道你们要去哪了,藏也没用。” 沈若忽略楚禹,对林芩泽点头如捣蒜,杏眼里装得全是愉悦,看得林芩泽不禁也放松了面部表情。 “那就从……这家开始吧!” 被沈若点到的摊子,是这里规模比较大的一家。 沈若挽着林芩泽,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它走了过去,楚禹只得一边喊“等等我”一边跟上。 摊主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看着年纪与沈若相仿,比林芩泽和楚禹都小一些。 也不知从哪弄来这么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粗粗一看,上至法器符箓丹药,下至饰品摆件什么都有。 来这儿的人是全场最多的,不是因为它东西多,而是…… 涉世未深的少年,一脸的人畜无害,看着就好糊弄。 沈若挑来挑去,觉得哪个都像宝,再仔细一观察,又觉得哪个都不像。 她从南到北看了个遍,也没选中一样。 楚禹没什么耐心地说道:“我说嫂子,你还真想在这里挑出个无价之宝出来啊?你要买好东西,咱就上楼,我给你付,不差那点灵石。” 他的财大气粗只换来沈若鄙夷的眼神。 有钱了不起啊,楚禹是真的不懂,这种纯靠眼光猜价值的刺激感。 林芩泽睨道:“我的道侣,为什么需要你来操心。楚禹,你要不想待,可以走。” 楚禹做了个封口的手势:“行,我就陪你们逛,我不说话这总行了吧。” 这时,沈若捏捏林芩泽的手,开口说道:“阿泽,你看这一堆里,你最想买的是哪个?” 林芩泽没懂沈若的意思:“嗯?” “嗯。” 既然沈若坚持,那他就挑一个。 林芩泽用深邃的双眼快速地扫了一圈,抬手指了一根钗子:“那个吧。” 楚禹闻言,马上倾注目光在它身上。 款式普通,灰蒙蒙的,银色的外壳还是镂空的花纹,就是个品质下乘的破烂物啊。 沈若却毫不犹豫地拿了起来,笑着问摊主小哥道:“请问这个怎么卖?” 小哥看她笑魇如花,手里拿的是摆了几天也没卖出去的银钗,正常修士都不会买凡品,有些意外地回道:“姑娘若想要,给块下品灵石就行。” “好!”沈若像是怕他反悔似的,飞快地掏出一块下品灵石,递了过去。 小哥更诧异了,他记得这东西是在路上偶然捡到的,便拿来充数,竟能入面前这穿着华丽的女修的眼? 他有些迟疑地看了钗子一眼,没看出不一样来,还是接过了灵石。 楚禹忍不住说道:“嫂子,不是我说,这就要一块下品灵石你都是亏的……” 林芩泽突然抬起手来,制止了楚禹的话:“这是天寒铁所制成的。” “哈?”楚禹神态夸张,“这能是天寒铁打的我就把它吃了!不,绝不可能。” 他拔高的语调引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沈若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小声点。” 沈若倒是对林芩泽无条件地信任,她把钗子放到了林芩泽手中:“什么是天寒铁?” 第29章 . 气运 “她为什么这么笃定,你选的东西…… “你应该了解过, 擎桢是天地玄铁所铸。而天寒铁的珍贵程度并不输于天地玄铁。” 林芩泽趁着说话的功夫,用左手举起了擎桢,与右手所拿的“银钗”轻轻碰撞。 嗡嗡嗡。 两件物品立即产生了共鸣, 发出同频率的震动。 “擎桢竟然真的有反应?!”目睹这一切的楚禹比买下它的沈若都要激动。 “这,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寒铁?” 身后突然传来一句陌生的男声,话音还打着颤,吓了楚禹一跳。 楚禹光是惊叹擎桢的动静去了, 居然没有发觉什么时候背后站了个人。 摊主本就觉得沈若果决的态度可疑,和其他交易的同时, 还在偷偷关注他们一行人。他们又是在离摊位不远的位置上窃窃私语,所以摊主隐约能听见楚禹说的“天寒铁”之类的话。 听到这儿,他哪儿还能安心做生意,便踮着脚尖靠近了楚禹。 结果他还不如不来,不知道的话,他还能当自己卖出去就是赚到。 小哥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眼眶里闪着细泪, 可怜巴巴地看着沈若:“姑娘, 你眼光未免太好了些……” 沈若扬起嘴角, 闻弦知雅意,悄声问了林芩泽一句:“它实际上能值多少?” 林芩泽也不太确定, 这玩意一般有价无市:“一百块上品灵石?” 沈若伸手:“这样啊, 你给我一块上品灵石。” 林芩泽掏出锦囊, 一整个递给了沈若。 她倒了一颗出来, 对摊主小哥说道:“来,沾沾喜气。” 摊主小哥愣了一下,他只是自责自己有眼无珠,却不成想沈若这么大方。 做这一行的, 被捡漏是习惯事,也没什么办法阻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难道还能反悔追回来吗?那可就犯了交易的大忌了。 他连声道谢后,又回了原地,只是时不时往沈若那边看两眼。 “他也不容易,我们占了这么大便宜,也让他赚点。”沈若对着林芩泽解释道。 林芩泽没有戳穿她。 在他记忆里,沈若并不是个以良善为准则的人。 沈若还在尽心尽力的扮演着纯良:“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她甚至楚楚可怜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不是,她不知道自己原来的人设是精明狡猾的小狐狸吗? 沈若心里其实还是很清楚的。 她只是觉得林芩泽可能会更喜爱心肠善良,就为自己多加了一个属性。 失忆的林芩泽挺吃这套的,现在的林芩泽嘛…… 林芩泽回道:“不会,随你心意就好。” 楚禹在一旁,若有所思,嘴巴开开合合,却没有说出口。 “那我们再挑挑吧,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总觉得我们这次会收获很多。”沈若笑道。 然而她一靠近摊子,刚刚那位小哥就一脸警惕地跟着她的手转悠。 她去哪,小哥就去哪,丝毫不给她下手的机会。 他以为沈若火眼金睛,却没想到林芩泽才是真正的大佬。 沈若无奈,换了相邻较远的一家,这才断了那炽热的目光。 “阿泽,”沈若的声音甜得发腻,“你看看想买什么吗?” 林芩泽依言,随手一指。 灰不溜秋的一团,看着也像个垃圾。 楚禹学聪明了,抢先拿到手,触动灵力一摸,面上一喜。最后没有还价,以三十块上品灵石的价格付了款。 这么贵还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肯定比沈若那“天寒铁”还要价值不菲。 “猜猜是什么?”楚禹故弄玄虚道。 林芩泽不理他,从楚禹手里把东西抢了过来,用神识一探:“似乎是什么生物的神丹。” 楚禹大笑,低声说道:“连你也不知道?摊主说这来自某种百年翼兽,其实啊——年份是三百年左右不假,但绝对是某种珍贵异兽所产!” “你确定?”林芩泽半信半疑,“我对妖兽没有研究,三十块上品灵石,不一定就值。” 沈若却站在了楚禹那一方:“不可能亏本的,阿泽眼光这么好。” 楚禹盯着沈若直笑,一双桃花眸妖里妖气,笑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笑什么?” 沈若攥紧了林芩泽的胳膊,目光向旁边转移,避开了楚禹。 颀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带着那颗不知名生物的内丹,来到了沈若面前。 “给。” 沈若指了指自己,惊诧道:“给我?这不是你买下的吗。” 楚禹的笑一刻也未消减:“这是芩泽给你挑的,我怎会夺人所爱。那点灵石不值什么,算是送嫂子的礼物吧。” 沈若一天内,已经收到了第三个人赠的礼物了。 今天的黄历上应该写着“适宜走亲访友”。 沈若没有伸手去拿,反而和林芩泽对视了一眼,两个人没说话,却同时点了点头。 “既然你都喊我一声嫂子了,这就当我给你的见面礼吧。” “你确定吗?”楚禹嘴角咧得更大了些,“嫂子,如果我说这东西的主人极有可能是上古异兽,再不济也是凤凰那一类的,你后不后悔?我的灵根告诉我,它可不简单。” 他坚信沈若是不了解价值才随意做的决定。 相处的越久,他越觉得沈若精明算计、深不可测。这样的人,脑袋坏掉了才会把珍贵的东西轻易让出去。她估计是听林芩泽所说的难以评估,便就此做个顺水人情,博个林芩泽的另眼相待。 等着吧,他会把她的尾巴揪出来给所有人看。 可事实相反,沈若恰恰是确定了价值之后,认为应该送给楚禹的:“火属性对你有利,我和芩泽一个水、一个冰,拿着也是浪费,你便收下吧。” “用不着可以卖掉啊,你卖一千灵石,说不定都有人抢着买。”楚禹吊儿郎当地回道,就是不肯把手缩回去。 “叫你收下就收着,哪这么多废话。” 林芩泽冷言道。 哟,合着人家道侣齐心,其利断金,他竟成了婆婆妈妈的那个。 楚禹笑着装进了储物戒指中,心头尽是不爽。买到好物的兴奋劲,也一下子坠了下去。 沈若选择忍痛割爱,是因为不喜欢林芩泽欠楚禹人情。 林芩泽只需要和她有牵扯不断的关系就够了。 听到是火性,她便联想到了楚禹的赤焰鞭和火灵根。 而楚禹跟着的这一段路,可能他本人对所有事情并不知情,但终究是沈若与林芩泽利用了他。 就以这个林芩泽挑中的火性内丹,做个了结,大家今日便互不亏欠了。 林芩泽见楚禹收下后,面无表情地问沈若道:“你还要去哪家买吗?” 他想报答沈若,那便依了她的意,她想让他挑,他就挑。 沈若做的事,不管是出自什么,都解决了他心底的一小块石头。 他路上也在想,怎么还楚禹比较合适,又不会露馅。 大概是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培养了许多默契,如今沈若与他的心意总能相通,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彼此似的。 明明想的不是一件事,他们便这么阴差阳错地达成了共识。 “还要去——那家!” “——这家!” “——旁边那家也要去!” …… 既天寒铁、火属性神兽丹后,他们手里又多了红杏松、龛萤,还有五样没看出什么是什么,但可以探出其内有乾坤的东西。 它们体形各异,有明艳得像劣质品所以无人问津的,也有无光泽让人没有欲望察看的。 通通都被林芩泽随机的一指给挑了出来。 他们就此收手的原因有两个,一是行径与普通客人大不一样,于是备受瞩目。各大摊主开始警惕地拒绝和他们交易。 二是林芩泽没什么购买的欲望了,换了好多家,也是摇头又摇头。 对于后者,沈若心里门清,那就是说明摊子上是一件好东西都没有。 而前者…… “我都说了让你别太张扬!”沈若指责楚禹道。 楚禹跳脚回应道:“我都尽力伪装了啊,你看!” 他指着另一堆破破烂烂的残次品:“那些不全是为了掩盖才买的吗?” 沈若无语扶额:“你买东西不讲价,这么爽快,人家不觉得有鬼才怪。关键是你不会买你还抢着付款!” “我怕被人拿走了嘛,”楚禹委屈,“那个七巧玲珑的宝盒一看就是好东西,结果你手慢,还不是被截胡了!” 两个人幼稚地拌嘴,已经吵了半天了。 林芩泽一个头两个大:“停。” 他们俩还是气鼓鼓地互相瞪着。 林芩泽又道:“是时候去三楼了。” 对,怎么把正事给忘了,沈若惊醒。 买东西不过是为了测试林芩泽的体质,现在她有了答案,是该收手了。 来日方长嘛,有林芩泽在身边哪会缺捡到宝,不急于一时。 沈若想到着,笑出了一朵花,应道:“对,咱们去三楼吧。” 沈若搭林芩泽的话搭得这么流利,明显林芩泽什么都告诉她了。 却瞒着相识多年的他。 这让楚禹心里划过淡淡的不快,但他还是笑着问道:“三楼有什么吗?” 沈若昂首,拉着林芩泽大步朝楼梯走,甩下一句话。 “有个厉害的老爷子。” 他们在前面走,楚禹趁沈若回不了头,沉下脸,对林芩泽传音道: “你没发现不对劲吗?她为什么这么笃定,你选的东西就一定是好的。” “所以呢?”在林芩泽平淡的声调里,听不出来在乎的意味。 楚禹痛心疾首:“她出现的时机,说的话做的事处处都不对劲。你清醒一点吧!” “我听你师尊提起过你们是怎么相遇的,你莫名其妙地失了忆,便被她带回了家。你真的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第30章 . 隐情 不行,他不能让沈若得逞。…… 楚禹掏心掏肺地为他担忧, 可林芩泽还是不带情绪地回道:“无巧不成书。” 楚禹失望极了。 他将林芩泽视作唯一能与他匹配的对手,更是暗暗地把林芩泽放在一生之友的地位上。 明明是少有的能把世间万物看得透彻的人,如今却一副色令智昏的模样, 主动将双眼给蒙上了。 楚禹最后只好情真意切地结尾道:“她配不上你。” “楚禹, ”三楼到了,林芩泽停下脚步,转头回看。 他幽邃的双眸中充斥着不快:“在我面前诋毁我道侣这种事, 别做第二次。” 楚禹怒火中烧,就要掉头往回走。 他一刻也不想再待了。 可触及沈若戏谑的目光, 楚禹又克制住自己几欲迈动的双腿。 不行,他不能让沈若得逞。 沈若听不见林芩泽的传音,但她看到楚禹糟糕的脸色,猜想他们的对话不太愉快。 楚禹一口一个“嫂子”叫得勤快,殷切得让人生疑。况且他明明是笑着套近乎,可沈若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快。 “怎么不过来?楚公子若是有事, 我和阿泽两个人去也可以。” 楚禹同沈若交换了一个眼神, 对彼此的厌恶终于放在了明面上。 沈若紧紧地贴着林芩泽, 嘴角依旧是上扬的, 楚禹却不再堆砌笑脸,勾人的眼角第一次放了下来。 回答的话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没事, 我很闲, 沈姑娘多虑了。” “那就好。”沈若居高临下地看着矮了她几个台阶的楚禹, “顺便一提, ‘沈姑娘’听起来可比你喊的嫂子好听多了。” 楚禹冷笑一声,加快脚步越过了他们两个人。 他不知道目的地在哪,但自信地走在最前面,声线生硬:“在这里说废话有什么意思, 不是来找东西的吗?” 虽然沈若和林芩泽都知道他们得找到“秦老爷子”,可实际上他们也没有其他准确的线索,便只好选择询问旁边店铺的伙计。 沈若贴心地代替林芩泽,就近问了楼梯处的那家店:“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姓秦的老人家?” 楚禹气冲冲走了半晌,回头一看身后竟没人跟上,悄悄倒退了几步,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站在了林芩泽身边。 秦老先生似乎在交易行知名度很高,伙计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确实有位秦爷。你们说的那个人是叫‘秦安坤’吗?是的话,直走第六家的主人便是他。” “应该是的。” 沈若看了林芩泽一眼,见他微微点了下头,谢过伙计,就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 听到关键词后,楚禹立刻昂首阔步,先他们一步见到了这位神秘老人家。 按理说,店铺位置能定在三楼,售卖的物品必有其过人之处,不会像一楼那般的鱼龙混杂。单一又品质稳定才能吸引到稳定的客流。 可这里除了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的“秦爷”,柜子上只盖着一层密不透风的黑布,其余地方均是空无一物。 奇怪,楚禹是来过三楼的,可他翻了翻记忆,却始终想不起原来有这么一家。 处处透着诡异。 不知是不是色调的原因,让人仅仅站这儿,就已经倍感不安。 楚禹的脚步不轻,老爷子绝对听见了他的动静,但那张摇椅晃来晃去没停过,椅子上的人却始终不肯睁开眼睛。 楚禹只好蹙着眉退了出来。 沈若他们这时也刚刚赶到,正巧目睹了楚禹后退的一幕。 望着与众不同的装潢,沈若对林芩泽说道:“看来我们来对地方了。” 林芩泽瞥了一眼楚禹,面朝摇椅的方向问道:“可是秦老爷子?” “是老朽,”秦安坤倏地张开了双目,眼中精光不见老态,“小友有何贵干啊?” 这怎么还搞区别对待呢,楚禹抱着双臂,一脸怨气地盯着秦安坤。 他试着拿神识探秦安坤,然而像钻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洞里,投入多少都有去无返。 此人不简单,闭眼时虚弱的气势宛如普通老人,现在又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粗略估计一下,他的修为在元婴后期以上,甚至分神期也有可能。 林芩泽来找这种大能做什么? 林芩泽一语挑破来意:“听闻十六年前您去过灵宗。” 秦安坤闻言,从摇椅上坐了起来:“不假。可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买了什么?” 秦安坤呵呵一笑,脸上尽是皱起的褶子:“客人的信息若从我口中说了出去,我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小友,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而来,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缓慢的语调是老者的习惯,但元婴的寿命就已经足足有千年之久,分神期更是长达两千年。 修真者的容貌可被丹药改变,青春流逝的速度也比凡人要漫长得多。林元斌活了八百多年还不显老态,这老爷子,要么是故意伪装,要么是元寿将尽。 林芩泽说道:“他给你的东西,我能给双倍,或者更多。” “大言不惭。”秦安坤躺了回去,又闭好了眼睛。 “回去吧,我这店小,容不下您这大客。” “且慢,”沈若制止道,“老爷子,既然您开了这店,便是做生意的。那我们就是上门的客人,没道理拒之门外吧。还是您对客人的身份有所要求?” 秦安坤懒懒地说道:“小姑娘,别想从我这里套话。要买信息,我这就两个字——没有。要买其他的,随你,出的起价格就行。” 被一眼看破用意,沈若依旧笑容不减地问道:“冒昧地问一句,您这里都卖些什么?” 秦安坤道:“你想买又在别的地方买不到的,我这里都有。” “人命呢?” 林芩泽插了一句。 楚禹惊疑地看着林芩泽,秦安坤却习以为常似的,平淡地回道:“只卖取人性命的办法,得要你们自己动手。” “需要您亲自上门的那种是什么?”沈若接道。 秦安坤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审视地看了面前三人一眼,又阖上了。道:“那也有很多种,不说具体点,我怎么知道你们要的是哪样。” 林芩泽答:“或许,与火灾有关?” “有一种火经久不灭,一旦沾上,不把物什烧个干净,是不会熄的。‘万物灭’,你要的可是这个?”秦安坤给了他们一个明确的答案。 楚禹听得云里雾里的,却见沈若与林芩泽对视了一眼,齐声问道:“它有什么特征吗?” 秦安坤娓娓道来:“正常的火只有外焰温度最高,然后依次递减,这种火调整了性质,让内外同温,从而杜绝了没有燃尽的情况。” 林芩泽想起了一些东西,不禁捂住了额头,面色痛苦。 但他坚持问秦安坤道:“这‘万物灭’焰体的颜色是不是通红?” “正是。” 秦安坤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火焰中外层看似与普通的别无二致,但内心不是偏紫的蓝色,依旧是明亮的赤红。” 所以那把火的确是他放的。 沈若觉得林芩泽的肩膀隐隐约约又在发烫,林芩泽也确实由扶额转为了扶肩。 他疼痛的样子与云裳阁前的阵法发作时极像。 “阿泽?”沈若关切地呼唤道。 楚禹见状就要冲上去,但林芩泽掏出印忟给他的镇魔符,贴在了肩上。 符箓立竿见影地起了效果。 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又问道:“买下这焰后,为何需要您亲自送上门?” “小友,”秦安坤有些困意,他张嘴打了个哈欠,“你问了也不买,我说的已经够多了。念在你师尊的面子上,这些消息算我白送给你的,请回吧。” “你知道我师尊是谁?” 林芩泽再问,秦安坤便不答了。 “我若是买呢?你怎知我买不起。” 回他的只有秦安坤均匀的呼吸声。 林芩泽不信秦安坤能入睡得这么快,可他不开口,林芩泽也别无他法。 他想转动擎桢,楚禹及时按住了他的手:“你打不过他的。而且你别忘了,这里是泰安交易行的地盘,动武的代价很大。” 林芩泽收回了剑,有几分嫌弃地明示楚禹松开手:“我知道了。” 楚禹冲他翻了一个大白眼。 真不知道自己干嘛上赶着找这罪受。 林芩泽最后看了秦安坤一眼,带着沈若与楚禹退出了交易行。 刚一出门,楚禹就被迫与他们分道扬镳。 “喂,林芩泽,你简直欺人太甚!” 楚禹一边大喊,暗骂自己是个傻子,一边被林芩泽远远甩在身后。 事情完整的来龙去脉,林芩泽不打算告诉楚禹。 林芩泽和沈若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剑宗,急迫得像是后面有人在追杀他们一样。 来清康阁见林元斌,林芩泽将所见所闻细细地说了一遍。 林元斌陷入沉思。 真相似乎就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有这么简单吗? “所以他那天晚上在灵宗,就是为了送这火焰。尹格生若不是凶手,买这火做甚?我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事情可能另有隐情。”林元斌说道。 “师尊,你可知我怎么怀疑到他身上的吗?在火还未完全烧起来时,我无意瞥见一张符箓,上面刻了一个“尹”字。” 修真界不成文的规矩,符箓的的制作者会留下自己的符号。 沈若闻言,掏出自己储物袋里印忟和尹格生赠送的符箓。 上面果然分别有一个“印”字和“尹”字,除此之外,尹格生给的那一沓里还有“张”、“甘”、“蒋”等等字样。 说明印忟所给的皆是他亲手所作,而尹格生身为一宗宗主,大部分是从弟子们上交的符箓中挑出来的。 “你不觉得更蹊跷了吗?” 林元斌看着沈若手中的符箓的样式,说道:“明明灵宗并不缺符箓,他自己也不常炼制,怎么正好放火的时候偏拿的是带有“尹”字的?” 第31章 . 萧家 那沈若的来历,岂不是大有文章?…… “说明他聪明惯了, 也难免一时糊涂。” 林芩泽固执己见。 “他疏忽的可止是这一件事?他的卦象显示的‘无人生还’——可我不是还活着吗。” 提及卦象,沈若脑中突兀地闪现了一个想法。 或许并非是尹格生算得不准,而是因为他所计算的人, 是个谁也控制不了的变数呢? 身为气运之子, 又有哪个人能主宰他的生死。 这个想法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 沈若烦躁地甩甩头。 她似乎摸到了某条线的边缘,却又一不小心, 让它悄然溜走了。 林芩泽坚信他的直觉:“火灾一定是尹格生精心策划好的,连用什么火焰他都提前打听过, 在什么时间点也占卜好了,这才动手。” 事实确是依林芩泽所说的,种种迹象皆指向了尹格生,算得上证据确凿。 可在场的三个人,除了林芩泽,都觉得事情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沉默良久, 林元斌还是认为这些还不足以指证。 过于明显就约等于栽赃陷害。 “他这个老滑头, 真做出来这种事也是滴水不漏, 哪能一件事接一件事地被牵扯进去。” “事发至今已有十六年, 你却在今天轻易地追查到了所有事,芩泽, 你仔细想想。” “况且我们疏忽了最重要的一点——” “他的目的是什么?” 关于尹格生的目的, 林芩泽自然是回答不上来的。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和林元斌多年了, 哪怕他锁定尹格生为疑犯, 可无论怎么解释,都说不通尹格生为何要下手。 十六年前,林芩泽不过十二岁,那也正是他检测出灵根的第四年。 林元斌与林芩泽同姓不是巧合, 他们在血缘上存在某种关系,按辈分排,林元斌大概是他的祖父一类的存在。 林芩泽的父母都是凡人,他们是林家的旁支,一般只有本家那一族会遗传到灵根。 修真者与凡人的关系薄弱,林元斌也是被通知林芩泽天赋异禀的时候,才第一次上门拜访。 林父林母知道一入仙门,就要斩断俗根,他们之间的子女情可能便自此了绝,心生不舍。 商议的结果是:拖延至林芩泽十二岁,再送入剑宗。 十二岁生辰当天,林元斌如约赶到。 却只剩下林芩泽一个人了。 …… 尹格生大费周章,只为了杀死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难免说不通。 “他嫉妒天资过人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林芩泽心里有种预感,尹格生是冲他一个人来的。 但直接动手,不比绕这么大一圈方便吗? 而且他虽说比其他人修炼速度快一些,可尹格生门下也不缺奇才,他与尹格生又不存在印忟那般的竞争关系,选择拉拢不是更佳吗? 抛下疑问,林芩泽绷着一张脸,继续说道:“不管他是因为什么,但留下我这个活口,才是他被追查到的关键因素。” 这点,林元斌也不得不承认。 “我回想起这个线索,用了快十年的时间。找到合适的内应成功调查出他卜算的卦象,又花了六年。师尊,你觉得这结果得来的容易吗?” 林元斌徘徊不定,在殿内踱了几步,又猛一抬头:“你万不可贸然前去对峙。最近一段时间,你别待在伏蓬了,外出游历避避风头。” “师尊?”林芩泽讶然。刚查出杀害他家人的仇敌,阵法也迫在眉睫,为何还不动手解决。 林元斌却说道:“正好你进阶太快,境界不稳,是时候历练一番了。尹格生那里,我来就是,不需要你动手。” 林芩泽还想争辩:“可是……” 一句传音到了他耳朵里。 “你去明秀小世界,找一找萧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林芩泽立刻看向林元斌,想问是不是和沈若有关的那个萧家。 林元斌颔首。 “你可认识萧昱?据我所知,他灵根中混有杂质,修炼速度较为缓慢,按理说是进内门都很勉强的资质。我却听说近些日子,他悄无声息地改拜在了尹格生的门下。而他来到伏蓬的时间,刚好也是十六年前。” 连萧家也与尹格生有关系,那沈若的来历,岂不是大有文章? 林芩泽听懂了林元斌话里话外的含义,但他还是传音回道:“她没这个本事。” 十六年前沈若才四岁,更何况在来到伏蓬以前,她都是个凡人。 哪有机会和本领算计到远在伏蓬的他身上? 林元斌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情愿是自己多想了。 毕竟沈若这个人对于林芩泽的意义,远不止一位道侣那么简单。 第32章 . 突变 所以掺杂了众多谎言而凝聚成的,…… “印忟说, 镇魔符还能帮你撑三个月左右。你尽量在一个月内赶回来,尹格生有什么动静我会留意,到时候……” 林元斌话说到一半, 戛然而止。 他想劝, 可又有什么理由劝林芩泽放下执念呢? 但若不放下,即便尹格生伏诛,林芩泽也逃脱不了崩溃堕魔、更有甚者全身经脉断裂的下场。 更何况……在此情形下, 让尹格生付出代价很难。 和印忟商讨的结果,便是在阵法只剩一半的情况下, 给他与沈若一个月的时间单独共处,看林芩泽的执念会不会淡化。 “爱总能使人抚平伤疤,”印忟乐观地说道。 在沈若眼中,殿内又莫名其妙地安静了好一会儿,而后林芩泽应下了出门游历的安排,向林元斌告辞。 此时已天色不早, 他们自然要等第二日再启航。 沈若在林芩泽将要进屋时, 拦住了他。 “阿泽, 我们要去哪儿呀?” 林芩泽面上没什么感情, 眸子里却一片汹涌澎湃,语气听起来也复杂极了:“你愿意回明秀小世界吗?” “这……未免有些突然了。”沈若心里咯噔一下, 这与她计划的日子不相符, 提早了太多。 但她很快调整好了表情, 笑着打趣道:“怎么啦, 是想重温我们之前的美好回忆吗?” 林芩泽看不出别的反应,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过她不怕。 沈若状似苦恼地说道:“不过你也看到了,我如果回去,萧家肯定又要来寻麻烦。” “有我在, 他们动不了你。”林芩泽回道。 沈若扑哧一笑,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与林芩泽之间的距离,近到甚至能感受到彼此呼吸出的热气。 林芩泽这次没有后退。 沈若便更加放肆了,她的手指从林芩泽的眉心划过,一路划向嘴角。薄薄的唇,颜色比常人的都要淡一些,看起来形状勾人。 “阿泽这般对我,可真是令我好生欢喜。” 她凑在林芩泽的下巴处说道。 这是一个十分适合拥抱的角度。 可惜依林芩泽的木头性格,只会容忍,不会主动出击。 而沈若嘛…… 在林芩泽以为她有下一步动作时,沈若推开了他。 明明是冰灵根,她却能拥有温热的手掌。林芩泽想。 他一年四季都是低低的体温,唯一发烫的只有肩膀的那片阵法,他将这点归结于灵根——毕竟是水灵根。 可现在被沈若推到的那处胸膛,怎么在隐隐作热。 还愈烧愈烈。 “你堂堂一个剑修,怎么我一推就动啊?” 沈若也没想到自己的动作会这么顺利地完成。 她只是想要逗逗他,早已做好被铜墙铁壁震回的准备。 林芩泽黑得透亮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沈若,不知是不是错觉,里面竟然有两分委屈。 好像在问,配合她也是错吗。 反正无论配不配合,沈若都是要上作一作的。 忽略这个小插曲,她扬起嘴角回林芩泽道:“不——要。靠你有什么意思,背后又要被指指点点。” 沈若挥了挥自己并不健壮的拳头,“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把他们打趴下。” 沈若说完,林芩泽好像真的在考虑她话语的可行性。 “你现在是练气中期,与筑基期之间的差距其实很小。” 沈若盯着他看,林芩泽顶着炙热的目光,又继续说道:“我给你的筑基丹还在吗?配合着仙品天坤草服用,在副作用最小的情况下,你可以达到突破。” 说着,他拿出了对应的仙株,递给了沈若。 “我可以这样突破吗?不会出什么意外吧。”嘴上说得十分担忧,但沈若接过来的动作倒是快极了。 见证沈若手速的林芩泽,眼睛悄悄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虽然转瞬间又放了下来。 他声音沉稳:“放心,你是以幻术作为攻击手段,吐纳之法对你来说进展太慢。至于防御的问题,可以用法宝来弥补,有我在你身边,就没人动得了你。” 这放在别人身上像是在说大话,但从林芩泽口中出来,就格外让人安心。 沈若下定决心服用丹药了,却还是对着林芩泽的眼睛,问了一句: “可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林芩泽原本并没有犹豫,她这么一问,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加了个限定条件。 “我会永远陪着你,直到你背叛我的那一天。” “永远”。 这个词好重。 林芩泽总是郑重地许下诺言,他所承诺的话语像是没有形体的契约,一旦定下就绝不会摧毁。 沈若只有在这个时候能感受到,林芩泽的心脏,也是跳动的、炽热的,他并不是表面那般云淡风轻。 阵法消除后,他还是那个她认识的“林芩泽”,唯一的区别是成熟了些,不再如失忆时稚嫩。 沈若恍神了一小会儿,又滴水不漏地回答道:“干嘛要假设我会‘背叛’,在你心里我就这么想要害你吗?那我可要伤心了。” 说完,她撇撇嘴,一副将泣未泣的模样。 小骗子,又开始演了。 林芩泽发现自己绝大部分时间,能一眼看透沈若言行举止中的真假。 可他…… 还是控制不住地,去配合她的哄弄。 林芩泽笨拙地站在门旁,想伸出手臂,可刚抬起了几分,又缩了回去。 沈若知道逼他说出来好听的话有多难,瞧见了那条有动静的胳膊,小小地笑了笑,决定不再刁难于他:“时间不早了,阿泽,明天见哦。” 林芩泽点点头,不过关门的动作怎么看都有些仓促。 不说出口也没关系。 她有《气运之子》这本书啊! 沈若颇为愉悦地将筑基丹和“天坤草”放在桌子上,翻到了《气运之子》的最后一页。 她险些热泪盈眶。 这一张纸居然半页都是字! 空白了大半年后,她已经快放弃了,没想到还有今日。 沈若一眼看过去,最先留意的是林元斌对她的怀疑。 清康阁沉默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原来在背着她偷偷传音。 但林芩泽并没有赞同林元斌,反而无比坚定地选择了相信她。 那为何还说她是“小骗子”? 这个男人,总是喜欢阴晴不定。 不过林元斌所说的萧昱的不对劲,沈若倒觉得有几分道理。 她对这位堂哥的事迹可谓是耳熟能详。 萧家百年才出这么一个凤凰种,捧到天上都不为过。他更是明秀小世界近百年里唯一一个被挑去伏蓬的。 事情蹊跷在五年前。 萧昱的突然回归,让萧觅大喜过望。他带着许多修真者专属的法宝降临,嫡系子孙几乎人人有份,连沈若都听闻了这大方的手笔。 可她没多在意。 毕竟她与萧昱离得十万八千里,沈若的父亲萧绍是庶出,被分出家门后一年也见不到本家的人一次。 萧昱来的突然,离开的也快,仅仅待了一两天的时间。 但就在这短短的两天内,他来找过沈若。 沈若还没摸着头脑,萧昱就从明秀小世界消失了。 而之后没过多久…… 她便惨遭变故,失去了母亲,改掉了姓氏,甚至被赶到沈家村。 一系列的打击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昏头昏脑地被迫接受了这一切。 她只当时间点是巧合,可背后竟然与萧昱脱不开关系吗? 沈若把这个疑点压入心底,继续翻阅着。 林芩泽在心里待她果然不一般,他数落着沈若的缺点,又说道,但他皆是心甘情愿。 那是不是表明,她快将林芩泽完完全全地抓住了。 进展的速度之快出乎她的意料。 既然如此,她就更不能让林芩泽陷入堕魔的风险当中了。 验证过他气运之子的身份属实,“天坤草”这样的宝贝,以后沈若还会缺吗? 就连飞升,恐怕也不成问题。 沈若认真计划了一番,收好《气运之子》,服下桌子上的丹药,开始打坐运转灵力吸收。 再清醒时,和林芩泽的话没有任何出入,她成功进阶了。 筑基中期。 看来那仙草,称得上“仙”字,品质不凡。 去往传送点的途中,沈若还不忘利用自己的身世旁敲侧击。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自己来面对萧家。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沈若声音低落。 林芩泽自然点头应允。 沈若又说:“说不定我能把母亲的牌位讨回来,她还没见过你呢。” 林芩泽抿了抿嘴唇,说道:“……节哀。” 然而沈若真正想说的话其实在后头:“没什么可哀伤的。” 她扣住林芩泽的掌心,“逝者已去,何不珍惜眼前人?一味的悲伤只会白白浪费身边的心意。” “你看,我是那么的懂你,而你又对我这么好,”沈若的言语向来能够蛊惑人心,“我们是天生一对。” 她在诱惑他把心毫无保留地交出来。 “你和我在一起时,也是快乐的吧?” 林芩泽想,她说的大部分也是事实。 她确实能让他忘却很多事情,无论好的坏的。 慢慢,他习惯了她的存在。 于是有些虽说知道是不明智的选择,但为了她,林芩泽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去做。 也许是因为……她的笑容能使他“快乐”。 看着她的笑,他也会放松下来,偶尔像记忆中的那样眯起眼睛、扬起嘴角。 这就是“快乐”吧。 沈若最后深情地结尾道:“阿泽,我是爱你的,你也可以将爱给予我吗?” 所以掺杂了众多谎言而凝聚成的,也能叫作“爱”吗? “你爱我?” 林芩泽重复了一遍,语调平淡。 沈若斩钉截铁地回道:“我爱你。” 第33章 . 牌位 听她用甜得发腻的腔调喊着“阿泽…… 沈若的眸子里层层叠叠地堆积着情感, 有势在必得的决心,也有喷薄而出的野望。 唯独没有丝毫爱意。 她的话好假。 但林芩泽不想再去追究什么了。 至少她还愿意花功夫哄骗他不是吗。 “到了。” 林芩泽提醒道。 直至抵达明秀城城主府那间密室,他也没有正面给出沈若一个答复。 他们的动静要想不惊动萧觅是几乎不可能的, 明秀小世界的传送点设在这个位置, 也是出于把控的目的。 “好久不见。”面对一脸不可思议的萧觅,沈若率先打了招呼。 萧觅眼底有寒光一闪而过:“沈姑娘,林仙师, 许久未见。” 沈若敛眸含笑,纠正道:“不是沈姑娘, 萧城主没有发觉我有什么不同吗。” 萧觅轻咳了一声,没有体会到沈若的真正用意为哪般。她难道想改回“萧”姓不成? 他试探性地低问了一句:“那,萧姑娘?” 沈若回他了一个嘲弄的笑容:“城主慎言,这里没有姓萧的姑娘,倒是……”她刻意顿了一下,加重了语调, “有一个‘沈仙师’。” “仙师?!”萧觅惊得嗓音都变了调。 他的视线黏在沈若身上, 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 果真能称得上脱胎换骨了。 但这……怎么可能! 他再三确认过, 沈若是个凡体无疑啊! 不行, 萧觅想到了什么。 他不再纠结称号,喊了一句“沈仙师”后, 急匆匆地安排沈若二人出了城主府。 随即健步如飞进入了房间。 沈若挑挑眼角, 对林芩泽打趣道:“这人怎么一见传送点就神色匆匆, 好像离开晚了就会被什么东西缠上似的。传送点不会被动了手脚吧?” 林芩泽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认认真真地回答道:“我的神识没有察觉到不妥。” 沈若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听完林芩泽的话,攀上他的手臂,步态轻盈地问道:“我们先去哪儿好呢?” “随你。” 林芩泽向来不是那个定主意的人, 选择权大多数时间都在沈若手中。 这个问题沈若倒真的想了好一会。 “我能自己使用驾云术了吗?”她问道。 林芩泽点头后,教了沈若口诀和运气技巧。 沈若聪颖,踉踉跄跄失败两次后,就成功踏上了属于她的云层。 “小心。” 担心沈若站不稳,林芩泽的手掌一直放在她的腰后,时刻准备着搀扶。 沈若见状,刻意摇摆了两下。 林芩泽果然上当了。 宽大有力的手掌仿佛轻轻一动,便能掐断她柔弱的腰,可沈若稳稳地被扶了回去,却没感受到什么疼痛。 所以林芩泽不仅在时刻关注着沈若的状态,还暗暗控制好了自己的力度。 贴得紧紧的掌心,转瞬又收了回去。 “凝聚时要注意薄厚一致,否则就会像刚刚一样,破坏平衡。” 他面上神色淡淡,看上去还在一派正经地教导着,如果忽略那泛红耳尖的话。 “嗯,”沈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知道啦,谢谢阿泽。” 听她用甜得发腻的腔调喊着“阿泽”,他清冷的双颊也慢慢染上了绯色。 沈若轻易地拿捏住了林芩泽的情绪波动。 “阿泽,”她见效果这么好,又重复唤了一声,“我们一起去把我母亲的牌位夺回来好不好?” 林芩泽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掩盖住了双眸的色彩,只沉沉地应了一声,“好。” 牌位在沈若的生父萧绍手中。 萧绍住的宅子从未变过模样,沈若不怎么熟练地运用着驾云术,也很快到了地方。 谁知见到的,是个瘦骨嶙峋的中年人。 说是中年人都有些勉强,他衰老得不像样,不止瘦脱了相,更是两鬓斑白,眉宇间郁郁寡欢。 袍子左一块右一块的污渍,破了的小洞也没人修补。 “是……若若吗?” 萧绍听到叩门声,颤颤巍巍地开了一个小缝往外瞧。 他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女儿。 可他还是颤抖着声音,问了一句。 沈若没回应。 她动作粗暴地踹开大门,径直冲向祠堂。 林芩泽紧随其后,也踏入了院子中。 萧绍这才发现沈若后面还有一位男子,因为长时间的饮酒,他的大脑已经变得迟钝缓慢了。停了好半晌说出了一句话:“若若,你已经嫁人了吗?” 他们两个人却早就没影了。 萧绍望着祠堂的方向,喃喃自语道:“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还不知道呢……”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沈若抱着刻有“吾妻沈季”的牌位冲了出来,就要离开。 萧绍挡在了路中央。 “若若,你不能把阿季带走。”萧绍用孱弱的身躯,坚定地拦住了沈若,说道。 “滚开。”沈若用力地吐出这两个字,甚至都能听见口腔内牙齿碰撞发出的声音。 林芩泽从未见过这样沈若。 双目赤红,眼神愤憎,冲天的怒气像是盛满了杀人的欲望。 第34章 . 在意 “不如珍惜眼前人。” 沈若望着破落的院子, 陡然停下了脚步。她扯了扯嘴角,嘲讽道:“您一心想当萧家的少爷,多年不见, 竟只落个如此下场吗?” 说罢, 她又满怀怨恨地质问了一句:“‘桥归桥路归路’,这是您当年的原话,何必再囚着我母亲, 让她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若若……”萧绍还是无力地呼唤着沈若,其它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沈若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还在期待什么呢?随即眼神凛冽地给出最后通牒:“你是要逼我动手吗。” 萧绍一动不动,神色惨然:“那便动手吧,没了你和阿季,我独自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他垂着头,闭上了双眼,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沈若被激怒了, “你真以为我不敢是吗?” 她想也不想, 抬手就凝聚了一条冰棱。 尖锐的顶端冒出盈盈冷气, 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了一道白光映在萧绍眉心上。 沈若心念一动, 冰棱就极速飞向那额头正中央的白点位置。 萧绍只是个凡人,哪有本领抗下这一击。 筑基期修士的普通攻击手段, 对他而言也是致命的杀招。 等沈若回过神来时, 棱的尖端已距离萧绍不到半寸了。 她没想要杀他的。 事已至此。 那便是天意要以这般作为他们的结局。 可为何, 真出手了解他的性命后, 心里却空荡荡的。 沈若眸底快速闪过复杂的情绪,从惊诧到释然,再变为无措。 她没有阻止的能力,也没有阻止的动机。 但她身边有林芩泽。 叮—— 先是清脆的撞击声传入沈若耳中, 她才猛然惊醒,现场不存在她臆想中的血迹。 萧绍依旧好好地站在原地,毫发无损。 擎桢顺利完成任务后,打了个转又飞回了主人手中。 “你为什么要救他?”沈若面无表情地问道。 林芩泽看向她:“因为你不想杀他。” “你怎知我不想。”沈若眼珠子朝上地盯着林芩泽的脸,沉寂如一滩死水。 她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失去了伪装的笑容,面部所有的肌肉都变得松弛,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捉摸不透的深沉。 林芩泽却冲破重重障碍,一眼看到了被迷雾笼罩的内里:“是你告诉我的,你不想。” “我告诉你的?”沈若讽刺地低语了一句。他一切的揣测在她看来,不过是自以为是。 他怎么会懂她。 世上没人可以看透她,即便有,那个人也绝不会、且绝不能是林芩泽。 沈若很快意识到自己神态上的失控。 她收了收低沉的情绪,挂上了一个微笑,虚假地赞同了林芩泽的说法:“对,我的确不想。他好歹也是我的生父。” “谢谢阿泽,”她努力抿出一丝后悔莫及的神情,“我刚刚失手了,这么做不是我的本意。” 林芩泽看着她,道:“嗯。” “生父”。 听见这个称呼,萧绍睁开了眼睛。 他心爱的妻子猝死,他疼爱的女儿要取他性命,现如今只喊他作“生父”。 他到底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呢? 萧绍唯一后悔的事,是没有立刻跟在沈季后头死去。 沈若绕开了萧绍,硬生生轰开了紧闭的大门。 “如果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另有苦衷。若若,你还会原谅我吗?” 萧绍望着沈若的背影,从干涩的喉咙中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 这话他埋藏在心底已久,始终没有途径吐出来。 沧桑沙哑的嗓音让沈若有些恍惚,她听得出来,萧绍过得并不好。 她没有回头。 “事已至此。” 出了萧宅,沈若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 她抱着的牌位太过显眼,走上一会儿,就吸引了众多旁观者在背后猜测议论。 林芩泽握住了沈若的胳膊,阻止了她的前进:“下一步我们去哪?” 沈若抱紧了沈季的牌位,双目失神,停了半晌才回他道:“阿泽,我们不是送母亲回沈家村吧?” “这不是去沈家村的路。”林芩泽淡淡地指出来。 沈若“啊”了一声,在嘴角憋出了一丝笑,答道:“许久没有来这儿,是我忘了。” “要我带你去吗?”林芩泽问。沈若的状态不太适合自己使用驾云术,她本就是新手,又心神不宁,强行再使用法术会很危险。 沈若却说道:“阿泽,你等我一下可以吗?我想缓一缓。一会儿就好。” 林芩泽缓慢地点了下头。 沈若再三交代道,“你在原地别动,我马上回来。” 她一步两回头,看林芩泽没有动身的迹象,将牌位收入储物戒指中,加快脚步来了一处隐秘的拐角。 来往的人群少有往这里看的,沈若安下心来,布了张简易的结界,又从戒指里拿了一样东西出来。 此行她特意将《气运之子》带在了身旁,准备随时找机会翻阅。 林芩泽会如何想她呢? 沈若一边翻书,一边懊悔,担心难得的失态会让她在林芩泽心中形象尽毁。 书上是这么写的: 我不信她的话。 可我好像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去在意她。 很软。 …… 沈若很容易地判断出,这段是见萧绍前他的心理活动。 哼,表面一派正气,其实在暗戳戳夸她腰软。 林芩泽还是不够信任她。 没关系,她好像不需要被相信也能获得他的心。 接下来是: 她很痛苦。 我要不要阻止? 他的死会让她继续痛苦下去,我必须救他。 我们很像。 如果阵法彻底消失,我大概也会变成这样吧。 没了? 沈若有些诧异,她以为后面的评价多少带点负面,没成想……是心疼。 她攻击萧绍后打的补丁做了无用功,林芩泽,似乎对她的劣性格外包容。 正常人看着那弑父的举动,难道不应该心寒或者指责吗。可他却在纠结沈若会不会痛苦。 好像倘若她得到的是解脱,林芩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袖手旁观。 所以她似乎,一直理解错了林芩泽的性格。 他出自道德标杆一样的名门正派,但他并没有多在意世俗对于行径的框定,就像他连礼貌地回应别人的问候这点都懒得去做。 也不在乎沈若哪怕是失手也算杀人,杀的还是亲生父亲。 她疑惑的只有一点。 为什么她自认演技高超,却还是能被林芩泽看破。 她没那么想杀萧绍是真,回想一下,她也是后来见事情无法挽救才自暴自弃。 深情的告白换来的是一句:“我不信她的话”。 又说“控制不住在意她”。 他其实一直在心里矛盾。 打理好表情,沈若从背后挽上了林芩泽的胳膊。 “你不躲开吗?万一不是我呢。”沈若玩笑道。 林芩泽说道:“我知道是你。” 又来了。 平静的外表,笃定的语气。 沈若扣住了林芩泽的十指:“带我回沈家村。” “好。” 赶上的日子挺巧。 入村时,有一户人家热热闹闹张灯结彩,围满了旁观者。 今天应该是个成亲的好日期。 见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婚典上,沈若灵光一闪,拉着林芩泽混了进去。 是沈家村数得上的大户,花轿、盖头、拜天地样样不少,新婚夫妻柔情蜜意,高堂上四位长辈正襟危坐,加在一起算是十全十美了。 看了一会儿,沈若晃晃手臂,沈若眼波含水,声音轻柔,问林芩泽道: “还记得我们的拜堂吗?” 怎么可能忘记。 与这家对比之下,他们就是天壤之别的寒酸。 “他”迫不及待地想迎娶沈若,缠了一段时间,便被答应了。 沈若的说辞是被炽热的情感所触动,只要“他”愿意一辈子对她好,她就同意和“他”成亲。 “他”当然喜不自胜,一口承诺了下来。 甚至还发了个毒誓。 “阿泽,”沈若打断他的回忆,道:“我本以为遇见你只是一种巧合,但我发觉可能不止这么简单。你信不信命中注定?” 她继续用蛊惑的语气诱导着林芩泽:“我们的境遇是如此的相似。悲惨的经历本应让我们痛不欲生,但相爱着的彼此又可以互相拯救。” “不如珍惜眼前人。” 林芩泽伸手抬起了沈若的下巴。 他盯着刚刚不断开合的嘴唇看,都说唇珠丰满的人口齿伶俐,沈若的话也一贯说得漂亮。 她的意图林芩泽了然于心。 她是想要让林芩泽把情感尽数倾注在她身上,以爱人之间的情谊来忘却亲情带来的苦痛。 “你珍惜了吗?” 林芩泽松开手,反问道。 沈若收回了情真意切的神情,换成了娇憨:“你说什么,阿泽,我没听清。这边有些太吵了。” 吵闹的宾客给了她一个完美的逃避理由。 “这里也没什么意思,我们回家去吧。”沈若笑道。 他既是迟钝的,同时又敏锐得超乎常人。 但是谎话说一万次就会成真。 只要有一次骗到他便好。 林芩泽轻挑了下右眉,没说话。 跟在沈若的身后回了“家”。 曾经是“他”与她的家。 以后或许也会是他的家。 大锁上落了厚厚一层灰,院子里也堆满了枯叶。 林芩泽使了个清洁术,将杂物通通整理好,却见沈若拎着一瓶酒和两个杯子走了过来。 “阿泽,猜猜这是什么酒?” 第35章 . 饮酒 “阿泽,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林芩泽站在原地看着沈若, 没有开口回答。 沈若毫不在意,反而笑得越发娇俏,她亲昵地招呼林芩泽来屋中对饮。 “阿泽, 过来坐。” 林芩泽依言跟着她进了门。 沈若坐在圆木桌子旁, 打开瓶口斟满了两杯。 酒液飘着熟悉的香气,酸甜清香。 虽然林芩泽还未闻到时,就已经猜到了沈若会准备的酒类, 可他在验证猜想后,还是暗叹了口气。 她又开始, 用这些小伎俩对付他了。 眼前的佳人巧笑倩兮,双手递了杯酒给他:“要尝尝吗?” 林芩泽顿了一下,接了过来。 杯子在沈若手中只是握了一小会儿,触感便不再冰凉,连带着杯中的液体也好像被捂得温热。 沈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举着另一杯酒, 等待与他共饮。 他抬起手臂, 将酒放置在了嘴边。 却迟迟没有张口。 林芩泽是知道自己有在六月初八烂醉的习惯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十六岁下山时, 路过传送点, 鬼使神差地走向了东边。 那是他第一次踏入安泰城的凡人区域。 热闹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因为是生存更为艰难的凡人,所以都愿意拉下脸皮来做生意, 让有限的寿命里日子过得好一些。 来往贩卖交易的, 没有一位是修真者, 林芩泽像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杵在路的中间。 他无措地徘徊了一会儿,不明白自己闯进这片区域意义何在。 正打算转身离去时,一家装潢别致的酒馆留住了他的脚步。 青梅酿,他在安泰城的西区从未见过有售卖它的。 却是这家酒馆的招牌。 他买了一瓶, 浅尝辄止。 之后每至六月初八,再清醒时,身边总伴随着浓重的酒气和数不清的空瓶子。 倏然,酒杯又被他放了下去。 “你要我喝吗?”林芩泽目光清明,直直地撞入沈若眼底。 见他一个人站立着,沈若也起了身来,走到林芩泽的脸面前。 她避开林芩泽的眼睛,望着他高耸的鼻梁,凑得越来越近,直到踮起脚后鼻尖挨着鼻尖。 他全身上下,好像没有一处地方不是冷的。 肌肤相贴,冷热相撞,奇特的感官一触即逝。 沈若快速亲了林芩泽的左颊一下,蜻蜓点水一般。 她恢复了正常站姿,却没有拉开两人的距离,笑道:“阿泽,你真可爱。” “……”林芩泽被她这一系列动作惊得说不出话,每次都靠突然的亲近来扰乱他的思绪,实在有些犯规。 沈若端起自己那杯酒,绕过林芩泽拿酒的胳膊,逼他一同抬起,做出交杯的举动。 “来,一起喝啊。” 她上挑的眼尾有种妖冶的美。 即便送入唇边,林芩泽还是呆滞地看着沈若,没有下一步动静。 沈若刻意没有和他对视,仰起头将酒液一饮而尽。 林芩泽见她喝得一滴不剩,终于也倒入口中。 待双双放下杯子,沈若问道:“味道怎么样?” 林芩泽觉得她是在明知故问:“还能怎么样?” 沈若无辜地睁大眼睛:“这是明秀城最有名的老师傅酿的酒,千金难求,你没觉得比寻常的更为甘甜吗?” “嗯。”林芩泽应了一声,听她如何继续说下去。 沈若却脸一皱,耍起了小脾气: “你是不是全忘了?我们成亲的时候,喝的也是这酒。” “?” 林芩泽愣在当场。 事情的发展怎么是另外一个方向。 沈若看他不说话,笃定他是忘了:“阿泽!” 她气乎乎地又倒满一杯,灌了下去。 再抬头时,盈盈泪珠就挂在了眼角。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可以说忘就忘!” 林芩泽口干舌燥地辩解道:“我自然是记得的,可……当时的口感与这有些许差距。” 沈若毫不留情地点破了他:“这是同一瓶酒,怎么会有差距?你不仅忘了,你还敷衍我!” 说着,她就垂下头挤落了一滴泪,还故意让它掉在了林芩泽的鞋面上。 水珠没来得及浸透,便被衣物上自带的法阵给驱逐了。 沈若见状,表现得更委屈了:“我知道了,你现在连我的眼泪都开始嫌弃了,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于是她顺理成章地捂着脸,嘤嘤呜呜地哭泣了起来。 林芩泽:“……” 他是真不记得交杯酒用的是青梅酿了。 当初是为什么选的它? 哦,那时“他”的所有记忆还停留在十二岁的阶段,虽然认知慢慢恢复到了二十多岁的水平,但由于想念母亲,与沈若商议后选择了青梅酿。 所以沈若是知道他对这酒有特殊情感的。 不管怎么说,目前理亏的是他自己。 认清局面后,林芩泽火速道歉:“对不起,我的错。” 沈若抬起半个脑袋,从指缝里看他,带着点哭腔地问道:“错哪儿了?” “……不该记错。” 沈若得理不饶人:“还有呢?” “……”还有吗? 见他不回答,沈若便又低下了脑袋,缩了回去。 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你还是这个态度。” 林芩泽一头雾水。 他的态度很诚恳啊。 他只好说道:“有什么问题,你直说便是。” 沈若立刻数了一大堆:“我给你递酒的时候,你语气好冷。我亲你的时候,你也不回应。我说你记错了的时候,你还狡辩。” 说完躲在胳膊里一抽一抽的,教人分辨不得是抽泣还是憋笑。 虽然林芩泽觉得大概率是憋笑。 沈若如果能被这点小事轻易地伤到,就不是她了。 但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回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沈若闻言,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扑进了他怀里,使劲抱住了他: “阿泽,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从前?” 沈若道:“在这里居住的那段日子,我们朝夕陪伴,言笑晏晏,好不快活。可如今你为何非要板着一张脸来对我呢?” 她只字不提造成林芩泽那般性子的原因是偶然失忆,仿佛这一切的改变是林芩泽的自主选择。 而现在还要逼他变回去。 林芩泽沉默了半晌,回应了她的拥抱。 “……我尽力。”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第36章 . 回忆 她有心机,也没关系。 林芩泽心知肚明, 一步步的妥协,换来的只会是得寸进尺和肆无忌惮。 可他有办法拒绝吗? 宽阔的臂弯轻松就包裹住了沈若整个人,她个子不算低, 但和林芩泽一对比, 便显得娇小。 他的下巴缓缓抵在了沈若的头顶上。 “阿泽,”沈若开口道,“和你在一起, 我十分欢喜。” 林芩泽收紧了手臂:“好。” 话中的“欢喜”说久了,总有一天会成真吧。 他们在沈家村待了三天。 两人是以修真者的身份归来的, 吃穿都不似凡人那样麻烦。为了不被旁人发现,特意布了张结界在院子中,外出也皆施加了隐身符。 沈若还担心符箓备得不够多,下一刻,林芩泽面色无辜地从储物戒指中放出来一座黄色纸山。 “你这得有……十个幻宗上下加在一起的存货。”沈若大致估算了一下那惊人的数量。 林芩泽耸耸肩:“是吗?也不算多吧。” 沈若还能说什么呢,只巴巴地望着这堆可以论斤卖的符纸, 眼泪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了下来。 她们宗门实在太贫穷了, 所以沈若上一次看见好东西, 是灵宗一日游收的一大堆见面礼。她宝贝地收了起来, 还有了一夜暴富的错觉。 却没想到林芩泽随手就能拿出来这么多,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大概是她盯的目光过于炙热, 林芩泽笑了一声, 将符纸尽数捧给了沈若:“拿去吧。” “都给我?” 沈若舔了舔下唇, 客气地拒绝道:“不太好吧, 给我的话,你不就没了。” 林芩泽回道:“我的便是你的。” 抵挡不了高阶符箓的诱惑,沈若红着脸收了起来,却还留下一部分:“那你一半, 我一半。” 沈若甜甜地笑着,将剩下的忍痛递了回去。 可以贪财,但不能表现得太自私。 她这举动果然取悦了林芩泽,他的笑容肉眼可见扬得更大了一些:“好。” 沈若的注意力这才从符纸转移到林芩泽身上:“阿泽,你笑了诶!” 林芩泽闻言摸摸脸颊,果不其然,嘴角有了弧度,“嗯。” 沈若戳戳他的嘴角:“还是笑起来的阿泽最好看。” 回她的还是个简洁的单音节:“嗯。” 但那笑容,便再没放下去。 林芩泽言出必随,既然答应沈若“回到从前”,也努力地这么做了。 他从回避接触,到默许,而现在……尝试主动。 沈若兴致勃勃拉着他处处回忆。 “阿泽,还记得这条路吗?我不小心崴了脚,你背着我一点点走回来的。” 怎么会忘记。 沈若平地摔了一跤,看着自己高高鼓起的脚踝,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那个时候是他们刚刚决定“避嫌”。 沈若倔强地不要林芩泽扶,非得一瘸一拐地走。 “他”心疼极了,嘴里喊着“若若姐”,不由分说将她背在了背上。 等林芩泽再回忆起,沈若一切行径的意图就昭然若揭了。 傻子。 被耍得团团转。 林芩泽一边唾弃着“他”的愚蠢,一边立刻听懂了沈若提这件事的意思,弯下了腰: “上来。” 沈若如愿以偿地搂住他的脖子,享受了一把人体代步。 路途不长却也不短,她时不时地对着林芩泽的耳垂和脖颈处吹吹气,再欢快地笑着,观察被热气拂过的肌肤多久会变色。 林芩泽忍不住打断了她,正经地说道:“别闹。” 沈若并不理会,反而变本加厉,贴着他的耳垂处说话:“你好霸道啊,连呼吸也不允许吗。” 林芩泽无言以对,又不能把她放下,只好告诉自己,习惯就好。 但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就这么顺着沈若的心意来,三天后,林芩泽已经被拿捏得死死的了。 沈若心满意足地合上《气运之子》这本书。 继简单的肢体接触后,他们于昨日交换了一个吻,而今天的任务——则是更近一步。 她心里有杆秤,要达到什么目标,就选好一个秤砣,再向上面一点点累积物品。 可在林芩泽沦陷的同时,她竟也有种恍惚感。 他们好像一对普通夫妻一般,情投意合、如胶似漆。 往往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彼此。 林芩泽总用他那深邃的双眸注视着她。 《气运之子》上说,许多小心思其实都被当场他看透了。 但他不厌其烦地配合着沈若的手段伎俩。 像借着《气运之子》的文字表明心意一样,沈若每天都能看见一句近似乎告白的独白: 她有心机,也没关系。 这话林芩泽是在和他自己说吗? 要不是沈若确定自己把书藏得好好的,她都要以为,林芩泽是故意告诉她的了。 沈若清了清脑海,让自己保持冷静,不再受那句话的影响。 今天是计划里,待在沈家村的最后一天。 到了明日,他们就该去明秀城处理萧家相关的恩怨了。 沈若旁敲侧击地暗示林芩泽:“阿泽,你这几夜都在院子里打坐,累不累啊?不如今晚好好休息一下。” 林芩泽无奈地回道:“屋内只有一张床铺。” “那又有什么啊,”沈若熟练地亲了亲他的嘴唇,“我们不是夫妻吗?” 林芩泽“咳咳咳”个不停。 沈若却不依不饶地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突然传来的叩门声及时地救了林芩泽。 沈若与林芩泽对视了一眼:沈家村没人知道他们回来,哪会有人敲门呢? 神识一探,哟,竟还是个熟面孔。 沈若曾利用那人多次让“他”拈酸吃醋,以促进他们之间的情谊。 最后爽快地拒绝了那人,高高兴兴地与林芩泽成亲了。 所以他的拜访,究竟是有何贵干? 林芩泽摇摇头,示意沈若不必理会,他自然会走。 沈若也这么想。 可是敲门声又重重地响了起来。 “咚、咚、咚”。 不急不缓的三声,连间隔都是有规律的。 那人似乎笃定院子里有人。 又停了一会儿,沈若以为他走了,再用神识一探…… 那人噙着笑容,不偏不倚地对上了沈若的目光。 还做了个“好久不见”的嘴型。 第37章 . 魔修 “就凭……把林芩泽重伤至失忆的…… 他是不是……能看见她?! 沈若被那人的举动吓住了, 慌乱地别过头去。 这一不寻常的动作让林芩泽眼神一凛。 林芩泽正要放出神识一探究竟,那人却已开了口: “是若若回来了吧。” 声音温润如玉,与以前沈若认识的那个谦谦君子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听起来唯一奇怪的是, 他疑问的语句选择用肯定的语气, 卡的时机也算得上巧之又巧。 沈若拧起眉头,她不确定刚刚的对视到底是不是错觉——但他总不能对着一扇门说“好久不见”吧! 寂静的院子里连呼吸声都听不见,那人依旧没有挪动的迹象。 在一声叹气后, 又说了一句:“若若,我在前两日的婚宴上看到你了。” 啧, 一口一个“若若”。 沈若眼睛咕噜噜地上下转动着,心虚着不敢看林芩泽的神情。 她明显感觉身边的温度在逐渐降低,姓林名芩泽的冰坨子绝对又恢复了黑脸。 林芩泽瞥了一眼沈若,继续观察门外的动静。 门内还是没人吭声。 那人眯起眼,压低了声调,带点威胁地意味说道:“是若若没错吧?如果还不肯出来, 我就当是有小贼闯了进来, 这便去禀告村长。” 沈若犹犹豫豫, 思量了一下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底气, 最终还是应了他:“沈……簇?” 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吧。 奇怪,他们相处的日子虽说不长, 但也不至于连名字都是个模糊不清的印象啊。 脸和声音也是看到本尊后才对上的, 沈簇若是不出现的话, 关于他的一切就一丁点也想不起来。 说起来沈簇出现在沈家村的时间点也巧得离谱。 他本该在明秀城好好当某府的管事, 却突然以探亲的理由回到了这里。 那是沈若捡到林芩泽的第二个月。 失去记忆的纯白少年对她这位“善良”的姐姐黏极了,可能是雏鸟情节,找不到回家的路便把沈若当成亲人去对待。 沈若看着《气运之子》又是欣喜又是着急,她觉得所谓的姐姐身份压根没什么用。 到底还是要建立一种牢不可破、长长久久的关系。 没有什么比伴侣更能名正言顺地瓜分红利了。 在沈若忧愁怎么转化林芩泽的情感是好时, 这个沈簇就悄然登场了。 沈簇对沈若情有独钟,他自述是“一见倾心”,然后开始殷勤不断。被拒绝后也不死心,坚持在每一个路过的瞬间深情凝视。 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所以并不会让人厌烦,沈若想,自己如果真是个单纯懵懂的少女,也许会选择沈簇而非林芩泽。 世界上没有如果。 现今林芩泽在门内,沈簇在门外,还险些被忘了姓名。 “是我。” 沈簇深情款款地应道。 “你来做什么?”沈若警惕地问道。 沈簇不提林芩泽的去向,装作他们之间不存在这么个人。 他扭捏为难地说道:“若若,我有件事一直想和你说,可你离开得太急促……我甚至都没和你告别。” 沈簇惋惜又低落的语气,怎么有点熟悉……让沈若不禁抖了一抖,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沈若对林芩泽讪讪地笑了一下,一口回绝道:“不好意思,您请回吧,我现在不太方便,改日有空再叙。” “改日”,不就是敷衍的专用词吗。 沈簇不仅不识相退缩,相反,他还有把握逼沈若独自出来和他交谈。 “其实是关于你家井水的问题,比较重要。若若,你确定不要听一听吗?” 沈簇诚恳的语气不变,但偷偷加重了“井”字的读音,让某些人一听便能明了话里的重心。 水没毛病,井有问题。 沈若霎那间听懂了沈簇的意指。 她急忙编了个理由阻止了林芩泽对井的探究:“对,他一说我才想起来……咱们离开前水质确是出了点问题。” 沈若面上依旧镇定,睫毛扑闪的频率却显著地提高了。 她拍拍胸脯,庆幸道:“阿泽,幸好我们不再需要打水,若是凡人说不定喝了还会有害呢。” “是吗?”林芩泽淡淡地回道。 这边沈簇“咚咚”又敲了两声,表示催促。 沈若情急之下,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支开了林芩泽:“他一定是为了这事来的,我且去应付两下。阿泽,你就别去了,省得吃醋。” 林芩泽盯着她,似笑非笑。 她又补充道:“后山的焰绛花应该是又开了,你替我采两株可好?” 说着,柔柔地晃了晃林芩泽的右手,撒娇道:“娅霖很喜欢,我们带给她作为礼物嘛。” “咚咚”。 这声音好似催魂,听得沈若心火四起。 她压下怒气,紧张地等林芩泽的回答。 “……好。” 林芩泽抬手,轻轻拂过了沈若的头顶。 “有什么事,传音叫我便是。” 沈若忙不迭地答应道:“嗯嗯。” 看着她点头如捣蒜,林芩泽抿起嘴唇,贴上隐身符使着驾云术飞向了后山。 沈若松下口气,换了副脸色阴沉地打开了门。 她先发制人道:“沈簇,我不懂你的意思。你究竟是有何贵干?” 沈簇笑得更加愉悦了,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若若,别装了,井里面有什么你比我清楚。” 沈若惊疑不定,他所指的,必然是那块她丢弃的、属于林芩泽的传音石。 可沈簇怎么会知道? 不可能! 一定是诈她的。 沈若强作若无其事的神情,沈簇却好像猜透了她的心声,咧大了嘴角:“我什么都知道。” 他张扬地笑着:“若若,我们才是一类人。” 说罢,还指指后山的方向。 “你和他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 看着他手所指的方向,沈若不自觉后退了几步,嘴上还不忘反唇相讥:“和你在一起就会吗?” 然而沈簇一反君子常态,步履矫健地逼近了沈若,并恬不知耻地肯定道: “那是自然。” 沈若冷哼一声:“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吗。”她扫视了一眼沈簇,不屑地低语道:“你只是个凡人,怎么配说这话的啊?” “若若,”沈簇弯起眼角,笑意盎然。“你已经成了梦寐以求的修仙者,怎么还看不透我的体质呢?” 大概是为了让沈若更直观地看出来,他用手在脸上一划,就有乌黑的雾气在他面颊缭绕。 “司君一,我的名字。”他亲昵地叮嘱道,“若若可要记好了。” “你是魔修?!”沈若已经准备呼喊林芩泽回来了,但井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她嘴硬地试探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就凭……把林芩泽重伤至失忆的人是我?” 司君一朝沈若眨了眨眼,面容便变了样。 比以前的模样更加俊俏,不过,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和“君子”搭不上边角。 “你以为,谁和他打斗都能恰到好处地伤成那样?” 第38章 . 利用 “尽情利用我吧,若若。”…… “所以你的名字和脸……全部是假的?”看见他的新面孔, 沈若瞳孔骤然一缩。 周身黑气腾腾,从缝隙里隐约看出那双丹凤眼和弧度微微上扬的嘴角极搭,眉毛也并不粗重, 给人一种阴柔的美感。 沈若却没心情欣赏这张好脸。 沈簇——现在应该叫他司君一——竟然捏造了个假身份一直待在他们身边, 而沈若的一举一动他还都了如指掌。 被窥视的感觉让沈若不禁毛骨悚然。 “若若,你怕什么,”司君一轻柔地安抚道, “我不会伤害你的。” 沈若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话,她自认隐秘地从戒指里摸出了张橙色的防御符, 似乎是防御罩一类的作用,打算见时机不对就抽空使用。 司君一做了个伤心的表情:“若若不信我呢。不过那也没关系,”他朝沈若藏着符箓的掌心点了点手指,符箓“嗖”地飞了出来,被他稳稳接住。 “你看,这个小玩意对我可没用。”他往前小小地迈了一步, 沈若便被逼得没了退路。“我若是想伤害你, 你又岂能到现在都安好无损?你说, 是吧。” 他虽脸上笑得人畜无害, 云淡风轻的语气里却满是威胁的味道。 嘴上不停,司君一动作也没放缓过, 几乎要贴着沈若的脸继续说话了。 他瞧着沈若无措的神色越发来了劲头, 甚至鬼使神差, 冲着沈若的嘴唇低下了头。 沈若当然是…… 避开了头。 并附加了一句质问: “……你这是在干什么?” 司君一看着不像个好脾气, 可居然没能被沈若嫌恶的表情激怒。他还是好心情地逗弄着沈若:“你既然和他亲近,为何偏要拒绝我?若若,他不适合你。” 沈若偷偷瞥着院子上空,看有没有林芩泽的踪迹, 又义正言辞地说道:“阿泽与你怎会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司君一饶有兴趣地盯着沈若的眼睛,却在她要编造真心的下一刻摁住了她的嘴唇: “嘘,不用骗我。你对他只是利用,我心里清楚得狠。” 沈若掰开了司君一的手,使劲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的啊,”司君一的话要让林芩泽听见,她这阵子不就白忙活了。“我对阿泽的心天地可鉴,你懂什么。” “是吗?”闻言,司君一淡下笑脸。 “但凡你说的有半点真,若若,你刚刚就该问我为何要打伤他。” 他挑挑眉,压低了声调:“而不是担心自己露馅了多少。” 他诡异的态度,让沈若瞬间明白了什么。 “你不仅仅是故意让他失忆……那座山也是因为我才选中的?” 这下就说得通了。 好端端的,林芩泽干嘛要从伏蓬到明秀来,还偏偏晕倒在她熟悉的山路上。 那条小道平日里根本没有其他人去,这样沈若就是唯一一个能接触到林芩泽的人。 她以为的上天眷顾,原来只是个圈套? 那司君一既然知道扔掉传音石的事,岂不是也知道《气运之子》的存在。 再大胆一点想……难不成这本书是他放置的! “你布的好大一张局。”沈若钦佩,“但我不懂,为什么选我?” 他是魔修,修为能够完全压制林芩泽,这样才会控住全场局势,攻击出他想要的效果,那么至少也在分神期之上。 司君一又有能力又有手段,那他在伏蓬大世界里挑个人选不好吗,拉沈若这种凡人入局,图她什么呢? 司君一却摇头否认道:“若若,你想多了。我可没能力布‘局’。虽然不知道你乱猜了些什么,但我没有选你哦,是你自己送上来的。” 想到这,他笑出了声,“本来打完架我就该走的,幸好多留了一段日子,不然错过了你,我得心疼坏了。” “所以书不是你放的。”沈若惊疑不定,那它是从哪来的? 司君一讶然:“书?看来若若身上,还有我不知道的东西啊。” 他扫视了一圈,没在沈若周围发现她所说的“书”,便调笑道:“不如拿出来让我瞧瞧是什么宝贝。” 他的反应让沈若心下一安。 她放下紧缩的眉头,觉得大概是自己被吓得有些草木皆兵。若她不是人选,就没有一环扣一环的存在,那样的话,书也是独一无二的秘密。 “可你是如何发现传音石在那座井?”沈若回归到最初的问题。 “井吗,”司君一不容拒绝地揉了揉沈若的头,“若若真可爱。自然是因为……我看见了呀。” 有灵力波动的传音石,可以用来推算主人的位置。 是《气运之子》的前几页教给沈若丢弃的方法的。 深不可测的水隔绝了传音石对于灵力的感知,无法被启动,自然也无法被唤醒。 如果不这么做,恐怕林芩泽下落不明的第一天,林元斌就冲过来救他了,哪有机会留给沈若培养感情。 “我很好奇你把他捡回去干什么,没想到发现你扔了传音石,还封好了擎桢。”末了,司君一又在结尾处加了一句甜腻的情话。“若若好聪明,我好喜欢。” “就这?” 沈若不屑,她还以为这人手上有她多少把柄呢,情话说得也比她差远了。 司君一明显不甘心被瞧不起,还想再补充几句,可隐隐约约传来的声响提示他,林芩泽快回来了。 “和他不一样,我喜欢被你利用,”他快速说道,“尽情利用我吧,若若。” “相比他来说,我能带给你的更多。物质、情感,都是如此。” “他能为你做的最多是包容,而我不一样,若若,我理解一整个你,并爱上了一整个你。” “我们才是一类人。” 林芩泽还未从空中降落,司君一已没了踪影。 他说的话,却深深地刻在了沈若脑袋里。 “同类”吗。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司君一对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剖开他们的心脏。然后他指着沈若的说:“你的心是黑的,我也一样。” 林芩泽能做的,是默许和接纳沈若的撒谎成性,而司君一告诉她,她不必伪装更不必改变。 她的所有,他都喜欢。 “沈簇人呢?” 林芩泽的问话让沈若从沉思中抽离。 她闭上眼睛,做出了一个决定,再睁开时,已神采奕奕。 “阿泽,沈簇他似乎是个魔修。” 沈若听见自己这么说道。 第39章 . 觊觎 可现在被沈若逗弄得面红耳赤,哪…… “失忆”是任务, 沈若不是,所以与司君一真正有关系的,是林芩泽。 他没说为什么要做到失忆的程度, 也没说这样做的原因, 或者到底是谁交代的。 但司君一在林芩泽到来之前急忙跑路,明显是在躲避和林芩泽的正面交锋。 那就在林芩泽面前扯掉他的面具。 沈若需要同时隐瞒传音石的丢失和《气运之子》这本书。 因为她不能解释为什么身为凡人,却有渠道知道处理好传音石的办法——牵扯来牵扯去, 书的事情必然暴露。 而司君一只知道传音石,干脆将他给的消息全部卖给林芩泽, 连带着“传音石”的锅也扣给他。 反正……他不是叫沈若利用他吗? “我好害怕,阿泽。”沈若扑到林芩泽怀里,紧紧搂住了他,以此遮掩住面部的神情。 她带着哭腔地诉说道:“那个人根本不叫沈簇,他的脸竟然会变!” 林芩泽慌乱地回抱着沈若,急切问道:“他可有伤害你?” 沈若面无表情地掉下眼泪, 顺便将泪珠抹在林芩泽的衣服上, 表明自己真的被吓坏了:“他是想要动手的, 但幸好你及时来了, 否则……”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否则说不定你就看不见我了。” 林芩泽关心则乱,听沈若这么说, 提剑就要去寻“沈簇”算账:“你可看见他往哪走了?” 沈若当然阻止他, 她用力抱住林芩泽, 不让他动弹:“阿泽, 你别留我一个人,他好可怕。” “对了,”她想起什么似的,“他说他的真实姓名是‘司君一’, 你认识吗?” 林芩泽摇摇头:“并未听说过。” 沈若更放心了:“那个司君一亲口说,是他打伤你的!” “……竟是他?” 沈若义愤填膺:“对,他还把你的传音石给扔了!最可恶的是,改头换面藏在我们身边,肯定是为了伺机对你下手。” 不管他究竟是不是爱慕沈若才留下来的,先真假参半着说,让林芩泽了解一下司君一的“丑恶嘴脸”。 林芩泽果然回道:“怪不得师尊说我下落不明——原是他动了手脚。可我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如此针对我?” 这个沈若也想好了说辞:“我猜与灵宗有关。” “嗯?” 沈若将猜测娓娓道来:“司君一的脸可以凭空捏造,但身份很难。别忘了,他可是以明秀城某个贵人的管家身份归来的。” 沈家村村子虽不大,但村民并不都是封闭淳朴一类的人。“沈簇”风风光光的回来,却无一人质疑,想必是早已经做好了手脚,不怕细查。 他能安好地待在沈家村两三个月,用幻术消耗太大,沈若更倾向于他勾结了所谓的“贵人”。 而在明秀城称得上贵人的,除了萧家还有谁? 抽茧剥丝,他们此行来的目的,不正是调查萧家和灵宗的关系吗。两相结合,失忆极有可能是灵宗动的手脚。 司君一幕后主使,便直指尹格生。 林芩泽一点就透,沈若话中的意思他稍微一转,也想得八九不离十:“我们去查查是哪个贵人?” “嗯。”沈若坚定地点点头,勾起了嘴角。 这不是轻轻松松,就洗脱了她身上的所有嫌疑。 她收拾了一下表情,直起腰来,离开林芩泽的怀抱。 沈若望着透过云层缝隙垂下来的阳光,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天色不早了,我们明日再出发吧。” 林芩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微微一红:“……行吧。” 他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怎么沈若还记着呢! 沈若觉得自己仿佛在强抢良家妇女……但她真的是太爱看林芩泽羞涩的模样了。 林芩泽的耳垂饱满,是个福相,但也因为这个原因,只要有颜色的变化就看得十分明显。 他常年清冷地端着脸,连嘴唇都是苍白单薄的,少有血色。可现在被沈若逗弄得面红耳赤,哪有半点高岭之花的样子。 “怎么了?”沈若恍若不解,“难道你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芩泽自然震声反驳:“哪……哪有的事!” 他清了清嗓子,道:“我在想采来的焰绛花合不合你心意。而已。” 沈若看着他直笑:“哦——原来是这样。”拖长的尾音又在故意揶揄林芩泽。 林芩泽面上局促的神色,让她心满意足地转移了话题,大发慈悲地放了他一马:“我看看你采了些什么。” 林芩泽忙不迭地将此行的收获一股脑倒在沈若掌心。 修真者采撷那肯定是要比凡人之躯方便得多,不易攀登的地方焰绛花自由地生长着,鲜少有被发现的,所以能在后山存活的植株其实不在少数。 但遇见了林芩泽,这下也难逃一劫。 沈若粗略一看,估计有一二十朵,啧,满山的焰绛花得让他采完了。 她眼尖地发现有一朵与众不同——它是紫色掺点黄,形状也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不太像。 沈若把它挑了出来:“这也是焰绛花?你没摘错吧。” 林芩泽迟疑了一下:“错是不会错的。这朵蕴藏的灵气是普通花的百倍以上,有可能是吸收太多,变异了。” 他这么一说,沈若立刻去探了探它的灵气,果真浓郁得不像话。 明秀空气中灵气淡得约等于无,培育出来的植物、动物也没几个带有灵气的。沈若唯一觉得不同的便是这焰绛花。 但这株“紫黄”,仅散发出的灵气就能让人闻了精神一震。好似这座山的灵气全都集中在了这小小一颗植株身上。 沈若封好了这堆焰绛花,将“紫黄”单独保存。 她突然想起这也许与林芩泽的体质有关,假装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是经常能碰到这些稀奇古怪的珍贵植株?” “我不经常外出寻宝。”林芩泽这么回道。 那就是会喽。 按理说如此奇特的命格,整个修真界恐怕都趋之若鹜。 而至今尚未被发觉这气运非凡,也是因为林芩泽为人低调,每日只枯燥乏味地修炼和打斗,没有机会体现出来。 否则早被觊觎了。 等等……觊觎命格? 该不会尹格生谋害他的原因,竟是这个! 第40章 . 安抚 他的灼热与滚烫,全数给了沈若一…… 沈若的思绪一下子就通顺了。 差点忘了, 尹格生可是主占卜的。没有比灵宗占卜水平更高的宗门了,而灵宗里,也没有比尹格生更厉害的占卜高手了。 这么想, 六月初八的火灾也是算出来了, 那岂不是……在林芩泽十二岁时他的命格就暴露了? 顺着这条路,沈若清晰地向下推断。 原本不该留一个活口,在那天晚上就除去林芩泽的, 谁知大难不死——沈若倾向于,是气运之子的身份救了他一命。 所以不直接取他性命, 是因为尝试过一次,结果以失败告终吗。 沈若在心中画上重点:气运之子无法被直接杀害。 于是尹格生继续谋划,找到魔修司君一合作,伤林芩泽至失忆。 甚至串通了明秀城的萧家,提拔好萧昱也是其中一个环节。 可萧家有什么独特的地方,能得到尹格生的青睐? 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二人同衾共枕, 一夜好眠。 虽然事实就只是字面上的这个意思。 他们穿着整齐的衣服躺在床上, 床铺不大不小的尺寸, 让他们盖着同一张被子却能不接触到彼此。 林芩泽率先闭上眼假寐, 沈若笑笑,也安安分分地睡了个痛快。 第二日一大早, 林芩泽便迫不及待地动身收拾东西, 准备出发。 沈若倚在床边, 懒散地看着他整理好院子里的一切, 又悄悄地打开了书。 《气运之子》上是粗粗的一行——省略号。 沈若回想起昨夜一整晚,林芩泽的耳尖都红得快要发紫,颜色就没褪下去过。 离他近在咫尺的沈若,轻松听见了他胸膛处传来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声响大得震耳欲聋。 她几乎是伴着这个节奏入眠的。 沈若藏好书,笑得合不拢嘴,“阿泽,我睡得好香,还做了个有关你的梦。你呢?” 林芩泽声调平淡地回道:“我也睡得很香。” 假的。 他要是能睡着,算沈若输。 沈若最近的新乐趣,就是不停地逗弄林芩泽:“那阿泽,你猜猜看我梦见了什么?” 林芩泽不用想也知道沈若打算做什么。所谓梦的内容还不是靠她一张嘴现编,他这几天实在是被她捉弄怕了。 他当然是……选择避开这个话题:“时候不早了。” 行吧,谁让她的小道侣是个面子薄的剑修呢。 “等等,”沈若站起身子,认真道:“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 她将沈季的牌位端端正正地摆了上去。 随后拉着林芩泽,跪在沈季面前。 “母亲,是女儿无能,时隔多年才将您接回来。”沈若的眼泪没有预兆地大滴大滴掉落着。 她喉咙沙哑地许下承诺:“但是您放心,我一定不会放过萧家的!” 沈若先是默默流泪,再转为小声抽泣,到最后嚎啕大哭,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这大概才是她最为情真意切时的表现吧,不用顾及哭泣的美感,也不用考虑能得到什么反馈。 只是想哭,就这么哭了。 林芩泽跪在一旁,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沈若。 过了良久,她还是在撕心裂肺的痛哭着。 压抑在心底太久太久,终于找到了爆发的出口,便如泄洪一般呼啸而出,一时停不下来。 他不忍再看沈若痛苦下去,便伸手将的身子搂了过来。“……若若,”他试探着喊了这个亲密的称呼,“有我在。” 林芩泽没安慰过人,他笨拙地一下下拍打着沈若的背,喃喃低语道:“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 翻来覆去只有这两句话。 可沈若的眼泪竟真的止住了。 她的抽动在林芩泽怀里渐渐停歇,被他拍了好一会儿后,沈若直起身子擦了擦眼角:“阿泽……” “嗯,我在。”林芩泽立刻回应道。 沈若心情有些复杂。 她以为自己早就变得坚不可摧,但一想到沈季,还是能让她接连失态。 隔着衣物,她明明感受不到林芩泽的体温,可沈若心间仿佛源源不断地被他传入温暖。 对她而言,久违了的,温暖。 他好像总是毫无保留地对她好。无论是失忆时还是恢复后,那颗赤诚的心,始终不变。 “谢谢。”沈若不自然地小声道了句谢。 林芩泽蹙眉:“为何谢我?”她待他的生分是打心底的,和天天嘴上说的那些花言巧语一点都不一样。 沈若看出他的不满,抿出了个笑:“阿泽不想要我的道谢,那是……想要我的亲亲?” 说罢,不容拒绝地,快速在林芩泽嘴角点了一下。 “……倒,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林芩泽支支吾吾地,又迅速红了两颊。 他再解释也没用,沈若亲都亲完了。 “那还能是哪个意思?”沈若装作听不懂,“哦,我明白了……你想要一个长一点的吻?” 林芩泽看着神态如常的沈若,放下了心,却又瞬间板起脸来,妄图将她吓得老实一些。 “好了好了,不闹了。”沈若抚摸了一把林芩泽的头,不硬,舒顺的手感甚至有点上头。 她在林芩泽要有所动作前,又偷摸了两把,转回头对着沈季的牌位说道:“母亲,他便是林芩泽,女儿的道侣。女儿已经成亲了,可惜……您还没看到。” 说到这儿,她又红了眼圈,但声调正常地继续说道:“托他的福,您的若若如今也是修仙之人啦。” 沈若看看林芩泽,补充了一句,“母亲放心,阿泽对我很好的。” 林芩泽与沈若一对视,立即懂了她的意思,对着沈季连磕三个响头。 并喊了一句“母亲”。 “笨蛋,”沈若嗔道,“你要和她做个保证,她才能放心啊。” 被沈若提点后,林芩泽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我会对若若好的,请您放心。” “有多好?”沈若假装替沈季问道。 林芩泽盯着沈若的双眼,一字一顿:“尽我所能,力我所及。”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好似通过他的眼神,穿过世间万物,狠狠地烙印在了沈若心中。 他的灼热与滚烫,全数给了沈若一个人。 第41章 . 线索 沈·始作俑者·若在一旁开怀大笑…… “你……看我干嘛!”沈若别过头, 嘟囔了一句,“对着我母亲说啊。” “嗯。”林芩泽应道。 果真依沈若所言,他又对着沈季的牌位复述了一遍: “母亲, 我会对若若好的, 尽我所能,力我所及。” 清朗如玉的声音再次在沈若耳边响起,她的心头随着语句的波动, 泛起一阵酥酥麻麻。 沈若向来是花言巧语的惯犯,她好像过于了解吐出好听的话语是件多么轻松的事, 自身便对此产生了免疫。 比如任司君一说得天花乱坠,她也无动于衷。 然而与此相对的,沈若开始无法抗拒普通而又真挚的情感。 所以在利用林娅霖时,她甚至偶尔会感到愧疚。可林芩泽对她……比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好。 “该出发了。”沈若低垂下头,小声催促道。 林芩泽应道:“嗯,好。” 要说沈家村里谁最了解村中动向, 那必然非村长沈礼莫属。 沈若使计拖住村长的大儿媳妇, 又伪装成她的模样, 前去套话。 果不其然, 在半年前他们离开的那一天,沈簇就同时提出了告别, 时间一前一后, 巧合得让人生疑。 沈礼多嘴问了问沈簇缘由, 他给出的答案是“伤了心”。沈礼联想到他与沈若之间的闲言碎语, 心中顿时明了。 “那他可有说过在哪位贵人府中服侍?”沈若竭力模仿着沈礼儿媳的口吻。 但还是不够像。 沈礼眯起眼,上下扫视了一番不太对劲的儿媳妇,却没发现有什么明显的不妥之处。罢了,兴许是他多疑, 他这儿媳妇稀奇古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还真提过,让我想想……好像是‘萧轩’。”沈礼模模糊糊有些印象。 萧家有“萧轩”这号人吗? 不过根据这个读音,倒极有可能是沈若的一位故人——萧玄。 她的死对头萧琦娥的亲爹。 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后,沈若着急脱身,偷偷启动了传音石暗示林芩泽:“呀,灶上烧着火,我给忘了。” 林芩泽听到后,立刻点燃了灶台,又转动灵力制造出浓浓的烟雾向沈若的方位吹去。 沈礼看着烟,对着“儿媳妇”直皱眉:“还不快去?你是想把咱家给烧了不成!” 正中沈若下怀:“我这就去,这就去。” 一溜烟,便没了人影。 沈礼一个劲的摇头叹气,却因为脑袋的晃动,突然触动了什么记忆:“不对啊……沈簇在哪儿当职,不还是她告诉我的吗?” 这边,正牌儿媳妇才缓缓归家。 沈礼皱起眉毛,抖抖脸上的褶皱,威严地问道:“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我没啊……” 沈礼不信:“好端端的,你关心人家沈簇的事干嘛?” “有这回事吗?”她想了想,好像真有,但她记不清为什么要问了。“就是随口一提。” 对啊,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自己问他干嘛? 她有这段问话的记忆,当然是多亏了沈若的幻术。 而沈若这边,正拉着林芩泽往萧玄的府上飞去呢。 “十有八九是他。”沈若在和林芩泽讲述她究竟问出了些什么。 直觉使然,在听到“萧轩”的下一刻,“萧玄”就蹦进了她脑子里。 “嗯。”林芩泽对沈若的话每次都是百分百地认同。 退一步说,就算沈若猜错了,那也无甚大碍,大不了是继续找和他同音的人而已。 沈若内心清楚这个道理,可被无条件认同的感觉,还是让她心情大好。 她用来表示愉悦的动作嘛…… 就是“吧唧”的清脆一声响,亲了一口林芩泽的右脸蛋。 林芩泽惊得刹那间忘了怎么转动灵力。 脚下的云层陡然变得单薄,几乎快要消失,还好他使用驾云术多年的经验不是虚的,及时地又恢复了正常驾驭。 沈·始作俑者·若在一旁开怀大笑,半点都不紧张。 “你就不怕掉下去?”林芩泽瞧着她开心的模样,沉着声问了一句。 沈若挽着林芩泽的手,甜甜地说:“掉下去也有阿泽接住我,干嘛要害怕。” 林芩泽拿她真是没办法。 况且她说的,也是事实。 他唯一能解决的措施,就是加快脚步提醒沈若道:“到了。” 这画面似曾相识。 怎么反复用这一招啊,就没点新花样吗。 沈若笑笑,绕到林芩泽的左侧,示意换他来敲门。 然后趁其不备,“吧唧”又来了一口。 “?”林芩泽手抬到一半,整个人都呆住了。 沈若笑嘻嘻:“要对称嘛。好了好了,快敲门吧!” “……”林芩泽涨红了脸,急忙“咚咚咚”连叩了三下。 “谁啊?”推门出来的是个满脸不耐烦的小厮。 他不认得门前这两位的长相,却因着他们不凡的气质,转瞬间堆上了笑脸:“请问您两位前来,是有何贵干呀?” 趋利避害、见风使舵似乎是萧家本家里每个人的特征,连服侍的下人也不例外。 看到的换作是五年前狼狈的沈若,别说笑脸,不对着吐一口唾沫都算好的。 沈若想到这儿,声调不自觉地冷了许多:“沈簇可是在你府上做事?我们有要事寻他。” 小厮扒拉扒拉记忆,似乎是有这个人的:“你说的是那位沈大人吗?他只是挂了个名头在这儿,大管事领我们认了认脸,没待两天就跑去其他地方了。” 沈若冲林芩泽点点头,他们来对了。“这么说来,他人不在府上?” 小厮坚定地摇摇头:“不在。” “他来府上的日子,是不是在一年前?”沈若掐算了把日期。 小厮答道:“正是。” 沈若在伏蓬呆了大半年,加上在沈家村捡到林芩泽养了他五个多月,正好一年左右。 和司君一所说的没什么出入。他打伤林芩泽后,观察了沈若一个来月,而后做了个假身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沈若还想细问,一道女声止住了她。 萧琦娥怒气冲冲地给了那位小厮一脚: “你是没长脑子吗,什么阿猫阿狗问话你都答?要不要把府上的消息通通说给她听啊!” 称不上冤家路窄,毕竟是去她家门口找人,沈若早料到会有正面冲突的下场了。 “萧琦娥,”沈若面无表情地说道,“来的正好,是时候和你算算账了。” 第42章 . 报复 你那女儿……怕是会招来大祸。…… 面对沈若冷冰冰的音调, 萧琦娥却好似早有准备:“萧若,你和我算什么账?” 她看了林芩泽一眼,嗤笑道:“我知道你有了倚仗的人, 但你以为这样就能从此高高在上吗?” “不过是以色事人罢了。”她满眼不屑。 沈若被她气笑了:“萧琦娥, 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怎么狐假虎威惯了,还学会说教别人了?” “我是狐假虎威, ”萧琦娥爽快地承认了,“可你现在也没差多少。”她嘴上这么硬气地说着, 但还是对沈若心有顾忌,半个身子躲在门后。 其实从刚刚她只敢对小厮发火就能看出来,她心里清楚得紧,沈若已今非昔比。 林芩泽眼皮子也不抬一下,站在沈若身后一言不发。 而沈若懒得与她争辩,运用灵力念了句法诀, 萧琦娥便自己乖乖地站到了沈若跟前。 等她再清醒时, 眼里是藏不住的惊恐:“你……你也成了仙人?” “对。”沈若捏住萧琦娥的下巴, 强制她与沈若对视: “你昔日欺我辱我, 可曾想过会有这一天?” 萧琦娥见躲也躲不掉,索性拍掉沈若的手, 慢条斯理地回道:“自然是想过的。不瞒你说, 自你带着那个男人, ”她点点林芩泽, “从明秀城走后,我便夜夜做噩梦——梦见死在你手底下。” 她这话说得像是发自肺腑,沈若却并不相信。萧琦娥神态可是没有半点畏缩,反而带着几分……理直气壮? 只听萧琦娥又道:“但是冤有头债有主, 你来找我,不就找错人了。” “找错人了?”沈若对她的厚脸皮叹为观止。 看着压抑怒气的沈若,萧琦娥缓缓绽开了一个笑脸:“一个仰人鼻息的可怜人,你找她算哪门子账?” 沈若看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耐烦地催动幻术,让萧琦娥狠狠扇了她自己一巴掌:“你的笑真是有够恶心,不好意思,没忍住。我劝你有话就快说,不然我可能还会忍不住打你。” 萧琦娥捂住半边脸,收起嘴角:“你我本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为何要浪费时间,跑去刁难你?你不会真以为,我有这么闲吧。” “哈,你口口声声说我‘狐假虎威’,你以为萧觅他对我很好吗?”萧琦娥仰起头,怨恨地看向城主府的方向,“我就是他养的一条狗,高兴了逗弄两下,表示他的仁慈和善,不高兴了就踢到一边去!” 沈若听到这,冷笑一声。萧琦娥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时候,怎么不说她是条狗?与此恰恰相反的是,萧琦娥常年以人上人自居。 火辣辣的右颊让萧琦娥不敢停话,她继续说道,“萧若,你最应该找的人是他。” 沈若瞳孔猛地一缩。萧觅? “哦对,你什么也不知道。” 为了报复沈若的那一巴掌,萧琦娥故意避开沈若想听的信息,反而专挑她的伤疤踩。她眼神中的恶毒浓稠得快要滴落下来: “你的父亲萧绍是个窝囊废。而沈季……她原本也不用死的,只要把你这个扫把星送走就行。可是沈季她不答应啊。软的不吃,那萧觅只好来硬的了。” “啪”。 清脆一声响。 沈若二话不说,又控制萧琦娥给了她自己左脸一掌。 萧琦娥不长记性,自以为掌握住前尘往事就能压沈若几分,说着说着话又忘了形。 沈若通红的眼里尽是杀意,她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警告萧琦娥:“我母亲岂是你能诋毁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芩泽适时出手,揽过了沈若,在她耳边低低地问了一句:“若若?” 沈若盯着萧琦娥的眼睛没有转,身子却顺势躺在了林芩泽的怀里:“我没事。” 林芩泽也不多说什么,轻轻拍拍沈若的肩膀以示安抚,让她继续专心听萧琦娥吐露出的消息。 “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沈若对萧琦娥低沉着嗓音说道,“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我兴许还会饶你一条‘狗命’。” 萧琦娥不再造次,将提前准备好的话一箩筐地倒了出来。 原来……一切竟然都是萧觅在背后指使。 五年前,他冷不丁地安排了一个扫把星的名头在沈若身上。 城主曾亲自来找过萧绍,在沈若不知道的时候。 “绍弟,”萧觅亲切地叫着萧绍,“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萧绍自然惶恐不安。 萧觅与他的血缘其实淡得不能再淡,硬要说,也勉强算是十八族外的“兄弟”,可萧绍自己是绝不敢以弟弟来自称的。 萧觅口中的“老样子”也客套得十分明显。他只远远看着城主大人,连招呼也没打过一个,事务繁忙的城主又怎会记住他的脸? 这突然的拜访,实在让人升不起愉悦的心情来。 果然,在萧绍笨嘴笨舌地应了几句后,萧觅立刻直入主题。 “绍弟啊,我与你如此投缘,不如今后就当作亲生兄弟一般相处,你说可好?” 萧绍慌忙揖了一礼:“多谢城主好意,只是……恐当不起。” “这又有何妨?”萧觅放声大笑,“只要你一句话,咱们这便相拜!” 萧绍还是觉得不妥,正要拒绝,萧觅话锋一转,说道: “绍弟啊,别怪做哥哥的话直,你那女儿……日后怕是会招来大祸。” “啊?”萧绍愣了一下,这怎么还牵扯到他女儿了。“此话怎讲?” 萧觅语重心长:“我那侄儿生怀灵根,有幸被选中去了最有前途的宗门修炼成仙。前些日子归来探望了我一番,顺势为咱们萧家卜了一卦。” 萧绍屏气凝神等他的结论,萧觅也没卖关子:“这一算啊,就算出来一个大问题——萧若很可能往后会扰得家宅不宁!” 萧绍气得嘴唇发抖:“城主大人,”他严肃地对萧觅说道,“小女向来克己复礼,更是家中独一个孩子,还请不要说这种玩笑话。” “这是哪门子玩笑话。”萧觅眉毛一扬,语调高了起来。 他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我明白你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就是如此。她命硬克亲,断不可能有误!” 第43章 . 根源 巨兽用它的双眸阴沉可怖地注视来…… 望着信誓旦旦的萧觅, 萧绍却并未让步:“定是城主大人弄错了,若若生性乖巧,不会主动惹祸。‘克亲’之类的话更是无中生有。” 萧觅见他顽固不化, 沉下脸来:“萧绍, 你觉得我真是在和你商量不成?” 萧觅一改先前的客气,开始连名带姓地喊着他,但萧绍依旧梗着脖子, 倔强地维护着自己的女儿:“不论城主大人究竟是何意,都与若若无关。” 萧觅盯着他瞧了又瞧。都说萧绍懦弱无能, 今日这一看,骨头倒没传说中的那么软。 可惜萧绍本人改变不了任何决定。 “萧绍,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做我萧家的少爷,坐拥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前提是——抛弃萧若。” 萧绍想也不想就要一口回绝,萧觅钳住他的肩膀, 让他把话憋了回去。 “或者……”萧觅扯起嘴角, 露出个令人不适的笑容, “你们一家人陪她一起去死。” 萧觅走前, 为他下了最后通牒:“好好想想吧,以贪慕虚荣的名义抛弃她, 也许她还能活着, 你们还能享享福。要是等我动手, 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接下来的一切便是沈若经历的那番。 沈季离奇死亡, 萧绍抛妻弃女,沈若流落街头。 而在沈若落魄时,对她施以援手的所有人里,没一个有好下场。 她晕倒在小巷子边绝望地想, 老天到底是多么地憎恶她啊,导致这个世界上仿佛只有对她落井下石才会有活路。 她好像真的活不下去了。 直到沈若发现沈季暗地里留下的沈家村地契和一些钱财,足以支撑她离开明秀城。 原来……原来一桩桩一件件都与老天无关,尽是人为! 沈若缓慢地消化完来龙去脉后,问了萧琦娥一句话:“我在城主府状告萧绍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全部都在看我的笑话?” 是她有眼无珠,还在奢求罪魁祸首给她一个公道、还她一个家! 萧琦娥用怜悯地眼神注视着沈若:“他叮嘱我们一定要百般折辱你,如果能直接使你崩溃,还有另外的奖赏。” 她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是冲着奖赏去的,但若我完不成任务,我们全家都要遭殃……更何况没了我,也会有其他人受命去刁难你的!” “他这么做的理由我也不知情,萧若,我把我打听到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你要算账便尽情去找他好了!” 萧琦娥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她见沈若呆滞在原地,左脚悄悄向后动了动,沈若也没有任何反应。 萧琦娥大着胆子,一点一点退出了沈若的视野范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还寻思她有什么本领,没想到这么轻松就放过我了。”萧琦娥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沾沾自喜。 她早就猜到沈若飞黄腾达后,有朝一日必会归来,特意拼凑到了一些证据,死死地咬住萧觅。 不过事实与她说的大差不差,的确是萧觅以一己之力迫害沈若至这个境地的。 萧琦娥逃过一劫的喜悦被一道剑气击得粉碎。 只听“撕啦”一声。 她的背部被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深可见骨。 是林芩泽提着擎桢追了上来。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林芩泽冰冷着一张脸说道。 不是致命的伤势,却也能让她痛苦一段不短的时间了。 萧琦娥敢怒不敢言,捂着伤口,在闻声赶来搀扶她的侍女的帮助下落荒而逃。 沈若眼睁睁看着他完成了这一切,仍然一言不发。 林芩泽收好擎桢,将她的头捂在胸口:“……想哭就哭吧。” 沈若闷闷地应了一声,却没有掉眼泪。 “我要去个地方,”她沙哑着喉咙说道。 黑色铁门上刻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狴犴,巨兽用它的双眸阴沉可怖地注视来往的每一个人。 沈若制止了想要帮忙开门的小吏,她要自己推了它,以一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再次走进这处牢笼中去。 林芩泽沉默着站在她身边,只随时关注着她的状态,并不质疑她的一举一动。 沈若忆起陈家阿姐,同她一起不明不白地被栽赃、被虐待,最后为了救她丧命于此…… 欺辱她们的那群人,她日夜牢记于心,不敢有一刻忘却——特别是现在知晓,她该怨恨的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 沈若的眼眶迅速染上红色,她不得不咬破舌尖,才勉强保持清明。 阿姐被草席一卷,抛去了乱葬岗不知哪处地方,她好不容易出狱后,扒遍了山头也未能找到尸首。 她要来捧一抷土,为阿姐立座坟。 气温急剧下跌,刚踏入一半身子,不知是铁锈的味道还是血的腥气,直冲冲地向鼻子里灌。 林芩泽蹙着眉头,为沈若拈了个隔离的法诀。 沈若回头看了一眼林芩泽,他对沈若轻轻点了点头。 第44章 . 动手 血泊中,萧觅混沌的眼一点点变得…… 陈家阿姐的坟刚立好, 萧觅便带人气势汹汹地跑到了沈若的面前。 她与林芩泽方才是直接闯进狱中来的,见情况不对,通风报信的人很快将萧觅引到了此处。 萧觅看林芩泽不在, 便放心大胆地批判着沈若的作为:“沈仙师, 你这般行事,可算是扰乱凡人秩序啊。” “你和我提秩序?”沈若恨不得立刻就了结他的性命,可是……还不到时候。 她指着陈家阿姐的墓, 质问道:“你还记得陈西岚吗?她和我一起被污蔑栽赃的时候,你所谓的秩序又在哪儿呢!” 萧觅有恃无恐地笑了笑:“家有家规, 城有城法,自然是触犯了条文才会被处罚。” “呸!”沈若快要忍不住把他这张脸给撕碎。“萧觅,你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吗?” 萧觅还在装糊涂:“哦?此话怎讲。” 身后匆匆赶来的林芩泽和萧绍提醒了他,沈若大概都知道了些什么。 沈若和萧绍对视了一眼,又马上别过头去。 在离开萧玄府上的时候,她就与林芩泽商量过了。先是行为乖张地胁迫狱中小吏开门, 待取得陈家阿姐的坟土后, 分头行动。 沈若去为她立座碑, 静候萧觅送上门来。林芩泽则去领萧绍过来, 当场和萧觅对峙。 前尘往事,就在今日做个了断。 “你威胁我父母抛弃我, 并设计杀害我母亲, 又背后对我百般刁难, 你可承认?” 听完沈若所说的话, 萧绍闭上眼,点了点头。 萧觅看萧绍率先认同,自知无处抵赖,倒也爽快承认道:“是, 那又如何?” “你为何这么做!” 萧觅话里别有深意,但却没有正面应答:“你的命是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都死到临头了你还有心思故弄玄虚?”沈若被气得险些说不出来话。 萧觅胸有成竹:“此话差矣……你是杀不了我的。” 他沾沾自得的样子,真够不要脸的。 既然他都供认不韪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沈若怒火攻心,不想让他再多活一刻钟。 她运用幻术让萧觅跪倒在地,锋利的冰棱在沈若手中极速成型,萧觅连那把防御的镜子都没有机会拿出来。 倏然,一只五指颀长的手夺过了她的冰棱。 “你不能杀他。”林芩泽出人意料地制止道。 沈若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芩泽:“他害我家破人亡,现如今你却要阻止我报仇?” “不,”林芩泽立即为她解释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对于他天道自会判决。可若是你亲自动手,就会沾上杀生的罪孽,渡劫时会因为天罚而加重劫雷。” 他无奈地说:“若若,无论怎样都不能由你来杀他。” “那我母亲就白白死在他手里了?”沈若愤恨地指着跪在地上的萧觅,“倘若必须放任他继续作威作福,我宁愿选择承受天雷!” 林芩泽振声道:“你要为了他亲手断送自己的大好前途,岂不更是亲痛仇快!” 沈若反驳道:“尹郁芊见我不爽就能随便使出橙色震雷符,她怎么不怕?” 林芩泽抿抿嘴唇:“她资质不佳,磕了无数珍贵丹药还是区区筑基期,而结成金丹的那道劫尹格生有办法为她挡。她几乎没希望冲击分神,你也想上限仅仅停留在元婴?” “按你这般说,修仙界岂不是人人都肆意妄为?反正只需要做好准备抗过劫雷即可!” 林芩泽眉心拧出个疙瘩:“并非如此,伏蓬还有审判司之类的存在。若若,对于萧觅也不是没有其他的解决措施。” 沈若心里拎得清孰轻孰重,但面上依旧是一副听不进去任何话的神情。 “你若执意如此,”林芩泽看着沈若,深邃的双眸黑不见底,“我便替你取他性命。” 他说什么。 他要替她? 林芩泽的话语没有让沈若感到轻松,相反地,她的胸口沉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你又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单是沉重的仇恨就能将她压得摇摇欲坠,而林芩泽所说的话更是提醒着她,在她处处算计的同时,林芩泽却在一直无条件地付出好意。 霎那间,愧疚和挣扎如潮水般涌入沈若心头。 是仇恨扭曲了她的心灵,把她变成了一个不择手段、甚至以玩弄他人心意为荣的恶人。 沈若一边唾弃着这样的自己,一边又抛下负担,随心所欲地利用林芩泽达到所有她想要的目的。 可为什么当林芩泽真的掏心掏肺给她后,她心中只余下惶恐? 眼前仇不得亲自报,她立下的为人处世之道又因林芩泽的冲击而动摇,两相交加,沈若前所未有地虚弱。 林芩泽还在认真答道:“你是我的道侣,这是我应该做的。” “道侣”,前段时间能让她欣喜若狂的身份,此刻听在沈若耳朵里无比讽刺。 沈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复。 所幸萧绍突然在这时开了口:“若若……让我来吧。” 他深深地注视着沈若,眼睛里满是对女儿的爱意,其中却又不可避免地夹杂着痛苦。 “阿季是我的妻子,所以让我来为她报仇吧。” 不符合年龄的花白头发有些刺眼,羸弱的身子仿佛被风轻轻一吹就会倒下,憔悴的面容上挂着坚定的神情。 既然天道对沈若这类修仙者有限制,那么就要换他来出手吧,反正也是同样地名正言顺。 “我只有一个条件。”萧绍顿了顿,对着林芩泽说道,“你对天发誓——你会一辈子对我女儿好。” “你这是疯了吗?”沈若喊了出声。 这本就是他们的家务事,与林芩泽又有何干? 林芩泽主动要帮她报仇就已经是超出情分之外了,他日日心甘情愿地被她哄骗走全部身家,还宁愿断送前途也要随了沈若的心意。 可萧绍在做什么!他居然用这件事逼迫林芩泽发誓? 萧绍与沈若执拗得如出一辙,他不再看向沈若的方位,反而使劲盯着林芩泽的双眼瞧,像是这样便可以瞧出他和沈若之间的未来。 大概他预见的路不太平坦,所以萧绍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语:“我要你发誓,你永远不会离开若若,也会永远对她好。” 萧绍只是个普通人,他对修真者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是他从林芩泽与沈若的对话中,能够推断出誓言于他们的约束非比寻常。 他心如明镜,自然懂得自己哪有什么资格这么做。可他心中有种近乎盲目的直觉——林芩泽会答应下来的。 果真如此。 林芩泽甚至没怎么花时间思索。 能选择代替沈若承担后果,就说明他内心的答案一如既往。 “好,我发誓。” “我将永远与道侣沈若相伴,若违此誓,天地共诛。” 沈若在林芩泽的身旁犹犹豫豫,却还是没有中断他的誓言。 她似乎能猜到萧绍做这件事的原因了。 但是又不怎么敢确定。 她扭头看着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的萧绍……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趁着他们三人在交谈,萧觅急忙掏出传音石联系萧昱:“你在哪儿,怎么还不过来?他们现在就要杀我!” 萧昱笑了起来:“叔叔,他们要杀的是你,与我又没有关系啊。” “你、你……这和当初说的不一样!”萧觅咆哮道。 萧昱冷下声:“谁和你有‘当初’?还请叔叔慎言,我不过是好心接济了身为凡人的亲属而已,从未说过什么。” 萧觅见情况不对,破罐子破摔地威胁道:“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你就不怕我全都说出来?” 萧昱却出人意料的,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随你喽。”说罢,他便果决地切断了传音石的连接。 看着灰暗下去的传音石,萧觅彻底丧失了冷静。 他被骗了! 什么胸有成竹、什么底气十足,都是萧昱说得天花乱坠许诺给他的。可如今这个混蛋——毁约了! 看着接过冰棱朝他一步一步走来的萧绍,萧觅颤抖着嗓音说道:“我坦白!这一切都是萧……” “唔……唔唔……” 还没吐出萧昱的名字,萧觅就发现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上了,发不出任何声调。 “唔……!” 萧绍走到他面前,刻意停了一会,想听他说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结果萧觅支支吾吾了半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是在拖延时间吗?”萧绍愤恨地说道。 他同样憎恶着萧觅,比之沈若,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阿季……他的若若…… 他自己。 他们一家人,没有一个不受萧觅的迫害。 “嘶”。 是冰刃划过皮肉的声音。 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萧觅这下是彻底张不开口了。 红色的血泊中,萧觅混沌的眼一点点变得无神。 沈若和林芩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萧觅与萧昱的对话被他们敏锐地捕捉了全程,但可惜萧昱提前对萧觅动过手脚,只要他想告密,就会被封住口舌。 既然如此,萧昱那边他们自会找去。而萧觅没了作用,就得接受一命还一命的结局。 萧觅动脉喷射出的血液溅了萧绍满脸,萧绍没有走回来,一屁股坐在了萧觅的尸体旁边。 “若若,也是我这个父亲的失职。”他苦笑着说道。 “当年死的不该是阿季。她那么聪颖,如果还活着,一定有办法解决萧觅的诡计,护你周全的。” “可为什么,偏偏是我这个废物活了下来……” 萧绍愣愣地看着前方,努力回想着当年的情景。 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第45章 . 失恃 前有狼,后有虎,可谓是进退两难…… 沈若的慧心妙舌完全是随了沈季。 萧绍轻轻眯起眼, 努力地回想沈季的模样。 淡淡的、弯弯的柳叶眉,五官生得素净,没有那般惊心动魄的明艳的美, 可浑然天成的恬静淡雅也让人过目不忘。 这么一副面容, 他已经有五年未曾见到了,却还是深深地刻在了萧绍的脑海中,经久不忘。 “阿季, ”萧绍踱来踱去,在屋子里徘徊。 萧觅的态度让他不得不慎重考虑, 那并不像玩笑话。“我们还是把若若送走吧……” 作为父亲,他对于还未到来的分离想一想就觉得痛心疾首,但他又必须这么做——他不能拿全家的命去赌。 萧觅不是什么好人,相反,他黑心肠的所作所为萧绍早有耳闻。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倍加担忧。 他无奈地承认着自己的无能。 “我怕我护不住你们……”说着说着, 他的声音里渐渐带了丝哭腔。 相比之下, 沈季就沉稳多了:“你先别慌。就算按他说的去做, 谁又能保证, 他不会再背地里狠下杀手呢?” 沈季又问道:“若若还是个孩子,平日让她娇生惯养着长大, 离了我们, 她真的能活下去吗?” 萧绍摇摇头, 他又何尝不担心他那掌上明珠?安安稳稳地过了十六年, 乍然被父母抛弃……他的若若究竟是为何要经这一遭! 他呜咽着回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坐着等死吗?” 前有狼,后有虎,可谓是进退两难。 沈季微微蹙起眉头:“别急,他有给时间限制吗?” “似乎没有。” 沈季沉思了一小会儿, 说道:“人凡是做什么事,必定是有个由头的。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若若命格有问题——说明什么?” 萧绍脑袋里一团浆糊,听到沈季的问题,只呆呆地应了一句:“说明什么……” “说明有人突然和萧觅提了若若。”沈季不在意萧绍的答案,他一直是个稀里糊涂的性格。 萧绍恍然,是这个理。他不禁顺着问道:“会是谁呢?” “对,”沈季拍拍萧绍的肩膀,“如果把这个关键人物找出来,知道他到底想对若若做什么,便能弄懂整件事的问题所在。” 萧绍不解:“弄懂了又能怎样?我们依旧没有力量可以与城主抗衡啊。” 沈季摆摆手指:“错。不弄清问题,就永远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逃避或者顺从都是在坐以待毙。我们得——主动出击!” 萧绍还是那副似懂非懂的模样,沈季习惯了他的懵懵懂懂,走过去抱了他一下。 “你好好睡一觉,不必担心,我去找人打听。” 萧绍垂下眼眸:“阿季……我是不是特别废物。” 沈季露出了今晚的唯一一个笑容:“一家之中有一个拿主意的人就可以了,何必个个都要能打能干。再说,你也不是废物啊……” 在萧绍期待的眼神下,沈季吐出了后半段话:“……至少你做的饭格外香!” “……” 萧绍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句打趣让夜晚萧家厚重不安的气氛稍稍缓解了几分。 车到山前必有路,萧绍不断告诉自己,不能慌,总会有办法的。 事不宜迟,沈季连夜去寻人打听消息,将萧绍留在了府内。 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确切点说,回来了一具被泡得认不出面孔的尸体。 “你说这是阿季?!”萧绍抖了抖身子,不敢走近。 不会的,不会的。 他的阿季不会就这样离他而去! 可尸体的身形与所着的衣物首饰,又切切实实地提醒了萧绍,她是沈季。 “贵夫人失足掉落在河中,今早才被打捞出来。还请节哀。”在萧觅公事公办的语气中,几不可闻地夹杂着幸灾乐祸。 仿佛在说:你看,我说的话成真了吧? 萧绍被他的挑衅激怒了——他想也不想,就要为妻子报仇,发疯了一般晃着头甩着胳膊冲了过去。 嘴上还嘶吼道:“你还阿季命来!” 还没冲到一半,就被围着萧觅的侍从拦了下来。 萧觅故作吃惊:“贵夫人失足,我好心派人打捞上来送还给你,你难道还要恩将仇报不成?” “你放屁!” 萧觅接下来的话,彻底让萧绍冷静下来:“怎么,你不记得你还有个女儿了吗?” 他压低了声音,对萧绍说道: “你要让她一天之内接连失恃、失怙?” 这话宛如一盆冷水泼在了萧绍头上。 对,他还有若若呢…… 他可以拼了命去为阿季报仇雪恨,但若若怎么办。她真的要先成孤儿,再任人宰割吗? “萧绍,你好好考虑吧。”萧觅冷着说道,“放你一马,是看在你同姓‘萧’的份上。没有下一次。” 萧绍痛苦地安葬了沈季。 而后找了个名头,告诉沈若,他这个爹要去萧家当少爷享福了。 让她好自为之。 第46章 . 自戕 “你还有我。” 萧绍勉强挤出了半个微笑:“还好阿季提前做好了准备, 留了地契和一部分首饰,足够你变卖后生活。” 沈若用手背狠狠地拭去脸上的泪痕,她没有看萧绍, 对着萧觅逐渐冷却的尸体问了一句:“这就是全部了吗?” “……嗯。” 萧绍顺着沈若的目光, 也看向了萧觅。 此人着实可恨,不管是为了什么,能对着无辜之人下杀手, 硬把美满的一家人弄得支离破碎,简直天理难容。 但他不值得再浪费萧绍所剩不多的精力了。 他盯着沈若, 怎么也看不够似的,轻柔地唤了声“若若”。 “你受了不少苦,性子也变了很多。”萧绍没说出口的是,她的笑颜再不似从前只是为了愉悦而绽放,反而大多数时候变为了出于利用的心思。 关于她的性情,萧绍想说的话有长长一大段, 而他与林芩泽对视了一眼后, 却只说了一句话。 “珍惜眼前人。” 她不够爱林芩泽, 不止林芩泽明白, 连萧绍也看了出来。 他颤抖着朝沈若的方向伸出了手,想抚摸沈若的脸颊, 一如在她儿时常做的那样。 不知是因为距离还是看到了手上的血渍, 他又缓缓放下了手臂。 “若若, ”萧绍忽然笑了笑, 整个人看起来前所未有地轻松。 “多年以来,我其实每日每夜都在担心你过得怎么样,可有吃得饱、睡得足?没想到你不仅成了亲,还遇到大造化成了仙师。” “我听你叫他‘阿泽’。”萧绍将目光转向了林芩泽, “阿泽,你是个好孩子,若若交给你,我也能放下心来了。” “说来也是,我这种怯懦无能的人实在愧为人父。若若,我真的万分抱歉,这辈子亏欠你良多。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希望你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不要再遇上我了。”萧绍话说的是十足地潇洒,泪珠却不停在眼眶里打转。 他是不想和沈若再有父女缘吗?不,但他不配。 沈若张了张口,却还是没有力气牵动喉咙发出声响。 萧绍没有等到她的应答,便又自顾自地说道:“我活的日子够久了,大概积过德才能碰上阿季、碰上你。所以没了阿季后,我觉得人生突然变得度日如年地漫长。” “可我不能死——我还没为阿季报仇,还有个宝贝女儿存活于世。” 听他这么说,沈若不祥的预感愈加严重。 她抿紧嘴唇,说道:“你不要乱想……” 萧绍摇摇头:“萧觅一日不除去,这话我就一日说不出口。但现在他已经为阿季偿命,你也有了阿泽相伴,我啊,也算圆满了。” 说罢,他最后深深看了沈若一眼,拔起萧觅尸体上的冰棱,刺向了自己。 “不——” 沈若脱口而出,可还是晚了一步。 灵力凝聚而成的冰棱化得更慢一些,即便萧绍掏心窝地说了会话,它依旧锋利得能够轻易划破皮肉。 漫天的血红得似火,像是要将洁白的云朵也给溅上朱红的圆点。热腾腾的、新鲜的血液,为这个场景渲染着凄凉。 萧绍带着笑容,慢慢倒在了地上。 “阿季、阿季……我来陪你了。”他喃喃道。 他声音在渐渐变小,最终如蚊虫扑扇翅膀一般,只能看到嘴唇的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响。 沈若哆哆嗦嗦想走到萧绍面前,却又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上。 林芩泽眼疾手快地搀住了她。 “阿泽,”沈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拽紧了林芩泽的胳膊,“你救救他……救救我父亲。” “会有办法的,对吧?”她乞求地看着林芩泽。 林芩泽没有让她失望:“他只是在流血,还未断气,灵药对于凡人而言有奇效,完全能够救活他。” “那还不快拿出来!”沈若焦急地吼道。 林芩泽又道:“若若,药只能救活一个人肉·体身躯,但没办法让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活下去。” 他不忍看着沈若痛苦的面颊,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没有人逼迫他,你还不懂吗……死亡对他来说才是一种解脱。” 沈若知道林芩泽说的句句在理,可了解和接受是两码子事。“你救救他……你救救他!” 林芩泽拗不过沈若,掏出了一株血红色的、颜色深得像是带着邪性的草。 “对,你快去给他服下!”沈若欣喜道。萧绍不能就这样死去……他是她最后的亲人了。 林芩泽挣扎地走到萧绍面前,他还保留着一些意识,瞳孔并未扩散,眼珠子也还能轻轻转动。 然后那张沧桑的脸,微微动了动。 林芩泽一眼就判断出,萧绍是在拒绝。 “为了若若,试试活下去好吗?”林芩泽试图商量道。 萧绍看着他,虽然没有任何话语,可他的眼神就是在对他说:交给你了。 他不能再陪女儿走过剩下的半生了,但是林芩泽可以,萧绍觉得自己不会看走眼。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让林芩泽说了那段誓言。 他们会好好的。 短短的相处,萧绍就已经透彻了解到林芩泽的为人。以后即便是沈若……做了一些错事,林芩泽无论是他自己的意愿,还是靠着那段誓言,应该都会重新接纳沈若。 有着坚硬的外壳,所以内里被保护得无比柔软。只要有毅力破开他的壳,就会毫无保留地得到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很显然,沈若现在是呆在里面的人。 也是独一位。 林芩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萧绍断了气。 沈若踉踉跄跄扑了过去,她先是精神恍惚地凝视着萧绍的躯体,泪珠断了线地向下掉落,与地上缓慢流淌的血液融为一体。 随即站起,恨恨地拍击着林芩泽的胸膛。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救他?!” 沈若承认自己在明知故问。 可这是她唯一能发泄情绪的方式。 没了,全都没了。 她在这世上,真正成了独自一人。 林芩泽沉默着看看她,不作声地承受着沈若的锤击。 他不疼。 但是他为了她而疼。 沈若动作慢慢地缓了下来,甚至渐渐流不出泪。 这几日的情绪累积过了头,饶是修真者铁打的身子,也难免疲乏。 林芩泽握住沈若的手,将她牵到了自己身边。 “还有我。”林芩泽闷闷地说。 “你还有我。” 第47章 . 陪伴 沈若倚在林芩泽身上,就这么静静…… “我还有你。”沈若轻轻地重复道。 语气像是陈述, 又像是疑惑。 他真的属于她吗? 她可以像亲人那般,去信任、去依赖他吗? 林芩泽抱着她没有松手。 “都会过去的。” 萧琦娥和她父亲萧玄赶来收走了萧觅的尸首。 彼时冰棱已经全部在萧绍的脖颈处融化,沈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它, 目睹了它变得透明又一点点缩小的全过程。 萧绍血管处的血液渐渐停止了流动。 氧化过后的血暗沉、干涸, 像是大地上的印花。仿佛作为颜料而被人随意地泼洒,所以绘成的图案也是奇形且怪状。 沈若倚在林芩泽身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在这里, 活物似乎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平日见惯了的那些飞来飞去鸟类与昆虫, 此刻都没了胆子一样,不敢造访。 沈若想,这五年来她最为痛恨的两个人,一个个死在了她的面前。 她却未感到一丝一毫的惬意。 她追求的无上之道没有抚慰她,她手中的符箓丹药也不能将她治愈。 只有与林芩泽相拥,沈若才依稀感觉到, 自己还在活着。 或许她做错了很多事, 一步错, 步步错。 所幸还有机会挽回。 带着人马前来的萧琦娥, 打破了凝固的氛围。 “你真把他杀了?”她面色复杂地看着沈若。 沈若没有回她。 萧琦娥的背后站的是萧玄,他的喜悦之情已然溢于言表。 萧觅一死, 城主之位说不定就是他的了。 “若若啊, ”他装作痛心疾首的模样, “杀的好!我心里清楚你因为他受了多少苦, 但是原谅叔叔,实在是奸人当道,处处压迫我们这种赤胆之人啊。” 沈若冷眼瞅着萧玄,连表面功夫做的都不到位, 话假得让人作呕。明秀城要落在他手里,也没什么好下场。 不过那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沈若半张脸还埋在林芩泽怀里,漫不经心地问道:“沈簇的身份是你动的手脚?” “诶,”萧玄慌张地应道,“是有原因的……” “够了。”沈若沉声阻止他再说下去。 总归会推到萧觅身上,她不想花时间对旁枝末节进行追究了。 “收拾好就快滚。” 萧玄闻言,使劲催促手下动作再麻利一些。不消半刻钟,便清理好了萧觅那摊子。 萧琦娥转身前,深深地看了沈若一眼,说了两个字:“……抱歉。” 沈若没抬眼。 萧琦娥抿了抿唇,凑近了沈若说了一句:“萧昱似乎提到过‘宗主’这个词。萧觅听从他的指令,他听从的则是那个宗主。” 宗主。 又是尹格生?! 说完,萧琦娥加速跟上了萧玄的步伐。 她知道,与沈若这是最后的相见。 沈若的路,更长、更远,不是她这种人能配比拟的。 那就用她绵薄的力量弥补一下从前的过错,往后,便各自保重吧。 他们一行人来得浩浩荡荡,离开的声势也不小。 人影彻底不见后,沈若动了动身子:“把他埋了吧。” 她指的是萧绍。 林芩泽随沈若先是为陈家阿姐上了柱香,又一起将萧绍与沈季合葬,将萧绍的牌位悄无声息地送回了沈家村。 路途漫漫,两人却始终一言不发。 而后再次同床共衾。 林芩泽没有睡着,他分辨出沈若也没有任何睡意。 他淡淡的呼吸声和沈若好像在一个频率,他们连胸膛的起伏都是同时进行的。 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他在陪她,还是她在陪着他。 倏然,林元斌的那段话在林芩泽耳边乍响。 他原先怎么也想不明白,师尊为何要说等他报了仇后,反而会更加觉得崩溃。 得偿所愿的时刻,该是满足的、放松的才对。 现在他摸着了一点头脑——因为仇恨抽离的一刹那,存活的理由也一并消失了。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可谁又想要的是仇人的命? 他们想要的,是一切从未发生过,一家子人一个不少,平凡且美满地生活。 沈若找到了幕后主使,解决了积压多年的仇恨,她的反应林芩泽目睹得很清晰。 那他杀了尹格生后,是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芩泽肩膀上的那半截阵法又在隐隐作热。 但是当他将目光对准沈若时,那块肌肤的热感却在不断消退。 她强势地挤进他的生命中,一点点填满心中的缝隙,这样等前尘往事一一消散后,至少还有她在。 “若若。”林芩泽开了口。 寂静的夜晚,再轻的声音也显得洪亮。 沈若应了一声,“嗯。” “你在想什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沈若的音调里尽是迷茫。 停了一会儿,她又回道,“我大概在想,以后怎么办吧。” “怎么办?” “修炼。”沈若不确定道,“炼到元婴、分神,甚至大乘期……那时就能找尹格生报仇了吧。” 他们一路都在避开这个问题,但又不得不面对。 尹格生策划了这么大一张局笼罩住林芩泽和沈若,然而即便是他们发现了它的存在,似乎最多是尝试挣脱,却没有足够的力量反向困住尹格生。 除非境界上压制,实力上超脱。 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呢? 只有尹格生知晓答案。 林芩泽道:“修炼上我可以帮你一些。” 他不缺奇珍异宝,囤积了也向来不服用,恰恰好留给沈若。 “好。” “尹格生的话,也许还有其他办法。” 沈若没有回答,她轻轻问道:“我不明白,他在图谋什么?” 林芩泽这个气运之子就算了,怎么她也跑不掉? 百思不得其解。 “……明日启程回伏蓬吧。” 伏蓬会有答案的。 “好。” 顿了许久,久到沈若以为他已经结束对话时,林芩泽又说: “我会陪着你。” “我也是。”沈若说。 虽然她分不清这句应答,是发自内心,还是习惯使然地哄骗。 但她的的确确会陪着他的。 沈若下定决心,待尹格生伏诛,她要仔细考虑一番林芩泽之于她的意义所在。 现在就,过一天是一天吧。 第48章 . 体质 “那就要看沈姑娘觉得,自己的命…… 林元斌亲自在传送点接了他们回剑宗。 “此行收获颇多, 事关重大,即便在剑宗也万万不可松懈。”林元斌苦口婆心地交待道。 沈若乖巧点点头,林芩泽也应了声:“是。” 一直到了清康阁, 三人才微微放下紧张。 尹格生已经不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了。他视人命如草莽, 犯下了一件又一件不可挽回的弥天大罪。 浮上水面的是毁掉了眼前这两个孩子的一生,可沉在底部的、尚未让人发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林元斌看看沈若, 百感交集,她和林芩泽命苦得如此相似。 他为自己的无端怀疑而感到抱歉:“是我误会了。你是个好孩子, 怎么也不可能会与……那边产生关系。” 因为同在明秀城,沈若要是硬说,也能和萧昱扯上点亲缘关系。 再加上沈若的性格在林元斌看来,称得上颇有心机,林芩泽的昏迷同样又疑点重重。层层叠叠地加在一起,就有了林元斌的那通误会。 好在林芩泽没有完全相信他的猜忌, 反而走的这一趟, 误打误撞地解开了一些线索, 也算是不虚此行。 “审判司我替你们打听过了。”林元斌的表情说不上轻松, 代表事情不怎么乐观。 沈若和林芩泽心中提着一口气,只听他说道:“五位审判长里能确保公正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他们也认识。“是灵宗的印忟道君。” 印忟道君的刚正不阿有目共睹, 断不可能偏袒尹格生。 然而林元斌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齐齐变了脸色:“剩余的四位有一位是灵宗的长老, 而且还是尹格生的亲信。另有一位来自武宗, 与尹格生的关系也十分不错。” “其他的虽明面上不沾什么, 可也说不准……会屈服于他。” 审判司的选拔本就和宗门力量息息相关,比如灵宗势力强大,便有两个位置之多。相对的,幻宗这些年一个当选的也没有。 说是“主持公道”, 但涉及宗门利益的事情,依旧会通风报信或者偷偷做些手脚,而尹格生所犯下的过错又非比寻常。 仗着修真者的身份,对凡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换作是别人魂飞魄散都不为过。 尹格生一旦被定罪,他背后的灵宗势必动荡不小,各大宗门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绝大多数人不愿意去承担这个变化的风险。 “我私下询问过这两个人,他们的态度模糊不清。只搪塞我说要看证据是否充足。” 林元斌重重叹了口气:“还是得从长计议。” “对了,”说到这,林元斌舒展了一半眉眼。“印忟让你们回来后去灵宗见他一面,或许他有办法抓到尹格生的把柄。” 他透了个底:“我只和他说尹格生有点问题,问他记不记得关于尹格生的怪异之处。” 林元斌还是担心老友的安危,不敢让他深陷其中。印忟和尹格生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万一让尹格生看出来了,那不得小命不保。 林芩泽点头,叫林元斌放心:“我们定不会说漏嘴的。” 他与沈若佩戴好林元斌赠的法器,又拿着紧急求助的烟花弹——声响够大,无法在发射后被制止,可以在发出的那一刻就引来其他人。 准备妥当后,便起身去了灵宗。 等等。 他们远远看着一道身影进了门,那人竟有几分像……司君一?! 沈若他们急忙向守门弟子出示了印忟提前给的身份牌,而后两人隐匿身形健步如飞,紧紧地跟在司君一后面。 他的衣着打扮和沈家村所及见到的一模一样,身形也大差不差——几乎没有认错的可能。 顶着“沈簇”的脸,司君一神色匆匆,径直向宗主府邸的方向走去。 到了这里,沈若与林芩泽不得不停下来。他们表情凝重地对视了一眼:明晃晃地让魔修进出宗门,尹格生未免太肆无忌惮了点。 可现在又确实奈何不了他,只好转身去天机阁。 半途却被一人拦住了。 “沈姑娘,我有话对你说。”面前这个少年面容稚嫩,眼神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他顿了一下,补充说道。 他的名字似乎是……甘长平? 当日演武场一别,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面。 更是他亲自找上门来的。 沈若皱起眉头,试着对甘长平的来意谨慎地判断。她一边揣测他要说些什么,一边又小声为林芩泽介绍道:“他是灵宗弟子甘长平,先前我在演武场赢了他——但,是因为尹郁芊的命令他才与我出手决斗的。” 尹郁芊派出他的目的,自然不会是让他输。 所以甘长平的下场显而易见。 当时他作为普通弟子,地位不高,但灵宗的实力雄厚,也不会有多亏待他。而现如今的狼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尹郁芊定是迁怒于他,于是陆陆续续为难他不少,才让他面容如此憔悴。 林芩泽听懂了沈若的言外之意:甘长平所说的事情,必然与尹郁芊、或者尹格生有关。 并且牵扯到沈若的遭遇——否则他怎么会来找沈若谈条件。 莫非是萧家那摊事的缘由? 沈若沉稳地问道:“你想提什么条件?” 甘长平表情严肃:“那就要看沈姑娘觉得,自己的命值什么价了。” 沈若还没来得及反应,林芩泽眼一横,隐约着因为甘长平的话想要生气。 甘长平发觉话里的歧义,赶紧解释道:“不不不,我没有威胁的意思。我是说,沈姑娘体质特殊,一不小心就会被惦记上丢了命。” “我是什么体质?”沈若瞪大眼睛,对这个说法惊奇不已。 第49章 . 大比 他到底要干什么? 甘长平却没有立刻回答, 反而执意要个承诺:“沈姑娘要保证,听完后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出去,更不能告诉其他人这话出自我口。” 而后看起来有些羞涩, 又低低地补充了一句:“还有就是, 能为此支付给我一定的报酬。” 他年纪不大,性格又十分质朴,第一次做出这种要挟别人的事情, 只觉得两颊烫得要烧起来。 虽然严格来说也不是要挟,说不定他还做了件好事——能救沈若一命。 可一旦开口提及“报酬”, 总带着点趁人之危的意味。 沈若耸耸肩,用下巴指了指林芩泽:“很显然,你这第一个条件,我就满足不了。” 甘长平尴尬地“啊”了一声,挠了挠头。 能看出来他干这种事确实不怎么熟练了。 沈若也有些无奈:“你不想被别人知道,还在这里拦住我们?喏, 尽是人来人往的弟子, 一眼不就看到你了。” 果然和沈若说的一样, 他们三个人杵在天机阁旁边的路上, 沈若与林芩泽又都不是灵宗弟子,实在显眼得不能更显眼了。 甘长平局促地回道:“那要不……换个地方?” 林芩泽不够相信他, 见他种种行径又皆有疑点, 替沈若出言问道:“你先回答一下, 为何知道我们今日会经过这儿?” 他的笨拙是装的还是真的, 从选择的地点就能猜出来一些。 时机过于巧了点,他们回伏蓬的时间、来灵宗的时间应该不会有其他人关注到,而去天机阁也是因为印忟才临时决定的。 甘长平似乎专门等着他们一样,所说的事情也恰恰是他们现在最想知道的。 甘长平又“啊”了一声:“我不知道啊……” 林芩泽看了他一眼, 转头对沈若说道:“走吧,印忟道君要等久了。” 沈若却扯了扯林芩泽的衣袖:“他神情不似作伪,不如听他说完。” 她对旁人的心理情绪有出众的感知能力,在她的感受里,甘长平不像城府深沉而故意伪装的人。 甘长平不解林芩泽的态度,着急忙慌地解释道:“我没有特意在等你们,只是刚好碰到了。我还在寻思怎么找机会见沈姑娘一面呢……” “刚好碰到?”林芩泽不信。 甘长平点头如捣蒜:“真的……我就住在这旁边啊。” 为了证实他的话语的真实度,他指了指天机阁后面一排不起眼的房间:“左边倒数第二间,就是我的屋子。要还是不信,我可以带你们去看看!” 沈若问道:“你住在天机阁旁?那不应该是印忟道君的弟子们所居住的地方吗。我记得,你并不是内门弟子。” 以甘长平的资质,还不够印忟亲自收下吧? 甘长平咬紧了下唇,双目低垂,窘迫地回道:“我还没有师尊。印忟道君心善,收留了我而已。” 演武场被沈若战胜那次,他让尹郁芊丢了大脸,所以之后过得属实不好。 因为除去有名气的内门弟子,他的实力在练气期算是上乘的,便被推荐给了尹郁芊。 结果想象中的机遇没有到来,反而搞砸了事情,弄得自身处境更加糟糕了。 甘长平在灵宗无依无靠,没有人护着他,就只好处处任人排挤。连宗门固定发放的材料都被克扣,导致后续符箓丹药的炼制受到限制。 长期以往,炼制上的阻碍又影响了他在演武场的挑战,所以段位停滞不前,宗门试炼险些达不到要求被逐出门。 擦线留了下来也不见得是好事——被放养之后,那些人欺负得愈发变本加厉了。 尹郁芊心眼不大,记仇记得久,反反复复折腾了很长时间也没忘记甘长平。 甘长平一度崩溃,差点要如她所愿自动退出灵宗,直到印忟路见不平,帮了他一把。 还允许他搬到天机阁旁一间空的屋子住。 甘长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自己有多惨,沈若听了都有些不忍心了。 说来他的遭遇,与她也有一点关系……不过战斗的输赢是大家各凭本事嘛,当时的沈若倒没有很愧疚。 但她微妙地感觉到,如果换作现在再和甘长平站在演武场上,被尹郁芊威逼利诱着开打,她说不定……会让一步? 这段日子她改变了林芩泽,林芩泽同样也改变了她。 虽然不知这对沈若是好事还是坏事。 甘长平的“偶遇”有了个合理的解释,他顺便又说了说为什么要和沈若谈条件。 印忟管得了一时,但哪有这么多精力放在他身上呢。 一不留神,他还是会被尹郁芊的拥趸们抓住机会欺负。 他们见印忟还在庇护他,把握的力度恰到好处。不至于肉体上的鼻青脸肿,可暗戳戳地排挤还有使绊子是断不了的。 甘长平被欺负了也没脸向印忟告状,只好忍着。 “所以你想报复回去?”沈若说道。 甘长平摇摇头:“并非这个。我想要的是对修炼有益处的丹药或者仙草。” 他期盼地看着沈若和林芩泽:“您是擎桢道君的道侣,总不会缺这些。只需要给我一点点就好了……那样我再勤加修炼,定能在下次大会上成功拜师。” 沈若也跟着看向林芩泽:“阿泽,你说呢?” 事关沈若的安危,林芩泽没道理不答应。再说甘长平细细述说的这一番遭遇,细节与逻辑均合理,也不是不能信。 “可。” 甘长平面上一喜,只听林芩泽又说: “不过你所说的每个字必须都是真的,否则,后果自负。” 林芩泽嘴里轻飘飘的“后果自负”四个字,却让甘长平不自觉抖了一抖。 他听懂了背后蕴藏的浓重的警告,若是甘长平胆敢拿假消息糊弄,估计他的下场比得罪尹郁芊还要惨十倍、百倍。 甘长平急忙保证道:“句句属实,句句属实。” 林芩泽道:“说吧。我会按照你提供的信息来给你相同价值的东西,绝不会亏待。” 沈若重重地咳了一声:“阿泽,还是换个地方吧。” 她提醒了林芩泽,甘长平相当于是在尹格生和尹郁芊眼皮子底下告密,容易话还没说完就小命不保啊。 “那去哪儿呢?”甘长平也发了愁。 灵宗阵法颇多,又都归属于尹格生的管辖,所以这片区域没有一个位置是安全的。 他说关于他自己的事,宗主大概没有兴趣听,但只要一说关于沈若的……岂不是要完蛋?! 更可怕的是,他是不是已经提过“体质”两个字…… 甘长平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了,他被吓得不轻,声调都在颤:“怎么办,沈姑娘、擎桢道君救救我吧,我还不想死啊!” 沈若也犯了难,甘长平的操作和自曝也没啥区别了啊。 她扶额想了半天,提了一个建议:“不如把他带回剑宗吧?” 甘长平在灵宗指定是混不下去了,换个宗门还有点可能。而且现在不敢让他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不然说不定下一刻他就被尹格生派人解决掉了。 林芩泽也有点想叹气:“只能这样了。” 他沉着脸对甘长平说道:“先随我们见印忟道君一面,然后回剑宗再商量如何安排你。在此期间乖乖把嘴闭好,让你开口时再开口。” 甘长平紧紧闭着嘴,做了个哑巴的手势,表示自己会乖乖听林芩泽的话。 他们便带着甘长平,敲开了天机阁的大门。拉赫 印忟早已等候多时了:“芩泽,芩泽他道侣,你们终于来了。这不是……长平吗?” 看到跟在他们身后的甘长平,印忟有些疑惑。 沈若接道:“长平有些事情找我们,不碍事。”说着,爽快地用幻术封了甘长平的五感。 林芩泽见状,立刻补上了一层灵力,确保甘长平一点也听不见、看不见。 甘长平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声响也感觉不到了。他无措地在原地摸了摸空气,猜到了是沈若他们出的手,就又保持姿势不动弹了。 印忟刚准备开口,却被林芩泽突然打断。 林芩泽的双眸中有惊诧一闪而过:“印忟道君,刚刚是否有人来过?” 印忟回道:“正是。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林芩泽脸上堆起了凝重:“有一股魔修的气味。” 剑修对气息的敏锐程度远超其他修士,所以饶是印忟这个天机阁的主人也没有察觉到魔修,而林芩泽立马发现了不对之处。 “不重,也许不是因为修为不高……”林芩泽判断道。 他与沈若异口同声:“还有可能是刻意伪装过!” 他们同时想到了司君一假扮的“沈簇”。 林芩泽问道:“可是一位姓沈的修士前来?” 印忟说道:“我并不知他的姓名,说来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张面孔。但……是宗主让他来传达指令的。” 灵宗宗主不就是尹格生! 对上了。 沈若道:“那斗胆问一句灵宗宗主说了些什么呢?” 传音石不能说,反而特意派人——还是个魔修——跑这一趟? 印忟皱起眉头,回答道:“本应在五年后举行的宗门大比,宗主想要提前至今年。长老们都觉得不妥当,已经驳回过一次了,可他今晚又说还是要再商议。” 宗门大比要间隔十年才举办一次,各个宗门的弟子都要参与比拼,是体现宗门实力的绝佳时机。 相当于剔除了段位的限制,再强制性地参与演武场,并且比赛过程还有本宗门的师长观看。 重要的是,因为偶尔会出现死伤的情况,所以要在上场前签署生死令。 没有平日里演武场那般温和,也更能激发弟子的潜力。 当然故意致人死亡也是不允许的。宗门宗主、长老齐齐作为裁判坐镇,还是能挽救绝大多数弟子的性命的。 尹格生迫不及待地准备宗门大比,不用想,肯定没什么好意。 他到底要干什么? 第50章 . 夺舍 意志坚定的人使用塑根水才能效果…… 印忟认识尹格生多年, 却也还不够了解他,神情是别无二样的惘然。 他将尹格生要传达的消息又复述了一遍:“他约我与另外三位长老明日去宗主府邸商量,大概到时候会有不一样的说辞。等定下个确切的结果, 我再传音给你师尊。” “放心, ”印忟坚定地对林芩泽和沈若说道,“不管是为了什么,他拿不出正当理由, 我们作为长老有劝阻的责任义务,也有劝阻的资格。” 现如今海晏河清, 太平已久,尹格生又能拿出什么借口呢? 林芩泽眼睛里还有些担忧,但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和沈若一起点了点头。 印忟这时想起了今晚的主题,问林芩泽道:“芩泽,你们为何要追查尹宗主的异样?莫非……” 他话留了半截, 可其中意味显而易见。 沈若挽住林芩泽的手臂, 身子微微上前走了两步, 插了一句:“是因为魔修。我们曾经看到过一位魔修进出灵宗, 担忧尹宗主是否知情,仅此而已。” 林芩泽看着沈若, 也应和了一句:“魔修本不该如此猖狂, 确实可疑。” 说的就是司君一这个嚣张的魔修, 胆大包天地处处试探, 迟早有一天把他逮住。 印忟叩了两下手下撑着的桌子,思考了一会,还是摆摆手道:“与魔修勾结这件事,我会再查查的。宗主不至于干出这种事, 况且这对他并无好处。” 魔修在那一战后元气大伤,甚至比不上底下附属于灵宗的小宗门,何来勾结,顶多是私底下有什么交易。 可与他们谈交易也没必要啊——魔修随心所欲,听人差遣的话必是要打个对折的,与其和他们合作,不如找几个闲散修士了。 印忟说着话,还摇着头:“不像是宗主做出来的。” 沈若也不和他争辩,只说:“也有可能是一场误会。不过印忟道君叫我们来,是要说什么呢?” 印忟不愿意相信,那就不信吧。毕竟林元斌千叮咛万嘱咐过,他这老友心思单纯,少说为妙。 于是他们选择透露一个不怎么重要的点,借此打消印忟的疑窦。 谁知印忟却回道:“许久不见芩泽,干脆找了个借口把他叫来看看。” 他笑眯眯地扬起嘴角,“顺便观察一下他的阵法怎么样了,但看你们如胶似漆,估摸着阵法没有大碍。” 他的打趣让林芩泽低垂下了双眸,遮挡住微微害羞的神色:“是……发作厉害的只有一次,所以镇魔符也只用了一张,比当时想象中的情况好了很多。” 印忟沉思:“只发作一次的话……说不定还能多撑一段时间。” 他又从房间拿出一瓶丹药:“情况不严重时,吃这个能静心,就别使用镇魔符了。” 林芩泽接了丹药谢过印忟,见没有大事要说,便看向了被封住五感的甘长平。 沈若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那宗门大比的消息,还劳烦印忟道君告诉一声了。我们和长平说好的要一同回剑宗,天色也不早了,这便告辞。” 林芩泽作了一揖:“改日再来拜访您。” 印忟含笑看了看沈若和林芩泽两个人,和蔼可亲地应道:“那就改日再见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不要客气。” 他说的是他们瞒着他的事。 印忟不傻,还是能看出来事情的轻重缓急的。 魔修不足为患,林芩泽和林元斌何须在意? 但他们不说,他也没办法。 可惜让他失望了,林芩泽直到告别,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剑宗里,接听过传音石的林元斌已等候多时。 甘长平见自己安全了,终于一咕噜把话说了出来:“和尹郁芊关系最要好的,是一个叫杨枫的丹修。他酷爱品尝药草的味道,致力于将丹药做得好吃又好用。” “好吃?”沈若对此感到匪夷所思,这丹修有点奇葩啊。 林元斌的表情也难以言喻:“还真是个奇特的追求。” 甘长平其实一样觉得这追求实在独树一帜,不过也多亏了他这个爱好:“舌头品尝太多种类,就会失去灵敏度,杨枫的解决办法是用一种特制的酒来冲刷口腔,从而恢复如初。” “酒?这方法倒是没听说过。”沈若和林芩泽齐齐看向林元斌,谁知连他都没听过。 但他一个没有不良嗜好的剑修,不知道才算正常吧! 其实说到“酒”,甘长平的消息来源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果然,他继续说道:“尹郁芊似乎在前段日子又和沈姑娘起了冲突,所以杨枫心疼她,也有些心情不佳。醉酒后被我撞见,嘴里还在说着胡话。” 他说的该是沈若去灵宗见尹格生的那次。 “我原先也以为是胡话,结果听见了沈姑娘的名字……就继续听了下去。” “沈姑娘的身体有极佳的修炼能力,对灵气的感知比旁人更加敏锐。唯一的缺点是没有灵根。” 说到这,甘长平又提了一个词——“塑根水”。 “尹郁芊的资质太差……听他们的意思,是要为她换个身体。” 那不就是夺舍吗?! 而尹格生竟是塑根水的卖家……怪不得百年难得一遇,怎么就让他们遇上了。 当真是一环扣一环。 若是这百年来塑根水不现于世,沈若身为凡人,即便每日以天材地宝养着她,也难逃一死。 她不知不觉,已被人惦记上了这副身躯。 “意志坚定的人使用塑根水才能效果最佳。”林芩泽沉沉地说道。 所以尹格生指使了萧家。 塑根水鸡肋的地方在于,它不能用在有灵根的人身上。塑不是“重塑”的含义,而是“塑造”。 尹郁芊不知有什么隐疾,到了必须换具身体的地步。 可尹郁芊的震雷符又做何解释。 她要她的身体,干嘛还故意朝她扔符? 若是躲不及,不就全毁了。 林芩泽也想到了这点:“符箓威力不对,现在想来像是专门吓你的,即便是有我挡着,那效果至少比正版减弱了一半,才能爽快地被击退。” 沈若这下也忍不住愁眉苦脸:她和林芩泽一个被惦记了身躯,一个被惦记了气运,还都是一个人记上的——尹格生的占卜之术真是没白学。 “想来宗门大比,又是他的一个阴谋吧。”沈若暮气沉沉地回道。 甘长平闻言问道:“宗门大比?怎么了吗?” 林芩泽瞥了他一眼,觉得他还待在这里有些碍事,便道:“你给的信息确实有用,先为你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放心,报酬不会少。” 屋外夜色无边,林元斌也说道:“你们都回去吧,等明天看印忟怎么说。现在着急也没用,目前还是得见招拆招。” 第51章 . 诱饵 以镜为载体,可鉴过往。…… 甘长平被安排在了沈若那间屋子。 因为她搬回去和林芩泽同住了。 沈若倚在门边, 看着林芩泽一点点地将东西挪到他的住处——现在是他们的住处了。 “你早这样不就好了。”沈若伸出食指,点了点林芩泽的胸膛。 林芩泽反手握住了她的指头,牵了过去:“都收拾好了, 你看看还有没有漏的地方。” 沈若捂着嘴, 故作惊讶道:“呀,这真的是我们阿泽吗?我还是第一次被阿泽主动牵手呢——” 林芩泽白皙的双颊烫得发红,削弱了他那威不可当的气势, 反倒有些二十来岁小郎君的感觉了。 他脸上的绯红,甘长平离得八丈远都还能看清。 于是从屋内传来的一阵大咳, 打断了他与沈若这甜甜蜜蜜的气氛。 “咳、咳咳……”甘长平一双手紧紧地遮住了眼睛,“沈姑娘,擎桢道君,要不你们换个地方?” 他以为自己的提醒已经够委婉了,却还是被林芩泽冷冷看了一眼。 林芩泽努力将面上的神色压了下去,说道:“既然安排的地方找好了, 报酬也一并算给你吧。” 甘长平喜不自胜, 忙不迭地点头应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多谢擎桢道君, 多谢擎桢道君。” 林芩泽偷偷传音向沈若求助:“若若,该给他什么是好?” 沈若回他道:“看你。” 说完她悄悄逗了他一句, “问我干嘛。莫非你还是个妻管严不成?” 林芩泽听到“妻管严”三个字, 脸上又是一红, 黑长的睫毛颤了颤:“你是我的道侣, 有事自是要与你商量的。” 沈若对着林芩泽笑开了花,她也瞪了一眼甘长平,警告他回避一下,然后“吧唧”奖励了林芩泽一个吻。 没看懂沈若意思的甘长平:“……” 行吧, 他刚才就不应该把手放下来。 调戏完自家道侣,沈若心满意足地计算了一下该给多少报酬合适:“主修阵法的话,对灵力的需求更迫切,不如给他一瓶筑基丹,再给一根‘浑元辫’。” “浑元辫”物如其名,是种藤类,长得像手工编的辫子。 听起来稀奇古怪的,然而它的生命力极强,个别甚至能自由生长千百万年。 他们手中的这根当然没有到这个地步啦,否则也舍不得轻易就给了甘长平。 它的年份约有五千年上下,是当时在泰安交易行捡漏捡来的。里面藏着的浓缩的灵力足以供他进阶,还能剩下一条躯壳,让甘长平在布置阵法时借用一下灵气。 林芩泽觉得“怀璧有罪”一说不假,一次性给得太好,说不定才是害了甘长平。 看在他立了大功的份上,暂时先给这些,后续依据他的情况再帮一把吧。 甘长平欢天喜地收下了这两件,他已经等不及要冲击筑基期了。 沈若见状立即拉着林芩泽,腻歪地回了他们的房间。 “阿泽~” “嗯。” “不早了,休息吧。” “……嗯。” 第二日清晨,尹格生竟已召开过长老会了。 “他提供了宗门大比的最高奖赏。” 印忟的声音从传音石里穿透而出,传入清康阁中三个人的耳朵里。 “是空明镜。” 空明——洞澈而灵明。 以镜为载体,可鉴过往。 林元斌惊呼了一声:“空明镜?” “但空明镜不是传说中的宝物吗?向来只听它的传说,却无人真正地见过它。”林芩泽在记忆里搜了搜关于空明镜的只言片语,发现没有人对它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一向稳重的林元斌也为它失了态,可想而知它的珍贵了。 其实连这个名字都鲜少出现在人们口中。 它的上个主人可以追溯到上千年前,飞升的明空真君不知何由,独独将它留了下来,赠予了一位友人。 那位友人的来历已经没人探究了,因为他压根守不住这仙物。 相传空明镜不仅可以勘破一切幻术,更是在特殊手段的使用下可以回溯时间,看到过往发生过的场景。 修真界冲着这空明镜着实动荡了一番,可以看到过往,岂不是就能窥探到飞升的秘密所在? 争来争去,却无一人成功使用出这个功效,反而在争斗过程中死伤不少。 渐渐的,空明镜下落不明,修真界的说辞也换了一套。 有人说其实它就是面防御作用的法器,没有吹嘘的那般神乎其神。 也有人说是条件过于苛刻,所以几乎无法实现展现回溯时间的画面,有也和没有一样。 总之,它迟迟不再现世,相关的传说也五花八门,慢慢就被人们遗忘掉了。 空明镜还是林元斌教导林芩泽时提及的,所以他听到奖品是这个,难免有些心动。 真拿到手,尹格生就变得罪证确凿,再不能抵赖。 “若尹格生真舍得把空明镜拿出来……那争一争这个宗门大比也未尝不可。” 沈若心里一转,说道:“我倒觉得,这更像是个诱饵。” 宗门大比既然对段位没有明确的限制,那它必然有其它的要求——不然岂不是连林元斌都还可以参加? 十年一办,身份需得是这十年里新拜师的弟子才行。 所以考验的不是弟子,而是他们的师尊的实力。 管你是怪才还是蠢才,能教出来才算本事。 林芩泽和林元斌将目光投向了沈若:她是唯一一个满足条件的,却刚刚入门了不到一年。 眼下还要提前至近日。 尹格生是冲她来的。 在他们用眼神交谈的过程中,印忟接着说道:“幸好,安泰城城主出面拒绝了尹格生。” 安泰城城主行踪成迷,同样是继承制,却始终没有露面过,背后是否换了个人当都没办法知晓。 但他的权利不是一般的大——想想泰安交易行、泰安拍卖行、演武场,这可皆是归属于他。 尹格生被拒绝,对于他们也算一个好消息。嘴上怀疑这是个陷阱,他们还是得往里跳,尹格生放出的饵诱惑太大了。 “宗门大比本就不是灵宗能完全决定的,现在安泰城城主出面,宗主只好放弃,不再提它。” “不过,他依旧决定以空明镜作为大比的奖赏。” 切断了与印忟的连接后,林元斌与沈若面面相觑。 危险肯定是有的,而且不小,但要不要为这镜子争一次呢? 林元斌没有劝,沈若也没有表态。 林芩泽率先开口,说道:“我觉得冒着危险冲着那个虚无缥缈的可能,不值得。” 退一万步说,即便那把镜子可以为他们所用,尹格生也会设置重重障碍阻止他们得到。 放这么大的饵,他是下定了取她性命的决心。 “往后还有的是机会抓住尹格生的把柄,何必只寄希望于它身上?” 林芩泽说这话时,对着的是沈若面孔。 第52章 . 闭关 其实我更想做的,是那个与你并肩…… 沈若也看向了林芩泽。 她听懂了林芩泽的意思, 但尹格生不会因为她的退缩而放弃计划。 进退维谷之下,她宁愿搏上一搏,兴许就一举成功了呢? “我想试试。”沈若说道。虽然成功的几率极小, 但只要不是百分百失败, 就证明还有希望。 闻言,林芩泽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不是试试的问题。时间紧迫,你的修为可能来不及提升太多, 生死状一签,岂不是任人宰割?” 林元斌却重重拍了拍林芩泽的肩膀:“芩泽, 关心则乱啊。” 他沉声说道:“你那道侣本就要参加这次的大比——她是水清微门下唯一的弟子,若不参加,幻宗颜面何存?所以她不仅要去,还要拿一个好看的成绩。” “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林元斌叹气。“可是我们得知了尹格生会从中捣鬼的消息,对吧。” “但这也避无可避。我用了一次天大的人情才为她求来了水清微的弟子之位, 而水清微收下她也是破了大例的。为着水清微, 她总不能弃赛吧?” 林芩泽虽是沉默着的, 可脸上依旧是不赞同的神情。 他的一举一动所代表的含义, 林元斌都了如指掌。“你想说——人情难道还能比命重要?芩泽,你这就往极端走了。” 沈若对他的影响, 远远超出了林元斌的意料, 也判断不出到底是好是坏。 “你原先并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 怎么放在道侣身上就不一样了呢?你再爱重她, 也不能永远把她护在羽翼底下吧。” 林芩泽眸色沉沉,回道:“如果我能呢。” “那是她要的吗?” 林元斌和林芩泽一同把脸转向了沈若。 林芩泽的目光灼灼,仿佛在说,只要沈若应下一声, 他就会做到护她一辈子。 沈若却朝着林元斌的方向点了点头:“宗主说的对。即便你愿意保护我,可我不能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躲着,况且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 林芩泽受了伤似的,别过了脸。 沈若跟着转了半圈,走到林芩泽的正面,说道:“阿泽,其实我更想做的,是那个与你并肩同行的人。” 她说这话时语气深情,眼神真挚,起码有一半是真话。 “……好。”林芩泽答道。 另一半假就假在“并肩”上吧。 沈若向来要强,在她看来,他的忧虑过重反而是一种束缚,妨碍了她的前进。 前进的目的才不是为了和他并肩,她立志变强,甚至应该在心里会想有朝一日超过他。 罢了,不如随了她本人的心意。 林芩泽虽是答应了,但面上并没有轻松很多,还是沉重的神色。 林元斌安慰道:“还有五年不是?若若的体质确实适合修炼,未必比别人差。再说,水清微也会在幻术上倾囊相授的。” 幻宗擅长以弱制强,说着说着,林元斌愈发认为沈若大有可期啊。 沈若也附和道:“阿泽,别担心啦。我师尊待我好得没话说,教我防身肯定是没问题的,而且我不是还有你和宗主嘛。” 她甜甜地朝林元斌一笑:“宗主到时候会在比赛当场的,对吧?那还用担心什么。” 林元斌不由得跟着一笑,这丫头还是那么精。他回了个保证给她:“是,放心,我拉下老脸也会保你毫发无损。” “阿泽?”沈若晃晃林芩泽的衣袖。 林芩泽“嗯”了一声,道:“既然下定决心要去,就要抓紧时间修炼了。” “好~”沈若笑笑,轻车熟路地哄道,“都听阿泽的。” 事不宜迟,林芩泽带着沈若快步走出了清康阁。 “下雨了。”沈若伸手,在掌心接了几滴。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不一会儿就从细细的雨丝进化成了瓢泼大雨。 说来也是稀奇,伏蓬不常有雨,沈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有没有雨对于修真者来说并不重要。 反正灵力能自动护体而出,又不会淋湿。 沈若收回手掌,把玩了一下林芩泽的小拇指头,突然笑道:“应该撑把伞,在山上的小路慢慢地走。这时候的空中飘荡的气息会格外清新,人也会静下心来。” 她说的是在沈家村独居时,她常做的事。 总是在心头压上沉甸甸的石头,把那根弦崩得紧紧的,哪怕弦的延展性再好,也会有一天断掉。 每逢雨季的时候,她难得能清闲一回,便可以久违地清空一下思绪,懒散地走一走。 林芩泽说道:“不差这一会儿。” 沈若挑起眉头看着他,他想了想,竟真的从储物戒指中掏出一把伞来。 伞面上的莹莹白光告诉沈若,它并不普通。 可那又怎样,它现在起的作用就是一把普通的伞。 他们走在剑宗门前的那一条山路上。 “挺好的。”沈若说道。 轻轻的语调很快被凛冽的风吹得稀碎,在这空旷的山谷里激不起一点回声。 她又重复了一遍,像是给林芩泽听的,又像是给这座山听的。 “挺好的。” 仔细想来,她许久没用过《气运之子》了。 林芩泽没有问哪里“好”。 他只是紧紧地挨着沈若,为她撑着那把伞。 雨滴浸湿了伞面,又顺着弧度不断地滑下,却沾不到两人的衣衫。 因为他们贴在了一起,几乎要融为一体地那般的近,从背后望去,快要化成了一个人。 使得这柄不大的伞,也能够完完全全笼罩着他们的身体。 更有甚者,他们连步伐气息也调整到了一致。 同时抬脚,再同时放下。 当真成了一个人。 闲暇的时光总是以极快的速度飞过。 雨没有停下,他们却合上伞,回到了房间。 宗门大比迫在眉睫,沈若得争分夺秒地修炼才行。 林芩泽陪着她闭了段关。 “上次给你的那株天坤草,想来已是吸收干净了。”在决定闭关前,林芩泽探查了一番沈若的脉象。 他又掏出金光闪闪、却有些其貌不扬的一颗果子:“我二十四岁那年去了一个小世界游历,路过一棵树时摘下来的。师尊说这叫‘素怀果’,能增强精神力,扩充识海。” 林芩泽又轻轻补充了一句:“也能稳定心神。” 沈若杂念太重,修习的又是幻术,长期以往恐有大患。 之前的天坤草已使得她的修为猛进一截,所以这次闭关还是要以神念方面为主。 沈若自是知晓林芩泽的好意。 她接过果子,入了定。 林芩泽在旁边为她护法,虽然没有完全沉进去,但也同样在运气修炼。 这场雨缠绵着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月,资质年长的修真者们纷纷诧异突如其来的雨季持续之久。 大地焕然一新,然而厚重的云层还未消散,阴沉的天让人心中带了点不祥的预感。 而就在停雨的这天,沈若出了关。 第53章 . 规则 林芩泽恰巧满足这个条件! “筑基后期?”听到旁边有声响, 林芩泽睁开眼,看向了站在他面前的沈若。 沈若轻轻眯起双眼,语气轻快:“还没呢, 不过也差不多啦。” 剑宗依托这座山而建, 灵气本就比较浓郁,林元斌给林芩泽分的这个峰头更是上佳的修炼之处。 所以即便没有刻意佐以进阶的丹药来闭关,沈若还是在锻炼心神的同时, 让丹田内凝聚的那一小团胀大了几分。 沈若说道:“若要凝成金丹,可能还需花些时日。” 练气期与筑基期是最容易进阶的阶段, 而后逐渐提高难度,到了元婴期,或许之间的屏障要上百年才能松动一丝。 分神期的修士则屈指可数,已经是伏蓬里可被称作“大能”的存在,横着走是没问题的。 到了大乘期、再渡劫飞升的,寥寥无几, 差不多要翻书上的记载来了解了。 她要走的路依旧漫长, 一眼望不到头。 林芩泽轻轻揉了揉沈若的颅顶, 语调平淡, 说出的却是鼓励的话语:“能进一步也算是意外之喜。你不必感到太重的压力,历届宗门大比从未有过元婴期的高手——十年炼到这个地步, 属实夸张了些。” 沈若拽住林芩泽的右手, 一把抱住了他:“我知道啦。” 林芩泽从轻快的表象之中, 看出了她的紧张, 才出此言来安慰。 她的确对闭关的成效有点不满意。 应该是先前心念太杂,这果子的功效大多数用在了巩固识海的放面。换句话来说,就是精神力几乎没有任何进步。 嘴上说是只花了短短一个月,这个增进速度已经不错了, 但沈若清楚,她入门时间比别人短了快一半的时间。 如果做不到两倍的修炼速度,结局定然是败。 还有可能是惨败。 林芩泽的怀抱似乎慢慢对沈若有了安心的效果。 他的沉稳从他们的肢体接触而传递,一点点,传到了沈若的心头。 她倏然冷静了下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沈若在林芩泽肩膀处蹭了蹭脸,蹭得他右肩一痒,才调笑着说道:“那是,我们阿泽参加比试的时候都没到元婴呢,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 她满满的信赖让林芩泽升起了些愉悦之感,竟也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 “嗯。” “嗯?” 林芩泽居然应下了……这让沈若不禁吃惊地抬起了头。 她左左右右地看了看林芩泽的脸,这次他甚至没有脸红诶。“我们阿泽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林芩泽问道:“有吗?” 沈若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反正脸皮子是没以前那么薄了。” 说完,沈若笑得合不拢嘴,每日一逗林芩泽,能让人心情大好。 “……” 林芩泽一时分不清这是不是夸赞。 “不好吗?”他抿抿嘴唇。 沈若这次换成扶着他的手臂笑:“好,怎么不好。” 她一脸自豪地说道:“这可都是我一手锻炼出来的呢!” 虽然不懂有什么可骄傲的,但也确实是事实。 林芩泽在心里小小地叹了口气,嘴角却不自觉跟着她一起扬了起来。 罢了,娶妻随妻。 就在这时,传音石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 林芩泽刚一接通,林元斌急切的声音便在房间中响起:“你们可算是出关了!” 他所说的消息让两人瞳孔一缩——宗门大比的规则变了。 “需要组队?”沈若大为震撼地问出了声。 林芩泽对此同样闻所未闻:“据我所知大比规则已经持续了多年,怎会改变得如此突兀?” 林元斌无奈地告诉他们,反对者不在少数,但这还是成为了定局。 “时间上说过了不可更改,但尹格生不知私下里做了什么,竟联合了武宗、器宗、佛宗一起提议,还说服了安泰城城主。” 几大巨头持有的意见一致,其他小宗门又怎么敢反对呢。 “尹格生是特意漏掉剑宗和幻宗的。看来他心里有数,他的事迹败露在我们面前了。” 沈若蹙眉:“具体的规则宗主可否说一说?” 事已至此,只好变动策略了。 林元斌将尹格生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宗门大比十年为一届,而招新大会一年就会举行一次。对于卡在中间拜入师门的弟子来说,是不是不太公平呢?” “为了给自己门下的弟子留够充足的时间参加大比,甚至收徒的日子都要计算一番,那样岂不是白白耽误了几年。” “而单纯的一对一较量,也让丹修、符修等修士的能力大受限制,历年来从未有专精丹、符的修真者夺冠,足以证明赛制的不公正。” “所以何不改为先是小组比拼,分出一支决胜队伍;再组内比试,决出最佳修士呢?” 诚然,这为丹修和符修之类的辅助类型的修士争取了一个夺魁的机会。但漏洞还是存在啊——年限问题怎么解决? 林元斌继续说了下去:“同样,组队的规则也能减弱修炼时间不一的影响。” “考虑到最后要组内角逐,队伍人数定为四人,其中两人依旧是十年之内拜入师门的弟子,另外两人……” “则是十年以上、二十年以内。” “没错,这意味着每个人可以参与两次宗门大比,经验不足者拥有了第二个十年的时间,继续冲击。” 站在中立的角度来看,这个新规则倒真的面面俱到,填补了很多制度上的不足。 但提这个的人是尹格生,那他必然抱有私心。 不过听到最后,沈若和林芩泽面上都带了丝喜悦:定为二十年以内……林芩泽恰巧满足这个条件! 这是规则改变他们唯一的好处了。 第54章 . 组队 种以谎言,也能结出美满的果实吗…… 喜意短暂得稍纵即逝。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处去:林芩泽卡在了二十年的门槛上, 不多也不少。这究竟是偶然,亦或是……新的陷阱? 他们还没来得及思考,只听林元斌解释完新的大比方式后, 语速极快地又说道:“前三名队伍都有奖励, 这个就不细说了,都是丹药、符箓、法器一类的宝物。而冠军队伍不仅每个人都能拿到丰厚的奖赏,从中诞生的最佳修士还可以获得空明镜。” “所以不仅要组一支能夺冠的队, 更要处理好队伍内的关系……” 林元斌没有直接说出口,但他话里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起码要确保空明镜能落在他们手里。 但其实这个并不是他们的难点所在——林芩泽是上届宗门大比的魁首, 能与他一战的,只有楚禹。 而林芩泽目前是元婴,器宗的楚禹仍未从金丹期突破。 说到这儿,沈若就不得不感叹一下林芩泽得天独厚的资质了。 比最佳年龄——八岁——晚了整整四年,还未曾主动服用过丹药,就这么一步一脚印地练着, 却成了伏蓬近千年来进阶速度最快的修士。 应该是凭着那气运之子的身份, 灵气对他的亲和力是羡煞旁人地强, 使得修炼事半功倍。 由此来看, 也许林元斌不是特意挑了浓郁之处给他居住,相反的, 是他来到这里后灵气因为他的存在而聚集。 怪不得有人不择手段地贪图林芩泽的命格了。 连沈若她自己……不也是发现他的身份后, 才千方百计地利用《气运之子》这本来历不明的书, 窥探林芩泽的心意, 利用他的情谊。 现今更是如愿以偿地享受着气运之子道侣的红利。 她与他们的嘴脸,有何不同吗? 林芩泽发现沈若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差。 她呆呆地看着前方,双目无神,不知想些什么, 反正不像在听林元斌说话。 “怎么了?” 平静的语调里暗藏关切。 听着熟悉的男声,沈若如梦初醒,回过神来。 “没事,”沈若迅速调整好表情,“在想我们该找谁比较合适?” 沈若真正想的是,这温柔乡,可沉浸不得啊。 冷不丁地,她一瞬间记起来了所谓的“初心”。 种以谎言,也能结出美满的果实吗? 如若不能,她还得在提升修为的同时,想条退路才成。 满面的笑容看似自然,却被躲躲闪闪的眼神出卖。 还是不愿意把心中所思告诉他吗…… 林芩泽无意识地摩挲着擎桢,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传音石的另一头,林元斌还在说着话,将两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了回去。 人选的问题,还有时间慢慢挑,不过考虑到后期需要磨合,还是尽早决定为好。 林元斌只提了一些关于修炼的建议,要靠他们自己来决定如何组队。 “修为高并不能代表绝对的压制,你们尚缺乏并肩作战的经验,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去试试体会‘团队’的含义。” “幸好这是修改制度后的第一届大比,所有人都在一条同等的线上起步。而与此同时,演武场随着大比的更改,也添加了新的战斗模式。” “传统的一对一依旧保留,新增加了二对二和四对四,可以挑选对手也可以自由匹配——但按照队伍里最高阶的修士决定比赛的等级。” “芩泽是元婴修士,那么你们两人组队时,随机遇到的对手可能是元婴和筑基,也有可能是元婴和元婴。” 四人队伍同理,会由于这一个高阶修士,拉高了整组的上限。 “对了芩泽,你要我找的喑魔石,有下落了。”这是林元斌的最后一句话。 熟悉的名称让沈若一怔:“是我想的那个喑魔石吗?” 林芩泽轻轻地答了一声:“是。” 喑魔石,传闻在天魔大战的时期,一名魔将陨落之时残躯与某种晶石相撞,他的神识被其融了一部分进入内部。 从而使这晶石有了放大内心欲望、乃至于可以蛊惑人心的功效。 对于练习幻术的修士来说,是上好的辅助之宝。 可惜的是,由于撞击程度的猛烈,晶石在融合神识的同时四分五裂,碎成了数块。 水清微给沈若的,正是其中较小的一块,大概是本体的边角料,品质并非最上乘。却也是难得的好物了。 却在前不久被林芩泽的阵法所伤,化为齑粉消散一空。 “你怎么会想到找这个?”沈若的神色里没有愉悦。 喑魔石碎掉是在他喝醉的那晚发生的,他根本不该知道才对。 林芩泽望着陡然间变得戒备的沈若,有些无奈。 她今日敏感得不像话。 “演武场遇见你的时候,看到它作为你的法器,但来剑宗之后你再也没戴过。我闭关前,便想着为你做一个更好的法器。” 就让林元斌帮忙打探了喑魔石的消息,届时将她的那块替换成一块中心区域的。 “你注意到我的手链了?”沈若松开眉毛,状似轻松地问道。 “……也很难不注意到吧。” 林芩泽的这个回答,却让她扯起了嘴角:“我怎么记得,演武场我们只见了一面呢?” 那时林芩泽阵法还在,对她可很是冷淡,正眼都不肯看一眼的。 竟然悄悄地记住了她的法器吗? 它藏在衣袖之下,并不显眼啊。 “……“林芩泽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小坑里。 但他还是得给出一个回答。 “嗯。” 他也不知为何,不经意地一瞥,就记住了。 可能连阵法都没发觉的他的潜意识里,还是对沈若倍加关注吧。 按平时的习惯,沈若该顺着杆子向上爬,逗他几句了。 她开口,嗓子却拐了个弯,说了另外的话:“你要怎么去找喑魔石?” 林芩泽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来,回道:“师尊给的消息多半可靠,况且……” “况且什么?” 林芩泽没有抬头,声音闷闷的。 “况且是我的话,找到它应该不难吧?” “你知道了。”沈若笃定地说道。 林芩泽听不出情绪地回道:“我不该知道吗?” 沈若回想,她的所作所为指向不是很明确,可配上那时不时地试探,结果便呼之欲出了。 林芩泽又不傻。 他反而聪明极了。 沈若缄默了下来。 换林芩泽开口问她:“但你是从哪得知的呢?” 毕竟朝夕相处的林元斌都对此一无所知。 沈若没有说话。 半晌后,她笑道:“什么知道和不知道的,阿泽,你在和我打哑迷吗?” 林芩泽重重地,在沈若面前,叹了一口气。“等你想说了,可以告诉我。” 沈若嘴硬:“我没什么想说的呀?” “……好。”林芩泽说道,“我去为你寻喑魔石,你准备一下,我们去演武场适应几场打斗再回来修炼。” “好。”沈若挤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林芩泽最后看了她一眼,沈若还是那副笑而不语的模样。 他便转回头,往林元斌所指的方向驾云而去了。 沈若没什么可准备的,但她去了竹禾峰一趟。 “焰绛花喝完没?” “早就喝完了。”小姑娘鼓着腮帮子,还是气乎乎的模样。“你还记得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多久吗?大骗子,就没想起过来找我。” 这件事是沈若做得不厚道,明明知道她自己会言而无信,还信誓旦旦地许了小姑娘这么多。 她变戏法一样,伸出别在身后的右手。 满满一盒焰绛花,连那朵独一无二的,沈若都拿出来混在了一起。 “别生气了,嗯?” 第55章 . 羡慕 “想,非常非常非常想。”…… 林娅霖却赌着一口气, 将双手都背在了身后,不肯接过去。 “你只会拿这些哄我。” 沈若被小姑娘逗笑了,她上前走了两步轻轻抱过了林娅霖。 而后将那一盒焰绛花, 放在了林娅霖的手心中。 “收下吧, 是我的心意。”她的声音温柔得似水,听着倒真是诚意满满的样子。 “别生我的气啦。” 沈若比林娅霖高一些,她将林娅霖的小脑袋微微朝右边一斜, 就可以轻易地给出一个肩膀,供林娅霖依靠。 “忙着回明秀城, 又在闭关准备宗门大比,才没有立刻来看你的,怎么会不在意你呢。” “你看这满满的焰绛花,”沈若几乎是在林娅霖的耳边说的话,“都是在明秀小世界的时候,记着你, 特意为你摘的。” “这花会让你想念我, 也能让我想念你呀。” 不得不说, 沈若对待小姑娘着实有一套。她的一字一句, 都戳进了林娅霖的心坎里,顺着四肢缓缓延伸, 最后整个人都变得暖暖的了。 “哦。”她用这干巴巴的一个字, 应下了沈若的一段又一段话。 态度却彻底软化了。 林娅霖一只手握紧了盒子, 另一只手回抱住了沈若。“真的有想我吗?” 沈若给她的回答当然是—— “想, 非常非常非常想。” 她用了三个重复的词累加着表达自己的想念之情。 也不算假话吧,她这一路上,的的确确想起了林娅霖多次。 打发林芩泽的念头,是以“焰绛花”为理由, 而非其他,也是因为林娅霖罢了。 她能从林娅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甚至承认,自己是在羡慕。 与以前的沈若一模一样,没经历萧觅加害时的沈若,同样有一颗待人待己都炽热的心脏。 所以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她愿意对林娅霖好。 “那我就原谅你啦。”林娅霖红着脸,倚着沈若的右肩说道。 沈若轻快地笑了起来:“谢谢娅霖,娅霖真好。” 林娅霖听着沈若软声软语的夸奖,抱她抱得更紧了,迟迟不舍得撒手。 沈若也就依着她抱。 停了好一会儿,安静的房间终于又有了声响。 沈若问道:“娅霖,宗门大比你也要参加吧?” 林娅霖回道:“嗯,上次的大比我没有参加……师尊怕我受伤。我资质不够好,入门的时间又没正好卡住十年,修炼的时间少了很多,当时才刚突破到筑基期。再说,还有师兄呢,他的实力就能够让师尊面上有光啦。” 她的声音低落了下来:“不过现在我还是筑基后期呢。即便再努力一些,顶多试试结成金丹。在二十年的时限里,大概还是比较差的吧。” “若若姐,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沈若来回抚摸着林娅霖的背部,用动作来安慰她。 “我们娅霖已经很好很好啦,比很多人都强呢。” 尽管林娅霖心里知道这话安抚的意义远大过现实,但她还是扬起了嘴角:“嗯,我还会努力进步的!” “娅霖,那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演武场练习?” 沈若这个问句让林娅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我和你吗!” 沈若点点头:“还有你师兄。我们等下就要下山,所以特意来带上你。” “……还有他啊。”怪不得沈若的问句里用的是“我们”。 林娅霖这次迟疑了一下:“好是好,可我们的人数不对吧?” 要么两人要么四人,哪有三个人的份啊。 这个嘛,沈若也早就想到了。 剑宗不还有一个甘长平在吗。 沈若与林芩泽闭关的这一个月来,甘长平也没闲着。 不仅靠着“混元辫”从练气期变为了筑基期,更是拜在了剑宗门下。 没错,他叛宗了。 但是甘长平的情况又有些特殊——他只是加入了灵宗,登记在册,可他并没有成功拜师啊。 不是不能通融一下的。 收留甘长平的印忟道君,自愿帮了这个小忙。 印忟道君人好心善,为他们处理好后,还送了几本自己研究的阵法和符箓之法给甘长平,叫他有什么疑问尽管去问。 甘长平除了修习阵、符外,他觉得自己还有精力再学一学剑,技多不压身嘛。 少年人干劲十足,他又确实可以称得上同龄人中的佼佼者,竟然一心三用也能上道。 正好和她们俩组成了筑基期三姐妹弟,共闯演武场。 于是林芩泽带着喑魔石回来时,看到的就是…… 沈若一边站着一个,他们仨一起朝他微笑示意。 而其中她的右手边,林娅霖还紧紧挨着沈若,挽着她的胳膊肘,举止亲昵极了,好像她们之间容不下第三个人。 林芩泽神态不变,只是将喑魔石递过去的时候,专挑的是沈若的右手方向。 “你看看,需要怎么搭配才能做成手链?” 第56章 . 法器 而非书上冷冰冰的“气运之子”四…… 手链是水清微特意为她准备的, 交到手中时便已是成品,沈若倒还真不知道具体材质是什么。 “不可以直接使用吗?”沈若问道,又伸出了空闲着的左臂, 想要接过喑魔石。 林芩泽却没有松开它。 保持这个别扭的姿势并不好受, 沈若在林芩泽的眼前晃了晃五根指头,催促似地唤了他一声:“阿泽?” 林芩泽这才缓缓地减轻了力度,将喑魔石成功放入了沈若的掌心中。 “不能直接驱动。喑魔石蛊惑人心是不分敌我的, 倘若你注入灵力,有可能在唤醒它的一瞬间就会失去神智。严重的话, 还会有入魔的危险。” 他的语速不急不缓,面上也一如既往地冷淡,但沈若还是一眼发现了他在生气。 他的眼神一直在林娅霖挽住的那条胳膊附近转悠呢。 沈若顺着他的目光,挨林娅霖更近了一些。 她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中的石头,回道:“如果是这样,那我大概能猜到围绕它串起的珠子的作用了。” 每当驱动法器时, 珠子们都会竭尽全力地拉扯着喑魔石——这不是放大它的功效, 反而是在限制它的作用范围, 从而保护主人。 和被幻宗看重的冰灵根同理, 都是防止幻术会对施法者进行反噬。 而能够静心清念的灵石,无外乎是那几种。 林娅霖贴着沈若的身子, 悄悄探出头来, 好奇地朝喑魔石看。 沈若笑了笑, 直接递给了林娅霖, 小声叮嘱道:“看看就好,千万别注入灵力哦。” 林娅霖努努嘴:“我又不傻嘛。” 随后从沈若的臂弯中抽离,双手捧着喑魔石,翻来覆去观察个不停。 沈若所说的, 林芩泽也能想到。他对沈若道:“应该不能再用先前的材料重组,这块魔性更大,轻易无法压制。我在找到它的地方还发现了‘千重丝’,一同带了回来。” 说完,林芩泽快速瞥了一眼还在玩弄喑魔石的林娅霖,牵着沈若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旁边。 “阿泽。”沈若眉眼弯弯。 林芩泽低低地应道:“嗯。” 沈若笑他举动幼稚:“阿泽,你是也想和我挽手吗?” 林芩泽又“嗯”了一声。 沈若望着他微红的耳尖,有一瞬觉得,这样呆在林芩泽身边也挺好的。 不掺杂利益关系,他立在那里,喜怒哀乐都只为了沈若而变化。 他是一个鲜活的人。 有血有肉,能听见心跳,也能传递温度。 而非书上冷冰冰的“气运之子”四个大字。 沈若踮起脚,轻轻地亲了亲林芩泽的耳垂:“好,我听阿泽的。” 说罢,就将左半边身子交给了林芩泽,不仅挽着他的手,还微微地倚着胸膛。 熟悉的肢体接触让林芩泽小小地勾起嘴角。 然而他脸上的绯色还未散去,只见沈若又…… 牵起了林娅霖。 林芩泽重新绷紧嘴唇。 沈若说道:“娅霖,事不宜迟,我们该去演武场啦。” 林娅霖乖乖地将喑魔石物归原处,应道:“好。可是若若姐的法器还没有做好呀?” “没关系,”沈若听到“千重丝”的那一刻,就想到如何制作新的法器了。“这个在路上就可以完成。” 于是沈若左右“两林”,正打算如此出发,身后却传来不属于他们三个人声响。 甘长平弱弱地问道:“……沈姑娘,我不需要和你们一起吗?” 他记错了不成?不是沈若来找他组队的吗。 怎么看样子已经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沈若佯装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怎么会。” 她看看左边和右边,对甘长平表示实在是没他的位置。 回头说了一句:“你记得跟上啊,别掉队。” 他们四人就以这个姿势出发了。 林娅霖也转了次头,偷偷打量了一番甘长平,学着沈若对他说道: “走快点,可别跟丢了。” 然后又转了回去,一蹦一跳,与沈若、林芩泽并肩而行。 只留甘长平亦步亦趋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凄凄惨惨。 出了剑宗,由林芩泽来运转驾云之术,沈若便能腾出精力好好研究千重丝与喑魔石的组合。 千重丝是冰属性,透明的外壳,内部却纹路特殊,仿若冰晶里有千丝万缕。一般是极寒之地的专属之宝,产量少,又常有凶猛地异兽在它周围出没,导致其极难得到。 能轻而易举地一起翻出它和喑魔石的,普天之下也只有林芩泽这个天道的宠儿了。 林芩泽给的这块千重丝品相上佳,是个弧度完美的椭圆形——用来当吊坠刚刚好。 既然法器可以做成手链的样式,做成吊坠也未尝不可嘛。 第57章 . 分工 他肯定是故意的。 新的喑魔石是纯正的紫色, 在颜色上和千重丝相得益彰,若隐若现的藤蔓状纹路又正好能够搭配起来。 平日里当作是小姑娘的配饰也毫不违和,功能和外观可谓是两全其美。 沈若尝试凭借“天寒铁”——泰安交易行买到的那支钗子, 来将喑魔石镶嵌进千重丝内。 她试了半天, 即便同属于冰性,天寒铁的尖端也足够锐利,可还是因为晶体的硬度问题而屡次失败。 千重丝因着那内部的丝缕, 非但不是一碰就碎,反而能在受力时分散力度, 最终毫发无损。 天寒铁甚至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就像是在湖中投入一颗石子,荡开无数涟漪后,又重归了平静。 沈若无奈地收回了天寒铁,继续琢磨如何在千重丝中间凿一个洞出来。 目睹了动作全过程的林娅霖,突然开口道:“若若姐,千重丝不吃蛮力的。” 她看起来对千重丝颇有了解。 沈若做了个洗耳恭听的手势, 示意小姑娘讲下去。 缩在边缘的甘长平闻言, 也悄无声息地凑近了几步, 想看看究竟怎么能够驯服这块晶体。 林娅霖被两道灼热的目光盯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羞涩地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也有一块千重丝, 是师尊送的礼物, 如今在我的剑上。” 她举起自己的那把剑, 为沈若展示了一番。 相比擎桢, 林娅霖的宝剑较为秀气,外形小了一圈不说,做工看起来也十分精细。剑身中央那块透明的宝石,更是为冷冽的铁光添了几分柔感。 如果说擎桢气势磅礴, 那么这把剑就是刚中带柔,绵里藏针。 沈若细细观察了好一会儿,迟疑地问道:“可是……你的千重丝的内部似乎没有纹路?” 千重丝没了千重的丝,还能说它是同一品种吗? 沈若瞅得眼睛都要疼了,还是没有看出来剑中心的晶石有什么细小的“丝”。 林娅霖扑哧一笑,两眼弯弯:“若若姐,它自然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副模样。内部的丝缕其实是可以移动的。” 她接回自己剑,转动灵力覆盖在那块千重丝上,只见它肉眼可见地缓慢变动着,微微颤抖了半刻,就变成了沈若熟悉的样子。 这下总算可以称作是沈若那块的“姐妹石”了。 “怎么做到的?!”沈若惊叹道。 甘长平也跟着瞪大了眼睛,这变化神乎其神,仿佛这块晶石也是有生命的——它的内部宛如千千万万个微小的活物在游动。 林娅霖不卖关子,指着千重丝为沈若解释道:“它和天寒铁只是看似相近,但实际上天寒铁是金属性,寒冰只是附加效果。而千重丝却是纯正的冰属性,它对天寒铁便只会排斥。” “冰灵根的修士就不同了。由于凝聚出的灵力出自同一根源,千重丝就会觉得是同类,便同时回传出波动,这时只要调整至相符合的频率即可。” “你看,”林娅霖为沈若重新演示了一遍,“耐心等待一会,你就会变成它的主人,从而任你摆布。” 沈若比着葫芦画瓢,有模有样地也对着自己的千重丝操作起来。 果然,方才还软硬不吃的千重丝,这会儿对沈若亲近极了,到了后面,她完全可以用神念来自由操纵着内部冰丝的移动路径。 来回拨动了几次,沈若愈发轻车熟路了。 沈若说道:“我也成功啦。” 她手中的千重丝也被弄成了透明状的。 林娅霖点点头:“若若姐好棒,这么快就学会了。我当时和师尊学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做好呢。” 沈若愉悦地搂着林娅霖转了一圈:“哪有,都是娅霖教得好啦。” “接下来可以……” “到了。” 这时,沉默了一路的林芩泽骤然出了声。 他收起云层,演武场的门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林娅霖想说的话被林芩泽突兀地打断,她皱了皱鼻子,准备继续说完:“可以……” “若若,”林芩泽又卡在了她张嘴的时间,用声音压过林娅霖的话语。“我来帮你弄,先进去吧。” 沈若觉得现在的林芩泽莫名好笑。 他肯定是故意的。 沈若装作什么也没看出来,回林芩泽道:“阿泽,你也会操控千重丝吗?” 林芩泽沉默了一霎,又坚定地回道:“我会。” 沈若带着笑意看向了林芩泽,他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没底气,只能靠增强语气来表现说服力。 “那就拜托阿泽啦?” 林芩泽硬着头皮答道:“嗯。” 沈若便依了他,将喑魔石和千重丝一起交给林芩泽,牵着林娅霖的手就要踏过演武场的门槛。 林芩泽却拽住了林娅霖的领口:“……你过来一下。” 被硬生生拽了回去的林娅霖:“?” 沈若笑意满满地看着林芩泽与林娅霖,无比贴心地为他们留了空间:“那我先带长平进去登记一下。” 一直被遗忘在不起眼角落的甘长平:“?“ 就,有点受宠若惊。这点名来得挺突然的。 当然,最多也是觉得突然了。对于林芩泽和沈若决定,他哪敢有什么异议,简直是无条件服从。 甘长平转为跟着沈若,作为她的小尾巴进了门。 演武场今天热闹非凡,在平日里,这得是擎桢道君和盛武真人一起打斗才会出现的盛况。 沈若转悠了半个场地,发现并不像她认为的那样有大人物登场。 人潮涌动的几个方向,都挂着“团”的牌子。 看来是团队竞技引发的热情。 说起团队,他们四人也得有个清楚点的分工才行。 沈若的幻术单打独斗还成,但是多人场地恐怕不能作为攻击的手段,不过她倒有几招笼罩范围比较大的幻术。 而甘长平的阵法,用来防御最合适不过了。 他的防御能力极强,一心二用的情况下,在强行攻击时会留下漏洞,不过只把防御的任务交给他就没有这个担忧了。 再配上两位剑修的剑。 第58章 . 意外 “团战”,“混乱”。…… 他们都出自剑宗, 配合起来应该不成问题。 沈若正这么乐观地想着,却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喧嚣。 听得最为清晰的一句话,是个男修的声音, 字正腔圆且洪亮:“堂堂演武场, 竟然连个能够判断局势的裁判都拿不出来吗?” 沈若不禁有些吃惊。 这人是谁……居然敢在公开场合、甚至还就是演武场的地盘上,质疑着演武场?! 要知道它背后的靠山,可是深不可测的安泰城城主。不仅如此, 演武场已成立了几千年,自身的威望更是非比寻常。 他未免也太大胆了点吧。 自沈若到伏蓬以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理直气壮地闹事。 事出反常,其背后必有缘故,不可错过。 沈若悄悄对着甘长平打了个招呼,让他在原地等着自己,而后一步一步挪到了起冲突的现场。 门上挂的依旧是“团”,这间屋子还有着不小的比武台, 依据房间配置的规模粗略估计, 显而易见两支队伍修为不会低。 果然, 那位气势汹汹地瞪着演武场管事的男修士, 腰间别的金属牌是黄色——金丹修为。 沈若扫了一眼,将屋子里所有人的状态大致地记一下。 未散去的观众兴致勃勃地围观着他们的争吵, 人数不少。 再看比武台上的修士们, 尽管打头的那位大哥身体魁梧, 可仍难掩饰他虚弱的神态。是四对四的模式, 魁梧大哥身后三位队友也均负伤累累,喘个不停。 不对劲的是他们的对手队伍。 站着的只有两个人,脸上写满了疲惫。 还有一名女修半跪在地,泪眼汪汪、啜泣不断, 怀中紧紧地抱着一位男修的头部。 那人双目紧闭,满身是血。 他的血迹蹭在了抱他的女修身上,让她的双手尽是斑斑驳驳的红点,下巴也染上了一些,哪怕眼眶还在不停地掉落泪水,可那也不能够冲刷干净。 流出的血液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对于一个正常的修士而言几乎不可能发生。因为身体内顺着经脉流转的灵力会帮助主人自动止血修补才对。 他闭上的双眼一直没有睁开的迹象,平静的胸膛,也像是已经没了起伏。 至此,局势已然清晰明了。 看来是比赛刚一结束,就发生了令人不满的情况,那个情况大概率还是比赛中出现了伤亡。 令沈若不解的是,看样子不肯罢休的人并不是死伤修士的同伴,而是他们的对手? 演武场的管事怕是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在自家地盘上被指着鼻子骂,自己还得弯腰赔罪。 “这……实属意外,再有经验的裁判,也没办法控制到方方面面啊。” 他替裁判辩解道。 魁梧大哥才不信这借口,他抽动鼻翼,恨恨地嗤笑了一声:“这个月都死了多少人了?你们还不长记性,难道非得等人全死光了才能改规定?” 沈若讶然。 他话中的含义是:最近在演武场死了很多修士! 演武场因着严谨的匹配制度和尽职尽责的裁判,伤亡率可一直保持在零啊。 宗门大比还有长老们不及时搭救,弟子偶然失误致人死亡的事件,但这在演武场是从未发生过的。 管事赔笑道:“刀剑无眼,但凡打斗,必有受伤,都是没办法的事。” 魁梧大哥一听他嘴里还是车轱辘的话,怒火更盛:“你们既然决定改变比赛模式,就应该做好对策,可到现在唯一的改动就是让签生死状,不签便不能比试?踩着人命赚那么多灵石,你们心安吗!” 演武场都到了要签生死状的地步了?形势很是严峻啊。 沈若大抵能猜到魁梧大哥不依不饶的原因。 他的身材是武宗的标准配置,而躺在地上不幸离世的男修士,他尸体上的致命伤痕在左胸。 心脏之处凹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印记进去,附近的骨头也被震得粉碎,像是重击的余波自受伤的地方扩散,不仅心脏破裂,恐怕是五脏六腑都难逃一劫。 所以流出的血液才会这么多。 不难判断出,是魁梧大哥失手杀了人。 要知道修士杀生会背上罪孽,从而影响进阶之路的…… 那魁梧大哥也应该是理亏的一方才对,毕竟是他自己出的手,造成的结果也应该自己接受。 怎么会成了苦主那方沉默,魁梧大哥理直气壮地指责裁判。 魁梧大哥继续说道:“倘若你们判定正确,我们根本不用继续打下去,哪有这么多破事。归根结底,还是裁判的问题!” 被愧疚和自责压垮的裁判,这时终于开了口:“在你请求判决的时候,他们还有翻盘的可能,按照规则比赛必须继续进行。” “所以他坚持不认输,非要往我拳头上撞,撞成了这样!”说到这里,魁梧大哥气得咬牙切齿。 沈若恍然大悟,这么说的话,双方都有责任。 所以队友死亡,再加上自愿签订的生死状,他们没理由找任何一个人发泄情绪。 不过魁梧大哥是彻底恨上了裁判。 管事苦兮兮地回道:“其实裁判被千叮咛万嘱咐过要加倍注意战况,也还特意试验了几种常见的情况。但只要团战一开始,五花八门的招数就会一起招呼上去,看起来太混乱了……避免不了。” 沈若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 “团战”,“混乱”。 尹格生背后的深意,原来在这儿等着他们呢。 传统的宗门大比只有两个人你来我往,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意外的可能性极其微小。 即便尹格生想做手脚,只要林元斌当这个裁判,他就能时时刻刻关注着沈若的动态。那么哪怕及时认输,沈若也能保全性命,无法被趁机施计夺舍。 但现在就截然不同了。 团战足足有八个人上场,越是高阶修士,手段越发多样,打斗起来一片绚烂,让人应接不暇。 稍有疏忽,岂不是便能钻了空子。 这招着实狡猾。 用空明镜作为吊在骡子前的苹果,诱惑着沈若和林芩泽起夺冠的心思。 再改动规则,放开门槛,让不符合条件的、修为更高的修士也能参与。 加上选定的是能够制造混乱的团战,好一个缜密的计划。 在沈若陷入沉思的同时,林芩泽正和林娅霖捣鼓着沈若的新法器。 “师兄,”林娅霖的脸皱成了一团,“你不是信誓旦旦说你能做好吗?” 林芩泽看着她不说话。 林娅霖更抓狂了:“所以其实你压根没有把握……叫我留下是充当劳动力的?而且还提前在若若姐那儿把功劳给抢了!” 林芩泽用赞赏的目光,同意了林娅霖的说法:“你终于聪明了一回。” “……师兄,我把话说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夸我的。”林娅霖重重叹了口气,随后立即又提高了声调,指责林芩泽道:“你可是堂堂擎桢道君诶,怎么能这样!” 林娅霖宣布,她现在对师兄的爱慕之情已经荡然无存了。 甚至隐约还有变负的趋势。 虽然沈若和她以姐妹相称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放弃师兄了。 但若若姐也改变他太多了吧? 不过林娅霖不得不承认,如今的林芩泽,更有人味了。 不知道这样比喻合不合适。 像是高高在上无喜无悲的神明,主动走下了台阶,因为想与那人并肩而行。 并为她沾染上了浓浓的烟火气。 他失去了神性,这却并不见得不是件好事。 林娅霖再无奈,她也得帮林芩泽做完这件事。爱慕不在了,师兄妹的情谊总不能说抛就抛吧。 她任劳任怨地弄着千重丝,虽然还是搞不懂林芩泽干嘛要抢功劳…… 这样的师兄还是让人好不习惯啊! 林娅霖手下不停,嘴上抱怨道:“幸好我灵根中掺杂的有冰性,还足够了解千重丝的特性。不然看你怎么办。” 林芩泽绷紧嘴唇,盯着她双手的动作看,缄默不语。 要是林娅霖与冰灵根没有关系,说不定他就不用弄这一出了。 林元斌通过传音石说的话,林芩泽回想了几遍,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可沈若突然在那个时间点改变了态度。 这让林芩泽很是在意。 他们之间的关系重新降入了冰点,但明明从去往明秀城开始,他们慢慢变得不一样了…… 沈若始终不愿意说出原因。 她对林娅霖是发自内心地笑,转过头面对林芩泽时,又紧闭心扉。 林娅霖熟练地改动着千重丝的形态,只折腾了一小会,就轻而易举地嵌入了喑魔石。 她顺便调整了一下纹路,让它们搭配起来更合拍,远远看去简直是浑然一体。 吊坠是搞定了,但挂在脖颈上的链子用什么材料呢…… 林芩泽在一旁及时递了过去。他没像林娅霖认为的那样闲着,早准备好了配套的材料。 等他们二人拿着做好的法器赶往演武场内部时,却只发现了一动不动的甘长平。 “若若姐呢?”林娅霖问道。 甘长平指指左前方的房间:“里面在闹事,似乎动静挺大的,沈姑娘就说去看看。” 有人闹事? 不会波及她吧。 林芩泽皱起眉头,率先朝甘长平所说的方向迈动了脚步。 屋子里全是凑在一起讨论的声响,你一言我一语,乱糟糟。 形单影只的沈若便格外显眼。 林芩泽放下心来。沈若向来聪敏,她所站的位置不前不后,能看清楚比武台的情况,又将自己隐藏在人群中,不那么突兀。 真冲突起来,伤不到她那儿去。 但沈若半天也不眨一下眼,呆呆地目视前方。 似乎在想些什么。 第59章 . 合作(二合一) 总要有攻、守两种角色…… “若若。”林芩泽轻轻唤了她一声, 将沈若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沈若的眼神重新聚焦,她理了理自己先前的思绪,整理完成后才开口问道:“阿泽,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娅霖他们呢。” 林芩泽只将手中的法器递了过去,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林娅霖与甘长平就已经找到了沈若的所在之处,小跑着冲向了她。 “若若姐, ”林娅霖扑在沈若的身上,迫不及待给了她一个拥抱, 若若姐又软又香,抱起来舒服极了。 “甘长平说有人挑衅演武场的裁判,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呀?”林娅霖好奇地问道。 沈若望向前方。 比武台上那位魁梧大哥还在以一对二,把裁判和管事骂得狗血淋头,不过翻来覆去还是沈若听到的那段话,没有什么新鲜的信息了。 沈若顺着林娅霖的动作牵上了她的手, 又抬抬下巴示意林芩泽和甘长平跟上:“出去再说。” 林芩泽双眸沉沉, 他的专属位置似乎林娅霖一来, 就被她取而代之了。 究竟是沈若待林娅霖姐妹情深, 还是沈若想躲着他呢。 时机一到,答案自会揭晓。 四人走到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静静地站着听沈若叙述所见所闻、所思所想。 她只隐去了有关尹格生的猜测部分, 将魁梧大哥经历过的事情和她因此产生的担忧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 “演武场有修士频频伤亡, 这点我听师尊说过……可不知居然会如此严重。”林娅霖语调听上去还正常, 但她的手心却在微微出汗。 沈若暗暗握紧了林娅霖的手掌,安抚她道:“不用担心,有我和你师兄在,绝不会让你受伤的。” 林娅霖笑得依旧很是勉强:“若若姐, 我害怕拖累你们。我的修为和剑法都不算上乘,万一真打起来,也只会让你们为我分心。” 沈若摇摇头:“这话就不对了。” 她指着在团队内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甘长平,说道:“他比你的修为更低,垫着底呢,不用怕。” 甘长平:“……” 他好歹精通各家招式,除了修为低了一些,基本上可以称作全能选手了好吧! 居然被当成拖后腿的垫底菜鸟。 更可气的是,他还没胆子反驳。 林娅霖看着甘长平,眼中终于有了笑意:“若若姐就会哄我。不过,长平也要和我一起加油哦,我们不能给剑宗丢脸。” 甘长平被她看得双颊发烫,他喏喏地应了一声,又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对沈若说道:“不对啊……沈姑娘不是和我们同阶吗?” 所以明明他们三个人都是一个层次的,干嘛非要拎出他来嘱咐! 林芩泽拿冷冷地眼神瞥了他一眼,不掷一词。 沈若则笑嘻嘻地回答了他:“因为你是我的手下败将啊。我在同等修为的时候就能把你打趴下,现在还差不多到了筑基后期,是不是比你强多了。” “是。”提及当年的打斗,甘长平自认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但那场比试一直有个困扰他的地方,现如今是个问出口的好时机。 甘长平沉声询问道:“敢问沈姑娘是如何从我那阵法中脱离的?我竟一点也没察觉到。” “这个嘛……”沈若找出林芩泽做好的法器,佩戴上吊坠。 既然甘长平主动请教,她何不借此试验了一番新法器,提前练练手感。 试验对象选择甘长平刚刚好,上一次法器还是手链时,也是与他对战的,可以方便沈若对比使用时的感觉。 “打赢我就告诉你。”沈若俏皮一笑。 没想到沈若会是这个回答,甘长平张大嘴巴,“啊”了一声:“沈姑娘是在开玩笑吗?我们不是来参加四对四团队赛,咱们俩打起来不太好吧。” “逗你的。” 沈若应该在心中早有计划,这边约着甘长平小小地比试一下,那边又和林芩泽传音说了几句话。 林芩泽望了眼甘长平,转过头,一个人从这里离开了。 而后沈若运转灵力,对甘长平说道:“这是为等下的团队赛做准备。好了,别废话,来走两招。” 甘长平垮着脸,再三强调道:“沈姑娘,你修为高出我这么多,可千万要手下留情啊。” 他话还没说完,沈若脖子上的喑魔石就已经发出亮光。 林娅霖急忙后退了一大截,为他们腾出场地。 “虽说是点到为止,但你也要小心啦。” 闻言,甘长平也熟稔地摆出手势驱动阵法。 毕竟不是适合打斗的场合,又要为接下去的团队对抗留够精力,他们不约而同地只掏出了不到自身十分之一的实力。 沈若与甘长平的输赢尚未分出个结果,而与此同时,林芩泽依着沈若的交代,来到了登记验证身份的屋子。 和林芩泽相熟的管事立即诚惶诚恐地前来相迎。 “擎桢道君是今日要参与比试吗?” 林芩泽说道:“来试试你们的新模式,还有空闲房间吗?” 管事没发现林芩泽的身后有什么人影,但还是有分寸地没有多问。他应道:“如果是擎桢道君的话,那自然是能安排出房间的。不过没有拿着身份牌的话,需要在这里填写好其他三人都是什么修为。” 管事递给林芩泽一本特殊材质的册子,林芩泽只用在上面轻轻一点,就能选择队友们对应的颜色。颜色的深浅,则相应着代表前、中、后期。 在林芩泽选着的时候,管事为他讲述了一番新的奖惩制度: “目前身份牌还是只能记录单人成绩,所以在比试结束后也不会更换数字。演武场特地为此准备了另一套奖励程序——” “采用积分的方式,胜场积正分,负场积负分,所有比试一视同仁,无论是什么级别,一次累积下来的都是一分。” “二人场和四人场分开积分。” “积分达到负十分时,需要缴纳双倍灵石后方可继续挑战其他队伍,积分为正才能兑换奖赏。” “可兑换的奖品有……” “好了。”林芩泽打断道。他对这些奖励不感兴趣,一填好就将册子还了过去。 “您请稍等。”管事恭敬地对林芩泽解释道,“擎桢道君的修为在元婴期,但另外三位修士都是筑基期,差距过大,需要一点时间为您挑选对手。” 挑选对手? 林芩泽问道:“随机匹配的机制被取消了吗?” 林元斌不是告诉过他们,演武场内对手队伍会随机匹配,甚至运气差时,还有可能遇见四位元婴的情况。 说到这个,管事难免有些愁眉苦脸:“您有所不知,我们最开始实行的确实是完全随机。然而实力压距太大时,容易控制不好力度……那几日死了大批的修士。” 比如四个金丹对打一个金丹一个筑基两个练气的那场,两个练气期弟子都当场死亡。 元婴对练气、筑基更不用说,出手一旦收不回来的话,就是惨剧。 演武场吸取教训后,尽量从高到低依次匹配,至少调整得不那么离谱。 “找到了。”管事急忙对林芩泽说道,“为首的是元婴初期的灵宗弟子,还有一位金丹初期,两位筑基中期。” 他们最新的规定,是务必点明最高修为的修士出自哪一宗门,便于衡估自身实力,再决定是否同意应战。 他小心翼翼地问林芩泽:“您觉得可以吗?如果不满意,我们将继续为您匹配。” 话虽这么说,然而他还是希望林芩泽能应下来的。元婴期哪有这么好找,从为数不多的里挑一个合适的,难上加难,这支队伍还是凑了巧才这么快的时间内选上来。 倘若林芩泽拒绝,他们又得等上许久了。 林芩泽考虑了一下,完全一致恐怕难找,这个阵容已经很接近他们了,稍微有些挑战度也符合他们来的目的。 “可。” 林芩泽代签了所有人的生死状,但他专门吩咐了管事几句:“当我们队伍任意一人选择投降时,裁判必须马上阻止比赛。记住,要盯清楚动作的细节,更不要犹豫,或者觉得我们签了生死状就无所谓了。”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不怒自威,语气并没有带着威胁,可又意味满满。 管事哪敢认下这种说法:“擎桢道君放心,橙色级别的裁判万不会掉以轻心,一定按您的要求来。” 林芩泽盯着管事的眼睛看,直到看得他直冒冷汗,才结束了这段对话:“最好是这样。” 沈若同他说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安全问题。凭着林芩泽这位演武场的贵宾,他的要求演武场不会不重视。 尹格生的相关揣测她也说给林芩泽听了,他会在宗门大比做手脚,未必不会将歪心思动在演武场上。 但凡有明显的异样,他们就放弃比赛,小心为上。 林芩泽用传音石联系沈若,她正好与甘长平的小小切磋也已告一段落。 不用猜,获胜的是沈若。 “阿泽,谢谢你的喑魔石。效果是之前那颗的五倍有余,太厉害了!”沈若兴奋的声音在林芩泽耳边响起。 林芩泽放柔了眼神,回道:“不必客气,对你有用就好。我们在天字三号房,对手已经进去了,你也带着他们来吧。” “好。”沈若心情愉悦,应下的声音是格外地甜美。 沈若一入场,就看到对面四人望着林芩泽窃窃私语,像在商讨些什么。 有三位穿的都是灵宗的弟子服,还有一位,似乎是武宗。 武宗修炼的方式是淬体,就像那位魁梧大哥一样,宗门内几乎人人身材魁梧。但这个修士……清秀有余,壮健不足。 偏偏打扮得很像魁梧大哥的同款。 既然他们在讨论上场的对策,沈若他们自然也得好好计划一下。 沈若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阿泽,长平,娅霖。我想了想该如何去定我们四人的位置。总要有攻、守两种角色,长平完全可以担任防守之位。我可以和娅霖配合,以幻术降低对方的防御,而这时娅霖再出手攻击,事半功倍。” 林芩泽问道:“……那我呢?” 沈若说道:“你的修为太高,我们之间没人可以跟得上你的节奏,所以要靠你一个人啦。” 林芩泽抿抿唇,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看得出他不怎么满意这个安排:“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加上你的幻术,二打三也不成问题。” 言外之意,让林娅霖和甘长平二打一去吧。 其实这样的安排如果真能实现,倒也不错。只是有点太过理想状态了,沈若实在是没有信心完成,她的能力还不足够对付林芩泽级别的对手。 她的幻术在跨阶级的修士面前,大概像挠痒痒一般轻松,除非拼尽全力,才勉强有一丝效果。 可为了一招就用尽所有的灵力,比斗又怎么继续进行下去?不能一击必杀,结局就只可能是输。 沈若摇头:“阿泽,我们队伍之中最有杀伤力的还是你,你是我们取胜的关键,不能有任何意外。队友目前只会限制你的发挥,所以还得靠你击败强敌后,游走支援。” 林娅霖和甘长平忙不迭地点头,应和着沈若的话语。 理所当然,他们更想按沈若所说的三人一起并肩作战,而不是林芩泽的提议。 “那阿泽,就这么说定啦。先试试,好嘛好嘛。”沈若悄悄地对着林芩泽撒娇道。 见林芩泽有松动的痕迹,她果断加大了娇嗔力度,“阿泽~” 再加上一个吻。 “吧唧”。 沈若这一连套招数真是百试不爽,林芩泽尽管心中不乐意,还是答应了下来。 “好。” 如此,在上场前他们就调整好了站位。 沈若和林娅霖相隔不远地站在同一条线上,沈若时时刻刻准备好唤醒喑魔石,林娅霖提着剑注视前方。 甘长平在她们的后方扎根,他左手拿符箓右手布阵,势必将防御做到极致。 不仅形成了一个三角形,三角形的每个角还都偷偷备着一瓶淡绿色的丹药。 这是甘长平前段时间所炼制的,有助于恢复精神力。不是伤身子以激发潜力的那种,所以效果并非立竿见影,但却十分温和,方便在打斗时使用。 林芩泽则位于三角形的左边,没有过多的装备,手握擎桢。 他只是普普通通地直立着,浑身就散发出一股凛冽的气势,仿佛剑所指之处毁天灭地,无人可接住他的一击。 对方打头的元婴期也自是不屑于欺负低阶修士,他心中的对手只有林芩泽,并走到了林芩泽的对面,看样子想专心与他打斗。 因为修为的差距,元婴间的战斗其实连金丹都不怎么能插进去,他们八个人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一对一和三对三。 “高付,郑哲,杨士磊,沈落。请赐教。” “林芩泽,沈若,林娅霖,甘长平。请赐教。” 两支队伍异口同声,自报姓名后行礼作揖。 而话音刚刚落下,疑似武宗弟子的那位修士——杨士磊——就率先动了起来。 林娅霖疾呼一声,提醒道:“若若姐,当心!” 擒贼先擒王,沈若不难看出是三角形的中心人物,她又是娇柔的女修,杨士磊在心里判断出他的首要任务是拿下沈若。 但沈若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对付。 脚下一踮,沈若快速退了两步,避开了杨士磊第一波冲击的同时,掌心释放出三根冰棱分别朝着杨士磊、郑哲、沈落的方向飞去。 没什么攻击力的小招数。 杨士磊躲也不躲,任凭冰棱直挺挺地戳在胸腔上。 “叮”的一声脆响。 宛如打在铁墙铜壁,冰棱没能再多前进一分一毫,无力地坠落在地上。 真是武修! 沈若本来就没指望靠这冰棱造成什么伤害,它的作用是帮他们初步试探一下对手三人的风格招数。 杨士磊以横冲直撞来攻击他人,特点在于肉.体的坚硬程度非比寻常。 郑哲快速捏了个阵法,为自己的双手附着上一层火,使得冰棱离他还有半寸远时就快速消融了。 主阵法,移动速度不快,硬碰硬。 沈落侧了侧身子,直接用右手抓住了冰棱,反扔回了沈若的方向。 左手藏在身后,隐约可见有丹药和符箓,右手接下锋利的冰尖也未有伤痕,不知是法器的作用还是符箓。 此人修为最高,也是三人里最难对付的,就放到最后吧。 “长平撑住杨士磊的攻势,娅霖注意可找机会与郑哲近身战斗,我用幻术辅助你。搞定郑哲后再解决杨士磊。” 至于沈落嘛。 沈若反其道而行之,即便他才是对方的重心,但她选择先挑软柿子捏。 最后三人一同对付金丹初期的沈落,不怕制不住他。 第60章 . 离间 他们之间一直有一条鸿沟,林芩泽…… 沈若这般传音着, 没有在意被沈落扔回来的棱,反而照她话里说的那样,朝郑哲催动喑魔石。 淡红色的雾气从吊坠中缓慢升起, 在锁定郑哲的方位后向他扑了过去。 郑哲的路数应该会和甘长平有些像, 他们同在灵宗学习阵法,在教导时多有相通。 又是“叮”地一声。 这次是朝着沈若飞去的冰棱被挡了下来——甘长平已撑起一道防护阵法,将沈若与林娅霖裹住。 透明的圈只在反射光时能微微看到一些, 分别笼罩在他们三个人身上,不知甘长平是怎么做到的, 让防御层能够随她们的移动而移动。 他们六人这边刚刚小过两招,林芩泽和高付已打得不可开交,高付居然在林芩泽手下避了几剑仍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不过依林芩泽的实力自不必担忧。 在郑哲试图抵挡雾气的同时,林娅霖也动了起来。她提着剑来势凶猛,直冲郑哲的要害之处。 “士磊,保护郑哲。”沈落指挥道。 杨士磊闻言, 立刻掉头护在了郑哲面前。 郑哲此刻也有所动作, 地上突然多出数条藤蔓, 张牙舞爪地要抓向林娅霖, 藤蔓上还隐隐带有黑色尖刺。 林娅霖被迫后退了几步。 “长平,你的防御阵能抵挡郑哲的攻击吗?”沈若问道。 甘长平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他服下三颗丹药, 随即加大了灵力的输出。 环绕林娅霖的透明层便多了零零碎碎的金光。 沈若念了句长长的口诀, 千重丝拉扯着喑魔石, 两者开始了较劲——她在释放惑人心智的幻术,能够降低被施法者的精神力,从而减弱对方的法术效果。 林娅霖见状,也重新发动了攻势。 杨士磊体型不大, 可武修的动作就是要比剑修笨拙。林娅霖刁钻地挑一个斜着的角度作为切入口,加上沈若的幻术拖延,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她成功避开了杨士磊以肉·身做的屏障,然而沈落又岂会坐视不理。 “往西南方向退三步。”沈落交代郑哲道。 郑哲乖乖照做,不带半点犹豫。 但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三步,破坏了林娅霖整体的攻击。 林娅霖无奈,这几步路宛如轻柔地戳开了泄气的口子,巧妙而又精准地进行了阻断。 沈若示意林娅霖回退到她身旁的位置,并拧起了眉头:沈落不是从格斗经验中判断出来的,他更像是……能看透林娅霖是怎么想的。 这人大有来头。 “转换目标,”沈若不得不改变决定。“全力进攻沈落。长平,你的防御提升到极致能撑多久?” 为林娅霖加的那层防护已经让甘长平在不停地滴落汗水了,他慎重估摸了一下自己的实力:“服下劲草丸的话,我尽力能坚持到半柱香,不过这个不准,要看对方的出招狠不狠。” 同为筑基期的修习阵法的郑哲他不担心,杨士磊这种武修非特殊情况他也能限制住,只是害怕金丹期的沈落万一出其不意破了他的阵……那她们就有危险了。 沈若沉声:“够了。”她对着林娅霖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孤注一掷的时刻到了。 “成败在此一举。但你们不要为了硬撑耗尽元气,那样太伤身;更要注意一有危险就及时呼救,不要犹豫,直接放弃这次比试。” 比起输赢,沈若还是觉得性命重要得多。 她不允许类似魁梧大哥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 甘长平和林娅霖表示准备好了,对面沈落也及时安排郑哲和杨士磊换了个新的站位。 沈若刚要下令,千钧一发之刻,不属于他们六人的声音在场上响起。 “我认输。” 是高付。 六人齐齐扭头,发现林芩泽的剑正抵在高付的喉咙上,令他动弹不得。 裁判以迅雷之速将高付从林芩泽的剑下救走,并宣布高付退出这场比试。 “你们可还要继续?”裁判询问他们剩下的三人。 林芩泽看起来毫发无伤,说明还有余力继续战斗,而谁又能与元婴期相抗衡? 沈落看了沈若一眼,举手放弃:“我们认输。” 其实高付若能多撑一段时间,沈若这边能否打得过沈落他们,尚未可知。 可惜高付败得太快,他们双方正式交手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沈落认了输,却迟迟不肯下台。 他们四人中明明是高付修为最高,但是以沈落为首,皆听他来发号施令。沈落瞪了高付一眼,又挥手赶下去了郑哲、杨士磊。 他还未张嘴说话,沈若轻眯起双眼,冷厉地问了起来:“是尹格生派你们来的?他的目的是什么。” 沈若的问句太过直白,让沈落不禁愣了一愣。 不过沈落也不是什么善茬,微微怔神后又很快调整好状态。不管沈若是从哪点看出来的尹格生的影子,这对他来说不重要。 他眼尾向下,噙着笑意问沈若道:“沈姑娘,我们宗主打听到非常有趣的一件事,你可想知道?” “有话快说。”沈若极度没有耐心。 她对尹格生相关的一切,都不会有任何好脸色。 沈落像防止被其他人听见似的,走了几步凑近沈若身边,用的却是足以让比武台上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今年的六月初八,剑宗有外人潜入,剑宗宗主的大弟子擎桢道君遇袭。经我们宗主推算,动手的人有一位是——” 他在一片震惊的目光中吐出来答案:“沈姑娘。” 林娅霖不可思议地看向沈若,她想起她对沈若说过的那些话。 六月初八的夜晚……师兄的秘密被她毫无保留地透露给沈若,结果沈若竟是对林芩泽动手了吗?! 然而发现沈落说的是这个,沈若反倒松下口气。 林芩泽作为当事人,之前就已经猜到了是沈若所做,而沈若也知道他猜到了。 尹格生选这件事挑拨离间,不好意思,选错了。 果然,林芩泽神色淡淡:“所以呢?” 沈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原来擎桢道君心中早有结果,是沈某唐突了。只不过沈若姑娘瞒着的,不止这一件事吧?擎桢道君可要小心了,我们宗主也是一番好意才来提醒。” 什么“好意”,尹格生要能有好意,鬼都不信。 可林芩泽的动静未免太大了些——他将擎桢的剑尖指向了沈落:“你对我读心了?” 读……心? 这是什么? 沈若不解地看着沈若。 沈落这人真就不一般,他竟然还敢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无心之举,望擎桢道君海涵。我们天赋生来如此,哪怕没有特意去使用它,它也总会自动识别心声。” 林芩泽的脸色并不像是会海涵他:“说完话了吗?说完就滚。” 沈落干脆利落地行了个礼,离开了场地。 他们此行一没获胜,二没挑拨成功,回去难逃宗主怒火,得好生备一套说辞。 见沈落一行人走远了,沈若问道:“阿泽,什么是‘读心’啊?” 林芩泽解释说:“一类特赋,只有极其少数的修士能够具备,激发后可以听到别人心中的想法。” 林娅霖说道:“怪不得……他刚刚定是听到了我想从哪进攻,才改变了方位。好可怕的技能啊。” 甘长平也点点头,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光听听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心中所思所想能时时刻刻地被除自己以外的人看到,太可怕了。 这谁能接受得了啊。 “不必在意这个。”林芩泽握住沈若的手掌,“虽然我不清楚,但读心也有限制条件的,不会释放得太过随意。更何况读心只有灵宗会教如何使用,据我所知目前也就一个沈落有这个天赋。” 他以为沈若在害怕被读心,所以贴心地用这段话来安抚她。 殊不知她怕的哪是这个。 大家都很排斥被读心,可《气运之子》所起的作用,和读心有什么区别呢? “那如果,有人对你这么做了呢?” 林芩泽望着沈若,她在尽力地笑,可表情和语气都慌张得像是确有其事。 在这个时间点提出这个假设,说是合情合理也可以,说是异常倒也有点。 她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林芩泽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收紧了手指。 她又不可能会读心之术。 他是剑修,四肢的力气本就比普通修士要大,眼下沈若的手被越握越紧,表皮甚至显出了红痕,更不用说有多痛了。 但沈若没有出声制止。 她盯着林芩泽的眼睛瞧,想瞧出他深邃的双眸中盛的究竟是愤怒还是厌恶。 也对。 如林娅霖和甘长平一样的反应,才是正确的、符合常理的。 换作沈若,大抵也是这般,憎恶且害怕。 没有人愿意被窥视内心,无论心中有没有秘密,或者藏没藏什么阴暗角落。 心声就该只有自己知道才称之为心声,仅此而已。 他们之间一直有一条鸿沟,林芩泽看不见它,沈若却应该清清楚楚地牢牢记住。 《气运之子》是她利用他的契机,沈若依靠这本书直通到林芩泽的心底,用它搭起了收获真心的捷径。 与此同时,它也成为她与林芩泽之间的天堑,稍有不慎就会坠落下去。 万劫不复。 林娅霖和甘长平不敢吱声,气氛像是一瞬间凝结冰封了起来——在沈若提出问句之后。 这回连神经大条的林娅霖都看出来了,沈若与林芩泽各有心事。 林娅霖想劝上一劝,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至少放开沈若的手吧,被攥红得都有些发紫了,看着就疼。可她也知道,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有且只能有他们中的一个来开口解决。 别人没资格插手或者劝和。 第61章 . 冷静 读心……《气运之子》?…… 沉默良久, 林芩泽终于还是开了口。 “你做过吗?” “怎么会呢?”沈若立即回答了林芩泽,快得像是根本没有思考。 但其实她突然前所未有地冷静了下来。 如果说方才恍惚间,她还有些坦白的念头冒出来, 那对现在的她而言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了。 她望着林芩泽手臂上凸起的长长的青筋, 勉强地笑了一笑,将他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掰开,解救出了自己那只可怜的手。 “阿泽, 你想一想,我们宗门哪有这种本事呢?”沈若动之以理, 平淡地否决了林芩泽的猜疑。 她甚至带着哭腔地反问了一句:“平白无故的,你怎会这般怀疑我?我也知道,你心中一向对我没什么信任,你只会不断地怀疑这怀疑那。是不是我的所作所为,全是要害你!” 后面大段的话语听起来委屈极了,倒打一耙后, 还有点旧帐新帐一起算的意味。 幻宗只能做到利用人心, 而非读取人心。所以她最多可以借助“造梦露”进入林芩泽的梦中, 用幻术让他开口, 可这些都会留下痕迹。 由此可见,那读心术的存在确实有点逆天。 有关幻术, 沈若说的林芩泽也了解一些, 她应是做不到无声无息——沈若动手的两次分别在久违的梦境和他醉酒之时, 他皆敏锐地有所察觉。 沈若低垂着头, 故意不去看他,但她感受到了一道注视的目光。不用想也是出自于林芩泽。 好久没有刻意控制地掉眼泪了,沈若一边想,一边落下了豆大的一滴。 这滴泪只是开了个头, 随即大颗大颗的无色液体从眼眶滑下,断了线一样地打在沈若的手背上。 水印使那可怖的紫痕被衬得越发令人怜惜。 就算是他多想了吧。 “抱歉。”盯着沈若红肿的手,林芩泽说道。 他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心疼,垂下头的沈若没看见,可却尽入旁观的林娅霖和甘长平眼中。 由这一点,就足以让林娅霖觉察出沈若的谎言。 真正动情的人明明是林芩泽,身负重重疑点的,是向她哭诉着衷肠却不动于心的沈若。 眼泪是沈若的绝佳武器,身处局中的人根本看不透它的虚假。 “得找个机会和若若姐谈一谈。”林娅霖对自己说。 她渐渐地喜欢上了沈若,也真的视沈若作亲姐姐,可这不代表她能够不在意师兄是否被伤害。 “我们都要好好的。”在林娅霖的设想里,从来不存在不美满的结局,他们都是好人,值得一个美满。 “我帮你上药。”林芩泽将大把大把的药粉撒在沈若的皮肤上毫不吝啬,再轻轻一吹,吹走多余的地方。几乎就在一瞬间,肌肤光滑如初,痛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娅霖心情复杂地认出他用的是可以活骨生肌的神药,缺胳膊少腿都能治好的那种。 作为修真者,再多几刻钟就能自动痊愈的伤——连小伤可能都称不上,他却不惜用上绝佳的灵药,只为了让沈若少疼一会儿。 没想到她这师兄面子上冷冰冰,居然内里是个痴情种,还陷得不浅啊。 治愈是种示好,奢侈浪费的挥洒药粉更是一种示好的小心机。 没想到林芩泽还会这样。 沈若心里带着笑意,可面上冷着脸一声不吭,一个人低头走在了最前端。 林娅霖和林芩泽对视了一眼,而后乖乖地把沈若身边的位置让给了林芩泽。她还刻意放缓了脚步,留了一段距离跟在身后,和甘长平并肩出了演武场的门。 林芩泽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沈若,然而他并不能得到一个好脸色。 沈若依旧不去看林芩泽,像是还在因为他的怀疑而怄气。 这招啊,沈若把它叫作“倒打一耙”。 也就是在引起怀疑之时,反客为主地用另一个点——信任,以此来将“多疑”的帽子扣在了林芩泽的头上。 不仅把所有异样一笔勾销,还摇身一变,将自己变为了苦主。 她成功了。 没人开口说话来活跃一番气氛,他们只是看着脚下,一步又一步地走着路。 其实对于这次比试,四人都觉得不甚美满。 “直接回剑宗吧,”沈若嗓音沙哑地说道。 她说话还不忘压低喉咙去提醒林芩泽,她刚刚有多用力地在伤心。 尽管这与他们先前的计划不符,但确实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再待下去也是徒劳无益。 “我们与阿泽的差距过大,不适合凑在一起。就像刚刚,如果阿泽不出手,我们还会经历一番苦战,或输或赢都无所谓,因为从中一定能积攒一些经验。” 沈若是解释给林芩泽听的,虽然他肯定都懂,可她还是得把话说清楚,让他多听会儿自己的嗓音。 林芩泽果然上钩了。他未必不明白沈若的苦肉计,但明白和做到是两码子事。 “服下这个。”他不容拒绝般递给沈若一瓶“清玉露”。 反正他给的东西不会差,沈若半推半就地倒入口中,从舌尖一直到肺部都弥漫着清爽。 再开口,即便压着嗓子说话,也不见半分堵塞了。拉赫 沈若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做戏做全套,继续说道:“我们在术法的修习上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说是极致,但在同类中也能算是佼佼者。” 她厚着脸皮夸了大家一番,不过事实也真如此,她倒没夸大什么,鼓励为上、大差不差啦。 “所以唯一没考虑到的,是修为竟然还是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怪不得演武场禁止越阶挑战,即便是沈若常以同阶级初期修为打败后期修为的修士,但筑基后期与金丹初期可谓是天壤之别。 更别提元婴和金丹之间的差距了。 “我建议还是偶尔来单挑锻炼一下实战能力,剩下的时间全力用在提升修为上。直至停滞无法前进,再与队友进行磨合默契。” 距离大比大约还有五年的时间,拿出四年修炼,最后一年以战斗代替打坐,目前是最佳方案。 当然,应该也会有许多队伍同样这么选择。 对于沈若的说法,林娅霖和甘长平都点头如捣蒜地赞同,林芩泽自然更不会提出异议。 他们抵达剑宗后分道而行,林芩泽与沈若要去清康阁一趟,形势比设想的还要严峻——因为亲身经历过方知晓修为的重要性,需要问问林元斌有没有其他方案。 事关空明镜,不可马虎。 林娅霖惦记着心事,都转了头又快步走回沈若身边,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若若姐,我有事和你说,闭关前记得来竹禾峰找我哦。” 沈若应下了。 然而清康阁的主人林元斌,首先考虑的还是沈若的安全问题。 符箓中没有能够起到换魂夺舍功效的,尹格生是宗主,应该是找灵宗里擅长阵法之人出的主意。 林元斌旁敲侧击地从印忟那里打听了一下,还真有这种邪门的阵法。 虽然有损功德,可千百年来还是有无数人跃跃欲试,甚至不乏成功者。而他们大多出身都是…… 魔修。 也是,正道之士哪里会研发出这么邪气的东西。 看来司君一的作用在这儿呢。 “印忟虽未修习过夺舍之阵,但他接触过千百种阵法,所以从中推断了一番此阵需要的条件。”林元斌凝重的神色彰显出那些条件有多残忍。 “大量的鲜血用来引发阵法,还要牺牲数十条鲜活的灵魂,以确保换魂的两个人不会有损耗残缺。” 这…… 怪不得要改为团队赛! 好精明的算盘,第一届大比缺少经验,多有不到位的地方,一不小心就会重伤而亡。 哪怕死伤惨重,也看起来“合情合理”。 宗门大比,这简直就是绝佳的启动阵法的场所! 林元斌没有说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需要至情的泪水。至情之泪必须从心尖滴落,在内心伤痛到了极点的时候,由心脏周围的灵气凝聚而成。” 沈若问道:“还是第一次听说‘至情之泪’这种东西,血液和鲜活的魂魄可以理解,但为何还要这个?” 林元斌回道:“因为动情则心神不稳,此时此刻魂魄容易被阵法牵引而离体。” 说是猜测,可依着印忟的本领,启动阵法的必要条件有这三件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称之为必要条件,那就是有一条达不到,便无法成功。 沈若有些好奇,在尹格生的计划中,怎么让她掉下“至情之泪”? 或许她父亲母亲是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不仅在“塑根水”上有锻炼她心智的作用,更可以在需要的时刻给她情感上的一记重击。 但他万万想不到,萧绍提前自裁身亡了。 除了父母,沈若还为谁动过心呢? 林芩泽会使她落泪吗? 不对,尹格生的目标并不是林芩泽。 倘若他想利用林芩泽,就不应该派出沈落挑拨离间,等他们情至浓时再动手才对。 又或者,那场简单粗暴的挑拨是用来迷惑他们的烟雾,便只是虚虚地晃了一枪,什么地方都没有戳中。 可他还是让沈若对林芩泽起了防备啊,沈落的存在成功提醒了沈若,她不能再沉浸在林芩泽的温柔乡中了。 读心……《气运之子》? 越想越糊涂,沈若晃晃脑袋,停止了思考。 她现在事事都觉得有蹊跷,快要草木皆兵了。 说完阵法,林元斌提了几个组队的人选,是他近日里考量诸多因素定下的。 “你二人在伏蓬认识的修士不多,我就替你们问了问。”林元斌话说得委婉,沈若是没机会认识人,林芩泽压根就是懒得理人。 “二十年限的弟子有楚禹、蒋含秋、风俊、舒赤、左格茗、赵璇……” 熟悉的名字还不少,但是蒋含秋得第一个排除掉。 听到这个名字,沈若故意狠狠地瞪了一眼林芩泽。 林芩泽则一派无辜地看了回去。 第62章 . 哀伤 坦白一切,获得的会是原谅吗?…… 单看修为的话, 楚禹是其中最有望突破到元婴期的。他在大比规则变动前就已经开始闭关了——因为在泰安交易行得到的那颗内丹。 器宗宗主特意为楚禹请人鉴定了一番:它来自上古时期的御火神鸟,赤鷩。 神兽不该只有三百年的寿命。据推论,大抵它是幼年时期羽翼尚未丰满就遭遇一场大战, 并且很有可能还是在史册中有记载的那场种族争霸之战。 记载中的结局是赤鷩一族不敌火凰, 最终落败。 但它也只是输在了“涅磐重生”这点上,火属性可一点都不差的。赤鷩不仅对烈火免疫以至于能够吃火吐火,于熊熊火焰之中如履平地, 更能烧尽万物,说是毁天灭地也一点不夸张。 得知此物之珍贵后, 器宗宗主还专门带着楚禹前来剑宗表示谢意,顺便叙了叙旧,同林元斌联络一下感情。 只不过那时林芩泽和沈若在闭关修炼,便错过了与他们的会面。 而后楚禹潜心炼化这颗内丹,至今尚未有动静。 林元斌将楚禹这件事说得如此清晰,定是有原因所在。 果然, 他问道:“芩泽, 楚禹说是你挑来赠予他的, 它的不凡你是从何而知啊?” 不止是上古神兽的内丹, 在楚禹的描述中,林芩泽所挑中的每一件物品都稀奇少见。 这眼力见非同小可, 他们剑宗可向来不擅长鉴定异宝, 更别提教学如何辨别了。 而林元斌顶多在日常相处中对林芩泽说两句某法器的原材料是什么, 天寒铁他认识也就算了, 怎么丹药、仙株都能认出来? 林芩泽看看沈若。 沈若淡定自若,面上平静无波,什么表情也没有。 林芩泽又看向林元斌。 林元斌在等他的答案。 “……嗯。”林芩泽说道。 他这个答案……? 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林元斌快速瞥了沈若一眼,林芩泽的小动作他看得一清二楚, 再加上楚禹也不断暗示他沈若知道真正的缘由。 可到底都是胡乱猜的,去明秀城打探过后,沈若的身世也没有任何疑点了。 罢了,孩子们总会有自己的小秘密要隐瞒,做长辈的何必为了点好奇心就刨根问底。 自认通情达理的林元斌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话题:“神兽的血脉有助于刺激楚禹的灵根异化,进阶更是不在话下。他的实力想必芩泽早有了解,所以也算是绝佳人选了。” 林芩泽虽然眉头紧缩,但不得不承认客观上的确如此,他点点头,认可了楚禹的实力。 林元斌又一一分析了其他人选:“金丹中期的我大多排除过了,而留下金丹后期的几位是因为他们有在大比前突破的可能。这次改了规则的大比是第一届,我问了问其他宗门,都决定尽力拔得头筹,拿到一个良好的开端。” 剩下半截没有直白说出来的话,大概的意思就是…… 他们将竭力提升那几位瓶颈期弟子的修为,有些甚至会不惜代价。 六大宗门底子深厚,不至于拿不出一些灵丹妙药,像林芩泽给沈若的那些,宗主长老手中肯定也有。 这样来看,当日参赛的元婴期的只会多不会少。 林元斌是将幻宗的左格茗和灵宗的蒋含秋一起对比的。 其实左格茗能被提及,主要还是因为沈若。她团战能力不错,可以配合沈若实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然而沈若摇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幻宗攻击手段薄弱,队伍中的两个人都专一修习幻术,对团战来说是劣势而非优势。 蒋含秋则是她的身份太过特殊,尹格生的亲传弟子,即使实力超群也让他们不敢去信任。而且他们愿意接纳,蒋含秋还不一定同意呢。 所以两位女修都被否决,那便只剩下了楚禹、风俊、舒赤、赵璇四位男修,他们皆出自五大宗门之中——刻意避去了灵宗。 林元斌总结道:“修为上没问题的话,实力也没有太大差距,就看灵根属性对于配合有没有影响了。既然你们也选择闭关冲刺,我便为你们问一问他们四位的想法,等修为到了,再在磨合的过程中定夺。” 林芩泽和沈若连忙朝林元斌道谢。 林元斌摆摆手:“和我就不必如此客气了。十年限的弟子我派人还在搜寻,没有往届的排名对比,只能靠演武场的战绩来判断,估计需要一段时间。这边有我操心,你们就安心闭关吧。” “但是……” 林元斌深深地注视着沈若,郑重说道:“芩泽道侣,尹格生费尽心机下了大功夫去觊觎你的躯壳,他的手段之多防不胜防,你若参加大比,可一定要准备好应对。” 他没有劝沈若放弃,但沈若如果有退意也是人之常情,他只会谅解不会埋怨。 出了清康阁,林芩泽看上去有点怏怏不乐。 林元斌最后那段话让他为沈若的安危倍加担忧。 沈若倒觉得“至情之泪”对她而言没什么可能做到,所以虽是缄默不语的模样,但心里却没怎么愁。 走着走着,到了一个拐角处,林芩泽忽然开口唤她。 “若若。” 沈若没有回头。 林芩泽大步向前,拽住了她的手臂,强迫似的让她转过了身。 其实还是她自己愿意转身,林芩泽怕再弄疼她,力度小得可怜,轻轻柔柔,哪像个剑修的力气啊。 沈若还在想,林芩泽会和她说些什么呢?劝她安全第一比赛第二,或者许诺保她安稳无忧? 都不是。 他突兀地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湿漉漉的吻。 他的嘴唇是凉的,呼出的气息却烫得不像话,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来。 他什么都没有说,可又什么都说出来了——通过缠绵无比的唇齿相接。 哀伤。 沈若脑海里清晰地蹦出了这两个字。 他的情绪已经不仅仅是低落了。长久的不对等关系让他疲惫而又不舍得放弃,可无论如何都好像得不到回声。 即便这样,他还是心心念念着她,为她周围可能存在的危险提心吊胆。 这个认知使他哀伤。 阳光洒在林芩泽的脸庞,为他棱角分明的面容添了几分柔和感。 或者不是因为太阳。 他待沈若一向与其他人不同,小心翼翼如同视珍宝,毫无保留捧在心尖尖上。 自己真是个混蛋。沈若在心里唾弃了一句。 他们皆把她看作是救赎林芩泽的希望,林芩泽也是。 “不如珍惜眼前人”。 她拿这句话哄了他不知道多少次,结果他如愿以偿地信了,自己的心如同磐石,屹然不动。 现如今摆在沈若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么坚持最初的念头,多骗出一些宝贝后逍遥天地。天高海阔的,林芩泽想找她算账都难。 要么就此留下,留在林芩泽身边,回应他的心意。这样灵石和仙株一辈子都不愁用了。而她口口声声的“白头偕老”,修士不能白头,但能一同飞升,做她玩笑话的“神仙眷侣”。 沈若不敢赌第二条路。 坦白一切,获得的会是原谅吗? 如果不行的话,她大概也做不到永永远远地瞒着林芩泽吧。 目前来看。选择第一条路是最为稳妥的。 那至少…… 至少让尹格生接受制裁后,他没那么痛苦的时候,再离开吧。 揭穿尹格生的面目,左右不过是这次的宗门大比,他们必将得到空明镜。 沈若没有去想,如果在那个时候她再离开,对林芩泽的伤害会不会比现在还要大。 她刻意让自己忽略后果,一反常态地,只考虑了当下。 下定决心的沈若整个人都变得轻松,就是在这段时间内保证不暴露《气运之子》的存在而已嘛,那还是能做到的。 “阿泽。”沈若回他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林芩泽点头。 “会……很危险。” “你想知道我之前是怎么赢的甘长平吗?” 她那个时候把林芩泽支开了,所以结局他并不知道。 林芩泽问道:“怎么赢的。” 沈若转了转眼珠子,有些自得:“师尊一向宠我,宗门秘诀也让我从练气期就开始接触了。这是‘金蝉脱壳’之术,幻体和本体连灵识都无法分辨。更可以搭着移形换影的术法来隐藏本体,出其不意。 “竟是这样。”林芩泽看她语气欢快,神态娇俏,忍不住揉了揉沈若的头,配合地夸赞道。 沈若接着说道:“等我金丹期的时候,肯定还要回去跟着师尊再多学学,这样的话情势不妙之时,还会有自保的能力的。” “阿泽。”她挽上了林芩泽的手,久违的动作让他们一瞬间回到亲密无间的状态。“告诉你这个是为了让你不必太担心。我们专心修炼,好吗?” 沈若主动透露出底牌给他,再抛出的问句林芩泽自是会答应下来。 “可是……我能在大比之前凝结出金丹吗?”沈若装作随意地问道,却又在“不经意间”透露着浓浓的低落。 林芩泽闻弦知雅意,速成的方法无非就是堆砌天材地宝再搭配灵气充足的闭关之地。降低副作用的最好方式,便是去找来奇异的仙株,越是极度难以获得,提升修为之时对身体的损伤越小。 “你是冰灵根,至寒的雪石打造的冰床对你有益,雪石在的地方还会有一些冰属性的仙物也对你有用。你且先修炼着,我去为你寻来。” “好~”沈若甜甜地应道。 “若若,”临行前林芩泽用力地抱住了沈若。 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距离是无比地近,却又空洞得有些不真实。 “能告诉我吗,你是从哪里得知我的体质特殊的?” 林芩泽还是没能忍住,问出了口。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很久,他以为终有一日沈若会主动告知他来龙去脉,可是…… 怎么也等不到。 她似乎还把心门关得更紧了。 又是沉默,一次接着一次的古怪行径,这暖不热的石头心肠让林芩泽难免有些疲惫, 就当他松开了手臂,以为沈若不会开口的时候,沈若在他的颈窝处蹭了蹭脸颊。 “阿泽,你陪我一起在沈家村采过药,还记得吗?” 林芩泽“嗯”了一声。 第63章 . 谈话 真心是值得换真心的。 “那时只要是你随手一采的草药, 到后来都卖出不菲的价格,可我看你对它们并不熟悉,所以一定不是有意为之。” 捡回林芩泽可谓让本就不富裕的沈若雪上加霜。 那本《气运之子》该不会是他作假来蹭吃蹭喝的吧? 虽然可能性很小——冲着它的精细程度和神乎其神的显字本领, 作假的成本大概都够普通人家吃喝一百年不愁了。但沈若偶尔还是会这么想上一想。失忆的林芩泽实在是太过懵懂, 半点不像修仙之人,也没什么气运显现出来。 真有气运还能失忆让她碰见吗? 抱着这种怀疑,沈若某天“一不小心”透露出家底。 无论是不是天道的亲儿子, 他迟迟不找回记忆的话,也该干点活了。 沈若教他认常见的草药, 带着他一起上山,前几次都没有察觉出他与普通人的不同,和她自己一个人的区别只有数量上的。 正当怀疑的雪球越滚越大时,林芩泽终于证明了自己。 雨季的到来往往代表沈若又要闲下来一阵子了,可现在家中是两口人居住,难以糊口。 趁着雨意她带着林芩泽随处走走, 看有没有机会撞见雨天特有的植株。 没有指定的方向, 林芩泽能够自由发挥, 就发挥出了十足的运气。 那次让沈若赚得盆满钵满。 沈若说道:“老一辈的人经常把‘命’挂在嘴边, 我便在想,是阿泽的命好才会这样。来到伏蓬后一试……” 结果林芩泽也清楚, 泰安交易行不是证明了一切吗。 “因为这个啊。”林芩泽恍然大悟。草药的事他有印象, 那段时间他们确实过了几天奢侈的日子, 比如顿顿都有荤腥了。 他亲了亲沈若的鬓角:“若若, 这种事你都能和我说的,不必什么都埋在心底。” “不想说也没关系。”林芩泽抬起沈若的下巴,与她对视道:“不要骗我,可以吗? 所以在心里说“她有心机也没关系”, 说她是个小骗子却又心甘情愿上钩,其实都是在自己骗自己。 林芩泽不希望被她骗,但她总是说谎,无奈之下他就只好反复地说“没关系”。 “不想说也没关系”——那就等于,他内心在期待着沈若的坦诚。 然而这次她依旧在骗他。 事实是这样不假,但她有意颠倒了因果关系——若不是知道他气运不凡,沈若又岂会任他一通乱来? 不值钱的草药那么多,换个人凭心情凭手气采撷,只是白白耗费时间力气罢了。 看来沈若用心撒起谎来,林芩泽也无法完全分辨。 毕竟他不会读心,又没有《气运之子》。 沈若缓缓点头:“好,以后不骗你。” 以后…… 以后就见不到了,想骗也没机会。 抱了好一会儿,林芩泽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沈若。 “等我回来。”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语气却深情款款。 他的情深不知从何而起,可惜用错了人。沈若想。 沈若算了算时间,赴约去了林娅霖所在的竹禾峰。 林娅霖拉她坐下泡了杯焰绛花。 它倒也算是她们的“定情”之物。 林娅霖说的事情自然与林芩泽有关:“若若姐,我和师兄一起长大,算算日子,已相处了十年有余。你是也知道的,师兄他天资聪颖、仪表堂堂,对他动心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沈若不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娅霖,你这是……还喜欢阿泽吗?” 林娅霖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怎么会?”她急得嘴瓢,话都说不完整了。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怎么办,若若姐该不会以为她是来宣战的吧?! 沈若被林娅霖的慌乱逗笑了,她拍拍林娅霖的肩膀,安抚道:“就算是也没事,别急。我又不会生你的气。” “真不是!”林娅霖红着脸扯着嗓子否认。“我只是说……心动过,仅此而已。”冤枉啊,天地可鉴,她对师兄如今是纯纯的兄妹情! “好,”沈若憋着笑意,握住了林娅霖的手。“我信你。那娅霖找我是想说什么呢?” 这个小插曲差点让林娅霖忘记自己想说的话。言归正传,这段话她酝酿了好久呢。 “那个时候是年少无知嘛,就觉得他,嗯……很独特。”林娅霖回忆起面容尚且稚嫩时的林芩泽。“和同龄人都不一样,稳重老成、坚韧自强,铁石心肠般冷血,却又优异得让人舍不得放弃追逐。” 冷血到什么程度,林娅霖还是个娃娃时,跌跌撞撞冲到林芩泽面前要抱抱,被拒。 被拒绝这倒不算什么,重点是林娅霖半途跌了个跟头,捂着额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林芩泽置若罔闻,平静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施以援手这种情况是从来不会在林芩泽身上发生的。 所以后来林娅霖再大一些就明白了,师兄他由于情感上的缺失,与友善压根搭不上边,最多就是不主动作恶而已。 他的道德底线似乎没有普通修士那样高。 林娅霖感叹道:“若若姐,师兄他真的待你不薄。” 或者用“深厚”这个词来形容更是贴切。 他会力所能及地给予沈若所有她想要的东西,也会容忍沈若的心机和算计,还死心塌地认定了沈若一个人。 可就是这般待她不同,沈若似乎仍不满足,她…… 她保持着不对等的关系始终不肯让步。 沈若看着林娅霖的双眼,纯真无邪,一片美好。 杯中绽放的焰绛花告诉沈若,林娅霖什么都懂了。 卖惨、装可怜、博同情、套话,沈若在她身上费的心思早有答案,只不过林娅霖和她师兄一个样,不愿意也不舍得戳破。 而演武场沈落说的话还有林芩泽的举动,让林娅霖下定决心找沈若聊一聊。 真心是值得换真心的。 “我师兄他其实挺好的。”林娅霖见沈若不回应她,又强调了一遍。 尤其是对沈若。 沈若笑意退了些,但嘴角依然是上扬着的,她开口说道:“他对你这么冷淡,你还觉得他很好?” 冷是冷了点,可林娅霖借着他名号横行霸道的时候,林芩泽也没找她算过帐。 当然,林芩泽对所有人的好加在一起,可能还比不上对沈若的一半。 林娅霖亲昵地将脸贴在了沈若的胳膊上:“若若姐,我不知道你们具体发生过什么,按师兄他原先的性格,应该很难动情。” 失忆让阵法失效,沈若借着《气运之子》趁虚而入,这就是发生的事。 “师兄他……有时候觉得也是个可怜人。师尊说起过,他父母双亡,来剑宗这么些年又因为性格无亲朋好友。直到你来了。” 是啊,他明明该是个“命好”的人,却恰恰又被命格所拖累,遭人惦记,被算了一道又一道,哪怕是她也同样在利用。恐怕让林娅霖失望了。 “若若姐,你也很好,你们都很好。”所以,试着对她师兄敞开心扉吧,会越来越好地过下去的。 沈若聪慧,林娅霖这番话的含义她听到一半时就已经懂了。 沈若也知道,林芩泽有多诚恳地对她。 可问题现在不是她能不能去真心回应林芩泽,问题是林芩泽能不能原谅她——她从头到尾都在欺骗利用,甚至还用了读心功能的书时时刻刻窥视林芩泽的内心。 要是他真能原谅…… 那就不一定非要选择逃跑这一条路了嘛。 “如果我们没有在沈家村相遇,或者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失忆……我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吗?”沈若在心中问自己。 她也在现实中问出了口。 “阿泽,你觉得会吗?” 第64章 . 晋级 他身上的金光明明亮得能刺瞎人眼…… 林芩泽一怔。他刚刚才匆匆赶回来, 一只脚还没踏过门槛,就被沈若迎面抛来了一个问题。 “为何突然这样问?”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冰床安置在了空闲的位置上, 并拿出符箓固定在冰床的四角。 符箓是专门用来保持温度不变, 以防止气温造成至寒之石中的元力的消散。 “大概是因为娅霖找我说了会儿话,”沈若轻松地笑了笑,语气正常。 看起来不像是在生气。 “她都说了些什么?”林芩泽又从储物戒指里一件一件地拿出盒子。这是用特殊玉石所锻造而成的, 存放一些接触空气后容易变质的物品,大小不一, 全是此次雪山之行带回来的。 他去了足足一个月,几乎可以称作是翻天倒地,把方圆几里的土地走了个遍,觉得对他有吸引的东西一样也没落下。 他这体质着实神奇,其间甚至有一头雪麒麟“哒哒哒”地跑到他面前,要和他签订灵宠契约。 林芩泽当然拒绝了。 他嫌麻烦。 这些也太多了…… 也许都够她用到分神期了。 沈若走近林芩泽, 伸出手臂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 又将头重重靠在了他宽阔的背上。 “娅霖说……” “她惹你不开心了。”林芩泽倏地说了一句。 他原本以为林娅霖不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可沈若的动作又让他不确定了起来。 她温热的呼吸打在林芩泽的右侧背部, 不仅发痒,还使人心间阵阵悸动。 林芩泽感受着沈若的依赖, 第一反应却是她在林娅霖那里受了委屈。他转了个身子, 捧住沈若的脸颊, 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的神情。 “没啊。”沈若被林芩泽的行径弄得头脑一懵, 她轻轻拍了下林芩泽的胳膊:“干嘛这么怀疑娅霖。” 沈若的皮肤白皙,光泽且细嫩。林芩泽没忍住,小小地捏了一下:“那怎么突然抱我?” 沈若皱了皱鼻尖:“自家的道侣还不给抱吗。” 林芩泽说道:“她若是欺负你,有我在, 不必害怕。” 沈若扑哧一笑:“娅霖能欺负到我吗?再说,我俩好着呢,别乱猜。” 她拍掉林芩泽作恶的手,又给了他一个拥抱。“抱你是因为分开太久了,十分想念。难道你不想我吗?” 沈若这句就明显是在逗弄了,但林芩泽还是顺着她的话回道:“想。” “让我看看这次耳尖有没有红。”沈若抬起头踮脚摸了摸林芩泽的耳朵,她摸之前只是微微发红,被她手一碰之后…… 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了。 “阿泽,不是说脸皮子没那么薄了?”沈若笑得前仰后合,还得林芩泽扶一把才站稳。 林芩泽不知道回什么好,他“嗯”了一声,换了个话题:“所以师妹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你冷得要命,看到有人摔倒都不扶一下的。”沈若故意挑了这条说。 林芩泽解释道:“那是有原因的。” “说来听听?” 林芩泽道:“我不喜欢和别人接触。” “哦——”沈若拖长尾音,“原来是这样。那我呢?我摔倒了你扶不扶。” 林芩泽用眼神示意沈若,他的手还放在沈若的胳膊上没松开呢。“你不一样。” “我不一样啊。”沈若言笑晏晏,“娅霖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林芩泽强装镇定,通红的脸上没多大表情,只是又“嗯”了一声。 “所以我才想问,我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不是只有——在沈家村遇见你的人是我?” 换句话说,如果那天沈若没有去采药的话,现在能对着林芩泽为所欲为的是不是就换人了? “若若,我从不去想什么‘如果’。发生过的事情不可逆转,又有何必要再设想另一个结局?我觉得那便是天意,我恰好能够被你遇到。”林芩泽回道。 沈若固执地又问了一遍:“那我们换个节点相遇,你还会动心吗?” 林芩泽思考了一下,他抿抿嘴,诚实地给出了答案:“不会。” 沈若问出问句的时候,心里其实就有了答案。但她想听林芩泽亲口说出来:“为什么?” 林芩泽说道:“若若,你也知道我身上那道阵法的作用。在我原先的世界中,所有人和事物都是黑色的、灰暗的,我对它们无法产生任何情绪。” “失忆之后便变得不同了。在沈家村的日子,我周遭的一切都恢复了色彩,而你是其中最为斑斓耀眼的。知慕少艾再正常不过。” 空白的少年懵懵懂懂,轻而易举地掉入沈若编制的爱河中。 “来到伏蓬后我也无法忘却。哪怕被修补后的阵法压抑着,可我偶尔还是会想起与你拜堂的那一刻我有多快活。” 所以沈若用造梦露看到的才会是两个情景,灭门之灾和他们的成亲之夜。 “在我的记忆里我本是爱慕你的善良真挚,但后来我竟发觉……有点心机的、还有点自私的你,我也没办法舍弃。” 擎桢真人看透了沈若的“真面目”,林芩泽还是情不自禁地陷了进去。 林芩泽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剖析着自己的内心:“若若,你不必在我面前藏着掖着你的心眼,我觉得这样的你反倒更惹人爱。我不在乎你喜欢我的体质胜过于喜欢我本人,因为你的陪伴,就足够填补我内心空缺的那一块。” “与其担心莫须有的事情,不如把握当下。若若,我遇见的是你,我们也将一同走下去。” 他不懂沈若在别扭什么。 但沈若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他的昏迷失忆是司君一所做,是人为。他身处少年时期的情窦初开又是沈若拿《气运之子》算计来的,又是人为。 根本不是林芩泽认为的天意,种种巧合背后都有人为的痕迹。 而他的答案即便是如此感人至极,却让沈若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了。 沈若收起了林芩泽摆在桌上的所有灵物,还问他多要了点——说是以备闭关时用,实则为她将来的进阶都一步步准备好了。 一晃五年。 作为被强行堆砌出的金丹中期,沈若倒不怎么虚。她的冰灵根被林芩泽找来的灵物提纯了不少,导致幻术突飞猛进,被水清微连连夸赞,破格教了她许多元婴期才开始修习的法术。 她与林芩泽在一年前选择了楚禹和金丹初期的佛宗弟子柳元真作为搭档。 楚禹升至元婴,柳元真则是新一代佛宗中最受重视的弟子,他在佛宗的地位和楚禹这个少宗主之于器宗没差多少。 佛宗讲究缘,佛性深厚的弟子据说徒眼可以看见因果。 “羁绊。我从你们二位身上,看到了千丝万缕的羁绊。”柳元真指着沈若和林芩泽斩钉截铁地说道。 柳元真一副未长开的少年模样,生得不错,唇红齿白,眼神清澈。他的脑门是锃光瓦亮不假,可初次见面就摇头晃脑地故弄玄虚了一通,并不能让人信服啊。 沈若小声嘟囔了一句:“神神叨叨的。” 柳元真耳朵却灵得不行,沈若的话音未落,他便眼神一凛地看了过去:“沈姑娘是在怀疑小僧的能力吗?” 柳元真还没练成师长那般万事波澜不惊,他蹙起眉头,快速转动了手中的佛珠,似乎对沈若的反应有些气愤。 沈若无辜地看了回去,她就是随口一说,不存在怀疑不怀疑的。 林芩泽默不作声挡在了沈若身前,由楚禹当这个和事佬:“自己人自己人,和气生财嘛。我看他俩也定然全是羁绊,想解都解不开的那种,瞧这如胶似漆的,一刻怕都不舍得分开。” 他的打趣好歹让气氛没那么僵。 柳元真弃下一句“的确是解不开”,叫人摸不着头脑后,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沈若没把柳元真的表现放在心上,他不过金丹初期,单凭肉眼就断言命运也太过儿戏了点。 幸好这段不愉快没持续多久,四人去演武场打了一场后便烟消云散了。 柳元真和沈若配合起来简直可以与元婴期一敌——当然,指的是二打一的情况。 他的防御招数可比甘长平的有用多了。 在柳元真的防御加持、沈若的幻术辅助之下,楚禹和林芩泽堪称无人可挡。 见一个打败一个,这一年的练习四人尚未败过。虽然也有部分种子队伍刻意回避的原因所在,对于对手还是要保留底牌嘛。 宗门大比为公平起见,每支队伍都来抽签定敌对双方,无论修为如何。 沈若他们派出的是楚禹来抽签,他的运气不够好,上来就抽到有一对双胞胎的队伍。 双胞胎之间心有灵犀,配合起来默契无边,很是难缠。 楚禹抱怨道:“我就说让林芩泽抽呗,他肯定……” “咳。”沈若使劲咳了一声,打断了楚禹剩下半截话,并偷偷用下巴尖点了点柳元真。 楚禹自然看懂了沈若的意思,乖乖闭上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擎桢道君肯定?”柳元真没什么眼力劲似的重复道。他倒一点也不像那些沉闷的秃驴,好奇心比寻常修士还要旺盛。 “肯定比我手气还要臭。”楚禹不得不站出来打哈哈,圆他自己的一时多嘴。 他面朝柳元真向林芩泽的方向比划道,“你瞅他那脸这……么黑,运气铁不行。万一叫他上来,到时候抽到的就是元婴级别的双胞胎了。” 呸,楚禹这通瞎说连他自己都不信。 元婴期的两只手都能数过来,哪能冒出一对双胞胎。再说,按林芩泽的水平,指不定场上唯一的轮空签估计有可能自动就跑到他手里了。 林·黑脸·芩泽淡淡地瞥了楚禹一眼,对于他的表演不置一词。 说林芩泽臭脸柳元真可以点点头,但是说他运气不好嘛…… 他身上的金光明明亮得能刺瞎人眼。 柳元真悄无声息地揉了揉眼睛,重新捻动佛珠平息体内乱窜的灵力。 天生佛心的佛子的光恐怕都没他那么夸张。 柳元真没有提他开天眼在林芩泽身上看到的东西,他说道:“好在这对双胞胎只是金丹修为,对方也只有一位是元婴期的修士,不难解决。” 楚禹一把揽过林芩泽的肩膀,自信说道:“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们是谁。四胞胎也给他打趴下!” “松——手——”林芩泽闭上眼睛,忍无可忍。“楚禹,你要是不想在对战之前先被我打一顿,就管好你的爪子。” 楚禹笑嘻嘻地举起双手退了一步,他作为惯犯,已经不害怕林芩泽的警告了。 “诶,好像快开始了。阿泽哥哥,我去给你占个好位置。” 第65章 . 羁绊 这“气运之子”是个什么意思?…… 比赛场地极大, 每个比武台都有会分配一位及以上的裁判。 由于报名参赛的队伍不少,所以第一场比赛是由抽到签的双方自主挑选比武台,若是已被占满, 则必须等待上一场比试结果出炉后再上场。 也只有今日和明日如此, 等到了第三天留下的队伍数量骤降,就该是主办方来安排时间地点了。 楚禹眼疾手快,抢了个空台子。 “这边!”他站了上去, 高声招呼沈若三人。 那身穿惯了的红衣夺目耀眼,楚禹又在空中甩了甩手中赤焰鞭, 噼里啪啦一顿响,很快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而他这一举动的目的也达到了——林元斌走向楚禹,先于沈若他们抵达。 与林元斌同行的人是印忟。 “宗主好,印忟道君好。”楚禹收好鞭子,跳下台乖乖作了一揖。 印忟颔首致意,林元斌语重心长地开口道:“你们这次对手虽不强劲, 可也切记不能掉以轻心啊。” 楚禹自是满口应下, 姗姗来迟的沈若等人也皆齐声答道:“是, 我们定不会大意。” 毋庸置疑, 林元斌和印忟就是本场的裁判了。 因着对尹格生的那番怀疑,林元斌决心守候沈若直至大比结束, 绝不给他可乘之机。印忟则是在宗门大比出台裁判的相关规则后, 主动和林元斌商量同行的。 凡是队伍中元婴期修士的比试中, 为安全起见, 必须配备两名裁判。 大概因为他们是第一场比试的,又相较于其他队伍结束得更快,尹格生并没有选择这个时机出手,沈若他们顺风顺水地拿下了晋级权。 有柳元真的佛光加持, 四人几乎毫发无伤地走下台来。 同为金丹期,柳元真的佛法比沈若修习的幻宗秘法还要强劲许多,全神贯注之时,连对面的元婴期修士都无法破开他的防护作用的佛光。 看得沈若一阵眼热。 “不愧是被佛宗寄予厚望的佛子。”印忟拍手称赞道。 他和林元斌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清楚看到了赞叹之意。 佛宗未来的千百年时间如何发展,要看柳元真的了。 在一旁等候的两支队伍已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林元斌转过头,朝着沈若他们说道:“既然胜负已分,你们两支队伍便拿着结果去前面登记吧。胜方记得好好休息,调整状态,明日再战。” 林芩泽自然率先应下。 沈若回味了一下印忟的话语,和柳元真场外和场上种种表现,发现此人倒真像是有什么特殊本领似的。 她刻意错开柳元真,将他一个人打发去了最前面。待他不见人影后,才询问林芩泽和楚禹道:“佛子?柳元真是传说中的天生佛心?” “差了一点点,”楚禹的消息是一等一的灵通,“似乎魂魄上有些缺陷。他天赋极高,可惜在后天的修炼佛道时进展不大。” 所以才是这么个性格,活跃得与平日里常见的那种佛修相差甚远。 不够沉、静,而世事又太过纷杂,容易迷了眼乱了心。所以柳元真的魂魄缺失导致这天生佛心,也大打了几分折扣。 林芩泽对柳元真不太关注,不过天生佛心非同一般,即便是有缺陷的,恐怕也并非常人所能及。 他忆起柳元真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羁绊”。 柳元真的语气无比笃定,定是有所把握。 他与沈若如果确实有重重叠叠的羁绊,是不是意味着,永不会分离? 林芩泽只是在脑海中想了想,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而楚禹和沈若就着柳元真的体质长吁短叹了好一番,到了登记的地点也没感叹完。 迎面而来的林娅霖打断了他们滔滔不绝的钦佩之情。 “师兄,若若姐,你们也结束啦?”林娅霖笑着打招呼道。 沈若给了她一个拥抱,并回道:“恭喜娅霖呀,等会一同回去养精蓄锐,明日再战!” 林娅霖和她的队友们脸上的喜气遮也遮不住,比试的结果显而易见了。 林芩泽也冲她点点头:“不错。继续努力。” 惜字如金的师兄为她道喜诶……林娅霖受宠若惊地收下了林芩泽的鼓励,然而没能叙旧太久,被队友拽着登记去了。 柳元真在登记点苦等许久,终于看见了沈若一行人:“说了这么久的悄悄话,该不会故意支开我……是在说我的坏话吧?” 这正气凛然的佛修摆起似笑非笑的表情时,也怪瘆人的。 沈若连连摆摆手:“没没没,怎么会呢,就夸了你两句。” 楚禹也真诚地对柳元真瞪着一双眼睛:“兄弟,你太厉害了,印忟道君都赞不绝口,我们肯定更是佩服啊!简直佩服得五体投体!” 相处这么长时间,足够柳元真了解楚禹此人了。他喜爱夸大其词,却不是会背后嚼人口舌的。 罢了,不与他们计较。就当是佛修的本性发作,且放过他们这一回。 “在这里签字。”柳元真说道。 登记后林娅霖果断告别了队友,重新奔向了沈若的怀抱。四人队伍中楚禹她是见过多回的,熟悉得不行,可脑门发光的这个嘛…… “对了娅霖,你还是第一次见他吧?他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佛子,柳元真。”沈若贴心地为她介绍柳元真道。 林娅霖“哇”了一声,礼貌地对柳元真打招呼道:“柳哥哥好。我是剑宗宗主门下的小弟子,林娅霖。” 柳元真回了她一个笑容。 林娅霖兴致勃勃地围绕柳元真走了一圈:“柳哥哥不愧是佛子,感觉就是和普通佛修不一样,浑身都金光闪闪!” 沈若努力憋着笑,可还是弯起腰笑出了声:“娅霖,你是不是有什么天眼。我和他认识了一年,怎么都瞅不到‘金光闪闪’?” 林娅霖被沈若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恭维话,双颊飞速上了一层粉红色。她跺跺脚,嗔道:“若若姐!” 沈若使劲揉了林娅霖两把:“好,我的错,娅霖肯定能看到。哇,这光也太亮了点——” 林娅霖羞得快要跳起来打她了:“若若姐,你干嘛……” 本是两人在玩笑打闹,没想到这话让柳元真较上了真:“沈姑娘,也许林姑娘看不到这金光何在,可是我能看到。你信或是不信?” 沈若和林娅霖齐齐愣住了:“信……?” 柳元真似乎还在为初见时沈若的出言不逊气恼,这次逮到机会,非要证明自己一把:“擎桢道君身上也有金色的光,比我的更胜一筹。不过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我在他和沈姑娘之间,见到了无数缕粉色的丝线。” 沈若问道:“粉色的意思是羁绊?” 柳元真却不理她的发问,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更意外的是,我发现最为粗壮的一条线,竟然来源于沈姑娘的储物戒指中。这种情况我当真是闻所未闻。沈姑娘,可否给我个机会,让我对此异状一探究竟?” 储物戒指中还能有什么物品,会与林芩泽构成羁绊? 除了《气运之子》不作他想! 这柳元真的本领未免太强悍了点,一下子就指中了沈若的要害之处。 她抿了个微笑,拒绝道:“佛子有所不知,我这储物戒指放的东西太过杂乱,怕是不方便掏出来。” 但柳元真依旧不近人情地咄咄逼人道:“沈姑娘放心,只要将这戒指交予我,我必能顺着那根粉色的‘线’寻到造成异常的源头。其他东西我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他话说得再漂亮,沈若也不能把戒指给他啊。担心的不就是他会一下子拿出《气运之子》! 两人一时僵持不下,楚禹拦住了想上前帮沈若的林芩泽:“你就不好奇,她藏着掖着的是什么?” 踌躇着要不要解围的林娅霖听了这话,一下子熄了火——她好奇,好奇的不得了。 林芩泽却挣脱了楚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要的答案只会从她嘴里说出来,而不是这般强迫。” 楚禹真的是服了林芩泽的死脑筋,他成日里对沈若死心塌地就算了,事到如今,答案都摆在他面前还要拒绝。 还没等林芩泽替沈若挡下不依不饶的柳元真,一道人影飞速略过沈若身前。 他晃了晃手,拿着的正是沈若不肯交出来的那枚储物戒指。 “司君一,你这是做甚?”沈若咬牙切齿地喊出了来者的名字。 司君一摆了摆食指:“若若,我在这个时候就是沈簇,不要喊错了。” “我管你是谁!”沈若崩紧嘴角,便要起身追回自己的戒指。 不料司君一轻松地抛给了柳元真:“快看看里面是什么吧,我也很好奇呢。” “好奇得抓耳挠腮。” 司君一晃了晃空空如也的掌心,逐字逐句地对沈若说道。 柳元真接过戒指,毫不迟疑地取出了他所说的物品。 是本书。 封皮上粗大的四个字,在场的恐怕没人看不清。 这“气运之子”是个什么意思? 书还没有翻动,就被沈若夺了回去:“你们简直欺人太甚!未经允许就抢走别人的东西,柳元真,你还是个佛修吗?” 至于罪魁祸首司君一……书被掏出的那一刻,他就跑得没影了。 林芩泽、楚禹、柳元真的面上都是一派震惊得说不出话的模样,林娅霖的表情却有些异常,像是嗫嚅而难言。 “若若姐,这本书……我是不是见过?”她舔了舔嘴唇,问出了口。 在沈若抱着它睡着的时候,林娅霖误翻了一页,虽然还没来得及看它的内容,就被沈若抢了回去。 她曾以“坊间杂闻”来搪塞林娅霖,林娅霖出于对沈若的信任,便没有细究。 如今看来,这书才不是她骗林娅霖的那么简单。 第66章 . 事故(二合一) 她真的,丧命于此了吗…… 在众目睽睽之下, 沈若缄默不语,只是快速将书收回了戒指里。 又将戒指牢牢地套在拇指上,再握在手心中, 确保这次不会出现变故。 待做完这一切后, 她蹙起眉冷着脸,不答反而质问地说道:“柳元真,你可知刚刚帮你抢我戒指的人是何身份?” 柳元真左手还在不停地转动着佛珠, 他望着变得空荡荡的右手,嗤笑一声:“我不需要知道他的身份, 他出手相助也不过是因为沈姑娘身上太多令人好奇之物罢了。沈姑娘与其在意那修士,不如为我们解释一下这本书是何物,‘气运之子’又是何意啊?” 沈若震声回他道:“你不在意?司君一是个魔修,而你身为佛修勾结魔道之人,居然还敢口口声声说不在意?!” 柳元真抬眸审视沈若,判断她话中真假:“沈姑娘, 说话是要讲凭证的。你是看他不见踪迹, 如今便想随便扯个身份来压制我吗?” 沈若闻言看向林芩泽, 林芩泽是知道“沈簇”长相的, 司君一方才用的正是沈簇的脸。 柳元真却没给她辩驳的机会:“那就大错特错了!我修佛道,浑身自有正气, 寻常魔修但凡接近我五丈以内立刻会感到不适, 离得越近越是难熬, 那位修士又哪里有不舒服的表现?” 柳元真所说的体质, 以他的天生佛心,确实有可能达到。而司君一……沈若也不明白他为何安然无恙。 但司君一是魔修这件事,她亲眼目睹,不可能有假。 林芩泽接收到沈若的目光, 替她站了出来:“佛子不知,那人不仅来路不明,更是修习魔道。五六年前我被他引诱到其他小世界中,还被重伤至失忆,而之后在追查他时发现图谋不小,明明是魔修却能混入人群之中不被发觉。” 楚禹开口,颇为不赞同地说道:“林芩泽,我懂你护她心切,可你也不能撒这种谎来骗我们吧。在场的人中,哪个察觉了他身上的魔气?” 司君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改进了法术,一点魔气也没留下,这回就连林芩泽都没感应到,更别提林娅霖和楚禹了。 柳元真突然放下左手的佛珠,面向沈若说道:“沈姑娘,无论他是不是魔修,戒指中的东西似乎并不是他所放。林姑娘也见过,不是吗?” “还请沈姑娘为大家解惑!”他抬高了声调,带着逼迫的气势说道。 林娅霖猝不及防地被点了名,她低下头,一个劲地瞅着自己的脚尖,不置一词。 她做不到在这样的情景下,站在柳元真那方为难沈若。 也做不到堵住耳朵和眼睛装作若无其事。 她能做的,唯有沉默着观看事态如何发展,静静地等候答案出炉。 不同于林娅霖,楚禹立即选择好了阵营。 对,真正的问题根本不是魔修不魔修。 什么是“气运之子”?它对林芩泽产生了名为羁绊的影响,到底具体体现在那一处呢? 联系到林芩泽非凡的运气,这书里头定是大有文章。 沈若试图转移话题,可在场的修士皆是宗门之光的存在,没有任她愚弄的傻子。 那就看她的尾巴藏得牢不牢了。 焦点所指之处明明是沈若,然而见她倔强地不肯张嘴吐出一个字,林芩泽又心软了。 他扫视了四人一眼,宣布了他的态度: “还要准备明日的比试,都回去休息。书的事情……以后再说。” 气运之子,指的是他吧? 所以这才是沈若对他的体质了如指掌的根源所在,而非什么沈家村采药。 林娅霖看到过这本书,难不成在来到伏蓬之前,沈若就拥有了它? 积累成山的谜题纷至沓来,它们的谜底近在咫尺。 只差临门一脚,林芩泽却放弃了追逐。 柳元真几不可见地摇了摇脑袋。都道痴儿情真,擎桢道君……竟也有一日成了那个痴者。 两位当事人的态度已然明确,岂容他们这群外人置喙,这事只好就此作罢。 五人可谓不欢而散,但思及接下来的几场比试还要一起合作,仍说了些流于表象的客套话维持情分。 而直至第二日站在比武台,林芩泽和沈若之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惦记着白日发生的事,林娅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那本书……应该与她师兄有关吧。 她要不要提醒一下呢? 林娅霖反复斟酌之下,写废了数张纸,最后留下了一条委婉的提醒。 “师兄,此书有异,请万分小心。” 然而纸条还是没有被送出去。 林娅霖觉得这话太像是挑拨离间,恐日后会有伤她和若若姐的感情,或者一不小心造成他们之间误解,就更是她的不对了。 她将纸条放在了枕头底下,准备观望观望情势再决定要不要给林芩泽。 在林娅霖与纸条作斗争的时候,沈若悄悄出了剑宗。 她本来打算得好好的,赢得宗门大比的决赛后,用空明镜将尹格生送去接受惩罚。彼时功成身退,《气运之子》永远也不会暴露。 这一切都被柳元真还有半路杀出来的司君一搞砸了。 想到这儿,沈若忿忿地咬了咬牙关。 幸好林芩泽轻飘飘地放过了她,否则这件事解释不清,可能会让她彻底完蛋。 他们只是看到了封皮,对“气运之子”产生了疑问。林芩泽没有理由能猜到书的作用是读心,而且是读他的心思。 当务之急是藏好这本书,不能再出任何意外了。 剑宗已经变得不再安全——林元斌若是想要搜查,拿到它轻而易举。林娅霖也对她有了怀疑,倘若《气运之子》真的摊开摆在面前,林芩泽更不可能拒绝翻阅。 沈若能藏书的地方不多,明秀小世界她永远不会再回去,可伏蓬…… 还有一个幻宗在! 幻宗与这本书没有牵扯,即便被发现也对沈若没有影响。 况且幻宗里没人会去专门找它。 事不宜迟,沈若连夜动身抵达幻宗。 她身为幻宗宗主的弟子,怎会没有自己居住的房间,只是去剑宗比较多,这间屋子大多数时候是空闲着的。 正好趁这个时机把林芩泽送她的那些宝贝一同藏起来。 她换了一枚储物戒指,将原先那枚挑了个隐秘的位置,藏了一层又一层。 天光乍现,来不及和水清微打招呼了。 沈若顺利安置好戒指并往返剑宗,途中没有撞见一位熟人。 “咚、咚、咚”。 赶了巧,她前脚进屋,后脚就有人敲门。 林芩泽估计在闹别扭,他去另一个峰头练了一夜的剑,打踏入剑宗起就和沈若分道扬镳了。 这刚好给了沈若外出的机会。 沈若有些疲惫,她拍拍自己的脸,强行清醒了一番。门外果然是来喊她同行的林芩泽。 他们与楚禹、柳元真在比武场会和。 昨日发生的事情没人忘记,四人之间的气氛是肉眼可见地僵硬。 好在第二场比试沈若他们抽中了一支弱队,自是大获全胜。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林娅霖所在的队伍也有惊无险地晋级了。 以林娅霖的实力,能撑过第二轮属实不容易。她的天赋不高,修为并不出众,队伍中另一位二十年限的修士也是金丹期。 三位金丹一位筑基,这个搭配没有一轮游就不错了,居然能参加第三轮比试。 林娅霖清楚自己的实力,所以她脸上没有多少晋级的喜悦之情,反倒是忧虑挂在了笑容里。 不管怎样,第三日如期而至。 至此只剩下十六支队伍。 有九支队中有一位以上的元婴期的修士,而其中有两位元婴期的,把林芩泽他们算进去的话,是四支。 元婴期出手,不经意便能伤人性命。 据林元斌判断,尹格生的夺舍之阵设在今天的可能性最大。 他将片刻不离地看守着沈若四人。 不知是签被动了手脚,还是灵宗弟子太多,沈若和林娅霖抽到的对手皆出自灵宗。 林芩泽和沈若对视了一眼,朝对方点了点头。 “万事小心为上。”比试开始前,林元斌又交代了一遍。 他与印忟打起十二分精神,站在了比武台前的裁判位置。水清微清楚林元斌对林娅霖的不放心,替他守护着林娅霖。 八场比试同时进行。 依旧是林芩泽和楚禹负责进攻,柳元真躲在身后专心负责防御加成,沈若一边用幻术削弱对方实力,一边伺机配合暗器偷袭。 一鞭一剑势不可挡,对方四人连连败退,然而阵法难缠,一时之间竟无法被破开。 林芩泽他们进攻受到阻碍,对方四人缩成一团只有防护的份,局面僵持不下,谁也不能再进一步。 时间一点点逝去,隔壁已有队伍分出胜负,可他们这场比试情势仍不太明朗。 “你左我右。”林芩泽对楚禹传音道。 不能任由对面消耗下去,尽快找到突破口才能结束。 楚禹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听到了。 擎桢冷冽刺眼,赤焰鞭火红灼人,一左一右同时发动了攻势。 水灵根和火灵根属性相左,这使得防御的阵法无法一力抵抗。 “咔擦”一声轻响,阵法果真出现了裂纹! 擎桢和赤焰鞭趁热打铁,再次冲了上去。 让人失望的是,第二轮攻击被尽数挡了下来。对方丹修辅佐阵修,四人齐齐服下一颗丹药,又重新加固了一层阵法。 一攻一守,旗鼓相当,难以分出伯仲。 无论在演武场还是前两天的比试中,这样的局面从未有过。 对手仿佛……刻意针对他们练习过。 “小心那个符修!”柳元真疾声提醒。 他的天眼看到了一道不该出现的强光。 柳元真的话音刚落,那位一直畏畏缩缩的符修拿着一张符箓,独自上前走了一步。 符箓的不寻常之处在于——它通体呈现红色! 红橙黄绿青,红色至少也是分神期,那符修明明只元婴初期的修为! 周围比试已经陆陆续续的落下帷幕,浓重的血腥味昭示着这些队伍结束得并不和谐。 甚至死亡者不在少数。 沈若听见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啜泣和谩骂,四面八方皆有之。 对方是故意拖延时间的,为了等待鲜血和亡者的魂魄来开启夺舍阵法! 林芩泽和楚禹急忙后退,林芩泽显然也联想到尹格生谋划的夺舍,他提着擎桢冲向沈若。 目前还不明了那张符箓是何作用,他必须要保护好沈若。 符修毅然决然地朝着沈若甩动了符箓。 就在千钧一发之刻,林元斌及时喊了停:“住手!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飞向尚在半空中的符箓,一剑劈了下去。 一瞬间火星四溅。 那张符箓却没有想象中一般的铺天盖地的威力,林元斌轻松就处理掉了它。 林元斌提起那位符修的衣领,把他拽离了地面,恨恨地问道:“使用不属于自己制作的高阶符箓是违规的,你师尊没提前告诉过你吗!” 符修认错的态度极好:“抱歉,我只是情急之下拿错了符。” 林元斌冷哼一声:“这场比试你们因违规而被判定出局,可有异议?” 对方四人皆摇头:“既是我们的失误,便心甘情愿受罚。” 就这样? 尹格生的计谋,不会这么简单吧? 心还未完全放下,异变陡生。 “娅霖——” 是水清微的呼救。 可是等林元斌闻声再转身时,已经晚了。 一把匕首径直刺向林娅霖的丹田……捅了个对穿。 那人还嫌不够似的,甚至又狠狠转动了柄部,确认碎得透彻后才抽出。 附在匕首上的血液被甩向天空,与此同时,承受了致命伤害的林娅霖重重倒地。 像是残缺的焰绛花,无法绽放出火焰的模样,才刚刚舒展了一半的花瓣,便沉到了水底。 林娅霖也是如此。 因破碎而零落。 真正面对伤痛时,其实第一反应并不是嚎啕大哭。 沈若什么也没有想。 她望着从林娅霖胸口处汩汩流出的血液,脑袋里竟然是一片空白。 血。 鲜红的血。 正在不断地、无法遏制地在地面上流淌,像是妄图汇成一条小溪,却又因氧化而干涸在半路上。 这一幕与萧绍自戕时何其相似,萧绍死了,如今林娅霖也死了。 她还剩谁呢? “若若,你不能哭!” 耳畔传来一声疾呼,来自熟悉的男声。 哦,是林芩泽在说话。 她哭了吗? 沈若下意识摸了摸两颊,满脸的泪,都已经打湿了她零碎的鬓发。 这次的落泪,她完完全全没有任何感觉。 可林芩泽的呼喊迫使她清醒,她的眼泪还在一个劲地向下掉落,她此刻心神不宁。 “至情之泪”,终究因林娅霖而生。 尹格生。你罪该、万死! 林元斌踉跄着朝向左侧飞去,柳元真、楚禹紧跟其后。 只有林芩泽无暇顾及断了气息的林娅霖——这边呆滞着流泪的沈若,好像已然触动了阵法。 场上阵亡者的鲜血消失的速度极快,特别是林娅霖的,地面上干涸的痕迹远远不够她真实所流出的。这些足以说明夺舍之阵在尹格生的布置下悄然启动了! “若若,你不能哭,你难道忘了阵法一事了吗?!”他钳住沈若的肩膀,沉声又提醒了一遍。 沈若狠狠掐着自己的虎口,用疼痛唤醒身体的各部位知觉,让她的眼眶不再被浸湿,而林芩泽也用宽厚的手掌强制抹去了沈若面容上的泪珠。 但他无法拭去胸膛内部、位于心尖上的那滴至情之泪。 黑色的阴影从沈若的脚底缓慢升起,像盛满毒意的爪子,狰狞且果决。 它是准备掏出沈若心口的泪,以完成阵法! 爱徒心切林元斌路走到一半处,听到林芩泽的声音后又急忙掉头朝他们飞去。可是由于这个时间差,怕是来不及阻止。 林芩泽拼尽全力地挥动了擎桢。 他必须要斩除这只黑手才能护住沈若,所以调动了全身的灵力为完成这一击。 然而二者居然没有进行任何接触! 擎桢扑了个空,无力地在空中划过,又不受阻碍地落了下来。 黑爪还在不停地攀升,已从沈若的腿部伸向了腰间。 沈若还是一动不动,丝毫没有挣扎的迹象——在黑爪滋生的那一刻起,沈若就失去了对躯壳的掌控能力! 情急之下,林芩泽不顾内损要强行催动精血,以代替灵力再出招。 精血难养,但沈若明显在林芩泽心中更重要。怕就怕在,耗损了精血也奈何不了这夺舍的阵法! 一旁的印忟突然出手,他握住了林芩泽的胳膊。 “芩泽,别急,我有办法。” 他的音调是一如既往地沉稳,哪怕事态紧急,依然不紧不慢。 印忟念了长长一段法咒,双手不断律动着,结了一个复杂的印记。 他念出第一句时,黑爪的前进就开始变得迟钝,越念下去,黑爪的身影越是黯淡。 待印忟动作结束,那怪物的形状彻底消失在他们面前,沈若也重获了自由。 “多谢印忟道君。”沈若的感激之情无以复加。她的生死只差了一线,如果不是印忟及时出手,沈若恐怕得交代在这儿了。 “客气。”印忟摊开手掌,向林芩泽和沈若二人展示了一番手心的汗珠。“我也是捏了一把大汗,所幸有惊无险。” 沈若看着笑得和善的印忟,又深深鞠了一躬:“多谢道君。” 林芩泽也随她作揖感谢:“多谢道君。” “好啦。”印忟扶起沈若的身子,又拍拍林芩泽的肩膀。“我们之间,何必讲这些。” “不过道君,”林芩泽有些疑惑,“您是怎么知晓这夺舍阵的解决方法的?” 林元斌说夺舍阵是魔修捣鼓出来的,正道修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印忟的动作干脆利落,且十分奏效。 像是对症下药一般精准。 印忟回道:“元斌当初问我时,我便觉得他不是凭空想象,能问得这么详细,定有其原因所在。我就借来无数阵法宝典,认真钻研了一番,终于发现了这破坏之法。”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只有八成的把握,但除去此法,成功的概率便剩下零了。幸好,幸好。” 听他这么说,沈若心中一阵后怕。若是她倒霉,撞上那两成…… 林元斌急匆匆落了地:“没事吧?” 他远远看见了印忟的动作,但还是问了一声,确定一下。 沈若点头回应道:“已无碍。” “那就好。”痛失爱徒让林元斌的面容浮上一层憔悴,他勉强地勾了下嘴角,又快速放了下去。 印忟揽过林元斌,沉重地说道:“节哀。” 这两个字唤醒了沈若的记忆。 娅霖…… 她真的,丧命于此了吗?! 水清微抱着林娅霖,轻轻为她阖上了眼。 若不是林娅霖身上显眼的血迹,分明和沉睡没什么两样。 林元斌走到水清微身旁,她眼睛也不抬,说道:“联系贺杉,让她回来。” 林元斌低低地应了声“好”。 贺杉,是幻宗那位贺杉真人吧。 沈若看着哀痛的水清微和林元斌,忽而记起活泼的林娅霖,在提及水清微时有一刹那变得低落。 那是许久以前发生的事,如今回忆起来,历历在目。 仔细想来,娅霖和林元斌的眉眼相似,和水清微也有相像的地方。 “师尊,您是不是……娅霖的母亲?”沈若将这个大胆的猜测问出了口。 她依旧还处于恍惚的状态,脑袋里东一个画面,西一个画面,全是与林娅霖相关。 问这个问题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沈若晃了晃头,尝试对此进行思考。 好像没有目的。 只是想问,就说出了口。 水清微说道:“为何这么说?” “娅霖似乎是这么以为的。”沈若答。 林娅霖对水清微的情感,现在回头再看,是孩子对母亲的孺慕之情。 她在羡慕沈若可以被水清微收入门下,羡慕沈若可以和水清微朝夕相处、倾囊相授。 羡慕沈若比她更像水清微的家人。 “她定是……误会了。”水清微眉眼中有着极度的痛苦。 她盯着静静躺在地上的林娅霖,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不是她母亲,贺杉才是。想必你也猜到了吧,林元斌是她的父亲。” 所以随父姓林。 说完,水清微终于也落下了一滴滚烫的泪珠。 “啪嗒”。 它滴在了林娅霖的额心。 “娅霖,是我害了她。害她与母亲分离……害她与父亲以师徒相称不得相认……害她临死,也不知究竟谁才是她的母亲。” 水清微的嘴唇颤抖得厉害,牙齿不断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继续说道:“贺杉她骂我自私自利、没有担当,当真是实话。我这种人不配苟活于世,死的人,该是我水清微,为何……为何要是娅霖啊!” 这些话语不是解释。 更像是忏悔。 第67章 . 谋杀 我所思所想,竟皆被写于其上!…… 水清微的情绪压抑到了极点, 她的身子摇摇欲坠,手臂却紧紧地抱着林娅霖的头颅。 血液不断地沾染在她的衣袖上,又不断地被仙衣自带的清洁法阵驱逐。如此往复, 血还是没能附着在衣裳的任何角落上, 但她裸露的皮肤上星星点点,尽是红色。 沈若欲言又止,她对这些陈年旧事一无所知, 只能站在水清微的身侧,静静地看着林娅霖的面容。 那真的是娅霖吗? 太突然了。 比试开始前, 她还在冲沈若甜甜地喊着“若若姐”,对沈若他们的晋级信心满满。 “我们队估计是赢不了啦,”林娅霖说这话时,并没有很失落,她清楚现实中的情形是怎样,也不对此抱有幻想。 她笑着说道:“所以等会我们就用不着全力以赴啦。队长说了, 如果对面太猛, 直接投降, 不带犹豫的那种。小命要紧嘛, 何必为了输赢那么拼。” 明明保命才是她的首选,却为什么……一语成谶。 真的为了这场比试, 丢了性命。 林元斌断掉了传音石的连接, 朝水清微走来。 他将悲痛埋在眼底, 看了一眼又别过头去, 逃避似的不忍见到林娅霖的模样。 “贺杉她正前往伏蓬,不出半日就能赶到。” 林元斌微微抬起手臂,却很快放了下去,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沈若莫名觉得, 他是想抱住水清微的,像是一对失去子女的父母,作为父亲的身份来安慰哀痛的母亲。 但林元斌其他的话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做任何动作。 他和沈若一样,站立在她们面前。 “贺杉”这个名字显然又对水清微产生了刺激——她闭上眼睛,将头轻轻地抵在了林娅霖的头上。 一副不再理会世事的模样。 林元斌沉默地伫立了一会儿,还是带着沈若离开了这里。 他打算把安静留给水清微一个人,而他自己…… 还需要打起精神处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你为何要对她下此毒手?说,究竟是何人的指使!” 林元斌的声调低沉,又是强行从喉咙里吼出来的,难免带了点沙哑。 他的震怒有目共睹,额头爆起的青筋和咯吱作响的手指都表明,他恨不得生吞了那把匕首的主人。 若不是理智拉扯,恐怕怒火会使他一剑将林娅霖遭受的所有伤痛通通还回去。 可他不能这么做。 因为他不止是林娅霖的父亲,更是剑宗宗主。 “我……我只是一时失手。”那人被林元斌的气势吓得抖成了筛子,却依旧坚持着自己的答案。 他眼神畏缩,但嘴硬地又补充了一句:“比试中出现意外再正常不过了,不然为什么要签生死状?每日比武台上都有血迹和抬出去的尸体,难道是各个都有幕后主使不成。” 他说着说着竟把自己给说服了,居然一改前面的哆哆嗦嗦,直起身子加了一句话:“只能说对于贵宗弟子的死亡,我深表遗憾。” 那神情里原本也只有惧怕,毫无悔恨之情,哪有一点像是失手?现如今更是连惧怕都消失了。 显得“深表遗憾”这句话简直是活脱脱地挑衅! “这是意外?这明明就是蓄谋已久的杀害!”沈若被气得头昏脑胀,一股热流从心间涌上喉咙,她尝到浓重的腥甜的味道。 大悲之后又大怒,再加上她刚刚经历了夺舍阵法启动和破碎的全过程,沈若体内的经脉已有损伤。 她不动声色地咽下这口瘀血,继续质问道:“你硬要说是寻常打斗,对于要害之处点到即止的道理你会不懂吗?这伤口不但致命,而且绝不是一下攻击就能做到的。” 沈若指了指林娅霖的方向:“我不管你是听谁的指使,但是对这般单纯善良的无辜之人出手,你简直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牲!” 说罢,沈若收回了手指,却迟迟不肯放下手臂。 她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于是将它反而抬得更高了些。 而后对着那人迅速落下。 出人意料的是,楚禹突然往前走了几步。 他大概是从眼神中察觉了沈若的意图,及时桎梏住了她的胳膊,以阻止这一动作。 “你这是在干什么……”沈若话还没问完,一记清脆的巴掌声阐明了一切。 “不必脏了沈姑娘的手,我来就好。” 楚禹下手极重,他是男修又是器修,力气比沈若大了几倍不止。这次的出手又丝毫不带保留,那人的右脸立竿见影地肿了起来。 “啪”。 又是一声。 他的左脸也对称地附上了一个巴掌印,两颊肿得高高地,像是发面馒头一样,看起来十分可笑。 在场的各位却没一个人能笑出来。 他两手捂着自己的脸,一点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只是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 楚禹瞥了他一眼,对林元斌深深鞠了一躬,面含沉重地说道:“他名为李洛,是我器宗弟子,出了这种事,器宗实在羞愧难当。宗主放心,器宗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李洛闻言,缩了一下身子,试图后退。 “啪”。 这次是赤焰鞭发出的响声。 楚禹狠狠地对着李洛的右腿抽了一鞭,镶嵌其上的那颗红色宝石瞬间被激活,火光乍现。 李洛痛呼一声,他所穿的低阶法衣被打得裂出一条缝来,顿时皮开肉绽。他疼得直不起腰,宝石所造成的灼烧持续了半刻钟才消失,让李洛只能冒着冷汗忍受巨痛。 “你想去哪?”沈若还是第一次看见楚禹面上有如此阴冷的表情。 “你胡乱说话,就该被掌烂嘴。你控制不好自己的腿,就由我来帮你控制。至于你那双作恶的手,等我回去请示宗主,留还是不留。” “少、少宗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冤枉啊!”李洛依然死咬这个答案不肯松口。 他知道,改不改口自己都难逃责罚,而一旦改口,罪责更甚。 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坚持最初的“意外”一说。 林元斌对楚禹发不起火来。 楚禹也算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是什么性格再清楚不过,和这摊子事万万不可能扯上关系。 他做不到迁怒。 “这个李洛背后定有主谋。”林元斌说道。 楚禹懂他的意思,立刻许下承诺:“器宗会负责让他吐出来的。” 林元斌双目沉沉地望着楚禹,楚禹挺直了背,回视了过去。 深深地对视了一眼,林元斌说道:“你带走他吧。不过,希望那个答案不会让我失望。” 楚禹震声答道:“一定不会。请宗主放心!” 林元斌微微颔首。 楚禹将赤焰鞭一甩,李洛就被捆得紧紧的,半点动弹不得。 “走。”楚禹让李洛走在前方。 李洛装作腿受伤不能挪动,扭过头去,满脸委屈地看着楚禹。 楚禹不吃这套,他提腿就踹了李洛一脚,把他踹得直直向前倾倒。前倾的幅度太大,李洛不由得走动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子。 “你是要我这么帮你走路吗?”楚禹轻眯双眸,威胁道。 李洛一个劲地摇头:“不不不,我可以……我可以走。”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假,李洛边说话,边开始坡着脚踉踉跄跄地前行。 他挤了一个乖顺的笑容:“少宗主,我们走吧。” 楚禹冷冷哼了一声,面向沈若他们告别道:“器宗定会尽快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楚禹就先告退了。” 沈若目送他们离去。那对人影的消失像是抽去了她全身的力气,她顿时脚下一软便要摔倒。 “若若。”是林芩泽扶了上来。 他语气平静中难掩焦急:“你需要休息一下。” 林芩泽看见她咽那口血了,沈若想。 她现在也的确有些撑不住。 “……跟着娅霖回剑宗吧。”沈若沉默良久,说道。 然而器宗那边还没给出一个结果,贺杉真人就来到了林娅霖的灵堂前。 她手中还拿着一本带血的书,书名是——《气运之子》。 是个瘦长脸的女修,冷着脸的样子有些刻薄感。圆咕噜的眼睛挑了上去,看起来却很是熟悉——林娅霖的眼睛原来是随了母亲。 不过除此之外,她们一点也不像。 跟在贺杉真人后面的水清微更是落实了她的身份。 书怎么会在贺杉真人手里? 还染上了血。 沈若心中万分惊恐。 而贺杉真人的脸上、手上也尽是血迹……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模样让人无法不去联想,她是不是刚杀过人。 “你就是沈若?” 沈若正在迟疑要不要点头,脸上就已经挨了一巴掌。 贺杉真人好厉害的脾气,二话不说先动起手来。打得沈若直眼冒金星,耳朵“嗡嗡”地响个不停。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连林芩泽也没反应过来,他对着贺杉真人手中的书发了下呆,位于他不远处的沈若便被打了。 林芩泽缓过神,立即将沈若护在身后,害怕贺杉再次出手。 “师尊?”沈若弄不清形势,但她知道来者不善——那本书被贺杉握得快要变形了。她捂住脸,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水清微。 水清微抿了抿唇,她听到了沈若的呼喊。 然而她并没有回应。 贺杉举起《气运之子》指着林芩泽:“你可真是糊涂,自家的亲师妹不护着,护这么个蛇蝎心肠、机关算尽的女人!” “真人慎言。”林芩泽不解地回道。 贺杉冷笑着在林芩泽面前翻开了《气运之子》,她一口气翻到最后一页。 上面有几行醒目的黑字。 “阿泽,别看!”沈若疾呼道。 她惊慌失措地扯过林芩泽的身子,甚至还踮起脚尖,想捂住林芩泽的眼睛。 《气运之子》的内容要是林芩泽看见…… 就全部都完蛋了啊! 可惜她拽不动林芩泽,他脚下生了根似的,稳如泰山。 沈若的一切动作都是徒劳,林芩泽看清楚了书上面的每一个字。而那页纸,还在不断地出现新的文字。 最新出现的两行是: 这究竟是何物? 我所思所想,竟皆被写于其上! 上面半页是今天的比试过程中他的心理变化,以及林娅霖被李洛所伤、沈若遭受阵法之时,他脑子里的想法。 这些东西明明在他心底深处,不仅不会被宣之于口,更不会被公之于众! 沈若见她无法阻止林芩泽,当机立断地要夺回自己的书。 贺杉却轻而易举地将她定在了原地。 “是沈簇揭发你的所作所为,并告诉了我它的存在。沈若,你怎配进我幻宗,还成了清微的亲传弟子!” 又是“沈簇”。 全毁了,她一切的一切,全被司君一毁掉了! 第68章 . 怨恨 把书还给你,也把你所有的虚以委…… 林芩泽面无表情地把书从贺杉手里抢了过来, 他细细地一页一页翻看着书中的内容。 沈若被定在原地动也不能动,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芩泽的动作,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上的掌印还在隐约火辣辣地作痛, 她的心却像是泡在冰水里, 凉了个透。 脸色渐渐暗沉,林芩泽的速度越来越快,书页被他翻动得“哗哗”作响, 眉心也拧了个大大的疙瘩。 什么叫度日如年?沈若如今是清楚地体会到了。 她甚至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观察起来林芩泽看的是第几页。 这一页是他的画像, 林芩泽认认真真地从头到脚对比了一遍,绷紧的嘴角说明他得出了正确的结论。 这页是剑宗布局与介绍,他匆匆略过去了。 这页…… “身负天运者,万物归顺,贵人相助,诸事皆宜。”林芩泽念出了声。 他没朝沈若的方向看, 但沈若明白, 他是念给她听的。 《气运之子》一共也没多少篇幅, 重头戏还是最初贺杉展示的那张会变化的纸。 林芩泽重重合上了书册。 他没再说其他的话, 可那剧烈起伏的胸膛,足以证明他此刻有多气恼。 沈若不用凭借书也能猜出他现在心中大抵在想些什么。 骗子。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贺杉冷冷地在一旁作壁上观, 她怨恨地扫视着这间屋子的所有人。 哪怕是水清微, 也逃不过那道带着毒意的目光。 “看过了?”贺杉的声音冰冷粘腻, 宛如一条“嘶嘶”吐信的蛇。 “在你师妹出事的时候, 你居然还满脑子都是她,林芩泽,你活该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林芩泽结结实实地被书的存在打击到了,他一个字也没办法反驳,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而后把书摔在沈若的跟前。 “你不是想要拿回去吗。”林芩泽低垂着头,盯着地上那本书的封皮。 “气运之子”? 哈,原来这才是他的特殊之处,也是他对沈若唯一的价值。 但凡沈若心里待他有一丝不同,就不会死死地瞒住这命格,看他苦于灭门之灾而百思不得其解。她这般聪慧,有这本书还会不了解尹格生的意图吗? 她不仅不告诉他真相,更是在他发现不对劲时拼命找借口隐藏,利用他全心全意的信任来愚弄他整个人! 好一个读心工具。 怪不得他一次又一次地陷进去,无论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都能被“心有灵犀”地戳中。 林芩泽分不清自己是在气恼沈若的假意还是愚弄,他听见自己说: “还给你。” 把书还给你,也把你所有的虚以委蛇,通通还回去。 “唔,”林芩泽闷哼了一声。阵法发作了,在他几乎快要遗忘掉它的存在的当下。 他捂住那剩的半个鱼头,艰难地掏出一张镇魔符贴了上去。 只微微减轻了一些痛感,滚烫的趋势半点没被遏制住,它已经支撑不住这来势汹汹的情感涌动了。 擎桢感受到主人的不适,颤动着剑身,散发出的莹莹白光集中在一起,汇入林芩泽的臂膀。 然而它的发力对林芩泽的影响却是聊胜于无,并无大用。 不行,他需要找个地方缓一缓。 以擎桢撑地,林芩泽强装步伐稳健。 他目不斜视地与沈若擦肩而过,走了一步走一步。 直到出了房间,才在刹那间卸下全身力气,虚浮着回了自己的峰头。 贺杉拍拍手掌,嘲弄着松开了禁锢沈若的法术。 她对林芩泽的报复靠那本书做到了,对沈若的可还没呢。 “看着你这张脸就恶心。”贺杉说道。 她还嫌刚刚的一巴掌不够,又抬起手来。 沈若自然不会傻站着,她迅速后撤了几步。 但等撤完才发现这是多此一举——水清微捏住贺杉的手腕,终于开了口: “贺杉,够了。娅霖的事本就不该怪若若,你因为她对娅霖的欺骗打了一下,念在你身为人母,也算在情理之中。不过,人要学会见好就收。” 沈若眨了眨眼,把眼眶里氤氲的水珠憋了回去。 水清微依旧爱徒心切,她没有放弃沈若。 即便知晓沈若其实满嘴谎言。 “‘见好就收’?你有什么资格这般呵斥我。”贺杉挣脱水清微的手掌,因着一句话,她将矛头转向了水清微。 她冷笑着说道:“也是,你是该心疼你的这位好徒弟。” “好徒弟”三个字被贺杉刻意地咬得重了些,讽刺的意味溢于言表。 “毕竟她那玩弄男人的本事,简直和你如出一辙,而又青出于蓝。” 说到这儿,她竟开始仰天大笑。 贺杉真人逋一出现,言行和举止就仿佛是精神失常一般,处处露出诡异。 此时此刻笑声刺耳,更是格外地疯癫。 沈若躲在后方,不敢出一言以对。水清微也缄默不语,静静看着贺杉接下来会口出何言。 直到贺杉笑得眼角都出现了泪花,声音才戛然而止。 她继续着对水清微的谩骂: “可笑的是,被你们师徒玩弄的居然也是一对师徒!” 沈若一惊。 林芩泽的师尊,不就是林元斌? 水清微、贺杉、林元斌三人,原来有着如此复杂的关系吗! 听她这么说,水清微痛苦地闭上双眸。不过又很快地睁了开来:“贺杉,我知道你还在怨我……但世事无常,我并非故意造成这个结局。” 贺杉扯着嗓子尖叫道:“你闭嘴!” 她恨恨地威胁道:“不要再惹怒我,否则你的爱徒将和尹格生的女儿一个下场。” “贺杉……”水清微声音颤抖着喊着贺杉的名字,她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这浑身的血迹,竟是因为杀了尹郁芊?” “对,”贺杉毫不犹豫地承认道。“既然一切事端因为尹郁芊而起,那她就该为我女儿偿命!” 水清微摇头,并不认同她这番说辞:“尹郁芊只是顺从了她父亲的安排,罪不至死啊。而你亲手了结她的性命,又如何应对天罚降临?” “天罚,我还会在乎这个吗?”贺杉惨笑着回道,“我在世上唯一的牵挂、我耗尽精血生下的女儿,现如今命丧于他人之手。我哪里还有苟活于世的理由!” 水清微急忙走上前试图安慰贺杉,贺杉却转身拉开了她们的距离。 “水清微,别在这里假惺惺,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活着不会,死之后更不会。”贺杉憎恶地说道。 水清微目光微滞地看着她,还想要开口,贺杉又说:“你口口声声说不会收徒入自己门下,尽心尽责地替我养的徒弟。可名义上的徒弟们,又哪一个会认我作师?最后还不是忠诚得像是你的狗。” “而你破例收的徒弟——这个沈若,更是间接害死了我的女儿!” “我真希望你从未出现在我的生活中,这样我们一家三口能够和睦相处,我那可怜的女儿,娅霖,也不会遭此劫难!” 抬腿踏过门槛的林元斌正好听见了贺杉的后半段话。 他横眉说道:“这话大错特错。是没了你,我和清微才是不会落得这么个下场。悔恨的人一直都该是你自己!” 贺杉被林元斌的话语伤得体无完肤,她双手捂住额头,固执已见反反复复地念叨道:“不,不是我,不是我。是她……是水清微这个贱人!” 沈若突然不再为贺杉不分青红皂白的那一掌生气,她的模样太过可怜,让人只觉得怜悯。 虽然局外人的身份让沈若不明就里地听这些陈年往事,懵懵懂懂地猜测着来龙去脉。可是贺杉话里话外都对林元斌十分在意,而林元斌的态度…… 早就说明了一切。 倏然,一道庞大的身影遮住了门口处照入的阳光。 “贺杉,你这个疯婆娘!”尹格生怒气冲冲,双目赤红地找上门来。 “你怎么敢杀害我的女儿?” 第69章 . 迷雾(二合一) 这一结果堪称众望所归…… 贺杉猛然抬起头来, “你活该!设计我女儿时,怎么不想想终有一日会报应在你自己的孩子身上!” 她恶狠狠地咒骂道:“尹格生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牲,和尹郁芊一起魂飞魄散去吧——” 说罢, 贺杉手中寒光一闪, 口中念叨着一句法咒就往尹格生方向飞去。 “叮咚”。 究竟还是修为差距太大,贺杉的幻术被尹格生快速破解,她的武器也被击落在地。 是一把沾着血迹的匕首。 沈若能猜到, 它是比试台上夺走林娅霖性命的那一把。 而后被贺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戳穿了尹郁芊的身体。如今还试图用它来处决尹格生。 尹格生被匕首上的血液激得怒火更甚, 他一次性掏出了三张红色符箓,决绝地将它们合在一起,通通抛向了贺杉。 “我要你偿命!” 他此刻终于能够体会到失去子女的父母是何感受,不管不顾地催动全身的灵气驱动着符箓。 所有伤害尹郁芊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最好全部给她陪葬! 尹格生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吸足了灵力的三张符却被注入了活力, 散发着猩红的光亮张牙舞爪地冲向贺杉。 这是他平日压在箱底的符咒, 贺杉区区一介金丹期修士, 必死无疑。 尹格生冷冷地倚靠在门边,他要好好欣赏贺杉的惨态。 但他忘了, 贺杉可不是独自一个站在殿内。 水清微和林元斌同时动了起来, 他们默契地一前一后对尹格生的符箓进行拦截。 “贺杉小心——”水清微惊恐地提着嗓子提醒道。 分神期以上的符箓颜色都是红色, 尹格生的这三张符威力太过霸道, 有一张甚至快要达到大乘期了。 她和林元斌只一人拦下一道苦苦抗衡,剩下一道分神前期威力的,仍然直挺挺朝着贺杉飞了过去。 贺杉下意识地掏出她保命的法器,举至头前抵挡。 符箓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贺杉, 倏然间爆炸开来,化为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缠绕包裹着贺杉整个人。 缩在角落处的沈若紧紧地捂住嘴,以防尖叫出声。她清楚自身级别的修士上场就是白送人头,丝毫帮不了贺杉真人。 可就要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贺杉被火焰吞噬了吗……? 她好歹也是娅霖的母亲。 让沈若庆幸的是,不知贺杉使用了什么招数,炽热的火浪竟然一时不能够再前进半寸。 林、贺、水三人一人对付一道符箓,虽吃力却保持了诡异的平衡。符箓不能被抵抗至消散,他们也没有被伤到。 尹格生自然不会满意这样的局面,他咬牙又掏出一张橙色符箓。 这次不再是红色了——饶是灵宗宗主,炼制的分神期符箓也无比珍贵,可供肆意挥霍的也就那三张。 但这好不容易维持的、岌岌可危的平衡,恰恰容易被一根稻草破坏。 更何况橙色符箓还不仅仅是稻草那么简单,以沈若目前的实力,都还不是它的对手。 水清微和林元斌二人无暇顾及这张新增的符,沈若在该不该出手之间犹犹豫豫。 贺杉打了她,这点可以看在娅霖的份上暂且忘记。可即便是把贺杉当作一个陌生人,她出手也大概率无法搭救成功,反而会害得自己陷入葬身的风险之中。 沈若不是纯善之人,她做不到用自己的牺牲去换取一位“陌生人”的一线生机。 那就不救。 沈若做下决定的时候,橙色符箓已经奏效了。 庞大的石头落了下去,将贺杉连同那团火一起掩埋其下。 沈若不忍地闭上了眼——这下,贺杉绝无活下去的可能。 看见这一幕,尹格生忍不住拍手称快:“哈哈哈……我说什么?杀了我女儿的,都得陪葬。” 他略过还未结束战斗的林元斌和水清微,把头转向了沈若:“你也别想逃。既然当不了我女儿的躯体,那就陪她一起死吧!” 尹格生说着,又疯疯癫癫地拿出了大把的橙色符箓。 “害怕吗?”他看着沈若惊恐的表情,咧大了嘴角。“别怕,马上你就能陪她了。” “师尊,宗主!”沈若挣扎着企图向他们求救。 听见她的呼救,旁边两人打斗的动作更激烈了些,可还是没有人能脱身回应沈若。 她只好慌乱地掏着储物戒指中林芩泽所赠的宝物,心中好恨自己那通自作聪明的操作——干嘛要提前把最好的一部分留在了幻宗,这下好了,吾命休矣! “啪”。 一条火红的长鞭抽在了毫无防备的尹格生身上,一把符箓也因他的吃痛而掉落在地上。 沈若立刻认出那是赤焰鞭的模样。 “楚禹!”她欣喜地喊着来人的名字。 和楚禹一起及时赶到的,是他的父亲,器宗宗主楚斐。 “尹宗主,收手吧,回头是岸。”楚斐说道。 楚禹则瞥了沈若一眼,护在了她面前。 尹格生没有捡起散落一地的符箓,楚家父子的到来证明他已经错过了击杀沈若的时机。 他轻轻嗤了一声:“回头是岸?你怎么和那帮子佛修学会了。抱歉,我这儿没有岸。” 尹郁芊的去世对尹格生打击太重,他自暴自弃地撕下伪善的面具,凶相毕露。 楚斐牵制住尹格生后,心急如焚的水清微率先脱身。她击碎压着贺杉的巨大石头,出现在眼前的却只有一具被烧焦了的尸体。 “尹格生,你杀了贺杉?”楚斐一惊,尹格生嚣张至斯,简直无法无天。 楚斐干脆出手帮了林元斌一把,让他也重获自由。 他们对视一眼,打算合力制服尹格生。可谁知尹格生早已丧失斗志,不费吹灰之力就顺从地被他们给绑了起来。 “怎么处理他?”楚斐问。 林元斌答道:“送去审判司。” 楚禹快速对沈若说了一句“李洛供出了尹格生”,就跟在父亲后面离开了。 殿内只余沈若与水清微。 “同为金丹期,贺杉真人为何……”沈若沉默许久,还是问出了口。 贺杉的实力,实在与她的修为不匹配。 “为何这般强大,甚至能够与一张红色符箓缠斗,你是想问这个吧。” 沈若点点头。 水清微叹了口气,她望着门外湛蓝的天,缓缓开口说道:“贺杉是在即将要突破至分神期时,一下子跌回金丹的。” “跌回去?”沈若瞪大了眼睛,修士还有跌落境界这种说法吗。“可是受了什么重伤?” 水清微面上浮现出一副惋惜的神色:“没有受伤,但是她当时选择生下娅霖。” “修士生育艰难。因为灵根已是上天的馈赠,可以靠着它来吸收天地灵气绵延寿命,而修士的后代又大概率依旧具备灵根。如此循环往复,灵气皆被人类截取,哪还有其他生命的活路?” “所以一般来说,修士不会选择繁育后代。” 沈若并非土生土长的伏蓬人,这是她第一次了解有关修士繁殖的事。尽管这个修士界的常识水清微说得已经算是详细了,但她依旧满脸懵懵懂懂的神色。 水清微见状,揉了把沈若的脑袋。 为了替沈若解惑,她讲得更清楚了一些: “生育的艰难主要体现在它对于母体的伤害。一旦有孕,女修们的修为就会不断被胎儿吞噬,相当于用自身的精血饲养出新的生命。” “而这一损伤是不可逆的。即便胎儿出世,母亲身体内被搅成一团乱的经脉也不能复原,她将永久停留在生下孩子之时的位阶。” “这还说的是修为高的女修,倘若修为低上一些,恐怕孩子没有出生就被吸光了精血,一尸两命。” “修为低的保不住性命,修为高的断送前程,但凡明智一点的女修都不会走孕育这条路。” 沈若恍然,她在伏蓬确实只见过修士的子女们和父亲生活在一起,不光是林娅霖,楚禹、尹郁芊也都不见其母。 不知她们有何遭遇才生下孩子。 而主动选择孕育的女修果真是极少数。 “贺杉她……糊涂啊。”水清微轻轻地叹息道。她的声音被风吹散,消弭于天地之间,也不知会不会被贺杉的魂魄听见。 他们三人的过往,其实是个烂俗的故事。 贺杉这人是打小就爱钻牛角尖。她和水清微一同在幻宗长大,情同姐妹,相处融洽。可在林元斌出现后,她愈发地偏执了起来。 林元斌对水清微一见倾心,正当两人浓情蜜意时,贺杉陡然出手破坏。 “在一次秘境历练中,不知她对林元斌做了什么……她告知我,有了娅霖的存在。” 水清微至今不懂,贺杉是不是真的因为迷恋林元斌,才做出这样疯狂的事。 但经此一事,水清微与林元斌自是不可能再继续下去。即便这样,林元斌也不肯接受贺杉,他劝贺杉尽早放弃那个还未成型的孩子。 贺杉拒绝了。 “贺杉说这算是我亏欠她的。”水清微回忆道,“我们本能一起升至分神期,如果林元斌不出现,或者……我没有与他在一起。” 林娅霖的出生也没有软化林元斌的态度。 他们三人的生活因为这个孩子,变成了一团糟。贺杉一走了之,把林娅霖丢给了林元斌带,水清微则怀着补偿的心,许诺下了幻宗弟子的事情。 “还疼吗?”水清微伸手碰了碰沈若的脸颊,肿胀的痕迹几乎已经消退,但还留有些余印。 沈若摇摇头:“不疼了。” “说这么多,其实是让你谅解一下贺杉。”水清微惆怅地说道,“沈簇这人来历不明,但他说的又句句是真。他说娅霖是因为启动你的夺舍阵法而死,说你欺骗了她和芩泽,又在幻宗找出那本书给贺杉看。” 司君一,你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到底是什么目的? 阵法被毁后,尹格生根本没必要对沈若这样做。更何况尹格生从中并不能得到好处,还因为司君一的出卖失去了女儿。 所以他近期纠缠沈若,不会是出于尹格生的指使。 “那本书,你是从哪得得来的?”水清微问道。 书她也翻过了,那神奇的记载,让人没办法不好奇。 沈若望着水清微,打算吐出真相,虽然这真相听起来很像是假话。 “师尊,如果我说它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你信吗?” “信。”水清微给了沈若一个拥抱。 沈若阖上眼,小声地说道:“……其实我一直把它当作是上天的馈赠,便这么收着了。不过我也总觉得,其中可能有些蹊跷。” 时间、地点、人,都太巧了。书即使出现,也不该和林芩泽同时掉在沈家村,不偏不倚被沈若捡到。 强行说是天意也能说通,但林芩泽却是被司君一打伤的,这一点是人为。那么书…… 说不定同样是人为。 水清微“嗯”了一声,“既然如此,书的来历改日我同你一起查查。” 她继续说着贺杉的事:“阵法的事林元斌也承认了,却不让贺杉怪罪于你。可林娅霖是她拼了大半条命才得来的血脉,她还是忍不住恨你……便有了那一巴掌。” 沈若顿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听了这么多,她还是无法理解贺杉的所作所为。但子女对于修士的意义,她算是懂了,怪不得尹格生和贺杉会是这么剧烈的反应。 逝者已逝,那她原谅又何妨。 这边,被林元斌五花大绑的尹格生,终究顺利地送去了审判司。 关于尹格生的下场,审判长们一致得出的结论是:将择日为他一人启动天罚阵——即引出天雷降下责罚。 有罪没罪,罪行有多少,通通交给天罚阵判断,也省得说他们偏颇。 也幸亏尹格生是当着许多人的面杀了人,这一点就足以把他从宗主之位撵下去了。更何况他还有唆使谋杀、布局灭门的罪过。 不然靠着他灵宗宗主的身份,审判司未必会达成这处罚的共识。 天罚阵不轻易现世,因为阵法所需要的材料极为珍贵。想想也是,能通天意这一点若是随便就可以做到,那飞升还有什么难的。 不过尹格生身份不一般,犯下的错误也非同小可,值得以身试阵一回。 为了避免伤及无辜,天罚阵被审判司安排在安泰城外某荒郊野岭之地执行。 那处地方鲜少有人造访,仿佛是明秀小世界里乱葬岗一般的存在。不仅肉眼可见的荒凉,走两步还能踢到一根腿骨或者头骨,脚下的土壤也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凉意。 胆子小的怕是会被这瘆人的气氛吓得发颤。 然而来此地围观的大多是修士,他们又岂会在意什么不祥之说。 尹格生将要遭受天罚阵的消息传得很快,有正在其他小世界游历的修士,听到后特意跑回了伏蓬,就是为了一睹他的惨状。 本来就身处伏蓬的修士便更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了。 天雷的威力不可小觑,所以审判司挑选的地方宽大辽阔,还在尹格生的位置周围又加固了一层防御作用的阵法,防止雷劫外泄。 可到了刑罚之日,场地仍然被挤得满满当当,不少人是拖家带口地看热闹。 林元斌的身影一现出来,沈若就开始偷偷踮起脚尖往他身后瞄。然而哪怕是瞅花了眼,她也没瞅见心里想着的那个人。 今天是尹格生处刑的日子,林芩泽竟然没有来? 沈若蹙眉。 那日殿中他愤怒地把书还给了沈若,至此一别,再未相见。 他可是还在生气? 又或者……出了什么事? “审判开始前,还有几件事要问你。”林元斌示意押送尹格生的人暂时停下脚步。 被送至审判司后,尹格生便被迫与外界彻底隔离,谁也不能探视他。 林元斌只能趁这个机会发问。 沈若虽心有不安,但她还是将注意力转移回了尹格生身上。她凝神侧耳,听听林元斌要问些什么。 林元斌顾及着旁观的众多修士,问得十分委婉:“你怎知林芩泽的命格中带有气运?二十年前,你又为何要对林芩泽一家痛下杀手?” “我想杀的只有林芩泽。气运……要不是他夺走我女儿的气运,郁芊怎么会经脉不通,无缘高阶修士之道!” “气运”两个字不知触动了尹格生哪根神经,让他面目狰狞,愤恨地嘶吼。 沈若没明白其中逻辑,林芩泽气运之子的身份,是从旁人那里吸收来的吗? 这,不可能啊。 更是与《气运之子》的说法相悖。 可尹格生对林芩泽的情感,又并不是羡慕或者觊觎…… “那娅霖之死……”林元斌道。 尹格生收回表情,嘲讽地撇了下嘴:“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因为她的夺舍阵法。”他指向沈若。 被点名的沈若快步走到尹格生的面前:“所以你迫害于我,也都是为了夺舍?” “对啊。”尹格生轻描淡写地认了下来。“一味地宠爱只会坏事,我是为了帮你成长。” “这话怎么不说给你自己听?” “正是因为我经历过,才更明白其中利害。”事到如今,尹格生还在大言不惭,把话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乃至于令人觉得荒唐。 他所谓的逼人坚毅的方式,竟是拆散亲友、杀人双亲吗?而这样培养成的“坚韧不拔”,还仅仅是为了他的女儿夺舍后有个更好的修炼体质。 沈若恨意渐浓。 “时间不早了,该走了。”押送尹格生的修士的催促,唤醒了沉浸在情绪中的沈若。 “等等,还有最后一件事。”沈若急匆匆地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派司君一在明秀小世界打伤林芩泽。” 不方便直接把书问出口,但知道这个,就差不多能知道书到底是不是所谓“天意”了。 可意想不到的是,尹格生一愣,回她道: “司君一是谁,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他不知道司君一的真实名字。 这怎么可能?! 沈若心中一紧,她连忙换了个说辞:“沈簇,你总该认识吧?” 尹格生回道:“认识,是他教我怎么启动夺舍阵的,也是他筛选了你作为躯壳。” 提及沈簇,他的表情又突然变回了咬牙切齿:“但是他骗了我!他说夺舍阵不能被中断,我信了他。可为什么你活下来了,郁芊却死了!” 他用吃人的目光看着沈若。 “所以沈簇和林芩泽其实没有关系。”沈若得出这个结果时,内心的惶恐不安到了极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尹格生坦白了这么多,不可能单独在司君一一个人身上作假。 尹格生对她的问法感到莫名其妙,他点点头。沈簇怎么可能和林芩泽扯上关系? 这是他回答沈若的最后一个问题。 “可是,她是怎么知道沈簇的存在的……”去往场地的路上,尹格生还在想着。“沈簇,难不成是故意背叛我的?” 他短暂琢磨了一下,又飞快地放弃了。 算了,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想这个又有何意义。 没几刻钟的时间,尹格生就被送到了印忟的跟前。 精通阵法的印忟,当仁不让地担任了这次的处决人。 “太愚蠢了。”他收起一向和善的笑容,对尹格生评价道。 啧,印忟这种老好人居然也有黑着脸的一天。 尹格生自知已经死到临头,才不肯受这气。他反唇相讥道:“我愚蠢?我看你是不是天机阁还没住够呢。” 印忟没有回答他的话。 随着脚步的走动,印忟的审判长身份的腰牌晃来晃去。 上面有个“秦”字,刻在不起眼的左下方,字体很小,却一下子吸引了尹格生的目光。 “秦安封。”这个名字尹格生几乎是脱口而出,他喃喃地念着。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珠子凸起,血丝尽显,死死地盯着印忟。 “竟然是……” 轰隆一声巨响,尹格生的话还剩半句没说出口,阵法就已被印忟启动。 半人粗壮的劫雷骤然从天而降,将尹格生活生生自中间劈成了两截。 他不甘心地拼命瞪着那双饱含怨憎的眼睛,似乎还有千言万语想要述说,却不会再有机会说完它了。 “尹格生罪孽深重,天道降下五等天雷责罚,斩杀于当场。” 印忟冷漠地宣判道。 天雷一共有九等,但世人见过的最多只到第七等。现如今尹格生招来的是第五等,足以证明他干尽了坏事,害了不少的修士和凡人。 众人哗然。 正当他们还在猜测灵宗接下来会如何安排时,审判司借着这次的场合高声宣布道: “灵宗的下一任宗主会是印忟道君担任。” 这一结果堪称众望所归。 第70章 . 暴露 本该做个了结,反而越理越乱。…… 天雷降下前, 尹格生把这句话吼出了口: “竟然是……” 是什么? 沈若苦恼地咬了咬下唇。可惜他死得太快,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完,否则也不用她在这苦苦思索了。 她没有错过整个行刑过程中尹格生的任何细微变化, 包括他嘴唇张合, 盯着印忟的腰间念叨了几个字。 然而沈若离得太远,尹格生在那个瞬间的声音,是一点都没有传到她耳朵里。 沈若只好模仿他的唇形变化, 来推断临死的一刻尹格生究竟想起了什么,以至于会表现得如此不甘。 直觉告诉她, 这几个字很重要,很有可能和司君一有一定关系。 然而重复了几次动作,除了判断出字数为三,沈若一无所获。唇语对于外行人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那,换个角度切入呢? 腰间。 尹格生是对着印忟的腰部某个地方, 眼神骤变。 印忟此刻正站在阵法的中央, 宣判着尹格生的结局。 沈若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腰部, 换了几个角度去观察, 终于发现了端倪。 问题不是出在印忟的衣服上,审判长今日统一服饰, 穿了身素净的白色袍子, 连花纹都不曾有。 唯一特殊的地方在于——腰牌。 腰牌作为身份的象征, 刻印了几人所归属的宗门以及审判司的记号。 尹格生在意的不会是灵宗, 那就只剩下…… “秦”。 如果沈若没看错的话,左下方的小字是个“秦”。 联系尹格生的口型,第一个字按秦的发音可以对上。 后面两个字呢?如果首字是秦,那她可不可以认为, 它们合起来其实是个名字! “新任灵宗宗主将会是印忟道君。”和印忟一样出自灵宗的审判长兴奋地宣布着。 沈若眼尖地看到,他的腰牌上是个“李”字。 听到这个消息,站在沈若身侧的林元斌随着祝贺的众人一同鼓起掌来。 想必林元斌会知晓腰牌上的文字代表何意,可当日分别后,沈若再没回过剑宗。换句话就是,再没和林元斌说过一句话。 林元斌也知道《气运之子》的存在,他素来疼爱林芩泽,所以对沈若的态度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比如刚刚拦截尹格生问话时,他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沈若,他们能站在一起还是沈若故意悄悄跟过去的。 她本是想打探一下林芩泽的现状。 “咳。”沈若清清喉咙,努力发出不小的声响。 可林元斌目不斜视,依旧继续鼓着掌。 眼瞅着大家都开始做散场的准备了,沈若急了。她掉了个方向,正对着林元斌抛去一个眼神。 奈何林元斌装傻就装得彻底,压根不接招。 没办法,沈若只好开口喊道:“宗主。” 这下总该搭理她了吧。 哪知她一说话,林元斌直接跑了……跑了…… 沈若:? 算他狠。 其实腰牌的事不问林元斌也成,水清微同样是一宗之主,没道理不知道它的含义。 只不过沈若抱着的还有另一重目的——借着这件事缓和下气氛。万一林元斌态度松动,就又撮合起她和林芩泽了呢。 一如从前那般。 水清微带沈若回幻宗后,就做好了让她长居的打算。 “若若,在我看来你的作为皆不是出于伤害别人的目的,所以一些欺瞒我并不在意。即便知道了书的事情,我也觉得,你在我眼里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促膝长谈时,水清微对沈若说道。 沈若为她的谅解感到欣喜,可下一刻水清微却又转折道:“不过这也许只是因为你没有伤害过我,而芩泽就不同了。” 水清微问:“你待他是否有过真心?” 沈若想了想,不确定地回道:“……有吧。” 在那些朝夕陪伴的日子里,她并不是全无心动。 虽然浅尝辄止。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固执地层层叠叠包裹着心脏。 是怕失去后会痛苦吗?稍微露出一条缝来,就又退了回去,裹得严严实实。甚至现在都还昏昏噩噩,分不清有没有过真心以待。 水清微看见沈若的反应,便什么都懂了。她说道:“芩泽这孩子……情况特殊。那本书我看对他伤害颇大,短时间内估计缓不过来。这样吧,剑宗那边近些天你便先别去了。” 沈若明白,水清微这番话已经是最委婉的说辞了。而她提也没提怎么安抚林芩泽,也是看透沈若没有对他情根深种,干脆放弃劝说感情一事。 尹格生不日就会被处决,既然如此,沈若五年前所计划的皆已实现。 该告别林芩泽,按照当时的路线继续走下去了。 道理对自己讲了一套又一套,决心也反复地下了好几遍,可沈若偶尔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翻动起《气运之子》来。 书页上连着几日都只有满页的“热”,是他的阵法又出了问题吗? 沈若倒宁愿是这书坏掉了。 她与林芩泽不是没有分隔两地过,这一次怎么如此不习惯,教她好生煎熬。 “一定是因为担心他。”沈若说服了自己。 确认他无恙后,她就能彻底放下了。 人算不如天算,谁料到了今日沈若不仅没有见到林芩泽,还在林元斌那里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更是发现了异常之处。 本该做个了结,反而越理越乱。旧结未解,又增新结。 “审判长的腰牌?”水清微果然知道它的含义,“问这个做甚。上面刻的是他们的姓氏,你口中的‘秦’,就是印忟的姓。” 沈若问:“那印忟道君的全名是什么?” 水清微说道:“这个我还真得想一想。印忟这个道号平日称呼习惯了,一时竟不记得他原先的名字。似乎是……秦安封?” “秦,安,封。”沈若跟着念了一遍。 没错,口型对上了! 沈若面色凝重地对水清微全盘托出了她的所见所闻。 水清微却说道:“你怀疑印忟有问题?” 她连连摆手,语气坚定:“不可能的,印忟不是那种人。尹格生对印忟龇牙咧嘴也很正常,你大概不知,他嫉恨印忟不是一天两天了。” 尹格生和印忟的恩怨,沈若听林元斌说过。事实真的如此吗,是她多疑了? 那“沈簇”其人又怎么解释。 沈若姑且按下心中疑虑。 印忟是她的救命恩人,按理说不应该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对他胡乱猜想。 直觉作祟,秦安封三个字在她心头萦绕盘旋,不肯离去。 既然水清微许诺帮沈若查查书和“沈簇”的来历,那她便去印忟那儿打探一番林芩泽的阵法问题。 顺便探探印忟的虚实。 沈若在天机阁外求见时,她想弄明白的两个人,其实正在这间屋子内争吵。 “明明是完美的计划,可你为何要多生事端?”印忟冷脸问道。 “秦安封”这个名字令尹格生死不瞑目,他定是得知了些什么。 泄露秘密的人除了司君一外不作他想。 司君一眯起眼角,笑得明艳张扬:“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再说,计划的确完美执行了啊。” 印忟道:“那还不是因为我及时让天罚阵封住了他的嘴。但凡晚了一点,就会出现差错。” “出现差错又怎样?”司君一漫不经心地回道,“尹格生是罪人,谁会相信他的话。” “沈若会。她多疑且聪慧,事情只差最后一步,如果让她查到了不妥之处,这么多年的付出岂不是会毁于一旦!” 听见“沈若”两个字,司君一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放心,我有分寸。我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宗门大比的第三日,印忟作为裁判身处比武台,尹格生却为了“避嫌”在府邸等候着消息。 然而他只等到了一句“阵法被破坏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阵法一旦开启就无法被阻止吗!”尹格生质问司君一道。 司君一耸耸肩:“说是这样说的,不过意外这种事,谁能说得清嘛。” “这不是你失败的理由!”尹格生暴跳如雷。 司君一表面上仍是一派淡然:“别着急,只要人还在,就还有转机。” 很像是用来搪塞的借口,可尹格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来——事到如今,他唯有仰仗司君一才能完成夺舍。 “那你要确保下一次不会再失败了。”尹格生退了一步,只要求司君一做下保证。 司君一笑笑,随了他的愿:“我会成功的。” “如果秦安封允许的话。”第二句话他故意放低了声音,做到能让尹格生听见,又听不完整句话。 在平静的湖面上加些无伤大雅的波澜进去,会很有趣。 “你说什么?”耳朵里一段断断续续的模糊声响,让尹格生不禁怀疑自己是幻听。 “我说我会成功。”司君一拔高了声调。 “还有一句。” 司君一否认道:“没了啊。” 他隐约听见了秦什么风,真是错觉不成? 报告尹郁芊死讯的弟子脚步急促,让尹格生瞬间把一切抛之脑后。 为女儿报仇后他更是无欲无求,宛如行尸走肉地苟活着。 直到临终,尹格生对着腰牌灵光一闪,才把“秦x风”和“秦安封”对上。 待司君一说完,印忟对他还是拿不出好脸色:“行了,你走吧。记住,下不为例。” “她在外面,我出不去。”司君一挑了下眉,指指门外。 啧,被他气得印忟差点忘了沈若的存在。 沈若等了好一会儿,却被传话说印忟要改日再见她。 “宗主面见过客人后太过疲乏,已经歇下了,让我对沈姑娘说句抱歉。明日一定与您相见。” 沈若温顺地点点头,但心里犯了嘀咕。 这也没看到所谓的“客人”出来啊。 第二日清晨,审判司便宣处了听从尹格生的命令而在比试中做手脚的一众修士。 顺道把宗门大比提前结束的决定公布了出来。 “凭什么,众宗门损失不少精英弟子,结果说结束就结束?” “况且只剩下八支队伍,三日之内就能比出输赢来。” “我们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对此决定感到不满意的大有人在。 然而印忟只用一句话就堵上了他们的嘴:“尹格生许诺的空明镜是假的。” 空明镜不仅是用来钓沈若的鱼饵,更是用来引诱其他宗门上钩的。 不这样,哪有这么惨烈的厮杀,又哪会有足够的鲜血和灵魂启动阵法。 荣誉是虚无缥缈的,“飞升”这个词却实实在在。它足以让所有宗门的掌权人着魔,为着空明镜奋力拼上一把。 丑恶的嘴脸让尹格生奸计得逞,也间接推动了印忟的计划。 第71章 . 致命 “沈若,你竟对芩泽下此毒手!”…… 印忟又说道:“尹格生这一提议完全是出自私心, 才导致死伤无数。既然奖品和规则都有问题,这届宗门大比将推迟一段时间重新进行,并恢复从前的比试模式——单人挑战。” “鉴于这一变化对获胜的那八支队伍来说不太公平, 他们会得到一定的补偿, 全部由灵宗来提供。” “其他参与者,每个人也将得到灵宗送出的礼物。”拉赫 参赛者众,这么大的手笔, 饶是灵宗财大气粗,掏出来也得伤了元气。 印忟新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尹格生收拾残局。虽然沈若觉得这套方案还不如直接再比试三天更为省事, 但是选择这么做肯定有印忟的道理在。 “这也是灵宗表达的歉意,尽力弥补上任宗主尹格生犯下的过错,恳请大家原谅。” 印忟的语气真挚、表情诚恳,他又一向与人为善,拥护他的修士很快把不满的声音盖了下去。 由尹格生引发的大比变革之事,于今日戏剧性地结束了。 沈若站在人群中央, 遥遥眺望着印忟。 他明明是新任灵宗的宗主, 却仍然慷慨解囊补偿所有人的损失, 大公无私的模样和尹格生截然不同。 他一身的凛然正气, 双眸清澈,和蔼善良的神情一如既往。更是曾经不求回报地帮助了林芩泽和沈若多次, 确实是个十足的大好人。 大概昨天真是她多想了。 印忟似乎发现了沈若的目光, 笑着回看了过去。 他与沈若对视一眼后, 突然传音说道:“芩泽道侣, 我公布萧觅等人的惩处结果后便去找你。你在此地先不要离去,再等我几刻钟的时间就好。” 沈若应下道:“好,有劳印忟道君了。” 印忟朝她微微颔首,并露出了一个可以抚慰人心的微笑。 待她体贴的长辈, 水清微是其一,林元斌和印忟是剩下的两位。他们三人还是多年挚友,可谓知根知底。 沈若看着印忟,愈发觉得怀疑印忟道君这件事简直是种罪过。 和沈若约定完毕后,印忟抿起嘴角,开始痛心疾首地告知各位修士,审判司是如何处置尹格生同谋们的。 那些人绝大部分都是灵宗弟子,萧觅和一大串沈若没听过的陌生名字,将被剥夺在灵宗获得的一切功法、丹药,和灵宗弟子的身份。 而李洛这个孤零零的器宗弟子,已受过少宗主亲自赐予的鞭挞之刑,并被重伤了灵根。他犯下的罪行是谋杀,所以不仅逐出器宗,还永不得再进行修炼。 他必须作为一个普通凡人,在寿命耗尽后痛苦死去。 以告慰林娅霖之灵。 印忟领着沈若来到安泰城的一个茶馆,离刚刚的地方很近,走两步路的时间就到了。 他是这茶馆的常客,所以还没等印忟开口,他们就被认得脸的伙计轻车熟路地引到楼上的一处房间内。 印忟低声交代了两句,伙计立刻为他们端上了两只盛满茶的金边白瓷杯。 茶香缭绕,茶汤中蕴含的灵力浓郁,是好物。 印忟率先举杯,对着沈若说道:“芩泽道侣,其实叫你来此地是为了赔罪。” “赔罪?”沈若被这个词吓到了,“这怎么敢当,我感谢印忟道君还来不及呢,哪里用得着道君向我赔罪。” 印忟神色凝重地说道:“萧觅已经把他听从尹格生做下的事情,都一一说了出来。作为教导过他的师长,是我不察,才给他机会加害于你。你父母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唉,一切皆是我的过失。” 他说罢,甚至双手端起茶杯,行了一礼:“芩泽道侣,还望你能原谅我的失察之罪。” 沈若连忙惶恐地站起,她取下印忟手中的杯子,说道:“印忟道君这可万万使不得,萧觅的事与您根本就没有关系。硬要说的话,如果不是您及时出手,我还哪会有机会站在这里。是我感谢您才对!” “阻止夺舍阵是我应该做的,这是两码子事,还请你原谅我。” “不不不……” 沈若算是体会到了,印忟道君和尹格生大有不一样的地方在。比如换成尹格生来做,这番就是虚伪的客套话和假惺惺的动作,可印忟就是实打实地在道歉。 让人哭笑不得,又为他的执拗的良善很是感动。 两人就这么推来推去,僵持了许久,最后同时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才又坐下。 这茶水果然不凡,一股子暖意从喉咙滑下去,熨烫过四肢,再凝聚于丹田之中。 印忟的诚意体现得淋漓尽致。 “芩泽道侣,你来找我是为了芩泽的事吧?”印忟终于切入正题,问了一句。 沈若点头如捣蒜:“正是。阿泽他……是不是阵法出问题了?” 话音里是她自己都未体会到的急切。 这些天林芩泽的消息是一点也没从剑宗透露出来,到底情况严重还是不严重,沈若一无所知。 病急乱投医,她连楚禹都找上了。 然而他只肯告诉她那些关于李洛的秘情:李洛是尹格生许下重金而引诱的,专门放在三个灵宗弟子中间来迷惑他们。器宗不同于灵宗,能够让水清微放下警惕,在他与林娅霖缠斗时不会立即喊停。 等发现苗头时,则为时已晚。 “那……阿泽现在怎么样了?他是不是还在为娅霖伤心。”问过李洛之后,沈若的醉翁之意显露了出来。 可一提到林芩泽,楚禹就紧紧地闭上了那张上一刻还在喋喋不休的嘴。 他似笑非笑地嘲弄道:“他啊,伤心的好像不止是林师妹的事。” “那是什么……”沈若的声音小了下来。 楚禹不答:“这么关心的话,就自己去问他啊。” “我这不是,没脸进剑宗……”沈若赔笑道。 楚禹知道的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好像连书的存在他都知晓。他自是站在林芩泽的角度,替林芩泽打抱不平。 便只冷哼了一声,说道:“那我这里也无可奉告。” 然后把沈若赶回了幻宗。 幸好,印忟倒没楚禹那般排斥沈若。他长长叹了口气,答道:“芩泽的状态很差。尹格生的伏诛让他有所缓和,我也尝试用符箓帮他减轻了痛感。可是……” 这个转折听起来让人格外担忧,沈若着急地问道:“可是什么?” 印忟说道:“芩泽道侣,读心的事,是你做得不对了。他因为这个受了打击,身边又没有其他人可以依托,执念太深一时无法解开,甚至隐约有滋生出新的心魔的趋势。” 沈若“啊”了一声:“这……要怎么办啊?” 印忟语气沉重地回答道:“你或许不知道你对芩泽的重要性,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想让他安好,还得你亲自去。” 沈若本来心中就在紧张,印忟的这话一说,她马上表明决心道:“好,我去。道君有什么办法尽管说出来,我一定努力做到。” 沈若的反应使印忟眼底陡然增了几分笑意,只是一闪而过,看不太清。 着急忙慌一心求个解决办法的沈若,更是忽略得很彻底。 印忟正襟危坐,把他的想法娓娓道来:“因为不确定你的态度,所以我用符箓和阵法让芩泽大部分时间都在陷入沉睡当中,以此来拖延时间。而如今得知你对芩泽也有一片心意,那事不宜迟,我们需要把他的心魔‘引’出来销毁。” 他掏出一个金属质感的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个红色的丹药瓶子。 “这是能够允许其他人进入识海的丹药,只有一粒,你要小心使用。需得芩泽心甘情愿的服下,你便可用神识探入困扰他的所在之地。” “可进入之后我该怎么做呢?” 印忟说得很模糊:“找到心魔,并击退它。” 沈若问道:“道君可否仔细说说?” 印忟却道:“具体情况还需要看芩泽的反应,才能定下对策。芩泽道侣,我相信你的能力,对你而言随机应变不是什么问题。” 言已至此,沈若只好谢过印忟,接下了瓶子。 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前去剑宗了。 路过泰安交易行时,沈若随意往楼上瞥了一眼,忽而忆起五年前她与楚禹、林芩泽三人的一行。 无论是一楼的种种奇遇,还是五楼的那位奇特的老爷子,都让人难以忘怀。 等等,印忟的的名字是“秦安封”? 秦安坤。 这听起来……也太像兄弟了。 手中的丹药瓶子握着硌人,沈若从思绪中抽离,继续匆匆赶路。 她又在胡思乱想了,伏蓬那么多修士,名字相似还不正常吗。 当下还是林芩泽的情况比较紧急,她得抓紧时间。 印忟已经为沈若提前和林元斌打好招呼了,所以虽然林元斌黑沉着一张脸,但还是开放了沈若进出房间的禁制。 原来这些天,林芩泽被挪到了清康阁的暗室内。 整间屋子昏暗得没有一丝光亮,只有打开房门时,才会照入外界的阳光。 随着门的关闭,那点微光也转瞬即逝。 “阿泽?”沈若缓缓唤了一声。 没人回应。 沈若摸黑往里走了走,仿佛看到了一张床。她用灵力凝了一个小光球,举至前方晃了晃,才勉强能够看清周围有些什么。 天啊。 全是符纸。 橙色和黄色的符箓围绕着床摆放了一圈,林芩泽正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阿泽?” 沈若凑近了他又喊了一句,林芩泽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看来要把符箓撕去,才能成功唤醒他。 沈若不敢一股脑将它们全部扯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拿下一张黄色的符纸,就见到林芩泽的手指肉眼可见地弯曲了一下。 她又拿走几张,林芩泽果然悠悠转醒。 “……沈若?”他认出了沈若,语气硬得像是石头。 沈若柔柔地应道:“阿泽,是我。” 林芩泽却皱起眉头,抗拒地说道:“我以为你该称我为擎桢道君。” 他……是真的动了怒气。 沈若太久没受过他的冷脸,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沈若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林芩泽便不耐地对她说道:“沈若,你有话就说,说完赶紧离开这里。虽然我并不觉得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 被他连名带姓地称呼着,原来会有失落的感觉。 沈若低低地说道:“印忟道君告诉我,你的阵法……” “与你何干。”林芩泽打断道,“我的阵法和你有任何关系吗?不必劳你费心,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沈若坚持把话说完:“解决阵法问题的办法印忟道君已经交给我了,阿泽……擎桢道君,我帮你驱逐心魔后,自然会离开。”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林芩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林芩泽冷冷地回道:“沈若,你扪心自问,可曾好心对过我一次?我是不敢、也不会再相信你了。” 他赌气似的转身别过头去,将脸对着墙壁,躲开沈若的注视。 沈若不肯放弃。 林芩泽说的都是实话,不是吗。是她一次次地利用他,在看透了他的真心后,再利用谎言迷惑引诱,从中获利。 算起来也许只有今日,她没有比较任何得失,还掏出了十足的真心,只为帮他脱离痛苦。 “信我这一次……一次,就好。”沈若几乎是哀求着说完这话的。 印忟口中,沈若是林芩泽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如果她失败了,林芩泽便会危在旦夕。 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沈若,又对她无条件地好,那她一定要救这一次。 林芩泽不说话。 但也没有拒绝。 沈若见状,加大了火候:“你不让我帮你,我是不会走的。” “随你便。”林芩泽道。 沈若又说:“你是不是以后都不想再看见我了?” 林芩泽回了一个字:“是。” 沈若说道:“那今日你听我的,服下印忟道君给的丹药,度过了心魔一劫,日后我定躲着你走。” 她补充道:“绝对不会让你再看见我。” 明明是痛快的许诺,林芩泽听了却没什么愉悦之感。 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你许下的诺言数不胜数,实现的又有几个?” 沈若眨眨眼,坚定地说道:“这次一定。” 林芩泽慢悠悠地转回了身子,依旧不看她,只对着空气说话:“拿来吧。” 沈若递过去时,才发现他的身子烫得可怕,还没接触到肌肤,隔着一段距离就能感受到炙热的温度。 保持这个温度,很难受吧…… 怪不得《气运之子》上全是一个“热”字。 沈若没有问出口,因为越快帮林芩泽解决,他受的苦就会越少。 “服下就可以了吗?”林芩泽确认道。 沈若点点头:“对。剩下的我来便是。” 丹药看着不小,甚至是沈若吃过的筑基丹、清心丸的两三倍大。 但林芩泽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沈若屏气凝神,做好了进入识海的准备。 三,二,一…… 倒数了好几个数,神识一点被呼唤的反应也没有。 反倒是林芩泽的身体,温度上升得更高了。 怎么回事? 这和说好的,一点也不一样! 如果是林芩泽方才是个火炉子,那如今简直就是个大火球了。 他面色惨白,大滴大滴的汗不停地从额头滴落。林芩泽已经察觉到自己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沈若惊慌失措,用冰灵根凝结出大朵的雪花投往林芩泽的方向。 没有用。 他的温度还是越升越高,使得周围的符箓都在自动燃烧。还没等沈若扑灭这边,那边就又升起火焰来。 最后整间屋子都变成了火海。 “这是怎么回事?”在门外守候的林元斌发觉异常,闯了进来。 “沈若,你竟对芩泽下此毒手!” 第72章 . 陷害 “根本没有夺舍这回事。…… 沈若无措地看着林元斌, 灼热的气浪炙烤着她的脸颊,烤得她头脑一片发晕。此刻只能语无伦次地说道:“怎么办,阿泽他突然就这样了……不是我做的, 我只是想救他啊!” 她急得掉出大颗大颗的泪水, 但水珠还未来得及落到地上,就发出“滋滋”的响声,而后尽数蒸发在空气中。 因为温度达到了一个可怕的高度, 不仅视线开始扭曲,连墙壁都快要融化似的抖了抖。 林元斌愤懑地瞪了一眼沈若, 随即大步走向整间屋子炎热起源之处——那张床。 “芩泽?” 他将声调拔得很高,音量又洪亮,不存在听不见的情况。 可林芩泽只面容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嘴里零碎地冒出几句呻.吟声,半点其他反应也没有。 林芩泽已经完全失去神智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林元斌环视一眼周遭,快速下了决定。 他用灵气护体, 抱起了昏迷状态的林芩泽, 并冷冷地对挡住去路的沈若说道:“滚开。” “什么?”沈若焦急地盯着林元斌怀里的林芩泽, “如果你不想彻底害死他的话, 就别添乱!”林元斌侧身将她撞开,朝房门冲了过去。 林元斌的这一撞, 让沈若终于恢复了清醒。 对, 当务之急不是纠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而是怎么把林芩泽从这种混沌的状态解救出来才对。 沈若紧随其后, 在走出密室的那一刻,空间的温度骤然下降回正常。 林芩泽虽然还是双目紧闭,但身体明显不如方才那般滚烫,有慢慢转向正常的趋势。 如果只是服下的丹药在作乱, 那他不该有任何变化,可如今挪动位置会对林芩泽造成影响…… 说明不止丹药,这个专门为林芩泽准备的密室也大有问题! 林元斌将林芩泽平躺着放在了地面上。 冰冷的触感让林芩泽无意识地“嘶”了一声,眉头刚舒展片刻,却又皱了回去。依靠外界的温差虽然能够缓解,但也不过是饮鸩止渴,还是得从内部根源解决才行。 沈若立即想到了那颗红色丹丸,这么大的体型导致它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被吸收完毕,还有希望。 “让我来试试!”高喊了一声,她就扑到了林芩泽的跟前,半蹲下先试着执行最简单的扣嗓子这一操作,可惜林芩泽的唇齿紧闭,撬也撬不开。 “你又在干什么?”林元斌对待沈若的耐心早已消失殆尽,他戒备地望着沈若,准备随时控制住她的行动。 “我喂他吃了一颗丹药……那是印忟道君给的。但是阿泽吃下去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沈若手下动作没有停下,她开口对林元斌解释道:“现在要让他吐出来才行。” 沈若又把林芩泽的后背翻过来朝上,不断进行拍击。囿于她自身的力度不够,即便是压紧牙关的猛力锤击,看起来也对林芩泽没有多大的效果。 “你、你胡乱喂他吃些什么!”林元斌斥责沈若了一声,这却不是个追责的好时机,他只好压抑怒火弯下身来帮一把沈若。 比起沈若,林元斌动作更显娴熟。 他多出的几百年的年龄又不是白长的,将林芩泽的上半个身子扶起来,示意沈若扶好。再运转灵力,沿着林芩泽的脊柱向上一推,又配合重重的一记敲击—— 成了! 林芩泽吐出的红色小圆球还剩最初体积的一半大,颜色暗且深,活像是不新鲜的血液凝聚而成,望着有些邪性。 离奇的是,这颗丹药在体内的溶解速度还算正常,但一脱离人体,瞬息之间就融化在地面上变为一滩血色的液体。 “这……究竟是何物?”林元斌目睹了它形态变化的完整一幕,惊疑不定。 沈若又哪里有本事来解答林元斌的疑惑,她自己同样对一切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凭借对印忟全然的信任,也不会轻易地接下这“非她不可”的任务,摔落印忟布置的陷阱之中。 丹丸一离体,林芩泽的高温便迅速消退,可没几刻钟却停了下来,最终停留在一个正常但微微偏高的温度。 “阿泽?” “芩泽!” …… 林元斌和沈若接连唤了林芩泽好几句,又双双摇头:他还未恢复神智,因服用丹药而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也尚且未知。 好消息是,没有密室内的那个状态糟糕了,至少不会像是顷刻间就要被摧毁掉。 林元斌终于有时间抬起头,好好审问沈若:“你口口声声说是印忟所指使,可印忟又从未安排过这些,沈若,你也知道我该相信谁吧?” 自然是知道的。 林元斌与印忟相识已有几百年,而对沈若本就心怀芥蒂,答案昭然若揭。 大概就连一贯爱她护她的师尊——水清微,站在这里时也会选择印忟吧。 顶多为她犹豫一会儿。 但这皆是印忟的诡计啊! 他定是算计到了沈若孤立无援的结局,才有了茶馆仅有两人参与的谈话。 是她愚笨,忽略了印忟一反常态的种种迹象,加上考虑林芩泽的状况关心则乱,便拿着那日的“救命之恩”安慰自己,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 沈若镇定下来,屡清思路为自己辩驳:“丹药必然是配合阵法使用,所以我们挪动阿泽后,他转化某种状态的速度就慢了下来。阵法是印忟道君一力布置,他制作丹药的本领无人能敌,两相配合之下才会对阿泽产生如此影响。” “如果换成是我……那么我要做的不仅是提前改动阵法,还要有能力配置出足以损害元婴期修士的丹药。” “以我金丹期幻宗修士的身份,必不可能做到。”沈若斩钉截铁定下结论。 林元斌半信半疑地说道:“好,你说是印忟唆使你喂芩泽吃的丹药。可他为何要害芩泽?二十年前如果没有印忟的阵法相助,芩泽或许已疯癫入魔,这些年他又陆陆续续地帮了芩泽许多……我没办法相信是他所为。” 沈若挺直腰背,回道:“我不知其中缘由,但印忟道君说这药可以消除阿泽的心魔。而阿泽自从那日起,就心魔丛生浑身发热,久久不能退去……我便听了他的安排。” “大错特错。” “困住阿泽的不是儿时的心魔,”林元斌对沈若这套说辞忿忿不平,“让他道心破碎的分明是你的背叛!” “消灭心魔?印忟和我说的,却是寻找方法让芩泽改为修习无情之道,斩情断欲,以永绝后患!” “这你要作何解释?” 沈若没想到印忟告诉她的讯息,甚至是完全相左的。 她只能保持冷静,竭力继续为自己证明清白:“我久居幻宗,没有任何途径了解阿泽的现状,于是被他所骗。” “幸好丹药、阵法做不了假,这些是灵宗的独门秘笈,我在幻宗万不可能学会。” “况且宗主,你仔细想想……我何必这么做?”沈若,“就算是为了那些晋升用的灵药,也只有在阿泽活着的时候我能够利用道侣这个身份得到。我哪有要他命的理由呢?” 林元斌还没细想,只听一道陌生的声音自殿内响起: “因为你要的不是林芩泽的命,而是他的命格啊。” 是谁? 竟能悄无声息闯入防御森严的清康阁! 林元斌举起本命神剑,护在林芩泽身前,并四处环视。 “若若,做的好。虽然这次他的命格只被移去了一半,但也足够了。” 司君一一点一点地现出身影。他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张纸条,双眸正含情脉脉地望着沈若,不急不缓地夸赞道。 顶的正是“沈簇”的脸。 接到林元斌传音的水清微匆匆赶了过来,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幕。 “沈……簇?”是这个名字吧,那日闯去贺杉面前,带着她在幻宗找出《气运之子》这本书的男修。 “宗主好记性。”司君一眉眼弯弯,笑得欢快。 看起来却十分不合时宜。 他诡异的笑容让水清微下意识握紧在衣袖中的五指,此人并非常理可度之,性情古怪、修为也深不可测,很是危险。 “这是什么?”水清微指着司君一手里的字条问道。 “命格又是怎么一回事?” 司君一大大方方地展开了字条,却递给了林元斌:“是你女儿临死前写的,可惜了。她要是没看过《气运之子》那本书,大概还能活下来。” “师兄,此书有异,请万分小心。” 林元斌望着小小的一张纸,热泪纵横。 是娅霖的字迹。 司君一玩味地看着表情呆滞的林元斌,说道:“命格嘛,林芩泽他……” “等等,你是说,娅霖是因为发现了书的秘密,才被害死?”水清微发问道。 “对啊。”司君一夸张地捂住嘴巴,“你不会不知道吧?若若也的确狠心,相处了这么久,说下手就下手。” 水清微反驳道:“凶手李洛都已经招供了,是尹格生为了夺舍阵法而设计。更何况……若若当时也差点被他所害。” “是苦肉计。”司君一言之凿凿地回答水清微道。 “根本没有夺舍这回事。不这样做,若若怎么顺利地完成今日的任务?” “你胡说!”沈若本想听他能胡言乱语些什么,方便从中找出关于印忟的破绽,但听到这儿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司君一句句都在信口开河,他所说的没有一件事情是真实发生的,可水清微和林元斌却肉眼可见地动摇了。 这人实在狡猾,他知道口说无凭,还找了些“罪证”来充分证明沈若是他的同谋。 第73章 . 收留(二合一) 沈若恍然顿悟了林芩泽…… “是不是胡说, 若若,你自己心里清楚。”司君一宠溺地说道。 他言语间流露的尽是对沈若的亲昵,让人没办法不多想。 “我不是和你商量好了, 将林芩泽打晕后再让你去救吗, 难不成你全忘记了?这可不行。” 沈若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四个大字,他的到来就是为了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吗? 刚要反唇相讥,却被司君一摁住她的肩膀, 还用法术暗暗封住了她的喉咙。 他“贴心”地把沈若垂至脸颊的发丝挽了上去,继续胡编乱造地说道:“书也是我交给你的啊, 若若。不这样做,我们又怎么得到他的命格呢?” “够了!”林元斌眉心用力地皱起一个疙瘩,甩给这对快要贴在一起的狗男女一个憎恶的眼神。“你就是芩泽说过的魔修?沈若,你果然诡计多端,竟然早在明秀小世界就谋算好了如何得到芩泽的命格!” 水清微还挣扎着想要为沈若说两句话,她指着司君一朝林元斌说道:“别这么快下结论, 他说的又不一定是对的。尹格生在审判司已供认不讳, 他选择在此时出现, 万一是为了扰乱视听引起内讧呢?” 司君一不慌不忙地反问道:“可若若把所有事情都按在了尹格生的头上, 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尹格生没有在林芩泽身上获得任何好处诶……” 拖长的尾音是故意埋下的钩子,轻巧的力度, 却能够勾起心底所有的怀疑与猜忌。 水清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让司君一笑意洋溢。 正当他要趁热打铁再添些油加些醋时, 水清微对上司君一的双眼, 瞳孔骤然一缩。 她出手了。 司君一的防备心很强,他晃晃脑袋,只是短暂晕了一刹那,就又保持回清明。 不过这样也够了——林元斌提剑径直地刺向了司君一的右腿。腿部受伤而行动不便, 这是最理想的不容易逃脱的情况。 剑光凛冽,势如破竹地呼啸而去,却扑了个空。 司君一撂下一句“若若我改日再来接你”,肉.身就如顿时雾气一般消散在房间中,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是幻术。”作为幻宗宗主,水清微立即反应过来司君一逃跑所用的办法。 “想来他的肉.身从一开始就在另一个地方,才能轻易地出入这里。”林元斌应和道。 被临走还不忘特殊关照的沈若,口不能言,手脚也动弹不得,呆呆地伫立在原地。 水清微摸了把沈若的脉象,对症下药地捻了个法术,三两下便解开了司君一的禁锢:“若若一直没说话,我便在心里想,可能是被他压制住了。” 沈若连连点头,这一通操作如行云流水,顺畅得能把人看傻。 说了一句接一句的谎话司君一居然面不改色,顿都不带顿一下的,也不知是他脸皮太厚还是演练过多次。当然,沈若更倾向于前者。 “师尊,真不是我干的!那个人他……唔……唔?”被解除法术的沈若,第一反应便是一一驳回司君一的胡话。可说了没两句,却发不出任何声响了。 难道司君一还留有后手吗? 沈若急得干瞪眼,她握起水清微的手指,朝着自己嘴唇的方向,以此来示意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水清微迷茫了一霎,不该失效得这么快啊,她明明将司君一的灵力全部都驱逐出去了…… 那就是在她动手之后,新施展的禁言术。 “元斌?”水清微看向在场的第三个人。 “清微,是我做的。”林元斌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下来,他语气悲痛地对水清微说道,“你还不明白吗,即便是那沈簇言语有假,沈若也并不是无辜之人。” 因着那些旧事,林元斌与水清微两个人向来是能避则避,哪怕不小心半路遇见,也装作不认识一般,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 最近几年在水清微收沈若为徒后,才渐渐增加了联系。 林元斌重重拍了下胸膛,自责地说道:“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该……要你将她收入门下。” “也不该插手道侣一事,自作主张地推波助澜,最终害了芩泽。” “不是你的错。”水清微深深地看了一眼沈若,却又很快收回了眼神,神色难辨。 “元斌,我始终觉得勘破尹格生的阴暗面有些太简单了。他的计划皆是粗暴的买凶杀人一类,这样的心计支撑不起这么大的局,所以处处露出马脚。” 林元斌略显失望地质问道:“那你便宁愿去怀疑印忟,也不愿意相信是沈若做的吗?清微,你我和印忟相识有多久,认识沈若又有多久。你怎么能、怎么能连印忟都不相信!” 闻言,水清微蹙紧眉头,看着林元斌的眼睛。 他寸步不让地看了回去,不折不扣地坚信着沈若与今天的事脱不了干系。 水清微心中也在纠结,有些不赞同、可又有些赞同,她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 算是告诉林元斌,她弃权了,暂时不会再过问林元斌如何处置沈若。 反正以她对林元斌的了解,私刑逼供是不可能存在的,沈若在他手里非常安全。 林元斌扭过头,果断在禁言术的基础上,又封住了沈若的经脉。 也就是相当于关闭了沈若从外界交换灵气的渠道,让她暂且只能做为一个普通凡人。 从而防止她自主逃脱的可能:司君一的金蝉脱壳之法幻宗也有相似的,沈若是水清微的弟子,想来也会。 “将沈若暂时收押起来。”林元斌沉声吩咐道。“便……关入后山禁地之中吧。” 禁地? 沈若在《气运之子》的那页剑宗布局的图画上看到过它的存在,但几乎只有一个名字和地形,没有详细的介绍内容。 禁地位于后山的森林深处,重重禁制让普通弟子没机会靠近它,唯有在宗主的同意下才能够随意进出。 大概是为了保密它的位置,林元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伸手按动了沈若脑后的某个穴位,她眼前一黑,再睁开时便已身处在一个昏暗的空间内。 没有任何来自外界的光亮,周围层层叠叠的树木将太阳遮挡得严严实实。 沈若凝出光球抛至房顶,这间不大的屋子居然没能全部照亮。如果不是她的眼神出了问题,床铺前的隔板上是不是有团黑影……? 再屏住呼吸一听,似乎也有第二个活物在喘息。 “谁?”沈若警惕地问了一声,同时举起脖颈上挂着的喑魔石,准备好灌入灵力激活它。 暗处走来一个身影,个子不算矮,中年人的身材,但瞧上去隐约有点佝偻的感觉。 他步子很重,缓慢地一步又一步走动,直至来到沈若面前。 是弗安。 林娅霖最喜欢的“弗安伯伯”。 “你害死了娅霖,如今是还要害死芩泽吗?”弗安面无表情地说道。 “不是我!我从没想过要害他们。” 反复被质问这句话,沈若咬牙坚持自己是无辜的,心却一次又一次地在动摇。 回答的声音也越来越弱。 真的……是她害了林娅霖和林芩泽吗? 哪怕不是出自本愿,可事实上事端皆是因她而起,那是不是就说明她要为此担上责任? 司君一说林芩泽的命格被转移了一半,而她亲手喂下去的那颗丹药功不可没。尹格生说林娅霖之死是为了启动沈若的夺舍阵法…… 天呐。 她都做了些什么?! 说她利益熏心倒是不假,但并不代表,她就能对亲近之人痛下杀手的人啊! 看着沈若痛苦地抱住额头,弗安没再说话。 他对于沈若的等待好像只是为了问这一句,或者准备好说辞后,又觉得没必要与她争辩。 弗安冷冰冰地瞥了沈若一眼,便离开了禁地。 空荡荡的房间只剩她一人,那些质问的话语却不断回响在耳朵里。 千言万语在脑海中争来争去,争得沈若头痛欲裂,最后放空思绪平摊四肢,直挺挺地倒回床上。 慧极必伤,此言不虚。 没有她,这一切还会发生吗?她不想再去做这个假设推论了,现在能做的,便是等待。 司君一还会来找她,他那儿一定有答案。 林芩泽去看过沈若,那是沈若被关在禁地的第四天,他刚醒,就去了。 彼时沈若正在盘膝而坐吐纳修炼,敏锐地听见了脚步声,她抬起眼来。 大病未愈,本来强壮如牛的人竟然虚弱得走两步路就要喘一喘气。 连身形也消瘦了许多,那对透亮的眸子像是比之前黯淡了一些,里面充斥着浓浓的疲倦感。 久久相对无言后,沈若率先开了口:“你还好吗?” 林芩泽回道:“捡回一条命。” 沈若问道:“命格的事是真的吗?你……真被分去了一半气运?” 林芩泽淡淡地“嗯”了一声:“柳元真来探视过我,据他所说,我身上本来有一层金色的光芒,现如今少了一半。” 沈若也不知该说什么,干巴巴地应了一句:“……这样啊。”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林芩泽的耐性无人能敌,还是沈若再次张嘴问道:“不是说,再也不要看见我吗?” 林芩泽嘴唇翕动,开了又合,却一个字没说。过了良久,他终于问道:“夺我命格的事,你是主谋吗?” 看沈若就要回答他的话,林芩泽飞快加上一句:“沈若,别骗我。” “……不是。”沈若此时此刻恨不得把心刨除来给他看,天地可鉴,她真是冤枉的啊! 林芩泽低声说道:“我也觉得不是你。” “可是沈若,”他的声音轻得不能更轻了,“我能拿什么去信你呢?” 沈若颓然。 这个遇见她前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少年,虽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天资过人前途无量。可遇见心怀不轨的她之后,一颗心被糟践不说,身边的人都因她遭受不幸,连他自己也被摧残成了这副柔弱的样子。 即使这样,他还是在心底对她存了一丝祈盼,祈祷她没有坏得那么彻底。 没有坏事干尽,到伤人性命的地步。 “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证明我自己。”沈若话音中带着几不可闻的哭腔。“但是阿泽……不管你信不信,我以后都不会再骗你了。永远永远不会了。” 她郑重的许诺让林芩泽反而想笑:“算了沈若,你做不到的。” “我……” 林芩泽转身:“我会和师尊一起査明真相,绝不会冤枉你。以后,……我们没有以后了。不要再见面了,全当你我没有相识过。” 在他走远后,沈若喃喃地唤了一声:“阿泽……” “若若,别伤心,我来了。”司君一如约而至,鬼魅般忽然出现。 他踩点踩得很准,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偏要在林芩泽到来后才现身。 “我来救你啦。” 沈若收回神情,抹了把脸,问道:“救我?我又能去哪儿呢?” “我并不介意收留你。”司君一朝她眨了眨眼。 司君一生性乖张,虽然沈若见得最多的是他的笑脸,可他的种种行径都让她琢磨不透。 肆意且妄为,这是沈若心中对司君一的评价。 然而实在走投无路之时,也只能依靠于他不是吗。 “好啊。”沈若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那便提前谢过你了。” 司君一判断了一番沈若的态度,随即开怀大笑:“若若跟我还客气什么。” 他不愧是魔修,乱七八糟的手段层出不穷,个个都还挺有效果。 “到了。” 沈若眼花缭乱还在晕乎,人已经到司君一的洞府之中了。 “若若,这便是我的‘家’。”司君一甜甜地笑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它也会是你的‘家’。” “你还记得我对林芩泽说过什么。”沈若用的是肯定句。 “家”这个字眼被她拿来哄弄过失忆时的林芩泽,战果斐然。 司君一深情地说道:“若若说的每个字,我都记得。” “倒也不必如此。”沈若抖了抖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觉得她可能对情话过敏。这些腻歪的话她张口就来时,林芩泽该不会也是这么个感觉吧? 司君一撇撇嘴,半真半假地埋怨道:“若若对我总是这么不留情面。我是不明白,比起善解人意林芩泽和我差多了,我能给的也绝对不输于他,为何偏偏被拒绝的是我。” 沈若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说道:“你太像另一个我自己了。” 司君一微微一愣,他脱口而出的问句中竟带着一丝天真:“这不好吗?” 沈若望着司君一的脸,一双黑眸大且透亮,被垂下的长睫毛遮住了一半,眼底却有冷漠与偏执两种情感交织在一起。 一到洞府,他便除去了束发用的玉冠,乌黑的长发披散而下,有几绺凌乱地挂在胸前。一袭白衣,气质脱尘,但这象征高洁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反而添了几分肃杀之气,和名门正派的势头沾不上边。 司君一见沈若沉默,好奇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怎么,觉得这白色衬我,然后便被迷住了?”他勾起唇角,调笑道。 闻言,沈若收回审视的目光,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常见你穿这个颜色,你喜欢白衣?” 司君一笑着摇摇头:“不,我个人的审美更偏向于黑色。不仅于夜晚中不起眼,并且其他任何颜色覆盖在它的上面,都会被毫不留情地吞噬,最终只留下它的本色——深不见底的一片黑。” 他说后半句时想到了些什么,眼尾愉悦地上挑了起来,弥漫出一股子勾魂夺魄的妖气。 沈若一下子就听懂了司君一话里话外的含义。 月黑风高可最是适合杀人的夜晚,而会覆盖在衣服上的,便是新鲜流出的血液了。 他手中定有不少人命。 “那你为何总穿白衣走动?”沈若问道。 司君一认认真真地反问沈若道:“你不是偏爱白衣少年吗?” 沈若没想到司君一会这样说,她怔了一会儿,才又答道:“是。” 翩翩白衣尤其符合她的审美,于是在沈家村捡到林芩泽的时候,她只为他购买白色的衣衫穿给她看。 竟连这些细节,司君一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不就得了。”司君一拍了拍手掌,“我在追求于你,便要按你的喜好来啊。” 司君一其人简直是一个矛盾体。说他残忍,人命对他而言如蝼蚁一般。说他天真,在情感一事上又格外纯粹。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也许在他们魔修的观念里,只有“同类”算作是人,也只有同类才值得认真对待。 沈若就是司君一认定的“同类”。 “你对我的感情,是起源于欣赏吧。” 司君一不懂她想说什么:“所以呢?” 沈若说道:“司君一,你是个自恋的人,你能够坦诚地认清并喜爱上自己。但我不是,我讨厌我的自私和贪婪。” 吸引司君一的特质,恰恰是被沈若所厌恶的。 她无比羡慕林娅霖,因为她想成为的,是和林娅霖一样的人。 热心肠,向往美好,对身边每一个人都心存善意。 坦坦荡荡地爱与被爱。 “我们是同一类人,却会拥有不同的归宿。” 司君一的性格是骨子里传下来的,沈若却不是天生的。 十六岁时的巨变让她不得不为了自我防护而“进化”,而后幸运地遇见了林芩泽。 在这一刻,沈若恍然顿悟了林芩泽对她的意义所在。 他一直固执地尝试着感化沈若,用真心的付出,用无条件的信任。无论是危险时挡在身前,还是寻珍觅宝时的长途跋涉,哪怕沈若的回应让他失望,依旧无怨无悔。 他成功地软化了沈若对于男女之情的坚硬态度,林娅霖则让沈若尝到了亲情与友情的甜味。 沈若的嗓音沙哑,像是哀求:“所以,告诉我吧。” “告诉你?” “告诉我真相,娅霖到底是不是……因我而死。” 修士少眠,可每当沈若坠入睡梦之中,夜半惊醒,总会回想起林娅霖的笑脸。 “若若姐,你要和师兄好好的。” 沈若应下她的请求,却没有做到。 娅霖……娅霖。 你是不是在叹息,后悔叫了那声“若若姐”? 司君一收敛起笑容,盯着沈若的面容沉思了一会儿,说了两个字:“……不是。” 沈若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答案。 她明明应该为此松下一口气,可这个期盼已久的答案像是一场幻觉。因为迫切地希望它的到来,所以在降临来到的时候,显得过于不真实。 “真的不是我害死她的吗?”声线颤抖,沈若又为了确定答案问了一遍。 第74章 . 出卖 她没少在这种节点上调戏林芩泽。…… “嗯, 不是你。”司君一不厌其烦地重复道。“你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不必全部都揽在自己身上。” 他特意放柔了声音来安抚沈若,一点也不像众人口中那些杀人如麻的魔修。 沈若啜泣着, 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司君一缄默不语, 只递了张帕子过去——是熏了玉兰花香的。 又是沈若在沈家村时的习惯。 短短几个月的窥视,他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微之处,还将它们牢牢地刻印在心中。 他待沈若, 是上了心的。 沈若迟疑地接了帕子攥在手中,却没有用它来擦拭泪痕。 她虚虚地把目光投在半空中, 缓了一会儿,摁下悲喜交杂在一起的情绪起伏,终于冷静下来。 她笃定地问了一句话:“也不是尹格生做的吧?” 司君一对沈若是有问必答:“是印忟。” 幕后主使果真是他。 “他……简直禽兽不如。”如果说尹格生做这种事只是卑鄙无耻,那印忟就是人面兽心! 沈若哆嗦着斥责道:“娅霖叫他伯伯,成日里除了弗安,也就与他最为亲近。眼睁睁看着长大的侄女, 他竟也下得去手?” 司君一说道:“他恨林元斌。” 沈若更震惊了:“他居然, 是恨着林元斌的吗?!” 像亲兄弟一样要好的两个人, 其中一个有着畜无害的面容的人, 居然在隐藏着长长的獠牙,伺机咬断对方脖颈。 而他等待的时机, 已经到来。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是我出生之前就发生的旧事。但我打听了一下, 印忟窥探天机被反噬这件事的起源, 似乎是因为林元斌。” 沈若沉思:“不应该呀……如果真与林元斌有关,这么严重的后遗症,林元斌对印忟必然会抱有愧疚之感。可他们相处得却十分平等,偶有朋友之间的帮忙也有来有往。” 司君一说道:“那如果说, 林元斌是不知情的呢?” 沈若迅速反应过来:“是占卜!印忟背着林元斌使用了占卜之术,却因某种原因,卦象的结果超出他所能认知的范畴,所以遭受天机反噬。” 由此一来,他被死死地困在元婴期而无能为力,顺理成章地恨上了林元斌。 即便林元斌什么也没有做。 沈若的脑袋灵光,司君一提供了小小的线索,她便顺起一连串的事:“能让他受到惩罚,是涉及了‘天机不可泄露’里的天机。在林元斌身边和天机有关的事物,只有一个人……” 气运之子,林芩泽! 在司君一赞赏的眼神下,沈若继续分析道:“于是便有了《气运之子》这本书。如果说它是人为的,也就印忟有这个能力,况且他还通过占卜之术知晓林芩泽的命格。这下能完全说得通了……命格转移,他把所有人骗得团团转,为的正是篡取林芩泽的气运!” 啪,啪,啪。 司君一卖力地鼓着掌,为沈若的精彩推断喝彩:“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伴侣,全中。若若,考虑一下我吧,你我这种聪明人在一起,说话省心又省力,多合得来啊。” 沈若敷衍地回了个微笑:“谢谢抬爱,暂时还是先不考虑了。” 命格转移一事让她亏欠林芩泽良多,还完这债再说其他吧。 她开始发问其中不解的地方:“可为什么印忟要把书送给我?我不过是偏远小世界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罢了。你又为何把他的计划轻易地透露给我呢,还在剑宗上演好一场闹剧。” 司君一唇角一扬,笑得轻佻,就要不正经地调戏沈若两句。但沈若立马看懂了他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别说一些‘当然是出于爱慕之情’之类的话,收起你的油腔滑调,我不吃这套哈。正儿八经地回答我。” 她没少在这种节点上调戏林芩泽,司君一和她性格相似,再配上这个表情,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会怎么做。 “若若,你好了解我。”司君一惊喜地说道。 他确实是要这么说上两句,以表诚心。可惜被提前预测到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 “我去剑宗的目的告诉你也无妨。” 看着沈若果然如他所料地支棱起了耳朵,司君一笑弯了眼角,没忍住夸了一句题外话:“若若,你真可爱。” 沈若假装板起脸来,示意他赶紧切入正题。 司君一说道:“为了拖延时间。” 沈若恍然:“你把印忟的嫌疑降低后,他便可以安心待在灵宗,成功转化林芩泽的命格了。” “对。” “那也不必把什么脏水全泼在我身上吧?”沈若皱皱鼻头。口口声声说爱慕,却又毫不犹豫地陷害她,司君一果然不愧对他魔修的身份。 司君一噙着笑容说道:“不能怪我,难以分辨的谎言一定要真假参半嘛。我在林娅霖的房间里找了找,本想让林元斌睹物思人,没成想发现了意外之喜,便顺手用了。” 然后从纸条那段开始临场发挥。 不过“真假参半”才是不容易被拆穿,司君一可并不是这么做的。他话里的假远远多过于真,能被求证的地方太多,一不小心就会全盘被否定。 “如果没猜错的话,我对你有其他作用吧?比如……作为你和印忟之间平衡的筹码。”灵光一闪而过,沈若抓住了那一瞬间的想法。 “这是怎么猜到的?”司君一夸张地瞪大双眼,“若若,怪不得我会喜欢你,而且我发现,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这可如何是好?” 戏谑的口吻,眼神却有些认真。 “随你喽,”沈若看看那块还在她手里的香味浓郁的帕子,只是笑了笑。 她声音平稳地说道:“你不是愚笨之人,拖延时间不止有泼脏水一个法子。那殿中的多余之举,是有意为之。” 他表面上是为印忟办事,实际却在出卖印忟,平白引来怀疑。 “而救我,站在印忟的角度其实没这个必要。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是我,但我的作用在喂下丹药的那一刻起,就结束了。可你不仅把我放出来,还扬言说要收留我。想一想,我的过往全是围绕‘气运之子’而展开,对你的意义大概也在于此。” 司君一垮下脸,伤心地说道:“若若,你对我当真是半点情谊也没有。在你眼里,便不能是我用情极深,把你哄来培养感情吗?” 沈若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敷衍道:“嗯嗯,好的,可能顺带还能培养个感情吧,虽然主要目的还是牵制。我就奇了怪了,我是哪个大罗神仙转世吗?尹格生看上我的躯壳,印忟和你又对我情有独钟,这么多人偏偏就围着我不放。” 第75章 . 吞噬 吞噬掉其他任何不具备命格之人的…… 司君一含着笑摇了摇头:“若若, 因果关系错了。尹格生是被印忟牵着鼻子走,才会坚信你是最好的夺舍人选。而我也是受印忟所驱,只不过中途意外被你吸引, 所以我们都并不知道你的特殊之处是什么, 是印忟掌控着一切。” 这么说来,她想进一步知晓自身奇特的地方,还得靠印忟。 她的独一无二之处, 便是她能对抗印忟的唯一优势。 “咳、咳……咳。” 沈若的思绪被身旁传来的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所打断。 司君一咳得撕心裂肺,他不动声色地将右边那条胳膊背在身后, 脸色煞白着沉吟道:“看来是一个时辰到了。” 沈若悄悄转动了脚尖,换了个角度去看他在藏什么。而后发现原来是司君一用来捂住嘴角的洁白衣袖上,沾上了些星星点点的红色。 他受伤了。 一个时辰,估摸着往前推算一算,差不多是从她跟着司君一逃出禁地开始计时的。 司君一怎么会注意不到沈若的小动作。 他挑挑眉头,一甩手将袖子摆到了沈若面前, 为自己邀功道:“若若, 你要记我一个大人情, 把你从那个破地方弄出来可花了我不少功夫。更何况, 我还回答了你好多好多个问题,那……干脆就算成两个大人情吧。” 不等沈若开口, 司君一自说自话地做了决定。 沈若倒无所谓。债多不愁, 还不还这个“大人情”, 决定权还不是在她自己手上:“既然你都回答这么多了, 不如好人做到底,让我多欠几个人情——再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司君一摆了摆食指,然后指向衣裳上他咳出的血迹说道:“你是真不心疼我啊。不过若若,时间不早了, 我需要好好休息。看在你讨人喜欢的份上,还可以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剩下的留到明日再说,咱们来日方长嘛。” 他加重了“来日方长”四个字的读音,听起来格外地缠绵悱恻。 沈若却关注着另一个重点,她蹙眉问道:“明日?你要做什么。” 司君一眼中有寒光一闪而过,表情停滞了半刻:“明日啊,有一场大战等着我呢。我得蓄足精神,千万不能让他占去了上风。” 话毕,他恢复笑意看回沈若的方向,逗弄道:“这算是若若的最后一个问题吗?那我要去休息啦。” 沈若见他不是托辞,加快语速问道:“当然不是,我想问印忟是怎么骗得尹格生团团转,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还坚信不疑的。” 司君一答道:“尹格生?他作为一颗被放在明面上的棋子,吸引你们所有人的注意力,还能行动顺畅地跑跑腿,是挺好用。” “印忟引他查看尹格芊的命相,再从中造假,明明是因母体孱弱而天生平庸,却被弄成了林芩泽吸收尹郁芊的气运所导致这一结果。同时利用尹格生对子嗣的看重,再拿‘夺舍阵’吊着他,让他自然而然地对你下手。中途顺便算计了林娅霖,大概就这样喽。” 说完,腻歪地告别了一句“明天见,我的若若”,便利落地消失在房间内,一点都不像身受重伤的模样。 这个他们说了半天话的屋子,应该是专门为沈若准备的,听声响司君一是去了隔壁。 在进屋前,跟随在司君一身后的沈若粗略地观察了一番整个洞府,大抵记住了地形。 剑宗禁地在安泰城的北边,他们是朝东南方逃走的,直至抵达尽头处最偏远的区域。 浓浓的魔气扑面而来,冲得人脑袋发昏,尤其沈若又是没怎么接触过魔气的修士,适应了好一会儿。 这片区域是所有魔修居住的地方,离安泰城十万八千里远,平日里他们也不允许靠近安泰城半步,方能相安无事地苟活着。 司君一的府邸却在中央地带,他肯定也是在魔修中混得不错的那种,院子还不小。 外门上方隐约有个牌匾的印子,应该是曾经挂过很长一段时间,长年累月形成的。只是现如今不知所踪,显得异常空荡。 踏入门槛,厅堂装饰得富丽堂皇,倒是符合魔修爱面子、喜好铺张这一点特征。 唯一不符合他身份的,大概就是沈若没有在府中见到任何一个仆从。 偌大的府邸,房间数众多,竟只有司君一一人居住吗? 哦,今日起多了一个沈若。 在印忟被揭发前,她要被暂时收留在这儿了。 第二日清晨,司君一就在沈若的房间门外声音沉稳地告辞道:“若若,我外出一趟,你不必担忧,安心等我回来。” 他转身走了两步,又顿了一下,迟疑地加上一句话:“如果我一夜未归,你可自行离去。” 沈若一惊,他的第二句话分明有不祥的味道,哪有人自己咒自己的? 是场硬战,连司君一都没有必胜决心的硬战。 可没等沈若发问,司君一已离开了府中。 沈若反复琢磨他像遗言一样的嘱咐,等等,什么叫“自行离去”…… 她恍然大悟,尝试推动房门。 无论用了多大的力气,门都纹丝不动。 混蛋! 怪不得他说话时只站在门口,原来早就设下了对沈若的禁锢,让她不得离开半步。 或许从昨晚他出门时,这法术便生效了。但沈若思考过度,选择窝在原地歇息养神了一夜,所以并没有发觉。 他嘴里的“自行离去”,是在提示沈若到了今晚法术会失效,那时她才能恢复自由。 那她与在剑宗禁地有什么区别?不过从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还是心甘情愿的。 不,还是有所不同的。 沈若清楚司君一并非表现出来的那样坦诚,他可是货真价实的魔修,哪会轻易就为情所痴。 所以他对沈若不像是对待伴侣,反而更类似于对宠物的喜爱,偶尔开心了逗弄一下。 那些重要的真相又岂会无偿托出,他昨日的话不知从哪半句就开始欺瞒,不可全信。 司君一在沈家村“真情流露”着对沈若表明心意时,装作对《气运之子》这书一无所知,却还不是被沈若试探出那是他亲手放下的? 但沈若符合他的利益所向,虽然他们俩都没弄懂如何用沈若牵制印忟,可他们又都知道沈若能用来对付印忟。 那一旦找到一个切入点,她就能与司君一提合作。 比在剑宗一味被动的地位强上些许。 沈若现在要做的,是静静等待——等待夜幕降临,判定司君一是否可以活着回来。 她希望答案是存活。 等候的时间无比漫长,沈若在翻了一遍房间中的物品却无甚收获后,百无聊赖地坐了下来,换成翻动她脑海中与司君一有关的记忆。 知已知彼,百战不殆。 把司君一研究透彻,她就能争取多一点主动权。 沈若忽然想起,司君一和印忟之间有龌龊的端倪,初次出现的地方是在灵宗。 原来早在五年前,他就暗示过沈若和林芩泽。 水清微和林元斌分神期的修为都察觉不到的魔气,能被林芩泽发现,说不是故意泄露的都没人相信。 踪影也是特地漏在他们视野里的,告诉他们去明秀小世界是受灵宗某人指使,而指使者位于天机阁之中。 可惜那时他们手中的信息量还太少,被印忟找理由糊弄过去了。 离真相一步之遥,白白浪费了好机会。 时间一点点逝去,然而直至月上三竿,府中亮起灯的,还是只有沈若的房间。 沈若煎熬地在屋内踱来踱去,眉头紧缩。 司君一该不会…… 正当她绝望之际,周遭的寂静被一声巨响打破。 “砰”。 司君一狼狈地推开房门,随即再也撑不住身子,晃了两下,而后重重地倒在了沈若面前。 他今日是穿着一袭黑衣出的门,可回来时,衣服上各处皆有浓烈的铁锈味。 虽不显颜色,但以气味判断便能知道上面吸附了许多的血液,有别人的,司君一自己的估计也不少。 他奄奄一息,轻轻地喘着气,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若手忙脚乱地喂他吃了几种疗伤的神药,又把他扶去床上施了个清洁的法术。等药生效,司君一的四肢终于缓缓动了起来。 他从储物戒指中掏出一个泛着红光的、鹅黄色的果子,只轻轻吸了一口气,果子就瘪了下去。 这种果子戒指里存货不少,沈若数了数,他陆陆续续地拿了六个出来,如法炮制地尽数吸收了精华。 果子们干瘪得只剩下来一张皮,与此相对的,司君一颓态尽失,精神抖擞。 沈若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司君一起死回生的奇迹发生,愈发觉得不太像是正经做派能起到的效果。 能将植物的生命力直接转化,就能将修士的生命转化成自己的。 “怎么弄成这副险些丧命的样子?”沈若问道。 司君一恨恨地咬牙道:“印忟这人,实在太过奸诈。若若,先不说了,此地不能再留,随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司君一得意地勾起嘴角:“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 临走前,司君一不知从哪弄来了两具尸体,一男一女。 并将他们二人的衣物换了上去,还问沈若要了具有个人辨识度的东西。 沈若递给他一只冰玉做的簪子——来自林芩泽所赠。 “让我想想……身形相符,面容改动的法术有时效限制,直接烧了吧。” 说着话,司君一不带思索地燃起了火。 沈若心惊胆战地看着这火越烧越大,生怕把整个府邸都点着了。 幸好司君一心中还是有点分寸的,火候控制得刚刚好,受难者只有半个屋子和两具已经烧焦了的尸体。 “你猜,林芩泽会不会信这是你?”做完了这一切,司君一悠哉悠哉,还有兴趣开玩笑。 沈若平淡地答道:“他会不会信都没多大意义,但印忟一定不会上当的。” 司君一摇摇头:“这话说错了,印忟必然信得不能再信。若若,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若瞥了他一眼,没顺着他的话茬子问。她冷冷地说道:“有时间卖关子,不如趁人还没来,赶紧跑路?” 印忟对司君一存了杀心,那他的手下追过来只是时间问题。司君一浪费精力布置它们,加上这话,心中必有十成的把握。 那还是收一收无用的好奇心,保命要紧。 司君一噗呲笑了起来:“我还偏要解释给你听。” 说是这么说,他脚下动作不慢,拽着沈若飞速移动着。 他游刃有余地对沈若说道:“他想让我死无对证,又想隐瞒我的身份,所以用的是火。” 以火杀人,沈若想到了秦安坤老爷子的“万物灭”。“但这尸体的处理是不是有些过于随便了……” 司君一笑笑:“自然不是你明面上看的这么简单,我滴了一滴精血在男尸上面,又把你簪子上附着的气息提取出来,分了一部分在女尸上。有魔道秘法加持,以假乱真不成问题。” 沈若叹服。 魔修,五花八门的手段就是多。 等等,他们去的这个方向,不对劲吧? 看着“安泰城”硕大的三个字,沈若钦佩司君一的魄力。 狡兔三窟,但是把窝安排在那些死对头正道修士的眼皮子底下,未免也太嚣张了点。 “若若,你我要隐姓埋名一段时间了。”司君一转过脸面对沈若,笑意盎然:“假扮成夫妻怎么样,既不引人怀疑,又能促进我和若若的感情,可谓一举两得。” 沈若假笑:“不如扮成兄妹,更自然呢。这是……凡人区?” “对。虽然我很失望,但是听若若的,若若说什么便是什么。”司君一时时刻刻不忘保持他痴情的人设,“两间屋子,男左女右?” “这些都是小事,重点是你能不能做到完全隐匿修士的气息?至少以我的能力,尚且藏不住自己的。”沈若认真地问道。 作为魔修,司君一的气息哪怕泄露一点点,都会万人瞩目。而身处凡人区,沈若这个修士如果想要长久居住,也必须藏得严严实实。 “放心,我自是有完全的准备,因为这点性命攸关。” 司君一突然严肃起来,嗓音低沉地说道:“若若,三年以内,我们绝不能现世,否则只有死亡这一个下场。” “我被他耍了。印忟知道气运之子命格的真正作用,却一直在瞒着我。不是那本书上写的狗屁话,而是——” “它可以吞噬。” “吞噬掉其他任何不具备命格之人的气运,为自己所用。” 第76章 . 小弱(二合一) “小弱”的读音,让林…… “不具备命格之人……那阿泽算作什么, 他被算计后命格受损,是不是也变得可以被印忟所吞噬?” 沈若瞳孔紧缩,倘若印忟可以对林芩泽下手, 他今晚就有可能杀去剑宗! “我不喜欢你喊他‘阿泽’, ”司君一的双眸闪过猩红的光,虽是笑着,却又似有不悦。“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你们打断的时机是我计划好的, 林芩泽剩下的命格,印忟还没那个本事拿走。所以与其担忧他, 不如担忧你自己。” “若若,不是我把你和《气运之子》的连接切断,又将它丢掉,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恙地待在这儿?恐怕早就死在那老东西手里了。” 沈若对林芩泽的关心让司君一备感不爽,他抖落了暗自处理书的事情,还句句恐吓。 “还看不清楚情况吗?你现在能依靠的人, 只有我。” 沈若又惊又气, 她把手伸进储物戒指中, 存放《气运之子》的地方果然空无一物。 他是什么时候动了手脚? 司君一唯一的可趁之机, 也就是他们两人肢体接触的时候——他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沈若没有多想搀扶喂药。 “魔修, 够狡猾。”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沈若掂量了如今的形势, 忍住气闭上了嘴巴。 人为刀俎, 我为鱼肉。 忍。 司君一意识到自己说话太硬,改变语气又多解释了两句话:“反正你和林芩泽之间已无关系,如此,书只会带来杀身之祸。我费力替你断开印忟建下的精神联系, 就会多一层假死的真实性。若若,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好。” 以后说不定需要用到沈若,他与沈若还是先不撕破脸为好。 主动权在对方手上,沈若只得配合着一缓神情,说道:“是这样啊,那便多谢……君一了。” 听她改口称谓,司君一的面色愉悦许多。 沈若及时问道:“精神联系又是何意,印忟是书的制作者,所以能通过书找到它的所有者吗?” 这样才能说通,不得不丢弃的原因。 “非也。” 冲着她喊的“君一”,司君一不介意说说《气运之子》能够成型的内核所在。 “那个会读心术的小子,沈落,你和他有几分血缘关系,不过十分淡薄。印忟取了一些他的心头血,激活——或者说伪造——你的读心本领。但毕竟不是原装货,实现出来便成了书的形式。” 仅仅对林芩泽生效,保存时长为一天。 “而印忟为了时刻掌握林芩泽的动向,在其中做了手脚。如果书还绑定在你身上,他可以顺藤摸瓜地找到你。” 困扰她多时的书的来历,是这么一回事啊…… “你把书放在尸体旁混淆视听,那它会不会被印忟收走?”沈若垂下眼帘,轻轻问道。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以后她还有机会拿回它吗?和它朝夕相伴了五六年,沈若已经习惯手边上有它的存在了。 司君一淡淡地回答道:“无论印忟收不收走,书都完全失效了。” 完全失效。 霎时,沈若突然一阵耳鸣。 虽然听到“切断连接”,她就已有预料,它日后定不能正常使用了。可得知那页纸真的再不会有新的字迹更新,沈若还是有些遗憾。 它最后的使用,是她被关在禁地的四天。 林芩泽慢慢回复神智的前三天,《气运之子》上是漫天的: “沈若。” “沈若。” …… “沈若。” 他在呼唤她的名字,书页上冷冰冰的白底黑字,看不出情绪。 是愤恨,亦或者是,思念? 沈若无从得知。 而在来禁地探望过沈若后,上面的字变为了三行完整的话: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我不会伤她性命,但也不会再对她心软。” “可为什么说以后永不再见的时候,我竟有些……舍不得。” 和底下一模一样的重复的两个字: “沈若。” “沈若。” …… 他说他舍不得。 不过也只是一时而已,沈若想,时间会抹平一切。 对于擎桢道君来说,过不了太久,找到林元斌所说的“无情道”的修炼方式,沈若从此便和他是名副其实的陌生人了。 可惜沈若没办法得知这种情况将在什么时候发生。 因为以后林芩泽的心声,她不会再有渠道去了解了。 “怎么,你很惋惜?” 一有不对的势头,司君一又垮下脸来,耷拉着眼皮问道。 沈若强行收回已经飘去剑宗的思绪,挤出一个微笑回道:“没,我关心他作甚。君一,继续说吞噬的事情吧。” 经审视后,沈若将自己目前的定位调整成宠物,她不会在司君一这儿再露出任何对林芩泽的关心。 直到她有能力翻转地位。 司君一望着沈若的双眼,挑了挑眉。他附加了几句对“吞噬”的介绍: “一旦启用吞噬这一效果,中途不能主动收手,最多被外界干扰所打断。” “即,被吞噬之人将完全失去气运。” 每个人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带着固定的气运存活于世,轻易无法改变。 虽然依靠某些天地灵物,可以短暂地增强或削弱气运,但是总归逃脱不过固定的命数,所以维持不了多久。 而气运在生活中一般的体现形式是运气。 运气在平均值以上的人被称作幸运儿,以下便是倒霉蛋。可无论多或者少,所有人的气运都是大于零的。 那如果它归零的话,将会发生什么呢? 司君一也不知道。 带着忧虑冥思苦想了一晚,第二日一早,答案却自己跑到了沈若和司君一面前。 死亡。 失去气运,便无法再存活于世。 印忟心狠,追杀司君一的同时,竟已残害过自己曾经的同僚——那位腰牌上刻有“李”字的审判长。 他也是灵宗的长老之一、尹格生未倒台时的衷心拥趸。 能拥有分神期的修为,估计气运不会差,便被印忟惦记上了。这对印忟而言是一石二鸟,既填补了自身,又腾出一个位置可以安插他的亲信。 而这,也不过是个开端。 印忟养足声望当上这个灵宗宗主,所图甚远。 灵宗一位长老陨落,按常理,没什么必要在安泰城内大张旗鼓地张贴讣告。 印忟却颠倒是非地把死因归咎于司君一和沈若,将二人画像惟妙惟肖绘了出来,紧紧挨在讣告的旁边。 【此为魔修司君一与幻宗叛徒沈若,现已伏诛。】 【经査明,魔修司君一神出鬼没,常潜伏于正道宗门中伺机作乱。昨夜司君一潜入灵宗,残杀灵宗长老,并试图对灵宗宗主出手未遂,被幻宗叛徒沈若接应逃出。后与沈若一同被捕,双双身死。】 印忟的这一动静颇大。 安泰城是伏蓬大世界的中心地带,也是伏蓬的核心,有什么异动人尽皆知。 这下无论是凡人区还是修士区,都传得沸沸扬扬。 沈若与司君一知晓,剑宗和幻宗又岂会不传个遍? “什么,沈若……她死了?”林芩泽本卧在床铺上,听林元斌如此陈述,他不禁直起半个身子拽紧林元斌的手臂。 “师尊,你在骗我是不是?不、不可能啊……她刚刚从禁地逃出,珍惜小命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陪着司君一送死?” 林元斌绷紧了脸,缓缓点了点头。 “能证明她身份的有一只发簪,清微说曾看她戴过。更重要的是,《气运之子》也在尸身的储物戒指中,而它最后那页纸张是一片空白。” “这是那支簪子。” 林元斌递到林芩泽的面前。 莹白色,顶端粗糙地雕刻着一朵花。细细看的话,倒是有几分像玉兰。 不是工匠的手艺,不然不会连这么简单的图案也做不好——是林芩泽亲手雕出来的。 他那双拿剑的手,一点点笨拙地使用刻刀,在做坏了数十支后,才好不容易成功了这么一个。 然后出于羞涩,他骗沈若是偶然间街边逛见,便为她买了。 如今它静静躺在林娅斌的掌心中。 林芩泽没有接过簪子。 他只瞥了一眼,确定了簪子的身份。 而后双目骤然失去神采,空洞沉寂。紧抓着林元斌胳膊的手松开了力度,身子也没有意识地缓缓下滑,平躺回床上。 他显然听懂了《气运之子》失效的意义。 “空白”。 不会是林芩泽成功踏入无情无欲之道,那便只剩下,主人死亡这一的可能。 林元斌的嘴唇抖了抖,看着林芩泽拒不相信的神情,欲言又止。 只是下一瞬,林芩泽的唇角渗出一丝血迹。 腥甜的味道在屋内弥漫,林芩泽望着屋顶,呆滞无神。 “芩泽,你可是……还贪恋着她?”林元斌又急又气。 “这、这万万不可啊!沈若其人自私自利,芩泽,你虚弱成这副模样都还没吃够苦头吗?!” 一步错,步步错,沈若来剑宗的当天,他就该把她赶出去! 印忟在林芩泽幼时为他卜过卦,说某日将有一女子出现在他身边,成为他的道侣。 那人就是林芩泽的重要转机。 所以,林元斌对沈若的态度才会是那样。 无条件地宠溺,拼命撮合阵法修复后的林芩泽和她,正是信了“转机”一说,认为她是苍天派来救林芩泽的。 但又因为沈若的性格,林元斌不可避免地产生了防范和警惕——担忧她并不是印忟口中的道侣,只是鱼目而非明珠。 事实上,沈若的确反道行之。 她毁掉了林芩泽。 林元斌的失望和质问震耳欲聋,却没有压过沈若之死对于林芩泽的打击。 “师尊,我能不能……一个人静一静。”林芩泽面无表情,在林元斌殷切的眼神中,只吐出这句话。 师尊一心期盼他好,林芩泽自然清楚。但他需要时间,来平复心中的百感交集。 在林元斌合上房门的同时,天机阁内,水清微见到了印忟。 “印忟,幻宗哪来的叛宗之人,竟连我这个宗主都不知?” 此话一出,她来这一趟的目的便很明确了——她就是单纯来兴师问罪的。 一夜之间,门下唯一弟子不仅传来身死的消息,还被印忟大肆宣扬盖章定论为“叛徒”。 简直荒谬。 “清微,你我多年挚友,应该了解我的为人,绝不会无的放矢。”印忟不慌不忙,沉稳应对。 水清微冷脸说道:“你凭什么替我来判断谁是幻宗的叛徒?印忟,你是不是有点过界了。” 印忟愁眉苦脸地叹气道:“如果不这样做,恐怕幻宗会遭殃。李长老在灵宗是有声望之人,沈若却被发现与杀害他的人是同伙。李长老的徒弟们怒气正胜,就要去幻宗大闹,幸好我及时阻止。” “不昭告天下沈若叛宗,幻宗的名声将会大受牵连啊。” “清微,我了解你素来心软,这才先斩后奏。还望你海涵。” 明明是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还要告罪一番,水清微一下子成了无理闹事之人。 “竟是这样。”水清微半信半疑。 “我该多谢印忟才是,但司君一和沈若是怎么杀人,又是怎么成为两具焦尸的,还请印忟为我解解惑。” 印忟道:“司君一不知李长老昨天与我有约,在他用魔修的手段吸干李长老丹田中的灵力后,正巧被赴约的我撞见。” “嘶……吸干?” 印忟凝色道:“正是。应该是魔修最近捣鼓出的新方式,可将他人修为转化成自己的,歹毒至极。” “……你继续说。”水清微盯着印忟的眼睛,一刻也不放过。 “司君一被我用炼丹的火焰打伤后,逃回了家中。也是我情急了想为李长老报仇雪恨,那火名为‘万物灭’,烧不尽不会熄灭。大概是他们没听过它的属性,不小心传到了沈若的身上,等我赶去,地上便只留下他们的尸体。” 过程远不像印忟所说的这么简单,但作为对外界的说辞,足够了。 水清微找不出其中破绽,她不得不作揖谢道:“多亏印忟,为我幻宗省去了麻烦,也多谢印忟为我解释。我为我先前的无礼道歉。” 印忟连忙阻止她行礼:“清微,你这就是与我客气了。” “可是印忟,你最好是问心无愧。” 水清微没忍住,还是在离开前说了出口。 如果有天证明沈若说的话为真,那印忟便是撒下了弥天大谎,甚至……尹格生的错,说不定也是印忟设计而成,所以尹格生临终前才死不瞑目。 届时,水清微将手刃印忟替徒弟报仇。 沈若对林芩泽的攻击来得莫名其妙,她曾经说过对印忟的疑点,那日她咬定的证词也是印忟的安排。 难道我收的徒弟,是个黑了心的?水清微难免这么想过。 不。 不会,不应该,也不至于。 林元斌劝水清微静待几日,她答应了。 可没等调查结果水落石出,沈若就死了。 死无对证,水清微只能觉得是这样。 怀疑的种子在水清微心中发出了芽,虽还未探头,但印忟的细小异常,会让它一点点破土而出。 于是再见到印忟的笑脸,水清微甚至有些……隐隐不适。 “自然是。”印忟笑着对水清微说道,“我问心无愧。” 能详细得知李长老讣告上写了什么,司君一和沈若肯定是去看过的。 乔装打扮后的沈若卸去了眼睛的灵气,样貌也改得泯然众人,畏畏缩缩地走路,是个胆怯又普通的凡人小姑娘。 作为哥哥,司君一的胆子也不大。他缩了几分身高,将鼻子调塌,眉毛和眼睛变得寡淡无味,是个算不上丑陋、可也毫不出众的凡人男子。 加上他们皆夹着肩膀走路,混在众人中就更不起眼了。 “这两人……也忒不要脸了!”沈若压着嗓子,跟着周围的讨论声骂了一句。 司君一应和道:“这种人,死的好!省得再祸害人。” 沈若和司君一对了个眼神,内容记得清清楚楚后便不再久留,不动声色地随着来来往往看热闹的人群退了出去。 西边不远处有两个年轻修士,表面是窃窃私语地交谈着,实则眼珠子乱转飘忽不定,注意力全集中在告示前方。 再装作不经意瞥了几眼周遭,沈若发现窥视者不止两个。 应该说,每张公告附近都派了两三人,而公告一共有四张。只是这两位年轻修士看守的,正是沈若他们身处的地方。 “暗处有人在观察,应该是印忟派来查看异状的。”待完全离开修士区,沈若低声说道。 司君一显然同样觉察到了,他冷笑一声:“这公告是印忟的双重保障——死了最好,没死的话,便按这个模样捉人。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直接把假象变为现实。” “那怎么办?” 司君一淡然回道:“等。” “只要没有任何关于我们的动静,他会把重心放在其他地方的。” 比如…… 吞噬更多修士的气运,以壮大自己。 那位不幸成为首位牺牲者的灵宗长老,显然不能满足印忟蛰伏多年的贪欲。 “总之,避过这两天的风头再说。凡人区也未必安全,先不要出来打听了,闭关修炼一段时间。” “你是不是忘了,他会占卜。”沈若福至心灵,指出司君一计划中的缺陷之处。“死没死成,他动动手指头算一算不就都知道了。” “我自有办法屏蔽他的感知。”司君一胸有成竹,“若若,只要乖乖听我的,那便不会有错。” 而沈若这一听,就是三年。 “擎桢道君,许久不见,您又俊俏了几分。”见到林芩泽进门,云裳阁的掌柜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她对林芩泽笑脸相迎,随即转过头呵斥了伙计一句:“小弱,愣在这儿干嘛,该干什么干什么啊。” “小弱”的读音,让林芩泽想起一位故人。 明秀小世界里,在某些时刻萧家人拔高语调喊“萧若”两个字,听起来就像是“小弱”。 林芩泽瞥过去,跟个木头一样杵在原地的是个女伙计,脑袋不灵光的样子,低垂个头动作僵硬地小声道歉。 倒是罕见。 云裳阁不怎么招女子作为伙计的。 念头一闪而过,林芩泽却没收能回停留在女伙计身上的眼神。 这位“小弱”,不止名字像他的故人,怎么乍一看连面容也有几分相似? 不过仔细看看,又不像了。 “掌柜,你口中的‘小弱’,是哪两个字?” 林芩泽问道。 被贵客点到名字的小弱抖得更厉害了,她带着泪花看向掌柜,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回擎桢道君,是大小的小,弱不禁风的弱。” 回答完林芩泽的话,掌柜又睨视了小弱一眼,斥责道:“你在怕什么,能被擎桢道君记住名字是你的荣幸,真是,不知福。再这样可别怪我辞退你,实在是胆子太小了。” 第77章 . 熟悉 林芩泽心中又泛起那股诡异的熟悉…… 小弱鹌鹑似的点点头, 硬生生憋回了眼泪,只是鼻尖微微泛着红色,看得出刚刚被吓破了胆。 就是不知到底是掌柜的呵责, 还是林芩泽轻轻的一句问话, 造成了她的惊魂未定。 弱小。 人如其名,瘦弱的身躯、小小的个子,让人见了索然无味, 提不起一点兴趣来。 林芩泽把头转向了一旁,不再去看这个新来的伙计小弱。 他比三年前更冷了, 时刻保持尖锐的目光,审视着靠近他方圆五米内的所有人。 下巴尖了些,轮廓本就分明,现如今又过分地向内收缩了一部分,显得整体愈发像一根锋利的刺。 大概被他刺伤时,第一感觉也会是疼痛中混杂着冰凉, 因为除去皮肉被割开外, 还会被冻伤。 “小弱, ”掌柜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别在这碍手碍脚了,你去仓库里把新做好的衣服整理一下。” 她拍拍小弱的肩膀, 用下巴指指店铺侧面的暗门。 小弱忙不迭应下来, 健步如飞地钻了进去。能够离开这件事好像让她狠狠松下一口气, 脊背都挺直了几分。 掌柜赔笑道:“擎桢道君, 让您见笑了。小弱刚干了两个多月,当时我看她手脚麻利,生活又不容易,便收了下来。没想到怎么一看到您, 竟被吓成了这样。” 林芩泽面无表情,淡淡“嗯”了一声。 掌柜拿捏不住他的态度,又说了几句好话:“要不怎么都说擎桢道君气度不凡、英气逼人,咱们店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修士,也就见了您,她才这副不争气的表现。” 没想到这番普普通通的客套话,却勾起了冷面剑修的一点好奇。 林芩泽嚼着掌柜的话,重复了一句:“只是见了我才这样?” “那可不,我是句句属实,半点没带夸张的啊。连那盛武道君来了,小弱也脸不红心不跳,胆子虽小,但动作依旧利落极了。”掌柜笑道。 她是在暗暗地夸赞林芩泽魅力无边,林芩泽却没觉得是他样貌或者气势上吸引住了小弱。 楚禹张扬放肆,口无遮拦惯了,想必闲来无事还会戏耍几句小弱。 即便这样,依掌柜所言小弱也没有太大变化。而他只是随口问了句名字,就吓得小弱魂不附体。 所以胆小也会分人吗? 不对。 开端不是在问名字的时候,而是更早。 他一进门,小弱便被斥责呆愣。 林芩泽心中又泛起那股诡异的熟悉感。 长得像故人,还偏偏待他不同,这个小弱是不是别有来历? 修习无情道要清心寡欲,不该对身外之事多想,但林芩泽突然有些放不下对这“小弱”的探究欲望。 他临时改了注意。 “擎桢道君,您今是来挑上衣还是……” 掌柜的话刚问了一半,林芩泽就甩下一句“我改日再来”,深深看了一眼云裳阁的侧门处,便大步离去了。 掌柜一头雾水,打开侧门大声对小弱喊道:“动作麻利点,弄好了就回来,擎桢道君已经走了。” 待合上门,又喃喃自语了一句:“今天是怎么了?这小弱怪怪的不说,连擎桢道君也怪怪的。” 月上三竿,云裳阁结束了一天的营业,小弱也七拐八拐走进了凡人区的某处房间内。 一进门,小弱便摇身一变,成了沈若。 至于沈若为什么会打扮成小弱的模样出现在云裳阁,还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离她假死那日,一晃已有三年。 三年的时间对于修士而言,本算不上漫长,但这三年里发生的事却闹得伏蓬翻天覆地。 李长老的讣告贴出来后,便开始有修士频频遇害,且找不到任何规律。修为高者有之,修为低的更是不少。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尸体都呈现散尽灵气的状态。 伤口不尽相同,甚至表皮还有完好无缺的情况,但他们似乎被瞬间散去了灵力,气息与普通凡人的别无二致。 一时间人人自危。 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被害者。 印忟告诉世人,那些离奇的死亡皆是魔修在作祟。 可六大宗门接连派出弟子讨伐魔修,直到把他们杀得七零八落、不得不东躲西藏,修士们的安全依旧得不到保障。 ——只是残杀的频率在大幅度减少。 这让众宗门愈发坚信罪魁祸首是那魔修,增加了巡逻的人手和力度,势要把魔修们赶尽杀绝以除后患。 安泰城作为修士活动的核心,更是把守和搜查的重中之重,连带着旁边存在感极低的凡人区也没有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一旦发现魔修的踪迹,只要走几步路报给巡逻的弟子,就有重酬。 第78章 . 羞涩 我对擎桢道君不敢有非分之想。…… 而在这种情况下, 司君一与沈若的画像足足挂了两年。 印忟用的那些纸张,居然还特意附着了保持清洁的阵法。风吹、日晒、雨淋都伤不得画像半分,哪怕是被路过的行人唾上一口, 不消半刻的时间, 它就又会光洁如初。 这画是一种警示,告诉他们印忟没有松下对假死的猜忌,让他们不得轻举妄动。 无奈, 司君一与沈若只好憋屈地窝在各自小小的房间中,闭关修炼。 两年一满, 安泰城城头城尾的几幅画终于被下令拆除。但司君一行事谨慎,又多熬了大半年,才决定外出走动。 “若若,今日正午时分来找我,有事相商。”司君一传音道。 沈若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下了。 如期赴约, 沈若才发现司君一独自准备好了一切:相同的瓷盘摆满了桌子, 居然是十菜一汤, 色香味俱全。小桌的中央是一个细颈的长瓶子, 塞子被拔了出来,酒香扑鼻, 浓烈的味道代表它酿造的年份不低。 菜是普通菜, 酒却是上好的灵酒。 然而酒是好酒, 宴却不一定是好宴。 只有两个圆凳, 司君一稳坐在其中一个上,朝着沈若遥遥举杯道:“坐下,与我共饮一杯?” 虽是询问式的邀约,可桌上另一只杯子明晃晃已斟满了酒, 哪有沈若拒绝的余地。 沈若顺从地坐了下去,没有碰那只酒杯。 司君一灵力一转,把酒硬是悬空送到沈若嘴边,说道:“若若这几年一直在辟谷,许久未尝过凡人的菜品。我便专订来这桌菜为你解馋,顺道也能庆祝我们重获自由,若若不会不赏脸吧?” 沈若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还是笑意盈盈,抬手掂起了这杯躲不过的酒:“君一有心了,这杯我来敬你。” 她抿了一小口,复而放下,试探起司君一今日邀约的目的:“只是重获自由倒是称不上吧……还是我们终于可以走出这里了?” “风头已过,既然印忟收手,我们自然能够走动。这件事原本不需要我们亲自做,可惜印忟把矛头指向魔修,让我的人手折损不少。”说到这儿,司君一恨恨地把杯中酒液一饮而尽,又斟上一杯。 他不直说是什么事,绕了个圈子。把小巧的酒杯拿在手中转着圈晃了晃,司君一的脸上重新挂回笑容,问道:“若若你说,伏蓬大世界里的修士,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哪? “安泰城。”沈若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司君一颔首:“他们来安泰城是冲着开设的那些商铺。而越是有名的铺子,打探消息就越方便。你来挑一个混进去,摸清楚印忟下手的时间地点有什么特征,尤其是什么样的修士会符合他的条件。” 杂乱无章之下,必然有其规律所在。只是他们囿于四四方方的格子里,没有行动的步数,便没有获得更进一步信息的能力。 不过,现在可以打破这座保护他们安全的牢笼,走向外界了。 沈若问道:“好。可是如果由我来做这些,你做什么?” 没道理这些事只交给她一个人完成,司君一腾出手来,不会是为了无所事事地享清闲。 “放心,必要时刻我会出现协助你的。”司君一挑起被酒气熏得发红的眼尾,笑得妖冶。“我要去提升一下修为,这样才能好好地保护我们若若啊。” 他话只说到这里,绝口不提怎么去提升他的修为。 沈若也不问。 她与司君一的合作关系尚未达到平等的地位,她只能听司君一的主导。眼下印忟靠着吸收他人气运日益壮大,司君一作为他们两个中唯一的战斗力,肯定做不到坐以待毙。 打探消息又没有生命危险,更何况她知道得越多,优势就越大,没道理拒绝。 “我替你伪装一番气息和样貌,危急时刻你就捏碎这块灵石,我便会收到提醒。” 司君一递给沈若一块荷花形状的透明晶石,上面有个红线穿着,可以挂在腰间当个小姑娘的装饰品。 “每十日在这个房间会和一次,告诉我你都查到了什么。以若若这般聪慧,定然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看透其中端倪。” 他的夸赞更像是一种催促,让沈若的速度不要太慢——至少装傻和磨叽都不可取。 沈若在转悠几圈后,选中了云裳阁混进去。 云裳阁的生意好,上一个伙计又正巧被辞退,有个空缺的职位。最重要的一点是,掌柜善谈。 这就意味着沈若不仅能从客人那里获得线索,还能在不经意间,在掌柜嘴里套到话。 两个多月过去,规律只是冒出了一点点苗头了,沈若却好巧不巧撞上了林芩泽。 “我碰到阿泽……擎桢道君了。”沈若对司君一说道。 司君一抬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沈若的眼睛:“那又如何,反正他绝对看不透你的伪装,除非你自己主动暴露身份。若若,你不会还对他余情未了吧?” “怎么会。我只是在想,印忟会不会对他再次下手。毕竟印忟现在拥有的是一半命格,还不完整。”沈若淡定地正视着司君一的双眸,将关于林芩泽的那些情绪隐藏得滴水不漏。 印忟的计划其实大部分是司君一破坏的。 司君一潜伏在清康阁内,却没有阻挠林元斌和沈若对林芩泽的施救。 暗室整体被印忟布下了隔热阵法,如果不是司君一故意破坏,等林元斌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林芩泽体内的丹药早就把他这个人给吸干了。 命格不能被印忟独占,这是司君一的想法,也是他们的共识 “印忟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害怕他得逞。” 司君一半眯起眼睛:“所以你想说什么?” 沈若答道:“你能不能查到林芩泽这三年的动向,我们好分析一番印忟在动什么歪脑筋。” “都说了我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要真的想知道……不如你自己去打听?”司君一冷哼一声,“最好是印忟在动歪脑筋,不是你。” 听司君一这么说,沈若“嗯”、“啊”地敷衍了两句,却在心里盘算起了询问的人选。 白日一见,林芩泽消瘦的模样总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一定受了很多苦。 那颗红色药丸让他被剜去了一半的命,不知修为有没有受到影响,也不知他还能不能正常地修炼。 更不知,他有没有忘记她。 如果说了解林芩泽近况又会来云裳阁闲逛,那便只有一个人。 楚禹。 此刻,远在器宗的楚禹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怎么感觉有人在念叨他? 楚禹的传音石恰好也散发出亮光,接通后,是一道清冷的男声:“楚禹,明日同我一起去云裳阁。” 哟,对面居然是林芩泽。 楚禹语气夸张地回答道:“当真是擎桢道君的邀约?我简直受宠若惊啊。” “一句话,去还是不去。” 楚禹笑了起来:“去,你都特意传音喊我了,我哪敢拒绝。不过……去云裳阁干嘛,你要给我买衣裳不成?” “明日巳时,不见不散。”林芩泽一个字也没有多说,决绝地切断了传音石的连接。 楚禹早习惯了他的冷酷,也不放在心上,准时准点出现在了云裳阁门口。 结果林芩泽比他还要准,巳时整,一刻不多一刻不少。 一位清冷出尘,一位艳色绝世,二人又皆是伏蓬有名的道君,小弱想不注意到都难。 小弱本是粗粗扫了门外一眼,看到楚禹先是面有喜意,抬腿就要出门相迎。等发现余光中还有林芩泽身影时,却立即换上另一副表情,悄悄收回了腿。 那表情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但林芩泽有预感,不是喜悦。 他和楚禹的待遇,凭什么相差甚远? 林芩泽皱起眉头,突然发难:“你们掌柜是如何教的,见到客人连招呼都不打吗?” 配上他冷到极点的目光,一点也不像来买衣服的普通客人,倒像是特地来寻衅滋事的。 瞧着这近在咫尺的面色黑沉的剑修,楚禹饶有趣味地看向小弱。 区区一个伙计,也值得林芩泽发火? “……擎、擎桢道君好。”憋了半天,小弱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句。 声音小得跟猫叫似的,不仔细听都没办法分辨出她说的是哪几个字。甚至被吓得盯着自己的脚尖一个劲地瞅,两腿还打着颤。 楚禹上下左右把小弱看了个遍,他是没看出来这女子哪里不同寻常,竟引得擎桢道君另眼相待。 胆子还忒小。 依他多年和林芩泽的相处经验来判断,虽然都是冷眼,但这小弱收到的便格外地冷。 这人肯定有问题。 “我呢我呢?”楚禹凑过头来,眼中含笑。 表面上没有异常,那就和她多说两句试一试。 “小弱,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你平时声音也没这么小嘛,为何这家伙一来,就害羞得话都说不出口了。” 楚禹打趣地又说道:“再这样我要吃醋啦。” 林芩泽觑了楚禹一眼,一言不发。 “啧,她是真喜欢你。”楚禹睁大他那双凤眼瞪了回去,半真半假地说道:“我见小弱不止一回两回了,她从没如此羞涩过。” “盛武道君说笑了。”小弱急忙昂起头,反驳楚禹道。 结果不经意间又对上了林芩泽的眼睛,她脸颊迅速飞起两朵红云,再次垂下了头颅。 “我……我对擎桢道君不敢有非分之想。” “所以是‘不敢有’,不是‘没有’。这两者区别可大了去了。”楚禹笑着点破道。 他不见得有多看好小弱,但这并不妨碍他开开玩笑。更何况…… 楚禹想知道林芩泽是怎么个想法。 把他喊来,不会就单单是为了调戏个小姑娘吧? 第79章 . 有缘 是沈若的脸。 沈若之死对林芩泽的打击巨大, 接连承受沈若的背叛与死亡,林芩泽沉寂得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仿佛世间万物都提不起他的任何兴趣,调养好身体后, 林芩泽连演武场也不去了, 只把自己禁锢在剑宗。 令楚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久违的下山与联络,看样子竟是因为在意一胆小如鼠的凡人女子。 “慎言, 我是叫你陪我挑衣物的,何来调戏一说?”林芩泽眼皮也不抬, 古井无波地答道。 楚禹懒得争辩,逼着人家小姑娘哆哆嗦嗦地打招呼,不算调戏算什么? 他又不像楚禹一样有恶趣味。 得了,楚禹这下是彻底明白了,这趟多半就是冲这小弱来的。 林芩泽都点明要挑衣物了,作为本职是云裳阁伙计的小弱, 肯定不能干站着。 小弱清了清嗓子, 借此壮壮胆, 说道:“不知擎桢道君和盛武道君今日想买的是什么?掌柜不在, 可以由我为两位道君介绍一番。” 闻言,楚禹弯曲手肘捣了捣林芩泽的胳膊:“我是来陪擎桢道君的。” 林芩泽冷冷地瞥了一眼楚禹的手臂, 用眼神警告他不要随便动手动脚。再将目光朝向这个终于直起脖子的小鹌鹑, 道:“我想从头到脚买一整套。” 林芩泽刚一开口, 他那凛冽的气势便扑面而来, 直压得人喘不出气来。 怯弱惯了的小弱自然也不能幸免。 她瑟缩着挤出一个无害的微笑,小声地问道:“那擎桢道君有没有什么喜好呢?比如颜色啊、布料啊之类的。” “没有。”林芩泽摇头回道。 他还补上了一句:“你慢慢介绍吧,我们今日不赶时间。” 在一旁沦为背景布的楚禹:??? 真是,好一个“不赶时间”。 合着林芩泽今日的时间, 都腾在云裳阁了是吧。 这样的说辞,不就摆明是为了居心叵测地接触小姑娘! 然而还没等小弱说上两句,林芩泽又打断道:“不要光说外观做工,可以讲一讲它们来历,上面附着阵法的具体作用。一点一点地介绍,语速也不要太快。” 估摸着前面的语气听起来太强硬,他放缓了语气,对小弱说道:“能理解吧?我想慢慢挑。” 小弱:…… 擎桢道君,您确定不是来找事的吗?! 衣服这么多,来历她哪里会记得清楚。何况按这么个节奏来,恐怕她花一天一夜都讲不完云裳阁的存货。 但一对上林芩泽的脸,小弱却立刻泄了气。她不敢忤逆林芩泽,哪里说得出一个“不”字,只好挂着笑容从头开始,按这位贵客的要求一点、一点地介绍。 制作者她记不住,材质和阵法还是能倒背如流的。 当然语速还是要比平常快上许多的——她已经迫不及待想送走擎桢道君这尊大佛了。 小弱从最东边那一排说起。林芩泽听得倒是专心,楚禹无所事事地东瞅瞅西看看,小弱则是觉得口干舌燥,因为她就没歇过嘴。 饶是嗓子都半哑了,她都还没能把店铺中属于男修的衣物介绍个三分之一。 店里陆陆续续又进来了许多客人,女修居多。 她们好像专是为了擎桢道君才慕名而来的,总是暗戳戳地偷看林芩泽,再自以为很小声地叽叽喳喳着谈笑。 好在女修数量越来越多时,掌柜也及时赶到了。她喜笑颜开地同林芩泽问好,又对小弱吩咐道:“你就专心跟在擎桢身边,剩下的交给我。 小弱自是爽快答应下来。 不过她们动静太大,小弱忍不住分心往旁边看了几眼,谁知便惹得林芩泽不快,飞给她冷冰冰的一个眼刀。 吓得小弱马上收回杂念,只把注意力放在林芩泽身上,老老实实地继续讲解每件衣物上都是什么阵法。 “这件‘金缕衣’就颇为奇特了,是天龙丝所织,上面附带的阵法居然是出自灵宗二长老席下的三弟子的结拜兄弟之手……咳咳。” 可能是句子太长一口气说不完,小弱突然顿了一下,咳嗽了两声。“而阵法的作用更是神乎其神……” “好了。”林芩泽开口说道,“想了想,我待会还有事。这些适合男修穿的我都不感兴趣,去带我挑一件女修的裙衣吧。” 小弱不知所措地看看林芩泽,见他面色没有不满,才点头答应。 女修的衣衫摆在另一头,小弱在前带路。楚禹趁机调笑林芩泽道:“哟,你该不会是……心疼了?” 楚禹的表情像是早已看透一切。 小弱毕竟是凡人女子,长时间地使用嗓子会对喉咙造成损伤。她再说下去,咳嗽是最轻的,嗓子可能都得哑个好几天。 一听她的话音露着一股干涩,林芩泽就“想起来”有事要做。 可真巧啊。 林芩泽不答。 楚禹兴致勃勃又猜测道:“你买女修穿的裙子作甚?不会是要送给某个人吧。” 意有所指,他还特意把目光转向了小弱,表明他话里说的是谁。 小弱一回头,看到的就是笑得促狭的楚禹。 她略过楚禹,问林芩泽道:“擎桢道君想要什么样式的呢?” 既然声称有事要办,那应该不至于再一言不发,让她慢慢介绍了。 林芩泽反问道: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便挑这样的给我就好。” “……好的。”小弱看似淡定自若地挑选着,实则内心疑惑万千。 不会让楚禹说对了,林芩泽真是要送给她裙子? 这,这不合理吧? 琢磨不透林芩泽在想些什么,小弱随手指了一件:“我个人觉得这件叠裙不错,主要是它有二级防护阵法和一个三级聚灵阵……” “好,就要这款。”林芩泽接道,“算一下价格,直接包起来吧。” 他的态度,又让小弱愣了一愣:林芩泽究竟是怎么了,现在这行径分明就是千金博美人一笑啊。可她这副气囊又不是美人,林芩泽也不该是见色便起意的纨绔子弟。 “算一下?”林芩泽催促道。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让人猜不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小弱一边怀念逝去的《气运之子》,一边在心中盘算价钱。 算盘是掌柜的专属,她这种小伙计只能口算加多重心算,以确保无误。 正在这时,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朝云裳阁走来,隔着老远便娇柔地喊道:“芩泽,我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让你久等啦。” “芩泽”,她居然可以如此亲昵地称呼林芩泽? 小弱心中暗暗奇怪。 她为何觉得这女子的声音耳熟,连对方的长相,远远望上去也很是眼熟。 待女子走近了些,小弱更是惊得险些丧失表情管理。 那女子面容上的细节,她比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因为她每天皆能在镜子里看到数次。 两边的柳叶眉如月牙弯弯,一双圆圆的杏眼黑且亮。 是沈若的脸。 是她自己的脸。 “小若,你来了。”林芩泽淡淡地应道。 沈若目瞪口呆,继怀疑视力后,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出了问题:“这位姑娘的弱,也是弱小的弱?” “不是啦,”小若巧笑倩兮,“我的若是‘华采衣兮若英’的‘若’。” 抄袭。 这绝对是在堂而皇之地抄袭! 沈若被气得七窍生烟,不仅脸是模仿着她的样子做出来的,连名字都要套用她的含义,太无耻了!!! 大抵是沈若的眼神过于灼热,那位假冒伪劣的小若一派无辜地问道:“你为何要瞪我……有什么问题吗?” 一向安安静静的林芩泽这时却陡然开了口,他望着沈若,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伙计名为‘小弱’,和你读起来很像,可能是觉得有缘吧。” 是错觉吗? 也许是沈若的心理作用,他说那句很像的时候,语气似有异样。 第80章 . 变心 沈若的心头突然涌上一股酸涩。…… 林芩泽的话让沈若回过神来, 她急忙把神色调整成茫然无知的模样,连声应道:“正是,正是, 没想到竟有幸与这么漂亮的小若姑娘名字同音。” 小若随意地扫了一眼沈若, 紧接着便又和林芩泽撒娇了。她放软了嗓音,十分甜腻地说道:“芩泽,你说要给我买衣服, 已经挑好了吗?” “你来得正好,这件裙子看看喜不喜欢?是这位和你有缘的小弱姑娘替你挑的。”林芩泽此时的声音不似方才对沈若说话那么低沉, 甚至有两分温柔之感。 反复强调“有缘”两个字,林芩泽该不会认出她来了吧? 不可能,司君一对他的伪装技术如此自信,如果能被元婴修士轻易看穿,沈若的处境岂不是将会很危险。 那司君一自己也逃不掉。 还有,林芩泽真是买来送人的……而正主是眼前这个“小若”, 不是自作多情的小弱! 枉她一阵胡思乱想。 “只要是芩泽送的, 我都喜欢。”小若笑得眉眼弯弯, 柔柔地想从沈若手里接过叠裙。 沈若望着小若的脸, 乱七八糟的想法太多,她晃了神, 一时没有松手。 那条裙子便被小若强硬地拽了出来。 “沈……沈若?你没死?”半天过去, 楚禹终于从震惊的状态脱离。他指着小若语无伦次, 一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林芩泽, 你、你被她害得这么惨,居然还和她在一起呢?” 捋不直舌头的楚禹,一反往常的精明,憨憨傻傻。 倒真是被吓傻了。 “这位公子怕不是认错人了, 我是小若,不是沈若。”小若疑惑地回道。 望着熟悉的面孔死而复生,楚禹比她更要疑惑,他冷笑道:“沈若你在开什么玩笑,不会以为名字中换了个字我就不认识你了吧?” 真正的沈若则被夹在他们俩中间,在风中错乱。 两人都坚定自己的说辞,僵持不下。 林芩泽站了出来,把小若拉到身后,斥责楚禹道:“楚禹,别再胡闹了。她的的确确不是沈若,我敢肯定。” “那你足不出户,和她又怎么认识?再说,这脸……” “脸怎么了?或许我和你的故人很相似,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长得像也正常。” 小若回道:“三年前我在秘境里奄奄一息之时,幸好被芩泽及时搭救,才捡回一条命。自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要当芩泽的侍女以作报答。” 林芩泽点头,肯定了小若的回答。 楚禹半信半疑,开始在脑子里分析起小若话里的真假。沈若却只盯着林芩泽袒护小若的那只手看。 就在这一刻,感受着空荡荡的手心,沈若的心头突然涌上一股酸涩。 原来他也会送其他人衣裙,挡在其他人面前啊。 其实从昨日,乍然与他重逢之时,沈若便生出了物是人非的感触。 林芩泽变了,她也变了,只是她没有林芩泽变得那样彻底。 但再怎么说,沈若也是心心念念着林芩泽,为他担忧为他愁的。 而他却…… 另结新欢。 大概是找不出破绽,楚禹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长相和名字姑且算是巧合,侍女又是怎么一回事?” 林芩泽把灵石如数交给沈若,冷冷撂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这就与你无关了。” “那我跟着芩泽回剑宗啦。”小若甜甜地挥手告别,紧随其后。 只留下楚禹不甘心地对着林芩泽的背影吼道:“林芩泽,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 沈若呆呆地立在原地,目送着林芩泽一点点离去。 楚禹在她身边自说自话道:“不行,与其让那个小若得逞,还不如便宜了你。” 他上前一步紧紧握住沈若的双手,拔高了语调,慷慨激昂地说道:“小弱,你是不是在心中一直苦苦爱慕着林芩泽不能自拔?就让我来帮你吧!” 望着状似发癫的楚禹,沈若恍然顿悟,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脑回路。 他讨厌沈若,小若这个照着沈若模子刻出来的、来历不明的女人,他同样讨厌。 所以楚禹决定要扶持“小弱”这个弱小得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把小若从林芩泽身边赶走。 想通以后,沈若非但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反而配合道:“多谢盛武道君好意。可我一介凡人之躯,是配不上擎桢道君那般仙风道骨之人的。” 她盈了一滴泪在眼眶打转,故意自轻自贱。 楚禹果然回道:“凡人怎么了,原先那沈若……最开始还不也是个凡人。放心,有我帮你,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望着自信满满的楚禹,沈若觉得这是个问清楚“秘境”一事的好时机。 “小若说她是擎桢道君秘境中救出来的女人,可我为何从未听说过擎桢道君进过什么秘境啊?” 为了让套话套得更自然,沈若娇羞地低下头,扭扭捏捏地说道:“要是我当时也在那个秘境就好了。真羡慕小若姑娘,能及时得救不说,还因此得了擎桢道君的另眼相待。 “秘境是有,可小若是突然冒出来的。”楚禹说道。 据楚禹所言,沈若“死”后不久,林芩泽便被他师尊送进了一处秘境里。 但在里面发生了些什么,林芩泽绝口不提,所以楚禹也没办法知道。 “他与小若姑娘因缘相识,再日久生情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沈若失落地点评道。 日久生情,这怎么行?! 沈若说完,楚禹升起了浓浓的危机感。和小若虽是刚刚初次见面,但他立即便看出来小若绝非善茬。 林芩泽啊林芩泽,怎么总栽在女人手里,害得无情道也修不好。念在多年情谊上,楚禹得帮帮他,免得他重蹈沈若那个骗子的覆辙。 “不如……我叫他也收你为侍女好了。”越想越觉得妙,楚禹在心底给自己鼓了鼓掌:“反正收一个也是收,收两个也是收,我这就去和他说。” 同样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小弱未必比小若差。 “等等,擎桢道君会不会拒绝啊?”沈若话都没说完,楚禹就已经追林芩泽而去了。 要是楚禹真有本事说服林芩泽的话,沈若觉得倒可以考虑一下转移地点。 不单单是因为林芩泽,主要是去剑宗也能探查到消息,还能暗中观察一下林元斌的态度。 她和司君一是孤军奋斗,而印忟却是个难缠的对手。不如找个机会把真相说出来,联合几大宗门一起制裁他。 不过依现在的局势和沈若被摸黑的名声,揭露这件事得从长计议。 她要好好斟酌斟酌。 林芩泽和楚禹一走,店里慢慢冷清了下来。 掌柜倚在桌子旁歇息,沈若凑近了,小心地问道:“我看您来得有些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若不忘初心,时刻准备在掌柜嘴里套出消息。 一提到这个,掌柜唉声叹气,脸上瞬间愁云密布:“我这么晚来,还不是因为魔修今日又杀人了。” “你说我们修士有什么好,也就寿命长上一些,但相应又比你们凡人多了许多的危机——哪有几个修士真能活到寿终正寝那一步?” “但是只要成为修士,就有机会飞升当神仙呀。”沈若语气羡慕地回道。 修士既然拥有了灵根,就会拼命地不断提升修为,不仅仅是为了延长寿命,更是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对成仙的向往。 仙人无拘无束,超凡脱俗。要是真能飞升去往天界,便能以那不死不灭之身,享无穷之乐。 这是扎根在所有修士心中的愿望。 “飞升?” 谁知听到这个说法,掌柜却嗤笑一声,面露嘲讽之色:“千百年来,你可有听过哪个修士能成功?” 第81章 . 侍奉 林芩泽握住了沈若的手腕。 这句疑问再配上她的表情…… 掌柜自身也是个修士, 提及飞升为何会是这个表现? 沈若眼睛一转,故作懵懂地问道:“空明镜的主人——明空真君,不正是成功渡过天劫的其中一位吗?” “这种哄人的故事, 也就只有你们凡人会信了。”掌柜轻轻翻了个白眼, 不屑地说道,“只不过是当初有人抬高空明镜的身价,故意编造出来的谎言罢了。我敢肯定, 伏蓬大世界中从未有升去仙界的修士。” 她说明空真君的事情为假,沈若倒觉得说得过去。空明镜在一部分传说中被否认了仙品的作用, 无人证实它能够回溯时间,那么它与它的主人也许真的如掌柜所说,只是凡物。 但最后那句话,却是胸有成竹地对飞升进行了全盘否定。 掌柜的身份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揪着一件事打破砂锅问到底便有些操之过急了,沈若按捺住心中的探究欲,巧妙地转换了个话题:“可是不止咱们正道修士想飞升, 我看那群魔修同样是想得狠, 不然也不会这日日都有修士死在他们手上。掌柜, 您是咱们云裳阁的主心骨, 平日里可得多加小心。” “不会轮到我的。”掌柜眼睛盯着桌柜上她的那把算盘,自嘲地勾起唇角。“他们瞧不上我。” 沈若更纳闷了, 掌柜如此笃定, 定然是看透了死亡顺序的内外规律。可印忟出手这三年来一向谨慎, 无论是性别、年龄还是宗门, 都没有固定的特点。 “听说今天死的是器宗的弟子,和您一样是金丹期修为的,您还是得多加小心才行。”沈若关切地说道。 掌柜随意地抬起手腕,拨动了两下算盘上的珠子, 而后漫不经心地开口道:“都说了,又不是单看修为。你且放一万个心,绝对不会在某日听见我惨死的消息。” 沈若拍拍胸脯,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们做手下的最希望的当然就是掌柜没事。不过掌柜这么厉害,一定是看出那些魔头杀的是哪种修士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问道:“能不能也告诉告诉我,不瞒您说,我还挺好奇的。” “您放心,”沈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嘴巴很严,绝不外传!” “你是个凡人,魔修杀不杀修士又不关你的事。问这么多干什么,难道是想偷懒?” 掌柜蹙起眉头,瞪了一眼沈若。见沈若畏缩地低下了头,便收回眼神,拎起柜面上的算盘开始噼里啪啦地打着。 她一边盘点起云裳阁上午的账来,一边呵斥沈若道:“对客人胆子小,对我胆子倒是蛮大的嘛,成日问东问西。去把新货摆上,一会儿过了正午太阳最为毒辣的时刻,客人就要来了。” 沈若问得还是急了些,掌柜话虽多,防备心却也不是不强。 既然掌柜主动结束了闲聊时间,沈若即便心有不甘,也只好作罢,乖乖听着掌柜的吩咐忙前忙后了。 待结束一日的忙碌之后,沈若还没来得及考虑在云裳阁的去留,楚禹那边先有了消息。 “林芩泽答应留下你了!”楚禹身穿鲜艳的红衣匆忙赶来,风尘仆仆却未显半分狼狈,达成所愿后的笑意明朗动人,唇红且齿白。 使得沈若甚至有一瞬都被迷花了眼。 沈若定了定神,才关注到他的话语,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说,擎桢道君同意了?” 楚禹昂头回道:“那可不!也不看看我是谁,许下的事情哪有办不成的道理。” 他能奈何得了林芩泽? 以往常相处的经验来看,沈若不那么认为。 “擎桢道君那么简单就同意了?”她带着浓浓的怀疑,又问了一遍。 楚禹保持昂首的姿势不变,睥睨着沈若道:“自然……不会是简简单单就能做到的。你也是知道的,林芩泽平时硬得跟个冰坨子似的。但我楚禹出马,岂有失手的道理?我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缠了……啊不,努力说服了他一整天……这才终于把他给劝动了。” 林芩泽先是一口回绝,后来经过楚禹千方百计地软磨硬泡,加上一个劲地替小弱夸下海口,功夫不负有心人,林芩泽他最终还是同意了。 至于答应的真实理由很有可能是被他缠得烦了……在小弱面前,楚禹能这么没面子地说出口吗? 沈若还在沉思,推测林芩泽的用意。 楚禹质疑道:“你为什么看起来没有多高兴?难道你不想去林芩泽身边做事吗。” 沈若连忙抿嘴笑了起来,对着楚禹作了个揖:“哪里会不高兴,恰恰是大喜过望,才一时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还得多谢盛武道君,盛武道君辛苦了。” 楚禹心满意足地扬起嘴角:“哼,你知道我辛苦便好。也不需要你念着我的辛苦,去了剑宗后,多对林芩泽上点心就是了。” 他加重了语气,强调道:“记住,千万别让那个小若得逞,最好是把她从林芩泽身边赶走,赶得越远越好!” 沈若点头如捣蒜:“盛武道君放心,我会尽力的。” 楚禹拍了拍被他寄予厚望的沈若,安下心来,掉头回器宗处理弟子被杀的事情了。 沈若犹豫再三,还是打算向云裳阁的掌柜请辞。 小若这个变数莫名出现在林芩泽周遭,是无辜之人还好,万一是印忟派来的…… 不行,她得盯着小若,防止林芩泽被下黑手。 下定决心后,沈若提前约了司君一见面。 她先是一五一十地汇报了掌柜有关飞升和被害人选的话语。 “这些都是云裳阁的掌柜告诉你的?看来你是去对地方了。”司君一阖起眼眸,转了转眼珠子。“好好待在她身边吧,定有大收获。” “……可是我想换个地方。”沈若低声说道。 司君一睁开双眼,锐利的目光射向沈若:“去哪?” 沈若答道:“剑宗。” “你还是对林芩泽余情未了。所谓绝情,看来皆是做给我看的!”司君一黑沉着脸,眸底闪过一丝猩红的光。他很不满意沈若的态度,已在心里动了怒。 “君一,信不信由你。”沈若镇定自若地回视司君一,“我们相处如此长的时间,原来你一直觉得我是个痴于儿女情长的人吗?打听到这么多,掌柜已经对我起了疑心,目前剑宗无疑比云裳阁更为有利,仅此而已。” 望着沈若执拗的眼神,司君一败下阵来。 也对,她如果有半分真心,当年就不会伤林芩泽伤得彻底了。 况且剑宗……近日他发觉,里面有些异动,确是需要人手探个究竟。 沈若主动请缨,还能名正言顺地混进去,倒是省得他再费心。 “行了,你想去便去吧。”司君一悻悻地踢翻了挡在他面前的凳子,“你体内有我的一道神识,你伪装的又是个凡人,记得别乱用灵力,这样就不会有危险。” 他应下了沈若,但心中依旧不怎么爽快,大步流星地甩门而去。 只是,门外轻轻地飘来了一句话: “如果还是被他们识破,捏碎那块石头,我会来带你走的。” 虽然知道司君一看不见,沈若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而后收拾收拾,朝剑宗出发。 沈若回归剑宗的第一天,便和小若一起被林芩泽带去了清康阁。 林元斌高高在上端坐着,仔细审视了一番站在他前方的二人。 “一个是小若,一个是小弱……芩泽,你可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啊。” 他眉头紧锁,扫过小若的第一眼,神色摆明了是诧异。听到两个“小若”的读音,林元斌五官更是被用力地皱在了一起,直到林芩泽解释只是读音相近,才微微有些好转。 这些足以证明,林元斌也是第一次见小若。 那她到底是哪冒出来的呢? 关于长相和名字,沈若不信“无巧不成书”的说辞,相反,事出反常必有妖。正好这回能与她共事,且观察观察她来林芩泽身边是什么目的。 “久闻宗主大名,未成想今日有缘一见。”沈若激动得脸颊微红,语气里尽是钦佩之情。“能侍奉擎桢道君,是小弱的荣幸,小弱一定对擎桢道君尽心尽力,赴汤滔火也万死不辞!” “待在我身边,应该用不着你赴汤蹈火吧。”林芩泽淡淡地瞥了沈若一眼。 沈若立即低下头,像是因这话而感到羞涩,脸红得宛如两团火。“擎桢道君说的是,是小弱不会说话,还请擎桢道君恕罪。” 说罢,沈若见林芩泽没什么反应,咬咬牙抬手就要给自己一巴掌,以示惩戒。 幸好抬到半空中,林芩泽握住了沈若的手腕:“倒也不必如此。” “是小弱的错,小弱甘愿受罚。”沈若急急忙忙地开口,又楚楚可怜地在眼眶中含住一滴泪水,正视着林芩泽。她扮成小弱后,装胆小可怜装得是愈发得心应手了。 林芩泽与她对视后并没有开口,只是强硬地把沈若的胳膊掰了下去。 小若却插嘴“啧”了一声:“小弱姐姐别这样,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剑宗有多么穷凶极恶呢,说错一句话便要掌嘴。其实芩泽哪里会在意这种小事啊,是吧芩泽?” 林芩泽没对沈若的苦肉计起多大反应,但为小若捧场极了,似乎无论她说什么,林芩泽都是一副赞同的模样。 就像现在,林芩泽颔首以对,完全不给沈若留一点面子。 小若没把沈若气死,林芩泽却做到了。 沈若咬紧牙关,在嘴巴里直听到“咯咯”的响声。然而等到启唇说话时,她又是那个乖巧怯懦的小弱了: “小若姐姐说得正是,还是怪我笨手笨脚,哪里都笨。但是擎桢道君千万别生气,我会改的,一定会改的。” 第82章 . 秘境 逝者已逝,自然要腾地方给生者住…… 林元斌静静旁观着他们三人的这场闹剧, 看见林芩泽暧昧不明的立场,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数。 他拍了拍桌子,沉声说道:“好了, 不过一句话的事, 你们各个何必紧揪着不放。芩泽,这个小若是你秘境中救出来的女子,这个小弱则是楚禹塞给你的, 对吧?” 林芩泽回道:“正是。” “说实话,我是不怎么赞成好端端地弄什么侍女在身边……” 话只说了一半, 林元斌突然停顿。 他想看看林芩泽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即便他明确表示了反对,林芩泽却依旧丝毫不为所动,眼睛都没眨一下。 孩子大了,不由人。 林元斌只好轻轻叹了一口气,话锋一转:“但如果芩泽坚持这个决定, 我也不好多加干涉。” 他叫沈若走近一些, 问道:“凡人一向命短, 你确定要留下来?” 沈若先是小心翼翼地送去一个眼神给林芩泽, 再抿紧嘴唇,目光坚定地回答林元斌道:“是。” “好, 那剑宗和芩泽也绝不会亏待你。”林元斌许诺道。 沈若退下, 换成小若上前。 “你与她不同, 你是修士。何苦做这侍奉于人的事, 白白蹉跎岁月?”对着小若,林元斌话里就变成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然而小若比沈若还要大胆地表达着情意,她缠绵悱恻地直对林芩泽,高声说道:“能陪伴芩泽左右, 修不修炼又何妨?我素来觉得,只羡鸳鸯不羡仙。” 林芩泽还没来得及配合她,林元斌实在看不下去这番重情爱轻道行的行径了。他急忙打断小若道:“好好好,既然你和小弱二人主意已定,以后便住在……” 林芩泽突然开口说道:“便一起住在我旁边那间屋子。” 林元斌有些迟疑:“可那儿不是……你曾经道侣居住的地方。” “无妨。”不知是不是沈若的错觉,林芩泽的声音是对着她的方向:“逝者已逝,自然要腾地方给生者住。” 什么逝者、生者,到底是故意说给谁听的啊? 沈若看看她旁边的小若,呵,她这回是不敢自作多情了。也许林芩泽正在对小若表决心呢,说沈若这个前道侣早就没什么意义所在了,压根没有小若重要。 狗男人! 沈若恨恨地在心中骂了几句,又狠狠瞪了林芩泽好几眼,炙热的眼神像是要把林芩泽的脑勺烫出个洞来。 林芩泽似有所感,偏了偏脑袋,双眸轻轻地扫过沈若。 沈若立即改为望着自己的脚尖,眼观鼻、鼻观口。 林元斌咳了一声,顺水推舟地应下林芩泽的安排:“如此也好。芩泽你留下,我有话单独和你说。至于这两人,我让弗安为她们带路。” 弗安来得迅速,他简单地看了小若和沈若一眼,便沉默着走在前方闷头带路了。 他比禁地见面时苍老了许多。 可能是为娅霖伤心的缘故。 待他们走远后,林元斌才又开口说道:“清微、楚斐、楚禹和元真还在路上,且等他们一会儿。” 林芩泽淡淡回应道:“嗯。” 一室寂静,林元斌望了林芩泽很久,终于起身走到他面前。 “你……唉。芩泽,你清醒一点,她们两个人都不是沈若,人死不能复生。” 毕竟当了林芩泽三十多年的师尊,他在想些什么,林元斌还是能猜到一些的。 小弱还能赖在楚禹的头上,但林芩泽对小若的另眼相待,想必定是出自于她的面容。 他还没忘记沈若。 林芩泽眼睛里却有一瞬笑意,他正色答道:“师尊放心,沈若是谁、谁是沈若,我心里清楚。她们二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元斌现在就是一个操碎心的老父亲,光顾着忧愁去了,倒没注意到林芩泽一闪而过的笑,也只当林芩泽的话是说来安慰他的。 他长吁短叹,问道:“放心,我如何能放下心。侍女一事已是你胡来,而秘境又是怎么一回事?你从那里出来也有一年多了,我可从来没听你说过还有‘小若’这号人物。” 况且,林芩泽去的秘境不是一次只能进一人吗?哪里有机会救下人,还是个长得和沈若肉眼分辨不出差异的女修士。 秘境一事还要追溯到三年前,沈若逃出禁地后身死的消息传来,让林芩泽一病不起。 他们剑修身体强悍,林芩泽的情况,多是心病作祟。 水清微劝林元斌别再一门心思地相信印忟,正好印忟也在那时宣告闭关,林元斌省去了选择的困难,直接决定把浑浑噩噩的林芩泽送入一处秘境当中。 那秘境极为特殊,被人发现后,已存在有上百年。 除了入口隐秘以外,它的内部还有一只凶猛的妖兽震场,这才导致无人能够得到秘境的认可,甚至生还者稀少。 据两、三位生还者口述,那只妖兽极为擅长制造幻境,且它的技能最为特殊的一点是——幻境中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一致。有可能在里面过了一年的时间,发现外面仅仅只度过一天。也有可能几天的时间,外面却是数年。 无论是怎样比例的流速,可以确定的是,那只妖兽所编织的幻境对于磨练心智有奇效。 而林芩泽当下阶段最需要的就是解除心病。 不破不立。 林芩泽在秘境中过了一年有余,但他出来后,秘境的入口永久关闭了。这说明他收服了凶兽,并获得了秘境中宝物的所有权。 然而林元斌这个师尊都不太清楚林芩泽身上发生的所有事,在里面的遭遇林芩泽一笔带过,光简单地说他成功闯过幻境,并克服了心魔。 恢复如常的林芩泽连六月初八的醉酒习惯都没有再复发,看起来当真是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毛病。 他还拒绝了林元斌的改修无情道的提议。 “师尊,现在时机未到,改日再与你细说。小若不是坏人,你放心就是。” 林芩泽口风很紧,林元斌是好话歹话都说遍了,也问不出一点消息。他只好大力地拍了拍林芩泽的肩膀,说道:“希望你真能让我放心。” 师徒相对无言良久,水清微率先一步抵达了清康阁。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被阵法重重包围的清康阁内部,再布上一层结界。 作用同样是隔音——隔的却是这阵法的音。 在水清微布置好后,楚斐同楚禹、柳元真一起踏入了结界当中。 至此人齐,结界合拢。 楚斐表情沉重地说道: “这次果然是我们器宗的弟子遇害。” 第83章 . 飞升 听到“若若”,林芩泽嘴唇一抖。…… 水清微握紧了拳头, 语气愤恨:“印忟未免太嚣张了些。” “岂止,他简直是把我们当成傻子耍。”林元斌同样有被愚弄的恼怒之感。 剩下三个小辈虽没有说话,但看得出他们皆紧绷着一张脸, 眸色沉沉。 沈若还在忧愁如何揭穿印忟, 她不知——原来这六人已经有所预感,那些修士的死皆出自印忟之手。 这次器宗弟子的事,便是用来试探印忟的。 时间依旧要从三年前回溯起。 司君一在清康阁闹的那一出胡言乱语, 多多少少是有点成效的。再配合沈若告诉过水清微的一些猜忌,他们终究开始建立对印忟的提防之心。 比如将尹格生和沈若身上的疑点, 慢慢转移到印忟身上进行分析。 “印忟道君本名是秦安封,若若听了以后,好像想到了什么。”水清微抽茧剥丝,回想起审判长腰牌这个源头。 “她还说……尹格生似乎死不瞑目,只是因为看到了印忟‘秦’这个姓氏,然后嘴里念叨着‘秦安封’面露不甘。” “秦安坤。”半张身子倚在床头的林芩泽, 勉强集中精神回应水清微道。 林元斌和水清微迷惑的眼神撞在了一起:“他是谁?” 林芩泽小幅度地摇摇头:“我也不大了解他, 本以为师尊会认识。杀我父母的那把火‘万物灭’就是出自于他之手, 只不过我们一直认为是尹格生所买下。” “……若若也是死于这火。”水清微颤了颤身子。“印忟亲口承认, 他拿这火来烧那个魔修,一并烧了若若。” 听到“若若”, 林芩泽嘴唇一抖, 却没能说出关于她的任何语句。 他闭上了双眼。 深重的疲倦伴随着这二字袭来, 那股好不容易集中在一起的精神劲被一举击溃。 “直觉告诉我, 他们两个人名字相似不是一种偶然。”林芩泽收回了力气,身子滑落至床铺上。他的声音轻飘飘,如被风吹下来的秋叶。 “我有些不适,师尊, 你们查吧。” 这是在委婉地赶客。 当然,也是在陈述一种事实。 林芩泽的状态着实令人担忧,林元斌却别无它法,只能放下一些丹药,如他所言悄然离去。 在林芩泽一个人躺在硬梆梆的床上、挣扎于梦境和现实之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林元斌带着水清微去了一趟泰安交易行。 他们见到了那位与印忟撞了名字的“秦老爷子”。 “飞升其实是一场灾难。” 对于他们的到来,秦安坤表现得好像没有一点意外。 甚至林元斌觉得,他就是在等待,等待这一场上门询问,再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们一个答案。 可是不等他们提问,秦安坤便说了这么一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飞升? 他们不是为了飞升而来的啊。 但是秦安坤老态龙钟,躺在他那张摇椅上,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就是没有其他的动作。 连呼吸声都几近于无,更别提睁眼或者说话了。 林元斌言语利诱也好,拔剑相逼也罢,就是气得对他的摇椅砍上两刀,秦安坤仍然连同那把安然无恙的神奇椅子,隔绝于人世之外。 “走吧。”水清微无奈地说道。 林元斌回道:“便是绑他,也要弄个明白,他究竟与印忟有无关系……印忟又是不是无辜的。” 林元斌的心底还是想要相信印忟,即便理智在拼命阻止。 他认识印忟的时间比认识水清微还要长,并且长的多。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夜之间就成了为非作歹的大魔头,林元斌情感上实在难以接受。 “若没有关系,他何必告诉芩泽‘万物灭’的存在,又何必说出刚刚那句话?”水清微残忍戳破林元斌的幻想。“再者,如果你能绑走他撬开他的嘴,我也绝不会拦着。可是元斌,你做不到。” 林元斌不是冲动之人,朝椅子挥剑,摆明了是他的一种试探。 他保留了力气挥出第一剑,是觉得这样足以威慑一个垂垂暮已的老者。出乎意料的是,椅子和人毫发无伤——这对一位分神期的剑修来说,无疑是挑衅。 林元斌立即挥出了第二剑。 这一次他还是留了一半的功力,因为怕全力以赴会伤及秦安坤的性命。不是他自负,能凭肉身接下他全招的寥寥无几,同修为的修士也许借助法器才能完全抵挡。 然而秦安坤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说明什么?说明他的皮囊是拿来忽悠人的,秦安坤压根不是他表现的这般羸弱。 反正水清微和林元斌两人是奈何不了他。 “今日也不算无功而返。”水清微劝道。 林元斌听懂她话中“来日方长”的含义,便顺着台阶往下走:“那我们改日再来拜访秦老爷子。” 谁曾料…… 不会有这个改日。 秦安坤死了,在他们拜访后的第二天。 秦安坤身死,印忟闭关,林芩泽情况紧急被林元斌送入秘境。这几件事同时发生,打得人措手不及。 林元斌还要再查,天生佛心的柳元真却寻了过来,劝林元斌按兵不动,先和印忟虚与委蛇着。 “宗主可想过,如果这些皆是印忟所做,我们谁又堪当他的对手。” 柳元真捻着那串佛珠,双目里似有金光一闪而过。 “伏蓬里,唯有林芩泽能应对印忟。” 佛心的加成让柳元真的话听起来极为可靠,而后来林芩泽宛如再造般脱出秘境,也证实了一部分他的说法。 他们联合楚斐、楚禹父子,携手搜刮起死亡修士的信息,以分析幕后真凶。 结果还真又与印忟脱不了干系。 “所以印忟不单单是想排除异己,”水清微总结道,“他是冲着飞升才多次下手。” 秦安坤所说的“灾难”,难道指的是印忟祸害修士?能说通,但又不那么合理。 水清微更觉得是其他方面的含义。 柳元真点头:“我可以用天眼看出气运变化,也就是身上的那层金光。芩泽的光比初见时黯淡了整整一半,我看得分明,另一半在前天夜里印忟对那弟子出手时,浮现于印忟的周遭。” “那沈若便是被冤枉的。”楚斐暗暗瞥了林芩泽一眼。 林芩泽不愧是伏蓬的少年第一人,沉稳老成。哪怕乍一听楚斐提到沈若这个亡妻,面上也看不出有所反应。 一点不像林元斌说的那样,为了沈若会要死要活的痴情。 柳元真继续说道:“坏消息是,印忟的光严格来说超过一半。很有可能他能够吸取那些弟子的微弱的‘光’,来增强自己。” 那‘光’是什么?是气运。 也就是说,依靠这三年来陆陆续续的吞噬,印忟的气运已经超过林芩泽的气运了。 “这消息果真够坏。”楚禹感叹道。 一个拥有一半命格的印忟就够难对付了,结果他还能不断增强——不对,是已经增强许多了。 林芩泽和柳元真二人倒不似楚禹悲观。 他们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楚斐通透,见状便猜到了些什么,松下了一半的身子。 他偷偷传音给水清微和林元斌道:“元斌你这徒弟可了不得,我看,比咱们仨老骨头都要强。我的那傻儿子,更是被甩到犄角旮旯去喽。” 林元斌也有所感:“是一代比一代强啊。柳元真这孩子也是不一般,他们估计已经私底下商量好了,就是不知道有什么不能说的,非得瞒着咱们。” 水清微道:“芩泽办事稳妥,定是要等到万全的地步才肯透漏。反正这事急不得一时,先由得他们去吧。” “也是,糊涂的到最后,其实竟是我们自己。”林元斌扯了扯嘴角,至今仍觉得讽刺。 印忟啊印忟,骗了他和清微,骗了世上的所有人。 林芩泽和沈若也是因为他们做长辈的盲目,这才着了印忟的道。 还有林娅霖。 仔细想来,大概同样是印忟的手笔吧。 楚斐猛地一拍楚禹的脊背:“走啦,我的傻儿子!” 楚禹被这一掌拍得晕头转向,摸不着头脑:“……父亲?我们不是还在商量怎么对付印忟老贼吗。” “商量个屁。”楚斐想叹气,在座的三个小辈,怎么偏他的儿子不争气。“你能出什么主意?前日咱们几个能亲眼目睹印忟下手,还不都是人家芩泽和元真出马。” 楚禹挣扎着还想为自己争份功:“我也说了很多好不好……不能完全否决我的重要。” “得了,别贫,你就回去好好修炼吧。” 楚斐拽起楚禹起身,又朝林芩泽说道: “芩泽、元真,有什么要我配合的尽管说。能阻止印忟毒计的,现在看来得靠你们了。” “那先提前谢过宗主了。”在瞪大了眼的楚禹面前,柳元真不客气地应了下来。 还友情附赠给他一个微笑。 林芩泽也微微颔首。 水清微本是笑着看的林芩泽,但似乎是想起了她唯一的徒弟沈若,面容浮上一丝感伤。 “我也不留了。有什么需求,幻宗也会竭尽全力。” 结界打开,柳元真同样告辞,离开了剑宗。 他与林芩泽已有约定,不必多说。 林元斌则放弃疑问,朝林芩泽摆摆手,放他自由。 令人艳羡的浓厚气运的命格,让林芩泽得到的却是算计与背叛。亲人离去、爱人无情,敬爱的长辈、施给了他无数恩惠令他感激的,同时也觊觎他多年。 这些经历逼迫林芩泽成长,促使他成为一个冷静自持的剑修,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剑宗宗主弟子,乃至于一个能拯救修真界的关键人物。 但那些都是林元斌所认为的。 其实在小若看来,如今的林芩泽还是不够冷静。 不然也不会在当下被寄予厚望之后,径直奔向的是那位“小弱”了。 第84章 . 主人 知道了,我的……主人。…… 林芩泽到来之时, 小若正“欺负”着小弱。 弗安尽职尽责地把她们领对了地方,可他也仅限于此。连门都没推开,更没交代上一两句, 就快步离开了。 大抵是因为他太过讨厌小若顶着的、和沈若别无二致的那张脸。 屋子长久没有住人, 不可避免地落了灰尘。屋内的一切布局都和沈若记忆中的一样,连那些小物件的摆放位置也没有动过丝毫。 挂在衣柜斜角的一只香囊,沈若取下拍了拍灰, 凑近鼻尖轻轻嗅了一下。香味基本上散尽了,只留下一两缕几不可闻的余香。 她又回来了, 回到这个她在剑宗最初的起点。 窗棂外万里无云,天气晴朗,倒也与她来剑宗之时相符。 然而沈若还没悲春伤秋超过半刻钟,便听到身后的小若略带讽刺地开口道:“小弱姐姐是迫不及待表现一番自己,想认真打扫一遍吗?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夺了姐姐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说着, 小若强硬地塞给沈若一条白帕子。 “姐姐就用这灵蚕丝所织的手帕, 先把桌子凳子好好擦上一遍, 让我有个坐的地方。” 沈若挑眉不解, 这人是来的哪一出? 她让沈若去做,沈若就乖乖听话, 岂不是很没面子。更何况作为修士, 她明明念句法诀就能解决的事情, 非要让沈若累死累活, 不是存心刁难是什么。 沈若刚要编个理由拒绝,小若却率先一步说道: “姐姐作为相貌平平的凡间女子,不会不知道自己是凭什么才能服侍在芩泽身边的吧?还不是靠着‘老实’和‘勤恳’。现在正是证实这两者的时候,一会儿芩泽来了, 我定会在他跟前夸夸姐姐。” 她这话点醒了沈若。 对啊,林芩泽过会儿就来此地寻她们了。 所以干嘛要拒绝小若的刁难,恰恰相反,沈若应该选择接受才对。 小若其人,处处都露着诡异。长相、名字甚至与林芩泽的相遇……都像在模仿沈若。 除了司君一,无人知晓“小弱”是沈若,世人皆道擎桢道君的道侣已死。那小若在林芩泽那儿扮成沈若,多半是冲着林芩泽的道侣之位,或者他剩下那部分命格。 无论是为林芩泽着想,还是出于对替代品的厌恶,沈若都要如楚禹所说,把小若赶得远远的。 沈若脑袋一转,带着惧怕的神色,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应了下来。 “既然小若姐姐都开口了,我自是要做的。” 正好借这个机会卖回惨,试试小若目前在林芩泽心中的地位如何。 看着光洁锃亮的桌椅,小若翘着二郎腿坐了上去。她居然还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了一桌点心,呷着茶,时不时往嘴里喂上两块。 小若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小弱一点点收拾着房间,好像小弱不是来给林芩泽当侍女的,倒成了她的侍女。 林芩泽侍女的侍女,听起来如同一个套娃,想到这儿,小若轻轻地笑了一下。 作为凡人,沈若全靠一双手干这些苦力活,直弄得灰头土脸、满头大汗,也将将才整理完一半。 她又不傻,该划水拖延时间还是会划划水的。 这不,终于等到林芩泽站在门外,叩响了房门。 “芩泽,你来啦。”小若迅速起身,甜甜地打招呼道。 沈若则拎个灰扑扑的“抹布”在手里——她特意把帕子往灰多的地方蹭——左藏右藏却仍无处可躲,只好带着它一同行礼作揖,喊上一声:“擎桢道君。” 相比于小若的从容,沈若显得是多么地令人怜惜。 而沈若也清楚自己的狼狈,羞得别过头去,将抹布攥得紧紧,不敢直视林芩泽的表情。 林芩泽只粗粗扫上一眼,对于发生过什么,便已了然于心。 他传音,陈述般说道:“你刚开始就为难于她。” “你生气什么,”小若懒洋洋地传音回道,“我明明是在替你出气啊,我的好主人。” 她传音时的语气,和方才表现出的见心上人的乖巧截然不同。如果是作为侍女的身份,那这般放肆,真的堪称是大逆不道了。 可惜小若不是。 林芩泽不置一词,只是盯着小若的那对眼珠子转也不转一下,显然是在不满。 “你究竟是在怪我自作主张,还是说……其实你对她的那些憎恶与恨意都是假的,是自己骗自己?”小若丝毫不虚,她依旧笑着质问道她口中的主人。“为了一个满嘴谎言和虚情假意的惯犯,值得吗?” 在被一句接一句地刺探心窝后,林芩泽终于回应小若,道:“你没有资格审视我的行为,更不配揣测我的心意,希望你能记住。” “毕竟,是你认我为主。”他的眸中似乎有把出鞘的剑,顺着话语,锋锐地朝小若劈了过去。 剑对准的却不是要害之处——因为林芩泽这次的目的,仅仅是警告和威慑。 小若笑意不变,只是望上去更为虚假了些。 她缓缓,而又毕恭毕敬地回道:“知道了,我的……主人。” 沈若对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毫不知情,但她快要维持不住这撑了好半天的羞愧表情了。 林芩泽到底在愣些什么,她们打完招呼,不就该他说话了吗?! 沈若悄悄调整了一下站姿,把头抬起了一丢丢,以观察林芩泽的神态。 ……结果正好和林芩泽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沈若急忙挂上一滴泪珠,表现出隐隐约约的委屈,再次低下了头颅。 林芩泽没遂沈若的意,他偏偏不问沈若在委屈什么,只随手一挥,屋子和沈若都被清洁干净了。 “既然是我的侍女,你们二人便……” “便”字后面,林芩泽突然卡壳。 侍女要做些什么?老实说,林芩泽完全不知道。 他一时冲动唤出了“小若”,又听了她的,把她设为贴身侍女。没想到楚禹插上一脚,劝林芩泽同样收下“小弱”在身旁。 林芩泽还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可剑宗向来不屑于安逸享乐,所以从未有过谁会豢养侍从来服侍自己。连林元斌这个一宗之主,也只是有弗安以管事的身份来帮忙。 所以他不免苦恼,该怎么安排她们两个呢…… 凭借与林芩泽相处多年的经验,沈若自然看出他这停顿得有些突兀,实在不符他的性格。 至于其中原因,沈若想,她应该能猜得大差不差。 林芩泽搞出“侍女”一回事,但他要收的可是细皮嫩肉的小若。小若还是个修士,看她的样子,哪里做过伺候人的活? 沈若一个凡人,能做的事情就更少了。 再加上林芩泽手脚健全,性情冷淡且洁身自好,本身是不需要他人来照顾的。 不过以这个卡顿来看,他弄两个侍女完全只是一时之兴啊。 林芩泽思考再三,还是卡出来了两句话:“白日无事的时候,我一般去飞云峰的竹林里练剑,那里人少。你们以后便跟在我身边,看我练剑……的时候有什么所需。” 要是没有后半句圆场的话,那沈若和小若是不是就荣幸地成为了看他练剑的观众。 好随性的侍女职责。 腹诽归腹诽,林芩泽说完,沈若立即和小若齐声应道:“是。” 等到了飞云峰,她们二人确确实实与观众没两样。 林芩泽专心致志地举剑,刺、挥、提、劈……一丝不苟地练习着剑法上的动作。 留她们二人干巴巴地立在角落处,束手旁观。如此枯燥无味、度秒如年,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快到正午时分,阳光浓烈,亮晃晃地照在脸上,有些刺眼。 趁沈若不注意,小若悄悄和林芩泽对了个眼神,随即娇滴滴地开口说道:“芩泽哥哥,这光照得我头晕,我能不能回房休息一会儿呀。” 沈若望过去,小若捂紧额头,左摇右晃,像是真的因为太阳而身体不适。 可她不是个修士吗?! 沈若这个“凡人”都没说话,小若又哪里会娇弱成这样。 像是色令智昏所以被蒙蔽双眼,林芩泽强行忽略小若的疑点,爽快地许可了她的请求。 “好好休息。” 小若在沈若不可思议的表情中愈走愈远,一时之间,这片竹林只余下沈若和林芩泽两个人。 林芩泽似乎也有些累了,他将擎桢收回剑鞘,看样子是打算歇息。 沈若走近了几步,两只手别在身后扭扭捏捏。让明眼人一看就懂,她是有话要说。 “有事?”林芩泽果然抬眼问道。 沈若咬咬下唇,腼腆地说道:“擎桢道君,我能不能也叫你……芩泽啊。” 她就不信,光小若能叫得,换成小弱便叫不得了。 林芩泽没有说话,他微微低下头颅,平视着沈若。 他们的距离不算近,可沈若却能看得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和一根一根黑长浓密的鸦睫。 沈若这回是货真价实地红了脸。林芩泽作为道侣,是各个方面都无可挑剔,俊俏的少年郎,什么都是极好的。 但是下一刻,她的脸又白得像纸一样。 因为林芩泽冷酷地回了她三个字:“不可以。” “……为什么啊。”沈若小声辩解道,“我不是对擎桢道君有非分之想,我只是……只是想要拉近与您之间的距离。我真的很羡慕小若姐姐,能够这般亲密自然地和您相处。” 林芩泽不为所动,直起了身子。 沈若不肯放弃,心中仿佛有团火在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强迫她固执地继续问道:“同为侍女,单单我不能换称呼。敢问擎桢道君,难道是看样貌来判决的吗?” 第85章 . 服侍 这、这是正经侍女该干的活吗?…… 如果沈若心中的那团火有名字, 它一定叫作嫉妒。 凡事都是小若得到优待,亲密无间的称呼、理所当然的娇纵、还有林芩泽那件亲自挑选的衣裙。 而在他们两人周遭的沈若,却被忽略得彻底。这种熟悉的模式, 就好像…… 好像沈若是曾经的蒋含秋, 而小若是曾经的沈若。 当初林芩泽连半个眼神都不会分给蒋含秋,如今对沈若,也是同样。 问出那个问句前, 沈若不清楚答案吗?不,就是因为她知道林芩泽必然会拒绝她, 才要问出口。 至少能以这个为契机,把话摊开来说。 “我听闻小若姑娘肖似道君的道侣,可是就因为这个?”沈若高声问道。 “怎么,如果我说‘是’,你便不想做这个侍女了?”林芩泽的双眸深不见底,黑黝黝地望着沈若。 他的冷冽让沈若有种危险的预感油然而生——她相信, 只要“不想”这两个字敢说出口, 林芩泽就会立即不留情面地顺着她的话, 把她赶出剑宗。 更狡猾的是, 林芩泽反客为主,用一个似是而非的假设来困住沈若。她试探林芩泽对于小若样貌的反应, 林芩泽却滴水不漏, 堵死了她以长相为后续的出招。 作为一个软硬不吃的冰坨子, 林芩泽带着冷气的问话正正好浇灭了沈若烧得旺盛的火苗。 她在林芩泽面前一直当自己是谁——她当自己是沈若。 是林芩泽亲口认下的道侣。 但沈若早就在三年前“死”了。死得轰轰烈烈, 昭告天下。 她现在只是凡人小弱,长相平庸、能力匮乏、性格懦弱,只能偷偷爱慕擎桢道君却又可望而不可即。 做了侍女,她才体会到了“林芩泽道侣”身份的好。可那又怎样, 即便再气恼、再不满,都不能被气晕了头,竟然还质问起林芩泽来。 她只要是“小弱”,就没有资格这么做。 “是我失言了。”沈若喃喃道。 沈若掐着自己的手心,直到掐出十个月牙一样的血痕来,又忽然松下力度。 只听“扑通”一声,她重重地跪倒在地。 地面上有落叶遮盖,右边膝盖下方的叶子底下居然有颗碎石子。 几乎是触碰到地面的一瞬间,沈若立刻感受到肌肤和坚硬的石头冲击所带来的尖锐的肿胀痛感。 但她只抽动了一下唇角,随即面不改色地磕了一个响头。 “小弱以后绝不会逾矩,还请擎桢道君再给一次机会,让小弱用心侍奉,将功赎罪。” 大概是为了给沈若一个教训,她跪了一柱香的时间,林芩泽才启唇。 他的语气是熟悉的冷漠与无情:“没有下次。” 林芩泽言出必行这一点,没有人会怀疑。 沈若听懂了,这是他对她的最后的忍耐。她复而倒地,再次磕头谢罪:“是,请擎桢道君放心,小弱已谨记在心。” 林芩泽从鼻尖里发出一声轻哼,似是表示怀疑,开口时却依旧放过了沈若:“起来吧。” 他话音一落,沈若就温顺地依言起身——方才那通思考让她警醒了对于“小弱”的归属感,于是沈若决心今后都将以这样的态度面对林芩泽,半点忤逆的意思也不会有了。 不过为了表达悔意,沈若头部磕碰得有些用力。疼痛感倒是其次,晕眩感却使她身子一晃,险些站不稳。 膝盖的伤又让她腿部无力,跌落回远处一次后,沈若两掌撑地,才踉跄着站起。 “多谢擎桢道君宽宏大量。”她咬紧牙关忍住疼痛,作揖说道。 司君一留在沈若体内的那道神识,不是为了监视她。沈若区区金丹期修士,哪有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本领,隐藏气息和改变面貌都是靠着司君一的神识才能做到。 连分神期大能也看不穿的代价,就是她货真价实地被封印了经脉。 换句话说,沈若现在和凡人几乎没什么两样。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丹田都是空荡荡的,灵力也不会破体而出了。 受了再重的伤,只要那道神识不松开口子,沈若自身便唯有依靠凡人普通的代谢能力痊愈。 额头正中央鼓起一个青得发紫的包,包的边角还有点点红色,是擦破了一小块的皮肤。 而她起立时不稳的姿态,也被林芩泽尽收眼底。 目光下移,林芩泽看到她衣裳的右膝盖处破了一个洞,还有血液在不断流出,想必是同样受了伤。 即便如此,沈若也没朝他喊半个疼字,更没有像往常一样趁机卖惨。 “剑宗没有体罚侍女的规矩,你以后不必如此。”林芩泽盯着地面上那块尖端带血的碎石头,神色晦涩难辨。 若知道地上有小石头……他不会让沈若跪这么久。 林芩泽手心中凝出两道白光,分别射向沈若的头部和腿部。 这种程度的皮肉伤,哪怕是低阶修士,体内的灵力也会自己帮主人修复。 而沈若没有。 不知三年来经历了什么,但她如今,是个货真价实的凡人。 沈若望着那白光朝她呼啸而来,可躲也没有躲一下。 林芩泽嘴上都说了“禁止体罚”,他犯不着拿灵力攻击她。 果然,白光附着在了她的皮肤外层,随着一阵清凉,沈若那些不间断的疼痛一扫而空。 她又毕恭毕敬地朝林芩泽行了个礼:“多谢擎桢道君。” 脸上是感激、胆怯,如她许诺的那样,再没有其他逾越之情。 “你可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林芩泽倏然发问。 沈若望着太阳此刻的方向,粗略算了一下,说道:“回擎桢道君,约是还有三刻到未时。” 林芩泽颔首:“走吧。” “走……去哪儿?”沈若微怔。虽不解,但林芩泽动,她也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林芩泽大步流星地走在前方,淡淡地说道: “去吃饭。” 吃饭? 他是修士,吃什么饭啊。 沈若一头雾水,却不敢打扰林芩泽的步伐。她闭嘴不言,只跟着林芩泽一个劲地走着。 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来到了剑宗的门口处,林芩泽又骤然止住脚步。 他皱起眉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沈若听出他是在说“太慢了”。 她确定自己没听错,因为下一刻,林芩泽招出了一朵云层,并对她说道:“上来。” 沈若明白,这是要用驾云术带她赶路。 剑宗内不能用驾云术,但出了剑宗的大门自然就可以了。她乖乖踏了上去,还自觉降低重心,防止等会飞起来东倒西歪。 林芩泽瞥了沈若一眼,驱动了法术。 眨眼间,他们便在安泰城属于修士区的一座酒楼前方缓慢降落。 “擎桢道君,您这可是稀客啊。”伙计脸上写满了“受宠若惊”四个大字。 只要喜欢去演武场,就没有不认得林芩泽的面容,或者不清楚林芩泽战无不败的事迹的。 伙计笑容洋溢地把他们引去了一处装潢华丽的房间内,林芩泽安然落座,沈若却立在他身边没有动弹的意思。 见他带点疑惑地望过来,沈若低头回应道:“我是不是需要服侍您吃饭?” 她是侍女,哪有和林芩泽平起平坐一同上桌的道理。 想必林芩泽也明白了,他转头看向伙计。 伙计体贴地问道:“请问擎桢道君要吃些什么?” 林芩泽想也没想,菜品一个个自动蹦出了他的嘴:“红烧排骨,清蒸鲈鱼……” 说了两道菜后,他才在沈若惊讶的目光中,恍然收住。 他目前报出的、还有接下来要报出的,都是沈若凡人时期喜欢的菜色。 无一例外。 有些事情成了习惯,就会刻入肺腑,改也改不掉。 还好林芩泽意识到不对,便及时收了口。否则,恐怕他再想藏,也藏不住了。 “还有麻婆豆腐、烧鸡……再加上一两道你们店的招牌,就够了。” 沈若不喜欢吃豆腐,她嫌口感不好。于是在沈家村的时候,林芩泽虽爱食,但也只顺着沈若的喜好,从未提过要吃豆腐的相关菜品。 伙计连连应道:“记下了,记下了。擎桢道君稍等,我们一定做得又快又好。” 修士去的酒楼,当然和凡人区的不同。 常吃的动物是俗物,可若打小便用灵米饲养,那不就带了灵气,可以入挑剔的修士们的肚子了。 因为是擎桢道君所点,菜没一会儿就上齐了。 将盘碟摆放好,伙计识趣地退下,还为他们关好了门。 林芩泽懒懒地抬起下巴,点了点面前一桌子菜:“不是要服侍我用餐?” 沈若嘴上说得老成,实际上她并没有这方面的任何经验。只能依稀回忆起当年萧家人的做派,比葫芦画瓢地拿起筷子,为林芩泽的餐碟上添满。 林芩泽微微一挑眉,问道:“这就是你的服侍吗?你该喂我才对吧。” 听到这种要求,沈若不自觉张大嘴巴,“啊”了一声。 这、这是正经侍女该干的活吗? 他又不是风流浪荡的少爷,也不是四肢不勤的孩童,哪能到侍女喂饭的地步? 林芩泽面上倒看不出一丝戏谑之情,他好像是真这么认为的。 服侍吃饭,合起来不就是喂饭吗? 虽然不是很懂,但沈若提出来这是侍女的职责,那估计就是了。 咳。 既然这样,便顺着她让她喂一回,也无妨。 看着迟迟不肯动手的沈若,林芩泽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催促道:“你再不喂,菜要凉了。” 沈若使劲掐了自己一把,让表情恢复正常。 她用细柔的嗓音回道:“我在想从哪道菜开始比较好,不知擎桢道君最想吃什么?” 第86章 . 陌路 她不是沈若,是也不是。 林芩泽的手指不偏不倚, 正对着那道豆腐。 沈若沉默了一瞬,复又小心翼翼地挑筷朝向了它。 沉默不是为其他,只因为豆腐易碎。而她没有经验, 用站立的姿势难以控制力度, 一不小心就会捣个粉碎。 艰难地尝试了三四下,沈若终于屏住呼吸、成功托起一整块时,林芩泽却推开了送至嘴边的佳肴。 突如其来的推力让本就摇摇欲坠的滑嫩豆腐块抖了两抖, 险些坠落。还好沈若及时反应过来,稳住了手部的动作。 沈若不敢放下, 只幅度极小地抬起了下巴,对林芩泽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没胃口。” 林芩泽的神色是陡然间沉下去的。 倒不是托辞,他是货真价实地觉得索然无味。 从望见沈若伤口的那一眼开始,他就陷入了一种情难自禁的状态——他为沈若凡人的体质仔仔细细地考虑起来,并为之心疼。 不仅替她治愈了疤痕,还在隐约听到“咕噜”一声叫唤后, 算了下时间, 用服侍这个托辞来带饥肠辘辘的沈若食用午餐。 更是在挑选菜品时, 脱口而出的尽是她的喜好。 失控。 除了这两个字, 没什么能解释他的状态。 或许失控的开端可以追溯得再早一些。不是贴身侍女的荒唐提议,也不是云裳阁的重逢…… 是秘境中, 在得知沈若还活着的消息时, 他的欣喜若狂。 这个消息足以让林芩泽将所有的心寒和不满通通抛之脑后。他不得不承认, 他在心中甚至就此存了丝期盼, 对于和沈若的再见。 然而如今看见那纤长的手指不熟练地用着筷子,一下又一下地戳动白花花的豆腐块,他的心脏好像也随之上上下下地摇摆抖动。 豆腐一触即碎,落了半边的渣, 仿佛在昭示林芩泽往日的抛弃喜爱而迁就沈若,却没有等来一个好结局。 他那些令人感到荒唐的行径,该停止了。 禁地里说的“别再见了”,林芩泽没有做到。可是起码,他要做到一项吧——“全当没有相识一场”。 她不是沈若,是也不是。 因为不能是,不该是,不可以是。 站在林芩泽身旁,苦苦举着筷子与豆腐作斗争的人,她只能是小弱。 沈若久久得不到回答,手指酸涨,筷子一不小心松了开来。 安静的房间内,地面那声清脆的响显得格外洪亮。 察觉到气氛变了味的沈若,还没找出原因所在——难道就为她的一时笨拙,林芩泽便生了气? 他不是这种脾气的人。 不管三七二十一,作为一个本分的侍女,先道歉再说。沈若正欲张口,但与此同时,林芩泽面无表情地抱着擎桢,已立起了身子。 沈若慌张地轻轻唤了一句:“擎桢道君?” 林芩泽没说话,只是望着她的一双眼睛,冷得像是深有三尺的冻冰。 是哪里出了问题?从他要求“喂”这个动作到现在,连一刻钟的时间都没过去,她怎么就惹怒了林芩泽? 林芩泽的神色,让她脑海中立即联想到的……是禁地里林芩泽来探望她的那一天,也是他宣告割离的那天。沈若面对他的决绝,无处可退,她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可三年的分别又让沈若清晰了心中的念头。自己对于“形同陌路”这个要求,分明是满满的不甘。 也是冲着这个不甘,她堂堂金丹期修士才跑来伏低做小地当什么劳子的侍女。每日离得紧紧地看着他、陪伴他、守候他,等待有朝一日,再能够以沈若的身份与他见面。 不行,不能连新换的身份都被拒之千里,否则她是真的没有一点机会了。 沈若微微蹙着眉,表情里又有愧疚,又有关切:“好端端的,怎么没了胃口。可是有哪里不适?” 她伏下身体拜了一礼,以退为进地问道:“是不是小弱太笨,破坏了擎桢道君的兴致……” 然而这会儿林芩泽心如磐石,再看沈若已不起任何波澜,全当作一个无甚瓜葛的普通人来对待了。 “不怪你,是我的问题。修仙之人不应好口食之乐,我辟谷许久,来这一趟实属不该。”林芩泽的睫毛垂落,封住一切情绪。 “可这……?”沈若示意这一桌子满满当当的菜,试图无力地挽救林芩泽一番。 林芩泽果然没有被改变主意,他看也不看沈若,侧身站去了对面,十分平静地说道:“你尽快吃完,我带你返回剑宗。以后我会让弗安按时给你分发辟谷丹,食用后便不必受一日三餐的困扰了。” 换句话说,沈若不能再以此为由对林芩泽提出请求,或者一些有关凡人体质而延伸的小把戏。 沈若自然听出了林芩泽的弦外之音。 对于这一片模糊的局势,她只能在心中苦笑,表面上却还是维持符合身份的感激:“谢过擎桢道君。” 实际上胃口这玩意,她亦荡然无存。侍女没有让主子等候的道理,沈若雨露均沾地挑了两口菜,就停下了筷子。 林芩泽也不问吃没吃好,她停,他便说:“走吧。” 沈若唯唯诺诺地跟在林芩泽的身后,即便林芩泽径直走向的明明是她与小若的那间房,也不敢出一声打扰。 “找我何事?”一推开门,林芩泽就传音问小若道。 “我的好主人,听说您方才是去吃了顿午饭。”小若起身,挥手清理好嗑了一地的瓜子壳。“印忟行事愈发嚣张,还望主人早日出手相制。” “你倒是时刻记着这件事。”林芩泽淡淡地回了一句。 “我自然要时时为主人考虑,毕竟……自打我与主人签了契约后,主人兴,便是我兴。” 小若收回漫不经心的神色,正正经经地朝林芩泽拜了一礼。 “我愿意为主人勘破情关助一臂之力,但我同样希望主人能早日回归正途。事态紧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印忟的气运与日俱增,反过来想,等于林芩泽不进则退。 小若和林芩泽签订契约,就是为了贪图他的气运,哪成想出了秘境才知道危机四伏,林芩泽的命都不一定能保住,更别提这命格了。 好端端的前途无量的修士,怎么困于儿女情长不能自拔。 小若再气恼,也因为契约的存在不敢放肆,如今顶多只能旁敲侧击一下,努力敲醒林芩泽混浊的脑袋瓜。 好在今日这一趟,时间没有白白浪费——林芩泽如她期盼的那样,真的开了窍。 “你告诉我沈若还活着时,问过我的选择。我的答案始终如一——不会。”林芩泽道。 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第87章 . 放任 他待人是铁石心肠般冷血。 听到林芩泽这么说, 小若的面容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满意:“主人英明神武,自该是这样。” 林芩泽没有因为小若的夸赞而变动神情,但小若那骤然一笑, 愉悦的速度快得不像话, 沈若甚至能察觉到笑容背后潜藏的一丝恶意。 虽然那只是隐隐约约的感受,没有真凭实据,可沈若笃信, 恶意是冲着她来的。 他们定是又在偷偷传音,而谈论的话题, 有关沈若。 沈若看着小若的时间有些长,带着情绪的视线也被赋予了温度似的,让小若挑了挑眉,顺着沈若的视线看了回去。 大概是她与林芩泽的交谈暂时告一段落,小若弯起眼角,对沈若说道:“姐姐是生病了吗?为何脸色不太好。要像我一样, 感到不舒服便及时提出来休息, 以免越拖越严重啊。” 闻言, 沈若的脸又煞白了几分。 她的神色自然没有憔悴到必须休息的地步, 可小若话里的意思却是以这个为由,强制让她“休息”。 如果沈若不愿意休息, 她的“病情”就会变得严重——修士用点小法术让凡人生病, 还不是容易得很。 这是软禁。 然而听到小若对沈若的胁迫, 林芩泽却是静静地站立在她们两个人之间, 无动于衷。 冷得让人心寒。 是没听懂? 还是不想管。 沈若没能知道林芩泽的所思所想,因为林芩泽顿也不顿一下地离开了屋子。 他没给沈若半个眼神。 随即沈若被强制性摁在原地“好好休息”,小若则大摇大摆地跟上了林芩泽的脚步。 室内安静得像是没有任何存活着的生物,沈若连自己的呼吸声都仿佛听不见了。 她褪去鞋袜, 缓慢躺下。 脑子不受控制,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林芩泽的背影。 “他待人是铁石心肠般冷血。” 林娅霖说这话时,沈若赞同,可又无法感同身受。 无论是封印阵法前、后,沈若对于林芩泽而言都是最独特的那个。即便性子再冷,也由于记忆里那些沈若一手缔造的甜蜜,终是有团小火苗在不断加热他的心。 沈若的泪,林芩泽见不得。沈若受苦,他更是不忍。 所以沈若认为的铁石心肠,在理解上出了偏差——林娅霖说的冷血是蛇类的冷血,不是被冻僵了的、人类的冷血。 冻住的万物都可以受热融化,但不被温度影响的冷,才是无路可走。 辟谷丹当天便被依约送到沈若手中,足足十瓶。 这也是沈若被软禁的第一天。 林芩泽的默不作声亦是一种纵容,小若在剑宗也许做不到只手撑天,但欺负下沈若倒是轻轻松松。 仅仅是多看了她一会儿,她就以帮沈若休息的理由,将她困在小小的房间。 而因为林芩泽的警告,沈若必须守本分——守本分,她便无法与林芩泽亲近起来;不守本分,那便被林芩泽赶走。 毫无疑问,这是个死胡同。 沈若快要被浑身的无力逼疯了。 凡人无法使用幻术,小弱没有亲朋好友,在剑宗孤苦无依。 如今别说打探消息,她门都出不去,简直比憋屈还要憋屈。 也不知道司君一怎么样了……还是再想想办法,不到最后一步,不要联系。小若不会困她一辈子,只要能出去,沈若就能尝试挽回局势。 破局点,未尝不可以是小若。 倘若沈若被她欺辱的次数到了一定程度,就算林芩泽不搭理,剑宗这么个正义感爆棚的宗门,也会出手。 一日又一日的孤寂中,沈若习惯了缄默不语,离“小弱”这个人设也更近了几分。 “不言”原来有两种诠释:习惯了忍耐,或是,离爆发还差那么一点点。 前者逆来顺受、温厚老实。后者阴郁沉闷,记恨于心。 小弱对剑宗上下必须是老实的模样,但对小若这种娇生惯养长大的姑娘,应该是阴郁更能吓到她。 怎么激怒小若恶语相向,又不脱离“小弱”的范畴,沈若回想十五岁时的自己,有了答案。 她那时最怕的还不是恃强凌弱的萧家人,而是街头第三家卖肉的屠夫。 屠夫同样不喜欢说话,不过他是阴恻恻的类型。他一边看着来往路过的人,一边用刀熟练地沿着经络分开猪的每个部位。 屠夫的眼神很怪,说不出来准确的感觉……就好像一片沼泽——粘稠、腐烂、方圆几里都没有活物的沼泽地。 没有人不害怕陷进沼泽里。 嫌恶地唾上几口者有之,破口大骂者有之,躲着屠夫走路者,亦有之。 沈若对着镜子好好学习了一番他那阴森偏执的眼神。 她们同睡一房,小若不可避免地要与沈若共处一室。 小若会是哪种反应呢? 是因为害怕所以放过沈若,还是因为害怕所以用尽全力地制止沈若? 林芩泽估计是在谋划些什么,和他寸步不离的小若早上初光乍现就出门,归来时已夜深人静。 为何说他们寸步不离? 当然是小若亲口告诉沈若的。 这日小若起床刚一睁眼,沈若就给了她一个惊喜。她迎接新的一天的第一幕,是坐在椅子上直勾勾地盯着她看的沈若。 眼神里不带任何含义而显得眸底格外深邃,减少了眨动的次数,从而更加偏执。 沈若自认学了个八成像,因为最后一次照镜子的时候,她自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但哪怕沈若做出这般诡异的举动,小若也仅仅含着笑意抱着手臂轻轻觑她,不动口也不动手。 一个娇贵、没吃过苦的小姑娘,会是这样毫无波澜,连一丝惊讶都不存在吗? 沈若的预测通通落了个空。 小若心里跟明镜似的,她完美避开了沈若计划里的所有路。在沈若拓展人设时,她也扩展了新的,比如见多识广胆子大。 是沈若学的不够像,还是小若真的可以免疫? 量变引起质变,不如坚持几天试试。 幸好在被软禁的第七天,沈若还是达成了所愿。 这日,苏醒后的小若没有继续无视沈若的小动作。 她拉开另一张椅子,和沈若对对坐,靠得极近。 她们鼻尖都快要贴在一起地对视着。 对方的眸子近在咫尺,可以望见其中映出的彼此的身影。两人便这么诡异地僵持着,小若,沈若也不让步。 她们不约而同地达成共识,此刻谁退,就是认输。 小若突然轻启红唇:“别白费力气了。” 沈若以为她算是后退一步,不去理会这些烟雾一样的话语,扭动了一下发酸的脖颈。 小若却凑近了沈若的耳边,用一种似曾相识的声调喊她。 “若若姐。” 乍然听到这个称呼,沈若脑袋还没转过来,她的瞳孔便已经狠狠一缩。 仿佛被重物锤击头部一般,思绪昏昏沉沉无法集中,但肉.体却先一步对此做出反应——不止嘴唇,沈若的整个身子都在剧烈地抖动着。 “你……叫我什么?”她颤颤地问道。 小若望着失态的沈若,几不可见地勾起了唇角,和沈若装起了迷糊:“我叫你弱弱姐啊,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 而且是很荒谬的不对。 “若”和“弱”的发音一模一样,即便小若叠着喊,沈若也不该胡乱质疑。 问题就出在,小若的语调上。 在剑宗,若若姐这个称呼是林娅霖的专属。小若这声,也是林娅霖常用的音调和习惯。 尾部微微拖长,主人天真且喜爱沈若,才会又软又娇地冲她撒娇。 小若后面那句“弱弱姐”,则是另一种无比普通的声调。 她绝对是有意为之。 小若是不是知道她真正的身份是谁? 等沈若意识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长相依旧还是司君一的那副杰作,鼻子和眼睛改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全身经脉一如既往地堵塞,运不动一丝灵力。 按司君一说的,他连沈若的生辰八字也一并改动过,就为了瞒天过海,逃过印忟的卜算。 如此周密的塑造,凡人小弱不可能出现破绽。 沈若摸脸的动作似乎取悦了小若,小若笑得更为放肆了。 “姐姐,我不过随便叫了你一声,也不用受宠若惊成这个样子吧?”她戏谑地说道。 小若将沈若的手扯下,又将她的那张模仿沈若的脸紧紧贴了上去。 滑腻的触感,带着一丝凉意。 “小弱姐姐,你是喜欢你的脸,还是喜欢……我的呢?” 沈若万分惊恐地想要后撤,却被小若一把拽住,无法逃离。 小若闭上双眼,顺着沈若的脸颊,慢慢蹭着移动。 她的表情向沈若昭示,小若享受这般与沈若肌肤相亲的感觉。 沈若实在难以忍受皮与皮之间的滑蹭——两张皮还皆是她的“脸”。 她剧烈地挣扎着手腕,五官都因用力而扭曲在了一起。 小若笑意更浓,她悄悄睁大眼睛,其中闪耀着洞察一切的光辉。 “你的答案是什么?”她轻快地问道。 第88章 . 冰凉 “我想要你死心。” 沈若依旧没有回答。 与小若对视一眼后, 她突然停止了反抗,任由小若肆意地做出动作。 “你是在报复我。”沈若平静地回道。 看着沈若恢复冷静,小若觉得没意思极了。“你是说那些眼神吗?你把我当成小姑娘, 但我可从来没说过我的年龄是一二十岁。” 小若松开拉拽沈若的手, 坐回椅子上。 “不过你的主意很有趣,如果有这么一个‘小若’的话,还真能让你去宗主那告上一状。”她咧开嘴角, 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恶意萦绕着沈若。 “所以你不是小若,”沈若半侧着头, 将目光集中在墙壁上。“没猜错的话,你的容貌也是假的。” 一二十岁在对方嘴里像是个玩笑一样,说不定她已经是几百岁的高龄了。怪不得那种沈若觉得可怕的眼神,在她眼中却成了幼稚的小把戏,一点也不起作用。 “啪、啪、啪”。 沈若刚一说完,便有三声清脆的响来自小若的掌心, 以示褒奖。 小若却不是为沈若的话语而鼓掌。 “你好聪明啊。”小若叹道, “这么快就看出来, 要避开与我对视了。” 小若伸出右臂, 直直地钳住沈若的下巴,想把她的头转回去。但沈若的脑袋竭力朝小若力度的反方向使劲, 双手也努力地掰着小若的手掌, 不让小若得逞。 “只要对视, 你就能看透别人的想法, 我说的没错吧?” 那傻子才会继续看她。 沈若回想起和小若相处的种种,变故都是在对视后发生的。 小若和林芩泽传音时,与沈若对视了一段时间,她便把沈若软禁了起来。方才也是, 小若故意迎合着沈若坐在对面,大眼瞪小眼之后就开始喊她“若若姐”。 不对。 不是想法……是记忆! 小若能模仿林娅霖,还问沈若选哪张“脸”,她一定是读取了沈若的记忆! 沈若不可置信地用眼角瞥了小若一眼,看到她脸上是洞穿一切的神情,又飞快阖上了眼睛。 怎么会有修士的能力是读取别人的记忆? 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她、那她也知道沈若是林芩泽的道侣,而不是凡人小弱! “噗嗤”一声笑,小若被沈若的动作逗乐了。 她不再逼迫沈若对视,收回手臂,懒洋洋地伸了个腰:“沈姑娘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看来是连我的能力都猜透了。你也不用躲,若是我有想要知道的东西,作为凡人你也抵抗不了。” 既然小若读取过沈若重要的记忆,她了解沈若目前是凡人体质也不足为奇。 沈若不听她的话,依旧紧紧闭着眼。不管怎么说,能少被读取一点是一点。 “你是从何而来,来到阿泽身边又有什么企图?”沈若问道。 小若并没有直接回答沈若。 “沈若,这才是林芩泽该有的宿命。” “与剑为伴,不困于情,不囿于爱。无情无欲之时,世间万物都无法阻碍他的前进,林芩泽会带着擎桢一路行至顶峰。” 听语气,她对自己构建出的这个愿景十分满意。 “你爱慕阿泽?”沈若试探地问道。 小若的字里行间都是对林芩泽能力的崇拜。沈若遭受敌意,林芩泽受到祝福,天壤之别的态度让沈若第一个想到的是爱慕之情。 小若冷哼一声,否定了沈若:“我不像你一样,贪得无厌地收集他的爱意。只是安静跟在他的身后、朝他施以援手,我便会感到满足。” 说到这,小若的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 “我真的,太讨厌你了。”她恨恨地对沈若说道。 “你满脑子都是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扰乱他的心境,从而利用他。” “如果你不存在这个世上,恐怕他不会如此艰难,失去宝贵的命格、陷入朝不保夕的危机之中。” 小若用手指使劲戳了戳沈若的胸膛,定下结论: “总之,林芩泽身上发生的糟糕的一切,都缘自于你。” “你讲不讲道理。”沈若反驳道。“他所有的不幸,都出自你口中那‘宝贵的命格’才对。” 艳羡旁人的气运对于林芩泽来说,却象征着饱藏痛苦的烙印。 印忟害他家破人亡,处心积虑埋伏在他身边,只为某天喂林芩泽吃下剥夺命格的丹药。 而沈若又因为自私和愚蠢,成为了那把借刀杀人的刀。 “至于你,规划得如此详细,不是也想要利用他的命格吗?” “世道变了。大难当前,最需要的就是英雄的出现。我会帮助芩泽夺回属于他的东西,而你,沈若……” 小若睥睨着沈若,说道:“你只能在一边,眼睁睁看着我们飞升。” “飞升”两个字一出,沈若顿时明白了小若打的是什么算盘。 “说到底,你是图阿泽能带你飞升。”沈若蹙起眉头,缓缓睁眼:“你把他蒙在鼓里。” 小若是换成沈若的脸,所以借着秘境接近林芩泽的吗? 谁料听了这话,小若笑得前仰后合:“你竟然觉得他是冲我的脸?沈若,你是不是以为林芩泽不知道你是谁啊。” 小若甩给沈若一个晴天大霹雳。 “你不会觉得,只要在他身边转悠,他就还会怜惜你吧?”小若讥笑道。“那就大错特错喽。” 林芩泽,知道她是沈若? 沈若晃了晃身子,勉强稳住心神。 她故意睁眼是为了将对小若的疑问传给对方,不曾想小若的回答令人意想不到。 谨慎小心地隐瞒身份的沈若,在他们眼中是不是个跳梁小丑? 原来不仅小若,连林芩泽都知道她是谁,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她愚弄她。 这样就说得通了。 云裳阁的“刁难”,破例收下侍女……甚至还有“喂饭”这种奇怪的要求。 林芩泽极其讨厌外人的靠近,楚禹都不能碰他半分,平平无奇的小弱又怎能做到独得他青眼。 他一开始就知道她是沈若。 在那些林芩泽反常行径串起来的同时,沈若却如坠冰窟。 她感到凉意刺骨。 所以哪怕是沈若,他也忍心看她被小若欺负,忍心威胁她不要逾矩,忍心对软禁着的她不闻不问? 沈若只当那是侍女应得的,还在挖空心思地费力讨好他,结果人家从头到尾都知道——这是沈若,他林芩泽承认过的道侣! 他是铁了心,要实现那个割席断义的宣告吗? 过了好一会儿,沈若干涩的喉咙才又发出声响。她问小若道:“你想要什么?” 自曝身份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小若必然不是好心替沈若解惑。 “我想要你死心。”小若果然恶意满满地笑了笑,“等会儿你就能出这个门,正常走动了。我不困着你,因为我要你自己看看林芩泽的态度。” “记得千万要睁大眼睛,看清楚。” “他是怎么把你当成陌生人的。” 小若说话算话,她解除了门上的禁术,让沈若恢复了自由。 但沈若还是没地方可以去。 林芩泽只和小若“寸步不离”,他不带沈若。 跟在小若后面的沈若明明是大活人一个,却被林芩泽忽略得彻底。 林芩泽半个眼神都没往沈若身上放,径直走向小若说道:“走吧。” 说罢,他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往剑宗出口走去。 “小弱姐姐,我们要去佛宗了。”小若送给沈若一个嘲讽的笑容。“你一个人好好留在剑宗哦。” 沈若停在原地,如小若所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方的两人依偎相行,越走越远。 直到连影子也看不见的时候,沈若的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 疼得她直不起腰,弯下身子,蜷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能够减轻痛苦。 这是林芩泽的选择吗? 那个与他并肩而行的人,他换成了别人。 出了剑宗,小若的手便从林芩泽的胳膊上松了下去。 他们不是男女之间的关系。 但是如果沈若误会了什么……小若自然是喜闻乐见的。 她看了看林芩泽的神情,很好,她的主人现如今也不在乎沈若误不误会。 还有比这更好的消息吗? 柳元真在佛宗等候他们多时了。 尽管小若对沈若说得像是轻车熟路一样,但其实这是小若首次来佛宗,也是第一次与柳元真见面。 “你怎么把沈若带来了?” 轻轻扫了两瞬,柳元真又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疑问:“不,不是沈若。” 柳元真转动了一下手中的那串念珠,不多不少,整整两颗。待他再睁眼时,一对眼珠已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琥珀色。 他径直看向小若,围绕她走了小半圈,开口说道:“这是……那只幻兽。” “佛子好眼力。”小若——一只真身为签订了林芩泽灵宠契约的幻兽,带着赞赏之意夸柳元真道。 因为林芩泽属于被动接受契约的一方,幻兽并没有主动告知名字,林芩泽便也不知怎么称呼,就只以简单的统称“幻兽”来叫它。 “它有话要说,关于印忟。”林芩泽言简意赅。“今日是剑宗的弟子出了事。” 林芩泽面上虽没什么表情,可他紧紧地握着擎桢,额角青筋毕现。 毕竟是自家宗门的弟子,对于他们的死亡,林元斌整日唉声叹气、愁眉不展。林芩泽今日发觉,他愁得甚至头发都白了几根。 修士白头,代表遭受精神上的冲击,从而心境不稳。 而林元斌这个师尊,目前是林芩泽在心中唯一在乎的人。 自那日清康阁一行人达到秘不作声的默契后,林元斌望着林芩泽,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显然是寄与了他莫大的信任。 可林芩泽不能外泄计划,亦不能告诉林元斌以他们的判断,在制止印忟之前,还将有一些修士会牺牲。 不论是剑宗,或者是幻、器、佛宗。 如果印忟不突然改变规律的话,他继续在这四大宗门里轮流挑人——印忟似乎对剑宗有着“特殊关照”,每次剑宗在其中占的比例是最大的。 “除了守株待兔,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若再等一个半月,无辜之人还要死上九个才足够,太多了。”林芩泽问柳元真道。 况且这九个里,还会有三人来自剑宗。 林芩泽不为其他人,他只想让林元斌好受一些。所以柳元真若能提出其他方法结束印忟对修士们的残杀,不妨一试。 “你既然带了它来,想必它能带我们找到新的路。”柳元真看向小若。 小若朝柳元真点了点头:“直接利用天劫摧毁印忟,主人的命格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能恢复完整了。不如换成……” 第89章 . 舍得 你舍不得沈若? 小若话只说到一半, 就闭上嘴巴,莫名其妙地卖起了关子。 “换成什么?你倒是说啊。”柳元真催促道。 小若看了看林芩泽,他抱着怀中的擎桢静静站立, 没有刻意直起腰身, 却已像是一棵苍翠挺拔的坚松。 她嗫嚅了一下,又转回头,依旧沉默不语。 柳元真心思通透, 将小若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后,就明白了她在暗示什么。 小若向林芩泽望去的那一眼, 摆明了是做给柳元真看的。他又岂会不读懂小若的隐喻——接下来的话定然与林芩泽密切相关,极大可能还是负面的。小若不想当这个恶人,她便引诱柳元真出口相问。 可惜被柳元真看穿了。 不过这也并不碍事,柳元真不在乎得不得罪林芩泽,他更想知道小若能拿出什么办法来。 “别害怕,你尽管说。”柳元真慢悠悠地转动起念珠, “说出来我们才能判断可不可行, 即便不妥, 也不会怪你。” 林芩泽低垂着眼眸, 不置一词。 把小若带来,他的任务就好似已经完成。所以现在只由小若和柳元真探讨, 他安静听着便是。 小若十分好奇, 等她的话说完, 林芩泽还会是这么个古井无波的样子吗? “其实印忟能够转移命格, 我们未必不能把它换回来。”小若眼中神采奕奕。 “他自身因窥视天机所以被天道降下惩罚,如今依靠主人的命格才顺利修炼,并为非作歹。要想制止他,收回命格、物归原主不是更两全其美? 柳元真颔首:“我们也想过这个办法, 不过印忟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把东西还回来呢?他可是为这一天布局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很简单,解铃还须系铃人。”小若目不转睛地盯着林芩泽,一字一句地说道:“能从一方转移到另一方,它一定是双向流转的。谁当初作为‘介质’传递了命格,谁便再次充当这个‘介质’即可。” 林芩泽擦拭着一尘不染的擎桢,一言不发,眼睛抬都不抬一下。 小若也是个倔脾气,林芩泽一刻不理她,她的目光便一刻不断开。 两人微妙的气氛被柳元真记在心底,但他不说破。 他假装对其他事情一无所知,专心于小若的话语上,继续问道:“你是说的那个‘介质’……是沈若?” 小若简短地应道:“没错。” “介质”…… 这个说法当真是稀奇。 不过如果换成另一个形容——是双向传递时不可或缺的关键零件,就通俗易懂了。 柳元真恍然大悟:为何所有事情的开端偏偏是沈若?因为她与林芩泽有无数条“线”。 那些粗细不一、颜色不同的线,是人与人之间的因果。正常而言,有个三到五条便已是对方关系最为密切之人了,可林芩泽与沈若却是多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程度。 还皆是粉色。 粉色是情感,黑色是亏欠,金色是良善,红色是轮回。 千丝万缕的情感之“线”,不是人为,就是天意。 由于沈若有数量众多的线,所以林芩泽身上的特殊命格,理论上来说是能随着她的意愿而变动的。印忟看上了这一点,起了心思,然后布了个局。 因为这些种种沈若自己并不知道,其他人——包括能看得见线的柳元真——也都不知道。 印忟利用掌握的信息优势,潜伏在林芩泽身边,再找准机会将林芩泽、沈若聚集在一起,借某不知名丹丸激发沈若的“介质”本领。 话说回来,这幻兽小若深藏不露啊。 连天生佛心的柳元真都需要她点一下才能想通,可她将迷雾之处一一挥散,对于棋局的熟悉比之布局者印忟也不遑多让。 想到这,柳元真的眸色深了一些。他笑容浅浅,问小若道:“看样子,你是已有办法使用‘介质’,从而主动引命格回归了对吗?” 小若不咸不淡地回答道:“那是肯定的。不然我何必提出这个主意来,让大家空欢喜一场呢?” “有什么就说什么,别磨磨唧唧藏着掖着了。”林芩泽突然开口,声音有些不耐烦。 小若的心思无非在他对沈若的态度上,林芩泽不想理,不是心虚避开,而是觉得没有必要总是一再重申自己的决心。 他聚起锋锐的眼神,射向了小若:“再这么问一句答一句下去,纯粹是浪费时间。” “那我可就一次性都说啦。”小若从善如流,语气欢快地回道。 她不再挑战林芩泽的极限,如主人所愿,把认为是最完美的计划全盘托出。 不过……仅仅是她自己认为的完美哦。 “我在主人的记忆里,读取了沈若喂下的那颗丹药的大致模样,以及主人服用后的反应如何。作为幻兽,我的模仿能力让我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复刻它的作用。” “埋伏在印忟附近,找个他虚弱的时机,就该沈若出手了。我会用神识激活她对命格的吸引力,只要她将印忟体内的命格拉扯回主人身上,一切便大获成功。” “届时印忟不能再作恶,主人仙途无量,世间又重回光明。” 堪称,众望所归。 林芩泽没有被小若画的大饼所诱惑,他淡淡地问道:“这么简单,也值得你吞吞吐吐?” 听他问到了重点上,小若嘴角扬得更厉害了。她望上去像是一株吸饱了养分的曼陀罗,因为笑的方式不同,让沈若那张婉约的脸也变得妖娆艳丽起来。 盛放的花朵在风中摇曳,姿态美则美矣,一枝一干却淬满了毒液。 “主人不信我?但整个过程就是这么简单啊。”小若顿了一顿,然后缓缓补充了一句:“只是命格被夺后,印忟会死,仅此而已啦。再说,他死也是件好事……” “这样一来,印忟的死会算在沈姑娘头上。”柳元真打断道。 “那又如何?” 小若对沈若的敌意来得莫名其妙,且又浓又深。 她们能有什么过节呢? 沈若“身死”后,林芩泽去了秘境收下小若。两者时间完全岔开,小若先前也无法离开幻境,她们根本没有碰到一起过的可能。 小若的眼尾上挑,斜着瞥视柳元真道:“人总该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她害了主人,现在有机会让她还回来,不是理所应当吗?” 柳元真说道:“一报还一报,是天经地义不假。但沈姑娘亲手杀人,以后修仙之途……怕是会大受影响啊。” 说最后那句话时,他特意转过身子,对着林芩泽的方向。 林芩泽沉思了一会,没有提及沈若,问了个起初就在讨论的问题:“你的方法我听懂了,但是和我们原定的结果相比较,可以减少修士的死亡吗?” “……虽然没有必要,但是也不是不行。”小若答道,“不止天劫能成为印忟虚弱的时机,在他吞噬气运浓厚者时,所需要的时间会更长,亦能趁虚而入。” 就看是牺牲一个天资聪颖的宝贝弟子,还是牺牲多个了。 林芩泽“嗯”了一声,说道:“我会再和佛子探讨一番你那法子实际操作的可行性,你先回剑宗,休息一番吧。” 听起来就是在明晃晃的打发人,还是敷衍到极点的那种。 但小若安安分分地应下了。 “主人的安排,我自然是要照做的。”小若笑着看了看林芩泽,乖乖退出了房间。 她没有不识趣地再问“主人舍不舍得沈若姐姐”一类的话,与其听林芩泽的表态,不如直接看他最终的选择。 反正小若已经为他铺好了路,林芩泽但凡不傻,便知道该怎么走。 小若一走,林芩泽立即冷下脸来,布下一层神识罩住他和柳元真。“它的话不可尽信。” “嗯?我以为它对你是忠心耿耿。”柳元真挑起眉头,饶有趣味地问道:“到底是它别有用心,还是……你舍不得沈若?” 林芩泽觑了柳元真一眼,认认真真地回他道:“你既已知道它来自苍云海的那处秘境,便应该清楚它生性狡猾,否则先前有去无回的人怎么会如此之多。” 林芩泽收了幻兽这件事,他只和柳元真在两年前吐露过。 从苍云海出来的第一时间,林芩泽没有回剑宗,而是去了佛宗找柳元真。 不说容光焕发,这人起码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模样,连擎桢剑身上的光泽好似也亮了几分。 “擎桢道君看来是大有所获。” 柳元真恭贺道:“听闻苍云海的秘境已永久关闭,想想除了擎桢道君外,也没人有本事收了这秘境。只是不知,找我有何贵干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沈若没死。”林芩泽冷言问道。 柳元真的面上是满满的惊诧之意:“擎桢道君这话是从何而来……沈姑娘难道没死吗?” “别装了。你不是有天眼,还曾经指出过我和她之间的‘羁绊’吗。”林芩泽一语戳穿柳元真的伪装。 没想到柳元真却依旧不肯承认,保持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哦……那又如何?恕我愚钝,擎桢道君不妨把话说明白些。” 林芩泽现在抛出来的消息尽管语气笃定,可仔细一琢磨,不过都是些推测。 暴露天眼那事是他的失误。柳元真自己也清楚,因为佛心的缺陷,使得他平日里性格不可避免地有了顽劣之处。冲动、好奇,觉得两人之间的羁绊过于独特,所以一时兴起就问了出口。 还就此找到了那本《气运之子》。 可沈若“死”后,他只见过林芩泽一次,并未露出过破绽,林芩泽不该知道他究竟看见了什么。 要么林芩泽在诈他,要么林芩泽……还有底牌没有出。 沉默半晌,柳元真脸都笑僵了,林芩泽终于望着他说了句话:“是苍云海的那只幻兽告诉我的,沈若活着。” “幻兽认主?”柳元真惊叹道,“我以为是简单地允许你继承秘境,不成想还有认主这条路。你不会在唬我吧?” 灵兽与修士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大部分时间彼此要竞争天地灵气和灵草,小部分时间相互厮杀,因为渴望把对方的修为占为己有。 修士吃灵兽进补,灵兽同样可以吃修士,基本上是水火不容。 即便收宠,也只有温顺的草食兽类或者从小开始养的灵兽会亲人。 这些常识让柳元真不敢相信,凶残的守护秘境的幻兽会甘愿成为修士的灵宠。哪怕说这话的人,是堂堂擎桢道君。 “千真万确。”林芩泽拧起眉头,“那幻兽有几分本领,所以我想它不会骗我。” 然而说到底林芩泽今日直奔佛宗,还是不够信任他的新任灵宠。否则干嘛大费周章来这一趟,非得从柳元真嘴里听个答案。 沈若还活着。 她,真的还活着吗? 第90章 . 诱饵(二合一) 她与林芩泽还肩并肩睡…… 林芩泽连幻兽的事情都说了, 柳元真倒不好再推托,索性把看到的东西一股脑都吐了出来:“你身上那一堆粉色的‘线’没有断,只是与她相隔的距离太远, 颜色淡了些。所以我一看就知道, 沈若还活着。甚至……按我的经验来看,她大概正在安泰城的某个角落躲着。” 倘若沈若去了其他小世界,可能林芩泽最粗的那根粉色线条也会变得几乎不可分辨。既然现在还能被柳元真一眼看到, 说明沈若在伏蓬,还极大可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说不清林芩泽脸上是什么表情, 不像喜悦之类纯粹而又单一的情感,不过柳元真切切实实感受到,他有狠狠松了一口气。 林芩泽的喉咙听起来是又涩又干,声音低低的:“我就知道……她不会那么容易死。” 柳元真不由在心底“啧”了一声。 他知道什么? 林芩泽的表现可完完全全地背叛了他。 大病未愈的失魂落魄,莽莽撞撞地冲往佛宗的急切,柳元真都记着呢。 但柳元真不点破, 只道:“擎桢道君若是无事, 我便要送客了。” 林芩泽缓过神来, 又皱起眉心, 问柳元真道:“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既已看出沈若活着, 那之前为何一直隐瞒不说?” “……我担心印忟。”柳元真沉重地叹了口气。“一旦走漏风声, 印忟会再出手的。” 印忟大张旗鼓地在安泰城贴满沈若的画像, 摆明是盯上了她。不论是为沈若着想, 还是免于暴露自己的天赋,柳元真都不能走漏半个字的风声。 “所以沈若说的都是真的。”林芩泽抿抿嘴唇,不自觉握紧了擎桢。“印忟道君,是种种事端的始作俑者?” 柳元真是中立的佛修, 佛宗与世无争,没偏向过哪个宗门,他没必要说假话。 “从哪开始说起呢……哦,天眼,我最开始是用天眼看见了印忟的‘光’。”柳元真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林芩泽身上那层耀眼的金光,就是他的气运。 柳元真去探望过林芩泽,遥遥望去,亮度少了一整半——剩下的部分,他在印忟身上看见了。也是那时,他暗中记下了沈若可能还活着这件事。 发觉不妥后,柳元真不动声色观察了印忟一段时间。每有一位“死于魔修手中”的修士,印忟的“光”就会亮上一些,过了几个月,已经比柳元真记忆里的林芩泽的亮多了。 “你要藏好,”柳元真诚心诚意地劝道。“虽然你收下的幻兽听上去本事不小,但你斗不过印忟的。” 尤其是印忟不仅拥有如此邪性的手段,更擅长于收买人心。灵宗现在是印忟的天下,拥趸众多,其他想要抵抗他的人是孤掌难鸣啊。 想来是幻兽提前暗示过林芩泽,让他已有心理上的准备。林芩泽虽吃惊,但又很快冷静了下来:“我看未必不能联合。我师尊与幻宗宗主、器宗宗主,皆是可信之人。” 柳元真迟疑:“他们会相信我的一面之词吗?” “会。”林芩泽斩钉截铁。 可惜即便是如林芩泽所言,水清微等人信了柳元真的“天眼”,但实际上能出手的还是只有他与林芩泽。 残缺的佛心和少了一半命格,却是能与之抗争的唯二优势。 印忟为了隐藏是自己在吞噬气运,连升至分神期的渡劫都是悄悄跑去其他小世界。 水清微调查传送点记录后,确定了印忟目前的修为,坐实了他霸占林芩泽命格的事实。 印忟吞噬的对象也被他们推出规律来了:气运在逐步增厚,而人数在减少。如果不需要清理门派,就会按照剑、佛、器、剑、幻的顺序,中间插上几个散修掩人耳目。 只要把混淆视听的选项去除,便能很容易猜出印忟下一个出手的对象了, 不得不说,沈若在云裳阁出现的时机很巧。 在他们准备验收规律的前一天,云裳阁掌柜行动有异,派了林芩泽去探查,没成想恰恰撞见了他这位死而复生的道侣。 经柳元真之口确认沈若的身份,林芩泽方又收下了她为“侍女”。 而柳元真其实只听林芩泽说过“小若”的长相,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她的模样。 “我知它来自苍云海,但再狡猾的幻兽,到你面前还不得老老实实。”柳元真不以为然。 兽类,况且还是一只签订了灵宠契约的兽类,难道会算计主人不成? 见柳元真升不起对小若的怀疑,林芩泽放空了眼神,看向远方。他语速缓慢地说道:“我本来不想收下它的。” 自愿签订的契约,主人那方并不是没有法子拒绝。 “它为我织出了一个又一个幻境,并在其中扮成沈若的样子。” 那些“幻境”并不是凭空捏造,确切来说,叫它们场景重现更为恰当。 而这幻兽隐藏在里面,与沈若长得一模一样,只靠外貌是绝对分不出真假的。她们甚至连脾性的相似度也极高——毕竟这是只擅长模仿的幻兽。 有林芩泽失忆时,作为贴心姐姐的沈若,照顾林芩泽无微不至。她会为他擦去鬓角的汗滴,再轻柔一笑。 有成婚当日,一袭红衣艳如火的沈若,面色绯然举杯相邀,与他共饮合卺酒。她会娇羞地唤他“夫君”,再被迫承受他深深的一吻。 也有禁地一别,沈若听闻林芩泽决绝的话语后,那戚戚艾艾的眼神。给林芩泽一种错觉,让他以为……她是在不舍。 简而言之,林芩泽被关在秘境里面,以外界时间十分之一的流速,重复着度过他记忆中最难忘的岁月。 一嗔一笑,一颦一蹙。有悲有欢,有离有合。 都说幻兽专挑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攻击,怎么为他织出的幻境,皆与沈若有关? “你不还是分出来了。”柳元真说道。 不然也不会安然无恙地出了秘境,且收了只灵宠。 是啊。 再难,他也还是分辨得出,这些都不是沈若。 林芩泽足够了解沈若,了解到仅仅对视一个眼神,他便知晓此刻身处的是幻境还是记忆当中——见困不住林芩泽,恼羞成怒的幻兽换了其它手段。 比如提取成段的林芩泽的记忆,不再单单是一个场景,沈若与它扮成的沈若混合在一起,拼接真实与虚假。 林芩泽继续说道:“偶尔,它也能让我恍惚。” “哦?”能让林芩泽亲口承认乱了心思,柳元真立即提起了兴趣。 林芩泽评价小若道:“它的野心太重。” 一如沈若。 沈若的眼睛也是那般,滴溜滴溜地转着,放着光。 就像饥肠辘辘的旅人望见了水和食物,太过渴望,所以哪怕是不择手段,也要把它们从林芩泽手中哄骗过来。 沈若需要的东西林芩泽又恰恰自身拥有许多,所以他不吝啬于给予。修仙之途、进阶之路,他为她不辞辛苦地寻觅天材地宝,再捧到她的面前。 结果予取予求,还是融不化沈若的心门。 林芩泽清楚,小若同样是图他的气运。心甘情愿成为人类的灵宠,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实际上通通是为了它自己。 因为它想飞升,前提是它的主人林芩泽能够飞升。 但看着“沈若”莞尔一笑,唤他“阿泽”,林芩泽某些时刻还是不由自主恍了恍神。 所以明知它生性狡诈,他还是留下了这只幻兽,日日把它放在眼前修炼心性。 希望有一天,即便是与沈若本人面对面地站着,林芩泽也能做到无动于衷。 “那你参出禅意来了吗?”柳元真笑着问道。 林芩泽所言,和他们佛修“参禅”的内在本质具有相似的地方——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物上,每日反思醒诫,以断落妄想与执着。 越难断的东西,需要的毅力也就越大。 于林芩泽,沈若便是那内心难以割舍、理智又拼命阻止的“物”。 林芩泽显然能听懂柳元真话里的意思,但他选择缄默不语。 非常遗憾,他与佛无缘,难悟禅意。 柳元真了然,他言归正传,道:“我明白你在担忧什么——是觉得那幻兽会为飞升不择手段,所以说的话与做的事很有可能不一致。” 林芩泽颔首,认同柳元真的说法。 柳元真又道:“可是擎桢道君,你扪心自问,说到底这些忧虑不依旧是为了沈姑娘吗?” 这话林芩泽听了自然是要启唇相驳的。但柳元真不给他机会,紧接着说道:“幻兽想要飞升,它就万万不可能害你,甚至要拼尽全力地助你修炼。它不害你,但是说不准会害谁——害沈姑娘。” “这样一切不就变得一目了然了。幻兽出什么主意,都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但你不肯信它,因为它嫉恨扰乱你心智的沈姑娘,恐会暗下黑手拔除祸根。” 越说柳元真越觉得自己聪明,都说旁观者清,他这回算是体会到了。连赫赫大名的擎桢道君都困住了,“情”之一字,可真是难关啊。 柳元真总结性地问道:“所以,你还是割舍不下沈若吗?” 林芩泽想了想,柳元真也没什么说错的地方。 不得不承认他对小若抱有警惕,恨不得把小若的一字一句揉碎了分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出了小若对沈若的敌意。 吐出秘境旧事,也不过以此佐证小若心思不当,顺理成章地得到柳元真的附和,再……维护沈若。 一室寂静,林芩泽的声音几不可闻,虚虚地飘在空中:“不。” 他明明在与柳元真对话,但语气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既然你也觉得收回命格没有不妥,我又何须拒绝?” “此话当真?” “当真。” “如此,我倒有个想法。” 见林芩泽这么回答,柳元真心生一计。 “幻兽不是说需要气运浓厚的修士作诱饵吗,你看我如何?” 虽然柳元真无法使用天眼窥探自己的“光”,但他好歹也是天生佛心,气运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 《地藏本愿经》有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这位正统佛修,也的确该当仁不让地站出来了。 林芩泽道:“佛宗不会同意你以身试险的。”佛宗千年难得这么一个宝贝,哪里会舍得呢。 柳元真却坚持道:“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和我两人中一人埋伏在暗处、一人摆在明面上。沈姑娘和你配合,胜率比我大。” “这……” “我信你。”柳元真唇角含笑,望着林芩泽的眼睛,与他对视道:“何必犹豫?反正有擎桢道君在,我不会出任何事的恍神。” 话已至此,林芩泽也不再推脱。 他应了下来:“好,距印忟下次出手还有些时日,我必想一个万全之策。” “我也想想……怎么样才能当一个合格的诱饵。”柳元真笑道。 被独自留在剑宗的沈若对于他们定下的安排尚不知情,她摁着胸口、咬紧牙关,过了半天终究还是克制住了心口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挺起了身子。 “没什么,”她喃喃自语,“这没什么的。” 林芩泽在生她的气,仅仅是一时的无视,沈若还能受得住。 “我做错的事情诸多,当初便已猜到我与他的后续会怎样,今日又何必为落差而伤感呢?” 拥有的时候不好好珍惜,等到失去了,才知道人的真心有多难得。 尤其是如高岭之花的林芩泽,难以接近所以不会轻易给出,而一给,就是一寸赤心。 沈若走了捷径,摘了花,便觉得也无甚难度。等走远了她才发现,再想折返回途,难于登天。 沈若成功说服了自己,她面上神色如常,已不见异样。 不就是并肩走路,有什么稀奇的……她与林芩泽还肩并肩睡过觉呢! 等为林芩泽解决印忟这个隐患,再诚心诚意地好好补偿他,他们,还会和好的。 久违的出门,不在林芩泽身边,也不能白白浪费时间——沈若打算在剑宗打听一下林芩泽近日的行踪。 小若的语气让她很在意,既然是寸步不离地早出晚归,林芩泽必然不会是闲逛。近日的大事也只有印忟杀害修士了,所以他忙活的东西很有可能与印忟有关。 闭塞了这么久,沈若需要接受一些新的信息再思考。 然而沈若出师不利,刚问第一个弟子,就撞到了钉子上。 那弟子沈若依稀记得她,硬算辈分的话该喊林芩泽“师叔”。往日对着沈若和林芩泽打招呼十分热情,看样子是个好相处的。 谁料此一时彼一时。 沈若态度谦卑,先伏了一礼:“敢问是擎桢道君的师侄吗?曾听他提起过您。我是擎桢道君新收下的侍女,小弱。” 对于沈若的套近乎,这位师侄只冷冷地笑了一声,没说话。 林芩泽素来冷淡,待亲师妹尚且如此,哪有功夫记她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师侄”?这话太假,必有所图。 她没拒绝,沈若便接着往下说了:“我近日身体抱恙,未留在道君左右侍奉,实在愧疚。” 师侄还是不语,沈若见状微微低头,再抬起时已红了眼眶:“我自知失职,想要加倍努力服侍道君。可、可就因为这段日子的缺席,不了解道君在钻研些什么,更不敢直接逾矩询问道君。” “还望您能行行好略微透露一二,让我心里有个底。您的大恩大德我必感激不尽,日夜牢记于心。” 说完,沈若又深深行了一礼。 沈若的最后一段话,已隐约带着点哭腔了。 可这位师侄还是不语。 面对一位脆弱、无助而又忠心的师叔的侍女,多少应该施舍一些同情心,这是沈若的想法。 但显然师侄不是这样想的。 见沈若无话可说终于停下了嘴,师侄开口就是一句质问:“区区卑贱低下的凡人,也配过问擎桢道君的行踪?” 把沈若砸懵了头,她又道:“你站在擎桢道君身边,都是对道君这等光风霁月般人物的一种贬低。” 眼中尽是修士面对凡人时高高在上的鄙夷。 这目光似曾相识,沈若已许久未见过了。 在明秀城那段不堪的回忆中,她还是如不自量力的蝼蚁一般低贱的凡人,被狠狠嘲笑和轻易决定命运。 后来怎么突然改变了呢…… 哦,她遇见了林芩泽。 林芩泽让她成为梦寐以求的修仙者,又使她一跃而上,年纪轻轻迈入金丹期。调转地位的沈若,只会听到奉承,或者由她来左右其他人的命运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她化身凡人“赎罪”,居然一朝回到了从前。 沈若的伤春悲秋没持续多久。 师侄甩下几句嘲讽的话语就转身离去,而几乎师侄高傲地离开后的下一刻,沈若的旁边猛然窜出一个少年。 自从变成凡人后,沈若的感知力也大幅度下降,竟还没发现他是从哪冒出来的,他就突兀地站在了沈若的面前。 “那个,我听见你们的对话了……但我只是无意间路过的,绝没在偷听!”少年剑修发现话中歧义,急忙表明清白。 等沈若点点头表示没关系,他又说道:“我师姐性子比较直,但人不坏,她这般对你是事出有因,你千万千万不要在意。先前道君带了一个凡人道侣来剑宗,还为她塑造灵根,结果那凡人重伤了擎桢道君,还与魔修为伍!” 提起师叔道侣这事,少年剑修脸上也是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 凡人道侣……不就是沈若吗? 看来剑宗弟子们对她意见很大啊,沈若在心里苦笑,她甚至还连累了凡人的风评。 不过听完他的描述,连沈若都觉得能有今天这么一出,是她纯粹活该了。 解释完,少年又热心肠地解答了沈若询问的问题:“擎桢道君最近去安泰城的云裳阁去得频繁,小若姑娘每次都跟在他身后。” 云裳阁吗? 沈若顿了一下,若有所思。 话说回来,她改头换面后和林芩泽的见面地点,不正是云裳阁。 地点没问题的话,那便是人? “小弱姑娘?”少年轻轻唤醒沉思中的沈若,腼腆地笑了笑:“我也就知道这么多了,希望能帮到你。” 沈若连忙道谢,再目送少年离开。 会是云裳阁的掌柜吗。 仔细一想,掌柜的言语确实有几分古怪。能笃定印忟不会挑选自己,这话没有几分倚仗是说不出来的。 但掌柜心地善良,连小弱都肯收留,不像会勾结印忟做出伤天害理的事。 心里琢磨着事,一个不留神,沈若迎面撞上了林芩泽。 林芩泽眸色深深,却与沈若对视了短短一瞬,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抱歉……”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两人同时开口说道。 第91章 . 吃醋 “不睡觉,深更半夜跑出来私会情…… “道君……” 林芩泽不恶而严, 沈若被那气势压得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她退,林芩泽便上前。 那张冷如冰霜的脸继续向她逼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沈若抿起唇低下头,捏着袖角怯怯地回道:“我随便走走……” 然而头顶传来林芩泽冷峻的质问, 不依不饶:“随便走走需要打听我的行踪吗?” 他是从哪里开始听的呢……至少, 可以肯定的是,他听见了那位少年剑修说的“云裳阁”三个字。 沈若哭过的鼻尖微红尚未消去,转瞬间又逼出了一点泪意。她咬着下唇换成凄凉的眼神, 楚楚可怜地解释道:“我自知比不过小若姑娘在道君心中的地位,可道君, 我也是对您赤诚忠心一片啊。难道、难道您如今是在怀疑我是细作不成?” 话毕,她又别过头去,泪珠失控似的连成一串滴落在地上,洇得地面都变了色。 好一副倔强而不堪清白受辱的模样。 林芩泽当真是铁石心肠,沈若都哭成一个泪人了,他还能面不改色地反驳沈若道:“你有什么想问的, 可以直接问我。这么形迹可疑, 引人怀疑也是再所难免。” “那我问您就会回答我吗?”沈若不信。 果然, 林芩泽道:“不一定。” 沈若梨花带雨, 委屈得更厉害了:“道君也没定下过规律,侍女不能问。” 剑走偏锋, 沈若一边钻林芩泽的空子, 一边试探他对自己的底线在哪。反正硬扯的话, 他确实没说过不许。 再说, 自打沈若知道林芩泽在云裳阁之时就看穿她的伪装后,她便觉得林芩泽那句威胁,未尝不可能是在唬她。 转念一想,哪次林芩泽的恐吓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他说要把普普通通的凡人“小弱”赶出去, 沈若是信的。但他要真的下了决心赶走沈若这个曾经的道侣,当初既已知道她的身份,又何必折腾这一趟把她收入门下呢? 不一定是他心软,也许是……沈若对他还有别的用处。 不然怎么也说不通林芩泽明知沈若的身份,又干嘛要装作不知,作为他的侍女留在剑宗。 沈若赌对了,林芩泽沉默了一瞬,开口说出的居然还是那句老话:“下不为例。” 只是这次的威力,听起来不如第一次一般大了。 说一不二的擎桢道君,会是因为沈若的狡辩而网开一面吗? 不可能。 “所以我还能,扮成我自己。”沈若眯起眼角,在心里说道。 出去一趟林芩泽的态度也没有发生变化,所以早上告知了沈若那些消息的小若是擅作主张。 而局面从“林芩泽知道小弱是沈若,但沈若不知道林芩泽知道她是小弱”,扭转为了“林芩泽不知道沈若知道他知道”。 初入剑宗的小弱要竭力避免自己与沈若相似,隐藏好身份。但如今已被发现真实身份的小弱,要像笨蛋一样处处露出“沈若”的马脚。 因为沈若是沈若,这才是她现在面对林芩泽的最大的优势。 难得等到林芩泽让步,沈若自然不肯放过他。她蹙着眉捧着心,用肖似沈若而非小弱的语调,半真半假地抱怨道:“道君亲近小若姐姐,我不敢妒忌。可我亦想迎合着道君的心意做事,好好服侍道君。” “……所以呢?” 沈若道:“我能不能也跟在道君身后?道君放心,我定然安安静静,绝不多嘴多舌给您添乱。” 她用的是作为沈若时用惯的小动作,半抬下巴踮起脚尖,加快后半段的语速以表示期盼。 林芩泽还真不能拒绝。再拒绝,沈若自己跑路了怎么办? 这一招也是沈若歪打正着,小若恰恰与林芩泽、柳元真商量好了,利用沈若对付印忟。 这样于公于私,林芩泽都不能把沈若逐出剑宗,非但如此,他还不能让沈若离开视线跑得没影——那到时候他去哪儿找人! “那我当道君答应了。”沈若乖巧跟在林芩泽身后,顺着杆子往上爬:“下回去云裳阁也带上我吧,我在那做过几个月的帮工,道君想买什么我都熟悉。” 林芩泽冷冷地答道:“此事改日再议。” 那就是有可能会带她去喽。 “择日不如撞日,道君今天去不去呀?”她小小地扭了两下身子,更像沈若了。 林芩泽看着这熟悉的沈若做派,觉得脑袋疼。 她是忘了自己是“小弱”吗? 要不要提醒一下她? “小弱,”林芩泽喊道。“我看你身子骨还没好透,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他的暗示没什么用,沈若听到“小弱”两个字更来劲了:“道君说得是,我歇了这么久白吃白住,实在不应该。从今天起我要加倍努力,多为道君尽心!现在日头正好,道君要练剑吗?” 林芩泽服了沈若巧辩的劲头。 他无计可施,干脆闭上了嘴:无论说什么沈若都能歪曲,不说总没问题了吧? 林芩泽逃似的回了房,紧紧合上了门,留下沈若在门外,得了几个时辰的清静。 自这日起,不光林芩泽不说话,不知是听了什么风声或是被什么人叮嘱过,剑宗上下无论谁见到沈若,都闭口不答。 沈若被迫沉默寡言,因为她说了也没人理——除了小若会尖锐刻薄地嘲讽上两句。 但是林芩泽不理,她就只立在他身边,用那双含着水的眸子深情款款地注视他。林芩泽去哪,她就去哪,竭力做到让林芩泽的视线里不能一刻没有她。 小若也不制止,看起了热闹。 虽然觉得其中有诈,但小若不捣乱对沈若总归是一件好事。她甚至还如愿以偿地缠得林芩泽带着去了一次云裳阁。 云裳阁的掌柜对林芩泽的到来已见怪不怪了,他几乎每天都要来买一件女修的衣裳送给旁边那位小若姑娘。 掌柜长袖善舞,消息是安泰城最灵通的,沈若好像能猜到半分林芩泽的目的。 而且他只肯带沈若去这一次,神神秘秘,定有蹊跷。 同一天的晚上,到了入眠的时间,沈若却没睡着。 她总觉得枕头底下像是有个硬物,突兀地凸起一块。抽出一看,竟真有一张折成指甲盖大小的纸条。 展开只有简短的一行字:“竹禾峰西。” 但沈若立即认出这是谁的杰作——落款是肉麻的“你的君一”不说,边角处还有一小朵盛放的莲花。 沈若轻轻地笑了一下,却又很快刹住。房间里还有小若在,她不能引起小若的注意。 沈若悄悄地往旁边的床榻看了一眼,小若双眸紧闭,胸膛有规律地起伏着,呼吸匀畅,是熟睡的特征。 反复确定过小若没有反应,沈若蹑手蹑脚地合上门,快步往竹禾峰走去。 竹禾峰不住人,西边又是一片竹林,少有人烟。 沈若步子不慢,但赶到约定的地点时,沈簇身着白衣打着把扇子,风流而不轻佻,显然已恭候沈若多时了。 “你怎么来了?”沈若又惊又喜。 惊的是司君一这个魔修居然大摇大摆地来剑宗找她,喜的是…… 她终于有个可以说话的人了。 司君一用扇柄挑起沈若的下巴,上下左右观察了好一番,最后惋惜地说道:“瘦了。” 沈若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怎么会瘦,我服用辟谷丹养着呢,饿不着。” 辟谷丹是灵草所炼制而成,养分足够维持凡人日常所需了。 所以瘦倒不至于瘦,但沈若成日心事重重,整个人望上去怏怏的,没什么精气神却是真的。 司君一叹气:“既然他待你不好,何不离开剑宗……” “林芩泽在查云裳阁的掌柜。”沈若抛出她在剑宗的收获来打断司君一,对她的去留避而不答。“我跟在他身后观察过一次,掌柜确实有几分可疑,似乎知道印忟的弱点。” 司君一无奈地笑了笑,顺着沈若的话往下说道:“那我留心去查一查她。对了,近期我就能突破分神期,即便面对印忟也有一战之力,到时候你与我都不必躲躲藏藏了。” “恭喜。”沈若贺道,“你的进阶……很迅速啊。” 司君一简单地“嗯”了一声,不想在修炼方面多说。他道:“我在……” “是谁擅闯我剑宗?!” 两人交谈间,突然遥遥传来一声怒喝。沈若定睛一看,声音的来源居然是——林芩泽。 沈若翻着纸条之际,表情虽然掩饰得当,但是架不住小若她精啊——她仗着沈若是个凡人而她是修士,在沈若发现不了的情况下,光明正大地尾随了沈若。 小若读过沈若和林芩泽的记忆,看着“沈簇”的脸,立刻认出这位是魔修司君一。他们这边刚一接头,小若就身形一动,出现在林芩泽房门外。 林芩泽透过竹影隐约看到瘦高个子白衣服的修士与沈若举止亲密,就觉得不对。 走得近一些,更是发现这人是个熟面孔。 “司君一,你好大的胆子。”林芩泽面色沉沉,带着怒气说道。 话音未落,林芩泽手中的擎桢寒光一闪,已出了鞘,在空中飞速前进,直指司君一的命门。 司君一轻蔑地瞥了一眼林芩泽,挥挥手招出一团黑雾,那来势汹汹的擎桢便晕头转向,失了准头。 他看回沈若,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却只是抬手轻轻地抚了沈若的右颊一瞬。 放下手臂的司君一悄悄传音给沈若道:“若若,你一定要尽早想好,我且先走一步。” 说罢,他挑衅似的又招出一团黑雾。林芩泽明明已近在咫尺,然而被这邪性的雾气困在了他们跟前,拼尽全力也无法再前进半分。 司君一起身一跃,离地半尺高,睥睨着林芩泽道:“擎桢道君,别来无恙啊。” 林芩泽这时才挣脱黑雾,擎桢也悠悠转转又飞回他手中。他冷哼一声,知道实力悬殊,他留不下司君一。 可司君一揩油的那只手,在林芩泽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咽不下这口气。 林芩泽暗暗运了六成灵力挥出一道剑气,剑气凛冽,势如破竹地冲向司君一的右臂。 司君一不以为然,专心逃跑,看也不看又在身后布出一道雾气。 “咦?” 黑雾散去,司君一也惊讶地出了声。 林芩泽一介元婴修为,能伤到他? 司君一望着流出黑色血液的伤口,一时也动了怒。走到一半,竟又折了回来放狠话道:“改日再会,我必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林芩泽哪里会认输,半步不退地应他道:“谁教训谁也不一定。” 沈若并不担心林芩泽会被恼羞成怒的司君一打倒,他受天道眷顾,没人能取他性命。只是司君一毕竟要高出整整两阶来,重伤林芩泽该怎么办。 她往前走了几步,斜着挡在林芩泽身前,这样情况不对也能扑上去,防止司君一出手。 司君一看出了沈若的用意,扯了扯嘴角,不再与林芩泽纠缠,几个呼吸间就消失在剑宗。 “芩泽,出了什么事?”林元斌匆匆赶来,关切地问道。 司君一和林芩泽打斗的动静不小,而小若也早就看出司君一修为高深,担忧林芩泽吃亏,故掐着点引来了林元斌为林芩泽撑腰。 不过司君一修为在分神期之上,对林元斌的动向有所感应,已逃无踪迹了。 林芩泽将眼神从司君一逃走的方向收回来,回林元斌道:“多谢师尊关心,我没什么大碍。” “可看清这贼人是谁了?”林元斌沉着嗓子问道。虽不知什么来头,但对方竟然出入剑宗如无人之地,好生狂妄! 林芩泽不动声色地看了沈若一眼,摇头回道:“没有,那人修为太高。” 沈若把头压得更低了些,配合林芩泽在林元斌面前装作受惊的样子。 林芩泽估计是不想让林元斌担心,也……不想暴露沈若的身份。 司君一还活着,那么沈若死亡的真相不就呼之欲出了。 林芩泽三两句安抚好了林元斌,让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竹林寂静,偌大的竹禾峰只余他们两个人。 林芩泽兴师问罪道:“不睡觉,深更半夜跑出来私会情郎?” 沈若赔笑:“哪来的情郎,道君可真冤枉死我了。” 她拧巴拧巴,拧出一个惊魂未定的表情,拍着胸脯。“吓死我了,睡不着觉出来走走,怎么遇上个登徒子,还想非礼我。” 说着,沈若还把右半边脸凑到林芩泽眼前,委屈地告状:“道君看看我的脸,是不是被拽红了。这人太坏了。” 等等,摸脸。 回想起司君一被攻击的部位,沈若骤然间灵光一现。 那时他们的距离很近,林芩泽必然看见司君一碰了一下她的右颊。专挑司君一的右手攻击……林芩泽会是在吃醋吗? 沈若也确实问出了口。 “道君,我知道了。你刚刚是不是在替我出气啊?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林芩泽瞥过去,眼底的冰霜未曾化过一丝一毫,沈若心里却甜丝丝的。 反正林芩泽也没否认,那沈若就认下他是冲着沈若与别人的亲密接触才不愉。 这事只当是个小插曲,林芩泽虽过了两日依旧是一副心情不爽的样子,但居然没有再追究其他。 他一日比一日忙碌。 而这天从早晨起身开始,沈若的右眼皮便一个劲地跳,怎么也停不下来。 零零散散地记得母亲说过“左眼跳财”,那么右眼跳就是……灾? 沈若平日本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可今天心神不宁,倒觉得它像种征兆了。她的直觉一向很准,暂时不宜出门,且先待在房间里。 “啪”。 右眼皮的跳动戛然而止,寂静的屋内,也突然传来了这么一声听起来像是重物摔落才会产生的响。 是司君一给她的那块“莲花”,碎了。 化为一地的齑粉。 沈若心里已有预感,她慢慢蹲下,手哆嗦个不停,碰了一碰地上的粉末。 封闭的环境中不可能有风,可那些粉末还是像被大风席卷一样,霎时消失不见。 宛如从来没有存在过。 “沈若,你现在是破罐子破摔,都不打算装一下了吗?”小若望着蹲在地下的沈若,不可置信地问道。 “什么?” 小若嗤笑:“我说你的脸,不装了?” 沈若踉踉跄跄冲去镜子前方,只消一眼,她便知道面容果真如小若说的那样,已褪下伪装,重新恢复了本貌。 小若紧随其后跟了过去,镜子里倒映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沈若恍恍惚惚,竟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她本尊了。 司君一用神识封印了她的灵力和容颜,连沈若自己都无法解开。如今神识没了,能让司君一产生感应的晶石也碎得渣都不剩。 神识的变化与本体休戚相关。 司君一莫非,是遭遇了不测? 第92章 . [最新] 终章 不如珍惜眼前人。 “你在发什么愣。”小若随之反应过来不对, 幸灾乐祸地说道:“该不会……是帮你的那个魔修出了事吧?” “闭嘴。”沈若直起腰,抿紧嘴唇看向小若。 小若闻言,毫不留情地钳住沈若的下巴:“你叫我闭嘴?沈若, 你是不是该认清一下自己啊?” 下巴传来一阵剧痛, 可沈若当下已恢复了灵力,岂能继续像凡人一般任小若宰割。她一根一根掰开小若的手指头,冷冷地看了回去:“我要认清什么?” 小若脸上满是被忤逆的不爽, 下一刻,沈若的下颚便又重新被五根手指扼住。 沈若的反抗没有被小若放在眼里, 因为修为上的差距,使得小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松压制她。 小若凑近沈若的耳边,一字一顿地低语道:“认清你是个会给周遭带来不幸与厄运的人。”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这个无理的指摘让沈若怒不可遏,她甚至开始暗暗催动喑魔石准备反击。 这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不光用动作羞辱沈若,还狠狠地戳着沈若内心深处的伤疤,以带来精神上的重击——小若不止一次把所有事情的源头归咎于沈若了。 “现在连帮你的魔修都遭了殃, 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你自己心里清楚。”小若轻蔑地瞥了一眼沈若脖颈处正在亮着光的晶石, 随手就将它取了下来, 扔到了一旁。 浑身动弹不得的沈若望着眼前一幕,心中大为震惊。 如果说方才她还觉得有一丝希望战胜小若, 那么现在她发现, 单凭她一个人是一点也不可能了。 林芩泽所赠的这块喑魔石, 可以算是沈若的本命法器, 多年来与她寸步不离,然而小若还是易如反掌地把它抽离。 小若的境界定然是达到了视金丹期修士如无物的地步,比元婴期的林芩泽还要至少高上一层。可哪有“侍女”比主人更厉害的道理? “你以为恢复了灵力是一件好事?”小若看见沈若脸上的错愕,带着恶意勾起了嘴角。“不, 它仅仅代表你是时候还债了。” 不等沈若细想小若话中含义,疾步一转,小若就将她押着带到了林芩泽面前。 林芩泽拧紧眉头,面对着两个“沈若”,他第一时间居然有些难以分辨她们到底谁是谁。 幸好鲜明的性格差异,让林芩泽又很快明了——右手边被法术禁锢的,是不知为何突然不再装小弱了的沈若。 “不关我的事,”小若耸耸肩膀,迎着林芩泽疑惑的目光否认道。“是她自己变成这样的。” 沈若半垂下头,没有开口。 小若松开法术,又拍拍沈若的脸颊逼迫她说话:“我好像没有封住你的嘴?” 沈若嘴上配合地“嗯”了一声,身子却退了两步,瑟缩着往林芩泽那边躲了躲。 见此情形,林芩泽哪里还会不明白沈若是在暗戳戳地告状。 只是……沈若不主动解释她自己的来历,是默认林芩泽会对她在剑宗的出现了然于心吗? 而小若也不闭口不谈这一点,足以证明其中有异。 剑光一闪,擎桢就架在了小若的脖子上。 “你背着我,都做了些什么?”林芩泽质问道。 小若并不害怕凉意森森的擎桢,她没有拨开剑身,也没有回答林芩泽的问题,反而笑着问沈若道: “沈若,假如能给你一个机会,你想不想获得芩泽的原谅?” 被点到名的林芩泽冷冷地看着小若。 他站在她们二人中央的位置上,纹丝不动。小若诡计多端,一言一行都有其深意,他要防止小若胡作非为。 当然,就算林芩泽不站在这里,沈若的答案也不会改变。 “想。”沈若坚定地回答道。 小若又问:“现在有个办法,能从印忟身上抢回命格物归原处,你做,还是不做?” 能把命格抢回来,沈若自然是乐意至极。 三年来她没有一刻不在后悔,为什么上了印忟的当,伤了林芩泽、还助长了印忟的害人之道。 沈若虽不知具体的办法是怎样,但这结局无疑符合她的愿望。 她小心地看了林芩泽的一眼,刚要点头,林芩泽却突然开口说道:“你想好,这件事可能会断送你的仙途。” “这是什么意思?”沈若一头雾水。对付印忟,为何要与她的仙途扯上关系? 林芩泽没有回望,也没有再说话。 小若皮笑肉不笑地扫了她的“好主人”一眼,慢悠悠地解释道:“命格一离体,印忟必死无疑,这罪孽肯定是要算在你头上的。可是沈若,只有你能牵扯得动命格,你不做的话芩泽就永远残缺一半的气运了。” “你会害他一辈子。” 小若的话音落下,屋内却一室静谧,无人应声。 沈若眼神焕散,望上去像是愣在原地。 如果说之前因小若产生的拈酸吃醋而难受时,更多是感到酸胀。那么现在的沈若,仿佛心口处被揪起来了一个尖尖,受力的地方又细又小,可痛感倍增。 她的视线模糊,已看不清一切事物,只有林芩泽挺拔的脊背隐隐绰绰。 他好傻。 站在林芩泽的角度,沈若明明是在为犯下的错误赎罪,怎么他还要反复提醒劝她慎重。 他难道不知道,沈若一旦放弃,毁掉的人就会是他自己吗? 沈若回想起从前,在明秀城的时候。 她渴望手刃萧觅,然而被林芩泽阻止了下来——他说要代替她承受杀人的惩罚。 即便是到了今天,林芩泽的态度好像从未改变。 他仍对沈若抱有不舍。 沈若哆嗦了一下嘴唇,豆大的水珠从眼眶滑落,滴在地上。发出的轻微的一声“嘀嗒”,却被寂静的环境衬得很是响亮。 小若嗤笑道:“剑架在我的脖子上,你哭什么?” 她看向林芩泽,话说得如此直白,可他好似没有任何收回擎桢的欲望,剑身晃也不晃一下。 小若又讥讽道:“哭哭啼啼一番让有些人心一软,你就不用去对付印忟了是不是?沈若,你的算盘打得挺响啊。” 沈若没有搭理小若,她不自觉往林芩泽面前挪了两小步,喃喃了一句“阿泽”。 这个称呼对于他们二人来说,皆许久没有听过了。 只可惜林芩泽不会再回她一句“若若”。 林芩泽别过头去,不肯与沈若对视。他抗拒这个象征着思念过往的呼喊。 它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沈若,”林芩泽放下了指着小若的擎桢,连名带姓地对沈若说道,“你决定吧。” 林芩泽的动作…… 小若挑了挑眉,嘲笑沈若道:“看来这回,你失策了。” “我决定好了。”沈若胡乱抹了一把眼睛,把泪痕拭去。“让我来吧。” “你确定?可别到时候再反悔。”小若阴阳怪气地激她。 沈若白了小若一眼,回她道:“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就在这时,林芩泽的传音石陡然发出萤白色的光亮,它传出的声音,是柳元真的。 “情况有变。” 事态紧急,柳元真仓促地对林芩泽说了两句话:“灵宗魔气四散,我打听了一下,是印忟被袭击。当下他受了重伤,急需吞噬气运来填充自己,是咱们出手的好机会。” 沈若很轻松地把魔气和司君一联系了起来,司君一神识的异状,极有可能与这件事有关。 他们还在考虑怎么合理地诱惑印忟对柳元真动心思,当下却出现了个绝妙的好时机。 如果印忟伤得够重的话,他们正好趁虚而入,不用以身作饵就能达到适合的契机。 如果他还有余力,那柳元真对虚弱的印忟来说是再好不过的补品。 林芩泽郑重地问道:“做好准备了吗?” 小若和柳元真同时回答道:“做好准备了。” 四个人里,就剩沈若没有出声了。 沈若与林芩泽面面相觑,尴尬地顿了小半刻。随即她露出一脸豁出去的表情,说道:“我也……做好准备了。” 沈若清楚,过了今日,她要应对的天劫就倍加凶险。 然而她的心中却十分平静,没有半点退意。 因为林芩泽值得她这么做。 来到灵宗与柳元真会和后,他们才发现印忟的伤势比想象中要重得多——灵宗内部已经乱了套,医治印忟的人来来往往,皆是叹着气离去。 根据长老们交谈的三言两语判断,印忟的伤来源于一位自爆丹田的魔修。 那魔修已然到了大乘期,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断裂了全身经脉,威力非同小可。 虽然能确定其中出了点问题——司君一不是这么个会选择鱼死网破的人——但要是他们说的是真的,分神后期的印忟绝对承受不住爆炸的威力。 “一定要在他死之前把命格换回来。”小若觉得情况不妙,急躁地催促道。 印忟一死,她的谋划可就都付诸东流了。 沈若劝她冷静:“我觉得印忟不会就这么死去,他毕竟有气运在身,很难被直接击杀。” 事关重大,小若不敢赌:“不,印忟只拥有一半,谁也不敢肯定他有足够的运气活下来。” 身为一只幻兽,小若的幻术自然要比沈若厉害。灵宗的构造他们又非常熟悉,混进去不难。 难的是怎么与病重的印忟独处。 放出柳元真的消息再等印忟动手,时间间隔太久,变故太多。 他们要主动来到印忟面前才行。 在试图一个个支走灵宗长老的时候,事情神奇地发生了转机。 “安泰城城主要亲自来救印忟。”柳元真眉头紧锁,“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天机阁现在只剩下印忟一个人。” 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小若语速极快地说道:“那么我们能活动的时间,便是城主来之前的这几刻钟了。天机阁的阵法我有办法破解,只要在进去后芩泽和柳修士控制住印忟,我就可以用法术让沈若具备迁移命格的能力。事不宜迟……” 沈若却说:“等一等。” 小若瞪着沈若,说道:“还等什么?如果现在去,我有十成的把握会成功。” 她恶狠狠地质问沈若:“还是你想拖延时间,临阵脱逃!” 沈若没有朝着小若辩解,而是问柳元真道:“如果有小若说得这么顺利,你为何要皱眉?” 柳元真紧绷的神色,足以说明一切。 “我觉得其中有诈。”柳元真道,“城主与印忟没有交情,他也不是轻易现世的人,怎会在这个时候恰巧出现?” 说不定是印忟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可小若不知哪里来的自信,一口咬定城主会来:“我们必须赶在他之前找到印忟,没时间犹豫了,立刻就得出发。” 林芩泽也道:“太莽撞了。” 但小若一意孤行,固执地说:“即便是印忟的诡计,我们联手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大不了按照原计划,拿佛心拖延他。” 说罢,她不管不顾,拉拽着沈若就冲向了天机阁。 林芩泽与柳元真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印忟在门前设下的重重防御阵法,如小若承诺的那样被她一一破解。 小若不是阵法高手,但她能读取记忆,想来是某天与印忟对视时记下的破解办法。 而推开天机阁的门,印忟就静静地躺在右手边的榻上。 他双目紧闭,呼吸羸弱,对于蹑手蹑脚的他们四人没有一点反应。 “嘘。”小若传音道,“印忟设好了阵法,以为无人能够突破,便用了龟息之术延缓伤势。只要我们不发出动静,他就无法醒来。” 柳元真道:“他连神识都没有放出来,看样子实在虚弱。” 林芩泽小心上前,拿擎桢戳了戳印忟身下的榻。“没有其他阵法。” “那我们……开始吧?”沈若问小若道。 小若点头,在沈若的双手处施了个法术,又让她吞下一颗白色的丹药。 沈若走至印忟面前,他仍一动不动。她跟随小若的指令一点一点朝印忟的穴位上注入灵力,待完成一半有余,印忟才猛然睁开双眸。 “你们!”印忟扭动四肢,但林芩泽和柳元真分别束缚了他的腿和胳膊,哪里会让他挣脱。 相反,他的反抗让那些身体未能愈合的伤口不断流出血液,而印忟自身的灵力随着红色的液体持续外泄,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最后,印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力气说出口。 “强弩之末。”小若嘲笑道。 她叮嘱沈若莫要分心,听着她的指挥完成步骤。 沈若应了下来。 她不敢出一丝一毫的差错,紧张得额心满是汗水,终是完成了所有动作。命格无形,所以要靠小若给的丹丸的药效来让沈若能够短暂地触碰命格,进行移动。 沈若从印忟的心口处抽出一团光亮——这就是具象化后的林芩泽的命格。 不知是不是因果报应的缘故,命格一离体,印忟的肉身就开始融化。 蛰伏了几百年,正春风得意之时,却迎来了生命的尽头。印忟满目不甘,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灰飞烟灭。 最后半点粉末都没留在这世上。 印忟死了。 认知到这一事实的四人都放下了心中的石头,周遭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好了。”小若松下一口气,盯着沈若手里的那团光笑了开来。“一切都结束了。“ 柳元真也没想到事情竟有这般顺利的进展,简直像是……如有神助。他同样轻轻笑了一声:“没想到我的佛心还能保住。” “你的佛心,我收下了。” 伴随这句话的落地,天机阁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阳光洒在来者的身上,为这位不速之客平添了几分圣洁之感。 四人戒备地齐齐看去,方才说话的是个陌生面孔。望上去垂垂老矣,走起路来却健步如飞,不像时至暮年的修士。 更奇怪的是,他说话时的嗓音居然在时刻变动着。上半句的特点是老者独具的沧桑,下半句便变为了中年人的沉稳。 再来一句话就会像稚子一般也说不定。 “主人,快吞下那半缕命格!” 几乎是望见这神秘来者的同时,小若就焦急地呼出了声。 “主人?”沈若小声嘟囔了一句。 不过小若的态度也让她顿时升起了警惕之心,沈若牢牢护住手中的亮团子,快步躲到了林芩泽后面递了过去。 “阿泽,你能吸收吗?快。” 然而林芩泽小幅度摇了摇头,举起了擎桢,对着神秘客做出防御的姿态。显然,他需要小若的帮助才能转化命格。 “唉。”神秘客重重叹了一口气,他对小若的方向说道:“空明镜,都已过了千年,你还没死心?” 什么,他们没听错吧……空明镜? 林芩泽与沈若对了个眼神,又纷纷看向城主,不约而同地问道:“它怎么会是空明镜?!” 在沈若的认知里,“小若”一直是个修士。而林芩泽知道它并非人类,却不知它连兽类也不是。 他们曾经心心念念的空明镜,竟就是这只苍云海秘境中向林芩泽投忠的幻兽? 众人惊诧的目光射向小若,她却没有停下脚步,朝着林芩泽飞速前行。 神秘客岂会如了她的意,手一伸,胳膊宛如能无限延长似的,眨眼间到了小若的面前,阻碍了她的去路。 “柳元真,没听见吗,他要你的佛心,挡过去啊!” 小若见此路不通,立即用力推了柳元真一把。柳元真踉跄了一下,径直撞到了神秘客的臂膀上。 柳元真只好迅速转动佛珠,珠子快得只剩残影,周身护体金光乍现。 “不必担心,我不会伤害你们的。”神秘客并没有对柳元真下手。 他拉开柳元真,紧盯小若不放,边走边说道:“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安泰城的城主。” 小若见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心急如焚地嘱咐林芩泽道:“先吞下去!吞了之后,我再为你……” 话刚说了半截,城主就已封住了小若的喉咙,顺便将小若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空明镜,你明知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趁城主绑小若的功夫,柳元真朝林芩泽和沈若一点头,三人霎时从三个角度对城主发起攻击。 可连小若都在城主面前没有一战之力,他们又怎能突破这局面逃脱。 城主的目光像是在看一群嬉戏打闹的顽童,随便一提衣领,他们便如瘦小的鸡仔一般被捏在了掌心。 老老实实地被困在此地。 “别担心,我并不想杀你们。”安泰城城主简单把三人的灵力封住后,又和蔼可亲地解释道,“司君一是死有余辜,他急于求成,犯下的杀孽太多。” 为了快速提升修为,司君一在与沈若分别后的那段时间,吸收了数量巨多的灵草、灵兽乃至于修士的灵力。但他处理得隐秘,消失的修士也都选的是外出云游的散修,所以事态并没有发酵得人尽皆知。 “可你们不同,我只需要收回你们被神赋予的灵性,确保你们不能飞升即可。而这些不会影响你们后续的修炼,尽管放心。” 是他杀了司君一? “神赋予的灵性”又是什么? 柳元真想起城主见面时所说的第一句话,看来,他的佛心便是城主认为的“灵性”之一。 那以此推断,林芩泽的命格又何尝不符合这个标准? 沈若也同时想到了这一点,她将光团又往林芩泽背后藏了藏。 为了减少城主对林芩泽和沈若的关注,柳元真想将城主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他开口质疑道:“我们再也无法触碰到飞升的门槛,这还不是影响吗?” 城主把他们的小动作都收入眼底,笑了一笑,没有戳穿,而是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是不是都以为,飞升是一件好事。” 林芩泽挺直了身躯,更好地遮掩身后的沈若。他答道:“秦安坤曾经说过,飞升是一场灾难。” 看城主的表情,这句没头脑的话,会在今天揭晓它真正的深意。 城主笑容有些慈祥地解惑道:“那是因为秦安坤隶属于安泰城,而他,也是今日死去的印忟——秦安封的哥哥。” 怪不得他们的名字如此相似。 “我可以把飞升的真相告诉你们,只因为……你们是‘神之子’。” 很少有人知道,安泰城的建立,要早于伏蓬大世界的形成。 最初哪有什么大世界与小世界的划分,大陆是一个整体,共享着灵气。可是随着修士的增多,大家慢慢发现灵气也不是没有枯竭的一天。 修士越多灵气越稀少,高阶修士会抢占更多灵气,为了维持世界的正常运转,必须缩小修士所在的区域。 久而久之,伏蓬这个安泰城建立的位置,就被定成了唯一一个能诞生修士的地方。 更重要的一点是,前人口中的“飞升”,其本质不过是一场神明降下的选拔。 第一任安泰城城主就是被选中的“神之子”。 “一个世界的灵气是有限的,只刚好够一位‘神之子’晋升。换而言之,如果有人飞升,剩下的所有人,无论凡人还是修士都会死。”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称飞升为灾难了。 除了“神之子”,普通修士终其一生也不会碰到飞升的边缘。可一旦出现一位“神之子”,大家都会丧命。 得知真相的人,自然无法容忍这如献祭一般残忍的事情发生。 听城主说到这儿,小若突然开始挣扎。 虽然也无济于事。 城主把它的本体形态——一面镜子——强制召唤了出来。 空明镜,可鉴过往。 小若能够读取记忆,也能模仿成其他人的模样,与镜子的特点完全一致。 “杀死明空真君的人,是安泰城的第三任城主。” 传闻里明空真君的那位“友人”,其实是杀死他的罪魁祸首,因为明空不死,天下就会毁灭。每一任安泰城城主的使命,便是阻挠任何有飞升迹象的修士。 空明镜自明空陨落之时起生了灵性,后来摇身一变,成了苍云海秘境里的“幻兽”,寻找时机为自己挑一个新主人。 柳元真道:“要不是那位安泰城城主,空明镜就能随着明空一同飞升。它曾经只差一步之遥便成为神物,怪不得执念这么深。” 空明镜对沈若莫名的敌意,原来是出自于这儿。 破坏林芩泽成神之路直接等于破坏它的,所以无论是印忟、沈若还是安泰城城主,都是空明镜的敌人。 可城主这样默不作声地为众生除去隐患,费力且不讨好,何必呢? 况且具有成神潜质的修士,又怎么会轻易地被谋害? 公开这些信息,所有修士一起追杀所谓的“神之子”,不是更好吗。 这个自称是城主的人,话里的疑点有点多啊。 “如果说所有神之子都要被抹杀,那第一任城主呢?”林芩泽率先问道。 城主的眼神满是钦佩地回道:“他选择了自戕。” “自戕?”沈若重复了一遍,她不太信。“神位唾手可得,有关飞升的秘密当时又只有他一个人知晓,他为何要自戕?” 城主反问:“如果是柳元真一样的至纯至善之人呢?” 如果是柳元真,他会怎么选? 柳元真本人思索了一小会儿,答道:“我大概……也会舍弃自我吧。” 舍生取义是佛修被灌输的理念,柳元真又有佛心,走不上歪途,关键时刻自然要选众生。 “这么说,第一任城主也是个佛修?” 城主摇头否认:“不,他不是。可他同样是被良善之神所选中。” “被选中的神之子会在临近渡劫期的时候,随着修为的提升,以梦境的方式接受一些神界的消息。” 比如神界有三位神,分别主善、主恶、主七情与六欲。 善与恶都纯粹是字面上的意思,祂们二位水火不相容。而七情六欲中包括爱人,这位神从自己的躯体里取出一部分,铸造成了祂的伴侣。 靠着一代一代积累起来的人脉和关于神界的信息,安泰城城主对伏蓬简直是了如指掌。不光演武场、泰安交易行、拍卖行属于城主,连一些不起眼的小店中都安插的有城主的人。 没有修士能够逃脱得了城主的监视。 “几千年过去了,城主们也不是都坐以待毙,有一个只有城主知道的办法,可以窥探天机。” 从而准确地找到“神之子”。 印忟通过兄长偷到了不完整的办法,因此预测了林芩泽的降落之处,却不幸受到反噬。 还连累了他兄长成为叛徒。 “在神之上还有天道,天道会对祂们进行限制,使得‘神之子’要经过种种历练。那些历练又极为严苛,以至于这个世界形成后的上万年来,没有一位‘神之子’成功接任神位。” 历练分很多种,柳元真的历练很明显,是填补佛心的残缺。而林芩泽因为浓厚的气运被人觊觎,即使气运为修炼路上提供了便利,却也让他危机四伏。魔修用邪术夺人性命,自是人人喊打、难以存活。 且不同神之子的独特的性格也会造成许多变数:善神牺牲自我,恶神走向极端,情.欲之神难渡情关。所以哪怕几千年前没有外力的打扰,也没有神之子飞升。 城主望着林芩泽和柳元真,道:“与此对应,林芩泽为□□之神所选,柳元真是善神之子,司君一是恶神之子。” 完整的命格才能发挥作用,作为开启神域的钥匙——并不是修为到了就会飞升,卡在瓶颈期的那些人只是缺乏一把“钥匙”。 林芩泽的钥匙是他的命格,柳元真的钥匙因为佛心的缺口,同样存在一点缺口。 而听城主的口吻,司君一身上也有这钥匙的存在。 城主提到了司君一,沈若便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疑团,她插嘴问了一句:“所以司君一是怎么死的?” 城主回答了她:“云裳阁的女掌柜殷秋,也是我们的人。他见殷秋修为低下,便用殷秋的性命来胁迫她说出安泰城的秘密。” 结果显而易见,殷秋假意投诚,实则向城主求助。而城主则控制司君一,在印忟面前自爆,一箭双雕。 武力镇压,进阶后的司君一自信选择了这一方法,想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印忟的弱点。 没想到一时轻敌的下场,就是断送性命。 可掌柜殷秋,又是沈若指给司君一的路。沈若在心中苦笑一声,绕了这么一圈,却还是应了空明镜的话。 果真是她害死了司君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坐享其成的黄雀,原来就在安泰城中啊。”柳元真悠哉悠哉,佛心都快不保了,还有心情感叹。 城主倒也不生气,他笑眯眯地问道:“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言外之意,没有的话他就要动手收走“钥匙”了——柳元真的佛心和林芩泽的命格。 他事事都说得如此详细,不像是作假,疑问也一点点烟消云散,基本不存在些什么了。 但为了拖延时间,沈若还是又问了两句:“既然是为了天下人好,城主何必大费周章地隐瞒,将真相公之于众岂不是更好?” 她一边问,一边给林芩泽使眼色,偷偷把光团塞到了林芩泽的手里。 “吞下去。”沈若传音道。 管它什么天下人不天下人的,她想让林芩泽飞升。 反正她杀了印忟,估计连升至分神期都够呛。等林芩泽到渡劫期,她骨灰都不知道洒在哪儿了,那她肯定是希望林芩泽飞升成神啊。 “吞完赶紧跑!” 城主回沈若道:“比起齐心协力斩杀神子,公布的结果更有可能是天下大乱。还有,带着命格的林芩泽今天出不去这个门的,沈若姑娘。” 沈若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城主觉得她十分有趣,又友情附赠了一个信息:“我听说柳元真用天眼看出你们两人之间有很多羁绊,但你们知不知道这羁绊是从何而来?” 他们三人都答:“不知。” 城主道:“沈若是神定下的林芩泽的道侣,也就是情.欲之神的伴侣的化身。那些羁绊,自你们二位出生之时便命中注定了。” 城主没有说,由于沈若这个特殊的身份,一旦林芩泽飞升成神,沈若也将顺带着变为神祇。 没有说的必要。 因为这个有安泰城的世界,永远也不会产生神。 “好了,不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你们谁先开始?”城主询问林芩泽和柳元真道。 在“神之子”还未成长的时候扼杀,最为省事。 “我先来。”柳元真道。 即便城主今日不来,等柳元真临近飞升,他同样会选择舍已为人。如此,收不收走这佛心也没什么关系。 城主的动作娴熟,看样子演练过不止一次。 “林芩泽,轮到你了。” 林芩泽一手捧着半截命格,一手握着擎桢。 想了想,他把擎桢递给了沈若保管。 “不必担心。”林芩泽对下唇已被咬出血的沈若说道。 待林芩泽一步一步走向城主,正要引颈受戮时,被夺走并毁灭“佛心”的柳元真却突然开口道:“还有一个办法。” “嗯?” “把一部分命格留在沈若身上,不就好了吗?”柳元真指着光团说道。“你的任务是阻止神之子飞升,没有完整的钥匙神之子就无法飞升。同理,没有完整命格的林芩泽也没办法飞升。” 自诩良善的城主口口声声说不会影响他们的修炼,那倘若有其他办法,城主会不会一试呢? 城主思索片刻,居然真的答应了下来,颔首道:“你说得都对,可怎么保证林芩泽不会将命格合二为一呢?” 柳元真显然想好了对策:“解除她与林芩泽之间的羁绊,把他们之间那些‘线’剪掉,她便再也无法移动命格了。” “这种独特的命格,抛开沈若应该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迁移了吧?” 印忟和小若都要用到沈若为媒介,把他们三人聚齐的安泰城城主,应该也不例外。 “去除羁绊之后……确实不能了。”城主认可柳元真的说法。“我理解你们想留下命格帮助修炼,这样吧,沈若和我立下一个契约。” “如果今后你和林芩泽的距离在半尺以内,你将会受到锥心之痛,若是咫尺之间,则会疼痛难忍乃至于身亡。如何?” 这个苛刻的条件,是断了林芩泽与沈若的情路。 但沈若面临的选择题并不是简单的林芩泽和命格,而是得到接近林芩泽的机会、或者让林芩泽失去命格。 她答应下来,林芩泽还能保留下一半。 沈若看着林芩泽的双眼,那对漂亮的眸子里平静不起波澜,好似没有半分对沈若的不舍。 “好,我签这个契约。” 如此,也算偿还了林芩泽待她的好。 只愿以后岁岁年年,他们天各一方,也能各自安好。 城主从林芩泽手中拿回了光团:“行了,剩下的事交给我,你们两位可以走了。” “可……” 林芩泽话还没说完,城主脸一冷:“可什么可?婆婆妈妈。你想反悔,现在说还有机会。我提醒一下,一出这个门,你们两个人就再也不能相见了,选吧。” 他会反悔吗? 沈若紧紧盯着林芩泽的神色,不知自己是在期待还是忐忑。 他舍不得签订契约,便是心中还有她,但这样一来却是又要为沈若做出牺牲。 沈若不想让他反对,又不想他不反对。 最后,沈若眼中的神采一点点褪去。 林芩泽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他和柳元真一起,退出了天机阁。 出了门,柳元真解释他这么做的用意:“残留的命格在沈若身上,可以为她抵挡因杀印忟而倍增的天劫,而你亦可以保住一半。” “多谢柳兄。”林芩泽过了一会儿才道谢,他的模样有些魂不守舍。“只是……你的佛心没能留下来,抱歉。” “其实没了佛心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柳元真微微一笑,满目释然。 如今他倒真沉稳得像是个道心深种的佛修了。 走出灵宗,柳元真骤然停下脚步,问了一声:“擎桢道君,你还好吗?” “……我很好。”音调听起来有气无力,林芩泽的言不由衷都要写在脸上了。 “莫待无花空折枝,”柳元真认认真真地说道,“不如珍惜眼前人。” 与其嘴硬和自己过不去,为什么不能坦诚一点面对内心呢? 林芩泽闷声不答。 只是抱紧了胸前的擎桢。 林芩泽的命格在修炼上十分好用,沈若短短五年的时间,就到了元婴期的修为。 这五年里她与林芩泽避而不见,他们唯一一个同时出现的场合,是水清微与林元斌结为道侣的大典。 两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远远地看了彼此一眼,又飞速分开了。 见沈若顺利渡过元婴期的天劫,水清微笑着说道:“是时候取个道号了。” 原本在金丹期就该取,结果遇上了印忟那些事一再拖延,拖到了如今升至元婴。 “你是个有主意的,对自己的道号可有想法?” 沈若陡然想起化身为小若的空明镜的话。 “我总是带给身边的人不幸。”沈若自嘲一笑,“不如就叫‘孤影’好了。” 她爱的、爱她的,一个个离她而去,被她拖累致死。 父母遭遇无妄之灾,双双身亡。林娅霖因她被尹格生害死,司君一因她一句话丧命,林芩泽因她伤了心也伤了身。 最终留她孤独一人,形单只影。 水清微用力抱住沈若,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这我可不同意。不是你的错,你和芩泽那孩子……都命苦。” 乍一听到林芩泽三个字,沈若还是免不了失神。 她整理好神色,又说道:“那……叫‘忘情’? 水清微这回拍了下沈若的脑袋:“认真点。” 沈若自己也拍了下脑袋,一下子想到了一个合适的答案:“叫‘奇云’吧。” 谐音气运。 她成为修士的一路上,都离不开林芩泽。她是因为气运才与林芩泽相识,而林芩泽带她离开沈家村的时候,用的是奇幻的驾云术。 “奇云”,是个好名字。 “这孩子,取个道号你哭什么啊……”水清微搂过沈若,摸着沈若的背安抚她。 沈若泣不成声:“师尊,我好像……” 好像又开始想念林芩泽了。 这五年来,沈若没有一刻能停止对他的思念。可他们虽身处同一片天地,却囿于束缚不能见面,她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有关他的只言片语。 这样的日子,沈若还要过上几百年、几千年。 她实在不想再过了。 水清微听懂了沈若的哭声,她轻轻说道:“傻孩子,想见他就去见啊。” “可是城主不会同意的,他……也未必想见我。” 水清微却说:“城主能接受一个方案,也能接受另一个,把见面的条件换成其它不就好了。再说,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他不在想你呢?” 她从林元斌的态度便看出林芩泽对沈若没有表面上这般绝情了。 两个傻孩子都放不下脸面把话说清楚,这才白白蹉跎岁月。 这日,有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大消息。 幻宗宗主的关门弟子居然破天荒来了剑宗,还指名道姓要见擎桢道君。 难道他们是要再续前缘? 不管旁人怎么猜测,沈若的步伐迈得果断极了。 她一路通行无阻,走至飞云峰的竹林,见到了正在练剑的林芩泽。 “我还是想见你。”沈若捂着心口,脸色发白。“阿泽,我忘不掉你。比起心疼,我觉得相思之情更痛。” 林芩泽提起擎桢飞速后撤,他知道撤出半尺的范围,沈若的疼就会停止。 可沈若不依不饶,硬是跟了上去。 “阿泽,你别走……”沈若双眸宛如含着一泓秋水,波光盈盈。“柳元真全都告诉我了,你也是想见我的,对吗?” “你疯了不成?!”林芩泽呵斥道。“再靠近我你会没命的!” 沈若倔强地回道:“我宁愿没命,也要你给个答案。” 林芩泽没有办法,他拿擎桢的剑柄抵着沈若的胸口,逼她停下。“你先停下来……” “你先给一个答案。” “你停……” 望着又往前走了几步的沈若,林芩泽无可奈何,只好先松了口。 “对,我想见你!”他又担忧又生气地吼道,“现在可以停下来了吧!” 沈若果真遵守承诺停在了半尺的边界处。 她问:“那你是肯原谅我了吗?” 林芩泽神情复杂,他缓缓答道:“我没有办法,沈若。我一边告诫自己,一边却忍不住去回忆、去怀念、去后悔。我想承认,又不敢承认。我就是无能,我忘不掉你。” “我也忘不掉你。”沈若啜泣道,“阿泽,我每天都在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能报你以真心。我知道落到今天的地步是我咎由自取,可是阿泽,能不能原谅我一回?”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天注定林芩泽修不了无情道,天注定林芩泽拒绝不了沈若。 “你是真心想与我在一起,还是……” “还是”后面的话没有说完,沈若就已急冲冲表明了心意:“我当然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当你的若若,想当你的道侣,想得快要疯掉了!可你不肯见我,连我的梦都不肯进,我便只好亲自来找你见上一面。” “阿泽,我知道你的心结是什么,但我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阿泽,你原谅我这一回吧。” “真的不会了吗?” 沈若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发自肺腑,林芩泽还是松了口。 他也想见她。 想得快要疯掉了。 “不会!但是……我最后骗你一下行不行。”沈若突然笑得腼腆。 “什么?” 沈若小心翼翼地说道:“先说好,不准生气。” “……行。”林芩泽目不转睛,看她要怎么行骗。 沈若松开捂着胸口的手,面色也恢复了红润。 “?” 她腼腆地笑了笑:“我装的,其实不疼。” “??” “来之前我去求了城主,把契约改成了其它条件。我现在可以随便接近你啦,睡一张床上都没问题的那种~” “???” “但是下次一定不会骗你啦!我答应你!” “生气了……?” 沈若看着背过身子的林芩泽,有些无措。“那我发誓好不好,我沈若发誓,这辈子不会再骗林……唔……” 誓言在即将完成的时候,被人打断了——林芩泽给了沈若一个缠绵悱恻、耗时悠长的吻。 捏完沈若的脸,林芩泽又咬牙切齿地喊了声:“小,骗,子。” “我才不是,”沈若矢口否认,红着脸说道。“我是你的若若呀~” 林芩泽应道:“嗯,我的若若。” “也是你的道侣。” “嗯,我的道侣。” 抱着沈若,嗅着熟悉的玉兰花香,林芩泽想,柳元真说得果然没错。 有花堪折直须折,不如珍惜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