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业假笑》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营业假笑 作者:酒池兔窝 文案:晚宴上,时家小女儿一袭曳地礼裙惊艳全场,长发及腰,温顺又乖巧。 传闻名花有主,无人敢上前搭话,唯独贺家小少爷对她伸出手,笑得斯文。 “时小姐,可否赏光共舞一曲?” 时晚缇看向她的未婚夫——这位西装熨帖、金丝细框,一丝不苟中又抓出些凌乱湿发的男士。 她假兮兮地笑了笑,脑中闪过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人间油物。 晚宴行至中途,相隔四条街的小巷网咖里,邻座的人调侃道:“贺少,扔下未婚妻不管,跑这儿来打游戏?” 贺见温嗦了口泡面,不久前还儒雅和气的男人,此刻哐哐砸着键盘放狠话。 “我就是单身一辈子,也不会跟那种矫揉造作的女人结婚!” 推门而入的时晚缇:冷漠.jpg 四年后,花大毕业典礼。 时晚缇演讲结束后径直走下台,目不斜视地路过了抱着一大捧花,摇着尾巴等她的贺见温。 “全世界最最可爱的时大小姐,你就答应我吧,先恋爱、再结婚,行不行?” *普普通通真香文 *假乖巧真路子野小姐x假斯文真网瘾少爷 *封面即男女主Q版人设,绘图感谢@猫毛卷子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欢喜冤家 美食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晚缇 ┃ 配角:贺见温 ┃ 其它:接档小甜饼《葡萄汽水》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今天假笑夫妇真香了吗? 立意:真实的你,就是最好的你 第1章 . 小笼包 爱喜欢不喜欢 花市区夏季入夜得迟,总是很晚了才能在天边瞧见一瓦暮色。 趁等红灯的空档,小哥费劲地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那帕子黄黑糅杂,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他抹了把蛰眼的汗水,抬头看向长街。路人的衣着两极分化,要么恨不能脱个精光,要么经不住晒,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蒸包子。 强烈的日光暴晒着沥青,人走在烫脚的柏油马路上,鞋底子几乎要被融掉一层胶。 然而酷暑天里的老天爷跟吞了炸.药似的,一丁点火星子就能燎着,兴许上一秒还艳阳高照,下一秒便是大雨滂沱。 绿灯亮起,小哥加快速度,蹬着踏板一头栽进了富人街。 这条街原本有它自己的名字,随后近几年东一栋别墅、西一座酒店建起来,人们便习惯称之为富人街了。 小哥照着地图拐进条岔路,停在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前。 “您好,您的外卖到了,麻烦来酒店门口取餐。” “谢谢,马上到。” 挂断电话后,小哥打量着眼前浮夸到有些不伦不类的酒店,再看一眼挂在车把上的外卖袋子。 原来有钱人开宴也吃这些么…… 他掂了掂袋子,炸鸡炸串,还有给隔壁店捎带的馄饨小笼包。分量不小,最多能供两三个人吃,大概是酒店员工的宵夜。 走神的功夫,耳边传来鞋跟踏地的清脆响声,他连忙从胡思乱想中抽回心思,抬头道:“请问是时小姐吗,您的外卖……” 余下的话似是被那尾层层叠叠的裙摆扫回了肚子里。 酒店门前的路灯一直忽明忽暗的,街道管理互相踢皮球,谁也不肯动动嘴皮子找人修理,酒店经理压着脾气一再上报,坚决不当冤大头自掏腰包给公家擦屁股。 路灯就这样拖着“残缺”的身子,终于在一次雷雨天彻底报废。 女孩提着拖尾,站在路灯下,白纱在她手中揉成了一团。光线不好,外卖小哥却看见月色皎皎,衬出一方冷白的皮肤。 一半月色照在她身上,剩下的一半则悉数被捧进了那对乌黑的眼珠里。 大约来人和他想象中出入过大,小哥愣了足足有一会才回过神道:“您的外卖。” 女孩接过外卖,托着纸袋底部,一手探进去拿着什么。低下头时,一绺碎发顺着修长的脖颈滑落,轻轻勾在唇边。 她似是天生长了一张乖巧的笑脸,即便不笑时,嘴角也微微向上翘着,弯出一线莹润,像是在白釉上添了一笔恰如其分的好颜色。 着实令人一见难忘。 她最后摸出了杯冷饮,边递回来边撂下一句“谢谢”,两只手哪边也没闲下,兜着裙摆一路小跑回了酒店。 杯壁上融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沁出些许凉意,小哥看着手中被硬塞回来的“订单”,一时陷入了沉思。 - 上流人士最爱做的事就是举办宴会,为了彰显自己的身家财力、人脉地位,亦或是 * 更为纯粹的理由——闲的。 总之,今天夫人们聚在一起吃个下午茶、明天谁家千金少爷举办个生日宴,皆是常态。因而,在看到人脸的一瞬间自动在脑中筛出正确的人名,已经成了酒店侍应最基本的技能。 时晚缇叮呤咣啷地两手提着纸袋,一路走一路飘香。 “时小姐,晚上好。” “晚上好。” “时小姐这是……” 女侍应犹疑地看向那几个纸袋子,时晚缇偏过头,继而抬了抬手,晃得纸袋子哗哗作响。 “宵夜。”她微笑着回道,神态相当坦然:“小恒饿了。” 此话一出,侍应们恍然大悟,待人走远了才凑头小声嘀咕“岑少爷点的餐怎么让别人去取”、“时小姐的大裙摆走路多不方便”云云,并且最后得出一致结论:儿子果然不能富养,太娇气。 这边时晚缇轻车驾熟地拿岑小少爷做挡箭牌,一路微笑着应付,十几米的长廊硬生生走了五分钟才到头。 摸到房间门把手的一瞬间,时晚缇松了口气,开门进屋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她背抵着门锁,逃开打量的视线后,面具似的笑面终于露出一丝端倪,一点点从她脸上脱落。 四仰八叉瘫在沙发里啃苹果的岑恒:“你被狗撵了?” 时晚缇脱下左脚的小高跟,精准地砸在岑小少爷金贵的膝盖骨上:“被你撵了。” 岑恒“嗷”一嗓子蹿到沙发靠背上,瞬间从无骨精变成了泼皮猴,丝毫不顾这一跳把身上那套六位数的定制西服窝出了多少道褶子。 “时晚缇!”他搂着苹果,出离愤怒地叫喊:“我饭都没吃就赶来给你撑场子,你就这么对我?” 时晚缇不理他,把另一只鞋也甩掉,光着脚走到桌前,不紧不慢地把餐盒一只只摆了出来。 岑恒看也不看,不为所动,继续挂在靠背上,可谓是相当坚决。 时晚缇冷笑一声,心道我还不知道你几斤几两,默不作声地打开了盛炸鸡的纸盒。 要么说岑恒是只长不大的小狗崽,闻见炸鸡香味了,什么尊严脸皮一股脑抛在身后——连同那个被啃得乱七八糟的大苹果。 他蹲下时视线刚好与桌面齐平,眼巴巴得盯着那只鸡,时晚缇几乎能看到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他屁股后面摇啊摇…… “吃吧,记得给我剩一半。” 闻言,岑恒扯过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撕下一只油汪汪的鸡腿:“谢谢姐,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没良心的。” 岑恒满心感动,殊不知身旁这位只是因为拿他当挡箭牌有那么一丝丝良心作痛而已。 然而为了维持友好融洽的姐弟关系,时晚缇选择性忽略这件事,面不改色地接受他的感恩,边递纸边道:“把你那大金戒指撸下来再吃,油腻腻的也不嫌埋汰。” 岑恒:“……姐,你口音什么时候偏成这样了?” “还不是被你带的。” “成吧。等会你可记得别回来,说话轻一点、温和一 * 点,不然姑姑又要训人,说你这样粗声粗气的没人喜欢了。” 时晚缇掀开餐盒盖子,热气顷刻间蒸上额头,她低垂眼睑,用筷子戳着白花花的馄饨。 她心不在焉,戳了半天浓白的汤,从乱成一团的心绪里扯出唯一一根清晰的线,明了地叫嚣着“爱喜欢不喜欢”。 可惜那线只冒了一瞬的头,顷刻间又被纠扯回了层层密密的乱里。 时晚缇放下筷子,捏起个圆滚滚的小笼包,一口塞进嘴里,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我知道。” - 时家相当讲究饮食,要口感、要健康、要卖相,更要营养均衡,唯一不要的就是油性大的食物。 兴许正因如此,时晚缇最爱大油大酱、咸口辣味,什么重口她吃什么。 平时家里佣人看得紧,一日三餐离不开五谷杂粮,几乎要把她馋疯了,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偷吃,一碗玉米鲜虾馄饨、两屉猪肉小笼包,风卷残云似的全下了肚。 一百来块的炸串岑恒吃了一大半,加上半只鸡,撑得西服最下面的扣子险些崩开。 “姐……”他看着时晚缇优雅地塞下一大口烤苕皮,并且嚼得十分有余地,美食壮怂人胆,说出了一直想说又怕死的话:“你属河马的么?” “啪”,清脆的一声,一把签子折在了时晚缇手里。 岑恒:“不不不,我不是说你嘴大,容、容量,对,我的意思是虽然嘴很小,但是容量很大!” “河马的嘴不小,非要说的话,或许形容成仓鼠会更让女孩子开心。” “记住了!记住了!!可以把竹签拿远一点吗?!” 时晚缇面无表情地扔开签子,正考虑要不要继续吃时,门外由远及近传来小皮鞋跟“哒哒哒”踏在瓷砖上的声音,听频率来人似乎相当焦急。 “小姐!” 房门被人一把推开,大力地撞在墙皮上,又慢悠悠弹了回来。 时晚缇看到来人,只消一眼,便将继续吃的选项碾成了一滩灰,“腾”得站起身,慌里慌张地把桌上的餐盒一股脑收进了垃圾桶。 “哎,还没吃完呢,扔了干什么?” 岑恒眼疾手快地把剩下的半只鸡搂进怀里,时晚缇恨铁不成钢地赏了他一脚,烦躁道:“吃吃吃,再吃就吃到阴间去了!” “???” “表少爷,夫人来了,正在往这边走。” “我去……” “表少爷。”小女仆扶了扶眼镜腿,一板一眼说:“我认为我有必要提醒您一句,夫人厌恶一切形式不雅的词句,简而言之,就是您最好不要在夫人跟前说半个字的脏话。” 岑恒噎了一瞬,小声嗫嚅:“这都要管么……” “少说两句不会憋死。”时晚缇用最快的速度清理好桌面,冲到落地镜前补妆,薄薄的散粉盖在脸上,她深吸口气,把惴惴不安的心绪也一并压了下去。 于是等时夫人推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两人围坐在餐桌旁,其乐融融地喝茶闲聊——俨然 * 一副姐友弟恭的中老年人闲暇常态。 “妈妈。” “姑姑。” 二人乖巧问好,前后堪称罹患精分式的反差,即便是见惯了的女仆也不禁暗自感叹:这俩小祖宗不进军演艺界简直可惜。 时夫人年轻时在话剧社待过小半年,如今年近四十却风韵犹存,仪态仍似少女,眉眼间有六分婉约恰好地复刻给了最疼惜的小女儿。 她上下打量着时晚缇,满意地笑了。 时晚缇高挂着的一颗心缓缓落了回来,她转头看岑恒,嘴角一抽,险些没绷住垮下脸来。 岑小少爷不明所以,美滋滋地想兴许是今天过于帅气了,迎着他姐杀人的注视,自信地薅了一把头发。 第2章 . 炸鸡 你未来姐夫 这边岑恒嘴角咧到了耳根子,对面的时晚缇简直想抡圆手臂给这二傻子一铁砂掌。 房间里冷气飕飕,温度调得很低,她抽了张纸巾,状若不经意地伸手拭了拭岑恒的脸颊,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看你热的,也不知道擦擦。” ——顺带捏走了他嘴角粘着的肉屑。 岑恒:“……” 他刚才是不是离死只差一步了? 时夫人的笑没能持续多久,出于多年的饮食清淡,她对油腥味的敏感程度,不亚于呼吸系统脆弱的人对二手烟的排斥。 垃圾桶大敞着盖,时晚缇嗅到一丝余香,顿时心凉了半截。她悄悄摸索着遥控,企图打开排风换一换气,只是不等她碰到按键,时夫人便脸色骤变,笑容风卷残云般褪了个一干二净。 “晚缇,你是不是忘记答应我什么了?为什么不听话?” “妈妈,我……” “不要说了,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东西” “……” 人的脾性大约是刻在骨骼里的,像一道防线,无形缚住所有出格的言行举止。即便是恼怒时,时夫人的语气仍旧出奇温和,抬起食指压在太阳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晚缇,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 时晚缇敛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垂着尖,心情低落似的,投下一小片半月的影子。 失望。 她时常会听到的评价。 岑恒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莫名感觉母女之间的气氛逐渐剑拔弩张了起来。 尽管从外看来,母亲温柔教诲、女儿低眉垂眼,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位温顺乖巧的表姐,褪掉假象后有多么刺人。 “姑姑。”一咬牙,他脱口而出道:“是我点的外卖,也是我吃的。” 他打小就不亲切自己这位姑姑,甚至每次见着她都有隐隐的尿意,类似上学时被班主任指名道姓约谈那种。 时夫人美眸一转,盯紧他:“为什么?” 这能有什么为什么??饿了馋了嘴里没味了,无非就是享口舌之欲。 岑恒: “老头……我爸,让我今天别吃东西、省的暴露吃相。我怕晚宴太久扛不住,提前吃点垫垫。” 时夫人眉心微蹙,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眼:“酒店有很多套餐配送,为什么吃这 * 种不健康的东西?” “……” 又是为什么。 岑恒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开始同情起身旁安静站着的人。他不过偶尔见一次,表姐每天都要和姑姑斗智斗勇。 左右时夫人看不起自己的娘家,对他也是把嫌弃写在脸上,于是岑恒一梗脖子,再也不应了。 时夫人知道他不待见自己,也不恼火,转了转手包的锁扣。 她嫁给时先生多年,做家务的次数寥寥可数,一双手葱根似的,保养得极好,指尖染着淡淡的玫瑰茜红。 “岑恒。”她连名带姓地唤了一声,和时晚缇生气时叫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把岑小少爷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不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干涉你,只是我不希望你拉着晚缇一起自甘堕落,作为一个母亲,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当然不,姑姑。”岑恒咬着后槽牙微微笑说,一直到时夫人离开才抽了抽嘴角,渐渐沉下脸。 “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你可真沉得住气啊……”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彼此苦哈哈地对视了一眼。 生气吗?气。 怎么办?忍。 毕竟是他的亲姑姑,再火大也不好说什么,更何况老头儿年纪一把了,揍起人来可一点也不含糊,一手杖能把他敲飞到新加坡去。 “我不往心里去,这话我听得多,不疼不痒、早习惯了。” 岑恒挠了挠头,本就蓬软的头发被他抓得凌乱不堪,造反似的飞了起来。 小女仆最见不得人炸毛,立时便要拉着他去重新打理,关门前回了个头,心有余悸地提醒时晚缇把剩下的炸鸡收好扔掉。 时晚缇淡淡地应了一声,眼看着房门“啪嗒”一声合上后,弯身看了一圈。 盛着炸鸡的纸盒安安静静地躺在桌布下面,裹着香气争先恐后地向外钻。 …… 二傻子。 放在这就算闻不着,再走近些也能看见了吧? 时晚缇抚额,再次默默念叨了岑恒两句。 小女仆的叮嘱犹在耳边,主食下肚后她已经吃饱了十成十,嘴馋才又把剩下的炸串扫荡干净,现在是既撑又腻,原本也打算放过那半只炸鸡。 然而不知是因为那句“别再惹夫人生气”,还是出于什么微妙的逆反心理。 像是和自己过不去似的,无视胃里的翻江倒海,时晚缇撕下一块炸得油汪酥脆的鸡皮,塞进嘴里,嚼蜡一般慢斯条理地吃完了半只鸡。 - 外市人有句调侃,花市区的“特产”是富人,各行各业五花八门,靠什么起家的都有。而在这云集的富人堆里,也有一条不成文的鄙视链。 白手起家的看不起成天鬼混的二世祖,书香门第瞧不上一夜成名的“暴发户”。 时家就是其中最典型的名门望族。 时家祖上三代都是搞教育事业的,听说明朝还出过太子太傅,自古至今不乏文官状元一类,最不缺的就是教授和老师。 譬如这一代的家主时先生——本省门槛最高的花市大学的校 * 长。 再譬如时晚缇,今年高考以理综总分全省第十、本市第一的成绩迈进了花大校门。 虽然她初入大学,暂且不能为时家的光辉历史再添一笔浓墨重彩,但显然,光耀门楣的重担早早便压在了她肩上。 今夜的晚宴由时家举办,时夫人心思细腻,几乎每个稍微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能收到一封邀请函。 收到的当然会来,没收到的也要不请自来,毕竟大部分的成功人士想培育出优秀的后代,必然要经历教育这一环。 加之时家一届清流,能幸免于一众老狐狸的算计,也少不得时夫人娘家岑家的支持。 岑家是典型的白手起家,摸爬滚打多年,谈不上垄断餐饮业,却也能在尔虞我诈的商圈屹立不倒。 此刻千金贵妇们细长鞋跟下踩着的土地——花市区最奢华的酒店,正隶属于岑氏产业。 以岑氏继承人的身份,出席时家小女儿的庆功宴、以及十八岁成人礼。 这就是岑恒所谓的“撑场子”。 此时此刻,作为排面担当的岑大少爷倚着石柱,漠然地看着众人推杯换盏,抿着唇一言不发,把岑老爷子出门前的叮嘱忘得干干净净。 他抬眸瞄了一眼大堂正中悬着的壁钟,随手抓住一个路过的侍应,问:“时晚缇人呢?都几点了。” “这…我也不……” 侍应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急得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大约是吓得。 岑恒虽然长了一张唇红齿白扑了粉似的小白脸,但言行举止都透出凶神恶煞四个大字。 毕竟没几个人能单凭外表看透他二傻子的本质。 “算了,我自己去催……” 话音未落,一锅沸水似的人群突兀地静了下来。 岑恒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向安静的源头,长眉一挑,唇边吹出一声轻佻的哨声:“不愧是我姐。” 裙摆层层扫过光滑的大理石阶,前短后长的款式恰好能露出一小截脚腕。 时晚缇从容自若地穿过人群,停在了岑恒跟前。 她和刚才没有什么不同,细看之下却多了些精心的小设计。 譬如坠在脚踝上的水滴蓝宝石,再譬如耳垂上的蝴蝶银线,衬出她优越的冷白皮肤和天鹅颈。 “怎么样?” “啊?” “我问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哎姐,你脸上怎么沾了这么多脏东西。”岑恒揣着明白装糊涂,照着她的脸就要上手蹭。 时晚缇朱唇轻启,微笑着吐出一个字正腔圆的“滚”,一巴掌拍开他的黑手:“别告诉我你那一百零八个前女友里就没人告诉你高光是什么?” “夸张了,我又不是梁山。” “……” “去个零还差不多,而且准确来说,是十七个前女友,加一个现女友。” 时晚缇翻了一个优雅的白眼,对他丰富的情史丝毫不感兴趣,正打算提着裙摆离开时,岑恒突然正色道:“姐,这么半天了也没人来和你搭话,你没觉得不太对劲吗?” 时晚缇:… * …她如果说觉得岂不是过于自信了。 “不觉得,你在想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晚不就是打着庆生的幌子给你相亲么?姑姑也是,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联姻定亲那一套,何况你才刚成年就把后半辈子跟人锁死了,未免操之过急。” “道理是对的,不过……你还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 眼看着少年撸袖子叉腰,一副不服气的模样,时晚缇轻轻笑了一声,微微扬起下颌,点了点斜前方,“看那边。” 视线末端花团锦簇似的围着个人,背对着两人,看不见脸,只隐约瞧得出衬衣下修长笔挺的身段。 “……谁啊?”岑恒眯了眯眼。 时晚缇神态自若:“你未来姐夫。” 岑恒:“???” 第3章 . 红酒 等我跳完这支舞,就来拧你的头盖…… 对面的男人似乎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亦或是时晚缇的注视过于灼人,他转过身,颇为不解地看了过来。 视线交错,两人隔着几米距离安静地打量彼此,不时,那人对着周围那一圈花红柳绿略一点头,长腿一迈朝这边走了过来。 时晚缇觉得他好像笑了一声。 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意味,但总归让人觉得暧昧,心生一些不好的想法,于是她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在心里画下一个利落的红叉。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要么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觉得自己懂的挺多在那瞎嘚瑟,长点心吧岑恒。” “路人都知道了就瞒着我,是不是把我当外人?” “……还挺理直气壮,你不该反省反省自个儿么?” 两人边斗嘴,还不忘抽空审视这位时家的未来女婿。 那人一身浅驼色西装,外套松松垮垮地搭在小臂上,袖箍下隐约透出精瘦的手臂。 手长腿长,身段颀长且端正,带着一股淡淡的清贵气质,这样的男人即便岑恒再想挑刺,也愣是说不出一二不好。 兀得,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一双眼亮得像两瓦大功率灯泡。 “Silvano Lattanz。” “说人话。” “意大利皮鞋。” 时晚缇看他带着点欣赏的眼神,满脸不可置信:“一双鞋就把你收买了?” “你不懂,如今这种量产化时代,手工鞋的质感有多棒,何况是窖藏皮鞋,郎丹泽就是坠吊的!” “……” 现在不仅白酒要窖藏,烧鸡要包浆,连鞋都要往土里埋了么? “你看他手上搭着的那件,PRADA春夏限定小羊驼色休闲款西装,这人衣品不错。” 岑恒摸着下巴,完美展示了如何在半分钟内完成对一个人印象两级反转及自我攻略。 “行啊,我看你挺满意的,不如你跟他过一辈子去吧?” 时晚缇咬牙切齿地撂下这句话后,迅速调整状态,待那人停在跟前时扬起一个标准且自然的假笑。 笑…笑…… 笑不出来。 “时小姐……和岑少爷,晚上好。” 岑恒:“… * …” 懂了,他是附带的。 “你认识我?”说完他就后悔了,哪有人联姻前不把对方身家亲戚祖宗十八代都刨一遍的? 像是为了遮掩这份尴尬,岑恒轻咳一声,视线不由自主地粘在了那双皮鞋上。 那人大约一眼便看破了他的小心思,微微笑了起来,道:“年初去了一趟威尼斯,顺路订了两双郎丹泽。有一双刚开始赶工,当时需要,过后又不用了。岑少如果不嫌弃的话,我让匠人按着你的尺寸做,大概秋后会送到岑家。” 听到这一番话,岑恒先是一愣,继而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到了耳根子。 他颇为不自在地揉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干笑两声:“那什么,姐,我看到几个朋友,过去招待一下,你们慢聊。” 郎丹泽最传统的工匠就那么零星几个,每年订制的数量有限,供不应求,岑恒喜欢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时晚缇想不通,一双鞋就把她给卖了??? “……” 时晚缇边在心里盘算怎么把岑恒和他坠吊的皮鞋一起回窖重埋,边努力挤出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 “你好,时小姐,虽然我想您应该知道我是谁,姑且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贺,贺见温。” “时晚缇。” 两人的手在空中虚握了一瞬,彼此指尖都是冰凉一片,旋即又分开。 时晚缇自问多少也算外貌协会一员,但不同于普遍意义上的“看脸”,她更注重一个人的整体气质,脸蛋在她这里只占三分。 面前这位男士,单看五官绝对是稳妥的满分选手,特别是那双很招桃花的眼睛。 但这个几乎把头发全都梳到两边的四不像发型,发胶用太多导致看起来像两周没洗头,客套又过于有技巧的场面话,加上那副架在鼻梁上的细框金丝眼镜—— 平光的吧? 刻意的成分太重了。 撇开油腻的气质不提,据她的直觉,加上这人时不时像包不住一样露出的一点暧昧。 这类人优雅斯文的外壳下,普遍藏着一颗败类的心。 蠢蠢欲动,心藏祸患。 就像她一样。 时晚缇微微垂下眼睑,彻底给眼前人定下了“否”的判决。 她可以是时家的“车”,这是她一生拥有人上人的优越生活应尽的义务,但不代表她没有选择“将”的权利。 至少她没有和同类人过一辈子的打算。 “相信我们的事情夫人已经和您说得很清楚了。” 贺见温随手从路过的侍应端盘上接过两只高脚杯,递到时晚缇面前,“时小姐,不谈将来,只敬当下,我敬你一杯。” 婚是一定要推了的,但在当下的场合,这杯酒无论如何也不好推掉,时晚缇接过杯柄,低头瞄了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大幅的晃动,酒杯里暗沉的红色液体表面冒出了几个浮泡,微微一晃便“噼啪噼啪”悉数碎了。 时晚缇脑洞过大的思想里第一时间想的是——有那么些像童话书里,巫婆对 * 着一口大锅熬出来的毒药。 现实一点的话,应该说像她此时此刻翻滚的胃液更贴切。 闻着那股清淡的香气,时晚缇不太讲究地一口饮尽,对贺见温晃了晃空荡荡的酒杯。 她附在透明杯壁上的指尖带着一点粉嫩,两颊染着微醺的淡酒色,配合唇畔若有似无的笑意。 ——一切看起来是那么乖巧又无害。 即使她内心在骂骂咧咧地喊着“看见没老娘醉了识相点别再搭茬了哪凉快爬哪去”。 即使其实再给她灌上个七八杯走路也不会打弯。 至少表面上是需得这样表现的。 然而这位贺先生似乎不是那么有眼力见的人。 与此同时,大堂中心的提琴乐团也十分没有眼力见地奏起一支轻快的圆舞曲。 时晚缇顺声望去,一眼瞧见和乐团负责人称兄道弟的岑恒。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岑小少爷抛给时晚缇一个得意的wink,脸上灿烂的笑容仿佛在说“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时小姐。”贺见温愣神了片刻,优雅地对她伸出一只手,“时机恰好,可否赏光共舞一曲?” 时晚缇收回目光,微微一笑,轻轻搭住他的手,“当然。” 姓岑的,你没了。 等我跳完这支舞,就来拧你的头盖骨。 时晚缇快速扫视一圈,把视线锁定在离出口最近的一个隐秘角落,好方便随时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这场令人窒息的晚宴。 “我们去那边吧?我不太喜欢引人瞩目。” “但时小姐的气质注定您不会融于平凡。” 嘴上如此说着,他还是顺从地跟了过去。 时晚缇陷入沉默,默默庆幸今天穿的是长袖礼裙,不然让人看到鸡皮疙瘩实在有失礼仪。 不论气质上如何人间油物,贺见温的行为姑且未曾越线,征求首肯后才把虚虚把手放在了她的腰上。 “时小姐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 时晚缇虽然生养在富贵人家,打小也免不了被迫接受音乐的熏陶,但她对这些东西委实不感冒。 眼看她陷入沉默,贺见温十分善解人意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微微一笑,腾出只手曲指用骨节顶了顶镜框。 “是一首……关于爱情的乐曲,岑少爷品味很好。” “……” 他果然知道。 “话又说回来,这家酒店是岑家的产业吧,时小姐知道Mercury这个名字的由来吗?” 聊尬的是吧……这题她还真就会。 “Mercury,墨丘利,罗马神话里主贸易的神。” “是的。岑家经营西式酒店,多少会信西方的神。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虚扣着时晚缇的手,突然间低下头,猝不及防将唇印了上去。 “时小姐应该就是给我带来好运的缪斯女神吧?” “………………” 一瞬间,时间仿佛在时晚缇身上停止流转,将她整个人定格成了一张匪夷所思的JPG。 尴尬和抗拒却不能表现出来的种种复杂情绪团成一团,巨大的波动之 * 下,揪得她胃中一阵向上翻涌。 不行。 她心想,得说点什么缓解气氛。 于是一张嘴:“呕——” 时晚缇吐了。 第4章 . 泡面 我就是一辈子单身,也不会和那种…… “哗——” 冲水声回响在空荡的洗手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时晚缇扶着洗手台,抬头去看镜子里那张把干净又漂亮的妆面都给吐花了的脸。 “咚咚”的扣门声响起,不待她反应过来便毫无预兆地由外推开。 “姐,你这是怎么了?” 岑恒做贼似的从门缝里挤进来,进门的一瞬间反手扣上了锁。 时晚缇松口气,死死扣着大理石台的指尖一点点松开。 她摆摆手,推开岑恒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手帕,有气无力地说:“你这帕子不知道给多少女孩擦过嘴,别给我用。” 岑恒:“?我一次一换好吗。” 时晚缇看着自己狼狈的模样,发梢还在滴着水,用手抹了抹嘴,打开水龙头用力冲洗着掌心那块曾精致地涂抹在唇上的温婉豆沙。 “没事,吃太多伤食了。” “你不会把那半只炸鸡给吃了吧?” “嗯。” “你这……” 岑恒欲言又止,见她一副不听说教不知悔改的倔样,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让姑姑知道了有你好受的,包庇你的同犯,少爷我,估计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我不说,小葵不说,管好你自己,就没人会知道。” 小葵是小女仆的名字。 “你怎么确定小葵不会说?这么相信她?” “除非她想换一份工作,妈妈不会留下撒谎的佣人。” “无情……” “贺见温呢?”时晚缇缓过劲来后,终于后知后觉想起还有这么个人。 “来的时候没看到,被你吓跑了吧?” “……” “开个玩笑,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了。放心,你们的位置很偏僻,除了一直关注着你们的我——估计没人看见。” 那就好。 “等会儿,这是女洗手间吧?进来就上锁,你怎么这么熟练??” “……” “多干点正经事,别没事就把人推到厕所搞壁咚那一套,过时了,也不嫌味儿冲。” “……” “去把我房间床上的衣服拿过来。” 岑恒刚吃了瘪,壮着胆嘟嘟囔囔道:“不去。” 时晚缇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侧眸看他,“那我们就来算一算今晚的总账——” “喏!” 时晚缇看着他像古代太监一样拍拍袖子猫着腰退下,一个没绷住笑了出来。 “瓜皮。” _ 从岑少爷成功退化成小岑子的某人一路鬼鬼祟祟地躲开熟人回到洗手间,被时晚缇拿过衣服一脚冷酷地踹了出去。 无视门外嘟嘟囔囔的抱怨声,时晚缇转过身背对镜子,背手拉下了晚礼裙的拉链。 解开令人窒息的束腰,换上一字肩短衬和热裤。脱下五公分的小高跟,揉揉酸痛的脚后跟,再套上舒适的马丁靴。 换好衣服后,时晚缇顺着刘海摸到发际线,手指一勾,像电影画皮里那样,连假发 * 带头套整个扯了下来,露出一头漂亮的焦糖色齐肩发。 两边的碎发有些挡住视线,她从口袋里摸出小皮筋,顺手编了条小辫子掖在耳后。 她用手舀了一捧水,边打湿有些凌乱的发尖,顺手蹭了一下右眼下的粉底,露出一颗黑色的泪痣。 小小的,浅浅的——像是画眼线时手抖不小心点上去的一样。 却足以让这张脸不再完美无瑕,无端多了些烟火气息。 她弯腰紧了紧大腿上的束袜箍,小心翼翼打开门探出半个身子。 “没人吧?” “没人……姐,你什么时候在这开了个洞?” 时晚缇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右耳,一枚精巧的小银蝶附在耳骨的位置,像不经意间翩然落下。 “你懂个锤锤,抱着你的皮鞋睡大觉去吧。” 说完这句话,她扔下满脸错愕的岑恒,一路熟练地抄着人迹罕至的小路拐出了酒店。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灰蒙蒙的天色给长街两侧罩了一层雾汽。 没带伞的过路人纷纷躲在廊下避雨,探头探脑地企图拦下一辆刚巧经过酒店门口的出租车。 时晚缇抬头看了看天色,闷闷的,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下。于是她淌着水“哗啦哗啦”径直走到马路边,拦下一辆车坐了上去。 “姑娘,怎么也不打把伞?” 司机是位有些年纪的和蔼大叔,穿着浅蓝色的统一制服,边说着边拆开一袋崭新的毛巾向后递过来。 “谢谢,雨不是很大,我赶时间。” 时晚缇接过毛巾却没有用,握在手里,随口报了一个地名,待车行驶平稳后把毛巾又整整齐齐叠成方块放在了一边。 正如她所料,这场雨不仅没有停下的趋势,甚至越来越大,不时间杂几声轰隆的雷鸣。 雨水打在车窗上,汇聚成一面瀑布似的水帘。 空调排风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着,时晚缇揉了揉鼻子,模糊视线中,车子已经不知不觉驶过了三条街,缓缓停在一处小巷口前。 有富人区自然也有相对应的平民区,虽然时晚缇很讨厌这类戏称。 花市不乏这种纵横交错的地方,路上的小店、岔口的摊贩,就这样几条弯弯绕绕的小巷叠在一起,便养活了一代又一代的家庭。 听说岑家祖辈也是从这样的一个老式糕点小摊做起的。 雨雪天时在这样的小巷里,仿佛时间都停止了转动,许是因为没什么摊贩,便少了许多人气。 小巷里排排都是屋檐,时晚缇穿梭在雨帘下,只将肩头沾湿了一点。她慢悠悠地踏着长满青苔的石砖路,享受这份难得的静谧,直到路过一家网吧—— “淦!亚索会不会玩啊,血皮德莱文都能放走,键盘上撒把米鸡都比他会玩!” “算了算了,看id像是个女孩子,死亡如风,常伴吾身嘛,别太较真。” “不较真打匹配去啊来排位祸害什么人?还有我跟你说,不要小看现在的女生,操作未必比你差——不过这 * 个是真的差劲。好好打,下把定生死,再输掉段了。” 网吧是那种老式的,一间小小的店面,门口挡着几块防水的胶皮帘子,门半掩着,对话声和噼里啪啦按键盘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格外刺耳。 时晚缇微微蹙眉,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正打算离开,却又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不由自主停下脚步,透过门缝向里望去。 网吧里人不算多,老板坐在柜台后面一根接一根的抽,烟雾缭绕里,正对门口的位置坐着两个少年。 左边那少年戴着一顶棒球帽,尽管他努力把帽檐压得很低,仍是有一两撮不安分的小卷毛钻了出来。 “怎么回事?你也演我是吧?” “我说贺大少爷——”右边那位一推桌沿往后一靠,摊开手无奈地看着他:“你今天怎么这么大火?谁气着你了?” “没谁。” “哦,我知道了。”那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突然凑上来,调侃道:“是你那未婚妻吧?怎么,扔下娇滴滴的未婚妻跑来这里打游戏,人大小姐怎么惹着你了?” “还说,一提这茬我就上火!”那少年似乎还在进行着一场生死比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屏幕,“我按你教的说了,你猜怎么着?她吐了!对着少爷我这张英俊的脸吐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敢笑!” 听到同伴肆无忌惮的猖狂笑声,少年有些恼羞成怒,键盘砸的哐哐直响。 “下次别净出些损招坑我,要不是老头子,谁愿意跟那种连笑都假兮兮的人多说半个字。” “哎贺少,话别说太满,小心以后肿的是自个儿的脸。” “我就是一辈子单身,也不会和那种矫揉造作的女人结婚!” 放完狠话,那少年或是觉得解气了,又或是这把生死局得到了不错的结果。 总之他似乎情绪好转不少,还有心情拎过一桶泡面,揭开压盖吸溜了几口。 浓郁的香气顺着门缝飘了出来,掺杂一丝丝好闻的酸味,时晚缇细细地吸了口气——酸萝卜老鸭汤,好久没吃了,她喜欢的口味。 少年吸溜泡面时终于抬了抬头,老台式机幽幽的蓝光照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上。 时晚缇微微眯起眼,不过人好像是她讨厌的那个。 她拍掉肩膀上的水珠,推门走了进去。 第5章 . 酸汤抄手(一) 太菜了 “……这话我可不能当没听见。” “无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给我记——” 话音猛地停住,贺见温敲键盘的手指一顿,片刻愣神的功夫,屏幕上的盔甲刺客血条见空,进入了复活倒计时。 “见温,干嘛呢?” 没了贺见温的配合,越礼被迫顶着血皮回城。 他扭头一瞧,贺见温正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坐下的小姑娘看,眼都不带眨一下。 “你这……不合适吧?” 贺见温不吭声,神情严肃,闷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说:“对面那个长得好像时晚缇。” * “时晚缇?哦,你那未婚妻。”越礼回满血,又一头扎进了混战堆,心不在焉地应付道:“没听说时小姐有双生姐妹。” “你可以再敷衍一点的,真的。”贺见温扒拉两口泡面,瞬间失去了食欲。 想起时晚缇看着他欲言又止、止欲又言,捂着嘴冲向洗手间的模样,他就觉得心头憋屈,简直是人生莫大的耻辱! “得,等你复活这时间,对面水晶都炸了。”赢下这决定生死的一战,越礼终于有功夫关怀一下贺大少爷的情绪,从衣领上扯下副细框眼镜,架在鼻梁上看向对面。 起初他也愣了一瞬,仔细端详一番后又摇了摇头:“我见过时小姐一面,外形是很像,气质完全不一样。打个比方……” 他沉思片刻,道:“如果时小姐是和煦的日光的话,那这女孩应该就是清冽的水晶吧?” “你这比喻……”贺见温摸了一把鸡皮疙瘩,“怎么没听你这么夸过我?” 越礼推了推镜框,笑着说:“算夸吗?只是我的眼睛是这么告诉我的。” 贺见温匪夷所思地看他一眼,姑且默认了这种说法,叉了一大口泡面边往嘴里塞边咕哝道:“的确。时家那个好像眼睛更圆一点,也没有那颗痣……而且发型不一样,衣着也不一样。” “原来贺少爷分辨人,只靠衣服和发型的?” 对面的显示屏后面突然探出颗焦糖色的头,时晚缇撑着下巴,透过宽大的缝隙,面无表情地看着贺见温。 “有一种叫假发的东西,有一种叫眼线笔的东西,还有一种叫遮瑕的东西。贺少爷不懂的话,我看你和岑恒挺合得来,他对女孩子这些东西最有研究了,有空找他教教你。” 贺见温:“……” 越礼:“……” 时晚缇:冷漠. jpg 可怜这口泡面,怎么进去的又怎么滑了出来,“啪嗒”一声摔回了汤汁里。 “时小姐,抱歉,我不是有意背后对你品头论足。”越礼率先反应过来,颇为抱歉地说。 时晚缇看他一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原来贺少爷那副眼镜也是跟人借来的。我矫揉造作,你就不是吗?” 贺见温的脸色变了又变、黑了又青,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抱歉,私下里这么评价你是我不对,但你以为我就很想联姻吗?我把话说在前头,老头子一定要和书香门第沾亲带故,却也不是非你家不可。” 书香门第…… 时晚缇沉默了。 她在自己鲜少记杂事的脑子里胡乱翻了一通,终于在某个角落里扒拉出来点印象。 贺家是做翡翠原石生意起家的,贺先生是富一代。 通俗点说,贺家就是鄙视链最底端的那类——人称暴发户。 虽然这个冠名属实不尊重人,时晚缇很不认同,但她想不明白,时夫人骨子里骄傲,应该是最讨厌贺家这种家庭的。 所以为什么会认可联姻? 不过暂时来说,这不重要 * 。 时晚缇清整了下搅成一团杂线的思绪,把困惑压下心头,又换上那副毫无波澜的疏离神情,冷淡道:“我不在意理由是什么,即便是联姻,至少对方也要是不讨厌的人。但实话实说,贺少爷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表面、里面,都不是。” 贺见温一梗脖子:“巧了,一样。” “那话就好说了。原本我们本着家里的意愿和一个陌生人订婚,但很明显现在我们都对彼此十分不满意,那也没必要再委曲求全。正如贺少爷所言,也不是非你家不可。” 说罢,她站起身,“我会想办法说服我家里的人,希望你也是。另外,如果有下次见面的机会,贺少爷会忘掉这次不愉快的偶遇吧?” 这就是在要挟他了。 你有我的把柄,我也有你的把柄,谁也不要试图将对方不为人知的一面揭露在人前。 贺见温对揭人短这件事十分不屑,当下一口应了:“自然。” 时晚缇微微敛眸,不再理他,抬脚往外走。掀开门帘了,又蓦地一顿,耷拉着眼皮侧头看他,冷不丁撂下一句:“太菜了。” 贺见温:“???” “不是你说谁菜呢?哪儿菜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见温,行了行了。”越礼推了推镜框,拦下贺见温,无奈地笑道:“先前你那么说她,时小姐也是有气性的人,权当让她撒撒火,忍一忍。” 贺见温自知理亏,原本有些愧疚在,结果被她这一句“菜”彻底激出了脾气,泡面也不吃了游戏也不打了,无视身后越礼的叫唤,径直打车回了家。 - 贺见温竟然说她矫揉造作! 时晚缇憋着一肚子火,一走出网咖,什么漠然冷静,立马全都垮了下来。 她怎么就给忘了,斯文的面具下不止有败类一种人格,还有可能是哈士奇! 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 时晚缇越想越气、越想越气,路过个坑坑洼洼的水坑时,没忍住一脚跺了下去。 贺见温哪来的脸说她!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没办法,谁又愿意带着面具生活。 时晚缇低头看着鞋面上的泥点,蹲下身用指尖抹了抹,结果当然是越抹越黑。 脑海中又回想起那四个字,矫揉造作…… 她当然知道。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模样,会利用自己的优势,回避自己的短处,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恰到好处地赢得对方的好感。 这大约就是一些人眼里的矫揉造作。 尽管贺见温在她心里并无轻重,甚至不如经常打照面的路边摊阿姨来的重要,但时晚缇仍旧陷入了自闭的死结。 人前她必须完美且强大,情绪收放自如。但偶尔一个人独处时,她控制不住情绪,也懒得费心控制,便任由自己在丧气中越坠越深。 这是她自我调节的最佳方式。 - 电话铃已经不知道响了几轮,挂掉了又立马打进来新的,到后面时晚缇干脆懒得去管它。 又一阵铃声响起, * 回荡在空落落的小巷里,带起些许回音。 时晚缇靠着石壁蹲在墙角,翻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上赫然跳动着“时夫人”三个字,她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触了下红色的按键。 此后聒噪的声音再没有响起过,她把头埋进手臂里,听着耳畔淅沥的雨声,混杂着浅浅的呼吸。 “缇缇?”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时晚缇抬头,恍神片刻,蓦地笑开了:“奶奶。” “哎哟我的丫头,怎么自个儿蹲在这?淋着没?脚麻了没?” “我没事。”时晚缇站起身,背手拍了拍屁股上沾的青苔,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一路牵着手绕来绕去,拐进了一家小店铺里。 “奶奶,您别忙活了,我就是路过——” “那不成,你来都来了,奶奶哪能让缇缇饿着肚子回去?” 时晚缇抱着毛巾擦头发,看着灶台边忙碌的身影,把到嘴边的“我吃过了”给咽了回去。 不仅吃过了,还撑吐了——委实丢人。 “今天想吃什么馅的?” 厨房那人探出半个身子,举着擀面杖问道。 时晚缇想了想,刚想笑着答“都可以”,对面便自说自话道:“昨天啊刚到了一块猪后腿肉,正新鲜呢,我瞧着忒嫩,就猪肉白菜的吧,调个酸汤底,给缇缇开开胃暖暖身子。” 郑奶奶在栖云巷开着一家小店,其中抄手是卖得最好的,面是自己发的,皮是自己擀的,纯手工制作,味道一绝。鲜虾韭黄、腐皮鸡蛋、茴香油条,甚至栗子鸡肉、鸭血笋丁,只有你想不到的,绝没有郑奶奶做不出来的口味。 时晚缇小时候贪玩,在弯弯绕绕的巷子里迷了路,蹲在店门口哭,郑奶奶把她捡了回去,给她下了一碗热腾腾的酸汤抄手,顺便给时家人打电话把她送了回去。 那是她第一次吃抄手,软糯鲜香,汤底带着点酸口,温热的一碗下肚,整个人便从不安中抽离了出来。 自此她便一发不可收拾,每周日都会想办法偷偷溜出来吃一碗郑奶奶的抄手。 郑奶奶在厨房忙活着,她把毛巾方方正正叠好,侧头看向门外。 路边亮起一盏盏昏黄的灯,炊火做饭、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她爱极了这方人间烟火里的世外桃源。 雨隐约有停下的趋势,天色渐晚,却恰好能望见一大片绵软的云落在屋檐上,温柔地裹着整个栖云巷。 栖云栖云,真是个好名字。 时晚缇撑着头淡淡笑了。 第6章 . 酸汤抄手(二) 烦人 冒着热气的酸汤抄手“啪嗒”摆在了时晚缇眼皮子底下,香气争先恐后地钻进鼻子里,酸中带着点微辣,刺激着她蠢蠢欲动的味觉。 海大的一只碗,满满当当盛了十二个抄手,白嫩又圆润,像赶着下水的小白鸭似的一个挤着一个,薄薄的皮下隐约能看到饱满的肉馅。 酸汤底上飘着一小撮深绿的碎碎,配着辣油,相当勾引食欲,简直堪称色香味俱全。 “ * 吃吧姑娘。”郑奶奶敲了敲碗沿,笑呵呵地说:“知道你不爱香葱香菜,这上面配色的是海苔碎。” 时晚缇唇角一弯,心里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缓缓淌开。 她垂下眼睑,摸了摸深蓝瓷碗上几枝晶莹剔透的茜红色果实。 “缇缇专用碗。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小丫头戒心挺强,怎么哄也不行,还是瞧见这只碗上的果子才肯吃的。奶奶这只碗谁也不给用,就等着缇缇来呢。” 时晚缇笑吟吟道:“现在不会哭了。” 郑奶奶的手艺一如既往的绝妙,时晚缇吃了一个就停不下来了,硬是把胃里拥挤的食物又往一块堆了堆,腾出快地连汤带抄手都下了肚,碗底干净地连肉沫星星都找不见。 吃饱喝足,时晚缇挺着大了一圈的肚子瘫躺在木椅里,阖上眼开始担心怎么处理那十几个挂断的催命连环call。 不待她思考出一二,头上突然笼下一片阴影,她听着脚步很轻,睁开眼下意识开口道:“郑奶奶……” 时庭之西装熨帖,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胳膊下还夹着公文包,看样子是刚从学校赶来的。 那张不见时光摧残、五官分明且立体的英俊——英俊?大概可以这么说吧,总而言之,他脸上的表情可算不上好看。 “什么郑奶奶,我是你时爸爸。” 时晚缇收回身子,往前坐了坐,背对着时庭之撇了撇嘴,语气淡淡:“时校长百忙之中抽空‘光临’小店,有什么要紧事吗?” 时庭之收了公文包在她对面坐下,“收收你的阴阳怪气,别用这种口吻和我说话。” “那您喜欢什么口吻,我都学的来。” 时庭之沉默着从口袋里掏出包烟,不等他继续下一步,时晚缇敲了敲桌子:“禁烟。” “……” 郑奶奶听见动静,从厨房小跑出来,看清来人后才松了口气:“是时先生啊。” 时庭之站起身点了点头,“郑……郑女士,晚缇总是来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 “您客气了,没有的事,缇缇乖巧懂事,我对这孩子喜欢得紧。更何况她每次来都会搭把手,可帮了我这老婆子不少忙。” “乖巧……” 时庭之蓦地笑了一声,有点冷笑、又有点自嘲的意味,他夹着烟,没头没尾地看了时晚缇一眼:“倒是很少有人这么评价她。” 时晚缇懒得接茬,那人也不再多言,十几平的空间里一时陷入令人心烦意乱的沉闷。 郑奶奶看看冷着脸的这个,再看看沉默的那个,局促地把手往围裙上蹭了蹭,“那什么,我再去给时先生下一锅抄手……” 时庭之:“不用了。” 时晚缇:“他不吃。” 父女两个这点难得的心有灵犀并不能冲散一星半点的剑拔弩张,时庭之拿起公文包,久久才道:“你妈那边我来解决,这几天你先别回家了。但是我不管你去哪,下月初花大开学典礼,务必到场。还有——” 他走到 * 店外,终于点上了那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片浑浊的白烟:“贺家的事,没得商量。” 待皮鞋跟踩在青石砖上的声音远了,那片白雾也散在了夜色中,时晚缇才无声地叹了口气。 尽管是早就猜到的结果,心里存着丝侥幸,也未免会失望。 她在期待什么?这个家里早就没人记得她是谁了。 时晚缇深吸口气,把情绪一股脑收了进去,站起身拍拍屁股,掏出手机径直拨通了一个号码:“岑恒,你亲爱的姐姐可能要无家可归了,收留我几天。” - 岑家花园里种着几颗棕树,据说有招财护财的寓意,每每秋风拂过,阔大的叶片便会“哗哗”作响,慢慢把叶尖也吹得泛黄了。 时晚缇开学前一晚还在抢岑恒的薯片,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早点让岑恒体会社会的险恶。 两个加起来三十的人了,见面还是会掐会抢东西,看得岑夫人摇头连连直笑。 对于被赶出家门一事,时晚缇没有任何不满,她巴不得一辈子赖在岑家。 一辈子只做她自己。 但是不可能。 花大作为省第一的大学,不仅分数线最高,像是为了配得上这个名头似的,校园环境也相当讲究,绿植覆盖率高,空气清新,且每座建筑的落坐,大到教学楼,小到校门口的智慧女神雅典娜雕像喷泉,都请了风水大师看地形。 时晚缇站在校门前,看着公告栏上那一行“弘扬科学,反对迷信”的校长赠言,忍不住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极致双标,就这?” 说罢,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四周看了一圈,除了几步开外站着个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低头噼里啪啦敲着手机外,其他学生都在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大约没有人会注意到她这点小动静。 时晚缇悄悄松口气,摸了摸脑后用假发松松垮垮绑起来的低马尾,又低头拍了拍浅绿半身裙有些卷起来的荷叶边,确认无误后,摆出她那张标准的笑脸,顺着人潮径直走向学术讲堂。 - 众星捧月—— 这个词汇大约是为时晚缇量身打造的。 讲堂里人群熙攘喧哗,她迈进去的一瞬间,前三排的人声显而易见地静了一瞬,隐隐有倒吸冷气的细微动静。 时晚缇快速扫了一圈,目光锁在第二排空出的座位上。 花大才子才女云集,不仅如此,有时候上天就是这么不公平,这些才子才女中,又不乏颜值气质双双在线的“男神女神”。 依照传统,这些人里总要有几个负责在校生祝词演讲,按理说第二排这样的好位置是不该有空缺的。 也许是因为只有一个位置吧? 花大的住宿环境和餐饮也相当讲究,宿舍内部装潢十分有设计感,食堂也有一些小有名气的餐饮公司外包窗口,接到录取通知书的学生基本都早早入校,和宿舍的人也彼此熟悉过了,大多三两成群—— 没关系,她不在乎 * ,一个人正好,不用有等来等去的拖累。 她欣然坐到了那个位置上。 身后有人小声絮絮谈论着什么,隐约能听到一点关于她的内容,时晚缇却不是很在乎,她满脑子只在思考一件事——为什么学校没有通知她准备入学演讲? 本省第十,本市第一,她打听过了,省前九的其他几位因为专业问题选择了其他学校,那她应该就是入学成绩第一名,为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陷在这个问题的死循环里,不知不觉间便错过了领导致词和在校生致辞,愣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终于到了新生致词环节,她猛地抬起头,看着第一排最右的位置站起来一个人,迈开笔直修长的长腿,一步步走上讲台。 衬衣熨帖、领结齐整、中分的刘海和头发打理地十分精细,蓬松中带着些随性,一开口,声音清澈吐字清晰,简直是不能再标准的三好学生新晋男神。 “各位老师、同学,下午好,我是经济系国际金融贸易专业01班的贺见温……” 贺见温。 时晚缇微笑保持不变,内心一个没绷住直接喊了出来。 竟然是贺见温! 为什么是贺见温? 这两个问题在她心里天人交战,打到最后双方筋疲力尽,彼此投降融成了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她的成绩就是算上文综也是实打实的第一,完全没有被取代的理由。 漫长的五分钟里,时晚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讲台上的贺见温。 和晚宴时的油腻做派、以及网咖那副网瘾阿宅的形象都不同,今天的他清清爽爽,颇有些只活在电视里的日系少年、夏日限定校草的风格。只是那张笑脸怎么看怎么令人厌烦,怎么看怎么虚假。 演讲结束,他似乎也看见了台下的时晚缇,鞠躬时有意无意对她笑了一下,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 时晚缇回了他一笑,把敌意藏得恰好。 烦人。 开学典礼结束,她静静坐在原地不动,横竖是最里面的位置,也不会影响到其他学生。 等到讲堂里的人散了个差不多时,视线里出现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时晚缇顺着往上一点点看去。贺见温插着口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时小姐,没想到还能在这种地方再见。” “贺少爷说笑,你怎么可能没想到,时家晚宴邀请函上鎏金烫字写的清清楚楚,‘庆祝小女时晚缇以全市总分第一考入花大’,贵人多忘事?” 四下无人,时晚缇不再掩饰自己的敌意,一句接一句地刺着对面那人,“我倒是真的没想到。看贺少爷那晚的衣着打扮,您还是学生这件事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贺见温的笑绷不住了,冷下脸道:“你几个意思?内涵我显老?” 时晚缇笑吟吟地比了个“OK”的手势——也可以说是三。 “男人三十而立么,正是事业风生水起的年龄,怎么能说老?何况我也没有内涵你呢。” 何 * 止内涵,初见那日,得知这个从发胶到做派都用力过猛的人将要成为她的未婚夫时,她简直恨不得把“油腻大叔莫挨老子”贴到贺见温脑门子上去。 第7章 . 金桔蜜饯 管好你自己 时晚缇没有以年纪小当作炫耀的资本的恶臭习惯,年长的人在她这里不叫年长,应该称之为阅历丰富的人。 在她看来,哪怕上了年纪有啤酒肚、有皱纹,也都是时光在人身上停留过的痕迹。 人能活着就是最好的。 除非啤酒肚不是为了事业应酬,而是和狐朋狗友酗酒喝出来的。 除非这位长者做了什么令她不能容忍的事情。 再除非—— 这个人很油腻。 以时晚缇的审美来看,所谓油腻,就是贺见温晚宴当晚自以为优雅风流,刻意修饰的拙劣做派。 她虽然也会有所修饰自己,但绝对是保证让对方不会感到刻意和反感的前提下。 由此来看,贺见温大约没戴过几次面具,还不至于到让面具和脸长在一起的程度。 想到这里,时晚缇吸了吸鼻子,不知为何生出了那么一星半点的羡慕。 “算了,我不和你计较。怎么样,看到代表演讲是我的感觉如何?” 贺见温似乎捏准时晚缇会在乎这件事,拼命在她的雷区蹦迪。 时晚缇微微一笑,“没什么感觉,演讲很成功,祝贺你。” “……你就这反应吗?” “不然?贺少爷想看什么反应?” 贺见温不自在地掩唇轻咳一声,“谢谢。不过,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是我吗?” 时晚缇保持微笑,“不好奇呢。” “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行一步了,行李还堆在宿舍等我整理。”她弯腰系了系高跟鞋有些松垮的系带,站起来转身要走。 方迈出去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偏头道:“对了,贺少爷,关于我们的事……抱歉,我说不通家里,还需要另想办法。” “没事。”贺见温摆摆手,“我也没说动。老头子真是魔怔了,为了攀上书香门第,不顾儿子死活,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娶……” 时晚缇笑意愈深,轻声问了一句:“恕我好奇,您和贺先生是怎么说的?兴许我也可以效仿一下。” “哦,没说什么,只是把我在网咖见到你的样子原封不动地描述了一下——好吧,当然也添油加醋夸张了不少,不过你放心,我没有说是在网咖见到你的,老头子权当我疯了,压根没人信。” “……” 时晚缇沉默了。 就在贺见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提了壶不开的水的时候,时晚缇拎着挎包一包甩了过去:“贺见温!你是不是有病!” 这一下不痛不痒,甩在了他小臂上,却直接把人砸蒙了。 薄荷色的小包“啪嗒”摔在地上,噼里啪啦滚了一地粉红的珍珠。 贺见温眨眨眼,摸了摸小臂,呆愣愣地看着对面气得脸色发红的人,半晌才心虚地说:“你怎么这么大气?” “你还好意思问 * 吗?说好的相互保密,做不到就不要答应!” “原来是气这个么……可是我没有说是在网咖见到你的,他们也没人信啊……别人的看法就那么重要吗?” 重要吗? 当然重要。 那是她戴了十几年的面具,小心翼翼维护至今的形象,她必须完美无瑕,绝不能有一丝半点的裂痕。 看时晚缇不说话,只红着脸瞪他,贺见温像一条被扔在干涸土地上的鱼似的,张了半天嘴,谨慎地蹦出一句:“你这样……不会累吗?” “管好你自己。” “……好好好,我错了,对不起,消消气好吗时大小姐?包给我吧,我找人修好给你送过去。” “不用。”时晚缇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低头看着一地圆滚滚的珠子。最大最圆润的,曾经嵌在正中的那颗珍珠,骨碌骨碌滚到了她脚边,时晚缇沉默片刻,还是用鞋尖轻轻把它踢开了。 既然坏了就不需要了,反正有的是代替品。 “哎,那不是贺见温吗?让你猜中了,还真的在这里。” “可不么,她啊,打初中开始就天天念叨贺见温,了解的能不多么?” “你们……别说了,别让他听见……” 讲堂入口涌进来三个女孩子,推推搡搡地走了过来。 时晚缇连忙转过身,深吸口气,凶巴巴地瞪了贺见温一眼,用最短的时间把情绪压了下去。 这三个女孩……声音不小,讲堂又有扩大音量的音响功效,想不听见也难。 是贺见温的小迷妹吧?时晚缇挽着耳边的碎发,心中默默念叨,这种人还有迷妹,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看头? 算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轮不到她多嘴。 时晚缇看着三个女孩挤到贺见温跟前,中间娃娃脸的女孩怀里还抱着一个笔记本,大约是要to签的?她心里打着小算盘,正打算不声不响地溜走,响雷似的一声炸在耳边—— “晚缇学妹?” 时晚缇:“……” 怎么的呢?怎么还有她的事了? “妈也妈也妈也!!是晚缇学妹!本尊!本尊!” “我的天啊……乔乔谢谢你,还好跟着你来看贺见温了。” 时晚缇抱着包,踮着脚,一脸状况外的表情,在茫然中被两外两个女孩子包围了起来。 正可谓是弱小、可怜、又能吃。 “晚缇学妹,你还记得我吗?花中钢琴比赛,你表演完毕上台给你送了一大捧郁金香的。” “还有我,你高中演讲比赛,在讲堂拉了条横幅的。” 啊……时晚缇扶了扶额,她好像想起来了。 郁金香里爬出来的拇指粗的软体动物,以及横幅过于大张旗鼓而被其他选手针对。 想不记得也难。 时晚缇一直以为是有人针对她的恶作剧,原来真的是喜欢她的人啊…… 她从震惊的情绪里抽离出来,换上一副惊喜的笑脸,温温和和道:“我记得。原来学姐们也在花大,之前来不及说,谢谢你们的花和……横幅。” “学、学姐…… * 你听见了吗!!晚缇学妹喊我学姐!” “是我们好吗,好痛哦不要抓我手腕……” 时晚缇看着这两个活宝,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女孩子也会是女孩子的迷妹,而并非彼此明枪暗箭绵里藏针地打交道。 她看看贺见温那边的娃娃脸,再看看面前难掩兴奋的两个学姐,一时萌生了些诡异的骄傲。 看吧,喜欢我的女孩子比你多——诸如此类。 这该死的胜负欲。 叫乔乔的娃娃脸女孩突然注意到脚边零碎的珍珠,抬头看向时晚缇露着半截线头的挎包,犹豫一会,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你们……吵架了吗?” 时晚缇一愣,嘴角有些绷不住,那女孩又紧跟着说:“因为刚才在外面好像听到了一些动静……” 另外两位听到这话,齐刷刷转过头,死死盯着贺见温,话却是向时晚缇说的:“晚缇学妹,他欺负你了吗?” 贺见温:淦。 他内心翻了个冲天白眼,心道我哪来的胆子欺负她,这炸毛猫不挠我就不错了。 如此想着,他长臂一伸,一把揽过时晚缇,笑吟吟地说:“怎么会,我们家和时家也算有来往,我和时同学寒暄一下而已。是吧,时同学?” 这一刻,时晚缇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虽然对方的手距她的手臂还有些距离,虚虚悬着,拉过来时的触感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她忍着一把扒拉开贺见温的狗爪子的冲动,悄悄背过手,在他手臂内侧的肉上狠狠拧了一把。 “……” “贺学长,你怎么了?表情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没、没事。”贺见温倒吸口冷气,侧头看向时晚缇,后者落落大方地迎上他的视线。 两人目光碰撞,颇进行了一番加密交流。 -你掐我!你竟然掐我内臂的软肉!!很疼的知道吗!!! -巧了不是,不疼我还不掐呢。 -……你可太狠了。 -谢谢。 然后心有灵犀似的一齐转过头微笑,特别是那个小丫头,笑得可谓相当真情实感。 “是的。只是寒暄而已,这包的缝线口早就有断开的迹象,我忘记换了。” “原来如此……”两人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只有乔乔看着似乎还有些犹疑。 “对了晚缇学妹。”其中一个突然想起什么,拉开背包的拉练翻找了许久,掏出一只玻璃罐子塞到了时晚缇怀里,“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小零嘴,不嫌弃的话你就拿去吃吧,我宿舍还有很多。就是有点甜,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那只玻璃罐大概只有手掌长,满满一罐子金灿灿的小金桔。不算太沉,时晚缇握在手心里,却觉得分量沉重。 她抱进怀里,眼底漾开些细微的笑意,“谢谢。” 一直走到宿舍楼前,她仍紧紧抱着那只玻璃罐没撒过手。 花大的寝室分六人间、四人间、以及双人间。 人数越少的房间费用越高,也越难申请,时晚缇自然是走了她 * “时爸爸”的后门才能住进去。 行李一早便扔进了宿舍里,踩着高跟多少有些不便,时晚缇顺着楼梯走走停停,爬得十分缓慢,费了些时间才站定在六楼安全出口门前。 她微微喘着气,抬头看向绿色的指示灯牌,脑子里蓦地想起一件事。 咦? 她是不是……忘记把讲堂那一地珍珠收走了? 第8章 . 麻辣烫 真是个贴心的女朋友呢 算了,收拾好寝室再去吧。 时晚缇揉了揉太阳穴,微不可察地轻叹口气,抬脚往里走。 花大的宿舍楼是封闭式的,分阳面和阴面,没有向外开放的走廊和阳台。 时晚缇微微仰头数着门牌号,601、602、603…… 607 时晚缇从挎包里摸出钥匙扣,插进门锁,“咔哒”一声后缓缓推开了门。 没有想象中扑面而来的烟尘,房间内干净整洁,装潢主调整体偏粉,倒是很少女的风格。 床铺延续了四人间的上铺下桌的模式,只不过改成了螺旋攀爬的楼梯。 房间内浴室小厨房、冰箱空调一应俱全,时晚缇了然,难怪双人间的水电费会超额那么多。 右边的床铺显然已经收拾过了,铺着一床很配合房间主基调的粉色长颈鹿,桌上也排列地整整齐齐,大多是一些化妆和护肤用品。 左边地上安静地蹲着两只行李箱,时晚缇脱下高跟鞋,挽起袖口,掏出手机定了时间。 - 七点整,闹铃声响起的瞬间,时晚缇把湿纸巾丢进垃圾桶里,恰巧整理好了手头这堆烂摊子。 她看一眼天气预报,走到阳台打开了窗户。 607正是向阳的那一面,透过玻璃窗,恰好能看到校园里休息时间的模样。 刚下课抱着书本赶往食堂的,拖着行李箱四处乱看的,聚在一起搞社团活动的,还有躲在林荫下腻腻歪歪的…… 时晚缇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顺手捞过桌上的玻璃罐,掏出个金灿灿的蜜饯就往嘴里塞。 嘶—— 这到底是金桔蜜饯还是柠檬蜜饯?哪甜了嘛……分明是酸的。 她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目光不离楼下。 无论什么人、在做什么,在薄纱似的落日笼罩下都洋溢着朝气蓬勃的气息,这大约也属于人间烟火气的一环。 她一如既往热爱这种氛围,尽然她无法融进这片温柔的余晖里。 小半罐蜜饯下肚,多少有些发腻,时晚缇揉揉肚子,嘴馋的劲又上来了。 好想吃麻辣烫…… 在吃这一方面,时晚缇向来不会委屈自己,想便行动,于是她抄起挎包径直下了楼。 - 假如一碗银耳燕窝羹和一碗粘粘糊糊的麻辣烫摆在跟前,人会选择什么? 不同人有不同的需求,选择也不尽相同,之于时晚缇,前者食之无味,和白粥没有什么区别,她在吃这方面一向求量不求质,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时晚缇站在食堂入口盯着指示牌看,一楼和普通大学一样,米面食品居多,三楼是西餐, * 至于二楼么…… 她无声笑了,看来花大饮食方面的负责人把学生嘴馋的劲拿捏的很清楚,为了防止学生跑到外边吃一些不卫生的三无食品,直接把路边摊给搬进来了。 不过在她看来,无非也是不让学生的钱花在外面——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生财之道。 时晚缇提了提滑落的挎包带,抬脚上了二层。 果不其然,入眼便是串串香、烤冷面、臭豆腐、铁板鱿鱼一类的路边摊食品,不过换成了窗口取餐,价格虽然高出外边一些,至少卫生得到了保障,口感大约也是换汤不换药。 她在一堆花花绿绿的招牌里准确无误地看到了那个扎眼的绿色“杨”字招牌,看来也有不少连锁店加盟外包。 队伍不长,大约因为今天的温度并不适合吃麻辣烫。 时晚缇在一个离窗口近的位置坐下,安静地到彻底没人了才慢悠悠走了过去。 “同学,我看你等很久了,想吃点什么?” 时晚缇四下看了一圈,确定没有人在排队后,转过头,对惦着勺的窗口阿姨抿开一个乖巧腼腆的笑。 - “乖乖,你看到刚才那个姑娘了吗,她把所有丸子和荤类每样点了一份,这孩子看着身板挺小的,怎么……这么吃胃受得了吗……” “你瞎操什么心,我看她娃娃菜和土豆片要了两份,乌冬面也是两份,是和男朋友一起吃的吧?” “我也是这么觉着的,但她死活不分盒,就要装一个,我跟隔壁卖花甲的借了个大餐盒才勉强都塞进去。” “哎,你不懂,小情侣之间么……” 时晚缇拎着颇有分量的餐盒,面不改色,心下小声犯嘀咕,就不能等人家走远了再说嘛…… 好在她脸皮够厚,也见惯了这种场面,一般人至多只会像这样讨论几句,偶尔碰上嘴快的,她便只好搬出活在梦里的虚假“男朋友”作挡箭牌了。 煮这些东西颇费了点时间,此刻食堂里只剩下东一撮西一堆三三两两的小团体,她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把挎包放在一边,一层层扒开餐盒外面的塑料袋。 满满当当一大盒,哪怕再多一份就要溢出来了,那她宁可少点两份也坚决不会分盒。 开玩笑,两餐盒麻辣烫岂不是显得她很能吃一样? 甫一揭开盒盖,浓烈的香气便铺面袭来。 滑溜溜的乌冬、炖得软烂的娃娃菜和土豆片、鲜嫩的贡丸虾饺、吸满汤汁的油条……最后浇上一勺浓稠的麻酱,再滴几滴调制辣椒油。 色香味俱全,时晚缇感觉自己的人生达到了巅峰,不由再次感谢川渝人民创造出如此完美的食谱。 对自己食量颇为谦虚的时晚缇苍蝇搓手后,掰开一双木筷,把食堂阿姨贴心附送的另一双和餐盒盖子一起摆在了对面,“来吧亲爱的,用膳了。” 然后挑挑拣拣把汤上浮着的小辣椒皮都放在了盒盖上。 真是个贴心的女朋友呢。 时晚缇正好坐在中央 * 空调的风口下,清凉的冷气搭配一碗……一盆,热腾腾的麻辣烫,环境舒适的前提下又满足了胃的需求。 唯一令人不太愉快的是只能细嚼慢咽,一颗贡丸都要分两口吃,这种感觉好比在撒哈拉沙漠走了三天的人见到一汪泉水,却只能用吸管去喝。 但她又不想把味道重的东西带回寝室,在外面吃东西还要维持形象属实煎熬。 她慢吞吞地扫荡掉麻辣烫,盯着灵魂汤底再三挣扎,忍住一口饮尽的冲动,还是丢进了垃圾桶。 时晚缇慢悠悠地走在路上,表面上看似踩着小高跟步伐稳健,背挺得笔直,其实她几乎撑得要扶墙走了。 人在吃饱时心情也会随之变好,连那些个腻腻歪歪的小情侣们似乎也能忍受了,她摸了摸鼓鼓的小腹,鞋尖一转走进了林荫里。 - 对不起。 她收回自己的屁话。 三百来米的石砖路上,隔三差五便有那么两个距离几乎近到合二为一的人,在凉爽的初秋做着不那么凉快的事情。 这得有十来对了吧? 难道偌大的花大只有她自己是单身贵族吗?? 难顶。 好在时晚缇定力够强,一路上赏赏花、踩踩林荫,冒着瞎眼的风险仰头盯着树冠缝隙里落下的日光看,一个人玩得开开心心,属实装得像那么回事。 好不容易捱到头了,转过个弯路,视野中出现一座曝在日光下的精巧喷泉。 瓷砖围气来的不规则小喷泉正中立着一座雕像,是个赤身裸体的小男孩,背上一双小翅膀,手中握着弓箭做出发射的动作。 “……” 时晚缇看着那座从不可言说的地方向外滋水的雕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Cupid 小爱神丘比特。 不是?真就花大恋爱圣地呗?? 时晚缇此时此刻非常好奇是哪位设计鬼才的大手笔。 反正这种充斥情调的东西,跟她家里那位不苟言笑的老校长是没有一星点沾边的可能。 拥挤的胃袋总算腾出了点地方,时晚缇一刻也不想多停,转身要走时—— 一阵细微的哭声从林荫深处传来,若隐若现,夹杂几句带着哭腔的女声。 时晚缇脚下一僵,不是吧……被迫听到情侣吵架这种事也要让她撞见了吗? 秉持着事不关己的心态,时晚缇下意识加快了速度,方走了两步,林荫中断断续续的哭声逐渐扩大,最后几乎可以说是撕心裂肺。 时晚缇微微蹙眉,不由停了下来。 她……好像很崩溃。 男生呢?就算是吵架,女朋友哭成这样就打算一声也不吭吗? “哥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相信我我会改,你不喜欢的地方我一定都会改……我们好好的行吗?我还有很多将来想和你一起做的事、一起去的地方,不要再丢下我了好不好……” 女孩苦苦哀求的啜泣声戛然而止,时晚缇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是在打电话,看样子是被对方挂断了吧。 此后五分钟的时 * 间,除了偶尔打着卷拂过的秋风,吹得冠叶哗哗作响外,便再也没了其他动静。 简直安静得可怕。 时晚缇安静地站在树荫下,隐隐有些不安,那女孩子不会……想不开吧? 她掐着时间,如果十分钟后还是没有动静,那她不得不进去看看情况。 又是五分钟,时晚缇深吸口气,方下定决心抬脚往里走,蓦地从林荫深处冲出一片白花花的身影,顺着小道跑开了,速度快到时晚缇只来得及看清女孩白色连衣裙角缀着的一朵红色凌霄。 像一朵灼灼燃烧的烈焰,顺着墙壁攀援而上,烧尽了也不肯松开附着的枝蔓。 第9章 . 樱花马卡龙 甜度超标 回寝室的一路上,时晚缇都在反思自己偷听墙角的行为。 不地道、实在是不地道。 不过那个女孩子……应该是没事了?偌大的花大,如果还有再见的机会,希望对方千万千万不要认出她来…… 然而事实证明,人不能轻易立flag,这种东西立下就是为了倒旗那天。 比如时晚缇,活生生的例子。 “……你好。”时晚缇看着站在玄关换鞋的新室友,颤颤巍巍地打了个招呼。 “你好呀。”女孩把手提袋挂在门后,笑盈盈回道,白色连衣裙角的凌霄花格外抢眼。 她笑时眉眼弯弯,唇角漾开两个可爱的小梨涡,五官也是小巧精致的,头发软软的,看起来很好摸的样子……整个人都是甜甜的,应该是大部分男生面对时很难不生出保护欲的类型。 时晚缇暗自松了口气,果然没有认出她来,那就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烦。而且笑得很自然,也没有哭过的痕迹,应该是和好了吧? “时晚缇,艺术系。” “哎?艺术系?是设计专业的吗?” “嗯……纯艺。” “这样啊,油画之类的吗?” “不是,我在02班。” “02……啊,我想起来了。02是国画班,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呀!” 时晚缇很不喜欢被人刨根问底,特别是她刻意不把话说全的时候,但也没有表现出一分半毫的不满,微微笑了笑,“不会,花大的学生有哪个不厉害的?” “也对哦,但是我脑子就很笨的。”女孩子吐了吐舌头,“我可能是个例外。哎呀,抱歉,一不小心追问了不少,你不会不开心吧?” 时晚缇眼角不动声色地一抽,保持笑容不变:“怎么会呢。” 这女孩子……怎么说话奇奇怪怪的,是她多心了吗? “那就好。”女孩子拍了拍胸口,踩着布朗熊软拖走到时晚缇床前,踮起脚扒着围栏笑盈盈看她,“我叫温栗栗,国际金融贸易专业的,以后我们就是室友啦,要好好相处呀。” 时晚缇觉着她好像能看到温栗栗说话时末尾的波浪号。 “要好好相处鸭~”——转换一下大概是这样。 “好呀。”时晚缇笑着应下,心里默默犯嘀咕,竟然是经济系的,她还以为温栗栗一定是 * 新闻系或者艺术系的……看来是她以貌取人了。 “对啦,这个给你,就当是见面礼啦,虽然有点简陋。不过甜品呢,就是吃了会心情变得超级好呀。”温栗栗咬着根皮筋,边绑头发边从门后的手提包里摸出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轻轻放在时晚缇的床尾。 “谢谢。”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天蓝浅粉混色纸盒,碧空如洗的湛蓝天色下耸立着一座火山,山尖一瓦白雪,粉色的一半则是飘着落花的樱花树。 右下角斜斜印着一行白字——“桜マカロン”。 打开盒盖,一枚樱花形状的马卡龙静静躺在盒底,花蕊中心插着一朵小小的盐渍樱花。 两层的马卡龙中间不知道夹的是什么奶油,咬一口立时便在口中化开了。 好甜…… 甜度超标了。 长痛不如短痛,趁温栗栗不注意,时晚缇一口把整个塞进栗嘴里,嚼蜡似的咽了下去。 这世上只有一顿烧烤才能让她开心,一顿不够的话,就再加一锅麻辣火锅。 - 舌尖的甜腻慢慢散去后,时晚缇宕机的大脑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等会……国际金融贸易…… “你是几班的?” “01呀。” “……” “说起来,开学典礼的新生代表……贺……贺见温?是叫这个来着吧?我们好像是一个班的诶。” “是吗。” 那可真是太惨了。 “是呀,今天他可是风头大盛,连演讲学长的风头都压过去了。嘻嘻,我的小姐妹们不知道多羡慕我呢。不过也是,颜好身材好,脑子好家境也好,听说性格也很好,很难让人不喜欢。” 听到“性格好”这里,时晚缇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冷笑。 假的!都是虚假的!!宝贝们答应我清醒一点擦亮自己的眼睛好吗!!! “嗯?晚晚刚才笑了吗?” 晚晚……时晚缇一噎,隔着袖子搓了搓手臂,“没有,你听错了。” “这样吗,哎呀反正,下午才露了面,到晚上论坛已经发布他的个人相关信息了。” 时晚缇迷惑了,这难道不违法吗? “不过也就是一些大家都知道都公开信息,总和一下而已。而且呀……恋爱指数榜的排名也已经更新了。” “……” 时晚缇又一次沉默了。 正常正常,学生嘛,精力旺盛的年纪,总喜欢搞一些风云榜男神女神榜之类的,能理解。 尽管这里是花大。 尽管她实在不明白这群人专心学业之外哪挤出来的精力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晚晚你不会不知道这个吧?”温栗栗停下手中的动作,蓦地回头看她,两眼放光,一脸蠢蠢欲动的神情。 “不知道。” “那我给你看。”温栗栗“哒哒”小跑着从被子里翻出笔记本,时晚缇犹豫再三,把到嘴边的“不感兴趣”咽了回去,无奈地顺着台阶爬了下来。 温栗栗抱着笔记本扯了把椅子过来,两个小姑娘并排坐在桌前,时晚 * 缇不习惯和人距离太近,微微往旁边错开了些。 时晚缇看着她熟练地打开花大论坛,登录账号,点进置顶热度第一的话题,脑子里想的竟然是——果然是甜妹,连键盘帽都是粉粉的hello kitty。 屏幕一白,紧跟着弹出来的是贺见温的六寸正面照,看角度应该是演讲时台下第一排正中的位置。 照片旁边是阿拉伯数字1,右上角还有一个金灿灿的王冠。 时晚缇不可置信地指着屏幕,“这是第一的意思?” “是呀。” “不能吧,就他?” “晚晚太严格啦,贺见温的综合指数已经是近十年最完美的了。” ?还有综合指数这种东西吗…… 温栗栗按住触摸屏往下划,出现了一列表格似的框框,分别是对外貌、身材、家境、IQEQ和性格诸如此类对的东西的评分。 “喏,你看,每一项都近乎满分,我翻过历届保留下来对数据,上一次指数这么完美的还是二十年前一位姓时的学长。” 时晚缇嘴角一提,又险些冷笑出来,顾忌到身旁滔滔不绝的人,又强行克制住了。 “时……时什么来着,话说我们现任校长也姓时。”温栗栗鼓着腮帮子,突然转头看时晚缇,“晚晚也姓时……” 时晚缇抄过桌上的水杯,若无其事地灌了半肚子凉水,“时这个姓虽然有些罕见,但也大有人在吧。” “也是哦。” 时晚缇透过玻璃杯,看到温栗栗继续往下划,第二名是今天在校生代表的学长,外貌和家境的评分稍低了一点。 这种东西根本不靠谱,家境既不是个人能决定的,更不是该拿来炫耀的资本。作为一个坐享其成的富二代,时晚缇在外尽量对家里对事三缄其口,她在学业上努力不只是为了时家的脸面,也为了…… 为了能做好时晚缇。 所以她打心眼里厌恶这种随意给人打分的行为。 更何况,那谁谁谁!讲堂里打光好,拍摄的角度也是选好的,人家第二那位学长是远拍小图,同样的角度打光未必比他差。 性格温和随性,体贴风趣…… 时晚缇面上假笑,心里翻了个冲天的白眼,全部反着来还差不多。 锤子的恋爱指数榜,无聊…… 第三那位很是眼熟,时晚缇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好像是网咖里和贺见温打游戏那位。 第四更眼熟了,这荷叶边的裙子,这低马尾,这不是她吗哈哈哈哈哈。 淦。 哪个小兔崽子偷拍的! “晚晚,这不是你嘛——咦,哪来的水?” “不小心洒了。” 时晚缇抽了张纸,冷漠地擦着没绷住喷到桌上的水渍。 “想想也是,这个榜是不分男女的,晚晚这么漂亮,人又温柔亲切,在榜前也不奇怪呀。不过家境这栏怎么是空的?” 时晚缇瞄了一眼,说:“我也不太清楚,我家就是普通的书香家庭,比不得前面几位。” 当然是空的,看似时庭之打着她的名号举 * 办了庆祝宴,实际上却是时夫人的手笔。时庭之这个人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让人知道他的女儿在花大,就意味着他这个校长注定要接受旁人的质疑和猜测。 尽管时晚缇一直坚定认为,怀疑她走后门进花大的人都多少沾点脑瘫,要么就是肚子里没什么墨水。脚后跟都懂的道理,避险还怕躲不及,时庭之得有多厚的后台、多不怕被□□的勇猛精神,才敢暗线操作修改她的高考成绩? 花市虽然戏称特产是富人,真正处于上流层的家庭加起来也不超过一双手。 大家都是聪明人,明白时庭之坐在这个位置的顾虑,自然心照不宣地保密,没有哪个会跟个大喇叭似的到处宣扬时庭之的女儿进了花大。 加上她素来不执着于名牌,路边摊也好品牌店也好,好看就买了,所以温栗栗不知道才是正常。 “晚晚的综合指数也很高诶,显示的数据好像只有IQ比贺见温差一点。” 时晚缇:“?” 第10章 . 黑金酥(一) 时教授,这不大好吧?…… 什么玩意儿?IQ?比贺见温低? 她简直要气笑了。 “不过没关系啦,贺见温是花市理综成绩第一,IQ肯定是很高的。” “第二。”时晚微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诶?是第二吗……那为什么会让他代表新生演讲?对了,我听别人说贺见温语文考试的时候睡着了,最后的命题作文一个字也没写,加上这几十分肯定就把第一挤下来了,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话说第一是谁来着,到底在不在花大呀……” 温栗栗纠着小脸思考片刻,打开百度输入“花市理科状元”。 时晚缇的名字弹出来的瞬间,有那么一会,寝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晚晚……” “没关系。”时晚缇站起身,活动了下发酸的腰背。 “对不起对不起。”温栗栗连忙跟着站起来,双手合十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无辜地看着她,“我不知道原来你是第一,不是有意针对你呀,我嘴快,你千万别生气……” 时晚缇漫不经心地瞄一眼亮着的晶屏,在她的照片下,有一行黑色的小字,字体很小,位置却足够显眼——“当年高考花市理科状元”。 多少有点故意。 但在温栗栗没有认出她的前提下,时晚缇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新室友。 那又如何,没写就是没写,拿到第一的人是她。 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不会,技不如人,我认。” 时晚缇提了提嘴角,毫无破绽地微笑道。 - 花大的课程安排比其他大学要紧密许多,一周只有那么一天半天是空下来的,但对于高中整整三年过着朝五晚九,晚自习后不到十一点不沾床的时晚缇来说,已经是足够清闲了。 公共必修九点开课,时晚缇七点爬起来的时候,天光微白,冒着一点散落的余霞,温栗栗已经出门了。 时 * 晚缇爬下床,从冰箱里摸出盒低脂牛奶,拔开盖子“咕嘟咕嘟”一口气灌进了胃里。连续三年坚持早起空腹喝牛奶,每天一个折寿小技巧。 平时大油大酱的东西没少吃,偏偏牛奶喝低脂的,权当是自我欺骗吧。 洗漱、妆前面膜、化妆……前前后后时晚缇对着自己这张脸折腾了一个多钟,她看着镜子里那头焦糖色头发,发愁地叹了口气。 虽说现在天气逐渐转凉,天天闷着假发套也不是事,热不热不说,对脱发实在不友好,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发际线后移地像大清辫子头。 寝室里左右隔断,正中的帘子一拉谁也瞧不见谁,但毕竟是同寝室友,难保温栗栗不会突然闯进来…… 时晚缇焦虑地揉了揉碎发,开始后悔不该趁暑假脑子一抽冲进理发店染了个扎眼的色。没想到好不容易扛过了时夫人那道坎,跪在了学校里——要维持温婉乖巧大小姐的人设属实遭罪。 改天找个时间染回来吧。 挣扎再三,她还是认命地套上假发,随便卷了两下出门了。 - 八点五十,时晚缇踩着点推开教室门,沉默一瞬,又默不作声退了出来。 偌大的校园里,她只有两个不想见到的人,却不偏不倚一口气见了个全,这让本就不那么美好的周一早晨雪上加霜。 最可怕的——这两个人竟然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时晚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时晚缇调整好心态,再度推开门走进去,冲讲台上那两人假兮兮地微微一笑,“早上好。” “昨天排到教授的课后,我连夜整理了一份关于三论有机统一的小论文,希望您课前过目。” “时代课题……你听过我的讲座?” “是的,去年冬天,教授主讲的以‘与时代和解’为命题的讲座,学生有幸旁听,感悟良多。啊,还有前年……” “……” 倒是聊得挺好哈。 料想之中的反应并没有到来,时晚缇竟生出一丝微妙的、被无视后的不快——至于这份不快来自于哪一位就无从得知了。 脑子一抽,鬼使神差得,时晚缇轻咳一声,微微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早上好。” 贺见温侃侃而谈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却没有表现出丝毫被打断的不悦,直到看清来人是时晚缇后才脸色一僵,像个罹患语言障碍的病患,阿巴阿巴欲言又止半晌,在时晚缇笑盈盈的注视下,深吸口气,颇有风度地微笑回道:“时同学,早。” 时庭之不咸不淡地扫了两人一眼,曲指敲敲讲义,“不早了,回去坐好,准备上课。” 周一次的校长亲自授课,外加新生里的焦点人物,难怪这种无趣的公共课会座无虚席。 无视后排那么几道炽热的注视,时晚缇自然而然地把自己从“焦点”里排了出去。 眼看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位置,第一排靠窗的空位上放着一只玻 * 璃杯,飘着些浮浮沉沉的茶叶,这是有人占位的意思吧? 马上该上课了,人还不到,位置倒是占得挺好。 时晚缇踩着台阶准备往后走,身后兀地落下一声咳,不轻不重,但很刻意。 她回过头,看到自家不苟言笑的老父亲走到空位前,拿起玻璃杯喝了口茶,然后若无其事地回了讲台上。 有那么几秒,时晚缇和时庭之隔空对视,两两沉默了。 时教授,这不大好吧? 时庭之正儿八经了半辈子,大约也是人生头一遭干这种事,没坚持多久便挪开了视线,心虚似的低头翻起了讲义,说话时倒是义正言辞得很,“赶快入座,打铃了。” 不坐白不坐,这个距离对深度近视的人可以说是十分友好了。 她欣然走到窗边,光线一明一暗,空位旁一直埋着头的人下意识抬手挡了挡倾斜的日光。 “……” 时晚缇已经记不得这是她踏进教室后短暂十分钟内第几次沉默了。 原来时庭之给她开小门是这么个用意。 贺见温也愣住了,他看看空空如也的桌面,再看看时庭之手里的玻璃杯,刚要说些什么,一声清脆的响铃荡开,他做了个“速度”的口型,握着时晚缇的手腕一把把她扯了进来。 时晚缇踉跄坐了进来,刚想拍开他的爪子,压在手腕上的力度便迅速松开了。 虽说一部分来听讲的学生目的不纯,但时庭之的课没人敢开小差,响铃后三分钟内立时都收了心思进入状态。 这一小段插曲很快被贺见温抛到了脑后,日光照得桌面发烫,时晚缇微微向后靠了靠,侧眸顺着光看向贺见温。 他握着一根简单的黑色碳素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讲台,时不时低头在书上勾勾画画。 听得还挺认真…… 不过这人是不是傻的?想和她解除婚约,还和时庭之套什么近乎…… 时晚缇摊开笔记本,认命地想,下次一定要看清授课讲师再选课。 - 漫长的九十分钟大课终于熬到了头,时晚缇抱起书打算立马拍屁股走人时,贺见温突然伸出腿挡住了她的必经之路。 时晚缇微笑:“贺同学,请问有什么事吗?” “哦,不好意思,腿麻了。”贺见温蹙眉,一脸无奈地敲着膝盖,借机向前靠了靠身子,压低声音说:“下月底,老头子和你家人在墨丘利约了见面,我估计是说订婚的事,想搅黄的话,到时候记得配合我。” 时晚缇低垂眼睑,眼里没什么笑意,天生上扬的唇角却像是在微笑,“我可不会临场发挥,谁知道你能做出什么事来。” “啧,我能做什么?当然是利于你我的事。” 时晚缇看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大抵猜到了个七七八八,略一笑道:“话说在前头,败坏印象的事我不做,其他的我尽量配合你。还有问题吗?没了就劳驾挪开你的狗爪子。” 贺见温对她龇了龇小虎牙,到底没回击什么,长腿 * 一收四平八稳地走出教室,还不忘和时庭之道声“再见”,活脱脱一副好好学生的模样。 “时教授最讨厌磨磨蹭蹭、效率低下的学生。” 也不知道这种话是谁传出来的,反正,眼下教室里除了时晚缇,其他人确确实实撤得干净了。 好巧不巧么,时晚缇做事偏生喜欢不紧不慢,节奏太快只会令她觉得心烦,更何况—— 时庭之在等她。 她抱着书,指尖修得圆润干净,身上有洗衣液淡淡的香橙气息,笑得乖巧且明朗,只是一张口便把锋利悉数露了出来:“时校长,有何指教?” “在讲台上的时候,我不是校长。” “行,时教授——” “不过我接下来说的话,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通知你。” 时庭之话锋一转,摘下眼镜折着镜腿,抬眼看她:“十月底跟贺家有个饭局,记得来。” 果然是这件事。 时晚缇心中有建设,闻言微微点头,“知道了。” 大约未曾料到时晚缇会答应得这么爽利,时庭之缓了一会才把擦得锃光瓦亮的眼镜重新架上,从公文包里抽出张广告纸塞给她,“去看看,老大不小的人了,别整天除了死读书就是打游戏,多和人……交交朋友。” 第11章 . 黑金酥(二) 想和已逝之人再见一面吗…… “这话从您嘴里说出来真是怎么听怎么奇怪,我要是不死读书您今天能在花大见着我?您女儿不是天才,您应该比外人清楚。”时晚缇把广告纸随便折了折夹进书页里,两句话把时庭之到嘴边的啰嗦给堵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很轻的一声。 若有似无。 时晚缇垂下眼睑,又叹气了。 对着她。 “学生送的特产,我不爱吃这些。”时庭之从桌兜里掏出一只纸盒,塞到她怀里,收好讲义抬脚下了讲台。 时晚缇看着怀里的通体漆黑的纸盒,颇感无奈。 怎么每天都能收着吃的,合着一个两个的,真把她当小仓鼠投喂了…… - 那张粗制滥造的社团招新广告被时晚缇彻底遗忘,夹在书页里度过了黑暗的一下午,直到她去图书馆做马哲课题时才得以重见天日。 想起时庭之老父亲似的苦口婆心的语气,时晚缇觉得新鲜,不由把这张花花绿绿的塑料纸翻来覆去看了个遍。 普遍些的,文艺社、棋艺社、影视评论社、摄影社、美工社、篮球足球队,再难见些的,譬如社会问题研究会、歌咏队、剧团……总而言之都是些凸显人类群居特性的多人社团,时晚缇打心底排斥所有占用闲暇时间的大型活动。 多一时曝在人前,就意味着她要多戴这桎梏呼吸的面具一刻。 还有假发。 时晚缇叠军被似的把广告纸对齐、对折,折到不能再折时,一行细细的小楷体字跃入视线,黑色的方正字体在一众辣眼睛的艺术字里显得格外微小。 “VR游戏社——虚拟现实,想和已逝之人再见一面吗?” “ * ……这是什么大型邪.教洗脑现场。” 难怪没人愿意去,时晚缇展开广告纸又往下瞥一眼,连社团活动室都这么偏僻,看样子离散团也差不多了。 时晚缇团了团塑料纸,随手丢进了纸篓里。 - 一卷瑟瑟秋风拂过,刮得木门“吱呀”乱响,空荡荡的长廊一眼望不到尽头,头顶碎了一半的玻璃罩子里拢着只蒙尘的小灯泡,光线昏黄,撑死不过五瓦。 “……” 时晚缇盯着门框上用记号笔歪七扭八写着的“VR游戏社”几个字,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恨不得一头栽进墙里。 她怎么就来了呢…… 看来记性太好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而且这地方……怎么看怎么像闹鬼圣地,还是经典的那种校园十大未解之谜。 时晚缇打了个寒颤,隔着袖子搓了搓小臂,正下定决心离开,紧闭的木门兀地缓缓推开条缝,从黑暗里探出颗乱糟糟的鸟窝头,眼镜反着光:“同学,来了就别走了。” 时晚缇:“?” 那人见时晚缇浑身长刺似的写满警惕,从门后挤了出来,拍了拍满是褶子的大T运动裤,佝偻着背让开条路,“欢迎新同学加入VR游戏社,进来参观一下活动教室吧。” 时晚缇:“??” 她什么时候同意加入了? 可疑的社团、可疑的教室、再加上一个可疑的学长,时晚缇秉持良好教养,忍了又忍才没有摔门就跑。 算了,好歹也是目睹过几次商战风波的人,长这么大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她捏紧掌心的手机,抬脚跟了上去。 “活动教室是上一届VR专业搬走后留下的废弃投影室,我们和学校要来使用许可,稍微修整了一下。”那人指着昏暗的教室中央被三台台式机围起来的长桌,闷闷地说:“机子是我们自己从废弃家电城淘的,简陋了点,但是不影响使用。” 时晚缇顺着他的手指望了过去,巨大的投屏上是一个有着漂亮的祖母绿眼睛的少女,一头棕色短发,头顶翘着两撇嫩芽似的呆毛,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背后的透明蝴蝶结仿佛一对小小的翅膀,手中拿着星星法杖,面前正对着一张……手机膜? 投影仪下另有两人坐着小马扎,一手三只荧光棒,头上系着绑带,披着件天蓝的羽织,对着投屏整齐且有规律地挥舞着荧光棒。 “初代!初代!!我永远喜欢初代萌王!” “俺也一样!但是感觉还是鸟头杖更有质感。” “你懂锤子,萌即正义!” “那可不一定,我们对萌的定义本来就不一样。说起属性……还是祈妹那种三无少女最可爱。” “放屁!萌王就是坠吊的!” 眼看两人有吵起来的趋势,时晚缇身旁的学长推了推厚重的镜片,一瞬反射出诡异的光,皮笑肉不笑地闷哼两声:“还是年轻,喜欢的东西都这么肤浅,等他们年级再长几岁就能明白傲娇的好处了。” 说罢伸手比 * 了个弹硬币的手势。 时晚缇沉默了,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日式打call……这也算ACG文化的一环么? “学长,这里不是游戏社吗?” “哦,游戏动漫不分家,慢慢你就明白了。” 时晚缇微笑:“不必了,我……” “行了你俩,停一会,别当着新社员丢人。我来介绍一下……哎同学,你叫什么来着?” 幽暗的房间里,三人齐刷刷地转头盯着她,还有一个眼镜反光的,场面要多惊悚有多惊悚,时晚缇微微后退两步,摸到坚硬冰冷的门把手后,一转身——撞进了一处似乎拢进了午后日光,散发着淡淡暖意的怀里。 “小心——” “抱歉……” 两人异口同声道,那人扶住她的肩膀,时晚缇站稳后抬头,望进了一双澄澈的眼眸。 “怎么是你……算了,没事吧?” 时晚缇揉了揉手腕,向后撤两步,心道这话该我说才是,微微摇头,刚要绕过他离开,从贺见温身后又探出个身子。 熟悉的金丝框眼镜,越礼……好像是叫这个来着吧? 不过不重要,只看见一个贺见温,就足够坚定时晚缇跑路的心思。 也不知道游戏社的人是多久没见过新鲜血液了,眼看一口气来了三个,跟瘦蚊子似的一窝蜂拥上来。 戴眼镜的学长更是激动得手忙脚乱,从身后落了一层灰的柜子里抱出几只同样灰扑扑的玻璃杯,还有一桶看不出颜色的迷之饮料。 “欢迎欢迎!快请坐,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我们社目前的情况。” 时晚缇见状,连忙摆手:“学长,不好意思,其实我是走错地方了,目前没有加入任何社团的……” “来都来了,不如听听再决定?” 贺见温不知是哪根筋没搭对,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直接让越礼把门一堵,拽着人坐了下来。 当着人前,时晚缇不好把心里想的直接骂出来,暗里想踩一脚,又被贺见温轻巧地躲了过去,气得她直咬牙根。 打开白炽灯、拉开厚重的窗帘后,房间里的采光好了许多,透过玻璃窗恰好能看到那只小爱神雕像喷泉。 游戏社的三人和时晚缇三人面对面围着长桌落座,戴眼镜的学长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道:“新社员们好……” 时晚缇:“……” 都说了还没同意呢,这学长怎么那么喜欢自说自话。 “我是VR游戏社的社长,计算机系03班的杜良,按理说比你们大两届,身体原因留了一级,这两位和我同班,许至、周成。” 说罢,几人你好来你好去的各自认识了一番,时晚缇始终保持沉默,看着对面三人,一胖一瘦一矮,莫名便联想到了三个小和尚挑水的故事。 “其实呢,我们几个原本只是喜欢动漫,年初接触了一位VR相关的导师后,便产生了自己做衍生的想法,毕竟你们想,就算是虚拟作品,也会有死亡后让人觉得意难平的角色吧?”杜 * 良摸出U盘插到投影仪上,快速将他们往期的3D同人作品过了一遍。 “后期做得多了,久而久之,也想着有一款印着我们的专属商标,属于我们自己的游戏。明年校庆典上,展出我们的VR游戏作品,并且拿到前三的奖金,这就是我社目前的企划。至于虚拟现实技术,我想你们应该都有所耳闻,今后接触多了会慢慢深入了解的,先不做过多赘述。” “大概就这些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贺见温:“只凭这几个人是不够的吧?现在还缺什么?” 杜良:“VR的技术我们三个臭皮匠姑且能顶,编程、代码、建模、还有文案……都很缺。 全程低头打手游的周成头也不抬撂下一句:“还缺钱。” “大成!” “社长,你不能因为怕把新生吓跑就什么也不敢说吧?游戏社很贫穷,需要社员一起吃泡面筹资,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实。” 贺见温和越礼对视一眼,前者笑吟吟道:“不用吃泡面,钱不是问题。做游戏么……还要拿奖金,倒是既新鲜又有挑战,那算我一个。” 越礼无奈地推了推镜框,“我跟他一起,也算我一个。” 闻言,杜良松了口气,许至激动得眼看着几乎要给他们二人一人一个爱的抱抱,唯独周成抱着手机,沉默片刻,声音沉沉道:“我多嘴问一句,你们对游戏有多少了解?又会点什么?” 这意欲挑起剑拔弩张的一句落下,本就不大的屋子似乎越发拥挤了起来。 第12章 . 黑金酥(三) 闭嘴言承旭,开口哈士奇…… 贺见温一愣,笑得愈发深了,拍了拍神情紧绷的越礼,语气轻松且自信:“这位,土木工程系才子,打娘胎里就开始鼓捣2D3D了。” 越礼:“……” “至于我么,金融贸易只是业余爱好,就像你们说的,慢慢就会了解了,无需赘述,编程和代码这部分就放心交给我吧。” 大约是为贺见温的脸皮之厚所震惊,周成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扫视几圈,低下头复又浸在他的游戏里去了。 “那个……还有一件事。”许至嗫嚅半晌,耷拉着眼皮小声说:“之前衍生作品的模型都是直接拆解官方包的数据,以后要原创的话……如果,如果你们有认识美术系的朋友就最好不过了……” 闻言,时晚缇背后一凉,感受到两道视线齐刷刷地扫射过来,还不待她做出什么反应,贺见温便抢先道:“这不巧了么,我们时大小姐呢,刚好就是纯艺专业的才女,缘分到了真是拦都拦不住。” 时晚缇:“可我不打算入社,还有,贺同学,我们并没有那么熟。” “是这样吗?”贺见温眨眨眼,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我以为我们都是能进一家门的关系了——” “???” 这人怎么没脸没皮的? “好了,不逗你玩了。”贺见温看一眼周围一圈人匪夷所思的目 * 光,把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哎,说句实在的,他们连我都不认识,现在花大没听说过我的人应该不多吧?” “你可以再不要脸一点的,真的。” “没有,我的意思是,这个社团人少,很明显现有的社员也不是爱关心别人私事、背后嚼舌根的人,你也是、我也是,在这里多多少少不必过于包装自己,轻松点。” 轻松…… 说得倒是轻巧。 时晚缇微微敛眸,不声不响地伸出根食指戳着贺见温的侧腰,把他从自己耳边推远了些,“那我干脆什么社团都不加不是更轻松?” “这就由不得你了。”贺见温眉眼弯弯,露出一边的小虎牙:“花大社团活动可是也算学分的。” “……” 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时晚缇懊恼地咬了咬牙,泄愤似的瞥他一眼,落在贺见温眼里更是笑得十足得意。 “那个……要是时同学实在不愿意的话,就算了吧……” 时晚缇扭头,目光在游戏社三人身上转了一圈,罕见地犹豫了,“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杜良连忙道:“请问请问。” “和已逝之人……再见一面,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未曾想到时晚缇会问这个,教室里一时陷入沉寂,良久,许至才磕磕巴巴地说:“那个、那个就是个噱头。虽然按理说可以采集音频、影像、面部数据,通过VR技术实现还原再现人像,但我们目前的技术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这样。” “对、对不起……” 时晚缇笑了:“道什么歉?” “我也不知道,但是感觉时同学应该是冲这个来的……”许至无奈地挠了挠头,“我早就说过不要用这种事骗新生来,就是没人听我的。” 杜良一拍脑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小至你也太实诚了,哪个社团招新广告全是实话?这下好了,人家肯定让你给说跑——” “我加入。” “……啥?” “我没有尝试过原画设计,但是以前接触过一点平厚涂和Celluloid,还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嫌、嫌弃……” “说什么呢社长!” 杜良一拍大腿:“嫌弃是不可能的!女神,今天起你就是我们游戏社的缪斯、雅典娜、赫拉、维纳斯!!” 两人激动得手足无措,连寡言的周成也似乎松了口气,露出点和善的笑意。 “那倒是不必了,不过有时间的话,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把活动教室打扫一下?” “对对对,女神说得对,你们俩赶紧的,扫地拖地、开窗通风!我去买点东西欢迎新社员。” 杜良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掀起了一地扬灰,时晚缇摆摆手,无奈地卷起袖口,翻箱倒柜才翻出块能看出本色的抹布,径直奔着洗手间去了。 - 杜良这一去去了有些时候,等他再推开门时,活动教室几乎彻头彻尾大变了样。周成气喘吁吁地瘫坐在椅子里,抱怨的话刚到嘴边 * ,许至便眼尖地瞧见他怀里那一大袋子零食,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社长,你这是自割腿肉了啊!” 杜良托着那只爆满的塑料袋,倒提着一抖“哗啦啦”倒了一桌子,连带几瓶“咕嘟咕嘟”泛泡泡的碳酸饮料。 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几人跟粮仓门口的难民似的扑了上去,贺见温落了几步,慢悠悠地凑到时晚缇身旁,微微垂头看她:“想吃什么拿回去吃吧,嫌有碍观瞻的话我回头帮你送过去也行,你这假发——不好受吧?” 时晚缇一愣,见了鬼似的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你有这么好心?” “当然,毕竟我们现在不仅有共同目标,也是一个社团的,算统一战线了?” “我不站队,你爱跟谁统一就跟谁。”时晚缇拭了拭额头细碎的汗,从包里摸出白天时庭之塞给她的纸盒放在桌上,扬了扬唇角,轻声说着:“我约了人见面,就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吃,商量好新企划再通知我就好。” 说罢,遂快步离开教室,丝毫不给人挽留的余暇。 “这是什么东西?” 阿宅三人组围着那只看起来很高档的黑纸盒研究半晌,拆开纸盒倒出六只同样黑黢黢的包装袋。 “哟,黑金酥。” “啥东西?我只吃过蛋黄酥。” “差不多差不多,不过看这个包装好像和网上卖的不太一样……难道是黑金酥里的贵族牌子?” “水中贵族百岁山?” “去去去,少扯皮。你看配料表,纯天然墨鱼汁、安佳黄油、屏东的金砖凤梨、北海海鸭蛋……啧啧,别的我不知道,金砖凤梨甜度14°,那可真是味蕾爆炸享受。” “凤梨鸭蛋……这口味也太猎奇了,我接受无能。” 杜良咂摸咂摸嘴,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周成拆开一只包装袋,盯着“贵族”瞅了一会,突然伸出手刮了刮漆黑酥饼的表皮,“这又是什么?” “哎哎哎,别扔!都是金砸!” 周成沉默着和杜良对视良久。 杜良:“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可食用金箔,土鳖。” 周成:“……” 贺见温把玩着衬衣口袋上的鹰狮别针,良久,略一挑眉,琢磨出点不对味的东西。 怎么跟他送给时教授的那盒那么像? - 所谓的“约了人见面”,其实压根是时晚缇遁地跑路的挡箭牌,贺见温猜的不错,这顶沉闷的假发确实几乎要把她逼疯了。 花坛旁乌乌泱泱挤了一帮女生,时晚缇没心思凑热闹,路过时晃了一眼,余光瞥见个分外眼熟的身影。 她快步走过,愣了几秒,又沉着脸倒了回来。 万花中央,扣子不好好扣、领带也七扭八歪地绑在喉前,还自我感觉良好地送了一圈秋波那人,除了岑小少爷还能是谁? 这叫什么来着?年、年下小狼狗? 时晚缇从自己匮乏的弄潮儿词汇里扒拉出来个让她打了个冷颤的词,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可惜 * 了这群宝贝小姑娘,一个个年级轻轻、本该花一样盛放的年纪,竟然也被岑恒这种闭嘴言承旭,开口哈士奇的类型吃得死死的。 时晚缇思索片刻,认为现在开口招呼他有损形象,抬脚便打算开溜。 “哎——姐!” “……” 好么,这下算把“约了人见面”的借口给落实了。 顶着周围一圈小姑娘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又似乎什么都说了的赤条条的视线,边微笑着说“表弟、是表弟。”,边连拖带拽把岑恒一路拎进了校外的奶茶店。 “说吧,来干什么的,说完赶紧走。” “时晚缇,你就这么过河拆桥的吗?真是伤人心。” 岑恒做作地作西子捧心状,时晚缇不吃他这套,伸着手臂把他鼻梁上架着的墨镜摘了下来。 “大白天戴什么墨镜,你中二期还没过吗?别扯皮了,到底有什么事?” “没事我就不能来慰问你吗?” 岑恒指尖挂着墨镜腿转来转去,沉默着细细打量她,兀地冒出一句:“姐,你去洗手间把假发摘了吧,怪难受的。咱俩换个位置,我帮你把着门口,保证不让你在熟人跟前暴露。” 时晚缇扇风的手一顿,“什么时候你也这么体贴了——” “而且……”岑恒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说:“你这妆三昧真火都烧不透,卸了保准没人认得出来。” “岑恒。”时晚缇微笑,冲他招了招手。 “怎么了?” 岑恒反应迟钝地把头凑了过去。 “啪——” “你怎么就学不会惜命呢?嗯?” “疼疼疼我错了,错了!!” 等时晚缇好不容易压平翘上天的头发,发尖滴滴答答滴着水往外走时,一眼便看到岑恒趴在柜台上,正笑吟吟地支着下巴和调奶茶的妹妹聊天,嘴角几乎都咧到耳根子去了。 第13章 . 幽兰拿铁(一) 成熟男性也可以喜欢吃…… 奶茶妹妹扎着简单的马尾,发尾打着几个精心修饰的小卷,即便把红T黄短裤这种西红柿炒鸡蛋的配色穿在身上,依然能隐约看出姣好的身材。 她背对柜台调制奶茶,握着塑料杯的手白皙又小巧,指尖染着淡淡的樱花粉,想必从正面看也是个相当可爱玲珑的女孩。 毕竟岑恒的本性时晚缇再清楚不过,死猪不怕开水烫,搭讪的妹妹没有哪个是不好看的。 果不其然,她稍走近两步,花言巧语便一句紧接着一句密密匝匝钻进了耳朵里。 “姐姐是趁暑假来亲戚店里帮忙的吗?不过附近的高中早都开学了,姐姐家在外地?” 奶茶妹妹闻言,似乎是笑了一下,肩膀微微颤动,尾音带着笑意回他:“不是,周末出来勤工俭学而已,闲着也是闲着。” “雇佣童工犯法哦。” “可我已经成年了哦。你一口一个姐姐,难不成还在读初中。” “被姐姐看透了,我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说实在的,姐姐在哪个大学就读?我可以努努力。不过花大除外, * 那可不是努力就能解决的问题。哎——姐姐别放焦糖糖浆。” 奶茶妹妹握着汤匙的手指一顿,微微偏头看他,“很苦哦?” “唔……为了给姐姐留下成熟男性的印象,偶尔苦一次也没关系。” “成熟男性也可以喜欢吃糖。”奶茶妹妹不知道想起什么,语气越发柔软,把蒸汽奶沫堆成一顶山峰白尖的模样,像化雪后不经意露出的山底土壤,筛上一层细腻的可可粉和一小勺□□,回过身轻轻端到岑恒跟前。 “您的幽兰拿铁。” “谢谢,很精致。” “精致的可不只是外表。” 岑恒一愣,对上对面女孩的视线,无奈地扶额:“饶了我吧姐姐,我喝不了太苦的,你就让我维持一下最后的尊严吧。” 奶茶妹妹不说话,笑吟吟地从旁边挪给他一只牛奶罐子。 岑恒食指指腹摩挲着玻璃罐壁,顶着张杀伤力极其强大的无害少年脸,继续追问道:“所以是哪里的男生有幸和姐姐做校友呢?” 奶茶妹妹笑了笑,反问道:“刚才和你一起的女生——女朋友?” 岑恒一愣神,继而笑了,“姐姐觉得像?” “像呢。不是吗?” “不敢不敢。” “怎么就不敢了?我看着是个很温柔的姐姐呀,也很会穿衣打扮的样子,比我素面朝天地在这里调奶茶强多了。有这样好的女朋友,你还在意其他人做什么?” “可是你误会了,那是我姐姐。” 眼看奶茶妹妹露出一点了然的神情,岑恒忙补充道:“这个是真的姐姐,哎,说曹操曹操到,姐,你快来帮我解释一下——” 奶茶店处于学区中心,四周环校,大约是因为这个说晚不晚,天色却微暗的微妙时间点,几十平的小店里静悄悄的,只有点餐台前这三人。 时晚缇把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来不及脚底抹油开溜便被岑恒逮了个正着。 她抬起头,和循声望过来的奶茶妹妹恰好对上视线,一阵浓郁的尴尬气息迅速在两人间蔓延开来。 第14章 . 幽兰拿铁(二) 三米开外人畜不分…… 时晚缇打死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温栗栗。 她东躲西藏拉着岑恒来到了步行距离最远的奶茶店,生怕被人认出来前功尽弃,结果却偏偏撞了个正着。 ——还是朝夕相处的室友。 虽然她们相处不久,但除非温栗栗高度近视到三米开外人畜不分。 时晚缇正思考着这个可能性的概率,温栗栗面无波澜地收回视线,转头看岑恒:“这女孩和刚才的也不是同一个,骗人可不好哦?” “这我有什么好诓你的——” “栗栗姐,我来换班,你可以回学校了,辛苦啦。” “好的。” 温栗栗和同事攀谈几句,笑着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解下围腰径直离开了点餐台。 直到那抹西红柿炒鸡蛋配色绕进后厨,再也瞧不见了,岑恒的目光仍旧直愣愣地不知道在盯着哪神游。 时晚缇曲指照 * 着他的脑门来了一弹:“还看?想把墙皮烧穿个洞是怎么着?” 岑恒若有所思地摸了摸眉心:“姐,你说我现在去后门等她会怎么样?” “会被当成变.态。” “在理。那不然我去问她同事要一份值班表?” “正常人是不会给你的。行了,别想邪招了。” 时晚缇拎着岑恒的领子,把人揪回圆桌边上,毫不客气地抢走了他的拿铁:“她是花大的,正好是你努努力也解决不了的那个问题。” 听到这一番如同宣告死亡的发言,岑小少爷顿时蔫成了霜打的茄子,索性往桌上一瘫,“这么没有缘分的吗……你在学校见过她?” “何止见过,还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室友。” “这么巧?!” 时晚缇抿了一口奶盖,黑咖啡浓郁的苦涩漫开在唇齿之间,她微微蹙眉,推远了那杯令人不甚满意的奶茶。 “不巧。她大概最开始就认出是我了,后面的反应也不对。就算是形象两级反转,一般人看到一张和熟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会什么反应也没有吗?” “你这么说……倒也是。那她不会告诉其他人吧?” “既然已经装作没认出来了,她不会再给自己找麻烦。” “那没事了。”岑恒舒口气,换了个姿势继续瘫着,开始暴露本性琢磨起跑偏话题的东西。 “不过……既然她在你最先没有摘假发的时候看到是你,且认为我们是恋人的话,怎么也没有明确和我划清关系?还说了不少界限暧昧的话。啊……我知道了,这是那个什么吧?叫什么来着……绿茶?” 时晚缇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初见时温栗栗给她那一点奇怪的感觉是这么个东西…… “是你先撩拨人家的吧?绿茶也不是什么好听话,少说为妙。” “那能一样吗?她误会归她误会,我可清楚知道自己是单身贵族。多情不是滥情,我鄙视一切玩多线操作的渣滓!”岑恒回光返照似的,“噌”得直起身子,义正言辞道。 “何况我认为绿茶应该算……比较中性的词汇?” 时晚缇:“?” 第15章 . 树莓布朗尼 雨大得像岑恒知道温栗栗有…… 舌尖的苦涩方才散去,时晚缇的手又不安分地挪到了那杯不久前被她嫌弃过的奶茶上。 大约“意犹未尽”也是这款饮品的主打之一。 “虽然这类人心理上多少是有缺陷,什么缺陷我也不懂,毕竟我也不是心理学家,但至少是肯定了这个人的外貌和性格的对吧?好比你的室友,哪怕后面认出你了,亦或出于礼貌,亦或换位思考理解你有难言之隐,总归是没有‘哎呀时晚缇你怎么私下是这个样子的呀,原来你在学校都是装出来的呀’,用诸如此类的说辞拆穿你。这难道不是高情商的一种体现吗?” 岑恒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七扭八歪的领带,握在手心甩来甩去:“为什么有的 * 男人吃这一套,自然是有它的可取之处,就像女孩子也喜欢嘴甜的男生一样……” “哎——打住,不是人人都喜欢甜言蜜语。对我来说,你这种行为只能称作油腻。” “……好嘞。但是见长不见短肯定是没错的。好比说我,虽然分辨得出绿茶,但是却偏偏喜欢,和情商高、脑子好的女孩说话,总归是既轻松又快乐——当然是在我没有恋人的前提下。” “难得听你长篇大论,这角度倒是很清奇,我不想做评价。”时晚缇头痛地揉了揉眉心,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不过我姑且问一句,‘你私下怎么是这个样子的呀’,我是什么样子的呀?” 岑恒一噎,之前被弹脑瓜崩的地方隐隐作痛,连忙展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屁颠屁颠跑到点餐台端了块树莓布朗尼,小心翼翼地摆在时晚缇跟前,讨好道:“没什么没什么,姐,既然你们是室友,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可要帮我。” 蛋糕上淋着一层树莓果酱,拉出树叶纹路似的花线。瓷盘边缘用巧克力酱画了半卷云纹,中心点缀两颗相倚一片叶的绯红树莓。 属于最质朴无华的蛋糕独有的清甜奶香四溢开来,金黄松软的蛋糕体和可可布朗尼的夹层隐约挤出一点果肉。 时晚缇优雅地捏着叉子把蛋糕一分为二,然后优雅地一口塞了半个,入口绵滑细腻,她慢斯条理地嚼着,在岑恒期待的注视下,惊讶道:“温栗栗有男朋友,咦,我没告诉过你吗?” - 回程路上下起了早秋第一场雨,雨点相当密集,淅淅沥沥地砸在柏油路上,大得像岑恒知道温栗栗有男朋友那天。 吃饱喝足,时晚缇不情愿地戴上假发,压着天黑偷偷摸回了学校。 等她到寝室楼口时,恰巧撞上刚从超市回来,拎着大兜小兜的温栗栗。 时晚缇顺手接过温栗栗被勒红手指那边的塑料袋,对方显然要比她从容许多,边甩着小花伞上的水珠,边一惊一乍地递了包纸巾过来。 淡淡的橙花纸香扑在鼻翼两侧,时晚缇擦拭着脸上的水珠,耳畔萦绕着温栗栗小声抱怨天气阴晴不定的声音。 岑恒有一点说得不错,和聪明人相处的确很轻松。 第16章 . 汉堡暖暖塔 既暖身、又暖胃 入秋后的温度一天比一天冷,跨过十月中线后,叶尖开始打卷褪色,褪成了好看的黄绿渐层。 此时的秋风里卷着寒气,刮在身上属实难捱,但总有人在温度和风度中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比如时晚缇。 甫一从教学楼走出来,擦着脸刮过的凛风几乎把时晚缇逼退。 往来的学生不少,她站在两栋楼连接处的长廊下,低头把小香风的裙摆往下扯了扯,努力克制住发颤的牙齿,让自己看起来像浑身上下贴满暖宝宝一样暖和。 等人一走过了,时晚缇立刻垮台,蹲下身不住地搓着丝袜企图靠摩擦发热。 明天必须 * 里外套两层秋衣秋裤,什么风度都没有她的老寒腿来得要紧。 她正搓得形象全无,一双黑色制服小皮跟赫然出现在视野里,紧跟着头顶落下一句:“时大小姐,大庭广众之下挠痒有碍观瞻吧?” 时晚缇想回句什么,一开口便只有上下牙齿瑟瑟打架的声音,于是她又闹心地闭上了嘴。 大约是习惯了她人前人后的差异,不被怼一句就浑身难受,贺见温衬衣外面套着件杏色的无袖针织毛衣。像只毛茸茸的狗狗一样乖巧地蹲在时晚缇跟前,歪头看她:“你不对劲,怎么了?” “你……你才不对、对劲。” “崴着舌头了?” “……” “别别别,我跟你开玩笑呢。”眼看时晚缇的手蠢蠢欲动地压在挎包上,贺见温连忙认怂,“噌”得直起身四下望了一圈:“你回楼里避避风,我找你有事,稍等我一下,很快。” 说罢便一溜烟跑开,时晚缇撑着石柱站起身,随意乱转了一段距离,刚巧绕到了“情侣特供”的小爱神雕像喷泉附近,便小碎步走到背风口的石椅上坐下了。 贺见温说到做到,不过三四分钟的时间就匆匆跑回来了,手里还拎着只大号购物袋,不由分说直接往时晚缇怀里一塞。 一股暖意顺着薄薄的针织衫温柔附着在皮肤上,复又蔓延至四肢百骸,时晚缇手指回温,低头扒开购物袋看了一眼。 “……贺小少爷。” “嗯?” “劳驾解释下这一堆东西是怎么回事。” “没办法,附近的零售机只有常温和冷饮,食堂的粥汤窗口人太多,其他东西又等太久,总不能让你抱一大盒油腻腻的花甲啊米线之类的取暖吧?” 贺见温搓搓手,朝手心哈了口白气,随意在她身旁空余的位置坐了下来:“又快又暖和,饿了还能吃,多好。” 时晚缇险些被他说动,无奈扶额:“所以你是觉得我能一口气吃十几个汉堡吗?” “吃不下就分给室友咯。” “就算再多个人也吃不完啊,简直是浪费……” 而且温栗栗显然是相当注重维持身材的人,时晚缇不认为她会吃这些快餐食品。 “两人间?找其他朋友不就好了。再说哪里浪费了?我称之为汉堡暖暖塔,既暖身、又暖胃。” 时晚缇翻他一眼,懒得再接茬,倒是贺见温后知后觉回过味来,盯着她看了片刻,小心问道:“你不会……没有其他朋友了吧?” 第17章 . 双牛堡 你在调戏我吗? “……能不能麻烦你不要用这种怜悯的目光看我?我是一个人,但也不比你们任何一个过的差。” 甚至对时晚缇来说,独处的时光意味着情绪稳定,只是保持心情毫无波澜,不大起大落就已经足够不容易了。 她不需要借助外人获得愉悦,更不想因为人际交往这种琐碎的小事拖累个人效率。 贺见温一言不发地盯着时晚缇,确认她没有一丝故作坚强的姿态后 * ,不知为何悄悄松了口气。 这样……也挺好的吧?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横竖只要她自己觉得舒心就好。 贺见温捏了捏红扑扑的耳垂,几不可闻地轻叹口气。 这声叹息仿若一片白羽,不痛不痒地挠了挠时晚缇的心尖。 这人好爱替别人操心啊。 她心想。 石椅对面的丘比特赤身裸.体地站在萧瑟秋风中,一片黄绿糅杂的叶子打着转儿,轻飘飘地落在小爱神卷卷的头发上。 像顶小帽子。 时晚缇忍不住笑了一下。 卷卷的头发。 还好像—— 待她回过神时,手指已经不受控制地缠上了贺见温柔软的黑发。 “干什么?”贺见温被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个不轻,嗓音一瞬拉直,微微低眸,不解地看向她。 时晚缇是与生俱来的无神论者,在其他小朋友被狼外婆吓得不敢捣乱蒙头就睡的年纪,她坐在床头,晃着肉肉的小短腿,一本正经地回一句“爸爸是老师,骗人不好”,无辜又透亮的眼睛时常把不会哄孩子的时大校长盯得无地自容。 大约这也是她从小不招人喜欢的原因之一罢。 但于此刻,贺见温坐在一旁,恰好迎着发热的太阳,日光滚在身上,烫在他低垂的眼睫和卷卷的黑发上,仿佛镀了一层金光,垂眸慈悲众生的神明。 甫一如是想之,时晚缇便被自己惊奇的念头吓住了。 她虽不信,但神明代表救赎和希望,一向是绝境中人唯一能抓住的光明,一这个只会时不时撒个欢的大型犬,哪怕一根头发丝也和救赎沾不上一丁点边。 “没什么。”时晚缇抬手挡了挡烫人的日光,指了指喷泉:“你不觉得你们很像吗?” 贺见温顺着指尖望向那座只穿了一条兜裆布,从不可描述的位置向外滋水的小爱神雕像,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绿,相当精彩,随后一本正经地瞪着时晚缇。 “你在调戏我吗?” “?” 眼看贺见温的耳垂,晚霞余晖似的晕开一点淡淡的绯红,时晚缇陷入震惊:“你脸皮好薄啊,至于的吗?” “不像!不像!!” “你急了你急了。” 贺见温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把本就翘着一尖的发丝抓得更卷了,“今天出门太急,喷雾没用够……干什么!看不起天然卷吗?” “到底是谁看不起,天然卷和你的三好学生形象有冲突吗?还不是你不喜欢,自己给自己的压力。” “那染发又怎么了?染发就不是乖乖女了吗?” “当然不,没有任何人有权给他人打上刻板印象的标签,可是她……” 几乎脱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贺见温蹙眉:“她?” “没什么。”时晚缇揉了揉眉心,微微阖眸,她每每遇见贺见温,情绪上的波动也好,戒备松懈也罢,总是会出现些意料之外的状况。 “可是她们不这么认为,那些长辈的目光总归躲不掉,我们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也不得不在乎外 * 人的看法。不重要,你找我什么事?” 看她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贺见温默了一会,慢吞吞地掏出手机,划开屏幕摆弄片刻,摆在眼前一个黑白的二维码。 “进来。” 时晚缇犹豫一瞬,在对面人一眨不眨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扫码进了群。 群聊名称是一个单调的社团名,小括号里明晃晃的数字“6”。 她进去一段时间后,群里仍是静悄悄一片,贺见温晃了晃手机。 “大二的课和我们是错开的,这个时间,学长们大概都在休息。” 说罢,像是怕她心里不平衡似的,低头在九宫格上按了两下,“叮咚”一声,弹出一条新消息。 贺见温:“欢迎。” 尾巴跟着一个小小的礼花emoji。 “……” 时晚缇心说我可没你那么心理薄弱,到嘴边了觉着有些伤人,又默不作声咽了回去。 - 最后那一兜子汉堡还是让贺见温拎回寝室了,时晚缇只留了两个,温栗栗吃就分一个,不吃她自己做个双层牛堡也挺好。 温栗栗躺在床上做拉伸体操,听见鞋跟声甫一回头,满脸的绿色海藻泥膜把时晚缇吓了一跳。 “你回来啦。” “嗯。”时晚缇扶着门框,不顾形象地坐在玄关上,听见身后空调“嘀”得一声,不时便传来一股温热的空气,丝丝缕缕裹着她的四肢百骸。 “谢谢。嗯……吃汉堡吗?” “不用啦,我很容易发胖的。”温栗栗温温柔柔地撂下一句,边压腿边侧眸看她,“最近降温厉害,再出门记得多穿点,上午刚收的暖宝宝贴快递,等下拆开你拿两包去用。” “谢谢,没关系,我应该用不到。” 再出门她一定里外三层把自己裹成北极熊。 “好吧。” 温栗栗点头,毫无预兆地,话锋突然一转:“也对,晚晚可是有人暖手的,哪里像我,靠暖宝宝过冬,孤苦伶仃呀。” “啊?” 时晚缇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在小爱神喷泉看到你了,原来晚晚和贺见温是恋人关系呀,感觉你们很般配呢。” “……” “不,你想多了。”时晚缇头痛地捏了捏眉心,“碰巧在同一个社团而已。”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不认识。”时晚缇很不喜欢被盘问,于是她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 “好吧。也是哦,贺见温人缘蛮不错的,以他的社交能力,好像和谁都能聊得来。” 哦豁。 时晚缇心里轻轻笑了一声,听这酸溜溜的口吻,她这小舍友不能看上贺见温了吧? 不过……虽然贺见温如何与她无关,也不代表她喜欢被人阴阳怪气。 时晚缇不置可否,懒于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拉上了隔断的门。 - 大约是因为白天想起了小时候,不过短暂的午休时间,时晚缇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说是梦也不太对,更像是在重现她亲身经历过的一些事。 比如眼下古朴清幽的环境,显然是在 * 她家一楼偏厅的茶室。 木地板上躺着只碎得不堪忍睹的瓷盆。 以及。 一株昙花。 时夫人了视若珍宝,心心念念盼着盛开那日的白昙。 花盆的残骸旁,瑟缩着一个又小又肉的身影,把自己团成圆滚滚的一个球,脸埋在手臂里不肯抬头。 不对…… 是不敢抬头。 时晚缇宛若漂在水中,浮浮沉沉间,不断有水流卷过,模糊了眼前的场景和人像。 但当她看到小肉团对面那抹青莲紫的丝绸睡裙时,指尖兀得不可控地颤栗起来。 她的意识很清楚地明白,她在梦境,而非现实。 却无论如何挣脱不开。 不知过了多久,场景中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纯白的连衣裙,柔软细长的黑发,明明看着那么瘦弱,站在小肉团身前时,却让人觉得她拥有以一当十的勇气。 “妈妈,……不是故意的,是因为我……” “我知道……感情好……不必开脱,做错事就要……姐姐乖巧……别总惹事生非,最近天冷,缇缇……” 声音也像泡在水里,只能隔着水泡断断续续捕捉到一些关键词。 朦胧的话语中又夹杂着不知来源的“嘀嘀”声,逐渐把她的意识生拉硬拽回现实。 最后清醒前,时晚缇仿佛看到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缓缓转过身,嘴巴开合,吐出两个清晰的字节。 xixi。 “嘀” “嘀嘀” “嘀嘀嘀嘀——” 微信新消息提示音疯了一样在耳边狂飚响,时晚缇难得没有被吵醒后的烦躁,反而有些庆幸,躺在床上干瞪眼,盯着天花板足足五分钟才缓过神来,慢吞吞地摸过来手机。 阿宅学长三人组之前果然是在午休,眼下清醒过来看到时晚缇进群,一个个瞬时活了过来。 三个人的头像很好认,只是有些名不对脸。 时晚缇爬下床,撕开汉堡包装袋,抽出其中一个中间的肉饼,叠放进了另一个里。 料好像不够…… 她舔了舔沾到沙拉酱的食指,赤脚走到小冰箱跟前摸出两只红红黄黄的酱料瓶子和一盒鲜切蔬菜,在牛肉饼上一顿鬼画符,再搭上片生菜叶和西红柿,撒上颗粒椒盐和肉松海苔碎,这才心满意足地盖上汉堡胚。 等平平无奇建筑小天才盖好这座“双牛堡楼”后转头一看,微信群里的消息竟然直线突破了99+。 好能聊…… 而且这三个学长说的话仿佛是加密语言,每个字都认识,合在一起又都看不太懂。 时晚缇撕开袋香芋的速溶奶茶粉搅进热水里,一口汉堡一口奶茶,堪称极致享受。 嗯……虽然奶茶差了那么亿点味道。 等三人用从steam上市的游戏到月度更新的番剧挨个聊了个遍后,这才将将止住,切入正题。 第18章 . 水果硬糖(一) 与生俱来的美人…… 顶着电光头像的账号弹出条消息框,结束了这场表情包混战。 那天过后,时晚缇记住了阿宅三人组口中提到过的名字,私下靠百度补了 * 课,一眼便认出这是社长杜良。 杜良:明年校庆的企划定下来了,一共三个主题,我把大致方向发到群里,投票决定最终方案。 许至:1 周成:111 贺见温:ok 很快,第一个方案传了上来,时晚缇不急着点开,又过了约莫两分钟,等她慢条斯理地把手头最后一口汉堡肉咽下去了,三个txt也整整齐齐地列好了队。 她抽了张纸巾擦手,把三个方案粗略地扫视一遍。 没什么新奇的想法,无非是格斗、卡牌、恋爱向三大分区,时晚缇兴味索然地敲出去一句“我都可以,你们决定就好”后锁上了屏。 只有三四个活人的群里似乎讨论得相当激烈,消息提醒的声音压根一刻也没有停过,等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后,时晚缇暂停电视剧点进去瞄了一眼。 最终确定方案二,西幻格斗升级类VR游戏。 很明智的选择。 毕竟从目前来看,卡牌和恋爱向的游戏需求大量立绘,很明显只凭她自己是远远不够的,倒不如善用社团在VR和3D这方面优越的人力资源。 杜良:女神,人设过段时间再发给你,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文案君。 时晚缇:好的,不急。 她自然是不急,左右只要有设定,她只负责画,其余的一概懒得分神思考。 一句作罢,屏幕顶端弹出条好友申请,一张吐着舌头怼镜头的金毛照片赫然出现在眼前,时晚缇手一抖,下意识按了同意。 对面大约不曾料想她会瞬间通过,对话框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显示又停、欲言又止,半晌后憋出一句:“我是贺见温。” …… 废话么这不是,从群里加上的自动显示备注。 时晚缇冷漠地敲出一个“嗯”后,对方又陷入了“正在输入”的死循环。 她无奈地叹口气,实在不懂他在欲言又止个什么劲,趁着等消息的功夫点进去金毛头像转了一圈。 贺见温发动态的频率大概在三四天一次,从背景墙到内容,满满当当—— 全是狗。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随时随地更新金毛的动态。 吃了什么、去哪遛弯、今天掉了很多毛……诸如此类,细无不及。 …… 算了,这还不如她呢。 不过他倒是很热情,虽然时晚缇看不到,但他似乎所有评论都有认真回复,每条动态下都叠了高高的小楼。 时晚缇再看看自己光秃秃的朋友圈,以及那个万年不变、仿佛老年人上网才会用的红色花朵头像,一时陷入沉思。 她是不是有点……2G冲浪? 正反思着,贺见温终于憋出来话了。 “周末记得来墨丘利。” 周末? 这么快已经到十一月了吗。 时晚缇犹豫着敲出一个“嗯”,发送后便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去一边了。 她平躺在床上,复又想起那个梦。 顺着小腹一路向上摸到胸口,贴着心脏的位置,鼓动的心跳透过掌心有规律地传来。 困意袭来,时晚缇侧过身,昏昏 * 沉沉睡去的前一刻,轻轻附在耳畔的,似是梦里那条白色的连衣裙,以及一声声温柔的低语。 “茜茜,茜茜……” “缇缇和茜茜,永远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 - 距离上一次逃离晚宴不告而别至今,时晚缇已经有足足两个月没有和时夫人见过面了。 甫一想到前次挂电话又玩失踪的致命操作,时晚缇便相当心虚,对这次的晚餐打心底有些发怵。 她坐在化妆镜前,不安分地挪了挪屁股:“我——” “小姐请乖乖坐好,不要给小葵添乱。” “……好的。” 见她当真听话得坐好,再也没有乱动乱瞟,一副琢磨逃跑路线的模样后,小葵暗自松口气,又反觉得自己话说得太严厉,轻轻拢着她柔软的发丝,温声细语地说。 “小姐,其实我觉着贺家的小少爷算是个不错的人选,颜正头脑好,瞧着也挺体贴的,知道心疼人,而且还是独子,不必小姐费心处理妯娌关系。” 说着,她做贼似的扫视一圈,附在时晚缇耳根边压低声音道:“我有个妹妹的表姑在农贸市场卖果蔬,和贺家的做饭阿姨认识,我打听过了,贺夫人去得早,贺先生没有再续弦,而且只是看着严厉,实际上人很好说话,小姐嫁过去也不用担心和公婆相处不好。” 时晚缇干笑两声。 “这熟人网关系还挺远,小葵,你这是已经替我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 “哪有呀,我是真心觉得这条路不错的!贺先生为人正统,要是贺少爷敢做对不起小姐的事,贺先生第一个不放过他,小葵我就紧跟其后冲在第二个!” 小姑娘一手握着木梳,一手义愤填膺地捏了个拳包,好像贺见温已经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似的。 时晚缇抿唇笑了笑,眼角下的泪痣在白炽灯下闪了闪,像将星屑悉数捧进去了似的,晃得小葵眼花了一瞬。 她愣愣地盯着镜中的时晚缇,半晌方认真道:“小姐不管是皮相还是骨相,都是与生俱来的美人,真好看啊……” “夸我也不会涨工资哦?” “没有啦。”小葵叹口气,拿着小号刷在遮瑕膏上沾了沾,轻轻覆住那颗泪痣。 “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小姐生来就是要配最富贵的珠宝、最华美的衣裙的容貌,这些恬淡素雅的颜色根本压不住你。” “嗯……姑且当你是在夸我吧。” “怎么能姑且呢,就是在夸你!美艳不可方物,却绝不艳俗,好比国香牡丹,人间富贵花……” “停停停,收声。” 饶是时晚缇向来听惯了夸赞的话,话里话外真假难辨,像小葵这么一本正经又真诚的还是头一次,她干咳一声,止住了小葵的话头。 “好了好了,不用梳了。” 时晚缇拆开假发包,三下五除二把发披肩拧上去戴上发套假发,一气呵成,末了在耳后别上一个小巧的星钻发夹,从手包里摸出瓶泻湖花园,喷出水雾的 * 瞬间,扩散出去的木质香堪称惊艳,留在手腕上淡淡的百合后调仍有余香。 “我来吧。” 小葵抢在她之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高跟鞋的绑带绕过脚腕,在后面系成一个精巧的蝴蝶结,又抚平纱纺群摆上细小的褶子,后退几步,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小姐穿什么都很好看就是了。” 又来了又来了…… 时晚缇无可奈何,边拿着手包放在脸边挡小葵的星星眼视线,连忙拉开门脚底抹油溜了出去。 走廊的暖气开得很足,特别是时贺两家碰面的二层。 大约工作人员也知道这是东家亲戚的孩子来相亲了。 其实时晚缇至今也没弄明白,她是怎么年纪轻轻就走上了订婚这条锁住后半生的死路。 时家的主产不在商业上,也未曾听说内部出现了经济问题。商圈的人对时家亲近居多,过密和敌对的关系几乎为零,她不认为处于这样一个中间立场的时家有联姻的必要。 况且在那次晚宴之前,时夫人也好、时庭之也好,没有一个人透露给她过半句。 如果不是小葵说漏了嘴。 既然时家没有出问题,那么换一条思路,顺着时家交往相对密切的人际圈来顺藤摸瓜的话…… 难道—— “咚。” 结结实实的一声闷响。 时晚缇坐在地上,鼻尖一阵酸涩,几乎忍不住从眼眶涌出泪来。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拐角那人见撞到了人,蹲下身忙不迭地道歉。 时晚缇捂着鼻子,想着也不是故意的,强压下怒气,复一抬眸,入眼便是熟悉的又软又蓬的卷卷毛。 于是顶到嗓子眼的火气像往沼泽地里丢了根火把似的,“噌”得炸开。 “贺见温!你走路不看人的吗?” “怎么是你……抱歉,没事吧?” 时晚缇避开他递过来的手,扶着墙站了起来,拍着裙摆咬牙道:“今天二层除了你我就只有两边的长辈了,你还想撞谁?” “我不是那个意思……” 贺见温焦灼地揉了揉头发,回头看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一把塞到时晚缇手里:“喏,赔礼,要是有人问你见没见过我,你知道该说什么吧?” “……” “好,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我先溜了,待会见。” 说罢,便像被撵了似的直直冲了出去,转头便不见了踪影。 时晚缇站在原地懵圈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缓缓摊开手。 两颗糖果安静地躺在手心,玻璃糖纸在水晶灯下变换着类似人鱼姬的晶莹色彩。 小学门口隔着栅栏摆出来的小摊贩车上经常会出现的水果硬糖,虽然糖果本身颜色各不相同,却是千篇一律的味道。 不过时晚缇的小学生涯里并不存在这样的摊贩,校区方圆几里内干净得连个烤串摊都没有。 时夫人严格把控她的零用钱,更不会允许她吃这些三无产品。 诚然,事关乎吃,她总有办法偷偷弄到。 第19章 . 水果硬糖(二) 有个锤锤…… * 赔礼…… 就这啊? 时晚缇内心万般嫌弃,手上却十分诚实地拆开了包装,把塑料纸放在手心揉搓了一番。 她犹记得小时候每次吃完会把包装纸涮一涮水贴在玻璃镜上,等晒干后再夹进书页,又或者叠成千纸鹤串成一串。 无论是对着天空看,还是把千纸鹤挂在窗前,沐浴着日光的糖纸总是会散发出彩虹的颜色。 那是她日复一日的机械式童年里,为数不多的绚烂。 或许是回想起每次偷偷摸摸买来糖果,吃到嘴里那一瞬间的快乐,时晚缇的唇角微微上扬,捏着那颗嫩黄的硬糖放进口中。 下一秒,时晚缇的笑僵在了脸上。 榴莲!竟然是榴莲!! 这颜色怎么看都该是柠檬或者芒果吧?! 她嚼也不嚼直接咽了下去,不信邪地拆开另一颗。 绿色的,应该是猕猴桃或者哈密瓜吧? …… 牛油果。 仗着牙口好,时晚缇面无表情地“嘎嘣嘎嘣”干嚼着糖果,心道一句大意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十年后普通高糖水果已经满足不了制造商的需求了,抛开千篇一律的甜,将来说不准还会出现山竹、斐济果……诸如此类猎奇的味道。 时晚缇的舌尖此刻充斥着劣质糖精、牛油果和榴莲的混合味道,她只恨自己偏偏今天没有准备薄荷糖。 一个淦字酝酿在嘴边欲言又止,这人绝对是故意逗她的! 等时晚缇从洗手间走出来时,迎面跑来一个黑色的身影,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人止住脚,微微后退两步,拦在她身前。 “您是……时小姐?” 没想到一出来就遇到认识她的人,还好和工作人员借了漱口水,时晚缇简直为自己的机智所折服:“您是?” “您好,先前我们见过,也是在这里,我是贺家的管家。” “啊……我有印象。” 有个锤锤。 上次晚宴,她统共参与了不到一刻钟,还全程都在琢磨该怎么无不引人注目、无声无息地溜出会场,压根连熟人的面都没见着几个。 唯二打了照面的只有贺见温和岑恒。 不可否认,大约是贺见温众星捧月的光芒过于强盛,致使她从头到尾分不出多余的视线给旁人。 虽然油腻也是真的。 时氏社交守则第一条,没印象也要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不过连管家这种上世纪才会出现的职务都有配备,贺家倒是挺讲究。 这位小先生约摸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样貌端正,看着白白净净的。眼尾微微上挑,略显攻击性,说话时却会看着对方的眼睛,于是这份温和便将那一丝丝凌厉化作了绕指柔。 听到时晚缇的答复,他略有些惊讶,复又垂眸笑了:“您竟然记得我。” 并不。 时晚缇礼貌微笑。 “对了,您刚才有见到少——,咳……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头发卷卷的少年吗?大概这么高。” 他在自己的额尖比划了一下。 那不就是贺 * 见温么。 这小先生改口得突然,莫不是怕她发现贺见温私下的另一副面孔。 倒是挺心细,虽然她已经知道了。 第20章 . 水果硬糖(三) 我不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时晚缇感觉她的牙缝里还残留着糖果猎奇的混合味道,当下果断地指了指贺见温跑走的方向。 微笑道:“有呢,往那边去了。” “好,谢谢。” “哎——”时晚缇叫住他。从手包里摸出方手帕,追上去轻轻放在他的掌心里。 “这怎么使得——” “二层的中央暖气开太大了,跑来跑去想必出了不少汗,拿去用吧。” 赶紧擦擦汗冷静一下,然后码足劲儿逮住贺见温那个小兔崽子。 这世上就没有她报不回去的仇。 时晚缇心下冷笑阵阵,面上神情愈发温柔似水:“没关系的,您快去吧,不是在找人吗?” 搞快搞快,再不快点人都跑没影了! 管家垂下眼睑,看着棕色格纹的手帕,抬头对她笑了笑:“谢谢,我会洗干净还给您。” 还不还的不重要,她寝室抽屉里至少还有四五块同品牌的,重要的是一定要把人逮住。 尽管时晚缇不清楚贺家的管家想做什么,但她认为自己为贺见温落网出了一份力,于是理所应当地心情愉悦了起来。 - 这一小段插曲过后,很快到了两家约好的饭点。 时晚缇提前到了十分钟,站在包厢门口,隔着大老远便瞧见满脸不情不愿,赶鸭子上架似的被撵来的贺见温。 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位管家小先生,看他拧着眉,表情严肃,大约是在进行一番口头说教。 “少爷,请问您是什么新婚之夜和人私奔出逃的嫁娘吗?都什么年代了,请不要再玩这种幼稚的戏码,贺先生怪罪下来我会很难办。” “你也知道是什么年代了?包办婚姻?嗯?” “……您有心仪的对象吗?” “???”贺见温匪夷所思:“没有……吧,有关系吗?” “既然没有,时小姐就是先生为您挑选的最好的路。” “我就是不想走他给我的路,天仙下凡都没用!再说,你都没接触过,怎么知道时晚缇什么样?我跟你说,有些人不能只看脸,你不知道她多过分——” “咳——时小姐。” 管家眼尖地瞄见纱纺的一角裙摆,连忙重重地咳了一声。 贺见温像是没听到一样,完全不理会他的暗示,继续义愤填膺道:“你是不知道,时晚缇这女人不单颜好,能力也一级棒。而且是纯艺系的大才女……不,又好看又有脑子的应该称为仙女。善解人意知进退,嘴甜人也甜——你说过不过分?这让别人怎么活?我不配,是我不配。” 管家:“……” “哎,这不是时小姐么。” 贺见温好像刚刚才注意到拐角站着个大活人。 他一转上半身,手肘撑墙,手心拄着头,口中吹出一个风流的口哨,笑吟吟地露出一边小虎牙。 “好巧啊。” 时 * 晚缇抿唇,默着声抬眸看他。 贺见温撑着一脸若无其事,仿佛刚才那个强行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吹出一通浮夸彩虹屁的人不是他一样。 “扑哧。” 到底没绷住,时晚缇从唇边溢出一声轻笑,偏过头掩饰般掩唇轻咳一声,笑得眉眼弯弯。 “嗯。是很巧。” 第21章 . 水果硬糖(四) 小骗子 大约时晚缇的反应过于出乎他的意料。 或假意,或漠视,再者冷嘲热讽。 贺见温独独没想到会凭白得来了一个笑。 一个甚至谈得上友善的笑。 贺见温心上宛若被白羽轻轻拂了一瞬。 柔柔的,痒痒的。 他垂眼看她,“笑什么……” “想笑就笑了,不可以吗?为难贺小少爷了,昧着本心说这些话。” 倒也……不尽然。 贺见温不自在地轻咳两声,撇开头,挡住身后人探究的视线,微微低头,小声说。 “还笑,前脚答应我,后脚给他指路。嗯?小骗子。” “我可没答应你。”时晚缇挑眼看他,摸出张揉成团的糖纸晃了晃,“榴莲和牛油果……拿我寻开心呢?” “你这人真是不识好歹。”贺见温微微蹙眉,满脸不解:“怎么就拿你寻开心了?我可是把最喜欢的两种口味全都给你了。” 时晚缇:“?” 行。 她倒是完全忽略了这种可能性。 “又被抓着穿成这样。”贺见温抓了抓服帖的头发,扯着身上一本正经的衬衣领带,头痛抚额:“这下完了,你父母肯定相当满意,还不得抓着我俩当场结婚?” 时晚缇默了一会儿,指了指太阳穴:“如果你在开玩笑,我觉得现在的场合不大合适。如果你是认真的,那我认为你这里好像不是很正常。” “我拒绝和过度自信到不正常的人交流。”她后退半步。 贺见温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不说。” “我不认为只是外形上的改变能影响事件走向,只会徒劳地降低双方好感。最终结果……” 时家的态度始终令人费解,她不明白影响结果的关键原因到底是什么,但有一点却是很明了—— 既然时夫人没有反对,一旦她认可了,就算贺见温只穿一条内裤顶着爆炸头宛如非洲难民,时夫人也绝不会露出半点不悦。 不得不承认,时晚缇的某些方面,同时夫人的确是十成十相像。 她忽地忆起第一节 马哲课时,讲台边相谈甚欢那两人。 以及坐在发烫的日光下,握着黑色碳素笔,时不时低头在书上勾勾画画的认真侧影。 贺见温是当真敬重时庭之。 时晚缇默默垂下眼睑,心道:你早晚会感谢我的。 “怎么不说话了?”毫不知情的贺见温看她没了动静,插着口袋,歪头从下往上看她。 “别生气啊,我只是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而已。喏,裙子都要被你抓皱了。” 时晚缇一愣,后知后觉松开了死死攥着裙摆的手指。 对于惹事后和时夫人见面这件事,时晚缇相当发怵。 * 她很不安。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贺见温:“见我爸就这么紧张?” “……” 她现在收回前一刻的动容还来得及吗? 时晚缇:“爬。” - 贺先生和时晚缇想象中的模样截然不同。 大约出于外界对贺家“暴发户”评价的影响,她先入为主地认为贺先生是一个大腹便便、中年谢顶的形象。 直至同这位五官俊雅,文质彬彬的商人先生见了面,时晚缇才领悟了一把所谓“不要从他人口中去认识一个人”的真正含义。 贺先生的样貌过于清秀,甚至身形有些几近不健康的瘦削。 所以他……大约是像母亲更多一些吧? 第22章 . 梅菜扣肉塔(一) 你今天真是美到我心…… 再仔细回想一下自家那位沉默寡言,眼镜片还时不时反着精明的光的时大校长。 相较之下,您两位到底谁是利益至上的商人,谁教书育人…… 不过今天时大校长倒是罕见地迟到了。 之于大多数职业、进一步说,从事教师职业的人,“如约而至”四个字极为重要。 时庭之尤其,他一向认为不以身作则,便没有资格站在那一方讲台上授道解惑。 事实也正如此。 看来他对贺家也不甚满意,以至要用这种方式无言抗拒。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对时家人来说是一段不甚欢喜的姻缘,最终又选择妥协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这不是她该关心的。 但关乎终身大事,她总归不愿被蒙在鼓里稀里糊涂得就把后半生随意交了出去。 她复又微微抬眸时,时夫人端庄的背影落进眼底,她像一尊精心雕塑的女神像,无论何时都衣着得体,落落大方,展示给众人最无瑕疵的一面。 时晚缇将近一米七的个头,每每站在她跟前,却总觉着整个人像是矮了一截。 还好贺见温在。 在时夫人无声的威压,和烦人精贺见温之间,二者取其轻,时晚缇果断转向了对面,然而不出半分钟时间,她肠子都要悔青了。 两边长辈寒暄的功夫,对面那人拼命朝她挤眉弄眼,生怕时晚缇注意不到他似的。 微笑。保持微笑。 时晚缇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个小聋瞎。 本以为这种场合他多少会收敛些,不理睬就好,没想到时晚缇完全低估了对方厚脸皮的程度。 当着两边长辈,众目睽睽之下,贺见温长腿一迈,直直越过贺先生站到了她身边。 “缇缇,你今天真是美到我心坎上了。” 时晚缇:“?” 滚啊! 这人指定是又在琢磨什么油腻的招数。 都说了没用…… “谢谢。” 时晚缇保持微笑,矜持地拢了拢落在耳边的碎发。 拢……拢不着?? 反而触到了一片不属于她的温度。 冰冰凉凉,覆在温热的手指上,体感很是舒服。 “我来吧。” 他掬起一捧细碎的黑发,轻轻绕在时晚缇耳后,结果食指的镂花黑戒却勾住了一绺编发。 本人毫不知情,深情凝望着时晚缇, * 然后一把将她精巧的编发薅成了炸毛。 贺先生:“……” 管家:“……” 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时夫人,也仿若错觉般的,眼皮抽抽了两下。 有那么一会儿,整个二层像是没了活人气息一样安静。 贺见温低头,默声盯着指缝里仍挂在戒指上的几根头发丝,嘴唇上下张合,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时晚缇不由想到了可云见到司令后,含着泪欲语还休那张经典动图。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社会性死亡的尴尬时刻哪来的闲心联想表情包,大抵因为至少这一下没有把假发扯歪,更不会痛,这对贺见温这种天生的意外创造体来说已经足够不容易了。 也大约和场合不对有关系,她总不好当着贺见温老爹把人儿子塞进棺材板里,再盖上盖拍土压实。 “没关系。” 时晚缇冷静地拆开编发,随意把散开的头发往耳后一掖,取下胸前的蔷薇胸扣别了上去。 贺见温这才回过神,后知后觉说:“抱歉……” “怎么顺序还反了呢?” 时晚缇笑道,两边的长辈于是也顺着玩笑话揭过了这茬,随着引路的侍应生进了里间。 贺见温落后两步,像主人不在家撒欢啃了沙发的笨狗一样,耷拉着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话说得小心翼翼,连声音也放得十足轻。 但见对方没反应,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他紧张兮兮地补了一句:“你要想凶我也是可以的。” 时晚缇扫他一眼,皮笑肉不笑。 “原来我在贺小少爷心里是这么个形象。” 她未曾把话点明了说,贺见温却立刻换上满脸真诚。 “当然没有,我怎么会这么想?” 紧跟着便是一通连珠炮似的、变了法的夸她,时晚缇听得直想发笑,又忍住了,微微抿了抿唇。 既不松口,却也没有认真地在生气,这种行为活脱脱就是—— 时晚缇骤然垂下了嘴角。 小女孩假装闹脾气等人来哄? 这般微妙的情绪……谁有都可以,独独不该出现在她身上。 时晚缇捏了捏眉心——她感到头痛时常有的举动。 贺见温显然也注意到了,略微偏头看她:“怎么了,不舒服?” 如何开口? 因为她自认为做出了不恰当的行为,所以感到烦躁? 第23章 . 梅菜扣肉塔(二) 味同嚼蜡 “没什么。” 时晚缇无从追溯此番异样的来源, 当机立断决心揭过:“别想那些邪门歪招了,妈妈认定的事情,哪怕你把长度堪比清明上河图的情史铺在她眼皮子底下,她能眨一下眼——那就不是时夫人了。” “知道了。” 倒是难得老实。 “我只是……答应你全都交给我来, 怕弄砸。” 无端地, 听到这话, 她觉得有些滑稽, 便笑了出来:“怕弄不砸才对吧?” 说话间,几人进屋落了坐,又相对着静坐了几分钟,时庭之这才匆匆赶到。 提着公文包,衣领微微凌乱 * , 面色疲惫。 嗯, 演技不错。 时晚缇是不大信的,这位外人眼中板正到一丝不苟的大校长,没少干过拿公务当借口推饭局的事,进门前神清气爽, 进门后秒现倦态,奥斯卡小金人提名没他都说不过去。 “抱歉,临时有事绊住了脚。” 时庭之语带歉意,自然而然地在时夫人身边坐下后,他的妻子第一时间递上了一块干净柔软的帕子。 好一副妻子温顺体贴、夫妻和睦, 令人艳羡的景象。 时晚缇不由想起自己怂包一样窝在沙发里无所事事时, 时大校长每每路过她,不是端着足疗药桶就是果盘,就连假期也从早忙到晚。 不愧是夫妻,表演水平也旗鼓相当、不分伯仲。 晚间八点剧里知道太多的人一般都会被灭口, 多说多错,时晚缇默了声儿,一扭头直直撞进贺见温不可置信的目光里。 -你怎么早不告诉我时校长是你爸?!小骗子,我险些形象全无了! 时晚缇极其缓慢地、无辜地眨了眨眼。 -你也没问我啊。 毕竟时这个姓氏算不得常见,她家又是时代搞教育的,贺见温总不至于是个傻白甜,那得是多不乐意,才能连结婚对象的家世背景都懒得了解? 时晚缇瞥过脸,聚精会神地去听长辈们寒暄了,仿佛她真的能听懂所谓“教育对商业价值的影响”似的,总之是一个多余眼神都懒得分给对面那人。 从等餐到用餐,一个半钟的漫长的晚饭,圆桌间父母闲谈,而贺见温疑惑于时晚缇莫名的冷淡,想了许久也没搞明白哪惹着她了,一时连自己的那点小火气也忘了,只顾着讨好似的给她添菜。 长辈跟前,她又要端着,大约放不下脸吃那些个油汪汪的东西。 贺见温觉着自己思虑周全,简直不要更体贴,于是夹得越发殷勤了。 醋浸西兰花、麻酱芹菜、蒜泥黄瓜…… 时晚缇耷拉着眼皮子,默不作声看着小瓷碟里绿油油的食物塔,脸色也随着这一筷子炒素菜一筷子凉拌菜得往上加,彻底沉了下来。 建筑小天才沉浸在叠叠乐中,犹然不知身旁人已经垮起了个黑脸。 “咳。”贺先生掩唇轻咳一嗓子,桌下不轻不重地踢了踢鞋尖。 贺见温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同贺先生无言对望三秒,会意般点了点下巴。 贺先生暗自松气,可惜一口气还没松到底,便瞧见自家傻儿子把堆成金字塔形状的一整盘梅菜扣肉端到时晚缇跟前。 “……” 贺先生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时晚缇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堆塔堆塔堆塔,就这么喜欢堆塔?你是古埃及人遗族出现返祖现象了吗?! 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这种推杯换盏的饭局,两边又皆是有头有脸的身份,明面上再如何声称是家常局也家常不到哪去,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死盯着,看热闹的、不怀好意的…… 哪里是素菜还是肉菜的问题,他们小 * 辈根本连筷子都不该拿,只能乖乖坐着。 她现在确定了,这人就是个纯粹的傻白甜小少爷。 “晚缇。”贺先生的声音同他的人一般,总带着些气血不足的温和,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算了,吃吧,没关系,这里没有别人,我们见面的事情,也只会停在这座酒店里。” - “好一个没有别人,婚还没订下来,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人前脚一走,时夫人撑了两个钟的笑脸,立时变天似的招满了大雨将至前的乌云:“翡翠生意……说得好听,不就是赌石,倒是掂掂自己配不配。” 时夫人极致温柔时,就算是假的,也偶尔会让时晚缇分不清虚伪和真实。 而美人一旦卸下伪装,极致温柔便会化作极致寡情、极致尖刻。 她讨厌时夫人的刻薄,也厌恶将那份刻薄同虚伪,几近全盘复刻的自己。 时晚缇微微敛眸,默不作声,嚼着冷掉的扣肉,味同嚼蜡。 第24章 . 梅菜扣肉塔(三) 一晃眼,已经这么多…… “还有那个毛头小子, 真是一点规矩也不懂,果真是只有人生养,没人教养的孩子。” 看来时夫人此番着实是气了个不轻,该顾不得素来端庄自持的形象, 该说的不该说的一通冷嘲热讽个痛快。 时晚缇恍惚还以为自己处在古代满是戒条规矩的深宫大院里, 不由笑了出来, 嚼着冷肉, 连带着笑里也没有多少温度。 “妈妈,但就是这个您口中没人教养的毛头小子,把我从第一的位置上挤了下去。可见人优秀与否,和有没有人教养并没什么直接关系。” 自打上了大学,时晚缇发觉自己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放在从前, 她是万万不敢用这种明里暗里都带着刺的话顶撞时夫人的。 大约多少被“进入大学即自由”这种想法影响到了吧。 不过很快,她便体会到了嘴快一时爽、事后火葬场的滋味。 压根不给时晚缇犯怂的机会,时夫人看她的目光,仿佛她是那深深宫墙中, 只出言顶撞了一句便惨遭削珠落狱的小皇子。 而时庭之就是插在中间做调和用的大言官。 “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不过是心有偏颇的言官。 时晚缇不吭声,复又把全部精力专注在那只扣肉金字塔上了。 他的女儿他自然有所了解,平时该头铁头铁,该怂怂,一旦脾气上来了, 玩失踪装聋作哑相当有一套, 她不想说话的时候,老虎钳都撬不开嘴。 时庭之轻轻叹息一声,安抚般拍了拍时夫人的手背,似笑非笑地看她:“看来你也没有表现的那么不情愿。” 时晚缇仍不作声, 把装聋作哑贯彻到底,时庭之拿她没辙,也不着急,等她慢条斯理地把那碟扣肉悉数吃进肚里了,才放下筷子,缓慢地抬了抬眼皮。 “我觉得妈妈的话过分,觉得他其实人还不错,就一定要和他结婚吗?那您年轻时有那么多欣赏的同窗同僚 * ,末了也没见娶哪个。” “时晚缇……” “无意冒犯,只想提个醒。将心比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您应当懂得。” 父女两个隔着餐桌对峙,谁也不肯退让半步,硬是坐出了圆桌谈判的气势。 时老太太还在的时候,最后一段时光,人糊涂了,也常常癔症似的念叨她的外公。细算下来,大概就是时晚缇的太太爷爷。 老太太的身子骨吹不得风,却偏偏喜欢裹着毯子坐在庭院里葡萄藤架的风口下,窝在据说是时家祖传的梨花木太师椅里,边拍着时晚缇的手臂,边絮絮说着。 “涂涂啊,你太爷爷活着的时候,那可是时家祖辈最风光的时代。哎——是光绪还是溥仪那小子来着?上年纪了,什么也记不住咯,反正你太爷爷可是和李大人一起上过谈判桌的。那么、那么多面目狰狞的洋人,李大人当时都快八十啦,人家是刀俎,我们是鱼肉,就那么笔直坐着,眼皮都不眨一下。当然你太爷爷也没眨眼,用你们现在年轻人的话说,就是头铁。哎——” 三声连续不断的叹息后,微微仰头,不知迷离的视线中又勾勒出了怎样一副光景:“可惜啊、可惜了。误国者李鸿章,误国者李鸿章……” 当时刚上小学的时晚缇,正是在日记里写“做好事后胸前的红领巾更加鲜艳了”的年纪,哪里懂什么是非功过,只觉得自家老太太应该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不然怎么一副和清朝皇帝很熟的口吻? 时至如今,哪怕现在她懂了“千秋功过,任后人评说”的道理,也对此、对李大人的一生功过丝毫不感兴趣。 还有那句“涂涂啊,你太爷爷……”,总让她联想到电视播出的动画里那句经典台词——图图,俺是你牛爷爷啊。 图图是男孩子,牛爷爷又不好看,于是小姑娘嘴一扁,晃着老太太的手臂,一板一眼地说:“姥姥,我不是涂涂,涂涂是谁?” 老太太耳朵也不大好使了,凑到跟前又听了一遍,眯着眼看了半晌,才哈哈笑着往后一仰,复又拍了拍她圆滚滚的小脑袋:“原来是茜茜啊。” 老太太喜欢清净,时庭之便额外又买了一套离家近的带庭院的小二层给老太太和猫住。 时晚缇喜欢老太太的猫,也喜欢庭院里的葡萄藤架,于是隔三差五没事就往那边跑。 明明隔三差五就会见一见的,老太太却好像很久没见她了似的。 现在回过头想想,回忆了风光无限好的时刻,也见到了最挂念的孩子,大约已经是落日前的最后一片余晖了。 “是啊,姥姥,我是茜茜。” “一晃眼,茜茜都这么大啦?” 时晚缇已经记不太清老太太的相貌了,只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晃晃悠悠的葡萄藤下,透过叶片渗进来的日光照得人几欲落泪。 是啊。 一晃眼,已经这么多年了。 第25章 . 梅菜扣肉塔(四) 贺家 * 很好,贺见温也…… 尽然老太太最后也没说, 时晚缇根据称呼估摸“涂涂”大约是时大校长的乳名,不过到底没弄明白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字是怎么来的。 鼻尖的酸涩将她拉扯回现实,老太太总说时庭之身上可见先辈风骨,时晚缇微微敛眸, 不知眼前此人为名为利逼迫家人的容貌, 同百年前那位为保护大家、小家, 面对强权犹不让步的先辈, 可有三分相似? 僵持不下之际,一阵断断续续的“咚咚”声从走廊传来。 深一脚、浅一脚,间杂木质与大理石相撞的厚重敲打声。 末了缓缓停在门口,她循声望过去,岑诸石笑得和蔼的面容便突兀地跃入视线。 时晚缇心里一“咯噔”, 一直以来被迷雾蒙住一角的猜测总算露出了全貌。 - 其实时晚缇一直很迷惑, 为什么男孩子们总喜欢把自己父亲的形象形容得那么——和本人两极反转。 “暴发户”贺先生也好,岑恒口中“一拐杖能把他敲飞到新加坡”的岑诸石也好,和从小便对父亲这个身份抱有无限期待的她截然不同。 或许是因为这样就不会有希望。 没有希望,继而便不会有承受不住的失望。 岑诸石早年入过伍, 也拿过几个略章,一次泥石流救洪中被墙柱压坏了腿,这才肯乖乖退下来,白手起家,专心经商。 虽然军官的威严犹在, 嗯……力气大约也是在的, 锤起人来毫不含糊,特别是对家里这个老来老来才得到的金贵儿子。 但至少从面相上来看,和笑呵呵的弥勒大佛有八分像的笑容是相当和蔼慈祥的。 时晚缇不太懂商战里的弯弯绕绕,却也明白, 岑家从栖云巷的一个路边摊,到今朝金碧辉煌的墨丘利,背后的经营和心血皆是一砖一瓦逐年累月砌成的。 这个积年累月的漫长过程成就了岑家,也把岑诸石从刚退伍时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变成了擅于人际交往和从商之术的利益家。 树大招风的道理在哪一行都适用,岑诸石这两年腿疾有复发的征兆,身子骨和精力也大不如前,岑恒年纪又小,难当大任,早年心存的忌惮,到如今也剩不下几分了。 再被竞争对手联合针对,墨丘利难免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而于此时抛出橄榄枝的,正是贺家。 时晚缇蓦地觉着自己目光短浅,在此之前,哪怕她察觉出了端倪,哪怕她明白时家在商战翻涌的漩涡中其实无足轻重,却近乎可笑和功利地认为:时、岑两家除开姻亲,也必然存在相互扶持的联系,所以才能保持长久的友好。 不然,时夫人这样凉薄的人,把娘家视若耻辱的人,怎么会不和岑家撇开关系? 但就目前来看,时家晚宴来的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并不是看在岑家的面子上,而是因为她与贺见温既定的联姻事实。 既然无人在意,唯有贺家这般不大好听的“新起 * 之秀”需要借助书香门第的名头重塑印象,恰好岑家也需要一个财力上的同盟。 无足轻重的书香门第、陷入短暂危机的产业,以及一个登不上台面的“暴发户”,这兴许便是1+1>2的道理吧。 看来她的母亲并非看起来那般薄情,她大约只是不善于表达,大约也很在乎自己的哥哥,在乎到把自己的女儿送予人做筹码。 时晚缇听完,又默了声,安静地看着对面的岑诸石。 他搓着那只伏在手拐顶部的京白玉貔貅,神情有些微妙、有些窘迫。 这些年头她在岑家蹭的饭,仔细算下来,再有几双手也是数不清的。 便是单冲着这份让人不至于对淡薄亲情彻底失望的关怀,她也决计不会放任岑家不管。 “舅舅。”时晚缇握了握岑诸石发凉的手背,微微抿唇,轻声笑了:“贺家很好,贺见温也很好,别担心。” 第26章 . 番茄牛肉火锅 年纪不大,脸皮子属实不…… 十一月的花市, 富人区里总喜欢搞一些西洋的东西,越临近年末圣诞钟声敲响之时,街边巷口比之往日添了不少人气,和缤纷斑斓的色彩。 时晚缇费了些功夫才在路口拦下辆车, 径直奔着离花大最远的商业街去了。 安静的车厢里断断续续播报着未来一周的天气情况, 夹杂着暖风呼呼作响的声音。 北方城市的冬日总是要来得早一些, 花市尤其。 据说今夜会降落当年的第一场薄雪。 时晚缇看向窗外, 余晖正一点点蚕食着鱼肚白的天际,缓缓推开一卷温柔的橘红色。 她按下玻璃,探出一点指尖,没有冰冷的温度,只在向后风中接住了一抹逐渐散开的晚霞。 衬得那头漂亮的焦糖色头发, 也愈发浓烈了起来。 雪……会下吗? - 出租车停在火锅店门前时已经过了七点半钟, 时晚缇站在通明的灯光下,哈出一口白气,裹了裹浅驼色的风衣,抬脚走了进去。 或许是因为价格不那么美丽, 这家火锅店里的人不算多,三三两两零散地坐在各个角落。 店员支着手臂正和柜台的同事闲聊,听到一声悦耳清脆的铃响后,连忙回身招呼,扬起一个自然热情的笑脸。 “您好, 欢迎光临……” 时晚缇抬了抬眼皮, 褚褐的眼尾尚还涂抹着细碎的珠光,在刻意营造的晕黄灯光下微微闪动。 余下的话随着眼底一闪而逝的惊艳一同咽了回去,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肚子疑惑。 吃个火锅化这么精致的妆,是真不怕被热气蒸花了糊一脸…… 她自作主张地认为眼前这位客人一定是与人有约, 把人领到了多人餐区。 殊不知时晚缇连风衣里面套礼裙,裙子下面塞秋裤此种行为都操作出来了,哪还在乎花不花妆。 花里胡哨的菜单铺在桌面上,时晚缇翻看着,指点江山似的扫了一圈,点了番茄的锅底,要了一份鸭血两份白薯宽粉,三人份的肥牛卷,外加毛 * 肚、鳕鱼片,两份虾滑和脑花。 当真是一片菜叶也看不见…… 大概是偏重口的喜好和这张脸看起来完全不搭,食物一份份送上来的时候把临桌小姑娘看得一愣一愣的。 时晚缇把解冻好的食材沿着锅沿一份份下进水,滚热的红汁汤底里满满当当挤满了食材,再盖上两片芝士。 等她调好干辣椒面和蒜泥麻酱两份蘸料的功夫,融化的浓稠芝士铺在各种食物上,轻轻用筷子挑开一角,浓郁的番茄味卷杂肉香,争先恐后地撞进嗅觉。 煮熟的食物的深颜色看着总归令人食欲大振,时晚缇舀了一勺子汤底,这一锅酷似东北大乱炖的火锅,混杂食材煮出来的味道意外地鲜美,大约主要是番茄和牛肉的功劳,丝毫不觉得串味。 牛肉很嫩,虾滑和鳕鱼也很鲜…… 时晚缇心中默默打着分,大快朵颐到中途,正把一大块蘸着辣椒面的烫脑花往嘴里送,邻座隔了一道薄薄的木板的位置,传来一句压着嗓音的哀求。 “哥哥,你在哪?怎么还没到?” 一块猪脑鼓在腮帮子里,辣椒呛了嗓子,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时晚缇真觉得自己应该补补脑子了。 多动脑子少动嘴,刚吃完的梅菜扣肉说消化就消化,不跑来吃火锅不就没这档子事了吗? “不来了?!你怎么能……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我、我没有怪你,但是你明明答应我的……”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好吗?求你见见我,从此以后我决计不再纠缠你——” 话音戛然而止,时晚缇估计又跟上次一样被对面挂断了,默不作声地夹了块鸭血,好滑好嫩…… 这边她埋头苦吃,旁边似乎安静了,过了片刻,刺耳的木椅拖在地板上的声音撕裂了安静的空气。 以及一声浅浅的、几不可闻的啜泣。 时晚缇从咕嘟咕嘟翻腾的火锅后抬起头,好巧不巧和红着眼的小姑娘视线撞了个正着。 时晚缇:“……” 温栗栗:“?” 清丽明媚的小姑娘脸上还挂着泪,整个人却透露出满身浓郁的迷惑气息,仿佛一个成了人的问号精。 时晚缇在自信打招呼直接“嗨”还是一如既往把小聋虾贯彻到底之间反复横跳,不等她做出反应,温栗栗微微蹙眉,像看到了什么极致可怕的东西,神情一瞬变得格外惶恐。 跟着便又坐了回去。 与其说坐,说是身子瘫软下去地似乎更为恰当。 不能吧…… 她这妆都快花成北美吉祥物了,连假发也没带,一口能塞十个小孩的模样被朝夕相处的茶儿室友看见了,她还没紧张呢,温栗栗这是在怕什么? 怕她灭口? 一声极其细微的哂笑从右侧传来,像跟针似的,不痛不痒,却扎得人浑身一麻。 时晚缇偏了偏头,那声音来自刚上菜时,一度盯着她这边满脸匪夷所思,甚至于自以为声音很低地讨论了几句的邻桌小姑娘。 她并非不介意旁 * 人背后的讨论,只不过懒于理会。 眼前闪过一片阴影,脚步声从右边响到了左边。 很显然,这几个小姑娘又把打量的视线挪到别人身上。 不过都和她没有关系就是了。 温栗栗生硬又磕绊的语气和她没有关系。 年轻女孩们不怀好意的口吻和她也没有关系。 “丽丽,怎么一个人在这吃火锅,难不成被男朋友放鸽子了?” “哎,还说呢,我昨儿看见方老师和师娘在南街日料里吃饭,新师娘自信又大方,一看就跟那些扮可怜吸引男人注意的小白花不一样。这事——丽丽你听说了吗?” “……” “看来是没有,不过一年没见,丽丽你现在可一点也瞧不出从前土包子似的样子了。” 耳边跟宫斗戏现场似的,三个女人一台戏,表面上是两个资历年长的妃子欺凌一个新入宫的小秀女,不过时晚缇总觉着,这默不作声的小秀女,才是将来会冠宠六宫的宠妃。 她边想,边嚼着烫舌头的宽粉,又一心三用地划开锁屏,拨出一串数字。 三秒后。 “歪?谁啊?忙着呢有屁快放!”乱哄哄的背景音几乎盖过少年的声音。 时晚缇冷笑:“看来重金属音乐不光让人耳背,连眼都会瞎。” 那边愣了几秒,紧跟着一句低声的“我离开下”,随后便是嘈乱的脚步声。 等彻底安静下来时,说话又带了些空荡荡的回音。 “刚才举着麦没注意看,怎么了姐,有情况?” “又在哪鬼混呢,你明年可要考试了,不怕没学上?” “……你怎么现在跟我爸似的。放心,反正进你们学校是绰绰有余吧。模拟成绩不错,班里出来聚会而已。” “话说回来——”时晚缇握着筷子,筷尖在滑溜溜的鸭血上戳来戳去,漫不经心道:“你之前那个小女朋友呢?” 岑恒一噎:“早分了,你问这干什么?而且人家也不小,比你还大一岁。” “?” 要不是岑家这个家底摆在这,时晚缇真以为他自暴自弃去给富婆当小白脸了。 “好啊,这么自信,那欢迎你来花大,学、弟。另外,言归正传,你不是馋我那室友吗?眼下有个英雄救美的机会摆在跟前,要不要?” - 十分钟后,时晚缇跟前这锅火锅捞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锅红红的汤底。 隔着一道薄薄木隔板的邻桌,这场以多欺少的宫斗戏显然还没上演完毕。两个小姑娘兴许站累了,自说自话地提出拼桌,也没管温栗栗同不同意,兀自便坐下了。 年纪不大,脸皮子属实不小。 温栗栗坐在对面,不抵抗不反驳,总之是低着头一个字也不说。 时晚缇总觉着她在蓄力,刚打开手持镜,背一阵冷气,从门口卷过来一道蓝白相间的身影。 还挺快。 也差不多了,时晚缇笑了笑,从包里摸出只香奈儿的ROUGE VIE,慢条斯理地涂抹着。 “宝贝,抱歉我来晚了,公司那边情况 * 太多,稍微绊了下脚——” 时晚缇手一顿,险些把口红从中撅断,微微蹙眉瞥了过去。 成天不知道从哪学的这些油了吧唧的霸总套路…… “你是……” “你们好,我是栗栗的男朋友,你们是她朋友?” “……她有男朋友?” 其中一个像是有些不信,另一个拽了拽她的手臂,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啊,我们是丽丽的朋友,今天碰巧遇到了想拼个桌而已,帅哥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放在平时我倒是不介意,但是今天能不能请几位改日再叙,把难得的约会时间留给我们两个人,让我好好跟栗栗赔个罪呢?” “……好。不过帅哥,看你这打扮,应该还是个高中生吧?丽丽,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这癖好了。” 匆匆从ktv赶来,岑恒身上还是出校门时随手套的运动衣,这么一来,无论他身上的气质再如何成熟,也被这蓝白的颜色生生压得显小了一轮。 “小弟弟,想英雄救美的心我懂,但是骗人可不好哦?” 岑恒一愣,显然没想到这茬,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 时晚缇头痛抚额。 废物。 铁废物啊!! 第27章 . 川辣火锅 山海经必有你们一页 时晚缇在薄薄的豆沙唇色上细细叠涂了一层又一层, 合上手持镜的盖子,脱掉风衣后站起身,缓缓将手臂搭在木隔栏上,挑唇一笑。 “我就说听着声音耳熟, 原来是小恒, 好巧。” “……” 岑恒大概是没反应过来眼下是个什么状况, 更搞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吃个火锅要把自己化成仙女下凡似的, 半晌才接上一句“姐”。 “栗栗也在,小情侣约会呢?那我这是不是出现的时候不太对,打扰到你们了?” “这倒是无所谓,反正已经被打扰很久了,也不在乎这一会儿, 你别也要拼桌就行。” “这话说的。”时晚缇见他总算反过劲儿来了, 阴阳怪气的功夫越发膨胀,掩唇笑了笑,“调皮,你姐我难道看起来像是连这么桌火锅都消费不起的人吗?” “……你们什么意思。” 两个小姑娘坐不住了, 面上一阵青白。 “呀,这还有俩人呢,光顾着瞧你们俩这郎才女貌的了,倒是没注意,抱歉哦。” 时晚缇没什么诚意地道了句歉, 含笑看了过去, 这一眼却瞧出些端倪。 这两个小姑娘倒是分外眼熟,仔细想想,似乎曾在时家晚宴上见过一面。 随后,两人兀地由愤怒转为惊讶的神情, 更让时晚缇确定了这一事实。 “时……时小姐?” “哦?两位认识我?” “时家晚宴,我们见过一面的。” 时晚缇浅浅笑着,她本就没打算主动提起,既然对方点破了,也不要怪她不留情面。 “啊……隐约有些印象,不过我只记得几个和时家有来往的世家小姐,别的小门户是不太能想起来,不好意思呀。” 说罢话锋一转,又把话题转了回去。 “小恒记 * 性一向很好,当晚你也在,你不记得她们吗?” “姐你都没印象的小门户,我更不可能记得……岑家哪有工夫应付闲人。” 听到岑这个姓氏,再看时晚缇对岑恒的称呼,两人还有什么不懂的。高中生是真,家里有公司却也是真,即便再年轻,交给独生子打理也完全说得过去。 反倒是她们两人,被冷嘲热讽了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家里还有要依仗时岑两家的地方,且非要怪的话,也只能怪自己没听家里的劝,晚宴上多见见人,才不至于眼下只认得出时晚缇,记不得岑恒的长相,摸瞎踢到了这块铁板子。 但说到底,真正应该怪的人…… 眼看两个小姑娘愤愤地把目光转向温栗栗,时晚缇心里一突,琢磨这是要挑软柿子下手捏了。 不过这小丫头平时说话阴阳怪气茶香四溢的,今天碰见硬茬倒是安静下来了? 时晚缇转动中指上的戒指,鹿角的造型硌着指腹。 忙也帮够了,身份也亮明了,再出手就显得像是以大欺小,她一言不发,颇有些好奇这小丫头到底要被逼到什么地步才会反击,而不是一味靠别人。 “我倒是没看出来,丽丽还有这本事攀上岑家呢,同学一场,你也教教我呗?” 这话已经是把酸这个字搬在明面上了,时晚缇不吭声,倒是岑恒有些听不下去了,刚要开口,一只白嫩的手捏住他的衣角,轻轻拽了拽。 “?” “谢谢,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哦嚯。 时晚缇略一挑眉,蓄力完成了,女人最了解女人,看似温和的神情,却像极了她小时候,把隔三差五欺负她的男同桌的暑假作业,一页页撕下来,再一页页放到碎纸机里搅碎的模样。 不大的年纪,是做了坏事,也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却毫无悔改之心,更没有一丝顾虑,只觉得痛快。 她们只知道积年累月的所谓“玩笑”、作弄、嘲讽,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得到了应得的报复。 温栗栗握着玻璃杯的那只手很小,看起来很柔软,似乎刚做了新的指甲,指尖染着一点淡淡的粉色,像初见时那只甜度超标的马卡龙。 时晚缇饶有兴趣地看着,等待着温栗栗给出的致命一击,殊不知接下来的发展却会完全脱离她预想的轨迹。 “说够了没?酸鸡。” 时晚缇:? 岑恒:?? “你、你叫我们什么?” “我好像也没指名道姓啊,怎么自个儿对号入座了,看来还挺有自知之明的。酸、鸡,听清楚没两位?再不清醒给你们俩一人一盆水我看是差不多。” 小姑娘边说也不闲着。左右开弓端起手边的橙汁对着就泼了过去。 动静不小,好在这个时间店里客人不算多,店员在前台聊着天,似乎没有注意到情况。 这给了温栗栗一个很好的发挥场地。 “我说你们俩就那么闲吗?就不该让你们吃饱,补课那会儿就没事总喜欢来我跟 * 前儿犯贱。显着你们了是吧?一个课外班而已,看见老实巴交的就欺负,家境显赫一点的又上去舔了,真是资本的好狗啊,什么品种啊,叫两声听听血统纯不纯正?” “我之前是懒得理,狗搁你跟前吠,你吠回去那叫脑瘫,不过我看有的人跟沾点也没什么区别了,山海经必有你们一页。我是没想到还有人能越不理越来劲的,不过我现在倒是很庆幸没有浪费读书的每一天,不然进不了花大指不定要跟你们一样不知道在哪个野鸡大学混日子了。” “怎么?是不是还想说我认识时晚缇,考进花大也是走的后门?这话你也得问问她乐不乐意听——瞪我干什么,实话实说。又没往你那引火。” 时晚缇:“……?” 无辜,弱小,又可怜,她什么也没说,尚还沉浸在眼前这番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景象中。 “我就不明白了,补课那段时间我只是准备考试没有精力折腾自己,放在你们口中就成了土包子、村妹、靠装清纯勾引男人的小白花了?有空早起化妆不如照照镜子面对现实,人丑相貌只占三分,你们骨子里的丑陋和卑劣几万块的化妆品都盖不住,完全是丑在基因里的。” “还想内涵我整容,哪个巴黎孤儿院给你们剩下了?我本来就好看,谢谢。怎么?语言功能障碍了?我懒得跟你们费劲,最后一句,我和方远在一起的时候,正、大、光、明,我不知道他现在有女朋友的事,别用你们龌龊的思想揣摩我,我觉得恶心。” “……” 长久的沉默后,时晚缇犹自沉浸在震惊中,只有抬头时望见同样震惊的岑恒,顿时平衡了不少。 不知道这小子说了什么,跟店员要了条毛巾,好声好气地把两个落汤鸡似的小姑娘请了出去,之后站在门边,干跺脚抖得跟个筛糠似的也不进来。 “他是不敢进来了吗?” 温栗栗坐回位置上,给自己倒了杯新的橙汁润润嗓,大有继续发功的趋势。 “怎么着,还想再骂骂丧尽天良无情无义的狗男人?那你可别开刀错人了,我这蠢弟弟我最了解,人是多情了点,没什么坏心眼儿,不进来……大概是怕你不自在。” “我能有什么不自在的。”她撕开保鲜膜,把盘子里的食材一股脑下水,用筷子搅了搅,问:“坐下吃点?” 时晚缇刚想说谢谢不了,又见温栗栗皮笑肉不笑地紧跟道:“听墙角也挺累的不是?” “……谢谢你啊。” “不客气。” 不过到底没跟她客气,绕了个路走过去坐了下来,胃里没地方了,但时晚缇琢磨,温栗栗大概会有很多话想说。 而出乎意料地,她只是把煮好的食物捞进碗里,闷头吃着,似乎吝啬于和她多说一个字。 直到她被一口沾满辣椒颗粒的牛肉丸呛到嗓子,止不住地咳了起来,时晚缇才嫌弃地把自己手边那杯没动过 * 的鲜榨橙汁推了过去。 “吃不了还要川辣锅……” 温栗栗没喝。 隔着火锅氤氲的雾气,看不清表情,一动不动坐了许久。 半天才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方老师喜欢。” “我以为他会来。” “原来他已经有新的女朋友了,早告诉多好,也不至于闹得这么难堪。” 温栗栗没有说太多,但时晚缇却也猜了个差不多,默不作声把火锅里的辣料捞了出来。 “吃不了辣就别勉强。” 温栗栗又吸了吸鼻子,抬眼看她:“你是不是在内心看我笑话?” 时晚缇:“?” “肯定是。休想看我哭得出糗的模样,不会让你看见的。” “??好的,我是。” “我就知道,不会哭的,别想了。” 时晚缇无语凝噎:“不过我是没想到21世纪了还有人这么吵架的。” “不然呢?要像你吗?,心里看谁不顺眼,表面上还要和和气气的,把自己装得跟朵小白花似的。” 时晚缇一怔,哂笑道:“好家伙,原来开学那天就让你盯上了。” 温栗栗毫不示弱:“那你听人墙角也不是第一次咯?” “确实,不过我不像有些人,明明知道对方的身份还茶里茶气地阴阳人家,何必?” “白莲儿。” “呸,绿茶。” 第28章 . 日料 你不害怕吗? 人们常说女生之间的感情易碎且薄弱, 可能毁于一句不经意的回嘴,也可能破裂在一次次冷战之下。 但也有一些破格之外的关系证明,女孩子没有那么敏感脆弱。 譬如时晚缇和温栗栗。 自打上次一顿火锅后,这对奇奇怪怪的塑料室友看似彻底撕破了面具, 把暗里的阴阳怪气和较劲搬到了台面上, 时不时就要怼两句。 但两人的相处里似乎又多了一些随意, 比如时晚缇在屋里时不会再戴着假发, 比如温栗栗开始频繁拎着烧烤炸鸡一类的“接地气”食物回来了,再比如两张床中间的隔帘,似乎已经许久没有拉上过了。 花市进入冬季,气温骤降,平安夜前夕隐约有落雪的预兆。 时晚缇平躺在床上, 脸上贴着张黑乎乎的面膜, 还有些淡淡的米香。 枕边的手机一直在嗡嗡震动,时晚缇一动不动,脸眼皮子都懒得掀开,用脚后跟想也知道是VR社的微信群。 好像……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贺见温了? 她接了社长分配的人设任务, 平时有课就上课,没课就缩在寝室画图,能点外卖坚决不去食堂,就这样成功避开了他。 讨厌倒也没那么讨厌了,大概是迷之尴尬的心理在作祟。 贺见温那边约摸也被家里人说服了, 老老实实地, 一下也没来堵过她,两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默认了这场姻亲。 不过这段反抗同盟关系不得不破裂就是了。 “能不能把你那震动关了,吵人得很,我还怎么工作。” “耳机是个好东西。而且我想问一句, 你为什么最近总来我这蹭电蹭网的?” “哦,在你 * 这我经常思如泉涌,我那边太粉了,待不下去。” “?那你倒是改。” “懒得弄了,装得太像了,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就是个软妹。” “……” 时晚缇无语凝噎。 “你不害怕吗?” 温栗栗突然抬头看她。 时晚缇一愣:“嗯?” “就算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就算周围没有人认识你,也不敢放纵,也时时提防任何一个会暴露真实一面的可能。你就不会怕吗?” 时晚缇没说话,默着声儿把面膜撕下来,然后一个高空抛物精准丢进了垃圾桶里。 她趴在床边向下看,披头散发问:“你看我怕吗?” 温栗栗抬头看着她,一脸严肃:“我看你像个女鬼,挺可怕的。” “……” 时晚缇翻了个不甚雅观的白眼,刚要一翻身缩回去,余光瞥见温栗栗的电脑,密密麻麻小蚂蚁似的趴着一屏的字,一愣:“写什么呢?你们系还有这种文字作业?” 温栗栗头也不抬:“稿子。” “?” 或许是时晚缇震惊的神情太过刺眼,温栗栗扣上屏幕,不满地瞥她:“有问题吗?” “我比较好奇,是什么稿子?” “剧本杀、演讲稿、小短文,什么都接。” “大文豪,那你还挺厉害哦。” “?你在阴阳我吗。” 时晚缇没说话,脑子里却蹦出来一个想法,VR社这次的企划似乎还差一个文案,让他们这群两百字观后感都要憋一周的人来写是万万不可能的…… 时晚缇露出一个神秘微笑:“哎——茶茶,有兴趣加个社团吗?” 温栗栗警觉:“?” - 温栗栗的到来,让这个和尚庙一样的社团变得活跃了起来。 新鲜血液的涌入总会令人振奋,时晚缇又鲜少出现,得知两人的室友关系后,社长杜良一拍大腿,当机立断决定趁着年底聚一聚餐。 新年前夕,跨年夜,温栗栗坐在镜子跟前,手边摊着一堆瓶瓶罐罐,正扒拉着眼皮子画内眼线。 “花枝招展,大晚上的,谁看得清你。” “我自个儿知道好看不就行了,稀罕谁看清?那三个阿宅?越礼?还是贺……” 时晚缇戴耳坠的手一顿,那只漂亮的蝴蝶水晶堪堪从指尖滑落,落进地毯软软的绒毛里。 温栗栗从镜子里看到她的反应,露出一点促狭的笑意。 “啊……倒是忘了,你跟贺家那个还有一纸婚约。” 时晚缇弯腰拾起耳坠,诧异地瞟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哦,忘记告诉你,你们家那晚宴我也去了,不过我不是主角,不好喧宾夺主,不然怎么会让你那么出风头?” “?” 这是重点吗? 时晚缇:“不是,你……” 温栗栗头也不回地甩给她一张学生证,继续扒眼皮,“文丽丽”三个端正的小字赫然印在上面。 文…… 跨国的商贸公司,规模要比岑家还大一些。 时晚缇有些意外,细细搜刮了对商界残存的记忆,隐约记得文先生的太太也不姓温…… “别想 * 了,我父母恩爱的很,没有关系不好随谁姓这一说,我只是……单纯觉得这个名字不太配我而已。” “……好,不愧是你。” “所以说——”温栗栗抿了抿嘴唇,用指尖把那点水红抹开,满意地笑开了花:“她们说我图方远的钱,不是很好笑吗?” 时晚缇见她满身写着“花市小富婆”的样子。笑了笑没接茬,只是多少显得心不在焉。 为什么? 大约因为提起了贺见温。 总归是想到他便有些令人头痛。 - 聚餐约在一家日料店,位置在花市最繁华的商业街中心。 圣诞节的余温尚还残存,一颗硕大的圣诞树立在广场中央,四周围着一圈围栏,上面挂满了可爱的装饰品和心愿笺,以及树尖尖那颗硕大、明亮的星灯。 阿宅三个家在外地,越礼家管得宽松,贺先生大约也忙于工作,各家有各家的特殊情况,于是今夜的聚餐竟是没有一个缺席的。 五个大男孩站在来来往往、腻腻歪歪的情侣之间,面面相觑,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这就是白色的季节吗。”杜良吸了吸鼻子,颇有些悲伤:“大成,要不咱俩凑合凑合算了。” 周成:“滚。” “天杀我也,还让不让单身人士活了……”杜良哀嚎两嗓子,一转头看见贺见温,似乎找到了什么心理平衡的点,感叹道:“罢辽,高富帅都还在单着,我有什么可急的。” 正说闹着,两个女孩子姗姗来迟,且不论温栗栗,这次时晚缇是长了教训,风度也要,重点还是要温度,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围巾和圆帽下,远远看来像一只摇摇晃晃的企鹅。 第29章 . 热巧 好像……也不算太差 “这边!” 杜良招了招手。 越礼看了看身边的贺见温, 又看一眼时晚缇,揶揄地笑了,声音却不大:“他可不是单身,哎, 见温, 你这是和时小姐穿的情侣款?” 贺见温一愣, 恰好对上时晚缇望过来的视线, 两人看着彼此几乎款式相同的针织毛衣,双双陷入沉默。 “咳。” 贺见温撇开视线,轻咳一声,指了指身后的和风屋:“不饿吗你们?快进去了。” 好在众人只顾着围着温栗栗这个新人问东问西,没人注意到这一点小插曲, 时晚缇对上越礼心照不宣的笑, 有些不自在地捏了捏裙角。 几人热热闹闹地到了提前订好的包间,到入座的时候,时晚缇看着对面的贺见温,再次陷入尴尬。 怎么就……偏偏是正对面。 “在看什么?” 温栗栗在她身边坐下, 低声问,转头看见对面同样有些不自在,手不是手脚不是脚那人,了然地笑了:“哦,贺小少爷。” “吃你的。”时晚缇夹了块天妇罗塞进她嘴里, “哪那么多话?” 天妇罗之后, 味增汤、寿司拼盘、北极贝,以及下了血本的神户牛扒,陆陆续续上了不少菜,就着一小壶烧酒, 几人的兴致都有些上来了。 温栗栗 * 对外脾气还是很不错的,至少没有把嘴毒的一面露出来,再加上阿宅三人,和时不时捧场的越礼,凑在一起倒也算热闹。 时晚缇只管埋头吃,搭话少,更是滴酒未沾,等她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沾了满身的酒气。 她微微蹙眉,平时最闻不得烟酒味道,于是在美食和新鲜空气之间挣扎了一番,放下木筷悄悄走了出去。 11.50。 广场中央,圣诞树旁聚了好些人,在空地上摆弄着什么,远远望去似乎拼出了个爱心的形状。 时晚缇深吸口冷气,鼻尖微微发凉,站在热闹的人群外、炽热的霓虹灯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出神地看了许久。 正转身打算回去时,一不留神撞上张熟悉的脸。 “……嗨。” 贺见温大约也不曾料想到,神情尴尬:“里面……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 “没人问你来干什么……” 时晚缇小声嘀咕。 “……也是。咳,我进去了,外面冷,你……没什么事的话,也进去吧。” 贺见温转身就要走,时晚缇把整张脸埋进了柔软的围巾下面,看着他躲闪的眼神,突然有些泄气。 也突然明白,这些日子以来,心底那点不甚明显的别扭来自于什么。 于是鬼使神差一般脱口而出,她问:“贺见温,你有必要这么躲我吗?” “啊?”前面那人脚步一顿,皱着眉回头看她:“我什么时候躲你了,你躲着我还差不多吧?开会也不来,大课还改时间,食堂都不去了……我在哪也看不见你,到底谁躲谁,这还不够明显吗?” 时晚缇微微怔住,有些说不出话来。 诚如他所言,她是有心避开。 为什么? 因为同盟关系破裂,答应下来的事情却做不到,知晓岑家的状况后,她也不能做到置之不顾,不得不违背两人最初定下的约定。 但大约……不只因此。 这场类似等价交换的婚姻,岑家需要贺家的财力,贺家也需要时家一辈子的清名站稳脚跟。 之于此,时晚缇却近乎清楚地听到心底的声音,无法拒绝的理由,真的只是因为岑家需要吗? 当然不。 隐隐约约地,她竟然觉得,总要有个人和她绑在一起度过后半生,如果那个人是贺见温的话,似乎也不算太差? 她不愿直面前后心态转变的落差,因而选择逃开,但当她发现贺见温同样也在避开她时,接踵而来的失落几乎到了令人不安的地步。 只是就眼下的状况看来,贺见温的态度似乎与她尽不相同。 那么这点尚未被摸透的心思,是不是也可以掐灭了。 “我知道你不愿意,我也……一样,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广场中央的水晶大屏上显示出一个数字“10”,人群突然亢奋起来,开始跨入新年的倒计时。 时晚缇不说话,兀地默了声,仰头看向那颗闪烁的星灯。 “10、9、8……3、2、1!” 最后一个数字亮起 * 时,人群中爆出一声声浪潮般此起彼伏的“新年快乐”。 与此同时,广场中央传来火焰燃烧的“嘶嘶”响声,一道火焰如逆行的流星般划破夜幕,炸开一朵炫目的烟花。 时晚缇微微敛眸,眉目隐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与烟火下,整个人仿佛圈在屏障里,和周围人的狂欢格格不入。 “算了。” 她几不可闻地轻轻叹息一声,裹了裹围巾,抬脚要离开。 这声叹息落在贺见温耳朵里,却没由来地令他开始慌张。 不知起因,他直觉得不能这么放人走,下意识一把捞过时晚缇的手臂。 “……干什么?” “也不是这么说的,我、我觉得……” “?” 恰于此刻,身后是攘攘人海,头顶绚烂烟火,一朵接一朵,亮如白昼。 眼前这人握着她的手腕,明明是刺骨寒冷的冬夜,额角却微微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双眸没有哪时会比此刻更加明亮。 “我本就没有期待,但若后半生同你绑在一起,好像……也不算太差。” 隐晦地、悄悄把两人微妙的关系敲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时晚缇心里一跳,还没琢磨出什么意思,杜良炸雷似的一嗓子劈在耳边,吓得她猛地抽回了手。 “原来在这,可让我们好找,你俩怎么偷摸跑出来了?” “屋里酒味太重,我出来透透气。” 时晚缇面不改色道。 杜良不疑有他,倒是温栗栗望着两人皆有些不对劲的脸色,像是被暖炉熏红了一般,于是嘴角一弯,露出个微妙的笑容。 经这么一闹腾,时晚缇也没了深想下去的心思,只是那点暧昧尚还残存,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微微发烫。 一行人吃也吃得差不多了,见广场中央的烟火还在继续,便也慢腾腾地挤进去凑个热闹。 时晚缇站在人群外围,忽地迎面卷来一缕寒风,似乎还夹杂着些冰凉的颗粒。 这是…… 她一愣,小心翼翼地探出手。 指尖接住一片冰凉,时晚缇仰头,微微眯起眼。 模糊视线中,在灯光与火光之间,点点纯白色,缓缓飘落而下,须臾染白了眼睫。 下雪了。 时晚缇呼出一口长而细密的白气,愈发把脸埋进了围巾里。 正走神着,不知是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砸在了头顶,时晚缇下意识抬手接住,再一垂眸,手中多了一杯热巧。 贺见温站在她身旁,搓着手,一副浑身不痛快的模样。 “你尿急么。” “……” “不是我说,你这人真的是……”贺见温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半晌叹了口气,别过头赌气似的安静了好一会儿,方慢慢道:“下雪了。” “是啊。” “时晚缇。”贺见温扭过头,不知是否因月色过皎,映衬在眼底也似汪着一方温柔的清泉。 他说:“新年快乐。” 今夜降雪,冷得出奇,时晚缇捧着暖烘烘的热巧,却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悄悄融化开了。 “嗯。新年快乐。” * 第30章 . 烤肉拌饭 贺见温看着她,眼睛亮得出奇…… 这一年寒假, 鉴于时晚缇和时夫人逐年变差的母女关系,她琢磨时夫人大约也不想在年关这种好日子里见到自己,于是心安理得地一头扎进了岑家,过了一个安稳随意的年。 今年花市格外地冷, 雪盖了厚厚一层, 竟似极地积年累月的冰似的, 迟迟不见化开。 开春时, 时晚缇拖着行李箱一脚踹开寝室大门,人还没进去就听见温栗栗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动静,外加一首旋律跳跃的英文歌。 “这么用功?刚到学校就开始了。” 温栗栗头也不回,戴着眼镜,头发跟被高压锅炸了似的:“哎, 莲儿, 快帮我百度篇文献,我这腾不出手。” “做什么用?” “作业,我得两手抓。” “……” 时晚缇无奈地掏出手机,把出去吃烤肉的想法放到了一边。 等两人忙活完作业和稿子后已经是晚上九点一刻了。 时晚缇盘算了一下门禁的时间、烤肉店的距离, 再看一眼累成一摊泥似的趴在桌上的温栗栗,认命地叹了口气。 “我点外卖,有什么想吃的吗?” “随便。”温栗栗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吃不死就行。” “你这要求可够低的。” 平时那么挑嘴的一个人,看来是真的累着了。 时晚缇不说话, 默声儿翻着附近最快能送达的餐点, 正想问对面那摊泥吃不吃辣,一首土尬到仿佛温栗栗被人附体了才设置的铃声炸雷似的响起。 空气静默了几秒钟。 “好土。”时晚缇毫不留情面地点评道。 温栗栗直起身子,难得地没有回嘴。 只是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一动不动, 压着将近挂断的最后两秒接通了电话。 “有什么事吗?” 劈头盖脸这么一句,随后陷入了沉默,对面似乎一直在说,时晚缇背对着她,看不到脸,却无端觉得她在发抖。 “好,我现在可以出去,但是我想问一句,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约我吃饭的,在这种时间点?” “哦……朋友。所以,分手后在我准备放弃时,你突然来找我也是以朋友的名义,二度甩掉我后,又瞒着已经有女朋友的事实,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撩拨我,也是以朋友的名义?怎么,备胎突然没了动静,让你觉得自己失去魅力了?” 随后又是一阵叫人心悸的沉默。 “我知道,哥哥是怕我做傻事,都是在担心我。” “只不过……”时晚缇听见一声轻笑,是温栗栗平时架着一股子劲儿,端着清纯无害形象时常给人的感觉。 “去你妈的,方远。还想约我吃饭,鱼没钓够是么,好说,下辈子投胎别再做人了,兴许哪天猴山相见,准许投喂的话我还能赏你一口饭吃。吃你的阴间烤肉去吧。” 时晚缇:“……” 还行,是白操心了,刚刚还在想怎么才能把这个死心不改的女人抽醒。 看来她已经足够清醒了。 温栗栗果断挂掉 * 电话,删除拉黑的操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末了,脱力似得一头栽倒在桌子上,手垂在两边。 晃啊晃。 时晚缇没有说话,也没有安慰她,只是安静地走过去,摸了摸温栗栗的发旋,轻声问:“哎,他约你去吃烤肉啊?” “嗯。” “不去?” “不去。” “那完了,我点的外卖也是烤肉,你还是得吃。” “扑哧——” 温栗栗没绷住,爬起来笑着回头搡了她一把:“你话好多。吃,当然要吃,饿死我了。” 这一闹开,温栗栗骤然舒了口气,微微阖眸之间,像是彻底放下了什么,懒懒地伸了个腰:“从前端着,不好意思撕破脸,现在总算是痛快了。” “早该这样的。”时晚缇不置可否,“不过说句题外话,你听歌的品味实在不怎么样。” “哦,那是他喜欢的歌,你倒是提醒我了。” “……看人的眼光也实在不算好。” “这是真的,我承认。不过也算我活该,腆着脸一次次主动贴上去,难怪人家会觉得我是条好养活的鱼。” “你这话……” “是真的。”温栗栗摘下眼镜,拿着把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拢着头发,说着自嘲的话,神色却平淡地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 “好在是及时看透了。莲儿,有时候我是真的很羡慕,像你这样自信自爱的人,一定不会有自卑到轻易被人压得抬不起头时候。” 时晚缇微微敛眸,轻声笑了笑:“谁知道呢。不过确实不会被pua就是了,在我眼里,无端指责或者打压我的人,和中风了没什么区别。虽然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毕竟没必要和病人计较。” “……你这嘴也够厉害的。” “彼此彼此。” 半小时后,温栗栗捏着勺子,对着跟前的一次性餐盒翻了个白眼。 “就这?这就是你所谓的烤肉?” “怎么了,烤肉拌饭就不是烤肉了?”时晚缇理直气壮,把黑椒酱搅进去,兀自拌得开心。 “我要控碳水的好吗,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干吃不胖。” “说得跟吃烤肉就不长胖似的。我这体质啊……羡慕吗?阳寿换的。” “……” 眼看是扒拉半天也不见一片绿叶,肚子里又翻了天似的直叫唤,温栗栗认命地拿起勺子吃了几口,突然冷不丁来了一句:“帮我和岑恒道个歉吧。” 时晚缇:“?” “之前……脑子不清醒,做了些奇怪的事,希望他不要放在心上。” “没事,他那个人,换女朋友比掉头发的速度还快,估摸早忘了这茬了。” “那就好”温栗栗心不在焉地戳了戳米饭。 “话又说回来,你呢?你和贺家那个小少爷怎么样了,有进展吗?” “咳、咳咳……” 时晚缇险些被一口辣酱带走,半杯冷水灌下去,脸红通通的,也不知道是呛的还是什么。 “能有什么进展,你又不是不知道,时贺两家需要我们之间的婚姻。” “哇哦。” “… * …这是什么反应。” “没什么,只是感叹21世纪了还能见到活体的联姻家族,以为自己在做梦而已。” “小恒也说过这话,你们倒是观点一致。” “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除此之外呢,就没有别的想法吗?比如——其实是心甘情愿的?” “没有。” 干脆利落。 “哦~” 温栗栗操着那种熟悉的自带波浪号的语气,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就是有。” “……” “虽然我看人不准,但这种事上没有什么先后之分,可不要因为两边都矜持着错过开口的机会了。” “后半辈子都要锁在一起了,机会还会少么……” 这句话一说出口,时晚缇骤然觉得不对劲,再想后悔已经晚了,只能装作无事发生一般边嚼着饭,边听温栗栗在一边“哦~明白了”、“还真的是啊”,诸如此类。 她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过几天新人游戏赏初筛,你图画好了吗?” “差一点,晚上加加班,明早能赶出来。” “啊……是了。明天得去社团活动室开会。”温栗栗促狭地眨了眨眼:“要不趁着明天见面,干脆表白得了?” “表……”时晚缇一噎,“都说了不是,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成吧,我信了。不过说实话,这参赛作品的剧本真的很烂,谁想的?再好的文案都救不了好吗。” “这你得问社长。” 温栗栗扁了扁嘴,把剩了一大半的餐盒推开,端着电脑复又敲敲打打去了。 时晚缇握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塑料餐盒的盖子,心里想的却满都是温栗栗刚才的一番话。 她想起跨年那晚,贺见温看着她,眼睛亮得出奇。 他说“如果是你,好像也不算太差” 似乎……也未尝不可。 - 第二天一大早,温栗栗被刺目的日光照醒,揉着眼从被子里钻出来。 清晨的空气微微发凉,连带着呼吸时也似裹挟着一股冷气。 “怎么睡觉不拉窗帘的……”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余光里瞥见有个人影直挺挺地坐在斜对面桌子跟前,电脑屏幕还微微泛着青光。 温栗栗一怔,随手裹了件毛衫外套爬下床,边冻得瑟瑟发抖边嘟囔:“也不开空调,你不冷的吗?莲儿,你不会一整晚都没……” 余下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嗓子里。 温栗栗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印象中的时家小姐,应当永远骄傲、自信且鲜活,而不是眼下这个人。 仿佛亮丽的油画褪了颜色,颓败苍白、死气沉沉,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生命力。 “时晚缇?你怎么了……”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时晚缇呆坐着,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似乎要把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刻进眼底。 温栗栗察觉不对劲,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那是花大校园论坛的一个帖子——“关于艺术系某新生的裙带关系” 热度高高置顶在第一位、回复评论还在激增, * 讨论人数远超同期的其他帖子。 温栗栗心里一突,涌出些不详的预感,连忙操控着鼠标往下滑了滑。 第31章 . 素面 我愿意替她活下去 帖子是由一句“不知道你们身边有没有那种, 表里不一的阴阳人”开端的,大概内容是吐槽本届艺术系的某位新生。 立着温柔亲切的人设,表面一套背里一套,上至老师下到同社团、同班、同寝的同学, 全都被她用相当刻薄的口吻评价过。 倘若只是这些, 兴许还不至于拿到台面上挂人, 重点在于, 这位高考成绩入学时排名颇为靠前的才女,和学校某位管理人有亲属关系,隐晦地点明了对其成绩掺水的怀疑。 如果排名掺水,是人品问题。如果成绩掺水,倒霉的就不止一个人了。 不管是往大了说, 还是大事化小, 这位才女此刻都是被放在了风口浪尖的位置。 有人反驳吗?当然有。 只是有了此人表里不一的印象在先,之后的成绩造假,似乎也像是这样恶劣的人能干得出来的事了。 楼层越叠越高,也有越来越多自称是当事人“同学”甚至“旧友”的人出现, 表示认可的同时,放出一些所谓的“聊天记录”,以此加重令人信服的力度。 至于当事人姓甚名谁。 从最一开始,贴主声称只为吐槽,不曝个人信息, 但给出的关键词里, 本届艺术系新生、入学成绩位列前段、容貌出众、才女的名号,列出这些还不够明显吗? 字字句句,全部都在指向时晚缇。 帖子的最后,甚至于出现了其他学校的学生, 放出了一段录音和一张模糊的背影照片。 录音里的女声,语速缓慢、口吻轻柔,话里话外却无一不是刻薄的明嘲暗讽。 而模糊不清的照片上那人,穿着时晚缇常穿的浅驼色风衣,却披着一肩的焦糖色卷发。 这位外校的学生,把众人的心照不宣彻底点破,说出了时晚缇的名字和时家家世,以及—— 她和贺见温的婚约。 至此,这桩本就混乱不清的事件里,牵扯上大众视野里另一位知名人物。 一位老师、同学,一致夸赞的好学生,于是这一遭便抹去了发酵的过程,直接借着风势将浪潮推到了最顶端。 而最初只是“随意”吐槽了一句的贴主,却在时晚缇和校长时庭之的关系暴露后,被冠上了“勇士”的名头。 -“明明是个太妹,装什么清高才女,恶心。” -“整天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我说呢,原来是冲着贺见温去的。” -“刻薄又恶毒,她也配?虚荣心这么强,怕看上的不是人,是贺家的钱吧?” -“弄虚作假,有什么可傲的?建议也查一查我们这位大校长当年的毕业成绩,这种家庭,真是养出来什么样的女儿都不奇怪。” ………… 偶尔也有一两个持相对看法的人,只是这样的人太少了,因而那些微弱的、几不可闻的反对的声音,便也如 * 一叶不起眼的扁舟,被淹没在了势不可挡的滔天骇浪中。 温栗栗握着鼠标的手指有些发冷,她快速往下划着,却只是略略一扫,不敢细看那些恶毒的评价。 但时晚缇敢。 她沉默地看着那些尖酸的字眼,冷静地令人不安。 温栗栗深吸口气,“啪”地扣上屏幕,气得脸色发红,握着鼠标的指尖直发抖。 “是方远那两个学生,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是最后曝出照片的,一定是她们,怎么看都是哪天在火锅店……我……” “没关系。”时晚缇平静地按下电脑侧边的关机键,等呼呼转个不停的风箱声停了,才开口道:“别多想,不怪你。” “可你如果不是为了帮我,怎么会……!还有这些造谣的人,证据都拿不出来,一段断章取义的录音,一张意义不明的糊图,被这种东西骗得团团转,还有没有脑子了?” 时晚缇兀地笑了,极其缓慢地开口:“你觉得真相是什么重要吗?他们不在乎,他们只想相信自己笃定的所谓事实。你高墙起时无人问津,等你墙塌时,却恨不得人人都要踩上一脚。不过眼下倒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 “目前还有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温栗栗怔怔地看着她:“我不明白……” “我回趟家,帮我跟社长……他们,说声抱歉,图在里面,麻烦你了。” 时晚缇敲了敲插在电脑上的U盘,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和鞋,提着包匆忙离开。 临走时似乎还有打电话叫车的声音,温栗栗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满脑子想的却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急事,能让一个不化妆不出门的人连脸都顾不上洗…… 她思考许久也拿不准主意,犹豫着打开微信,点开了那个傻兮兮的金毛头像。 - 岑恒和他爸赶到时家的时候,距离这件事已经过了三天。 原本时家就算不上温馨,自打三天前时晚缇回来后,整体气氛就越发阴沉了。 小葵比起上回见面时,显得有些谨慎,大气不敢出一下,把沏好的茶端上桌后,瞧着一旁挤眉弄眼的岑恒,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小葵,我姐呢?” “在楼上。”小葵犹豫了一瞬,压低声音说:“夫人不准人见,不过我觉得您挨骂多了应该也不怕,那就麻烦少爷顺带把厨房里的东西带上去,小姐这三天基本没吃过什么。” “……” 什么叫挨骂多了也不怕? 岑恒表示怀疑:“嚯,时晚缇这么能吃的人,三天不吃东西,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晓得好像是小姐和夫人吵起来了,之后就……夫人还说要把小姐送去巴黎读书。” “……”岑恒一阵无语凝噎,这又是折腾什么? “成吧,我看看去。” 岑恒端着小托盘上了二楼,曲指轻轻扣了扣门。 “开门,美团外卖。” 没动静。 这不对劲啊……怎么不让他滚?贺见温贱兮兮地想。 他 * 象征性地压了压门把手,轻而易举推开了,于是顺着门缝挤了进去。 房间里格外安静,时晚缇坐着床沿,对着一张照片愣神。 听见动静微微侧了侧头,岑恒手一抖,险些把那碗面甩飞出去,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一句:“靠,时晚缇你招鬼了吗?!” 对面那人微微蹙眉,明显有些回不过神:“你被鬼撵了吗。” “被你撵了!”说罢,两人皆隐约觉得这对话有些耳熟,岑恒稳了稳手里的面,踢上门,边把碗推过去,边惊恐地看着她:“这就是女人卸妆后的样子么……” 时晚缇最讨厌别人评价她的外貌,无论好或坏,然而想象中的唇枪舌剑没有袭来,岑恒这才端正态度,仔细打量她。 “可能吧……是有点憔悴。”时晚缇摸了摸自己的脸,神情恍惚:“你来干什么的?” “我?跟着老头子来的,我倒想问,你这是怎么了?你们学校论坛那帖子我看了,一派胡言,全是扯犊子,也就嘴毒这点还有点可信度。这种东西,找管理撤了,找几个关系好的作证,你不能一点人缘也没有吧?再晒一晒你这么些年的证书奖杯,多好解决,人都是健忘的,时间久了自然会压下去。” “……是担心姑父?那更不会有事了,这么多年的业绩不会因为一次流言毁于一旦的,早年遭了多少眼红病的陷害,那些人的手段可比这高明多了,也没事不是?” 岑恒观察着她的脸色,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地问出了那句话:“你……和姑姑吵架了?平时不是忍者神龟吗?怎么这次忍不住了。姑姑也是,再怎么着也不能关人禁闭,这都什么年代了……” 时晚缇不说话,手中的相框倒扣在纯棉的白色裙摆上。 她一向热爱浓重的颜色,正如她本身的性格一般热烈,但衣柜里的衣服款式充满花样,颜色却总是淡极了。 是她。 又不像她。 “算了,不重要,先吃点东西吧,小葵给你下的,垫垫肚,别跟自己过不去。” 她一直不说话,急得岑恒抓耳挠腮,平时用来哄小姑娘那一套套也完全用不上,憋了半天只得叹口长气,把面推到人跟前。 那是一碗极其普通的素面,大概是不敢弄出什么动静,偷摸煮的。 看着有些像乌冬的手擀面,上面窝着一个荷包蛋,撒着一小撮香葱末,还有几片罐头肉。 汤里没什么颜色,看着清汤寡水的,岑恒甚至怀疑跟前这位向来嘴挑的主压根不会动筷子。 时晚缇盯着那碗素面,脑子里蹦出来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其实我不爱吃葱。” “……我的姐,都什么时候了,有吃的就不错了,你想把自己饿死还是辟谷成仙?” 岑恒觉得自己脑壳子跟蠢蠢欲动的火山似的,马上就要整个迸发炸裂了。 “再说了,以前也从来没见你把葱挑出来过啊,谁知道你吃不吃……” “缇缇知道。” * 没头没尾地,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 岑恒一愣,像落潮时被海水遗落在岸边的鱼似的,楞楞地张着嘴,闭上了又张开,欲言又止中,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神无端变得复杂起来。 “她说我配不上这个名字,是我让白纸一样的人沾上了污点,是我……毁了缇缇的人生。” …… 长久的沉默。 空荡荡的房间里,一时间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响声。 “我……我不明白,人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姑姑还是不能放下?” “小恒,我也是一样的。你看这家里,有谁真正放下了?” 岑恒的脸色一瞬变得十分难看:“可我不明白,同样是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孩子,有亲疏的差异不是不可以,但也不至于……区别对待到这个地步。” “人心里都是一杆秤的,我和缇姐不常见面,我知道她是个很温柔的人,但我更愿意偏向你。人已经不在了,这十几年,明明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有,在姑姑心里却是鸠占鹊巢?凭什么?”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理解。” 岑恒一口气说完,对面那人的神色却始终淡淡的,仿佛听进的都是旁人的事,于是他便像被针戳了的皮球似的,顿时泄了气。 “父母孕育、诞生一个孩子,是为了和他们感受爱与被爱的,这是相互的感情,不代表他们就能把你像个玩具一样摆布。老头子也劝过你不少次了,今天我也想说。茜姐,你该拥有自己的人生。” 时晚缇低垂眼睑,认真地吃着那碗素面。 她想起小时候,因为不懂事第一次被关禁闭的日子。 空荡荡的房间里,她只会坐在床沿安静地掉眼泪,等哭累了,十点的钟一响过,门外就会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以及一声微弱的呼唤。 “茜茜,你饿不饿?我给你送吃的来啦。” 也是同样的一碗素面,清清淡淡,在饿着肚子的她眼中却是人间美味。 “我听人说这个要放香葱才好吃,可是你不爱吃,我就滴了两滴香油代替,还有茜茜最喜欢的蘑菇鸡肉罐头。” “谢谢你。”小姑娘边抽抽噎噎地说着,嘴上忙不迭地吸起了面条。 “好吃吗?” “好吃,就是有点咸。” “……咳,那是因为茜茜的眼泪掉进去啦!所以不要哭了。” “好的。” 许是第一次这么一板一眼地骗人,小姑娘颇有些紧张地攥了攥纯白睡裙的裙角,继而眼睛一弯,抬手轻轻擦拭着对面那人的眼泪,笑地温和。 “喜欢的话,下次还做给你吃呀。” “啊……还有下次?我还会被妈妈训吗?” “……” 再回想起这些,时晚缇的唇边不禁溢出一丝笑。 事实证明,有了这个开端,此后的日子她的确没少惹时夫人生气,每次也都能吃到一碗微微偏咸的素面。 时隔多年,再次被关进这间大到发冷的屋子里,这次她没有哭。 也不能哭。 骗人 * ,面还是咸的,明明就是罐头的原因。 她抬起头,翻过那只相框。 照片里,两个女孩依偎在秋千上,一个抿着唇,神情有些不自在,而另一个,经年不变的笑容,便似乎随着时光永久定格在了这条条框框里。 “小恒,无关他人,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时晚缇抿唇,微微笑道。 “我不想走出来,我愿意替她活下去。” 第32章 . 嫩牛五方(一) “你不会真一双鞋就把…… 三年后。 温暖的春末, 正是杏花盛开的时节,整个花大浸在清甜的味道里,连风中都似乎隐约卷袭着一丝香气。 在这样和煦又催生倦意的午后,宿管阿姨坐在楼口, 却丝毫不敢松懈精神, 颇有怨气地瞪着站在楼口踌躇那人。 三年了, 风吹不动、雨也打不动, 这小伙子整整三年间,隔三岔五地,每过几天就要来女生宿舍楼下鬼鬼祟祟地蹲一个漂亮小丫头。那小丫头也是奇怪,每每看到他就躲,三年下来倒是一次好脸色都没给过。 上次一个没看住, 就让这小子溜进去了, 差点丢了工作,此后阿姨便打起了十二分的防范精神,并感叹一句现在的年轻人为了追个女朋友,可真是百折不屈、毅力惊人。 与此同时, 又有些隐隐好奇,他到底几时才能等得自己的心上人呢? 阿姨拿出个脆生生的苹果,看着小姑娘从楼里走出来,看见男孩的一瞬间脸色骤变,喜悦的神情裂开一道缝隙, 下意识想要绕路躲开。 她看戏似的啃了口苹果, 看样子这次也不行咯…… “贺见温,我已经跟你说过八百回了,我真的、不、知、道!她走得匆忙又突然,事先谁也没听说过这茬, 况且你为什么就觉得我和她关系很好?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不辞而别,还这么久不联系,难道我看着很像是会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人吗?” “我知道你们没联系。但你和岑恒有联系,你喜欢他?” “……贺小少爷,如果不是你整天追着我问时晚缇,我会误会你看上的是我。” “不喜欢?”贺见温兀自说着,把她的嘲讽当耳旁风,“那还和他联系,只能说明,你知道她的消息。”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温栗栗简直要被气笑了,掖了掖耳后的碎发,强行压下怒火,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随你怎么想吧,让一让好吗?迟到了你替我挨骂?” 贺见温一言不发,微微挑眼,冷淡地看着她。 温栗栗被他盯得心里发虚,面上却相当硬气地冷笑一声,挎着小包走了。 走出些距离后,温栗栗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贺见温顶着一头卷毛,穿着连帽衫,腰带上不知道挂了些什么叮铃咣当的环扣,同三年前温和优雅的模样相比,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树影遮住他冷淡的神情,眼底的荫庇显得微微有些落寞。 一阵风带过,温栗栗转过身不再看他。 再落寞再 * 可怜也不关她屁事,这三年她真的已经被烦得透透的了。 权当是一点夹带私心的报复吧。 她走出校门,打了一辆出租,定了位置后径直去往花市机场。 花市这些年发展得越来越好,机场也从中等规模向外扩了不少地盘,与之同时,通行的路也比之前宽阔不少。 这一路顺畅无阻,连红灯也没赶上几个,温栗栗心里却越来越焦躁,随之而来的还有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怒气。 这股淡淡的怒气在她见到站在出口的落地窗处那人时,一瞬间被放到了最大。 “你还知道回来……” 余下的话被揽进了一个拥抱里,耳畔落下一句。 “茶茶,对不起,我回来了。” 温栗栗鼻尖一酸,满腔怒火方膨胀起来,又被这轻柔柔的一句戳破了壳,顿时泄了气。 一肚子冷嘲热讽的话就这么憋了回去,又实在气不过,温栗栗抬起手,毫不客气地照着她的屁股上来了一巴掌。 “起开,谁等你了,也没这么熟。” “是吗?我听小恒说,可是有个人三年不间断地跟他打听我的消息,女人果然都口是心非。行啦,消消气,我带了礼物给你。” “少套近乎,谁稀罕你的礼物……” 到底是语气软下来了,温栗栗打量着眼前的人,心中诸多感慨。 三年的时光,把时晚缇磨成了一块温润的玉,曾经一头漂亮的焦糖色披肩发,慢慢褪了色,一茬茬新发盖过去,如今齐及腰部的发尾打着卷,搭在浅褐色的连衣裙上。 干干净净的指尖,清清淡淡的妆容,时晚缇挎着小提包,笑着看着她,恬淡地仿佛换了个人。 唯独眼尾那颗浅墨点般的痣,尚且还能看到一丝从前张扬的模样。 “你这是去艺术之都改造去了么……” “没有,只是……心态变了吧。觉得没必要再那么反抗家里。”时晚缇笑了笑,“和自己和解?” 想起榕树下那个落寞的身影,以及两人三年来同样变化大到令人费解,心想着或许不该提,但温栗栗还是忍不住又接了一句。 “说起来……这三年不断打听你的可不止是我,岑恒没跟你提过吗?” “我知道。” “知道你还不告诉他,把烂摊子丢给我,这三年我都快被他烦死了。” 时晚缇不说话,温栗栗揣摩她的脸色,犹豫片刻,还是轻声问道:“你们……没有后话了吗?” 时晚缇一愣,一副大梦初醒方回过神的模样,偏过头看她:“什么?抱歉,刚才在想别的事,没听清。” 她一真诚,温栗栗无语凝噎:“嚯,装傻充愣的本事倒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我只是觉得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婚约已经解除了,我和他不可能再有关系,现在只觉得庆幸,还好当初没有说些多余的话,平白惹出些不必要的事端。” 时晚缇揉了揉眉心,蹙眉看她,笑了笑:“我们能换个话题吗?” “好好 * 好,那就说说你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吧。” 两人走到机场外拦了辆出租,把行李一件件挪上去,定了花大的位置后才总算能歇口气。 “三年前发生那种事后,你突然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如果不是岑恒告诉我,你就打算彻底这么消失了吗?” “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我们家的情况远比你想象中要复杂。刚到巴黎那两年,我也用了很久时间调整心态,所以……” 这话说得真诚,而时家的情况她多少也听岑恒说了一些,当下只好无奈地摆摆手表示自己的大度。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这事没有十顿饭可过不去。” 时晚缇眼睛一弯:“好,包一个月都行。” 阔别三年,再度站在花大门前,此时正逢新生开学的时候,一群青春洋溢的面孔,眼神明亮,拖着行李箱满怀期待地踏进即将来临的新生活。 时晚缇看着他们,忽地有些神思恍惚,等被一卷夹着香味的风吹醒时,发觉身旁的温栗栗也一副怔仲的模样。 “哎,想什么呢?”时晚缇在她眼皮子跟前挥了挥手。 “没什么……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你看那——” 温栗栗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那只被新生围起来观看的指示牌。 “三年前,你就是在这,露出一副阴阳怪气的神情,偏偏转头还要装模作样的,可把我恶心坏了。” 时晚缇眼角一抽:“你在奶茶店那套茶气爆棚的发言也不错呢。” 说完,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确实,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说起来,你这些年和小恒应该联系得挺频繁的?” 温栗栗一怔,警觉地看向她,察觉话题隐约有往自己身上扯的趋势,刚要找个别的由头扯开,老远就看见一个蓝色的小人,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看见她们两人,立时振奋地挥了挥手,一路小跑过来。 “嚯,说曹操曹操到。” 岑恒套着件骚包的亮蓝色卫衣,头发烫得卷卷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弄潮儿”的气息。 三年不见,身高比之前更往上拔了一节,加之五官随了岑太太,眼角稍有些上挑,整个人往那一站也是颇为吸睛。 “姐,你可算回来了。” 时晚缇垫着脚,费力地拍了拍他的肩,眼神笑眯眯地在他和温栗栗之间来回转悠:“不错,有长进。” 温栗栗翻了一个不太雅观的白眼,难得看着有些窘迫,倒是岑恒落落大方的,也不解释,只知道咧着嘴笑。 “不过你这当初牛吹的不小,不还是没考来花大么。” “没办法,专业不对口,还是得选喜欢的专业最顶尖的学校。” 岑家这几年过得并不算顺心,没了和贺家的婚约,岑诸石劳心劳力总算保住了墨丘利,身体却也大不如前了。 时晚缇担心他还是玩心太重让家里操心,又怕他过早承担这些责任会心态大不如前,好在是没有什么问题,表示 * 认可的同时微微松了口气。 岑恒自觉接过时晚缇的行李,几人边说边往里走,时晚缇余光不经意一低,瞥见岑恒脚上那双鞋。 饶是她不识货,对鞋一类的东西一问三不知,也看出来不对劲了。 看着……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巴黎的时尚杂志上一闪而过的某双限量球鞋,还是有价无市那款。 “小恒,你这鞋哪来的?” 岑恒:“。” 时晚缇:“?” 温栗栗:“???” 三人打哑谜似的你看我,我看你,她也看你,在时晚缇危险的注视下,岑恒的神色也越来越心虚。 时晚缇倒吸一口冷气。 “岑恒,你不会真一双鞋就把我卖了吧?” 第33章 . 嫩牛五方(二) “我想问问你,要不要…… 其实温栗栗提起贺见温时, 时晚缇是抗拒的,那是她曾经反抗、挣扎,却最终失败的一段经历。 也是她最终都没能宣之于口的一份感情。 她不敢回想,却也无法忘怀, 所以干脆利落地选择不去面对。 然而岑恒这个二傻子, 就为了一双限量款的球鞋, 直接把她连人带行李推到了贺见温跟前。 哪还由得她不想不面对了! 不过贺见温此时此刻的衣着和气质实在是出乎时晚缇的意料, 她站在榕树的荫庇下面,竟然不自觉生出些扭捏的心情。 这大约是她二十一年的人生第二次产生这种罕见的心态。 第一次便是三年前,那个下着雪的跨年夜,和握在手心那杯温热的巧克力牛奶。 她有意避开视线,贺见温却不给她机会, 直愣愣地盯着她看, 不说话时骤然冷下来的神情多少显得有些凶。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时晚缇,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个冒着香气的纸袋子,递过来:“吃吗?” ? 时晚缇:“你有什么毛病?” 贺见温一本正经:“五个小时的飞机只提供一餐,我猜你是吃不饱, 这个点不饿吗?顺路买的,德克士新品,尝尝吧。” 不是,你是真的有什么毛病吧?! 时晚缇抬起手,刚想义正言辞地拒绝, 从某个不可言的地方传来一声悠长的叫声, 空气尴尬了几秒,在贺见温眼中溢出一点笑意前,那只推拒的手快速接过纸袋,以及一句讷讷的“谢谢”。 坐在巴黎直飞花市的飞机上, 时晚缇不是没有想过她会以怎样的方式和贺见温重逢。 只是谁能又想到,阔别三年,原本关系不尴不尬的他们,再度相见竟是在这种场景下。 校内小公园的石椅上,硕大的榕树树冠下,温暖的春风,卷袭着丝丝杏花的清甜。 而树下,两个赏心悦目的人,坐在风中啃嫩牛五方。 确切的说,只有时晚缇。 她看着手里冒着热气,被咬开一小口的嫩牛五方,陷入了巨大的纠结里。 “贺见温,给花了两小时化妆,带着精致妆面的女生吃这种怎么小心地咬都会糊一脸的东西,还带辣酱,你也真是个人才……” 时晚缇摸出张纸巾, * 小心翼翼地擦掉些口红,抗不过胃里的翻江倒海。认栽地叹了口气:“不对,我早该知道你就是个奇葩的。” 毕竟是个能想出用十几个汉堡取暖的铁憨憨…… “再说了,这哪是新品,早几年就有了好嘛,你当我没吃过?” “我知道,但这家披萨店是新开张的,口味也是改良后全新推出的。你不在的这几年,花大周围开了很多新店,一看菜单就知道肯定是你爱吃的,啊……但是有很多圣诞春节限定的菜品你是吃不到了。” “?”时晚缇疑惑:“所以你是专门来馋我的吗?” “没有,只是……我等了你三年,一直想带你去看看那些店。” 贺见温抬手,拿下了一片落在她发上的杏花瓣,轻轻握着,在指尖一点点捻出粉红色的花汁。 他垂下眼睫,声音有些低:“其实也不用可惜,马上白情新品又会推出了,时晚缇,我想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有那么一瞬间,时晚缇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好啊”。 但她低下头,看着牛柳上的辣酱顺着指缝滴下去,落在风衣里面那件浅蓝色的里衬上,晕出一块醒目的污渍。 时晚缇猛地回过神来,三口并做一口,把剩下的小半个一口气塞进了嘴里,鼓鼓囊囊嚼了半天,咽下去后被辣的嘴唇通红。 她拍拍自己的肚子,语气有些遗憾:“谢谢你的早餐,饭就不吃了,不敢吃了,减肥。就这样,有机会再见。” 说罢,时晚缇拉着行李箱,“咣当咣当”地捻过石子路。 这一路脚步很急,像是在逃开什么似的,连上楼梯时拎着十几公斤重的行李箱都愣是没觉出累,大气不带喘一下地踹开了寝室的门。 “温栗栗,我觉得你是不是该给我解释一下?” 温栗栗正对着化妆镜摘美瞳,闻言差点没把自己戳瞎。 “你怎么就回来了,这么快?”她小声嘀咕着:“贺见温还行不行了……” “嗯?” 听到这透露着危险信息的上扬尾调,温栗栗轻咳一声,心虚地透过镜子看她。 “这不是我出的主意,你也知道,你走了多久,贺见温就缠了我多久,关于你的消息我可是一个字也没透露出去。都是岑恒,我拦不住他……” “岑恒一看就知道事事都听你的,哪有你拦不住他的份儿?” “这次是真的。”温栗栗举起三根手指,“我发四!” “……你那是四。” “行啊,大难临头各自飞了?我姑且信了。” 时晚缇把提包往沙发上一甩,扶着门框解开小高跟的绑带。 “你信我就好……不对。”温栗栗猛地反应过来,“你说谁是小夫妻呢??我对比我小的没兴趣,也和他说过很多次了,委婉的直白的,软硬不吃我能有什么办法……” “只是捏准了你要靠他打听我的消息吧,这小子,没白长个儿头,心眼也长了不少。” 时晚缇笑呵呵地,一副吾家有儿 * 初长成的神情,完全无视了温栗栗哀怨的眼神。 “不过你也别怪他,岑家是买不起这一双鞋吗?必然不可能。我只是不愿意看你错过合适的人,岑恒同我大约一样。” 时晚缇笑了笑,反问:“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是合适的?” “我当然知道,岑恒也知道,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只有你不知道而已,三年前那个帖子……” “栗栗。” 时晚缇揉了揉眉心,笑得有些牵强:“我现在不想听这些,抱歉。” “……好。” “换个话题,VR社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那个剧本我早就说过,主线稀碎又普通,完全没有亮点,文案再好也救不活,可惜那几位学长太有想法了,说了大概也不会听,后面就翻车了,估计打击不小,直接连社团带微信群一起解散了。” “至于现在……”温栗栗摊手:“就不知道了,毕竟都毕业两年了。” “也是。希望学长们工作顺利吧。” - 当时说这话的时晚缇,是万万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这三位学长,还是在招聘大会这种严肃的场合。 花大和很多上市公司有合作关系,每年六七月份准毕业生实习期会召开招聘大会,各家公司会前来开讲座,以及筛选优秀学子提前进入公司实习,更甚者还有直接转正的。 这大概也离不开时庭之在商圈的人脉。 时间过得飞快,回国后的日子宛如白开水一般平淡无味,转眼到了招聘大会的时节,时晚缇家里要求她继续考研,所以这种场合对她来说也不过是走个过场,混个学分,再顺道陪一陪温栗栗。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会在公司的展览介绍区看到那三个熟悉的身影。 远远望去,三人皆是西装笔挺,连发型都没有变化多少。 只是当初的社长杜良似乎肚子又大了一圈,看样子没少喝酒应酬,俨然一副领导模样。许至笑眯眯得,看着相当和善,而周成也仍是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冷冰冰的神情。 或许因为美人本身就是一道乍眼的风景线,时晚缇站在那,原本只想远远看一眼,却被那三人眼尖地瞧见了。 于是紧跟着便是一阵惹人注目的大呼小叫,问的无非是关于这三年关于她的行踪。回国这几个月,类似的话她几乎要说了十几遍了,眼下也是被磨得没了脾气,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而聊的话题就涉及到了当年那件呕心沥血的失败作品。 “说来真是可惜,明明我们这几个人,哪个单拎出来不是专业上的人才,怎么凑到一起就做出了那么个三不像呢?” “大概是剧情……和创意的问题。” 时晚缇委婉地表达了看法,对于专业的部分却没好意思开口,再如何优秀,也只是相对于学校的同龄人,和职场上磨砺出来的精英自然是没法比的。 也算是他们少年时期投入了很大心血的一个作品, * 多半和看自己的孩子越看越顺眼是一个道理。 她心想,有自信也是好事。 不过看来他们并没有如温栗栗口中那般,因为一次失败而遭受打击,从此彻底放弃游戏制作,至少在她看来,这几位阿宅学长甚至还有越挫越勇的趋势,这状况令她稍稍安心了些。 毕竟说是没有影响,但那是一群宁可捏造出一些莫须有的关系和所谓证据,也要把脏水泼在她身上的人,又怎么会放过她和贺见温都所在的VR社。 风口浪尖不至于,但大概也没少被人指指点点。 时晚缇不希望因为这些关于她的琐事影响他们的比赛,进而影响到今后他们对于兴趣的一腔热情。 大约人只有到身不由己的时候,方会觉得,对某件事物的热爱与长久不变的热情有多重要。 第34章 . 锅包肉 “你当然是最相信他的。”…… 说来也是奇怪, 明明读书时没什么话可说的关系,相隔几年再度见面却似乎有了滔滔不绝说不完的话题。 或许是时晚缇的心态发生了变化,也可能是套上“重逢”这层色彩的关系更令人愿意真心对待。 等到下午一点钟,招聘大会临近尾声, 时晚缇后知后觉感觉出胃里空, 饿劲儿上来了, 这才打住了话头, 于是几人转移场地,挪到了校外的一家地方菜馆,顺带扯上了温栗栗。 挑的是东北菜,学长三个对吃不甚上心,颇有绅士风度地把菜单推到了对面。 “虽然我们仨工资不算高, 我知道学妹们也不缺这点钱, 不过……好歹我们也工作了,还比你们大,这顿就我们请了,随便点, 别客气。” 温栗栗在会场四处转悠了一上午,为就业的事忙得一个头两个大,眼下饥肠辘辘的,也没心情仔细看那本花里胡哨的菜谱,直接点了一份最扎实顶饱的大锅菜贴饼, 头一扎埋进胳膊里养精蓄锐去了。 时晚缇无奈地笑了声, 接过菜谱快速扫了一圈,挑了份中规中矩的家常菜,又点了干炸鲜蘑和锅包肉,还有五大碗白米饭。 几人边聊边等, 等饭菜陆陆续续从小电梯送上来之后,对面那三个直接傻眼了。 “小学妹,你这是……” “啊,她减肥,不吃主食,靠着炖菜里那点肉味就能过活了。” 时晚缇泰然自若地把两大碗米饭挪到了跟前,笑吟吟地说。 那你点菜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来呢?就硬吃两大碗呗。 对此说法他们一致表示不大相信。 在场三人虽说是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时晚缇和贺见温之间的微妙关系多少也有些领悟,只是不说罢了。 大家心照不宣地避开这个话题,倒也算和谐,只是饭局至中途,杜良喝了些酒,一反往日的成熟稳重,神色微醺,举着小酒盅,眯起眼轻啜一口,有些失态地喟叹一声。 “说是不说,只是这三年,每每想起当年的比赛失利,谁心里不是一个过不去的坎?学 * 妹你们可能不能理解,毕竟你们还年轻,也是被我们强拉入伙的,不能明白我们在这件事上所投入的精力和感情有多大。因而……失利后的挫败感也几乎叫人承受不住,简直到了想破罐子破摔的地步。” “还好——好在是有贵人相助,我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招新那天强行把小贺总拉了进来。” 时晚缇一怔,神色便有些不自然。 从前众人知晓贺家的家世,也打趣似的戏称一句贺少,小贺总这个称呼倒是头一回听见。 “还好小贺总资助我们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还好这些年我们足够努力,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也没有辜负自己。现在工作室大了……成立了小规模的公司,也有资本招纳更好的人才了。小师妹。” 感慨一番后,杜良揉了揉眉心,目光清明了些,也更亮了些,认真地看向时晚缇。 “当年失败的企划总归是心里的一大憾事,毕竟它也倾注了你们的心血,现在我们有足够的能力,也对自己有几两重有清楚的认知,所以,我们想重启当年的企划。我知道你们志不在此,但,我代表zero,诚邀你参与蔽公司的‘重逢’重启计划,你意下如何?” zero…… 时晚缇一噎,第一反应这么个中二名字,不愧是阿宅三人组。 随后,仔细想了想,露出个微带歉意的笑:“抱歉,我现在在准备读研,大概腾不出更多的时间,只怕会拖学长们的后腿。” 大家相处过一阵时间,把时晚缇说一不二的脾气也摸透了差不多,听到这番话便明白是板上钉钉地没戏了,当下有些失望。 不过比起从前全软绵绵里又藏着针的漫不经心,现在这样坚决反而叫人舒服了许多,毕竟虽说是拒绝,她也给出了同样慎重的姿态。 杜良的失望没有持续太久,同时也清醒了不少,从醉醺醺的状态里抽回了神,捏着眉心,释然地举起酒盅。 “没事,问题不大,不说这些了,难道重逢,学妹,我祝你金榜题名。酒就别喝了,我自己干。” 说完仰头一口气把白酒灌进了肚子里。 “谢谢,酒确实不会喝,误事,待会还要回学校。不过……” 时晚缇拿起白瓷勺,不紧不慢地舀了一勺松茸鸡汤放在温栗栗碗里,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笑吟吟地端到嘴边:“以汤代酒还是要有的,那我也祝学长们事业有成,前程似锦。” “前程似锦……”杜良苦笑一声:“暂时有些困难,我们现在也只是最多能做到不让公司每月亏损而已,不过借你吉言,我有信心会越做越大。” “会的。”时晚缇口吻笃定。轻轻笑了笑。 “你倒是看着比我们还自信。” 一直没吭声的周成不冷不热地哼笑一声,习惯了这人一向阴阳怪气的说辞,时晚缇没理他,权当听不见,倒是一边埋头苦吃的许至闻言,露出一个了然的笑。 “ * 是因为小贺少也在吧?学妹你当然是最相信他的了。” 时晚缇的笑容略微凝固。 到底还是扯到这上面了。 “不过也是,连我们都对他的实力和为人极其信任,更别提你了,大家都懂的。毕竟当年出了论坛那伙子事后,小贺总力挽狂澜,也算英雄救美了一把,换做谁不感动?何况还是那么出色的一个人。” 周成翻了一个充满不屑的白眼:“一个大男人,成天把关注点放在这些情情爱爱的上边,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去建个模。而且明显就不是因为这,不然为什么贺见温出资重启的企划她不参加?” “你这不是也关注情情爱爱的了吗……” 许至怼不过他,小声嘀咕。 而时晚缇俨然已经听不进去什么了,她的心思全部被那句“力挽狂澜,英雄救美了一把”给吸了过去。 “什么意思?”时晚缇凝眉,逐渐收拢了那仅存的一点笑意,神情严肃地看向许至。 “……啊?” “当年校园论坛那篇帖子,后来跟贺见温又有什么关系?” 三人一同愣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面面相觑:“你不知道吗?” “我该知道什么?” 良久,杜良犹豫着开口:“当时你走之后,小贺总顺着ip摸过去,发现是其他学校的学生开帖造的谣,我反正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兴许就是红眼病。原本可以直接联系论坛管理删掉内容不实的帖子,但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逼得那人主动出面撤帖、道歉,还给学院递了检讨,自曝身份。而且那帖子里大多数自称是你朋友熟人的,最后都被反扒出来都是假的。” “那人我后来在网上搜着了。”周成边把炸鲜蘑裹上一层厚厚的辣椒面,边冷笑道:“还是个知名度挺高的学院,人还拿过全国奥数奖,人也长得白白净净的,只是没想到会有女生有这么脏的心眼儿,净用些下作手段,招人恶心。” 提到奥数奖,时晚缇心里大概有了数,余光瞄一眼温栗栗,她从前那些个课外班的同学,上的就是奥数。 但…… “温栗栗,你不觉得你应该跟我解释点什么吗?” 后者不知道是装傻充楞还是当真无辜,可怜巴巴地扒拉着铁锅里为数不多的瘦肉,茫然道:“你也没问我啊?我以为你知道,岑恒没有告诉你吗?我还以为你铁石心肠这都不会被打动的。这事赖不着我,你找岑恒茬去。” 时晚缇这人平时看着笑眯眯的,就是冷也似乎没有冷到骨子里,这会严肃起来,耷拉着眼皮子,不知道在默声儿想些什么,纤长的睫毛像侍女手里扑流萤的两把小扇似的,忽闪忽闪眨得慢极了,游离在外的神态看着有些渗人。 “……学妹?”杜良壮着胆子,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抱歉学长,我想起来还有事要办,这顿我请,失陪了。” 说罢,不顾身 * 后众人的阻拦,拎上包起身到柜台前结了账,匆匆离开了。 至于这“事”是什么事,剩下几人心知肚明,面面相觑之余,一时有些尴尬,尤其许至,一副懊悔的神情。 “都怪我,话太多了。” “学长,不至于这样,没多大事,说不定反而还成全了某人。” 温栗栗不以为然,望着时晚缇空出的座位愣神片刻,露出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 “不过……虽然参与的时间不长,我也算VR社的一员吧?她不去,我倒是对这个重启企划很有兴趣,不如和我说来看?” 边说着,温栗栗放下筷子擦了擦手,划开手机锁屏,打开微信快速给岑恒发了两句话,犹豫了一会,又点进那个老年人一般的茜草头像里,仔细又慎重地打出一串字,删了加加了减,最后轻轻点了发送。 “是这样的,这个企划是小贺总提出的……” 第35章 . 牛肉包(一) 我怜惜她,疼爱她。…… 像是有人赶在这个关头提前给岑恒通了信似的, 这一下午,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哪也找不到人,时晚缇只差杀到男生宿舍里把人揪出来了。 不过仔细想想, 她又觉得岑恒是没有这个胆量在她跟前提贺见温的, 如同旁人, 不是觉得好事已成, 就是以为他们不欢而散,不敢在她跟前提起。 其实呢?其实什么也没有,在那点朦胧的心思即将破蛹而出时,被一盆冷水浇了个劈头盖脸。 那点心思便只能以不可布公于众的姿态存活着,于是没有了开始, 更何谈不欢而散? 临近黄昏, 又赶上周六,林荫小路里零星几个女孩挽着手臂走着,活力张扬的气息溢满周身。时晚缇拎着包,边踢开脚尖的一颗小鹅卵石, 边沉默地路过她们。 那座丘比特喷泉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匪夷所思,时晚缇轻叹口气,有些脱力地坐在对面的木椅上。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三年前,她遇到了失魂落魄的温栗栗,还无意偷听了人家的墙角, 只是一转眼, 就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树叶尖尖微微泛黄,带了些枯萎的预兆,眼看着就要立冬了,时晚缇正在这伤春悲秋, 收到了一条来自温栗栗的问候。 “什么时候回来?找到岑恒了吗?” “装,接着装,是你通风报信的吧?还说不在乎人家。” “……” 时晚缇嗤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余光瞥见几条未读消息,似乎是温栗栗上午发过来的。 她漫不经心地往上划了划,越看笑容越发凝固。 “……其实,学长们说的也不完全,当时还有一件事,但兴许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上边,便也没什么人关注。” “那个发帖的人最后出面澄清道歉后,还是有一少部分人揪着你表里不一这件事不放,说你……配不上贺见温。我估计就是他那边的什么小迷妹。” “原本只是一件小事,说得人多了,大家的注意力又逐渐转移 * 到了这上边。那时,贺见温做出了一个举动。” 时晚缇轻轻往下划,不由屏住了呼吸。 “他把自己原本的真实面目,暴在了众人的目光下。” “也就是你所知晓的、所看到的,他现在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模样。” “也许是为了劝退那些因为他温和儒雅的外在形象,而盲目爱慕的女孩。又或者,告诉那些抹黑你的人,他自己本身也并不十全十美?” “或者是我想太多,也许他只是想和你站在一起。” 一字一字看下去,时晚缇的心跳得也越来越快。 所以……贺见温现在这般模样,是为了她? 时晚缇深吸口气,听着胸腔里似乎被放大了十倍的心跳声,点开那只金毛犬的头像,删了打打了删,犹豫许久,最后仍是熄了屏幕。 算了,还是下次见面当面问清楚得好,打字总归说不清楚,也看不透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她收起手机,抬脚往寝室楼的方向走,心中盘算着下次见面的措辞,却没想到这一年到了末尾,都没能再见上一面。 也错过了贺见温曾盛邀过的那家披萨店,白色情人节新推出的餐品。 听贺见温的同学说,他是本届最早进入实习的那批学生,成绩优异,加上家里的扶持,在她刚回国那阵子就创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也早就搬出去住了,大概除了毕业典礼,旁人很难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课也不上了,人都搬出去了,更何谈名存实亡的VR社团活动,这也是时晚缇去年到春节都没能再遇上他的原因。 年假回来后,连温栗栗也越发忙碌起来,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这日,一个温暖得稍显些初春时节的午后,时晚缇百无聊赖,如同往常一般窝在寝室复习准备考研,失联小半年之久的贺见温终于活了过来。 时晚缇看着那串陌生的地址,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很多种怀疑。 发错人了?还是发错信息了?她盯着那只金毛,安静地等五分钟,依旧是这么一句没有前文后话的消息,以及一个确切的时间点。 时晚缇突然莫名地来了一肚子气,平时不想见他的时候,似乎走到哪都能碰见,想见了,却又失踪小半年。 也就算了,甫一诈尸,就只发这么一句,是笃定她一定会去,所以连个解释都懒得有?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把手机扣过生了好久的气,半晌,才逐渐冷静下来,思考着要不要询问一下温栗栗的意见,关于感情这方面,她总归是拿捏不准,但想起她最近的早出晚归,犹豫间兀自做好了决定。 - 很快到了信息里的时间,一个乍暖还寒的晌午,地点约在了一座商务大厦的十一层,位处花市区最繁华的中心地段。 时晚缇起了个大早,在纠结中化了个看上去不那么刻意的精致妆面,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七上八下地赶到地方了,却远远看见一个端庄优雅的背影, * 于是那颗一路高高悬起、又暗自雀跃的心,就这么重重地落了下去。 时夫人可能没看到她,但也可能看到了,偏了偏头,余光似有若无地往她的方向望了一眼,复又转回头去和对面那人说话。 自打三年前母女俩彻底撕破脸之后,时晚缇去巴黎读书期间,一次也没有主和家里联系,时庭之还偶尔会拉下面子来关怀她两句,时夫人却从来没有。 回国后更甚,连时家也不回了,游走在学校、岑家两点一线间,可以说这是她这三年多来第一次再见时夫人。 然而这一见,时隔三年,那种隐匿许久,久到让她几乎忘记的自卑和烦躁,再次从心底一点点漫了出来,让她再次变成了那个浑身是刺的人。 时晚缇甚至在想,时夫人虽然笑容淡极了,却至少看起来温和客气,即便对方曾是她一直嗤之以鼻的所谓“暴发户”家的儿子。 是不是她连这样的一个人都比不过?所以才不配得到母亲一星半点的和颜悦色? 那是一种,过于根深蒂固的自惭形秽,以至于一瞬间,她连带着贺见温给一并怨上了。 “小姐……小姐?” “小葵?你怎么也在?” 温温柔柔的呼唤落在耳边,时晚缇回过神,逐渐平静下来,四周望一圈,骤然察觉不仅是小葵,不远处的休息区,时庭之正坐得笔直,遥遥望着她,看不清是个什么表情。 “你们这是来家庭聚餐的?”时晚缇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家庭聚餐叫我来不是多余。” “时小姐,你先冷静一下。”贺见温看着她,有些无奈。 许久未见,除却越发疏离的称呼,他倒是一点也没变,只是套上正装后,隐约又露出几分从前那个温和儒雅的贺学长的模样。 许是因为这个称呼,也过于是因为别的什么,时晚缇精心描过的眉尖微微皱了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于是语气也不由变得不客气。 “没什么,关于今天邀请各位来的目的,大概我该换个称呼,兴许大家就明白了,你说是吗,茜茜?” 在听到这两个字时,时晚缇如坠冰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而比她反应更甚的时夫人,则一瞬间褪下了温和的外壳,逼近贺见温,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后者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微微后撤,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无奈地笑了笑:“夫人,不要激动。或许我这个年纪不该知道这些,但关于您的两个女儿,在您的同辈之间应该不是秘密吧?只是大家知晓是您的痛,并不刻意提起罢了。” 时夫人冷笑:“既然如此,那你今天是专门来揭我伤疤的吗?” “是。”贺见温笃定道,时晚缇不由替他捏了一把汗,而他则赶在时夫人再度失控前紧跟着丢出一记重弹。 “大女儿不仅仅是您不能触碰的伤疤,也是您先生、小女儿,乃至整个时家,他们的悲伤并 * 不比您少一分。但没有一个人同您一般,把自己的期待和思念倾注在另一个人身上,剥夺她的姓名和本该拥有的人生,她敬爱您,也爱自己的姐姐,所以愿意遵从您的愿望,但这不是只要她有哪里做的不好,您就动辄言语羞辱的理由。” “这些本该是与我无关的事情,是我多管闲事了,但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我怜惜她、疼爱她。或许我的行为改变不了您的态度,但我本就不为您,为的是她。为了让她不再把自己困在牢笼里,出不来,也不肯出来。” “不知您是否听说过VR技术,虚拟现实……或可以与去世的人再见一面。自从三年前得知时家的情况后,我就已经在着手准备了。从成立个人工作室,到注册公司,由小到大的规模,倾注很多人的心血与精力,也耗费了大量财力,通过采集您大女儿的生前影音录像和外形数据,最后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 贺见温蓦得转过身,看向时晚缇:“茜茜,想和姐姐再见一面吗?” 第36章 . 牛肉包(二) “去见一见她吧。”…… 有那么一瞬间, 时晚缇想起初中的时候,班里组织的春游因为一场大雨泡了汤,改路去了附近新开的水上乐园。 时晚缇不会游泳,却还是选择跟着去了, 因为回家太早就要面对时夫人冰冷的面孔, 和满满当当, 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的辅导课。 忘记是她不小心, 还是有调皮捣蛋的男孩子的手笔,她被人从滑梯上挤了下去,顺着黑暗密闭的滑筒一路滑下去,听着自己被无限放大的呼吸声,最后噗通掉进了水里。 后面……后面发生了什么? 她不记得了。 但此时此刻, 这种大脑一片空白, 两耳似乎只能听见风卷过水流的声音,以及无限下坠的窒息感,几乎别无二致。 这话问的是她,时夫人的反应却比她要过激多了, 在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时庭之已经冲过来站在了两人中间,也隔开了时夫人仿佛要把贺见温千刀万剐了一般的眼神。 “……您先生早就给我打过预防针,还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贺见温,你知不知道, 你这种行为, 我可以起诉你……!” 时夫人神色狰狞扭曲,一字一句似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哪里还有素日半分的优雅端庄。 贺见温笑了笑,无奈摊手:“我是不懂什么法律, 但看来您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法盲,您女儿的一切影音资料,以及利用其数据建立虚拟系统,这一切都有您先生的许可和帮助,以及小葵的中间联系,难不成大女儿是您的女儿,就不是时先生的了?” 时夫人听到这话,猛地转头看向时庭之,捏着他袖口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满眼的不可置信。 后者似乎不太敢看她的眼睛,犹豫着转开了视线。 于是时夫人便懂了,她开始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望着时庭之, * 震惊、震怒,以及似乎被所有人所背叛一般的悲痛。 不时,她突兀地看向时晚缇,指着自己的女儿,一字一句问:“是不是你挑唆他们,从前你就不盼着缇缇好,丧尽了天良,现在又想拿缇缇刺激我,我看你是巴不得我也一起死!我告诉你,如果不是为了缇缇,谁会生下你这个丧门星!” “漱芸!” 时庭之揽住她,却不能把如利刃般脱口而出的话一并揽进怀里。 一时间,整个大厅陷入一种死寂的沉默里,时晚缇掖了掖耳边的碎发:“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时庭之震惊地看向她,露出一种难以言复的神情,艰难问道:“你……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呢? 时晚缇认真地想了想,语速放缓,极其慢地说道:“大概,从我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半句的夸奖和肯定,不管我做得再好,再如何听话、乖巧,只要有一点不合她意的地方,就会被全盘否定,从这每一个细微又叫人绝望的瞬间开始吧。” “妈妈。”时晚缇轻声道:“如果缇缇是我,而我出生在缇缇之前,那么,你会多看我一眼吗?” 时夫人埋在时庭之的怀里,看不见表情,肩膀却微不可见地轻轻颤了颤。 “大概不会吧。” 时晚缇笑了笑,自问自答地结束了这段对话。 最终,时夫人还是走进了那间绿幕房里,其他人也一并进去了,只有时晚缇站在原地,仰头盯着投屏。 看着时夫人从最初的抗拒,到戴上VR眼罩后对着空气一顿乱摸。 她觉得有些可笑,笑着笑着,又看到时夫人摘下眼罩后几欲撕心裂肺的哭泣,突然笑不出来了。 “时晚缇。” 身后响起推门的声音,贺见温边揉着手腕,边递过来一罐热咖啡。 时晚缇没有接,也没有回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头顶硕大的屏幕。 “真是可悲啊。” 时晚缇看着屏幕里的女人,哭得妆都花了,那么熟悉的面孔、又那么陌生的模样。 “她宁可对着一个虚拟的AI,怀念再也见不到的人,都不愿意多看尚且在世的人一眼。” “你……不进去看看吗?屋里的电脑可以看见特效后的场景。” “不了。有什么好看的,一堆数据。” 时晚缇拒绝地坚决,贺见温深知她的脾气,想着这次的目的还是没能达成,微微抬头,看到她眼中溢满的羡慕。 以及羡慕到极致,略有些扭曲的嫉妒与不甘。 到底还是嘴硬,嘴上说着而已。 贺见温轻轻扣住她的手腕,把咖啡罐强行塞进了时晚缇手里,和她对视,语气轻柔却坚定:“曾经……来不及见到的最后一面,去见一见她吧,茜茜。” - 和最开始的时夫人一样,对于这件事,她始终抗拒。 戴上眼罩的一瞬间,眼前似乎花白了一瞬,她微微阖耨,避开刺目的光线,听着胸膛里逐渐加快的心跳声,缓缓睁开双眼。 耳机里似乎有环绕的 * 风声卷过,温柔地刮着她的耳廓。 这是一个小花园。 似乎是在午后,温暖和煦的日光中夹杂着纤尘,一束束打在葡萄藤架上。 周围是一圈不知名的小野花,既热烈地像火焰,也有些温和的白色,安静地沐浴在阳光下的木栏杆里。 葡萄藤架下,有一张被晒得泛黄的躺椅,还在微微摇着,似乎有谁刚刚从这里离开。 这里,是奶奶的花园。 时晚缇站在花园正中,一株栽得歪七扭八的茜草旁,心脏狂跳不止。 她不知道贺见温背后到底下了多少功夫,连这种细枝末节都做到了还原,但她明白他的心思,她所看到的,一定与时夫人是不一样的景象。 今天原本为了见贺见温,她久违地穿上了一件很喜欢的裙子,因为颜色太过热烈张扬,回国后就被她压在了收纳箱最底下。 她熨平了每一道褶皱,然而等回过神后,时晚缇揪住衣角,再顾不上心爱的裙子,开始紧张起来。 一阵小跑的脚步声从后门外传来,匆匆忙忙、比起常人来说又有些缓慢。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时晚缇整颗心都被高高地揪了起来。 ——直到看见那一角白裙,和无数次出现在梦里,又无数次在即将碰触时散成光影的稚嫩面孔,以及那双湿润的,笑得弯弯的眼睛。 她鼻尖一酸,才忽地在大起大落之间,感受到了久违的怀念感。 女孩穿着一条宽吊带纯白的绵裙,裙摆勾着荷叶边,踩着一双黑色的小皮鞋,黑发披在身后,额角因为小跑渗出些细密的汗珠。 她抱着一只硕大的麻袋,弄得两只白嫩的小手上满是泥污,然而她并不在乎,匆匆跑过来,把麻袋放在了时晚缇脚边,半跪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株黄绿不接的茜草。 “哎呀,怎么看着比昨天状态还差了?茜茜你别光看着,快来一起施肥!” 女孩回过头,眉眼与时晚缇七分相似,只是更多了几分柔和的江南烟雨气息。 她一把扯住时晚缇的裙角,抹了一手泥上去,轻轻拽了拽:“茜茜,愣着干什么,快来。” 时晚缇一脸状况外,楞楞地蹲下身开始和她一起扒拉那一袋子黑棕间杂的不明物体。 “噫,好臭啊,什么东西?!” “啊,不是你说的嘛,只浇水不行,还要给小茜施肥它才会长得好。” 小茜??小茜又是什么鬼东西? 时晚缇无语凝噎,却又蓦地愣住了。 小茜…… 她低头看向那株蔫巴巴的小绿植,似乎反应过来什么。 这是她曾经和姐姐一起种下的茜草。 贺见温在还原她亲身经历过的事,但他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等等,施肥…… “啊!这不会、这不会是……是那个吧?!” 女孩狡黠一笑,“嘿嘿,就是那个。” “……” 两个人一大一小,跪在茜草跟前笨拙地摆弄着,随着时间推移,时晚缇慢慢忘记自己身处在虚拟的世界里,二十好几的人了, * 对着一个小姑娘一口一个姐姐叫得驾轻就熟。 仿佛本来就是如此一般。 “你们两个小丫头,一会不盯着,就变成了两只小花猫。” 又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时晚缇一愣缓缓转过身。 花白头发的老妇人,拄着拐站在葡萄藤架下,话虽有些责备,语气却相当温和。 “奶奶……” “嗯?怎么啦?好了好了,奶奶回头会把小茜挪到盆里好好照顾的,你们两个小花猫先洗洗手,看奶奶带了什么回来?” “牛肉包!茜茜最爱吃了。” “还有枣泥花糕,怎么会少了我们缇缇的呢。” 时晚缇看着女孩举着手,避开奶奶的衣摆,乖巧地撒着娇。 奶奶摸了摸她的发顶,牵着女孩的手走到水池边上,等待她洗手的途中,把白胖圆滚的肉包和好看的枣泥花糕一个个摆了出来,对时晚缇招了招手。 “茜茜,快来。” 时晚缇的唇边不由溢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 奶奶总是这样,雨露均沾,不偏不坦,不管姐姐还是妹妹,乖巧亦或顽皮,都是她的心头肉,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 所以她才最爱这里,最爱这片无论四季,都充斥着春天气息的花园。 第37章 . 牛肉包(三) 晚安 奶奶在躺椅上坐下, 抱着一张薄薄的毯子。时晚缇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她身旁的矮凳上坐下。 小女孩洗干净手,甩着亮晶晶的水珠,还湿着手就拿起一块枣泥糕往嘴边送。 边吃边问:“茜茜, 怎么不吃呀?” 时晚缇一愣, 哭笑不得地想, 再怎么说, 这牛肉包也吃不到嘴里吧…… 但她还是从挎包里抽出张湿巾擦去了指尖的泥土伸手去拿肉包。 触到一片柔软的瞬间,她怔了一瞬,拖着那只有些实在分量的肉包,像是这辈子第一次见到。 这也太……智能了,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是不是一个味道了。 温热的包子底下粘着一张圆形油纸, 时晚缇捏着油纸, 轻轻咬了一口。 破开柔软的表皮后,一颗圆润硕大的肉馅裹在其中,几乎要把里面填满。肉馅最下面能看到些浓郁的汤汁,连皮带肉一大口咬下去, 鲜嫩的牛肉馅,被汤汁浸透的面皮,层层口感过度下来,叫人一口紧接着一口,快速吃完了一个比拳头还大的肉包子。 时晚缇来之前为了让小肚子不要凸出来, 连口水都没喝, 一路饿到现在,可惜奶奶只带回来三个,大概不能再多吃。 一模一样……味道和她小时候经常吃的那家包子铺一模一样。 “茜茜把我的这个吃掉吧,枣泥糕太占肚子啦。” “奶奶今天上午吃了个橘子, 假牙都要酸掉咯,现在是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连最后一并推到她跟前的两个包子,也和记忆中别无二致。 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幕,跨越了太久的时光,这让她几欲落泪。 见她坐着不动,奶奶摸了摸她柔软的黑发,笑道:“吃吧,不要听你妈妈那些 * 话,你还小,减什么肥,多吃才能长好身体。” “是呀茜茜,妈妈如果生气了,我挡在你跟前,让她冲我发火。” 多好啊,也就只有她,才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真是叫人羡慕。 吃完包子糕点,奶奶又从里屋端出两碗热鸡汤,于是又是一番大快朵颐。 吃饱喝足后,三个人窝在一起,对着满院子形形色色的花,聊今天的包子比上次凉掉的好吃,聊今天太阳正好,晒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光也逐渐淡了下去,转进黄昏。 要入夜了。 时晚缇像一株向阳花,拼命汲取着这点为数不多的日光。 “茜茜。” “嗯?” “奶奶想跟你说几句话。” “您说。” “不管其他人是怎么想的,茜茜来到这世界上,就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不要活在你妈妈的阴影下,做自己、坚持自己,以后一定会有和奶奶一样把你看作珍宝的人出现,记着了吗?” “好……”时晚缇的嗓子有些发涩,“我记着了。” “记着了就好,记着了我就放心了。” “奶奶……” “怎么啦?” “可以不走吗?” 奶奶拍了拍她的头,笑呵呵地说:“奶奶只是去下一世布置我们的家,就像这辈子,也是我先来的,对不对?” “嗯。” “哎——这人啊上了年纪就是不行了,这才几点就困得睁不开眼了,你们两个聊,奶奶先走咯。” “好……” 时晚缇看着那个佝偻的背影颤颤巍巍地走出葡萄藤架下,淡淡的日光照在斑白的两鬓,又随着日落,她的身影,连同光线一点点没入黑暗,最终归于不见。 时晚缇楞楞地看了许久,直到一卷寒风卷过,她打了一个冷颤,回过神来,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茜茜,对不起。” “……什么?” “有我这样的姐姐,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吧?辛苦你啦。” 时晚缇摇了摇头,本想说不委屈,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脸上冰凉一片,抬手一摸,却不知何时淌了满脸的泪。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既痛快、又解脱,像这些年积压的、不敢为外人所知的委屈,一并爆发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才是对不起。对不起冲你发脾气,对不起把错全都推给了你,对不起说了那些话……对不起,最后没有回应你的晚安。” 时晚缇语无伦次地说着,女孩安静地听,心疼地看着她。她每说一句对不起,女孩便摇头,轻声道。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其实我根本不想让你死,我想你好好活着,我想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我想和你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毕业。想看你会嫁给一个怎样的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又怎么舍得怪你?要不……茜茜给我讲讲你之后的故事吧?” 时晚缇点头,平复好心情,把这些年发生的事,遇见的人,一 * 件件娓娓道来。 时晚缇说起岑恒抢她的零食,女孩就笑着说“小恒还是这么活泼”。她说起温栗栗,女孩便羡慕地说“真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呀”。 最后的最后,时晚缇又提起了贺见温。 她说起贺见温时,脸上大约带了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笑意,连带着对面那人目光一并柔软了下来。 “茜茜很喜欢他呀。” “啊?不……倒也没有……特别喜欢。” “那就是承认喜欢啦。” 女孩坐在摇椅上,位置有些靠后,脚够不着地,晃啊晃。 “真好呀,能被喜欢茜茜喜欢,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真想见见他。真想陪着茜茜长大啊。” “姐姐……” “茜茜,虽然很短暂,但能成为你的姐姐,我很开心,也心满意足了,所以……你没有必要替我活着,或是活成我的样子。” “有很多人爱你,就如同我一般,所以,茜茜……用你喜欢的方式,继续生活下去吧,你就是最好的那个。好啦,差不多是时候了,我也该去睡觉啦。” 女孩站起身,拍了拍绵裙上的褶皱,回过头,笑得眉眼弯弯。 “下辈子……还要再做一家人呀。” “好。” 视线中,最后一丝日光陷进云里,骤然陷入黑暗之中,以至眼前的这点光亮,晃眼得让人想要落泪。 “时晚缇”站起身,边走边散开,化作一点点抓不住的星屑,她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轻轻蹲下身,摸了摸时晚茜的脸。 那触感十分真实,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了过来。 “茜茜,晚安。” “晚安……姐姐。” - 时晚缇摘下眼罩,窗外日光正好,天光大亮,没有落幕后的夜晚,也没有碎成一片的星屑。 正是一个足够温暖,又极其普通的午后。 时晚缇坐在木凳上,背后是巨大的绿幕,身前是一张矮矮的木桌,一只小圆碟放在桌上,盛着两个几乎放凉了的牛肉包。 以及,坐在她对面,在眼罩摘下来时,明暗交错的一瞬间,取而代之出现的贺见温。 以至让她的对面不是空荡荡的一片,而是真实存在的体温。 “缇缇。”贺见温的手背碰着她的脸,轻柔的触感和温度,同方才别无二致。 “最后没能说出口的话,说给她听了吗?” “嗯。” “那就好,所以……可以放下了吗?” 在这样一个午后,时晚缇擦了擦眼角的泪,垂眸半晌,背着日光,露出一个犹带着水珠的笑。 “贺见温,你真的很爱多管闲事。” - 时晚缇没想到,这次的企划案温栗栗也有参与其中,她从绿幕房里推门出来,一眼看见的便是眼眶红红的…… 岑恒。 岑恒?? “你又是从哪突然冒出来的。”时晚缇皱眉看着他,以及一旁轻声安慰的温栗栗,总觉得眼前这幅景象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等会儿……”她兀地想起什么,瞄一眼头顶的投屏,眯起眼沉思半晌,缓缓转过头。 “小贺 * 总,你别告诉我,刚才我干了什么,这屏上也能看见?” 贺见温嗅到一阵危险气息,想也不想地矢口否认:“怎么可能,除了操作台那几个,也就只有我在场了。” “……那不还是让人看见了?” 时晚缇无可奈何地捏了捏眉心,毫不客气地抬起手,用力给了岑恒后背两掌。 “好了,一个大男生,当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哭唧唧算什么?再说了,从前也没见你和缇缇有多亲近。不是闻不惯人家身上的中药味,一见面就撒丫子跑掉了么。” “谁哭了……”岑恒别别扭扭地擦了擦眼睛,“再说了,我是替你高兴,这么多年了,总算,总算是……” 说着,嘴角边哆嗦边往下撇,又是一副要哭的模样,时晚缇连忙无奈叫停。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了……谢谢你们。” 听到这话,温栗栗瞪着她漂亮的眼睛,不可置信道:“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时晚缇说谢谢了?我没听错吧?我应该开个录音录下来当闹铃的,指定每天早上一响就第一时间吓醒。” 时晚缇:“……” 保持微笑,大人不记小人过。 几人正说闹着,时晚缇余光瞥见安全通道口,站在幽绿的指示牌灯光下那人,慢慢收起了笑。 第38章 . 牛肉包(四) “谈不上。”…… 在走向时庭之的这几步路间, 时晚缇看着不远处那人,比起从前风华正茂时,鬓边多出的几缕白,心中感慨无限。 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走着走着, 每迈出一步, 似乎便有什么减轻一分, 等她真正站在时庭之面前,看着他的双眼时,心底如释重负,曾经那些爱啊恨啊,便如烟雾一般, 只要她愿意, 随手一挥,便统统都散去了。 “晚缇……你和缇缇……都说了什么?” 他犹豫半晌,只憋出这么一句。 时晚缇鲜少见到他这般犹豫不决的模样,想了想, 略微摇了摇头。 “没什么,姐妹间常说的话题罢了。” 这是不打算告诉他了。 时庭之看着自己这个不知何时变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好像前不久……还没有度过叛逆期,还在想方设法和家里对着干,怎么脱轨怎么来, 也不止一次顶撞她的母亲, 和他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而如今站在他跟前,倒是只会微笑了,话也……少了。 与其说少,几乎是没有交流了。 时庭之站在通风口下, 嗫嚅半晌,长叹口气,下意识从口袋里掏出包富春山居,摸了半天没摸到打火机,也想起面前对烟酒味道极其敏感的时晚缇。 “您抽吧,我没事。” 时晚缇摊了摊手。 前者有些尴尬地绕过她,视线向后看,略一抬下巴,问道:“有火吗?” 时晚缇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回头看向那片喧闹,夹杂着刚从指挥室走出来的,仿佛看了一场悲情大电影一般鬼哭狼嚎的学长们的声音。 贺见温站在一边,微微靠墙, * 晒着太阳,心灵感应一般看了过来,提了提嘴角,还颇为大胆地招了招手。 “应该没有吧?他好像不吸烟。” “啊……不吸、不吸挺好,你也闻不惯。” “……” 时晚缇的眼角不由微微抽搐,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奇怪,好像有些微妙的托付感在里面…… 随后,两个人便陷入了无话可说的沉默当中。 也不是不想说话,也不是没有努力找过话题,或许是因为开口就是阴阳怪气的讥讽和对峙,除此以外,他们很难再像普通的父女一般进行对话。 何其悲哀。 但如今,时晚缇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她看得开,也想得开,既然求不来,便不再强求。 时庭之大概隐约察觉到这一点,最终还是从公文包最里面找到了一只zippo,“咔哒”一声划开了火焰,慢慢把神情隐在了缭绕的烟雾后面。 时晚缇甚至有一种,这是他在给自己创造一个离开的合理理由。 “咳……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先走了。” “茜茜……” 时晚缇脚步一顿,肩膀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她背对着时庭之,没有回头,也没有应下。 “学校住的还习惯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至今都是在学校住的,哪有什么不习惯。” “没有最好,有的话……回家住几天吧。” “……” 倒是难得听到这种话,这种——仿佛家里人想让你回家,却又放不下面子直说的话。 就好像他也想念她一般,就好像……他想要主动搭话,企图将彼此走进末路的关系修补回来一般。 时晚缇突然很不习惯。 像是有一件曾经非常想要的东西,在极其想要拥有的时候没能得到,而过了那段时间,却突然有人捧着双手奉上。 你看着它,却并不想要,也并不开心,甚至有的只是一腔怨恨。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再早些出现?在我最需要、最想要的时候—— 偏偏是现在。 - 时家曾是花市商战漩涡中,最叫人羡慕的家庭。 时庭之年轻有为,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只窝在乡下一隅,从不过多插手家族产业,时夫人大方美丽,且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骄傲矜贵的气质。 这对夫妻并不像花市大部分商业夫妻那般,要么像古早小言里那种霸道总裁小白花的路子,除了爱以外,双方拥有的只有无限拉大的贫富差距和眼界限制。 要么利益至上,一心只为两边家族可以同步获得利益而选择婚姻,过早进入心死的常态。 他们相识于一场话剧,一见钟情,浪漫且恩爱,时家与岑家资产对等,在某些方面还称得上互补,简直没有人比他们更为般配。 婚后一年,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她漂亮得和时夫人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既乖巧又懂事,于是时夫人叫她“晚缇”——来自年轻时参演话剧的艺名。 只可惜好景不长,大约是过得过于顺风顺水,以至招来诸多 * 嫉恨,种种恶语,最终将结果加在了他们最疼爱的女儿身上。 病痛的折磨使她日渐憔悴,最终连同龄人正常的生活都无法拥有,时家夫妇疼惜她、怜爱她,为她想尽了一切办法,穷途末路之时,医生给出了第二条路。 血亲骨髓移植。 于是第二个女儿,时晚茜,就在这种情况下出生了。 她不被期待,却又是唯一的希望,所以尽管她只继承了母亲的相貌,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母亲所喜欢的温柔和乖巧,笨拙、怯弱,因为身体原因容过度肥胖,尽管时夫人再不喜欢她,却不得不把全部希望寄托于她。 但他们最终还是没能挽留住,这个乖巧懂事的大女儿。 失去大女儿后的一段时间里,时夫人精神崩溃过、失常过、也消沉了很久,甚至一度将所有过错推到了小女儿身上。 “你明明是为了她才降生的,为什么没能救下她?她死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时夫人一直都是这样极端的一个人,她心中最疼爱的位置已经有了人,今后大概谁也无法取代,更何况是本就不为她所喜爱的时晚茜、那个被迫生下来,却什么也没做到的小女儿。 而后在心理医生的治疗下,夫妻两人做出了一个决定。 时晚茜,必须要以时晚缇的名字活下去。 没错,就是这样,他们宁可做出这种决定,也不愿意退而求其次,选择爱她。 随后漫长的十几年里,她被迫学习画画、跳舞,被迫穿白裙、留长发,被迫变得温柔乖巧、被迫喜欢一切可爱鲜活的事物。 因为这些都是时晚缇喜欢的,应有的模样。 再长大一些,时夫人开始逼着她用节食断碳水的方式减肥,开始教她如何用厚重的粉底和眼线笔,去掩盖那颗时晚缇没有的泪痣,和有些上挑而显得有些张扬的眼尾。 她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变得叛逆了起来?——至少在时家人眼中,这回归自我的种种行为,都可以称之为叛逆。 大概是从时夫人无休止的谩骂开始,从她永不满足的要求开始,从时晚茜每每坐到饭桌前就会听到时夫人的讥讽的话语,导致压力过大一度在厌食和暴饮暴食,再催吐之间循环开始。 她没有了自己的名字,却开始学会把真实的模样,掩在一层层厚重的粉底下。 但做这一切,又并非完全出于时夫人的希望。 之于时晚缇,她有爱、亦有愧。 姐姐温暖的掌心,是她的童年里唯一渴望握住的东西,但这份爱里同时掺杂了一丝怨与嫉妒。 这点不为人知的负面情绪,随着时间逐年增长、逐渐膨胀,最后因为一个毫不起眼的理由彻底炸开。 之后的时光,也算是她为当时所说的每一个字赎罪,虽然那些话并非真心或出于恶意,却确确实实是窝藏在心底许多年的小兽。 她欠姐姐一句道歉,也没有回应那句,明明是被伤害的一 * 方,却仍在睡前笑着对她说的“晚安”。 就在第二天清晨。 一切都没能来得及。 这是她的罪过,也成了囚住她十几年的心牢。 再度回忆起这些,时晚缇微微垂下眼睫,摇了摇头。 “不了。学校的伙食很好,住宿环境也很好,去图书馆也方便,回家……反而诸多不便。” “好到让你过年也不愿意回家?” “……您如果一定要这么理解的话。” 看,所有对话,无论开头中间如何平静,最后都要落得这样的结果。 时晚缇深知对话进行不下去了,抬脚要离开时,背后落下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茜茜,你恨我们吗?” 恨……? 怨是有的,恨……大概是没有。 而且她的怨,更多的加诸在了时庭之,而非时夫人身上。 时夫人原本就不爱她,甚至可能没有一刻爱过她,但时庭之不一样,他最初,大约也是把她当做一个独立的人去对待的。 教导她、关心她,就像一个普通的,严苛又慈爱的父亲一样。 但他最终还是妥协了,他爱时晚缇和时夫人,到底胜过爱她。 连让时晚茜代替时晚缇活下去的荒唐要求,都是她曾经敬爱的父亲提议出来的。 这让她怎能不怨? 而现在,爱也好恨也好,她思考了许多年为什么、也活在挣扎里许多年,事到如今,一切似乎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时晚缇侧了侧身,回头轻声笑了笑。 “谈不上。” 第39章 . 花束 先恋爱、再结婚 九月, 淡金桂花一簇簇挂在枝梢,空气里沉淀着一股浓郁的馨香,直直溢满了整个花大。 110宿舍里此时正是一片杂乱,温栗栗叼着笔杆, 边胡乱往脸上拍水, 边见缝插针抽空往纸上写着什么。 在这种情景的对比之下, 一旁不紧不慢地戴着耳饰, 戴完还有功夫对镜自赏,左看右看的时晚缇,便显得有那么些突兀。 “还照呢??再不去要迟到了时大小姐!毕业典礼你都敢迟到,我真是服气的。” “我掐着点儿呢,心里有数, 你着什么急?这叫什么, 皇上不急太监……” “呸呸呸,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总之你快些吧,我先去准备了。” 话落, 温栗栗笔杆一丢,风一般卷了出去,临走还带起了几张落在地上的白纸,在空中打了个转儿,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今天是时晚缇这一届学生的毕业典礼。 兴许是在巴黎交换留学的记录给她镶了金, 时晚缇越过贺见温成为了本届毕业生代表。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妆容精致且正式的人, 一时有些恍惚。 这么快……已经到毕业的时候了么。 涂抹好最后一道口红工序,她踩上黑色的高跟鞋,穿着件小制服裙,抬脚迈了出去。 学生不多, 大多数都在讲堂参加毕业典礼,今天这里的装潢同入学时浮夸的模样别无二致。 时晚缇微微仰头,看着这座红黑相间的礼堂,记忆一瞬间回溯到了四年前。 * 在这里,她和贺见温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初次交锋。 他弄坏了她的手提包,而她也毫不犹豫地砸了回去。 想起这些,时晚缇唇边不由溢出一丝笑意,随之而来的轻松感,也将那点从昨夜开始便止不住的紧张压了下去。 迎着诸多目光,她踏进礼堂,站在了那座讲台上,将每一个熟记于心的字娓娓道来。 - 演讲十分成功,甚至堪称完美,有些老一辈的老师说时晚缇这场演讲,可以与校长当年的毕业演讲媲美。 演讲结束,在台下雷鸣般轰动的热烈掌声中,时晚缇微微鞠躬,缓缓从侧面走下讲台。 她向前走着,余光扫过礼堂正门,脚步略一停顿。 礼堂的木质大门中间裂开一道缝隙,微微有日光渗透进来。 贺见温站在那缕日光下,穿着一身浅驼色休闲西装,捧着一束向日葵,其中穿插着几支星星点点的白色满天星,他微笑着看着时晚缇,举起花束摇了摇。 “缇缇,恭喜毕业。” “谢谢,也恭喜你。” 时晚缇抚了抚领口的褶皱,扬唇笑了笑,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贺见温:“?” 他的笑僵在脸上,众目睽睽下,有些尴尬地揉了揉头上的小卷毛,抬脚跟了过去。 “缇缇,我爸和你家里人商量过了,之前说的订婚宴……还作数吗?” “当然不。” “???可是你家里人都同意了。” “你什么时候见我听过家里的话?” 贺见温听到这话,急得抓耳挠腮,又见她越走越快,踩着高跟鞋好似完全不受影响一般,一时有些泄气地停在了原地,低头楞楞地看着手里的花束。 “恋爱都没谈,正儿八经的表白都没有,还想直接省略步骤跳到订婚?你在做什么□□梦……” 一声低低的抱怨顺着卷着桂花香气的风吹进耳朵里,贺见温愣了愣,猛地抬起头。 不知何时,时晚缇又折回来,站在了他跟前。 “那……全世界最美的时大小姐,先恋爱、再结婚,行不行?” 时晚缇小声嘟囔着,从他手中郑重地接过了那捧花束。 “呸,想得美。” 第40章 . 番外(一) 咖喱 两人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情人节, 原本早就定好要去花大附近新开的甜品店试吃情人节新品,临行前,时晚缇突然改了主意。 “你这是要去哪?神神秘秘的。” “既然是秘密,怎么会提前告诉你呢, 跟着我就是了, 又不会把你拐跑。” “真拐跑我也甘之如饴, 我还能给你讲讲价, 数数钱。” 贺见温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时晚缇脸一热,轻轻咳了两声,手底下拧了他一把,面上若无其事般搜出个地址递给出租车司机看。 “师傅, 去这。” “好嘞。” 正逢节假日, 街上到处都充满了粉红色的恋爱气息,以及腻腻歪歪粘在一起的小情侣。 无论什么日子都能挑出个理由跳楼大甩卖的商场门口挂满了爱心形状的气球,花店玫瑰的价格 * 也随之水涨船高,各大餐饮店趁机推出情人节套餐, 连卖包子的都搞出了鲜花馅这种新花样。 在这种背景下,出租车逆着潮流,缓缓驶离这片喧闹,拐进了一条小巷。 “姑娘,再往前路不好走, 就停在这吧?” “好, 谢谢您。” 时晚缇走下车,握着贺见温的手,顺着长满苔藓的青石砖往里走去。 “啊……这不是我和越礼经常来上网的地方吗?怎么,大好情人节, 你不会要和我相约召唤师峡谷吧?” “……”时晚缇抬眼看他,只一个眼神,便把前者没个正形的玩笑话给堵了回去。 “好好好,我不说了……” 贺见温举手投降。 “这里叫栖云巷,是我……小时候经常会来的地方,我想带你见一个人。” “谁?” 正说着,拐过一堵石墙,郑奶奶佝偻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正拖着一袋面粉,费劲地往小店里挪。 “奶奶,我来吧。” 时晚缇松开贺见温的手,连忙跑了过去。 “啊……是缇缇啊。”郑奶奶直起腰,背过手锤了锤,惊喜地拉过她的手,“丫头毕业之后有一阵子没来奶奶这里啦,今天想吃什么了?奶奶给你做。” 贺见温看着两人的互动,心中了然,嘴角一咧,露出个讨喜的笑,上前打了声招呼,一把抢过面粉袋子,也不嫌沾他黑色的外套一身,手脚利落地提了进去。 “缇缇,这是……” “咳……奶奶,他是……贺见温。” 郑奶奶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眼下见她这幅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笑开了花,看那个勤快的小年轻跟丈母娘看女婿似的,怎么看怎么顺眼。 “小伙子人长得精神,懂事又讨喜,跟缇缇倒是很般配。” “奶奶……我饿了。” “好好好,奶奶不说了,今天你们想吃点什么?” “都好,奶奶您看着来。” 郑奶奶一步三回头,笑眯眯地进了厨房,正琢磨做点什么好的时候,余光瞥见墙上的挂历,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 “奶奶……这、这是……” 时晚缇看着眼前这盘拼成爱心形状的咖喱,陷入了沉思。 “哎哟,今天不是那个什么洋节么,你们年轻人最爱过的那种节日。奶奶这费了好大劲才找着的什么咖喱粉,也是头一回做,味道可能差了些,你们两个别嫌弃,凑合吃着,重点在于心意。” “……” 贺见温看着时晚缇有些呆滞的眼神,忍笑接道:“嗯,谢谢奶奶,我们一定会吃得干干净净的,不辜负您的心意。” “好、好。”郑奶奶在围裙上蹭着手,笑呵呵地走回了厨房。 “所以……” 贺见温举着勺子,舀了一勺咖喱和米饭的混合体,笑吟吟地送到时晚缇嘴边。 “为了不辜负奶奶的心意,来,我喂你吃,啊——” 时晚缇冷漠脸:“爪巴。” - 虽然是第一次做,但郑奶奶的手艺一向很好,口感不输给一些连锁店铺。 咖喱 * 酱香浓郁,土豆和鸡块炖得软烂,米饭也黏黏糯糯恰到好处。 分量很足,两人大快朵颐一番后,又陪着郑奶奶聊了会天,看着外边天色暗下来了,才动身往回走。 大团的云朵像栖在屋顶一般,染着落日橘红色的余晖,宛若古时嫁娘若隐若现的红纱盖头。 两人十指相扣,每一个指缝都紧紧贴合在一起,握着手走在这片余晖下。 “这里就是栖云巷,我几乎半个童年都这里的地方,我……没有什么事情,我只是想带你见见它。” 贺见温转身,捧着她的脸,背对着落日,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我知道,关于你的一切,我全都知道。” 第41章 . [最新] 番外(二) 珍珠 又是新的一个年假, 临近元旦,街上张灯结彩,到处充满新年的热闹气息。 时晚缇却完全开心不起来。 距离毕业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岑恒苦哈哈地读着大四, 边准备毕业还要成天弄一些乱七八糟的花招讨温栗栗开心, 尽管基本上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 时晚缇时常感慨, 温栗栗这女人, 一颗心简直像是水泥砌出来的,有棱有角,四平八稳,任谁吹风都不软下来半分。 这大概是上一任留下的后遗症,这些和岑恒都没有关系, 但谁让他刚好赶在了这个时期选择追求温栗栗, 那必然就是一条漫长而艰难的道路。 不过温栗栗……对他未必就没有一点心动。 不过当事人的事,旁人也说不准,罢了。 眼下,温栗栗在一家日企工作, 闲暇之余写写自己喜欢的东西,贺见温和学长们的公司也越来越好,一切似乎都在朝着顺利的方向发展。 除了时晚缇。 她拒绝了贺见温的邀请,选择进入一家国企,每日每夜面对的便只有一台电脑、一张数位板、一根压感笔, 仅此而已, 结束了这份订单,立马紧跟着就有下一份。 工资收入不低,也不是姐姐最喜欢的纯艺,而是她自己选择的原画设计, 姑且算是已经偏离了时家夫妇给她预定好的道路。 但她心里,有一只风帆更为张扬的船,蠢蠢欲动着。 她想要拿起那柄手术刀。 最初和贺见温提起这个想法时,她也犹豫了很久,毕竟这其中跨度过大,耗费的精力与时间也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并且在她重读的期间,意味着贺见温就要再多等她四年,甚至更久。 她拿不住贺见温的态度。 而当她犹豫许久,终于在一次吃完晚餐后,下定决心告诉他时,贺见温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看着时晚缇的眼睛,确定她是认真的后,连筷子都没有放下,继续若无其事地夹着菜,笑着回道:“好啊,缇缇这么聪明,重新学什么都不会耗费太久,我支持你。” “可……你爸那边……” “他能有什么意见。”贺见温一筷子下去,夹掉半个蛋黄狮子头,放进时晚缇跟前的瓷碗里,笑吟吟 * 地说:“反正婚都订了,你还能跑不成?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你喜欢什么,就放手去做,我等得起,也喜欢这样的你。” 他的话让时晚缇松口气的同时,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忧虑有些好笑。 身边这样一个人,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贺见温支持,不代表时家也支持她。 时夫人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她了,更不会插手她的事了,这次反对得最激烈的,是时庭之。 时晚缇大概能明白他的想法,读了四年的书,就这么说扔就扔,转头扎进去学一个自己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专业,无异于浪费青春。 但她不这么认为。 既然学过了,相对于旁人来说就算是多掌握了一些东西,怎么会有浪费时间一说?更何况…… 拿起手术刀,是她一直以来的一个妄想。 关于,真正的时晚缇的一个妄想。 贺见温给了她把这个妄想付诸于现实的勇气,时晚缇不想浪费这份心意。 时庭之拗不过她,事实上,从毕业后,基本上已经没人能管的住她了,只得把她叫回家里聊聊。 - 下班后,贺见温开车44113接她,准备送她去时家。 现在他们住在一起,也算有了自己的家,去时宅,对她来说只能算去,而不是“回”。 一路上,时晚缇有说有笑,不仅不紧张,甚至看着比平常话还多,贺见温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关掉了音响,笑着静静听她扯天扯地。 末了,时晚缇看着他含笑的目光,却逐渐笑不出来了,默默安静了下来。 “我有点紧张。” “嗯,看出来了。” “我……确实是已经得到了想要的自由,但现在,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相处了。” 贺见温没应声,只是趁等红绿灯的功夫腾出只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 “缇缇,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什么?” “之前公司重启的那个企划,关于你看到的那些……我本来不应该知道的信息,比如你的喜好,当时发生了什么,这些我本该无从得知的,都是时先生告诉我的。” 时晚缇楞了片刻,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后,微微垂下了眼睫。 “可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奶奶……奶奶都已经……” “缇缇,其实时先生也经常会偷偷在背后观望,保护着你们,像每一个父亲一样,只是你不知道罢了。甚至当时你和姐姐吃到的包子糕点,也都是时先生买来的。不然你觉得我怎么会知道只有你们三个才知道的店铺,并且跑去买来?他的意愿原本也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些,我替他保守了秘密,但现在,我认为,如果说出来对你们来说会更好,那么做一次毁约的恶人,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也许……他不是不爱你,只是在以他的笨拙方式,在沉默地关心着你呢?缇缇,好好聊一聊吧。” - 时晚缇迈进时家大门时,恰巧撞上往外 * 走的岑诸石。 她打了招呼,有些如履薄冰地往楼上走。 时庭之在二楼的阳台已经等了很久了,他煮了一壶青梅乌龙茶,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时晚缇。 “坐吧。” - 这场对话出乎时晚缇的意料,进行得相当顺利。 时庭之也解开了她多年来,关于时夫人和岑家为什么关系差的一个疑惑。 时夫人年轻时明艳漂亮,最喜欢表演话剧,但家里过多参与了她的人生,插手她的喜好,最后强迫她选择了自己不喜欢的工作。 即便她现在过得还算好,但这一点点怨恨,却长久地藏在了心里。 时庭之的意思,大约就是在委婉表达了赞同,他不想时晚缇走上时夫人的后路,所以他选择支持。但时晚缇觉得这其中一定少不了岑诸石的帮助,至少把她叫来时家时,时庭之心里一定不是这么想的。 她感恩岑诸石的帮助,也因为父亲的宽容,变得对这个家没有那么抗拒了。 临走前,时庭之大约又想留她在家住,嗫嚅许久,末了也只是叹了口气,问她过年要不要回家住几天。 时晚缇想了想,微微摇了摇头,笑道:“过年会回来的,住……就算了,我走了,你们……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的,让小葵和我说。” “嗯。” 她走出时家,整个人似脱力了一般叹了口气。 贺见温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他靠着车门,握着一杯奶茶,站在路灯下遥遥对她笑了笑。 “一会去吃点什么?” 他没有问她怎么样,也没有问她说了什么,只是牵起她的手,像每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和她一起讨论待会晚饭要吃什么。 时晚缇十分珍惜这份日常感。 “嗯……想吃火锅。” “好。” “麻辣烫。” “好。” “还想吃菠萝披萨。” 贺见温把那杯奶茶塞到她手里,笑吟吟地回头看她:“吃得了吗?” “怎么,这就开始嫌我吃的多了?” 时晚缇也笑了,然而那杯奶茶实际上握在手里时,沉重的手感坠得她显些拿不住。 “什么东西这么沉……你确定这不是铁珠奶茶么。” “是……货真价实的珍珠奶茶。” 时晚缇狐疑地揭开盖子,里面没有什么奶茶,只有一串漂亮的粉色珍珠手串。 “这……” 贺见温拎出那只手串,小心翼翼地戴在时晚缇柔嫩的手腕上。 “这是我五年前欠你的道歉,我把它收集起来,镶上了碎钻,作为赔礼,够不够格呢?我的大小姐。” 时晚缇脑海中闪过一地噼里啪啦乱跳的粉色珍珠,以及她和眼前人,算不上美好的初次对峙。 谁能想到,当初的水火不容,会变成如今十指相扣的关系呢? 时晚缇看着那只熠熠发亮的手串,像五年前一样,轻轻用挎包在他的背上拍了一下,笑得眉眼弯弯。 “这就想打发我了?想得美,至少十顿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