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头他被迫养崽》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魔头他被迫养崽》作者:木句木己 文案: 宁知遥奉师命下山历练,刚走到山脚就捡到了一面魔镜。 小魔镜会给吃,会给穿,会帮打架,就是嘴巴有点……毒。 “魔镜呀魔镜,谁是修真界中最好看的人?” 镜子里的人嗤了一声:“你——” “最丑!” — 魔头叶即景被师姐亲手封印在昆仑镜中,一心想要寻仇。 百年后,他终于在下修界见到了他那位除魔卫道的好师姐。他冷嘲热讽,可小姑娘一脸懵懂,咬着手指眼巴巴地望着他。 叶即景:?! 怎么缺了一魂,还是个傻的?! 莫慌,这样更好骗! 为了让她能活到想起解封印办法的那天,大魔头担起了她的御用饭票+保镖,每天还得唱歌讲故事哄孩子睡觉。TvT 可小姑娘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在第一百零八次将她从妖怪窝里拎出来后,叶即景抱头哀嚎: “究竟哪个混蛋龟孙把这熊玩意儿放下山的!” “暴躁毒舌大魔头×傻白迷糊干饭王” 【食用指南】 ·姐弟,实际年龄差两岁。 ·十多万字短篇。 内容标签: 甜文 东方玄幻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知遥,叶即景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暴躁魔头被迫养崽 立意:同甘共苦 第1章 下山 元清门主峰。 一大一小相对而立。 “师、师父!你放心,遥遥一定会很快就回来的!” 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眨巴着乌亮的眼睛,她捏紧身上的包袱,信誓旦旦地和眼前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轻男人保证。 男人轻叹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此番下山历练是为了磨炼你的心智,遥遥不必着急,师父就在门中等你回来。” “嗯嗯。” 听到师父会一直等她,宁知遥感动得眼泪汪汪。虽然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做好过一件事情,但师父那么相信她,她一定会好好完成这次历练的! 瞧她一副兴致昂扬的模样,男人暗自松了口气,可左右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问:“遥遥,你还记得这次下山历练是要做什么任务吗?” 做什么……任务? 女孩闻言,眼中划过一丝迷茫。 男人:“……” 宁知遥双眉紧蹙,急得满头大汗都没想出一个所以然,最后还是在男人的提醒下,才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一页一页地翻找。 呀!找到了! 眼睛倏地亮了,小姑娘信心满满地昂首挺胸答道:“是去找《白泽图》残卷中最后几只妖怪!” 话音方落,她眨巴着眼望向男人,一副摇尾巴求夸奖的模样。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三年前他就已经告诉过她了,他还生怕她记不住,反复多次提醒,结果眼看马上就要下山了,这位小祖宗连自己要去干什么都不知道。 不生气。 嗯,不生气。 男人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还算得上温和的笑容,继续问:“那遥遥还记得《白泽图》是干嘛的吗?” “嗯嗯!就是上面有很多妖怪的书!” 男人身形一晃,险些站不住脚。他深吸一口气,按耐下躁动的心情:“《白泽图》是白泽神君所著,上面收录天下的山精野怪,并在详细记载了妖怪的习性、样貌、所居之地以及名字。” 小姑娘点点头,恍然大悟。 做了她这么些年的师父,清丰真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她,要紧的事左耳进右耳出,一些没用的东西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把你那本子拿出来,把为师的话记上去。” 小丫头连忙从怀里腰间的储灵囊中拿出一只笔,一副乖乖受教的模样。 “……妖怪的数量与种族并非一成不变的,是以《白泽图》每隔百年便会自行将期间新出现的妖怪记录下来。” “但多年前因一场意外导致《白泽图》原籍被毁,白泽神君虽将其修复,但期间新出现的那些妖怪下落不得而知。” “如今人族妖族共生,百姓全靠着《白泽图》来驱赶作祟的妖怪,若是无法得知这些新出妖怪到底是什么,他们定会陷入恐慌。所以遥遥一定要好好完成这次任务明白了吗?!” 突然感觉重任在肩,宁知遥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师父你放心!遥遥一定不负师父所望的!” 有信心那就好,虽然对于宁知遥来说,可能没什么用处,可总比没有强。 清丰真人见状,会心一笑,还来不及舒一口气。 小丫头戳了戳他的胳膊,咧嘴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师父‘籍’字怎么写呀?遥遥不会……” “……” 好好一场挥泪情深的师徒告别,结果演变成了师父几度要崩溃的大型授课现场。 好不容易将她这些生字搞定了,清丰真人总算送了口气。 嗯。总算该进入下一环节了。 “遥遥啊,师父教你的呼名术还记得吗?” 不知为何宁知遥总觉得师父的语气有些哀怨的意味,可她也没在意,立马晃了晃手中的小本子,底气十足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生怕师父担心她,小丫头贴心地补充道,“但是没关系,遥遥记在小本本里了!不行的话,遥遥再翻《白泽图》就可以啦!” “……” 呼名术是对付妖怪最基本的一种术法。五年前,那人将宁知遥送到下修界元清门来,将教会她呼名术这一“轻松活”交给了他。他本想着这位小祖宗就算失了忆,可怎么说以前也是公认的修真第一人。 这种连凡人都能耍两把的呼名术对她来说应该……不难吧? 可他盼星星,盼月亮,硬生生等到这位祖宗把他的元清门吃空了,依然还是学不会。 修士与普通百姓所用的呼名术其实是有差别的。可别说以灵力为媒喝令控制妖怪,她就连普通百姓驱逐作祟精怪时所用的呼名术也学不会。 因为……她根本记不住妖怪的名字。 男人痛心疾首,不管了!先送出去在说!再不送出去,他堂堂下修界第一大派元清门门主就真的要变成穷光蛋了! 反正该教的他全部教了,学得怎么样就是她自己的事情! 宁知遥歪了歪脑袋,将师父复杂的表情尽收眼底,虽不知师父到底在想什么,但她自然而然把这些归结为——临别前的不舍。 男人的面色很快恢复了平静,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破钱袋交到宁知遥的手中,紧绷着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正经一些:“遥遥,下山后你便要开始自食其力。你也知如今师门困顿,师父这里还有一块碎银和三个铜板,你先拿去用。” “师父……” 宁知遥咬着下唇,望向钱袋上打的补丁以及师父身上那套洗得发白的道袍,鼻头一酸,泪水立马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她知道自己很笨,学不会东西,可是师父总是不厌其烦地教她,还会给她吃好吃的。 这个月门派发给师父的月俸已经被她吃得一个铜板也不剩了,师父现在给她的定是自己的私房钱。师父平日里又穷又抠搜,一个铜板恨不得砍成十瓣来花,今日居然会给她那么多钱。 从前她总嚷嚷着师父小气,看来是她误会师父了。 宁知遥吸了吸鼻子,呜呜,师父真好! 小祖宗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面上从不掩饰,清丰真人一眼便知。他心虚地咳了两声,随即正色,挥了挥手道:“如今时候不早了,遥遥赶紧下山吧。” 宁知遥闻言,抹了把眼泪,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临走前还不忘回头与师父保证:“遥遥一定很快就会回来的!师父不要担——” 最后一个字还未来得及出口。 “砰!” 她便踩到自己衣裳的系带,猝不及防地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啊!” 清丰真人:“……” 好在这片地面还算平坦,小祖宗走路摔跤也是家常便饭,清丰真人将她从地上拎起来,左右打量了一番,轻呼了一口气。 还好,胳膊腿还算齐全,不妨碍下山历练。 中间虽有些小差错,但宁知遥终归还是下山了。 清丰真人负手而立,直到那道瘦小的身影消失,这才缓缓收回目光。小祖宗确实太难伺候,可毕竟相伴那么多年,这师徒情份总归还是有一些的。 他轻轻吁了一口气,转身一步一步走上通往主殿的青石长阶。 夕阳的光束透过枝叶,落下斑驳树影,衬着男人的背影似有几分孤寂。 这就走了…… 清丰真人轻闭双眼,神情略显落寞。 下一秒,他倏地睁开眼,一道洪亮高亢的狂喜声盘旋在元清门上空:“师兄弟们,快把我藏在地窖里最后一坛酒和腊肉拿出来!小祖宗终于走了哈哈哈哈哈!” - 此时,宁知遥刚刚走出了元清门的结界,是以根本就没有听到她那位师父的狂喜欢呼声。 回头看了眼被云雾遮掩的元清门主峰,她加紧脚步,暗自在心中许诺,师父在等她回去,她一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暴雨下了三天三夜,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泥土草木香气。 元清门下是一片方圆几十里的山岭,不过一刻钟便将离别感伤抛置于脑后的宁知遥一蹦一跳地穿梭在林中,朝附近距离最近的一处城池赶。 宁知遥是日上三竿时被师父拽出被子的,再加上方才在主殿前逗留耽误了些许时辰,眼看天都快黑了,但小姑娘一点也不着急,迈着小短腿一会儿钻进林子里瞧瞧长相奇异的小花小草,一会儿跑去将被风雨掀下巢穴的雏鸟送回树上,或是手欠地跑去逗弄山林中的妖怪。 宁知遥不记打,从前因为揪了野鸡精屁股上的毛被追着啄,还是清丰真人到场才救下她,并且罚了她那天少吃一碗饭。 可向来记性不好的小姑娘却对对野鸡精屁股上的毛念念不忘,这刚一下山,立马跑去找野鸡精了。 一刻钟后—— 小姑娘满头是包,手里拽着一根泛着五彩光斑的鸡毛冲出林子,后面一只人面鸡身的精怪“咯咯咯”地追着宁知遥跑。 山衔落日,余晖将逝。 宁知遥东躲西蹿,好不容易把野鸡精甩掉,谁知背后又突然蹿出几只妖怪来。 对于这些半开灵智的精怪来说,宁知遥对他们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自宁知遥出现在附近的那一刻起,附近几乎所有的妖怪都注意到了她。 从前因为有清丰真人在场,他们不敢造次,可这回他们潜伏林中观察了好一阵子,都没瞧见那个可怕男人的身影,这才壮着胆子追了上去。 小姑娘头顶插着鸡毛,连滚带爬地在林子里横冲直撞。 因为这些妖怪们堪堪只能化出一些人族的特征,大多保留着原本的形态,看起来十分磕碜,而且都是宁知遥从未见过妖怪。 是以,小姑娘吓得哇哇大叫,一边哭一边哀嚎:“你们不要再追遥遥了——” 可妖怪们才不会因此放过她。 宁知遥东躲西藏,她也不认路,撒腿乱跑,不一会儿就被妖怪逼到了一处悬崖。 “这回你跑不掉了!” 一个独眼人形妖怪率先出声。 一旁生出四条腿的怪异蛇妖张开血盆大口,连声附和:“跑不掉了!” 宁知遥手忙脚乱地翻出《白泽图》,她记得师父提到这几个妖怪的,可是……她忘记名字了。 她满脸懊恼,手中的书页翻动“哗啦”作响,眼看那些妖怪越来越近。可是《白泽图》上记载的妖怪实在太多了,照这个形势下去,她一定会被吃掉的! 小姑娘苦兮兮地皱着一张小脸。 就在这时,耳边忽传一声破空之响! 宁知遥的反应一向要比寻常人慢半拍,刚抬起头,便看到一道黑影直直朝她砸来。她避闪不及,被砸了一个正着。 “啪!” “嘶——” 宁知遥身子板小,被砸中了后一个惯性不稳,坐倒在地。她眼泪汪汪地捂着被砸中的脑袋,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可她努力的吸了吸鼻子,将眼泪硬生生逼了回去。不能哭,师父说过遥遥一天最多只能哭一次鼻子,不能再多了!方才她已经哭过了。 大概是因为那东西掉下来的趋势极为汹涌,一时间呵退了众妖,吓得他们愣在原地,给宁知遥留了些许缓神的功夫。等到头上的疼痛渐渐消褪,小姑娘下意识以臂撑身,却意外摸到手边一个奇怪的东西。 她拿起一看,这才发现是一面比她巴掌大上一圈的铜镜。 刚才就是它砸中她的吗?背后刻得这是什么东西呀?面对妖怪紧逼的危机,宁知遥还是不合时宜地走神了,她盯着手中的镜子,这个图案她好像在师父的书房里见过,是叫什么……凰? 就在她出神之际,几只妖怪露出了尖锐的爪牙,欲将眼前的小姑娘撕碎。可谁知就在他们即将触及到她的那一瞬间,一道黑烟从镜中腾空而出。 “铮——”下一秒,传来铜镜坠地的声响。 活生生的人儿凭空消失,妖怪们面面相觑:“?” - “啪!” 宁知遥是四脚朝天地从半空中摔下来的。 方才她正盯着手中的镜子出神,突然镜子里出现了一道力将她扯入虚空,再次睁眼后,就来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 总比立马比妖怪吃掉好。 小姑娘揉着胀痛的胳膊,笨拙地爬起身,环顾四周。一道数十丈高的石门拔地而起,两旁灯盏上燃着红烛,大概是这片空间实在太大了,烛火根本就不起作用,周围依然是一片昏暗森然。 宁知遥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伸手推了推门。本以为这么高的石门应该很笨重才是,谁知她只是轻轻动了一下。 “吱呀——”石门轻而易举地就被打开了。 顺着光亮的方向穿过长廊,宁知遥来到一片空旷的广场,十六根盘龙天柱没入黑暗,她抬头却也看不清哪里才是顶端。 小姑娘默默收回目光,打量着周围新的环境。就在这时,她突然注意到广场最中间的那根天柱下坐着一个男人。 一个被黑色铁链锁住了脖颈的男人。 第2章 误入 男人就倚靠在柱旁,低头闭目,漆黑的长发散落于肩,皮肤是病态的冷白,数道赤红的繁杂符文如同游蛇在他的皮肤上缓缓流动,显得有几分触目心惊。 宁知遥揉了揉眼睛,这才确定自己不是看花了眼。她小心翼翼靠近,走到一段距离之后就停下了脚步。 虽然看不懂男人皮肤上的红色符文到底写着什么,但宁知遥也隐隐能明白这应该是某种封印。她记得师父好像说过,只有一些凶残又棘手的妖怪才会需要封印镇压。 他身上的封印比起师父从前遇上的妖怪看起来还要厉害。小姑娘摸了摸鼻尖,有些好奇,这个漂亮小哥哥也是妖怪吗? 能修炼化出正常人形的妖怪少之又少,宁知遥记忆中曾经见过的都是一些半人半兽、长相千奇百怪的妖怪,能让人看不出怪异之处已经是特别厉害的妖怪,更别说是像他这般化出俊美容貌的妖了。 宁知遥自然而然就将男人划到了非常厉害的大妖行列,反正找不到出路,小姑娘也不着急,看着封印也结实,她直接对着男人盘腿坐下,从怀中掏出《白泽图》想找出对应的名字。 可小姑娘将《白泽图》里里外外都翻了几遍,都没寻到这只化形后特别漂亮的妖怪。 或许是化出的人形是在太过完美了,根本让人看不出原身到底是什么妖怪的原因? 就在宁知遥捧着肉嘟嘟的小脸唉声叹气时,突然察觉背后传来有一阵软蠕蠕的冰凉触感。 小姑娘心头一紧,猛然回头,对上了蛇妖那张散发着腥臭的血盆大口,她惊叫一声,吓得一骨碌站起身拔腿就跑。 不止蛇妖一人,方才外面的那群妖怪全部追进来了! 自宁知遥消失在原地之后,几只妖怪围着掉落的铜镜大眼瞪小妖。 他们苦苦等了几年,眼看都快到嘴的肥肉,结果被一个破镜子弄走了,自然是不愿意这般轻易放弃。毕竟,只要吃掉宁知遥,他们就可以立马突破屏障,化出正常的人形。 一般而言,妖怪若是想要修炼飞升,比起人族还要多上千百年,是以就会有一些妖怪想要另辟蹊径,一步登天,只要吞噬一些灵根纯净的修士来说,对他们可谓是大补,可惜这种修士偏偏少之又少,妖怪们只能苦兮兮地埋头修炼。 遇上一个灵根纯净之人,还是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就在妖怪们用他们那只开了一半灵智的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大脑,思量着到底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镜子里又冒出一道黑烟,将他们全部都带入了镜中虚空。 他们是闻着宁知遥身上的味寻过来的。 这片广场除了十六根盘龙天柱以外再无其他隐蔽身形之地,宁知遥只能一个劲儿往边上的黑暗处跑。好在那些妖怪化了半人形,对于黑暗中的事物感知不再像从前那般敏感。 虽然这些妖怪长相怪异,甚至有些磕碜,看起来似乎并不入流,但凡是开了灵智的妖怪,最少也等同于人族的金丹修士,按照这个修为,就算是在上修界,也是中上等了。 似乎知道这片只是一处虚空,有一定的地域范围,妖怪们也不着急,晃晃悠悠地就在黑暗中摸瞎摩挲,时不时发出一些野兽般的嘶鸣低吼,吓唬宁知遥。 小姑娘屏息凝神,蜷缩着小小的身躯意图避开他们。 一追一藏,提心吊胆。 可就在他们没注意的地方,被铁链锁住脖颈的男人睁眼了。 他微微侧过面,看到那些妖怪似乎也并不觉得奇怪,一缕发丝恰好遮住了男人狭长的眸,他自顾自地伸了一个懒腰,换了个坐姿,眉眼之间透着尽是慵懒的意味。 那边的妖怪正摸瞎着捉人,这边男人的行动之间触碰到了铁链,发出“叮当”的声响。 方才为了追宁知遥,妖怪们还未来得及好好观察周围的景象,可叶即景这一出声,立马让妖怪注意到了他。 妖怪们兀立原地,回头望他,想要似乎想要探寻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为首的蛇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男人身上的灵力,比起那个人族小女孩身上的更为纯净、浓郁……是大补! 察觉到蛇妖贪婪的目光,男人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似乎生怕宝贝被旁人惦记,蛇妖趁着其他妖怪愣神的功夫,躬身伺机而出,如同矫健灵敏的狩猎者,突然调转方向朝男人的方向而去。 动作如电,叫人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蛇妖这回可谓是信心满满。 可坐在天柱下的男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就在蛇妖靠近他三尺距离时,瞬间被拦腰斩断。 宁知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惊讶地望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她甚至根本没看见到那个人出手。 蛇妖因受创现出了原形,可并未断气,在地上扭动着身躯,想要伺机报复。 可是,男人根本没有给它机会。 铁链碰撞窸窣响起,在众妖惊恐的目光下,男人慢悠悠地站起身,抬脚就将那狰狞的蛇头碾碎,血雾瞬间喷涌而出,他低头看着身上沾染的血痕,嫌恶地皱了皱眉:“脏死了。” 大概是因为身上沾染了血腥气,叶大魔头面色阴郁,本打算留着这些妖怪给他解闷的心情一扫而逝。 既然无用,那就都杀了吧。 男人收回目光,转身走回天柱下。就在妖怪们心怀侥幸,暗自估量着要不要抓了那个人族小丫头再离开之时。 “呲——” 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贯穿!妖怪们惊恐地瞪大眼,还来不及发出半点声音,接连倒地! 宁知遥躲在最角落的一根天柱后,远远地瞧着他们,这些倒下的妖怪们胸口无一例外地都多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而那个男人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几颗血淋淋的妖丹。 那人随手就将妖丹丢开,宁知遥顺着他的动作方向看过去,只见大小不一的各色妖丹已然堆成了一个半人高的小山丘。 “……” 他竟然杀了那么多妖怪,还堆成了小山丘?! 宁知遥躲在黑暗之中,默默咽了咽口水。 远远地望着天柱下闭目休憩的男人,小脑瓜子一转,小姑娘托腮想,漂亮哥哥连这些厉害的妖怪都能轻易斩杀,刚才一定也是发现了她的存在。既然刚才都没动手,就说明他没打算杀自己……吧? 一直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况且他杀了那群妖怪还算是救了她一命。劝服了自己,小姑娘鼓起勇气想要靠近那人,谁知没看清脚下,踩中了一根白骨,她抱着白泽图,“砰”地一声从黑暗中滚了出来。 她猛然抬头,男人听闻动静后,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小姑娘一骨碌爬起身,连掉在地上的《白泽图》都没来的及捡,立马冲他咧嘴傻笑,率先发起了彩虹屁攻击:“那、那个,你好厉害呀!!!” 因为昆仑镜的封印有所松动的缘故,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妖怪误入镜中虚空,叶即景也是见怪不怪。 若是心情好,陪他们玩一会就放出去,若是遇上那些不长眼的,叶大魔头一般都是直接宰了。 按照多次经验来说,他处理得一向干净,不可能会有侥幸存活之人,而且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叶大魔头冷哼,他倒要看看是到底是一个什么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能够逃避他的灵识! 一双宛若深潭冰冷的眸子倏地睁开,可就在看清宁知遥面容的那一瞬间,叶即景突然愣住了。 他面色僵硬,似是难以置信。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沙哑低沉的嗓音响起,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挤出: “宁知遥,怎么是你?!” 第3章 礼貌 最初宁知遥心中还有几分胆怯,可那人忽然叫出了她的名字,倒叫她心中萌生了几分亲近的意味来。 如今的宁知遥还是小孩子心性,最是喜欢玩闹,师门中除了师父愿意接纳她以外,所有人对她避而远之,她在山中闷了许久,没想到今日刚一下山就碰到一个能叫出她名字的人。 面对对方的质问,宁知遥显然没听明白,不过没关系! 小姑娘双眼明亮,满脸写着高兴:“你、你认识遥遥吗?!” 叶即景眸光渐深,没有立刻回答她,脸上反而多出了些许拘谨与……防备! 瞧见那人不理她,小姑娘也不灰心,思量了一会儿,开始壮着胆子直接走到了男人的身边蹲下。 叶即景双臂的肌肤上除了遍布着赤红的符文封印之外,还有密密麻麻的伤痕。新旧伤痕交替,血水从伤口自臂膀蜿蜒而下,没入他的指缝滴落在地,在白玉石板上绽开一朵朵红梅,让人触目心惊。 小姑娘挠了挠头,方才他身上是没有血腥气和开裂伤痕的,难道是因为这些游走的赤红符文弄的吗? 她鼓了鼓腮帮子,平日她破一点皮都觉得疼,漂亮哥哥身上有那么多伤口,一定超级无敌疼吧?! 一想到这里,小姑娘的眼神中就多了几分怜惜与心疼。 自宁知遥出现在他视线范围内的那一刻开始,叶即景的目光就紧紧跟随着这个小丫头的动作,心中虽有戒备提防,但他没有做出任何举措,因为叶即景知道,自己受困于宁知遥亲手炼制的昆仑镜中,根本无法反抗。 当看到宁知遥渐渐朝自己靠近,似是思量着什么,还在储灵囊中翻找着什么东西。 男人陡然沉眸,脸上扬起一抹极为嘲讽的笑容,他的好师姐这是生怕他冲出封印,特地来来替他再加一道封印禁制吗? 可下一秒—— 没有预想中什么灵符宝器,小姑娘肉嘟嘟的小手上攥着一个小小的瓶自,从形状来看似乎是个……药瓶? 叶大魔头危险地眯了眯眼,眸中是剑拔弩张的杀气,似乎察觉到他身上的暴虐之气,铁链上雷光闪动,似是警告。 盯着那人手中的东西,叶即景眉峰拢聚,眸色狠厉,宁知遥这是见他为不死身,为除掉心患,打算直接用药物废了他? 不愧的思虑周到的师姐,这手段确实能够一劳永逸,想到这里,叶即景嘴角一弯,忽然笑了。 可叶大魔头扬起的唇角还没在面上停留多久,突然僵住了。 一道清凉温和的气息伴随着“呼”声音,轻柔地拂过他灼热的伤口。 他低头瞧见了小姑娘鼓着腮帮子,噘嘴轻轻地朝他手臂的伤口出呼气。 虽然这个漂亮哥哥看起来凶凶的,但是无论怎么说,刚才他都帮她解决了要吃掉遥遥的坏妖怪,现在漂亮哥哥受伤了,他们应该互相帮助才是。 随着瓶塞被打开“啵唧”的声响,叶即景心头一颤,猝然回神。只见小姑娘正捏着药瓶,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笑眯眯地盯着他瞧。 大魔头的神情有些绷不住了,挥手推开凑近的小姑娘,厉声呵斥道:“宁知遥,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好凶嗷。 被人推了一下宁知遥有些委屈,可她依然好脾气地晃了晃手中的药瓶,让他看清里面的东西,来表示自己不是坏人,她软声道:“你受伤了,遥遥给你上药。” 给他上药,还是想要他的命?! 叶大魔头剑眉紧蹙,这宁知遥又想玩什么花招?! 一般而言那些能够断人筋脉的药物以丹药为主,这药粉难不成是近百年中新出的? 小姑娘看他没再吭声,手脚麻利地倾斜药瓶,食指轻叩将药粉洒在了他的伤口处。 清凉的触感很快淡化了伤口的疼痛,清苦的中药味充斥在鼻尖,叶大魔头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从他身份败露以后,师姐就一直看不惯他,更别说会给他上药,况且这些伤还是宁知遥弄出的封印所致。 叶即景深深地瞧了她一眼,可小姑娘完全不避讳他的目光,坦然地对上他的眼神,澄澈而又明亮,不带半分其他情绪。 大概是这目光太过坦率,叶大魔头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转而撇开了眼神。 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了掉落在地的《白泽图》。 小姑娘顺着他的视线,这才想起被她丢在一旁的东西,她迈着小短腿跑上前,把《白泽图》捡起来,眼睛亮晶晶地:“漂亮小哥哥,你是什么妖怪呀?遥遥没有找到……” 话音未落,叶即景面色微僵,立马打断她的话:“你……方才叫我什么?” “漂亮小哥哥呀。”宁知遥挠头,她又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且他看起来比自己大许多,长得又好看,不叫漂亮小哥哥那叫什么? 可看着那人不善的面色,小姑娘耸了耸鼻子,暗自琢磨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师父说过,一般妖怪都是要修炼很久很久才能化出人形的,动不动就要上千年,难道他是觉得遥遥的称呼不够礼貌吗? 小姑娘歪了歪脑袋,试探道:“爷爷?” “……” 心脏“咯噔”一跳。 糟糕!漂亮小哥哥的面色好像更难看了?! 她扁了扁嘴:“那……太、太爷爷?” 叶大魔头:“???” 叶即景现在无比确信宁知遥定是故意来那他寻开心的,眼底淬着寒光,怒意在汹涌翻滚,他面带讥笑正欲发作,可是身上的封印却比他的动作快了一步。 宁知遥看到男人身上赤红的符文流动速度加快,化成一段段红线,然后……钻入了他的血肉之中! 小姑娘的头皮瞬间麻了半边。 叶即景闷哼一声,手上青筋暴起,他死死拽住脖颈上铁链想要将其斩断,逃离钳制,可当他的手一触碰到铁链,雷光骤然而起,生生将他避至松手。几乎是同一瞬间,喷出一口血,叶即景面色惨白,呼吸急促。他以额头抵着天柱,看起来虚弱而又痛苦 宁知遥慌了神,揪着自己的衣角,一时间不知该如何。 身形一晃,叶大魔头终于支撑不住,顺着天柱歪倒在地,如同蚂蚁噬咬血肉的刺痛感让他的头脑清醒得可怕,可身上却没有半分力气,他半死不活地瘫倒在地,眼睫微颤,望着那张在熟悉不过的面孔,叶即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师姐,笑话看够了吗?这样你满意了吗?!” 话音一落,叶即景就疼得晕了过去。 宁知遥听不懂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眼前这个漂亮的妖怪哥哥快要死了,而且一点也不好笑! 她倒拎储灵囊,将师父给她的东西全部翻出来找了一遍,可那瓶灵药她忘记长什么样了,宁知遥急得满头大汗,所幸最后还是找到了。 将灵药直接灌入男人的口中,直到那人的呼吸逐渐平缓,小姑娘俯身听到他胸膛心脏跳动的声音,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忍痛割爱掏出自己最喜欢的粉红色的小帕子,替那人擦掉了脸上的血。 无意间触碰到他冰冷的肌肤,若非听到那沉重的呼吸声,宁知遥险些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她又找出自己一件干净的外衫盖在男人身上。 忙活了一通总算是处理完毕,小姑娘就坐在一旁开始仔细打量能将男人困住的封印。很快,宁知遥就注意到了身后天柱上数道渗着血迹的抓痕。 这些柱子上应当都是由特殊的灵石所铸,异常坚硬,竟然能被人抓出印记。 她的目光落在男人几近透明的面孔上,漂亮小哥哥应该被关在这里很久了吧? 在周围绕了一大圈,宁知遥又回到叶即景身旁坐下,抱着膝盖望向黑漆漆的空间。周围一片岑寂,没有半点声响,压抑沉闷得可怕。 从前,她在同一个地方连一个下午都待不住,更别说是被关在这种幽暗阴森的密闭空间里了。 将脑袋埋在膝盖间,小姑娘怔怔地想,若是唤作自己一定会无聊死了吧? 下山开始那一刻,宁知遥就没有闲下来过,被妖怪追了大半天,她浑身酸痛得厉害,脑袋昏昏沉沉,眼皮开始打架。 她撑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一歪脑袋抵着柱子睡着。 - 百年来,只要叶即景一擅自动用灵力,必然会遭到封印反噬,虽明知如此,但他依旧我行我素,就算没有小妖误入镜中来犯,他依然会没事就放几道灵力出来玩。 被关在这暗无天地的昆仑镜之中他什么也做不了,浑浑噩噩,度日如年,唯独只有疼痛才会让他感觉自己还是真实的活着。 这种小程度的封印反噬,叶即景早就习惯了,不过一会儿便醒了过来。 大魔头刚一起身,就察觉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他低头捏起掉在地上的衣衫,转而望向一旁歪倒在柱子上,留着哈喇子的小丫头。 叶即景记得自己在晕过去之前,面对他的质问,宁知遥脸上的茫然不假。 他那生性骄傲的师姐向来是不屑于伪装,也无需对他伪装的。他心头一紧,宁知遥好像真的不记得他了…… 眼中划过几丝玩味,叶大魔头盯着那张稚嫩的小脸,忽然凑近,捏住她的下巴左右打量。 这副模样俨然就是缩小后的宁知遥,这无需置疑。他又闭眼放出神识,去探查她体内灵根,意外得发现这人身上竟然没有半分灵力。 而且,她缺了一魂! 大魔头的眼神有些复杂。 当年,师姐骗他入局,捅了他一剑,将他封印在昆仑镜之中,以此获得契机,获得飞升机会,成为这修真界万年以来唯一一个不借助外力飞升成功之人。 可她为何会出现在下修界,不仅丢了灵力,还缺魂变傻了? 鉴于宁知遥从前那几近完美的履历,叶大魔头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没关系。 落在他叶即景手中,他定然不会让她好受。毕竟当初那一剑之仇,他铭记在心,至今不敢忘怀! 叶大魔头掐脸动作没有半分收敛。很快,小姑娘细嫩的皮肤上多出两道红印,再加上他想要瞧瞧这宁知遥变小后到底与之前有什么区别,左右摆弄着她的脸,宛若在小老头街市摊贩前挑菜一般。 宁知遥很快就被他弄醒了。 “唔,不要掐遥遥的脸……好痛!”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拍开他的魔爪,不满地小声嘟囔道,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 听到这话,大魔头本打算收回的手又重新捏了回去。 “……” 看着宁知遥眼泪汪汪的模样,叶大魔头的笑容张扬而又恶劣。 第4章 辈分 虽然当初晕了过去,但叶即景对外界依然有感知,就算知晓方才这小东西给他喂了灵药,可依然不妨碍他想杀她。 指尖从那细嫩的肌肤慢慢下移,叶即景的动作轻柔而缓慢,他本欲直接张指握住宁知遥那纤细的脖颈,可惜现实并非如他所愿,还不等他下手,身上的咒文流动速度开始加快。 昆仑镜这是在警告他。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的瞧见这副景象,叶大魔头还是有些遗憾,他收回手,倚在一旁:“宁知遥,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小姑娘揉了揉脸上的红印,摇头:“不记得。” “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人的半张脸藏匿在黑暗阴影之中,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时间仿佛倒退到了五百年前,两人第一次在大荒之中相遇。 “叶即景。” “啊?” “我是叶即景。” 小姑娘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声重复:“叶叽叽?” 没印象。 叶大魔头眼睫微颤,他没有特地去矫正宁知遥那愚蠢的发音,而是转移了话题:“上玄门呢?” 小姑娘继续摇头,她只记得师父说过这是上修界的第一大仙门。 “封印。”指了指脖颈上的铁链与皮肤上纹路,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虽然当初看到这些东西是有点眼熟,但宁知遥却全无印象,她一脸茫然,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是……谁呀?” 叶大魔头盯着她迷茫的双眼,似乎心情不错。他嘴角一弯,呲地笑了:“一个蠢货。” 宁知遥虽不知那人口中的“蠢货”是谁,可看到对方笑了,她也跟着咧嘴笑,看起来傻里傻气。 每个人缺失魂魄所出现的症状各不相同,就算知道宁知遥的病症是因此失忆,他也无法确定从前的事情,她到底还记得多少。 将宁知遥憨傻的举动尽收眼底,叶即景暗自琢磨,如今,看来他这位好师姐对于过往之事,似乎全忘了。 若是如此,那再好不过。 宁知遥自然不清楚眼前大魔头一肚子的坏水。她只知从前师父给她看画本讲故事,书中每一个人都会有很多好朋友,可她一个都没有,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愿意搭理她,她一定要抓住机会! 出于这种目的,宁知遥再次将目光投向思考着怎么弄死她才解恨的叶大魔头身上。 虽然他看起来有点凶…… 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开始努力找话题:“叽叽,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呆在这里吗?” 大魔头只是淡淡地:“嗯。” 这一个“嗯”直接就把天给聊死了,小姑娘苦兮兮地捧着小脸,左思右想不知该怎么继续接话。 可好在大魔头又斜睨了她一眼,意味不明:“怎么,你要留下来陪我?” 这话若是被旁人听了,至多也只是当做玩笑话,可这次对方是宁知遥。 小姑娘立马就当真了。 虽然很想交到朋友,但是绝对不可以! 她睁大双眼,连忙摆手:“遥遥还要去找妖怪,这是师父给的任务,必须要完成的。” 叶即景的神情忽然变得晦暗不明,“师父?” 宁知遥飞快点头,就像小孩子想要搬出自己认识最厉害的人,以此来获得其他小朋友的羡慕,她信心满满挺直了小身板,道:“我师父是元清门的清丰真人!很厉害的!” 就在她期待着对方给予她回应时,叶大魔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哦。” 小姑娘急得直跺脚,心里还有些委屈。 当初她和师父下山除妖,遇到一些本地村子里的小朋友,每当她指着不远处的清丰真人说这是她师父时,小朋友们总会露出无比羡慕的目光,宁知遥很是受用。 可这次叽叽为什么不理她? 清丰真人在下修界确实有些名头,叶即景确实也略有耳闻,可若是将他放到上修界,充其量就是一个天赋修为还不错的普通修士。叶大魔头随意应付了一句,立马又将话题转到了宁知遥身上。 “你要去找什么妖怪?” 虽然不明白这百年间到底发生,但总要弄清她会出现在这的目的。毕竟按照他的记忆,宁知遥早该飞升了才是。 “就、就是妖怪……” 小姑娘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说不出一个所以然,立马掏出师父给的小本子,翻到最新那页,扫了一眼:“师父说了,《白泽图》上有些妖怪找不到了,所以遥遥要去找那些没有被记在上面的妖怪!” 可叽叽好像也是妖怪,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就讨厌她,师父说过很多妖怪其实并不喜欢被人管束,被人记在书上的。 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严肃道:“虽然叽叽是妖怪,但遥遥不会对叽叽使用呼名术,不会伤害叽叽的!” 叶即景一脸看白痴的表情,他轻哼一声,幽幽开口:“谁和你说我是妖怪的……” 宁知遥“啊?”了一声,呆呆愣愣地望着他,小声嘀咕:“叽叽不是妖怪吗?那为什么会被封印呀?” “有个蠢货和你一样把我错认成妖怪了,所以把我封印在这里。”叶大魔头一副爱信不信的模样。 那这样不是太惨了? 宁知遥紧张兮兮地皱着一张小脸,恍然大悟,怪不得叽叽会说那个人是“蠢货”。 叶大魔头继续道:“而且你认识她,你也知道这个封印是怎么解的。” 小姑娘眨巴着眼,她知道自己记性不好,经常忘事,再加上她对着封印确实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是以,宁知遥对他的话没有半分怀疑。 “那、那个人去哪里了?” “找不到了。”叶即景深深看了她一眼,“所以现在我身上的封印只有你能解开。” 宁知遥愣了一下,细声细语道:“可是我不记得了……” 生怕对方会因为此事不高兴,小姑娘眼神一亮,信誓旦旦地保证:“遥遥一定会努力想出办法,然后帮叽叽解开封印的!”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诚心,小姑娘有模有样的板起面孔,凑近去瞧他身上的封印。 谁知刚一抬手戳戳那淬着寒光的玄铁链,足足有成年男子臂膀的那么粗的链子,连带扣在叶即景脖颈处的锁扣突然化成一条红色细线,缠绕在他的颈上,若是不仔细瞧,根本看不清楚。 宁知遥左右张望,神色颇显惊慌。 可叶即景见状,朗声大笑,面上的阴郁一扫而逝。 果然,就算宁知遥记不得到底如何解开封印,但昆仑镜依旧会听从她的想法。 挥袖一捞,还不待宁知遥回过神来,叶即景就拎起她遁身出了昆仑镜虚空。 就在叶即景踏出昆仑镜的那一瞬间。 上修界上玄门的某个角落,一个盘坐修炼的老者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变了脸色。 - 宁知遥此举并未解开钳制叶即景的封印,只是意外之下将玄铁链化形,让他不再拘束于昆仑镜虚空之中。 可比起从前被圈在虚空中的一方天地间,要好上太多。 从触碰玄铁链,然后到那东西凭空消失,最后再被捞出昆仑镜,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实在太快,宁知遥根本反应过来。 小姑娘一脸懵,直到叶即景叫她将掉落在地上的镜子带上,然后随手折了一根竹化作飞行法器,拎着她直接没入云雾后,宁知遥这才回了神。 耳边风声呼啸,她扒开叶即景宽大的袖袍,从中探出小脑袋,眨巴着眼望着周围的云雾,再瞧了一眼脚底,不自觉又朝叶即景身上靠了靠。 “……” 叶大魔头做事一向我行我素,不用再受昆仑镜的空间禁制后,当即带着宁知遥去了九嶷山。 小姑娘摸摸摸咽了咽口水,抬头望他:“叽叽,我们去哪里呀?” 叶即景言简意赅:“寻仇。” 宁知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可是,叽叽寻仇为什么要带她一起? 可小姑娘转念一想,难不成是叽叽愿意和她做朋友?一想到这里,宁知遥立马就不再计较没和她商量就带她离开的事情了。 叶即景的速度很快,一路朝西二区,没过多久就提着宁知遥在一处仙府大门前停下。 看到陌生环境,小姑娘不自觉就会有些防备,她躲在叶即景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环顾四周。 金碧辉煌的群殿卧山而立,三面环山,云雾缭绕。 小姑娘在心底暗自琢磨,好像比起师父的元清门要气派不少。就连守在门前的石狮都是白玉灵石所铸。大概是因为跟着清丰真人久了,穷怕了,宁知遥自然而然地开始衡量,若是将这东西拿去卖了,一辈子都吃不完吧? 守在府门前的弟子发现二人到访,来势汹汹,立马按住刀鞘,上前拦人:“何人敢在九嶷门前造次?!” 叶即景根本不打算理会他们,连头也没抬一下,直接抬掌轰开了大门,而那两个本欲拦人的弟子,骤然被气流掀出数丈。 瞧见没人拦路了,他提起宁知遥地后领,大摇大摆地跨入那勉强还称得上“门”的废墟。 叶大魔头似乎不知何为低调,弄出的动响很快吸引来了其他弟子。望着眼前乌泱泱的弟子,和他们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剑,宁知遥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 可他向来不会看人眼色,自顾自就往前走。 一群小辈瞧他底气十足的模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你是何人?!到底想干什么?!” 两方对峙而立,一方是肃然戒备整装待发,一方却是手中拎了一个小娃娃。 叶大魔头往人群中扫了一眼,似乎没找到自己想见的人,傲慢地指使道:“秋华净呢?把他叫出来!” 九嶷门堂堂第一长老,岂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分明就是不把他们整个门派放在眼里! 为首的一个青衣弟子怒道:“你、你竟敢直呼秋长老大名!” 面对旁人斥骂,叶大魔头一脸不耐:“我还敢叫他孙子呢。” “你、你……”这话显然把对方气得不轻。 叶大魔头讥笑:“百年未见,秋华净这孙子还混了一个长老之位,倒是有些长进!” 鉴于在清丰真人的良好教导下,小姑娘根本听不明白那些骂人的话,她蹲在一旁将两人对话收入耳底,暗戳戳想道:叽叽怎么还长辈分了! 那她和叽叽做朋友的话是不是可以当那个秋什么长老的长辈了? 宁知遥捧着肉乎乎的小脸很是苦恼,她一点也不想长辈分。 第5章 找事 叶即景的语气嚣张至极,是对秋华净长老大不敬,此话一出立马激得下面那群弟子面红耳。 不知是谁偷偷跑去请示了秋华净,就在众人气势汹汹准备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时,一个中年长须男人匆匆赶来,立马呵退诸位弟子。 直到瞧清他的样貌,那位秋长老的脸色登时一变:“叶即景,怎么是你?!你、你竟然从昆仑镜里出来了!” 小姑娘眼珠骨碌一转,恍然大悟,原来那个镜子叫昆仑镜呀。 话音方落,本还算嘈杂的环境,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气氛沉闷得可怕。 一些小辈心中好奇,偷偷地朝两人站立的方向瞄去,想要看看这被誉为天下第一魔头的叶即景究竟是何方神圣。 大概是当年叶大魔头的战绩太过凶悍,一举连挑上修界三大仙门总舵,直接被仙盟列入了给小辈启蒙学习之用的书册之中。毕竟叶即景从前可是上玄门白泽神君座下弟子,本该是风光无限、前程似锦,可最后却变成这么一个穷凶极恶的魔头,成功成为了反面教材的最佳人选。 除了那个在课堂听学时,一翻书就睡的宁知遥外,这天下谁人不知他叶即景的凶名。 小姑娘望着周围面色惨白、大气不敢喘一下的九嶷门弟子和长老们,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听到叽叽的名字就变成这样子了? 瞧见老熟人认出自己,叶即景笑了一下:“秋华净,当年我就说过,只要有朝一日我能卷土重来,必定要一件件地讨回你从我身上偷走的东西!” 他半垂眉眼,手上摆弄着方才顺手摘来的一块弟子令牌,“当年,你以师姐的名义引我入局,用禁术夺走我一半的修为,为自己重塑灵根。” 手中的令牌瞬间化作齑粉,叶即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当年青云峰一战头号功臣的名头,你可还受用?” 话音方落,他飞身而掠,伸指猛抓,径直秋华净而去。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喝一声:“保护秋长老!” 众人这才惊回了魂,可还不待他们有所动作,立马就被叶即景挥袖卷起的气流给掀飞了出去。 饶是带上宁知遥一个小“拖油瓶”,旁人依旧无法看清叶即景的动作,秋华净的一身修为都是偷来,只是一个空架子,根本不是叶即景的对手,当胸一脚就被踹飞数米远。 “轰——” 烟尘四起,小姑娘立马捂住口鼻,缩了缩脑袋。 待到烟尘散去,宁知遥这才发现那人身下被砸出一个数米深的大坑。 她下意识地瞪大眼,那个叫什么秋的人师父和她提起过,虽然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印象中隐约也是很厉害的人。 这一脚差点震碎了他灵核,可叶即景心中始终有底,一脚下去后还让他吊着一口气。 嘴角扬起一抹阴鸷的笑意,他微眯着双眼,若是直接弄死,该多无趣。 似乎还没玩够,叶大魔头就杵在那,等人站起来,在飞上前踹一脚。 当初义愤填膺的弟子们,如今却无人敢在出头。 谁人都知秋华净秋长老原本只是九嶷一个资质平平的外门弟子,后因在对上叶魔头一战有功,再加上不知用了什么禁术,取走了魔头半身修为,摇身一变成为了九嶷门的长老,从前的九嶷门掌教也莫名走火入魔,秋华净取而代之,虽未直接称掌门,但大权却在他的手中。 这事大家虽没在明面上讲,私底下却都早已传开。 九嶷门百年前因出力围剿魔头导致死伤大半,多数弟子其实并未真正见过叶即景,是以无法体会到秋华净心中的恐惧。当初他一无所有,可以在人群中浑水摸鱼;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一切,唯独怕死,却又偏偏成了出头鸟。 一些弟子见状,不但没有想助自家长老一臂之力,甚至还起了异样的心思。 秋华净当初可以从一个筑基弟子摇身变成门派长老,他们可比当初的秋华净的品级还高上不少。 听到那些小心翼翼靠近的脚步声,叶即景冷笑一声,扭头看向那群贪婪的蠢材。他微微抬臂,而后猝然攥拳,数名偷偷靠近的弟子瞬间爆体而亡,化作血沫。 血腥气在空中蔓延,众人面色突变,背后冷汗涔涔。 瞧着方才那群大肆叫嚣的弟子们都被吓成了怂货,叶大魔头满意地拍了拍袖上的灰,将宁知遥扔在一旁。 他跨步走到坑边,一把扣住秋华净的脖颈直接将他从坑里拽出,只见那人身上的灵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汇入叶即景体内,而秋华净的身体逐渐变得干瘦,将他身上的灵力吸食干净了,叶大魔头甩手就将他扔在了大殿前的长阶上。 宁知遥蹲在一旁,清晰地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咔嚓”声,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可转念一想,这个坏蛋骗了叽叽,还拿走叽叽的修为便立马释然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禁术”是什么,但是小姑娘凭借直觉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将秋华净甩开后,叶大魔头嫌恶地皱了皱眉,指尖一动,调动了不远处池子里的水,然后……洗了个手。 这手勉强算是洗干净了,叶大魔头立马借着算账。 “当初趁我被封印昆仑镜,浑水摸鱼拿走了问心剑的也是你。” 一脚踩上秋华净的脑袋,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不远处传来一声剑鸣!骤白的剑光铮然暴起,冲出了数道封印禁锢,长啸而来,落在了叶即景的手中。 当他握住问心剑剑柄的那一刻,久违的共鸣激颤着他的灵魂。 ——丢失已久的剑,终于回来了! 叶即景这把问心剑是神品灵剑,现世不过三把而已,当初一群修士对他喊打喊杀,唯独秋华净一人始终惦记着他的这把灵剑,最后靠着厚脸皮以缴收魔头凶器之名将其占为己有。 可惜灵剑认主,秋华净用了各种方法也没能让问心剑彻底化为己有,而且问心的脾气也随主,动不动就在九嶷门内大闹,弄得整个门派鸡飞狗跳,秋华净只能用符文将其封印。 似是也有感应一般,问心剑发出“嗡嗡”的剑鸣,叶即景见状,大笑一声,当即拔剑出鞘! 寒芒一闪! 下一秒,问心的剑身贴着秋华净的面没入一旁的石阶上。 那人一个激灵,转动眼珠望着自己被剑气削下的发丝,不敢动弹。 修为夺回来了,剑也归主了想起这人似乎和上修界有些联系,叶即景抬腿,然后挪了挪脚踩住秋华净的肩胛上,他反扣剑柄,躬身凑近。 “你知不知道这百年中,上玄门如今怎么样了?” 魔头的面孔突然在眼前放大,秋华净面色惊恐,嘴唇颤抖:“我、我不过一个下修界的小门派长老,怎么会知道那里的事……” 没有问出想要的东西,叶即景也不恼,他“啧”了一声,将问心剑从砖石缝中拔出,剑身一转。 “没用的东西!” 可就在剑尖直指着他的眉心,距离三寸之远时,秋华净忙不迭:“我、我只知道那人将你封印后,立马飞升天人,而后就消失不见了!” 剑身一顿。 “继续。” “有人说自己几十年前在下修界见过她……” 瞧见叶即景动作停下,那人眼中精光一现,小心翼翼地从腰后摸出一根毒刺来。 可他却不知自己的动作早已被叶即景看在了眼底,还不等秋华净来得及动手,叶即景直接就送他下地狱了。 看着那人瞳孔扩大,愤恨转为了恐惧,而后化作了一片死气,他收回脚,冷嗤一声,转身朝宁知遥走去。 叶大魔头转身就瞧见小姑娘一副兴致恹恹的模样,突然来了兴致:“怎么,觉得他可怜?” 从前,师姐一向讨厌他杀生。 不管出自何种原因。 一旁看戏看到差点睡着的小姑娘被点名,立马回了精神,她摇头否认:“没有。” 师父说过有仇报仇,遥遥并不觉得他哪里做得不对,只是刚才被叽叽拎着飞来飞去,她脑袋有点晕,而且从下山后,她已经很久没吃饭了。 扁了扁嘴,小姑娘的表情有些委屈:“我饿了。” 听到这个回答,叶大魔头身形一顿,眼中划过一丝诧异。扫了一眼死状凄惨的秋华净以及那几个爆体而亡的弟子,他掩下眸中的情绪,笑得邪气:“你吃得下?” 宁知遥眨了眨眼,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已经很久没吃饭了,为什么吃不下? 这般,倒是比之前处处阻拦他的宁知遥顺眼多了!他大笑着提起宁知遥就打算离开,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到底该作何反应时,叶大魔头很是贴心地举剑荡平了整个九嶷山,给他们找了点事情做。 而后,拐着宁知遥跑进了九嶷门后山的……厨房。 叶大魔头还顺走了一个专门用来放食物的储灵囊,将厨房洗劫一空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有了问心剑后,就无需再借助竹条。 二人御剑而行,小姑娘就躲在他袖下,抱着梨子高兴得直吧咂嘴,再无闲功夫问叶即景到底要带她要去哪。 宁知遥不问,叶大魔头也不会主动与人解释,他径自带人一头扎进了一处山脉,寻了一个隐蔽的山洞,在洞穴深处设下灵力屏障,驱赶了附近的小妖后,他又嘱咐在自己没出来之前不准靠近屏障。 虽然不明白那人到底要干嘛,但对于宁知遥而言有吃就行,她拍了拍鼓鼓的储灵囊,吧咂着嘴,立马点头答应。 可还不等她啃完手中的梨,就眼睁睁看着叶即景一头栽倒了。 “……” 第6章 肉包 从九嶷门开始,宁知遥就没发现叶即景有哪里不对劲,上一秒还一本正经向她交代事情,下一秒就直接栽倒晕了过去。 不过,这次叶即景是隔着一道结界晕倒的,她趴在结界上,看到那人身上的皮肉突然绽开,符文再次飞快流动,这次不仅是双臂,已经蔓延到了脖颈。 虽然离开了昆仑镜,但他身上的封印依旧未解,私自动用灵力依旧会遭受封印反噬。 而且这次的封印比起之前来势更加汹涌! 之前在镜中对付那些误入的小妖,对叶即景来说充其量不过动动手指,可在九嶷门中,叶即景将整个山门都搅和了一通,又在离开前将九嶷门主殿生生劈成了两半。 九嶷门不仅失去了一位长老和数名弟子,更是几乎所有建筑都要重新修葺。当初因为秋华净的名声,不少人为了讨好他,争相来九嶷门送礼,现在秋华净死了,便相当于断了这条财路。 叶即景最初是打算直接断了九嶷门的根,可思及上修界那群老头才是他重点报复对象,便放水了。 毕竟两界界位不定,因为封印禁制他无法回到上修,整个下修界鲜少又有人能与上面联系。 而九嶷门,就是其中之一。 这回他在九嶷大闹一通后,定会有人将消息传到过去,是以叶即景也不着急,拎起宁知遥就走,先找了一个地方熬下封印反噬,慢慢等着仇家们自己找上门。 看着一头栽倒的叶即景,宁知遥顿时不所措,她犹豫了一会儿,又想起那人晕倒之前交代的话,只好乖乖地守在外面。 因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宁知遥无聊了就翻看《白泽图》背一会妖怪的名字,饿了就翻出从九嶷门搜刮来的食物,困了就睡。 不过几日,宁知遥就把东西全部吃完了。 第三天一早,宁知遥倚靠着洞口石壁,被林中的鸟鸣叫回了神,她打了一个盹,翻身“砰”地摔在地上,眼前多了一双黑靴,她抬头刚好对上叶即景的目光。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叽叽?” “嗯。” 她一骨碌爬起身,想起这些天从洞中传出的血腥以及闷哼声,满脸担忧:“叽叽,你还疼吗?为什么会突然又这样……” 这一切当然是拜他这位除魔卫道的好师姐所赐,叶即景心中冷然,但并未直言。 “封印限制灵力,只要我一动用灵力,就会遭受反噬。”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就是说叽叽不能随便动用灵力吗?那这样的话坏人来了,叽叽该怎么办? 她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帮他相处封印解开的办法! 与宁知遥心中盘算不同,叶即景满脑子都在想师姐为何会出现在下修界。 当初下修界一片荒乱,被上修界称为大荒之地。他和宁知遥都是从大荒中逃出来的,五百年前他们一同拜在上玄门白泽神君座下,他们自此成了师姐弟。 白泽那老头很喜欢宁知遥,就算是她没能在期待下成功飞升,因雷劫导致缺魂,变傻甚至变残了,老头子也不会放任她不管。 而且秋华净告诉她,当年宁知遥是飞升成功了,既然他没能认出变小之后的师姐,就说明后来他们看到的人,并没有变成这副孩童模样。 如今宁知遥手中的是《白泽图》原籍,这东西本是在老头子手中,一个下修界小小门派掌门不可能会有拿到这东西。是以这所有一切定是白泽老头授意。 那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叶即景休息了一会儿,看了一眼蹲在旁边的小呆子:“喂,你不是说你要去找妖怪。” “对呀。” “那走了。” “?” 小姑娘后知后觉,“叽叽是要和我一起去吗?” 还以为这人是不高兴,叶大魔头睨了她一眼,连着周身的气压也低了几分。 “不行?” 小姑娘背后一冷,下意识点头:“当、当然可以。” 叶大魔头满意地收回了视线,提起宁知遥就直接跨步离开了山洞。 - 储灵囊中的东西都已经被吃完了,小姑娘形同挂件,被拎着到处晃悠,虽然路一步还没走,但她又饿了。 宁知遥难受,他就开心了。 可又想到这小废物如今好像还是个凡体,若是真的饿死了,他想要自己解开封印不知还要再等上个几百年,便一脸郁闷地带着她去了附近的城镇 两人分工。 叶即景混入一些专门供修士休憩的茶摊打探消息,而宁知遥则屁颠屁颠捏着师父给的破钱袋跑去买吃的。 师父给的钱毕竟有限,以她自己的能力,若是把任务完成不知要过上多久。小姑娘苦兮兮地皱着一张笑脸,在酒楼门口站了一会,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然后一脸悲愤地拐进了另一条街的包子铺。 宁知遥其实是不认得路,能找到包子铺完全就是因为闻着味寻过来的。望着蒸笼上冒着热腾腾的白烟,店家掀开盖,一股混着菜肉的香气夹杂着水汽窜入鼻腔。 肚子闹得更加欢腾了,小姑娘的烦恼立马一扫而逝,吃包子其实也不错的! 从前一顿至少吃一整笼包子的小姑娘,按捺着肚子里的馋虫,只要了两个。 一个遥遥吃,一个叽叽吃。 好在叶即景所在的茶摊距离她并不远,宁知遥转身就可以看到人影了。三两口就在路上解决掉了自己的那个,捧起叶即景的包子,她迈着小短腿朝那人跑去。 下修界的修士数量毕竟有限,再加上两界之间有封禁,消息并不灵通,瞧见没有什么消息值得打探,叶即景便起身离开了。 他刚走出茶摊,便看到了捧着个包子屁颠屁颠跑过来的宁知遥。 看起来傻不拉几的。 小姑娘笑眯眯地举起包子:“叽叽,你的包子!” “不吃。” 他早就辟谷了,怎么会吃这种东西,叶大魔头瞧了她一眼,并不领情,撂了一句话转身就离开。 叶即景太高了,宁知遥特地垫起脚将包子举过头顶,她的手实在太小了,本就没拿稳,再加上叶即景转身动作幅度太大,挥袖刚好将她手中的包子拂落在地。 白白胖胖的包子滚落在地,沾了些灰,小姑娘的表情有些沮丧,立马将它捡了起来。 就这么扔了是在太可惜了。 拍了拍还是扁扁的小肚子,小姑娘盯着包子出神,只有一点点灰,应该还能吃吧? 她鼓起腮帮子,吹掉上面的灰,还有些吹不干净的地方,宁知遥便将上面的皮撕掉,瞧见处理得差不多了,小姑娘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打算把包子送入口中,谁知这一幕恰好落在了走在前面想要催促的叶即景的眼里。 劲风拂面。 下一秒,手中的包子就被人挥了出去。 好不容易被处理干净的包子又在地上打了几圈滚,最终沾满了灰尘。 宁知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手上的动作依旧保持不变,过了一会儿,她呆呆愣愣地抬起脑袋,却对上一双含着戾气的眸。 这回小姑娘也不害怕了,她委屈地望着那人,话语里带着一点哭腔:“你干嘛?” 不知为何,看到那副景象,叶即景心中突然掀起一股烦闷,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可看到小姑娘委屈的神情,他揉了揉眉心,冷声道:“掉在地上就别捡了。” 宁知遥急得直跺脚:“明明就是可以吃的,只是沾了灰,撕掉就可以——” 说着,小姑娘又将东西捡了起来。 叶即景盯着她没说话,对人家喊了一通后,宁知遥就泄了气,捧着脏兮兮的包子不敢乱动。 两人大眼瞪小眼。 过了一会儿,叶大魔头愤愤甩袖离开。 “随便你。” 只留下宁知遥站在原地一脸莫名其妙。 叶即景走得很快,没有半点想要等宁知遥的意思,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他想要将此事抛置于脑后,可不自觉地那道小小地身影低头捡包子的画面再次浮现。 与五百年前那个瘦小落魄的身影渐渐重合。 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笑眯眯地出现,将热腾腾的包子塞在他手中。小女孩胳膊上大片青紫痕,和白净如瓷的包子相衬,那个画面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快吃,那边还有,阿姐再去拿。”她催促了一声,而后转身离开。 他偷偷追到巷子口,看见那道干瘦地身影跪在地上,用手一点点抠起已经被压得几乎与地面连为一体的包子,混着泥灰,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叶即景身形一顿。 他阖上双眼,喉头发紧:“师姐……” 多少年前的事了,他都以为自己快忘了。 这段记忆叫大魔头颇感烦躁,他疾步而行,直到快走出城门,才想起将宁知遥忘在了后面。 眼看天色渐晚,暮色将至,路上的行人渐渐变少,宁知遥一个人坐在街边,显得凄凄惨惨。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刚才叽叽会那么生气,她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不受师兄师姐们的喜欢,可这次她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只脏兮兮的大黄狗摇着尾巴凑上前,拼命用鼻子拱宁知遥的手,伸舌头去舔手心,小姑娘招架不住它的攻势,被蹭得“咯咯”直笑。 这么一看包子怕是不能吃了,宁知遥拍了拍它的脑袋,就地给它取了一个贴切的名字——“大黄”,而后将包子递给它,大黄一口咬住包子,快活地摇着尾巴。 一对耳朵向后伏倒,看起来极为讨喜。 宁知遥忍不住摸了摸狗狗的脑袋:“这样给你吃也不算浪费啦~” 就在她蹲在路边,与脏兮兮的大黄狗玩闹时,突然发现地上多了一道黑影。 宁知遥抬头,就看见叶即景臭着一张脸,把手一摊:“我包子呢?” 小姑娘呆呆愣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啊?” “我说我的包子呢?!” 他不是说不吃吗?小姑娘指了指身旁:“喂大黄了。” 叶即景侧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人一狗四目而对。大概是叶即景身上的杀气太重,大黄吓得浑身发抖,“嗷呜”一声,夹着尾巴夺命而逃。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你把我的包子喂狗吃???” 第7章 呼名 小姑娘一脸茫然:“你不是说你不吃吗?” 叶大魔头气急:“我说不吃,你就喂狗了?!” 宁知遥呆滞了一下,认真思考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必要的关联,然后成功把自己绕晕了。 小姑娘可怜兮兮地还以为是自己太笨,所以无法理解,她小心翼翼:“那再买吗?” 大魔头皱眉:“不用了。” 和一条大黄狗置气的叶大魔头本来并未察觉自己哪里不对,可一回头发现宁知遥看他的眼神逐渐奇怪,立马瞥开视线,凶巴巴:“蹲在这里做什么,走了!” 叽叽又凶人…… 小姑娘抬起脑袋看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继而扭过头去。 叶即景不耐烦道:“你到底走不走?” 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宁知遥慢慢挪动脚步。 叶大魔头脾气向来暴躁,瞧见她动作宛如乌龟爬,直接拎起人就走。 小姑娘虽然生气,但比起叶即景那臭脾气不要好上太多,很快就被路上遇到的小妖分散了注意力。 叶即景几次催促无果,再加上关于那些妖怪只有宁知遥才能感应到,只能拉着一张脸走在前面。 可叶大魔头光自己心情不爽怎么能行?宁知遥一发现什么有趣地东西就会叫他,而后叶大魔头就会扫一眼,将那东西从头到脚批判一遍,连带着宁知遥一块儿骂。 最初,小姑娘被骂得冒着鼻涕泡,呜呜咽咽。可到最后,这招不管用了,宁知遥依旧我行我素。 这会,叶即景走在前头忽然发现后面没声音,本以为是又被什么东西吸引走了,可他在原地等了一会,依旧不见宁知遥跟上来。 大魔头懒得走回去,放出神识准备去探那小东西到底走到哪了,可谁知灵识覆盖了大半座林子也没找到那人的踪迹。 宁知遥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 小姑娘虽然对各种东西都保持好奇,可鉴于叶即景时不时就会叫唤她一句,她倒也能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两人始终保持一段距离,不会相隔太远。 这片林子比起之前那些地方的妖怪要少的多,都不好玩了。 就在小姑娘垂头丧气时,突然注意到林子里突然发出一声窸窣的声响,而后突然竖起了一片与旁边格格不入的树叶! 宁知遥的眉毛扬起,面色激动,这个妖怪她记得!是山精!脑袋上长了一片奇怪叶子的! 书上说了这种小妖怪胆子特别小,但是长相却很可爱讨喜,不会伤人,是宁知遥为数不多看了一眼能够记住名字的小妖。 她屏息凝神小心翼翼靠近,谁就在这时,背后伸出了一根藤蔓倏地缠住她的脚踝,还不等她发出声响,就被捂住了嘴直接拖进了林中。 - 等到宁知遥回了神,睁开眼后才发现自己被吊在半空,她望着脚下空荡荡的,心里有些害怕。 低头望着身上的枯藤,就在小姑娘思索着怎么下去时,突然一个以数条藤蔓汇聚成人形的东西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它抬起形似人手的东西,轻轻戳了一下宁知遥的额头,一根细嫩藤蔓顺势缠上来,轻抚着她的面庞。宁知遥脸上的皮肤柔嫩,不一会儿就被划出一道血丝。 可这道血丝还未出现多久,就被那根藤蔓给吸食干净了。 察觉脸上的丝丝疼意,宁知遥缩了缩脖子:“你、你想干嘛?” 那藤妖噗嗤笑了一声,开口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当然是吃你的血肉。小朋友,你这灵根可是至纯净,吃了可是大补的——” 宁知遥似懂非懂地望着她,思考着这个奇怪的藤蔓是怎么发出人说话的声音,她组成的人形“身体”中间好像是空的……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一定会吓得跪地求饶,可小姑娘好像听不明白,她好奇地问:“什么是大补呀?” 藤妖:“……” “是助我彻底化成人形。” 宁知遥还是不明白:“可、可是师父说妖怪们也可以靠自己化人形的。” 虽然从前经常被妖怪追,但那些妖怪是直接扑上来的,从来不解释意图,是以小姑娘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嘛。 “靠自己修炼化形?”藤妖颇为不屑, “像我们这类妖怪,化形怎么说还得要三五百年,可是吃了你就不一样了。” 小姑娘眼神一亮,又问:“那吃了我,要多少年呀?” “十年。” 她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在心里胡乱掐算了一通。虽然算不明白,但这并不碍事,就是很多对了。 “哇,可以少好多好多年欸!” 原来遥遥还是有用的,而且还那么厉害! 望着宁知遥一脸兴致冲冲的模样,藤妖陷入了沉思:“……” 从前捉来的那些人见它要食血肉,无一例外都吓得痛哭流涕、跪地求饶,可这次的小姑娘怎么那么奇怪,还一副很高兴的模样? 它虽能言语,但并未化形,只是开了一点灵智,比起宁知遥下山遇到的那些妖怪要低等许多。 最初它只是攀附着一座乡镇私塾旁的一颗老树下,后来日日听那人族先生讲课,对人间的学问也稍有耳闻。 藤妖略有迟疑,难不成这个人族在“扮猪吃老虎”? 虽然这么看着好像又蠢又呆,其实背后是位修真大能? 对于人族的狡猾的性子还是有所了解,它们这些做藤妖的,对于一些修士来说可是上好的炼器材料,尤其是像它这种开了灵智的,更是修士眼中的“香饽饽”。 藤妖微眯双眼,难不成这人是想趁机动手把它抓走炼器? 目光下移注意到宁知遥身上挂得储灵囊,足以证明这人就是门派修士。 听闻人族修士一般都是在入门一段时间后才会下山,它见过许多门派弟子,最小都十五六岁的模样,它才不信一个四五岁小奶娃娃就被这般轻易放出来。 这其中一定有诈! 想到这里藤妖立马将缠绕在小姑娘身上的藤蔓收回,宁知遥还未反应过来就从半空落下,“啪”地栽倒在地。 好在地上都是些干草,这才不至于摔得那么凄惨。 小姑娘双眸泛着水渍,委屈巴巴地揉着摔疼的屁股,慢慢爬起身。 可看在藤妖的眼里—— 呸!还在装,果然是卑鄙狡猾的人族!好在它聪明,不会轻易上了这人族的当! 藤妖如今还只是用藤蔓汇聚的似人形状,并未有真正的人面,宁知遥虽看不出这藤妖究竟在想什么,只是感觉周围气压有些不对劲、 它好像……生气了? 她寡了寡嘴,努力回想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会惹怒这个藤妖,可思来想去都没明白。 比起那些张牙舞爪长相可怖的妖怪看起来是在亲切太多,宁知遥也没有觉得很害怕,瞧见如今气氛沉闷,小姑娘便想搭话。 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宁知遥只知这妖怪似乎是由藤蔓变的,便问:“藤妖姐姐,你为什么生气呀?” 藤妖其实是想要离开的,毕竟它修炼到此万分不易,不能走错半分。它不打算理会,可谁知暗中一股力量强行逼迫着它开口。 心中虽有疑惑,但藤妖还是回答她了。“你们这些修士,不就是想捉我回去炼器,若是我出手了,定会有什么灵器将我捉住,我才不会上了你们这些卑鄙小人的当!” 瞧见它误会了,小姑娘连忙摆手解释:“我没有!” 藤妖一副“我才不上你的当”的模样。 “真的没有!”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的真实性,某人立马将身上的东西全都翻出来,藤妖仔细瞧了一圈,好像确实没有什么能够收妖的灵器。 化作人手的藤条晃呀晃,它望着宁知遥,陷入沉思,难不成真的是自己多疑了? 瞧见对面似乎被自己说服了,宁知遥这才松了一口气,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在敌人面前揭自己老底。 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不要让别人误会,有事一定要说清楚,这是师父教给她的。 只是她忘记了清丰真人后面又叮嘱了一句,对于妖怪或是其他不熟悉的人并不不适用。 藤妖是在站得太高了,宁知遥仰着脑袋,脖子有点酸,便开口:“藤妖姐姐,你可不可以下来一点,我这么看你,脖子好疼……” 意识到这人并非是真的“扮猪吃老虎”而是真的傻后,藤妖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又听宁知遥说话间透着一股傻气,现在更加确定了。 它心道:下来也可以,只不过那时,这愚蠢的人族就该化作土中的养分了。 可谁知,这一念头还未付之行动,藤妖就以八百米坠落的速度“啪”地一下,被拍在了地上! 宁知遥被这么大的动静吓了一跳,本能退后两步,可看对方许久没反应,又担忧上前蹲下身:“藤妖姐姐,你怎么了?” 它几乎是眦目欲裂:“我没事!” 宁知遥伸手拍下藤条上的尘土,想要将妖扶起身,奈何她的小身板根本支撑不动它,只能对它道:“藤妖姐姐你快站起来吧,我扶你不……” 最后一个“动”字还未出口,面前突然刮过一阵风,耳畔边传来“腾”的一声,藤妖拔地而起! 宁知遥:“……” 藤妖:“……” 每次自己做什么动作时,好像都是受这人族指使,藤妖咬牙切齿:“卑鄙人族,你背后是不是又在玩什么花样?!” 宁知遥咬着手指,眼巴巴地:“我没有。” 藤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突然注意到她手中的卷轴:“你这是什么?” “是《白泽图》呀……” 藤妖:“……” 他们藤妖一族,因为最多也只是修行到她这种半人形,是以根本不会像其他妖怪一般会有自己的其他名字。 它的曾祖曾被人收服,将“藤妖”之名记录在册,是以这个禁制对他们一族子子孙孙都有影响。 方才这卑劣人族能够随意变动,定是因为用了呼名术! 当初听闻《白泽图》是为人族驱逐一些山野精怪所著,上修界那些人又教了百姓一种简单术法,只要将《白泽图》中的妖怪的样貌名字记在心中,一遇上妖怪,叫出它的名字便能驱赶,以此来保平安。 驱赶妖怪,保平安只是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的一种简化术法。 真正的呼名术并非那么简单。 一些人族修士能利用这种术法辅助从而斩杀千年大妖,但也仅仅是辅助罢了。 可这个小姑娘却能够以妖怪之名来驱使妖怪,控制妖怪的行为,定是将“呼名术”修炼到了极致。 只是…… 它听过族中前辈说,这些人在使用呼名术必定周身会有灵力波动,若是在此空隙中逃跑至十里之外,就可以不受禁制。 可方才它根本没有在这人身上探出半点灵力,而且从唤名到被迫执行命令之间的间隔比起族中长辈说的要短上许多。 周身晃动的藤条不自觉地朝后缩了缩,藤妖心中愤愤,人族果然都像族中长辈所说的那般,卑鄙又无耻! 装小孩欺负妖怪! 啊呸! 被呼名术定住身的藤妖怒气冲冲的瞪着她。 丝毫不知情的宁知遥一脸无辜:“藤妖姐姐,你为什么不动呀?” 藤妖:“……” 宁知遥并非是故意而为,只是她的呼名术学得并不到位,时灵时不灵的,偶尔用的时候就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 藤妖看着她满脸无辜的模样,心中积怨更深,周身的妖气愈发浓重。 瞧它不动,应该是不打算吃她了,想起自己和叽叽走丢,而她又不认得回去的路,小姑娘戳了戳它的藤枝,认真劝说:“藤妖姐姐可以告诉遥遥回去的路怎么走吗?” 她的话才说完,霎时间,一道强劲的妖气夹杂汹涌的气流以藤妖为中心散开! 系哦啊姑娘一个重心不稳,踉跄了几步,瞬息被掀飞了出去。 藤妖挣脱了呼名术的钳制,交错庞杂的藤蔓倏地朝宁知遥而去,欲要吞食她的血肉。 眼看数道藤蔓就要追上,突然一道气流轰然而落,夹杂着风刃将藤蔓齐齐斩断。 宁知遥还没来得及回神,就被一只手给捞走了。 那妖怪本体为藤蔓,与山林混为一体,气息极为难寻,好在方才宁知遥身上还带着昆仑镜,叶即景身上的封印于昆仑镜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以他率先进入昆仑虚空,再从镜中出来,这才找到了宁知遥。 这类藤妖的再生能力极强,一般人难以对付,藤妖张牙舞爪想要上前,可叶即景出手就击中了它的妖核,直接捏碎。 藤条瞬间失去生气,重重地落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瞧见危机解除,小姑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轻呼了一口气,然后从叶即景怀中跳出。 她抬头想要说些什么,可话还未出口,就听头顶传来叶即景劈头盖脸地斥责声。 “你没事瞎跑什么?” 小姑娘愣了一下。 很多小朋友无论做了什么事,被人斥责一顿后,第一反应就是哭和委屈。 宁知遥就是典型的例子。 就在叶即景以为她下一秒就会哭出来的时候,小姑娘眼睫微颤,望着他凌乱的发丝,突然冲他傻笑。 叶大魔头:“……” 真的傻了? 小姑娘才不管对方怎么想,净顾着自己高兴:“叽叽这是在关心我吗?” 刚才叽叽看起来好着急,虽然都是凶人,但她总觉的很不一样。 叶即景冷哼一声,若非因为昆仑镜她早该死了千百回。 关心她?做梦! 拉着一张脸,他立马否认:“没有。” 宁知遥才不信,她信心满满地搬出了师父的话:“师父说了,打是亲骂是爱,叽叽刚才一定是在关心我,才那么生气的!” 叶大魔头闻言,勾了勾,转身指着那株枯死的藤妖:“那这个被我打死的呢?” “……” “这个不算……” 第8章 小红花 残卷中第一只遗落的妖怪大致是在东南方向,鉴于宁知遥对妖怪所在之地的感应时灵时不灵,二人兜兜转转,一连几日连个有人的地方都没见着,除了山,就是山。 所幸就在叶大魔头处在爆发临界点时,二人终于抵达了一座城镇。 叶即景不喜人多喧杂之地,但无奈需要问路,是以一入城池便隐去了身形,默默地跟在宁知遥身后。 瞧着宁知遥揣着个破钱袋,就一块银子还稀罕得不行,叶即景直接掏出几块灵石扔给了她叫她去当铺换钱。 最初当铺掌柜瞧见来的就宁知遥一个小娃娃,连当铺的台子都够不着,本打算打发她走的,谁知小姑娘财大气粗直接掏出了上品的紫晶灵石。 掌柜左右张望也没瞧见什么大人跟着,便以为是哪个返老还童的修士大能,恭恭敬敬地替她换了银票。 一炷香后,小姑娘心惊胆战揣着兜里的厚厚一叠银票,走路都有些不利索,仿佛踩着棉花,轻飘飘的。 她神情恍惚,暗自在心底盘算着这些钱够吃多少包子,可小姑娘的算术水平仅限于十只手指头,立马就把自己给绕晕了,还差点撞到路边来往的车马。 好在叶即景眼疾手快,及时捞住了她。 叶大魔头将她提溜回来,正打算将她臭骂一顿,谁知小姑娘忽然眨巴着眼睛,一脸诚恳地望着他。 “叽叽,我、我可以抱你大腿吗?” 师父说过,若是以后遇上有钱人,一定不要忘记抱大腿,这样他们师徒二人就可以一辈子不愁吃喝,顿顿肉包。 一想到这里,小姑娘更来劲了! 叶即景:“?” 小姑娘声情并茂,满脸崇拜:“你好有钱,能够我吃一辈子的包子。” “……” - 两人打探到,附近能与残卷零碎线索对得上的只有一处名为南陵的小村落,不过去那边至少还有几十里路,宁知遥撒欢跑了一整天,累得连一步都不愿意走,两人便在城中的一家客栈歇脚。 入夜。 叶即景盘腿坐在榻上,闭目休憩。 虽然那日将秋华净夺走的灵力拿回,但因为离体近百年的原因,上面沾染了那个蠢货身上的气息,他没办法直接化为己有,只能一点点炼化。 前些日子已经吸收大半,如今只差最后一点了。 感受到灵力在浑身经脉处缓缓流动,灵核中的力量逐渐增强,与当初宁知遥所下的封印相抵。 那道封印肉眼可见地变小了,他很快就可以彻底摆脱封印了,想到这里,大魔头紧皱的眉头稍稍有所平缓。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叩门声。 叶即景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除了宁知遥还会有谁? 相比于从前,宁知遥的话实在太多了,聒噪得像只小鸭子。 叶大魔头并不打算理会,继续安静地坐在原地装死,想要等那小东西自讨没趣,而后离开。 敲了一会门,没人理她,小姑娘也不气馁,她贴在门上,轻声问候:“叽叽,你睡了吗?” “……” “叽叽?” “你理理我——” “叽叽,你真的睡了吗?” 叶即景:“……” 就算真的睡了,也该被她吵醒了。 烦躁的情绪在眸中翻涌,大魔头按捺住想杀人的冲动,咬牙道:“进来!” 叽叽果然没睡! 宁知遥眼角一弯,露出一个果然被我猜中的表情,然后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房门。 小姑娘的动作并不算利落,甚至还有些笨拙,可她那副极度小心的模样,让人实在忍俊不禁。 “吱呀——” 门被推开了一个小缝,灯光阴影下,宁知遥小心翼翼地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 直到将门完全推开后,叶即景这才看清她的模样。 小姑娘披头散发,只穿着亵衣,手里抱着一条被子。 宁知遥如今的体态只有四五岁的模样,客栈准备好的被子虽薄,但卷成一团也占些地方,小姑娘环臂只是堪堪将其抱住,但无法顾及到被角,只能拖着走。 “……” 叶即景沉默了一下。 如临大敌,大魔头面色阴沉:“你过来做什么?” 小姑娘浑身上下差点就把“来投奔”三个大字写在脸上,她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直接将被子放在叶即景身旁,一双小肉手撑住床边,抬起小短腿然后翻了上去。 瞧见叶即景一直盯着她,为了缓解尴尬气氛,小姑娘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说明来意:“遥遥一个人怕,遥遥今天和叽叽睡——” “???” 前些日子,二人一直都在荒山野岭中,都是随便找个山洞或是树凑活一晚,说起来今天还是第一次住客栈。 最初,宁知遥还有些怕他,可后来才发现,叽叽虽然很凶,天天瞪她,有时候还会说她笨,但是从来都是装装样子,还救过她几次。 宁知遥能考虑的东西不多,善恶这个概念对她来说太空泛了,虽然叶即景动手杀人时确实很可怕,但她也大概摸清了他的性格,叽叽的性格是暴躁了一点,但比起从前遇到的那些对她避让三尺的人好上太多。 如此一来,小姑娘对他越发亲近了。 将自己抱来的被子在他身边铺好,为了不打扰叶即景继续打坐,小姑娘很是善解人意地缩在最角落。可还不等她安安稳稳躺下,一阵风声掠动,她就被人提着后颈拎起来了。 叶即景凑近,与她平视,拉着一张脸,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可小姑娘乌亮亮的眼睛眨呀眨的,笑得纯真无邪。 最初,叶大魔头是想直接把她扔出去的,只是他稍有些动作,就感觉到手臂传来一阵灼热。 昆仑镜的封印在警告他。 他冷哼一声,嫌弃:“你都多大了。” 小姑娘眼角一弯,唇边露出两个小梨涡,伸出爪子示意:“遥遥今年五岁啦~” 五岁?叶即景的眼神变得晦暗,宁知遥对自己的认知只有五岁?从两人拜入上玄门到现在都快五百年了! 可考虑到这人缺了一魂,还没了记忆,他并未反驳。 不好直接扔,也不能直接骂出去,宁知遥一哭起来没完没了,大魔头尽可能让自己心平气和:“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都是一个人睡。” 宁知遥鼓着腮帮子“可是,那是你呀——” 叶即景:“……” “长那么大还要和别人睡,丢不丢脸?” 小姑娘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遥遥不怕丢脸!” “……”他嫌丢脸。 一来二去,叶即景被堵得无法可说。 小姑娘瞧他不说话了,顺着杆子就往上爬:“那叽叽就是同意啦?!叽叽真好!” “……” 暗自瞥了宁知遥一眼,叶大魔头劝服自己,反正就是一个小丫头,一点点大也不占地方,大不了等会睡着了再送回去。 可人算不如天算—— 宁知遥一骨碌钻入被子,然后乖巧地躺好,就在叶即景起身准备到一旁坐一会,等她睡着时。 小姑娘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 “?” 下一秒,叶大魔头眼睁睁看她从怀里掏出一本故事书来。 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叽叽,遥遥睡不着,想听故事。叽叽给我讲故事好不好呀?” 叶大魔头的表情宛若见了鬼,他迟疑了一下,反复确认方才听到的是“讲故事”,而不是“杀人放火”。 看他没出声,小姑娘很是贴心地问了一句:“叽叽你讲过故事吗?” 叶大魔头冷嗤一声,他叶即景一辈子什么事没做过?! ……讲故事哄孩子睡觉这事还真没。 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松口放她进来。 小姑娘也没有死缠烂打,发挥小孩子都会的烦人精神,而是是捧着肉乎乎的小脸,眼巴巴地瞧着他,一副很是乖巧的模样。 瞧他不吭声,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又问了一遍:“……叽叽可不可以呀?” 叶大魔头被迫屈辱地答应了。 当看清那本故事书上幼稚而又可笑的涂鸦,叶大魔头心中一阵寒颤。这还是自从当年他触犯门规,师姐拎着鞭条满门派追着他打之后,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 面色极为不自在,他咳了几声,几乎是咬牙切齿,用他那低沉的嗓音:“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兔子出去玩……” “然后就被狼吃了。” “后来呢?” 叶即景一本正经:“后来故事就讲完了。” “?” 宁知遥一副“我才不信,你骗人”的表情,这本故事书师父都快给她说烂了,虽然小姑娘还是不记得上面写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个故事没有那么快结束。 可对上叶即景义正言辞的目光,她极为不情愿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咬着手指道:“那就讲下一个故事。” 叶大魔头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这小屁孩要求还真多。 他心叹一声,连书也不堪,随口就来:“从前,有个五岁的小孩……” 遥遥好像没听过这个故事欸! 小姑娘眼神一亮,立马打起了精神。她扑腾起身,满眼期待:“然后呢?然后呢!” 叶即景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啪”地将本子合上:“然后天黑了,她该睡觉了。” “……” 这本故事书还是师父送她的,她反反复复听了许多遍,虽然完全记不住,但模模糊糊也有个印象。 叶即景在骗她,小姑娘心中也明白。 可是她唯一想不通,叽叽为什么要这样讲故事呢? 师父说过,凡是不能看表象,要认真思考里面的内容。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宁知遥认真地托腮思考,她一定要找出叽叽这么做的原因! 暗自瞥了一眼叶即景为难而又暴躁的神情,小姑娘忽然瞪大眼,恍然大悟——叽叽乱讲故事一定是因为只认识这几个字,但是他又不想被自己发现! 可是为什么不想被她发现呀? 小姑娘一脸讳莫如深地盯着叶即景。 她思索了一会儿,立马找出了答案——因为叽叽怕丢人! 宁知遥缺了一魂,心智和四五岁孩童一般,而且比起她的“同龄人”来说也不太聪明,但她偶尔会灵光一现。 脑回路极为清奇,自成一套“严密”体系,而且还能自圆其说,清丰真人有幸领教,差点被她弄到自闭。 仿佛发现了一件特别了不起的秘密,宁知遥兴奋不已,似乎想到什么,她立刻从叶即景手里夺回了故事书,放到二人之间平坦好。 她摸了摸鼻尖,挺直了小身板,一脸正色:“叽叽,我们来玩先生教书的游戏好不好?” 叶即景:“……” 刚才不是还在讲故事,现在怎么开始玩游戏了? 如今摆在他面前一共有两条路,一条是给小屁孩讲故事,另一条就是被小屁孩教识字。 他一条路也不想选,如果可以他想直接弄死她。 可叶大魔头一低头就对上那双期待的眸子:“……” 瞧见那人半推半就,算是答应了,小姑娘欢呼一声,高兴得直拍手,从前她看见师父授课心中羡慕不已,可是整个门中没有比她更笨的小朋友了,是以想当“先生”教课的念头一直埋在她心底。 虽然她自己认识的字并不多,但是教叽叽一定够了! 她兴致昂扬地拉着叶即景一字一句教,那认真的劲儿让叶大魔头几乎当场奔溃。想当年除了师姐之外他从未怕过谁,虽然她们就是同一人…… 可性格上毕竟还是有所不同…… 最初对付宁知遥,他还是吊儿郎当,想要浑水摸鱼,谁知她实在太较真了。 大魔头只能被迫稍稍收敛,“端正”了态度,祈祷赶紧让她教完,赶快睡觉。 好在这故事书上的字并不多,都是以一些图画为主。没过多久,遥遥小先生就授课完毕了。 这倒也罢。 可小姑娘还觉得不过瘾,煞有其事地摇头晃脑,口齿含糊不清:“孺、孺……教也。” 叶即景深吸一口气,纠正她:“那是孺子可教。” 宁知遥的小脑瓜子记不了那么多东西,被人纠正也不觉得有些丢人,只是傻兮兮地咧嘴傻,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就在叶大魔头以为自己终于解放了,谁知小姑娘又不知从哪弄出一只笔,和朱砂红墨,叫他把手伸出来。 叶大魔头扬眉,下意识避开:“做什么?” 经过这一遭,宁知遥的胆子越来越大,秉着自己还是“小先生”的身份,根本不和他客气,直接拉过他的手,然后摊平,在他手背上画了一朵——小!红!花! 身躯一震,他陡然暴怒。 该死!!! 她竟然敢给他画这种东西!? 叶大魔头当场炸毛,可小姑娘浑然不觉周身气压似乎降低了许多,她憨笑解释:“师父说了,听话的小朋友可以奖励一个小红花。” 回想着从前师父哄自己的场景,宁知遥晃着小脑袋,学着记忆中师父的模样,“叽叽今天很听话哦。” 他叶即景活了几百年,横竖还不知道“听话”两个字怎么写,就连宁知遥从前也从未这般对他,现在她居然……居然将“听话”两个字放在他身上?! 手背那朵小红花墨迹还未干,宁知遥的画工只能说勉强还能看出个大概样子形状。 一朵小红花画得又胖又圆,叶大魔头盯了许久,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嘁!幼稚!” 可“幼稚”二字听在宁知遥耳朵里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在她的意识中自己就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幼稚一些又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折腾完毕后,小姑娘扭头看着身旁闭眼装死的叶即景,总算有了困意。 连续打了几个哈欠后,小祖宗终于准备睡觉了。 翻来覆去,最后小姑娘钻进他的怀里,想要抱抱睡。可奈何她一凑上去,叶即景就往后推,直到没地方了,叶大魔头这才不躲了。 小姑娘在他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这才满意地闭上了双眼。 黑暗中,直到怀里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叶即景才突然睁开眼。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的目光落在小姑娘肉乎乎的面孔,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决定跟着宁知遥,只不过是想要解开封印以及寻仇。他告诉自己不能操之过急,努力想要平复自己的心情,却依旧无果。 一个是曾经的天下第一人,一个是正事不记,说话都含含糊糊的小笨蛋,任凭是谁,都不可能将他们联想在一起。 在相处之中,叶即景也努力想要将这两人区分开。可是…… 归根到底,宁知遥就是师姐,师姐就是宁知遥。 她们就是同一个人,他无法区分。 他所有的恨意会随她的举动不自觉汹涌而出,曾经二人的回忆也亦是如此。 虽然脾气有了许多的改变,比起从前有了更多小情绪,但是师姐那么多年来的习惯依旧没有改变。 只有他知道,他那表面看似孤傲强大的师姐就算修炼多年也依旧没有辟谷的习惯,贪嘴又没有安全感。 一直都是如此…… 第9章 隐妖(1) “妖怪啊,这村子附近的林子里到处都是。”老伯放下扛在肩上的锄头,“不过都是些不害人的妖怪。” 他们在第二天前往南陵的路上遇到了这位同回村子里的老伯。为了避免找错地方,小姑娘立马跑上前去打探消息。 可《白泽图》的提示就是在这里,是遥遥又记错了吗?宁知遥将手中的卷轴翻来覆去,实在找不出异样,最后灰溜溜地耷拉着脑袋,一脸沮丧。 “不过——” 老伯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些妖怪和村里多年互不干扰,只有一个妖怪喜欢往村子里跑。” 小姑娘立马打起精神,眼睛发亮:“是什么样的妖怪呀?” “没见过。” “?” 小姑娘小声嘀咕,“不是经常往村子里跑吗?” 老伯乐呵呵地:“小姑娘,我可没有诓你。是因为我们都看不见那妖怪,村子里的人都说他会隐身,因为在谱册里找不到对应的妖怪,大伙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就唤隐妖。” 隐妖? 小姑娘依然不能理解,她揉了揉鼻子,举手提问:“可、可是看不见怎么会知道他跑进村子里呀……?” 老伯哈哈大笑,边走便道:“这个你在村子里住几天就知道了。那妖怪每隔几天就会进村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有了老伯领路,宁知遥叶即景二人很快抵达村口,还未来得及进去,就听见村子里传出一个男人杀猪般的惨叫声。 老伯似是习以为常,摇头笑了笑,扭头对宁知遥道:“你们运气好,隐妖这不就来了。” 他话音一落,宁知遥迫不及待地顺着声音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的男人大步流星,而后被石头绊倒,跌了一个踉跄,就连鞋都掉了。可男人顾不上去捡,一骨碌爬起身,头也不回撒腿就往村外面跑,边跑边嚎:“……别打了!!!” 虽然她承认自己很笨,但他怎么看都是一个凡人,哪里像妖怪? 小姑娘心存疑惑之时,老伯指了指他身后,提醒道:“不是这个,是在后面。” 宁知遥眨了眨眼,目光稍微往后挪了挪,这才注意到男人后面还追着一个腾空飞起的……扫帚? “这后面举扫帚追着秦三打的就是那妖怪。” 小姑娘伸长了脖子,使劲瞪大眼,除了一个腾空的扫帚外好像什么也没。 她使劲揉了揉眼,好像又能看见一点,扫帚下面有雾蒙蒙的东西。 叶即景微眯双眼。 他放出神识,居然什么也看不到,而且察觉不到任何一丝妖气。 周围的村民似乎也都习以为常,趁着天马上就要黑之前各忙各的,也有不少做完农事清闲之人,听闻动静跑出来看热闹。 老伯解释道:“搁前面跑的是村里的老流氓,叫秦三,整日混混日子,偷鸡摸狗的,手里闲不住。一些年轻人都搬到了离城近些的地方,这里多数都是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手脚不利索,拿他没办法。” “隐妖隔三差五就会来村子里。” 根据老伯所言,这隐妖也说不上什么好妖怪,平日里喜欢偷偷跑进村子里做些坏事,今日是将人晾晒的衣服渍上水,明日就是偷偷拔哪家老头的胡子,混账事干了不少,但好歹也有分寸。瞧见秦三那流氓做坏事偶尔还会出来教训一番,是以村子里的人也渐渐接受了隐妖的存在。 就在这时,老伯听到村子东边角有道声音唤,忙道:“这天色不早了,我先去放个东西,你们今夜留宿吧?这附近没有城镇,村里也没有客栈,洪婆那有两间空屋,等会我和她打声招呼,领你们过去——。” 那边催促声又起,老伯不等他们回应忙不迭离开了。 小姑娘刚想说什么,就见老伯走了,她悻悻收回目光,然后将注意力放在了隐妖秦三那边。 师父告诉过她不可以随意打断别人做事,是以小姑娘乖乖站在一旁等候,就看着隐妖追着秦三。 隐妖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追上了秦三,小姑娘隐隐约约看到他好像聚成了人形,上前一脚踹倒秦三,而后骑在了他的背上。 宁知遥张了张口:“……叽叽,我好像看见他了。” 连他都看不见…… 叶即景忍不住低头多看了她几眼,只见宁知遥聚精会神,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配上这种严肃的表情,有些滑稽。 他“嗯”了一下,抬头朝扫帚方向望去,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叶大魔头似乎有些不甘心:“喂,你是怎么看到的?” 小姑娘摇头:“不知道,就突然看见了。” “但是遥遥只能看到一点点。”宁知遥形容不上来,想了许久,“像雾和朝池子里扔石头一样。” 虽然形容得很怪异,但叶即景还是听懂了。 路边一个老妇人听见宁知遥的话,迟疑片刻突然扭头问:“小姑娘,你可看得清那妖怪长得什么模样。” 她老实回答:“看不到。” 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形状。 老妇人眼神中划过一丝落寞,可情绪立马就被掩下,她笑了笑:“好,谢谢小姑娘了。” 宁知遥就一直盯着隐妖瞧,那妖怪似乎收拾够了,将扫把一丢,起身就打算离开。 小姑娘一把拉住叶即景的衣袖:“叽叽,他要走了!” 若非刚才宁知遥拦着他,从那扫帚开始乱飞他就要动手了,大魔头哼了一声,刚准备动手直接将其捉拿,可一道风刃落下,竟然直接劈了一个空。 叶大魔头似是不可置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他什么时候退化到连一只妖气都闻不到的小妖也打不中的地步了? 可是叶大魔头什么也看不到:“方才那风刃——” 小姑娘缩了缩脖子,“直接穿过去了。他好像没有影响……” 大魔头的面色阴沉了几分:“跑哪了?” “看不到了……” 看着两人举止言语怪异,而且这村子里几十年也见不着一个外人。 目光宁知遥叶即景一大一小身上,老妇人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你们是……” 宁知遥对旁人几乎毫无防备,三言两语就把此行目的告诉了老妇人。 眼角泛起数条褶皱,她笑:“原来是两位小仙君呀。” 从前一直在门派中做老幺,而且她几乎什么也没学会,如今出来了,被人称作小仙君,宁知遥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挠了挠头,冲着对方就是傻笑。 叶即景冷冷瞧了她一眼,没吭声。 因为《白泽图》对于下修百姓影响甚深,放到几十年前几乎人手必备一册,还是这些年妖怪没有那么猖獗才稍有松懈。听闻二人是为《白泽图》而来,老妇人的话语间更加恭敬了。 恰好这时,将东西送回去的老伯回来了,看到老妇人,他乐呵呵地上去打招呼:“洪婆,我这刚好要去找你呢!” 这村子里的民风淳朴,老伯只是打了一声招呼,被唤作“洪婆”的老妇人一口就答应了。 宁知遥蹦蹦跳跳地跟着她就往村子里走。 洪婆告诉他们那妖怪就一直就在这附近,有近二十年了,跑了一时,过些日子就会回来的。 给他们腾出空房间,重新铺好新的被褥,洪婆又招呼他们一块吃饭。 宁知遥啃了一天的冷包子,这回吃到热腾腾地饭菜,别提多开心了,两条腿在桌下晃呀晃的。 叽叽从头到尾拉着一张脸不吭声,小姑娘为了活跃沉闷的气氛,一会夸这个好吃,一会夸那个好吃的,将洪婆哄得笑得合不拢嘴。 瞧见小姑娘嘴边沾了饭粒,洪婆伸手替她抹掉:“遥遥觉得好吃,就多吃些。” 毕竟是在别人家,小姑娘很懂礼貌:“没事,遥遥没有很饿。” 叶即景环臂坐在一旁,看她吃了三大碗,连锅底都给人家掏干净了。 第10章 隐妖(2) 饭后,宁知遥就蹲在院子撒欢追着萤火虫玩时,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宁知遥回头,蹲下身望着那东西,扭头对一旁洪婆道:“洪婆婆这个是什么呀?” 洪婆打着灯走过来,将东西往堆放杂物的屋子里挪了挪:“这是小孩子用的摇椅。” “小孩子?” 洪婆笑:“是阿婆我的。” 宁知遥左右张望,可是她来了那么久,这里除了洪婆婆的丈夫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那他现在在哪呀?” 上好门锁,洪婆动作一顿,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走丢了。” 她一边拉起宁知遥往屋里走,一边解释:“二十年前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就走丢了。” 洪婆告诉她,十五年前的一场暴风雨前夕,她与孩子他爹忙着收拾农务,以此来减少损失,一时间没有闲工夫这孩子,谁料就跑不见了。 他们冒雨上山寻了许久都没找到,孩子他爹因为上山寻人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跌倒了骨头,后来走路就不方便了,年轻时倒也还好,现在年纪大了,各种毛病也就出来了。 “孩子的尸骨至今未找到,我心存侥幸,就当胜儿还在某个地方活着……” 话还未全部出口,老妇人已经怆然落泪。 宁知遥瞧见洪婆落泪,顿时手忙脚乱,想了许久也憋不出一句话:“洪婆婆,我……” 被她一脸为难,笨嘴笨舌的模样逗笑,老妇人吸了吸鼻子,抿唇笑道:“谢谢遥遥。阿婆现在已经不难过了。” 小姑娘眨巴着眼,仔细抬头去辨别洪婆婆脸上的情绪。她歪了歪脑袋,可是婆婆虽然在笑,但遥遥还是觉得她很难过。 恰逢这时,屋子另一头传来叶即景呼声,和洪婆打了一声照顾,小姑娘立马撒开腿就朝声音方向跑了过去。 望着那小小的背影,不自觉又和记忆中那蹦蹦跳跳的背影重合,她一度差点落下眼泪。 若是她的胜儿还活着,只怕孙儿都这般大了吧? - 叶大魔头将宁知遥叫到跟前自然不是为了什么正经事,瞧见她进来,直接将衣服丢给她,语气中带着命令的意味。 “上回你扒着我睡着了,上面全是你的口水,给我洗了。” 叶即景这随手一扔刚好将小姑娘整个人罩住,宁知遥挣扎许久才从衣服里探出脑袋,她呆头呆脑,似是不确定:“遥遥洗吗?” 大魔头坐在榻上,翘着二郎腿,冷冷地瞧了她一眼:“嗯。” 从前师父说什么也不让她洗衣服,越是不许,小姑娘越是来劲,可和师父数次请求未果,她只好放弃。 瞧见叽叽那么信任自己,小姑娘倏地瞪大眼,抱着衣服满心欢喜地跑出去:“好哒!遥遥一定会洗干净的!” 这反应倒是让叶大魔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还想着若是不答应怎么威胁才好。 瞧着那个欢天喜地撒欢跑的背影,大魔头疑惑,洗个衣服而已,她……那么高兴做什么? 恰好洪婆婆也有些衣物要洗,两人就蹲在院中,旁边放着一盏灯照明。 似乎看不下去小姑娘这粗暴的洗衣方法,看起来应该价值不菲,她忍不住提醒道:“这衣服要不阿婆来洗?” 宁知遥:“不行,遥遥答应叽叽一定会亲手帮他洗干净的。” 小姑娘特地强调了“亲手”二字。 洪婆婆只好作罢。 待到两人洗晾好衣物后,宁知遥正准备端着盆往屋里走,却瞧见洪婆婆拿着什么东西,走到了院门旁。 她好奇地跟上前,只见门的一边已经挂好了一个红通通的大灯笼,灯笼下的流苏随着夜风飘扬而起,洪婆往里面搁了灯油。 宁知遥环顾四周,村中几乎所有的院子都熄了灯,路上也没人走动,她不解道:“洪婆婆,大晚上的为什么还要在门前挂个灯笼呀?” 老妇人仰面盯着火光,陷入了沉思,直到宁知遥开口唤她这才回过神。 她长叹一声:“从前我和老头子太忙了,胜儿一个人无聊,就喜欢往外跑,经常忘了时间,等到太阳落山后才回家,我怕他瞧不清路,就会在院门前挂个灯等他回来……” 宁知遥眼神一暗,可是洪婆婆根本不知道那个胜儿究竟是不是还活着…… 洪婆笑了笑:“二十年了,都习惯……” 话音刚落,突然一道斥声如惊雷炸开:“那不孝子,就知道乱跑!等他做什么?!” 宁知遥顺着声音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老伯拄着拐杖,一瘸一拐从房门中走出。 想必这就是洪伯伯了。宁知遥来到这里后还是第一次见他,大概因为腿脚不方便的缘故,就算是吃饭的时候,洪婆婆也是给他夹了菜送进房间里,一直都没出来。 洪婆知道自己老伴十多年下来心中仍有气,她擦干了眼泪,不吭声了。 沉重的喘息声,因气愤而起伏的胸膛,宁知遥抬头望他,虽然不知道怎么形容,虽然这个洪伯伯看起来好凶,但是她总觉得要是胜儿能够回来,他应该会很开心。 就在小姑娘愣神片刻,院外的一片竹林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宁知遥顺着声音方向望去,那东西似乎发现她注意到了自己,立马窜入了林中。 虽然再看时什么也瞧不见,但小姑娘隐隐约约能够感觉的到,他就躲在后面。 - 夜深,宁知遥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鲤鱼打滚翻身下床跑到正坐在榻上屏息凝神巩固灵核的叶即景身旁。 “叽叽,刚才我和洪婆婆好像又在院子外面看到那个妖怪了。洪婆婆说她以前有个小孩,但是后面再也没回来过,那妖怪会不会就是那个孩子呀?” 叶即景瞥了她一眼:“人死后,黑白无常勾魂,带入地府,送往酆都城,鬼神精怪,除了神以外,最不容易见到的就是鬼。况且,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执念留在人间。” 小姑娘还是不明白:“可是遥遥想吃什么东西的话都会想很久的。” “……” 叶大魔头睨了她一眼,“两码事。” “哦。”宁知遥闷闷不乐地站起身,穿好鞋子就往屋外走。 “做什么去?” 宁知遥推开门头也不回:“嘘嘘。” - 宁知遥提着灯出了门,夜晚虫鸣不绝,水汽蒙蒙,衬得夜色愈发寂寥。 她按照记忆中阿嬷告诉她的路走到了院后,可谁知,这一到了晚上,小姑娘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忽然有点不认识了。 望着面前两条岔口,她迟疑片刻。 突然一个石子“啪”地一声,凭空落在了右边的小道。 这是在给她指路吗? 宁知遥并没有根据石头掉落的方向过去,而是抬起手臂,拿着灯笼左右张望了一番。 她模模糊糊能看到一团人形白雾就在站在她斜右方,她小心翼翼地朝那个东西走了过去,“……你是谁?” 那白雾似乎颇为诧异,“你看得到我?” 不过话音一落,他又暗自懊恼,小声嘀咕了一句,“差点忘了,阳间人听不到。” 宁知遥立马接话:“听得见呀。” 这一回答,倒是把对方给吓到了。 多年来一直都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存活,因为仗着别人看不见自己会做一些从前不敢做的事情。今日突然有人说能够看到自己,他浑身不自在,下意识想要转身逃跑。 可好不容易接近妖怪,只要问出名字她就可以完成任务了,宁知遥一紧张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连忙伸手上前拉他。 就连叽叽也抓不到他这东西是半透明的也不知到底碰不碰得到,宁知遥本就没带多大的期望,谁知真的一把抓住了那妖怪。 隐妖最初还有些害怕,可过了一会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深吸一口气:“你真的能看见我?” 宁知遥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只见那半透明的妖怪好似矮了一截。 好像是……跪下了? 他喊:“大仙,救我!” 小姑娘:“???” 第11章 隐妖(3) 小姑娘俨然被他这话吓到了,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可瞧见那东西似乎还是保持不动,便立马反应过来上去想要扶他。 宁知遥伸长脖子努力辨别,也没能瞧出这雾蒙蒙的一团究竟哪里才是手。 她心中纠结了一会,只能站在一旁干巴巴的:“你、你起来吧。” 小姑娘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还有,遥遥不是大仙。” 可那隐妖却认死理,继续一口一个“大仙”。 从前这片村子不是没有修士能人路过,这方圆百里内,没有任何人甚至是妖怪可以看见他,他等上了许多年这才好不容易遇上一个。 在他印象里,能比那些看起来很厉害的修士妖怪更厉害的,自然就是大仙了。 盛情难却,宁知遥只能红着脸勉为其难地默认了这个称呼。 好在小姑娘并不算太傻,瞧见对方有求于自己立马从怀里掏出《白泽图》,方才睡前她翻了一遍小本本,又把上面的东西看了一遍,这才那么快就想起自己的任务。 《白泽图》一事,隐妖在这些年穿梭于山野之中早就听到其他妖怪谈及过,自然也明白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的。若是被记名在册,妖力以及行为定会有所限制,可隐妖心中计量着反正他那点微薄妖力也无用处,便答应只要宁知遥替他完成心愿,就就乖乖将名字奉上。 就这样,一人一妖一拍即合,很快达成了共识。 就在隐妖迫不及待想要将自己的请求告之于宁知遥时,小姑娘脸色一变,立马抬手表示停下。 她呵了一声:“等一下!” 而后小跑着离开原地。 “啊?” 隐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追上去, “大仙,你干嘛去?” “嘘嘘。” 小姑娘很快消失在拐角尽头,不过一会儿她又探出脑袋,一脸严肃,“不许偷看嗷!” 隐妖:“……” - 最开始,宁知遥是打算把隐妖直接带到叶即景哪里去的。 虽然这只是师父给她的任务,但小姑娘对自己的认知还是一个小孩子,身旁有了看起来更为“年长”的叶即景,她下意识就像去寻求“大人”的帮助。 可是她正准备领着隐妖进院时,却瞧见隐妖望着院门挂着的大红灯笼,怯生生地不敢向前一步。 小姑娘疑惑地回头,他刚才不是很着急吗?: “你怎么不进来呀?” 隐妖退后了两步,有些迟疑,他揣着手站在门口,然后对宁知遥摇了摇头。 小姑娘也不为难人家,见他不肯进来,就从院子里退出来了,两人就蹲在院门前的灯笼下,灼热的灯油味在空气中蔓延。 隐妖告诉她,不是他不肯进去,而是他——进不去。 他在这片地方逗留了十多年,最开始只是一个孤魂野鬼,从有意识开始他就一直在这里,没有生前的记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直到一次我瞧见这个村子里死了几个人,地府门大开,鬼差们从地缝中钻出,将这些人魂带走。那时我已经在这片地方晃荡了许久,不知到底该去往何处,我便追上前想让他们将我一起带走。但是去地府也要讲究来历,我不记得生前之事,而他们无法确定我的身份,就拒绝了。” 隐妖回头看了眼院子,接着道:“从这以后我便开始四处打探,从村子里百姓的闲谈中得知,这户人家丢过一个孩子,因为恰逢暴雨,恐怕是凶多吉少,估摸着早就离世了,而时间恰好能对上。是以我又跑去找鬼差告诉他们我的来历,可是鬼差说这些还不够详细。” “我又折了回来,继续打探,我从旁人口中得知自己生前极为顽劣,喜欢胡闹。父母忙于农事,却不懂得体谅,想要引起父母的注意,便在经常偷偷跑出去躲起来,以躲在一旁看父母满心焦急地出来寻自己为乐。那次恰逢农忙,估摸着又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跑出来的。” 他愧疚地低下脑袋:“只是那次却因顽劣的性子酿成大祸,正逢大暴雨,阿爹出来寻我时不慎摔了一跤,落下病根。” 小姑娘想了一会,问他:“那这样不是知道前因后果了吗?为什么不去找鬼差呀?” 隐妖摇了摇头:“因为不再是人魂了。” “人死后,魂魄离体是无法在阳间逗留太久的,但是在打探这些消息期间,我因误吞了一个死去妖怪的妖丹,从而变成了妖怪。” “所以无法再入地府轮回。” 宁知遥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呀,好像和洪婆婆说的八九不离十。 那他的愿望难道是重新入地府?可是她不会呀。 小姑娘一时犯了难。 似乎没有察觉到宁知遥为难的神情,隐妖接着道:“变成妖怪,一直留在人间也未尝不可。因为心中有愧,所以才想以自己的绵薄之力继续尽孝。大概是上天怨我生前太过于爱玩闹、躲藏,才让父母心力憔悴,便罚我不得轻易在人面前现形,后面不论是凡人修士,甚至是那些鬼差都无法看到我。大概是我总喜欢往外跑,死后却连家门都入不了……” “可我进不去,村子里哪里都可以,唯独回不了家……” 说道最后,隐妖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一把抓住宁知遥的胳膊:“大仙,求你帮帮我。我只求能够回去一次,哪怕半柱香的时间。” 宁知遥的表情有些为难,显然这件事早已超过了她的能力范围。 可隐妖早有准备,他信誓旦旦:“大仙,我已经安排好了。” - 第二日,宁知遥就按照隐妖所说拉着叶即景跑去找他的尸骨。 对于隐妖之事,叶大魔头也是半信半疑,他就算是以神识他也无法感受到隐妖的存在,就算宁知遥告诉他隐妖就站在他跟前,大魔头挥舞着手臂,也是抓一个空。 隐妖带他们去的地方极为隐蔽难寻,好在有了叶大魔头,二人轻而易举便到了。 这片地方不仅难寻,而且地势极为险要,很少会有村民来此地。小姑娘脚刚着地,便看见一具七八岁左右孩童的骸骨躺在草丛之中,四周布满看爬山虎,一片翠绿盎然,森森白骨几乎要与之连通一体。 大魔头才没有闲心欣赏风景,打算直接上前拎东西走人,谁知才走了两步突然踢到了什么。 叶即景低下脑袋,大概是年岁已久,早已风化了,隐隐约约大概瞧出应该是棕树棕皮一类东西。 但他也并未在意,二人一妖很快取回了尸骨,将其带回了村子,并按照隐妖所说将其掩埋下。 隐妖告诉宁知遥,这些年根据旁人的描述,他隐隐回忆起了一些事情,他记得阿爹阿娘曾对他说过,他们家祖上曾救过一位仙人,后来仙人为报答,特地在他们的屋子下埋了一张符,来保护他们不受妖怪侵扰。 一定是他离开家太久,这张符不记得自己的气息,只要将尸骨带回,在附近埋下,它便能记起来了。 这话被宁知遥传到叶即景耳朵里,他左右思量着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魂魄离体多年身上的气息确实会消散,一些灵符只能凭借当初施法者的命令行事,既然是庇佑世代而用,自然是看血缘关系。 以这小东西的脑子应该想不了这么复杂的东西,叶大魔头便勉为其难地相信了此事。 黄土彻底将白骨掩下,隐妖心中的激动难以掩盖。 虽然知道阿爹阿娘依旧无法看到自己,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整理了一番衣冠,而后飞奔朝院中走去。 他满心欢喜,伫立在院门外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跨步向前。 可是…… 这次院子依旧将他拒之于门外。 第12章 隐妖(4) 叶即景什么也瞧不见,只能低头问宁知遥:“喂!小东西,他进去了没?” 小姑娘眨了眨眼,那团雾蒙蒙的东西依旧驻足在门外。 “好像没有……” 她迟疑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叶大魔头满脸写着烦躁。 若是隐妖没能进去,他这不就算是白忙活了,叶即景对于隐妖所经历之事并不感兴趣,唯一能让他这么做的只是想让这小东西赶紧完成任务而已。 若是能够碰到这什么妖怪,也无需那么麻烦,抓住打到愿意交出名字为止。 但宁知遥和他完全不同,虽然与隐妖接触没多久,但小姑娘却是真心想要帮助他的。小姑娘认真思考着,洪婆婆做饭那么好吃她都舍不得走了,那隐妖那么多年都没有吃到婆婆做的饭该有多难过呀? 将自己代入其中,宁知遥眼泪汪汪,整个人如同蔫了的狗尾巴草一般了。 对于隐妖能够回家抱着同样热情的小姑娘,瞧见事情不对劲,立马紧张兮兮地跑上前,还未将话问出口,就听隐妖低声喃喃:“为什么……我还是进不去。” 小姑娘着急地揉着头发,她也想知道。 宁知遥抬头,将目光投向身后的叶即景想要求救,目光恰好撞上。 下一秒,叶大魔头直接瞥开眼神。 这种事情,他怎么会知道。 恰好这时洪婆婆从院中走出来,看见一大一小两人干站着,神情有些诧异:“遥遥,你们站在门口做什么?” 目光在隐妖和洪婆婆身上来回打转,小姑娘不知该如何,生怕自己一着急将隐妖的事情说出去,便揣着手不吭声。 眼看日上三竿,阳光愈发炽热灼人,光束透过层层树叶打在叶即景的面庞上,他轻叹。 他可不想陪这小呆子站在外面晒太阳。 就在小姑娘茫无头绪思考时,耳边忽然传来男人慵懒的嗓音:“去问她关于那什么仙人庇护之用灵符的事情。” 小姑娘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却见叶即景嘴巴都没动一下,洪婆婆似乎也没听见,这才隐隐约约明白叽叽好像是用了什么传音的术法。 她乖乖照做。 “这件事啊。”洪婆婆脸上泛起了褶皱,“只是为了不让阿胜出去乱跑,他爹就编出了这么一个故事,让他别瞎跑。那小子信以为真,逢人就这么说。” 她笑着摆摆手,“现在弄得整个村子都以为有这件事,你们定是听到外面人说的吧?其实没有这回事的。” 小姑娘本还心情忐忑,突然这么问会不会被发现什么,心中正暗自揣测着怎么圆回去,好在洪婆婆先给她找到了理由。 对于洪婆婆的解释,宁知遥也表示感同身受,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大人说谎话的。 从前师父也是这么骗她,骗她说门派后山全是妖怪,去了就会被吃掉的,过了很久以后才知道,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她气愤地去找师父,师父却哈哈大笑说只为了防止她到处乱跑而已。 听到洪婆婆解释后的隐妖周身的气压更加低沉了几分。他低头喃喃:“是我……记错了吗?” 叶大魔头就站在一旁仿若不关己事,他所想到的远比宁知遥那小丫头想的多。听到那人的回应,他大概也能明白隐妖应当只是想起父母的谎言,并且信以为真的。 阳光下,叶即景脖颈上的那道玄铁锁链化成的红线显得愈发触目心惊,他摸了摸下巴。 不对。 这院子下面却是有一种灵力,就是因为这股灵力,他才勉强相信了那隐妖的话。 一般的人家中不可能会有这种东西,若要知道缘由,估摸着得先知道地下埋了什么。 叶即景一向是个直性子,想做什么立马就去做了,他传音给了宁知遥叫她支开洪婆,自己则不知跑到哪里去顺了一把趁手的工具。 隐妖依旧站在一旁,浑浑噩噩似乎还是没有从这件事情的打击中回过神。 小姑娘不好说些什么,只能跑去找叶即景,她蹲在一旁,好奇地盯着对方手中的铲子,问:“叽叽,你为什么不用‘嗖嗖嗖’挖呀?那个快。” 她说的“嗖嗖嗖”指得是怎么,叶即景自然明白,他一手支着铲,眼皮都没抬一下:“我怕把整个院子给掀了。” 这话说的极为嚣张,但回忆起上次在九嶷门叽叽一下子就把整个门派给切了两半,恐怖如斯,宁知遥小鸡啄米般点点头,没有一句反驳。 虽然这回没用灵力,还是体力活,但叶大魔头不过一炷香就将东西挖出来了。 好在埋得不深。 叶即景清理掉上面沾染的尘土,拿在手里左右观摩。 宁知遥好奇凑上前:“叽叽,这是什么呀?” “妖丹。” 小姑娘摸了摸脑瓜子:“可是妖丹为什么埋在下面呀?不是被吃掉了吗?”她记得隐妖好像说他会变成这样就是因为吃了妖丹。 叶即景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记性倒也不算那么差。” 叽叽这是在夸她吗? 小姑娘咧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对着叶即景傻笑。 叶大魔头冷嗤了一声:“小呆子,没夸你,高兴什么?” 小姑娘一脸“我不信”,她鼓着腮帮子,昂着脑袋:“叽叽就是夸我了!” 叶即景懒得理会,转而继续研究手中的妖丹。 这颗妖丹上的妖气几乎微不可闻,反倒透着些许灵力,和这个院子里的气息一模一样。 妖怪身上怎么会有灵力? 叶大魔头皱了皱眉,除非是那些即将飞升的妖怪,才会出现这种灵气盖过妖气的情况。 按理来说这种妖怪不可能轻易死才是。 虽然无法看清隐妖到底是什么表情,但是小姑娘觉得叶即景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他有些不对劲。 叶即景倒也没纠结,让宁知遥和洪婆打了一声招呼,转而去找村子里的其他人打探情况。 亲自上阵是绝不可能的,这件事虽然小小提起了他一丁点兴趣,但叶大魔头决计不会为这么一件小事亲自跑腿,那劳累的便只有宁知遥了。 小姑娘呆呆傻傻,对方说什么就是宿命,虽然不明白叽叽为什么叫她一家一家去问同一个问题,但她还是照做了。 接连走访了十多家之后,对于当年阿胜走丢的事情所有人口径相同。 又是同样的回答。 小姑娘从院子走出,还是有些没明白叽叽的意图。 她朝着坐在树上的叶即景,问:“叽叽,还要去问下一家吗?” 伸了一个懒腰,从树上跳下来,叶大魔头拍了拍她的脑袋:“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了。” “啊?”宁知遥瞪大眼,“知道什么呀?” 大魔头轻叹一声,一副看白痴的表情:“你没发现所有人对于他的描述全部相同,还是你自己去问的。” 对呀,她发现了,但是里面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小姑娘一脸懵懂。 “……” 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这个小呆子。 “同样一件事,不论年纪大小,所有人都描述的一模一样,除非他们全部一起亲眼所见,而且脑子还长一样以外……” “那就是被篡改了记忆。” 第13章 隐妖(5) 宁知遥咬着手指,微微失神,好像还真的是…… 她刚刚去问了许多人,无论是那些年纪大的伯伯们还是只有那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大哥哥都是一模一样的回答。他们都说那次看见了阿胜跑了出去,可是那时候大哥哥还很小,怎么会记得住。 况且,不是说是有暴风雨吗?他们应该是钻在屋子里乖乖躲好,怎么会都看见他跑走的…… 在叶即景的提醒下,宁知遥总算想明白了。。 叽叽居然能发现这个耶! 这么想着,小姑娘看向叶即景的眼光不自觉又多了几分崇拜的意味。 好厉害! 虽然接受了宁知遥变成这个蠢模样的事实,可这种目光会出现在她的脸上,让叶即景一时间还难以接受,他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背过身去。 “走了。” “叽叽,我们要去哪里呀?”小姑娘快步追了上去。 她三两步刚追到男人身侧,突然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被提溜起来。 叶大魔头的动作极其熟练,也不愿意与她多废话:“去了就知道了。” 到了地方,小姑娘就被放了下来,宁知遥左顾右盼,“叽叽,这个地方好熟悉呀!” 跟过来的隐妖小心翼翼提醒:“两个时辰前我们刚来过的。” 啊,这样的呀。 她咧嘴傻笑:“我差点忘了。” 叶大魔头走在前头,在方才隐妖尸骨处逗留片刻,而后又再四周转了一圈。 小姑娘就站在原地,一脸懵懂地望着他。 叽叽到底在干嘛? 就在这时,叶即景径直朝她走近:“那个妖怪在这里吗?” 小姑娘点点头。 他拍了怕宁知遥的脑袋:“我有问题要问他,帮我传话。” 还不等她回答说“好”,叶即景扭头自顾自抛出了问题。 “你对这小东西说,你是因为生父母的气所以这才一气之下跑出去的。想要和以前一样,等着父母发现你不在家,然后出来找你。” 小姑娘看了眼身旁隐妖的反应,而后点了点头。 叶即景接着问:“如果只是自己想跑出去,为什么尸骨旁会有棕树的棕皮?” 察觉到隐妖周身的气压降低,小姑娘眨巴着眼,没听明白:“叽叽。什么是棕树的棕皮呀?” 叶即景下巴微扬,示意她看地上的碎屑:“挡雨的。” “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踢到了一件,但是那边还有一件,挂在那边的矮林上。如果只是为了让父母来寻,那为什么还要带上两件蓑衣?” 隐妖不吭声了。 小姑娘眨了眨眼,好像有些听明白了。 洪婆婆说阿胜是在暴风雨要来临之前跑出去的,就算为了预防万一,最多只会带走一件蓑衣。 所以…… 小姑娘眼神一亮,鼓着腮帮子:“你不是因为生气才跑走的,而是想要给洪婆婆他们送蓑衣对不对?!” 隐妖连忙否认。 “……我、我不知道!我忘记了!” 小姑娘总觉得隐妖的反应很奇怪,但是她又不知怎么形容,再加上比她更厉害的叽叽没办反直接接触看到他。 要是叽叽的话一定会发现什么吧? 她有些气馁,扭头对叶即景传话:“他说他不记得了。” 叶即景挑了挑眉,没吭声。 盯着宁知遥身旁的空气若有所思。 回去后,没有旁人的提醒,宁知遥这次倒是自己学聪明了,跑去找洪婆婆打探情况。 想起前几次提起阿胜的事情,洪婆婆总是很伤心的模样,小姑娘竭力想要把问题问得隐晦,可心中还是有些没底。 她紧张兮兮地抬起脑袋,盯着那人。 好在,洪婆婆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搁下手中的竹篓,开始回忆:“那次家里确实少了两件蓑衣,但我与老头子都没有在意。” 似乎连洪婆婆自己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小声嘀咕:“阿胜那时候为什么要带走两件蓑衣,他平日不喜欢穿那个的。” 此时,坐在屋子里的叶大魔头眼睫一颤,立马隔空传音给了宁知遥。 方才回来后叽叽一直没吭声,她还以是叽叽是不愿意理会这件事了,没想到突然耳边传来那人的指令,小姑娘忍不住松了口气,按照叶即景传音的指令,问:“洪婆婆,那下雨是什么时候来的呀?” “我记得好像比村里老人预测的早一些,我和老头子还在田里干活的时候,那时候风就挂得老大了。”洪婆婆如今想起依旧是胆战心惊。 小姑娘歪了歪脑袋,那会不会是阿胜看到风大了才会抱着蓑衣去找婆婆他们,然后才不小心掉下山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往山上跑?遥遥记得,村子后面才是田地。 不等她问,洪婆婆率先回忆起了那天。 “那时候我们家里分到的田太远了,要翻前面那座山才能到。我和老头子回来都废了好久的时间……” 宁知遥倏地愣住了。 她细声细语:“那阿胜经常去的那座山吗?” 洪婆婆似乎也没想到宁知遥会这么问,她愣了一下,而后点头:“阿胜知道我和老头子每次都是从那走,特地就钻在那片山路附近。” 好像说得通了。 阿胜当初不是因为引起父母注意才跑到山上藏起来的,是因为暴风雨提前来了,想要去给他们送雨具。 但思路仅仅是到这里就中断了,小姑娘又陷入迷茫。 可是这和隐妖不能入院子以及篡改记忆又有什么关系? - 入夜,小姑娘回了房间,与叶即景对立而坐。 小短腿悬空地面一大截,在桌下晃荡,两只肉乎乎的胳膊支撑着脑袋,看起来煞是苦恼。 怎么办? 遥遥的脑瓜子好像快要爆炸了。 直到小姑娘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对面的叶大魔头这才出声:“你把《白泽图》拿出来。” “翻到序列‘怪’,七百六十五页的左上角。” 小姑娘立马照做,很快就翻到了一只名为“几化”的妖怪。 叶大魔头命令:“看下去。” 宁知遥手中的《白泽图》是原籍,因为编撰年代久远,许多还是用了繁琐的古文字,小姑娘读起来磕磕绊绊。 好不容易读通顺了一句,她突然抬起头。 对上她的目光,叶即景懒散开口:“发现了?” 小姑娘摇头,继而捧起书指给他瞧:“叽叽,这个字怎么读呀?” 叶即景:“?” 他曲起两指,朝小姑娘的脑门上重重一弹:“蠢东西。” “哎呀!”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捂着脑袋,“你干嘛打遥遥,好痛!” 叶即景并不理会,转而指著书上的文字解释:“这名为‘几化’的怪,喜欢呆在人多的地方,常常出现在百姓家中,吸食人气以此来转化成灵气供自己修炼,只在酉时才会出现,等到太阳落山,它就会消失。” 小姑娘咬着手指:“那就是坏妖怪吧!” “似妖非妖,似灵非灵,因为样貌与地仙相似,经常会被弄人混。若是吞其丹可以拥有通天之术。” 将白天挖出的妖丹放在桌上,叶大魔头食指轻叩,“几化的妖丹很特别,除它以外应该不会有其他了。” 小姑娘的眸子亮晶晶的,她一拍手,发起彩虹屁攻势:“叽叽怎么知道的!叽叽好厉害!” 叶即景望着小姑娘兴奋的神情,喉头滚动,最终敛眸不语。 白泽老头大忙人一个,哪有那么多时间去编撰这本卷册,这则《白泽图》许多都是他和师姐一起帮那老头写的。 他又怎么会不记得? 继续接着刚才的话,叶即景道:“若是以通天之力要改变所有人的记忆并非难事,但是对施术之人同样也有反噬。” 宁知遥转动小脑筋:“可是隐妖为什么要改变村子里所有人的记忆呀?” 叶即景目光闪动:“那得你明天自己去问他。” - 最初,隐妖支支吾吾一直说自己根本就不记得,想要蒙混过关,可宁知遥难得没有上他的当。 她气鼓鼓地:“你肯定骗人!” 隐妖一着急:“我、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 小姑娘使出浑身解数,想出了一个“损招”——告状! “你不说实话,我就告诉洪婆婆去!” 站在一旁的叶大魔头:“……” 第14章 隐妖(6) 虽然这招在叶即景看来蠢得不行,但是放在隐妖上居然意外的管用。 无论怎么说,隐妖死时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心智已然成形,就算中间经过再久,也不会像寻常人那样随着年龄改变再有大的变化。 “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家长”无疑是所有小孩最害怕、最具有震慑力的话。 隐妖也没来得及思考如果宁知遥把这些事情说出去,阿娘是否会相信,一句“告状”就足以让他吓到腿软了。 他浑身一哆嗦立马就把所有东西交代清楚了。 最初那些稍脱离事实的话并非是他故意为之,而是他真的忘了。如今的记忆是在昨天叶即景挖出妖丹后才想起来的。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能看到家中的那只妖怪,时常盘踞在房梁上,以逗弄我为乐子。一次它说要吸食阿爹阿娘的精气来修炼,将我吓得大哭,后来果不其然阿爹阿娘身上断断续续就出现一些小毛病。” “那妖怪恐吓我说,要是敢将这件事告诉爹娘就将所有人都吃掉,我太害怕了,只能想办法避开它。那妖怪并非每日都会来,也并非一天到晚都在那,我连续观察它几日,发现它只在太阳落山前的一个时辰才会出现。” “白天里阿爹阿娘都去做活了,妖怪出现恰好就是他们回家的时候。” “为了不让妖怪再吸识阿爹阿娘的精气,每次我看到它,便故意跑出去。阿爹阿娘一到家发现我不在,便会出来寻我。” 小姑娘恍然大悟,原来他不是因为贪玩才跑出去的。 “因为那次的暴风雨比预测来早了足足一天,阿爹阿娘那时候还在收拾农务,为了方便做活,他们早上走的时候只带了几样农具。我心中一急,便带着蓑衣跑去找他们。谁知那时风雨实在太大了,淋了雨的蓑衣是在太笨重,我因行动不便才被刮下山。” “等再次恢复意识时,暴风雨已经过去了,而我已经成了孤魂野鬼。最初,我确实想不起自己到底是谁,直到我在村子附近晃荡,遇见了那妖怪的灵体。那时,它还看得见我。” “它说此次暴风雨还带来了雷劫,但它因渡劫失败,肉身已毁,很快就要消散。因为生前戏弄我之事,它无法再入轮回,必须了结因果。它叫我吞服它的妖丹,助我完成心愿,但是需要我付出一定的代价。” “吞食妖丹后,我很快恢复了记忆。我揣着妖丹不知到底该用在何处,回家后看到阿爹阿娘哭得很伤心,可妖丹无法助我复生。后来我听村里其他人讨论谈起了我们家的事情,他们说。” ——阿胜这孩子实在太可惜了,除却偶尔胡闹跑出去,其他时候倒也算乖巧,前些日子还看到他帮家中干活,他这一走洪家该多心疼呐,不过好在洪家那对夫妻还年轻,后面再续一个孩子也不至于断后。 “有人去劝了爹娘,可是平日里一向待人温和的爹娘将那些人轰出去了。” “其实我觉得村中那些人是对的。我比阿爹阿娘走得早,日后若是他们老了,就没人侍奉了。我虽有妖丹之力,但无法直接改变他们的想法。” “所以……”他声音一顿,“所以我改掉了所有人的记忆。” “那时我以为只要爹娘关于我全是不好的回忆,大概就会觉得我不讨人喜欢,这样爹娘就不会再难过,若是能再续一子,为他们养老送终那就再好不过。” “一颗妖丹只能完成一个心愿,那妖怪很奇怪,它身上有两颗。一颗被我用来篡改村中所有人的记忆,另一颗被我用来在院子周围设下禁制,防止一切妖怪靠近。” “作为代价,我的记忆同样也被篡改,忘记了自己所做的事情,并且无法再被人看见。” 小姑娘疑惑:“那你为何还叫我们去找你的尸身?” 隐妖有些局促:“我也是今日才想起的,我听信了山中其他妖怪的话,就以、以为……。” 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能连声道歉:“对不起——” “我不能回家并非是因为那房子不认我,而是因为我将另一枚妖丹埋下了,方才他将妖丹挖出来后,我能感觉到,这院子对我的抵触已经消失了……”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察觉到小姑娘似乎不太高兴的视线,隐妖浑身一抖,带着哭腔:“对、对不起,麻烦你们了,我不是故意的要骗你们的……我这就将名字给你。” 小姑娘鼓了鼓腮帮子,勉强道:“那行吧。” 虽然算是误打误撞,但隐妖能够回家,她可以拿到名字依旧是两全其美再好不过。 小姑娘是和陪着隐妖一起回去的,时隔二十年再度归家,隐妖总觉得有些不真切。 他恋恋不舍,抬手去触碰家中的东西,可惜却因为身形透明他自己也无法辨别到底是否碰到了。 他在洪伯伯的屋中停留片刻,又在院中足足转了三圈,才跨出院门。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圆满完成了,谁知隐妖又恳求宁知遥将那颗妖丹再埋回去。 小姑娘表示不能理解:“把妖丹埋回去的话,你不就进不去了吗?” 隐妖答:“我已经完成心愿了,当初留下妖丹就是为了不让父母再受其他妖怪侵扰,这山中其实还有许多妖怪,我放心不下。” 既然是对方要求,宁知遥不好拒绝,便只能按照对方所说的去做。 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隐妖告诉宁知遥,因无法再用生前的名字,而且他自己也不认识几个字,从前村里有先生教他说“胜”是“月”和“生”字组成,他便给自己起了新名——月生。 既然第一个任务已经完成,他们便没有再逗留此地的理由了。将隐妖之名记入《白泽图》后,二人立马起身准备离开。 听闻两人准备走了,洪婆婆很是不舍,忙从家中拿了一些东西塞到小姑娘怀里。 低头望着用布袋子装好的糖心馒头,还冒着热腾腾的水汽,虽然无法分辨隐妖的五官,但宁知遥总觉得他此刻正眼巴巴地盯着这些馒头,目光羡慕而又酸涩。 小姑娘咧嘴傻笑:“谢谢婆婆。” 洪婆笑了笑:“遥遥不客气,那妖怪可是找到了?” “已经找到啦!” 洪婆犹豫片刻,又问:“你们找到那妖怪是要将它驱赶走吗?虽然那妖怪一直在村中闹腾,但老婆子我总觉得它其实不坏的……” 宁知遥揉了揉鼻子,解释:“我们只要知道妖怪的名字就可以啦,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那就好。”洪婆轻轻吁了一口气。 他们在院前道别,宁知遥就站定在原地目送洪婆转身离开。 隐妖就站在院门前,就在洪婆婆就要跨步入院时,小姑娘听见他轻轻喊了一句——“阿娘”。 话音方落,洪婆婆这次奇迹般地回头了。 可惜她无法看到近在咫尺的隐妖,一眼只是瞧见了宁知遥,而后笑着朝她摆了摆手。 她看到洪婆婆那双布满皱纹的手穿过隐妖近乎透明的身体,神情忽然有些落寞。 ——明明离得这么近,洪婆婆却瞧不见他,隐妖一定会很难过吧? 隐妖依旧站在原地,瞧见阿娘走入院子后,本打算转身离开,忽然又听见身后什么东西“噼里啪啦”掉落的声音。 他再度回头,看见阿爹拄着拐杖从屋中冲出来,一瞧见阿娘就直嚷嚷:“孩子她娘,我方才做梦,梦到阿胜来瞧我了!就站在床头!” 看他差点摔了个跟头,洪婆婆连忙上前扶人,半是责怪:“你这嚷嚷啥。” 将拐杖往地上一杵,上了年纪的老汉如同孩子闹脾气一般:“我还听见他喊我了,阿胜就是回来了!” 洪婆婆颇为无奈,搀着他就往屋里走:“好好好,我知道了,你腿脚不方便先进去和我说——” - 落日余晖透过隐妖的身子。 他目送二老相互搀扶着进了屋,最后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斑驳的光影落在地上,就像多年前某个黄昏,小男孩背着篓子蹦蹦跳跳地跑进了院门,提起嗓门:“阿爹阿娘,我回来了!” 话音一落,便有人笑着应声:“是阿胜回来了。” 收回思绪,隐妖望着空荡的院子,他的声音很轻:“阿爹阿娘,我回来了。” “……” 第15章 野佛(1) 叶即景本是为了解开封印才会继续留在宁知遥身边,对于她那些什么找妖怪的任务压根就提不起兴趣,谁知到了最后却变成他在一旁给“出谋划策”,叶大魔头心中是说什么都不痛快。 不过很快,这种烦闷心情就被一扫而逝。 当隐妖之名归于《白泽图》的那一刻,叶即景隐隐察觉到宁知遥身上好像多了一股灵力,灵核之处并非再和从前那样空荡荡的,可小姑娘却浑然不觉。 不仅如此,昆仑镜的封印也有所松动了。 难不成只要宁知遥完成一个任务便能恢复灵力,以此来让昆仑镜的封印有所松动? 可按理来说施印之人的灵力越强,封印应该越牢固才是。 叶即景摸着下巴蹲下身与小姑娘对视,宁知遥被他看得心中发憷。 “叽叽,你、你想干嘛?” “你……”叶即景盯着她的眼睛瞧,“下一个任务是什么?被磨蹭。” 小姑娘一脸莫名其妙,从解决隐妖的事情后,叽叽就满脸写着不高兴。“可是你刚才还不是说让遥遥一个人去完成任务吗?” 大魔头才懒得解释,大手一挥将人捞起,带着命令的口吻:“快点看到底在哪?” 小姑娘摸了摸鼻子:“应该离这里不远的。” - 这次到达目的地比起第一次更为顺利。 原因不为其他,而是因为这村子里的百姓正在寻求修士帮助,二人在小镇公示上瞧见了委托,白纸黑字到底何处写的清清楚楚,根本不用自己瞎转悠。 相比从前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村民好奇出来看的情况截然不同。 宁知遥叶即景两人一到了村口,立马走出来一堆人迎接,热情的将两人围住。 对于这般“热闹非凡”的景象,叶大魔头向来是厌恶至极,他拉起一张脸,当着村民的面当即钻入昆仑镜中,只留下宁知遥一人弱小、可怜而又无助。 各种爪子巴拉上来,周围的村民交头接耳。 “这小仙君长得那么水灵?” “小仙君,你这是吃了什么仙丹灵药吧?看起来好显年轻……” “……” 一向乖巧的小姑娘被弄出了脾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喊:“你们不要再碰遥遥了——” 村民们似乎被宁知遥这一嗓子吓到了,忙退后几步,其中还有一个老者摇头晃脑,煞有其事:“不亏是修仙之人,返老还童就连嗓音也能那么像小孩子。” 就在大伙儿七嘴八舌又要讨论起来时,好在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打发走了他们,将宁知遥请入了他家的大院。 直到村民尽数散去,叶大魔头这才懒洋洋地从昆仑镜中跑了出来,中年男人一回头突然发现身后多了一人,吓得浑身一抖。 他拍了怕胸脯,过来许久才缓回神,在叶大魔头眼神的威逼下,他颤颤巍巍地将村民的共同委托告知。 妖怪是在村西口罗老太家中。 中年男人告诉他们,这罗老太大半辈子一个人在家中生活,他的儿子和丈夫死在了四十年前的一场大火,罗老太也被烟熏瞎了眼。 小姑娘挠头:“这和妖怪又有什么关系呀?”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可怪就怪在三年前,罗老太的‘儿子’又回来了!日日在家中侍奉着老太太,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蹊跷得很!而且这长相还是当年二十出头的模样,一直没变!” 宁知遥的小脑筋一时还没转过来,她小声嘀咕:“还回来了,那不是挺好的吗?” 儿子没有了,老太太一定会很伤心,现在又回来了,还在家中尽孝侍奉,不是刚刚好吗? 虽然是个妖怪,但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村里的人为什么那么害怕呀? 那人接着道:“因为村子里有人见过那妖怪的原貌。那妖怪样貌奇丑,一瞧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还是从那里出来的东西。” “那里出来的?” 他左右张望了一番,而后缩着脑袋,神秘兮兮地:“这村子附近有个上百年历史的老庙,后来因为僧人们陆陆续续离开了,那边就成了一座废弃的庙宇,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荒废残破,没有人再会去那。” “除了那罗老太。” “村里的人都说这些破庙中的佛是不能随便乱拜的,谁知那么久了那庙里究竟是佛还是什么邪祟妖怪,万一一个不小心将这些不干净的拜回来了,这可怎么办?” “这可不,罗老太大概就是将那不干净的东西带回来了,村中有人亲眼看到罗老太的‘儿子’变成了一个奇丑无比的怪物,然后钻进了庙里,变成上面祭台上残破的佛像。” 小姑娘眨巴着眼,想起入村时,村民的狂热程度,好像事情闹得很大:“那罗老太知道吗?” 男人一拍手,长叹一声:“我提醒她几次了,可罗老太死活就是不信我,说这就是她儿子,拄着拐杖把我赶了出来。” 他愤愤道,“其实若是罗老太眼睛还能瞧得见,定会发现不对劲,可那妖怪太狡猾了,就仗着这点一直赖着不走,眼看罗老太的身子越来越差,我看八九不离十是因为那妖怪吸识人精气的原因!” “现在村子里人心惶惶,生怕那妖怪下一个目标就是自己。我们也不是没找村子里的一些壮汉去毁掉那庙,可是一靠近,那妖怪立马现身,因为长相太过怪异,就把人给吓跑了,没有人敢动手……” - 既然这妖怪还在村子里,小姑娘便决定带着叽叽先去看一个究竟。 这中年男人就是这村子里的村长,对于各种地方熟悉得很,立马就带着他们过去了。 罗老太的院子又小又破,看起来有些年代了。 叶即景本欲直接进去,可小姑娘却说这样不礼貌,叶大魔头只能拉着脸准备敲门,可他的手还没来得及落下,只听“哐啷”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一道黑影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而出,空气中还弥漫着残留的妖气。 想来,除了那个化作罗老太儿子妖怪,便不会有别人了。 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坐在院子里的罗老太起了身:“这是怎么了?” 小姑娘看到老太身下的竹躺椅,以及被整理得干干净净的院子,犹豫了一会儿,道:“阿婆,刚才大哥哥他出去了。” 罗老太听到宁知遥的声音,拄着拐杖起身,面上似乎带着惊喜之意:“听着声音是个小朋友呀?” 她伸手摸索着,乐呵呵地和宁知遥打招呼,“小朋友,你怎么到我们家来了。” 宁知遥见她走路不方便,连忙小跑上前,抓住老太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阿婆,我在这里。” 罗老太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也不再计较方才的声音,轻轻抚着小姑娘的头发,“等会小禾回来了我叫他给你拿糖吃,我这老婆子眼睛不行,找不到放哪了。” 小姑娘甜甜一笑:“谢谢阿婆!” 大概是天生就喜欢小孩子,一大一小很快就聊到了一块去,虽然家中有个儿子,但儿子话少,只会蒙头做事,可小姑娘就不一样了,虽然不一定能听懂她的话的意思,可一些童言无忌,引得罗老太心情大好。 从二人谈话中透露的信息得知,罗老太的儿子,极其孝顺,对他有求必应,可村里的人总是会在背后议论。 可孩子是个好孩子。 叶即景就站在一旁,将二人的话全部听了进去,思及那妖怪估摸着跑远了,而且似乎是因为惧怕他身上的压威才逃跑的。 再者,该掌握的信息他差不多理清楚了,他自认为已经没有耐心听他们继续聊天,便留着宁知遥与罗老太在院子里,出去找妖怪了。 自从得知寻到妖怪对自己破出封印有益,比起宁知遥,叶大魔头的热情反而更高。 抓一个道行不深的小妖对叶即景来说本是得心应手,一炷香都不用的功夫。可是这回,他刚刚追出院子,钻入山林,忽然闻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味道。 林中草木窸窣响起,但此时并无半点风。 他微眯双眼,倏地立在原地,警觉回头:“既然来了,躲着做什么?” 男人抿唇而笑,讪讪地从林中走出:“叶即景,好久不见。” - 小姑娘与罗老太,聊到了快天黑,直到傍晚凉风拂面,罗老太才后知后觉。 她抓着小姑娘的手:“小姑娘呀,现在是不是快天黑了?” 宁知遥抬头望天,看着天际那一抹霞云,点头:“嗯嗯马上了。” 罗老太脸上露出了担忧之色:“我这傻儿子怎么还没回来?” 小姑娘挠了挠头,若是叽叽找到那个妖怪的话一定会把他带过来的,可是现在好像就连叽叽都不见了。 她思考片刻,而后对老太太道:“那遥遥去看看,肯定就在这附近的!” 听着小姑娘信誓旦旦的保证,罗老太笑了笑:“好,那谢谢遥遥,你过去小心一些——” “我知道啦!阿婆不用担心,遥遥很快就会回来的!” 小姑娘迈着小短腿立马跑出了院子寻人,她在周围找了一圈都没看见叽叽的人影,但是她记得叽叽说过,因为小镜子,他不会走太远的,应该就在这附近,还是先去找那个妖怪吧。 虽然听了村里人对那妖怪的偏见,但她总觉得,这不是一个坏妖怪,坏妖怪怎么会照顾婆婆那么久,而且她可是亲眼看到了,整个大院子所有的东西都整理的干干净净,婆婆也说自己很喜欢这个儿子。 想起白天村长告诉她的地方,宁知遥先去找了那个破旧的寺庙,可是这路并不好走,坑坑洼洼,小姑娘不认路想要确认一下自己到底去的方向对不对,便将心思打在了身旁的一颗树上。 宁知遥虽然身板小,但爬起树来却是相当灵活,这还多亏于清丰真人死心不改,曾经妄想锻炼一下自己的小徒弟,可奈何宁知遥从不开窍,一遇见危险,不是哭着喊着来找他,就是找周围最近的一棵树爬上去。 久而久之就练就了这么一身爬树本领。 小姑娘站在树干杈枝上眺望,很快就找到了废弃寺庙的大致位置,可不等她高兴多久,脚下一滑,跌了下去。 宁知遥下意识捂住脸,就在她以为又要摔跤时,却突然感受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接住,而后轻轻将她放下。 还不待小姑娘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就听头顶传来一个清冽的嗓音,与叶即景那种嚣张的气势截然相反,他的声音极其温柔: “小朋友,你没事吧?” 第16章 野佛(2) “遥遥没事,谢——” 宁知遥回过神来,一边道谢,一边抬头,可在看清那人的容貌之时,到嘴边的话突然停住了。 从小姑娘澄澈的瞳孔倒映中看见自己丑陋的容貌,对方似乎比宁知遥更加害怕。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姑娘还未反应过来,对方挥动的衣袖从她面上擦过,转而逃向山林之中,看着方向似乎是朝着废旧的破庙方向而去。 那人逃走以前,她还隐隐还听到了一丝哭腔。 还没来得及追上前,对方就已经没有人影了。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残留的妖气还充斥在周身,她记得村长伯伯说罗老太家的儿子会变成废弃寺庙里的野佛,而且相貌丑陋。 应该就是他了吧? 宁知遥认真思考了会儿。 虽然那个妖怪好像确实长得不太好看,看起来就像印象中一口会吃一个小孩子的那种坏蛋妖怪。可是刚才他好像没有吃掉遥遥,还救了她一次…… 所以野佛一定不是坏妖怪! 想到这里,小姑娘自顾自站在原地傻笑,这样的话任务很快就能完成啦!只要拿到妖怪的名字,村长伯伯他们也不用再那么害怕了! 直到昏鸦在林中翻飞尖叫,这才唤回了宁知遥的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天。 小姑娘:QAQ! 糟了,天马上就要黑了耶! 甩了甩乱糟糟的脑袋,小姑娘加快脚步朝着废弃破庙的方向走去。 本以为叽叽同样也是去寻妖怪,怎么说二人也会在中途遇见或是叽叽比她率先见到妖怪才对,可这附近根本没有其他动响。 虽然确定了废弃寺庙的方向,但鉴于许多林木遮蔽视线,再加上山路崎岖,小姑娘很快迷了路。 天已经黑了。 就在宁知遥捏着手中的符,思量着到底该去继续找叽叽和妖怪还是直接回村子里时,一旁的丛林里传出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你是要回村子里吗?” 那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带着胆怯与拘谨。小姑娘一下子就听出了是方才救她的那个妖怪。 小姑娘愣了一会,现在太晚了,叽叽会不会先回去了? 可是叽叽那么厉害,应该比她先找到妖怪才是,可如今这妖怪却在她附近。 犹豫片刻,宁知遥试探地问道:“你就是村长伯伯说的野佛妖怪吗?” 对方躲在林中,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似乎很不情愿。 “那你有没有见过叽叽呀?就是和我一起到罗阿婆家里去的,他长得很高——” 当宁知遥提起叶即景后,那妖怪似乎很害怕,一直不敢说话。 直到小姑娘开口再问他时,对方才瓮声瓮气地回答:“我、我就在家中见过他一次,逃出来就没见过了……” 小姑娘一脸懊恼,怎么会这样,叽叽分明就说是去找妖怪了。 那道声音再次弱弱地响起:“入夜以后,附近会有许多小妖游荡,你、你还是快点回村子吧。” 小姑娘苦兮兮地皱着眉头:“可是我忘记怎么回去了。” “从右边这条小道走过去,拐一个弯一直走就到了,很快的。” 这回,宁知遥难得没有傻了吧唧啥也不问就按着走,而是环顾四周,想要寻到妖怪究竟躲在何处。 “可是遥遥为什么要相信你呀?万一你是坏妖怪,想把遥遥骗走吃掉怎么办?” 躲在黑暗中的妖怪似乎急了,他的语气带着几分迫切,就好像得不到大人信任的小孩子:“我真的没有骗你,真的是这么走的,我、我不吃人的。” 生怕小姑娘不相信他,他傻乎乎地又补充一句:“我只吃野果子,不吃人,是真的!” 瞧见宁知遥不吭声,野佛更加着急了。这次他一开口就带着明显的鼻音和哭腔:“我真的没有骗人……” 说实话,宁知遥从有记忆开始,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对方比自己先哭。 好像还……挺新奇的??? 妖怪的抽泣声压得很低,断断续续地,好像真的很伤心,小姑娘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分,忙和对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遥遥不是故意的,遥遥信你!” 可是那个哭声仅仅只是小了一点点。 小姑娘心中过意不去,折起点灯符照明,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近,只见草丛中蹲着一个黑漆漆的身影,蜷缩在一团。 可是就算这样,整个身形看起来依旧要比她大上许多。 小姑娘靠近,戳了戳他肩膀:“那个……你别哭了好不好?” 不知到底该如何安慰,她鼓着腮帮子,底气不足地又拿自己比较,“遥遥都没哭。” 在她的认知中,两人对话,若是有一人哭,必定会是自己。师父老是说她爱哭,就不是好孩子了。 按照小姑娘不太聪明的小脑瓜子,只能想到一点——这次遥遥都没哭,别人就哭了,那就更加不是好孩子! 野佛哭得正伤心,压根就没有察觉到宁知遥靠近,突然被人戳了一下,吓了一大跳。 他面色惊恐,想要再次转身仓皇逃离,可是这回小姑娘学聪明了,在他跑之前率先拉住了他。 其实按照宁知遥小身板和妖怪魁梧身形差别,小姑娘其实根本就拽不动他的。 好在对方有所察觉,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弄伤她,不敢乱动,只能捂着脸蹲在原地呜咽。 小姑娘一凑近,妖怪立马往旁边挪。 她再靠近,妖怪还是往边上挪。 “……” 小姑娘不信邪,偏偏要凑上去,最后将对方堵得无路可走,他只好将脸埋在双膝只见,而后细声细语道:“别看我,我会吓到你的。” 反正都看到过一次了,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 小姑娘坚定道:“遥遥不怕!” 妖怪转过脸,依然以手捂面,只是从指缝中露出一双眼睛:“真的吗?” 可是话音一落,似乎想起什么,他立马又低下头。 宁知遥在他面前蹲在,歪着脑袋看着他,信誓旦旦:“遥遥从来不骗人的。” 小姑娘好说歹说才将对方劝通,他一点一点放下遮住脸的手,耷拉着脑袋,局促不安的坐在原地。 野佛本以为,对方会和从前那些人一样尖叫着离开,或是惊恐地喊他丑八怪,而后拿手中的东西砸他。 可是……什么都没有。 小姑娘就蹲在他面前,眨巴着眼睛,安安静静地望着他:“你就是白天在罗阿婆家逃走的那个妖怪吗?” 妖怪乖巧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随后立马想起白天那个可怕男人身上带着的恐怖压威,他缩了缩脑袋,浑身抖得厉害。 小姑娘见状,挠了挠头,有些不明白他到底在害怕什么,可见对方好像真的很害怕,便只能出声安慰。 大概是宁知遥没有像其他的人族那样,对他投来厌恶嫌弃的目光,野佛心中很是感激,对小姑娘有问必答,将老底都给揭干净了。 宁知遥很快就知道了他的来历。 野佛最初并非是妖,而是因为在寺院中日日听着僧人们念佛经,在佛光沐浴以及香客的祈福心愿之中而汇聚成形的灵体,他虽然有自己的意识,却没有肉身,只在常人看不到的地方晃荡。 只是后来因为佛门另立,僧人们搬去了新的寺庙,这座老庙便被遗弃了。 而他却无法跟着僧人们一同去新的寺院。 随着岁月流逝,寺庙中残存之物变得愈发陈旧,而台上那座被丢弃的佛像上也因此落漆,开始有了裂痕。 他本身是在佛光中而生,以百姓念力聚形的,寺庙废弃多年,不再有香客,他很快就要消失了。 直到有一天,一位双眼失明的寡妇来到了这里烧香祈福。 这对许多年没有再见过活人的野佛来说是件新奇事儿。 “不过多亏她,我的灵体没有那么快消散。” 野佛的嗓音很好听,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 “本以为只是哪个人家一时兴起,来寺里拜一拜,谁知她每日都来。我一人实在太过无聊了,便躲在寺中唯一那座佛像后听她的祈祷。我的力量是由香客念力凝成的,是以我也可以同佛祖一般听到他们的祈愿。” “从祈愿中我得知她因为一场大火失去了丈夫与儿子,一个人孤苦伶仃。但是大火之后却唯独没有找到儿子的尸骨,她心存侥幸,希望佛祖能够保佑爱子平安回来。” “她几乎天天都会回来,一来就是几个时辰,而且这段山路极为难走,她眼睛不好看不见,依旧日日都来。” 野佛垂眸,“若是那些僧人没离开,佛祖还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替她了却心愿的。” “我瞧她一个人整日为人祈福,却此事一直没有回应,太过孤苦,便偷偷附身在佛像上,扮成佛祖与她对话。” 野佛顿了顿,低头道,“她很开心。” 失去丈夫与儿子的寡妇那张终日愁苦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也很开心,便开始经常附身在佛像上。 因为香火是供奉佛祖的,这里没有佛祖,便全部转移到了他身上。不知怎么回事他就与这尊佛像融为了一体,不再只是一个单单的灵体,而是变成了一个以石像为本体的妖怪。 最初他只能坐在原地无法动弹,但是因为期间香火不断,导致他的修为进展极快,不过短短十余年便能自由行动,变幻身形。 “我总是在想我能变成这副模样就是为她还愿的,我偷偷入了鬼门,探查生死簿,她的儿子其实早已离开人世了。此后我便化作了他的儿子,前去侍奉。” 对于非人之物,十多年对他们来说不过转眼即逝,可是对于一个凡人却不同。 那个年轻的寡妇最终变成了老妇人。 “因为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去寺庙的次数也少了,香火一少,我的力量也少了,很难一直在维持变幻身形的状态。” 小姑娘恍然大悟,怪不得村子里的人会看见他从佛像变成人形,跑去村子。 “白天与你一起来的那个男人身上的压威太可怕了,所以……”野佛谈及色变,“所以我身上的力量不受控制,差点在村子里就显露原形。” 小姑娘揉了揉头发:“那你现在还能感觉到叽叽在附近吗?” 野佛点了点头。 “我能感觉得到他就在这附近,因为压制,我没办法再化作人形回到村子里去。” 原来是这样啊,小姑娘立马明白了,怪不得他就在这林子里晃荡。 虽然宁知遥对拿捏人的脾性没有特别清晰的认知,但潜意识中总觉得对方应当比较好说话,于是小姑娘试探着:“我和叽叽不是来抓妖怪的。你不用害怕,而且罗阿婆还在等你回去呢!” 他小心翼翼:“真的吗?” 小姑娘点头:“当然啦,遥遥不骗人的!” 从怀中拿出《白泽图》,宁知遥问,“我们只是想来找名字,你可以告诉遥遥你的名字。” 野佛的神情略显为难,他迟疑片刻,“不是不可以,到哪因为罗婆婆很久没有去寺庙了,我身上的念力越来越弱,很难在维持正常人形。若是将名字告之,我身上的力量就会变得更弱,若是村子里的人想要驱逐我,会更加容易的。我……” 对方看起来似乎比她还着急,他支支吾吾,急得满头大汗,不自觉鼻音再次浮现,声音又带着些许哭腔,他使劲道歉:“对、对不起!” 小姑娘捧着脑袋,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办呀? 遇到比遥遥还要爱哭的小朋友,实在太烦恼了。 第17章 野佛(3) 好在野佛哭起来并不是没完没了,小姑娘就等着他哭够了,而后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提醒他罗阿婆还在家中等他回去。 野佛这才猛然回神,想起自己还有许多事情未做。可野佛因为叶即景的威压无法再用念力化形,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带着宁知遥要一起返回村子。 所幸待他们回去时,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村民们都在家中各忙各的,路上压根就没有半点人影。 就这样二人畅通无阻,直奔罗阿婆的家中。 罗老太的眼睛虽然不好,可听力比起一般的年轻人还要好上许多,完全不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二人还没跨进门,就听老太太两手搭在拐杖上,坐在房门前的竹藤椅上喊:“是遥遥和小禾回来了吧?” 宁知遥在一旁听了去,原来罗阿婆的儿子就叫小禾呀。 野佛似乎早已习惯,从善如流:“阿娘,我回来了。” 老太太笑呵呵地,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低声喃喃:“回来就好呀,小禾呀,你领我进屋吧。” 虽然明知罗老太眼睛不好,压根就看不见他,可野佛瞧着自己的模样还是有些心虚,呆立在院中不知到底该如何。 老太太很快就发现了异样,她撑起拐杖,站起身:“小禾,你杵在那干吗呢?是不是又遇到村子里那些人了?” 瞧见一旁的野佛小禾浑身不自在,宁知遥这次出乎意料地识人眼色,立马跑上前扶住老太太:“小禾哥哥说他干活有点累啦!站在那里休息一会,遥遥过来扶阿婆。” 对于这么一个懂事乖巧的小姑娘,罗老太欢喜得不行,很快将那边的异样抛之脑后,转而继续拉着宁知遥念叨。说到最后还叫宁知遥今天先住家里,不等小姑娘开口,罗老太忙扭头冲着院子里喊喊:“小禾,今天人家小姑娘要住下,等会腾个房间出来——” 院子里很快有了回声:“阿娘,知道了!” 野佛并非回来后就干站在院子里无所事事,结果恰恰相反,从宁知遥扶着罗太太进屋子里后,这人压根就没有闲下来过。 小姑娘蹲在一旁撑着脑袋,视线随着院中那道忙碌的声音一动,她看见野佛先是替老太太做一些容易嚼得动的食物,吹凉了再送入房中,亲自去喂。 眼看时间到点了,接着跑去柴房烧水替老太太擦身子,等到其他事情差不多都忙完了,又抱着脏衣篓跑去院子角落里洗衣服。 直到罗老太睡下了,野佛依旧还在忙碌着,顺带准备明日要用的东西。 没有经过化形,野佛的身形要比寻常凡间男子高大上许多,坐在小小的盆前洗衣服,举止笨拙,怎么看都觉得滑稽可笑。 小姑娘好奇地瞪大眼:“你每天都要做那么多事情吗?” 野佛腼腆地点了点头,对上宁知遥惊奇的目光,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他小声解释:“以前不需要这么多事情的,但是她老人家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很多事就由我接手了。” “你好好呀!” 野佛那张并不称得上好看的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容,他笨拙地抬起拿着皂角的手挠了挠头,泡沫立马转移阵地,黏在他的脑袋上,看起来呆呆傻傻的。 他局促不安地低下头:“你、你也很好。谢谢你……” 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嫌弃他。 其实看习惯了,这张脸也没有那么可怕,宁知遥望着他怔怔出神,忍不住想:野佛大哥哥的声音真的好好听呀。 瞧见旁人一直盯着他瞧,野佛的脸涨得通红,好在因为夜色才不至于那么明显,他倏地站起身,结结巴巴:“我、我去给你拿糖。” 野佛不一会儿就跑回来了,将手上的水抹在身上擦干净,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糖,小心翼翼地将糖纸撕开,递给她。 小姑娘一瞧,眼睛顿时发亮。 是豆酥糖! 她迫不及待的接过,刚准备上手抓,但对方拦住了她的小爪子。 不知从哪里弄出一根木制的小签子,放到宁知遥手中,野佛笑眯眯地:“用这个吃,不然手会弄脏的。” 哇,妖怪哥哥真的好好呀! 之前她路过一家小摊贩,就有卖这个,好不容易让叽叽同意买,结果最后吃的时候,叽叽嫌弃她吃得到处都是,一路骂骂咧咧,恨不得直接掰开她的嘴将豆酥糖直接倒进去。 小姑娘一边嚼着豆酥糖,一边含糊不清地问:“你是怎么想到用这个东西的呀?好厉害!” 野佛摸了摸后脑勺,笑得憨傻:“阿娘喜欢吃瓜果,但是不方便直接上嘴咬,我就将瓜果切成小块,削了许多这种小签子,一个个插上,这样就方便多了,而且碎屑还不容易沾到脸上。” 比起宁知遥这边岁月静好一片安和的场景,叶即景那头要惨烈许多。 叶大魔头本以为上修界的人再快,怎么说也得需要一个月,没成想这才过了多久就寻上门了。 而且还是一条……大鱼。 - 宁知遥等了一晚上,都没等到叽叽回来,除了等待对方来找她,小姑娘没有一点方法,虽然师父给了追踪符,但她不会。 小姑娘就这样坐在床脚,抱着枕头,捏着昆仑镜,而后终于忍不住一头歪倒栽进了被子。 直到第二天一早,她刚睁开眼就看见了叶即景拉着一张脸坐在她床头。 宁知遥揉了揉眼睛,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叽叽,你昨天去哪里了呀?” 叶大魔头才不会告诉自己追妖怪追到一半遇上以前的老熟人,顺便打了一架,结果灵力用多了遭到反噬,他不得以逃回昆仑镜中,直到一个时辰前才清醒过来。 他含糊不清:“出去转转。” 小姑娘:“哦。” 就在这时,房间里突然传出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 “救、救命……” 小姑娘低头一看,才发现野佛正瑟缩在房间角落里,浑身颤抖得厉害,眼泪汪汪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小姑娘立马起了精神,她翻身下床拉住叶即景的衣袖:“叽叽,你不要再吓唬他好不好?他不是坏妖怪。” 叶即景冷哼一声:“妖怪好坏对我来说又有何干?”他只不过是想要尽快让这个小东西完成任务,自己早日破出封印。 上修界那些烦人的苍蝇们又来找他了。 “若是不想死,立马就把名字叫出来。” 他一步一步朝野佛走进,周身的压威变得愈发城中,念力飞速流逝,野佛隐隐感觉到若是他再靠近自己就要真的变成一尊无法动弹的石像。 野佛想要求饶,可他的胆子实在太小了,到最后连一具完整的话都说不上来。 察觉到野佛妖怪有些不对劲,小姑娘张开双臂,拦住了叶即景,她的神情颇为认真:“叽叽,你不可这样子的!师父说过不能欺负好妖怪的!” 叶即景冷淡得瞥了她一眼,这次出乎意料地没有说她“碍事”,他反问:“我在帮你完成任务,难道你不想快点完成任务吗?” 当、当然想! 小姑娘的眼神有些犹豫,野佛因为私事暂时不愿意告诉她名字,若是以叽叽那么厉害的术法一定能够将名字逼问出来的。 她在师门中就是因为什么也做不好才会被同门师兄师姐们忽视,她等了好久才等到这个任务,只有完成任务了才能和别人证明遥遥才不是一无是处的小废物! 可是…… 那也不可以! 遥遥是有原则的小朋友! 眼神忽然变得坚毅起来,宁知遥抬起脑袋,气鼓鼓道:“就算是妖怪也不可以随便欺负的!叽叽不能不讲道理!” 他可是十恶不赦的魔头,别说一个妖怪,就算上修界那群老头,他也照样不放在眼里,和一个小妖怪讲道理?!叶大魔头仿若听到了一个天大笑话。 他甩袖离开原地,掀袍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小呆子,上个任务若非我提醒你,你就算耗上十天半个月也完不成。” 宁知遥反驳道:“叽叽看不到妖怪,要不是遥遥在中间传话,叽叽也拿他没办法!” 叶大魔头:“……” 怕自己的话不够分量,小姑娘又弱弱地补充了一句;“这次遥遥会自己想办法的!” 可这话在叶即景听来充其量不过是小孩子赌气的话罢了,他并不放在心上。 小姑娘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鼓着腮帮子,宛若一只小斗鸡。 叶大魔头嗤了一声,转身离开:“随便你。” 宁知遥望向那人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失落。 ——叽叽好像很生气。 就在这时,小姑娘察觉到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回头瞧见野佛妖怪满脸歉意:“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是叽叽脾气差,不管你的事。” 小姑娘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对!就是叽叽脾气差,遥遥才不要和坏脾气的小朋友玩呢! 一想到这里,她赌气般的冲着叶即景的背影大声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可叶大魔头却置若未闻,连头也不回。 小姑娘:“……” 好在,罗老太每逢月初就要和村中之人到村长那集会,院子里没有人听见他们的对话话。 宁知遥和叶即景二人本是一道来的,野佛见他们因为自己闹得不愉快,使劲和她道歉,呜呜咽咽哭得老伤心了。 不论如何,叽叽先行离开了,最起码野佛妖怪哥哥不会有危险了。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小姑娘想要慢慢开解等他将名字告知。 可是突然发生的一件事让他措手不及,罗老太知道她和叽叽是为了妖怪而来的。 老太太拄着拐杖一进门,就冲着院子里嚷嚷。 宁知遥忙不迭跟着声音出了房门,老太太正满院子找她,一听到她的声音,罗老太踉跄着脸拐杖都不要了,立马伸手抓住她的肩膀,“遥遥,我听村子里的人说,你是仙门中的弟子……” “这可是真的?” 小姑娘没有否认。 本以为罗老太会发脾气,毕竟宁知遥来的那天听村长说了,村子里的人几次来劝,说她儿子是妖怪变的。可是罗老太死活不信,还将人赶了出去。 可谁知,这次罗老太一把握住小姑娘的手,一双没有焦距,雾蒙蒙的眸子定定地瞧着她:“遥遥,我儿子不是妖怪对不对!?你是仙门中的人,定是能认得清楚……” 第18章 野佛(4) 小姑娘迟疑片刻,扭头看着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野佛。 他腰间还围着一条围裙,上面打着补丁沾染着水渍,看起来呆呆傻傻的。 努力不让罗婆婆发出异样,小姑娘哽着喉咙,一脸严肃,点了点头:“嗯。” “我就说!” 罗婆婆喜笑颜开,立马转身摸瞎着去找他儿子,“我家小禾怎么会是妖怪!都是一群吃饱了撑着没事找事的!” 与野佛魁梧的身形相比,老太太显得又小又瘦弱,她抱着野佛的胳膊就往屋子里走,嘴里还不忘念叨,“小禾呀,那群嘴碎的老头老太太呀天天和我说你是妖怪,还吸识我的精气,说完面色越来越差,我呸!” “我这身子都快入土的人了,又不是神仙,当然身子骨越来越差,他们一天天神神叨叨的,你看就连元清门里来的小仙君都说你不是妖怪。” “我这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你在意,现在有了小仙君给你作证……” 因为宁知遥的话,罗老太似乎很是激动,拉着他絮絮叨叨了很久,可是罗老太越这么说,野佛心里越愧疚。 就在他思索着要不要将真相告之时,老太太忽然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小禾呀,为娘已经感觉自己的命数差不多快到头了,当初你能回来,还多亏佛祖。但因为身体原因已经许久未去了,小禾,你下午陪我去一趟吧。” 当初,老太太也提起过几次,可都被野佛以各种理由拒绝了,这次他还想像从前那般找借口,可老太太率先出声,板着脸闹起了小脾气:“这次你必须依我这老婆子的!” 野佛哭笑不得,只得连连点头答应,这才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 从前二人并非没有出过远门,只是次数少得可怜,罗老太的腿脚实在是不方便。 家务活照旧,只是这次,野佛又领着宁知遥到院子后面的柴房里拎出了一把类似木椅的东西。 野佛接了盆谁将上面的灰擦干净,又重新捻了麻绳系在扶手两端。 宁知遥蹲在一旁小声问道:“妖怪哥哥,这是什么呀?” 野佛擦了把汗:“山路不好走,我担心阿娘会跌跤,若是直接让阿娘趴在我身上,压着胸口容易难受,有了这背椅,阿娘只要坐在上面,我就可以直接背着她过去了。” 原来要这么麻烦呀。 小姑娘恍然,而后将视线转移到了野佛身上,大概是叽叽收回了身上的压威,妖怪哥哥勉强能够聚力化成人形。他穿着粗布麻衣,卷起袖子拉扯着绳子,似乎在试探到底牢不牢固,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 这大概就是罗老太儿子原本的样貌吧?看起来很普通,眉眼中的憨厚依在,是那种看了一眼,回过头就再也记不得的长相。 可不知为何,就算是这样一幅普通的容貌叫野佛妖怪哥哥看起来不再那么自卑,最初闪烁躲避的目光,到现在稍稍有了与她对视的勇气。 最起码瞧见宁知遥正在看他,不会第一时间就蹲下身捂住脸了。 过了午,宁知遥便跟着罗老太他们一起去了废弃寺庙。最初小姑娘是想要带着叽叽一起去的,可她在村子里转了一圈便只能放弃,摸了摸怀里的小镜子,她自我安慰:镜子还在遥遥这里,叽叽肯定就在这附近的。 这次一行有人领路极为顺畅,瞧见宁知遥走山路走得磕磕碰碰,野佛时不时还会上手扶她两把。 莫约过了半个时辰,三人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将老太太从背后的木椅上放下,她似乎对这一片极为熟悉,自个儿杵着拐杖就进去了,各种木牌香炉散落一地,老太太虽然看不见,但无一例外都避让开了。 小姑娘在破门前占了一会,横竖没找到写着寺名的那块牌匾究竟掉到哪里去了,随后她跟着进了门,墙上的凹槽中摆放着许多小型的泥塑佛像,不过如今都已经快看不出模样了。走进最里面的屋子,这儿到处都是蛛网灰尘,供台上只有孤零零的一个破香炉。 罗老太进了寺,倔着脾气谁也不叫扶,走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她便蹲下身摸索找到了拜垫,而后跪坐与空荡的供台前。 老太太祈福是从来不叫其他人跟在一旁的,她寻到了地方摆手就要赶两人道屋外等着。 野佛放心不下,走前不忘嘱咐:“阿娘,寺里灰尘大,咱们待一会儿就走吧。” 罗老太怒嗔:“老太婆我还不至于这么一会就待不住,若非是佛祖慈悲,你哪能回来哟——” 野佛心虚,便不再说话。 两人跨出寺院大门,野佛告诉宁知遥,老太太一拜就要拜上几个时辰,若是累了可以在一旁休息会。 小姑娘摇了摇头,张望四周,而后指着寺中的供台:“你不进去听罗阿婆祈福诵经吗?” 野佛小声答道:“现在去太早了,阿娘她会起疑心的,再等一会。” 小姑娘蹲在门口揪着落叶玩。 等了一会儿,就见野佛褪去了凡人的身形,化作一道黑影窜入佛堂,坐在了供台上。 屋中的灰尘确实过大,老太太一边诵经礼佛,一边咳嗽,野佛想要下来劝阻,可又不知到底该如何,于是坐在供台上思量着怎样以佛祖的身份劝才不显得突兀。 小姑娘就偷偷躲在门外看他们。 不知为何,老太太嘴上只是诵着经,没有直接道出祈求,但是宁知遥却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心声。 她求的,是自己走后村中百姓能够善待她的儿子。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宁知遥收回目光,盯着脚边的看不出模样的泥塑小佛像发呆,罗阿婆要去哪呀? 野佛妖怪哥哥的脾气太好了,就连遇上遥遥这种小朋友都只有被欺负的份,好在罗阿婆性子刚,她见过村子里有人上门来说妖怪的事情,老太太提着拐杖就冲出去骂人,和那日要给她糖吃,乐呵呵的慈祥老人截然不同。 大概是因为想要保护妖怪哥哥吧? 耸了耸鼻子,小姑娘不免有些担忧,要是罗阿婆走了,妖怪哥哥该怎么办呀? 第19章 野佛(5) 大概是这一日基本都没闲下来过,小姑娘回去后沾着床歪头就睡。 野佛打理好家中的事务,几乎已经接近子时,所有人都已经睡下了。他抬头望了一眼天,月光早已被乌云遮掩,野佛轻轻叹了口气,回了屋子,正准备熄灯,突然外面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紧接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野佛诧异的望着门口的那个瘦小的身影:“阿娘,你怎么过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老太太扶着门板笑道:“还好没摸错位置。” 野佛忙不迭上前扶住她,声音里满是担忧与责怪之意:“阿娘你不是睡了,现在过来做什么?” 老太太没搭话,而是从背后拿出一个满是补丁的包袱,利落地塞在他的怀里。 野佛诧异:“阿娘……你这是……” 老太太抓着他的胳膊凑在他耳边:“小禾呀,你就趁着这小仙君休息去其他地方吧,为娘这里都是年轻时给人做活留的一些银钱,为娘嫁到这里来之前,是在西边的那个村子,那儿没人知道你的来历,你往那去安家……” 野佛的面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愣了愣,而后干巴巴地开口:“阿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走。” 老太太压低了声,但依然掩盖不住语气中的急切:“老婆子我眼看日子就要到头了,这些年你一直将心思废在我身上,自个总该成家了,只是这村子估摸着是不行了。” “小禾,你走吧,去其他地方。小禾肯吃苦肯干活,一定会谋个好路子的。……” 野佛急了:“阿娘,我为何要走,我哪里都不去。” 罗老太轻轻吁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她才幽幽开口:“老婆子我其实早就知道了。” 野佛心神一颤,连带着扶着罗老太的手都有了几分颤抖。 可老太太却用她那枯朽的手覆上他的手,而后紧紧抓住:“几十年前,我那苦命的丈夫和儿子都死在了大火之中,旁人都说当时只找到了一具尸体,其实并非。” “因为大火之后就是暴雨,另一人的尸体被暴雨冲下了山脚,半个月后又被找到了。那时我便知道他们不会再回来的。” “老婆子我就一个人,年轻时还可以慢慢摸索干些农活,年纪大了就不行了,我整日没有事,便到庙里拜佛,谁知真为自己拜来了一个心善的佛。他们都说你是妖怪,这话一被提起,你就会发抖,有时候还会背着我偷偷跑去角落哭,我都听见了。” “小禾他从两岁开始后就再也不哭鼻子了。” 野佛闻言,身形一顿:“对、对不起——” 他一直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原来…… “不用说对不起。” “反倒是老婆子我……最初你出现时,我就知道,可我大半辈子都是一个人,便顺着你的意思,故意把你错认成自己的儿子,老婆子只是想让你留下来,可谁知村里的人反应居然会那么大,是我造的孽。”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会害人,比起村里人对妖怪的惧怕,反倒是你更害怕他们一些。” “那些人看在丈夫儿子是为村子救火而死,一直对我有愧,我活着的时候他们尚能看在我的几分薄面上,可是等我走后……我是真的喜欢你这个孩子,真的想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小禾啊,若是我走后,你可怎么办?老婆子我纠缠了你那么久,不能在因为自己的私心再把你留下了。” “还有那位小仙君,我知道她是看在老婆子我孤苦,才没有说实话,她是因为你而来,会不会对你不利?” “你趁着夜色就走吧……” 脾气向来谦顺温和的野佛,第一次与罗老太犟脾气,他摇了摇头:“我不走!” 突然提了声,将老太太吓了一跳,她忙不迭挥手佯装要打他,语气满是责怪之意:“小声点,若是小仙君醒了,你就不好走了!” 可野佛依旧咬牙不肯松口。 房中灯火摇曳,雕窗上倒映着二人的身影,叶即景就坐在院外的一颗树上,将屋内的谈话全部收入耳底。 记忆中,少年急切的声音仿佛在耳畔回荡。 ——“师姐,你这是要赶我走吗?!” “师姐,我不走!” 当初委屈和愤懑跨过了时间,再次涌现。叶即景揉了揉眉心,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怎么今日突然想起来了。 - 野佛犟到最后,还是没有离开。 村长看着他们几日都没什么动静,第二日一早便带着一批人来到罗老太院门前看看情况。 宁知遥一听,立马胡乱穿上衣服就跑出来了,一出门她率先看到的不是村民,而是叶即景。 小姑娘瞪大眼,神情颇为诧异,她还以为叽叽这几天生气都不会理会这件事的。 如今都快三天了,罗老太还是一口咬定自己儿子并非妖怪。村长一急立马拉着二人对峙。 宁知遥正愁着到底该如何回答时,叶即景站在一旁,突然出声:“他不是妖。” 村长瞪大眼:“啊?这、这不可能!” 就连宁知遥也惊讶地抬头看他,叽叽昨天不是还要逼迫他交出名字吗? 叶即景语气颇为不耐:“究竟你说的算,还是我说的算?” 众人:“……” 叶即景眸色冰冷,话中威胁的意味甚深:“我说了他不是妖怪,你听不见吗?” 众人冷汗涔涔不敢答话。 躲在人群后的一个村民壮着胆子:“若他不是妖怪,那他容貌一直都是二十多岁模样又怎么解释,况且,真正的罗禾已经死了。” 叶即景瞥了那人一眼,不紧不慢道:“谁说一定是妖怪?这村子里谁人不知罗老太拜了一辈子的佛,她儿子自然是佛祖送回来的。” 宁知遥、野佛:“???” “那座庙早就废弃了,怎么可能真的拜到佛?” 叶即景敛眉:“谁和你说那个庙废了?你们有谁真的去过那座庙?” 村民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应声,关于那座庙的奇闻怪谈数不胜数,是以那片根本没有人敢靠近。 “你们自己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恰好此时人多,又有两位元清门下来的仙君作伴,村长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应下了。 一众人浩浩荡荡准备前往那座废弃寺庙,野佛与罗老太不知叶即景葫芦里到卖的什么药,但迫于形式只好跟着一起去了。 小姑娘跟在后头,面色担忧,正准备问个究竟,就被叶即景抬手捞走了。 一路上宁知遥望着山路四周的景象,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昨日来这里分明到处都是杂草乱石,现在怎么干干净净的? 她揉了揉鼻尖,一脸茫然。 是遥遥记错了吗? 可很快,小姑娘不但怀疑自己记忆出了问题,就连眼睛也是。 红瓦黄墙的寺庙静静藏匿于山林之中,瓦屋飞檐交错,昨日不知掉到何处的牌匾重新归位,院中别说破败脏乱,连一点灰尘也没见着。 庙中,一尊金身佛像静静坐在莲花台上,香炉上烟雾缭绕。 众人迟疑:“这……” “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叶即景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们的话。 村长忙不迭摇头:“没了没了。” 附近的村民多多少少都有些迷信,他们所担忧的,不过是怕罗老太在废弃寺庙中拜回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这回他们亲眼看到了,寺院多年下来也并未破败,依旧一片祥和,定是佛祖还在此地坐镇,哪个妖邪之物还敢在这里撒野? 多年悬着的心也就此放下。 将目光转移到野佛身上,村长连连叹道:“原来真是佛祖所为……” 此事这么也就算彻底过去了,村民们作鸟兽般纷纷离开,野佛还并未回过神,只是望着供台上的佛像发呆。 宁知遥小心翼翼戳了一下叶即景,小声问:“叽叽,这是你弄得吗?” 叶大魔头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嗯。” 小姑娘眼神一亮,开始吹彩虹屁:“谢谢叽叽!叽叽是遥遥见过最最最好的人!” 叶即景冷哼一声:“我记得昨日你还冲我吼,说我脾气差。” 宁知遥面色一僵,笑得一脸心虚:“遥遥没有,遥遥不记得了……” 一直到回村子里,野佛依旧一副愣头愣脑、发呆的模样。还是宁知遥叫他,野佛这才回过神,他茫然无措地盯着小姑娘。 “我、我这是不会被赶走了吗?他们不会再以为我是妖怪了吗?” 小姑娘摇摇头,笑眯眯:“不会啦!” 茫然无措立刻被欣喜所代,野佛使劲点头弯腰朝他们道谢。 叶即景站在一旁,神情冷淡:“去那破庙的路已经没有那么难走了,往后一个月罗老太只要去上一次就足够你维持这个形态。” 野佛拼命点头,表示感激。 叶大魔头拉着脸:“所以,名字。” 野佛恍然,接着道:“恩公们帮了我这么多,告知名字时应该的。” “我本名为鞘野。” - 此次任务算是彻底完成了。 叶即景宁知遥当即决定离开村子,与二人告别之后,鞘野小跑着回到院门前,搀住老太太。 老太太一脸焦急地询问:“仙君们可是走了?” “阿娘,走了。” “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鞘野眼中含泪,可依旧在笑:“没有,两位仙君帮了我不少忙,他们是大好人。” “阿娘,以后就没有人再会来赶我走了,所以阿娘也不许……” 老太太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大概是心愿已经了结,野佛本身就爱哭,他本欲在老太太面前忍一会,可谁知最后还是没有憋住。 宁知遥回头,她看到夕阳下的院门前,老太太拄着拐杖与野佛相对而立。 斑驳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野佛耷拉着脑袋,嚎啕大哭。老太太笑呵呵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用那苍老的手替他擦掉眼泪,捧住他的脑袋朝自己额上碰了碰: “小禾,我们回家了——” “荒寺中出鞘野,百姓称之‘野佛’,以念力化形,还人愿,面丑而心善。” 第20章 织梦(1) 二人拿到妖怪鞘野的名字后就从南陵而出,朝着另一个方向行进。 这一次,叶即景身上的封印也同样有了松动的痕迹,因此比起宁知遥那种慢慢悠悠的性子,反倒是叶即景对她的任务上心了不少。 他们这回去的并非再是偏僻村落,而是下修界的都城——唐城。 按理来说,越是繁华的都城,妖怪越稀少才是,就算真的有妖怪,也该被唐宫帝王御用的除妖师驱赶了。 一个唐城,比起从前那些小村落要大上太多,妖怪的踪迹更是难以寻觅。 一大一小只能先在城中逗留。 唐城虽为下修界都城,是最为繁盛的城池,可城中的乞丐流民却一点也不比其他地方少。 小姑娘好奇地左右张望,手里攥着叶即景给的银钱蹦蹦跳跳地穿过人群跑到包子铺前。 叶即景寻了一处僻静的小摊坐下,突然被一阵打闹声吸引了注意力。 声音的源头是小摊斜对面的小巷。 因为有墙壁遮掩一部分视线,叶即景只能大概瞧出应该是几个小乞丐在打架。 他稍稍偏过脑袋。 不对,应该是一个小乞丐被群殴才对。 叶大魔头对这种事情向来不感兴趣,更是不会路见不平。 拿起面前的茶盏,他正欲挪开视线,就在这时巷子那边传来一个女孩的呵斥声。 叶即景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了过去。 依然是个小乞丐,不过周围其他人似乎很害怕她,见到她来了纷纷逃散开来。 女孩本欲上前去追,可听到巷子里痛苦的声音,只好愤愤地丢下手中的石头。 叶即景鬼神出差地搁下手中的茶盏走到巷口。 这一幕场景,实在太熟悉。 巷子里都是血,是那个被打的小孩身上的。 小孩只有四五岁的模样,又小又瘦,瑟缩成一团,只有那么一点点,一旁的女孩面色慌乱,可又不敢乱碰,急得直跺脚。 似乎想起了什么,女孩飞奔出了巷子,大概是因为心情太过急切的缘故,她并未注意到叶即景。 叶即景跟着她,而后停在了一家药铺前。 看着那道仓促的身影,叶即景垂下眸子,面上没有半分情绪。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女孩就被赶了出来。可她依旧不依不饶,与他们推推嚷嚷纠缠了许久,撞得鼻青脸肿,约莫是店家嫌她烦了,弄了一些粗劣的药渣打发她。 女孩满心欢喜地离开了,再次回到小巷。 小孩的情况并不算乐观。 就在女孩给他上药时,叶即景走上前瞧了他一眼:“他的伤很重,你手上这些没有用的。” 女孩这才发现有人靠近,倏地窜起身,像护小鸡崽一样将小孩护在自己身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叶即景笑了一下:“用你的方法,他活不久的。” 女孩闷哼一声:“不用你管,小曲一定会熬过去的。” “那群人一直蹲在附近,你走的时候他们想过来。” 闻言,女孩面色一变。 叶即景慢悠悠道:“我拦住他们了,你能护得了他一时,却护不了一辈子的。” 虽然极其不情愿,但女孩还是低头道了谢,可叶即景的话她却无法赞同,她想要反驳,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们姐弟俩听闻唐城到处都是富庶人家,本想来碰碰运气,却不曾想这里他们依旧难以容身。 她如今不过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自己成活都是问题,更别说带上一个年幼的弟弟。 眼下只能再度回乡,可如今…… 女孩身上的青紫痕迹相交错,面黄肌瘦,浑身几乎没有半两肉,叶即景望着她,怔怔出神。 如今已经算是太平之世,这些人都过得那么艰苦,一个孩子带着另一个孩子都难以成活,那数百年前的大荒呢? 妖魔肆虐,就算熬过了饥荒、天灾,也熬不过妖兽之口。师姐她……又是如何拉扯着将他带入上修界的。 那时候的师姐不过也就这般大而已。 “叽叽,你怎么在这呀?!” 买完包子回来的小姑娘寻了他许久,终于发现了他的踪迹。 她迈着小短腿跑了进来,很快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小姑娘缩了缩脖子,躲在叶即景身后:“叽叽,这是……” 叶即景被唤回了神,揉了揉眉心,他站起身扭头走出巷子:“没事,走了。” “叽叽,那她们怎么办?” 叶即景没回答她。 宁知遥一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忍不住瞧了一眼姐弟二人的情况,小姑娘想了想,将包子又塞回了纸袋子,在他们面前放下,而后掏出叶即景之前给她买东西留下的碎银子,顺便把师父给的药也给留下了。 宁知遥留下的东西一看就是价值不菲,这些碎银子已经足够二人回乡的盘缠,女孩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东西。 就在这时,巷子外传来叶大魔头不耐烦的声音 小姑娘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留下一句“遥遥只有那么多东西啦”而后飞快离开。 好不容易追上叶即景,小姑娘本以为自己那么慢肯定又要被叽叽骂了,谁知那人却回头问:“你还饿吗?” 宁知遥眨了眨眼:“?” “你的包子不是给她了,我问你饿不饿?” 在原地卡顿了好久,才总算明白过来。小姑娘眼神一亮,满脸欢喜:“叽叽是要给我买包子吗?” 叶大魔头敛眸,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 虽然回应很是敷衍,可对宁知遥来说却是意外之喜,拉住那人的衣袖,小姑娘蹦蹦跳跳地领着他挤入人群,往包子铺的方向走…… 在他们没注意的地方,一个少年与他们擦肩而过。 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少年顿下脚步,回头望着叶即景宁知遥二人的背影,默默留下了眼泪。 察觉到少年面上的泪痕,同行的一位黑衣少女疑惑道:“狌狌,你怎么了?” 少年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他们的背影,他一边流泪,一边低声喃喃:“喜鹊,我看了她的过去。” “太苦了,太苦了……” 黑衣少女伸长了脖子,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是那个男人?” 少年摇头:“是旁边的那个小姑娘。” “三百年来都太苦了……” 第21章 织梦(2) 唐城是没有宵禁的, 近日似乎有什么夜游活动,天色一黑,街上的人反倒是更多了。城中的百姓乌泱泱一片, 摩肩接踵, 衣香鬓影, 好不热闹。 叶大魔头瞧见那么多人,连声招呼也不打?,极为混账地直接钻进昆仑镜中“避难”, 只留下宁知遥一人随着人群浪潮不知被推向何方。 被挤得晕头转向的小?姑娘突然被推至一处空地,她左右看了一圈, 发现似乎只有自己踏足这片空地, 好在如今天色已?晚,宁知遥身形又小?,这才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默默朝后退了退, 宁知遥四处张望着正想寻出去的路,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钟鼓乐声。 小?姑娘的目光寻声而去, 只见万家?灯火互相交应亮起, 原本黑漆漆的夜色倏地被点亮了。 三声钟鼓之声后,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高喊:“宫门开了!!!” 话音一落, 宫门似乎有什么东西鱼贯而出,几乎所有的百姓都汇聚于此,在一旁看热闹。 每个?人脸上流露出期待的神情,只有宁知遥一脸困惑地站在原地。 人太多了,她出不去,而且她也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快, 宫门主道上出现了一直队伍,他们?面带奇诡的面具, 身着白衣,振鞭声厉,其中最?中间那几人带着四目的黄金面具,面目狰狞更为可怖,他们?手?持戈盾,嘴里似乎在念着什么。 他们?一边跳着奇怪的舞,一边带领向前行进。 很?快,宁知遥发现这支队伍并非只有这些人,他们?的背后还跟着上百个?孩童,同样带着面具,只是形式不一,却也千奇百怪。孩子们?一边朝人群撒豆,一边跟随队伍前行。 小?姑娘低头望着滚落脚边的豆子,戳了戳昆仑镜,小?声问:“叽叽,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叶大魔头虽待在镜中,可依然能够通过神识探查到外面的景象。 “应该……是大傩。” “大……糯?” 好奇怪的名字…… 所幸附近人群喧闹杂乱,都被大傩的队伍吸引了目光,宁知遥与?镜子对话的怪异行为谁也没注意到。 叶即景:“上古时期,貘母被黄帝授予‘方相氏’一职,负责祀事驱邪,传入人间后被延续下来。百姓每年都会举行大傩,以来驱赶鬼怪妖邪,只是都是小?规模罢了。” “这次大傩是从?唐宫中出来的,应当是人间帝王信奉这些,才会弄得这般声势浩大。” “中间那些带着黄金四目面具的就是方相氏,后面那些则象征着妖邪之物。” 小?姑娘晕乎乎地:“那方相氏是神还是妖怪呀?” 她记得《白泽图》中好像提到过方相氏,好像是黄帝的妃子耶?可是黄帝的妃子,那应该是神仙才对,《白泽图》里为什么会有? 叶大魔头沉默了一下:“方相氏并非只有貘母一人,只是官职而已?,貘母自然是神。方相氏只是祭司之位,但?因祭祀活动中方相氏会率领着象征世间精怪的‘百鬼’前行,渐渐被百姓传成了能统领百鬼的大妖。” “……” 虽然还是有些没听明白,但?鉴于镜子里传出的语气逐渐变得不耐烦,小?姑娘不敢再继续问下去了。 大傩的仪式队伍渐渐远离,朝着城中最?繁华的街市而去,锣鼓钟声吹奏与?百姓的喧闹混杂,就算躲进镜子依旧无法避开,吵得叶即景头疼。 “走了,没什么好看的。” 发现镜子外的小?姑娘还在伸长?了脖子朝外看,叶大魔头皱了皱眉,“《白泽图》的妖怪还没找到。” 宁知遥只好悻悻地缩回?脑袋,就在一人一镜准备离开时,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声。 小?姑娘先是被吓了一跳,本能地转过身,而后立马被眼前奇异瑰丽的景象吸引住了。 大傩的队伍抵达城中,登上了数丈高的天桥,天桥下“众鬼”围成一团,手?持摇铃,张牙舞爪,似是要围攻而上。数道各色绚烂的光,从?“百鬼”的头顶而出,灌入黑夜之中,化?成各类形态不一面目可憎的鬼怪,在黑夜中肆虐横行。 此刻,天桥上的四位“方相氏”舞动的速度愈来愈快,一道白光骤然出现,汇入天际,化?作了一位身形庞大魁梧,持着弓箭的四目神明。 他暴喝一声,挽弓射箭,箭矢在空中化?作密密麻麻地箭雨,射入百鬼之中。 百鬼瞬间溃散,纷纷四处逃散,却无一例外被击溃,四目神明似乎完成了任务,与?百鬼一般化?作流萤,聚成一团。 在一声钲响后,紧接着在夜空中化?作“太平安康”四字。 人群之中再起掀起狂欢。 小?姑娘呆呆傻傻地愣在原地:“叽叽,这个?是什么呀?好厉害。” 镜子里的人态度极为不屑:“不过是低级的幻术而已?。” 小?姑娘气鼓鼓地反驳道:“可是遥遥感觉好厉害,刚才那个?幻象还会发出声音呢!而且每一个?箭都射中了对应的妖怪,一定是很?厉害的修士!” 叶即景冷冷一笑:“修士没有,倒是发现了妖怪,幻术里有妖气。” 小?姑娘倏地瞪大眼:“啊?” 叶大魔头指使道:“一般百姓见到这些幻术心?中应当有惧意,但?唐城百姓却只是觉得新奇,此时定有蹊跷,你去打?探打?探情况。” 叽叽就知道使唤人。 小?姑娘暗自对昆仑镜做了一个?鬼脸,而后一蹦一跳地朝着往城中而行的人群中走去。 这次回?答宁知遥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听到宁知遥的疑问后,对方显然有些惊讶,随后反应过来:“小?朋友定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吧?” 小?姑娘点了点头。 青年摇扇笑答:“这幻术的施法者是唐宫最?近新招来的一位奇人,不仅能够制造出如此宏伟绚烂的幻境,据说还能为人造梦。” 小?姑娘很?给面子,顺着他的话发出“哇”的一声惊叹。 幻术中的妖气必然和施法者脱不开干系,说不定就是她这次要找的妖怪。 在叶即景的指引下,宁知遥接着问:“那在哪里可以找到这位奇人呀?” 青年一脸为难,可抵不住小?姑娘诚恳的目光,他勉为其难答道:“这条街一直朝东走,尽头处拐弯有家?叫‘梦阁’的小?店,这位奇人就是店里的老板娘。不过那位老板娘并非所有人都会招待,你一个?小?朋友最?好还是被自己一个?人去好,叫上家?中大人再过去试试。” 得到想要的消息后,小?姑娘与?青年道谢而别,一路朝东而行。 好在因为大傩仪式的缘故,城中除了主道以外,其他街道几乎瞧不见一个?人。 叶大魔头嫌宁知遥腿短走得慢,从?镜中脱身而出,一手?捞起宁知遥抗在肩上,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这家?名为“梦阁”的小?店。 店门大开,门内轻纱随风飘荡,不时传来香粉之气,殿中欢声笑语,莺莺燕燕。 叶大魔头六亲不认的步子突然顿住了。 这不会是那种店吧? 就在叶即景思?考着到底要不要进去时,宁知遥一骨碌从?他臂下钻出,没有任何考虑,自然而然地走进店中。 他只得跟了上去。 屋中到处都是自梁顶垂落的红纱,店中的客人有男有女,有人闭目摇摇晃晃在屋中走动,面上挂着沉醉的笑容;有人俯在几案,涛声大哭…… 虽然不知此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叶即景能感觉到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一无所知,也没有发现对方的存在。 就在这时,屋子最?里面的一扇门“吱呀”打?开了,一个?穿着红衫的女人提着烟袋走了出来,瞧见两人,:“这是稀客呀!” 眼前的女人身姿曼妙,姿容绝丽,看起来似乎与?常人无异,可从?她走出房门的那刻开始,妖气扑面而来。 与?从?前遇到的那些不同,这是……领主级别的大妖! 叶即景眼中风云涌动,一只领主级的大妖不回?妖族领地,跑到人族皇城中来做什么? 察觉到叶即景不善的目光,女妖神情无辜:“你那么凶地看着人家?做什么?妾身这儿是小?地方,上不了台面。今日来的两位都是上修界数一数二的人物。” “还有一位更是曾经的天人,这用‘稀客’形容可有和不对?” 眉峰拢聚,叶即景心?下一紧,这妖怪是怎么知道的?! 女妖遮面而笑,拖长?了尾音,带着一丝娇嗔的意味:“妾身就是知道——” 叶即景脸色登时一变,这妖怪给他的感觉实在太过怪异,不知为何他总有些不妙的预感。 不愿再与?这妖怪多说废话,青色的剑光骤现,叶即景凭空抽剑,飞掠上前,轰然劈落。 女妖瞬间被劈成两半,而后化?作云烟消散。 小?姑娘惊呼一声,再看过去,原地什么也没有了,周围那些醉生梦死的客人也全都消失了。 叶即景心?神一凛,顿时明白过来,从?一开始他们?看到的便是幻境。 女妖的声音在屋中四面八方而起,让人分辨不出到底再何处,她笑道:“大人可是告诉过妾身,您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妾身早些时候也听闻您的威名,自诩不是您的对手?,又怎么可能放出真?身,妾身这身子可是娇弱得很?。” “不过大人交代妾身,必须得带走您旁边那个?小?姑娘,梦儿实在没办法,只能劳烦您到梦境中走一趟……” 那边话音方落,叶即景手?中的剑倏地爆出寒芒,化?作数百道气刃朝四面八方而去。 整个?屋子立马被拆了大半,女妖似乎心?疼地厉害,连连倒吸了几口气。 她叹:“妾身这屋子可是真?金白银买下来的。” 就在她说话间,屋中垂落的红纱如同游蛇一般瞬间朝叶即景攻去。可只是一些红纱又怎么会是这个?大魔头的对手?,女妖似是懊恼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低语吟唱了一段诡异的文字。 沉寂许久的封印似乎是被唤醒了,符文再度出现,泛着猩红的冷光,在叶即景的皮肤上蜿蜒攀爬。 这次,符文不只是臂膀小?部分地方游动,而是蔓延至他胸腔,而后慢慢攀附从?锁骨、脖颈在她他的面孔,随着女妖吟唱速度加快,符文流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它们?交错地缠绕,而后钻入了他的瞳孔! 该死! 这世上知道催动昆仑镜符咒的方法,除了宁知遥以外,只有那个?人了! 第22章 织梦(3) 万蚁钻心噬骨之痛叫叶即景难以动弹, 他闷哼一声栽倒在?地。 宁知?遥见状,脸色煞白,连忙上前, 可她?连对方在?哪都不知?道, 只能哽着脖子冲着头顶的?空气喊:“不许你欺负叽叽!” 女妖轻笑一声:“若是换做百年?之前, 您一开口,妾身定?是不敢再动弹。可是,如今您来最基本的?聚气都做不到, 和废物也并无两样,妾身为何要听?你的?。” 领主级别的?大妖几乎等同于上修界一门之主, 放在?整个?妖界也是屈指可数, 她?身上所蕴含的?妖气非比寻常。 屋中?氤氲的?烟雾再度化作人形,女妖笑眯眯地走近:“若是放在?往常,妾身恐怕并非是他的?对手, 这还得多亏一人, 您可知?道那人是谁?” 女妖每走近一步, 落在?宁知?遥身上的?压威便愈发?沉重, 小姑娘强撑起身,唇瓣微颤:“是……谁?” 红唇勾起, 女妖大笑:“多亏了您呀!” “这浮山咒可是您亲自钻研出来对付他的?——” 如遭雷殁,小姑娘倏地瞪大眼,周身的?威压叫她?难以呼吸,她?慌乱地摇头:“你、你骗人!” 女妖掩面而?笑:“你去瞧他一眼不久知?道妾身说的?是否是真的?。” 攥紧衣袖,宁知?遥喉头干涩,可依旧照做了, 她?缓缓扭头,将视线移到男人的?身上。 叶即景额上沁出冷汗, 剧烈的?疼痛已经让他神情开始恍惚。一道猛烈的?疼痛钻入肌骨,他咬牙挣扎着翻过身,抬头正好与小姑娘对视——他的?双眼猩红,淬着寒光,眸中?带着砭骨的?恨意,正幽幽地望着她?。 小姑娘的?记忆中?从未见过过这种神情,她?面色惨然,眼眶突然湿润,她?心中?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天人,当初您将他封印在?坤灵镜中?,又以浮山咒将他困在?其?中?,可他是不死身,根本只要灵魂不散依旧能够卷土重来,想必您也是没有办法吧?妾身倒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女妖指尖轻轻点在?虚空之中?,宁知?遥不知?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到那边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宁知?遥慌乱地挡在?二人中?间:“你到底想干嘛?!” “我、我不准你欺负叽叽……” 叶即景迷迷糊糊听?到宁知?遥孩子气的?喊话,他轻哼一声,费劲浑身的?力气艰难翻身将她?推开。 “走开!” 女妖:“人家好像不领情呢。” 小姑娘踉跄退了一步,眸中?蒙上一层薄雾:“叽叽?” 最初的?憎恨随着二人相处渐渐淡化,在?下修界二人最为艰苦的?时光一点点被回忆起,他却确实心软了,可那妖怪不仅催动了符咒,更是调动了他记忆中?从前二人不愉快的?过去,心底的?千万般的?情绪再度涌现。 但,不只是有恨! “妾身最近研究出一个?新法子,若是能在?幻境之中?寻到梦眼,从而?杀死入境之人,轻则浑身经脉断裂,严重点的?话……” 她?指了指脑袋,“说不定?就会变成一个?傻子。如此一来就让人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宁知?遥被惊出一身冷汗,她?战战兢兢地攥着手中?的?符,护住身后的?叶即景。 就连一个?普通小妖都对付不了,她?看起来太弱小了,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看着她?又气又急的?模样,女妖突然笑了,她?一脸愉悦畅快,抬手之间,红纱从袖中?而?出,将叶即景团团缠住,裹成了人茧。最初叶即景还有所挣扎,可到了最后却再无动响。 红纱致幻。 宁知?遥瞧见她?动手,拽着红纱不让它们再靠近,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又怎么会是领主级别大妖的?对手,若是她?想,完全一开始就可以将宁知?遥碾为齑粉。 眼中?划过一丝嫉恨,大人只是要求将她?带回去,可她?自作主张,对她?说了那么多话,不过就是想要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她?讨厌宁知?遥。 瞧见叶即景没了动静,小姑娘一脸惊恐,手中?攥着的?符纸宛若一堆无用的?废纸。 恐惧萦绕在?心头,宁知?遥心下茫然。 女妖似乎还不过瘾,她?面色从容,不紧不慢道:“这红索上有致幻之效,妾身为他织了一场美?梦,等到梦醒了,他便就废了。当年?您没能直接杀了他,妾身心善,便圆了您的?梦,让你在?梦中?再杀一次他可好?” 女妖的?容貌极美?,可口中?的?话却是恶毒至极。 这话果然起了作用,小姑娘猛然扑上前想将她?推开,抬手拼命捶打,面色涨得通红,她?真的?尽力了。 可惜对于大妖来说,只是不痛不痒。 女妖当胸一脚直接将她?踹开,小姑娘直接被撞飞了出去,背后是门板被撞裂的?声响。 下一秒,女妖出现在?宁知?遥面前,她?抬手钳制住她?的?下巴,警告:“若非大人不叫妾身杀你,你早该死了!” 不等宁知?遥做出反应,女妖敛眸,似是哀叹,“妾身真想在?这脸上,身上留下几个?血窟窿,可惜……” 提起宁知?遥,将她?扔到了叶即景身边,女妖站起身摇摇晃晃走进,在?她?手中?塞了一把短刃。 小姑娘下意识想要撒手扔掉,可是女妖却钳制着她?不让她?松手,剑锋缓缓指向叶即景的?心脏,女妖附在?她?耳边轻轻吹气:“妾身不能将你怎么样,只能找一人替你代过,就拿他……如何?” 宁知?遥浑身颤抖,面色惊恐,她?拼命摇头:“不、不要!不要伤害他!” “可惜这儿是妾身说的?算呐。况且,当初伤他的?人不是您吗?毕竟您曾经可是天下第一人,除了您没人伤得了他——” “你骗人!”小姑娘吼道。 都是骗人的?…… 遥遥一直都住在?元清门,一直和师父在?一起,根本不知?道什么第一人!遥遥也从来没有想要伤害叽叽…… 女妖低低地笑了一声,“他接近你不过是想借你的?手解开封印,最后再向你复仇。” “慢慢回想叶即景是不是一直对你的?态度都极为恶劣?也对,面对一个?当年?将自己骗入封印之人,又如何能高兴的?起来?” 她?的?声音似乎拥有蛊惑人心的?能力,让宁知?遥坚定?的?信念突然崩塌了。 她?说:“从始至终,伤他的?只有您一人而?已——” 短刃已然抵住了红纱,慢慢将剑尖吞噬,宁知?遥想要退后,可身子却动不了半分。 惊骇、恐惧以及怀疑—— 信念如同瞬息间被洪水冲垮的?堤坝,彻底坍塌。 不要!不要再说了! 女妖就站在?她?身侧,将她?痛苦的?表情收进眼底,她?勾起唇角,心中?是说不尽的?畅快淋漓。 可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光影飞掠而?过,还不待她?看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被拦腰斩断。 压制在?宁知?遥身上的?力量尽数消失,女妖心中?骇然,腰身上竟然真的?多了一道血痕,竟然通过攻击幻象对施法者产生伤害……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躲在?黑暗处的?女妖真身想要逃跑。 可惜,晚了—— “砰——” 气浪烟尘翻滚涌动,梦阁彻底被夷为平地,宁知?遥双眼失神,面无表情地踏过废墟。 女妖一改之前盛气凌人的?模样,她?瑟缩在?废墟角落之中?,双臂无力地耷拉在?两侧,幻术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瞳孔中?倒映出那人的?样貌,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而?是一个?亭亭少女。 ——是她?回来了。 内心的?恐惧感渐渐萦绕而?上,她?唇齿染血,浑身颤抖得厉害:“天、天人……” 宁知?遥一步一步朝她?靠近,她?虽未动手,可每走近一步,女妖周身之物便一点点开始变形、扭曲。 走到女妖面前蹲下,宁知?遥凝着她?:“名字?” 女妖哆哆嗦嗦,不敢有半点隐瞒:“织、织梦。” “余柯养的?那只小蜘蛛?” 织梦惊恐地点了点头。 宁知?遥眼眸渐深。 “今日之仇必报,但我会留你一条命。”她?站起身,扭头就走,“告诉余柯,没有下一次,不然……” 声音陡然一转,“我杀了他!” 织梦仓惶地点了点头,刚想转身离开,一道锥心刺骨的?疼痛霎时窜入四?肢百骸。 “啊——” 身后传来低低地哀求声:“天人!天人,妾身知?错了。” 宁知?遥并未理会,而?是以神识撕裂虚空,将她?吞入其?中?。 终于……安静了。 望着那几乎要被烟尘废墟掩埋的?人茧,如今只有你我了。 她?心念一动,裹住叶即景的?红纱尽数散去,瞧见那人容貌的?一瞬间,那双冷冽的?眸子突然变得柔和。 赤红的?符文?依旧在?他身上游走,织梦带他入了幻境,她?必须再将他带出来,宁知?遥抬掌抵住他的?胸口,渡出全身的?灵力。 她?的?时间不多了。 肆虐的?符文?在?接触到宁知?遥灵力的?那一瞬,立马不敢造次,乖乖地听?命于指令,缓缓缩回,再度沉寂。 宁知?遥身形一晃,望着紧锁的?双眉,轻叹一声:“小景,再忍忍,很快就会结束了……” 似乎早已到达极限,话音刚落,少女的?身形陡然变幻成了孩童的?模样,歪倒在?了叶即景身旁,她?双眸失神,嘴角溢出鲜血: “很快了……” 第23章 织梦(4) 叶即景陷入混沌??中?, 什么也瞧不清,只能感觉到?身体一直下?坠。 突然,他听到?有人在耳旁唤他。 “小景?” “小景, 你怎么了?!” 是谁? 叶即景缓缓睁眼, 眼前?一片模糊, 他扶着额头,用力甩了甩脑袋,突然对上了一双极为熟悉的眸子。 呼吸微促, 叶即景似是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人,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喉头滚动, 嘴唇嚅嗫:“师姐……” “没事就好?。” 瞧见他醒了,少?女面色一松,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而后麻溜地将手中?的书卷塞到?他怀里, 叶即景低头望著书页上的题名?发呆。 少?女见状立马拉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走啦, 等会迟到?了七长老又该训人了。” 她的语气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 让叶即景感觉既陌生?又熟悉,从前?那嚣张不可一世?的态度在此刻早已消失不见, 他神情局促,似是不确定?:“七……长老?” 察觉到?叶即景心不在焉,少?女停下?步子,扭头望着他:“小景,你今天怎么了?” 少?女眼中?的关切,让他无法直视, 叶即景仓促地瞥开眼神:“我,没事。” 少?女继续追问, 自然而然地拉着他的胳膊,左右查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那我们不去听课了,我带你去药峰长老那。” 叶即景的神情有些?恍惚,他摇了摇头,抿唇道:“不用。” “真的没事吗?” “嗯。” 再三确认后,少?女松了口气,眼珠骨碌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立马从山路旁折下?竹条,神秘兮兮地凑近。 “小景,我最近偷学了隔壁峰师兄的御剑术,估摸着应该差不多是学会了,现在马上就要迟到?了,要不要我带你试试?” 宁知遥口中?所谓的“差不多”,其?实充其?量不过是偷看了人家的练习方法,压根从来就没亲身尝试。 当初的叶即景确实信了她的邪,踩着根破竹子就敢跟她上天。 久违感再度拢上心头,明知危险,但他还是点头了:“好?。” 就这样,一个?敢上,一个?敢跟,宁知遥很快发现御“剑”并非自己想的那么简单,更何?况是她一上手就带着人。 二人被一根破竹子带着满山头乱窜,穿的又都是新入门弟子的校服,很快引起了几位巡山弟子的注意:“喂!你们不去听学,这是干什么?!” 虽然无法完全控制,但宁知遥却一点也没有慌乱,她回头冲着那些?巡山弟子笑嘻嘻地喊:“师兄,御剑术怎么停——” “我忘记了——” 巡山弟子:“……” 二人一头栽进草丛,微风拂面而过,山谷??中?回荡着二人畅快的笑声。 闹够了,二人就躺在草堆中?望着浮云。 一切好?似真实发生?,手腕上还有师姐残存的温度,叶即景敛眸,这是他们在上玄门做外门弟子的时候。 他有些?惶神,那女妖行的是幻术,可这里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真实,和他记忆中?几乎毫无差别。 一时间,叶即景分不清到?底哪里才是现实,哪里才是梦境。 眼前?的少?女比起多年后那个?不苟言笑,冷淡寡言的师姐仿佛根本就并非同一人。 可她好?像就是师姐,是两人关系还未决裂前?的师姐。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伴着风声而起:“师姐。我,有话对你说……” 少?女闻言,支起身子扭头看他:“小景,怎么了?” 喉头滚动,“师姐,其?实我……” 可还不待叶即景把话说完,突然一道蛮横的力量将他的灵魂扯入混沌??中?。 待叶即景再次回过神时。 ——天已经变了。 黑云如?墨,暴雨倾盆。 浑身早已被浇透,雨滴顺着发丝滴落在他的眼尾,他跪在堂前?的院子中?。 一道雷声骤然响起,伴着少?女的怒斥:“叶即景,你可知错?!” 他猛然抬头,对上那人怒气冲冲的面容。眼前?的师姐俨然比方才长高了许多,他眸光微颤,在大雨中?勉强看清她腰间的令牌。 那是白泽老头座下?弟子的专属令牌。 比起那时关切神情截然不同,她提着鞭子,怒不可遏:“我问你知不知错?!” 他记得,这时的师姐与?他并未完全决裂,她只是太生?气了,只要他肯服软,师姐定?会原谅他的。 可他依旧心有不平! 就算重来过,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抿唇道:“我没错!” 当年,隔壁峰的弟子偷走了药峰长老的灵药,污蔑到?他身上,谁都不信他,就连与?他相?处最久的师姐也亦是如?此。 听闻消息后,不等刑堂长老来寻,师姐率先提着鞭子,将他打得三日不得下?床,两人最初的隔阂便是由此开始的。 那时他还是半大少?年,气性又重,两人谁都不肯退让半步。 似乎被他的倔脾气触怒,宁知遥怒斥一声,扬鞭而起!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在鞭尾落在他身上的那一瞬,周围场景有变了—— 方才回神,叶即景便听到?自己的质问。 “师姐,你当真要和潜龙门那混小子定?婚约吗?!” 他倏地抬眼,只见师姐平静地望着他。 过了半晌,她才答:“这是门主和师父的决定?。” “上玄门如?今已是上修界第一大派,无需再攀附任何?门派,师姐你拒绝他们好?不好??” 师姐轻叹一声,并未直接回答他。 似乎想起什么,心头忽然拢上一种无边的恐慌,他声音颤抖:“师姐……” 叶即景自然明白那时的自己到?底要问什么,他轻轻阖上双眼:“别问了。” 潜龙门少?主余柯和师姐一样都天资过人,是罕见的奇才。他与?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能被白泽神君选中?,还是那老头看在师姐的份上才勉为其?难地答应。 从余柯那小子到?上玄门求学拜访??后,从前?师姐身旁的位置就被夺走了,他总是能在路上看到?二人并肩而行,谈笑风生?,说的都是他听不懂的术法绝学。 可是幻境中?的他根本就不听劝阻,坚持问道:“师姐,你喜欢他吗?” 宁知遥敛眸:“余柯是潜龙门少?主,天赋异禀。” 除此??外,便再无其?他的解释了。 那天,他愤恨离开,寻到?了余柯。 对于宁知遥的师弟,余柯自然是有所耳闻,只是这位小师弟每次看他的眼神总是充斥敌意,是以余柯每次遇见他只是悻悻走开。 这回叶即景第一次找上门,余柯正要向他展示自己没有恶意时,谁知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记拳头。 叶即景是去找他打架的。 按理来说,入门不过几年的毛头小子根本就不是余柯这种几乎打娘胎就修炼??人的对手。 但余柯比他懂分寸、识大体,一直小心避让。他虽是主动找茬,但挂彩最多的那位也是他自己,余柯除了猝不及防被留下?的嘴角淤青??外几乎毫发无损。 因为这件事,叶即景被罚关了半年禁闭,而后在这期间师姐和潜龙门少?主离开了上玄门,下?山历练。 他最初不过是下?修界的小乞丐,又怎么能与?上修界潜龙门少?主相?比? 少?年这次难得消停下?来,开始潜心修炼。 一人被留在在上玄门的日子总该有个?盼头,而他最期待地便是修为有了突破,这样他便有理由给?师姐传信,而后再受到?师姐的回信。 虽然回信每次都只有寥寥几字,但却是他所有的动力。 一晃三年而过,等到?师姐回来了,他已经比师姐高得多了。 这些?年里他没有再闯祸,而是乖乖遵守门规,白泽老头闭关没空带他,他便跟着其?他峰的师兄们一起修炼,时间一长竟然将上玄门各峰长老的绝学都学完了。 可是,师姐回来后对他却是愈发疏离。 当初师姐将他从死人堆里带出来,带着他破爬滚打四处流浪,他没有什么大的心愿,唯一想要的只有吃饱肚子,可是师姐不同,她说她想去上修界,想要拜入仙门,想要改变大荒。 此后师姐的愿望就是他的毕生?心愿。 可是到?最后,师姐不要他了。 他心中?委屈,一次趁着酒劲去寻了师姐,他忘记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迷迷糊糊记得师姐在他耳畔轻声抚慰,与?他道歉。 那声音究竟是真是假,叶即景已经分不清了,他只知道师姐待他依旧与?寻常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场景再度变幻—— 耳畔是人群喧闹,叶即景低头望着脚下?的阵纹低头苦笑,这一日终究是来了。 在不同幻境穿梭,叶即景也由此弄明白,那妖怪将他引入的并非虚无的幻境,而是依托回忆构建的场景。 全是关乎师姐的回忆。 因无法以肉眼辨别真伪,叶即景只能耐心地等着熬到?最后,反正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当年最后一面,再现—— “师、师姐……” 森寒的长剑自胸口而出,伴着鲜血铮然摔落。他闷哼一声,跌倒在地,浑身颤抖得厉害。 低头望着剑柄上繁杂的刻纹,以及被鲜血浸染的剑身。他记得这把剑,是他当年亲手为师姐铸的。原本是送给?师姐的生?辰礼,谁知到?头来这把剑竟会成了切断他心脉的凶器! 绞心??痛猛然窜上,刺着他的神经,四肢沉重得厉害,让他几乎无法动弹。 叶即景低笑,这幻境竟然那么真实。 抬手捂住伤口,鲜血涌动自指缝中?蜿蜒而下?,眼前?的场景开始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早已知晓结果,叶即景不愿再自取其?辱,可是不知为何?,最初他本还能以自己的意识控制这具身体,可如?今却全然不听使唤了,如?同一具傀儡,只是跟随着记忆原本的轨迹运转。 抬头望向那张淡漠的面孔,硬生?生?从嗓子眼挖出几个?字。 叶即景听见自己问: “师姐,为什么?” 第24章 织梦(5) 自当?年浮玉山一战, 他们不欢而别,已有多年未见。师姐要?过生辰,特地送来?了请帖, 他以为师姐已经放下了芥蒂, 他还以为师姐是高兴他来?的。 他满心欢喜地支身前来?, 却被师姐捅了一剑。 寒风长?啸,呜咽作响。 叶即景定定地望着她,那人容貌清丽, 长?眉入鬓,本该是清雅出尘的美人, 却偏生了一双吊眼凤眸, 叫这眉眼间多出几分凌厉、不近人情的意味来?。 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对方?的回答,他颓然垂首。 可那时的叶即景依然心有不甘。 指间几乎要?嵌入血肉之中,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咬牙逼问:“师姐, 为什么?!” 那人终于有了动?静, 她眼睫轻颤, 淡淡开口: “你是魔。” 此时的叶即景虽早知答案,但这三个字从师姐口中说出, 却让他的心再?次彻底坠入寒潭。 ——他是魔。 他本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了。 谁知…… 除魔卫道本是修士之责,况且还是嫉恶如仇的师姐。 当?年他身份败露逃出门派,占山为王。那群修士缠了他百年,可前来?围剿之人中从未出现?过师姐的身影,他还以为二人一同从大荒走出,一同拜入仙门, 从年少时的情谊,那人待他终归是不同的…… 原来?都是一样的。 当?初他还心存侥幸, 以为若论真的动?手,自己未必会是师姐的对手,可是这些年的围剿中师姐却从未出现?,以为师姐若真的想杀他,早该动?手。 那时的叶即景拼命想要?证实自己的想法?,可还不等他将问题说出口,却猛然瞧见了宁知遥周身缠绕着几缕淡淡的雷光。 ——这是半入天人之境,即将飞升的征兆。 他面色惨然,心如死灰。 直到这以后叶即景才?明白,师姐离飞升只差一个机缘,而他们的师父白泽神君能够占卜先知通晓未来?,自然也能算到机缘。 天时地利,怪不得百年都没有动?响,原来?早就算好了今天。 他极力挣扎想要?摆脱幻境,可是逃不掉,进入此地的他只是一抹意识,根本无?法?改变…… 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让人触目心惊,叶即景听到自己癫声大笑,那笑声如同荒漠孤鹫盘旋,满是悲戚与绝望,让众人背后冷汗涔涔。 饶是他那向来?自若的师姐,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笑声戛然而止。 就在众人肃然戒备时,叶即景却化掉了一身灵力,阖上?双眼放任自己的身体被拖入封印虚空。 终于……结束了。 本以为幻境就该到此结束了,谁知就在叶即景的神识随着幻境中的身体即将坠下的那一瞬间,突然有人将他拉了回来?。 几乎只有一瞬,等到叶即景回过神时,除却留在皮肤上?的温度以外,就再?也没有那人来?过的痕迹。 周围的场景逐渐崩塌,他茫然凝望,当?初师姐站立之地竟已无?人,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他似乎听见有人在耳畔喃喃低语。 “小景,再?忍忍,很快就会结束了……” 是……师姐的声音。 “很快了……” 师姐—— 叶即景猛然惊醒翻坐起身,抬头?环顾四周,空气中弥漫的熏香和妖气已经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似曾相识的灵力气息。 一时间没能想起,叶即景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突然瞥见歪倒在身旁的宁知遥,心跳漏了一拍,叶即景动?作慌乱,拍了拍她的肩:“喂,小东西!” “宁知遥?!” 直到将小姑娘整个人翻过来?,叶即景才?看到她浑身都是血。 当?年之境又叫那妖怪原原本本帮他回忆了一遍,心中的绞痛依旧未褪下,叶即景本以为若是有一天宁知遥死在自己面前,他定会抚掌叫好。 可如今这一幕真的发生了,心中的恐惧早已掩盖当?初深以为刻入骨髓的恨意。 浑身没有半点力气,小姑娘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嘟哝了一声:“叽叽?” 她的声音很小,小到让人几乎听不见。 对于方?才?的记忆全然消失,她只记得那个坏妖怪要?杀叽叽,还叫她拿剑,后面发生了什么她就什么也不记得。 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小姑娘眼神涣散,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拉住他的衣角而后往他怀里蹭了蹭,她噙着泪,委屈巴巴。 “叽叽,好痛啊——” 女?妖不知去往了何处,顾不上?其他,叶即景抱起小姑娘飞身朝附近的医馆奔去。 - 此时,被宁知遥强行塞入虚空的织梦以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撕出一道裂缝,拖着沉重的身子从中爬出,而后一路向北逃窜。 她虽身负重伤,但好在还是赶在了天亮之前寻到了余柯所在的灵脉。 自下界之后,余柯第一时间就去寻叶即景,就在宁知遥他们到达南陵村的第一天,叶即景追寻野佛途中发现?了他的存在,二人打得昏天黑地,甚至为了不让旁人察觉,开了领域。 叶即景虽然被昆仑镜封住了大半修为,可发起狠来?却也让人无?法?小觑。两人都受了重伤,但叶即景身上?的大多归于封印反噬,反倒是余柯,他被迫逃离寻了一处灵脉修养。宁知遥那便他只好派了其他人去。 而织梦便是被余柯派出的那人。 - “我?与师姐之事又与你何干?!” 南陵相遇时,叶即景的话再?度在他耳边回荡,余柯闭上?双眼,轻轻吐了一口气。 左腹被那人刺中的伤口依旧淌着血,下修界灵脉中的灵气实在太过于稀薄,根本无?法?助他恢复伤口。 余柯身为上?修界仙门少主,自小养尊处优,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宁知遥为什么要?带着叶即景回到这种各方?面远远不及上?修界的僻远之地。 当?年,宁知遥步入天人之列后对于封印叶即景之事只字不提,他本以为那人已经想明白了。谁知,再?替那些人做完所有事后,她毅然决然离开了上?玄门,离开了上?修界。 最?初他还不明白,直到上?玄门中的弟子告诉他昆仑镜早在封印叶即景的第二日就不见了。当?初昆仑镜被宁知遥放置于九仙台上?,那儿是通往下修的界位之口,宁知遥寓意何为,一看便知。 五十年前,他在下修界寻到过宁知遥。那宁知遥一身修为已经全然消失,他一路尾随,宁知遥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后来?他才?知宁知遥不仅废了修为,就连感官也在慢慢退化。 他跟着她去了华山谷,在那座小木屋中,他看到了那枚不翼而飞的昆仑镜,而镜子上?所附着的那些因叶即景而存的邪气基本散得差不多了。 叶即景本就是因邪念而生,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散去这些邪气,宁知遥这是在以自己的修为替他洗净身上?的邪气,代价不仅是她的毕生修为,还有人魂。 为叶即景渡化邪气必须以天人之魂作为媒介。 这就是前些日子,他下界以后没有第一时间去寻宁知遥而去找叶即景的缘故。 他看到,叶即景身上?的邪气几乎完全散尽了,身上?留下的只有最?纯粹的灵力,可那混小子,对此却一点也没怀疑。 就在他出神之际,突然听闻洞外的声响,余柯还未来?得及睁眼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他当?即翻坐起身,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差点跌倒在洞口的织梦。 瞧着她身上?的斑斑血迹,余柯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褪去昨日的妆容,织梦的身上?反倒生出几分娇弱的意味来?。 心底的恐惧在看到那人之后终于有所平定,瞧见大人眼中的紧张关?切之意,她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悲戚。 与大人相处了两百余年,织梦又怎么会不知大人所担心的并非是自己,而是质问她为何没能带回宁知遥。 胸腔内血气翻涌,她咽下血沫,低头?道:“妾身没能将九仪天人带回,还望大人恕罪。” 虽说是请求恕罪,但织梦的话中没有半点悔过之意,那些话她是故意讲给宁知遥听的。她承认自己确实有公?报私仇的想法?,但宁知遥绝对不能被大人带走,不只是因为她的私情。 余柯闻言,冷了眉目:“遥儿如今缺了一魂,修为尽失,将她带回本是轻而易举之事!” 似乎察觉自己的话太硬,他的声音沉了几分,“你是碰上?叶即景那小子了?” 听闻大人对宁知遥亲昵的称呼,织梦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叶即景已按照大人计划坠入梦境。” “是——天人回来?了。” 余柯脸色骤变:“遥儿回来?了?怎么会?” 遥儿离体的那一魂带走了她的心智与修为,那一魂早该沉睡,好端端地又怎么会突然回来??! “……” 织梦低头?不语,移开了视线。 瞧见她的反应,余柯当?即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面色微沉:“你是不是和她说了什么?” 织梦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他站起身背过身去,神色晦暗不明:“织梦,你知道我?平生最?讨厌什么吗?” 织梦答:“大人最?厌恶有人在您的眼皮底下做手脚。” 余柯阖了阖眼,道:“织梦,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当?初我?们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大人——”织梦面色惨然。 余柯是潜龙门余家唯一一根独苗,被门中给予厚望,从小恪守门规,听从家中安排。唯独一次为了与门中长?辈抗争,他娶回了一个妖物?,而那妖物?便是自小被他养在身边做玩伴的织梦。 那次潜龙门中的门主长?老气得半死,大人心中是得逞的快意,而她心中却是半忧半喜。 从一开始织梦便明白,大人娶她不过是为一时利益之需,可是时间一久,她想要?的便越来?越多。 这次织梦没有顺从他,而是反问:“大人,妾身伴于您身侧数百年,难道还是比不上?一个宁知遥吗?” 织梦从小就被他养在身边,对他来?说并非毫不在意,可…… “你与她不一样,你是妖。” 织梦面色一僵,而后倏地笑了。 “你笑什么?” “叶即景是邪魔,而大人您是生来?便是正派少主,可是天人选中的并非是您。下修界资源灵气匮乏,多以百姓妖物?为主,大人瞧不上?下修界,可偏偏天人却选择回到下修。” 这话恰到好处地戳中了他心中之痛。 余柯自小在长?辈严苛的管教下长?大,除却娶织梦那次他一生安分守己,冷静自若。 不愿就此话题,余柯别过脸:“织梦,看在多年主仆情分,这次我?不与你追究,但没有下次了。” 织梦垂眸不语。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大人曾答应过织梦,不会限制织梦的去往。” 虽然一直不喜织梦自称“妾身”,但她突然改了口,倒让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余柯身形一顿,声音干哑,似是不确定:“你说什么?” 她俯身道:“大人,织梦想走了。” “织梦痴心妄想百年,今日总算明白不该有所奢求,求大人放织梦离开吧。” 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很快被其他情绪掩盖。余柯沉默,过了很久又问:“你能去哪?” 从织梦修出灵智开始就被他一直带在身边,几百年来?她从未离开过。 “织梦早已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需要?大人保护的小妖了。大人一直追随着天人的脚步,从未回头?看过织梦。几百年过去了,织梦的修为早已能与大人并肩了。” 原来?已经那么久了。 余柯闻言,神情有些恍惚。 对织梦请辞,他虽然诧异,但也并未拒绝,可多年终归是有些情分,摘下腰间的玉佩:“这百年来?你助我?许多事,若是日后有需,你直接来?上?修界寻我?便是。” 织梦摇头?,并未接下而是直接起身离开。 走出洞穴口不过几步,眼泪突然刹不住了,她顿住脚步,却不敢回头?,只是对着眼前的林子,喊:“织梦已经放下了。” 这话不知到底是在对谁说。 余柯低头?望着手中并未送出的玉佩,没有答话。 “……” 直到那道身影消失不见,他才?默默收回了玉佩,毫不起眼的玉佩内环,凹凸不平的触感从指间传来?,那儿刻着歪歪扭扭“织梦”二字。 是织梦她化人形不久后偷偷趁着他修炼时刻下的。 第25章 有苏清(1) 一个月之后。 “叽叽!”小?姑娘使劲拽着叶即景的衣袖, 指着路边包子?铺的蒸笼,“遥遥可以?吃五个吗?” 似乎怕对方理?解不了,小?姑娘抬起爪子?, 慢吞吞地在叶即景面前晃了晃, “要?五个嗷——” 叶大魔头难得对宁知遥难得多出了几分耐心, 不再像最初那般张口闭口说些扫兴地话。 一声不吭地替她结了账,接过?纸袋塞在了小?姑娘怀里。 宁知遥心满意足,一边咬着包子?, 一边含糊不清地吹着叶即景的彩虹屁。 自从那日离开唐城之后,小?姑娘就欣喜地发现叽叽好像对自己不会?像以?前那样那么不耐烦了。 忘记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知遥只能把这一切归功于?叽叽愿意和自己做朋友了。一想到这里, 她就开心得不得了,但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能一个劲儿往叶即景身上蹭, 嘴里在含糊不清地念叨:“叽叽真?好。” 对于?宁知遥的宽容度, 叶即景自己其实并未察觉, 离开唐城后他?再度回想起那天, 彻底崩塌的房屋,被?碾为碎末的红纱, 以?及熟悉的气息。 ——只有师姐。 幻境中从前记忆再现时,他?恨她恨得死?去活来,可得知师姐似乎来过?,那份恨意似乎又被?其他?情绪所掩埋。 最初接近宁知遥坚定不移的信念,似乎动摇了。 而?宁知遥对那日却印象全无,叶即景几次试探无果, 只能放弃。他?隐约察觉到,作?为回来的代价她得了一种怪病, 整日昏昏沉沉,却也瞧不出到底有什么毛病,他?带着宁知遥四处求医,可所有人?都说她的身体并无大碍。 好在浑浑噩噩过?了几日,小?姑娘总算是回了精神?,只不过?那天之后时而?精神?不振,时而?活蹦乱跳,反反复复。 若是要?究其根源,必须找到那天的罪魁祸首,其实叶即景醒来后便?发现封印又有所松动,而?那妖怪的名字也被?写?入了《白泽图》之中。 因为余柯曾是师姐被?门派指认的未婚夫,是以?叶即景对他?的事情多多少少也有些耳闻,看到《白泽图》上的名字,他?便?立马想起来这妖怪到底是何许人?了。 余柯早年身旁总是带着一个女童,听门中弟子?说是只蜘蛛精,当时他?还对此觉得稀奇。 余柯是上修界第二大门派潜龙门少主,他?门中那几个老头叶即景有幸接触过?,张口闭口就是“这不合规矩”“门规有言……”对于?仙门修士而?言,妖无疑是最下等的存在,他?们居然能同意自家少主养一个妖物在身边。 叶即景其实见过?织梦几次,只是他?一晃百年长成了大人?的模样,那日他?根本就没认出来。 可惜宁知遥只能通过?《白泽图》找到那些未被?收录在内的残卷中的妖怪,对于?已被?记名的织梦,毫无办法。 相比于?叶即景的忧心,小?姑娘反倒丝毫不受影响,跟着叶即景辗转几个城镇,每日除了吃睡玩,以?外就再也其他?事情了,小?姑娘先是高兴了几日,可时间一久,她不免有些心虚。 踌躇几日,宁知遥终于?憋不住了,她抱着《白泽图》,跑去找叶即景:“叽叽,我们今日就去找妖怪好不好?遥遥已经好啦!” 叶即景垂下眼睫,并未直接答应。 《白泽图》残卷中只剩下最后一只妖怪了,本该是狂喜,可他?如今心下只有茫然。 那人?离别之际对他?说的话再度浮现—— 织梦以?后其实还有两只妖怪的,说来也巧,前几日他?带着宁知遥前往一坐小?镇,在镇外的林子?里《白泽图》出现异动,两人?这才发现残卷的一只妖怪就在附近。 当时四下无人?,唯一的活物就坐在荒废的酒肆中,叶即景认得他?,还是他?做上玄门弟子?那会?儿认识的。 他?名为酒中仙,据说是千年前某位仙人?途径此地,埋下了一坛酒,因桃花坞风水宝地,灵气浓郁,一晃千年仙人?忘了这遭,酒气便?慢慢化出了灵识。 但酒中仙并非精怪,而?是应天地灵气而?生的灵体。 当年他?奉师命去桃花坞取酒,便?碰上了这个怪脾气的主,因为酒欠熟,酒中仙死?活不肯让他?把东西带走。 两人?打了三日都是平手,叶即景无奈只能赖在桃花坞不走,本以?为怎么也要?等上小?半个年,谁知第三日酒中仙就让他?拿走了。 这酒只是欠了六天,两人?打了三天,他?又等了三天,正好。 那会?将叶即景气得不轻,两人?又打上了一架,直到回到门派和师父提起后,他?才知这人?是个酒痴,无论是喝酒还是酿酒都极其讲究。 可这次他?却出现在下修界只有寻常百姓才会?去的酒肆。 酒中仙本是因桃花坞周围的天地灵气而?生,大概离开桃花坞太久,灵体受到浊气污染,便?被?《白泽图》被?划入妖怪的行列。 但那人?对此毫不关系,瞧见叶即景来了,只是抱着酒坛子?,乐呵呵地:“老熟人?啊。” 瞥见宁知遥手中的《白泽图》,酒中仙并不躲,而?是笑:“这就是九仪天人?吧,几百年不见越发年轻了……” 他?一开口喷出的酒气就让小?姑娘很是不舒服,她退了几步躲在叶即景身后,只是探出一个小?脑袋。 酒中仙不以?为意,摆了摆手:“要?名字直接拿去便?是,没改名。” 话一说完,便?拉着叶即景喝酒:“这最后两坛,你一坛,我一坛,咋们喝完就上路。” 叶即景低头忘了眼坛中浑浊粗劣的酒:“你何时开始喝这种酒了?” 酒中仙仰面大笑:“有酒就行。” 叶即景皱了皱眉:“这里的店主呢?” “死?啦。”酒中仙晃了晃手中的坛子?,“老板娘给?我酿的,只剩最后两坛啦。” 叶即景抬眸朝屋子?里望去,的确屋子?里的人?气早就散完了,少说应当也有十余年。 收回视线,他?扭头对酒中仙道:“《白泽图》还并未记下你的名字,你还有机会?。” 只要?回到桃花坞。 那人?摆手:“不走不走,我就留在这下修界。” 瞧叶即景并未沾酒的意思,他?嘴上埋汰了两句,也并未多做其他?举动,抬头一饮而?尽,打了个酒嗝,擦把嘴那人?便?摇摇晃晃地上路了。 他?半醉半醒,颠三倒四地念着:“东风恶,欢……情薄……一杯……错、错、错!……莫、莫、莫……” 走到夕阳尽头,那人?突然回首,高声道:“叶兄,别有悔——” “叽叽?” “叽叽!” 叶即景猛然回神?,此时小?姑娘正眨巴着眼睛望着他?,“只有最后一个妖怪啦!好不好呀?” 因酒中仙归位于?《白泽图》,以?叶即景如今的修为,不用等再去找最后一个妖怪,他?便?能直接冲出昆仑镜,但这些天他?迟迟并未有动静。 收回目光,叶即景轻轻“嗯”了一声应下。 小?姑娘立马欢天喜地地抱着《白泽图》开始感应最后一只妖怪的位置。 从前若是想要?知道妖怪的方位,因为不太熟悉宁知遥少说也要?好几天,可如今速度却越来越快,不到一炷香便?寻到了。 当结果一出,叶即景的眼皮不自觉的开始跳了。 ——“无荒城”。 那是人?族与妖族交界之地。 宁知遥给?出的位置并非完全准确,一般都是会?有一定偏差,若是那妖怪是在妖族领地就麻烦了。 妖族如今有几大妖王占据,靠近无荒城的应该是那只狐妖的领地。 那狐妖几百年前与他?们有些瓜葛,若是踏入她的领地,她定会?立马发现他?们的。 翻出师父给?的地图,小?姑娘翻找许久,最终在边角处寻到了那座城池:“好像有些远。” - 最初二人?御剑而?行,可奈何去往无荒城的路上途径天堑,无法御剑,他?们便?只能慢慢徒步而?行,一连竟然花费了近半月之久。 眼看就要?抵达无荒附近,人?烟越来越稀少,二人?突然遇上了一个小?镇。 此地附近荒无人?烟,别说过?往的旅人?,就算是镇子?上也没几户人?家,居然还有另立的客栈,叶即景怎么瞧都觉得奇怪,可横竖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看着宁知遥病恹恹的模样,叶即景只能带着她在镇子?里寻了一家客栈。 - 客栈内,夜幕落下。 床榻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叶大魔头望了一眼酣睡的小?姑娘而?后收回了视线。 就在这时,突然听闻屋外瓦砾碰撞的声音,叶即景走出屋子?,循声而?去。 在门外的长廊走了一会?儿,叶即景便?立马发现不对劲了。 他?记得二楼只有不到十间客房,脚下一顿,他?扭头望着身旁紧闭的房门,这是他?经过?的第几扇门了? 他?收回目光朝前望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整个客栈被?一阵氤氲的浓雾包裹,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叶即景心中一惊,倏地回头想要?去找宁知遥,可脚下传来“吱嘎”的断裂声响,他?挥袖拨开浓雾,发现自己长廊似乎被?什么东西切断了,立着几根稀疏的木刺。 长廊的另一头陷入在无尽黑暗中。 叶即景轻闭双眼,忽然在浓雾中察觉到了一股几乎微不可闻的……妖气! 他?掌心聚火,飞身一跃,跳到另一头,在漆黑的长廊中奔走。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叶即景双眉紧皱,望着身边略过?几乎一模一样的木门,似乎发现了什么异样,他?脚下一顿,抬掌破开房门。 果不其然,屋中妖气环绕,宁知遥早已没了踪迹。 他?面沉似水。 究竟是什么时候……?! 他?阖上双眼,放开神?识,而?后骤然抬手掷出长剑,朝墙角而?去,火光飞溅,气浪翻涌。 那人?似乎察觉到危机来临,在长剑即将触及到她的那一瞬间,倏地奔逃跳出窗外。 叶即景见状,骤然跃起追上前。 这片地势险峻,从黑夜追到白昼。 那妖怪对附近的地形极为熟悉,多次在叶即景就要?抓到她时利用地形逃脱,很快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叶即景顺着空气中残留的妖气追入一处城镇,还未进城便?听到一群百姓相持相扶在城门前哭天喊地,嘴里似乎提到了什么妖怪。 叶大魔头一点也不客气,直接揪住了领头的老汉询问。 老汉吓得冷汗涔涔,一五一十讲事情原委告诉他?。 原来城中半月前新来的那位教书先生被?妖怪掳走了。那妖怪是附近有名的大妖,每逢一段时间便?会?来城中晃荡,到也没做过?什么恶事,谁知这次竟然掳走了先生。 他?们这里因为远离其他?城池,再加上天气原因,穷乡僻壤,百姓生活困顿,更别说为这些孩子?请教书先生。 好在那位柳先生听闻此事后,迁来了此处,不取一毫教人?附近的孩童读书。那妖怪看到先生后凶性大发,恐怕此时已是凶多吉少。 城中残留的妖气与昨夜客栈中的极为相似,应该为同一只妖怪。 叶即景双眉紧蹙,问:“这妖怪住在何处?” 指了指他?背后,老汉答道:“应当是深入荒漠,据说那儿是妖王有苏氏的地盘。” 有苏…… 叶即景微眯双眼,妖王有苏氏,这个名字好生熟悉。 有苏氏,有苏清……是她! 当年有苏清不受《白泽图》约束,四处大闹,上玄门派出他?与师姐解决此事。 师姐对于?这类不服管教的妖怪丝毫不手软,下界后第二日就将有苏清捉拿,将其困在冀州之域三十年,有苏清对师姐可谓是怀恨在心。 这次,跑到数十里之外将宁知遥掳走,恐怕是蓄意报复。 想到这里,叶即景心下一紧,忙不迭朝荒漠之中奔走而?去。 第26章 有苏清(2) 跨过荒漠, 便是妖王有苏清的领地。 蓬断草枯,白骨砂砾,四下茫茫, 热气如同浪潮一般侵袭而来。 荒漠既然作?为妖王领地的屏障, 必然不会就这?么随意敞开, 荒漠之中被设下了重重阵法。 叶即景向?来不认路,只知大致方向?而后一路前行,到哪里?就算哪, 实在找不到就随便抓个人或是妖怪问路。 可这?次,望着?茫茫沙海, 别?说人和妖怪, 就连根草都没有。 妖气已然被狂风吹散,破出?几处阵法之后,叶即景就失了方向?, 就在他思量着?到底朝哪个方向?走时, 突然一旁沙丘后发出?一个哼哼唧唧的声音。 叶即景当即起身, 反手扔出?一道气刃, 那东西?哇哇一通乱叫,从沙丘后跑了出?来。 原来是个凡人。 只见那人一张脸白白净净, 身穿麻布衣衫,带着?头巾,看起来一副酸儒书生的模样,俨然并?非长期呆在荒漠之人。 叶即景眼神一暗,这?人就是城里?百姓所?说被有苏清带走的那个教书先生? 似乎被他的那道气刃吓得不轻,那人瘫软在地, 胸口上下起伏,浑身抖得厉害。 过了好一会, 他终于缓过气,扶着?一旁的枯树桩站起身,清了清嗓,文绉绉地:“这?位兄台……” 叶大魔头压根就没那个耐心等他把话?说完,直接上前揪住他的衣襟:“你?就是无荒城的教书先生?” 那人战战兢兢:“正、正是。” “妖怪呢?” 先生一拍脑袋:“兄台原来要去找妖怪啊?” 他笑容腼腆,带着?几分羞涩,“那妖怪将我带走没多久后,我就晕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荒漠之中。” “有苏清没有对你?做什么?” “没有。” 先生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似乎想起什么,他抓起自己的长短不一的发丝:“那妖怪将我抓过去,好像就只是削了我的头发。” 目光落在断发上,确实残留着?些许妖气。叶即景问:“你?还记得那妖怪在哪吗?” 他拍了怕肩上的灰,笑得得意:“兄台,你?这?就问对人了,在下自小就是村子里?远近闻名的神童,练就了过目不忘的记性,虽然只来过一次,但在下早已将路途之景记载心中。” “不过那妖怪有些难对付,不知兄台……” “带我过去。” 不等他把话?说完,叶即景松手示意他带路。 本?以为那人还要推脱一番,谁知他一口就答应了。 虽然这?教书先生看起来是个憨包,但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一炷香后。 “兄台,去找那妖怪可是有什么急事?” “说起来,我总觉得那妖怪好生眼熟,本?来想和她叨扰两句,谁知她竟然把我给扔出?来了。” “我本?来想折返回去,可对方说若是我敢回去就扒了我的皮。” “兄台,我这?是为你?带路,你?可要保护好我……” “对了,兄台,我看你?身手矫健,一定是仙门中人吧?” “……” 大魔头早已忍无可忍,他加快脚步,可那人依旧在后面嚷嚷个不停。 “我姓柳名空,城中的百姓都喊我柳先生,不知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叶即景。” 大概是风沙太大的缘故,吹歪了柳空的头巾,他笨拙地将头巾扶正而后追上去,继续找话?题:“这?名字好生熟悉哈哈哈……” “我虽然只是个秀才?,但读得不止那些四书五经,什么志怪野史?也是样样铭记于心,你?这?名字倒是和几百年前那什么魔头重名了……” “还真巧。”柳空一脸憨傻,挠头追问,“兄台你?说是不是啊?” 叶即景顿下脚步,回头睨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你?说的那个魔头,就是我。” 空气瞬间凝滞。 柳空:“……” “这?传闻果然不能?信啊哈哈哈……”柳空怔愣一瞬后,随即反应过来。 “书上说那魔……兄台三头六臂,凶神恶煞,杀人如麻,我今天一看横竖也不像。” 叶即景冷哼:“前面倒是假的,若是你?再开口烦我,你?大可亲自试试后面说的是否是真的。” 柳空惊恐地瞪大双眼,捂住嘴,立马不敢吭声了。 叶即景见状,这?才?收回视线,振袖离开。 这?人虽然话?痨了一些,但好在并?未放空话?,确确实实带着?叶即景寻到了妖王有苏清的领地。 与其他妖王不同,有苏清并?未在自己的领地铸造宫殿,这?儿只有一座光秃秃的山,除却山顶几棵树以外几乎是寸草不生,整座山身上被凿下大大小小的石窟。 大概因为天色昏暗的缘故,叶即景瞧不清石窟内到底有何物,在石阶前张望一番,他如同提小鸡崽一般,拎起柳空,飞身直接闯入最大的那个石窟之中。 叶即景来时并?未隐蔽身形,很快就被众妖察觉,石窟内半人半兽的妖怪纷纷化出?原形,朝他围攻而来。 柳空是个凡人,哪见过这?种阵仗,瞧见妖怪张牙舞爪,张开血盆大嘴朝他扑过来,立马吓晕了过去。 叶即景看他的神情颇为嫌弃,一脚踹开那妖怪,他伸指猛抓,一把长剑凭空而出?,挥剑卷起气浪,将周围的妖掀飞了出?去。 还不待他在向?前,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从头顶想起:“叶即景,你?跟过来作?甚?” 叶即景抬头,长阶之上站着?一个穿着?素白衣衫的女人。 果然是有苏清,来的正好,省的他进去找人:“宁知遥是你?带走的?她在哪?” 有苏清一挑眉,环臂道:“她在哪与你?何干?” 叶即景懒得与她多作?废话?,铮然出?剑,朝有苏清攻去。 摆手赶退了周围伺机而上的小妖们,有苏清不紧不慢地侧身避闪,调笑:“百年未见,脾气还是那么大。” “……” “封印如今已经可以冲开了,你?也无需再跟着?宁知遥,你?来寻她做什么?报仇?” “与你?何干。” 有苏清摇了摇头,“啧”了一声。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就在这?时,柳空醒了。 一睁眼就瞧见有苏清,还未回过神,他面上率先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那个、有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一直戒备叶即景这?小子出?手,有苏清根本?没有闲暇时间去管其他,直到那人出?声,她这?才?注意到叶即景身后的人。 长眉蹙紧,有苏清怒道:“和尚,你?回来做什么?” “在下是书生,不是和尚……” 叶即景向?来不是守规矩的主,趁着?有苏清分神的功夫,出?手了。 但有苏清也早有防备,趁着?与叶即景交手的空档,她探出?脑袋,冲着?柳空恶狠狠道:“我说过若是敢再让我遇上你?,我就剥了你?的皮!” 柳空听得头皮一紧,抱着?脑袋就躲到了角落。他左右瞧了瞧,这?儿前面有石壁遮挡,是藏身不二之地,前面打得昏天黑地,火光飞溅,他一个凡人自然是受不了。 就在柳空思索着?到底该如何劝架时,突然肩上搭了一个爪子。 柳空颤颤巍巍,不是他夸张,他肩上搭的真的是个爪子,而且还是个比他脑袋还大。 他哆哆嗦嗦地回头,瞧见一双美人眸,还不待柳空松了一口气,只见那人缓缓抬头露出?了锋利尖锐的鹰喙。 柳空两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 有苏清比从前更强了。 不知为何,叶即景总感?觉这?人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敌意,在二人交锋与对话?之中,他竟然觉得有苏清对宁知遥有些袒护的意思。 叶即景心下迷茫,有苏清因师姐被封,不该是恨她才?对吗? 似乎察觉到叶即景的心思,有苏清一跃窜上洞顶,语气意味深长:“我可不像某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心头一跳,叶即景仰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苏清没好气:“自然是明面上的意思。你?接近宁知遥最初不就是想要冲出?封印,而后杀了她为自己报仇吗?” 叶即景面色微沉。 有苏清冷哼:“怎么?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是又如何?” 叶即景话?音方落,一道细细小小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叽叽?” 他匆忙回头,只见小姑娘面色惨然,发丝凌乱,抱着?衣服站在一处石窟门前。 欣喜的目光瞬间变得黯淡。 宁知遥如今虽然心智不全,但只是行为举动像个孩童,并?非是真的傻,好坏她分得清。 大概因为平日中她多次听到过什么“师姐”“天人”的字眼,记在了心上,曾还问过叶即景到底是什么。那时他只是含糊过去了,可这?次…… 她是什么时候站在那的。 有苏清见状,挑眉笑道:“好像被听到了。”她早就看到宁知遥了。 身形一顿,叶即景慌乱地别?开脸,不敢再直视小姑娘的眼神。就在他心中一片混乱之际,一双暖烘烘的小手握了他。 叶即景错愕回头,对上那双澄澈的双眼,小姑娘咧嘴笑得傻兮兮的:“叽叽会给遥遥买包子,叽叽是好人。” 本?针锋相对的气氛竟然因为宁知遥的出?现变得缓和下来,小姑娘拉着?叶即景的手,似乎根本?没有把方才?的话?放在心上。 小姑娘反倒是过来劝架:“有苏姐姐也是好人,没有伤害遥遥,所?以你?们不要打架好不好呀?” 叶即景此行目的就是来寻宁知遥,瞧见宁知遥没事,顿时也全无战意。 有苏清见状摸了摸鼻子,瞥开眼神。 瞧见两人之间气氛尴尬,小姑娘拼命想要缓和气氛,她挥动小手,想要引起叶即景的注意力:“叽叽,有苏姐姐说《白泽图》最后一只妖怪就在这?附近,我们去找那个妖怪好不好?” 叶即景敛眸,若是说那未被记名的妖怪在妖族领地边缘他倒也能?相信,可此地是有苏清的老巢,所?有妖怪早已被清查过一遍。 耐不住小姑娘期待的眼神,他含糊地点了点头。 小姑娘兴奋不已,立马抱起衣服迈着?小腿往方才?出?来的一座石窟内跑:“遥遥先去拿东西?,叽叽和有苏姐姐不许打架嗷——” 只是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小姑娘眼底划过一丝落寞,但很快就被其他情绪掩埋。 宁知遥一走,两人之间的空气又变得凝固起来。 沉默良久,有苏清突然开口:“叶即景,你?会后悔的。” “你?不会想要找到那只妖怪的。” 还以为有苏清是不愿意他带着?那小东西?在她的地盘乱晃,所?以才?出?此警告,叶即景懒散地掀起眼皮:“为什么?” 她冷冷地望着?叶即景,说:“《白泽图》最后那只妖怪是——” “宁知遥。” 第27章 有苏清(3) 瞳孔猛缩, 叶即景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那?人。 “你……说什?么?!” 有?苏清暗自瞥了眼宁知遥离去的方向,垂首道?:“百年?前,宁知遥来找过我, 那?时你还并未被封印, 她来拜托我一件事。” “她想让我五十年?后去带回她的魂魄, 并将魂魄留在明华山上。” “魂魄?” 有?苏清望着他:“你从昆仑镜中出来后难道?就没有?怀疑你身上那?些邪气究竟去哪了吗?” 叶即景愣住了。 他只是以为邪气被自己的灵力压制住了。 有?苏清冷笑?:“别忘了你因邪气而生,那?些东西早已深入你身体的每一寸,除去你身上的邪气, 就如同抽干一个人身上所有?的血。宁知遥翻遍所有?宗卷,花了许多年?才找到?了办法。但是要做到?这一切, 首先, 她必须成为天人。” “……” “邪气无法彻底销毁的,若是将它们从你身体中驱逐出去,它们依旧会再生出另一个你, 又或是寄生在其他人身上, 所以——” “宁知遥她以自己的魂魄作为承载之物, 封印这些东西。” “只有?达到?天人的地步, 才能将强行剥离出自己的魂魄。” 叶即景面?色惨白。 有?苏清半垂着眉眼: “那?些邪气汇聚能够让你生出意识化出人形,就也能让宁知遥剥离出的魂魄生出实体。届时宁知遥会变成另一个你, 会被天地所不容,这种滋味想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叶即景没有?吭声,当年?之景再度浮现?。 “妖与邪不同,妖是遵从本心形式,有?恶有?善,但是邪最终只会走向恶就算宁知遥有?心, 也没办法彻底控制一个没有?思想的魂魄,她开始做出偏离本体意识的行为, 为了彻底控制住自己,宁知遥将所有?的记忆转移到?那?一魂上。为了让邪祟永远受制,不再祸乱人间,她又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这也是她来寻我的原因。” “附近的明华山上有?一颗大椿树,它虽修出妖身,但是灵识却被天雷劈散。宁知遥想让自己的魂魄与那?颗大椿树融合,从而变成妖怪。只要被记入《白泽图》,就算魂魄不载受她意识所控,也依旧被钳制。” “你应该也发现?了,每当你与宁知遥每找到?一只妖怪,昆仑镜的封印就会变得越发薄弱。它与你身上的邪气有?关,邪气被清除得越干净,封印也就越薄弱,而宁知遥魂魄的邪气越重,与大椿树融合的速度也会越快。这样一来,《白泽图》对大椿树的感应也会越发强烈。” 叶即景垂首,沉默不语。 “最初本没有?那?么麻烦的,只要宁知遥的魂魄与大椿树开始融合,被划为妖怪行列之时就该被记入《白泽图》,但是原籍被烧毁了。” “是余柯那?小子误打误撞干的。” 有?苏清道?,“当宁知遥魂魄之名被记入《白泽图》的一刻,昆仑镜就再也无法禁锢住你了,而她的魂魄就要永远以妖怪的身份活下?去。” 回头看了一眼宁知遥所在的石窟,她淡淡道?,“而她永远只能一个凡人。” “她的身体受到?那?一魂影响,一旦大椿树与她的灵魂融合,她就会被抹杀。” 叶即景错愕抬眸:“不、不可能的!” 他神色慌乱,茫然不知所措。 为何他什?么也不知道??师姐她为何要这么做? 况且白泽那?老头、上修界那?群人怎么可能同意?!他们对师姐寄以厚望,断然不可能那?么轻而易举放师姐这么离开的! 叶即景眼眶灼热,师姐她不是……已经?放弃他了吗? 有?苏清睨了他一眼:“可事实就是如此。” - “咦?遥遥的《白泽图》怎么不见了……” 宁知遥找了许久,唯独没看见《白泽图》的影子,疑惑地揉了揉头发,她小声嘟囔。 这时,叶即景从石窟口走进,衣袖下?藏着的是有?苏清带出来的《白泽图》。 他清了清嗓子,小姑娘听闻动静很快就发现?了他。 “叽叽,《白泽图》好像不见了。”宁知遥小跑上前,“会不会丢在那?个客栈里了呀?” 叶即景垂眸,应了一声:“我等等去找。” 小姑娘晃了晃脑袋,有?些沮丧:“好吧。叽叽一定要找到?嗷。” “嗯。” 似乎发现?了叶即景有?些不对劲,小姑娘探头探脑地朝他凑近,抬头盯着他的脸,问:“叽叽,你今天是不是不高兴呀?” 宁知遥认真思索,虽然叽叽每天都拉着一张脸,好像遥遥抢了他的包子一样,但她明显能感觉到?好像和平时很不一样。 叶即景没有?直面?回答,而是道?:“最后一只妖怪我们回头再去寻,现?在天已经?黑了,你该休息了。” 一屁股坐上石床,小姑娘晃动着小短腿,歪着脑袋望向叶即景:“好吧。” 叽叽今天看起来好不开心,就不让叽叽给她讲故事了。 叶即景点?了点?头,站起身就往石窟外走去:“我等会就回来。” 小姑娘乖巧地朝他摆手?:“叽叽要快点?回来~” - 石窟佛像前。 望着大大小小石窟中形态各异的佛像,其中还不乏许多未竣工之物,叶即景拧眉,有?苏清何时开始信佛了? 就在他出神之际,有?苏清从另一处石窟中走出,手?里提着的似乎是那?位柳先生。 不知有?苏清对他做了什?么,这位柳先生被她吓得不轻,哆哆嗦嗦,浑身颤抖得厉害。 可奈何本性难移,他唇齿打颤,却依旧鼓起勇气指着有?苏清道?:“君、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你、你……” 不等他“你”出个所以然,有?苏清一脚把?他踹下?石窟前的长阶:“我不是君子,滚!” 柳空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滚下?了石窟,引得出来围观的妖怪哈哈大笑?,其中更有?一只妖怪,撞着胆子举起火把?朝他靠近,想将他滑稽的样貌公之于众。 火光映在那?人惊恐的面?容上,叶即景眼神微暗,白天没有?仔细去瞧过他的脸,如今一看,这面?相好生熟悉,他是不是在哪见过? 可他被关了百年?,怎么可能见过一个凡人。 如今,这妖王领地柳空怕是待不下?去,读书人总有?些清高,捡起掉落在地的头巾,拍了拍上面?的沙尘,他哽着脖子:“滚就滚!我们读书人有?有?、有?的是志气!” 话?一说完,头也不回就往黑暗处窜。 叶即景记得这有?苏清睚眦必报,说一不二。 望了那?人一眼,叶即景道?:“你不是说下?次看见他就扒了他的皮吗?就这么放过他了?” 有?苏清冷哼:“不是你叫他带路的。” 叶即景不置可否,不过听着这意思,她是给一个凡人讲话?? 想起白天里有?苏清瞧见柳空的反应以及所说的话?,他好像知道?这人是谁了。 不过叶即景对于旁人之事向来没多大兴趣,望着暗无星光的夜空,他转移话?题:“有?苏清,你不恨师姐吗?” 有?苏清笑?:“为何恨她?” 他分明记得有?苏清被封印在冀州之境时,有?苏清对师姐可是恨之入骨,还扬言若是自己出来了定要杀了师姐。 “看来你比我这个外人,更不了解你的师姐。” “什?么意思?” 有?苏清:“虽然我的确很讨厌像你们这种仙门中人,尤其是上修界的那?群自以为是的修士,但宁知遥和他们不一样,她……很好。” 叶即景没答话?,脑海中不自觉又浮现?出师姐那?双冷淡的凤眸。 自从余柯来上玄门以后,师姐就变得愈发不近人情,对他也是越发苛责。 那?时不少弟子不惧门中长老,反而更惧怕师姐,甚至给她取了各种名号,甚至有?人背后偷偷说她恃才傲物…… 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说她“好”,就连他也一样。 “当年?我并非是因不服《白泽图》管束四处闹事,我长年?留在妖族领地,记不记名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影响。是上修敖月殿的那?些人想要捉我回去。可那?帮废材守了半年?也没捉住我,便暗中算计,在我常去的林子里抹了一种致幻的药物。那?时我失去意识,并且无法控制妖力冲入了人间城池。而后他们将此事告知上玄门,想以宁知遥的力量将我捉拿,但是……” “宁知遥发现?了其中的古怪,她没有?将我带回上修交给那?群人,而是将我封印在冀州之域。” 叶即景眼神一暗,当年?他虽协同处理此事,但所有?事都是由师姐经?手?,他居然什?么也不知道?。 对于敖月殿的少主所行之时,叶即景确实有?所耳闻,那?混蛋喜好捉捕各种妖怪。因上修界几乎没有?妖物,是以他派人下?界捉捕,因跨界的缘故,各大门派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年?都有?数不清的妖怪被偷偷送入他殿中,但从未有?人见过活着出来的妖怪。 他与师姐回到?上修界没多久,那?混蛋便被仙盟处决了,执行之人正是师姐。 与师姐相伴多年?,叶即景自诩是最了解师姐的人,可旁人口中却听到?了与他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师姐。 就在叶即景怔怔出神之际,有?苏清转身离开,这次她并未朝石窟内走去,而是向着那?人离去的方向。 叶即景回了神:“有?苏清,你这是去找他?” “看他死没死而已。” 叶即景长叹一声:“他就是两百年?前的那?个和尚吧?我记得外面?的人好像称他‘圣僧和光’。” 有?苏清回眸瞪他:“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管闲事了。” 叶即景摸了摸鼻子:“我自然对你们的事情不感兴趣,不过我不喜欠人情,你告诉我师姐的事,我便告诉你那?和尚的事。” “他的事情又有?什?么好听的。” 叶即景耸了耸肩,转身道?:“不听也罢。” 有?苏清瞬间改口:“你说吧。” 似乎早就料到?,脚下?一顿,叶即景回头:“你被封印在冀州之域后,那?和尚去上修界找到?了我。” 有?苏清眼皮一跳。 “他是凡人,那?时候都是个五十岁的老和尚了。”叶即景环臂,似是调侃,“能找到?上修界来确实不容易。” “他是来求我帮他‘缚魂’。” “缚魂……” 有?苏清低头喃喃,“怎么会?” 缚魂本是上修界仙门所用的一种魂术,因修士多以求仙问道?为毕生所求,只有?极少数人会结成道?侣。修士中不少人会在任务之中死亡,缺少新鲜血液的输入,一个门派就算再强也很快会凋零。 是以有?人钻研出了应对这种办法的魂术,只要生前在那?人的魂魄刻下?这一世?的名字以及想要归去之处,就算投胎重生,重生之人依旧会回到?想要去的地方,无须生者?在苦苦寻找转世?之人,接着再以另一种术法恢复他前世?记忆便可。 但缚魂并非轻而易举之事,很少人轻易尝试,别说是一介凡人,就连修道?多年?之人也难以忍受这种痛苦。 以叶即景的性子别说是只见过几面?的人,就算是同门弟子他也不一定会插手?多管闲事。 答应那?和尚完全是他被念烦了。 当时,叶即景发自内心地觉得他被送入寺庙念经?确实是物尽其用。 就这样,被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秃驴缠了几日,叶即景无奈答应下?。 以一个老朽的身体应下?缚魂之苦,平日里滔滔不绝的和光那?次竟然没吭一声。 缚魂之术完成以后,和光没有?留下?休息,而是匆匆下?界。 临别前,叶即景曾问他,有?苏清还有?半年?便能从冀州之域出来了,为何要走相反的方向。 那?日他是怎么说来着的? 叶即景微眯双眼,眼前不自觉又浮现?那?臃肿苍老的身躯,他捻着佛珠,摇头掀开了自己的衣袍,露出腐烂的肌肤:“老朽与有?苏姑娘此生无缘,怕是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他苦笑?,“况且,我这副模样又如何能见她。” 有?苏清心头一紧:“后来呢?”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见过他了。”叶即景摇头,“你之前和鲛人打了一架,不是抢了一块三生镜回来了吗?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 瞧着有?苏清不善的面?色,叶即景皱眉道?:“你……不会从来没去看过吧?” 指尖轻颤,她确实从未去过,她怕自己只是自取其辱。 有?苏清只记得那?混蛋和尚当年?跟着他的师父不告而别,她追上前究其原因,和尚只是答应她报完师恩便会回来寻她,可这人就算到?死也没有?回来过。 就在两人沉默之际,黑暗中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柳空不合时宜地走了出来。 他抱着头巾,小心翼翼地从黑暗中探出脑袋,谄笑?道?:“外面?怪黑的,还怪可怕的……有?苏姑娘……那?、那?个……我能明早再走吗?” “……” 第28章 有苏清(4) 柳空瞧见有苏清不吭一声突然朝他扑窜而来, 还以?为?自己小命难保,正打算拔腿就跑,谁知一下子就被人给逮住了。 有苏清没有杀他, 而是带他去?了三生?镜前。 环顾洞穴中幽冷的火光, 柳空战战兢兢:“那?个, 有苏姑娘您这是……” “别废话,进去?!” 柳空瞧着?眼前泛着?波纹的水镜,怎么瞧也?不是个好东西, 他心中一合计,打着?商量的语气:“姑娘, 有话好好……” 可?最后一个字还未出口, 有苏清一脚就把这烦人的书生?踹进了三生?镜中,随后她自己也?跟了进去?。 - 两百年前。 边陲小镇。 “爹,娘, 你们?喊阿空回来做什么?田里的杂草还没拔完呢!”男孩脖子上挂着?一条汗巾, 手?里攥着?一把小镰刀, 一边喊着?一边撒丫子跑进了院子。 虽说是院子, 不过也?只是个破茅草屋外围着?几根树枝罢了。 男孩一进门就瞧见家中来了客人,是个老和尚。 村子里是没有和尚的, 长那?么大,柳空还是第一次见到村外的人,立马拘束了几分,小跑着?凑到爹娘身旁。 “爹娘,这和尚是来做什么的呀?” 爹娘不吭声。 还是那?和尚主动开口:“村子里已经连着?三年旱灾,百姓食不果腹, 小施主你和老衲回寺中可?好?顿顿都能吃得饱饭。” 小柳空听不懂什么是食不果腹,只能听明白他最后那?句话。 他已经七岁了, 可?从小到大还从未体会?过吃饱饭的滋味,听到老和尚说的话,心中确实有几分动摇。 可?他的小脑瓜子转得也?快,如今家家户户都缺粮,哪有人会?那?么好心给吃的? 他躲在阿爹身后,警觉道:“你想干嘛?” 阿爹忍不住开口:“师父说想要带你剃度出家。” 出家?就是做和尚吗? 小柳空将目光移向阿娘,阿娘低头不敢看他。 “他是不是拿东西要将我换走?”虽然年纪不大,但小柳空却精明得很,他记得隔壁的大黄就是这样被家里卖到大户人家中换粮食的。 不等大人回答,小柳空自个儿就窜到了爹娘身后的屋子里。 家中的兄弟姐妹都死的差不多了,除了他以?外就只有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弟弟,阿娘前些?日子还说等着?他快快长大,好一起帮忙做农活,小柳空当时说他现在就可?以?帮忙。 果然,在那?半掩着?门的小土屋中,放着?一个鼓鼓的麻袋,上面没有补丁,不是他们?家的。 走近屋子,小柳空傻傻呆呆地望着?袋子里的东西,回头看着?大人们?,忍不住提高了嗓门,“爹,娘——这是米!”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小柳空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米,每次家中煮粥,放的米只有一小撮。他小心翼翼地捻起一颗米粒,圆鼓鼓的,一点也?没有瘪。 他探头探脑地凑近,这些?米比他从前闻过的都要香。 依依不舍地将手?中的那?粒米放回了袋子,小柳空回头仰着?那?张脏兮兮的小脸,问:“爹娘,这都是我们?家的吗?” 阿娘一边哭一边点头。 小柳空一个劲儿的傻笑,一会?儿摸摸米袋子,一会?儿再回头看看爹娘,反反复复了许多次。 他终于站起身,问和尚:“我跟你能吃饱饭吗?” 和尚点点头。 “爹娘和幺弟也?能吃饱饭吗?” 和尚点点头。 小柳空笑着?笑着?就哭了:“我跟你走。” 就这样,他跟着?老和尚离开村子,出家去?了。 老和尚告诉他自己是从杭城的善喜寺中来的,法号慧敏,以?后就是他的师父。现在他也?出家了,也?该有个法号,就叫和光吧。 以?后就没有村娃柳空,只有小和尚和光。 那?会?的小柳空还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哭着?点头。 杭城离他住的地方很远,和光一直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跑那?么远的地方将他带回来,可?师父总是笑笑不说话。 和光年纪小,懂得东西不多,他只知道老和尚没有骗他,他顿顿都有着?落,寺中喝的粥比起以?前家里的那?些?要稠得多了。 跟着?门中的师兄弟们?一起抄经念佛,一起到周围的村子里讲经,日子过得飞快。 当初慧敏法师选中他是有原因?的,和光出家虽并非本愿,但悟性却比同门的师兄弟高上许多。 眼看自己能教的差不多了,慧敏法师便叫和光到五台山去?参学。而他就是在前往五台山的路上遇见有苏清的。 那?时正值夏夜。 和光途径一座废弃的寺庙,前脚刚一进门,后脚突然一道惊雷落地,下起了暴雨。 师父虽让他去?五台山修习佛法,但并未想到自家的弟子根本就没下过山,压根不认路。 和光下山已有三月,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到了何处。 拂袖拭去?佛像上的蛛网,掸了掸垫子上的灰尘,和光从行囊中翻出了几根香,跪坐在佛像前,就像往常在善喜寺中一样,默念着?经文。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吱呀”的声响,和光起身点烛朝着?声音方向走去?,无意发?现门口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只小狐狸,一只灰不溜秋的杂毛狐狸。 和光一朝它靠近,它便龇牙咧嘴,低吼着?威胁不让他靠近。 和光也?不着?急,他席地而坐,瞧着?它:“小狐狸,我不会?伤你的。” 本以?为?话题到此?结束,谁知和光喋喋不休: “师父告诉小僧以?慈悲为?怀……” “又告诉小僧众生?平等,小僧没有理由伤害你……” “你这毛发?颜色好生?特别,和小僧以?前见过的狐狸完全不同。” 狐狸的低吼声中威胁的意味更重了。 和光忙摆手?解释:“小僧不是有意冒犯……” 就在和光琢磨该如何揭过此?事,无意间突然瞥见狐狸左腿上殷红的血迹,他小心翼翼靠近,“小狐狸你这是受伤了?” 他叹了口气,坐会?原地,“可?惜小僧身上没有伤药,而且现在太?迟,药铺都关?门了;就算开门了小僧也?没钱给你买药。可?师父告诉小僧,绝对不能袖手?旁观,不如这样,小僧给你念段经文可?好?” 眼前和尚的面孔已经逐渐变得模糊,左腿的刺痛感越发?清晰,有苏清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脑海中只有一句话。 ——“哪里来的白痴和尚。” 等到有苏清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她缓缓起身这才发?现左腿伤口处缠着?布条,她凑近闻了闻,有药香。 抬眼朝佛像前跪坐的和尚望去?,和光此?时正笑眯眯地望着?她,语气里满是得意:“好在小僧聪明,认识几味草药,小狐狸这回应该不痛了吧?” “……” 瞧见狐狸并不理会?他,和光也?不恼,捻着?佛珠自顾自道:“听闻昨日暴雨,前边山上的泥石崩塌挡住了小僧的去?路,只好劳烦你在这陪小僧几日……” 不等他把话说完,有苏清转身就走。 和光:“……” “小狐狸你别走啊。”他提起衣服起身就去?拦她,“你看你这腿还没好。” 大概是因?为?体型悬殊的缘故,再加上经过一夜,他已经不怕她了,直接就将有苏清抱在怀里而后往回走。 有苏清扑腾着?腿,和光一把将其握住:“再动伤口又要裂开了。” 有苏清无奈,只好任凭着?和尚抱着?自己。 坐在供台下,和光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我就说你这狐狸有灵性竟然能听得懂小僧讲话。” 有苏清歪着?脑袋避开他的手?,冲着?和光翻了一个白眼。 和光摸出一本佛经:“你这伤口止了血定是因?为?昨日小僧给你诵经祈福的缘故,我们?今日来念《法华经》可?好?” “……” 有苏清忍无可?忍,她张了张口,用并不熟练的人族语言威胁:“你再烦我,我就咬断你的喉咙!” 本以?为?这般话痨和尚就该闭嘴滚蛋保命去?了,可?惊讶过后,和光却满眼惊喜:“小狐狸你居然会?说话?!” “……” 自行忽略她话中的内容,和光美滋滋地:“会?说话就好,这样小僧就不会?无聊了。” “……” “你是妖怪吧?” “小僧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妖怪……” “小狐狸,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 有苏清自顾自寻了一处地方休息,压根就不理他,和光见状只能悻悻的捻着?佛珠,自个儿蹲在一旁念经。 念不动了,他便去?找小狐狸唠嗑,虽然对方从未理会?过他,但得知她是能听懂他的话,和光也?是同样起劲。 这日半夜,院外又掀起了狂风暴雨,和光身上的袈裟早就破的不成模样,根本御不了寒。 他哆哆嗦嗦地四处张望,可?寻不到一件能够御寒的东西,木材早已被雨水泡湿透了,根本燃不起来。 目光落在一旁酣睡的狐狸身上,和光灵光一现。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有苏清,而后将她挂在自己脖子上。 皮肤上传来柔软的触感,整个人立马就变得暖和起来。 就在和光得意洋洋,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绝美办法时,回头就对上有苏清冷锐的目光。 他浑身一抖,干笑两声:“那?个……你想不想听小僧解释……” 下一秒,和光不出意外地挨了对方一爪子。 第29章 有苏清(5) 暴雨封山。 直到?七日以后, 天空才彻底放晴。 有苏清的伤以及大部分的妖力已经恢复了,但她并未着急离开,而是扭头命令一?旁收拾东西的和尚:“秃驴, 你带我一?起走。” 还以为?这小?狐狸早已对自己不耐烦了, 这次竟然主动要跟着他一?块, 和光疑惑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有苏清只是含糊说自己没地?方去,而后径自叼起他的包袱就往外面走。 和光哭笑不得只能?被迫与有苏清同行?,好在妖族天生方向感要比人类强上许多, 在有苏清的指挥下,一?人一?妖不过半月便到?达了五台山。 和光到?达时恰好是最后的期限, 好在五台山上的主持宅心仁厚, 瞧见有苏清一?直在寺院外逗留,便答应和光将它留下来。 有苏清选择跟着这和尚心中是有盘算的,她本?是晋地?有苏氏狐族子民, 因血统不纯, 毛色杂, 从小?就被同族排斥, 这次又因被同族污蔑偷走了族中的宝贝,被同族一?路追杀。 如今她的修为?还无法掩盖身上的妖气, 只能?借着和尚身上的香火气息掩盖自己的妖气。 在五台山上听学的日子过得飞快,个光每日除了做功课,接待香客以外,就是抽空去逗弄逗弄狐狸,虽然每每都要被挠上一?爪子,但和光却?有自己的乐趣。 有苏清也不再像最初那?样?对他处处戒备, 一?人一?妖本?相处倒也还算融洽,直到?有一?天。 ——有苏清在他的屋中化形了。 望着自己床榻上香肩外漏的美貌女子, 和光两眼一?闭,双腿一?蹬差点晕死过去。 “小?、小?狐狸,你怎么……” 向来口齿伶俐的和光突然不会?说话了。 刚刚化形的有苏清还不太适应自己这副躯体,试着走了两步,谁知一?个踉跄,跌在了和光怀里,吓得和光身体僵硬不敢动弹。 有苏清朝他眨了眨眼:“很多妖怪都会?化形,有什么好奇怪的?” “难不成是化出的人形太丑了?” 和光摇了摇头。 有苏清叹道:“你这破山上连个铜镜都没有,我都瞧不了自己的样?子,喂,和尚你帮我看看。” 她凑上前,指着自己的脸:“到?底好不好看呀?” 和光面色涨红,不敢吱声。 可有苏清刚化了形正高兴着呢,哪有那?么容易放过他。 “到?底好不好看?” 和光结结巴巴:“好、好看。” “那?就好!”有苏清一?高兴,就像平日那?样?去蹭他的肩。 和光哪见过这种阵仗,忙不迭推开她而后躲在门后:“你、你别过来!” 有苏清奇怪道:“从前你不也是这样?吗?” 和光心中叫苦不迭,以前那?只是狐狸,哪能?和现在一?样?。 对方继续纠缠不休:“从前你自己还抱着我,拿连蹭我肚皮呢!” “……” 想到?从前场景,和光只想找块地?把自己给埋了。 察觉到?和光面上的窘迫,有苏清猛然回神,这才明白和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前一?向是和尚一?张嘴霹雳吧啦没完没了的,有苏清忽然来了兴致,她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凑在他面前:“秃驴,你干嘛不看我?” 和光别过脸,慌乱地?朝门外走:“今天的院子还没扫,我、我先过去了……” 有苏清抬臂拦住了他的去路,和光不敢再向前,只能?干站在原地?。 “和尚,你这是害羞了?” “……” 调戏完和尚,有苏清心情大好,但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做,留下一?句“等我日后来寻你”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人妖殊途,从有苏清和他同路的那?一?刻开始,和光就明白小?狐狸终有一?日会?走的。 有苏清一?走就是大半年,毫无音讯。 直到?有一?回,和光送走一?位香客,正准备转身跨入院门,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他:“秃驴,我来寻你了。” 他诧异回头,看见少女露出尖尖的虎牙,对他笑得狡黠。 避开山中的师兄弟与主持后,和光带着她入了内院,知道有苏清能?够化形后,和光不再像从前那?样?手欠,动不动就要摸一?把小?狐狸身上的毛。 站定后,他下意识退了几步,与有苏清保持着安全距离,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口一?个“小?狐狸”。 他捻着佛珠,低头道:“施主。” 有苏清瞪他:“什么施不施主的,你从前都是喊我小?狐狸。” 和光的头埋得更低了:“从前是小?僧唐突了。” 有苏清不明白为?何?自己化出人形后,和尚反而对自己拘谨了,她好不容易修为?有了突破,他不应该高兴才对。 比起当初萎靡不振的模样?完全不同,有苏清得意道:“和尚,我修炼出妖丹了,现在族中谁也打?不过我,我在无荒城附近已经有了领地?,底下的小?妖们都称我为?王。” “那?就恭喜施主了。” 有苏清不喜欢他这样?说话,她宁愿秃驴和从前那?样?喋喋不休,念得人心中烦闷。 而且她也不喜欢寺庙。 “当和尚一?点也没意思。”有苏清道,“不如你和我一?起走吧。” 和光摇了摇头。 有苏清继续劝:“我山上有许多妖怪,比这里快活多了,我回头找很多很多妖怪与你说话,这样?你就不会?无聊了。” 无论她怎么劝和光都不答应,有苏清无奈只好继续化作狐狸的模样?留在他身侧。 五台山为?期一?年的参学终于?结束,有苏清又跟着和光回了善喜寺。 只是这次没能?逃得过慧敏法师的眼睛。 寻常的和尚是分辨不出妖怪的,但是慧敏法师不同,他能?一?眼看穿妖怪。 最初慧敏法师只是以为?自己的徒弟受到?妖怪蒙骗,设计抓走了有苏清,而后将实施告诉了和光, 可和光不但没有惊讶,反而逼问师父到?底将小?狐狸藏到?了何?处。 自古以来,佛门中人一?向是与妖怪对立的。 慧敏法师大怒,和光也没想到?师父竟然会?对有苏清那?么大的反应,只能?跪下向师父求情,并答应再也不将有苏清带回寺中。 有苏清虽是妖,但也并非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慧敏法师念其初犯,无奈同意了。 谁知送走有苏清不过三日,她又跑回来了。 这次她打?算强行?带走和光。 有苏清活了几百年,因血脉缘故一?直受族中欺凌,除了和光以外,谁也不和她玩。 虽然他有时候烦了一?些?,但时间?长了她也就习惯了。 就在两人对峙之间?,慧敏法师突然闯入了门,望着和光房内的女子,气得浑身发抖。 他一?眼就瞧出眼前的女子就是自己徒弟那?日带回来的狐妖。 本?以为?有苏清回直接逃窜离开,谁知,这次她动也不动直接找慧敏要人。 在和光心中他的师父一?向平静若水,可这次却?颠覆了他从前所?有认知。 瞧见两人一?副快打?起来的模样?,和光急得满头大汗,想要将有苏清拉回来,可还没碰到?有苏清半分,慧敏法师就斥:“你竟然敢去碰人家姑娘?!” 有苏清在一?旁叫:“碰一?下又怎么了,之前他还抱我呢!” 慧敏法师气得差点昏过去。 和光只能?去对面拉师父,可师父却?敲着他的脑袋:“你这是在公然反抗为?师?” 和光就站在两人中间?,怎么着里外不是人。 好在,最后因为?声音引来了许多同门师兄弟,有苏清这才悻悻离开。 那?次之后,和光被罚抄了一?月的经文,中间?又被师父叫去谈了许多次话。 好在慧敏左右试探,都并非发现和光有非分之想,这才放下心。 就这般相安无事一?段时间?后,门中又有不少弟子说见到?了妖怪。和光心中本?还有些?担忧,但思及师父在附近设下法阵,一?般妖怪根本?无法靠近,这才勉强放下心。 可当天晚上,和光做完一?日功课回到?房中就看见榻上坐着一?位衣裳半解的女子,此人正是一?月前被送出寺庙的有苏清。 有苏清这次离开后没有直接回领地?,而是在人间?城池晃荡了一?阵子。 分明之前还是狐狸身时,和光还很愿意和她玩,如今她化了形,人家翻到?不愿意了。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错了,和光那?她问不出所?以然,便只能?去问别人。 可好巧不巧,有苏清一?入城就碰上了怡红院老鸨,几句话地?功夫她就跟着人家走了。 好在老鸨瞧着这姑娘虽然傻了些?,但样?貌算是水灵,没有直接将她卖了,而是打?算捧她做花魁,找了许多姐妹教她。 有苏清浑然不觉哪里不妥,高高兴兴地?去学了,等她自以为?学得差不多了,和老鸨打?了声招呼,并且夸赞了对方一?句“你真好”,而后拍拍屁股走人了。 老鸨气得七窍生烟,但没有人拦得住她。 和光见状,又羞又恼,别开脸闭着眼睛给她盖上自己身上的袈裟:“你这是做什么?谁教你的!” 有苏清笑眯眯地?:“红姨说这样?是个男人都会?喜欢。” 和光沉默了一?会?:“她骗你的。” 有苏清:“你才骗人,她说不喜欢就不是男人。” “我是和尚。” “和尚也是男人。” “和尚是摒弃了欲望的。” “我不信。”有苏清想松开手中攥着的袈裟,“除非你让我试试。” “……” 第30章 有苏清(6) 面色微沉, 和光捻着?佛珠的指骨泛白,他?拉下脸:“还请施主快点回?去。” 有苏清不解:“为什?么?” 和光不解释,只是赶她走。 有苏清自小就是在妖族弱肉强食的环境中长大, 没有规矩, 只知自己想?要什?么必须手?段够硬才行?。 可和光今日的举措却?叫她很?生?气, 她放下狠话:“明?日我会再来的,若是你再不答应,这里的和尚我见一个杀一个, 直到你同意为止。” 和光无奈,在有苏清临行?前突然叫住了她。 她惊喜回?头:“和尚, 你想?通了?” 和光摇了摇头, 只是道:“小僧未入佛门之前,曾用名‘柳空’。” 有苏清没听明?白:“你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和光并不作答。 那日有苏清威胁只是气话,和光自然也明?白, 可坏就坏在她走后, 寺里真?死了人, 而且院子?里都是有苏清的妖气。 师父大怒, 以和光之名引来了有苏清,并将其困在法阵之中。 可和光却?坚持并非有苏清所杀, 趁着?夜色偷偷放走了有苏清,但慧敏法师早已料定此事,派人在寺门外等候。 长棍劈天盖地的落在和光身上,慧敏本欲借此断了他?二人的去路,但是和光最后还是带着?有苏清离开了。 她将有苏清送到了人族妖族边界的无荒城,留了一封信便?离开了。 可有苏清不识人族文字, 寻到一只自称识字的小妖帮她读信。 能识字的妖族少之又少,是以她根本没有心思?去追究那妖怪的由来。小妖说信上大致意思?是叫她回?妖族领地等, 不过多时他?便?会回?来的。 有苏清听后满心欢喜,压根没想?到对方是一只“讹兽”。 她不再偷入佛门打扰和光,而是乖乖在妖族领地等候。她想?,秃驴既然能为他?离开佛门,她也绝对不能亏待他?,大手?一挥,便?叫手?下的妖怪在自己所居之地造起石窟佛像。 和光离开妖族领地后,因留下的棍伤不断恶化数次晕倒,吊着?一口气爬回?了善喜寺中。 他?跪于寺门,向师父低头认错。 那弟子?死因慧敏法师已经派人查出,确实和狐妖并未有关系,但是和光为护一个妖物公然反抗门中规矩依旧叫他?震怒。 可这孩子?终归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慧敏于心不忍,便?叫他?禁闭三月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和光一如既往地跟着?师兄弟听学讲道,仿若当初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所有人都以为他?忘记了,直到那日慧敏法师检查课业无意间翻到了他?摘抄的经文。 从头至尾除了“有苏清”,再无二字。 慧敏法师召他?前来:“和光,何为八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何为五阴?” “色、受、想?、行?、识。” 慧敏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他?道:“生?老?病死世人皆无可避免,但妄念却?可抛。” 和光本欲开口说些什?么,可是慧敏打断了他?的话:“师父这一辈子?的修行?只能到此为止了。师父希望你度化众生?,待到功德圆满,而后……成佛。” “……” 没过多久,慧敏法师就圆寂了。 若非当初师父将他?带到寺中,他?早就成了亡魂。这片土地没有法度,没有规则,到处都是烧杀夺掠,因为饥饿与贫苦,百姓心中的善早已被磨灭干净了。 和光继承了师父的衣钵,带着?一根法杖和钵,四处传经讲道引人向善,度化亡魂。 好在这些年里,两位从上修来的仙君整顿大荒,重新建造起城池,又请来了雨师妾,赶走旱魃。百姓又有了生?的希望,不再行?如野兽,安安分分做起了良民。 使得和光宣扬佛法之路顺畅了许多,短短几年里,他?因研究经文佛法有术,被百姓们尊为“圣僧”,一时名扬天下。 这些年里,小狐狸从未来寻过他?,他?以为对方看了自己留的信物终归还是放下了。 她在她的领地做妖王,他?在这片贫瘠的大荒之地传经讲道,各行?各路,再无交集。 直到和光途经蜀地,路过一处草市,无意间听到了一群人的谈话。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有苏清。” 因为草市普通百姓居多,他?们并未有意遮掩,和光很?快就从他?们话中得知,这些人是从上修界而来,多次捉拿有苏清无果,便?打算在暗中设局。 将他?们的计划听了去,和光便?匆匆启程去了妖族领地。 可山高路远,那儿极为偏僻。 和光终归只是一个凡人,此时年近四十,又怎么比得过修士的脚程。 好在和光又听闻他?们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九仪仙君就在冀州之域。 所幸,对方接见了他?。 那时,宁知遥告诉他?,有苏清虽并非本意,但终归扰乱了城中百姓的生?活,她不会带有苏清去上修,但必须在此地禁闭三十年。 对妖怪来说,三十年只不过弹指一挥间,和光答应了。 而有苏清此时还不知和光已经来过,怕自己被封印三十年那人便?寻不到自己了,特地托了宁知遥带口信。 可有苏清在冀州之域等了三十年,那个和尚都没来瞧过她。 等她离开冀州后,和光已经死了,死前一月还了俗。 世人皆惋惜,圣僧和光是千年来最有可能成佛之人,为何死前要还俗。 只有和光自己却?明?白,他?成不了佛的,妄念未断,只是掩埋于心,不敢昭示。他?度化众生?,却?唯独没能度己。 他?一生?都在克制自己,却?在最后任性了一回?。他?不做圣僧和光,他?只想?做小狐狸的柳空。 得到和光身死的消息,有苏清心中有怨,她以为秃驴说话不算数,这一世就算是还了俗也都没有来瞧过她一眼。 后来,有苏清回?到领地又等了几十年,好在因为知晓他?的俗名,她等到了柳空的转世。 只是等她找到他?时,柳空被指了婚。 有苏清将他?掳回?领地,用了许多法子?他?都没能想?起自己,她一气之下想?要杀他?,可每次到了最后,她还是放他?离开。 反复经历了几世,结果都是一样。 看到这里,有苏清本不愿再继续,可无意间却?瞥见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场景。 柳空回?头了。 他?没有直接离开妖族领地,而是又回?来了。 她抓了他?三次,又放了他?三次,她以为每一世柳空回?去后都是娶妻生?子?,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或许是天意捉弄,每次柳空都是在被送出妖族领地后才回?忆起最初那一世的事情。 可妖族领地又岂是一个凡人轻易能够进入,柳空的每一世都死在了折回?寻她的路上。 上一世,柳空都快走到石窟了,只差几步而已,却?因沙尘来袭断送了性命。 怪不得这辈子?,柳空能够带着?叶即景寻到石窟,原来这条路他?早已走过许多遍。 第31章 宁知遥(1) 柳空毕竟只是一?个凡人, 因?多?世记忆混乱,晕死了过去,最后还是有苏清提着他?走出了三生镜。 有苏清刚从镜中走出, 就瞧见?守在洞外的?叶即景。看着他?踌躇许久, 也不?敢入内。 叶即景这次并未直接进入三生镜, 而?是折返去寻了宁知遥。 小姑娘就坐在床头,抱着被子眼巴巴地等他?回来,一?瞧见?门口有动静, 便立马昂起小脑袋,伸着脖子就往外面看。 “叽叽, 你来啦……” 她腾地翻身下床, 小跑着凑到叶即景身旁,使劲炫耀:“叽叽,遥遥刚才看见?几?个妖怪从外面经过, 遥遥一?点也没有害怕, 还叫出了他?们?的?名字呢!” “嗯。” 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顺路将小姑娘提了回去。 宁知遥歪着脑袋望着他?:“叽叽是不?是还是不?高兴呀?” 似乎被他?的?情绪所感染, 小姑娘抱着他?的?胳膊,晃呀晃:“叽叽, 你到底怎么了?” 叶即景摇了摇头并未回答,而?是娴熟地从一?旁抽出故事话本,问她: “今天讲什么?” 小姑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叽叽今天居然主动要给她讲睡前故事了耶! 她满心欢喜地接过,翻了几?页后又递了回去:“讲这个!” 这次叶即景没有像往常敷衍了事,确确实实从头到尾按着上?面的?讲完。 等故事到了结尾, 小姑娘已经睡着了。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或许是动作幅度太大碰掉了一?旁的?东西。 是宁知遥为了防止自己遗忘专门备用的?小册子。之前他?见?过, 上?面无非都是一?些闲杂琐事,是以每当小姑娘记事时,他?压根就没兴趣去看。 书页摊开,恰巧就是第一?页。 叶即景在弯腰捡东西时,下意?识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带小景回家。” 苍劲有力,是师姐的?字迹。 而?下面就是小姑娘的?鬼画符了,在这行字下,又添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小景是谁?遥遥不?记得了。” 在下面又有一?行:“今天问了师父,师父也说不?知道。小景到底是谁呀?” 叶即景双目低垂,微微牵动嘴角,喉头哽咽:“……师姐。” 他?抬手,指尖轻抚着上?面的?字迹,终于鼓起勇气去了三生镜前。 望着镜面的?水波纹,叶即景陷入了沉思。 对于师姐最初的?事情他?其实是知道的?,宁知遥从未对他?有隐瞒。 她最开始本是从其他?地方逃荒出来的?,最后家中所有的?人都饿死在半路,独留师姐一?人活了下来。 那时还没有下修界,只有大荒。 旱魃为虐,赤地千里,没有粮食更没有水源,城中城外处处都是死尸,根本无人过问,而?正?是因?为如此,死尸在闷热的?天气下腐烂恶臭,天下大疫,再度陷入混乱。 而?师姐就是从那个节骨点捡到他?的?。 那时的?宁知遥也只有七八岁的?模样,三天滴水未进,饿得几?乎已经神志不?清了。 因?为粮食短缺的?缘故,大荒无时不?刻不?在出现着人食人的?场景。虽然阿娘告诫过她不?许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但她真的?太饿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城外堆放死尸的?地方,这儿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所有人都希望在这片臭气熏天,蛆虫翻涌的?尸堆里找到一?块能够下咽的?肉。 宁知遥心中极力挣扎,可望着眼前的?尸堆,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口,就在她犹豫之际突然听到了尸堆下有小孩的?哭声。 她扒开尸堆,很快就看到了一?个四五岁模样的?男童,此时奄奄一?息。 师姐后来告诉过他?,那时她见?到他?的?第一?反应并非是想要救人,而?是捡起了脚边残破的?剑刃。 那是活着的?人,没有腐烂也没有生蛆。 此时的?宁知遥早已魔怔,可就在短刃即将落下的?那一?瞬间,男童含糊不?清地对她喊了一?声:“……阿姐。” 她猛然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到底在做什么,丢下手中的?剑刃,她咬牙将他?从死人堆中拉出来,想要带他?离开了这片鬼地方。 可是宁知遥能够惊醒,并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 二?人的?动静惊动了其他?的?逃荒者,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这些人便会成群结队袭击一?些体弱之人,以此来分食。 最初他?们?盯上?了宁知遥,现在看来她背上?的?男童会是更好?的?选择。 他?们?如同野兽,虎视眈眈,稍有不?慎就会被嘶咬殆尽。 叶即景记不?清师姐到底是怎么带着他?活着从那片地方走出来的?,只知道到最后,周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最初宁知遥带着他?只是为了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勿要丧失为人的?底线。她本以为叶即景活不?久的?,毕竟这儿可是大荒。 每天都是要死人的?。 可出乎意?料的?,叶即景很好?养活,从那之后宁知遥就带着他?去了南方,那儿天灾影响小,妖怪也少。 二?人一?路流浪,哪里能让他?们?有饭吃,他?们?就去哪,漫无目的?地在大荒中游荡。 最初叶即景本以为,他?们?会像其他?无数的?逃荒者一?样,流浪一?辈子,或者中途饿死在某个街头。 直到,他?们?遇见?了一?位从上?修界来的?老修士,他?自称活了上?千年无法跨越天人之境,只能寻个地方等死。 在大荒,一?半的?孩子不?到三岁就夭折了,就算是大人也极少能够活过五十岁。 活了上?千年是什么概念,他?们?都不?明白。 宁知遥问他?什么是上?修界,老修士笑着说上?修界没有妖怪肆虐,家家都能吃得饱饭,住在那的?都是求仙问道的?厉害人物,挥挥手就能召来天雷落雨,大荒所有的?苦难在他?们?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宁知遥又问他?那些人那么厉害为什么不?来大荒救人,老修士说住在天上?的?人又怎么会低头往下看。 可她还是不?明白,她只想等到自己厉害了以后要救大荒中所有的?人。 老修士身上?有个袋子,里面有很多?他?们?没见?过的?东西,他?告诉两人这些都是他?从上?修界带来的?,是长在树上?的?。 宁知遥回头望了一?眼,大荒的?树连叶子都不?会长。 他?们?一?起生活了半个月,老修士就和他?们?讲上?修界的?事情。 后来老修士死了,她便时时刻刻念叨着要带叶即景去上?修界。 老修士死前劝告过他?们?,大荒中的?人只有通过仙门才能留在上?修界,仙门收徒是讲究天赋的?,就连许多?土生土长的?上?修百姓都难以入内,更何况出生在这片贫瘠土地资源匮乏的?大荒子民。 可是宁知遥还是去了。 叶即景记得到他?们?走到上?修时自己得了重病,差点丢了半条命,师姐一?时心急,两日?的?路程,她硬生生背着自己一?日?就走完。 入上?玄门必须通过测验,而?那五百道石阶就是第一?关。 那日?的?暴雨让人无法几?乎睁不?开眼睛,可宁知遥却背着他?一?步步踏上?了仙门之路。 因?为山路太滑,两人无数次跌倒,血水和雨水混在,叶即景记不?清他?们?到底有多?苦,只记得师姐稚气未脱的?哄劝声。 “小景,不?要睡着了,阿姐还没带你入仙门呢……小景,很快就要到了……” “入了仙门,以后就不?会再挨饿,一?次能吃一?个白馍馍……” 那时候的?他?又困又饿,全是凭着师姐口中的?白馍馍才坚持下去的?。 如今想起,确实好?笑。 可在大荒的?那个年代?,一?个白馍馍就是他?们?难以企及的?奢求,以及徒步走到上?修界的?所有信念。 他?们?是好?不?容易才走到这步的?。 叶即景不?愿再重新再经历,心念一?转,对三生镜道:“带我去看拜师之后的?事。”而?后跨入镜中。 夜雾朦胧,他?披着月光踏入这片熟悉的?林子。 还不?待叶即景走进便听见?远处传来宁知遥的?声音:“师父,出生并非是师弟自己能够选择的?,况且师弟他?也并未伤害过旁人。” 叶即景愣住了,此时两人拜入白泽座下应该还不?过百年,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身份是他?离开上?玄门那次才被发现的?。 他?喉头一?紧,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吗? 他?快步走近,只见?师姐此时正?跪于师父门前,满眼焦灼。 屋中传来幽幽的?叹气声:“遥儿,我知你与小景一?同长大,自然是偏袒于他?。可你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他?的?身份迟早会被人发现的?,到时你又能如何?与整个修真为敌吗?” 在叶即景的?印象中,宁知遥从来都是遵循师父教导,恪守规矩,可这次她却不?肯退让半分道:“弟子一?定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白泽神君摇了摇头:“叶即景乃邪念所化,是世间至邪,能以一?人之力破开魔界与鬼界。宁知遥,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对为师说的?吗?” 宁知遥咬了咬牙:“徒儿说要成为天人,改变大荒困境。” “成为天人并非易事。” “天下未有易事。” 白泽神君抚须而?笑:“为师便是因?为这句话收你为徒的?。那时你告诉为师,大荒中人为鬼,鬼为人,混乱无道,而?你想要匡扶起天下大道。” “若是成为天人,注定与叶即景势不?两立,若是如此,你便放弃了吗?” 宁知遥垂首,“师父曾教导徒弟,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徒儿时刻铭记,不?敢忘怀。为天下大道徒儿在所不?辞,除了……小景。” 月光洒落在少女倔强的?面孔上?,她神情坚毅,俯身叩首:“师父,无论是哪一?个,徒儿都不?会放弃。” 白泽神君还想再劝,但宁知遥话刚说完,便径自站起身,根本不?给他?机会:“师父若是无事,徒儿这就告退。” 当年为阻止魔界、鬼界入侵,他?那十多?位师兄弟摒弃邪念助他?飞升,这才造成如此局面,说起来他?也有一?半的?责任。 白泽神君喟然长叹,突然开口提醒道:“潜龙门有一?秘境,其中有一?种东西能掩他?身上?的?邪气。” 叶即景眼睁睁看着师姐从他?面前走过,却无力阻止。师姐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一?句: “多?谢师父。” 第32章 宁知遥(2) “宁知遥, 你怎么现在才来?” 叶即景闻声抬头望去,迎面而来的正是少年时的余柯,他环臂抱剑, 嫌弃??:“慢死了。” 宁知遥只是冷淡地瞧了他一眼:“来了。” 左右没瞧见其他人, 余柯摸着昨日?那人在他嘴角留下的淤青:“你那个小?斗鸡师弟呢?” “关?禁闭。” 余柯耸了耸肩:“其实我也没啥事, 就青了一块而已,他好像更惨一些。” “昨日?你挥得鞭子我可看到了,没留半分情面, 你对?你这?师弟未免也太苛刻了吧?连你师父都没这?么管他。” 宁知遥:“犯错便要受罚,为何要留情面。” “小?孩子吃醋而已。”余柯不以为然, 又扭头??, “我知??你害怕什么,但你这?般会不会矫正过枉了?” 宁知遥袖下指骨泛白,可面上却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瞧见对?方不理会自?己, 余柯似乎早已习惯, 从怀中掏了一样东西扔给她?, “这?个月的量, 我还是从师伯那偷过来的,若是再不尽快进?入浮屠境, 那小?子身上的邪气可就压制不住了。” 只是一眼,叶即景便立马认出了这?东西。 从前,师姐每隔一月便会给他一个香囊,说是安定心?神之用,叫他切勿离身,一次他贪玩, 香囊不小?心?被林中的枝杈勾走了,还因此挨了师姐一顿训。 他一直都没有怀疑这?香囊的由来。 可如今回?想起才明白, 师姐对?他苛责,不过是怕他受邪气影响动摇本心?,误入歧途。 浮屠秘境归属潜龙门,只有潜龙门子弟才可入内,想起那时白泽老头的话?。 叶即景怔忡,师姐和余柯的婚约是……因为他吗? 场景再度变化。 这?回?是他被人诬陷,身份被揭发后,奔逃下山去寻师姐的时候。 那日?,师姐并未听他解释而是直接对?他出手,他一时气急,仓皇而逃。 望着从前的自?己狼狈逃窜的身影,叶即景收回?目光,回?头却瞧见师姐此时却松了一口气。 余柯在一旁说风凉话?:“上玄门已经传信过来了,这?小?子倒是能耐。” 宁知遥拧眉:“不是小?景做的。” 余柯“啧”了一声:“你倒是信他。眼下还是想想怎么和门中长老解释你放走了叶即景吧。” 为了确保门中弟子安全,上玄门中所有弟子身上都有一个追踪法器,宁知遥也是无意间得知的。 是以,叶即景的去向根本无法掩藏,门中长老必定知晓他朝自?己这?边方向来的。可以她?的修为,对?付叶即景并非难事,可这?次她?不仅没将其捉拿,还出手捏碎了叶即景身上的追踪法器。 冷冷地瞧了余柯一眼,她?不吭一声,直接上前给了他一拳。 好在他眼疾手快,拦下了她?的拳路。余柯大呼小?叫:“你这?是打算杀人灭口?你们师姐弟倒是同出一辙,打人都打脸!!” “到时候长老问,你便说自?己竭力阻止我,但并非我的对?手。放走叶即景是我一人的责任。” “什么是我并非你的对?手!?”余柯跳脚。 可触及那人眼神,他心?虚地别开视线,转移话?题:“你对?你那小?师弟倒是上心?,只是师弟而已?” 宁知遥没理他。 他摇头叹声??:“宁知遥,虽然咱们的婚约只是各取所求,但我觉得我挺蛮喜欢你的。” “要不合计合计?毕竟我不是你们门派的人,长老应该不会怪罪我的。” 宁知遥趁着那些人还未赶到,拔剑在周围留下激烈打斗的痕迹:“别嘴贫,你答应我的计划不过是因为被我打服罢了,况且你不管你的小?蜘蛛了?” 没想到对?方那么直接了当,余柯自?小?在仙门中长大,要什么法宝心?法那是随手就来,谁知竟然还打不过一个从下修界来的女娃娃。 他叹了口气,自?行忽略前半段话?,心?不在焉:“只是一个妖物,消遣时间的玩意。” 宁知遥站定身形,面无表情地回?头望他:“你昨日?特?地跑去挖领主大妖的妖丹,被打得半死不活,最后还叫我救你,又连夜送去给她?,这?就是在消遣时间吗?” “……” - 宁知遥不出意外?,因为此事受了罚,还顺水推舟解开了与余柯的婚约。 因叶即景关?乎上修界并非只是上玄门一门之事,是以就算白泽神君有意开脱,也无果。 她?一声不吭去刑堂领了三百??鞭罚,背后血肉模糊,刑堂内到处都是她?的血迹。 吓得那群最初本是围观看好戏的弟子们纷纷跪地替她?求情。 可宁知遥还是坚持到了最后,刑毕,而后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叶即景不知??自?己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看到最后的,从三生镜出来后他心?中一片混乱。 一闭眼就是师姐在鞭笞血光之下岿然不动的身影。 原来从他离开上玄门后,师姐是偷偷去见过他的;原来师姐以生辰引他过去并非她?本意,是他们寻到了击杀他的办法,师姐无奈只能先他们一步将他封印到昆仑镜中;原来他之所以能跟随昆仑镜落入下修界并非是他运气好,所有一切不过是师姐的计谋。 师姐无法摒弃肩上的责任,从一个大荒里走出孤苦的小?姑娘,成?为天?下第一人,又在万众期待下飞升成?了天?人,彻底压制住了欲破出界位的魔族与鬼族,为修真赢来了苟延残喘的机会。 所行的每一步都艰苦万分。 就在所有人欢呼雀跃之际,师姐却毅然决然放弃了天?人所带给她?的地位与名声,她?跪别师父,离开了上玄门。 宁知遥去了下修,寻到昆仑镜,而后支身前往华山谷,在那里筑起小?院,日?夜相守,只是为了除去他满身的邪气。 叶即景失魂落魄地离开三生镜,不知自?己日?和该如何再面对?师姐。 可就在这?时,那被昆仑镜压制住的修为如同潮涌窜入了他的丹田! “师姐——”心?中预感不妙,他仓皇朝石窟方向飞掠。 可他冲入石窟,迎接他的并非是小?姑娘睡眼朦胧地起身,歪着脑袋,软声问他发生了什么。 ——石窟内空无一人。 叶即景寻遍大大小?小?石窟,都没找到宁知遥的身影。 抬头瞧见有苏清朝这?边走来,他忙不迭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宁知遥呢?我师姐呢?!她?方才还在那的……” 有苏清唇齿一碰:“死了。” “死了……”他低声喃喃着,背后霎时起了冷汗。 他的心?“咯噔”一跳,目光落在那人身上竟然多了几?分哀恸和乞求。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 不是说只有最后一只妖怪归于?《白泽图》后才会这?样,《白泽图》分明就在他手中!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找《白泽图》,可只是徒劳。 叶即景面色惨白,嘴唇嚅嗫:“……怎么会?究竟是什么时候……” 有苏清不愿再看他,转过身,叹了口气:“她?听到了我们说的话?。” “宁知遥只是缺了一魂,因为与大椿树融合的缘故,导致一些能力受损,心?智像个孩童。但是她?不蠢,她?听得明白我们说的话?,也有自?己的取舍。” 一个时辰前,叶即景前脚刚走,小?姑娘就抱着从他身上偷来的《白泽图》找到了有苏清。 一同带上的,还有那本为了不让自?己忘事的小?册子。 小?姑娘其实是有预感的,她?心?中一直有疑惑,可直觉告诉她?若是直接去问叶即景,定是什么也问不出来,是以她?去找了有苏清。 小?姑娘并未问她?关?于?从前的事情,只是翻到了小?册子的记名页问了叶即景的名字是不是这?样写的。 看着本子上的“叶叽叽”三字,有苏清莞尔,提笔为她?重新?写了一遍。 那时她?压根就没想到其他地方去。 谁知下一秒,小?姑娘就把小?册子翻到了第一页,仔仔细细地对?比上面的字,小?声嘟囔:“原来叽叽就是小?景呀——” 有苏清这?才惊觉自?己这?是上了她?的当。 宁知遥拜托她?在叶即景回?来之前带她?去寻那颗大椿树,她?诧异地望向那人,只见小?姑娘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你们的讲话?遥遥都听见啦。” 虽然从前的事情她?记不清了,但是遥遥的小?本本上记着要带叽叽回?家,说到一定要做到的!她?已经知??自?己该怎么做了。 临走前,小?姑娘是这?么对?她?说的。 有苏清收回?思绪,口吻平缓:“这?是她?的选择。” 怎么会?! 叶即景如坠冰窟,绞心?之痛铺天?盖地朝他席卷而来。 临走之前分明还好好的,他抓着头发,在心?中一遍遍质问自?己,内疚、羞愧各种复杂的情绪如同冲垮了堤坝的洪水一般。他发疯地冲了出去,最后还是有苏清带着一群小?妖拦住了他的去路。 叶即景眼中布满血丝,如同野兽入笼极力挣扎,他哀鸣咆哮:“放开我!!!” “放开你又如何?!你能做什么?” 叶即景颓然倒地。 他……能做什么?救她?吗?怎么救! 当他初自?鸣得意,以为自?己魔头的名声对?旁人来说如雷贯耳,天?下人人都惧他。 可是、可是又有什么用?要这?些又有什么用?! 是他害了师姐…… 他连师姐都护不住,当初他究竟在做什么啊…… 对?于?叶即景的为人处世,她?略有耳闻,心?高气傲我行我素,最是难相处,可此时如同被抛弃地犬兽呜咽哀鸣。 虽然她?并不喜欢叶即景,但宁知遥毕竟对?她?有恩。 “若想救宁知遥还有一个办法。” 叶即景身形一顿,蓦然抬头望她?:“你说什么?!” 宛若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怕自?己听不真切,拼命想要自?己冷静下来,可心?依旧狂跳不止。 有苏清沉声??:“我因寻秃驴的转世,与地府鬼差有来往,从他们那打探了一些消息。他们说人有三魂七魄,只有去半才会危及性?命。在俗世之中一人只能拥有一具身体,这?也是宁知遥的魂魄与大椿树融合,她?会随之死亡的缘故。” “十二时辰之内,若是能将她?魂魄中的邪气留在大椿树体内,然后再将她?带回?便还有机会重聚肉身。” 叶即景怔愣片刻,他从未听过这?般逆天?之举。 “虽然修为尽失,但宁知遥天?人之躯还在。” 第33章 结局 叶即景跟着有苏清来到了明华山上的大椿树前。 似乎因为?宁知遥的灵魂与?之融合, 大椿树开始恢复了生机,枝头长出红绿相间的嫩芽来。 有苏清心念一?动,脚下数道金光如?同长蛇攀附缠绕在?大椿树上, 强行为?他打开了一?道虚空。 她告诫叶即景:“因进入三生镜的缘故, 我身?上的妖力所剩不多, 至多只能撑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内你必须将宁知遥引入心魄而后逼出她身?上的邪气,将她带出来。” 叶即景点了点头, 转身?跨步入内。他前脚刚走,此时结界虚空瞬间化作一?线而后消失。 如?今师姐留在?大椿树内的只有一?个人魂, 因魂魄并非本身?与?那邪气相辅相生, 是?以比起他来要容易上许多。 眼下必须得先找到师姐才行。 叶即景于混沌之中穿梭,伸手不见五指,他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久, 直到最后终于看到一?片光亮, 他瞥见那人的身?影。 “师姐——” 叶即景心头一?跳, 疾步上前。此时, 周身?的黑暗也在?飞速褪去。 有苏清告诉他,他进入的其实并非算是?大椿树体内, 而是?师姐的心境。 这里所有东西都已以师姐的意识构造而成的。 他看到此时的师姐正站在?一?扇门前,周身?是?朦胧的黑色雾气。 她踌躇许久,手臂上上下下抬了许多遍都没能推开面前那扇门。 师姐所有的修为?以及记忆都被注入进了人魂,虽然因融合大椿树而变得残缺,但却是?七魂六魄中最难以应对?的,若是?不慎激怒她, 别说为?师姐重聚肉身?,就连他自己也不一?定能活着出去。 叶即景不清楚对?方是?否能听见自己讲话?, 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师姐。” 可宁知遥感官退化,根本听不到他讲话?,只是?自顾自在?做自己的事情?。 犹豫再三,她最终还是?推开了房门,他跟随着一?同入内。 可直到进入屋中,叶即景才发现师姐来的正是?他从前在?上玄门的弟子房。 只见宁知遥的人魂提着灯,小?心翼翼地走到床榻边,轻轻叹了一?口气,似是?无奈:“又踢被子了。” 叶即景看过去,床上却空无一?人。 有苏清告诉他。人魂有时并非出于自己意识行动,更多的是?因记忆而催生出固定的行为?。 他喉头一?紧,垂下眼睫:“……师姐,我在?这。” 可宁知遥依旧充耳不闻,对?着空档的床榻:“今日是?师姐太过心急了,是?师姐错了……” 他眼眶微红,想要上前,可却是?抓了一?个空。 在?房中坐了一?会儿?,她又站起身?离开了,双目空洞,不知该走向何?处。 叶即景满心焦急,他只有一?个时辰,可师姐压根就听不到他讲话?,更别说是?将师姐引到心魄之处。 他一?路跟着师姐,从弟子峰再走到了后山,他知师姐修炼时喜静,师父疼她,特地划了后山这片地方给她。 宁知遥似乎从头至尾都并未发现他的存在?,只顾着自己修炼,她一?手执剑,一?手持剑谱,哪怕是?不慎划伤自己,也没有半分停下来的意思。 叶即景站在?她身?后,轻声?道:“师姐,别练了。” 这次,宁知遥出乎意料地听到了他的声?音,虽然不知到底是?何?人,但她还是?回应了:“不行,今日的剑谱还没学完。” 叶即景心头一?颤:“师姐,明天学吧,明天学好不好?” 虽然只是?人魂,但却将宁知遥执拗的性子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倔强道:“不行,不可。小?景那里我还没找到办法,要尽快成为?天人才行……” 末了,她又自言自语地,“要成为?天人,才能救小?景……” 叶即景的声?音早已哽咽,愧疚涌上心头,他说:“师姐,别救了,他不好的,你和我回去吧。” 身?形一?顿,宁知遥突然沉默了。 还以为?是?自己的话?奏效了,可下一?秒,宁知遥的剑尖直指着他的喉咙。 她张了张口,努力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他……好的,你不许……这么说他。” 就连叶即景也不曾想到这么一?句话?竟然会让师姐有那么大的反应,他兀立原地,一?时不知到底该如?何?应对?。 静默良久。 他哀求:“师姐,你和我回去好不好?” “去……哪?” 叶即景恍惚思索着,难以启齿:“小?景他在?等你回去。” 可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 缓缓放下剑尖,她双目空洞,似乎努力想要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小?景……回去。” 叶即景唇齿颤抖着,又想起儿?时两人的奢求。 他轻声?道:“小?景说他饿了,想要师姐买白馍馍。” “好。”宁知遥收了剑,真的听进了他的话?。 可她兀立原地想了一?会,又对?他道,“我不知道……他在?哪。” 拂去面上的泪痕,叶即景冲她笑道:“我带你去。”说着朝她伸手。 宁知遥歪了歪脑袋,犹豫片刻,还是?拉住了他的手。 大概是?因为?魂体不再抗拒,这次叶即景抓住的不再是?虚无的空气。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宁知遥,生怕不慎惊扰,可缓慢地动作却引起了她极大不满。 她拍了拍他的肩。 “怎么了?” 她的语速很?慢,可却透着认真的劲儿?:“走快点,要买白……馍馍。” “……好。” - 叶即景带着她走到了步入心魄之处,而后悄悄松了手。宁知遥回头问:“怎么不走了?” “他就在?前面。” 她眨了眨眼:“好。”而后继续朝前。 就在?她毫无防备之际,叶即景倏地点了她的中枢穴,宁知遥晕了过去。 心境之内,一?时金光大盛,叶即景体内源源不断的灵力灌入中枢,本还缠绕在?宁知遥身?侧的邪气汇聚一?团,逐渐被逼退角落。 大概是?因为?一?日之内丹田突然被灌满,而后迅速枯竭,叫他一?时难以适应,刺痛从腹部朝心脉传来,叶即景咬了咬牙。 就差一?点了! 终于—— 周身?的幻境褪下,取而代之出现的是?明华山上的那颗大椿树。 有苏清见状,立马祭出魂器,将宁知遥的魂魄收入其中。 擦去嘴角的血迹,叶即景问她:“还有多少时间。” 有苏清没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抱着魂器:“一?炷香,怎么了?”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再放我进去。” 有苏清惊道:“你疯了!宁知遥离开后心境已经开始崩塌了,你进去这是?去送死!” “放我进去。” 有苏清无奈,只能再次打开虚空:“无论你做什么都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尽快回来。” 但叶即景没有应声?,就连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否还能回来。 最初师姐本计划将邪气困于自己体内,通过与?大椿树融合化妖的办法,让邪气受制于《白泽图》。而有苏清的计划却是?想将师姐的魂魄分离出来,只将邪气留入大椿树体内。 按照有苏清的说法,邪气既然能够滋生出意识化出一?个他,便能再生出第二个,让那个意识接替大椿树的躯体也是?一?样能受《白泽图》钳制。 可叶即景早已尝过因出身?不由己而难以磨灭的影响,因为?师姐的庇护,才叫这份苦楚来的更迟。 若是?再任凭邪气再生出新的意识化形,对?他喊打喊杀又与?那些人有什么不同? 况且,这只是?最好的情?况。 叶即景是?因邪气而生的人,自然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有可怕,若邪气有所察觉,在?生出新意识与?大椿树融合之前就逃脱出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只有彻底销毁这些东西。 邪气难以用灵力抵抗,却能以邪气相抵相消。只是?这世上谁人会修了邪道再去抗邪,这才导致邪气无可解。 因为?师姐的人魂已经离开了心境,此处崩塌之后只剩下方寸之地。叶即景一?入其中便瞧见了那团邪气。 它因失去了附着之物,汇成人形的模样在?空中晃荡,瞧见叶即景入内突然开始变得躁动起来。 如?今叶即景丹田已空,不剩半分灵力,正是?邪气入体最佳的时机。 瞧见邪气欲图冲入他体内,叶即景并未阻拦,反倒为?它拓宽了筋脉。 邪气能滋生意识但并不代表它自身?有意识,只是?凭借本能行事,当它在?筋脉丹田欢腾之际,叶即景突然封死了它的路。 而留在?外面的另一?半邪气似乎有所预料,想要逃脱,可是?……迟了。 将体内的邪气彻底压制,化为?己用,而后从掌心轰出! 两股邪气相冲,掀起狂劲的气浪! 就在?最后的关头,邪气彻底散尽,叶即景身?体一?松,整个人被气浪撞飞了出去。 “砰——” 脊背撞地与?大椿树倾倒的声?音同时响起,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叶即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赢了。” - 三年?后。 华山谷。 “师姐,你出来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不远处,传来叶即景满是?责怪的声?音。 宁知遥回头朝着声?音方向望去,笑了笑:“方才你不是?睡着了。” “那也该和我说一?声?的。”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宁知遥笑他:“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 叶即景心有不满还想多说几?句,恰在?此时,传信木鸢在?二人头顶盘旋,宁知遥伸手接过,取下木鸢上的信件。 “是?不是?又是?余柯那混蛋给你写信。” 宁知遥并未隐瞒,直截了当:“是?他。” “他又写了什么。”叶即景偷偷瞄了一?眼,但并未瞧清楚,只好作罢,“自从上回南陵那次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宁知遥抿唇,露出一?个极为?清浅的笑容:“上回他和你打了一?架身?负重伤,而后织梦离开了他。” 叶即景幸灾乐祸,但碍于师姐的面:“可惜啊。” “后来他朝有苏清领地赶,想要阻止那次事情?,但是?半路被劫走了。” 叶即景挑眉,这天下还有人敢劫他? “谁?” “是?织梦。她本是?领主级的大妖,离开余柯后很?快占山称王,一?次机缘下再度突破,余柯那时受了伤打不过她,结果被掳走做了压寨夫人。” 叶即景实在?想不出余柯那个性子怎么会让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妖怪骑在?头上,不过这样也好,既然“名?花有主”,就打扰不了他和师姐了。 宁知遥岂能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她勾唇笑了笑。 “那你……又何?时与?我成婚。” 本以为?自己重聚肉身?以后,这蠢小?子便会立马与?她求亲,毕竟两百年?前在?她闭关之际,他以为?自己听不见,撞着胆子跑来向她吐露心意。那时说的确实好听,现在?有了机会反而一?声?不吭。 这三年?里,他倒是?兢兢业业地扮演起了一?个“好师弟”的角色。 叶即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师姐,你的意思是?……” 师姐重塑肉身?已有三年?,可他心中有愧,又生怕唐突吓跑了师姐,是?以一?直将复杂的情?感掩埋于心。 他怕师姐对?他只是?同门,又或是?幼时的情?谊…… 怕自己只是?一?厢情?愿。 “你不愿?” 他猛然摇头:“不是?不是?!” “但我有条件。”宁知遥突然改了主意。 “什么条件?”叶即景忽然傻眼了。 “第一?,睡前要给我讲故事,不许敷衍。” 叶即景面红耳赤,想起当初因为?师姐变成孩童模样,自己所做的蠢事:“师姐,原来你记得——” “那是?自然。” “第二,明日和我回上修看师父他老人家?。” 叶即景木讷点头。 “第三。”她声?音一?顿,张开双臂,“我累了,抱我回家?去。” 叶即景先是?怔愣,旋即回过神将宁知遥横抱起,她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嘴角啄了一?小?口。 他不知所措,呆呆地望着宁知遥:“师、师姐……” 心中却是?狂喜,师姐这是?主动亲了他?! 将他的表情?收进眼底,宁知遥无奈而笑,这蠢小?子,又不是?第一?次。 那时或许是?她太过严苛,他心中委屈,一?次趁着醉酒的功夫来寻她质问,谁知最后开始耍起了小?性子,一?口一?个“师姐若是?不亲他,他就不走了”。有贼心却没贼胆,反而叫旁人主动,为?了赶他回去,她只好迁就。 谁料,这人捂着嘴美滋滋地回去后,睡了一?觉早上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叶即景眼中激动难掩,抱着她踏步便冲入了云巅。 耳旁风声?呼啸而过,宁知遥收回思绪,语气中半是?责怪:“叫你回家?,你上来做什么?” 男人爽朗的笑声?冲破云端,回荡于山谷之中: “好,我们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