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偷偷暗恋我好多年》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陛下偷偷暗恋我好多年》作者:满云间 文案: 【白月光视角的替身虐文,喜甜勿进!】 帝少泽年少时被人陷害,在封地中韬光养晦多年,终登上帝位。 这些年来,帝少泽身畔只有一个林怀恩。他奉林怀恩为天上月,一步一步地,用温柔陷阱,将林怀恩的心渐渐俘获。 但他只是表面上温文尔雅,背地里却偷偷残害所有情敌。一场雨夜中,他在诛杀情敌薛定初时,被大公无私的林怀恩一刀刺心。 从此,夫妻离心,貌合神离。 正在此时,在一场国宴中,楼兰国送来一位红衣替身,外貌神似林怀恩,却比林怀恩热烈、纯真、驯服…… 白月光和朱砂痣,能同时拥有他们两个,是多少男子梦寐以求的醉梦。 一生足矣。 1.清正稳重宅男受×白切黑占有欲超强渣攻 2.被替身虐文,先甜后虐,喜甜勿进 3.双儿设定,有生子 内容标签: 生子 年下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怀恩;帝少泽 ┃ 配角:薛定初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大龄剩男被逼婚啦 立意:君当如磐石,妾当如蒲草 第1章 我不恨嫁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分列在两侧。 罗太尉手执玉板,站在了中间,正声请奏。 “接连五年,国朝大量女子和双儿开始推崇独身,往外阁发展,新生儿的数量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十五年后青壮力会出现空缺,国朝迟早要出问题。呵,真不知道这股追求婚姻自由的风气哪里来的。” “或许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罢……仔细一想,丞相大人今年二十五岁了罢……” 罗太尉说一席,御史大夫马上接嘴,一言一语地打起了配合,很快把烫手的话题一下就抛到了林丞相,这位大龄剩男,的身上。 林丞相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不少,又开始了,又开始了,他这位大龄剩男被催婚的噩梦又开始了…… 罗太尉说道:“臣以为,要解决这问题,要么下旨令国朝年纪过二十岁的高龄未婚人士,在三月内必须结亲,要么让丞相在月底,寻一门亲事,做个表率……” 话说得真好听,什么叫‘做个表率’,分明就是‘杀鸡给猴看’。 “是啊,是啊,林大人若是不起带头作用。也太说不过去了……” “林大人这些年一心为社稷付出、劳苦功高。但做为一个双儿,这样一年年地,贻误了结亲的时机,影响不好……” 听着朝堂上不断跟风的议论声,林怀恩往后瞧向罗太尉。只见罗太尉奸计得逞后还暗笑了一下,对上林怀恩的眼睛后,还嚣张地斜了一眼。 林怀恩瞬间咬住牙根。 呵,这老家伙还敢斜我一眼,有什么好斜的,有什么话就直说啊!?还搁这儿拐弯抹角、七绕八拐的! 三番两次去暗示我的婚事?是不是打算等我结亲了怀孕了就立刻上位啊? 呵呵,真把我惹急了,我边孕吐边上朝我告诉你! 高高的金阶上,一道带着帝王之威的声音沉沉落下,震开了围着林怀恩的非议声—— “不急,朕会替他解决。” 一听这句话,林怀恩的眼睛一下就锃亮了十倍,火速朝龙椅上的帝少泽投了个感激的眼神——可算是没白拉扯帝少泽这么多年,总算是知道动用内部力量,给他解决单身问题了。 讲真,他都馋军营里的帅哥们好多年了呢…… 龙椅之上,面无表情的帝少泽注意到了林怀恩的眼神,薄唇一勾,竟也狡黠地回眨了一下,给了林怀恩一个小小的回应。 只需一个眼神,不与外人言说的亲昵感便无声流淌。 “诺。”文武百官战战兢兢地附和道,连罗太尉也赶紧灰溜溜地回了行列里。既然陛下开口了,便没人敢插手丞相的婚事了。再插手,那便是在质疑天子行事了。 安然无恙地下了朝以后,林怀恩坐上了自己的五乘马车,先去了一趟茶楼,包了个宽敞的厢房,几盏清茶,几盘糕点,几本书,从午间开始慢慢磨着时间。 随着他一年一年没嫁出去,母上大人在家里对他的嫌弃程度直线飙升。尤其今天传来消息,母上大人的死对头,王夫人,她家刚及笄的16岁小女儿结了亲,结了一位品貌上佳的三品官员,还红光满面地“顺便”来他家府里唠嗑。 这还得了。一回家肯定是刀风血雨,他可得在外边躲躲。 在茶楼挨到了晚间,林怀恩打了个呵欠有些困了,才领着小厮偷偷往家回,一回家先钻回了卧房,刚想大被蒙过头、一觉到天亮。只听,房门啪地一声开了,林夫人满脸焦急地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地点开灯,把林怀恩往外边扯。 “还睡!还睡!你娘都睡不着了,你倒是自在,在外头喝茶嗑瓜子,一回家就睡觉!” 林怀恩被强行往外拖,只能披了件长袍,坐到书桌边,睡眼惺忪地听娘亲唠叨。听着话头,娘亲今天是真被打击到了,一肚子的苦水要倒出来,嘴上说个不停,从林怀恩十六岁放弃养猪、跑来大都城赶考,一直絮絮叨叨说到了,他二十五岁当着丞相。 “娘啊,我这不是很励志吗?乡下娃子逆势大都城!” “励志个屁!你瞧瞧你当丞相后每天都在做什么,就知道看书、写诗、学习,好不容易出趟门,就给我在隔街买本诗选就回来了。连我们从小养大的猪仔仔昨天都拱了颗白菜回来,你还没拱回来个男人!” 林夫人悲愤地拍了拍桌子,拍完后又擦起了泪花,越说越苦,嘴上的抱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林怀恩在心里一声叹,把手偷偷往桌上的书伸去,却发现手感不对,很不对劲。 林怀恩赶紧翻了翻桌案上的那摞书本,抬起眼眸,敢怒不敢言地小声说道:“娘,你怎么把我的书都给偷换了啊,这些不都是我的同人话本吗?上面都是杜撰的我的各种风流史。就算是我没有男人要,你也不能让我靠文字欺骗和麻痹自己吧……” 林夫人眼神一瞪,瞪得林怀恩瑟瑟缩缩,“你懂个屁!这叫以毒攻毒!你不是爱看书嘛,那就把这些书给我看喽!每日瞧一本,每天背一段,没吃到猪肉之前,先给我瞧明白猪都是怎么跑的!” “嗯嗯。娘亲说的都对……”见母上大人的怒气已经上涌到了脑袋,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林怀恩赶紧卑微地缩着脑袋,答应了下来。 见林怀恩答应,林夫人又嘱咐了一串,才肯依依不舍地回房。她一走,林怀恩把话本子抱到了床头,窝在温暖的床里,按着她留下的要求开始阅读……同人话本。 把一摞话本翻开。林怀恩开始挑选题材。 书名——《霸道太尉爱上我》、《将军夫人太诱人》、《我养陛下当崽崽》…… 嗯?陛下?崽崽? 顺着标题,想起了帝少泽那张白皙年轻的脸蛋,林怀恩会心一笑,不禁觉得挺可爱的,于是翻开了这篇养崽话本。 内容—— [“崽崽啊,小娘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在小娘心里,是最可爱的。”林怀恩这一句话刚落,帝少泽一把翻过精壮的身体,直接将林怀恩按在了床上,抵在他耳畔,“小娘,我十八了,不再是被你养着的小孩子了。而且,我爹过世了,我继承了他所有的私有物,其中也包括你……”] 嗯?!?!?!?!? 啪地一声,林怀恩一把合上了话本,一脸懵,不禁怀疑刚刚看见了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翻开了书,再次定睛一看。 他居然一个字都没看错!? 喂喂喂,这题文可完全不符啊!写禁忌小黄文还要标题卖萌?把人骗进来搞!虽然也没规定不允许吧…… [林怀恩不禁哆嗦了起来,偏过脸颊,不敢直视男人的脸。但帝少泽那双眼睛太过火热,几乎到了无法忽视的程度——“怀恩,我喜欢你,喜欢了十年,从第一次见你就开始了。你一直都没发现罢……我一直藏得很好……”] 君臣十年。要问林怀恩熟悉帝少泽到什么程度,那就是他见过帝少泽的每一个表情。几乎是作者一写,他便能真实想象出来的程度。 看着这一段文字,林怀恩眼前立马跟着浮现出帝少泽那对上挑的俊美凤眸,带着侵略性地,带着攻击性地,灼灼盯着自己…… [“崽崽……不要再说了……我可是你的……唔……”那个充满禁忌的词汇被糅杂进了男人温热的吻中。帝少泽用行动向林怀恩证明了,他不再是当初那个稚嫩的男孩,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大手往上摸索着,扯开了林怀恩的衣襟……] 林怀恩嘴唇哆嗦了起来,不禁抓上了衣襟,同时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喉咙,要要要要要要……要干嘛? [单衣落在地上。林怀恩拼命护着自己,嘴唇颤抖了起来。帝少泽用手心掩住了他的双目,几番语言上的抚慰,行动上却毫不客气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都看了些什么!我不干净了啊啊啊啊啊! 林怀恩一阵惨叫,惊得把书都丢了开来,一把往床铺里钻去,缩得紧紧实实的。 外面的世界真是色.欲横流,只剩下他的被窝,还有点点温度…… 第2章 吸引力 清晨。到了收拾收拾上早朝的时间。林夫人领着一只粉嫩嫩的小胖猪仔,来喊林怀恩起床,顺便验收昨晚的成果。 只见,床头的那摞同人话本一本都没动,唯有一本话本,摊开在林怀恩的身上,显然被细细翻阅过……甚至,林怀恩枕头上还带着大片湿润的痕迹,像是“泪水”…… 林夫人心头一紧,赶紧翻开那本话本,虽然看不懂字,但却看得懂那页配图——画了一个坐在龙椅上的水墨色男人,神色矜贵,眉色浅淡,身上还穿着一身尊贵的龙袍。 “哈……”因为看话本而睡晚了的林怀恩,醒了过来,撑起上身,边打着呵欠,边睁开一半眼帘,很自然地往娘亲的方向瞧去。 只见娘亲捧着昨晚的话本,面上像结了霜似地万分沉重,双目隐忍,“原来恩儿你这些年不结亲,是为了……帝……”林夫人提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的名讳,嘴角都一阵哆嗦,不敢说下去。 林怀恩:“???” 林夫人双目失了焦距,不住喃喃道,“难怪……”难怪恩儿这些年都没嫁出去,原来早已心有所属,爱上了一个不能爱的男人。 真是苦了她的宝贝了,这些年守着臣下的身份,只能在金阶下遥遥瞧一眼他心上人,默默守护在心上人身边,却因为出身卑微,不敢踏进一步…… 林怀恩:“……” 额……虽然不知道母上大人脑补了啥,但是看她这眼圈通红的程度,想必是一段精彩的虐恋情深吧…… 林夫人一阵哀叹,抚上林怀恩的发丝,“都怪娘没有早些发现,让我们恩儿受苦了,这些年一个人独自坚持着,单恋着一个不可能的男人。” “……”林怀恩陷入了一道选择题中。 要么否认,感受母亲对废柴儿子的暴击, 要么承认,感受母亲对苦情儿子的垂爱。 这种选择真是太简单了吧。林怀恩捂住了嘴巴,火速从眼睛挤出些泪花来,“没错,没想到还是被娘你发现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不喜欢他……” 林夫人再也不忍心听下去了,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宝贝儿子,痛心道:“恩儿!娘都没有关心过你的心意,只知道逼着你找男人,就让你一个人承受这段沉重的感情!娘对不起你……娘再也不逼你嫁人了……” 在上早朝去面见帝少泽的路上,林怀恩感受到了母上大人的阵阵关爱,甚至,还不放心地送到了门口。林怀恩不时回头,朝她挥挥手,都得到了她一次次温柔的回应…… 回过头后,林怀恩故意走得很慢,走出一股三分倔强、三分苦情、四分爱而不得的娇小背影。 讲真,早知道爱而不得的小处男人设,能唤醒母上大人难得的母爱,他早就该试一次了。 午门前,罗太尉早就到了,跟其他大臣散聊着,但还是立刻注意到了讨人厌的宿敌,从胡子哼出了阴阳怪气的一声。林怀恩路过他身畔,高高地仰着头顶,还傲娇地回哼了一声。 每一天的早朝,基本都是他们俩人的瞧不见硝烟的战场。每一次,帝少泽越是站在林怀恩这边,罗太尉就越是生暗气。 待众臣到齐,列队入了金銮殿,一片寂静地等候帝少泽。帝少泽来得很准时,在宫人的簇拥下,一步步地从侧边金阶上了高台。林怀恩瞧见他的身影后,就跟烫着了似地垂下了眼,无法再继续去瞧。 “跪!”大太监高喊了一声。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叩首。 因着昨晚看了太劲爆的文字,林怀恩实在有些不能直视帝少泽,更无法对上帝少泽的眼睛。只要瞧久了,就总能想起话本上那些暧昧横生的画面,有腹黑一笑的帝少泽,有灼然吻来的帝少泽,还有强势地覆压在身上的帝少泽…… 哎呦,他真是单太久了,竟这么饥渴兼心理变态,居然胆敢肖想陛下……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大太监宣布退朝。 听到这一声,林怀恩轻轻呼出一口气,心想着可算是结束了。可以说,今天这番早朝,是他有生以来最拘谨最别扭的一次,全程垂着脑袋,基本上没敢抬起头一次。 “林爱卿留下。”帝少泽倏然开口道。 林怀恩刚想灰溜溜离开,没想到会被叫住,脖子本能地缩一下。 身旁,郎中令扯了扯林怀恩的袖子,朝他拼命挤眼睛,“肯定是给你说亲的事情……陛下亲自赐婚,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怀恩你可要把握住!不管是状元郎还是少年官,只管大了胆子跟陛下要吧!” 其他官员一一散去,只剩下林怀恩孤零零一个人。 林怀恩眼睛放空地盯着地板,不住思索着一个艰难的问题——到底是开口要个绝色天仙好,还是要个无敌猛男好。如果绝色天仙再加无敌猛男,会不会太过分。 帝少泽问道:“爱卿在想什么?” 林怀恩顺嘴接道:“在想男人。”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林怀恩猛地抬起头,对上帝少泽。 帝少泽:“……” 林怀恩:“……” 两人之中,还是帝少泽率先打破了谜之寂静,问道:“爱卿想要什么样的男人?” 林怀恩仔细想了一想,开口道:“其实我这个人不挑。对外貌什么的,也没什么要求,貌比潘安也就可以了。财富什么的,也没什么要求,富可敌国也就可以了。权位什么的,也没什么要求,权势滔天也就可以了。” 陛下亲自赐婚,这机会确实很诱人,但林怀恩思索了一下,还是打算推掉。所以,以这样狮子大开口的方式,打算委婉地拒绝掉陛下的赐婚。 貌比潘安,富可敌国,权势滔天,打着天灯也不可能找到吧。 等一下……好像……还真找得到…… 林怀恩瞧着眼前的帝少泽,突然发现自己开口的每一条他都完全符合,而且只有他能符合。 帝少泽唇角轻轻扬起,勾起一道极为愉悦的笑意,就像一朵乍然而开的昙花般,分外夺人心魄。 这样的笑意,林怀恩曾见过很多次。但在看过昨晚的话本后,林怀恩才有些懂得,男人摆出这样的笑意,意思就是在说‘我很满意你诱人的勾引’…… 帝少泽从龙椅上起身,说道:“爱卿,朕今日想去你府上做客。你可欢迎朕?” 林怀恩:“!!!” 即使满头的惊叹号,林怀恩还是无法拒绝地点了点头。 帝王出入往来,用的是御用的极为奢华的六乘马车,全国上下仅此一辆,非常抢眼。所以,不用多通传,他们的行踪便能从街头传到街尾。 待马车走到丞相府,整个丞相府的仆人们已经都挤在了门外十米处,齐刷刷排成两行了,迎客的排场整得十分之浩大。 而林夫人顶着一头西瓜般大小的金冠,抹着烈焰红唇,满面红光地等候着他们两人。 林怀恩先一步出了车厢,对着林夫人,糯糯喊了一声,“娘。” 对于自家儿子,林夫人没工夫搭理,转开眼睛,只紧紧瞧着车帘的方向。 车帘再度一掀—— 帝少泽俯身而出,身着一袭金黑袍子,容颜俊美,眉目冷然,像是一只翩然而飞的绝尘凤凰。不得不说,帝少泽的外貌颇具攻击性,几乎是第一眼,就能给人造成冲击。 “哎呦!”见帝少泽这样好看,林夫人笑得满脸花开,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真的不知道陛下今天要来,府上都没什么准备。恩儿也没事先说一声。” 帝少泽礼貌地笑了一下,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是朕突发奇想。” 一听是帝少泽自己主动要来,林夫人笑得更是开心了,瞧着帝少泽的眼神,就像是瞧着闪闪发亮的未来儿婿一样,充满了说不出的诡异的慈爱。 在门口寒暄了几句后,林夫人引着帝少泽一路往里走,绕过待客用的正厅,竟越来越深入,看着方向,竟是要去林怀恩所居住的小院。 林夫人主动邀请道:“陛下既来了,不如到恩儿居住的竹清院坐坐吧。” 林怀恩:“!!!” 一个双儿的内阁,除非是未来夫君,否则怎可踏足。 “娘……娘……”林怀恩在身后小声喊道。 只见林夫人听见了,也只当是没听见,朝后摆摆手,示意儿子不要吵。 在林怀恩的视角里,母上大人就像是双眼发绿光的大灰狼,生怕逮不住帝少泽这只小兔崽,一路哄骗着往狼窝走去。 林夫人边引着帝少泽,边旁敲侧击道:“恩儿性子文静,品性温柔,平时最喜欢读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点儿事儿也不生。” 哦豁! 平时娘你不都骂我是只书呆子,只知道宅在家里看书,还恨不得把我的书全都给烧了,现在府里来了一个适龄男子,又开始虚假营销了…… 帝少泽偏过头,瞧了林怀恩一眼,应道:“……有时是很安静。” 在朝堂上,林怀恩张牙舞爪地恨不得撕了罗太尉的嘴巴,跟安静……倒不是很扯得上关系…… 林夫人又问道:“听说陛下跟我们恩儿认识也有十年了罢。若陛下以男子的角度来看,恩儿如何?可有吸引力?” 似是被这句话戳中了什么般,帝少泽的瞳色倏然暗沉,像是两轮隐秘深沉的黑洞般,笼罩住林怀恩的身姿,“嗯,在朕看来,怀恩很有吸引力。” 一阵风刮过,刮得林怀恩瑟瑟发抖,不禁抱了抱手臂。他怎么觉得,帝少泽此刻瞧着自己的眼神,好像是一只披着兔皮的大灰狼啊…… 第3章 初次 停了几秒后,帝少泽偏回脸颊,亦收回了他的眼神。 林怀恩有些怔忡地眨了眨眼睛,不知刚才的感觉是错觉,还是真实…… 三个人沿着青石路一直走,尽头便是竹清院,院子里头摆满了各色物件儿。林怀恩是个资深宅男,对自己的狗窝比较看重,所以能设的东西都给设了起来,比如温泉、秋千、书斋,能搞的东西都搞了一个。 入了书斋后,帝少泽很是自然地坐上主位,林夫人和林怀恩也跟着陪在侧位。仆人们奉上了雨后龙井,热腾腾地冒着茶香。 一口茶还没喝下肚,门童便跑得跌跌撞撞的,像是被洪水猛兽驱赶着,一见林夫人,赶忙屈膝禀报,“夫人,罗府千金求见,已经入了正堂了……正往这边来呢……” 林怀恩瞧了眼帝少泽,便立刻明白了缘由。自己和罗太尉一惯不合,平常连门前的狗见了都要对着吠,更别说是他家宝贝女儿了。 罗小姐专门跑来这里,只能是因为帝少泽。 这并不稀奇。据林怀恩所知,都城中许多女子和双儿都以嫁给帝少泽为目标,暗地里偷偷唤他郎君,仅凭市面上几幅画像,便能被大大小小的画馆反复抄摹、四处招卖。 就算是林怀恩,对着帝少泽这张脸对了十年了,仍旧没有看厌这副皮囊的感觉。 “主人家都还没发话呢,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就敢闯空门!”只听林夫人虎躯一震,一声拍桌,一下子站了起来。 帝少泽在场,林夫人故意说得文雅了些,但身为她的儿子,林怀恩听出了其中的潜台词。 ——‘呵,小丫头片子,敢上门来抢男人,待老娘去挑样称手的兵器,整得你连滚带爬跑。’ 林怀恩一身抖,“娘,人家只是一个小姑娘,来就来呗……” 林怀恩刚一开口,林夫人一个眼刀就刮了过来,连忙噤声。 “陛下……”罗青曼脚程还是很快的,不待林夫人‘杀’出去,她已经‘杀’进来了,一入门,先是恶狠狠地横了林怀恩一眼,再赶忙对上了帝少泽,“家父听闻陛下今日出宫的消息,特地备下了佳肴和美酒,想邀请陛下过府一叙。” 哇,别人来只是想采花,罗青曼竟是想连盆一起端走。 林怀恩偏过眼眸,发现母上大人的眼睛已经差不多冒红光了,赶忙打圆场,“罗小姐,坐下先喝杯茶罢。有什么事慢慢说。” 罗青曼斜了林怀恩一眼,“不用了。青曼自有分寸,不敢久留。林大人待客真是‘别’有一套,心思一点儿不懂遮掩,竟敢直接把陛下请进自己的内阁。果然是外乡来的,与我们都城之人不能一道而论!” 罗青曼随了父亲,不仅鄙视林怀恩的眼部动作相像,就连这阴阳怪气的口吻也几乎一样。 “乡下人又怎样……”听到罗青曼敢暗骂自家儿子,林夫人真真实实地憋不住了,正要破口大骂。 坐在主位的帝少泽眉峰先聚集起了寒霜,冷冷撇来,带着积久而成的威严,“朕与林爱卿相识十年、关系亲厚,入内阁并不算什么稀罕事。反倒是罗小姐,闯府门,入内阁,不像是大家闺秀的作风。” 罗青曼脸色一白,“陛下,臣女平素并不……” 帝少泽没有给罗青曼辩解的机会,一如他平时对待政事一样,杀伐果断,不容置喙,“传朕口谕,罗府千金,闯遁府门,出言无理,缺失大家风范,着其入佛寺修习一年。” “……诺。”口谕已下,瞧着帝少泽那冰冷决绝的眼神,罗青曼身子一阵虚软,跌在了地上,只觉前途一片昏暗。 太尉府。 罗太尉不知怎么地,眉心突突的跳,“小姐可回来了?” 小厮惶急跑上前,语气急切地说完了林府发生的事情。 罗太尉血气一阵倒涌,他的女儿可太傻了,平时他都不敢生呛林怀恩,只敢七绕八拐地呛。她居然敢上去就骂,还是当着陛下的面。 文武百官,谁人不知,陛下护着林怀恩,护得跟什么似地。 罗太尉急迫地兜转起了圈子,突然停下,又对上小厮,“等一下,你刚刚说,陛下入了林大人的……内阁?” 小厮肯定道:“是。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对着帝少泽的一举一动,罗太尉在心里一阵揣测,突然间,爆发出了惨烈的土拨鼠尖叫,“啊啊啊啊啊!”,震得小厮缩起脖子。 罗太尉真是一万个悔恨,真想抽死自己这张贱嘴。每次在朝堂上,逮着机会就要怼林怀恩没男人,可劲儿地嘲笑他。 这下好了,陛下不会把自己指给林怀恩吧!? 丞相府。 见‘未来儿婿’自带鉴婊实力,而且手段果决,林夫人打心眼里是高兴的,对帝少泽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顺心。 “天色不早了。娘去后堂瞧一瞧。”林夫人起身,对着林怀恩说了一句,又对上帝少泽,“陛下可留在府中用饭?” 帝少泽顿了顿,应了句‘好’。 待林夫人走后,两个人之间气氛静了一下。林怀恩一时有些局促,不知道该说什么。 帝少泽问道:“爱卿平常都喜欢做什么?” 说完,帝少泽微微一笑,在白净的肤色衬托下,衬得整个人非常人畜无害。林怀恩不由地放松了下来,毕竟是从小拉扯大的,帝少泽跟其他男人的亲近度可不一样。 “平常臣都在这间书斋看书。”林怀恩起身,走到了书架前,随手抽出了一本书,刚抽出边角,发现不对,一把塞了回去。 林怀恩抖着眼神扫了一遍书架上各书的名头。 只见架子上的各书——《我养陛下当崽崽》、《陛下和丞相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人下之臣》…… 显然,自从林怀恩装着爱慕陛下多年后,林夫人大手一挥就把书架上的书,全换成了他和帝少泽的同人话本,方便林怀恩随时yy。 母上大人未免过于贴心了吧…… 身后,帝少泽的声音响起,离得非常近,竟也跟了过来,“爱卿都爱看什么书?” 林怀恩转过身来,连忙用身体死死护住书架,抖着声音说道:“没没没……这些书都烂大街了,非常俗气,非常过时,就不向陛下献丑了。” “无碍。”帝少泽把手一伸,直直越过林怀恩的肩膀。 林怀恩急得用手一抓,竟刚好抓捏住了帝少泽的手。一下子,两个人的姿态便变成了,仿佛帝少泽把林怀恩扣在了书架前的姿态。 林怀恩的身子抖如筛糠,生怕帝少泽再接近一步。 帝少泽的双眼蓦然晦暗……“爱卿可是怕朕?” “不不不……不怕……”声线暴露了林怀恩此时的害怕。 “不怕就好。” 帝少泽稍加用力,把书抽了出来,只手翻开。林怀恩听着耳边不过半寸的翻书声,瞳仁微颤,忍不住捂紧自己这张脸。 亲眼瞧见书上的内容,帝少泽先是有些惊讶,眼神怔了一怔,但又很快地,唇角一勾,稍显狡黠的笑意扬起…… “在御书房中,帝少泽特意屏退众人,一把拥住了林怀恩,抚上那片软腰。” 林怀恩第一次发现帝少泽还有这种恶趣味,当着他的面,就开始读书了,还读的是他俩的同人话本。 帝少泽凤眸微眯,摆出一副认真读书的模样,顺着书上的描述,左手紧揽住了林怀恩的软腰,以极为暧昧的手法慢慢揉弄着。 “感受到抚摸,怀中的人儿羞怯地用小拳头砸了帝少泽胸口一下。帝少泽心中一片柔软,抵在人儿耳畔,吻了吻他的耳垂,用充满磁性的声音喊道……” “原来爱卿喜欢这种调调啊……”帝少泽一个俯身,抵在林怀恩耳畔,吻了吻小巧的耳垂,继续念道,“宝贝儿……亲亲朕罢……” 帝少泽呼吸温热,声线带着特有的磁性,激得耳垂阵阵发麻。 林怀恩的整张脸跟着涨红一片,嘴唇抖动,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此刻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劈开一个地缝,让他钻一钻! 待林夫人再次进门时,只见帝少泽仍旧坐在主位,而自家儿子缩在最远的位置上,垂着羞红的脸,一点儿也不敢去瞧帝少泽,仿佛帝少泽是一只碰不得的虎狼豺豹一般。 唉,自家儿子果然是纯情小处男,面对暗恋多年的心上人,只敢远远缩着,连凑近说一句话,都没有那份勇气。 林夫人在心里暗暗发叹,满是慈爱与怜悯地盯着自家儿子的侧脸,心疼得不像话…… 紧随林夫人之后,仆人一一入门,布好了满桌的菜肴。 待用饭时,林夫人便故意性磨蹭,一盘花生一颗一颗吃,嘴上各种东扯西扯,从林怀恩三岁爱尿床,一直聊到了他二十五岁嫁不出去。 再待林夫人正式搁下筷子,天色已是深夜,这才装作抱歉地开口留道:“哎呀,都是我嘴碎,太爱说了,弄得这么晚,那陛下今晚就不要回去了罢?” 帝少泽瞧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沉吟了片刻,应道:“好。” 林怀恩:“……” 突然有点儿不好的预感,怎么回事…… 待把帝少泽安排好后,林夫人拉着林怀恩去了温泉,催他洗净了身体,再给了一件肚兜,要他穿在单衣里头。 “娘,我这么大了还穿肚兜,羞不羞?” “不羞。哎呀,你不懂,就是肚兜才好呢。多有趣味啊。” “趣味?你是有趣了,我可没有。” “……”见儿子如此不开窍,林夫人无奈地扶腰,深感自己教育的失败,但转念一想,算了算了,只要男方懂趣味就好了…… 林怀恩刚穿完衣服,便被母上大人以赶鸭的姿态,赶回了寝卧里。关上门后,母上大人还喊了句,“儿子,得不到的人,睡到也是好的,你放心大胆地去吧。” 随后,林怀恩一眼便发现寝卧里单桌边坐着一个男子,正是喝着酒的帝少泽。林怀恩一对杏眸顿时睁圆了,呆呆站在门口,一步也不敢迈。 没想到啊,母上大人竟然把陛下引进了他的寝卧。 桌边,帝少泽眉心微蹙,停下了喝酒的动作,瞧了一眼林怀恩,吐槽道:“这酒不好喝。” “不好喝?”他府上的酒都是珍酿、怎么会不好喝呢,林怀恩上前接过帝少泽的酒盏,轻轻嗅了嗅。 这杯……好像掺了春.药? 这种损伤男子肌体的药物,在宫中一向是严令禁止。若是宫女们借此争宠,伤了帝少泽的圣体,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完蛋,这下保不住娘亲了。 但好像又跟寻常春.药不一样,林怀恩蹙着眉尖,继续嗅了下去—— 这诡异的、似曾相识的味道。 猪猪猪猪猪……猪用春.药? 完蛋,这下连九族也保不住了。 “陛下,你还好吧!?感觉怎么样!?”林怀恩出手环住帝少泽的肩膀,原本还在担心自己的安危,现在完全担心起了帝少泽的安危。 没想到母上大人连春.药钱都要省!居然直接把猪用春.药用在人的身上,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帝少泽眉头紧锁,边思索边说,“憋得紧……想抒发,又抒发不了……或许需要些辅助条件。” 林怀恩飞速跑去书架边,摸了几本劲爆的小黄文,也顾不得什么羞耻不羞耻了,赶紧送来给帝少泽过目。 帝少泽翻了几页,倏然停在了一页活色生香的配图上,又抬起暗沉的眸子,盯上了林怀恩,“瞧着书,好像有点儿感觉了,但又远远不够。爱卿,我能碰碰你吗?” 帝少泽这意思分明是,邀请林怀恩做点儿不能做的事…… 林怀恩眸子抖了抖,咬住了下唇,这时候该怎么办,是陛下的身体要紧,还是他自己的身体要紧? 自然是陛下的身体更要紧……他林怀恩值几个钱啊…… 而且,万一陛下身体因为春.药而出了问题,他的娘亲也要跟着完蛋啊…… 林怀恩紧张地揪紧了衣料,对这番取舍暗暗迟疑着,最终,缓缓松开紧咬的牙关,“可以……只要陛下能抒发,臣怎样都可以……” ‘怎样都可以’,这样的字眼落在任何男人耳畔,都是极为致命的杀器。帝少泽深深舔过下唇,几乎要压制不住浑身沸腾的狼血。 “这可是爱卿亲口许诺的……”帝少泽步步欺近,将林怀恩反压在了宽大的桌上,低垂的眸色极为轻佻,像在欣赏着一道极为美味的餐点一般,“可不许后悔。” 林怀恩应道:“嗯……” 话音刚落,林怀恩便被男人不打招呼地吻住了。 这是林怀恩平生以来的第一个吻——带着帝少泽特有的强势与霸道,像是在享受属于自己的领地一般,寸寸掠夺,浓浓炙热,不给林怀恩留一丝可以喘息的余地。 林怀恩长长的睫羽微微垂下,也跟着投入到这个吻中,不时回应着帝少泽。 一吻完毕,腰带随之落地…… 帝少泽把脸凑在林怀恩香软的耳畔,用温热的呼吸说道:“朕听说双儿第一次都很疼?爱卿忍着些。” 林怀恩抓上帝少泽的衣袖,一脸惊讶,“听说?难道陛下你也从没实战过?” “嗯。” 林怀恩杏眸骤颤,却已经来不及阻止男人接下来的动作了,只能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啊啊啊啊啊啊——疼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定是上辈子欠了别人八十万两,这辈子才会跟处男上床。 第4章 不举 一阵风吹进窗角,书页刷刷地翻过,翻过一叠叠暧昧的配图。而单桌上,与之五官相近的两人做着同样亲昵的事…… 因着帝少泽在这方面是‘初生牛犊’,动作十足地冒进,林怀恩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去配合他的动作,让自己少受点儿折腾。 君臣相伴十年,林怀恩与帝少泽无论何事都有难言的默契,连第一次云雨,也能很快配合到几近契合,甚至渐入佳境…… 待到天光将现,林怀恩累到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体力完完全全地被这场床事耗尽了。他总算知道了,什么叫‘技术不够,时长来凑’了。 帝少泽问道:“爱卿,感觉如何?” 这……您让我咋说呢?说实话,您不高兴,说假话,我不高兴。 “……尚可吧。” 林怀恩抿了抿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剩下的,希望陛下自己体会吧…… 晨间下起了一场小雨,带来丝丝的凉气。 到了上早朝的时间,林怀恩挤在暖和的床铺中,穿上了内衫,将束带细细绑好。而帝少泽就在他咫尺之处。 帝少泽垂眸,眸色暗沉,“爱卿昨晚为何愿意给朕?昨晚之事,对爱卿嫁人有很大的影响罢。” 林怀恩回道:“昨晚那碗酒是娘亲送的。娘亲为臣苦了半辈子,臣好不容易才让她过上好日子,不能再让她去承受牢狱之苦。” 帝少泽语色沉了下来,“也就是说,昨晚无论是哪个男人,爱卿都会补偿他?” 林怀恩垂眸,点头道,“嗯。” 帝少泽凤眸眯了起来,脑海里不由翻涌过昨晚温存的画面。 若是林怀恩被其他男子搂在怀中,也被以他昨晚粗暴的方式同样对待一番,直至眼圈泛红为止…… 光是想象,帝少泽瞬间感觉心口炸成了一锅,什么酸的醋的火辣的都倒翻在血液中,让得他呼吸艰涩了起来。若是如此,他绝不会放过那个奸夫,一定要将那奸夫砍成十八块,扔在街上被狗叼取! 再将林怀恩锁在床上,直到把全身的痕迹一一换上自己的为止。 哪怕心中闪过千般残忍的思绪,帝少泽面上还是丝毫不显,继续摆着一副冷静沉稳的模样,抬起上身,吻了吻林怀恩的眼帘,“幸好昨晚是朕……” 林怀恩的眼帘泛过温热,眼睫随之轻轻颤动,低低应了一句,“嗯……” 林怀恩从床上下来,酸软的脚尖差点儿一跌,却被帝少泽宽大的手掌扶住了,随后被整个裹进宽大的衣袍中。 脚尖腾空。 林怀恩被帝少泽抱了起来,一路在他怀中躺着,被他的手梳洗照料着。 林怀恩眼神抖了抖,臣下让帝王伺候早起是不合规矩的。此刻,与其说帝少泽在照顾一个臣子,不如说,在照顾一个情人。 帝少泽却神色分毫不变,只安静地有条理地给他梳洗戴冠,仿佛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如此一来,林怀恩若是阻止,反倒显得扭扭捏捏,毕竟昨晚更亲密的事也做过一番…… 丞相府门前,等着一只六乘马车和一只五乘马车。帝少泽先入了六乘马车,而身后跟着他的林怀恩脚步一转,上了五乘马车。 待两人到了午门前,官员们见陛下竟然从宫外而来,一个个都惊讶了起来。有些心思敏锐的官员,更是揣测起了两个人的关系,直白的眼神像是尖锐的钻子一般绕着他们,更多地,是绕着林怀恩。 林怀恩装作神色如常,照例排在文官的队伍前头,刚垂下眉眼,却听见了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呵,果然如此……” 林怀恩转过头去,只见蔡内史正以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眼神有些怨愤,有些委屈,又有些阴毒。 这位蔡内史,原先是更高级的少府,在林怀恩手下做事,也曾一度热烈追求过林怀恩,以各种状似深情的方式来哄林怀恩。娘亲见他这般执着心诚,人瞧着也不错,也就安下了心,开始跟白夫人聊起了他们的婚事。 可没想到,这厮又倏然翻脸,转头去追了御史大夫家的嫡长女,还是以同样张扬高调的追求方式。 这桩移情别恋的负心故事,很快便被添油加醋,以非常离谱的版本传得满城皆知。那一段时间,林怀恩不管做什么事,都免不了与人拿来比较,又被处处贬低嘲笑,因此烦恼了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还是帝少泽给林怀恩出了这口气,查出蔡少府顶风漏税后,把他贬成了内史,远远地挪开了林怀恩的眼皮子。 此刻,蔡内史摆着讨人厌的笑意,凑近了林怀恩,“昨夜,陛下应是宿在了林大人的温柔乡里吧?” 林怀恩很讨厌这个说法,摆出丞相大人的谱,对蔡内史呵斥道:“我和陛下的事,何时轮的上你插嘴?” 见林怀恩没否认,蔡内史脸色一白, “林大人,当初我对你,真是喜欢过,是真的想跟你结亲。这一点,请你相信我。” 林怀恩不屑地冷嗤了一声。 蔡内史说道:“林大人不知。陛下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他在你面前,和在别人面前,完完全全是两幅面孔。” “胡说……”林怀恩气结地一掀袖。 “提到陛下,你就这般生气。罢了,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是不信。在你眼里,只有陛下纯良无害,其他男人又算得上什么呢。所以,你才会被陛下的乖崽样哄得团团转啊。” “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会被陛下吃得干净的。” 林怀恩眼眸已然发冷,“蔡大人慎言。” 蔡内史这才发觉话语过了头,忍住话头,作揖道:“下官失言。” 望之生厌的蔡内史,和见之一喜的帝少泽,该相信谁,林怀恩连想都不用想。甚至,就算帝少泽真如他所说有两幅面孔,这一点也无法让林怀恩去讨厌帝少泽。 反而是蔡内史这么卯足了劲儿地在背后抹黑帝少泽,让林怀恩更加讨厌。 或许,林怀恩才是真的有两幅面孔吧,对帝少泽是百般纵容、宽达无度,对其他男人却是恪守准则、张弛有度。 早朝的内容一如往昔,因着今年收成挺好,国库十分充盈,群臣商量着要给各地湖口一带多多建坝。 聊完建坝后,帝少泽突然提到了择后一事,把罗太尉吓得战战兢兢的,立马跳出来说,帝少泽还年轻强盛,立后兹事体大什么的……紧张得仿佛帝少泽要娶只罗刹回宫一般。 好在帝少泽没加深这个话题,聊了几句就结束了,罗太尉才拖着后怕的身体回了队伍,气势颓废衰败,仿佛老了十岁一般。 林怀恩和帝少泽,就这么回到了正轨上。昨夜的事,好似从未发生过。林怀恩心底一阵轻松,不由庆幸,对方是生性沉稳的帝少泽,若是换了其他粗野男子,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 与平常无异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五天后,林怀恩又被帝少泽留下了,留在了孤零零的金銮殿中。 林怀恩呆呆瞧着面前的帝少泽,一双杏眸睁得圆圆的,像只无辜的花栗鼠,他真的不知道到底又犯了什么事,他怎么又被留下了…… 帝少泽问道:“爱卿,曾说要替娘亲对朕弥补,可还记得?” 见帝少泽是来“催债”的,林怀恩内心紧了一紧,又赶紧点点头,“是臣娘亲犯的错,臣一定会尽力弥补。陛下今日突然留住臣,可是身体又出了问题?” “嗯。朕不举了。” 此话像道惊雷一般劈在林怀恩的脑袋上,震得他愣在当场。 陛下……不举了…… 林怀恩过度震惊的视线,从上往下,落在了帝少泽的下腹处。 还记得那一晚,陛下只是个处男,膝下更是没有什么子嗣——没有子嗣,就没有人继承王位。没有人继承王位,各诸侯便会大打出手。各诸侯大打出手,整个王朝就会陷入混乱。 天哪……我朝难道要因为一碗春酒亡了吗…… “臣以死谢罪!”林怀恩双眼通红地就要跪下。 “爱卿不必这样。”帝少泽连忙阻止,把林怀恩轻轻扶起,擦净了泪,继续说道,“自那晚后,朕再瞧见后宫中那些美貌宫女,顿觉乏味无趣。而朕的小兄弟更是一蹶不振,再不复往日雄风。只在早朝对着爱卿时,它才提起兴致。” 也就是说,从喝了那碗春酒后,除了林怀恩,帝少泽再也无法对别人提起兴致了。 林怀恩顿时沉默了,“……” 没想到……陛下的那啥还有自动识别功能呢…… 第5章 人间真实 对于陛下的不举,林怀恩伤透了脑筋,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影响天下社稷的大事。最后,还是林怀恩去请教了一位已婚同僚,才抓住了一点儿头绪。 那位已婚同僚挑了挑眉,作为过来人,经验成熟地说道:“男人不举,没准儿是腻了烦了,你带他换个环境,新鲜感一来,保准儿比老虎还凶猛呢。” “那该去哪里呢?” “青楼呗。” 带陛下去烟花之地吗……林怀恩一时有些犹豫。 “男人在那事儿上就喜欢妖娆风流的,如果连青楼里的美人儿都提不起兴趣,那估计是真废了,没得治了,安安心心地绝后罢。”同僚摆手道。 见同僚如此笃定,林怀恩也咬住牙根,下了一次决心,带陛下去青楼瞧一瞧,方法偏了些,但没准儿还真行得通。毕竟,世间多少男子沉醉于青楼,可见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 拿好主意后,林怀恩又绕去了御书房,坐在御桌边,先帮着帝少泽一本一本地批好奏折。农忙期间,各地官吏送来的折子多到看不完,花了不少时间才一一批完。 林怀恩邀请道:“陛下,臣带你微服出宫罢。” 帝少泽边把狼毫搁在笔架上,边道:“嗯。” 林怀恩反问道:“陛下都不问为什么?” 帝少泽沉吟了一下,“爱卿想做什么事,总有你的理由罢。再说,就算爱卿无事,朕也乐意陪着爱卿。” 林怀恩唇角一勾,对帝少泽的这番回答,很是满意。 听着林怀恩的话,帝少泽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常服,走上长街后,立刻惹来了一大波女子的偷眼瞧看,四处打听着是哪家的公子。常服掩住了帝少泽的身份,却掩不住他俊美的眉眼。 而走在他前头的林怀恩一时间成了箭靶子,被那些女子齐齐扫视着,猜测着是哪家走运的双儿嫁得这样的郎君。 感觉到周围不断增多的视线,林怀恩不由加快了脚步。 走着走着,后头,帝少泽倏然可怜兮兮地喊道:“怀恩,我饿了。” 林怀恩这才注意到,到了吃饭的时间了,是该投食了…… 许是帝少泽外貌迷惑性极强,一位老妇顿时抱起不平,“赫……这媳妇儿也太心狠了点儿,自家俏郎君都饿成这样了,都不肯给碗饭吃。只管自己走。” “是啊是啊,郎君饿了给碗饭又怎么了?这媳妇儿太过分了!” “哎啊,就是得到手的不知道珍惜了呗……” 乍一听,林怀恩还以为自己饿了帝少泽七八天似地。 可能在每一位女子的眼中,美男子的委屈,那都不叫委屈,那叫‘日月暗淡、山河同悲般的可怜弱小与无助’。 为了不显得苛待‘夫君’、平息众怒,林怀恩左瞧右看,很快确定了一处面摊,是他经常来吃的。 想到帝少泽根本不吃寻常面食,林怀恩心中有些不确定他的喜好,于是落座后便开始向他推荐。 “这家店从五年前就在这儿了,一直没动过位置。别看着店面小,其实味道很足。老板娘人还很好,每次都会给我多加一些牛肉。” 像这样的老店面,不止是食物料足,还有熟客与老板娘间的浓浓人情味,林怀恩每次吃着多加的牛肉,感觉胸膛都温暖了好多。 很快地,老板娘把煮好的两碗面食端了上来。 林怀恩的那一碗果然加了几片牛肉。 而林怀恩抬眼一瞧,只见帝少泽那一碗加了牛肉、鸡蛋、大葱等等等等……满满当当…… 林怀恩:“……” 瞧着不远处老板娘正花痴帝少泽的背影,林怀恩感觉胸膛一阵阵地发凉,倏然感觉到了什么叫社会冷暖、人情淡薄。 这些年,终究是错付了…… 帝少泽执起筷子,将面上的牛肉、鸡蛋往林怀恩碗中夹。很快地,林怀恩的碗中也堆了个满。 林怀恩一愣,“陛下不想吃吗?不合胃口?” 帝少泽否认道:“光闻味道就很香。朕是想吃的。只是,见爱卿喜欢,便想让爱卿多吃些。” 林怀恩嘴角一勾,心情有些变好了。 聊了几句后,俩人很快动起筷子,低头吃起面食来,凭着彼此的熟悉感,就算不与对方说一句话,也没有丝毫的尴尬与别扭。 河畔凉风习习,一处面摊,一碗面汤,本是林怀恩生活中最寻常的风景。此刻又多了个帝少泽,却并不突兀,像是早该出现的人一般,很自然地、毫无阻碍地融入了这幅风景中。 吃饱了后,林怀恩感觉有些撑,与帝少泽一步步缓慢地沿着河岸走着,很像是在散步。许是感受到了久违的氛围,帝少泽牵动了情绪,低低叹了一声,“自朕继位以来,爱卿很少来找朕了……” 林怀恩登时心口一紧,偷偷去瞧帝少泽的神色。 自帝少泽继位以来,两个人确实很久没有像这样轻松地相处了。林怀恩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帝少泽日理万机,他也在公务中脱不开身,很难抽出时间见面。 就连今日,都是为了子嗣之事,林怀恩才约的帝少泽。 可现在,倏然听见这件事从帝少泽口中说出,林怀恩这才发觉,原来这些年帝少泽一直为此偷偷失落…… 俩人走着走着,还是到了最终的目的地——万花楼。 因为是第一次到青楼,一闻到那阵脂粉香,林怀恩有些局促,在门口停留着不敢进,只能抓住一个嫖客开始问。 被问话的嫖客双眼醉醺醺的,见对方面貌清雅可人,不禁心动了起来,于是,反手想去摸摸对方的手。 可很快,一只宽大的手掌直接隔绝了过来,把嘟嘟囔囔问话的人儿,轻轻带向了自己怀中,与嫖客拉开了一截距离。 嫖客的手顿时落了空。 林怀恩一心问着话:“万花楼可有什么规矩?该怎么招姑娘呢?” 一见旁边那男人护自家双儿护得紧,嫖客只能把色胆往肚子里憋,“一听你这番话,就知你头一回来。” 林怀恩生涩地问道:“是一上去就甩钱吗?然后按价给姑娘吗?” 嫖客挑眉道:“呵,这你就土鳖了罢,万花楼可是第一青楼,多少达官贵人、富家公子的销金窟啊,你以为这儿姑娘那么好嫖啊,都要熟客,起码要混个脸熟。不然一脚进去,只有最一般的货色可挑。” “啊……这样啊……” “当然喽。而且最热门的红牌姑娘都是能自己挑客的,每晚表演完节目后,就落花在一位常客面前,代表春宵一刻。只有偶尔运气好,才会落花在一些肯花钱的生面孔前面。像我这样,来这儿五年了,也只遇着两朵落花。难得很呢。” 三人刚一进门,四五朵娇艳的落花飞来,直直落在帝少泽脚前。 嫖客:“……” 林怀恩:“……” 这个世界没有美色做不到的事……如果有,那么对方一定是个瞎子…… “公子,奴家今晚就是你的人了。” “奴家很少这般心动。今夜,你一定要选择奴家啊。” 由于红牌姑娘们还是第一次都落花给同一个人,一时间谁不甘落于人后,挤在帝少泽面前,争着与帝少泽的春宵一刻。 林怀恩怎么看这些姑娘踊跃献身的画面,怎么不对劲,这他么的是陛下嫖别人,还是别人嫖陛下啊!!!? 老鸨赶紧从人潮中钻了出来,劝和道:“唉呀,姑娘们别吵啊,别伤了姐妹和气。” 还是老鸨通人情,着小厮把姑娘们扭送回了房间里,把五张花牌送到帝少泽手中,“小哥喜欢哪位姑娘,便去哪位姑娘房里罢。至于资费嘛……”老鸨色迷迷地瞧了眼帝少泽的脸蛋,“看这小哥长得那么俊,就不收费了。” 哇……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白嫖吗…… 对着五张花牌,林怀恩挑中了其中最妖娆的,把帝少泽带到了那间闺房前,撺掇道,“陛下,机会难得,去见见罢。” 帝少泽面对那间香气浓重的闺房,眉头一皱,“是因为朕不举,爱卿才想出的这主意?让青楼女子来勾朕的趣儿?” 林怀恩不知怎么地,觉得有些理亏,“陛下,你还年轻,还没有子嗣,所以,这不举之症,必须得治。” “不一定……”帝少泽否认道,“朕不一定没有子嗣……” 说着,帝少泽的凤眸低低垂下,视线落在林怀恩肚子上。 意有所指。 林怀恩反应过来,耳垂染上一片绯红,害羞地小声说道:“才一次怎么怀?” 帝少泽又否认道:“不止一次……是六次。” 听见帝少泽如此说,林怀恩先是一愣,随即整张脸通红,连瞳仁都被羞得直发抖。他说的一次是一晚,可是帝少泽说得却是…… “怀恩……”帝少泽软了声调,“朕不喜欢青楼,也不想亲近除你以外的人……你能不能别让朕进去……” 帝少泽此刻,就像只夹着尾巴的小狼狗,在冲林怀恩低垂着脑袋,小小地摇着乞怜的小尾巴尖儿。 林怀恩是听不得帝少泽这般可怜模样的,心脏一下软得不像话,抚慰他的话语几乎要冲口而出。 “哎呀,公子,怎么就干站在门口啊。快进来吧。”牡丹姑娘等不及了,亲自开门来见帝少泽,还拉扯着帝少泽的身体。 可帝少泽仍旧不死心地瞧着林怀恩,林怀恩感觉到有些愧疚,不知怎么地,自己就像是把自家乖巧无辜的小犬丢到别家院儿的狠心主人一般。 咔地一声…… 房门紧闭。 林怀恩不由后悔,自己真的要因为陛下不举,就送陛下去亲近青楼女子吗?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陛下要是只想亲近自己,那他…… 一想到仅剩的那个办法,林怀恩又犹豫了几分。 房门里头。 只剩下牡丹姑娘,和帝少泽。 帝少泽的眼神瞬间就变了,眼尾微微眯起,透出一份冷锐与淡漠,抬起手掌,一把就拍开了女子的咸猪手,不屑地说道:“拿开你的脏手!” 花魁:“???” 还是头一回被客人称呼她的手为脏手呢…… 第6章 男宠 帝少泽找了张软丝凳坐下,支起了左边长腿,一双凤眸像是蒙上了阴鸷般,散发着滚灼的气势。 牡丹很想靠近他,又不敢靠近他,只能坐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观瞻着他清俊的侧颜,在心里安慰自己,就算吃不到,光是瞧着也是养眼了。 “公子可是在等门口那双儿?那是公子的夫人吗?” “公子喜欢双儿那类型吗?需要牡丹给公子找一相似的吗?” “公子……” 牡丹很努力想打开话匣子,可帝少泽都沉默不语,把娇艳美丽的她完全当成一团空气。 也许是帝少泽通身的气质原本就挺冷漠的,所以牡丹一点儿也不觉得不合适,反而觉得这男人对自己这爱搭不理的模样也该死地“甜美”! 隔了半晌儿,帝少泽从思绪中抽离,又瞧了一眼还没打开过的房门,低低叹了一声,松开支起的腿。 牡丹猜测,这位小公子估计是要出去跟他夫人服软卖乖了。 喀拉一声…… 房门悄悄开了,开了一角,林怀恩偷偷钻了进来,像犯了大错的孩子般,凑到了帝少泽身旁,低声认错。 林怀恩的眼圈微微发红,像是被憋出来的。 “少泽,我不该逼你来青楼的,也不该忽略你的感受。那个病,没关系的,你慢慢来。若是实在憋得无法发泄……可……可以找我……”说到此处,林怀恩的嘴唇有些发抖,但还是坚持着说了出来。 “扑哧。”帝少泽发出了一个满意的轻笑。林怀恩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爱听的。 “怀恩,我的事情这般棘手,让你为难了吧。”帝少泽抬起手指,轻轻抹过林怀恩憋红的眼圈,一对凤眸往上抬,满是纯挚与无辜,“害得你还要为了我放弃自己的原则。” 哇……牡丹红唇因惊叹而微微张大,这是哪位深藏于民间的‘变脸艺术家’啊!?从孤傲冷漠高岭之花,瞬间切换纯洁无辜小白花,一秒钟人格切换,还毫无切换痕迹。 林怀恩被帝少泽的眼神弄得很是心软,于是把所有的犹豫都往肚子里吞,“不……不为难……” “不为难便好。” 帝少泽站直了身体,包住了林怀恩的手掌,又瞧了碍事的牡丹一眼,拉着林怀恩出了青楼。 已是深夜,除了万花楼绚烂的花灯以外,各处都是一片寂静。帝少泽凤眸扫了几圈,挑中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 “在那个巷子里好了。” “巷子里不太好吧……”林怀恩有些紧张地捏紧了衣襟。 虽说已经答应当帝少泽的临时男宠了,但是深巷里纠缠,还是超过了林怀恩能接受的度。万一有人碰巧撞见,那真的是不要做人了。 帝少泽却似乎很中意那巷子,还是把林怀恩牵了进去,抵在那面没有多少光的墙角上。 于是,林怀恩的后背贴上坚硬的墙壁,眼前是帝少泽宽阔的肩膀,两边早已被帝少泽的双臂给圈住,仿佛整个人都被拢进了帝少泽的领地中。 林怀恩唇瓣上先是被帝少泽碰了一下,紧接着,再碰了一下,然后才一点一点地加深……至纠缠出暧昧的声响为止。 在几乎无光的情况下,林怀恩丧失了大部分视觉,却刺激了其余的感官。林怀恩此刻只能感觉出帝少泽——帝少泽的怀抱,帝少泽的呼吸,和帝少泽的吻。 一时间,心跳如擂鼓。 是他的错觉吗,才会觉得帝少泽的这个吻包含着喜悦,兴奋,和一丝丝情意…… 是夜,帝少泽吻完后,没有继续下去。而是先把林怀恩送回了相府,再自己走回去。 一入府门,林怀恩用袖子掩住自己的嘴唇,像是只偷腥后怕被抓的小野猫,赶紧静悄悄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入了院子,刚缩进床铺,房门就被林夫人打了开来。 “怎地这么晚回来?”林夫人抱着只小猪崽,入了房门,朝林怀恩走了过来,“给你留了饭,还吃不吃?诶……嘴唇怎地烧起来了一样?” “在外边吃了辣,才这样。”说完谎后,林怀恩有些心虚,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娘……如果……如果我再也嫁不出去了……你会怎样?” 开口答应帝少泽当男宠时,林怀恩便抱着不再嫁人的想法。毕竟,没有一个良人家会要一个被玩烂了的男宠。不止说出去丢人,带出去更丢人。 只见话一说完,林夫人的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然后缓缓坐在了林怀恩床边。林夫人手腕的力道不自觉松掉了,怀中小猪崽跳出了林夫人的怀抱,边吸拱着香味边往床头走,大剌剌地挤进了林怀恩怀里。 隔了半晌儿,林夫人终于开了口,扯出了一丝笑,“算了……也没事儿……我家宝贝儿子既能养活自己,又能养活一大家子,也不需要一个男人来依靠。” “娘……谢谢您……”林怀恩心头一阵感动,于是钻进了林夫人的怀中,紧紧抱着贴心的娘亲。 抱着儿子温暖的身躯,林夫人一个没忍住,还是呜咽了起来,悲声道:“娘还以为你睡完帝少泽以后能想开呢,怎么对他越陷越深了,甚至为了守候他还要终身不嫁……我痴情的娃儿啊……” 林怀恩:“???” 好吧,母上大人脑袋里还是熟悉的虐恋剧本。 从这个晚上开始,林怀恩的日常生活多了一件事,那就是被帝少泽留下,然后多‘玩’一会儿,或是被他抱在怀中,或是被他当作画丹青的素材,或是坐在他腿上、陪着他读书。 因为是第一回 当男宠,林怀恩根本不懂行情,所以基本上帝少泽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久处高位的人善于玩弄人心,天生便是擅长养男宠的。帝少泽很懂得把握度,从一点点地触碰,再到紧搂着不放手。这之间的时间差,他把握得很好,不会给林怀恩造成什么不适感。 而帝少泽也会给林怀恩留有一定的自由空间,每隔两三天,便会给一两天休息的时间。 每当休息的时候,林怀恩便又过回了平常的生活,在处理完公务后,要么泡在自家书斋里当宅男,要么绕去离家没几米远的茶楼,缩在包厢里看书。 比起书斋里一成不变的书,茶楼里的书都是实时更新的,每天老板都会早起换一趟。因着最近帝少泽和林怀恩来往密切、时常‘发糖’,同人话本的数量飞涨了起来。于是,老板还特地单批了一大块区域的书架,专门给他们的同人话本来摆放。 林怀恩每次路过书架边,瞧见那些边看书边捂着嘴偷笑的小姑娘们,都会挠挠脑袋,不知道她们到底在笑什么事情,然后上楼继续读他的宝贝诗选。 就这样约莫过了一个月,上早朝前,娘亲特意嘱咐了一句,让林怀恩这天早些回家,因着大姑家三年没见的表妹要来。于是,林怀恩刚下朝,便往府里赶,竟在门口直接遇上了小表妹。 三年没见,当年在地里挖红薯的女娃娃,已经出落得有模有样了。即使比起都城的女子,五官和长相也丝毫不输。只不过,因为是农家出身,女孩手和手腕有些粗糙,背上还背了大大的沉重的竹篓。 “表哥!!!” 一见到林怀恩,林依依便兴奋地挥起手来,然后几步猛冲,飞跑着抱住了好久不见的林怀恩。 啪…… 因为用力过猛,表妹背上满满的竹篓中唰唰掉出了两本话本出来——《朕见丞相多妩媚》、《与君对酌》。 林怀恩:“……” 林依依:“……” “哎呀,也不知道哪位妹子,把这几本闲书塞在我背篓里,都没仔细看就带了过来。”说罢,林依依便弯腰去捡书。 谁知,在捡书的时候,后背上背篓里的东西,随着她大幅度弯腰的动作,啪啪啪啪啪地顺着背掉在前面的地上,还掉了个精光。 《一人之下》、《陛下的暗恋小日常》、《丞相的暗恋小日常》、《君臣两欢》…… 对着满地的同人话本,林依依稍稍沉默,才说道:“表哥,你听我编。我可以解释。” 第7章 告病 林怀恩叹道:“算了,也别解释了。你把这些话本丢掉,我就相信你。” 闻言,林依依一下扁住小嘴,双目潺潺,好似随时要掉泪,“不行啊表哥,它们是我的心,我的肝,我的脾肺肾……丢了它们世界上就没有我了……” 林怀恩:“……” 这么夸张? 想到这小妮子每次一哭就会冒鼻涕泡,林怀恩打断了她的悲伤,俯身帮她把书捡回竹篓,将小妮子带回了相府中。 在林依依来之前,林夫人一直怕她认生,会对都城觉得不适应。然而,林依依才来没几天,就到处活蹦乱跳去了,就跟地里的泥鳅一样停不下来,哪儿有半点儿怕生的样子。 甚至听说,这小妮子在都城中还有一票鸽友,有读话本勾搭的作者大大,有活动时认识的同好。 这次她来,见林母和林怀恩都是次要的,主要还是为了去见那些站同一配对的小姐妹。 而不出门的时候,她也经常跑到林怀恩的书斋里,认认真真地看话本。林怀恩给她在窗边单放了一个桃木桌,还准备了零嘴在柜子里。 “表哥,陛下居然为了你遣散后宫,真是太感人了……” 其他还没啥,但这小妮子真是太容易陷进去了,读一本新出的热门虐恋话本,还要边哭边擦眼泪,也太真情实感了。 林怀恩担心表妹这般投入,会痴迷进去,于是时常把她拉回现实,“陛下至今未收一人呢,也没有后宫。” 林依依一听,长呼一口气,感动道:“幸好……现实还没有开始摧残你们。一切都还在最好的时候。” 林怀恩:“……” 真想敲开这小妮子的脑袋,瞅瞅里面都是些啥。 这么半个月下来,林依依想做的事一件件被完成,就只剩下最后一件,就是见见真人。她很想见一下帝少泽,因此求上了林怀恩,想让林怀恩称病,引帝少泽过来。 林怀恩说道:“我公务繁忙着呢,没时间生病。再说了,陛下也一样忙,不一定会过来。” 林依依回道:“不不,大大们分析过都说,陛下他偷偷暗恋你好多年了。你若是称病,他一定会来的!” 林怀恩越是说不,林依依越是坚持。尤其林怀恩并不相信帝少泽会暗恋他好多年,但林依依在这一点上,根本丝毫不让,一双单纯的眸子憋得通红,泛起了执拗劲儿。 这样的时刻,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林怀恩要打猪仔回笼子,打得有些狠了,林依依便抱住猪仔哭着说不要打的时候。 小时候,林怀恩不忍心告诉林依依,那只猪仔当晚就要吃了;现在,林怀恩也不忍心告诉林依依,他和帝少泽只是君臣,再多也只是“男宠”和侍君。 为了不打破表妹纯真的幻想,林怀恩只能告了病,缩在了院子里,用相印继续批签公文。午后,丁公公来了一趟,送了一只御赐的百年灵芝来。 瞧着送来的灵芝,林依依扁住嘴唇,一点儿难过的心情都藏不住,连读话本的心情都没有了,只恹恹地趴在窗角边,盯着外头那条青石路。 林依依边看边叹:“陛下怎么自己没来呢?” 林怀恩放下公文,对这个结果一点儿都不意外,坐近了窗边,“其实想象和现实就是有差距呢。我和陛下都很忙,怎有空为了一点小病来回?我告重病,他或许就来了。” “不不,他会来的,这篇话本的大大是在宫里当差的,她说她都是照实写的话本。陛下肯定喜欢你,还喜欢了很久呢……就算是小病,他也一定会担心的……”林依依掏出了一本话本——《陛下的暗恋小日常》。 林依依抱住话本,在心中祈祷,倏然眼睛一亮,“有人来了!” 窗外,远处的人影,渐渐从模糊变得细致,是相府的老管家。 林依依这下再也憋不住了,一下就哭得委委屈屈的。左鼻孔里,一颗大大的鼻涕泡冒了出来。 管家入了书斋,欠身道:“大人,陛下来了。” 林依依忽大忽小的鼻涕泡马上停了。林怀恩翻页的手也跟着停了,心中暗暗纳罕,还真被这小妮子蒙对了一次,陛下还真的来了。 不对!等一下!!! 完蛋……这下装病的事可还怎么圆? 林怀恩对根本没料到的情况完全措手不及,一下起身,猛冲回了寝卧,钻进了床铺里,又脱外袍,又拆发髻,才勉勉强强装出生病的模样。 隔了半晌,一袭龙袍的帝少泽走进了门,“爱卿,你的病怎么样了?”。 帝少泽的脚步朝床榻移近。 林怀恩说道:“陛下,切莫靠近。” 帝少泽疑惑道:“为什么?” 你一靠近,我这么面色红润细腻有光泽,可不就露馅儿了吗? “怕过了病气给陛下。” “无碍。” 帝少泽欺近,坐在了林怀恩床畔,开口关心林怀恩的情况。 “爱卿的脸色……”。 帝少泽一瞧,容光焕发。 “爱卿的手……” 帝少泽一摸,温暖有力。 “爱卿的额温……” 帝少泽一探,平和正好。 林怀恩咽了咽喉咙,心想这欺君之罪是躲不过了。 帝少泽却欣慰一笑,“看来是好多了。” 林怀恩瞧着帝少泽的笑意,心口一跳,有一丝乍然而现的惊讶与狐疑,帝少泽此刻的关心,到底是对着臣下,还是……真的有些喜欢他的…… 不不,这一定是他当了男宠后才有的待遇。毕竟,喝了那药后,帝少泽只能亲近他一个人,只是担心没了暖床的人,才这样特别对待而已。 林怀恩试探道:“臣只是小病,让陛下亲自来探病,实在是折煞了。” 帝少泽垂下凤眸,“记得以前,你也生过这样的小病,在随朕去封地的时候。当时你水土不服,感染上了伤寒,却连合适的药都没有。那时候,朕只能抱着你,只能听你喊难受,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从那时起,朕就想着,不要再让你生一点儿病了。” 林怀恩暗暗纳罕。这都七年前的事了,没想到陛下还记得。 “但是,朕无法手眼通天,终究防不住你的病灾。”帝少泽轻柔地摸上了林怀恩的发顶,“所幸,好得很快。” 帝少泽的凤眸稍稍弯下,带起温柔的眼波,如下蛊的毒虫一般,勾起了林怀恩心脏的狂跳。 这些话,也太暧昧了。话中的意味,仿佛帝少泽真的把他放在了心尖一般。 第8章 细节 林依依一赶来林怀恩的卧房,就见到两个人正你侬我侬地对视着,眼神粘腻得不成样子,于是有眼力见地,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就要逃跑。 可惜林怀恩已发现了她,说道:“进来罢。” 林依依扁住小嘴,这才气势恹恹地进了门来。唉……虽然自己很想见帝少泽真人没错,但比起自己所站配对的独处时间来,这些都不重要。 此刻好想让自己赶紧透明,然后留下表哥和哥夫孤男寡男、情难自控、唇齿相依、烈火干柴啊…… 林依依在卧房呆了一会儿。管家领着丫鬟入了卧房,丫鬟手上端着木案,案上摆着一盅鲫鱼汤,和一盅灵芝汤。 管家说道:“大人,薛副将听闻你生病,特带了一盅鲫鱼汤来给你补身子。还有陛下送的灵芝,也煨好汤了。” 闻言,帝少泽却比林怀恩先一步回头,琢磨住了话中的人,“薛副将?”,又偏回头来,对着林怀恩,问道,“是谁?” 林依依眼神一亮,抢先一步答道:“是表哥邻村的老乡。小的时候一起长大的。关系超级超级超级好!前些天,军队凯旋而来,他立了好大的功劳,惹得不少人家眼馋上门求亲呢。但是回京后,他谁都不见,第一个就来见了表哥!” 帝少泽一对凤眸暗了下来,“哦?” 见帝少泽脸色发沉,林依依脸色大喜,继而问林怀恩,“表哥表哥,鲫鱼汤和灵芝汤,你想喝哪一个?” 又没真生病,林怀恩自不会选大补的灵芝汤,于是把手伸向了左边的奶汤鲫鱼上,“鲫鱼汤罢。” 可很快地,林怀恩伸向汤盅的手指被一只宽厚的手隔挡住了。 挡住汤后,帝少泽弯下乖顺的眉眼,说道:“爱卿刚病过一场,还是别动了罢,朕来喂你。” “这不太……”林怀恩心底稍稍迟疑,但是一对上帝少泽满是纯挚的眼神,就根本没有办法拒绝,于是点了点头。 自从当了男宠后,林怀恩与帝少泽身体的距离,便不可避免地亲近了许多。就算是在众人面前被喂汤,林怀恩也没有排斥感,反而很自然地就接受了。 几乎是帝少泽送一口,他便喝一口,模样上很是乖巧。 汤尽后,因着这盅汤奶香浓郁,留有很强的余味。林怀恩伸出舌头,很是自然地开始去舔嘴角的奶渍。动作上煞是可爱。 帝少泽抬眼一见,用指腹揩去了林怀恩嘴角的奶渍。于是,林怀恩被吸引着抬眼,只见帝少泽竟把那指腹停在了唇边,还故意性地对上他的眼。当着他的面,把指腹上的奶渍舔进了嘴里。 这动作说不出有什么,但是林怀恩的脸还是烧了起来,仿佛帝少泽舔过的不是指腹和奶渍,而是他的嘴唇一般。 把汤盅搁在案上,盯着林怀恩烧红的脸,帝少泽心中很是满足,起了身,“瞧见爱卿无恙,朕安了心,便即刻回宫去了。爱卿若是明日身体再有不适,只管休养便是。” 帝少泽一走,林依依彻底掩不住情绪了,捂着嘴唇喊道:“简直太精彩了!!我好想把这一段吃大醋的修罗场写下来啊!!哦吼吼吼~” 林怀恩愣了愣,瞧向林依依,“什么吃醋?” 林依依回道:“笨笨表哥,你刚刚不选灵芝汤、选鲫鱼汤,陛下他明显就是吃醋了啊。” 林怀恩不解地问道:“那他既吃醋,干嘛还喂我?” 林依依笑着说道:“嘻嘻。就是要喂你啊,不然你注意力在情敌的汤上、不在他身上,怎么办?喂你,你自然就只想着他了呗。” 林怀恩这才有些迟钝地仿佛明白了一些东西。没想到这小妮子,正经恋爱没谈过一场,光靠读同人话本就炼成了恋爱大神。 许是被林依依提醒了一些细节,林怀恩对自己之前的判断有些怀疑,这一夜开始反复思索了起来,回忆着与帝少泽曾经的朝夕相处,没能睡得很好。 翌日清晨,顶着有些乌青的眼圈,林怀恩穿衣洗漱,照例上朝。临出门前,还被林依依硬塞了一本话本——《陛下的暗恋小日常》。 林依依拍着胸脯向他保证,这话本的作者大大是宫中女官,全都是照她亲眼所见写的故事,只要照着上面的内容验证,定能证明陛下暗恋他。 坐在熟悉的马车上,林怀恩翻了翻话本的封皮,不禁咬住牙根,心里随之冒出了两个小人—— 黑小人说:呵,单身久了,果然已经心理变态、饥渴难耐了,连自己一手“养大”的陛下崽崽都想下手了?! 白小人说:呜呜呜呜呜啊~太不容易了……这么些年,终于有个男人疑似喜欢自己了…… 额…… 怎么两边的话都不好听呢…… 但是,不得不说,这时候被泼冷水,他才能冷静下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林怀恩单身这么些年,遇到了不少男子,不是没有付出过期待,但却一一夭折在摇篮里,到了这第十年,已经完全是自暴自弃式的保持单身了。 可是偏偏,在这几乎要放弃的时刻,突然冒出一个如谪仙般的绝佳男子,把手伸向自己。说实话,林怀恩是不敢朝他递手的,生怕自己期待越大,失望越大…… [话本署名——朝阳殿的小仙女] 林怀恩盯着那名字,盯了半晌,终究是打开了那本话本。就算不死马当活马医,起码得让自己死个明明白白…… 内容—— [帝少泽,少年称帝,在位五年,常着一身黑金衣袍,擅长棋术与丹青,唯一的宠物便是一只金丝雀。] 林怀恩愣了一愣,照内容来说,这几个特点作者抓得挺准的。而且,帝少泽用金笼养了一只金丝雀的事情,应该只有入过内宫的人才能知道。 [帝少泽这些年一直暗恋着一个人,却从不宣之于口。每次只要那个人投来求助的小眼神,帝少泽都忍不住会帮他。这份明目张胆的偏爱,就连文武百官,都没有一个是不知晓的。] 第9章 天上月 读了十页话本后,马车轮子停下了。林怀恩把话本藏好,下了马车,再入了午门,先向郎中令确认起了话本所写的第一个细节——“丹疏,在你看来,陛下待我如何?” 郎中令双眼一眯,回道:“怀恩啊,你这问的是什么废话?朝野上下,放眼望去,谁敢跟你争第一宠臣的位置?罗太尉为这事儿吃你多少‘醋’了,都数不清了好吗?” 林怀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往罗太尉的方向盯了过去。只见罗太尉脸色顿时古怪起来,全身仿佛不舒服地往后挪了挪。 林怀恩喊道:“罗大人,在你看来,陛下待我如何?” 罗太尉登时一张老脸憋得鼻气呼哧,咬牙道:“明知故问!你在跟我炫耀?呵,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罗太尉气呼呼地甩下脸子,然后立刻转身、飞快走去了离李怀恩最远的队伍。 原来我如此受宠……林怀恩抬起骄傲的双手、手心搓了搓自己圆润的脸蛋,嘴角上勾,心情跟着飞扬了几分。 [帝少泽从不放过那些敢抛弃林怀恩的男人……] 想着话本上的第二点,林怀恩又转过了脸,把眼神放在了蔡内史身上。 蔡内史感受到了林怀恩的眼神,腰身忍不住地直了直,眼神微亮地回瞧了过来。毕竟,林怀恩是他深深迷恋过的人,突然直直瞧上他,很难不让他有所遐想。 “蔡大人,陛下当初罚你,平了我与你的私怨,你对此可有异议?” 蔡内史嘴角瞬间耷拉了下来,陛下陛下又是陛下……“我的假账一直被陛下拿捏着。陛下他想什么时候罚我,自是什么时候罚我。” “在陛下眼中,我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跳蚤罢了,在林大人眼前跳一跳,该滚时就该滚远了。不止我,所有胆敢追求你的男人都是如此,躲不过一个月的缓刑。” 林怀恩抓住字眼问道:“缓刑?” “林大人,你从未数过吗?所有追求你的男人不足一月,必定桃花遍开、财运突涨、权势亨通……被各种数不清的诱惑所勾引,变得渐渐糜烂不堪。而一旦林大人丧失了对这些男人的兴趣,那些男人接下来的命运,便是被陛下狠狠踩碎在脚底……” 林怀恩挑了挑眉毛,“你们这些恶人,就该被陛下磨一磨。” 蔡内史咬住牙根,垂下羞愧的脑袋,“也罢。当初是我自己受不住诱惑,才落得被狠狠贬谪、又被两位美人同时抛弃的下场。” 第二点也验证成功。 一点或许是巧合,两点可能就是真的。 林怀恩心跳倏然间砰砰而跳…… 不知怎么地,就像现在这样,去一点一点验证那个人是不是喜欢自己,让他的心情也跟着紧张和悸动了起来。 简直……简直就像他在期待那个人喜欢自己。 时辰已到,文武百官的队列走动了起来,入了金銮殿。 今日早朝,内容上比平常多了许多,主要包括西域的平定和武官的变动。林怀恩负责前者,去草拟劝降书,罗太尉负责后者,调动武官的晋升。 “我听说薛副将此次战功卓绝。关于武职的变动,罗大人可不能偏私哦。”临下朝时,林怀恩照例暗讽了罗太尉一下,同时帮自己的竹马争取一下晋升。 罗太尉喜欢偏袒自己的心腹,这一点是老毛病了,林怀恩必须敲打敲打他。而那一边,罗太尉一听,鼻子哼了两声,捧着战报下朝了。 众人散去后,林怀恩捧着书卷,留在了御书房,霸着帝少泽的桌案,开始草拟劝降书。待把劝降书写完后,已是一个下午过去了。 “终于写完了啊。太难写了罢。写狠了怕对方不高兴,惹出下一场战事,写软了又怕显得我们弱,给对方看轻了去。”林怀恩松了松发僵的后背,如放松的猫儿一般窝进了帝少泽怀中,微微闭起疲累的双眼。 帝少泽唇角一勾,抚上了林怀恩的发丝,“劝降书若是用词倨傲,确实影响两国来往,而且也不能亏。” 林怀恩说道:“哼哼。该要的土地和银两都要了,绝不会让我们吃半点儿亏,陛下自己看罢。” 两三句话下来,帝少泽眼尾的弧度越来越大。林怀恩这才发觉出不对劲。他竟然这么自然地就称呼他和帝少泽为‘我们’,显然是打从心底里,就已经把帝少泽当作了自己人。 林怀恩一时有些懊恼,感觉自己一点儿也不矜持;一时又有些紧张,发现帝少泽没否认这种说法。 纠结再三,林怀恩忍不住地悄悄问道:“陛下,你有喜欢的女子或双儿吗?” “有。” 一时间,整间御书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帝少泽的心跳,和林怀恩的心跳。它们在重重跳动着,又朝着对方的频率,缓缓靠拢,变得出奇一致。 到了晚间,帝少泽走在林怀恩身后两步处,护着他从无人的长街上一路回家。 虽说是男宠,但林怀恩从不用在宫中过夜。而帝少泽既不会用言语轻慢他,也不会用动作亵玩他。可谓是得到了所有男宠都没有的最大的尊重与爱护。 两人慢慢走到了相府门口。林怀恩朝帝少泽挥手告别,然后一步步迈上长阶、入了大门。因着到了闭门的时辰,两位门童很快把大门合得严严实实。 紧闭的门内,林怀恩再次翻开了未读完的话本。 只见话本下页继续写着—— [在帝少泽眼中,林怀恩如天上皓月,可远观不可亵玩。至高如他,亦不可攀。] 读到这句,林怀恩倏然紧张了许多,在淡白的月光中,鬼使神差地又命门童打开了门,对上了停在门口、迟迟没有离开的帝少泽。 帝少泽立于长阶下,半抬着头,向上盯着林怀恩的方向,眸色带着尚未褪去的痴迷、虔诚和渴望。 林怀恩被包裹在男人这样的眼神中,渐渐地,积蓄起了勇气——“陛下,之前问你喜欢的那个人,他可是双儿?” “是。” “每天都见到他?” “是。” “……是我吗?” “是。” 第10章 竹马 一道坚定而简短的“是”,消散在空气中。 林怀恩忍不住咬住牙根。 这五年来,林怀恩每天都站在金阶之下,上抬着脑袋,眺望着龙椅上的帝少泽,总会觉得他变遥远了,变高远了。而自己落入茫茫官员堆之中,变得渺小,变得不起眼,再也无法很好地占据他的视线。 但到了今夜,帝少泽却像只袒露弱点的孤狼一般,以最为孤单虔诚的姿态,站在长阶尾,这般向上眺望着他,承认喜欢他。 林怀恩又忍不住地感觉到,原来他还是帝少泽眼中最独特的那一个。只是他一直不知道。 林怀恩松开牙根,说道:“臣没办法立刻给陛下答复。” 帝少泽垂下俊眸,沉吟片刻,而后抬眼,眸色温柔,“无碍。朕会等。” 帝少泽瞧了眼夜色,“天色已晚,爱卿早些歇息。” 林怀恩回道:“陛下也快些回去,早些歇息。” 嘴上虽如此说,但俩人谁都没有先离开的意思,都在原地不舍地停留着。隔了片刻,林怀恩先犹犹豫豫地动了脚,转过身,迈入了大门。 很快地,门童合上了府门。 帝少泽唇角轻轻勾起,眼神带着灼热和憧憬,细细回味了两三遍所发生的事情,才终于舍得离开。 回到了卧房,林怀恩缩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嘴角忍不住地勾起,心口泛起一丝丝从没体验过的害羞与甜蜜。 记得以前,听快出嫁的表姐说过,在被男人求爱时,如果自己心头同样也有几分雀跃,那就是对对方有好感。 自己……应是对陛下有好感的。 第二天清晨,林怀恩在镜子前琢磨了许久,把许久没用的碧玉发簪拿了出来,理了许久发髻的形状,才算收拾完毕。 到了后堂,刚用完早饭,便被娘亲拽住了,叮嘱道:“薛家娃子才回都城没多久,人生地不熟的。你们俩又是同乡,从小关系又好,这些天带着他多走动,熟悉熟悉都城知道了吗?” “嗯嗯。娘,这点我知道。” “好,去吧。” 其实,就算娘亲不说,林怀恩也知道该怎么做。从小薛定初就是个不说话的闷葫芦,表情一成不变,说话也生闷无趣,导致人际关系一开始很吃不开。 从那时候开始,便是林怀恩主动带着薛定初,主动约他出去玩儿,又主动给他说话的机会,才让他和其他娃娃混熟。 没想到,小时候的关系是这样,大了还是这样。 林怀恩入午门之前,特意地等了等初次上朝的薛定初,然后领着他去熟悉其他官员。 三品以下的许多官员,一瞧见薛定初,就像瞧见了肉的狗一般,巴巴地便挤了过来。薛定初感觉很不适应,接受不了这些官员的奉承和套路,幸好林怀恩一直挡在他前头,替他把这些官员三言两语都给赶跑了。 “你刚升官位,又立下战功,正是炙手可热之时。肯定是人人都来奉承。你不能因为怕周旋怕麻烦,便顺势接受,每一个都要委婉拒绝、撇开关系,否则很快便会被御史大夫参一本。知道了吗?” 薛定初连连点头,像只依赖性极强的小犬一般,一寸不离地随在林怀恩身后。几乎是林怀恩说一句,他便跟着点一次头。林怀恩走到哪儿,他便默默跟到哪儿。 “咳……咳……”不远处,罗太尉突然大咳了几声,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薛定初这才发现,原来他跟着林怀恩一直跟到了文官队伍里头,一路上还毫无发觉。现在,被罗太尉这一串咳,在场所有官员都发现了这一点,眼神都盯在了他和林怀恩身上,眼色或透着揣测,或透着暧昧…… 罗太尉说道:“林大人,真的是会拉拢人,才第一次上朝,薛大人的人和魂都在你那儿了。” 林怀恩回呛道:“呵。罗大人自己抓不住手底下的人心,就怪我得人心。次次都这样,我也会烦啊。” 罗太尉顿时瞪圆了眼睛,这是在骂他次次都不得人心!? 薛定初微微蹙起眉尖,瞧了眼林怀恩对罗太尉的脸色,心里有了些明白,于是走到了武官队伍的第二排中,特意与罗太尉离得极远。 罗太尉一见,又闷咳了两声,不止在陛下那儿受气,在刚提拔过的新将这儿也要受气!这日子真是快没法儿过下去了! “怀恩……那男人是怎么回事啊?我瞧着不错。”郎中令激动地拽了拽林怀恩的手袖,“很听你的话,仕途又顺遂,性格也稳重,比以前追你的那些歪瓜裂枣好上数十倍。” 林怀恩知道郎中令怎么想,马上制止,“这个不行。” 郎中令讶异道:“为什么?” 林怀恩尴尬地抿了抿嘴,直言道:“他是我的竹马,我们从小就混在一起。我小的时候掏鸟蛋、炸土包、被野猪吓哭、驰骋田野的疯批模样,他全都见过……” 郎中令不由想象了一下话中的场景,然后欲言又止地抿住嘴唇,心里一边感叹自己的好友真是豪放不羁,一边遗憾错过了这么好的男人。 林怀恩对好友的话没有很在意,反而又开始整理起了自己的仪表,把理好的袖口又整理了一番。其实林怀恩只是有些紧张,才忍不住这样来分散注意力。 到了时辰后,百官合住双袖,分列入了金銮殿,林怀恩照例站在文官最前头,向上眺望着帝少泽。而帝少泽如常从左到右扫了百官一圈,对上了林怀恩的视线。 原本直截了当的视线一旦撞上,便发了抖似地颤了颤。 林怀恩脸上有些不自然,想躲开眼神,又觉得有些露怯,于是,便强装自若地等着帝少泽挪开眼神。 可帝少泽分毫不让,反而换上最灼热最露骨的眼神,直到把林怀恩盯得耳垂发热、垂下脸去,才饶有兴味地收回了眼神。 帝少泽有个坏毛病,便是他实在喜欢极了林怀恩害羞的神色,每次抓住机会,总要将林怀恩惹到耳根发红发烫,才肯罢休。 第11章 庙会 随着大太监一声‘跪!’,众臣齐齐叩首。 帝少泽将眼神从林怀恩的身上挪了开来,一瞬间地变化成了,颇具威严的眼色。一双凤眸扫向了脸孔有生有熟的武官队伍,眸底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 如同军队阅兵的流程一般,帝少泽将新晋的武官单拎了出来,按着战功,一一封赏土地和金钱。 因着国库充足,将士们的封赏很是优厚。尤其是战功显赫的薛定初,除了数不尽的土地、庄园和赏金,还被帝少泽亲口提及了婚事。 薛定初拒绝道:“臣已有心仪之人。” 帝少泽说道:“无妨。朕可赐你美人。不定是婚事。” 帝少泽改了口风,不赐婚,而赐美人。 薛定初拒绝道:“臣性子粗鄙,配不上美人。” 帝少泽说道:“自古英雄配美人。越是粗狂之人,才越称得上娇柔之绝色。” 薛定初比不上帝少泽的口才,才被反驳几回,果然笨嘴拙舌了起来。林怀恩想了一想,还是出来给竹马撑腰,“陛下,薛大人既有心上人,那便是再美的人,也入不了他的眼。陛下既是赏赐薛大人,赏些他需要的不是更好吗?” 林怀恩很少会跟帝少泽对上。 在群臣眼中,他们两个永远是统一战线的,很少会有分歧和争执。今日倏然因薛定初而产生一丝丝火.药味,一下子群臣的精神头儿就上来了,一双双眼睛眨都不带眨地,绕着两个人转。 只见帝少泽垂眸,沉默地思考了片刻,又抬起眼对上林怀恩,薄唇勾开,泛滥出一丝丝宠溺,“也是。朕亦觉得,情人眼里出西施。男人眼里既有了自己的‘西施’,也不需要其他美人了。” 说这话时,帝少泽仍旧眼色定定地盯着林怀恩,分明就是借此在说,他眼中的‘西施’就是林怀恩。 林怀恩眸子颤了一颤,本来是想跟帝少泽好好嘴上掰扯一番的,没想到就这么被他当众调戏了一下。 林怀恩问道:“既如此,那陛下……” 帝少泽笑道:“都依爱卿的意思。” 林怀恩就像只被惹得小小生气的猫儿一般,少见地朝帝少泽伸去它带有攻击性的小猫爪,却又马上被他抓捏住、还被调戏着舔了一下敏感的爪心,于是瑟瑟地缩回了小爪子。 林怀恩撇开脸去,耳尖隐隐发红,乖乖缩到了队伍里。 下朝后。 林怀恩没有立刻回府,而是先去瞧了一趟刚被赏下的将军府。林夫人从马夫那儿听了消息,令小厮们搬上了家用,用马车一一驮来了。 薛定初被赏赐的新官邸在一片富饶区域,周遭都是官阶差不多的人家,交通来往也极为便达。林夫人见这新官邸的第一眼,两眼就直冒星,四处转悠着府内的亭台楼阁,越是细瞧,越觉得豪迈气派。 可林怀恩却觉得这地方不好。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儿虽然发达繁盛,但邻居和氛围都不好,四周都是有名的骄奢淫逸的王权子弟。这些子弟最擅长勾搭狐朋狗友,而薛定初又为人木讷、不善拒绝,一下被这些人围在中间,就算不被他们拖进去,恐怕也要惹一身腥气。 今天是第二回 了。林怀恩对陛下的赏赐不满意。 将军府里擦洗换新的事情,很快就被林夫人张罗了起来,忙得不可开交,还催着林怀恩赶紧出去,别搁这儿碍手碍脚。 “流离失所”的林怀恩和薛定初只能在街上晃荡,发现了附近山寺开办的一场庙会。以前,他们俩在村子里的时候,很少能见到这样盛大的活动,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一次戏班子。 但都城里的庙会几乎什么都有,戏台、空竹、走马灯…… 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林怀恩正好肚子饿了,带着薛定初边逛边吃,把没见过的新鲜吃食都买了一份。 因着薛定初早见过了自己最傻缺最疯批的模样,林怀恩也不打算装什么矜持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还像小时候一样胡吃海塞,一张嘴鼓到再也塞不下去,才开始努力嚼巴嚼巴。 本就圆润的脸蛋,现在像颗蒸熟的大馒头一样,还因咀嚼而一动一动地,一下就把薛定初看笑了——很少抬起的嘴角,禁受不住地勾起些弧度。 若是薛定初那些军营里的手下在场,一定是边摇头边感叹,他们将军真是千年铁树开花了。 “怀恩,你这边有些沾上了。” 瞧见林怀恩嘴角有点儿汁渍,薛定初抬起手掌,正要往他的嘴角擦去…… 轰—— 不远处,一只又高又宽的木架子上裂开了一道口子,往下落去,速度不是很快,但眼瞧着要砸在一处。那一片人群顿时骚动,都推搡着要逃跑。身着青衫的娇柔小姐被人墙堵着,来不及逃,顿时腿软在原地。 薛定初一见,飞快地冲了过去,踩在木栏上借力,起跳了一段距离后,一脚踹偏了那只高木架,堪堪落在女子的身畔。 罗青曼余惊未消之下,盯了薛定初两眼,小脸不由红了一红,“多谢公子。” “不用谢。” 薛定初没有过多停留,救下人后,便从拥挤的人潮中回到了林怀恩身边。而罗青曼眼神一路痴痴地随着他的背影,却随之见到了熟悉的林怀恩,不禁狠狠地咬了咬牙。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的冤家!想当初她喜欢陛下,结果陛下却为了林怀恩,把她罚来这片山寺,如今她在山寺苦修,好不容易又遇上一个合眼缘的男人,怎么却又跟林怀恩有牵扯!? “小姐。快回庙吧。该背的经文……” 罗青曼心里头烦闷,甩开丫鬟的手,气呼呼地先往山寺的方向去了。 见竹马救人归来,林怀恩笑得两眼弯弯,为他这一番艳遇而高兴,打趣道:“英雄救美!真是一桩绝佳的巧遇!” “我救人只是习惯。”听林怀恩如此说,薛定初微微蹙起眉尖,“而且,我和那位小姐,也不是巧遇。我从军多年,早就习惯了观察周围。那只高木架,看上去似乎年久,但没有虫蛀,按理来说不会突然倒塌。” 林怀恩调笑的神色没了,嘴角下塌,有些好奇、谨慎地去扫了眼地上的高木架。 薛定初继续说道:“于是,我在发现不对之后,偷偷侦察了一遍可疑的人,果然发现一个。趁那人没注意,我与他擦身而过,悄悄顺来了他的腰牌。” 薛定初抬起左手,从紧捏的手心缓缓展开了腰牌,只见那青铜色的腰牌上,明晃晃地刻着一个大字——“御”。 只供帝王驱使的, 禁军。 第12章 怀疑 翌日上朝时,车厢内,林怀恩攥着那块难以解释的腰牌,漆黑的眸子因疑惑而微微发颤,怎么想也想不透——陛下为什么要命人在庙会制造混乱,让薛定初招惹上罗家千金? 林怀恩一路走到了午门,只见薛定初早早就等在了队列里,身畔还挨着罗太尉。自昨晚庙会的事后,罗太尉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从刻薄尖酸变得随和慈祥,装成一个没有架子的长辈,主动凑在薛定初跟前儿讲话。 “我家女儿性子娴静温柔,平时就爱做做女红,年岁也跟你差不多大……” 天下所有的老父母,为了自家嫁不出去的倒霉儿女,都实在太能骗了。罗青曼如此彪悍刁蛮一女子,被她爹一虚假包装,活脱脱一大家闺秀。 可惜,薛定初天生是不吃这一套的,任凭罗太尉夸得天花乱坠,他脸色却连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只在林怀恩走过时,脸上才有了些表情,主动打招呼,“怀恩。” 林怀恩朝他回点了一下脑袋,同时心中不禁暗暗抱歉,毕竟这番局面是帝少泽一手造成的。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替帝少泽跟薛定初赔几句不是。 别的不说,罗太尉一旦舍弃老脸、粘起人来,就跟嗡嗡乱响的苍蝇一样,怎么赶也赶不走,简直就是个磨人的老妖精。 “呵……果然如此……”身后传来蔡内史熟悉的、阴阳怪气的声线。 若是在平时,林怀恩是不会理他的。 但此刻,林怀恩想起那块腰牌,于是放下以往的芥蒂,走近了他,“蔡大人,先前说的关于陛下的事,可还有没讲的吗?” “你愿意听了?” “嗯。” 林怀恩如此一说,蔡内史嘴唇剧烈抖动了一下,但还是咬住牙尖,“在你林怀恩心中,陛下是什么样的份量,而我又是什么样的份量。以卵击石,又有什么用?” 蔡内史曾跌得那么惨,早学会了要谨慎小心。这些年,他从旁观者的角度观察了许久,也算有些明白了帝少泽和林怀恩的关系。 帝少泽就是只披着纯白兔皮的狼崽子,收敛起尖牙和利爪,把脑袋蹭在林怀恩手心中,来软化林怀恩的心,还占着林怀恩最亲近的位置。 他喜欢林怀恩多少年,便伪装了多少年。 到了今时今日,帝少泽在林怀恩心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纯洁无暇,没有哪个男人能轻易撼动这一点。 听见蔡内史的话,林怀恩一时有种被戳穿内心的尴尬感,说道:“我既想听,便说明我有做好准备。蔡内史只管讲便是。” 蔡内史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把这些年憋着的委屈说了出来——“林大人,为官多年,想必听说过一个词罢,叫做钓鱼执法。原本没有过失的人,被欲望的鱼饵钩住,从而被拉出危险的边缘。” 当年,在蔡内史还是少府时,他迷恋上了品貌清雅的林怀恩,对林怀恩各种追求与讨好,几乎是全城皆知。紧随而来地,帝少泽开始重用他、赏识他,还将油水最为丰厚的差事分给了他。 当时的他,无论仕途还是桃花,都达到了最鼎盛的时候。在这样的情况下,蔡少府不禁有些飘飘然,开始忍受不了诱惑,做出了脚踩两船、偷税漏税的勾当…… 而后,本质已变的蔡少府,不出一个月,便被林怀恩深深厌弃了,不愿再分给他一个眼神。到了此刻,一直蛰伏着的帝少泽才有所动作,从不露痕迹的阴影处,缓缓走了出来,用一叠阴阳账本定了蔡少府的罪。 蔡少府翻开那摞账本,满心绝望,“陛下,从去年开始,你就已经知道我动了税款,可你却对此无动于衷,眼睁睁瞧着它越滚越大,到了能吞没我的时刻!” 那一摞账本的日期和明细,从最开始的一点,到最后庞大的一团,毫无遗漏。蔡少府的内心全盘崩溃,甚至整具身体都在发冷发抖。 他倏然明白了一切——打从一开始,帝少泽从没想过重用他,只是为了让林怀恩厌恶他,才把他放在最高也最易跌的位置。 蔡少府明白了,却明白得太迟了。他只能跪在地上,一次次地磕头,放下脸面、自尊、人格,像只摇尾乞怜的贱狗一样,苦苦哀求着帝少泽。 但帝少泽却轻闲地坐在龙椅上、只淡淡瞧着他,凤眸中满是蔑视、讥讽,和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那一刻,被帝少泽踩碎自尊的心理阴影笼罩了蔡少府很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晚他一闭上眼,就是帝少泽那一双凤眸,和那一道道湮灭尊严的求饶声……困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种无声无息的杀人方式便叫‘捧杀’——先将一个人捧至高处,任由他膨胀、自大、虚浮,被欲望所吞噬后,不需要别人动手,他自己就会犯下大错。 帝少泽便是以这种方式,把锐利的刀子递给蔡少府,再冷眼目睹着那刀口一寸寸刺破他的心脏。但帝少泽的手上却不沾一丝鲜血。 在所有人眼中,在林怀恩眼中,他依旧保持着最无辜最纯白的形象。 林怀恩的嘴唇抖动了起来,“不,他不会……” 蔡内史眸色一暗,“这一段话,左右不过是我的一面之词,一点儿真凭实据都没有。听起来确实荒谬。” 下朝后。 林怀恩一直在想着,蔡内史的那一番辩白,还有,那一块来自禁军的腰牌。 帝少泽身上淡淡的疑点,像是一根难以拔除的尖刺一般,惹得林怀恩心口一抽一抽地发疼着。 没一会儿,林怀恩吩咐马夫停了车,入了内宫,找了熟悉的内官,偷偷要了一身太监服,不动声色地混进了御书房中。 咔…… 书房那两面金门被打开了。一袭黑金龙袍的帝少泽入了门,坐在长椅上,翻开一本奏折,凤眸往下低垂,安静地看着。 而没过多久,身形魁梧的禁军统领从门外走了进来,随后站得笔直,候在了他身畔。 林怀恩小心翼翼地抬起帽檐,往统领的腰边瞧去,没有腰牌…… “陛下,可要罚我办事不力?” “无妨。” 禁军统领面色并不好看。显然他也是没想到,自己会犯‘丢腰牌’这种低级错误。 “尽快找回来便好。” “诺。” 接下命令后,禁军统领往门外退去,走过离林怀恩一米之处,倏然停下了脚步。 而后,统领偏过头,用一双警惕性极强的眼睛,盯住了林怀恩的全身装束,说道:“陛下,这儿仿佛是进了只野猫。” 林怀恩瞳仁骤然一缩,垂着脑袋,一点儿也不敢抬起来。 听到统领的话,帝少泽从长椅上起了身,一步步地走到了林怀恩面前。禁军统领拔出长剑,“掀”开了林怀恩的帽檐,露出林怀恩小巧的脸。 帝少泽的眸色染上了一丝丝孤疑,“爱卿为何要藏在这儿?” 一旁,禁军统领的眼眸闪过暗光,开始添油加醋,“以林大人与陛下的关系,进书房何必躲躲藏藏。想来是林大人,是为了什么事情,才来窥探陛下的罢……林大人不妨解释一下……” 禁军统领脚尖挪近了一步,摆出一股要吃人般的气势。对林怀恩的语气,也像在盘问牢房里的犯人。 很显然,若是林怀恩敢答错一个字,他一定会借题发挥、大做文章。 林怀恩咬了咬牙,决定先发制人,一步上前,把自己缩进了帝少泽怀中,拿一双委屈的可怜的眸子对着帝少泽,糯糯说道:“臣想你了……才偷偷来的……” 说着,林怀恩眼圈微红,摆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仿佛是在委屈帝少泽责怪自己,仿佛是在害怕统领那番咄咄逼人的诘问。 林怀恩虽然很少撒娇,但也很会撒娇。每一次都能正中帝少泽的红心。 此话一出口,登时,帝少泽凤眸中所有的威严、诘问和疑窦,全数消散,只手紧抱着林怀恩,像是捧着一颗易碎的珍珠一般,用温柔的话轻轻哄着,生怕他受到丝毫惊吓和伤害。 禁军瞧了眼陛下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收住口,以他敏锐的本能,他知道无论林大人如何来的,陛下现下都没心思追究了。 第13章 立后 禁军统领带着一身难以发泄的戾气走了。 帝少泽像哄着一个刚满三岁的稚嫩小孩一般,将林怀恩轻柔地打横抱在怀中,抱了一路。待帝少泽坐上长椅,手从膝盖松开、挪到了林怀恩的手腕,把像团子一样的人儿整颗包在了他的怀中。 林怀恩稍微动了动脑袋,在他怀中挪了一个最为舒服的位置。 虽然这么形容有些俗气,但林怀恩觉得,帝少泽的怀抱就像他暖乎乎的被窝一样,只要他一缩进去,便感受到了可以卸下所有防备的安全感。 他深知,帝少泽绝不会伤害他。 林怀恩问道:“陛下,真的相信臣来这儿是因为想你了吗?” 帝少泽凤眸低低垂下,答道:“嗯。你这样说,朕就这样信。今日你来,朕挺高兴的。自之前朕承认喜欢你,你就再没找过朕。” 闻言,林怀恩的眸子轻轻打颤。 只要他一装出委屈无辜的模样,帝少泽便连这样明显的谎话都能相信。他却只是抓住了一点点怀疑,凭着块不清不楚的腰牌,就跑来偷偷窥探帝少泽的私密,实在太不应该了…… 林怀恩偏开眸子,“臣没有来找陛下,只是因为害羞。” 帝少泽有些意外,“害羞?” “臣也对陛下有好感。只是,从没跟男子交好过,不知道怎么表现。”林怀恩苦恼地说道,“以前,臣总是遇到不好的男人。臣很努力尝试去喜欢他们,可在臣开始心动之前,他们便先放弃了。陛下是臣第一个交往的男人。” 闻言,帝少泽的凤眸微微眯起,像猫儿一样透出狡黠,说道:“朕保证,朕跟你所遇到的男人都不一样。他们懦弱、胆小,但朕不会。而他们未曾教你的情爱,朕都会教你。” 林怀恩一笑,反拥住了帝少泽的腰,“好。臣信陛下。” 一旦确定了些关系,俩人的举止和眼神便更亲近了些,像是紧紧粘连在了一起,难舍难分,缠绵缱绻。 到了本该分离的夜晚,林怀恩初次留了下来。 朝阳殿。 随着宫人的指示和侍奉,林怀恩在偏殿洗完泉浴,披上有些松垮的内衫,便赤步往龙床的方向走。水滴滚落而下,浓墨般的长发洒在肩后,越发衬得肌肤洁白无暇。 待林怀恩坐上了床,剩下的最后一步,便是等着帝少泽过来。在丝滑柔和的床铺上,林怀恩两只脚脚趾互相搓弄着,心里忍不住地开始紧张,为了分散注意力,开始回忆复习那些刚学过的侍寝的规矩。 帝少泽似乎猜到他会紧张,没过多久就从书房来了,伸出素净的手指,挑开了龙床的帐子—— 床帐内,林怀恩抬起了自己那张清秀的脸,伴着白净的肌肤,如一朵吐着花蕊的白兰花般,清雅馥郁,圣洁可人,让人忍不住想污染一番。 因着这番美色过于动人,帝少泽眸色渐深,忍不住用眼神上下逡巡,把林怀恩这一刻的嫩艳,以更加深刻的方式,烙印进他的脑海中。 “今晚侍寝的美人儿,很合朕的心意。” 伴着帝少泽意料之外的夸奖,林怀恩小脸如滴了血般发红,不敢再抬起脸来。 龙床的帐子被再次放下…… 林怀恩的视野又暗了下来。在针脚细密的床帐中,任何光线都被隔绝,只剩一片瞧不清五指的黑暗。 在这样的黑暗中,先是从嘴唇上传来被挤压的感觉,一下接着一下地,力度渐渐加深……伴着林怀恩一声轻吟,男人往更深处品尝,带着热烈的力度,和湿润的感觉。 林怀恩的身子被缓缓压倒在床面上。紧捏住内衫的手被抓住,拉过脑袋,又被男人的五指紧紧扣住,亲昵而又动弹不得。 细密的吻逐渐蔓延而开。 身体被对方逐渐享用,在感觉的堆叠递进下,再被深深占有着。这种特殊的感觉,热情而又强烈,紧密而又严合,像是要把灵魂相互交换一般…… 到了迫近凌晨,这场房事才堪堪停下。帝少泽鼻间散着发烫的呼吸,奖励般亲了亲林怀恩的额间,赞叹彼此配合的默契。 “怀恩,今日的早朝上,朕想立你为后……初夜时,朕因喝错了酒而占了你,便不敢向你提亲。但昨夜过后,你便算是朕的人,亦将是朕的妻子。” 闻言,林怀恩虽嘴上没什么回应,但眼梢禁不住地带上了甜蜜,轻轻笑了起来,抬起温顺的双手,紧紧怀住了帝少泽的肩膀,像是把身心交给对方一般,带着极深的依赖性。 从相识相知,再到相惜相恋,林怀恩大半的情爱都是帝少泽给的。只剩下最后的相爱相守,需要彼此余下的一生来践行,而他也是愿意和对方走下去的。 今日的早朝,群臣刚入殿便忍不住议论了起来。只因在平常熟悉的龙椅侧边,摆上了另一只椅子。 比起龙椅上那只不怒自威的大金龙,这张椅子有所不同,雕刻上的是华贵大气的金凤凰。 凤……凤椅? 群臣无不纳罕,乃至于面面相觑。甚至,有些品阶高的官员,忍不住地压低声线,开始跟左右交谈了起来。 “李大人,作何感想?” “不必细说了。若是哪位官家女子,何须特意在朝堂摆一张凤椅?只是为着那位是朝臣,陛下不想削掉他的权力,才这样做的罢。” “陛下一向惯着林大人。没想到,连‘凤椅’这种先例,也为他开了。此例一开,若是下一任的皇后纷纷效法,岂不是都能分去皇帝的权力?” “林大人倒也不是那种恃宠生娇的人。陛下也正当盛年,离下一任还有算不清的年岁。文大人未免想得太远了罢。” “为官者,自要计深远。” 一时间,群臣的心都被吊了起来,跟油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难安。 帝少泽这才不急不缓地登上了金阶,宣布了消息——“众卿想必心里都有了定数。自今日起,朕要立当朝丞相为后。从此以后,他便是这张凤椅的唯一一任主人,辅佐朕管理军国大事,亦替朕协理后宫。” 唯一一任? 听到这个前缀,群臣吊起的心都放回了肚子里。这起码说明,下一任皇帝所立的皇后无法效法。 李宗正踏出了队伍,合手躬身,问道:“陛下的意思,是只为林大人这一位设凤椅?还是陛下只立林大人这一位皇后?” 帝少泽答道:“朕只会立他这一位皇后。” 此言一出,群臣的队伍中又立刻寂静了许多。世间男子,能做出这般承诺的,都在少数。更何况,作出承诺的男子,还是可开后宫的九五至尊呢? 看来,陛下是真的铁了心要立林大人为后。 “陛下,万万不可啊……皇后之位,还需慢慢商议……” 听到帝少泽的话,罗太尉整张脸都塌了下来,像只斗败了的公鸡一样,哪怕抓着最后一丝希望,还是出来反对了。 宿敌抱着领导的大腿上位了,还受宠到了可以无法无天的地步,还有比这更折寿的事了吗? 然而,罗太尉这道反对的声音,很快便被众臣的恭贺声给淹没了,变得微乎其微,被纳入了可以忽略不计的行列。 文官们本就能说会道,从左侧一一出列,依次递上了对立后的贺词。而武官中也有许多识字的,稍微编撰了一下词汇,也不甘示弱地开始恭贺立后。 热烈忙乱的武官行列中,只有薛定初缄口不语,垂着一对过分沉静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袖子,露出手腕。腕子上一道尺寸过小的红绳绷得紧紧的,带着三四处严重的磨损,却仍旧没有断开。 这条红绳,伴着他度过喧嚣的战场,磨过野地的粗砂,早已失了鲜艳的颜色…… 第14章 喜服 自下朝开始,数百朝臣从宫门往家府中赶,就像是被蜘蛛射出的道道蛛丝般,把惊雷般的消息,带到了全城各处,一时掀起了满城风雨。 各处茶楼,各家画馆,各个摊点,以最快的速度八卦了起来。无论男人女人,只有八卦这个消息,才能混入圈子。 “听说啊陛下早就看上林大人了,一到了适婚年纪,就立刻出手了。” “不不不,你以为之前陛下就没出手吗?林大人会单到现在,想必是有原因的!” “听说陛下喜欢极了林大人,还许诺他为唯一的皇后,也太惹人羡慕了……” “若是我郎君能像陛下这般就好了。” “都听说了吗,陛下……” 都城贵妇们更是被炸成了一锅糨糊。原本林怀恩比他们的儿女事业有成,她们便使劲儿地讥讽他没男人要,现在他竟直接嫁给了当朝帝王,还被许诺是唯一的皇后,连最后一个缺点都被抹掉了。 最为激动的还要属林夫人。林夫人一理顺情况,便一刻不停地忙活了起来,先命账房先生抄好喜帖,再一一亲自出府去送,脚底下跟生了风似地。 原本嘲笑过她家恩儿的高门府邸,通通扫一遍!就许她们整天炫耀自己儿女的夫君,这下可算轮到她了! 不得不说,林夫人的炫耀还是很有章法的,一入门,不待对方说些什么,先摆出一张愁苦的脸,“哎呀,你说这可咋办?咋的陛下就独独挑中我家恩儿了呢?” “唉,你说恩儿从小吃得就俗气,老爱吃玉米番薯的,嫁进了皇宫里,下半辈子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地,他能习惯吗?” “恩儿平常在府里就从不管事的。若是嫁给寻常夫君理理家宅门第,倒好些。可这嫁给陛下,就得打理整座后宫,宫里上上下下多少人马,他可怎么整呢?” “执事官送来的聘礼,黄金白银,翠玉珍宝,拉了三条街还没完,各家百姓都出来看。哎呀,要我说真没这必要,我们林家也不会在意这些的,不过毕竟都是陛下对恩儿的一片心意,也不好不收!” 王夫人:“……” 李夫人:“……” 白夫人:“……” 林夫人很少炫耀,但一炫耀,顿时“惊艳”众人,先是自问自答,再是明褒暗贬、暗藏玄机,低调中带着高雅、忧伤中带着自夸,实乃炫耀学中集大成者! 夕阳渐渐晕染开,一辆六乘马车停在相府门口,宫人往侧边摆上了台阶。帝少泽掀开车帘、先一步下了地,再朝后伸出沉稳的手掌,捧着林怀恩纤细的手腕,护着他下了高高的台阶。 只可惜,他们来晚了。整座相府已经只剩下了个空壳子,一片冷清。林夫人忙着炫耀去了,林依依忙着跟鸽友庆祝去了,连家丁都被她们分拨带走了。 就算已经消化了一天的时间,瞧着满院金红熠熠的聘礼,林怀恩还是没有真实感,晕乎乎得像是踩在飘忽的云朵上。心间那片肺腑翻涌着,半是恍然,半是开心。 两个月前,他还是一只没人要的单身崽,一眨眼之间,便要嫁人了,还是嫁得帝少泽这样温和沉稳的郎君。 待林怀恩走入正厅,一眼便瞧见了那件支在架上的华贵喜服。那一件喜服,并不是女子结亲所穿的喜裙,分明是男子结亲所穿的金边绛袍。 林怀恩微微一愣,抓住那片丝滑绛袍布料,翻来覆去地看,“陛下怎知道该制一身男子喜服?而且尺寸也是正确的。” 帝少泽以笃定的口吻说道:“朕想娶的人,除了你,再没别人了。” 这场独一无二的盛大婚事,只需要林怀恩一个点头,剩下的帝少泽都亲手捧给了他。帝少泽所耗费的心思,无一不是真心想娶他的证明。 林怀恩两只杏眸打颤,难以忍住心中的感动,咬了咬下唇,“突然不想嫁给陛下了。” 帝少泽眉心微蹙,“为何?” 林怀恩犹豫道:“若是结了亲,被家常俗事一拖累,我的缺点就暴露了,或许陛下就不再这般喜欢我了。我想让陛下一直这么喜欢我、疼爱我。” 帝少泽给的太多也太好了。林怀恩忍不住贪心地想,能永远保持着自己的美好形象,继而一直拥有这样的喜欢与爱护。 闻言,帝少泽紧紧拥住林怀恩,用自己宽阔的怀抱软化他的犹豫,坚定道:“怀恩,朕既能喜欢你十年,自然也能喜欢你二十年、三十年,到你我白头为止。” 听了男人这么动人心肠的情话,林怀恩眼角不禁带上甜蜜的笑意,环住帝少泽的颈子,像是奖励般用唇碰了碰帝少泽的脸侧,“我信陛下。” 说罢,林怀恩收紧手腕,像是要把自己全身心交付一般,把自己整个身子缩进帝少泽温热的胸膛,满是依赖地感受着帝少泽身上的气息。 结亲真是人世间最神奇的事情,能把原本遥不可及的人,变得触手可及。 在林怀恩心目中,帝少泽已不再是高不可攀的帝王,而是他一个人独享的夫君。而他们会像世间那些最寻常的夫妻一般,青丝白发,永世不离。 深夜。 御书房处,禁军统领从窗户翻了进来,跪下叩首。他忍不住问道:“陛下既快与林大人结亲了,何必还继续去在乎那小小一个薛定初呢?” “你下过棋吗?” “没有。” 帝少泽眸色沉漠,两指尖捻着棋子,继续说道:“每一个棋手在落一步棋时,都会在脑海中推演出后续战局,推演得越多,胜算越高。朕跟怀恩相识数年,他喜欢纯白温润的真君子,这一点朕很清楚。” “薛定初和朕比起来,他的温柔纯净,是真的,而朕是假的。朕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明白,如果没有朕的存在,怀恩十有八九会喜欢上他。” 身为赝品,最怕的就是和真品摆在一起。帝少泽不得不忌惮薛定初的存在,一旦有了更好的君子进行对比,怀恩很难不注意到帝少泽的‘瑕疵’,进而撕开帝少泽所披着的那身‘兔子皮’…… 禁军统领懂了帝少泽的意思,垂下头颅,把今日所见所闻说了出来——“今日,太尉夫人上门亲自说亲,被薛定初一口回绝了。” “把这消息散播出去。” “诺。” 禁军统领一个轻跃,消失在了窗边。 嗒……伴着一声脆响,帝少泽指尖压着棋盘,又推上了一颗黑子。左下一颗白子,被四方黑子围得毫无退路,只能被消杀在此处。 帝少泽唇尾一扬,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 第15章 婚姻学 林怀恩枕在软枕上,借着微弱的烛光,满怀憧憬地研究起薄薄的喜帖来。喜帖仍散着淡淡的墨香,一对排在一起的名讳,像是相依相行的一君一臣般,平分秋色,难以分离。 林怀恩抬起纤细的指尖,从上往下地抚过,帝少泽墨黑的名讳,在脑海中一点一滴地,开始回味着跟帝少泽有关的宝贵记忆—— 十年前,初见,帝少泽把落魄的自己捡回了府里。那时候,自己真的很怕被他丢回去,就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养崽技巧,把政务和文理手把手地教给他,尽心尽力地辅佐他。 逐渐成功让帝少泽亲近自己。收获了一只聪明可爱的崽崽。 再到五年前,帝少泽一朝登基。 那道高不可攀的皇权金阶,隔开了林怀恩与他的距离。 因着身份和视角的彻底变化,林怀恩再也无法把他当作自己养大的崽崽,发自内心地认识到,他已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天子,已是一个需要抬头瞻仰的男子。 于是,林怀恩只能被动去接受帝少泽的遥远,站在金阶下,依旧尽心尽力辅佐他。 但这种关系若即若离的,比彻底分离还要煎熬难忍。 只要帝少泽一份状似无意的特殊照顾,林怀恩便会偷偷开心,一句状似无辜的需要,林怀恩便会拼尽全力地把东西捧给他。 偶尔有甜头,偶尔却又没有。林怀恩总以为自己对帝少泽来说是特殊的,却又总是无法完全确定。 再到那一夜,被中了药的帝少泽吻住时,自己心里毫无抗拒,只剩下‘他还需要自己’的顺从。 他们的感情便是这般兜兜绕绕,却又水到渠成。 如果非要用东西来形容的话,像是一盘帝少泽每天在下的棋局一般,一步一步地连贯成线,曲折而又顺畅,朝着既定的结局而去…… 林怀恩反复琢磨着那些回忆,紧紧抱着喜帖,逐渐睡了过去…… 接下来这些天,因着婚事在即,林夫人拉着林怀恩,像是临时抱佛脚一般,狠狠恶补了一波婚前知识,包括怎么管理金库、怎么与夫君相处、怎么搜查私房钱、怎么对付小蹄子…… 林怀恩听着头晕,感觉夫妻之道真是太难懂了,闹得跟打战一样警惕小心,要防这防那的。 林夫人拉住他的手,叮嘱道:“帝少泽毕竟不是寻常男子,娘讲的只有小半你能用,剩下的你得自己寻摸。不过,就算他是皇帝,若是敢对你不好,娘也敢拿棍子打他一顿!” 林怀恩不禁一笑,“娘,我信陛下,他会对我好的。” 林夫人也跟着笑了一笑,打趣道:“这般喜欢他?还未过门,便替他讲话。” 林怀恩脸颊一红,又害羞又诚实地点头道:“嗯。” 林怀恩每天花了一半时间,用在学习婚姻之道,剩下一半依旧是用在政事上。待到午后,他会带着煨好的汤,去御书房帮帝少泽处理奏折。 刚一落座,翻开那些熟悉的奏折,林怀恩像是彻底放松了一样,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帝少泽关心道:“怎么了?” 林怀恩可怜地扁了扁嘴,答道:“唉,婚姻如战场啊。我这几天在家学来学去,也没参透复杂的婚姻学。尤其是斗狐狸精的方法,总结起来、竟有九九八十一招,都可以编成一套全书了。” “学到最后,娘担心我学不会,索性教我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说要是你不老实,就拿剪刀咔嚓了你作孽的东西、一了百了。” 闻言,帝少泽不禁下身一凉,稍稍拢了拢腿。没想到,丈母娘竟是如此彪悍的人物。 林怀恩继续苦恼道:“陛下……若是以后你真有了狐狸精,我该怎么办呢?” 一道送命题,猝不及防地,搁在了帝少泽身上。 “朕的狐狸精,只可能是你。” 这世间除了林怀恩,其他人在帝少泽眼底,都是俗物,见一眼便厌倦了,又何谈能狐媚住他呢? 正在这时,丁公公走了进来,通报道:“陛下,罗太尉求见。” “宣。” 只见罗太尉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磕头跪请,“恳请陛下赐婚小女与薛将军。” 赐婚? 听到这一个字眼,林怀恩微微皱起眉尖。 “都城中满是小女的风言风语,说她上门求亲被惨拒、被薛将军所厌弃,女儿家的脸面半点儿都没剩下。一个时辰之前,小女一时想不开,竟要自杀,幸好丫鬟撞见,喊人救下了她。” 罗太尉一双眼发红,求了帝少泽很久,像是被逼入绝境一般。帝少泽沉吟片刻,先拿话安抚了罗太尉几句,又把他打发走了。 罗太尉一走,林怀恩立刻揪住帝少泽的袖口,求道:“想来罗太尉肯定是求过定初了,却怎么也行不通,只能求陛下强制赐婚。陛下不要答应他!” 帝少泽眸色发暗,“为何?” 林怀恩摇头道:“强扭的瓜不甜。定初不愿意,便不能强求。” 帝少泽垂下头,照旧批改着奏折,淡声道:“怀恩,最近朝中多了许多本奏折,是弹劾薛定初的。薛定初若是与罗太尉结亲,便不会再有这些烦恼。” 林怀恩一愣,翻了翻奏折,发现帝少泽所言非虚,迟疑道:“定初……或许是有些不合群……” 帝少泽唇角微微勾起,如猫儿般透出些许狡黠,继续说道:“怀恩,朕让薛定初结亲,也是为了他好。” 如今,摆在薛定初眼前的,只剩下两条路,要么被贬,要么结亲。 林怀恩眼神犹豫了下,但还是咬了咬牙尖,否决道:“还是不行!定初不愿意,那就不行!陛下可将这事交给我?我会努力替他解决的。” 啪…… 帝少泽正在动笔的笔尖狠狠顿了一下,笔尖的墨打在纸上,渗开一道浓重而又阴郁的黑。 隔了片刻,帝少泽才继续动了起来,嘴上温声应道:“嗯。朕都依你。” 第16章 红绳 从殿宇到外宫门那条大道上,林怀恩抱着满怀的奏折,一步也不停地往外急走,正巧遇见了,西域七大国的使者们往内面圣的长长队伍。 林怀恩没功夫停留,只能对使者们略略点头,朝他们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在快擦肩而过时,一位紫眸男子倏然出列,挡在他面前。林怀恩一个没防住,掉了满怀的奏折。 林怀恩有些焦躁地瞪了紫眸男子一眼。但男子嘴角却带起得逞般的笑意,“我和林大人也算是旧识了,时隔多年后再次相见,怎么连一句话都懒得说了?” 林怀恩并不作声,弯腰去捡奏折。紫眸男子也帮着他捡,在捡的途中,还擅自翻开了奏折,被恼怒的林怀恩一把夺走。 这位紫眸男子,是楼兰国大王子,紫无夜。八年前,林怀恩随着被封王的帝少泽去了边域封地,与楼兰国相隔不过百里。 两国往来间,紫无夜看上了年仅十八的林怀恩,跑来找帝少泽开口索要,不过,随后没过多久,他便被爆出了夜御七女的丑闻,被他的父王禁足管教了足足七个月。 “林大人,可还记得旧事?八年前,帝少泽被如今的太上皇赐下封地,断了称帝的希望,你和他缩在我国旁边贫瘠的封地,就像两只可怜的蚂蚁一样任人揉捏。” “那种情况下,我向帝少泽开口要你当我的侧王妃,本该是手到擒来的易事。可开口那一刻,帝少泽的眼神却可怕得仿佛恶鬼浮上人间,让我打从心底地害怕。随后,我的人生倏然布满了阴霾,被父王厌弃、被子民耻笑,彻底沦为了举国的笑柄。” 林怀恩继续抱着奏折,冷冷道:“活该!听懂了吗!让开。” 紫无夜唇尾一勾,还刻意装出“害怕”的样子,抱住双臂,“林大人这副样子真是好凶。若是这副样子有一天能摆在帝少泽面前,我一定能兴奋得睡都睡不着!” “打趣我好玩吗?让开!”林怀恩嫌恶地扁了扁嘴,不愿再陪他浪费时间,一把撞开了他,继续急匆匆地往宫门处走。 盯着林怀恩的背影,还有如当年一般厌恶自己的态度,紫眸男子的笑意渐渐止住,薄唇紧抿,显出一份憋闷与不甘…… 林怀恩坐上马车后,先是跑了一趟将军府,找管家了解了情况,再结合奏折上的名头和陈述,他总算确定薛定初是遭受了一场集体性排挤。 源头就在于将军府的邻居们,那些狼狈为奸的王权子弟。他们拉薛定初入伙不成,恼羞成怒之下逆转了态度,便想把薛定初排挤出王城。 而薛定初生性沉默,就算受了伤也不吭一声,必须得林怀恩亲手翻出他的伤口,才知晓这些事情。 林怀恩抚上烦恼的眉间,“既如此,为何不早些来跟我说?” 管家答道:“将军知道您忙于婚事,便叫我先不要跟您讲。” 林怀恩心中了然,他知道薛定初从来不爱给人添麻烦。而他这段时间忙于婚事,确实没办法第一时间顾到他的事。 而且,若不是他今日正巧遇上了罗太尉,说不定等他忙完婚事、回过头来,薛定初已经被逼婚或者被贬谪了…… 府门外传来一阵马蹄铁的声响。 随后,面容清俊的薛定初只手抱着官帽,一步步入门,一对上林怀恩,眼尾微微弯下,透出一如平常的温和和平静。 薛定初先开了口,“同僚把事情都跟我说了。我已自请去戍边,不日便要启程。怀恩,不必替我费心了。” 上天给了薛定初两条路—— 要么,娶罗家千金,逆风翻盘,享尽下半辈子的荣耀和富贵; 要么,被贬回边疆,继续做一个日夜苦守疆土的副将。 而薛定初已为自己选好了后一条路。 这条路,或许没有铺好的仕途,没有稳定的生活,但却不用去娶自己不爱的女子,也不用与林怀恩斩断最后一丝可能。 林怀恩眼圈顿时一红,开始不断自责起来,“定初,怪我这段时间只顾着自己的婚事,没有照顾好你。” 薛定初笑道:“怀恩,你为我做的够好够多了。” 薛定初少见地展露出了一丝极淡极温的笑意,可林怀恩哭得却越发止不住,像是要把胸肺间的难过、憋闷和不舍全都发泄出来。 若是他早些发现,薛定初就不用遭受这些。 到了晚间,林怀恩留了下来,在将军府中用了晚饭。这一顿饭,林怀恩吃得心烦意乱,根本嚼不出嘴里面是什么滋味。 用完饭后,薛定初送林怀恩一路回家,与他相隔不过两步。因着一前一后的位置,薛定初亲眼盯着林怀恩熟悉的背影,渐渐被镀上了一层飘渺的月光,好似将要变成虚幻。 有些话,现在不说,再没机会说了。 薛定初一步站定,伪装了一整天的平静,终究是在最后一刻被打破了。薛定初垂下脑袋,掀开了袖子,问道:“怀恩,你还记得这条绳子吗?” 林怀恩扭过头来,顺着话盯上薛定初的红绳,发现了那条破损不堪的红绳。 薛定初慢慢叙说起了往事,“还记得八岁那年,我娘跟野汉子跑了,我爹恨她始乱终弃,于是总是打我,打得我全身都是瘀伤。我的性子变得越来越闷,越来越不讨喜,也没有人愿意找我玩。那时候,我的生活就只剩下挨打和干活两件事。” “直到你出现,我灰暗不堪的生活才有了鲜亮的颜色。从那时起,我的眼睛便只剩下你一个人。” “后来,你十六岁那年,要去遥远的都城,要去追求自己的理想,说要熬好几年才能回来。我一路送你到了村口,到了本该分别的时候,我却没办法松手,一句话也不说地死死抓着你。” 林怀恩眼眸微微颤动,他记起来了——当时的自己发现了薛定初的不舍,于是在浑身上下摸索,把自己手腕上的红绳,通过紧抓的双手,过给了薛定初。 林怀恩如此说道——‘这条是我从月老庙求来的姻缘绳。有了它,我和你不会分开。’ 当时,虽然林怀恩心里有些舍不得自己的红绳,但红绳的寓意本就是和另一人永不分离,拿来套牢自己的友情也可以吧。 有了红绳,薛定初才算愿意松开手了,正声发誓道:“不管你走多远,我会找到你。” 后来,薛定初从尸山血海中踏步而来,终于到了可以与林怀恩比肩的位置,本想轻轻问他,“还记得当初这条绳子吗”,“我和你真的没有分离”。 可他来迟了。 第17章 谜底 薛定初用手掌牵高林怀恩的手,缓慢又郑重地,把这段破损的红绳,通过相牵的手,交还给了林怀恩。 “今晚,我把这段红绳,归还给你。愿你姻缘顺遂,后半生再无伤痛,拥有美满一生。” 薛定初的眼睛泛起红血丝。他既舍不得,又不得不舍得,抬起复杂的眼眸,认认真真地瞧了一眼林怀恩。 只一眼,竟压得林怀恩全身如千钧重。 薛定初的眼神,是如此矛盾复杂,既带着‘后生无望’的决绝心痛,又带着‘愿你美满’的温柔平和。 林怀恩嘴唇犹豫着翕动了几下,终究无法说出任何话。 与薛定初分别后,林怀恩回到相府,脑袋里犹是薛定初的这种眼神。 树梢月影下,紫无夜慵懒地用双臂支着脑袋,掀开一只眼,绕上林怀恩的脸,银色耳钉反射出月光,“林大人,事到如今,你身边男子所遭受的阴霾,你还要视而不见吗?不想解开这个魔咒吗?还是说,你打算让薛定初带着不明不白的伤痛去往边疆,守一辈子的疆土吗?” 林怀恩捻着那道破碎的红绳,第一次给了回应——“我该怎么做?” 细数过往,是有过一些男子来追求过林怀恩的,他们中途要么被奢华的“宝藏”迷住双眼,要么被美艳的“海妖”迷惑心智,到了最后,不是被欲望的海浪吞没,就是被海妖吞入腹中。 林怀恩对那些守不住本心的男人,只抱着嘲讽厌恶的态度,甚至还有些庆幸,在有所心动前便彻底认清了他们的真面目。 可这一次,林怀恩却无法置身事外,他与薛定初是能分享彼此伤痛喜悦的挚友。借由薛定初苍凉的眼神,林怀恩终于明白,被命运揉捏在手掌上是怎样一种痛苦。 他需要替薛定初要个答案,无论是哪种形式的答案。 “薛定初几日离开都城?” “三日后。” 紫无夜轻盈地跳下了树梢,一步步靠近,眼神愈发放肆轻佻了起来,甚至抬起冰凉的指尖,抚上林怀恩的脸颊,“这三日内,你照我说的话做,可好?我不会叫你做些违法的事的。” 林怀恩退后一步,眉目间透出些冷淡疏离,“你只开口,做不做在我。” 紫无夜抿了抿嘴,有些失落地收回了手来,又在心中回味了几番指尖那细腻的触感,唇角又带起了笑。 紫无夜给的要求有些奇怪,就是让林怀恩在帝少泽面前,三句不离薛定初。林怀恩觉得不妥,便改为了,五六句不离薛定初,尽量把次数控制在正常范围内。 ‘只有你,能逼出帝少泽的另一面。’ 对此,紫无夜还给了个奇奇怪怪的理由。但林怀恩这样做完后,见帝少泽神色如常,仿佛没有发觉一般,又不禁觉得自己这样试探帝少泽,实在不是像个准妻子该做的事。 第三日。 到了该收网的日子。 紫无夜早早来了相府,不打招呼地躺上了书斋窗边的大树,神态自然到像是在占据自己的地盘般。 林怀恩送别完薛定初后,没什么心情理他,只窝在书斋,打算酝酿着写几首离别的诗,再算好日子,寄给薛定初。 紫无夜隔着一扇敞开的窗,瞧见林怀恩一笔一叹地写着离别诗,时不时还擦擦眼角的泪珠,心中不禁一阵好笑,支起下巴,像是瞧着一件新奇的事物一般,细细瞧着林怀恩的一举一动。 就这么消磨两个时辰,竟也挺有趣的。 到了深夜,一团团强势乌云开始密布,死死隔挡住了圣洁的月光,只露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一位西域人翻过墙头,朝紫无夜汇报道:“少主,皇宫禁军严密了许多。” 闻言,紫无夜的精神顿时兴奋了起来,跃跃欲试地搓弄住发颤的手掌,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深夜果然是凶性野蛮生长的最佳时刻。那只狼崽子可算是忍不住张开獠牙了…… “林大人,你想要的答案,我已找到了。”说罢,紫无夜丢了块匕首给林怀恩,语色倏然温柔,“此夜凶险,保护好自己。” 跟着楼兰国的人马,林怀恩入了皇宫,却被禁军围在内宫门外。禁军是只守护帝少泽一人的,除了他以外,无人可以号令。 守门的三千骑士兵对着西域这些外族人,一把亮出了尖锐的枪尖,毫不客气地对上了他们的脖颈。 “深夜闭宫,任何人马不得出入!” 紫无夜拉着缰绳、退开马匹,露出身后那匹马上的林怀恩——“连林大人也不行吗?” “林大人……”一见到林怀恩,守门将领的眼神陡然瑟缩了起来,语气也不再强硬,“大人,深夜闭宫,是皇宫严守的规矩,亦是为了陛下的安危。还望大人见谅。” “为何?我从来不受宫规束缚,再晚的宫门,我也出入过。为何今夜偏偏不行?难道有什么不能让我瞧见的吗?” “大人不要为难小将。” 见守门将领这番进退两难的态度,林怀恩心中猜到了一些真相的轮廓,心口也跟着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再没了耐心,从衣襟中亮出了一块腰牌,以不怒自威的声线喝道:“统领腰牌在此!若是胆敢阻拦我,按禁军军规处置!让开!!!” 如铁桶般的禁军一层层退开…… “驾!!” 用腰牌逼退禁军后,林怀恩一扯缰绳,以极快的速度催动马匹,长驱直入地冲入了宫门。他的心很慌,很乱,很怕事情会是他想的那样。 天上那一团团乌云攒聚起了极大的威势,劈里啪啦地,打下让人心口发凉的雨珠。 待验证朝阳殿没有帝少泽后,林怀恩迎着暴雨,急得一刻不停地,又策马出了宫门,“从东西二门调集三千骑兵,随我赶上去往边疆的路!” “是,大人。”守门将领还是听林怀恩的话的,尤其在见过统领腰牌之后。 望了一眼天气,守门将领动身让出了自己的马匹,“暴雨路不好走,蹄铁极易打滑,林大人可御臣的千里良驹。” 林怀恩说道:“好。” 淋着酣畅淋漓的大雨,禁军统领带着两千精卫士兵,死死守住了一片树林。没过多久,一只只马匹的震动声响了起来,即使在雨中,依旧让人心肺震撼。 统领隔着雨帘,认出了禁军特有的盔甲,不禁疑惑道:“东门铁骑?他们怎么来了?” 因为是自己人,统领没有半点儿防备的心理,甚至在等着他们靠近。 可待这一片新的禁军到来,竟团团围住了原来的禁军。统领的表情顿时变得难以置信,他没想到,自己的人马会被自己人围住,暴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统领,是林大人……命我们来的……”守门将领也是进退两难。对着头领,又不敢动手,又不敢松手。 随着统领被辖制住,林怀恩下了马匹,如入无人之境地,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树林…… 树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或许是靠了些运气,林怀恩真的遇上了薛定初。可林怀恩却完全笑不出来,向他逃来的薛定初满身都是剑伤,像是一只被斩断翅膀了的小兽般,染红了一片地上的雨水。 呲——一道锐利的剑锋,直直洞穿了薛定初的胸膛。 被这一剑断了大半生机,薛定初的双目支撑不住地闭了起来,在林怀恩眼前,岌岌可危地倒了下来,彻底地露出了他身后的人——杀红了眼的帝少泽。 林怀恩瞳孔剧烈扩张。 他从没见过这般模样的帝少泽——五官如呲牙的野狼般扭曲,双眼泛着恨不得吞尽万物的残忍,这般可怖,这般扭曲,这般暴戾,让人全身血液逆流…… 帝少泽亦发现了林怀恩,可血管里那份见了血的虐杀快感已无法停止,一步上前,立起朝下的剑尖,直直瞄准向薛定初的心口。 这一剑下去,薛定初再无生还的可能。 “停下!”林怀恩心惊肉跳之下,满脸发狠地抽出那道闪着寒光的匕首,一把对上了帝少泽的心口,威胁道,“陛下,你真的要定初死吗?这一剑下去,他真的会死的!把剑放下!” 林怀恩努力睁圆起双目,可脆弱的眼泪却越说越多。所幸这片连绵的大雨,掩护住了他止不住的心碎的泪珠,伪装起了他的决绝强韧。 “难道,你要为了薛定初,杀了朕吗?”帝少泽终于是迟疑了,稍稍上前,感受到那匕首刺穿心口皮肉的真切痛感,亦是林怀恩撇开自己、选择薛定初的痛感。 因着帝少泽像是试探匕首锐利程度的危险动作,林怀恩的整条手臂都发麻了。他害怕这道匕首真的伤害到帝少泽,又害怕没了这匕首、帝少泽会朝薛定初毫不犹豫地刺下去。 可此刻的帝少泽,就像只失控的野兽一般,让林怀恩除了锐利的刀尖,根本控制不住他。 林怀恩眼色泛红,绝望地说道:“陛下……这些年,追求过我的男子,一一陷入困境,都是你做的对吗?你对我掩藏了真面目。你赶走了所有妄想拥有我的男子,还把我困在只有你的囚笼里。” 哪怕此刻真相已经历历在目,但林怀恩还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帝少泽一句话。 闻言,帝少泽眉目间泛上一丝丝难忍的悲凉与绝望,说道:“如果不是朕先撕开那些男子的真面目,难道你会等朕到适娶年纪?如果不是朕伪装住了残忍冷酷的本性,难道你会喜欢上这样的朕?朕深知,你不会。” 闻言,林怀恩心口泛起冰凉。 “可到头来,哪怕朕耗费了万般心机,才求来你与朕的姻缘,却还是能被薛定初轻而易举地摧毁。他不慕权贵,不贪富贵,无论朕怎么抹黑,他在你眼中都是纯白的形象!朕不可能让这样的人活着!” 嫉妒如肆意生长的藤曼般,攀爬上了帝少泽俊美的面目,扭曲起了他的五官。对薛定初的杀意终究占据了上风。 “薛定初他必死!!!”一句残忍可怕的决断之语出口,帝少泽的剑尖立时拿稳,往薛定初的心口刺去! 剑尖在破开薛定初心口的那一刻,骤然停了……与此同时,帝少泽的脸色火速地褪去了血色…… 那只匕首,破开了帝少泽的心尖上端,与心脏不过一厘之隔…… 帝少泽的身体往前倒下,眼神带着痛苦脆弱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林怀恩用双手抱住了他。 那柄刀尖刺在帝少泽的心口上端,顺着倒落的姿势,粗厚的刀背正巧抵在了林怀恩的胸膛,仿佛也同样戳进了林怀恩的心口,同样血肉模糊地破开了他的心口处。 “陛下……”林怀恩再也无法忍住心中的绝望,喃喃说道,“原来我只是爱上了你的假相……” 就算是假相,那些已经投注在帝少泽身上的爱意,林怀恩再也收不回了…… 第18章 陌生 统领一脱身、赶入树林深处,就完全被眼前骇人的一幕给惊呆了,他没想到林怀恩会亲手捅伤陛下,但很快,他以训练多年的心理素质,还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救驾!!!来人!把丞相给我拿下!!” 地下囚牢…… 林怀恩被扒开外衣丢入了稻草堆中,因着淋雨过度,在监牢腌臜的环境中发了一场高热,烧得整个人意识不清,只在翕动的嘴中呢喃着虚弱的话。 林怀恩陷入了冗长浑浊的梦境中…… 在梦里,他变成一只白白胖胖的小兔子,在大大的森林里跳啊跳,靠着气味,发现了一只可怜的没人养的小灰兔,于是他跳回窝里、叼来自己的胡萝卜和菜叶,都堆在了小灰兔的面前。 小灰兔并不要,反而绕在他周围走来走去,舔了舔他身上的白毛,和底下那鲜嫩的兔肉。 他抽动了下自己的小鼻子,觉得小灰兔喜欢自己,于是收养了这只小灰兔,当成半个儿子一样,养大了他。 小灰兔崽崽渐渐长大了,腿越长越雄健,个头也越来越大,远远超过了自己,只要一扫长长的尾巴,就能把小小的自己勾在他的势力圈里。 到了一年两次的求偶季,自己却还是一个伴儿都没找着。兔窝旁边的几家小公兔都不敢来。自己一只白白胖胖的单身兔,怎么就找不来一个伴儿呢? 不过算了,一只兔的单身生活也不错的嘛。他依旧领着自己可爱乖巧的小灰兔崽崽,还是自给自足地悠闲过着每一天…… 可直到某天,自己的好朋友小黑犬被‘小灰兔崽崽’开膛破肚,小灰兔那层无辜单纯的兔皮随之掉落,露出里面那尖牙森森的野狼模样。 小白兔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从没其他兔子敢向自己求偶……原来他身边一直跟着一只大野狼…… 杀完小黑犬后,大野狼迈开长腿,敛去尖锐的爪牙,用柔软的狼舌,如同往日一般,舔着自己的兔皮。而小白兔僵着短腿,任用大野狼舔着自己,兔毛轻轻抖着,一动也不敢动。 大野狼不是他那只软糯可爱的小灰兔。大野狼那么可怕,那么陌生,那么巨大,仿佛轻轻一口就能把他整只吞下…… “帝少泽……你骗我……骗了我这么久……” 滚烫的眼泪随着眼角淌下…… 于无声处……诉说着林怀恩的心碎…… 皇宫内,整座太医院的医官都赶了过来,不眠不休地守在朝阳殿内。而宫女侍从忙进忙出的,搬着药炉、药材、捣药锤等等,几乎快把整座御药房都搬了过来。 首席太医判断完伤口的位置后,轻呼了一口气,只道不完全是一道致命伤,命人小心地磨弄起药草,给陛下先止了血,再开方煎药。 待帝少泽靠着药物醒转,竟先毫不留情地推开了太医,一把站起,就往殿外走…… “他在哪儿!他为何不守着朕!朕要即刻见到他!他到底在哪儿!!是他不想见朕吗?”统领从没见过帝少泽如此失控的情况,像是被疯狂燃烧的嫉妒,不计损耗地烧干他病体的精力,撑着他到处寻找林怀恩,几乎要把他逼成一个铁面罗刹! 如果不让陛下发泄出这股子嫉妒与愤怒,恐怕只会拖垮陛下的病情! “陛下,请不要随意乱动,臣带你去见他。” 禁军统领架起帝少泽一只手臂,带他去了地下监牢,还让一众太医随侍,以便随时照料帝少泽的情况。 一入地下监牢,潮湿泥淖的环境中,只躺着一具脆弱苍白的身体。若不是还有依稀的呢喃声,看上去真的像是没了生机一般。 帝少泽推开了统领,从地上半抱起了林怀恩的身体,感觉出了他滚烫的温度,蹙眉道:“他发烧了!!” 太医一听,赶紧上前,掐了脉象,又吩咐自己的徒弟快去煎药。刚把药煎好、端过来,便被帝少泽劈手夺过,吹了好几口,往林怀恩口中急急送去。可药物没进入林怀恩的喉咙,只随着他的嘴角流下。 几番灌药不进,帝少泽心急如火烧,竟给自己灌了一口,然后直接嘴对嘴把药渡了过去。毫不收敛的吻动的动作,以及纠缠的声响,听得在场几位臣子都一阵耳热,急忙都撇开脸去,装作视而不见。 待一碗药吻毕,帝少泽以咬牙切齿的口吻,对着昏迷的林怀恩,发狠地命令道:“你给朕活着!是朕被你捅了一刀?怎么反而会是你性命垂危!?朕要一个交代!心口上的这一刀,你要拿什么赔朕!” 可林怀恩什么也听不见,只有一张毫无反应的脸。任凭帝少泽如何呼喊,如何招唤,都给不出一丁点儿的回应。 帝少泽逐渐觉得自己这样真的很可笑,为了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痕,撑着虚弱不堪的身体,也要来向他要个答案! 只是为了要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朕才刚揭开身上的假相,你便已经这般厌恶朕了……你对朕的感情,只是这般而已……” 帝少泽双目爬上血丝,双臂力道发紧,近于执拗地抱着林怀恩的身体,仿佛在抱着只属于自己的东西一般。 可手上力道越是用力,越是紧密,心中空虚的风便越是剧烈,吹得帝少泽全身发冷。 那道心口上的刀伤虽然被药物堵住了,却一点儿也不顶用,依旧把帝少泽折磨得生不如死。 它反复地发着剧烈的疼意,反复地抽干帝少泽的呼吸,亦反复地提醒着帝少泽一件事,为了薛定初这一条贱命,林怀恩用一把刀子捅向他的心口,带出一道血淋淋的伤痕来。 帝少泽问道:“薛定初呢?” 禁军统领请示道:“薛定初在旁边的牢房,该如何处置?” 帝少泽说道:“给朕治好他的伤。若是他此刻死了,在怀恩心中,便会永远留出他一处位置。朕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禁军统领皱眉,再问道:“那后天的婚礼呢?” 帝少泽说道:“照常举行。” 禁军统领彻底忍不住心中的惊讶与诧异了,说道:“事情都这样了?陛下还要娶林大人?恕臣直言,皇后之位,事关大统,应该给更加忠良贤厚之人。” 于不透光的地下监牢处,帝少泽的五官蒙上了阴影,“薛定初与怀恩感情深厚,宛如珠联璧合的金童玉子。可那又如何?朕便是那划开牛郎织女的银河,便是那拆散梁祝的马文才。” “朕的字典里,没有‘爱而不得’这四个字。哪怕已是相看两厌,已是彼此折磨,朕也要把他囚在朕的牢笼中……” 第19章 破镜 林怀恩从滚热的汪海中,抱住了一根粗重的浮木,被它托浮着,带离了无法脱离的梦魇…… 林怀恩逐渐恢复了意识,眼皮一下下地眨动而开,随即,感觉出身上那件潮湿的内衫已被人褪下,换上了一身干燥的白衫。 监牢里的环境并不好,空气里满带着潮湿腐朽,不时会有蟑螂与毛虫爬过。林怀恩撑起病体,爬向了墙角蜷缩着,再垂下无力的眼皮,身体一动不动着,仿佛时间的流逝已与他无关了。 大婚之日。 喀拉……囚牢入口被打开,夕阳落进了逼仄窄小的笼子内。长长的斜阶上,四品女官姿态绰约地走了下来,身边紧跟着两排宫女。 那件熟悉的金丝绛袍被一双素净的手丢进了囚牢里,在腌臜的地上沾了泥灰。 林怀恩忍着喉咙的喑哑,问道:“婚礼还举行?” 女官神色严正,“是。” 林怀恩沉着的眸色落在那件绛袍上,曾经这件衣裳代表了他最美的梦境,可现在它却掉在了这片污浊的地上,不再闪着往昔的熠熠华光。 这桩婚事,再怎么样,也回不到最初了。一对撕破脸的准夫夫,为何还怀抱着对彼此的猜忌,步入婚姻?明知对方是错的人还成婚,真的会有这样的傻子吗? 有…… 他或许就是…… 幸好此刻上天只给了他成婚这一条活路。否则林怀恩完全无法辩解,心口那逐渐加快的跳动声,到底是为了什么。 脑袋和心脏果然是相分离的东西。无论他的脑袋对心脏叫嚣多少遍,是时间了,该告别这份感情了,可心却还是一味偏袒着帝少泽,把帝少泽悄悄藏进最不容触碰的安全角落里。 林怀恩低叹了一声,把绛袍披在了身上,一踏出囚笼,双脚便被缠上了一对镣铐,只遮在长袍下,不叫外人瞧出。 马车从正门入了皇宫。下车后,林怀恩跟着女官走过一座座殿宇,直到脚踝被镣铐磨到红肿,才算走到正殿。 通往正殿大门的长阶上端,帝少泽穿着同款式的金丝绛袍,在微风中直立着,虽闭着双目,神情却更显静谧。 侧边的脸,从山根开始曲折,勾勒出完美的弧度,连同通身矜贵无俦的气质,在世上都找不出第二人来。 ‘如意郎君’。 曾几何时,这样的帝少泽,便是林怀恩的如意郎君—— 往昔种种,如扎了根般在心间重新浮现,林怀恩眉目间泛起挣扎与怀念,满心的苦涩几乎要泛滥成灾,连向帝少泽走去的脚步都变得更加艰涩。 世上的爱而不得,大多都是一方苦恋另一方而不得,却也有稀少的一类,便是一方保留着最初的模样,另一方却渐渐变了番模样,彼此间的感觉再不复初见。 林怀恩的爱而不得,便是后一种。 帝少泽听见了镣铐漏出的些许擦动声,随即,展开了那双凤眸。只一个抬眼,通身的气质产生了逆转,如腊月浸入寒潭的利刃般,透着让人如坠冰窖的残忍与决绝。 因着镣铐沉重,林怀恩走得实在很慢,过了很久才走到,帝少泽并没开口嫌弃,只抬起坚实的右臂。林怀恩把手轻轻搭在他手腕上,借着他腕间的力,一同步入了正殿。 婚礼的流程——对案而坐,交拜成礼,礼官赞辞,群臣恭贺。林怀恩之前备婚时早就排演过,所以一点儿错误都没出,只是为了遮掩脚腕上的镣铐声,他走得有些慢。 拜月殿。 一条不长的红绳勾连在两只葫芦杯上,一只在帝少泽手上,一只在林怀恩手上。俩人挨近到几乎呼吸交缠,齐齐垂下眸子,安静且默契地喝下了杯中的合卺酒。 明明是最亲密无间的距离,却如隔着无形的屏障,连眼神也交汇不到一起去。 喝完酒后,林怀恩抿了抿湿润的嘴唇,眼神往下飘动着,落在帝少泽那被衣物遮住的心口,又赶紧把眼神间那份关心敛住,嘴唇翕动了几下,欲言又止。 帝少泽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说道:“是不是想问薛定初的情况?他正在太医院休养,据太医估计,他还需要两月的恢复期,便可再次拿枪。” 闻言,林怀恩的心里有安慰一些,随即又开口道:“你的伤呢?” 帝少泽答道:“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还能撑到你和薛定初断情那一刻。” 林怀恩自知没有捅得很深,但被帝少泽这么一曲解,倒像是他在盼着帝少泽死一般。林怀恩嘴唇微微泛白,但终究是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 帝少泽继续说道:“也莫失望。朕这道伤,还没结痂,很是新鲜,只要一折腾,还是能流出不少鲜血。你既已是朕的妻子,多的是方法折腾朕,不怕拖不垮朕。” 林怀恩辩解了一句,“我没有盼着你死。” 闻言,帝少泽眸色闪烁了两次,连带着讽刺性的言语也停了一下,但很快地,又仿佛自嘲般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你说是这般说,下手可不是这么下的。从前都是朕装,如今换做你装了?” 帝少泽伸出手掌,稍稍抬高了林怀恩小巧的下巴,细细逡巡着林怀恩眸子中复杂的情绪,点评道:“不过,你装得确实挺好,眼眸挤出了些许泪雾,看上去倒有几分真心。” 林怀恩咬住下唇,想说自己没有在装,却又知在那道刀伤的前提下,帝少泽已不会再信自己的任何话了。 窗外的夜色已然浓深。 林怀恩泡在浴池里,把身上的泥浊给清洗了一番,一下便污染了半片水花。因着是戴罪之身,所以第一次成婚时,他没办法要求些什么,当了一个肮脏的新郎。 待林怀恩洗干净、披上一件白衫,在镣铐的束缚下,往寝殿的方向慢吞吞地走去,才发觉寝殿已空无一人。帝少泽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一件华贵的婚服,被孤零零地摔在地上。 林怀恩眸色暗下,把那身绛袍从地上捡了起来,和自己脱下的绛袍一起,叠放整齐,亲手摆放在了衣柜里…… 第20章 和亲 嫁给帝少泽后,没过几天,林怀恩倏然明白了他为何养了一只金丝雀。皇宫是最适合养娇嫩的金丝雀的地方,有优渥的吃食,有精巧的侍奉,却唯独没有自由。 宫中就像一方囚笼。抬头望去,只有四四方方的天空;往四周望去,只有一道又一道的墙。 而林怀恩就是刚被养进宫里的新鸟。因着还不够驯服,便被帝少泽扣住了脚跟,到了彻底麻木乖巧为止,才会撤下脚上的束缚。 铃铃—— 镣铐链子擦动间逐渐作响。林怀恩已开始习惯脚上的这份重量了,甚至为了迎合帝少泽,他还努力学习着如何戴镣铐生活。 但他始终不知道,自己怎样才算乖巧无害,才能恢复以前的自由,才能彻底拔去帝少泽心中的那根刺。 无论是处理政务还是操持后宫,他都已经努力做到了最好。但无论做到多好,帝少泽都没给半个笑脸。时间一长,林怀恩心中不禁又失落又泄气,仿佛自己再怎么做都没用,再怎么补偿都偿不清那道刀伤。 夜间。 七大国使者来朝后,王朝接受了他们的献礼,自也相应要款待这些使者们。但再怎么来往应酬,战败国与战胜国始终隔着层心理上的屏障。 酒席之上,十多杯酒下了肚肠,虽然万千般算计涌上心头,但各自依旧装作和平敬爱的模样。 林怀恩当了丞相多年,应付这种场面,自是得心应手。举起酒盏,三两句客套话,既显了王朝的威风,又给了七大国的体面,再爽快喝完,干净利落。 音乐声停止。两排美姬托着琵琶缓缓而退。 紫无夜站直起身,右手搭肩,请示道:“国宴上,本就该由各国奉献国粹。不如就由我楼兰国先来献丑吧,献上我国的火狐舞。” 大月氏使者豪爽一笑,接道:“那在座诸位可就有眼福了。楼兰国的火狐舞,只在春狩时才会表演,一年只表演一次。” 点点鼓声响起,伴着清脆悦耳的铃声。两队身着蓝纱的美人从两边飘出,扭着软腰,如诱人的蓝狐般轻盈舞动。倏然间,中央那团火焰炸裂而开,冒出了一只邪异妖媚的火狐。 只见面覆红纱的火狐美人眼尾飞扬,纤纤腰肢顺着旋律左右摇动,弧度恰到好处,如被吹动的火苗般摇曳婆娑。 一阵风轻吹而过,掀开了美人面上的红薄纱巾—— 瞬间,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不止是因这张脸美艳出众,更因这张脸实在像极了一个人,当朝皇后,林怀恩。 这张脸与林怀恩达到了八分相像,可又在眼尾处微微上挑,微妙地介于杏眸与狐狸眼之间,比林怀恩少了份清雅,却又多了份妖媚。 这下,再继续看舞蹈时,男人们都有新的感受。 首先,男人们生性便爱看绝色美人跳舞,跳得又如此妖娆风骚,更别提,这美人还像极了皇后,简直就像是在看一贯清冷雅致的林怀恩在随着火焰舞动。这种反差感,简直令他们下腹生生发疼! 林怀恩杯中的酒盏开始拿不稳了。周遭那些男人充斥着某种幻想的眼神,层层环绕向他,令他有些腹内作呕,如果不是他修养好,真的会摔杯子走人。 火狐美人却对男人们露骨的眼神习以为常、视若无睹,只把眼神化作会勾人的钩子一般,见缝插针地钩向帝少泽。 一曲舞毕,紫无夜起身说道:“这位舞姬,名唤‘狐姬’,是个双儿,才十六岁,母家是楼兰王族旁支,三年前被我父王认作养子,算是我楼兰国的小王子。此次随我来,是想向帝朝和亲的,不知帝朝可有意?” 和亲……和谁和亲?这个敏感又棘手的问题,瞬间挑起了各国使者们的神经,一个个都把眼瞧向帝少泽。 林怀恩把杯盏紧紧抓在手中,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帝少泽摸了摸杯盏,说道:“镇北王尚未娶妻……” 只见话刚一出口,狐姬立刻垂下小脸,像是可怜地快要哭出来一般,“狐姬身出旁支,血统不高,自知配不上做王爷的妻子。陛下切莫抬爱狐姬了。” 说到此处,狐姬又咬住下唇,用大胆热烈的眼神投给了帝少泽一眼,“狐姬从小便仰慕陛下。若是有幸能入陛下宫中,哪怕只做个最低的少使,狐姬也是心甘情愿的……” 闻言,林怀恩眉心蹙得死紧。娘亲曾跟他说过,成亲后最要防着的,便是这种专用自己可怜模样去戳男人心窝的狐狸精。 眼前就有这么一只。 帝少泽沉吟道:“既如此,你便入后宫,朕封你为美人。” 闻言,林怀恩顿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谁当空打了一巴掌一样,受到了数不清的羞辱,几乎压得心脏无法喘息。 帝少泽竟然当场收下了这个美人。 乌孙国使者两眼醉醺醺的,附和道:“要说这双生子啊,哪个男人不是梦寐以求。若是陛下把皇后和狐姬放在一张床上温存,那可真叫……” 听见这么下流的话,林怀恩再也忍不住了,努力维持着礼貌和修养,只随口找了个借口,便转身离开了宴席。他已经在发怒发火的边缘了,甚至懒得去遮掩情绪了。 林怀恩离开没多久,紫无夜的声音便从后面追了上来。 林怀恩此刻内里憋着一股子闷气,对着这个始作俑者,口气更是凶悍,质问道:“你在羞辱我?” “我才不是在羞辱你。我知他不配跟你比!”见林怀恩生气,紫无夜以焦急的口吻哄道,“只是,我楼兰国的风俗,是以物换物。我只想以他这个赝品,换你这个真品罢了。” 林怀恩发火道:“什么真品赝品!人人都是独一无二的!难道你们都爱的是我的脸!来一张一模一样的皮囊,你们便想收进房中吗!?” 林怀恩像是桶被烧灼的铁水,无论谁迎上来,都会被烫得满手燎泡。但偏偏紫无夜此刻什么都不怕,一心只想让林怀恩消气,像颗黏人的糖一样,不管不顾地缠着他。 “怀恩……”紫无夜扯住了林怀恩的衣袖,“无论何时,你还有我。我八年前说过想娶你,这句话无论过多久,都作数的。” “紫无夜,朕早就说过,不会将他给你。你还没死心?”从夜色深处,帝少泽背手,一步步踱来了两人面前。 紫无夜扯着林怀恩的手顿时僵住了。 帝少泽面上神色极淡,可一步步走近时,却像是狩猎中的野狼眼闪兽光在靠近一般。紫无夜像那只被野狼盯中的紫狐般寸寸后退,知道自己硬抗不得,只能找到机会赶紧溜了。 林怀恩咬着下唇,咬得死紧,拼了命地压住自己的心酸和委屈,才能在帝少泽面前,不立刻失态地摆出‘被抛弃的歇斯底里的下堂夫’的模样。 帝少泽用长眸眺望了眼紫无夜的背影,淡淡地问道:“他又是你第几个情人?” 林怀恩用带刺的口吻说道:“臣的魅力如何,陛下不是很清楚吗?” 帝少泽这些年‘手刃’的情敌,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了。若是把这些情敌的名讳给掀出来,足以掀起都城中一场腥风血雨,怕是全都城未婚的女子和双儿,都要将林怀恩视为心头公敌。 而整座都城中,论哪个男人最懂得林怀恩的魅力,又最深陷其中,帝少泽自然也是头筹。 第21章 意外 闻言,帝少泽面色拢上了一层迷雾,瞧不清情绪,只一步步欺近,以大一圈的身型压近了林怀恩。 林怀恩感觉出对方身上滚灼的压迫力,想往后退一步,却发现自己的镣铐链子已被踩在帝少泽的右脚下,只要一动,便会被勒住脚踝,半寸也挪不开。 帝少泽贴上林怀恩,像是对待诱人的战利品一般,捻起一缕林怀恩的发尾,闻了闻发上的清香,“林大人身边的男子如过江之鲫、浩如烟海,若不是我爬到最高的位置,使了些手段,怎么也轮不到我拥有你。” 林怀恩惊讶道:“你喊我什么?” 帝少泽复述道:“林大人。” 林怀恩顿觉难堪,用手捏了捏衣袖,“如今我嫁了你,唤我名字……亦可……”林怀恩有些没底气地咬了咬下唇,“我既为你的妻子,纳妾之事就该由我点头!那狐姬是异域送来之人,身世复杂,牵扯良多,不能纳进后宫!” 林怀恩口吻上非常强硬,但内里的心虚和不安,只有他才知晓。哪儿有妻子会被夫君戴上屈辱的镣铐的? 帝少泽只是用‘妻子’这个身份铐住他,可在对待他的态度上,却处处防备、处处疏离,几乎是当成一个外人一般。 “不愧是一心为国的丞相大人。这般堂皇的理由,连朕也不得不考虑。既如此,被那支舞勾出的欲念,林大人便替朕解决解决罢。” 什么?都被那小妖精勾出欲念了!? 林怀恩低垂下卷翘的眼睫,冷硬地撇开脸去,一字一句地说道:“自泄去。别靠近我。” 帝少泽把脸凑向林怀恩,略显玩味地瞧着他,“不是你要求朕别碰那美人的?朕要你替那美人侍寝,又不情愿了?” 成婚以后,俩人第一次圆房,不是在龙凤双烛的衬映下,竟只是为了一只狐狸精。林怀恩眼底的受伤已完全没办法掩住,咬住牙根,低垂下了自己那对杏眸。 下一秒,束缚林怀恩的镣铐在帝少泽脚底下剧烈作响,却只能徒劳无功地发着叮铃声。林怀恩完全无法逃开半寸,只能任由帝少泽予取予求。 血腥味在嘴巴里蔓延,像是红艳艳的战火一般,拉锯在俩人之间。这一个彼此折磨的吻,不像是夫妻,反像是仇人,只将自己的疼痛和抗拒带给对方。 镣铐被帝少泽的脚跟往后轻轻一勾,立刻带倒了林怀恩的身体,令他手脚无措地倒在了草地上。 帝少泽顺势一起倒下,将林怀恩笼罩在自己身下的阴影中,以自己强健的四肢为牢,困得他无处可逃。 林怀恩身上的凤袍被男人修长的指尖扯开,摊开在昏暗无人的草地上。没过一会儿,衣料又与细碎的杂草尖儿相互摩擦了起来…… 迫近凌晨,这场单方面索取的房事才渐渐停下。林怀恩撇开脆弱的脸,以一种惹人怜爱的姿态,默默昏睡着。 帝少泽从自己的长袖中滑出一块蓝薄帕子,覆在林怀恩的面上,盯着那透着曼妙与诱惑的脸,眸色显出专属于男人某方面的兴味…… 自此夜后,林怀恩脚步难走了好几日,但却每天依旧兢兢业业地上下朝、处理政事和后宫之事。 自从帝少泽收下狐姬,狐姬就像只牛皮糖一样,百般黏缠着帝少泽。林怀恩每次撞见他,都能发现他的衣裳又变少了一些,直截了当地晃在帝少泽眼前,可以说是毫不遮掩自己想侍寝的欲望。 不过,在林怀恩和帝少泽呆在一起时,狐姬倒还会暂避锋芒,不敢在真品面前太过显眼。唯有人流众多的宴会上,他才敢跟林怀恩坐在一起。 就如今日这场百官皆在的马戏之宴—— 一只没有铁链的老虎从铁笼子中威风赫赫地走了出来,并在驯兽师的指挥下,或是跳着燃烧的火圈,或是在大球上灵活地走动。 表演到一半,老虎猛然一跳,跃上了看台,吓得旁边的宾客倒吸一口冷气。驯兽师见野兽稍稍失控,急匆匆上前,拿鞭子抽打。 可这一番抽打,反而激怒了老虎残存的兽性,爆发出了一声虎啸。驯兽师暗觉不好,几乎是下了狠手地鞭挞着老虎,逼得老虎往中央的通道急忙跑去。 “吼!” 老虎在痛苦中发了疯似地,边凶狠的吼叫着,边往帝少泽的方向跑去。帝少泽身旁的宾客如鸟兽散,却因着跑不过兽腿,也只能跑开一小段距离。 “陛下!” 见到帝少泽有危险,林怀恩的瞳孔缩至针状,连一点儿思考也没有地急冲了过去。只可惜,在镣铐的束缚下,他跑得并不快。 身后,一道下了狠手的力量倏然袭来,将腿脚不便的林怀恩一把给推翻在了一旁的木板上,在木板上撞出极响亮的一声。 “陛下!危险!” 狐姬喊出了一道极为尖锐的声线,从林怀恩身边跑过,直直冲向帝少泽的桌案,用自己的身躯紧紧挡在了帝少泽与老虎之间。 从帝少泽身后那块暗板中,禁军统领飞快跑出、亮出长刃,将那只发了狂的老虎击溃在原地。 野兽的鲜血四溢。 “猛兽发狂,如此危险……你怎么扑过来了……”帝少泽忍住心口的惊讶,将身子发颤的人儿紧抱在怀中,抚慰着他的不安与害怕。 “陛下……”狐姬像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把娇小的身子缩进帝少泽怀里,噙着大片柔弱的泪花,“狐姬没有事。只要陛下龙体无恙,狐姬就算丢了这条贱命,也是值得的。狐姬只要陛下安好。” 狐姬…… 瞧见人儿那双明显不对的狐狸眼,帝少泽的怀抱下意识地松了松,又抬起凝重的眸子,盯向了林怀恩的方向。 只见林怀恩从离自己座位不远的地上狼狈地爬了起来。脚踝似乎还被镣铐磨红了一圈。 帝少泽讽刺道:“看来林大人逃命逃太急,把脚给伤到了。” 林怀恩盯了眼狐姬,忍着腿上火辣的疼痛,尝试着解释道:“臣刚刚也想来护陛下的,只是被人给推开了。” 狐姬立时摆出极为委屈的神色,抓了抓帝少泽的袖子,撒娇道:“狐姬是堵上了自己的性命来救陛下的,可皇后大人一张口,竟是要跟狐姬抢这一份功劳。怎么能这样对狐姬呢?” 听见狐姬的话,林怀恩沉闷地抿住嘴唇,预料到情势不利,只能暂时把所有的辩解压回心里。 对着林怀恩“漏洞百出”的说辞,帝少泽的眼眸中没有信任,只有一份毫无遮掩的浓厚失望,撇开眸子,打横抱起了狐姬,疼惜地哄道:“美人受惊了罢。朕抱你去休息。” “狐姬谢陛下恩典……”狐姬小脸染上绯红,在帝少泽怀中蹭了蹭他的胸膛,像只娇小无助的红狐般,极力施展着自己的羞怯和魅惑。 见帝少泽把狐姬当着他的面抱走了,林怀恩几乎要把嘴咬出血,心口泛起剧烈的痛感,想去阻拦,却又知是徒劳无功。帝少泽那最后一眼,明显是暂时不想看见自己了。 林怀恩只能浑身僵直地站在原地。他纯白的裤脚边,几小道血条无声地蜿蜒而下……滴入木板中…… 第22章 一式两份 在渐渐消沉的夜色中,林怀恩一路回到了自己的殿宇,给自己血辣的擦伤处倒上了药,并进行了包扎。药劲渗入鲜肉,带出一阵锐利的疼痛,但林怀恩一声痛也没有吭出。 处理好伤口后,林怀恩不禁有些出神,眼睛对向某处,眼神却没有焦距地散开,嘴唇紧紧抿着,不肯把心中的憋闷和难受说出口。 隔日。 一夜没睡的林怀恩从床铺阴影处钻了出来,下了床后,披着蒙蒙的晨光,先去了熟悉的金銮殿,默默候在了凤椅上。 挨到了五更天,帝少泽踩着点来了,踏上了长长金阶,坐在了正中央的龙椅上。 林怀恩偷偷撇过余光,检查起帝少泽上下装束,一点一点地搜索着可疑的痕迹,连衣角边的细节都没有放过。 几番眼神盘查下来,帝少泽身上好歹是没沾着什么小妖精的私物。 林怀恩还是不够放心,又问道:“陛下昨夜是在朝阳殿睡的吗?” 帝少泽眼泛困倦,指腹揉了揉眉角,答道:“没。狐姬昨夜被猛兽一吓,害怕得无法睡着,朕在正和殿哄了他一宿。” 闻言,林怀恩紧紧抿住下唇,克制住发抖的唇肉,难以再开口一句,怕再从帝少泽口中问出更暧昧缱绻的事来,只用鼻音回了一句‘嗯’。 帝少泽撇过俊脸,倏然伸起手,用手掌强制性地捏高了林怀恩小巧的下巴,自然瞧清了林怀恩眼下的乌青,夹在那对清澈的杏眸下,相当显眼。 帝少泽嘴角扯开一丝嗤笑,“没想到林大人也怕猛兽?也吓得一夜没睡?” 林怀恩撇开闪烁的眸子,“还……还好……” 与帝少泽相识的那前五年,他跟着帝少泽见识过大大小小的风浪,吃过数不清的苦头,也算历练出了一颗风雨不动的心脏。除了天生地怕打雷,林怀恩从不怕别的。 但性子磨炼得再坚韧,在感情的事上,他依然只是个凡人。昨晚睡不着的原因,说白了,只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难过和失落罢了。 想起初次定情时,帝少泽曾说过要教他情爱。这难以成眠的昨晚,便是情爱所带来的第一道伤口罢…… 思及此,林怀恩脸色愈加苍白无力,下巴尖也跟着轻轻打颤,像是只脆弱的猫儿一般,在帝少泽掌心中瑟瑟发抖。 帝少泽凤眸闪烁了两下,缩回了手,不再做什么让他难堪的事来。 退朝后,林怀恩在御书房帮着批阅奏折。处理完奏折后,林怀恩又忍住自己的困倦,忙得脚不沾地地,到了内宫去清点名册,发放了各宫侍女侍从的月钱。 林怀恩常年忙于政务,对夫妻之道实在没什么研究,只能照着娘亲所教的,把该处理的后宅内事都做好,尽到做正妻的本分。 待把所有事情都忙完后,已经迫近黄昏了。林怀恩这才有空,回到自己的殿宇,在宫人的提醒下,发现狐姬正等候在长廊下一道桌案边,已经等了许久的模样。 狐姬搁下温热的茶,嫣然笑道:“想来是狐姬昨夜受宠,惹怒了皇后,才让狐姬今日等了如此之久,给狐姬一个下马威。” 林怀恩繁忙间不小心地忘了每日的请安,但落在狐姬眼中,是林怀恩嫉妒他而故意为之。对此,狐姬不仅不难过,还有些洋洋得意,仿佛尝到了一丝胜利的甜头。 今日,狐姬不再穿着那身妖娆的红装,而是换上了一身月牙白的窄小衣袍。那身衣袍朴素陈旧,衣角边稍稍泛黄,散着一身浓重的樟木香。 保存它的主人显然花了些心思,才能将十年前的衣服保存得几乎完好。 在瞧见那身月牙衣袍时,林怀恩的瞳仁深深一缩,由于过度的震惊,一时没办法把眼神从那身衣服上移开。 狐姬从座上站直起身,对上林怀恩格外凝重的脸色,转了一圈自己的身子,炫耀起了自己的衣袍,“狐姬既入宫来服侍陛下,自然得穿汉人的衣服。这身月牙衣袍,是陛下赏给我的。皇后大人觉得如何?很衬狐姬罢?” 这身熟悉的衣袍,再配上这张稚嫩的脸蛋。 林怀恩的心中却只剩下惊恐,仿佛照了一面会动会说话的镜子,仿佛一个虚假的十年前的自己,正陌生地摆在自己面前。 帝少泽在教狐姬如何模仿十年前的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只因着自己这只金丝雀犯了错,渐渐讨不到帝少泽的欢心。所以,帝少泽便调.教起了另一只金丝雀,教它同样的技巧,纵容它来取代自己吗? “今日已见过了,再加上我也乏了。你退下罢。” 说罢,林怀恩先一步转过了身,像只斗败的公鸡一般,携着满身的慌乱和无措,走回了自己的殿宇。 身后,狐姬弯扭着软腰,用骄傲、满足的神色,把玩起身上这副衣袍的绣线来。原本他还嫌这身衣袍太老旧了,但瞧着皇后这挫败的模样,想来这身衣袍还是很有来头的,穿就穿罢。 夜色渐渐晕染开…… 拜月殿的一等宫女,禾青,守在吹着风的殿门附近,等着皇后大人就寝歇息,才好吹灯。皇后大人昨天一夜未眠,今夜本该睡得很早才对。但她挨到子时,才等到皇后大人合上了困倦的双眼。 见皇后大人没盖被子,她思索了几番,忍不住地走了过去,轻手轻脚地,给大人盖上被单。盖到一半,禾青发现皇后大人手上紧抓着一副画,画卷半展而开。 画上是身着黑金蟒袍的小少年…… 她曾听宫中嬷嬷说过陛下和林大人的渊源,在陛下还当着小殿下的时候,是最没希望继承皇位的那一位,还遭逢过一场封王大乱,当时只有林大人肯跟着他…… 但这段渊源,除了大略,剩下那些完整的细节,连嬷嬷也不知晓。 除了陛下和林大人,再无人知晓,在那段随时会被史书淹没的岁月中,林大人是拼了怎样的勇气和坚持,跟着一穷二白的陛下,闯下现在的江山的。 嗒……林怀恩的手一松,那副画落地,卷轴滑了开来,露出了画面的全貌——蟒袍少年身边,还伴着一位月白衣袍的少年。 少年两眼弯下,笑得十分可爱稚嫩,显着无边的朴实与纯真,脚边还挤着一只肥嘟嘟的小猪崽。 禾青猛然一惊,想起了狐美人来请安时穿的那身月牙衣袍。借着这幅画上的衣袍,禾青终于明白了大人无法入眠的原因。 没有哪个女子或双儿会愿意,这样不容触碰的回忆,被自己的夫君一式两份…… 第23章 骄纵 像是帝少泽亲手酿成的恶趣味一般。不出半个月,合宫上下的侍从们便发现两位主子渐渐相像,光从背影已快分不出,到底谁是谁了。 只能,待那片背影转身,若是一对清澈的杏眸,便是皇后大人,若是一对魅惑的狐眼,便是狐美人。 在外人瞧来,两人真的仿佛一胞双生。 而帝少泽更多地把心思花在狐姬身上。想要□□一个人容易,彻底改造一个人却难。无论帝少泽如何描摹勾画,狐姬的瑕疵都很明显。 尤其是,眼尾那生了根似地,狐媚气息,完全不对劲。 但除此之外,倒也不是全无优点,只要帝少泽一勾指头,狐姬便会极为听话地黏缠过来,柔媚地趴在帝少泽腿上,摆出满心都是帝少泽的痴情模样。 帝少泽尚算满意这一点。 与狐姬相反地,林怀恩的心就太大了,装得下家国,装得下朝政,装得下林夫人,装得下薛定初。心里这么杂乱的东西,把帝少泽的位置都不知道挤在哪里。 帝少泽很厌烦这一点。 这么一算,狐姬和林怀恩也算优劣互补了。 帝少泽的时间很快分成了两份,一份用来与林怀恩处理公事,一份用来跟狐姬调笑亲昵。但两份的时间又不是很均等,分给公事的时间要多些。 狐姬不甘心于此,他还想往更高一级的品阶爬,于是发挥了自己年纪小的优势,找各种机会来赖着帝少泽。 甚至,渐渐地,狐姬学会了等在金阶旁边,像只摇着尾巴的红狐般,等候着下朝后的帝少泽。 “陛下,您的衣襟松了……” 闻言,帝少泽低撇了一眼衣襟。身前的狐姬抓住了时机,手疾眼快地,替他细细整理起了衣物,还把腰肢尽可能地贴上帝少泽的胸膛。 两步之后,林怀恩心口一滞,往别处挪开了眼神,脚步如常地绕过了他们,只当是没瞧见二人亲昵的举止。 成婚以来,他是没机会给帝少泽整理衣物的,撇开在书房办公事的时间,连独处的机会也少有。所以,这一幕落在他眼里,便变得格外扎眼。 下朝后,林怀恩照例在御书房批阅公文,如往常一般。只是今日尤为安静,连帝少泽偶尔传来的对某份奏折的评论声也没有了。 只剩下耳边秋风扫动窗角的声音,和鼻尖的墨香。 批完公文后,林怀恩盯了一会儿空落落的龙椅,倏然感觉手臂发冷,连带着整片心也像泡进了冷风里,感受到了秋风余留下的孤寂和落寞。 午间,宫人将饭菜呈上了桌。林怀恩对着满桌自己喜爱的菜色,却半点儿提不起胃口,只用了两三口,便撤了桌。 出了书房后,林怀恩像是提线的木偶一样,沿着每日不变的路线,去了内宫,处理完事后,再回到自己的殿宇。 “狐美人又没来请安,连着好几日了。” “正和殿的那批宫人都开始颐指气使了,仗着主子受宠,都当自己在宫中高出人一等了。殿中小小一个四等宫女,见到嬷嬷也敢扭脸就走。” “正和殿的花销大得很,每日都要燕窝桃胶,就算补也要有个章法吧!” 拜月殿是正殿,却屡屡被正和殿挑衅。宫女们都快憋不住了,抱怨声充盈了合宫上下。在她们看来,这明显是爱妾仗着宠爱开始想挑衅正妻的威严了,若是不给点儿威风,日后定要爬到林怀恩头上! ‘朕的狐狸精,只可能是你。’ 在宫人的抱怨声中,林怀恩脑海中倏然想起了帝少泽婚前的保证,此刻不禁觉得对极了。是啊,狐狸精是他没错,是帝少泽亲手打造的,仿着他十六岁最热烈的模样,而成的另一个‘他’。 是他婚前犯了傻,才会觉得帝少泽的爱是独一无二的。 林怀恩对着朝堂上数不清的烂摊子事,是总有办法去应对的,但对着内宫中这些争宠的烂俗桥段,第一次地感觉到了有心无力。他能怎样呢?若是争宠献媚,帝少泽会站在他这边吗? 林怀恩转身走出拜月殿,第一次主动去找了帝少泽。 朝阳殿中,帝少泽斜躺在软榻上,闭着那对孤傲的长眸,仿佛睡着了一般神色静谧。林怀恩以尽量轻的声音,走到了他身边。 帝少泽大手倏然一扯,将林怀恩扯在左臂中,令他坐在了他的腿上。在肌肤相贴的那一刻,林怀恩竟因为太过陌生而浑身绷紧了。 距离上次拥抱的时间隔了太久,他已开始忘了帝少泽怀抱的温度了。 帝少泽睁开双眼,淡然的眼眸中没有流露出多少意外,感觉到了林怀恩的陌生与不适,却没有松开贴着他腰的手。 帝少泽问道:“来找朕所为何事?” 林怀恩说道:“陛下,臣想归宁了……” 在皇宫中,林怀恩总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没有家的归属感。所以,他开始想自己真正的家了。所有新婚夫妻,照规矩都要回娘家归宁,他想借着这个机会回家看一看。 帝少泽语色诧异了几分,“你要归宁?” 林怀恩回道:“若是陛下繁忙,臣一个人归宁亦可……只要陛下能放臣一段时间的自由。” 说罢,林怀恩轻轻掀起了衣摆,当着帝少泽的眼睛,露出那条笨重的镣铐。他怕娘亲发觉自己过得不好,怕娘亲担心自己嫁人后的生活,一直不敢以这样的形象,回到相府中去。 帝少泽紧皱起眉尖,只盯上那双白皙的脚。本就纤细的脚踝,被这粗重的铐圈勒着,总要勒出一圈红痕,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 帝少泽眼神软了几分,“朕准你的娘亲入宫来探望。” 林怀恩的心一沉,满眼黯然地放下了衣摆,抿着嘴,不再作声。不止镣铐怕被娘亲看到,后宫中这些腌臜事,更怕被娘亲看到。他一点儿也不希望娘亲担心自己。 “朕只是不答应你这一件事。何必如此难过。” 见林怀恩耷拉了眼皮,少见地显出孤单无依的可怜模样,帝少泽心生怜爱,把薄唇凑了上来,想碰一碰林怀恩的嘴。 可林怀恩却避开了。 帝少泽微蹙起眉尖,把嘴唇挪向了林怀恩的颈子,肆意品尝了一遍滑嫩的触感,渐渐地,吻越来越往下,将蔓延的火‘烧’上了林怀恩的胸膛。 可在这种黏着的时刻,林怀恩却挣脱了开来,逃出了帝少泽桎梏着他的臂膀。 三番两次被躲开,帝少泽的口吻变得不好,“你这般不听话,却指望朕给你开掉锁铐、放你自由?” 在帝少泽的责问下,林怀恩长睫颤抖,只要一想到这臂膀拥过他人,这嘴唇吻过他人,他的心口就生起难以抑制的抗拒,不想再接受同样的爱抚。 第24章 亡羊补牢 对着林怀恩这口鲜美的肉,帝少泽还是有耐心的。帝少泽克制住情绪,朝林怀恩伸出手臂,示意他主动听话地过来,这是第二次机会。 林怀恩往后退了一步,反问道:“陛下也这样吻过狐姬,对吧?” “你有这方面的洁癖?”帝少泽脸色古怪了几分,收回了手,“女官每日呈给你的彤史上,应该记了朕每日都宿在正和殿。朕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总不至于抱着美人纯聊天罢。” 帝少泽的语气上没有多少愧疚感,只当是在聊着一件吃饭喝水般的小事。这样的语气更加伤到了林怀恩。 林怀恩咬了咬发抖的下唇,“陛下,既知道臣每日都要检查彤史,还……还夜夜笙歌吗……” 林怀恩做事很严密,对待后宫内务也一样都不会落下,包括检查彤史。帝少泽既知道这一点,还次次都去正和殿,用此灼伤林怀恩的眼。 不知是不是林怀恩此刻的眼神太过苍凉,帝少泽心中竟有些发虚,不由蹙起了眉,“林大人又想拿狐姬的出身来压朕吗?朕的后宫只有两位美人,一位能把刀子往朕心窝捅,一位能用身子替朕挡猛兽,朕该疼谁自不必说了。” “若是林大人能及狐姬一半,朕自也会分几日到拜月殿的。” 听到帝少泽的话,林怀恩嘴角惨淡地塌了下来…… 他每日无论公务多忙,都还是会把后宫内务一一处理好,努力想在帝少泽眼前保持一个贤良的形象,想慢慢挽回帝少泽的心,但对帝少泽来说,他却到处都是瑕疵,及不上狐姬一半。 林怀恩压住哽咽的喉咙,沉声道:“臣知道了。” 说罢,林怀恩面色冷硬地转过身,往外走去,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地方,却被帝少泽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一把扯进了他囚笼般的怀中。 林怀恩奋力挣扎了两下,却挣脱不开,知两人身体力量差距悬殊,只撇着脸,不作声。 帝少泽用胸膛裹住林怀恩的身子,只手抓高了林怀恩纤细的左腿,端详着镣铐所勒出的红痕。 跟林怀恩倔强不服的性子比起来,反倒是这痕迹更惹帝少泽怜爱。 咔……链子哗哗作响…… 帝少泽眸色沉凝,凭着自己近乎独断的审美,解开左脚的镣铐,换上了半只银制的铐,又用大手随意翻弄林怀恩的脚,如把玩般抚弄了好一阵,再给换上了另一只银铐。 林怀恩脚踝的重量减轻了一些。 帝少泽在林怀恩耳畔低语,透出难得的亲密,“既知道来找朕,还算有进步。这副银铐做工灵巧,不像粗笨的镣铐那般容易作声,只要不跑跳,没人能发现。” 这算什么,打了个巴掌再给个甜枣。林怀恩心中没办法生出丝毫高兴,反而对帝少泽这种把他当作肆意揉搓的小东西、再玩弄在手心的手段,感到一丝难以抑制的羞辱感。 林怀恩挣脱开身子,语色敷衍地谢了隆恩,忽略帝少泽沉下的脸色,转身回了拜月殿。回殿的路上,脚上那沉重的重量确实少了许多,再加上链子拖地时没有声响,确实可以正常走动。 翌日。 林怀恩早晨先遣人给娘亲送了消息,待到处理完朝政,再坐马车回了相府。只见娘亲等在门口,一拳接着一拳地捶着自己发麻的腿,估摸着肯定提前等了很久。 见林怀恩一人下了马车,林夫人疑惑道:“陛下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按常理说,归宁都是新婚夫妻一道的。 林怀恩眼神闪烁,马上扯开话题,“依依呢?” 林夫人热络地接上,“依依原来还等着你归宁,巴巴地等了大半个月呢。后来,大姑送家书来催,说是村里秋收开始了,家里赶不及收玉米了,把小妮子给催回去了。” 林怀恩诧异道:“大姑还会写家书?” “哈哈哈。”林夫人爽朗地笑了起来,“家书上倒也没写字,画了一大片烂掉的玉米地,和一个脑门冒火的女人。依依一看就知道是啥意思,趁大姑发大火前,吓得赶紧卷卷铺盖回乡去了。” 林怀恩笑了一下,脑海中仿佛回想起了,当年大姑那撸着袖子、拎起扫帚、站在村口跟邻村骂街的彪悍模样。 相府之中,家丁摆设,一如往常。竹清院早就收拾得干干净净了,桌上地上连一点儿灰尘都没有。林怀恩瞧着熟悉的家,眼眶不禁一热,回身抱住了林夫人。 突如其来地一抱,把林夫人被吓得够呛,口头上本能地,就喊了小时候哄林怀恩的称呼,“哎呦呦,我家乖宝啊,这是怎么了?” 林怀恩感伤地说道:“我想娘了,也想家了。” 林夫人听了这话,心肠立刻柔软了起来,轻轻拍打着儿子的后背,“都大娃子了,还这般赖家。想家了就回来看,皇宫和相府也不过二十里路。” 林夫人又说道:“你婚后总不归宁,娘一开始还等着你,但娘转念一想,肯定是你们夫妻俩还腻歪着,抽不开身。想想也挺高兴的。” 都说养儿女是一辈子的债。这笔债无论隔了多远,母亲的思念都会越过山海,传递到儿女的身边去。 用过晚饭后,林夫人来到林怀恩房中,亲自给他整理枕头和被铺,嘴上还叨叨了几遍,指责起了林怀恩的穿衣习惯,‘天气转冷了还穿得这么单薄’、‘干嘛不披个狐裘’之类的…… 说着说着,林夫人还讲到了薛定初的近况,“对了对了,你这番回门,抽空得去瞧瞧薛家娃子。薛家娃子贬谪路上遇着贼人,差点儿丢了命,被救回都城后养了快两个月了。娘上次去见他,伤是养好了,但嘴上半句话也不说,连门都一步不出了,瞧着是留了不小的阴影。” 林怀恩眸色复杂,说道:“娘,我会的。” 在那场树林屠杀中,薛定初可谓是最无辜的,却平白承受了最大的伤害。帝少泽亲手把薛定初拉进泥淖中,又亲手废去了薛定初半条命,手段不可谓不残忍。 “不过好在陛下格外开恩,撤了薛娃子的调令,让薛娃子官复原职。我估摸着陛下是念在你的情面上吧。” 林怀恩长眸微颤,染上了极为复杂的情绪,帝少泽这么做,是在亡羊补牢吗? 第25章 私奔 翌日,林怀恩将娘亲煨好的汤装进食盒中,乘马车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庭院深处,薛定初的房间外边,四个身着军服的粗犷男子挤在门口,或蹲或靠,或站或坐,脸上全是一副被榨干了精神的颓败神情。 其中一个较瘦的副将挠了挠脑袋,“你说,定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神啊……再这么下去,他都快不认识咱们了……” 一位身材肥胖的军官第一个发现了林怀恩,战战兢兢地火速站了起来,“皇……皇后大人……” 闻言,其他三位男子立刻把弯曲的背打了个挺,恭恭敬敬地排成排,站到了林怀恩跟前。他们这一拘谨,把林怀恩的路也给堵住了。 林怀恩意识到这是薛定初军营里的兄弟们,点了点头,礼貌地介绍了一遍自己。 胖副将肚子里憋不住事儿,直言道:“皇后大人,你腕上那条红绳,不是定哥戴了五年的吗?定哥说是他心上人给的。每回大战前夕,定哥都要摸出来,瞧它个百来回呢。” 气氛倏然尴尬。 于是,高个瘦子拼命去扯胖副将的袖子,去提醒他。谁知没眼力见儿的胖副将非但没有停嘴,甚至还补了一句,“哈哈哈。原来定哥放在心里这么久的,是皇后大人你啊。” 气氛彻底没法儿救了…… 林怀恩转了转眸子,扯开话题,“定初的情况如何?” 怕胖子又要说什么惊人的,瘦副将赶紧一屁股撞开胖副将,上前领着林怀恩往里走,“定哥在里面。” 只见房门内,薛定初闷在墙角,一双俊眸缓慢地眨动着,仿佛丧失了所有生机一般。周遭的气场灰沉沉的。 “定哥这么多天了,也不说话,也不走动,除了烧糊涂的时候叫了几句……便再没别的话了。” 瘦副将特地隐去了薛定初喊的是谁。但聪明如林怀恩,还是懂了他话中的意思,没有开口戳破。 “定哥,你瞧瞧谁来了。”瘦副将尝试去喊薛定初,但薛定初毫无反应,他叹了一口气,“定哥好多天都没理我们了,哪怕有个反应也好啊。” “定初。”林怀恩喊了一声。 像是被唤醒了一般,薛定初眼皮弹动了一下,偏过脑袋,定定瞧上了林怀恩的脸。片刻后,一丝挣扎倏然攀爬上了他沉寂的眸子。 瘦副将被这股眼神吓了一跳。这股眼神泛着偏执、泛着阴霾,甚至带着一丝失去理智的疯狂。一向沉默寡言的薛定初从没有这种眼神。 薛定初有了动作,从墙角上前两步,一把扯住了林怀恩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外边扯,掐嘴一声哨响,唤来了他的汗血宝马。 四位副将都慌了神,想来拉住薛定初,可却没人能拉住。薛定初的力量大得出奇,硬是将林怀恩抱上了马,往城门处赶去。 林怀恩呼喊着问道:“定初,你要做什么?” 薛定初扯开嗓音,因着缺水,显得极为嘶哑低暗,“怀恩,那个人太危险了。我要带你走,到一个彻底安全的地方。” 马匹往前横冲直撞着。薛定初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带林怀恩离开。 城门上空,雪花一点点地洒了下来。盯着那扇近在咫尺的、代表自由的墙体,林怀恩失神了片刻,脑海中没有一丝兴奋激动,反而翻涌出了不少与帝少泽的回忆。 十六岁那年,帝少泽从考试院旁的街头,捡回了他。 帝少泽对他说:‘谁说双儿不可入仕。’ 十八岁那年,他伴着落魄的帝少泽前往封地,被帝少泽抱在怀中。 帝少泽对他说:‘怀恩,我保证,我会送你一片盛世的江山。我不会辜负你。’ 二十岁那年,帝少泽登上帝位,亦将江山捧在他眼前。 帝少泽对他说:‘朕会下旨批准,准女人和双儿入仕。从此以后,你可大刀阔斧地描绘你的理想,朕都许你。’ 二十五岁这年,一片红妆中,帝少泽与他相互紧拥。 帝少泽对他说:‘怀恩,朕既能喜欢你十年,自然也能喜欢你二十年、三十年,到你我白头为止。’ 连绵的或辛酸或甜蜜的回忆,像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囚牢般,束缚了林怀恩向往自由的心…… 就算他的人逃出了都城,又能如何呢,他的心还是会跟帝少泽紧紧绑定在一起,消磨掉彼此的余生。 咔……城门紧闭。 “林大人,薛大人,出了何事?”守将从城门惶急地跑了下来,虽不知两位上级因何要出城,但这么疯狂纵马,还是必须得拦下来。 林怀恩沉声道:“我会解决,你只要闭住城门便可。” 守将叩首:“喏!” “定初。”林怀恩抚上薛定初的手背,温柔地安抚着他的情绪,“我没有害怕帝少泽,所以,你也不用舍掉一切带我离开都城。” 薛定初转过脸,眼神泛起一丝迷茫,“你不害怕?他是只恶鬼,你却不怕他?我不懂……”说到此处,薛定初的语色竟带着哀求,可怜了许多。 林怀恩垂下黯然的眸子,“你就当我犯贱吧。明明知道他不是良人,还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 薛定初喉头哽咽,“我只是希望你及时止损。” 林怀恩说道:“我已经来不及了。若是喜欢一个人,还可忍着疼痛、及时抽身,但若是爱着一个人,再想抽身,便得忍受削骨断肉的疼痛感。” 林怀恩又抬起头,“我只希望你及时止损。我亦不是你的良人。” 薛定初眼眸闪烁了两下,只紧紧抓上林怀恩的腕子,“我也来不及了。我不可能放弃你。” 薛定初每回脾气犟起来时,面上分毫不显,只用手紧抓住林怀恩,乃至于寸步都不会让林怀恩离开,黏人得紧。 林怀恩懂得竹马的脾性,心中轻叹了一口气,“既如此,定初,你便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吧。如果你成为大将军,你便能跟禁军统领平分秋色,甚至能报当初的仇。” 林怀恩不想让竹马再回到一蹶不振的状态,索性转移他的目标,让他把心思放回到仕途上。 薛定初眼眸出现了一丝光亮,认真地回道:“怀恩,我向你保证,我会的。” 林怀恩领着薛定初回了将军府,照看了他半天,亲眼检查着他洗脸、喝汤、吃饭,瞧着他状态开始好转,心中生出了些许欣慰。待回到相府,跟娘亲细细说了这件事。 夕阳西下,林怀恩坐上马车,往内宫赶去,先去了书房,想把囤积的公文给理理干净。 咔…… 可林怀恩刚一推开书房大门,便被内里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昏暗少光的房间内,满地都是凌乱的书,许多奏折被撕成碎片。帝少泽的发冠落在地上,长发散乱,碎碎的发梢凌乱地散在额角上,身体被纸片所淹灭。 一贯整洁的帝少泽像是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一般,陌生狼狈而又骇人,提着一只毛笔,在画轴上一描一画。 待画毕,帝少泽将画轴摔在了林怀恩面前,“午后,朕的御书房便被加急折子给堆满了。朕的皇后与将军纵马逃去了城门,举止亲昵,恐有私情。林大人,朕才放你片刻,你便要私奔?” 在帝少泽描绘的画卷上,城门边,林怀恩被薛定初抱在了怀中,亲昵地亲着脖子,杏眸微微弯下,笑得暧昧多情,极为浪荡。 林怀恩咬了咬牙根,在帝少泽心目中,他竟是这番面貌,忍着憋闷,辩驳道:“臣不会做这种事。” “林大人真是口不对心。为了他,你连弑君都做了,还有什么做不出的。”帝少泽长臂一抓,将林怀恩圈禁在了怀中,力道发紧,像要将他嵌进骨血中,“你要朕如何忘记,这心口的疼痛感。因为他,朕差点儿死在你手上。” 帝少泽拥抱的力度因偏执和疯狂而加大。林怀恩疼得眼角险些沁泪,辩解道:“那道伤,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尽力在弥补了。我没有喜欢除你以外的男子。而且,明明是你对我更过分,直接养了只男宠在宫里,成亲这么久,都没来看过我一次。” 帝少泽微愣,“你是在跟朕比,谁出轨的能力更强?” 林怀恩咬住不服输的下唇,“是陛下你先比的!我们不就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吗?” 帝少泽残忍地咬住下唇,“行!看来你心里很清楚,朕娶你只是为了囚住你,不是真把你当妻子对待。但就算如此,只要朕一天没休掉你,你便不能与其他男子欢好。” 林怀恩被帝少泽按在了纯白的画卷上,强行撕开了凤袍。帝少泽单手拉过笔砚,笔尖胡乱沾上墨汁。 林怀恩几番挣扎不开,只能噙着泪,身子轻轻发抖,显出些微的瑟缩模样,“陛下,你要做什么?” 帝少泽眼泛猩红,声色低沉如雷鸣,颇具威严,“朕要让你染上朕的颜色,被朕标记,成为朕的专属品!” 第26章 柔软 帝少泽用嘴随意地叼住一只毛笔,提起沾着青墨的笔锋,在林怀恩的身躯上开始勾勒出或轻或重的颜色…… 轻软的笔触划在皮肤上,带来一片瘙痒和酥麻的感觉。 林怀恩浑身控制不住地发起细抖,想把自己的胸膛缩住,但肩角被帝少泽单手强按着、身子亦被帝少泽紧压着,只能把自己像画卷一般摊开在帝少泽眼前。 只有玩物才会被主人这般亵玩…… 帝少泽果真没把自己当成他的妻子…… 在帝少泽近乎粗暴的对待下,林怀恩心中泛起酸胀感,强忍失落地锁住双眸,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 暗光处,林怀恩的私态展开在眼前,帝少泽的胸口升腾起某种层面的餍足感,长眸微微眯起,从高处把嘴唇压低在林怀恩耳边,“红蕊还需娇瓣配。林大人的几处蕊心,朕会配上最细致的花瓣。待到朵朵花儿绽放,定当颇具美感。” 说罢,画笔便往更加无法言说的地方描去。 帝少泽是故意的,故意由浅入深地描画林怀恩的身体…… 画毕,帝少泽翻出了玉玺,以鲜红的印记,冰凉地盖在了林怀恩的腰上,彰显这副画作的独属权。 帝少泽欣赏道:“林大人不垂眼瞧一下吗?你的全身各处,带上朕的印记,是何等艳丽的景象?” 林怀恩撇开脸,无声地拒绝了起来。 帝少泽眸色渐深,说道:“林大人此刻不出声,今夜也有的是时间出声。朕既已画完,便亲自来玩赏一下这幅《江山春丽图》罢。” 说罢,帝少泽压低伟岸的身躯,尝起了林怀恩的唇瓣。 室内静谧,便显得暧昧的声音格外地响,以几倍的音量,蔓延在林怀恩发热的耳边。属于帝少泽的气息寸寸侵入,在唇间扩散而开…… 林怀恩几乎有些被迷惑住了,感觉此刻男人对自己的热烈是真实的,忍不住沉浸在这个难得的吻中,可当帝少泽退开嘴唇时,所说的话又是这般羞辱。 “林大人的朱唇,不知被几人尝过。朕吻来,似乎失了些滋味,很是一般。” 林怀恩掀开双眸,眸色泛起明显被伤到的痛色。 帝少泽更加恶劣,“跟狐姬的一比,更是差得不行。” 林怀恩眸色扩散开红意,完全压制不住满腔的委屈和愤怒,像是只发了疯的小兽一般,毫无控制地,毫无计划地,见到哪儿咬哪儿。 吻是帝少泽要吻的,吻完又嫌弃滋味不好。当他是什么。 “嘶……”帝少泽五官疼得扭曲了起来,脖颈间渗出血痕。 原本还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逐渐演变成了,双方在紧密状态下的“角逐”。帝少泽的肩膀、下颌和脖颈负伤累累,覆盖着连绵的牙印,最要命得是,连半口‘肉’也没吃到…… 待到凌晨,林怀恩像是从充满硝烟的战场滚过一轮一般,下唇带血,发丝蓬乱得像是鸡窝子一样。而另一边,帝少泽面色发沉地给脖颈上药,亦没好到哪里去。 “还以为你能学乖点。” 帝少泽总算懂了,给林怀恩画什么都没用。 林怀恩天生是吃软不吃硬的。若是对他好,他会跟着心肠柔软,一点点小事也帮忙,但若是对他不好,他会张口就来、抵抗缠斗,直到两败俱伤为止。 帝少泽压低身姿,强行拎住了林怀恩脚踝的银铐,把半只铐子改铐在桌脚,以严厉的眼神,对上林怀恩不肯认错的倔强神色,冷声道:“等什么时候学乖,什么时候再解开铐。” 说罢,帝少泽站起身,甩开长袖,上朝去了。 林怀恩胸膛起伏了一下,捡起地上的凤袍,掩住自己身上那幅暧昧的画。他也不想把帝少泽咬成这样,但谁叫帝少泽对他态度这么恶劣,他一时没有忍住…… 林怀恩把自己蜷靠在桌脚边,心脏一片发沉,慢慢消化着身上那股消散不去的被支配感,和被帝少泽恶语相向的暗暗失落。 午间,林怀恩百般无聊地摸弄着指尖,发觉门外正传来交谈的声音,是帝少泽和狐姬。 “陛下的脸,是被皇后咬的吗?为什么咬得这么狠呢?狐姬看着好心疼啊……”说到此处,狐姬娇媚的声线带上了哭腔。 帝少泽说道:“朕脸上的伤已不疼了。” 狐姬破涕为笑,“那便好。” 二人的声音离大门越来越近…… 帝少泽脚步声止了,“朕处理完朝政,去你宫里。你先自己回宫罢。” 狐姬撒娇道:“不要……狐姬不回去……陛下的脸都被皇后狠心伤成这样了。狐姬怎么放心回宫呢。狐姬想亲手给陛下上药。狐姬不舍得让陛下的脸带上疤痕,哪怕一点点,都不行……” 林怀恩不想自己以这副狼狈样子被狐姬瞧见,赶紧一溜烟地钻进了桌布里。 喀拉……大门被推开了…… 书房内传来狐姬诧异的声音,“这儿好乱啊……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还不快过来收拾干净!” 林怀恩缩在桌布下,不发一道声,没过一会儿,就见帝少泽两只腿伸进了桌布,赶紧缩起了腿,避开那双踏来的黑靴。 既知道他被关在书房,还没拦住狐姬,害得他这么窝囊地躲着,太可气了!林怀恩手握起拳头,朝着帝少泽讨人厌的腿,虚虚地打足了七八拳,才算稍稍解气。 “陛下……狐姬的力度还好吗?” “嗯。” 什么力度? 因着瞧不见桌外的景象,林怀恩的眼眸闪烁了两下,放开自己全部的耳力,忍不住偷听着两个人旁若无人的私语。 “嘶……” “疼吗?狐姬力道是不是重了?” “这道伤毕竟是新的,疼是必然的。你继续擦罢。” “狐姬给陛下吹吹……” 原来,狐姬只是平时嚣张娇蛮了些,一旦在帝少泽面前,语色便这般柔软,伺候得还这么细致谨慎,不放过任何一个献媚的时机,完全是只娇滴滴的小狐狸。 跟他一比,自己完全被比成凶巴巴的恶老虎了嘛…… “陛下,午膳已备好了。” “陛下,皇后大人既不在,狐姬来陪你吃饭罢。好不好?” 不行!不行!他的饭,只能由他来干! 护食的林怀恩慌了起来,但又不能说话,急中生智地,一口咬在了帝少泽腿上,把抗拒的意思传递给他。 “他过会儿就来了。” “也是,狐姬若是斗胆用了皇后的饭,他也许不高兴呢。陛下,狐姬先回宫了,晚上的药也让狐姬来擦罢。” “嗯。” 狐姬的声音就此消失了,而隔了一段时间,帝少泽令宫人将午膳摆在御桌上,再令宫人全数退出御书房。 待房门紧闭,帝少泽弯起食指,敲了敲桌面。——“朕的腿好吃吗?出来吃你的宝贝饭菜罢。” 林怀恩顶着乱糟糟的发,从闷热的书桌趴了出来,大口呼吸着,不太慎重地,就趴在了帝少泽左腿上。 此刻的姿态实在有些类似于在给他……帝少泽眸色逐渐发暗,连带身体也残留余味地回忆起,昨晚那些跟林怀恩纠缠的画面…… 林怀恩没有察觉出帝少泽的异样,自顾自地顺着饭香钻出了桌,在帝少泽椅上挤了块地,专心致志地干起了饭。帝少泽见他这般迟钝,便撇开脸,也用起了饭。 林怀恩吃着吃着,不禁又想起刚才狐姬那些温柔讨巧的言行,不动声色地,些许温柔地,挑了块酥肉,轻轻夹到帝少泽碗里。 帝少泽微蹙起眉尖,瞧着自己饭上那一块酥肉,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视力,没有多少思考便断定道:“下毒了?” 难得的温柔被一句话打得稀碎。 林怀恩一筷子夹回了肉,往自己嘴里嚼巴嚼巴,嗔怒着瞪了帝少泽一眼,“没毒。” 第27章 首末倒置 亲见酥肉无毒,帝少泽长眸流露出些许复杂。 林怀恩扭过头,心情暗暗发闷,把屁股往椅子的边缘偷偷挪了挪,一点儿也不想再挨着帝少泽了。 哼!反正,他在帝少泽眼中做什么都不对,努力调转出温柔的态度,也只能惹来帝少泽的猜忌和防备。 林怀恩干完自己的饭后,不想再跟帝少泽呆在同一空间,于是又闷回厚重的桌布下,像只懒倦的猫儿一般,朝内翻了个身,找了个极闲适的位置,小憩了一会儿。 偶尔帝少泽动脚时,擦边地刮了他的腰,他都嫌弃地皱皱眉毛,然后把自己的腰挪挪开。 御书房安静得近似无声。 当帝少泽批到约莫二十本奏折时,听见桌下隐隐约约传来难耐的哼唧声,眼角微微一眯,算算时间,也是该忍到极限了…… 帝少泽右手掀起桌布——只见林怀恩双腿膝盖微微往内夹去,咬着羞臊的下唇,像只打着圈儿的小猫一般,全身紧缩着。 林怀恩见自己这般模样落入帝少泽眼底,急忙端起自己的架子来,努力用最愤恨的眼神,刮了帝少泽一眼——还看还看,还不都是你害的! 帝少泽唇角玩味地一勾,“林大人,这是怎么了?” “明知故问……我……我要方便……” 要他像那些被豢养的宠物般,连方便都得请示主人,实在太折辱林怀恩了。林怀恩的语气依旧透出几分倔强,对着帝少泽,不肯拿出讨饶的意思。 “林大人可以在这儿解决。朕不在意。” “我……” 闻言,林怀恩急得差点儿要爆出脏口,好在及时收口,只撇开脸,胸膛上下起伏,努力压着自己的怒气。 帝少泽眸色暗暗流转,这样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已是林怀恩最乖巧的极限了。再逗下去,下一秒就该咬人了。 “朕帮你。” 说罢,帝少泽朝林怀恩的肩膀伸出了手,掌心用上了男人特有的强劲,把林怀恩从地上强行带到了自己的腿上。好在林怀恩全身因憋尿而紧缩着,并不会特别挣扎。 帝少泽又朝御桌随眼望去,抓起自己的紫檀笔筒,往外一甩,甩开了满地的毛笔,毫不可惜地,给林怀恩当了一次尿壶。 可林怀恩只抿着嘴,怎么也不肯这么随便地解手。 “你不总是说,朕是你的夫君,在夫君面前解个手而已,没什么可害羞的。” 帝少泽的口吻带着诱哄的意味,语色中还掺着一股子男性的磁性低沉,抵在林怀恩的耳垂,仿佛过电般阵阵酥麻。这股麻意隐隐也传到了林怀恩的…… 林怀恩有些坚持不住了,用发软的音调反驳道:“你又从不承认你是我的夫君……而且这种事就算是夫君也……嗯……” 帝少泽不再多言,用宽厚的手掌动作了起来,以最恶劣的手法,强迫林怀恩排解出来。 林怀恩咬住牙根,剧烈地蹬起腿来,想挣脱开帝少泽掌心的感觉,可却没办法完全抵挡住本能,双腿倏然间一阵酸软,随即响起了一道分外羞耻的声线…… 身上堵塞的感觉没了,如开了闸一般,挡都挡不住地往外直涌。 林怀恩的脸热烫得几乎要冒烟,把脸压进自己的臂弯里,恨不得把自己捂死。这下子,他在帝少泽面前,很难再抬起头来了…… “林大人,不必害羞。朕三岁时也被人抱着尿过。”帝少泽刻意加重了‘三岁’这个字眼。 以年纪来说,林怀恩要比帝少泽年长。这些年来,林怀恩甚至还把自己当帝少泽的半个哥哥。 这一刻,他们的身份却倏然首末倒置。帝少泽反倒成了林怀恩的‘哥哥’,大逆不道地,以下犯上地,掌控着林怀恩私密的举止。 盯着林怀恩耳尖的红热,帝少泽浑身兴奋了些许,舔了舔下唇,仿佛这些年某个隐秘的需求被大大满足。 隔了好一会儿,林怀恩才缓过神来,从帝少泽的腿上一溜烟地钻进了桌底下,还拿手死死扯住了桌布,不让帝少泽再有随手掀开的机会。 吭吭……御书房的门被敲响。 帝少泽亮声道:“进。” 丁公公走了进来,“陛下,天色晚下了,今晚还是去正和殿吗?” 帝少泽应道:“嗯。朕用完膳后过去。” 丁公公躬身道:“诺。” 随后,丁公公拂尘一挥,宫人们端着木案进了房门,呈上了满桌的饭菜。待宫人走后,帝少泽的语气带上了几分难得的哄意,轻轻敲了敲桌面,“晚膳有你爱吃的,不出来瞧瞧?” 林怀恩硬气地回道:“不吃了。” 帝少泽威胁道:“薛定初今日官复原职,若是你不乖一些……朕总能给他使些绊子的……” 闻言,林怀恩只能边忍气吞声,边钻了出来,照着帝少泽的话,开始乖乖用饭。 见他肯吃饭,帝少泽眼眸暗了一暗。 帝少泽又说道:“若你肯答应不再理那薛定初了,朕便立刻放你回宫。” 林怀恩闷声不理。 帝少泽蹙眉道:“罢了。朕也不想自讨没趣。今夜你在此好好反省罢。” 林怀恩吃完饭,把碗轻轻搁下,又躲进了桌布下,抱着自己的身子,忍耐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从极为僻静的室内,听见了帝少泽逐渐远离的脚步声。 喀拉一声……闷重的房门紧闭,余留出一间更加孤单寂静的密室。 林怀恩感觉心里不是滋味,强忍住心头那股挥散不去的落寞,互相搓弄起了自己的两边脚趾。 帝少泽对他的怀疑,是生了根的。无论他怎么解释,都只是无用功,只能把帝少泽越推越远。更别提,帝少泽身边还有乖巧称心的狐姬时时陪着,越发显出他的瑕疵来。 好像无论怎样,夫妻关系都只能越变越糟…… 于这无人处,林怀恩脸颊流下了泪珠来。总是拿来武装他外表的那份倔强,瞬间瓦解了几分,流露出少见的脆弱与无助。 第28章 雷鸣 夜晚渐渐冒起了寒气,刺得人皮肤发冷。林怀恩擦干了眼泪,卷起了地上的兽皮毛毯,将就着睡了一夜,待到再次睁开眼,发现帝少泽的靴子已伸进桌布里。 林怀恩起了身,细嗅起了衣袖上隔夜的气味,伸手轻轻拽了下帝少泽的裤腿,待帝少泽掀起桌布后,央求道:“陛下都锁了我两天两夜了。我身上都不好闻了。这地方太糟糕了,根本不是人睡的地方。我已经受过惩罚了,陛下可消气?放了我罢?” 说罢,林怀恩眨巴起两颗晶莹如黑葡萄的眸子,巴巴得瞧着帝少泽,闪着有所希冀的光。 帝少泽勾起坏笑,“朕也原以为这地方糟糕,但今晨却见林大人睡颜坦然,睡姿从容大方,口水也都快流一地了,想来是十分中意这块地方了。” 闻言,林怀恩摸了摸嘴角的口水渍,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努力反驳道:“……受不受得了,和睡不睡得着,是两码子事。” 林怀恩以前还在养猪时,连猪窝都睡过好几十遭,这么个小地方,简直是小意思。但他还是想要出去。 “陛下不能放了我吗?”林怀恩刻意眨巴了两下眼睛,显得又无辜又可怜又乖巧。 “不能。”帝恶魔斩碎了他的希望。 见帝少泽油盐不进,林怀恩装乖的表情立刻收住,埋进桌布下一声不吭了。隔了一会儿,一块相印被丢了出来,丢在帝少泽龙椅上。 桌布下又传来林怀恩的抗议—— “我罢工了。我案上的公文堆了两天了,不批了不批了,让它们跟我一起发烂发臭!” “后宫的烂摊子我也不管了,什么内廷什么出纳,都见鬼去罢。” “呜呜呜~这世道没天理啊,我一个兢兢业业、贤良温顺的大良臣,被锁在桌子底下两天两夜了。吃人的宫廷啊……” 帝少泽唇角微抬,继续批改着奏折,心情不自觉好了一些。 林怀恩被迫又持续了三天被锁住的日子,为了逃出这方御桌,开始在帝少泽做事时捣捣乱,比方说拧帝少泽的腿、使劲儿扯椅子布、唱几首巨难听的山歌。 但帝少泽的姿态依旧风雨不动,仿佛任何外来的东西,也打不乱他写字的毛笔。对此,林怀恩实在恨得狠了,索性抱住帝少泽的大腿,一口咬在了他腿上,下足了力气,势要咬到他有反应为止。 “嘶……” 但随着帝少泽在桌布外一声痛呼,林怀恩又不禁有些心疼,于是松开尖尖的牙,圆起小嘴,偷偷吹了吹那一小块咬出的牙印。 唉……再这么下去,不知何时才能被放出去了…… 林怀恩只能在御桌里无聊地画小圆圈了。 当天深夜,大雨劈里啪啦地打在窗角,还不等林怀恩有什么反应,一阵骇人的雷声便轰然响起,震得林怀恩脊梁一声猛颤。 林怀恩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打雷这一件事。 待雷声停歇的空隙,林怀恩拼了命地想逃,却被银铐铐住,一寸也脱离不得。随即,雷声又像是索魂的狱卒一般,在林怀恩耳边四面八方地炸响。 “呜呜……”林怀恩拼命捂住耳朵,不断地收拢住自己的身子,不敢去瞧发亮的桌布。但就算这样,依旧找不到丝毫安全感。 挨了约莫半个时辰,雷声才渐渐退去。林怀恩的心跳渐渐缓和下来,脸上挂着被吓出来的泪珠,不住摩挲着自己发凉的皮肤,像个无人认领的小孩一样,等着帝少泽来接他。 一盏茶的工夫后,帝少泽才掀开了桌布,喘着呼吸,额发湿润,衣着浸透,从发丝沿着脸侧,流下一道道雨水。 他来了,但他来迟了一步。 林怀恩红着眼圈,缩在桌脚边,不肯迎向帝少泽有力的臂膀,“雷都打完了……怎么才过来找我?我一个人呆在这个地方,雷声那么响,被铐子锁着,连躲都躲不了,吓都快吓死了……” 林怀恩控诉的话是收也收不住。 他生气,他难过,他委屈,不止是因为帝少泽来迟了,还因为帝少泽怀中掺杂着甜腻的脂粉香,混杂着一股子不属于林怀恩的气息,更让他心里难受。 见林怀恩受了这么大惊吓,帝少泽难得地服了软,哄道:“对不起。朕来晚了。朕不该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朕做错了……” 林怀恩心里这才算好受了些,不再情绪激烈地去控诉自己的无助,任由帝少泽抱住自己,又任由帝少泽安抚地拍着自己的后背。 在所爱之人身上,人总有一种奇准的第六感。 林怀恩垂下眸子,“陛下,狐姬是不是也怕打雷?” 帝少泽的动作顿了一顿。 林怀恩的眸子如寂灭的星河般黯了下来,用手臂轻轻环住帝少泽的颈子,把脸缩进了帝少泽的胸膛里。 帝少泽解开了那只银铐,将它从桌腿换回了林怀恩的脚,一把抱高了林怀恩的身子,出了书房门,往拜月殿的方向走去。 这段路并没有多少距离,可被夜色一拉长,两个人依旧走得寂寥长久。 林怀恩靠在帝少泽的胸膛,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倏然问道:“陛下,你纵容调.教了狐姬这么久,日日相处之中,你对他动心到了哪种程度?” 林怀恩抬起眼眸,使劲儿地去瞅帝少泽的神情。但暗色拢住了帝少泽的脸,亦湮灭了他的神情。 帝少泽答道:“这五年来,为了守住这江山,朕每日重复着一模一样的人生,不敢脱离一丝轨迹,亦不敢在人前卸下面具。从没有人真正喜欢朕。朕需要这样一个人,来喜欢面具下的朕。” 因为太在意林怀恩,所以便不敢暴露自己的缺点,不敢暴露早已人格残缺的自己。但在狐姬面前,帝少泽可以是一个暴君,可以是一个怪物。 如果非要比拟,那狐姬便是帝少泽在深水中的稻草罢。 林怀恩闭上双眼,心底是一片苍凉。他已经不想再问下去了。 帝少泽见林怀恩神色这般沉寂,不知为何地,莫名地有些心慌,作出了承诺,“对朕来说,你们两个手心手背都是肉。朕答应你,后宫中只你和狐姬二人,不再有其他人了。” 林怀恩拼命忍住的泪花,被帝少泽的话一惹,还是落了下来,“若是陛下真心爱我,便不会有狐姬。若是真心爱狐姬,便不会有我。感情只此一份,不可一分为二。” 帝少泽失了声,不止为这番话,还为林怀恩这些泪。 第29章 太阳 林怀恩的耳畔只剩下帝少泽胸膛的心跳。他的心跳离得很近,又仿佛离得很远,熟悉而又陌生。 林怀恩曾坚信自己在帝少泽心中是独一无二的,但此刻才发现,其实他也可以被替代,被一颗红艳的骄蛮的朱砂痣所替代。 帝少泽的心变了,而林怀恩的心还没有。 在这些年被磨砺过的时光中,在林怀恩的心脏深处,帝少泽总是独一无二,总是占据着一处特殊的位置—— 犹记得十六岁那年,林怀恩丢下了打猪棍,抱起了枕头下黄旧的书本,满心期待地,满眼未来地,高喊着自己要去都城,自己要赶考,自己要改造出一个政和人通的王朝! 这一股子少年意气,很快被全村知道了,当作了掰棒子时的笑资,翻来覆去地笑话了好几遍。 官场是男人的,跟双儿不沾关系。村里人只当林怀恩年纪小不懂事,不停矫正他,说等嫁了人以后,可以教养儿子去赶考,没必要自己出去抛头露面。 但任凭其他人如何说,林怀恩却前所未有地坚持,跟娘亲犟了不下数十次,连盘缠和干粮都偷偷备好了。 后来林怀恩铁了心要走那天,娘亲气得上火,把她自己闷进屋子里,隔了好久,赶了只猪仔出来,叫他在路上养着吃,考不好便马上回村子里来。 林怀恩去了都城,先报了名,找了间便宜的小馆子,埋头备考。大考当日,他在考场考了半程,便被一个监考官揪住,给丢在了大街上,还将他的试卷连带画像贴在了门口耻辱榜上。 监考官趾高气扬地说,双儿不能入仕,虽然考章上没写,但却是从古至今的隐形规定,让林怀恩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林怀恩气得全身打颤,自己准备了好久的考试,却因为双儿的身份不能考了,于是在考试院门口大肆理论。 但无奈的是,对方那儿有两个壮汉站着,林怀恩身处异地、身单力薄,最后还是没能重新回到考场上。 那是林怀恩一辈子最丢人的时候,像个流浪的乞丐一样,被人指指点点地,赖在考试院墙角,只为了抗争属于自己的权利。 而包袱里的盘缠也快用尽了。林怀恩抗议也抗议不了几天,只能满心绝望地,开始盘算起回家的日子。 不知是不是某种巧合,一辆马车停在了考试院门口,从打开的车窗,有人朗读起了耻辱榜上的卷子。那道声音透着股稚嫩,却又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被人当面朗读论作,林怀恩羞臊得小脸通红,也一时拿捏不准,对方到底是故意臊他,还是认真在读他的论作。 马车的车帘掀开了,走出来一个小少年。 这个小少年肌肤胜似白雪,五官如脂玉般细润,一身黑金蟒袍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不似凡间能有的人物,让人不敢沾染他半分。 小少年是笑着的,一双眼眸细细弯着,显得单纯可爱,“你的论作写得不错嘛。夫子说过,论作以理为先。你这篇,和夫子一篇示例,有异曲同工之妙。” 林怀恩腹诽了一句,“再好也没用。” 小少年反问道:“为什么?” 林怀恩回道:“双儿不可入仕。” 小少年皱眉道:“天下大任,有能者居之。谁说双儿不可入仕?” 后来,小少年执着地问清了缘由,替林怀恩一把撕掉了门口的耻辱单,还把那考官教训了一顿。 再后来,小少年似乎很喜欢他、很关心他,还把他带回了府中,问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亦聆听林怀恩的理想。 心思干净的帝少泽,如白昼,如灼阳,在那一个秋天,照进了林怀恩的心房,让他的梦想开始有了一点点发芽的苗子。 整整十年,林怀恩围绕这颗小太阳打转,从没离开过,哪怕知道了他的另一面,还是飞蛾扑火地嫁给了他。 可帝少泽却还是厌倦了他,开始迷恋起别的双儿。 这好不公平…… 林怀恩手臂加重了力量,紧紧环住帝少泽的颈项,心底丢了从前的安全感。他不能失去帝少泽,他赌不起,亦输不起。 帝少泽抱着林怀恩,踏入了拜月殿。这是成婚以后帝少泽第一次踏入拜月殿。但这里并不孤寂,反而被林怀恩收拾得很好。 不止庭院栽上了各色植株,还开辟了书斋、秋千、茶舍各式区域。就连床铺上,也摆满了丰富的书籍,一伸手便可以拿到。 帝少泽评价道:“秋千是单人的,茶舍是单桌的,连床上也只摆一个枕头。你倒是真没给朕留半块地方。” 林怀恩垂下眸子,“你又从不来这里。若是你一个月肯来几次,我自也会给你留出位置的。” 帝少泽薄唇紧抿,没再深究这个问题,将林怀恩轻放在了软椅上。 一旁的宫人们赶紧侍奉了起来,又是递热茶,又是送巾帕子,伺候得格外殷勤。宫人们的目的性很是明显,因着自家主子从不争宠,便想靠这些热情的侍奉,来把帝少泽留住。 林怀恩喝过热茶后,手脚暖上了一些,又见帝少泽浑身湿透,说道:“要沐浴换身衣裳吗?” 帝少泽凤眸流转,低应道:“嗯。” 帝少泽起身,刚把脚抬向偏殿浴池的方向,又脚尖一顿,往回抱起了林怀恩。 林怀恩本能地环住了他的脖子,一双杏眸懵懵的。 帝少泽解释道:“你每番雷鸣,总会怕上一段时间,也总要腻着人。如此,离了朕也不成,便跟朕一起沐浴罢。” 见他还记着自己这一点,林怀恩闷闷的情绪好了一些,对他点了点头。 绕过偏殿的屏风,林怀恩脚尖被放下了地。 帝少泽当着林怀恩的面便解了腰带,撇开龙袍后,下了那池温泉。 林怀恩将他的袍子拾起,叠了一折后挂在了屏风上,才开始脱自己的腰带。 林怀恩脱腰带的手法不禁有些生涩,还有些缓慢,因为他不习惯于要跟帝少泽共浴。虽然成婚了这么久,但没度过什么夫妻生活,身体上的距离还是疏远了一些。 待林怀恩缩着身子入了池子,亦跟帝少泽隔了些距离,不知道该近还是该远。在帝少泽面前,林怀恩其实是有些被动的。 从暧昧的时候开始,便是帝少泽追求他、照顾他、体贴他,林怀恩只需要接受即可,很少需要主动。 后来发生那一刀的事后,帝少泽对他的态度直线下降,把他冷落在一边,他满心失落的同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主动挽回,只能靠着最笨拙的方法,打理后宫内务,来表现自己作为妻子的好处…… 帝少泽眼眸微微眯起,瞧着自己与林怀恩之间,那段足以塞下三头大象的距离,喊道:“朕是野兽吗?怕朕吃了你?靠过来些。” 第30章 幻象 林怀恩眼眸闪着犹豫的光,挪着被束缚的脚步,一步步走向了帝少泽,坐在他三步之处。这个距离,正好够两个人细细说话,又不至于妨碍对方的行动。 帝少泽发觉出两人之间疏离的距离,微微皱了皱眉,但没有说什么。 林怀恩先掬起清水,上下搓了两把脸蛋,再开始用打湿的布搓上自己的肩头。林怀恩身上那幅画,越洗越是污浊,洗出一圈黑黑的污水,不断扩散开来。就连帝少泽这片干净的区域,也被污染了半面。 别说是什么芙蓉出水、什么玉臂挽水了。光是林怀恩那纯熟的搓澡技法,就已经无情地打碎了帝少泽的某些幻想。 帝少泽叹道:“真的好脏啊。” 林怀恩闻言,不太高兴地瞧了一眼帝少泽,如果不是被帝少泽锁上了这么几天,他也不至于像个叫花子一样,从上到下都脏乱着。 林怀恩用双掌掬起水,往帝少泽的脸一把把地泼去,“这些可都是陛下的墨水!陛下当初画在我身上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嫌弃!现在倒知道脏了!” 帝少泽撇开俊脸,忍着那些脏水洒在身上,待林怀恩少泼一些了,才抓住林怀恩的手腕,将他带进自己怀中,说道:“好了好了,你别再泼了。朕不嫌了。” 林怀恩毫无防备地被帝少泽抱住,身子顿时僵住了,不知该怎么动作才好,一对黑曜石般的瞳仁轻轻发颤着。 帝少泽见他这般局促的样子,嘴角勾起些许笑意,大手带起一些清水,将林怀恩没洗到的鼻尖和脸侧,给细细清洗了一遍。 林怀恩的肌肤又恢复到毫无瑕疵的白,衬得唇色越发嫣红,像是亟待品尝的樱桃一般。如泼墨般的乌黑长发,顺过肩头,晕染在冒着烟气的泉水中。 帝少泽收回手掌,指腹间仍残留着那片肌肤的细腻。 林怀恩用尽量自然的语气问道:“陛下今晚还走吗?” 明明只是最正常不过的询问,却在林怀恩此刻不加遮掩的艳色之下,染上过于浓厚的诱味。 帝少泽眸色不禁暗沉了些许,反问道:“林大人想留朕?” 林怀恩在水下的手指不安地互相搓弄,心里头也有些拿捏不准帝少泽的想法,说道:“这么晚了。夜路也不好走罢。” 难道帝少泽冒着这么深的夜色,也要去到狐姬那处?狐姬那处就这么值得迷恋吗? 帝少泽回绝道:“狐姬还在乖乖候着朕过去。” 闻言,林怀恩垂下脸,心口泛起一股酸胀,果然他这儿还是留不住帝少泽…… 帝少泽挪近俊脸,将鼻尖抵在林怀恩的鼻尖上,将两人的呼吸寸寸缠绕,又说道:“不过……朕是个见风使舵的男人,喜欢温柔乡,喜欢美人妆,喜欢柔臂环。若要朕舍弃这些,林大人需要给朕更多的甜头罢。” 林怀恩的杏眸前面,正抵着帝少泽那双幽深的凤眸,从那饱含浓重欲望的瞳仁中,逐渐领会了男人那暧昧的暗示。 “朕不喜欢勉强。像林大人这般刚强果敢的性子,更是难以勉强。若林大人想要留朕,不妨尝试放下一点身段……” 林怀恩心下忖度了起来。 要他放下矜持和高傲,去主动勾引男人,确实是突破了他的一部分底线。 但他也非常不想放帝少泽离开。他和帝少泽,今晚难得有一点夫妻的感觉了。若是放帝少泽回了狐姬那处,过了今晚,难免又要乐不思蜀了…… 林怀恩抬起杏眸,往回忍住自己的纠结与犹豫,轻轻环住了帝少泽的颈子,柔媚地抵在他耳畔,作情诗道:“唇关大开红蛇舞,梅花成线漫雪开,白船颠簸水波荡,花蕊沁露翻龙根。” 感受到耳边那柔软的呼吸,和露骨的诗词,帝少泽的狼血轰然地沸腾了起来,用不容挣脱的力道,桎梏住了林怀恩的腰身。 原来,林怀恩平时只是不主动,但他撩拨男人的手段却丝毫不差,甚至还厉害得过分。 “林大人用这手段勾过几个男人?想来没有哪个男人能挡住这番诱惑。朕今夜亦愿做林大人的裙下臣。” 帝少泽从未如此急色过,仿佛一刻也无法等待,将无法吞噬的熊熊欲.望,全数发泄在了林怀恩身上。而林怀恩只是红着眼圈,却仍旧百般柔顺地接纳他,任他胡作非为。 水波如诗句中所述,带有频率地荡漾了起来…… “怀恩……” 意识迷乱间,林怀恩不太真切地听见了这个熟悉的称呼,心口蓦然一烫,从情潮中回神,紧攀着帝少泽的臂膀,央他再喊一次。 可接下来,帝少泽却没再说过半个字,只缄默地投身于这场激烈的欲求中。 那一句,熟悉而又亲昵的‘怀恩’,仿佛只是林怀恩意乱情迷时自我填补出来的幻象…… 第31章 昙花 翌日。清晨。 林怀恩意识渐渐清醒了,却马上察觉出自己身边位置空了,心中泛上说不出地慌乱,挣扎着起身,掀开床帐,发觉到帝少泽正站在雕花衣架旁穿内衫,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才算落了回来…… 林怀恩这才回过神来,发觉出自己刚才脑海里那些担心有多奇怪、有些多余,心里顿时有些羞赧和苦涩。 自己竟然这么没安全感,生怕昨晚的亲昵只是昙花一现,只是男人在夜色下一时意乱情迷,只要过了时间,便会破碎消散。 帝少泽也注意到了这边,投来了眼神,“被朕吵醒了?” 林怀恩额头有些昏沉,但还是挂上些许微笑,朝他摇了摇头。 林怀恩抓向洁白的内衫,给自己披在了身上,掩去身上那些鲜艳的红梅,又见帝少泽已穿到外袍。 林怀恩忍住身上散架般的酸疼感,赤足踏下了床,抓上长长垂坠着的玉腰带,又展开腰带,环住帝少泽的腰,给他细细扣上。 婚前娘亲曾经教导过,说是夫君穿衣这种私密事儿,最好还是妻子过手,对增进感情有些好处。 因着身高差的缘故,帝少泽温热的呼吸正好会洒在林怀恩的额心,仿佛只要轻轻一抵,便能碰上,给予了一个轻浅的吻。 林怀恩心虚地避开帝少泽的眼睛,把心里那份本不该有的期待暗暗藏住,若是两人间能不掺杂深夜的情.欲,只简简单单地碰一个吻,就好了。 林怀恩现在最想要的,就是帝少泽一个带着些许爱护的简单的亲吻。 见林怀恩对自己忙前忙后地,帝少泽唇角轻扬,调侃道:“倒像是一位贤良的妻子。” 闻言,林怀恩踮起脚,用小小生气的杏眸直直瞪上他的眼,仿佛被冒犯到般,认真纠正道:“我本来就是一个贤良的妻子。” 帝少泽的笑意顿了顿,才知自己说错话了,改口道:“是一位贤良的妻子。” 林怀恩上下扫了帝少泽的装束,将衣襟处的褶皱细细捋好,才满意地退出帝少泽的怀抱。许是林怀恩的态度太过自然、太过认真,帝少泽心情也变得异样,模糊间也有了被妻子细心照料着的感觉。 帝少泽不太适应这样的氛围,甩开长袖,往外离开了。 林怀恩目送帝少泽一路离开,待男人的脚一踏出殿门,肩膀一塌,顿时泄了气。 林怀恩缩回宽大的软床上,有些无力地闭住了双目,本就不该期待的,偏偏还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一样,这么小心翼翼地去表现,这么主动地去侍奉帝少泽。 说白了,他才一个晚上而已,跟狐姬的盛宠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是他想得太重要了,想得太要紧了,才会觉得昨夜是关系的转折点。 林怀恩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待再次自然醒来后,已是正午了。林怀恩忍疼给自己的那处上了软膏,再着人备了清口的粥,用了一碗。 待身子恢复了一些,林怀恩一刻也闲不下来地,又挺起腰背,想去御书房批改掉公文。那些公文都堆了几天了,再不批,就该发霉了。 可林怀恩还没靠近书房门口,就从十米之外,听见了狐姬娇媚可怜的哭声。一听就是个还没完全长大的小男孩,才会这么外露地表现情绪,仿佛天塌了一般,跟帝少泽哭诉着委屈—— “陛下,昨夜怎么没来狐姬那里?狐姬一直在等陛下!狐姬巴巴地等了一个晚上呢!一夜都没合眼!” “朕每晚向来是随兴而宿。朕从没允诺过,每夜都守着你。” 帝少泽显然是情绪有些上来了,再怎么宠爱狐姬,也不能真骑到他头上,讲话也有些不耐烦。 “陛下最宠爱的不是狐姬吗?那你还去碰别的人……他再怎么样都老了啊,能有狐姬好吗……” 林怀恩不由觉得胸口中枪,在十六岁的狐姬面前,二十五岁确实算大龄了…… “你口中的‘别的人’,朕在你之前,就已碰过不下三回了。在你之前,朕就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娶他过门了。” 帝少泽口齿本就锐利,在烦躁的顶峰点,自然也抛出了最戳人痛脚的话。 不出所料地,下一秒就传来狐姬承受不住的哭声。 林怀恩垂下杏眸,原来帝少泽还记得,自己是他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过门的妻子。 林怀恩挪开了脚步,往花园走去,不打算靠近气氛正焦灼着的书房了,他已经学会了失望,已经学会了忍耐,也从来不想跟狐姬争取什么宠爱。 再加上,他既不会哭,也不会喊,像根耐砍耐伤的木头,是惹不出帝少泽的心疼与怜惜的。 林怀恩逛入了花园,一位面带老斑的太监,急匆匆找了上来,说道:“林大人,太上皇求见。” 求见? 林怀恩沉吟了片刻,回身唤上了一队正在执勤的禁军,才点头跟上了老太监的步伐。 宁寿宫。 对外,美其名曰太上皇在行宫养老,但实际上,是这位太上皇在兵败后,被帝少泽囚禁在了行宫。 但总归是自己名义上的公公,林怀恩觉得在礼仪上还是得见一见。 林怀恩入了沉封的殿门,只见帝安元还穿着旧制的龙袍,双手双脚戴着镣铐,无力地躺在床上。 林怀恩问道:“陛下为何要见我?” 帝安元用沙哑的声线说道:“朕感觉到大限将至,有些肮脏的事情,不想带进陵墓里。但少泽不肯见朕,朕便解释给你听罢。朕保证,你会想听的。” 林怀恩紧闭住嘴,不再作声。 帝安元垂下双目,开始叙说了起来—— 都说帝王枕畔不容他人酣睡。 帝安元登上帝位的第一年,努力扮演成一位盛世明君,逐渐坐稳了帝位,待掌握了权势才开始卸磨杀驴,第一个要杀的便是,帝少泽的母家,将门白家。 帝少泽从出生开始,母家就一直在没落。后来,母亲被废掉后位、在冷宫过世,帝少泽更是彻底没了依靠,不敢吃任何人送来的东西,也不敢惹哪位后宫娘娘不开心。 同时,他在世上还算是亲近的亲人,也只剩下父亲帝安元,和他舅舅,大将军白海。 帝安元知白海唯独不会防备帝少泽,便在犒军宴上,将帝少泽的酒换成了一壶毒酒,混着慢性毒.药。 帝少泽年少,不会喝太多酒,只一点点地喝,又在帝安元的撺掇下,给他舅舅白海敬了酒。白海本就在大战中受了内伤,又喝了这盅毒酒,一下便背过了气。 外甥杀舅。多可怕的词汇,落在了帝少泽的身上。帝安元让帝少泽一个半大孩子,承担了所有骂名,只让自己两手干净着。 帝少泽那时候,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林怀恩,还在替他找力量申冤。帝安元有去监狱里见过帝少泽,见着他眼神渐渐麻木,见着他眼神渐渐黑暗,仿佛一只恶鬼一般带着憎恨和阴狠。 但每当林怀恩来探监,帝少泽又会敛去自己的眼神,只装作还如从前的天真善良。帝安元能读懂那种心理,在自己最在乎的人面前,谁都不想变得面目丑陋,谁都想装作温柔如初。 后来,帝安元搜刮了白家上下,找不出白海藏下的虎符,便又想到了帝少泽,找理由把林怀恩抓进了狱,打了个半死,抛在帝少泽身边。 这次,帝安元终于如愿了,彻底除去了白家,可却埋下了一个更大的隐患。后来的帝少泽像是一支毒蛊一样越长越大,疯狂吞噬了皇宫中的一切。 帝安元感慨道:“林大人,朕很感激你,是你保住了少泽的最后一丝良知。这江山,对少泽来说,根本是毫无感觉的东西。若不是你喜欢,他也不会坐上帝位。” “朕很对不起少泽,让他变成了今日这般……” 第32章 偏袒 帝安元的话音逐渐低弱,直至断了声息,像是解脱了般,彻底安睡了过去…… 林怀恩被他的话勾起了许多回忆—— 十八岁那年,他一纸沉重的家书道了久别,一意孤行地,壮志凌云地,随着帝少泽去了封地。 然后,他和帝少泽面对着黄土贫瘠的封地,对视着苦苦一笑,但还是各司其职地努力着。他负责规划,沟通周边,建立新法,而帝少泽忙于建设,搜罗人丁,修建引水沟渠。 那两年,他小小的梦想,在那片荒凉的封地,逐渐长出了嫩绿的茎叶。帝少泽亦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呵护这些枝叶,陪他一起兴建整个国家。 原来……帝少泽曾经给过他这样的爱。这份爱以山河为聘,以日月为礼。只是他忽略了这份爱,还弄丢了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小少年。 林怀恩把双袖别在腰后,心中的苦涩过于浓重,甚至都说不出是何滋味。 林怀恩将太上皇的丧事分派给了掌事宫使、通知诸臣,按着流程忙了半天,才回到拜月殿。他命宫人把拜月殿的摇椅、茶座等统统换成了两份。 晚间,帝少泽来了。他脸上没有多少丧父的悲伤,只是显得有些疲累,主动抱了一会儿林怀恩,像是抱着那些难以释怀的过去。 帝少泽如此说道:“朕不会守丧的。” 他的恨意不会随着那个人的死亡而散去。 林怀恩安静地点了下脑袋,抬起指尖,些许心疼地,描摹着帝少泽打皱的眉间。 爱一个男人并不可怕,但若对一个男人产生怜爱,便代表着万劫不复。 林怀恩收回了手指,感受出帝少泽的那份憋闷与沉重,正通过手心的脉络,连通上他的心脏,让他的心跟着一起发闷发疼…… 接下来的日子里,帝少泽连最基本的丧礼都没有守,更没有参加太上皇的葬礼。臣子之中传来了许多异议,林怀恩都替帝少泽拿话遮掩了过去。 林怀恩分出了三份时间,一是用来陪伴帝少泽,二是用来敷衍太上皇的葬礼,三是用来处理朝政。 但没想到的是,朝野安安稳稳得没出事,后宫倒出事了。满脸怨怼的狐姬,领着两队宫人,将林怀恩堵在了花园中。 狐姬说道:“这些日子,大人在陛下面前,装足了贤惠,也该装够了吧!” 林怀恩的杏眸闪烁了两下,大略猜出了起因。狐姬向来都挺怕林怀恩的,但今日却敢带着人上门挑衅。想必是哪位宫人吹了耳边风,挑唆了狐姬。 “是!大人又能主持朝政,又能把持后宫,能力上是比狐姬强出了不少。但是论陛下的宠爱,论抓住夫君的心,狐姬强过你百倍千倍!” 狐姬已经遮掩不住心里的嫉妒了。宫中人人都说,他是林怀恩的赝品,但他总觉得,只要有陛下的宠爱,他便满足了。 但如今,林怀恩要抢他唯一的东西,他怎么能不又妒又恨! “今日,有你就没有我,有我就没有你。” 在宫中,很少有人会讲这么幼稚的话了。但狐姬的表情却可怕得过分,上前不管不顾地打起了林怀恩。 林怀恩自也不甘示弱,将狐姬那些锐利的抓弄,一一还给了他。两个人纠缠成一团,顺着草坪滚落,一道往下落,竟坠下了长河。 见主子们落水,宫人们无一不是惊慌失措,有的朝外呼喊,有的下水去救。 狐姬会水,往外游了半圈,钻进了宫人的搜救圈。而林怀恩却不能。他的脚被银铐子束缚住,完全不能伸展,只能边摇动着双臂,边逐渐下沉。 没到半盏茶的工夫……连双手也渐渐脱力……无法自救的恐惧漫上了林怀恩的心头。 娘亲、帝少泽、大姑、二姨、薛定初……亲人、爱人、朋友的脸蛋一一浮现,像是最后的缅怀。 冗长的水流中,一个极为灵活的身影,如一条黑色的游龙般,直直游到林怀恩面前。 见林怀恩意识迷离,帝少泽抛开了双臂中用来加速下沉的大石,改为揽住了林怀恩。帝少泽吻住了林怀恩,亦将胸腹中的气息渡了过去。 林怀恩本能地攀住了帝少泽的肩膀——如果真的要死的话,他想死在帝少泽怀中。 待再次醒来,林怀恩发现自己正窝在帝少泽的怀中,还挨着一个火炉子,能就近地感受到火炉子传来的热度。 林怀恩见自己双手还在环着帝少泽,问道:“陛下怎么在这里?” 宫女禾青抢先一步地答道:“大人忘了吗?大人落水被救回来后,死死抱着陛下,一刻也松不开。陛下便将大人一路抱回了殿宇,来火炉子边取暖。” 这么说来,帝少泽一直守在自己身边。 林怀恩心中安慰了许多,但转念又想起,被狐姬害得差点儿死掉的事情。 林怀恩问道:“陛下罚狐姬了吗?” 帝少泽顿了一顿,答道:“嗯。两个月内他不能踏出正和殿,抄送佛经,修身养性。” 林怀恩立时皱起眉,“禁足?” 帝少泽应道:“是。” 林怀恩按捺不住委屈,“我被狐姬害得落了水,脚上还带着铐子,根本就没办法挣脱,差一点儿就没命了。陛下就只罚他禁足?” 帝少泽低默了下,又解释道:“他还是个孩子,并不是故意的。” 林怀恩的手从帝少泽肩膀滑下,怀疑道:“陛下,你是不是舍不得……” 帝少泽没有立刻回答,动手给林怀恩解开了那对银铐子,丢在了一边。 林怀恩咬牙,还是揪着话题不放,“若陛下不舍得,就将狐姬交给我,我来处置。” 帝少泽微蹙起眉尖,打起圆场,“如今,你们两个都平安无事,这已是最好……” 林怀恩心口越听越憋闷,索性打断了帝少泽的话,难掩失望地闭上双眸,“陛下不懂!我想要的,不是什么所谓公正的处置。我想要的,是夫君的偏袒,是夫君的宠护,是知道我受了委屈便一定要替我找回道理的那份疼爱。” 第33章 伪装 比溺水更加无力的感觉泛上了心头…… 帝少泽如同闲静时在翻阅书卷一般,轻轻翻过了这件事。这样轻慢而随意的态度,比起这件矛盾本身,更加让林怀恩难过。 见林怀恩这般态度,帝少泽心头亦是烦闷,朝近侍宫人吩咐道:“去国库取《春暮全诗集》。” 宫人屈身道:“喏。” 林怀恩把身子缩成一团。若搁在平时,能得到《春暮全诗集》,他能乐上半个月,但此刻他没这个心情。 待宫人呈上诗集,帝少泽拿它诱哄了几番,都没能让林怀恩再次高兴起来。过了许久,帝少泽起了身,打算先离开了,却又感受到一股小小的扯力,才发现袖子尾端被林怀恩的手悄悄捏住了。 林怀恩的性子,说是顽劣,又有三分乖巧,说是乖巧,又有七分顽劣。 帝少泽没了脾气,又留了下来。 对着这番不公平的惩罚,林怀恩心底里存着一口气,始终难以下咽,更恼人的是,他发现禁足这一轻罚根本震慑不住狐姬。 狐姬一刻也不消停地,又是托宫人带话,又是往外传风筝,变着法子去讨帝少泽的欢心,争取再次复宠。 更有甚者,狐姬还笼络了一名近身太监,在御书房奉茶时,给帝少泽奉上正和殿特有的茶种,企图勾起帝少泽的回忆。 林怀恩观察着帝少泽喝茶时的神色,眉色似有软和。 日子不紧不慢地到了元宵,按照惯例,帝少泽先去了镇北王府上叙旧。狐姬溜出了禁足的殿宇,只带了一两名宫人,偷偷跟上了出宫的行伍。 一个女官察觉了不对劲,连忙来禀告林怀恩。林怀恩咬了咬牙,抱着要么抓人、要么抓奸的心态,微服跟出了宫。 花街上,狐姬边举着糖果闲逛着,边不时往镇北王府撇着眼,等着帝少泽从王府里出来。 还真别说,狐姬这般稚嫩的年纪,只一小片糖都能笑得乐津津的。这番天真模样,是最能戳中男人心扉的。 林怀恩站在两米后,没有立刻就去捉拿狐姬。或许也算是钓鱼执法吧。比起看清狐姬勾人的手段,他更想看清帝少泽的态度。 “陛下……” 帝少泽和镇北王一同出了府,狐姬眼睛亮了起来,喊了半声,急忙迎上前,却被周遭侍卫给拦下。狐姬一双狐狸眼顿时要委屈得落下泪来。 帝少泽眉心微皱,但也没责怪些什么。镇北王大手一挥,放狐姬进了圈内。紧接着,帝少泽跟镇北王逛起了花街,而狐姬自也巴巴地跟在一边,时不时卖起乖来。 后方,林怀恩想跟他们跟得更近些,便在摊子上买了副面具,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装作了普通的路人。 逛了半路,镇北王告了辞,只剩下狐姬和帝少泽还逛着。 “陛下,狐姬这些日子抄佛经抄得可辛苦了……手上都起了茧子呢……” “狐姬想陛下了……” “陛下,狐姬好想吃栗子啊,能给狐姬卖一份吗?” 狐姬的娇声软语,隔着四五名路人,传进林怀恩的耳中,都是些寻常双儿对夫君撒娇的言语…… 但是林怀恩跟帝少泽不会这样。 帝少泽穿入人流中,去往了卖栗子的摊子。 帝少泽再一次纵容了狐姬的所作所为。林怀恩心中难掩失望,像是自取其辱一般,亲眼见证了早已猜到的结果。 林怀恩放下了手中在‘挑选’着的簪子,迈着无比艰涩的步伐,往来时的马车而去。 没走出多少,一道衣料绣着金龙的胸膛,拦住了林怀恩。林怀恩抬起了颓丧的脑袋,直直对上了帝少泽狭长的凤眸。 帝少泽将手中的那袋栗子递给了林怀恩。林怀恩捧着手上温热的栗子,又往回盯了盯原来的方向,才发现狐姬好像不在了…… 难道……帝少泽将他错认成了狐姬? “走罢。” 说罢,帝少泽先一步往前走去。林怀恩犹豫了一下,亦跟了上去。对林怀恩来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能彻底明白帝少泽对狐姬是如何的。 花街上人流众多,林怀恩的身子不时被碰撞,只能尽量缩着肩膀,显得有些可怜。帝少泽察觉了出来,身形渐渐往后走去,将林怀恩的身子护进了他的胸膛里。 行人们再次拥堵过来,却只能撞上帝少泽的肩膀,而怀中细小的林怀恩安稳无恙。 帝少泽问道:“怎么不说话?” 林怀恩摇了摇头,不做解释。狐姬一向多话,他模仿不来。 为了遮掩不说话的疑点,林怀恩低头吃起了栗子,一颗颗地往嘴里塞,直接吃成了鼓着腮帮子的花栗鼠。 帝少泽微弯下眼角,不再多问了。 第34章 别离 待到了比较松散的路段,帝少泽才移开怀抱,任林怀恩自己走。 大红的灯笼挂成串子,一排排成行,照亮了街上的人道。不少夫妻带着老人孩子出来打转,在这寓意团圆的节日里,举家出来热闹。 灯谜铺子前挤着许多人,盯着彩灯上那道谜题,不时有人出两道声。老板对着大家报出的答案把脑袋一摇再摇,一见林怀恩,眼睛一亮,上来拉客。 “这位小公子,瞧着颇有书卷气,来猜猜灯谜吧。这道谜是压轴的,可难解得很。” 林怀恩心口一虚,赶紧摇了摇头。 老板又瞧向帝少泽,“这位郎君来替小公子猜一猜罢。” 帝少泽凤眼微眯——彩灯上贴着小页纸片,上面写着:晴空朗月挂边陲。 帝少泽答道:“郎君的郎。” 老板惊喜道:“猜对了!” 摊子前的客人们跟着拍手叫好。 老板将架子上的奖品递了过来,是一盏可爱的兔子灯,递到了帝少泽手上。帝少泽将兔子灯举过林怀恩头顶,上下抖了两下,让那小小的兔嘴,轻轻‘亲’了两下林怀恩的脸颊。 林怀恩撇过脸,对帝少泽的逗趣,没有多少回应。 帝少泽这才问道:“要吗?” 林怀恩思考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接过了那盏兔子灯。 老板一笑,“瞧着两位是一对罢。可成亲了没?” 帝少泽答道:“成了。” 老板感叹道:“瞧郎君这般宠溺的态度,定是喜欢极了小公子。这才好呢。” 街上夜风阵阵袭来,帝少泽伸出宽厚的手掌,捻了捻林怀恩手上的温度,有些凉,“冷罢?待朕令人租艘船,在船上暖和些。” 林怀恩黢黑的眸子禁不住地颤了颤。 今夜帝少泽的态度好极了,都快令林怀恩怀疑,自己是不是颗易碎的珍珠了。从成亲后,帝少泽已经很少待自己这般了。 今夜借了狐姬的光,他再次感受到了帝少泽难得的温柔。 跟在帝少泽附近的两名护卫脱了队,火速买好了船,又准备了吃食和灯盏。两人上了船后,顺着流淌的点点莲花灯,飘向了湖中央。 林怀恩坐在桌边,闷声吃起了滚热的元宵,而帝少泽推过另一碗元宵,轻轻推到他眼前。 帝少泽介绍道:“我朝上元节的习俗,吃元宵,猜灯谜,赏花灯。晚间可放孔明灯,将新一年的心愿传达给上天。” 林怀恩边听边点头,装作生涩的模样。 侍从递上了孔明灯,展在圆桌的中央,亦摆上了墨。帝少泽提起笔尖,沾上墨汁,往灯纸上细细写字。林怀恩亦拿起了毛笔。 帝少泽提醒道:“你不会写汉字罢?” 林怀恩正要下笔的墨水打在红桌布上,垂下脑袋,感觉到阵阵羞愧。自己仿佛是个格格不入的小偷一样,正在偷属于别人的宠爱。 林怀恩只能改成了画画,将自己的心愿画在了灯上——一辆马车边,两个小少年,拉着手。 正对面,帝少泽边写边念:“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帝少泽……年年都想与狐姬团圆吗?林怀恩在袖中的手紧紧捻了捻,此情此景,帝少泽可还记得留在深宫的自己,完全不记得罢,不然就该回宫瞧一眼自己了。 林怀恩的心渐渐浸入了冷冷的湖水中……无法自抑的泪水,从面具遮掩后的杏眸,无声地流了下来…… 两人写完心愿后,走到了船头,放孔明灯升了空。一阵风来,孔明灯被吹得翻转,背面写了一首老诗——人生若只如初见,等闲变却故人心。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帝少泽紧皱起眉宇,低下头,往身畔瞧去。林怀恩把手抬起,卸下面具,眼圈泛着一圈晕染开的红意,亦流着心碎的长泪。 林怀恩忍住喉头的哽咽,说道:“陛下,我心中羡慕古人那些至死不渝的爱情,亦相信爱必能深远。但随着时间变迁,我在陛下心中渐渐褪色。我无法阻止时间变迁,亦无法挽回陛下的心,到此为止罢……” 帝少泽没有立刻应声,顿上许久,才难以置信地发问道:“你要断了与朕的感情?” 闻言,林怀恩点了点头,把眼低垂着,没有再对上帝少泽的眼神。 帝少泽的脸色沉了几分,抗拒道:“你知这不可能。你已是朕的皇后。” 林怀恩咬住下唇,逼自己硬下心肠,“我会做到……” 船恰时地游到了尽头。林怀恩只身上了岸,将背影融入了黯淡孤寂的夜色中,再没有回过头…… 今夜乃是团圆夜。 但他和他的夫君,已无法再团圆…… 第35章 错乱 帝少泽盯着渐渐化成小豆的人影,心口像是闷住了一股气,往内压抑着,找不到缺口能发泄出来。 但真要宣泄出来,又不知该宣泄出什么情绪,到底是被单方面放弃的难堪与暴躁,亦或是无法抑制的慌乱与不舍。 帝少泽心内不断地安慰自己,不会的,他不会离开自己的。细数过往十年,他从没离开过自己,怎地在今夜就舍得离开自己了呢? “陛下,狐姬找你找了好久。” 狐姬从河岸边扑了上来,模样甚是乖巧,像只摇着尾巴的红狐狸。帝少泽微蹙起眉尖,没多少心情去跟他狎昵,令侍从备好马车、即刻回宫。 回宫后,帝少泽步履匆匆地去了拜月殿,刚走入宫门,便发现殿门前已布上了一盏盏绚烂的花灯,一入殿门,又瞧见圆桌上摆着团圆饭,和两碗元宵。只不过这些早已凉掉了。 帝少泽问道:“林大人呢?” 宫人们纷纷表示林怀恩没回来过。 他没回来。他是暂时不回来吗?还是说……他根本没打算再回来? 帝少泽胸膛上下起伏了一下,心头遭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对林怀恩要离开自己这件事,到了此刻,才终于产生了些许实感。 “若他回来了,即刻派人告诉朕!” “喏。” 帝少泽声线颤抖了些许,又用威严强撑起气势,不叫外人察觉他的慌乱。 帝少泽瞧了一眼桌上的食物,大半都是他爱吃的,又瞧见近身宫女禾青正在细细熨着一件金丝绛袍,在禾青背后那展开的柜子中,还好好地摆着成亲时没用过的龙凤双烛。 原来林怀恩一直都在意着,帝少泽欠他的那一个洞房花烛夜。只是他不说,帝少泽便一直忽略着,也从未察觉过。 不,还不止,帝少泽仔细回忆了成婚后的许多细节,才察觉出他确实忽略了太多事…… 压死骆驼的,看似是最后一根稻草。 帝少泽只瞧见了此夜林怀恩的心碎,却忽略了在此夜之前,林怀恩从希冀,到失落,再希冀、再失落,那些反反复复、挣扎煎熬的感觉,直至绝望…… 冒着夜色,林怀恩一路凭着感觉走到相府门口,蜷缩着靠在门柱边,对着紧闭的家门,不敢踏进去,又不愿去别的地方。 只有呆在家的附近,他心里才有一点踏实感,才没有被世界完全抛弃的感觉。 夜晚的凉风一阵阵吹过,像是雪上加霜一般,压在林怀恩的心头——他二十五岁才成了亲,还没过满一年,就要分离…… 喀拉……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大门被推开了。 或许母子连心吧,林夫人今夜眼皮突突地跳,总想着有坏事要发生,一开了门,就见自家儿子孤单的背影,说道:“猪崽崽隔了老远,就闻见你的气味了,扯着娘来你这儿。” 待林夫人走近,才瞧见儿子哭得眼睛发肿,眸色中尽是心碎和绝望。林夫人眉心打皱,自家恩儿一向要强,很少哭成这样。 “娘……”林怀恩糯糯喊了声,“我……我可能……没办法……再……跟帝少泽……过下去了……”林怀恩因为哭得太用力,连说话也哽着劲儿,一抽一抽地难以说全。 林夫人知林怀恩自小懂事,又爱极了帝少泽,若非到了绝处,是不会轻易说这种话的,宽慰道:“恩儿既不想继续过了,那就跟他和离罢。没事儿,就当没成过这门亲,继续跟娘两人过。” 林夫人用温暖的手掌抚顺了儿子的后脑。 感受到娘亲的体谅,林怀恩心中的苦涩淡去了一丝,但被风儿打凉的心脏还是难以回暖。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林怀恩都没来上早朝。 帝少泽的眼神时而落在空荡的凤椅上,时而凝神细思,脸色黑得如同乌云压境。大臣们大气不敢吭一声,也没人敢说错哪怕一个字,皮儿紧绷地过了全程。 第十八天,林怀恩终于在众臣下朝后来了,但却也带了两份拟好的文书——一份休书,和一份和离书。 帝少泽沉着脸,盯着案板上那两页文书,又抬眼绕了林怀恩两眼,扯开话题,“你瘦了。” 林怀恩脸色苦涩了几分,亏他早上特地多塞了些白叠子,却还是消瘦得如此明显,令帝少泽一眼便能发觉。 林怀恩撇开眼,“无妨。” “上次落水之事,朕允诺你,贬狐姬两级。还有,元宵夜,朕也补偿你。”帝少泽放下休书,一步步往林怀恩走去,“朕会陪你批文书。朕亦会常来拜月殿。朕会常送东西给你。朕不会再拿铐子铐你。朕不会再在雷夜放你一个人。” 帝少泽颇为高挑的轮廓,欺压进了林怀恩的安全范围。林怀恩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半步,“我不是想拿和离来逼迫陛下。陛下不用为我退步。” 帝少泽抱住了林怀恩的腰,以温柔的臂弯,和疼惜的口吻,哄道:“朕答应从此会对你好。别离开朕好不好?” 林怀恩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不要舍不得帝少泽,强迫自己回忆起他那些冷淡疏离的、自私可怕的、格外刺伤人心的时候。 林怀恩逼着自己推开帝少泽,冷硬地说道:“和离的事,我给陛下时间好好考虑。过几日,我再来。” 帝少泽被推开后不禁失落,他从未被林怀恩如此冷漠地对待过,却也不想逼林怀恩逼得太紧,只能眼睁睁地,目送着林怀恩往外离开…… 变故却在此发生了——林怀恩因着多日难食难饮,照到了日头便一阵犯晕,一脚踩空,竟直直跌下了长长的阶梯。 帝少泽瞳仁骤缩,身体比脑袋还快地,发自本能地冲了过去,只见林怀恩脑袋留了一圈鲜血,急迫地朝护卫们吼道:“快传太医!!” 过了半个时辰。紧闭的殿门外。 帝少泽双眼越是等待越是发红,许多不好的预感翻来覆去地涌现,几乎要将他逼得崩溃。 太医开了殿门,朝帝少泽叩首,“请陛下放心,林大人的情况都已安稳下来,同时,臣还得恭喜陛下,林大人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帝少泽的心这才算落回肚子里,还好怀恩身子没出什么事,而且因祸得福地,他们之间竟已有了个孩子…… 太医继续说道:“但是臣发现,林大人的脑袋因这次撞击产生了记忆错乱。他不记得陛下是他的夫君,反而以为薛将军是他的夫君。” 闻言,帝少泽的瞳仁缩至针状,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弥漫上心头…… 第36章 存在感 帝少泽走入大殿,笔直地往床榻的方向走去,只见林怀恩靠在床头,脸色满是脆弱和苍白,对着被铺上的龙纹,有些彷徨和不解。 “臣身体已无大碍,还劳烦陛下亲自探病,真是折煞臣了……”见到帝少泽,林怀恩也顾不得迷茫了。虽然不懂自己怎么会躺在陛下的龙榻之上,但还是礼节周全地想要挣扎起身,给帝少泽行礼。 “不必如此。”帝少泽眼底的阴鸷浓到难以化开,一见他要向自己行礼,心口更是堵上了一块大石。 按照太医的诊断,在林怀恩的脑海中,关于帝少泽的所有回忆,全数被嫁接给了薛定初—— 十年前,那个理解他理想还收留他的小少年,是薛定初;八年前,流放异地、风雨同舟的少年,是薛定初;五年前,朝堂上互相打配合的青年,是薛定初;七个月前,三书六礼迎娶他的男人,还是薛定初。 所有回忆,无一例外地,全被替代。连一丁点儿犄角旮旯的回忆,都没给帝少泽剩下。 现在帝少泽这个人,在林怀恩的印象当中,只是皇帝和上级而已,所具有的存在感,可能还比不上相府门口的那棵大柏树…… “陛下,臣想先回府了,我娘和夫君应该都在等臣呢。”林怀恩礼貌地告辞道。 夫君…… 帝少泽紧攥起手拳,却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吞,来回咀嚼了两三遍这个刺耳的称呼,才强忍住心里的那阵刺痛,温声道:“爱卿,不急。喝完药再回去罢。” 出于病情考虑,太医认为不能强行刺激林怀恩,只能照着他错误的记忆,配合他演下去,否则一个不慎,极有可能动了胎气,损伤大人和孩子的身体。 为了免于穿帮,在林怀恩喝药的间隙,太医先一步脚地,去丞相府中,先开口报了喜,表示林怀恩已有身孕。 林夫人喜上眉梢,她居然要当外祖母了,从此以后,一家两口热热闹闹地,变成一家三口! 然后,太医才开始报忧,说起了林怀恩的记忆错乱。 林夫人更是表示双喜临门,从此以后她家恩儿便可摆脱帝少泽带来的阴霾,对此,她甚至想连放三天的鞭炮! 晚间,帝少泽摆出一副极为纯良的皇帝形象,送林怀恩坐上回府的马车,然后,右眼皮突然不安地直跳,便命令暗卫前去探视。 待暗卫回来禀报,帝少泽才知林夫人做戏做全套,把薛定初也串通了起来,一齐住进了林府。 帝少泽把牙根紧咬住,强忍住心头的沉痛感,同时,又感觉到一阵头疼与乏力,不止是怀恩想要逃离他,所有的人也都在帮着怀恩逃离他,难道真的一点儿转机也没有了吗? 帝少泽抬起手掌,压住发疼的脑袋,“朕命你们时刻监视丞相府,将他们的行踪异动,随时汇报给朕!” 暗卫们齐声道:“喏!” 丞相府中,在摆满佳肴的饭桌边,林怀恩边大快朵颐,边抚弄自己的肚子,他怎么会瘦成这样呢,连肋骨都可以看出来了。这样不行呢,生活这么快快乐乐地,他也应该养成幸福肥才行。 林夫人抚了抚林怀恩的脑袋,见他肯吃饭,笑得又欣慰又慈爱,连忙多夹了些他爱吃的菜,不时也给薛定初夹了些菜。 林怀恩说道:“娘,我今日好像晕倒了,是陛下照看的我。陛下还很亲切,陪着我喝药,又陪着我说话。” 林夫人皱眉道:“陛下看似亲切,但实际上一肚子黑水,不是个好人。他对你好,肯定是对你有所图谋。你以后要离陛下远些,知道吗?” 林怀恩愣了一愣,原来娘亲这么讨厌陛下啊。那自己肯定要站娘亲这边,以后还是得离陛下远一些。 吃完饭后,林夫人携着丫鬟去收拾了,只留下薛定初和林怀恩两个人。这下,薛定初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神也像犯了错一样低垂着,他这辈子从没有骗过林怀恩一次。 结果这第一次撒就撒了这么大的谎,让他不知该怎么面对林怀恩。 林怀恩主动上前,笑着说道:“夫君,我们回房休息罢。” 薛定初一听这句话,手脚顿时有些尴尬,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跟着林怀恩去了他的寝卧。 一进入那间满是暗香的独属于双儿的寝卧,薛定初不敢多看,局促地回避道:“我今后在外室睡。” 薛定初不太擅长说谎,垂着眼眸,继续补充道:“我翻身动静大,再加上身量宽重,容易压到你跟孩子。” “嗯。好。”还好林怀恩相信了,“那我去给你铺几层被褥。冬夜里,本就越睡越冷,外室靠着冷门,更要铺得厚实些。” 薛定初点了点头,但手脚上也没闲着,跟着林怀恩去柜里拿被褥,不时搭把手,活像个听话的小丈夫。 待林怀恩把褥子铺了两层,薛定初不想让林怀恩太累,便说道:“剩下的我来铺罢。你不要累着,早些歇息罢。” “嗯,夫君若是累了,也早些安歇罢。”林怀恩弯下腰,嘴唇轻轻碰在了薛定初的脸颊,带起一阵极为轻柔的触感。 亲罢,林怀恩脸颊红了一红,回身往内室走去了。 只剩下薛定初还愣愣的,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坐姿,久久消化不掉脸上的热度,和心口的那份悸动…… 第37章 南巡 从还昏黑的夜幕中,帝少泽睁开了眼睛,浑身冒着冷汗地坐了起来,喘息不定,背影透出阴暗颓败,如一头被残忍削去了翅膀的巨龙,只要一闭上眼,便都是林怀恩—— 有十六岁,刚到都城、带着乡间朴实和朝气的林怀恩,十八岁,在封地的黄土中向乡民推荐新种的林怀恩,二十岁,晋升丞相,执掌大权的林怀恩…… 最后却只剩下,二十六岁,向他捧来一纸休书,形如枯槁,心如止水的林怀恩…… 林怀恩的这场记忆错乱,到底有几分是心病,帝少泽不敢想。 太医查了典籍后曾说,这场少见的病,或是病人在进行自我保护,把最能带来伤害的人,替换成了最信任的人,来制造一场最为安全的梦境。 在这场梦境中,病人或许一时‘醒’不过来,或许一辈子‘醒’不过来。 帝少泽对着太医的这个推测,完全不能接受。他宁愿承认是飞来横祸,也不愿意承认,林怀恩真的会是凭着本能,完全割舍掉了他。 帝少泽再也无法睡着,顶着眼下淡淡的乌青,去了金銮殿,坐在孤零零的龙椅上,消磨了一整个夜晚。 待鸟儿越过窗叫了几声,百官入了金銮殿中,如往常般议论起了政事。林怀恩站在文官前头。 官员都是抱团的。尤其前头那几个,早就聚拢了一批小团体。林怀恩议事,郎中令总会下一个跟上;罗太尉议事,御史大夫总会下一个跟上。 而今天薛定初出列时,因着话题敏感,没有官员跟上,颇有些孤零零的。林怀恩见状,立刻出列,帮薛定初接上,还帮忙补充了些。 补充完后,林怀恩顺带还夸赞了一遍薛定初的主旨,从肉眼不可见之处,溢出一丝淡淡的宠溺感。 帝少泽心中勾起一丝不适,故意唱了反调,“正值冬季,若是调配物资去边疆,一路所消耗的人力物力不是小数目。” 林怀恩眼神锐利,回怼道:“人力物力在其次!将士们在边疆常年难以回乡,又值团圆佳节,若朝廷肯调配物资、抚慰军民,军心定能稳固不少!” 林怀恩对着帝少泽,像对着洪水猛兽一般,用身躯挡在薛定初面前,亦阻止帝少泽直面对上薛定初。 帝少泽仔细解读着林怀恩充满敌意的眼神,心里很不舒服,这是把他当什么?一只要吃了薛小白兔的恶老虎? 这节不和谐的插曲,还是以帝少泽的妥协结束了。待百官分成两列,从金銮殿退朝,只有林怀恩中途停下了,停在外门那道阶梯边。 林怀恩对着阶梯高高的长度,心口有些发怵,不敢踩下去。有了孩子以后,他比平常要更怕跌倒。 帝少泽见他背影这般无措,心口不禁软了几分,抬脚绕去了殿门口,在他身边抬高了自己的手臂,说道:“搭朕的……” 谁知,帝少泽话还没说全,薛定初这厮又绕了回来,来接迟迟没下来的林怀恩。 这下,林怀恩眼睛里彻底没了帝少泽,像是找到了天降的救星一般,朝着薛定初如释重负地一笑,边喊着“夫君”,边乖乖搭上了薛定初的手臂,再一阶又一阶地往下走。 帝少泽这个大活人,就像是行走的空气一样,被林怀恩忽略了个彻底。 帝少泽心里头闷了好大一口气,拿眼睛跟着林怀恩细瘦的背影,胸膛上下起伏了起来,又泛上一丝他不愿承认的委屈。他还从没被林怀恩这么忽略过,这么无视过。这种感觉让他陌生极了。 日子到了三月中旬,正是开春南巡的时候。往年都是帝少泽携着数十位大臣出巡,林怀恩留守在都城,代为监国。 但今年这一次,帝少泽点名要林怀恩陪同,便改为罗太尉监国。 贯穿各郡县的长长运河上,一艘高大华美的大船随着河水上下颠簸着。侍从们紧锣密鼓地张罗了起来,将大臣们带来的一摞摞置备,往船内输送。 林怀恩从未游徙过,登上甲板后,对船上一切都感觉到新鲜,到处瞧看着,又占了船头的软座,细细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凉的江风。 他喜欢这种格外清爽的感觉,连胸腔中一收一放的气息,都觉得更加顺畅了几分。 夜幕渐渐落了下来,林怀恩才不舍地回了房间,跟薛定初倾诉着自己的快乐和兴奋,边说边笑得见牙不见眼。 薛定初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时点点头,本来对坐船毫无感受的,但被林怀恩这么一说,他仿佛也同样感觉到了那份快乐。 夜色逐渐浓重,林怀恩却还不想睡,从床沿探头,瞧了眼熟睡的薛定初,悄悄起了身,穿好外衫往船头的方向去了,想继续吹会儿风。 但船头却已有了人。那个人身量极高,轻靠在船门的边沿,闭着长眸,像是在假寐。 林怀恩认出了那人,上前问道:“陛下还没睡?” 帝少泽有些费力地掀开了小半眼帘,一认清来人的脸,不打任何一句招呼地,便强行抱住了林怀恩。 林怀恩顿时感觉到了不小的惊吓,被困在男人无法预料的怀抱中,急忙推拒着男人灼热的胸膛。陛下是喝醉了吗?可是身上又没有酒气!陛下是不是把他错当成了妃子!他该怎么办! 原本,帝少泽这个怀抱没有用太大力气,但林怀恩一直在挣脱,帝少泽便相应地加上了力气,丝毫不容他挣脱。 林怀恩急得满脸赤红,迫于跟帝少泽的体格差,只能先求饶道:“陛下抱错人了!陛下的宠妃在三楼的房间里!臣领陛下去!求陛下放开臣!” 他和帝少泽都是有家室的人,在深夜这般搂搂抱抱的,给外人瞧见了,再传到狐姬和薛定初的耳朵里,这后果真是想都不敢想! 帝少泽很是抗拒地皱起眉,呓语道:“你原先很讨厌朕找狐姬的,如今,竟要主动带着朕去。” 帝少泽眼下已累月地形成了乌青。这一个月来,听暗卫细细禀报着,薛林二人的恩爱夫妻生活,导致他睡过去也都是场景还原,气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此夜,帝少泽脑袋的神经正因缺眠而极为衰弱,尤其是在这本该休憩的时刻,几乎困得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帝少泽逐渐被林怀恩身体的温度所俘获,以为自己在一场美梦中,忍不住用吃醋的口吻,轻声控诉道:“那日,他手只破了小口,你何必帮他包扎?又何必帮他每日整理衣服?何必去亲他的脸?又何必经常抱他?” 林怀恩感觉到一丝惊惧,连脊背都寒了几分,“陛下一直在窥探臣的生活?” 帝少泽侧过俊脸,如犬科动物般,先嗅了下林怀恩身上的气息,再些许强硬地紧紧吻住了林怀恩的颈子,像是在打下属于自己的烙印,“你本就属于朕。” 林怀恩瞳孔缩至针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被帝少泽单方面地当成了所有物,又急又气地,一口咬住了帝少泽的肩头。 “嘶……”帝少泽彻底清醒了。 趁帝少泽吃痛放开自己,林怀恩抓住机会,赶紧逃远了。 林怀恩不敢被别人知道这件事,跑到了无人的货舱处,缩成一团,又害怕又憋屈地哭了起来。帝少泽怎么能仗着皇帝的权力,上来就想霸占他呢,亏他还兢兢业业地为国付出,居然就被这么对待! 第38章 强求 过了半晌,上方的甲板传来男人走动的声响,林怀恩边偷听边等着那道声音走远,才像只老鼠般畏畏缩缩的,冒着漆黑的夜,逃回了房间里,生怕被帝少泽给抓到。 “夫君!夫君!”躺在床上后,林怀恩难以入眠,于是扯动了几下薛定初的袖子,说道,“夫君,我有些怕,你今天晚上能跟我一起睡吗?” 躺在地铺的薛定初稍犹豫了片刻,起身躺上了床沿,扯高被子,紧紧盖住林怀恩的身子,温声道:“你莫怕。我瞧着你睡。若有鬼祟沾惹你,我第一个瞧见。” 薛定初一对黑沉的瞳仁,总有一种风雨不动的定力,总能带给他人一份安定感。 “那我睡了你也睡。” “嗯……” 林怀恩把自己的脑袋,靠上薛定初温暖的肩膀,寻求庇护和安全感,闭上了双眼。 一夜无梦。 这一夜过后,林怀恩心底留了些阴影,不太想跟帝少泽对上面。但偏偏帝少泽又是他唯一的顶头上级,就算是为了公事,也必须要见上。 每年南巡时,要处理的公事并不多。诸多大臣都抱着来玩儿的心态。唯一需要烦恼的,便是如何监察各地官员的政绩,和如何搜罗一些优秀的人才。 帝少泽坐在书房的主位,先静静听完大臣们的方案,又皱起眉头,用洪亮的声音批评道:“每一年,都是检查账簿、检查公册,地方官员早已知晓了这个套路。第五年了,还是这个老套路?你们这些人的脑子长在头上是摆设?” 大臣们战战兢兢了起来,不敢再说话。 林怀恩坐在副位喝着茶,听到这么严厉的语气,忍不住抬头瞧了眼帝少泽的神情——眉心紧紧皱起,狭长的凤眸细眯成一条危险的线条,显然达到了怒意的峰值。 真的是道貌岸然啊…… 光瞧着帝少泽这副好看的皮囊,和严厉肃然的神情,谁能把他跟昨晚那个登徒浪子联系起来呢? 若不是林怀恩亲身经历,他也想象不到,帝少泽竟会对他这个小孕夫产生邪恶的欲念? 不过有一点真的好奇怪啊。 帝少泽为什么要轻薄他呢?凭着帝少泽的长相和地位,要什么样的美人,还不是勾勾手指的事情。就算是他的欲求真的大到难以满足,广收后宫便是,把都城乃至全王朝的妙龄美人收入囊中嘛,干嘛非要趁夜强迫他一个良民呢? 难道帝少泽有特殊癖好?不爱那些送上门的鲜花鲜草,专爱强迫他这种结着苞的孕夫? 咦…… 林怀恩边思索,边厌恶地皱起眉,对着帝少泽偷偷抛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训完话后,帝少泽偏过俊脸,对上林怀恩,话语中的怒意消散了大半,语色反而柔和,“爱卿有什么方案吗?” 林怀恩放下茶盏,悠然道:“不如微服出巡罢。打他个措手不及。” “林大人高见。” “林大人这招真妙。” 大臣们都挺怕陛下发怒的,但又知陛下唯独不会凶林怀恩,便赶紧拿好话来捧林怀恩,算是躲进林怀恩的阵营里。 帝少泽抚上额,“就按林爱卿说的办。你们退下罢。” 大臣们如蒙大赦,躬身道:“喏。” 林怀恩瞳仁颤抖,眼睁睁地瞧着同僚们一个个逃出门,忍不住也想逃。他不能和帝少泽独处啊!万一帝少泽又想占他便宜,他一个虚弱的小孕夫又无力反抗,岂不是只能跳江保清白! 如此想着,林怀恩又喝了口茶,借机把茶盏紧紧捏在手上,以便随时砸破帝少泽的脑袋。 帝少泽直接问道:“爱卿,昨夜可到船头吹过风?” 昨夜,既不小心把心思都给暴露了,帝少泽便不打算装什么好人了,索性撕开脸面,把林怀恩再次抢回到自己身边。 林怀恩脊背一紧,全身防备了起来,试探道:“有……又如何?” 话音刚落下,帝少泽身形一把压近,压在林怀恩上头,拿眼睛抵着林怀恩的,眸色浑浊,掺杂着浓重的欲念,说道:“爱卿,朕喜欢你。你许了朕可好?朕会送江山、金钱、权力到你跟前儿。只要你肯依朕。” “你!”林怀恩一声急呼,正想把茶盏砸去,却发现手腕已被男人抓住了。林怀恩毫无办法抵抗,急慌慌地撇开脸,躲开帝少泽的眼睛,“臣已有男人了,还怀了他的孩子。陛下休要逼臣!” 一张小小的椅子上,竟挤了两个人。林怀恩感受着男人撒在颈子的灼热的呼吸,像是正在一刀封喉的狼般,正在拿捏着自己的脆弱之处。 若是帝少泽要用强,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林怀恩眼睫急剧地打颤,甚至沁出细细的泪水来,心中满是屈辱和委屈。 见到林怀恩的泪花,帝少泽的欲望顿时消退了大半,心口泛起疼意,退开了手脚,“是朕心急了。” 帝少泽太久没闻到林怀恩的气息,太久没感觉到林怀恩的身体了,像是一匹饥肠辘辘到极点的狼,在昨夜刚沾到一丝肉味,便再也难以控制占有他的欲望了。 可在林怀恩心中,他只是个陌生人,甚至还是个心思不纯的,避之不及的,陌生人…… 第39章 药粉 帝少泽危险的气息逐渐撤退。 林怀恩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下来,用残留惊惧的眸子,观察着帝少泽的行动。帝少泽看起来已然恢复了理智,只拿掌骨按压着他发疼的脑袋,强行克制着先前那激烈的情绪。 现在正是逃跑的好时候…… 林怀恩没心情再呆下去了,撂下茶盏,立刻趁机逃跑,刚打开房门,便与站在门外的狐才人对上了眼。 一瞬间,林怀恩以为自己照了面镜子。这位狐才人竟然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真是见了鬼了! 不知道是不是林怀恩的错觉,狐才人瞧过来的眼神很是火辣,像是淬了毒刀子般,刮在他的身上,又逐渐往下,刮着他的腹部。 林怀恩完全不理解,狐姬对他和孩子的这份敌意从何而来。 与此同时,肚子里的孩子也蹬了林怀恩一小脚,力道一点儿也不重,更像是在轻轻地提醒自家爹爹——对面这位小叔叔不是个好人,爹爹小心。 狐姬说道:“林大人这肚子瞧来有四五个月了罢?” 林怀恩应了声是。 狐姬说道:“想来能跟男人同房了罢……” 林怀恩冒了些冷汗,这话怎么听怎么意有所指,莫不是刚才他和帝少泽的动静被狐姬给悄悄听去了,所以在这儿说这些。 这都叫什么事啊。丈夫白日强迫孕夫,小妾扒门偷听墙角? 贵圈真的好乱啊。 自认惹不起他们的林怀恩,赶紧告辞要走。 狐姬动脚拦住了他,眼角弯下,声线刻意压低,像是在亲昵地私语,“林大人,整只船就我们两个双儿。有些话也只有我们能说。双儿怀孕这事儿,有喜也有凶,喜在血脉传承,凶在夫妻关系疏远。大人想想,我们一怀孕,直接晾了夫君三个多月,难免关系生疏……” 狐姬塞了样冰凉的东西到林怀恩手里,“希望这些催.情药粉能帮到大人。” 林怀恩不好拒绝,接过了东西,道了声谢,便匆匆走掉了。 但说实话,狐姬给的东西,林怀恩并不敢用,一回房便搁在架子边角。直到第三日的早晨,到了太医请平安脉的时间,林怀恩想起这东西,顺手拿出来给太医检查。 太医将瓶子端着,用手掌扇了扇,说道:“含了淫羊藿和海马末,上好的催.情药粉,不过……这药量过重,不是怀有身孕的人能承受得住的,或导致滑胎。” 林怀恩皱住了眉,狐姬这么看不过他肚子里的孩子吗?居然使这种阴招。 老太医咳了两声,补充道:“不过大人身体还没调理好,不急于行房。还请大人以胎儿为重。” 林怀恩点了点头,轻轻抚上腹部,那一片已带了些重量,再过三个月,就可健康地孕育出一个小小的生命。 若是狐姬敢碰孩子一根寒毛,他定会跟狐姬血拼到底的! 午后,御船靠在金陵前岸。换上一身黑衣的帝少泽下了岸,因为微服私访、不宜声张,只点名带了林怀恩。而五名暗卫在暗处保护。 林怀恩哪敢跟帝少泽单独相处,十有八九会被这色狼占便宜,急忙求着将薛定初带上。这么一来,狐姬也撒起娇来,死活要跟上。 狐姬央求道:“林大人和薛大人,再加上陛下,三人行怎么看怎么引人注意。不如加上狐姬,狐姬和林大人长得像,可扮作一对兄弟,一家四口才和谐一些。” 话说得倒合情合理。 于是,四人相伴着往广陵走去。一路上,林怀恩只管腻着薛定初,和帝少泽那一对祸害能离多远便离多远,并在心中偷偷骂着,一只色狼,一只妖狐,两个简直是绝配! 狐姬美眸流盼,挨着帝少泽,问道:“陛下……到了城中,狐姬能唤你名讳吗?” 帝少泽回绝道:“不能。” 狐姬眸色黯然,“那便唤夫君罢……” 夫君是千万人能唤的,不过是一俗称。但帝少泽的名讳,除了他的亲人和爱人,便无人能唤。 入了城门之后,已到了晚间。一行人找了家客栈,准备落脚。但店小二面带歉意地表示,客栈里房间早被订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两间。 帝少泽闻言,蹙起眉尖,正声道:“既没房间了,便换一间客栈罢。” 林怀恩立刻反驳道:“为何要换?不用换,两间正好。” 狐姬急忙应上,“对啊夫君,哥哥他们一对,我们一对,正好两间,不用换了。夫君……我们好长时间没同房了……住一间好不好嘛……” 帝少泽没有理会狐姬,只直直对上林怀恩的眼睛,与他的目光交汇、抗争而又屈服,才点头应好。但屈服过后,帝少泽的气势又低沉了许多,抿住薄唇,不发一言。 林怀恩为人心思敏锐,自然能感觉出帝少泽正在生闷气,需要人哄一哄,但他又转念一想,帝少泽生气关自己什么事,索性装作没感觉出来。 待房间定下后,林怀恩先叫了顿饭,再回房休息了片刻,待小二送饭上门后,和薛定初一起简单用了晚饭。不知是不是怀孕容易饿,林怀恩没过半个时辰又饿了,于是偷偷溜下楼,在大堂又吃了两大碗炒饭。 这两大碗炒饭,吃的时候是很快乐,吃完的时候又很罪恶。林怀恩吃完后,边抹干净嘴,边安慰自己,是肚子里孩子吃得多,跟自己的饭量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想罢,林怀恩上了楼,走向房间门口,却发现帝少泽坐在地上,背靠着墙,颓靡地闭着双眸,身体拢在一团黑暗中,吹着从雕窗穿过的习习凉风。 同时,林怀恩鼻尖嗅到些许香味,顺着气味追去,发现隔壁房间门缝中正飘来催.情药粉的气味。这下,林怀恩明白帝少泽躲在这儿吹凉风的原因了。 林怀恩挑了挑眉,不禁打趣道:“陛下何必憋着呢?狐姬是陛下的后妃,陛下想临幸便可临幸。只管进去罢。若是陛下害羞,大不了臣和夫君都捂耳朵嘛。” 林怀恩觉得帝少泽脑回路真有些奇特,连他这种怀着孕的野花帝少泽都要采,房间里面那朵鲜嫩可口的家花,帝少泽反而忍着不采。 是不是男人们都这尿性,外面的shi……林怀恩赶紧忍住了那个无限贬低自己的比喻。 听见林怀恩的话,帝少泽掀开了眼帘,眸色是无法克制的红,一开口,声线已是极尽嘶哑…… 第40章 反向诱惑 “朕只想要你……” 怎么这大尾巴狼还开打深情牌了?难道现在当色狼都开始考验演技了?还真别说,光看帝少泽这克制隐忍的神情,还真有几分演技在里头。林怀恩都快感动得挤出一两滴眼泪了。 帝少泽用掌心撑着墙,双腿用力站起,又将后背打直了起来,眼眸从高往低地盯住了林怀恩。 帝少泽的长相上没有一丝缺憾,无论横看竖看,都透着股十分逼仄的完美无暇。 再加上,此刻被催.情药粉一染,平日里的那份威严顿时隐没在眉梢,眼角又勾勒出点点曼妙与情.欲,在淡弱的暗光中,晕染开一副男子特有的魅惑之色。 不妙…… 林怀恩心中警铃大作,难道这大尾巴狼上次强迫性逼女干不成,这次便改成靠美色.诱惑他啦!? 不行!美色.诱惑他可遭不住!林怀恩见势头不好,赶紧要逃跑,把手按在房门上,刚要使力推开,却被身后那一道灼热的胸膛扑食般逮住,抢先了一步。 林怀恩整个身子,被包裹进了帝少泽正炙热着的熊熊欲望里。 推门的动作被迫顿住。 屋内,朦胧的烛光照出薛定初的虚影,落在门纸上。 见门纸上的虚影逐渐朝自己这边放大,林怀恩吓得浑身颤抖,像只被大野狼叼在怀中的兔子般,发着细抖,更不敢作声。 该怎么办,要打开门让夫君见他们这一幕,还是不打开……这一幕夫君见了会不会多想…… 见林怀恩因过度的惊吓而一时放乖,帝少泽奖赏般吻了吻林怀恩的耳尖,又从敏感的耳朵,压低声线,说着暧昧的话,“怀恩,朕想你……你可有想过朕?” “我……怎么……可能想……你……”林怀恩的抗拒声在发抖,又压到了最低。 帝少泽蹙紧眉尖,对林怀恩的回答并不满意,索性自己来寻找答案。温热的手掌顺着林怀恩衣料下摆的开口滑入,刺激得林怀恩腰间一个打颤。 林怀恩不知道帝少泽是怎么做到的,像是完全掌握他身上的敏感点一般,只一下就挑起了林怀恩最本能的反应。 林怀恩急忙挡住帝少泽的手,“松开……”,原本强硬的语气被压低的音量一带,反而暴露出林怀恩此刻的弱势。 “可你的身体在想朕……”帝少泽的声线发闷,“所以你怎会一点儿都不想朕呢。有些东西哪怕被转移了,也还留有些存在过的痕迹的。” 这段时间,帝少泽的所有情绪都找不到宣泄的口子。他亲身细品才知,被他人所替代,是如何冤屈如何怨愤的事情。 每日无人时,他的脑袋都会描摹出林怀恩的模样,百般折磨着帝少泽的心,亦叫帝少泽躲不开那些发了疯般的想念。 可却偏偏无计可施,他的这些情绪,他的这些伤痛,连同他这整个人,在林怀恩眼底已不值一提。 “唔……” 帝少泽紧密而严实地吻了过来,封锁住了林怀恩全部的呼吸,用过去那熟稔的吻法,从这两瓣唇瓣,竭尽全力地索取着对方的感情。 林怀恩皱起小脸,不断推拒着帝少泽,却又因体格差距悬殊,而无法挣脱。 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可帝少泽却完全忽视了疼痛,将林怀恩的唇间品尝了个彻底,才甘心松开唇齿。 林怀恩呼吸微微喘着,整张脸因缺氧而憋得血红。 帝少泽没有死心,继续勾引着林怀恩,“怀恩,朕做你的奸夫如何?朕保证乖巧,保证驯服,绝不会打扰你们夫妻,只在四下无人时,再与你软语温存。” “陛下你疯了吗?”林怀恩咬住下唇,后背贴着帝少泽因喘息而起伏的胸膛,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在这片夜色深处,帝少泽已没了理智和克制,随时会化作吃人的猛兽。 嘭……屋内,薛定初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茶盏,俯身去捡……突兀尖锐的声音震得林怀恩身子一抖。 “原来偷情是这种滋味。你丈夫与我们只一门之隔。可你被朕拥在怀中,被朕私密地品尝。”帝少泽提起靴尖,抵在门上,“若是朕推开这扇门,薛定初他就会瞧见你我,瞧见你被我吻红的嘴,瞧见你被我抱在怀中,瞧见你我不分彼此的情态。” 这下,林怀恩理智的弦彻底崩开了,承受不住帝少泽所描绘的画面,颤着发抖的嗓音,哭求道:“求……求陛下不要啊……臣不能让夫君瞧见这些……臣不想让夫君心里有任何阴影……臣不想失去夫君……” 林怀恩哭了出来,哭得又害怕又可怜,甚至边哭边求帝少泽。 帝少泽眸色暗下,抬起的脚尖落在地上,如同加了千斤的力量,再也无法抬起。没有人比他更懂,林怀恩性子要强,是宁愿流血也不流泪的类型,几乎不可能在人前哭,尤其是这样哀求着的哭泣,更加稀少。 在帝少泽软硬兼施的利诱下,林怀恩连自身也难保,却还是为了薛定初苦苦哀求,不敢让薛定初沾染上任何一丝不洁的东西。 “求……求陛下……不要伤害臣的夫君……”一颗颗脆弱的泪珠,如无形的利刃,一刀刀切割开了帝少泽的心口。 “朕……朕知道了……你不要难过,不要害怕,不要哭……” 帝少泽神色愣怔地松开了手,脑袋像吃了一记闷棍般,又迟钝又无法思考。在嗡嗡的大脑鸣动声中,帝少泽既想哄林怀恩高兴些,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眼泪,只能撇开脸去。 有件事情,帝少泽一直不愿承认,为了逃避更是从不揭开,但此刻在林怀恩放下自尊的一道道哀求声中,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曾经将他捧在心尖的这个人,已将整颗心捧给了新的人。 第41章 醉梦 帝少泽无法再留在此地,一步步后退至门窗边,一个轻跃,跳进了客栈临边那条河水中。深夜,黑幽的河水格外寒冷,既冲刷开他身上的燥热,又保留出一片清明的神智。 待帝少泽从岸上回来,林怀恩早已回了自己的房间。从房间那面白透的门纸上,能清楚地映出,两道小小的人影。 林怀恩身形较小,边拆着发冠,边嘟嘟囔囔地说着话,大半是在骂帝少泽。薛定初话并不多,坐在桌边,认真地仰着头,静静听着林怀恩说。 不得不说,从身形来看,他们很相衬。从性格来说,他们更是互补。 帝少泽眸色沉然,说不出是为了什么,沉默地站在门口,监视着他曾听过无数遍的画面。 只见林怀恩拆完发冠后,又乖巧地挨在薛定初身边,索求温暖和安慰。而薛定初伸出手,饱含温柔地,抚摸了几下林怀恩的长发,再在他的眉心上落下一吻。 帝少泽瞳仁收缩,脚步本能地动了起来,想去拉扯开这两个相贴的人影,可又被理智拉扯住,林怀恩已经很害怕自己了,难道还要继续加深不好的印象吗…… 可更没想到地,下一秒,薛定初的吻竟渐渐往下,又碰了碰林怀恩的鼻尖,最后,些许颤抖地贴上了林怀恩的嘴唇。而林怀恩一改在帝少泽面前的害怕和抗拒,顺从地接受了薛定初的亲吻。 帝少泽的眼眸泛起可怕的红——这是他的妻子!这是他的林怀恩!薛定初只是他的替代品而已,怎么能、又怎么敢这般染指林怀恩…… 帝少泽腮帮子咬得咯嘣响,拼命拉扯着自己的理智,直至把牙根几近咬碎,才勉强将心里大片的怨愤和嫉妒忍住。 烛光寂灭…… 在满是灰暗的过道中,帝少泽像经历了一场酷刑般,整颗心被抽打得伤痕累累,挪着无力的脚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待回到房间,帝少泽仍在走神,脑袋里混沌一片,全是对隔壁房间的猜测——他们会在做什么?薛定初吻了怀恩之后,会继续往下触碰吗?若是薛定初主动要圆房,怀恩又会允许吗? 狐姬从床榻边走了过来,身上只穿了堪堪蔽体的衣物,抬起细长、柔软的手臂,不乏依赖地抱住帝少泽的腰,“陛下去哪儿了?怎么全身湿透了?” 说罢,狐姬又轻轻在帝少泽的颈项蹭了蹭。但帝少泽眼神溃散,虚虚盯着地板,仿佛完全听不到他的话。 狐姬眼泛泪花,委屈地将怀抱加得更紧,“陛下,狐姬也想要个孩子。陛下,今夜我们做到最后一步,好不好?狐姬想把自己全都献给陛下,好不好?” 帝少泽稍微回神,把长眸投向狐姬曼妙的脸庞,眼前倏然摇晃了起来,叠加开两个人影。一会儿是林怀恩,一会儿是狐姬。 帝少泽倏然回忆起了自己当初寻找替身的理由—— 只因林怀恩的爱意太过浅淡。 从本质上来讲,林怀恩并不是个感情动物。他从一个养猪娃开始,一步又一步地,登上万人之上的相位,并不是什么幸运的事情。 他吃过苦,受过罪,在乱世浮沉数年,一步一步向目标扎实地爬去,更懂得时刻把握自己的情绪。他身上那份独立、克制和理智甚至超过所有男子。 也正因此, 所以,他才能一见帝少泽加害薛定初,便一刀刺入帝少泽心口。 所以,他才能在被帝少泽冷落后,自辟一处净土,从不打扰,依旧自得其乐。 所以,他才能一感觉到帝少泽对狐姬的无度宠爱,便立刻斩断关系,写出一纸休书和和离书。 这份成熟和理智,由岁月积淀而成,无法逆退。 但帝少泽却很贪婪,无法就此满足,他想要林怀恩满分的爱意,想要林怀恩丧失理智的偏爱,亦想要林怀恩灼热而强烈的感情。 恰在这时,狐姬出现了,且完美契合了帝少泽的需求。 狐姬这一对狐狸眼中,总是含着浓烈而炙热的爱意,从不遮掩,亦从不消减,身上亦带着十六岁少年的纯真和娇蛮,时刻不能离开帝少泽。 帝少泽不禁沉醉,沉醉于这别样的林怀恩,亦沉醉于少年人特有的浓烈和偏执。他享受爱人,亦享受被爱。 所以,他宠溺纵容狐姬,任由这份被爱的滋味,无尽蔓延,愈演愈烈。 但可惜,狐姬所带来的这份满足感,始终有个来源,来源自帝少泽对林怀恩最深的渴望。 如今,林怀恩头也不回地离开,如一记猛烈而可怕的闷棍,把帝少泽的这份醉意彻底砸醒了。没了林怀恩,帝少泽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一丝爱意,亦再也不可能满足。 帝少泽的瞳仁一点点聚焦,恢复了焦距,对上狐姬的脸。这一次,重叠的虚影再也没有了。他清楚地认识到,对方是来自异域的美人,是一身红装的少年,但跟林怀恩半点儿关系也没有。 帝少泽满心黯淡地下了定论,“狐姬……你确实一点儿都不像他……” 这场醉梦,他彻底醒了。 第42章 巡察 狐姬下了死力地咬住嘴唇,只有把唇肉咬到模糊,才能稍稍缓解掉,心中那弥漫而开的疼痛与恨。 他这个赝品,在帝少泽眼中,彻底没有价值了…… 翌日。 除了帝少泽以外,其余三人都是头一遭来广陵,对巡察业务也很不熟练。所以,任凭帝少泽走到哪儿,三个人只默默跟着后头。 打探民情时,帝少泽会去茶楼、酒馆等人烟处;校对税收时,帝少泽会去集市和民田区;核查交通时,帝少泽又会来到运河边。 每当帝少泽问完话,走到一处偏僻角,林怀恩才偷偷掏出册子,将刚刚的明细一一记录下来。虽然还没盘查完毕,但从这三个方面看起来,今年广陵的政绩很是不错。 薛定初和狐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不作声地跟着他们两个人。他们两人一办起事来,既专注又认真,像是跟别人隔了层屏障一样,同时又有着无形的默契。 待巡察完运河口,帝少泽正口述着,“产业便利,水贼不兴……”,话音一顿,帝少泽上下扫了一眼林怀恩,关心道,“饿了吗……” 饿了吗…… 林怀恩将三个字一一写在册子上,待反应过来,抬起脸,愣愣地瞧着帝少泽。帝少泽的话像是有魔力一样,林怀恩的肚子真的咕了一声。 林怀恩摸了摸肚子,都怪他每次一办公事便顾不上其他事,连最基本的吃饭也一起忘掉了,但是现在他的嘴可不是一个人在吃啊,饿到自己事小,饿到宝宝事大呀。 见他苦恼,帝少泽嘴角扯开得逞般的笑意,刚想开口推荐附近一家特色饭馆。 还没等他开口,从侧边的小路上,薛定初却已经捧着一包荷叶过来了,轻轻递到林怀恩手中,展开后是四只冒着热气的翡翠烧麦。 林怀恩满脸惊喜地笑道:“夫君,你怎么知道我饿了?哇!这些烧麦好香啊!” 薛定初见他这般喜欢,耳根些许发热,“你喜欢就好。” 帝少泽瞧着薛定初这般模样,磨动了两下牙齿,心中很是不平衡,明明这事儿是他先挑起的,却让薛定初占了先手,这么一来,在怀恩心中,薛定初的形象岂不是更加体贴入微了! 林怀恩慢慢吃起了烧麦,品尝着甜润清香的味道,待剩到最后一只,他又把荷叶捧高了,递到薛定初嘴下,“夫君也饿了吧。四个烧麦。宝宝两个,我一个,夫君一个。” 一家三口的分食,任谁来看,这都是一副极其温馨的画卷。 偏偏自己被排除在外,帝少泽心口泛起一股酸胀感,于是用眼刀子狠狠‘刮’着薛定初,心里呐喊道,听清楚了没有?这原该是怀恩和孩子留给朕的烧麦!你这厮吃了朕的烧麦,良心不会不安吗? 薛定初俯下脸,咬了翡翠烧麦一口,弯下眼角,“很甜。” 他居然吃了……吃了朕的烧麦……帝少泽眼睁睁盯着那只烧麦的缺口,气得呛出了两声,心头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辣的、咸的全翻在一块。 但是醋过之后,又说不得有几分委屈,帝少泽用可怜的眼神投向林怀恩,像甩着尾巴的、被独自抛弃的小狼犬一般,期待着对方像从前一样抚顺自己的情绪。 “夫君,你累不累?”林怀恩用手袖给薛定初擦汗,动作极为轻柔。 但可惜,林怀恩现在眼中只有薛定初,根本瞧不见其他不重要的人。帝少泽这样委屈巴巴、脆弱无助的装乖模样,都被林怀恩无形地屏蔽掉了。 良久得不到回应,帝少泽垂下眼眸,这般自讨没趣后,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心里又落寞又难堪,怀恩真的只把他当陌生人罢了。 用烧麦垫完胃后,一行人又去了饭馆,点了顿正餐。饭菜上齐后,林怀恩一个人便活活狼吞了两大碗,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正对面还坐着狐姬,只吃了小半碗,对比更加惨烈。 吃到第三碗饭的时候,林怀恩抬眼瞧了一下,狐姬扁着嘴,把筷子往饭上戳啊戳,摆出一张委屈的小脸,与其说是不想吃饭,倒不如说是正等着人发觉他不想吃饭。 林怀恩这才迟钝地发觉,狐姬和帝少泽之间的氛围不太对,好像是吵架了,坐下来这么久了,连眼神也没对上一次。 亦或者说,狐姬会追着帝少泽的眼神,但帝少泽则通通避开了。 除此之外,狐姬今天也没有穿白色汉服,而是换回了一身异域红装,火红得像是石榴花一般,腰身性感诱人,极其抓人眼球。 周围那四桌吃饭的男人,几乎是如狼似虎地在盯着狐姬看。但是作为他的丈夫,帝少泽却对这些眼神毫无反应,甚至连一点儿最起码的怒意都没有。 这也太不正常了罢!难道……这一对祸害其实是搭伙过日子的?有这个可能诶,毕竟想想之前,也是狐姬眼巴巴地追在帝少泽后头,仿佛生怕帝少泽丢了他一般。 “……” 林怀恩默默脑补了起来,一出渣男贱男类型的,“霸道帝王妖娆妃”的狗血戏码。同时,他把眼睛在两人身上打转,企图搜索到更多的细节。 但当他的眼神绕到帝少泽身上时,帝少泽的眼神跟装了感应似地,立刻回了过来。 林怀恩吓了一跳,赶紧把眼神弹开,装作老实巴交地喝起了汤。他只是八卦一下人家的婚姻关系,怎么就这么被抓包了?也太倒霉了吧? 帝少泽这只色狼是不是有特异功能啊? 狐姬盯了他这么久,他没发觉,自己才瞧这么一眼,怎么就被抓住了!? 第43章 隐瞒 帝少泽捕捉到林怀恩的眼神后,沉吟了一小下,将自己手头那碗拆完壳的虾,从桌面一推,推到了林怀恩碗边,温声道:“不要饿到……” 林怀恩:“……” 果然,饭桶瞧别人的每一眼,都会让对方误以为是饥饿的暗示。 林怀恩暗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真是白心虚了,放下心后继续偷偷打量着两个人,更多地,是在悄悄观察帝少泽——因着一碗鲜虾没了,帝少泽正在剥新的一碗。 帝少泽的精气神不是很好,眼泛血丝,时常眨眼,像是没好好休息。 但帝少泽把这一点掩饰得很好,每一次发声都是中气十足,眼神仍旧带着凌厉,让人不自觉忽略他的疲态。 帝少泽这样的状态,是因为跟狐姬吵架导致的吗?不,应该不是,在更早之前,每当林怀恩见到帝少泽时,他都是这样的,像是只被寒雨打落皮毛的孤狼,精疲力尽,一蹶不振。 帝少泽是被什么事打击到了吗?可是,他都已是只手遮天的帝王了,将天下河山都踩在脚底,还能有什么事,会打击到他呢…… 林怀恩边思索着,嘴中边细嚼起虾肉,稍带了些咸味,又有河虾特有的肥嫩。再加上不用自己一个个剥壳,实在省了一大麻烦。 下一只虾,林怀恩选择沾上少许酱油醋,就着饭吃,咸鲜适中,更加美味。 很快一碗虾就干净了。 帝少泽偏过头,“喜欢吃?” 林怀恩点头。 帝少泽将手头新的一碗虾推了过去,又将空碗换了回来。 什么?林怀恩被帝少泽的举动吓了一跳,一介臣子怎么能让君上给自己剥虾呢?这不仅有违君臣之道,更逆了尊卑。 帝少泽察觉了林怀恩的迟疑,解释道:“朕喜欢给你剥虾,你不必在意。” 更在意了好吗?林怀恩咬着筷子尖,对着这碗虾,纠结了半晌,又发觉对面狐姬眼神不善,心底更觉得有一丝异样。 这一对祸害感情不调,不要把战火牵连到无辜的人身上吧。他只是一个饭桶,只想好好干自己的饭,这都不行吗? 林怀恩垂下脸,认真地埋头干饭,再也不理会除饭以外的乱七八糟的世界了。 用完饭后,一行人顺着一条狭窄的田埂,往城外的村落走去。可还没走到村落,就发现一位老妪倒在了一棵老树边。 虽然是初春,但老妪却像是中暑了,脸色发白,冒着虚汗,嘴上喃喃着‘水……水……’。 薛定初往前两步,蹲下身,从腰间解开水壶,向妇人喂了水。可喂完后,老妪却依旧昏昏沉沉的,醒转不过来。 薛定初说道:“我背这位阿婆去医馆。” 林怀恩细思了一下,点了点头。 狐姬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世道之乱,好心可没好事。小心惹祸上身哦。” 林怀恩和薛定初没有理会他的话。出门在外,谁还没有困难的时刻,能帮一把是一把。薛定初将老妪背在身上,迈着稳健的脚步,往来时的路又回去了。 少了一人后,三个人继续往原路走,过了半个时辰,才走到村落外。但所见到的一切,却让帝少泽和林怀恩齐齐皱了眉头。 只见这片村落外边,围了约莫二十个官兵,面上戴着白纱巾,腰间佩着长剑。村落深处冒着冲天的浓烟,又黑又浓。 一队官兵,举着火把,往村口的方向一路巡逻。整座村落被这些火把给乌烟瘴气的。 林怀恩皱眉道:“广陵可从没上报过这个情况。臣也未曾耳闻。他们到底隐瞒了什么?” 帝少泽眯起长眸,远眺着那道高高的浓烟,猜测道:“或许……是瘟疫……” 听到这个字眼时,林怀恩瞳孔缩至针状,脑海里立刻回想到,薛定初背着的那位老妇人,她的症状确非寻常病症! 帝少泽继续说道:“薛定初既带了那老妪去医馆。若是瘟疫,很快就能有定论。” 林怀恩掀开嘴唇,连声音也发起抖来,“陛下……陛下怎可说得如此风轻云淡?……这有可能是瘟疫啊……” 帝少泽皱眉道:“据史册记载,每百年便有不下两场瘟疫。朕早晚要遇上,早晚要尝试解决。” 帝少泽只将这件事看作一件棘手的国事。虽然麻烦,但并不是完全没办法解决。 林怀恩觉得跟帝少泽难以沟通,转过身,便要往来时的路上赶。他的手心冒着虚汗,连同脑袋都是晕的,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他只想快点见到薛定初。 帝少泽的情绪这才有了起伏,动作急迫地,从后扣住了林怀恩的手腕,说道:“你不用亲自去找薛定初。朕会派人去医馆,问个清楚的。” 林怀恩掩不住心底的害怕,此刻更顾不得君臣之分,朝帝少泽喝道:“陛下!他是臣的夫君啊!臣怎能让他一个人面临危险!” 薛定初是林怀恩的挚友,是林怀恩的夫君,更是林怀恩珍藏在心尖上的人。哪怕是要命的瘟疫,林怀恩也必须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 帝少泽对着林怀恩脆弱惶恐的眼神,心中一阵闷痛,难以遏制。但同时,帝少泽将手力加大,更加不敢放开情绪不稳的林怀恩。 对帝少泽来说,一百万条薛定初的命,都值不上林怀恩一根手指头。 第44章 封村 在家人生命受到触犯时,哪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也会瞬间变得强悍偏激。林怀恩回过身,发狠地咬上了帝少泽的臂膀,力度急然加深,一丝一毫都没有留手。 汨汨的鲜血从黑色衣料蔓延而下。 这种疼痛感过于辛辣剧烈,像是在被尖牙剜下一块肉,几乎快让帝少泽的手臂失去知觉,但他依旧死不撒手。 林怀恩拼尽了全力,却怎么也没办法抵抗帝少泽的桎梏,自知难以脱身,一时急火攻心,意识逐渐模糊,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林怀恩发现自己眼前是暗红色的床帐,嗓子嘶哑干涩,肚子抽空了般发疼,猜着自己应该晕了不短的时间。 而帝少泽坐在床边的凳上,身躯埋在阴影下,长冠下几缕乱发飞翘着,眼眶充血了些许。 林怀恩有种莫名的预感,可能他晕了多久,帝少泽便不眠不休地守了他多久。他对此更加头疼了,他一点儿都不想被帝少泽看管着,他只想去薛定初身边。 林怀恩扯着嗓子问道:“陛下,我夫君状况如何?可出现疫病的端倪?” 帝少泽的嗓子也同样干涩,“一醒来便要问这个吗?你身子可还难受?朕让侍从送温水来。” 在帝少泽的传唤下,侍从很快端来了饭菜和温水。但林怀恩撇开脸,没有一点儿胃口进食。 帝少泽伸出手掌,捏了捏林怀恩清瘦的脸颊,心口软和了些许,让步道:“他中招了,不过他体格好,症状较别人轻。” 林怀恩心口骤然一疼,咬了咬下唇,努力撑起身体,“陛下要如何处置他?这次疫情又如何解决?” 帝少泽说道:“隐瞒疫情不报,郡守连同监察史一干人等罢职。广陵封城,阻断交通往来。” 林怀恩又急问道:“那定初呢?所有染疫人员的安置呢?” 帝少泽说道:“安置在那处村落。” 林怀恩心口一沉,怀疑道:“陛下不打算救他们吗?” 帝少泽说道:“此番疫情的症状,医册从未记载过,传染力却远胜过往。最好的办法,便是全数隔绝。” 林怀恩嘴唇抖动,继续重复同一个问题,音量偏高,“所以陛下,你不打算尽全力救那些病人吗?难道你打算放弃那些人?” 帝少泽说道:“隔绝全数源头,是见效最快的方法。此番疫情凶险,朕没有必胜的把握。作为帝王,朕不必是个仁君,但必须是个明君。” 帝少泽是个棋术高手。弃车保帅这个铁则,他更是运用自如。 林怀恩咬着下唇直至出血,挣扎起身,要往床外爬。他不想面对这些帝王的心计,他只想去亲眼瞧瞧薛定初和病人们。 帝少泽想去帮他,却被他拼足了力推开,无法再靠近。林怀恩撇过脸,眼底是无法抑制的厌恶,只是碍于君臣之分,才堪堪压制。 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林怀恩勉勉强强地站起,身姿却摇摇欲坠,如快要燃尽的灯芯。 帝少泽不舍得见他这样,命令道:“传唤李太医随侍,陪护丞相大人去往疫村。” 林怀恩终于遥遥到了村落外一处。 这一片村落像是死了一般,没有半点儿人气。到处是火把和浓烟。残酷的官兵们像是对待囚犯一般随意对待着村民们。 有些村民仍旧显得健康,但即使这样,他们的脸上仍旧一片灰暗,只能默默等死。 薛定初坐在一口枯井的边沿上,垂着脑袋,静静出神。 林怀恩想靠近些,却被太医急忙拉住,“这已是最近了!请大人别再往前!” 不知是不是薛定初有所感应,恰在此刻抬起了脑袋,用眼神搜索到了林怀恩。薛定初原本木讷的眼神变了,转而露出一个极为复杂的眼神。 这一眼,带着安静、绝望和虔诚,仿佛一个濒死的人在无声告别一般。薛定初抬起手掌,用手指变换着手势,变成一个走路的小人,叫林怀恩赶快离开这儿,不要再来了。 见薛定初这般,林怀恩心中刺痛难忍。林怀恩抬起了手,做了一个手势,叫薛定初等他,他一定会救他! 薛定初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不再作声了…… 在太医的搀扶下,林怀恩再次回到了帝少泽面前。但这一回,林怀恩散下了墨发。 臣子解冠,意为自愿请辞,免职隐居。 林怀恩下了决心,愿意堵上自己的一切,与薛定初共进退。 帝少泽下眼睑狠狠抽动了一下,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画面,嘴唇难以置信地张了张,“他薛定初就这么重要吗?你吃了那么多苦,才终于走上相位,实现了自己年少的志向!为什么要为他放弃!?他薛定初凭什么!?他到底算什么东西!?” 帝少泽一句强于一句地质问,声色逐渐加急加深,甚至迫近于歇斯底里。他不敢相信,薛定初居然能让林怀恩放弃一切! 没有人比帝少泽更清楚,林怀恩有多热爱自己的理想。为了这份理想,林怀恩在都城彷徨了两年,在异地流浪了三年,在官场滚打了五年,几乎豪赌上了自己的前半生,才换了一个相位。 但在此刻,林怀恩竟愿意献祭自己的前半生,来维护一个薛定初! 林怀恩咬牙道:“从他的眼神和身影中,臣知道,他需要臣。臣会不计一切代价去到他的身边。” 任何时候,林怀恩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家人。 帝少泽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林怀恩磕下了脑袋,说道:“陛下,臣此番再没了丞相的身份,只用病人妻子的身份,恳求陛下救治那些病人。那些病人都不是自愿染病的。他们都想活着。若一个国家只能靠放弃子民,来暂求保全,则人人自危、秩序崩乱,社稷岌岌可危矣。” 解开长冠后,林怀恩便退去了丞相的身份。此时此刻,他只是薛定初的妻子而已。 帝少泽胸膛急然起伏,眼神无法承受地抖动着,紧盯着林怀恩的发顶,回想着林怀恩的话,胸肺内一时是强烈的恨意,一时是彻骨的痛意,急火攻心之下,呕出了一口鲜血…… 第45章 欠条 鲜血四滩在地板上……如同帝少泽被切割得鲜血淋漓的心脏…… 连月难眠,多日操劳,再加心火燎烧,此刻帝少泽的身体彻底到了极限。帝少泽两眼发昏,连身姿也飘摇了起来,但却强忍着难受,伸出手掌,直至死死攥紧了林怀恩的手腕,才敢彻底晕过去…… 周遭侍从乱成了一锅粥,有赶来搀扶的,有赶去请太医的。 林怀恩眉头紧蹙,去捏帝少泽抓来的那只手,却发现帝少泽就算昏厥也没有褪去手腕的力度。这只手如铁钳般难以分离,死死扣着自己。 林怀恩被迫守在了帝少泽身畔。太医来瞧看过后,开了药方,说最少要休养一个月,近期不可太过操劳。 同时,太医也瞧了林怀恩的身体,督促他要进补滋养、不可忧思过虑。 “怀恩……怀恩……” 夜间,林怀恩倒在床边,听见帝少泽这些梦呓,简直想把这无耻之徒给掐死!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自家夫君还拿捏在帝少泽手中,等着帝少泽来救呢。 “怀恩……别离开朕……” 林怀恩咬住下唇,撇开脸,拿床板和手心,死死遮住耳朵,不肯再听一句。他不知道帝少泽对他有什么不好放手的。 帝少泽见死不救,与他的政道不合。再加上,他实在厌恶极了帝少泽身上那套虚伪的做派。 这场君臣的戏码没必要再演下去了…… 翌日清晨,林怀恩从睡梦中醒过来,再次捏了捏帝少泽的手,发现他的手经过一夜终于没力了些许,赶紧努力把手腕扯了出来。 谁知,帝少泽只这一下便醒了过来,用发红的双眼,紧紧盯着林怀恩——“你要去哪儿?” 林怀恩直立而起,正声道:“草民乃自由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帝少泽使劲儿绷直了手臂,捏紧了林怀恩的衣袖,“你去哪儿,也要带朕一起去。若你想离开一步……朕就算是爬……也要寸步不让地跟着你……” 林怀恩皱眉道:“陛下还是保重龙体为好。” 堂堂一天子,居然像市井泼皮一般耍赖。林怀恩不想惹上这么大的麻烦,使劲儿一扯,从他手中扯回了衣袖,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地。 刚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林怀恩听见一声重物落地的动静,犹豫了一下,还是回了一次头,才见帝少泽整个人连同被子摔翻在了地上,还带翻了一只长椅,姿态狼狈得很。 唉,真是服了,哪家病人刚醒来便有帝少泽这么能折腾。林怀恩垂下长眸,出于一丝人道主义,还是说道:“草民会去书房,等候听问。陛下仔细考虑片刻,再答复草民之前的话。” 帝少泽倒在地上,如同被抽干了力气的巨兽,面对不肯放过的猎物,只能眼睁睁地盯着它逃遁,胸肺间只能无力又不甘地喘。 他用眼神追着林怀恩消失的背影,急得要命,却又怕得要死。他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林怀恩会对他弃如敝履,连一眼也不肯多给。 若是薛定初出一点事,这个人,这颗心,连同身上的每一丝发肤,都会隐匿于人海处,与帝少泽隔去千山万海,死生不复相见。 帝少泽彻底不敢了,不敢驳斥,不敢动弹,更不敢作任何一丝反抗,如砧板上的鱼,任由林怀恩宰割。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离开他,唯独林怀恩不可以。林怀恩是他前半生的光。若是没了这些光,帝少泽困在那座孤城中,只会黑得发冷发抖。 他完全不敢想象,失去林怀恩的每一秒、每一刻,要怎么独自挨过。仿佛一眼望到生命尽头,尽头处只盖着一座孤零零的陵墓,寸草不生,亦灰败不堪。 帝少泽费力喊道:“丁公公……传朕口谕……” 丁公公赶忙边扶着帝少泽,边仔细听着帝少泽的话。 帝少泽说道:“着郡丞暂理广陵政务……开千佛寺……开六疾馆……分派医者……救治病患……” 丁公公磕头道:“喏。” 帝少泽说道:“再请李太医来……” 丁公公得了命令后,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退出了房间。 李太医来的时候,肩膀还挂着药箱,躬身请示。 帝少泽说道:“爱卿乃医官之长……可愿领命研制治疗瘟疫的药方?” 李太医禀报道:“臣自当领命。臣正好有一事要禀报陛下。日前,臣收到了文太医的来信,说楼兰国两月前也发生过一场瘟疫,不知源头是不是相同……” 帝少泽扶住发疼的眉角,说道:“朕知道了……朕会派人去接文太医……来此查验一番……” 李太医躬身道:“喏。” 林怀恩等在书房,上下抚摸着发虚的肚子,心里觉得对不起宝宝,这段时间没有休养好,连餐饭也没按时吃,让自家宝宝在肚子里遭了不少罪。 但宝宝真的很乖、很听话,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也一点儿没有闹的迹象,只安安静静地陪着他。想着宝宝,林怀恩的杏眸泛出柔和之色。 喀拉一声……房门开了……只见帝少泽在侍从的搀扶下,缓慢而又稳重地,坐在了长椅上,执笔写字。帝少泽已没了初醒时的脆弱不堪,眉目带上了淡淡的威严,依旧是让人不敢逼视。 林怀恩脸色陡然变得严肃,挺直后背,摆出了谈判的气势。 帝少泽说道:“你的提议朕细想过了。朕细想来……朕为何要接受?你身为百官之长,却拿辞官威胁朕,反抗朕所下的决断。朕为何要受你的气?” 一连串地说话,需要用气。帝少泽一个续接不上,便胸膛剧烈起伏着,用来调换气息。但他强忍着,只停顿了些许,不露出太大的破绽。 林怀恩心口咯噔了一下,想着帝少泽莫不是要翻脸。 帝少泽口风一转,“朕不是什么善人。如爱卿所想,朕确实自私得很。既是你下的决断,便由你来担风险罢。” 说着,帝少泽将毛笔搁在笔架上,亦将一张纸推了过来。林怀恩咬了咬牙,想到受苦的病人们,下了一次狠心,哪怕是他后半辈子负债累累,他也绝不会皱眉的。 想罢,林怀恩上前一步,看清了桌上的欠条—— 他本以为上面会把这大笔账给算明白,但比起算账,更多的却像是帝少泽的自叙。上面每一条,每一项,都离不开帝少泽对他的要求。 只要帝少泽说要他吃饭,他便必须吃饭。只要帝少泽说要他休息,他便必须休息。只要帝少泽给他喂药,他便必须要喝药。 在孩子出生后,帝少泽必须当孩子的干爹,仅此一位的那种。每隔半个月,便要带孩子来见帝少泽一面,最好是他跟着一起。 不许开口闭口提辞官。现在不许,以后也不许。 …… 林怀恩完全皱了眉,对这个奇怪的欠条匪夷所思。哪怕是换哪种方式细想,都觉得逻辑走得不通。 于是他抬头观察了一下帝少泽的表情——对方的神情简直是严肃到了极点,认真得不能再认真,半点儿开玩笑的感觉都没有。 欠条末尾,林怀恩细想后压上了指印。 在林怀恩看不见的书桌下,帝少泽攥紧的拳头缓缓松了开来,手心已出了一层紧张的细汗。帝少泽深知,林怀恩辞官不是作假的,定是下了狠心的。 眼下,只剩下这最后一种方式,他才能勉强留下林怀恩。他只有这唯一的胜算。 若是林怀恩见了这欠条,怀疑再深那么一点儿。他只消轻轻这么一戳,就能戳开帝少泽的虚架子,知道帝少泽远没有他想的那么胸有成竹。其实,帝少泽早被他执弄在股掌之间,任他把玩揉捏,任他索取要求。 所幸林怀恩没这个心情。 房门被人叩了两声响。 帝少泽说道:“进来。” 四位侍从端着午膳,一一摆在了桌案上。 林怀恩其实没这个心情吃饭,但想着孩子和欠条,还是坐在椅上用了半碗饭,便再也吃不下了。 这一头,帝少泽见他只吃白饭,还只吃了半碗,便用汤勺舀了大半块鱼肉,连着酱汁,浇在他的饭上。 林怀恩厌恶地皱起眉头,拿筷子想把鱼肉丢出去。 帝少泽立刻补上,“爱卿所吃的每一颗米,都能化作五大袋新鲜的稻米,送入病人口中。所吃的每一筷鱼肉,都能化作四大袋治病救人的药石,送到医者手中。不要忘了欠朕的东西……” 林怀恩用难掩烦闷的眼神盯了帝少泽一眼后,这才心甘情愿地咬住了鱼肉,一口一口地用起了各式饭菜。 第46章 和离 林怀恩平生最讨厌的第一件事,便是被别人胁迫。唯独这次是个例外,林怀恩从一开始的气焰嚣张,恨不得咬帝少泽几大口,到后来,又逐渐收敛起了脾气。 因为帝少泽实在变乖了太多,就像一只夹着尾巴的小狼犬,不止将薛定初安置在御船上,令李太医亲手治疗他,还调配各地物资,全力支援广陵抗疫。 从一个暴君到一个仁君的变化,居然只需要林怀恩辞一次官。就连林怀恩也没想到,自己辞官会给帝少泽带来如此巨大的变化。 现在,林怀恩每天能隔着厚厚的屏障,守着病榻上的薛定初;还能去抚慰染病村民的状况,能感觉出大家积极地服药、休养,慢慢在靠近生的希望。 林怀恩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渐渐有了吃饭的胃口。 在他忙碌的间隙,帝少泽时常会来,用欠条‘胁迫’着林怀恩,催他按时吃饭和喝药。不过,帝少泽的状况反倒更不好,积劳成疾,忧思过度,眼下都是浓浓的乌青,脸色几乎发白。 林怀恩不忍道:“陛下先去休养罢。臣会信守约条,把药喝尽的。” 帝少泽捡了只蜜枣,轻塞进了林怀恩口中,从药碗又舀起了一勺,“不,朕见你一口一口喝,朕才安心。” 帝少泽微蹙眉尖,对着林怀恩驱赶自己的举措,心脏泛起闷痛。事到如今,他只剩下这么件事情,能稍微靠近林怀恩一些。他不想连这点儿机会也没了。 林怀恩眼眸流转,不再开口驱客,继续一口又一口地喝药。 让一个病人给另一个病人喂药,这是多奇异的景象啊。林怀恩盯着帝少泽发白的嘴唇,很是内疚地猜想,帝少泽端碗的手会不会在暗暗发抖,只是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碗逐渐见到了底…… 林怀恩被喂完药后,瞧见帝少泽薄唇翕动了两下,感觉他好像有话要说,于是静静等着他开口。但隔了半晌,帝少泽始终没有开口,搁下碗,站起身,径自朝着房门离开了。 帝少泽不再和林怀恩多说话了。 细数过往,帝少泽总是要僭越本分、超越底线,过分地亲近林怀恩。但从林怀恩辞官开始,帝少泽才终于认清了自己应该呆着的位置,维持起了君臣表面上的礼节,亦不再过多插手林怀恩的事情。 两人之间,总算恢复到了原本该有的生分。 从理智上,林怀恩觉得这挺好的,但从情感上,林怀恩又有些憋闷。他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帝少泽的事情吧,所以这又为什么,帝少泽要主动疏远他,把他当作一个外人。 再说,他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能任着帝少泽想亲近就亲近、想疏远就疏远。思及此,林怀恩也赌上了气,索性以更加冷漠的方式,去对待帝少泽。 午后,四位太医携着一批地方医官等在了书房外,直到宫人们先去房内撤菜,才一个接着一个地列队进了书房。 太医们先朝帝少泽见完礼,再朝林怀恩点头致意,“下官拜见陛下、林大人。” 李太医作为首席医官,带头叙说了病人们的整体情况。再轮到了文太医,叙说起了病人症状与楼兰国那批病人类似,十有八九这次疫情起源于楼兰国。 一牵扯到楼兰国,诸位医官表情都沉了下去。一旦疫情牵扯到两国,情况便变得复杂棘手了许多。再加上,疫情本就是拖不得的,相当于一个点着火的炮筒,正拿捏在别国手中。 “陛……陛下……”正在这时,狐姬倏然闯入了门来,垂着小脸,“一个月前,楼兰国其实已研究出了治疫的方子。我王兄来信说,愿献此方给陛下,只不过他有个条件。” 帝少泽揉了揉额角,疑道:“令兄倒料得挺准。” 狐姬解释道:“是狐姬见那老妪症状相似。狐姬想替陛下分忧……所以忍不住写信询问了王兄。” 帝少泽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李太医劝道:“陛下,病人们的情况耗不起……” 帝少泽说道:“朕与紫无夜有私仇。他绝不可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若是请他前来,于王朝,于朕,定是凶大于吉。” 林怀恩劝谏道:“死马当活马医。” 帝少泽长眸微垂,细思了片刻,又深瞧了林怀恩一眼,“朕倒是忘了。薛将军的病情拖不得。林大人是铁了心要请紫无夜的。既如此,便请罢。” 林怀恩哑口无言,他不止是为了薛定初,也为了其他中招的病人。但帝少泽如此一曲解,弄得好像他为了薛定初在强逼帝少泽一般。 林怀恩劝谏道:“陛下应把私事放在国事之后。为了百姓,稍稍放低姿态。” 帝少泽摇头道:“朕与他不是小仇。朕曾纵他欢色,毁他名声,害他丢了王储之位。就算说他想啃了朕的骨头,也不为过。” 林怀恩嘴角抽了一抽。帝少泽也太他丫的缺德了,怎么从来就不干人事,这下可害苦了百姓了! 正如帝少泽所言,紫无夜借口路上颠簸,硬是拖到了疫情最为严重之时,才缓缓赶来。从出现的时机来说,紫无夜并不是很友好,甚至可以说是趁火打劫。 紫无夜一进门,并不看帝少泽,只细盯着林怀恩,一对紫眸闪着邪异的光,说不出是打量,还是算计,亦或是别的什么…… 帝少泽不喜欢他这样露骨地盯着林怀恩,强行打断了他,“直接开口罢。什么条件?” 紫无夜嘴角噙着笑,说道:“我可从没说过这条件是给你的。我这条件,是给林大人的。” 林怀恩皱起眉心。 紫无夜说道:“我要你选,要帝少泽,还是要薛定初?要方子可以,若是帝少泽染疫,我国愿以国礼赠送方子。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闻言,林怀恩猛地瞧了帝少泽一眼,完全是下意识的。在极短的时间里,他估算起了紫无夜的条件,但又很快否定,帝少泽正身体羸弱,若是再染疫,完全就是在送死。 自己不能抱侥幸心理,认为能两全其美。 帝少泽与他目光相接,读取着他眼神的意味,心口渐渐发沉。帝少泽的拳头在桌下渐渐攥紧,感觉自己正被放在秤砣上,被林怀恩权衡着价值。 若是他的价值不够,下一刻,他就会被林怀恩放弃。 紫无夜盯着帝少泽逐渐绝望的眸色,像是在瞧一出好戏一般,笑意愈加浓厚,“我在厢房等你答复,不急。” 帝少泽再也撑不下去了,眼色赤红,紧盯着林怀恩,在他想开口说话前,打断了他,“你不要开口!朕什么话也不想听!” 林怀恩的话只能戛然而止。 帝少泽从没这么想哭过,眼泪挤到眼眶,下了死力强忍住。林怀恩的眼神,就像一把刀子般,割得他成了一条条碎片。痛,真的好痛,却连一点痛呼声也喊不出来。 帝少泽从书本中翻出了和离书……这件事被他拖了很久,他迟迟没做。是他犯蠢了,他总是心存侥幸,保存着这张未完成的文书,觉得这张文书还牵着他和林怀恩。 但却不知,文书终究是虚的,人心才是实的,从那日殿上林怀恩转身开始,那段感情就荡然无存了,连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没剩下。 帝少泽按了印泥,又按在了文书下方。 帝少泽闭上长眸,随之滑下一道长泪,“其实,朕年少时,曾喜欢过一个人。因为太过喜欢他,朕竭尽全力地宠爱他,千方百计地赶跑所有情敌。最终,朕得到了他的心。可是,朕没有好好珍惜,而是猜忌和嫉妒,狠狠撕碎了他的那颗心。” “后来,他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什么都没索要,也什么都没剩下。朕很想证明他的存在,却发现身边一点儿凭证也没有。” “唯一还剩下的,便是朕爱他这件事……” 林怀恩瞳仁微微扩张,他的心脏在胸肺间猛然地轰了一下,震得好几根肋骨嗡动,却完全说不出这是为什么…… 第47章 方子 隔了好半晌,林怀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他想,他的心脏会这般失控、这般轰动,应该只是太意外了罢——意外于像帝少泽这样冷血寡性的男人,把所有利益拿捏在手心,竟也会因为某个人,而谈及‘爱’这个字眼。 书上不是说,强者是从来不露出软肋的吗?帝少泽这是怎么了?突然把自己的弱点从记忆中翻出来,大剌剌地放在林怀恩手掌下,向他示弱,向他求好。 林怀恩犹豫着,没有开口。 “朕想说的都说完了……爱卿退下罢……” 帝少泽血淋淋地‘剥’完自己的心脏后,木然坐下,像是一具埋在土堆之上的尸体般,被抽干了全部生机,亦再没了淬在眼中的光华。 “臣……臣告退……” 林怀恩不知为何,有些无法离开,但又没有理由能留在这儿……林怀恩垂下脸,脚尖朝后,朝房门离开了。 林怀恩第一时间去了船上的封锁区,隔着厚厚的屏障,去探望薛定初。薛定初的情况并不好,奄奄一息地躺在病榻上,进去的气多,出来的气少。 生命没剩下几天了…… 林怀恩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出血,他不懂像薛定初这般好的人,为何要遭受这样的磨难。瘟疫又为何要这样残酷,毫无理由、毫不留情地便收割一片人命。 为了薛定初和病人们,他真的很需要治疫的方子。 “若他死了……我能追求你吗……” 突兀的男声,倏然在身畔响起,吓了林怀恩一跳。林怀恩转头瞧去,发现是紫无夜。紫无夜用紫眸盯着薛定初,眼神不带温度,仿佛瞧着一只快死的小猫小狗一般。 “本王见你第一眼,便喜欢你,喜欢了整整八年……但你身边的男人总不是我……”,紫无夜眸色复杂了些许,“事到如今,我还有机会吗?” 林怀恩皱眉道:“没有。” 紫无夜心下黯然,继续说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我猜,十有八九,薛定初会有救的……” 另外一边的书房,帝少泽下定了决心,支开所有侍从,独留了一纸书信给李太医,然后只身一人地来到了疫村内,从尸体堆边走过,挑了处尚算僻静的房间,安安静静地躺上了床。 帝少泽闭上了双眼,等待着瘟疫的降临。 帝少泽从来不怕死,只怕自己要孤独地死。前半生的光阴,他被多少人背叛过,又背叛过多少人,欠下多少因果报应,连他自己都算不清了。 他的内心中早已堆砌起了一座荒凉的坟场,湮灭了数以万计的尸骨,从中只开出林怀恩这么一朵小花。 这便是他世界中唯一的颜色。 他竭尽全力地守护这一朵小花,亦阻止小花向外生长,用自以为好的方式照顾这朵小花。可到最后,连这朵小花也被别人摘走了。 帝少泽这才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像他这样自私、偏执的怪物,只会一遍遍地伤到身边人,是终究不会有人陪伴的。 他合该孤独…… 暮色渐深。 林怀恩腹中的孩子倏然翻动不止,仿佛是在焦躁、害怕什么事情。林怀恩感受到宝宝的这种情绪,不断打着圈儿地抚摸腹部,却还是抚慰不了宝宝。 林怀恩疼得汗如雨下,实在耐不住疼痛,赶紧来太医处找李太医。却不料太医处人满为患,再度隔起了一层层厚厚的屏障。 隔了好久,戴着纱巾的李太医才从人堆中出来,脸色惨白,说道:“林大人……陛下……陛下他染疫了……” 轰然一声,林怀恩的大脑一下清空,瞬间忘记了腹疼这件事。 林怀恩极力往里张望,从人与人的间隙中,瞧见了床上帝少泽的模样。帝少泽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胸肺处明显地起伏,却仍旧呼吸艰难,像是随时要断气一般。 一见到帝少泽这般模样,林怀恩心脏像被挖了出来一般,鲜血淋漓,汨汨得流着血水。他从没想过,自己能见到帝少泽这么脆弱的一面,如一条躺在砧板上的鱼般,任由他人宰割。 紫无夜踏进了门来,确认了帝少泽的状况,将写好的方子递给了李太医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李太医见过方子,向林怀恩叹道:“偏偏方子上有一味药草,与陛下的病相冲。陛下属于双病交叠,救不救得下,还很难说……” 第48章 降生 林怀恩眼圈蓦然发红,一时承受不住李太医话中的意思,也就是说,就算有了方子,帝少泽也没有多大的机率能活下来…… 某种曾被沉封起来的深刻入骨的感情,在帝少泽命悬一线的时刻,倏然像发了狂的猛兽,一次强过一次地,轰然撞击着林怀恩的心门。 “啊……好疼……” 林怀恩腹中裂疼不止,双腿使不上力气,身子顺着门框滑在地上。 “大人!”李太医急忙号了他的脉象,朝一位宫女急呵道,“快将文太医请来!林大人动了胎气,怕是要早产了!” 很快地,林怀恩的意识陷入了混沌,能感觉到周遭人的触碰和安慰,能感觉到腹部的裂痛和紧缩,亦能感觉到自己徘徊在鬼门关前的苦苦挣扎。 不知熬了多久,才听见婴儿的啼哭声,是两道小小的声音。 林怀恩眼角落下长泪。 新生命的降临,如一条切不断的纽带,连在了林怀恩和帝少泽的手腕上。林怀恩彻底记起了帝少泽是谁。 帝少泽是他的知音、情人以及君主,是他曾许诺后半生的夫君,亦是曾打碎他全部期望的负心人…… 不算宽大的房间内,被一道屏障隔开成两半,这一半是生,那一半是死。李太医先将汤药喂进帝少泽口中,再朝着穴位施加长针,并尝试呼唤道: “陛下,你听见了吗?大人生下一对龙凤胎!陛下不想见他们吗?就算是为了他们,陛下你也应该要撑下来啊!” 婴孩降生时响亮清脆的哭泣声,听得众人心头一阵感动,更别说是他们的父亲了。哪怕帝少泽意识全无,还是被血脉的牵连,勾起了微弱的求生意志。 帝少泽喃喃道:“怀恩……孩子……” 李太医故意说道:“陛下,林大人很担心你的安危,急得都动了胎气!陛下你若出了什么事,林大人怕是也没办法安心养身子了!” 如此一说,果然有奇效。帝少泽原本没什么求生意志,被李太医的话术这么一顿哄,身体居然有了往生门拼命挣扎的迹象。 怀恩……怀恩真的会担心他吗……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帝少泽也要从鬼门关爬回来,见一见林怀恩的眉眼是否有为自己而发愁。他不想做困在地府的孤魂,只有飘在林怀恩身边,他才能一份归属感。 “怀恩……怀恩……” 帝少泽嘴上的呼喊声一道比一道清晰,牵连着意识,也渐渐回到了主体上…… 五个月后。 天下太平,百姓安居。 林府亦恢复了往日的勃勃生机。 林怀恩依旧忙于政务。林夫人忙于带娃。而薛定初忙于军务,因着被林夫人认养为义子,依旧一起住着。 每当两小只想林怀恩了,便会闹着要来书斋,才被奶娘放下地,便急着去抓林怀恩的裤脚,“爹爹……爹爹……” 书桌边,林怀恩将两小只抱上双腿,捡了只干净毛笔,用它去挠两小只的鼻子。两小只很喜欢这种痒痒的感觉,在林怀恩怀里扭来躲去,又呵呵呵地笑个不停。 玩了好一会儿,林怀恩手累了,搁下了笔。 金麟扯了扯林怀恩的衣服,“爹爹……龙龙……龙龙……” 林怀恩疑惑道:“龙龙?” 什么意思? 奶娘说道:“月初,带两小只入宫见陛下的时候,小少爷很喜欢陛下朝服上的龙,便学了叫法。小少爷很聪明呢。” 哦……是帝少泽衣服上的龙……算算日子,今天月中,奶娘又该带两小只去皇宫了…… 林怀恩说道:“算算时辰,你该带团团和丸丸入宫了,记得天黑前回来。” 奶娘又说道:“大人,陛下常问您来不来?如果今日问起,我又该怎么说呢?” 林怀恩说道:“政务繁忙,我没有时间去皇宫。” 奶娘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意思,上前将两小只给抱走了。 其实,政务繁忙这个蹩脚的借口,林怀恩用过很多次了。他只是单纯地想避开帝少泽罢了。既然已经离异了,便不需要再多见面了,这才叫干净利落。 待奶娘走后,林怀恩继续批签着公文,不时能瞧见帝少泽落下的朱批—— 南方荔枝新开,朕留了两挂,爱卿可想尝一尝? 国库入了两本宋文先生的诗选,料着爱卿喜欢,朕明日托人送来,可否? 行宫新辟…… 林怀恩瞧着这些快比原文还要显眼的批阅,脸上泛起热度,忍不住地羞恼了起来。他已经快受不了了,帝少泽总要在这些折子上乱加东西,若是一层层传回地方官员手中,他们不定要怎么偷偷笑话呢? 帝少泽不要脸,他还要脸呢! 林怀恩写起了明天的奏折,特意备注——臣公务繁忙,没空去想其他的事,陛下若是有闲心,便自己赏玩罢。 莫来打扰我。林怀恩把该表达的意思写好,合上了奏折,长呼了一口气。 夜色逐渐浓重,一家人等在饭桌边,却迟迟不见奶娘带着孩子回来。林夫人不禁有些担心,“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罢?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林怀恩搁下筷子,“我去带孩子回来。娘,你和定初先吃罢。” 林夫人点头道:“快去快回。天色瞧着要下雨。恩儿,记着带着伞去。” 林怀恩回道:“嗯。” 在林夫人的提醒下,林怀恩记得要带伞上马车,但偏偏忘了带伞下马车,在内宫那一条禁车马的走道上,被突然的大雨一淋,倒霉地淋成了落汤鸡。 但唯一幸运的是,孩子并没有出什么意外,只是被帝少泽带着玩了投壶,因为太好玩,所以赖着不回来罢了。 帝少泽见林怀恩全身湿透地赶来,才发觉自己竟忘了着人通知一声,急忙想找巾帕给他擦干净雨水。 “臣自己来便好。”林怀恩接过巾帕,给自己擦脸和额发。 帝少泽长眸逡巡着林怀恩全身上下的潮湿,满眼都是心疼之色,自责道:“怪朕没记性,害你亲自跑了一趟,还淋了雨。” 林怀恩说道:“无碍。” 林怀恩把握住了说话的度,既不显得亲近,又不显得无礼,属于对陌生人该保持的疏离和礼貌。 帝少泽继续关心道:“你身上湿着,难免要着凉,不如去偏殿泡一泡热汤泉,换一身干衣服罢。” 林怀恩顿了一顿,不免想到婚时一次类似的场景,同样是淋雨,同样是被挽留泡泉。但当时却是帝少泽淋雨、他在心疼,他挽留帝少泽能多呆一会儿,只因那是帝少泽第一次去他殿里。 如今,却主客倒置,换成了帝少泽求他多留一会儿。 第49章 机会 林怀恩沉吟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湿润的雨水,粘连着衣料,给他的肌肤渗入太多寒气。若是就这样回去,铁定是要染上风寒的。 帝少泽刚站起身,想以主人的身份,亲自指引和照料林怀恩。 林怀恩往后退了一步,“臣是熟悉这里的。臣可以自己来。” 说罢,林怀恩自行入了偏殿,越过屏风,脱解开衣物,泡入了热汤泉中。泉水带着恰好的热度,一阵阵地烫入发凉的骨骼,驱散开寒气。 屏风之上,侍从递来了干燥的衣物,与林怀恩的衣物一对比,足足大了一圈,显然是帝少泽的衣服。 林怀恩咬了咬下唇,迟来地感觉到了窘迫,甚至可以说是进退两难。他目前算是独身,若是穿着前夫的衣服,给别人瞧见了,不想歪是很难的。 但偏偏他根本没别的衣服可以换,根本别无选择。林怀恩开始后悔,刚刚就该头也不回地带着宝宝走的,才稍微留一下,立刻就跟帝少泽扯上了关系。 林怀恩一叹,还是只能换上了那套过大的衣服,卷起了裤脚,将腰带尽量拉紧,才不至于松垮开。 一见林怀恩从偏殿出来,帝少泽的眼神登时就发直了,被他的衣服这么一套,显得林怀恩实在是太小巧太可爱了,就像个半大的奶气少年,套了父亲或者兄长的衣服。 恰在此时,林怀恩乌黑的发尾汇出一滴水珠子,擦过细致的锁骨,游走在雪白的肌肤上,沁入衣襟里。 帝少泽蓦然喉咙发干,他好久都没尝到肉味了,连半点儿肉香都没沾到过,饿得快两眼发晕了。此刻,他甚至想化作这颗水珠子,毫无禁忌地,肆无忌惮地,擦过林怀恩的全身。 但帝少泽也不想把这些邪念太过外放,以免吓到林怀恩,赶紧把眼神朝下,偏偏又正瞧见了林怀恩那双纤白的小脚,又是心尖一颤,只能又扭过脸去。 帝少泽将手边一只瓷碗推了过去,扯开话题,“怀恩,朕命人备了姜汤,你喝一碗暖暖脾胃罢。” 林怀恩摇头道:“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天色已晚,臣想带团团和丸丸回家去了。” 帝少泽眸色一黯,显出孤单与落寞,但还是应道:“嗯。” 林怀恩把杏眸投向两小只。紫菱已经困了,躺在床榻上,眼睛一搭一搭着,很快就要眯过去了。而哥哥金麟却还有精力,还在琢磨着手里的小球。 林怀恩轻轻抱起了紫菱,又命奶娘去抱金麟。可金麟却赶紧避开了奶娘的手,小短腿哒哒哒地快跑了几下,扑在帝少泽腿上,朝林怀恩努力指着,“龙龙……龙龙……” 虽然金麟还不会说话,但林怀恩能懂金麟表达的意思。金麟舍不得帝少泽,要带帝少泽一起回家。 林怀恩板起脸,用略凶的语气,喊了一声,“团团。” 金麟知道爹爹不高兴了,像做错了事般,把身子缩了起来,但又越想越委屈,突然一下就放声哭了起来。 紫菱被吵醒了过来,虽然还搞不懂情况,但也跟着哥哥一起大哭了起来。兄妹俩仿佛有着哭泣的共同开关。 林怀恩顿时感觉有些头疼。 帝少泽将金麟抱上了大腿,轻轻抚着他的小背,“夜已深了,外头还下着大雨,宫门也快关了。不如今夜你们留在宫中罢。” 林怀恩皱眉,不是很想同意。 帝少泽微微扁住嘴,摆出“可怜老父亲”的模样,长叹道:“唉……其实朕也想跟孩子们多些亲近的时间……但每次也只能跟孩子们玩一个下午罢了……” 林怀恩抗拒的眉宇稍稍松开。父子团聚,本乃人伦之乐。自己强行带走金麟,强迫他们父子分离,也确实有些残忍了…… 于心不忍之下,林怀恩松了口,同意多留一夜。是夜,他和紫菱睡在了御床上,而帝少泽和金麟打了个地铺,挨在床边。 金麟笑得见牙不见眼,又闹了好一阵,才睡过去。 所有烛光寂灭,房间黑成一团。 林怀恩无意识间一滚,竟栽下了床,滚进了帝少泽的臂弯中。 他回过神来,心中吓了一小跳,稍稍一动,却惊醒了帝少泽——那对黑沉的眼眸展了开来,与林怀恩的眼睛,直直对上。 不知怎么地,林怀恩心头狂跳,有种非常危险的感觉,像是自己误打误撞栽进了野兽的洞窟、难以逃脱的感觉。 帝少泽语色慵懒,透着还没消散的睡意,喊了一声,“怀恩……” 林怀恩慌乱地应了一声,“嗯……” 像是被什么所召唤般,又像是确认了什么般,帝少泽直吻了过来,丝毫没有客气地,带动着林怀恩的唇齿,与他一齐沉沦进细密的触碰中。 “唔……” 就连林怀恩也没想到,因为自己太久没接吻,嘴唇能敏感到这种程度。 帝少泽倏然迸发出的热情,就像是难以遏制的欲之火苗,又像是密不可分的舌之囚牢,完全包裹住了他。 待两唇分离,林怀恩的呼吸完全紊乱了,又只能尽力压低着频率,不敢发出太大的暧昧的吸气声。 帝少泽像是被喂饱的野兽般,欲求得到遏制,眼神稍微恢复了清明,迟来地道歉道:“怀恩……你突然滚在朕怀里。朕不小心没忍住。” “你……” 林怀恩胸膛起伏了两下。这是什么歪理。这不就跟街上滚过一枚铜板,落在自己脚边,便捡起来、放进自己腰包,一样厚颜无耻吗? 帝少泽用心疼的口吻继续说道:“怀恩,你嘴唇肿了。” 话虽如此说,但帝少泽又移不开落在他唇上的眼神,像是发了痴般紧紧盯着,一点儿也不像心疼嘴唇的红肿,反倒像是要再□□一把的样子。 林怀恩咬了咬下唇,脸上热烫,“陛下,你还记得我们已和离了吗?” 帝少泽说道:“记得。” 林怀恩正声道:“和离之后,便是再无关系。请陛下以后拿捏住与我相处的分寸。” 帝少泽见自己似乎冒犯到了林怀恩,怕林怀恩真的生气,赶紧解释道:“怀恩,朕一直都有拿捏分寸的。怕你嫌弃朕,朕从来都不敢在你眼前晃悠的。朕想见你一面,都是托孩子们的奶娘带话,朕想送你东西,都是透过折子先问你一句。” 林怀恩抿住嘴,回想了一下,才发现这一方面确实错怪了帝少泽。帝少泽这段时间确实都在夹着尾巴做狼。 林怀恩说道:“以后别再带话过来了。我并不想见你,也不想要你的东西。” 帝少泽眸色黯淡了下去,透着显而易见的失落,“……连见一面也不许了吗?” 林怀恩竖起城墙的心口被击中了一下,拉长的战线松懈了些许,他最见不得别人可怜兮兮的模样,特别这个人还是帝少泽。 帝少泽说道:“可怀恩,朕想弥补之前的过错,朕想挽回在你心中的形象……朕还想重新追求你……” 林怀恩被噎了一下,他没想到,帝少泽居然还想着要追求自己,“不必了陛下。人不会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先前,陛下带来的那些伤口,我不会忘记。” 林怀恩上一次摔得太难看了。 帝少泽继续说道:“朕已将狐姬送回楼兰。从今以后,朕只守着你一个人,可好?” 林怀恩扯开冷笑,“让陛下退而求其次,倒是委屈陛下了。” 想狐姬在帝少泽是何许地位。狐姬吹上一点儿冷风,帝少泽就要拿船裹住他,狐姬撒上一点儿娇,帝少泽就大错小错放过他,狐姬献上一点儿媚,帝少泽就是日夜盛宠。 而林怀恩又是什么地位。林怀恩忙前忙后地管好朝堂和后宫,也没换来帝少泽一句好,在密室被帝少泽锁了两天两夜,也只能披着地毯勉强御寒,就连侍寝也是有了这次没下次,整日在宫中形单影只的。 如此情况,让帝少泽选林怀恩,还真的是委屈了。 帝少泽脸色发白,想着自己确实很难被原谅,“朕先前是浑了些。朕总是跟你置气,又总是让狐姬越过你。朕只是想你多把朕放心上,知道朕的珍贵,知道要待朕柔顺些。” 就像是在学堂中,一位孩子做了件大好事,夫子必要特殊奖励、大肆夸奖,其他孩子才会跟着做一般。 狐姬就是帝少泽给林怀恩的模板,用来让林怀恩跟着学习,用来勾起林怀恩的闷醋,亦用来加重林怀恩花在帝少泽身上的心思。 但真要论帝少泽对狐姬有多喜欢,或许有一些喜欢,全来自于林怀恩罢了…… 林怀恩咬住下唇,他已经不敢再相信帝少泽的任何话了。 帝少泽眸色加重,泛上一股从所未有的认真,“怀恩,朕已想好了。朕会用行动慢慢证明,朕是真的只爱你一人。若你还肯要朕,朕便一生一世一双人,若你不肯要朕,朕便孤身白头一座坟。” 林怀恩眸色微微一颤,掀起不小的涟漪。他的眸面倒映着帝少泽的眉眼,心口的城墙倾塌而下,滚落了一地的碎片…… 他真的好不争气。但他也只对帝少泽这么不争气了。 帝少泽承诺道:“怀恩,你现在不爱朕也没关系,朕会一直追着你、守着你、爱着你,直到你也想爱我为止……” 林怀恩垂下眸子,“嗯。” 正是因为彼此太过特别,所以林怀恩放弃了底线,选择相信帝少泽,给帝少泽第二次机会…… 第50章 忽略 从性格来讲,帝少泽就像是一匹暴雪中孤傲的野狼,哪怕被群兽围剿,被啃咬到肉骨毕露,也绝不会低下自己的头颅。 他骨子里始终刻着皇族的傲气。 或许对其他人来说,无法明白这一点。但帝少泽知道,林怀恩能明白这一点。帝少泽是发自内心地愿意,余生只守候林怀恩一人,才会做出这样的承诺。他既是帝王,说到必会做到。 对着帝少泽臣服般低下的头颅,林怀恩头一次动容了,还用鼻音回了‘嗯’。这一小道轻软的声线,像是洪钟般敲得帝少泽晕乎乎的,仿佛正踩在云端上,几乎高兴得快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这声音,是一点小小的希望。帝少泽求不来更多,但却也已然知足。 翌日,帝少泽亲手“侍奉”着林怀恩的晨起,给他递巾帕、递梳子,如一只眼巴巴盯着香肉的小狼犬一样,黏在林怀恩身畔,撕都撕不开…… 与帝少泽说开之后,林怀恩亦感觉心上压着的石头轻了许多。他实在不适合去讨厌别人,尤其是时时竖起高墙去防备一个人,更是让他身心俱疲。 打从心底,他其实是希望与帝少泽和平相处的。 洗漱、整装完后,林怀恩抱着孩子坐上了回府的马车,因着身上的装束,一踏入相府,便被娘亲拉到寝卧,从头到脚地开始盘问。 林夫人急问道:“恩儿啊,昨夜发生了什么?你怎么穿着帝少泽的衣服?你自己的衣服呢?” 林怀恩低头瞧了瞧衣服上的龙纹,猜到娘亲有所误会,解释道:“昨夜淋了雨,衣服是借的。” 林夫人长吁了一口气,“昨夜就不该让你去宫里的……搁在帝少泽眼皮子底下,搁了一个晚上,真是让娘睡都睡不着……” 昨夜儿子一夜未归,林夫人一颗心都倒悬着,就像是她在地里养了一棵青葱大白菜,从篱笆外突然窜来只野猪,在白菜旁边嗅啊嗅的。她生怕那猪鼻子贴上自家白菜,哪怕贴一点点都嫌弃。 林怀恩笑出了扑哧一声,“娘,我又不是小孩。你还看得我这么紧。” 林夫人轻轻‘瞪’了林怀恩一眼,“娘都担心死了,你还笑得出来!” 林怀恩收住笑,说道:“娘,我不想一辈子防着他。我越是防备他,我便越是在乎他的一举一动。我想换种方式从上一段感情走出来……” 与其互相折磨着不松手,倒不如尝试放下。 林夫人叹道:“唉,这事儿你有主意便好。” 林怀恩点头道,“娘,放心吧,我有分寸。” 谈毕,林怀恩坐到床边,用手试了试俩小只睡觉的被温,再给他们掖好被角。还记得刚出生的时候,俩小只的身体用手掌便能捧住,才不过五个月,便已经得用手臂抱着了。 俩小只就像是地里的小竹笋,长得又快又好。 林怀恩是发自内心地感谢,上天赐给他的这俩小礼物。尤其,是在失去帝少泽的时候,林怀恩那颗破碎的心脏,全数被他们俩给抚平,填上了更美好更平和的部分。 原来,‘为人父母’这一个生命过程,能使一个人如此成熟、如此坚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加固了一层厚厚的铠甲。孩子,便是唯一的软肋…… 帝少泽得了林怀恩的允许后,比之前稍微大胆了一些,时常会借公事来找林怀恩。 有些巧妙的是,帝少泽虽然摆着一张公私分明的脸,靠在林怀恩身边,边听边点头,手却悄悄往椅把上挪去,虚虚地环着林怀恩。 也幸好林怀恩办起正事便全神贯注,很少会发现这一点。 偶尔指上某个生僻词时,林怀恩会缓缓挨近过来,甚至还能闻见他发尖的些许清香。帝少泽一颗心紧张得仿佛震出来,又克制着自己,不要让一丝一毫的想法暴露出来,以免吓跑了林怀恩。 但很快,林怀恩便挪走了脸,双眼认真地,继续校阅着自己的文书。 在这个过程中,帝少泽既觉得甜蜜,又觉得煎熬,就像唱了一出无人所知的独角戏。不被林怀恩所在乎着的自己,仿佛蒙上了一层透明薄膜,不再存有任何鲜亮的颜色。 日子慢慢过去,七夕节快要降临,帝少泽尝试去约林怀恩,却没办法约出来,心里头又舍不得错过这个节日。 他便想了个主意,唤来一班子烟花艺人,连夜地赶制了一台烟花戏,隔着一个墙的距离,按着他的布置和计划,放起了绚烂的烟花。 烟花从天空炸响,先是层叠绽开的七彩幻境,再是林怀恩喜欢的书、茶等物事,一一浮现,最后幻化成,一对双手紧牵的恋人。 翌日,帝少泽顶着整夜吹出的风寒,忍不住去问林怀恩昨夜的感觉——“怀恩,你昨夜可有瞧见那场烟火?觉得如何?” 林怀恩愣了一愣,将昨夜回想了一遍,有些抱歉地说道:“嗯。烟花很美。但有些吵,我便把窗子关了。” 帝少泽听完,眼圈瞬间微红,但又强忍着心头的失落,“无碍。朕确实没考虑。烟火这东西,确实扰人清静……” 帝少泽故意把口吻放得轻松,像是随口一聊一般。但他内心实际上泛起了强烈的疼意,仿佛是小心翼翼地捧起一颗心,却被对方擦肩而过一般。 更灼伤人心的是,对方的这次忽略,不是故意的,而是无意的……正因不再那么在乎,才会如此容易地忽略他的付出。 帝少泽像打了一场败仗般,满身疲惫地,回到了朝阳殿。偌大的房间里,摆了一地凌乱的箱子,散着浓重的□□味,摊着各式各样的烟花材料。 帝少泽踹开了一只挡路的木箱,既然没勾得怀恩开心,那便是没价值的玩意儿,不值得再琢磨。 帝少泽坐上软榻,转手摆弄起了一块圆木头,用小刀尝试着勾勒形状。虽然他已学得很快,但还是得练到能勾勒人的眉眼,才能送给林怀恩。 帝少泽靠木雕转移了注意,亦减轻了许多孤单与落寞。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他正在怀恩心中渐渐褪色…… 但没关系。 他知道自己只要怀恩。他不会动摇。只要怀恩还没喜欢上别人,他便还有机会。 第51章 过去 七夕过后便是立秋。 今年雨水并不丰沛,粮食收成比去年少了三成,再遇上各地盐价接连上涨,农户的生活水准下降。 林怀恩找了一趟内史,商量着要调低今年的赋税,再加上战事告捷,可从国库调取不少军用粮食。 但能调多少粮食,并没有个准数。 内史说道:“军粮该预留多少?大人不妨找薛将军问一问。” 林怀恩抿了抿唇,心里有些犹豫。 午后,林怀恩携着一卷案宗,回了自己的府邸。厅堂里,俩小只正在拿小球丢东西,小小地玩着。而高大的薛定初半蹲在毯子边,给他们摆着玩物,不时教教他们怎么丢球。 “爹……爹……”紫菱稚气地喊着,但不是对着林怀恩,而是对着薛定初。薛定初一听,明白了意思,将手头的粉穗子递到了紫菱的小手里。 紫菱一向很喜欢薛定初,总是乱喊薛定初为爹爹,每次一见到薛定初便伸直小手、央求着要换人抱,连林怀恩抱她都没用。林怀恩心里寻摸着,再这么下去,他这个亲爹爹该在女儿心里退位了。 林怀恩沉吟了片刻,说道:“定初,我有事要商量,你现在有空闲吗?” 薛定初后背震了一震,回头望去,用黑沉的眸子瞧了林怀恩一眼。这一眼神相当复杂,像是参杂了许多情绪,但表面上却仍平静着。 林怀恩提步先走,而薛定初在后方跟上。 他们两人许久没说过话了。记忆错乱时,他们有过短暂的类似夫妻的亲昵时光。可如今林怀恩找回记忆,那些错误变得尴尬和荒唐,让他们两个人生了嫌隙。 薛定初依旧是话不多,只静静地跟在林怀恩身后,把他那些话牢牢听进耳朵里,包括林怀恩说要调军粮,他也爽快应承。 谈话的这一路上,他在拿主意,他在听主意,仿佛依旧还是村口那个小霸王,和那个跟班小弟。 凭借着薛定初身上那股安静温和的气息,林怀恩不知不觉放开了,连表情也变得生动了许多,“那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去国库点粮食。” 薛定初眼角微弯,对他点点头。 到此时,薛定初才暗暗松开手,手心已冒了一层热热的细汗。他其实很紧张也很局促,但为了消除林怀恩的尴尬感,他便装作无事。 御书房。 帝少泽把着木雕,用小刀细细刮着边角,割出细长的边角。他素来擅长画术,但木雕比画卷更加强调立体,便更加费工夫。 丁公公通报道:“陛下,林大人、薛大人来了。” 刀子一斜,割到了帝少泽指尖,沁出嫣红的血珠。 帝少泽眉心微皱,“宣。” 帝少泽将木雕藏在椅后,眼见着薛林二人步入书房。两个人一前一后,连同步调都隐隐一致。甚至倒不如说,薛定初完全在随着林怀恩的步调。 薛定初总是这样,一副满心满眼都是林怀恩的模样。帝少泽每次瞧见他对林怀恩的眼神,心里头都不舒服,有时候甚至会难受得如坐针毡,只想把林怀恩藏得紧紧的。 但帝少泽不能这么做。亦或者说,从前能,现在不能。 林怀恩说道:“陛下瞧过臣递的折子了吗?” 帝少泽眼神在薛林之间来回打转,计较着他们身体过近的距离,不经心地答道:“嗯……爱卿尽管去国库调取罢。无论多少粮食和钱帛,都随爱卿心意。” 林怀恩行礼道:“臣替百姓谢过陛下。” 见林怀恩转身要走,帝少泽忍不住起身,“需要朕陪爱卿前去吗?” 林怀恩撂下一句话,“不必了。” 帝少泽只能留在原处,眼睁睁见着薛定初跟随上林怀恩,心里头更加不舒服了,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咬噬全身一般,焦躁得无法舒缓下来。 帝少泽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但为了不让怀恩发现,不让怀恩生气,帝少泽跟得很小心很隐蔽,比做贼差不了多少。 林怀恩去了国库,随着门口守候着的内史,一同清点了存粮。薛定初预估了军营秋季的用粮,约是五百万石粮食。 但军营屯粮不止国库运粮一种途径,可放宽要求到三百万石粮食。 内史叹道:“军粮留三百万,百姓的济粥也得起码调取三百万。国库仅五百五十万石,还差五十万石……” 林怀恩杏眸流转,透出几分沉郁,但很快又抬起头,“还有一个地方有存粮……” 林怀恩所说的便是内库。如果说国库是公用资产,内库便是帝少泽的私房钱。在林怀恩还在当着皇后的时候,便管理过那处库房。 听完林怀恩的主意,内史迟疑道:“这……还是大人您去罢……” 他身为臣子,可不敢去扒陛下的“底裤”,尤其这种私房钱,是男人的最后一丝尊严。但林怀恩不一样,他可是陛下的前妻兼宠臣,陛下唯独不会对他怎样。 见内史认怂,林怀恩也不多说话了,领着薛定初往皇宫内围走。守门的将领一一放行。 内库门房边,掌事女官一见林怀恩,眉间有一丝惊喜,“皇后……林大人……您怎么回来了?” 见到故人,林怀恩眉宇间有所温和,解释道:“我需要调用这里的粮食。” 此刻显然不是叙旧的好时候,女官便没有多聊,只打开了内库大门。内库里有许多钱帛、珠宝和存粮。林怀恩清点了存粮,满打满算够六十万石,能够补上缺漏。 喀拉……砖石一动。一扇暗门打开。 薛定初赶紧缩回手,他的职业病犯了,一见到这种完全封闭的密室,就忍不住探查构造,竟发现了陛下的暗室。 暗室内,墙面上挂着许多画轴——看下角题记,全是在林怀恩生辰所画,画的是从十六到二十五岁的林怀恩。 林怀恩踏入其内,用指腹描摹上画卷,胸肺中俱是怀念。原来,年少时的自己曾如此意气风发,吃过那么多苦头,栽了那么多跟头,都藏不住眉宇间的野心和志气。 暗室内还放着许多衣服和旧物。每一样都具有怀旧意义,都记录着林怀恩时光中的某一刻。林怀恩一一描摹过来,仿佛在跟着老朋友打招呼。 薛定初瞅着林怀恩的神色,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些东西,这些痕迹,包括那个人,一定很难割舍吧?” “是很难。”林怀恩眼神中带着清醒,将手收回,缓缓后退,环顾这片回忆之地,“所以你该知道,我下了多狠的决心,才把他剜出心口。是他让我从痛楚中明白,藏在岁月里的,才是最好的。” 林怀恩语色透出决绝,“如今,我只盼与他不近不远、和睦相处,我的前十年禁不住任何破碎了……” 帝少泽心尖一颤,身影往黑暗处缓缓缩回,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对,他只剩下前十年的情分,勉勉强强地,在林怀恩心中有些不同罢了。若是再轻举妄动,说不得连最后的一点儿感情,也要没了…… 帝少泽眸色颓败了起来,心口刮起一阵凉风。 薛定初开口道:“你还有我。他拥有你的少年,我拥有你的最初。他变了,我不曾变。” 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话无疑是让人心动的。林怀恩杏眸轻轻一颤,被这段话戳中了心中某个地方。 薛定初把手臂一抬,扣住了林怀恩的手腕,腕力极重,透着股近于执拗的力量…… 第52章 TBC 此文是一本逆向替身文。如果正向写,与一般的替身文会剧情一致。 从怀恩视角,从少泽视角,是两篇截然不同的故事。文中,许多少泽视角的心理描写都被隐去了,比如他心口的刀疤时常作痛,比如怀恩落水后他解开了怀恩的脚链,比如不跟狐姬做到最后,再比如连店铺老板都认得出怀恩、他居然认不出(这点是假装的)。 帝少泽是个表里不一、心口也不一的矛盾体。他最大的问题是他对自我的否定,他厌恶面具下的自己,也不相信林怀恩会喜欢面具下的他,所以婚后的疏远与淡漠,有自卑的成分,甚至有点儿破罐破摔。 因为本作者好像写偏了,笔力还驾驭不住目前的剧情,所以暂时截止番外,以后万一文笔好了,我一定要把这篇故事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