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成了反派心尖宠》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重生后成了反派心尖宠》作者:青析 文案: 陆姝瑶是侯府真千金,被人恶意掉包十四年才找回来。 上辈子她回了侯府以后,当娘的不喜欢她粗鄙,当爹的要拿她换前程,就连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夫也看不上她,一心要娶假千金。 假千金嫁给了她的未婚夫,夫妻和美,儿女双全;而她被侯爷爹当玩物嫁给了老鳏夫国公,才二十岁便幽静后宅,郁郁而终。 一朝醒来,竟然回到了刚要回侯府之时。 爱攀比好面子的侯夫人娘,官迷好色侯爷爹,还有拿她当对照组踩着她上位的假千金...... 陆姝瑶发誓,这辈子不再祈求什么骨肉亲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沈韶连着几日遇见陆姝瑶,他每回都觉得她是个除了美貌毫无特色的闺秀,看她的目光也从未有过波澜。 直到有一天,他亲眼看见陆姝瑶手撕假千金,将武安侯府的脸面撕下来扔在地上踩...... 沈韶低低笑开,眼神亮的惊人,像是在芸芸众生中找到了同类。 - 沈韶是被乾元帝摁死在民间的私生子,准他大富大贵,但永世不许冒头。 偏偏沈韶天生反骨,非要入仕途、当肱骨、掌握天下权柄...... 世人骂他忤逆不孝,自私凉薄,只有陆姝瑶自始至终站在他身侧,维护他,信任他。 叛军袭城,一路攻至宫门口。 沈韶不动声色,执杯轻笑:“陆姝瑶,你想走也可以。” 陆姝瑶手一顿,缓缓笑开:“好啊,我哥说,他有不少同窗,个个器宇轩昂......” 沈韶一把扣住她的腰肢,凶狠暴戾:“你敢!谁敢娶你,我就诛他九族!” 沈韶一身铠甲,亲自迎战,所过之处尸山血海、众生臣服。 -我愿为你跨越尸山血海而来- 重活一世心狠手辣小姐姐x比她还心黑的民间遗珠皇子 【双向救赎 男二火葬场】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姝瑶 ┃ 配角:预收:《七零之成了女主对照组》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姐姐气场两米八 立意:破茧成蝶做更好的自己 第1章 来接 秋闱刚过,连着下了好几日雨,整座京城瞬间被湿冷席卷。 每年的天冷时节,该是布庄招揽生意的好时机,京城南边窄巷里的云英布庄却紧闭门扉,让不少闻名而来的学子望店兴叹。 倒也不是店家不想开门做生意,而是店里来了不速之客,让他们无心生意。 “姑娘怎么还没来?”说话的人语调虽慢,其中的不耐与傲慢毫不遮掩。 陆姝瑶站在门外迎面听见这句,尚未照面,似乎能看见刘嬷嬷眼尾上挑、目露嫌弃的模样。她抿紧唇,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快。 红杏打小跟在陆姝瑶身边,心里不忿姑娘受委屈,却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姑娘,咱们还是赶紧进去吧?听说他们都是从侯府来的......” 红杏不知道为什么武安侯府的得脸嬷嬷,会突然造访他们家这个小小的布庄,但光是听见武安侯府的威名,顿时不敢生出半点怠慢的心思,万一不小心触了侯府的眉头,他们都没好果子吃。 陆姝瑶垂了眼遮下复杂难辨的心思,再抬头,红杏已经推开门半只脚落在了门内。 屋子里坐在上首的是穿着酱红色褙子、面容冷肃的嬷嬷,她听见动静,一双厉眼扫视过来,忽地怔住了。 原以为侯府千金流落商户之家,就是一脚踩进了烂泥里,即便时隔十多年被寻回,也不中用了,根子上畏缩、小家子气已经刻进骨子里再难改变,但跟前站着的这位,却让人眼前一亮。 十四五岁的姑娘肌肤比雪还白,乌压压的头发里簪着一支桃木梅花簪,此外,从头到脚再无半点环佩。这身打扮明明比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都寒碜,但是这张脸雪肤花貌、姿容昳丽,再加上她天然沉静冷然的气质,甫一出现,便夺走所有人的视线,哪怕刘嬷嬷跟在侯夫人身边见多识广,也被陆姝瑶镇住了,久久没回神。 想到跟前的人到底是侯府嫡女,刘嬷嬷暂且收了小心思,嘴边扬起笑,急急走到陆姝瑶跟前,说:“这位就是姑娘了吧?老奴是侯府的执事嬷嬷,奉了夫人的命,特来迎姑娘回府......” 刘嬷嬷凑近了,眼神落在陆姝瑶身上还有些愣神,她不信鬼神,却真没见过如此长相姝丽的女子,可眼前的人不止如厮美丽,竟还有股叫人折服的气质。刘嬷嬷对上她,也不敢轻易摆谱。 刘嬷嬷话音落,原先站在她身后作壁上观的丫鬟、小厮们都动了起来,齐齐上前行礼。 陆母头一回见这阵仗,有些被吓到,但更多的是无力。倘若这嬷嬷说的是真,今日阿瑶便要离他们而去了?陆母悄悄红了眼眶。 阿瑶是她领回来的,自然知道她非自己的亲女,却也是今天才知道,阿瑶竟是侯府的千金小姐!陆母心里舍不得,更不敢开口阻止,生怕碍了女儿的前程。 陆姝瑶无悲无喜地站着,波澜不惊的模样仿若他们说的不是自己的事一般。她瞧着跟前的场景,只觉恍惚。 刘嬷嬷说的话、做的事和上辈子差不多,只不过那时候刘嬷嬷要倨傲的多,对着她这位“姑娘”不见半点好脸色。 那时候的陆姝瑶还带着几分天真与不谙世事,乍然听说自己的身世,虽然心里舍不得辞别母亲、兄嫂,但听说侯爷、夫人因知晓她流落在外,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还听说她还有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夫盼着她回去,且侯府老太太想她都想得病了...... 陆姝瑶信以为真,惴惴不安的回了侯府,却不想一脚跨进了狼窝。 从前她并不觉得自己当过商户女有什么了不得的,偏偏侯府最是讲究规矩、体面。她乍入侯府,因着商户女的身份处处被人看不起。上到老夫人、夫人、下到干活的粗使婆子,看向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带着鄙薄之色。 没学过贵族礼仪、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每逢宴会侯夫人便会觉得她的存在就是在给侯府丢脸。 渐渐的,侯夫人再不肯带她出门,陆姝瑶终日被困在了偏僻的临湖小院里。 陆姝瑶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懂为什么他们接了自己来,却总是冷待她,好像她压根不该存在一样。她天真的想着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够好,那些人才会不喜欢她。于是她背着人发狠,一遍遍地学习规矩礼仪,一站一坐就是一整天......但她那个小院,好像成了侯府的禁地,若不是她瘦的只剩一把骨头,高烧病倒在床榻被教养嬷嬷发现了,府里的人恐怕都不会想起她...... 但这并不是她人生的最低谷,想到后来的境遇,陆姝瑶从心底漫上一股凉意,连看向刘嬷嬷的目光都更冷了几分。 陆姝瑶的目光如有实质,刘嬷嬷有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可她抬眼,入目还是对方天真不知世事的模样,顿觉自己想多了。 “姑娘,老奴来迎姑娘回府。”行礼行的有些久了,刘嬷嬷又说了一遍。 同刘嬷嬷一样行着礼的丫鬟、小厮们,嘴上也都跟着附和了一遍,心里却连连摇头。只觉这位真千金人还没回侯府,派头却摆的十足,跟他们充小姐的款呢! 陆姝瑶从思绪中抽离,扶着陆母到上首坐下,才假做天真道:“娘,他们确实是侯府来的?别是拐子登堂入室吧?” 陆母徐娘半老,衣着简朴,冷不丁被女儿拉到上首瞧着这么多人对她躬身行礼,战战兢兢想起身,屁股刚离开椅子,便被陆姝瑶轻轻按了回去。陆母不懂女儿的意思,却也没再起身。 陆闻早就受够了侯府下人的冷眼,顺势附和道,“是啊娘,人家到底什么身份咱们且不知道呢,别回头害了小妹一辈子。”他说着安抚的看了陆姝瑶一眼,意思是“有哥在,别怕”。 陆姝瑶同他眼神对上,鼻尖一酸,险险滚下泪来。 上辈子两个哥哥知道侯爷爹拿她谋前程去了,带着族亲打上了门,硬是要把她接回家。乍一看他们人多、且都拿着棍棒,却远不是侯府护卫的对手。大哥被打断了一条腿,终身残疾,从此在大嫂跟前抬不起头。眼前的二哥......好不容易入了学,拜得名师,就为了给她讨回公道,被武安侯下令挑断手筋,再难握笔,永生仕途无望...... 陆姝瑶闭了闭眼,将心里的戾气掩下。 “姑娘,老奴是武安侯府的执事嬷嬷,有腰牌为证。”刘嬷嬷忍着气,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红木做的腰牌上刻有武安侯府的图腾,确实能证明他们的身份。 机灵的丫鬟从刘嬷嬷手里接过腰牌,递到陆姝瑶跟前,低眉顺眼却语带讽刺,“姑娘您不信可以自己看,您要是不识字,奴婢念给您听也成......” 陆姝瑶瞥了她一眼,一巴掌拍在她的手腕上,“啪”地一声,将她手背打出一道红痕,也将那枚代表侯府的牌子打进尘埃里。“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同我说话。”她说罢转头看向刘嬷嬷,神色冷傲。“这腰牌你们认,我们不认,若是真要接我回去,就让侯夫人亲自来迎,若不然我只能请衙门的官差来评评理了。二哥送客。” 陆闻眉头拧紧,肃着脸:“我妹妹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请吧,诸位。” 刘嬷嬷一张老脸臊地通红,她觉得不止是侯府的牌子被人打了,就连她也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她飞快地拾起腰牌,重新揣回兜里。 本以为只是出府接个人,,哪知道一来便踢到了铁板。把人强行带走也不是不行,但这样一来,侯府姑娘流落商户的事,便彻底遮掩不住了,夫人知道了未必高兴...... 刘嬷嬷心里有一百种法子将人带回去,但看在这位姑娘相貌出众的份上,不得不迂回着些,至少在老夫人的态度没有摸清之前,这口气不受也得受。刘嬷嬷只得捏着鼻子把带来的人都领走。 武安侯府的人呼啦啦走了个干净,这间逼嵌的堂屋终于恢复清静。 陆母绷直的身体放松下来,才惊觉不知何时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她舍不得女儿,心里也觉后怕,“阿瑶,你不该当众下那嬷嬷的脸面,除非你这辈子不回侯府。” 但这可能吗?侯府那种人家不会允许血脉流落在外。 “要是你们爹还在就好了,他人脉广,好歹能打听消息......” 陆闻来不及安抚妹妹,梗着脖子,“娘,你错了,爹若是在的话,我们恐怕撑不到侯府上门的这一天。” 陆母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老大两口子在外奔波未归,就是因为老头子生前欠了一屁股债,也因为这个,哪怕老二聪慧上进,至今没钱入书院读书。 “阿瑶,你别怕,有哥在。若是那侯夫人果真上门寻你,再做决定不迟。”陆闻手无缚鸡之力,儒雅温润,但此时看向妹妹的目光却带着坚毅。若是妹妹不想回去,便是与那侯府为敌又何妨。 陆姝瑶垂下眼,闷闷的应了一声。 上辈子陆姝瑶没有那么迫切的想要回侯府,只是听说侯府的人都盼着她回去,动了些恻隐之心。再一个,便是为了陆父欠的那些印子钱。 布庄生意并不好做,大哥、大嫂整日在外奔波,还债尚且费力,更别说送二哥去学堂。陆姝瑶上辈子急急回去,是听刘嬷嬷说侯府姑娘都有自己都有月例银子,那时她打定了主意要拿银子替陆父还债,还想走侯府的路子将二哥送进官学。 可她哪知道纵使她打算万千,进了侯府全都白搭,不止将自己赔了进去,还连累了陆家人......想到上辈子陆家人的惨状,陆姝瑶的心口仿佛破了大洞,呼呼的往外漏风。 陆姝瑶定定地看门外,从她这个角度,隐隐还能看见刘嬷嬷等人的影子,她神色幽深,晦暗难辨。若是这辈子必定要回侯府,那也要先将上辈子的利息讨回来。 “阿瑶,别怕。”陆闻似有所感地抬头,入目是妹妹来不及遮掩的眼神,陆闻以为妹妹害怕了,下意识安抚。 如松如竹的男子,手无寸铁,却有万夫莫当的勇气。陆姝瑶心头泛起密密麻麻的涩意,她眨眨眼,将泪意逼退,笑得毫无阴霾,“我知道的,有二哥在,我才不怕。” 第2章 家人 “阿瑶,别怕。” 陆闻一只手被人反剪在后,另一只手也被辖制住。明晃晃的刀锋没入他的血肉,明明什么声音都没有,陆姝瑶却仿佛能听见经脉断裂的声响。 须臾就有血流下来,一开始是一点点的红,过了片刻血流如注,很快将陆闻的白衣洇湿,像是在一片白里开出的荼蘼的花。 陆闻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发白,但他仍旧神色镇定,见陆姝瑶望过来,甚至还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对上她惊惧的目光,又说了一遍,“阿瑶,别怕,哥哥在这里。” “不要,不要......不要!!!” 陆姝瑶猛地坐起身,额头冷汗漱漱而下,她抬手擦汗却摸到了一脸的泪。她的指尖不停颤抖,整个人还在梦里久久回不了神,那种毁天灭地的悲戚,恨不得立时跑到侯府,一把火将里面的人全都焚烧殆尽。 “姑娘,你没事吧?”红杏迷迷糊糊的声音将她拉回神,抬头瞥见四周熟悉的家具摆设,陆姝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万幸,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陆姝瑶尽量用平时的语气,轻飘飘道,“没事,你快睡,明早还有不少活要干。” 陆家不富裕,红杏是早年自卖自身的流民,陆母只用一顿饭便把她买了下来。陆家人和蔼,红杏说是下人,其实跟亲人差不多,红杏心里感激,平时虽然跟着陆姝瑶多,但家里什么活都抢着干。 听见姑娘声音平稳,心大的红杏没多想,翻了个身便又睡了过去。 陆姝瑶却再也睡不着了,她半坐起身,捂住嘴小声抽泣,侧目看着窗户上斑驳的树影,一片片仿佛也成了血染成的红色。 但她很快收拾好了情绪,只定定出神。上辈子走马观花的一生教会她一个道理,弱者是没有资格哭的,眼泪只会消磨她的意志。这辈子只有陆家人才是她该好好珍惜的亲人,她要站得足够高,把陆家牢牢护在羽翼之下。 翌日,布庄照常开门做生意,因着陆大哥和陆大嫂还没回来,离还债的日子越近,陆母越是急的团团转,她领着红杏在前面铺子里忙个不停,一整日累的腰酸背痛,也不过才得几两银子。 布庄后院,陆姝瑶和陆闻兄妹两个对着账簿理账。 “还差多少?这个月能还上吗?”陆闻眼神紧盯着陆姝瑶,清隽的眉宇间带着担忧。他恨自己无力,除了念书上其余一窍不通,竟半点帮不上家里的忙。 “还算好,应该差不多。”陆姝瑶低着头一目十行的理账,并不敢抬头看陆闻,她怕自己看见二哥又想起上辈子那些遭遇,更怕让陆闻看出端倪。 陆闻心中稍安,“能还上就好,也不知道这次大哥回来能不能带来好消息......” 陆父欠的账是陆家人心口的一块巨石,一天没还完,就一天惴惴不安。 十四岁的姑娘眼帘低垂,十指纤纤,素白的手指扣在账簿上更显莹白剔透。 陆姝瑶瞧着认真,其实心里也在想陆家的事。若是没记错,这回大哥回来不止没带来好消息,身上带的盘缠和店里的仅剩的一点余钱全被匪贼盗了精光,他和大嫂能活着回到京城已是万幸...... 陆闻凝神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阿瑶,你昨日不该把话说绝。” 武安侯府的奴才高高在上,确实让人见之不喜。但陆闻想到妹妹不可能永远都呆在陆家,他们也不希望阿瑶永远呆在陆家。父亲留下的债就是一个天坑,阿瑶如今都十四岁了,留下来不过平白耽搁前程。既然早晚要回去,不如留些情面。 陆闻心里又是一声叹息,若是他再强大些,陆家再强大些就好了。 他小时候就知道阿瑶不是他们家的孩子,娘领着妹妹回来时,他和哥哥都已经记事,但这不影响两兄弟宠爱妹妹。小时候的阿瑶玉雪可爱,头一次揪着他的手指,含糊不清的喊哥哥时,就让陆闻生出一股当哥哥的豪情,暗自决定要护着妹妹一辈子...... 陆闻固然舍不得陆姝瑶,但他作为哥哥更希望妹妹能过得好。 “二哥,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打算。”陆姝瑶将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只留给陆闻一个发顶。 这些事都是她平日做惯的,打算盘记账一气呵成。 即便妹妹如此说,陆闻还是忧心忡忡。妹妹这么小,孤身去了侯府无依无靠,武安侯夫人虽然是亲阿瑶的亲娘,可没有十多年的陪伴,陆闻不觉得她会对阿瑶另眼相待。侯府但凡多看重阿瑶一些,昨日那些人便不会是那种姿态。 陆姝瑶心里摇头。 上辈子她倒是老老实实跟着来接的人去了侯府,后来呢?侯府声称她是大小姐陆静娴的双胞胎妹妹,因为身子骨不好寄养在寺庙,快及笄了才接回去。 陆姝瑶后来才知道,这是世家安置外室女的惯常招数,给外室女抬身份用的。可她明明是侯夫人的亲生女儿,为什么要这么不明不白的回去? 侯府若要她回去就要走名堂正道,含糊不清的膈应谁呢? 因而她要么不回去,要么非得要侯夫人亲自来接不可。 想到那高高在上,矜贵非常的贵妇人,陆姝瑶轻扯嘴角,落笔越发铁画银钩。 她这辈子不图嫁人,只求将养母兄嫂护好,把上辈子的仇怨都算清楚......以后有钱、有地位,不嫁人也没什么。只是这打算有些惊世骇俗,她暂且不想让家人知道,未免他们忧心。 至于侯夫人会不会来?陆姝瑶算准了她必来。 陆闻看着妹妹,觉得妹妹有哪里不一样了,一时有些怔仲。 陆姝瑶记完最后一个字,倏地抬头回望过去,粲然笑道,“二哥你看什么呢?娘回来了没?我肚子好饿......”还是惯常撒娇的语气,笑容明媚、眼神澄澈,鸦羽似的睫毛一眨一眨透着少女的娇俏。 陆闻摇摇头暗叹自己想太多,阿瑶明明和从前一样,他揉揉妹妹的发顶,在阿瑶的惊呼声里跳着离开,“你别急,二哥去前头问问去。” 陆姝瑶将手放下来,目送陆闻离开。只是陆闻的衣角在院门口消失的那一瞬间,她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头顶是灼灼艳阳,但她坐在树下,整个人便也溺在了阴影里,神色叫人看不清。 * 文氏是武安侯府的当家主母,也是陆姝瑶的生母。她早起听闻刘嬷嬷回来禀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胡闹!这成何体统?!小姑娘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我去成什么了,满京城不得看我的笑话?”文氏眉头倒竖,美目里盈满怒意。 文氏从来都是天之娇女,在闺中时被人誉为京中第一美人,及笄后更是嫁给了武安侯,刚入府就是侯夫人,虽然老夫人有些磨人,可哪个婆婆不磋磨儿媳妇?别人苦熬三十多才能拥有的一切,文氏初初嫁人便能拥有,已经羡煞许多人。 文氏以为自己会这么平平顺顺的一辈子,如果不是老夫人去佛寺拜佛恰巧碰见大姑娘年幼时的奶娘,偶然得知当年秘辛,她还不知道自己亲生女儿另有其人。 骤然听到陆姝瑶的消息,文氏第一反应便是不信,等确定了又确定,就是心疼了。可随着老夫人斥责,侯爷冷落,那种心疼渐渐地变了味。尤其得知对方流落商户时,丢脸的情绪占了上风。 文氏好强了一辈子,万万没想到这辈子竟然同商户扯上了关系,还有个商户人家出身的女儿,明知不是陆姝瑶的错,却忍不住把这笔账算在陆姝瑶头上。 原以为派个得脸嬷嬷过去已经够给对方脸面,那丫头竟叫她亲自上门去接? 打从侯爷知道消息,就没再进过她的屋子,后院那些女人背地里笑话了她无数回,肯把人接回来已经是看在老夫人的面上,她亲自去接,岂不是把自己的脸面扯下来,摁在地上踩? 刘嬷嬷跪伏在地上,额上冷汗津津,她一张嘴嗓音不停颤抖:“可是......老夫人那头早上已经派了人过来问了......” 老夫人断断不会让侯府血脉流落在外,夫人若是不去,事情闹大了照样丢脸。 文氏自然也想到这点了,她咬了咬牙,美目里闪过一抹厉色,“她不来,你不会找人绑了来?!偏要叫我去,我哪儿丢得起这个人?” 刘嬷嬷跪在地上沉默无言。夫人一定是气极了一时没想到,其实不论是将人绑回来,还是派更多的人去,只会把事情闹大。让她说,哪一种都不如夫人亲自去一趟来的低调有效。 “夫人,您别生气,您的心思奴婢最明白不过,但刘嬷嬷的顾虑也有道理,到时候闹开了......” 丹橘是文氏身边的第一丫头,从小跟着文氏,也有几分脸面。她深知文氏最好面子,俯身在文氏耳边悄悄出了个主意。 文氏咬了咬牙,眼里闪过一抹挣扎,到底应了。 * “阿瑶,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都过去三天了......侯府那头还是杳无音信......”陆闻关心则乱,急的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私心里他当然不希望妹妹离开他们,但他总想叫阿瑶离了这泥沼,不要被他们拖累。 “娘,你看我哥,我没说要走,他反倒撵我呢!”陆姝瑶偎在陆母身边,鼻尖闻见陆母身上皂角香味,心里一片安宁。 “傻姑娘,你哥是怕咱们一家耽误了你的前程。”陆母叹口气,伸出手指细细给陆姝瑶理头发。女儿乌黑如墨,厚厚地梳成两个丫髻,越发衬得她脸小,巴掌似的一点点大。 抱回来的时候奶娃娃那么一点,谁成想就要离家了。 陆母眼眶红了红,她只是个普通妇人,没什么本事,但凡家里境况好一点,都会开口说挽留的话。 可陆家欠着债,仅凭家里小小的布庄不知道还到什么年月。还是走了好,去侯府当千金小姐,再找一段和美的姻缘,一辈子平平安安。 陆母的手指干燥轻柔,落在头上跟羽毛一般轻。陆姝瑶闭上眼,睫毛不停煽动,眼角的晶莹一闪即逝。 上辈子陆姝瑶离开陆家的时候,还以为有机会再见面,哪知道从此被困囹圄,好不容易挣脱牢笼再见面时,陆母已经没了气,两个哥哥一个断了一条腿一个仕途无望。 直到她死,都没见陆家留下丁点血脉...... 说到底,陆家人做错了什么呢?无非想是给她讨回公道而已。 “傻阿瑶,别怕。不论你去了哪里,若是受了委屈千万别憋着,你两个哥哥总会替你出头的,若是他们不去,就是拼了我这把老骨头不要,也要给你讨个公道回来。” 陆母是个温柔的人,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这话说到最后却有些咬牙切齿,一副护崽子的母狼模样。 陆姝瑶心口一缩,娘说的这些上辈子一一应验了,若是可以,她宁愿陆家人不为她讨公道,当做没她这个女儿就好。她眨眨眼,将眼中的酸涩掩下,强笑着打趣,“娘以为我去的是哪里?人人都说侯府里面遍地金银,我可不是去吃苦的,是去享福的呢!” 少女泪中带笑,娇娇软软的模样看得人鼻酸,陆闻别开脸干脆不再看。 “姑娘、姑娘,有人来了!”红杏匆匆进来叫嚷的这一句,在母子三人耳边炸响,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红杏嘴里喘着粗气,说:“是、是从武安侯府来的......” 第3章 拜别 陆姝瑶眼神暗了暗,片刻后从陆母怀里侧目望去,便见院子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贵气逼人的美妇人,她通身绫罗、头戴金簪,就连脚上穿的绣鞋也拿金线细细绣了,缀了拇指大小的金珠。 把“贵脚踏贱地”这句话,表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她似乎是暗地里寻来的,身后仅带着两个嬷嬷和两个丫鬟,半点没有侯夫人的威仪。 陆姝瑶垂下眼,一并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美妇人满脸不耐,拿绣工精湛的帕子虚虚掩着鼻翼,生怕沾染上这院里什么脏东西似的,等她扫视一圈落在陆姝瑶身上,边上扶着她的丫鬟立马会意,说:“这位是姑娘吧?咱们夫人来接你了。” 陆母不舍的看了陆姝瑶一眼,起身颤巍巍给文氏行礼。 文氏也不叫起,就让陆母这么半蹲着,随后眼神越陆母落在陆姝瑶脸上,眼里闪过一丝惊艳,露出几分满意之色。她笑着问:“这便是我儿?我儿受苦了,娘来接你回府。” 文氏刻意摆出慈母的架势,但陆姝瑶还是在其中听出了轻蔑和高高在上。陆姝瑶站在陆母边上,手腕用力将陆母扶了起来,对文氏的话充耳不闻。 文氏面上有些挂不住,心里对这个女儿越发不喜,恨恨扫了丹橘一眼,丹橘脆生生开口。“姑娘,您是咱们侯府的姑娘,于情于理都要跟咱们回侯府才行。先头您说您要夫人亲自来接,如今夫人来了,您看......” 丹橘话未说完,但侯府来所有人包括文氏都是一副“你要我们来我们已经来了,还不走就是你不识抬举”的模样。可惜陆姝瑶完全不吃这套,只拿他们当空气看。 “是啊,姝瑶,你还有什么要求只管跟娘说,娘只恨咱们中间平白错失了十来年。”文氏顺势拿帕子掖了掖眼角,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其实文氏面上装的镇定,心里急的不行。这回她是偷偷来的,连侯府的马车都没用,就为了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人接回去,耽误的越久,暴露的风险就越大,她可不希望给别人看笑话。 若是没有上辈子的经历,陆姝瑶说不定真信了文氏的鬼话,但明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如今也只拿文氏当跳梁小丑看待。 文氏自以为已经足够低调,但她一身华服出现在贫贱之地本就足够引人注目,还大喇喇地敞着院门,听见动静出来瞧热闹的街坊四邻,很快将小院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百姓们说话的嗡嗡声让文氏一下僵住了,一面觉得便宜女儿上不得台面,一面又暗暗祈祷千万别碰见熟人。 然而人越怕什么就越会碰见什么,文氏心中刚祈祷完,就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侯夫人您呀,没想道堂堂一品侯夫人也会来这么个小布庄。我听说,你有个女儿流落商户?”李婉华一身紫色罗衣从马车上下来,一边笑,一边四下打量,等见到陆姝瑶那张同文氏八分像的脸以后,笑意更明显了几分。 她收到消息时还挺惊讶,本是为了给儿子寻药而来,想着文欣兰的笑话不看白不看才走了这一遭,没成想真碰见文氏了,文氏越是想偷偷摸摸,李婉华就越是要戳破她的身份。 “将军夫人都能来,我有什么不能来的?”文氏木着脸尽量语气平和,转头对上李婉华戏谑的眼神瞬间破功,脸色一下变得铁青,她忍着气催促陆姝瑶:“跟我回去吧,东西也别收拾了,府里都有。” 文氏实在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半刻都不想停留。李婉华那女人和她不对付,过去常常在文氏这头吃瘪,这还是头一次,文氏被对方捉住痛处。 “可是对于我而言,陆家才是我的家。”陆姝瑶语气平静,站在陆母身边细声细气的开口。 文氏额角突突狂跳,多年的涵养让她忍住了没破口大骂,但也被气的心口直抽抽。她这个女儿怕不是生来克她的,才刚见面就让她丢了人。 “是啊欣兰,你们侯府好是好,但不是人家小姑娘的家。”李婉华一下笑出了声,拉着陆姝瑶的手笑的温和可亲,“瞧瞧这姑娘俊的,就是命苦偏托生在你肚子里,还偏被你弄丢了......啧啧,可怜见的......” 李婉华每说一句,就在文氏心口捅上一刀,文氏气得嘴唇直抖。 百姓们站在门口听了大概,纷纷议论起来。 “原来陆家的姑娘真不是陆家亲生的啊?听这意思是侯府千金?” “侯夫人都在这儿了,那还有假?” “啧啧啧,陆家的小姑娘岂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看难说,那侯夫人看着挺不好相与的。” 人们的议论声不停从四面八方涌来,让文氏有种溺在水里一直上不了岸的错觉,她平生最好面子,此刻觉得脸皮都快被人撕下来了。 “你到底如何才肯跟我走?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就是。”文氏梗着脖子硬生生道,她只想速战速决离开这个鬼地方。 陆姝瑶定定地看了文氏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想要侯府奉上金银,更想让夫人您亲自拜谢,谢过陆家对我的养育之恩。” 陆姝瑶一早知道文氏好面子,也知道李婉华同她不对付,所以她找了人蹲守在李婉华会出现的地方,就是为了眼前这一幕。文氏不是好面子吗?不是看不上陆家吗?她要将文氏的脸面撕扯下来,还要让她对陆家低头,亲自拜谢陆家的养育之恩。 上辈子她入侯府不是为了求财,可那些人防贼似的防着她,生怕她拿了侯府的一针一线。如今重来,她直接大喇喇地伸手要银子,还让侯府众人挑不出一丝错处。文氏若是不答应,那就是文氏不懂礼数,是侯府满府都是白眼狼。 李婉华本来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思,如今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挺直脊背,言之凿凿,她心里倒真有几分怜惜了,如今甚少见到这种知恩图报,一片赤诚的姑娘。 陆姝瑶话一出,如同一滴水落入了滚油里,街坊四邻们瞬间炸开了锅。 “是啊,侯府夫人虽然金贵,但养育之恩总不能不提也不报。” “陆家丫头说的对,陆家人对这孩子如同亲生,这么些年吃用的银钱难不成侯府也要赖?” “行礼也是应该啊,侯夫人矜贵,但养育之恩不假,陆姑娘有什么错,她只是重情重义而已。” 街坊们看着陆姝瑶长大,自然站在陆姝瑶一边。何况陆姝瑶如此有情有义,让不少人觉得叹服。纵是侯府又如何,难道不记恩,不报恩,那同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陆姝瑶站在文氏跟前,动都没动,她在等文氏的回应。听着邻居们的议论声,心下微暖。仗义每多屠狗辈,这些人或许不富有、或许地位不高,却比什么所谓贵人真诚的多。 上辈子陆姝瑶跟着侯府的人回去,没见侯府给陆家半点东西,什么养育之恩更是提都没提。陆姝瑶几次三番想开口,生怕侯府里的人看低了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每月都等着那几两月例银子接济陆家。 现在想,上辈子的自己实在可笑,什么高看低看都是虚的,握在手里的好处才是实实在在的。 “好姑娘!我就喜欢你这样知恩图报的好孩子!欣兰,你来接人竟然半点礼都没带,这不是那起子破落户才会干的事么?什么时候你同他们一样了?”李婉华似笑非笑,句句都往文氏的肺管子上戳。 文氏什么时候受过这等气?抬眼瞥见陆姝瑶黝黑沉静的眼睛,没来由的心口直跳。这孩子果然是来讨债的,她专门就是来克她的。文氏有心要走,但李婉华站在这儿,门口又有诸多百姓,竟是进退不得了。 文氏咬紧牙,一字一句道,“丹橘,你现在立刻回去准备三千两银子并各色礼品,亲自带着过来拜谢陆夫人,感谢陆夫人养育我女儿这么多年!” “啧啧啧,才三千两银子?你打发叫花子吗?”李婉华弹弹指甲漫不经心道。见陆姝瑶看着她,还俏皮地冲她眨眨眼睛。 陆姝瑶低下头,嘴角轻勾。 “五千两!五千两行了吧?!”文氏嘴角抽了抽,她今日出门大概没看黄历,竟碰见了一群讨债鬼,不管怎么样,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因而哪怕心疼的在滴血,也一口承诺下来。 围观的街坊们也惊呆了,他们都是些升斗小民,一整年都用不了几两银子,五千两实在是个大数目了。 李婉华笑笑,随意找了个石凳坐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道,“碰见了就是缘分,说不得我要陪着陆姑娘等一等了。” 文氏心头梗的厉害,一口血在喉咙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她话已经说道这份上了,李婉华那个女人难道还怕她食言? 侯府的动作很快,文氏来的时候恨不得悄没声地隐匿在人群里,眼下被李婉华戳穿了,干脆大张旗鼓起来。侯府来的丫鬟们带着各色礼物流水一般地涌进陆家小院,丹橘走在最后,手里捧着装银子的小红木匣,亲自交到陆母手上。 门外久未散去的百姓们瞧了眼红的不行。 “侯府果然是侯府,出手如此不凡。” “要不怎么说他陆家走了狗屎运呢!啧啧,养个女儿,竟然得到这么多。” “呸,刘婆子还不快收收口水,再嫉妒也是别人家的东西,轮不着你惦记......” “你要的我都给了,跟我回去吧。”文氏揉着额角不耐开口,若不是老夫人非要陆姝瑶回去,她压根都不想要这个女儿了。 陆姝瑶仍旧直直站着,闻言轻缓却坚定的摇了摇头。“还不行。” 文氏现在看她摇头就觉得怵的慌,她压根不想听下文了,领着丫鬟小厮就想走。这些银子她也不要了,就当打水漂了行不行? 李婉华一个健步拦在文氏跟前,笑得得意:“欣兰,你这人怎么敢做不敢当?刚才你怎么应的?忘记了?” 陆姝瑶适时开口,语气强硬,“母亲,我想让你亲自拜谢我娘对我的养育之恩。” 陆母吓得连连摆手,她就是一个普通妇人,阿瑶的亲生母亲可是当朝一品夫人,哪有一品夫人拜她的道理?可是她想往后缩,却被陆姝瑶挽住了胳膊,动弹不得。 李婉华笑眯眯地看着文氏:“文氏,你不会怕了吧?” 文氏、文氏都要哭了,是气哭的。但要解眼下困局,非得按照陆姝瑶的法子办不可。她不怕陆姝瑶,可怕李婉华。李婉华同她同属一个圈子,但凡她回去多一句嘴,改明儿全京城的贵妇人都会骂她白眼狼。 文氏咬紧唇,在丹橘的搀扶下上前一步,气鼓鼓的行了个半福礼,“多谢陆夫人!”话音落,她便逃似的离开了小院。 百姓们见她气冲冲的出来,忙让出一条道给她走,可他们指指点点的样子,气得文氏眼圈通红。 陆姝瑶看都没看文氏一眼,她早已学会不在意侯府诸人。 陆姝瑶在陆闻尚且来不及阻止时,跪在陆母跟前,恭恭敬敬给陆母磕了个头。她一磕到底,眼泪深深滴在地上,“女儿拜别娘亲。” 第4章 陆静娴 “你是个好孩子,今儿我来见着了你,还看到了文氏的笑话,也不算白走一遭。以后若是遇见什么委屈,也可去宣威将军府找我。”李婉华性子直爽,看人只看眼缘,喜欢的人恨不得捧到天上,不喜欢的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眼前的小姑娘不错,合他们武将的脾性。 陆姝瑶心里感念李婉华的恩情,想着以后有机会定要汇报一二,凝神看了对方一眼,才盈盈一礼,道,“多谢夫人。” 李婉华摆摆手,不用丫鬟搀扶一个健步跨上了马车,不一会儿便扬长而去。 侯夫人走了,将军夫人也走了,眼见没好戏看,街坊邻居们都散的差不多了。住在陆家隔壁卖酱油的王婶子还道:“陆家姑娘,你有事吆喝一声,总归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陆姝瑶郑重点头,心里暖融融的。没有将军夫人、没有这么多街坊四邻,文氏不会这么快服软。 “阿瑶,你太莽撞了。”陆闻转头看向妹妹,满眼不赞同。 陆家的债虽然有些麻烦,但他和大哥是男儿,兄弟齐心总有还完的一日,阿瑶拿着养恩逼侯府往外拿钱,更是逼着侯夫人给娘拜谢,这次回去了恐怕日子难过,处处受人刁难。 陆闻让妹妹回去,是怕耽搁妹妹的前程,不是想让妹妹受人磋磨的。瞧刚刚侯夫人那模样,明显把阿瑶恨上了。 “是啊阿瑶,你哥哥说的没错......都是咱们家带累了你......娘能养你一场,也是咱们母女的情分,谢不谢的,娘不在意......”陆母眼眶通红,干瘦的手紧紧握住陆姝瑶的,心里的感动和不舍反复交织。 “娘,您别多想。”陆姝瑶靠在陆母身上,拼命汲取她身上的温度,这次过后,再见面又不知是什么情形了,总归不会比上辈子差。 如此想着,陆姝瑶心里有底气多了,她安抚陆母道,“五千两对于侯府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咱们来说,不止可以把爹欠的债还清楚,还能让哥哥去书院上学......我还等着哥哥高中,接我回家呢!” 阿瑶字字句句全是在为家里打算,不止陆母听的泪眼婆娑,就连陆闻一个大男人都红了眼,他的手指不停攥紧,手背上青筋凸起,指甲在掌心留下深红的月牙。 陆姝瑶对着陆母磕了几个头,才带着红杏告别陆母和陆闻,坐上了前往武安侯府的马车。 文氏没等陆姝瑶早早上了侯府的第一辆马车,她眼见陆姝瑶出来,上了后头那辆才吩咐马车往前行。因着丢了脸面,文氏从头到尾都不曾在同陆姝瑶说一句话,连表面的母女情分也懒得维系。 陆母在儿子的搀扶下追出来,陆姝瑶已经上了马车,贵重的帘子放下来彻底遮住了陆母的视线。马车行出去多远,陆母就跟着跑了多远。 陆姝瑶紧抓这帘子,探头向外望了一会儿,没忍住哭了起来。红杏坐在陆姝瑶身边,陪着一起默默垂泪。 京城东富西贵、南贫北贱,侯府的马车极其华贵本就极引人注意,更别说马车里的娇小姐露出了半张芙蓉面,一下子夺走无数人的目光。还有好事者,将先前听来的陆家姑娘的遭遇好好说了一通,引得百姓议论纷纷。 “陆家姑娘长得和真好看,原来是侯府嫡女啊!早知道......” “早知道也没用,陆二那厮护他妹妹护的紧,指定看不上你这样的。” “你们说陆家姑娘这算不算一步登天?” “何止!听说武安侯府里富得流油,这回是掉进金窝了!” 不知内情的人对于陆姝瑶回侯府一事多是羡慕,真以为回去以后就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再看不见陆母了,陆姝瑶收拾好情绪,正要放下帘子,却听见外头响起一个疏朗冷硬的男音。男人嗤笑一声,道,“甲之蜜糖,乙之□□。” 陆姝瑶倏地抬头,马车驶的太快没来得及看清人影,只瞥见一双幽冷深邃的眼睛,隔着这么远,她竟生生打了个冷颤。 * 武安侯府祖上以武起家,过去百年一直屹立不倒,是京中的老牌勋贵之一。不过传到如今已经第三代,再往下要降级承爵,子孙辈又没什么能才良将,就此没落不过早晚的事。 想想也是,若武安侯真有能耐,也不会靠着祖上封荫混了四十多年,还仅仅是个五品小官。这也是老夫人知道有血脉流落在外,必会接她回来的原因之一。 忠诚良将没有,侯府众人能期盼的不过儿女亲事。 所以即便老夫人明知府中的大姑娘来历不明,也给了个嫡女的身份。只因这位大姑娘温柔和顺、容貌姣好,在侯府悉心培养十多年,一朝高嫁也是侯府的一大助力。 “你说夫人今早亲自去了?”坐在妆奁前由着婢女梳头的女子眉头轻皱,失手将桌上的好几个粉盒一齐打翻了。 陆静娴从有记忆起就是侯府的天之娇女,吃用样样金贵,进出奴仆前呼后拥,就连堂妹们都要仰她鼻息。没成想有朝一日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竟不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往日的尊荣全都是偷来的,叫她如何能接受? 陆静娴如今在府中名义上还是侯府大姑娘,却总有些半尴不尬,底下人对她明显比以前敷衍的多。她心里明白侯府嫡女既然另有其人,将人迎回来是早晚的事,可乍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她措手不及。 “姑娘您别动,很快就好了。”揽月手里动作不停,另有利索的小丫头过来将粉盒都收拾好了,等小丫头退下,揽月才道,“姑娘别着急,听说那位之前一直养在商户人家,琴棋书画从没学过,倒是拨得一手好算盘......” 陆静娴透过镜子和丫鬟对了个眼神,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是了,那人回来又如何,前十多年没在侯府待过一天,岂是她日日承欢膝下能比的。再者小门小户能养出什么好的来?必定行为粗鄙、精于算计,这种人上到老夫人,下到底下的粗使丫鬟没人看得上眼。 仍旧命她呆在侯府舍不得放她离开的是老夫人,同她有母女之情依旧会常来看她的是文氏,就算那位回来,她也一点都不怕。 想通以后,陆静娴心情好了很多,她看着镜中眉目温柔的自己,勾唇笑了笑。“前儿夫人不是还送了一件镂空菊花金簪过来?” 揽月见陆静娴心情转好,笑着凑趣:“摘星那丫头昨儿还说拿老夫人新赏的料子又轻又柔,做的衣裳光仙亮丽,姑娘穿那个配上金簪正好。” 陆静娴闻言眼底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那位回来了,她必是要亲自去迎的。只是她穿的戴的用的,全都是老夫人和侯府给的,到时候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衣着光鲜的站在那人跟前,想必那人心里定挖心掏肺般难受。 第5章 绝色 这回换她让他们都鸡犬不宁…… 陆静娴带着丫鬟婷婷袅袅地在大门前候着,同她抱着差不多心思,来看热闹的还有二房母女三人。陆静娴喊了声二婶,行过礼便带着丫鬟站在一边候着了,对于钱氏的两个女儿连个眼风都没给。 不论如何,她始终是老夫人认可的侯府嫡女,二房的双胞胎姐妹花从来不被她放在眼里。 陆静娴身穿缕金百蝶大红洋缎罗衣,腰肢掐的细细的,头戴金簪,端的是大气端庄,甫一出现便将她两个女儿的风头抢了个干干净净。钱氏抿紧唇,见幼女陆静雯要上前理论,赶忙往边上拽了拽,柔声安抚。“好了,别忘记娘先前怎么叮嘱你的。” 陆静雯瞪了陆静娴一眼,咬牙应了。 侯府中形式尚不清楚,眼下陆静娴还算得势,自然不能明着对上,钱氏只得先吃了这个闷亏,以后再找机会报回来。陆静雯虽然骄纵,但她向来听话,心里再气愤也没上前同陆静娴理论,只拉着双生姐姐陆静怡在一边说话。 于是侯府之人霎时间分成了两派,站在门的两边,泾渭分明。 马车一路行的快,恨不得长了翅膀一步飞回侯府,陆姝瑶轻扯嘴角,心情颇好的靠在马车里小憩,想着等会儿会见到的侯府诸人,索性理起思绪来。 武安侯府的老夫人张氏共育有二子一女,大儿子陆淮正是陆姝瑶的亲生父亲,如今继承侯府的那位。二儿子陆济,虽然只捐了个六品官,但因着侯府没分家,如今仍旧带着妻儿住在侯府,底下人称一声二老爷。另有一个女儿陆敏,早早嫁人,若非年节轻易不会回来。 其中陆淮有二子二女,长子陆泽辉乃是文氏所生,是侯府正宗的嫡长子,幼子陆茂,乃是庶出,且他生母早逝,在侯府没什么存在感。二女便是陆静娴同陆姝瑶了。不过陆姝瑶一直有一点想不通,为何老夫人和陆淮明知道陆静娴不是侯府血脉,还愿意将她留在嫡女的位置上? 二老爷陆济,妻子钱氏,有二女一子。女儿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花,陆静怡、陆静雯。陆姝瑶隐约记得好似陆静雯活泼些,偶尔有时候也会同陆静娴对上。小儿子陆泽谦如今才七岁,正是圈在前院开蒙的年岁,陆姝瑶也不大见得到他。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几乎是马车一听,红杏便急急开口:“姑、姑娘,咱们是不是到了?” 陆姝瑶这才睁开眼,她淡淡扫了眼红杏,叮嘱道:“等会儿下去以后,不论旁人说什么你都别插嘴。”少女神色清淡,有条不紊,仿佛她要去的不是一品侯府,而是南市街口的胭脂铺子。 红杏本来极为紧张,但对上陆姝瑶沉静的眼眸,整个人便也跟着镇定下来。 陆静娴几人也瞧见马车过来了,待马车停稳文氏从车上下来,几人先上前同文氏行过礼,随后便睁着眼睛,紧紧盯着后头的那辆。等一截细如葱削的指尖轻轻勾住轿帘,陆静娴的心往下沉了沉。 陆静娴长相不差,可以称得上一句温柔秀美。就连二房的姐妹花,一乖巧一灵动正是一对美人胚子。但她们都没想到有人能美成陆姝瑶一般。 少女一身肌肤欺霜赛雪,乌发如墨,白的更白,黑的更黑,剪水双瞳,目光盈盈,唇不点而朱,人娇而不媚。哪怕她身无点翠,穿的连侯府的侍女都不如,任谁一眼望去都会忍不住怔怔出神。更绝的是她身上的气质,安逸淡然,宠辱不惊,虽没在侯门长大,却活脱脱就是个侯府千金的模样。 陆静雯刚从陆静娴那头吃了瘪,自然乐得看她笑话,她上前一步高高兴兴地拉着陆姝瑶的手:“二姐姐,你就是我二姐姐吧!果真是咱们侯府嫡女呢,通身气度不是常人能比。”这个常人指是谁不言而喻。 钱氏也很快回神,对着陆姝瑶笑得慈爱:“好孩子,我是你二婶。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果真像极了大嫂。” 文氏冷淡的嗯一声,兴致不高。 陆静娴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扭曲,藏在袖子里的手一点点收紧,剧烈的疼痛感逼着她不在众人跟前露出丑态。她所有的打算,都在陆姝瑶绝对的美貌前溃不成军。明明她通身绫罗,但站在这里,陆姝瑶确实比她更像个贵女。认清这点以后,她恨不得逃回内院,可文氏还在,绝对不能在文氏跟前露出异样。 陆静娴很快调整好心态,笑着上前拉陆姝瑶的手,“二妹妹回来就好,如今身子骨养好了,咱们姐妹以后就都在一处了。” 陆姝瑶瞥她一眼,压根不接茬。陆静娴这是还准备玩上辈子那一套姊妹情深呢。她眸色渐冷渐冷,毫不犹豫地避开陆静娴的手,眼神幽邃地盯着陆静娴,“听说大房只有一位姑娘,这位难道也是二房的妹妹?” 陆静雯一下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才不是呢二姐姐,这位是大姐姐!” 陆姝瑶:“我并无姐姐。” “哈哈哈哈哈,正是呢,我也一直说咱们侯府大房只有一位姐姐来着,何时又多出一位了?”陆静雯心情大好,说完还调皮的冲陆姝瑶眨眨眼睛。 钱氏见文氏脸色越发差了,立马开口呵斥:“雯儿,你的规矩呢?年纪小也不能没正形。跟我回去吧,等晚膳你再找你姐姐说话。” 陆静雯笑笑,很是干脆的松了手,同陆静怡一块儿跟这个新来的姐姐行过礼,才跟在钱氏后面进了内院。 陆静娴气得脸色铁青,再好的教养也快绷不住心头的怒火了,可她偏偏没法子顶回去。大房确实只有一位姑娘,若不是老夫人怜惜,她一早被逐出侯府了。她一脸受伤地低下头,小声抽泣:“我的身份自然比不上妹妹们......我只是见妹妹回来高兴罢了......若是、若是侯府不容我,我、我......” 陆静娴自小在文氏膝下长大,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文氏,姐妹之间有龃龉在所难免,关起门来怎么处理都行,但不能在侯府门口闹出来,尤其她还是老夫人亲自发话留下来的,陆姝瑶一来就打她的脸,岂不是在违逆老夫人? “好了快别哭了。”文氏安慰了陆静娴一句,回头看见陆姝瑶淡然的站在那里,瞬间想起今日在陆家情形来,她当时丢尽了脸面,她的好女儿也是这般淡淡地看着她不辨喜怒。 文氏突来一股邪火直冲头顶,板着脸斥道:“今日我亲自去迎你回来,闹了一早上还不够?在侯府门前还要闹?果真是小门小户出身。” 红杏听了这话瞬间涨红了脸,恨不得上去抽文氏两个大耳刮子。 她家姑娘为什么小门小户出身?还不是侯府底下人做的错事。侯夫人还是亲娘呢,偌大的侯府,亲生母亲当众下了她们姑娘的脸面,以后她们要怎么在侯府立足? 陆姝瑶低着头,眉眼低落,片刻后倏地抬头,直直地望进文氏眼底:“好叫夫人知道,我不止小门小户出身,还有人生没人养。” 文氏被她黑黝黝的眼神刺了下,逃也似的入了内院,临走前她留下话:“二姑娘目无尊长,罚今日不许用晚膳。” 见人都走了,陆静娴立马收了脸上的泪,她居高临下的盯着陆姝瑶,眼里的得意毫不遮掩。长得好看又如何,是侯府嫡女又如何,只要有她在一天,就别想冒头! “你以为回了侯府就有好日子过?以后的日子,且有你受的呢。”陆静娴低低笑了笑。 陆姝瑶领着红杏往里走,错身而过时,语气幽冷,轻飘飘道,“是吗?你果然是当贼当上了隐。偷了我十多年的时光还不够,还想继续偷下去?我喊你一声贼婆娘,你敢应吗?” 陆静娴笑容僵了僵,整个人如坠冰窖,四周的冷意扑面而来,几乎要把她淹没。她甚至都不敢看陆姝瑶的脸色,在丫鬟的搀扶下回的内院。 陆姝瑶抬头扫了眼“武安侯府”四个大字,嘴角轻勾。 侯府啊,她又回来了,这回换她让他们都鸡犬不宁。 第6章 住处 陆家的存在就像是存于心底的温暖…… “姑娘,咱们怎么办呀?”红杏没听到陆姝瑶说的话,只知道自家姑娘刚来侯府就被欺负了,她气得眼眶通红,拳头捏的紧紧的。 “别急,既来之则安之。”陆姝瑶安抚地拍拍红杏的肩膀,拉着小丫鬟一起闲庭信步的往里走。 门口的小厮们大概也明白门前的那场官司,低头给陆姝瑶行礼,并不敢多管他们的事。陆姝瑶点点头神态自若,倒是让底下人俱都高看一眼。 红杏本来又气又急,这会儿看见陆姝瑶这样莫名放松了心神。她不懂接下来该怎么办,但红杏明白一点,听姑娘的话准没错。 两人一进门,便有小丫鬟过来引着人她们侯府安排的住所,只是一行人越走越偏,路上碰见的人也越来越少。最后在侯府东北角的小湖边上停住了脚步,小丫鬟动了动嘴巴,嗫嚅道:“姑娘,就是这里了。” 陆姝瑶点点头,命红杏给了打赏银子,继续抬步往里。 侯府给陆姝瑶安排的住处和上辈子一样,是个临湖小筑。 远远瞧着还挺幽静,只有去了里面住一晚,才知道到底有多冷。 眼下已经入秋,一场秋雨一场凉,临湖小筑的门窗没有修缮过,一到雨雪天气,寒风夹杂着雨雪无孔不入,冻的人直发抖。尤其这里还临湖,冬天湖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块,就是屋子里烧满了炭盆也不会觉得有多暖和。 何况陆姝瑶一向在侯府不受待见,有一个炭盆就不错了。 “什么呀,这里头怎么还不如咱们布庄?”红杏眼睛扫一圈嫌弃道。 临湖小筑不算小了,足足有三间正房,里头的家具用料都还不错。可这位置太偏了些,若是早上陆姝瑶从这儿出发去正院请安,走上两刻钟都未必够。且里头除了床榻、家具,竟然没有丝毫摆设,瞧着就很荒凉。 陆姝瑶在布庄的闺房都没有这里半间正房大,但里面布置的很温馨,家具摆设不名贵,却处处彰显女儿家的心思。 同这里比起来,布庄那处闺房才是闺房,这里连客房都不如。 “姑娘,那夫人怎么这么坏,她是不是压根就没那您当亲生女儿看待?” 红杏气死了,她觉得今天受的气加起来,比以往十多年都多。心里委屈的厉害,转头看姑娘不声不响的,心口一酸,眼泪成串往下掉。 “姑娘,咱们不搁这待了,夫人和少爷还等着咱们回家呢。” 陆姝瑶叹口气,这才哪儿到哪儿呀,也值当哭?她拿了帕子给红杏擦泪,轻声安抚,“别哭了,咱们不会住这儿的,等会儿你只要收拾个能坐的地方就成。” 红杏似懂非懂的点头,自家把眼泪擦干净,伸手拿帕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一个扁扁的小盒子和一个荷包,忽然开口,“对了姑娘,临行前夫人给了我个小盒子,不知道里头装的什么。对了,还有这个。” 陆姝瑶视线落在这盒子上,眼神凝了凝——暗红色、雕刻了云纹。 侯府的大丫头拿着银票递给陆母的时候,红杏没注意,陆姝瑶却瞧的真切,当时装银票的盒子和跟前这个是同一个。 娘不会把银票原原本本还回来了吧?虽然她心里感念陆母对她的好,但也忍不住忧虑。这是她为了帮陆家还债筹谋来的,只有陆家走上和上辈子不一样的路,她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暗红色的盒子打开,里头静静的躺着两张一千两的银票。 荷包里也装着银子,是些散碎银子并一些铜板,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五十多两——是陆家布庄账面上银子的一半。 陆父临走前欠下了两千两的债,可后来利滚利如今已经到三千三百多两,娘这是留下了大部分还债的银子,剩下的全给她装来了? 银票底下还有陆闻的字。 “阿瑶,你虽已入侯府,但内宅处处需要银子,这些银票与碎银留与你傍身。家里余下的债自有我与大哥还,切勿担心。——陆闻” 陆姝瑶的心瞬间酸涩难当,她在侯府处处被针对,举步维艰,但陆家的存在就像是存于心底的温暖,只要想着陆家在身后,好像日子没有那么难过了。同文氏对峙的时候,她没哭,同陆静娴争锋的时候,她没示弱,眼下却因为陆家给予的温暖再也忍不住了,眼睛一眨,眼泪漱漱而下。 红杏悄悄抬眼看去,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可她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陪在陆姝瑶身边。 * “文氏把那姑娘迎回来了?” 寿安院里身穿棕色织金锦缎,头戴同色抹额,面目慈和的老夫人,正在内室翻看经书。 花厅里静悄悄的,丫鬟们有条不紊的在外间打扫,轻易不敢入内。姜嬷嬷在香炉里放了一块檀香,不消片刻,细腻温和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仿佛整座寿安院都沾上了佛意。 “是呢,迎回来了。”姜嬷嬷恭敬道。 “人在哪里?怎么样?”老夫人抬头,随口一问。 姜嬷嬷伺候老夫人多年,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不止将文氏命丫鬟回来拿银子的事禀报上去,还把先前大门的口的那出闹剧,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 府里处处是老夫人的眼线,明面上瞧着是文氏管家,其实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越不过老夫人。 “倒是个孝顺的,人也有气性。”老夫人低头继续看经书,好像府里来了一个孙女,跟领回来一只猫、一只狗没什么区别。 姜嬷嬷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了看老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不过,二姑娘长得极美,比文氏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夫人手顿了下,合上经书,眼神若有深意,“果真极美?” “是呢,老奴自然不敢瞒骗老夫人。门口守门的小厮瞧了许久都回不了神。” 老夫人拨动了下手腕上的沉香木珠,思忖一瞬,慢慢悠悠道:“晚膳时领过来见一面吧,总归是我孙女,我心里也疼爱的紧。” “是,老奴明白。”姜嬷嬷知道老夫人是要认二姑娘的意思。 第7章 落定 陆姝瑶眼神闪了闪,忽然想到一个…… 侯府的晚膳通常在寿安院用,陆老夫人年纪大了,喜欢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不止家里的小辈们团聚在这里,连侯爷陆淮和老二陆济,下了衙也必会第一时间过来。 老夫人从内院出来,儿孙们早已侯在小花厅。因着都是亲人,也不讲究男女分桌,偌大的圆桌上坐满了人。陆老夫人的位置在上首,两个儿子分坐两边,底下一溜坐的全是孙子孙女。陆茂是庶子,坐在最末。 陆老夫人一出来,文氏、钱氏两个儿媳妇率先迎上去。她们俩是没有资格坐的,须得伺候完老夫人用完膳才能轮到她们用膳。 陆老夫人落座,眼神在底下扫了一圈,没见到陆姝瑶,心里略感意外。她侧身扫向文氏,“老大家的,怎么不见姝瑶?”她说着收回目光,看向姜嬷嬷,“是叫这个名儿吗?” 姜嬷嬷:“是呢,是叫陆姝瑶。” 陆淮像也才反应过来,今日夫人去迎女儿回来了,家里应该还有一人。眼下众人都到齐了,差的那个就是陆姝瑶了?父女俩虽然还没见过面,心里已然不喜。他当众叱问文氏,“怎么回事?没人教她规矩吗?哪有让娘等的道理。” 陆淮已经年过四十,要不是眼底乌青,身前肚子滚圆,大概能称得上一句英俊。他久居高位,在侯府一向说一不二,怒目圆睁的模样,吓得丫鬟们跪倒在地瑟瑟发抖,有机灵的忙忙跑出寿安院去寻陆姝瑶去了。 文氏站在陆老夫人身后,见陆淮发了怒,也觉没脸,遂抿紧了嘴唇没说话。 过了片刻,有小丫头探头进来,颤声禀报:“回侯爷的话,二、二姑娘说、说......”小丫头抬头看了眼文氏,在陆淮压迫的视线下,老老实实开口:“她说夫人罚了她不许用晚膳,她今儿就不过来了。” 陆淮问:“我叫你去请她来,她也说不来?” “是、是。”小丫头将头伏得更低了。 这下所有人的视线便都落在了文氏脸上。陆老夫人淡淡开口,语中有深意,“老大家的,你们母女刚见面,正是培养感情的时候,怎么能上来就罚?姑娘家都是娇客,也就在娘家有几年松快日子。” “娘,那孩子实在缺乏管教......”文氏垂下眼,不慌不忙。 陆静娴眼观鼻鼻观心,很是坐得住。她也不想让陆姝瑶过来,凭着陆姝瑶那张脸,她怕老夫人眼中再没有她的位置。 姜嬷嬷不知何时出去的,她从外头进来,轻声在陆老夫人身边耳语了几句。陆老夫人皱了皱眉,有些动怒。“文氏,你莫要糊涂!姝瑶离家十多年本来就是你的过失,如今寻回来该好生培养感情才是。她一来你就禁她晚膳,还把人安排在临湖小筑。若不是姜嬷嬷来报,你打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文氏瞬间涨红了脸,咬着唇瓣低头站在老夫人身后,手里的帕子搅得愈发紧。 其实不怪陆老夫人骂文氏,临湖小筑从没住过人,就是亲戚家的姑娘也不会安排到那里去,里面的关窍大老爷们不知道,却瞒不过她们这些女眷。女儿家最怕冷,天寒地久的冻着,身子骨早晚熬不住,往后说不得还会有碍子嗣。 文氏也是一时气昏了头,才将亲生女儿一杆子支到那偏僻地方。 “呀,那地方到了冬天可冻死个人。说起来你们没见姝瑶那孩子,长得着实好看,若是冻到了,我这个当二婶的都忍不住心疼。”钱氏抓住时机,不轻不重地刺了文氏一句。 陆淮从没见过陆姝瑶,听钱氏这么说,若有所思的看了陆老夫人一眼,见陆老夫人点头,他直接拍板:“福贵,你亲自去,好好将二姑娘请来。” 福贵名叫陆福贵,被陆淮赐姓陆,是他的亲信,也是侯府的大管事。见福贵领命而去,陆静娴便有些忐忑,她悄悄抬头看文氏,文氏低着头没看她,她指甲不断收紧,在指腹上留下一个个红印子。 陆姝瑶来的很快,她带着红杏先福贵一步进门,福贵走在她后面,恭恭敬敬地给她掀帘子。帘子一点点掀开,露出陆姝瑶的脸来。 少女还是早上的打扮,一身浅色布衣,通身不带半点钗环,可她甫一出现便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就连掌着灯的内室,也因为她而亮了几分。小姑娘眼帘低垂,弱质纤纤,雪肤花貌,清澈纯然,只一眼便惊为天人。陆老夫人很有些年纪了,平生见过不少美人,但美成陆姝瑶这样的还是头一回见。 整个内室,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你就是姝瑶?”良久陆淮轻声开口,温和的不可思议。陆静娴咬紧牙关,她在侯府十多年,可从没听陆淮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过话。 陆姝瑶点点头,假做拘谨地站在门口,一双眼睛像林间小鹿般懵懂清澈。 “看见老夫人和侯爷怎么不行礼?”文氏皱紧眉,很不喜陆姝瑶这幅小家子气模样。 陆静娴养在文氏膝下,因为年少有美名且为人孝顺,才得她几分怜爱。忽然来的便宜女儿,刚见面便讹去她五千两银子,刚才还敢顶撞她,文氏半点好脸色都不想给她。 陆老夫人见了陆姝瑶的模样,心里满意极了,她心里和陆淮打的算盘差不多,听见文氏诘问,脸上表情才淡了下来。“老大家的,姝瑶终归是你女儿,她好不容易回来,你不好好爱护,怎么倒计较起这些虚礼来了?临湖小筑那个地方太寒,不是闺阁女儿住的。如意阁不是还空着,让姝瑶住那儿吧。” 老太太话音落,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如意阁可是府中最好的住所之一,便是已嫁人的陆敏当初闹着要,老夫人都没给,怎么如今竟然给了陆姝瑶?且她这般和颜悦色,是底下孙女们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旁人不懂陆老夫人为何这般和蔼,陆姝瑶心里门清,说白了也是看在她这幅皮囊的面子上。侯府的女儿家要长得出众,要仪态万千,这样及笄之后才能谋个好前程不是?至于谋个好前程做什么?自然是扶持侯府。 老夫人和陆淮母子俩将算盘打的啪啪响,不知内情的人,恐怕真以为他们有多看重陆姝瑶。可惜,有上辈子的经历在前,陆姝瑶只过耳不过心,若是当真了,什么时候被他们卖了都不知道。 陆姝瑶落座,静默的用晚膳,陆老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所图者大,自然要徐徐图之。 陆茂坐的位置离陆姝瑶很近,他黑黝黝的眼神看了对方一眼又一眼,见陆姝瑶似有所感,很快挪开视线。 * 有陆老夫人发话,陆姝瑶的日子一下子好过许多。如意阁不愧是大家都惦记的住所,不止离正院近,还极大,摆设精致,确实是闺房该有的模样。 红杏住了两天一下就喜欢上了这里,等见了老夫人赏的丫鬟和钗环首饰,更是偷偷在陆姝瑶跟前把老夫人夸出了花。“姑娘、姑娘,您看这套首饰可真好看,果然侯府里还是有人慧眼识珠的。老夫人在府中地位特殊,有她对您好,以后再不用怕夫人和陆静娴了!” 陆姝瑶摇摇头,文氏和陆静娴是坏在表面上,最坏也就折腾折腾她,给她脸色看。老夫人可不一样,老夫人一出手就是杀招。没见文氏和钱氏两个在老夫人跟前一直服服帖帖吗? “儍红杏,侯府云波诡谲远不如你想的简单。总而言之,你只要少说话多做事,替我守好院子,如此我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姑娘放心,有我在,定把这院子守成铁桶一般。”红杏拍着胸脯保证。 陆姝瑶点点头,从不怀疑红杏的真心。她想着从她入府已经过去三天了,也不知道哥哥和娘他们怎么样,犹豫着要不要给陆家去封信,红珠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姑娘,姑太太来了,命您去见见呢。” 红珠是老太太赐下来的,如今在如意阁里当大丫鬟。陆姝瑶并不信任侯府的人,有事通常还是吩咐红杏去做。 红珠说的姑太太正是陆老夫人的亲生女儿陆敏,也是如今的英国公夫人。她有个儿子名叫韩敬元,从小同侯府嫡女定了娃娃亲,陆静娴虽然名义上还是嫡女的身份,大家都明白这桩婚事若不出错,该落在陆姝瑶头上才对。 可韩敬元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他压根不管本应该如何,他只管自己喜欢不喜欢。韩敬元觉得同自己一块长大,两小无猜的人是陆静娴,要定亲也该同陆静娴定。上辈子韩敬元同她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叫她别痴心妄想。后来,没过多久他果然命人上门退亲,转而求娶陆静娴了。 那时陆姝瑶才刚回侯府,本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韩敬元当面提出拒绝,无疑将她一下子推上了风口浪尖。搅得侯府下人越发看不上她,背着主子暗地里磋磨她。 陆姝瑶如今不在意韩敬元,自然无所谓他同谁定亲,她只是好奇,如今还不到定亲的时候,为什么韩敬元突然来了?且所有人明知陆静娴不是侯府的子嗣,为什么愿意给她嫡女的身份?还有陆敏,她真的不介意儿子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吗? 陆姝瑶眼神闪了闪,忽然想到一个被忽略的可能性。 第8章 未婚夫 韩敬元以为自己无往不利…… “红杏,你今日别跟着我去了,我立马写封信给你,你找个由头出府帮我送到我二哥手里。”陆姝瑶走到书桌前,动作飞快地提笔写字。递给红杏时,她还特意叮嘱:“一定亲自交给我二哥。” 红杏虽然不明白陆姝瑶的意图,但还是乖乖点头。 红珠侯在门口,见陆姝瑶久不出来,不由有些着急,忍不住轻声扣门:“姑娘,姑太太来了有一会儿了......”红珠话音未落,跟前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陆姝瑶已然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红珠望着她怔住了,忘了开口。 陆姝瑶今日穿了一席石榴红曳地百褶裙,身披同色披帛,就连头上戴的珠钗都是拿红宝石打的。她本就长相极美,这一身将她衬得艳若桃李,腰肢纤细,说一句赛嫦娥也不为过。 红珠一个姑娘家看了都挪不动步了,她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姑、姑娘......” 陆姝瑶扶了扶步摇,淡淡点头:“走吧,带路。” 陆姝瑶越是这么轻飘飘的,红珠心里越是没底,旁人看姑娘软乎乎的好欺负,在如意阁待了两天红珠也知道陆姝瑶外柔内刚。红珠想了想忍不住提点:“老夫人同姑太太母女情深,姑娘在姑太太跟前千万不可莽撞。”随后她又道:“姑娘若是心里委屈大可告诉老夫人,老夫人......” 陆姝瑶凉凉扫了她一眼,红珠被铺面而来的气势压住,立马噤声。陆姝瑶眼睛微眯,缓缓开口,“红珠,我知道你是老夫人院里的丫头,但你该知道如今的主子是谁。” 红珠瞳孔一缩,猛地点头,庆幸自己没有旁的想法。等回过神,陆姝瑶已经走远了,她咬咬牙小跑着跟了上去。 * 因着姑太太回来,老夫人的寿安院热闹非凡,陆姝瑶一路上碰见几个丫鬟,个个笑得见牙不见眼。想必这位姑太太做了一回散财童子,将丫鬟们的心都把的牢牢的。 陆姝瑶站在门外,不止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与欢笑声,还能听见陆静娴嘚瑟的声音不断透过门扉传出来。陆姝瑶挑眉,姑太太得人心,韩世子作为陆静娴的未婚夫大概也挺得人意,听陆静娴的动静,尾巴都快翘到天上了。 陆姝瑶轻笑一下,抬步往里。守门的丫鬟看见她楞了下神,又忙忙替她拉开帘子。待她进了花厅,里面的欢笑声仿佛卡了壳,瞬间消失无踪。陆姝瑶表情不变,恭恭敬敬地给老夫人行礼。 “姝瑶,你来的正好,还不快见过你姑母?”老夫人今日穿的素淡,对着陆姝瑶笑的很慈爱,她手指指向坐在她身边身穿浅紫色绸缎的贵妇人陆敏。 说来陆家人长得都挺好看的,老夫人面容慈和,年纪大有些发福了,但轮廓依稀还有从前美貌的影子。陆淮这些年胖了不少,看着肚子滚圆,但听丫鬟说年轻时也是美男子一名。陆济清瘦,平时办的闲差没什么油水,常年与书为伴,样貌很能唬人。 陆敏自然也不例外,她继承了老夫人的优点,虽然年过三十但仍旧身段玲珑、风韵犹存。 陆姝瑶浅笑着行礼,陆敏快丫鬟一步亲自将她扶起来。她爽快道,“是个好姑娘,有咱们侯府的底蕴在。”陆敏说这话丝毫不夸张,其实她心里有些被陆姝瑶的美貌惊到了,本以为陆静娴已是不错,没想到新来的这个侄女更甚。若是儿子同陆姝瑶定亲,好似也不错?总归身份上比陆静娴好的多。 一礼一福之间,陆敏的脑子已经转开了,对着陆姝瑶很是亲昵。 韩敬元本来还在同陆静娴说话,听见动静抬头望去,被跟前粉面杏腮、眉目如画的表妹惊到了,竟不自觉盯着看了许久。陆静娴还在说着什么,等许久得不到回应,顺着韩敬元的视线看过去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咬了咬牙根,眼神幽怨。 “你来的时间刚刚好,咱们这会儿出发也不算晚。”陆姝瑶刚坐下,老夫人便笑着开口道。“姝瑶回来了,咱们一块儿去白马寺还愿。”她说着命丫鬟去请文氏和钱氏,急急忙忙就要出发。 不论老夫人如何说为她,陆姝瑶都很坐得住,甚至还有闲心伸手端茶品茗。抬眸间察觉韩敬元正看着她,陆姝瑶有些嫌弃的收回目光,将手里的茶又原样放了回去。韩敬元像是没料到她会忽然看过来,眼神刚对上便慌忙低下了头,露在衣服外头的耳廓微微发红。 文氏和钱氏来的很快,说马车已经在外候着了,看她们忙中有序的模样,倒像是早有准备。陆姝瑶垂眸思索,不记得上辈子有这一出。 “敬元哥哥,多谢。”那边韩敬元亲手扶着陆静娴上了马车,陆静娴红着脸,站在车辕前道谢,陆姝瑶出来两人搭在一起的手还没分开。 两人从小定了亲,动作亲昵些也正常。陆敏出来见到这一幕却有些不悦,陆静娴是侯府的嫡女还罢,如今已经不是了,怎么还能霸着韩敬元不放。再者他们国公府同侯府定亲,与其说的定的人,不如说是定的身份。何况那些生辰八字,本该属于陆姝瑶的才是。 陆敏皱了皱眉,扫见站着一边的陆姝瑶姐妹三人,笑道:“敬元,姝瑶姊妹几个还站着呢,你这个做表哥的也不说去帮帮忙。” 听到陆姝瑶的名字,韩敬元有些慌乱的收回手,连险些将陆静娴带倒,他转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陆姝瑶,耳廓又有发红的征兆。他想了下,上前彬彬有礼道:“二表妹......” “多谢表哥,不过不必了。”陆姝瑶冷淡打断,看都没看韩敬元一眼,和陆静怡、陆静雯姐妹一块儿去了后面那辆马车,小姐妹三人互相搀扶着上去,连婢女都没了用武之地。韩敬元一双桃花眼始终看着三人的方向,他不记得自己有得罪二表妹的地方,为何二表妹对他如此排斥? “二姐姐,你是不是很不喜欢敬元表哥?”对于能和陆姝瑶一辆马车,陆静雯很是高兴,她看着托腮坐在一边的美人,小心翼翼问道。 陆姝瑶笑笑,“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应该避嫌。” 陆静怡闻言高看陆姝瑶一眼。韩敬元长了一张好皮相,又有英国公世子这层身份在,很多人趋之如骛,陆姝瑶能如此想很是难得。她以前不喜欢陆姝瑶,觉得商户人家出身规矩礼仪不会好,如今相处下来倒是处处让人刮目相看。只不过眼下侯府嫡女换了人,那和表哥定亲的人是不是也该换人了? “对了,早上我来的晚,倒不知道怎么忽然要去白马寺?”陆姝瑶轻声问道。 “是姑母说要去的。不单单是为了还愿,听说今日长公主会去白马寺,一早收到消息的人家大概都去了。”陆静雯脆生生开口,说完脸颊悄悄飘上两朵红云。 陆姝瑶扫她一眼,瞬间秒懂。陆老夫人这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能相看的可能性啊,谁让侯府还有三个适龄姑娘没定下呢?陆静怡这对姐妹比陆姝瑶小一点,但也到相看的年纪了,祖母的意思姐妹俩都明白,看这模样,也盼着能多些机会遇见合心意的人呢! 偏偏陆姝瑶对男婚女嫁不感兴趣,这回就当是去赏风景的就是。 陆姝瑶想的透彻,本以为不往跟前凑就不会有烂桃花,没成想韩敬元跟吃错药似的,频频同她搭话。 “二表妹,可别往那边去了,那里是经室,不是白马寺的沙弥一律不许进的。”韩敬元打从进了寺庙便时时在找陆姝瑶,可陆姝瑶却总有些躲着他,几次三番想说话都被打了回来,还以为没机会了,没成想在经室外正巧碰见陆姝瑶。 少女穿着绯色衣衫领着丫鬟站在经室外,背后的景色像是一下子失去了颜色,只能看得见陆姝瑶身上的这抹红。 “嗯。”少女冷淡点头转身就走,她不会忘记上辈子这个人是怎么告诫她,让她别痴心妄想的,还说她这样的连给他当妾室也不配,如今重来一遭,她见了韩敬元自然没有好脸色。 “等等。”韩敬元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伸手勾住了陆姝瑶的衣袖,对方冷冷的眼神扫过来,才讪讪地收回手。他还是头一回在姑娘跟前吃瘪,桃花眼里带着委屈。“二表妹,我、我是不是有哪里得罪你了?” 陆姝瑶眼带审视,语气漠然,“没什么,表哥既然已经有婚约,自当同表妹们保持距离。” 韩敬元愣住了,他以为陆姝瑶温柔秀美,没成想她冷的像冰一样,不论他怎么靠近,都不可能融化一星半点。韩敬元想到来侯府前母亲说的话,说他身份贵重要定至少也得是嫡女,若是陆姝瑶是个好的,便是换个人也一样。他当时不以为然,可自打见了陆姝瑶的面,这种感情愈发强烈。 韩敬元以为自己无往不利,没想到竟连连在同一人跟前栽跟头。他张张嘴巴,余光瞥见陆静娴小跑着过来的身影,还是什么都没说。 “敬元表哥,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你好久了。”陆静娴凑过来,一张脸跑的红扑扑的,眼神亮晶晶的看着韩敬元。说完还示威似的看了眼陆姝瑶,像是在说你长得好看又怎么样,敬元表哥喜欢的还是我。 韩敬元表情有些僵,但并没有多抗拒。 陆姝瑶扯扯嘴角,一脸冷漠的转过身。 第9章 身世 陆姝瑶似有所感的抬头,只看见男…… 韩敬元同陆静娴站在一处叙话,陆姝瑶半点没再听下去的兴致,干脆带着红杏四处走走逛逛。 沈韶是出来透气的,他所在的凉亭里能俯瞰到下面人的情形,一开始没留意,还是常寿嘀咕了一句,才瞥了一眼,刚好看见陆静娴过来示威,先前那位姑娘一句话没说,带着丫鬟独自离开。沈韶不舒服的皱起眉。 常寿会意,立马道出那人身份:“那姑娘就是武安侯府从南街云英布庄接回去的陆二姑娘,应是侯府真正的嫡女,底下那位身份不明,只能算作侯府养女。不过看陆二姑娘的样子,大概在侯府过得不好。” 如今京城里都传武安侯府又迎回去一位嫡出姑娘,打小身体不好,寄养在庙里,如今身子康健了才接回去。这种说法也就骗骗不知内情的人,主子的眼线遍布京城,便是这种小事也别想瞒过他们的眼睛。 “过得不好是因为太软了。”沈韶淡淡开口,喜怒难辨。 常寿知道主子这是想起自己了,心里暗暗责备自己多嘴,本来想让主子散散心暂且抛开那些烦心事,怎么偏又提起来。他脑子转了转,转移话题说:“夫人定然已经拜完佛了,没见您肯定着急。小郡主这会儿说不定正四处找您呢!” 提起长公主,沈韶眉眼温和下来,他笑了一下,低声道:“那就回去吧。” 常寿应了声,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 陆姝瑶回去没多久,就听见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来寻,她跟着丫鬟去了老夫人所在静室,便见老夫人兴致极高,见她来很是开心道,“好孩子,你先前看见静娴了吗?长公主说要见咱们呢!” 陆老夫人带她们来白马寺说是为了还愿,但更多的是为了寻找机会见长公主一面。因而刚来白马寺就递了拜帖过去,至于能不能见到长公主,就要看长公主的心情了。起先长公主那边久久没有回应,陆老夫人还以为被拒了,不想竟峰回路转。 机会难得,陆老夫人自然想带着孙女们一块儿去,不管哪个露脸,总归受益的都是侯府,偏偏丫鬟们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陆静娴。好端端的,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如此想着,陆老夫人的好心情也去了一二分。 陆老夫人叹口气,看着陆姝瑶姊妹三个,见孙女们一明艳、一温婉、一灵动,语气缓和了几分,笑着说:“不等她了,能不能见到贵人也得看个人缘法。” “很是呢!我看姝瑶就很有运道,说不得长公主正是知道咱们侯府迎回一位姑娘的关系,才亲自接见咱们。”陆敏越看陆姝瑶越满意,这姑娘看着软绵绵的,比陆静娴好拿捏的多。再加上儿子喜欢、身份正,倒是能卖个好。 陆姝瑶还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上了,本来要跟在陆老夫人身后往外走,从外面急急忙忙冲进来一个丫鬟,险些撞到老夫人身上,小丫鬟抬头扫见老夫人的冷脸,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 文氏板着脸,看着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小丫鬟,冷声呵斥:“侯府的规矩呢?回去自家领罚去。”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有些被吓到了,一时没注意......”侯府规矩大,像她这样冲撞主子的,去了嬷嬷那里少说要打一顿板子,小丫鬟想到那皮开肉绽的情形,身子抖了抖。 “什么吓到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被吓到?”陆老夫人面露不悦,声音冷厉。 陆姝瑶站在人群的最后,瞧着眼前的闹剧,眸色闪了闪。 陆老夫人积威甚重,小丫鬟后槽牙直打颤,后背都浸湿了一块,“奴婢、奴婢不敢说。” 陆老夫人的眼神直直扫向她,小丫鬟瞬间面如土色,不敢再耽搁。“外头、外头人不知道从哪知道......知道大姑娘身份不正。还说、还说侯府混淆血脉......养女都骑到嫡女身上了。” 小丫鬟闭着眼睛一口气说完,将头埋的深深的,不敢再看老夫人。 一时间再没人说话,静室内气氛瞬间变得紧张。 陆老夫人没想过要揭露陆静娴的身份,只因侯府培养了陆静娴多年,不收一点好处回来,实在不是侯府的作风。何况陆静娴也绝不是养女这么简单......但她远没料到,这么一耽搁的功夫,竟然有人将这事捅了出去。 陆老夫人气坏了,脸上哪儿还有半点慈和的影子,她一双利眼不停在所有人身上扫视,企图从中找出最有可能散播的人,但最后无疾而终。侯府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陆静娴出了事,底下的姑娘们也不是完全没影响。姑娘们不可能,文氏和钱氏更不可能了。 “祖母,您这是怎么了?”陆静娴和韩敬元远远走过来就见侯府一行人面色难看,僵在了原地,哪怕从远处看也明白这里氛围不大好,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问了话以后,陆老夫人看她的眼神冷的让陆静娴心惊。 陆静娴垂下头努力赔小心,“祖母,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好了!”陆老夫人捏捏眉心,不耐地打断。明知道不是陆静娴的问题,但此刻看见她还是忍不住迁怒。陆老夫人别开目光,吩咐姜嬷嬷:“你去仔细探听探听,莫要打草惊蛇。长公主还在候着呢,耽搁不得。这事儿,回了侯府再说。” 姜嬷嬷连连应是,很快领着小丫鬟离开,她一走,陆老夫人已经收敛了神色,脸色竟然还算好,速度之快,让陆姝瑶为之咋舌。 陆静娴傻傻站着,似乎还没从老夫人突然的斥责里回神。大概是她这幅惶恐不安的模样过于惹人怜爱,文氏拍了拍她的肩膀,韩敬元也极有耐心地陪在一旁悉心安抚。陆静雯抬头看见,搡搡姐姐的肩膀,暗自撇嘴。 陆敏半点都不想儿子同陆静娴靠太近,如今她身份被揭穿,儿子作为世子总不能娶一个养女。但她也知道陆老夫人心情不佳,没在这时候多说什么。陆老夫人调整好心情,怕长公主等久了,一行人忙忙向长公主所在的厢房走去。 长公主萧玥,是当今天子的亲姐姐。后嫁给了镇国公沈劲松为妻。镇国公是手握兵权的忠诚良将,和英国公那种徒有其名的国公完全不一样,镇国公府的地位也远非英国公府能比。 长公主嫁人时乃真正的十里红妆,嫁妆多到能饶皇城两圈。且长公主嫁人之后夫妻和睦,同沈国公育有一子一女,皆为嫡出,如今儿子成了镇国公世子、女儿从诞下来起便被封为郡主,可见荣宠之盛。 长公主来拜佛,白马寺自然安排的妥妥帖帖,她待的地方是普通公侯之家够不到的,须得递了拜帖,由长公主身边的执事宫女审核过后得了长公主的允许,才能入内。 “大哥哥,娘在里头那么紧张地求神拜佛,怎么你看着好像一点都不紧张?”粉粉嫩嫩的圆脸少女半坐在蒲团上,亮晶晶的眼睛紧盯着身边的青年。 男子身量极高,明明一样是坐着,从小姑娘的位置抬眼望去,仅能看见对方棱角分明的下颌。 沈韶闻言笑了笑,视线从经书上挪开,嗓音清冷如玉:“卷子都递上去了,若是身负才华,自然不必求神佛。” 沈香凝直起身,怔怔看着沈韶。不管看多少次,她总是会不自觉被大哥哥的美色所迷,幸好他们是兄妹,要不然该跟那些姑娘似的,见了大哥哥便挪不动腿了。 不过...... 沈韶看了眼幼妹,明白她心里的担忧,遂叹口气,伸手替她理鬓角的碎发。“若是那人能公平地对待我,定然榜上有名。若是他不想见我,求神拜佛又有何用?”沈韶垂下眼,眼底似有暗芒流动。 沈香凝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瞬间气的红了眼眶。大哥哥这样好,就连父亲都说他是难得的治世之才,皇舅舅怎会、怎会......明明大哥哥也是皇舅舅的孩子...... 正巧这时静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长公主萧玥从里面走出来,见他们兄妹情状亲昵,心里宽慰:“在府里就缠着你大哥哥还没够,怎么出来还这么黏糊?” “嘿嘿。”沈香凝笑起来,收敛好神色,“娘又不是不知道,二哥哥整日舞刀弄棒,平日也就只有大哥哥不嫌我烦。” 长公主看了眼长子,见他嘴角噙着笑,无奈道:“哪儿是你大哥哥不嫌你,是他不忍心见你一个小姑娘家哭鼻子罢了。也是难为他了。” “娘!”沈香凝嗔了一句,凑过去缠着长公主不依不饶。 沈韶仍旧嘴角含笑地看着两人,但他神色有些疏离,竟像个人局外人般。 等女儿闹够了,长公主宠溺地替她整理头发:“武安侯府递了帖子过来,一会儿你和你哥哥也跟着我见见罢。” “娘说的是那个武安侯府?”沈香凝脸带嫌弃,极不情愿。 长公主瞪了她一眼,将沈香凝的话都压了下去,她转而看着沈韶:“韶儿一会儿看着你妹妹些,可别叫她胡闹。” 沈韶闷笑点头,脸上多了几分活泛气。 长公主看着自己名义上的长子,心头叹息。韶儿多好的孩子,这些年,着实委屈他了。荣华富贵不缺,但没有尊荣、没有身份、不能身处朝堂,若是他心无抱负,安于富贵也可,偏偏这孩子不是池中物。萧玥自己也觉得压着这孩子不让上进,实在有违天理。 但这些也不是长公主说了算的,她和沈国公两个其实不止一次向皇上进言,却都因着皇后的关系被打了回来。皇后母家势大,皇上自然不想突然有人冒出来影响大局。 武安侯府的人来的还算快,除去出门前耽搁的那一小会儿,几乎长公主刚点头见她们,陆老夫人已经带着人站在禅院门口了。 陆老夫人一路上反复提点几个孙女规矩,真瞧见孙女们给长公主行礼,还是不由自主悬着心,等陆姝瑶几个毫无差错地行完礼,心里才舒一口气。 长公主一双美目从众人身上略过,停留在陆姝瑶身上,笑着问陆老夫人,“还未来得及恭喜老夫人迎回孙女,正巧今日有空,瞧见府里的拜帖便想着见上一面。不想还是个大美人呢!” “长公主实在是折煞她了,小孩子家家当不得、当不得。”老夫人笑着寒暄,顺带领了陆姝瑶出来。本来陆姝瑶人在最末,不算特别显眼,但老夫人拉着她上前,一下子将她显露于人前。 陆姝瑶上辈子被困于四方小院,没机会见皇室子弟,即便重活一世在长公主跟前,还是不由提着心。她低着头,人显得很乖顺懂事,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便觉头顶一道目光灼灼而来,陆姝瑶似有所感的抬头,只看见男人冷淡的眉眼。 第10章 身不由己 沈香凝看着沈韶故作轻快的说…… 沈韶天生过目不忘,若没记错这应该是他第三次看见眼前这位姑娘。不过每一次她都没给沈韶留下什么好印象,总是一副弱唧唧的,谁都可以上去踩一脚的样子。大约是有些同病相怜的缘故,他天生不喜欢她这样的性子。因而只扫一眼,便无趣的挪开了视线。 长公主留了老夫人、文氏、钱氏寒暄,小辈们收了长公主送的见面礼,便都去了静室外的树下乘凉。 沈香凝本来就不喜欢同人客套,见母亲同夫人们叙话,也拽着沈韶一块儿悄悄溜到外头去。如今虽是秋日,临近正午还是很热的,树底下比里头凉快的多。 陆静怡和陆静雯站在一处,指着外头的风景说着什么,她们是亲姊妹远比别人亲近的多。陆姝瑶就站在边上含笑看着她们说话,看似离得很近,但她却不曾参与进去,更多的是静静看着两人聊天。 这些天陆姝瑶和这对姐妹花处得还算好,但其实总共也没认识几天,她不是很容易相信人的性子,再加上有上辈子的经历在,一般人很难入心。 韩敬元同她们隔了一丈远,远远看过去,觉得二表妹有种很不真切之感,好像不拽住冷不丁就会飞走似的。他无端有些不舒服,想着过来找陆姝瑶说说话,袖子却被陆静娴拽住了,想过来也无法。 站久了陆姝瑶觉得有些无聊,心思慢慢飘远,不由自主地想到先前那小丫鬟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老夫人到底会如何处理。正思索间,听见门口传来动静,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了话头,转身同沈韶、沈香凝行礼。 沈韶略微颔首,眼角扫了陆姝瑶一眼,很快带着沈香凝离开。 两人一走,树底下又恢复了静默,过了一会儿陆静雯小声开口:“这位......应该不是镇国公世子吧?”她问的是韩敬元,此处只有韩敬元是男子,且常在外走动,对于外头的事情知道比她们都清楚。 陆静雯个性活泼,平时有些大大咧咧,但见了沈韶之后,一双脸通红,眼中的羞赧毫不掩饰。 也不怪陆静雯,她平时困于内宅,还是第一次见到长相如此出众的男人。本以为敬元表哥已是极好,但那人样貌比表哥更好些,且周身气势迫人,虽看着极不好相处,但又吸引着让人不自觉想靠近。韩敬元同他一比,有些过于孩子气了。 陆姝瑶笑容不变,心里不以为意。她自觉同这个男人没什么交集,但他无端给她一种很高傲的感觉,且眼神冷冰冰的,看着很难接近。要是非要寻个人做妹夫,她觉得刚才那个男人完全不在考虑之列。 韩敬元不大想跟表妹们提起外男,可看陆静雯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模样,忍了忍还是开口道,“确实不是世子,他是长公主的养子。听说沈大公子今年还未及冠,便已参加科考,前面已经连着中了四元,若是今科再中、殿试再中便是六元了。那就是真正的旷世奇才。” 所谓连中六元,需要在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中均得魁首才行,普通人能中三元已经极为难得,看沈韶这架势,极有可能连中六元。 韩敬元心里很佩服读书人,尤其沈韶这种还未及冠,已经靠着自己的努力参加科考的,本就已经是同辈人中的佼佼者,尤其沈韶还在科考一途上一路领先,就是让人想不叹服都难。 不过韩敬元也就有些佩服而已,他自己虽无才能,但将来袭爵是板上钉钉的事,以后职位未必会比沈韶低。既然有了捷径,也就不需要去羡慕那些辛辛苦苦靠自身努力的人。 陆姝瑶凝神听了一会儿,有些明白为什么长公主大老远跑来白马寺了,家中有考生,莫不是也是为了替考生祈福?不过,沈韶既然是长公主的养子,且长公主同当今皇上感情极好,沈韶要谋官职该是件很简单的事才对,为何又要辛辛苦苦参加科举? 陆姝瑶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接触过读书人,唯一一个有戏成为读书人的陆闻,最终因为手的关系止步于仕途,但这不影响她清楚科举这条路有多难。若非是条极难、极险的路,武安侯府这么多男丁,也不会都选择捐官了——实在是考不上,除了捐官别无他法。 如此看,沈韶实在是年轻有为。 陆静雯也是如此想,她眼神还落在沈韶走远的那条路,久久不能回神。 见表妹们都被一个外男吸引去了注意力,韩敬元有些挫败。他侧目去看陆姝瑶,有些看不清,低头却见陆静娴仍旧注视着自己,心头微暖,不由得对陆静娴路出个笑脸。桃花眼少年的长相很有欺骗性,专注地盯着人笑开时,让人有种情深的错觉。 陆静娴本来有些惶惶的心,在他的笑容里一点点变得安定。敬元表哥还是很爱重她的吧,之前表现得冷淡只是因为不好意思罢了。她偷偷瞥了陆姝瑶一眼,心道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将表哥拱手让人的,陆姝瑶本就是商户出身,配不上国公府出身的表哥。 “大哥哥,你觉得武安侯府的姑娘们怎么样?”沈香凝在外人面前还端着郡主的身份,但在亲人面前又直白的可爱,她小心试探沈韶的话,想到娘有次提过大哥哥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 沈韶缓缓抬手,飞快在沈香凝额头上弹了一下,他虎着脸,“小姑娘家不该操心大人的事。” 沈香凝吃痛,抬手捂住额头,控诉地看着沈韶:“我十三岁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只是看武安侯府的姑娘长得好看......”说来她自己也是个女孩子,今日却不止一次对着女孩怔怔出神。听青黛说,那姑娘是才被武安侯府接回来的,瞧着礼仪极好,得亏没在武安侯府长大,她可不喜欢陆静娴那样的。 陆静娴有京中第一美人之称,一般这种闺中享有盛誉的,要么自己心机过人,要么就是武安侯府故意为她造势,不管哪种都不让人喜欢。而且陆静娴是不是侯府血脉都不一定,竟然还传出美名,将京城的姑娘们都压在底下,实在让人不快。沈香凝刚才特意看了,陆静娴也就贞静些,并不如何惊艳。 白马寺就这么大,有任何消息长公主定是第一时间知道。底下人刚收关于武安侯府嫡女的消息,沈香凝就听说武安侯府递了拜帖过来,也不知道陆老夫人要怎么在娘跟前圆谎。 沈韶听妹妹提起武安侯府,不由自主想到刚才那个小姑娘,样貌是挺出众的,只是太软绵了,让人见了就想摇头。沈韶走在树底下,光影在他脸上交织,神色算不上好。 沈香凝望着沈韶的侧脸,努力当个开心果,她拽着沈韶的手,冲他使劲儿眨巴眼睛,“大哥哥,你以后有喜欢的人若是不好意思同娘说就告诉我呀,我和二哥都会帮你的。” 对上小姑娘诚恳的眉眼,沈韶有些动容,他笑了笑,声音又轻又淡。“不会有这天的,你知道的,不光是我的婚事,就连我这个人也总是身不由己的。” 沈香凝看着沈韶故作轻快的说着这话,心里的难过都快溢出来了。 第11章 归家 这位姑娘和他们主子还真是有缘 陆姝瑶等人在树下没等多久,陆老夫人便带着文氏、钱氏和陆敏从长公主的院子里出来了,老夫人瞥了他们一眼,说了句“回去吧。”就不再开口,只是她的面色怎么看都不算好看。 陆姝瑶挑了下眉,很是乖觉地跟在众人之后。 沈韶带着妹妹从另一边过来,刚巧看见武安侯府众人离开的身影。沈香凝也扫见陆老夫人的面色了,她冲着他们的背影悄悄做鬼脸,有些幸灾乐祸道:“大哥哥,你看着吧,武安侯府这回有好戏看了。陆老夫人这幅模样,定是娘刚才同她说了什么。” 见沈韶没开口,沈香凝又自顾自道,“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把武安侯府的秘辛挑出来的,这种事听起来像是只有他们侯府的人才知道,但若真是侯府的人干的,不是跟着一起遭殃吗?” 沈韶眼神远远掠去,仅能看见一行人走远的身影,他脑海里不期然跳出来一个姑娘的影子,可她看起来明明弱的厉害,实在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 沈韶摇头,他自己都自顾不暇了,竟还在留意这等无关紧要之事。 * 寿安院里,小辈们都不在,只有文氏、钱氏、陆敏三人陪着老夫人议事。 原本陆老夫人以为陆静娴的事,是侯府秘辛,只要他们不说、只要文氏没多大意见,就绝不会走漏风声。谁成想如今不止被人揭露出来,还大喇喇地传进了长公主的耳里。 本来陆老夫人去见长公主是想卖个好,顺便同长公主引荐引荐自家孙女,突然出了这档子事,什么目的都忘了,只得灰溜溜的回府。 陆老夫人心里气闷,目光严厉地看着姜嬷嬷:“那小丫头呢?可有问出什么?”见姜嬷嬷摇头,陆老夫人气得捶了下桌面,“背后没人定不会传出来这样的话,给我不惜一切代价往死里查!若是叫我知道谁在后面弄鬼,定不会轻饶了去!” 陆老夫人鲜少这么生气,她久居高位,修身养性,就是文氏、钱氏两个也是头一回见她这般动怒。 陆敏到底是心疼自家娘亲的,她坐在陆老夫人身边,抬手轻柔地给她顺气。“娘,姜嬷嬷办事你还不放心吗?快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理是这个理,可这事搁谁身上谁都得生气。武安侯府虽然日渐衰落,可从没出过这等丑闻。文氏心里也难受,恨不得往后几个月都不出武安侯府的大门才好。可她是当儿媳妇的,自己的面子事小,反过来还要劝陆老夫人。 “娘,姑太太说的不错,如今找出幕后主使是一回事,另一件事便是如何给长公主一个交代。” 其实若是只旁人知晓这事,侯府出言搪塞几句便也过去了,偏偏传到了长公主那边,这要是弄个不好,说不得要治侯府一个混淆血脉、嫡庶不分之罪。侯府如今势弱,半点风雨都经不得的。 “怎么办?你们一张嘴只会问我怎么办?我也想知道怎么办?”陆老夫人常年在内宅走动,后宅那些手段知道的一清二楚,但和前院、和朝廷相关的事,她自己也不能妄下决断,更别说这等关系到朝堂之事。 陆敏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她是外嫁女,虽然也关心娘家的事,但也不能随便指手画脚,弄个不好,娘家非但不会感激她,还会把罪过都怪到她头上。 连陆敏都不敢随意开口,文氏自然也不敢,她想了想说:“这事关系到咱们整个侯府,也该跟老爷商量商量才是。再过几个时辰老爷就下衙了,依娘看......” “行了,你们都下去休息吧,我累了。”老夫人闭上了眼,显然不愿再多说。众人无法,只得从寿安院里出来。 ...... 如意阁里,只有陆姝瑶同红杏主仆二人,其余人全给她一杆子支了出去。红杏正在给陆姝瑶汇报府外的事。“......布庄生意倒是还好,同从前比差不多。夫人说,帐还了七七八八了,叫姑娘您千万别挂念。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回来时受了些伤,不过如今养了几天也大好了。” “咱们私库里是不是还有许多药材?”陆姝瑶如何能不挂念?想到陆家一大家,忍不住叹气。她本打算的好好的,先让陆家拿了钱将账都平了,如此二哥也能安心念书。如今不上不下的,二哥还是没钱交束脩。 她这里倒是还有不少银子,就怕陆家人执拗,不肯收。陆姝瑶想着不如拿药材抵银子?大哥大嫂受伤了,她这个养妹收到消息去送点药材也无妨。药材堆久了也容易坏,用不完就让二哥拿去换银子! 如意阁里大小琐事都是红杏再管,得亏红杏以前跟着陆姝瑶学过算账,打理起来也不算麻烦。 红杏脑瓜子好,想了想道:“是有不少药材,还有很多滋补养气的。” 陆姝瑶点了头,命红杏把能用上的都装上,今日是来不及了,改明儿她要亲自出去一趟。若是平时老夫人定不会这么好说话,这会儿侯府里正乱着呢,老夫人顾不上她,趁乱出府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想想上辈子也是可笑。她一辈子困于后宅,有长辈因着规矩礼仪不放陆姝瑶出去的关系,也有陆姝瑶不懂得为自己争取的缘故。如今重来,她可不会像从前那般傻。 第二日,陆姝瑶带着红杏去给老夫人请安,听她说了来意果真没多说,就摆摆手允了,只说要让陆泽辉护送她过去,晌午前就得回来。陆姝瑶一一应了,看着乖巧又纯善。 马车上红杏越想越觉得不对,看陆泽辉离他们很有些距离,不会被听去,才小声问陆姝瑶。“姑娘,为什么我总觉得老夫人过于好说话了些?” 陆姝瑶低低笑了声,将白马寺发生的事同红杏说了一遍。 红杏捂住嘴,两只眼珠子瞪的圆圆的,她没想过自己就离开姑娘一会儿,侯府就发生这么大的事。按照老夫人的意思,这事定是有幕后主使的,可会是谁呢? 陆姝瑶唇边笑意越发深了,慢悠悠扫了红杏一眼,主仆俩无声对视,电光火石之间红杏突然有了眉目。她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紧盯这陆姝瑶。陆姝瑶笑眯眯的点头。红杏猛拍心口,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原来,最让人意外的不是侯府在短短时间内出了事,而是姑娘竟然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可是为什么呢?红杏有一肚子话要问,碍于陆泽辉骑着马跟在外头,压根不敢开口。这要是被侯府听去一星半点,定不会轻饶了姑娘。她默默捂紧嘴巴,心底还是为姑娘的勇气所折服。 陆姝瑶伸手勾了帘子,眼神向外瞥了眼,能看见陆泽辉骑在马背上清隽悠然的背影。 陆泽辉为人冷淡,即便对陆静娴另眼相看几分,也是看在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上。陆姝瑶回了府,同这位名义上的哥哥从未说过几句话,若非这次老夫人非要陆泽辉护送她出来,对方大约都不记得她的长相吧? 果然,马车停稳后陆泽辉便说要去附近书肆看书,让陆姝瑶有事去书肆找他。他全程昂着头,连个眼风都没给陆姝瑶,语气也是极为不耐的,虽没明说,大概希望陆姝瑶没事别去打扰他。 陆姝瑶点点头,在陆泽辉离开前先一步带着丫鬟走了。他不屑于同她说话照应她,她也一样,若非是老夫人的要求,她巴不得他们之间不要有任何交集。 陆泽辉皱眉看着妹妹走远的身影,有心想说什么,最后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大少爷,姑娘指定是误会你了,不过您这幅爱答不理的模样,换谁都得误会。就是大姑娘,不也是花了十多年才同您走得近些的吗?”小厮跟着看了眼,小心开口说道。 陆泽辉收回目光,步子微顿了一瞬,还是转身进了书肆。 小厮急的抓耳挠腮,大少爷的心思全放在了书上头,可他又不愿考科举,也不知这书里有什么,就这么吸引人? 陆姝瑶可不管陆泽辉如何想,一回了南市街,就像是一只回归丛林的小鸟,她提着绯色裙摆小跑起来,层层叠叠的裙子漾开,像是开出了一朵朵花一般,再配上她极其出众的容貌,频频引人侧目。 “主子,那、那个不就是昨日才见过的陆二姑娘?”常寿坐在茶楼的窗边,一眼就看见陆姝瑶了。实在是陆姝瑶容貌过于出众,又打扮得清丽脱俗,在闹哄哄的街市中也格外显眼。说来这位姑娘和他们主子还真是有缘,短短两日都见了好几次了。 沈韶点头,只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同侍卫刘勇道:“宫里继续监视,但什么都不必做,免得路出马脚。这回,我要看看他到底会如何决断。” 沈韶眸光渐冷,坐在他跟前的侍卫如临大敌,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 第12章 炸锅 真假嫡女的事总归要解决 陆敏从武安侯府回来,整个人就有些恹恹,如何都提不起劲儿来。小丫鬟垂着头,不轻不重地给她捶腿,见她始终愁眉不展开口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奴婢不才,但也愿为夫人分忧。” 柳枝是陆敏身边最的脸的丫鬟,平时处处妥帖,也是陆敏能放心交托的心腹。 陆敏涂着丹蔻的手指摁着额角,脸上的疲累不言而喻。她压低了声音,语气还有些不平,“还不是我娘家的事。本来摁死在府中便也不碍事,如今都闹到长公主跟前了,也不知道如何处理最好。” 虽说出嫁从夫,但在夫家腰杆子硬不硬还要看娘家给不给力。 本来武安侯府日渐衰落,陆敏顶着被婆婆责难都要给儿子定下娘家的侄女,也是为了拉侯府一把。可昨日的事一出,恐怕再怎么拉拔都没用了。打断骨头连着筋,陆敏想不着急都不行。 “夫人担忧侯府本来没什么,但奴婢忧心的反倒是另一件事。”柳枝瞥了眼小丫鬟,并没有直说。陆敏摆摆手,小丫鬟利索的退了下去,柳枝又起身将门给关上了,才悄声开口。 “夫人,您只想着侯府的事,大约忘了您当初为大少爷定的人可是侯府的大姑娘。” 陆敏闻言也是一惊,她差点将这事忘了,当初他们府上和武安侯府定亲言明是嫡女,谁知道会出这档子事。这回去侯府,陆敏本也是想看看陆姝瑶为人如何,若是可以最好将亲事落到真正的嫡女头上,可还没来的及同母亲商议,便出了这事...... 以前韩老夫人就觉得武安侯府这桩婚事不成,如今丑闻闹出来,陆静娴一个养女如何配得上她孙子?不用老夫人说,她自家都想去退亲了。这回可不是换人,而是真真正正把亲事退了。 陆敏皱着眉,急急地说道。“你去把大少爷请来,我问问他意思。” 韩敬元今日没出门,从前院过来也就一刻钟的功夫。他一路火急火燎地走来,额角还在滴汗。“娘,您找我?” 陆敏看儿子汗湿的头发,心里心疼,拿帕子给儿子擦汗,又亲自斟了一盏凉茶给韩敬元。“我儿,你慢慢走就是,我又不是你父亲,晚来一刻半刻也没什么。” 一口凉茶入肚,韩敬元觉得暑气顿消,听见陆敏这么说,忍不住笑了笑。“娘又不说是什么事,只说叫我来,我自然着急。” 陆敏越发觉得儿子好,她说的什么话都上心,刚喊他来就急急忙忙过来了,谁家的孩子都没敬元好。老夫人平时虽爱折腾她,有句话说的不错,按敬元的人才便是配郡主也绰绰有余。心里打定了主意,陆敏再开口就没丝毫犹豫,将想退亲的事同儿子仔细说了一遍。 “那日你们在外头没瞧见,长公主的面色很不好看,大约对于混淆血脉这等事很是很介怀的。” 这事搁谁家,谁家都得介怀,不过因为对方是自己娘家,陆敏才捏着鼻子认了。如今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不想要这桩亲事了,陆敏也想快刀斩乱麻。她别的不怕,怕就怕儿子同陆静娴相处十多载有感情了。其实按陆静娴的身份,抬个妾已是高攀。 明明陆敏说的是和陆静娴的亲事,韩敬元心里无端闪过陆姝瑶的影子。他顺从本心,张了张嘴说:“和我定亲的本也不是大表妹,该是二表妹才对。” 按照身份、按照生辰八字,和他定亲的确实是陆姝瑶啊。如今长公主揭破陆静娴的身份也好,不如将计就计将这桩婚事彻底扭到该有的轨道上来?韩敬元如此想着,心里有种隐秘的快乐,此刻的他压根来不及考虑陆静娴没了这桩亲事会如何,尽管陆静娴确确实实以未婚妻的身份同他相处了十多载。 陆敏闻言有些诧异,她没想过儿子会是这种想法,但想到陆姝瑶貌美便也不大难理解了。不过她只思索片刻,还是拒绝了儿子的提议。“本来咱们家替你定下武安侯府已经是低娶,如今侯府闹出这等事,纵然是我娘家,也过不了我心里这关。好孩子,大丈夫何患无妻,没有这一个,下一个说不得更好呢!” 韩敬元没吭声,心里却有些不悦。他隐约觉得错过陆姝瑶,后面不会再遇见这么合心意的了。但他向来听话,见母亲语气如此郑重就也没再抗拒。 陆敏这才露出个笑脸来,心里想着得赶早去武安侯府退亲了。 * 陆姝瑶去探过了大哥大嫂,才同陆闻两个在书房里说话,他俩本来感情好,从小爱腻在一处。 “阿瑶,你太莽撞了。万一叫侯府的人查出来是你,你如何能脱身?”陆闻眉头皱紧,对于妹妹擅自将消息散播出去的行为极度不满。他不在乎侯府如何,只在乎妹妹的安危。 陆姝瑶摸了摸鼻子,在哥哥跟前多了几分孩子气,“我就是想这么干嘛!那陆静娴太可恶了,仗着身份整日欺负我,明明她什么都不是,却想着她骑到我头上去!我不咬她一口,她还当我好欺负呢。” 她说完还挥了挥小拳头,龇着一口白牙,仿佛要出门同谁打架似的。小模样可爱又可笑,逗得原本板着脸的陆闻都露了笑模样,他无奈地在陆姝瑶额头上弹了下,板着脸说。“至此一次,以后切莫再出手。” 陆姝瑶自然笑着应是,亮晶晶的眼睛看得陆闻心软。陆闻心里阿瑶还是那个软乎乎的小姑娘,就怕她一个人在侯府孤立无援。 陆姝瑶看着乖巧,至于到底有没有将话听进去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见陆闻站在书桌前,器宇轩昂的模样,陆姝瑶心里动了动,开始诉苦。“二哥,我在侯府其实没你们想的那么舒坦,侯府里多的是看不起我的人。我做梦都想回来,总觉得这里才是我的家。” 虽是诉苦,但她心里本也这么想。 陆闻被她一番话说的眼睛红了红,想想也是,本来就是半道上寻回来的,侯府能待她有几分真心?人越是多的地方,越是有明争暗斗,阿瑶这么傻乎乎的一头扎进去,日子能好过才怪。 可偏生,偏生他们无权无势...... 陆姝瑶转了转眼珠子,愈发假哭。“若是二哥肯老老实实去书塾念书就好了,我前儿碰见一人听说才十九岁,已经连中四元很是了不得......二哥若是有了功名,我回来不是也一样有好前程?” “能中四元的乃是天下大才,科举哪是那么容易的。”陆闻瞪了小姑娘一眼,虽然知道她捂着脸装哭,心里还是很不舒服,陆闻沉吟片刻,无奈地说。“罢了,听你的便是。” 科举是平民唯一的出路,也是唯一能护着妹妹方式。陆闻本不想用妹妹的银子,虽他也想出人头地,但至少要等家里的账还完。可妹妹如今都十四岁了,还能等他多久呢?总得在她嫁人前将自身立起来,替她撑腰啊。 陆姝瑶眨巴两下眼睛,一下子笑开了,脸上干干爽爽哪有半点泪痕。陆闻横她一眼,也跟着笑开。 回陆家的时候欢欢喜喜,离开的时候万般不舍。陆母拉着陆姝瑶的手,红着眼圈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絮絮喊她的名字。陆姝瑶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语气郑重,“娘,等我得空了,定会再回来看你的!” 陆母点点头,使劲将眼泪憋回去,才慢慢松开手指。 陆闻看了眼妹妹,认认真真的说,“不论发生任何事,只管命红杏出来找我就是。改明儿我得了消息,也给你去信。”陆姝瑶重重点头,咬咬牙上了马车。 等回了侯府,陆姝瑶才想起来好似忘记了什么,等晚膳时碰见陆泽辉她才想起,先前着急回来了,完全将“护送”她的哥哥抛之脑后。陆 姝瑶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心虚,但对上陆泽辉毫无波澜的眼神很快又变得淡然。反正他也只是有事去书局,才将她带去的,根本不用心虚。 陆姝瑶不知道,若不是临近晚膳府里小厮带了话说她早回去了,陆泽辉还会在书局里等下去。可他这人很不善表达,这会儿看见妹妹也同平时无异,叫人看不出端倪。 陆老夫人因为侯府的事愁眉不展,连带陆淮陆济、文氏钱氏个个心情不济。一顿晚膳不少人味如嚼蜡,只有陆姝瑶一个人吃的满足。如此又过了几人,倒是让陆姝瑶托侯府乱象的福,实实在在过了好几天安生日子。 可真假嫡女的事总归要解决的,头上悬着一把名叫长公主的剑,陆老夫人每日惴惴不安。在一个天气疏朗的早晨,陆老夫人投下一枚惊雷,她忽然对外将府中当年的秘辛都公布出来,并且言明府中只有陆姝瑶一位嫡女,陆静娴仅是侯府好心收留的养女。 这消息一出,不止外头,就连府里也似一滴水落入了滚油里,彻彻底底炸开了锅。 第13章 退亲 我从不是表妹以为的那样 夜深了,陆老夫人还没睡,一直等到陆淮下衙,母子俩这才有功夫好好聊了聊陆静娴的事。 “老大,咱们这么做虽然是被逼无奈,但也不可过于亏欠静娴那孩子。”到底是养了十多年的孙女,常年承欢膝下,就是铁打的心也不由软了几分。陆老夫人提起陆静娴,还是很为她考虑的。 陆淮几口吃完碗里的面,搁下筷子整个人舒坦多了,才慢悠悠开口。“娘说的是,不过这么多年咱们将她放在嫡女的位置上已经足够优待她了。以后她还是府里的姑娘,出嫁时府里照样会随一份嫁妆,这和之前没多大差别。” 见老夫人还是面有不忍,陆淮顿了下又道:“何况她母亲才是个什么身份,能有如此结果已经是咱们优待她了。” 陆老夫人见陆淮注意已定,也不好多说什么。府里大小事她虽然都过问,但陆淮到底是侯爷,都说老来从子,只要陆淮下了决断的事,老夫人多半没有意见。何况侯府若出了事,陆静娴也讨不了好,既然找不到幕后主使,又想将此事平息,也只能从陆静娴这里下手了。 陆老夫人如今只盼着如此作为能令长公主满意,千万别再揪着侯府混淆血脉一事不放。 理清楚侯府的事,陆老夫人才有心情关心陆淮,问了最近朝堂的动向,又问了陆淮最近吃用的可香,听他一一答了,才觉安心不少。见时辰不早,陆淮起身告辞,他一拱手,语气尊敬。“不打扰娘休息了,有事只管吩咐文氏,可别累到自个儿了。” 陆淮身量极高,一站起来将屋内的光线挡了大半,见儿子关心自己,陆老夫人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她笑着道:“娘知道了,你只管保重自身,朝堂的事已经够你烦的了,府里有娘替你盯着呢!” 见陆淮点头,陆老夫人最后道:“文氏那边你也多安抚安抚,静娴的事千万仔细些,别在文氏跟前露了马脚。” 陆淮心里觉得文氏只是个目光短浅的妇人,根本不可能影响大局,嘴上还是应了声。他从老夫人的寿安院出来,还没到文氏的正院,便收到消息说陆静娴在屋里发脾气,砸了好几个碗碟,还将丫鬟们都锁在了外头,她院子里现在乱做了一团。 来报的是福贵,作为府里的大管事若不是陆静娴确实把事情闹大了,是不会惊动到他,更不会让他亲自过来禀报的。虽然老夫人说大姑娘如今在身份上只是府中的养女,但毕竟前头宠了十多年,福贵一时也拿不准怎么处理最好。 前头提灯的小厮循着声音转身,烛火照在陆淮脸上明明灭灭,福贵小心瞥了一眼,能感觉出来陆淮心情不大好。这么想着,便听陆淮沉了声道:“既然爱砸,就让她砸个够。命丫鬟去告诉她,碗碟咋没了,可就真没了。往后只按照养女的份例就是。” 福贵一愣,赶忙应是,陆淮不再看他,脚步不停地回了正院。福贵看着陆淮走远的身影,还有些懵。原以为侯爷会去大姑娘院里看一眼,或是命夫人去看一眼,哪知道竟是提都未提,且如此果断坚决地将人从云端扫落入泥里,仿佛从前十多年的父女之情从来不存在一般。 因着这些猜测,福贵从心底漫上一层凉意。大姑娘这是彻底沦为了弃子啊。他叹口气心想,既然侯爷有话在先,他也就不费心思了,只喊了小丫鬟去传话了就是。 陆静娴满心以为府里会给她一个交代,哪怕是一丁点安抚。可她在院子里折腾不休,没有等到老夫人和夫人的只言片语,就连平时对她很是宠爱的父亲,听见了也只装作没听见。过来传话的小丫鬟脆生生的嗓音,将父亲的意思传达的明明白白,也让院里的婢女仆妇们听了个一清二楚。 陆静娴一时间没忍住,当着众人的面“哇”地哭出了声,这下她是半点不敢作妖了。不用人说,她也知道自家不再受上头看重。 * 翌日一大早,陆姝瑶一边用早膳,一边听红珠绘生会涩地将陆静娴那头发生的事说了一通。大概是老夫人昨日说了,以后侯府的嫡女只有她一人,红珠的态度明显好了不少,瞧着比以往还要衷心。 红珠一段话说完,站在一旁看陆姝瑶静默的用膳,她想以往大姑娘总是压二姑娘一头,如今彻底被老夫人打入了泥里,二姑娘当是很高兴的吧。可她等了许久,都没听到陆姝瑶说半个字。红珠悄摸抬头,就见陆姝瑶一双好看的杏眼对着她似笑非笑。 红珠猛地一惊,瞬间收了各种小心思。 见小丫鬟安分了,陆姝瑶这才放下调羹,拿帕子擦了擦嘴,淡淡道:“大姑娘的事你们听听就罢,若是给我听见我院里的人胆敢议论,我就让你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红珠莫名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窜到头顶,冻的她指尖都不自觉颤抖起来。往后可都不敢再姑娘跟前耍什么心眼了。以前她总觉得红杏是个傻的,除了老老实实听话什么都不会,如今看,红杏才是最聪明的,姑娘需要的就是老老实实的丫鬟。 陆姝瑶没再理会红珠的小心思。她起身由着丫鬟们帮她系披风,穿鞋,准备去寿安院给老夫人请安。不过她在小花厅等了许久,没见老夫人出来,最后只姜嬷嬷出来说了句老夫人身体不爽利,想打发陆姝瑶回去。 陆姝瑶明白其中的关窍,自然无有不应。她很快起身告辞。 姜嬷嬷看着陆姝瑶走远的身影,一时有些愣神。旁的孙女听说祖母病了,无不上前问候几句,哪怕只表心意也好。这位二姑娘倒是走得爽快,也不知老夫人和侯爷将心思落在二姑娘身上到底是对是错。 陆姝瑶自然不会侍疾,老夫人拿她当货物一样买卖算计,她上赶着做孝子贤孙做什么? 陆姝瑶前脚从老夫人的寿安院出来,后脚就碰见了陆敏和韩敬元,陆敏显然有急事在身,没多停留径直往老夫人屋里去了,韩敬元不知怎的没跟上去,见陆姝瑶要走,反而一把将她拦住。 桃花眼少年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直缀,显得身姿挺拔、器宇轩昂。他眼神半点舍不得从陆姝瑶脸上挪开,见她有往后缩的征兆,先一步开口,语气很是温柔。“二表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说着眼神闪亮亮地盯着陆姝瑶,站在原地等陆姝瑶回复。来来往往的丫鬟不少,几乎个个都要侧目看他们一眼。陆姝瑶烦不胜烦,只得应了。他们前脚刚走,有条小尾巴悄咪咪的跟在两人身后。 武安侯府内有湖,两人就站在湖边说话,陆姝瑶面湖而站,满目皆是残荷败絮的景象。她心无波澜,冷淡开口。“表哥有话就说吧,不过我希望过了这次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韩敬元脸上笑意还未漫开,就一下僵住了,他眼神受伤,语气带着几分苦涩。“二表妹就这么讨厌我?能否告知我哪里做的不对,我改成不成?”陆姝瑶没说话,只是看他的眼神不带温度。如此韩敬元便知道,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 说来好笑,母亲已经决意将侯府的这桩亲事退掉,韩敬元本来没什么不舍,可晚上就寝时脑子里不时浮现陆姝瑶的影子,思索一整晚以后就再也不能轻轻松松的放下了。明明他和二表妹相识不久,为什么总是忍不住在意。 母亲今日来是为了退亲而来,韩敬元也硬是跟了过来,他就是想亲自问一问二表妹可愿嫁与他为妻,若是愿意,他怎样都要让母亲松口应了这桩亲事。 心里建设了万千,在陆姝瑶的冷淡跟前一下子溃不成军。 时间一点点流逝,陆姝瑶脸上的不耐显而易见:“表哥如果没事的话,我便先回去了。” “有、有事。”韩敬元盯着眼前这张美人面,紧张了咽了下口水,心一横道:“二表妹......娘说、说要来退亲......” 陆姝瑶点头,陆敏会有这种反应再正常不过,在陆敏心里大概他儿子配公主都绰绰有余。 韩敬元小心查看陆姝瑶的脸色,见她毫无波澜不由有些挫败。“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陆姝瑶瞟他一眼:“退亲是好事,侯府丑闻缠身确实配不上表哥这位英国公世子。” 韩敬元心头一梗,咬牙切齿道:“表妹真的觉得退亲极好?” 陆姝瑶惊讶地看他一眼,还是点头:“自然是好事。” “你!”韩敬元气得咬牙。 陆姝瑶回眸静静地看着他,琉璃似的眼珠倒映出韩敬元的窘境,可她生不起丝毫同情心。她明白韩敬元的意思,但眼前这个男人会突然对她侧目,不过是觉得她好看,且是同他门当户对罢了。这两样若有一样不对,韩敬元便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就如这辈子对待陆静娴。 “表哥,你既来寻我,我便直说了。第一,同你定亲的人从来不是我,退亲也好,不退也罢,你都该同另一个人说。第二,表哥突然来找我,想让我说什么呢?我非但不会觉得感动,只会觉得你轻慢了我,将我视为那等随随便便的女子。” 陆姝瑶笑容极淡,语气疏离,看向韩敬元的眼神带着冰碴子一般冷。“第三,说到底表哥也是庸人,同那些贪图美色,权衡利弊之人没什么两样。最后,切莫再纠缠于我,否则我只能命管家将你视作登徒子,一棍子打出去了。” 韩敬元恼羞成怒,一张脸涨得通红,感觉自己捧着一颗心过来,却被人随意仍在地上践踏。 陆姝瑶毫不躲闪地同他对视,清亮的眼睛仿佛能照到韩敬元内心深处的污泥,让他觉得狼狈,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一切。 韩敬元怒极反笑,看着眼前这张因为薄怒而愈发瑰丽的面容,一字一顿:“我从不是表妹以为的那样。” 第14章 去寻 他不肯见我,我今天偏要见他一回…… 陆姝瑶想说她根本不在意韩敬元是什么样的。因为不在意这个人,所以他怎么样都与她无关。可韩敬元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狼狈地转身离开。 陆姝瑶心里摇头,小少年心里承受能力还是弱了些。她带着红杏走过水榭,明明四下里空荡无人,她却总觉得有道目光如影随行,陆姝瑶停下步子,厉声喝道。“谁在那儿,还不快出来!” 红杏被陆姝瑶突然开口吓了一跳,她哆哆嗦嗦转身,双眼紧紧盯住来处。“姑、姑娘......”她们不会大白天撞鬼了吧? “再不出来我只能让管事来捉你了!”陆姝瑶忍无可忍道。 “别、别......”长廊尽头的树丛里,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一道小小的身影,他显然是被陆姝瑶说要找管事的说法吓到了,脸色变得苍白,瘦弱的胳膊不停摆动着,很是抗拒。 陆姝瑶往前走了几步,近了才发现这人不是旁人,竟是她名义上的庶弟——陆茂。 陆家子孙辈按族谱排行,陆姝瑶若不是半道上认回来的,大概也要从静字。府里的男娃都是泽字辈,像陆泽辉、陆泽谦,只有陆茂名字加起来统共只有两个字。可见他在侯府中的地位。 陆姝瑶对他没什么印象,不论是上回府中吃团圆饭,还是后来任何一次用膳,陆茂就像是个影子,永远匿在阴影里,让人很难注意到。 因而陆茂突然跑过来跟踪她,实在是件神奇的事。陆姝瑶对陆府的人都没什么好感,她眼神冷冷地将陆茂从头扫到尾。“这个时辰你不是该上学堂?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陆泽谦是二房嫡子,比陆茂还要小上五岁,听二婶钱氏说陆泽谦五岁开蒙起就在族学里读书,一天都不曾落下,陆姝瑶想当然的以为陆茂也在族学念书。 陆茂垂下眼,脸色很是尴尬,他攥紧袖口局促地摆摆手说:“我、我不曾上过族学......只在三弟上学时旁听过一些。” 陆姝瑶诧异地挑眉,陆茂好歹是个男丁,府里竟然这般不重视?也难怪侯府日渐没落,大哥陆泽辉是个书呆子,整日不爱同人打交道,只一心沉溺在书本里。老二陆茂,作为庶子竟连入族学的资格都没有,想念书还得靠偷学。老三陆泽谦,还是个半大孩子呢,许多事都不懂,说是念书倒是玩的时候比念书的时候多的多。 不过这些同陆姝瑶并没有什么相干,她冷淡地点了下头,并不打算解救陆茂的苦难。“下回别再跟着我了,再被我抓住,我可真送你去见管事了。” 陆茂可怜巴巴的摇头,表示不敢。就在陆姝瑶转身离开之际,他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竟大了胆子伸出细细的手指拽紧陆姝瑶的袖子。“二、二姐姐,你能不能给我点吃的。” ...... 如意阁的小花厅里,小巧的矮几上摆了几个碟子,装的全是好看又新鲜的糕点,是红珠刚从大厨房端来的。瘦弱的少年圆溜溜的眼睛看了眼糕点又看了眼陆姝瑶,见陆姝瑶托着下巴点了头,才大着胆子伸出两只爪子一手抓了一个,拼命往嘴里塞。 红杏看得咋舌,二少爷这个吃法跟她刚到陆家布庄时一模一样。这还是少爷呢,都过得什么日子!女孩子大概天生容易怜惜弱者,见少年吃的狼吞虎咽,红杏下意识给倒了一盏温水。 几口将糕点咽下肚,陆茂双手接过茶盏,乌黑的眼睛弯了弯,乖巧道谢:“多谢红杏姐姐。” 少年温顺乖巧的模样给了红杏会心一击,仿佛跟前坐着的不是什么少年,倒像是一只软乎乎的可爱奶猫。红杏兴奋的脸都红了,连连招呼陆茂:“二少爷要是喜欢就多吃点,这里还有呢,管够。” 红杏转头对上陆姝瑶凉凉的视线,讨好的吐了吐舌头。陆姝瑶看了眼少年,站起身往内室走,语气并没有丝毫软化:“吃饱了就赶紧走,要是还饿就把糕点打包带走,我要午睡了。” 陆茂将嘴里的糕点一点点吃完,剩下的红杏替他拿帕子仔仔细细包好,他这才起身冲着内室道谢,乖顺的离开。 过了一会儿,红杏道:“姑娘,人走了。”陆姝瑶嗯一声,是真的有些昏昏欲睡了,不管陆茂刻意找她的目的是什么,她都没兴趣知道,所以明知陆茂身上固然疑点重重,她却没有问下去的意思。 陆茂站在如意阁门口等了一会儿,没听见里面有人追出来,深深地叹口气,他这个二姐姐看来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好亲近。 * 陆静娴从昨日到现在一直闭门不出,水米未进,她心里等着盼着,老夫人或是夫人能问询一二,可惜这两边院子里都静悄悄的,仿佛不知道她正在遭受水深火热一般。 陆静娴打从名义上成了侯府的养女开始,就龟缩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敢出去招人笑话,可是光她院子里的闲言碎语已经够她喝一壶的。她从前骄傲,对待婢女们有些颐指气使,如今她们背后说起她,从未嘴下留情。 揽月同陆静娴十多年主仆情分,最懂她也最心疼她,她给陆静娴递上碗筷。“姑娘,您好歹吃一口,人是铁饭是钢。甭管外头人怎么说您,日子总要过下去。” 陆静娴接了筷子却没有要吃饭的意思,看得揽月连连叹气。 以往她们这个小院,热闹的门槛都要被人踩薄一层,多的是削尖脑袋想要挤进来的人。如今老夫人一锤定音,底下的小丫鬟见了她们院里的,都恨不得绕道走。别说大姑娘,就是她们院里的这些大丫鬟见了,也觉得寒心。 摘星提着篮子从外头进来,一路尽看到些鬼鬼祟祟的丫鬟,有好几个见她看过去“呲溜”一下逃没了影。摘星心里窜起一股邪火,厉声斥道:“都去干活,再这么鬼鬼祟祟的全拉出去发卖了!好叫你们知道,大姑娘就是落魄了,发卖几个丫鬟的权利还是有的。” 她话音落,一群小丫头们都作鸟兽散。 想着等会进屋别被姑娘看出端倪,摘星将脸上的苦涩揉散,努力摆出一副笑模样:“姑娘,奴婢从外头听来一个好消息,底下丫头们说世子爷来了。” 陆静娴红的跟兔子似的眼睛逐渐有了亮色,她擦了擦脸就想让丫鬟替她梳妆。才刚起身却又换了个主意:“罢了,也不用梳妆,给我换一身浅色的衣裳吧,脸上再上些粉,显得苍白些便可。”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应了声下去准备了。 陆静娴坐在妆奁前连连叹气。她心里明白,自己这番做派同以前最厌恶的后宅女人一样,无非是想装弱让男人怜惜。以前她多骄傲的人啊,如今竟也落到摇尾乞怜的地步。 摘星拿了衣服来伺候陆静娴穿上,看她苍白着脸,仿若风一吹就倒的模样,像是把一对翅膀掰折了,骨头打烂了,再也不让翱翔的天鹅。摘星垂下眼,悄悄抽了抽鼻子。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陆姝瑶以为这样就能把我打落进地狱里,简直做梦!”陆静娴狠狠瞪着眼睛,眼底再没有丝毫伤感,只有想冲破牢笼的坚定。“等会儿你们都警醒着些,该说的不该说的,开口前先掂量几分。” 两个丫鬟齐齐点头。 原以为韩敬元来了侯府,该很快来陆静娴的院子寻她,可她们等啊等,愣是没等到他过来。这俩人从前亲密无间,既是表兄表妹又是未婚夫妻,陆静娴这处院子韩敬元几乎比自己在英国公府的院子还要熟,她们都没想过,有一天他竟连门都不肯入了。 陆静娴咬着唇,默不作声。牙齿将嘴唇咬破了,刺痛的感觉不停提醒她,她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天之娇女了。 两个丫鬟骇得连声都不敢出。 半晌,陆静娴沉沉说:“走,咱们出院子去寻他,他不肯见我,我今天偏要见他一回。” 两个丫鬟齐齐应是,见陆静娴步子飞快地向外,便也抬步紧跟过去。 第15章 摁住他 还以为是个娇小姐,不想是个小…… 陆姝瑶知道陆静娴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但她没想到韩敬元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陆敏退亲的事竟被他给拦了,还口口声声说非陆静娴不娶,倒把陆敏气了个够呛,一回府就病了。 陆姝瑶本来还想近距离八卦一下,连着好几日都没有机会出府,更别说见到陆敏母子了。 倒是陆静娴因为韩敬元坚决要娶她,使得老夫人从她身上看到了新的价值,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那些暗地里笑话陆静娴的人仿佛从没出现过,就连陆静雯也忌惮几分。 红杏等人心里愤愤,觉得陆静娴死灰复燃,陆姝瑶倒是很平静。上辈子坐稳侯府嫡女的位置,顺利嫁给韩敬元的人,哪有这么容易被打倒。她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将陆静娴彻底从侯府的利益链上撕下来的机会。 在这个机会来临之前,陆姝瑶先等到了圣上秋狩。 殿试才过,圣上便定了秋狩的日子,还点了好几个世家跟着,英国公府和武安侯府都榜上有名。这几日陆姝瑶别的没干,一直在为秋狩做准备。等她真的能在小母马上坐稳时,秋狩的正日子便到了。 “姑娘,表少爷来了。”侯府大门前,红杏正准备扶着陆姝瑶上马车,眼角一转,看见骑着高头大马的韩敬元。 韩敬元自然也看见陆姝瑶了,他长腿一迈,从马上下来,行至陆姝瑶跟前,略微一拱手。“表妹。” 桃花眼少年长得好皮相,今日一身窄袖骑装将他衬的芝兰玉树,身姿笔挺,他语气很是平常,仿佛那日的谈话完全不存在一般,同陆姝瑶又恢复到从前不想熟的状态。 陆姝瑶敷衍的点点头,并不在意他心里如何想,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浅粉色的身影消失,韩敬元原本清淡的眼眸暗沉了很多,他双目紧紧盯着闭紧的帘子,仿佛要在这上头盯出两个洞。 “姑娘,听说姑太太身子不舒坦,让表少爷跟着老夫人。” 陆姝瑶才坐稳当,红珠这个万事通已经凑过来将前因后果说明白了。打从陆姝瑶敲打过红珠,她最近一直很收敛,处处以陆姝瑶为先。 陆姝瑶点点头,红杏有眼色地赏了个小银锭子给红珠。训练丫鬟就像是熬鹰,要打一棍子,再给颗甜枣。 自打陆老夫人宣布陆姝瑶是侯府唯一的嫡女之后,像是忽然想起了这十多年的缺失,将前头错失十四年的份例一下子给陆姝瑶补足了,不止银子,还有衣裳首饰等等。 如意阁的小丫鬟们乐得找不着北,人人都觉得跟着的主子有大前程,只有陆姝瑶明白,老夫人这才是真精明。她一面拉拢嫡女,一面不放弃养女,两手都抓,两手都硬,在她眼里,陆姝瑶和陆静娴就是两个称斤算两的货物,等时机成熟自然卖个干干净净。 陆姝瑶可不管陆老夫人作何打算,送来的银子就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如今她可不缺钱。收买小丫头用的就像是金山刮下来的一层粉,洒洒水。 果然,红珠拿了银锭子,立马笑开,恨不得当下给陆姝瑶表忠心。陆姝瑶笑笑,闭上眼睛假寐。 马车辘辘而行,不一会儿便到了围场。 陆姝瑶从帘子里探出一只手,掀开帘子,便见韩敬元已经快步走到跟前,看他的意思是想扶她下马车?陆姝瑶将手指往后缩了缩,转递给红杏。“表哥,听祖母说你已经和大姐姐定下了?。” 陆姝瑶觉得韩敬元怕不是有大病,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楚明白了,怎么还上赶着往前凑。上辈子冷着脸讽刺她当妾室都不够格,这辈子就因为身份不同就这么巴着? 韩敬元停住步伐,居高临下的看她,阳光底下,他才察觉陆姝瑶生的极白,白玉似的,在阳光底下莹着光。眼神略往下便是她的唇,她唇色绯红,瑰丽的惊心动魄,可是红唇张张合合说的全是他不想听的话。 “二表妹,我自然知道自己已定亲,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你认为的那种人,更不是贪图美色、权衡利弊之人。”所以,哪怕陆静娴一朝跌入了泥里,他还是决定娶她。 陆姝瑶这下确定韩敬元是这有病,还病得不轻。 她扯扯嘴皮,讽刺道。“表哥无需向我证明任何,我也不关心表哥的任何。” 韩敬元抿紧唇,呼吸困难。他知道自己不讨表妹喜欢,但是被这么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心口疼的紧,整个人难受的站不住。转过身,看见陆静娴朝这边来,他下意识扯起嘴角,恢复成从前带笑的模样。 陆静娴察觉到他的变化,眼神闪了闪,也回了他一个笑。 文氏在围场内居住的帐篷附近指挥,陆姝瑶则领着红杏四处乱转。围场的秋景很美,有种不同于侯府的辽阔,偶尔还能看见跑跳着离开的兔子、松鼠,给这份秋景增添了不少意趣。 到场的闺秀们不少,个个穿着骑马装英姿飒爽,一改往日娇柔。陆姝瑶跟着看了两眼,却没成想听到一耳朵八卦。 “听说这回殿试沈大公子也下场了,可惜这回他并未在三甲之列。” “谁说不是呢,前头都连中五元了,没成想最后殿试才得了个十几名。” “才十几名?你们口气倒是不小,要是换做你们自己去,只怕连考场就进不了。”穿兰色骑装的女子眉宇间很是英气,她闻言脸沉了下来,想也不想地替将粉衣女子怼了个彻底。 粉衣女子有些尴尬,但碍于眼前那位身份,愣是不敢回怼,但心里到底气不过,小声嘀咕道,“我说的又没错,而且我只是陈述事实,齐瑛你不能仗着身份,连话都不许旁人说吧。” 名叫齐瑛的女子手里攥着马鞭,双手抱胸,下巴轻抬:“你说啊,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说就说!”粉衣女子也来气了,不管不顾道:“所有人都知道,沈韶就算文曲星在世也白搭,圣上压根不待见他!我哥说了,从没见过会试头名连三甲也进不去的。这说明什么?圣上从头至尾都看不上沈韶这个人!” 姑娘们面面相觑,也觉得粉衣女子说的对。沈韶可是会试头名!连中五元本就天下少有,其才气不言而喻,怎会连前三甲都未进去?只能说,圣上确实看不上沈韶这个人。 姑娘们叹口气,本来因为沈韶容貌而心心念念的人,都歇了心思。 “闭嘴!都给我滚!”齐瑛皱着眉,气愤地扬了扬马鞭,像是谁敢再多嘴,一定会一鞭子抽上去似的。 粉衣女子气不过还想上去理论,被她身边的手帕交强行拉住了。“咱们快走,你跟那野蛮人计较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沈韶同她那病秧子哥哥是过命的交情,听见你说沈韶的坏话,当然不高兴......” 那女子话音未落,齐瑛已经一鞭子抽了过去,在她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再用力一点,可就要破相了。齐瑛尤不解气,阴恻恻道。“不滚是想再吃我一鞭?” 闺秀惊叫着捂住脸,在同伴的搀扶下哆哆嗦嗦离开。她们身份都不及齐瑛高,惹上这尊煞神也只能自认倒霉。 “看了这么久的戏好看吗?”齐瑛显然已经发现陆姝瑶的存在了,她握紧鞭子调转了个方向。陆姝瑶鼓着掌,眉眼弯弯的赞了句,“好看啊。” 齐瑛怒意横生的眼睛,在看见陆姝瑶之后,有一瞬间的怔楞。起先还以为是刚才那些闺秀的同伴,不想对上一双清澈见底,娇而不媚的眼睛。而且这姑娘眉目如画、清澈纯然,对着她笑得比枝头的木芙蓉还要娇艳。 齐瑛还是头一次得到美人的笑脸。她和旁的闺秀不一样,喜骑马弄剑,在闺秀中就是异类。她们看见她,从来花容失色,就算面上尊敬她,背地里骂她的人大有人在。 齐瑛喜欢美人,就想人天生喜欢美好的事物。她之所以这么维护沈韶,不仅因为沈韶是他哥的好友,还因沈韶生了一副好皮囊。 齐瑛仍旧是板着脸的,可她脸颊悄悄浮上两朵红云,难得表露几分少女的娇俏。她咳了下,端正面色,语气不自觉柔和几分,“偷听人说话,为人不耻。姑娘以后还是别再干了。” 陆姝瑶受教点头,眼神清亮的回望过去。“那你的意思是光明正大的就可以?” 齐瑛耳廓红的更厉害了,爽朗英气的姑娘脸上似被涂了胭脂,想说重话,又怕把这姑娘骂哭,齐瑛在心里跟自己做斗争。 陆姝瑶两辈子加起来头一回碰见这种姑娘,可以很勇敢很飒爽,也会动不动脸红,她反倒觉得齐瑛这模样,比其他姑娘们可爱真实的多,连带她被韩敬元骚扰的烦闷也散去不少。 怕真把人家姑娘憋坏了,陆姝瑶笑了笑:“齐姑娘,我同你闹着玩呢,这次只不过是碰巧听见,不是故意为之。” 齐瑛嗯一声,眼神轻轻扫了陆姝瑶一眼,随后飞快地挪开视线。 “齐瑛,你在这儿做什么?!” 沈韶骑了一匹通身乌黑的马缓缓而来,马儿走的不快,却始终高昂着头,见陆姝瑶看它,还使劲喷了个响鼻。 陆姝瑶心道马随主人,不愧是沈韶的马。刚感叹完抬眼便落入一双幽火丛丛的凤目里,男人神色晦暗不明,气势比从前更甚,给人一种极度冷傲和孤寂的错觉。陆姝瑶愣了楞,不懂沈韶为什么变化这么大。 “沈韶哥。没什么,碰见一个好看的小姑娘。”齐瑛应了声,长长的鞭子收在腰间,翻身上马,英气逼人。 沈韶点了点头,看都不看陆姝瑶一眼,嘴里喊“驾”一声,黑色的骏马瞬间疾驰而去,马蹄带起地上的泥土,洒了陆姝瑶一身。陆姝瑶“呸呸”两下,差点被呛到。 “对不住啊,沈韶哥心情不大好,他不是故意的。”齐瑛连忙递了帕子过去,小声道歉。 陆姝瑶眉头狠狠跳了一下,飞快地捡起一个大泥块冲着马的尾巴砸过去。可惜马跑的太快,连尾巴上的毛都没碰到。她转头看向齐瑛,呲出一口森森白牙:“没关系呀,下回我看见他会回敬给他的。” 齐瑛顿了下,“噗嗤”笑出了声,“还以为你是个娇小姐,不想是个小辣椒。好极!下回砸的时候跟我说,我替你摁住他!” 第16章 马惊 他骑着马,让她跟在后面 陆姝瑶一时心情大好,连被喷了泥也觉无所谓了。她同齐瑛约好明日齐瑛教她骑马,两人才互相道别离开了。等走到武安侯府的帐篷时,陆姝瑶都是眉眼含笑的。 她一来韩敬元立马注意到了,他指尖微微动了动,瞧着像是还在听陆静娴说话,心思却不觉飘远了。女人的第六感何其敏锐,何况陆静娴如今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韩敬元身上,几乎是他一神游,她便注意到了。 陆静娴脸上笑意犹在,心里却有根棍子不停的在搅啊搅,直把她搅的酸涩难当,立时便能哭出来。 陆静雯从帐篷里出来,笑着凑过去挽着陆姝瑶的胳膊,笑问:“这是去哪儿了,这么开心?围场这边地势复杂,还怕你找不到回来的路,祖母正说要去寻你。” 陆姝瑶随意敷衍了一句,随后便笑着听陆静雯说这几日的安排。 “秋狩共三日,明日便是第一日了,咱们女眷也可以去狩猎,圣上说巾帼不让须眉,获得头筹的人照样有奖励。不过女眷最好在围场的外围行猎,里头多是些猛兽......” 韩敬元和陆静娴就站在帐篷边上,要进去给老夫人请安势必要路过两人,陆姝瑶眉目不动含笑听陆静雯说着话,心里却提高了警惕。她不怕韩敬元,韩敬元自诩君子不会做小人之事,陆静娴就不一定了,上辈子陆姝瑶没少吃陆静娴的闷亏。 可陆姝瑶从起步到入账,陆静娴都始终安安静静,笑容纹丝不变,像是深深烙在脸上一般。她如此作为,非但没让陆姝瑶松口气,反倒将心高高提起。 眼睁睁看着人进了帐篷,陆静娴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动作有些大了,引得韩敬元侧目。“静娴,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明日要穿哪件骑装。”陆静娴温温道。 “你穿什么都好看。”韩敬元低头看她,这才察觉陆静娴的脸型和陆姝瑶很像,连鼻子的弧度都一模一样,他一时着了迷,忍不住透过她看另一个人,嘴边噙着的笑也不自觉变淡。 陆静娴望着少年的眼睛,却没在里头见到自己,他像是在看她又像是没有。那种憋屈感,像是拿起一把锤子,不停地在她心口击打。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下意识问:“表哥真的觉得我长得好看?” “你最好看了......”姝瑶。 韩敬元猛地回神,将后面两个字及时咽下。 陆静娴笑起来,像是害羞似的垂下脑袋。几乎是她低头的一瞬间,一滴泪砸泥土里,在韩敬元不注意的时候,她拿脚尖使劲碾了碾。 * 翌日,陆姝瑶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她自来警醒在府中时极少睡懒觉,更别说在围场。可她在身上查了一圈,都没瞧出任何异样。因着不放心,又让红杏瞧另一遍,仍旧什么都没有。 陆姝瑶本来想跟着陆静雯姐妹一块儿去找匹温顺的小马,哪知起晚了,两姐妹早不知道去哪儿玩了。幸好齐瑛过来寻她,她便和齐瑛一道了。 “阿瑶,你身上好香。”齐瑛往陆姝瑶跟前凑了凑,还深吸一口气仔细闻了一番。若不是她是个女的,简直能去当登徒子了。 陆姝瑶一下被她逗笑。“我昨日早早就睡了,今早又起的火急火燎,不曾熏香。” “哈哈哈,那肯定是阿瑶你长得好看,话本子不都说了么?美人身带异香......”齐瑛越说越没谱了。 和齐瑛熟识一些以后,陆姝瑶就发现这姑娘有很多旁人不及的长处,坦白、率直、有一说一、从不敷衍谄媚......陆姝瑶越发觉得自己挖到宝了。 且齐瑛对美人真的很有耐心,也极护着她。知道她头一回来围场,不止带着她慢慢骑了一圈熟悉地形,还告诫她一些围场里的基本常识。 比如说,围场的猎物按照危险程度一分为三,靠近他们住的帐篷附近的,多是温顺可爱的动物,没什么攻击性,就连闺秀也能有把握猎取。等往里走三五里,便是中等猎物的栖息地,但总体偏温和,有鹿、羚羊、狐狸等;再入十里便是猛兽的聚集地,寻常闺秀可是万万不能进的。 陆姝瑶还是头一回听这些,认真仔细的记了个清楚。见齐瑛频频向里看,陆姝瑶善解人意道:“听说这次圣上对闺秀们也一视同仁,得到头名也会有奖励,不如你去里面猎些鹿羊之类,到时候得了头名也好叫我瞧瞧圣上的奖励是何物。” 齐瑛本就跃跃欲试,靠外围那些兔子和野鸡,她想夺得头名还需努力许久,但若是去里头猎一只鹿或是一只袍子,恐怕就离头名不远了。可想到陆姝瑶是头一回来围场,到底有些不放心。她骑在马上,眉头微皱,“你一人行不行?待会儿可别迷路了?” 陆姝瑶心里微暖,乖乖点头:“你刚才说的我都记下了,绝对不会往里闯。且我也不指望什么头不头名,就想猎只野鸡给晚膳加个菜。” 见她认知清醒,齐瑛略微放了心。临走交给她一个竹哨子,给她挂在脖子里。“临出门前我带了两只,这只是新的,给你了。若遇见危险,只管吹哨子,声音能传出很远,待我听见,一定第一时间来寻你。” 颜色青翠的竹哨子在陆姝瑶的脖颈里,越发衬得她脖颈修长、白皙如玉。齐瑛留恋的看了眼,遏制住想要留下的念头,拍拍陆姝瑶的肩膀骑马离开。这回她将目标放在头名,不是为她自己。等她多猎些猎物,很快就来寻阿瑶。 陆姝瑶一开始以为这哨子就是普普通通的竹哨,但因是齐瑛所赠,做工极为精致,挂着便挂着了。她没想到一刻钟以后,这哨子竟然就派上了用场。 陆姝瑶本来是打定主意不会去围场里头的,可她越是骑马、动作,身上越是香的厉害,到了后头就是她自己都能闻见那股浓烈的香味。 什么味道一旦变得浓郁,绝不会好闻。 她身、下的马本来是匹极温顺的小母马,忽然间像是受了刺激连喷了好几个响鼻,差点把陆姝瑶撅下去。待陆姝瑶抱紧马脖子,就撒腿狂奔起来。且它毫无方向,只知道一股脑往里冲。 陆姝瑶脸给树叶刮的生疼,一路上不止见到了活着的鹿和羚羊,还远远将它们甩在了身后,就在小母马带着她冲进熊瞎子的怀抱时,陆姝瑶终于稳住身子,腾出手拿起哨子吹了起来。 齐瑛没骗她,哨音清亮,确实能传出去老远,可这刺耳的声音骤然响起,一下子激到了熊瞎子,它长着黑色厚毛,大掌比陆姝瑶的脸还大正高举着不耐地向她拍来。 陆姝瑶额上沁出细密的汗,头一低,一股劲风刮过,刚刚那一下没打中。 随之而来的,是熊瞎子的怒吼:“嗷!”它像是被激怒了,迈着沉重的步子不断靠近。 陆姝瑶不敢看熊瞎子可怖的眼睛,她哆嗦着拿起□□打算先放一箭,转移它的注意力,然后抓住时机弃马狂奔,可她情急之下却连弦都拉不开。 眼见黑熊越靠越近,厚实的掌对着她的脑袋拍下,陆姝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千钧之际,一声破空声传来。 一枚箭矢远远射来,尖尖的箭尖碎开空气,险险贴着陆姝瑶的脸颊疾驰而过,随后深深扎进熊瞎子的眼睛里。陆姝瑶睁大眼睛,见黑熊的血散的到处都是,黑熊受了刺激越发狂躁,两只大掌不停挥舞着,陆姝瑶离得过近,随时都有被拍到的危险。 她心里害怕的厉害,手被人猛地拽了过去,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陆姝瑶耳边,箭矢的声音不绝,混着利箭没入血肉的声音、熊瞎子的怒吼声,最后这些混乱在“嘭”地一声巨响之后迎来终结,陆姝瑶也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里。 头上披风被掀开,突来的光线有些刺目。陆姝瑶眯了眯眼睛,看见了一个男人冷硬的下颌。她和沈韶同马而骑,甚至坐在了沈韶的怀里,两人距离极近,陆姝瑶知道刚才是沈韶救了她。 确定自己得救了,陆姝瑶才感觉到自己颤抖的厉害,她心里无限感激,“你、你......” “看够了吗?看够了就下来。还有,下次别再熏这么难闻的香。马都被你熏到了。”沈韶嫌弃的别开脸,嗓音冷冷的带着玉石之音,可他说的话极其难听,让陆姝瑶到嘴边的道谢都咽了回去。 她知道自己身上不好闻,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中招了,那就是真的傻了。但沈韶好歹是个男人,他的君子之风呢? 陆姝瑶咬着牙,凭着一股气性,愣是自己从高头大马上下来。她甫一落地,腿软地栽在了地上,这下彻底看清了黑熊被射了十几只箭矢的惨状,喉间反胃,差点将早膳吐了出来。 “不许吐!”沈韶居高临下地看她,玉质金相的面容像是被冰封住了,眼底带着嫌弃。 陆姝瑶狠狠瞪他一眼,呸一声,努力平复心头的恶心感。 沈韶抿了抿唇,余光瞥见了她纤细脖颈里挂着的竹哨,“你的哨子是齐瑛给的?”要不是以为是齐瑛碰见危险了,沈韶压根不会来。 陆姝瑶点头,应了声就想自己走,可她的马早跑远了,若是沈韶不带她离开的话,光靠她一个人是没法离开这里的。认识到这点以后,陆姝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不顾沈韶的冷脸,盈盈而笑道,“沈公子,谢谢你的救命之恩,烦请您救人救到底,带我回营地好吗?” 陆姝瑶是个美人,还是个容色绝佳的美人,她笑起来眼中波光盈盈,天地为之失色。陆姝瑶深知男人对美色没有太大的抵抗力,要达到自己的目的,适当利用美色也不是不可以。 沈韶淡淡扫她一眼不为所动,他夹了下马腹,说:“跟上。” 陆姝瑶:...... 这家伙的意思是,他骑着马,她步行跟在后面??? 第17章 共骑 沈韶:将外衫脱了 “我们距离营地还有几里远?”陆姝瑶抬头有气无力的问。 她从没走过这么多路,从沈韶让她跟上起,陆姝瑶便老老实实跟在了沈韶的马后,她怕自己稍一犹豫,这男人就真把她一个人扔这儿了。旁人许是有君子之风,沈大公子?还是算了吧。 他们像是走了很久很久,可又像是才走了没多久。营地在哪儿呢?陆姝瑶远远望过去,只有一大片颜色枯黄的草地和森森树林。 “按你的脚程,还要两个时辰。”沈韶居高临下的看她,一丁点拉她上马的意思都没有。 前面的青年骑着高头大马,一身浅色衣衫衬得他身姿笔挺、风度翩翩,随便一个角度看过去皆能入画。尤其他优哉游哉的模样,不像是赶着回去,倒像是来林间散步来的。 可怜的陆姝瑶远远坠在后面,但凡她靠近一些,马稍许有点反应,沈韶就会递给她一个清冷的眼神,像是在不断提醒她走远些,别靠太近。 那嫌弃的意味,叫人憋屈的厉害。 原本心里还鼓着劲儿,咬牙坚持着,听沈韶说还要走两个时辰,陆姝瑶顿时泄气了。她一个娇小姐哪儿走过那么多路,从前走过的最远的路,便是南城街市那一条。 她委顿在地,长长的衣裙铺散开,像是丛林间无端开出的一朵花。陆姝瑶不顾形象地坐在枯黄的草地上,有些颓靡:“沈大公子,我可以休息会儿吗?押解犯人还有休息的时候,何况我也不是犯人。” 沈韶瞥她一眼,他其实想早点将这麻烦解决,但看陆姝瑶气喘吁吁的模样,还是点了头:“可以。” 他长腿一迈从马上下来,动作利索,姿态优雅,一看就是个骑马高手。沈韶也不看她,独自在离陆姝瑶一丈远的地方坐定。午间的眼光散下来,像是给男人度上一层光晕。 陆姝瑶皱了皱眉,这男人确实有一张好皮相,就是太冷了,也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以后谁若是嫁给他,定要吃不少苦头。 “啊......对了,沈大公子,刚才你射杀了一头黑熊,为什么不想法子把它带上,到时候献给圣上就是大功一件,若是拔得头筹,还能得圣上的赏......” 说来也怪,大家都在围场里四散开拼命狩猎,争取拿头名呢。沈韶的马上却干干净净,半只猎物都没有。 沈韶闻言突然低低笑了一声,他狭长的眼睛微抬,露出深邃黝黑的瞳仁,极黑又极深,好像一直通往无尽深渊。陆姝瑶只扫一眼便飞快挪开,她这才想起刚才那话有些唐突了,这人根本不受圣上待见,就怕得了头筹亦没有丝毫奖励。 陆姝瑶忽然有些可怜他,好身份、好相貌、好才华,却得不到应有的待遇。她恍惚想起上辈子的自己,一样没有好待遇。他们俩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同病相怜。 沈韶皱眉,语气更冷了:“收起你那副怜悯的表情,不需要。” 他烦躁的起身,似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一步步向着陆姝瑶靠近。他步子迈的不大,却极稳,有种很强烈的侵略感,陆姝瑶下意识的揪住衣服领子,目光警惕地看着他。“你、你干嘛!” 沈韶这时已经站在陆姝瑶身边了,高大的身影将她周遭的阳光一整个遮住,强大且压迫。他垂下眼,语气淡淡:“将外衫脱了。” 陆姝瑶瞪圆了眼,愈发警惕了,她抓着衣领的手甚至微微颤抖。 沈韶嗤笑一声,语带讽刺:“你的外衫上有刺激马的香料,脱了外衫抱紧在怀里,我才能骑马带你回去。”他说着抬头望了望天色,“我可不想天黑时还呆在这里。” 其实沈韶完全可以不管陆姝瑶,转身离开。可这女人弱的跟猫崽子似的,他怕他一走,她就死在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利爪之下了。如此想着,他心里颇为嫌弃,弱鸡就是很麻烦。 陆姝瑶尴尬地放下手,虽然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但在外男跟前脱外衫仍旧是件极出格的事情。她理智在不停拉扯,慢慢走回去,还是老老实实脱了外衫,让沈韶骑马送她回去? 沈韶扯扯嘴角,转身几步跨到到马旁,随后便是一个利落的上马动作。骏马似感受的到了主人的心意,前腿抬起,响亮的“吁——”一声。 陆姝瑶见他真要走,利索地将外衫脱了抱在怀里,急急奔到马旁,她伸出手,语气平静地说:“我好了,你拉我一下。” 陆姝瑶本就长得纤细,脱了外衫更显腰肢婀娜,仿佛一折就断。沈韶别开目光,眼神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手白皙莹润,十指纤纤,皮肤底下淡青的血管若隐若现。 沈韶先前也不是真的要走,是想去找齐瑛,齐瑛同是女孩儿总归方便些。如今,陆姝瑶真按他说的做,仅着单衣站在他跟前,倒有些奇虎难下了。 “沈大公子又反悔了?”陆姝瑶收回手,目光不善。 她一个大姑娘衣服都脱了,他还扭扭捏捏干嘛呢?现在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 沈韶抿了下薄唇,利落地伸出大掌将陆姝瑶的手一把握紧,不待她惊呼出声,已经手腕用力将她拽至马背上。 陆姝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两人又恢复了共骑的姿势。只是先前有黑熊的危机在前,无暇他顾,眼下坐在一个男人的怀里,感受到身后传来的一大片温热,哪怕重活一辈子了,也忍不住耳根发红。 沈韶瞥了眼,仿佛看见了一只寿桃包,又粉、又软。他挪开视线,声音如玉石般冷清:“抓紧。” 他话音落,马儿已经疾驰出去。早先就觉得这马不凡,跑起来几乎让陆姝瑶睁不开眼睛,只能听见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她有些害怕地往回缩,不小心靠在了那片温热上,仿佛被烫到似的往前挪了挪屁股。 沈韶皱了下眉,到底没说什么。 两人骑着马一路疾驰,原本要走两个多时辰才能到的地方,不出一刻钟便近在眼前。陆姝瑶一路提着心,生怕碰见人,恨不得这马骑得快点再快点,可上天终究没听见她的祈祷,就在快到营帐的地方传来一阵马蹄声。 陆姝瑶顿时一惊。 沈韶控制着让马放慢速度,一手握缰绳,一手拎住陆姝瑶的衣领,动作飞快的将人提溜下去,借着附近茂盛的草木,刚好挡住陆姝瑶的身形。 正纠结不知道该往哪里藏,忽然被人拎到了草丛里。 陆姝瑶:??? 片刻后,马蹄声靠近,一行人逐渐显露身形。 陆姝瑶来不及看,可怜巴巴地缩小身子,飞快地将手里团着的衣裳展开,穿戴整齐。 “韶儿,是你在这里。”来人像是久居高位,声音不怒自威,他看见沈韶大概很惊讶,语气却还算好。 沈韶下马,恭恭敬敬给来人行礼,“草民,参见陛下。” 陆姝瑶抿紧唇,透过草丛看见一小块明黄,她单手捂住嘴,越发屏息敛声。 第18章 身份 呸!就说他不是个君子!…… 乾元帝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有帝王仪仗,随行的人至少有二十人不止。他扬了扬手,侍从们都向后退后了一些,给两人留够说话的空间。 “韶儿,你可怨我?”乾元帝站定不动,深沉的目光落在沈韶身上,语气竟带着些许亲昵。 许是因为四下无外人,又或者两人鲜少有机会这般说话,乾元帝对沈韶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好,透着一股亲近。刘传禧是内务部大总管,跟在乾元帝身边多年,虽明白乾元帝为何对沈韶不一般,心里还是翻起来惊涛骇浪,陛下为人严苛,对于中宫的两个子嗣都没有这么耐心,眼前这位在陛下心里地位不一般。 沈韶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仍旧恭恭敬敬的透着疏离。“草民,不敢。” 明明是很正常的语气,但“草民”两个字由沈韶口中说出来,竟有种讽刺之感。虽说他已是进士出身,但吏部未授官位,称“草民”理所应当。 可沈韶本该是皇子,就算没有半点功名也不会是什么“草民”。 乾元帝心里一是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明明这孩子按照预想中那般对他疏离恭敬,可他内心竟没觉得有多舒坦。父子俩将近二十年,相处的时光一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行完了礼也觉无话可说。 想到沈韶不顾他的劝阻,毅然参加科举,成绩斐然,乾元帝心里欣慰又无奈,他忍不住道。“韶儿,朝中局势不好,你不该贸贸然科考......” 话出口,乾元帝就后悔了。 这句不是责备,却也全盘否定了沈韶的努力。 沈韶藏在衣袖里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忽然想起小时候,乾元帝偶尔来长公主府看他,也会这般说,“韶儿,如今局势不好......” 快二十年了,从来“局势不好”,那什么时候才是局势好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等到那时候。因为中宫不容他,因为中宫势大,所以他就要隐在民间,当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子,最后竟连自己的姓氏都要摒弃...... “陛下放心,草民别无他想,只是不想当个废物。”沈韶干脆的应了一声,没有抱怨、也没有辩解,淡然到好像对身份从来不在意,好像那二十年的忍辱负重从来不存在。 只是他恭顺的眼底有一大片墨色在翻滚,像是乌云密布的天空,很快就要降下雷霆之击。不过只存在了刹那,很快云散风停,快到哪怕乾元帝始终注视着他,也根本没看清。 明明沈韶的脸上从来平静无波,乾元帝却无端心虚,心里不是不愧疚。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韶儿,你该明白父皇的苦衷,一切为大局考虑......” 沈韶沉默着,几乎要冷笑出声。 陆姝瑶静静听着,她心里很诧异,明明前几日才听说沈韶不受圣上待见,为何听他们说话却感觉很熟稔。等听见圣上亲口说出“父皇”二字,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捂住嘴巴的手指用力到指尖泛白。 听了这等宫中秘闻,不会被灭口吧?!! 陆姝瑶心里害怕,却还止不住的想,不对啊,陛下是沈大公子的生父,为何要将他寄养在长公主府?还将他从三甲中罢落,让一个才华出众之辈生生成了众人的笑柄?若她是沈韶恐怕要恨死陛下了,可沈韶竟然一直平静无波,淡然到令人发指。 她忽然觉得沈韶很可怕,咬人的狗不叫。 陆姝瑶曲着腿,蹲在草丛里,不止脚麻了,还因屏着呼吸太久,人有些难受,心里巴望着这两人赶紧说完话,好出来松松筋骨,乾元帝却大有继续推心置腹的意思。陆姝瑶恨不得再生出两只手,将耳朵也堵上,好过以后被人杀人灭口。 她心里觉得乾元帝的举动很怪异,若是真的在乎沈韶,为何不将他接回宫中,而是在长公主府当个养子?就连姓氏也跟沈国公姓,完完全全的摒弃身份,成了无名无分的养子。 若是陛下不在乎沈韶,为何趁着四下无人同他推心置腹,既然已经将关系处到这么尴尬的地步,就拿他当长公主的养子不好吗?偏偏要让沈韶知道实情。 人生最为难过的便是“本来可以”。 何况沈韶靠着自己的才华杀入三甲,却因为陛下被强踢出局...... 陆姝瑶一个外人都不由觉得沈韶可怜。 沈韶面无表情的听着乾元帝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喉间微痒,待瞥见绿叶从中一抹颤巍巍的身影时,即将脱口的讽刺尽数被他压了下去。 他重新回归理智,沉默了一会儿,云淡风轻的提醒。“陛下的意思草民心里都知晓,更不敢有丝毫怨怼。陛下出来已久,恐怕太子和三皇子正等着您回去。” 乾元帝子嗣不丰,仅有的两个儿子都出自中宫,可见中宫荣宠之盛。沈韶明知道皇后是乾元帝心底的一道刺,虽没提到皇后,却字字句句都有皇后的影子。 乾元帝深深看了沈韶一眼,转过了身:“回去吧,正好去看看他们收获如何。”他说完没再给沈韶一个眼神,父子俩错身而过,活像一对陌生人。 沈韶始终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待乾元帝领着随从们走远,他才凝望着对方离去的方向,眼底满是风雨欲来。 “哎呦。” 陆姝瑶真不想在这时候破坏气氛,可她腿麻了,几乎是乾元帝一走就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沈韶不知何时走到近前,似笑非笑道:“陆二姑娘礼仪不错。” 陆姝瑶尴尬的抬头,白皙如玉的脸上露出一个娇美凄怜的笑,眼里波光盈盈的模样大概没有男人会不怜爱几分。 沈韶别开目光,语气生硬:“已经将陆二姑娘送到,我们就此别过。” 陆姝瑶飞快点头,巴不得沈韶快点离开,省得他反应过来杀她灭口。看着沈韶上马,又看着骏马扬起马蹄就要撒腿狂奔。她心中狂喜,觉得沈韶还挺好的,被她知晓了这个大秘密也没准备如何。 沈韶余光瞥见她眼底的暗喜,忽然停下动作,手一下一下的安抚着骏马:“陆二姑娘,我不管你刚才听见了什么,但凡你露出一个字......” 他抬头,俊脸上浮现一个阴恻恻的笑容:“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陆姝瑶被他的眼神煞到,咬着唇,心口砰砰直跳。 呸!就说他不是个君子! 陆姝瑶犹豫再三,想着要不要表个态。沈韶却没了想听的兴致,“驾”一声,骏马撒开腿,扬起一地灰尘。 陆姝瑶又被呛到了,她剧烈地咳了会儿,冲着沈韶挺拔的背影狠狠地挥动粉拳,也就是沈大公子跑远了,她追不上,要不然非得扑上去揍他一顿不可。 她心里咬牙切齿的想着,哪知道沈韶骑马骑的好好的,猛地回头,刚好看见陆姝瑶的动作。他扯了扯嘴角,目光深沉的看着陆姝瑶。 陆姝瑶脸色一变,笑吟吟地冲着沈韶挥手:“谢谢你啊沈大公子,您一路走好......” 沈韶冷哼转身,没再回过头。 确定人走远了,陆姝瑶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这都什么事,一惊一乍的,不知不觉间竟出了一身冷汗。 * 同沈韶分开的地方,确实离营地很近了。陆姝瑶拖着步子走了一会儿,就到了武安侯府的地盘,看着熟悉的帐篷,她心神微松的同时,止不住地冷笑。 按照沈大公子的意思,她的外衫上被人下了药,而且是会使马受惊的药。下药的人真是好算计,不论是她的马受惊,让她从马上栽下来,还是她的马撒腿狂奔,落入猛兽群里,对下药者来说百利无一害,轻轻松松就能除掉她这根刺。 至于下药的人是谁,这还用猜吗? 陆姝瑶对着沈大公子伏小做低,是明白自己没胜算,但她也不是谁都能上来踩一脚的人。 “姑娘,奴婢怎么没盯着您一会儿,您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红杏见陆姝瑶满脸狼狈,衣衫也变得皱巴巴的,急忙迎上来帮着净面、更衣。 陆姝瑶安抚地拍拍她,“给我弄一桶水吧,我泡一泡。换下来的衣服不用洗,等会儿有用。” 红杏靠的近,自然也闻见那股怪味了,皱眉要问,见姑娘满脸疲累赶紧去提水。 陆姝瑶泡在水里牙根直痒,陆静娴这个人不把她彻底摁死,但凡有机会就会冒头,想到那些蝇营狗苟的算计,她已经没有耐心了...... 第19章 母女情深 那你还挺厉害的,连自己女儿…… 陆姝瑶洗漱好,觉得浑身一轻,难为陆静娴从哪儿找来的药,真是不止马嫌弃,连她自己也嫌弃。 红杏帮着陆姝瑶挽发,见姑娘脸色明明灭灭,小心翼翼地问:“姑娘,那衣裳是不是跟大姑娘有关?咱们的帐篷我守的牢牢的,没见她来过。” “儍红杏,大姑娘的身份节节升高,很多事情都不必她亲自动手。”陆姝瑶亲自接手将发钗扶正,看着发钗一点点插进头发里。她眉眼淡淡,眼神平静无波。 如果可以,没有人会喜欢过如今这种勾心斗角的生活,可若是不去拼,不去争,就是上辈子被人利用至死的下场。死她一个,或许还没什么要紧,偏偏她身后还站着陆家人。 陆静娴定是算准了不会被她抓住把柄,才会这么明晃晃的动手。 陆姝瑶眨了眨眼,镜中的女子也跟着眨了眨眼,她忽地勾起嘴角,给自己一个笑脸。陆静娴到底还是低估她了,有些事不需要证据照样能办...... 红杏皱眉将衣服叠好了抱在怀里,心里不停唾弃自己,这么明显的漏洞她竟没有发现,还差点让姑娘中了招,真是该死! 见陆姝瑶走快了,红杏忙忙跟上去,她看了眼方向说:“姑娘,老夫人不是住这边的,那儿是夫人住的地方。” 陆姝瑶打从回侯府那日起,同文氏的交集少之又少,除了偶尔在老夫人处碰见过文氏几次,这对母女竟然没说过话。因而见陆姝瑶往那边走,红杏第一反应是姑娘走错了路。 “不找老夫人,我找的就是她。” 陆姝瑶头也不回,步子迈的飞快。 红杏想不通,还是赶紧抬步跟上。 主仆俩走的很急,同穿好骑装正要出门的文氏撞了个正着,要不是丹橘扶的及时,恐怕文氏会受不住这股力道,一下子摔倒在地。 文氏看清眼前的人,皱紧眉锋张口便是叱问:“陆姝瑶,你的规矩呢!回来这么久,如何连规矩都学不好?” 她眼底的嫌弃明明白白,看着陆姝瑶不是像看自己的女儿,倒像是在看什么不知道哪儿来的陌生人般。 陆姝瑶眉眼沉下来,冷冰冰的讽刺:“大概是因为我有人生、没人养,所以规矩不好,还望夫人您多见谅。” 见文氏被她气得涨红了脸却又无法反驳的模样,陆姝瑶有些无趣的扯了扯嘴角。 “夫人,您总是对我要求诸多,您从前也是这么要求陆静娴的吗?我都有些怀疑当初的事是不是您故意为之?”陆姝瑶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旁人的事,连看文氏的眼睛也是平静无波的。 可文氏却觉得那眼睛太过通透,将她心里的不堪都照的明明白白。她飞快别开脸,声音微微颤抖:“不是我不想要你,没人不想要你,只不过......当初正好阴差阳错......” 陆姝瑶笑了笑,说:“那你还挺厉害的,连自己女儿都认不出来。” “姑娘!夫人心里已经够苦的了......”丹橘最明白文氏,自然见不得陆姝瑶这么说她,急急开口。 陆姝瑶上下打量文氏,见她一身明丽骑装,利落的打扮让她整个人英气许多,遂笑眯眯道:“夫人这是要去骑马?” 文氏眉头一跳,不明白陆姝瑶这是闹哪出,还是点了头没否认。 丹橘小心解释道:“二姑娘您有所不知,夫人一向人缘颇好,这回难得出门便同手帕交约好......” “那夫人一定不知道,你的女儿今日差点死在马蹄之下吧?若是被你的手帕交知道,大概也是一桩美谈?反正你从我入侯府那日起就不待见我,我若死了你开心吗?” 陆姝瑶缓缓开口,眼神戏谑地看着这主仆二人。 丹橘立刻闭紧嘴巴,一阵头皮发麻,有一瞬间她看着二姑娘的模样仿佛看见了从地狱来的冤魂。什么死在马蹄之下?难道是有人要害二姑娘?她简直不敢深想。 文氏显然没料到这女儿不是来请安的,是来的兴师问罪的。但也不由因她话中的意思而掀起惊涛骇浪。“你说清楚了,何人要害你?” 自己不待见是一回事,被人刻意加害就是另一回事了。文氏从没想过要陆姝瑶如何,到底是母女,自然也不想旁人害她。 文氏侧身,目光紧紧盯着陆姝瑶,在她身上一寸一寸扫过,看她是否有受伤。这也是除了第一次以外,她再次正视这个女儿,别的不说,姝瑶确实长得很像她,巴掌小脸,容貌姝美,也确实有让老夫人看重的资本。 只是,这并不足以让文氏对陆姝瑶另眼相看。她喜欢有才情的女孩,以色侍人终究不会长久。 红杏扬了扬手里叠着的外衫,见丹橘要接,她哼一声扫开对方的手,一下子把衣服扔在文氏跟前。丹橘受了气,强忍着站在文氏身边。 主子没规矩,跟前的下人也自然没规矩。 文氏顾不上发怒,她被地上的衣裳吸引去了注意力,若是没记错的话这应当是府里为陆姝瑶准备的骑装。府里的一应用度都由文氏调配,她自然明白什么东西该出现在哪里。 陆姝瑶轻抬下巴:“喏,你要的证据。早上出门我穿的便是这一套了,谁知道这上头竟然被人下了香料,我的马闻了味道撒腿狂奔,一路闯进围场最里面。要不是遇见好心人救了我,我大概都没机会拿着证据到您跟前辩白。” 文氏站着都没凑近,已经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这味道如此刺鼻,确实能引起马儿躁动。陆姝瑶回府不久,何人要害她? “你在想......什么人要害我?”陆姝瑶瞥她一眼,讽刺一笑。“其实事情很简单,只要谁觉得我挡了她的路,大概谁就最有理由害我。” 文氏怔了怔,一时无言。 “还是说,夫人您心里猜到了,只不过碍于十多年的母女情分,不忍苛责?”陆姝瑶的眼神突地锐利起来,里头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文氏狼狈的别开目光,心乱如麻,语气有些艰难:“这不过是你一家之言......” 文氏不信自己培养出来的人会如此蛇蝎心肠,侯府姐妹之间有龃龉很正常,伤及性命未免太过毒辣。她嘴上否认,但其实心里已经信了六七分。 陆姝瑶入府不过几个月,静娴却不止一次同她对上...... “你若是有证据,我可领着你去老夫人跟前说理去。”文氏难得温和地说了句。“真是静娴不对,老夫人同我都不会轻饶。” “嗯......不会轻饶。”陆姝瑶忽地笑起来,半点没将文氏放在眼里。“你说的不会轻饶大概是骂一顿,罚几顿饭,再不济抄佛经、跪祠堂?” 文氏眼神闪了闪,有被说中心事的心虚。 “我可是差点丧命。”陆姝瑶步步紧逼,直把文氏逼到帐篷边上,阴恻恻的笑:“是不是真要等到我丧命,你们才能把陆静娴逐出门外?” 丹橘紧紧扶着文氏,生怕夫人摔倒,她低着头,忍着害怕颤声开口:“姑娘,您也体谅体谅我们夫人,侯府不是我们夫人一人说了算,便是老夫人做决定前也要顾及其余姑娘们的名声。若大姑娘被逐出府,您以后的婚事也会受影响。” “呵,婚事......”陆姝瑶扯扯嘴角,没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她只是看着文氏,眼底带着孺慕和哀伤之色。 “当我知道您是我母亲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开心,我以为入了侯府,能在您跟前尽孝,能承欢膝下,能弥补我们这十多年缺失的母女之情。可您是怎么对我的?” 文氏心头微动,抬眼看她。 “看不上我。不信任我。当众斥责我。将我永远至于陆静娴之后!那我也在不想要您这个母亲了!” 陆姝瑶字字铿锵,脸上虽没有眼泪,但让人觉得她下一秒就会爆哭出声。 文氏听她说不要认母亲这种话,心里揪着疼的厉害,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再不抓住就会消失不见。有一刹那她甚至想安抚地轻拍陆姝瑶的肩膀,可她指尖微动,却被陆姝瑶的眼神逼退。 陆姝瑶:“您难道就从没想过,为何侯爷明知陆静娴不是他的女儿,却处处待她不同?她真的不是侯爷的女儿?” 文氏张了张嘴,想到一个可能性,长年累月建立起来的信仰有了一丝裂缝,她想用力捂住这裂缝,想也不想道:“不会的,不会的,侯爷说不是就不是,你不能因为早上惊了马便平白无故的诬赖人。” 文氏情绪很激动,这话看着像是说给陆姝瑶听的,但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陆姝瑶轻轻缓缓的笑了笑,眼带怜悯:“您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吧。” 她话落不给文氏辩驳的机会,领着红杏转身离开,至于那衣裳,就当她送给文氏了吧。 回帐篷的路上,红杏时不时地看陆姝瑶,想到先前姑娘说的那些话,她是真怕姑娘一不小心哭出了声。“姑娘,您还好吧?” “我挺好的呀!等会儿用了午膳,还要去狩猎呢!”陆姝瑶粲然一笑,眼底没有一丝阴霾。 红杏:“姑娘,在奴婢跟前你可别憋着......” “傻红杏,我怎么会对那个女人还抱有一丝感情呢?刚才那话是我故意这么说,好博取她同情的。”陆姝瑶俏皮可爱的眨了眨眼。 红杏吁出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她说着一拍脑袋“咱们的衣服还在那儿呢!我去拿!” “别拿,那就是我故意给文氏送去的。” 见红杏不懂,陆姝瑶也没再解释的意思。 文氏和陆淮之间的信任,看似牢固,其实只要敲开一条缝,全然倒塌不过是早晚的事。至于陆静娴......她的倚仗一是韩敬元,二是文氏。人一旦起了疑心,便看什么都觉得是证据。 陆静娴不是仗着和文氏之间母女情深吗?她倒要看看这母女之情到底有多深。 第20章 敲打 小软包还挺有用,安慰起人来一套…… 夜晚,围猎场举行了篝火宴,侯府众人也都跟着去了。 天上有繁星,不远处有篝火,若不是正对面坐着文氏和陆静娴,侧面能瞥见沈韶,陆姝瑶觉得和齐瑛一块坐着吃肉吹风,也是一件人生乐事。 齐瑛搡搡陆姝瑶的肩膀,神神秘秘道:“你猜猜我今日猎道多少猎物?” 她狩猎时同陆姝瑶离的远,亦没听见竹哨响,便以为陆姝瑶一直平安无虞,因着头一次收获颇丰,便巴巴地到陆姝瑶跟前炫耀。 陆姝瑶瞧的好笑,慢悠悠伸出一个巴掌。 “错了错了,有一只鹿、一只羊,还有鸡鸭等等,足足十几只呢!”齐瑛瞥了一圈没见到女眷中有胜过她的,心里觉得拿头名这事十拿九稳。 陆姝瑶夹了一筷子烤肉放进嘴里,含笑听她说话,眼神不自觉瞥向文氏。文氏和陆静娴好似相处的不大愉快,不论陆静娴如何讨好,文氏始终绷着脸。 陆姝瑶乐得能多吃一碗饭,她伸手给齐瑛夹肉:“这肉好吃,你也快多吃一点。” 肉都是涮了蜂蜜,仔细架在火上烤的。一小碗,齐瑛三两筷子干完,捧着肚子满足地叹息:“阿瑶你对我真好,明日我不去狩猎了,带去你骑马摘花怎么样?” 陆姝瑶点点头,又笑:“好,你答应我的,明日可不许再爽约了。” 她笑起来眼睛波光粼粼,在篝火的映照下,越发美得不似凡人。陆姝瑶自己不知道,其实周围已经有不少公子哥,偷摸着看过来,韩敬元就更别说了,双眼直勾勾看过来一秒都舍不得挪开。 便是齐瑛也给她笑的脸红心跳,她夸张的捂住心口,叹道:“阿瑶,你可千万别笑了,回头迷死人可就是你的罪过了。” 陆姝瑶横她一眼,瞥见四周不少目光,到底收敛了笑意。 陆静娴心情很不好,文氏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无视她,不论她做什么都始终板着脸。她哀怨地看了眼韩敬元,想得到他的怜惜,却不料韩敬元正怔怔盯着陆姝瑶。 篝火下陆姝瑶着实美貌,连她一个女子看久了都会被吸引去了心神,更遑论男子了。陆静娴心里越是正是陆姝瑶的美,就越是充满了恶毒和怨怼,陆姝瑶怎么不去死?自打她回府处处高自己一头还不够?连韩敬元都要抢走? “你在看什么?”文氏忽然开口。 陆静娴心头一跳,瞳孔微缩,一抬头正对上文氏探究的眼神。她慌乱低下头,勉强一笑:“娘,我只是羡慕二妹妹用膳很香,看得我都有食欲了呢。” 文氏收回目光,淡淡嗯一声。 说来奇怪,从陆姝瑶寻过她开始,文氏便不自觉的注意起陆静娴来,确实发现了很多平时不曾发现的细节。 比如说,陆静娴从不爱吃萝卜,但文氏面前每次都吃的喷香;又比如,陆静娴一撒谎就会用力捏紧帕子,她现在虽然面上装的好,手里的帕子都快拧成麻花了;再比如,陆静娴确实总爱用怨怼的眼神看着陆姝瑶...... “娘记得你最爱吃这白萝卜。”文氏细长的手指拿起筷子,夹了块萝卜放在陆静娴碗里。 陆静娴双手捧着碗,有些受宠若惊,等看清碗里的东西以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裂开。不过她很快调整好情绪,笑着道:“难为娘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我还以为娘有了二妹妹,就将我忘记了。” 文氏看陆静娴满怀欣喜的吃萝卜,心里反复思量着她说的话。什么叫有了陆姝瑶就忘了她?若是以前她听见这等话,定会顺着陆静娴的话往下说,说自己不会忘了她,最疼的还是她之类的吧?这不动声色上眼药的功夫,也挺厉害。 文氏这回没顺她的意,只笑了笑问:“静娴,娘觉得你今天身上用的香料同平常不同,是换了香料了吗?” 陆静娴吃萝卜吃的心里极度扭曲,听见文氏说香料,手腕一抖,筷子上的萝卜差点扔出去。她飞快的闻了下自己的袖子,想着今日分明没有熏香,难道是...... 她抬头看文氏,能在文氏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影子。平日里总觉得文氏好糊弄,会无条件相信她,此刻这双熟悉的眼眸里竟满满全是不信任。 是从什么时候,文氏不再是她最大的依靠了?! 陆静娴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越发小心谨慎,还未想好托词,便听文氏淡淡道:“若是没有的话,那便是娘记错了。不过静娴,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其实,你才是咱们府中最该知足的人,你说呢?” 文氏的语气平静,眼神淡漠,说出来的每个字陆静娴都能听懂,聚在一起却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冲击! 所以,她之前全部的猜测都是对的,文氏在陆姝瑶回归以后,早晚会走到她的对立面,早晚会放弃她的。眼下这一幕,不正证实了当初她的种种猜测吗? 她同文氏十多年母女之情,却敌不过陆姝瑶同文氏的血缘关系。 “娘说的对。”陆静娴咬着牙,缓缓道。 陆静娴表面还算平静,心里却已经不停在算计,文氏已经不信任她了,以后在文氏跟前得更小心才是。除此之外......陆静娴看向韩敬元的方向,见韩敬元终于看过来,温温一笑。 得想法子尽快离开侯府了。 筵席散后,齐瑛非要以吃撑了为由,拉着陆姝瑶散步。难得夜深在外,陆姝瑶犹豫一瞬欣然应允。 “哥哥,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不远处不知道谁家的小姑娘缠着兄长要背。 “叫你不要跟来偏要来......”那少年约莫才十四五岁,对五六岁的妹妹很是宠溺,嘴里虽说着嫌弃的话,却利落矮身,将妹妹背到了身上,一步步向着他们府里的帐篷慢慢走着。 “那大概是宗亲家的孩子吧?”齐瑛挽着陆姝瑶的胳膊,瞧着他们的背影很是感慨,“阿瑶,你知道我为何拼了命要拔的头筹吗?” 大大咧咧的女孩难得露出情绪低落的一面。不等陆姝瑶回应,齐瑛又道:“其实不为我自己,是为了我哥哥。” 陆姝瑶安抚地拍拍她,静默地安慰着她。 “我哥哥是个天纵英才。他自小跟着父亲习武,文才武略皆通,才满十五岁便跟着父亲上战场。父亲战功累累,兄长英姿勃发,我和娘总想着只要有他们在一日,将军府便会荣盛一时。” “谁也没想到,乾元三十九年的那场大战中忽然出了变故,死了很多很多将士,之后我再没见过父亲.....哥哥送回来时也已经奄奄一息......” 齐瑛从不怕人笑她男孩子气,娘说了他们将门虎女,不必扭扭捏捏,若是有朝一日朝廷需要,就是上战场又何妨?娘没说的是,将士的一生走到尽头,也不过马革裹尸。 她们母女在京都,从没收到父亲的消息,据说还在替陛下戍守边关,可是死了还是活着,大抵也只有陛下才知道。 “我父亲常说,哥哥是将才,有朝一日会继承他的衣钵,继续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可惜如今哥哥却重病缠身,再也没站起来过......” 齐瑛抽抽鼻子,有些不愿回忆那段昏暗的时光。不知是今夜月色太好,还是她同陆姝瑶太过投契,头一回有想要倾诉的欲望。 陆姝瑶听到这儿大抵知道齐瑛是谁家姑娘了,她心道自己同将军府还真是投缘。 陆姝瑶揽着齐瑛的肩膀,递了帕子过去,柔声道:“所以,你这次是想替你哥哥求药?” “嗯!”齐瑛重重点头,“有一味药,我娘同我都遍寻不得,上回听见还是在城南街市......不过我娘去瞧了,最后还是一无所获。这回圣上围猎,倒是个好时机。” 陆姝瑶心道,难怪上回竟恰好在城南碰见将军夫人,能叫她有机会仗一回将军夫人的势。 陆姝瑶心里慢慢回忆上辈子,她被关着的时候,确实听说将军夫人有个儿子身子一直不大好,不过最后好似不是被治好了,而是不治身亡了...... 看齐瑛说起哥哥的模样,定是和兄长感情极深,若是齐公子真不治身亡了,那齐瑛该多伤心? “拿着擦擦眼泪。”陆姝瑶帕子举了半天,齐瑛一直没接。 齐瑛别开脸,仰头看星空:“阿瑶,你可别瞎说,我根本没哭。男儿流血不流泪。” 陆姝瑶:“......” 说得有道理,但你和男儿有什么关系? “反正我就没哭。” “好好好,那你明日还是去狩猎吧,不用陪我。这回定要拔得头筹,待陛下赐了药材下来,你哥哥就有救了。” “好是好,可你真不要我陪?” 陆姝瑶眨眨眼,笑眯眯道:“我们男儿不需要陪伴,自己一个人就可以骑马摘花!” “噗,哈哈哈哈哈。阿瑶你傻不傻,男儿哪有你长得好看,还摘花!” 两个小姑娘一路说笑着往回走,积攒在齐瑛心中的郁闷散了许多。 “主子,夜深了,咱们也回去吧。” 隐匿在树下的沈韶点点头,眼神却还看着姑娘们走远的方向。 小软包还挺有用,安慰起人来一套一套。 第21章 奶狐 如今我后悔将你送入那狼窝了 齐瑛信心满满,为了给拔得头筹,连着两天都没来找陆姝瑶,不过既然知道对方有事在身上,陆姝瑶干脆领着红杏自娱自乐,骑骑马、偶尔看看陆静娴的笑话也挺好。 齐瑛势头很猛,连着三日下来,猎的猎物早在女眷中遥遥领先,切切实实得了头名。 可惜天不遂人愿,偏巧赶上圣上染风寒,中途转道了去行宫,只留下三皇子主持大局,齐瑛这个头名,连圣上的面都没见着。 “诸位都是有勇有谋之士,我代父皇赐予你们纹银千两,并珍稀猎物若干。领了赏便退下吧,本王赶着去行宫。”萧承樾不耐地挥挥手,并不将跟前这些人放在眼里。 三皇子萧承樾为人阴翳,很不好相处,在宫中属于一霸。可他既是皇后之子,又有个太子哥哥,是安享富贵的命。便是平日骄纵些,旁人也不敢有丝毫不满。 齐瑛穿着利落、英姿勃发的站在原地,几次三番想开口,都被三皇子阴沉沉的目光劝退了。 三皇子背过身,立马有小太监上前赶他们出去。 齐瑛无奈从帐篷里出来,手里抱着一个火红的小团子,还拿着个装纹银的匣子。 武安侯府这边,众人忙忙碌碌收拾好东西,准备跟着其他人一起回京。齐瑛过来时,陆姝瑶的马车还空,她也不用人拉,脚下用力便上了马车。二房的那对姐妹花,识趣的坐在后头单独的马车里。 齐瑛一上来,便将手里的小团子递给了陆姝瑶,她托腮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连连叹气。“阿瑶,这东西归你了。唉,想同陛下讨点药材怎么就怎么难?” 猝不及防之间,陆姝瑶手里多了一团火热,她正要低头看清楚,不期然对上一双清透如玻璃的竖瞳。 “这、这是......赤狐?”陆姝瑶不敢置信,一人一兽两双眼睛对视着,小狐狸竖了竖耳朵,小声“嗷”了一声。 它才一丁点大,只比成年人的手掌大一点。小狐狸背上一片火红,毛色油光发亮,肚皮上有一片白毛,比背上的看着软乎不少。它的瞳孔是浅金色的,阳光下带着淡淡的光晕,煞是好看。 陆姝瑶一眼就喜欢上了,但也知道无功不受禄,她看着沮丧趴在马车床边的齐瑛,问道:“你真要将它给我?这可是上头赏赐给你的,一看就不是凡品。” 陆姝瑶猜测这只小赤狐也是围场的,捉它的人很是小心,小狐狸通身没有一点伤痕。能被皇家作为赏赐,不用问也知道这小狐狸价值不菲。 “嗯嗯嗯,给你了。”齐瑛无所谓的挥挥手。她心思不在这里,还惦记着哥哥的药呢!她不喜欢小动物,她娘也是。不过娘比她还彪悍,这种小不点很容易就会被她玩儿死,算了算了,还是送给阿瑶吧,好歹是一条命。 早知陛下最后就赏了这些玩意儿,还不如陪着阿瑶骑马摘花呢! “唉——” “别叹气了,你上回不是跟我说在城南街市听见过药材的踪迹吗?我帮着你一块儿找药材!” 齐瑛猛地转头,握住陆姝瑶的手用力晃了晃:“真的?阿瑶,你可真太好了!” 两人一下子靠得很近将小狐狸挤在中间,大概狐狸毛被压得不舒服了,小狐狸轻轻“嗷嗷”两声。 “啧,这小东西还提要求呢!阿瑶,你回头要是不耐烦养了,随意找个地方扔了便是。”齐瑛瞪了小狐狸一眼,故意给陆姝瑶乱出主意。 小狐狸似是能通人话,闻言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小心地舔了下陆姝瑶的手背,浅金色的瞳孔愈发水灵,看起来可怜极了。 陆姝瑶安抚地揉了揉它的脊背,小狐狸满足的呼呼两声,打着哈欠眯着眼睛轻扫了齐瑛一眼。 齐瑛额角跳了跳,这小东西还会耀武扬威了? * 陆姝瑶说要帮齐瑛寻药材,自然是将事情放在了心上,待她仔仔细细问过了药材的特征、药性之后,隔了两日便出府去了陆家布庄。 布庄如今生意比从前红火许多,陆姝瑶走的那日,街坊四邻看得一清二楚,多的是人“故店重游”寻找当年侯府千金待过的痕迹。以往来店的多是些买成衣的男子,如今闻风而来的妇人很是不少。 “阿瑶,说来也是托你的福,你父亲从前欠的那笔账,如今早已还清了。”陆母笑眯眯的说着,起身从屋里翻出好几身新衣裳。 “这里都是娘和你嫂子给你裁的新衣。我们都知道你如今不缺这些,可从前一直做,如今不做了倒像是少了些什么。你哥哥说,咱们家虽不富裕,给妹妹裁衣裳的银子还是有的。” 陆母手里的衣裳多是冬天穿的,有菱红小袄,也有镶了毛边的褙子,另有几件针脚整齐的里衣——一看就知是陆母的手笔。 陆姝瑶伸手摸着衣服上软和的面料,心里也软的一塌糊涂。“娘,如今日子好过了,多顾着您自个儿。嫂子不是怀孕了?来年小侄子出生,用布料的时候多了去......” “你这傻姑娘,咱们家开布庄的,难不成给我肚里这个做衣裳的布会匀不出来?”大嫂周氏走到门口刚巧听见小姑子的话,心里觉得熨帖,笑着回了句。 从前日日活在还债的阴影之下,晚上觉都睡不着。如今托小姑子的福,不止将债还完了,家里还有了余钱。眼前日子要越过越好,得罪小姑子的事她才不会干。何况,周氏也明白陆旬陆闻兄弟俩对小姑子看重,小姑子地位不同,她心里自然只有敬着的份。 周氏身量高挑,柔和秀美的脸比从前圆润几分,她如今怀着孕,小腹微凸,周身带着母性的光辉,瞧着比从前更好看了。 陆母见周氏进来,笑着冲她招手,见周氏坐稳了才道,“你嫂子说的是,你只管接着就行。” 陆母如今无债一身轻,但凡有什么好的,都想给儿女们留着。家里孩子的有的,阿瑶当然也要有。 陆姝瑶点头乖顺的应了,一边陪两人说话,一边等着陆闻下学。 明明她回侯府才几个月,陆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止债还清了,布庄生意红火,周氏怀了孕,就连最让她寄挂的二哥也上了学堂。 陆姝瑶相信,凭二哥的能耐定,能在科举这条道上闯出名堂来。 陆闻回来的时候还不到午时,已经深秋的天,他竟走出一身汗,陆姝瑶不用问就知道他定是知道自己回来了,急匆匆从学堂往回赶的。 “二哥你慢慢来就是,我总要见了你才会回去的,何必这么着急?”陆姝瑶递了帕子给他,睨着眼睛嗔他。 陆闻笑着接过来,眼睛在陆姝瑶身上来回打量了好几圈。 陆姝瑶皱着鼻子,故意道:“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二哥连妹妹都不认得了?” “你这个调皮鬼,你二哥定是在看你瘦了没。”陆母好笑地拍拍陆姝瑶的肩膀:“咱们家最常提起你的竟不是我,是你二哥呢!” “娘!你说这个做什么?”陆闻有些恼羞成怒,他说完瞪着眼看妹妹:“你来的正好,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他说完冲着陆姝瑶招招手,引着人往书房去。 兄妹俩的背影一高一矮,一高挑一纤弱,再加上两人都是少有的绝佳相貌,周氏看着竟楞了神,她喃喃开口:“二弟和妹妹怎么看着怪般配?” 陆母心头一跳,肃着脸,斥道:“呸呸!不许瞎说!阿瑶不是陆闻能高攀的,本来两人没这心思,别被你说的有心思了。” 周氏还是头一次见婆母生气,吓得连连点头,将心里那点小心思遮挡的严严实实。 书房里兄妹俩一站一坐,挨在一处说话。 “二哥,你到底要说什么呀?都问我一圈了。”陆姝瑶托着下巴,四处打量。见书房里的书架上终于塞满了书,心里满意的直点头。 二哥终于有点读书人的样子了,不像从前,连书都买不起,从来都是通过去书局抄书的方式获得一本新的书。如今大嫂也怀孕了,陆家不再无后,陆家算不算走上了一条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路? “你这丫头,我不过多问你一遍,竟这般不耐。你在侯府时,也是这般?”陆闻好笑地弹了下陆姝瑶的额头,见她还如从前般活泼,心里舒坦了不少。 “在侯府自然不会如此,对于我来说这里才是我家,我自然更放松。”陆姝瑶瞪他一眼,捂着额头呼痛。 陆闻叹口气,伸手替她揉,明明一点红印子都没留下,这丫头竟这样娇气的厉害。 “阿瑶,你在侯府小心些是应该的,你道我为何要找你,你叫我找的那个嬷嬷找着了。” 陆姝瑶一怔,很快收敛了神色,她清透的眼睛紧紧盯着陆闻,“可是那嬷嬷不好了?” 陆闻动作顿了顿,脸色一变,眸光沉沉:“何止不好了?简直快活不成了。侯府可真是好手段,阿瑶,如今我后悔将你送入那狼窝了。” 第22章 共食 沈大公子将“滚”字都说的这么清…… 武安侯府在陆闻心里本该是清贵不凡,遍地锦绣的地方,但因为沾染上了阴私,就连这四个字都变得可怖起来。正因为知道了这点,陆闻才会一遍遍地问陆姝瑶在侯府过得好不好。 陆闻心里,陆姝瑶还是小时那个天真可爱,单纯活泼的小姑娘,因而说起这些,他尽量缓和着来,就怕吓到了她。 “一开始确实很难找,但南街这边最大的好处就是鱼龙混杂、消息灵通,只要肯花银子,不论什么,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有了线索,后面的所有不过抽丝剥茧,有耐心便能寻到人。 “那嬷嬷如今跟她儿子过,瞎了一只眼睛,嗓子也哑了......儿子是个爱吃花酒的,身上存不住银子,至今都未成亲。这家人以前许是有些家底,如今都败得差不多了......” 陆闻曾悄悄去看过一眼,嬷嬷恐怖骇人的模样仿佛地狱来的修罗。她同儿子的关系极差,儿子吃了酒回来对她动辄打骂,陆闻很难想象,这是为侯府立过功的嬷嬷的晚景。 见陆姝瑶仔细听着,脸上没有任何不适或害怕,陆闻悄悄松了口气,他认真开口道:“阿瑶,这里头若说没有侯府的手笔,我是断断不会信的,你如今在侯府......” 陆闻清隽的脸上满是忧虑,他眉头紧皱着,好看的少年郎倒像个操心的小老头。陆姝瑶心里既感动,又感慨,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侯府的手段,侯府瞧着一堆锦绣,其实内里比河里的淤泥还肮脏、还臭。 陆姝瑶娇俏一笑:“二哥你放心,侯府的人待我极好,底下人就是要耍手段,不也要掂量上头的意思?老夫人和夫人待我好,那些魑魅魍魉压根不能近我的身。” “你少糊弄我,若真这样你为何不带红杏来,让我亲自问她。” “二哥!” “红杏是个实诚丫头,最存不住事,她说没有,我便信了。” 兄妹俩一言不合杠上了,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谁也不肯示弱,最后还是陆闻败下阵来。 他叹气:“阿瑶,我多想快点参加科考,真能考出个名堂来,这样你也是有人撑腰的人了。侯府便不敢轻举妄动......可现在,侯府于我而言,不亚于蚍蜉撼树。” 陆家人这些日子都长了些肉,陆闻却瘦了好多,不是因为读书辛苦,而是他怕自己不努力,不快点成长起来,便再也追赶不上陆姝瑶的脚步,他恨透了自己在侯府跟前的渺小。 陆姝瑶鼻子酸了酸,还是尽量语气轻快道:“会有这天的。” 陆姝瑶没在陆家用午膳,她说要去看望那个嬷嬷,陆闻非不肯,他想将所有事情都包揽,并不想让陆姝瑶见到任何阴私。 “阿瑶,你只管回去,等那人松口了,我定第一时间给你去信。”温润的少年眼神比从前更坚定了。 话虽很这么说,陆闻心里也明白,那嬷嬷瞎了一只眼、又被人毒哑了,要撬出有用的东西还得花些功夫。 陆姝瑶对他很是信任,也有耐心在府中等消息。临走前她将齐瑛要找药的事同陆闻说了,想着天色还早,或许可以去集市碰碰运气。 陆闻倒是想跟着一块儿去,可他下午还要去学堂。大哥陆旬要守着铺子,大嫂怀孕,家中的事全指着陆母,因而只能陆姝瑶一人去了。 南街这片陆姝瑶很熟,她今日穿着很是低调,头戴帷帽,想来不会引人注意。 关在侯府里许久,终于又过上了自由自在、游走在大街小巷的日子,陆姝瑶还怪惬意的,一路上目光所及的小玩意儿买了不少,直到两手都拎满了东西才遗憾的收手。 陆姝瑶心里嘲笑自己,在侯府呆了几个月,怎么像去了贫瘠落后之地一般,看什么东西都觉得新鲜有趣。 南街这边虽落后,却也有一家生意极红火的饭庄,吃食糙中有细,同时下流行的精细美食背道而驰,京中闻风来尝鲜的人倒是不少。 时近午时,没找到药材,回府用膳也赶不及了,陆姝瑶干脆也在外尝尝鲜,可她哪里知道,这么个二层小饭庄竟生意火爆到要提前定位置。 陆姝瑶一身粉衫站在原地,看着来来往往的食客有些茫然。 “姑奶奶,您可别见怪,小店真没位子了,但凡能腾出一张桌子绝对不会慢待您。”机灵的小厮恭恭敬敬赔礼道歉,哪怕跟前这位姑娘衣着低调,看这用料也知道家世不凡,不是他们能轻易得罪的。 陆姝瑶点头,并没为难人的意思,她转头欲走,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忽然往那方向迈了好几步。 她头戴的帷帽被风吹开一角,堂屋坐着的食客不小心瞥见,皆是呼吸一顿,倒抽一口冷气。 这、这姑娘未免长得过于出众了些! 还没来得及开口邀约同桌共食,那姑娘枭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楼上雅间内。 食客们一窝蜂涌上来,将小二团团围住。 “小二,刚才那姑娘是哪位?怎么从前没见过?” “是啊是啊,我等若有幸见过,断不会忘记的。”其中一位食客拍着胸口道。 倒也不是他对自己的记性多么有自信心,实在是陆姝瑶的相貌太有辨识度了,容色姝丽、娇艳欲滴,不过轻轻一瞥便摄人心魄,使人久久难以忘怀。 这般美色,谁见了能轻易忘记? 楼上雅间内,沈韶看着来人,立马翻脸不认人:“姑娘,你走错地方了?” 陆姝瑶清了清嗓子,很是自来熟地坐在沈韶对面,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沈公子,上回围猎场救我一命,我还尚未回报呢,要不我请你吃顿饭,就当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陆二姑娘,在下不喜与人共食。”沈韶语气很是生硬,对陆姝瑶的美貌毫不动容。 陆姝瑶浅浅一笑,心道刚才还说不认识她,这不就想起来了?至于,不喜与人共食?一回生二回熟,沈韶总不能娶妻以后还不与人共食吧?作为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陆姝瑶是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的。 雅间内有铃,陆姝瑶拿起来微微晃动两下,小二很快出现在两人跟前。 见还是刚才那人,陆姝瑶心情很好的笑了笑:“小二,将你们饭庄里的特色菜都给本姑娘上一份。” 小二被这个笑容晃了一下,但还是坚定的站在原地。待沈韶挥了挥手,才退下安排去了。 陆姝瑶眉头微挑,自来熟的将提着的东西找地方安置好,素手执壶,给沈韶斟茶:“本想借花献佛,如今还是以茶代酒吧。” 沈韶这才正眼看了陆姝瑶一眼,原以为这姑娘是个草包美人,竟难得的聪明。不过饭庄里的酒水也敢饮,不知该说她心大,还是聪明没放对地方。 “既然是沈公子的饭庄,自然没人敢在沈公子的酒水里动手脚。”陆姝瑶清透的眼睛直直看过去,末了还轻柔一笑。沈韶霎时又想起在林子里,陆姝瑶害怕他丢下她,刻意撒娇的模样。他垂下眼,将温热的茶一饮而尽。 “用了膳就快走,只此一次。” “那就谢谢沈大公子慷慨啦,要不然小女子真不知道去哪儿找个位置坐呢!”陆姝瑶说着,还俏皮地冲他眨眨眼。 哪知媚眼抛给瞎子看,沈韶依旧不为所动。 陆姝瑶心里哼一声,不再搭理他,悠哉悠哉地等着小二上菜。 怪道这小饭馆能这般出名,确实有两把刷子,饭食的确不如侯府中精致,但是野味有野趣,吃的就是新鲜和意趣。陆姝瑶哪怕食量不大,也不知不觉用了不少。 坐在她对面的沈韶应该真的不喜与人共食,一顿饭下来压根没动几筷子,跟前放着的清茶倒是饮了不少。 陆姝瑶酒足饭饱,素白的手指捧着茶杯,熨帖极了,连看沈韶都觉顺眼几分。“不愧是沈大公子的饭庄,确实好吃。下回我定会再光顾的,沈大公子生意兴隆。” “嗯。”沈韶还是不咸不淡的模样。 “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事,不知道沈大哥公子能不能帮帮忙?”陆姝瑶好像不知道“不好意思”为何物,逮着一只羊使劲撸毛。 沈韶坐在窗边,侧影好看极了,他眉眼精致、风姿清然,今日穿着一身白衣说是仙人误落凡尘也不为过。可他眸色却极深,望过来时极具侵略性,将那点翩然若仙的风姿瞬间粉碎了个干净。 陆姝瑶咽了下口水,无端有些害怕,想到齐瑛她还是问道:“我知晓沈大公子同齐瑛的兄长是好友,听闻齐瑛的兄长久病,需要求名药,沈大公子您、您比旁人更便利些......为何、为何不......” “齐遇之。” “什么?” “齐瑛的兄长名齐遇之。” “哦哦。”陆姝瑶被他的不按常理出牌弄懵了。 大哥,她不是想知道齐瑛兄长的名字,而是想问你为何不给他求药,你不是乾元帝的儿子吗?走后门应该很容易吧? 陆姝瑶忽然想到沈韶未中三甲,瞬间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乾元帝的儿子又如何?名堂正道都被人堵的死死的,更别说走后门了...... 小姑娘脸上的表情丰富极了,一会儿惋惜、一会儿担忧、一会儿懊悔的,沈韶大致能猜到对方想说什么,他略皱了下眉,语气冷淡:“吃饱了吗?” 陆姝瑶乖乖点头。 “出去,从外面帮我把门带上。” 陆姝瑶:...... 沈大公子将“滚”字都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第23章 阿哨 府里这是要逼死咱们? 虽然沈大公子出言不逊,但陆姝瑶还是没好意思让人家请客,厚着脸皮上来蹭个位置已经够出格了。 常寿站在二楼尽头,看着陆姝瑶拿了什么东西给掌柜,他下去取了才回来禀告:“主子,这是陆姑娘给的银子,还给了张纸条。” 沈韶瞥了眼,见上头写着“多谢款待”四个字。他心里啧一声,有些嫌弃陆姝瑶的字。 沈韶沉吟一瞬:“派人跟着些。” 常寿瞬间了然,主子这是怕陆二姑娘泄露了饭馆的秘密?确实要派人好好盯着! “看着她回侯府就回来吧。” “啊......啊?” 常寿反应不及,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沈韶回应。小心翼翼的抬头,竟看见沈韶对着茶壶清浅的笑了一下。他惊惶回神,揉了揉眼睛,主子刚刚竟然笑了? “主子......” “以后底下人再递消息过来,换个地儿。”见常寿点头,沈韶又问:“上回命你找的金线莲,可有线索?” “小的将南街这片几乎翻了个遍,仍旧一无所获。” 金线莲就是齐遇之所需药材里最主要的那味,但他们的人确实将南街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看见。 常寿小心的瞥了眼主子,见主子不动声色的样子,完全猜不到他心中所想。想着先前陆二姑娘说同圣上要恩典,主子不会真的意动了吧? “主子,万万不可,旁人不知道您的情况,小的却知道的一清二楚。如今,咱们避嫌且来不及......” 陛下疑心重,这么多年对主子从不曾重用,主子靠着自身才华得的功名都险些被撸了,若是贸然为大将军的公子求药,于主子、于齐公子都不是好事。 沈韶抿紧唇,眸色里有浓云在翻滚,最后到底叹了口气,重新平静下来。“走吧,许久未见遇之了,咱们去瞧瞧他。” 常寿猛地松了口气,不及细想,忙抬步跟了上去。 * 武安侯府里,红杏正在逗赤狐,她不止给小家伙洗漱一新,还给它在陆姝瑶的院子里安了个小家。 这小家伙极通人性,它一来,如意阁里的小丫鬟们恨不得也拿它当个主子待,将它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不过小狐狸明显知道该讨好谁,见陆姝瑶回来,忙三两步蹦过去,跳进陆姝瑶怀里。 “嗷嗷嗷~”小狐狸软乎乎毛茸茸的小脸,在陆姝瑶手背上蹭个不停。 “姑娘,这东西认人呢,您一来它就不搭理咱们了。”红杏笑着上前,将陆姝瑶手里的大包小包都接了过来。“二房的两位姑娘听说咱们这儿有只小狐狸,也过来瞧热闹了。姑娘您不在,奴婢便将小东西抱出去给她们瞧。” 她是陆姝瑶亲信,陆姝瑶不在,红杏将如意阁守的铁桶一般。 “大姑娘那头倒是难得的安静。”红杏说着促狭一笑。 陆姝瑶腾出一只手轻点她的额头,倒也没责备的意思,只说那些小玩意儿:“全都是给你们买的,你先挑了喜欢的拿,余下的散给小丫头们吧。” “那边那些是给各房姑娘的,大姑娘那边也看着给一份。”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胜在有意趣,女孩子们见了很少有挪得动腿的。 红杏听得连连点头,嘴里小声嘟囔了句下回该带她,她能帮着姑娘拎东西,便带着东西出去分发了。这边小狐狸还同陆姝瑶腻在一起,不停的动着小脑袋撒娇呢,它还伸出一只小爪子,将陆姝瑶的手指握的严严实实。 小爪子细细的,每根都带了绒毛,陆姝瑶被握得直发痒,她点点小狐狸的小脑袋,同它浅金色的竖瞳对视:“都说你通人性,不若也给你起个名字吧?叫......叫阿哨怎么样?” 又撸了把怀里的小脑袋,陆姝瑶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阿哨,阿哨,你可要乖一点,不许同我板着脸。来,笑一个给姐姐看看~” 陆姝瑶揉着小狐狸的脸,逼着它笑给自己看,小狐狸东躲西藏始终跑不脱,在陆姝瑶怀里生无可恋的“嗷~”了一声,奶萌奶萌的,看得陆姝瑶的心都跟着化了。 “阿哨啊,你出去的时候记得帮我将门带上呀~” 看着小狐狸,脑海里却是沈韶那张死人脸,陆姝瑶再也忍不住,笑倒在塌上。 ...... “阿嚏!阿嚏!”风度翩翩,坐在齐遇之对面同他对弈的沈韶,无端打了两个喷嚏。 齐遇之见了便笑,苍白瘦弱的脸上带着促狭:“阿韶,你可从未染过风寒,定是有人偷偷骂你!” 难得看见好友吃瘪,齐遇之笑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便开始咳嗽起来,脸色涨的通红,几乎要接不上气。 沈韶沉着脸替他斟了一杯温水,盯着他饮了下去,才道:“大夫说什么来着?忌大喜大悲。你若不爱惜自己,有个万一,齐瑛那疯丫头没准将天都桶出个窟窿来。” 想到好友说妹妹为了替他求药,拼命狩猎一事,齐遇之脸色难看。他无奈道:“忌大喜大悲、忌辛辣、忌重油、忌冷热交替......忌讳太多了,活似给我套上了层层枷锁。” 他也曾是个翩翩少年郎,他也曾纵马肆意,如今那些过往于他而言更像南柯一梦。 “阿韶,我有时觉得这般活着太累。”齐遇之将棋子扔进棋盘,再提不起半点兴致。 他是男子,却一直被困在这四方天地,连累母亲、妹妹整日无法安枕......齐遇之心里的苦闷堆积的太深,常叫他有想要轻生的念头,可到底是舍不得母亲和妹妹难受...... “人人都有一层枷锁。”沈韶眉眼沉了沉,尽量轻快道:“早晚都会好的。” 齐遇之拧起眉,病弱的脸上闪过忧虑:“阿韶,你曾答应过我不会轻举妄动,当年的事没弄清楚,我的事情没弄清楚,定要蛰伏再蛰伏,你忘了?” 沈韶沉默良久,说:“不曾忘。”他若是忘了,好友就不会是如今这模样。 沈韶自己也弄不懂,为了一个不知道的真相,平白耽误齐遇之四五年到底是不是值得。 “那便好。”齐遇之重新举起杯子,他手腕纤细如麻杆,整个人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可眼睛却亮的惊人,明明遭受着苦难,却仍旧心有信仰。“还未庆贺你任职,沈大人。” 齐遇之一仰头将温水一饮而尽,沈韶也陪着干了一杯茶,不过他脸上却不带丝毫笑意。 按说正经科举出身该入翰林才是,乾元帝却给他封了个大理寺寺承的官儿,正六品,比状元还高半级,但明显不想他再向前进一步了。 沈韶一时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总不会比从前更坏了。 见好友真心为自己庆贺,沈韶心里微暖:“遇之,你放心,待我一找到药,立马给你送来。” 齐遇之点头,笑着拍了拍沈韶的肩膀。 * “怎么又是冷饭冷菜?都快入冬了,别说是姑娘,就是咱们日日这么吃指定得生病。” 摘星将小丫鬟拎来的食盒打开来瞧了,里头倒是有荤有素,只是那荤菜上头结了一层厚厚的油,任谁看了都生不起半点食欲。 从围猎场回来,夫人就跟看不见她们姑娘似的,不论姑娘去请安还是干嘛都爱答不理,她们的院子好不容易恢复的热闹,又一下子散了个干净。大厨房许是见她们没有倚仗,连吃食也敷衍起来。 揽月凑过去扫一眼,也跟着气得不轻。“姑娘,府里这是要逼死咱们?您要不去求求老太太,叫老太太收拾收拾这起子没心肝的东西!” 陆静娴个子高,轻轻瞥一眼便看得分明,她叹口气,并没应丫鬟的话:“咱们府里不是有冬日用的红泥小火炉?将那东西拿出来,饭菜重新蒸过就是。” 摘星:“姑娘!” 陆静娴:“叫你去就去,总比回头吃了冷的作下病根强。” 摘星拗不过陆静娴,跺一跺脚,乖乖听令了。 “姑娘,咱们这里冷冷清清,侯府有的是烧热灶的人,他们难道都忘了从前姑娘您是怎么待他们的?”揽月从没受过这等气,想着刚从外头回来,瞧见如意阁的情形,直接气哭了。“如意如意,确实如那边的意了。” 陆静娴的丫鬟们咽不下这口气,陆静娴又何尝不是如此?可文氏不知中了什么邪,再不心疼她惦记她了,陆静娴纵容有万般手段也施展不出来。 韩敬元倒是待她一如往昔,可他不能时时入府,便是有心帮她也鞭长莫及。 “姑娘......您要的炉子提来了。”摘星拎着炉子从外头进来,眼圈红红的,一看就哭过了。 陆静娴拧眉:“不就提个炉子,哭什么哭?” “奴婢刚去提炉子,碰巧遇见如意阁的人......她们正四处找二姑娘带回来的那只小狐狸呢......差点、差点将奴婢的炉子给打翻了......” 冬日用的小火炉很沉,里头装了不少碳,摘星也不知道她们要过这日子过到什么时候去,跟管事的要碳的时候尽量往多了要,哪知道最后竟为难了自己。 往常如意阁的人见了摘星也是要喊一声“姐姐”的,这回见到了就跟没见到似的,因着找那畜生东西横冲直撞的,摘星险险避过去,心里能不愤恨才怪。 陆静娴眼神闪了闪,问:“你是在哪儿碰见如意阁的人?” “就在咱们院子附近,想来那畜生跑咱们这儿来了!”摘星擦干泪,咬着牙道。 第24章 名讳 陆姑娘好大的胆子! “姑娘,您不用膳领着咱们到这里做什么?”外头实在太冷了,摘星穿了件夹袄,还是冻得直哆嗦。 本来说好了拿红泥小火炉热饭菜的,不知大姑娘想到什么了,竟是连饭都不吃,将她们带到院子附近,埋头找什么东西。 摘星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热气,叫她说,这么冷的天,做什么都不如温温暖暖的吃顿饭,窝在暖阁里舒坦。幸好底下人的官司不敢摆在明面上,衣裳、碳火、月例银子等等都是不敢克扣的,要不然她们的日子还要更难过。 “姑娘叫咱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呗,你哪儿来那么多话!”揽月横她一眼,提着灯笼埋着头,瞧的愈发仔细。 陆静娴找了一圈,一无所获,倒也不气馁,慢悠悠道:“如意阁不是要找那小畜生,天黑透了,咱们尽早帮着一块儿找找。” 摘星同揽月对视一眼,一时闹不明白姑娘想做什么。 按说她们在姑娘身边待的久,该最了解姑娘才是,大姑娘同二姑娘水火不容,这事满府皆知。按照大姑娘的性子,断没有讨好二姑娘的道理。 不明白归不明白,主子的吩咐两人不敢耽搁,心里思量不过一瞬,也跟着低头忙活起来。 主仆三人忙活了许久,正要回去,便听揽月刻意压低声音,轻声道:“姑娘,您快看那片树丛底下!” 花丛的树根中间,一团动弹不了的红色,不是正是那只小狐狸么! 那底下树根驳杂,且枝叶茂密,轻易很难发现,要不是揽月找得腿疼蹲下来揉脚,大概也发现不了。 陆静娴凑过了去看,小狐狸一双眼睛半阖着,动弹不得,听见人来也只不过略睁了睁眼。她定定看着它,轻轻缓缓的笑了笑。 * “姑娘,还是没找着。”红杏有些着急,一整天过去了,小狐狸怎么一点影子都没瞧见。她支使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快将整座侯府翻了个个儿了。 陆姝瑶一张小脸绷的紧紧的,沉声道:“继续找,阿哨那么小,定是出去撒欢去了。侯府门前有人盯着,它不会跑出府去。只要在府里,不会一直找不到。” “嗯!”红杏红珠点点头,又领着小丫鬟们出去了。 陆姝瑶也没闲着,穿着斗篷,提着灯,一直找到了三更天。 还是他们这边动静太大,叫陆老夫人知道了,陆老夫人命丫鬟们仔细寻,又让姜嬷嬷亲自盯着陆姝瑶睡觉,陆姝瑶这才勉强入睡。 不过这一夜她睡的一点都不好,总是想到小狐狸。等第二日,人便有些恹恹,总是提不起劲儿来。 红杏提了食盒进来,将早膳放好,见陆姝瑶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心疼的劝:“姑娘该早些睡的,陪着找到那么晚,哪会吃得消?” 她伸手去摸陆姝瑶的额头,却碰见一片滚烫。“呀,姑娘您发烧了。” 陆姝瑶自己倒觉得还好,只人有些发冷,头上昏昏沉沉的,她撑着下巴问红杏:“你将昨日的事再同我说一遍,阿哨怎么好端端的会跑出去......” 红杏点点头,将昨日的事又说了一遍,端了热粥,劝着陆姝瑶多吃一些。陆姝瑶哪有胃口,手里捏着勺子,想的还是不知所踪的小狐狸。 小家伙通人性,在外头过了一夜不知道该如何惊惶呢! 陆姝瑶草草用了几口,就躺在塌上小憩,迷迷糊糊之间仿佛还能听见阿哨的哀嚎声,她很快又惊醒了。如此反复了好几次,到了半下午,不止没退烧,额头滚烫的厉害。 红杏一早去府里喊大夫,哪知大夫家中有事,休了假,只得又去寿安院里向老夫人讨了牌子,出府去街上找大夫去。 穿着秋香色比甲的丫鬟一路跑的比风还快,鞋子跑掉了,便拾起来继续跑,一路行至医馆门口,拍门的力道大的几乎要将医馆的门板拍穿。 沈韶议完事站在走廊里吹风,外头细雨霏霏,风将雨吹进来,也将红杏嘶哑的声音吹了进来。 察觉到沈韶的视线,常寿跟着看了一会儿,肯定道:“主子,是陆二姑娘身边的丫鬟。看她拍的这么急,全然不顾形象,莫非是陆二姑娘有恙?” 常寿其实弄不懂主子同陆二姑娘关系,若说主子不在意,这等小事连一个眼神也不会给。更遑论上次,竟还同陆二姑娘同桌而食,这可是小郡主都不曾有的待遇。 但若说主子有多在意,也不尽然,听见陆二姑娘有恙,不会仍旧这般淡然。 沈韶收回目光,转身向屋内走。“将门窗关上些,别让雨进来浸湿了我的书。” “是,小的知道了。” 常寿心道果然如此,看来主子对陆二姑娘也没什么特别。 这处也是沈韶固定处理事情的地方,他偶尔也会留宿在楼上最大最雅致的那间屋子里。外头细雨绵绵,屋内温暖如春,沈韶手持书卷,眼帘半垂,耽搁了许久却久久没有翻页。 他放下书,淡淡道:“去外头看看,那丫头怎么了。” “啊?” 撑着下巴就快睡着的常寿,被沈韶这一句瞬间惊醒,抬眸正对上主子深沉如墨的神色,到嘴边的疑问瞬间咽了下去。 常寿动作很快,片刻便过来躬身禀报:“主子,听那丫鬟说陆二姑娘病的厉害,府上大夫不在,医馆里的这位却不愿出诊......” 沈韶执杯的手顿了顿,问:“你常说救人一命如何来着?” 常寿眼睛转了转,麻溜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主子,郭大夫家离这儿不远,要不小的去请了跟着去?” “嗯,去办吧,既然你同那丫鬟关系颇好,便允了你这点私心。” 常寿:“???” 他、他压根连那丫鬟的名字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关系颇好了? 亲眼瞥见常寿离开,沈韶搁下茶盏,又重新执壶给自己倒了一盏,甫一入口他便摇头,“略淡了些,常寿这烹茶的手艺越发退步了。” * “姑娘!姑娘!大夫来了!”红杏急的眼圈通红,拉着大夫的袖子跑的越发快,才进了如意阁便发觉里头乱做一团,红珠一见她跟看见了主心骨似的。 “幸好你回来了,再不来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红珠说着忙让开些,让大夫替陆姝瑶把脉。 红杏眼神紧紧盯着郭大夫,皱眉问:“我走时姑娘还算好,怎么这会儿脸红成了这样。” 陆姝瑶皮肤白皙,脸上红一丁点看起来就非常明显,这会儿双颊跟涂了胭脂似的红透了,可见烧的有多厉害。 “姑娘不知怎的魇住了,哭了好一会儿,我刚才给姑娘喂水、喂粥,竟是一点也喂不进去。”红珠说着说着哭了起来,她虽然是老夫人那边派来的人,待的久了,也自然对陆姝瑶有了感情。 郭大夫在坊间不出名,但其实医术绝佳,在两个丫鬟的逼视下仍旧纹丝不乱,他稳稳的把过脉后,说:“这位姑娘的病看似来势汹汹,其实并不要紧,捂一捂、发发汗,两贴药下去也就好了......” 红杏两个对视一眼,心里吁出一口气。 郭大夫将两人表情收入眼底,利索的起身开药,将用法和用量仔细说了一遍,便拎着药箱离开了。临走前,他看着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陆姝瑶,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样?陆二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常寿不懂主子的意思,但也知道这事非得问清楚不可。 郭大夫摸了摸嘴角的胡须,半点没含糊。“这回的病算不上什么大病,倒是并不打紧。就是、就是......这姑娘的心病似是不轻......” 隔着一个窗台,认真看书的男人眉头微动,平静无波的眼神扫过来。 郭大夫连忙站直了,恭恭敬敬给沈韶行礼:“主子,陆二姑娘主要是心病,不过借着高烧发出来倒也是好事。不过,小的从侯府出来挺说陆二姑娘的爱宠不见了......陆二姑娘连夜寻找爱宠,着了风雨才会生病。” 沈韶点点头,不知听进去了还是只是在敷衍。 常寿看了眼主子,问:“那爱宠是什么?猫儿?狗儿?” 郭大夫摇头,“都不是,好像是只小狐狸,挺得陆二姑娘喜欢的,还给起了个名儿叫‘阿哨’,想来那小宠在陆二姑娘心中很有几分分量......” 郭大夫说完,发现沈韶主仆都没说话,气氛诡异,落针可闻。 “‘阿哨’?是个好名字。”沈韶轻笑一声,手里捏着的书,略微有些变形。 郭大夫低着头惊出一身冷汗,仔细咂摸了一遍主子的话后,腿肚子直打颤。 这、这不是撞主子的名讳么?陆姑娘好大的胆子! 第25章 证据 给我捆起来,捆的越严实越好…… 陆姝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了原本该有的轨迹,而她的结局仍旧是那般凄惨。她不信,不停的告诉自己这只是梦境,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直到她看见一双淡金色的竖瞳,她喊了声“阿哨”,那小狐狸火红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梦境。 是了,这只是一个梦,上辈子根本就没有阿哨。 陆姝瑶这才彻底安心,陷入一片黑暗,等她再次睁开眼,入目是一片绯色纱帐。她哑着嗓子问了句,“红杏,什么时辰了,阿哨找到了吗?” 她喊了一声,无人应她,陆姝瑶又强撑着喊了一句。 红杏这才急匆匆从外头进来,她麻利的倒了水给陆姝瑶,见她不发热了,略微放心了些:“阿哨找到了......”她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说。 陆姝瑶手里捏着茶盏,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红杏想不说都不行了。她张了张嘴道:“找、找是找到了......是三少爷亲自送来的......” “那阿哨呢?在哪儿?抱过来给我瞧瞧。”小狐狸是齐瑛送的,又格外合她心意,陆姝瑶怎能不着急。 红杏咬了咬唇,半晌没说话。 陆姝瑶立马察觉不对劲,张口要问,外间传来一阵清朗男音:“二姐姐,我能否进来?” 陆姝瑶拧眉看向红杏,红杏冲她点点头,轻声道:“三少爷一早就在外间等着了,说什么也要等您醒来,亲自瞧瞧您。小狐狸就是三少爷找着的,姑娘若有疑问不如问三少爷?” “嗯,替我更衣吧。” 陆姝瑶睡了一觉,浑身轻松不少,只还有些头晕,倒是不发热了,瞧着还算精神。等她收拾停当,才允陆茂进来。 少年穿着一身藏青色直缀,衣领和袖口缀了细细的绒毛,他本就年岁不大,如今看得越发小了。陆茂生的一张好皮相,只站在那里便是一副锦衣玉食小公子的模样。谁能想象得到他前几日还曾因吃不饱饭求助过陆姝瑶? 陆茂拱了拱手,很是关切的看过去:“二姐姐,你好些了吗?” 陆姝瑶点点头。 因着急急起身,她只穿着家常衣裳,瞧着很是素淡,但这却丝毫无损她的美貌,反倒有种出淤泥不染的清丽,一脸病容愈发惹人怜爱。 陆茂只扫了一眼,就规规矩矩道:“二姐姐允我进来,是不是为了阿哨的事?” 陆姝瑶抿了下唇,点头。 阿哨的名字从别人口中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你要见我,人已经见到了,说说吧,阿哨在哪儿,它怎么了?” 陆茂动了动唇,说:“阿哨就在二姐姐的院子里,离这儿不远......不过它不大好,有些受惊吓,身上还有许多伤口......像是、像是被人打出来的......” 他每说一句,陆姝瑶的脸色便沉一分,她声音寒冷如冰:“你从哪儿找到它的?” “在府中的荷花池边......” 陆姝瑶听的心头一紧。 侯府有一小片荷花池,夏日的时候里头长满了粉嫩荷花,随风摇摆的模样煞是好看。不过此时,荷花早就枯萎,前两日降温,那池面上还结了薄薄一层冰块。阿哨若是在里头打过滚,大概也成了冰块狐狸了。 陆姝瑶闭了闭眼,“将阿哨抱过来我看看。” 红杏怕陆姝瑶伤心,怕她身子才好些又作了病,于是站在原地没动。 “红杏,我说,把阿哨抱过来。”陆姝瑶一字一顿道,她说出来的话虽然还算平静,但里头滔天的怒意让人惊骇。 陆茂诧异的看了眼陆姝瑶,知道这个姐姐不好惹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她发火又是另一回事。可不知怎的,看着那双盈满怒意的双眸和气得薄红的脸,陆茂觉得现在的陆姝瑶,比他任何时候看到的还要漂亮。 他眼神发亮的站着,静看事态如何发展。 红杏从没被姑娘这么冷声相对过,猛地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听从陆姝瑶的命令。待她回神,已经将小狐狸抱来了。 奶呼呼的狐狸不过成人两个人巴掌大,原本养的油光水滑的狐狸毛变得坑坑洼洼,背上有不少伤口,有些被上了药,有些还没来得及,看着可怜又可怖。 小狐狸刚一到她手里有些惊惶的挣扎,等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小狐狸才睁了眼,软乎乎的“熬~”一声,有气无力的冲着陆姝瑶撒娇。 陆姝瑶心里又软又疼,柔声道,“阿哨,你可真是只傻狐狸,怎么都学不会保护好自己?你放心,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陆茂被她又凶又柔的模样弄得有些懵,眼神紧盯着陆姝瑶,哑着嗓音开口:“二姐姐,我听说前两日半夜三更,大姐姐领着丫鬟们不知道找什么东西......一直找了许久......” “嗯。”陆姝瑶没什么表情的应了一声。 小狐狸在她怀里蹭了蹭,而后寻了个舒坦的位置闭上眼睡去了,若不是它身体还有轻微的起伏,陆姝瑶都要怀疑它是否还有气息。 “你若是要去找老夫人、夫人告状,没有证据可不行。”陆茂摸不准陆姝瑶的想法,但女子最有可能做的便是告状,他下意识以为陆姝瑶也会这么做。 陆姝瑶看他一眼,见阿哨睡了,放低了声音道:“你做事情总是这么喜欢寻求证据吗?” 陆茂一怔,不懂她什么意思。 陆姝瑶却没再说的意思。 待陆茂离开了如意阁,还在想陆姝瑶话里的意思。他确实总喜欢寻求证据,因为无人会偏爱他,若是被人欺负了,有证据就能适当反击,若没证据,恐怕说出去也无人信。 但陆姝瑶不一样,她好像根本不在意别人信不信,陆茂觉得这个姐姐很神奇,明明处于弱势,总能那么云淡风轻的扭转局面。他开始期待接下来的事了,希望这位二姐姐,别叫人失望才好。 * 这事之后,平平静静的过了几日,整座侯府好似除了陆姝瑶生病,再没发生任何波澜。 摘星提了好几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躲在抱厦里和揽月吐槽:“还以为二姑娘有多了不得呢,她的畜生给咱们弄了,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揽月心里一跳,猛地捂住摘星的嘴:“你要死了?大姑娘不是说了,对外不许说一个字吗?小心叫姑娘听见,吃不了兜着走!” 揽月想起那日的事,心里还砰砰直跳,原以为大姑娘就是想把那狐狸故意藏起来,让二姑娘急几日,哪知道会下那么狠的手!那小东西在湖里撕扯着呼救的模样,是揽月近几日做噩梦常常梦见的情形。 好不容易消停了些,摘星偏要提。 摘星摆摆手:“你多虑了,这不好好的么?而且没证据的事,二姑娘就是一状告到天边也没用。” “哪儿好啊?”照样吃不到热饭,照样见不着韩世子几面,日子同从前根本没多大区别。 揽月总觉得有些心虚,对上二姑娘院里的人,从来转道就走。 “至少大姑娘撒了气不是?你要知道......大姑娘这气撒在那小畜生身上,总比撒在咱俩身上强......”摘星声音很淡,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一般。 这点倒是没错。大姑娘在府中受冷落,脾气也差了很多,对于底下的小丫鬟动辄打骂,她们两个大丫鬟倒是还好,只不过若是姑娘一直这般,早晚有挨骂、挨罚的时候。 如今姑娘散了气,脾气确实好很多,吃冷饭冷菜,也有个笑模样了。 正想着,院门外忽然传来动静。 摘星略扬了扬声骂小丫鬟:“怎么回事?不知道大姑娘正午睡吗?吵了大姑娘的觉,你们担待的起吗?” “不用她们担,你看我来担行不行?”陆姝瑶穿着菱红小袄,裹着一件披风站在院内,看着两个丫鬟似笑非笑。 摘星揽月晃了下神,忙上前给陆姝瑶行礼。 摘星低着头,心口发慌,急急解释:“二姑娘恕罪,那话原也不是对着您去的......您来的不巧,咱们姑娘正睡着呢,您看?” 二姑娘要是识相就早点离开,就算她得上头看重,也不能硬闯到大姑娘院里搅了大姑娘午睡吧? 陆姝瑶笑得更柔和了,“没事,我不找大姐姐,找你们。” 揽月满脸堆笑:“二姑娘是有什么事吗?咱们得在院里守着大姑娘醒来。” 其实揽月心里直打鼓,看见二姑娘的那一刻,没来由的慌的厉害。她和摘星做下的事,要是漏出去一星半点,二姑娘很有可能叫她们脱一层皮。 但那事,知情的人全在这里了,是没可能泄露的。 摘星有句话说的对,二姑娘没证据,只要没证据就奈何不了她们。 如此想着,揽月略微放松心神,“二姑娘若是真有急事寻我们,不若等会儿再来?” 陆姝瑶轻轻浅浅的笑开,整个人美得似一副画,她挥一挥手,声音冷的掉渣:“给我捆起来,捆的越严实越好。” 她向来不喜欢讲证据,又不是为了办案,要证据有用吗?她要的只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第26章 以牙还牙 1更+2更+3更 一上来就绑人? 摘星和揽月被如意阁的阵仗吓得直叫唤, 这时候也顾不得吵不吵醒大姑娘了,她们甚至巴不得大姑娘快醒,好救她们一命。 院子里的小丫鬟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凑过来就看见平日里颐指气使的大丫鬟, 被二姑娘的人五花大绑, 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姑、姑娘, 这恐怕不大好吧?摘星揽月两个, 好歹是大姑娘的人......老夫人若是知道了......” 红珠瞧的心有戚戚, 她本也以为这事就这么翻篇了, 没想到二姑娘气性这么大, 直接在大姑娘的院子里喊打喊杀。 陆姝瑶侧身看了红珠一眼, 勾唇轻笑:“红珠,我之前是不是跟你说过,叫你记清楚自己是谁的人?” 红珠被她笑的脊背发寒, 寒冬腊月愣是出了一身冷汗。“姑娘......” “再有下一次, 我直接将你发卖出去。”陆姝瑶看也不看她,开口毫不容情。 陆姝瑶和红杏待红珠够好的了,吃的用的, 金银首饰, 从来不缺。但红珠就像是个白眼狼, 但凡发生点事,第一反应还是老夫人,还是侯府。万一有一天,她站在侯府的对立面呢?红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她,选择侯府? 红珠吓得一个哆嗦,猛地跪倒在地,膝盖碰到地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可见这一下磕的不轻。 红杏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白眼狼。”便转了头不再看她。 摘星被绑着动弹不得,本来还心存侥幸,红珠的事一出,半点侥幸都不敢期待了。她哆哆嗦嗦的求饶:“二姑娘,二姑娘......奴婢错了,求您饶了我。” 她抖的厉害,一张嘴后牙槽直打颤。无尽的恐惧,让她哭了起来,抽抽噎噎的,听得满院子小丫鬟心里都不好受。 红杏端了圆凳给陆姝瑶坐,陆姝瑶一撩披风,姿态优雅的坐在圆凳上,手里捧着花样精致的鎏金小手炉,不像是在惩罚奴婢,像是在戏园子里看戏。 听了摘星的话,陆姝瑶秀眉微挑,心情很好的笑了笑:“好,那你说说,你错哪儿了?” 陆姝瑶笑起来很好看,像是谪仙入尘,动人心魄,但她言语中的冷意,叫人听了无不胆寒。 真是又清冷又炽热的矛盾存在,陆茂无声感叹。 陆茂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过来了,他隐在角落里,看着院中动静,心神却全落在了陆姝瑶身上。他从不知道,原来还有人能如陆姝瑶一般明艳瑰丽。不仅仅是外表,而是肆意嬉笑怒骂的灵魂,那模样像是一道光,照进了他永远暗无天日的心底。 啧,原来是这样的二姐姐...... “奴婢......奴婢......”摘星陷入了纠结,不知道坦白招供能不能让二姑娘饶她一命。 揽月察觉她的意图,忍着害怕斥道:“你疯了?!” 她直起身子,大声呼喊起来:“大姑娘、大姑娘!您快醒醒,快出来救救奴婢们吧!要不然,奴婢们可就要被二姑娘磋磨死了!” 摘星突然如醍醐灌顶,也跟着呼救。 两个丫鬟一声接一声,喊得小脸通红。 陆姝瑶支着下巴,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们,也没让人阻止。 眼前这场好戏本就是唱给陆静娴听的,最重要的观众没来,岂不是可惜? 两人叫声震天,不过片刻,原本紧闭的门扉忽然打开,陆静娴草草穿好衣裳,汲着鞋站在门口,待看见院中乱糟糟的情形时,心头怒火上涌:“陆姝瑶,你还有没有一点长幼尊卑?我睡个午觉的功夫,倒来院子里喊打喊杀,你敢不敢同我去老夫人、夫人那里评评理!” 虽然她已经不是侯府最受宠的姑娘了,但只要她还有一点利用价值,陆静娴就相信老夫人不会放弃她。何况侯府闹出丑事来,于姑娘们婚事不利,也不是老夫人想看见的。 因而陆静娴不惧见老夫人和夫人。 “自然是敢的。”陆姝瑶站起来,向着陆静娴步步逼近,“不过你去评什么理?是评你折磨我的爱宠,将它扔进池塘的理?还是评你上次对我用香料,差点让我从马上摔下来的理?” 陆静娴强作镇定,死不认账。“你有什么证据吗?” 陆姝瑶被她们主仆空前一致的论调惊到了,她又不是办案,需要什么证据?她连个眼神都欠奉,淡定的扬了扬手,红杏立马会意。 陆姝瑶这次来闹事,绝对是有备而来。不止如意阁里的大小丫鬟们全来了,还花钱喊了不少小厮,他们一个个带着棍棒,蓄势待发,陆姝瑶手一动,立马冲了出去,将摘星、揽月两个摁在地上,手里举着的家伙什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你没资格动我的丫鬟,摘星!揽月!”陆静娴惊叫一声,想扑过去护住丫鬟。 红杏哪儿会给她这个机会?她手上用力,将陆静娴死死拉住,嘴里还一副为她好的样子。“大姑娘、大姑娘这可使不得......咱们姑娘替你管教奴婢,您凑过去,若是碰伤了可怎么好?” 更有如意阁的小丫鬟机灵的又端来一张圆凳,同陆姝瑶的并排放在一起。陆姝瑶给了个赞许的眼神,闷笑着坐下,她拍拍身边那张:“大姐姐,您也别干站着了,来坐呀。” 她又转头吩咐用棍的两个小厮:“手上都卖力些,打一板子一两银子,在不打死人的前提下,给我看看你们能赚多少银子。” “是!”两个小厮对视一眼,应声震天。陆姝瑶这话比灵丹妙药都有用。 见陆静娴被红杏拉着,摁在了椅子上,陆姝瑶轻轻笑了笑,“大姐姐,我听说凡是主子办错了事,多是底下丫鬟挑唆的。我知你是个好人,之所以会犯下糊涂事,定是这两个不安好心的丫鬟在里头使坏,你舍不得打没关系,妹妹我今天帮你好好教教她们。” “姑娘,姑娘救命啊!” “二姑娘,二姑娘,奴婢没有,奴婢从没有挑唆过......” 陆姝瑶对这两人求情的话充耳不闻,看着眼前这一幕,她终于有了一丝快意。怪道那么多人喜欢当坏人,原来快意恩仇竟是一件这么爽快的事吗? 陆静娴眼睁睁看着两个丫鬟呼救,一声声,一句句。那板子明明没挨着她,仿佛也打在了她身上。她坐了一会儿,只觉如坐针毡,心惊肉跳,眼睛一番就要厥过去。 “红杏,我记得你祖上当过猪倌儿,挺会给猪看病?一会儿大姐姐厥过去,你也给她看看吧?虽然看不好,总能撑到老夫人过来。”陆姝瑶语气柔和。 红杏勾了下唇,大声应是:“姑娘您放心,没有一只猪会死在奴婢手里。” 陆静娴眼皮子动了动,晕也不是,不晕也不是。 陆静娴院子里的丫鬟们还挺多的,除了两个大丫鬟,还有四个二等丫鬟、四个粗使丫鬟,除此之外,还有管事婆子等等,她们这会儿全站在院中,看着二姑娘替大姑娘教导奴才。 本来大姑娘院里的大丫鬟是小厮们伸手够不到的人,起先他们还有几分怜香惜玉的心,在金钱的驱使下,两人一个赛一个打的起劲。 沉闷的棍子身落在人身上,一开始两个丫鬟还挣扎,片刻以后已经没力气呼喊,屁股上隐隐有血丝渗出来。院里站着的丫鬟们,瞧的心有余悸。 陆姝瑶今天是来杀鸡儆猴的,不是来闹出人命的,何况她知道错处并不在丫鬟,没有陆静娴的支使,她们干不了这等事。因此略微见血,便扬手喊停。 陆姝瑶站起身,绯色绣金线的斗篷垂下来,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雪白的脸在阳光底下泛着透明的光泽。陆姝瑶眼神扫视一圈,慢慢走至两个丫鬟身边:“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是谁命人在我的衣裳里撒香料,使我的马受惊的?又是谁,故意将我小宠抱过来,凌虐一回还不够,还将它扔进荷花池的?” 她一靠近,摘星便闻见一股好闻的香气,不浓烈,却锲而不舍的萦绕在鼻尖。摘星狠狠打了个哆嗦,手指微动,指向陆静娴。 陆姝瑶轻笑一声,又问,“揽月,你说呢?” 揽月动了动身子,正要说话,被陆静娴急急打断,她色厉内荏的叫喊:“揽月!” 陆静娴转身盯着陆姝瑶,恨声道:“你闹够了没有!人你打了,气也出了,还想怎么着?!” “冷静,冷静,大姐姐,你这幅模样可一点也不端庄,一点也没有贵女风范呢。不是你要证据的吗?我在给你证据呢。瞧瞧,一顿板子下去,什么都不用做,真相就会从你丫鬟的嘴里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陆姝瑶乌沉沉的眉眼里全是讥讽,将陆静娴怼的无话可说。 陆姝瑶笑了笑,声音轻柔道:“今天跟着我来的,全都有功,走吧,都跟我回去领赏!” 如意阁的人立马欢呼起来,那乐呵劲儿跟过年收了红封一般。 听见他们终于要走了,陆静娴的人放松了下来,有胆子小的被刚才的那幕吓得委顿在地。 陆姝瑶在众人惊惧的眼神里,身形枭娜的走在最前面,她在即将跨出院门时,忽然顿住脚步,转身,复又往里。 丫鬟们吓得一个个屏住呼吸,生怕这位祖宗杀个回马枪,哪知陆姝瑶停在原地勾唇轻笑,语气温柔似水:“陆静娴,你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你敢惹我,我就敢让你付出代价。等着吧,这只是个开始。” 她的声音极好听,如玉石相击,似雨水泠泠,听在陆静娴耳里却是彻骨的寒冷。 陆静娴咬着牙嘶吼:“恶鬼!你是恶鬼!不,阴间的恶鬼都没有你可怖!” 回应她的是陆姝瑶的清浅一笑。 待陆姝瑶走后,陆静娴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呜呜哭出了声。 陆茂一直等到所有的一切平息下来,才从暗处离开,就他跟来时一样,毫无声息。 * 陆姝瑶领着人同陆静娴大闹一场,还将她跟前的大丫鬟打了一顿的事,很快传遍了整座武安侯府。 陆静雯听了高兴的多吃了半碗饭,她半躺在塌上,笑得跟偷吃了大米的老鼠似的。 陆静怡瞧的无奈摇头:“等下娘看见了,又该说你了。” “嘿嘿嘿,那就让她说!我今儿高兴,无所谓规矩不规矩了。”陆静雯笑得嘚瑟,丝毫不怕被钱氏抓包。 其实二房的陆济除了有些老学究以外,没什么大毛病,屋里只有钱氏和两个通房,底下两女一儿全是钱氏生的。陆静怡性子又好,从来不争不抢,陆静雯的日子本该很好过才是。 偏偏陆静娴非要事事同她别苗头,还把她摁在脚底下踩的死死的,这都多少年没见过陆静娴吃瘪了,陆静雯怕自己高兴的今夜睡不着觉。 陆静怡摇摇头,叹道:“你呀也别高兴的太早,陆静娴都不是陆姝瑶的对手,回回栽在她手里,可见这人有多难对付。” “哎呀,你就是想太多。咱们要对付谁呀?又不抢男人,又不抢衣裳首饰。说到衣裳首饰,就凭她替我摁死陆静娴,再多首饰我都愿意给呀!”陆静雯不以为意的摆手,心情甚好。 陆静怡对陆姝瑶印象还好,但也仅止步于还好。她总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妹妹还是过于单纯了。 寿安院里,老夫人也正在同姜嬷嬷说陆姝瑶的事。 陆老夫人歪在塌上,半阖着眼,手里捏着佛珠缓慢拨动,“虽然我早知道那丫头是个有气性的,但这未免太过了些。” 几乎是陆姝瑶刚有动作,老夫人这里就已经收到消息了,她没有去护着陆静娴,只因在她心里陆姝瑶比陆静娴更有用,如今她却怕陆姝瑶太有用,不好把控。 “老夫人过虑了,老奴倒是觉得还好。”姜嬷嬷站在一旁轻声道。 陆老夫人挑眉看她。 “老奴觉得二姑娘敢爱敢恨,是个好姑娘。若非这回大姑娘惹怒了她,她断断不会对大姑娘下重手......”姜嬷嬷缓缓开口道。 陆老夫人笑了笑:“这么看来,你不止不觉得她性子难训,还挺欣赏她?” 姜嬷嬷绷紧心神,但还是点了头:“老奴觉得二姑娘这般不懂掩饰,正是旁人所没有的品质。咱们活在内宅,见过多少尔虞我诈,像二姑娘这等直来直往的,反倒是少见。” 陆老夫人沉默下来,许久不曾言语。 姜嬷嬷说的不错,陆老夫人能坐在如今的位置上,手上也不都是干干净净的,从前谨小慎微,有了地位以后又讲究起身份来,竟是从没如陆姝瑶这般肆意过...... “罢了,只要她不影响大局,听我安排,骄纵便骄纵些吧。” “老夫人英明!” 姜嬷嬷见陆老太太面露疲色,悄悄退了下去。她一路行至外间,大小丫鬟们见了她,都躬身行礼。姜嬷嬷点点头,独自走到院外隐蔽无人处。 “红珠姑娘,话我都照着你的意思说了......” 穿着浅碧色比甲,梳着双丫髻、躲在树梢间的不是红珠又是谁? 红珠会意,递了个荷包过去:“我们姑娘向来说话算话,嬷嬷可打开点点数目对不对。” “不敢不敢,二姑娘做事老奴自来敬佩,哪敢有半点疑心?原先你还说去了如意阁不知是好是坏,依我看,只有好的份,哪有坏?” 姜嬷嬷确实很欣赏陆姝瑶,她心里羡慕陆姝瑶能肆意,又佩服她敢爱敢恨。 红珠苦笑,若是她起先没抱了旁的心思、一心待二姑娘,或许正如姜嬷嬷说的这般,但如今却有些晚了。但好在,二姑娘胸有沟壑,不会同她一般计较。 “以后有劳嬷嬷地方还多的是......” “红珠姑娘放心,老奴定不负所托。”姜嬷嬷恭敬道。 红珠点点头,转身离开,很快不见了踪影。 姜嬷嬷捏了捏手上的荷包,回头看着老夫人的寿安院露出苦笑,家里有不成器的儿子,当老的就得多费心思。好在二姑娘心正,从不提不该提的要求,这银子,她拿的也并未觉得有负担。 * 陆静娴真过了好几日消停日子,不是她想消停,是院里的丫鬟们都被那日陆姝瑶打怕、打服了,不敢再生出旁的心思。 “揽月、揽月,给我倒杯水。” 应声而来的小丫鬟原是的外间伺候的,对里头的家具摆设都不大相熟,好不容易倒了水,却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一下子把水打翻在地。 “你!” 陆静娴正要斥骂,却不想看见一张不熟悉的面庞。 小丫鬟瑟瑟缩缩,“姑、姑娘......揽月姐姐和摘星姐姐正在养伤......奴婢是外间伺候的......” 陆静娴皱紧眉,秀美的脸上尽是不耐:“将东西收拾好就下去吧,我这里不用伺候。” “是、是......” 小丫鬟忙忙碌碌收拾好,陆静娴的屋子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她看着满屋锦绣,沉沉叹了口气。 如今她竟除了嫁人没有半点出路了,早知道就不惹陆姝瑶那个疯子了。又或者,做事更利落些,不让陆姝瑶抓到丝毫把柄。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 阿哨的伤好的很快,过一阵就又能跑又能跳了,只是它身上的毛还是疙疙瘩瘩,有好几处没长出来,远远瞧着又可怜又好笑。 “阿哨阿哨,你快别再我跟前晃悠了......”陆姝瑶看的眼晕,想伸手撸一把小狐狸的毛,看见它背上的模样,瞬间沉默了。 “快点好吧,等你好了,天晴了,带你出去撒撒欢,也好叫你乐呵乐呵。” 阿哨的大尾巴垂着,懒洋洋的“嗷~”一声。 “姑娘,三少爷又来了。”红杏在碳盆边上做针线,抬头看见陆茂,飞快禀报了句。 陆姝瑶一抬头,果然见穿着锦衣缓步而来的陆茂,陆茂同她眼神对上,笑眯眯的拱手:“二姐姐。” 陆姝瑶敷衍的嗯一声,问:“你怎么又来了?今儿陆泽辉的先生来了,你不去偷师?” 一张嘴就直戳人要害,陆姝瑶也没觉得自己做的不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来的很奇怪,好似要在她院子里安营扎寨的架势,让陆姝瑶瞧了不爽,她一不爽就想折腾人,谁叫陆茂撞枪口上了? 陆茂也不觉得难堪,他不过十二岁,但这些年听过的难听的话枚不胜举,陆姝瑶说的这些,于他而言只是毛毛雨。 陆茂仍旧是笑眯眯的,脾气很好的模样:“二姐姐,我来是有桩生意要同你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陆姝瑶挑眉看他,静待下文。 陆茂却全程不敢看陆姝瑶,他总觉得看久了会不自觉被二姐姐吸引去心神,到了最后连来的目的都忘了。干脆不看,这般便不会出错。 陆茂垂着眼,轻声道:“我知二姐姐在寻一味药,我有法子,不知道二姐姐愿意拿什么来同我交换?” 聪明人之间对话,最忌拐弯抹角,因为双方都能猜测到对方心中所想,稍不注意,很容易奇差一招,倒不如直接开门见山,反而会让人高看一眼。 药,是陆茂投下的问路石。 “你有?”陆姝瑶眨了眨眼,她忽然觉得自己低估陆茂了,或许侯府的人都低估陆茂了,陆茂一定也有所倚仗,不然不会这么快查清楚她的事。陆姝瑶坐起身,没再看伸着舌头舔奶喝的小狐狸,正色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同二姐姐合作。”陆茂抬起头,一双眼睛里蕴了星辰。 陆姝瑶这才发现陆茂的眼睛长得极其出彩,同时也藏了很深的野心。 “如何合作?你知道的,我不过是才刚回府而已,若是对我抱了过多期待,恐怕会让你失望。” 陆茂想也不想道:“但是,二姐姐回府这几月做的,已经比我十二年做的还多了。你不喜欢侯府,我亦然,所以我们合该是一伙儿的。” 陆姝瑶目光警惕的看着他,这些日子她虽处处和陆静娴争锋相对,但对侯府从未透露过丝毫怨憎,陆茂到底是心细如尘,还是背后的势力大到可怕? “我可以先将线索给了二姐姐,待二姐姐看过,再来寻我不迟。” 陆茂像是生怕她拒绝,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飞快的交到陆姝瑶手上转身离开。他挺直了脊背,走的不快不慢,陆姝瑶竟从中看出一丝从容来,看来,陆茂平时在侯府确实隐匿的极深。 陆姝瑶展开纸,见上头写了个地址。忙让红杏递出去给陆闻,又唤来红珠问话。 “姑娘。”红珠恭恭敬敬的,再不敢生出半点心思。 其实不止红珠,应该是这院中的所有丫鬟,对陆姝瑶都不敢再有二心,毕竟二姑娘的手段大家都有目共睹。 “你跟我说说三少爷的事吧,我恍惚听说,他姨娘早亡?”陆姝瑶扫她一眼,漫不经心的顺着狐狸毛,小狐狸也乖顺地任她摸。 红珠垂首,事无巨细的回禀:“姑娘说的不错,三少爷的姨娘从前是家奴,后受了侯爷宠幸一举跃为钟姨娘......” 红珠说着抬头看了眼陆姝瑶,小心翼翼道:“钟姨娘虽不如夫人貌美,性子却温婉小意,很得侯爷宠爱。府中当时不少人说,说......钟姨娘的风头都快盖过主母了......” 陆姝瑶默然。 难道钟姨娘的死和文氏有关?但若是这样的话,陆茂更不该来找她合作了。 入府几月,陆姝瑶冷眼旁观众人对陆茂的态度,好像他们跟前的不是府中三少爷,而是一个无名无分的亲戚之子,太过漠然了。 世家贵族该很看重男丁才是,像陆茂这样的,进学竟然还要靠偷师,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后来呢?” “后来钟姨娘怀有身孕不便伺候侯爷,侯爷便有了旁的姨娘......等钟姨娘生了三少爷,已然失宠。” 陆姝瑶:“......” 看来她爹不仅爱财,还贪色。真是好一个肚大腰圆、□□熏心的渣男! 见陆姝瑶厌恶的皱起眉,红珠回答的越发小心。“奴婢依稀记得三少爷三岁以前日子过的还算好,并不像如今、如今这般。不过,三少爷三岁生辰那日,住的院子不小心走了水,钟姨娘为了救三少爷......竟、竟葬身火海......后来老夫人觉得三少爷克母,便有些厌弃......底下人见上头不重视,自然也有样学样。” 陆姝瑶还是觉得蹊跷,好端端为什么会走水?如果非要救人,除了钟姨娘就没旁的人愿意进去救陆茂了?还有,老夫人的态度也很奇怪,只因觉得陆茂克母,便冷待他,甚至纵容底下人苛待他,竟一丝都不顾忌血缘情分? 陆姝瑶沉默一会儿,点了点头。“好了,我乏了,退下吧。” 红珠行礼退下,走至门口时,忽听陆姝瑶开口道:“红珠,事不过三。”红珠哆嗦着回头,有心解释一二,陆姝瑶却摆了摆手,她没奈何只得退出去,将门轻掩上。 红杏的动作很快,不到用晚膳便将消息递了过来。 “那地方是奴婢同少爷一起去的,确实在那里发现了一株金线莲。少爷已经将东西轻手轻脚摘下,保存在玉匣子里,连夜送去将军府了,奴婢亲眼见他入府,才调转过来同姑娘汇报。” “好红杏,你辛苦了,下去领赏吧。陆茂的事,晚些再说。”陆姝瑶难得露出个笑脸,想到齐瑛得到消息的模样,眉眼弯了弯。 就凭陆茂帮了她一个大忙,不论他想要什么,只要在能力范围之内,陆姝瑶都有意应允。不过陆茂过分聪敏了,还要再压一压。 “是,奴婢谢姑娘!” * 这头红杏欢欢喜喜退下,那边将军府因为得了一株神药,整座府邸闹了个人仰马翻。 “将郭大夫、李大夫、王大夫统统请过来,就说我寻他们有急事。”将军夫人李婉华一叠声的吩咐。 宣威将军府别的不多,就是养的大夫多。 见丫鬟们你推我搡,拔腿狂奔,齐瑛安抚的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娘,您别激动,既然是阿瑶的兄长送来的,定然是真的金线莲!” 李婉华抖着嘴,应了声。她眼里不知何时蓄满了泪,稍一眨眼便潸然泪下。 儿子生病了,没人比她这个当娘的更心疼,更遑论她好好的儿子,从受伤以后再也没站起来过,看着遇之日渐消沉的模样,就剜心挖肺般疼。 如果可以以身相代,李婉华早就替儿子去了。 大夫们听见传唤,风尘仆仆的赶过来,看见玉盒里放着的东西,一个个立马不困了,凑过去仔细研究。 李婉华母女互相挨着靠在一起,谁都没有上前打扰。 约莫过了一刻钟以后,郭大夫才捋着胡须肯定道:“禀夫人,确实是金线莲不错。” 齐瑛猛地站起身,声音微微颤抖:“这么说......我哥哥、我哥哥有救了?” 李婉华提起一颗心,眼睛紧紧盯着郭大夫等人。 郭大夫话不敢说太满,只道有六七分希望。 但这已经比从前好很多了!从前每回提起齐遇之的伤势,郭大夫等人只有摇头的份,这还是头一次给出了明确的答复。 李婉华几乎喜极而泣,连说好几个好字,她一叠声的吩咐:“等遇之醒来便开始吧,你们几个都是将军的人,再衷心不过。遇之,便交给你们了。” 她说着给诸位大夫行了个深深的福礼,大夫们忙忙避开,口中连称不敢。 齐瑛本是很飒爽的女孩,却也红了眼圈,等在前厅看见陆闻时,眼圈还红着。“陆二哥,多谢你连夜送药过来......一下解了我家的燃眉之急.....” 齐瑛英气的脸上皆是感激,她郑重道:“我娘亲自守着我哥哥呢,不能亲自过来同陆二哥道谢,希望你别介意。娘说,明日她定会登门道谢。” “不必,陆家无甚功劳,不过是托了妹妹的福。”陆闻垂着眼,恭谨守礼。 齐瑛起先没注意,这会儿听见他说话,竟觉得陆闻的声音难得好听,抬头看过去,入目便是陆闻清隽温润的模样。她怔了一下,险些忘了开口。 陆闻皱了皱眉:“齐姑娘若无事,我便告辞了。” 齐瑛犹豫间,陆闻已经退了出去,她忙抬起步子追了两步:“陆二哥留步,我让家仆送你吧?” “不必,我认得回家的路。” “那、那你明日在家中等着我同娘来?” “齐姑娘,我说了这不过是托了妹妹的福,陆家无甚功劳......” “不行,不行......” 最后齐府的家仆没送人回去,倒是齐姑娘亲自将人送回陆家,等齐瑛回来时,已经月上中天,李婉华还在家里等着她,脸上并无半丝睡意。 齐瑛诧异:“娘?如何还不睡?” “阿瑛,娘不困,娘精神好着呢!明日你哥哥就能用药了......”李婉华拍着女儿的手,语气很是感慨。 说完儿子的事,瞥见女儿耳根微红,李婉华心中一动:“不是说叫下人送,你怎么亲自去送了。” “嗯......人家陆家对咱们家有大恩......陆二、二哥又是阿瑶的亲哥哥,我关照几分不是应当?”齐瑛垂着眼,努力镇定道。 李婉华了然一笑,心情很好的没有戳穿女儿。“快去睡吧,明日还要看那药你哥哥适不适应呢!” “好,娘,我回屋了。” 齐瑛逃也似的离开,徒留李婉华看着女儿的背影闷笑出声。 五年多了,她几年加起来都没有今日笑得多。 齐烈,若你还活着,定能见到儿子重新站起来的吧?可是千里迢迢,为何没有你的半点消息? * 因着齐遇之的事,陆姝瑶同陆闻约在了县学附近的茶楼,陆姝瑶刚坐下,陆闻便拧起了眉:“阿瑶,我怎么觉着你又瘦了些?难道在侯府不曾好好用饭?” “没有没有,二哥我吃的可多了。这回我将红杏也带来了,你瞧,红杏跟前我总不能撒谎吧?” 陆姝瑶将红杏往前拉了拉,红杏抿着嘴笑:“二少爷,姑娘真的有乖乖用膳。” 陆闻听了,脸色果然好了很多,说起正事。“那位齐公子有些好转了,齐瑛姑娘上回特意过来跟我说过。” 陆姝瑶挑眉,似笑非笑:“二哥,你跟那位齐瑛姑娘倒是很熟,要不她怎会特意过去找你?” 陆闻横她一眼,转了话题:“除了那位齐公子的事,我另有要事告知与你。” 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签,亲手递到陆姝瑶手里。 陆姝瑶展开,细细看了一遍,久久无言。 “阿瑶,你莫往心里去。”陆闻有些紧张的盯着她,怕妹妹生气。 “我为何要往心里去,我恨不得抚掌称赞呢!”陆姝瑶勾起嘴角笑着,眼眸却暗沉沉的,眼底的讥讽一览无余。 “阿瑶......” 李嬷嬷就是那位曾经照顾过陆姝瑶几个时辰、偶然揭露侯府秘辛、晚景凄凉的嬷嬷。 陆闻本想从她那儿探知当年的真相,不想竟知道一桩同陆姝瑶息息相关的惊天秘闻,他怕妹妹受打击,却不忍她蒙在鼓里。 “若我没记错,李嬷嬷是个硬骨头,很多话都不肯说。”陆姝瑶忽然问,她神色很平静,好似知道或不知道这件事对她而言都毫无影响。 陆闻隐下心中忧虑,道:“这事说来还多亏了齐瑛姑娘。” “齐瑛?” “正是,她那回来,跟着我一同去看的李嬷嬷。齐瑛姑娘是将军府家的小姐,有身份、有地位,略一施手段,李嬷嬷便和盘托出了。” “那李嬷嬷现在呢?” 陆闻道:“齐姑娘将她送走了,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陆姝瑶敛了神色,忽然间眉开眼笑,还有心情揶揄陆闻:“二哥,你知不知道你从刚才起提了多少次齐瑛?每回提到她,神色都不一样了。” “阿瑶,不可乱说坏人家姑娘名声的!”陆闻板着脸。 陆姝瑶“嗯嗯”两声,心里根本没当回事。她同齐瑛相处不多,但能引为知己,必是对她的为人有所了解,如果齐瑛毫无心思,压根不会陪陆闻去见什么李嬷嬷。 傻乎乎的二哥,竟也撞桃花运了。 陆闻被妹妹揶揄的目光盯的耳根发红,强作镇定地问:“阿瑶,你有何打算?” “若我说没什么打算呢?” “那你就这般傻傻被人欺负?侯夫人呢?侯夫人深涉其中,总该有所交代吧?” “侯夫人啊......” 提起文氏,陆姝瑶便有些沉默。 自入府以来这对母女相处的极其不好,碰面必有争执,哪怕没有上辈子那些事,陆姝瑶都觉得无比疲累,何况还有上辈子的事横亘在中间。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同文氏解开心扉。 “再看看吧,叫我再看看。”陆姝瑶有些心乱。 陆姝瑶本还打算布局一二,不想陆静娴自掘坟墓,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这桩秘闻也不再是秘闻。 第27章 宫宴【4更+5更】 陆姝瑶不好惹,惹…… 时间回到冬至日, 宫中举办宫宴,武安侯府虽没有实权,到底挂了侯府的名儿,便也能跟着去。 到那日为止, 距离陆静娴和韩敬元最后一次见面, 已经足足过去了一个多月。思君心切再加上在侯府中地位日益低下, 陆静娴决定放手一搏。 “姑娘, 您快些吧, 老夫人等人都过去了, 就等你了。”揽月站在门外, 语气有些僵硬。 揽月和摘星作为陆静娴的大丫鬟, 受了二姑娘一顿打,不止没有得到大姑娘只言片语的安慰,反倒被大姑娘厌弃上了, 纵然感情再好的主仆, 也很难不心生嫌隙。 陆静娴淡淡应了声,这才从院里出去。待行至大门前,陆姝瑶等人果然早就到了。姊妹们见她俱都表情正常的打招呼, 陆静娴却觉抬不起头, 甚至觉得这些人说不定在背地里偷偷笑话她。 “姑娘, 姑娘,您瞧瞧大姑娘的样儿......”上了马车,红杏偷摸在陆姝瑶耳边调笑。 陆姝瑶跟着抿了抿唇,很快正了面色。“这回咱们是入宫,非比寻常,若无必要,还是尽量少惹乱子的好。” “奴婢记下了。”红杏郑重应了。 侯府里宫门不远, 没过多久马车停了下来,陆姝瑶微微挑开帘子,看见前面有一溜马车在排队。这些大概全是达官显贵之家,都是为了宫宴而来。 陆姝瑶耐着性子等着,好容易入了宫,文氏亲自将侯府的姐妹们带在了身边,“宫中规矩多,你们姊妹切记谨言慎行,尤其是你,姝瑶你别嫌我唠叨,这回若出了岔子,便是我也保不了你。” 文氏眼神落在陆姝瑶身上,不自觉的提醒道。 文氏切切实实的提醒,听在陆静娴的耳里成了敲打,她笑眯起眼睛,得意道:“娘说的不错,二妹妹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 文氏心里虽陆静娴不如往常,但也不觉得她这话说的不对,于是点头附和。 陆静娴仿佛受到了鼓舞,高昂着头,斗志昂扬的走在文氏身后。陆姝瑶慢慢跟上来,浅浅一笑:“大姐姐,我看你是皮痒了。”陆静娴猛的一僵,脸色瞬间沉下来。 她声音极轻,除了陆静娴也就陆静怡姐妹能听清楚。 陆静雯可不管陆静娴憋红的脸,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还冲着陆姝瑶竖起大拇指。陆静怡斯文些,却也偷偷勾了勾唇。 宫门的另一边沈韶听见动静,面无表情的看过来,从他的位置听不见陆姝瑶说的话,只能看见陆姝瑶唯唯诺诺、躬身听训的假象。 他心里啧一声,觉得陆姝瑶确实是个软包子无疑。 乾元帝的宫宴是在太和殿举行的,男女分坐两边,中间并无明显遮挡。陆姝瑶姐妹几人连着坐在一处,对面正是同他们相熟的韩敬元。 说来这是韩敬元隔了许久之后再见陆姝瑶,见她一身罗衣,头戴珠翠,端庄华贵,同从前所见又有所不同,他不知不觉便看痴了,就连旁人同他说话也无暇顾及。 “韩世子......韩世子......” 边上那人见喊不动韩敬元,索性不喊了,便也冲着韩敬元的视线扫过去,却不想也跟着惊了惊。只因他从未见过像陆姝瑶这般格外出众的女子,只坐在那里,一颦一笑都格外引人注意。 其实打从陆姝瑶一出现,殿中便有不少视线落在她身上,男女皆有。有惊艳、有不屑、有嫉妒、有怨憎......陆姝瑶皆视若无睹。 陆老夫人身边坐着的老姐妹们也笑着赞了一句,恭喜陆老夫人得了品貌出众的乖孙女。陆老夫人得意一笑,很是满意陆姝瑶造成的轰动。 注意到陆姝瑶的视线越多,就越说明她将来可以嫁个好人家,这如何让陆老夫人不得意。 陆姝瑶虽能无视这些视线,时间久了,还是觉得不耐,没有多饮几杯便找了借口要避出去。文氏扫她一眼,到底允了。她深深看了陆姝瑶一眼:“外面也未必会比里面清静,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听的别听,记住了吗?” 陆姝瑶一怔,点了点头。 领着红杏走到外间,虽不如里头暖和,但那种□□裸的视线还是少了不少,让陆姝瑶打从心底觉得舒坦。 “姑娘,您将披风披着些,小心着了风寒。上回你病了,小狐狸也病了,奴婢总觉得咱们如意阁上下都弥漫着一股病气。”红杏边给陆姝瑶系披风,边道。 陆姝瑶鸦羽般的眼睫垂下来,笑容璀璨:“也不知咱们都不在,阿哨如何了,总不至于将如意阁翻个底朝天。” 小狐狸活泼,性子也急,见不着陆姝瑶四处乱转的时候多。每每将如意阁闹的一团乱。红杏一面觉得头大,一面又乐颠颠的跟在小狐狸身后收拾。 听见“阿哨”两个字,出来吹风的沈韶耳朵尖动了动。 他的位置在乾元帝不远处,虽不在带一排,离御座倒也近。不过,便是他才情出众,面冠如玉,除了弟弟沈霖,竟无人敢上前搭理。只因人人都知道陛下不待见沈大公子,都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 太和殿里,状元、榜眼、探花三人成了众人追捧的对象,听着众人对那三人的追捧,沈韶无意识的喝起酒,等回过神已经有三分醉意。 本想出来醒酒,却碰见了刚才在宫门口的软包子,听着她喊“阿哨”,明知喊的不是他,沈韶眼眸还是深了深。 常寿不乐意道:“主子,要不要小的去提点一二。” 沈韶又扫了陆姝瑶一眼,目光在她如雪的肤色上顿了下,还是摇头。“罢了,名字只是个称呼。” 常寿心里不愿,却又敢违逆主子的意思,哼了声便罢了。 陆姝瑶在外间站了站,才觉得胸中的浑浊之气散了些,陆陆续续不停有陌生公子上前同她说话。 有从家族排行着手的:“姑娘是陆家的二姑娘?从前从未见过......” 有从兄长着手的:“陆二姑娘同泽辉定然感情不错,我与泽辉是同窗,平时很是有话题聊......” 还有从景色着手的:“今日天气微冷,姑娘不要久站,小心着了风寒......” 陆姝瑶烦不胜烦,起先还能礼貌的保持微笑,到了后面连嘴角也勾不起来了,无论谁来说话,语气都极为生硬:“抱歉,我出来的够久了,家母该担心了......” 陆姝瑶话落完全不顾这些公子哥儿什么表情,转身越走越快。 她人都走远了,还有人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陆二姑娘容色姝丽,性子也好,真是......难得。” 就算陆姝瑶性子再烂,在为色所迷的人眼里也是性子极好的,人人都知娶妻当娶贤,可少有人见了陆姝瑶这等绝色能挪得动腿。 沈韶将一切尽收眼底,嘴角轻扯,将原本几个颇为看好的年轻后生默默从名单上划掉。 陆姝瑶本是想回宴上,不想半道遇见了二房的姐妹花。 四妹妹陆静雯更是直接凑过来挽着陆姝瑶的手:“二姐姐,你能不能跟我们去个地方,很着急。” 小姑娘皱着脸,十分害怕她不去的样子。她的胞姐陆静怡性子很是稳重,这会儿也面露焦急之色。 “姑娘......”红杏生怕其中有诈,不太想陆姝瑶去。 “二姐姐,你别担心,咱们姐妹若是有一丁点敢骗你的意思,就让我们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陆静雯很是郑重的发誓。 不是碰到危急情况,不是因为不敢寻旁人帮忙,陆静雯姐妹也不会贸贸然找上陆姝瑶。 陆静怡也道:“二姐姐放心,我姐妹定不会害你。” 陆姝瑶点了头,红杏这才收回手,陪着陆姝瑶跟在两姐妹身后慢慢往宫墙处靠近。 见陆姝瑶肯跟着一起过来,陆静雯大松一口气,她抬头扫了一圈见四下人不多,才缓缓道来:“其实也不是咱们姐妹俩非要找你,是因为大姐姐,不得不找你。” 陆姝瑶脸上露出不耐,心道怎么入了宫陆静娴还不消停些呢? 陆静怡点点头,无奈叹气:“咱们姐妹本是想去更衣的,伯母指点了我们地方,又命大丫鬟领路,很是周到。” 钱氏没有品阶,这等宫宴是不能来参加的。但钱氏不愿放弃让两个女儿露脸的机会,每回都托文氏照应两个女儿。文氏和钱氏在府中时略有些不对付,女子在外名声关系到整座侯府,这等大事便是文氏也不敢敷衍推脱。 文氏照料二房姐妹照料的还算好,陆静娴那里便有些顾不及。 “我们出来时,正巧看见大姐姐同韩世子在说话,大姐姐不知怎的满脸绯红,半个身子都靠在了韩世子身上......”陆静怡俏脸微红,说起这段很是不好意思。 正常女子同男子挨在一处亲密说话,已经足够出格。偏偏陆静娴毫无所觉,恨不得挤进韩敬元怀里。 “我们本想去喊伯母,里头不知哪家夫人,正拉着伯母说话。”陆静雯又悄悄补了一句。 这事处理不好,侯府姑娘的名声可就全毁了。如今二房两姐妹恨死陆静娴了,巴不得陆姝瑶出手,将陆静娴拎回侯府去。 陆姝瑶步子慢了下来,转头看着姐妹二人似笑非笑:“你们怎知我定有法子?我也不过同你们一样,是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家。” 陆静雯霎时被问楞了,她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好似在她心里陆姝瑶就是专门治陆静娴的,不论如何陆静娴都逃不出陆姝瑶这个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那、那怎么办?咱们要不还是回去将夫人喊出来?”陆静雯一时有些犹豫。 可她到底怕她们动静太大,叫外人知道了。 陆静怡不信陆姝瑶会没法子,但愿不愿意帮侯府,也得看陆姝瑶自己。不知道为何,陆姝瑶入府这么久,她总觉得陆姝瑶同侯府还是分开的,并不会如她们一般对侯府投注这么多感情。 想想也是,她们自小在侯府长大,陆姝瑶回来才多久?可陆姝瑶当真不在意名声吗?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陆姝瑶淡淡道:“罢了,我便随你们去看看吧,能否帮上忙另说。” 陆静雯眼中闪过一抹欣喜,拉着陆姝瑶的手飞快往那处凉亭去。 宫中地形复杂,几乎一步一景、一步一亭,陆姝瑶带着红杏同她们七拐八拐,很是走了一番,才到了陆静娴所在的那处凉亭内。 时值冬至,外间极冷,姐妹三人倒是走出了一身汗。 “看,那两人还没走呢!”陆静雯声音微扬,手指指着上方。 就见那亭内一对男女依偎在一处,身形交叠,形状很是亲密。若不是因着自家姐妹的关系,陆静雯大概瞥一眼就会忍不住要破口大骂。可这会儿为了自己名声,只得忍着,可把她憋坏了。 三人的动静,到底惊动了亭内那对野鸳鸯。韩敬元在一片迷乱中回神,正对上陆姝瑶那双清冷如玉的眼睛,他猛地一个激灵,从旖旎中乍然惊醒,脸上的红晕褪去,只余一片煞白。 翩翩公子脚步僵硬的退后好几步,冲着陆姝瑶等人略一拱手:“表妹。” “哼!你还知道咱们是你表妹呢!不知情的,还以为你将我大姐姐当做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宫女,肆意轻薄呢!”陆静雯讽刺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 韩敬元白着脸,无从狡辩,他甚至都不敢看陆姝瑶,只道:“此事确实是我不对,望、望表妹们......莫要声张。” “韩世子,我问你,你做下这等事时,可有想过我们姐妹的名声?若不是我等发现了你们,说不得要被人定个秽乱宫闱的罪名,试问,你有几个脑袋够陛下砍的?”陆静怡冷声质问。 若是这会儿地上有个洞,韩敬元必定埋头就往洞里钻。 起先韩敬元是出来寻陆姝瑶的,不知陆静娴为何在这里,还将他拽到亭内说话。韩敬元虽然学问不好,但也颇知礼数,同陆静娴私下会面,从来保持着一定距离。这会儿也不知怎的了,总觉得陆静娴身上有股香味,吸引着着他,不停靠近...... “......总之,此事我会负责的,静娴与我本就定了婚约,如今我会使法子让婚约提前......” 此话韩敬元说的艰难,当初凭着一股意气非要同陆静娴绑到一块儿,他早就后悔了。每每午夜想起陆姝瑶,都恨不得拉着娘即刻去侯府退亲。但当初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韩敬元做不出这等反悔的事来,他怕如此越发惹得陆姝瑶生厌。 “你说真的,你真愿意将婚事提前?”陆静娴眼眸晶亮地看着他,仿佛眼中只能容得下他一人。 此刻陆静娴娇喘微微,粉面含春,弱柳扶风的只说了这一句,差点就又要挨到韩敬元身上。 韩敬元绷着脸,往边上略挪了挪,陆静娴又不依不饶的缠上来。 “够了!是不是要我们趁早离开,将这处地方让与你们,也亏得你们做的出来,这幕天席地的......”陆静雯眼里的讥讽如有实质,就差没指着两人的鼻子骂奸、夫银妇了! 韩敬元臊的满脸通红,看陆静娴的目光更看妖精似的。他对着陆姝瑶拱了拱手,便大步离开,再不愿在这地方呆片刻。 “表哥......” 韩敬元听见这一声,不止没停住脚步,步子迈得越发大了,很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你闹够了没?”陆姝瑶斥道。 她从来到现在头一回开口,语气虽淡却极具压迫性,陆静娴猛地安静下来,在陆姝瑶的眼眸里看清自己现在的模样,脸颊绯红、仿佛是个跳梁小丑。 “大姐姐,我最后再这么叫你一回,你如今做这些事的时候,可有考虑过我们姐妹半分?”陆静怡是真的动了怒气,几乎想敲开陆静娴的脑袋,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玩意儿,此事若败露,她们姐妹干脆别做人了。 陆静娴才不管她们如何说,此刻她双眼迷蒙,脑子里全是韩敬元说的要早日娶她的话。 陆姝瑶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开口:“她这模样不对劲。” 陆静雯心里一惊,强压下愤懑,仔细打量陆静娴,确实觉得她同平时不大一样,身上有股平日里没有的妖冶。她同陆静怡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可思议。 “陆静娴!”她厉声斥了一句。 陆姝瑶还算镇定,语速极快的安排:“她估计对自己用了药,否则刚才韩世子不会那般意乱情迷。咱们需得带着她尽快离开,若是被旁人察觉到......” 不用她说,陆静怡同陆静雯自然知晓其中利害关系。 陆静雯一边小声咒骂着,一边同姐姐一起架着陆静娴往别出去。 这会儿陆姝瑶无疑成了几人中的主心骨,看她刚才镇定自若的样子,无端让人信服。陆静雯问她:“咱们带着她去哪儿,宫中我们也不甚熟悉,乱闯乱撞要是碰见了不该碰见的人可怎么办?” “我记得宫中有太液池?如今天冷,想来没人去那处,而她正好需要好好清醒清醒。” 陆姝瑶细白的指尖一指,陆静雯姐妹俩也注意到陆静娴的情况了,看她绯红着脸的模样,直恨不得将人立马扔下。 姐妹几人静默着将陆静娴往太液池边拉,除了陆静娴偶尔口中溢出几句嘤咛,众人都没有谈话的兴致。好不容易避开宫中丫鬟,一路到了太液池,两姐妹手一松,陆静娴软趴趴摔在地上。 陆静怡板着一张学究脸,皱眉道:“这下该如何处理?” 陆静娴这样子,只要出现必定会露出端倪。但那药、那药又要通过何种方式解呢? 太液池是宫中最大、最深的一处水池,一眼望过去,几乎望不见边。陆姝瑶蹲下仔细查看,见池水清澈,触手生温,很是不凡。 陆静娴用了药,脸色绯红、浑身燥热,不知这微凉的水能不能解燥?陆姝瑶想着,不动声色地缓慢靠近陆静娴,趁她不备,手腕用力将人推入了水中。 “救命、救命......救......”陆静娴尚未反应过来,便呛了好几口水,她一边呼救,一边挣扎。 陆静怡也没想到陆姝瑶会忽然出手,一时犹豫要不要救人:“二姐姐......这......” 陆姝瑶淡淡道:“不必着急,你们看她面色不是好了很多?” 两姐妹探头望过去,见陆静娴除了有些挣扎以外,脸上绯红确实散去了,眼中不由闪过欣喜,难怪二姐姐要将人推入池中,竟是为了解药性。 陆静娴可不觉得陆姝瑶有这么好心,她猛灌几口水,破口大骂起来:“陆姝瑶,你混账......你就是没人要的杂种......活该从小被人厌弃......” 陆静怡姐妹俩面露尴尬,就差没将耳朵堵上了。 陆姝瑶也不恼,她轻撩衣裙蹲在太液池边上,心情很好的看陆静娴在水中挣扎,见她越骂越凶干脆伸出一截细嫩的手腕,每当陆静娴探出头,她就强行把人摁下去,让陆静娴很是吃了几口太液池水。 待陆姝瑶玩的差不多了,才让红杏将人捞出来,她俯下身,语气带着笑意:“早叫你别惹我了,先前你这么折腾阿哨的时候,我还没感觉,这会儿确实尝出几分意趣。你要不再骂几句,让我也再玩几回?” 陆静娴胡乱抹开脸上的水,奄奄一息间,真在陆姝瑶眼中瞧出几分兴味,她身子抖了抖,宁愿不停的咳嗽,也不愿再说半个字。 陆静怡姐妹俩看得起了满身鸡皮疙瘩,这回不用任何人提醒,她们自己就能确定,陆姝瑶不好惹,惹谁也别惹陆姝瑶。 第28章 隐秘【1更】 您和姜嬷嬷从一开始就知…… “主、主子, 这陆二姑娘未免太猛了,您先前还说她软......”常寿吓得缩了缩脖子,他还是头一回看见哪个姑娘这么凶悍,怕是母老虎都比不过她。 沈韶也不曾料到眼前这幕, 本还觉得陆姝瑶过于软弱, 到不知兔子急了还咬人。他勾唇笑了笑, 这一笑恰如冰雪消融、天地回暖, 便是常寿一个男人都看得呆了呆。 “主、主子......” 沈韶嘴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眼底闪过几分兴味:“我觉得陆姑娘这样才算有了几分姑娘的样子, 罢了, 咱们也回吧。” 常寿:“......” 他为什么和主子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算了算了, 毕竟是主子,主子说的是对的! 陆家姐妹最后并没回宴上,而是直接行至宫门口, 在侯府的马车上静静等着宫宴结束。 世家之女一般有多带一套衣裳的习惯, 就怕在宴上弄脏了或是如何,这会儿倒是便宜陆静娴了,浑身湿透倒也不至于无衣可换。 红杏坐在轿子里探头探脑, 好不容易等到宫宴结束看见文氏扶着老夫人出来, 瞬间跟看见了救星一般。她下了马车, 几步挨过去,“老夫人、夫人,姑娘们都在马车里候着呢。” 陆老夫人板着脸,压下心中疑虑,笑着同老姐妹们告别,在文氏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红杏正要回陆姝瑶身边,被姜嬷嬷一个眼神, 提溜到了老夫人的马车里...... 陆姝瑶在马车里久久没等到红杏回来,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果然刚下马车,众人还来不及休息一块儿聚在了老夫人的寿安院。 陆静娴一脚跨进门内,就感觉一道锐利的视线逼过来,直把她吓得腿软。来不及细想,便听老夫人一声怒斥:“跪下!” 她脚下一软,“砰”的下跪,这会儿人前所未有的清醒。 “事情我都听红杏说了。”老夫人的目光在几个孙女的头顶来回打量,她脸带怒意,“发生这等事,为何不立马只会与我,其中若出了半点岔子,咱们侯府往后都不要做人了!” 最最严重的是这等事发生,必定影响侯府姑娘们的婚事,难道往后要眼睁睁看着侯府继续没落下去?! 这是陆老夫人绝对不会容忍的。 因而陆老夫人看陆静娴的目光,跟看仇人无异:“陆家对你不薄,为何你非要将整座侯府都往死路上逼?若是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便不要收养我该多好?”因为害怕到了骨子里,反倒能忍着哆嗦说一句心里话了。 陆静娴说完无声笑了笑,竟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她一边哭一边安静的倾诉,“祖母,不是我要当的陆家大姑娘,也不是我要当的嫡女,是你们认错了人,将我强行摁在这个位置上,然后在我当了十多年陆家大姑娘以后,又说所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出了错,要我各归各位......” 从陆姝瑶回来,陆静娴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不是她要处处和陆姝瑶作对,而是她太清楚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的话,会被侯府毫不犹豫的厌弃。 已经过了十四年锦衣玉食的生活了,怎么可能再活成普通平民百姓那样? “所以,你觉得侯府对不起你,不惜搭上满府的名声?”陆老夫人也是真动了怒,她最见不得有人忤逆她。 陆静娴连连摇头:“我只是想抓住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将大姑娘关到祠堂里去,等我同姑太太商议过后,再做定夺。” “祖母、祖母您不能这么对我......表哥说了,会将婚事提前......”陆静娴哭着抓紧老太太的衣裙不肯离去,粗使婆子们一时不知该不该硬拉。 老夫人怒地拂开陆静娴的手,连文氏也跟着挨了骂:“瞧瞧,这就是你的教出来的好女儿。马上拉走!” “祖母、祖母......” 陆静娴嘶喊的声音传遍了整座寿安院,但愣是没有人敢出面求情。就连文氏也觉丢脸,竟从头到尾没提陆静娴说过一句好话。 姜嬷嬷见陆老夫人面有疲色,让大家都散了,以免妨碍老夫人休息。 陆静怡、陆静雯姐妹俩刚从老夫人院里出来,便被等候已久的钱氏接了回去,很快院门口走的只剩文氏同陆姝瑶母女二人。 “姝瑶,今日的事你不该如此莽撞,老夫人说的不错,若是处理不好影响到了侯府的名声,连你也会成为侯府的罪人。”文氏好心规劝道。 “夫人有空担心我会不会成为侯府罪人,不如先担心担心大姐姐吧?她在祠堂大概吃不好也穿不暖,夫人怎的不尽早派人去送些衣裳吃食?” 陆姝瑶淡淡说了句,转身便走。 “姝瑶,我知你对我误解甚深......”文氏急急走了两步。 陆姝瑶转头笑道:“侯夫人还是莫要跟过来了,我如意阁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丹橘陪着文氏看着陆姝瑶走远,小心劝慰道:“夫人,姑娘年纪小,不懂您的苦心......” 文氏叹口气,没再说什么,她心里明白错过十多年的母女之情,不是这么容易能拾起来的。 “随我去看看静娴吧,姝瑶说的也对,祠堂中湿冷阴气重,自然比不上静娴的闺房。” 丹橘张了张嘴,犹豫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 * 老夫人说了要等陆敏那边的消息,隔了没几天陆敏亲自上门,无论如何要退了这桩亲事。 “我侯府从没有退亲的姑娘。”老夫人耷拉着眼睛,很是不高兴。 陆敏脸色也有些尴尬,但敬元的婚事并非她一个人能做主,她上头还有婆婆呢!宫宴那日,敬元回去收用了一个丫鬟,婆母后来仔细问过丫鬟,还有什么事不知道的。 “娘,侯府有侯府的难处不假,但您也要体谅体谅我的难处。” 陆老夫人闭了闭眼,语气漠然。“果真是嫁了人的姑娘了,你是不是如今觉得侯府的荣辱再与你无关?” “娘如何会这么想?”陆敏僵着脸,干巴巴接了句。 “那你是为何?英国公府这么大,难道容不下一个陆静娴?” “娘!” 陆静娴从陆敏过来便从文氏处收到了消息,她心里大约知道陆敏这来是商量韩敬元同她的亲事的,因而她几乎将所有的钗环首饰都给了守门的婆子,才得了机会从祠堂溜出来。 不知是不是陆老夫人要同陆敏说贴心话,老夫人住的寝室门口连看守的人都不曾有。陆静娴对这处院子非常熟悉,从墙根底下小心穿过去,竟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的陆老夫人门口,她悄悄趴在门上,恰巧能听见里头陆老夫人同陆敏的说话声。 不论陆敏如何撒娇装痴,陆老夫人根本不接这茬,她轻阖着眼,压根不想再往下聊了。“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当初既定了亲事,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陆静娴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陆敏见说软话无用,索性也不伏小做低:“娘非要逼死女儿才肯罢休?明知陆静娴连侯府的血脉都不是,非要塞给我儿,这是柿子挑烂的呢?打量我英国公府不会揪着错处不放?”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处,我也同您分说明白。我儿有大好前程在,断断不会娶陆静娴这等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野种!” 窗外的陆静娴脑子瞬间一嗡,一片空白。 “你!你!”陆老夫人被气得抚着胸口直喊疼,姜嬷嬷帮着顺了许久,陆老夫人还是觉得气不过,“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 本是话赶话说到这里,见陆老夫人被气的不轻,陆敏不由有些着急,忙忙倒了温水递过去。 “娘,您别生气,也别跟女儿计较。若是可以,英国公府自然不缺陆静娴一碗饭,但婆母非府中不要这等女子,您说我当媳妇儿的,哪儿还敢有二话。何况陆静娴根本就不是侯府血脉,您何苦呢?” 陆老夫人猛地将她的手拂开,温热的茶水洒了陆敏一身,陆老夫人尤嫌不解气,“你有难处,侯府难道没有难处?” 陆敏脾气也上来了,哼一声,不再搭话。好好的母女俩霎时间陷入僵局,内室变得落针可闻。 站在门口的陆静娴觉得尤其难堪,她好似一个皮球被人踢来踢去,却始终无人愿意收留她。她不禁悲从中来,脸上的眼泪汩汩而下。 良久之后,陆老夫人才长叹一口气,有些妥协道:“你如何会觉得静娴同侯府无关?若是无关,我同你哥哥怎么会允她在嫡女的位置上一呆便是这么久。” 陆敏一时怔住了,不知其中竟还有内情。 陆静娴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当年文氏的孩子刚出月子,便带着孩子、奶嬷嬷去寺庙里祈福......回程的时候,恰巧碰上下雨,索性山上住了一晚才往回赶。孩子便是在这时,被人掉包的。” 这些事陆敏大致都知道,但她只不知其中确切缘故,也不知陆静娴到底从哪儿来的。 “你哥哥从来风流,在外头欠下了风流债。”陆老夫人想到当初的事,人觉得都老了不少。 陆淮长得好相貌,手头银子从来不缺,终日流连青楼楚馆,欠下的风流债数不胜数。曾经有个女人因怀了陆淮的孩子,闹到老夫人跟前的,被老夫人花了一笔银子打发走了。 “你知道,你哥哥当时刚定了文氏,半点乱子都不能出,若是让文氏家里知道他在成婚前便闹出了孩子,如何还肯下嫁侯府?所以我当时让姜嬷嬷将那女人打发得越远越好。” 姜嬷嬷点点头:“老奴确实按照老夫人的吩咐,将那女人送走。但却不知她为何时隔一年,带着孩子又出现了。夫人当时刚过门就有了身孕,生下的姑娘只比那孩子小几天。” “所以,陆静娴是我哥同外头的女人生的外室女?”陆敏不可思议道,“这是您是什么时候知晓的?侯府嫡女如何还会弄错?” 姜嬷嬷有些欲言又止,见陆老夫人点了头,才接着说道。 “夫人从山上回来染了风寒,孩子一直交给奶嬷嬷带,等夫人风寒好了,孩子换了人,她也并不知晓。” 陆老夫人说着哼了声道:“说来也是文氏活该,她那时心思全在淮儿身上,哪儿还顾得上女儿。若真是个合格的母亲,焉能认不出亲女?” 陆敏咽了咽口水,艰难道:“所以......您和姜嬷嬷从一开始就知道陆静娴是我哥的外室女,但是你们始终瞒着文氏?那我哥呢?他知不知道?” 陆老夫人闭了闭眼,没说话。 陆敏这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她虽也看不上文氏,但自己吃了当儿媳的苦,向来看不惯那等完全拿儿媳当外人的做派。陆敏从没想过,她母亲竟会是她最厌恶的那种人。 ...... 正院里,文氏狠狠砸了一对琉璃盏,甚至将多宝阁上陆淮从前送给她的那些东西砸了个大半。 心里有所怀疑是一回事,被人□□裸的揭露又是另一回事。 只要一想到她这些年将仇人的女儿视若珍宝,还为了陆静娴处处苛责亲生女儿,直恨不得吐出一口血来。 文氏:“混账!混账!”也不知在骂陆家人,还是在骂自己。 丹橘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见主母差点将自己手指划破,忍不住开口劝:“夫人切莫动气,为了那起子人不值得的。” “丹橘,你说我为何这般傻,十多年了,竟傻傻将仇人的女儿当做心头宝。”文氏真想回到过去扇醒自己。 文氏本就长得极美,潸然落泪的模样看得人于心不忍。 丹橘小心翼翼地替文氏擦泪:“夫人,您别这样,如今二姑娘回来了,一切都不算晚。” 提到陆姝瑶,文氏总算有几分回神。“你说,姝瑶那孩子会不会怪我......” “不会的,咱们姑娘心善着呢,长相姝美、敢爱敢恨,多的是人喜欢。姑娘若是知道当初的事,也定会原谅夫人的。”丹橘小声开解。 “姝瑶......姝瑶她真会原谅我吗?” 说起陆姝瑶,文氏竟是半刻也等不得了。“走,你陪我去如意阁,看看那孩子。 ” 丹橘点点头,命小丫头将内室收拾好,扶着文氏的手慢慢往如意阁走。 第29章 娘亲【2更】 夫人回去吧,我只当你从…… 如意阁里, 陆姝瑶在给阿哨画画,小家伙没耐心,总是不停的动来动去。陆姝瑶命红杏将阿哨抱住,尤其是小爪子小脚要摁紧。 红杏刚上手, 阿哨便叫起来, 软乎乎的嗷叫声, 配上湿漉漉的眼睛, 陆姝瑶再强势也不由软了心。 将小家伙抱在怀里, 点着它的额头, 陆姝瑶叹道:“你呀, 一点也不省心, 好似我要害你。” “姑娘,咱们阿哨已经够听话了。”红杏忍不住说句公道话。 “你瞧瞧你多会招揽人心,红杏都成你的丫头了。” “嗷嗷~” 小狐狸将狐狸脑袋往陆姝瑶怀里供, 将她闹的痒的不行。 “姑娘, 夫人来了。”红珠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室内轻松温馨的气氛为之一滞。 文氏进来,红杏正抱着小狐狸下去, 文氏一低头, 对上一双浅金色的狐狸眼, 好看归好看,却还是让文氏看得皱了眉:“阿瑶,这东西从外头来的,不干净,以后莫要抱在怀里。” 陆姝瑶淡然喝茶,完全没有搭理这一句。 “夫人来我这儿,是有事找我?” 来时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 腹稿打了万千,对上女儿这张同自己神似的脸,文氏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好了。正巧红珠端了茶来,她干脆品起了茶。 “阿瑶这里的茶不好,有些滞涩,娘那里有雨前龙井,还有极品金骏眉,回头都叫丹橘给你送来。” 陆姝瑶搁下茶盏,扯了下嘴角,说:“夫人既觉得我这儿这个不好,那个不好,何苦过来让自己难受?还是夫人财大气粗,特地来周济我这个商户女的?” 文氏猛地站起来,神情激动:“我的阿瑶不是商户女,乃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嫡女,以后若是有人敢诽谤你,只管告诉娘,娘替你出气!” “娘?”陆姝瑶淡淡一笑,语带讽刺。 丫鬟们都识趣的退了下去,室内只有文氏母女二人,但文氏被陆姝瑶的语气刺到了,心里百般滋味上涌,嘴边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夫人,我不知你在外受了什么刺激,但是你这般找到我这儿来,还说什么娘不娘的......”陆姝瑶淡淡地看着她,眼神不辨喜怒,“以后还是莫要再说了......我娘,只有陆家布庄的那位。” 有什么比亲生女儿不愿意认自己更难受的?文氏从前只是有些许感觉,如今大喇喇被人揭露,顿时面色苍白,呼吸困难。 “阿瑶,我从前被猪油蒙了心了......”文氏呜呜的哭起来。 美人落泪,仿佛落的不是泪,倒像是珍珠。文氏的美貌自不必说,她就连哭起来也煞是好看,让瞧着的人止不住心软。 但这其中,一定不包括陆姝瑶。 她的心,在上辈子那一桩桩事中,打磨的坚硬,看见文氏落泪,脸色丝毫不变。 “阿瑶,你别这样......我到底是你娘......” 刚知道养女的真实身份,文氏心里充满的愤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求得亲生女儿的原谅,没想到不论她如何做,阿瑶都铁了心,不给丝毫转圜的余地。文氏一时不知该如何办了,心里的难过好似要溢出来,她哀哀哭泣着,渴望得到女儿的谅解。 “你是我娘?那我问你,我小时病弱下不来床,日夜照顾我的可是你?我喜欢珠花,不眠不休亲手缝制的可是你?我年幼调皮,弄脏家里账簿,在父亲跟前牢牢护着我的可是你?” “夫人,我心中的娘不用给我绫罗绸缎,也不必赏赐金银珠宝,她护我爱我疼我,便足够了。” 文氏的抽噎声,渐渐低落下去。 陆姝瑶又道:“说来,其实我感谢夫人将我遗落商户,虽然没有千金身份,但是我有父母疼爱、有兄长相护,这些都是侯府不能给我的。” 若是没有发生上辈子的事,陆姝瑶大概不会对侯府有丝毫怨气。她年幼时,虽然贫困些,但日子过得舒心,母亲慈爱,哥哥怜幼......但她上辈子所有平静美好的生活,都在从接入侯府起,被人捏了个粉碎。 陆姝瑶眼底的柔和之色,渐渐被寒冰所代替,整个人也从柔软变得锋利。 “夫人回去吧,我只当你从不曾来过。” 文氏一下怔住,连哭也忘记了。 陆姝瑶:“红杏,送客。” 丹橘过来扶着文氏的手臂,轻轻将人往外带了带。二姑娘心意已定,眼下强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文氏没太挣扎,跟着丹橘一块儿出了如意阁。 “姑娘,您没事吧?”红杏见陆姝瑶面色不好,眼带忧虑。 “无事。” 陆姝瑶嘴上说着没事,入了夜却久久不能入睡。 上辈子她被侯府当成物品一般嫁给一个老鳏夫,用来维系侯府的尊荣。那时文氏在哪儿呢?她直到临出嫁前,都没盼来文氏,也不曾听说文氏有在老夫人跟前替她求过情。 后来陆家人为了她闹到侯府,文氏又在哪儿呢?文氏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眼睁睁看着维护她女儿的人一点点被侯府折磨殆尽,她从头至尾连面都没露过。 再后来,陆静娴怀孕了,消息传到了陆姝瑶这头。听说文氏为了给爱女养胎,将人接回了侯府,连着亲手做了好几日饭食...... 看,文氏不是不会关怀,只不过不会关怀她罢了。也是那时陆姝瑶才醒悟,不是所有的父母天然就会爱护之女。 这一夜,注定很多人都难以入眠。 文氏在躺在塌上翻来覆去,脑海里一时是陆姝瑶冷漠绝情的模样,一时又是陆静娴温柔地行礼的模样...... “夫人,奴婢知您心中过不去那关,但是您还是需得为侯府考虑,如此侯爷才会爱重您啊。”刘嬷嬷是看着文氏长大的,见文氏这般心里也不好受。 若是按照文氏的脾性,自然是将陆静娴打发的越远越好,但老夫人和侯爷都有意抬举她,文氏这时候跟府里唱反调,非但讨不了好,甚至会失去侯爷的敬爱之心。 侯爷是个贪花好色的,后院的女人都快扎成堆了,但除了陆静娴和陆茂,再没闹出庶子女出来,在外人看已经给足文氏脸面,文氏就得承陆淮的情...... 文氏叹口气,睁着眼看着帐顶,一直盯到天明。 * 陆老夫人同陆敏说开以后,陆静娴的婚事到底定了下来。本着两边讨好的心思,不能将陆静娴作为正妻娶进门,倒是可以作为良妾。 陆敏在陆老夫人跟前打包票:“我是静娴的亲姑母,不论正妻之位落到谁头上,我决不允许府中人慢待了静娴。” 陆老夫人深深看了陆敏一眼,虽有心给孙女抬位分,但也知道陆静娴毕竟身份有限,能攀入英国公府的大门已是难得,到底应了这桩亲事。 英国公府的老太太好似怕陆老夫人反悔,很快给孙儿物色了一门好亲事,不日就将成婚,而陆静娴作为良妾,又是侯爷之女,可同在新妇过门那日进门。 陆姝瑶这些日子同陆静娴并无任何交集,不知道人家听闻消息作何感想,只知道一转眼便到了陆静娴成婚之日。 “终于要成婚了,二姐姐,咱们倒时不必等在大姐姐院中吧?”陆静雯穿着新衣,头戴环佩,瞧着灵动非常,她噘着嘴不愿妥协的模样倒有几分可爱。 陆静怡同陆静雯穿的一样,不过同样的衣裳在她穿来只觉恬静,很容易将两人分清楚。 “应当不会,你忘了大姐姐可不是去当正妻的。”陆静怡说着,眼睛在府中扫视一圈。 侯府嫁姑娘,却连半点装饰也无。姐妹三人一路往陆静娴的院子走,才远远看见一抹红色。这便是正妻同妾室的区别,今日有没有人上门迎亲都悬。 陆姝瑶心里摇头,若是她宁愿不嫁,也不愿与人为妾。听陆静雯说,陆静娴得了消息很是欢喜的从祠堂里出来了,她如今最怕的是韩敬元不要她,至于是妻是妾,却是顾不得了。 “姑娘,怎么才这点嫁妆呀?夫人、夫人分明是故意为难您......” 侯府中姑娘的嫁妆有定例,夫人给的比庶女的嫁妆还少许多,零零总总加起来不过八抬。听闻世子妃出身世家,光嫁妆就有六十四抬,她们姑娘的同人家的一笔,明显不够看。 陆静娴脸色也有些难看,她好歹是侯府血脉,至少是庶女身份吧?偏今日她大喜,不能为着这事同文氏大闹。 姐妹三人还未走进院中,便听见揽月在哭诉。陆姝瑶等人互相看了眼,脸上浮现尴尬之色。 揽月眼尖,猛地看见陆姝瑶吓了一跳,哆哆嗦嗦给陆姝瑶行礼,她身后跟着的二房姐妹倒成了顺带。等陆姝瑶点头,揽月麻溜地退下了,很不得飞离这个是非之地。 “哈哈哈哈,二姐姐,你如今在丫头们心目中恐怕比煞神还恐怖。”陆静雯靠在陆静怡身上笑得乐不可支。 陆静娴一身朱红色新娘嫁衣,环翠叮当,本该很美才是,但她站在陆姝瑶跟前,却被她平平无奇的家常衣裳碾压的半点珠光不见。她脸色僵了僵,喊了声二妹妹。 陆姝瑶点头:“老夫人叫我们来给你添妆,喏,这是我的。” 合着不是老夫人喊她们来,她们就不来了呗! 陆静娴木着脸从陆姝瑶的手里接过一个扁扁的小匣子,打开一看放着一支......银钗。 陆静娴:“......” 这不是来添妆的,是来添堵的。 “我也想给你送金钗啊,听说妾室用的东西都有定制,我怕送了不能用。你也知道,我才入府不久,对于世家的那些规矩不甚熟悉。”陆姝瑶歪了歪头,手指捻了两下步摇。 陆静娴:“......” 二房姐妹一个送了一支金簪、一个送了一对琉璃镯,总算不是刻意符合什么妾室规制,陆静娴的脸色才算好看了些。 几人虽是姐妹但少有话说,半尴不尬的坐在一处,只等着英国公府的人来接。陆静娴坚信韩敬元会给她脸面亲自来接,陆姝瑶等人则以为只会来个管事之类,左等右等间听见外间动静,姑娘们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 “姑娘、姑娘,姑爷亲自来接您!”摘星的声音很是雀跃,仿佛韩敬元来了就能扬眉吐气一般,恨不得将世子爷亲临这件事昭告天下。 外间一下子喧闹起来,有丫鬟们说吉祥话领赏的,也有陆泽辉兄弟出对子刻意为难韩敬元的声音。 陆静娴脸上也终于带了笑,颇有些如释重负。“有劳妹妹们替我挡一挡了,我的妆容还未弄好。” 陆姝瑶等人没多说什么,迈步向外。 陆静娴独留内室,脸上浮现幸福的笑。看来这一局是她压对了,敬元哥哥就是她的良人。 按照英国公府的规矩,本来只需将世子夫人迎回府,像陆静娴这等身份已定小轿抬回府中就是。韩敬元不知着了什么魔,非要往武安侯府走一趟,明面上是为了给外家做脸,实际上为了什么大抵只有韩敬元自己知道。 跟前挡着的朱红木门忽然打开,陆姝瑶身着浅粉色常衣缓步而来,她如云鸦发只拿一支步摇压着,走动时步摇微晃叮咚作响,一张小脸白皙如玉,唇色不点而朱,当她站在光下有种晶莹剔透,翩然若仙之感。 韩敬元一下子忘记来这里的目的,他目光灼灼的盯着陆姝瑶不放,“二表妹......” 陪着韩敬元一块儿来迎亲的青年男子不少,俱是权贵子弟,自打他们见过陆姝瑶一回便已念念不忘,这回再见不知多少人悄悄屏住了呼吸。 “这、这就是新娘子的妹妹吧?” “果真绝色!” “唉,让让、让让,你踩到我脚了......” “韩世子,该你回对子了。”沈韶的声音冷不丁的响起,打断无数人的遐思。 陆姝瑶抬眼望去,不知沈韶何时来的,他长身玉立、衣着蹁跹,比边上的新郎官还像新郎官。陆姝瑶轻笑一声,正对上沈韶似笑非笑的眼。 他张了张唇,无声开口:“又见面了,陆二姑娘。” 第30章 好人【1更】 沈!韶!你想气死我是不…… 陆姝瑶拧了下眉, 总觉得沈大公子对她的态度通往常不大一样。她不及细想,就被周围的喧闹声吸引去了注意力。 原来陆泽辉带着弟弟给韩敬元出了个对子,韩敬元虽才华有限,好在今日带了不少人捉刀倒也糊弄了过去, 引得满堂喝彩。 陆静娴被丫鬟引着向外走, 她虽只是个妾室, 但长相秀美, 也引得不少人相看。一瞬间, 恭维韩敬元能左拥右抱, 娶得美人归的声音不绝于耳。 陆姝瑶听的很不适, 更遑论那些公子哥的目光时不时在她身上流连, 激起满身鸡皮疙瘩,她是半刻都待不下去了。 “二表妹......你要走了?”她一动,韩敬元就察觉到了。 陆姝瑶挑眉, 温温一笑:“是呢, 恭喜表哥纳了我姐姐当妾室?” 她不笑已是天人之姿,这一笑犹如春风拂面,灼灼生辉, 又引得无数人看呆了去。自然也就无人注意陆姝瑶语气中的讽刺之意了。 众人目送她来, 又目送她离开, 竟是久久不能回神。若不是新郎和他新纳的妾室就站在一旁,大概不少人会忘记他们是前来迎亲的。 沈韶拧眉看陆姝瑶走远,不自觉抬步跟了上去。 “陆二姑娘留步!”一名长相陌生的男子,长臂一伸径直拦住了陆姝瑶的去路。 周辰是韩敬元的好友,本来今日陪着来迎亲不过一时起意,毕竟不过一个妾室,谈不上什么迎不迎。早听闻陆家二姑娘长相出众, 是京中少有的美人,原以为言过其实,谁成想传言不及其一二分。 “有事?”陆姝瑶抿着唇,眉目疏淡。 旁人见了她这幅模样定然敬而远之,偏偏这不冷不热的样子,正中周辰下怀。他喜欢冷美人,美人越是冷淡疏离越是能激起他的征服欲。 他克制的添了下嘴角,面上仍旧是一副懵懂小公子的模样。 “久仰二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才知嫦娥不及二姑娘多矣。” 陆姝瑶嗤笑,“你见过嫦娥?” “......在下不曾见过。” “所以你觉得嫦娥好看是胡诌的,觉得我好看也是胡诌的。这位公子,你要是脑子有问题的话,去找大夫吧,找我无用。”陆姝瑶嘴上毫不留情。 沈韶听了差点笑出声,亏他还当她是个小软包呢!分明一点也不软。 实在有趣,有趣! “二姑娘......” “行了,别二二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周辰不及回应,陆姝瑶已然大步离开,她不知道的事,站在她身后呆滞懵懂的小公子眸光中闪过一抹厉色,满目皆是志在必得。 陆姝瑶行至府中假山,山中无端伸出一只手,手的主人微微用力,就将她一下拽了进去。 “陆二姑娘,你惹到麻烦了。”沈韶拉着她的手腕,好整以暇。 “大公子说谁?是你,还是刚才的周公子?”陆姝瑶丝毫不惧的同他对视。 男人剑眉星目,眸光沉沉,但里头丝毫不见半点狎昵之色,让陆姝瑶无端放松了几分,说话也随意了很多。“大公子下回喜欢蹲假山,自家蹲个够,男女授受不亲......” 陆姝瑶话未说完,被沈韶一个眼神截断,她察觉外间动静,瞬间闭上了嘴。 外头那周公子不知何时又寻来了,这回好似还带了好几个小厮。 “陆二姑娘,陆二姑娘,我是你表哥的好友,绝不会害你的......你快出来......” 周辰心里起了意,从来志在必得。今日好兄弟入洞房,他自然也是羡慕的,虽不能立时将那陆二姑娘如何,掳回去说说话也未尝不可。到时候二姑娘名声毁了,非他不嫁,还不是任他施为。 心里有了打算,周辰很快行动起来。等将带来的小厮领来,陆二姑娘竟然不知所踪。 “少爷,您确定那二姑娘走的这条道?” “废话,爷的眼睛看的清清楚楚的,不会有错!给我搜,总是在这附近!” 小厮们闻声而动,周辰又道:“小心些,别将侯府的下人引来了。” 也是因为侯府办喜事的缘故,这处花园竟无人留守,倒是给周辰提供了机会,得以大喇喇的引着小厮入内。这模样,不像是陆家的侯府,倒像是周家的侯府一般。 “陆二姑娘,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要将你拉进来了?”沈韶勾起唇,松开手略往后退了些。 假山内昏暗,大致能看清对方,陆姝瑶在沈韶似笑非笑的眼神里,咬了下唇。 她有些负气:“算我冤枉你了,现下快搜到咱们这儿了,你说该怎么办?” “我都可,毕竟人家找的你不是我。”沈韶弯了弯眼睛,饶有兴致的欣赏陆姝瑶的窘态。 陆姝瑶眨了下眼睛,瞬间美目盈盈,泫然欲泣,好似下一刻便会哭出来,实乃可怜至极。 “二姑娘忘了,这招对我无用。”沈韶闷笑一声。 陆姝瑶脸色一僵,瞬间想起在马场时,她也是这般假哭着叫沈韶带她走,沈韶压根不吃这套,最后让她跟着马自己走回去的事。 两人对视着,谁也没说话。假山外,找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忽有小厮道:“少爷,小的在这里发现一处假山!” 周辰眉头一扬:“快过去看看,外头遍寻不得,多半在这假山里了!你们手上动作都给我轻着些,千万别碰伤了我的大美人......” “是!” 外间窸窸窣窣的声音越发近了,陆姝瑶一颗心高高提起,颤颤巍巍道:“沈大公子要如何才肯帮我?” 沈韶一双星目淡淡看着她,没说话。 “少爷,小的看见一簇粉衣!”小厮忽然高喊一声。 陆姝瑶愤愤跺了下脚,正要转身逃出,被人一下揽紧,再睁眼她竟被沈韶抱着,紧贴在假山洞顶上。她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小厮们一窝蜂入内,仔仔细细探寻每一个角落。 “找到了吗?”外头周辰的声音懒洋洋传来。 小厮们转了一圈,根本毫无发现。又仔细探寻过后,确定山洞内没有,才丧头耷脑的走了出去。 “少爷,里头一个人影也无?” “废物!一群废物!继续给爷找!” 陆姝瑶的腰肢被人紧紧箍着,虽然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还是让她很不适应。她小心的动了动身子,想避开些。 耳边传来沈韶低沉的声音,“别动,再动就要一起掉下去了。” 外间小厮们的声音还未走远,陆姝瑶小幅度点头,果真不敢再动。 又过了一刻钟,等小厮们的声音彻底远去,沈韶才抱着她落了地,他挑了下眉,站得离陆姝瑶很远:“冒犯了。” 陆姝瑶瞥他一眼,无端觉得放松了些。 多的是见了她就挪不动腿的人,沈韶这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反而让她觉得自在。 陆姝瑶语气生硬的道谢:“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沈韶扬了扬眉,模样有些傲娇。 陆姝瑶闷笑:“沈大公子明明是个好心人,偏偏做这等做派,很容易引人误会的。” “这么说来,陆二姑娘觉得我是个好人?”沈韶跟着弯了弯眼睛,面上一派温润。 “自然。” “好人啊......”沈韶感叹了句,一把掐住陆姝瑶的下巴,舌尖抵着上颚,目光沉沉,“陆二姑娘这般容易信人,很容易吃亏的。” 陆姝瑶扭了下脸,一下挣脱开。“看人不能看他说的话,得看他做的事。周公子嘴上谦谦君子,背地里却命小厮来捉我,在我心里他是恶人。沈大公子嘴上虽无好话,两次救我,在我看来便是好人。” 沈韶深深看了她一眼:“快走吧,小心周辰杀个会马抢。” 陆姝瑶轻轻一福,衣阙翻飞间,沈韶依旧不见踪影。 “主子,萧承樾派来的探子已经被我们的人活捉了。”看了全程的常寿小声禀报。 沈韶点点头,“问出有用的消息以后,剜去双目给萧承樾送去。就算我无名无分,也不是他随随便便能动的。” “是!” 沈韶转头又看了那假山一眼,轻扯嘴角笑了笑。 好人啊......真是个蠢东西。 * 陆静娴出嫁,府中之人无一人去送嫁,本就只是个妾室,侯府的人再大喇喇跟过去,反倒会引人笑话。 因而,众人团聚在老夫人院中用晚膳时,明明少了一个人,却从未有人提及。不论是老夫人,还是文氏,同往常一般无二。 陆姝瑶独坐一旁静默用膳,越是将侯府的情形看清楚,神情就越发冷漠。 “二姐姐,你这般未免过于明显了。”坐在一旁的陆茂,冷不丁开口。 陆姝瑶抬眸看他,陆茂回了一个无害的笑。 晚膳过后,陆老夫人留文氏下来说话,其余人先行告退。陆姝瑶领着丫鬟走在回如意阁的路上,陆茂不知何时竟也跟了上来。 “二姐姐可是觉得难受?” 见陆姝瑶不搭腔,陆茂自顾自道:“我从前刚看清侯府之时,也觉得难受。但现在一点也不了,我恨不得将整座侯府拉去陪葬,以慰我娘在天之灵。” 陆茂声音似鬼魅,仿佛从地狱中来。 陆姝瑶诧异看他一眼,虽然早知道这小子蛰伏已久,不想他对侯府的怨念这样深。 “你同我说,难道就不怕我向老夫人告发你?” “旁人也许会,二姐姐不会。”陆茂很是肯定道。 “为何?” “因为侯府不是二姐姐的家,侯府之人也从不是二姐姐的亲人。” 陆茂明明灭灭的眼睛在灯笼的映照下不止没有变得清晰,反倒越发可怖起来。 “我娘是个极温柔的人,听嬷嬷说她从不忍心打骂下人,待侯爷也一直伏小做低......”陆茂从丫鬟手里接过灯笼,亲自给陆姝瑶提着。 “她将一颗心掏出来,却从不曾得到什么好下场。二姐姐知道吗?我听说人要是被活活烧死,是会连灵魂也一起焚烧殆尽的。” 陆姝瑶手里抱着手炉,却一点都感觉不到暖意。从陆茂身上的寒气不断漫过来,仿佛要将她冻成冰渣子。等抬眼看见如意阁,陆姝瑶才大松一口气。 陆茂果然在院门口停住了,并没有要跟着一起进去的意思。他将灯笼递给身后人,伸手替陆姝瑶理了下斗篷的系带。 “二姐姐,这侯府早就从上到下烂透了,没有一个好人。但二姐姐,你是一个例外。” 少年垂着眼,认真专注,明明比陆姝瑶还矮些,神情却悲悯极了,老成的厉害。 “我劝二姐姐一句,不论侯府替你寻什么样的亲事,只管推拒了就是。侯府替你找的,不会是良人,只会是于侯府有利的人。” 陆姝瑶当然知道这点,她思索着为何上辈子没有见过陆茂,没有听陆茂说过这一番话。是了,上辈子她忙着讨好文氏,忙着老老实实算计月钱给陆家还债......侯府的人,除了陆静娴她几乎没有打过交道。 陆姝瑶再抬头,陆茂已经走远了。 “姑娘,三少爷这是什么意思?”红杏离二人不远,将两人的话听的清清楚楚。 “大概是......给我忠告的意思?”陆姝瑶蹙紧眉,“回头陪我去陆茂的院子里看看,上回陆茂帮了我们大忙,总不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陆姝瑶不喜欢欠人情,因为齐遇之的药,她已经欠了陆茂一个大人情。 * 将军府内,齐遇之已经能坐起来拄着拐杖稍微走几步,这比之从前已好了太多。 “遇之,恭喜你。”沈韶清隽的眉宇间难掩激动,这是他少有的情绪外露的时候。 齐遇之笑了笑,眼神中多了许多神采,他吁出一口长气,“我还以为,再不会有这天了......” 从战场上回来,知道自己再也站不起来开始,齐遇之活的就像一个活死人,他虽脸上依旧带笑,背着人时,常常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还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竟、竟迎来了转机。 “这还多亏了陆二姑娘。齐瑛好似也极喜欢陆二姑娘,阿韶,二姑娘往后若碰见难处,你也帮衬她一二可好?”齐遇之认真开口。 他同沈韶是过命的交情,彼此知道对方是何种人,这也是齐遇之无数不多同沈韶开口的时候。 沈韶心道他早帮过那丫头好几回了,但看见好友诚恳的眉眼,还是点了头。 沈大公子回的很是傲娇:“便看在你的面子上吧。” 齐遇之这才飒爽一笑,“多谢。”他说罢话风一转,“听闻,今日萧承樾的人似不大安分,可是从哪儿知晓了你的身份前来试探的?” 沈韶摇摇头,他自己也说不好。但萧承樾就像一只阴晴不定的疯狗,逮谁咬谁。前一阵老头子找他说过一回话,或许便是从那时起,被萧承樾盯上的也不一定。 齐遇之:“太子的耐心倒是极好,若我有个弟弟时时盯着我手里的东西,恐怕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太子如何,说不得也只是假象。”沈韶想着近日得到的情报,慢悠悠道。 齐遇之反应很快:“他可是有什么把柄被萧承樾抓住了?” 沈韶冷冰冰的打断他:“好了,这些都不是你需要烦的。你只管好好养伤,将来再回战场指日可待。” “我以后养伤的功夫多的是,就是好了,也得装作没好......” 谁不想身姿飒爽的显露人前,无奈将军府的地位尴尬,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陛下能容得下一个手无寸铁、疾病缠身的将军府长子,绝不会容得下一位驰骋沙场、一呼百应的少将军。 沈韶沉吟一瞬,问:“你可是近日得了什么线索?” “不曾,但只要我能动起来,能通我父亲的旧部联系上,真相早晚会水落石出。关于我的父亲,关于当初那场战事.......” 齐遇之日日夜夜盼着这一日,但这一日真的快要来临时,又不由开始惧怕,他怕从中得知什么不得了的内情,从而招来杀身之祸。 沈韶拍拍好友的肩膀,语气平淡:“我做的事本就是天下之大不韪,总也不差这一桩,不过遇之你要是害怕的话,也可什么都不做,就当将军府的长子不也挺好?回头再娶一位美娇娘,美满一生。” 他口中说着美娇娘,脑海中突然跳出一道倩影。 沈韶皱了皱眉,避开齐遇之有气无力的一击,他忽然一笑:“遇之,你这般身手,便是想要查清真相,还须得多练呢!本公子给你当一回师父如何?” 齐遇之恨恨道:“沈!韶!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能生气,说明你身体好。行了,我走了。萧承樾留下的小蚂蚁还等着我去看呢,回头怎么也要送咱们三皇子一份大礼。” “你悠着点,别把人玩儿死了。” 沈韶大步向外,头也不回地冲他挥挥手。齐遇之无奈叹口气,也不知道什么人摊上了沈韶这个煞星,可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第31章 告状【2更】 给老夫人搞点事 三皇子萧承樾年岁已长, 自定下亲事起,便已出宫建府,他的府邸离皇宫极近,占地极大, 可见乾元帝对他的看重。可若是非要让萧承樾选, 他宁愿府邸小一些, 更尊荣的那处。 “主子, 早上有人递了这玩意儿到门房, 大概又是哪位大臣特意投您所好, 特地孝敬的。”稚奴捧着锦玉匣子见怪不怪道。 他们三皇子乃中宫嫡子, 太子胞弟, 身份何其尊贵。一年到头,来献殷勤的人不少。 “打开看看。”萧承樾冷冰冰道。 稚奴得令,小心翼翼的将匣子打开。 锦玉匣子外面用千金难买的蜀锦做的, 捧在手中细腻润滑仿若女子肌肤, 何况上面还镶嵌了各色宝石,光看这个匣子就知价值不菲,对于里头装着的东西, 稚奴好奇又心痒, 不自觉瞪大了眼睛。 匣子一点点打开, 稚奴也跟着越凑越近。 萧承樾目光沉冷的看向远方,半点心思都没放在这里。 忽然,稚奴一声大叫。 “啊——”的一声,锦玉匣子猛地摔在地上,里头的东西,咕噜噜滚出来,其中一只竟滚到了萧承樾脚边, 他垂眸扫过去,脸色瞬间变得阴骘。 “主、主子,这、这可如何是好......” 稚奴年岁还小,跟在萧承樾身边不久,还是头一回见这等物什,早就吓得两股战战,瘫软如泥。 “给我查!叫我知道是谁做的,定不饶恕!” 萧承樾从不是个善茬,但还是头一次有人敢惹到他头上,他眸光冰冷的看着稚奴,像是一头饿极了的猛兽越过他看着隐匿在暗处的猎物。 “这桩事你若办不好,往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语气极慢,却阴森森的,听的稚奴越发抖的厉害。 “是、是,小的,小的马上去。” 稚奴结结巴巴应了声,话落人早已跑远,但仍能感觉到那阴沉的目光如影随行。 * 正德殿正殿,乾元帝在案后处理政务,碰巧大理寺卿领着手下过来汇报。 隔了许久,乾元帝还是头一次看见一身青色官服的沈韶。青年身量极高,气宇轩昂,官服穿在他身上更显芝兰玉树,翩翩君子。 乾元帝侧着身似是在听大理寺卿说话,连做几个决策,在大理寺卿要退下之时,他忽然开口将沈韶留了下来。 “阿韶,朕很欣慰。” 殿内无人,乾元帝说话也随意了很多,甚至上前拍了拍沈韶的肩膀。 当初不让沈韶入仕的人是他,但如今看着儿子一身官服站在眼前,竟生出与有荣焉之感。尤其先前大理寺卿对沈韶赞誉有加,让乾元帝也觉面上有光,只觉得沈韶不愧是他的血脉。 “臣不过做了分内之事。”沈韶语气恭敬道。 大理寺主要负责查案、办案,沈韶才去,说是大理寺丞,其实做的多是文职。 “不不,黄爱卿刚才可说了,难得你耐心、仔细,积年多年的案件,若不是你仔细翻阅卷宗很难找到线索。他上次还曾同朕说,要好好提拔你。阿韶啊,你碰见了个好上官,当然,你本身就是个极好的。” 乾元帝满脸含笑,就像一个普通老父亲对孩子有着无线的期许。 沈韶始终淡笑着,反倒像个局外人。 乾元帝目光凝在他脸上,最终化成一句叹息:“你果然是在怪朕。” “臣惶恐。”沈韶一跪到底,脊背却挺的笔直。 “傻孩子,起来吧。朕知你受委屈了,放心,你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朕自然不会阻了你的出路。不过......你若是胆敢生出旁的心思......” 乾元帝仍旧是笑着的,未出口的话却让人觉得胆寒。 虎毒不食子,但他们这些儿子之于乾元帝是什么呢?连沈韶也看不透。 沈韶摆低姿态,连说几遍不敢。乾元帝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是他好似兴致没先前好了,又闲话了几句便让沈韶离开。 “走了吗?”乾元帝阖着眼,淡淡问了声。 刘传禧:“回陛下,已经走了。” “你觉得阿韶如何?可是个安分的?”乾元帝好似随口一问。 刘传禧猛地跪倒在地,“奴才不敢妄自揣测,不过老奴知道一点,时间可证明一切。将公子放到眼皮子底下也是件好事,可以就近观察。” 乾元帝淡淡的“嗯”一声,像是才看见刘传禧跪在了地上:“不过一点小事,怎么跪来跪去的?快起来。” “是。”刘传禧面色不变,实则心里偷偷擦了一把汗。 陛下多疑,公子入仕已经超出他的预期,往后只有反复盯着、反复考验的份。就像他当初刚到陛下身边时,陛下不也是重重试探么? “早上皇后跟前的宫女说她今日起了兴致要亲自下厨.....走吧,跟朕一起去看看皇后......” 外人都说皇后得陛下盛宠,多年不衰,不止宫中两个皇子皆出自皇后的肚子,且陛下对承恩公也很是看重。承恩公势大,朝堂半数皆是承恩公党羽,就连皇后的侄子周辰,也在朝中任要职。 刘传禧急急跟上,心里却愈发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了。 往后若是太子上位,那朝堂不就是周家的天下了?陛下真的宠爱一个女人宠爱到,连天下易姓也无所谓? 若皇后的存在只是一个靶子呢? 刘传禧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他埋着头,紧紧跟上乾元帝,不敢再胡思乱想。 * 除夕前夜,陆静娴是哭着回来的,全程根本不见韩敬元,门房见了她很是吓到了,连忙将人迎进府,送至老太太的寿安院。 彼时陆老夫人正在盘点京中的青年才俊,大孙女已然嫁人,底下的孙女们也都到了嫁娶年纪,她只求寻找家世过人的,至于孙女婿品貌如何,这不是她该考虑的。 青年才俊的画像铺满了整间屋子,其中倒有大半是旁人主动送来说与陆姝瑶的。 陆老夫人看了又看,始终拿不定主意,她眉眼带笑、心情极好。 “姝瑶回来了,咱们的侯府都跟着热闹了不少,不过宫宴回露了回脸,里里外外不知底多少人惦记呢!求亲的人,都快将咱们侯府的门槛都踩薄一层。” 这也是为何陆老夫人执意要让陆静娴快快出嫁的原因,没有了大的在上头压着,不就可以正大光明的给陆姝瑶物色人选了? 眼见侯府即将更上一层楼,陆老夫人焉能不高兴。 “是呢,咱们家二姑娘格外出众,多挑拣挑拣,才不算辱没了她。”姜嬷嬷笑着附和。 陆静娴进门时,室内气氛极好,听老夫人的意思,满京城公子随便陆姝瑶挑似的。 见到陆静娴,老夫人唬了一跳:“你怎么好端端回来了?” 陆静娴面色不佳,左边脸颊有青紫,老夫人只粗粗瞥了眼,便别开目光装作没看见。见陆静娴眉眼含泪,她还微微笑了笑:“都嫁人了,怎么还到祖母跟前撒娇?姑爷呢?没来?” 陆静娴摇摇头,她心里拿老夫人当救星看待,可老夫人的模样不像是会为她做主。 “世子同世子妃外出共游了......”陆静娴只说了这一句,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满心以为表哥会娶她,是因为同她有情分。杨家女是正室又如何,表哥是她的夫君,姑母是她的婆母,定会善待她的,哪知、哪知...... 老夫人转脸看她,语气稍淡:“你当初非要死乞白赖往上赖的,这苦果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敏儿已是不错,至少看在侯府的面子上,还愿意让你过门......” 闺中就敢对男子用药的女子,向来是世家厌弃的对象。 她这个大孙女,好好的,非得把路越走越窄,其实没有了韩敬元还有别人,背靠侯府,何愁嫁不了人。据她所知,朝中有几位重臣原配早就过世了......那些人可不会嫌弃陆静娴的庶女身份...... 陆静娴连忙补救:“姑母自然是极好的,只是那杨家女未免有些欺人太甚,处处看不惯孙女。就连世子爷晚上去哪儿睡,也安排的明明白白。” 就因为她不允,非要和杨氏作对,这才被杨氏跟前的丫头扇了一巴掌。 一状告到姑母那里,姑母却说什么家和万事兴,叫她以后好好同杨氏相处,莫要惹正妻不快...... 陆静娴这才幡然醒悟。她知道只有好好生下韩敬元的孩子才能真正在英国公府立足,偏偏杨氏将人把的牢牢的,让她无机可乘。说好了除夕同游,杨氏不知在韩敬元跟前撺掇了什么,他们夫妻竟将她撇下,独自外出了...... 陆静娴才说了个开头,陆老夫人已经不想再听了,“你来的正好,帮我好好看看,这些人中可有与你二妹妹相配的?” 陆静娴擦干眼泪,目光瞥见摞在一边的画像,随手捡一个捏在手里,便是世家之子,换一个再看,人长得不如前一个,但身份更贵重了。 就连皇后的侄儿周辰的画像都有! 凭什么她嫁与旁人为妾,陆姝瑶能当世家公子的妻子? 陆静娴心里不服气,又觉得陆老夫人不肯帮她,根本没拿她当孙女待,当即抢了一把茶壶,将所有的画像都浇的透透的,看着那些公子哥的脸变成一滩烂泥,她心里这才闪过些许快意...... “哈哈哈哈,干得好,也不知道陆静娴是回来诉苦的,还是特地来帮我的。”陆姝瑶得到消息笑倒在矮塌上,眉宇间俱是欢快。 “谁说不是呢,老夫人越发没谱了,恨不得日日将姑娘喊过去挑夫婿呢!真是烦不胜烦!大姑奶奶这一出来的正好,倒是能消停几日了。”红杏一边做针线,边道。 不过可怜的大姑奶奶状没告成,被老夫人亲自命人赶了出去,就不是他们敢担心的了。 想到那一摞一摞的画像,陆姝瑶心有戚戚的点头。 这种事最好别再有了,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一劳永逸,让陆老夫人别再惦记她的婚事呢? 还以为陆静娴刚出嫁,老夫人没那么着急呢,结果还没等陆静娴回门,就给陆姝瑶相看起来了。且看的都是身份高贵的歪瓜裂枣,其心昭昭,路人皆知。 陆姝瑶忽然想起一事:“别忘了给陆茂递消息,叫他放开手脚做吧,我会给他善后的。真是不给老夫人搞点事,她就把心思全打我身上了。” “是,奴婢这就去。” 第32章 箭矢【3更】 哪怕你将他的脑袋射穿,…… 除夕那日早上, 武安侯府陆老夫人的库房无端燃起大火,老夫人多年积攒下来的绫罗绸缎被毁了大半,还碎了好多金银器皿,可把陆老夫人心疼坏了, 即将迎来新年的喜悦也散了个干净。 “二姐姐, 喏, 我说了不会让你白干的。”陆茂心情极好的捧着一个小箱子上门, 不等陆姝瑶反应, 就将那箱子献宝似的递了过去。 丫鬟们很识趣的退了出去, 内室只有陆姝瑶同陆茂二人, 陆姝瑶素白的手指捻着箱子的一角, 一点点把盖子掀开。 一大片金灿灿的光芒,晃得人眼睛生疼。 陆姝瑶合上眼,伸手摸索着将箱笼盖上, 才打量跟前捻着糕点吃茶的少年。 “我以为你烧库房是为了出一口恶气, 没想到是为了当小贼!” 从少女琉璃似的眼睛里能看见自己的影子,陆茂忽然心情大好,抿出一对虎牙。“二姐姐千万别这么说, 你若说我是小贼, 那你是什么?女贼?” 是了, 陆茂命人点火的时候,陆姝瑶正巧在寿安院,彼时她正兢兢业业给小兔崽子打掩护呢!他烧就烧吧,还带了这么一箱金子出来,回头老太太点的时候,估计要吐血了。 “二姐姐就收了吧,这一半是与你的。”陆茂笑的温润, 仿佛不知道自己刚干了什么大事一般。 “......一半?” 好了,陆姝瑶确信老太太不止会吐血,大概要厥过去了。不过,还挺爽的。 “他们以前尝尝恶待我,让我吃不上饭,与狗争食的时候常有,大冬天的时候拉我出去吹冷风......我早说过了,我要是没死,一定会拿这侯府给我娘陪葬!” 陆茂说这些话的时候,竟然是笑着的,光看他的模样,活脱脱的锦衣玉食小公子啊,背后竟有这么多心酸。 “二姐姐心疼我吗?” 陆姝瑶眉头一皱,陆茂立马打蛇随棍上。 陆姝瑶摇摇头,认真道:“侯府没有好好养育你,是侯府的损失。” 她是真觉得侯府错失了陆茂,是天大的损失。陆茂其实极聪敏,有勇有谋,性子坚毅,若是好好培养假以时日未必不能闯出名头来,偏偏陆老夫人的心思放在了家孙女上,愣是没想过,好好给侯府培养下一代。 陆姝瑶的眼睛很漂亮,瞳仁黝黑,不含丝毫杂质,认真看着人时,双眼亮晶晶的,仿佛天然含着一层水光。 陆茂盯着这双眼睛看了许久,似在看她,又好似不在看她。 “姑娘,我怎么觉得三少爷对您的态度有些奇怪?”红杏送了陆茂出去,回来以后看着这一箱金子忽然道。 按理说,三少爷和她们姑娘没有丝毫交集才是,可她总觉得三少爷待她们姑娘不一般,倒有些亲姐弟的意思在。要不然,换谁都没大方到好端端送一箱金子给她们姑娘。 这箱金子看起来总有个两千多两,换成白银那就是两万两银子。 要知道当初陆静娴出嫁,老夫人才给了三千两的压箱银,这还是陆静娴去老夫人院里撒泼打滚求来的。 “您说三少爷图什么呢?” 陆姝瑶看了眼箱子,目光凝视陆茂离开的方向,淡淡道:“大概是因为我这双眼睛吧。” 红杏歪了歪头,心头疑惑更甚了,陆姝瑶却没有解释的欲望,只道:“老夫人院子里闹成一团,这个才除夕大概没法好好过了,咱们去陆家瞧瞧吧,正好齐瑛约了我晚上赏灯。在陆家用了午膳再去灯会,两下都不耽搁。” “哎,奴婢这就去收拾东西。” * 陆姝瑶带着大包小包悄无声息的出了府,她坐在马车里,并没有让马车去南街的那处布庄,而是去了另一处幽静些的二进小院。 这是陆家还清了债以后,陆旬一两银子一两银子挣回来的。地方不大,也并不值钱,但好歹能有个清清静静的地方了。 “阿瑶回来了,快进来。”陆周氏正巧出来喂鸡,抬头扫见陆姝瑶忙笑着将人往里迎。 她如今肚子很大了,站直了身子连脚尖都瞧不见。 陆姝瑶伸了手去扶她,要替她拿喂鸡的家伙什被陆周氏一下躲开了。 “阿瑶可别碰这些,脏的很,我自家拿着就好。”陆周氏脸如圆盘,比先前见白了好几个度,盈盈笑着的模样,若不是她先开口喊了陆姝瑶一声,陆姝瑶差点没认出人来。 “我娘和我哥他们呢?嫂子肚子这么大了,竟将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陆周氏噗嗤笑了声,“我是庄户人家出身,听我娘说好有好些妇人一直干活干到生产呢,哪有那么娇贵。婆母和相公在铺子里洒扫,二弟去集市买菜了。今儿是除夕,正想着你会不会回来,不想这就来了。” 陆周氏说着眼神往红杏手上瞄,见红杏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笑得越发欢快。 红杏察觉陆周氏的视线,不悦的皱了皱眉。从前觉得陆周氏人还算好,如今怎的连姑娘的东西都敢惦记了。 姑嫂两个平时来往不多,能说的话不多,好在陆闻并没有让陆姝瑶久等,几乎她前脚进门没多久,陆闻后脚也到家了。 “阿瑶,我瞧见外头的马车就知道定是你回来了。”陆闻见到妹妹很是高兴,若不是阿瑶年纪大了,他都想同小时候似的,抱着阿瑶转圈圈。 “二哥!”陆姝瑶也笑,看陆闻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猜你大概回来,买了你爱吃的肘子、酱鸭,还有松花楼的糕点......”陆闻捧着手里的东西如数家珍,他每说一样东西,陆周氏的脸就僵一分,到了最后竟听不下去起身回屋了。 陆姝瑶瞥了眼陆周氏缓慢挪动的背影叹气,“二哥干嘛不买点嫂子爱吃的东西?” 陆闻不明所以。“这些大嫂也爱吃啊,只是平时嫌贵,舍不得买,这不想着你会回来么......” 陆姝瑶摇头失笑,二哥学问极好,为人也聪颖灵活,只是对女儿间的官司大概一无所知。如此也好,心大些兄弟间才不容易生出嫌隙。 不到午时,陆母同陆旬一块儿回来了,母子二人看见陆姝瑶自然又是一顿亲香。 陆母看见红杏带来的那些东西,将陆姝瑶狠狠说了一通:“......回家还带什么东西,娘只怕没什么能给你带去的!阿瑶,你下回再这般客套,娘可不许你回来了。” 陆母说着眼神瞥向陆周氏,陆周氏连忙表态:“是啊,是啊,阿瑶,这里是你的家,以后不必客套。” 陆姝瑶笑着点头,没说好还是不好。 过了一会儿陆母将陆姝瑶拉进房内说悄悄话,才长叹一口气。“当初给你大哥定下她,就是觉着她能吃苦,不是只知道享乐了。怎的前些年都好好的,如今手头富裕了些,倒是开始闹幺蛾子......” 陆姝瑶闷笑一声,挨着靠在陆母的肩膀上。“我还当娘不知道呢,原来娘心里门清。” “可不是门清,都说人老成精,你嫂子这点心思可瞒不过我。” “是是是,娘最厉害了!” 原本陆母还没觉得哪里不对,陆姝瑶的话一说,她有种被当成孩子哄的错觉。轻拍了下女儿的肩膀,母女俩挨在一块儿,“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陆母身上香香的,依旧是那股皂角香气。陆姝瑶没骨头似的躺在她怀里,淡淡道:“娘,其实这些都是小事。嫂子也不是不好,不过爱财些,想来是穷怕了。” 陆母一时语塞。 周氏进门没多久,老头子就撒手人寰,除了给家里一大笔债,什么都没留下。周氏这些年可都任劳任怨,一路陪着老大过来的。如今日子好过了,周氏有点想法估摸着也是为了孩子...... “罢了,总归有我看着呢,压着她还是轻而易举。” “可不是,我娘最厉害了......” “你这丫头,几月不见嘴皮子越发厉害......” 有了陆母先前隐晦的敲打,陆姝瑶再出来陆周氏没再说什么。陆姝瑶提及晚上的等会,本来陆闻是坚决要跟去的,偏偏陆姝瑶说约了齐瑛,陆闻也不知怎的了,支支吾吾说与同窗约好了,就不陪陆姝瑶了。 陆姝瑶看着他若有所思,当着大家的面没多问什么,对着齐瑛好一顿逼供。 “你是不是同我二哥说了什么,怎么我二哥一听说你要来,就说什么也不肯来了?” “阿瑶、阿瑶,不是你想的那样......”齐瑛束得高高的头发微微动了动,飒爽女侠的眼眸中也带了些柔情。 “不是我说的那样......”陆姝瑶猛地一转身,杏眼直直地望过去。“那是哪样?” 齐瑛的双颊微微发红,硬邦邦道:“我就找他说了几回话。你哥哥他太容易害羞了。” 陆姝瑶奇道:“你说什么了?” “咳咳......”齐瑛别开脸,假装没听见。“那什么,阿瑶,那灯笼多好看啊,还是个小兔子灯笼。我去替你买来!” 她说着“噔噔噔”一路向下,三两步消失在茶楼里。 陆姝瑶摇头失笑,她本来也就试探一二,齐瑛同二哥的私事她才不会管。她侧头去看齐瑛说的灯笼,烛火摇曳,照在她脸上越发衬得她白壁无暇,眉目如画。 周辰本是出来散心的,瞥见这一幕,竟看痴了,许久都舍不得挪开视线。他避开人群,一路上了茶楼,推门时心口还跳的厉害,察觉到自己的紧张,他心情极好的笑了笑。 “齐瑛你......”陆姝瑶本以为是齐瑛折返回来了,门一开见到一张似陌生似熟悉的脸。 “陆二姑娘,咱们可真是有缘。”周辰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很是无辜。 若不是上回同这人有过交锋,陆姝瑶几乎要以为这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公子了。 “周公子。”陆姝瑶冷淡颔首,要不是还想留在这处等齐瑛回来,她早想夺门而出了。 陆姝瑶越是冷淡,周辰眼底的兴味就越足。上回让这美人逃脱了,正觉无趣,没想到天赐良机。他一步步向陆姝瑶靠近,眸光中渐渐带着狎昵之色。“陆二姑娘何必这般见外,上回若不是二姑娘突然走开了......我倒是想请你去府中做客......” “放肆!”红杏察觉这人不怀好意,飞快地挡在陆姝瑶跟前。“再拿这双招子盯着我家姑娘,别怪我不客气。” 许是这处并无外人,周辰也懒得装了,他不止不怒,反倒慢慢笑开,“早知道陆二姑娘是个冷美人,不想跟前的丫鬟倒是个小辣椒,你们主仆俩各有千秋,不知......” 周辰克制的咽了下口水,人往后退了退,手掌一挥,这间包间竟无端涌现好几个小厮。 陆姝瑶心里一惊,背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本以为这次出门只是同友人赏灯,且齐瑛武艺高超,竟不想碰见上次的登徒子。她们主仆只有二人,对上这么多小厮绝无胜算...... 红杏心一横,喊道:“姑娘,我替你拖住他,你快跑!” 她说着便往周辰身边跑,企图用身躯挡住对方,给陆姝瑶换的一线生机。 可惜门口被小厮们堵住了,陆姝瑶根本无法上前,她刚要阻止红杏,红杏已经被人拧住手腕,摁在地上动弹不得了。周辰趁机步步紧逼,直把陆姝瑶逼到了窗边。 少女梳着百合髻,头戴步摇搭在白皙如玉的皮肤上轻微晃动,她今日穿的绯色衣衫在灯火的映照下流光盈彩,稍稍一动,露出一截皓白手腕。 周辰越看,眼底的兴味越足,他舔了下唇,努力笑的人畜无害。“陆二姑娘......你后面只有一道窗户再无退路,不如你跟我一道回府?我发誓,必不会苛待你!” 事实上,从在韩敬元的婚宴上见过陆姝瑶的那日起,她便时常出现在他梦里,他们在梦里行云雨之事,让周辰欲罢不能,可每次醒来看着空荡荡的内室,他又觉得空虚不已。 好不容易有机会将人带回府里,别说苛待,就是让他伏小做低,喊她姑奶奶都成。 “站住!不许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陆姝瑶喊道,眼神恶狠狠的盯着周辰。 她对旁人目光中的善恶很敏感,哪怕周辰已经伪装再伪装,陆姝瑶都能感觉到他看她的目光,像躲在暗处的蛇一般粘腻恶心。 陆姝瑶的眸光极冷,像带上的冰渣子一般。偏偏周辰就是好这一口,她越是冷淡,越是能让他兴奋难耐。 周辰喉结动了动,嗓音暗哑。“别再那样看着我了,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陆姝瑶顿时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她抄起手边的茶壶,不管不顾往周辰额头上砸。她准头实在有些好,不过随意一扔,真将周辰额头上砸出来个血窟窿。 看着鲜红的血汩汩而出,陆姝瑶终于感觉到一丝快意。 周辰抹一把额头上的血,耐心终于告罄,他冷笑一声,给小厮们下命令:“给我上!” 小厮们再不顾红杏蜂拥而来,离陆姝瑶最近的那个手上留了长长的指甲,指甲里全是淤泥,黑漆漆的就要往陆姝瑶脸上摸,尚未碰到,周辰忽然发出一声惊叫。 众人闻声回头,恰巧看见窗外飞来一支箭矢,直直射过来,猛地没入周辰大腿内侧,周辰“嗷”一声,仰倒在地。 小厮们这会儿哪儿还顾得上陆姝瑶,一个个飞快赶往周辰身边查探情况。 周辰皱紧连,额上冷汗直冒,嘴里不停的骂着小厮:“看我干什么!人呢!去给我把人抓过来!” 小厮们再次回转,窗户前哪儿还有陆姝瑶的身影,再侧头,原先逮住的那个丫鬟也不见了...... 松开揽着少女腰肢的手,沈韶在粗壮的树干上随意一坐,淡淡道。“我又救了你一次。” 他的声音暗沉又清冷,听在陆姝瑶耳里,却无端松了心神,她看着沈韶清隽的眉眼,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怎么?吓傻了?”沈韶温和道。 “是有一些。”陆姝瑶难得没同他斗嘴,她坐在沈韶身旁,葱白的指尖紧紧抓住沈韶袍子的一角,老老实实开口。 沈韶睨她一眼,“听说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亲手了结他。” 陆姝瑶不明所以。 “我刚刚就是拿这个□□射的他,现在交给你了。”沈韶垂眸,将手腕上绑着的袖箭拆下来,绑在陆姝瑶手上。他礼节性的捧了下陆姝瑶的手,帮助她摆好姿势。 “你只要摁住这个机关,用力向下,等下这箭矢就会飞出去......” 陆姝瑶脑子有些懵:“然后呢?” “然后,你就可以想射哪里,射哪里了。哪怕你将他的脑袋射穿,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沈韶的话极具诱惑性,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靡靡之音,势要拉着陆姝瑶共沉沦。 陆姝瑶抿起唇,目光沉沉地透过窗户,看着倒在地上哀哀呼痛的人。想起刚才那道如影随行的粘腻目光,她指尖忍不住用力...... 第33章 受伤【1更】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陆二…… 换做上辈子的陆姝瑶或许会心软, 会收手,但是如今手里的箭不射出去,她怕自己晚上做梦都是周辰轻佻的模样。 陆姝瑶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她沉了沉心, 努力想让箭矢瞄准。可她毕竟是头一次, 这箭还是冲着人去的, 如何射中, 但不是不造成很严重的伤害是个难题。 她握在手里的箭尖不停游移, 心也跟着游移, 额上还有汗不时渗出来....... “吸气、凝神, 注意力集中。像这样.......松!” 沈韶伸出手, 长指微动帮她调整姿势,也帮她瞄准。 随着他一声令下,陆姝瑶手里的箭, “嗖”的一下射了出去。 周辰本来因为腿上受伤, 人还未站起来,这又来一下,一个避闪不及箭尖在他那处划过, 虽没中要害, 却也够他疼的龇牙咧嘴了。 见小厮们为了躲避箭矢而四散开,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个个都是死人吗?你、你们......倒是躲得好......都快去给爷找大夫......找大夫去......” 小厮们见他疼的冷汗簇簇,半点不敢耽搁。要知道这位爷可是家里独苗苗,若是出了什么事,回头家里的老爷知道了还不把他们扒皮抽筋? 于是众人也没心思找那射箭之人了,几个人搭把手将周辰往医馆里抬。 “中了!”陆姝瑶有些想笑,还有些后怕,那股子兴奋劲儿过去了, 指尖还不住的颤抖。 沈韶挑眉看她,“怎么?怕了?” “不怕!是他调戏我在先,下回逮住机会我还射他!”陆姝瑶挥了挥袖箭,灵动的双眸里水光熠熠,煞是好看。 沈韶瞧她一眼,眼睛微弯,扬起一个笑:“那你以后恐怕没机会了。” “为何?” “你刚刚那箭着实厉害,就怕周家公子受不住......” “他会死?” “那倒不会,恐怕会有碍子嗣。”沈韶淡淡道,他丝毫不觉得同一个姑娘讨论子嗣问题有什么不妥,他们俩都过于惊世骇俗了,旁人觉得稀奇的、难以理解的放在他俩身上都正常的很。 陆姝瑶也没觉得如何,甚至不为这事感到抱歉。若不是这周公子自己犯贱,也不会多这一场无妄之灾了。 沈韶揽着陆姝瑶的肩膀,两人像两只燕子,轻飘飘的落了地。 陆姝瑶看向他,灯火将沈韶照的鼻梁高挺,眉目如画,她第一次意识到沈韶确实挺好看的,有吸引女孩子的资本,只是身份上有些可惜。 “多谢你......你......”想说你又帮了我一次,往后我也会帮你的。但是沈韶的身份非同一般,他需要帮的忙,也不是她能轻易插手的。 “我只是看在齐遇之的面子上。”沈韶语气很淡,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事。“还有,你以为这事,到此为止了吗?” “什么?” 陆姝瑶觉得沈韶总是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周辰是承恩公周家的独子,也是当朝皇后的亲侄子,要不你以为他哪儿来的底气,光明正大地绑你走?”沈韶眼神微暗,有暗涌在流动。 他帮陆姝瑶也有一点私心。但凡能同周家作对,不管是明面上还是背地里的都足以让他高兴。 若是周辰从此以后不举,再难为周家延续香火,想必周皇后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你怎么了?” 说起周家沈韶便有些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但他抬头,刚好看见陆姝瑶瞳孔震颤,惊魂未定的神情。比之刚才被周辰调戏时更甚。 沈韶皱起眉,很不喜欢她这样的表情。 “你、你说的承恩公可是名叫周、周泰?”陆姝瑶转身看向沈韶,下意识的伸手拽紧了他的袖子。 沈韶瞥一眼衣袖,不动声色的点头。 陆姝瑶脑子“嗡”的一声,差点站不住。 沈韶正要问,瞥见齐瑛同红杏赶了来,他很快消失在原地。齐瑛同红杏见陆姝瑶情绪不大对,只以为她被周辰吓到了,草草把她送回了武安侯府,连除夕那夜的灯都来不及赏。 如意阁的寝室内,丫鬟们都退了下去,陆姝瑶对着灯笼,神游天外。 不怪她白日对周泰的名字如此惧怕,只因上辈子武安侯府的老夫人,费尽心机将她嫁给的老鳏夫,就是周泰。 周泰年逾四十,在朝中举足轻重,进出必是前呼后拥。周泰的妻子早亡,早些年并没有再娶的意思,后面不知为何放出风声说要娶续弦,老夫人本来都打算随便找个身份高的打发陆姝瑶出门子了,听了这个消息,就跟打了鸡血一般...... 周泰的身份不一般,他的嫡长女乃是当今皇后,就连陛下见了周泰都得称呼他一句国丈。 有这么极好的机会摆在跟前,老夫人不动心思是不可能的。也不知是陆姝瑶长相正巧长在周泰的审美点上,还是周泰见她脾气软好拿捏,竟真将她抬回了府中。 陆家人听说侯府将她嫁了人,嫁的还是这么个老鳏夫,才起了同侯府鱼死网破的消息...... 也是因为陆家人接二连三上门闹事,陆姝瑶成婚那日更是大闹喜宴,周泰觉得伤了面子,决定冷了冷她。陆姝瑶这才逮到机会,自缢身亡。若非如此,恐怕她嫁过去的头一晚便...... 脑海中周泰满脸皱纹,肚大腰圆的样子渐渐同周辰重合在一起...... 难怪她觉得周辰的眼睛让人觉得很不适,原来竟是有出处的。陆姝瑶只恨晚上那箭还是留情了,应该对着周家独苗的脑门射过去,让他再无生还可能! 陆姝瑶沉静在自己的情绪了,一会儿扭曲、一会儿愤恨,连边上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都不知道。 “在想什么?”沈韶温声开口。 陆姝瑶唬了一跳,见是他瞬间放松了心神,还有种安心感,好似脑海中的鬼魅掠影都随着沈韶的到来而消失无踪。 她再开口,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沈大公子,竟还有夜闯香闺的爱好?” 沈韶凝神看她,见她情绪好了很多,自己心里也跟着舒服不少。他刚来时看见陆姝瑶暗沉的表情,还以为她要报什么血海深仇呢,她身上的戾气很重,让人很难不在意。 “我只是不喜欢人话说一半,周泰怎么了?” 陆姝瑶今日为了出门赏灯,特意梳了个好看发髻,如今有些散了,一边高一边低,沈韶眼神落在陆姝瑶的墨发上,有种想要把另一边也扶上一点的冲动。他别开目光,竭力克制这种欲望。 说起周泰,陆姝瑶咬了咬牙:“我只恨先前没下手重一些!周辰真的受伤到会有碍子嗣吗?” 沈韶看着她,发现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似有一团火在烧,面上带了薄怒的样子,充满了生气。 先前每一次见她,大多都是唯唯诺诺的模样,那样子让沈韶很是不喜,觉得陆姝瑶美则没矣,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她如今这样,整个人都跟着鲜活起来,那木偶好似也被人注入了灵魂,变得灵动。 他笑了一下,眸光熠熠:“你放心,我帮你调的准头,定不会出错。” 陆姝瑶被他这种自信心感染到了,心情变得好了很多。“沈大公子,你不止是好人,还是个难得的人心肠的人。不论你救我初衷为何,受益的总是我,这声谢谢是您该得的。” 沈韶笑眯眯调侃:“嗯,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陆二姑娘这是赖上我了?” “绝不会!沈大公子放心,这辈子便是不嫁人,也不会非要赖着嫁你的。”陆姝瑶立马表忠心,要是沈韶需要的话她甚至可以当场发誓。 沈韶不知为何,又觉得心情不好了,他生硬开口:“那陆二姑娘便好好准备谢礼吧,一般人我从不轻易出手,既然救你几回了,自当救的有价值。” “应该的,应该的。”陆姝瑶连连点头,正要问沈大公子需要什么,一抬头跟前哪儿还有沈韶的踪影。 “唉,这沈大公子怎么来无影去无踪的......” * 隔了几日,陆老夫人还在为她的私库走水而责备奴才,一则惊天消息传来,将众人惊的掉了下巴。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周皇后的侄子,在除夕那日重伤,被人接回了府去。” “你这算什么惊天大消息,这事除夕那晚我们都知道了。眼下更让人震惊的是另一桩......”说话这人自以为消息灵通,还神神秘秘的卖了个关子,直把人的好奇心都勾出来了,才小声开口。 “周皇后的侄子那日受伤的地方不是别处......是那处!国公爷说了,要尽快给周公子娶媳妇,一面是为了冲喜,一面嘛......” 后头的话这人没明说,但挤眉弄眼的样子,大家伙心里都有数了。 “不过,好端端的周公子为何会重伤至此?” 不止外头百姓议论周辰受伤的缘由,就连中宫都拍着案台,叫底下人查清楚:“本宫可就这么一个侄子,辰儿是咱们周家的独苗苗。都跟本宫往死里查,不查清楚,你们提头来见!” 侍卫们是陛下专门派来保护皇后的,如今算是皇后的贴身侍卫,他们是个顶个的高手,能力非比寻常。 听见皇后的吩咐,众人齐声应是,动作整齐划一的退了出去。 第34章 帖子【2更】 我的婚事,您说了不算…… “儿子、儿子......你好些了没?”周子昌看着周辰唇色苍白, 哀哀呼痛的样子,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周辰的生母柳氏,更是捏着帕子哭个不停。 周辰躺着不动还好,他身子稍微扭动一下, 就觉得大腿内侧扯着那处疼的厉害, 不消片刻, 娃娃脸上便瞬间浸满了汗水。他喘着气, 感觉脸呼吸都有些困难。“爹......爹, 我好疼......我好疼。” “要我知道是谁伤了我儿......非把他千刀万剐不可。”周子昌满脸怒容道。他没想到过周家权势滔天, 有天竟会面临断子绝孙的下场。父亲给他取名子昌就是希望子嗣繁茂, 可儿子如今正了这样, 还不能有孙儿都两说。 “儿子,娘的好孩子。你、你要不要娘给你再收几个通房。”柳氏眼神扫向周辰的那处,白皙的脸上犹带挣扎。 虽然大夫说了, 像周辰这种情况十有八九是不行了, 但柳氏就是不愿意相信,她总觉得儿子还有一线生机。先前那些通房不行,是因为不得儿子喜欢, 男人都贪花好色, 若是来几个样貌身段顶尖的, 儿子说不定又行了。 “不要!”周辰怒极大吼牵动伤处,立马又疼的龇牙咧嘴。每一次的尝试,都是对他男性自尊的打击。他怒吼着,像一只身受重伤,却无处发泄的老虎。 “儿子说不要就不要,你快别说了!”周子昌横了妻子一眼,怕她再刺激到儿子。何况儿子还伤着呢, 要尝试至少也得等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这女人就是太心急了,头发长见识短。 周子昌怕柳氏再刺激到儿子,临走的时候把柳氏也并带走了。柳氏反复叮嘱丫鬟们小心照顾,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周辰直挺挺的躺着,望着帐顶脑海里一时是陆姝瑶的身影,一时又是自己重伤到底的模样。他恨恨地捶了下床板,牙齿磨的咯吱咯吱响。 “老爷,咱们辰儿就这样了?”柳氏想起儿子的模样,眼泪又要止不住了。 “如何能就这样!”周子昌咬着牙,神色阴鸷,“你即刻进宫去见皇后娘娘,无论如何得让娘娘知道家里是何种境况。” 柳氏乖乖点头,想到周泰又道,“爹说要给辰儿选妻......这......” 周辰受伤一事,早就传的满京皆是,消息稍微灵通点的早就把内情扒出来了,是断断不会让女儿进这火坑的。 “爹说办,就办!咱们周家是皇后的母家,等会儿你顺带和皇后提一提选妻的事,不管旁人愿不愿意来,咱家只管下帖子就是。我就不信了,还有人敢忤逆皇后娘娘的懿旨。”周子昌淡淡道。 “是,老爷,我这就进宫去。” 周子昌站在原地,目送柳氏慢慢走远的身影,不由想起许多年前的往事。 他府中从来都不止柳氏一人,但后院里头除了柳氏,竟没有人生下过孩子。周子昌当时疑心柳氏弄鬼,好一段时间冷待于她,可问题在于不管是后院的女人,还是他养在外宅的,皆无所出,便是有过身孕也无法支撑到生产那日,时间一久,周子昌自己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有问题的不是柳氏,而是他自己。 也是因为这个,府中人待周辰越发纵的厉害,只因他是这十多年来,硕果仅存的独苗苗。 如今独苗苗出了问题,不止周子昌无法接受,便是承恩公周泰、便是宫中的皇后娘娘也都无法接受...... * 陆姝瑶收到消息时,正带着院里的丫鬟围着碳炉烤栗子吃,随着碳炉发出毕卜毕卜的声响,小小的暖阁里都是浓浓的栗子香气。 红珠一边剥栗子,一边眉飞色舞道:“姑娘不知道,外头人都说那周家公子是废了,便是能长命百岁,也无法再让周家延续香火。” “果真如此?”陆姝瑶捻了个栗子塞进嘴里,满足的眯了眯眼睛。 “是呢!宫中太医都看过了,也都束手无策。奴婢有个远方亲戚在张太医家当值,这事比真金还要真。不过,周家不信邪,对外只说小公子伤了皮肉,能正常娶妻生子哩!” 陆姝瑶讽刺的勾了下唇,这便是世家的险恶用心了,只为了面上好看,硬生生将无辜的女孩儿推入火坑中。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动静,小丫鬟撩了帘子说夫人过来了。 陆姝瑶挑了下眉,将文氏迎了进来。 “阿瑶,我娘家有个侄儿为人很是忠厚老实,娘将你定给你表哥如何?”文氏挥手让丫鬟们退下,没多耽搁便切入正题。 文氏也是世家出身,祖父曾是礼部尚书,只是如今致仕了,仅有一个弟弟在礼部任闲职。陆姝瑶若嫁过去,便是低嫁了,又是嫡亲的外甥女,没有受婆母磋磨的道理。 陆姝瑶难得将文氏仔细打量一番,见她眼中确实带有急切之色,她缓缓摇头道:“我不嫁。” 文氏以为她误会了自己,连忙握着她的手解释,一双美目纠结的拧在了一起。 “阿瑶,娘绝对没有旁的心思,只是最近的事情你必也听见风声了......不论周家公子到底如何,老夫人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文氏不愧同老夫人当了多年婆媳,对老夫人的心意知晓的明明白白。 陆姝瑶怔怔看她,忽然想知道上辈子她被人嫁去承恩公府时,文氏在哪里?是否有像如今这样为她打算? 可她将脑海中的记忆翻了一遍又一遍,从她定下亲事到出嫁,从头至尾根本没有文氏的影子。难道说,上辈子有陆静娴在,所以文氏看不见自己这个亲生女儿。如今知道陆静娴的真面目了,这才过来表达她的殷殷慈母心? 若果真如此,文氏的母爱未免也过于廉价了。 “夫人的意思我知晓了,但我不愿嫁。”陆姝瑶不卑不亢的回望过去,眼神坚定,丝毫不曾动摇。 重生以来她就没想过要嫁人了,上辈子文氏有这份心,陆姝瑶会感恩戴德。可如今,一切都晚了。 就像文氏对陆姝瑶的感情一样。 上辈子渴望过,但是被弃如敝履。这辈子不再渴望了,竟然变得唾手可得起来。但到底是不合时宜,如今的陆姝瑶再不是上辈子的陆姝瑶。 “夫人回去吧,自我入府,从来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我的婚事,您说了不算。” 陆老夫人是侯府的宝塔尖,谁能不听老夫人的话呢?文氏就算如今真为她打算,拗得过老夫人吗? “阿瑶......” 文氏想去拉陆姝瑶的手,尚未触及,却被避开了,只抓了个空。“你是不是还是在怪我?” 陆姝瑶摇摇头,淡淡道,“如今我早看开了,有的人父母缘深,有的人父母缘浅,终是不能强求太过。何况如今我已经有娘了,夫人终究来迟一步。” 文氏苦笑一下,半晌没说出话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如意阁的,等回了自己院子,竟发起了热,整整烧了一晚上。 * 又过了几日,周辰稍好了些,选妻的事便紧锣密鼓的办了起来。周辰对于府中的安排无异议,只有一条,武安侯府的陆二姑娘是一定要来的。 因此等帖子送到武安侯府时,老夫人捏在手里一时不知该不该笑。好容易挨到大儿子下了衙,忙忙将人喊了过来。 陆淮腆着肚子进门,大冬天的额头虚汗直冒,见到老夫人他略拱一拱手:“娘,可是有什么急事?” “正是呢!你过来看看这个。”老夫人把精心收藏的帖子递给陆淮。 陆淮一目十行的看完,联系到京中发生的事,也大致知道怎么回事了。“娘,这是好事。” “好事?”陆老夫人自己心里这么想,却很意外儿子竟也这么想。 “是好事。”陆淮将拜帖还给老夫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如今太子之位稳固,朝中还是周家独大。不论姝瑶入了承恩公府能不能给周家留后,于我们而言都是好事一桩。” 以前老侯爷在时,朝中大臣兴许还会卖陆家面子,老侯爷走了以后,陆淮虽顶着侯爷的名头,在朝中照样受够了白眼。只要陆府有人能于承恩公府搭上桥,那他们也就是皇后那派的,如何不算一桩好事? 至于陆姝瑶......她既身为侯府女儿,为侯府付出也是理所应当。 见陆老夫人脸上还有些犹豫,陆淮又下一味猛药:“侯府好,侯府的子孙才会好。泽辉、泽谦才能有出路。” 陆淮知道老夫人不是不看重这两个孙子,而是太看重了,却无从下手。陆老夫人做梦都想子孙有出息,百年之后好风风光光的去见老爷子,偏偏孙子们没天分,硬是压着学也学不出来。她这才将主意都打到孙女头上。 见儿子意志坚定,陆老夫人很快放弃心里那点纠结,转而问道:“咱们如何保证周家能恰好看得上姝瑶?” 她这会儿倒有些因为帖子上只有陆姝瑶一人的名字而可惜了,若是将底下两个孙女的名字也添上,是不是机会更大些? “娘忘了,姝瑶的容貌随文氏......当初我可是一见到文氏,就下定决定要娶她......” 二房这边,陆济几乎和陆淮差不多时间回来,他一到家,钱氏也立马同他说了关于帖子的事。 “相公,你说娘不会应的吧?”钱氏对隔房的侄女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不是讨厌而是忌惮,但心里还是盼着陆姝瑶好的。想着京中关于周家公子不举的消息都传遍了,老太太没理由把人往火坑里推。 便是没有周家,还有李家、汪家,不是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那我问你,朝中以谁为尊?”陆济白了妻子一眼,便优哉游哉的用膳。 “自然是承恩公!”钱氏话一出,自己也有些反应过来了。 钱氏喃喃道:“老夫人真会这般绝情?” 陆济放下筷子瞪她,“怎么说话呢!” “我是说、说娘不至于......”钱氏结结巴巴解释。 “好了!”陆济冷声打断她,手上重新捏起筷子。“娘做的决定你别置喙,只有一点我希望你记牢了......” “什么?” “必要的时候,大闹一场,分家吧。”陆济慢悠悠道。 “什么?!” 钱氏这回是真惊到了,她不可置信的盯着陆济。都说老人在不分家,老太太身子骨硬朗着呢,是断断不会容他们另居的。 “那你愿意让两个女儿步大房的后尘吗?”陆济夹了一筷子菜,塞入口中,无端觉得苦涩的厉害。 他比钱氏更清楚母亲和兄长的为人,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起了分家的心思。哪怕,如今不是不分家的好时机。哪怕,以后离了侯府未必会过的比现在好。 但至少,他的两个女儿能被保全,而不是成为侯府的牺牲品。 “果真要走到这一步?”钱氏开口,声音已有些哽咽,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陆济筷子一顿,叹口气道:“咱们也可再等等,也许他们不会做得这么绝。” 第35章 公府【1更】 她是来亲眼看着承恩公府…… 事实证明, 陆济是真的高估了陆老夫人和陆淮,这帖子仅隔了一夜,便被人递到了陆姝瑶手里。陆姝瑶面无表情的盯着帖子看了许久,也不知该说什么, 或许她同承恩公府是有一笔仇怨需要了解。 “二姐姐, 听闻你收了周公子的帖子?!”陆茂一溜烟跑进来, 眼睛瞥见陆姝瑶手里拿着的东西以后, 气得脸色通红。“我就说那起子人无利不起早, 你还当他们接你回来是好心?” 他说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陆姝瑶看, 眼底有执拗与疯狂。 “要不要我陪你去承恩公府, 到时我也放一把火, 将承恩公府烧个精光,自然那周公子也就不用娶妻了。” 陆姝瑶捏着帖子拍拍他的头,笑道:“你这是放火放出瘾来了?总不能看什么不顺眼就跑过去放一把火吧?陆茂你年岁不小了, 上回也得了些银子傍身, 不若出府去吧,找个书院好好念书,往后未必不会有一番成就。” 陆茂定定看着她, 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陆姝瑶问:“怎么了?” 他抽了抽鼻子, 瞳孔微颤, 眼圈发红。“这还是除了娘以外,第一次有人替我做打算......” 钟姨娘走后小厮、丫鬟都不将他放在眼里,他堂堂侯府公子,吃顿饭都要学狗叫,说出去必定叫人笑掉大牙。可是,这就是实实在在的,陆茂过的日子。 一直到陆茂大一些, 会看眉眼高底,会讨人喜欢了,日子才稍稍好过点。但他大部分时候,仍旧活的如同透明人。 小少年其实还没陆姝瑶高,身材纤细,锦衣华服穿在他身上总有种空荡荡的感觉,陆姝瑶甚至怀疑若不是为了撑面子,为了不让外人知道侯府有个不受宠的小少爷,陆茂是不是连锦衣华服也没有。 世上的人千百种,好人多过坏人,但她和陆茂偏偏这么不幸,碰见的人刚好连畜生都不如。 陆姝瑶看着他,眼神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怜悯。“你上次不是问我,为何能轻飘飘的扭转全局吗?” 陆茂点头,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她,眼底似有水光。 “因为我不在意他们了,他们对我好或是不好,我都不在意了。而你不一样,你心里带着恨,所以他们的任何举动轻易就能影响你。”陆姝瑶语气淡淡的,但这是她花了一辈子才得来的感悟。 上辈子她甚至比陆茂还要在乎,在乎他们如何看她,在乎他们是不是能回馈给她同样的亲情,因为在乎了,所以最后她一无所有。 陆茂一时有些怔怔,眼底的狠劲儿都散了,像一只迷路的小狗,眼睛湿漉漉的,但是因为不知道方向又怕受到伤害,直愣愣的往前冲的同时还逮谁凶谁。 陆姝瑶想了一会儿,认真谋划:“陆泽谦比你小好几岁呢,你跟着他的先生学能学到什么?回头我替你写封信给我哥哥,叫他引荐你去书院读书吧。只要花些功夫让有名望的大儒收你当弟子,脱离侯府不是难事。” 陆茂瘪了瘪嘴,垮起一张小脸,他颤声问陆姝瑶:“我走了,那你呢?他们要把你送去承恩公府,你怎么办?” 陆姝瑶垂眸看他,语气有些骄矜:“我命由我不由天。他们敢伸手,我自然要剁了他们的爪子。” 陆茂的小脑瓜还没装过那么多东西,不是很能懂陆姝瑶的意思,但也被陆姝瑶自信的态度感染,慢慢变得镇定。他郑重向陆姝瑶行礼,一揖到底:“不管去书院的事成不成,二姐姐永远是我二姐姐。若最后你没有退路了,我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要将你从那火坑中拽出来。” 陆茂此人敏感多疑,但有一点好,谁对他好,他必定千倍百倍还回去。 陆姝瑶被他的话深深触动,真有种自己当姐姐了的感觉。 武安侯府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陆姝瑶的一个结,她如今回来倒也不全是坏事。 * 三日的时间过的极快,一转眼到了承恩公府的元宵花宴。 承恩公府势大,递出去的帖子不知凡几,基本上在朝中有头脸的人家都收到帖子了。大概承恩公也没想着把事情做绝,每家只请了一位姑娘来。 想攀附权贵的,把这次花宴当成了登天梯,宠爱女儿的,则把这日的花宴当成了鸿门宴。 陆姝瑶知道侯府是前者,老夫人为了让她隆重出场,这几日又是忙着做衣裳,又是忙着打首饰,累坏了一大帮人。陆姝瑶如今虽不缺银子了,但也不嫌银子多,老夫人给她就高高兴兴收了,看着老夫人背地里舍不得的模样,心里暗暗畅快。 “二姐姐,你真要去?”到了出门的正日子,陆静雯一大早就来了,她是真心喜欢陆姝瑶,觉得老夫人这番作为实在不像是个祖母该做的。“你来之前,我没想过的,没想过人竟然可以这么坏......他们为了侯府的前程,拿咱们当筹码。” 陆静雯天性浪漫,被二房夫妻保护的很好,自然不会想象得到世界上竟还有陆老夫人这等唯利是图之人。 陆静雯说罢本是要哭,但她望着陆姝瑶更衣出来,一时怔住了,竟忘了哭。 二姐姐可真好看啊,今日穿的鹅黄色襦裙,头戴金步摇,嫩生生的如枝头的黄鹂,灵动若仙,清澈纯然。 “怎么傻呆呆的,好看吗?”陆姝瑶对着她粲然一笑,陆静雯更怔了,许久忘了回神。 忽然间,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红杏闷闷道:“姑娘,老夫人那边来人催了。” 陆静雯猛地回神,刚要拽住陆姝瑶不让去,陆姝瑶已经打开门,缓步消失在她的视线里。陆静雯急急跟了几步,若不是老夫人跟前的人不让跟了,说不得会一直跟到马车上去。 “二姐姐,二姐姐......” 陆姝瑶没回她,这时候不说话,反而对陆静雯比较好。 马车里光线微暗,但陆老夫人远没有的老眼花花的地步,自然将陆姝瑶身上的妆容看了个一清二楚,她心里满意的点头,耳边听见动静,还好心情的打趣。“你们姐妹倒是感情好。” 陆姝瑶看她一眼,敷衍道:“人与人,感情自然好。” 陆老夫人愣了愣,不懂陆姝瑶的意思。但陆姝瑶明显不想搭理她了,就连平时假装出来的敬意也没了,她闭上眼,仔细考量对策。 这次去承恩公府,陆姝瑶特地没跟陆家人说,上辈子陆家人付出的代价太过惨烈,重来一次,她并不想他们掺和进去。 承恩公府的地形陆姝瑶很熟悉,包括密道等等,万不得已可以逃走避开这场祸事。但是,只要承恩公府在一日,陆姝瑶就一日不得安寝,逃避也不是她的作风。 陆姝瑶早在这日赏花宴之前,写了封信递出去,若是那人愿意,倒不失为一次扳倒承恩公府的机会。 陆老夫人心里气陆姝瑶不识抬举,但想着往后说不定需要靠陆姝瑶的时候多了去,此刻并不敢发作,竟有些伏小做低的意思,可把她憋屈坏了。 马车又向前行了一会儿,才彻底停住了。丫鬟们率先下马车,搬凳子,撩帘子,陆姝瑶便知道这是到了。再入承恩公府,各中滋味还真是复杂。 陆姝瑶正要搭着红杏的手下马车,一道似阴柔似清越的声音传来:“是陆二姑娘吧,还是我来好了。” 陆姝瑶从马车里出来,抬眸对上周辰那双平淡的眼睛,他甚至是微微笑着的,但无端让人觉得阴森。 周辰的目光不停在陆姝瑶身上梭巡,就像是猎人在打量自己的猎物。他慢慢靠近陆姝瑶,强硬的将陆姝瑶的手握在手中,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讥诮道:“我如今这般,说起来也是拜陆二姑娘所赐......若是那日陆二姑娘乖乖跟我走,便不会有这么多事端了。” 陆姝瑶的汗毛竖了起来,有种被蛇盯上的错觉,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蛇会突然蹿上来咬她一口。 似是很满意陆姝瑶的反应,周辰甚至低笑出了声:“陆二姑娘放心,我并未将那日的事告知长辈。” 像是要宽慰他,周辰冷冰冰的指尖就要碰到陆姝瑶的手背,被陆姝瑶反应过来猛地甩开,她有些惊魂未定,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多谢周公子,不过我丫鬟就在这里,不牢周公子费心了。” 周辰还要再靠近,突然一支箭矢从天边飞来,直直没入周辰脚边的地面,将他的脚步逼退。周辰低头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还有种铺天盖地的恐惧袭来——这箭矢和那日射伤他的是一样的! “谁!谁在那里,有种给爷滚出来!” 周辰被激怒了,不顾上还在公府门口,歇斯底里的喊了起来。他嘶吼着,青筋暴露,状若癫狂,吓坏了好几家闺秀。后面还是周府的管家出来,命好几个小厮齐心压制住,才勉强将人领了回去,终结了这场闹剧。 “祖母,这便是你替我物色的夫君?”陆姝瑶对着陆老夫人冷冷一笑。 她领着红杏再次迈入上辈子从未走出过的那个火坑前,看着上头“承恩公府”的牌匾,讽刺的勾起嘴角。 这次她不是来嫁给谁的,她是来亲眼看着承恩公府覆灭的。 第36章 花宴【2更】 你去揭发承恩公,然后灭…… 承恩公府到底的皇后母家, 公府不止占地极大,府内更是景色宜人,一步一景。 如今虽还未入春,公府还真在暖房培育出好几种花, 供姑娘们观赏。但看布置, 就知这段时日承恩公府所费不少, 银子恐怕如流水似的淌。 陆姝瑶长相姝美, 她一出现天然成了全场的焦点, 不少姑娘明里暗里的打量她, 但这回没人生的出嫉妒的心思了, 大部分姑娘都为这位陆二姑娘感到可惜。 美人美则美矣, 有先前公府门口那一出,周公子的心思简直天下皆知。 但凡周公子是个好的,兴许还会有人赞美这段良缘, 偏偏周公子成了那般, 那陆姑娘往后不就是个后活寡的命嘛! 一时间因着怜悯而结交陆姝瑶的闺秀们不少,她们频频敬酒,相视苦笑的样子实在让陆姝瑶哭笑不得。她略喝了几杯, 便找了个借口起身去与人约好的地方了。 “老夫人, 二姑娘走了, 要不要老奴命人跟上?”姜嬷嬷俯身亲小心道,她冲着不远处掠去一个目光。 陆老夫人老神在在的,很是坐的住。“不用了,将她带出来便已完成任务。她自己在宴中乱跑,若是出了什么事,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一般来说宴中会出什么事?想到世家的那些手段,姜嬷嬷无意识的抖了抖。 她自以为了解老夫人的为人, 但还是会被老夫人的冷漠刷新底线,姜嬷嬷凝了凝神,努力不露出丝毫异样。 行至承恩公府的暗室附近,陆姝瑶命红杏在附近守着,她独自往前,细白的指尖在墙壁上摸索一阵,忽地凭空出现一道门。红杏揉了揉眼,好不容易强压下惊呼,一抬头才发现姑娘不见了! 想着陆姝瑶先前的吩咐,红杏并未声张,在附近找了个还算隐蔽的地方原地蹲守,好等姑娘出来时及时接应她。 “沈大公子,沈大公子......你在吗?” 暗室内并无多少光线,四处黑黝黝的,只能隐约瞥见一点影子。到了这会儿,陆姝瑶才觉懊恼,她应该带个火折子出来的。 正想着,身前忽然传来一点光亮,陆姝瑶侧身看过去,一只手突地被人拽住一下拉到跟前。看清对方的脸,陆姝瑶缓缓松了口气:“沈大公子......你好端端吓我做什么?” “不是你写信叫我来的?还说要同我做交易?”沈韶说着咳嗽一声,隐隐带了几分笑意。 底下人收到消息说陆二姑娘要同他做交易时,一言难尽的表情让沈韶记了好久,还从未有姑娘敢同他做交易。 “确实要同沈大公子做交易,这个地方就是我给你的投名状。”陆姝瑶表情淡淡的,美貌似妖的小脸板着,满是胸有成竹。 沈韶挑了下眉,他确实对陆姝瑶为何这么了解承恩公府感到好奇。何况这间内室,不是对地形极其熟悉的人,哪怕有武功底子在,就算路过千百遍也不可能察觉。 “我知晓沈大公子的身份,也明白沈大公子之所以无法光明正大的回宫,大半原因乃是因为承恩公府......” 承恩公势越大,皇后的位置就坐的越稳。陛下固然对皇后有敬爱之心,但大部分还是因对承恩公府的忌惮所致。陆姝瑶想着,没了这个绊脚石,沈韶是不是就能恢复身份了? 沈韶面无表情的听着,眼睛危险的眯了眯。 “沈大公子,我对你绝对没有任何不好的心思。”陆姝瑶吓得连连摆手。 她选的地方尤其隐蔽,就为了谈话的时候不被外人所打扰。但就是太隐蔽了,隐蔽到沈大公子就算当场将她杀人灭口,尸身大概还要过好几日才能察觉。 沈韶忽然一笑,眼神幽深似海,“如果你有,我不会将你活着留到现在。” 陆姝瑶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 沈韶被她的举动逗笑,一下子闷笑出声。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密闭的空间里传开,汇入陆姝瑶耳里有种奇异的酥麻感。她清了清嗓子,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任何异样。“既然咱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沈大公子介意同我合作一回吗?” 沈韶定定看着她,就在陆姝瑶以为他会拒绝时,淡声道:“陆二姑娘想如何合作?” “扳倒承恩公府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我知道承恩公在为官期间曾经大量敛财,那些银子全都是靠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你若是想要账本,现在带你去拿也可。如此这般,能将承恩公府扳倒了吗?” 陆姝瑶眼睛闪亮亮的看着她,她丝毫不觉得当着沈大公子的面说扳倒一个公府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沈韶眸光慢慢变深,奇异道:“陆二姑娘对承恩公府的一切都很熟悉?” 陆姝瑶后背一凛,眨了眨眼没说话。 “是不能说的秘密?”沈韶皱起眉。 承恩公府在沈韶的心里是很厌恶的存在,正如陆姝瑶刚才所说,他不能被乾元帝认回去,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出自承恩公府。因而,他对于同承恩公府的一切都天然觉得厌恶。 陆姝瑶大概领略了他的意思,硬着头皮解释。“沈大公子信前世今生吗?若我和承恩公府的仇怨,上辈子就已存在了呢?” 她没法把上辈子的事情说清楚,但也不想沈韶误会。 陆姝瑶的重点是“仇怨”两个字,她很想将沈大公子摇醒,反正都是为了扳倒承恩公府,何必管什么缘由?她都说能将账本给他了,他怎么还问来问去!难道不是扫清障碍更重要。 陆姝瑶有些憋闷,语气幽幽道:“有了早上在公府门口那一箭,我以为沈大公子已经应了我,如今难道是要出尔反尔?” 沈韶:“陆二姑娘难道很怕我反悔?” “这么说沈大公子真的应了我了?”陆姝瑶眼睛“唰”的亮起来,选择性的忽略沈韶的问题。 沈韶:“.......” “不过,你有一点说的很对,承恩公府依靠皇后,但也是皇后的靠山。” “对呀对呀,所以账本给你。你去揭发承恩公,然后灭了承恩公满门。” 小姑娘咬着牙,恶狠狠的说要灭别人满门的样子,沈韶这辈子都是头一回见。他自己便是手段狠厉之辈,不觉得她凶,只是觉得对方凶的没什么威力,奶凶奶凶的。 沈韶从她晶亮的眼眸中挪开视线,理智分析:“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一定知道我不被陛下看重。” “那还用......”那还用说,满京城谁不知道沈大公子不被陛下看重?好好翩翩少年郎,竟然混的这么差,明明有才华、有能力,生生被陛下从高位上撸下来。 想到最后陆姝瑶有些丧气,甚至无限同情沈大公子。 怕就怕沈韶递了折子上去,陛下看都不看,那还怎么抄人家家啊? 少女低着头,仅留给沈韶一个乌黑的发顶,她跑动之下梳好的发髻微微有些散了,几绺头发耷拉下来,衬的肌肤越白,比火折子照出来的光还白,隐隐有几分勾人。 “带我去寻账本吧,还是用的上的。”沈韶捻了下指尖,挪开视线。 陆姝瑶猛地抬头看他,眸光里蕴满了星辰。 沈韶眼神闪了闪,别开脸不看她。 “那咱们快走吧。”陆姝瑶抓紧沈韶的衣袖,好像生怕他跑掉似的,非要要领着人往外去。 她动作一快,沈韶手里的火折子便灭了,两人的眼睛尚未适应黑暗,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不小心撞倒一个架子。架子上的瓶瓶罐罐丁零当啷碎了一地,混杂着多种药香的滋味在空气中弥漫。 沈韶几乎是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伸手在自己的穴道上点了两下:“这里是承恩公用来做什么的地方?” 陆姝瑶“阿嚏”“阿嚏”好几声,嘴里不知道吸进去了多少药物。 她身上涌上一股热流,四肢瞬间柔软成泥。 哪怕理智是清醒的,但她无法张口回答沈韶的问题。 上辈子陆姝瑶对承恩公府有大致的了解,别看承恩公平日经常吃斋礼佛,看起来是禁欲的俗家弟子模样,实则这个男人有许多不为人道的癖好,府中的暗室也多有用途。 陆姝瑶只知道这里有暗室,忘了打探清楚暗室的作用了,想来这些药是承恩公暗自收集,就为了用在女孩身上的...... 陆姝瑶心里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咬,浑身热的厉害,不消片刻,身上已经细细密密的出了一层汗,几乎将里衣都浸湿了。 沈韶习过武,功夫不差,若只是一种药,说不得他还能有法子解,但是多种药混杂在一起,哪怕沈韶是神医,也无法替自己解了药性。 他虽第一时间封住了穴道,但仍有细碎的药粉被吸入体内,等身体弥漫上陌生的灼热时,他心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只有隐隐的呼吸声传来。 黑暗密闭的空间,本就容易放大感官,沈韶因习武的关系耳聪目明,他已经尽力离陆姝瑶远些了,但她的呼吸声就像是紧贴着他一般,不时在耳边炸响...... 陆姝瑶将脸贴在地面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觉得好了些,她张了张嘴,哑着声音喊了一句:“沈大公子......” 沈韶阖着眼,没应她。 * 于此同时,外间的花宴短暂的迎来了一个小高、潮——太子和三皇子同时来了。 太子英武风度翩翩,是国之储君。三皇子的长相自然也不必说,性格虽倨傲些,惦记他的姑娘们也不少。尤其听说这两位的侧妃尚未定下,皇后命承恩公府举办的这场花宴,未必没有考量皇子侧妃的意思。 本来还生无可恋的闺秀们,见了太子和三皇子就跟打了鸡血一般,一扫颓靡,努力展现自己的十八般才艺。 太子一来,承恩公很快迎了上来,邀太子坐在主位上。 萧承樾看了眼众星拱月的兄长,沉着脸收回目光。 自来只要有兄长在地方,就没有人能看得见他。 太子才华出众、太子英武不凡、太子有治国大才......而他,就是那个什么都不如太子,没有人对他抱有任何期待,人人都希望他安于富贵的太子胞弟。 父皇和大臣们赞誉太子的时候,是不是忘了他也是皇子,也有能力和实力争一争那个位置。凭什么只因太子比自己年长,就将所有的一切都收入囊中? 萧承樾猛地抬头饮下一杯酒,将所有的愤懑和不甘都一同饮下。 * 冰凉的地面被陆姝瑶焐热了,那种灼热感又卷土重来,她口干舌燥的厉害,理智告诉她应该尽快离开这里,可是离开这里能做什么去?要是一个不好给周辰逮住了,想也知道不会有好下场。 想通以后,陆姝瑶艰难的往沈韶身边挪了挪:“沈大公子......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别动。”沈韶警告的说了句。 本来一个人强忍着已经够难捱,偏偏不远处有个热源不断靠近,让沈韶心里的那把火烧的更厉害的,他烦躁的将领子扯开了些,才觉得能呼吸了。 陆姝瑶瞬间不敢动了,可她真的难受,她甚至觉得衣裳太紧了,想像沈韶那般拉开些,却半天没扯动。许是情绪上了头,她竟小声啜泣起来。 女孩呜呜咽咽的声音混杂着难耐的低吟不时传来,沈韶顿时觉得自己忍到快要爆炸了。 沈韶咬牙切齿道:“闭嘴,别说话。” 借着迷蒙的光线,瞧见陆姝瑶很是受伤的模样,沈韶哑着嗓子艰难解释:“常寿在外间等着......到了时间我未出去......他会进来寻我。” “......常寿有解药?” 这次沈韶回的很快:“没有。” 陆姝瑶:“......”没有解药能干嘛?总不能将她提溜出去,然后扔进医馆? 陆姝瑶很快知道常寿能干嘛了,他确实将两人都弄了出去,不过没有扔进医馆,而是将两人一块儿扔进带着冰碴子的浴桶里。 “主子、陆二姑娘,事情紧急只有此法能压制药性......” 这浴桶快到成年男人的肩膀了,陆姝瑶呆在里面脚踩不到底,且她中了药,整个人软趴趴的直往下倒。情急之下,她伸了手将沈韶的腰肢抱的紧紧的,一副誓死不分开的架势。 沈韶睨她一眼,不动如山,只是在陆姝瑶快要滑入水底时,将人捞出来重新带回怀里。 第37章 共浴 实在不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木桶里的水明明是冰凉凉的, 陆姝瑶却还是觉得烫的厉害,尤其站在她后背的男人身体滚烫得仿佛在冒烟,她刚触碰上,两人俱都是一哆嗦。 男人的手有些过于用力的, 箍得陆姝瑶喘不上气, 她用力推拒了两下, 身体随着她的动作而扭动。 “别动了, 再动就掉下去了。”沈韶嗓音暗哑的厉害, 一张口是浓重的喘气声。 陆姝瑶不敢动了, 这水太深, 她有些怕, 但更怕沈韶扔下她不管。 沈韶无疑是好看的,湿漉漉的眉眼带着不一样的俊逸,他头上不停有水珠滚落下来, 一直从眉锋往下, 直直地没入衣襟里......陆姝瑶不自觉盯着他晦暗的眉眼,里面仿佛有什么在吸引着她。 他的唇薄而红,被冻到极致, 有些微微泛紫。陆姝瑶下意识伸手去描摹他的唇形, 冰凉的指尖刚碰上, 就被冻得猛地一哆嗦。 明明两人都没说话,只互相看着,就觉空气暧昧的厉害,有什么在不停升温...... 沈韶神色晦暗的盯紧了她,亲眼看着陆姝瑶貌美如仙的脸上带了欲气,他靠近再靠近,最终两具身体紧紧贴在一处。“......你一定要这么看着我吗?” “是你......先看着我的。” 便是这时候, 陆姝瑶也丝毫不肯示弱。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都动了,不知是谁先凑了过去,两张冰冷又炙热的唇,又重新贴在了一起。本来靠着冰冷的水紧紧压制住的躁动,又重新被人撬开,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的喷涌而出。 炙热的吻,从陆姝瑶的额间起,不断地在她身上探寻,像是在她身上点了一簇簇火苗,让她整个人陷入一种羞涩却又忍不住渴求的状态。 沈韶到底还是有些理智的,千钧之际,紧紧抱住了陆姝瑶,不让她再四处点火。“别、别再动了......” 陆姝瑶紧贴着他,不知道是该挣扎还是该推拒,她不舒服极了,体内的药重新开始作祟,让她的理智渐渐走失,眼前只有沈韶那张潋滟的脸。她小声嘟囔:“沈韶......你是不是......不行?” 沈韶脑海中那根弦轰然断裂,理智尽数埋葬只余下陆姝瑶那张不停开合的红唇。他一把将她桎梏住,不容拒绝的凑过去...... 两人的这个澡,一直洗了两个时辰。 陆姝瑶趴在沈韶怀里小声抽噎着,白皙的脸上一片红晕。沈韶的大掌不停的在她后背轻拍安抚着,随着他掌心划过,还有一股暖流汇入体内,让陆姝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她刚开始真是无心的,是原本被控制住的药卷土重来,烧断了她的理智。 等身体舒服了些时,意识到两人是何种姿势,陆姝瑶不好意思的蜷了蜷脚趾,努力想拉开距离。 木桶中本来还带着冰碴的水,早就逐渐变得温热。水洒了好些,陆姝瑶自己站在其中也不觉得怕了,只是她腿软的厉害,刚从沈韶怀中离开,身体变直愣愣往下滑。 沈韶又一把将她带进怀里,两人对视一瞬,俱是心头一阵。 “明日我会命人上门提亲的。” “沈大公子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说的这话。 沈韶:“???” 他脸色沉下来,清了下嗓子问:“陆二姑娘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陆姝瑶摸摸鼻子,无端有些心虚,“沈大公子是敢大事的人,君子不拘小节。咱们这事也是你情我愿,并无任何不妥......所以、所以......” 在沈大公子阴沉地如有实质的目光里,陆姝瑶识趣的将后半段话咽了回去。 “所以,你的清白不重要,你也根本没想过同我成亲?”沈韶看着刚才同自己耳鬓厮磨的女子,心情很微妙。 解了药性,沈韶重新恢复了自如,他抱着陆姝瑶从浴桶中出来,递给她一套常寿提前准备好的衣裳。 待穿好衣服,他整个人也平复了很多,见陆姝瑶指尖不停颤抖,想系个衣带却如何都系不上去时,到底迈了步子过来帮她。他垂着眸,指尖不停的翻飞,陆姝瑶想到刚才便是这只手,在自己身上不停游走,耳根呼得就热了,挪开了视线不敢再看。 沈韶一出口,语气带着冰碴子。“你是因为我的身份?觉得我不被陛下看重,没了前程?” 陆姝瑶想也不想的摇头:“自然不是,沈大公子才高八斗,文武双全,胸怀若谷,不必陛下看重,定会有一番成就。” 沈韶被她这番话安抚到了,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转。 陆姝瑶悄咪咪看他一眼,心道男子果然不论什么样的年纪,都需要人哄,尤其沈大公子这等心思敏感的,相处起来可把她累坏了。 沈韶退开一不看她,见陆姝瑶绯红着脸,面若朝霞的模样,心里微微一动。别开视线,理智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陆姝瑶叹口气,不得不和盘托出。“我没想过要嫁人,所以不必沈大公子负责。往后我有银子、有屋子,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实在不必吊死在一棵树、树上......” 沈大公子脸色黑的如同锅底。 陆姝瑶咽了下口水,努力打起精神哄他,“当然了,往后沈大公子若是功成名就了,愿意看着今日情分照拂一二当然再好不过。” 沈韶的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了,跟前这张红唇还在喋喋不休,他有种强烈的想要吻上去的冲动。 他正要动作,外间忽地传来一阵刀枪相击的声音,陆姝瑶似是受了惊,猛地窜过来拽紧他的衣袖。 “沈大公子......这、这是怎么了......” 从中药到如今,两人还在承恩公府上呢,也是因为动作起来不便,常寿才仅找来这么一个浴桶。 “是刺客来了。”沈韶护着她,语气极淡,甚至毫无波澜。 陆姝瑶心头一动,抬眸看他。 沈韶在她的视线中,轻轻点了下头。既有过肌肤之亲,又没有什么利益关系,沈韶直白道:“之前你给我账本我没要,只因你说的那个办法太慢了。而我,不愿在等下去。” “刺客是你派来的?” 沈韶轻笑摇头,“不全是。” 陆姝瑶有些懵,她的想法是通过通过乾元帝,走光明正大的路让承恩公府覆灭。沈韶这是想直接刺杀承恩公?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沈韶嗤笑道,“一个承恩公,还不至于让我大动干戈。” “那、那你是......” “假意刺杀太子。” 陆姝瑶:“......” * 陆姝瑶换好衣服,被沈韶抱着去了小阁楼上,那里既能看见不远处花厅中的动静,还能不被发现。 等下,沈大公子刚才说的假意刺杀太子,为什么那些刀明明向着太子而去,摆明了不砍太子两下就不肯罢休似的。 阁楼上有一点不好,风有些大,沈韶面无表情的帮陆姝瑶扯了一下披风上的帽子,将那张巴掌的小脸彻底掩在帽子里,他才觉得舒坦了些。 “那些不是我的人。” 可你刚才不是说刺客是你派来了?! 陆姝瑶满脑子疑问,想撩开帽子看清沈韶的表情,却被沈韶一把扣住头顶,动弹不得。 “别动,风冷。”沈韶不容拒绝道。 陆姝瑶没吱声,但她确实怕冷,便再挣扎了,反倒还抓着风帽微微拢了拢。 沈韶眼底漫过一丝笑意:“我确实派了刺客没错,但不过是个幌子,有人也一起派了刺客,他甚至还想借着这个名头除掉太子......” 陆姝瑶听的倒抽一口冷气。 沈韶微微侧了下身体,替她挡去了大半的风。 同在阁楼上,站得离两人不是很远的常寿惊得嘴巴张成了“o”形。他是知道主子对陆二姑娘有那么点不同寻常,但没想过不同寻常到这种地步。平时主子从不会关注天气,怎么如今竟怕风吹着了陆二姑娘么? 第38章 刺客【2更】 沈韶又怎会给她留半分余…… 阁楼上两人迎风而立, 沈韶偶尔侧首同陆姝瑶说话,气氛意外的和谐。 底下花厅里一阵乱象,因着刺客突来,女眷们都吓坏了聚在一块儿, 更有胆子小的不时尖叫出声......远远看着陆老夫人被姜嬷嬷护着, 跑掉两根发钗, 头发散落的模样, 陆姝瑶眼底闪过一丝快意。 这种将陆老夫人当成过街老鼠的事, 最好多来几遍, 看多了一定会觉得身心舒爽。 沈韶背对着风口, 跟着陆姝瑶勾了下唇角, “很得意?” 陆姝瑶反问:“是很得意呀!难道你不得意吗?” 沈韶又垂眸看了眼底下,太子被人护得紧,却总有露出空隙的时候, 且太子不放心三皇子, 多数时候想命侍卫护着三皇子,侍卫一动,他这边的空隙越发大了。 等另一派的刺客提着剑, 转瞬行至太子跟前, 将将要刺下的时候, 沈韶终于感觉到一丝丝快意。 他对着陆姝瑶笑了一下,“是不错。” 陆姝瑶站在男人身边只到他肩膀的位置,一仰头能看见沈韶泛着青碴的下巴,她忽地想到两人肢体相碰时,他将下巴窝在她的颈窝,耳鬓厮磨......陆姝瑶体内浮上一股热气,俏脸瞬间变得绯红。 沈韶看了她一会儿, 嗓音逐渐暗哑:“......办正事呢。” 陆姝瑶猛地剜了他一眼,伸出一截细嫩的粉拳要锤他,被沈韶一整个包裹住,紧紧握在手中。 常寿站在两人身后不远处,无端觉得有些噎。 主子和陆二姑娘不像是这么熟啊,这都拉、拉手了? 不对、不对,他还是觉得主子的态度过于诡异了。 “护好太子!”承恩公猛地一声大吼,拉回了两人的注意力。 不怪承恩公如此激动,原来太子不知何时跟前围了好几个刺客,原本保护他的那些侍卫,正将萧承樾护的牢牢的。 萧承樾好似也很激动,头上戴着的白玉冠剧烈晃动起来:“护着我做什么?快给我去护着皇兄!快去!!” 侍卫们左右为难,正要赶过去,刺客已经拔剑,他利落的出剑,剑尖没入太子的胸口。 几乎是同一时间,沈韶宽厚的大掌捂住了陆姝瑶的眼睛,她什么也看不见,但能闻见他身上的气息,如同那次在围场,如同昨夜在浴桶里......陆姝瑶突然觉得无限安心。 见她乖乖站着,不动不挣扎,沈韶心情极好的收回手,他吩咐常寿:“护好陆二姑娘。” 陆姝瑶只觉得眼前忽地大亮,她尚且来不及反应,身前已经没有了沈韶的身影。 “陆二姑娘,您别动了,小心掉下去。”见她因没站稳,身体不自觉晃动两下,常寿提醒道。 这位可是祖宗,他得替他们主子将人守好。 陆姝瑶问:“沈大公子呢?” 冷冽的气息离开的太过突然,她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常寿冲着底下努了努嘴。 沈韶不知何时加入了战局,他身法极快,动作利索,刺客尚未靠近他便被他劈手夺过手里的剑。沈韶将太子牢牢护在身后,一副衷心臣子的模样:“殿下,你可还好?” “沈大人......多谢你......” 沈韶的名声太子早就有所耳闻,他自己是极欣赏沈韶的,甚至为乾元帝将沈韶从状元的位置上撸下来而大为不解。 不过此时太子受伤严重,一张嘴竟吐出满口的血。 “不好,殿下中毒了。”沈韶当机立断:“殿下需要救治,速战速决吧。” 立在原地护着萧承樾的护卫们如梦初醒,手里的剑舞动起来,场内一时刀枪剑戟动作极快。沈韶不要命一般护着太子,一个不留神,被刺客得手,在他手臂上狠狠刺下一剑。 陆姝瑶在阁楼上看的心烦,连声问常寿:“你还站这儿做什么,不下去护着你家主子?” 常寿肃着一张脸,始终不动如山。“主子命小的守护陆二姑娘。” 陆姝瑶简直要被这人死板的脑回路气笑了,他难道没看见沈韶受伤了?那一剑,好似伤的不轻? 她有些心乱如麻,整个人心浮气躁的厉害。 常寿默默看了陆姝瑶一会儿,心里松了一口气。 看陆二姑娘的意思,是不是对主子也不是完全无意? 底下花厅里,刺客们人少最后还是占了下风,他们且战且退,意欲逃离,其中有两人速度不够快,被护卫们活捉了。其余刺客也顾不上救人,很快逃的不见了踪影。 两个刺客倒地,眼见被人辖制住,哀哀求饶起来。 沈韶单手捂着伤口,冷声吩咐:“留活口,带回去审问。” 他话音落,萧承樾身边的人却像没听见一般猛地冲出来,对着刺客便是一顿乱刺,“叫你伤害我们殿下,叫你伤害我们殿下......” 待侍卫将人拉开,两个刺客已经没气了。 “稚奴,你住手,这些都是要留着回去审问的。”萧承樾气急败坏地扇了稚奴一巴掌,但看着没了声息刺客,气得又补了一脚。 沈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快送殿下回宫,找太医。” 所有的一切发生的太快,结束的也太快,承恩公还想着给孙儿寻孙媳呢,结果太子竟在他府上受了伤,他哪儿还有半点心思管这事,着急忙慌地将太子送进宫,顺道去乾元帝跟前请罪。 *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将奴婢吓了个半死。”红杏武安侯府的马车前,终于等到陆姝瑶,激动的什么似的。 要知道陆老夫人出来时受了惊吓,即刻就要启程回府,姑娘若是再晚个一刻半刻,可就赶不上马车了。 不过跟在姑娘身后的男人是谁?怎么受伤不轻的模样? 红杏睁大眼睛看,识趣的没多问。 “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好好找个大夫看看吧。”陆姝瑶坐在马车里,隔着车帘同沈韶对视。 她万万没想到沈韶都受伤了,还要坚持送她回来,难道不是找大夫诊治下伤口更重要? 男人的脸色白了好几个度,就连唇色都不如先前红了,但仍旧俊美极了,芝兰玉树的站在一旁,就忍不住叫人多看几眼。沈韶后头换的衣裳是一件墨色长袍,他皮肤很白,脖颈上被挠出的几道印子若隐若现,看得陆姝瑶脸直发红,整个人似被烫到似的。 “提亲的事我会抓紧。”沈韶深沉如海的眼神紧盯着她,郑重的许下诺言。 “啊......那个啊......沈大公子真的不用在意......”陆姝瑶怕他光天化日说太多,急急忙忙放下车帘,将他的视线也一并隔开。 车轱辘动了起来,马车开始往前走。 坐在同一辆马车里的红杏这才察觉姑娘穿的衣裳,虽与出门时那件颜色极像,但明显不是同一件!再联想刚才那位公子话里的意思....... 红杏:“!!!” 陆姝瑶心里还在谋划那本账本,直挺挺的坐了一会儿觉得腰肢酸软的厉害,她便寻了个位置半躺下来,抬眸看见红杏惊愕的神色,她很是淡然道:“嘘,千万别声张,不管是府里还是娘和哥哥那边,都别说。” “姑、姑娘,二少爷要是知道了会杀了我的!”红杏艰难的咽了下口水。 陆闻平时看着好似脾气很好,但其实但凡同姑娘有关事都极上心,要是被二少爷知道,姑娘出来参加个宴会就被猪给拱了...... 红杏脑海里闪过沈韶那张恍若天人的脸。 好吧,未来姑爷同姑娘还、还挺般配的。 “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陆姝瑶很看得开。 “等沈公子上门提亲,二少爷也会知道的,他到时问您为何要答应沈公子,咱们该怎么回答呀?”红杏愁的整张脸皱成个包子样。 “那我不答应不就行了?他只说要来提亲,我又没说我会应他。” 红杏:“......” 虽然感觉姑娘这么做很飒没错,但还是震惊了她的三观。 累了一天,再加上精神紧绷了许久,陆姝瑶没同红杏说太久的话,便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睡着了。 * 乾元帝得知太子重伤,气得大怒,很是责罚了几个人。见承恩公周泰始终跪在殿内不肯起身,他也没有要命人去扶的意思。 乾元帝沉着气批了一会儿奏折,越想越气,将奏折往御案上狠狠一摔,冷笑道:“国丈啊......朕叫你一声国丈,乃是因为你是皇后的父亲,皇后又为朕诞下两子于大业有功。但你可有为朝廷付出任何?以往那些事朕都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却反倒变本加厉起来!” 周泰将头埋在地上,诚惶诚恐,并不敢出言为自己辩解。 也是到了才是他才知道,原来陛下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如此想着,他额上冷汗更甚,越发颤颤巍巍。 说来周家之所以能有今日,确实是陛下刻意纵容的缘故。可陛下堂堂国君,难道就由得周家欺上瞒下,搜刮民脂民膏?从前周泰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如今帝王一怒,从前种种不对劲的地方浮现在眼前。 越是深思,就越是后怕。 乾元帝草草看完折子,利落起身,领着内侍去东宫看太子去了,由着周泰独自跪在殿中。 太子的情况很不好,太医院里的太医几乎全来了,几经商量之下还是觉得束手无策。皇后和太子妃在一旁哭成了泪人,恨不得以身替太子,好让太子好受些...... 乾元帝大刀阔斧的往太子病榻前一站,屋内的所有人立马起身行礼,乾元帝摆摆手,只问。“太子如何了?”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据实以报。最后还是太医院院首,上前一步禀报道:“太子殿下的毒极为罕见......臣等还需多费些时日,才能寻到解药。可太子......”太子未必能等到那时候。 乾元帝回眸淡淡看了院首一眼,老大人立马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他只道:“臣等定会竭尽所能......” “最好是这样,否则太子活不成,你们也别想活成。”乾元帝语气很是平静,但那气势如同山一般压过来,让人喘不过气。就连皇后同太子妃的抽噎声,也变小了很多。 “皇后你起来。” 周皇后与乾元帝是少年夫妻,一路相扶着走到如今很是不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头一回听见乾元帝用这般冷淡的语气同她说话。 她默默站起身,许久不知道说什么。 受重伤的是她儿子,但她也知道太子若不是为了保护弟弟,不会变成如今模样。从前二十多年,每回在太子耳边千叮咛万嘱咐,叫太子照顾弟弟、护着弟弟的人正是周皇后无疑。 且太子又在承恩公府受的伤,这场祸事,若是承恩公府想全身而退,大抵是不可能了。 周皇后垂着头,心里闪过万千对策。乾元帝却从头到尾只对她说了这一句,便离开了,他步履匆匆看起来政务繁忙的模样,但周皇后记得,从前就是乾元帝再忙的时候,也不曾这般冷待过她。 她看着乾元帝的背影,一时愣住了,半晌没有回神。 太子妃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皇后,将头埋的更低了。太医们更是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又触了谁的眉头。 周皇后见众人呆愣着,发起了狠:“都愣着干什么!陛下刚说的话没听见?!若是太子有什么万一,你们全都要为太子陪葬!” 她垂眸同太子妃的眼神对上,狠狠的瞪了太子妃一眼。周皇后随即冷哼一声,也起身直追皇帝而去。 陛下只是太忙了,没有心思多注意她。等他尝到她亲手熬的补汤,说不定就会心软。不论承恩公府的事,还是太子的事都棘手极了,她只要小心安抚陛下,陛下早晚会回转过来的。 皇后忍着烦躁不断给自己打气,她希望自己做的一切还能给承恩公府一线生机。 但沈韶又怎会给她留半分余地? 第39章 提亲 沈大公子说要娶她,也不过是为了…… 这一夜皇宫都是兵荒马乱, 离皇宫不算远的武安侯府也不能幸免,只因陆老夫人花宴回来以后发起了高热,将满府都惊了起来,儿媳妇们更是轮流在陆老夫人病榻前留守。 “姑娘小花厅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看老夫人都像是被吓到了似的。”红杏手里拿着衣服, 隔着屏风等陆姝瑶沐浴。 她今儿一直帮姑娘望风来着, 根本没看成前厅的热闹, 明明去的时候老夫人还好端端的, 怎么从花宴回来就生病了?回来的时候老夫人没同她们姑娘坐一辆马车, 着急忙慌的回府原来是病了? “她可不就是被吓到了?”陆姝瑶起身, 隔着屏风穿衣裳, 想到先前在阁楼上看见陆老夫人四处乱窜的情形,怎么看怎么舒适,这种事怎么不多来几遭呢? “呀, 姑娘, 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红印子?” 陆姝瑶转过了身,红杏才惊觉她雪白的肌肤上不知何时竟多了很多红紫痕迹,由于她皮肤白, 愈发显得触目惊心。红杏一时没多想, 下意识的问。 陆姝瑶耳根红了红, 尽量保持镇定道:“是有一只蚊子,黑乎乎的,还挺大,逮着我就咬,怎么都打不死。” 陆姝瑶说道后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也不知沈大公子知道自己被她比作蚊子,该作何感想? 不等红杏回, 陆姝瑶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对了,阿哨呢?好几日不曾见到它了。” “阿哨这段时日长了些肉,毛色被养的油光水滑,昨儿我还见它追着一只花狸猫四处乱窜,回来的时候嘴里叼了一只老鼠......” 说起这个红杏有些一言难尽,明明是只血统高贵的赤狐,碰见那只花狸猫以后,一下子跌入了凡尘,到喜欢追着老鼠跑了。 陆姝瑶听了也笑,“许是圈在府里整日无事可干,它自家给自家找乐子呢。” 夜深了,红杏服侍陆姝瑶躺下,很快退了出去。 陆姝瑶不喜欢丫鬟守夜,如意阁的丫鬟们都很自觉,晚上只需服侍她睡好,将温茶放在规定的位置,便可回自己的住处休息了。 陆姝瑶穿着寝衣躺在床上,大概是白日里睡得太多了,她这会儿倒有些睡不着。如今承恩公府出了这等事,老夫人有一直发着高热,大概不会强行将她嫁入承恩公府了,不过婚事这么被人攥在手里还是觉得不大舒服...... “你在想什么?” 床榻里侧忽地传来一阵低沉悦耳的男声,隐隐带着笑意。 陆姝瑶连忙转头,同男人深邃如海的眼睛对了个正着。她下意识将胸口的被子晚上拉了拉:“你、你如何会在这里?” 红杏给她准备的衣裳是一件半透的寝衣,很是柔软舒适,本来这个天穿有些冷的,但今日寝室内碳火燃的足,穿这件倒是正好。她肤色极白,衣服是微透的藕荷色,胸口绣了大片的缠枝玫瑰,远远看过去不像是在衣服上绣的刺绣,倒像是画在她身上一般。 且这衣裳有些掐腰,将她腰肢掐的细细的,胸口一片鼓鼓囔囔,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一片若隐若现的红痕,引人遐思......便是圣人见了也忍不住动心。 沈韶指尖克制的蜷了蜷,他转开眸子,一开口才觉嗓子暗哑的厉害:“我是来同你说提亲的事的,怕白日里说的不清不楚,你没听清。” 陆姝瑶瞬间垮了脸,她半坐起身,认真道:“沈大公子其实不必......” “是你觉得我不好?”沈韶目光带着威压,紧紧盯住陆姝瑶,想她给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他这人有点执拗,认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陆姝瑶出现的太突然了,但是她又以一种极其强势的姿势进入他的生命中,在沈韶察觉自己不止不讨厌甚至有些喜欢的时候,就注定不会放手。 “怎会?”陆姝瑶垂下眼,细白的指节将被子抓的越发紧。 她这会儿有些反应过来,自己好似惹到什么难缠的人物了,若早知如此,当时就是死也要靠毅力压制药性。 沈韶稍稍靠近了她一些,手指桎梏住她的下巴,眸色渐冷:“你不愿?” “是我不愿!”陆姝瑶这回没再回避,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沈韶,她能清晰的看清沈韶眼眸里的自己,但那又如何? “沈大公子是因为与我有了肌肤之亲,所以非要娶我?”陆姝瑶执拗的看着他,仿佛要一直看进他的心底。“我白日里就说过了,这件事你情我愿,沈大公子不必负责。” “你有心仪之人?” “没有,我不想嫁人,也不想嫁给沈大公子。”陆姝瑶言之凿凿,见沈韶一时被她镇住了,语带讽刺道:“难道,沈大公子很看重自己的清白?觉得同我一夜春宵以后,就硬是要赖上我了?” 陆姝瑶勾唇笑着,眼神直勾勾的看着沈韶,亲眼看着沈韶的脸一点点沉下来。他松开桎梏住陆姝瑶的手,下了床榻,背对着她。“陆二姑娘可知落子无悔?” 陆姝瑶语气很是坚定:“不悔。” 沈韶冷哼一声,不再说半个字,片刻以后,陆姝瑶的寝室又恢复了一片宁静,仿佛沈韶从头到尾都不曾出现过一般。 陆姝瑶松口气,疲累的往床榻里滚了滚,伸手要抱被子,结果摸到一片湿濡。她拿手指捻一点放在鼻下,闻见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是了,白日沈大公子的左臂上,被刺客刺了一剑。 所以他草草包扎了伤口,特意赶来找她就是为了同她说提亲的事? 陆姝瑶烦躁的挠了挠头,沈大公子未免过分纯情了。 原本婚事被老夫人捏在手里,让陆姝瑶很是不爽。如今沈大公子及时抛出橄榄枝,她该接住才是,但陆姝瑶脑海中总是不断浮现自己在后宅郁郁寡欢,最后给了自己一条白绫的画面。 夫妻相扶着走下去的太少,后宅又太冷,四四方方的很像一座牢狱,轻易便能禁锢住她,陆姝瑶很难说服自己,为了谁再往里头走一遭。何况沈大公子说要娶她,也不过是为了负责,既是没有感情,倒不如清清静静的,及时享乐...... * “主子,您可要先休息一会儿?”常寿看沈韶面色极差的走过来,小心问道。 “不必了,这般正好。”沈韶阖了阖眼,心里无端生出一股郁气。 他未娶,她未嫁,两人有过肌肤之亲,成亲不是件顺水推舟的事吗?为何陆姝瑶如此抗拒? “你派人去将陆二姑娘的事仔细打探清楚,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许放过。”沈韶板着脸吩咐。 他今日累了一天,又受了伤,唇色发白,病恹恹的阖着眼的样子,仿佛下一瞬就要一命归西。常寿急忙应下,看着主子这般模样很是心疼。“主子......您要不去床上躺一会儿?” “恐怕等不到我去躺着了。”沈韶听着外头的动静,轻扯了下嘴角。 果然没过片刻,有小黄门悄悄过来宣口谕:“沈大公子,杂家奉了陛下的命,传您入宫觐见。” 沈韶勾唇笑了下,确实该宣他的,一个儿子中毒昏迷不醒,另一个儿子有可能也牵涉其中。按照乾元帝的性子,心里必定是早就起疑了吧?这回宣他一面是为了刺探伤势真假,一面是给承恩公府施压? 不过,陛下还真是选的好时机,三更半夜......莫非他就这么见不得人? 沈韶心里的杂草疯狂滋长,一面是陆姝瑶冷冰冰拒绝他的模样,一面是乾元帝表面关心他实则处处打压他的样子。 沈韶站起身,跟着小黄门慢慢走着,眸色幽深,眼底的寒冰比数九寒天还要更冻人。 第40章 赐婚【2更】 沾染上他,难道还有逃离…… 御书房内, 乾元帝坐在书案后低头看着什么,烛光将他的影子拉的老长。 小黄们进了殿内请安,乾元帝这才看见同他一起来的沈韶。 沈韶肩膀上受了重伤,偏又穿的月白长袍, 伤口周围不断有红丝渗出来, 就连衣服也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红色。再看他的面容, 唇色苍白, 眼底乌青, 整个人看着虚浮无力...... 乾元帝快步从御案后走到沈韶跟前, 亲手将他扶了起来。“阿韶, 朕听闻你伤的不轻, 如今可还好?” 沈韶绷着脸点头,“臣无碍,多谢陛下关心。” 乾元帝叹口气, 命人赐座, 当着小黄门的面对沈韶很是亲近,一点不像传言中那般看不上。 事实上几乎每次乾元帝找沈韶都能感受到沈韶的抗拒,但他越是抗拒, 反倒让他心生好感。这代表沈韶于入宫、于那个位置是没有丝毫多余念想的, 否则不会每回见了他都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知你心里还在怪朕, 但朕却不得不亲自见你谢你,承恩公府的事朕都听说了......若不是你当机立断,太子恐怕......” 太子如今虽然中毒,送回来的还算及时,若不是沈韶,等老□□应过来再将太子送回宫恐怕就太晚了。 想到老三萧承樾,乾元帝眉头皱了皱, 太子对他这个弟弟极好,大概也跟从小被皇后要求照顾弟弟有关,但老三似乎觉得太子做什么都理所应当,为太子想的时候实在太少。 “陛下严重了,臣是陛下的臣子,自当行忠君之事。”沈韶仍旧不卑不亢。 沈韶心里明白,乾元帝是个多疑的人,深夜找他不会只是例行询问。 乾元帝含笑点头,一叠声的吩咐人拿糕点之类的上来给沈韶,见他果真捻了一块糕点吃,忽然淡淡的问道:“不过,承恩公府举办花宴,你为何恰好出现在那里?” 沈韶捏着糕点的力道不变,慢悠悠的将一整块糕点吃完,才道:“臣不是恰好出现在那里,是收到了线报。”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条,恭恭敬敬递给乾元帝。 乾元帝的脸色从拿到纸条的那一刻起,瞬间变得铁青。沈韶不动声色的欣赏他逐渐变得气急败坏的模样,甚至很好心情的饮了一口茶。 “这、这上头写的东西可都属实?”乾元帝不自觉提高音量,捏着纸条的手微微颤抖。 老三对太子总是别别扭扭的,一开始乾元帝还以为是因为兄长太优秀了,所以老三心里压力大。哪知道这臭小子,竟连太子的位置都惦记上了! “陛下,这不过是旁人的一面之词,不管是不是,臣已经顺着这条线索查了下去......待寻到了人,臣必定来向陛下复命。”沈韶并未直接说萧承樾,反倒站在一个很中立的立场。 若是他直言萧承樾因为嫉妒哥哥,对太子下手,哪怕是事实乾元帝也会下意识包庇小儿子。但是只要沈韶站在中立,不断给乾元帝看证据,他就是想不相信也难。 人总是会相信自己看到的。 到时候,认证物证俱在,萧承樾就是想狡辩也得掂量掂量。 其实若沈韶是萧承樾,绝不会如他这般性急,很多事情只要耐心够,完全能全身而退,萧承樾实在是急了,竟听见风声直接下手,还是在承恩公的花宴上...... “好!好!给朕查,若查出来真是那小子在中间捣鬼,朕绝对不轻饶!”乾元帝气的胸口闷闷的疼,他从不曾想过,小儿子的心思竟然已经到了弑兄的地步,他可是知道发现刺客的时候,太子一直命护卫护着小儿子。 “阿韶,你去查,朕给你这个特权,有任何事可以直接面圣......”乾元帝的嘴唇不停开合,最后这话是咬着牙根说的。 沈韶领命之后,自然而然的扶了乾元帝一把,他仍旧是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却不自觉带了几分暖意。“陛下,当心身体,前朝的事还得您主持大局。” 乾元帝抬头看了沈韶一眼,扫见对方坚毅的眉眼,心中忍不住叹息。他初见沈韶时,沈韶还是一只皱巴巴的红猴子,再见面已经五岁多了,是跟着皇妹一块儿入的宫,小小的团子对于宫中的一切都觉得新奇。 也不知什么时候,这孩子竟长得这般大了。 乾元帝眼眶有些湿濡,在连番打击之下对沈韶起了些恻隐之心。“阿韶,你将此事查清之后,朕将你的身份昭告天下如何?” 乾元帝说罢,目光紧紧盯着沈韶。他确实起了恻隐之心不假,但这同样也是对沈韶的试探。 沈韶垂着眼,依然能感觉到乾元帝灼热的视线,略微思考过后,他坚定的摇头,“陛下言重了,当初臣考科举是为了做个对大业朝有用之人,如今已经得偿夙愿,只当安安心心为朝廷效力,旁的与臣无关,臣也不愿掺和其中。” 果真听他这么说,乾元帝一时有些内疚,或许他不该从这孩子科举开始就一直疑心他,甚至刻意将他从三甲踢了出去...... “若你有旁的请求也是可以的,只要你想,朕定为你做到。”乾元帝还是觉得亏欠了孩子,郑重道。 沈韶羞赧一笑,苍白的脸上竟浮现了一小片红晕。“臣确实有一事想求陛下开恩。” 乾元帝心里一时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先前说想恢复沈韶的身份,又或者愿意许诺给他,确实是肺腑之言,他以为沈韶会一如往常的推拒,等沈韶真正应下来并要提出要求时,却又觉得不大舒服了。 他眸光不变,脸上甚至带了几分慈爱:“你说。” 沈韶不顾伤势,一跪到底,直言道:“臣尚未参加科举前,曾遇见过一位女子名叫陆姝瑶,彼时她只是一间小小布庄老板的女儿,臣正想着要不要表明心意,哪知她竟被武安侯府接了回去,成了武安侯府的千金。陛下也知道,京中闺秀不大看得上我,但我爱慕于她,一心想娶她......斗胆请陛下为臣赐婚。” 沈韶的眼神很诚恳,说不出的温柔缱绻,他说起心上人时而侃侃而谈、时而不自觉勾唇,那模样像极了深陷爱慕的少年。 乾元帝忽然意识到他的这个儿子,也到了慕少艾的年纪了。其实沈韶长得比他另外两个儿子都好,可京中闺秀为何都看不上他?想着其中缘由,纵使乾元帝也忍不住脸红。 “这事不必等,你只管回去好好养伤,不日朕便亲自下旨赐婚。回头朕还要赐下一份厚礼给那姑娘添妆,让全京城的闺秀都羡慕她。” 乾元帝有些欣喜的拍拍沈韶的肩膀,为他对皇位没有野心,也为自己能对儿子的婚事帮上忙。 沈韶连忙跪在地上行叩拜之礼,“陛下隆恩,臣感激涕零。” 他语气极其激动,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该有的模样,可他直直看着地面的眼睛却是很森冷的,里面并没有丝毫喜悦。 走出御书房时,沈韶还在想陆二姑娘听见这个消息该是什么表情,大抵很有趣吧?陆二姑娘也是太过天真了些,沾染上他,难道还有逃离的可能性吗? * 一连好几日,沈韶都没再来,这不由让陆姝瑶大松一口气。专心对付侯府已经够烦了,若是沈大公子再来掺一脚,总让她觉得腹背受敌,很是疲累。 陆姝瑶是二月初五的生辰,出了正月不久便该是她的笄礼了,但看侯府兵荒马乱的样子,大概是无人想得起来。 陆姝瑶正想着要不要带着红杏回陆家带些时日,竟然迎来了圣旨。 “二姑娘、二姑娘,您可别收拾了,您这样就美极。传旨的天使已经来了,可不兴让人久等。”来传话的是老夫人跟前的姜嬷嬷,她是老夫人叮嘱了又叮嘱,特地吩咐过来喊陆姝瑶的,生怕陆姝瑶在天使跟前失了脸面。 陆姝瑶收到消息许久都未转过弯来,在姜嬷嬷的连声催促下才木着脸,任由红杏给她穿戴整齐。 陆姝瑶一去前厅,才发觉府中所有人都到齐了,就连在病中的陆老夫人也不例外。 传旨太监本来很是倨傲,看见陆姝瑶竟然难得恭敬了几分,他笑眯眯道:“陆姑娘都来了,那咱家就开始宣旨了。” 众人跪的整整齐齐,垂首听太监宣旨,陆姝瑶脑中还是一片混沌,听着陛下的那些溢美之词仿佛在听另外一个的故事,直到那太监说,因她端庄慧敏特赐婚于长公主之子沈韶,才猛地回了神。 怪道好端端来这出呢,原是沈大公子在其中费了心力。 她以为那日说了重话,沈大公子该放下执念了才是,怎的十几日过去,竟请了一道旨来? 传旨太监特意瞧了陆姝瑶一会儿,早听说这位侯府千金乃是难得的绝色,他一看之下便也明白所言非虚,怪道那位公子见过之后就对她念念不忘了,如此容貌与那位公子却也般配。 小黄门是皇帝跟前的人,那日亲眼看见皇帝对沈韶的态度,自然不会以为陛下看不中沈大公子,因而他对陆姝瑶的态度很是和蔼,笑着道:“陆二姑娘,快来接旨吧。” 侯府众人瞬间将目光锁定在陆姝瑶身上,小黄门知道陛下看重沈韶,侯府的人不知道啊,他们甚至因为陆姝瑶什么地方得罪了权贵,被陛下记了一笔,这才特地将她许配给最不讨喜的沈大公子。 老夫人本就一直在强撑着,等听见陛下的旨意,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好不容易挨到小黄门离开,竟一起身便“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第41章 病重 您呀也别挣扎了,好好安息吧…… 陆姝瑶于老夫人来说是什么呢?大概是侯府最大的筹码, 也是最后的底牌,但结果这张底牌就这么草草配出去了?! 若配的人是长公主的嫡子,陆老夫人说不得要拍手称庆,偏偏配的人竟是摆明了被陛下厌弃的养子。老夫人霎时间觉得自己所有的筹谋都打水漂了, 这才一口气上不来, 一下子吐血了。 陆淮陆济两个, 手忙脚乱的将老夫人扶住了, 一叠声的叫大夫。 整座侯府因为圣上的这一道旨意, 再次炸开了锅。 本来陆姝瑶是有些气愤的, 已经同沈大公子说过几回不必过于在意那事, 结果沈大公子还是未经她同意便向圣上求了亲。但如今看着陆老夫人气得当场吐血, 陆姝瑶忽然觉得很快意。 而让陆姝瑶觉得持续舒爽的是,老夫人竟然真因为这事有了几分行将就木的意思,她觉得侯府已经没有了最大的筹码, 不可能再起复, 原本强撑着的身体逐渐一日千里。 “祖母,您能听见我说话吗?”陆姝瑶坐在紧靠着床榻的绣墩上,看向陆老夫人的目光里带着忧虑。 陆老夫人这时候已经说不了话, 也吃不进东西了, 整个人瘦的一把骨头。陆姝瑶同她说话, 她才勉强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见是陆姝瑶,陆老夫人心头的憋屈感再次卷土重来,她情绪激动的比划着什么。 “二姐姐,祖母要做什么呀?”陆静雯姐妹是跟着陆姝瑶一起来的,说到底她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伺候老夫人的事轮不着她们,见老夫人的次数少了, 自然听不懂她的需求。 陆姝瑶大概明白老夫人是想要她走的意思,她假作不知,整个人还往跟前靠了靠:“祖母,您是不是该喝药了?静雯,你将那药碗端过来,我亲自喂祖母吃药。” 陆静雯不疑有他,将搁在桌上半温的药碗端了过来。陆姝瑶一手端碗,一手拿勺,舀了一勺黑乎乎散发着奇怪味道的药汁就往陆老太太嘴里送。 老太太抗拒极了,整个人绷着一股劲儿,等陆姝瑶靠近,猛地伸手将药碗打翻在地。 “哐当”一声,黑乎乎的药一点没剩,药碗还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个圈。 陆静雯气到:“祖母,您就是不想吃药也不能砸了药碗呀!幸好这药不烫,不然伤到二姐姐如何是好?” 陆静雯不喜欢陆老夫人,应该说侯府里的姑娘们没人喜欢陆老夫人,只因陆老夫人的目的性太强了,压根没拿姑娘们当孙女看,光拿她们当货物看了。 要不是老太太自己想不开,也不至于听了圣旨自己将自己气成这样。 侯府里还摆着陛下给二姐姐赐下的添妆呢,老太太因为圣旨被气病的事,要是漏出去半点风声,整座侯府都得跟着玩完。 老夫人气得想骂人,嘴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刚才的蓄力一击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体力,她倒在塌上又可怖又可怜。 陆姝瑶着急忙慌的探头过去,诚挚道,“祖母、祖母您没事吧?静雯年纪小,她也是被您的病给急的。” 老夫人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陆姝瑶,心里还在可惜,为何陛下偏偏要横插这样一道圣旨。 “祖母,你放心......武安侯府这辈子都没救了,我来不是来救侯府的,而是让它死的更快些。”陆姝瑶靠近老夫人,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还有,你放心去吧。明儿满京城的人就会知道,老夫人不满圣上下的旨意,被活活气死了。您呀也别挣扎了,好好安息吧。” 陆姝瑶说完,在陆老夫人满脸怒意的瞪视下,缓缓勾唇一笑,手脚轻柔的给老夫人掖了掖被子。 陆静怡坐在陆姝瑶的侧面,她能看见陆姝瑶在说话,但完全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可看她的表情,大概也能猜出一二,无非是安慰老夫人的话罢了......说来她从前对陆姝瑶忌惮颇深,觉得她是个很有心机的人,如今看,果真是她误会二姐姐了。 二姐姐被老夫人刁难,却始终好声好气的,还耐心上前宽慰老夫人......这哪会是有心机的人,简直披上了一层圣光。怪道二姐姐长得这么好看,都说相由心生,大概二姐姐也个极易心软的人吧。 陆静雯绷着脸,心里的不满几乎毫不掩饰,她一把将陆姝瑶拉过来,叹气道:“二姐姐,你没做错任何事,嫁人也是陛下的意思,用不着对祖母这么伏小做低。” 她竹筒倒豆子般将陆济的打算一一道来,“祖母,我爹说了,要同侯府分家。您老就是管的太多,把人心都管散了。二姐姐脾气好,任由你揉搓,我爹说他可不会将我和姐姐的婚事交托给您。” “嗬嗬”“嗬嗬” 陆老夫人给气得,进气多出气少,白眼一翻,口鼻竟有血流出来。 陆静雯唬了一跳,这才意识到不好:“来人,快来人,祖母不行了......” 好容易确定老夫人暂时呼吸平稳,陆淮将几个姑娘都喊了出来,他胖乎乎的圆脸上,一双小眼睛紧紧皱着,气急败坏的问:“你们几个到底跟老夫人说什么了?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要说?难道不知道老夫人的身体已近极限了?” 陆淮如今是最怕老夫人出事的,老夫人一旦出事,他这个侯爷就得丁忧,一旦丁忧再无起复的可能,那侯府就真剩个空壳子了。 陆姝瑶往前迈了一步,二房姐妹的花的心都跟着她提了起来,只见她怯生生、委委屈屈道:“我们什么也没说,祖母看见我就情绪不佳,大致还在气陛下下旨那件事。” 陆静怡闻言大松一口气,连忙道:“也不怪二姐姐,是祖母一时转不过弯来。” 陆静雯不停哆嗦的指尖,到了这时才定了下来,她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伯父您可别怪二姐姐。若说有错,咱们三个都有错。” “行了!都下去吧,别再来了,你们的心意老夫人心里有数,侍疾有你们母亲呢。都回去!”陆淮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心里正烦着,没注意到几个姑娘的眉眼官司。 几个姑娘乖乖停训,陆淮一挥手她们就从寿安院出去了,等出了院门,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松了一口气。 “二姐姐,多谢你帮我。”陆静雯靠过去,小声道谢。 陆静雯拍拍她的手背,一副慈爱好姐姐的模样:“你也是因为我,才会说那些话的。” “二姐姐,今日的事......大恩不言谢。”陆静怡拉着陆静雯,恭敬地对着陆姝瑶行了个福礼,这才一齐往二房的方向走。 陆姝瑶凝神看了她们一会儿,又转头看了寿安院一眼,脚步轻快的回了如意阁。 等老夫人不在了,有二房的这对姐妹花在,陆济是一定会分家的,到时候,那才是真的分崩离析。 陆姝瑶忽然有些感谢沈韶求的这道圣旨了,沈大公子还是很靠谱的,关键时刻靠的住。 陆姝瑶勾起唇,一脚跨入寝室,刚反手将门关上,抬眼对上沈韶那双狭长幽深的眼睛。 她心情极好的笑了笑:“沈大公子,别来无恙啊?” 第42章 说开【2更】 小勺儿,你老婆带出来见…… 陆姝瑶笑起来眼尾上扬, 神采奕奕,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状,清浅的月光照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柔和不少。沈韶扫她一眼, 也跟着弯了弯眼睛。 “我还以为陆二姑娘不想看见我。” “怎会, 沈大公子如今可是我的未婚夫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自然是巴望着与你相见的。” 陆姝瑶言笑晏晏, 语气亲昵眼底却带着疏离。沈韶凝神看了她一会儿, 暗道小骗子, 嘴上说的好听, 其实巴不得他快点离开。 “听闻陆老夫人接到圣旨就病了?”沈韶垂着眼, 捏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 陆姝瑶毫不在意的在另一张圆凳上坐下,甚至心情颇好的给自己斟了一盏茶,茶香浮动, 才刚入口她便喟叹一声。“祖母早就病了, 不过自打陛下降下圣旨便病的更严重罢了。” “说来,此事还是要多谢你。” 沈韶喝茶的动作顿住,道:“为何谢我?” 陆姝瑶从未想过掩饰什么, 沈韶既要娶她, 那便让她娶。圣命难为, 她就是想反抗也不能。既然早晚是夫妻,有些话合该坐说在前头。 她微微坐正了些,黑白分明的杏眼直勾勾的扫过去。沈韶不知为何也跟着坐正了,刚要问,便听陆姝瑶道。“我与侯府关系不好,同陆老夫人也不曾有什么祖孙情......” 沈韶了然点头,这也是为什么明知道陆姝瑶对他有些抗拒, 在将对方的所有事都调查清楚以后,反倒更坚定了想要娶她的原因。肌肤之亲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沈韶觉得他们俩太像了,有时候看着陆姝瑶有种看着自己的错觉。 但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听对方亲口说出又是另一回事。 直到这一刻,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是紧张的。 “我从来不曾在武安侯府长大,所以于侯府并未有任何归属感。我们上回见面是在承恩公府的花宴,那你也该知道花宴是办来做什么的......老夫人视我为棋子,我视侯府为踏脚石。所以,沈大公子若是想要找个贤良淑德的女子为妻子,大概是找错了人......” 陆姝瑶是个很能正视自己的人。 上辈子的她也是她,并不是说上辈子的事情还没发生,就不存在。至少那些事情对她产生的影响是实打实的,这彻底改变了她的性格。她偏激、执拗,恨不得时时将侯府踩在脚下......她将这样的自己展露是沈韶跟前,若是他后悔了也不是不可以。 “如此,沈大公子还是执意要娶我吗?” 陆姝瑶从头到尾都很镇定,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另一个人的故事一般。她甚至没有抬头看沈韶一眼,但他还是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情绪,她整个人像是绷到了极致,稍一触碰就会分崩离析。 沈韶其实不太懂自己对陆姝瑶的感受,好似只是占有欲作祟,但却又控制不住的怜惜。此刻看着她眼角微红的倔强模样,也跟着心口一窒,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 “是,我还是执意要娶你。”沈韶似叹了一声,修长有力的指节扣住陆姝瑶的。“除非,你也嫌弃我只是个无名无分的外室子。” 陆姝瑶本是想收回手,听见沈韶的话,一时楞了楞,忘了动作。细白柔软的手指就这么被他牢牢握在掌中。 沈韶凝视着她,凌厉的眉眼中只余一片柔情。“我们试一试如何?你不会找得到比我更适合你的人。” 陆姝瑶头都大了,若是早知道清白对沈大公子而言这么重要,她一定一定会努力克制药性的。 她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了,沈韶的眼睛微不可见的沉了沉。 陆姝瑶似有所感的抬头,却又什么都没看见。她咽了下口水,实话实说道:“我不想困于后宅,且长公主府规矩大......我怕我同她们相处不来。” 沈韶对她的想法有些新奇,却也没多纠结。“我自己在京中有宅子,不必同母亲她们住在一起。” “可是,可是我时不时会想出门......” “府里有侍卫,带上侍卫去哪里都可。” 这下轮到陆姝瑶惊讶了,她上辈子受到的教育是女子要尽量少出门,包括这辈子也是。她入了侯府以后,出门的机会便大大减少了,若非前几次正好碰见府中有事,断断不会被允许出门的。 上辈子嫁人以后就更别说了,连去南街看望陆家人不不可以。事实上,她嫁人以后断断十几天,连自己的屋子都极少出,因而她以为嫁了人都是如此。 沈韶大概懂她的意思了,无奈道:“旁人的府上如何我并不知晓,但在我这里,我说的话就是规矩。往后若你进了门,便是府中唯一的女主人,你说的话,自然也是规矩。” 陆姝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懵了,她动作飞快了掐了自己一下,努力保持理智。“我不喜欢同别人共事一夫,沈大公子难不成想以后纳妾之前还得先同我和离?” 陆姝瑶越说越觉得自己麻烦,所以她才不想嫁人,有钱有闲做什么不好,非要同男人绑在一起,偏偏他们都无法确定男人不会变心,如今沈大公子执意要娶,将来若是变心了,是不是也会执意要同她和离。 如此想着,她整个人又往后缩了缩。 沈韶将她的手禁锢住,不许她动。好不容易在这坚硬的壁垒前撬开一个口子,他如何会由得她退缩。 “往后的事,我无法同你做保证。便是眼下发誓了,你会信吗?” 陆姝瑶默默摇头。 小姑娘傻乎乎却又很坚定的模样,差点把沈韶给气笑了,他眼睫弯了弯,幽邃的眸子勾人深入。“你不用信,只需拿眼睛看,若觉得有任何不对,不是还有和离这条路在。陆二姑娘,难道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再者,圣上下旨,便是我也不得违逆......” 沈韶垂眸慢慢的说着,将自己的心思掩藏的严严实实。 如今他还不确定自己对陆姝瑶的心意,但有一点,他不会放她离开就是。 陆姝瑶明显被说服了,在侯府时老夫人将她的婚事当做桎梏她的筹码,她不在意老夫人,所以能与之抗衡。一旦侯府没了,早晚都要回陆家的,若是陆母替她张罗亲事呢?她总没法拒绝了。 “沈大公子说的也是,且陛下赏了如意与绫罗下来,我若是不成婚,不是白瞎这些添妆了?” 陆姝瑶眯着眼睛笑,像一只懒洋洋的狐狸。 沈韶的心情就像过山车一样,到了这一刻也终于有些雀跃,他微微松了手,说起正事:“我来找你也有另一桩事要同你说。” 陆姝瑶侧了侧耳朵,眉眼认真的看着他。 沈韶喜欢她此刻毫不设防的模样,他勾了勾唇,眼底漾起细碎的笑意,嗓音也不自觉柔和下来,“遇之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不日即将离开,他临走前想见你一面。” 陆姝瑶点点头,应了。 她倒不是想见齐遇之,而是想出府透透气,看陆老夫人时日无多的样子,府里还有的折腾呢。 “那好,说定了,我明日亲自来接你。”沈韶说完不等她拒绝,便起身站在了窗边。 陆姝瑶心道沈大公子这么闲的吗?难道不用任职?正想着,男人本要离开的步子忽然一顿,猛地转身将陆姝瑶拉到怀里,在她额上印下亲吻,语气喃喃道:“乖乖等着我来娶你。” 男人嗓音低磁好听,一双眼睛勾着人不停下坠。陆姝瑶确实被他蛊到了,心口一酥,微微泛上一股痒意。 等回神,跟前哪儿还有沈大公子的影子,他不知何时踏窗而去,消失在了月色里。 * 将军府内,齐遇之正在舞剑,外头月上中天,他却还没有丝毫睡意。 沈韶一来,齐遇之便察觉了,他方向剑还有心情调侃沈韶:“定亲之后,怎么连正道都不会走了?你这模样活脱脱一个采花大盗。” 沈韶挑眉刺道:“你放心,就是采也不采你这朵。” “小勺儿你是不是找打?”齐遇之二话不说一剑刺了过去。 沈韶一个格挡,趁机从腰间抽出软剑。 两人在月色下你来我往,打的酣畅淋漓。 半个时辰之后,沈韶的剑尖点住了齐遇之的下颚,他冷淡道:“许久不比试,你确实退步很多。” 齐遇之毫无形象的瘫坐在地上,一边擦剑,一边气喘吁吁道:“能站起来,再次舞剑已是万幸。” 沈韶皱了下眉,也想到好友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他拍拍齐遇之的肩膀:“好在终于迎来这天了。” 齐遇之长长出了口气,命人上了两壶酒,他提着酒壶,递到沈韶跟前,“离别在即,不如陪我饮一杯?” 沈韶看了酒壶一眼,从边上拿了个杯子,才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齐遇之见了连连嗤笑,“你这臭毛病这么多年还是未变,忒讲究。” 要不怎么说沈韶是皇帝的儿子呢,这养尊处优的毛病,可谓是一脉相承。 沈韶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并未过多辩解,只问:“这次去,人手带够了?” “你放心,还得多亏我这些年生病,常年不出去交际。府里就是少一个病弱的大公子,也不会有人察觉。”齐遇之笑笑,将壶里的酒往嘴里灌。 “嗯,明日我带阿瑶出来见你。” “咳咳,咳咳......就是跟你定亲那位?” 沈韶在齐遇之惊骇的目光里,点了点头。 “小勺儿,你老婆带出来见我干嘛?!”齐遇之不懂他的脑回路,他即将离京,自然是动静越少越好。‘ “你的药是她给的,难道不该亲自谢一谢?” “齐瑛不是替我谢过了?” 隔了一会儿,沈韶又道:“武安侯府最近不太平。” 这下齐遇之明白了,什么让他谢谢人家姑娘,原来是这人想让姑娘出来散散心,拿他当幌子呢。他都要走了,临走前还得被好兄弟利用一把。 齐遇之咬着压根,恨恨道:“成,小勺儿,我记住你了。” 沈韶淡淡瞥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将酒杯里的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 翌日清晨,沈韶一上门,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座侯府。 陆老夫人在病中,自然无法见沈韶。陆淮压根不待见他,也就没见。倒是文氏,将人请进了花厅,好好打量一番。 平心而论沈韶长得好相貌,再加上他进退有度,有礼有节,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除去养子和不受陛下待见这二桩,文氏还是挺喜欢沈韶的,抓着人将长公主府的事,细细打听了一番。待听见沈韶说会在外开府另居,文氏心里的好感更是上升到了极点。 “好好好,你是个好的,我们阿瑶养的有些骄纵了,沈大公子勿怪。” 沈韶略一拱手,给足了文氏体面。“不敢。” 陆姝瑶来时,两人相谈尽欢得恍若一对母子,她嘴角抽了抽,对文氏行了个福礼,领着沈韶便要走。 “阿瑶,你带些糕点去......千万别慢待了沈大公子......” 两人已然迈出了正院,还是不时能听见文氏的叮嘱声。陆姝瑶看了沈韶一眼又一眼,重点将眼神落在沈韶那张俊逸的脸上:“倒是不知道,原来沈大公子极会哄人。” 沈韶有些骄矜,并未否认。“关键在于我愿不愿意。” “啧。” 陆姝瑶瞥他一眼,没再废话,才不想让他太过嘚瑟。 武安侯府大门外,红杏扶着陆姝瑶上了马车,沈韶骑马跟在一旁,乍一看确实男才女貌,彼此登对的厉害。 周辰领着人站在巷尾,不动也不说话,一双淬了毒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们,恨不得立时将两人千刀万剐。见陆姝瑶的马车渐渐走远,他哑着嗓子冲手下一挥手:“都给我跟上。” 听说陆二姑娘定亲了,可是那又如何?既然他变成这样是陆二姑娘的缘故,陆二姑娘合该陪他一世才对。 第43章 着急【1更】 你要提早娶亲?就这么着…… 沈韶带着陆姝瑶去的地方是一处京郊别院, 这里不止有湖可以垂钓,还有个小菜园,可供客人亲自摘菜,一尝平日难得的乐趣。 齐瑛听说陆姝瑶要来, 说什么也要非跟了来。她站在门口, 见一辆马车远远驶来, 扔下手里的鱼竿小跑着过来。“阿瑶, 阿瑶, 快下来, 我带你去捞鱼。” 陆姝瑶坐在马车里, 就听见齐瑛活力满满的声音, 心情更好了几分。她撩开帘子,也不用人扶,径直从马车上跳下来, 看得红杏心惊肉跳。“姑娘, 您千万小心着些。” 陆姝瑶摆摆手,“无碍,其实没有多高的。” 陆姝瑶穿了一件对襟杏粉色窄袖夹袄, 袖口和领子上都有一圈细碎的容貌, 她白皙的脸隐在一片毛茸茸里, 显得越发娇俏。齐瑛拉着她的手,又呆了呆,隔了一会儿她回头小心的剜了沈韶一眼。 沈韶冷着脸扫过去,齐遇之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过来大圆场。“她小孩脾气。” 沈韶仍旧冷着脸没说话,齐遇之无奈往陆姝瑶跟前走了走,对着她一揖到底,“陆二姑娘, 药的事多谢你了。” 陆姝瑶摆摆手,这是陆茂的功劳,她可不敢居功。说到陆茂,她倒想到另一桩事:“我听闻将军府每年都有官学的名额?” 齐瑛点点,边拉着人往里走边道:“是有,每年给咱们家两个名额,不过你哥哥从来都不去官学的,倒是白瞎了。” 齐遇之习武,走的也是武馆的路子,如今身体渐好,征战沙场的可能性都比去官学读书高。对于普通士子来说,官学可望而不可及,对于将军府而言却是鸡肋。 其实武安侯府也有两个名额,不过两个嫡子刚好一人占了一个,对于陆淮和陆济来说,宁愿白放着也不会便宜了别人。 陆姝瑶犹豫一会儿斟酌道:“其实齐公子的药乃是多亏了我弟弟提供的线索,他如今正是求学的年纪,若是方便的话......” 救命之恩对于将军府来说是件挺麻烦的事,尤其先前谢陆闻时送去的东西全给退了回来,但若是不谢,又确实不像样,叫人始终悬着心。如今陆姑娘肯亲自开口说要什么,倒是让齐遇之大松一口气。 何况有了沈韶这个未婚夫,要官学的名额其实也就是动动嘴的事情,陆二姑娘特意说起来,想来也是为了让将军府了却这桩心事。 齐遇之笑笑,对陆姝瑶好感大增:“方便方便,过几日我让母亲给官学那边递帖子,小公子只管去就是。” 齐瑛揽着陆姝瑶的胳膊往里,闻言转了转眼珠子:“你哥哥是不是也没进官学?” 陆姝瑶挑眉看她。 齐瑛忽然觉得头皮发麻,好嘛又来一个将她的这点心眼看得明明白白的,她索性也不遮掩了,老老实实道:“听说官学比普通书院好许多,你弟弟要进官学,不若将你的哥哥陆闻也送进去?” 陆姝瑶似笑非笑,并未推拒:“那就多谢齐瑛你了,若不是你,我哥哥怎么会有机会尽官学。” 齐瑛挠着头,嘿嘿笑了笑,心里却在细细思量,这事该怎么告诉陆闻比较好。想到陆闻清隽的眉眼,她心脏忽然漏跳几拍,因着怕人看出来,她步子迈的更大了些,甚至拉着陆姝瑶小跑起来。 齐遇之和沈韶远远坠在后头,他看着自己的傻妹妹连连摇头,小丫头这点心思还当能瞒住人呢。 陆闻啊,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京郊小院虽不如侯府大,能玩的地方倒是不少,或是垂钓,或是自己动手做些饭食,陆姝瑶还体验了一会儿和齐瑛一起下地摘菜,玩的乐在其中。 沈韶一席白袍,直挺挺的坐在一边看着几人忙活,他那一身衣裳从头至尾干净到不染半点尘埃。 “小勺儿,你这般有劲没有,你看我抓到一条大鱼!”齐遇之双脚踩在水里,手里握着一条鱼,就差没得意的叉腰了。哪知那鱼不识趣扭动两下身子哧溜一下滑入溪水里,给齐遇之溅了一身。 沈韶侧头看了一眼,默默圆凳端到离他更远的地方。 傻会传染,他才不要变成齐遇之这幅丑样。 * 禁宫内,御书房里。 沈韶早就将搜罗的所有证据放在了御案上,乾元帝一早上没离开过御书房,看了一遍又一遍,还觉不可置信。 他能接受是旁人要嫁祸给萧承樾,能接受萧承樾受了旁人的蛊惑,断断无法接受老三就是这么一个敢弑兄的白眼狼。 乾元帝闭了闭眼,无法再自欺欺人。“徐峻何在?给朕宣徐峻。” 皇帝有令,小黄门即刻下去宣。不一会儿,徐峻身着大红色飞鱼服缓步入内,他身量极高,比乾元帝高一个头,面容冷峻,眼角有一道刀疤,可止小儿夜啼。 “臣徐峻参见陛下。” 乾元帝挥挥手,命他起来:“这些是沈韶传来的,你下去一一核实。再将承恩公府和萧承樾的事,给朕打探清楚。” 皇帝说要打探清楚,便是要将承恩公府众人及三皇子的一言一行都汇报过来,包括这些年他们分别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事无巨细,一一禀报清楚。 徐峻将地上轻飘飘的几张纸捡起来,领命而去。 随着徐峻离开,乾元帝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他疲累的靠在椅背上,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对于儿子和一直信任的承恩公府,他从来不屑动用锦衣卫的力量,但如今便是父子竟也走到了这一步。 “刘传禧,你说朕是不是很失败......” 刘传禧心思转了几转,小心道:“怎会?陛下是一片慈父之心。陛下要千万保重身体,太子和沈大公子还仰仗着您呢!” 提起沈韶,乾元帝心思动了动:“沈韶如今何在?” 刘传禧笑着道:“听闻一大早沈大公子便去接陆姑娘游玩去了,至今未归。” “他倒是真喜欢那姑娘,不是说朕赐下婚事,陆府的老太太就病倒了?”乾元帝皱起眉,刚放松的心情又紧绷起来。 “侯府是侯府,陆姑娘是陆姑娘。听说陆姑娘从小未在那侯府长大,今日同沈大公子出门游玩,很是高兴呢!”刘传禧眼观鼻、鼻观心道。 原本他还不明白为何沈大公子特地找他说了这么一番话,没成想竟然还真用上了。 刘传禧提了提心,决定往后伺候沈大公子时更用心几分。 乾元帝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到底给武安侯府记了一笔。 * 傍晚,沈韶骑着马准备将陆姝瑶送回去,几人行至半道人烟稀少出,忽地冒出来几人,将陆姝瑶的马车团团围住了。 “陆二姑娘,长公主的养子有什么好,不若你还是跟我回府吧,我娶你!”周辰缓缓走出来,阴沉沉的目光直直落在陆姝瑶沈韶,似乎根本没将沈韶放在眼里。 他是承恩公府唯一的嫡子、皇后的侄儿,便是在京城横着走也无人敢拦他,沈韶不过是长公主的养子而已,周辰自然不将对方放在眼里,这也是为什么明知沈韶一路跟着陆姝瑶,他还敢上前的缘故。 红杏飞快的撩起帘子看了一眼,等她瞥见周辰那张脸时,顷刻间将帘子压下,她苦着一张脸道:“姑娘,又是承恩公府的那位周公子,怎么办?” 陆姝瑶命红杏将帘子卷起来,慢悠悠下了马车,她看也未看周辰一眼,只对着沈韶轻轻一笑:“沈大公子,您看着如何是好?” 陆姝瑶知道自己穿的娇艳,一定不知道此刻笑比枝头的玫瑰还要娇艳,她的杏眼盈着水光,含情脉脉地看着沈韶,倒有些欲语含羞的意味。 沈韶居高临下的盯着她,眸色渐渐转暗。 周辰眼神一刻未从陆姝瑶身上挪开,自然也看见她这个笑了。他一瞬间眼睛都瞪直了,身体不自觉往跟前凑了凑。 沈韶慢慢撩开袖子,冷着脸一箭射中周辰小腿。 周辰还未反应过来,冷不丁的中箭,一下子栽到在地上。他垂眸看箭,箭簇上熟悉的纹路让人心惊。他咬牙大叫起来:“是你!当初射我的人就是你!” “都给我上!给爷把人活捉了,每人赏百两黄金!” 箭尖上有倒刺,周辰不敢上手拔,只歇斯底里的吩咐手下,见他们为财所动一窝蜂的想着沈韶而去,周辰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这回,他要将人活捉了,然后让沈韶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到了这等地步,反倒没人关心陆姝瑶了,她也不着急,站在原地默默看戏。 沈韶今日出游并未带侍卫,只带了常寿一人。原以为会处于弱势,不想沈韶主仆二人,皆是身手绝佳的高手。 周辰带的那些人,瞧着人多势众,其实一个个都是软脚虾,加起来尚不敌沈韶一人。 沈韶下马,一脚踩在一名小厮身上,脚尖往他关节处重重一踢,哪怕陆姝瑶隔得再远也能听见“咔哒”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 随着沈韶不断往前,倒在他脚下的人便越来越多,等他站在周辰跟前时,一身白衣仍旧纤尘不染,但他冷着脸恍若一尊杀神。他微微抬起剑尖,对准周辰的下颌。 周辰吓得心脏怦怦直跳,却半点不敢动。他绷着身子求饶:“沈、沈大公子......我有眼不识金镶玉......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周辰根本就不敢看他,现在想来沈韶眉眼冷肃,寒冰料峭的模样哪像仅仅只是个普通养子......可惜,如今知道也晚了。 “沈公子饶命、沈公子饶命......” 周辰跪地求饶的功夫,他的那些手下们已经一个接一个被常寿辖制住了,常寿将他们反手扭在身后,绑成一串。 沈韶抬了抬下巴,冷声道:“将这个也绑上,挑了脚筋送到承恩公府。” 他说罢,将陆姝瑶打横抱起,两人一块儿上了马车。红杏识趣的坐在前头,同车夫一块儿。 陆姝瑶尚未反应,便觉身子一轻,再回神已经坐在了马车里,男人手臂坚硬如铁,将她牢牢桎梏住。她微微动了动,随后便是沈韶更加强有力的镇压。 “你怎的了?生气了?” 沈韶的表情一如往昔,但她就是觉得他不对劲了,陆姝瑶于是小心试探。 沈韶讶异看她一眼,温香软玉再怀,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些。“知道我会生气,就别随意冲着别人笑。” “啊......可我刚才是冲着你笑的。”陆姝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所以,你这才命人挑断周辰的脚筋?” “怎么?怕了?觉得我残忍?” 沈韶没抛出一个问题,手上便用力几分,到最后陆姝瑶觉得腰肢被他箍地直发疼,她蹙了蹙眉,小声道:“松开些,你弄疼我了。” 沈韶这才察觉到她不适,手上力道骤然一松。陆姝瑶觉得舒坦了不少,才道:“我什么都没说呢,你自己想得太多,何况周辰那人我不喜欢,不,应该说整个承恩侯府我都不喜欢。废了脚筋也好,免得他再到我跟前蹦跶。” 陆姝瑶毫不掩饰她对承恩侯府的不喜,她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也不喜欢武安侯府,我不过名义上是侯府的姑娘罢了。” 她对武安侯府没感情,只对陆静怡姐妹和陆茂感官好些。 “嗯,我知道了。” 沈韶重新揽人入怀,嗅着鼻尖的温香软玉,他冷硬着的脸也不自觉变得柔软。沈韶低下头,鼻尖在陆姝瑶额角蹭了蹭,热乎乎的气息喷洒过来,像一只摇着尾巴求人怜爱的大狗,陆姝瑶被他逗的躬起身子,浑身发痒。 “你别闹我了......”她小声求饶。 殊不知她语气本就娇软,如今被逗得气息不稳,小意撒娇,只一声便叫人骨头都酥了。 沈韶眸色暗黑如墨,盯着眼前这张微微喘气的红唇,不管不顾亲了上去...... 霎时间,马车内安静下来,至于两人浓重的呼吸声,和忍不住情.动的声音。 好在沈韶极有分寸,稍稍过了瘾以后,便拉开了些距离,他将浅浅呼吸的陆姝瑶扣在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安抚着她。小女人发丝如锻,握在手中竟有些爱不释手,待他回神,武安侯府已经到了。 陆姝瑶是被红杏半扶着回的府,明明发乎情止乎礼了,还是被人亲的腿软。她捂住脸,连道别也不曾,逃也似的回了侯府。 沈韶身姿如松的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确定看不见,才抬腿上马。 “主子,您慢些,等等小的。”常寿处理完承恩公府的事,才到侯府正巧看见沈韶翻身上马,他急急追过去。 沈韶却半点停顿也无,□□的马越骑骑越快,一路行至长公主府,才身姿利落的下了马车。 常寿好不容易跟上来,累得直喘气,“主子......可是长公主有事找您?” “不是。”沈韶长腿一迈,跨步入内。 常寿小跑着跟在身后,他心道看主子先前在侯府的模样,也不像是生了气,为何这般性急。不是长公主有事,难道是国公爷找主子? 他挠着头,想不出所以然,脚下步子却半点不敢慢。 好不容易盯着主子进了国公爷的书房,常寿才坐在门口的石墩子上,大声喘着粗气。 “常寿大哥,大公子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回来的时候就急的很。”常寿摇头,老老实实等在门口。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书房内沈国公浑厚的声音,“你要提早娶亲?就这么着急?” 常寿长大嘴巴,听见主子冷冰冰的回了一句:“是挺急的。” 常寿:“......” 还当主子急什么呢,原来是着急娶亲。 第44章 流言【2更】 主子,您的书拿倒了…… 乾元帝最近心情极度不好, 一边是太子中毒未醒,一边是三皇子故意设局想要谋杀太子。左边是儿子,右边是儿子,让乾元帝心力交瘁。 等听见小黄门禀报, 沈韶将周辰的脚筋挑了, 还大喇喇把人往承恩公府门口一扔时, 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乾元帝疲累的捏了捏眉心, 冷着脸道:“宣沈韶。” 小黄门着急忙慌去了, 不一会儿, 沈韶便身姿笔挺的站在了殿中。 乾元帝将跟前站着的儿子仔细打量一圈, 被他不为所动的模样给气笑了:“听说你把周辰的脚筋给挑了?” 沈韶颔了颔首, 未说话。 “胡闹!你如今是什么身份?周辰是什么身份?一个小小的六品官也敢挑公府公子的脚筋了,谁给你的胆?”乾元帝是真有些生气了,觉得这个儿子不知轻重。 沈韶沉默着没说话, 是啊, 他是什么身份?一个六品小官罢了。 乾元帝见他沉着脸神情难看,也知道他先前话说的不对。事情一发生,皇后便收到消息到他跟前哭诉来了, 本就一摊子事未收拾妥当, 再来一个哭诉的, 乾元帝顿觉身心疲累,这才口不择言了。 看着沈韶绷着脸,乾元帝一时有些讪讪,但他一个皇帝总不可能说出抱歉的话。乾元帝叹口气,仍旧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自己想想,若是人人都如你一般,大业朝还有什么律法可言!” 沈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脊背仍旧挺的直直的,他用力忽略心里不舒服的感觉,不紧不慢解释:“周辰那小子调戏陆姑娘。” “哪、哪个陆姑娘?”乾元帝问完,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陆姑娘是沈韶未过门的未婚妻,还是他下旨给定的。 得,原来是周辰主动调戏沈韶的未婚妻在先,如此被人挑断了脚筋也不算冤枉了。 乾元帝面色缓了缓,难得有些愧疚,他亲手将沈韶扶起来,苦口婆心:“阿韶,你别怪朕对你严苛,你的身份和旁人不同,注定要少些肆意。” 沈韶垂着头,语气冷硬:“臣明白。” 但他更明白自己如今的尴尬境地,全是乾元帝一手造成的。 “朕也是不得已才说你两句,你倒是气上了。”乾元帝好笑,虽然沈韶一直表现的很冷淡,但这回生气还挺明显的。想想也是,若是他是沈韶也很难不生气。 不过他如此情绪外露倒也是好事一桩。身为帝王,见过了太多的谄媚、太多的阳奉阴违,沈韶这孩子虽外露了些,却比旁人瞧着真诚很多。 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对于抢自己媳妇的人,欺负回去也不算什么大事。 “行了,这事朕会看着办。你呀,下回再碰见这等事,提前跟朕说一声,也不会造成这等不必要的误会。” 儿子长得比自己还高了,如今看他都要抬头看,乾元帝一时很是感慨。 “陛下忘了,我只是个小小的六品官,并无能耐随时进宫向陛下递消息。”沈韶硬邦邦的顶了一句,明显还在生气。 乾元帝一时好气一时又觉得心酸,他拍拍沈韶的肩膀,扬起声音,“刘传禧,拿个牌子给沈韶,以后有事直接进宫来找朕,朕替你做主!” 刘传禧奉命递了令牌过来,沈韶当着乾元帝的面很是珍惜的收入怀中,这让乾元帝又是鼻子一酸,他眨眨眼,忽略掉心中异样。“阿韶,宫中事多,我便不留你了。” 沈韶微微颔首,他有些留恋的看了乾元帝一眼,转身告退,行至殿门口,他又重新回转,禀报道:“臣已经与家父商量过将婚事提前了,如今便也告诉陛下一声。臣告退。” 沈韶说罢彻底退了下去,乾元帝一人站在殿中,明明坐拥四海,却有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 也是,亲生儿子认旁人做父亲了,他又如何能不空虚? 沈韶的事明明是在他的属意之下才一路走到今日,为何如今却这般难以接受? “刘传禧......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人到中年的帝王,头一次怀疑自己的决定。 “陛下从不会犯错,便是觉得哪里不对了,重新扳回便是。” 刘传禧恭恭敬敬开口,他大概也明白,因为太子和三皇子一同出了事,陛下见到了沈大公子才会有这等感受,但帝王一旦起了悔意,朝堂后宫恐怕又是一场风波。 往后沈大公子身份如何都不好说,但刘传禧仍旧不敢轻易得罪于他。 出了殿的沈韶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早就知道乾元帝是什么人,他又如何会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情绪。不过,必要时候还是需要伪装一下的。 他抬头看了眼明晃晃的日头,略显烦躁的皱了皱眉。 怎么还不天黑?! * 沈韶打了周辰,还将人挑断脚筋扔在承恩公府门口,这一消息一经传开,所有人都听说了。陆静怡和陆静雯知道以后,看陆姝瑶的眼神都有些小心翼翼。 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女,大抵都幻想过往后成婚会配给什么样的人。 沈大公子本也只是个养子,虽然有功名在身,但不为皇帝看中。他这等身份,配寻常官家女子已是高攀,陆姝瑶还是侯府嫡女呢!说起来,比很多人都尊贵。 陆姝瑶嫁予沈韶已是低嫁,如今沈大公子还爆出这等消息,如今手段就如此狠辣,恐怕嫁人以后变本加厉。 满府上下看着陆姝瑶的眼睛都带着同情。嫁人光看相貌是没用的,沈大公子皮相够好了,但家世、人品跟不上,嫁过去照样受苦。 到早上红杏已经打罚好几个说闲话的小丫鬟了,早上请安撞见二房两位姑娘小心翼翼的态度,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红杏绷着脸,挥动两下拳头,“姑娘,她们再敢编排你和沈大公子,看我不揍死她们!” “啧,千万别,你家姑娘我有一个‘手段狠辣’的未婚夫已经很惨了,再来一个‘手段狠辣’的丫鬟,我这日子也过到头了。”陆姝瑶煞有其事的说。 “姑娘!”红杏知道她在逗自己,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好了好了,她们爱说让她们说去,于我而言并无半分损失。”陆姝瑶老神在在,伸出细嫩的指尖将剥好的几个核桃一股脑塞给红杏:“来,你多吃点,消消气。” 红杏捧着核桃,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她这会儿哪里吃得下! 府里的丫鬟们还说,她们姑娘长得美貌也无用,以后说不定也是被人打回侯府的命,有失体面等等......红杏真想将她们糊了狗屎的眼睛都擦擦干净,沈大公子不知道都看重姑娘,根本连头发丝都舍不得碰一下好不好。 更气人的是,丫鬟们说是因为丫鬟们没有见识,根本不了解沈大公子的为人。夫人上次可是见过沈大公子,同他说了好一会儿话的,偏偏夫人也不吱声。 难怪姑娘没法与夫人交心,毕竟姑娘每回需要夫人的时候夫人都不在! 红杏越想越怨念,盯着核桃仁的眼神,活像盯着死对头。最后她“啊呜”一口,猛地将核桃仁塞进嘴里,才觉得舒坦不少。 陆姝瑶看着红杏这般觉得好笑又熨帖,事情发生到这种地步,其实与她所料不差,不过她没想到偌大侯府,除了红杏和她如意阁的几个丫鬟,最多再加上个陆茂,竟是没多少真心。 陆姝瑶虽是很快调整好了心态,等天一擦黑,瞧见闺房里坐着的人时,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男人难得穿了一件朱红紫衣,立领盘扣一直延续到脖颈处,将他的脖子衬得修长极了。沈韶皮肤白,这等颜色穿在身上也以一点不觉得突兀,反倒有种禁欲糜丽之感。不过,这般倒是更像那心狠手辣之辈了。 陆姝瑶盯着看得有些久了,身子却一动不动,沈韶皱紧眉,没了耐心。“过来。” 陆姝瑶收回目光,没动。 沈韶半点耐心也没了,几步上前,一把将人搂在怀里。小女人的屁股紧紧挨着他僵硬如铁的大腿,一柔软、一坚硬,沈韶如鹰的眼神紧盯着她,表面看似平静,其实底下已经蓄了万顷波浪。 “叫你来,如何不来?”他与她额角相贴,皮肤相蹭的那一刻,沈韶心里那种拼命叫嚣着什么的感觉,突然一散而空,整个人都舒坦不少。 陆姝瑶身材纤瘦,被他揽紧在怀中只有小小一点。沈韶盯着她的红唇看,片刻后顺着自己的心意深吻上去,两人呼吸交叠,唇齿相依,一直等她快要喘不过气,沈韶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些。 “刚才在想什么,竟那般看着我。”沈韶将下巴夹在陆姝瑶的肩膀上,每说一句话,就输出一点儿热气,痒得陆姝瑶直缩脖子。看她不停蹭动着,差点掉下去,沈韶伸出大掌一把将人捞回来。 “还是太瘦了些,等咱们成婚给你找个大夫开些补药。” 陆姝瑶横他,“我才不需要什么补药,我这般就正好。倒是你......”她说着意味深长的将人上下扫视一圈。 沈韶危险的眯了眯眼睛:“你觉得我需要吃补药?” 陆姝瑶忽然想到上回仅有的那次了,当时两人都中了药,药性上来一开始她并未觉得有任何不舒服,反倒有些沉溺。等后来她觉得舒服够了,沈韶还不依不饶缠着她......房间内浴桶里的水洒得到处都是,两人的衣服散了一地...... 要不是陆姝瑶走的快,大概没脸见跟在屁股后头小心收拾、毁灭证据的常寿。 “不、不用不用!我们都不用吃,好了吧?”陆姝瑶红着脸连连摆手。 沈韶也想到那日的事了,眸子越发暗沉,也觉嗓子干哑的厉害。陆姝瑶那张刚润泽过的红唇,不停的开口,饱满多汁的模样,让他复又低下头摄取...... 等陆姝瑶再回神,她已经手软脚软,半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她自暴自弃的任沈韶抱着,窝在他怀里浅浅呼吸。“府里的丫鬟们都说你心狠手辣,日后说不定会揍妻子,如今看我的目光都是带着同情的。”说完这句,她又抿唇笑起来,“你确实会‘辣手摧花’,不过同她们以为的不一样。” 沈韶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好容易消下去的地方瞬间鼓掌的厉害,他苦笑一声:“幸好我同父母商议将婚事提前了,不然还不给你折腾死。” 陆姝瑶反应过来,从他怀里抬头,她那双含着水汽的杏眼就这么直直望过去:“为何要将婚事提前?” “你说呢?”沈韶额角跳了跳。 陆姝瑶横他一眼:“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小女人刚被滋润过,媚眼如丝的模样勾沈韶又幸福又难受,他克制着退开了些,沙哑着嗓音:“自然是喜欢你,巴不得将你早日娶进门!” 陆姝瑶这才满意点头,大发慈悲的放过了他。 沈韶临走前依依不舍的在她唇上亲了又亲,直到陆姝瑶觉得唇都麻了,他才揉着她的脸道:“两日后,我母亲会亲自上门提这事的,侯府里的人说什么你都别听,乖乖等着。” 陆姝瑶点头,显得乖巧又听话。 沈韶心里一笑,整个人轻快不少,“这几日我会比较忙,有事你递消息出来,我定立马来见你。” 陆姝瑶又是点点头。 沈韶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之际被她扯住了衣带。他心口漏跳一拍,连忙转过身,就见小女人靠在他胸口,嫩生生的手指在不停的打着圈,音调婉转,欲语还休,“沈大公子回去可要记得想我......” 沈韶后来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侯府回来的,一回府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常寿就看着自家冷冰冰、仿佛人造兵器的主子,盯着书,半晌没有翻页。 又过了一个时辰,常寿困倦的打着哈欠,小声提醒:“主子,小的只说这一句,您、您的书拿倒了......” 沈韶:“......” 第45章 成婚【1更】 今生她竟是又嫁人了…… 沈韶说叫她等着, 两日后他母亲会来。 陆姝瑶当时没多想,等两日一过,长公主亲自登门拜访的消息,将武安侯府的人炸的许久回不了神。 陆姝瑶这才恍惚想起来, 沈韶的养母不是普通人, 也不是普通的官眷, 而是大业朝身份地位仅次于陛下的长公主! “不是说, 沈大公子是养子吗?怎么他的婚事长公主还这么上心?” “不知道啊, 听门房说, 长公主上门带了很多礼, 还带了厚厚一叠礼单。” “不对呀, 就算长公主是沈大公子的亲生母亲,作为未来婆婆也不必亲自上门,偏偏长公主竟还亲自来了.....沈大公子难道极受长公主和沈国公看重?” 小丫鬟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这就好比她们都以为沈韶是鱼目, 二姑娘嫁过去定要吃苦的,结果发现沈大公子是珍珠,还是真的不得了的珍珠, 就看长公主这个架势, 二姑娘嫁过去还不是掉进福窝了? 男人在朝堂如何是男人的事, 女人在后宅大多数情况都要仰婆婆鼻息,婆婆好不好相处,郎君长得俊不俊,才是闺中女子普遍会关注的点。 如今沈大公子从不受看重,摇身一变成了人人都想抢的香饽饽了。 原先还在看戏的小丫鬟们,也不由觉得牙酸。 小丫鬟们尚且如此,文氏更是如此。她闺中之时, 其实没少见过长公主,不过她身份低微,长公主却从来都是众星拱月,她就是有心要挤过去,都不会被允许。 如今,仿若天上月的长公主竟然亲自登门说两小儿的婚事,文氏有种极度受宠若惊之感。 “这是礼单,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增减的。”长公主衣着华贵的端坐在上首,有种高不可攀之感。 文氏立马双手接过,笑道:“殿下钦定的,定然不会有错。” 萧玥淡淡的颔首,眼神似笑非笑:“这里面不止有我定的,还有陛下定的。承恩公府的事一出,外头不知会如何议论阿韶,我这个当娘的自然要为自己的孩子撑腰。侯夫人你说是吗?” 文氏听的连连点头,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长公主这话也有些在点她的意思。 本来按照规矩长公主来,老夫人理当过来拜见,可惜老夫人如今病重,别说拜见了,连起身都无法。长公主想到沈韶的婚事,自然而然问起老夫人的情况,听见文氏说老夫人病情不大妙,萧玥淡淡道,“我听说,姝瑶是老夫人最看重的孩子?” 文氏脸皮一红,想来京中应当无人不知老夫人要将阿瑶送去承恩公府的事了,她强撑着解释:“底下的小辈,老夫人个个都喜欢的,阿瑶乖巧听话,老夫人自然也喜欢。” 萧玥神色不变,但明显了然于胸,她平静的眼神看的文氏直冒汗,隔了许久,萧玥又道:“老夫人看重姝瑶,想必也想看着姝瑶出嫁,为了完成老夫人的心愿,我们府上决定将婚事提前。除了这份礼单以外,我另外多给姝瑶一份嫁妆,免得旁人误会我们国公府轻慢了姝瑶。” 长公主一段话说完,文氏脑子差点没转过弯来。 听长公主的意思,哪儿还有转圜的余地,文氏想着老夫人的病情,觉得如此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并没有过分推拒。何况长公主定下的事,他们哪儿有资格推拒。 大概是文氏点头应了,长公主心情好了不少,难得给了个笑脸。 “夫人,您找我?”陆姝瑶款款而来,就见文氏涨红着脸,神情激动,就差把长公主捧在天上了。 长公主闻声侧目,很是温和道:“姝瑶,你来了。快到娘身边来,让娘好好看看。” 陆姝瑶穿了一身皓白色对襟长衫,底下穿了一条浅粉色百褶裙,裙子下摆暗暗绣了不少桃花,走动起来浮光掠影,霎是好看。 还以为家里的臭小子要孤独终老了,结果突然来了一道惊雷。不过这小子眼光倒是好,陆姝瑶这姑娘体态优雅,腰肢纤细,确实是难得的美人。 萧玥头一回见就爱的什么似的,没成想还有机会当母女,可把她高兴坏了。 也是到了此刻,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才更真切了几分,文氏木着脸看着坐在一处亲昵说着话的两人,好似她们俩是正经母女,她才是那个婆母似的。 长公主很喜欢陆姝瑶,亲手褪下一对红玉镯给陆姝瑶戴上:“阿韶急的什么似的,我本来还不信,如今见了你,也不怪他急了。好孩子,娘先回府,再过两个月叫那臭小子八抬大轿迎你进门。” 陆姝瑶私下里和沈韶如何都觉得还好,被长公主大庭广众之下调侃,也不自觉红了脸。她唇角嗫嚅几声,也不知是应了还是没有。 * 因着定了亲事,且婚期被提的很近,陆姝瑶不好再去街上大摇大摆,整日呆在闺房里绣嫁妆也不是陆姝瑶会干的事,她干脆悄悄摸出府去了陆家。 陆闻去了官学,陆家的生意越发水涨船高。听说陆姝瑶定了亲事,他们倒是有心想见陆姝瑶一面,奈何她不出府,他们也没法子。好容易盼到陆姝瑶回来,陆母登时觉得手里的抱着亲孙子都没那么可爱了,转身塞给陆大嫂便一个劲儿拉着陆姝瑶说话。 “阿瑶,你怎么定亲了也不立马同娘说一声,娘好去帮你把把关。” 陆姝瑶倒是挺喜欢小孩的,奶娃娃一点点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四处看,许是见她头上戴的步摇好玩,还伸了小胖手非要够。 陆姝瑶一下被逗笑了,将奶娃娃小心抱起来,才道:“娘,婚事是陛下下的旨意,您就是不同意也没法子。” 陆母挺说陛下,立马唬了一跳。她一个市井妇人,能见到的官夫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别说陛下了。光是听听都觉得腿软,但这并不影响陆母提问。“那你快跟娘说说,同你定亲那人是干什么?娘心里好有个数。” 周氏才刚出了月子不久,虎娃出生的时候正逢陆老夫人病重,他们便特意没给陆姝瑶递消息,后面还是陆姝瑶听旁人说了,补了礼过来才知道的。 好容易有一门高亲,家里男人却不知道好好攀着,周氏本来有些怨怪,等陆姝瑶的礼到了,扎扎实实的大金锁瞬间让她转圜了心意。本来还有人说陆姑娘飞上高枝不会搭理他们这些穷亲戚了,小孩子拳头大的金锁拿出来,一个个都闭了嘴。 给周氏挣足了脸面。 是以,她这会儿看见陆姝瑶表现的极亲昵:“阿瑶快同娘说说,不然可得把娘急坏了。这小子奶吃的多,沉的紧,仔细坠了手。” “不碍的,小家伙可爱着呢。咱们小虎娃,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呀?”小孩儿皮肤粉白,奶萌奶萌的盯着她,身上香喷喷软乎乎的,看得陆姝瑶的心都跟着化了。 这孩子眉眼都像大哥,陆姝瑶有记忆以来对大哥的印象就是板着脸不爱笑,小虎娃长得像他,性子不想他,不论陆姝瑶说什么都傻乎乎的咧着嘴无声笑得欢,看着便可乐。 陆姝瑶来之前,周氏最怕孩子在小姑子跟前哭闹,如今看儿子表现这么好,心里也跟着松口气。 陆姝瑶言简意赅:“定的人家是长公主的养子,如今在大理寺任寺承,六品官儿。” 嚯,早知道小姑子不会定个普通人家,听这意思是一嫁过去便是官夫人了?周氏跟着开心。陆母听见长公主,想的却是这个婆母好不好相与。 “阿瑶,家里铺子这些日子赚了不少银子,娘也给你一份添妆吧?”陆母说这话,没避讳周氏。 本来铺子是因为阿瑶的关系才有如今的收益,便是全给阿瑶也没人敢说二话。 周氏心里一紧,不过片刻又放松下来,小姑子不差这点东西,他们拿出去也是个意思。“是啊,阿瑶。” 陆姝瑶笑了笑,她哪会要陆家的东西,但完全不收又怕陆母心里不舒服,她想了一会儿,道:“要不娘给我做几件衣裳吧,咱家布料多,娘的手艺又好......” 陆姝瑶几句话将陆母哄的眉开眼笑,连声应好。 到了正午,陆闻听见陆姝瑶回来的消息,连忙从官学赶回来。他穿着青色儒衫,气质如松如竹,整个人沉稳了不少。 “二哥!”陆姝瑶看见他有些惊喜,还以为今日直到回去都不会见到他呢! 陆闻点点头,引着陆姝瑶去旁的地方说话。他人在官学,对于外面的事情知道的比较清楚,提起沈韶也不是不满意,只是担心沈韶以后有事会牵连妹妹。 “我还是那句话,若是以后有任何不顺心的,只管回来跟哥哥说,哥哥替你做主。” 陆闻已经打算参加来年的科考,届时总会比现在强些。 “哪有哥哥盼着妹妹过得不顺心的?”陆姝瑶弯了弯嘴角,又说沈韶,“其实他还、还不错......” 陆闻听她这般说,终是放心不少。不管外面对于沈韶如何评价,只要他一直对妹妹好,旁的都无所谓。“陆茂确实是个聪明的,他来了以后山长都夸过好几次。” “那是当然,要不然我也不会费劲将他送进官学。”说起这个,陆姝瑶忽地小声问陆闻:“二哥,我可没说你也要去官学,是齐瑛非要将那名额送你的。快从实招来,你同齐瑛是什么关系!” 一边是好兄长,一边是好姐妹,陆姝瑶心里乐得其成却总也忍不住看热闹。 妹妹一提,陆闻脑海中浮现齐瑛每回见完他以后,小跑着离开的身影。他俊逸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 齐瑛是很特别的姑娘,不过陆闻不敢给任何保证,也不敢过多接触,他心里明白,两人身份过于悬殊了...... “等科考后吧,若是得以高中......我便......”陆闻捏了捏拳头,在陆姝瑶亮晶晶的眼睛里有些羞涩。 “你便娶她!”陆姝瑶笑着拍巴掌,“那感情好,我与齐瑛以后不就是姑嫂了?” 陆闻清了清嗓子,不敢看妹妹满含笑意的脸,明明还未科考,看阿瑶的样子倒像是他已经把人家姑娘娶回家了。 娶亲啊......陆闻抿了抿唇,没忍住勾起唇角。 * 陆姝瑶成亲的那日,已经到了三月了,不冷不热,万物复苏,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 有长公主亲自登门再先,侯府半点不敢慢待,天蒙蒙亮,丫鬟、小厮们已经开始将侯府装点上了,大段大段的红绸布满了整座侯府,连空气中都漫上了一股喜悦的气息。 陆老夫人人在病中,还有些昏昏沉沉,作为侯府最大的长辈,虽不能起身,也一早被丫鬟们服侍着穿上了新衣。 虽然她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值得庆贺了,到底不敢同长公主对着来。 “嗬嗬、嗬嗬......”好容易换好衣服,重新躺会床上,陆老夫人沉着脸喊疼。 她这毛病说起来不严重,却一直也好不了,上回被陆姝瑶气过以后,总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人都快不行了,还要被罪魁祸首不停折腾,她身子好得了才怪。 姜嬷嬷看了也替她觉得难受,可是没法子,长公主都说了不要让老夫人影响到孩子们成婚,有长公主的话在先,再如何都要让老夫人吊着一口气,一直到到二姑娘出阁。 好容易伺候老夫人换了个舒服的位置,姜嬷嬷陪着老夫人一块儿等啊等,根本没等到陆姝瑶过去磕头,只来了个小丫鬟,说二姑娘怕劳累老夫人,就不过来了,让老夫人好好歇息...... 陆老夫人:“......”想骂人,又说不出话! 陆姝瑶的嫁妆很多,虽称不上十里红妆,但普通闺秀该有的她都有,一应用具还都是上好的,更别提嫁妆最前面那两抬陛下赐下来的添妆了,实实在在吸引了京中不少人的眼光。 沈韶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红衣,器宇轩昂、格外隆重,他亲自将陆二姑娘抱上轿子一事,也人偷偷羡慕着议论了好久。 陆姝瑶坐在轿子里,听着外头锣鼓喧天,一时有些恍惚,今生她竟是又嫁人了。 第46章 新婚【2更】 再不放我下来,我今夜去…… 陆姝瑶穿着盛装, 行过对拜之礼,一直被人送入洞房,坐在喜床上还有些未回神。 长公主特地为陆姝瑶准备了大红织金锦裙,坐在床上时大片大片的散开, 衣领交叠, 腰间系着红色绣金纹的同款系带, 隆重却不失典雅。 头上戴的发冠更是花重金打造的, 沉的很, 陆姝瑶戴在头上觉得脖颈酸涩的厉害。 她的跟前是一片红, 浓重到只能看清脚上坠着的东珠。 “可是累了?”沈韶见她难得安静, 替她将盖头掀开。早就知道他娶的姑娘煞是好看, 沈韶还是瞧的愣了愣。 陆姝瑶低垂着头,媚眼如丝,难得显露几分小女儿的娇羞。她小声开口道:“倒不是累, 而是这发冠重的厉害, 压得我脖子疼。” 她有些娇气的撒着娇,完全是另外的软乎乎的一面。沈韶在她惊呼声里,将人抱过来, 一点点小心翼翼的帮她钗发冠。 男人手指修长, 骨节有力, 带着薄薄的一层茧子,本来该是舞蹈弄剑的手,竟然替她做这等琐碎事。陆姝瑶有些恍惚的瞬间,更多的是觉得无限安心。 这辈子和上辈子再不一样了。 她忽然鼻尖酸涩,眼里泛起点点泪珠。 沈韶一把将人抱紧,小心的替她整理头发,“可是我弄疼你了?别哭。” 陆姝瑶摇摇头, 将自己往他怀里埋得更深了。她语气闷闷的带着鼻音,“你怎的不去敬酒?” 好容易将她发冠拆下来,沈韶一下被她的问题问懵了,他薄唇压紧:“你这个小东西,怎的利用完人都扔?” 男人语气危险,有要生气的征兆,陆姝瑶双臂环住他劲瘦的腰,抱得愈发用力。“才没有,我就是问问,怎的我是你的妻子,连问问都不成吗?那我不嫁了,还是回侯府好了。” “你敢!”沈韶面色一下子冷下来,虽然知道陆姝瑶是在开玩笑,但听见这种假设本能的让他觉得不舒服。 “呜呜呜呜......你还说会好好待我,我不过说一句就凶我......”陆姝瑶一把推开她,捏着帕子假哭。 怀里的温度骤然消失,沈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明明是这个小东西说要回侯府,这会儿倒是恶人先告状了。她发丝入瀑,大片的散落下来,加上她微微抽动的动作,确实有些可怜。 沈韶声音低下来:“过来,下次不许再说这等话......” 翌日清晨,陆姝瑶醒来眼前是一片红,床帐四合,外间静悄悄的。 身边的男人早就醒了,见她睁开眼,又锲而不舍的凑过来。 “等、等会儿......今日还要同婆母行礼呢......”陆姝瑶小声推拒,可她力道太小,哪儿是男人的对手。 “没事,咱们是新婚,娘会体谅的。” 陆姝瑶还没反应这个体谅是什么意思,男人的唇已经凑了过来。上回的事于沈韶来说不过饮鸩止渴,昨夜才是切切实实的予取予求,他一时有些沉溺...... 好容易不闹了,已经日上三竿,陆姝瑶身上又是疼又是软,气得拿粉拳直捶沈韶,可她那点力道对沈韶来说比挠痒痒还轻,他一把攥住她的拳头,将陆姝瑶拉近,“别闹了,再闹就别想起来了。” 陆姝瑶:“!!!”这人是没个够吗? 作为新嫁娘,她自然是半点不敢再耽搁,她躺在床榻里侧,要下去得从沈韶身上过,她艰难的动作着,脚刚过去又被男人一把扣住了腰肢。 男人的眼神清澈如谭,含着无限深情。“你还没叫我呢!” “叫什么?”陆姝瑶扭动两下身子,结果被人抱得更紧了,她气得没脾气了,瘫软在沈韶身上,“沈大哥,沈大公子,阿韶,好哥哥,你快放我下来。” 陆姝瑶能明显感觉到,她说“好哥哥”时,沈韶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陆姝瑶:“......” 她小脸沉了沉,佯装生气:“再不放我下来,我今夜去睡书房!” 沈韶小心觑她两遍,确认自己玩过火了,撒了手无奈道:“放开就放开,睡什么书房......” 陆姝瑶不理他,一脚跨下了床榻,哪知双膝一软,直直地坐在了地毯上,她回头看沈韶,他似也很惊讶。 在她欲哭无泪中,沈韶将人一把捞起,一路抱着将人安置在妆奁前。 妆镜打磨的很光滑,微微泛着黄,透过镜子能清晰看见身后的情形。昨日那件红色嫁衣的碎布散得到处都是,一路至床边,地上散了里衣、小衣,那名贵的发冠被歪歪扭扭的放在了窗户边,小几上还有陆姝瑶失手打翻的茶点...... 考虑到等会儿丫鬟们要过来收拾,陆姝瑶恨不得在地上扒个洞,然后直直地跳下去。 陆姝瑶看见沈韶的手指在帕子上擦了两下,才拿起床边的铃铛微微摇动两下,丫鬟们顷刻便鱼贯而入。 长公主府的丫鬟训练有素,眼观鼻鼻观心,从头到尾未露出异样,红杏混在其中,表情可谓精彩,好在这丫头还知道分寸,见大家都表现的稀松平常,便也并未声张。 还有嬷嬷进来径直走向床边,拿了沈韶先前拿的那张帕子,仔细检查过,笑得仿佛得了什么宝贝一般,对着两人连声说吉祥话。 陆姝瑶这才反应,嬷嬷拿的是元帕,她心头一跳,明明......待要问,便见沈韶浅笑着微弯的眼睛,他伸出一根手指微微动了动,仿佛在邀功。 陆姝瑶“噗嗤”一笑,终于放下心来。 * 早上的认亲很是简单,国公府主子不多,除了长公主、沈国公以外,底下只有一双弟妹,据说沈国公的后院极其干净,并未有什么通房小妾之类,因此沈国公府人事简单。 长辈们很是和蔼,虽然明知两人晚到了许久,并未说任何难听的话,给陆姝瑶的见面礼也很是厚重。长公主还慈爱的拉着陆姝瑶的手,让她有空多出来走动,家里人都喜欢她,让她安心。 陆姝瑶浅笑着应了。 沈国公头发半白,人长得很威武,他大刀阔斧的坐着,很是威严难亲近的模样,也只有长公主同他说话时,会偶尔露出几分笑意。 沈霖长得很阳光,眼神清澈,作为长公主唯一的儿子难得为人不骄矜,有礼有节,对陆姝瑶这个嫂子很尊重,和沈韶一起时,能看出兄弟俩感情极好。 小郡主沈香凝微微有些娇气,但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对陆姝瑶有些好奇,常常瞪圆了眼睛,偷偷看陆姝瑶。 见过了亲,行了礼,陆姝瑶长长的出了口气,本以为国公府规矩大,婆母又是长公主,应当讲究颇多才对,结果令人意外。 “是不是后悔没早点嫁我了?” 光天化日之下,沈韶毫不在意的拉着陆姝瑶的手,还轻微晃动两下。 两人衣阙交叠在一起,交相辉映,很有几分缠绵的意味。 陆姝瑶横他一眼,当着丫鬟们并未驳他面子。 府里的丫鬟们都是伺候主子许多年的家生子,见到这一幕无不瞪大眼睛。大公子会娶妻本就是件奇事,如此软和温润的模样,这二十年来她们从来不曾见过。 怪道长公主对大少夫人好了,只因她能给大公子沾染上生活的生气,便是极为难得。 原本恭恭敬敬的丫鬟们,愈发打起精神,不敢怠慢。 新婚的日子过的极快,府中一切都好,只除了沈韶有些磨人。因着他在休沐,整日伴着陆姝瑶的时候极多,她也是头一回知道,男人竟也有如此细腻的一面。 沈韶为人桀骜,骨子里天生带着骄矜,但他好似把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了陆姝瑶一人。 红杏也被训练的很是识趣,于其他伺候的人有了相同的默契,但凡大公子和少夫人在一块儿,下人定第一时间离开。 陆姝瑶本是不大想成婚的,但婚后的日子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两人不像是居住在长公主的府中,倒是有些在世外桃源的意味。 两人在一起时不喜欢被旁人打扰,红杏都跟着放了好日的假。等陆姝瑶回神,已然到了三朝回门的日子。 不论她和侯府关系如何,回门总是要回去的。 长公主出手阔绰,一早给陆姝瑶准备了三车回门礼,每样东西都精致不凡,一看就是宫中御用。 长公主看着陆姝瑶被滋润的绯红小脸直笑,“倒也不全是我准备的,也有陛下赐下的。” 陆姝瑶瞬间了然,宫中形势不好,但陛下始终没有忘记沈韶。 她侧身看身边的男人,见他眉眼始终淡淡的,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压根无动于衷。 这些日子,沈韶也同陆姝瑶说了很多事,关于他自己、关于陛下、关于皇室。听的越多,她越是有种同病相连之感。她想起男人曾有次说,他宁愿从无那层身份,只安安心心当个普通人。 “在想什么?” 沈韶今日不曾骑马,陪陆姝瑶一块儿坐在马车里,见她怔怔然出神,忍不住把人往怀里拉了拉,亲昵的蹭了蹭额角问。 陆姝瑶自然不会说在想陛下与他的事,难得见他心情好,没必要说这些坏了性子。她靠在男人怀里,主动拉着他的手让他帮着揉按腰肢,感觉这些日子最受累的便是她的腰了。 “我在想,是不是还要去陆家瞧瞧,回门应当回娘家才是。”在她心里,侯府根本就不算娘家。 沈韶手上动作很轻,缓缓动着:“你想去便去,我另外叫人置办回门礼。” 陆姝瑶回头看着他笑,凑过来奖励似的在他嘴角一吻。 沈韶眸色瞬间转深,他张开薄唇,轻咬了她一下,“还想下车,就别招我。” 陆姝瑶横他一眼,到底不敢动了。 第47章 身份【1更】 咱们姑爷真是陛下的长子…… 武安侯府的位置虽然不如沈国公府好, 但也离皇城不远,小夫妻二人乘着马车过来,几乎是刚坐稳一会儿,便到了侯府了。 新嫁娘第一次回来, 侯府不少人站在门口等着迎接, 大管事看见陆姝瑶的马车, 忙让人进去禀报。 沈韶先下了马车, 也不必丫鬟过来扶, 亲自在马车边上等着, 侯府众人就见马车里伸出一只白皙娇柔的皓腕, 被男人牢牢握在掌中, 片刻后,男人半是抱半是扶拦着陆姝瑶下的马车。 侯府的丫鬟们都惊呆了,先前二姑娘出嫁被新郎官抱着走, 如今又抱着下马车。 “不、不是说沈大公子暴戾狠辣?” 沈韶哪儿是暴力狠辣, 俊逸的眉眼看着陆姝瑶时,恨不得将温柔刻进骨子里。 陆静雯悄悄扫了一眼,登时脸红心跳起来。少女怀春, 许多人在闺中时便描摹未来夫君的影子, 如今有了沈大公子这桩例子在跟前, 她也不强求未来夫君如大姐夫一般,只要有大姐夫一半好也就知足了。 新媳妇刚过门的头一个月都要着红装,陆姝瑶皮肤冷白,本就与红色相配,她今日虽也一袭红衣,但并不繁复,只用料讲究, 边角都拿金线细细绣了,有种低调的奢华之感。 沈韶穿的衣裳与她仿佛,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天造地设的般配。 众人迎着两人入府,热情周到,不敢有半点错处。隐在墙角的陆静娴瞧了,眼睛刺痛的厉害。 陆静娴是小妾,并没有回门一说,她今日来也是听说沈韶暴戾,不是个好相与的,说是来恭贺其实暗暗打了看陆姝瑶笑话的心思。可她眼睁睁看着沈韶扶她下马车,又眼睁睁看着两人相携入府,气得眼睛仿佛淬了毒,却又无可奈何。 陆静娴突然想到从前老夫人问她要不要嫁时,曾告诫过她,叫她往后别后悔。当时她不懂这话的意思,如今懂了,却再没后悔药吃。 陆姝瑶与沈韶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夫妻两个并未进去,不过在门口略停了停,老夫人口不能言,心里有无数话要骂却张不开口。陆淮倒是想要摆岳丈的谱,对上沈韶冷淡的眼神,不知怎的瞬间萎靡下去。 陆姝瑶瞧的好笑,当初他们一个个恨不得趴在她身上吸血,如今见了沈韶,倒像是老鼠见了猫。 长辈们尚且如此,陆静娴就更别说了,她从头至尾只敢缩在角落里,并不敢出去触两人霉头。 文氏小心地将陆姝瑶拉到一边,悄声问:“阿瑶,你跟娘说说女婿都喜欢吃什么,等午饭时,娘好吩咐底下人张罗。” “不必了,等会儿午膳我们不在这儿用。”陆姝瑶看她一眼,语气有些淡。 文氏急急开口道:“那可不成,新女婿上门哪有不在娘家用饭的。阿瑶,你别因为跟府里置气,便慢待了女婿......” 母女两人的动静瞬间引来旁人侧目,陆淮对着女婿不敢多说什么,在女儿跟前一向有威严,他虎着脸斥:“胡闹!陆姝瑶你......” 沈韶不动声色的挡在陆姝瑶跟前,将陆淮的后半句话也一并挡了去。 他眉眼深深,淡淡道:“岳父说谁胡闹?” 男人眸色有些浅,定定看着人时浓厚的威压像山一样压过来,吓得陆淮不敢再开口。 沈韶拉起陆姝瑶的手,毫不避讳的同她十指相扣。“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岳父若有不满冲着我来便是。” 陆淮是一品侯爷,沈韶仅是一个六品官员,可陆淮觉得沈韶身上有股旁人没有的气势,再加上他有沈国公和长公主做后盾,承恩公的儿子说废脚筋就废了,陛下甚至没有苛责一句半句。 陆淮对上沈韶,总是怵怵的,轻易不敢惹这尊杀神。 陆姝瑶垂了垂眼,没说话。 因着这桩事,两边都有些没兴致了,小夫妻俩并没有久呆,略说了会儿话便坐着马车离开了。 陆茂收到消息,拿了准备好的锦盒出来,仅仅只看见马车渐行渐远。 他叹口气,将盒子抱紧,想着往后有时间定要将东西亲自交给二姐姐,整座武安侯府,他关心的、关心他的,也就是二姐姐了。 沈韶一上马车就将小妻子抱入怀里,下颚贴在她脸上,语气轻柔似水,“怎么不开心了?” 明明她也没表现出来什么异样,只是话少了些,就被沈韶捕捉到了。陆姝瑶心口微暖,往后靠了靠,让两人贴的更近。 “谈不上不开心,只是从前我一直习惯了独自面对侯府一群人......”忽然被人护着,像是一直孤身的人,一下子有了依靠,让陆姝瑶很不习惯。 沈韶没说话,只是扣着她腰肢的手紧了紧。 陆家人没想到他们回门这日竟会来这边,还带了厚礼,周氏一边高兴,一边想着要准备什么菜色才能不怠慢贵客。 陆旬干脆关了铺子,明人去官学将陆闻喊了回来,三个大男人一块儿饮了酒,说了好些话。 陆闻和陆姝瑶感情最深,对妹妹嫁给沈韶这件事本来有微词,如今亲眼见过沈韶待妹妹的态度,又同他仔细聊过,到底安心了些。 但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沈大公子,阿瑶是我们兄弟从小疼着、护着的妹妹,这点至死不会变。若你始终一心一意,那我这个当哥哥自然祝你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若你但凡有一处对不住阿瑶,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拼死也要将你抓回来,为我妹妹讨回公道。” 陆姝瑶有些鼻酸,上辈子两个哥哥就是这么做的。 索性这辈子完全不一样了,大哥掌着铺子,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如今还有自己的孩子了。二哥也有了心仪之人,来年便要参加科举...... “你放心,我定不负她。”沈韶郑重道,随后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 沈韶并未带着陆姝瑶在国公府里久住,两人只呆了几天,便搬去了国公府附近一处新的府邸之中。这里是沈韶早前置办为了同陆姝瑶成婚用的,因着是彻底能自己做主的地方,陆姝瑶在里面很是过了几天逍遥日子。 但自打沈韶休沐的日子结束以后,朝堂的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太子仍旧昏迷不醒,说三皇子给太子下毒的消息一时甚嚣尘上。皇后为了给小儿子求情,跪在御书房门两天了,都没等到陛下接见。 “娘娘,咱们快回去吧。”执事宫女看了头顶浓厚的乌云,又看了看御书房始终禁闭的门扉,小心翼翼的劝。 皇后摇摇头,纵然有些跪不住了,还是执意久跪不起。 这是救承樾唯一的机会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假,十个指头还有长短。皇后一面被萧承樾气的不轻,一面却在想法子保他,情况紧急,就是娘家承恩公府同样出了事也不顾得了。 今日她不能回去,回去了,小儿子就彻底没戏了。 “陛下、陛下......求您见臣妾一面......”皇后大声哀求,那模样哪儿还有半分国母的气度。 御书房内,乾元帝听着皇后不断祈求的声音,心里也不好受。太子是储君,几乎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萧承樾年岁小,偶尔胡闹乾元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偏偏这孩子胆子大到敢谋夺哥哥位置...... 这里面说没有承恩公府和皇后的教唆,乾元帝是断不会应的。 窗外骤然闪过一道闪电,仿佛将天空一劈为二,也将御书房照的大亮。顷刻间,倾盆大雨砸下来,带着毁天灭地之势。 乾元帝坐在御案后尚且觉得心惊,更别说还跪在外头的皇后了。几乎是一瞬间,她头上身上被雨水打湿了,大颗大颗的雨,狠狠砸在她脸上,砸得人生疼。 乾元帝静默的看着御书房内不断晃动的烛火,听见外头喊“皇后晕倒了”“快叫御医”,才在心里郑重的下了个决定。 * 四月初五,是小夫妻回国公府用完膳的日子,长公主本来因为宫中之事情绪不佳,但并不想影响孩子们的心情,一早就张罗起了菜色,等着了两人上门。 沈韶夫妻相携而来,宛若一对璧人,长公主瞧了也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一家人团团入座,还来不及举箸,宫里突然降下一道旨意:乾元帝不止承认了沈韶的皇子身份,还让沈韶以大皇子的身份即刻入宫,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长公主到底见过不少风浪,最先稳住了:“韶儿,陛下既然宣你,便快去吧。姝瑶这里有我看着呢。” 沈韶起身,定定的看了陆姝瑶一会儿,安抚地拍了拍她,到底随小黄门进了宫。 “姝瑶你别怕,这也算是好事一桩吧。”长公主抚了抚陆姝瑶的后背,轻轻叹息。 长公主先前以为陆姝瑶会惊讶,但看她神色如旧只多了几分深思,便瞬间了然。 韶儿这人看着冷,对姝瑶倒是用情极深。 院中的几人都是知道沈韶真实身份的,从前没少为沈韶报不平,如今真恢复了身份,并未有多欣喜,只有满满的叹息。 沈香凝咬了咬唇,气道:“皇舅舅总算开窍了,但也太晚了些。” 长公主瞪了女儿一眼,却未斥驳她的话。 确实有些晚了,从前沈韶年纪小,大概是盼着被亲生父亲领回去的,如今都死心了,忽然来这一出。不用问,长公主也知道乾元帝这一招乃是不得已而为之。 太子中毒未醒,三皇子又有陷害太子的嫌疑,堂堂大业朝不能没有储君,沈韶反倒成了最好的那个选择。沈韶曾经连中五元,最后即便没成为状元,但在士林中名声很响亮。且他一直以长公主府的养子自居,有心人若是想要查探他的真是身份,也很好查。 这样一个流落民间、却又是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成长起来,有才有德、文武兼备的皇子,确实能稳定朝堂。 不过,乾元帝大概忘记他从前是如何对沈韶的了,如今想捡回这段父子情,有些异想天开。 陆姝瑶皱着眉,仔细将上辈子的事过一遍,她不记得自己死前沈韶有没有回宫了,她印象中承恩公府一直好好的,不过后面太子确实亡故了,换了三皇子为太子。 因着这桩插曲,大家哪儿还有心思用膳,陆姝瑶要独自回府,被长公主给拦了。“韶儿刚回宫,大概还会有几日动乱,你一人回府我不放心。索性你们的院子是现成的,不如在府里住几日,等事情定下再说。” 沈国公也是这个意思,等家里安顿好,他也要尽快入宫。 韶儿当了他这么多年的儿子,在沈国公心里和沈霖是一样的,当然要去多护着几分。 陆姝瑶乖巧点头,并未推拒长公主夫妻的好意。 小夫妻两人的院子在国公府的南边,是一处很是精美的开阔小院。明明成婚才不到一个月,院子里的摆设依旧,沈韶的身份却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 红杏刚得到消息就来陪着陆姝瑶了,她狠狠吃了一惊,陪在陆姝瑶身边几次欲言又止。 陆姝瑶看得好笑,勉强勾了勾唇。“想说什么说便是,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姑娘,咱们姑爷真是陛下的长子?”红杏问了又觉得自己傻,小黄门都来过了,这事断断不会有假。 陆姝瑶点点头,看起来并没有多高兴。 沈韶只是沈大公子时,说这辈子不会负她,她信。 沈韶成了皇子,以后说不定还会城给太子、皇帝,他说不会负她,陆姝瑶不确定了。 以为自己嫁人了还能守着一颗心,但结果不断的肌肤相亲、日夜缠绵,又如何能轻易守的住。 旁人只看见她的身份水涨船高,陆姝瑶却看见未来的众多不确定性。 第48章 交锋【2更】 大皇子妃伺候皇后这么辛…… 后面几天风声很紧, 街上不时有禁军出没。沈国公同沈韶同一日入宫,但两人都没回来。红杏从外打探了消息回来,曾经盛极一时的承恩公府竟然在一夕之间覆灭。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陆姝瑶万万没想到, 最后太子中毒这件事, 竟是以承恩公府的覆灭为代价。 但若仔细想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萧承樾到底是乾元帝的亲生儿子, 若是担下谋害兄长的恶名, 恐怕这辈子就毁了。 沈韶不在府中, 陆姝瑶晚上都睡得不大踏实, 明明以前一个人时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乍然成婚以后,熟悉一个人竟然这样快。 又是一日夜晚,白日里陆姝瑶睡的多了, 晚上一时有些睡不着, 她干脆不再勉强自己,起身随意披了一件衣裳,坐在灯笼旁看书, 书上写的什么, 每个字她都认识, 脑袋却无法运转理解其中意思。 陆姝瑶叹口气,放下书托着腮发呆。 门口传来“吱呀”的声音,头戴玉冠,身姿欣长的男人忽然出现在眼前。“阿瑶,我回来了。” 陆姝瑶“唰”地站起身,脚尖动了动,却忍住了没迈步。她轻轻福了福, 道:“大皇子万安。” 沈韶如今更名为萧韶弋,上了皇室玉蝶。他好不容易将宫中的事情摆平,兴冲冲的回来见娇妻,结果竟等到这般生疏的问候,气得沈韶几步上前将人打横抱起,劈头盖脸的吻了上去。 陆姝瑶很快软了身子,她微微有些抗拒,俱都被沈韶强势镇压了。男人亲吻着她,语气有些狠厉:“下回再犯我便......到时候你求饶也无用。” “你......”陆姝瑶只说了一个字,男人又锲而不舍的吻了过来。 春日帐暖,满室旖旎。 红杏隔着门板,仅能听见内室衣裳簇簇声。她红着脸摆摆手,领着丫鬟们很快退下。 这几日姑娘不大高兴,面对长公主时虽带着笑意,红杏知道姑娘心里很不得劲,如今姑爷回来好好宽慰姑娘一番,想来就会好了吧?说不得不等姑娘入宫,就会有小主了! 红杏越想越高兴,将丫鬟们管的牢牢的,不许她们出去打扰姑娘和姑爷。 沈韶抱紧她,诱哄道:“叫夫君......” 陆姝瑶不记得自己后来怎么睡着的了,醒来已经天光大亮,难得是进宫呆了好几日的男子竟未出门,一直守着她,直到她醒来。 陆姝瑶侧了侧声,才“嘶”了一下,腰后便有温热的大掌贴过来。 “可是这里难受?”沈韶和从前无异,他并不觉得男人给妻子揉腰有什么不对。 陆姝瑶直勾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将自己埋进他怀里。 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沈韶又何尝不知她心里担惊受怕? “傻阿瑶,为夫不是已经回来了?”沈韶的大掌一下一下安抚地拍着她的脊背,听见为夫两个字,陆姝瑶浑身一僵,猛地想起昨夜的荒唐事来。 沈韶错开眼神,手握成拳放在唇边,清了清嗓子道:“陛下在宫里为我设了寝宫,以后阿瑶怕是要随我入宫了。” 陆姝瑶点点头,乌鸦鸦的头发披散开,脸上红润细腻,娇俏的恍若妖姬。 沈韶眸色暗了暗,没再床上多耽搁,很快起身洗漱。 陆姝瑶洗漱好,出了门才知道宫里早就有马车在一旁候着,昨夜便到了,偏偏沈韶竟然在这等情况下愣是、愣是......她气得俏脸绯红,上了马车也并未理他。 沈韶瞧着暗暗好笑,亲昵的把人揽在怀里。 陆姝瑶想着宫里的事,不知不觉同他依偎在一起。 禁宫森严,于他们夫妻不是去享福的,倒像是迈入了另一个战场。 此行无退路,不成功,变成仁。 * 大皇子领着妻子回宫这等大事,就是陆淮在朝中再边缘化,也收到消息了。 想到宫中太子未醒,三皇子声誉欠佳,往后皇位会落在谁头上不言而喻。本来早就些了心思的人,心里又燃起了熊熊烈火。这回若是和女婿打好关系,一个从龙之功总是少不了的。 届时,昔日鼎盛的承恩公府就是武安侯府的未来。 陆淮兴冲冲的下了衙,面对同僚的恭维很是受用,这回都不需陆老夫人派人找,回府第一时间就去了寿安院看望老太太。 老夫人已经是弥留之际了,谁都说不好她哪日人就没了。寿安院正室内积年累月的关着门扉,味道很是难闻,陆淮一开始还算孝顺,到了后面也就晚上偶尔过来点个卯,老夫人的一应事宜都是底下人在办。 这会儿陆淮一脚跨进门内,先是下意识捏着鼻子,将伺候的人都很骂了一顿以后,才往老夫人跟前凑。 老夫人没什么力气,看见儿子过来,只眼珠子动了动。 “娘啊,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咱们将阿瑶接回来,实在是桩一本万利的买卖。你猜猜,阿瑶的夫君是什么人?”陆淮眯着眼笑,甚至好心情的同老夫人卖了个关子。 老夫人并不能给他任何回应,陆淮也毫不介意,过来一会儿,他自顾自道:“沈大公子原来不仅仅是长公主的养子,更是陛下的长子,如今太子昏迷,按照顺序这皇位......” 后面的话他不好说的过于直白,但里头的意思老夫人明白了。 陆淮是说,她的孙女婿很有可能登上皇位! 老夫人眼睛猛地亮起来,嘴里又开始发出“嗬嗬”的声音。激动的情绪过剩,仿佛下一瞬就能看见侯府重新恢复荣光一般,她整个身体剧烈抖动起来,嘴角歪着吐出一口血,整个人竟是闭了气。 一切发生的太快,陆淮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姜嬷嬷扑过来,试探过老夫人鼻息之后,大声呼喊起来,陆淮才从自己的情绪中回神。他嘴边的笑意来不及收,一下便成苦笑。 府里的大夫来了,给老夫人诊过脉之后,叹息着直摇头。 陆淮这才有了实感,老夫人没了! 侯府这下也顾不得大皇子的事了,着急忙慌的张罗老夫人的身后事。老夫人久病缠身,东西早就备下了,最主要的是通知与侯府相关的所有姻亲。 到了陆姝瑶这里,文氏犯了难,一叠声的问陆淮:“可是要通知阿瑶?丹橘在外探听到消息说,阿瑶已经跟着大皇子入宫了。” “什么阿瑶!”陆淮有些生气:“该称之为为大皇子妃才对。” 陆淮重新想起这桩事,一扫老太太亡故的颓靡之色,郑重道:“咱们侯府毕竟是大皇子妃的娘家,出了这等事,怎么能有不通知的道理。” 陆淮兴冲冲的喊了大管家来,要递帖子入宫,长公主府上也要递一份,想着母亲葬礼府中会有的排场,陆淮脚步越发轻快。 文氏看着丈夫走远的背影,眼神冷了冷。 她以前真是猪油蒙了心,这样的丈夫竟还同后院的人争抢的厉害。 * 宫中事情不少,大皇子才入宫,寝殿之中百废待兴。陆姝瑶整日忙的脚不沾地,既有内务要打理,在外还要在皇后跟前逢迎。 说来与长公主比起来,皇后才是陆姝瑶正儿八经的婆母,可是皇后却比长公主刻薄了百倍不止。 因为沈韶身份恢复的突然,虽然也有皇后在其中博弈的结果,但她亲眼看着夫妻俩入宫,逐渐威胁到儿子的地位,又亲眼看着承恩公府覆灭,将所有的账都算到了陆姝瑶夫妻身上。 平日里早晚请安不算,有时还要陆姝瑶服侍用膳。大概是皇后已经和皇帝撕破脸,便也不在意面子里子,直接破罐破摔。 若是上辈子的陆姝瑶,大抵只有忍气吞声的份,这辈子再来一回,陆姝瑶就没打算吃亏。 皇后时不时刺她,不是很过分的她就装作没听见,若是实在不中听,干脆直接刺回去;皇后让她请安,她人照来,礼照行,根本不管皇后是不是叫起,自己找位置坐下,茶水点心自带,手里捧着书,只当是来上书房的;伺候用膳就更简单了,皇后讨厌吃什么,就夹什么菜,看是皇后先忍不住,还是她先忍不住...... 入宫三日,皇后竟然没在陆姝瑶手底下讨到一丝便宜。 看着碗里的芋头、青菜,皇后的眉头狠皱起来,她板着脸冲陆姝瑶摆手,“好了,好了,真不知道武安侯府是怎么教的你,竟一点眉眼高低都不懂。” 堂堂皇后谁吃芋头青菜?她严重怀疑这臭丫头是专门来克她的。 陆姝瑶笑笑,并不把皇后的为难放在眼里,她微微屈膝,语气平和道:“娘娘容禀,芋头可清心,青菜可明目,臣妾是问了御医以后特地命人做了给您吃的,桂嬷嬷说您因为太子的事,身子有些吃不消......娘娘,您最主要的是保重自己的身体。” 如今皇后最不想提,但是又最担心的人是谁?无疑是太子。 可却也因为太子的缘故,让小儿子受了牵连,皇后心里难免有几分怨怪。陆姝瑶说这话,根本就是在往她心口上戳,哪里痛戳哪里。 皇后瞬间变了面色,看着陆姝瑶这张美貌近妖的脸,微微眯起眼睛,“大皇子妃辛苦了,快坐下陪本宫一起用膳吧。” 她微微抬了下下巴,立马有宫女凑过来,半是强制地将陆姝瑶牢牢锁在皇后对面的椅子上。桂嬷嬷更是拿了特制的筷子出来,亲自递到陆姝瑶手里。 本来皇后还有意维持表面的和平,也被陆姝瑶这么不驯的模样气出了火气,桂嬷嬷拿来的筷子不是寒冰做的,握在换手里却似寒冰。而女子怕寒,握久了这等寒物难免子嗣上有影响。 要不宫中多年怎么除了皇后,没有旁的妃子有所出呢? 皇后使人不孕的法子多的是,这筷子不过是毛毛雨。陆姝瑶既然同她不对付,自然就得承担后果。 桂嬷嬷冷笑将筷子递过去,道:“大皇子妃伺候皇后这么辛苦,这是娘娘奖励给您的。大皇子妃,请吧。” 陆姝瑶是个有气性之人,对上沈韶都敢叫板,在皇后这里她也没什么不敢的,何况这个皇后日薄西山,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仗,她垂着眸,心里思索一瞬,决定这个明亏还是不吃了。 红杏知道自家姑娘从来有主意,但她们如今面对的不是老夫人而是皇后,红杏看着殿内发生的事,暗暗悬心,只盼着大皇子快来,好解了姑娘的的围。 但沈韶事多,往往天擦黑才会入寝宫,只等他来救,恐怕有的等了。 第49章 孩子【1更】 要爱重她一生一世…… 陆姝瑶扫了眼桂嬷嬷拿的这双筷子, 连接的意思都没有,她甚至挣扎着站起身:“娘娘,伺候娘娘是应该的,臣妾当不得娘娘的赏。” 皇后懒得同陆姝瑶废话, 坤宁宫是她的地盘, 宫女们都是她的心腹, 虽不能明晃晃的将人扣留在府中, 小小的收拾一二却是不难。 今日自己受的委屈够多了, 堂堂国母难道还要在这个臭丫头跟前低一头? 都不用皇后吩咐, 桂嬷嬷知道她的心意, 挥挥手, 就有两个身材健硕的宫女走出来,伸手要将陆姝瑶辖制住。 陆姝瑶哪会给她们这个机会,那些宫女们指尖都未碰到她的衣裳, 她眼睛一翻, 软软栽倒在地毯上。 红杏立马拔腿就跑,一路跑还一路大声喊:“来人啊,来人啊, 大皇子妃在坤宁宫晕倒了。太医!太医呢?大皇子妃在坤宁宫晕倒了。” 红杏从前是流民, 旁的不会, 市井撒泼打滚的招式耳濡目染。且她嗓门极大,一声吼出去,相邻的几座宫殿很快传遍了。 宫中派系分明,有胆子小讨好皇后的,自然也有看重沈韶如今身份,想要从龙之功的。 于是这消息就跟长着翅膀似的,不一会儿飞到了御前。 乾元帝正在和沈韶谈政事, 说的越多,他对这个儿子就越是喜爱,沈韶的聪敏机警,胜过他一直引以为豪的太子许多。 小黄门过来递了消息,沈韶立马一愣,清寒幽深的眼睛里,有暗影浮动。 “阿韶,阿韶,朕问你......”乾元帝还要问,看儿子怔怔的模样,将后半截话收了回去。 他叹口气,觉得儿子用情过深,耽于儿女情长。“阿韶,前朝后宫,你自己该分清楚轻重才是。” 沈韶脸色微微有些僵硬,悬着的心还未放下,想也不想道:“都说子肖父,儿臣这点不也是随了陛下?” 乾元帝怔了怔,知道儿子是说他和皇后的事,他眉宇间闪过一丝嘲讽,却也没戳破。 “罢了,你心思既不在这里,快回去看看吧。” “儿臣多谢父皇。”沈韶恭敬行礼道。 乾元帝一愣,这还是韶儿头一次叫他作父皇。 也罢,男儿家重情些也无妨,只要不耽搁了正事,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常寿也收到消息了,他紧跟着主子一块儿往皇子所去,但主子步子迈的太快,他小跑着都没跟上。 沈韶一路冷凝着脸,宫人们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情绪外露,等入了皇子所,沈韶的脸色更是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宫人们小心翼翼的行礼,愈发屏气敛声。 沈韶冷声问:“大皇子妃何在?” 掌事太监急忙回复道:“娘娘从坤宁宫回来便去了寝殿,御医已经来过了。” 沈韶这才看他一眼,问:“御医说什么?” 掌事太监又是惊喜、又是小心道:“说、说娘娘可能是滑脉......” 沈韶的步子滞了一下。 滑脉不就是......可阿瑶这些日子都在皇后处,受皇后“照顾”颇多,这次晕过去会不会受了暗算? 如此想着,沈韶周遭冷的仿佛结了冰。 掌事太监愣住了,怎的大皇子听见大皇子妃有孕并不高兴?难道大皇子对于大皇子妃的爱重都是装出来的? 不过一瞬间,掌事太监心里已经闪过无数念头。 沈韶大步入了寝殿,入内才发觉里头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床帐四合,四下静悄悄的。他皱紧眉,几步走到床边。 陆姝瑶本是在阖着眼睛假寐,听见动静微微睁开眼,转瞬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男人的动作很轻,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你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陆姝瑶靠在他的胸口,亲昵地蹭了蹭。 沈韶被她的动作取悦,眸色渐暖,声音也柔和了许多。“阿瑶,我听说你在皇后宫中晕倒了?” 陆姝瑶煞有其事的点头,语气骄纵:“皇后给我吃我不喜欢吃的菜,还拿了双看起来就会冻手的筷子给我,我才不要接也不要吃。所以我就装晕倒啦,没想到把你招回来了。” 沈韶楞了下,问:“那你可知、可知......” 他转念一想,阿瑶足足比他小五岁,傻乎乎的就嫁给了他,或许她连怀孕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我知道。”陆姝瑶抬头,杏眼里星光熠熠直直地看进沈韶眼底,“我们有孩子了,夫君,你不会以为我傻到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沈韶有些不知节制,怀孩子是早晚的事呀。不过,刚听到消息,陆姝瑶着实懵了一会儿。本来是装孕骗皇后的,谁成想肚子里竟然已经揣了包子,想到御医说的那些话,陆姝瑶不自觉勾起嘴角。 沈韶闷闷笑了声,将怀里的大宝贝搂的更紧了,却又很好的避开了腹部。 他真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的,哪知道姻缘天定,上苍竟然将陆姝瑶这个小精怪给了他,他满足的叹息出声。 男人宽厚的大掌,小心的贴在陆姝瑶的腹部,眼神柔和的不像是他。 小妻子腹部平平,这里竟然揣了他的孩子了?沈韶觉得不可思议,又想到陆姝瑶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一时心里滋味复杂。 两人紧贴在一起,温情脉脉,隔了一会儿却有小黄门过来匆匆禀报:“殿下、娘娘,武安侯府过来报丧了,说是侯府的老夫人没了。” 小黄门说完将头深深埋下,背上浸出冷汗,他自家也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大皇子为人端肃,却不是个好相与的,前儿有个小太监惹烦了大皇子妃,被大皇子一杆子支到了浣衣局。皇子所的人,见到沈韶无不绷紧心神,生怕惹恼了大皇子。 按照惯例,大皇子和大皇子妃独处最不喜欢受人打搅,小黄门没法子跑过来已经犯了错,结果在主子正高兴的时候说这等晦气事,乃是错上加错。 是以,他害怕极了。 沈韶听见这个消息,确实心情瞬间不好了。阿瑶初初怀孕,许多事情小心再小心尚且来不及,这个混账东西一来就报丧,吓到她怎么办?他眉眼沉了沉,常寿会意,立马将小黄门拉了下去。 沈韶安抚的拍着陆姝瑶的脊背,替她顺着头发,“侯府的事,你还是别掺和了,犯不着。回头我命常寿送一份祭礼过去便是。” 宫中的形式说复杂也复杂,说不复杂却也要时时悬心。 如今瞧着沈韶势头好,其实忌讳的事情很多。只要乾元帝身子骨硬朗,旁的事就轮不到他。天子最忌讳什么?无非是拉帮结派,如今他只是个大皇子,就上赶着拉拢岳家,皇帝会如何想他? 他和陆姝瑶不止不能去武安侯府的祭礼,还要明面上和长公主、沈国公保持距离。做一个孤君、孝子,才是乾元帝想看见的。 陆姝瑶和侯府无甚感情,听见沈韶如此说,自然无有不应。 小妻子乖巧懂事,让沈韶心情大好,他捏住陆姝瑶的下巴,缓缓低头凑了过去......耳鬓厮磨间,沈韶忽然觉得妻子肚子里揣着的小东西有些碍事了。 * 陆淮铆足了劲儿准备给老夫人办一场隆重的丧礼,顶好是大皇子和长公主都来,如此也能让京城的勋贵们瞧清楚他们武安侯府的地位。 可是他等啊等,许久都没听见门口有小厮来报。 陆淮问大管事:“你确定帖子都送到长公主府上和宫里了?” “千真万确,小的亲自盯着人送进去的。”这事其实不归大管事管,但陆淮亲自吩咐的,大管事根本不敢有半分懈怠,干脆也不假手于人了,送帖子的差使亲自盯着。 老夫人去世来吊唁的人很多,就连陆静娴也回来了,陪着她的还有韩敬元。 其实本来韩敬元就该来,老夫人说到底是他外祖母,只是世子妃没来,身边带着个妾室,倒有些宠妾灭妻的意思。 陆静娴可不管旁人如何想,因为世子妃怀孕韩敬元这才有空多陪陪她,她巴不得表哥像外面说的,做个宠妾灭妻的人呢! 不过,看韩敬元眼睛四下搜寻的模样,心思像是不在这里。陆静娴下意识问:“表哥,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韩敬元随便敷衍了一句,眼神却没收回来。 “对了,听说二妹妹如今是大皇子妃了,也不知祖母过世能不能回来吊唁。”陆静娴像是不经意提了句,等瞥见韩敬元怔楞住了,讽刺的扯了下嘴角。 说起来她家的这位也算是个痴情种子,可那情没用对地方。二妹妹进宫了陆静娴虽然羡慕嫉妒,却也明白往后韩敬元想都不敢再想,就算惦念也得默默的,万一给谁抓住把柄搞不好全家人跟着陪葬。 韩敬元在朝堂上没什么建树,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灵堂内闹哄哄的,来吊唁的人不少,但正如陆淮所预料的那样,为了侯府本身而来的人微乎其微,多数人还是抱着结交大皇子的心思来的。大皇子为人端肃,才学过人,很难通过旁的渠道结交上,通过武安侯府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办法。 且大皇子对皇子妃的看重,众人都看在眼里。一旦大皇子尚未,侯府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吧? 众人正在思索讨论的时候,忽略来了几个宫人,分别是长公主和大皇子派来的,大致是有事脱不开身,松了吊唁礼过来聊表心意。 “不对啊,便是大皇子不来,大皇子妃如何会不来?” “你没听见小黄门说吗?大皇子妃晕倒了,自顾不暇哪能受了寒气。” “是是是,皇子妃自然要以身体为重......” 众人嘴上说的好听,实则背地里不停的使眼色,心里大致明白皇子妃大概和武安侯府关系不大好。角落里,他们甚至自以为的隐蔽的小声议论。 “听说皇子妃从前并未在这府中长大......” “何止何止,皇子妃回门那日都没在府中用膳。” “啧啧,南街布庄的陆家,大公子还掌着铺子呢,不过二公子极有出息,如今人在官学,受山长好几次夸赞呢!” 勋贵们意味深长的对了个眼神,他们这是拜错庙了吧? 陆茂一声孝服不动声色的隐在人群中,听说陆姝瑶不回来,他眼中难掩失望,但也愈发坚定了要念好书的念头。以后她回陆府的时候只会越好越少,等他入仕,说不得还能见二姐姐一面。 陆淮打的所有算盘,都因为陆姝瑶的不来,而落了个空。 他回去气的摔了好几套笔墨纸砚,却没有任何法子。陆淮不禁想到昨日递上去的奏折,满以为陛下会夺情,不想陛下竟允了,以后他能不能再入仕都得另说。 陆淮蹲在地上,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堂堂侯爷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文氏得到消息,也装作不知道,反正她是大皇子妃的母亲,就凭这一条陆淮就不可能休妻,也无法动摇她的地位。既然如此,她还这么上赶着做什么?索性将消息漏给后院那些女人,由她们去争,去当陆淮的解语花。 * 陆姝瑶怀孕的事情,瞒着外头的人,却刻意没有瞒皇帝。 “旁人是旁人,父皇是儿臣同阿瑶的父亲。”沈韶垂着眼睛,如是说。 乾元帝得到消息既震惊又高兴,连说了好几个好字,要知道这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大的好消息了,不出意外的话,大皇子妃肚子里的,会是皇室的第一个孙子辈。 “太好了!回头你命大皇子妃仔细些养着胎,皇后那边不用去了,皇后若有意见,叫她来找我。” “是,多谢父皇。”沈韶拱手,恭敬道。 这其实也是沈韶的目的,听御医说怀孕初期胎像不稳,再上赶着送去给皇后折腾不是个事儿,他索性拐着弯到乾元帝这里要了个恩典。 再有就是武安侯府的事,乾元帝一直看在眼里,他见这个儿子安分,不曾学老三那般拉帮结派,瞬间安心了不少,也有意给这个儿子做面子。 “大皇子妃那里缺什么你只管提,顾太医是太医院院首也擅长女科,后面几个月便由他帮着调理吧。” 沈韶心里一喜,笑着道谢。 乾元帝拿手点他,“你这孩子平日里喜怒很少形于色,如今为了大皇子妃倒是屡屡叫人意外。” “阿瑶是儿臣的妻子,儿臣自然要爱重她一生一世。”沈韶郑重道。 “一生一世啊......” 乾元帝恍惚一瞬,忽然想起从前他对皇后也是这般情深义重,不过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乾元帝叹口气,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暂且收了回去,再抬头时,眸光渐渐变冷。 他是皇帝,断断眉眼眼睁睁看着承恩公府祸害朝堂,小儿子给大儿子下毒不管的道理。 第50章 帝王【2更】 萧承樾已经是一步废棋了…… 皇宫说起来很大, 但其中关系盘根错节。皇后从前二十多年一直一枝独秀,在各宫中安插的势力不少。是以,陆姝瑶怀孕的消息,皇帝瞒的再紧, 总有走漏风声的时候。 “贱人!贱人!”皇后面容扭曲, 生生掰断了一根指甲。她这话不知是在骂陆姝瑶还是在骂皇帝。 桂嬷嬷苦口婆心的劝, “娘娘, 您莫要再逞强下去了, 陛下与您三十载夫妻情, 想来还是恋旧的, 只要您好好的跟陛下服服软, 三皇子说不得还有救。” 承恩公府没了,太子昏迷不醒,随时有生命危险。如今, 皇后娘娘唯一的依靠只有三皇子而已, 如今不是同皇上斗气的时候,如何保住三皇子才是头等大事。 萧承樾之所以只是被圈禁起来,只因太子还健在, 但凡太子有个万一, 皇上就算不处死萧承樾, 也会把人发配的远远的。若是将来果真大皇子上位,皇后一系万死难咎。 皇后不是没想过要和乾元帝服软,但乾元帝每回见她眼神都是冷冰冰的,那模样是她三十载从未见过的,仿佛他们不再是夫妻,只是路人。 正在她犹豫纠结的瞬间,贴身宫女忽然前来禀报, 说三皇子私自逃走了,陛下的人发现以后立马穷追不舍,如今正焦灼呢,让皇后娘娘赶紧想想法子。 皇后脑子里瞬间一团浆糊,整个人被打击的晃了晃,险些就要倒下,还是桂嬷嬷眼疾手快,将她牢牢搀扶住了。 桂嬷嬷老泪纵横,哭着道:“娘娘,这时候您可不能出任何乱子......您就是三皇子的主心骨......” 皇后被扶着坐在塌上,脑子里想的全是宫女刚禀报的这桩事。她忽然想到,她父亲从前曾大量敛财,后来陛下将承恩公府抄没了,找出的金银却与账本上的对不上。 如今这笔钱去了哪里,她可算是知道了。 难道承樾从一开始就不服他哥哥当这个太子? 皇后心口一跳,既气儿子走错了路,又气自己怎么到如今才发觉。明明承樾一向对和太子一块儿出去抗拒的厉害,每回太子来他殿中,都会不自觉沉下来......偏偏她这个当娘的,竟是从未留意过这个细节。 “陛下说......说命人去追......可有说追到了如何处置?”皇后一张嘴才发觉嗓音抖的厉害,她整个人不停的哆嗦着,想到昏睡着的大儿子,又想到在外逃命的小儿子,失声痛哭起来。 小宫女哭着道:“陛下说、说要将三皇子发配宁古塔,永世不得回京。” 皇后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塌上。 * 自打陆姝瑶怀孕,就过上了悠闲养胎的日子,陛下还说皇子所有些小了,要命人将附近的宫殿收拾妥当,给小夫妻俩住。还是沈韶说陆姝瑶怀着孕,不宜挪动,推了去。 要不然再换一个地方,还得收拾,还得好一番折腾,何苦呢? 反正陆姝瑶是不想动。 太子仍旧昏迷不醒,太子妃整日以泪洗面。听见宫女说三皇子出逃了,陆姝瑶并未觉得多意外。乾元帝不是个眼里容得下沙子的,太子只要一日不醒,三皇子就会一日被圈禁,出逃反倒还有一线生机。 “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沈韶抱着一本三字经过来,就见陆姝瑶坐在廊下晒着太阳微微出神。 “陛下那里不是事情很多吗?”陆姝瑶已经接连几天看见沈韶早归了,因此才有这一问。 乾元帝的事情的挺多的,三皇子出逃,他大怒之下命不少人去追。除了这桩事,户部在政务上还出了个不小的纰漏,正是用人之际,沈韶却没上赶着往前。 “这书给你,得空便看看,肚子里的孩子也会跟着一起看。”沈韶将三字经递过去,没多说朝中的事。 一来因为阿瑶怀孕,他不想阿瑶思虑太过。再一个,遇之从边关递了信过来,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陆姝瑶对他的情绪很敏感,见他冷着脸不说话,主动伸手去拉他。“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她靠着沈韶而坐,但沈韶却没有更多的举动。陆姝瑶知道,这回的事是真的很大了,不然夫君不该是这种反应。 “别这样呀,一直皱着眉头好像个小老头。”她伸了细白的指尖点点他的眉心,沈韶叹口气,问道。 “阿瑶,你信不信这世上有人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陆姝瑶一下愣住了,不懂沈韶是在说看守三皇子的人,还是在说旁的什么人。 沈韶沉着脸眼眸暗沉如墨,“我一直以为陛下不将我带回宫,是因为受制于皇后的关系。”且乾元帝每次见他,都说时机不对,他被乾元帝迷惑了,下意识这般认为。 “难道不是这样吗?” “还有一种可能性。”沈韶眉目沉沉:“从一开始他只是不想认我儿子。” “啊......怎么会?”武安侯府尚且不愿意让血脉流落在外,跟遑论是皇室?不过将沈韶安置的长公主府中,也不算是流落在外? 但看陛下在沈韶回宫之后,努力帮扶他,将权柄交到他手上的样子,又完全不像。 陆姝瑶捧着肚子,彻底弄不清了。 沈韶没忍心看小妻子纠结,他捻起陆姝瑶的头发,凑近她耳边道:“遇之信里说,他父亲早就没了......当年那场战事有蹊跷。” 陆姝瑶猛地抬头,能看见沈韶眼底一闪而过暴戾:“将军府和承恩公府无冤无仇,承恩公没有冲他们下手的道理......”他好似怕这句话不够明显,小妻子理解不了,顿了顿又道:“齐将军死后,军中要职全都换成了陛下的人......” 陆姝瑶瞳孔猛地一缩,在温暖和煦的阳光底下狠狠打了个冷颤。 “这回我不止不能往前进,还得给三皇子说情,最好让三皇子别死,一直同我这么互相制衡着。”沈韶帮陆姝瑶扶了扶鬓边的金钗,语气淡淡。 当年的事情到底如何,没人说的清,但陛下是最终得利者,这点毋庸置疑。 甚至将沈韶迎回宫这件事,也说不好陛下是为了稳定朝堂,还是为了平衡皇后一派。若是后者,陛下到底知不知道三皇子一直看太子不顺眼呢? * “陛下......”皇后一身素衣,脂粉未施的入了皇帝的寝宫。 乾元帝穿着明黄色里衣,站在床边看书,他对于皇后到来完全不惊讶。“你来了......” 皇后看着相处三十多年的枕边人,眼中溢满了悲哀。“陛下知道臣妾要来?” “承樾是你最看重的孩子,他一走,你怎么会不来求情?”乾元帝放下书,面无表情的看着皇后。 三十多年,他也并非完全对她冷心冷情,否则根本不会有皇后独宠的消息传出来。只是如今承恩公府没了,他也用不着再故作深情。 这还是太子昏迷以后,皇后头一次能与皇帝面对面的说话。明明人还是那个人,但她明显的感觉到他对她的那些情意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皇后不是蠢人,只是被皇帝的柔情迷了眼睛。她抖了抖唇问:“乾元十七年,惠妃曾经怀有身孕,不过后来小产了。” 乾元帝叹息一声,女人果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他坐在书案后,静默的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惠妃母家是定国公府,过于势大了些,朕不允许她诞下朕的子嗣。” 皇后无声落泪:“所以,您就借臣妾的手......” “别这么说。”乾元帝笑笑,眼神很是薄情:“你当初若是没有这个念头,朕如何能强赖到你的头上。” 皇后心口窒了窒,只觉得呼吸不畅,仿佛下一秒就要厥过去,她强撑住问:“那李才人、刘妃、盼贵人......” 乾元帝饮了一口茶,淡淡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皇后剧烈抖动起来,她甚至没想过自己竟为陛下背了这么多年黑锅。可不应该啊,皇帝没有子嗣,何谈朝堂稳固?不,皇帝不是没有子嗣,还有流落在民间、近日才被接回来的那位! 可也不像,若是陛下真的看重那位,为何平白无辜给了他那么多委屈受。 若是说所有的一切都是陛下在布局,可他图什么呢? 乾元帝摇头,皇后还是不懂他的意思。“若是太子并未昏迷,你还是能当太后的,不过承恩公府还是会走上覆灭之路。” “九五之尊,你们都以为皇帝是好当的吗?皇帝才是真的应该断情绝爱,做永远的孤家寡人。承恩公府肆意敛财,你说这里面有没有朕的手笔?承恩公一死,他敛的那些财都去了哪里?”乾元帝淡淡的说着,脸上甚至浮现了几分笑意。 那些银子全都归入国库了!!! 皇后苍白的嘴唇微微张着,瞳孔放大,里面充满的惊惧。 所以,皇帝拿承恩公府当做他充盈国库的手段! 那、那太子呢?他不是说要让太子称帝,为何又眼睁睁看着他中毒?按照乾元帝的说法,皇后根本不信他不知道太子兄弟之间的龃龉。 乾元帝失笑,“还以为你总算聪明了些,结果到头来竟还是那般。” 三皇子萧承樾出逃,乃是走了最大的一步错棋。其实只要他没定罪,老老实实被圈在京中就还有被放出来的可能性,一旦出逃,那不就让萧韶弋一家独大了? 对于乾元帝而言,没有什么所谓的儿子、妃子,他最看重的是时局够不够稳。只有朝堂和后宫都稳,他才能坐稳皇位。 至于太子犯的错就更多了,他不肯听乾元帝摆布,甚至对于乾元帝的布局有所察觉,还企图提醒萧承樾。可惜,萧承樾是个棒槌,心里没有半分兄弟情谊,两人这才走到了这一步。 说起来,萧韶弋不像他,萧韶弋耽于情爱,如今妻子怀了身孕整日里喜的什么似的;太子也不像他,太子过于仁慈,优柔寡断。最像他的反倒是逃走的萧承樾,只可惜他这一跑往后再也没机会了。 乾元帝刚登基的时候,前朝大臣势力大到几乎可以摆布他这个皇帝。于是他纳了大臣们的女儿,再将他们一个个的解决掉。渐渐的,乾元帝发现爱女之心、爱子之心多会成为人的软肋。要想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就要断情绝爱。 萧承樾已经是一步废棋了,那皇后就没有留着的必要性了。 乾元帝转过身,无喜无悲的看着皇后。 只要皇后一死,萧承樾必返,倒时候让萧韶弋去平乱,便再没人会威胁到他的地位了。至于儿子嘛,他还年轻,以后总还会有的。 乾元帝想的很开,但几乎在他命太监动手的一瞬,皇后先他一步动了。 第51章 搏命【1更】 陛下......愿来生…… 皇后来的时候并未戴金钗, 但袖子里却藏了一把剪烛的袖珍剪刀,她本想以死威胁皇帝,当听了皇帝的一番说法便也知道,自己是死是活, 不会得到皇帝的半分怜惜了。 没了怜惜, 她的儿子们怎么办?乾元帝不会让她的儿子们好好活着的。 她捏紧剪刀, 猛地冲着皇帝冲了过去。 皇后一贯以弱示人, 众人都觉得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翻不出大浪, 因此并未过多防备。如今她竟猛地冲了出去, 一举将皇帝扑倒, 明晃晃的剪刀尖, 对准了皇帝的喉咙。 太监们一下被人打住了七寸,不敢再动半分。 “娘、娘娘......您有话好商量,千万别伤了陛下。”小太监小心翼翼的劝。 就连一直运筹帷幄的皇帝, 也一下子慌了神, 他没想到,皇后事到临头竟然还敢反抗。他沉着脸斥道:“你现在放了朕,朕或许还能留你个全尸。” 皇后听了他大言不惭的话, 一下子笑起来, 转若癫狂。“陛下......哈哈哈哈哈, 你不觉得很好笑吗......哈哈哈哈哈......我们夫妻三十载......结果,你说给我留个全尸......” 二人成婚的时候乾元帝势弱,他也曾小意温存过,乾元帝还曾说要许她一生一世。皇后信了,于是动用举家之力,将皇帝推到了如今的位置......是,周家得了势, 越发嚣张不假。但,他们曾经对皇帝的帮助也不假...... 结果陛下竟为了所谓的皇权,不顾周家,不顾她,甚至连儿子们也不要了...... 周皇后现在还能想起,太子出生时红彤彤的一团,抱在手里又软又小,他当时哭第一声时,乾元帝与她一起湿了眼眶...... “皇权,难道重要到连父子亲情都能不顾吗?” 皇后连问两句,可乾元帝脸上始终淡漠,连回答她的兴致都没有。皇后气极,手腕不断用力,尖锐的剪刀尖不断逼近,皇帝的脖子上逐渐有血渗出来......随后是浓烈的刺痛感。 乾元帝惊了惊,他以为这个女人只是威胁他罢了,不成想她竟然真的敢下手。“你!” 但他对上皇后眼中触目惊心的怒意,瞬间不敢轻举妄动了,他软了声音安抚:“不是你想的这样,你误会朕了......” “根本就没有误会!怪只怪我自己过于了解你......你刚才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说,儿子们走到如今的地步,其实也有你的手笔?”皇后语气肯定,但心里还是试探居多,她不信皇帝会做到这个份上,盼着他能给她一个否定的答复。 但乾元帝以为她真的什么都知道了,霎时间沉默下来。 乾元帝心思细腻,很容易观察到皇后不曾观察到的点。两个儿子明面上一派和谐,其实小儿子觊觎太子之位已久,对于太子的愤恨嫉妒与日俱增。乾元帝看见了并未出手阻止,暗地里反倒曾经推波助澜...... 当时他想得很好,两个儿子不能团结起来对付他这个老子,只能互相牵制、互相抗衡。这不就是帝王制衡之术的精华所在么? 但偏偏周家的势力太大了,大到影响了朝堂,也逐渐能影响他的决定了。为了让周家悄无声息的覆灭,所以接到有人要刺杀太子之时,他并未阻止。 乾元帝当时想的是,太子带足了手下,顶多会有点皮外伤。一旦太子在承恩公府上负伤,就能一举灭了承恩公府,再不济,能削弱承恩公府的势力。 谁能想到,萧承樾会借助这个机会,想趁机要太子的命...... 一开始失了控,后面的事情就愈发不好收拾了。至于萧韶弋,不过是乾元帝抬起来同萧承樾制衡的人。可惜,萧承樾一步错、步步错。 乾元帝叹了口气道:“惠仪,咱们把承樾找回来......你放心,朕会饶他不死。” 皇后笑起来,越笑越癫狂,她知道小儿子回来虽不用死,但是要么被圈禁,要么被流放,这和死也没有多大区别了......皇后扯了下嘴角,眼泪却越流越凶,她手上力道慢慢地变轻。 乾元帝意识到她大概妥协了,见太监们要涌过来,忙挥了挥手,“惠仪,你这样就对了......” 乾元帝才说了几个字,皇后继而用力,猛地扑过来,那把袖珍的剪刀,在众人始料未及的时候,一下扎进了乾元帝的咽喉。 皇后泪中带笑,语气甚至是轻柔的。“陛下......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孩子们的命当赌注。周家,你不想看他们壮大,多的是法子,就是直接同我说......我也会多替你约束一二......可你信不过我,也信不过我们之间的夫妻情分。” 皇后飞快地将剪刀抽出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又重重落下。 刘传禧从没见过皇后如此癫狂的一面,她两次戳中陛下的要害,陛下恐怕凶多吉少......刘传禧挥动手,正要命人将皇后拿下,侍卫们持剑而来,就要将皇后活捉。 皇后忽地站起身,向着侍卫的剑尖而去,然后狠狠地将自己扎在那剑上。 被剑刺中,该很疼才是,皇后这会儿却不知道身体更疼痛,还是心口更疼痛了。她睁着眼睛,看着在不远处苟延残喘的皇帝,嘴里喷出一口血。 “陛下......愿来生,再也不要遇见你......” 皇后说完这句便咽了气,几乎是同一时间,乾元帝也紧随皇后而去。 * 沈韶阖着眼,听见宫中的丧钟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床榻里侧,陆姝瑶睡的不大安稳,她皱着眉动了动身子,小腿微微蜷起来向上蹬了两下。沈韶回神瞥见,又心软又好笑。 阿瑶果真自己还是个孩子呢,这肚子却已经有宝宝了。 沈韶安抚的拍了拍陆姝瑶的肩膀,哪知他一动,小妻子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夫君,你怎的还没睡?”陆姝瑶喃喃问。 塌上的帐子合着,她抬头向外瞥了眼,根本看不清天色,但烛火未燃尽应该未天亮才是。她唇翕动两下,还要问,宫墙外丧钟声传了过来,一直响了九下。 九乃极数,非帝后不能用。 沈韶半扶着她坐起,才下了塌,披上外衣,外面便有小黄门跌跌撞撞闯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陛下和皇后娘娘......薨了。” 殿门打开,宫人们早就乱成一团。 红杏来的很快,领着宫女们替陆姝瑶梳妆。如今宫中最重要的两人都突然亡故,能主事的人也就他们殿下了,陆姝瑶作为大皇子妃,自然也得陪着忙活。 沈韶安抚的拍拍陆姝瑶的手背,来不及说什么,就跟着刘传禧去了陛下寝宫。 “娘娘,您再穿一件吧,更深露重,还是有些凉的。”红杏张罗着给陆姝瑶增减衣服,陆姝瑶却还怔怔的没有回神。 宫中一向是陛下和皇后做主,她从未想过,会同时失去两位能主事的人。 “你可知,陛下和娘娘到底为何......”殿内人来人往,嘈杂不已,陆姝瑶压低声音问。 自打陆姝瑶进宫,手里留的银子一半都给了红杏,不为别的,只为能在各宫中安插自己的人手,让四面八方的消息源源不断流向皇子所,这样她和沈韶遇见事情时,才不会被大个措手不及。 红杏点点头小心翼翼道:“听说皇后娘娘是为了三皇子的事找的陛下,但到底两人说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守在殿外的宫女听见里头又是哭又是笑......最后,是皇后娘娘亲自动手将陛下给......” 再多的消息,他们无法探听清楚,但知道造成这场悲剧的人是皇后无疑。 “照奴婢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娘娘又是何苦......” 红杏很讨厌皇后没错,皇后为难陆姝瑶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一个走到了后宫顶端的人,一下子没了很容易让人唏嘘。 陆姝瑶却有些佩服皇后了,很少有女人在皇后这个位置上,还会再奋力一击。 但是太子昏迷、三皇子出逃,大皇子不就......一下成了最终得利者? 陆姝瑶猜的没错,在沈韶紧锣密鼓给乾元帝办婚礼之时,拥沈韶为帝的声音越来越想。 大臣们的想法也不难理解,一来沈韶是乾元帝亲自迎回宫的,没有开府另居,直接带着妻子住在皇子所本就是很引人深思的一件事。 其二,沈韶是科举出身,所谓科举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还要残酷,但是沈韶能连中五元,甚至最后若是没有陛下搅局,状元之位也是当得的。因而沈韶的才学自不用多说,这个皇位他当得。 最后一点,沈韶乃是沈国公培养出来的孩子,沈国公戎马一生,备受崇敬。儿子肖父,大皇子的爱国之心毋庸置疑。 * 在乾元帝的寝宫内,一身孝衣的长公主和沈韶相对而坐。 长公主眼圈通红,悲难自抑:“阿韶,我没想过他竟会走在我前头。” 长公主和乾元帝感情很好,因为长公主从不问朝事,所以乾元帝对自己的这个姐姐很是尊重。当初他将沈韶送去长公主府时,被长公主痛骂一顿,也不吭声,只默默受了。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好容易看见乾元帝将沈韶接回宫,她以为他是改过自新的意思,哪知他将自己的路越走越偏,最终竟走到了绝路上。 沈韶沉默着没说话,对于眼前这个结果,他其实并没有多高兴。 他从幼时起,不断努力,就是渴望被称之为“父亲”的这个人所看见,但是他打压他,对他表面和煦但处处防备他。即便将他迎进了宫,对他没有多少温情,更多的是试探,不停的试探。 “阿韶,你能不能答应我,一定不要走上你父亲的这条路。皇权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试金石,阿瑶这么好,你忍心让她......” “不会的,不会有这一日。” 沈韶抬起头,目光坚毅:“我不是他,也不会成为他。我要给予我和阿瑶的孩子,从前我所没有的。” 可能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他想为他的孩子撑伞。 长公主看着他,终于不能自抑的哭出了声。 第52章 新帝【2更】 陆姝瑶有些鼻酸,看见沈…… 帝王薨逝, 整座京城丧钟长鸣。 比给帝王办葬礼更重要的事,是新帝何时登基。 朝中大臣基本已经认定大皇子登基这回事,大朝会上,让大皇子顺势登基的人不在少数。 “请大皇子殿下登基。” 有人领头, 此起彼伏求大皇子登基的人跪了一地, 头发花白的老臣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 也跟着长跪不起, 甚至还扬言大皇子若是不登基, 他便一头碰死在殿上。 众望所归, 沈韶再推拒也无用, 他站在龙椅旁, 看着底下连声叩拜的人,新潮无限澎湃,有种前所未有的豪迈之感。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韶甫一坐下, 三呼万岁的声音排山倒海而来。沈韶未表孝意并未改年号, 而是将乾元年继续延续了下去。并下令昭告天下,太子乃是他永远的兄长,若有一日太子醒来, 必将皇位奉还。 天下士子大赞新皇手足情深, 悌爱兄弟, 一时间新皇在民间的名声更甚了。 * 陆姝瑶成为大皇子妃尚未满三月,一下子又成了皇后。新皇对皇后的看重,世人皆知,每日递帖子求见皇后一面的人,数不胜数,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非皇后的母家——武安侯府莫属。 陆淮在老夫人的祭礼上被陆姝瑶将了一军,好不容易回神, 竟发现自己唯一的嫡女成了皇后了! 这可是皇后,武安侯府和当初的承恩侯府仅有一步之遥,只要文氏进宫,让外人亲眼看着武安侯府和皇后走动亲密,即便皇后不待见他们侯府,也无法阻挡侯府的崛起之势。 “如何了,娘娘她可有宣你进宫?” 这是陆淮最近问的最多的一句,如今陆淮虽不在朝堂,每日过来同他打关系的人数不胜数。其中以达官显贵居多,陆淮这时候难免自得,这些人比武安侯府更显贵又如何?最终还不是要仰武安侯府的鼻息? 只要文氏这里同皇后娘娘搭上话,如今的日子就会变成一种常态。 文氏其实也想见陆姝瑶一面,不是为了替陆淮问话,而是替她自己。听宫人说娘娘如今怀有身孕,快满三月了,不知她可适应,用膳可香? 也是到了这时,文氏想起自己怀陆姝瑶的时候,那会儿她已经有个大儿子了,就盼着是个姑娘,虽然每日苦夏吃不下东西,每天还是会逼着自己用进去不少。东西没少吃,她自己还是瘦的厉害,从前头看整个人处处瘦巴巴的,只有个圆滚滚的肚子。 孩子在她肚子里动,文氏每日会同孩子说话,还会唱曲。听见她的声音,孩子便会奇迹般的安静下来。 等生产的时候,确实诞下了个女儿,文氏那时别提多高兴了...... 哪知道,造化弄人。 回忆往昔,文氏自己都想狠骂自己一顿,为什么作为母亲连自己的孩子也认不出?为什么,将阿瑶接回来以后,将面子看的比女儿还重...... 文氏背对着陆淮而坐,她一个劲儿的擦着眼泪没说话。 陆淮觉得文氏不尊重他这个丈夫,话问好几遍了,没有丝毫回应,还整日哭哭啼啼的。若不是因为她是皇后的生母,他定要休了她。 夫妻俩正对峙着,小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一叠声道:“夫人、夫人快些进宫去罢,娘娘宣您呢!” 陆淮猛地跳起来,喜意飞上眉梢。“快,快去收拾!” 文氏皱了皱眉,着急忙慌着大妆去了,直接无视了陆淮。陆淮心中有气,却无法发出,只得憋了回去。 * 陆姝瑶接见文氏的地方,并不是先皇后居住的坤宁宫,而是离坤宁宫些距离的长春宫。但陆姝瑶也只在长春宫处理后宫事宜,沈韶舍不得她离得太远,每晚非得拉着她住在自己的寝宫内。 文氏来时,陆姝瑶才刚用过膳。她最近胃口不大好,红杏便命御膳房常备着娘娘爱吃的菜,少食多餐。 “臣妇,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千岁。” 文氏一路走来,四处静悄悄的,宫人们站在殿外模样端肃,连看她的目光都是带着审视的,这给文氏很大的压力,跪下时甚至觉得自己腿肚子不停的哆嗦着。 “起吧。” 陆姝瑶说了声,很快有宫人扶着文氏起来,甚至还有贴心的送了绣墩上来,好让文氏坐着说话。 其实从陆姝瑶三朝回门起,文氏便再没见过她,好容易进宫,自然将女儿仔细打量一番。她先前以为陆姝瑶怀了孕,肯定会比从前瘦弱,可她面色红润,眉目舒展着,不止没瘦还略微胖了一些。这会儿身着浅杏色春衫,虽脂粉未施也格外好看,垂头喝水时有种牡丹的雍容华贵感。 文氏:“臣妇见娘娘一切都好,便也放心了。” 陆姝瑶点点头,她心里觉得文氏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对她来说都没那么重要了。她直接道:“听宫女说,近几日你递了不少帖子过来?” 陆姝瑶的语气很淡,让人轻易看不出喜怒。 但文氏马上知道她这是不高兴了,也是,新帝才登基没几日,娘家就这么上赶着,确实让人印象很不好。 想到入宫前,陆淮反复叮嘱的那些话,文氏臊的满脸通红。“娘娘......臣妇只是想看看娘娘是否安好,听说娘娘怀了身孕......女子孕中大多会身体不适,臣妇便想着进宫提点娘娘两句也是好的。” 文氏眼神真挚,这话绝对出自她的内心。陆淮对她入宫一事,说了很多,无非想从陆姝瑶这得到好处,但那些文氏都没提,她就是想要如普通母亲那样,关怀一下怀孕的女儿。 “这些事,长公主都曾同我说过。”陆姝瑶言下之意是不希望文氏多费心。 不论她好,还是不好,从嫁人起就想彻底同武安侯府割裂开。 文氏自然听懂了,她秀丽的脸上带着不知所措。 还是宫女端了茶点上来,才打破了这满室的尴尬。 母女俩本该是很亲近的关系,是能永远交心的关系,陆姝瑶看着文氏却有些无话可说。她叹口气,想到沈韶的打算,提点道:“陛下有意要削减勋贵......” 大业朝是没有藩王的,皇权高度集中。不过,历代皇帝都比较厚道,导致整个京城中想武安侯府这等没什么用的勋贵很多,这些人每年都要拿俸禄,不同的等级俸禄多少自然不同。可说到底,这些人都是闲人,白白养着不过浪费朝廷的财力。 新帝登基,本来就是朝廷势力大洗牌的时候,若是有勋贵能请旨主动削爵,后面的事情便会好办许多。 文氏瞬间明白陆姝瑶的意思了,皇后娘娘这是想要武安侯府做表率? 的确,普通勋贵并没有武安侯府显眼,皇后的母家主动申请削爵,不止与从前的承恩公府划清界限,也能让陛下后面的事变得好办许多。 “臣妇明白娘娘的意思了,回去会劝说侯爷的。” 陆姝瑶可不想她回去和陆淮通气,陆淮这人就是个官迷,只要能让武安侯府兴旺,他什么事都肯干。像削爵这种事,好话说尽他也不听的。 陆姝瑶抬了抬眉,马上有宫人端了笔墨纸砚上来。 “夫人还是在这宫中将削爵的意向写清楚,明日便会有旨意传到府上,届时只要武安侯盖个章便是。” 陆姝瑶可没耐心再同侯府拖下去,折子虽是文氏所写,容易为人诟病,但若是有武安侯的印章,是谁写的便不再重要了。到时候,新皇一道旨意下去,武安侯就是不想盖章也不得不盖。 “你放心,以后就算侯府没了,你诰命的身份不会变。武安侯没法去朝中任职,自然要养你鼻息。再加上,你到底生养我一场,他心里不舒服也断断不敢拿你如何。” 文氏秀丽的脸上并未有多纠结,很是爽快的应了下来。 她帮不上女儿忙的时候有很多,如今这事是阿瑶希望的,就是被陆淮责怪又如何。何况阿瑶说的不错,她始终是阿瑶的母亲,陆淮断断不敢与她动武。 陆姝瑶本以为说服文氏还要多费不少口舌,没想到她竟应的这般快。 文氏很快按照陆姝瑶的意思,写了折子递过去,等陆姝瑶看过,她转身离开之际,又顿住了脚步。 陆姝瑶挑了挑眉:“夫人可是后悔了?” 文氏连连摇头,眼泪漱漱而下,她情真意切道:“阿瑶,从前种种都是娘的不是,你怨娘,不愿意叫我,这些都无所谓......娘只是希望你过的好......你一定要过得好......” 文氏说着,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宫殿,她站在殿外看着“长春宫”三个字,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她们母女最后一次相见,文氏虽醒悟的有些晚了,却是真心希望女儿能好。 文氏出宫了许久,陆姝瑶还有些没回神。 “阿瑶,你在想什么?”昭和帝处理完政事,在寝殿等了陆姝瑶许久都不曾见他回去,他到底没忍住,命人提着灯笼过来寻她。 “夫君......”陆姝瑶有些鼻酸,看见沈韶过来,举起手要抱抱。 待沈韶将她抱紧,到底没忍住将他的衣衫都浸湿了。 沈韶无奈叹息道:“真是个娇气包,要是我们生的女儿像你一样爱哭,可怎么好?” 陆姝瑶哼唧两声,将男人抱得更紧了些。 “没事,别哭了,朕在呢......” 第53章 亲征【3更】 谁敢娶你,我就诛他九族…… 武安侯接到昭和帝的旨意还有些懵, 过了许久都没回神。 文氏此番进宫不是和皇后打好关系去的吗?陛下怎么会突然下旨,夺了侯府的爵位? “侯爷,快点吧,杂家还等着呢!”见武安侯傻愣愣的站着, 传旨太监不由出声催促。 宫里可还等着呢, 没道理陪着武安侯在这里磨时间。 武安侯怔住了没动, 不知是真的怔住了, 还是就是不想动, 他浑身都在抗拒, 且他心里明白若是今日他正的将章盖了, 往后可就没有武安侯一说了。从此以后, 侯府再无起复的可能性。 两方僵持不下时,文氏捧着盒子一步步从后宅走到堂屋。 “夫人”“夫人安好” 不止丫鬟们,传旨太监俱都下意识给文氏行礼问安。 陆淮意识到文氏手里捧着的是个什么东西以后, 猛地飞扑过去, 想要把印鉴抢回来。文氏身子灵活的避开,陆淮没抢到。等陆淮还要再抢,已经有宫人拦住了陆淮的去路。 “夫人、夫人, 侯府在一天你就是侯夫人, 侯府没了你就什么都不是了。”被人拦住了, 陆淮扔止不住撕心裂肺的吼道。 文氏没搭理他,静默的将紫檀木匣子打开,露出里头放着的印鉴。 太监们松了一口气,还是夫人深明大义,武安侯不肯听,他们顾虑到他是娘娘的生父不敢硬强,若不是夫人亲手办这件事, 恐怕要在这里耽搁许久。 文氏拿起印鉴,在陆淮的瞪视中,在折子上用力盖下绯红的印章。 “文氏!我要休了你!”陆淮彻底疯了,眼见大势已去,不管不顾的同太监们撕扯起来。 大太监厉声呵斥:“放肆!陆淮,你如今可不是侯爷了,但夫人仍旧是一品夫人。侯府的产业陛下都抄没了,这座侯府以后更名为一品夫人府,往后希望你好自为之。” 太监们完成任务,转身就走,他们要尽快回宫复命,身后陆淮的哭嚎声并不能动摇他们半分。 文氏神色淡淡,对陆淮抓着她衣裙拼命撕扯的行为无喜无悲,她此刻脑子无比清醒,冷静道:“陆淮,咱们既然不曾养育过女儿,就别再成为她的负累可好?” 陆淮仍旧紧抓着她不放,文氏皱紧眉,很快有家奴出来将陆淮拉开。 刚才太监们的意思大家都听清楚了,以后侯府不是侯府,要改成一品夫人府了。陆淮不是家主,那家主是谁不言而喻。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眼下文氏占据上风,他们当然也成了文氏的家奴。 武安侯府发生的事,朝堂不得而知。只知道武安侯陆淮深明大义,为了支持昭和帝,竟然主动提出削爵。 本来昭和帝在朝堂和勋贵们僵持不下,有了这一出,削爵的事也变得顺畅起来。 晚上,沈韶回了寝殿,见陆姝瑶正坐在灯下做针线,那尺寸一看就是做给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他笑着凑过去,有些吃味道:“咱们成婚小半年了,我都没收到过你做的一针一线,孩子比我强......” 陆姝瑶横他一眼,她哪儿学过这些,不过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罢了。 眼下宫中没有宫妃,所以她的日子过的很是悠闲,但陆姝瑶总忍不住想,现在没有,但以后呢? 如今陛下说了要给先帝守孝,朝臣们才并未有人说纳妃的事,等孝期一过...... 陆姝瑶心里有些繁杂,一不注意手指便被绣花针戳了一下,她“嘶”一声,沈韶已经凑过来了。 男人轻抚着陆姝瑶受伤的指尖,一面让人送膏药过来,一面叹道:“果真是个孩子,绣个肚兜都会戳了自己的手。没了朕,你该如何是好?” 陆姝瑶好似心口也被扎了一下,她抽回手,问:“为何会没了你?你去哪里?” 男人眉眼矜贵,俊美无俦,光靠这张脸就能吸引无数姑娘前赴后继,更遑论他如今还有帝王的身份。明明告诫过自己,不要对这个男人动心,但对沈韶动心实在是件太容易的事。 不可避免的,听见他这么说,她竟慌乱了,下意识的想避开。 沈韶对自己珍视的人从来观察细微,陆姝瑶情绪稍一变化,他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沈韶皱着眉,慢慢逼近,帝王皇冠上冷冰冰的流苏触碰到陆姝瑶的脸颊,让她下意识想后退,却被沈韶一把扣住了腰肢低动弹不得。“阿瑶,不管你心里如何想我,我对你一如往昔。” 他说着不管不顾的亲了过去,直亲的佳人软到在怀里,心里才舒服了些。 沈韶将陆姝瑶抱到腿上,还把人上下掂了掂:“阿瑶重了些,看来有乖乖用膳。” 他最近太忙了,不然定会陪着陆姝瑶用膳的,听说她吃的不好,背地里命好几个御厨暗暗下功夫。还问过御医要不要开一些开胃的药膳,其实他远比陆姝瑶看见的,还要在意他。 “先帝不是个好父亲,确实一位好皇帝,朝中没了周家这座大山以后,拉帮结派的朝臣少了不少,再加上我的好妻子给我出的良计,有武安侯府打头,朝中勋贵无不缩着脖子做人。这于朝事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情况......” 陆姝瑶点头。乾元帝固然不好,但是确实给沈韶扫清了不少障碍。 男人见下巴放在陆姝瑶头顶,亲昵的蹭了蹭:“没有内忧,却有外患。” 陆姝瑶抬头,忽然灵光一现:“你是说萧承樾?” “不错。”沈韶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我的阿瑶果然绝顶聪明。” 陆姝瑶横他:“少说废话,快说,萧承樾怎么了?” “萧承樾离京以后便去了南边,他靠着周家曾经收敛的财力,组建了军队。听见先皇后亡故的消息,更是直接反了。如今边关来报,萧承樾正往京城而来,意在皇位。” 其实也很好理解,萧承樾之所以会和太子反目,就是为了太子之位,但是不想当皇帝的太子不是好太子,当了太子以后,下一个目标自然就是皇位。可萧承樾没想到,他突然出手,随着前太子昏迷,所有的事情竟会急转直下。 待听说先皇后没了,更是连最后的一点念想也没了。 这种情况下,他若是不反,被新帝的人找到了,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其实,萧承樾不反我也会逼着他反的。”沈韶在陆姝瑶跟前从来毫不避讳,他暗沉的眼眸里,似有浓云在翻滚,“萧承樾若是不反,我便一直如芒在背,只有他反了,我才能将他一举歼灭。” 陆姝瑶看着他,红唇微张,在沈韶抬眸看过来时,很快低头:“你要灭就灭,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沈韶察觉到她的回避,将人抱得更紧了。“因为,你是我认定的枕边人。若是在你跟前,还要带着面具过活,那人生又有什么意趣。” 先帝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是皇帝没错,但他连一个贴心人都没有,在外人跟前带了一重又一重的面具,难道他过得轻松吗?沈韶觉得未必,这种生活比普通人的生活要累的多。 如今沈韶也坐拥了四海,但他更想求个一心人。 “阿瑶,我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便是在你跟前,我也不愿意否认这点。和萧承樾的一仗,我志在必得,虽然我信心十足,但刀剑无眼,你能不能答应我,好好的等我回来?”沈韶紧盯着陆姝瑶的眉眼,深情款款。 “若我战败,其实你想走也可以......” 陆姝瑶默了默,被他的这种假正中心口,心脏抽疼的厉害。她梗着脖子道:“好,那不如你现在就放我走?我哥说,他有不少同窗,个个器宇轩昂,你说我要不要......” “不准!”沈韶扣紧她的腰肢,眉眼暴戾,恶狠狠道:“谁敢娶你,我就诛他九族!” 他说着捏紧陆姝瑶的下巴,像山一般压了过来,两人唇齿相依,似吻、似咬......殿内瞬间变得静默,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披卜”声。 陆姝瑶记不清自己最后说了多少句不要了,若不是顾忌孩子,沈韶真的会让她下不来床的。 第54章 产子【4更】 生了、生了,娘娘生了…… 沈韶一走整座宫室仿佛空了下来, 四处都静悄悄的,除了偶尔有事宫人报到她跟前,大部分情况都寂静的吓人。 陆姝瑶睡的并不好,怀孕带来的反应这时候也开始显露出来。 “娘娘, 您在多用些吧?” 娘娘的肚子快七个多月了, 四肢纤细, 整个人远远开过来仿佛只有一个肚子似的。红杏每每看得担忧的不行。 陆姝瑶摆摆手, 吃用的东西和以往的差不多, 但她却觉得没滋没味, 极其寡淡。若是稍微一点荤腥放进嘴里, 立马有种想吐的感觉。因着她这症状, 太医们诊过许多次脉了,最后都找不出症结所在。 “娘娘,要不奴婢替您宣陆夫人进来说说话?”红杏脸上带着焦急。 她说的陆夫人不是旁人, 乃是云英布庄的陆母。女儿怀孕了, 总是想要母亲关怀的,有个不是亲娘胜似亲娘的人陪着倒也好。 陛下走之前可是命人仔细叮嘱过,千万要将娘娘照顾好。便是她不说, 宫中也会有暗探将娘娘的情况报过去, 若是给陛下知道娘娘自他走后, 胃口急转直下,该如何是好? “不必了,娘每次进宫都战战兢兢的,且她见了我这般模样大概又要跟着悬心......” 陆母一直生活在市井,宫中的规矩大多不懂。陆姝瑶自己不是个计较规矩的人,但除了她还有谁能不讲规矩?陆母若是进宫,一路来看着宫中巍峨, 自家先弱气几分。 陆姝瑶想想还是算了,没必要这么折腾人。 “那、那奴婢宣长公主殿下?” “也好。” 长公主来的很快,一同来的还有沈香凝。母女俩看见陆姝瑶的情状,俱是吓了一大跳。 因着在自己的殿内,又怀着身孕,陆姝瑶并未施脂粉,连头发也只随意的挽成一个髻乌压压的垂在脑后。不过她这张小脸比从前小了一圈,在如云发丝的衬托下,仿佛都没有巴掌大。她身上穿的一件略宽松的家常衣裳,轻飘飘的穿在身上仿佛还有几分晃荡,若不是肚子实在大,恐怕早就隐没在衣服里了。 长公主要行礼,陆姝瑶忙伸了手命宫女将她扶了起来。她手腕纤细,套上的一对玉镯来回晃荡,看着就让人心疼。 陆姝瑶温和一笑:“娘进来陪我说话就好,不必在意这些礼节。” 长公主嗔她,“你这孩子,礼不可废。” 陆姝瑶才不管什么礼不礼,她凑过去,挽着长公主的手臂,靠在她身上,瞧着比亲母女还亲。 从沈韶登基以来,陆姝瑶作为他的妻子确实跟着水涨船高,但同亲人之间明显生疏不少,难怪人人常说高处不胜寒了,想来也有这个缘故在。 “阿瑶,你如何这么瘦了?上回来见你脸上还有些肉,如今这小脸恐怕都没有巴掌大。”长公主瞧了都心疼的厉害,想着等阿韶回来瞧见,还不定怎么样呢。 红杏道:“长公主殿下有所不知,咱们娘娘自打陛下离京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嫂子,你这样真不成,你自己不要睡,我的小侄子、小侄女也要睡呀!”沈香凝才十四五岁,正是爱娇的时候。她和陆姝瑶关系好,以往陆姝瑶在沈国公府时,她也时常过去陪着说话,如今数落起人来,好不避讳。 陆姝瑶被她逗笑,眉宇间的清愁散了一些:“好好好,我今天好好睡,好好用膳行不行?真不知道咱们香凝这样的小管家婆,以后便宜了谁。” 沈香凝红了脸,支支吾吾半晌没说话。 长公主命她出去摘花,小姑娘一下子忘了窘迫拎着篮子就去了。 “她年岁不小,其实心性还小,还真不知将来能碰见个什么样的。”长公主除了沈韶以外,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大了,心性沉稳,总归是个男子出不了大错。香凝却另她忧心许多,这孩子年小,为人单纯,若是遇见了良人还罢,若是...... 陆姝瑶摇了摇她的胳膊,细心开解:“我不过说了那么一句,娘还真当真了?香凝是陛下的妹妹,往后就在京中寻一户人家,搁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有陛下在,谁敢怠慢了香凝?若是不听话,一道旨意下去,先不听也不成......” 当母亲的总希望孩子一辈子过的顺遂,按照长公主的想法,最好女儿这一辈子一丁点波折都不要有。 入了夜,长公主和沈香凝都没回去,按照长公主的说法,宫中人少,怕她不好好吃饭,回来免不了要受陛下责怪。索性呆在宫中不走了,亲自盯着她用膳、入睡,大家都能放心些。 不知是不是人多热闹了的缘故,陆姝瑶还真比以往多进了些。等晚上洗漱好进了床榻,很快睡了过去。 长公主一直等陆姝瑶睡着,才去的偏殿,进了殿内发现沈香凝还没睡。 “娘,我嫂子睡着了吗?” 沈香凝没经历过生活的苦难,为人也很简单,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睡了。这孩子,心里惦记阿韶呢。也是他们夫妻感情好,竟这般离不得。”长公主又是高兴,又是担忧。夫妻俩感情好本是件好事,偏偏阿韶如今成了帝王。 沈国公这等身份,送上门来的女人就不少,不过碍于长公主不敢明着来罢了。再加上,她和沈国公夫妻情深,不纳妾也无人敢说什么。 但阿韶不一样,他是皇帝,不少人盯着他的后宫。前朝后宫,本来就是联系紧密,即便阿韶心里全是陆姝瑶,为了稳定朝局也不得不纳妃。且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日子一久夫妻之间可不得出问题。 长公主长出一口气,不论如何这两个孩子她都希望他们过得好。 不过未发生的事,多想无益,她不过略一思索,便搁置了。 如此又过了几个月,陆姝瑶的肚子已经大到看不见脚尖的时候,前方军队终于传来的捷报。 “阿瑶,好了好了、如此你也能睡个安稳觉了。”长公主眉骨上扬,激动的连拍好几下陆姝瑶的手背。 陆姝瑶笑着点头,眼眶却不自觉湿润了。明明才几个月不见,她好似有几年没见过沈韶似的。听人说这一仗打的也并不容易,萧承樾有银子,又和外族勾结,若不是沈韶亲征中途还与齐家军汇合了,未必会结束的这般快。 “真好,不过,等阿韶回来说不得孩子都出生了。”长公主看着陆姝瑶的肚子,笑眯了眼睛。 如今皇后这胎都足月了,想来不日便要生产。后面长公主盯的紧,阿瑶的身子养的还算好,御医说胎儿康健,瞧着就是个有活力的小皇子,这孩子出生,便是皇家的第三代了。 长公主一时有些感慨,先帝争权夺利,至死都不曾享过什么天伦之乐。钱与权达到一定的程度,还有那么重要吗? 陆姝瑶正要说什么,忽然肚子抽痛几下,她握着沈香凝的手不自觉收紧。沈香凝立马知道她不对劲了,关切道:“嫂子,怎么了?可是要生了?” 陆姝瑶摇摇头,她自己也不清楚。上辈子可没经历过这一遭,如今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很新奇的体验。 之前孩子也不是没踢过她,她下意识以为这回也和之前差不多,可过了一会儿,肚子越发疼的厉害,陆姝瑶再没经验也知道不对劲了。 “我、我这没准真是要生了......” 红杏一下子紧张起来,她想凑过来,又不知道如何下手。殿内的宫女们霎时间乱做一团。 好在长公主在这儿,她在众人就有了主心骨。 “你们几个去打热水来,你们几个去请御医。你、你,过来帮着我一起把娘娘扶到产房去......” 长公主肃着脸,声音冷静,一条条的指令下下去,众人都跟着冷静下来,殿内的宫女们逐渐变得有条不紊。 * 沈韶打了胜仗以后就一路疾行,轻装简行上路,回京这一路连马都跑死了五匹。 “陛下、陛下,保重龙体。”常寿一路追在后面,自己累个半死没事,就怕一路上圣上出了任何以外。尤其他们这次回来,带的侍卫也不多,若是碰上了伏击...... 常寿抖了抖身子,根本不敢想下去。 “闭嘴。” 连日出征,真正与将士们共饮共食,风吹日晒,沈韶黑瘦了很多,脸上轮廓越发分明了,只一双眼睛被战争洗礼过后越发亮的惊人,冷漠而幽深,像是雪原上的孤狼带着一股狠意。 他轻飘飘的看了常寿一眼,常寿立马不敢说话了。 主子在战场上厮杀的厉害,砍人头跟切菜瓜一般,便是齐将军不及主子英勇。正是见过了主子的另一面,常寿对上沈韶越发怵的厉害,仿佛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沈韶当然知道身体重要,但他觉得同阿瑶比起来,身体上在难受也是能接受的。 他在打仗途中一直想着阿瑶,想到万一他不在宫中,阿瑶独自生产会不会害怕。宫墙深深,里面的龃龉沈韶虽没亲眼见过,听长公主说的却不少,他怕自己不在阿瑶身边,她会有什么变故。 光是这般想想,心口一阵强似一阵的抽痛。只有离京城近些,再近些,才能觉得稍微舒坦点。 等一行人终于行至宫门前,沈韶脸上都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泥水了。 “陛下”“陛下” 常寿令牌一出,侍卫纷纷单膝跪地,抱膝行礼。 沈韶大掌一挥,阔步而入,侍卫们甚至没来的瞻仰圣容,只看见随着陛下走动而半旋着荡开的黑色披风。 真的入了宫反倒不急了,他也知道自己一路来风餐路宿,怕熏到了阿瑶,便先回了寝殿仔细沐浴了,才去长春宫找皇后。可沈韶一脚跨入殿内,立马察觉到不对劲了。 “皇后呢?皇后何在?” 宫女们急着进进出出,几乎都没留意殿内忽然进了人来,待察觉到是沈韶时,才猛的跪在地上给沈韶行礼。“陛下万安.....” 沈韶一挥手,没耐心跟她们多墨迹,“皇后呢?可有人看见皇后?” “陛下,皇后在产房,如今正在生产。”小宫女被他狠厉的表情吓了一跳,硬着头皮解释。 沈韶心脏仿佛被一双手抓紧,整个人有一瞬间愣住了。人还未做出反应,脚步已经飞快地往宫女指点的方向而去。 “阿瑶、阿瑶,我回来了,你听见了吗?” 他一路走一路喊,根本不管什么帝王威仪,此刻他也不是一个帝王乃是陆姝瑶的夫君。 产房是早就准备好的,是在长春宫正殿旁的暖阁内,助产嬷嬷和女医早就候着了,陆姝瑶几乎是一进来就被安置在了床榻上。 嬷嬷检查一番道:“娘娘,头胎生产都要等很久,您这会儿才刚开始疼......” 她才说完,长公主已经端了一碗面进来:“阿瑶,生产也是个体力活,你快趁现在还吃的下,努力多进些。” 陆姝瑶感受着肚子一阵一阵发紧,整个人疼得恨不得蜷缩起来,即便如此嬷嬷竟还说要等许久,她都想哭了。 “好阿瑶,你若是没力气,娘来喂你可好?”长公主端着面坐在陆姝瑶身边,夹了一筷子细心的往她嘴里送。 陆姝瑶根本吃不下,她不止浑身疼,心里还空落落的,恨不得将始作俑者拉出来痛骂一顿。可是他在哪儿呢?有没有回程,知不知道她就要生产了? 陆姝瑶张开嘴巴努力吃东西积蓄力量,眼泪却不停滚落下来,又是心酸又是难受。 正疼着,迷迷糊糊之间她竟听见了沈韶的声音。 她有一瞬怀疑自己是太过想他幻听了,可肚子抽痛极了,完全不像在做梦。 外面男人的声音还在继续:“阿瑶、阿瑶,我回来了......你能听见吗?” 除此之外,还有宫女、嬷嬷们不停拦着沈韶,不许他进来的动静。 “陛下,产房里血气重,您千万不能进去。” “是啊,陛下,您这般会坏了规矩的。” “什么规矩不规矩,规矩是朕定的,朕就是规矩!”沈韶黑着脸抬眸,侍卫们将宫女和嬷嬷拦到一边。沈韶一脚踢开门,昂首阔步的进去。 里面一切都还未开始,陆姝瑶半躺着,乌黑的头发被汗浸湿了,一绺一绺耷拉在脸颊旁。沈韶这才察觉到她受的厉害,好像几月不见,从前补的那些营养全都消失了一般。 “夫、夫君......”陆姝瑶颤声喊了句。 长公主端着面碗,识趣的退开。她眼睁睁看着沈韶一个健步过去,握紧皇后的手。 帝后两人时隔几个月终于相见,男人的大掌将她的手彻底包裹住,力道很轻,像是怕不小心弄疼她。 长公主鼻子一酸,眼中带了泪意。 “阿瑶,我回来了。”沈韶力道轻柔的将她的头发往边上拨了拨,又忍不住似的,握紧她的手不住亲吻。 “夫君、夫君......”陆姝瑶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一叠声喊着他的名字。 她喊一句,沈韶便说一句“我在”。 两人相见不过片刻,陆姝瑶的肚子又疼起来,甚至比刚才更疼了。她要紧唇瓣,嘴上印出了深深的牙印,仿佛不一会儿就要渗出血来。 嬷嬷大致看了一眼,明白皇后这是要生了,连忙道:“陛下,您快出去吧,瞧娘娘这样子定是要生了。” 沈韶的手却像是生了根,半点不肯挪动。 “你......你去外面等着吧......我知道你在外面,心里也安定不少......”陆姝瑶白着脸,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见沈韶还是不肯走,还是长公主狠狠推了推他,道:“你留在这里反倒束手束脚,娘给你盯着还有什么不放心?” 沈韶没奈何,只得依依不舍的回去。 产房外面朱红色的门关上,沈韶的心却提了起来。外面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偶尔听见阿瑶疼的厉害时,控制不住溢出的痛呼声。 沈韶急地站在外头只转圈,隔一会儿就去扒门,或是将耳朵仔细贴在门上听里头的动静。 “皇兄,你别走了,走得我都跟着心烦不已。”沈香凝嫌弃道。 沈韶淡淡扫了她一眼,小丫头立马捂住了嘴,自动噤声。 陆姝瑶是头胎,正如嬷嬷先前说的,头胎需要的时间久,众人齐心一直从下午生到了半夜,才听见一阵响亮的婴啼。 “生了、生了,娘娘生了。” 沈韶猛地走到门边,这回沈香凝也不说他了,她跑的也不慢,几乎和沈韶差不多时间站在那儿。 第55章 终章【5更】 他做的每件事都在说“爱…… “如何, 如何了?娘娘可还醒着?让女医把过脉没有?”沈韶的大掌不停拍门,嘴里一叠声的问句。 里面手忙脚乱的收拾停当,才听见“吱呀”一声,一直紧闭着的朱红色门扉竟然开了一条缝。沈韶兄妹俩一起凑过去, 探着头向里张望。 嬷嬷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语气极轻柔, “禀陛下, 是个六斤重的小皇子, 很是健康活泼。娘娘方才已经让女医把过脉了, 并未大碍, 只是这会儿累极了, 阖了眼睡去。” 沈韶眼睛定定落在襁褓上,他看了许久,去不敢伸手抱。小东西小小软软的一团, 一张脸只有他半个手掌大, 他浑身皮肤红彤彤的,仿佛一个红猴子。 沈香凝也跟着看了一会儿,嬷嬷递过来却跟她哥似的直发怂。 帮着陆姝瑶躺下, 又盯着宫女们她整理好, 长公主这才从内室走出来, 看见这对兄妹又好气、又好笑。 她压低声音叮嘱:“好了,娘娘和孩子都要休息,你们也都去休息吧。” 沈香凝乖乖应了,沈韶却没应,不止没应还一脚跨进门内,去看他的皇后去了。 嬷嬷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被长公主一个眼神堵了回去。长公主淡淡道:“陛下刚才说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这皇宫是陛下的皇宫,规矩也是陛下定的规矩。” “是,老奴知道了。”嬷嬷小心翼翼应道。 沈韶一进去,就被里面浓厚的血腥气弄的皱了鼻子,看着阿瑶毫无血色的脸,他心口仿佛破了个大洞,呼呼的漏着风。 小女人阖着眼睡的香甜,发丝如锻,铺散在床上越发显得纤弱。沈韶舍不得走,随意找了个绣墩,就坐在陆姝瑶的身边握着她的手,陪着她睡。 在战场上的时候,沈韶什么都没想,他信念坚定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将萧承樾打死、打服、打得他再也不敢异动,硬生生让他和阿瑶分开。 他在战场上杀红了眼,仿若地狱来的修罗。有因着他大业皇帝的身份,到了后面敌人只有闻风丧胆的命。可是杀的人越多,沈韶就越是麻木,有一瞬几乎觉得自己是个杀人机器...... 到了现在,握住了阿瑶的手,将她困于掌中,才有种落在实地的感觉。 若他真是地狱的修罗,那阿瑶就是指引他回来的那盏灯。 ....... 陆姝瑶难得的睡了个好觉,睁开眼,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室内,一切都静谧又温馨。她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但梦里一直有个人如影随形的跟着她。她走到哪里,那人也跟到那里。 等睁开眼,是男人半躺在塌边阖眼沉睡的情形。 他睡得很安稳,连她醒来也没察觉。 陆姝瑶这才发现沈韶俊逸的眼眸略微有些凹陷,眼底一片乌青,不用凑过去细看,甚至能看见他下巴底下的一片青色的胡茬。男人虽然清隽依旧,看得出来瘦了好些,人也黑了...... 沈韶虽未说的,光看他的脸,陆姝瑶也知道他这一路必定艰辛。 看完了男人,陆姝瑶忽然想到她生孩子了,眼睛在殿内扫了一圈都没瞧见孩子的影子。她想坐起来喊红杏进来,不小心碰到伤处,倒抽一口冷气。 “阿瑶,可是哪儿碰疼了。”沈韶猛地惊醒,直起身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陆姝瑶。 男人瘦了,但眼神更犀利了,在战场上沐浴了血腥气,周身煞气更重了些。但他的眼神还是极柔软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珍宝。 陆姝瑶心里软了软,摇头道:“不疼了,只是动的时候会疼。” 男人同她额头相抵,低声喃喃道:“阿瑶,我回来了。” 陆姝瑶用力点点头,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沈韶几乎是闻见熟悉气息的一瞬,眸色便沉,他哑着嗓子克制道:“别勾我......” 感受到男人身上的灼热,陆姝瑶尴尬的退开,转移话题道。“......孩子呢?我醒来便不曾见过,是男孩还是女孩?” 沈韶的唇覆下来,一下贴住她的,一点点蚕食着她的呼吸,“一醒来就要找孩子,如今有了孩子,连我也不顾了?” 他有些吃味,吻的越发狠了。又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做得不对,光亲吻如隔靴搔痒,不止没有被安抚到,反倒愈发难受的厉害。 沈韶叹口气,往后退了退。“孩子给奶嬷嬷抱下去了,是个男孩。”他语气中有些可惜。 陆姝瑶怀孕以后,沈韶便想若是个和阿瑶长得相像的女儿更好,哪知生下来是个臭小子。 不够,看在阿瑶千辛万苦将孩子生下来的份上,他就勉强爱屋及乌吧。 许是察觉到暖阁内的动静,不一会儿奶嬷嬷抱着孩子过来了。奶娃娃小小一只,缩在襁褓里的模样可爱极了。陆姝瑶自打孩子进来,眼神就没有挪开过,她也是头一回知道,孩子的手竟这般小,整个小巴掌张开都不及大人三分之一手掌大。 “娘娘,您要这样抱......对,孩子骨头软,要稍微给他托一把。” 奶嬷嬷细心纠正着陆姝瑶的动作,等她抱稳才退开。 将小小的孩子抱在怀中,陆姝瑶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描摹孩子的眉眼。 孩子没睁眼,眼睛看不出来像谁,一头胎毛细细软软乌黑发亮。但看骨相倒是很像沈韶,也不知长大了会如何......陆姝瑶心里软成一团,不自觉忽略了沈韶的存在。 沈韶蹙起眉,眼神不断示意奶嬷嬷。奶嬷嬷心领神会,硬着头皮上前抱孩子。 “我还没抱够呢!”陆姝瑶不满的嘟囔。 “娘娘,您刚生产完不久,切勿久抱。” 陆姝瑶这才不情不愿的撒了手。 哪知小家伙好似心有所感,在被奶嬷嬷抱离的一瞬,手指死死抓着陆姝瑶的里衣不放。 几乎是一瞬间,沈韶的脸沉了下来。 奶嬷嬷好容易将孩子哄走,沈韶还黑着脸呢,陆姝瑶看着又好气又好笑,“你连自己的孩子都要吃醋?” “阿瑶,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你有了孩子就将我放到一边了。”沈韶大掌伸过来,叹息着将小妻子抱紧。 * 奶娃娃论资排辈应该是明字辈的,沈韶给起了名叫萧明澈,还在明澈满月礼的这一日,册封他为太子。 太子满月朝中由头有脸的大臣都来了,皇后娘娘的娘家自然要来。不过来的不是曾经武安侯府那些人,而是陆母、陆闻之类。陆闻已经过了科举殿试,成了新科状元,被沈韶封为正七品翰林院修撰。 陆姝瑶月子里养的好,一出月子身材恢复了纤瘦,一身大红礼服衬得她肌肤赛雪,腰肢纤细,她刚一出来,瞬间吸引了殿内无数人的眼球。 原本面无表情的帝王,表情立马变得和煦,还亲昵的冲着皇后招手。 太子生辰宴来的人不少,其中不乏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她们到底意欲何为,不言而喻。 陆姝瑶其实早就收到消息了,不过事情没摆在明处,她便假做不知。 酒过三巡,祝福的话说了一箩筐。殿中忽然站起一位明丽的女子,她端着酒杯款款走向陆姝瑶。女子身姿优雅的行了福礼,声若黄鹂,娇滴滴道:“臣女恭贺小殿下,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陆姝瑶当然知道这女子为何出来敬酒,她手里执着酒杯,味如嚼蜡,这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但若要饮,总觉得心气不顺。 皇后面无表情,看着这女子久久未出声。 殿内的丝乐声不知何时停了,众人目光扫视过来,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 陆母坐在下首记得眼圈都红了。邻里之间不知又多少人羡慕她有个好女儿,飞上枝头成了皇后,但陆母宁愿阿瑶嫁个普通人,平平淡淡、夫妻白首。 皇帝又有什么好?如今太子满月宴,就有大臣之女急吼吼的要入陛下后宫了...... “皇后不胜酒力,由朕代饮如何?” 跟前这位是礼部尚书的女儿,沈韶看在礼部尚书的面上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女子眼神不时落在沈韶身上,也端着酒杯缓缓饮了一杯酒,情意绵绵的模样看得陆姝瑶怒气横生。 沈韶眸色更冷了,他将酒杯仍在案几上,声音比寒冰还要冷。“既然礼部尚书家的姑娘起了头,朕便也将话说到明处。” 殿内坐着的大臣、闺秀们纷纷将目光落在陛下身上,有的甚至在想,陛下当着大家的面不会想说纳妃之事吧? 关于纳妃,自打陛下回宫,不少臣子隔三差五的递帖子上去,理由更是五花八门。沈韶每看一遍,就气一遍,给递帖子的大臣指派了不少活干,他觉得大臣们是太闲了,才会整日盯着他的后宫。 以往的帖子被陛下搁置了,大家都猜不出其中深意,眼见家里的姑娘们渐大,嫁也不是,不嫁也不是。 如今陛下竟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事,所有人都喜闻乐见。姑娘们一个个忍不住抬头看着站在殿中、英武不凡的帝王。 “......妃子,朕是不会纳的。曾有高僧言,朕与皇后乃天造地设的一对,谁也不能离了谁。若是有人横插进来,朕不日就会有血光之灾。朕是惜命之人,便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也绝不会纳妃。” 沈韶话音落,整座殿内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这下谁也不敢说要劝陛下纳妃的事了,这不是谋害帝王性命吗?!这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先前上前敬酒的尚书之女,一张脸涨成猪肝色,被沈韶的目光逼退。 * 夜里,夫妻俩躺在床榻夜话。陆姝瑶看着沈韶,不自觉笑出了声,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极其畅快的喜悦。 “倒是不知道,陛下发起狠来,连自己的性命都敢咒。” 沈韶也笑,不同于白日的威严端肃,他这会儿笑得面含桃花,春意盎然。“我不这么说,他们隔几天就要来一次,他们不烦,我都烦了。” “不过,陛下真舍得那么多如花美眷?” “我有你这一个还不够我烦的?再来那么些,光是想想就头大。其实纳妃这事也就那么回事,纳一个就会纳第二个,没法子,为了稳定朝局,纳这个不纳那个就会有事端。于是,我思索良久,想到的妙法便是什么都不耐......” “朕独宠皇后,总不会也影响朝局了吧?”沈韶凑过去,陆姝瑶脸上香了一口。 “阿瑶,你可知我对你的心意?”沈韶凑过去,轻轻柔柔的啄吻她,一下又一下,好似亲在了她的心上。 陆姝瑶在他怀里一点点变得柔软,她忽然意识到,沈韶虽然很少说“爱她”,但他做的每件事都在说“爱她”。包括那日,他从边关赶回来,常寿说他连着骑死了好几匹马...... 陆姝瑶神志一点点迷失,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不一会儿殿内只余两人相依偎的声音。 太子还不满周岁,皇后又怀孕了,并且在十个月之后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本来为着子嗣计,还有大臣对沈韶那日在殿中的话有微词,小殿下和小公主诞生,便彻彻底底闭上了嘴巴。 皇帝精于政事,皇后母仪天下,乃是天下人都最愿意看见的情形,大业朝在昭和帝的统治下欣欣向荣,众人还有什么好置喙的? 对于皇帝后宫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 史书记载,昭和帝乃是千古明君,和皇后两人帝后相得,共同开创了繁荣盛世。 皇后容貌姝丽,知书达理,聪明机敏,乃是天下人的表率。 昭和帝终身只有皇后一人,导致大业朝的纳妾率直线降低,是史上三妻四妾最少的朝代之一。昭和帝卒于昭和六十九年,享年八十岁。据说昭和帝去世后不久,皇后也撒手人寰。 太子含泪将两人合葬,悲痛不能自抑,在朝臣的一再请求之下才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新历元年。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