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风里》来自www.wshlou.com   睡在风里 作者: 浪山 简介: 年下 傲娇小崽子被人渣学长骗身又骗心 - 郑奕惊x祝云乐 前酷(假的) 后奶小少爷攻x温柔(也假的)多情美人受 影视学院丨摄影x导演 — 瞎折腾恋爱文。 郑家小少爷人生第一次动心,原本也不指望心上人会是什么皎皎白月。 却没想到祝云乐这人,金玉在外败絮其中,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丽废物。 — 祝云乐坚定渣男行动准则,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以为这样可以气跑被惯坏的小朋友。 然后真的气跑了。 — 影视相关都不专业,有问题欢迎指出 标签:甜宠、年下、情投意合 第1章 序章 “咔,不对,重来。”祝云乐神色不变,连拍到第49条,他还是只重复着这一句话。 坐在墙头的男生没有动作,也不肯吭声了。前几次他跳得太急,墙沿一块尖锐的突起物狠狠地在他掌心划下一道。应该破皮了,此刻掌心与粗粝的墙面相贴时泛起一股火辣辣的灼烧感。 他握了握拳,呼吸急促起来,心跳也控制不住地加快,像擂鼓一样,一下一下地砸在他耳朵旁。 祝云乐就是个大傻.逼! 这戏爱找谁拍找谁拍!老子不伺候了! 他把挂在肩上的道具背包摔在他们面前,没再看祝云乐一眼,灵巧地转了个身,翻进了已经废弃的鹿中老校区。 盯着地上落灰的黑色双肩包,一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难办起来。 谁都没想到,整整一天不间断的拍摄任务都扛下了,他竟然会在最后这几条上闹脾气撂挑子不干。 导演祝云乐也有些无措,他偏过头问摄像机前的周允行:“他跑什么?我凶吗?不会吧?”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答,他站起身,对灯光师、录音师和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躬身道了个歉:“拖到这么晚挺对不住你们的,都辛苦了。我马上带他回来拍完这几条,收工之后去仁青街,我订了那边的海底捞,一起吃个夜宵就各自回去休息吧。” “带他回来”说得轻松,祝云乐到底是个来临阳念书的外地人,哪比得上郑奕惊这种原住民熟悉地形,更何况这所鹿江中学还是他的母校。 消息不回,电话显示通话中,祝云乐足足绕了三圈,才从西南角的小仙女喷泉雕塑旁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乱七八糟,莫名其妙地阴郁来阴郁去就显得自己很有深度了?” “我不懂,我又不是你乐乐哥的脑残粉。我看他也没想让我懂,知道他祝导特立独行与众不同就很可以了。” 祝云乐听了一耳朵牢骚,摸了摸鼻子,忍不住笑了,出声说:“哎,小朋友,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你对我有这么大意见呢。” 郑奕惊猛地回头,像是被他吓了一跳,平日里半耷拉着的眼睛瞪得微圆,像一只受惊仓促回头的小猫。他在慌乱中错手挂了电话,对着当事人,也不想再拨回去。 周遭一片寂静,他一时间无所适从起来,索性就在石坛边坐下了,色厉内荏地呛他:“知道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你最牛逼?说什么我也不懂,对牛弹琴,理解不了。” “那你怎么不问我?”祝云乐在他身旁坐下,声音带着股闲聊时的懒散劲,“你觉得哪里不好,我们又不是不能改。” 郑奕惊眼皮一掀,飞快掠了他一眼,却没出声。 拍的时候重来个没完,现在又说可以改?鬼才信你! “来说个话嘛,”祝云乐轻轻撞他的肩,“跳墙这一条你是怎么想的?” 郑奕惊下意识往旁边一躲,抿了抿唇,却开口了:“他不是个好学生,打架逃课惹是生非的,自己在外面砍了人,学校也早就把他开除了,那他还来学校做什么?他包里又装的什么?” “你觉得呢?” “炸药,打火机,汽油。”郑奕惊随口瞎说。 祝云乐又笑了,偏头打量他:“你怎么会这样想?” “反正他都要坐牢了,一不做二不休,汽油一浇,打火机一点,我上不成学,你们也别想教成书了,干脆利落,不是很符合小县城辍学青年的朴素世界观?” 祝云乐点头:“嗯,你顶着这个头说这种话还挺有说服力的。” 郑奕惊敏锐地察觉出他语气里的调侃,猛地扭头瞪他,带的一头灰发在耳朵旁微微一晃,连头发都能张牙舞爪地表达出他的不满。 祝云乐一手搭在他肩上,逗猫一样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平和地说:“说不定不是呢,他是打群架失手伤人,又不是什么杀人狂魔。” “既然不是他来学校做什么?” “学校开除了他,可他并不恨学校。”祝云乐说,“没有人会因为离开自己讨厌的地方而感到痛苦的。” 郑奕惊不解:“不恨你说什么school ruinedlife?学校不是很无辜?” “嗯,是挺无辜的。” “然后呢?所以呢?他到底来学校干什么?见它最后一面?兄弟再会,这辈子有缘我们终会重逢,有机会我会回来复读一辈子的?这是个喜剧片吗?” 祝云乐被他逗笑:“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拍不好了,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啊你。” “走吧,回去了,大家都还等着呢。”他先站起身,向郑奕惊伸出手想拉他起来。 可这小朋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瞪圆了眼睛,莫名其妙地瞅祝云乐一眼,直接上手一拍,在夜里跟他清脆地击了个掌。 他把破皮的右手藏到身后,跟上去问:“他包里到底装了什么?” “有可能是个礼物。” “什么礼物?” “待了这么久,炸炸同学说不定会有喜欢的人呢,在自己离开前偷偷送个礼物,也不是不可能。” “可他没给出去啊,他在墙上发了个呆就走了,哪来什么喜欢的人?” “那就要你自己去想了。”祝云乐轻声说,“不要给他小县城辍学青年这种标签。首先他是一个人,人的情感是可以共通的。” 银白月光下,男生自墙头跳下,灰白色的额发被风吹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与镜头短暂地对视了一秒,又倏忽离开。 落地的瞬间他开始往前奔跑,像风的孩子一样自由。 他停了下来。 抬头望了一眼月亮。 他踏着满地的月光走回家。 . “现在知道他包里的是什么了吗?”祝云乐问他。 “不知道,”像镜头前一样,他的目光在祝云乐身上停了一秒,又倏地离开。他有些不自在地往前快走几步,声音自前被风带过来,听起来满不在乎的,“管它是什么,在我眼里就是打火机和汽油。” 第2章 凰艺 六月中旬,临阳国立艺术学院。 骄阳炙烤大地,凤凰道两旁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枝相互缠绕,撑出一柄遮天蔽日的绿绒大伞。伞下,高壮的胖子领着个头戴白色棒球帽的少年走过。 走出凤凰道,迎面而来的就是夏日炽热的火光,郑奕惊被铺天盖地的强光刺得眯缝了下眼睛,压低头上的棒球帽。他身旁的胖子明显要更难受些,汗滴接连不断从他发间流出,略显艰难地顺着肥厚的两颊滑至下巴,在落到沥青地面的一瞬间蒸干。 这天热得人满心烦躁,郑奕惊往前快走几步,追上胖子的步伐,不耐烦地开口:“喂,你们那谁到底在哪啊?” 胖子好脾气地笑笑:“嫌热是吧?你乐乐哥在体育馆,没几分钟就到了。” 谁就我乐乐哥?自来熟就算了脸还挺大? 郑奕惊皱着眉盯他,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但最终没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胖子叫史波,凰艺影视灯光艺术专业的大二学生,十分钟前他向郑奕惊自我介绍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那时郑奕惊一顿,慢吞吞地想着:哦,凰艺。 作为一个刚从正经高中毕业的预备大学生,郑奕惊和凰艺八竿子也打不着,就像所有对坐落在家门口的大学嗤之以鼻的本地人一样,就算顶着国内一流艺术学院的名号,凤凰艺术学院——临阳国立艺术学院的前身,也跟别的野鸡大学基本没差。 至于他为什么要来这见什么乐乐哥?那都要怪简小红和他短命的玉坠子。 简小红大名简帆,今年十六,小郑奕惊一岁,勉强算他半个发小。 但郑奕惊压根不想认,每天都恨不得此人从自己眼前消失。偏偏奶奶疼简小红,而他怵奶奶…… 这就很要命了。 被他错手摔坏的那块玉坠子是奶奶送给简小红的老物件,不算金贵,重在情谊。 而简小红别的不行,只有在告状上天赋异禀,为了不让奶奶发现,他只能憋屈地答应帮他乐乐哥的忙,在他的短片作业里出演一个气质很野的男高中生。 郑奕惊对这个乐乐哥的第一印象很不好,首先当然是他对所有简小红看得上的人都没好印象。 其次就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三级片会需要一个气质很野的男高中生?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导演! 史波把郑奕惊带进室内体育馆,里头有几个班在上体育课。 正热情洋溢跳着健美操的几个小姐姐冲郑奕惊飞了个媚眼,被他面无表情的臭脸反弹了回去。 史波朝某个方位喊了一声:“祝云乐!” 东北角的乒乓球桌旁,有个男生躬身正要去捡滚落在地的乒乓球,闻声抬头,露出一双自然带笑的眼睛。 祝云乐直起身把球抛给对打的同伴,示意他自己要先走,接着转身朝体育馆门口史波两人那儿走。 他迎面过来,郑奕惊也不避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和预想中的油腻小辫男出入还挺大,他以为会是哪个野窟窿里吃人的黑山老妖,没想到却是另一个路子的白骨精。 祝云乐长得白净,眉目温柔,脸型线条也精致得恰到好处,简单的t恤牛仔裤衬得他身形匀称,气质清爽,就跟冰汽水一样,看得他心里的火气莫名消了半分。 挺漂亮,看起来脾气也挺好,难怪能把简小红忽悠得五迷三道的。 史波给他介绍:“这是郑奕惊,刚高考完,小帆给你找来的,你看看合适吗?” 祝云乐淡淡扫他一眼,也没细看便定下了:“还行,就他了。” 态度随便得不行,接着又蹙起眉,抱怨说,“怎么这么快啊,我剧本还没着落呢。” 史波撕了一路上和善的伪装,凉凉道:“哟,那你完了,早退学早解脱。” “让我再挣扎一下,今晚我熬夜赶个分镜。”祝云乐叹气道,“快点,祝我不要猝死。” 郑奕惊:“……” 他先是被这人用菜市场买菜一般的口吻凑合要了,现在又给他们晾在一边,心里渐渐开始不耐烦起来,熄了没多久的火苗又噌噌往上冒,越发觉得自己傻戳在这里像个智障。 他硬邦邦地开口打断:“你们做事能有点效率吗?别在这儿瞎扯浪费我时间,要我干什么提早通知我,没事我先走了。” 史波正要拦他:“哎,先别——” 祝云乐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微凉的触感激得郑奕惊起一身鸡皮,他像只炸毛的山猫一样扭头警惕地瞪着祝云乐:“你干什么!” 祝云乐眨了眨眼睛,讪讪松了手,左手有些局促地背在身后,接着说:“先别走成吗?郑……呃。” 郑奕惊刚想重复一遍自己的名字,祝云乐就改了口:“小朋友,我还有点事要和你聊一聊。” “什么事?” 祝云乐笑眯眯地问:“会打乒乓球吗?” 他话音还没落,史波当即面露痛苦,默不作声地在旁边踹了祝云乐一脚。 史波瞪眼:你说个屁的乒乓球啊!会聊天吗?赶紧哄他啊! 晚了,他靠脸在郑奕惊心里积起来的好感度一瞬间跌到了负,郑奕惊简直控制不住心里翻腾的荒谬感。 凰艺培养出来的导演都这副德行?那这破学校迟早要完! 第3章 五点 史波忙劝解说:“别理他别理他,这人就这毛病,一天到晚没个正形。”他扭头问祝云乐,“你要人陪练怎么不找周允行,他人呢?” 祝云乐作无辜状:“刚刚走了,跟我说不来了。” 史波无语半晌,问:“你什么时候考试?凑合能过吧?” “这周五期末考。”祝云乐说,“凑不了,我没有平时分,考试成绩是左右手连打50个,打多少个就多少分。” 史波刚想说话,就听见祝云乐说:“过不过我已经无所谓了,现在就想知道当初是哪个王八蛋告诉我乒乓球特别好过的。” 史波闭嘴了。 下午三点半,跳完健美操的小姐姐们换好鞋要走,接连从他们身旁经过。郑奕惊不经意瞥了一眼,被她们五彩斑斓的发色晃得眼睛疼,他摸出抖个不停的手机,不出预料看到满屏翻滚的坏笑小黄脸。 往上翻,还有玉坠子残骸的照片在屏幕上直截了当地威胁他。 简小红对他的乐乐哥可真是情真意切,郑奕惊磨牙心想,早晚把这破水打包泼出去! 史波和相熟的女生一一打过招呼,有人笑着逗他:“你怎么越忙越往横了长呀?” 史波拍了拍肚子:“见组饭、杀青饭喂的,咱海底捞吃得可比食堂都多。” “那下次杀青该约食堂了。”女生笑着摆手。 电影学院的学生总是学校里最亲近的一群人,毕竟是最需要出组合作的圈子,一起昏天黑地赶时间拍片的经历自然而然地拉近了距离。 史波还笑着,反倒是旁边的祝云乐收敛了神情,抿紧的唇线和低垂的眉眼都掺了些冷意。他刻意避开了女生的视线范围,目光不期然和旁边的郑奕惊撞上。 祝云乐本能地朝他弯了弯眼睛,就听见小孩儿冷不丁说:“到五点。” 祝云乐眨眨眼。 郑奕惊不带什么情绪地看着他:“我陪你打到五点,到点我就走。” . 郑奕惊说到做到,五点走人,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简帆掐了起来。 简帆赤脚踩上他的床,开始嚷嚷:“郑奕惊你敢碰我一下我就哭给你看!” “你哭啊,哭不出来我把你揍哭。”郑奕惊冷声说。 有人在房门外敲了三声,拿着个猫头鹰果盘推门进来:“楼下就听见你俩叫唤,奕惊,别欺负弟弟,不然回头奶奶又该唠叨你。” 她是陈阿姨,郑家姑姑给请的保姆,从郑奕惊三岁起便照顾着他和奶奶。可惜就算照顾了十多年,心还是偏的。 郑奕惊接过,插了块哈密瓜塞进嘴里,含糊说道:“谁叫唤了?他才叫唤。” 简帆探过身要拿,郑奕惊抱着果盘往后撤了一步,一扬下巴:“简小红,赶紧从我床上下来。” 陈阿姨从后面敲了下他的脑袋:“不许给弟弟取外号。”她对简帆说,“帆帆,跟阿姨下楼,我给你切西瓜。” “好啊。”简帆朝郑奕惊比了个鬼脸,跳下床跟了过去。 走出房门之际,他又扭过头,笑嘻嘻地说:“郑奕惊,一起来吧。” 郑奕惊:“不去,滚。” 陈阿姨合上房门:“别理他,让他闷死自己算了,我们走。” 郑奕惊:“……” 他泄气地丢下果盘,反坐在椅子上,下巴搁在椅背,开始浏览几家知名玉器首饰的官网,看能不能找出模样相似的玉坠还给简小红。 空调往外吐着冷气,手机在这时“嗡”地响了一声,是下午刚加上的祝云乐。 他问:你能接受染个灰头发吗?一次性的。 郑奕惊仰头想了想,脑子里慢慢浮现出一个小镇不良青年的人物形象,奶奶灰,皮衣夹克,紧身小脚裤,这他妈得有多土啊! 我可太不容易了。 他叹了口气,回道:可以。 挨到饭点,在陈阿姨的几番催促下,郑奕惊揉着发胀的眼睛放下鼠标,下楼吃饭。 陈阿姨正在给奶奶盛黄花鱼汤,趁两个人不注意,他轻手轻脚绕到简小红身后,捂住他的嘴,要把鸠占鹊巢抢他座位的这人丢出家门! 简帆疯狂挣扎:“唔唔唔!”椅子使劲磨蹭地板,发出刺耳的尖锐声响。 奶奶这才被惊动,扭头眯眼看了半晌,问:“奕惊,你又闹什么呢?” 郑奕惊遗憾地耸肩,放下了手。 简帆恼怒极了,两眼眨都不眨地瞪着他,在他坐下的时候一脚踹向他的小腿。 郑奕惊不动声色地反踹回去。 餐桌上碗筷又开始“哐哐”作响。 陈阿姨深吸一口气:“郑奕惊!简帆!要打出去打!” 两人不由对视一眼,又都在看到对方的瞬间不屑地“哼”了一声。 一桌四个人,只有摘了助听器和老花镜的奶奶安安心心地吃完了这顿饭。 . 祝云乐的文字剧本和分镜初稿在凌晨四点半给郑奕惊发了过来。 他被惊醒,自枕头下摸索出手机,摁亮,发光的屏幕刺得他眯起眼睛,迷迷糊糊想着:还真是熬夜赶的?这人不怕英年早秃吗? 两眼渐合,便又跌进沉沉的梦乡。 第二天一早睡醒,郑奕惊想起这回事,打开文档,别的还没来得及注意,先看到顶头硕大的标题——《school ruinedlife》。 他没忍住问祝云乐:你这样毕得了业? 没想到祝云乐秒回,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毕不了,延毕的话……说不定来年一起做同学鸭。 别了吧,郑奕惊心想,和你一起做同学鸭,我混的得有多惨? 他随手回了个“抱拳”,起床进卫生间洗漱,没拿手机直接下楼吃早点。 奶奶习惯早上听上一出戏醒神,这回带上助听器就要开始教训郑奕惊:“你说说阿姨喊你多少遍了?做好了饭给你吃都还要人家请哟,你不羞羞脸?今天罚你洗碗,让阿姨看着你,不许用机器偷懒。” “哦。” 奶奶接着说:“昨天是不是又欺负帆帆了?人家那么喜欢你,天天来家里陪你玩耍,你就这样作弄他?” “……奶奶你带上老花镜再说话!” 奶奶晃晃脑袋,灰白的发髻在脑后抖了抖,又作势听不见:“还有啊,考完这么久,天天就见你闷在房间里,谁家小孩跟你一样性子这么不活泼,就该卖掉你那台破电脑。男孩子要和朋友们出去玩,你非要赖在家里就给阿姨打扫卫生,不然闲得你毛病。” “……” 奶奶板起脸:“听到没有?” 郑奕惊叹气:“听——到——了。” 第4章 剧本 本本分分刷完碗,在奶奶和陈阿姨双重不满的注视下,郑奕惊飞快蹿上楼梯,回到二楼房间,这才看到祝云乐的回复——一年前定的题,在老师那报备过,没法改了。 一年前的作业你现在才着急忙慌开始做?早干什么去了?郑奕惊快服了他了。 他没再回复,躺在床上看起了剧本。 1、街道 夜 外 天很暗,三盏破旧的路灯在闪,一只飞蛾撞击着微弱的光源,扑簌作响。 主角站在路灯下,仰头看飞蛾。 他微微一哂:傻子。 他往前走,右手握着的刀具刃尖折射出一道白光,白光消失,他的身形也隐没在夜幕中。 2、房间 日 内 书桌上,闹铃指向九点,台灯亮着。 主角在床上躺着,赤着上身,皱巴巴的毯子只盖住他的腹部,另一端垂落在地。 客厅的电话响起。 响到第三声,他眉心一动,醒了,捂着脸坐起身。 撕碎的白色试卷散落一地,他趿拉着拖鞋踩过。 …… 这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郑奕惊看得一头雾水。 他理解《school ruinedlife》只是学生作业,小成本片子,里头没出现几个人也正常,但这些人起码有名有姓,反倒是主角笼统地用“主角”两个字给代称了。 这么草率的?你给个外号也行啊。 郑奕惊又翻了分镜,从头到尾看下来,大致内外景的统筹安排、人物的身形轮廓和一些故弄玄虚的特写镜头都很细致,让人一目了然,应该没少费工夫,难怪熬了一宿。 至于别的,他就看不出来了。 郑奕惊抓抓脑袋,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活不好干了。 他泄气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晨光自没拉拢的窗帘缝隙漏进室内,在地板上映照出透亮的斑块,被光扫到的吊灯一角透出白色玉石般的质感,像极了被他摔坏的那块玉坠子。 郑奕惊诈尸一般蓦地坐起身,拉过椅子在电脑桌前把这狗屁不通的剧本和分镜打印出来。 接着他开始在网上搜—— “傻.逼导演的剧本一个字都看不懂应该怎么办?” “赶鸭子上架做主演的自我修养。” …… 下午五点过半,简帆放学回来,书包还挂在肩上就往隔壁的郑家跑。 “帆帆,放学啦,来尝尝阿姨刚做的冰糖莲子水。” “不了阿姨,我找郑奕惊有事!” 他心急火燎拍郑奕惊的门,房门自内打开,他瞥见对方略显疲惫的脸色,脱口而出:“你背着我看黄片啦?” 郑奕惊言简意赅:“滚。” 简帆轻车熟路地拉开椅子坐下:“那胖子跟我说乐乐哥已经把剧本发给你啦?快给我看看!” 郑奕惊把打印好的剧本丢给他,趁他没注意,偷偷把浏览器里的历史纪录清空。 简帆像是脑门上开过光,头都没抬便了然道:“还说你没背着我看黄片。” 郑奕惊无语片刻,俯身看他:“你是不是欠抽?” 简帆头也不抬接道:“我错了,好汉饶命。” 郑奕惊:“……” 剧本不长,他三五分钟翻完,抱着几页薄纸开始嚎:“呜呜呜我乐乐哥真是才华横溢惊才绝艳举世无双!” 郑奕惊一手撑着下巴看傻子似的瞅他:“你瞎吗?” 简帆先是轻蔑地一哼,接着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两眼熠熠闪光盯着他:“我哥跟你说过什么时候开机吗?我想——” “想都别想。”郑奕惊一听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写你的作业去。” “我今天没作业。”简帆抱着手机走向露台,丢下一句,“谁稀罕跟你一起,我自己问他。” 可电话拨出去近半分钟也没人接,紧接着就被挂断了。 “又在上课吗?”简帆盯着屏幕小声嘀咕。 . 临阳国立艺术学院,思源楼某间自习室。 祝云乐没在上课,他枕着摊开的笔记本睡得正香。任凭桌洞里的手机疯狂抖动嗡嗡作响,这人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窗外,一簇又一簇浓郁的火烧云叠在天边,暮天光晕像油彩一般自窗外泼洒进空旷的教室。细碎柔软的额发半遮住他的眉眼,鸦黑的睫毛低垂,一缕光线如同情人的手,抚过他俊秀的鼻梁和微翘的唇角。 少了平日里懒散嬉笑没点正形的模样,熟睡中的祝云乐像一个礼物。 铃声响了许久,他身旁的周允行见他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径直站起身替他关了机。 周允行微微偏过头,无声地注视他。 他的神色太认真了,如同散在空气中的一记叹息。 堪堪等到教室里半缕光线也不剩,周允行把桌上散落的书本纸张整理好,这才推醒了祝云乐:“昨天晚上几点睡的?你也不怕猝死。” 祝云乐半阖着眼打了个哈欠,由着对方替他收拾好压根没写几个字的电影史笔记,良久才慢吞吞地说:“熬过那个点就睡不着了。” 周允行无语:“那你记得买保险。” 祝云乐点头:“我会的,谢谢。” 他开始翻看手机,先是问:“你帮我关的机?”看到未接来电,又念叨着,“小帆找我干什么?”接着放下手机,遗憾道,“我好像不缺这个类型的群演了。” 周允行让他先出去,自己一手抱着书,转身合上自习室的门。他问:“你那戏什么时候拍?” “周末吧,正好这周结课,能接一个多星期的复习周。”他望向周允行,笑起来时眼睛亮堂堂的,好像盛满一整个夏天,“允行,给我做摄像好不好?” “行行行,”周允行应道,两人渐渐走远,只余声音在楼道里回荡,“我什么时候不答应你。” 第5章 团队 有周允行答应下来,他半悬着的心这才放下,点了个外卖就开始忙活起组团队的事情来。 摄像周允行、灯光史波、妆化采楠、道具……临时群演在好友列表里翻一翻应该能凑出来,再有就是场地和置景堪景的问题。 指尖在屏幕上戳了几下,他先把周允行、史波、采楠和郑奕惊这四个人拉进群聊里,再把剧本跟分镜初稿分享出去。 祝云乐:这周末开拍,时间挺紧的,前期筹备要你们帮我了。先看看剧本,哪里有问题随时提。 周允行:ok 采楠:等了一年没动静,我还以为你怂了。 周允行:真怂就不是祝云乐了。 采楠:服气,祝导,后期片尾把我名字往大了放啊。 祝云乐:…… 祝云乐:这片不凶,挺温柔的。 采楠:[微笑.jpg] 周允行:[微笑.jpg] 史波: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史波:乐乐,周末不行,和我另一个片撞了。 史波:你看这…… 祝云乐:你等一下。 史波:? 祝云乐站起身,走出寝室,左转,绕过五个门牌号,接着一脚踹开703的寝室门:“波哥,和你哪个片子撞了?” “乐乐,别这样,有话咱们好好说。”史波连忙站起身说,横臂一伸推搡着把他带到阳台,又把几个探头探脑的室友赶了回去,“去去去,有你们什么事儿。” 史波讪笑着转过头:“你看咱俩什么关系,别的片子也不是不能推,就是……” 祝云乐睨他一眼:“又有什么条件?” “我跟你说,我认识一个学编剧的学妹,大一新生嘛,个个都特理想主义,虽然挺不现实的,不过这姑娘有灵气,人也聪明。我看过她那本儿了,讲一个跨性别者的故事,还挺有意义的,真能拍好明年肯定能上展厅放。” 史波边说边悄悄打量着祝云乐的脸色,“就是小姑娘刚来,又怕生,挺内向的。她不认识几个人,专程来求我给他物色几个漂亮小男生,咱们做学长的这忙肯定不能不帮,你说是吧?” 祝云乐呆了呆,有些不可置信:“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要我接那跨性别者?” “聪明!人家姑娘那还有一水儿的漂亮裙子,我都替你看好了,有条白的特别衬你,咱乐乐穿上肯定飒!” “我操.你大爷。”祝云乐冷笑,“我拿你当兄弟,你就这样坑我?” “当什么兄弟,”史波拍拍他的背,温声说,“哥哥们都拿你当亲生的漂亮妹妹疼。” 祝云乐冷冷看他一眼,没吭声,转身就走。 史波也不着急,大剌剌靠在阳台护栏上冲他喊了一嗓子:“乐乐!干不干啊?” “干!” 他狠狠甩上寝室门。 史波心知惹急了他,接下来的讨论再也没敢像往常那样插科打诨,用了十足十的用心和卖力参与进去。 史波:这片实景拍摄的话,你打算租个房还是就去沙汀湾? 祝云乐:租房,要那种挤挤攘攘的居民楼,最好楼下就有大排档。 史波:了解。还有室内日景那几场你要什么效果?楼道里自然光进不来的话要减小反差。 祝云乐:对,如果过道太暗,光的话打上夜景光效够吗? 史波:再加个混合光和灯光型色温片,主光源用高瓦灯泡,300w那种,第二主光用吊灯吧,漫射光勾轮廓,作前景剪影效果也可以。 祝云乐:嗯,行。 史波:我明天没课,正好有空帮你联系场地,去实地转转。 史波:周允行 允行你呢,和我一起堪景去,咱们定一下机位和光位? 周允行:好 祝云乐:谢谢 史波:客气了不是 采楠看得目瞪口呆,她私戳同样在状况外的周允行:我靠怎么回事?!波哥欠乐乐钱啦?倾家荡产加卖身都不够还?! 周允行:不清楚,反正我站乐乐。 采楠:哎,旧情难忘啊哥。别这样,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再说了,本来也不是你的错,再找另一春大家都理解,也没人会谴责你的。 周允行:造谣就凭你们一张嘴是吧? 周允行:重复一万遍了,我俩没关系,至少没有你们想的那种关系,好吗? 采楠:我还是那句话,你倒是让乐乐亲自辟谣呀,他说我就信。 周允行:那你们接着误会。 采楠:哥,我突然特别心疼你,乐乐这人太坏了! 周允行:谢谢你,但真的没必要。 . 郑奕惊刚被拉进群聊时,他跟谁都不熟,没吱声,只是顺着他们说的话一条一条往下看。看了半晌,他终于确信,整个世界都唯祝云乐马首是瞻,只有自己非但半个字没看懂,还胆敢质疑祝导的天才头脑,暗地里说人家是傻.逼。 相当大胆,不愧是我。郑奕惊愉快地想。 他们足足讨论了三个小时,祝云乐中途拎回来的外卖已经放凉了,香味溢出来盈满整间房,也没见他往那儿瞥一眼。 等能定的都定下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群里还有一位谁都不认识的新主演。 祝云乐:郑奕惊 在吗?出来跟哥哥姐姐们打个招呼。 郑奕惊:。 采楠:可以,很酷。 史波:咱弟弟什么意思?冒个泡还是不屑跟我们这群老咸鱼说话? 祝云乐:让你闭嘴。 史波:好的乐乐,我闭麦了,明天见~ 采楠:哎哟这骚气的小波浪好久不见了。 郑奕惊:没什么意思,我问个问题。 祝云乐:你说 郑奕惊:主角他有名字吗? 祝云乐:还没定,你想他叫什么名字? 郑奕惊:懒得想,你才是导演。 祝云乐:小朋友,你有小名吗? 郑奕惊:没有。 祝云乐:不如这样,你叫奕惊,他就叫炸炸,正好跟你凑个情侣名。 郑奕惊:…… 郑奕惊:随你便。 采楠私聊周允行—— 采楠:看到没有,和当初套路你的剧情一模一样。 周允行:。 采楠:哥我好心疼你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周允行:谢谢,但没必要。 回到《school ruinedlife》的群聊—— 周允行:乐乐,你是不是又把录音师给落下了? 采楠:对哦,你不说我都没注意,不愧是片场最没有存在感的录音师! 祝云乐:不好意思,忘记了…… 史波:我我我!我认识,我马上拉一个进来! 第6章 小朋友 周四下午,祝云乐、周允行、史波和他找来的录音师小杰做完最后一遍复景,大致心里有数后,他正要回去修改分镜,某个总是爱答不理的小朋友突然戳了他一下。 郑奕惊:你现在练得怎么样?能过吗? 破天荒地,祝云乐竟然开始觉得这小孩有点可爱了。 周围所有人都在焦头烂额忙活拍戏的事情,只有这个挑大梁当主演的闲得没事干。讨论的时候也是,除了问个名字就再不吭声,像只藏在冰下只吐泡的鱼一样静悄悄的,现在竟然冒出头来关心自己考试过没过。 祝云乐忍不住逗他:不能过怎么办?你愿意过来陪我吗? 郑奕惊:…… 郑奕惊:不愿意。 他一瞬间读懂小朋友那串省略号背后的隐藏含义——咱俩又不熟,你挂不挂关我屁事,随口问一句你还当真了? 他往前要走斑马线,身后一股力道猛地将他往后扯,直射过来的远光灯晃花了他的眼睛,紧接着一辆汽车疾驰而过。 他扶住身后那人的手臂,发着懵一脸状况外地转回头。 史波和小杰同样茫然地和他对视了一秒。 周允行松开手,深吸一口气,在他耳朵旁吼:“祝云乐你几岁!走路看路都不懂?!” 从不认怂的祝导光速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归途中的意外插曲中断了他和郑奕惊这段不愉快的交流,祝云乐很快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回到宿舍,他坐在书桌前,把因为种种条件限制出不了效果的分镜一一删去,重新画下午大家一起商量好的构图。 直到洗漱完在床上躺下,他才看到郑奕惊后来的回复—— 19:04 郑奕惊:? 郑奕惊:你真过不了? 郑奕惊:那天练的不是还行吗? 20:21 郑奕惊:? 郑奕惊:你坚持的话,陪你也不是不行。 23:16 郑奕惊:? 郑奕惊:喂,还在吗? 00:31 郑奕惊:[微笑.jpg] 郑奕惊:不拍了,拉黑你。 祝云乐赶紧回复他—— 别,你就当我死了一会儿,现在刚回来。 他眼见着“对方正在输入……”停了足足三分钟,像是经历写了又删、删了又写这样纠结的循环往复,郑奕惊才慢吞吞发过来一句—— 那你们阴间网速不太行啊。 祝云乐短促地笑了一声,翻了个身接着陪他聊。 祝云乐:过应该是能过,你不用担心。 郑奕惊:我担心什么? 祝云乐:不担心就不担心。 祝云乐:一直没问过你,剧本看得怎么样了?有什么感想能说给我听吗? 那边明显地又停顿了很久—— 郑奕惊:他明明被开除了,又讨厌学校讨厌读书,那为什么最后还要背着书包翻墙回学校? 祝云乐反问他:你觉得呢? 郑奕惊:你用的ruined,如果是别人毁了他的人生,他那样的人,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对方也拖下水呗,反正谁都别想好过。既然他看学校不顺眼,那炸了不就完事儿了。 祝云乐:嗯,有道理,不愧是炸炸。 像是不满他模棱两可的敷衍态度,郑奕惊问他:你们拍作业是不是不用考虑过审的? 祝云乐:你觉得这个故事太偏激了? 郑奕惊:你自己写的,偏不偏激问我? 祝云乐:我可没这么说过哦,是你理解成这样的。 祝云乐:别争,这个问题我们先保留。你明天有空吗?我带你去炸炸同学的学校转转。 郑奕惊:你不是要考试? 祝云乐:咱们晚上去,试试他翻墙的感觉,怎么样? 郑奕惊:哦。 祝云乐:那说定了,睡吧。晚安了,小朋友。 郑奕惊:别叫我小朋友。 祝云乐:^ ^ 清晨,日头还没跃出山岗,天边透出些微鹅蛋青色,却被层层水雾氤氲开,浅浅淡淡地点染着。 郑奕惊一大早被人晃醒,顶着满脑门起床气暴躁地坐了起来:“简小红,你给我滚出去!” “阿姨!”简帆往后跳开一步,开始嚎叫,“郑奕惊又欺负我——” “闭嘴,”郑奕惊跳下去,赤脚踩在大理石瓷砖上,他瞪简帆,“再嚎一句我真揍你了。” 简帆眨巴几下眼睛,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举起两只爪子,以示自己很乖会听话的。 “你又要干什么?” “胖胖跟我说他们要在鹿江中学拍外景!”简帆振奋道,“就在我们学校!” “那又怎么样?有你什么事?”郑奕惊不能理解他的热情,“你怎么还不去上课?” “这才几点?”简帆在他身旁坐下,“反正我肯定会去的,到时候我看你怎么演。” “我有你补课老师的电话号码,”郑奕惊说,“你来一次我打一次。” 简帆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可以这样!” “就是这么心狠手辣。”郑奕惊坐在床沿边,懒洋洋地扒拉他睡乱的一头炸毛,“你怕不怕?” 简帆鼓嘴瞪着他生了几分钟的气,很快又自己想开了。他完全可以跟乐乐哥申请做场记或者导演助理嘛,自己这样机灵又可爱的免费劳动力还有谁能拒绝! “郑奕惊,暑假要不要一起去三亚玩?”简帆扒在卫生间门口,探头探脑地看他含着电动牙刷嗡嗡地刷牙。 “不去。” “奶奶说了要让你出去玩的!” 郑奕惊漱完口出来,随手拍拍他的脑袋:“奶奶又没让我跟你一起出去玩。” 没等简帆跳脚,他接着说,“我重新给你买了一个坠子,长得应该差不多,你记得签收一下。” 简帆一愣:“不用吧,奶奶不是说那是你——” “她骗你的,就我妈一件普通首饰,除了小时候经常拿过来逗我玩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郑奕惊瞥他一眼,“你不要想太多。” “我想什么?!”简帆又跳了起来,“我靠我喜欢的是乐乐哥那样的!谁会看上你啊!” 第7章 鹿中 夜渐深,路灯一盏接一盏地次第亮起,沿着仁青街走过第八根路灯,鹿江中学的旧校区就停在郑奕惊眼前。 祝云乐跟他约好晚上八点半在这儿见面,现在才刚过八点十分。有风起,将夏日的高温裹挟着带走,城市的喧嚣也总是离这里很远很远。 眼下这里没什么人,只有风卷着一缕槐花香来去了几回。他有些无聊,漫无目的地打量周遭早已看厌了的居民楼和老校门。 不远处,几株冬青树的枝叶无声一震,在路灯的昏黄光晕下,像鸟一样抖了抖羽毛。 他的目光不由被吸引过去。 明与暗的交界,探出一颗乌黑油亮的小脑袋。隔着一条街的宽度,通体漆黑的猫咪悄无声息地踩在光源最中心的位置与他遥遥对望,仿佛是不满于他的存在,明明自己才是这个夜里唯一的主角。 祝云乐到时便撞见这一幕,叫郑奕惊的小朋友偏头打量光下的一只黑色野猫,初见时那么不耐烦的一个大男生,原来垂眼带笑时也是同样温柔。 像是狭路相逢,与他异族的小同类隔空碰了碰胡须。 小猫迟疑着抬起一只前爪,试探着想往这走,身后连排的居民楼,不知是哪一处的单元门“砰”地一声被人关紧,小猫被吓到,急促地“喵”了一声,紧接着就敏捷地转身跳回阴影之中,再没有出现。 郑奕惊回了神,转身见到祝云乐,淡淡地打了个招呼:“你来了。” “嗯。”他应道。 两个人边往前走,祝云乐简单地向他解释完一遍拍摄顺序和第二天的拍摄流程后,他们站在了鹿江中学外墙的墙根底下。 祝云乐问他:“你是本地人,对这边应该挺熟的吧。” 郑奕惊点头:“我在这儿念的高中。” “不是和简帆一起在南区?” “我在的时候鹿中在南区刚建新校区,我是老校区的最后一届学生,从简帆开始那一届都搬到新校区了。” “这样啊。” 面对身前一堵白墙,祝云乐话锋一转,突然来了兴致,“那在这儿读书的时候,你有翻过墙吗?” 郑奕惊没答,偏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在问: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去翻墙? 祝云乐又笑了。 郑奕惊怀疑他下一秒就要让自己现场翻一个。 翻吧这样真的很傻,不翻又对不起人家来这儿一趟,好歹是个祝导,应该尊重一下的。 可祝云乐没让他翻,转而又聊起了天:“其实我一直很怕你中途跑掉。” “因为我没有简帆那么好忽悠?” “因为你不在乎,随时都可以离开。”祝云乐说,“我怕你会因为不是我们团队里一员,整个拍摄过程中会有的乐趣你都无法与我们共通。这样太没意思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不希望你把做我的主角这件事当成是一种负担。” 风吹动了他耳后的几缕黑发,蹭得有点痒,郑奕惊抬手摸了摸,不自觉与祝云乐错开视线,迟疑了一下才说:“你明明可以换别人的。” “没有别人给我换。”他像是在开玩笑,可话里又掺了几分无奈,“小朋友,我现在可只有你这一个选择了,你最好别给我跑了啊。” 郑奕惊又不说话了。 校区里头,老槐树在夜风里沙沙簌簌,没完没了的蝉鸣此起彼伏,一声一声敲在他耳朵旁,让他突然间无所适从起来。 他向来不擅长给一个陌生人承诺,但在此时此刻,又发自内心地不想让祝云乐失望。 也许是看出来他的紧张,祝云乐微微侧过头打量了他一眼,接着便轻巧地移开了视线。 “准备回去了吗?”他问。 郑奕惊愣了一下,脱口道:“不是你说要翻墙进去的吗?” “啊?”祝云乐也愣了愣,失笑说,“我胡说的,我也没有翻过墙。” “那明天——” “不用那么较真的,我们可以踩着凳子上去,不出现在画面里就行。”祝云乐解释说,歪头瞅了郑奕惊一眼,“还是说你想尝试一下?做点乖宝宝没有做过的事情?也不是不行,我可以——” “不要!”郑奕惊转头就走。 . 第二天一早,郑奕惊去了他们为拍戏专门租的房子。 出于拍摄成本的考虑,这部片的内外场景都挺固定,置景也相对轻松,可以集中一次拍完。 史波带着一个小姑娘在调试灯光,边跟她讲些什么,看起来应该是他的小助理。采楠挎着个化妆箱坐在破旧的二手皮制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周允行说话。人人都在忙着自己负责的那件事,像地面上交缠的线一样,看起来乱成一团,又都有自成的秩序在里面。 郑奕惊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有点不太适应,可唯一相熟一些的祝云乐并没有过多地在意他的情绪,把人领过来之后,简单介绍了几句就丢给采楠,让她给他染头发化妆。 采楠把郑奕惊带到房间里,边准备着要用的工具,解释说:“一般开拍之前会有一个见组饭,让大家至少认识认识,但这次时间太赶了,来不及,索性就算了,说起来挺对不住你的。” 郑奕惊摇头,有些不自在地皱了皱眉,但还是说:“没事。” “乐乐这人就这样,看起来好说话其实很多事情都顾不上,还没外头那个打灯的胖子贴心呢。”她朝郑奕惊眨了眨眼睛,小声说,“真拍戏的时候乐乐可凶了,做好心理准备啊。” 郑奕惊:“……” 他可算是知道为什么祝云乐会担心自己跑掉了,感情昨晚可怜兮兮说一通,这戏没人愿意接还都是他自己吓跑的。 采楠让他坐下,随手摘下他的棒球帽放在一边,转回头时终于看清男生整齐的眉眼,不由地动作一停。 郑奕惊抬头看过来,睁得微圆的眼睛黑白分明,清亮的瞳孔中透出一丝丝疑惑。 他长得也太可爱了! 采楠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好了,你不用担心了。乐乐喜欢长得好看的,像你这种小男生就刚刚好。” 第8章 演技 郑奕惊换好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有些别扭地抬眼望向祝云乐。 刻意抓乱的灰色短发,皱皱巴巴的宽大黑色t恤,地摊上十块钱两双的人字拖鞋,任谁穿都显得廉价土气,得靠一身野性粗粝的气质才能撑起来。 不过撑不起来也没关系,这片要的就是没气质的街头混混。 可…… 郑奕惊的体型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清瘦但又不过分瘦削,一副少年清朗的模样,倒是很适合上镜。就是祝云乐能从小孩儿微蜷的手指里看出他有点紧张,从脖颈到肩的位置都是绷住的。 郑奕惊和他对视了一秒,偏头移开了视线。 祝云乐没动,目光从他直挺的鼻梁、下颌骨掠到苍白的颈侧皮肤。好看是好看,可还是不对啊,他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简直想让采楠把他揪回去涂黑两个度再出来。 周允行小声问他:“你选角是不是出问题了?” 不像小混混,像落难被坏人欺负的富家小少爷。 坏人一号祝云乐思索片刻,倒是没叫采楠给他重化,走到人跟前往他后背一拍:“挺胸抬头,来,冲我生个气。” 郑奕惊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他。 祝云乐啧了一声,手顺着脊背下去,径直往他屁股上掐了一把。 “!” 小孩儿猛地瞪大了眼睛,尾巴着火似的捂着屁股噌地往旁边一跳,气急败坏喊:“你干什么!” “对,就这样,一会儿演的时候凶一点。”祝云乐装模做样冲他一点头,接着大大方方回到监视器前。 史波:“禽兽。” 祝云乐:“好说。” 好像方才众目睽睽之下耍人流氓的不是他一样。 第一遍试戏走位的时候,采楠和小助理缩在角落里玩开心消消乐,边信誓旦旦说:“第一次演戏又怎么样,就算演得不行,咱们小孩儿也能靠脸刷个鼓励分!” 果然,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倒不了的flag。 史波:“令人迷惑。” 周允行:“毫无灵魂。” 祝导盖章:“演技稀烂。” 他忍不住感叹,“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这么质朴又笨拙的演绎形式了,看看这举手投足的动感,简直傻得冒泡。” 郑奕惊朝他走过来:“怎么样?” 祝云乐立马闭嘴,虚伪地披上一张慈祥的假皮:“词都记熟了,挺好,挺认真的,就是太青涩了。有些细节没把握好,不过也别紧张,咱们一起多磨几遍就好了。” “……” 郑奕惊面无表情,“刚刚我都听到了。” . “你知道你要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祝云乐问。 可没等郑奕惊回答,他自己说了下去,“年少叛逆、负气斗狠、不知死活。可他心里没有恨,别往那个方向走,自然点,把你平时和爸爸妈妈对着干的劲拿出来就行。” 如果简帆在这儿,就算面前是他乐乐哥也要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这句话,可偏偏这会儿时间太早,他还没到。 郑奕惊像是没听到,默默看了他一眼:“你要不要干脆换人算了。” 祝云乐一愣:“我以为我们昨天说好了。” “我演不好,也浪费你们时间。” 祝云乐眉眼稍弯,笑着劝他:“那咱们也要先试试再看,对吧。拍戏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在这儿的每个人都有责任,也都有压力,你现在一走,谁来接替,咱们忙活一上午的功夫不都白费了?” 他揽着郑奕惊的肩带他往回走:“我们暂时不开机,先通条过一遍试试。我给你——” “乐乐。” 祝云乐回头。 周允行对他说,“你过来一下。” 祝云乐脚步一停,转而对郑奕惊说:“去找史波也一样,他也是上过表演课的,很多有技巧性的地方可以让他教你。” “嗯。”郑奕惊点头,看着他随周允行走出屋子。 “允行,什么事?” “年少叛逆、负气斗狠、不知死活,可他心里没有恨。”周允行把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问,“你什么时候把主题改了的?” “你说《无名氏》还是这部片?” “都是。” “早就想改了,不过刚刚才定下,”祝云乐一耸肩,语气轻松,“一看就是家里惯着长大的小孩儿,哪里懂什么恨不恨的。” “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周允行笑了笑,目光落在楼道挂满蛛丝和尘垢的电灯泡上,突然晃了神,“我就是挺惊讶的,当初拍《新生》的时候拍得太凶了,采楠跟我说现在她还有心理阴影,不过效果是真出来了,那是‘风神’的第一部片——” “第一部片,生命没有意义。”他接过话头,却不想多讲,开玩笑说,“采楠都嫌我凶,那你这个做主演的不是要恨死我了?” “也差不多,每天晚上烦到睡不着,差点冲进房里把导演暗杀掉。没想到这才过多久你脾气就好成这样,早知道我也晚两年再认识你。” 祝云乐笑了一声,一想到某个演技稀烂的小朋友还是忍不住想叹气:“我也愁啊,这片拍不成我能甩锅给主演吗?” “老刘敲死你,还想接着重修?”周允行话音一顿,“为什么不重新联系风神的人,他们肯定愿意——” 祝云乐再一次打断他:“散了就散了,不想再麻烦他们。不聊了,回去吧。” 周允行闭嘴了。 “风神”是他们大一时办的微电影社团,很多人都是那个时候认识的。当初一起定下的《无名氏》三部曲,第一部:人生没有意义;第二部:善良终究被中伤……谁能想到,第二部还没有提上日程,风神就已经分崩离析,中途夭折。 哪有什么善良不善良的,祝云乐心想,不都是自作自受。 . “你看这句啊,‘我怎么逃课了?昨儿谁说滚的?老子不就给你滚了啊。’他的语气是很冲对吧,因为这是他本能的反应,是他的防备心和攻击性……” 史波边比划边给郑奕惊讲戏,可他听得心不在焉的,直到祝云乐从外面回来,他的脑袋才转了回去,装出认真听讲的模样来。 “差不多了,”祝云乐说,“准备开拍吧。” 第9章 未成年 年少叛逆、负气斗狠、不知死活。 郑奕惊心想,都这样了心里还没有恨,那有什么? 大爱无疆?落红不是无情物?把你的心串一串洒满人间?隔壁小孩儿都馋哭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阿鹏女朋友被人抢了?妈的他女朋友被抢关我屁事,长得也就那样,抢就抢了呗。”他翘着脚坐在破沙发上,手指一捻,摸向靠垫底下的香烟盒,没摸着,八成是被他妈给丢了。 他无声骂了一句,习惯性一脚踹向面前满是油垢的饭桌,抬眼看见上头的玻璃鱼缸,又堪堪收住了脚,好险不险地出了口气,“操,差点又忘了。” 他对电话里的人说:“我什么时候欠他人情了?哦,收保护费那次。” “非得今天下午?也不是,姓谢的又催我去上课,烦都给他烦死,老子又考不上,考上了也念不起,不知道这老不死的吃饱了撑的操哪门子心。” “撑个场面而已带什么刀?” “一把杀鸡刀能给他脸?他脸这么不值钱?难怪被人绿。” “行行行,别啰嗦了,老子把刀给你们带上。” 他丢下手机往后一躺,默默打量鱼缸里仅剩的一条金鱼。滟滟水光在他脸上一晃,晃出一小截疏朗的眉骨。 微光倒映在他眼底,隔着虚无的空气,两条金鱼无声对望。 现实中的金鱼傻乎乎地瞪着眼睛,半张着嘴碰了碰眼前透明的玻璃鱼缸。 他笑了起来,露出半边虎牙:“看什么看?是不是又饿了?饿了也不喂你,必须等我晚上回来,听到没有?” “咔,过了。”祝云乐说。 郑奕惊立马直起身,冷着张脸抬手指向冲他挤眉弄眼的简帆:“能把他丢出去吗?” 简帆扶着祝云乐的手臂躲在他身后,故意扮鬼脸:“略略略。” “嗯?为什么?”祝云乐笑眯眯地问,“不觉得有好朋友在可以发挥得更好吗?” “好个鬼!” 这一场戏结束,这部片子的内景就都拍完了。一通收拾完,转眼就接近中午,祝云乐指使了几个小助理去楼下拎盒饭,一组人很不讲究地围着油腻腻的饭桌吃完了这顿午餐。 饭后午休,周允行见郑奕惊去没有休息,站着一副不知道该往哪坐的纠结样,于是招手把人叫了过去,给他回放今天上午拍的几条中近景的戏。 “感觉怎么样?”周允行问。 郑奕惊诚实道:“尴尬,没眼看。” 周允行笑了笑:“说你演得挺灵你肯定不信,不过其实真的挺好的,乐乐要求不低,他能让你过就基本没问题。” 郑奕惊听到这名字下意识去看祝云乐,接着一眼就从横七竖八的人堆里找出他来。 这房太旧了,又没装空调,大家热得不行也只能搬几个电风扇凑合着用。 他赖在电风扇底下,相当好脾气地陪简小红聊天——即便这弱智啥都没干,还白蹭了一顿饭。 周允行接着说:“我们拍第一部片的时候其实也跟现在差不多,甚至还没现在好,大家都是新人,也不懂怎么分工,摄像当演员,编剧当场务,乐乐一个人顶了导演摄像和后期的活儿,还要教一群新人怎么演,天天着急上火。不过说真的,他摄像学得非常一般,自己没拍好还要冲别人发脾气,特别不讲道理,我们那个时候都讨厌他。” 郑奕惊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显示屏溜到周允行脸上:“我看不出来。” “现在确实看不出来了,那个时候我们一群人天天吵架,谁都不服谁。帮你化妆那个姐姐也是,她经常被赶鸭子上架凑数做演员,很多时候明明没她什么事,非要掺和进来吵,她又凶不过乐乐,总被气哭,然后乐乐也不好意思了,只能凑上前去道歉。” 周允行笑着说:“可我们吵到最后也没散,因为大家都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你奇怪他为什么要选你对吧,但你看,我们没有一个人质疑他的决定,因为大家都是从那个时候走过来的,相信他,也相信你。” 郑奕惊没回话,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心里却慢吞吞地想着:噢,多土的we are faly式毒鸡汤。 他俩转回祝云乐那边,简帆又在两眼冒星星地嗷嗷叫:“乐乐哥你好厉害,我以后也要上凰艺!” 上一秒刚泼完鸡汤的周允行转眼卡壳,他和祝云乐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劝他:“小帆,高考志愿真挺重要的,别头脑发热一时冲动,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再做决定也不迟。” 简帆仰头问:“可乐乐哥跟我说,头脑发热了都还不做决定,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做?” 周允行低头看向祝云乐:“你跟一小孩说这种话?” 郑奕惊本来没想听他们瞎聊,靠着沙发已经从兜里摸出了手机打算玩局游戏,听到这话也不由地一顿,视线慢慢挪到祝云乐身上。 祝云乐立马否认:“不是,别瞎说,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说过啊!”简帆扒着他的手晃荡,“难道凰艺不好吗?” 祝云乐思索了一秒,认真道:“垃圾学校,毁我青春。” 简帆愣了愣:“啊?怎么这样!” 周允行试图辩解:“也别这么说,毁你青春这件事哪能怪学校,要怪也是怪你——” “允行啊,”祝云乐森森然打断他,“这件事我要么怪学校,要么怪你。” “……”周允行竟然一点头,“行,怪我。” 简帆左看一眼祝云乐右瞥一眼周允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他拽住郑奕惊的胳膊:“我靠!莫非我乐乐已经不是单身了?” 郑奕惊莫名其妙:“你问他去啊,我哪知道?” “别瞎说,我还单着呢。”祝云乐闻声插了句嘴,“不过简帆你我就不考虑了。” “为什么?!” 祝云乐歪头朝他们笑了笑:“我不喜欢未成年啊。” 郑奕惊一愣,目光定在他白皙的侧脸上,不自觉出了会儿神,许久才懊恼地重新低下头。 这时,手游的进度条早已经加载完成了。 第10章 冲动 下午开始出外景,拍“一时冲动,错手捅人”的戏。好在避开了中午日光灼热暑气最盛的时候,直到四五点才开工。 但在郑奕惊看来也只有这一点好,一条戏冲动来冲动去情绪总是不对,就算天不太热他也要炸了。 日头还高挂在天上,沥青路面被照出刺目的白光,郑奕惊被晃了眼,下意识一闭—— “咔,先不拍了,大家休息一下。” 祝云乐坐在监视器前,扶额也觉得难办起来。因为郑奕惊是个纯新人,从没拍过戏也没上过表演课,为了降低难度,他把很多预想里一镜到底的镜头都砍碎了,打算通过后期组接尽量避开他生涩的演技。 但这并不代表自己要放低要求给他过。 其他人都三两成团聚在树荫下乘凉,只有某个表现不好的小朋友独自坐在石墩上,垂着眼一下一下地踹着旁边另一个石墩,相当用力,看起来火气不小。 祝云乐两手搭在颈后,靠在椅子上默默盯着他看。 他的角度正对着郑奕惊的后背,刚好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耳廓、后颈略显苍白的皮肤和一对凸起的肩胛骨。一头灰发在阳光下相当显眼,耳侧的两撮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一抖一抖的,像两只在扑打的小翅膀。 还别说,这气生得也怪可爱的。 周允行过来,手上拿着个冰棍往他额头一贴,打断了他的窥视:“给。” “冰棍送过来了?” “嗯。”周允行点头,拉了张马扎在他身侧坐下。 祝云乐坐起身,余光瞥到那一撮灰白,下意识环看了一圈。 他和郑奕惊都算是坐得比较远的,方才他们分冰棍饮料的动静这边一点都听不到。现下别人都已经拆开包装吃起来了,只有某个发脾气的小朋友背过身子孤零零地坐着,完全没有要回头看一眼的意思。 “那小孩的呢?没人给他拿一个?”祝云乐指着郑奕惊问。 “我刚刚看已经不剩了,他们又数错人头了吧。”周允行也转头看过去,“简帆呢?没给他拿?” 不远处的蘑菇凳上,简帆正吮着冰棍跟采楠还有一群小助理斗地主斗得正欢。 “没心没肺的,难怪烦他。”祝云乐说,“你先坐着,我过去陪他聊聊。” 冰凉凉的触感往他颈后一触即离,郑奕惊倏地转头,祝云乐一弯眼睛:“嗨。” 他搭在石墩上的腿噌地放下,气鼓鼓地把头转了回去,只出声不去看他:“干什么?” “来,接着。”祝云乐撕开包装把冰棍凑到他眼前,“组里人人有份。” “哦。”郑奕惊接过,垂下眼乖乖张嘴咬了一口。 祝云乐笑着要揉他的脑袋,被小朋友瞪了一眼,一偏头给避开了。 祝云乐看他不情不愿的小表情,心里一动,起了作弄他的心思,直接上手强制性地揽住他的肩膀把人往自己怀里摁,另一只手揉他的脑袋彻底摸了个开心。 小朋友又炸了,气得冰棍差点摔在地上,他奋力挣脱跳了起来:“你有病吧!” 祝云乐跟没听到一样笑了半天:“哎,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生起气来特别可爱?” “有。”郑奕惊站得远远的看着他,冻着一张冰块脸说,“神经病说过。” . 简帆陪她们玩斗地主,女孩们凑在一起悄悄作弊,搞得他把把做地主都输,一连输了几局,不想玩了,丢下牌终于想起来还有郑奕惊这个好兄弟。 他腾地跳到旁边的石墩上,跟郑奕惊面对面互相瞅着看:“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坐在这里?” “关你什么事?” “确实不关我的事,不过看你无聊我也很无聊啊。”简帆见他额角和鼻翼亮晶晶的细汗,提醒说,“哎你妆花了,要叫楠楠姐姐给你补了。” 他也不顾郑奕惊乐不乐意动,像只小牛一样在后背拱着他往前走,打算把他拱到蘑菇凳那里去。 “别动,我等下再去。” 郑奕惊手里还攥着祝云乐给他的冰棍,芒果味的,他咬了一口感觉不太喜欢,正犹豫着是吃完还是找个垃圾桶,接着就瞧见树荫下的一排长椅,祝云乐和周允行并肩坐着闲聊,不知道说了什么,周允行把他手里的冰棍往前一伸,祝云乐非常自然地凑过头在末端咬了一口。 “唉,”简帆趴在他背后叹了口气,“我还有一年零六个月才成年呢,你说乐乐哥能等等我别那么快跟别人在一起吗?” “热死了,你离我远点!”郑奕惊收回眼,抬手就把他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接着盯着芒果味的冰棍狠狠咬了一口。 “我怎么感觉你火气比刚刚还大!”简帆凑过头,“你冰棍什么口味的?火龙果吗?” 一定是天气太燥的原因,捅人这一条他ng无数次,祝云乐差点要给他过,那个好像不存在一样的小杰突然一举手:“不行,他,”一指蹲在一边玩消消乐的简帆,“没有开静音。” 祝云乐点头:“行吧,重来。” 郑奕惊捏着拳头,差点没扑过去揍死简帆。 他一路憋着火忍了下去,到晚上翻墙那一场,烦人精简小红临时接到他妈的电话,因为收买家教擅自逃课的事情被训得狗血淋头,趁天还没黑透,赶紧叫车先回了家。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在郑奕惊就会发挥得更好。 之前ng还有群演失误、环境噪音之类的理由,等到这里,ng49次就全是他自己的问题了。 他不理解祝云乐的剧本,不曾体会莽撞与怯懦并存的情绪,更不懂对于一个良知未泯却误入歧途的年轻人来说,学校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可祝云乐不告诉他,只是一遍一遍重复着同一句“不行,重来。” 坏脾气的小朋友终于爆发了,一言不发地钻进了鹿江中学。 祝云乐追过去哄人,史波一群人无事可干,蹲在一块儿聊天。 史波问:“我看那小孩儿还行啊,前面都过了,最后一场怎么这么严格?” “他没打算按照《无名氏》来拍了,”周允行说,“我猜乐乐要的应该是‘在飘忽的渴望里挣扎’这种感觉,小孩理解偏了。” “哦,那可能是我教错了。”史波挠了挠头,“他没经验,乐乐怎么不跟他讲讲?” “习惯了吧,以为还跟以前一样,大家都懂,多磨几遍就出得来。” 沉默了一会儿,史波忍不住问:“《无名氏》真不拍了?” 周允行笑了笑:“要拍你也得让他先重修完啊,回去剪片估计又得熬几宿,好不容易交上老刘要的作业,接着就是期末考,愁不死他。” “哎,真惨。” 第11章 心跳 他抬头望了一眼月亮。 他踏着满地的月光走回家。 这一条拍完,《school ruinedlife》正式杀青。 祝云乐答应他们晚上请客去吃海底捞,收拾好各种设备,一一叫人上车准备出发时,郑奕惊攥着手机从车后走过来:“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祝云乐一愣:“为什么?” “我奶奶打电话给我了,不想她等我到太晚。”郑奕惊说。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郑奕惊摇头,“家里有人来接我。” “那……抱一个?”祝云乐微微笑着,试探着开口,“虽然感觉今天一天忙成这样,你心里面肯定没少骂我,但还是要谢谢你。” 郑奕惊没吭声。 银白月光泼洒在人间,他静静凝望着眼前人浸在银屑中的温柔脸庞。蝉鸣未歇,热浪仍在空气中涌动。 万物蛰伏在夜里兀自躁动不安,如同他突然失控的心跳,在一下一下地击打着耳膜。 “小朋友,给个面——” “子”还没有说出口,他像只压根学不会示弱的小猫一头撞进祝云乐怀里,可没等祝云乐伸手搂住他,就顷刻间脱离了他的怀抱。 “再见。” 几缕灰白色的头发在他脸颊轻轻一扫,随着郑奕惊离开的脚步,残余一点点微痒的触感也很快消散在风里。 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会向来令人捉摸不透,至少在这个时刻,祝云乐真心为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挺可爱的小朋友,而感到略微遗憾。 有人喊他:“乐乐,那小孩儿呢?不一起来吗?” “他先回家了,就我们去。”祝云乐上了车。 郑奕惊到家时奶奶果然没睡,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睛打瞌睡,老花镜悬在鼻尖要掉不掉的。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在她背后小心一抚:“奶奶,我回来了。” 奶奶这才醒过来,扶好眼镜悠悠转过头,先瞧见到他一头灰白色的头发。奶奶愣了愣,接着眨巴一下眼睛,夸赞道:“这个颜色显精神,好看!以后我乖孙就算年纪大了也一样帅气。” “帮朋友拍戏染的,一次性的,洗个头就没了。”郑奕惊解释说。 奶奶惋惜道:“那还挺可惜。” “你喜欢我明天就去染一个行吧。”郑奕惊扶她起来,“现在先回房睡觉,让你别等我,也不看看都几点了。” 他们经过暖黄色的壁灯,在墙面上留下两人并肩的影子轮廓。 奶奶笑眯眯地问他:“奕惊今天过得怎么样?和朋友们玩得开心吗?” “还行,挺开心的。”郑奕惊说。 “那以后就可以多来往呀。”奶奶说。 “嗯。” 他把奶奶送到房门口,奶奶刚要走进去,想到什么又转回了头:“头发还是不染了吧,好看是好看,就是怕对你的身体不好。” “不染就不染。”郑奕惊说,“我上楼了,奶奶晚安。” 他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头发也懒得吹,用毛巾草草擦了擦,顶着个湿漉漉的脑袋就往床上滚。趴在床上,《school ruinedlife》群聊的右上角还冒着小红点。 郑奕惊犹豫了一下才点开来看,是周允行发了一张下午换场地前拍的合照,他当时手上沾着的血浆还没擦干净,就被祝云乐拉去过合影,还被他捧着脸强制性地要求看镜头。他把图片放大了看,为了挣开祝云乐作恶的手,他一脸烦躁地偏过头,果然拍下一副蠢样。 简帆也一起合了影,因为不在这个群里,他傍晚走前还让郑奕惊千万记得给他发一张。 太蠢了,才不发。 他正要退出去—— 采楠:[图片] 采楠:[图片] 采楠:[图片] 采楠:[图片] …… 是他们晚上聚餐的照片和采楠她自己的自拍,她自己自拍竟然用的前置摄像头没有滤镜也没有美颜,肯定是喝醉了。 一溜的照片看下来,一组的人都有露过脸了,出现最多的就是史波,他恨不得化身八爪鱼,让自己的每一条胳膊都出现在别人的肩膀上。只有倒数第二张是抓拍的祝云乐的侧脸,他正和别人聊天,一手支在脸颊旁,正好拍到一小截白皙的腕骨。偏头瞥见采楠的手机镜头对准了自己,他也没躲,垂眼笑了笑,鸦黑的睫毛在灯下分毫毕现,像是有光点在上跃动。 郑奕惊刻意忽视了分手时自己不寻常的心跳,想着要么他真的有简小红每天嗷嗷叫的那么好看,要么就是祝云乐厚颜无耻,要求采楠必须只给他一个人开滤镜。 腹诽归腹诽,他的手指还是不受控地长按,查看原图,把照片保存了下来。 他把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佯装方才无事发生,翻身准备睡觉。 没擦干的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滑落,被空调的冷风冻得有些发凉。 许久过去,郑奕惊没睡着,左手不自觉摸向右手手心,伤口已经结痂了。 他慢慢放开手,在一片漆黑里眨了眨眼睛。 . 第二天是周日,因为被妈妈惩罚,简帆一天都被困在家教身边,不过虽然身为形役,他的心仍然像小鸟一样在外面扑腾翱翔。 好不容易挨到补课结束,他想起要向郑奕惊要昨天合影的照片,刚拿起手机,就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喂,乐乐哥?” “郑奕惊?啊对,我跟他是邻居。” “应该在家吧,他平时也不怎么出门的。” “那行,地址我一会儿发给你。” “嗯,不用谢,没关系的。” 他挂了电话,把地址发给祝云乐后,拔腿就往郑奕惊家里跑。 第12章 拜拜 “郑奕惊,快下来!”简帆在房门口嚷嚷,“你的外卖到了!” “我哪有点外卖?”郑奕惊问。 “乐乐哥给你买的呀,他刚刚向我要你家的地址来着。”简帆理所当然道。 几乎在他们下楼同时,陈阿姨从庭院走进来,手上提着一个便当袋,怀里还抱着一捧橙黄色的鹤望兰。 她抬头望向站在楼梯上一脸讶然的郑奕惊,笑着问道:“奕惊,是你朋友送的吗?” 简帆手快,帮着陈阿姨接过便当袋,打开看到里头有两个大纸盒,分别用隔层分开,上层是保温的热食中餐,菜式相当齐全,下层是夹着干冰的几盒冰淇淋。 郑奕惊从那捧鹤望兰里拿出一张蓝色的小卡片,上面是简简单单手写的一句:给小朋友补的杀青宴。 简帆也凑过头来,先看到卡片上的字,又瞅了一眼盒子上的logo,忍不住跳脚开始酸:“我超喜欢他们家的冰淇淋!我也帮乐乐哥拍过戏!为什么我没有!!!” 郑奕惊眨巴几下眼睛,自己也完全没想到。他抱着鹤望兰正犹豫着要不要跟祝云乐说声谢谢,手机“嗡”地响了一声。 微信上,祝云乐给他转了一笔钱,转账理由写的是“片酬”。 郑奕惊抿了抿唇,眼里半藏着的笑意渐渐沉了下来。 他想了想,发了个“?”过去。 可下一秒—— 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 操! 他心里忽闪着的火苗噌地就着了起来,又被人变本加厉地添上了干草和汽油,转瞬间就有了要燎原的势头。 郑奕惊控制不住地想在心里冷笑,感情他昨天温情脉脉的离别拥抱,还真他妈是为今天挥手说拜拜预备下的! 简帆这时已经拆开了餐具盒,握着双筷子,仰头问他:“郑奕惊,你想先吃哪一个?” “吃个屁!扔出去!”他气急败坏地把那捧鹤望兰丢进了垃圾桶里,几大盒的点心看都不看,径直抬腿上了楼。 “啊?”简帆茫然无措地愣在原地,“为什么啊?” 陈阿姨俯身,帮着捡起掉在地上的卡片,念叨说:“又发哪门子脾气,不喜欢也不能这样糟蹋人家的心意啊!” 郑奕惊没解释一句,楼上“砰”地一声,房门被他狠狠甩上。 简帆看出来他是真生气了,没敢上楼触他霉头,自己从干冰盒里摸出根冰淇淋,边吃边围着陈阿姨,看她修剪被郑奕惊摔坏的鹤望兰花枝。 他伸手摸了摸它纤长的叶子,卖着乖问:“阿姨,这是什么花呀?” “鹤望兰,”陈阿姨笑了笑,说,“还有一个名字叫天堂鸟。” . 郑奕惊彻底被他送花打钱互删的行径气到了。 祝云乐是脑子有毛病吗!这副渣男打发前女友一样做派是故意演的还是专程来恶心他的?妈的谁稀罕啊!他以为他是谁! 一连好几天郑奕惊在家都没有个好脸色,出于“恨屋及乌”的心理,他连简帆也不想搭理了,奶奶还以为是他俩闹别扭了,发愁了好一阵子。 正好他有一个念高一的表妹放暑假了,就被奶奶叫到家里陪他玩两天。 表妹叫容子纨,是他姑姑的独生女,千娇百宠大小姐,陪他玩?玩他还差不多! 偏偏容子纨是真在家待烦了,一听奶奶在召唤,几个小时的工夫就拎着她的小行李箱让司机把她送到了郑奕惊家门口。 短t热裤双马尾的容子纨飞奔着闯进家门:“外婆!阿姨!哥哥!好久不见!” 接着心满意足地享受到了他们一家三口的夹道欢迎、热情款待。不过郑奕惊要除外,他是被迫的。 奶奶攥着她的手聊了会儿天,前一句怪女儿不会照顾人把乖孙孙越养越瘦,下一句就夸子纨个高腿长相当漂亮,把叛逆癌晚期的容子纨哄得心花怒放,差点打算一辈子赖在这里,再也不回家了。 直到奶奶聊累了去午睡,兄妹两个人才开始说上话。 郑奕惊问候她:“听说姑姑把你零花钱全停了?” “关你屁事!”容子纨叉腰质问他,“你为什么不愿意出国?你知不知道你不去就得我去?” “别这么想,”郑奕惊说,“我去你就更要去了,逃不掉的。” 他拽了拽容子纨甩来甩去的马尾,被她狠狠拍了一巴掌:“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没上进心的哥哥?你就不想跟我抢一下公司的继承权吗?你的狼子野心呢?” “表的。”郑奕惊懒洋洋地说,“我又不是你亲哥,谁爱继承谁继承,有我什么事?” “可我妈妈就是希望你来——” “容子纨,”郑奕惊打断她,“你想清楚啊,我要是真抢了,你的bjd娃娃和男主播们可就都吹了。” 容子纨瞪眼:“你就不能容忍你可爱的妹妹有一两个小爱好?” “不能。”郑奕惊瞥她一眼,“我为什么要白养一个废物?” “郑!奕!惊!” 从二楼露台俯瞰下去,院子绿地上一株株小白花静静地在风里摇曳。郑奕惊意识飘忽了一下,想起那捧被陈阿姨插着养起来的鹤望兰,心里又气闷起来,这么多天过去了,它怎么还没枯死?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将近下午三点,容子纨看了眼手表,一推郑奕惊:“哥,你手机给我。” 郑奕惊转头:“干什么?” “给我买个娃嘛,马上预售就开了。”她放软了语气,“求你了。” “这才是你跑过来的目的吧?” 容子纨嘿地一笑。 他把手机丢给容子纨,自己起身去起居室的冰箱里拿了两瓶饮料回来,拧开瓶盖递给容子纨。 容子纨下完单,立马把手机推过去,眼巴巴地瞅着郑奕惊让他输密码。 郑奕惊正要输,对面的容子纨喝了口饮料,大概是存了要拍他马屁的心思,抱着瓶子说:“哥,我刚刚不小心点开你相册。” 郑奕惊动作一顿—— “第一张那个漂亮哥哥是谁呀,太好看了吧,改天叫过来一起玩呀。” “算了,你娃够多了。”郑奕惊头也不抬地说,“这个就不要了。” 他飞快地退出付款页面,直接把订单给取消了。 “别啊!哥!你最漂亮!”容子纨趴在小桌上拽住他的胳膊,呜呜哀求,“全世界的妖艳**加起来都没你好看,行了吗?” 第13章 敲打 另一边,沙汀湾a8栋。 这是一套掩在群绿中的独栋别墅,从落地窗泼洒进来的阳光在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锃亮闪动,室内装修精良,却少点了人气,每一个角落的设计都像极了走性冷淡极简风的家具宣传页图纸。 有微弱的人声从二楼方向传来,昏暗的房间里,深灰色的暗纹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把落地玻璃门外燥热的空气全挡在了外头,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就是书桌前的电脑屏幕和蓝牙鼠标。 祝云乐背靠软椅,一手支着下巴,静静等着把成片导出来的最后10秒。 页面提示完成后,他缓缓出了口气,把电脑屏幕转过去,推给对面的史波和周允行。 “你们看一下,就这样,不改了。” “老刘说——” “我管他说什么!”他烦躁地一脚踹向桌子腿,手旁半满的咖啡杯受力一震,全倒在了桌面上。 史波被他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他。 周允行静了静,没说什么,站起身抽了张纸巾擦去桌上的污渍。 与他平静又包容的目光相撞,祝云乐不由一怔,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良久才说:“对不起。” “没事,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一会儿我帮你把片子交了。”周允行说。 “嗯,谢谢。” 他站起身,走出书房,推开了隔壁的卧室门。 “老刘又说什么了?”史波小声问。 周允行回头看了一眼,怕声音传出去,关上了书房的门才说:“说他还有一个专题片要交,指定了拍皋平镇的传统村戏。” “操!”史波都看不下去了,“屁的传统村戏,不就是一群老太太扭秧歌。” “嗯,七月最热的那几天上山,拍老太太扭秧歌。”周允行慢条斯理地说,“要我就不踹桌子,不给那老秃头开个瓢我跟他姓。” 屏幕上,一个接一个的镜头交错而过,半个多钟头的片子从头放到尾,光线投射在他们两个人的脸上,直到放完,谁都没再说话。 “和第一版差别太大了,”史波看完叹了一声,“他这片子剪了几天?” 周允行握着鼠标,把《school ruinedlife》的成片导进u盘里,边说:“四天,打回来光我知道的就有两次了,前天他找我补拍了一组空镜头,又费了半天的时间。” “知道的是老刘要敲打他,不知道还以为——” 周允行接了话:“要敲死他。” “啧,心疼我小乐乐。”史波开了灯,随口说,“昨天晚上简帆跟我哭诉,说郑奕惊那小孩儿又给乐乐惹生气了,一连几天连他的名字都不能提,一提就炸。” 周允行抬头。 “我想着也不至于啊,五星级酒店的餐点给他送过去都能生气,那小孩儿是有忌口还是干嘛?他的本体难道是不能吃香菜的小公主?” 史波顿了顿,接着说,“而且就乐乐现在那副猝死样,哪来的精力惹他生气?” “耍小孩子脾气呗,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周允行往外走,“我回趟学校,你一会儿给他点个外卖吧,让他醒了吃。” “嗯,行。” 到凰艺,他先去了祝云乐的宿舍,给他翻出一沓复习资料,又另外联系上几个同届导演系的学生,打印出去年的考试大纲。 等再回到沙汀湾,史波点的外卖已经送到了。 他把东西放进书房,出来时史波一指隔壁房间:“你去叫他起来?” “嗯。”他点头。 进到祝云乐的卧室里,他还没看到人,先被里头的冷气冻得一激灵,这空调温度调得也太低了。 可能是拉片的习惯,只要是祝云乐一个人在房间就别想开灯拉窗帘,他能像见不得光的吸血鬼一样摸黑过活。 周允行犹豫了一下,给他开了床头的壁灯,柔和的光线下,祝云乐整个人都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合着眼睡得正熟。 周允行站在床边,默默地低头打量他。 除却亲人外,他可能是看过最多祝云乐睡脸的人,尤其是这一年,这人能忙到一个月都睡不了几次整觉,好几次帮他复习,他都能中途睡过去。 周允行无声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往他被子上轻轻一拍:“乐乐,醒醒。” 祝云乐皱了皱眉,没被他叫醒,转而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 他正准备叫第二轮,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啊——”地一声歇斯底里惨叫起来。 周允行猝不及防被它吓了一跳,一只手从被子里伸了出去,祝云乐坐起身,靠在床头缓缓打了个哈欠,边接了电话:“喂,妈。” 他这才反应过来,噢,不是手机成精了,那是祝云乐给他妈设的奇葩铃声。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祝云乐是这么解释的:“真不是我故意要吓你们,我妈这个人,五秒内没接她电话,她就要怀疑我是不是被人绑架撕票了。” 他当时随口客套了一句:“那你妈妈一定很关心你吧。” 而祝云乐愣了愣:“呃,也没有,她可能以为我还在念高中。” . 祝云乐发现了坐在床沿边的周允行,弯起眼睛朝他笑了笑,接着对电话里的人说:“啊?我没事,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嗯,祝你和叔叔度假开心。” “暑假我也不回家,要去外面实践拍片。” “好,爱你,拜拜。” 他挂了电话,随手把手机搁在枕头旁,困倦地抬起左手揉了揉眼睛:“头晕……我睡了多久?” “两个小时吧。”周允行说,他往前坐了坐,想摸摸他的额头,边问,“要不要起来吃——” “晚饭”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祝云乐一手扶着他的胳膊就靠进了他怀里,绸缎一样柔软的黑发冰凉凉地贴在他脖颈上,他还轻轻蹭了蹭脑袋,撒娇般叹了一声:“允行,我好累。” 周允行登时浑身僵住,几秒后才抬手在他脑后轻轻一按:“别闹了,起来吃饭。” 祝云乐正要说句什么,史波出现在门口,适时咳嗽了一声:“你俩还在里面干什么呢?” 他悄悄攥紧的拳头按在周允行大腿上,接着故意一抬头去撞他的下巴—— 周允行像是提前预知了他的动作,将他一把摁住,顺势往他脸上一捏:“说了让你别闹。” “操,我是不是有点多余?”就算房间只开了一盏小灯,史波也觉得自己要瞎了,“哎,你们到底在一起没?” “没有。”照例只有周允行一个人的声音。 “算了,我也懒得管。赶紧出来吧,你俩再不出来汤都凉了。”史波走出房间。 周允行站起身,替他关了凉飕飕的空调,接着回过头,轻声说:“乐乐,试试喜欢别人吧。” “那你就别管我啊。”祝云乐下床穿鞋,如是说。 第14章 有意 晚饭后,祝云乐想溜回卧室睡觉,被两个人强摁在书桌前,让他至少先复习一个小时,不然期末考肯定玩完。 周允行把窗帘拉开,阴深的穹顶夜光自外透进来。沙汀湾距离市区太远,入住率尤其低,周边只能听到虫鸣鸟叫和风吹树叶的沙沙簌簌声,也难怪祝云乐不怎么愿意到这儿来。 “你别开门,”祝云乐搂着个企鹅靠垫又打了个哈欠,抬手一指落地玻璃门外的露台,“我昨天晚上剪片的时候,有蚊子一直在我耳朵边嗡嗡嗡的。” 史波啧了一声:“住别墅的烦恼。” “那你点个蚊香?”周允行说。 “不用,我买了驱蚊手环,正好去皋平镇的时候能用上。”祝云乐一提到“皋平镇”就有点心态崩溃,“我不想去边缘村沟啊,它那狗凶人也凶的。波哥,你还记得村口卖杂货那老太太为了骂你追出去半公里远吗?” “操。”史波踹他的椅子腿,“你给我闭嘴!” 祝云乐瞥他一眼,接着说,“我们都以为你是对她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结果我只是借了个单反把镜头对准了她狗儿子的玉体!”史波瞪他,“行了吧,全世界就你长嘴了是不是!” 祝云乐立马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他接着说,“但可能因为你是当事人,你不能理解我们作为围观群众那一瞬间的心理冲击和之后无穷的快乐。生活太苦了波哥,我就指望这个笑话快乐我下半年了。” 在史波跳起来扑向祝云乐之前,周允行及时站出来制止了这场殴斗,一指祝云乐:“别贫了,复你的习去。”继而转向史波,“一直这德行你跟他计较什么,你微信来消息了,是不是有人找你?” 史波下意识低头瞅了眼手机,接着一叹气:“又嚎过来了,”他看向祝云乐,“乐乐,你到底干了什么让人家小孩记恨你几天?” “啊?什么?”祝云乐一愣,回忆了一下,才试探着说,“因为我……把他删了?” 史波瞪眼,不可置信:“好端端的你删他干什么?” “不然留着?”祝云乐神色不变,低头翻起了书,“然后看着他慢慢变成列表里再也不联系的陌生人?” 郑奕惊只是考完没事干,顺便过来帮个忙而已。他会在七月份填好志愿,九月份飞往另一个城市学习生活,以他的家境,申请留学出国深造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如果不刻意保持联系,那他跟祝云乐他们这辈子都只会有这一次偶然的交集。 “那也别——”史波说到一半自己就住了嘴,“算了,就这样吧。” 周允行低头,见祝云乐一副恹恹的模样,想了想说:“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 “是挺喜欢的,”祝云乐坦然点头,“毕竟小朋友那么可爱,惹他生气太好玩了!” “让他知道了过来咬死你!”史波哼声说。 “你这样挺不尊重人家的,难怪他生气。”周允行默默把手机递到祝云乐跟前,页面停在朋友圈的一条动态,“乐乐,跟他道歉解释一下吧,说你不是有意的。” 屏幕上的名字是郑奕惊,他就发了三张图,前两条是暴跳如雷的大老虎,最后一张看起来像是一张完全空白的白纸,要放大了仔细看,才能从右下角的小角落里找到一只小小的熊猫趴在地上默默流泪。 祝云乐盯着那只小熊猫看了半晌,把手机还给了周允行,全然不在意般没心没肺地说:“我不,我就是有意的。” . 周允行和史波在晚上十点前离开了沙汀湾,回到学校。 没人在祝云乐反而不困了,他走到落地玻璃窗前,静静凝视岑寂的夜色。周遭一片暗色,天也沉得厉害,不见一颗星星。 他心里蓦地难受起来,像是身处在一尊华而不实的冰冷墓地,空气里的每一缕浮尘都让他感到窒息。 在祝云乐十岁的时候,他不靠谱的浪荡子亲爹失踪两年,法院判了离婚。之后老妈再婚,嫁给了当时房地产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有钱叔叔。叔叔另有一个大他五岁的儿子,因此谁都没有考虑再生二胎的事情。外婆说她妈是一个缺心眼的傻丫头,每天吃吃玩玩就好,没脑子去起别的坏心,和叔叔倒是一年比一年好,每年都会一起出去旅行。 这样的话,等他从皋平镇回来,家里就只有他没有血缘的大哥会在。 太没意思了,还不如不回。 他拉上窗帘,想着反正也不困了,不如去二楼起居室随便翻张碟片看,那里被他改造成了一个家庭影院。 错身经过书桌的时候,他不小心撞到鼠标,屏幕一下亮起来,还停在《school ruinedlife》的最后一个镜头。 少年自高墙上跳下,灰白色的额发被风吹开,露出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在与镜头短暂对视的那一瞬间,他眼底的微光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这个镜头应该是被周允行反复看过,导素材的时候他就说过,所有的要素都恰到好处,这是整部片里他最满意的一个镜头。 祝云乐重新坐下,拖动进度条把这一幕来来回回看了十多遍。 像是在短暂的一分钟里,和屏幕里的男生对视了不知道多少眼。 他把画面停在最后一秒,后仰靠在软椅上,睫毛轻轻阖动几下,任由思绪漫无目的地在虚空里打转。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叹了口气,抬手从桌上摸索到手机,点进拨号。 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他拨出一组数字。 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对方接了电话,是冷淡的一句:“喂?” 久违的尴尬席卷过来,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沉默了两秒才开口:“小朋友,还没睡吧?” “嘟——”地一声,对方把电话挂了。 第15章 “你有病吗?” 祝云乐摸了摸鼻子,重新拨了回去。 郑奕惊拒接。 他也不气馁,继续回拨。 来来回回折腾了几次,郑奕惊竟然没拉黑他,接了后压着火问他:“你有病吗?” “可能有点吧。”祝云乐说,他隐隐听到对方那边传来风的声音,问道,“你现在在外面吗?” “在我家院子里。”接着他模糊地说了一句什么,像是制止谁不要做什么事情。 祝云乐静了静,突然起身,拿了串钥匙就往外走,动作很快,可声音听起来还是悠悠哉哉的闲聊样:“和家里人一起吗?在院子里做什么?” “看星星看月亮。”郑奕惊随口说。 “真的假的?临阳光污染那么严重,哪来的星星月亮?” “我说有就有,关你什么事?” 祝云乐下楼去了车库,边走边确认般问了一句:“你家在榕园是吧?” 郑奕惊不由警惕:“你又要干什么?” “来……唔,”他很轻地笑了一声,“来请你看一部电影,主演是我们的郑奕惊小朋友,要不要先期待一下?” 郑奕惊没有回话。 “说句话嘛,”祝云乐边启动汽车,“我现在过来接你,看完再决定要不要继续生我气,好吗?” 郑奕惊听到电话里的导航声,一时间内心复杂,沉默了三秒后,他挂了电话。 榕园。 容子纨蹲在地上,见郑奕惊放下手机,禁不住内心的好奇,仰头问:“谁啊?” “没你事。”郑奕惊不想跟她多讲。 他跟着在容子纨身边蹲下,一同踩在柔软的草皮上,随手捡起地上的一串小灯,摆成一个歪歪扭扭的桃心形状,“你拍好没有,到底还要折腾多久?” “哎呀你别摆心,太丑了。”容子纨把那一串小灯卷成一团,试图垫在一个六头身的bjd娃娃的脚下。 郑奕惊提醒她:“脚光一般用来拍鬼片你知道吗?” “我乐意!你别说话!”容子纨举起脖子上挂着的单反,接连咔擦了十几张。 拍完在显示屏里一看,撅着嘴抱怨,“为什么还是这么暗啊!” 今天傍晚,陈阿姨告诉他们院子里的昙花要开了,容子纨兴奋得不行,立马上楼抱着她从家里带来的白裙娃娃,嚷嚷着要给琼琼拍写真。 琼琼就是她手里那个娃娃的名字,据说身份是某个玄幻世界的昙花精灵,宣发形容得仿佛有画圣吴道子迎风起舞的动势,飘飘然如仙上人的意味,相当高贵,容子纨压根不让他碰。 就是…… 郑奕惊跟着往屏幕上瞄了一眼,忍不住说:“你是要拍仙子还是女鬼?” “你不要说话!”容子纨斩钉截铁,“就是光的问题,这个灯太暗了。” “嫌暗是吧,”郑奕惊把她卷起来的那串小灯重新展开,建议说,“来,把这串灯缠在你女儿脖子上,多缠几圈,绝对够亮堂了。” “你走开好吗?!”容子纨恼怒地扭头瞪他,接着一顿,“不对啊——” “你前几天还丧得跟什么一样,现在哪来的兴致寻我开心?”容子纨把单反举高,镜头直直地对准了郑奕惊,“说!刚刚谁的电话?” 郑奕惊瞥她一眼:“关你什么事?” “不说就算了!”容子纨哼了一声,抱着琼琼站起身,一手举着相机,对着郑奕惊咔擦了一张就进了屋子。 郑奕惊看着她走远,回头抬手戳了戳昙花雪白的花瓣,手机在这时响了一声。 是祝云乐。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接,对方很快就挂了。 想起来小区有门禁设置,他走出院子,站在路边往外张望。 没过几分钟,一辆晶灰色的凯迪拉克ct6驶过来,缓缓停在他身侧。 祝云乐摇下车窗,看到他时表情略微惊讶,接着解释了一句:“到门口的时候我以为我进不来,不过它好像比我更熟这里。” 它指的是那辆车。 郑奕惊皱起眉,问:“不是你的车?” “不是啊,我大哥留在我那儿的,可能他来过这里吧。”他朝郑奕惊眨了眨眼睛,眉眼稍弯,“上车吗?” 郑奕惊抿了抿唇,直直地盯着他,没有回答。 祝云乐神色不变,莞尔劝他:“你看我已经到这儿来了,路上半个多小时,你也没跟我说一句别过来,是吧?” 自己莫名其妙,还怪到别人头上来了。 郑奕惊侧过头,不再看他,心里微微一挣扎,最后还是上了他的车。 容子纨出来捡落在草皮上的小串灯,刚想喊一句“郑奕惊”,却只看到半敞开的院门和驶远的灰色轿车。 现在可是将近凌晨,这还是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表哥吗?! 她正打算联系他问清楚,郑奕惊先给她发了条消息——我今天晚点回,别吵奶奶。 . 郑奕惊被祝云乐带走,本来没打算主动跟他说话,可当车窗外渐渐从灯火璀璨、车水马龙的都市夜景过渡到一片墨色,心里不由替他悚然担忧起来。 进到沙汀湾,除了彼此疏离的几截路灯,他没看到任何一户人家的灯光,目之所及几乎全是黑洞洞的无人空房。一有风经过,树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动。 这也太像某些国产悬疑鬼片的开场了! 他终于憋不住了,扭头问祝云乐:“你是不是一个人在这儿住会害怕才要我过来的?” “什么?”祝云乐理解了他的意思,不由失笑,却配合道,“需要小朋友的阳刚之气来镇压一下是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察觉到他语气里的调侃,郑奕惊又不说话了,气咻咻地别过头。 祝云乐输密码开了门锁,把走廊的灯打开,让郑奕惊进去:“直接上二楼吧。” 郑奕惊却往客厅看了一眼:“你真的是一个人住这?” “对啊,”祝云乐揽着他的肩往楼梯方向走,“我一个外地人上学还要拖家带口的吗?” “你一个外地人来上学,为什么要买鬼屋一样的别墅住?”郑奕惊问,“追求刺激的炫富情结?” 祝云乐惊异地瞥他一眼:“你不生气的时候说话这么毒?”想了想,他解释道,“其实也没有,高考完那一年我叔叔说要送我一套房做成年礼物,问我要哪里的,我当时懒得看,正好又在凰艺上学,就随便指了这儿。” 他让郑奕惊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下,顶着小孩不满的目光给他倒了杯果汁,接着说,“沙汀湾听起来像个海景别墅区,我还好奇临阳个内地城市哪来的海,结果到这儿来一看才发现别说海了,附近连个大点的湖都没有。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谁给他们的脸起这儿名,难怪房子卖不出去。” 郑奕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果汁:“这不是卖给你了。” “小朋友,好好说话啊,”祝云乐作势警告他,“人都在我家了还敢阴阳怪气的。” 郑奕惊扫他一眼:“你敢怎么样?” “如果我是个坏人,加了点什么料,”祝云乐指了指他手边的果汁,“腰子或者贞操,你起码得失去一个。” 郑奕惊:“……” 第16章 讨人厌 祝云乐把电脑抱过来,连上投影仪。 郑奕惊还以为他会坐到自己身边来,没想到这人说请自己看电影竟然真的只是让他看而已。替郑奕惊关了灯后,祝云乐简单说了一声就走了。 《school ruinedlife》 片头过后是几秒黑场,一段零碎的谈话声先从音响里出来。 幕布骤然亮起,镜头慢慢从桌上鸡零狗碎的杂物转到床上,郑奕惊和自己放大的半裸体打了个照面,床上的男生皱着眉醒过来、赤脚下床踩过一摊烟灰…… 郑奕惊面不改色地忍了五分钟,最终还是被自己做作又尴尬的演技吓退,看不下去了。 他抱过电脑从播放器里退出来,不知道这是不是祝云乐常用的电脑,壁纸用的是柯罗的风景画《孟特芳兰的回忆》,画面上光与色彩的流转非常温柔。桌面上基本没有阻碍他视线的东西,所有多余的应用都被清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文档,名叫《村戏 前期筹备》,像是一个作业。 郑奕惊还挺好奇祝云乐的作业会做得怎么样,鼠标已经移到图标上,他却并没有点开,放下电脑起身去找祝云乐。 祝云乐坐在书房里,攥着支笔低头在写些什么东西,灯光落在他乌黑的发顶,闪出半圈温润的色泽。郑奕惊手指微动,莫名感觉应该会很好摸。 听见他进门的脚步声,祝云乐头也不抬地问他:“这么快?看不下去吗?” “看得尴尬。”郑奕惊说。 祝云乐放下笔,看着他笑了起来:“我以为你会是那种觉得自己宇宙第一帅的男生。” “怎么可能!”他否认说,拉开椅子在祝云乐对面坐下,“你在写什么?” “读书笔记。”祝云乐合起本子,“一种非常苛刻的作业,字数多还必须手写,希望你以后好好学习,千万不要碰到。” 郑奕惊“哦”了一声,没理解,还真以为这是他的作业。 祝云乐一手撑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郑奕惊看,直到看得他浑身不自在,拧着眉问:“你看什么?” “看你啊,”祝云乐说,“你明明不想看这部片,又还在生我的气,现在怎么不着急回家了?” 郑奕惊眼睛忽闪了一下:“不是你非要我过来的?” “那下次别这样了,太容易被坏人骗了。”他站起身,对郑奕惊说,“不想看就走吧,我送你回去。” 现在送他回家,路上又是一个来回,祝云乐再到家起码都得凌晨两点钟了。 郑奕惊没动,他扯动嘴角笑了一下,接着仰起头,一字一句地问他:“找我的是你,删我的是你,骗我过来的是你,说不要这样的也是你。祝云乐,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 “不回去就先在我家过个夜?”祝云乐全然无视了他的问题,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自然地往他肩上一拍,“小朋友,起来我带你到客房睡觉去。” “操。”郑奕惊快被他气笑了,“你一直这么讨人厌吗?” 祝云乐想了想,回答他:“以前更讨厌,现在还好点。” 郑奕惊彻底不想跟他说话了,他的目光落在祝云乐的脸上,落在他的眉骨和自然带笑的双眼上,他忍不住想,到底是哪一点,竟然会让他觉得祝云乐是一个温柔的、脾气很好的人。 他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要跟祝云乐到这里来? 因为他根本不能理解,因为他想要一个解释,可仗着他只敢说“你很奇怪”“你讨人厌”,祝云乐就能够像个熟练的嫖客一样对一切都避而不谈,反倒让他掂量自己在他心里的重量,到底够不够格去问别的。 可凭什么该这样,就算他们只相处了一天半,也不该是这样的。 他要怎么问得出口——我以为在这一天半里,你应该还挺喜欢我的? 也许是察觉到他不自觉流露出的委屈,祝云乐竟然久违地感到心里有一丝丝内疚。 “对不起。”他突然开口,“删你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都是我的问题,以后不会了。” 他略微弯下腰,和他先前无数次看过来的目光一样,专注又真诚,“是我错了,你还愿意原谅我吗?” “不愿意。”郑奕惊说,他脚往地上一蹬,连带着椅子一起往后退了一步,“你有什么问题?毕竟我们也不是很熟,互删什么的多正常。” 他微仰起头,瞪圆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他看,说话的语气却满不在乎的:“大家都是成年人,我完全理解。” “你还不是成年人吧?”祝云乐被他逗笑了,径直过去把他从座椅上刨起来,“不熟有什么关系,宝贝,起来,咱们一起睡一觉就熟了。” “不太好吧。”郑奕惊噌地跳起来要往后边躲,却被祝云乐一把抱住,低头被他的肤色闪了一下,祝云乐忍不住伸手掐了掐他的脸颊,笑着问:“你一直这么白吗?” “对啊,遗传我妈的。”他不习惯和别人靠这么近,有些不安分地扭了扭身子,目光避开了祝云乐的眼睛落在墙上的挂钟上,“拍身份证的时候拍了二十几次都没过,非说我的脸全糊成了一团高光。” “那还怪不容易的。”祝云乐带他往客房的方向走,“走吧,这么晚了还不睡,小朋友要长不高了。” “你瞎不瞎?我又不比你矮!” 本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祝云乐哄他:“对对对,不矮不矮,多睡几小时争取再长高点。” 他洗完澡出来,悄无声息地打算往祝云乐卧室那边瞄一眼,偏头却见起居室那边有光映射到墙上。 哄着他去洗澡睡觉,自己却躲起来看电影。 祝云乐在看一部纪录片,春末的骤雨不停歇,一再纵容山洪肆虐,吞没了很多座古老村庄。因为开了静音,他听不到雨声,可那声响随着画面逐渐萦绕在他脑海里,像歌声,也像渺远的哭泣。 见到他出来,祝云乐偏过头:“不是让你去睡觉吗?” 郑奕惊反问他:“你怎么不睡?” “想事情。” “什么事?” 祝云乐朝他一抬手,示意他坐过来:“你非要什么事都问得那么清楚吗?” “不能说?” “倒也不是,”祝云乐靠在沙发上,静静看着幕布里的雨,“就是说起来挺烦的。” “因为我之前做错了一件事情,算是影响很大吧,得罪了一连串的专业老师。其中一个比较过分,暑假还给我安排了一个拍纪录片的活儿,要去一个比较,嗯……穷山恶水的地方待一两个星期。” “……我打算做成新闻采访的形式,这样就算条件不够短板也不会暴露得太明显。”他微仰起头,轻轻叹了口气,“这活儿我一个人也能干,就是很麻烦。我在想要不要找一个助理,可在那儿的时间不算短,跟他合不来的话更麻烦。” “不能找史波他们吗?” “不能,跟你拍的那个勉强算个作品,这个就没太大技术含量了。而且他们暑假都有实习,干嘛要浪费时间在我这儿?” 郑奕惊转过头,迟疑了一下:“那……我跟你去看看?” “什么?”祝云乐惊讶地看向他。 郑奕惊搁在腿旁的手指微微蜷起,他故作镇定地说:“反正我奶奶老催我出去,就当跟你去旅游了。” 他转回头,认真地注视着前方那场雨,银幕里的光太满,一点一点溅在他脸上。 祝云乐的目光缓缓移动到他的鼻尖上,那里有一个微微发亮的光点,像是停了一只颤动的白色蝴蝶。 他想,他应该告诉这小孩那里坏境很差,人也很凶,你甚至很大程度上会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可他只是轻轻一点头:“嗯,也行。” 第17章 田螺小媳妇 第二天一早,郑奕惊七点准时起床,洗漱完毕后,他四下逛逛转了一圈。 看得出来祝云乐不常在这儿住,厨房基本上空空荡荡,冰箱里也只有酒水饮料跟新添置的零食,他也不指望祝云乐会做早餐,摸出手机打算先点个外卖,可很快他就被这鬼地方的荒僻程度吓到了,起码有**成的早餐铺子都超出了配送范围。 郑奕惊在为数不多的选择里挑挑拣拣,最终定下了今早吃牛肉汤粉,口味和配菜都按自己的喜好选,完全没考虑祝云乐会不会爱吃。 他爱吃不吃,这种早上八点还不起床的懒蛋没有选择的余地! 8点10分,祝云乐还没醒。 郑奕惊给陈阿姨发了一封告罪书,以示自己还活着,暂时不回家,请转达奶奶不用担心。 8点20分,祝云乐还没醒。 郑奕惊把昨晚的纪录片捡起来接着看。 8点40分,祝云乐还没醒。 送餐员的定位停在了五百米开外的地方,他打电话给郑奕惊,说不知道这地方在哪,郑奕惊也说不清楚,昨晚过来的时候一片都是黑咕隆咚的,谁看得清路。他只能出去瞎碰,好在只拐过两条街就和送餐员成功会师了。 但郑奕惊并不高兴。 8点52分,祝云乐还没醒。 他是猪吗?怎么这么能睡? 郑奕惊终于懒得管做客别人家的基本礼貌,准备杀进祝云乐的卧室。正巧卧室门从里面推开,祝云乐一脸睡意惺忪地揉了揉眼睛,见到他后,眼睛睁大了一点,接着略显迟钝地眨了眨:“咦,你怎么还在?” 郑奕惊拽着门把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气咻咻地跑了。 像祝云乐不能理解明明已经在早上九点前起床了怎么还算晚,郑奕惊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说好的事情都能变卦。 餐桌上,两份热气腾腾的牛肉汤粉面对面亲密地打了个招呼,反倒是后头两个吃早餐的,一个怒火中烧,一个显然不当回事。 五分钟前—— 郑奕惊问:“我们什么时候准备出发?” “嗯?去哪?”祝云乐没反应过来,攥着筷子想了想,“噢,皋平。” 接着他便头也不抬地吃了自己说过的话,“你去那里干什么?又不是真的旅游度假,那鬼地方也没什么好玩的。” “不是你说没人陪你去吗?”郑奕惊皱起眉问他。 “倒也不至于,在大一那群小孩儿里随便忽悠一个过来就行。”他随口说,“扯点丰富阅历、增加实操经验之类的理由,很简单的。” 郑奕惊放下筷子,两手搁在桌上,微圆的眼睛又不满地瞪了起来:“你不是——” 刚出三个字,他自己又忽然停住了嘴。 说什么?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 才不说!这种话听着也太像撒娇了! 郑奕惊不愿意向祝云乐示弱,可不拿他昨晚的点头说事,又完全没有别的理由可以指责他的不对。 祝云乐抬头瞅了一眼,瞧见小朋友拧着眉,又是一副自己把自己气到不行的炸毛样,一身张牙舞爪却毫无威胁力的软刺在空气里戳来戳去。 这小孩怎么长大的…… 也太可爱了! “我不是什么?答应过你?”祝云乐微微偏过头打量他,“你不知道大人的话有九成都不能信吗?” 你算个鬼的大人! 郑奕惊终于意识到祝云乐就是在故意寻他开心,眼皮一掀,拉开椅子就往楼上跑,彻底不想跟他说话了。 祝云乐扶着筷子,笑眯眯地看他跑走,也不担心,慢悠悠地吃完收拾完才跟着上楼。 “郑奕惊?” “小朋友?” 喊了两声不见回应,他先去衣帽间,从他妈给他添置的一堆夏装里挑了套橙蓝条纹的短袖和牛仔裤,接着径直推开郑奕惊昨晚睡的那间客房门:“换好衣服走了,我送你回家。” 郑奕惊站在窗边,凉凉地抬眼一瞥,却不吭声。 “我今天可是要回学校的啊,”祝云乐朝他走过来,边调侃说,“你还留在这儿干什么?做我的田螺小媳妇,等我考完回家过日子?” 他把衣服丢在床上,走到郑奕惊面前,这小孩儿却别扭地往后退了一步,盯着他问:“你到底要不要我去?” 他不由地笑了笑,呼噜了一把小孩儿的脑袋,最终妥协了,半带点无奈的语气说:“哪有你这样上赶着找罪受的?” 郑奕惊哼了一声,含含糊糊说了句什么,他还没听清就被小朋友轰了出去。 . 祝云乐把郑奕惊送回家,在下车前郑奕惊跟他说:“你这辆车我之前见过。” 祝云乐一点头,也没在意:“那你说不定也见过我大哥。” 他跟郑奕惊说是要回学校,却没去,还是回到了沙汀湾。 写完最后几千字的读书笔记,他又翻出周允行给他带的复习资料和考试大纲,理完一遍知识点,他自己瞎勾了几个重点,背了三四个小时,打算真考的时候就瞎猫撞耗子,碰上几分算几分,剩下九十多都交给老天。 早就过了中午饭点,他走出房间,拉开冰箱门灌下半瓶啤酒,接着回卧室,一觉睡到傍晚,才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赤着脚去起居室抱回电脑。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打开《村戏 前期筹备》这个文档,把里头情真意切骂老刘的八百字小作文都删去,抓了抓脑袋开始想主题和策划方案。 半个小时后,终于有人造访这栋鬼屋别墅。 周允行拎着袋外卖和甜品盒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沙发上佯作无辜的某人身上,周允行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干什么呢?” 祝云乐正要回答,就被他劈头盖脸一通训:“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我看你饭也没吃吧?” “群里发的考试安排表你看了吗?你重修的那几门傻.逼课要提前考了你知道吗?” 祝云乐把电脑一合,抱着要逃进房间,半途又被他给堵住了,“空调又调这么低——”周允行目光下移,看到他赤裸的脚丫子,“你又不穿鞋!祝云乐你怎么不干脆把自己冻成干尸算了?!” 第18章 姑姑 郑奕惊一到家,惯常咋咋呼呼的容子纨门神一样戳在玄关到客厅的转角,见他进门,她僵硬地转头望了他一样,接着又缓缓转了回去,活像头上顶了个缸。 “谁让你在这儿罚站呢?”郑奕惊小声问他。 容子纨垂下头,委委屈屈地皱了皱鼻子,没敢出声。 他一头雾水走到客厅,一个穿着白色西装长裤的女人也堪堪转过身,眉目不惊地看向他:“奕惊。” “姑姑。”郑奕惊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见她也不自觉想往后躲,但好在理智阻止了他,“您怎么有空过来?” “什么您不您的,别跟我这儿卖乖。”郑尔霖在沙发上坐下,朝他一抬下巴,示意他也坐,“我来逮你妹妹回家,顺便也跟你聊聊。” 郑奕惊一听她说要聊聊就头疼,边往四周张望边顾左右而言他:“姑姑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奶奶呢?” “刚来不久,”郑尔霖说,“我让你姑父还有陈阿姨送她去医院体检了,现在估计在车上哭吧。” 郑奕惊:“……” “不说废话了,”郑尔霖直视着他,“你不想出国念书,可以,我们尊重你的想法。可你也不小了,还有4个月就该18岁了吧?我今天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对自己的未来有没有一个规划,咱们开诚布公谈一谈。” “没有,”郑奕惊一晃脑袋,吊儿郎当地说,“我爸不是早就跟你们商量好了吗?我,混吃等死,生意上的事情都交给姑姑您,再过了一二十年您不想干了,不是还有容子纨顶上嘛。” “她顶什么用?” 郑奕惊正色说:“太平君子,能持盈守成不就行了。” “守个屁,”郑尔霖轻嗤一声,“借同学50万打赏男主播这种守成?” 郑奕惊立马转头去看瑟瑟发抖的容子纨,惊奇道:“容子纨,你还干出这事儿呢?” 容子纨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一会儿我再收拾你。”郑尔霖又把话头调回郑奕惊身上,“也就是你奶奶纵着你,你要是在我家也这副德行,再不正经信不信我——” “抽我啊?”郑奕惊笑着打断。 郑尔霖瞪他一眼:“管你有没有什么规划,给我麻利滚军校去!” “姑姑,”郑奕惊笑容一僵,“……还是别了吧。” “要不是你爸不管你,不然哪要我在这儿说三道四的招人烦?”郑尔霖随手剥了个龙眼,边吃边问,“长期规划没有,短期的呢?你马上也该填志愿了,国内的学校想上哪所?想去南方还是北方?喜欢什么专业?这总想过吧?” “想过,”郑奕惊点头,“临阳本地的,隔三岔五还能回家吃饭看看奶奶。” 郑尔霖呛了一下,差点被龙眼堵住嗓子眼,她吐了核之后才缓过来,深深地看了郑奕惊一眼,看完就忍不住想叹气:“我就不该让你奶奶把你带出来住,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容子纨不就您家里养大的,我看着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郑奕惊没心没肺地说。 “你们一个个的就想气死我是吧?”郑尔霖要聊不下去了,跟这糟心玩意儿聊天比在公司开会还累,她耐下性子苦口婆心,“你是你奶奶的孙子,我大侄子,你这一辈姓郑的就你一个,回头我还要给你办升学宴成人宴,真到那时候人一问,你家小奕惊在哪上大学啊?我说临大,我丢得起这人?” “不是临大,临大太远了。”郑奕惊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觉得凰艺就挺好的,一水儿腰细腿长的漂亮小姐姐。” 郑尔霖强行克制了五秒,才没把茶几上的那盘龙眼掀他一脸。 “你玩我呢?” “我哪敢。”郑奕惊看着她,故作无辜地反问,“凰艺哪里不好?我妈不就是凰艺的。” 郑尔霖一怔,稍显急促的呼吸在顷刻间强制平缓了下来。如果说她刚刚的脸色是想把龙眼掀他一脸,现在的就已经可以云淡风轻地一颗一颗捡回来了。 “噢对,凰艺是还不错。”她万分艰难地试图温柔劝他,“凰艺的什么专业?你又不是艺术生,难道去学文管?” “摄影。”郑奕惊神色自若,“我看过报考书了,它今年开始也招文化生。” 那是他妈妈曾经的母校,也是他妈妈念过的专业。 郑尔霖微微蹙起眉,张嘴想说什么,却一如往常,把心里翻腾的愁绪又都一一咽下。 “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就打算一意孤行,家里谁的意见都不考虑?” “不啊,”郑奕惊摇头,“我问过奶奶了,她说支持我的。” “你干什么你奶奶不支持你?”郑尔霖不赞同道,“可你考虑过跟我、跟你爸爸聊聊吗?” “问你你肯定逼我念商科,问我爸,”他顿了顿,笑着说,“那还是算了,您不是说了我爸不管我吗,火箭才是他亲儿子。” “你说得对,”郑尔霖竟然一点头,揉着额角说,“记恨他就行,千万别来折腾我了,要被你愁死。” 她站起身,一手扶着郑奕惊的肩轻轻拍了拍,语重心长道,“小奕惊啊,也就是生在我们家,才可以给你这样瞎胡闹的机会。你奶奶觉得这是你人生必经的试错阶段,可我总担心我们这样纵着你,会不会反而让你更迷茫?” 郑奕惊仰起头静静看着她,没有回话。 “听姑姑一句话,千万别把你的人生浪费在和别人赌气上,早点长大吧。” 郑尔霖往玄关方向走,一转头就和罚站的容子纨对上眼。 “哟,闺女,还在呢?”她一拍脑袋,“我这被气的,差点把你给忘了。” 容子纨紧闭着嘴,生怕多说一句就要挨训,她像只水獭一样用两只爪子捂着眼睛,心惊胆战地从指缝里偷偷瞄她。 “郑奕惊,”郑尔霖没管女儿怂了吧唧的小模样,不留情道,“你觉得你这糟心妹妹该怎么处理?” 郑奕惊趴在沙发背上往那儿瞧,幸灾乐祸道:“罚她刷五万个盘子,再打包送到美国去!” 容子纨:!!! “听到没?”郑尔霖说,“别怪你妈心狠手辣,都是你哥的主意,可跟我没关系。” 容子纨嘴一扁:“我不!!!” “我们家哪有你说不的权利,不知道你是食物链底层?” 她把万念俱灰哭唧唧的容子纨拎走,整个屋子一下就静了下来。 院子里,空气被阳光晒得劈里啪啦,蝉鸣鸟叫声不绝,万物都有他们自己的热闹,可谁的热闹都不影响房里人突如其来的低落。 郑奕惊转了个身坐回沙发上,他低头看着大理石瓷砖上一道日光的足迹,睫毛扑簌眨了几下。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日光不知道,蝉和鸟都不知道。 第19章 蟋蟀的故事 清晨,刚清净不久的郑家又闹腾开来。 “郑奕惊,”简帆躬着腰在书桌前的抽屉里东翻西找,“来打游戏吗?你的switch在哪?” “右边第二个。”郑奕惊提醒他。 他推开落地玻璃门,把露台外面的两盆多肉搬进房间,轻轻搁在桌上,边跟简帆说,“拿上线我们去客厅吧,连上电视玩。你要玩什么?” 简帆握着游戏机,抬头朝他羞涩一笑:“那个……《无法触碰的掌心》,你听说过吗?” “啊?”郑奕惊懵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是最近挺火的一个乙女向恋爱游戏,他皱着眉问,“你就不能拿你自己的手机?” “我想连电视机啊,”简帆理直气壮,“大屏多有意思!” “去连啊,”郑奕惊走向立架,从上面抽出本书翻着看,低着头说,“阿姨在下面打扫卫生,她问你在干什么,你就说你正在和电视机里那野男人谈恋爱。” “算了。”简帆立马退回到桌前,改变主意说,“我连你电脑吧。” “不行,别碰。” 简帆轻哼了一声,算准了他不会拿自己怎么样,大摇大摆地折腾起游戏机来。可郑奕惊真不搭理他,他自己又觉得无聊,不得劲地在椅子上扭动几下,转回头偷瞄郑奕惊。 他惊奇地发现郑奕惊竟然在看书,还是一本看起来就很难的泛黄旧书! 他不由出声:“你在看什么?” 郑奕惊抬头看他一眼,把书一合翻回封皮:“《电影美学》。” 简帆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对电影感兴趣了?” “不感兴趣,随便看看。” “哦。”简帆转回头,他抓了抓脑袋,总感觉这本书他在哪里见过,甚至想得起来它的作者有一个像糯米滋一样奇怪的名字。 就在这时,桌上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通话界面上的名字赫然是他亲妈。 他半秒都不敢耽搁:“母后,今天有什么指示呀?” 郑奕惊闻声抬头看过去,很快他自己意识到,又不动声色地把注意力重新摁回到书里。 “新老师?教什么的?” “好——”简帆丧气地答应说,“我马上回家,到书房等他过来。” 他挂了电话,正要往外走,自己刚刚说出的某个字眼猛地击中他的回忆,《电影美学》这本书他书房里就有!还有些什么《电影构图的艺术》《什么是电影》之类都堆在书柜角落里。 那还是他刚认识乐乐哥那会儿,从他朋友圈里看到后照着书名打包买下来的!当时自己打着想和他有共同话题的主意,可后来翻了翻,太无聊了就再也没有碰过…… 他悄悄把目光落在郑奕惊身上,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难怪乐乐哥愿意给他买花、带着他玩,他这思想觉悟就是跟自己不一样,回头我也要把那些书都捡起来! “郑奕惊,”简帆没立马走人,扒着门框问,“你最近有联系乐乐哥吗?” “我联系他干什么?” “他快要考完放假了吧,等他回家了你们还怎么和好?以后如果我跟乐乐在一起了,你们相处起来不是——” “别做梦了,”郑奕惊头也不抬地打断他,“回家跟你的野男人在一起去。” 简帆“砰”地一声甩上房门,气呼呼地跑下楼,正在打扫卫生的陈阿姨见怪不怪地继续忙活。 郑奕惊却没有接着看书,他把书搁在一边,抓起手机给祝云乐发消息。 自从上次送完他回家,之后别说去皋平镇的具体日期和必要的准备,这人连什么时候考完试都没告诉他,八成是又想反悔甩脱他。 . 另一边,临阳国立艺术学院的自习室里。 祝云乐的手机抖了一声,他也不去看,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拿着笔记本盖住脸,懈怠地叹声说:“这知识,它不进脑子啊。” “别撒娇了宝贝,”史波坐在他对面翻着杂志,语气敷衍地劝他,“只剩最后一门了,你再坚持坚持就考完了。” 身旁的采楠摸出镜子,边补着妆边说:“你别刺激我们乐乐,赶紧把你的低级杂志收起来。” “什么低级杂志!老子看的是灯!看个灯我有错吗?!你凭什么侮辱一个灯!”史波卷起杂志狠狠一敲桌子。 “hello?大家?”祝云乐把笔记本从脸上移开,“你们这些考完了的能从我面前消失吗?” “不能,”采楠施施然放下气垫,朝他眨了眨纤长的睫毛,笑得意味深长,“允行哥特地嘱咐我们要盯着你复习。” “不然这人绝对跑回家睡觉去了。”史波说,“周爸爸的原话,儿啊,好好学习才是正道。” “滚蛋。”祝云乐这才伸手去摸手机,边看边说,“小朋友说要来找我,已经在校门口了,你们谁有空去接个驾?” “真好,我也想拥有这种吸引小男生的神奇体质。”采楠艳羡道。 “他来找你干什么?”史波问。 “大概是,”祝云乐停顿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因为要陪我去皋平?” “世界上还存在这种长得可爱又心地善良的小男生?”采楠不可置信,“皋平那种鬼地方他都愿意去?你是怎么哄的他?能教教我吗乐乐,我也想跟下一茬的大一新生谈恋爱!” 祝云乐说:“我没哄他,他自愿的。” “不是,”史波忍不住问,“这一群小孩儿们都怎么回事?他们就没一个发现你这张画皮底下的真面目?” 本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怎么说话的?”采楠反驳说,“乐乐除了懒点笨点自理能力差脾气不好还不服说以外,有哪点不好?” 祝云乐无奈:“我谢谢你们啊。” 最后还是采楠打着“没涂防晒绝不出门”的理由,把史波轰出去接郑奕惊上来。 小朋友走进自习室,别的话没说,先扫了一眼课桌,上面是祝云乐的笔记本、采楠的化妆镜和史波的杂志,他望向祝云乐,有点不太能理解:“你期末复个习而已,为什么还要安两个书童陪读?” 史波小声问采楠:“我听着不太对,你觉得他到底在骂谁?” 采楠推开他的胖脸,冷漠道:“当然是在骂你。” 据采楠观察,可能是出于一个大哥哥的自尊心,在郑奕惊进自习室之后,摸鱼一上午的懒蛋乐乐竟然诡异地认真复习了起来。 她不由摸出手机,对着祝云乐苦读的背影“咔擦”了一张,给正在考试的周允行发过去,留言说:允行哥,周爹爹,天可怜见,咱们娃儿终于知道生活不易,要刻苦读书了。 旁边的郑奕惊则转了圈手机,不动声色地扫她一眼,不懂这些人为什么还不走。 碍于采楠和史波在场,郑奕惊没立刻说明他的来意,偏偏他不说,祝云乐竟然还真的不问。 他心里燃着暴躁的小火苗,为了不把自己燎着,摸出手机和简帆互怼了半个小时,才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小声跟史波搭话:“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忙,你们都不会?” 史波眼珠子一转,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小孩儿,你听说过蟋蟀的故事吗?别人筑巢搭窝的时候,他心里怀揣着一个音乐家的梦想四处流浪,一到冬天,大家都准备好冬眠了,只有咱们的音乐家除了梦想一无所有,只能在冬天嗝屁了。” 采楠听完先是一乐,笑完了又倒打一耙,在桌子底下踹了史波一脚:“给乐乐留点面子,不然一会儿让他知道了给你两下。” 郑奕惊闻声扭头,目光在祝云乐身上停了片刻,即便他知道这人绝对没有简帆吹得那样好,却本能地不相信史波的话,他可完全没觉得祝云乐会是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家。 史波也看出他眼里的质疑,抓了抓脑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是说他空想,不过大概就这么个意思,你稍微引申一下,以后就懂了。” 只有祝云乐在教室的第一排坐得不动如山,任由他们三个在后面窃窃私语地说他坏话。直到手机“嗡”地一响,是他给自己设的番茄钟到时间了,这才慢腾腾地起身过去:“都聊什么呢?” 采楠不嫌事儿大,一指史波:“他说你是蟋蟀!” 祝云乐:? 史波连忙一通摆手,把郑奕惊推了出去:“我哪是那个意思,来,小奕惊,转述一下我刚刚的寓言故事说的是什么。” 采楠悄悄对郑奕惊一眨眼,他迟疑了一下,瞥了一眼祝云乐,才慢吞吞地说:“他说你会在冬天嗝屁。” 祝云乐:??? 祝云乐无语半晌:“波哥,嘴上积点德行吗?” 两人身后,采楠眉开眼笑地跟郑奕惊击了个掌:“看不出来啊弟弟,太坏了,对我脾气。” 郑奕惊摸着鼻子朝她一笑,史波转过头来,他手一放,赫然又是一张不动声色的无辜脸。 “我看你人长得白白净净的,心怎么这么黑呢?”史波忿忿不平,“万一咱国家以后把道德标准作为入学考量,你这样是要没学上的!” “闭嘴!”祝云乐冷笑一声,捡起桌上的杂志在他面前一摔,“看你的低俗杂志去。” “侮辱我可以,不许侮辱我的灯!” 没人理他,采楠侧过身打量郑奕惊,挺感兴趣地问道:“说起来也快到填志愿的时候了吧,你打算去什么学校?” 郑奕惊低头玩着手机,听到这个问题时指尖一停。 “就这。” 三个人都是一惊,祝云乐问:“你不是文化生吗?来这儿干什么?” 郑奕惊抬眼看他,目光短暂地从他脸上掠过,微圆的眼眸无端泛起一股微冷的疏离意味,转瞬即逝。 祝云乐不由愣住,被史波插话说:“而且你单靠文化分的话,进凰艺也不容易吧,我记得去年录取线破六百了。” “也还行。”郑奕惊说,他漫不经心地念出三个数字后,教室里顷刻间没了声响。 史波抱拳:“失敬了学霸。” 祝云乐不解:“你这个分去哪里不行,干嘛非要来凰艺?一览众山小也不是这么玩的吧?” 郑奕惊抿了抿唇,没回答他,而是低头在手机上戳了几下,摁下发送。 祝云乐的手机一抖—— 小朋友:我乐意。 这嘴是有多金贵,戳三个字带句号也不嫌累。祝云乐哭笑不得,等小朋友不带什么情绪的目光望过来时,他才若有若无地揣摩出他的意思——你的朋友在,我不当众怼你,但是咱们可以私底下来。 祝云乐不懂他哪里来的这些七弯八折的想法,只能把它归因为——自己人多势众,小朋友很有自知之明,担心嘴贱挨打。 “别装闷葫芦了,”祝云乐问他,“特地过来一趟,找我有什么事?” 郑奕惊直接丢出一串问题:“你什么时候考完?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要做什么准备吗?” “弟弟,别给他骗了。”采楠看不过去了,试图语重心长地劝他,“那真不是个好地方,论心理阴影皋平可以排我年度前三。” “小朋友,听到没,你要不要再好好想想?”祝云乐问他,“不然到时候哭鼻子别说我没劝过你啊。” “你才哭鼻子。”郑奕惊直截了当地问,“你就是不想带我吧?” 祝云乐和采楠对视一眼—— 祝云乐:你看吧,是他自己跟来的,可不是我哄的。 采楠叹气:哎,咱弟弟这倔的。 “那行吧。”祝云乐最终盖章,“我今天下午考完,再让我休息准备个三天,周一一早,我开车去接你。别的事你不用操心,自己的必需品自己备足,行吗?” 郑奕惊一点头。 “你打算自己开车去?”史波凑过头来问他。 “不然呢,那种k字头的绿皮火车,坐上三四十个小时?还是飞机转火车再坐大巴进镇子里?” 采楠面露菜色:“别提绿皮火车了,去年采风那一趟太痛苦了,我当时觉得自己要死在路上。” 史波:“你们女生不错了,起码是个卧铺——” 采楠呵呵了一声:“但到了之后我睡村民家,试问谁见过脑壳那么大的蜘蛛!” 三个人都被戳中了某段不愿回想的沉痛记忆,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只有无知无觉的郑奕惊眨了眨眼睛,毫无情绪波澜地感叹了一句:“哇哦。” 第20章 发烧 周一早上八点,祝云乐提前告诉郑奕惊会换一辆suv过来接他,郑奕惊非常自觉地拖着行李箱出榕园等着。 可说好的八点半,半个小时过去了,门口连个鬼影都没出现,门卫往外瞄,只瞧见郑奕惊孤零零地坐在行李箱上,棒球帽下半露出张不高兴的臭脸。 又过了半个小时,小孩儿连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打通,门卫大叔多嘴问了一句,郑奕惊一声不吭地瞥他一眼,撂下行李箱,抬腿就走,大叔喊他不成,只得亲自送到他家门口去。 客厅里,陈阿姨正和奶奶聊着天,门外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一回头就见细细嘱咐过、刚送出家门的小孩儿去而复返,她诧异地扬声问:“怎么回来了?” 郑奕惊充耳不闻,径直跑上楼,气咻咻地把自己锁进了房间里。 奶奶半无奈半好笑地瞧着,朝陈阿姨努努嘴,一指楼上:“净生气,跟只河豚一样。” 陈阿姨便应道:“还小呢,他爸爸这个年纪也这样吧?” “他可不像怀朝,”奶奶眼里带笑,却禁不住伤感,“怀朝小时候多乖啊,可不知道怎么长的,越长大越闷,不理人的……尤其是宛琼一走,他得有难过啊,就更不愿意和人说话了……” . 直到中午,郑奕惊才得到祝云乐的消息。 他不是故意丢下郑奕惊自己跑了,而是突发高烧,现在还惨兮兮地在医院挂水。 祝云乐不是容易生病的体质,但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他作。 好不容易度过考试周,他昏天黑地地睡了几天,熬夜过劳、饮食不定、再加上一直被周允行唠叨的空调病,之前攒下的祸端,终于在某个时间段触发,一齐躲在他脑子里敲锣打鼓地炸开花来。 前一天晚上他就隐约察觉到有点不舒服,但没当回事,就着冰水吞了几颗感冒药。 可一早醒来,非但没好,他头昏得更厉害了,眼前全是忽闪的小星星,踩棉花般脚底打着飘挪到卫生间先吐了一场。好不容易想到先量体温,关节处泛酸阵痛,疼得他意识模糊,手一哆嗦,温度计就碎成一摊细玻璃。 幸好周允行还没离开学校,又担心他赖床会放郑奕惊鸽子,想着提醒一句,一个电话打过去后,不得不给自己揽下这个活体大.麻烦。 他退了回家的票,着急忙慌赶过去,替祝云乐收拾好这一片狼藉,再送他去医院。 诊室里人流来来往往,但不是流感高发期,还有座位留给他们。祝云乐靠着椅背,全身的神经都一抽一抽地疼,疼得让他隐约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太真实。 他无意识地低头看着过往行人的鞋子,有些发愣,脸颊被烧得微微发红,眨眼的频率也比往常缓慢了很多,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周允行难得有点担心,毕竟这人本来也不算聪明,万一烧傻了可怎么办? 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只是径自坐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有出声。 护士过来给祝云乐换吊瓶时,他正低头回着家里人的微信,告诉他们这边有点事,他改签了,会晚点回家。 小护士戴着副度数不低的眼镜,换好吊瓶后不满地扫了他一眼,也没细看便质问说:“你是他家长?给他接杯水吃药会吗?别净顾着玩手机。” 周允行下意识往左右打量了几眼。 “就说你呢。” 他这才搁下手机,抬眼看她,倒是没生气,平平静静地反问:“你真说我啊?” 小护士这才看清楚了他的脸,明明挺帅气的一个大男生,不知怎么的愣是给她看成了中年父亲,还当人面教训起来了。她不由脸上一红,连忙道歉说:“不好意思!” 祝云乐看着他俩,脑子慢悠悠地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没轻没重地用打吊瓶那只手捂住了脸笑了起来。 手背上的针头差点被他的动作别出来,一小股血从输液管里洇出红色,被选择性眼尖的小护士看见,终于找到由头缓解尴尬,对他一通指责。 周允行走去接了水,回来没好气道:“赶紧吃你的药去,还好意思笑。” 祝云乐笑完终于来了精神,装模做样地说:“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带我来看病,太感动了。” “别瞎感动了,我就当给以后养崽预备着。”周允行忍不住叹气,说,“你能稍微自我反省一下吗?不然我看谁摊上你都是提前进入中年焦虑的命。” 祝云乐再一听还是想笑,被周允行瞪了一眼才强行忍住。他就着纸杯吞了药,这才想起来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连忙扭头往兜里一通找。 周允行一看就知道他在找什么,出声提醒说:“走得太急,你手机落客厅了。不过我刚刚给郑奕惊发了条微信,已经替你解释过了。” 祝云乐回头问:“他回你什么?” 周允行好玩地瞥他一眼:“微笑。” 完蛋。 祝云乐叹声说:“肯定又生气了。”他朝周允行伸出手,“你手机给我,我打个电话给他。” 周允行递给他,却说:“我没存他的号码。” “我记得。” 周允行看着他拨号,调侃道:“删了他微信,又背下人家号码,我看你比他还别扭。” “这不是方便我随时反悔嘛。”拨出去没几秒,祝云乐把耳朵旁的手机拿下一看,“小朋友也太有脾气了,他竟然连你的电话都挂。” 周允行没说话,祝云乐偏头朝他一眨眼,调笑着说:“怎么了?介意我背下别人的号码?你介意的话我可以——” “乐乐,”周允行打断他,“别瞎撩我了,以咱们的交情,你要是个女的,我娶你都行。” 祝云乐仍笑着看他,接着便听到他问,“可你是吗?” 一如既往温和的语调,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姿态。 祝云乐恍了恍神,目光落在周允行的眼睛上,却近乎奇异地察觉出自己内心并没有丝毫的沮丧情绪存在,就好像他其实…… 他刚要张嘴说话—— 有人从过道走过来,闻声问了一句:“不是什么?” 两个人一同转回头看,是郑奕惊,他竟然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祝云乐翻着周允行的手机,终于见到他转述的“微笑”,忍不住问:你管小熊猫卖萌的表情包叫“微笑”? 第21章 皋平 难怪他刚刚不接电话,原来不是闹脾气,而是已经到医院门口了。 祝云乐微微一怔,才想起要回答他:“他说我不是个女的。” 小朋友一脸莫名其妙,不明白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有必要拿出来说? “你怎么过来了?”祝云乐不想多讲,作势不在意地换了话题,“我还以为你又生气了。” 郑奕惊掠了他一眼,满不在乎地说:“我生什么气?又不是气球做的。”全然忘了早上是谁连箱子都不要就跑了。 他有点别扭地站在一旁,是恰好不会挡住过道的行人,又离祝云乐更近的一点的地方。他静默片刻,才问:“你现在好点了吗?” 祝云乐抬眼看着他,飞快地眨了下眼:“好多了,谢谢你来看我。” 郑奕惊心里倏地一跳,不自觉移开了视线:“谢什么,我就是顺路过来,又没有特地来、看你。” 周允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看了半晌才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捡了手机往外走:“你们聊,我打个电话。” 郑奕惊自己向周允行问了地址过来,只说了几句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祝云乐便让他坐下,眉目是一如既往的亲和。 午后的日光敞在空气里,连带着室内一同热了起来,分外使人困倦。祝云乐靠着椅背,陪小孩聊了几句就开始昏昏欲睡。只有在他闭眼时,才能从苍白的脸色中窥见病里几分虚弱。 郑奕惊怕他滑倒,坐在旁边虚虚扶着,让他靠着自己,接着伸手探他的额头,还是有些烫,他担心会惊醒祝云乐,很快放下手,半蜷着放在腿边,在掌心藏了一团热。 “没事的话准——”周允行正好过来,见祝云乐睡着后很快噤声。 倒是郑奕惊猛地转回头,表情好像是刚刚干了什么错事,又凑巧被人撞见。 周允行不由失笑,却没挑明,只是站在一旁,压低声音对他说:“一会儿就该让他出院了,省的在这占着位置睡大觉。” 探完病,郑奕惊没理由在医院多留,祝云乐还没醒他就走了。 少年人的心情总是没有定性,陈阿姨眼见着刚生完气的小孩儿出门一趟,又平平静静地回到家,这会儿看起来心情倒是还不错。 他没像往常一样立刻上楼躲进房间里,而是做了奶奶身后的小尾巴,跟在她屁股后面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一圈。接着扶着奶奶坐下,自己则趴在沙发背上叨叨地说话。 奶奶一开始还愿意陪两句,到后面也被他一连串“奶奶你今天干了什么呀”“程爷爷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为什么你要……”给问烦了,搪塞着哄了哄就想让他闭嘴。 陈阿姨边听着,不由狐疑地打量了郑奕惊好几眼,怀疑他是被简帆缠久了,时不时地要暴露几次聒噪的毛病。 简帆正被流水的家教折磨得痛不欲生——尤其是这些人里没一个长得好看的,面对老师们无情的面孔和唾沫星子,他只能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等补完课旅个游好好放松一下。 每天靠揽镜自照和往郑奕惊这边钻,来续个命,顺便洗洗眼睛。 因此,在听说郑奕惊要跟祝云乐去皋平后,他差点没原地爆炸。 “说好的陪我去三亚呢!”简小红使劲跺脚,“你们男人说话能不能算一次数!” “谁跟你说好了?”郑奕惊拧着眉瞅他,“你在你妈面前也这么说话?她能忍?真不揍你?” “她会和我断绝母子关系吧。”简帆诚实道。 “也没关系。”郑奕惊大剌剌地安慰他,“正好方便你们续上母女情。” 简小红瞪他:“谁跟你说这个了,你什么时候背着我跟乐乐哥联系上的?” 郑奕惊意味不明地瞥他一眼,没说话。 “你干嘛不说话?”简帆做出质问的神情,又很快耷拉下脑袋,委屈地抱着果盆,“算了你还是别说话了,一张嘴肯定就‘关你什么事’呗。全世界都偏心你,只剩下奶奶最疼我了。” “你想都别想,”郑奕惊听罢无情道,“奶奶也是我的。” . 再看到祝云乐是三天后,他接郑奕惊去皋平。 榕园门口,祝云乐下车帮他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他站在车后,一眼瞥见里头一个相当显眼的白色包装盒,看到名称后略微惊讶:“无人机?” 祝云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道:“到那儿给你放着玩。” 临阳市到乡州的皋平镇大概有七八个小时的车途,他们在高速服务区停了几次,稍作休整。 过了下午两点,郑奕惊就不敢再坐在副驾驶上听歌玩游戏了,几次偏头观察祝云乐的状况。长时间的驾驶很容易消磨人的精力,上次这人发个烧能把自己烧进医院,郑奕惊就把体质差、亚健康的戳给他盖上了。 但怕他太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郑奕惊透过后视镜看后面的车况,实在担心他一时不察,万一追个尾就刺激了。 下了高速转国道,祝云乐倒是出乎他意料的清醒,而且状态挺好,甚至比他导戏时的样子还强些,看来这三天休息得不错。 他们抵达皋平镇已经接近傍晚,祝云乐轻车熟路地把车停在源江畔一排柳树荫下。白金灰的雷克萨斯ux夹在一色的大巴、面包车和小电动之间,看起来尤其突兀。 他从车上搬下一个小推车,把行李箱、脚架和摄像机往上放,郑奕惊帮他扶着。两个人一同穿过漫长又曲折的街巷,街道两旁,不少老人和孩子坐在家门前的平地上,端着饭碗默默注视着这两位异乡人。 本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他们要入住的那一家在蜿蜒石道的尽头,门口高高挂着两个残破的红灯笼,门上落着锁,主人不在家。 郑奕惊停步,看向祝云乐,刚想问他该怎么办,干等着吗,便瞧见他从一根敲进石墙缝里的钉子上取下串钥匙,旁若无人地开锁,进了别人家门。 “刘奶奶她爱看戏,经常趁天还没黑的时候占座抢前排,估计得晚上八点才会回来。”祝云乐解释说。 郑奕惊无言以对,无法理解为什么他的语气能熟稔得像是自家奶奶。 小院不大,至高不过一二层,统共也没几间屋子。庭里立着老式压水井,占了不少地方。郑奕惊初见不免觉得新奇,他自小就在城市,只在书里还有乡村专题片上见过这个,但应该是废弃不再用了,把手上满是猩红的锈迹,而且在几个水缸并着的墙边,另有水管延伸至院里矗立的水龙头。 他跟祝云乐去了南边一间小屋,屋前栽着一株四季桂,桂花香气四溢,丝丝缕缕的甜香散在空气里,格外沁人心脾。 朗月,晚风,静院,桂香。 一切都很好,直到祝云乐推开门,一股无法形容的腐朽气息扑了他们一脸,漫天灰尘在空气中挥散开。郑奕惊呛了一下,被这股味道刺激得头皮发麻,他首先联想到的就是那些蛀生在潮湿木头里的、密密麻麻蠕动着的白虫子! 祝云乐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惊讶,还有心情同他开玩笑:“参观参观,感受一下你采楠姐姐当年的绝望。” 郑奕惊:“……” 他想起来了,这屋子里有脑壳那么大的蜘蛛! 可能是家具不多,屋里倒是意外的宽敞,但采光不好,窗户基本就是个摆设,又正值傍晚,没几缕光线进得来,室内一片昏暗。这黑灯瞎火的,能参观个鬼。 有风从窗户外漏进来,门旁一根细线吹到郑奕惊脸上,他还沉浸在“脑壳那么大的蜘蛛”上,本能地以为是蛛丝,下意识一顿,毛骨悚然地往后撤了一步。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祝云乐拉住那根线往下一拽。 悬挂在房梁中央的一颗电灯泡忽闪几下,亮了。 “年纪比你还大几轮的钨丝灯,被史波尊为圣物,来,瞻仰一下。”祝云乐说。 郑奕惊:“……”长见识了。 墙边靠着一张带架子的中式双人床,架子上刷的那层红漆已经掉得斑斑驳驳,透出底下木材的本来颜色。床顶糊了一层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旧挂历,留到如今,每一张都泛着泥土般的灰黄色。唯一算作安慰的是,上面铺着的被褥倒还算整洁,但从用过的年头来看,早和干净二字八竿子打不着。 郑奕惊纠结地围着这张木床绕了一圈,回身问祝云乐:“我们一定要住这儿?” “不啊,”祝云乐否认说,“是我一定要住这儿,你可以去外面找家好点的民宿。” 郑奕惊没有作声,默默盯着他,眼神透出一股小孩儿般的固执劲。 “怎么了?小少爷,”偏偏祝云乐还无知无觉,眉眼稍弯,依旧笑着打趣他,“怕迷路,要哥哥带你去啊?” 郑奕惊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总能轻而易举地惹他生气。 他摇头:“我不。” “嗯?”祝云乐一愣,问他,“为什么?” 郑奕惊又不答,只是问:“你就非得住这里?” “被一个老头逼的。”祝云乐边摸出手机,点开和老刘的微信对话框,像个老年游客景点打卡拍视频一样,抬手镜头对准自己,绕着屋子转了一圈,他把视频发过去,边解释说,“这是去年集体采风的住处里条件最差的一间房,他看我不顺眼,怎么可能让我好过。” 郑奕惊才不信他会这样听话:“那你也可以——” “可以骗他,我自己溜出去住?”祝云乐抢过话头,无奈地一摇头,“我上次可以这么干的,但这次不行。” 郑奕惊不解:“为什么?” “上次是几个人一起住一间,多我一个少我一个都不明显,这次他是跟这家刘奶奶说好了的,我一跑,你让人一个孤寡老太太怎么想?” 郑奕惊没想到这一层,听完眨了眨眼睛,心里的抗拒感顷刻间停歇,乖乖“哦”了一声便不再出声。 祝云乐把小推车往墙边一靠,简单收拾出自己的日用品和衣物往背包里装,回身朝他招手,“拿上你的东西走吧,估计她要挺晚才会回,我带你去找家民宿。” 郑奕惊仍旧皱着眉打量那张中式双人床,却还是说:“不用,我也可以住在这里。” 祝云乐目光停在他的侧脸上,默默看了半晌,忍不住问他:“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啊?” 小朋友登时“噌”地转回头,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不管先前有过多少悸动,他刚才说话时是真真切切半点旁的心思都没起,这不可置信就显得格外理直气壮,以至于话音刚落,他自己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反而毫无缘由地心虚起来。 可祝云乐并不在意他是心虚还是理直气壮,径直过来错身去拉他箱子,随口道:“真的没有?我怎么觉得你比简帆还黏我?” “我跟他才不一样。”郑奕惊嘟哝了一句,跟着转头看到他的动作,讶然问,“你拉我箱子干什么?” “催你赶紧收拾东西,咱们开房洗澡去啊小朋友。”祝云乐叹了口气,“你自己好好看看,这里头有浴室啊卫生间之类的地方没有?” 郑奕惊:“……” 祝云乐让开位置,看他蹲着收拾,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扯淡说:“咱们也不能在院子里洗给人老太太看吧,那多不好意思。哎,你是没注意还是不介意啊?” 郑奕惊手上动作一停,扭头瞪他:“你闭嘴!” 祝云乐在他身后笑出声。 出了门,祝云乐重新挂上锁,把钥匙挂回原来的位置上,他再一回头,小朋友迈着两条长腿,已经走出去老远。 祝云乐追上去:“知道要去哪吗就走这么快?” 郑奕惊凉凉瞥他一眼,绷着一张酷脸不说话,可下一秒就被祝云乐揉了脑袋,他笑着问:“小朋友,你气性怎么这么大啊?” 郑奕惊瞪他,毛刚炸起来一半,不知哪里吹来的落叶轻轻巧巧落在肩头,晚风也携着些微凉意扫过他的鼻尖,他一下就被吸引走注意力,偏头打量巷里蜿蜒的石路和星星点点几盏远灯,由着祝云乐没轻没重地揽住他。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江上来的风穿过空荡的街巷,掀起过路人雪白的衣角。他们并肩走过江畔,看江水一涨一落漫过江岸的声响,江面有捕鱼的轮船行来驶去,夜灯在微茫的夜里忽明忽暗。 这一瞬的天与地,是恰到好处的温柔。 第22章 海獭牵手睡觉觉 祝云乐领着郑奕惊去了“望江楼”,他原先偷懒时住过的地方。其实暑假怎么也该算是旅游旺季,但皋平镇除了写生的学生,并不多见游人。无他,这地方太偏太穷,名声不显而已。 掀开帘子进去,郑奕惊偏过头问他:“订两个星期?” 祝云乐刚一点头,他径直去了前台,登记入住,扫码领房卡一气呵成,根本不给祝云乐拒绝的机会。 他生平第一次被年纪比他小的男生抢着付钱,心里多少有些稀奇,正预备着开口说些什么,就见郑奕惊走过来,眉目不惊道:“别看我,花的是你的钱。” 祝云乐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之前那笔“片酬”,不由失笑:“你心眼怎么这么小啊。” “我不是小朋友么,”郑奕惊扫他一眼,微微一哂,故意刺他说,“哪有哥哥你厉害啊,这么穷大方,还招得人人都看你不顺眼。” 祝云乐知道他没别的意思,就是指史波他们私底下说他坏话那次。 可郑奕惊对他先前的事情一无所知,不知道这个玩笑是实实在在地往他身上戳一刀,以至于他此刻依旧不可抑制地心里发冷,一怔后竟然说不出话来。 郑奕惊注意到他不寻常的神色:“你怎么了?” “没事,”祝云乐朝他笑了笑,半真半假地抱怨,“交友不慎,太扎心了。” 他们沿着楼梯一前一后往上走,转角处灯下光线柔软,浅浅淡淡地落在他们身上,郑奕惊落后半步,一看这人又活蹦乱跳起来,隐约悬在心上的那点在意于一瞬间烟消云散,忍不住怼他:“我看是他们交友不慎。” “你是选择性的不跟我客气是吧?”祝云乐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开腔道,“接着说,信不信我明天一早就把你打包送回去。” 郑奕惊当即闭嘴。 祝云乐被他逗笑,却没有见好就收,正走到三楼,他心里一动,忽起的念头蠢蠢欲动:“哎,你刚刚是不是叫我哥哥了?” 郑奕惊充耳不闻,快走几步甩开他,动作飞快地刷卡进门。 在他甩上门的前一刻,祝云乐抬手挡住,跟着挤了进去。 小朋友瞪着眼睛:“你房间在隔壁!” “花我的钱,我爱在哪间在哪间。”祝云乐弯着眼睛打量他,“而且啊,你陪我睡虫窝都不介意,借个房间洗澡而已,又气什么呢?” 郑奕惊终于懒得再搭理他了,抢过他手里的房卡,抬腿就往外走。 祝云乐倚墙站着,在错身的瞬间攥住他的手腕,郑奕惊偏头看过来,就见他轻轻抬起鸦黑的睫毛,眼眸好似浮光跃金,光影明暗错落,看起来含情又温柔,在灯下说不出的好看。 他一时竟然有些移不开眼,下一秒却听见祝云乐用他惯常懒散嬉笑的语调问:“小朋友,真不叫声哥哥给我听?” 郑奕惊气急败坏地挣开他,狠狠摔上房门走了,隔着那扇门他都还能听见祝云乐的笑声。 洗完澡,他湿着头发往床上一躺,给奶奶打电话。 随便聊了几句,奶奶说要看他住的地方,他镇定地表示一会儿发照片给她,她却听出来不对,立马断言郑奕惊心里有鬼,非要开视频看看那边的环境。 郑奕惊只得照做,暗自庆幸自己这会儿是在民宿,而不是那个虫虫窟窿。 没一会儿,门外传来三下整齐的“咚咚咚”。 他偏头往那边看,心想时间也差不多了,应该是祝云乐来叫他回去,于是对奶奶说:“奶奶,先不聊了,我要出去一下。” 搁下手机放床上,等着对方先挂断,自己起身去给祝云乐开门。 民宿房间的隔音质量非常一般,他刚一开门,便见祝云乐笑眯眯地问:“宝宝,跟家人报平安呀?” 郑奕惊没理他,扭头往里走,床上手机屏依旧亮着,他弯腰捡起来。 祝云乐跟过去,瞥见他屏幕上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笑着问郑奕惊:“奕惊,那是谁啊?” “没谁,”郑奕惊平淡地说,“奶奶回聊。” 他飞快退了出去,祝云乐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问了一句:“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有那么见不得人?” “谁紧张了?” 郑奕惊不满地扭头看他,几乎是同时,祝云乐凑上前来,他不自觉要躲,还是被撩了一把依旧湿漉漉的头发。 “你干什么?” 郑奕惊被他弄得有些发懵,接着便瞧见祝云乐径直走向浴室,拎着条干燥的毛巾出来,二话不说往他头上一罩,开始胡乱搓揉,边擦边随口说:“衣服领子都滴湿了,你自己也不擦擦。” 郑奕惊拧着眉,却没反抗,任他坐在自己身后,不带什么表情地经历着他人生中最差劲的擦干服务。 哼,理由找得冠冕堂皇,还不是觊觎他的脑袋,想一次rua个爽。 . 擦完头发刚过八点半,祝云乐也不急着往小院走,先带着着郑奕惊去望江楼一楼的饭馆,一起对付了晚餐。 边吃还边嘱咐郑奕惊:“这两周早中晚应该都是在刘奶奶家吃,给你盛多少吃多少,做什么就吃什么,不许挑食啊。” 郑奕惊握着筷子一点头:“知道了。” 回到小院,主屋的几格窗透出昏黄的光晕,刘奶奶已经回到家了。听到外头的动静,她从屋里走出来,招呼道:“是乐乐嘛?吃饭了没啊?”嗓门很大,却是一股凶凶的热情。 本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背着光,郑奕惊看不清她的脸,但微弯的脊背,还有似曾相识的轮廓线,隐约让他感到亲切。 “吃过了!您就别忙活了!”祝云乐骤然增大音量。 他还是第一次用那么大的声音和人打招呼,郑奕惊猛地扭头看他,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就被他推到身前,“我还带了一个小孩儿过来。” 他对郑奕惊说:“跟刘奶奶打个招呼。”又小声提醒道,“大点声,不然她听不清。” 郑奕惊了然地一点头,学着他的样子卖乖:“奶奶好!我是郑奕惊。” 刘奶奶瞅见他,目光一停,苍老的双眼不禁流露出暖洋洋的笑意,夸赞说:“这后生长得齐整,我看比乐乐那群哥哥弟弟强。明早想吃什么?奶奶给你做!” 祝云乐抢话应道:“随您做,我们都吃。” “那行。”她一点头,自顾自念叨了一句什么,声音散在夜色里,没人听见。过了半晌才回过神,对他们说,“快都回房,早点睡吧,睡饱了才有精力扛你们那大机子。” 两人进了屋,祝云乐摸索着开灯,郑奕惊站在一旁,忽地瞥他一眼:“你哪来的一群哥哥弟弟?” 祝云乐看向他,一对微弯的眼眸在灯下晦暗不明:“让你叫我声哥哥都不肯,管我哪来的哥哥弟弟。” 郑奕惊不说话了,噌地扭头上床去,背过身不再理他。 祝云乐早习惯了这小孩动不动就炸毛不理人的毛病,没当回事,反正他自己就能气消,也用不着人哄,特别省事儿。 夜里九点,时间尚早,窗外一片静谧的热闹,是蝉鸣鸟叫的主场。郑奕惊侧耳听了半晌,翻了个身,目光从床顶斑驳的挂历画转到靠在床头的祝云乐身上,忽然开口问:“她是一个人住吗?” 祝云乐闻声低头看向他,轻轻一点头:“嗯。” “为什么?” “这能有什么为什么,”祝云乐平静地说,“我听到的说法,是她小儿子十多年前早夭,大儿子出去了再没回来,老伴到年纪也走了,最后不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郑奕惊静静看着他,慢慢眨了眨眼睛。 祝云乐接着讲道:“生活上应该还过得去,能领低保,咱们学校的学生出来采风,老师也会尽量把人安排到她家里住,勉强算一项经济来源吧。” “多吗?” “不多,”祝云乐回忆了一下,“最开始我听她跟采楠谈起住宿费,硬说学校给多了,她说在她家,吃住一天八块钱就够了,你敢信吗?” “活着很辛苦。” “嗯,当时老刘问我们,知不知道带我们来这儿干什么,有人说得特官方,让他们学会感恩,珍惜自己现在富足的生活,或者尽自己的努力帮助别人之类的。”祝云乐笑了笑,“老刘当时跟看傻子似的瞪他们,最后什么都没说就让我们解散了。” 郑奕惊问:“你那个时候是怎么想的?” “没想什么,”祝云乐淡淡地说,“就是觉得苦里挣命,特别不公平。” 同情和略尽绵薄之力是面对苦难的人时,最标准的答案,但很少有人能意识到,它们是这个世界上同等傲慢的两样东西。 郑奕惊默默注视着祝云乐的侧脸,心里暗自想着,他当时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越是用力活着的人,反而会被生活抛弃……这算什么道理? . 明月渐渐西沉,天边透出鱼肚白,一轮红日于山头间喷薄欲出。 一夜无梦,郑奕惊被屋外扫帚清扫院子的动静吵醒,略微一蹙眉,慢慢地睁开眼。 他刚要坐起身来,感觉到什么,上半身猛地一顿。 镇上的夏夜天有些凉,他们俩都是各自盖上一层薄毯睡的。郑奕惊扭头看向床中间,两个人分别睡着自己那一边,中间确实有一条明晰的分隔线。 可在毯子上,交握在一起的手还是显得亲密过头了。 掌心发热,隐约有些潮湿,他有些难受地握了握手,确认了覆在上面主动抓着他的是祝云乐,就越发迷茫起来。 他是什么海獭宝宝成精吗?干嘛非要和人手牵手睡觉? 郑奕惊慢慢把手抽离开,下床前摸了摸他暴露在空气中、有些冰凉的手腕,帮着塞进毯子里。 盯着他看了几秒,祝云乐合眼睡得正熟,看起来难得乖顺,可不笑时,又不可避免地给人一种生分的距离感。 郑奕惊静默片刻,转身下床,轻手轻脚往外走。 几缕晨光自窗格外泄入,照亮了微微扬起的嘴边弧度,分明是一副抑制不住心上雀跃的模样,他却不愿暴露,心里胡乱想着,这人小时候肯定养得特别招人烦,是那种睡觉都要人哄,不抱着娃娃不肯闭眼的麻烦精。 第23章 混蛋乐乐 早上喝的是甜粥,刘奶奶揣着两个还热乎的水煮蛋,往他们手里一人塞了一个。 祝云乐谢过她的好意,张嘴就夸她粥熬得香,小心剥壳时的神色极其真挚,仿佛面前的不是酸菜萝卜,而是法式大餐,把老人家哄得直乐。 郑奕惊拌着粥,冷眼看他表演。 刘奶奶笑完,嘱咐他们快吃,不然粥要凉了,转身往厨房走。祝云乐终于收回眼,低头掰开圆滚滚的鸡蛋。郑奕惊还以为他可算演够了,要准备吃了。可下一秒,这人拿着黄澄澄的蛋黄,直接过来往郑奕惊嘴里塞! 郑奕惊猝不及防,差点被他呛死。 祝云乐立马装模做样地拎起茶壶给他倒了杯水。 郑奕惊咳出泪花,捂着嘴瞪他,眼里尤带着未褪的震惊。 他简直没法理解,祝云乐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混蛋。 长这么大,郑奕惊自知不够宽容大度,但这么想收拾一个人还是第一次! 厨房离餐桌不远,刘奶奶透过熏黑的那扇窗,一眼就能瞧见他们这边的动静,抓着把蒜头扬声喊:“乐乐!喝你的粥去,别折腾弟弟!” 桌上两人对视一眼,祝云乐好像要说什么,郑奕惊眼皮一掀,凉凉扫他一眼,端着碗起身,径直走向圆桌的另一端坐下,压根没给他张嘴的机会,从头到脚都写着四个大字“离我远点”。 祝云乐丝毫不气馁,摸出手机戳了几下。 兜里,郑奕惊的手机嗡地一震,他握着小勺喝了口甜粥,作势不看。 祝云乐便支着脑袋望向他,颇为急切地朝他示意了好几次。 郑奕惊这才慢吞吞地拿出手机,心里想着,至少要向自己道歉三次,他才准备考虑原谅祝云乐。 祝云乐:你一天是不是得生几百几千次气啊? 祝云乐:这样不累吗?营养跟得上? 祝云乐:不如多吃个鸡蛋补补? 郑奕惊额角青筋一跳,恼怒地回他——滚! 刘奶奶做的粥甜得过了头,郑奕惊忍着几口喝完,抬眼就见对面得祝云乐不情不愿地拌着粥,好不容易喝一口还被腻得吐舌头……这种人怎么有脸来叮嘱他不要挑食? 他撤回眼,起身要回房,又被祝云乐叫住:“奕惊,”眼睛弯着,右手筷子尖指向院子里的水龙头,“洗碗。” 郑奕惊脚步停住,乖乖应了声哦。 这一天的原定计划是上山拍镇子的俯瞰照和几组空镜头,小朋友已经准备好给他抱机子脚架,祝云乐却朝他一招手:“别急,今天不拍了,我带你出去玩玩。” 郑奕惊是见过他的安排表的,闻声诧异地回头。 祝云乐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不自然地瞥向一边,顺着他视线的方向,郑奕惊瞧见墙边排插旁的几块大电池,顿时心下了然。 说什么带他出去玩,都是他给自己忘记充电找的借口。 祝云乐也不在意被他揭穿,自如地笑了笑,握着瓶防晒霜走到他跟前,伸出食指往他鼻尖轻轻一点,留下个带着指纹印的白色小戳,凉飕飕的:“过来抹点防晒,不然一天就能给你晒分层了。” 郑奕惊心里一动,睁圆了眼睛望向他,跟了过去,戳在祝云乐面前。 可祝云乐完全没有t到他隐晦的、想要他给自己抹上这个想法,抬手往郑奕惊脸颊上一糊,盖上半个白花花的掌纹形状,语气温柔:“乖,自己涂开。” 郑奕惊懵了半秒,眨巴几下挂了丝白色防晒霜的纤长眼睫,不可置信地看向祝云乐。 心动个小饼干!他想亲自上手,糊这王八蛋一脸! . 皋平山多,不少村落依山而居,这些年因为泥石流肆虐,村民往山下迁了一部分,但还是有好一些已过古稀的老人仍固执地留在老屋里,不肯走。 祝云乐要找的就是这些人。 从镇子往山里走,脚程快也要一个多小时,祝云乐戴着一顶姜黄色的渔夫帽,微抬起宽大的帽檐,站在山脚下仰望看不到尽头的蜿蜒山路。 日光炙烤大地,炽热的暑气仿佛不可见的刀刃在切割裸露在外的皮肉。 郑奕惊跟在他旁边,握着根仙女棒形状的小电风扇——简小红在他临走前硬塞过来的,自顾自地吹风,默默盯着祝云乐看。 祝云乐一皱眉,他就已经能听到这人心里咚咚敲响的退堂鼓。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祝云乐转身,一拍他的背示意他往回走,理直气壮道:“也不是非要自己爬,咱们开车来干什么用的。” 行吧,反正谁都没他有道理。 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开车不过十几分钟。车停在游客中心旁一座小树林辟开的停车场,他们从车上下来,首先听到的就是一阵笑闹声。 这鬼地方居然还挺热闹。 不远处的树荫下,傍着一群乘凉的高中生,他们动作一致,都齐刷刷地往他们俩那边瞧。 手里的速写板表明了他们的身份,这种地方,这个时间,会出现的也就只有来写生的学生们了。 郑奕惊收回眼,没当回事。 祝云乐从另一边绕过来,示意他往树丛里的一条岔道过去,可这样恰好要穿过这群学生。 自两人出现起,那群高中生嗡嗡的议论声就没停。 “那两个小哥哥打哪来的?我的妈诶太好看了!” “老师说之前有大导演来这儿取过景,会不会是演员啊?” “长得这么洋气拍那种土不啦叽的片?别这样暴殄天物啊!” “土是土,但能拿奖呀,抱个金马奖金棕榈奖回来,口碑一上来,比做流量明星路子好走多了。” …… 这群小丫头倒还挺有远见的,祝云乐哭笑不得。 一簇云杉旁,有几个大胆的女孩儿借着同伴的肩膀掩护,偷偷举起手机要拍照,手刚一抬起来就被祝云乐察觉。 他对镜头太敏感了。 郑奕惊也跟着转头看过去,皱起眉,显出一副不太好惹的样子。拍照的女生傻呆呆地望着他俩,对上郑奕惊冰凉的眼眸时不自觉瑟缩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感到恐慌。 这个哥哥看起来脾气好差! 下一刻,祝云乐却轻轻笑了,勾着郑奕惊的脖子朝着她镜头的方向比了个耶。 这个举动像炮仗一样点燃了女孩们的热情,仿佛在森林里遇见野生麋鹿,他们惊呼一声,一窝蜂地围了过去。 毕竟这里有两个天降的漂亮哥哥不仅不凶,还主动躺平了给随便拍! 在女孩们咋咋呼呼的叫喊声中,郑奕惊拽住祝云乐的手腕,飞奔跑向掩在阴影中林间岔道,忍无可忍地质问他:“你不现这一下会死吗?” 第24章 二胡 从岔道拐出去,视野一下就开阔起来。 群山座座卧于银色长带般的的源江江畔,近百户人家隐匿在山体之中,房屋错落有致,与山体交错得无比和谐。像古墓,又像是不知魏晋的世外桃源。俯瞰而下,有种无声的震撼敲在心头。 “很漂亮,”郑奕惊往下望,“有点像千佛洞。” “嗯。”祝云乐点头说,“不过一个在洞里,一个在山上。” 还在树林里时,耳朵旁都是女孩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出来他们才听到一阵萧索的二胡声,若隐若现地扬在空气里。 祝云乐循声望过去,正想带着郑奕惊刚要往那个方向走,下面忽地来了一句中气十足的吆喝。 “嘿!” 下一阶山路上,一个头缠白色头巾的大爷指着他俩,黑着脸,嘴里气急败坏地爆出一连串话,郑奕惊没听懂,好奇地低头打量:“他在说什么?” “骂人呢,我们踩着他家屋顶了。”祝云乐无奈道,拉着他往旁边山路上走。 黑脸大爷依旧瞪着他们,直到他俩走远才又骂骂咧咧地进了屋。 “那是他家屋顶?” 祝云乐解释说:“窑洞都这样,冷不丁就不知道踩谁家去了。” 郑奕惊哦了一声,对他竟然听得懂这边的方言有些惊讶,但想到这人甚至有过自己一个人来拍的打算,应该是对这边很熟悉。 也没多想,他跟着祝云乐又穿过几户人家的家门。古朴粗拙的院门前,不少人家依旧贴着年节时的对联,但新桃已经被风沙磋磨成旧符,流露出与古村如出一辙的岁月厚重感。 日头高挂,亮得晃眼,脚下黄沙地流泻出无形的灼人热流,像个烦人的活物,一个劲地在脚踝处磨蹭。郑奕惊的仙女棒半途转到了祝云乐手上,他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总觉得这玩意儿和祝云乐的气质莫名和谐。 两个人走进山阴处,夏日的热潮被头顶山峰的尖角阻隔,环境亮度反差太大,眼前一暗,倒是二胡声越发明晰。 慢慢适应了阴面浅淡的光线,一条碎石块铺就的狭长小道上显现在他们眼前。小道半悬空,另一端是近60°的山壁,上面趴着一簇一簇黄绿色的蕨类植物。周遭没有多余的行人,萧瑟的二胡声在山谷震荡回环,那里坐着一个拉二胡的大爷。 “你找他?”郑奕惊问。 “不知道,”祝云乐望着前方,“随便看看吧,我也不记得了。” 他们没再向前走,两手撑在粗粝锈面的护栏上,隔着五十来米距离静静瞧着。 大爷拉的这首曲子隐约有些耳熟,调子听起来像是这边的地方民歌,祝云乐想着,如果可以录下来,那这部专题片的部分配乐应该好解决,可偏偏他现在带的,能录音的东西就只有个手机…… 这首曲子拉了三四分钟,郑奕惊跟着走过去,靠近他才发觉有哪里不对,大爷微眯着眼,并不聚焦,一对眼珠诡异地往里翻,看起来有些吓人,还有助行的拐杖搭在他左脚旁。 他是一个盲人。 稍前一点的位置放着一个坑坑洼洼的铁盆,里面躺着零散的几块纸币和一小摊钢镚,数额不大,但数量不少,应该是外面那群学生路过,摸尽了身上的口袋、书包夹层凑出来的。 祝云乐面上却不带惊讶,似乎早有预料,或者说他就是专程来找这位大爷的。 郑奕惊看他蹲**,从兜里掏出张一百放进了铁盆里。可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他仍杵在原地,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大爷一早便注意到有人过来,开始只以为是普通游客,便自顾自把二胡搭在腿边休息,听到他放钱的动静才一偏头,左手习惯性往盆里摸索,手指轻轻一捻,脸色忽然变了。 他听声的能力绝佳,手往前一探,正正好拽住祝云乐的手腕,自己急乱站起身,嘴里吐出一串叽里咕噜的话,都是当地方言。 郑奕惊谨慎盯住他,向前一步本想拦着,但见祝云乐没动,便只是站在他身旁看着。他猜测这位大爷可能是有什么问题要问,反正祝云乐能沟通,应该没事。 偏偏和他想得完全不同,祝云乐一时不察,猝不及防被大爷吓了一跳,可这边的方言他半个字都听不懂,表情越发迷茫,只能试探着问:“您觉得是假币?不会吧?” 大爷又是一阵摇头,依旧拉着他,躬身捡起那张纸币就要往他手里塞。 郑奕惊偏头看着,心下顿时恍然,这是嫌多要还回去的意思。 祝云乐面上带了几分纠结,犹豫了两三秒,还是压下告诉他过几天想来录一段二胡的念头,脑子胡乱一转,放缓语调:“大爷,是您拉得好,这调我特别喜欢,你要是觉得这钱拿着不合适,不如——”他现编了一个由头,“不如现收个小徒弟,教我弟弟拉一段,也不浪费您时间,拉个大概的响头就行。” 大爷合着眼思索,半晌终于和缓了脸色,默默收下,重新拾起二胡。 只有“他弟弟”郑奕惊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握着仙女棒在祝云乐腰后戳了一下,暴躁地做口型:“你开什么玩笑?!” 祝云乐接过仙女棒,一弯眼睛:“乖,听话。” 郑奕惊:“……” 他觉得自己终于要对祝云乐这种撒娇般的笑脸免疫了,轻飘飘的一记眼刀落在他身上,像是万分隐晦的一句“你给我记着”,随即在大爷身旁蹲下,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拉弦的手势。 本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枯瘦却有力的手指撑开弓杆拉里弦,郑奕惊不错目,清润的眸光中闪过每一个细小的步骤,直到大脑告诉他可以了。 于是他接过大爷的二胡,沉稳地拉出第一声——咯! 跟锯木头似的。 祝云乐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 大爷眉头拧在一起,摇了摇头,作势要抢过二胡再给他示范一遍。 祝云乐还以为凭这小孩的脾气会立马跳起来说不干了,没想到他竟然坐住了。 郑奕惊没管他的笑声,垂下乌沉沉的眼眸,目光的焦点短暂地落在自己拉弓的右手上,出了会儿神,很快又重新抬头看向大爷:“我再试试。” 第一调悠长的二胡声渐起,祝云乐和大爷都是一怔,目露惊讶。 一个当托辞,一个当玩笑,谁都没想到他仅仅靠着看一遍,就能把一段完整拉下来。 这一节结束,大爷接过二胡,激动得不行,拍着郑奕惊的肩膀竖起大拇指,拼命往他眼皮底下怼。 小朋友明显不堪其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张嘴,别扭的表情看得祝云乐直笑,他上前把大爷安抚住,又承诺下后天再来,这才带着郑奕惊离开。 回途,祝云乐偏头问他:“挺厉害的啊,之前学过?” 在他的认知里,二胡这种乐器,如果不是那种特别传统的家庭,应该很少会有人特地去学。当然,是个人爱好也有可能,不过郑奕惊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拉二胡的那种人。 郑奕惊静默片刻:“我爸教的。” “他拉二胡?” “不算,就是什么都会一点。”郑奕惊平静地说,“小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带我玩,就手把手把自己会的那些都带我摸过一遍。” 祝云乐笑道:“听起来你们感情不错。” 没想到郑奕惊摇头:“以前挺好的,现在他不想理我了。” 山风晃晃悠悠地从耳旁掠过,祝云乐愣了愣,吹乱的黑发轻轻覆住他望向郑奕惊的半边视线,丢了小朋友在那一瞬间的失落表情。 “为什么?” “不知道。”郑奕惊平淡地说,“我那时候太小了,早忘记了。” 祝云乐唔了一声,抬手在他脑后轻轻一抚:“那有什么,你不是还有奶奶吗?多慈祥善良的老太太,哪像我——” 郑奕惊瞥他一眼。 “告诉你个秘密,”祝云乐眨了眨眼,又开始胡说八道,“小时候我爸妈老背着我谈恋爱,也不管我的,可烦了。我当时才刚上学,就想,我生来一定是为了做社会主义的接班人的。虽然到现在班里的党员也没我的份,不过人嘛,还是要有一点……” “你好啰嗦,”郑奕惊抢过他手里的小仙女棒,顶着热腾腾的日光甩下他往前跑,“赶紧走了!” 祝云乐不紧不慢跟在后头,扬声道:“你着什么急,跑一身汗热不热啊?” 郑奕惊回头,凶巴巴地朝他喊:“要你管!” 没一会自己就笑了。 阳光炽热,在他从没想过的时间和地点,该有的以及不该有的心思,全在这个夏天疯狂拔节生长。 可这个时候,他们仍旧不够熟悉。 不然郑奕惊就会告诉他,我是不记得了,可奶奶和姑姑知道,她们都瞒着,以为这样就是对我好。 而他早忘了的一段往事,会在他偶然偷听到她们交谈后,毫无理由地浮现在他脑海中。日光落在皮肤上的温度,每一幕的动作细节、神态变化,都那么清晰。 十多年前,小小的郑奕惊独自在庭院里玩球。 一个面容熟悉的俊秀男人突然出现在他的家门口,背着帆布包,风尘仆仆,轻轻喊他的名字。 “郑奕惊。” 郑奕惊抱起地上的球,走过去,透过铁门细细凝视男人的脸,一张那么疲惫,却温柔带笑的脸。 “叔叔,你是谁呀。”郑奕惊仰起头,一派天真的模样,“奶奶不让我给陌生人开门。” 他亲眼目睹男人眼里闪动着的喜悦光芒在那一瞬间熄灭,变成另外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 于是郑奕惊便止不住地快乐,为这个恶作剧,也为成功伤了他的心。在他早早失去为人丈夫的资格后,郑奕惊亲自用儿子的角色,对他“父亲”这个身份完全否定。 陈阿姨终于赶过来开门,在郑奕惊身后夸张地大呼小叫。 小奕惊抱着球,乖巧地让出位置,站在一旁,歪头打量着郑怀朝——他的爸爸。 眼神单纯又恶毒,像是在问:爸爸,你怎么那么失败呀? 那是他早就不记得的事情,却在日复一日的反咀中,成为他这十多年里,做过的最坏、也是最后悔的一件事。 第25章 旧伤口 郑奕惊先一步到服务中心,在树荫下等得有些无聊,目光渐渐落在那群叽叽喳喳的学生身上。 上午最早举起手机的短发女生早早看到他,心里的小人嗷嗷叫,在地上打了无数个滚,却只敢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多看几眼,稍有被发现的征兆就装出正襟危坐的架势来,直到郑奕惊朝她走了过去。 短发女生卧槽一声,慌张收回眼。 同伴察觉,坏笑着推她:“哇,他在看你。” 她急忙否认:“你别瞎说。” 郑奕惊脚步停在女生面前,隐隐有些疑惑,不懂她为什么突然间变得慌里慌张的,却依旧问道:“过来一下行吗?” 女生震惊地一指自己:“我?” 郑奕惊点头,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很快转身走开。 女生站起来,刚想走就被同伴一把拦腰抱住:“他好像在害羞诶!” 她回头,嗔怪似的睨了笑嘻嘻的同伴一眼,追上前去。 脱离人群,女生仰头看他,惴惴不安地猜测他会说什么,哪种不切实际的可能都预演了一遍,却不想郑奕惊直截了当问:“你上午拍的照片能给我一份吗?” “啊?”女生一愣,但见对方皱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连忙点头说好,大着胆子问,“那我加你?” 郑奕惊点头嗯了一声,等她把照片发过来才抬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橘心,”女生心里砰地炸开花,强行忍住才没跳起来,“橘子的橘,心情的心。” 五分钟后,祝云乐开车下山,一路听到旁边人手机“嗡嗡”的消息提示音不停,惊奇道:“刚认识那女孩儿?你速度这么快?” 郑奕惊听懂了他的意思,恼怒瞪他:“你想什么?是我妹妹。” 祝云乐偏头看他屏幕,备注是“容子纨”。 容子纨:哥哥哥哥哥哥! 容子纨:我亲爱的哥哥? 容子纨:你在不在? 半个小时后郑奕惊才屈尊降贵回复她——要多少。 容子纨秒速还他一个“去死”的表情包。 这熟练的语气,果然是亲生的。 . 吃过刘奶奶咸得发苦的午饭,郑奕惊去外头小卖部买了几瓶饮料,回来就不知道祝云乐去哪了。 他在屋里等了半小时,实在无事可干,陪着邻居家的小孩儿抛球玩了一下午。 临到傍晚,小孩的家人抱着条摔伤腿的黑色土狗回来。 小孩眼睛一亮,喊着“大狗狗”扑上前去,郑奕惊拿着小皮球戳在一旁,小孩儿兴奋地搂着狗,狗子黝黑的圆眼睛却往他这里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狗子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幽怨,好像在怪他抢了自己的地位,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把球还给大人,自己转身回院里。 刚一抬眼,就见阴暗的小巷忽地有微光一闪,没一会儿,祝云乐从转角走了出来。 一起进了屋,郑奕惊自己拿起矿泉水一口气灌下半瓶,递给祝云乐一瓶阿萨姆奶茶,像是对不久前,郑奕惊给他倒的那杯橙汁的小小报复。 祝云乐笑了笑,接过却没拧开,随手搁在四四方方的老电视机旁,一拍他的脑袋自顾自走开。 郑奕惊盯着他的背影,身影从门外消失后又转回那瓶奶茶身上。 生平头一遭,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小心眼。 在皋平的第二天。 郑奕惊照旧先从黏黏糊糊拉小手的姿势中抽离,却没立即下床。 趁祝云乐还没醒,小朋友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觊觎很久的、祝云乐柔顺的黑色头发,接着还不满足,又学着祝云乐平时捏他脸的感觉捏了回去,心里稍稍疑惑,为什么这人的体温总是要比自己的凉上一点,不过摸起来还挺舒服的…… 这才心满意足翘着嘴角去洗漱。 床上,祝云乐闭着眼,左手抬起搭在额头上,嘴里无声骂了一句:“臭小鬼。” 没等他再度睡着,一个力道忽地往他身上一扑,小朋友的声音响在他耳旁。 “祝云乐!陪我去晨跑!” 祝云乐万分艰难地睁开眼,没回话,眼神却好像在说:你做梦。 郑奕惊:“你起不起?” 祝云乐闭着眼:“我不。” 郑奕惊推他。 祝云乐叹了口气,趁他不备,拉住他的胳膊,翻了个身就把人压在自己身上,一手支着脑袋带笑低头,缓声哄他:“小朋友,乖啦,自己跑,让我再睡几分钟。” 郑奕惊瞪着他,不怎么费力地挥开他压住自己的手臂,撑起上半身嗷呜一口咬在他左侧脸颊上。 祝云乐一愣,坐起身,边拿手背擦脸:“你属狗的啊?” 小朋友“哼”了一声,翻身下床,自己跑了。 . 这一天才正正经经地开始拍摄任务,一切都准备就绪,祝云乐拎着摄像机去采访前一天沟通好的几位老人,走前丢给郑奕惊一台索尼微单,给他随便玩。 想到索尼机的操作没佳能一类的傻瓜相机好上手,祝云乐随口问了一句:“会用吗?要不要我教你?” 郑奕惊低头摆弄几下,镜头对准灰墙上冒头的几株稀疏野草调光圈和感光度,回答他:“你看不起谁啊,知不知道凰艺博物馆里的那几台leica、rolleiflex,还有国产海鸥、宝丽来都是我小时候的玩具。” 凰艺的学生,新生第一课就是去校博物馆转上一圈,尤其是影视学院,没人会说自己不曾见过里头的老物件。祝云乐到现在还记得初入学时,讲解的老师说这是知名校友席宛琼过世后,亲人代为捐给学校的,还对徕卡镜头上那几道裂缝表现得尤为痛心疾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祝云乐当时多看了两眼,立马断言说一看就是熊孩子摔的,同学还不信,谁曾想才过去两年,那位熊孩子就站在了自己面前。 “哇!好厉害。”祝云乐夸张的反应又惹得郑奕惊扭头,不满地看他。 他本来还笑着,想到什么却突然停住,问道,“你妈妈是席宛琼?” 郑奕惊转回头,拽着相机肩带,手慢慢放下,轻轻嗯了一声。 “她特别棒。”祝云乐由衷地说,“在我们学校,尤其是摄影系,她至少是半个系的人心目中的女神。” 郑奕惊认真点头:“我知道。” 他知道“席宛琼”在艺术界有多出名。他也知道,寻常摄影师,即便再厉害也很难达到这种知名度。 寻常人很难,但死者可以,尤其是在野外拍摄时不幸撞上台风天,意外丧生的女摄影师。 但即便是这样,他仍然感激于祝云乐的反应,他不像那些自以为体贴的人一般面露禁忌,又或者道歉让他节哀顺变,他只是认真在说,你知道吗?你妈妈她特别棒。 却轻轻巧巧地避开了他的旧伤口。 采访的那几家老头是早些时候镇上的响器班,附近村里一有婚丧嫁娶,就靠他们这些民间艺人敲锣打鼓蔽打一番。现下,几位老人敲不动了,便把响器这门营生交给了更年轻的孩子徒弟。 老人带着他们进了屋,去看那些扎着红绳红绸、打扮鲜亮的乐器,即便是不再敲了,它们仍旧年轻,被时时拂拭过,在光线黯淡的老房里锃亮闪光。它们是一代人不离手的老朋友,敲打出了各色曲调,也敲打出了村中的悲欢离合和春夏秋冬。 采访前,老人们各自往檐下院里坐下,彼此相熟,正聊着闲天。 祝云乐架好摄像机,偏头对郑奕惊说:“小时候我爸带我见过几回,我当时看他们只要吹个喇叭唢呐就能白吃白喝,吃完还有红包拿,简直是理想职业,我立马就跟他立志,去他的人民警察科学家,我长大一定要干这行。” 郑奕惊拎着页采访提要,闻声瞥他一眼:“真有志气,叔叔他不揍你?” “不啊,我爸他和传统意义上的严父不太一样。”祝云乐回忆了一下,“如果没记错,他当时好像跟我说,拿到红包之后别忘了给他捎盒烟。这人真的特不靠谱,是吧?” 没等郑奕惊回答,他一看机子,回头问,“哎,cf卡你带了没,我忘记插了。” 郑奕惊叹了口气,走过去从祝云乐自己裤兜掏出来递给他。 如他预料,祝云乐果然露出“哎呀,竟然在这”的惊奇表情。 郑奕惊冷漠心想:不愧是亲父子,您家果然一脉相承。 插卡开机,小朋友站在摄像机旁引导着提问,在镜头里只露出半边秀挺单薄的少年肩膀。 九点的日光落在老人身后一汪瓷缸边的长青叶上,绿得油亮,满是生机,那是延伸而去的脉络,是历史与岁月连绵不尽的传承。 第26章 雨里 和盲人老伯约好上山见面的日子,下雨了。 阴沉的云块盘踞天边,隙里一道白光忽闪,闷雷由远及近,“轰”地一声炸在耳边,硕大的水滴砸落在地,雨越下越大,漫天雨帘,几乎看不到尽头。 他们站在门口往外瞧,刘奶奶从屋里翻出一把黑伞塞给祝云乐,又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里摸出一个旧斗笠,不由分说扣在郑奕惊头上。 郑奕惊仰起头,挺新奇地摸了摸,祝云乐撑着伞,揽着他的肩往外走,作别道:“刘奶奶,我们走了。” 踩着泥泞的路面,郑奕惊问他:“下这么大的雨,他会在那等我们吗?” “不知道啊,先过去看看吧。” 黑伞是宽大的样式,但这样急的雨,容纳两个男生还是有些困难,不过十多分钟的路途,两个人一左一右半边肩头还是湿透了。 祝云乐注意到时没说什么,可等抵达山上,郑奕惊要跟他一同下来,他把人叫住:“奕惊,你留在车里。” 郑奕惊扭过头:“为什么?” 祝云乐微微侧目看他,眼神像是安抚,但很快又一脸混账道:“我体质差,共用一把伞怕淋着雨会感冒。” 话都说到这份上,郑奕惊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像是胡闹、不懂事了,他愤愤然把自己摁回座椅上,手里的斗笠塞给他:“那你千万别淋着雨,豌豆公主。” 祝云乐笑了笑,撑开伞下车,合上车门前竟然还有脸警告他:“千万别下来啊,我可不会照顾病号。” 郑奕惊瞪他:“赶紧走你的,拜拜!” 头顶又响了几声闷雷,他不知道祝云乐什么时候回来,山上也没什么信号,打个游戏动不动就掉线,他叹了口气,退出游戏,躺在座椅上无聊得转着手机。 这一躺他险些睡过去,手机在他腿上“嗡”地一抖,拿起来一看,可以,没电关机了。 他撑着脑袋看向外边,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不透风的大网,把不远处一只圆滚滚的小黑球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诶,小黑球。 他睁大了眼睛望过去,黑球紧挨着一株铁树在躲雨,但还是被雨丝刮到,冻得抖了抖,打了个喷嚏。 郑奕惊立马忘了祝云乐走前的警告,从后座翻出之前落下的棒球帽,开门进到雨中。 细看他才发现那不完全是个黑球,它的半边耳朵还是白的,肚皮圆滚滚的,是一只怀孕了的奶牛猫。母猫无处可躲,一双绿色的眼睛警惕地盯住他,前掌轻轻抓地,似乎随时预备着给他一爪。 郑奕惊缓缓走近,蹲**,手里的棒球帽遮在母猫头顶十几厘米的位置,正好挡住从铁树叶片上滑落下的水滴,他低下头:“喂,你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问得一本正经,好像人家听得懂一样。 母猫一歪脑袋,许久才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额头抵上他的裤腿,像一个不太熟练的撒娇。 郑奕惊眼睛睁大了一圈,伸手给它顺了顺毛,母猫堪称温顺的态度几乎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奶牛猫可是出了名的神经质不亲人,尤其是这种怀了孕的母猫,惹毛了会有多凶他完全可以预见,可竟然……这么乖的吗? 他抱着猫回到车里,抽了几张纸巾给它擦干湿漉漉的毛。 没一会儿,雨停了,猫咪坐在他腿上,仰头望见乍破的天光,眼睛忽闪一下,它细细地“喵”了一嗓子。 郑奕惊仿佛听懂了它的意思,打开车门将它轻轻放在地上:“再见。” 奶牛猫回头看他一眼,很快消失在树丛中。 不待他重新回到车上,有人走近,一把揪住他的后领,没好气地问:“不是让你别下来吗?” 这下别说半个肩头,他全身都湿透了,短袖胸口还有大腿,都有一串不知道从哪蹭来的泥点。 祝云乐简直莫名其妙,“你刚跟土行孙打过一架?” 郑奕惊转过身,没回答,静静瞧着他,睫毛未干,湿漉漉的胡乱纠缠在一起,抬眼看过来的眼神可怜又好笑。 祝云乐心里蓦地一软,上手擦掉他下颌沾上的小泥点,再一拍他的后脑勺:“小朋友,走了,赶紧回家洗澡去。” . 望江楼。 郑奕惊热气腾腾从浴室里出来,祝云乐坐在床边,随意一抬眼,脸色变了:“你腿怎么了?” 他穿的这一身是新换的短袖中裤,祝云乐这才注意到他两条笔直的小腿上起了一层小红疹,密度不大,在这种季节很容易以为是蚊子包,但他皮肤白,又刚洗过澡,身上一泛红就相当明显。 祝云乐走近,抓住他的小臂往内侧看,同样一层红色丘疹。 郑奕惊别扭地抽回手:“不是蚊子咬的吗?” “那你也太招蚊子喜欢了。”祝云乐扫他一眼,“过敏了,小少爷,还说我豌豆公主呢。” 他拿了伞边往外走,嘱咐他说,“我去给你买管药膏,今晚你就在这儿睡。” 郑奕惊在他身后哦了一声。 一连几天,他被祝云乐丢在民宿,出去拍摄再没带过他。 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郑奕惊快要无聊死了,淘宝下了个订单,接着躺在床上翻朋友圈,看到新加的陈橘心发了张山上的速写画,他随手点了个赞,下一秒就收到女生的表情包骚扰。 郑奕惊耐下性子陪她斗了几张图,斗着斗着就没了性别意识,怀疑对方是女版简小红。 本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陈橘心问他:还在上学吗,你是哪个学校的呀? 郑奕惊懒洋洋地回道:凰艺的。 下一秒—— 陈橘心:啊x100! 陈橘心:我好想去凰艺! 郑奕惊:来呗。 陈橘心:考不上qaq 郑奕惊:哦,那你换个考得上的 郑奕惊:这样心里好受点 陈橘心被他伤到,发了个大哭的表情包,拒绝和他说话了。 郑奕惊在民宿躺了四天,躺得他觉得自己不是在旅游,而是坐牢。 等身上的红点点终于消下去,他立马蹦起来跑去刘奶奶的小院里堵祝云乐。 祝云乐推开门,略微惊讶:“你怎么来了?” 郑奕惊瞪他:“我不来,你是不是临走的时候都想不起来还有我这人?” 祝云乐失笑,揽他进屋:“瞎说什么。” 黑白电视机旁,那瓶阿萨姆奶茶依旧满满当当地立着,连位置都没挪动一下。 郑奕惊看着它,心里一闷,发现自己更小心眼了。 他宣告说:“我要回来住。” 祝云乐抬手掐他的脸:“你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敏的?” “说不定就是蚊子咬的呢。”郑奕惊偏头避开,“你们还说这里有蜘蛛,我住几天了一次都没看见。” “那是采楠说的,又不是我说的。”祝云乐叹了口气,心有戚戚然,“她那个时候说有蜘蛛,我跟史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见,可她一到晚上就疑神疑鬼,狂打电话鬼叫让我过去,都给她折腾怕了。” 郑奕惊听罢眨了眨眼睛,开始觉得他有些惨。 “不闹脾气了,晚上我陪你去那边睡,行了吧?”祝云乐说。 “什么?”郑奕惊一愣。 祝云乐没再作声,收拾了桌上的瓷碗果盆,捡了个红苹果塞到他手上,转而出门。 自从来时第一天,郑奕惊误会他要把自己往民宿赶后,他就再也没有问过诸如“你是不是很喜欢我,不然怎么这么黏我”一类的话。 郑奕惊默然注视着祝云乐,看他弯腰在院里的水龙头下将盆碗洗干净,递给从厨房走出来的刘奶奶,眉眼微弯自如地同她说话。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只要看见他,自己身上的所有喜怒哀乐好像都与他有关。 可他却总能在自己的情绪里随心所欲自在游走,像是不说破的心照不宣,又像是不以为意的熟视无睹。 这也太不公平了! 郑奕惊抓着苹果狠狠咬了一大口,一双晶亮的眼睛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跟着他的身影往院里走。 . 这几天时雨时晴,被祝云乐笑称像小朋友的心情一样,没个定数。 夜里,骤急的雨点突然砸落在窗户上,咚咚地仿佛有人在敲。 郑奕惊自梦中醒来,左手抓握了一下,还是热乎乎黏答答地握在一起。刚一睁眼,一道声音自上方响起:“醒了?” 郑奕惊被他吓了一跳,猛地转头看过去。 祝云乐靠着床头,手机屏幕照亮他柔和的脸部轮廓,他垂眼看着郑奕惊,带着笑问,“我吓到你了?干嘛一惊一乍的。” 他早就醒了,可到现在还没有松开手。 郑奕惊心跳漏了一拍,远在意识清醒前便已经开始悸动,掌心的温度噌地往上冒了好几度。 他茫然眨了几下眼睛,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疯跑的小人在叫嚷。 “他是故意的!” “对对对!” “他也喜欢我!” “就是就是!” “我主动表白的话根本没人会拒绝!” “表白表白!” …… 理智慢慢回笼,郑奕惊绷着一张脸严肃地盯住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还抓着我干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这话没过脑子,想把它吃回肚子里。 果然,祝云乐拉着他的手在半空中晃了晃:“不是你抓着我吗?宝宝。” “你讲不讲道理啊?” “怎么又生气?”祝云乐可算松开他的手,自以为大度道,“是我怕黑,不抓着人睡不着,行了吧。” 郑奕惊仰面躺着,没搭理他,过了许久才重新开口:“什么时候醒的?” “嗯……大概两点的样子,那个时候雨声最大。” 郑奕惊摸出手机摁亮,现在是四点十分。 “你很容易被吵醒?” “嗯。” “那我每天早上叫你起床你都不理人。” “谁在那个时候会想理人啊,”祝云乐伸手捏他的脸,“可某个讨厌鬼趁我睡着就动手动脚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郑奕惊捉下他作怪的手,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昏暗的屋子里,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郑奕惊的耳朵红透了。 他在床上滚了一圈,终于赶走满脸的燥热,才敢去扯祝云乐的胳膊:“你在干什么?不再睡会儿?” “在这儿待得难受吗?”祝云乐低头看着手机,手指一滑,边说,“我昨晚看了一下,素材其实已经拍够了,我们今天就能回。” 郑奕惊微微一怔:“你不是要拍村戏吗?” 祝云乐笑了:“你还真信啊?老头刁难我的,这儿的老太太们春节才扭秧歌,咱们来错季了。” 郑奕惊默默哦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明天再走行吗?我有个快递要今天才送到。” “行啊,”祝云乐点头说,“反正也没事了,白天雨停的话我带你出去溜达几圈。” 第27章 活该 过了许久,祝云乐都没再出声,郑奕惊转头看过去,才发现他又睡着了。 这次他微侧过身,右手搭在腹部,像是随便放的,又好像是刻意为之。 郑奕惊彻底没了睡意,盘腿坐在床的另一侧,低头发呆。 现在是几点了?他也没去看,不知是门外还是隔壁房间传来人低语的细碎响动,腔调怪怪的,好像是当地方言。 雨已经停了,只有几点水珠滴答滴答接连跳落在窗户上,他平时压根不会在意的,可现在身边躺着一个据说睡觉很浅的祝云乐。 砰砰砰。 小鸡用稚嫩的尖喙挤破困住它的壳。 等他一想到祝云乐,就变成了—— 砰砰砰。 豌豆射手在暴打僵尸的脑壳。 郑奕惊轻手轻脚下了床,洗漱完径直下了楼。时间尚早,街上空空荡荡,只有几家包子铺刚刚开张,于寂静的小巷中初露晨间烟火气。 他去买了两份皮蛋瘦肉粥,打包带回去。就见望江楼对面的另一家民宿楼也刚开门,一个年轻人靠在门边点了根烟,不知道是老板还是伙计。 从玻璃窗往里看,原木吧台,裸砖墙面搭配黑色铁艺,做旧的书架和几盏昏暗的吊灯。一楼的装潢明显要比望江楼好上不少,不知道为什么祝云乐选了对面而不是这一家。 他一停下,门口抽烟的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多看了他两眼,招呼道:“帅哥,进来坐坐?” 他抬腿过去,年轻人走进吧台后,随手给了他一张饮品菜单,菜单没什么花样,就是价目全给一串水果贴纸给盖过去了,几张贴纸的边缘有撕扯的痕迹,看起来像是有人尝试撕过,但没撕下来,索性算了。 “别看了,就点杯奶茶吧。”年轻人诚恳道,“我也就做这玩意儿能喝。” 郑奕惊:“……” 从价目表到服务员,这家店哪哪都透露出一股不想做生意的气息。 年轻人忙活着做奶茶,郑奕惊提着两盒粥,自顾自打量他身后的一排相册,前几张都是大合照,年轻人被人群环在中间,有点像老师或者导游一类的角色。 后面眼熟的人就多了,小院里的刘奶奶,隔壁黄毛丫头和大黑狗,甚至还有几个他见过没多久的老伯伯。 正猜测着这人的身份,年轻人冷不丁开口问他:“祝云乐那兔崽子用的什么借口骗你过来?” 郑奕惊讶然回头:“你们认识?” 年轻人啧了一声,没好气道:“他们那级的采风都我带的,哪能不认识?”回过身,“小帅哥,刚上大一是吧?像你这种涉世未深的学生就是容易被人忽悠,在凰艺,别的事都没有,非要说的话就听老学长一句话,好好学习,远离祝云乐。” 郑奕惊没纠正他自己还没报考入学,只是平静地问:“为什么?” “因为看他不顺眼的人海了去了,跟他混没前途啊傻孩子。”年轻人作势叹了口气,把两杯奶茶装好递给他。 郑奕惊哦了一声,明白他也是这“海了去了”中的一员,顿时就理解了。 他毫无原则地站在了祝云乐这一边,开始觉得这人脑壳有点问题,难怪装修成这样还门可罗雀。 年轻人问:“微信还是支付宝?” “支付宝,多少钱?” “两杯一起340。” 郑奕惊盯着他没吱声,年轻人试图给他算账:“单杯168,两杯一起336,看在师兄弟的份上,收你340。” 郑奕惊:“……” 这黑店活该没生意。 . 把郑奕惊送出门,刘子承喜气洋洋地坐在灰色卡座里,翘着二郎腿给祝云乐发消息:开门红!那镶钻奶茶我给卖出去了! 祝云乐挺稀奇地回道:哪来的傻冒富二代? 刘子承:害,这不是你带过来的那个嘛。 祝云乐:那你完了,这位少爷他小心眼,还有你知道他家多富吗? 刘子承:比你富?能分分钟盘下这家店?还是说这条街?好说啊,这见鬼的民宿奶茶店我早就不想干了。 祝云乐:我哪能跟他比。 祝云乐:不聊了,人回来了。 刘子承:别啊,比你富是有多富?求他盘下这家店行不?或者替我问问人缺腿部挂件不? 刘子承:乐乐? 刘子承:祝云乐? …… 郑奕惊开门进来,祝云乐坐在床边玩手机,抬头看他时目光下移,落在他手里的奶茶包装袋,了然道:“刚被宰了一顿?” 郑奕惊没吭声,把手里的皮蛋瘦肉粥和奶茶放在桌上。 祝云乐叹了口气,“哎,你对奶茶是有什么执念吗?上赶着给人骗。” 郑奕惊瞥他一眼,边从袋子里把票根拿出来放在一边,淡淡地问:“你认识他?” “嗯,他叫刘子承,老刘徒弟,不是亲儿子胜似亲儿子那种关系,毕业几年了,你要来凰艺的话也算是你学长。” “你们关系还行?” “一般吧。”祝云乐答道,疑惑地抬眼看他,“怎么问这个?他也说我坏话了?” “我猜你们也不是很熟,”小朋友慢吞吞地说,“所以我刚给消费者协会打电话投诉他。” 祝云乐一愣,接着差点笑出声:“真的假的?” 真棒,小朋友一个电话打掉了他的腿部挂件。 “开玩笑的。”郑奕惊把奶茶和粥推给他,“就是他跟我说要离你远点,为什么?” 祝云乐拉开椅子坐过去,掀开塑料盖任粥慢慢散热,许久才开口,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大一的时候差点退学。” 本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郑奕惊抬头,一时间不知道该惊讶他差点退学,还是惊讶他“我七点起床”一样自然的语气。 “嗯……当时觉得凰艺也就那样,过得特别没意思。我交了退学申请,辅导员就给我家里打电话,气得我大哥连夜赶过来把我教训了一顿,我只能继续在凰艺待下去。接着又正好赶上春季采风,我跟老刘来了这儿,不过老刘不管事,管事的是刘子承,他仗着自己是学长,天天狗仗人势净耍横。我看他很不顺眼,不过我猜他看我更不顺眼……” “……以后你应该还会见到他,正常处就行。这人也不坏,就是贱了兮兮的,觉得他在说胡话了就别理他。” 注意到他稍显迷惑的眼神,祝云乐弯了弯眼睛,没有多说,只是催他喝粥。 这个时候,郑奕惊自以为听懂了祝云乐话里的意思,却不知道眼前这人有多擅长避重就轻语焉不详。 而后再见刘子承,这些迷惑终于在他话里逐渐加深。 “师父让我带他们,那我是不是得对这群人负责?我布置任务他们好好完成,没错吧?完成得不好我说他们两句,没毛病吧?祝云乐这家伙一天天的,我一张嘴他就拆我台,老子都给他拆成一地零件了我,还不能说他两句?他在凰艺受委屈那都是他自己作的,关我屁事,这他妈也能搞连坐?” “他跟你说什么,凰艺不行?药丸?也就你信他的鬼话。说真的,人德高望重老教授和一黑粉遍地跑的蛇精姑娘,这明眼人都知道该怎么选吧?他说我们欺负弱小?我还说他动机不纯、色令智昏呢。” “后来怎么了?谁?那姑娘?走了呗,我还指望她有胆子咯嘣一下解决这堆破事,结果人啥事没有,就剩祝云乐个傻.逼,拽不起来了吧,一下成了众矢之的了吧,他活该!” 第28章 撒娇 他们下楼,祝云乐从一楼冰柜里拿了几罐啤酒,回身看郑奕惊,刚想张嘴问他喝不喝可乐,小朋友抢先开口:“和你一样。” 祝云乐点头表示听到了,手上半点都没拐弯,还是给他拿了一瓶可乐。 就很气。 出门看,对面那家黑店明明白白地挂上把大锁,生怕被宰的冤大头回来报复。 祝云乐抬手一指紧闭的店门:“卖你杯奶茶快顶他一周的盈利了。” 郑奕惊冷漠地哦了一声。 祝云乐揽着他肩晃了晃,闹他:“干嘛板着脸,你很介意吗?咱们可以……唔,就当扶贫了。” 郑奕惊没说话,心想可不就是扶贫,168一杯的奶茶你连碰都不碰,也就白付钱给黑心老板刘子承了。 灰色的石板小路被雨淋得潮湿,聚集在一起的水洼倒影着天穹碎云、楼台瓦舍,还有一晃而过的两道挺拔身影。 他们踩着湿漉漉的巷道往前走,塑料袋里的酒瓶和可乐随他们步伐的节奏轻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走下平整的石板路,郑奕惊跟着祝云乐,往源江畔一座孤零零的小亭走去。水汽潮湿,鼓鼓囊囊地挤进空气里,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江水特有的那股气息。 郑奕惊望着翻滚的江水,想着如果把时间往回拨,不要多久,就一个月前,他也压根想不到自己会在一个从没听过的小镇,陪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坐下来喝酒。 他握着罐啤酒,渗出来的水渍浸湿了他的五指,凉飕飕的冰感往他掌心钻,却怎么也止不住自内透出来的热意。 他偏头看祝云乐,看他靠着亭柱,江风撩开他的额发,微垂的眼睛看向江里的某一处,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进眼里,看他仰头喝酒,清瘦的下颌拉到颈骨的轮廓线条,喉结轻轻滚动一下。 郑奕惊无数次想碰他,想同他说话,想质问他。 你知不知道我……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 江水翻滚,泛起点腥味,又被往来不止的凉风驱散。 他们一起喝下几罐啤酒,冰冷的雨丝自木亭亭顶的缝隙往下落,凉飕飕地往唇缝、脖颈里钻。 “干嘛发呆,”祝云乐偏头看他,眸光里含着笑,总给人一种饱含深情的错觉,“在想什么呢?” 郑奕惊转回头,也靠在亭柱上:“我爸爸。” 祝云乐失笑:“啊?” 郑奕惊也不管他的反应,自顾自说:“妈妈走后,我一度很害怕,我爸就一直跟我说,他永远爱我妈妈,从生到死,几十年如一日。” 祝云乐听罢没立即作声,没问他害怕什么,也没开些“是不是担心他会给你找后妈”一类的玩笑。 他沉默得有些久,直到郑奕惊扭头看他,他像才反应过来般由衷道:“真好,羡慕你。” 郑奕惊想说:你不用羡慕我,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一直…… 不待他张嘴,祝云乐站起身:“走了,回去吧。” 郑奕惊被打断,不满地瞪住他,落在额上的水珠往眼眶滑落,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两个重影的祝云乐,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头有些昏。 祝云乐等他站起来跟上自己离开,却没想到下一刻,他低着头撞进自己怀里,抱住腰,下巴搭在肩膀上,呼吸有点重,像一只心情不佳的沉默大猫。 “怎么了小朋友,你在跟我撒娇吗?”祝云乐抬手覆在他的后脑上,轻轻拍了拍,“还是想你爸爸了?” 郑奕惊恼怒地偏头看他:“我不是小朋友了!” 祝云乐也盯着他看,平静地指出:“你脸红了。” “我头晕。”郑奕惊黏着他,汗淋淋的脑袋像是要烧起来了,他不自觉凑近怀里这人的脸颊,被风吹得凉嗖嗖的,像冰块。 祝云乐给他拱得有些茫然,不敢动弹,顷刻后醉猫动作忽地一停,在他脸上轻轻舔了一下。 祝云乐呆滞了一秒,接着毫不留情地推开他的脑袋:“你喝假酒了?还是故意耍我流氓啊?” 郑奕惊站定,自己也愣住了。 “让你喝可乐你还不服气。” 祝云乐露出“小孩儿就是麻烦”的神情,任他吹了十多分钟的凉风才开口问,“清醒了没?头还晕不晕?” 郑奕惊抬头看他,咬牙道:“祝云乐,我——” “不晕了就回去吧。”他打断说,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就走,“你快递到了吗?或者我们先去吃个饭?” “到了,我一会儿去拿。”郑奕惊跟在他身后闷闷地说。 他默默注视着身前人的背影,怪他不知道,又怀疑他知道,只是不愿理会。 . 一起回到刘奶奶的小院。 祝云乐拉了张木椅子在房前坐下,边看郑奕惊蹲一旁拆快递,突然感慨了一句:“没想到下这么长时间的雨还能闻到桂花香啊。” 小朋友抬眼瞄他一眼,就瞧见刘奶奶从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个小罐子,走近往他们手里一人塞了一盒:“回去以后装进个布袋小囊里,至少也能香个小半年呢。” “谢谢刘奶奶。”郑奕惊接过,随手往祝云乐腿上一放,拉住了转身要走的刘奶奶,“我也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他从快递盒里拿出一个耳背式助听器,正打算教她怎么用。 刘奶奶却没要接的意思,抗拒地问道:“这个很贵吧?” 祝云乐晃了晃罐子里晒干的桂花,打量小朋友的神色,心里盘算着如果他接不上话就替他编句瞎话绕过去。 本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不花钱。”郑奕惊自己开口,“找医生要的,一个新产品的试用装,不合适还可以随时联系他退换。” 刘奶奶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郑奕惊把说明书一并拿出来,要教她时,忽地闻到一股溢出来的桂花香,下意识往祝云乐的方向一瞥。 祝云乐朝他眨了眨眼,嘴型好像是“哟,成长了”。 郑奕惊噌地转回头,不再搭理他。 . 在皋平的最后一夜结束,他们终于要启程回家了。 前一夜郑奕惊没怎么睡好,不是祝云乐闹他,而是外头总有奇怪的挠门挠窗的动静,等他专程去找,却又只见一片岑寂的夜色。 第二天,他帮着祝云乐把器材设备搬上车,一个黑色毛球骨碌碌蹭到他腿边,半边白色的耳朵轻轻一抖。 郑奕惊终于找到害他一晚上睡不好的元凶了。 他蹲下.身摸了摸.奶牛猫的脑袋,猫咪蹭他的手背,示意他接住,他这才注意到它嘴里好像叼着什么东西。 他摊开手,奶牛猫把一只毛绒绒的小团子放在他手心,细细喵了一声,紧接着转身,几步跑远,消失在街巷深处。 祝云乐启动后迟迟不见他过来,这才从车前绕过来找他,目睹这一幕后也蹲**,好奇地戳了戳:“这是什么,猫咪的报恩?” 小团子怯生生地缩成一团,看起来特别脆弱,郑奕惊小心抱住,望向祝云乐:“是只兔子。” “你想养它?” 郑奕惊点头。 “这是中国白兔,肉兔的一种。”祝云乐给他泼凉水,“你要的话我去菜市场随时可以给你拎十只。” 郑奕惊充耳不闻,两眼晶亮看向祝云乐:“我能把它养在你家吗?” 祝云乐:“不行。” 郑奕惊抬眼:“乐乐哥哥。” 祝云乐:“……” 作者有话说: 小朋友:t撒娇技能。 第29章 回家 祝云乐足足盯了他三秒,才扛不住似的一戳他的脑门:“回去要个盒子装着。” 郑奕惊喜上眉梢,乖乖点头说好,起身要走之际又听见他说,“放我家可以,不过你的兔子你负责,我可不管养啊。” 一副疑心他三分钟热度,到最后要自己收养孤儿兔的样子。 郑奕惊搂着战战兢兢的小白兔,心说本来也不是要你养,我是要我们一起养,不然又给你任务完成,终于可以say byebye的机会。 他找附近的小卖部要了个小纸盒,怕兔子会晕车,又垫上一层厚毛巾,备足了能弄来的鸡零狗碎,这才放心上车。 两旁景色飞速疾驰而过,郑奕惊抱着盒子坐在副驾驶,拧开矿泉水给兔子喂水喝。 不知道是不是空调太冷,小白兔一直恹恹地趴在小盒子里,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祝云乐开车之余抽空瞥了一眼:“是晕车了吗?” “好像有点。”郑奕惊说,“我回去买个宠物航空箱。” “往哪买?我家?”祝云乐慢慢回过味来,觉察出不对,“一只兔子而已又不占地,你自己家不能养?” 郑奕惊立马在为数不多的三口人里搜罗一圈,决定对不起陈阿姨,信口胡诌:“你不知道,我们家阿姨有一个离奇的爱好。” “哦?” “之前简帆带过来一只仓鼠,玩着玩着跑丢了,我俩楼上楼下找了一下午,最后才发现是被陈阿姨逮到了。” 祝云乐问:“她看到没还给你们?” “没,”郑奕惊说,“她觉得什么品种的耗子都不是个好东西,所以把它绑在了扫地机上,转了一下午以示惩罚。” 他自以为故事不够完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才更可信,于是补全了结局,“仓鼠给吓得魂不附体,最后不到一个星期就香消玉殒了。” 没想到祝云乐半点也不信:“编得特别好,你报考凰艺简直屈才了。” 郑奕惊一歪脑袋,不置可否,露出和手里的兔子如出一辙的无辜表情。 祝云乐笑了笑,终于揭穿他说:“要不是简帆跟我说过他的仓鼠是两只合笼互殴死的,我还真信了你的鬼话。” 但到最后他也没说出拒绝的话来。 . 又是将近一天的车途回到临阳,祝云乐想先把他送回家,小朋友一摇头,打定主意赖上他。 祝云乐拿他没办法,先把车送去4s店清洗,再陪着他去宠物店购置兔笼、草架一类的必需品,选上几种合适的牧草和兔粮,店里的小姐姐特地嘱咐他们幼兔的饲养方法,推荐了球虫药,让他们混在水里喂给兔子喝。 回到家里,两个人选定了一楼的阳台,空间大,采光也好,一起给兔子搭出一个供它蹦跶的兔舍,一应的草料和零食都备足放在一旁。 好不容易忙活完,祝云乐靠着玻璃门,故作冷漠地打量终于活跃起来、前腿搭在木架上试图越狱的小白兔:“我养我自己都没这么上心过。” 郑奕惊也累得不行,坐在地板上仰头看他,圆溜溜的眼睛掺着开心的笑意,没回话,神情中却不由自主流露出少年的乖巧和朝气来。对着这张脸,让人半点脾气都没法朝他发出来。 祝云乐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从小到大肯定没有挨过骂,连拒绝都很少听过。”才会养成这种与人的边界全凭自己,过于理所当然的性格。 “你才大我几岁,干嘛老拿这种倚老卖老的语气说话。”郑奕惊不满道,“谁长大没挨过几次训,你凭什么那么肯定?还有不拒绝我那是因为我提的要求完全合理可行,别说得好像人人都惯着我好不好?” 祝云乐看着他,缓缓笑了,调转话头:“饿不饿?一起吃个晚饭我送你回家。” 郑奕惊一手撑地站起身,跟在他后头:“我们去吃什么?” “我记得附近好像有家螃蟹馆……”他轻轻带上房门,走了出去,心里却想,小朋友,挨骂不等于挨训,训斥尚且有缘由可寻,可辱骂却是完全不讲道理的,更别提那些因为出身被生活磋磨、满腹怨气的可怜人。没尝过人生给你的恶意,总能被人惯着、纵容着,多好的事。 . 晚上八点,郑奕惊终于回到阔别许久的家里,他有意想让祝云乐同他一起进去,祝云乐却拒绝了,推脱说下回就走了。 郑奕惊只得自己进了门,奶奶从走廊过来,笑容满面迎他。 他一见奶奶便把行李箱撇在门口,兜里揣着一盒桂花,献宝似的亮在她眼前:“我从皋平带回来的,你闻闻,香不香?” 清甜的桂花香太霸道,在他掀开盒子的那一瞬间盈满两人站着的小空间,奶奶仍旧哄着他凑近嗅了一口,无奈道:“跟你妈妈一个性子,去哪都喜欢带些零碎的小玩意回来。” 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家里除了奶奶很少有人会主动提起他妈妈,久而久之,他对席宛琼的印象总是特别模糊。 他迟疑了一下,盖上盖子,把花香又拢了回去,这才问:“真的吗?她去过乡州的皋平没?” “这我哪记得,你得问你爸去。”奶奶说。 郑奕惊不带情绪地哦了一声。 “奕惊,别怨他不回来,这世上没人比他更爱你。” 这话他听得太多了,再听只是笑了笑,搀着奶奶在沙发上坐下,又在茶几上的果盘里捡了颗葡萄,慢慢剥皮:“这不是还有我奶奶嘛。” 奶奶吃了颗乖孙亲手给她剥的葡萄,心是暖的,却又禁不住泛酸:“奶奶老了,陪不了你多久啦。” “谁说的,我奶奶肯定会长命百岁,再陪我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都有可能。” 奶奶笑了:“那不成老妖怪了吗?” “那也是最漂亮的妖怪。”郑奕惊顿了顿,突然说,“奶奶,我要去凰艺了。” “以前就听你说过,但你总不告诉我为什么会想去那儿?” “以前是离家近,”郑奕惊仰头靠在沙发上,略一思索还是如实说,“现在想去追一个人。” 奶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在微黄的光线显得柔和又眷念:“奕惊有喜欢的人了?” 郑奕惊乖乖点头。 “喜欢就去追,年轻人嘛,有喜欢的人是好事。”奶奶说,“就是你说这话总让我想起怀朝,那时候他和宛琼才定下关系,就要各自去学校了,他也像这样跟我说,他没法留在临阳了,害怕她伤心难过都没人陪……” 郑奕惊静静听着,奶奶弯着眼睛瞧他,牵起眼周一层薄薄的褶皱,“我说这些你会不会嫌烦啊?” “怎么会?” 奶奶笑着,轻声感慨:“年纪大了,早上发生了什么也想不起来,怎么满脑子净是以前的事。” 第30章 暑假 七月中旬报完志愿,入学前的最后一个暑假,郑奕惊基本都是在自己家和祝云乐这儿度过的。 沙汀湾的小别墅长年累月处于空荡荡的状态,多他一个屋子里反而更有活人气,祝云乐也不赶他,任他坐在阳台地板上折腾那只怂了吧唧的小白兔。 说来还挺奇怪,兔子到手近一个星期,两个人都没有想要给它起个名字的念头,索性就叫“兔子”,达成共识,也不影响平时称呼它、带它出去放风。 晚上八点,二楼书房。 时隔半个月后,深灰色的暗纹窗帘再次拉得严严实实,祝云乐一手支着下巴,坐在书桌前导素材剪片。 没过多久,有人推门进来,“啪”地一声开了灯。 祝云乐被突然的亮光晃了眼,抬手虚掩偏头看他一眼:“你怎么还不回家?” “不回了。”郑奕惊端着杯冰水进来,皱眉说,“暗成这样还不开灯,你就不怕看坏眼睛。” “画面的视觉效果好啊。”他两手懒懒散散地搭在后颈,仰头说,“不走就帮我个忙呗。” 郑奕惊垂眼看他:“做什么?” 祝云乐迅速站起身,让出位置给他:“这几个视频的同期声帮我听一下。” 他接过鼠标看清楚了视频时长,瞪圆了眼睛:“四个小时?” 祝云乐宽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年轻人要有点耐心。”抽出他手里的玻璃杯喝了一口,给冰水冻得牙疼,“你这也太冷了。” “那是我——” “好了叫我啊。”祝云乐把杯子轻轻搁在桌上,出去时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郑奕惊的目光从虚掩着的门口掠到玻璃杯上,水珠沿着杯壁模糊的水渍痕迹悄然下落,“滴答”一声坠在他本来就不算平静的心上。 愣了几秒,他把玻璃杯推远到视线外的地方,愤愤然扣上耳机。 祝云乐下楼,这次换他无事可干,又把兔子从兔舍里捞出来抱着玩,兔子再怂,被两个人接连祸害了几个小时也该烦死了。 它终于攒够了脾气,雄赳赳地卧在祝云乐身上,趁他来不及反应,后腿发力,狠狠一脚蹬在他腰上。 “太凶了吧!” 祝云乐捂着腰攥住了它的两条后腿,兔子抖了抖鼻子,胡乱踹他,又挣脱不开腿,威胁似的朝他张开三瓣嘴要咬人。 祝云乐把胆肥了的兔子抱起来,怒视它:“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嚣张啊?你住我家好不好?寄人篱下的自觉有吗?” 兔子挺尸般摊着四肢,偏开脑袋,一副我懒得理你的傲娇模样。 “跟你爸一个脾气。”祝云乐拿它没办法,抱着它站起身,把兔子放回兔舍里。 小白兔刚一落地,又来了精神,警惕地回身瞅他一眼,藏起小圆尾巴,头也不回地躲进了窝里。 “来劲了是吧?”祝云乐伸出食指一指它,“养肥就炖了你。” 他又回到书房,打算视察小朋友听同期声的进度。可郑奕惊并没有在听,耳机摘下丢在一边,视频声音外放,左手举着手机不知道在做什么。 察觉到他过来,郑奕惊偏头看了一眼,接着在手机上按了暂停。 祝云乐俯**往屏幕上看:“二倍速?你干什么呢?” 郑奕惊没答他,电脑“叮咚”响了一声,是他的微信界面。 祝云乐这才看懂,他是录音之后把语音转化成文本,几条几条一起往文件传输助手里发了。 小朋友一脸矜持等着他夸自己聪明,祝云乐却没注意,只顾着握住鼠标看剩余时长,随口说:“老祖宗诚不欺我,偷懒精神果然是人类智慧的源泉。” 郑奕惊:“……” 时长还剩一大半,他却没让郑奕惊接着忙活,一拍他的后背催他起来:“行了,就到这儿吧。” 他这样确实快,但错误率也更高,回头再听一遍照着改,这个时间并不一定省下来了。 祝云乐重新坐了回去,帮他退出了微信,想到什么又一转头:“你现在饿不饿,吃烧烤吗?” 之前是啤酒,现在是烧烤…… 郑奕惊无法理解他的饮食习惯:“以你现在的运动量吃这些,三十岁之后新陈代谢慢下来,你绝对会胖成球。” 祝云乐没心没肺:“那也是十年之后的事,你自己才多大啊就替我操这份心?” “十年里你还可能得肠胃炎、胃穿孔、胃溃疡。” 祝云乐敛下表情,盯着他。 郑奕惊却不见好就收,慢腾腾补上最后一句,“还有你熬夜太多,早晚会秃的。” “小朋友,”祝云乐朝他一弯眼睛,森森然道,“闭嘴,洗你的澡去。” 等他终于出了房间门,祝云乐才叹了口气,戴上耳机,把进度条拖回最开始。 这个专题片作业他慢腾腾地剪了一个星期,终于给老刘交了上去。 接着郑奕惊在他家过了几天,才反应过来问他:“你放假都不回家的?” 祝云乐回忆了一下:“我跟你说过这房子是我叔叔送我的?” “那又怎么样?” “我叫他叔叔,实际上是我继父,我妈跟他一起出国度假去了。”祝云乐说,“现在是别人的家,我回去干什么?” 郑奕惊耳濡目染的都是即使分开、小孩儿也能融洽交往的家庭,于是自然而然地问道:“那你爸那儿不能去吗,他也再婚了?” “那倒没有,”祝云乐说,“不过地球上所有成年人类都可以是他的再婚对象。” 本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郑奕惊眨巴一下眼睛。 他笑了笑,手贱似的一掐小朋友震惊的脸,神色尤其轻松,好像方才只是随口讲给他听的玩笑话,“也没那么夸张,我小时候很黏他,可他后来突然失踪,没了音信。人的感情是很容易被消磨掉的,我妈很恨他,我就只能陪着她恨。不过我爸一直都对我很好,甚至在我妈最后等他的两年里,他避着所有人,只来看过我。” 他一直都记得,当那个十岁男孩茫然背负着被加诸自己身上、不明所以的怨憎时,有一个人悄无声息来看他,一字一句告诉他,这都不是你的错,不需要逼自己做选择,乐乐只要能原谅爸爸妈妈就好…… 郑奕惊静静凝视着他,蓦然觉得有些熟悉,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流露出与奶奶如出一辙的眷念神情。 又过了一个星期,老刘才用邮件回复祝云乐的作业:看了,还行,你下个学期跟我班? 祝云乐默默看着这行字,心想傻子才跟你的班。 手下却飞快回道:谢谢刘老师,可我更想去栗姐那儿。 老刘:我跟她聊过,她说不要你。 祝云乐沉默了一会儿,给他发了一张动图。 祝云乐:[ok,] 八月底,祝云乐比郑奕惊早几天开学,前几个晚上查寝查得严,他必须回学校住。 正收拾东西准备返校,郑奕惊抱着兔子过来:“你要走了?” “对啊。”祝云乐把一沓书塞进包里,回头看他,眉眼一弯,笑眯眯地,“小朋友,你会看家吗?” 郑奕惊当天麻利地收拾好兔子和它的必需品一起带回家,用行动表明他不会。 第31章 报到 七月初,郑奕惊去凰艺报到。 从东门进去,凤凰道不大不小,被两排遮天蔽日的榕树遮挡住大半日光,目之所及全是拖着行李箱、自天南地北赶来的大一新生和他们的家长们。 他从人群的夹缝中往里走,主干道两旁各摆着一列桌子,桌后或坐或立,是各个学院系别派出来接待新生的大二学生。 按照标识,他来到摄影系那张桌前,桌后只坐着一个女生,见来人后飞快抬头,目光不善地打量他。 男生穿了一件橙蓝条纹的宽松t恤和直筒牛仔裤,少见的没提行李箱,只斜背着一个黑色腰包,录取通知书就拿在手上。这种仰视的角度,他巴掌大的脸也看不出一丝瑕疵,略圆的眼睛微垂落在她身上,神情又酷又可爱。 女生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在俊男美女如云的凰艺,他也属于帅气到扎眼的那种长相。 帅是真帅,可跟我摄影系有什么关系,她冷漠心想。 就在半个小时前,播表那几个小贱人又串通起来,找了几个脸生的冒充新生过来骗人,她几次被骗过去,被她们嘲笑:“姐姐,你们摄影系的男生该长成什么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女生面上风平浪静,心里恨不得把她们蘸酱嚼碎吃下去。 现在见到郑奕惊,她心里冷笑一声,又来了。接着硬邦邦对他说:“同学,播音表演的往里走。” 她的口气听起来莫名嘲讽,郑奕惊奇怪地低头看她一眼,确认了自己不认识她,更没结过仇,才开口:“我是摄影系的。” 女生拧着眉看他,觉得这人毅力可嘉,明明被看穿了把戏还能这么坚持。 她直接伸出手:“你当我会信?把你录取通知书给我啊。” 郑奕惊没回话,他现在怀疑对方脑子有问题。 于是直接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去看门口的校区示意图找系楼,打算自己去报到。 女生一直盯着他,见他要走,又被揭穿,却没往播表那边去,也没播表那帮小贱人们蹦出来嘲笑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出来拦住要走的郑奕惊:“学弟等等,你真是摄影系的?” 郑奕惊低头看她,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你好烦”。 行吧,该揪的间谍没揪出来,把新来的直系学弟给惹毛了。 她见另一个接待的同学已经回来,补上了接待处摄影系前的空座,忙对他说:“不好意思啊,我带你去咱们系楼。” 郑奕惊不置可否,两个人一起往系楼走的路上,女生继续给他解释,“你刚来,不知道,咱们摄影系的毕竟是凰艺老牌专业,真要比肯定不比他们导演啊、播音表演这些差,可只有一样拿不出手——”,她顿了顿,接着说,“摄影系的男的都丑。” 郑奕惊闻声偏头看她一眼,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女生注意到他神色不对,一拍脑袋又调转话头,“哎不是,那什么,学弟啊,我没骂你的意思,就是——咱们系就这样,十男九丑出了名的,所以才一直在那帮子颜狗面前抬不起头来,不过你肯定不算在里面,你可以和我上一级的周师兄一样,成为新生里摄影系的脸面!” 两人经过形体楼旁三棵白玉兰,香味散在日光下,浓郁得有些醉人。郑奕惊一直没回话,女生觉得尴尬,循循善诱:“学弟,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比如咱们的专业前景?几个牛掰的老师?课程多不多好不好过?” 郑奕惊摇头,平静道:“谢谢,我不是很感兴趣。” 太阳正火热,女生却被他冷淡的态度冻到身上一凉,一句“别担心,以后学姐罩你”的话在肚子里憋了许久,到最后也没胆子说出口。 系楼就在眼前,郑奕惊脚步停住,问她:“在三楼?” “三楼楼梯口,右手边第五间就是。” 郑奕惊一点头,见她没有回去的意思,这才出声回应她不久前的话题:“学姐,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可把一个人摘出来做一个系的脸,你觉得合适吗?反正如果是我被这样代表,我肯定会想他配吗?” 他抬腿往楼上走,脑海中渐渐浮现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妈妈过世后,爸爸要把她收藏的那几十台相机捐给学校,郑奕惊第一个不同意,他自小就把这些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又有妈妈的亲口承诺,哪有轻易白送给别人的道理。 郑怀朝不是不尊重妻子的意愿,可郑奕惊还年幼,玩起东西来不知轻重,怕他毁了珍贵的东西却不当一回事。再有就是,这些东西放在家里,睹物思人,他也很难不介怀。 于是好不容易劝服了骄纵的儿子点头,他承诺说,东西还是你的,没有送给任何人,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去看。 小奕惊仍旧有些委屈:“你骗人,都不在我身边了,还怎么会是我的?” 郑怀朝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发顶:“爸爸也不是常在你身边,你会不是我儿子吗?” 小奕惊被他绕过去,摇了摇脑袋。 郑怀朝露出个笑,接着说,“别人说不是的时候,爸爸可以替你作证,那就是你的。可有些东西不是人人都有的,他们都没见过,更别说像你一样可以属于自己,你总要给他们看一眼的机会,对吧?” 等长大后,郑奕惊才终于发觉自己是被亲爹给坑了,可那时候郑怀朝已经不怎么回家了,更别提和他当面对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后来再也没来看过他的相机们,但当初郑怀朝的话总给他一种“凰艺的摄影系会以我妈妈的相机为荣”的感觉,却没料到自己初来乍到,这才发现并不是,或者说他只想对了一半——是以他妈给他的这张脸为荣。 . 摄影系人不多,时间又还早,他很快报到完,刚一下楼就摸出手机戳祝云乐——你今天上午有课吗? 祝云乐给他发了一张自己的课表。 郑奕惊顺着周二上午那一栏看,只有一节剧作课。 这会儿是九点五十,他十点下课,现在过去的话时间刚刚好。 郑奕惊把刚才拍下来的校区示意图翻出来看,往他的教室找过去。 时间确实卡得正好,他刚踩在楼道班门口,那间教室就到了下课的时间,里面的人正一窝蜂往外走。 郑奕惊靠着墙,偏头往不多的二十来号人里看,可人都快散了,竟然没找到祝云乐。 他立马站直,拉住人群里最后一个人问:“请问你们是导演一班吗?” 那人一点头,开始不明所以,看到他手里的通知书后主动问:“学弟你找人?” “祝云乐他不在这个班吗?” 那人忍不住笑了:“栗姐的课从不点名,你觉得他会老老实实来上课?” 郑奕惊:“……” 他见小朋友一副沮丧的模样,好心提醒说:“昨天一群女孩儿来找他拍戏出个镜,这个点他应该是在游泳馆吧,你要不去那儿看看?” 郑奕惊点头,说了声“谢谢”,转头要走又被叫住。 “哎,要学生卡才能进去。”他从兜里掏出自己的学生卡,“我是他隔壁寝的,你让他带回来给我就行。” 他说完很快离开,郑奕惊也下楼,攥着卡默默心想,一群女孩儿。 第32章 泳池 可能是刚开学,又处在上课时间,没多少人来游泳馆。柜台前的小姐姐把储物柜的号牌给郑奕惊,他翻过来一看,2,号码还挺靠前。 他把随身的东西通通塞进柜子里,掀开塑料帘子,趿拉着拖鞋往泳池去时,有个大爷拦了他一下,郑奕惊了然,说自己是来找人的,大爷这才放他进去。 往里走,馆里东侧的墙上有一扇很大的玻璃窗,大把大把的日光急不可耐地自窗外透进来,照亮了地面浅蓝色的瓷砖和一片滟滟水波。 光线最盛的位置,一架单反支在池边,镜头对准水上水下,那群嬉笑的人。 郑奕惊首先看到的就是祝云乐,这人穿了件白衬衫,袖口挽在腕部偏上一点,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他没下水,只是赤脚坐在泳池边,但身上有些水痕,脑袋上几缕额发也湿成一绺一绺的,从地上几滩水渍看,应该是被泳池那群女孩儿泼的。 他身边围着一群穿红色吊带裙的女孩子,她们大半个身子浸在水里,只露出线条分明的脖颈和锁骨、以及精致漂亮的脸蛋,红色的裙边在水上漂荡开,隐隐可见水下笔挺的大腿和嫩白的皮肤……活像盘丝洞里的女妖精。 郑奕惊没想到,当初瞎说忽悠姑姑的话——凰艺有一水儿腰细腿长的漂亮小姐姐,如今还真实现了。 不过是在另一个人面前。 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倒是祝云乐像是有所感应,还隔着老远便转头看过去,面露惊讶:“你怎么过来了?” 郑奕惊没回话,冻着一张脸走近,低头凝视他,透亮的一对眼珠子冷冰冰的。 祝云乐和他四目相对,难得有些心虚,目光禁不住躲闪了一下,仿佛自己是背着儿子出门相亲的单身父亲,还没相上,就被被叛逆期的儿子撞了个正着。 水里一群明眸皓齿的漂亮女孩拥了过来,好奇地打量郑奕惊,嗓音甜甜的:“学长,他是谁呀?” “郑奕惊,这一级大一的。”祝云乐伸手捏住他并着的食指和中指,轻轻晃了晃,“小朋友,叫学姐。” 郑奕惊没答,冷漠心想:你做梦。 见他没反应,祝云乐只发愁了一秒,心里的坏水便叽里咕噜往上冒。 他朝水里的女孩们使了个眼色,她们会意后悄悄偷笑一声,一群人拨着水来到池边,轻手轻脚地、把背对着她们生闷气的小朋友一把拽下水—— “我——”郑奕惊猝不及防摔进泳池里,刹那间水花四溅。 女孩们干完坏事后嬉笑着散开,让他自己踩水站起来,他抬手抹开脸上滴答下落的水珠,抬头瞪住祝云乐,把没说完的字补上,“操。” 祝云乐眼睛一弯,蹲在池边伸手拨他湿乱的头发:“收回去,小朋友不许说脏话。” 郑奕惊凉凉地掠他一眼。 对这种人说什么话都是废的。 湿淋淋的手掌自水下抬起,溅起的水珠落在尚未收回的小臂上,祝云乐猛地读懂了他的意图,慌张往回撤:“好好说话,你别动手!我不会游泳。” 可任他怎么说郑奕惊也不打算放过他,祝云乐往后躲,他便攥住祝云乐白皙的脚踝,手上一用力,把这里唯一一个还在岸上的人也拖下水,便随着女孩们毫无同情心的笑声,又是一记巨大的波浪。 远处,大爷瞧见,摇着头踱步走了出去。 祝云乐呛了口水,捂着嘴咳了好几声,他抓住池边的横杆挣扎着站起来,额发湿漉漉地耷拉下来,水珠接连不断自他脸颊往下巴滴落,模样看起来竟然有点可怜。 郑奕惊眨巴几下眼睛,贴过去虚虚扶住他的腰,无奈道:“哥,水深一米六。” 祝云乐抬眼看他,小朋友不像他,这话里并没有调侃的意思,脸上坦坦荡荡就三个大字——你好弱。 祝云乐面无表情,抬手狠狠一揪他的脸,表示自己也是有脾气的。 不一会儿,一位红裙子姑娘上去,走到单反前看回放,祝云乐仰头问她:“可以吗?” 她比了个ok的手势,摘下单反笑着说:“谢谢学长。” 一群女孩儿们挨个顺着扶梯上去,回身朝他们作别后,抱着裙子往更衣室的方向走。 祝云乐转回头,后背抵着横杆,一手勾着郑奕惊的脖子,懒懒散散地靠在他肩上:“还没说呢,你怎么过来了?” 郑奕惊偏头看他一眼,情不自禁撞进一汪水润的眼眸中,祝云乐几乎整个人都浸在水里,白色衬衫彻底湿透了,半身一览无余,比不穿还要命。 郑奕惊喉咙突然一紧,差点想把他推开,顾虑到这么做会把他呛死在一米六的游泳池里,没敢下手。 于是他一手有些别扭地背在身后,强装镇定道:“来找你。” 祝云乐哦了一声,扯着杆往扶梯的方向走,“你今天报到,军训强制住宿吧,分到哪栋宿舍楼了?” “六号楼。”他答道。 “鸳鸯楼——”祝云乐上了岸,循声看过去,话说到一半,诧异地转成了问句,“你怎么上来的?” 郑奕惊站在池边,脱下t恤,边拧干,若无其事地瞥他一眼:“就这么上来的。” “少侠好身手。”祝云乐的目光不由地往下,定在某一处,语气有点酸,“哎你还有腹肌?” “惊讶什么,”郑奕惊抓着衣服擦颈部不断下坠的水珠,边往前走,随口说,“我跟某些乒乓球都能挂的人能一样吗?” 本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祝云乐辩解:“我没挂。” “踩线过的和真挂了有什么两样?” 祝云乐:“……有道理。” 走到更衣室,郑奕惊赤着上身坐在凳子上,仰头问祝云乐:“你有换的衣服吗?” 祝云乐靠着柜子回答:“没有。” 小朋友瞪眼:“不带衣服你游什么泳?” “我就没打算下水。”祝云乐望向他,指责说,“谁让你把我拖下水的?” “你有脸说?”郑奕惊被他的无耻惊到,“谁先动的手?!” “哦,不好意思,忘了。”祝云乐强行揭过这一茬,“那几个姐姐那说不定有衣服,你要问问看吗?” “滚蛋。” 祝云乐当没看见小朋友暴躁的脸色,接着建议说:“或者裸奔?我宿舍也不远,十几分钟的路,不过路过图书馆和食堂,人流量应该蛮大的。” 郑奕惊盯着他,无语半晌:“……哥哥,求你闭嘴。” 祝云乐笑着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这才在他身旁坐下来,抓起手机给史波发消息——波哥,江湖救急,去我宿舍拿两套衣服还有毛巾,送到游泳馆来。 十几分钟后,史波从门外进来,看到湿漉漉的两个人:“哟,这不是咱弟弟吗?我的乖乖,你俩是喜迎开学,一起戏了个水?” 郑奕惊注视着他没回话,祝云乐起身,热情迎接他:“戏你个头。” “姓祝的你有良心吗?”聊不到两句,史波怒而摔门走人,“再见!” 祝云乐从袋子里拿出一身衣服,便将纸袋递给了郑奕惊让他去淋浴,忽地瞧见他手里t恤,这才发觉这个橙蓝条有些眼熟:“你借我衣服穿不还?” “哦,忘了。”郑奕惊学着他的样子不要脸道,“你怎么这么小气?” 祝云乐又被他噎了一下:“……挺好的,你又成长了。” 作者有话说: ps.一般来说,馆里面肯定有救护,但剧情需要,我们让他们短暂地消失一下。 第33章 军训 他们进洗浴间快速冲了个澡,出来就将近十一点半了,祝云乐直接领着郑奕惊去食堂吃了个午饭。吃完出来,两人停在在食堂门口的迎新横幅下,祝云乐被日光刺得眯缝了下眼睛,背过身问他:“我一会儿回宿舍,你直接回家吗?” 郑奕惊点头嗯了一声。 “打车回?这几天路上挺堵的吧。” 郑奕惊自然道:“还行,我骑小黄车。” “太接地气了少爷。”祝云乐不禁笑了,偏头凑近了问他,“你过来的时候看没看到咱们校门口的一溜豪车?” “看到了啊。”郑奕惊莫名其妙瞅他一眼,脸上写着“那关我什么事”。 祝云乐笑眯眯看着他,抬手一揪他的脸。 郑奕惊别扭地扒拉下他的爪子,觉得他的表情活像幼儿园做总结、发小红花的慈祥女老师。 军训前一天的晚上,郑奕惊才收拾了东西去住宿舍。 凰艺宿舍按学号分,学号按姓名首字母分,他名字取得好,分到系里最后一间宿舍,而且到了才发现四人间除了自己就住着俩人,其中一个刚来就办了休学,另一个……貌似身体有疾。 他推开门,诧异地瞧见翘着只脚、蹦蹦哒哒来迎接他的新室友,愣了半秒,才过去扶了一把,生怕他啪唧一下摔地上。 新室友热情道:“哎,从前天到今天,整整两天,我可算等着活人了!” 郑奕惊实在不好意思跟他说自己其实就是个走读的,军训完就走。 新室友仰头看着他,又道:“兄弟,你长得也太帅了,哪个专业哒?叫啥呀?我这不会是个混寝吧。” 这人热情得有点过分,像是独处几天给憋坏了。 郑奕惊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才回答:“不是混寝,我也摄影专业的。” 又在对方熠熠闪光的目光中,补充了一句“我是郑奕惊”,继而把“郑奕惊”三个字打在手机上给他看。 对方看完,沉思了一会儿,认真道:“听起来像你出生的时候把你爹妈吓了一跳。” 郑奕惊:“……” “哈哈哈开玩笑的,惊才绝艳的惊对吧。”他伸出手,“你好,我叫杨逢,重逢的逢。” 郑奕惊和他握了手,目光渐渐落在他绑着夹板的腿上。 杨逢解释说:“上个月陪我爸去蒙古,骑马给摔的,其实差不多能拆了,不过我看正好赶上军训,不如再绑几天。” 闲聊几句后,杨逢重新蹦哒上床。 郑奕惊看着他,脑子安静了一刻,许久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不是惊才绝艳,是想念的意思。 第二天开始军训,艺术学院的军训普遍松散,但搁在太阳底下站上半天军姿还是挺难熬的。 累和晒都是次要的,郑奕惊主要是觉得无聊。 他的个子在班里算高的,分在了最后一排左列第二个,踢正步时,前面几排人动作一致,整齐划一,只有靠左一些的一个小个儿女生有点出入。 郑奕惊视线余光几次瞟到她。 她走路顺拐了。 她被教官揪出来重走。 她回到第二排。 哎,她又顺拐了。 …… 如此反复,郑奕惊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太无聊了。 这个时候他就有点羡慕前面方阵的舞蹈班,人家一个女孩儿出来跳个舞就能多休息五分钟,要么就是集体撒个娇让教官不好意思多训,坐下来胡乱拉歌玩。 暂时瘸了条腿的杨逢坐在不远处的树荫底下看书,因为不让玩手机,辅导员怕他们闲着,给身体不适的几个人一人发了一本《弟子规》。 郑奕惊看了半天,觉得这一幕还挺行为艺术的。 上午休息时,摄影班的辅导员又过来探视手里军训的小孩们,她身后跟着的两个人各提了一件矿泉水放在树荫下,应该是班助之类的角色。 刚训练完不久,郑奕惊坐在塑胶跑道旁,额角淌着汗,迷彩帽子摘下拿在手上,偶尔扇扇风,边同周围几个同学聊天。 分水分到他们一群人这边,他接过后下意识仰头看了一眼,愣住了。 许久不见的周允行微微弯着腰,笑着同他打招呼:“嗨。” 不等他回话,旁边有女生噌地冒出头来:“师兄,你们认识?”接着又去看郑奕惊的脸,讶然道,“哎,学弟,是你啊。” 郑奕惊点了个头,认出她是报到那天接待他的炸呼学姐。 周允行说:“没想到你竟然会来这儿,不过也挺好,这样我就是你直系学长了,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 郑奕惊点头:“知道了。” 学姐又朝他们一群人眨了眨眼睛:“在我们学校,同系的都是一家人,以后再碰上,可以直接喊我们师兄师姐啦。” 几个男生自来熟又爱起哄,当场改了口,把她逗得直笑。周允行挺无奈地扫了他们一眼,目光与郑奕惊一撞,小朋友的神色莫名有些冷淡,他盯了自己几秒,又倏地移开,别扭得似曾相识。 周允行觉得好笑,走前特地朝他挥了挥手,一拍女生的肩膀,把她一并带走。 在这之后又是没完没了的无趣操练,辅导员没再出现过,不过班助学姐过来得挺勤快,很快和他们互加微信打成一片。周允行要比她更忙些,偶尔才会过来看几次。 九月中旬的几天难得下了场雨,雨势不大,便没让他们解散,通通坐在室内体育馆拉歌玩。 祝云乐好像没课,发消息问他——下雨了你们还不解散? 郑奕惊坐在后面,小心避开教官的盯视,回复道——雨不大,不让散。 等了一会儿,祝云乐没回他,头像静悄悄的,他便放下手机塞进裤袋里,重新抬头,听方阵里的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唱歌。 没过几分钟,有人进馆,收伞放在一边,径直朝他们方阵的方向走过来,对教官说了几句话。 教官点头,冲他们喊道:“谁是郑奕惊,出列!” 他一脸诧异地走出去,还没来得及问一句做什么,接着就被周允行拎走。 两人并肩出了体育馆,周允行撑开伞,瞥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好像长高了?” 郑奕惊哦了一声,直截了当问他:“找我有事?” “我没什么要紧事,”周允行说,“是乐乐让我喊你出来,陪他吃冰。” 郑奕惊:“……” 他接着说,“食堂二楼,你自己上去找他吧,我要上课了。” 郑奕惊点头。 周允行又问他:“伞给你?” 郑奕惊拒绝说:“不用,谢谢。” 周允行任务完成,刚要走,又忽地转头嘱咐道:“对了,奕惊,下午回去照常训练啊,别听他的话净瞎玩。” 郑奕惊站在雨中,雨丝凉飕飕地落在他眼睑上,他禁不住眨了几下眼睛,回答道:“知道了。” 第34章 绘本 没到中午饭点,餐厅人不多,只有稀稀拉拉几个零散坐着,在吃早点。 祝云乐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支着下巴偏头看窗外的雨点,小桌上摆着两杯沙冰,还有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压在他手肘下。 郑奕惊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祝云乐放下手,见他后轻轻笑了笑,但看起来不像是高兴的模样。 “淋雨过来的啊。”他问,“允行没把你送过来?” 郑奕惊答:“他说他有课。” 祝云乐仰头想了想:“哦,对。” “你叫我过来干嘛?” 祝云乐理所当然回道:“吃冰啊。”接着又一顿,“陪我坐一会儿?” 郑奕惊点了点头,注意到他垫在胳膊底下的蓝色封皮的大书,指着问道:“那是什么?” 他移开手,视线落在封皮上,郑奕惊分辨不出他的情绪,只听见他回答说:“绘本,上学期和动画学院漫插班几个人合作弄的。” “我能看看吗?” “嗯。”祝云乐推给他。 书名叫《消失的水怪》,他翻开,看到故事脚本那儿的人名,有些惊讶地抬头:“故事是你写的?” 祝云乐轻轻嗯了一声,说:“艺考的时候即兴讲的,当时老刘也在场,他后来跟我说这个故事更适合做成童话绘本,接着就让我联系动画学院的人,中间折腾了挺久,前段时间才印刷出来,今早他们也给了我一本。” 郑奕惊开始看这个故事。 一个孤独的小朋友偶然遇到一只水怪。 小朋友对水怪展现出极大的好奇,他问水怪:“水怪先生,你是怎么来的呀?” 水怪说:“亲爱的小朋友,有水的地方就有我。” 小朋友拧开水龙头,水怪在流淌的水流里朝他眨眼睛;小朋友端起妈妈做的蛋花汤,水怪悄悄舔了一口汤水;小朋友站在了马桶旁边,水怪捏着鼻子:“亲爱的,我倒是可以待在这儿,但我猜你可能不会想拥抱我了……” 小朋友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很喜欢水怪,因为它无处不在,只要自己需要,它就能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后来,水怪被妈妈发现了,她很生气,她非常生气,她气成了一个圆滚滚的气球。 圆滚滚的气球拎起小朋友的耳朵,她大声吼道:“人!绝不能和水怪做朋友!绝不能!” 小朋友很为难,他爱水怪先生,但他更爱他的妈妈。 因为所有人都说,你妈妈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怎么可以不听她的话? 这一幕发生时,水怪趴在水龙头上,它平静又寂寞地吐了个气泡。 小朋友和水怪冷战了,谁都不想主动找对方。 …… 再后来,水怪先低头投降。 因为它要消失了,一只水怪的生命是非常短暂的。 知道这个消息,小朋友快哭了,他紧紧抱住水怪先生:“别走,求你了。” 水怪摸了摸小朋友的头:“对不起孩子,我做不到。” “你会离开我,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对吗?” “是的。” 小朋友低着头:“我会想你的。” 水怪有些惊喜:“真的吗?我一向不讨人喜欢的。亲爱的小朋友,你可以告诉我你会想念我多久吗?一天?一个星期?会有一个月那么长吗?不要嫌短我的孩子,我知道,人类的记忆是非常短暂的。如果你愿意想念我一个月,我会开心很久的。” 小朋友仰头看着水怪,他快哭了,他已经哭了:“我会想你,每一年、每个月,每一天,我会一直记得你,永永远远。” 水怪带着满面笑容,快乐地消失了。 小朋友泣不成声,眼泪滴答落在地上,里面再也没有一只挤眉弄眼的水怪先生。 我会一直想你。 因为我知道,我是见过你最后一眼的人。 除了我,这世上再没有人会记得你。 …… 军训汇报演出的前几天,辅导员来找郑奕惊,让他在演出当天作为新生代表上台演讲。 他跟着导员去到办公室,没过多久,有人背着手踱步从门外走进,领导视察似的漫无目的在办公室里晃悠了一圈,又悄悄掀起眼皮打量郑奕惊,眼神热忱得有些吓人。 郑奕惊禁不住回头看,被察觉后,他又赶忙出了办公室。 年轻导员觉得好笑:“看到没,咱们学院的刘老师,他也会带你们大一的摄影基础课。” 郑奕惊猜测,这估计就是祝云乐他们嘴里常说的老刘。 导员想了想,对他说:“席宛琼是你妈妈对吧,他曾经也是你妈妈的老师,刚刚过来应该是想看看你,又不好意思。几十年了还这样,跟个老小孩一样。” 郑奕惊朝她笑了笑,心里毫无缘由地就对刚才那位小老头亲切起来,像是与许多年前的妈妈再度重逢。 交代完事情,临走前,导员最后问:“你打算在稿子里提到你妈妈吗?你知道的,我们系都很敬佩她。” 这是要他往里提一句,但静默片刻,他轻声答道:“不会。” 导员点头:“行,尊重你的意愿。”她表示自己知道了,没再提。 郑奕惊走出办公室。 可能是他和老刘的缘分,军训后的第一节课郑奕惊就碰上了摄影理论基础。 老刘拿着花名册点名,名单里最后一个是郑奕惊,他坐在后排,答了声到,老刘又没忍住多看他,郑奕惊茫然和他对视了几秒,他装模做样地收回视线,之后便站在讲台上,虎着脸,迟迟不作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台下人觉得奇怪,嗡嗡的议论声像螺旋桨一样渐渐升起。 杨逢坐在郑奕惊身旁,终于和他冰释前嫌,主动用胳膊肘一捅他:“这老头怎么不说话?他的面相看起来好凶啊,很不好惹的感觉。” 前几天这人刚拆夹板,活蹦乱跳了没一会儿,就听闻郑奕惊即将回家住的噩耗,面对一人寝的现状,他差点哭了:“兄弟,你别就留我一个人!” 郑奕惊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道:“逢逢,你已经长大了。” 杨逢一愣,像是没认识过他:“等等,我以为你是个正经人。” 郑奕惊不置可否朝他一耸肩。 回到现在—— 郑奕惊也压低声音:“还好吧,我看人挺和蔼的。” 杨逢瞅了眼台上秃顶老头的虎脸,这老头就差没在脑门上顶个“王”了,又打量郑奕惊,迟疑道:“你是不是有点近视啊?” 郑奕惊正要回答之际,班里的嗡嗡声眼看即将顶破天花板,却又无比同步地在下一刻刹住了车。 郑奕惊诧异地跟着一并转回头,有人推门,携着晨间光晕与空气中挥散开的细小尘埃一同步入教室。短短几步路,他置于微光下的每一处动作细节,都生动得仿佛天神造物。 门外的那扇窗一直存在着,每一天的光线各有其变化,无数人自那儿经过驻足,但很少有人会这样醒目地站在那个地方。 没有人不知道,摄影是一门用光的艺术,他们用镜头捕捉美,也用镜头创造美。但生平第一次,像激烈的化学反应或者行星碰撞,“嘭”的一声,有人把美炸开在他们眼前。 众人一同敛声,近乎沉寂地凝望他,甚至禁不住要屏息,生怕会惊扰到空气里任何一丝浮尘的轨迹。 他从光下走入教室的阴影里,仿佛倏地一下回到人间现实。 老刘站在讲桌旁,显然等的就是他,瞪眼凶道:“你再迟到一次信不信考勤分我全给你扣光!” 他觉得不可理喻:“老师你讲道理吗?谁五分钟前才告诉我是哪间教室?” “你什么态度?”老刘觉得他更不可理喻,“祝云乐,你能有点要重修的自觉吗?” 郑奕惊心想,果然,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祝云乐。 杨逢喟叹了一声,在底下悄悄评价:“他也是咱们师兄?长得也太漂亮了。哎,可惜人无完人,大美人竟然是个挂科要重修的学渣。” “杨逢。”郑奕惊突然叫他。 “干啥?” “你闭嘴,不许说话。” 作者有话说: 小朋友:你闭嘴,不许说他。 第35章 男朋友 祝云乐在老刘的花名册上写了名字,径自往后排走。 还只是第一节课,这群大一的小孩们尚未养成通通往后挤、来晚了就要坐第一排的坏习惯,给足了祝云乐躲在后排的空间,他在心里夸他们乖,自如地坐在郑奕惊后头,错身时还朝他一弯眼睛:“哟,挺巧的。” 这人的心态不是一般的好,重修得还挺得意。 郑奕惊回头看他空空荡荡的桌面,问道:“我的书给你?” “不用。”祝云乐说,“老头又不按书讲。” 郑奕惊难得数落他:“那你也不做个笔记?就玩手机?” 祝云乐轻轻啧了一声,像是嫌他管得太多,煞有其事地一眯眼睛:“小朋友,转回去好好听课,回头别找我要重点。” 郑奕惊两眼倏地睁大,心里好气又好笑,想不明白他人都坐在这儿了,怎么还有脸说出“找我要重点”这种话? 老刘自顾自在台上讲着课,同前排的学生互动,没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又像是刻意放纵。 杨逢忌惮老刘凶悍,又好奇自己同桌和美人学长的动静,忍不住侧头打量他俩,等郑奕惊转回头才悄声问他:“你又认识啊,是咱们系的师兄吗?大二的?” 祝云乐就坐在身后,郑奕惊不知道他能听清楚多少,也不喜欢和人讨论他,只是言简意赅告诉杨逢:“不是,他导演系,大三。” “导演系的怎么来我们班上课?还有大三的课不是——” “不知道,”郑奕惊打断说,“上课,有问题自己问他。” 杨逢撇了撇嘴,偷偷往后瞄了一眼,大老虎的课这位学长连个眼神都不给人家,正大光明地戴上耳机看视频,难怪大三了还在重修大一的课,这嚣张得真够可以的。 一下课,老刘抱着电脑撤回办公室,教室里的人也陆续往外走。 郑奕惊不急着离开,反身坐在椅子上,抬手扯下祝云乐的耳机,开口问:“你怎么会来重修?摄影基础很难?” “基础难什么,我摄影还没差到那个份上吧。”祝云乐边收拾耳机线,抬眼看向他,“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大一的时候差点退学了,当时没上课没参加期末考和补考,挂科重修不就稳稳的了。” “那你大二呢?不能重修?” “大二的时候啊,好像正赶上教育改革,把这门课调在上学期开,我当时没心情重修,正好也没老师要我,索性不去了。” 郑奕惊问他:“为什么?” 祝云乐不紧不慢道:“我被记大过处分了。” 猜到小朋友又要问“为什么”,他没耐心讲,自己站起身,走前摸了摸他的脑袋,“这事解释起来太麻烦,我也懒得说,你自己多待几天,主动陪人聊聊,多吃点瓜,很容易就弄明白了。” “等我一下,”郑奕惊收拾了课本跟上他,“你什么时候回家住?” “今天吧。”祝云乐好笑似的看他,“又想把你家兔子塞过来啊?你给它交伙食费吗?” 郑奕惊瞥他一眼:“我交你收吗?” “你的我就收。”祝云乐飞快朝他眨了下眼,又在郑奕惊反应过来前,先挥手说,“我还有课,走了。” 大一上学期课少,郑奕惊这一天只有这一门摄影基础课,往校门走时经过社团宣传揽人的小广场,他又撞上自己班的同学们,不少人拥过来问他要报什么社团,他思索片刻问:“这儿有微电影社吗?” 不等人回答他,杨逢又忽地冒头:“你也想报微电影社?我们一起啊!” 微电影社和校外不少文化传媒公司有直接间接的合作,挂出来的几幅宣传海报和照片都是时下热门的影片、同主创团队的合照以及社团名义获得的奖项。报名的人不少,他们排了一会儿队才轮上填表扫码进群,等第一次迎新活动的通知。 自挤攘的人群里出来,杨逢问他:“摄影协会、电视台、学生会,这些你去吗?” 郑奕惊摇头:“不想去。” 杨逢哦了一声,嘟哝说:“你也不怎么积极啊,还一走读,怎么人缘这么好,感觉谁都认识你。” 马路那头迎面过来舞蹈班的一对女生,笑着同郑奕惊招了招手。 杨逢看见后,又愤愤不平地重复问:“为什么?” 郑奕惊想了想:“可能是气质好吧。” “好有说服力哦。”杨逢吐槽说,自闭了几秒又冷不丁开口,“哎,郑奕惊,你和那个大美人学长很熟吗?” 郑奕惊不答,只是说:“他叫祝云乐。” “我知道他叫祝云乐,那虎脸老师不是喊过他名字嘛。诶,你不会生气了吧?”杨逢小心瞟他一眼,连忙解释说,“我是夸他好看的意思,这也没什么不礼貌的地方吧?怎么,他是你亲戚啊?家里的堂表哥?” “不是亲戚。”郑奕惊神色不变,平静道,“以后可能会是我男朋友。” “我操!”杨逢震惊道,“你说真的假的?” 郑奕惊斜睨他一眼。 他立马装模做样咳嗽一声,“咳,不好意思,我刚刚有点太惊讶了。”他把书夹在腋下,朝郑奕惊竖起两只大拇指,顿了顿后郑重道,“特般配,恭喜你。” 郑奕惊本来想对他说“恭喜什么,他又还没答应我”,不知又想到什么,只是轻巧地点头嗯了一声。 第36章 落日死了 “阿姨,我的灯泡死了。”郑奕惊抱着盆灯泡多肉从楼梯下来,往厨房走。 陈阿姨切着冬瓜片,准备中午的食材,还没开火炒菜,便不急着把他赶出去。她放下菜刀,低头看了一眼,几颗灯泡多肉蔫哒哒地躺在陶粒上,确实不怎么精神了:“没死,晒伤了,你找个地方先放着,一会儿我给你弄。” 郑奕惊抱着小花盆哦了一声,他侧过头打量正在冒气的砂锅:“中午喝汤吗?” “药膳鸡汤。” “奶奶说她不喜欢在鸡汤里放药材,嫌苦,味道也奇怪。” 案板咚咚咚地切菜声里,陈阿姨头也不回道:“白术益气养肺,茯神养心安神,喝了对身体好才放的,哪里会苦。” 郑奕惊又哦了一声。 过了半分钟,陈阿姨把冬瓜片装盘,打算开火了,回头见他还不走,诧异地问道:“怎么不出去?一会儿油烟多呛啊。” 郑奕惊回答说:“我想再看看。” “做饭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你还想跟我学做菜啊?” 郑奕惊眨了眨眼睛:“不行吗?” “你学这干什么?上哪没有人做给你吃。”陈阿姨在围裙上擦干净了手,径直过去把添乱的小孩儿赶出厨房,“听话,出去等开饭。” 郑奕惊拖长音,沮丧地“哦——”了最后一声。 视线在餐厅搜罗一圈,他把灯泡多肉放在醒目一些的米色五斗柜上,等陈阿姨有空了帮他侍弄好,自己往二楼,席宛琼在家工作时常用的那个房间去。 从小奶奶就告诉过他,人的生老病死都是常事,没什么特别的。在旁人讳莫如深的时刻,长大了一些的郑奕惊面上一言不发,心里却隐约感到好笑。 但他不同任何人说,也就没人知道,面对痛哭流涕的人,他皱眉鄙夷地离开;可遇上缄默不言的人,他又嫌对方过分无趣,像块石头。他不懂生死和命运的无常,只有一点点好奇和同情,偏偏所有人都以为他懂,只是因为他失去过。 直到简帆的仓鼠丢了那天,他走进这间房间,猫着腰往床底书柜下搜寻那只跳脱的小东西,偶然一抬头,透过微微拂动的白色纱帘看到外头一轮硕大的落日。 他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落日,好像只要揭开白色的纱帘,那颗巨大的火红色恒星就会无视一亿四千九百六十万公里的距离来到他眼前,与蓝色星球上的少年会面。 他兀自对着落日出神,壁饰上一本影集“砰”地一声砸落,里头的旧相片洒落一地,干完坏事的仓鼠顺着树枝形状的装饰攀援而下,不过几秒就蹿没了影。 他被简帆那只净闹事的仓鼠折腾得头疼,没办法,只能蹲**收拾,把它们一张张放回原来的位置上。忙活了许久,他再抬头时,太阳早已经下坠不见了。 他坐在窗台,拉开白色纱窗,后院重重叠叠的绿叶掩在铁栅栏上,迎风婆娑,一小盏灯自动亮起,正好是一弯月牙的形状。 属于落日的时间过去了。 郑奕惊恍然明白,原来在他低头时,今天的太阳死了。 . 吃过午饭,陈阿姨给灯泡多肉小心滴水,湿湿土,放在阴凉处,瞧见郑奕惊抱着个宠物航空箱往门口走,她喊道:“奕惊,在家吃晚饭吗?” “砰”地一声,大门合上,郑奕惊没听到,已经出去了。 奶奶笑着同她说:“小孩儿谈恋爱了,家里留不住喽。” 郑奕惊打了个车,带着兔子轻车熟路往沙汀湾去,摁密码锁进了祝云乐的家门。 房门密码是七月底的时候,祝云乐告诉他的,001105。 当时郑奕惊问他为什么是这组数字,祝云乐说:“随手瞎摁的,有什么特别的吗?” 郑奕惊摇头说没有,却还是觉得这六位数挺神奇,毕竟和他的生日就差一个数字。 两个人都将近半个月没往这边住,可从一楼来看,里头却没落多少灰尘,仍旧整洁干净,阳台有日光自玻璃窗外淌进来,亮堂堂的。 他猜测是祝云乐叫家政来打扫过,接着把兔子从箱子里掏出来,放进兔舍里,任它在里头撒野去,自己掏出手机问祝云乐——你什么回来? 过了几分钟,祝云乐回复他:在路上了。 他回了个在笑的小狗表情包,拉过阳台的半边窗帘,盘腿坐在地上,支着脑袋观察兔子。 兔子也仰起头看他,边瞅边在软垫上蹦跶。 郑奕惊伸手进去捏了捏它的前掌:“你自己玩不行吗?干嘛非要我陪着?” 兔子听不懂他的话,不依不饶又跺了跺脚。 郑奕惊只能把它抱出来,原来能团在掌心的小白兔转眼之间长成了一条大长虫,他把大长虫放在自己腿上,揉了揉它粉色的耳朵,和它说话:“你怎么胖了这么多?知不知道吃太多会变猪的?嗯?” 兔子打了个喷嚏,用爪子扒拉几下脸,便安安静静在他腿上躺下打盹。 郑奕惊低头看它,轻轻笑了笑。 过了一阵子,祝云乐回来,也惊异地蹲下,比划了一下兔子的大小:“你给它打激素还是喂饲料了?”然后摇头说,“太胖了,感觉都可以下锅了。” 郑奕惊摇醒瞌睡的兔子,抱起它,兔脸冲着祝云乐:“他要吃你诶,快咬他。” 兔子张大嘴,露出颗大白牙打了个哈欠,一脸恹恹地悬空挂着,像是已经习惯自己作为被嫌弃的傻儿子的兔生。 作者有话说: 小朋友01年的。 第37章 梅子酒 “你自己玩,我上楼睡个午觉。”祝云乐捏住兔子软绵绵的脚掌晃了晃,起身要往楼上走。 郑奕惊转过头看他路过斗柜上一盆万年青,仿佛是惊讶它竟然还活着,祝云乐随手捋了一把垂危的绿叶,脚步有往卫生间走给它浇点水的趋势,但被困意打败,还是上楼睡觉更要紧。 这人怎么老在人类和猫头鹰里来回切换? 郑奕惊把同步犯困的兔子抱回窝里,先给客厅的几株盆栽浇了水,这才跟着上楼。 他在二楼走廊停住脚步,眼珠子瞥向祝云乐紧闭的房门,脑子却抢先蹦出一个疑问:我这样会不会有点烦人? 思考了几秒,他决定委婉一点,去书房捡了个笔记本出来,再装模做样地推开祝云乐的房门。 祝云乐睡衣换到一半,抬眼看他:“你干什么?” 郑奕惊左手攥着门把手,火燎一般,视线从他露出的胸膛“噌”地蹦上一旁的白墙,脑子卡壳了半秒,才想起方才编好的台词:“那什么,你电脑可以借我玩会儿吗?” 祝云乐慢条斯理系着上衣扣子:“你进门之前怎么想不起来要客气一下?现在又跟我装什么?” 郑奕惊装作没听见,听见了不懂:“我怕里面有不能看的东西。” 祝云乐哦了一声,继而随口道:“那就给你开开眼。” “祝云乐你要脸吗?”小朋友恼羞成怒,“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抱着电脑跑了。 祝云乐睡醒已经到了下午六点,他这一觉睡得太长,醒时头昏昏沉沉的。他坐在床边缓了半分钟,进卫生间洗把脸,接着下楼进了厨房。 他一早嘱咐了常来打扫的那位阿姨,今天过来时顺带给他买点蔬果和食材,想自己做几道菜,晚上挑部电影看,这一天也就慢慢悠悠地过去了。 也确实,一切都如他预料按着往常的节奏走——除了那个拿他当长期室友兼玩伴的小朋友突然造访,还可能不打算走了。 他从冰箱拿出一盒新鲜虾仁,折了几颗小白菜,又浸了盆豌豆煮汤用,低头撩一把白瓷碗里绿色的豌豆,蹙起眉嫌它单调,又切了几片胡萝卜丢进去。 两菜一汤半个小时正好做完,电饭煲也从黄灯跳到绿灯,他洗干净手,上楼去敲郑奕惊的房门:“小朋友,吃饭。” 郑奕惊戴着耳机坐在床上,抬头看他一眼,接着朝对面说了句话便摘下耳机,跟他出去。 他习惯性地以为祝云乐是点了外卖,因此看到餐厅小圆桌上那盘清炒虾仁、小白菜和碗豆汤时,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惊讶:“你做的?” 祝云乐否认:“不是,天上掉的。” 郑奕惊不管他胡说八道,认真反问:“你自己会做饭为什么还老点外卖?” 祝云乐没理,先去消毒柜拿了双碗筷,分出一副递给他,才理所当然地说:“很简单,因为我懒。”接着筷子尖一点他,“吃了就得你洗碗,听到没有?” 郑奕惊坐下,乖巧地点了点头。 祝云乐侧眼打量他,被郑奕惊察觉,抬起乌溜溜的眼睛,懵懂地回望过去:“怎么了?” 祝云乐心里一动,竟然有一丝丝愧疚,好像自己刚欺负了老实孩子。 小朋友这偶尔乖一下的时候实在太招人了。 饭后,他们来到二楼起居室。 祝云乐准备进行今晚最后一项活动,边问郑奕惊:“一起看电影?” 郑奕惊问他:“看什么?” “《罗拉快跑》。” 小朋友皱眉:“我看过了。” 祝云乐打开投影仪,自己靠在沙发上,朝郑奕惊一抬下巴:“那你回房间,打游戏或者睡觉,都随你。” 郑奕惊不满地瞅他,小声说:“我就不。”揪了个小海豹的靠垫搂在怀里,挨着祝云乐坐下。 祝云乐任由他坐,自己看电影。 《罗拉快跑》 到第二次时间重置,诡异泛红的朦胧镜头下,罗拉和曼尼赤.裸着身体说话。 曼尼问:“纵使这样我还是死了呢?” 罗拉:“你想听什么?” 曼尼:“你说说看啊。” 罗拉:“我就把你的骨灰洒到风中。” 曼尼:“然后呢?” 罗拉:“我怎么知道,什么烂问题。” 曼尼:“我知道,你会把我忘了。” 罗拉:“才不会。” 曼尼:“你一定会,否则你没办法继续活下去。当然你第一个礼拜会难过,也没什么不好,大家都心有戚戚,悲伤似乎永无止境,大家都替你感到难过,虽然你就能够证明你的坚强。大家都会说,多棒的女人……突然有一天出现一个帅哥,待人亲切又有绿眼珠,善解人意认真听你说话,绝不会忤逆你的意思,你就会向他倾吐悲伤的过往,你说你也该为自己活了,可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始,然后你就投入他怀中,而我也自然从名单中消失……” 祝云乐看到这儿下意识看郑奕惊一眼,这才发现他歪着脑袋,搂了个小海豹已经睡熟,也许是睡梦中觉得热,脸颊上微微发着红。 祝云乐不急着叫醒他,继续看完电影,才起身去小冰箱开了一瓶梅乃宿梅酒,往玻璃杯中加了冰,喝了一口就轻轻搁在小茶几上。 明明不到十点,室内室外都静到有些吓人。 他低头凝视郑奕惊,落下的阴影在熟睡的人身上停留了几秒,随即逐渐变大。 祝云乐躬身揽他的腿和腰,试图把人抱起来,可没走两步,两个人咕咚一声,一齐滚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本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郑奕惊头磕在茶几腿上,揉着脑袋醒过神来,睁开眼,首先见到撑在他身上的祝云乐,他茫然发问:“你干什么?” “把你弄回房间去睡。”祝云乐也觉得这个场面丢人得有点厉害,立马撑地坐在一旁,试图为自己辩解,“你好像比我以为得要重。” 郑奕惊也跟着坐起来,肩胛骨靠在沙发垫上,有些无语:“叫我一声不就行了,平时叫我小朋友,你还真拿我当小朋友看?” “啊,”祝云乐转移话题,“所以你明天有课吗?” 郑奕惊偏头看他一眼,没答。瞧见茶几上的玻璃杯,这才觉得渴,抬手指道:“我能喝吗?” “梅酒,度数可比啤酒高。”祝云乐说,“上次喝昏头了拿我当冰块舔,这次你又想做什么?” 他总是这样,一句话里只留半分拒绝,半分允许,剩下九分都是随你。也只有小朋友习惯把九分半都收归到纵容里,纵容他自己把玻璃杯里微凉的琥珀色液体几口喝完。 酒精没有给他昏头的机会,只够他把沾着点水汽的指尖轻轻抚在祝云乐脸上,自己跪坐在地毯上,郑重其事地低下头,在他额上啄了一下:“乐乐晚安。” 像纯情小男生对心上人的一个小小祝福。 祝云乐扶着脑袋静静瞧他,禁不住被逗笑,又在他恼怒别开头前将人喊住。 “小朋友,”他的眼睛弯着,掺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你喜欢我啊?” 电影早已经放完,幕布反射出明暗错落的光影铺在两人身上,周遭一片静谧,只有那一点点笑蛮不讲理地往他耳缝钻,仍旧是懒散又纵容的味道。 祝云乐的左手抵在他的后脑勺,手指在黑发间穿梭,动作那么小,却在他的头皮蹿起一小股电流,滋啦啦不住地响。 不等他点头或是摇头,祝云乐倾身堵住他的嘴唇。 第38章 好梦 这几乎是一个算得上温柔的吻,他贴过来时郑奕惊只是愣了一秒,意识尚存,随后感受到对方撬开齿关,柔软的舌尖好像舔过他的虎牙,那一丁点仅存的理智像被炙烤的水一样化作蒸汽飘散开,剧烈的心跳不停地击打耳膜。 灼热的呼吸短暂交缠在一起,浅淡的一层影子落在地毯上,亲密与暧昧充盈室内。几秒后祝云乐退开,相当干脆地放下手,却被小朋友蛮横地攥住手腕,两眼微微发亮,翘着嘴角道:“我想——” “不许想。”祝云乐被他不依不饶地箍着,也没试图挣开,只是仰起头笑着看他,“初吻啊,你敢不敢矜持一点?” “你喜欢我。”郑奕惊笃定说,接着反身按住他的肩膀一晃,小孩撒娇般的力度,“是不是?” “啊,”祝云乐应了一声,却没给出答案,笑眯眯道,“你猜?” “你怎么老这样?”郑奕惊不满地瞪住他,逼近时几乎要坐到他大腿上。 “哪样?” “喂——”他又往前凑了一点。 “起来。”祝云乐后背抵着沙发角无处可躲,抬起膝盖往上一顶想让他下去,接着语气就变了,“年轻人,别缠我了,自己去卫生间解决。” 郑奕惊垂眼,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俯下.身在他嘴角吻了吻,一触即离,动作飞快地起身离开,走时还顺便开了起居室和走廊的灯。 光线直直地照射在祝云乐身上,他不带什么情绪地坐在地毯上,眼睛盯着玻璃杯里躺着的方冰块,看它慢慢化成一滩水,继而听到走廊里传来的趿拉脚步声和淋浴声,脸上终于露出显而易见的懊恼。 还真不是小朋友了啊。 他叹了口气,换了个方向躺倒在地毯上,稍长的黑色头发铺开在褐色软毛中,在灯下微微闪光。他抬手遮挡住刺眼的光线,心里迟疑了一瞬,还是忍不住想:我是不是不该让他过来? 淅沥沥的水声渐停,郑奕惊洗完澡出来,祝云乐回到书房,站在玻璃门旁打电话。 他瞥了郑奕惊一眼,很快收回,同电话那头说:“请你吃饭?也不是不行,告诉我当初害我那人是谁。” 那头道:“你懂什么叫契约精神吗?为你一顿饭我出卖雇主?我是这种人?” “那你滚吧。” “一会儿再滚,下个月你有空没?”他问,“陆磐拍新片,我是摄影,你要不要一起进组?” 祝云乐问:“做什么?摄助?” “嗯哼,把握机会啊乐乐,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别嫌弃了,我朋友圈扎堆的师弟师妹抢着——” “你找周允行吧。”祝云乐打断他的吹嘘,直截了当说,“我没空。” “不是吧你,”对方一愣后问道,“你还能有什么事?” “上课啊,我这么热爱学习的一个人。”祝云乐说。 郑奕惊跟着听了半耳朵,到这儿禁不住瞅他一眼,做口型问:“你也说得出口?” 祝云乐瞪他:“你闭嘴。” 那头也无语半晌:“快得了吧你,不想给我当助理直说呗,想换成什么,我给你说。” “导演行吗?” 他差点呵呵祝云乐一脸:“早点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祝云乐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也收敛情绪,顿了顿,最后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别什么都推给周允行,我也挺记仇的。” 祝云乐刺他:“那不是你自找的。” 对方直接挂了电话。 “谁?”小朋友凑过头问。 “你见过的,”祝云乐说,“刘子承,也算是你师兄。不过他的风格和周允行不太一样,允行是标准的学院派,他是长歪了的野路子,不过也很有特点。他刚大二的时候老刘就把他介绍给陆磐,跟了一段时间就被陆导要了,现在离他的御用摄影师就差朝媒体吆喝两声。” “哦。”郑奕惊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明显不感兴趣,又问,“你刚刚是不是说有人害你?” “也不算,就是他前两年闲着没事,接了个单子偷拍我,拍得还非常恶趣味。”祝云乐比划了一下他和郑奕惊之间的距离,“长焦你知道吧,景深一压缩,就算我们现在隔着百来十米的距离,也能拍得跟偷情一样。” 郑奕惊拧着眉,忍不住问:“他拍的你跟谁,周允行?” “想什么呢。”祝云乐笑了笑,对他说,“我同级学艺术设计的一个女孩儿,已经休学了。” “那他为什么要拍你们?” “为什么呢?”祝云乐一耸肩,“我也挺想知道的。” 郑奕惊看着他,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被祝云乐揽住肩膀推了出去,“好了,别问了,早点睡觉吧。” 到了房门口,郑奕惊后背贴着门框不肯进去,半边脸庞被自上而下的灯光照得几近苍白,他固执地看向祝云乐,眼眸依旧明亮:“祝云乐,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祝云乐没有回答。 他又问:“你喜欢我吗?” 郑奕惊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目光渐渐下落至他的唇角,看他此刻唇线抿得平直,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单看这一处,哪有初见时自然带笑的亲和模样。 我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他,郑奕惊心想。 仿佛刚刚有过的欢悦只是他自己幼稚的一厢情愿。 祝云乐终于动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压低郑奕惊的脑袋在他额角亲了一下:“别乱想。” 转身离开之际,他说,“晚安,做个好梦。” 再一次,郑奕惊发现祝云乐身上有无数个讨人厌的特质,可都抵不过自己喜欢他。 而这些喜欢,好像又无法与他给自己沉默相抵,只能在如水的夜色中没完没了地无声对抗。 好梦不曾如约降临,它与两人错肩而过。 作者有话说: 刺儿球同学(微博:_半川见黎_)给我画了一个人设图,恶龙小朋友从他的宝藏箱里开出一只光光的乐乐,超级可爱,有人想看咩?我的微博也转了,是是浪啊山呀,因为这个号好像没有风里的读者,只能请大家来给刺儿球同学一点掌声啦。 第39章 隐匿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郑奕惊发现,祝云乐以肉眼可见的程度一天天地忙碌起来。 他唯一一件主动提的事,是向自己要了这一级摄影理论基础的新教材,随后进了书房开始写他的读书笔记。 郑奕惊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可能是个作家,从来都只在死线上赶稿子那种。后来又想得是什么年代的稿子,还用手写? 但他还是会去上老刘的课,只是有一次,老刘在课上提出四人一组、集体完成拍摄作业,他转过头去看祝云乐,还没张嘴就被对方按住肩膀。 “和你的同学组吧,我不参加。” 郑奕惊在他收到的邀约里选了一组,一对长得很像的双胞胎姐弟还有一个戴眼镜的文静女生。他这次没和杨逢一起,杨逢早有了自己心仪的组员,定好后回身同他说:“每个组的任务都不一样诶,《新鲜》,还挺好玩的。” 郑奕惊低头看,自己这组分到的的作业题目是《隐藏》。 祝云乐收拾好东西,同老刘打了声招呼,在郑奕惊抬头的瞬间走出教室。 下课前五分钟,老刘告诉他们今天有17级摄影系的结课作业展,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下面的人稀稀拉拉应了几声,他想了半晌,接着又说:“大三一班还是二班,想不起来了,周允行你们知道吗?他拍的那幅挺有意思的,你们最好都看一看。” 下了课,学委对他们说:“今早我看到展览海报上的组题了,有几幅优秀作品和我们这次的作业题挺像的。” “那行啊,”有人说,“咱们正好去瞧瞧师兄师姐们的水平。” 有人打趣他怎么不先瞧瞧自己的水平,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走向展览现场。 郑奕惊和同组的双胞胎姐弟落在队伍后,姐姐问他:“我们班那个重修的学长是不是今天起就不来了呀?” 郑奕惊诧异地转过头:“什么?” “你不知道?”弟弟插话,“你没看学生守则吧?上面写了重修课程交满2万字本学科的读书笔记,在老师审核通过之后就算过了,我看他今早已经交上去了。” “他没跟我说过,”郑奕惊低声说,“应该是不来了吧。” 进展厅,一群人各自奔向自己的作业题,双胞胎姐弟拉着他在墙上找周允行的名字。他的作品名叫《隐匿》,正好和他们的《隐藏》相对应。 摄影系每个人的结课作业都有必做的人像、风光摄影和选做的建筑、创意、静物摄影等,因此别人的展区都是三到五幅左右才能完成。可周允行只有一幅,它由四幅相同尺寸的照片拼接而成。 年迈老人不熄的眸光特写,广袤的森林草原刚被夕阳点燃,钢铁城市顶破天光,粗粝陶瓶里躺着一枝白色梨花。 从人像到静物,四幅照片的光源自对角起,由暗至明,全都无比统一地汇聚到中心的空白处,一起构成了一幅与众不同的创意摄影。 他隐匿的是光源。 “这人开天眼了还是人肉尺子啊,这个构图角度怎么找的?”贝易端详半天说。 “严丝合缝,毫厘不差。”他姐姐贝宁接话,“创意倒是好想,实践起来操作难度太大了。” “一句话,周师兄牛逼。”贝易感叹,他抬手揽住郑奕惊的肩,“你怎么不说话?我们是接着看别人的,还是准备我们自己的作业去?” “再看看别人的吧。”郑奕惊说。 他们分散开,绕着展厅转了一圈,贝家姐弟不得不承认,有周允行的《隐匿》珠玉在前,其他都显得稀疏平常。论单幅图片的质量,他不比展厅里任何一幅差,而论精准和创意,又没人比得过他。 看完摄影展,他们与同组的眼镜姑娘会合,却没找到郑奕惊,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地走出展厅。 九月底,已经入秋一周左右,却只有晨暮有几分秋天该有的凉意。郑奕惊踩过凤凰道掉落的榕树树叶,叶片在他脚下沙沙作响,可头顶的叶片依旧苍绿,好像死死抱紧了夏天的尾巴。 他想到入学报到时,那位学姐开玩笑说“你可以和周师兄一样成为我们摄影系的脸面”,他当时嗤之以鼻,现在却忍不住想,周允行他真的只是靠脸吗? 纵使不甘愿,他今天还是亲眼目睹周允行的优秀。 他承认对方的优秀,却无法不对自己负气。 祝云乐问过他你妈妈是席宛琼,辅导员问他你打不打算在演讲稿里提你妈妈的名字,老刘初见时总忍不住多看他,那都是因为他是席宛琼的儿子…… 生平第一次,他思考父母荫蔽给他带来的一切,思考除了迷茫之外的东西。 因为一个人,他能因为自己的作品,让老刘记不清他的班级,却问得出来“周允行你们知道吗”,也能让后来的一群年轻人心甘情愿喊他一声“师兄”。 . 这天晚上有微电影社的社团活动,郑奕惊喂过兔子之后去了学校。 社团分四个部门,编导、摄影、表演和后期,郑奕惊只参加了摄影部,因此只要在周一周二晚上八点到就行。 他到教室门口时,看表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十几分钟,里头编导部的学长还在给部员讲剧本创作的基本流程。他便从后门进去,谁都没注意,他坐到最后一排玩手机。 学长讲完剧作,抬起头说:“还剩一点时间,有谁想提问的吗?” 安静了三秒,有人举手:“学长,许栗老师给我们放过一部片,是17级的学生作业,叫《新生》,我甚至看到里面主演是周……” “我认识,是周允行。”学长说,“虽然咱们学校学什么的都能掺一脚表演,不过他确实只演过这一次。你觉得这部片怎么样?” “非常厉害!”男生的神情有些激动,“可我来凰艺将近一个月,从来没听过有人说起过导演的名字。” 他不相信,一个才大一就能拍出《新生》、风格尖锐到让人眼前一亮的天才,怎么会在两年之后反而籍籍无名? 学长没答,只是问:“你是栗姐带的,大一导演班的?” 男生点头说是。 “私底下问过栗姐这片的导演是谁没有?” “问过,”男生说,“他叫祝云乐。” 听到最后的这个名字,郑奕惊愣了愣,不禁抬起头来。 与此同时,又有人一同自后门走进教室,坐到在他身旁,落座的时候像是没忍住,轻轻嗤笑一声。 第40章 乐乐 郑奕惊转过头,看到一个挺眼熟的奸商,他也正瞧着自己。 “又见面了。”刘子承眼睛一弯,笑着问他,“你哪个系的,怎么来加编导部?” 郑奕惊转回头:“摄影。” “噢?”他也不嫌小朋友态度冷淡,笑眯眯道,“那你要叫我老师了。” “你算哪门子老师?” “一会儿给你上课的老师。”刘子承打量他,有些疑惑,“你到底是不是凰艺的?摄影系的连我都不知道?” 郑奕惊低头看手机,给祝云乐发了十只同系列的狗子表情包,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刘子承。 刘子承啧了一声,嫌这小孩儿实在不识趣,跟祝云乐一个德行。却也不生气,又调转话头,抬手一指台上,“喂,看到讲台上那人没有,这一级微电影社的副社长你总知道吧,你猜他一会儿打算怎么说,是夸乐乐还是骂乐乐?” “你无不无聊?”郑奕惊简直莫名其妙,“我猜这个干什么?” “猜错了就替小乐乐请我吃饭啊,让为师给你讲讲当年的故事。”他压低声音,蛊惑道,“怎么样?来不来?” “不来。” 刘子承一下觉得泄气,偏头瞪他:“你怎么这么没劲啊。” 郑奕惊仍旧不理他。 阶梯教室的讲台上,副社长说:“你没听说过祝云乐,那应该也不知道风神,风神是他刚入学的时候,就和周允行一些人一起办的社团……” 郑奕惊情不自禁又竖起耳朵,被刘子承察觉,好笑道:“你听他讲不如听我讲啊。”他故意在郑奕惊耳旁打岔干扰,“风神刚成立的时候也就百来号人,周允行当时挺忙,没参与招新,能揽到这些还挺奇怪,乐乐自己美其名曰被他的才华吸引,其实……” 副社长对台下这两人的动静一无所知,继续说:“其实都是他靠炫富和卖脸骗过来的。” 郑奕惊瞪了刘子承一眼,刘子承反而洋洋自得:“这人总说我欠,你是不知道他大一的时候那副嘴脸有多讨人嫌。” 郑奕惊无法理解他在得意些什么,出声打断他的废话:“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拍了《新生》呗,不过当时出了件挺大的事,《新生》的剧本不是乐乐写的,虽然他很擅长提炼故事里的极端情绪,再通过镜头表现出来,但编剧他不干了……” 副社长同时说:“独裁、专横就是祝云乐当时的代名词,他还是太年轻,完全不懂怎么尊重一个人的作品和人格,只会用钱侮辱人……” “是这傻孩子太年轻了。”刘子承被逗笑了,“神他妈用钱侮辱人,出来混两年他就知道了,能干出拿钱侮辱人的都是些什么光屁股的小天使。乐乐当时跟他掰扯烦了,直接出钱把剧本买下来,可是沟通的过程闹得很不愉快,人拿上钱就走了,走前坚决不要署名权,还要骂他一句‘宇宙超级无敌大傻叉,你懂个屁的艺术’。花钱还讨骂,小乐乐被笑话了大半个月。” “《新生》出来,院里的老师人手拷了一份过去,在那帮大二大三大四的人面前放,咱们院的老师都跟爸妈似的,跟他们说‘你们看看人家小孩儿的片子,你们再看看你们自己的,丢不丢人噢’。” 刘子承淡淡地说,“你别看现在,其实当初最喜欢祝云乐的就是我师父老刘,还有栗姐。我毕业回校看他们,他们就给我放《新生》,我还挺不服气的,给他挑毛病,你看这摄影,这构图,简直垃圾。然后老刘差点给我个大嘴巴子,说人家才大一!我靠这宠的,谁还不是个宝宝了……” 郑奕惊听着他的话,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十八岁的祝云乐,他才大一就已经崭露头角,才华横溢、意气风发,可能性格骄纵经常惹人不悦,却被更多人微笑着纵容。 “他说他差点退学。”郑奕惊突然说。 刘子承点了点头,正要说话,两人一同听到副社长的声音。 “长得好看、又有才华,多讨人喜欢,那一年论风光没人比得过他,可他不知道被什么冲昏头脑,自己要给一个神经病站街也就算了,还非逼着风神里六百多个人一起罢课,说要把吴教授赶出凰艺,说真的,他以为他自己是谁?风神一大半的人被逼得退社走人,最后直接解散了,他身边和他关系最好的那一群人也基本都跟他决裂……” “为什么?”郑奕惊不可置信,突然想到某天晚上祝云乐对他说过刘子承偷拍过他,急忙逼问道,“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去拍他?” 刘子承似乎一点都不吃惊他竟然知道,平静地说:“因为他要护着的人是个骗子。那个女生跟他说吴教授猥亵她,他竟然信了。说真的,最严重我猜也就是摸两把的事,更何况吴教授根本就不是那种人。那女生没有证据,拿不出证据谁信你?可女孩子不都是会哭的嘛,哭得再大声一点,反正天底下就她最惨喽。” 副社长说:“闹到最后,折腾了一年,那女的还不是给教授写了道歉信,说她是骗人的她错了,弄了张抑郁症证明休学去了。老教授本来就该退休了,学校要延聘,他不干,也走人了。就剩一个祝云乐,搞得好像自己多正义一样,退学退到一半还不是灰溜溜地回来,现在啊,说不定你们班里跟着重修的就有他。” 大半个阶梯教室的人哄得一声笑了出来。 郑奕惊抿着唇一言不发,他从来没觉得一群人的笑声能有这么刺耳,像针尖一样往他耳朵缝里钻。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忍不住问:“你们凭什么断定他们就是错的?就因为那个女生她写了道歉信?”难道她不会是被逼迫的?不会是被这群发出笑声的人欺压? “我说了,她是个故作弱者姿态的骗子。你以为我拍到什么?她和祝云乐的暧昧照?”刘子承冷笑,“她虐猫,用零食哄了学校里的流浪猫,然后躲在没人的地方,用石头把它的腿一下一下砸断。正义的小孩儿,你觉得是什么样的畜生才能做得出这种事?” 郑奕惊愣住,彻底说不出话来。 桌上手机“嗡”地响了一声,祝云乐回他——又怎么了,小朋友? 作者有话说: 双更啦!可以蹲一蹲鱼粮海星咩,数据太差我又轮空了┭┮﹏┭┮ 第41章 竺愿 副社长和编导部的社员一同自前门出去,陆陆续续又有摄影部的社员过来。 刘子承站起身,往前扫视一圈,显然对这稀稀拉拉的三两只不太满意:“找我上课,你们就这么点人。” 郑奕惊拿起手机往兜里一揣,漠不关心道:“我走了。” “干货满满的一个半小时,你就这么狠心不上?”刘子承回头看他,喊道,“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啊。” “你常来么?” “哪儿?这儿?谁让你们老社长求我呢?”刘子承一摊手,“我也很忙的,过把传道授业的瘾就要跟大家说拜拜了。” “那不就完了。”郑奕惊头也不回,“学长拜拜。” 刘子承看他大步走出教室,没忍住笑了出来,边往讲台走,摇头感慨:“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冲动?” 还不等郑奕惊走出教学楼,二楼楼梯转角遇到正往上走的杨逢,他诧异道:“郑奕惊,你去哪?这才刚到八点?” “我打算退社。”郑奕惊答。 “为什么?这还没到开始组团拍片的时候吧?”杨逢以为他是觉得无聊,试图劝他,“以后活动做起来说不定就好玩起来了。” 郑奕惊却不愿意多说:“我先走了。” “喂——” 他摸出手机,飞快地退出微电影大群和摄影部的群聊,接着重新点开和祝云乐对话框,回道——没事。 天已经黑透,他在一盏路灯下找了张无人的空椅坐下,凰艺树多,夜里蚊虫蛾子也多,都聚拢在路灯周围扑簌乱飞,像一团迷乱的乌云笼罩在头顶,让路灯也心烦意乱。 他仰起头去瞧这盏灯,忽地回想起祝云乐的剧本里好像有过类似的画面,当初没有把《school ruinedlife》看完让他有些沮丧,又禁不住对《新生》好奇起来,因为他不知道,没看过。 这样想来,他好像从来没有完整地看完过祝云乐的片子,非要算也只有《消失的水怪》从头到尾翻过一遍。他没问祝云乐为什么不开心,只在私下同老刘聊天时听他说起过。 “艺考的时候给我们讲童话故事的少,讲童话故事还能把自己讲哭了的更少……” “我们几个当时都觉得这孩子共情能力强,招人喜欢。你们这一代都是家里宠大的,能设身处地去体谅别人的苦可不容易……” “……到后面才发现他是偏激太过,非得把自己拧折了才肯罢休。” 副社长明显和祝云乐不对付,他话里话外都是讽刺,可自始至终都没有否认过祝云乐的才华,以及《新生》是一部多优秀的片子。 人人都说它好,他想看看到底有多好。 有只飞蛾直直地坠落在郑奕惊的腿旁,喝醉了酒般一动也不动。 郑奕惊拎起它的短翅膀把它丢落在草坪上,接着去敲周允行——师兄,你在学校吗? 周允行很快回复他——找我有事? 郑奕惊:嗯。 周允行:形体楼3号教室,我在这儿等你。 郑奕惊是第一次来形体楼,过来才发现它二楼楼道的灯坏了几个,没及时修理,一路过去时都忽明忽暗的,灯灭两眼一抹黑,他习惯性地往右靠,顺手开了手机电筒,眼睛瞥到右手旁同步出现半道飘忽的黑色身影,当即后背发凉。 灯一晃又亮了,他和自己的影子打了个照面,这才发现是在楼道拐弯处嵌了一面半身高的镜子。 ……这些舞蹈专业的胆子够大的啊。 周允行在3号教室门口等他,见后打趣说:“校园鬼片圣地,见识到没有?” “怎么不找人修?” “听说是因为某个舞蹈老师说,定期吓一吓不容易堆肥。”周允行笑着解释,偏头问他,“难得听你喊声师兄,怎么?有事求我?” 他们都靠窗站着,晚风入窗,树影在白色墙面摇曳,两人一同看着,只是入了眼,染上半边肩头的凉意。 沉默半晌,郑奕惊才开口:“我刚刚见到刘子承,他给我讲了乐乐哥大一时候的事。” “听他讲,你怎么不问乐乐?” “我不知道怎么问他,他也不会认真告诉我。”郑奕惊语调平平,像是了解也习惯后的无可奈何,“不想问了。” “那倒也是,他一直都那样。”周允行对此深以为然,接着又调转话头,“我不知道刘子承跟你说了什么,但他那个人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你知道乐乐被记过处分的事吗?” 郑奕惊点头。 “那是因为他拍的照片公布出来,乐乐去找他,起了争执之后乐乐直接把他打到脑震荡送去医院了,事后监控拍到刘子承全程没有还一下手。”周允行解释说,“所以老刘才对乐乐那么失望,他觉得事情没必要闹成这样的。” “他不像是这样的人。”郑奕惊说。 “对啊,”周允行点头,“那个时候,甚至到现在都有人说乐乐是被竺愿哄骗,迷了心智,说她简直拿的偶像剧女主剧本什么的。” 郑奕惊心想,竺愿应该是那个女生的名字。 周允行接着说,“你知道乐乐他其实——” 他冷不丁停住,偏头看郑奕惊,郑奕惊茫然和他对视,眨巴几下眼睛之后才猛地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点头说:“我知道。” 他笑了笑,说:“我们第一次见到竺愿是在宿舍鸳鸯楼的院子里取景,当时听到有个两个女生在骂另外一个,话说得很难听。我们开始以为也是在拍戏就没管,后面才发现她们是真的欺负人。” “那个被欺负的人就是竺愿?” “对,”周允行点头,“竺愿刚开始还没后来那么好看,她一米六出头,体重也将近70公斤,又是在我们学校,像狐狸精、蛇精这种词在那个时候肯定是和她绝缘的。另外两个应该是她同宿舍的,说她又丑又胖,身上有味道,没人愿意和她做朋友,自己屈尊降贵麻烦她晒个被子,这都做不好,活该讨人嫌。竺愿肯定也不服气啊,就想回嘴,可她性格太弱,根本不会吵架。乐乐就过去了,装出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去扯竺愿。” 就算过去多年,竺愿仍然会记得那个男生。 他拨开院子里晒着的蓝白色床单,一低头钻了过去,直接无视两个室友,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脸上的表情那么不耐烦,还蛮不讲理地拽住她的胳膊:“喂,你这样吵吵吵好没意思啊。” 竺愿不可置信地仰头看他,却见他眼睛一弯,憋着一股坏劲儿继续问,“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给她们一个耳光吗?” 作者有话说: 暴力乐乐恨铁不成钢。 第42章 新生 “乐乐可能对于竺愿来说很特别,但对乐乐来说不,他第二天就不记得人长什么样了。”周允行说。 没等郑奕惊发表意见,透出一缝光隙的舞蹈教室门自里面打开。 有人逆光站在门边:“允行哥,我们早跳完了,你在外面干嘛呢?哎——弟弟,好久不见啊。” 郑奕惊朝她一点头:“采楠姐。” “我去收一下机子。”周允行头转向郑奕惊,“我们一会儿还要拍一组社团宣传片,也挺晚了,你要不先回去,以后再说?” 郑奕惊说好,他便抬腿进了教室。 走廊再度安静下来,采楠扶在窗边吹凉风,几缕发丝拂到郑奕惊耳朵旁,他觉得痒,一晃脑袋给躲开了。 “还不走啊?”采楠看着他笑,抬手把头发别在耳后,朝向他好奇地问,“你找允行干嘛?接他的班为人民服务啊?” “问点事情。”郑奕惊说。他面上带了几分踌躇,在采楠兴致勃勃的注视下,才开口,“我听说乐乐大一的时候和很多人闹崩了,是真的吗?” “对啊。”采楠点头。 “都有谁?” 采楠一指自己:“我。” 她瞧见郑奕惊瞳孔中流露出的惊讶,暗戳戳地萌得心花怒发,想上手捏小男孩的脸,郑奕惊直起腰,她一仰头,诧异道:“你长高了?” 郑奕惊看着她,一眨眼睛。她缓缓笑了,同他说,“我和乐乐杠得最厉害的时候,差点发毒誓再理他一回老娘改姓狗。不过后来看他可怜,狗就狗吧。” “史波和周允行,他们也走了?” “波哥他啊,哪边漂亮姑娘多他就站哪边呗,乐乐再好看也比不过一群,所以这狗东西跑得比谁都快。允行呢,”采楠停顿了一下,笑得一脸恶趣味,“我们当时都觉得他俩在谈恋爱,任谁跑他也不会丢下乐乐的。” 郑奕惊一派平静,甚至到他向采楠要了《新生》这部片子看时,她也没发觉他有明显的情绪波动,满口答应下来:“行,我回去找找,一会儿传给你。” 他嗯了一声,采楠却没放他离开:“郑奕惊,”她打量男生疏朗却仍旧稚气未脱的眉眼,笑眯眯问他,“你是特地过来问乐乐的事情的?” 郑奕惊点头。 “为什么?” 他淡淡地说:“好奇。” . 小朋友回他一句“没事”,就再不说话了。 祝云乐只疑惑了一瞬,当他在忙,自己抱着兔子上楼看书。一不留神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只感觉到有一只毛茸茸的东西一个劲地拱他的脑袋。潜意识里知道那是什么,他没动,安安稳稳地睡下去。 没过多久,他被一阵奇怪的咕咕声吵醒,抬头就见郑奕惊抓着兔子的前腿往它的屁股上拍了两下。 祝云乐揉了揉眼睛,茫然问他:“你打它干什么?” 兔子胡乱蹬腿,不满地张开三瓣嘴,发出“咕咕咕”的愤怒叫声。 “不干什么,”郑奕惊揪了一把兔子耳朵,对祝云乐说,“就是发现它差点爬你头上撒尿。” “你放下。”祝云乐朝他伸出手,“我来打。” 郑奕惊不动,垂眼瞧他,禁不住笑了。 祝云乐收回手,一脸困惑同他对视,没弄明白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抬手摸了下发顶,下一秒就听见他说:“你头发好长了。” 郑奕惊微微弯下腰,手指自上而下,顺着黑发从他发顶一路滑至耳垂,拇指在他耳旁脸侧上轻轻摩挲几下,凑近吻他。 手上力道渐松,兔子终于挣脱开,顺势跳到郑奕惊肩上,睁着一对圆溜溜的红色眼睛,歪着脑袋静静瞅着瞧。 相贴着的两人分开,郑奕惊帮他把碎发拨在耳后,问:“不去修一下?” “有个角色的人设是这样,她也不急着拍,让我慢慢留着。有点麻烦,不过习惯了也还行吧。”祝云乐解释说。 “是什么片?” “史波丢给我的,嗯……你嫂子的片。”祝云乐仰头朝他笑,眨巴一下眼睛,“所以在拍完之前,我们可以随便压榨他。” 郑奕惊轻轻噢了一声。 祝云乐起身,打算回房睡觉,郑奕惊的兔子忽地跳到他肩上,它太胖了,重心不稳压得祝云乐一停,捂着肩头瞪它:“你是猪吗宝贝?” 兔子听不懂他的话,扒拉了一下脸,抬起前腿,学着方才瞧见的样子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 祝云乐愣了一下,之后的表情说不出的惊悚。 郑奕惊跟在他身后,见他揪下兔子搂在怀里,一言难尽地看向自己:“所以它真的尿了?” “啊,”他揽着祝云乐把人带出房间,忍着笑逗他,“咱们明天就炖了它。” “等不了了,”过道传出祝云乐冷漠的声音,“今天就扒皮下锅。” . 晚上十一点,郑奕惊收到采楠发过来的文件。 《新生》这部片拍了近三十分钟,出场人物是《school ruinedlife》的三倍多,但却一点都不显得杂乱。 祝云乐大一时候的摄影确实比不上周允行,只是普通水准,但他的画面所要传达的内容都精准到了极致,使得所有元素都很协调,看得舒服。 郑奕惊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手法掺了一些周允行的风格在里面,他们合作得无比和谐,天衣无缝。 《新生》 我希望这件事被遗忘,连带着我们也一起被遗忘。 作为曾目睹过一切的人,我希望我的记忆能与尸骨一同埋葬在这片土地上,我们终将被大地治愈。 假如有一天,任何一个人偶然翻过这本书,他窥见故事真实的一角,随后却把它丢进垃圾桶,不屑道:“什么东西?胡编滥造!” 那简直是天籁。 我们会知道,再也没人记起这一切,伤痛被治愈,苦难不复存在,而我们改变了世界。 陌生人,你也许不懂,但这就是我们为之抗争的全部意义。 第43章 不安(上) 郑奕惊夜里觉得渴,出房间倒水。他没开灯,打开小冰箱,喝了一口冰水,转头就见外面露台,一人倚靠栏杆站着,手机虚虚掩在耳旁,照亮半边莹白的侧脸。 他攥着杯子走过去,祝云乐抬眼,隔着玻璃门朝他笑笑,随后不耐烦地对手机那头说:“你能不管我的事吗?” “早点结婚,生个孩子,最好是女孩子。就没那么多精力放在我身上了。” 郑奕惊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喝了口凉水,悄悄竖起耳朵。 “感谢你,我有需要的时候会来找你的,行了吧?” “别来,不方便,什么时候都不方便。” “我谈不谈恋爱、有没有男朋友有你什么事?”祝云乐最后忍无可忍道,“哥,我是个男的。” 他挂了电话,身旁郑奕惊瞥他一眼,眼神淡淡的,冷不丁开口:“你谈恋爱了,有男朋友。” 祝云乐瞧了他半晌,捏住他的脸,继而凑近,不怀好意地弯弯眼睛:“诶,是谁啊?我怎么不记得了。” 郑奕惊抬手扒下他一只冷冰冰的爪子,攥紧在干燥温热的掌心:“那你最好快点想起来,不然我要闹了。” 祝云乐情不自禁要笑:“想不起来了,你要怎么闹?” “这样啊,”隔着薄薄一层布料,他握拳轻轻捣在祝云乐腰际,用似曾相识的口吻慢吞吞道,“那腰子或者贞操,你起码得给我一样。” 他靠近,玻璃杯不经意撞在栏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祝云乐趁机往旁边躲闪开,夺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指责说:“跟谁学的?流氓耍我头上来了。” “跟我男朋友,”他把玩笑当了真,寻着祝云乐的眼睛,不依不饶要同他对视,目光澄澈又柔软,“或者乐乐哥哥,你想听哪一个?” 祝云乐看着他。 “你赢了。”他一撒娇祝云乐就拿他没辙,牵过他的手催促他回房睡觉,却还是觉得纳闷,“你以前不这样的,我的小朋友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 “竟然被你发现了。”郑奕惊说。 “嗯?”祝云乐停在房间门口,晃晃他的手,“那怎么办?能换回来吗?” “可以。”他骄矜地一点头。 “怎么换?” 郑奕惊抬眼:“不告诉你。” 祝云乐失笑:“去睡觉,别幼稚了。”他揉了揉郑奕惊的脑袋,转身开灯要进房间,一条小尾巴又跟了过去。 “你干嘛?”祝云乐回身拦他。 小朋友固执地把人推搡到床边要他坐下,低头看他时声音里藏了分隐晦的炫耀:“他们都说我长高了。” “所以?” “所以我不会长不高。”他迅速跳上床,跪坐在祝云乐身旁,“大半夜不睡的是你,你不睡我就不走了。” “这是我家,我的房间。”祝云乐向来不喜欢别人拘束自己,皱眉盯住他,“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郑奕惊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祝云乐从床上捡了只企鹅抱枕,作势要丢他,被他一把抱住,规规矩矩地立在腿上,欢快道:“乐乐哥哥,我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你个头!” 祝云乐暴躁地关了灯,光线遁逃走,室内顷刻间静了下来,仍由黑暗肆无忌惮地蔓延着。 郑奕惊乖乖躺好,他没再闹祝云乐,在灯灭的那一刻,脸上任性的小表情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深藏着的不安与迷茫终于暴露,在夜里狠狠喘上一口气。 早过了习惯的点,又被一通电话叫醒,祝云乐同样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一颗脑袋滚进他颈窝,之后就一动也不动,装得好像睡着了,只有呼吸声无端觉得有些委屈。 祝云乐不懂他在想什么,只是抬手将人揽在怀里,往他背上拍了拍,柔声问:“怎么了?” “没事。”他闷声说,紧紧抱住祝云乐。 第44章 不安(下) “真的没事?”脸颊不经意蹭到小朋友软乎乎的发顶,祝云乐合上眼,轻声说,“我好怕你哭。” “谁会哭。”郑奕惊埋着头,闷声说话时带的胸腔微微震动,仿佛无可抑制的心跳。 “不知道,就是感觉。” 他沉默几秒后,仰起头,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为什么。”祝云乐念了一遍,回忆着说,“我和你道过歉的是不是?” 郑奕惊嗯了一声。 “七月份的时候,怎么感觉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祝云乐说。 不知从哪里来的光波投射在墙面上,像一尾悬浮着的墨色大鱼,时间与空间都令它错乱,只能甩着尾巴无助地来回游弋。祝云乐转过头,透过玻璃门瞧见外头淡淡一层、浮在蓝色城市上空的亮光,像是它无意中失落的家园。 睡前忘拉窗帘了,可能是他自己忘记,也有可能是小朋友偷偷溜进过,来给他通风换气,走前却忘了做掩饰,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小朋友躺在他身旁,终于感受到困倦,掩嘴打了个哈欠,含糊对他说:“11月是我生日,你有空来吗?” “嗯。” “不知道家里要怎么弄,我想……”郑奕惊缓缓合上眼,思绪散落在无边的暗色里,最后无意识地喃喃了一句,“我想……带你回家吃饭。” 他这话说得太轻,可夜色更静,祝云乐听见,心上忽地一惊,扭头看他。 小朋友眼睫低垂,蝴蝶合拢起颤动的翅膀,同他一起悄无声息地睡着。 祝云乐一时间几乎有些无措,许久才坐起身,赤脚踩上冰凉的瓷砖,拉上窗帘,墙面一下空了,大鱼返还海里。他坐回床边,低头抚过郑奕惊的额头。 上次道歉都跟他说过什么? 都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吗? 之前有很多人跟他说过,当然他自己也清楚,他招人喜欢,也能一眼看穿别人的喜欢,公开的或者隐晦的、笨拙的或者狡黠的,他知道,他确实都知道,只是没那么在乎。 “奕惊,”祝云乐低头凝视他无知无觉的睡颜,声音低至微不可闻,“不知道你还愿意原谅我几次。” 他知道郑奕惊向他寻求什么,他都知道,只是给不了。 可郑奕惊不知道,他身旁的祝云乐是个只想霸占爱的自私鬼。 . 第二天,郑奕惊自梦中醒来,睁眼的第一秒尚未意识到,拿起手机看到时间,以及爆炸的消息,他终于清醒了—— 学委:你这么早就旷课? 学委:我点名,也没事,你慢慢来。 贝宁:你不来上课? 贝宁:狗学委竟然跳过你,是男的真了不起! 贝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逢:兄弟? 杨逢:你知道吗?学委本来想包庇你来着,可英语老师记得你,他被连坐了 杨逢:太惨辽 …… 贝易:我姐笑成了傻子 贝易:但她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贝易:我猜你也忘了,不然怎么敢不来 贝易:哥,咱们组的英语pre你是主讲啊!你不来我姐要推我上的! 贝易:我**英语菜的一批谁不知道啊!!! 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半,郑奕惊揉了把眼睛,坐起身,回复贝易——睡过头赶不过去了,你加油。 贝易:什么都别说了 贝易:渣男,我恨你! 郑奕惊没管他,把手机放在一边。 旁边祝云乐也没醒,郑奕惊俯身摇他起床,却被他抓握住手,蹙着眉呢喃:“别摇,我没课。” 郑奕惊心想:你没我有啊。 “没课也要起了。”他握住祝云乐的手,“你作息真的有问题。” 祝云乐缓缓睁开眼,抬眸看他时眼梢发红,颊边混着几缕睡乱的黑色头发,让他漂亮的面孔看起来有些脆弱。他牵过郑奕惊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倦声说:“乖啦,自己起。” 郑奕惊皱着眉盯了他几秒。 祝云乐重新合上眼睛。 郑奕惊抬手擦过他眼下一层浅淡的青色,怎么也回想不起来这人昨晚是几点睡的。 他有些懊恼地想:行吧。 第45章 父爱如山 郑奕惊这天课挺多,从早到晚没间断。他起床后赶去学校上课,原先计划要找周允行问清楚的事只能往后延,凑巧周允行也跟他说这天有点事,自己不在学校。他没多想,暂时放下先去教室。 但他不知道,周允行所谓的有事就是去沙汀湾找祝云乐。 祝云乐睡醒从楼上下来,转头就见有个人影在阳台折腾那只傻兔子,一句“怎么还不去——”堵在嗓子眼,看清楚来人后,他惊讶地问,“允行,你怎么来了?” 周允行抱起兔子走过去,和祝云乐一起在沙发上坐下。兔子可能没睡醒,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的,懒洋洋地眯缝着眼睛,出奇的温驯。他边揉着兔子的脊背,问:“什么时候养的兔子,喂得这么大,你自己怎么不多吃点?” “暑假,小朋友捡的。”祝云乐瞅他,随口说,“吃什么,吃兔子?” 周允行抬头,还没回话,兔子听到后不由竖起耳朵,趁周允行不注意狠狠蹬了他一脚,蹦跶几步跳下沙发跑走了。 周允行被ko成重伤,捂着腰看逃走的大白团子,不可置信:“它力气这么大?!” “见谅。”祝云乐毫无同情心地笑了,“我家兔子比较蠢,别跟它一般见识。” 周允行瞪他一眼,懒得和他计较,问:“你吃早饭没?” “那什么,”祝云乐眼神立马躲闪开,“你不来我就应该在吃了。” “服了你了。”周允行无奈站起身,教训他道,“你能照着喂这只猪兔子的量喂一下你自个儿吗?竹竿都比你壮实你知不知道?” 祝云乐沉默几秒,发自内心地说:“有机会一定要拜会一下令堂。” “你想干什么?” “我妈都不这么唠叨我,”祝云乐无法理解,“你和我妈之间差了十个我大哥你知道吗?” 周允行不说话了,他走到祝云乐跟前,默默注视他。 祝云乐警惕地盯住他:“你看什么?” 周允行往他小腿踢了一脚,没好气道:“起来,懒鬼,带你去吃饭。” 祝云乐上楼换了衣服,跟他一起出去。 将近上午十点半,两个人并肩走在人行道的梧桐树下,郊区人少,只有绿化面积出奇得高,养出一大团肆虐的蚊虫。偏偏今天,路上陆续有卡车运着建材往沙汀湾的方向去。祝云乐偏头看了几眼,忽然说:“我是不是要有邻居了?” 周允行说:“就你的作息时间,有没有都没差。” 他们走进一家早餐店,周允行点了店里最后一笼蟹黄灌汤包,推给祝云乐,随口问他:“郑奕惊捡的兔子怎么养在你家?” 祝云乐夹起一只汤包,迅速咬在嘴里,无辜地扫他一眼。 “少给我装。”周允行感觉出他的神色不对劲,狐疑地盯住他,“他昨天晚上还来找我问过你的事情,你们现在算怎么回事?” 祝云乐叼着包子,含糊地说:“他现在住我家。” 周允行不信:“只是这样?” 祝云乐顿了顿,补充说:“昨天晚上睡一张床。” “你们认识才几天?不是——”周允行忍不住又问,“他成年了吗?” “应该还差几天十八。”祝云乐咬破包子皮,被溢出来的汤汁呛了一下,他接过周允行递过来的纸巾擦着,不紧不慢地说,“你着什么急,我又没对他做什么。” “你交退学申请的时候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那是——” “把刘子承打到脑震荡也是。” “哥,你也动手了。”祝云乐争辩说,“人到现在还记恨你呢,你不能因为你没被处分就当作这事没发生过吧?” “他又没证据。”周允行冷淡地说,“我可没像你一样在监控底下动手。” “我就该让凰艺那帮傻孩子都来瞧瞧你这副违法乱纪的嘴脸,看看谁还叫得出‘师兄’这俩字。” 他话音刚落,早餐店的老板娘收拾着蒸笼,奇怪地打量了他们好几眼。 周允行注意到,立马说:“废什么话,赶紧吃你的。” 祝云乐晃悠着筷子,一手支着下巴看他:“虚伪。” . 回途,祝云乐有心想跟着卡车去看看是哪一户在装修,被周允行揪着后领逮了回去:“这有什么好看的?真装修起来离得近能吵死你。” 祝云乐进了门,说:“我这儿隔音挺好的。” 兔子已经不记得半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噌噌几下,欢快地跑到祝云乐腿边迎接他。 “大胖子。”祝云乐一把将它抱起来,转头问周允行,“一直没问你,我打他是因为竺愿,你是为什么,单纯看他不顺眼?” “因为你。”周允行平静地说。 “哇,”祝云乐觉得好笑,透亮的眼眸掺着笑意看他,“我会以为你喜欢我的。” “我一直都挺喜欢你的,不然谁理你那么多。” 祝云乐淡淡“噢”了一声。 周允行接着说:“这大概就是父爱如山吧。” 祝云乐一下笑了:“滚蛋。” “不开玩笑了。”周允行正色道,“郑奕惊来找我问你和竺愿的事,我要告诉他多少比较合适?” 兔子窝在祝云乐怀里,被他不经意间碰到耳朵后忍不住抖了抖。 “随你说吧,我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太傻.逼的地方你还是稍微替我艺术加工一下。” “行。”周允行点头。 “还有刘子承,”祝云乐对他说,“陆磐的新片,他让我和他一起进组,你有意向去吗?” “栗姐跟我说过,我应该会去。”他问,“你呢?” “不知道,我再想想吧。” 这时,两个人的手机同步“嗡”了一声。 最开始《school ruinedlife》的群聊竟然还没解散,被采楠翻出来,还发了一张偷拍的祝云乐近照,看背景应该是在学校体育馆,他和人打羽毛球,嫌长头发麻烦,向周围女生借了个皮筋随手扎了个小啾啾。 采楠:[图片.jpg] 采楠:祝云乐 美女,下午有课没?我现在急需一颗脑袋给我练手,正好也给你换个发型,好卟? 祝云乐:在不损坏它长度的基础上? 采楠:??? 采楠:可以 采楠:我给你剪个刘海叭,法式还是八字?狗啃那种也行 祝云乐:谢谢您 祝云乐:还是不麻烦了 采楠:别嘛,下午六点来我宿舍,我等你鸭~ 祝云乐:姐姐,我是男的,你叫我美女也进不去女生宿舍 采楠:那又什么关系 采楠:我在鸳鸯楼,宿管阿姨不拦你的 祝云乐:我很危险 祝云乐:我有作案工具 周允行:喂!乐乐 采楠:也可以没有 郑奕惊:…… 祝云乐:采楠 看你把小朋友吓的,坏姐姐 郑奕惊:[惊吓.jpg] 第46章 小组pre 周五,镜头课照例做小组pre。 前一天他们集体分工讨论的时候,贝宁问:“谁搜集升降镜头的资料?” 郑奕惊刚想举手说自己来,贝易一把蹦起来掐他脖子:“你来讲!” 贝宁把他从郑奕惊身上撕下来,同情地抚摸他的脊背,边对郑奕惊说:“我可怜的弟弟,他真的被英语课吓坏了。” 杨逢跟着认真点头。 郑奕惊拧起眉,神情困惑,怀疑他们在合伙演戏,可他没有证据,只能接下这个担子。 他们这一组要讲的是运动镜头里的最后一个,升降镜头。上一个小组把跟镜头讲完,老师稍加补充了几个要点,就让郑奕惊上讲台去。 他插上u盘,刚点开ppt,“啪嗒”一声,投影仪和电灯一起灭了。 停电了。 郑奕惊戳在讲台,和同学、老师面面相觑,他问:“我还讲吗?” “讲不讲随你。”老师靠在一旁,悠悠地说,“不讲小组平时成绩算零分。” 台下,贝宁迅速朝他做了一个“你敢下来就砍头”的手势。 郑奕惊默默把准备下讲台的脚撤回去,思考了几秒。他捡了支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升降镜头的简略图,笔头轻轻地磕出一声响,他面向全班人,说:“升降拍摄,是摄像机借助升降装置、一边升降一边拍摄的拍摄方式。顾名思义,用这种方法拍摄的画面就叫做升降镜头。” 有人将教室的窗帘拉开,外面的光线透进来,照亮黑板上的图示文字、还有男生纤长透金的睫毛。 整个班的人都目不转睛盯着讲台看,贝易用胳膊肘一碰贝宁,语气惊讶:“姐,难道他全背下来了?” “没有。”贝宁摇头,“我的ppt不是这么写的。” “在画面造型上,升降镜头的运动普遍会带来视域的扩展和收缩,比如说……” 郑奕惊一路讲到功能和表现力,想起来贝宁做的ppt里是有插影片片例的,他径直下去拿了自己的平板,把几个视频挑出来,一边示意坐在窗边的人拉上窗帘,他点开视频,屏幕面向同学,举起来说:“《爱乐之城》的片段,都能看清楚吗?” 底下的人一起回应他说:“可以——” 视频比较长,几个一起看完至少也得五六分钟。大家都盯着郑奕惊看,他自己看不到画面,无事可干,只能被迫和大半个教室的人干对视。 他眨巴几下眼睛,这才感觉出不好意思,偏头看向一边,只有左手的手指仍垂在腿边,随着视频里音乐的节奏轻轻晃了晃。 “他好可爱啊。”坐在贝宁旁边的女孩儿忍不住捂脸,透过指缝去看讲台上的郑奕惊。 贝宁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也忍不住感慨:“郑奕惊现在多高?有一米八了吧,我竟然也会觉得高我一个头的男生可爱!” 女生:“锯腿,给他截肢,变成一米六的小矮子就更可爱了,双倍可爱。” 贝宁:“五头身,我要有画面感了。” “姐,”贝易忍不住插话,“你们女生好恶毒噢。” 贝宁不动声色地狠狠掐了他一把。 郑奕惊的镜头讲完,老师接棒上台,点了点头,总结说:“挺好,大家以后可以多尝试一下,能脱稿就脱稿,别给我照着屏幕念ppt。” 底下的人看完热闹,突然间被扯进高难度关卡里,顿时哀嚎声四起。 郑奕惊对他们愤恨的眼神表示冷漠,毫不关心地收拾了东西,拽着腰包抬腿走出教室。 他一抬头,就见教室门口的周允行。 他可能也刚下完课,手上还拿着本书,笑着朝他一挥:“郑奕惊。” 第47章 归罪 郑奕惊在“学长”和“师兄”之间只挣扎了半秒,被周允行猜中心里想的,他笑眯眯地对郑奕惊说:“叫师兄。” 郑奕惊扫他一眼,哪个都不想叫,直接问:“我们去哪?” 下午五点十分,尚且未到日落的时候,不过走了十几分钟的路途,天就已经暗了下来。有雨悬在半空将落未落,憋闷得厉害。整个天幕都阴沉沉的,仿佛一张揉皱的纸无意中补了天缝。 他们在校外不远处一家咖啡店坐下,两杯冰美式放在木桌上,谁都没有碰。 周允行的目光移向玻璃窗外,风刮得树叶沙沙作响,路上沙尘肆虐,一个身材娇小的漂亮女生试图开伞挡风和尘土,却连带着伞一起被掀走。她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幸好有路人抓住了她的伞,快走几步过来还她。 他问郑奕惊:“你觉得长相对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 这个开场白乍一听有些无厘头,郑奕惊皱了皱眉,顺着他视线的方向往窗外看,女生婉拒了路人要替她撑伞、送她回学校的建议,习以为常地转身离开。 郑奕惊很快意识到他话里这个人指代的可能是竺愿,思忖片刻后,他说:“我不知道,要看她给自己设的期望值。” 假使将真实长相笼统地归为一组数据,而她给自己预设的期望值是另一组数据,其中的差距或者说心理落差,往往就会是长相对于她来说的重要程度。 周允行没有对他的回答发表意见,而是顺着往下问:“如果她给自己设的上限是乐乐呢?” “她——”郑奕惊不由愣住,“她是女生吧?” 周允行点头:“感觉怎么样?” “有点奇怪。”郑奕惊认真地说。 周允行说:“有的人受到伤害后会痛恨世界、自我消解;但另外一些人会习惯性地把自己经受到的挫败都归罪于自己……” 那天遇见祝云乐只是竺愿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别人对她明面上的冷嘲热讽并没有因此而结束,甚至比往日更甚。 但没人觉得自己这是欺凌,她们都说—— “喂,你什么德行自己不知道吗?我犯得着浪费时间来欺负你?” “我们就是说话直啦,懒得拐弯抹角的。装模做样,三好室友?累不累啊。” “竺愿,我不针对你,我就是单纯不喜欢你。” 她不痛恨也不厌恶任何人,只怨自己藐小又无力。而有时候,她又忍不住会企望:如果我瘦一点、好看一点、更优秀一点……假如有这么一天,我宽宏大量不跟他们计较,这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对于熟悉她的人来说,竺愿的变化确实很大,她用半个学期的时间让自己瘦了近50斤,变成凰艺最常见的那一类漂亮女孩儿的模样。” “只是减肥?”郑奕惊问。 “可能还有整容,我看不出来,不过采楠很确定,她说她在看到竺愿的第一眼就觉得很不舒服。”周允行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们都觉得好像有点像乐乐。” 大一是祝云乐在凰艺风头最盛的时候,他的作品和照片一起在校内疯传。论年轻、论天才、或者论长相,他都是一群人里面最拔尖的那一个。竺愿发自内心地羡慕他,也是发自内心地想成为他。 “他就不介意吗?”郑奕惊忍不住问。 周允行说:“不介意,他从来不在乎这些。” 而除了这些让他们隐隐觉得不舒服的点,竺愿是一个认真细心、谦逊到几乎毫无原则的人,即使早早过了社团招新的时间,因为她在专业上展现出来的优势,祝云乐还是把她揽进了风神的队伍里。 但那时候的祝云乐并没有意识到,他不在意的事并不代表别人也不在意。 采楠讨厌竺愿,无关她的认真谦逊,也无关她的专业能力,从看到竺愿的第一眼起,她就确认了自己不会喜欢这个人。 也许是她退避躲闪的态度太明显,竺愿主动找上她,问是不是自己有哪里做错了。 采楠说没有。 她不信,认真说你提出来我都会改的。 采楠弄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老是要把自己弄得这么卑微,卖可怜给谁看啊。 于是她直截了当说:“你没做错什么,我就是单纯不喜欢你。”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对于竺愿来说是多么大的一个打击。她再一次被全盘否定,她自己、连带她几个月拼了命的催吐减肥、锻炼学习、在自己脸上动刀……她耗费的时间精力还有金钱,她咬牙忍下的欺辱,她那么认真想为大家做点什么,想变成一个更好、更讨人喜欢的人…… 这一切好像全都没有意义了。 你根本就不需要改变啊,你从内到外、从头到脚都那么讨人厌。 她强撑起来的、本就岌岌可危的自信心于一瞬间倒塌。 彼时,采楠转身离开,她甚至欢快地接了别人的电话:“喂?乐乐,你在哪?大晚上的还吃海底捞啊,史波也在?胖不死你们。” 竺愿站在原地,她看着采楠一步一步走远,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想:祝云乐他胖什么,我那时候才胖呢。 哪个时候? 脑子里甚至还没来得及出现画面,她喉咙口突然泛起一阵恶心,跑去卫生间吐了一场,吐到后面她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空了,一键按下去,五脏六腑都被抽水马桶的漩涡带走才好。 这样她就只剩一具空空荡荡的皮囊。 一具没有重量的皮囊。 鼻头忍不住泛酸,她一屁股坐在狭小的卫生间地上开始哭,可外面传来保洁阿姨打扫卫生的响动。 她死死捂着嘴,半点声音都不敢露出来,只有憋红的眼角和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糊得手心一片粘腻。 “她得了厌食症。”周允行说。 郑奕惊没有回话,他扭头看向窗外,闪电劈开大半个天穹,闷雷随后震响,不一会儿,雨点劈里啪啦地砸落了一地。 满地都是雨水的尸体。 第48章 缱绻 周允行和采楠都不能理解竺愿的卑微,那些压抑自己、委曲求全的隐晦情绪离他们很远很远。 祝云乐本该和他们一样,但谁没想到,不过半个月,他就站在了竺愿那一边。 她和很多人一样因为祝云乐加入风神,但近两个月的相处中,除了道具置景上偶尔的交涉,他们再没有别的交流。竺愿甚至有时候会想,他是不是早就忘了自己,在他眼里,自己是不是和其他任何人都没什么不同? 可她一点都不沮丧,这种“和别人一样”的猜测反而让她格外有安全感。 直到某一天,她去办公室交一份设计比赛的参赛表,凑巧只有吴教授在,他正在忙,随口指使她帮自己统计一份数据,竺愿应声说“好”。 她坐在电脑前做数据,吴教授收到一条消息,可能是着急要看桌面上一份pdf格式的文件,他右手直接覆在竺愿握着鼠标的手背上,竺愿慌张抽开手,他的左臂又在她起身的动作中无意间擦过女生柔软的胸口。 采楠凑巧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她没察觉出办公室里古怪的气氛,扫了一眼后大大咧咧地问:“诶,许老师不在吗?” 竺愿慌乱地看了她一眼,接着目光长久地定在吴教授背上,好半天才懦懦地开口问:“老师,你为什么要摸我?” 采楠和吴教授几乎是同步看向她,目露惊讶:“你说什么?” “他摸我。”竺愿惊慌失措地看向采楠。她不愿意这样,可她不得不逼自己向一个厌恶她的人求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话在说出口的刹那,这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周允行告诉郑奕惊:“本来是一件查监控就可以弄明白的事,但偏偏那间办公室里的监控坏了,还没来得及修。而过道里监控显示,从竺愿进办公室到采楠进去,中间只隔了10分钟。” 竺愿只说了“他摸我”,吴教授说“那就是个意外”,采楠的态度是“我不知道”。 除了这三个人,他们再找不出别的线索。 最好的处置方法就是双方各退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算了,可校内的流言从来都不愿意以“算了”告终。 “昨天一个修理暖气供应的工人不小心从梯子上滚落下去,摔骨折了。” 只要两个小时,这件事情就会经过无数张嘴的传播,变成——“四号楼有一个大二的女生,她男友出轨,自己为了报复他找人上床,却感染了hiv,今早跳楼自杀了。你别不信啊,拿我前任的现任的头担保,千真万确!” 竺愿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忍受。 但她不可以。 她终于明白,妥协只会代表自己道德有瑕,既然自己长相、实力和人缘每一样拿得出手,她只能咬死了做一个软弱但善良的可怜人。 她要吴教授受到惩罚,再也不能回到凰艺教书任教。 于是她找上了祝云乐。 竺愿隐约记得,祝云乐在某次集体讨论的时候随口说过,如果你看到胖虎在欺负大雄,你除了帮大雄,其余的选择都是在帮胖虎。 她赌祝云乐是一个永远不会选择中立、不会冷眼旁观的人,她也费劲心力去扮演一个绝对的弱者形象,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使劲掉眼泪哭了近半个小时,祝云乐不为所动,只是耐心等她哭完说明来意。非得等到自己着起急来,慌不择言地说:“他们说,我这么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为什么不去死呢?为什么我就非得去死才有人相信我!” 祝云乐愣了愣,沉默了半分钟,才点头说:“好,我帮你。” . “没人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周允行说,“所以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等,等那段时间过去,什么事情都会被人忘记的。但竺愿太着急了,她逼乐乐站在她那边,走那条只会两败俱伤的路。” 祝云乐的介入,就像给隐隐将熄的灰烬添入大把大把的燃料,火势一下滔天,甚至烧到了他自己身上。 郑奕惊问:“没人知道乐乐他在想什么?” “我问过,他当时对我说——”周允行笑了笑,“显而易见,他在扶助弱小。” 标准的祝云乐风格的回答,连郑奕惊也无言以对,好半天才问:“那和刘子承有什么关系?还有他说竺愿虐猫。” “刘子承其实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他已经毕业了,和我们唯一的交集就是大一下学期的集体采风,他闲着没事,是帮老刘带我们的学长。”周允行淡淡地说,“那个时候事情已经发展到乐乐要退学,刘子承知道这件事情,可能是听同学说的,也可能是老刘和他聊过……” 确实是这次采风活动,让刘子承注意到祝云乐这个人,栗姐和老刘曾无数次对他提起过的名字终于在他眼前具象化。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把美、天才和傻.逼这么和谐地融为一身。 他问过祝云乐:“你犯得着吗?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祝云乐一脚把他踹出门外,关门前探出个头,吊儿郎当地说:“你犯得着吗?你跟我有关系?” 刘子承瞪眼看着紧闭的房门,真真切切地认识到,这个学弟真的很欠收拾。 采风结束,刘子承跟着他们一起回到凰艺,得空的时候就帮老刘干干活。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曝光了竺愿虐猫的照片,让她苦心营造的凄苦可怜小白花的形象终于被一次性撕毁。 第一学年结束,吴教授拒绝返聘,退休回家养老;竺愿抑郁症,休学回家;祝云乐解散风神,和半个学院的人彻底闹掰。 “我本来也以为刘子承是偶然看到她在虐猫,单纯这样拍下来的。可专程拿单反拍到这个,还是很奇怪。”周允行说,他掏出手机,点了屏幕几下,将它推给郑奕惊。 “直到我在老刘桌子上看到他的相机卡。” 郑奕惊低头,一连十几张照片划过去,每一张的主角都是祝云乐。他们比谁都清楚,镜头就是摄影师的眼睛,而他看向祝云乐的眼神,是那样缱绻又温柔。 . 到家时,雨仍在下,水滴淅淅沥沥地落在地面上。 郑奕惊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进门,室内的灯灭着,房子里的一切都悄无声息的。 他先洗了个澡,换了睡衣才去找祝云乐。他侧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手臂蜷缩身前,似乎是觉得冷。 郑奕惊帮他盖上毯子,却把人弄醒了,他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你回得好晚。” 郑奕惊轻轻嗯了一声,祝云乐没再说话,合着眼又睡熟了。 他轻轻抚过祝云乐的脸颊,俯下.身在他鼻尖亲了一下,小声说:“你才像个宝宝。” 第49章 梦境 郑奕惊夜里睡得不好。 一会儿是竺愿,一会儿是刘子承,他们像旋转的万花筒一般在他眼前来回盘旋。郑奕惊从未见过竺愿,对她的印象本来不可避免地向祝云乐靠齐,可在混沌的梦里她却始终面目模糊,仿佛是他潜意识里就认定不会有任何人同祝云乐相像。 身旁有人在说:“我怕……” 后面的话音被巨大的轰鸣声掩过。 尚来不及思考哪里来的轰鸣声,郑奕惊转头,认真对他说:“我不会。” 那人沉默着不开口,身旁场景突转,刘子承忽地跳了出来,洋洋得意地笑:“真的不会吗?小孩子说谎是要被石头砸死的哦!” 不待他张嘴,身上突然被一重物压住,体力如同蒸干的水一样一丝一缕地从他身体里流泻出去。他动弹不得,狠狠喘了一口气,偏偏嗓子里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郑奕惊急了,直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上他的额头,他激灵一下,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终于从睡梦中转醒。 睁开眼,有人俯身瞧着他,小声问:“做噩梦了?” 对上祝云乐亮色里微微透着蓝的眼睛,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里的人与事便一齐消散,被他丢了个干净。 郑奕惊坐起身,声音带着些微沙哑:“你怎么过来了?” 他们不是在一个房间睡的,郑奕惊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喊了什么,把他吵醒了才过来的,却又听见祝云乐放缓了语调说:“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是说他自己。 “哦。”郑奕惊揉了揉懵懂的眼,往旁边让了点,让他上床躺过来,“你还记得吗?” 毯子里还淌着未散的热,只聚在身侧一点,像一腔赤诚的陪伴,牵引着他情不自禁贴近身旁的小朋友,闭眼小声说:“记得。” 他贴上来的动作让郑奕惊愣了愣,他低头拨开祝云乐滚乱的黑发,才发现他汗湿了半个额头,鬓边有几缕还浸着水,凉丝丝的,给人一种是被眼泪打湿的错觉。 “怎么了?”郑奕惊俯下.身问,祝云乐这才抬头,睁开眼看他,面上瞧不出多余的神色,是寻常的平静,只有眼下透着的亮色与蓝都变成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怎么了?”他又问了一遍。 “梦到小时候的事情,我爸来——”祝云乐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该怎么说,“来看我,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然后呢?” “我好久没见过他了,不知道算好梦还是噩梦。” 郑奕惊不太熟练地揉过他耳朵上方那一块地方,接着问:“怎么会是噩梦?” 祝云乐叹了口气:“我又丢下他自己走了,走的时候听到他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大概是对我很失望。” “你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是他和你妈妈离婚前?”郑奕惊想了想,问。 “离婚之后。”祝云乐轻声说,“六七年前的事了,好像是我刚过十三岁的时候。” “一起说过话吗?” “没来得及。” 郑奕惊看出他心情沮丧,低下头,给他一个小猫舔水般温柔的吻,继而认真说道:“那就是叔叔他想你了,有机会可以跟他见一面的。” 祝云乐不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郑奕惊重新躺下,两手扯着毯子的两只角将自己与祝云乐一起严实盖住,拥着他说:“睡吧,晚安。” 祝云乐也觉得困倦,额头抵着郑奕惊的颈窝,满脑子的烦乱驱散不开,他冷眼看着,索性不管,只是闭眼小声说:“晚安。” 仿佛偷偷给自己下了一个要睡的咒语。 . 这天是周末,郑奕惊不上课,也没有别的安排,他醒得早却不起来,陪着祝云乐躺到日上三竿。 中途贝宁找他,提了几个《隐藏》的作业方案,都是小品摄影的光影创意,他一一翻看完,没评价好坏,只说自己知道了。 刚放下手机,祝云乐轻轻动了动,好像是刚醒,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撞进郑奕惊怀里,大腿擦过一个立着的还挺精神的东西,迷迷糊糊地愣了半晌,反应过来往后缩了缩,小声嘀咕:“青春期的小孩儿。” 郑奕惊听见,勾手揽住祝云乐,用虎牙吮咬他的耳垂,也小声说:“青春期是13到23,你自己还没过吧?” 他说话时的气音震在耳朵旁,害得祝云乐耳朵一热,不自觉洇红了半边耳廓,被郑奕惊瞧见又想张嘴咬。 祝云乐抬手抵住男生逼近的下巴,随口说:“我没你那么……热情。” “哇,”郑奕惊被他推拒的动作伤到,扫兴地躺倒在床上,夸张地说,“柏拉图。” 祝云乐觉得好笑,凑过来在赌气小孩儿的脸上戳下一个吻:“我没有。” 郑奕惊转过头盯着他看。 祝云乐又说,“我只是不那么遵信弗洛伊德。” 郑奕惊冷漠地“哦”了一声,没一会儿又被他拽起来:“想吃什么?” 郑奕惊问:“你做?” “没食材啊宝贝,”祝云乐笑着看他,“自己点外卖?” “不要。”郑奕惊边扒拉着一头乱毛进卫生间,“去逛超市吧。” 第50章 小番茄 郑奕惊推着小推车和祝云乐一起往生鲜区走,这个点人不多,他霸占着半个过道,前面是海鲜,左边是冰冻的鸡肉鸭肉,右边是新鲜的猪肉牛肉,回身问祝云乐:“你会做什么?” 祝云乐拎着一袋小番茄过来,放进小推车里,环视一圈后慢吞吞地说:“别想了,西红柿炒鸡蛋是我会的唯一一个荤菜。” 郑奕惊的嫌弃明晃晃地挂在脸上,好像在说“那也配叫荤菜”。 祝云乐催他:“去数鸡蛋。” “我不。”郑奕惊站在原地,固执地说,“我要吃肉。” 祝云乐扫他一眼,掏出手机点了几下,几秒后点头说:“行,买。” “你会做了?” “不会,但我可以给你下一个傻瓜菜谱。”祝云乐不负责任道,“问题这种东西,一般都是谁提出谁解决。” 郑奕惊不可置信地看他,接着低头瞧见小推车里青青黄黄的果蔬菜叶子,难得有些委屈:“我又不是兔子,我想吃红的。” 祝云乐一指角落里几颗大番茄:“红的。” 想必当年赵高指鹿为马的口气也没他理直气壮。 郑奕惊重申:“我要吃肉!” 祝云乐无奈地看着他,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个人互相妥协,一起走向熟食区。 超市的熟食总归没有家里现做的好,陈阿姨平时从来不让他吃这些,嫌不卫生。两个没有生活经验的男生围着玻璃柜胡乱点着菜,谁都没想到这一点。 郑奕惊买了自己想吃的肉菜也不闹脾气了,推着刚刚遮了个底的小推车去到零食区,偏头问祝云乐:“你明明会做菜为什么不肯买肉?” 祝云乐接过小推车,静静瞧着他去拿货架上的薯片、巧克力和鱼片往车里堆,回答他说:“生的和腥的我都不太能接受。” “我看你吃牛肉面的时候挺能接受的。” “那是你点的。”祝云乐说。 “知道了。”郑奕惊抱着一罐奶糖回来,忿忿然瞅着他,“只有我想吃肉的时候,乐乐哥哥才是喝露水长大的小仙女。” 仙女一点也不温柔地敲了敲他的脑壳。 接着去冰柜拿酸奶,郑奕惊问:“要什么口味?” 祝云乐说:“草莓。” 他诧异地回头看他:“你这么甜?” “我不喝奶。”祝云乐笑眯眯地瞧着他,说,“给小朋友买的。” 郑奕惊静静盯了他三秒,也不避人,往他脸上亲了一口:“你才甜。”随后把草莓味的酸奶放进车篓里。 两个人闹闹腾腾地最后去扫码结账,谁都没有注意不远处有个人默默看着他们,神色掺着一丝难言的复杂。她迟疑了半晌,见两个人拎着两大包的购物袋即将要走出超市,才终于下定决心,快走几步跟上他们,喊了一嗓子:“奕惊。” 郑奕惊闻声回头,诧异道:“阿姨?你怎么在这儿?” “过来买点东西。”陈阿姨说。 稀疏的几个人自身旁穿过,祝云乐的目光短暂地在他们身上停留了半秒,随即掠过,他一并掠过同郑奕惊说话的陈阿姨,头偏向超市垂挂的黄色促销标牌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扫读一遍,像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直到郑奕惊和陈阿姨一同将视线定在他身上,陈阿姨试探着问:“这是你同学?” 祝云乐转回头,微张开嘴似乎是想回答,却还不待他出声,郑奕惊直截了当否认说:“不是。” 家里知道他不在学校住,购物袋里露出来的青菜叶子更不可能是往学校带的。郑奕惊隐约能猜到她是看到、发现了,再问这个问题就显得有些多余,仿佛是在暗示他撒谎瞒过去。 可他从没想过要隐瞒。 迎着陈阿姨的注视,他攥住祝云乐的手,“我男朋友。”接着迟疑了一下,飞快地说,“阿姨,你先别告诉奶奶,我回去再跟她说。” 陈阿姨最终点头,站在原地,放任他们离开。 将手上的东西放进后备箱,郑奕惊拉开车门进副驾驶,问祝云乐:“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祝云乐看他一眼,“系安全带。” . 路上郑奕惊的消息不断,群里几个人就“隐藏”这个摄影作业题已经讨论开,贝宁和他们几个都有成片放上来。不过十几分钟的功夫,进度就已经到怎么调色彩饱和度上面去了。 他窥完屏,刚想收起手机,又有消息跳出来—— 杨逢:我的组员让我过来打探你们的进度 郑奕惊笑了笑,如实告诉他——他们基本上能出成片了。 杨逢:!!! 杨逢:这么快?! 杨逢:最后谁拍的?你? 郑奕惊:贝宁,我没动手,躺过的 杨逢:虽然有点羡慕……不过惊哥,你的专业精神呢? 郑奕惊:把机会让给年轻人,应该的 杨逢:抱拳 . 回到家,郑奕惊把酸奶放进冰箱,回身就见祝云乐端了个豆青色的小碗出来,里面躺了半碗圆滚滚的小番茄,他让郑奕惊张嘴,给他喂了一颗,接着问:“怎么手机一直响?你有作业?” 郑奕惊不喜欢吃番茄,他含着不咬,任小番茄在嘴里滚来滚去,含糊地说:“老刘布置的。” “又是和摄影展类似的拍摄题目?”祝云乐了然问。 他鼓着左边腮帮子点头,被祝云乐抬手戳了一下:“你是什么题?” “隐藏。”郑奕惊说,他转过头去咬祝云乐撩闲的食指,不留神咬破了含着的小番茄,一下就被它奇怪的味道激得拧起眉,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祝云乐被他逗笑,抬手蹭了蹭他的脸,随口哄道:“乖,咽下去。” 郑奕惊惨兮兮地瞧他一眼,囫囵咬几口吞了下去。 他拉着祝云乐在沙发上坐下,继续刚才的话题:“和周允行的《隐匿》很像。” 祝云乐点头:“是挺像的,不过你没必要照着他的风格来,他的风格太规整了,像——” 郑奕惊看着他。 祝云乐眼睛一弯,“像碰巧学了艺术的理工科直男。你觉不觉得?” 郑奕惊无语道:“你敢当着他的面说吗?” “不敢。” 他起身去拿小番茄,郑奕惊靠在沙发上,仰头说:“我不知道该拍什么。” “看到这个题目你首先想到什么?想到什么就拍什么呗。”祝云乐说。 他刚咽下番茄,就听见郑奕惊回答他:“在想你。” 祝云乐偏头看他,禁不住想笑,在郑奕惊倾身过来时,同他交换了一个番茄味的吻,随后附在他耳边小声说话。 温热的气息洒在郑奕惊耳根,又痒又热的,他却不躲,像放任嘴里未褪的酸涩番茄味一样,他纵容身上的人随心所欲地倚仗着他的喜欢与爱,用气音勾引他:“行啊,拍我。” 作者有话说: 郑奕惊逐渐克服番茄障碍。 然后今天(指现实时间11.05)该是惊哥的18岁生日了,虽然我还没有写到,但他18了! 第51章 “你爱妈妈吗?” 雨在昨夜停了,堆积一上午的云翳终于在午后散开,大把大把的阳光从阳台的玻璃窗透进来,照亮了兔子窝粉色的小平顶,窝里不见兔子,只躺着一根啃完半截的磨牙棒。室内一片静谧,滚烫又慵懒的气息在沙发上二人周身游走。 郑奕惊环着祝云乐的腰,认真问:“什么时候?” 祝云乐思考片刻,正要回答,楼上忽地传来“咚咚”的声响,听起来像是什么重物砸落在地上。 “什么动静?”郑奕惊仰头。 祝云乐轻拍他的手背让他松开,站起身说:“走吧,上去逮小兔崽子。” 二楼书房,一个半臂高的纸盒侧翻在地板上,一大沓旧笔记本被翻了出来,间或夹着皮筋扎起来的信封,不过暴露在空气里时间太长,皮筋绷断,信件洒落一地。郑奕惊走近时,还看到咖啡色的桌腿旁滚出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狗玩具。 兔子蹲在桌上一本蓝色封皮的厚书上,满脸与我无关熟视无睹。见郑奕惊靠近,它娴熟地立起上半身,张开三瓣嘴露出一个像笑一样的无辜表情。 祝云乐冷淡地看着它卖乖。 郑奕惊猜他八成又在回忆兔子的一百种炖法,也不抱兔子了,上前一戳它的额头,小声说:“兔兔,你完蛋啦。” 祝云乐蹲**收拾狼藉的地面,把旧黄色的信件一封一封拾起来。郑奕惊弯腰捞起那只小白狗,摆弄着随口问他:“这都是你的信?” “不是。”祝云乐把它们摞好收进纸盒里,说,“早些年的时候我妈写给我爸的。” 郑奕惊哦了一声,开始端详那只白狗,从狗狗令他困惑的五官判断,这大概是一只混血史努比,他怀疑这是祝云乐小时候的玩具,直到转过来看到它的后脑勺。 那里用油性黑色记号笔写了一行字——祝云乐,老娘喜欢你。立冬了,注意保暖。 还挺铁娘子柔情的。 他把史努比的后脑勺递到祝云乐眼前,没好气地问:“哥哥,这是你的哪段情史?” 祝云乐飞快扫了一眼,矢口否认:“不知道。”随后又想了想,“好像是艺考班里复读的哪个姐姐?太久忘记了。” “不知道你还特地收拾进箱子里带到这边来?”郑奕惊冷笑戳穿他,“是一分开就删了人家联系方式才‘忘记了’的吧?” 祝云乐瞧着他不答话,等到郑奕惊被他看得差点要炸毛,才凑近了往他侧脸亲了一下,笑眯眯道:“太酸了,宝贝。” 郑奕惊懒得搭理他,自己坐在一旁,看着他把地上零零散散的东西收拾整齐,才出声问:“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爱的教育。” 郑奕惊诧异问:“什么?” 祝云乐往他的方向丢了一本书,郑奕惊敏捷地抬手接住,看到书封上烫金的“爱的教育”四个大字后,他露出和看到混血史努比如出一辙的困惑表情。 翻开这本《爱的教育》,扉页里写着“小学组作文比赛二等奖奖品”。 祝云乐对他说:“好像是我一年级的时候拿的。” “那你好棒哦。”郑奕惊低下头,随口说。 底下还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李翊。 他念出这两个字,觉得好笑,抬头问祝云乐,“你一年级的班主任啊?” “我爸。”祝云乐解释说,“我跟我妈姓。” 郑奕惊仰头看他。 祝云乐拿过那只史努比把他塞进纸盒里,合上盖子后放在一边,也坐下说:“我记得好像是我妈追的我爸,结了婚之后又患得患失,一定要各种办法证明我爸爱她,我爸不看重这些,都没意见,可是闹得我奶奶更讨厌她了。”祝云乐说,“老人家大都比较固执,不喜欢动不动就把爱挂在嘴边。” “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郑奕惊眨了眨眼睛,“如果是我奶奶,肯定不会因为这个讨厌她的。” “那是你奶奶。”祝云乐淡淡地说。 他到现在仍然记得,那个时候妈妈常对他用的句式。 “不要哭了,你哭得我头痛,别吵妈妈了好不好?乐乐,听我说乐乐,你爱妈妈吗?爱妈妈就不许哭,喝完这杯牛奶乖乖躺下睡觉好不好?” “乐乐,爸爸跑了,他不要我们了,那我们也不要他,我带你走!妈妈现在只有你了,乐乐也只爱妈妈对吧?” “你爱妈妈吗?爱就陪妈妈一起搬到叔叔的新家好不好?” “乐乐,你不爱妈妈了吗?你怎么可以再回去找他们……” 爱这个字对于他来说,好像从来都只与被动的压力有关,不带有任何主动权。 兔子一起被两个人无视,有些恼怒地开始跺脚。郑奕惊这才重新留意到它,起身过去握住它两条前腿,晃了晃说:“脾气这么大,还胖成球,你嫁不出去了,是不是想赖爸爸一辈子?” 祝云乐偏头看他,轻轻笑了一声。 郑奕惊把兔子抱起来,不经意间低头看时瞥见蓝皮绘本被啃烂的书脊,几片扯碎的页角——方才是被它的大屁股坐实了罪证,谁都没注意到。 他神情蓦然严肃起来,示意祝云乐过来看,同他说:“揍它吧。” 祝云乐过来,抬手拂开扯碎的书页,一页碎片中还画着一只丑丑的柔软水怪。郑奕惊故作严肃说“揍它”其实只是玩笑话,可端详祝云乐的神色,他脸上不带什么表情,不生气未必,可不高兴却是肯定的。 “你把它带回去吧,别放我家了。” 郑奕惊一愣:“你说什么?” 祝云乐放下绘本,回身笑着瞧他:“当真了啊?我开玩笑的。” 好像刚才的冷漠只是他的错觉。 郑奕惊静静望着他走出书房,他低头看了眼懵懂的兔子,目光投向桌上那本蓝色的绘本——《消失的水怪》。 他看得出来,至少是在那个瞬间,祝云乐是真的生气了。 第52章 和我一起回家 可他为什么会生气?只是因为兔子咬烂了他的书? 郑奕惊再次翻开《消失的水怪》这本书。 “小朋友很喜欢水怪,因为它无处不在,只要自己需要,它就能出现在自己面前。” “小朋友很为难,他爱水怪先生,但他更爱他的妈妈。因为所有人都说,你妈妈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怎么可以不听她的话。” “因为它要消失了,一只水怪的生命是非常短暂的。” “我会一直想你。” “因为我知道,我是见过你最后一眼的人。除了我,这世上再没有人会记得你。” …… 他抱着兔子下楼,把它锁进了兔窝里,兔子使劲抵着围栏瞅他,蹬着腿试图反抗,一小撮细毛从洞洞里露出来,又滑了进去,从另一个**里戳出来。郑奕惊觉得好笑,将手指探进去揉了揉它的脑袋,等兔子闹累了,终于趴下打盹才起身。 郑奕惊在二楼露台找到祝云乐,他坐在吊椅上,后背靠着墨绿色的坐垫,赤脚踩在同色的圆地毯上,望着云下的远山兀自出神。这一幕太静了,郑奕惊不想打扰他,正想离开,可见到对方手里的玻璃杯又禁不住皱起眉:“你又喝酒。” 祝云乐闻声偏过头,不满地端起来给他看:“还是满的好不好?” 郑奕惊过去,接过玻璃杯,作势要检查,转身就把它拿进起居室的茶几上。 祝云乐望着他的背影,心下觉得无奈,却也不反感,只是有些乏味地踩住吊椅底座,忽地又松开,让它慢悠悠地荡起来。 晃了没几下郑奕惊就回来了,拉过一张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一手稳住他的吊椅:“我们聊聊。” “这么正经。”祝云乐倾身看他,眼睛促狭地弯起来,“聊什么?” “聊你大一为什么要退学。” “头脑发热,一时兴起。”祝云乐回答他。 郑奕惊不满他懒散懈怠的态度,瞪了他一眼,接着问:“那因为什么又不退了?” 祝云乐叹了口气:“我大哥对我说,我敢退的话就打断我的腿。” 郑奕惊:“……” 祝云乐语重心长对他说:“棍棒教育、封建家庭就是这么惹人讨厌。” 郑奕惊默默瞧了他半晌:“我发现你对我总是没一句真话。” 祝云乐听罢笑了笑,问他:“所以宁可找允行打听也不来问我。比起我,你更愿意相信他是不是?” 郑奕惊又不说话了。 “我没骗过你。”祝云乐说。 “对,”郑奕惊点头,“你只是选择性地瞒着我。” “比如?”祝云乐淡淡地问,“你觉得我瞒着你什么?” “你为什么非要帮竺愿?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事实真相是什么,你怎么敢保证她就是无辜的?”郑奕惊补充说,“不要跟我说乐于助人,也别说一时冲动,我不信。” 祝云乐思考了几秒,才开始回答他:“我不知道,不敢保证,可能只是因为她比较可怜吧。我其实不认识竺愿,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找我,就是听见她问我,是不是只有她死了,那些骂她的人才会停。”他停顿了一下,“你可能不信,但真的只是一时冲动。或者是那个时候的我比较天真,弄不明白那些人,明明不相干,就算只是要求一个真相,为什么非要逼人去死才肯罢休。” 郑奕惊说:“凰艺上千的人,不会有很多人站在明面上骂她的,不说——” “我知道,不发声的才是大多数。”祝云乐打断,“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个都是不说话的,可别说剩下十个,光一个人的一句话也很刺耳。你没经历过也许不会懂,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坚强足以抵抗这些恶意。” 郑奕惊看着他:“你经历过,你能抵抗吗?” 祝云乐眨了眨眼睛:“我不在乎别人如何看我。” “你在乎。”郑奕惊揭穿他,“不然你就不会决心要退学。” 祝云乐停了几秒,表情有点奇怪,像是想笑,随后躺倒在吊椅上,晃晃悠悠地踩他的小腿:“行吧,我在乎。” 郑奕惊却不放过他:“如果她没来找你呢?” “那我肯定也懒得管了,关我什么事。” “如果是别人呢?他们也可怜,主动求你,你也站在他们那边?” “我站不站在他们那边重要吗?” 郑奕惊固执道:“我想知道,对我来说很重要。” “可是我们都知道结果了,就算我愿意帮竺愿也改变不了什么。这就是我不想跟你们说的原因,我没法和竺愿感同身受,你们也没办法和我感同身受。”祝云乐淡淡地说,“我不是喜欢她,也不单纯是可怜她,我只是怕她真的会去死。” 郑奕惊对他说:“如果我喜欢你,那和你有关的事情我都愿意知道,就算不能感同身受又怎么样?” 祝云乐不回答,只是朝他弯了弯眼睛:“那你——需要我对我的小朋友表示感谢吗?” “行啊,”郑奕惊立马抓住机会,要求道,“和我一起回家。” 祝云乐一愣:“现在?” “不是。”郑奕惊犹豫了半秒,如实说,“我还没跟奶奶说。” “也没跟家里出过柜对吧。”祝云乐看穿他,调侃道,“乖宝宝,一看就没挨过家里的打。” 郑奕惊瞪他一眼,自顾自说:“反正我都会安排好的,你只要等我来接你就好了。”他瞥见对方在日光下柔顺的黑色中长发和淡粉色的脸颊,又补充了一句,“玫瑰公主。” 作者有话说: ps.请留意我新加上的“破镜重圆”标签。 第53章 哭 祝云乐不觉得气恼,反而被他逗笑:“我们正经的交谈已经结束了?” “没有。”郑奕惊按住他乱动弹的小腿膝盖,“你跟我说刘子承拍你是别人雇他这么干的,又说他是陆磐的御用摄影师。他这么厉害,谁雇得了他?” “不知道。”祝云乐说,“他自己是这么跟我说的。” “他说你就信?”郑奕惊觉得无语,“哥哥,你不是挺精的吗?他什么心思你真不知道?” 祝云乐笑眯眯地靠近,逗他说:“小朋友怎么醋溜溜的,是要我跟他保持距离?” “我犯得着嘛。”小朋友鼓起嘴,不满道,“我比他好多了。” “对对对。”祝云乐附和着点头,哄他说,“郑奕惊是全世界最棒的小朋友,我最喜欢你啦。”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郑奕惊看穿他的敷衍,冷淡地瞅他一眼。接着不给祝云乐反应的时间,他状似无意般开口,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之前跟我说的,艺考的时候讲的那个童话故事是《消失的水怪》?” 祝云乐点头:“嗯。” “那你为什么要哭?” 祝云乐生生一怔,反问道:“什么?” 郑奕惊紧紧盯着他,一边若无其事地解释,好像只是懵懂又好奇:“老刘说,你讲童话故事把自己讲哭了,没有吗?” 祝云乐半愣着朝他眨了眨眼睛:“编得太好,把我自己感动哭了。” “喂——”郑奕惊抗议道,“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认真一点讨论我为什么哭?”祝云乐轻轻踢他的小腿,漫不经心地笑,“我不要面子的啊。” “你可以偷偷告诉我。”郑奕惊小声提示他,“我给你保密,不会告诉别人的。” “好主意哦。”祝云乐去抓郑奕惊的手指,握在自己手心,问他,“宝宝你怎么这么聪明?” 郑奕惊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定睛看了他三秒后又沮丧地耷拉下来,他把手从祝云乐那儿收回,揣进卫衣兜里不让他碰:“你就是不想告诉我。” “我第二次听人说‘我不会告诉别人’是在我大哥那里。”祝云乐突然对他说,“他管我管得跟亲爹似的,有一次撞见我跟隔壁班的男生牵手,他不认识那是谁,就一直骗我哄我让我告诉他,我被他唠叨烦了就招了。结果第二天去学校那个男生没在,下午就有人告诉我他已经转学了,害得我难过了半个星期。” 郑奕惊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有些不可置信:“你故意的?” 祝云乐笑眯眯道:“管你装可爱卖乖还是怎么样,你再逼我讲我哭的事,我就给你讲我以前恋爱的故事,看谁耗得过谁。” 郑奕惊终于被他惹火,沉下脸喊他的名字:“祝云乐。” “不叫哥哥了?”祝云乐歪头看他,起身一戳他的额头,有恃无恐道,“不是说和我有关的事情你都愿意知道吗?小骗子。” 小骗子被他气到,孤零零地待在在露台生了两个小时的闷气,直到日头西斜,余晖铺满地板,将他柔软的头发一并染成晚霞的红。 祝云乐上楼寻他吃晚饭,郑奕惊坐在地毯上,顶着一头红彤彤的灿光,冷淡地瞥他:“你别管我,我今天不想理你。” “接着坐,谁管你了。”祝云乐端了个海波杯过来,重新在吊椅上坐下,小口嘬饮,一对眼珠子透过玻璃杯,若有若无地落在郑奕惊身上。 他这口酒喝得时间太长,有如实质的目光也在郑奕惊身上流连得太久,引得郑奕惊忍无可忍夺过他的杯子。 祝云乐手抵在唇边呛咳了一声,却不在意,仰头去看郑奕惊喉结滚动,几大口将杯中的液体喝完。 “雪碧?”他放下杯子,终于察觉自己又被祝云乐给耍了。 “这么冲动,”祝云乐仰着头,无辜地瞧他,“我跟你说是酒了吗?” 郑奕惊懒得再跟他废话,俯下.身卡住他的下颌近乎凶狠地吻上去,丝毫不客气地让对方尝到他嘴里甜到腻人的汽水味。感觉到祝云乐抬手,玩笑一样揪他的耳朵,郑奕惊便用虎牙在他下唇威胁似的咬了一口,松手放开他,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手里攥着空海波杯转身下楼。 祝云乐仍坐在吊椅上,看他气鼓鼓地离开,心里却觉得好笑。他抬手摩挲了一下泛红的下唇,笑小朋友咬得那么凶,耳根却红透了。 作者有话说: 在能保证日更前还是一键放弃入v了。但这样榜单就会和数据挂钩,你们的收藏评论还有海星对我很重要(小声暗示⭐-⭐) 第54章 番外:小孩儿 (1) 祝云乐是裴少舟见过最麻烦的小孩,没有之一。 虽然他统共也只养过这一个小孩。 他被他那个漂亮妈妈带到裴家时不过十岁出头,唇红齿白,仰着嫩生生的脸蛋小声喊他“哥哥”。 裴少舟当时愣了愣,一度误以为这是个小姑娘,于是那些故作严厉的训斥、策划许久的下马威全都说不出口。 却让老头子误会他是喜欢这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小鬼,激动得不行。 他拧着眉忍了,心里依旧控制不住嘲笑,老白甜配傻白甜,二婚的这俩人确实般配极了。 那一年,裴少舟十五岁,不得不接纳了看不惯的老头子另娶了一个他看不惯的后妈,还带着一个看不惯的拖油瓶小崽子。 (2) 祝云乐刚来裴家那阵子,话不多,也很少笑,在屋里走动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冷不丁出现总吓他一跳。 裴少舟扶着冰箱门瞪这个讨人厌的小鬼,小鬼仰着脑袋,睁着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默默瞧他,像个不会说话的小屋灵。 他从冰箱里拿了盒牛奶,转头问小屋灵:“喂,你喝不喝?” 裴少舟头一次主动和他说话,他有点懵,像是没反应过来,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可裴少舟没想到他压根喝不了牛奶。 小孩儿抱着杯子咕咚咚吞了半杯,他靠在冰箱门上,抱臂瞧了半分钟,忍不住想夸自己不计前嫌,友善度爆表,简直可以登选本年度中国好大哥。 看完正想走人,身后的小鬼突然间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裴少舟惊恐地回身,就见小鬼蹲在地上,头埋在臂弯里,缩成很小的一团,依旧止不住地咳。他以为是小孩儿不小心呛住了,怕他这样捂死自己,赶忙过去扶着额头让他抬起脑袋来喘气。 小孩儿咳得满脸通红,大眼睛也红透了,眸子透着层水光,漆黑的长睫毛浸在水里,一眨眼泪就扑簌下落。 裴少舟一下慌了,不知道该摸他脑袋还是拍背能让他不哭,他懊恼得不行,早知道就不让他喝那杯牛奶了。 却不想小孩自己止住了咳嗽,脸上残留的两道水痕被他抬手擦断,只在下巴尖凝着一颗透亮的水珠。他扯了扯裴少舟的裤腿,小心翼翼地问他:“哥哥,你能不能不告诉妈妈?” 模样惨得让人看了心疼,可裴少舟愣住,心思一下就飘了,忍不住想这小孩儿怎么就不能是个妹妹呢?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这小孩儿不喝牛奶,不是过敏也不是乳糖不耐,就是单纯喝不了,一喝就咳,边咳边哭。 之后,他和祝云乐关系好起来,一起逗他哭的念头就想骗他喝牛奶,然后成功把兄弟俩和和睦睦的关系给玩僵掉。小孩儿一见他就烦,怎么着都不肯给个好脸色。 可他弄不明白,连他都能发现的事,小孩儿那个自诩疼他的亲妈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于是日复一日的清晨,他妈端了热牛奶过来,小孩儿装模做样要喝,却在她转身的空当递向身后——他收拾了书包要去学校的便宜大哥。 裴少舟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两大口喝完给他放在桌上。除了他俩,谁都没有注意。 (3) 祝云乐十五岁生日那天,正好是14年的大年三十。 按照往年的规矩,老头要带着他的新媳妇回老宅吃年夜饭,裴少舟去爷爷家、外公家都可以,随他心意。祝云乐则一如既往被留在家里,独享清净。 没有人对这个安排有异议,裴少舟却悄无声息地留下了。 祝云乐吹了生日蜡烛,两个人都不碰蛋糕。裴少舟一直攥着的手心在他眼前展开,是一串车钥匙。 他说:“过一阵子抽个空我教你学车?” 祝云乐伸手去拿,他却一下合拢掌心收进了上衣口袋里:“我替你收着,等你成年再给你。” 祝云乐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裴少舟以为他不感兴趣,正觉得扫兴,接着就听到小孩儿问他:“你不回家过年吗?” “什么时候回不都一样。”裴少舟大大咧咧地说,“我跟我爷爷说去外公家,跟外公说去爷爷家,反正他俩互相看不顺眼,谁都不会多问的。” 祝云乐静静瞧着他,突然说了声“谢谢”。 五年过去,小屋灵一样悄无声息的小孩儿慢慢褪去那副乳臭未干的稚嫩模样,抽条拔节,长成了挺拔却单薄的清俊少年。 也离他想要的妹妹越来越远。 裴少舟越觉得沮丧,就越想逗小孩儿玩:“真想谢我?” 祝云乐眨了眨眼睛。 “叫声哥哥。” 小孩儿犹豫了几秒:“哥哥。” “哭一个给我看。” 小孩儿诧异地瞪大眼睛:“你有病吧。” 裴少舟挨了骂却禁不住笑,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有什么好谢的,跟你哥还这么见外。” (4) 夜已经深了,冷风一个劲地往衣领里钻。 裴少舟穿的少,只披了件风衣,冻得直哆嗦:“大晚上的,你非要出来干什么。” 祝云乐站在他身旁,也被冻得鼻尖发红,他却不管,认真问裴少舟:“人为什么要过生日?” “别人都过所以咱也过呗,要不然多没面子。”裴少舟说。 “我十五岁了,如果人活到三十岁就会死。”他往自己腰上比划了一下,“那我活到一半了,也死到一半了。” 他问裴少舟:“如果这样,生日的意义是庆祝我活,还是庆祝我死?” “忌日才庆祝你死,别串了日子。”裴少舟掐了一把他凉飕飕的脸蛋,“乐乐,给现代医疗水平多点信心吧,只要你有钱,寿命能是三十的好几倍。” “我没钱。” “我有,想要什么哥哥以后给你买啊,别墅豪车随你挑。” “叔叔说,你再乱刷他的卡他就打断你的腿。” “……” (5) 裴少舟一直坚持,就算只大了五岁,祝云乐也是他养大的小孩儿。 他见过这个小孩儿最惨最疯的样子,包容了就算是他的亲生母亲也从未留意过的敏感和偏执。 他一直哄着小孩儿哭,也是他让小孩儿几乎再也没有哭过——几乎。 他一度希望祝云乐是个女孩子,却也庆幸他不是个女孩子——这样就不用牵着她,将她送到别的男人手里。 可到后来他才知道,就算乐乐不是个女孩子,他也不得不把他送到别的男人手里。 这种生活落差简直操蛋。 作者有话说: 郑奕惊:无辜脸。 ︱ 正文写累了,调剂的番外,简单说一下乐乐的成长史。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除了奕惊,乐乐身边的那些人基本都是他哥哥,然后奕惊又是他自己这边很多人的哥哥。一个小小的反差。 第55章 和谁谈恋爱 吃完饭,祝云乐从衣帽间拿出一件厚些的夹克外套,随手搭在沙发背上。接着溜溜达达走进厨房,站在郑奕惊身后,侧头打量他。 郑奕惊不理,面色如常立在洗碗池前洗碗。 祝云乐默默瞧了半晌,眼梢微弯,从后面抱住他。 郑奕惊没料到他的动作,控制不住地全身一僵,瓷碗咕咚滑落,从他手上落进泡沫水里,同盘碟碰撞出一声脆响。 他镇定地把碗摸出来,摸过一圈看它没碎,才分神去理会身后的祝云乐:“干什么?” 祝云乐没别的想法,进来只是随手撩个闲,但凡郑奕惊在他进来时稍微给点反应他可能就出去了,可偏偏郑奕惊不动。 小朋友一不理人,他心里的坏水就咕噜噜往上冒,像个非要搏人关注的讨厌鬼。 讨厌鬼压在他身上,懒洋洋地说:“这么乖啊,我又没叫你洗碗。” 他的额角刚好贴着郑奕惊的耳朵,说话时脑袋微微晃动,额角总是同郑奕惊的右耳相撞,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耳后的神经分布并不多,可郑奕惊被他撞得那一小块的地方却有些发麻,像秋末摩擦出来的静电,沿着皮肤呲啦啦地触发。 郑奕惊固执地不肯回头,手上动作也不停,色厉内荏地呛他:“我乐意,要你管。” “真可爱。”祝云乐依旧环着他,边观察他的神色,偏要闹他,“我怎么这么喜欢看你发脾气呢?” 郑奕惊抬手,还挂着一把洗洁精泡泡就去往祝云乐脸上抹。 “喂——”祝云乐飞快往后蹦了一步,还是被他蹭到了,当即抬眼瞪人,“你好幼稚!” 郑奕惊拧开龙头,冲干净手上的泡泡,一边回头朝他笑,故意露出右边的虎牙,显出恶作剧得逞后的坏:“不是小朋友嘛,应该的。” 祝云乐更幼稚地还击,往他小腿踢了一下。抬手要擦脸,被郑奕惊看到后一把攥住:“不要用手,你也不怕蹭进眼睛里。” 就着流动的水,他替祝云乐擦干净脸,“好了,出去拿纸巾擦擦水。” 动作轻缓得不像他这个年纪那些毛躁的男孩。 指尖残留着的柠檬味,突然间唤醒祝云乐某段久远的回忆,他没有动作,只是微仰头看向郑奕惊,有些发怔地眨了眨眼睛。 郑奕惊没看出来他的愣神,自顾自放松下来,靠在水池边朝他轻快地笑,换了口吻:“公主,已经收拾得漂漂亮亮的了,出去吧。” . 晚上刚过七点,夜尚未完全黑透,天边只挂了几颗不亮的星。祝云乐拿上车钥匙出门,郑奕惊从后面叫住他:“你去哪?” “作业,要拍场夜戏。”祝云乐蹲下穿鞋,回答说。 郑奕惊看向夜色弥漫的窗外,入秋后,温度降得快,夜里风又刮得厉害,气温会比白天冷上很多,这人套了件长袖就想出去了。 他将目光收回,短暂地掠过沙发,看到搭在上面的夹克,出声问:“你的衣服?” 祝云乐被他提醒:“哦,对,忘记了。” “自己拿出来都能忘。”郑奕惊没好气道,拿过去让他穿上。 祝云乐笑眯眯地听他唠叨,凑过头往他唇角亲了一下:“走了,拜拜。” 态度好到不像他认识的那个麻烦精,郑奕惊不作他想,自己也转身上楼去。 却没想到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再没见祝云乐回来过。 . 第二天,郑奕惊早起喂过兔子,想起昨天与阿姨在超市的偶然碰面,没做犹豫,直接回了趟家。 正逢周末,简帆也在,郑奕惊刚一进门,两双眼睛一齐盯住他,奶奶假模假样地数落他:“奕惊,你看看你哦,人家小帆来家里都比你勤快。” 郑奕惊喊她:“奶奶。” 奶奶眼底藏着笑,分明是高兴的:“一谈恋爱就不着家,像什么样子。” 简帆猫在沙发扶手旁,一听到这话耳朵噌地竖了起来:“他谈恋爱了?和谁!” 奶奶努嘴:“这你要问他去。” 郑奕惊无视简帆熠熠闪光的眼睛,大步过来,一把揪走简帆,走前还朝奶奶打了个招呼:“奶奶,我俩先上楼聊一会儿。” “去吧。”奶奶说,“别打起来就行。” 简帆跟在他身后,蹦蹦哒哒地跳上二楼,拽住他的胳膊好奇地问:“你和谁谈恋爱?凰艺新认识的?同学?” “不是同学。”郑奕惊说,“不过你也认识。” “除去亲戚,我和你共同认识的人不多了啊。”简帆摸着下巴嘀咕,“楚灵妃?屈子姝?还是施桃?屈子姝不太可能。施桃你好像说过她可爱?不过我觉得这人好烦,最好别是她。楚灵妃……灵妃姐姐太漂亮了,感觉会是你喜欢的类型,不过她现在不在国内吧?前几天听我妈说她去耶鲁学油画了?想想确实好长时间没见过……” “瞎猜什么。”郑奕惊从冰箱给简帆拿了罐可乐,意图让他先冷静一下。 “我说你也认识的意思是,”他停顿了一下,“他是祝云乐。” 简帆呆了一秒:“你说什么?” “我和祝云乐在一起了。” 简帆面无表情地使劲晃了晃可乐,扯开拉环要嗞郑奕惊一脸。 郑奕惊赶紧退开几步:“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简帆紧握住滴滴答答的易拉罐,愤怒地朝他吼,“我先喜欢他的!” “你先喜欢的又怎么样,他身上还写你名字了?”郑奕惊混账道,“我就知会你一声,又不是要你同意。” “王八蛋!”简帆愤愤然在他床上坐下,花了好几分钟才冷静下来,反应过来不对劲,“不是,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男的?” 郑奕惊倚着墙,平静地看着他:“现在你知道了。” “我靠,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离你这么近你不会暗恋过我吧?”简帆越想越害怕,“我还跟你睡过一张床……天呐,这几年我竟然过得这么危险!” “你不要想这么多。”郑奕惊慢吞吞地说,“只有在我想揍你的时候,你才特别危险。” “噫,口是心非。” “……” 简帆仰起头,严肃地盯着郑奕惊,重新回忆起来:“你和我乐乐哥在一起了。” 郑奕惊没作声,慢慢直起腰,预备他又要扑过来闹腾了。 “我们什么关系,”简帆突然说,接着欢快地跳起来,“四舍五入一下,乐乐哥也是我男朋友了!” 郑奕惊无情道:“你做梦。” 第56章 坦白 “那你打算跟你奶奶说嘛?”简帆将易拉罐丢进垃圾桶,洗干净自己黏糊糊的手心,边同他聊,“我觉得她蛮好说话的,不过也说不准,反正比你姑姑好说话。” “没想好。”郑奕惊说,“我本来打算生日那天请他过来,现在又觉得对奶奶来说会不会有点太突然?” “所以你要提前招了?”简帆问,“给她个心理准备?” “嗯。”郑奕惊点头。 “招就招吧,奶奶应该能接受,她一直不反对你在上学的时候谈恋爱吧?像你爸妈——”简帆顺嘴要往下说,猛地想到某个忌讳又忙不迭改了口,“哎,总不至于像我妈一样,有点早恋的苗头都得在老祖宗面前磕头认罪。” 郑奕惊凉凉瞥他一眼,毫无同情心道:“真磕头?我怎么没见过?” “我能让你看见?”简帆小狗似的朝他龇牙,接着又想起另一件事来,“说到你生日,叔叔他会回来吗?” “不知道。”郑奕惊说,“我姑姑说会,不过我总也联系不上他。” “我好久没见他,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简帆有些苦恼,“万一他回来我认不出来了,那多尴尬啊。” “有什么好尴尬的,他肯定也不认得你。”郑奕惊眼睫低垂,冷漠地笑笑,“说不定他连我长什么样都忘了。” . 简帆同他聊完便走了,没留在郑家吃午饭,陈阿姨见郑奕惊回来本来是高兴的,可顾忌昨日见着的一幕幕,总归有些担忧,这顿午饭吃得就比往日沉默许多。 饭后,奶奶注意到郑奕惊面上隐隐的忧虑,笑着打趣他:“小奕惊出去住几天也学会发愁啦?” “没发愁。”郑奕惊两手握着温热的花茶杯,浅浅喝了一口,挨在奶奶身侧乖乖坐着,“就是在想事情。” “奶奶也在想事情。”她转过头,温和地凝视着郑奕惊,声音掺着感慨,“我家小孩好像长大了一些,变沉稳了,以后就能独立了,是不是?” “我不知道。”郑奕惊也看向奶奶,“这样不好吗?” “我也不知道好不好,你姑姑应该会开心吧,她一直希望你能成熟点,做一个有责任心的男子汉。”奶奶笑了笑,“可奶奶觉得,那些逼着自己负责任的人多半不开心。” “像我爸那样?” “是啊,像他一样。”奶奶拉过郑奕惊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拍了拍,“你怎么就不能一直是个小男孩呢,每天开开心心的,逼你读书弹琴啊,就哭闹得跟天塌了似的。” 郑奕惊只是陪着她笑,没跟她说,即便自己还是个小男孩,即便每天不读书练琴,也不会觉得每天都是开心快乐的。 他曾经嫉妒过那些有爸爸妈妈的小朋友,却又只能拿“我的爸爸妈妈都受人崇敬”,“他们一个为艺术献身、一个为国家科学献身”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来给自己底气,自顾自同那些幸福的小朋友较劲。 他总是输,因为别的小朋友“哇——”完之后并不在乎他的勋章,他却总在意别人的幸福。 但他不敢跟奶奶说,他怎么可以告诉一个仅仅要你快乐的老人,说我其实并不快乐,说为什么他们独独抛下我? 人上了年纪总是这样,爱把记忆过度美化,时不时反咀出没滋没味的笑点,要你同她一起溺在过去里。 郑奕惊想,虽然这样并没什么不对。 “你还记不记得有个小姑娘,你小时候很黏她,一口一个灵妃姐姐。”奶奶笑着说,“她家养了一条边牧,你非要跑去和它玩,这狗站起来高你那么多也不带怕的。” 郑奕惊也想起来,拉着奶奶的手开始撒娇:“奶奶。” “怎么,害臊呀?”奶奶调侃,非要继续说,“人家狗狗也喜欢你,呼哧呼哧地追着你跑了十多分钟,大人都没注意,只有灵妃看见把它叫住,我家小奕惊吓坏了,我过来找你的时候你还躲在灵妃背后哭鼻子是不是?” 奕惊无奈接话:“然后我说我以后家里不准养宠物了,也不准带狗进我家的门,就算是楚灵妃也不行。” “可不讲道理了,灵妃说你讨厌,再也不理你了。”奶奶笑完,终于抿嘴静了片刻,端详身侧的奕惊,“你说你在想事情,是能告诉奶奶的吗?” “是。”郑奕惊将花茶杯搁在桌上,眸光微垂看向奶奶皱皱巴巴的手背,忍不住想用手抚平,奶奶宽慰似的拍了拍他:“别怕。” 郑奕惊回到方才的话题:“我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奶奶点头:“是啊,你已经接触过了,是不是该跟奶奶说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一个……”郑奕惊微蹙起眉,思索半秒后飞快但肯定地说,“一个很好的人。奶奶,我想带他回家吃个饭。” “带就带呗,这有什么好想的。”奶奶笑着说,“正好给我看看,咱们奕惊喜欢的会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郑奕惊迟疑了片刻,“他不是女孩子。” “什么?”奶奶仍笑着,以为自己没听清。 “他不是女孩子,”郑奕惊重复了一遍,镇定道,“他是男生。” 透过落地窗,几束悠闲的日光横在他们脚下,坦坦荡荡地抢夺注意。郑奕惊无暇去看,他不错目的注视奶奶,心不上不下悬在半空,忧虑着她的沉默。 也许是不愿让郑奕惊慌乱,她并没有沉默太久。 “男生啊,”她的笑容收敛了,神色微怔,又呢喃了一遍,“你喜欢的人是个男孩子。” 郑奕惊轻轻点头。 “男孩子会喜欢吃什么啊?”奶奶突然说,“要不你先问问他,我让小陈准备准备?” 郑奕惊愕然眨了眨眼睛:“奶奶——” “先让奶奶瞧瞧他,啊,别告诉你姑姑,她可烦了,知道了能唠叨死你。” “奶奶。”郑奕惊又叫了一声。 “哎。”奶奶应道,又问,“他叫什么名字啊?” “祝云乐,叫他乐乐吧。” “乐乐,听起来是个让人开心的孩子。”奶奶忍不住回忆,“我是不是在哪听过他?” “有吗?”郑奕惊问。 “记不清了。”奶奶轻声说,声音渐低,“想不起来了……” 暖融融的阳光徜徉在室内空气里,眼皮沉沉下坠,她握着郑奕惊的手缓缓松了,安静地靠在沙发垫上睡着了。 郑奕惊起身,准备回房间给她拿毯子盖。 “宛琼。”她忽地喊了一声。 郑奕惊回头,猝不及防听见她问,“怀朝怎么还不回家呢……” 我也不知道啊。郑奕惊黯然心想。 第57章 抓回来 晚上,回到沙汀湾,屋里屋外都漆黑一片,安静得有些瘆人。 郑奕惊打开客厅的灯,祝云乐依旧不在,只有兔子使劲刨门闹着要出来玩的动静。他把兔子从窝里解放出来,任它欢快地跑跳,同脚下一只绑着白色小球的羊毛拖鞋斗来咬去。 他在沙发上坐下,敏锐地看出茶几上水杯的摆放位置有了些微变化,以此判断祝云乐应该是回来过,只不过很快又出去了。 郑奕惊给祝云乐发消息:你在哪? 半分钟后—— 祝云乐:酒吧 郑奕惊:…… 郑奕惊:你不是说拍作业?? 祝云乐:对啊,来取个景 郑奕惊:哦 郑奕惊:夜戏要拍很久? 祝云乐:还好,灯光上出了点小状况 郑奕惊:什么状况?问题大吗? 祝云乐:能解决 祝云乐:你明天是不是有课?早点睡觉吧,不用等我 郑奕惊盯着屏幕看了半晌,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祝云乐没有回复。 他正发呆,一个白影忽地蹿了过来,兔子立起上身挂在他腿上。郑奕惊低头看它时,几缕细毛飘飘悠悠落下乳白色的瓷砖上。 已经是秋天,兔子的换毛期该也到了。 郑奕惊放下手机,起身去拿它的按摩梳,抱着兔子在阳台地板上坐下,让它趴在自己膝盖上,手指抚过柔软的脊背,慢慢给它梳毛。兔子也许是觉得舒服,不再胡乱动弹,趴在他腿上惬意地眯起眼睛。 梳完毛,郑奕惊握住它的前掌,笑着问它:“要准备过冬是不是?” 没有回应,兔子睁眼瞅他一眼,缩回前掌,缓缓站起跳到地板上,先是抖了抖身体,接着慢条斯理地坐在一旁舔毛洗脸。 郑奕惊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将它放回兔窝里。 他回去看手机,祝云乐依旧没有回他。 . 第二天早起上课,他才收到祝云乐的回复——灯光师有我一半靠谱我今晚就回。 凌晨三点发过来的消息,之后他还发了条截图的朋友圈,图上是—— 提示:系统检测到微信多次异常退出,建议卸载。 不知道谁评论了一句什么,他回复道:卸载了,在我抽空换新手机之前世界再见。 郑奕惊给他点了个赞。 . 上午上课前,贝宁抢着坐到他身旁,将几张照片从帆布包里拿出来,推到他跟前:“看看,评价一下?” 一共有六张,郑奕惊一张张翻过,头也不抬地问:“要我说实话?” “实话好听吗?” “实话就是普普通通。”郑奕惊抬头看她,“好听吗?” “不好听,我心痛。”贝宁倍感受伤地趴在桌上,声音瓮瓮的自双臂间透出来,“哎,杨逢也这么说,可马上就有摄影课了。” “有课又怎么样?”郑奕惊不解地问。 “全班一起看、小组互评啊。”贝宁烦躁地蹬了蹬腿,“公开处刑,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郑奕惊低头看她,安慰道:“不至于,你挺用心的。” “用心了还不如别人,我不是更丢人?” “你为什么非要跟人比?”郑奕惊淡淡地说,“自己满意不就行了。” “我就是不满意才烦。”老师自教室门外走进来,她马上爬了起来,从包里掏出这节课的课本,突然想到别的,转头问郑奕惊,“你之前干嘛不参与讨论,有别的想法?” 郑奕惊攥着支笔,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贝宁。”老师站在前面拿花名册点名。 “到。”贝宁应道,随后压低声音问郑奕惊,“什么想法?拍了没有?” “没有。” “为什么?”她不明白。 “我的模特跑了。” “啊?”贝宁茫然眨了眨眼睛,“跑了你就……你再抓回来?” 郑奕惊忍不住笑,点头说:“行啊。” 他偏头看向窗外,秋天渐渐走近,外头的香樟树却依旧还是蓊郁的绿,叶缝透出枝干的浅棕和天空被切碎的灰蓝,像一幅受制于时空与光线的印象画。 “郑奕惊。” 他答:“到。” 下了这节课,他要去把祝云乐抓回来。 第58章 花犯 郑奕惊看过祝云乐的课表,他周一一共两门课,在三四、五六节。 一上午结束,郑奕惊和他同时下课,堵人肯定来不及了,想到这人已经告别微信世界,只能打电话问他在哪。 祝云乐接起时声音好像有些惊讶,可掩在吵嚷的沸腾人声里,郑奕惊听不真切,只确定了他说他此刻在餐厅3楼。 郑奕惊往餐厅走的同时,祝云乐排队刷了一份无骨酸菜鱼,端到餐桌上。他对面的女生抿嘴朝他笑了笑,黑发及腰,胸前两缕隐隐盖住浅紫色羊毛开衫上的一枚小狐狸胸针,周身的气质温婉又柔和。 “波哥他没来?”祝云乐问。 “还在寝室睡觉吧。”女生回答说,“昨天刚熬完一个通宵。” “打电话把他吵起来。”祝云乐大剌剌地调侃她,“又不是给我们熬的,心疼他什么?” 女生只是笑了笑,不接他的话茬。 她叫宁筝筝,大二导演系,史波刚追上的漂亮女朋友,也是《花犯》这个跨性别故事的编剧导演。 祝云乐转身多拿了双筷子回来,宁筝筝注意到,有些惊讶地挑眉瞧他:“还有谁?” “我家小朋友。”祝云乐答。 接收到对方了然的神色,祝云乐一弯眼睫,接着问起别的,“不是说《花犯》是你期末的结课作业吗?怎么延到下学期了?” 宁筝筝含着笑意看了他几秒,隐隐有要卖关子的意思,祝云乐不猜,她便自己揭开谜底:“《花犯》被唐老师看上,她说要过来帮忙做美术指导。” “真的假的?” “真的!所以——”宁筝筝戏谑地打量他,“女主角,你的装备要升级啦。” “哇,好棒。” 祝云乐一脸冷漠。 宁筝筝不满:“学长,真诚一点,拿出我们电影人的专业素质来。” 祝云乐拿不出专业素质,他现在只想叹气:“史波跟我讲的时候,我以为那是一个十分钟的校园短片,我就来帮个忙而已,最多一下午的事儿。接着你过来,它变成了一出舞台剧,难度噌噌地上了好几阶,还要我留长头发,留就留吧,也行,可以。现在唐老师又加入了……” “你老实告诉我,”祝云乐凝视她,“当时的小白裙现在到底变成了什么东西?” 宁筝筝支着下巴,慢悠悠地说:“缕金为花鸟,细如丝发。日中影中,各为一色,百鸟之状,并见裙中。” “安乐公主的百鸟裙。”祝云乐一眼望见自家小朋友从入口进来,手上扯了个黑色斜挎包往里面张望,他朝郑奕惊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同她说了最后一句话,“要不是你以前不认识我,我会以为你在影射我。” 宁筝筝莫名其妙地抬头:“影射什么?” 祝云乐没有回答。 . 郑奕惊穿过拥挤的人群很快走过来,在祝云乐身侧坐下,放下斜挎包。 男生睁着微圆的黑眼睛,对上餐桌对面陌生女孩儿满心好奇的观察目光,他迟疑着说:“你好。” “你好。”宁筝筝同他打招呼,“奕惊是吗?” 郑奕惊点头。 “好可爱。”宁筝筝一见他便情不自禁露出春桃一样温柔的笑,“想让你做我的男主角。” 她话说得太直白,郑奕惊茫然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做不了。”祝云乐回绝道,“他没空。” “大一能有多忙?他又不是你。”宁筝筝转而看向祝云乐,意有所指地问,“你不是从不管别人的事吗?” 祝云乐无辜道:“我是吗?” 宁筝筝:“不是吗?” “我又不是别人。”郑奕惊自如地接话说,他看到祝云乐桌上的酸菜鱼,随口问,“你吃鱼?” “偶尔。”祝云乐说。 他点了点头,起身点别的菜去。 宁筝筝目视高瘦苍白的男生重新混入人群,身量依旧清晰醒目。她提起的唇角就没有放下去过,有些兴奋地对祝云乐说:“你觉不觉得他身上有种非常特别的气质?” “比如?”祝云乐也偏头去看。 “天真、善良和冷漠共存,极度热情又极端孤僻,非常适合那些复杂矛盾的男主设定。”宁筝筝问他,“像冷和热的碰撞,你有感觉吗?” “没有。”祝云乐不能理解她的脑回路,只能如实回答,“我只看到他温的那一面。” “真好。”宁筝筝感慨道,“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什么问题?” 宁筝筝直视祝云乐:“他为什么会喜欢你?” 祝云乐略微睁大眼睛,意外于她的问话,沉默了几秒才说:“我觉得这个不该问。” “说不定他就是喜欢你若即若离捉摸不透的感觉呢,能随时握在手上的东西很容易让人觉得没意思吧。”宁筝筝说,“话说,学长,他知道在你这儿,除了你自己,其他任何人都算是‘别人’吗?” 郑奕惊端着餐盘从过道渐渐走来。 “宁筝筝。”祝云乐瞥了郑奕惊一眼,捕捉到男生无意识朝自己露出的笑容后,他转回头,压低声音同她说,“别拿你的角色设定影响我。” “你和她本来就很像。”宁筝筝狡猾道,“我了解我女主角的感情史有什么不对?” “什么女主角?”郑奕惊放下餐盘。 “《花犯》的女主角。”宁筝筝朝他眨了眨眼睛,“暂时先保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郑奕惊偏头看向祝云乐,应了一声“哦”。 祝云乐神色如常,看不出端倪。郑奕惊却不懂,为什么餐桌底下,他轻轻攥住自己的手,又猝然松开。 第59章 选择 郑奕惊转回头,便听到宁筝筝同自己说:“小朋友,留个联系方式吧。” 郑奕惊问:“做什么?” “我实在很喜欢你。”宁筝筝两手交叠搭在餐桌上,神色诚恳又真挚,“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合作呢。” 一声轻响,尚不等郑奕惊有动作,祝云乐放下筷子,皱眉看向宁筝筝,声音渐冷:“史波他知道你有两副面孔么?” “为什么突然这么凶?”宁筝筝稍显困惑地回看他,玩笑道,“能挑上一个看得顺眼的演员多难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本来就是我们摩羯座的人生信条嘛。” 祝云乐也笑了笑,没有回话,很快敛下的眉眼显得极其冷淡。 郑奕惊被他们之间的你来我往弄得一头雾水,他迟疑地看向祝云乐,意识到他可能并不想自己和宁筝筝过多接触,即便不明缘由,依旧回绝道:“还是不了,我对拍戏没兴趣。” “没关系啊,你有空的话,偶尔过来看我们拍也行。”宁筝筝试图劝他,“等明年春天,学长头发留长了,各种服装道具都准备完善,我们就可以开始拍《花犯》了。奕惊,你真的不想来看一看嘛?” 郑奕惊有些诧异,问祝云乐:“你主演?” 祝云乐点头。 “讲的是什么?” 祝云乐犹豫了几秒没开口,被宁筝筝兴致勃勃地抢过话头:“一个相貌出众却极度自卑的男人,他梦想改变自——” “一个废物,”祝云乐打断她,“重复几百几千次也只会选最坏的那个选项,自我批判、设限而死。” 宁筝筝无意识皱了皱鼻子,显然不太赞同,但还是摊手道:“概括来说,确实是这样。” 祝云乐压根不在意她的让步,抓起手机对两人说:“我出去打个电话。”然后大步走出餐厅。 郑奕惊回望他出去的背影,实在弄不明白:“是你惹的他生气还是我?” “应该是我。”宁筝筝如实说,“我改剧本了,不过他不喜欢,可一早答应好的事情不能推,所以很烦躁吧。” 郑奕惊边吃午饭边问她:“你改了什么?” “加了一点我个人觉得很像他的‘废物’特质。” 注意到郑奕惊不满的视线,宁筝筝无语道,“喂,你至于吗?刚刚他自己说的。” 郑奕惊朝她一晃脑袋,意思是:那又怎么样? 宁筝筝缓缓弯起眼睛,唇角的笑意一闪而过,接着说,“我看到过的,多数人的片子拍出来就是要表达自我,不知道学长为什么会这么抵触。哎,我现在觉得他和我印象里不太一样,可能那种更愿意把心事写进漂流瓶,甚至还要裹一层水泥直接让它沉底的人,才是更真实的他。” “是你请他合作帮忙,不觉得不经允许随便改剧本不对吗?”郑奕惊有些反感她的话里话外表达的意思,皱眉说,“还有你为什么非要探寻别人的想法?” “首先,这是我的作品,让它符合我的期望是最基本的。而且我是有专业素养的好不好,才不是随便改剧本。”宁筝筝抗议道。 她抬手支在桌上,撑着脸颊,手指微动,盎然道,“而且啊,说真的,就刚刚你看到的那一幕,不觉得很真实吗?我同时代表他不喜欢的剧本,是个讨厌的人,你是他的小男朋友。三个人偶然同桌吃饭,我试图勾搭你,这样的三角关系,够经典了吧?你想想看他的做法。” “学长他直接怼我,而你立场明显偏向他,但他不向你解释,丢下我俩直接出去了。矛盾的解决方式可以代表无数个选择,当然,他目前做的还不是最坏的那一个。” 郑奕惊看向女生的目光终于不再客气,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可如果他不回来,那就是了。”宁筝筝朝郑奕惊眨了眨眼睛,“你要不要出去看看,学长他还在不在?” . 三楼餐厅外。 “……差不多,我都准备好了。”祝云乐倚墙站着,拧眉同旁边的人说,“你能不能掐了烟再跟我说话?” 刘子承给了他一个“你事怎么这么多”的眼神,还是捻灭,将烟蒂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祝云乐发消息问周允行:请假能跳过导员,只提交电子假条吗? 周允行回复他:可以,但无效。 祝云乐:…… 有人停在他身旁,祝云乐抬头,同他说:“允行说——”半句话卡在嘴边,他惊讶地看向来人,“奕惊?你吃完饭了?” “嗯。”郑奕惊点头,问,“他说什么?” “没什么,课程安排的事。”祝云乐回答道。 郑奕惊哦了一声,和祝云乐一起贴墙站着,问道:“你不问我加没加她?” “和谁做朋友是你的自由。”祝云乐说,“不用因为我去影响你自己的决定。” 和郑奕惊说话的间隙,他头也不抬地在手机上打字,好像是在填一份表格。郑奕惊静静等了半晌,见他动作一直没停,才出声问:“下个月三号,你有空吗?” “有事?” “请你来家里吃顿饭,我奶奶说想见你。” 祝云乐怔然看他,手下错点了撤销,半个表格一下空了。他指间动作终于停住,神情几乎有些错愕:“我很少去别人家……” “那又怎么样?”郑奕惊不理解,他试图为自己的家人说话让祝云乐改变想法,眼角晕开的浅浅笑意看起来真诚又可爱,“我奶奶又不吓人,我已经跟她说过你了,而且她很温柔,一定会喜欢你的。” “我知道,可……” “乐乐,聊完没?”刘子承走近喊他,“去找你导员批假,过了这个点她该走了。” 祝云乐不理他,轻轻握住郑奕惊的手:“我不能确定,回来再跟你说好不好?” 郑奕惊站定在原地,笑容渐消,眼神一下冷了下来,久久没有回话。 祝云乐也没等他开口说话,他转身走了,让郑奕惊眼睁睁看着他和刘子承一起下楼离开。 看着他在几百几千个选择里,做出唯独抛下自己的那一个。 . 三楼餐厅内。 宁筝筝仍坐在餐桌旁,慢条斯理地吃意面。 一手给睡着的史波发消息。 “哥哥,睡醒没有?” “晚上一起看电影吧。” “看到记得回我。” “话说,你觉不觉得一个失恋的人,在那种空荡荡的状态下会更适合出演一个自毁型的角色?” 第60章 乐乐的成长日记 后来的一个星期,郑奕惊再没见到祝云乐。 知道他的动向是在周允行的朋友圈,他们一行人去了柬埔寨——祝云乐、周允行和刘子承,进剧组拍摄。 附带的照片是黄昏时拍的,看地点似乎是洞里萨湖。祝云乐坐在一弯小舟上,伸手去摸旁边渔船一位小女孩递过来的金色蟒蛇,红色的落日定格在他手背上方,暖色流窜,打出两人一蛇浅浅的一层轮廓光。蟒蛇乖顺地低下头,仿佛是他在异国的神奇冒险。 确认祝云乐的动向,郑奕惊把他和周允行一并拉黑了。 他不再找祝云乐说话,也终于意识到,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祝云乐其实很少、几乎是从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他不是一个缺乏耐心的人,唯独讨厌等待。 不论是等一个本该如约而至的人,还是等一个早该回家的人。 这会让他想起小时候,他等爸爸回来的日子。奶奶从不会骗他说“你要乖乖听话,听话爸爸就回来了”、“等你把这门课学完,把琴练熟,爸爸就回来了”……她从不说这些,因为她同样也在等。 只要还有爱,谁都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抱有期待。 他有时候会怨恨他爸爸,怪他言而无信,一再逾期,可总是被奶奶劝导。 “奶奶和你一样,有很长时间没见过怀朝了,慢慢地他在我心里就变成了一个和你的小男生。你不要觉得好笑,在做妈的人眼里,孩子永远只是一个小孩……奶奶可不可以请求我最乖的小奕惊,像奶奶爱你一样,给你爸爸同等的爱?” “怀朝没有做过爸爸,你是第一次,他可能不懂要怎么照顾好你,但你绝对不要怀疑他爱你的心,好不好?” 他不敢说不好。 . 祝云乐没有回来的第十二天,郑奕惊第一次不经允许擅自翻了他的东西。 是再次被兔子拱下去的那个纸盒。 但这不能怪兔子,是他自己要看的。 郑奕惊在书桌前坐下,史努比躺在他膝盖上,目视他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桌上。 他没碰那一沓写着“李翊”、“祝雨晴”两个名字的信件,视线不经意掠过时无端觉得“祝雨晴”这个名字有些眼熟,却没在意,翻开另一本旧式的红壳笔记本。 他记得自己家书房好像也有这种样式的笔记本,夹在爸爸看过的一堆大部头书里,里面写着几页给妈妈的情书草稿,还有各种他看不懂的公式数据。 翻开这本笔记本,里面的纸页页边泛黄,还有一股受潮的气息,看起来很旧了,保存得也不算认真,甚至有小虫子爬过的痕迹。像是祝云乐从别人手上接过的。 扉页写着一行字——乐乐的成长日记。 今天是乐乐3岁生日,我从外面回来,看到他跟在奶奶后面扫地,扫得很卖力,值得表扬。可扫把杆子不小心打到小狗,小狗朝他汪汪叫,他吓得躲到我怀里哭。唉,还是个胆小鬼。 3年的时间眨眼过去,他出生的景象好像不过才昨天的事。 怕他长得太快,快过我的记忆;也怕他长得太慢,我总为他挂心。 不如都写下来,留给我与他日后再看。 02.02.05 第一天带乐乐去幼儿园,我跟他说上学,他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去什么新鲜地方玩。老师出来接他,他却不愿进去,抱着我又要哭。 我想既然乐乐不愿意,索性就不去幼儿园了,等长大些直接上小学,那些基础我也不是不能教他,回去就被雨晴教训了一通。 大抵是当了妈的女人都不免变得心狠,可我总觉得她是不是对乐乐太过严厉。 不过严厉一些未必不好,让她唱红脸,大不了我对乐乐再纵容些。 要偷偷的,不能让雨晴发现又和我生气。 02.09.01 乐乐跟邻居家妞妞打了一架,带着左脸蛋的一口新鲜牙印回来。 小笨蛋,没出息,跟女孩儿打架还要爸爸给他出头。 03.06.21 乐乐今年5岁了,小矮墩子,看着还没人家更小些的孩子有精神。 雨晴有点着急,担心他缺钙,几箱几箱的纯牛奶往家里搬。大冬天非让乐乐出去晒太阳。正好他奶奶在给他织毛衣呢,就挨着奶奶坐,跟只小猫一样抱着奶瓶靠在他奶奶腿上打瞌睡。 可爱有趣,拍照留念。 留给乐乐十年后再看。 04.02.05 暑假带乐乐去山里写生,我一时没注意,差点让他走丢,实在心惊,好在找到了。 夜里住在老乡家,小孩子皮肤嫩,被虫子咬伤过敏了。他总想挠,我不让,凶了他一句,他背过身子不理我,小肩膀抽抽嗒嗒的,委屈了一晚上。 男孩子长成这个脾气,以后可怎么办。 真愁人。 05.07.28 今天下午乐乐抱着本《爱的教育》回来,我还以为是他借了同学的书看,原来是比赛的奖品。他要我在上面写名字,我不懂,他说要把书分我一半,不要跟妈妈说。 明目张胆偏心爸爸,算我没白疼他。 后面看到乐乐的作文,他说“妈妈是气球,爸爸是水怪”,把我气得。 丑化爸爸形象!要挨打! 我问他,爸爸这么英俊潇洒怎么会是水怪? 他说因为水无处不在,哪里都可以看见。 我突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小孩不分神仙精怪,他是要我做他的保护神,一直陪他长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我被他感动,他却问我,爸爸,他们说气球会飞,水也会流走,是我写错了吗? 我给他画画,红气球拴在乐乐手腕上,水流水汽都围着他打转。 乐乐是我和雨晴唯一的孩子,我们此生都是一家人,怎么舍得离开他。 06.11.12 …… 郑奕惊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翻看完,男人零零总总写了上百篇日记,最后一篇停在07年的6月份,那一年祝云乐8岁,日记就没再往下写了。 他以为是换了本子写,往桌上找别的笔记本却没找到,这才恍然想起来他父母已经离婚,想必那一年开始他就与父亲分开了。 祝云乐跟他说过,好像在他父母打官司分开前,李翊避开别人偷偷来看过他,可能是那个时候就把日记本给了他。 兔子趴在桌上一块光斑下打盹,郑奕惊把它垫着睡的另一个笔记本抽出来,兔子猛地惊醒,迷迷糊糊瞅他一眼,又重新躺下,睡成扁扁的一滩。 郑奕惊不管它,自顾自翻开那本笔记本,第一页赫然是一整页的人名。 李翊、祝雨晴是打头的两个人,接下来“李”和“祝”开头的人名,像是他父母家的亲戚。字迹工工整整,带了点一笔一划的稚气,像是小孩儿写的。 郑奕惊一页一页翻过去,整本本子密密麻麻写的全是这样的人名,字迹也一点一点从稚嫩变得成熟。 他陆陆续续看到周允行、采楠、老刘、史波、竺愿、刘子承和简帆的名字。 最后一个是他——郑奕惊,还加了一个小括号,里面画了一株细长的鹤望兰。 郑奕惊突然意识到,这个名字是在今年七月,他帮祝云乐拍戏,祝云乐却删了他那天写下的。 他将笔记本合上,收拾好,一件一件放回纸盒中。 他早该知道的,祝云乐从来都不缺人爱他。 自己在一无所知中动心,他看在眼里,全然不在乎,甚至自以为是地用一束花和自己告别。 多没道理。 他将纸盒放回原位,转身出了书房。兔子匆忙跟上他的脚步,不留神撞倒了《消失的水怪》,郑奕惊没有看到,也没有回来扶起。 作者有话说: 大家,我要重新考虑入v了(还没和编辑说)。对不起,结课作业太烧钱,我有点撑不住。 第61章 外来者 接到容子纨的电话是在郑奕惊和兔子对峙的时候。 他往兔子的草架上放提摩西草,它却不肯吃,绕着他的裤腿打转,要把他往胡萝卜干、生玉米粒、鸡软骨一类的小零食柜子边带。 郑奕惊蹲**:“你都胖成什么样了,心里没点数吗?” 兔子有恃无恐地朝他龇牙。 郑奕惊:“别想了,不可能,回去吃草。” 容子纨打电话过来,兴致勃勃问他在哪儿。郑奕惊把兔子塞进兔窝里,锁上围栏,任它在里面撒泼打滚。 随后才答容子纨:“问这个干什么?” 容子纨嘿地一笑:“来找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 “我妈不是要给你办成人礼嘛,她已经定好酒店和邀请名单了,好多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的哥哥姐姐都会过来。然后呢,我想玩一点小花样,可是我妈没同意,让我自己过来和你商量。哎,她好烦。我只能过来找你了。哥,你现在在哪?我在去你家的路上了,你在家里吧?” “不在,我在别人家。”郑奕惊说,“等一下我把地址发给你。” 挂了容子纨的电话,郑奕惊又再蹲下,同兔子大眼瞪小眼。他戳了戳兔子的脑袋,问它:“你说我要是把你留下,祝云乐看你不顺眼真把你给炖了,我岂不是很罪过。” 兔子嗷呜一口要咬他的手指,郑奕惊抽出手指,指着它说:“不孝顺,炖了你算了。” 他想留下兔子,又怕这样祝云乐就意识不到他决心要走,反倒让他自己难堪。 可真带走它,任祝云乐一个人空空荡荡地住在这里,同样也违背了自己带兔子回来的本心。 他不知道该拿兔子怎么办,如同他不知道该拿祝云乐怎么办。 . 容子纨到时,郑奕惊来门口接她。 已经是十月底的深秋时节,人行道一排常绿林树色不改,只有a8栋外栽着唯一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小扇一样的叶片黄灿灿的。可因为它的不合时宜,在一片绿海中无端有些落寞。 容子纨蹲下捡了片银杏,一边叽里咕噜同郑奕惊说了一路的话。 却不知道她哥哥脑袋放空,其实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回神是在容子纨进屋后,她跑到阳台,指着兔子大惊小怪叫嚷:“你是在谁家?这个人为什么可以在家里养猪!” 但凡兔子智商再高点,绝对能啃断围栏扑过来咬死她。 郑奕惊给容子纨和自己倒了两杯水,放在阳台的小圆桌上。 没有理会她的胡说八道,郑奕惊靠在小桌旁,问她:“找我干什么?” “我刚刚说的你一点都没听是吧!” 郑奕惊诚实地点头。 容子纨愤愤然在他身旁坐下:“我说!我要办舞会!” “ball?” 容子纨点头,眼睛忽闪忽闪的,一脸期待道:“哥,让我做你舞伴好不好?” “你不早点说?”郑奕惊不赞同,“邀请函都已经发出去了。” “还有一个星期呢,完全来得及,而且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太正经的场合嘛。”容子纨朝他竖起食指,保证说,“陪我跳完,我和施桃姐姐一起掩护你撤,绝对不让我妈发现。” 郑奕惊看她一眼:“成交。” 容子纨露出得逞的笑容,摇头晃脑地说:“而且礼服已经订做好了,再过几天我就——” “等一下。”郑奕惊忽然打断她。 容子纨疑惑地看向他。 “有人进来了。” 兄妹俩警惕地对视了一眼,下一刻,他们一同听到一记沉沉的开关门声,随后是鞋底摩擦地面的脚步声。 听起来动静不算大,但却没有丝毫要克制隐藏的意思。 隔着玄关、客厅和阳台的玻璃门,他们离那个不知身份的陌生人有很长一段距离,对方暂时还发现不了他们。 “不是这家屋子的主人回来了吗?”容子纨小声问。 “不是。”郑奕惊说。 祝云乐走路跟猫似的没声没响,不会这样大张旗鼓的。 男人走出玄关,随手将风衣脱下挂在衣帽架上,出来就是一身笔挺的衬衫长裤,像是刚办完公事回来。 他熟稔地走向冰箱拿出瓶矿泉水喝了几口,拧紧瓶盖一转身,猝不及防对上阳台玻璃门外、一对男生女生的注目,一口水差点呛在嗓子眼。 郑奕惊率先出声问:“你是谁?” 陌生男人被他问住,四下打量了一番,好像再度确认了自己没进错屋子,才纳闷道:“是乐乐家啊,你俩是他朋友?” 他的姿态太过自然了,自然得好像身处自己家中。 郑奕惊分不清,对方和自己到底谁才是那个外来者。 他没有回答。 容子纨盯着他看了半天,转头跟郑奕惊窃窃私语:“我觉得乐乐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他长得也有点眼熟。哥,你有没有印象?帮我想一下。” 郑奕惊已经是第二次听人说“乐乐”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了。 他试图回忆了一番,更加确认自己和祝云乐以前从没见过,于是冲容子纨摇了摇头。 容子纨皱着一张小脸,眉头紧缩,盯着脚下透亮的瓷砖,大有不想出来不罢休的架势。 男人也不管他们,径自在沙发上坐下开始打电话,拨出四五个,电话那头传来的始终是已关机的提示音。 他觉得不耐烦,踱步走到阳台,瞥见那只硕大的兔子,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么肥?乐乐养你留着以后吃?” 郑奕惊面上云淡风轻,目光却凉凉地在他后背盯了几秒。 本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男人似有所察地回头,郑奕惊又很快轻飘飘地收回。 容子纨使劲在记忆里扒拉,终于找到一根闪亮亮的线头,试探着喊他:“少舟哥哥?” 裴少舟诧异扬眉,本能地想问她“你谁”,看到容子纨一身blingbling的穿着打扮,怀疑她是生意场上某家的千金,这才忍住,只问:“你是?” 容子纨“啪”地一合巴掌,接着往郑奕惊肩上一拍:“四年前的除夕,龙州大饭店,我们三个一起在外面放过烟花呀!” 裴少舟不太想回忆,每年除夕,龙州大饭店当时在场的都至少有上百人,闹着他要一起放烟花的小鬼少说也有三十个。 每年还是不同的三十个。 他心里想:这他妈的谁能记住。 面上却扬起惊喜的笑容,同他们说:“这也太巧了!” 容子纨点头:“是啊。” 裴少舟看向郑奕惊,男生不带什么情绪地朝他一抬手:“嗨。” 态度比他自己方才只少了三分虚伪,又多了五分敷衍。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裴少舟不跟他计较,一扬手机问:“你们既然来这儿了,跟我弟弟关系应该不错吧,知道他去哪了吗?我打不通他的电话。” 郑奕惊说:“他去柬埔寨了,跟陆磐的组。” 裴少舟惊讶道:“跑这么远?” 郑奕惊没有回话,他从小桌上端起玻璃杯,抱着慢慢喝水。 漆黑的眼睫低垂,目光漫无目的落在虚空中的一点,裴少舟短暂地和他对视了一秒,敏锐地意识到这个男生好像有些难过。 他朝郑奕惊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入v申请要提前3个工作日,我今天提交的,还要等编辑审核内容,所以确认入v的时间是下周二。入v当天三更,会往前倒v一部分,看清章节名不要买错了嗷,大家周二见。 第62章 裴少舟离开阳台,容子纨注视郑奕惊,突然扯了一下他的衣服,小声说:“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认得出他吗?” 郑奕惊放下玻璃杯,配合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也在你的成人礼邀请名单里面。”容子纨一言难尽,向他吐槽,“你知道吗?我妈简直有病!我就说给你听,你不许告诉她啊。” 郑奕惊点头。 “她非逼我一定要把邀请的人和脸对上号,上百个人,我记了三十几个就觉得自己要记晕了。我爸来帮我回忆,说这个叔叔中秋见过,那个伯伯元旦见过,还有那个阿姨,她给我买过全套五三,我靠我才高一!” “好不容易全记下了,今早睡醒又全糊成了一张脸了。我妈还考我,让我做连连看!这是亲妈能干得出来的事吗!”她面露痛苦,嘤咛了一声后又正色起来,告诉郑奕惊,“他叫裴少舟,我见过他比较多,都是在龙州大饭店里,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你只看过那一次。” “哪一次?” “放烟花那次呀。”容子纨说,“我妈说他是在场唯一一个、混迹在小孩堆里放烟花的成年人,情商感人。要我一定跟他打好关系,以后就是商界大傻和二傻。” 郑奕惊缓缓翘起唇角,终于被她逗笑。 “嘿嘿,哥。”容子纨两肘支在小桌上,眨巴着眼睛托腮瞧他,“开心点没有?” 郑奕惊敲了敲她的脑袋:“哪有你这样说自己的。” “那没事,我还小嘛,况且这不是还有一个垫背的。”容子纨抬手扒拉着被他弄乱的刘海,振振有词,“我一看你就觉得不对,失恋了吧?哪家的,告诉我,我替你找人收拾她,女的打人不违背兄弟道义的。” 郑奕惊听她说完,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皱眉斥责道:“再胡说八道我告诉你妈。” “哥——你怎么这样。”容子纨又皱起鼻子,鼓着嘴不满地嘟囔,“讨厌哥哥,哥哥过分。” 郑奕惊笑了笑,不再说话。 两人一起安静片刻,外头便日落了。 容子纨困惑地歪着脑袋,默默凝视自己眼前、郑奕惊被暮光染红的侧脸。 不懂他怎么又毫无征兆地陷入沉默。 . 打破寂静的依旧是裴少舟,他抓了一把青椒走过来,腰间还系着粉色的碎花围裙,偏偏与他周身气质诡异得和谐。 裴少舟扬声问他们:“你们吃饭习惯什么口味?能吃辣吗?” “啊?”容子纨诧异回头,她看了郑奕惊一眼,试探着说,“我们都可以的。” “那行,小炒牛肉吃吧。”裴少舟随口说,“乐乐怎么回事,都不在家里住了还敢留肉菜,他也不怕回来满厨房的蛆在爬。” 说完便转身往厨房走。 郑奕惊不经意间望见他的背影,恍然意识到,他曾经以为的那种对万事无所谓的特质,其实并不是祝云乐受他父亲的影响。 在李翊身边的小乐乐明显要更娇气和敏感一点。 自在、宽容和温柔,祝云乐身上那些引人不自觉靠近的点,好像都是从眼前这个人身上习得的。 “这位哥哥非常不拘小节啊。”容子纨偏头对郑奕惊说,“他要留我们吃晚饭?不是,这种嗟来之食……会长蛆的小炒牛肉我哪敢吃!” “不要乱用成语。”郑奕惊无奈道,“在冰箱里冻着,哪那么容易变质。” “我还以为是解冻完放在外面了。”容子纨说。 她忽然想到什么,疑惑地打量了郑奕惊一眼,“我连自家冰柜里冻着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对别人家的东西了解得这么清楚?” 郑奕惊面色如常,若无其事地说:“生活常识。” “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容子纨不相信,她晃了晃小腿,说,“我还是觉得乐乐这个名字耳熟。” “想不起来就算了。”郑奕惊淡淡地说。 “等一下。”容子纨忽地一顿,立起上半身,“我好像想起来了。” 郑奕惊看向她。 “你记不记得好久之前,我爸在路边捡过一个走丢的小孩,他好像就叫乐乐!” “2005年?”郑奕惊忽然想到那本“成长日记”,他记得李翊写过祝云乐在山里走丢过一次。 “不是。”容子纨摇头,“05年我才两岁,哪会记得这件事。我想想看啊。” 她思索片刻,肯定地说,“至少也该是2010年之后的事了。” 2010年,郑奕惊心想,那个时候祝云乐该11岁了。 他问容子纨:“姑父是在哪里捡到他的?” “市郊区吧,九月份的时候,每年这个时候伯伯都会请爸爸去山庄拿酒。” 不论是祝云乐还是裴少舟,他们都是外省人,距离临阳上千里,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姑父在郊区捡到。 “应该不是他吧。”郑奕惊对容子纨说,“祝云乐又不是临阳本地人。” 裴少舟摘下围裙来叫他们吃饭,走近凑巧听了半耳朵,插话说:“严格来说,乐乐其实也算半个本地人。” 郑奕惊一愣,仰头看他。 裴少舟解释道:“他亲生父亲是临阳人。” “李翊。”郑奕惊说。 “你知道?”裴少舟有些惊讶地看他,感叹道,“你们的关系还真挺好。” 郑奕惊脸上不带什么表情,讽刺地心想,他其实不应该知道的。 裴少舟又转头看向容子纨:“没猜错的话,你姓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容子纨乖乖点头。 “那你应该见过乐乐的。”他弯起眼睛温和地笑了笑,“在他成年之前,每年都会收到郑家老太太和你爸妈给的过年红包。” 由裴少舟转交给独自在家的祝云乐,上面简单写着:祝乐乐学业进步、天天开心。 . 八年前,容父在临阳郊区的路上捡到一个昏倒在路边的小孩,当时就掉头送他去医院吊盐水了。小孩儿醒了以后礼貌地对他说谢谢,却闭口不言自己的家在哪。 容父没办法,只能联系警察查查看,附近有没有走失的孩子。 那个时候容子纨还小,玩心重,偶然听爸爸提过一嘴,看到他手机里的照片,还说过这个哥哥好漂亮,吵着要去看他。 过了一个星期才有警察找过来,告诉容父,他是西水裴家失踪的小儿子。 容父有些意外,裴家他是认识的,只知道有一个独生子裴少舟,再有就是近几年新娶的妻子祝雨晴,从没听说过还有这么大一个小儿子。 当天下午,裴少舟同祝雨晴一起赶来临阳接祝云乐。 乐乐坐在床沿边,看了他们一眼,眼神空空荡荡,比他平日里还要没有精神。 裴少舟有些担心,祝雨晴却没看出来,只问他为什么要走。 乐乐低着头不回答,小腿晃晃悠悠的,还够不到地面。他一直长得慢,总比同龄人显得更弱小一些。 “有人欺负你吗?”祝雨晴问他,“妈妈对你不好,你也不爱我了,所以你要跟你爸爸一样,都要离开我是不是?” 乐乐仰起头看她,裴少舟这才发现他的眼眶早就红了,衬着雪白的小脸,像只委屈的兔子。 “我、我没有。”他一直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憋得声音也颤乎乎的。 祝雨晴向来不耐烦他哭,这次却少见地耐下心来哄他:“那乐乐这一个多星期去哪了,告诉妈妈好不好?” 乐乐轻轻靠在她肩上,沉默了好久才小声说:“我去找爸爸了。” 话音刚落,旁观的两个人——容父、裴少舟,甚至是祝云乐自己,谁都没想到下一秒,一个巴掌径直挥在小孩儿脸上。 祝云乐一动不动的,愣愣地望着她,甚至没反应过来,只有蓄在眼底的水光猝然滑落。 裴少舟大步上前,一把扯过他护在自己身后。 在家的时候裴少舟从没和祝雨晴起过冲突,因为在他眼里,这位小妈就是个纯种傻白甜,犯不着。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这么突然地对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动手。 “乐乐,”祝雨晴不管裴少舟,死死盯着祝云乐看,“你不爱妈妈了吗?你怎么可以再回去找他?” 第63章 祝云乐回去找李翊是有过征兆的。 裴少舟至今还记得,少年时他和祝云乐关系刚刚变好些,偶尔会一起待在房间里,他写模拟卷,祝云乐在旁边画画,也会抱着他的平板看漫画或者动画片。 有一天,祝云乐突然对他说:“我不喜欢待在这里。” 裴少舟正在做题,公式写到一半,停笔转头看他。 小孩儿说:“我想跟爸爸一起回家。” “为什么?”裴少舟有些意外,他自认为对这小孩儿还算不错,却没想到他并没有把这儿当作自己家。 祝云乐眨巴着眼睛,敏感地意识到他好像有点不高兴了,于是解释说:“我喜欢你和妈妈。可这里和家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裴少舟依旧很在意。 “你不能把一只兔子养在灰狼家里。”祝云乐板着小脸,认真道。 裴少舟刚想笑话他自我认知还挺明确,接着便听见小孩儿说,“爸爸从来不会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尤其是大家都聚在一起过年的时候。” 裴少舟愣住了。 那是祝云乐来家里的第一个春节,裴家是个大家庭,大家总是在一起过的,而祝雨晴是他爸的新老婆,自然也该去见见自己的新家人。 只有祝云乐立场尴尬,即使他姓祝,也不会归属于裴家内。 纵使裴少舟同他关系还算不错,他也不会想要忤逆父亲的意思,带他一起走,或者是陪他留下。 除夕那天,裴少舟是看到过他的。 三个人一起离开家时,小孩儿孤零零地蹲在楼梯旁,像朵小蘑菇,脑袋抵着玻璃护栏,低头看他们。 他的眼珠子黝黑,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于是裴少舟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他心里很在乎。 所以他才更愿意去找他自己的爸爸,和自己的家。 . 祝雨晴和裴少舟一起把祝云乐带走了。 后来,容父同裴家在龙州大饭店聚过几次,郑尔霖和他照常把容子纨带上,对方同样会带祝雨晴和裴少舟过来。 容子纨性格咋呼,也不认生,总闹腾着要裴少舟给她放烟花。 唯独不见那个叫乐乐的孩子。 他实在有些在意,事后,便去问过相熟的警察,说明明说是回家找爸爸,孩子的父亲怎么没出现,还让他走丢在路上。 “这小孩儿挺玄乎的,明明也没人跟他说。”警察同他说,“也可能真跟他爸亲吧,正赶上时候。” 容父没听懂。 “赶上他爸下葬出丧的时候。”他说。 可能是血缘牵绊导致的心灵感应,没人告诉过祝云乐李翊的消息,李家人甚至连祝雨晴也没告知——她既然选择不再等他,离婚改嫁,就已经是两家人了。 于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祝云乐会突然间失踪,会独自前往临阳老家。 “他爸死了快四年了,整整四年都没人发现,一直到前段时间才被一遛狗的人不小心给刨出来。” “人和狗都吓疯了。” “你说那时候的人得有多缺德啊,不是——简直丧心病狂!大晚上的,两口子喝醉酒在那儿骂街,受害者,也就是小孩儿他爸,看照片长得真不错,挺俊的。那女的多看了他两眼,男的气不过,抄了把西瓜刀,追上去在人后头几刀把人给捅死了。” “本来有个目击者,在隔壁楼阳台吃夜宵,一家子全都看得清清楚楚,没一个人报警,一个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人死。” “俩畜生酒醒之后,合伙把人抬走给埋了。现在一块儿在牢里关着,少说也得判个几十年。” 容父面露同情,沉默片刻,问他:“孩子都知道吗?” “十一二岁了,看着还小,该懂的都懂了。”警察抽了口烟,叹声道,“过去这么久了,他老婆嫁了个有钱人,倒是过得不错,就是苦了这小孩儿。” “别的什么人对他再好,能跟亲生的一样吗?” …… 容父和郑尔霖都看出裴家待祝云乐一般,但这总归是他们的家事,旁人不好插手。 只好拜托裴少舟,春节时给弟弟也捎个红包回去。 就祝乐乐学业进步、天天开心。 . 裴少舟关于“红包”的这句话唤醒了容子纨许久以前的记忆。 “那是我的零花钱!”她控诉道,“我妈抢我半年的零花钱给他发红包!” 郑奕惊隐隐觉得好笑,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我已经补过给你了。” 容子纨年纪小,性格骄纵,姑姑在管她钱上尤其严厉,就使得容子纨常向郑奕惊哭穷。郑奕惊拿她没办法,这些年掏钱给她买了不少东西。 听到这话,容子纨没皮没脸朝他嘿地一笑。 裴少舟把两人叫去餐厅吃饭,他的厨艺好像还不错,容子纨尝了几口,吵吵闹闹地夸他。郑奕惊信以为真,瞧见桌上眼熟的两道菜,清炒虾仁和飘着胡萝卜片的碗豆汤。 心想:祝云乐又是抄他哥的菜谱来做。 真上筷子夹着吃了两口,郑奕惊平静的表情一下裂了,他扭头看向容子纨,无法理解:什么水平都能夸,你不心虚吗? 容子纨委委屈屈地撅着嘴,抬手一指天花板:是我愿意的吗?!人在屋檐下! 郑奕惊无话可说。 裴少舟瞧见他俩的小动作,好笑道:“食材也不新鲜了,你俩将就着吃吧。” 郑奕惊心说:这是食材的问题吗? 有他作比较,连祝云乐那种这也不做、那也不做的残疾厨艺都能算是青出于蓝了。 本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胡乱凑在一起的三个人静静吃着晚饭。 “奕惊。”裴少舟突然开口叫他。 郑奕惊诧异抬头,胳膊旁手机“嘟”地一响。 是容子纨,仅仅隔了二十多厘米,她非要做贼似的给他发消息:我刚刚看到了!他专门掏了请帖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郑奕惊面无表情地回她:那你好棒!火眼金睛! “我能不能问问你,乐乐是在什么情况下跟你提起过他爸的?”裴少舟问。 郑奕惊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破天荒地有点紧张。 他总不能说他偷看了他爸给祝云乐写的成长日记,更不能说他和祝云乐睡一张床上的时候…… 裴少舟见他许久都不说话,轻轻搁下筷子,主动解释说:“我不是非要探寻你们的隐私,可他爸这件事一直都是乐乐过不去的坎,再加上他经常故意不跟我联系,就像这次一样,我实在有点担心。” 郑奕惊瞧了他半晌,看出他确实关心祝云乐,开口道:“他很少跟我提他爸的事,有几次是……” 他慢慢回忆祝云乐同他提过的、为数不多的几次。 ——我小时候很黏他,可他后来突然失踪,没了音信。 ——我妈很恨他,我就只能陪着她恨。 ——在我妈最后等他的两年里,他避着所有人,只来看过我。 ——梦到小时候的事情,我爸来看我,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我又丢下他自己走了,走的时候听到他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大概是对我很失望。 裴少舟的神色越听越奇怪,他缓慢开头:“他跟你说,他爸妈离婚的最后两年,李翊来看过他?” 郑奕惊茫然点头。 “乐乐没跟你说?”裴少舟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他怎么可能回来看乐乐,他那个时候早就死了。” 郑奕惊和容子纨几乎同时盯住他,一个是惊悚,一个是状况外。 对啊,一个失踪两年的人突然回家,怎么可能不被周围的人发现,怎么可能仅仅存在于一个孩子的眼里? 祝云乐骗了他。 李翊写下的“乐乐的成长日记”在07年的六月份戛然而止,连带着他作为人的脆弱生命,一同消失在某个无名角落。 直到这时,郑奕惊才读懂《消失的水怪》到底在说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人怎么能像水一样无处不在呢?消失的水怪不会消失,因为他从来没有存在过,更不会有“他避着所有人,只来看过我”。 为什么人的生命会像气球一样脆弱?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的牵绊总像扎着气球的线一样岌岌可危? 没人知道他在裴家、在妈妈身边待得一点也不开心,也没人知道乐乐一直希望爸爸能回来找他,带他回家。 更没人知道,他所渴望的家和他永生不死的保护神,在某一个寂静的夜晚彻底梦碎。 郑奕惊的脑海里渐渐浮起几行字,那是李翊曾写下的—— 先祝乐乐八岁生日快乐! 闹了一天,玩累了,捣蛋鬼也终于睡着了。 我看着他睡着的样子,总忍不住猜想他长大后会是一副什么模样。或者说,他降生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我都愿意陪他过完下一个明天。 按理来说我不该这样对一个男孩太过牵肠挂肚,他应该像世俗对男人的固有印象一样——坚强、独立地成长起来。 可冥冥之中,我总怕同这个孩子的缘分浅薄。 雨晴笑我想多,那就不想了,明早还要给她买花去。 …… 乐乐自小就是一个性格软弱的孩子,天性如此,我也不强求他未来会有多坚强。 只希望他能无灾无难,快乐长大。 07.02.05 第64章 傍晚七点,郑奕惊同容子纨一起离开。 了解到裴少舟要等祝云乐从柬埔寨回来才会回西水,他从柜子里翻出本《养兔手册》,让他照着喂兔子。 裴少舟只当他是祝云乐托付照顾宠物的朋友,微笑着应下了。 树色葱葱,枝干的影子层层叠叠累在二人脚下,像无数挥舞的黑色手臂,被团团围裹着。 沙汀湾还是刚来时那副冷冷凄凄的闹鬼样,郑奕惊常往这儿走,平时不注意,直到此刻才惊讶于自己不过几个月,竟然已经对它熟悉成这样。 司机来接容子纨回去,容子纨上了车,却不见郑奕惊一起上来。 “我自己走走。”郑奕惊对她作别道,“你先回家吧。” 汽车自空旷的路面疾驰而去。 容子纨从车窗望着郑奕惊,这个表哥在她的记忆里一直都是轻松自在、做事游刃有余的存在。她知道舅舅舅妈的事情,也看出奶奶和妈妈对于他的心疼,却从没有真正觉得哥哥可怜过。 她那么佩服郑奕惊,也顺理成章地理解妈妈看好哥哥更甚于自己。 因此她更不明白为什么。 她从来没有处于一个匮乏的世界过,哥哥是她布满星星的世界里,和其他人一样,同样耀眼的一颗。 这也是第一次,她从那么厉害的哥哥身上,看出这样深的迷惘情绪。 就好像,那个叫乐乐的男生真的对他很重要。 . 柬埔寨,扁担山脉。 整个剧组的人一起最后熬完三个大夜,终于拍完山上的戏份,举组浩浩荡荡准备从从扁担山下来,坐车回旅馆。 收拾完摄像机和镜头,周允行搜寻了一圈,从不远处的杨桃树下找到蹲着打游戏的祝云乐。 听到熟悉的哔啵哔啵的游戏音效声,他忍无可忍地凶他:“祝云乐,你能不拿我手机玩这种弱智游戏吗?” “我手机不是被人偷了嘛。”祝云乐站起身,将手机递还给他,欢快道,“我最近才发现,这种智障小游戏竟然这么有意思!” 周允行瞥见游戏界面,体力耗尽,被啃秃的粉萝卜泪眼婆娑倒地不起。 无语道:“你还是别侮辱游戏开发商了。” 坐车回到宾馆,周允行几天守在机子前,好几次合眼都差点在车上睡着,满脑子只想着回去补觉。 祝云乐没他敬业,所以存续的体能充足,洗完澡还有精力出去浪。 周允行早早吃过晚饭,在宾馆过道遇见准备下楼的祝云乐,问他:“你去哪?” “刘子承约我出去喝酒。” 周允行皱眉问:“你就不能离他远点?” “我就是去让他离我远点的啊。”祝云乐没头没脑地对他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不然你陪我?” “我困,不去。”周允行不理解他为什么对“媚眼抛给瞎子看”这种没意义的行为乐此不疲,越过他直接回房间,“喝死你算了。” . 柬埔寨纬度低,日落也迟很多。 祝云乐和刘子承一起坐突突车去逛暹粒的夜市,晚风携着当地特有的一股热腾气息扑面而来,棕榈树慢慢吞吞地、一个接一个地往后跑。 祝云乐偏头看向两旁的街景,披散的黑色头发被风吹在耳后,露出白皙的耳垂。 刘子承的目光停在那一小块白上的时间格外长,非得等到祝云乐察觉,回头看他,他才慌张收回。 祝云乐觉得好笑:“接着看,反正一会儿你付酒钱。” 刘子承全当没听见,不搭理他。 下车,一群赤脚、皮肤晒得黝黑的孩子簇拥过来,团团围住祝云乐,手里举着的廉价丝巾和冰箱贴。 “姐姐,for one dollar。” “姐姐,明信片。” “姐姐,i wantgoschool。” 刘子承付完突突车的钱过来,就见祝云乐挨个摸过小孩儿们的脑袋,说:“no,thanks。” 刘子承以为他是没带钱,刚想叫他—— 祝云乐回头瞪他一眼,随后故作凶狠地对小孩儿们说:“叫我姐姐我什么都不买。” 刘子承:“你几岁?”跟一群小孩儿计较这个。 祝云乐却在纠结别的问题:“我很漂亮?” “你才知道?” “像女的?” 刘子承卡了三秒,然后说:“谁让你要留长头发的?” 祝云乐:“好的,我的错。” 两个人也没做什么旅游攻略,随便进了一家酒吧餐厅。 刘子承点了火锅和暹粒啤酒,喝着喝着冷不丁开口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毕业之后要做什么?” “学长,”祝云乐握着啤酒杯,没心没肺地朝他笑,“你是在跟我谈心啊?” “谈个屁。”刘子承没好气道,“你记不记得你自己说过,皋平那家民宿店,你投一半钱也分你一半,有空过来住。这都过去多久了?你要投的钱呢?被风刮跑了?” 祝云乐沉默了一会儿:“我还说过这种话?” “操。”刘子承喝了口啤酒,“就猜到你不记得了。” “多半是我喝醉了。”祝云乐随口说,“醉话当什么真。” 暹粒的火锅和海鲜烧烤刘子承都吃不习惯,只觉得啤酒还算不错,拎了两瓶带回宾馆。 他酒量一般,好在喝得不多,一路神志清醒地回来,却不想在最后回房的时候隐隐觉得有些醉意。 要怪过道暧昧的黄色灯光,怪恼人的晚风不休,最该怪的是祝云乐说的那句话——醉话当什么真? 让他鬼使神差地跟着祝云乐进了房间。 祝云乐有些诧异地看他:“你怎么还不——”下一刻就被他压在门后。 刘子承摁住祝云乐,灼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脸颊、脖颈:“乐乐——给我亲一下。” 祝云乐不动,甚至轻笑一声,抬眼看他:“只亲一下?” 那一瞬间刘子承只觉得血气上涌,全身滚烫,燃着似的去咬身下人的耳垂,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给我睡一晚上,我能爱你一辈……” “子”甚至没有说出口,一记重顶踹在他小腹,刘子承猝不及防被他一脚撞到墙上,还没来得及站定,祝云乐抡起啤酒瓶砸在他脑袋旁——刘子承根本没来得及注意他是什么时候握在手里的。 炸开的玻璃瓶碎片在他耳廓和侧脸划出几道淡淡的血痕,硕大的血珠从中滚落。 刘子承狠狠喘了口气,他抬手抹出一手心的血,却不管,只顾着盯住向后退开的祝云乐看。 他嘶哑道:“乐乐。” “学长。”祝云乐将手里最后一截瓶嘴扔在他脚旁,冷淡地说,“你怎么不给我睡一晚上?我能爱你八辈祖宗。” 第65章 “你什么意思?”刘子承被他惹火,呼吸控制不住地加重。 他上前一步,不管不顾地踩过满地的啤酒液体和玻璃渣,用眼神逼问祝云乐,“你之前摇过头吗?拒绝过我吗?” 祝云乐瞧着他:“没有吗?” 这样冷淡的态度比迎面给刘子承一巴掌还要过分。 仿佛过去抛出去的钩子是他的无意为之,如今夜里暴露的,又都是自己明明白白的痴心妄想。 但凡从凰艺出来、能在圈里有名字的,谁还不是个天之骄子? 刘子承从没有这样狼狈生硬地被人拒绝过。 “行啊,你自己说过的话说忘就能忘呗。忘了就忘了,我们聊别的。” 他快气疯了,口不择言道,“你不是最清楚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吗?你不就是缺人爱吗?陪我一晚上不行?” “不行。”祝云乐漫不经心地说,“我缺人爱,又不缺人.操。” 室内一片寂静,他靠在门后,姿态几乎算得上是随意。刘子承一直盯着他,看他微微垂着眼,柔软的光线一股脑地往他身上扑,几笔勾出清朗鲜亮的轮廓线条,颈骨的阴影逐渐向下蔓延,周身的光影鲜明又生动。 不管在什么时候,他天生该被光线眷顾。 “祝云乐。”刘子承快被他气笑了,“有人会真的喜欢上你吗?你觉得你配么?” “没有,不配。” 祝云乐淡漠地掠他一眼,转身走出房门。 光下忽地空了。 . 祝云乐站在过道,甚至不需要给自己时间平复情绪,他略微回忆了一下周允行的房号,过去敲他的门。 周允行才睡下不久,又被他吵醒。 门一开,这人迎面就是一句:“今晚我在你这儿睡。” 周允行也不问他原因,困倦地一点头。 合门后问他:“你睡床还是沙发?” 祝云乐:“沙发。” 周允行诧异回头:“我开玩笑的。” 祝云乐已经进了房,顺手抱走他放在桌上的曲奇饼干桶往床上躺:“哦,我也是。” 周允行:“……你给我滚下来。” 洗过澡,浴室的镜子蒙着一层氤氲的水汽,祝云乐抬手抹了几下,透过那一块不甚清晰的区域端详自己。 淋浴打湿的黑发垂在脸颊和颈侧,被他拨在脑后潦草地扎了起来,露出清丽漂亮的肩线和锁骨。白皙的皮肤被热水熏得微粉,这才让他过于阴冷的神色显出些许活气。 他盯着镜子里那人许久,眼神冷淡地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半晌过后才变了神色,郁闷地瞅着镜中的自己,心想:这长得也不是很妲己啊,至于让人蒙蔽心智看上我? 他披上浴袍出去,湿漉漉地踩上床去推周允行:“允行,你觉得我长什么样?” 周允行又给他吵醒,困得不行,强撑着精力理解他的问题:“人样,你还想长成什么样……” 祝云乐拧着眉不太满意他的回答,但思考了一下好像也没错,索性不再去想,捞过他方才放下的饼干桶,像只大耗子一样盘腿坐在床上啃。 咯吱咯吱的动静往周允行耳朵缝里钻,他无法忍受道:“你不是刚吃完回来?” “刚刚那是晚餐。”祝云乐抱着饼干桶,含含糊糊地说,“这是夜宵。” 周允行翻身不理他,刚要重归梦乡,祝云乐偏偏又在背后推他:“你手机给我玩。” 周允行叹了口气,快要没脾气了。他撑起上身在床头柜摸索一番,递给祝云乐,无奈地问:“你就不能赶紧去买一个新的?” “用不上。”祝云乐低头,熟练地开了他的密码锁,说道,“我发现这玩意儿丢了之后世界清静,特棒。” “有病。”周允行合眼,彻底懒得搭理他了。 他叼着饼干单手玩了几局智障小游戏,几十分钟后,粉萝卜再度体力耗尽倒在地上。 他切出游戏界面,望向窗帘缝间的那道沉沉的黑缝,这时已经是柬埔寨的晚上十一点半,换到国内,该是第二天凌晨了。 犹豫了一会儿,他翻出微信账号里郑奕惊的头像,点开输入框。 有一个瞬间,他想到这一周拍摄中的情节,关于高棉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的故事;想到刘子承对他说的话;想到诸多活生生的记忆和伤口,关于自己和他人的。 可这些飘忽的念头全都被他一一掐灭。 他思考片刻,慢慢输入。 all the warnights, sleepthe onlight. keep lettinggo into you,this all your life. 点下发送—— 对话框前是一个硕大的红色感叹号。 他下意识回身去叫周允行:“奕惊他什么时……” 什么时候把周允行删了?或者拉黑了? 周允行侧躺着,呼吸匀净,已经睡着了。 他自觉刚才已经够烦人了,没再厚着脸皮把人叫起来。 周允行一直没存郑奕惊的号码,他循着记忆输入一组数字,食指停在绿色的通话键良久,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现在太晚了。 . 第二天天亮,休息日结束,又该开工了。 祝云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赫然对上一张因为背光、黑沉沉的脸。 他意识尚未清醒,浑身汗毛被刺激得炸起来一半,许久才抬手盖住眼睛,嘟囔说:“操,你吓死我了。” “醒醒。”周允行对他说,“下去吃饭。” 本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祝云乐慢慢吞吞爬起来,周允行早早洗漱完毕,靠在墙边边翻手机边同他说话。 “你给郑奕惊发什么了?” 祝云乐站在洗漱台前,含着牙刷瞅他一眼:“你偷看我消息。” 周允行:“……你倒是别用我的微信发啊。” 祝云乐不管他的回话,问:“他把你删了,什么时候的事?” 周允行:“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好好想想,肯定是因为你。” 祝云乐拿卡重新回房,刘子承早就走了,他换了衣服同周允行去吃早点。 周允行突然问他:“你有没有发现你有睡觉抓人的习惯?” “什么意思?”祝云乐忍不住笑了,“我昨天晚上像僵尸一样跳起来抓你了?” “正经一点。”周允行无奈地扫他一眼,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圈着示意给他看,“这样,手指、手腕、衣袖。你自己不知道?” “知道一点。”祝云乐说,“拍《新生》的时候我们不是在一破房子里将就睡过几天,史波那天早上起来,问我是没断奶还是在垂涎他傲人的身材。” 周允行也记得,那次快入冬了,旧房子没空调也没暖气,想着熬几个夜全部拍完,就都没去住宾馆。能睡的、好点的床都让给女孩儿们了,几个男生一起打地铺凑合过的。 “我也是那个时候注意到的。”周允行笑了笑,对他说,“不过昨天晚上好像没有。恭喜你,断奶了。” 祝云乐没回话,轻轻眨了眨眼睛。 第66章 进餐厅前,两人正好撞上刘子承从里面出来,这人冷着脸一句话也没说,同他们擦肩而过。 周允行刚一抬眼,就注意到他脸上贴着的的几条创口贴,竖贴长度不够,还有几道结痂的伤口边缘显露出来。 看起来实在有点惨。 他当时没说话,忍到回头见不着人,才扯了旁边佯作无关的祝云乐,问他:“你干的?” 祝云乐无辜地回看他,拉开玻璃门,道:“我就这么轻轻一碰。” 周允行无奈跟着进去,隐隐有些发愁。 祝云乐却并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思同他开玩笑。 “我觉得他脾气真挺好的,到现在都没来揍我。”他在一堆煮菜里挑挑拣拣,没心没肺地跟周允行说,“不跟我们似的,一言不合就打爆别人的脑袋,太不文明了。” 周允行无语片刻,纠正他:“说你自己的时候不要带‘们’。” “知道啦。”祝云乐说,“周黛玉。” 周允行懒得理他,顺手拿了两颗烤鸡蛋,问他:“你吃不吃?” 祝云乐端着盘子瞧他,眼神怪怪的,半天没说话。 周允行不解:“你看我干什么?” “你听说过毛鸡蛋吗?”祝云乐意味深长,指了指他手里那两颗,“那就是。” 周允行:“……” 他默默把烤鸡蛋放了回去。 . 容园,郑家。 “阿姨。” 郑奕惊在家过完一夜,醒来时才想起自己的多肉,他下楼去找陈阿姨,问她,“我的灯泡呢?你没给我放回房间?” 陈阿姨在围裙上擦干净手,带他往阳台小花架那儿看:“不是在这儿嘛。” 郑奕惊往花架那儿看,霓虹灯玉露躺在微黄的赤玉土中,窗面透亮,叶片微绿,像颗粗糙的水晶荔枝,已经长出白黄色的锦斑,看起来很精神。 他微抿着唇,没有回话。 这不是他养的那一颗。 他养的那盆还是高中时去同学家玩时,偶然瞧见那一大架子的多肉,他只觉得这一株最好看,同学避着爸妈,偷偷割给他的。 霓虹灯好看是好看,也最娇贵,他前前后后养了两三年才长出比较饱满的叶片……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灯泡。 陈阿姨觑见他的神色,连忙解释说:“奕惊,不是阿姨不尽心,可前段时间你奶奶她总也吃不进饭,我、我实在疏忽了,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救不活了。” “不过你别难过啊,”她颇为急切地引着郑奕惊看向架子上那盆霓虹灯,“你奶奶托人给你买了一颗新的,你看看,这颗也一样漂亮……” “我知道了。”郑奕惊蹲**仔细瞧着眼前的新灯泡,抬眼看她,微微笑着说,“阿姨,我没生气,挺好看的,你接着忙吧。” 陈阿姨见他笑了,这才放下心来:“是吧,亮闪闪的多漂亮啊,我就猜你会喜欢。” 她离开回厨房,去煮给奶奶喝的中药了。 郑奕惊渐渐敛下笑,垂眼打量这盆霓虹灯。 亮闪闪的多漂亮啊。 可他还是想要自己原来的那一颗。 他收回眼,不再看它,起身往客厅里走。 照顾奶奶才是陈阿姨分内的事,替他养护灯泡是自己给她的额外麻烦,顾不上也不该怪她。 郑奕惊心想,谁让你自己要往外跑的。 看,人和灯泡都没了吧。 “奕惊,过来。”奶奶从房间出来,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奶奶。”郑奕惊跟了过去。 奶奶在和煦的晨光中坐下,时间尚早,她依旧穿着柔软的家居服,看起来和蔼亲切。 郑奕惊蹲在她身侧,她便拉过郑奕惊的手,将拿着的红色小绒盒放在他手心。 “这是什么?”郑奕惊接过,仰头问。 “自己打开看看。”奶奶低头瞧着他。 她的眼神不聚焦,只模模糊糊地晃出个轮廓,微微眯着的笑眼却如同晨光一般柔软煦沐。 打开盒子,红绸里是一块金鱼形状的吊坠,姿态灵动,通体漆黑,放至日光下也透不出一丝光,只有边缘隐隐流动着玉石特有的温润色泽。 “墨玉?”郑奕惊问。 “在你出生前就备下的,”奶奶慢慢地跟他讲,“小时候怕你一不留神吞下去,再大一点又怕硌着你,就留到现在才给你。” 奶奶摸了摸他的脑袋,“喜欢吗?” 郑奕惊点头。 “喜欢就好好收着。” 郑奕惊说好,奶奶笑着望他,依旧攥紧了他的手。 这些年她的身体差了很多,体力渐弱,站久了眼前总会晕眩。她不说,周围的人也都上心着她的身体状况。像郑尔霖,每年都会抓她去体检。 她没有生过大病,到现在身体依旧康健,只是老人家上了岁数,就像用久了机器零件,多多少少都会出些小毛病。 她面上不以为意,可心里总忍不住想抓住点什么。 手上力道大起来,捏得郑奕惊有些难受,他低头看,这才发觉奶奶的手控制不住在颤抖。 “奶奶。” 奶奶兀自发着呆,好像压根没有听到他的呼唤。 “奶奶!”郑奕惊禁不住放大了音量。 奶奶这才从幻空中苏醒,力道松了,手也不再发抖。 她瞧着郑奕惊的脸静静望了一会儿,才微笑着问:“怎么了?” 郑奕惊控制不住心上的忧虑,蹙眉,紧张问她:“您没事吧?会不会觉得哪里不舒服?会的话别硬撑着,我带你去医院看——” “怎么跟你姑姑似的,”奶奶打断,一戳他的额头,“烦人哦。” 郑奕惊固执地看她,明显是不赞同她对自己的身体不以为意的态度。 “说起来,今天已经是三号了吧。你要带的男孩子呢?”奶奶转移话题,殷切问他,“叫乐乐是吗?他今天来吗?” 郑奕惊一愣。 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今天已经是3号了。 可祝云乐还在柬埔寨,他不可能过来了。 郑奕惊没敢在她面前表露出丝毫沮丧,平淡地说:“他不在国内,今天没空过来了。” “这样啊,”奶奶说,“挺遗憾的。” 她的音调放缓,仿佛在宽慰郑奕惊,“我还真的挺想见见这孩子的,不过以后总有机会,是吧。” 郑奕惊朝她笑了笑,轻轻点头。 一股浓郁苦涩的药材味道飘进来。 陈阿姨端了碗中药过来喂给奶奶喝,郑奕惊握着红色小绒盒走了出去。 在此之前,郑奕惊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十八岁生日这几天,会是他这些年最讨厌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下章乐乐回来。 第67章 十一月五日的下午,裴少舟出席郑奕惊的成人礼。 开车中途,他接到一个来自南方某个省份的陌生电话,当时没接上,等他留意到再拨回去已经是一个小时后,对方不在服务区了。 他猜测这有可能是祝云乐。 但也只是猜测。 自从祝云乐选择艺考,回到临阳,在凰艺上大学,甚至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在疏远自己,疏远裴家。 而理所当然的,裴少舟与祝云乐的关系也越来越一般。 就像一对普通的重组家庭的兄弟。 天幕暗了,城市的灯火便次第亮起。 别墅外,掩在草坪中的星星点点亮光引着来宾进入大厅。 四角汉白玉石柱被吊灯照亮出一小截精致的浮雕,一张张纯色圆桌上,香槟与甜点都已备好,餐具摆放整齐,一如透亮玻璃瓶中的麒麟草与满天星,只待人采撷。 隐隐有人声从石柱后一坛万年青旁传出,是贝宁与杨逢。 “……他跟我讲家里办个生日会,客人挺多的,稍微穿得正经点就行。” 贝宁的眼睛瞪得溜圆,她偏头打量了一眼来往宾客西装革履、衣香鬓影的姿态,“这种程度叫‘稍微有点正经’?” 杨逢尚来不及张嘴插话,她又不自觉扯了扯抹胸小黑裙的裙边,“我还想别人家的生日不适合打扮得太过,不合适,就没带我那条chocker,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郑奕惊自冷清的长廊走过来,问道。 他只穿着样式简单的白衬衫和藏蓝色马甲,连领结也没系,也许是嫌热,定制的刺绣西装外套被他抓在手上,笔挺的长腿往下,他踩着的是一双白色帆布鞋。 贝宁略一思考,倒是意料之中郑奕惊会有的做派。 “惊哥,太帅了!”杨逢上前,夸张地一拍他,“生日快乐啊!” “生日快乐!”贝宁紧接着说,“我的礼物一定要好好拆,别给撕坏了。” “谢谢。”郑奕惊点头,“会的。” “还有,”贝宁煞有其事地眯了眯眼睛,假意控诉,“你之前是不是有点太低调了?” “我不是故意的,”郑奕惊诚恳道,微微低着头,小声同她说,“就是单纯觉得没必要。” 贝宁也小声应答:“我也想要体会一下这种程度的‘没必要’。”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引得杨逢不满地插话:“喂——” 郑奕惊从身后端来两杯香槟,递给他们,自己又另拿了一杯。 三个酒杯轻轻相碰。 郑奕惊说:“那些都是我姑姑的客人,你们是我的客人。随便玩就好,我们跟他们互不相干,不用觉得拘谨。” 只同两人说了几句,郑奕惊又被不远处的别人叫走。 贝宁倚着石柱瞧他颀长的背影:“不管你怎么看,咱惊哥现在在我眼里,就跟一座行走的金矿似的。” 杨逢深以为然,认真点头。 叫走郑奕惊的是容子纨,她穿着一身烟灰色小纱裙,脚踩绑带高跟鞋,在郑奕惊的身旁站着时,头顶已经可以同他的下巴齐平,看起来又仙又冷。 只有一如往常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娇俏少女的感觉才又暴露殆尽。 “说好了啊!”容子纨戳了戳他的手臂,“一会儿换衣服陪我跳舞。” “才学几天就敲锣打鼓显摆给人看,”郑奕惊睨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你也不怕丢人现眼。” 容子纨虎着脸瞪他:“你懂什么,我跳给我妈看的!” 郑奕惊确实不懂十六岁少女的心思,为什么她跳个舞还能和姑姑扯上联系? 也懒得费心去想,只同她说:“随你。” 贝宁远远瞧见在一起的两人,问杨逢:“他女朋友?” “不是吧。”杨逢也端详他们片刻,“五官有点像,应该是妹妹。” 贝宁随口感概了一句:“也是,得是什么样的人以后会和我惊惊在一起。” 杨逢闻声愣了愣,突然想到什么,猛地转回头,目光在大厅中的人群中梭巡了一圈。 无数陌生的男男女女自他眼前掠过,他们光鲜亮丽,举杯交谈。 唯独没有看到他想找的那个人。 “你找什么?”贝宁问。 “你记不记得那个学长,”杨逢问她,“大三导演系的,在我们班重修过一段时间。” “记得是记得,”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你找他干什么?有事?” 杨逢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说,只是摇头道:“没什么。” 那个郑奕惊曾放话说——“他以后会是我男朋友”的祝云乐。 他并没有来。 半个小时后,裴少舟终于打通了那个陌生电话。 果然是祝云乐。 “你现在在哪?” “机场,打算打车回家。”祝云乐回答说。 裴少舟对他说: “那你先回,我一会儿过来找你。” “找我?”祝云乐诧异发问,“你来临阳了?” “嗯。” “做什么?” “郑家小孩儿的生日,”裴少舟两肘倚着露台护栏,望着星星点点的小灯,随口问,“你们不是朋友吗?他过生日.你不知道?” “郑奕惊?”祝云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他生日是在今天?” “嗯,你真不知道?” “地址给我。”祝云乐似乎是拦了辆出租车,已经坐上去了。 他飞快地对裴少舟说,“我一会儿过来。” 裴少舟说好,挂了电话。 他从露台走进室内,在二楼跃层往下望。 大厅里,音乐渐渐变了,节奏隐隐听起来似乎要更活泼欢快些。 郑奕惊和容子纨也都换了衣服,一个是黑色无尾服,一个是及踝的藕粉色长礼裙。 男生两手背在身后,面向女生,微微弯下腰,向她伸出右手。 女生将手扶在他肩上,两手相合,在恰好合上音乐拍子的瞬间转向舞池。 陆陆续续又有别的男孩女孩拉着手加入,踏着音乐的节律旋转起舞。 年纪大些的客人们微笑看着,主动让出空间,任由大厅被这样一群男孩女孩占领,被他们的热情与活力点燃。 裴少舟喝了口酒,淡淡心想,年轻真好啊。 第68章 郑奕惊和容子纨跳完退出人群,他热出一额头的汗,随手拿过杯子喝了口酒,看向容子纨:“奶奶过来了吗?” “还没有,应该在路上。”容子纨说,“我刚刚听见我妈给外婆打过电话了。” 郑奕惊微微一点头:“我出去接她。” 容子纨诧异问:“你不溜了?” “一会儿肯定还有事,我不想再跟姑姑‘谈一谈’了。”他往后一摆手,“我出去透个气,一会儿见。” 郑奕惊沿着小道星星点点的灯光往外走。 出了别墅,再往前走一段路,周遭便静了下来,只有喧闹后残留着的嗡嗡耳鸣,仍在不停回响。 简帆问过他,今年他爸会不会回来,答案是不会。 他依旧没有回来,可能因为本来就没有多少期待,郑奕惊习惯了,此刻倒也算不上遗憾。 但有人比他更在意一些。 可能正是有这个原因在,他的成人礼是在郑尔霖家里办的,放在旁人眼里就是一个声明:郑奕惊是她哥哥的儿子,她唯一的侄子。 ——自始至终,他们都是一家人。 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他很少去思考自己算不算幸福,或者说生来就比常人幸运,但生活给过他的一切,确实都是很好的。 与之相应的,郑奕惊偶尔也能接受它时不时的反悔,想要收回一部分。 冷风习习,吹得树枝草坪乱颤。 郑奕惊绕过一簇冬青树,不期然撞见一个人影,正坐在木椅上,低头摆弄手机。 郑奕惊怎么也想不到,祝云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更想不到他明明来了,为什么不联系自己? 他停住脚步,看向那个熟悉的身影,脑子一瞬间乱了,万分突兀地冒出一句——祝云乐要除外。 他不算那些“很好的”中的一份,却也不属于“能接受的反悔”里,郑奕惊不知道该把他往哪里放,如同他不知道自己在对方注意到、抬眼看向自己时,是该马上离开还是停下。 祝云乐将手机收好,隔着一段距离朝他挥了挥手:“奕惊。” 郑奕惊一声不吭。 他走过来抱住郑奕惊,自如地在他侧脸啄了一下。 下一句“小朋友,生日快——”尚未说完,郑奕惊往后退了一步。 他冷淡地抬眼看向祝云乐,任由他最后一个“乐”字极淡地散在风里。 有一个瞬间,他在祝云乐脸上看到几分愕然,只是一晃而过,随后便是他一如既往的腔调:“怎么啦?又生气?” 像是在哄无理取闹的小孩,那种街头偶然遇见、无关紧要的。 “先不生气行吗,我刚从柬埔寨回来,好累的……” 郑奕惊想不通,他为什么总能这样?又是这样? 为什么他就能这么理所当然地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能这么轻松自在地游走在自己的焦虑和恐惧之中,肆无忌惮,无所顾忌。 郑奕惊甚至没法数出他的不对——毕竟他什么错都没有,只是不说不爱你,又确实没那么在乎你。 他问祝云乐:“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祝云乐的左手虚虚搭在右臂手肘处,静静看着他,“不太想进去,就等你们出来。” 郑奕惊没有作声,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跟你说一件事,你听完可能会生气。” “嗯?这么严肃。”祝云乐一弯眼睛,开玩笑道,“你喜欢上别家小朋友了,要跟我分手吗?” 郑奕惊不觉得好笑,甚至被他的话激得心头火起,火得荒谬又讽刺。 又是这样。 自己的喜欢在他那里就是可以随意挥霍的笑话,凭什么他就可以吝啬到一句珍视的话、一个“我在乎你”的举动都不付出? 他几乎要被愤怒燃着,彻底放任每一寸神经脉络全被烧成灰烬。 可越是愤怒,越觉得讽刺,他面色却是反常的平静,只有垂在身侧,紧紧揪着冬青树枝叶的右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我翻了你的那个盒子,看了你妈写给你爸的情书,也看了你爸给你写的日记,还有你高中收到的全部情书、留言和礼物。” 生平第一次,郑奕惊这么想激怒一个人。 “因为实在对‘水怪’比较好奇,我抽空查了一下你小时候的事情,对于发生在你父亲身上的意外,我很抱歉。”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他冷眼看着祝云乐,满是恶意地问,“那么多人喜欢过你,你连他们的名字都不记得,非要集邮一样攒着他们存在过的证据……” “祝云乐,这么做能稍微弥补一部分李翊的死给你带来的童年创伤吗?” 郑奕惊如愿看到祝云乐的脸色在顷刻间冷了下来,捕捉到他近乎虚幻的神色变化,可看到祝云乐的痛苦,并不能让他心里产生一丝快意。 他眼见着祝云乐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依旧维持着左手扶着右臂手肘的姿势听他捅完最后一刀,“如果真的有用,你再编这样一个水怪的故事,这种举动,你不觉得非常自欺欺人吗?” 静默许久,祝云乐喘了口气,稳下乱颤的呼吸后才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 郑奕惊耸肩,轻松道:“因为我高兴。” 假的。 “就因为我没答应去你家吃饭?”祝云乐匪夷所思地问。 郑奕惊点头:“是啊。” 假的。 祝云乐哦了一声,淡淡同他说:“你非要跟我说真心话的话,那我也是故意的。我不想去你家,也没兴趣见你奶奶,或者是任何人的任何一位家人,因为我非常讨厌见一个人就要做一次他早晚会走的准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看着郑奕惊,“满意了吗?撒完火了没?” 郑奕惊骄矜地一点头:“满意了。” 假的。 祝云乐以为他是真的不生气了,走上前轻轻摸了摸他脑后,刻意放缓了语气:“也就是你,看在今天是你生日的份上我不跟你生气。” 却不想下一刻郑奕惊冷笑一声,问他:“有这个必要吗?” 祝云乐忍无可忍:“你非要这么阴阳怪气的?” “我的家人不会走,”郑奕惊冷漠地说,“意外又不会降临在每一个人头上。再说——” 他看着祝云乐,轻轻笑了笑,眼睫微弯,嘴边露出的虎牙让这个笑容几乎掺了点甜,“我不就是你集邮本里的一个名字,有这个荣幸让你对我特殊对待?没必要,和大家一样就好,我不介意的。” 郑奕惊以为他会气极,指着自己说“滚”,这样他便可以顺势离开,再也不回头。 却没想到祝云乐扶着手臂,平静地说:“小朋友,你是不是过得太顺风顺水了?才会从没有意识到这个。” 他说,“人不都是突然消失的吗?” 事后,郑奕惊将这一幕翻来覆去回忆过无数遍,也无法形容出那一刻触电般的心悸。 以及到底是什么样的预兆,能让他在一瞬间疼到毫无缘由地掉下眼泪。 他看到祝云乐极其惊愕的脸,来不及细想,他慌乱推开要上前的祝云乐拔腿要跑。 下一刻——手机铃声猝然响起。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个点,不是乐乐忘记了奕惊的生日,而是奕惊从来没跟他说过具体是哪一天。 第69章 郑奕惊的成人礼是在正常时间结束的,除了后半段,房子里的主人、小主人一起急匆匆地离开。 裴少舟站在窗前,漆黑的夜色无声蔓延。 他敏锐地察觉出不对,也有更多的人捕捉到不寻常的隐晦骚动,但谁都没有多说什么。 不管发生了什么,最晚在明天早上,都会一一传入他们的耳朵。 裴少舟随宾客一同出了别墅,先在不算寂静的小花园里逮到祝云乐,让他跟着自己取车走。 祝云乐轻轻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一路都没出声。 晚风凉飕飕地刮着,将脸颊、脖颈、手腕……暴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都吹凉,同萦绕在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一样冷。 裴少舟感觉到祝云乐有些不太对劲,他一直没问,等到坐上驾驶座,默默从车内的中央后视镜看到他僵硬的上车姿势,还有一直没从右肘放下的左手,这才主动打破沉寂:“你手怎么了?” 祝云乐抬眼,阴郁的目光在后视镜里同他相撞。 裴少舟愣了愣,看出他此刻心情不佳,先移开视线,启动汽车离开。 祝云乐偏头看向车窗外,沉默良久,淡声说:“没什么事,出了点小意外。” 整个剧组里,他是最早从柬埔寨回来的人。 原因是拍摄的休息中途,有人不小心绊倒了一个魔术腿,上面缠着的灯线连着一盏4k镝灯。 当时祝云乐正好从他身前经过,镝灯好巧不巧砸落在他肩上,重力直接将他整个人带得跪倒在地。 仍在工作中的灯体温度高到吓人,他的肩膀和肩后被高温烫得一片烧红。而遮幅叶子板用得久了,粗粝的边缘能直接划破他赤裸的皮肤,更何况它还通着电、被强光烧得滚烫。 周允行就在不远处,目击了一切,即便火速将他送往医院,仍旧心有余悸。 好在皮肤接触灯体的时间不长,烫伤尚不到毁容的地步;也好在几公斤重的镝灯是砸落在他肩膀上,而不是几厘米旁的脑袋上,不至于血溅当场。 在医院缝完针,他行动不便,再回到高强度的剧组是不可能的,索性就先回来了。 好笑的是回国前,刘子承专程过来找过来,气急败坏地吼他:“你脑子有病吧?不想见我直说机票我给你买!有必要搞这一出?你就不怕把你自个儿玩死?!” 祝云乐不太能理解他都琢磨出些个什么东西,只能一本正经地跟他解释——不是,没有,不至于,单纯就是个意外,我都这么惨了你不能还凶我。 刘子承走时说他是个缺心少肺的王八蛋。 祝云乐没放在心上。 只觉得肩后连着手肘那一块又疼又痒,像有一群密密麻麻的小蚂蚁啃噬他的皮肤组织和血肉。 他提前回国,买了新手机,随手给裴少舟打了个电话,算是告知对方自己还活着,活蹦乱跳的。 已经预备好听一通唠叨,却不想他没接电话,祝云乐乐得轻松,廊桥上时便开了飞行模式,在飞机上睡了一觉。 他满心欢喜地回到临阳,因为刻意躲开了郑奕惊回家见奶奶的邀请,他难得有些愧疚,想着正好有假,找小朋友一起玩几天好好补偿他。 没想到正好赶上郑奕惊十八岁的生日。 他的伤尚未痊愈,即使有衣领和头发的掩盖,颈后的红痕与结痂依旧很显眼,便没想着进去,只在外面等他们散场出来。 他确实等到一只气鼓鼓的小朋友——却没预料到会听见那么诛心的一番话。 祝云乐没想要怪他的,甚至本能地以为那只是小孩儿赌气,说的胡话而已。 可郑奕惊口中每一桩至今仍在纠缠他的往事、每一个他未曾向人吐露过的细节,都那么清楚。 他问的腔调天真,却满是恶意。 他说你的痛苦和思念全是自欺欺人,他说意外不会降临在每一个人头上…… 祝云乐忍着疯乱的情绪,强迫自己不去揣度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怎么可以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说着这么残忍的话? 就好像他认定了上天会把某些人的幸福剥夺走,却又不允许你哭叫不满,只是因为他认为你确实不幸,但天注定,活该认命吧。 伤口被乱颤的剧烈呼吸刺激地发痛,祝云乐无意识拽住右臂手肘,鼻头发酸,眼前蒙着一层水膜,差点被他气哭。 如果是别人,任何一个人说这种话祝云乐都不会激动成这样。 可他是郑奕惊啊,他的小朋友怎么可以这样? 祝云乐在下一个瞬间接受了郑奕惊只是不懂。 因为他能给的安慰其实仅仅源于他本身的教养和礼貌,而不是切身体会到等量的痛苦,感同身受。 这个道理祝云乐明明比任何人都要印象深刻,不想真到这种时刻,还是再度被他抛在脑后。 他不怪郑奕惊,却没法不心存芥蒂。 所以他对郑奕惊说,人不都是突然消失的吗? 不要天真了,没有人逃得过生老病死的命数,你还小,可早晚会懂。 谁能想到,不早也不晚。 在他18岁生日当天,便随着突如其来的剧烈心悸,命运提前给他留下预兆。 郑家老太太在夜里走了,古稀之年,无疾而终。 不要天真了,谁能在命运面前高高在上? 他分明谁都不会放过。 第70章 郑奕惊生日那天,老太太难得比往日精神了许多。 像个在重要日子里要好好打扮的娇俏少女,她换着衣裳让陈阿姨给她挑,哪一件显年轻、看起来更喜庆。 陈阿姨一下一下给她梳着头发,随口说:“不如叫人来给您做个头发,挑个技术好点的烫个卷,保准比谁都年轻。” 老太太嗔她一眼:“一大把年纪了,不稳重。” 陈阿姨拢好她白花花的头发,笑着说:“好好好,您最稳重。” 她带上老花镜,对着镜子偷偷臭美,回头问陈阿姨:“奕惊呢?一下午不见他人。” “早过去他姑姑家了,”陈阿姨说,“您都问过四五遍了。别着急啊,容先生来电话说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 奶奶迟钝地哦了一声,又问:“你告诉奕惊了吗?别把他一个人给落家里。” “那哪会啊,他都十八了。”陈阿姨又重复了一遍,耐下心说,“奕惊他先过去了,在容家等您呢。” “知道了,他先过去了。”奶奶反倒嫌她啰嗦,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又回头问,“怀朝跟宛琼呢?” 陈阿姨一愣。 “自己的小孩一点也不上心,”她慢慢站起身,脚步轻缓,似乎是循着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渺远声音往前走,“小陈,你帮我听听。” 陈阿姨轻声问:“听什么?” “你给我听听……小奕惊他在哪里?是不是又哭了?” 停灵前三天,郑奕惊过得跟做梦一样。 萦绕在他心头的巨大恐慌与无措,全被森冷的白色不由分说遮盖,好像只要盖住了,也就不存在了。 他看不到周围都有哪些人,回忆不起来任何声音,整个灵堂好像只有他自己,两盏长明灯亮了一夜,他也就盯着看了一夜。 唯独没哭,一直都没哭,因为奶奶不会想听见他哭的。 即使他再清醒不过,她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郑奕惊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清醒的梦。 郑尔霖操办好一切,走进郑家,原本镇定的情绪一见他便崩溃了。她红着眼眶将郑奕惊抱在怀里,像是在庇佑一个可怜的孩子。 郑奕惊反倒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哑声说:“我没事。” 郑奕惊这时才意识到,他一直被奶奶和姑姑保护着,她们都想他做一个单纯快乐的小男孩,最好此生都不要经历成长的苦痛。 可一个人怎么能一直是个孩子呢?奶奶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里永远牵着小男孩的手……郑奕惊却无法控制自己不抽条拔节地长大,变成奶奶要仰起头才能看清的存在。 他早就不是小男孩了。 喜宴才刚刚结束,任谁也没料到这出丧事紧随其后。 长子郑怀朝不在,郑尔霖与郑奕惊一起应对前来道节哀的客人。 总有人握着他们的手,说些无甚了了告慰劝解的话。郑尔霖以为他会受不了,郑奕惊撑着单薄的脊骨,面色清冷如常,他微微颔首,所有悲色全掩盖在微垂的眼眸下。 却远比盈着泪花的容子纨,和憔悴的自己看起来更坚强可靠些。 简帆和他妈妈一起过来了。简帆看过郑奕惊,对着灵堂哭得稀里哗啦。 容子纨揉了揉眼睛,总觉得他妈妈看向郑奕惊的眼神有些怜爱的意味在——谁都知道郑奕惊是奶奶一手照顾大的,他们都怕极了他会崩溃。 裴少舟和祝云乐也过来了,郑奕惊不经意间看见他,麻木到极点的心脏突然刺痛了一下。 他不自觉移开视线。 周围的人都没见过祝云乐,不明所以,只当他们是寻常来吊唁的客人。 裴少舟同郑尔霖说着话,也为他身后的弟弟向他们道一句迟了许久的感谢。郑尔霖早已经累了,她遇见的人太多,不记得乐乐是谁,强打起精神同他交际寒暄。 而祝云乐站在裴少舟身侧,悄无声息地看向郑奕惊。他沉默的样子仿佛再一次变成了那个有些阴郁的、不爱说话的屋灵。 唯独眼神变了,不再空荡荡,比以前多了丝流淌的温度,看起来隐约有些温柔。 郑奕惊不想要祝云乐的温柔,也不想再见他。 残留在胸腔里的痛楚和委屈在见他的刹那瞬间苏醒,歇斯底里地提醒着自己此刻的难堪与脆弱。 他只想祝云乐赶紧离开。 可这人非要来招惹他,趁谁都没有注意,祝云乐走前轻轻攥住了他的左手。 郑奕惊面无表情地挣开。 直到他走,才悄悄收紧手指,重新抬起头,沉默地目视他走远。 丧礼结束,姑姑送走了陈阿姨,问他要不要来姑姑家里住。 郑奕惊摇头拒绝了,只说想自己静几天,接着回去上课。 郑尔霖只能同意。 他一个人躺倒在空旷的客厅里,深秋的阳光铺满阳台,无数细小尘埃在空气里涌动。 搂着抱枕发了半天的呆,直到被电话铃声惊醒,才想起来捡起手机,把同学朋友发过来的上百条消息一一看完。 他一条也没回,打过来的电话也都拒接。 最后才想起来把祝云乐和周允行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手机嗡地一震,他低头看—— 祝云乐:我能过来看看你吗? 郑奕惊没理他。 他曾经无忧无虑,几乎所有人都只给他爱,他得到的爱来得轻巧随意,给出的也轻巧随意。 所以他才会那么理直气壮地赖在一个人身边,坦坦荡荡地喜欢上他,又忿忿于他的吝啬与无情;所以他才敢一腔天真地说出残忍的话,不为“痛失”二字有半分多余的触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直到突然有一天,无数宾客异口同声对他说着同一句话——都会过去的。 什么都会过去?谁都会过去? 为什么他们非要同死者告别,要将存在过的证据通过一场毫无意义的仪式一一消除,于是所有人都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不在了这个消息,仿佛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更快乐地生活在阳光下。 如果自己要忘记、要让它过去才能快乐,那奶奶该怎么办? 郑奕惊抱着杯子喝水,生生被自己的想象打了个寒战。 他害怕奶奶被人忘记,害怕她被装在一个漆黑的、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从此再也见不到天日。 他甚至害怕自己让自己快乐。 就好像如果只有反咀一个人生前的回忆,反复刺激自己不断去回想那些开心的、遗憾的往事,才能给他一点——她存在过、一直存在着、再也不会消失的错觉。 回忆让他痛苦,他却不得不从痛苦里找寻安慰。 再度重回人间是被门铃声吵醒,郑奕惊依旧躺在沙发上,懒得理会他。 门铃声却始终不停,以一分钟三下的频率吵了近半个小时。 郑奕惊终于觉得烦了,他丢开抱枕,出去开门。 院门外是祝云乐。 郑奕惊漠然看他:“你来做什么?” “你还好吗?”祝云乐轻声说,“我过来看看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郑奕惊的还要哑一点,又小心放缓了语气,就显得更加模糊不清。 郑奕惊也不需要听清,他生硬地接话问:“那你看完没有?” 祝云乐轻轻眨了眨眼睛。 郑奕惊一手抓着铁门,没有丝毫要放他进门的意思,他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了祝云乐半晌,突然说:“对不起。” 他说,“那天晚上我不该那么说你,让你难过,我很抱歉。” “没事。”祝云乐摇头,朝郑奕惊笑笑,“还没到冬天,这个时候应该不会太冷。”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郑奕惊却在一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思。 虽然不是温暖的春季,但总归不是在冬天,奶奶走时也不至于太冷。 祝云乐也对他说,“对不起,我没想到——” “生老病死,很寻常的事。”郑奕惊打断他要说的话,“不是你的错。” 祝云乐蹙起眉,敏感地察觉出他接下来要说的绝对不是原谅的意思。 他安静等待。 沉默许久,果不其然,郑奕惊淡淡地说,“可是我暂时不想看见你了。” 祝云乐一怔,他抬眼看了看郑奕惊,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没说出口,只是迟疑着说:“那我……先走了?” 郑奕惊点头,淡淡道:“不送。” 他合上大门,不回头地进了屋。 房子里静得吓人,偏偏阳光那么灿烂,大把大把的光穿过玻璃门洒在他脚下。 光与尘埃一起大声嘲笑他的孤单。 第71章 郑奕惊抱膝在那道光前坐下,日头渐落,光线一点一点挪到他的腿上、身上,余晖像红色的海水漫过他全身。 他从光的海里站起来,脑子里神经质地不断重奏方才响过的门铃声,却又无比清醒地意识到那个人早该走了。 他被自己的幻听折腾烦了,索性出门确认给自己看。 街道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影子存在。 他冷笑一声,刚要回屋,手里电话响了。 郑奕惊看也不看,任由它响。 没一会儿,一位穿着黄色小马甲的男人骑着电动车过来,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挺大的保温盒,问他:“是小郑先生吗?您的外卖。” 送餐员问过他的手机尾号,确认无误后,郑奕惊开了大门,接过外卖进屋。 他将它搁在餐桌上,漫无目的地在屋里走了几圈。 房子里所有的陈设都一如往常,郑奕惊看着它们,默默数着:先是妈妈走了,然后爸爸出去了,他的灯泡死了,奶奶也没了。 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打开液晶电视机,拿着遥控器随便进去一个新闻节目,他看了半分钟,又换成动画片。 拉开玻璃门进到阳台,花架上的灯泡没人照顾,和别的小植物一样蔫头蔫脑的,他摸了摸微皱的叶片花瓣,给它们一一浇了水。 电视里,中二主角和他的伙伴们重聚在一起,说着狂妄的大话,要打败敌人,拯救世界。 郑奕惊坐下看了一整集,看完跳到片尾曲时,自己都莫名其妙。 直到再转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的时候,他才欲盖弥彰地回到餐桌前,打开外卖包装袋。 可能是有保温盒在,过去挺长时间,里面的汤水饭菜依旧是温热的。 他将餐盒一个一个拿出来,最后拿到餐具,才注意到外面裹着的一张绿色便利贴。 上面是祝云乐写下的一行小字——你说的“暂时”是多久? 郑奕惊看过后,撕下它丢在一边。 吃完收拾好,郑奕惊重新回到客厅,从沙发上捡回手机。 又多了不知道多少个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他懒得再看,只挑了几个重要的回复,还是那些说烦了的套话——我很好,没事的。 划到老刘,老刘没说别的,只发了三个字和一个感叹号——要坚强! 郑奕惊回他——好。 一直划到很下面,他才看到祝云乐,头像那里只有一个“1”。 他点进去。 祝云乐:你可以总不见我,但我会想你。 时间是17:20。 郑奕惊垂眼,静静看了三秒。 退出去,又把他给拉黑了。 祝云乐从外面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裴少舟站在门口问他:“你去哪了?” 他本来早该走的,因为郑家老太太的丧事和祝云乐的伤又多留了几天。 留得越发不客气,茶几、斗柜还有厨房冰箱全是他买的茶点乳品和食材,还给兔子弄来两双小鞋子要给它套上,结果被兔子狠狠蹬了两脚,噌噌几下跑没影了,他逮不住,只能作罢。 自己的家里给他塞得满满当当,弄得祝云乐几次以为进错门,越发不想在家待了。 他在玄关处脱下外套,掀起眼皮爱答不理地扫裴少舟一眼,绕过他进了客厅。 “行行行,我不问。”裴少舟熟知他的狗脾气,真要聊只能顺着他的反应调转话头,偏偏又控制不了自己,喋喋不休道,“晚饭我带你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吃?哎乐乐,你的伤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到拆线的时候没有?还有医生有没有跟你说过有哪些是忌口的?要不然还是我给你做?” 祝云乐没看他,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 他慢吞吞地摸出手机,边看,只回答了裴少舟最后一个问题:“你别害我。” 裴少舟:“你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害你?我那是……” 祝云乐听得头疼,自动屏蔽他接下来的废话。 微信里,周允行也在问他——看好医院没有?后天就满一个星期了。 祝云乐:不着急。 周允行:没人着急,你自己的蹄子。 祝云乐:拆线好痛。 周允行:那剁了吧,剁了就不用拆了。 祝云乐:? 祝云乐:谁惹你了? 周允行没回。 而和郑奕惊的聊天界面,几屏几屏的红色感叹号暴露在他眼底。 祝云乐自己都不忍心多看。 唯一幸存的是两条绿色的消息,最后一条是两个小时前。 小朋友到现在都没搭理他。 一个大白球滚到他脚边,祝云乐一把将它抱起来,对着兔子毛茸茸的大脸“咔擦”了一张,不调不修,给郑奕惊发了过去。 又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祝云乐叹了口气,放下手机,两手抱住兔子。 兔子懵懵懂懂地睁着大眼睛同他对视。 他晃了晃兔头,跟它说话:“宝宝,你爸不要你了,你只能跟我过了。” 兔子要给他晃晕了,别开脑袋,张嘴作势要咬他。 祝云乐接着说,“你不愿意?不愿意也没办法。你们兔子有人权吗?要不你去告他不履行抚养义务?” 裴少舟站在旁边,听得一脸莫名其妙:“它爸是谁?” “还有你宁愿跟只兔子聊天都不想听我说话?!” 作者有话说: 好像也不是典型意义上的破镜重圆哦。 第72章 祝云乐不理会他的暴躁,自顾自思考片刻,仰头问他:“你那天是不是跟郑奕惊说过什么?” 他们俩一起从容家回到沙汀湾时,裴少舟只提了一句郑奕惊托他照顾兔子,可祝云乐翻来覆去回想那天晚上郑奕惊说过的话,实在不愿意相信他真会这样调查自己。 裴少舟的神色有些复杂,如实告诉祝云乐。 他只说过郑奕惊李翊早已经遇害,可单从这件事推测到《消失的水怪》这个绘本故事,推测到他为什么执着于李翊的消失…… 还是太牵强了。 祝云乐搂着兔子躺倒在沙发靠垫上,眉眼中带了分难言的惆怅,叹气道:“他还真看了。” “看了什么?”裴少舟不解。 “我从我妈那儿偷来的日记本。”祝云乐说,想了想,又问,“我妈她没发现吧?” “我哪知道,我猜早就知道了,不跟你计较而已。”裴少舟在他身侧坐下。 祝云乐低低地哦了一声,兔子从他手里挣脱,跳到一旁慢条斯理地扒拉兔脸。 裴少舟犹豫片刻,叫他:“乐乐。” “嗯?”祝云乐应了一声,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兔子舔毛洗脸。 “他是你男朋友?”裴少舟问。 他初来那天,同时见到郑奕惊和容子纨,一男一女,他便没往那个方向想,后来才注意到家里成双成对的电动牙刷、水杯和毛绒拖鞋,简直惊吓。 他弟弟才多大?怎么可以这么快和别的男人同居! 祝云乐的视线从兔子身上移开,他仰头看向墙壁上的那盏黄黄的圆灯,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睛,说:“我不知道。” “他问过我,可是我不能确定。” “不确定什么?”裴少舟忍着自己“不行、绝对不可以”诸如此类的情绪,不动声色地问他。 “他还太小,我就不能确定——”祝云乐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合适的词,“以后……或者说明天,还能不能是这样。” “你怕他只是一时兴起?” “不是,”祝云乐轻轻摇头,“我是怕我一时兴起。” 郑奕惊最早给他触动的时候是在皋平,小朋友对自己说——他永远爱她,从生到死,几十年如一日。 祝云乐当然知道他这么说的含义是什么,也知道无非是借着天时地利的便宜,还有自己外表的迷惑性,少年心动,意乱情迷。 却依旧很难形容他在那一瞬间里的具体感受。 他愿意去相信爱本身是美好的。 只是不相信长久。 人是会忽然消失的,感情是会被时间消磨殆尽的,告别永远发生在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 他当然喜欢郑奕惊,只是无法相信自己。 可到现在,好像也由不得他相信与否。 到了十一月中旬,立冬过后,天就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祝云乐偶尔会在凰艺见到郑奕惊,阶梯教室、图书馆、体育场。 郑奕惊有时会看到他,极淡地掠一眼后依旧做自己的事情,有时连祝云乐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悄无声息地又走了。 周允行他们还没从柬埔寨回来,进度慢的话可能会在元旦后,但也说不准。 而裴少舟在陪祝云乐拆完线后被父亲叫回西水,走前他说:“我个人觉得郑奕惊这小孩挺好的,可如果你觉得回不去了,那不如算了吧。都还年轻,以后再做朋友也不是不行。” 祝云乐没回应,只赶他早点回家结婚。 裴少舟骂他小兔崽子,真正的小兔崽子趴在祝云乐脚旁,把自己伪装成大号的第三只毛绒拖鞋。 直到这时,郑奕惊还是没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祝云乐试图拿小号加他,可是一直没通过好友申请。然后他便换了思路,见到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让店里往他家里送。 小雪那一天,从早到晚,郑奕惊一连听到五十二次门铃响,被他烦透了,终于主动拨了祝云乐的电话。 在拨通的瞬间,郑奕惊直截了当说:“你别送了,很烦。” 电话那头传来很浅的呼吸声,祝云乐轻轻哦了一声,然后问他,“出来一下好不好?” “做什么?” “外面下雪了。”祝云乐说。 郑奕惊沉默片刻,挂了电话。 他拉开玻璃门,走到二楼露台,纷纷扬扬的细小雪花下落,在护栏上堆积起了一小层,边化开的雪水滴滴答答往下坠。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宽松毛衣,冷风自雪面上刮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随后,他低头看向庭院外,月亮形状的路灯下,一个戴着红色毛线帽的人似有所感,仰起头看向他所在的方向,弯起眼睛朝他笑了笑。 郑奕惊不带什么情绪地看着他,他想让祝云乐走,抓起手机要再拨回去。 手指微顿,还是没有拨出去。 他套了件厚些的呢子大衣下楼,刚推开大门,一只白色的毛球蹦蹦哒哒跳到他腿旁。 郑奕惊低头看,兔子几乎要和雪地混成一个颜色,要不是它脖子上系着黑色的牵引绳,乍一看还真发现不了它在哪。 兔子许久没见他,已经快要把他忘记了,只是循着被惯得不怕人的脾气在他腿边扑腾,要他抱。 郑奕惊看了看它,两手揣在衣兜里,偏不抱它。 祝云乐慢慢从路灯下走过来,郑奕惊抬头看他。 红色的毛线帽盖住祝云乐的半个额头,也把他本来就白皙的脸庞衬得几乎雪白。他见郑奕惊时本能地弯了弯眼睛,漆黑的睫羽合拢,只从缝里露出一点点微闪的亮光,像是被冷风冻出来的眼泪。 郑奕惊却没给他任何反应。 祝云乐微抿起唇,有些局促地眨了眨眼睛。 雪花没停,零零星星地从黑色天幕不断下落。 郑奕惊看到,祝云乐的毛线帽上已经落下不少雪花,应该是在外面站了许久。还有他的黑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至肩头,左侧几缕被他别在耳后,露出冻得发红的左耳耳尖。 兔子扯着牵引绳又跳了回来,祝云乐蹲**,把它抱在怀里。 两个人静静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先说话。 第73章 距离分明不远,祝云乐甚至能看清雪花落在郑奕惊微垂的纤长睫毛上,化作一颗圆润的小水珠。 可沉默让雪都成为将他们隔离开的屏障。 因为彼此都很清楚,不管在意与否,他们正一点一点变得疏远。 刚开始,面对郑奕惊的冷漠与抗拒,祝云乐仍有他爱我的自觉,也敢握他的手,直白地留下“我想你”诸如此类的话语。 可到现在,他几乎不再愿意主动陈述自己的感受。 因为那种小兽般莽撞的自信向来只属于郑奕惊——以前的郑奕惊。而他是一个非常娇气的人,会本能地疏远那些让他觉得不适的人或事。 谁都不愿意让自己受伤,更何况是祝云乐。 他尝过痛失的滋味,也知道无可挽回是何种境况,他经历过无处安身的仓惶,但生命里大多数时刻,他仍然更习惯被人包容宽待,缩在只属于自己的小港湾里撒泼打滚。 只有在某些时候,他才会乍然想起,拾起自己大哥哥的身份牌,随意裹上一层从身边那些人身上习得的温柔可亲,不甚熟练地去应对别的小崽子。 却没想到,他的一时兴起变成了很多很多时,而那个说几十年如一日的人,非要逼他自觉离开。 郑奕惊同样觉得奇怪,他为什么还没有放弃? 像是一种拖着尾巴的奇怪生物,明明已经一点一点从灯下的光晕退缩到阴影里,眼睛忽闪,警惕观察着周围,偏偏又不设防地露出它毛茸茸的大尾巴。 郑奕惊总能看见他的尾巴,也总能维持自己不为所动的冷漠。 他彻底放任祝云乐与自己疏远,放任他们变成人群间、擦肩而过时、雪地上……两个遥遥相望的黑色小点。 一个点是没有方向的,去哪里都可以。 兔子从祝云乐怀里探出脑袋,竖着一对粉红色的大耳朵悄悄打量郑奕惊,小鼻子一动一动的,像是在嗅他的味道。 祝云乐抬手揉了揉它的脊背,替它拂开落在上面的颗粒,怕雪花化水渗进皮毛里,兔子会觉得冷。 郑奕惊微微偏过头,视线掠过落在他身后的圆灯上,漫不经心地说:“你有事?” 祝云乐其实没事,他只是例行过来看看,再加上兔子玩雪玩得欢脱过了头,一不留神就忘了时间。 但如果真这么说,他不确定下一次小朋友会不会再也不搭理他了。 “那个、我记得,”他带了丝迟疑,仰头看了郑奕惊一眼,开始在脑子里搜罗,任意一个可以拎出来的借口,勉强充当一下正经事,“你们这一级采风是不是该时间了?改成在冬季?” “嗯。”郑奕惊点头,神色却显得乏味,好像在说,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一般来说,院里会在你们的班助里挑一个做随行监督的人,男生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这次周允行不在。”他停顿了一下,注意到郑奕惊的目光重新移回到他身上,心里陡然紧张起来,强装镇定道,“我应该会申请。” 郑奕惊皱起眉:“你——” “我实践分不够,”祝云乐怕他拒绝,飞快地说,“在陆磐的组待的时间也不够,没人给我开证明。” 他说话时,呼吸在冰冷的空气里逐渐凝成一团白色的雾气,郑奕惊透过这团雾气观察祝云乐模糊的眉眼,看他眨眼的频率快了不少,局促又不自然。 郑奕惊很少用这种视角去看祝云乐,看他的不安,和无意中透露出来的示弱与惶恐。 这让他轻轻巧巧地判断出——祝云乐在撒谎。 但凡随便参加几次社团活动、找个单位盖章,就能轻松加满的分,他怎么可能凑不够? 那些找他拍戏、帮忙出活动的学弟学妹又不真是妖精变的。 郑奕惊不揭穿他,淡淡地一点头:“随你。” 祝云乐静默片刻,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兔子一下跳到他的肩头,跺了跺脚,像是在催促他早些回家。 祝云乐抬手,又把它摁回自己怀里。 郑奕惊不经意间扫过他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似乎是在空气里暴露久了,透出一股寒气,越发显得苍白伶仃。 “还有其他事吗?”郑奕惊问,又补充了一句,“挺冷的,没事的话我先进去了。” “啊?哦,没事了。”祝云乐搂着兔子,犹豫了半秒,说,“再见。” “再见。”郑奕惊转身进了屋。 他洗过澡,给自己倒了杯热牛奶,回到房间。 再走进露台,圆灯下的人早已经离开。 雪也停了,昏黄的光晕下,有一排极浅的脚印,可能是被之后的雪盖了一层,这才显得模糊不清。它们缓缓延伸,消失在路口的黑暗里。 郑奕惊望着那块亮闪闪的雪地,慢慢喝了一口牛奶。 接着他将玻璃杯搁在手旁的小圆桌上,举起手机,将月亮形状的路灯,和那一排踌躇的浅淡脚印都收进镜头底下。 它和许久以前,那个灯下举杯、垂眼轻笑的乐乐哥哥安安稳稳地待在一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小朋友:笨蛋。 第74章 周一,祝云乐上完一早的课,收拾好东西赶往系办公室。 敲过门后,他推门进去。办公室里坐着的人整理好一沓纸质申请表,放在桌上,见他时一扬眉,似乎有些诧异。 “栗姐,”祝云乐拉了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有哪些人报名了大一的采风随行申请?” 许栗狐疑地打量他:“我赶着下班吃饭,你别给我找事啊。” “正经事。”祝云乐装模做样说,“我想争取争取加实践分的机会,提前了解一下竞争对手,好——” “你哪还要加?”许栗打断他,“拍片参赛拿奖得的分是这个的二十倍,我都没能叫动你,你还稀罕这个分?” “我——” “说起这个,你学分够了吗?”许栗一眼瞧见对方不自然的神色,顿时了然,训斥道,“才销假多久,课上了几节?又往处跑。” 她瞪了祝云乐一眼,“赶紧走你的,别没事找事。” 祝云乐:“……” “栗姐。” 许栗不理他。 “主任。” “美女。” “姐姐?” 许栗抬眼。 祝云乐叹了口气,诚恳地望着许栗:“我是认真的。” 大概是模样好的人装起乖来天生就占便宜,许栗没好气地盯了他半晌,竟然还蹿出来个荒唐的念头,担心他是真有事。 “你在我这儿撒娇有什么用?想去自己填表申请。还指望我给你暗箱操作?” “我哪敢。”祝云乐立马顺竿爬,得寸进尺道,“你把名单给我就行,我自己挨个解决掉他们。” 许栗:“……赶紧滚。” 这个人就正经不了半分钟。 许栗此时再一想,他能有个屁的正经事,指不定就是看上大一里哪个学弟学妹,假公济私想跟人一快出去玩。 祝云乐没有放弃:“姐姐,求你了,万一选人看成绩那我不是凉了?” 又开始了,许栗心想。 她冷声提醒:“你早凉了,有这个必要现在过来嚎?” 祝云乐:“……” . “‘某些同学,刚来就旷了我一个学年的课’——”史波挤眉弄眼看向祝云乐,祝云乐抬手要抢他的手机,他灵活地转身避开,“别急嘛乐乐,友善一点友善一点,听我念完——” “‘没关系,你觉得自己才华横溢,剧作课简直多余,可以,拿作品说话,拿的出来我服你。我是这么说过,但竟然真的有同学这么干完,还好意思腆着脸过来找我给他开后门……现在的孩子都这么不拿自己当外人?跟我套近乎我就得帮你?喊姐姐有什么用?我是你姐吗,我是你妈吧!’” “乐乐,”史波情真意切地问,“采访一下,这位现场认妈的朋友是你吗?” 祝云乐:“……滚蛋。” “别动别动。”采楠摁住他的脑袋,给他修完鬓发,才问,“你跑乌南去干什么,天寒地冻的,还没暖气,多冷啊。” 史波插嘴:“谈恋爱呗。” “什么?我还买了他和允——” “你干什么!”祝云乐突然喊了一嗓子。 采楠被他吓一跳,剪完顺便想撩一把他头发的右手停在半空,前面握着的剪子锃亮,在他脖子中间戳出一个红色的小血点。 祝云乐捂着脖子仰头看她,泪眼涟涟,“楠儿,就连你、你也要离朕而去吗?!” 采楠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疼吗?陛下。” “还成,”祝云乐说,“你以后给别人动剪子的时候当心点,不要顺手就插进冬瓜里。” 采楠没听懂他又在胡说八道什么,随口说:“哦,给你炖个冬瓜汤补补?” 祝云乐:“……谢谢,不了。” 史波瞅了一眼他脖子上的小眼,看出只是破了层皮后便没在意,重新捡回刚才的问题:“你刚刚说买了什么?” “买了乐乐和允行哥的股。”采楠说,又问祝云乐,“所以你们其实一直是纯友谊?大直若弯?” “他直我弯。”祝云乐淡淡地说,“我问过他,他说他是直男也不打算入乡随俗,拒绝我了。可能怕我觉得伤自尊?才没跟你们说吧。” 入乡随俗这个梗是栗姐提出来的。 她每在上第一堂课的时候都会说,有些同学,大一刚进来和女朋友牵着小手恩恩爱爱的,一到大三,我再一看,身边换了个牛高马大的男人……虽然凰艺同性的比率确实比别的学校高,但也希望还直着的同学,你们能坚定性向,尽量不要入乡随俗。 “真的假的?”采楠震惊,“我一直以为是他暗恋你,你个渣男辜负人家。” 祝云乐:“……” 史波问:“你去乌南是干嘛?陪郑奕惊?” 祝云乐点头。 “我是看出他对你有好感,没想到你下手这么快。”采楠痛心疾首,抓狂道,“我也喜欢他这个类型的你能不能给我留一个?!” 史波:“没看出来啊。” 祝云乐:“……你休想。” “所以你现在喜欢的是郑奕惊,还不顾栗姐嘲笑要陪他去乌南挨冻。”采楠冷静下来,接着说,“谈个恋爱而已,没必要这么难舍难分的吧?人家采个风,又不是不回来了,他陪你去过一次皋平,你就要跟他走一趟乌南?这么公平。” “不是谈恋爱。”祝云乐无奈地说,“他还在生我气。如果小朋友真去乌南一趟,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万一真觉得没我的地方简直身心愉悦,回来就跟我分手了,那我上哪说理去。” 史波:“确实哈,我家乐乐太招人嫌的,浑身上下就脸能看。” “我谢谢您。不聊了,”祝云乐捡起书朝他们一晃,边往外走,“我回了,拜拜。” 采楠朝他挥手:“拜拜。” 转而回头问史波:“你是不是知道?” 史波:“知道什么?” “他俩在一起,现在貌似要崩的事。”采楠说,“你刚刚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哦,筝筝跟我说过,我现在也这么觉得。”史波说,“他俩不合适。” 采楠:“啊?筝筝跟你说什么了?” “说他们互相不信任,太脆了,本来就一戳就破。”史波又说,“不过人家谈恋爱的事谁说得准,你还不如让乐乐多备几条棉裤有用。” 第75章 即便许栗训起祝云乐来一向不假颜色,但院里最纵容学生的也总是她,她最后还是将那一叠申请表给祝云乐翻了个遍。 他一一记下,见过采楠他们后回到沙汀湾,对着列表里划一下能到头的列表,自顾自犯起愁来。 在凰艺,不管是论人脉关系还是声望,其实他都不能同史波和周允行相比。再加上竺愿的事情发生后,他总会收到一些奇怪的消息和骚扰电话,索性换过一次号码,能留下的人就更少了。 小朋友总觉得他狐朋狗友多,爱出去鬼混。 可实际除了拍戏和睡觉,祝云乐竟然也找不出别的能占用自己最多时间、自己也有精力去做的事情,更别提能和谁去哪混——他现在连个能陪他一块想主意发愁的人都找不出来。 生活过得实在无趣。 郑奕惊还在的时候,他常留在沙汀湾,顺带骗过现在的自己,总有一种这里还挺热闹的错觉。 现在才意识到,他以前除了期末赶作业,很少会到这边来的。 这里太安静了,待得时间一长,总会给他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闷感。 静得有些瘆人。 . 郑奕惊那边,大一上学期过了半数多,几门课临时搞了堂突击检测,公共课和专业课都还好,倒是三分之一的人齐刷刷跪倒在体育面前。 郑奕惊自小上的都是私立学校,到高中才去了鹿中,鹿中生源好,每年高考数据一骑绝尘,高得吓人。里面的人没有升学压力,走的依旧是“德智体美 全面发展”的路子。 因此—— 郑奕惊的腿没他们瘸,站得笔直。 下午没课,一群人齐刷刷拥去体育馆里练习,连带着满脸不情愿的郑奕惊。 起因是某个老兄选完了课,才发现偌大一个班只有他一个人报了乒乓球,平时要练也找不着伴,只能盯紧了郑奕惊——据说他好像什么都很厉害。 郑奕惊拽着挎包,警惕地看着走来的高个大哥,摆手表示我不是我没有我很菜。 大哥一拍他的后背,热情道:“那正好,我俩一个水平线,说不定更合得来呢。” 郑奕惊想说只有强强pk才能合得来,菜只会菜得五花八门满地捡球。但大哥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拉着人直奔体育馆。 到了场地拿上拍,大哥才发现郑奕惊一点都没有谦虚,他从对方给他喂球的游戏里找到了无穷的乐趣——这是第一次,他几乎能接上对方发过来的每一个球,但郑奕惊不一定。 其实不是郑奕惊接不上,只是大哥的球落点诡异、角度刁钻,他想接就得恶犬扑食…… 又累又难看,还是算了。 喂球喂了半个小时,郑奕惊逐渐觉得头疼。 他以为打乒乓球最差就是祝云乐那种水平,毕竟这个人自称没上过课,打一小时,前二十分钟都在纠正他的手势动作。 但大哥看似长着全身的运动细胞,动作竟然也可以硬得像块铁板一样。 郑奕惊观察了几分钟,认为这个习惯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不如留给他的乒乓球老师操心去。 他不想打了,给大哥发了几个下弦球,大哥接不上,捡了几次球后果然觉得累了,拉着郑奕惊到一边坐下休息。 他随口给郑奕惊说了乒乓球的考试规则,郑奕惊想了想,发现好像和去年也差不多。 他问:“你怕过不了?” 大哥点头。 总成绩里体测占20%,期末50%,就是因为这个占比,才困住了半个班的人。 大哥在抱怨规则不合理的时候,郑奕惊没有发表意见,反而突然想起祝云乐。 同样一个规则下的乒乓球,大哥在满分100里凑60分能不挂都够呛,祝云乐旷课丢了30,最高上限70分,竟然还能过? 他的期末谁给他考的?这水放的,得是洪水滔天才能助他上岸吧。 郑奕惊记得自己当时不熟悉大学的成绩模式,还笑话过他堪堪及格的体育分,现在发现有大把大把的人比他更菜…… 衬托得祝云乐居然还行。 可当时祝云乐并没反驳,反而顺着他的意思往下接了。 总是这些乍然想起的细节,让他越来越看不清祝云乐的意思。 看不清他只是不在意,还是唯独对自己才这么宽容。 . 老刘摄影课的结尾,他又提了一次冬季去乌南采风的事。 虽然老刘作为专业老师肯定要一起去,但食住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一概不管,由另一位随行的学长全权负责。 学委在班里私群发——“出去玩学校还给发导游?” 一群人被他炸了出来,七嘴八舌接话—— “本地人?” “有没有可能会是周师兄吗?” “他不在学校吧?我都一个多月没见过他了。” …… 老刘对下面的动静一无所知,接着同他们讲,“几个可能的人选我都看过了,人都挺好的。你们好好听人家的话,到时候我会给班长他的联系方式,你们随时沟通。到了之后,学委记得每晚八点之前要收好片子,按时交到你们学长手里。” 底下的人齐声应好。 “划关键词,人挺好的,我们要听话。” “作业都得交他手上?这不是导游该干的事儿吧?” “钦差大臣?” “太子监国,代理国政?” 老刘话没说完,“如果是挑中了最后一个,你们就——”他停顿了一下,“就加加油,克服一下,尽力做到自立自强,可以吗?” 台下一群人一下懵了:“啊?” “???” “克服什么?” “自立自强啥意思?” “哪位大兄弟这么吓人?” “先用排除法,不可能是周师兄。” …… 老刘继续说,“万一真是他,你们千万记得——” “记得什么?” “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不要恋战,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老刘慢吞吞道,“看好你们学长,不要让他乱跑,也不准跟着他撒野。他我管不着了,你们谁跑我就挂谁,听到没有?” 底下:“……” “哇——(很丧地叫一声)” “乐观一点,让我们来猜猜看这会是谁?” “对不起乐观不起来,听起来像个智障儿童。” “我开始想周师兄了。” “只有我一个人好奇?还有一点点感兴趣?” 郑奕惊本来还不确定,听到老刘最后这句话,无话可说了。 他看了眼屏幕,默不作声留下一串点点。 “……” 第76章 可能是怕什么来什么,谁也不知道祝云乐用了什么办法,或许单纯是运气好,最后随行人选的名额竟然还真的落到他头上。 对此,许栗和老刘一致认为——凰艺的审核组瞎了狗眼。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本着公事公办的态度,老刘在嘱咐完相关事宜后,还是把祝云乐的联系方式给了班长,班长再把他拉进班级官方群。 整个班的人讨论了一上午,集体惴惴不安,生怕这位不知姓名的学长刚来就要砸下一个巨大的“surprise”。 祝云乐进来后,群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翻了摄影1班的课表,确定了他们这个点没课;又从群成员里面找到郑奕惊,确定了班长没给他邀错群。 三分钟过去,他没有等到任何一个人发言,欢迎他的到来。 “摄影1班”和“这里没一个具有尊敬师长、讲礼貌等良好品德的小崽子”等式成立。 祝云乐终于懒得等了,开始噼里啪啦发消息—— 。:明早八点,临阳南站门口集合,带好学生证和身份证,车票在我手上,到了之后由班长发给你们。留给你们10分钟的时间迟到,超过10分钟,请自费(加粗)选择除火车以外的其他交通设施。 。:不服可以找导员,不可以骂学长。 。:这次我们要在乌南待10天,气温大概在-10c到5c之间,房间不供暖,比较湿冷,自己穿厚点。 。:路上来回共3天,看好自己的行李,尤其是相机,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很大程度上机子离手就是永别。 。:万一丢了(最好没有这个万一),立刻报警,不要傻乎乎地等我来给你处理。我不是警犬,也不会比你更熟悉你自己的相机。 。:如果不是相机,金额又在三千以下的必需品(加粗,没有会死的那种),过来找我。 。:重要程度逐次递减。 。:都看明白了吧,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群里鸦雀无声。 1班友爱私聊群—— xx:[复杂.jpg] xy:感觉好凶 xx:老刘骗人 贝易:我还以为会是一个海绵宝宝式的傻白甜 贝宁:甚至有点期待去水母田抓水母 学委:[您好棒.jpg] 学委:这种口气,他以为他是教官? yy:上次谁说的太子监国?出来挨打 yz:感觉不要三天就能打起来 杨逢:[猫咪歪头.jpg] 杨逢:不是 杨逢:我觉得也还好吧 班长:? 班长:你们在不满什么? 班长:难道说,你们其实更想要海绵宝宝? zz:…… zz:还是不了 班级官方群—— 五分钟过去,持续鸦雀无声。 。:? 又一个五分钟过去,祝云乐决定再给这群小孩儿们一个机会。 他出去倒了杯水,再进来翻手机。 依旧没有回应。 。:我在跟鬼说话? 。:你们是不是还有个别的群? 1班友爱私聊群—— xx:他竟然猜得出来 zz:……上过学的都知道吧 xy:哪位勇士去回他一下? 班长:学委 你去 学委:班长 是你拉他进来的 班长:学委 所以我的任务完成了 学委:班长 我是学习委员,不负责接待 班长:学委 下个学期你就不是了 班长:全体人员 yz:枪打出头rd yy:谨慎发言哦,谁回学长凶谁哦 贝宁:…… 贝宁:别推了,看群里 班级官方群—— 郑奕惊:收到 三秒后—— 。:[兔兔笔芯.gif] 1班友爱私聊群—— yy:操。 yz:操。 zz:操。 学委:操。 班长:全体人员 不要跟了,文明和谐。 贝易:这哥儿们到底什么路子的?太迷了 贝宁:班长 老刘没跟你说他叫什么? 班长:好像说过,我找找 杨逢:[让我康康.gif] 班长:[聊天记录] 班长:叫祝云乐 学委:有点耳熟 贝宁:哦? 杨逢:操!!! 【杨逢】被群主禁言。 第77章 祝云乐和他们一起上老刘的课有一个多月,可算下来其实也才四五节课,再加上他从来没有和哪个小组有过互动,1班的人普遍不认识他。 他们可能对那个初见时相当惊艳的学长有个模糊的印象,但祝云乐这个名字,除了郑奕惊和杨逢,其他人甚至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 因此—— 说好的第二天八点,临阳南站门口集合。 班长提前了十分钟到,他要和祝云乐会合一起领票,可现在却死活找不着人。 五分钟过去,陆续有人出站进站,他扫过每一个具有“提着行李箱”、“穿得比较厚”、“二十岁”、成年男性”等特征的陌生人。 可他们都行色匆匆,没有一个在他面前停留。 他把“穿得比较厚”剔除。 ——没有找到。 然后又把“提着行李箱”剔除,只剩下“二十岁”和“男性”。 ——还是没有找到。 班长快疯了,他怀疑那个叫“祝云乐”的压根没来。 傻x学长在群里牛逼哄哄的,还没碰头就第一个掉链子! 一分钟后,祝云乐看完全程,主动给班长打了个电话。 他想问——那个站门前满地乱蹿的小傻子是不是你啊? 接着,他看到小傻子低头,掏出手机,接了电话。 祝云乐叹了口气,他问班长:“你到了?” 班长气急败坏:“我早就到了!你人呢?!马上就八点了,赶紧过来啊!” 祝云乐:“我在这里。” 班长:“不要为你的懒散找借口了,我再给你五分钟,五分钟之后你必须出现在我面前。” 祝云乐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你往左看,第四根柱子前面一点,大概五米。” 班长狐疑地转过头,他和祝云乐对视一眼,目光移开,在周围扫视一圈,又看向祝云乐。 那里只有一个穿连帽的羊羔毛外套的女孩儿,“她”坐在行李箱上,两手揣在兜里,好像在等人,等得有些无聊。 班长看过去的时候似乎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也回望过来。 班长撤回眼:“你骗鬼呢,那里只有一个小姐姐。” 祝云乐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班长眼见着那位小姐姐推着箱子抬腿向他走来,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却无端显得有些凶恶。 行李箱轮子的咕噜声停住,祝云乐站定在班长面前,低头道:“你再说一遍?” . 归纳贝宁对祝云乐的三个初印象。 老刘讲完后——哦,海绵宝宝。 官方群发言之后——不太正常,有一点点精分。 火车站门口第一次见面——呜呜呜!!! 祝云乐坐在行李箱上,对班长说:“点个名,看看人来齐没有。” 混在队伍里的贝宁抬头一瞧,眼睛噌地亮了。 ——哪里来的漂亮小姐姐穿得好软好可爱好想捏她! 班长点完名回来:“来齐了。” 祝云乐站起来,双手揣兜一点头:“那进去吧,你带头,我去最后面。” 他推着箱子与贝宁擦肩而过。 一直紧盯他的贝宁——哇!站起来好高! 祝云乐对她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 他站在郑奕惊身后,边观察前面的队伍,随口抱怨:“你们班班长怎么选出来的?靠爱心投票吗?” 郑奕惊偏头问:“怎么?” 祝云乐:“没什么,教了他两件事。” 郑奕惊眨了眨眼睛。 “第一,蓝牙耳机的实践用途,第二——” 他话音停住,注意到队伍在前面断了一截,有个女生停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扬声朝贝宁喊,“那个白色羽绒服的女生,往前走啊。” 贝宁被他吓一跳,手下一抖,正在编辑的消息一不留神给发了出去。 郑奕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 祝云乐继续说,“第二,不是所有留长头发的都是小姐姐。” 郑奕惊看完消息,回头。 祝云乐:? 他把手机屏幕转给祝云乐看。 贝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怎么可以长那么好看!老刘不是说是个学长吗临时换人了?凶巴巴的学长给换掉了吗?!太好了!她刚刚坐行李箱上看起来好小一只啊,可是腿又细又长!站起来好高!好羡慕!她在和你说话?方便帮我问一下外套在哪里买的吗?毛绒绒软乎乎温柔可爱的小姐姐我真的好爱!你能看到她的车票吗?顺便帮我看看她在哪个车厢?我想和她一起睡觉觉呜呜呜对不起我真的不是变态我只是shaoweiyouyidiandianj 郑奕惊补充:“她可能想说,她只是稍微有一点激动。” 祝云乐:“……”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贝宁:我操男的?!! 贝宁:你居然给他看! 贝宁:郑奕惊你完了我俩没关系了! 祝云乐看完,问他:“你们俩有什么关系?” 郑奕惊掠他一眼,收回手机往前走。 声音淡淡的:“关你什么事。” . 凰艺有史以来的采风活动,离得近的坐硬座,离得远的才有硬卧的待遇。 祝云乐那一级更惨一些,因为去的人多,又没订上票,靠男生硬座无座、女生硬卧才挨过去。 而这一次,摄影1班几乎全员软卧。 一节车厢36个软卧卧铺,基本都被他们班占了。因为拿到票时已经“哇”过一轮,上车后,个个都表现得很镇定。 统一买的票铺位顺序是按他们的学号排的,祝云乐由着几个要在一间的男生女生自由换票,去自己的车厢。 和他同一间的是郑奕惊和杨逢,他在杨逢的上铺。 放好行李,他在郑奕惊的床位坐下。 郑奕惊带着耳机,手上抓着平板在放电影,他看了祝云乐一眼,没有说话。 火车慢吞吞地开动,祝云乐视察完各个车厢的小崽子们,再度确认他们都在、没瞎跑后回到自己的车厢。 郑奕惊没理他。 知道了太多的杨逢不敢理他。 祝云乐觉得有些无聊,他从群里找出贝宁,加上她。 贝宁:? 趁着信号还好,祝云乐飞快地点了几下屏幕,给她发了羊羔毛外套的官网链接。 。:[网址] 贝宁:…… 贝宁:谢谢您 。:不客气 作者有话说: 我可以要一些⭐⭐吗 第78章 临近中午,餐车在过道推过一轮,一群人都对火车餐不感兴趣,将近24小时的车途,准备将就着泡面零食小饼干过活。 祝云乐突然在群里问了一句——你们有人想吃自热小火锅吗? 不同车厢里的小孩儿们在同一时间看到这条消息,不由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先说话。 当不认识的学长表现出凶恶专制的一面时,他们统一用“懒得搭理你”的态度来表达不满。 而当他们再看到这个学长长得特别好看时,情况又不一样了。 怀着毫无缘由的羞怯和退缩,就算众人在内心深处对自热小火锅满心渴望,五分钟过去,还是没人搭理祝云乐。 祝云乐回忆起班长在电话里着急忙慌凶自己那一通,还有贝宁一大段不带喘的嚎叫。 心想:这也不是凑了一个班的锯嘴葫芦啊。 他懒得再等,指使班长过来把装满半个行李箱的自热小火锅带走。 杨逢也站起来,班长摞了十来盒,拿不完,他帮着抱了满怀,陪他一起去发。 郑奕惊看完电影,将平板搁在一边,下床。 他瞥见祝云乐行李箱的左边,已经快被他们搬空了。他觉得有些奇怪,又想不明白哪里奇怪,便没过问。 祝云乐背对他蹲在地上,看剩下几盒包装上的字,从里面挑出来三盒,扭头转向郑奕惊,自然道:“宝宝,你吃牛肉锅吗?” 还不待郑奕惊反应,车厢外,先一步回来的杨逢猛地刹住车,笔挺挺地堵在门口。 班长跟在他后面,不明所以地探头问:“怎么了?你停这儿干嘛?” 杨逢挂着满脑门的感叹号,同郑奕惊对视一眼。 郑奕惊神色坦然,半点多余的含义也没给他,杨逢估摸不出他的意思,站到一旁让班长进去了。 祝云乐不管他们的你来我往,依旧问郑奕惊:“吃吗?” 郑奕惊伸手接过。 他这才将剩下的发完,先给班长:“豚骨鸡,”再给杨逢,“番茄,不吃自己跟别人换,我这儿没了啊。” 两个人没什么意见,一齐接过。 祝云乐收好行李箱,不知道又因为什么事情和班长一起出去了。 郑奕惊和杨逢坐在桌子两侧,趁他不在,杨逢边往锅里倒矿泉水,边问郑奕惊:“你们俩现在什么情况?” 郑奕惊抬头看他一眼:“什么什么情况?” “我刚刚听他喊你‘宝宝’了!”火车上谈不上隔音,杨逢压低声音,却憋不住一股男孩儿调侃的坏劲,“你可别当我没听见啊。” “你听见了,”郑奕惊的语气却极度平淡,“可是听错了。” 杨逢:“……” “你真不觉得他是奔着你来的?”杨逢撕开筷子,跟他说,“老刘不是说选中他的可能性最小嘛,结果真就是他,还只带我们一个班。而且,以前采风什么待遇,现在又是软卧又是火锅,学校哪会给我们出这个钱。你不觉得奇怪?” 郑奕惊问:“你很好奇?” 杨逢点头:“对啊。” 郑奕惊:“自己问他去,跟我说什么?” 杨逢:“……” . 等他们吃完小火锅,祝云乐就回来了,杨逢当着郑奕惊的面,还真大着胆子问了。 祝云乐坐下,笑眯眯道:“想知道学校为什么会让我带你们?” 杨逢乖巧点头。 祝云乐信口胡诌:“我给学校捐了一栋楼。” 郑奕惊坐在床边玩游戏,听到后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不由自主地掺了一丝无奈,却没被任何人发觉。 杨逢:“……真的假的?” “骗你的,我哪有那钱。”祝云乐说,“不过其实也差不多,我哥在乌南有几个公寓,可以空出来给你们住一段时间。你们是第一批,回去把体验反馈填一下交了就行了,签合同的事也轮不到我来。我猜如果可以的话,现在试行的采风制度应该会改,一批一批来,省得一走就空了大半个学院的人。” 杨逢听懂了,眼前也是个财大气粗的主。 他又问:“车票和火锅也是?” “哦,这个不是。我必须要看着你们,又不想坐硬卧,太累了,只能自己掏钱连你们一起升个级。”祝云乐睨他一眼,慢悠悠地威胁道,“所以,传达一下,还有十来天,别在我这儿装哑巴了,看我不顺眼、让我不舒服还不是苦了你们自己,有意思么?” 杨逢想说他们不说话绝对不是胆敢挑衅的意思。 从大家在火车站门口见到祝云乐起,友爱私聊群里的废话无比和谐地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满屏满屏狂刷的感叹号。 ——这群人多半是害羞了,装矜持不敢说话而已。 “其实他们——” 郑奕惊不想再听他们废话,出声打断:“你来这里——” 祝云乐闻声转过头,似乎有些惊讶他会主动对自己说话。 郑奕惊装作没看见,接着说,“兔子给谁了?” “吃了。”祝云乐眉梢一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直白道,“给谁都不放心,不如留在自己肚子里最安全。” 郑奕惊听出来他又在逗自己开心,慢慢拧起眉。 祝云乐一见他的表情,立马改口,站起身说:“我找了一家宠物托管——” 他只看郑奕惊,就没注意到前后突然冒出一对人影,等听到郑奕惊喊出一句“等等”,已经来不及了—— “咚”地一声响,番茄锅的包装盒失手落在地上。 本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红通通的残汤只余一点滩在地面,大半全都洒在了祝云乐的外套上,手臂到下摆,米黄色的羊羔毛沾上一层油乎乎的番茄汤,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掉。 杨逢维持着举火锅盒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面色极度恐惧,他怕自己要被祝云乐杀死在这节车厢里。 祝云乐身后的贝宁事不关己地往后退了一步,抬手虚虚地一戳杨逢,比了个八,又像一把高举的手枪,她做口型道:“你完了,八千。” 杨逢快要哭出来了。 祝云乐缓缓叹了口气,他脱下外套,搭在桌上。 回身看杨逢还傻戳在原地,一巴掌拍在他后背,没好气道:“还等什么?找乘务员收拾干净啊。” 杨逢火速溜了。 剩下一只贝宁,无辜地同祝云乐看了个对眼。 祝云乐:“你有事?” 贝宁摇头,她一合巴掌,手指交叉握住,朝他的羊羔毛外套做了个揖:“您安息。” 也溜了。 祝云乐:“……” 他转头问郑奕惊,“你们班的人这么有意思?” 郑奕惊皱眉看他。 脱了那件毛茸茸的米色外套,他里面就只穿着一件灰白色的长袖衫,套几何形状的毛衣马甲,就算火车上有空调,这么穿还是有些单薄。 “你不冷?”郑奕惊问。 “还行。”他挺无奈地说,“我的东西早就寄过那边去了。” 郑奕惊这才知道他的行李箱奇怪在哪里,左边是被他们瓜分殆尽的小火锅,右边是一条叠好的厚毛毯,给他自己晚上睡觉用。 别人行李箱塞满,还要背上相机和电脑,上车时沉得龇牙咧嘴,只有他一身轻松,因为这人压根没带什么。 祝云乐说,“我没外套了。” 去乌南一天半的路途,一件外套怎么着也够穿,谁能想到平白无故会被人泼一身番茄汤。 杨逢回来,听到这番话,立马去扯自己的箱子,主动表达歉意:“那什么,学长,我有,我的外套可以给——” 他对上郑奕惊冰凉凉的注目。 杨逢又把箱子塞了回去:“对不起,我没有。” 祝云乐:? 郑奕惊将自己手旁的棉衣丢给他——上车后他就脱下来了,这会儿套着一件黑色的夹绒卫衣,倒也不觉得冷。 祝云乐接过,轻轻眨了眨眼睛。 郑奕惊说:“懒死你算了。” 祝云乐也不生气,反而眉眼微弯朝他笑了起来。 杨逢:“……” 杨逢懂了,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进这节车厢里来! . 晚上,一行人吃完饭后无事可干,各自回去。 刚过九点,郑奕惊就关了灯,可火车前行时的动静大,很难彻底睡着,他索性起来,靠在枕头上玩手机。 这时已经到了山区,接连经过几个隧道,信号特别差,时断时续的。打游戏属于做梦,刷个网页半天都是白屏和旋转的圆圈,郑奕惊觉得烦了,把一堆页面全部清空。 滑动时,手指不经意间蹭开相册,里头第一张就是那天拍的雪夜。 他下意识仰头去看上铺的祝云乐,却没想到祝云乐也没睡着,一直在看他,不知看了多久,直到这时才被自己发现。 两个人猝不及防对视上。 祝云乐偷看被人抓住,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裹在绒绒的毛毯里,厚着脸皮朝他笑。 郑奕惊没给他反应。 ——但这次不是他刻意不想给。 那个瞬间,他全身都僵**一瞬,就算知道祝云乐那个角度是不可能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的,还是不免紧张起来。 他默不作声地低头锁了屏,攥紧手机,抬眼,突然看到祝云乐向自己伸过来的手臂。 车厢里的窗帘没拉严实,出了隧道,就是无尽的深山旷野。 山野透不进光,只有不知从哪来一点点漏入前行中的火车里。 确实只有一点,堪堪能让郑奕惊看清他递过来的手。 他的袖口有些宽松,手臂下垂,朝自己伸过来后会露出一截莹白的腕骨,让人联想到洒在雪地上、一道无家可归的月光。 郑奕惊盯着他的指尖看了半晌,看他手掌摊开向上,指节微曲,像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沉默许久。 郑奕惊抬眼,压低声音问:“你要干什么?” 祝云乐朝他晃了晃手腕,含着笑音,小声对他说:“牵手。” 郑奕惊沉默了更久。 他的左手静静蜷在身侧,看似固执地像块石头,不肯动弹,又倏忽松开。 他飞快地伸手碰了碰祝云乐的指尖,却只肯与微凉的触感贴上不足半秒,一触即离。 郑奕惊撤回手,没有说话。 祝云乐见好就收,也收回手臂,仰面躺着,轻声对他说:“晚安,小朋友。” 郑奕惊不跟他道晚安。 他睁着微圆的眼睛,故作冷淡道:“没有下次了。” 祝云乐心想:那可不一定。 第79章 早上起来,郑奕惊居然是这个车厢里醒得最晚的那个人。 九点半才到站,也没人着急叫他。他像只小动物一样先扒拉一下脸,缓缓从床上爬起来,困意未消,眼睛睁不开,手放下时他的表情还是懵懵懂懂的。 祝云乐以往起得晚,郑奕惊的作息又比他规律很多,平时很少有机会见他起床,更何况还是这样完整的一整套流程,暗戳戳给萌得心花怒放。 趁郑奕惊还不清醒,某个没事找事的坏蛋凑上前使劲揉了揉他睡得乱糟糟的脑袋。 郑奕惊下意识撑住床,一脸状况外地避开眼前人的阴影。祝云乐不加掩饰的亲昵动作揉得他晃了晃身子,差点又被这个人重新扑回床上。 祝云乐还没穿上他给的那件外套,手指没东西捂着,总是冰凉凉的,一蹭上小朋友的脸,几下就驱赶掉他过半的困意。 他的意识转醒,漆黑的眼珠子转往祝云乐的方向,一点一点睁圆变大,等终于看清楚面前这个人的脸后,郑奕惊轻轻眨了眨眼睛,竟然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拨开他撩闲的手,掀开被子下床。 离到站还有一个半小时,郑奕惊简单洗漱完回来,就见祝云乐抱了个黄桃罐头——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兴冲冲地举给他看,问他吃不吃。 郑奕惊摇头。 他有点沮丧地哦了一声,坐在床沿边,抱着玻璃罐,拿了一把小勺自己一点一点戳着吃了。 郑奕惊抢了杨逢几块夹心饼干,叼着玩单机小游戏,等待加载的中途,他不由自主地会偷偷瞧祝云乐一眼。 看他握着一个还没巴掌大的罐头,吃了半天怎么还没吃完? 等他的小游戏差不多过到三十来关,再看时,祝云乐可算吃完了,随后又起身出了车厢。 这时,他的手机嘟地响了一声,一条消息蹦出来,是杨逢——隔着不过一米,他不张嘴,非要发一条传了近五分钟的消息,等祝云乐走了才终于到郑奕惊手机上。 杨逢:惊哥,想吃直接说,贝宁那儿还有不少。 郑奕惊转头瞥了杨逢一眼,杨逢一脸真挚地冲他点头。 郑奕惊心想:有病。 将它划过,不理他。 火车晚了十四分钟才到兰因站,祝云乐领着一个班的人出了火车站,打电话给早早定好的大巴车司机,确认了他的方位,又领着这群乌泱泱的小孩儿们放好行李,上了大巴车。 再有三个小车的车程,才能抵达最后的目的地——乌南。 出站的一小段路,湿冷的寒气猝不及防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一群小孩儿给冻得嗷嗷叫。 临阳的冬天也冷,但是那种满目雪白的冷,只有虚张声势的雪花撑起冬天,却温和到一件羽绒服一裹就足够让他们在室外活蹦乱跳的。 可羽绒服在乌南行不通了,一缕一缕极细的寒意扑面而来,不管有没有准备,它仿佛总能透过一层一层衣服的包裹,将冷渗进人的骨子里、血肉里。 在郑奕惊有意无意的注目下,祝云乐下火车后可算套上了那件外套。 出乎他意料的是,祝云乐穿他的外套竟然很明显得大了些。 他们身高差不了多少,郑奕惊长高后超过他几厘米,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体型差距不明显,包括祝云乐自己也习惯穿更宽大些的衣服款式——像他夏天的短袖,郑奕惊也能穿,就给了他一种两个人身量相似的错觉。 只是祝云乐人懒,疏于锻炼,体力上会差一些。 却没想到他真比自己要更纤细瘦弱很多。 可郑奕惊明明记得夏天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他见过祝云乐赤裸的脊背和腰肢,那时候他也瘦,但身上的线条是柔和的,不像现在这样——他掠过对方的下颌和锁骨,最近的这一个月里,他不常能见到祝云乐,就到现在才意识到,那些自己万分熟悉的弧度似乎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棱角。 而在郑奕惊思考他是在什么时候瘦这么多的同时,就“漂亮学长竟然穿我惊哥的外套”这件事给了1班这些人巨大的惊吓。 1班友爱私聊群—— [郑奕惊被管理员移出群聊] 贝易:? 贝宁:?? 班长:??? yz:又来?多少次了??? 学委:重申!私底下说人的时候他本人不适合在场,多尴尬 学委:前期准备结束,快让我们开始吧 学委:郑奕惊换衣服了?这件夹克真帅嘿,看着就冷 贝宁:不啊,是借衣服 xx:借给学长了,看,人正穿着呢 xy:穿出了蜜汁oversize风,差点没认出来 学委:又到了question环节,到底是什么让我们的惊哥穿上新衣,是一件衣服不能连穿两天的倔强还是清纯漂亮的学长诱惑 zz:…… yy:学长用不着吧?他那件毛茸茸的外套看着挺舒服的,有必要换?我看穿惊哥的也没暖和多少 zz:这里有个老实孩子嘿,快来欺负他 贝宁:你们这么打字手不冷吗我忍不住在颤抖天哪我多久没这么冻过了 贝宁:学委 诱惑你个鬼哦是郑奕惊自己给的,学长那件给杨逢倒了一身番茄汤,弱智羊现在负债八千了[祈祷.jpg] 学委:原来如此,是我思想龌龊了 班长:[你确实是.jpg] xx:[你确实是.jpg] yz:[你确实是.jpg] 本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贝宁:[你确实是.jpg] 贝易:可是姐 yy:是杨逢弄脏的干嘛惊哥借?这应该和他没关系吧 贝易:他借人衣服怎么借自己穿过的?是不是不大礼貌? 贝宁:…… xx:…… 班长:…… 学委:弟弟你发现了华点 然而,只有惨遭禁言至今只能窥屏不能说话的杨逢知道,有些人他们表面上不熟,私底下已经卿卿我我分分合合不知道多少次。 学委:lo! 学委:郑奕惊跟着学长一起坐在后面哦,并排哦 yy:呃 yy:他最后放行李最晚上车,除了那没位置了 xy:你旁边不是空着吗? yy:对不起,我俩不熟 xx:懂,你和郑奕惊最近的距离就是在这个八卦群里对吧 zz:惊哥怎么还不加进来?他还没看到? xy:被他学委 折腾烦了呗,人本来也不爱在这儿说话 班长:学委 怪你 学委:(。﹏。*) 大巴车上空调开得大,暖气不要命地往祝云乐额头脸上拍。几缕稀薄的日光自窗帘缝里透进来,闪在额角,晃得他眼晕,他索性闭起眼,抱着胳膊,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起来。 郑奕惊摸出手机,发现自己又被他们踢出群了,见怪不怪地划过了事。 敷衍了学委和一群人的废话,他偶然一偏头,才注意到祝云乐睡着了。 他的脑袋抵着玻璃窗前那层蓝色的帘子,随汽车的前行轻微晃动,大概是这样会很不舒服,他无意识地蹙起眉,睡得不太安稳。 郑奕惊静静瞧了他半晌,从他被日光照得泛金的眼睫流连至微微张开的粉嫩嘴唇,唇角微翘,睡颜中竟然在无意中透露出一丝乖巧。 郑奕惊默默扭头,他看了眼贝宁。 贝宁:? 贝宁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分别。 郑奕惊转回头,发现他奇奇怪怪的滤镜好像只对祝云乐才起作用。 前面要过一个红绿灯,司机没有赶上绿灯的最后几秒,一个急刹堪堪停在白线后。 却带得车内惯性失衡,“砰”地一下,祝云乐的脑袋狠狠磕在玻璃窗上。 他被撞醒了,捂着额角离开玻璃窗,自然而然地往旁边的郑奕惊身上靠。 刚睡醒的嗓子哑哑的,郑奕惊没听清他在哼哼唧唧地说什么,面无表情地对压在自己肩上的人说:“起来。” 祝云乐不起,他抬眼望向郑奕惊:“好痛。” 郑奕惊看着他,无奈地拨开他的额发看,有帘子隔着,磕碰一下根本没多大事,只是撞红了一点而已。 他避开撞伤,轻轻摸了摸祝云乐的额头,语气却透露出不耐烦:“一会儿就能好,撒什么娇。” 第80章 话音刚落,祝云乐又抬眼望了望郑奕惊,敛下眉眼,很轻地哦了一声后便从他身上挪开,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好像是只听出郑奕惊话里的反对,因此安分起来。 他一不作妖郑奕惊反而有些不习惯,禁不住拧眉观察他。 祝云乐似乎还没睡醒,眼皮半耷拉着,头偏向窗户外时老半天才眨一下,看起来还是迷迷糊糊的。 越接近乌南,天气灰得越明显,连透进来的光线都是掺着灰度的。在郑奕惊的视线内,他的半边脸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灰调,像是用铅笔勾出来的一副简笔肖像,笔触很淡,非得是极耐心的人温柔落笔,才能绘成他眼前这个人的模样。 因为轻,也就理所当然地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脆弱感,能被一些东西——任何事物都有可能,轻巧地折伤、摧毁。 祝云乐打了个哈欠,察觉到他的目光,转回头问:“你看我干什么?” 郑奕惊收回视线:“不干什么。” “哦。”祝云乐从兜里摸出手机,边低头看消息,漫不经心地说,“你也喜欢我的脸。” 语气平淡地像在陈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郑奕惊全当没听见,不理他。 老刘给祝云乐发了条消息,说他已经下飞机,快到乌南了。 他回复后转手截图发在了他们班的班群里,一群小孩儿装模做样给他回“收到”,很快刷了二十几条。 倒还算听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杨逢,或者其他什么人真给他传达了些吓人的意见。 他的视线在车里溜了一圈,又转回郑奕惊身上。 眼睛里若有若无地盘算着些坏主意。 “我还是好困。”他躺在座位上,脑袋转向郑奕惊,“一起睡吗?” 郑奕惊同他对视一眼,心里想:你想怎么一起睡。 面上却不带什么情绪地回道:“你自己睡。” 祝云乐轻声应了句什么,郑奕惊没听清,只察觉他情绪有些低落。刚一转头,祝云乐仰头问,“那你给我靠一下好不好?” 郑奕惊静静看着他。 他发现,祝云乐每次意识到惹恼他的时候,都很习惯用这种不设防的语气和自己说话,有点卖乖讨好的意思在,看似将姿态放得很低,可神色总不像那么回事。 好像他只是随口一问,自己拒绝与否都对他影响不大。 他还是那个轻飘飘的、怎么都抓不住的祝云乐。 郑奕惊短暂地顿了顿,然后说:“不行。” 他以为祝云乐会像之前一样哦一声,转回头,再想下一个话茬接着来烦他。 没想到听到他的拒绝,祝云乐一下委屈起来,额头抵着他的肩膀轻轻蹭了蹭,一边伸手过去,将他的右手小指和无名指虚虚攥在自己掌心,问:“牵我也不行吗?” 他素来以大哥哥自居,还是头一次对郑奕惊用这招。 小朋友毫无防备,给他噼里啪啦炸出一身的毛。 浑身炸毛无比整齐地僵硬在空气里,他惊乱之下甚至没有意识到要将右手抽回。 祝云乐趁热打铁,左手顺势同他的交握在一起,不是十指相扣那种更亲密的姿势,他只与郑奕惊掌心相贴,给足了他退拒的空间。偏偏又抬眼,眼眸中藏了分不易察觉的期待与不安,在目光相接的那一刻恰好泄露给郑奕惊看。 他软声问:“就一小会儿,行吗?” 郑奕惊:“……” 郑奕惊没有说话,缓缓偏开头不去看他,抿直的唇线像是抗拒,右手却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抓着。 祝云乐仍不满足,微亮的眼睛打量着小朋友明显僵硬过头的下颌与侧颈线条,小声喊他:“奕惊。” 郑奕惊迟疑了一瞬,警惕地看他:“干什么?” 祝云乐:“过来一点。” 郑奕惊不做他想,往他的方向挪了一些。 祝云乐用更小的声音说:“我想……” 他的声音轻地仿佛在跟空气对话,“想”后面是什么,郑奕惊半个字都没听清楚,他低下头问:“你说什——” 祝云乐轻轻笑了笑,在他已经开始泛红的耳垂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 郑奕惊猝不及防,被他偷袭成功。 他懵了一秒,笔直地坐回去要挣脱祝云乐的手。 祝云乐哪肯放过他,不依不饶地攥紧不松开,还故作不满地怪他反悔:“不行,你答应过我的。” 郑奕惊:“……” 他无奈地看了祝云乐一眼,动作竟然真的停住了,只有脑袋偏向一旁,刻意避开了祝云乐的视线方向。 祝云乐寻着乐趣,抓握住他的右手,手指循着不知名的节奏在他手背轻点。 郑奕惊转过头,看他。 祝云乐无辜地同他对视。 郑奕惊犹豫半晌,虚张声势地斥责他:“你要牵就牵,别乱动。” 祝云乐一弯眼睫:“好的,宝宝。” 郑奕惊又噌地转回头。 祝云乐忍不住翘起嘴角,偷看他彻底烧红了的耳朵尖。 心想:哎,小朋友还是这么容易害羞。 与此同时,1班友爱私聊群—— 贝宁:我瞎了 贝宁:我要是有人家一半的功力何愁单身到现在 贝易:? 班长:?? 学委:??? 贝宁:我被恋爱的酸臭味深深地伤害了 xx:是谁是谁是谁?! xy: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yz: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贝宁:再见,这个令人悲伤的世界 学委:你先说清楚再走也不迟 贝易:[点头.jpg] 班长:[点头.jpg] zz:[点头.jpg] 贝宁:好的 xx:我准备好了 xy:我准备好了 yz:我也准备好了 贝宁:他俩真他妈的配! 学委:谁俩? 贝宁:说完了,我走了 学委:??! 学委:谁俩?谁俩?!! 学委:你回来!!! 第81章 抵达乌南时已经是这一日的正午。 一行人饥肠辘辘,从车上下来,身上不多的丁点暖意在几步路后彻底被当地的阴寒吞噬干净,个个被冻得脚底打战直哆嗦。 乌南山多水多,天总是雾蒙蒙的,风早晚自湖面吹来,到冬天也不结冰,可细细绵绵的湿冷一点都没少,仿佛化作看不见的匕首,变本加厉地往人骨子里钻。 一群小孩儿快被冻哭了,拉着行李箱在后面缩头缩脑地自我安慰。 学委:“还有多远啊,我想穿棉裤了。” 有人问:“到屋子里能暖和点吗?” 另一个人接话:“我想洗个热水澡睡一觉。” 身旁一群人叽叽喳喳地附和后,贝宁首先出声打破他们的幻想:“你们是不是忘了,学长说房间不供暖。” 众人沉默了。 一间不供暖的房子,除了遮风挡雨也没有别的作用了。 可现在走在路上本来就是没有风雨的…… 这样在房子里洗澡睡觉和在马路上洗澡睡觉有什么区别! 祝云乐听了好笑,对他们说:“别嚎了,装了浴霸和空调,冻不死你们。” 大巴车是在路口停的,他们沿街又往前走了十分钟,路过当地一座高中的校门,再转弯才看到住所的小区大门。 祝云乐从保安那里拿了一串钥匙,拆出单元门的和不同楼层房间的分给他们,自己留了两把。 连带祝云乐三十多号人,都住进这一个单元楼里。一层三户,一户三个卧室,一个卧室睡两个人,分上下铺,这样只要在两层里走动就能看住这一大群人。 安排简直完美,省的像他们那一年,刘子承查个寝能翻遍半个镇的老乡家。 祝云乐只管给钥匙,不在乎他们怎么分房间。 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看他们吵架。 三五成群的人开始商量哪两个睡一间、哪六个人凑一户房。 一般是同寝的室友愿意睡一起,但也有不愿意的。 这些人商量着商量着就想动手。 贝宁抬手搂贝易的脖子:“亲爱的弟弟,你愿意和我住一个房吗?” 贝易毫不留情地推开她:“亲爱的姐姐,求你放过我吧。” 郑奕惊也站在一旁。 他是班里唯一一个走读生,平时和班上同学的物理距离比较远,没法参与进他们的讨论。 杨逢本来想叫他,迟疑着瞅了他好几眼,脚步隐隐有要往那儿走的趋势。 祝云乐笑眯眯地朝他一歪脑袋。 杨逢当即胆战心惊,他头皮发麻,小心翼翼地同祝云乐对视一秒。 还是撑不住,火速蹿了。 哟,还挺识趣。 祝云乐在心里夸他懂事,两手揣兜去撞郑奕惊的肩膀:“跟我睡,我给你留了大床房。” 郑奕惊听后,却往后退了一步:“不了,我和杨逢一起。” 偷听了半耳朵的杨逢:“……” 祝云乐表情一下变了,他没法逼郑奕惊,只能转头阴恻恻地去找杨逢的麻烦。 杨逢立马缩在班长身后。 “还有,”郑奕惊不管他们老鹰抓小鸡似的幼稚行径,对祝云乐说,“换了外套,衣服记得还我。” 他拉着行李箱跟在同学们身后上楼,祝云乐望着他的背影,烦躁地原地蹦跶了两步,吓退了一只遛弯的流浪小狗。 小狗朝他龇牙咧嘴,喉咙里咕噜噜的,不敢吠叫出声,夹着尾巴跑了。 祝云乐这才慢吞吞地上楼。 第一天没有采风任务,只留给他们休整,四下逛一逛,熟悉环境。 他们来到各自的房间,放好行李,观察屋里的家具陈设,从上下床到卫浴再到家具电器,全都是崭新的,看起来像是刚布置不久。 一间屋子里的五个人都饿得不行,一起围着餐桌点外卖。 郑奕惊收拾完,从房间里出来,有人问他喝不喝奶茶,他就过去随手划了一个口味。 外卖到后,楼上楼下六个屋子的人各自拍了一张,都往群里发,算是一起吃完了个集体午餐。 在午餐期间,祝云乐还真下来还他外套了。 听到他来,小孩们抱着餐盒齐刷刷地回头看。 祝云乐倚着门框,挑眉看了他们一眼,凉飕飕道:“吃得开心。” 转头走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祝云乐发了那条老刘的消息后,他们自个儿的回复把官方群顶得高高的,第一个发外卖图片的人没看清,往里一发,剩下的不约而同都跟着,压根没注意到里头还有一个很不好惹的学长。 人家给你们升级卧铺、送小火锅、住新房子,结果你们转头就忘,自己把午饭吃开了。 吃也就算了,还集体发图给人看算是什么意思? 班长意图补救,从桌上挑了一杯价格最贵、用料最多、包装最好看的奶茶,装好上供似的交到郑奕惊手上:“加油!” 郑奕惊:“……” 问过同楼层的同学祝云乐是在401后,他上楼敲门,过了一阵子祝云乐才来开门。 他换过一身睡衣,趿拉着毛绒拖鞋,头发乱乱地垂落在肩,像是刚睡下不久,才从床上爬起来。 起得很不情愿。 祝云乐从他手里的奶茶打量到他脸上,目光不善道:“有事?” 郑奕惊拎起手里的奶茶:“他们让我给你的。” 祝云乐淡淡地掠了他一眼:“谢谢,再见。” 郑奕惊却没立即走,他看客厅和餐厅都没碰过的痕迹,问道:“你还没吃饭?” “还没,睡醒再吃。”祝云乐说。 郑奕惊习惯性地皱起眉,被祝云乐瞧见,他意味不明地轻轻笑了,抬手蹭蹭郑奕惊的脸颊,喊他:“小朋友。” 郑奕惊望着他。 祝云乐贴近,呼吸痒痒地落在他脸侧,“你要么上来陪我一起吃一起睡,要么就和你的同学好好玩,行吗?” 郑奕惊没说话。 祝云乐站直,接过他手里的奶茶,拿吸管戳开喝了一口,攥着杯子重新问:“行吗?” 郑奕惊说:“可以。” 他走出去,合上房门。 门喀哒一声锁上,在祝云乐面前缓缓闭合。 他放下那杯过分甜腻的奶茶,转身进厨房,手忙脚乱地从橱柜里找出杯子。 等不及水烧开,他洗干净玻璃杯,直接接了凉水漱口。 可已经咽下去的那口奶茶,像是长满细毛的蠕动虫类,无法抑制地从他的喉咙一点一点爬进胃里。 凉水也带不走那种诡异的仿佛粘液一般的吞咽感,反而将它的爬行轨道更具象地投射.进脑子里。 他掩嘴咳嗽,眼泪扑簌往水槽砸落。 许久过去,祝云乐将玻璃杯丢进水槽里,心里久违地感到暴躁又没劲。 扑回床上的那一刻,他心想——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 第82章 他这一觉睡了不知道多久,手机开了静音,无人打扰他,醒时只觉得天昏地暗,窗外厚重的云霭透出一抹艳红。 他陷在被窝里,抬手揉了一把眼睛,以为时间尚早,下一刻才反应过来这是乌南,不是临阳,天要黑得迟些。 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手机里密密麻麻塞着各个人的消息和未接来电,他看了简直头大,赶紧爬起来往回拨过去一个。 “喂,妈。” “在睡觉啊,没有故意不接你电话。” “嗯,在乌南。” “不是回家,我帮老师带学生,不能自己跑了。” “我怎么不听话了,我不一直特懂事吗?” “不是,不听话也不能撇下一个班的人自己回家啊,那像什么样子。” “隔着个省呢,才不近好不好?” “行行行,我烦。”祝云乐掀开被子下床,边对电话那头说,“我该起床了,不烦你了,你接着和姐妹们看电影吧。” “给你推荐电影?你不都嫌我给你推的片子神经病吗?” 他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被冻得一个激灵,踩着一只毛绒拖鞋蹦蹦哒哒去找另一只,“挑你喜欢的明星看呗,拍得烂就看脸,起码人家长得精神。” “好,拜拜。”祝云乐说,“爱你。” . 老刘给祝云乐打电话是下午三点,这个人意料之中掉链子,打了几个都没人接。 他找不着人,转而直接联系了学委。 毕竟老刘不只带1班这一个班,只能折中在附近一个球场,等他们都过来集合,先带他们去周边景点踩个点,再买些第二天上山过夜的帐篷设备和食物。 按理来说第二项任务该交给祝云乐的,他在把一伙儿学生往商场领的时候随手揪了一个,问:“祝云乐呢?” 被揪出来的学生与身边的同学面面相觑,最后集体转头看向郑奕惊。 老刘:? 郑奕惊只能无奈站出来,说:“他可能还在补觉。” 老刘无法理解他的习性,直截了当问:“都几点了?他是猪吗?” 郑奕惊不知道该怎么应答,眨了眨眼睛。 老刘又转了几圈,回来一拍郑奕惊,说:“你帮他带一份,回去给他,让他给你转钱。” 郑奕惊:“……” 老刘看他脸上难言的情绪,有些莫名其妙:“你们关系好还是不好啊?这么不情愿,他们刚刚推你出来干什么?” 郑奕惊也不知道算好还是算不好,他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祝云乐打过电话来时队伍还没散,天边残留最后一道艳红的暮光,即将被夜色啃噬,卷入黑色的天池中。 一行人沿街走着,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起回去。 老刘没好气地骂他:“祝云乐,你的责任心被狗吃了?走后门上位的自觉有吗?” 他身后的一群八卦积极分子彼此对视一眼,悄悄竖起耳朵。 祝云乐简直莫名其妙:“我干嘛要有这种自觉?不服我来怼学校啊,人家一眼从一群真材实料好学生里选中我一个责任心被狗吃了的人民币玩家,眼睛多瞎啊,他们瞎也能怪我?” 老刘瞪眼:“你吃枪药了?今天什么毛病?” “吃了,吃了十斤,马上就要撑死了。”祝云乐说,“找我什么事?你不自个儿说的今天没安排?” “改了。”老刘说,“时间紧任务重,明天就上山。” “又上山?你们老年摄影团健身能不能换一个项——” 老刘直接挂了他电话,手机揣回衣兜,随口对1班的班长说:“多来几个像他这样的,我说不定能提早十年退休。” 班长默默心想:那你就别挂了电话,又在人背后笑得这么开心啊。 第83章 他们回来后,祝云乐下楼去找班长。 确定了第二天过夜的地点,他查了山体的高度和第二天的温度,对他们感慨:“你们还真不怕冷啊。” 班长说:“应该不会特别冷,而且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帐篷睡袋和——” 祝云乐懒得听他的“不会冷”,打断说:“我找三辆车,你们的相机自己背着,再备点路上吃的,其他东西都放车里,行吗?” 班长想了想,不敢向他提意见,委婉暗示道:“刘老师没意见?” “你是不是傻啊?”祝云乐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他又不爬山,老刘顶多跟着走几段,立马就坐车上山顶了。背着相机脚架帐篷苦哈哈爬几个小时只有你们。” 班长:“……” 班长:“三辆车会不会有点少?” 祝云乐这才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一拍他的肩膀:“统一口径,是你们有人爬不了但想坚持,我出于安全考虑才这么干的,懂了吗?” 班长下意识想点头,转念一想,恍然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祝云乐却不给他思考的机会,说完就要走,郑奕惊在这时从房间出来。 祝云乐见他愣了愣。 郑奕惊指向门口那几个旅行包,说:“有一个是你的,记得带上。” 祝云乐站在光下,面色却显得晦暗不清,郑奕惊似乎可以感受到他的不虞,但依旧不为所动。 祝云乐走过去,随便拎起一个旅行包,道了声谢,径直出去了。 班长察觉出他们气氛有点古怪,转头刚想问一句。 郑奕惊瞥他一眼,突然说:“你是不是傻?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班长可以被学长怼,但不能被自己的同学怼。 他一下被郑奕惊气到,口无遮拦道:“你有本事光明正大出来,别躲在房间里偷听啊。” 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这话说得不应该,他们可以在私聊群里随意编排,但没人知道当事人的真实想法,把这话砸到人面前还是太过了。 郑奕惊听后却没什么反应,两手揣兜回了房间,淡淡地说:“我乐意,要你管。” . 第二天七点过半,一群人在楼下集合,班长点完名后,祝云乐真叫了车过来,将他们的帐篷睡袋脚架以及几桶纯净水之类的重物搬进后备箱。 一群女孩儿乐得轻松,脖子挂着相机,手里挎着小包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话。 祝云乐站在一旁,突然过去插了一句嘴:“你想去山上吃自助烧烤吗?” 他问的是“你”,目光也只看向其中一个女生,被问的女生一愣,没来得及反应。 旁边的女孩们嘻嘻哈哈地闹她。 “问你呢?” “快说话。” “想不想啊?” 女生有点紧张地揪住相机肩带,问:“大家一起弄?” “对。”祝云乐点头。 “我们都不会呀,”女生说,“而且在山上生火不太好吧。” 活泼一些的说:“放火烧山警察叔叔要来抓人了,三年以上起刑啊。” “没那么严的,”祝云乐笑了笑,“我知道那儿有一块空坪,挺大的,可以给你们搭帐篷,烧不开的。” “而且,”他一指身旁三辆越野车,“人家是专业的,工具都备足了,放心吧。” 她们原先只当他开玩笑,此刻才知道他早有图谋,彼此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不该出声。 祝云乐等了几秒也不见回应,催促道:“你要不要?一句话。” 他问的仍是“你”,周围人都噤声,等女生扛不住,她终于点了点头。 祝云乐朝她笑,眼眸微弯,这个笑就显得温柔又多情。 他约定说:“那说好了,到山顶我就来找你。” 祝云乐转身走了,身旁的女孩们围成一圈戳她:“怎么回事,他只跟你说话诶。” 女生摇头:“我不知道啊。” 都是群里的八卦成员,谁不对那两个人的暧昧关系有过猜测。 她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找郑奕惊,忍不住在心里朝他喊—— 惊哥,你家那位小哥哥要找别人玩了! 你管不管啊! 郑奕惊抬头,敏锐地接收到她们的注目,却不明所以,看着她们,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 . 真往山上爬了,班长才意识到祝云乐昨晚的话说得有多瞎。 老刘是那种跟着爬两段意思一下就坐车上山顶的人吗? 人家脚踩登山鞋,肩上挂着装了几十万的定焦距镜头的相机包,老当益壮健步如飞走得飞快。 祝云乐是唯一一个没带相机的,他只在兜里揣了一个保温杯。 跟在老刘身后端详他半天,终于上前分走了一个大脚架,怕他背的东西太多闪了腰。 老刘的偏心在此刻暴露无遗。 ——带来的一众小崽子,他的做法是将此前一些摄影大家的作品打包发给大家,自己先模仿再创新。拍成什么样,会出什么问题,他一概不管,自己解决。 带祝云乐——他是将人领到身前,手把手教他什么季节什么天气怎么构图多大的景别才合适。 祝云乐其实不太想动手,他一到冬天就特别怕冷,懒病犯了,徒手摸相机摁快门这种事情跟自虐没什么两样。 但老刘表现得太积极了,他不想让老头觉得扫兴,只能照着办。 起码也是学了两三年的,他比别人更熟悉老刘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大都拍得不错,哄得老头高高兴兴的。 不过也有手僵拍得一般的,这时老刘往往就收不住脾气:“这都能虚焦?出去别说是我教的你!” 祝云乐还他相机,也不客气:“我说过吗?不都是你自己说的?” 在老头骂人前,祝云乐闪身溜了。 郑奕惊远远瞧见这一幕,忍不住猜测,祝云乐在凰艺不招人待见,起码有三分之一的原因是被这帮老师惯的。 老刘偏心太过,理所当然的有人看了不舒服。 他们聚在一块闲聊,暗戳戳酸他:“到底是带他出来采风学习还是带咱们,都大三了,厉害的早就有作品有名字了。自己不用功,拍老师马屁就能给他推荐?他还挺会——” 手机“嘟”的一声响。 1班不少人发现祝云乐往群里传了一份音频文件,备注是“不同焦段、景别作用与色彩情绪表达”。 就是刚才老刘给他讲的全部内容。 可搞专制的坏脾气学长照常没有好话要讲。 。:别偷懒,动起手来,晚上九点前要把今天的六十张片子交过来,逾期不候 。:质量差的也当没交处理啊 第84章 越往山里深入,队伍前段和后段拉开的差距也越大。 老刘这时已经发现祝云乐找来的三辆越野车,竟然没说什么,任由他们一辆在前,一辆在后,中间一辆慢悠悠地跟着。 祝云乐不再跟着老刘走,慢慢地就落在队伍后面,背着黑色的脚架包,独自偏头看山下一片苍翠的绿色。 神情无端显得静谧虔诚。 有鸟踩着枝桠,振翅从绿海里跃出,扑腾腾带起来一大群,好像是杜鹃或者鹧鸪,它们由下及上,飞过他们的头顶,往更深更远的山林里扎去。 身旁一群女生情不自禁举起相机要拍,被祝云乐看到后叫住:“没带长焦就算了,拍不了。” 其中几个遗憾地放下相机,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没带,可机会不等人,鸟群一下飞远,根本不给她们换镜头的时间。 他们一起踩着石子路往山上走,祝云乐随口问:“六十张,能交得上来吗?” 一群人忍不住哀嚎,祝云乐听了好笑。 也有心思活跃的举起相机,镜头对准了祝云乐,笑嘻嘻地问:“学长,拍你行吗?” “行,”祝云乐点头说,“不过不能算在作业里。” 女生不满:“凭什么啊?” 祝云乐说:“我谁拍都好看,怎么体现你们的真实水平?” 她们集体“噫”了一声,一下放开了,嘻嘻哈哈地闹他玩。 还有人大着胆子,居然敢套他的八卦:“学长,你跟我们班惊惊认识?” “认识。”祝云乐点头,笑了笑说,“你们叫他惊惊啊。” “也不是,偷偷叫一下,平时都叫惊哥的。”女生说,“你不能告诉他啊。” 祝云乐:“行,不告诉。” 她们惊喜地发现,祝云乐私底下处起来比群里说话时温和太多了。 一路上,祝云乐都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们闲聊,纵容得她们越发口无遮拦。 “学长,他们都说你在和我们班惊惊谈恋爱,真的假的啊?” 祝云乐不回答,而是问:“‘他们’都是谁?” 女孩们摇头:“我不告诉你。” 祝云乐:“那我也不告诉你。” 女生思忖片刻,迅速出卖了自己人:“很多啊,班长学委还有贝贝他俩,他们最活跃。” 祝云乐淡淡地哦了一声。 女生仰头,急切催他:“该你了,快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没想到祝云乐翻脸无情:“我刚刚没答应要跟你们说吧?” 女生们一下不高兴了:“啊,你好过分。” “你们也太闲了。”祝云乐笑笑说,“为什么要对别人的事情这么感兴趣。” 她们理所当然地说:“好奇呀。”又问,“到底有没有,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祝云乐想了想,没立即回话。 山路曲曲折折,往前望时隐约可以在绿缝里瞧见前面脚程快的那些人的身影。 他好像看到了郑奕惊——他夹克后右肩的位置绣着一团白——是一只圆得过分的北极兔。但一晃而过,一下没看清楚就找不到了。 祝云乐说:“有过。” 一群女孩仿佛得知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彼此对视几眼。 沉默片刻,她们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喜欢惊惊吗?” 祝云乐毫不犹豫地说:“喜欢啊。” 有人想起什么,批评他说:“喜欢你干嘛还要去约玥玥?” “你说谁?早上那个女孩子?”祝云乐问,“她叫玥玥啊?” “对啊。”她们问,“你都不认识她,约她干什么?” 祝云乐一边应付她们的问话,一边偏头看日头的高度,低头发了条消息,随口说:“你们不是喜欢扎堆玩嘛,我看她胆子最小,叫她一个肯定会来你们一群。” 她们又意味不明地噫了一声,纷纷嚷道:“渣男。” “吃个烧烤渣什么?”祝云乐收了手机,“你们对不渣的定义要求也太严格了吧。” “你就不能对惊惊一心一意的吗?去约他吃烧烤啊,不然就是渣男。” 祝云乐没对她们的控诉发表意见,心想约小朋友,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被拒绝,倒还不如随便挑一个,说不准郑奕惊真会被他自己的同学们哄出来。 他懒得细说,淡淡地瞥她们一眼,说:“你们私底下话还挺多。” 女孩们没懂,茫然眨了眨眼睛。 他重申了一遍记得拍作业,脱离她们自己往前走,不一会儿就已经见不着人影了。 她们这才意识到祝云乐刚才一直在迁就她们的速度,维持着不远也不近的一小段距离,态度温和,也透出不宣之于口的疏离。 “他最后说那句什么意思啊?” 其中一个迟疑了一下,说:“他带我们第三天了吧,你们之前有和他说过话吗?” 她们没有,其他那些更熟悉郑奕惊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迫于无形的压力,更不可能会主动找他。 . 班长收到消息,让前面的人停下来,休整一会儿,等等落在后面的人。 他们便找了一块空地坐下,旁边是一道弯沟,清澈的小溪流只有浅浅一层,在沙石间流淌而下。 爬山爬了许久,这会儿都不觉得冷。 郑奕惊蹲在沟旁,将手探进水里,够一尾指节长短的小鱼,却吓得它一头扎进泥沙里,搅得一片混浊,不见踪影。 郑奕惊心想,就这么丁点大,还挺有战略头脑。 学委在车上接完水回来,递给郑奕惊一瓶,说:“你也不怕机子掉水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郑奕惊收回手去接:“不会。” 别人都是肩带挂在脖子上,就他一圈一圈缠在右手手掌,跟耍帅似的。 这样抓着手柄,确实抬手就能摁快门,但干点别的都不方便,万一松了没抓牢砸地上,大几万的镜头能心疼死他们。 学委接过他的单反,对着显示屏翻看他拍的照片。 郑奕惊刚仰头喝了口水,就听见他问:“这是什么鸟?” “鹧鸪吧。”郑奕惊回答。 学委转而看他的镜头:“你现在用的不也是变焦头吗?什么时候换的长焦?” “之前,”他说,“凑巧拍的。” “运气真好。”学委还他相机。 两个人闲聊之际,陆续有人走上来,三两几个聚成一团休整。 班长过来找他们,边问:“你们听学长发的录音没有?” 学委:“还没,他发了什么?” 班长说:“我就觉得他也太敢说了吧,老师提问,他会的开玩笑、不会的胡说八道,我都怕他录完挨刘老师的打。” 学委闹着玩,捅了捅郑奕惊的胳膊肘,附和班长说:“怎么?特能杠是不是?” “杠什么杠,”郑奕惊往旁边一避,不跟他玩捅来捅去的游戏,站起身说,“明显是故意的,录给你们自己想。” 班长:“哎哟。” 学委:“你好懂人家的心思哦。” 郑奕惊:“……闭嘴。” 两个人调侃的神色快要收不住,郑奕惊给他们烦得不行,满脸别扭地绕过他们,往旁边走了几步。 不远处,祝云乐从山路的拐角出来,不经意间望见越野车旁,手里缠着单反、正低头看的郑奕惊。 他删完几张废片,抬眼猛地看见祝云乐出现,猝不及防,自己都没留意,手下就摁了快门。 “咔嚓”一声。 懵了两个人。 郑奕惊:“……” 祝云乐疑惑地抬头。 一旁。 班长:“哎哟。” 学委:“口是心非哦。” 郑奕惊:“闭嘴!” 第85章 郑奕惊以为他这次无意中摁下的快门又要给祝云乐借题发挥的机会,他警惕地望着对方,却不想祝云乐径直过来,同他擦身而过上了越野车。 他不由蹙起眉,转回头去寻祝云乐。 他没关车门,只上去一会儿便从后座搬下一筐洗净的冬枣,上面叠着几大盒刚剥完皮的红柚,缠着保鲜膜,看起来特别新鲜水灵。 祝云乐抬眼,示意离得近的几个人过来搬走,随口说:“站这儿那么久,这么大一筐都没看见?” 一群人只看到后备箱那桶矿泉水了,谁能想到车里头还有这些好东西。 班长赶过来抱住冬枣筐,忍不住问:“学长,你车里都还有些啥呀?” 祝云乐想了想,数给他们:“矿泉水、水果橙汁可乐、鸡腿蘑菇肉丸、胡椒粉番茄酱、筷子牙签烧烤叉,噢,还有一台小型发电机。” 几个大男生原以为这几天都要靠干脆面和压缩饼干苟活,没想到午餐从天而降,个个都感动得热泪盈眶。 “学长,你、你是机器猫吗?!” “学什么长,从今天起您就是我亲哥!” “机器什么猫,活菩萨!” “人美心善!” 班长慢了他们一步,凑过头说:“我——” “我什么我,”祝云乐瞥他一眼,“不喊小姐姐,叫爹我都应你。” 班长:“……” 一群人拍了拍他的肩背,都哄笑成一团。 趁一群男生饿狼似的扒拉水果之际,祝云乐绕过他们,走到郑奕惊身边。 他不跟那帮同学一起起哄,一个人靠在车旁,低头划拉单反的显示屏。 冬日的阳光从头顶一道绿缝里漏出,亮闪闪地撒在他漆黑的脑袋、还有后颈一小截突出的圆骨上,像一只闹别扭不愿意搭理人的猫咪,自顾自躲在一边晒太阳。 祝云乐悄无声息地靠近,屏息偷看他的屏幕。 照片都划过一轮,又回到最新那一张——是我的手干的但绝不是我干的——祝云乐的抓拍。 他用的是手动模式,距离离得远,光圈值也不对,画面虚焦了,只能看出模模糊糊的轮廓。 他的手指迟疑了半秒,渐渐离开屏幕。 “删了吧。”祝云乐忽然出声,“都虚成什么样了。” 郑奕惊本来手指已经要落在删除键上,一听到祝云乐说话,他把屏幕一盖,关了相机,面无表情地望着对方。 “怎么了?”祝云乐从容问他,“要吃水果吗?” 郑奕惊不理他的问话。 他静静望着祝云乐的眉眼,犹豫片刻,还是说出口:“你是不是已经觉得很烦了?” “嗯?”祝云乐笑着反问,“我烦什么?” 郑奕惊:“你自己知道。” 那些能陪在祝云乐身边的,全是忍他让他围着他转的人。纵容他原谅他爱他,这才是祝云乐最习惯的相处模式。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不会照顾自己,更别谈其他人,所以他向来不愿意费心去讨谁的喜欢,或者维持一段关系。 因为他总是默认因缘际会,也早晚会各自告别,强求和挽留都是最没意义的事情。 祝云乐就是这样的人。 可他现在做的,全都是他本应该最讨厌的事情。 事无巨细地安排食宿日程,讨好一群根本不知道谁是谁的臭小鬼……还有非要跟一个不给好脸色的小朋友在一起。 “烦你啊?”祝云乐偏头瞧他,像是听不懂他的话,逗小孩似的说,“怎么可能,我那么喜欢你。” 郑奕惊原想走,听到这话微微顿住脚步。 “你昨天不是已经烦过了吗?”他拧眉问,“费力不讨好地跟到这边来,你觉得有必要?” 祝云乐反应了一下才想清楚他在说什么。 昨天从车上下来,他原以为已经把郑奕惊哄得七七八八了,既然敢当众确定他对自己仍有好感,祝云乐该是有十足把握的。 却没想到一下车,郑奕惊又退回到离他挺远的地方,看他时神色与目光一样冷淡,仿佛有过的亲昵全都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 他昨天烦过一轮了,自己跟自己生过气了,暴躁完了。 祝云乐心想,自己又不是真公主,哪至于连这个都受不了。 他浑作不在意,凑近了一些,贴着郑奕惊的脸庞,远看像是要亲他:“你说我有必要吗?” 郑奕惊一动不动,甚至能感受到他的眼睫划过自己眼睑下的一小块皮肤。 祝云乐问,“你不是还喜欢我吗?” 郑奕惊转过头,眼睛黑白分明,圆乎乎的同祝云乐的相对。 他点头,坦诚道:“我是还喜欢你。” 祝云乐站直,一手依旧藏在身后,眼角弯出微小的弧度,是只能装一会儿严肃正经的程度,下一刻就要笑出来。 他以为郑奕惊还是那个郑奕惊,坦诚可爱的小朋友。 却没想到他唯独不对自己宽容。 “那又怎么样?”郑奕惊抓着单反,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不耐烦道,“我也可以不需要你。” 祝云乐笑容凝住。 郑奕惊无动于衷地看他,最后问,“就算这样,你还要缠着我吗?” 两个人都静了片刻。 长空之下,绿色围裹的地方,鸟雀自觉远离他们,飞往无人的深处。周遭全是嘈杂的话音声,逐渐赶来三两成团的男生女生们,各自蹲在一边聊天说闲话。 有人注意到他们,不时地往那儿瞄一眼。 祝云乐感受不到他们流连的目光,他看着郑奕惊,忍不住说:“可我要你。” 郑奕惊好像蹙了蹙眉,祝云乐没看清,只听见他淡淡地说:“那不关我的事。” 随后转身走了。 祝云乐看着他走,看着他自如地回到同学身边,几句话里眉梢便晕开笑意。 他确实可以不需要祝云乐。 杨逢一早脱离组织去拍自己的东西,这时才从路边岔道里拐出来。 瞥见班长身旁那一筐冬枣,他一瞬间两眼放光,刚想喊他们问这是哪来的,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杨逢回头,祝云乐拿着一盒东西,随手塞给他,说:“给你了。” “啊?不是,学长,这是——” 杨逢茫然望着他的背影,话还没来得及问完,祝云乐就走了。 杨逢低头看,祝云乐给了他满满一盒子的红灯樱桃。 第86章 祝云乐离开后,杨逢去找郑奕惊,一伙人嘻嘻哈哈地抢他手里的盒子,被他几巴掌胡乱拍开。 几个人重新蹲下,整整齐齐地抬眼瞧他。 “逢逢,这是什么呀?” “干嘛,有你们什么事儿。” 他拽住看戏似的在一旁的郑奕惊,把他往人少的地方带。 两个人站在一截老树墩旁,凸起的树根还死死抓着地,像覆盖在土地上的五根苍皱手指。 杨逢踩上那段树墩,将盒子递给郑奕惊。 郑奕惊不明所以,低头看了一眼:“什么?” 杨逢:“樱桃,学长给的。” 郑奕惊淡淡哦了一声,对他说:“你自己吃吧。” “我哪敢,不是——”杨逢不解,低头问他,“你们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啊?改他追你,你不答应了?” 郑奕惊不回答,反问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杨逢抓了抓脑袋,颇为苦恼地说,“我搞不懂你们是真断了还是特色虐狗,把我夹在中间我好难受。” “谁把你夹中间了?” “你们啊!”杨逢脱口而出。 郑奕惊凉凉瞥他一眼:“你不要想太多。” “可是,”杨逢原地跳脚,“你能给我个准话吗兄弟!你要是想答应我估计就一句话的工夫,也没我什么事儿了。你要是不愿意了,我也可以帮你挡挡他吧,省的回去路上他老来烦你。你说是不是?” 郑奕惊沉默片刻,只是说:“不知道,没想好。” 杨逢无法理解:“没想好你还随便他们一伙儿瞎猜你俩的关系?一个个思想脏的跟什么一样,你都不觉得别扭的吗?” 郑奕惊:“脏的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觉得别扭?” “不是——这不是重点。”杨逢开始胡乱猜测,“所以你其实是故意?给他和好的希望,最后又不松口?没想到啊郑奕惊,腹黑王者!学长他到底怎么你了,你要这样来报复他?” 郑奕惊揣兜,毫无波澜地望着他:“关你什么事。” “难道他在你未成年的时候睡了你之后却不给名分还犯了天底下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 郑奕惊瞪他:“你副业写八卦新闻啊?” 杨逢站在树墩子上,理所当然地一摊手:“也不是没有可能呀。” 郑奕惊抬腿,把他从树墩上踹了下去。 沉默片刻,郑奕惊对他说:“我是真的还没想好。” 杨逢跳回树墩,正要插嘴,他听见郑奕惊接着说,“不过就算我没想好,他也还是我的。” 杨逢很给面子地“哇哦”了一声。 郑奕惊抬眼。 杨逢剥开盒盖,将那盒樱桃凑到郑奕惊鼻子底下:“郑总,吃水果吗?” 郑奕惊:“……” 他们回到人群,祝云乐给手机充好电,正好从车里下来,没走两步碰见他们,立马转身又回了越野车后座。 杨逢看到,撞了撞郑奕惊的胳膊肘,欢快道:“看,学长在躲你诶。” “没你事,闭嘴。”郑奕惊给他叽叽喳喳的吵烦了,抬手把他推到学委怀里。 杨逢却没按他预料的路线走,猝不及防撞倒一大串,被几个人合伙摁着掐腰报复,让他落罪“吃独食”的红灯樱桃也一并充了公。 和着女孩们的笑声,他万分艰难地从几具躯体中伸出手,朝郑奕惊比了个中指。 郑奕惊走过去,宽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毫无同情心地走开了。 老刘接了杯水,转过去敲了敲祝云乐那侧的车窗。 祝云乐摇下车窗,问他:“老师,您有事?” 老刘训斥他:“赖在车里干什么,你当自驾游啊,赶紧下来!” “我先充会儿电。”祝云乐对他说,“等会儿再下。” 老刘往里瞥了一眼,他没锁屏,就停在手机背景里,上头一条绿色的100%清清楚楚。 “满格了你还充什么?” 祝云乐低着头,随手划拉一下屏幕,漫不经心地说:“充我的心理安慰。” 老刘看傻子似的瞅他一眼,端着个水杯自己走开了。 中午的光线是顶头照的,拍出来的效果普遍难看,一群人挂着相机,都无心拍作业,闷头上山。 到了下午三点,他们才终于登上山顶。 山顶的草半枯黄,有小腿肚那么高,等到来年春天又会重新吐绿苏醒。在更高的山头,经年未化的积雪在光下皑皑发光。这座山许是常有人爬,围了半圈涂红的栏杆,一座小亭屹立在栏杆外,却不让人翻进去往下看。 南边是一块巨大的石坡,因为太高,也是整个山顶唯一一个没护栏的地方。上面还提了字,粗略扫一眼,是讲当地风光民俗的诗句。 几个胆子大的意图爬上最高的石坡,眺望直壁而下的陡峭峻峰,被老刘揪着帽子扯了下来。 全体集合,现场演讲了主题为热爱生命的三千字论文。 祝云乐支着腿坐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被暖融融的日头照得昏昏欲睡,老刘一唠叨,他听得更困了,人还没讲完他就领头鼓掌,把老头的长篇大论全给憋回嗓子眼。 老刘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还有一群没眼色的小崽子,跟着煽风点火瞎鼓掌,把他出发前说的——别跟祝云乐瞎胡闹——的劝告全抛在脑后。 老刘气急败坏地吼他们去搭帐篷,自己的帐篷自己搭好,擅自往最高坡爬的等同挂科! 一群人听完训话,集体滚蛋了。 他们的帐篷是一起租的,2-3个人用一顶,祝云乐这时才打开昨晚从郑奕惊那儿拎回来的旅行包,发现里面只有一个睡袋和别的零碎东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帐篷不在他这儿。 他目光的方向,肩上那只刺绣的北极兔混在人堆里,自顾自忙活开。 潜意识告诉祝云乐,他该去找郑奕惊,毕竟包是从他那儿来的。 可自尊心作祟,他现在不想过去了。 祝云乐烦躁地踹飞一块小石子,石子咕噜几下,滚在一株车前草下。 “不要脸”这件事情,自己觉得和别人认真告诉你,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大不了待到晚上,收完作业我就自己开车回去,食材架子和三个司机留给他们,有人帮着,傻子都该知道怎么自己弄烧烤了。 可是……不行啊。 他叹了口气,托着脸,看一只指节长的小虫爬上他的鞋面,褐色的小虫下一刻感受到危险逼近,展开一对透明的翅膀,飞走了。 祝云乐遗憾万分地放下手。 老刘看完一圈,除了个别几个手脚笨的,其他人已经搭得差不多了,要么在帮别人,要么在整理自己的行李。 整一块地方,就一只姓祝的懒鬼还坐着不动。 他没好气地走过去,居高临下问:“你要不要晚上也在这块睡一宿得了?” 祝云乐佯作无辜,仰起头:“我又不知道我跟谁一顶。” 老刘告诉他:“郑奕惊。” 祝云乐默默低下头。 老刘看着他蔫头蔫脑的模样:“你有意见?” “不敢。”祝云乐站起身,礼貌地问,“老师,请问这是谁安排的?” 老刘回答:“我。” 祝云乐不解:“为什么啊?” “整个班的人都说你俩关系好,怎么着?就你不同意?”老刘莫名其妙,“他都不嫌弃你,你在这儿矫情什么?” 第87章 日头一点一点落下去,山上的温度也渐渐冷了下来。 漫天云霞仿若烫金般铺在西边,丝丝缕缕稍暗的白色缀在尾巴部,像是将落日拴在天上的巨大羽翼。 学生们都赶着落日时分的黄金拍摄时间,四散开到处咔嚓嚓。有钻进树丛的,也有把自己挂在栏杆上的,还有一波人可能不知道应该拍些什么,走来走去四处找感觉。 祝云乐坐在旁边看着,总忍不住担心,他们会因为太多人乱入自己镜头里而打起来。 郑奕惊拍完得早,他挑了一部分,导进手机里慢慢细看,不满意的再裁剪调整。 可能是靠在护栏旁时停得太久,这时静立比周围乱蹿的同学引人注目太多。他被老刘留意上,还把他叫到自己身旁来,接过手机,一张一张点评了一遍。 郑奕惊也和他讨论:“……老师,我的重点不是放在落日上,而是这里,这块阴影里。” 老刘问他:“你觉得,你把山阴放在黄金分割线上的意义是什么?” 郑奕惊想了想,不看手机里的图片,他转过身,将那块阴影寻出来,指给老刘看。 “它的形状像一只海豚。” 余晖光晕染红峰尖白雪,让极地冰川也成了红色。 广袤无垠的森林绿成海,苍翠的山阴下,海豚被时间制成暗色里的标本。 老刘眯着眼睛琢磨,老半天才说:“当年,你妈妈读书那会儿,也喜欢红配绿。” 郑奕惊听后笑了笑,不经意间转头,才发现祝云乐已经走了。 下午六点过后,祝云乐起身去找早晨时见过的那个女生。 走进树丛,拍她肩时,女生似乎是被他吓了一跳,举相机的手控制不住地一抖。 她放下相机,回身看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你说真的啊。” 祝云乐便朝她笑,问:“拍完没有?” “还差十张。”她微低头,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接着拍吧。”祝云乐说,“有没有喜欢吃的,我给你留出来。” “啊。”女生眨了眨眼睛,想问他已经要开始弄了吗,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没说,只是轻声回答,“蘑菇。” 祝云乐问:“只要蘑菇?” 女生点头。 “行。”祝云乐点头,示意她自己知道了。 女生望向他走时的背影,莫名感觉出他情绪恹恹的,并没有早晨时那股热忱在,像是突然之间就失去了对烧烤的兴趣。 其实用不着找谁把人喊过来,等他把烤架搭好,锡纸淋油,几位大哥先把五花肉和牛肉一片一片夹出来,放在锡纸上烤时,呲啦啦冒出来的香味,已经把人都不自觉地引了过去。 一群人团团围住烧烤架,个个眼睛冒绿光。 老刘第一个冲过来:“祝云乐,你觉得你是干什么来的?!” 祝云乐坐在一旁,仰起脑袋,毫无诚意地道歉:“我错了,我不该担心会饿着同学们。” “你——”老刘瞪着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批评他什么。 只有喉结悄悄滚动几下,暴露了潜藏的意图。 “学长,我们能吃吗?”性子急的男生抢先问。 “行啊。”祝云乐支着脑袋朝他一点头,然后指了指旁边的电脑,“拔卡,把你的六十张片子自己导进去,交完想吃什么吃什么。” 动作慢、磨蹭惯了的另一伙人抱着相机,快馋哭了。 老刘站在一旁,端着身为老师的矜持,没有动作。 被祝云乐瞧见,起身给他拿了两串菜叶子,一手一个,递给他说:“老师您血压高,吃这个不容易暴躁。” 不容易暴躁的老刘闻着五花肉味,看着眼前两把菜叶,差点没给他一签子。 郑奕惊是前十个过去交作业的人之一,之前几个祝云乐还会看两眼,点评他们的几项参数,随口和人呛两句。 等郑奕惊过来,插sd卡接转换器,握着鼠标等60张片子传完的全过程,场面一片寂静。 郑奕惊没什么反应,祝云乐别过头一动不动,原地僵成一块木头。 好在除他们自己,没人发觉,也没让好好一顿烧烤变得气氛诡异。 也许是因为采风第一天,大家对乌南都还新鲜,也可能是本着对烧烤的热爱,作业完成度都还不错。不用等到晚上九点,七点出头就交完了作业。 班长学委几个人拉郑奕惊一起过去,他也没拒绝,抓着一根翅尖混在人群里。 太阳坠入山涧之下,天就黑了下来。 他们把带的几根灯管拿了出来,横七竖八胡乱放在自己身旁,各自照亮一小块区域。 前一批人吃饱喝足,聚在老刘身旁,听他教着怎么拍夜间的星轨。 不过也有动作慢的,等那个女生终于过来,祝云乐给她拿了几盒菌菇和虾丸鱼豆腐,交给一位大哥,让他帮着烤了。 走前,她怯生生地问祝云乐自己吃过没有。 祝云乐朝她一弯眼睛:“我肯定吃过了。” 趁郑奕惊仍和班里那些人聚在一起,听老刘的随缘晚课,营地周围没人,祝云乐独自进帐篷里,打算铺好防潮垫和睡袋。 进去之后,他才发现不用铺,郑奕惊买好的防潮垫是双人用的。 祝云乐在帐篷里坐下,望着里头那盏不怎么亮的帐篷灯,心里酸酸胀胀的。 这一天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往他心腔里奔涌,他从不爱费神去分辨清,也不敢追溯起因结果。 怕消失,也怕毫无意义。 不知道坐了多久,帐篷外一阵窸窸簌簌的响动。 是郑奕惊进来了。 他短暂地掠了祝云乐一眼,越过他往旁边走。 “奕惊。”祝云乐最后喊他,“真的不行吗?” 郑奕惊低头,划拉几下手机屏幕,头也不抬地应道:“不行。” 祝云乐垂着眼,默不作声地坐了一会儿,不亮的帐篷灯是冷冰冰的白色,将他单薄的影子撕下,不留情地贴在帐篷里。 许久过去,影子终于动了。 郑奕惊抬头看,祝云乐弯着腰,正打算往外走。 一簇寒风趁机钻了进来,将纸片似的影子吹得微微颤动。 郑奕惊刚从外面进来,不用想也知道这会儿外头有多冷。 来不及多想,他出声喊:“乐乐。” 祝云乐下意识偏头想看过来,又很快转了回去。 郑奕惊只看到他脸旁一道一晃而过的银色水光。 第88章 郑奕惊倏地一怔,抢先过去拉下帐篷的拉链,不让冷风漏进来。 转身在祝云乐身前蹲下,静静看着他:“你哭什么?” 祝云乐也看着他,眼睛和脸颊都湿漉漉的,看了半晌又别过头。 他强压住声线,尽可能将发颤的气息稳下来,一字一句说:“那我就算了啊。” 话音轻飘飘地散在空气里。 郑奕惊迟钝地眨巴几下眼睛,猜测祝云乐可能是想撂狠话。可听罢,他的内心几乎毫无波动。 不是对他感情的那种波动,而是—— 只是这样吗? 他恍然意识到祝云乐不是会用言语攻击别人的那种人,就好像他从没有、也不会主动去伤害谁。 他自有的那股温和无害的气息仿佛是与生俱来的。 下一个瞬间,他才真正感觉到祝云乐终于和李翊日记本里、那个委屈小孩儿的形象重合了。 这个人真的很爱哭。 想到这儿,郑奕惊望着祝云乐,苦恼地皱起眉。 他的手指蜷在身侧,似乎想动,又不敢动,只能无措地搭在腿旁。 郑奕惊看了他半天,才故作镇定地问:“你爸日记本里说,你小时候自己的抄写作业写不完都能哭,是不是真的啊?” 祝云乐红着眼圈瞪他一眼。 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郑奕惊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轻轻搂住他。 “你要去哪?他们可都在外面还没进帐篷,学长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祝云乐没有挣动,垂下脑袋,默不作声地靠在他肩头。 “乐乐,”郑奕惊在他背后拍了拍,轻声问道,“你哭什么?说话。” 沉默片刻,祝云乐终于缓缓开口。 “我不是……”他喘了一口气,“不是集邮,也不是自欺欺人。” 我比谁都清楚,他死了,不存在了。 郑奕惊不动声色地问:“那是什么?” “我只是、经常会想他们。” 也包括你。 “……你能懂吗?” 遇到任何偶发事件的发生,总有人会说,要谨慎,要深思熟虑,可诸如离去和告别、此一类的任何变故,不都是在瞬间就被决定好的吗? 思念本身,不就是根本得不到回应的东西吗? 他将脸埋在郑奕惊肩窝,眼泪砸落颈侧,凉凉地往下滑。 郑奕惊搂住他,像只小动物一样,脸颊往他黑发上蹭了蹭,仿佛一个无声的安慰。他抬手落在祝云乐后颈,轻轻捏了捏,问:“也想我吗?” 祝云乐倚靠他轻轻点头。 “前一段时间我在想,如果那天晚上你不给我打电话,不来我家,是不是我们就不会再有交集了。当然,那个时候你还是能记住我,一个帮你拍了一天戏的小朋友,对吧。” 郑奕惊淡淡地说,“可你早晚会忘记的,就像那只史努比,或者第一个和你牵手的人,我甚至还不如他们。我连一只小狗都没有留给你,你怎么还会记得我?” “祝云乐,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讨厌被别人丢下。” 他问,“你喜欢我吗?” 帐篷外有人经过,在两人身后留下一团影影绰绰的乌黑。 祝云乐抬起头,可不等他回答,郑奕惊自顾自说下去,“你会说,喜欢,是吗?” “你们每个人都说喜欢我、爱我,”他静静望着祝云乐,“然后你们就都走了。” “别人的喜欢也和你一样吗?他们喜欢的人都能接受这样晃晃悠悠、随时都可能找不着人的关系吗?” 祝云乐看着他说不出话来,眼睛轻轻一眨,水珠就从眼角滑落。 他的手搭在郑奕惊腿上,手指无意识揪住他的衣角。 “你就是个骗子。”郑奕惊平静地说,“可我竟然不后悔。” 不后悔认识你,也不后悔喜欢你、和你在一起。 他转过头,轻吻祝云乐发着愣、依旧藏着水光的眼眸,同他说:“乐乐,做个交易吧。” 他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后,祝云乐没有犹豫,点头应道:“好。” . 第二天,火红的日头在山间喷薄欲出,一行人从各自的睡袋帐篷里爬出来。 郑奕惊也已经醒了,坐在一旁端详祝云乐扎头发。 他先随手抓了几绺出来,用橡皮筋扎好,绑了一个松马尾,接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两根小夹子卡住。 他之前没这么扎过,郑奕惊多看了两眼,总觉得有些眼熟。 他歪着脑袋看他手上的动作,自己回忆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是在哪里看到过。 “容子纨跟我说过,”郑奕惊说,“你这种一般叫公主头。” “不知道。”祝云乐回头,瞥他一眼,“采楠教我的。” 他回头郑奕惊才注意到他的眼睛,轻手轻脚过去,扶着他的脸,指腹在微肿的眼下摩挲几下:“还是红的,乐乐好可怜哦。” 话说得心疼,语气却不像那么回事儿。 祝云乐叹了口气,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在唇边亲了亲:“小坏蛋。” 他从包里翻出一顶杏色八角帽扣在头上,帽檐压低些,阴影正好落在笔直的鼻梁间,遮住了通红的眼角。 晨光洒进来,他和郑奕惊一起走出帐篷。 作者有话说: 你们忘记他俩一个是哭精、一个是傲娇了吗 第89章 祝云乐作为随行学长,他的任务不只是收作业而已,还负责评定、打分,再把比较出挑的作品选出来,交给老刘。 但很显然,昨晚情绪波动太大,他把这茬事给忘记了。 打分还好说,不好敷衍的是后一项——不看完两千多张片子,怎么选出其中出挑的? 趁老刘还没想起来找他要,几个班的学生睡醒后自由活动,正满山头乱跑,祝云乐着急忙慌开了电脑,以1秒12张的速度浏览他们交的片子。 郑奕惊自己咬着一块曲奇,给祝云乐喂了一块,坐在旁边陪他,问:“感觉怎么样?” “都拍的什么东西,树啊草啊全都长一个样——”祝云乐囫囵嚼几口,含含糊糊地抱怨,还有心思逗郑奕惊,“我觉得就你的不错,你说我要是交三张你的会引起公愤吗?你们班同学会不会因为嫉妒排挤你呀?” “别胡说。”郑奕惊瞄了眼屏幕,凑过头,抬手一指,“这张不行吗?” 祝云乐本来已经掠过去,又翻回去重新看了一眼。 因为统一要求“可以修、但也要交原片”,祝云乐为了节省时间是直接找的原片文件夹。 他往图片底下的文件名看了看,对郑奕惊摇头说:“不行,撞了。” 郑奕惊问:“和谁撞?” “你们班陆海洲,他们俩的片子都是一个时间地点,连景别和构图也基本一样。不过——”他将鼠标停在图片文件名,那串代表时间的数字里,祝云乐说,“你看,这里是下午六点十五分,他比陆海洲晚了一分二十秒。都是你们班的,他俩关系好吗?” “一般吧。”郑奕惊听懂了他的意思,“应该不会是商量好的。” “哎,这位小同学。”鼠标飞快划过,祝云乐轻叹,“拍东西最忌跟风啊。” 说是从郑奕惊那里挑三张给老刘将就着混过去,祝云乐还是花五分钟翻完两千多张,挑出十张让老刘自己去选前三。 在他往名单表格里统一打分的时候,郑奕惊终于忍不住问他。 “这个作业占期末多少分?” “百分之二十。”祝云乐飞快道。 郑奕惊看了看祝云乐,又看了看时间。 这个人五分钟内已经翻完全班人的作业,又快在三分钟里往excel表格打完分。 干这个活,给他十分钟甚至还有多。 郑奕惊:“我觉得你在草芥人命。” 祝云乐最后给郑奕惊打完分,松开鼠标,仰头笑着问他:“怎么?你有哪里不满意吗?” 郑奕惊问:“你是按什么标准打的分?” “老刘的喜好。”祝云乐摊手,“基本参照他打分的标准,5分一档,最高不超过90分,最低不少于60分,很仁慈了吧。还有我觉得你在85到90之间,给你抛上90了,不要告诉别人啊。” 郑奕惊不理他的最后一句里的私心,认真说:“你没有认真在看他们的作业。” 祝云乐:“我认真了。” 郑奕惊:“你没有。” 祝云乐有些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站起身说:“宝宝,你不能因为我花的时间少就觉得我在敷衍你们。” 郑奕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他,明显是不相信。 祝云乐见他这副神情就想笑,没忍住过去抱了抱他,接着说,“我当然可以每一张都看几分钟,这样是会显得对你们很重视很负责,可对我来说完全没必要。” 他补充了一句,“而且你们这种水平,我仔细看容易困。” 郑奕惊慢吞吞地说:“难怪有人讨厌你。” 祝云乐笑了笑:“没关系。” 上午十点半,在统一集合、带队下山的前两个小时。 四散开的同学们被叫回来站队,当着他们的面,祝云乐将挑出来的10张片子和成绩表交给老刘。 可能是因为他不常给老刘办事,老刘不信他,很不给面子地现场打开看了。 底下一群人屏气凝神,瞪着眼睛观察老刘的神情动作,惴惴不安于自己的成绩。 只有郑奕惊站在人堆后方,他被祝云乐一句“老刘打分相当仁慈”透了底,一点也不在意班里的表现不好。 但他担心祝云乐乱打分会挨打! 可老刘看完,只是古怪地瞥了祝云乐一眼,竟然什么都没说。 郑奕惊这才信了他看似很有道理的瞎话。 老刘从那十张里划出三张,对祝云乐说:“不太行,矮子里拔高个儿,就这仨吧。你发在班群里,让他们都参考着看看,学习一下。噢,还有,加好附加分。” 祝云乐站在他身侧,一脸乖巧地点头说:“好的老师。” 老刘侧过头,无端觉得这人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打量了好几眼,他的视线停在祝云乐头顶,那个盖住他大半张脸的八角帽上,他抬手就要掀:“昨天都不见你戴。” 没想到祝云乐反应奇大,捂着脑袋往后蹦了好几步。 老刘:“你怎么回事儿?” 祝云乐放下手,眨巴几下眼睛:“昨天晚上没看清,头磕到石头了。” “这么不小心?”老刘走上前一步,更要摘了,“你捂着它,不透气还怎么好?” 祝云乐跟小鸡躲鹰似的,又蹦远在离他三五米的距离,一边若无其事偏过头:“老师,摘了不好看。” 老刘看他的眼神活像见大冬天穿短裙上课的女学生,扮靓不要命。懒得搭理他,转身走了。 一群人这才敢簇拥上去问分数。 本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祝云乐挨个报给他们听,学委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将信将疑地抬头:“你骗人的吧?” 祝云乐笑眯眯瞧他:“哪骗你了?” 一人问:“你连表都没打开,名字也没问,怎么知道我们多少分?” 祝云乐对他们说:“我刚打的分我会不知道嘛。” 有人在老刘那里看完全班人的分数,半真半假地抱怨他偏心郑奕惊。 “整个班就他一个上90的!” 祝云乐偷偷朝郑奕惊一眨眼睛,一边面不改色地反驳:“哪有。” . 这时,郑奕惊只是略微有些奇怪。 直到后来,他才发现祝云乐“过目不忘、记忆力惊人”的特长。 还是临近期末考,他有一门考试和祝云乐一个时间,提前交卷出来,两个人凑巧在走廊上撞见。 而那个时候,才开考不过半个小时。 郑奕惊见他,警惕地问:“你写完了吗?不会又挂科吧?” 祝云乐:“不会。” 郑奕惊:“真的?” “我有一个你不知道的独门绝技,”祝云乐神棍上身似的,“我靠它一向无往不利。” 郑奕惊面无表情:“作弊被抓你拿不了学位证。” 祝云乐:“……” 祝云乐从郑奕惊兜里掏出他的手机,边打字边说:“我让你听一下人民群众的观点。” 私聊—— 郑奕惊:采楠姐姐 郑奕惊:乐乐哥哥今天这门考试出来得好早,我怕他挂科 郑奕惊低头看屏幕:“我平时不这么说话。” 祝云乐:“没事。” 采楠:嗐,用不着担心他 采楠:他考前看过书吧?看了就能过 祝云乐将手机还给郑奕惊:“该信了吧?” 郑奕惊瞥他一眼,接过手机,接着问——为什么? 采楠:乐乐背东西特别快,只要他愿意记,考试没有过不了的 采楠:不过说实话,这种考勤零蛋作业考试基本满分的狗东西都很欠收拾 采楠:不揍他已经是老娘心有天地宽了,别想我吹他 采楠:想想就生气! 采楠:我背书背得头疼,不聊了弟弟,姐姐我学习了 “所以,”郑奕惊问,“哥哥,有人因为这个揍你吗?” “揍我的没有,大一有模仿我不上课的,结果期末十门考试挂了八门,栗姐快气死了,说我净带一些歪风邪气。” 他无辜道,“骂我干嘛,又不是我让他们学的,关我什么事。” 郑奕惊叹了口气,和他并肩走出教学楼:“你真的太招人讨厌了。” 祝云乐一弯眼睛,牵过他的手,晃了晃问:“我早就想问了,小朋友,我在你这儿形象也太糟糕了吧,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喜欢挖宝的感觉,”郑奕惊牵他走过雪地,随口说,“开始就随便喜欢一下,后来‘啊,乐乐好棒’‘乐乐好厉害’‘哥哥天底下最优秀’……不是没人吹你嘛,我先起个头,你将就着听一下。” 第90章 午饭后集体下山,几个乱跑扭伤、摔伤的同学都坐上车一起送下去,剩下的统一步行。 走到山腰处,郑奕惊身侧一个人影忽地蹿过来。贝易抓着他问:“郑奕惊,你看到我姐了吗?” 他越过贝易,往前方蜿蜒的山路望去:“前面没有?” 贝宁是惯常走在前面的那一批,他是从队伍后方走到这儿来的,一路都没有看到过贝宁,不可能是落在后面了。 贝易摇头:“没有。” “打过电话没有?” “打不通。”贝易慌乱地说,“今早她说手机放没电了,可能没来得及充。” “你先别着急。”郑奕惊被他掐得手疼,抬手让他松开,然后说,“我跟祝云乐还有老刘说一下,你在群里问问有没有谁看到过,是不是跟别人走在一起了。” 贝易点头,抓起手机开始在两个群聊里问——有任何人看到过我姐了吗?!! 发出去不过三秒,跟在队伍后方那辆越野车悠悠驶过他们身侧。 后座车窗摇下,贝宁探出头:“弟弟,你找我有事?” 贝易猛地抬头,一见贝宁立马拉下脸,面无表情瞪她。 贝宁被他的神色吓到,心下一惊,耳旁仿佛能听到他捏碎手机的咯吱声。 她立马转头问旁边的郑奕惊:“惊哥,怎么回事啊?” 郑奕惊问她:“你没事跑车上去干什么?” 贝宁:“我们女孩子不都有特殊情况的嘛。” 贝易冷笑问她:“你是吗?” “我不是。”贝宁没心没肺道,“我陪同,顺便充个电。” 郑奕惊拍了拍贝易的肩,煽风点火道,“你也陪同,上去打一架。” 祝云乐先看到一通未接来电,郑奕惊打过来两秒就挂断了,接着瞧见群里的消息,他回拨过去:“怎么回事?有人走丢了?” “没事,误会。”郑奕惊问他,“你在哪?” 祝云乐叹了口气:“老头这儿,陪他唠超现实主义。” 郑奕惊听出他声音里透出的一股丧气,不由问:“怎么了?” 祝云乐犹豫了几秒:“《记忆的永恒》你知道吗?” “达利的软钟。” “我有点怕这种软趴趴的东西,可是老头特别喜欢。”他有气无力道,“我跟他聊半个钟头了,他不想停,听说哪儿有卖这种软钟,还要让我帮他买几个做家里的装饰……我要撑不下去了。” 郑奕惊忍不住想笑:“那你让他停一下,我过来找你。” 祝云乐说“好”,电话却没挂,郑奕惊边走,仍含着笑意问他:“你怕它什么啊?” 祝云乐不说话。 郑奕惊仿佛从中得了趣,逗他说:“那你还怕什么?怕不怕蛇?” 祝云乐沉默了一会儿,咬牙道:“你再说我挂了啊。” 郑奕惊继续:“我之前还在学校养过一条玉米蛇,橙紫色的,很漂亮。它的脑瓜子很小,还没我大拇指大,做点什么都傻乎乎,吃东西的时候最——” 祝云乐打断:“现在还在吗?” 郑奕惊告诉他:“生病去世了。” “太不幸了,节哀。”祝云乐冷漠道,“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好狠的心。”郑奕惊控诉道,“那是我大女儿。” 祝云乐cos后妈:“我很遗憾,不过它毕竟已经死了。你还是多想想家里那只两百斤重的小女儿吧。” . 下午是自由活动,在周边街上随便逛逛,以及完成10张人像作业。 不像昨日阴沉沉总一副要下雨的灰暗天色,乌南这一天天气还不错。午后的日光明亮地铺洒在街面上,尚未蒸干的水汽使得灰红色的砖面闪闪发光。 杨逢跟着一伙人,趁那所高中的门卫不注意,猫腰溜进了乌南二中。 郑奕惊则预备着这群扰乱学校纪律的人被赶出来,抓着单反独自走进一座僻静的公园。 古树葱茏、藤萝蔓挂。 他抬眼打量精亭榭之上精雕细琢的纹路,举起相机拍了几张。 这个时间,公园里多是健身锻炼的老年人,他按快门的动静吸引来一群老太太,操着乌南口音的普通话同他闲聊。 “打哪儿来的俊娃娃?” “周二怎么没在学校上课呀?” “旷课逃学可不好,回去要挨家里人说。” 郑奕惊原本最不耐烦见陌生人,此刻却不见丝毫反感,只是惊诧之下微垂下眼帘,随她们问,问什么回答什么。 语气轻柔,神色无端显得眷念。 . 绕过一弯曲水,前方褐色小亭里端坐着一个穿红色唐装的小女孩,郑奕惊猜她年纪,至多不过五六岁。 女孩留意到他过来,睁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瞅他。 郑奕惊问她:“我给你拍张照好不好?” “不要!”女孩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喜欢拍照。” “那就不拍了。”郑奕惊关了相机,在她对面坐下,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家里的大人呢?” 女孩错解了他的意思:“姐姐说外婆要住院,爸爸妈妈都去看她了。” 郑奕惊想了想,问:“是谁带你来这儿的?” “姐姐。”女孩嘟起嘴,“姐姐让我等她,可她走了好久。” 郑奕惊摸出手机,边看边说:“那我陪你等她。” 女孩警惕地盯着他:“随便你,反正我不会跟你走的,想带我走的都是坏人。” 郑奕惊觉得好笑,抬头问:“你能分清楚谁是坏人吗?” 女孩张嘴就说:“姐姐说坏人都没有爸妈。” 本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然后呢?” 女孩仰起脑袋:“你有爸爸妈妈吗?” “在身边那种?” “对呀,爸爸妈妈肯定是要在身边的。” 郑奕惊说:“那没有。” “爷爷奶奶呢?” “没有。” 女孩皱起鼻子,下巴贴在交叠的手臂上:“那你有哥哥姐姐吗?偶尔很凶会骂你的也算。” “没有。” 女孩眨巴几下眼睛:“那、那、那你有、有女朋友吗?” 郑奕惊对她说:“也没有。” 女孩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连女朋友都没有,哥哥你好可怜哦。” 郑奕惊被她逗笑,正色问:“那怎么办?” 女孩想了想:“我给你当一会儿的女朋友吧。” 郑奕惊哭笑不得:“啊?” 女孩叹气:“我也不想的,可是哥哥你真的太可怜了。” “其实不用,我有——” “诺诺——”一道女声自他身后传来,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女孩噌地跳下石凳,朝那边奔去:“姐姐!” 郑奕惊也回身去看,一个女生一手拎着大包东西,一手扶住她妹妹,数落道:“让你别瞎跑。” 诺诺抱着她的腿撒娇。 她抬眼看向郑奕惊,彼此都觉得对方眼熟,却都没认出来。 女生朝他微笑着一点头,牵着小诺诺慢慢远去。 陈橘心忘记他是皋平山上写生时有过一面之缘的男生。 郑奕惊也忘记她曾经在微信里对自己嚷嚷过想上凰艺。 世间因缘际会,大都如这般无理可循。 . 手机嗡得一抖,他收到杨逢的消息——惊哥!你快回来! 郑奕惊:怎么了?你们被保安丢出来啦? 杨逢:不是 杨逢:回住的地方,赶紧的 郑奕惊:什么情况? 杨逢:来了一个漂亮大姐姐 杨逢:疑似学长他妈 郑奕惊:你们叫他小姐姐就算了,喊他妈大姐姐? 郑奕惊:这种人物关系会不会太不拘一格了点? 杨逢:快来! 回到公寓—— 自门外就传来他们七嘴八舌招呼客人的声音。 这是贝宁:“姐姐,学长他还在外面呢,一会儿就回了吧。” 这是杨逢:“您从西水过来的?一路上太辛苦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这是学委:“就是呀,姐姐,让学长接您去啊,学长不去那就我们去,为漂亮姐姐服务,我们特别乐意。” 郑奕惊站在门外默不作声揉了把脸。 他推门进去。 客厅里,祝雨晴被一群小孩儿的甜言蜜语逗得眉开眼笑,转头瞧见郑奕惊进来,笑着说:“又来了一个小同学,你叫什么呀?” 贝宁:“你可算来了!” 杨逢立马介绍说:“这是郑奕惊,我们的——” 郑奕惊瞥他一眼,面向祝雨晴,字正腔圆喊:“阿姨好。” 第91章 祝雨晴:“……” 即便人人见她都几里哇啦夸年轻漂亮、明艳动人,但祝雨晴毕竟年过四十——人成年后就该做好被人喊叔叔阿姨的准备——她到这个岁数,远看还能糊弄人,凑近瞧,眼角的细纹终究不敌时间。 可屋里一群都是人来疯,被郑奕惊一声“阿姨”喊得只呆了半秒,立刻试图挽救。 “不是姐姐——” “奕惊他的意思绝对是尊敬!” “特尊重您的意思!” 祝雨晴心想难怪乐乐总要赖在学校不愿意回家,这也太好玩了! “郑奕惊,”祝雨晴不带丝毫恼怒,笑眯眯道,“不懂事。” 然后扭头不搭理他了。 郑奕惊:“……” . 下午六点,公寓303门口。 被老刘支使去购物的祝云乐拎回一个方盒子,抬眼见郑奕惊一个人戳在门口,像只大猫一样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己。 祝云乐挺惊奇地看向他,三步并两步跳上台阶,笑着问:“在等我?你忘带钥匙了里边也该有人吧?” “有。”郑奕惊点头,沉痛地说,“你妈。” 祝云乐抬手一指门内,讶然道:“我妈来了?”接着又问,“我妈来你站门口干什么?你还会怕她啊?” 郑奕惊叹了口气,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告诉他。 祝云乐笑得快站不住,一手扶着门问:“宝宝,你就不能顺着她吗?” “我不。”郑奕惊皱了皱眉,“我干嘛要喊她姐姐,我又不想做你叔叔。” 哎,真可爱。 祝云乐听后弯了弯眼睛,对上小朋友分外委屈的神色,祝云乐顺着毛摸他的脑袋:“没关系,我妈跟你逗着玩呢。真生气我也能给你掰过来。” 郑奕惊将信将疑。 祝云乐正要进去,想到什么忽然回头:“对了,跟你提个条件。” 郑奕惊:“什么条件?” 祝云乐坚决道:“以后不许在家里养蛇。任何蛇、都不行!” 郑奕惊看了他半晌,忍不住说:“哥哥,你真的、太弱了。” 祝云乐不理会,依旧直视郑奕惊,一字一句问:“行不行?” 郑奕惊朝他比了个“ok”。 “真乖。” 下一秒,祝云乐将手上的小盒子丢给郑奕惊,又甩下一句“老刘要的软钟”便进了门。 郑奕惊抱着盒子,透过包装盒那层的塑料膜,左右观察里面的东西,纳闷道:“这有什么好怕的?” . 十分钟后,郑奕惊才知道,祝云乐压根不用替他哄他妈妈,他一出现火力就全引到他自己身上去了。 “你是不是不想回家见我了?孩子长大翅膀就硬.了,能往外飞了能耐了,你还记得你妈妈我姓什么吗?啊?” “记得,我跟你一个姓啊妈。” “那你就是讨厌我了才不想回家的!” “我没有。” “怎么没有?你去年回了吗?你暑假回了吗?” “去年我跟您说了我要跟一个纪录片,暑假那是我不回吗?不是你先出国度假的吗?我看你也没要等我回家的意思。” 祝雨晴一时语塞,瞪眼见他一幅万事不过心的样子,更生气了:“一年半没见,你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吗?你想过我一次吗?” 祝云乐摊手:“我是没打过,可你不是老给我打嘛。” 祝雨晴:“那能一样吗?!” “对不起我错了。”祝云乐火速道歉,双手合十道,“我不该让您出这几毛钱的电话费,太不孝顺了!” 祝雨晴沉默片刻。 “你怎么长成这样了,啊?” 她注视儿子良久,叹气道,“你自己照照镜子,对得起我给你的这张脸吗?” “怪我哥,耳濡目染跟他学的。”祝云乐无辜道,“还有你嫁裴叔叔的时候眼光也不行,不多观察一下他家儿子什么德行,把年幼无知的我带坏了。” “我看少舟挺好的,就你不行。”祝雨晴站起身,抬手一点他,“坏东西。” 祝云乐:“……” 杨逢:“……” 学委:“……” 贝宁:“……” 原先围着祝雨晴的彩虹屁射手们扛不住,陆续走了。 只有他们三个强撑着坐到最后,一见祝雨晴起身,立马同步站了起来,屏息贴墙,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行,我坏行了吧。”祝云乐把他妈摁回沙发上,接着一回头,诧异道,“你们怎么还站着,正好,去奕惊那儿,帮我把他叫过来一下。” 杨逢脑子转得飞快,怕这位再搞事,首先出声暗示:“学长,不太好吧?” 祝云乐没听懂:“不太好什么?” 杨逢:“呃——” 祝云乐瞪他:“叫你去你就去。” 贝宁抬手一拽他的后领,三个人互相拉扯着,溜了。 祝雨晴问:“你叫他过来干什么?” “介绍给您认识一下。”祝云乐说,“我刚交的小朋友,你可别再说我不把你当妈看了。” 祝雨晴一脸你别蒙我,不信任地仰头看他:“我还不知道你?你少去欺负人家正经小孩儿。” “妈,”祝云乐无奈道,“我也是正经小孩儿。” 祝雨晴反驳他:“你才不是。” 祝云乐手机一响。 郑奕惊:[事情并不简单.jpg] 郑奕惊:怎么回事? 郑奕惊:他们说你们吵起来了? 祝云乐回复他——安心,过来 “乐乐。”祝雨晴突然重新开口,“刚见那个小同学进来,我突然想起来——” 祝云乐抬头,递话问:“想起来什么?” “在你还小的时候,我总觉得你长大后会是他那个样子。” 会是他那样,安静又乖顺的模样。 祝云乐一愣,嘴角轻轻扯动一下,心想:那我还过得下去吗? 随后却缺心少肺地笑起来:“那没办法,我自娱自乐的时间比较长,谁跟自个儿玩这么久还正经得起来?” 第92章 之前不过匆匆一瞥,郑奕惊的身形轮廓只留给祝雨晴一个模糊的印象。等到他来自己跟前,她才略微惊讶地发觉:这个男孩子她是见过的。 郑奕惊照旧同她打了个招呼:“阿姨好。” “你姓郑呀。”祝雨晴笑着同他说,“我们之前见过,是不是?” 郑奕惊点头。 在他年少时参加的无数宴席——如今多半记不清,他和容子纨走马观花掠过无数家庭,其中竟然就有一个裴家。 裴少舟、祝雨晴,这一个他曾以为是母慈子孝的寻常别人家。 “还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吧?长大了,都快认不出来了。” “说起来,你姑姑最近怎么样?” …… 祝雨晴一一问候过他姑姑姑父的近况、容子纨的学业,最后恰如其分地停在彼此都不觉得刻意的寒暄上。 郑奕惊温和应答,不经意间看向祝云乐,他出让的沉默在此刻显得有些突兀。 乌南的天黑得早,分针转过一个半圆,夜幕便逐渐闪出星星点点的火光,墨色倾泻而下,城市夜火次第亮起。 祝云乐甚至能听到楼道里,那群小崽子接二连三拿外卖的动静。他轻轻笑了笑,瞥见窗户外的天色,出声对祝雨晴说:“挺晚的了,一起吃个饭吧,你定好住的酒店了没?” 这话像是赶人,听起来有些生分。 郑奕惊皱眉,刚想说些什么,祝雨晴便应声说:“算啦,我就过来看看你,看你挺好的我就放心了。饭就不吃了,你们吃吧,你叔叔还等着我呢。” “那行,我送您。”祝云乐起身。 郑奕惊跟着要起,被他轻轻捏住手腕,祝云乐轻声同他说,“一会儿就好。” 祝雨晴拎起包,眉眼弯弯同郑奕惊告别:“乐乐来就好,哪用得着麻烦你送。有空的话就一块和乐乐来西水玩几天,阿姨好好招待你。” 郑奕惊应声说“好”,目送他们一前一后出了门。 路灯下光亮微弱,冷风来去来回。 来接祝雨晴的车还没到,两个人一齐站在灯下等着。 “最近有什么事让你不开心吗?”祝雨晴忽然问他。 “没啊。”祝云乐回答说。 “骗人。”祝雨晴仰头瞧他,“眼睛都肿了还说没有。” 祝云乐同她对视了一眼,继而轻巧移开:“不是都消了嘛,你又怎么看出来的?” “我是你妈妈,你什么瞒得了我?”祝雨晴念叨他,“多大了还跟小孩儿一样,偷偷摸摸哭鼻子哦,羞羞脸。” 祝云乐听着,只是迟钝地应了声“哦”。 祝雨晴接着问:“特地让我见他,你是什么意思?” 祝云乐沉默几秒,偏头望向不远处那盏路灯,漫不经心地说:“就、男朋友的意思。” 祝雨晴阖动几下眼睛,许久都没有说话。 祝云乐陪她下楼,原本是打算问她:这回你没法让他转学了,是吧? 想了想,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有车打破沉寂自暗处驶来,将二人原本并不明晰的间隔照得那样刺目,刺目到让人忽地瞧见、留意到后,内心空荡又仓皇。 祝云乐上前,替她拉开车门:“妈,上车吧。” 祝雨晴犹豫片刻,看向祝云乐时蓦然有些哽咽。 她说:“乐乐,你不能总这么任性。” 祝云乐却笑起来:“我哪有。” 祝雨晴上了车,汽车远去的最后一刻,她透过车窗,祝云乐一如既往向她挥手作别:“爱你,妈妈再见。” 祝雨晴走了。 祝云乐呼出口气,白雾转瞬间消散在空气里。他转身要上楼,抬眼才发觉身后藏着一道黑色人影。 郑奕惊悄无声息地站在大门口,静静望着他。 祝云乐一下收敛好情绪,他几步走过去,张开手臂,“抱一下。” 郑奕惊拥住他,有些担忧地询问道:“怎么了?” 祝云乐不答,上身一使劲将他整个人都推到防盗门上。两个成年男人的体重,撞出“嘭”地一声响动,楼道里的声控灯一并猝然亮起。 郑奕惊差点被他吓一跳,祝云乐却将脸埋在他颈侧,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 郑奕惊没好气地碰了碰他冰凉的额头:“你找打啊?” 祝云乐仍是笑,许久才仰起头,眼眸透亮望着郑奕惊:“奕惊,接吻。” 他笑过后的潮湿气息似乎还留在郑奕惊颈侧,荡过肩线和锁骨,像一簇燃着的烟雾模糊了周围一切,只余他仍然醒着的心跳。 郑奕惊低头,堵上他微微张开的柔软唇瓣。 . “好像从某一个时间起,我就知道我跟她不再是一家人了。”祝云乐说,“可我不缠她、向她讨要一个家了,她又觉得有些失落和不自在。” 郑奕惊侧身躺在他身旁,伸手拨开他颊边的碎发,问:“然后呢?” 祝云乐对着漆黑的天花板眨了眨眼睛:“人人都觉得自己的快乐比较重要,人之常情,我也没有理由怪她。” “不觉得遗憾吗?” “应该会吧,不过可以接受,再慢慢习惯。”祝云乐淡淡地说,“毕竟我和她也不是完全冷漠的,我们互相都希望对方能够幸福快乐,但这些没必要一起拿出来分享。” “应该和你家很不一样,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 郑奕惊点头,思考片刻后对他说:“可如果那只是你的想法,她从没有这么想过呢?如果她只是一时疏忽了,你不怕误会她么?” 祝云乐摇头,抓着他的手腕,一缩脑袋翻身撞进郑奕惊怀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一块稍硬的东西硌了一下他的额头,他没在意,整个人都躲在了被子底下,声音闷闷的:“不行。她不能既不那么在乎我,又想要控制我。” 郑奕惊抱着他,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划拉柔软的黑发。又在突然间起了坏心,想伸手掐祝云乐的脸,却被他抓住咬了一口。 郑奕惊噌地缩回右手,另一只却飞快寻着祝云乐的手腕,将他整个人压在自己身下,还低头挑衅似的碰他的鼻尖,低声唤他:“乐乐。” 随着郑奕惊俯身的动作,那块还沾着他体温的黑色金鱼从宽松的衣领中坠出。 滑的,温热的,又有点凉。 一晃一晃地蹭在祝云乐颈下,和他一起微微颤动。 “一条金鱼。”祝云乐说。 “嗯。”郑奕惊点头。 祝云乐的视线从金鱼上挪开,他软下目光,想吻郑奕惊,偏偏被他攥住手腕,膝盖顶着,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宝宝,放开我。” 郑奕惊轻轻笑了一下:“我不。” 祝云乐试图自己挣脱,拽了几下都挣不开,索性放弃,懒洋洋地逗他:“太小心眼了吧,大不了我让你再咬回来。” 郑奕惊低头,视线自他湿润的眼眸流连至唇角、侧颈、喉结,以及方才打闹时扯开的睡衣、暴露了大片白皙的肩膀。 “乐乐哥哥。”郑奕惊俯下.身,舌.尖轻.舔他的唇缝,牙齿磨蹭着下唇,小声问,“你想我咬你哪?嗯?” 暧昧的热气积聚,温度一点一点在爬高,汗湿了两个人的额头。 郑奕惊能感受到祝云乐有些紧张,他在眨眼,睫毛急促地划过自己眼睑那一块。 这种认知近乎奇异地让他感到开心,他腻着祝云乐睡前这段时间,勾着舌尖和他接吻,最后喘息着分开。 郑奕惊松开他的手腕,刚要让他睡下,却不想祝云乐抬手搂住他的脖子。 他能看到祝云乐覆上一层细汗的脖颈,上面还贴着几缕浸湿的黑发,让人不由自主的想替他弄下来。 他的手伸进郑奕惊腰际,隔着柔软的一层布料,大腿紧挨着他腿间挺翘的东西,就着未散的旖旎气息哄他:“随你啊,都可以。” 郑奕惊喉间一紧,下意识紧紧抓住他。 夜色渐深,银白月光挂满树梢,在风里扑簌抖了一晚上。 作者有话说: 啪叽,拉灯了。 第93章 外头的天色渐渐亮起,半缕日光从窗外伸了进来。 郑奕惊是被祝云乐的手机闹铃声吵醒的,意识还迷糊之际,一截手臂先一步从被窝里伸出来将它关掉。 他睁着朦胧的眼看向已经坐起来的祝云乐,无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祝云乐摸摸他的额头,声音放得很淡:“六点半,再睡会儿吧。” 郑奕惊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揉了几下眼睛,跟着他的动静爬起来。 祝云乐原想安静下床穿衣服,赤裸的脚刚接触地面时不自觉软了一下,一手扶着床沿才没摔倒。 郑奕惊扶他不及,差点被他吓到,立马探身过去开灯。 祝云乐:“你先别——” 日光灯“啪”的一声亮起。 郑奕惊狐疑看他退拒的神色:“你躲什么?” 下一刻目光下移,瞧见他赤裸的肩背后。 除昨晚弄出来的痕迹外,还有一道缝线后的红色旧伤,从肩后延伸至右臂上臂,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尤其显眼。 祝云乐局促地眨了几下眼睛,想躲,被郑奕惊捉住手臂,问:“怎么弄的?” “小狗咬的。”他开玩笑。 “我没咬这儿。”郑奕惊不接他的玩笑,严肃道,“你正经一点。” “还在组里的时候,就是,不小心、”祝云乐一顿,声音放低,“被灯砸了一下。” 郑奕惊想到剧组常用的那些大块头灯具,禁不住皱起眉,问:“什么灯?” 祝云乐飞快地抬眼看了看他,更小声地回答:“镝灯。” 郑奕惊抓着他的手臂不说话。 祝云乐凑上前亲他的脸:“好啦,过不了几天就没了,又不怎么痛。” 郑奕惊给他一个“你少来”的眼神,低头仔细瞧了瞧,问:“缝过针?” 祝云乐点头。 “你都不告诉我。” 祝云乐揉了揉他沮丧的脑袋,心想:你都不理我,要我怎么告诉你? 却说:“我说过啊。” 郑奕惊抬头,乌黑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疑惑问:“什么时候?” 祝云乐同他对视:“你拉黑我之后。” 郑奕惊:“……” 祝云乐端详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的神情,笑咪咪地掐他的脸:“宝宝,是不是觉得愧疚了?” 却没料到郑奕惊首先想到的不是把他放出来,而是欺身过来抢他手机,边说:“你还发了什么?给我看看。” “喂——”祝云乐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抢走,还理直气壮地要求自己解锁,然后坐在床角自顾自翻起来。 简直没处说理了。 祝云乐抬手戳他的脑袋:“小混蛋。” 随他翻,自己先一步穿上衣服出了房间。 祝云乐只套了件白色长袖和灰色的羊绒衫,出了房间才察觉乌南清晨湿漉漉的冷意。 他进厨房,随手抓了几把小米在清水里泡着,接着拿出一个红薯,削皮冲干净后切成块。 冷水冲到手背时冻得他一个激灵,于是速战速决将泡好的小米和红薯一股脑倒进高压锅里,重新回到房间。 郑奕惊窝在床边,手机搁在一旁,在祝云乐进来时意味不明地瞅他一眼。 祝云乐蹬掉拖鞋跳上床,坏心眼地拿冰手冻他的脖子,被郑奕惊揪下来抓着塞在自己肚子上。 他对祝云乐说:“我没看见你说过。” 只看到他在那一个多月的冷淡里,无数次希望能被自己看见的心情。还有对祝云乐来说,几乎显得过分琐碎和细腻的嘱咐。 “被我删掉了。”祝云乐信口胡诌。 郑奕惊看他一眼,揭穿道:“没一句实话。” 宠物托管那儿发来兔子的视频,大白胖子被一条胡萝卜丝馋得不行,抬起前腿一个劲的冲镜头撒娇卖萌。 祝云乐点评:“奴颜媚骨,丢人。” 郑奕惊却将进度条划回中间,停住后指着画面里兔子的胖脸问:“你觉不觉得它瘦了?” 祝云乐:? “你是用能不能下锅的眼光看它吗?” 郑奕惊不理他,依旧说:“你看,我女儿原来是烧饼脸,现在都瘦成鸭蛋了。” “角度问题。”祝云乐一脸真诚地对他说,“等我们回去,说不定能见到一个双层夹心烧饼。” 郑奕惊将信将疑。 锅里的小米红薯粥已经煮熟,祝云乐喊他吃早饭。 郑奕惊放下手机,起身转去洗漱。 祝云乐走出房门,没留意依旧搁在床上的手机来了消息。 …… !【我想你好久了。】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我也是。】 . 在他们一天天的嬉笑打闹,快门“咔嚓”声,还有群里不被两个主人公得知的闲聊八卦,大一一级为期半个月的采风活动转眼结束。 回到沙汀湾里的第一步,两个人放下行李,一起将惨遭离异、被迫寄养的兔子接回来。 祝云乐把它抱在怀里,示意郑奕惊捏它肉乎乎的胖脸。 “感受到没?双层夹心。” 郑奕惊对上兔子无辜的大眼睛,无比惨痛地点了点头。 站在一旁微笑陪同的小姐姐:? 作者有话说: 就明天完结吧,作为一个无剧情恋爱文,风里能写20万真的太太太太太长了。想看乐乐女装(……)拍戏的同学不要着急,我跳时间线在番外写行不? 第94章 完结 从乌南回到学校没多久就是各个专业的结课周,郑奕惊既要忙着选片做id排版,又要应付各科目的结课作业,还有同专业的师兄师姐邀他做人像模特。 祝云乐看出他烦,替他推了一些,但一些往来多的不好拒绝,还是另外约了时间。 沙汀湾,书房。 郑奕惊丢下鼠标,盯着屏幕上的排版界面,暴躁地揉了把脸,然后偏头,默不作声地看了祝云乐一会儿。 祝云乐正在挑他之后彩印用的纸,察觉他的视线,抬头道:“又是哪不会?” 郑奕惊靠在椅子上,仰起脑袋盯着天花板,问:“你大一那会儿也要搞这些吗?” “不用。”祝云乐上前爱怜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我只写了一份退学申请。” 郑奕惊沉默片刻,爬起来重新抓着鼠标:“不好意思,忘记了。” 祝云乐被他逗笑,伏在他肩头低头看电脑屏幕。 他没看郑奕惊选用的相片和创作思路,只瞥了一眼右上角的页面布局,抬手指道:“相册是中间缝线的,你这儿印出来可能会有点挤,可以往外让五毫米。” 郑奕惊注意到,边操作修改。 祝云乐站起身,将挑好的几种纸页信息截图发给他,随后漫不经心地问:“我们系明天晚上有个小影展,专放大三大四的学生作业,你来吗?” 第二天是一个纷纷的大雪天,一位师兄兴冲冲找郑奕惊要实践“雪夜、月光与男孩”的构想,被他礼貌地拒绝了。 他来到放映厅时刚过下午六点,天已经黑透,里面零零星星坐着半场的人。 十八点半才开始放映,祝云乐站在台前,周围聚着一群人一起在闲聊。 见他来,祝云乐一弯眼睛,抬手示意他先坐,跟一个主持人模样的男生说了句什么,对方皱起眉,似乎是不同意,祝云乐却不管,不由分说地走开了。 郑奕惊坐下,从前座一对女生那儿拿来他们自制的观影宣传单。 祝云乐还没过来,他便自己坐下,将传单展平,把上面小方块里的介绍栏和主创人员看了一遍。 足足看到倒数第三个才出现大三那一级的,都是以大四的学生为主,郑奕惊猜测这一次是学校为大四的毕业作品展映提前做准备。目光下移,忽然看到一串万分熟悉的字母。 ——school ruinedlife。 郑奕惊一下就把方才的想法打消了——这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展映。 祝云乐回到观众区,在他身旁坐下,凑头问:“在看什么?” 郑奕惊把手上的宣传单递给他:“你没告诉我还有这个。” “哪个?”祝云乐低头看一眼便笑了,“怎么?你还会不好意思?” 郑奕惊瞥他一眼,没说话。 祝云乐碰了碰他的手肘,放低了声音:“还是说,你只嫌弃我拍的片子?” “没有。”郑奕惊捉住他的手指,一起交叠着搭在扶手上,随口说,“《新生》就挺好的。” 祝云乐诧异地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看的《新生》?” “你不知道的时候。”郑奕惊说。 祝云乐笑了笑,对他说:“我大一那会儿特别喜欢这种宏大的主题,有些人会追求小众来为自己的独特造势,我觉得太刻意了。人类、生死、命运、斗争,这几个词拿出来,台下都是‘哇,牛逼’的声音,就显得自己非常与众不同。可是这种宏大其实是离多数人都很遥远的,远的有些虚伪……” “又来了。”郑奕惊说,“乐乐哥哥的说教时间。” 祝云乐一下闭嘴了,默默打量了郑奕惊半晌,许久过后叹了口气。 郑奕惊给他叹得毛骨悚然:“你怎么了?” “我想起来我在家听我哥说话也总这么不耐烦,太不应该了。”他慢悠悠地说,“如今风水轮流转,我也要步入被遗忘的后尘——” “哥、哥、哥哥,您接着说。”郑奕惊忙不迭道,“谁敢遗忘你啊。” 祝云乐笑得整个人快躺在他身上,郑奕惊由他靠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戳他的脸、捏捏手指。 光忽地关灭,银幕亮了起来。 整个厅里的说话声一下停住,不约而同看向银幕。 几个片子都不长,至多不超过二十分钟,最短的才六分钟,不过每个放完都会有五六分钟的导演阐述和提问环节。 郑奕惊问他:“你等下也要上去吗?” “要。”祝云乐小声说,“不过我们可以不理他们,偷偷溜走。” 轮到《school ruinedlife》时将近晚上十点,两个人坐在后面,陆续能听到有人离场的动静。 祝云乐望着银幕上那个总是一脸暴躁的灰发男孩,偏头笑着问郑奕惊:“你这个表情是本色出演的吗?那会儿你到底有多烦我啊?” 郑奕惊自己也笑了,他在祝云乐脸侧亲了一下。 “不烦你,我一直都只喜欢你。” 可能是过去太久,全片看完郑奕惊竟然不觉得尴尬了。 直到此刻他才隐约感受到祝云乐和周允行曾对他说过的“演得挺好的”。 放映厅外,雪地被行人的脚步踏成湿水,纷纷扬扬的雪花又往上覆盖了一层。 踩实的冰面有些滑,郑奕惊牵他的手揣进兜里,说:“去我家吧。” 祝云乐来榕园几回,还是第一次走进郑家。 “你之前想来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的。”郑奕惊锁上大门,回身说,“我和奶奶一直在等你过来。” 本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祝云乐轻轻抱住他:“对不起。” 郑奕惊往他背后拍了拍:“没关系。” 进屋脱下外套,郑奕惊泡了两杯热花茶,端给祝云乐抱着暖手。 他先带祝云乐看了他的第二颗灯泡,随后是房间里,那张奶奶微微笑着的相框。 “好像和我想象中一样。”祝云乐对他说,“我很久以前就觉得她应该会是这个模样。” 慈爱、宽和,能给她的儿孙们很多很多的爱。 郑奕惊放下相框:“你也一直记得她吗?” 祝云乐点头。 “如果奶奶知道,应该会高兴吧。”郑奕惊说,他拉过祝云乐的手腕,“走吧。” 祝云乐跟他出了房间。 他说:“我以为你会多跟她说会儿话。” “我干嘛要跟一张相片说话。”郑奕惊淡淡地说,“那又不是我奶奶。” 祝云乐本能地想朝他笑,却没成功。 他默默望着身前郑奕惊的背影,眼睫微弯,碎钻般的水光在灯下一闪。 上了楼郑奕惊才发觉他又红了眼睛。 两个人一起站在透明玻璃窗前,窗帘没拉,雪花接连不断自空中洒落,在栏杆上堆起了一小层。 郑奕惊拥着他,脸颊贴着他的额角,安慰似的轻轻蹭了蹭。 “没关系的。”郑奕惊说,“你答应过我的事不会再反悔了,对吧。” “对。”祝云乐点头。 雪好像能一口吞下外面整个天地的声音,它只将他们两个人隔离在外,人声车流声、雪花落地声、小动物偷偷探头、掩埋地下的昆虫酣睡。 祝云乐仰头和郑奕惊接吻,呼吸交缠间,周遭的空气也变得潮湿,他们共享彼此的心跳和余生。 不经意间睁开眼睛,他看见光下两人相贴着的影子,是那么亲密无间。 “不会反悔了。”他在心里重复说。 -乐乐,把你之后的时光赔给我,我一生都只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好。 -end-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不管你们愿不愿意,完结撒花的流程大家还是要走一下的,然后我们就可以愉快地讨论万字番外该写什么了!(再补一句:你们现实一点!说点实际的!!!) 第95章 番外:关于抱小羊 被祝云乐丢在望江楼里的第二天,郑奕惊自顾自在镇子里闲逛,踩在石径向下望时,无意中发现一窝藏在半山腰下的羔羊。 山体自然辟出来的半圈羊舍被铁栅栏围着,羊羔三两聚集睡在地上,微微泛黄的毛在日光下尤其蓬松,像一大团圆滚滚的毛球。 羊的主人是个清瘦的男人,他躬身从窝里出来,抱出一只咩咩叫的小羊,用绳拴着,另一端系在围栏上,大些的母羊隔着铁栅栏舔舐小羊乌润的眼睛和面颊。 男人抄起钉在墙上的剪刀走过来时,小羊匍匐在地,倚着妈妈轻轻颤抖。 郑奕惊靠近的举动引起男人的注意,一副懵懂好奇的学生样,便自然以为他也是来写生的高中生。 男人很好脾气地看过去,问要抱抱看吗? 郑奕惊轻轻眨了眨眼睛。 羊蹄上还残留着踩过的草屑,被他拢在手心里,羊羔弱小的身体倚着他,柔软轻盈得像一团颤抖的云。 郑奕惊瞥见围栏里羊妈妈柔软的眸子,它张嘴唤了一声。 郑奕惊就问:“你会杀它吗?” 男人似乎被他逗笑,想解释几句又不善言辞,最后只是放下剪刀,抬手攥了攥羊羔打卷的毛:“该剪毛啦。” 郑奕惊对羊的记忆长久地停在这一瞬。 仍然留在皋平的最后几天,郑奕惊还没有从奶牛猫嘴里接过一只小白兔。 他毫无缘由地想要一只小羊。 但比起小羊,他有一个更重要的计划。思忖几天,郑奕惊回到小院。 祝云乐支起摄像机取院里那株桂花树的景,刘奶奶蹲在桂花树下,收集成熟后下坠的桂花。 郑奕惊旁敲侧击问他:“你有没有养过宠物?” “没有。”祝云乐的视线从桂花树移到他身上。 他又问:“那你以后有打算养吗?” 祝云乐想了想,漫不经心答:“应该不会。” “为什么?” 祝云乐笑着揉他的脑袋,左手顺势搭在他肩上:“不会就是不会,哪那么多为什么。” 可后来,关于羊的梦一再重回郑奕惊的脑袋里。自家的花园不好改造,他在沙汀湾里的草坪地逛了逛,再度跃跃欲试,想在院子里安一个羊舍。 被祝云乐一口否决。 “物业都没意见!” “物业又不住我们家。” “我查过资料,有专门培育的宠物羊,不难养的。” 祝云乐听罢一点头:“那还挺好的。” “你同意了?”郑奕惊两眼发亮。 “乖。”祝云乐弯了弯眼睫,却蛮不讲理道,“不可能。” “乐乐哥哥——”郑奕惊追上前去。 “撒娇不管用。” “可是我喜欢羊。”郑奕惊最后宣告,“我想养它。” 祝云乐瞥他一眼,没再回话。 郑奕惊在他身后悄悄磨牙,半秒也没犹豫,小狼似的扑上前去:“为什么不让?” 祝云乐好整以暇看着他。 郑奕惊抱着他撒娇:“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哎你别晃。”祝云乐故作严肃的表情一下没绷住,迎着郑奕惊熠熠发亮的黑眸,他无声叹了口气。 “因为我不能容许——”祝云乐同郑奕惊对视,慢吞吞地说,“家里有第二只和我争宠的生物存在,行了吧?”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叫一下你们爷爷奶奶,那篇叫风里的文番外终于更新了。 第96章 平行番外:假如小朋友和乐乐相遇在六年前(一) (1) 公交车摇摇晃晃,祝云乐打量玻璃窗映出来的模糊人影,抓着根炭笔随手勾了几笔。 及肩黑发,深蓝色海军水手服,浅色羊绒开衫……如假包换的女孩子。 (2) 多亏了周五最后一节体育课,他特地翘了下课前的集合点名去卫生间换了这一身,成功躲开来班里接他的司机。 司机叔叔往楼上走,边接电话说:“好,我马上就到他班门口了。” 肯定又是家里那个烦人精大哥,天南地北上大学去了都治不好他的控制欲。 纤细的“小女生”抱着书包,低眉顺眼地同司机错身而过,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的察觉。 祝云乐垂着头,轻巧地一勾唇角,心想傻子才留班等你来接。 他本该在被司机发现前拔腿狂奔出校门,却不想在教学楼前站着另一个背书包的拦路小鬼——那个阴差阳错撞见他穿着裙子从男厕走出来的人。 祝云乐当时并不紧张,甚至有闲心扫过他整整齐齐别在校服外套上的小卡,上面写着:初一(5)班,郑奕惊。 只是刚入学不久的小学生,互不认识,不会出任何差错。 祝云乐庆幸他不是认识自己的人,不然诸如“那个叫祝云乐的在学校换裙子穿”之类的话要是在学校传个遍,他怕是没脸继续在鹿中待了。 郑奕惊的目光只在祝云乐面庞停留一瞬,祝云乐玩心忽起,大大方方地朝他歪头笑了笑。 随后环胸倚在墙边,就等着看这位被自己外表蒙蔽的小朋友慌不择路一头撞进女厕所—— 郑奕惊走进去,郑奕惊停在水池前,郑奕惊洗了个手就出来了。 祝云乐万分遗憾地收回眼,往楼上教室走去。 他不知道身后那位小朋友站定在楼道,仰头看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 就像他也没料到,他能甩开了家里的司机,却没甩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小学生。 (3) “刺啦”一声,祝云乐把那页纸从本子上扯了下来,叠巴几下塞进上衣口袋。 目光不期然与玻璃窗上另一个人影的相撞,祝云乐眉头一蹙。 二十二点三十分。 末班车摇摇晃晃前行,只载着零星几个困倦的上班族和两个初中生。 祝云乐不露声色地扫过郑奕惊的位置——他左手边的后一个——他还没下车。 倒了五六班公交,他为什么还不下车?难道是……冲我来的? 祝云乐盯了玻璃窗一会儿,不知道从书包哪个角落摸出一对不知道买什么东西送的头绳,上面还沾着一个劣质的毛球。 回忆前桌上数学课扎头发开小差的模样,祝云乐对着窗户慢条斯理地用手梳头发,咬着剩下一根给自己绑了右边耳朵后的小辫,然后是左边的。 他摆出一副专心奕奕玩头发的架势,对着玻璃窗欣赏自己新鲜出炉的造型,一边留意后方悄悄望过来的眼神。 果然又在看我。 祝云乐百无聊赖地心想:哦,小朋友喜欢可可爱爱的双马尾萌妹。 第97章 平行番外:假如小朋友和乐乐相遇在六年前(二) (4) 公交车到终点站缓缓停下,祝云乐第一个跳下车,左肩挂着包,很没公德心地穿过绿化带,飞快赶上最后十秒的红绿灯。 他有意无意地回身看被斑马线拦在另一头的郑奕惊,对方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 终于要被抓回家去了吧。 偏偏与他对视时郑奕惊的神色看起来镇定得很,一点都不像晚回家要被揪耳朵训斥的小学生。 什么家庭啊这么好糊弄?换一个给我呗。 祝云乐望着前方刺目的无尽车流,面无表情地抬腿走上高架桥。 (5) 郑奕惊慢了他一步,索性摸出手机检查简帆的掩护成果。 “你跟我奶奶说了吧?” 简帆那边更像在做贼,特地压低了嗓音:“放心,奶奶没来找你。不过你到底干嘛去了?” 郑奕惊想了想,随口说:“行侠仗义。” 简帆:“啥?” (6) 祝云乐走到高架桥中段的时候就已经累了,他趴在横栏上从袖口扒拉手表看时间,心里盘算着几点回家、怎么应付老妈和叔叔才能皮得恰到好处,而不是这小孩总是阴阴沉沉的是不是有什么心理上的疾病用不用去看医生之类的。 好——烦——啊。 夜风凉飕飕地往他腿间刮过,有点冷。祝云乐想到老在大冬天吃雪糕的前桌,突然理解了女孩子好像确实更抗冻噢。 他任由郑奕惊跟过来,然后拿了瓶矿泉水碰他的肩膀。 祝云乐回头,看到他顺手替自己拧开瓶盖递过来的动作,眼眸微微一闪,随后托腮望着他,懒洋洋地说:“你开过的我可不敢喝哦。” 郑奕惊一愣。 他接着说,“万一你药我,那我不是完啦。” 郑奕惊默默收回手。 祝云乐得寸进尺,“我妈妈跟我说过,女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 郑奕惊看鬼似的盯了他半晌,忍无可忍道:“你爱喝不喝。” 祝云乐瞥了眼气鼓鼓的小少年,心想:难怪我哥老喜欢耍我,欺负小孩真好玩。 他突然就不想追究郑奕惊跟他一下午是要做什么了。 管他要做什么,敢追过来你最好是已经做好陪我玩的心理准备啊。 “喂,”祝云乐抬手拽了拽郑奕惊的书包,“你冷吗?” “不冷。”郑奕惊偏头看他,狐疑地问,“你想干嘛?” “脱衣服。” “哈?” “双马尾少女”不耐地蹙起眉,催促道:“校服外套,赶紧的。” 郑奕惊:“……” (7) 祝云乐丝毫不客气地抓着他的校服袖子绑在腰上,原地蹦跶了两步,小声嘀咕“冻死我了”,随后看了眼一脸无话可说的郑奕惊,善心大发地脱了羊绒开衫丢给他:“不占你便宜啊。” 郑奕惊无法理解:“你就不能拿你自己的?” 祝云乐移开视线,小声说:“那林雨馨得手撕了我。”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祝云乐大剌剌地抬手揽他的肩,“走走走,哥——不是,姐姐我带你吃夜宵去。” 郑奕惊被他的马尾扫了一下侧脸,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映着高架桥下遥远的光影纵横,眼前这个人皎洁的面庞好像顷刻间变得虚幻,让他一下忘记自己原本想说什么,只顾得上把他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扒下来。 祝云乐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看似安分走在他身侧,却趁他没有察觉,悄无声息地把什么东西夹进了他书包的课本里。 第98章 平行番外:假如小朋友和乐乐相遇在六年前(三) (8) 祝云乐只顾着低头看菜单,只有郑奕惊留意到柜台后的小青年见到祝云乐后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海鲜粥送上来,祝云乐饿的时候疯狂想念食物的味道,真端上来后又没了食欲,喝了几口便兴致缺缺地放下小勺,靠在椅背上抬眼打量坐在另一端的小朋友。 小朋友也没在喝粥,低头在跟谁发消息。 祝云乐喊他:“喂。” 郑奕惊头也不抬:“干什么?” “来聊天啊。” “聊什么?” “好像是没什么好聊的。”他挪开视线,懒洋洋地拨弄碗筷。 另一边的青年在打电话,往他的方向看了好几眼,祝云乐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人似乎有些眼熟。 好像是大哥的熟人之一,他叫他什么来着…… “小老板”? 他支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困意来袭,手臂交叠趴在餐桌上,又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想起来要对郑奕惊嘱咐一句“我睡一小会儿,你吃完记得叫我”。 不等他回应又重新趴了回去。 直到服务员拿着账单走过来,郑奕惊起身接过:“给我吧。”随后默不作声地瞥了祝云乐一眼,忍不住怀疑他是故意装睡的。 在外面祝云乐也睡不熟,没一会儿便抬起头,揉着眼睛要起身,搭在椅背后的书包“咚”地一声被他撞到地上。 郑奕惊无奈地看向他,难得老成地想叹气,见祝云乐眯缝着眼看向玻璃窗外,看着还不甚清醒,下一刻却跟撞鬼一般蹲**藏在餐桌底下,猫腰飞快蹿到了郑奕惊身旁。 郑奕惊不明所以低下头:“你干嘛?” 祝云乐指了指柜台的方向,神情悲愤难鸣:“我来照顾他生意,他居然卖我!” 郑奕惊心想:照顾他生意的是我。 下一刻,小老板从外面迎了个男生进来,祝云乐小臂搭在郑奕惊大腿上,从错落的桌凳下一眼瞅见到大哥的双腿,还没来得及想他怎么会不远千里赶来这里,赶忙推了推郑奕惊,仰着脑袋警告他:“不许出声。” 郑奕惊转头看了看裴少舟,没出声,心情很好地趁祝云乐没防备拽他辫子,黑凉的发梢蹭过他指尖,手感还不错,好像是真头发。 然后被祝云乐瞪了一眼。 郑奕惊的小动作也提醒了祝云乐,他立马把扎着的双马尾捋下来,发绳一股脑塞进了郑奕惊手里。 裴少舟早知道祝云乐藏哪了,大步走过来,却意外地先看到端端正正坐在那边的郑奕惊。 “奕惊?” 郑奕惊朝他点头:“少舟哥。” 祝云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你们认识? 你个小学生居然也卖我?! 裴少舟没顾上和他寒暄,一把扯起蹲在地上的祝云乐。 “大晚上的乱逛不回家……”看清楚他的装束,裴少舟眼珠子差点惊得掉下来,“你在这儿cos什么美少女?!” (9) 把郑奕惊送回家,裴少舟带祝云乐去商场换了身衣服。径直走向童装区时,女童区导购正想上前,祝云乐扒下一身男装的长袖长裤,飞快躲进了试衣间。 导购表情裂了两秒,试探着问:“这是女孩子想试试男装吧?” 裴少舟朝她笑笑:“我家小孩儿比较淘。” 从商场出来,裴少舟好笑地看着前边那个犟着脸不吭气的背影:“走那么快干什么,现在知道害臊了?我看你扮美少女扮得挺熟练的啊。” 祝云乐回头:“你跟那个小孩儿怎么认识的?” “你说郑奕惊?”裴少舟说,“前几天国庆的时候一起吃过饭,给他妹妹放过烟花。” “所以他不认识我?” “应该不……认识吧。”裴少舟刚想否认,想起来好像给容子纨翻过手机里祝云乐的照片,语气蓦地不确定起来。 祝云乐没有留意到他的不确定,转而不带什么情绪地说:“以后也别认识了,带我去剪头发。” 裴少舟一拍他的后脑勺:“大半夜的别折腾我了,明天再带你去。” (10) “……今天下午回来的,我带乐乐出去玩了会儿,忘记跟家里说了。” 裴少舟熟练地扯谎,进房间看到四仰八叉躺在他床上的祝云乐,心里思忖片刻,面色渐渐沉静下来。 他坐在床沿边,拍了拍祝云乐:“起来。” 祝云乐睁开眼。 裴少舟叫他的名字:“乐乐。” “干什么?” “你是不是……”裴少舟回忆起他晚上的女装,既怕他有自己不知道的隐秘情绪,又担心会刺激到他,停顿了一会还是开口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平时不敢或者没机会说的,有吗?” “有。”祝云乐坦诚道。 裴少舟静静等着他说出口。 “哥,我想谈恋爱,你给我找个对象吧。” 裴少舟一愣,被他气笑了:“行啊,你要男的还是女的?” “都行。”祝云乐信口胡说,“女的要温柔漂亮,不像我妈。” 裴少舟顺着他的话问:“男的呢,你要像谁还是不像谁?” “要像我——”某个音刚要发出来,他自己一个激灵,猛地意识到什么后抿了抿唇,好半天都没再说话。 裴少舟盯着他:“像你什么?说啊。” 祝云乐视线慢悠悠地移到裴少舟身上,抬手揪他的衣角,忽地一笑:“像我哥这样的。” 在裴少舟反应过来之前他一肘撑着床蹦起来,飞快逃回自己的房间。 裴少舟跟到他房门口,一口气堵着,上不去又下不来,憋得他嗓子眼疼。 “你就欠吧,看以后谁来收拾你。” (11) “你管我谁收拾。”祝云乐小声嘀咕。 指针缓缓转向第二日的凌晨,他摊开一本笔记本,心不在焉地转了几圈笔,在上面写下“郑奕惊”之后就合上了。 像谁? 像谁…… 他静静望着窗外,夜色撞入眼底,化成黑沉沉的雾气。 爸爸。 他蓦地咬紧了牙关。 作者有话说: 奕惊拥有乐乐羡慕的很多东西,而这些东西,他其实都愿意和乐乐共享。 第99章 平行番外:假如小朋友和乐乐相遇在六年前(四) (12) “哥,我书包在你车上吗?” “没啊,你是不是落陈读那了?”裴少舟掏出手机,“我给他打个电话问一下。” 祝云乐眨了眨眼睛,站在一旁等他问完话。 “在吗?” 裴少舟一脸古怪:“不在。” “啊。”祝云乐睁大眼睛,故作遗憾道,“我就差一张化学卷子没写了。” “你少给我偷着乐。陈读说昨天晚上郑家那小子回去拿外套,服务生把你的书包也一起给他了。走,我带你去他们家。” 祝云乐立马推拒说:“我不去,我可以礼拜一到学校再去他班里拿——” 裴少舟将他拽过来:“别拖,就现在。” “我不!” 裴少舟没好气回身:“你上个月化学检测几个分要我告诉你?” 祝云乐不满:“我才刚学,再说了我元素周期表倒背如流!” “考试不及格,一个表你背出花来照样白搭。”裴少舟懒得跟他废话,招手道,“过来。” 祝云乐抵抗无果,低着头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经过餐厅,裴少舟顺手拿过他落在餐桌上的奶瓶,几口喝完后忽然转头看向祝云乐:“你现在多高?” 祝云乐蹙起眉:“干嘛?” “附近也没几个跟你差不多大的,我都没注意。”裴少舟将手盖在他头顶,“郑家那小子年纪小你两三岁,你俩站起来竟然差不多高。” 祝云乐凉凉看他一眼,不愿搭理他。 裴少舟也不在意,边往地下车库走边唠叨:“让你挑食,以后长不高了你就哭吧。” “话说你现在坐班里第几排?第三还是第四?难怪净跟女孩子玩在一起。” “要不你就克服一下,喝两口奶试试,长不高补补钙也挺好。” “……” 祝云乐忍无可忍地仰头靠在后座,烦躁地抬腿一踹驾驶座椅背:“闭嘴!开你的车。” (13) 祝云乐到最后也没有进去郑家,裴少舟替他进去拿了书包和外套,站在门口同老太太寒暄了一阵子。祝云乐倚靠车门,透过错落的景观小园,静静望着前庭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 原来是他。 祝云乐此刻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郑奕惊就是叔叔他们常挂在嘴上的那个郑家小孩儿,诸如含着金钥匙出生、天之骄子一类的褒美词汇是大人们尤其爱往他身上贴的标签。 祝云乐每每听到都很抗拒,抗拒到几乎在同时心里涌起没有来由的反感。 十四岁的祝云乐讨厌世界上存在的所有圆满,他从没想过破坏别人的圆满,只固执地在储存罐里丢下自己的怨恨。 可想到昨晚那个跟了他一路的郑奕惊,祝云乐竟然很难将他与大人嘴里的那位小少爷联系到一起。 上初中的小鬼们都觉得自己不再是过去的小屁孩,但其中的大多数要到很久之后才会意识到自己并非世界的中心,有钱人家的小孩尤其如此。 郑奕惊却不像这样。 他不必去想自己是否是世界的中心,因为普通人企图获得的注目其实是他与生俱来的,而良好的家教也让他没有丝毫的骄矜气。 他不怎么同祝云乐说话,又不像是惯常沉默的性格。 祝云乐正思索着合适的形容词,老太太似乎留意到站在院门外的祝云乐,浅浅的笑意穿过几簇下垂的紫藤萝,落在祝云乐的眼底。 祝云乐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有这样的奶奶,郑奕惊应该会很懂事。 (14) 裴少舟从郑家出来,不远处一个娃娃脸的男孩儿挺好奇地多看他们两眼,祝云乐瞧他可爱,逗猫似的朝他招了招手。 男孩有些害羞地跑走了,裴少舟刚好瞧见这一幕,拍了一下祝云乐尚未放下的手:“上车。” 简帆进屋先趴在老太太膝盖上撒娇卖了个乖,转而跑上楼骨碌碌滚到郑奕惊身旁:“你知道外面那是谁吗?” 郑奕惊瞥他一眼:“谁?” “长头发,”他往自己肩下比划了一下,“长得好漂亮。我看她刚刚在外面站着没进来,你认识吗?” “认识。” 郑奕惊将一本化学教辅书放回书桌上,简帆自己琢磨了片刻,又缠着他问:“那你觉得她好看还是灵妃姐姐好看?” “楚灵妃。”郑奕惊想也不想地回答。 “为什么?你都不用考虑一下的?” “灵妃脾气好。”郑奕惊说。 “我看这个姐姐性格也挺好的,她还朝我打招呼呢。”简帆凑过来,“对了,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呀?” 郑奕惊听到他对祝云乐的称呼时多看了简帆一眼,有点想笑又忍住了,只回答说:“他在鹿中。” 简帆挺兴奋地说:“那等明年考上鹿中我就能再见到她了。” 郑奕惊点头说:“加油。” (15) 为了纪念最后自己长头发的最后一天,祝云乐抓着手机要自拍一张,只犹豫了一秒是散着还是扎起来,右手已经顺从地摸进书包找皮筋。 捣鼓半天,应该翻出来的皮筋没找到——他摸出一张卷子。 散装的。 祝云乐一下火就来了。 这个年纪的祝云乐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小毛病,比如祝雨晴不理他,他却好像没脾气似的听妈妈的话,而裴少舟只要态度好一点,他就敢踩在大哥头上撒野。 在裴少舟的记忆里,祝云乐经常因为很多小事朝自己发脾气。 比如老和陈读说他坏话(他自以为的)、不喜欢的姐姐在通讯录里位置比他靠上、又或者高考复习的时候草草敷衍过他几句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他看起来好像很黏这个大哥,可又非常讨厌他干涉自己的生活。 不管是长不高的个子,还是不及格的化学成绩。 因为这个,就算裴少舟还是会常拿这两样笑话他,但从不会碰他的私人物品——就算是一套卷子这种实在算不上多私人的东西。 他的每科检测卷都是成册的,隔几周撕下来交一张,时间不紧,也使得他强迫症一样不愿意撕,卡着易散的胶缝特地夹了一个西瓜夹子不让卷子自然脱落。 现在有个小混蛋把他卷子撕了! 他深呼吸,冷静了一秒,劝自己不就是一张卷子。 下一瞬—— 这是一张卷子的事吗? 他居然敢撕我卷子! 祝云乐看向试卷题头,哦,化学。 上面勾勾画画陌生的字迹,还都给他做了。 车子停下,下车前,祝云乐起身,闷闷不乐地把那张写完的卷子递到裴少舟眼前。 裴少舟扫了几眼,不明所以:“你做的?这么快?不可能吧。” 祝云乐:“不是我,肯定是郑奕惊干的。” “那他成绩不错,对的题比你多。”裴少舟不以为意,把卷子翻过去,还煽风点火般说了那句中小学生普遍讨厌的话,“乐乐,你看看人家。” 祝云乐怒上心头,差点跳起来:“我是在跟你说这个吗?!” “小气鬼。”裴少舟笑着拍他脑袋,“你不乐意就再买一本,多大点儿事气成这样。麻利点下来,有事剪完头发再说。” (16) 简帆盘腿坐在地上,对着郑奕惊唠叨了一通没营养的废话,郑奕惊心不在焉地嗯了几声,眼睛几乎要黏在零零散散的一千块拼图上。 “哎,蘑菇应该在那,左边上一点。”简帆要帮他拼上,被郑奕惊按了回去,不客气地说:“你别动。” “你就让我干看着?” “也不是。”郑奕惊停下手,抬眼道,“你找我倾诉可以,打扰我做事也行,但只能选一样,都来我受不了。” 简帆瞪大眼睛,抓了一把拼图块丢他:“郑奕惊你好烦啊。” “到底谁更烦?”郑奕惊也不拼了,“简帆与幼儿园的小朋友的二三事你说给你妈听,她比较感兴趣。” 简帆立刻反击:“你才幼儿园,小升初了是不是牛逼死你了啊郑奕惊,全世界就你最幼稚。” 阿姨从门口走过,随口问:“你们说谁幼稚?” 郑奕惊:“谁小谁幼稚。” 扫地机从他们脚旁绕过,简帆迅速从地上蹿起来:“谁慢谁幼稚!”得意扬扬地叉腰瞅着慢半拍仍坐在地上的郑奕惊,“哈哈哈郑奕惊你输了。” 阿姨:“……” 郑奕惊关怀弱智般的眼神转向简帆,他放缓语气,由衷鼓励道:“真棒啊,这次简帆是第一名哦。” (17) “来聊聊。”裴少舟问,“为什么不愿意进郑家?” 祝云乐不说话,手指动了动,被他沉默地揣进兜里。风撩了一下眼睛,刚剪完头他有点不习惯,动不动就想扒拉一下刘海。 “你怕生啊?”裴少舟故作忧虑地叹了口气,“唉,我弟弟怎么怂成这样?跟小姑娘似的。” 刚剪完头的暴躁小姑娘目光不善地瞥他,像是想往他头上狠狠来一下。 “想揍我?”裴少舟笑眯眯地说,“来啊。” 祝云乐:“你有病吗?” 裴少舟当作没听见:“记住这种感觉,不服气还是不愿意的时候都别闷在心里,有些事你越是忍着,反而越没有人会把你当回事。想揍谁直接动手,捅破天都有哥给你撑着。” “周一升国旗的时候。” “什么?” 祝云乐大声说:“我去找他打架!” 裴少舟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后,竟然点了点头:“打,反正你俩一般高,菜鸡互啄,不算恃强凌弱。” 祝云乐抬腿,往他膝盖上踹出一个脚印。 (18) 朋友圈 裴少舟:终于,我弟弟要找人打架了(这条屏蔽乐乐) xx:恭喜 xy:恭喜 …… 一群复读机恭喜完后,陈读评论:你就不怕出事? 裴少舟回复陈读:能出什么事,那小子比他有分寸 陈读回复裴少舟:但愿 作者有话说: 郑奕惊: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 不敢说话,就祝大家开学愉快(没开学的网课愉快( ˶´⚰︎`˵ ) 第100章 平行番外:假如小朋友和乐乐相遇在六年前(完) (19) 周一清早,一嗓子“祝云乐你要死啊”响彻三班。 祝云乐捂紧耳朵,避开视线,神情有些不自然。林雨馨立在他前方,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迎着半个班的注目,她噌地坐回位置,负气狠狠一推他的书桌,抱着手臂自己和自己生了半个钟头的闷气。 下了早自习,她才扭过头问祝云乐:“你上周五到底干什么去了?” “离家出走。”祝云乐答,瞥见林雨馨诧异地瞪大眼睛,他倏地弯了弯眉眼,补充说,“未遂。” 林雨馨猝不及防被他没心没肺的笑闪了一下,忍不住想这王八蛋靠他这张脸到底少挨了多少打,心里的火气却已然消了大半,她大发慈悲决定原谅祝云乐:“行吧。你——”话说到一半,某个疙疙瘩瘩的念头又逼她问出口,“对了,你拿我衣服给谁穿了?” 那种微妙又难以形容的躲闪神色再度浮现在祝云乐脸上,还不等他开口,林雨馨敏感地察觉到点什么:“我靠,不是吧——” “姐,”祝云乐啪地一下双手合十,“请你务必保密!” 林雨馨惊疑未定打量着祝云乐,也许是被他脸上的诚恳取悦到,她狗胆包天呼噜了一把他的脑袋:“你这人真的,很看得清形势啊乐乐。” 很看得清形势的祝云乐支着脑袋人畜无害地望向她。 很好,今晚的暗杀名单又多了一位。 (20) 祝云乐本想找郑奕惊算账,却不想直接扑了个空,郑奕惊不在5班教室里。 他正要回到班里,又被语文课代表叫住:“祝云乐,吴老师喊你默写化学方程式!” 祝云乐心里烦得要命,从座位拿了纸笔依旧在办公室门口磨蹭,课代表直接在背后搡了一把将他推进办公室。 “老师好。”祝云乐只能进去,抬眼不期然撞见他要找的小混蛋竟然就在眼前。 郑奕惊也恰好抬头,看到他后视线很快移了回去。祝云乐抓了抓头发,也不知道他认出自己没有,只觉得他的眼神好像哪里怪怪的。 “不是我的。”郑奕惊摇头。 办公桌上是他摊开的作文本,里面夹着一张头像小画,线条画得挺草,但从简单勾出来的几笔能看出来是个挺漂亮的女孩。 老师倒不觉得这个年纪春心萌动是件多重要的事,语气轻松:“老师不是叫你过来挨训的,就是一起来聊聊。” 郑奕惊解释:“真的不是我的,别人塞过来的。” “我知道。”老师笑眯眯,“都说了只是聊聊。” 郑奕惊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边祝云乐偷偷瞥他一眼,因为默写不专心被吴老师戳了下脑门,他捂着脑袋:“老师你干嘛!” 吴老师从他胳膊肘下抽出本子:“我报二十个,你看看自己才写对几个?” “还行吧,比上次强多了。”祝云乐没当一回事,他现在就怕郑奕惊比他先走,着急问,“老师,差不多行了吧?我能走了吗?” “回去纠错,每个抄三遍。” “好的老师我一定抄。”祝云乐抬手保证。 吴老师一扬手,让他滚了。 (21) 郑奕惊攥着那张小画出去就被拦住,他举给祝云乐看:“你的东西?” “啊?”祝云乐眨巴一下眼睛,终于想明白他和对面那男老师莫名其妙的对话是因为什么了。 郑奕惊眼见着他气势汹汹的火苗熄了大半,还没张嘴,对方一弯眼睫笑了起来:“噢这个呀,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 “谢谢你。”郑奕惊心平气和地说,“我初一,不早恋。” 祝云乐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不客气?” “下次情书别往我作业本里塞,我还没看到就交上去了,还被叫办公室真的很麻烦。” 什么鬼就情书?小学生的联想能力都这么强的吗! “谁喜欢谁?”祝云乐不服气地反击,“明明是你先跟踪我的!” 郑奕惊诧异地睁圆眼睛:“我那是怕你被人卖掉!” 祝云乐抱臂瞧着他:“是吗?我差点就要信了。” 郑奕惊再次体会到方才被冤枉早恋那种无力解释的心情,他试图说清楚:“我有一个妹妹,半个月前刚因为离家出走被人尾随,我姑姑差点急死……” “噢。”祝云乐装模做样地点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有十个异父异母的亲妹妹。” 郑奕惊:“……” 祝云乐看他吃瘪说不出来话的模样,心情扑腾一下就明媚起来了。他抬头勾郑奕惊的脖子和他并肩往前走:“行吧行吧我信了。” 郑奕惊小声补充:“而且你还穿成那样——” “啊?”祝云乐没心没肺地打断他,“你这么容易就看出来了?我还以为挺像的呢。” “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只要穿上裙子就会像女孩子?” “我好看呀。” 郑奕惊飞快地眨了眨眼睛,没说话了。 祝云乐停在班门口:“谢谢啊小英雄。”接着随手撩了一下郑奕惊的脑袋,笑眯眯地说,“不过你还没我高呢。” 郑奕惊刚要说什么,班里林雨馨喊了一嗓子:“乐乐!你化学周卷哪儿呢!” 祝云乐想起来这茬,立刻从虚假友谊里清醒过来,面前这个王八蛋撕了他的卷子! 他光速变脸,怒气冲冲问:“你是不是动我卷子了?” 郑奕惊坦然点头。 “为什么!” “确认一下你在哪个班,本来打算周一给你的,不过你哥哥先过来了。” 本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祝云乐一字一顿:“这和你撕、我、卷、子、有关系吗?” 郑奕惊脸上少见地露出尴尬:“我看你前面那几张,还以为初中的化学入门有多难,就想试一下……”他非常礼节性地没有说出自己尝试后得出的结论,只是说,“最后还没来得及擦掉,不好意思。” 但祝云乐还是感到自己被羞辱了,他“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转身回班里。 (22) 短暂的和平只维持了一瞬,祝云乐单方面向郑奕惊宣告友谊破裂。 没过多久的十一月份,裴家照常收到郑奕惊的生日邀请函,但不同于过去的是,上面多了一个祝云乐的名字。 据说是郑尔霖先问起的,还专程打电话问这边是不是有一个叫乐乐的孩子。裴父隐约还听见有个男孩的声音,在那头喊了一声“姑姑”,郑尔霖似乎被逗笑,接着又正色说:“既然都在鹿中,不如也带过来吧,男孩们聚在一块才有得玩。” 裴少舟过来通知他这个消息,手欠摁住祝云乐的脑袋,被他一脸烦躁地拍开,随后皱起眉:“他邀请我?” “有什么问题?”裴少舟问,“你们不是没打起来吗?” “虽然是没有……”祝云乐回想自己对郑奕惊的态度,十分有自知之明地认为这完全称不上“友善”。 裴少舟一眼看出他在纠结什么,笑着说:“自信一点嘛乐乐,想不明白就是你招人喜欢,大家都想跟你玩。” 祝云乐才不信:“你别总开这种玩笑。” “怎么就成开玩笑了,我的那些朋友哪个没夸过你?”祝云乐沉默了一会儿,裴少舟突然坏笑起来,“还有被你疯狂吃醋的安安姐,你看她介意过吗?还给你送那么多少礼物……” “你烦不烦啊。”祝云乐扭头就走。 (23) “你确定送多肉就行?”祝云乐端详盆里那几株圆滚滚的灯泡球,怎么都看不出这玩意儿贵重在哪,仰头问,“会不会有点太草率了?” “不会。”裴少舟把花盆丢给祝云乐抱着,“我打听过了,那小孩儿就喜欢养些奇奇怪怪的稀有品种。” 祝云乐不以为然:“多肉稀有在哪?” 裴少舟低头看了他一眼:“稀有在这盆是展览上的非卖品,我托关系花了十来万才买下来。” 祝云乐恭敬地抱紧灯泡球,抱歉道:“不好意思,冒犯了。” (24) 这是祝云乐第一次走进容家,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个咋咋呼呼的容子纨——郑奕惊竟然真的有个妹妹。她像只小云雀一样围在郑奕惊身边打转,一边还不落下跟施桃简帆掐架玩。 郑奕惊由着他们打闹,衣香鬓影从他们身旁经过,郑奕惊静静看着,兴致始终不高。 祝云乐抱着那盆灯泡走过去:“生日快乐。” “谢谢。”郑奕惊有点奇怪地接过花盆放到一边。祝云乐从他脸上看不出高兴,立马意识到自己又被大哥耍了,他就是想捻火弄出点矛盾让他们打一架,不然哪有生日送人灯泡球的! 不远处,简帆一眼认出祝云乐就是那个在郑家门外朝他打过招呼的“姐姐”,心里正惊讶,那边容子纨和施桃已经聊开了。 “他好好看!” “对吧。”容子纨洋洋得意,“我就说完全不比灵妃姐姐差,你们还不信。” “灵妃姐会来吗?”施桃问。 “好像来不了。”容子纨遗憾地说,“不过说会跟哥哥视频,我一会儿一定要跟她说话!” 郑奕惊抓着手机兀自出神,攥得有些紧,指节微微泛白。他的眼睫低垂,平日里透亮的圆眼睛在此刻就显得有些沮丧。 祝云乐自下而上瞧了他片刻,敏感地察觉出他心情不佳,可他不明所以,只能边喝饮料边拨弄那盆灯泡,没话找话说:“你在等人吗?” 郑奕惊仿佛没听清,转过头,祝云乐又重复了一遍,他才轻轻摇头:“不是。” 话音刚落,他手里的手机“嗡”的响了起来。 郑奕惊瞬间从发愣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可看到屏幕中“楚灵妃”三个字,那种难言的失望再度涌起。 他招手把那群吵着要和灵妃姐姐聊天的小孩们叫了过来,手指划过,黑发的漂亮少年出现在屏幕中,小孩们哇地一声纷纷和她打招呼。 祝云乐坐在郑奕惊身旁,这个角度正好能看清楚他的屏幕。 楚灵妃看起来比郑奕惊他们大了不少,雪白的脸庞逐渐褪去青涩,优越的眉眼透出让人心惊的美。祝云乐的目光不自觉停在对方垂落的黑色马尾上,他感觉有些怪。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他的存在,安抚一群小孩儿的同时,礼貌地朝他微笑了一下。 祝云乐一愣,那种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这通电话结束在二十分钟后,郑奕惊站起身,忽地偏头问祝云乐:“你想出去走走吗?” “行啊。”祝云乐跟他起来,一前一后往外走之际,没忍住问:“你确定她是——”他顿了顿,没说下去。 郑奕惊疑惑地回头:“是什么?” 祝云乐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想错了。” (25) 空气里有一种清淡的花香,祝云乐没嗅出来具体是什么品种,只觉得挺好闻的。 “你早就知道我吧?”祝云乐在花园的椅子上坐下,扭头问他。不然就不会在最开始注意到自己,又表现得那么镇定自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嗯。”郑奕惊说,“在容子纨那里见过你的照片。”对于为什么她那儿为什么会有祝云乐的照片,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往下说。 晚风凉凉的,祝云乐在这种寂静的氛围里反倒更自在些,他第三次问出口:“你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郑奕惊抿了抿唇,终于点了头:“我爸爸。” 祝云乐微怔,他垂头笑了一下,模糊的笑容一晃而过。随后大剌剌碰郑奕惊的脑袋:“哇,乖宝宝。” “你别乱撞。”郑奕惊想把他推开,这个人老是动手动脚的弄得他很烦,可又实在算不上讨厌,于是他推拒的动作看起来就跟纵容一样。 反正祝云乐没当一回事,他挨着郑奕惊,脑子里各种念头漫无目的地乱转,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郑奕惊转头看他:“什么秘密?” “我爸应该是个传统意义上的——”他似乎在思考一个合适的词,但没想出来,于是放弃挣扎,“人渣。” 这两个字话音刚落,郑奕惊震惊地看他一眼,像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祝云乐只是笑,想到李翊曾经借口采风去勾搭那些年轻姑娘、以至于差点把亲儿子搞丢的壮举,祝云乐自己都无奈得想笑。 “我可能不该这么说他,毕竟我是他亲儿子嘛,有资格骂他的只有我妈。”祝云乐靠着椅背,两手懒懒散散地搭在脑后,仰头满不在乎地说,“不过我想他也不在乎这个。” “在很多人眼里,他都不是一个所谓的好人,然后顺理成章的,大家很容易就接受了他不在了这件事。”祝云乐小声说,“没有人会想他了。”时间久了,就仿佛这个人其实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你很想他?” 祝云乐点头:“嗯,经常。” 祝云乐总有一种感觉,自己似乎成了李翊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样东西了。 没人说话,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在空间里无限膨胀。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奕惊的手机闪了一下,他开始没留意,手机差点震到地上。祝云乐替他抓住,屏幕里那个称呼让他轻轻勾起唇角,递给郑奕惊:“哟。” 郑奕惊看他一眼,接起电话:“喂,爸爸。” 祝云乐怕他们要说些私密的话题,自己在这儿会有些打扰,索性起身,向郑奕惊示意自己先回去了。 “你——”郑奕惊想说什么,看了他一会儿也没说出口,只是上前握住他的手腕让他坐回去,轻轻地摇头说,“没事的。” 生平第一次,祝云乐处在别人的家里,却并不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存在。 这种难得的感受让他耐心坐下来听完这通他不会拥有、本应该会疯狂嫉妒的电话。 晚风从他发间溜过,祝云乐端详郑奕惊的侧脸,他又想和他做朋友了。 作者有话说: 520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