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荷》来自www.aqbxs.com 本书名称:玉荷 本书作者:云芙芙 本书简介: 谢钧年少时是玉洁松贞,端方持重的谢家嫡长子。 成年后是纤悉无遗,宗亲尊敬爱戴的谢家家主,不到而立已是大燕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更是下属眼中无所不能的主人,同僚百姓心中的定海神针,陛下的左膀右臂。 不出意料,他的一生都会是完美得毫无瑕疵,他会娶一个出身名门,秀外慧中的妻子共度余生。而不是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对一个别人的妻子产生狩猎的兴趣,日夜窥觊。 他本想放过那个可怜的女人,可谁让她接二连三的闯进自己的生活,打乱了他的节奏。 哪怕这个可怜的女人罗敷有夫,和丈夫感情不错,可是,那又如何。 只要他想,她就逃不开自己的五指山。 谢钧低下头,看着这被逼到绝路,像条狗一样求着他的男人。 露出锋利的爪牙:“想要钱吗?用你的妻子来交换。”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正剧 追爱火葬场 主角:玉荷 谢钧 其它:火葬场,强取豪夺 一句话简介:想要钱吗?用你的妻子来交换 立意:身处黑暗也得向上 第1章 小妇人玉荷 四月份虽多雨,但少见这样十天半月都不放晴,连带着空气中都弥漫着若有所无的梅雨气息。 待雨好不容易停了,坐在窗边绣花的玉荷想着家里的米油都快吃完了,便准备去买些回来。 婆婆爱吃蒜苔,夫君爱吃莴笋,若是遇到了新鲜的黄花鱼正好买一条回来清蒸。 刚出门,就遇到从外边回来的丈夫,也不知道外边是不是又落了雨,要不然他的衣服怎么湿了。 玉荷正想要开口询问,崔玉生已是将湿透了的外衫解下,因里衣也湿了,如今正光着上半身朝衣柜里找衣服:“先前回来的时候没有注意李嫂往外倒水,结果泼了我一身。” “玉娘,我的衣服呢?”崔玉生在衣柜里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自个的衣服,难免诧异。 要知道今年开春,家里每个人都扯了新布做了一套衣服。 担心他着凉的玉荷忙取了块薄毯给他披上,“你忘了最近一直没有出太阳,衣服都洗了没干。” 本来他不至于一件衣服都没有,但他爱洁,哪怕是不洗澡,也得要换身衣服,夏日里还好,一遇到这种梅雨天就容易泛起了难。 玉荷想着他等下还要出去,转过身到衣柜里取出薄一些的夏衫:“不过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可是药堂不忙。” 崔家经营着一家药铺,里面坐诊的大夫除了崔玉生,还有另一位张大夫,平日里虽说不怎么忙,也少见他会突然回来。 崔玉生怎么好意思说,他是喝了新的药,如果感觉整个身体都热了起来,想着说不定这一次能行了就马上赶回家,生怕错过了药效。 他看着正弯腰背对着他的玉娘,她生得极为好看,有点到为止的艳,更有肤如凝脂的润,塌下的细腰不足盈盈一握,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连那处都滚烫得像是充血立起。 “虽说现在穿夏衣还会有点凉………”拿着衣服的玉荷还没说完,手腕就被拉着,紧接着整个人跌坐在怀里。 哪怕隔着一张薄毯,玉荷都能感觉到从男人身上传来的炽热温度,和那一只搂着她腰肢不断收紧的手。 “夫君,怎么………”她还没完全出声,独属于男人身上的淡淡药香已经压了过来,那只搂着她腰肢的手也不断往下。 可是下一秒,脸色骤变的男人又推开了她,脸上的表情难堪又尴尬,连带着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滞下来。 玉荷也不在意的整理着被弄皱的衣服,善解人意道:“夫君,我想起来家里没有什么菜了,我先去买点菜,你晚上有什么想要吃的吗。” 两只手绞着的崔玉生羞愧得不敢面对她,耳朵通红得能滴血中胡乱点了下头,“我都可以。 等她的脚步声逐渐走远后,男人愤怒又无助的抓住自己的头发,像是一只在绝望中呜咽的小兽。 他前面都有感觉了,为什么还是不行。 挎着篮子往外走的玉荷很明白夫君刚才想要做什么,也知道这个病对于任何男人来说都是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辱和折磨。 二人成婚那日并没有圆房,婆婆问起,夫君便挡在她面前,解释道:“玉娘还小,医书上也说女子过早同房孕育子嗣,恐对身体胎儿有害。” 玉荷一开始年纪小,还很甜蜜的想,夫君对她真好。 可如今十八岁的玉荷还迟迟未同夫君圆房,每次夫君拉着她又亲又抱却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以及夫君每次想对她亲密时,他的身上总会弥漫出另一种特殊的药香。 她也连猜带蒙中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 她的夫君,恐是个天残。 虽知道,玉荷从未想过要和离, 若非当年崔家好心收留她,她只怕早就冻死在街头一角了,况且她对夫君除了感激也有爱,亲情,也自信哪怕没有孩子就他们两人也是极好 只是她那么久都没有怀上,唯恐婆婆怀疑上什么,也担心自尊心极重的夫君,承受不了自己早就知道他不行一事 玉荷深吸一口气,抬脚往外走去。 按理说今日好不容易放晴,街上往来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可远远一望,不过小猫三两只。 玉荷来到熟悉的摊位,瞧着新上市的菠菜不错,正准备买上一点回去做汤。 卖菜的王嫂凑到她耳边,鬼鬼祟祟地嚼着舌根:“玉娘,你可知道最近镇上发生了什么事不,怎么那么多官老爷,往常可都不多见。” 最近来了月事,加上落雨不爱出门,已许久未外出走动的玉荷倒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遂摇头。 张嫂子跟着凑过来,带着知情人的得意:“我听我娘家小叔子侄女的妹妹在罗府里做工的女儿说,说是不久后会有贵人要过来咱们镇上小住。” 说着,她下巴一扬:“你们没看见往常街上的乞丐都不见了吗,就连整个街道扫干净得能反光,我都担心一脚踩上去滑得屁股打板。” 玉荷对这种达官显贵之间的事并不感兴趣,因为他们是天上的云,自个就是地上的泥,哪里会有打交道的机会。 玉荷买好了所需的菜,想着夫君的衣服都洗了还没干,今年的回南天也不知何时才会散去,又转身去了套成衣铺。 谁知道买好衣服回来的路上,原本好不容易放晴的天空噼里啪啦往下砸着雨点子。 玉荷出来的时候虽带了把伞,但雨太大了,哪怕撑伞也不管用,只能跑到就近的屋檐下躲雨。 她将伞收好和菜篮子放在一旁,取出帕子擦吸着洇湿的衣服时,才注意到,边上还有另一个躲雨的男人。 她抬起头,目光最先落在他抱着一堆书籍上的手。 男人的手生得极为漂亮,骨指修长白皙,却不显文弱女气,净白的皮肤下随着用力后会泛着淡淡的青色脉络,漂亮得像一个完美无瑕的艺术品。 以至于玉荷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清冷的月光白,还是他的手更白。 意识到自己居然盯着个陌生男人的手看,玉荷尴尬又羞赧地将目光收回,并挪着步子拉开同男人的距离。 这场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的雨很快归于平缓,天边也染上了一抹暗色,连带着温度在下降后,丝丝缕缕的寒气跟着从脚底往上钻。 玉荷想着雨不大了,她还得早点回去,要不然婆婆和夫君该担心了,手刚准备拿起一旁的油纸伞,余光又瞥到同在檐下等雨的男人。 更准确来说,是他怀里抱着的书。 如今能读书识字都是大户人家才有的特权,或是举全家之力供养。 又不经意瞥到他身上穿的衣服料子,是很普通的扯了棉布做的长袍,边缘处还因浆洗多次泛起了毛边。想来他家应该不是很富裕,虽说雨已经小了很多,可他还没走,肯定是担心怀里的书会被雨水打湿,泡烂。 自个家离这里不远,倒是不用伞也行。 玉荷一只手撩起裙摆,一只手拿起菜篮子就冒着小雨跑出了檐下。 很快,娇小的身影消失于蒙蒙雨雾中。 随着玉荷走后没多久,一辆马车低调地驶了过来。 赶着马车的男人立马撑伞跳下,并接过男人怀中抱着的书,愧疚又惶恐:“老爷,实在不好意思,半路马车出了点问题,小的只能临时去调了辆新的马车。” 这时,一直抱着书的男人开了口,声线清寒若星子,带着令人后脊升寒的冷意:“谁负责的那辆马车,自个去领罚。” “诺。” 随从注意到檐下的一把伞,而这里只有老爷一人,便问道:“老爷,这伞可要带走?” 另一个侍从打断他:“老爷什么身份,岂会用这种伞。” 第2章 送子娘娘 玉荷冒着小雨一路跑回家后,本就偏暗的天色彻底昏暗下去,就连前面好不容易变小的雨又一次落大,连带着视野都模糊了。 远远地,玉荷看见门口有人撑伞等着她,也让她心中一暖。 见天都暗了,妻子还没回来后,崔玉生难掩担心的打了伞准备出门寻人,结果正好看见她回来了,也松了一口气。 又见她没有带伞,接过她手上提着的菜篮子,难免气恼:“最近总是下雨,出门的时候怎么没有带伞。” 玉荷不好意思说将伞留给了更有需要的人,“我这不是忘了吗,婆婆回来了没?” 她记得婆婆今日一大早就挎着篮子出去了,问她去做了什么,也神神秘秘不说话。 “母亲已经回来了,正等着你回来一块用饭。” “回来了就赶紧坐下来吃饭。”正摆好饭菜的崔氏见他们两人还站在门边,笑着打趣,“再不过来吃,待会儿饭菜都得凉了。” 婆婆崔氏是个温柔的女人,平日里的爱好多是同胡同里的其她夫人打打叶子片,逛下街。剩下的就是催着他们二人早些要孩子,她闲着正好帮忙带孩子。 问起公公?公公早在夫君五岁那年就病逝了,随着公公病逝后,不知有多少亲戚盯着留下的回春堂,是看似柔弱的婆婆挡在了一双儿女面前,守住了这份家业。 也是婆婆瞧见她蹲在墙角可怜,将她带回家中收养,待她长大后和儿子情投意合,也没有所谓的瞧不上她是个孤女出身,反倒是逢人就说她当时的眼光就是好,提前捡了媳妇回来。 吃完饭后,崔母神神秘秘的喊她到自己住的屋里。 崔家是个很普通的四合小院,最大的一间用来待客,住在左边的是崔母和已出嫁的崔小妹,右边住的是玉荷,崔玉生夫妻二人,还有一间耳房用来给白日来帮忙,但是太晚没来得及回去的王妈住的。 玉荷跟着进来后,崔母便将门关上,拉着她走过屏风后来到里间,只见屋里头的桌上正摆放着一个盖着红布的物件,她的眉心紧跟着狠狠一跳。 而崔母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她的猜测。 “玉娘,这是我今个儿去庙里请回来的送子娘娘,说是只要虔诚,就一定能怀上孩子。”崔母拉过她的手,让她跪下,一只手掀开盖着神像的红布。 慈眉善目的送子娘娘怀抱婴儿,又带着怜悯信徒的悲天悯人。 “不是我这个当婆婆总的催你,只是旁的女子如你一般年纪了,身边都会有个一儿半女伴身,我也担心你听了外面的闲话会不高兴。” “待会儿啊,你把送子娘娘请回你屋里,到时候日日跪拜,她肯定会赐你们一个孩子。” 除了一开始的慌乱后,玉荷格外冷静地垂下眼睑,又带着一丝苦恼:“母亲,你忘了玉郎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我也知道这是母亲的一番好意,可若是让玉郎看见了,我怕………” 她的话也给崔母迎面泼了盆冷水,但是送子娘娘是她好不容易请回来的,又哪里有送回去的道理。 而且这请了又送回去,日后再请可就难了。 玉荷捕捉到母亲眼里的纠结之色,提议道:“不如先把送子娘娘放母亲屋里,我到时来母亲屋里跪拜又并非代表我不心诚。” “心若自诚,佛必感应。” 崔母一想,也行。 玉荷见母亲听进去的,那颗一直高高悬着的心也跟着往回落了两分,生怕真让自己把这尊送子娘娘搬回去。 毕竟有些事,不适合她主动提起。 回到屋内,发现夫君已经睡下了,案前还留着一盏油灯用来照明。 夜里油灯贵,解了外衫的玉荷吹熄了烛火后,方才躺下。 人虽躺下了,但一想到母亲请回来的送子娘娘,便有些睡不着,耳边萦绕的是夫君平缓均匀的呼吸声。 这件事,只怕迟早瞒不下去。 随着此处烛火的熄灭,另一处则是灯火通明的亮如白昼。 城南的某处一进一出青瓦白墙小院,丫鬟婆子们正井然有序布置着一切。 因是临时换的住处,此院并没有提前派人打扫过。 白简也没有想到慧安郡主居然会千里迢迢地追过来,还提前埋伏在大人的院子里,整个人又是自责又是愧疚:“大人,属下也不知道郡主为何会追过来。” 正站在院中,双手负后的男人沐浴在不算明亮的烛火旁,隽秀的眉眼似用工笔画一笔一划勾勒而出,本该是侬艳至极的园中芍药,偏他清冷至极。又高不可攀得令人联想到,雪山顶上终年不化的一捧雪,悬在高空求而不得的半轮清月。 “此事与你无关。”连他的声线亦如此,疏离又冷漠。 谢钧从动身离开京城那日起,就猜到对他穷追不舍的慧安郡主会跟来,想来也是信了国师的预言。 国师说,他会在这座偏陲小镇上遇到一个女人,会为了那个女人变得不人不鬼,乃至癫狂的疯子,还说那个女人是他命定的劫难。 向来不信神佛的人,只觉得好笑,他也决定陪同他们玩一下这个无聊至极的游戏,好让他们知道,国师的预言不一定准确。 谢钧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天空,眼眸半眯透着刺骨凌厉的寒光。 如果真如国师所言,那他会毫不犹豫杀了那个女人,再告诉他们,这种游戏并不好玩。 玉荷第二日起来,发现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终于放停了。 几缕暖阳破开厚重的云层,院中的金银花叶,茉莉叶绿得像洒了一把菜籽油,亮得璀璨。 早饭是很普通的一锅白粥,配着一碟咸菜,大头菜,鲜烙的玉米饼,红枣发糕还有一人一个鸡蛋。 崔家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一说,反倒是会在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时,说着白日里所发生的趣事。 崔玉生将剥好壳的鸡蛋放进她碗里,“玉娘今天准备出去吗?” “今天放晴,我待会儿准备去金银村收些草药,我那么久没来,他们肯定堆了不少药材。”不怎么爱吃蛋白的玉荷挖出蛋黄,用筷子碾碎搅在白粥里,又夹了点大头菜。 崔玉生自然的用筷子夹起,她放在碟子里不吃的蛋白。 崔母瞧着他们二人恩爱,笑道:“最近下雨,肯定有不少蘑菇卖,我待会儿再去买只鸡回来煲汤喝,正好给你们二人补下身体。” “不是我这个当母亲的老催你们要孩子,只是旁的人家如你们一般大了,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们两个也得早点让我抱上孙子才行。” “到时候就算我走了,也好下去同你父亲交代。” 对于母亲的催生,崔玉生已经不好再用之前那句“玉娘还小。”堵塞。只是埋着头,含糊不清地应着,“我和玉娘会看着办的,母亲不必担心。” “你们两个都老大不小了,我能不多记挂一些吗。” 待早饭吃完后,崔玉生去了回春堂,玉荷则是背着个竹篓出门,里面还放有一把药锄,一壶水,出城时不忘再买上两个馒头。 此次她去的 村子叫金银村,因村子种植大量金银花而得名,但现在还不是采摘金银花的时节,她主要去收的是有利水消肿,祛风湿的红柳,消肿拔毒,通经导滞的蓖麻和平喘止咳,解痉定痛的洋金花。 她刚进村子,就被最近拘在家里好几日,如今天气好出来疯玩的小孩子们看见了,一个两个朝着村里边跑边喊。 “崔大夫来了!” “爹娘,崔大夫来了!” 听到声音的村民立马围了过来,手上都拿着自个在家炮制好,或是烘干的草药。 因数量不多,拿去药房也不会有人收,放在家里就只能干着急的气急败坏时,崔大夫说她愿意收,价格也公道,要是有个小病小痛崔大夫还不收钱的免费帮看,以至于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都很喜欢她。 “崔大夫你来了。”最先挤到前面的胖大婶手上提着一条鱼,“这条鱼是俺家那位刚从池塘里捞出来,崔大夫拿回去清蒸,保证鲜得你舌头都掉了。” 对于王婶的好意,玉荷自是拒绝,“王嫂最近身体可还好。” “自从吃了你开的药,我现在是吃得香,睡得也香。” 又有一个人挤了过来,“崔大夫,你帮我看一下,我最近总是口渴想喝水,大牙疼得不行。” 玉荷把背着的竹篓放下,“伸舌头给我看一下。” 那人顺从的伸出舌头。 舌苔发厚,加上睡眠不满,是很典型的肝火旺。 玉荷又问了句:“你最近是不是觉得嘴里又苦又涩,夜里总是被惊醒,睡得不怎么好。” 那人忙不迭的点头。 “你最近肝火旺。”她本想要说去药铺里抓点药的,但想到她家境,便换个药方,“去挖点蒲公英晾干后用来泡水喝即可,夏枯草,菊花,龙胆草和金银花亦可,不过最近得要注意饮食清淡。” “师娘,出事了,出大事了!” “你快点回回春堂一趟。”远处一个小童一边喘着气一边朝她喊着,生怕她没有听见。 玉荷一眼认出了他是在回春堂里当学徒的宋明,眉心跟着一跳,先跟排队的人说对不起,担心出了急事,背着竹篓抬脚就走,“怎么了,是发生了何事?” “是不是夫君出了什么事。”若非夫君出了事,他不可能会那么慌张着急的来找自己。 “是,是有人来闹事,说,说我们回春堂卖的是假药,吃死了人。” “现在正一堆人围在外面要崔大夫偿命呢!” 此时的回春堂外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被围在中间的是一具盖着草席的尸体,旁边哭丧闹事的夫妻自称是儿子儿媳。 “大家快来看啊!我娘就是吃了回春堂的药死的!” “像他这种丧尽天良的庸医根本不配当大夫,你们赔我娘,还我娘的命来!” 一向醉心于医书,认为世人皆友善的崔玉生何曾见过这种厚颜无耻之人,气得涨红了脸:“你胡说,你娘只是个普通的风寒,哪里会吃了回春堂的药就出问题。” “你放屁,俺老娘就是吃了你们回春堂开的药死的,你敢说药没有问题!” 玉荷过来的时候,险些连人都挤不进去。 “让让,你们让我师娘进去。”最后还是学徒宋明为她破开了一条道。 崔玉生见到她,难掩紧张:“玉娘,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面对。”这句话显然是不信任他身为丈夫的本事,玉荷巧妙地换了个说法,“你是我的丈夫,我身为你的妻子自然会担心。” 因着妻子的信任,胸腔中上涌一股热血的崔玉生拉过她的手,将其护在身后,“玉娘你放心好了,这里我会解决的。” “你说你母亲是吃了回春堂开的药去世的,可有什么证据。” “当然有证据,我们可是把药渣都给带来了。”那妇人说着,直接将带来的布包打开,露出里面的药渣,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哭嚎。 “大家过来看看啊,俺婆婆昨晚上人还好好的,就是吃了这庸医开的药,等今早上我们醒来后才发现气断了!” “我们为人子女的,哪里会用自己母亲的命开玩笑,也不怕死了后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 妇人一句话,瞬间引来了不知多少附和,大家跟着斥责起崔玉生,更骂起回春堂卖假药害死人。 今日准备出城探查周边土地的马车被前方汹涌的人群给挡住了,驾马的白简蹙起眉,朝着马车里面的男人说道:“老爷,前面一堆人围在一起,可要绕开,还是属下将他们驱赶。” “不用,过去看看。” 第3章 闹事 回春堂外因着刘金花一句“我们为人子女的,哪里会用自己母亲的命开玩笑。”使得原本还为回春堂说话的人纷纷倒戈相向。 前面买了药的当场把药扔过去,大喊“退钱!庸医退钱!” “我就说之前小风寒后在他家抓了药怎么一直不好,敢情是药里放了什么。” “像你们这种谋财害命的庸医根本不配当大夫!就应该滚出清河县。”更有偏激者拿着手边刚买的菜叶子想砸过去,又舍不得跑到一旁薅了野草泥巴砸过去。 一时之间,原本治病救人,干净整洁的回春堂大门前就乱成菜市场,更有甚者想要冲进去浑水摸鱼的打砸。 白简越看,眉头蹙得越深,“老爷,可要帮忙” 并未下马车的谢钧掀开蜀青帘一角,目光跃过拥挤的人群,随后不经意间落在那个被男人护在身后的女人。 女人虽非国色天香得令人见之神魂一颤,也不能否认她是个美人,眉如柳叶,乌发鬓云,哪怕是普通的布衣木衩依旧衬得人如沾露茉莉般清丽可人。 对比于相貌,更吸引谢钧的是女人贞静清冷,自带明士气节的一身气韵,令人忍不住想碾碎她的傲骨,打断她的清高。 眼睛半眯带着趣味:“要是连那么简单的事都解决不了,所谓的药馆不开也罢。” 他从不是所谓的圣人,为何要帮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何曾见过这种场景的崔玉生气得浑身发抖的拦住他们要进去:“住手,你们想要做什么!” “你们难道忘了这么多年来,要不是我们回春堂,你们哪里看得起病!” 那妇人见其他人迟疑了,当即囔得更厉害:“像你们这种谋财害命的医馆就不配开下去!再说了清河县里又不是只有你们一家医馆!真把你们回春堂当救世主不成。” 刘大凶狠着要撞开崔玉生,带着人往里面冲:“杀人偿命!我要你们给我母亲偿命!” 因着他们想要进来,连带着玉荷都被挤到了,“住手,你们不许进来!” “玉娘你有没有事。” 就在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时,有衙役注意到这边的情况走了过来。 为首的吴大大喝一声:“是谁在闹事,还不停止。” “再不住手,我把你们通通抓去吃牢房!” 担心那些人会拿泥巴砸到玉娘,从而挡在玉娘身前的崔玉生见官差来了,正想要和他们解释时,察觉到玉娘扯了扯他的袖子。 正想要问她,是不是被吓到了,却见玉娘伸出皙白纤纤的手指遥遥指向盖着草席的尸体,略带疑惑:“夫君,他们自称是孝子,为何不是用白布盖着,或是用棺材装着,反倒是要用草席呀?” 在清河县中,若是有哪家死了人,哪怕是在穷的孝子都会借钱打一具薄棺,何况他们夫妻二人身上穿的衣服并不破旧。 崔玉生不是蠢货,顿时明白过去了,双手作揖向两位官员行礼,说道:“官爷,草民有状要告,告的是这两位………” 崔玉生正想要说他们二人污蔑自己开假药害死人的时候,玉娘又扯了他的袖子一下,他不解地回头望去,只见玉娘先一步从他身后走出来。 “我和夫君怀疑,他们的母亲是被他们二人毒杀的。至于他们为什么会说是吃了我们回春堂的药后死人,一是因为能完美撇清自己谋杀亲娘的罪名,二,还能向我们回春堂找讨要赔偿。”女人的声线虽温柔,又如清风传入在场的每一个人耳边。 白简以为那大夫会如实向两位官差诉说冤情,让他们查明真相,谁知道居然来了个栽赃嫁祸,惊叹不已:“大人,想不到那女人还真是聪明。” 与其让自己自证药铺里卖的 药吃不死人,倒不如让对方证明为什么会吃死人。 妥协着说开窗,不如直接掀了屋顶。妙啊,简直是妙。 谢钧不否认她倒是有点小聪明,也好奇事情的走向。 见到官差来了的刘金花本能害怕得在缩脖子,结果一听,勃然大怒的指着玉荷鼻子破口大骂:“我婆婆分明是吃了你们药铺的药才死的!你这贱人在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娘马上撕烂你的嘴!” 两个官差一听,眼睛跟着亮起。 普通的买药吃死人的功劳,哪里比得过两个不孝子下毒谋害生母,还栽赃嫁祸到别人身上的功劳大。 “安静!”亮出腰间配刀的吴大清了清嗓子,眼睛中透着煞气,“崔大夫,你夫人刚才说的话可是真的,要是胆敢欺骗本大爷,你应该知道下场!” 向来知道,民不与官斗的崔玉生紧张得左手止不住痉挛,正想要对玉娘呵斥,你怎么能胡说八道,要是被他们发现说谎知不知道下场时,一只柔软又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前面知自己过于胆大和越俎代庖的玉荷捏了捏夫君的掌心,轻声道:“夫君信我。” 而后又退至身后,她相信夫君肯定能解决好的。 紧张得掌心冒出冷汗的崔玉生虽害怕,也不是真的蠢货,玉娘那么说,肯定不是无的放矢,对着两位衙役朗声道:“草民没有说谎,而且草民有证据。” 刘金花心虚得虚张声势,嘴里的唾沫星子噗噗噗往外喷:“什么证据!她是我婆婆,相当于我半个母亲,我身为女儿怎么可能会下毒害自己的母亲。” “你的证据别是伪造的,要知道你们这种丧尽天良的庸医就应该被拉去菜市场砍头!” 拳头攥得青筋暴起的刘大更是双目赤裂的盯着他,“大人,他就是在说谎!” “你害死了我娘,我要你给你我娘偿命!”要不是现在被人拦着,只怕早冲上前杀人灭口了。 又朝着已经冷静下来的围观群众,一字一顿全是咬碎了牙齿后咀嚼而出的痛苦恨意:“今日吃死的是我娘,明天说不定就是你们的家人,儿子!这种吃死人的药铺就不应该开下去。” 吴大眼见现场再次乱起来,虎目一瞪:“不想吃牢房就都给老子安静!” “崔大夫既然说有证据,就让他把证据拿出来,看他是不是在说谎。”吴大看向崔玉生,带着警告,“崔大夫,你说的证据最好是真的。” 如果对方说谎,就抓他,虽然功劳没一另一个大,也聊胜于无。 证据,急得嘴唇发白的崔玉生哪里有什么证据啊! 正当他紧张得无与伦比时,一个药包递到了他的手中,里面包的正是刘大煎煮后剩下的药渣。 玉娘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证据就藏在里面。 咬得舌尖刺痛的崔玉生压下胸腔中弥漫的不安,指尖发颤的将手中的药包打开,取出里面的药材置于鼻间轻嗅,瞳孔骤缩,不死心地又翻了一遍。 玉荷也跟着捻起其中一片桂枝,眉头越皱越深:“诸位请看,我们回春堂的药皆是用特殊手法炮制过的,哪怕是煎煮过也会很大程度保存药材原本的清香,可她拿出来的药材根本不是出自我们回春堂之手,又怎么解释!” 手猛然被握住的崔玉生愕然地看向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玉荷的声音分明是轻柔得如春风拂面,可落在刘大夫妻二人耳边却跟冰碴子砸下,“不说药材本身的问题,退一步来说,你们口口声声说对母亲好,为什么只拿出一包药,难不成是你们就只舍得花钱买一包药,要知道风寒虽是小病,也远没有喝一帖药就能好的道理。” 说到这,玉荷嗓音微顿,虽是质问,又带着疑问:“难道你们夫妻二人口口声声说的孝顺,指的是就是花钱买一帖药吗。” 刘大刘金花立马慌乱起来,结结巴巴的解释起来:“其它药在家里,只是我们来得匆忙忘记带了。” “婆婆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来,你这个小贱蹄子休想污蔑我。” : 玉荷眉头微拧,带着疑惑,“你连药渣都能记得带,为什么最重要的没有带啊,还是你,根本就只买了这一包。” “如果真的是孝子,怎么不给老人家打一口棺材,而是直接一卷草席裹着推来。”前面跑去找衙役过来的宋明混在人群中,压低声音将水搅得越发浑浊。 “就这还说把婆婆当半个亲母看,别是等下出去了直接把亲妈往乱葬岗里一扔,两口子笑嘻嘻的买酒买肉回去庆祝。” “要我说,他们敢那么做肯定是背后有人指使的。大家想想,那么多年来大家有个小病小痛都习惯了来回春堂抓药,这里的药不单便宜,要是自个手头紧还能赊账,如果回春堂开不下去,往后大家还去哪里看病啊,难不成大家以后都去城南的济世堂看病了不成。” 清河县里有两个药铺,一个是开在城南的济世堂,那里开的药极贵,最普通的药都得一两银子起步,他们普通老百姓哪里看得起病来啊。 要是回春堂真倒了,前面被跟风刺激到的人,如今脑子也算是逐渐回过神来了。 他们没有声讨,不过是没有触犯到自己的利益,还想着能不能趁机占便宜。 “对啊,如果你们真的是孝子,为什么不给自己娘买个棺材。” “我看他们就是冤枉崔大夫,想要让我们以后都看不起病!” 在他们逐渐发出质疑时,挤在人群中的宋明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再次响起:“而且我听说你们二人在世时对你们母亲并不好,怎么可能会花钱给她抓药,除非是有所图。” 有时候有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其他质疑就像是滴入滚烫油锅中的清水,噼里啪啦就炸了起来。 “没错,我之前还见过他们两口子把自己亲娘赶去牛棚睡,这样的人哪里舍得给他娘花钱。” “自己丧尽天良毒杀了自己亲娘还敢冤枉别人,简直是畜生不如。” 刘大眼见事情的走向完全变了,又急又慌的解释起来:“不是,你们休要听那个女人胡说八道,我娘就是吃了回春堂开的药后死的!” “而且我当人儿子的,哪里会狠心害死自己亲娘,又不是十恶不赦的畜生!” 可是这一次根本没有人听他们的解释,泥巴野草都往他们身上招呼着砸去。 沦为过街老鼠的刘大刘金花夫妇二人见事情要暴露,连婆婆的尸体都顾不上拉走直接跑了。 “他们跑了,还不快点将人抓住!” 在闹剧彻底结束后,谢钧就将帘子放下:“走吧。” 看得津津有味的白简扬起马鞭。 前面还紧张得手直发抖的崔玉生此刻高兴得差点儿要把人抱起来转圈,又克制着自己,关心道:“玉娘,刚才的事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我刚才都被夫君的英勇给迷住了,哪里还顾得上害怕。”玉荷说完后,忽地感觉到人群中有一道目光在看她。 回望过去时,只来得及看见一辆逐渐走远的马车。 第4章 女大夫 随着马车驾驶出城后,原本在闭眼假寐的谢钧睁开眼:“如果你是那位大夫,你会怎么做?” 白简意识到大人是在问自己后,老老实实的回答:“属下是个粗人,只怕会屈打成招。” 想到那对夫妻的丑陋嘴脸,又恨恨地磨了磨后槽牙,“要是他们还不说实话,并把幕后指使之人交代出来,十八大酷刑我都得要让他们尝过一遍才行。” 嗤笑一声的谢钧缓缓闭上眼:“所以说,她很聪明,胆子也大。” 所谓拥有着特殊炮制的草药只怕是唬人的,难的是她哪怕身处质疑声讨中也能做到临危不乱,条理清晰。 不说她掀屋顶的操作,衙役只怕是她提前派人叫来的,那个混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的药童也是她的人。 可惜的是,她没有投生为男子,为此,谢钧心生惋惜。 回春堂闹事的人离开后,崔玉生看着乱糟糟的大门前,吓到惊吓的张大夫和其他学徒,便决定休息一天。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一个为自己的无用而沉默,一个是在思索着究竟是谁指使刘大夫妻二人过来闹事的。 两人回到家中时,原本在打 叶子牌的崔母早没了心情赶回来,焦灼又担心的问:“玉生,玉娘,我听说今天有人跑到回春堂闹事,你们有没有什么事啊。” “那两个简直是遭了天杀的黑心肝,这种黑心钱也赚,也不怕赚了没命花。” 玉荷挽过婆婆的手,笑道:“没有,我们两个能有什么事啊,母亲放心好了。你都不知道夫君前面有多厉害,居然能一眼看出对方是在作假。” “要不是有夫君在,我都快要被吓死了。” 崔玉生见玉娘把所有功劳都推到自己身上,心口处忽然堵得发慌,却抿着唇没有反驳。 崔母听得简直心惊肉跳,最后在听到儿子是如何发现死者是被那对黑心夫妻毒死的时候,直接跟着拍手叫好。 哪怕听了一遍,还忍不住让玉荷多说几遍。 崔玉生吃完饭后就借口不舒服早早回了房,因为他对上母亲自豪又骄傲的目光,根本无法说出都是玉娘的功劳。 一连说了好几遍的玉荷送走依旧意犹未尽的婆婆后,也回了房,想要和夫君说一下,今日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她刚进来,夫君就正好拿了衣服去水房洗澡,罢了,等他回来后再说吧。 月亮垂挂半空,往陷入寂静的大地披上一件烟笼纱衣。 晨起出城,夜里悬月高挂才归城的白简正驾着马车往昨晚上收拾好的小院赶去时。 坐在马车里,正闭眼假寐的男人缓缓出声:“去桐花巷。” 桐花巷是县令安排好的住处,也是谢钧一早定下的住从,只不过因为惠安郡主也跟着住进来后才搬走。 白简从不会质疑主子的决定,有的只是严格执行好主子交代的每一件差事。 因为要回桐花巷,白简让马夫换了一条近路。 马车里的谢钧忽然闻到了一缕清新的杏花香,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靡青轿帘,正好能看见墙内斜斜而出的一棵杏花树。 虽早过了杏花绽放时节,这棵树上仍有零星几朵粉白杏花倔强着,迟迟不肯谢了林花太匆匆。 白简望着枝头杏花,嘟哝了两句:“这个时节竟还有杏花,可真稀奇。” ——— 崔玉生洗完澡出来,看着坐在床边打络子的妻子,从回来后就一直压着的指责也吐了出来,“玉娘,你前面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谎,要是被发现了该怎么办。” 他们家哪里有什么特殊炮制药材的手法,要是真有煎煮后还保留着药物清香的药材,指定是药材没有煮好。 玉荷把打好的霁蓝色络子拿在他的腰间比划,“我那个时候也是想着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而且那两位官老爷不一定喜欢听我们的解释。” “我给你新打了个络子,改明儿我去给你买块玉佩,正好配你新做的衣服。” “但你此举也太冒险了,以后不能再这样乱说了。”其实他更不满的是,自己怎能如此无用。 “我哪里是乱说,分明是夫君让我说的。” 闻言,崔玉生皱起了眉头,“怎么是我让你说的。” 玉娘把络子放下,歪了歪头,眼睛里带着一丝崇拜:“夫君前面一直盯着那具盖着尸体的白布,不就是发现了问题所在吗。” “我………” “我对药材不太了解,但我知道从回春堂出去的药材都是极好的,按照那两人对老人不好来看,他们肯定舍不得给老人花钱。夫君眉头一直皱着,不就是发现了问题所在吗。只不过夫君心善,实在不愿意说出口,我却看不惯他们做了此等丧尽天良的恶事,还反来污蔑夫君。” 崔玉生听着她的解释,好像,这些确实都是自己发现的,只不过是他不好开口,便让玉娘代说了。那么一想,原本从回家后的憋闷郁烦都一消而散,剩下的只有神清气爽的自鸣得意。 也是,玉娘一个女子,哪里有自己懂得多。 虽然这些都是自己发现的,可崔玉生认为自己身为丈夫,还是得要说一句:“玉娘,最近几天你先在家里,不要出门。” 对于他的话,玉荷向来不会反对,只是……“夫君,我觉得事情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回春堂和济世堂两家药铺开在镇上一直相安无事,两家属于井水不犯河水,怕就怕,有人也要进来分一杯羹。 济生堂背后有靠山,回春堂没有,而世人都懂柿子挑软的捏。 “应该是你想多了,今日的事就是个意外。”崔玉生认为回春堂开了那么多年,它的品质和口碑在百姓眼中都是有保障的,要是真有人想动手,怎么可能到现在还相安无事。 对此,玉荷也没有再劝,兴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但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终究不安。 因着让她最近在家,玉荷才注意到院边的杏花开了几簇粉花,淡淡的清香随着风飘入鼻间,沁人心脾。 许是不用做什么,把一些药材拿出来晾晒后,玉荷便拿出了书房里的医术翻看起来,手边摆着自己抄好的副本。 她来崔家后才发现自己对医术很有天赋,但是在夫君得知自己的天赋比他高,还能过目不忘而生气后,她便不再露出对这方面的天分,他问起,也说随着年龄大了,小时候学的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毕竟没有一个男人会喜欢一个事事压他一头的女人,哪怕他们是最亲密无间的夫妻。 手腕抄写得累了,从而泛起酸麻的玉荷抬起头,正好看见那一簇簇的粉白杏花,娇艳又明媚。 忽地想起一首诗:一段好春藏不住,粉墙斜露杏花梢1。 白简不明白为何又经过昨晚上的胡同,但也不得不承认,白日里的杏花瞧着比夜里更漂亮。 谢钧看了一眼那枝出墙杏花,随后放下帘子,“下次换条路走。” 驾车的墨羽忙记下。 马车走后,一朵不堪枝头挤压的杏花飘悠悠落下,顺着春风落入碾碎的泥土里。 玉荷最近一连几日都待在家中翻看医书,因着今日中午王妈有事,婆婆又出门去了,便让她帮忙送一趟午饭。 本来中午崔玉生能在附近的面馆解决的,但是一般他在早上都会提前说一声中午不必送饭,若是没说,中午就得过去送饭。 午时的街道没有几个人,拥挤爆满的多是饭馆吃食小摊。 正给病人包药的宋明听见竹帘晃动,以为又有病人来了,头也没抬,“刘大夫去吃饭了,崔大夫在忙,看病得要等一下。” “他们都去吃饭了,你怎地还不去吃。” 宋明听到说话声抬起头,见到来人,耳根不自觉跟着染上一抹红:“师娘,你来了。” 玉荷看了现整个药铺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忙,问:“吃饭了没?要是没吃的话正好一块吃,我带的分量挺多的。” 宋明哪敢儿说没吃,连带着脖子都红得埋进胸腔里:“吃了吃了,师娘你就放心好了。” 说话间又有人进来了,只能尴尬的说,“师娘,来病人了,我先过去。” “去吧。” 去解手回来的崔玉生听到声音,见到她出现在这里,正想询问,玉荷先解释道:“王妈今天中午有事,便拜托我过来送午饭,正好我闲在家中,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便来了。” “夫君,你先进里面吃饭,剩下的我来忙就好。” “好,要是有不懂的记得进来问我,不要胡乱开药方给病人。”崔玉生进去吃饭后,玉荷就准备检查一下最近新进的药材。 随着竹帘再次晃动,药铺里跟着响起一道声音。 这些事本和她无关的,但她听见了“女大夫”三字,这三个字轻飘飘得没有任何重量,却恰好落入到她心中最隐秘的地方。 就像是一柄小小的锤子,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她的心门,连带着她的呼吸都要因此变得急促。 回春堂内,穿着件水蓝色织花褙子,月白色对襟上衣,下搭翡翠撒花洋绉裙的姑娘再三询问:“你们医馆里可有女大夫?” 原本在吃饭的崔玉生走了出来,双眉微蹙,随后轻轻摇头,“我们这里没有,可是姑娘身体有哪里不适?” 宋明也纳闷的问:“为什么一定得要女大夫,男大夫就不行吗?” 要知道病者最讳疾忌医,何况在大夫的眼里,病人根本不分男女。 “我家小姐金贵,哪里能让男大夫看病。”姑娘听到没有,只能皱 着眉离开。 她刚要走,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温柔又不失清冷的女声,“请问是你身体不舒服,还是你家里人不舒服?” 第5章 初遇 红棉转过身,见到的是个头上围着块蓝色布巾,穿着也很是朴素,但依旧掩饰不了对方如明珠仙露般好看的女人。她倒是没有想到如此乡野之地会有这样出挑的美人,“不是我不舒服,是我家小姐。” 她又问:“你是大夫?” 崔玉生猜到玉荷要做什么,先压下心中不虞,对着红棉道歉:“她是在下的拙荆,平日里只是帮忙晾晒些草药,实际上并不懂医理,若是她前面有哪里冒犯之处,我代她向姑娘道歉。” 红棉没有看崔玉生,而是径直看向玉荷,眼神中带着挑剔的打量,“你是大夫?” 在玉荷开口前,崔玉生再次抢先回答,这一次更是略带不耐:“她不是,顶多就是认识几样草药的乡野无知妇人罢了。” “大胆!我是和她说话,又不是和你。”红棉的视线再度落在玉荷身上,下颌微抬,“你在回答之前得要想好,要是胆敢有半句欺瞒,郡主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玉荷本以为是普通官家小姐,谁曾想居然会是郡主,正想要如实回答,她的手腕猛地被握住。 扭过头,对上的是崔玉生的满不赞同,以及眉眼间泛起的细细愠怒,“玉娘,我承认小时候你的医术天赋高过我,但仅限于小时候,你现在连最基本的防风,板蓝根,前胡冬都认不清,你怎能如此胆大,而且对方是什么身份,那可是郡主啊,比县令还要尊贵的存在。” 说到最后,就差明说她会医死人,然后连累到全家人。 现虽已入了夏,玉荷忽然觉得身体涌来一阵凉意,她却不知那抹凉意从何而来。 就在玉荷避开丈夫的目光时,竹帘晃动间,先有另一道声音闯了进来。 “我倒是认为玉娘医术很好,在我眼里,比崔大夫只高不低。”天气才刚转暖,罗书怀已是拿着一把折扇左扇右转,生怕没把自己给扇病了。 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中满是真诚的推销,“这位姑娘要是找大夫,在下觉得玉大夫比这位崔大夫厉害。” 崔玉生见到来人,眉宇间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喜,侧身挡住他的视线,“玉娘是我的妻子,还望罗公子莫做出他财莫爱,他马莫骑的无耻之举来,以免惹来天下人嗤笑。” 每次见到他,崔玉生都很想对当时的玉娘说,这种人根本不值得救。 “我虽在追求玉娘,讲究的也是光明正大,君子坦荡荡。对方想要找个女大夫,玉娘又正好是大夫,我不过是随口一句推荐罢了,怎到崔大夫的嘴里,我倒成了西门庆之流。”罗书怀轻拍袖口,寸步不让,“有时候我真怀疑,崔大夫难不成是害怕玉娘比你厉害吧。” 他的尾音微微上拉带着揶揄的嘲讽,但落在崔玉生的耳边,和骂他心眼小,肚量狭窄有什么区别! 偏生罪魁祸首非但不见收敛,反倒眼梢微挑,“难不成我真说中了,所以崔大夫都恼羞成怒了。如果我的妻子是玉娘,可不会像崔大夫这样处处贬低,忙着拖她后腿。我只会成为她的养分,让她飞得更高更远。” “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无耻不要脸吗!”就在崔玉生再也压抑不住火气,攥起拳头朝他脸上招呼时,玉荷拦住了他的手,“你过分了。” 罗书怀笑得越发开怀,一双桃花眼盛满潋滟星光,“玉娘,我就说………” 玉荷看向罗书怀,向来清冷的眸光里全是寒意,“我说的人是你,还有我说过很多次我已经成婚了,罗公子几次三番当着我夫君的面说这些惹人遐想的话,是生怕没让我背上一个水性杨花,不安于室的罪名吗。” “不是,玉娘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罗书怀见她生气了,忙不迭的伏低道歉,“玉娘你别生气,我就只是开个玩笑,你要是不喜欢,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了。” “所谓的玩笑话是建立在两个人都觉得好笑的情况下,如果只有你觉得好笑,那就不是玩笑话,而是冒犯。” 红棉不耐烦听他们的争吵,嗓音拔高地看向玉荷:“我就问你,你是不是大夫。” 这一刻,罗书怀,崔玉生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个是带着鼓励的欣赏,一个晦暗不明。 崔玉生见她要开口,就要上前拉过她的手腕时,玉荷的唇动了动:“民妇只是略学过一些医术,大夫称不上。” 红棉略一思索,点头,“行,那你跟我来。” 玉荷正要跟着走,一只手拽住了她的手腕,转过身,对上是一张写着不满和担忧的脸。 在他担心什么的玉荷搭上他的手背,“夫君放心好了,如果郡主得的病真的很严重,不是还有你帮我吗。而且我猜郡主病得不一定严重,要不然哪里会找什么女大夫,怕是要找御医才对。” “我答应,也是想要为回春堂寻一个靠山,也不希望夫君的医术就此埋没在小小的清河县。夫君有大才,值得去更远的地方。” 她的话奇异的安抚了崔玉生,可他眼梢间仍是带着丝不满:“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切记不可乱开药方,就算要开,也得要来过问我才行,知道了不。” “夫君放心好了,我有分寸的。” 连日来的天晴云朗,让河岸两旁的柳树接连抽出了鹅黄翠芽碧成柳,万条垂下绿丝绦。 正在池边喂着锦鲤的谢钧听到月门处传来脚步声,转身回首间,恰好有风吹来,也吹开了昭君帽下的一张脸。 美人不施粉黛,却让周围花团锦簇沦为灰白二色,唯她是世间仅有的色彩。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就像是黢黑的岩石缝隙里,突兀地横生出一枝绿意,半刹那间八万春。 白简见大人的目光落在进园的两人身上,忙过去将人拦住,笑着问:“红棉姐姐,你匆匆从外面进来,是郡主有哪里不舒服吗?” 那晚上郡主爬床后,他虽不清楚屋里头发生了什么,但能猜到大人肯定很生气。 大人一生气,指定要有人遭殃。 这不,一向对大人痴缠得紧的郡主都好几天没出现了。 红棉看见他的脸,扬起一张笑脸来:“郡主身体不适,便让我去给她请了位女大夫。” 白简略显震惊:“女大夫?” 红棉含笑着点头:“未免郡主等太久,我先带大夫过去了。” 直到人走远了,白简才跟着泛起了嘀咕,“京城里的女大夫都少得可怜,怎么在那么偏远的地方还有女大夫,该不会又是个只会沽名钓誉的小人吧。” 他之前也见过自称是大夫的女子,可他们的手法仅限于放血,洒草木灰,喝符水,说她们是大夫,都恐怕侮辱了大夫这个身份。 “燕国辽阔,乡野之间亦有高手。”谢钧倒意外她是个女大夫。 要知道女子在这个世间,特别是已成婚的女子还在外抛头露面,会被视为伤风败俗,不安于室。 带着药箱的玉荷随着红棉来到一处布置精巧,又不失江南温婉的红门绿窗小院前停下。 如果要问她是否会紧张,害怕?毕竟等下给看病的病人可是皇家郡主。 她的答案必然是否,非但没有紧张,反倒是跃跃欲试。更想要让世人明白,女子学医并非令人不耻,也非抛头露面的不安于室。 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并且能做得更好。 “郡主,婢子找来了你要的女大夫,现在可否能推门进来?”红棉先是敲了两声,待门从里面打开后,才抬脚进来。 屋内是满地碎瓷的狼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可见不久前她刚发过火。 屋内衣着华贵的少女见她回来,才面色稍霁,随后又看向跟在后面的玉荷,狭长的眼眸透着好奇,“你为何戴着昭君帽。” 先前出来后,拿了一顶帷帽戴上的玉荷左手拿着药箱,学着以往见过的其她夫人家丫鬟那样行礼:“民妇貌丑,恐吓到郡主。” “啧,那你抬起头来。” 少女说完后,周边竟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连带着令人恼怒的春风也不动了。 玉荷闻言抬起头来,骤然放大的瞳孔中率先闯入一张,已经不能称之为脸的脸。 眼前少女 的脸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大片红疹,盯着看久了,那些红疹仿佛像虫子一样跟着蠕动,并在下一秒就会钻破脆弱的皮肤,更散发出一股异味。 抬起头后的玉荷并没有低下头,脸上更没有因此露出恶心,恐惧,厌恶的情绪。 鼻间溢出一道冷哼的惠安很满意她的态度,毕竟先前自己找来的那些庸医,哪个不是看见了她的脸就心生恶心和恐惧,将她当成晦物一样避之不及。 玉荷抿了抿唇,主动出声:“可否请郡主坐下,让民妇为您把下脉。” 慧安顿时目露鄙夷,双手抱胸围着她转,“你说你是大夫,别又是个只会跳大神,满嘴沽名钓誉的大夫吧,毕竟像你这种人,本郡主见得多了。” 玉荷不在意她的话,只是重复着先前的话,“可否请郡主坐下,让民妇为你把下脉。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命令本郡主。该不会是被本郡主拆穿你假大夫的身份,开始恼羞成怒了吧。” “民妃并非是那个意思,只是想要知道病因才更好的对症下药。”玉荷隔着帷纱和她目光对上,“郡主若是不信女子会治病救人,为什么还要找女大夫?” 这还是那么久以来,郡主第一次没有直接将人赶走,红棉担心她再次惹得郡主不快被赶走,忙说:“郡主来到清河县后就一直食欲不振,原本我想着因是水土不服所致,可郡主的脸上和脖子上又突然冒出了很多红疹子,夜里往往伴随着惊醒,少眠多梦,口干舌苦等症状。” 看病最重要的是望闻问切,若是不给指摸脉象,玉荷只能从其它方面着手:“郡主今早上和昨晚上吃了什么?” 红棉代替回答:“郡主昨晚上吃了辣子鸡,茱萸鱼,干煽冬笋,荔枝肉,还有笋鸡鹅,今早上吃的是麻辣鱼片,麻婆豆腐,蟠桃饭,一口酥。” “郡主平日里是不是比较喜欢吃辛辣之物?” 红棉点头,她知道郡主现在得吃清淡的,但郡主又是个无辣不欢的性子,所以她只能借由大夫之口来劝说郡主。 那么一说,玉荷大概了然了,“郡主只是吃了太多容易冒热气的食物,加上此地气候湿热,热气郁结在体外排不出。我等下给郡主开几帖下火的药就行,不过郡主最近得要饮食清淡,特别得忌口辛辣油腻。” 慧安没想到她还真只用听就开出了药方,眼神中皆是不信,又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如果本郡主吃了你开的药没有什么好,你应该知道后果。” “郡主千金之躯,定会早日恢复如初。” “你倒是会说好话。”慧安逼近她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要是本郡主吃了你开的药后还没好,就把你的这张皮给扒下来。” 玉荷丝毫不惧的隔着面纱和人对视,“若是郡主谨遵医嘱,这病情依旧没好,郡主哪怕是想要扒下民妇这层皮,民妇亦不多言。” “好啊,就当你这张皮暂时放在本郡主这里。”慧安露出恶意,“绿芙,你送这位女大夫出去一趟,记住,可千万不要让她半路跑了。” 这是显然不信她,更不信她真的是一个大夫。 玉荷并不认为她是在羞辱自己,如果换成她是郡主,只怕也不会信那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 绿芙走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猛地一拍脑袋,目露羞愧,“瞧我,玉大夫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绿芙走后,玉荷见旁边有个凉亭,却没有打算过去,而是站在原地,欣赏着从进来后,都没有欣赏过的假山流水。 听闻此处一开始是县令一家准备住进来的,只不过后面不知怎地没有搬进来,反倒是给一些大人作为路过时的落脚之地。 “姑娘是大夫?”一道清冷又不失矜贵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也惊得原在湖中徘徊的锦鲤四散而逃。 玉荷也不否认,唯对于他口中的称呼不认同,“我已经成婚了,公子应当喊我一声夫人。” “想来夫人的丈夫对夫人定然极好。” 男人的声线极为好听,如珠落玉盘,又带着沁人的凉意。 玉荷想到崔玉生,眉眼间溢出一抹温柔,“我的夫君待我自然是极好。” 身边久未有回声,玉荷以为对方已经走了时,一只手托着鹊羽芙蕖描金鱼碗递到了她面前,“夫人可要喂鱼?” 遍体漆黑,边缘绘制一圈金莲花围的瓷碗置于白皙修长的掌中,男人的肤色极白,净白的皮肤随着用力会显露出青色筋脉纹路。 目光顺着往上移,是男人半截清癯的手腕,更显清冷易折。 谢钧说着,已是抓起一把鱼食扔进湖里。 一瞬间,那些原本被吓走的锦鲤为着一口吃食,沉鳞竞跃鳞萃比栉,场面是说不出的壮观瑰丽。 玉荷见他鱼食一把接着一把往湖里扔,湖中锦鲤不知饱的争先恐后往前涌,眉心微拧带着丝不忍:“鱼儿是不知饱的,你一次性喂那么多鱼食,小心它们会撑死。” 谢钧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好看吗。” 他指的,自是锦鲤腾跃,万彩争凤。 玉荷不可否认,几十上百只锦鲤争相涌来的画面是极震撼的。 “只要好看,那便是值得的。” 玉荷并不认同他的看法,“好看的形势有很多种,唯一不应该以伤害生灵为代价。” 前面回头一趟的绿芙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玉大夫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玉荷转过身,并没有看见那个男人,可是刚才的场景,凉亭石桌上的鱼食,又在明确不过的告诉她。 先前这里是有人的。 第6章 你要的绝色,镇上就有…… 谢钧从一开始就表明了无需举办宴会,但架不住底下的人想要上赶着献殷勤。 他们也聪明的避开了说是举办宴会,只是说县里的其他几位大人得知大人来了,想要为大人接风洗尘。 举办宴会的地点也非定在府上,而是选了镇上的醉仙楼。 “大人,可要去赴宴。”白简收到请帖时,简直都要气笑了。 往常在京城里,哪怕是宫宴大人都不一定会去,这几个小官如何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脸能请得了大人。 正当他以为大人会像之前,让他把这封请帖拿去烧掉的时候。 谢钧并没有如他所想的扔掉,反倒欣然应约。 他来清河县不单是信了国师的话,更要查清十年前清河县白银失窃一案,当年的白银案震惊全国,不仅导致数万百姓惨死,冤假错案频生,边关将士更因为收不到足够的军饷购买军需,导致蛮夷挥军北下,一度直逼京师。 虽说距离当年的案件已过了十年之久,线索什么的早就断。 可事在人为,哪怕清扫得再干净,也会留下蛛丝马迹。 罗县令把请帖送过去后,便心生坎坷的做好了对方会拒绝的准备,师爷则信誓旦旦:“大人您就将心安回肚子里,下官保证那位贵人肯定会来。” 罗县令还没问他为何如此笃定,就见自己的贵客正姗姗来迟,立马挂上谄媚讨好的笑迎上去,“大人愿意来参加此宴,简直是令尔等受宠若惊,不胜感激,更令此地蓬荜生辉。” 罗大人嘴上说着奉承讨好,眼睛则往男人身上飘去,不知为何,他每一次见到他,都后颈发凉得像是误入了头狼的领地,急忙头皮发麻的收回视线。 这男人间的酒席,哪里能缺得少美人点缀,若是少了美人,就像餐桌上少了最重要的调味,显得索然无味。 酒过半巡,罗建立马让安排好的美人上场。 随着包厢门推开,几个穿着清凉,模样或娇媚,或清冷,或娇俏可人的姑娘们鱼贯而入,争相给席间男人倒酒。 美人望着眼前俊美如天神的男人,不止是脸,整个人都滚烫起来,扭着杨柳肢袅袅婷婷地端起酒壶,“大人,奴家为您倒酒。” 谢钧望着这张满是娇羞讨好的脸,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另外一张清冷又不失温柔的脸。 目光外露的落在美人身上穿的水绿色芍药枝纹低胸襦裙,联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穿的也是水绿色长裙。 美人见他没有拒绝,胸腔里的那颗心跟着跳动起来,两颊蔓起红晕,“大人。” 就在美人的手快要碰到他时,一柄出鞘的利剑压在了美人白嫩的手腕 上。 也让原本怀中搂美的人脸色骤变,一时之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下一刻,那剑指向的是他们的脖子。 伸手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满上,随后一饮而尽的谢钧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美人,“此等庸脂俗粉,诸位还是留着自个儿享用吧。” 随他起身离开后,白简收剑回势跟上。 谁都没有想到,前面还好说话的男人会突然拨刀相向,那外放的威压就像是有一把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冷得浑身发颤。 美人吓得小脸惨白,完全不知做错了什么,眼见他的身影就要消失了,竟是直接追了出去,“大人,可是奴家做错了什么………” 玉荷从郡主府回来后,没有马上归家,而是去了菜场买菜,又见烧鸭不错,让店家切了小半只。 刚一回来,远远地看见守在外面,因焦灼不安而徘徊走动的丈夫。 眼睛一亮的崔玉生见她回来了,忙着急担忧的追问:“你怎么那么晚才回来,郡主有没有为难你,你应该没乱给郡主开药方吧。” 说到最后,整个人又是自责又是懊悔的抓起头发:“本来你就是在小时候跟着学过几天医罢了,我怎么就真的能让你去给郡主治病,要不,我们现在去给郡主道歉,郡主说不定会原谅我们。” 县令在崔玉生的眼中已是天大的官了,郡主,那简直是比县令还要大的存在。 玉荷握住他满是冷汗沁沁的手,笑得促狭着打趣:“夫君放心好了,郡主是个很好的人,非但没有为难我,还给了我赏赐呢。” “夫君,你看这枚玉佩是不是很衬你。”玉荷将赏赐的玉佩取出。 那枚玉佩不足巴掌大,上雕喜鹊登梅,通体细腻光滑,放在阳光下不见一丝杂质。 崔玉生听到郡主没有责罚她,一口气还没松出来时,又听到她说收了郡主赏赐之物,胸腔里像是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郡主赠你谢礼,你怎能不知礼数的收下,若传了出去,岂不成了我们眼皮子浅,上赶着对贵人卑躬屈膝,阿谀奉承之辈。” “郡主一开始所赠我是拒绝的,可是………”玉荷轻咬下唇带着丝纠结,“郡主自小千娇万宠金尊玉贵,身边定不会有人忤逆她,若我再三拒绝郡主所赠,郡主说不定会心生恼意,以为我瞧不上她所赠之物。” 崔玉生明白这个理,但他心里依旧有些不舒服,伸手摁着眉心,“下次郡主再给你赏赐你就拒绝,不行,你下次还是别去了,要不然我担心你真开错了药方怎么办。” “我知道夫君在担心什么,不过这一次实属我的运气好,跟瞎猫碰上死耗子一样。”小脸微白的玉荷恐惧未消的轻抚胸口,“夫君你知道吗,本来我都已经想好了自己不会治要怎么求着郡主饶命了,结果我一看,发现郡主得的是我以前得过的病。” “我还记得当时以为自己要死了,若不是夫君一直守在我身边护着我,我只怕………” 崔玉生自然想起了,小时候玉荷刚来家里不久,身上莫名其妙长了很多红疹,她以为是自己得了天花,担心会传染给他们。 这傻姑娘居然跑出城,挖了个坑后自己躺进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着怎么都不能连累了自己。 本来他也以为是天花,结果是因为她吃了太多容易上火之物。 忆起上次,崔玉生认为自己身为丈夫,还是很有原则的要劝阻她一声。 玉荷猜到他要说什么,拉着他的手就往家中走去,“这一次纯属运气好,要是再有下次,我可不敢了,除非等我像夫君那样厉害才行。” “玉娘。” “怎么了?” 崔玉生张了张嘴,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说他嫉妒妻子入了贵人的眼,最后只是难掩担忧,嗓子发堵:“你知我为何不愿意让你当大夫吗。” 玉荷说出既定的回答,“女人当大夫抛头露面容易惹来风言风语,前路也注定比男子走得更为艰难。” 强势得和她十指紧扣的崔玉生摇头,“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是我不希望你那么的累。” “你既嫁给了我,就安心的当崔夫人,每日里需要烦恼的只有应该吃什么,穿哪件衣服,戴哪支簪子就好。” “我是你的丈夫,理应要为你撑起一片天,为你遮风挡雨。” 对比于他们夫妻二人间的其乐融融,此时的罗县令愁得脸都拉长得能走二里路,整个人更担惊受怕的在屋内来回踱步。 他只是想要讨好那位大人,可不是想要把自己的全途给交代清楚啊。 正吐着南瓜子的罗夫人被他走来走去的模样晃得心烦,“你送庸脂俗粉给那位大人,他当然会生气,你要送,就应该送美人。” 罗县令不解:“我送的就是美人啊。” 结果那些美人别说能讨得了那位大人的欢心,差点儿还连累自己乌纱帽不保,要不是自己及时认错,那位大人也大度不计较,他哪儿还能好生生的站在这里。 罗夫人翻了个白眼,“那位大人在京城中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又怎会看上你送的脸糊二斤粉的庸脂俗粉。” 罗大人也非傻子,立马打蛇上棍,舔着一张脸追问,“夫人,你也知道我就是个暴发户眼光,哪里见过什么真正的国色天香的美人,更不及夫人有眼光。” 罗夫人白了他一眼,端起茶水慢悠悠呷上一口,“要我说,这绝色,咱们镇上就有一个。” “镇上?”罗镇思索了一下,脑海中立马蹦出一个人影。 但是,对方已成婚了啊。 要真送一个已经成婚的妇人到那位大人的床上,他只怕是嫌自己头上戴的乌纱帽太重了。 放下茶盏的罗夫人眼里笑得一片狠毒,“你觉得她美吗,只要美就好,有时候当一个女人美到了一定程度,谁会在意贞洁。自古以来,君夺臣妻,曹贼爱ren妻的例子还少吗。” 要是那位大人真收下了那个女人,她也能趁机讨好大姑子。 她可是知道大姑子一早就为罗书怀选好了结婚对象,结果他倒好,放着好好的大家闺秀不要,非要同条哈巴狗一样围着个有夫之妇打转。 ……… 玉荷醒来后,发现眼皮一直在跳,拍了拍脸,懊恼自己最近总是在多思多想。 又发现夫君已不在家中,便问:“母亲,夫君呢?” “他一大早连早饭都不吃就出去了,想来是药铺里忙吧。”崔母见她醒了,招呼道:“今早上王妈包了馄饨,洗漱完后正好过来吃饭。” 玉荷今日想要去回春堂帮忙的,只是想到昨晚上夫君说的话,原本迈去回春堂的脚收了回来。 又见天气不错,想到上一次在金银村没收完的药材,便决定去金银村一趟。 刚出门,就见门外停下一辆锡顶皂帷官轿,轿边有一婆子正弯腰低头朝着轿内说些什么。 她以为是路过,正准备越过轿子往前走。 那个轿边的妈妈忽抬起头,细长不失精明的眼先是审视她一圈,方才露出满意笑容向她走来,“你便是那天帮郡主看病的崔夫人吗,长得可真漂亮。刚才老身瞧见你出来,还误以为是哪来的天仙呢。” 不喜欢同陌生人接触的玉荷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请问,你找谁?” 这时,坐在轿中的妇人也走了下来。 妇人穿着件崭新的白底滚边殷红交领长裙,内搭白绸竹叶立领中衣,头上斜插着两根红宝石金簪,即使笑起来,都带着高人一等的尖酸刻薄。 “罗夫人。”玉荷虽没有和她打过交道,也认出她是罗县令的夫人,更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物。 只是……玉荷很不喜罗夫人和那婆子看自己的眼神,不像是看人,更像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而身为商品的她,显然在罗夫人的眼中是属于及格的。 罗夫人适才把用打量货物的目光从她脸上收回,心里倒是划过一丝满意,注意到她背着的药箩,“看来我今日来得不是时候了,崔夫人这是要出去吗?” 张妈妈代替玉荷笑着接话,“夫人您这哪里来的话,您都亲自来了,哪怕崔夫人要忙的事情再重要,也重要不过夫人啊。” 她们来到了家门口,一唱一合 中只能让玉荷去金银村的计划搁浅了。 正在侍弄着花架的崔母听到县令夫人来家中做客时,险些没将手上的花盆给砸碎了。 县令夫人怎会突然到访? 玉荷也不清楚,只是猜测,“许是夫君医术出众,罗大人起了爱才之心的缘故,才派他夫人过来的。” 崔母一听,倒是合理,腰杆子挺得更直了。 这都是儿子有本事! 罗夫人进来后,发现院子虽不大,内里却别有乾坤。 院里没有种什么名贵的花草,反倒是金银花一类能开花的药材,靠阳处成排放了两排木质花架,用来晾晒草药。 杏花树下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刚从花架上摘下来的鲜嫩丝瓜,虽不富裕,又另有朴素农家的野趣。 罗夫人虽是客,可她身份尊贵,自然是坐在了上首的位置,“我观这小院中处处皆是雅致,草木葳蕤,想来崔夫人平日里定是精心照顾。” “夫人说笑了,平日里这些花草都是夫君和母亲照顾得多,我只是在旁边打下手罢了。”玉荷不明白她为何上门,却不影响自己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摩。 如果要说她为何会来,玉荷第一个想到了慧安郡主,难不成县令夫人是想要以自己搭上郡主? 罗夫人耐着性子和她聊了几句,当真是越瞧越满意,不骄不躁不卑不亢更不轻浮,中间自己转了几次话题也都能接上,也难怪他那个侄子像条哈巴狗一样跟在后边。 罗夫人也不在兜着圈子,点明来意:“我最近得了一株金山茶,山茶红白常见,金绿不易见,便想要以此举办一个赏花宴,崔夫人意下如何。” “好花难寻,夫人举办赏花宴让我们一饱眼福,增长世面自是一件功德事。” 夸得心花怒放的罗夫人含笑着瞥了一眼从进来后,就没有动过一口的茶水,“崔夫人都那么说了,到时可一定得要捧场才行。” 待罗夫人走后,心中泛起不安地玉荷想着还是等夫君回来后,将此事和他说一下。 今日崔玉生来到回春堂,胸腔里似堵了团棉花,憋闷得难以喘息。 他不是嫉妒玉娘,只是觉得她一个女人在外抛头露面难免影响不好,自己能赚钱养家,她完全能在家里当个养尊处优的夫人,为什么还要学医。 宋明觉得,自己作为学徒,理应得要去关心一下,“师父,你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没什么。”崔玉生板起一张脸,“要是没事,就去把药材清点一下。” 他们刚说完,有两人走了进来,状若随口闲聊,“你听说了吗,咱们镇上最近来了位贵人,听说还是位郡主。” “什么郡主?我们这种小地方哪里会有郡主来,要我说,顶多是某些官老爷为了让自己和小情人私会胡编乱造的。” “啊?还能这样。” 被问的人白了一眼,“这你就不懂了吧,如果那官老爷看中的是谁家婆娘,那婆娘肯定不好天天借口往外跑,如果说是郡主让她过来呢?” 那人点头,“非但不会怀疑,还觉得自己能攀上郡主这根高枝而沾沾自喜,就不怕被拆穿吗?” “怕什么,到时候那女人带点玉佩金银财宝回去,说是郡主赏她的,别人就会自圆逻辑自戴绿帽。” 他们随口一说的话,却让崔玉生想到了郡主送给玉娘的那枚玉佩,心脏骤然跟着一紧。 随后又摇头否认,不会的,玉娘不可能是这种人。 崔玉生回来后,听完了今日县令夫人是因为自己的本事才过来的,心底有隐秘的欢喜在涌动,面上仍是一派矜持淡然:“既是县令夫人亲自相邀,岂有拒绝之理。” 倒了杯茶过去的玉荷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但我同那位县令夫人并不相熟,此前也从未有过交集。” 今日短暂的接触中,玉荷清楚的感受到罗夫人并非是个好相处,平易近人之辈。 一个本身难以相处,还处处看不上她的人突然屈尊纡贵而来,只会令她联想到;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崔玉生不以为然,只认为是她想多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从一开始就好的,感情和情分是需要一点点经营来的。” “何况县令夫人亲自相邀,你若是不去,落在她眼中,难免是不给她面子。”崔玉生又想到今日听见的那些话,语重心长道,“玉娘,如果你能和县令夫人交好,那么对我们回春堂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后日县令夫人举办赏花宴,邀请镇上士绅富商的夫人及其女一道而来的风,也吹到了谢钧的耳边。 “大人,属下听说有位客人,还是罗夫人亲自去邀请的。” 正弯腰修剪花枝的谢钧剪下一朵月季花,漫不经心的把玩在手中,连语气也是懒散居多:“哦,值得那位罗夫人亲自邀请的是哪位夫人。” 白简不假思索的回:“是回春堂崔大夫的夫人。” 谢钧忽地回想起那张被清风吹起帷纱,从而露出的那张脸。 发现自己并未产生任何反感。 第7章 赏花宴 很快,便到了县令夫人举办赏花宴那日。 原本一大早吃完早饭就去回春堂的崔玉生一反常态的还没走,而是看着她描眉点妆。 正取了石黛磨碾成粉末,然后加水调和的玉荷看向一旁的丈夫,嗔眉含笑,“夫君可要为玉娘画眉?” “只要玉娘不嫌我手艺粗糙,为夫自是乐意至极。” 二人相视一笑间,自有含情脉脉涌动。 格子花窗旁的崔玉生取了一支细长的毛笔,就着窗外暖阳斜斜,用笔锋勾勒出她的眉形。 她的眉形生得极好,细长如弯月,远如眉山黛,只是颜色淡了些。 崔玉生画好眉,方取了一旁的木靶镜递过去,眼里的柔情满得是要外溢。 她今日去参加赏花宴,穿的是一件紫色圆领宽袖褙子,一条水绿色攀枝百褶裙。她不喜戴耳饰,盘叠如螺的髻发间素净得只有一支白玉兰珍珠簪为点缀。 整体虽素净简单,却不显寒酸,更衬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眼里闪过一抹惊艳的崔玉生看着除了那支珍珠簪后,周身再不见其它饰品的妻子,在半是愧疚半是心疼中难免皱眉,“穿这样会不会太素了。” “我的身份摆在哪里,要是穿得浓艳奢华,难免会喧宾夺主。”因唇色过淡,玉荷取了一盒胭脂打开,抬起指腹蘸上少许涂抹在唇边,而后轻轻一抿。 唇色嫣然饱满,似山上熟透到糜烂却无人采摘的野山莓,诱人一品其甘甜。 临出门时,崔玉生将人搂进怀里,低头吻了她发顶,满是不舍,“早点回来,知道吗。” 玉荷好笑道:“我只是去参加宴会,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夫君有何不放心。” “自是夫人太好,为夫舍不得。” 崔玉生认为今日去参加赏花宴的人非富即贵,便花钱雇了两人抬了一顶蓝布皂顶小轿。也让玉荷嗔怪起来,“我走过去就好,好端端地花冤枉钱用什么轿子啊。” “现在天热了,你要是从这里走到城南,身上指定会出一身薄汗,你今日又画了妆,我舍不得让除了我以外的其他男人看见。” 其实崔玉生的心里是矛盾的,既想要对世人炫耀他的妻子是多么的美丽能干。一方面又想要将人藏起来,藏到一个除了他以外,谁都看不见的地方。 青纱轿落地后,就有早早候在门边的婆子满脸笑意的迎上前,“可是崔夫人?” 不知为何,从离轿后玉荷的心里一直有道声音在告诫她,不要进去,快走,最好马上离开这里。 仿佛里面等待着她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 领路的婆子见她久久不动,忙问:“夫人可是在轿中落了什么东西?” “没有,只是第一次来参加赏花宴,难免紧张了些。”指甲往里蜷缩着掐进掌心的玉荷睫毛轻颤间吁了一息。 无论门内是什么,她都得进去。 这是玉荷第一次来到罗府做客,若是没有下人在前面领路,只怕她定会迷失在其中。 九曲回折,假山流水花团锦簇。 她自知身份在一堆富商乡绅的夫人中毫不起眼,所以选的时间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太早了会显得她上赶着谄媚讨好,要是太晚,那么 多人都等着她一个,只怕会惹来不满,认为她认不清自个身份。 她来的时候,罗夫人正和其她夫人在说着逗趣的话。 罗夫人见她来了,又瞧见她今日过于素净的打扮,眉心微蹙带着丝不满。 站在罗夫人身边的刘夫人斜着眼睛带笑,“想来这位就是崔夫人了,长得可真真真是标志,我还是第一次瞧见那么标志又水灵的美人,你一出现,只怕连园子里的花都给比了下去。” “民妇不过是蒲柳之姿,如何比得上各位夫人腹内自有书香气自华。”有时候一味的谦虚别人不会觉得你懂事,只会觉得瞧不起人。 “你们听听,崔夫人这张嘴说的话可真是好听,嘴巴就跟抹了蜂蜜一样。” “要不是崔夫人结婚了,我都想要让崔夫人当我儿媳。” “要当也是当我儿媳,你啊,还是到后边排队去吧。” 玉荷听着她们嘴上的喜欢打趣,没有升起丝毫的自傲欣喜,有的只是一片冷意。 她自认身上没有任何所图,可这些往常见到自己都趾高气扬的夫人们为何会一反常态的围着自己夸赞? 因玉娘今日去参加赏花宴,来到回春堂后的崔玉生始终心不在焉。 在病人喊了他两声后,崔玉生瞬间惭愧得不行。 他究竟在做什么啊,身为大夫在看病之时怎能走神,要是因此开错了药,害了病人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挨完上午的看诊,他今天没有让王妈过来送饭,而是同宋明去了隔壁的面馆。 宋明是个嘴巴闲不住,也爱同人打听着些八卦,先是看了一圈周围,适才压低声音,说:“师父,你知道吗,那位罗公子和罗县令其实是亲戚,有人听到那位罗公子喊了县令一声舅舅。” 旁边桌的男人怒不可竭的咬牙切齿,“老子早知道她是借着去逛街的名头,跑去和那奸夫私会,就应该直接打断她的两条腿!” “那小白脸不就是仗着会投胎,长着张油头粉面的脸,说些甜言蜜语,朝她勾勾手指就跟条狗一样围上去,还敢骗老子说她和那小白脸没关系。” 另一个男人劝道:“李大哥,你别生气,要怪就怪那对奸夫**装得太好了,表面看着再也不往来,谁能想到私底下都不知道睡了多少回,指定都睡烂睡臭了。” 宋明正竖起耳朵听着八卦,忽听长凳拉开时摩擦着地板的尖锐刺耳声。 抬起头,看见的是师父连面都没有吃就走了,“师父,怎么了?你不吃饭了吗。” 怒火中烧把筷子捏断成两截的崔玉生走出面馆后,被迎面而来的热风一吹,那离家出走的理智才堪堪归来。 就算那姓宋的是县令大人的侄子又如何,玉娘是自己的妻子,他应该相信玉娘对自己的忠诚和感情。 他和玉娘除了是夫妻,更是亲人,要知道他们自小认识到现在已有十多年了。 随着日头移至半空,连湖边杨柳枝都蔫蔫得不见一丝活力,有的只是晒干后的疲态。 玉荷本以为就是普通的吃个饭,赏个花后就能回去了,可……… 济世堂东家的夫人正端着一杯酒,咄咄逼人不容她拒绝,“崔夫人,你要是不喝这杯酒,那就是看不起我。” 哪怕玉荷没有参加过所谓的赏花宴,也清楚有些东西是不能喝,更不能吃的,扯动唇角露出一抹笑来,“我自是想要喝这杯酒的,但我向来不胜酒力,我担心待会儿自己醉酒后露出丑态,搅了各位的兴致就不好了。” 随后又端起一旁的茶水一饮而尽,亮出空了的茶杯,“我虽喝不了酒,但以此茶代酒敬各位夫人一杯。” 本是可以说不喝酒,或对酒精过敏,唯前者仍会不依不饶,后者一旦被发现是欺骗的,只怕还会连累到夫君。 李夫人最是瞧不起这种小门小户,又长得妖妖娆娆的女人,白眼一翻,“大家都只是喝些度数不高的果子酒,又非烈性粗酒,崔夫人有什么喝不了的,该不会是瞧不上刘夫人吧。” 刘夫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语气也变得强硬:“想来崔夫人是真看不上我,这才再三推拒的吧。” 手上拿着一把小圆团扇的罗夫人并不说话,就只是在欣赏着这一出好戏。 这句话可谓是将玉荷放在了火上烤,更注定了哪怕这杯酒有问题,她也得要喝下去,否则得罪了这些夫人,只怕她们回去后会对回春堂下手。 而这,恰不是自己所想看见的局面。 前面一直让她喝酒,却见她迟迟没有动作的刘夫人嗓音尖锐的拔高:“崔夫人迟迟不愿喝,难不成当真和她们说的一样,对我有意见不成。” “怎会,只是想着待会儿我出糗了,还望各位夫人们莫要嫌我粗俗得难登大堂之雅才好。”眸色悠悠深处藏着冷意的玉荷端起酒杯,抬起宽袖遮住喝酒的动作。 罗夫人见她喝下了,无人得知一个婆子悄悄地离开了宴会。 刘夫人见她喝了酒,方从鼻间发出一句冷哼,随后继续同罗夫人说话:“我记得县令夫人前段时间得了一株金山茶,不知道我们今日可否有幸一睹。” “我也听说了,还听说那株金山茶哪怕是花费数千金都不一定能买到,可谓是真的有价无市。” 罗夫人听着她们一句赛一句的吹捧,心情极好的轻摇小扇:“你这个促狭鬼,就整日惦记着我的这株金山茶,难道还会少了你几眼不成。” 因着要去看山茶,原本在春心亭的她们浩浩荡荡的换了地方。 落在最后面的玉荷想要跟上她们,忽觉头晕乎乎的,两条腿软得不见一丝力气。 前面的酒虽都倒进了藏在袖中的棉帕上,她仍是喝进去了一点,虽然后面及时吃了清心丸,仍是抵挡不住一波接着一波涌上来的困意。 抬起连看东西都要出现重影的眼睛,发现如今偌大的园林中就只剩下她一人。 有凉爽的风吹起发丝,她非但没有感觉到凉爽,有的只是彻骨的寒意,和那游走至全身的黏糊冷汗。 牙齿往下一咬,舌尖处传来尖锐的刺疼,才让她保持了片刻清明的玉荷很清楚,她必须要快点离开。 可是她刚顶着灭顶的困意往前走一步,双腿竟是直接无力放软,眼前眩晕逐渐加深。 正带着宾客到另一个园子看金山茶的罗夫人没有见她跟上,唇角弧度上扬,任谁都能看出她的好心情。 也是,得了那么一株金山茶,换成她们,她们也高兴。 等那些夫人走后,才有两个婆子沿着原路返回。 “为了以防万一,我可是把药效多放了三倍,哪怕是头牛碰上一点都得晕倒过去,我就不信那小娘子不中招。”两个负责找人的婆子进来后没有看见人,顿时大惊失色。 按道理来说,她喝了那杯加料的酒,现在完全是动弹不得的状态,但,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另一个婆子眼泛阴冷,“她人肯定就在附近没有走远,你在这里找,我多去叫几个人来帮忙。” 她们说的话正断断续续地传到玉荷的耳边,如今的她只能靠咬着自己的手腕,竭力抵挡住一波又一波涌来的困意。 也清楚她藏身的假山迟早会被她们找到。 拔下簪子,用力狠狠刺向大腿,才换来一丝清明的玉荷听到逐渐向自己走来的脚步声。 留下找人的婆子发现假山里有动静,正准备探头去看,一个花盆猛地砸向她的脑袋。 她在倒地之前,看见的是一张面色潮红,眼神迷恋的脸。 已经被困意折磨得神志不清的玉荷扔下砸人的花盆,正准备继续往前跑,可她的两条腿彻底不听使呼了。 就好像,她的灵魂和她的四肢已经分家了,她不在是掌控着这具身体的主人。 她都走到了这里,就差一步就能离开了。 难道,她真的就只是在做可笑的无用功吗。 她不甘心,不甘心她都那么努力的自救了,为什么老天爷都不给肯她一个机会! 不行,在被她们找到之前,来个人,无论是谁,救救她,只要能救她就好。 就在玉荷以为自己就要坠入深渊之时。 她的眼前出现一只鞋,一只干净得不染尘埃,边缘缀有金线的皂靴,也让她看见了最后的一根 救命稻草。 “救,救我………” 第8章 我凭什么救你 谢钧颇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弄脏自己鞋面,整个人又如小花猫一样狼狈的的女人,“你想要我救你?你有什么值得我救的。” 还真是每一次见她,她都能给自己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此刻的玉荷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整个人已是不堪药效发作晕了过去,唯有晕倒前死死拽过他的鞋子,力求他能帮自己。 天边一片乌云飘来,正好盖住过于刺眼的光线。 随着太阳一点点往西边偏移,王妈也做好了饭菜端上桌。 因着玉娘还没回来,晚上就只有崔母和崔玉生二人一起用饭。 “你吃完饭后到我房间一趟。”因着儿子儿媳成婚三年多都迟迟没有孩子,前两年崔母还能说服自己是因为玉娘年纪小,两人还没同房,可玉娘都快满十九了,两人也早应该圆房了才对。 那么久了玉娘的肚里仍没有半分动静,她这个当婆婆的总要多关心一点,也害怕自己闭眼之前都没能抱得上一个孙子,届时如何愧对崔家的列祖列宗。 正在扒饭的崔玉生大概猜到母亲要和自己说什么,虽不喜母亲总是催生,为人子女的他也不会因此露出厌恶和不满。 等吃完饭后,崔玉生才敲开了母亲的房门,“娘,你找我有什么事。” 崔母觉得待会儿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先是确定门外没有人后才将门关上,拉着人坐下,眉头紧紧蹙着,很是为难地叹了一声,“玉生,你老实和娘说,玉娘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要知道她捡到玉娘的时候正是清河县最冷的那一年,她虽不是大夫,但也略懂一些医理。明白女人一旦受了寒,导致寒气入了孢宫,恐难孕育子嗣。 “要是有问题的话,可不能避讳就医,你和玉娘还年轻,只要她身体调理好了,你们早日抱上个大胖儿子不是个问题。如果实在不行,就由我这个当娘的出面当个恶人,为你纳上一房美妾,就算玉娘要怨,也是怨我这个当娘的。”在如何,也不能断了崔家的香火。 崔玉生听着母亲左一句调理身体,右一句早日抱孩子。特别是听到母亲以为玉娘生不出,还想要为他纳妾时,更是难堪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对着这样满心期待着抱孙子的母亲,两只手攥握成拳的崔玉生既难堪,又羞愧得不知如何和母亲说出真相。 可是如果一直不说,母亲肯定会一直逼迫玉娘喝一些稀奇古怪的生子秘方,耳边是那不断重复的催生,如果母亲真的为自己纳妾,不说玉娘会对他不满,他的隐疾也会传得天下人皆知。 难道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不,他绝对不要!!! 絮絮叨叨了一大堆,结果发现对方在走神的崔母眉头狠狠一捏,而后重重叹了一声:“玉生,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难不成你真的想要你娘走之前都抱不上孙子吗。” 此刻骨指攥得发白,脸色亦发白的崔玉生已是喉咙艰涩的闭上眼,大有破釜沉舟的孤注一掷,“娘,其实不是玉娘的问题,不能生的是我。”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在开玩笑!”崔母听后,整个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要不是儿子及时扶了自己一把,她只怕会两眼一翻地昏倒在地。 双眼外凸的崔母死死抓住他的肩膀,指甲用力得能掐进他的皮肉里,“怎么可能是你的问题!你是不是在骗娘。” “我知道你和玉娘感情好,所以你不要欺骗娘,直接告诉娘实情就好。”崔母怎么都无法接受,不能生的是儿子,怎么能是儿子! 肩膀被抓得刺疼的崔玉生难堪的避开母亲震惊又绝望的目光,他像是扯掉了自己最后的一层遮羞布,将自己所有的不堪都暴露出来,“娘,我知道你可能无法接受,但是,确实是我的问题。” “玉娘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一直不能生的是我,而且,我和玉娘也没有圆房过。” 这下子,崔母悬着的的心终于死了,更是承受不住打击,两眼一翻的昏了过去。 不能生的都是女人,怎么可能会是她儿子。 不能生的为什么是他儿子!!! 崔玉生以为母亲知道自己不能生后,就不会再催他们要孩子,整个人也紧跟着松了一口气。 崔母自从得知真相大病一场后,像是也接受了儿子不能生的事实,只不过变得更沉默了,每一次见到他们,也不再说着催生,就连她好不容易请来的送子观音也重新送了回去。 日子又好像回到了之前,平静得像是从未发生过之前的事。 趁着玉荷出去后,崔母再次神神秘秘的将儿子带到房间里,这一次还把王妈提前支出去买菜。 崔母双眼通红,捶胸顿足:“玉生,娘那天过后也仔细的想过了。虽然你不能生,但是我们崔家绝对不能绝后,要不然等我走了后,我有什么脸面下去面对崔家的列祖列宗啊。” 崔玉生以为是说什么,便把自己的安排说了出去:“我和玉娘准备领养一个孩子,等他长大后就让他继承回春堂,也给我们养老,母亲不必担心。” 他的打算却遭到了崔母的严厉拒绝,更是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不孝:“不行,要是真的领养一个,外面的人肯定都知道你不能生了,你难道想要被他们指着鼻子骂你不行吗!再说了,外面领养的哪里能放心,说不定就是在引狼入室,你就不怕将你父亲一辈子的心血落在别人的手上吗。” “如果你真打算那么做,信不信我这个当娘的,现在就吊死给你看。”气得胸腔都在剧烈起伏的崔母闭上眼,最后狠狠心,咬咬牙道,“你还记得你有一个堂弟吗。” 闻言,崔玉生的眉心跟着狠狠一跳,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逐渐弥漫,“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崔母又担心门外有人,还先推开门往外看了几眼,确定没人了才重新关上,小声得生怕隔墙有耳,“你堂弟也是崔家血脉,那么他和玉娘生的孩子也是姓崔,身上也留着和你相同的血。” 崔母也自认等下说的话不但有违伦理,还对不起儿子,但她不得不为崔家考虑,也要为儿子的名声考虑,“娘的意思是,让玉娘向你堂弟借个种。玉生,你是崔家唯一的血脉,难道你想要让我们家绝后吗,你放心好了,此事绝对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到时候我们把你堂弟请到家中吃一顿饭,然后把他灌醉成事,保证他第二天醒来就记不住什么。到时候只要玉娘生下孩子后,左邻右舍那些质疑的声音也会全部消失。” “玉生,你老实和娘说,玉娘的身体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双眼猩红的崔玉生骤然从那个恐怖的幻境中抽离出来,手攥握成拳,青筋根根爆出,一字一句似从牙缝中硬挤而出,带着刺骨的阴戾:“母亲,我会为玉娘调理好身体的,你不用担心。” 玉娘是女人,世人对女人不能生总是会格外宽容些。 而且他还年轻,肯定会有办法治好自己的隐疾,哪怕他们没有孩子,他也会对玉娘好的。 等他回到房间,玉娘依旧没有回来时,想到今天听到的那些话,他整个人也变得焦灼不安,更坐不住要去罗县令府上一趟。 先前因为找不到人,从而去叫其她人来的婆子也找了过来,看见昏倒在地的玉荷,跟着松了一口气。 要是这人跑了,她真不知道怎么和夫人交代。 不过她的衣服怎么弄得那么脏,瞧着像是在泥地里打过好几个滚一样。 从来不会好心的谢钧回到沁竹轩,迎面走来的正是罗县令,此刻罗县令正舔着一张脸,笑迎上前,“大人,下官为上次做错的事深感痛心,这一次为赔罪,特意为大人准备了一份礼物,想来大人一定会喜欢的。” 谢钧眼皮轻撩,明知故问,“什么礼物。” “这个嘛,到时候大人就知道了,不过下官保证,大人肯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罗县令担心自个儿多说多错,聪明的及时打住了嘴。 知道礼物是什么的谢钧难得的,没有多讨厌这份礼物。 窗棂紧闭的屋内莲香萦绕,隐有暗香浮动。 床上的女人似陷入了熟睡中,她的眉头紧蹙着,想来睡得并不安稳。 谢钧弯下腰,带着审视的冰冷目光一寸寸划过 女人的五官轮廓,她称不上国色天香,五官单分开来看,都不一定称得上一个美。 就是这些略带瑕疵的五官组合起来,却有着一种额外的清冷之美。 窗外有风从半支着的窗牖吹进,卷来了院中青竹栽种的簌簌竹香。 第9章 看不见的侵略感 抵挡不住药效昏睡过去的玉荷在醒来后,只见周围浮光沉沉,落日余晖似将金子给揉碎了,铺满盈盈一室。 若是能忽略掉身体的不适,这必然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傍晚。 放在衾被上的指尖骤然收紧的玉荷不禁浮现起,最后看见的那只靴子。 所以,是他救了自己。 随着脚步声响起,伴随的是珠帘碰撞后的琳琅玉碎声,光影薄金浮动间,也将来人模糊的五官轮廓逐渐具化。 若说她的夫君已是生得清隽如玉,可在眼前人的对比下,如黯淡萤光。 只是一眼,玉荷就将目光收回,并挣扎着要下床向他道谢:“多谢公子救我,若有机会,民妇定缬草衔环。” 谢钧也不拒绝她的道谢,只是端起一碗药递给她,“姑娘可是今日来府中做客的客人?” 玉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了沉默来对待。 因为她不清楚现在的自己是身处罗府,还是另一个地方,更不知道对方同罗夫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有时候多言不如少语。 谢钧也不在意她的沉默,唯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她新换的衣裙上。 青青绿罗裳,翠雾罩轻盈。 果真,绿色最衬她。 “我先前为你请了大夫,大夫说你是吃了剂量过重的软筋散和安神药,才会导致的四肢发软昏迷。”见她迟迟不接,男人眉宇间覆上一层安抚,“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他的话如此真诚,眼神真挚,反倒让玉荷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接过药碗的玉荷抿了抿唇,脸颊浮现一抹羞赧,解释道:“我并非是怀疑公子,还望公子莫要误会。” 玉荷闻了闻碗里的药材成分,发现并没有大碍,方才喝下去。 柔软的红唇凑到瓷白的药碗边,药汤苦涩,以至于她喝的时候眉头微微皱起。 若是此时的玉荷抬头,定能看见男人的视线正极具侵略性和玩味的审视着她。 就像是猎人正在一点点靠近着,他一无所知的猎物,也像大张着獠牙的毒蛇缓慢的,耐心的,一点点用身体缠绕,收紧着猎物。 等她喝完后,才发现屋内已经到了要点灯之时。 将目光收回的谢钧知她在想什么,体贴入微,“那么晚了,夫人可是害怕家里人担心。” 玉荷也不否认,再度行了一礼,“很晚了,我应该回去了,只是不知公子名讳,我日后好携夫君一道前来道谢。” “鄙人姓谢。” “谢公子。” 谢这个姓并不算少见,唯从她嘴里念出来,却奇异的带上了一丝缠绵悱恻之意。 谢钧压下舌尖弥漫而升的痒意:“不知夫人可否告知鄙人,你的名讳?” “我姓崔,谢公子唤我一声崔夫人便好。”她虽姓玉,但一般外人问起,她都会冠上夫姓。 喉结滚动的谢钧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很晚了,我让下人带夫人出去吧。” 玉荷正想着怎么出去,没成想他倒是心细如发,这一次的感想更是发自肺腑,“多谢公子。” “不过举手之劳,夫人不必在意。”男人笑得温润如玉,连那久居上位者的威压,疏离都如寒冰遇暖,春暖花开。 玉荷倒完谢踏出屋外时,那人忽然从身后喊住了她,可能是因为声音太小了,前者走得又太急,导致没有听见。 已经来到罗县令门口的崔玉生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对方已是直接问起:“你找谁?” 强压着内心不安的崔玉生咬了咬舌,笑得恭敬,“鄙人姓崔,我夫人今日来贵府参加赏花宴,但是天都黑了仍迟迟未归家,我不放心想要过来问一下,我夫人是否在府上醉酒了还未醒?” 门房先是看了他一眼,才奇怪的问:“你夫人可是姓崔?” 崔玉生竭力忽略掉他眼中异样,拱手道:“正是,鄙人妻子正姓崔。” “你等一下,我进去问一下。” “麻烦小哥了。” 门房进去时,崔玉生则焦灼不安的在门口来回踱步,掌心因紧张得冒出濡湿的冷汗,眼睛更是望眼欲穿地往那扇关紧的朱红大门看去,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不过一瞬间。 前去询问的门房回来了,说,“崔夫人在下午就已经离府了,如今并不在府上。” 如果玉娘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回家? 门房知道他想要问什么,好心解释道:“说不定崔夫人这个时候已经在家了,崔大夫不如回家看一下。” 对,没错,说不定玉娘已经回去了,只要他回去就能看见玉娘。 可是从罗府到家里只有一条路可走,她回来了,他们应该会在半路遇到的才对。 除非,她去了别的地方。 不会的。 就算那姓罗的是县令大人的侄子又如何,玉娘是自己的妻子,他应该相信玉娘对自己的忠诚和感情。 他和玉娘除了是夫妻,更是亲人,要知道他们自小认识到现在已有十多年了。 前面从谢府离开后的玉荷马上往家中赶去,她那么晚才回来,夫君和婆婆指定担心。 她回到家门口,正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转身回首,只见清冷的月色下站着的,是因为跑得过急,连一向束得整齐的发髻都有些乱了的男人。 二人遥遥相望中,明明近在咫尺,又像是隔着一条难以横跨的天堑。 “夫君,你去哪里了。” “你今天去哪里了。”当两句声音同时响起,以至于连空气中都有过片刻凝滞。 玉荷走下台阶,来到他面前,似累极了扑进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草药香,从而获取到一丝安全感:“我从县令府上离开后,本想要回家的,又想起上一次去金银村说好的药材还没收,想着天色还早,就去了金银村一趟。” 崔玉生盯着她身上穿的衣服,依稀记得她今早上穿的不是这一套。 他的脑海中再度回荡起宋明说的那些话,以及她身上脏了的衣服,连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 玉荷注意到他的目光,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去,并解释道:“我的衣服脏了,罗夫人好心给我找了件换洗的。” 她说去收草药,可她的身上并没有任何草药的味道,有的只是淡淡的,清冷中带着雪后涩苦的冷杉木香。 竭力压下胡思乱想的崔玉生嗓子发哑的问,扯出一抹笑来,“肚子饿不饿,我给你煮碗面条吃。” “那我要多加一个荷包蛋。” 崔玉生食指半屈勾了她的鼻子一下,“好,不过你得要来帮我打下手才行。” 他不应该怀疑玉娘,玉娘是他的妻子,为人丈夫的,岂能怀疑妻子。 随着灶膛里塞了木柴,用火折子点燃茅草,火星子跟着飞窜而起。也让罗县令双腿抖得跟筛子的跪在地上,后背,额间早已被冷汗打湿,附身以头跪趴在地,“大人,下官,下官………” “下官有罪,下官应该管辖好手下,否则也不会让他们瞒着下官,做出如此阳奉阴违,大逆不道之事。”夫人说出这个馊主意时,他就应该厉声制止的,否则也不会将事情变成这样。 就算要送美人,怎么能送一个成婚过的妇人,这不是在羞辱人,又是什么! 谢钧躺在光影晦暗的花窗旁的竹椅上,一只浑身金羽的鸟儿不怕生的停留在他的指尖。 在罗县令的头快要将地板磕烂了,鸟儿害怕得从他指尖飞走后,才轻扯唇角,“罗县令,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你是将本官当成曹贼一流了不成。” 叫苦不迭的罗县令又是哐哐哐磕头:“是下官该死!是下官一时鬼迷心窍了!” 磕得满头鲜血,整个人被冷汗浸泡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罗县令离开书房后,整个人像幽魂一样脚不沾地。 那个男人分明什么都没说,他却感觉到了刀架在脖子上的胆怯恐惧。 一直在屋里等候的罗夫人见他回来了,忙追问道:“那位大人叫你过去做什么,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那位大人说了什么。” “你说话啊, 你不说话是不是想要急死我啊。“罗夫人见他一直不说话,气急得伸手就要推他。 吓得虚脱的罗大人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指,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你看你出的馊主意,现在好了,马屁没拍上,倒是拍上马腿了。” “要是我这个官做不了,你也没有好下场。” 罗夫人脸色骤变,“怎么了,你先和我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好思考一下对策。” 罗县令将前面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复述后,罗夫人则是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直到一盏烛火忽然被风吹灭,她才猛地回过神,咬着手指头,眼珠子转动间狐疑的说,“你说那位贵人的意思会不会是,不想担上抢夺他人//妻子的罪名,如果他们不在是夫妻,是不是………” 罗县令听后当即大怒,可先一步被罗夫人打断,“诶,你先别骂我,如果那位贵人要是不喜欢那位崔夫人,怎么可能就只是叫你过去敲打两下。” “而且这个好夺他人之妻,你品品,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第10章 怀疑的丈夫 随着天边白云翻滚,晨曦破晓,紧闭的大门外传来了一声接着一声的敲门声。 “请问,这是崔大夫家吗。” 开门的人是崔母,她看着门外的人,疑惑的问:“这里是崔大夫家,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门外的丫鬟将装在包裹里的衣服递过去,“是这样的,崔夫人昨天不是在我们府上做客吗,结果衣服不小心弄脏了,我是来送衣服的。” “夫人还让奴婢对崔夫人说声抱歉,若非她招待不周,崔夫人也不会弄脏衣服。” 清楚昨日玉娘是去参加县令夫人举办的赏花宴的崔母接过包裹后,邀请道,“天气那么热的,姑娘要不要进来喝口水后再回去。” “多谢大娘好意,但我还得要回去当差。” 等人走后,崔母才抱着包裹把门关上。 想着要把衣服重新拿出来洗一下,结果一打开,里面夹着的一封信掉了出来。 “咦,里面怎么还有一封信啊。” 捡起来的崔母正想要拆开那封信,看一下里面写了什么,一只骨指修长的手突兀地横伸过来拿走了信,而后崔母看见的是儿子写满着愤怒和铁青的脸。 可是他脸上的那抹愤怒又很快消失了,快得仿佛让她前面以为看见了幻觉。 崔母心里安慰自己,想来是昨晚上没有睡好,才会看错了。 要知道玉生从小到大都很少和人红过脸,吵过架,所以那种愤怒得近乎狰狞的神情哪里会出现在他的脸上。 后槽牙紧咬,连指尖都因怀疑而发颤的崔玉生迅速打开信封,本以为肯定是罗书怀写的不堪入目之言,但是信里并没有写什么,而是一张画像。 画中的女人手腕支在桌面小憩,女人细白泛着粉的指尖正捏着一朵芍药花枝。 花枝欲落不落,一如女人陷入熟睡中,那逐渐往下滑落半寸外衫的肩膀,连带着整副画都染上了一抹别样的旖旎。 画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画像,可是画中的主人却以如此信任的模样入睡。 说明作画的肯定不是陌生人,还是她极为熟悉的人。 那个人是谁,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昨晚上的崔玉生尚能说服自己相信她,只是这张画又怎么解释,如果不是自己提前看见这副画,是不是就像个傻子永远都不知道。 崔母见儿子的表情不对,小心地询问,“玉生,可是这信里写了什么吗。” 不想让母亲担心的崔玉生将画像卷成团塞到袖袋里,扯了扯唇随口敷衍:“没有,只是县令夫人说昨天有些地方招待不周,让玉娘谅解一下。” 崔母听后,嘀咕了两句:““前面都道歉过了,这次还亲自写信道歉,说明这县令夫人定是个好相处的。” 已经将画像藏起来的崔玉生整个人处于心浮气躁中,又见到玉娘准备出去,眉宇间骤然变得郁色沉沉:“玉娘,你是要出门吗。” 并不知道有人送了一封她的画像,从而被丈夫误会的玉荷在上次为郡主看诊后,今日得要去复诊中点头,“家里的米面什么都要吃完了,我准备去买点回来。” 听她只是说要去买些米面,崔玉生那颗怀疑的种子才堪堪落下,只是心头依旧堵得厉害,“要是买的东西太多,你晚上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买。” “平日里回春堂都够忙了,我哪里好麻烦夫君,要是买的东西实在多,到时候我给小二哥多些银钱,让他帮忙送回来,岂不是更好。”玉荷踮起脚尖,为他理了理歪了的领口,“最近枇杷新上市,我见你夜里有些咳,正好多买点回来做枇杷蜜喝。” “这枇杷只有早上的菜市才有,要是去晚了说不定就卖完了。” 并不想要让她出门的崔玉生想说让母亲,或者王妈去买,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母亲和王妈挑的枇杷不如玉娘买回来的清甜,多汁肉实。 目送着夫君离开后的玉荷挎着菜篮子出门时,崔母拉她到一旁说话,“玉娘,你老实跟娘说,你是不是要去给郡主复诊去的。” 这些年来,婆婆一直知道她私底下在看医书,还会到偏远的村子义诊,非但没有告诉给夫君听,还会帮她打掩护,所以她并不想欺瞒婆婆的点了头。 崔母先叹了一声,才道:“你对治好郡主脸上的药方有几成把握。” 玉荷对于自己开的药方虽不能有十成十的把握,但………“大概六成。” “那就好。”崔母放下心来,又讪讪的不好意思,“玉娘,我也不是说你学医不好,只是,有时候希望你能理解一下你夫君。 玉生是自己生的,崔母如何不明白儿子内心希望的是媳妇在家中相夫教子,而不是当个女大夫抛头露面。 不是他觉得当大夫有哪里不好,主要是女子做大夫的名声终究不好听,何况他又不是那种没有本事,连自己妻儿都养不起的男人。 “我知道的。”玉荷自然理解婆婆是在担心什么,虽明白和理解,可有些事,总有些人要去做,有人做领路羊撕开一道口子。 她宁愿痛苦,也要去做。 这一次前来带她进去的仍是红棉。 “说来我还得要向崔大夫道歉,一开始郡主让我找女大夫时我就做好了找不到,就算找到了,也多半是江湖骗子的准备。没曾想我也成了先入为主的井底之蛙。” “红棉姑娘无需向我道歉,如果换成是我,想来我也会和红棉姑娘有着一样的偏见。”玉荷也清楚,想要令人马上消除偏见更是一件很难的事。 而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玉荷看着郡主脸上的大片红疹已消,如今仅剩下少许暗淡的疹痕,想来是恢复得不错,“郡主脸上的红疹已经下来了,想来过几日就会好了。不过现在得要换一帖药服用。” 自从脸上莫名其妙冒出了红疹后,将屋内能照出人像的东西都给砸了个稀巴烂的慧安却不满她的含糊不清,“过几天是哪几天,换了药后,本郡主的脸是不是就会恢复如初。” “只要郡主谨遵医嘱,郡主脸上的肌肤定会恢复如常。”玉荷思索了下,才回,“不出五天,即可。” 三天过早,七天过久,唯有取中间的五最合适。 放下靶镜的慧安摸了摸不再凹凸不平的脸,眼梢间透着讥诮,“想不到你还有几分本事,本郡主听说你早已成婚,你既已成亲,你丈夫怎还允许你出来抛头露面当大夫,就不怕被人乱嚼舌根吗。” 她这句话不可谓是不包含恶意,玉荷仅是垂下眼帘,“若我不当大夫了,其她同郡主一样需要女大夫,却找不到女大夫的人应当如何。” 玉荷如何不知道世人听到女子学医,第一反应不是她能不能行,而是她抛头露面,伤风败俗,更有偏激的只怕以为她借着治病救人为幌子,背地里干的皆是不堪入目的皮肉生意。 慧安不屑,“天底下的男大夫那么多,难不成你以为少了你她们就活不下去了吗,别是你打着特立独行来勾引人,要知道像你这种人,本郡主见得可不少。” 对她称得上是羞辱的玉荷仍淡定回答:“有些病情终究是女子不好 对男大夫所说的隐疾,但若是多了几个像民妇这样的女大夫,有些女子是不是就不会因为患的病无法对男大夫开口,从而活下去。” 一开始她接触学医只是觉得好玩,可真正能让她坚持下来的原因是发生了一件事, 一个二婚的妇人新婚不久后投井自尽,问旁人是何缘故,他们都满脸鄙夷的说那个女人不检点得了脏病,没闻见她身上的鱼腥恶臭吗。 但玉荷认识那位婶子,是个极好也极温柔的人,有时候还会给她糕点吃。她不信那样的一位婶子会做出偷人的事来,她觉得应该是婶子生病了,只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那个婶子,以至于她小小年纪就在想,如果她是个大夫,是不是就能帮那位婶子看病,然后告诉他们,婶子得的才不是脏病,只是身体生病了而已。 慧安冷睨着她藏在帷帽下的一张脸,眼梢间泛起冷意:“你这张嘴倒是能说会道,可惜了,本郡主生平最厌恶你这种油嘴滑腔之人。” 红棉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只是一个奴才,哪里能置喙郡主的决定。 这时,满脸带笑的小丫鬟推了门进来,“郡主,大人来看您了。” 慧安一听,眼睛一亮地往内室走去,也顾不上为难她了,“你们还不快点为本郡主打扮。” “这件衣服太素了,他不喜欢我穿这件。” “嘶,你这丫鬟怎么笨手笨脚的!” 玉荷见郡主有事要忙,向红棉倒了告辞后,便背着药箱离开。 路过上次的荷花池,她又遇见了那次好心帮自己的公子。 于情于理,她都得要过去道谢。 谢钧听到身后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抓起碗中鱼食洒进池里;。 这一次的他不是一抓一大把,而是在随意的喂鱼。 玉荷把药箱放在一旁,两手搭在腰间行了一礼:“上次多谢公子帮忙,玉荷感激不尽,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玉荷做的,玉荷定竭尽所能,以报公子恩情。” 那天如果不是他出手帮忙,玉荷都不敢想她会发生什么,更令她恶心的是县令夫人的所作所为和那理所当然的态度。 “夫人不必为此感到负担,在那种情况下,我想任何人遇到了都会好心的帮忙。”谢钧抓了一把鱼食给她,狭长的桃花眼蕴含笑意,“夫人可要陪我喂下鱼。” 理智告诉玉荷要拒绝,可她的手已经张开掌心接住了鱼食。 褐色的鱼食落进白皙的掌心,如珍珠滚落,颗颗分明。 “对我来说,他们是他们,公子是公子,两者并不冲突。”对于孟子的人性本善,她更信荀子的人性本恶。 男人微凉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女人的掌心,连周围喧闹的风都染上了一抹旖旎。 瞳孔放大欲裂的白简觉得这一幕,简直和太阳打西边出来无二。 要知道大人向来不近女色,清心寡欲得都让他怀疑是不是不行的程度,以前也不知道有多少国色天香的美人往大人怀里扑,但那些美人在大人眼里却和路边的花草没有任何区别。 结果他刚才看见了什么,居然看见大人主动和一女子搭话,还碰了对方的手。 而且那位崔夫人可是有夫之妇啊! 待人离开后,谢钧抓起鱼粮往湖里扔去。 他上次喂了太多,导致整个池子里的锦鲤全都撑死,如今池中引进的是新一批锦鲤,“你说,想要一段关系分崩离析的导向性是什么。” 白简思考了一下:“忠诚,谎言,背叛。” 他说的答案都对,却不是最接近的答案,谢钧摇头:“是信任,一旦当信任发生崩塌,曾经的海誓山盟不过是张薄如蝉翼的纸。” 白简正想要问大人是什么意思时,谢钧已是招来另一人,吩咐了下去。 从桐花巷离开后的玉荷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距离天黑还有一段距离,又不想马上回去,想去回春堂,只是迈出去的脚又跟着收回。 以至于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去哪里。 正在巡逻店铺的罗书怀被身边小厮撞了一下肘弯,正不满时,只听小厮说,“少爷,小的刚才好像看见玉娘子过去了。” “当真!”罗书怀一听,顿时连账也不查了,像一阵风直接卷出去。 不知道去哪里,从而随意在街上闲逛的玉荷来到一个卖花的小摊前停下。 果然,只要看见花,连人的心情也会变得好起来。 “老板,你这花是怎么卖的。” 老板见有生意来了,笑着推销:“大的五十文一盆,小的三十。” “夫人你瞧瞧,我这些花都种得极好,保证你买了回去不吃亏,要是有问题,你就来找我,我二话不说就给你换。” 玉荷看着这种类繁多,姹紫嫣红又各有特色的花草,发现自己仍最钟爱百合,正准备要一盆百合时,一道声音不合时宜的横插了进来。 “我倒是觉得百合不如玫瑰花好,玉娘不觉得百合对比于玫瑰,玫瑰更娇艳,而百合略显清冷了吗。” 第11章 他的金丝雀 今日没有多少病人,崔玉生就准备提前回家,又想到玉娘的首饰那么久才只有几件,便准备绕道去西市给她买上一支。 他看上的是一根雕成竹枝的白玉簪,想着若是玉娘戴到头上定然是极好看的。 掌柜见他看中了,更是卖力推销:“公子你真是好眼光,这支簪子是今天刚到的货,簪子玉体通透,触手生温,你夫人戴上肯定好看” “这支簪子多少钱。” “也不贵,我瞧着和公子投缘,五两银子卖给你。” 五两银子虽多,但崔玉生想到玉娘收到礼物会开心就都值得,正准备掏钱买下时,一只手制止了他付钱的动作。 “这簪子的玉石非名贵的和田玉,也非羊脂玉,只是普通的岫岩玉,不过就占了个做工精巧,掌柜就敢要价五两银子,未免也太贪心了。” 掌柜见有人来砸生意,气得吹胡子瞪眼,“我这簪子哪里不值得五两银子了,你别是在胡说八道,砸我生意。” “有些话掌柜骗骗外人就好,别真把自己也给骗进去了。”谢钧取出另一支同样是竹骨纹的玉簪,“对比于你手上那支,显然这支玉料更好。” 前面崔玉生还对他的话存疑,可当两支簪子放在一起对比时。 能明显看出他选的那一支玉体远不如后一支透明澄澈,触手生温。 即使是再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哪一支簪子更好。 掌柜明白自己是遇到行家了,脸上青一片白一片,最后在崔玉生问起时,只能咬碎了牙齿混血吞,说了二两银子。 前面那支簪子质地不如这支都敢叫卖五两银子,这支却二两银子,典型是把他当冤大头了! 崔玉生本硬气的想说不要了,可这支簪子又实在衬玉娘,这家店大欺客,看人下碟,其他家又真能做到老实吗? “多谢兄台帮忙,要不然我刚才就得被那黑心掌柜给骗了。”出门后的崔玉生越想越气,虽说五两银子买一支簪子并不贵,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当冤大头。 谢钧抬手止住他的谢礼:“公子不必言谢,我只是看不惯那掌柜的做派。做生意应该讲究诚信二字,而非缺斤少两,以次充好。” 崔玉生反倒是不好意思,又见快到饭点了,便邀请道:“不知道兄台名讳,等下可否有空,我想请你到家中做客,好感谢你刚才帮忙。”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兄台不必记挂。” “可是………” 谢钧打断了他的话,“有缘总会再遇。” ———— “玉娘,你把花拿给我抱吧,那么沉,你抱着肯定不舒服。”罗书怀依旧锲而不舍的想要帮忙抱花。 刚买完簪子出来的崔玉生迎面见到的是,正和玉娘一人抱着一盆花的罗书怀。 远远望去,他们才像是一对恩爱两不疑的夫妻,也衬得跑来给她买首饰的自己像个笑话。 玉荷看见了不远处的夫君,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夫君。” 骨指用力攥紧手中玉簪,压出条条竹纹的崔玉生压下心头窜起的怒火,接过她怀里抱着的百合:“怎么突然想到要买花了。” “我路过,瞧见这盆百合开得好,就买了。”玉荷清楚丈夫很讨厌她和罗书怀接触,挽过他的手就往家中走去。 “我饿了,王妈应该做好饭等我们回 家了,我们回家吃饭了好不好。” 她迫不及待要回家,落在崔玉生眼中是她心虚的表现。如果不是心虚,为何会表现得如此急切,生怕会被自己看出什么。 咽了口唾沫的小厮顶着少爷的黑脸,战战兢兢的问:“少爷,这盆玫瑰是要带回家吗?” “送你了。”胸腔里堵了一团郁闷的罗书怀望着这盆玫瑰,以前觉得娇艳漂亮,现在越看越俗,哪里比得上玉娘喜欢的百合。 “给我去把附近的百合花都买来,明天送到崔家。” 两人回到家中,崔母就端来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给玉荷,“这是我向叶夫人讨来的求子秘方,原本那家媳妇三年都没有生出孩子,后面吃了这个药方不到一个月就怀上了。” “母亲,要孩子一事,我和玉娘会看着来的。”崔玉生看着被母亲奉如珍宝的求子秘方,心里没由来浮现一抹厌烦。 除了厌烦,更多的是因那个梦境延伸向现实中的恐慌。 那么久了他们还没同房,他开始害怕玉娘会不会怀疑上什么。 “我这不是着急吗,我们崔家这一代的男丁就只有你一个,你不知道那些豺狼虎豹的亲戚是怎么盯着我们看的。”崔母顿时唉声叹气起来,“眼看我的年纪逐渐大了,也不知道还有多久好活,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早点抱上孙子,哪怕让我现在………” 明知身体没问题,依旧喝下这不知道用什么药材熬成的求子方的玉荷忙制止,“呸呸呸,母亲你瞎说什么,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崔母连连哀愁,“这没有孙子,哪怕是活再我也不开心,也没法下去向你爹交代啊。” 崔玉生生怕母亲再说下去,玉娘会怀疑上什么,拉着人就往屋里走。 他用的力气极大,玉荷又是那种皮肤白的,就那么随意一掐都容易留下一圈红痕,何况是用力,“夫君,你拽疼我了。” 崔玉生适才恍若的松开手,他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动了动干涸的唇:“玉娘,你想要个孩子吗?” 玉荷想着他应当是被母亲的话给刺激到了,拉过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浅色瞳孔里倒映着他的不安,自卑,茫然,痛苦,轻轻摇头,“对我来说,孩子只是人生的点缀,并非人生的全部。我所求的,无非是此生同夫君恩爱如初,白头偕老。” “玉娘,我………”崔玉生凝视着娇媚如水,眼里春水潋滟的妻子,就想到在幻镜中母亲所说的借种一事。 是不是她早就知道了自己不能生,还将此事告诉给母亲!要不然母亲怎么会想出这种主意,还一直逼迫他们要孩子。 眼神蓦然变得凶狠的崔玉生甩开手,齿缝生寒:“你不想和我生,是不是想和外面的野男人生。” “夫君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我不和你生,还能和谁生。”玉荷以为他不舒服,伸出手贴上他的额间,发现不烫啊。 如今天气越发炎热起来,她的衣服也由厚重的冬衣春衫,换成了更轻薄的夏纱。 因着举起手,宽松的袖口往下滑落,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皓腕。 崔玉生低头间,似乎能从她的袖口中,往里蜿蜒着窥到一片靡靡春色,喉结不自然滚动的将人推在床上,身体覆了上去。 “夫君,你怎么了?”被推倒在床上的玉荷任由男人扯开衣襟,冰冷又柔软的唇一个又一个落下。 身体热得像在火炉中滚烫,结果那处依旧没有一点儿抬头迹象的崔玉生的脸变得极为难看,好像听到了四面八方对他发出的嘲笑声。 大家快过来看啊,这男人不行,同那去了势的太监有什么区别。 我要是那女人,这自家丈夫满足不了自己,外面有的是男人。 别的男人虽不行也能抬起个头,结果他就连头都抬不起来,这还做什么男人啊。 那些嘲讽鄙夷的话就像锋利的刀子,一刀又一刀的落在崔玉生最敏感脆弱的神经上,让他想要咆哮着,怒吼着让他们闭嘴! 玉娘和那些肤浅的女人才不一样,玉娘是他的妻子! 怒火在胸腔中剧烈起伏冲撞的崔玉生覆在玉娘的身上好一会儿,才缓缓起身,近乎落荒而逃的说,“我想起来我没有沐浴,我先去沐浴。” 又低下头,在她发间落下一吻,“我不想让玉娘有任何不好的体验。” 等他走后,玉荷才坐起身,神色如常的整理着被他弄乱的衣服。 想来是他又信了那些江湖郎中所开的药方,只是这一次仍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 以至于有时候她会对夫君产生可怜的同情心,怜他作为一个男人,却失去了身为男人最重要的东西。因为这抹可怜,也让她更怜爱夫君的自尊心。 在婆婆催生时,她都会说成是自己的问题。 说到孩子,他能治好隐疾自然是好的,若是没有孩子,她也不觉得会影响什么,毕竟以后的日子还是他们两人过的。 滂渤怫郁,气闷难受的崔玉生甩门离开后,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去哪里,茫然得像是无家可归的雏鸟。 他应该回去的,可是回去后又不知如何面对玉娘,又怎么找借口避开和玉娘的同房。 他也怕,玉娘猜到自己迟迟没有和她圆房,让她守活寡的原因是他不行。 更害怕看见她失望,鄙夷,强颜欢笑,瞧不起他的目光,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而这时,住在隔壁的人推开了门,让他如惊弓之鸟般转过身。 不算清冷的月光下,来人宛如高山上的一捧雪,清冷至极。 也让崔玉生跟着愣了一愣,“是你!” 崔玉生还想着怎么找到对方好道谢,谁曾想对方会是自己新搬来的邻居。 刚搬过来的谢钧没有问他大晚上为何会在外面,而是邀请道:“可要进来坐一下。” 崔玉生本想要拒绝的,但想到两人是邻居,多亲近一些也无妨,何况他刚才甩门出来后,现在完全不想回去。 不是不想面对玉娘,是无法面对那个无用又残废的自己。 谢钧让人买下这间院子后,让人将后面的院子也买了下来,并将其打通,做成一进一出。 哪怕他是匆忙住进来的,可园里的假山流水竹林凉亭依旧不缺,就如一幅缓缓展开的水墨画。 俊逸缥缈,宛如神仙福地。 更让崔玉生惊奇的是满院并不怕生,反倒是亲人的鸟儿,大呼惊奇,“谢兄,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要知道有些鸟儿非但不亲人,还有攻击性,但这里的鸟儿都极为温顺。 “你想要知道秘诀吗。” 崔玉生自是点头,又带着丝尴尬的为难,“若是谢兄觉得为难的话,你就当我刚才是在开玩笑,莫要当真了才好。” 这种训鸟的手艺换成另一个人,都能当得上传家宝,或是吃饭的手艺,他贸然打听,和杀人父母又有何区别。 “其实要做到这个并不难,我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好说的。” 他那么一说,更让崔玉生满面羞愧,也认为对方如君子般清风霁月。 两人来到挂在屋檐下的鸟笼旁,白简打开一只笼子,从里取出一只金丝雀,取出一把剪刀对准金丝雀两翼的尾端,整齐利落的剪干净。 谢钧抚摸着那只被剪了羽翅,然后扑棱着短翅飞到他脚边的金丝雀,将它捧起放在掌心,为他解惑,“剪了羽翼的鸟儿不再富有攻击性,因为它明白自己永远飞不远,也无法逃走后,性子自然会变得温顺。” 刚剪掉尾翅的金丝雀凶狠的去啄他的手,可是金丝雀自认为凶狠的模样对于男人来说,都只是微不足道的闹脾气。 因为就算它在怎么愤怒,落在他的眼里,都只是无用的撒娇。 时间久了,就算是再烈性的鸟儿都会被驯化得亲人乖顺。 谢钧抚摸着金丝雀的羽毛,眼眸微抬,“崔兄是不是觉得我的手法过于残忍了些,可是能够自由飞翔的鸟儿,是很难被人类驯服的。” “而且这对鸟儿也是有好处的,能保证它们后半身的锦衣玉食,也能避免它们飞到危险的地方,从而迷 路或受伤。” 第12章 发现了崔氏的秘密 崔玉生离开后,玉荷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只是她都准备要入睡了,他都没有回来,难免担心。 那么晚了,她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人,连带着她的睡意也随着风一道散去,只余月色孤寂幽幽。 直到天亮了,一夜未睡的玉荷再也坐不住的赶往回春堂,也祈祷他没有出事。 就算他夜里有事不回来,也会派人说一声,今晚上不回来,而非不声不响的夜不归宿。 这个点的回春堂虽刚开门,但外面已经有不少病人在排队抓药了。 有人见玉荷没有排队就直接进去,以为她是要插队的,从而引起不满:“喂,你干什么,不知道要排队吗。” “大家都在好好排队,你做什么插队!” “不好意思,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有事要找人。”对他们道歉后的玉荷走进回春堂,见到正端坐着给人看诊的崔玉生,来时那颗一直高高挂着的心才终于往下放了两分。 崔玉生也看见了她,有些诧异,“玉娘,你怎么来了。” “昨晚上你一晚上没有回来,我很担心你。”她没有发现的是,她的嗓子此刻沙哑得厉害,前面跑得过紧,连她一向一丝不苟的头发也跟着乱了。 崔玉生眉头微蹙,有些埋怨她来打扰自己看病:“我昨晚上来回春堂睡了,你回家帮我去拿两件衣服过来。” 他是个喜洁的人,每日都要沐浴更衣,要是因为天气原因不洗澡,也会勤更衣。 玉荷点头:“你吃饭了没,要不要我给你买份早饭过来。” 这一次的崔玉生并未回答,而是正询问着病人最近的饮食习惯,也将身为妻子的她给彻底遗忘到一旁。 想来是吃了吧,玉荷想着。 回家拿衣服的玉荷正好撞到,住在隔壁的人推门出来。 她并不好奇隔壁搬来的人是谁,只是低着头从他身边经过。 将马车驾过来的白简见大人不动了,便问:“大人,现在可要出城?” 收回目光的谢钧微微颔首:“走吧。” 马车上,白简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复述:“属下查到了上次同崔夫人在一起的那个男人姓罗,清河县知府之子,此地县令为他亲舅舅,上有两位兄长,都在朝为官。” “崔大夫很厌恶那位罗公子,因为崔夫人救过一次罗公子后,那位罗公子开始不断纠缠崔夫人,还多次当着崔大夫的面劝两人和离。”如果有人敢窥觊他的妻子,他不但要把对方的腿打断,还要把他的眼珠子都给挖出来。 “不过奇怪的是,崔大夫和崔夫人成婚已有三年却迟迟不见有动静,那位崔老夫人一直在寻找着生子偏方,想来是崔夫人身体不太好。”本来后一句白简是不需要加的,但他还是加了上去。 如果大人是想要找人生孩子,不说满京的贵女,只怕连公主都愿意。 本在闭眼假寐的谢钧睁开眼了,掀开帘子一角看向窗外的风景,状若无意间问起:“你觉得那位崔夫人如何。” 这……… 这让白简怎么回答啊,总不能说大人您这样做,和强抢他妻的曹贼没有区别。但那位崔夫人要是真能被大人看上,哪怕是和大人来一场露水情缘,也是她千年难修来的福气。 “属下认为,崔夫人不说模样出众,周身气质谈吐也非出身小门小户,最重要的是,还是个少见的女大夫。”要知道女大夫在京城都凤毛麟角,何况是在一个偏远小镇。 “你认为崔大夫是个怎么样的人。” 白简老实回答:“据街坊邻居和那些来看过病的人说,对方是个温文尔雅,很好说话又心底善良的人。要是用属下的嘴来说,此人过于胆小懦弱怕事了些。” 一个在妻子被三番五次骚扰,多次被情敌当着面劝说和离还能忍得下来的男人,在他眼里,简直是连男人的血性都没有。 不,都不应该称之为男人才对。 “你说,是将一张白纸彻底染黑有趣。”指尖轻抚薄唇的谢钧语气稍顿,弥漫着寒意,“还是将清高得自命不凡之人拉入深渊更有趣。” 简短的几个字,直让白简脚底生寒,毛骨悚然。 也让他默默为那人捏了一把冷汗,让他自求多福。 傍晚,崔玉生在回春堂关门后,依旧不想回家,他不是不想回家,只是不想一回去就面对母亲的催生,也害怕玉娘强迫着要和他圆房。 思来想去,他决定去住客栈。 做好了饭菜的崔母见那么晚了,玉生还没回来,难免担忧:“今日回春堂的病人很多吗?” 正从厨房里端着鱼头豆腐汤出来的玉荷摇头。 “那他那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要知道玉生很少会在外面过夜的。”从小到大,也最让崔母省心不过。 可是他昨晚上就在外面过夜了,玉荷为了不让婆婆担心就没有说,而是夹了一块排骨到她碗里,“兴许夫君是有约了,晚点就会回来。” 儿子不回来,崔母也没有了胃口,又想到肚子始终没有动静的儿媳,不禁叹了口气,“玉娘,不是我这个当娘总催你们要孩子,而是你们都成婚那么久了,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说闲话,还有些以为你生不了,都开始把它们家的侄女女儿介绍给玉生。” “我这个当婆婆的知道你们两人感情好,也不希望你们因为一个孩子闹得不愉快。只是你们身边总得要有个孩子傍身才行,要不然等你们老了,身边没有孩子该怎么办。当然,我也是有私心的,要不然我百年之后,都没有什么脸面好向崔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玉娘,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好好调理身体,好早日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我在厨房给你熬了滋补身体的药,你吃完饭后记得喝掉,知道吗。” 对于婆婆絮絮叨叨着说要孩子的话,玉荷只是一味的低着头,味如嚼蜡的咬着炖得软糯香甜的排骨。 最近一连几日都没有回家的崔玉生正将前一个病人送走后,用来做隔间的竹帘再度被掀开,有一人坐在了面前的胡凳上。 “把手放上来。”正埋头翻着一本医书的崔玉生见对方迟迟没有动静,不虞的抬起头,结果正好撞见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里,令他瞳孔骤然紧缩。 “谢兄是身体有哪里不适吗。” 谢钧摇头,随后露出一抹歉意的苦笑:“崔兄今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便饭,其实是我前几日刚搬来镇上,但我对镇上并不了解,唯一认识的人也仅有崔兄一人。崔兄要是觉得冒昧,我也理解。” “有的。”崔玉生本想要拒绝,又想到他上次帮了自己,就连驯鸟的秘诀都告诉了自己。 他要是连对方那么点儿小要求都不答应,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夜幕降临下的清河县,一处是早早熄灯入睡的万籁俱寂,一处是灯火通明的灯红酒绿。 “谢兄,要不我,我还是回去吧。”崔玉生以为就是单纯在饭馆吃个饭,从未想过吃饭的地点会定在这种地方。 要是让玉娘知道他来了这种地方,指定会生气,从而不理自己。 “崔兄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们来的自然不是这里。”谢钧带着人从春花楼旁边的小巷过去。 小巷入口狭而长,穿过小巷后,只见有一扇破旧得摇摇欲坠的小木挡住了去路。 白简上去,轻叩门环三下,随后有一青衣小童前来开门。 白简对了暗号,小童笑着将人迎入内。 从小门进来后,只见眼前豁然开朗,青竹林立,琉璃晶石点缀其中。 崔玉生活了那么久,才知镇上竟有这样的神仙府地。 小童领二人到一竹帘垂锦的雅间落座,又有一妙龄女郎端着沏好的茶水盈盈而来。 谢钧亲自为他斟上一杯,“这是素有茶王之称的高山大红袍,崔兄尝下可否合你胃口。” 崔玉生端起兰枝薄胎瓷口杯喝上一口,只觉香气馥郁,岩骨花香在口中散开,哪怕他是个不懂品茶之人,也得要高呼一声,“好茶!” “崔兄喜欢,我待会儿让人给崔兄准备一罐。” 崔玉生不用想都知道这茶极贵,忙摆手拒绝,“不用不用,这太贵重了。我一个粗人,也喝不习惯那么贵的茶。” ” 茶再贵,只要觉得它好喝就值得。” 几番交谈下去,崔玉生当即把人奉为人生知已,伯牙遇子期,若非身份地位不平等,他都想要拉着他直接对月拜兄弟。 和他说话,舒爽得像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羽毛挠到了他最心痒的地方。 谢钧端起手边的酒,仰头饮尽,他像是喝醉了,连眉宇间倏然染上一抹愁绪,“崔兄,你说我赚那么多钱来做什么,身后又无子嗣。” 崔玉生没想到如谢兄这样的人物也会烦恼子嗣,便问:“若是求子嗣,谢兄为何不纳妾。”他观谢兄不似普通人才对。 闻言,谢钧露出一抹苦笑,“我答应过夫人此生绝不纳妾,难不成要让我做那等背信弃义之人不成。” “可是我又真的做不到在自己百年身死之后,偌大家业便宜给了不相干之人,崔兄,你说我应该要怎么办吧才好。” 他的话,也是崔玉生最不愿意面对的一环,以至于他一直痛骂老天爷,为什么要那么对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茶水被换成酒水的崔玉生端起酒杯猛灌一大口,脸直接从脖子红到后脑勺,脑袋也跟着晕晕乎乎。 “其实我之前想过一个主意,但是,又觉得不好办。” 很少喝酒的崔玉生一杯下去,就已经是头晕眼花,仍是大着舌头问道:“什么办法?” 眼眸半眯,透着讽意的谢钧摇晃着杯中酒液,像恶鬼一点点引诱,“我一开始想找个外面的女人生完孩子后去母留子,又觉得残忍,也害怕孩子长大后知道了真相会埋怨我这个当父亲的。也想过领养一个,可外人生的孩子,哪里比得过自己亲生的。” “我又做不到把为我生了一个孩子的女人扔下,也不能完全确定那个女人会不会想要母凭子贵。唯一想到的只有,借别人的妻子生下一个孩子。” 其实到了最后,崔玉生已经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什么,只觉得头很晕,身体也很热。 等他想要回答的时候,已是脑子一栽的昏睡了过去。 敛下眸底讽意的谢钧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指尖转动着一只青玉薄胎茶盏,听着耳边男人因醉酒后发出的呼噜声。 他生长于一个由完美秩序所主导的世界,年少时,他是玉洁松贞,举棋若定的谢家嫡长子。 成年后是纤悉无疑,宗亲尊敬爱戴的谢家家主,不到而立已是大燕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更是下属眼中无所不能的主人,同僚百姓心中的定海神针,陛下的左膀右臂。 不出意料,他的一生都会是完美得毫无瑕疵,他会娶一个出身名门,秀外慧中的妻子共度余生。而不是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对一个别人的妻子产生狩猎的兴趣。 不,应该是摧毁,他想要从那个女人云淡风轻的脸上看见绝望,痛苦,崩溃,定然会很有趣。 这种感觉甚至和那种搞垮政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快感不一样,又有种相同的,令他血液叫嚣着的刺激感。 他有时候就在问自己,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破坏掉他完美的秩序,留下一个不堪的污点吗? 可是他的人生就是过于顺遂,也宛如一滩死水,如今有人往里面扔了颗石子,泛起涟漪。 他怎么能错过,哪怕,明知那颗石子会破坏掉,他所谓的完美平衡。 今夜明月悬空高挂,黑鸦低飞暮暮。 等屋内确定没有人后,一个穿着清凉的姑娘推开门走了进来。 屋内并未点灯,仅剩下月光照明,也让满室内暧昧如煮沸的热水,翻滚沸腾。 脸上没有一丝娇羞的春娘先是将男人移到床上,随后扒开男人的衣服,手指逐渐往下。 可是一炷香都过去了,那处依旧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但是怎么可能啊,她又试了几次,脸上的愕然震惊之色更是浓得遮都遮不住。 要知道这酒里可是下了迷情香,否则就算是在正人君子的男人都会有反应,除非………… 想到某种可能的春娘神色古怪的取过被子给他盖上,一刻不敢耽误的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春娘来到隔壁院子,将前面屋里所发生的事皆一五一十的到来。 “没有反应?他喝了那么多加料的酒,怎么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啊!”听完后的白简瞪大了眼珠子,简直是不可置信。 按理说,就算对方是个再刚烈的男人,吃了那种药怎会没有反应。 除非……… 白简想到某个猜测,嘴巴长大得连话都要说不出来。 所以,那位崔夫人成婚那么多年,仍是处子之身!!! 虽说身份依旧低贱得配不上大人,但是最起码比前面能让他好接受一点。 ……… 崔玉生宿醉醒来,头痛欲裂得完全忘记了昨晚上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最后谢兄说的借妻生子一事,后脊跟着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意。 一个人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些事,除非……… 随即摇头否认,谢兄这样的人物,想要孩子多的是女人前仆后继。想来是他昨晚上醉得厉害,连他说的话都给记得乱七八糟。 因昨晚上醉了酒,回春堂里又没有沐浴的地方,崔玉生决定先回家一趟。 正准备拿衣服送去回春堂的玉荷看着推门进来,满身酒气的男人,眉心微拧:“夫君,你怎么喝了那么多酒,就算你要去喝酒,也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要不我会担心的。” 玉荷的话还没说完,猛地看见他后颈上的一抹胭脂印。 她素来不爱涂胭脂,何况还是沾在后颈这种只有亲密接触才会碰到的地方。 难不成,是夫君他……但想到他拼命隐藏的秘密,兴许是病人不小心蹭上去的。 唇瓣轻抿的玉荷压下眸底思绪,转身往厨房走去:“我去给你烧个水,你先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 “不用,我洗完澡后直接去医馆就好了。”崔玉生摁了摁酸胀的眉心,并不认为这有什么。 以前又不是没有过熬夜看医书,第二日继续去坐堂的列子。 知他是个什么性子的玉荷也没有再劝,只是让王妈帮看一下火,“那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 崔玉生见她要走,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把拉过她的手腕,随后从身后搂住她的腰,炽热的呼吸似滚烫的岩浆喷洒在她的脖间,“玉娘,你会不会恨我,直到现在都没有给你一个孩子。” 玉荷伸手回抱住他,埋首在他并不算瘦弱的胸腔,“不会,因为我能遇到夫君,还嫁给夫君就已经很幸福了。” “孩子对我来说不是必须的,对我来说,此生最重要的是能和夫君相守。” 因她一句话,崔玉生的四肢百骸像是浸泡在温暖的清水中,连骨头都泡得舒软,顺畅。 “玉娘。”男人的吻轻轻地落在她白皙纤弱的脖间,带着神圣的虔诚。 第13章 你的儿子儿媳估计还没圆…… 两人自那日过后又恢复到了往常的相处,就好像之前的冷战隔阂从未发生过。 唯独崔母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风声,觉得儿子和儿媳迟迟没有孩子,说不定是没有圆房。 “老姐子,你家媳妇步子迈得那么小,明显还是个雏啊。” “沾过男人的女人,和没有沾过男人的女人可是不一样的。” 崔母听到这些言论后,自然是将对方给臭骂了一顿,玉生和玉娘怎么会还没同房。 可……玉娘的身体调理了那么久,为何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心生怀疑的崔母回来后观察起了玉娘走路的姿势,发现确实同那贼婆子说的一样。顿时心中大骇,该不会是因为儿子怜惜玉娘年纪小,还是玉娘不愿意。 如果是后者,难怪玉生前段时间发脾气好几日没有回来。 正在吃饭的玉荷见母亲一直盯着她瞧,以为脸上沾了东西:“母亲,是我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压下心头万千思绪的崔母勉强的笑了笑,夹了一块排骨进儿子碗里,“没有,只是想着一晃眼,你都当了我们崔家媳妇三年了。” 崔母又夹了一块山药到玉荷碗里,试探的问:“玉生是个粗人,有时候在床上可能会弄疼你,你可不要怪他粗鲁了。” “不会,夫君是个温柔的人。” 手骤然攥紧筷子的崔母盯着她的眼睛,觉得她说这个的时候太过于坦然了,就算是她,也不能做到如此淡然,就像,就像……… 正在喝汤的玉荷听到一声响,抬起头,看见的是崔母不小心打翻 了面前的碗。 慌乱中的崔母蹲下身,捡起被自己打翻的碗,连看都不看他们抱着碗就往厨房走,“今晚上这汤煮得不错,你们多喝点,我有点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因为心里藏有事,连走路都僵硬得像顺拐。 玉荷有些担忧:“母亲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正夹了一个山药往嘴里塞的崔玉生头也没抬,“晚点我帮娘看一下。” 心脏剧烈跳动得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的崔母回到房间后,身体顷刻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浑身发软得靠着门扉缓缓蹲下。 她捂着胸口平复了自己的气息好一会儿,才让那股眩晕感慢慢压下,只是嘴唇仍是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脑子更是嗡嗡作响。 所以,玉生和玉娘那么久都没有孩子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两人还没圆房。 他们都成婚三年多了,怎么能还不圆房,闭上眼睛的崔母完全不敢往下深想。 以至于天一亮,崔母连早饭都没吃就出了门。 崔母避开回春堂,去了城南的济世堂。 济世堂早上来抓药的人不是很多,以至于崔母刚进来,就有药童问她,“老人家,你要抓什么药,还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一大把年纪的崔母怎么好意思说要买那种药,要是说了,指不定别人会说她老不知羞。 药童见她支支吾吾不说话,还挡住后面的人,当即不耐烦起来,“不抓药不看病就到一边去,别挡住别的病人。” 眼瞅着来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了,欲盖弥彰用手遮住脸的崔母也顾不上所谓的晚节不保,凑过去,小声的嘀咕,“有,有没有那方面的药,就是,就是能发//情的那种。” 崔母进来时还用布巾包住了头,换了一件衣服,生怕被熟人认出。 药童见她一大把年纪了还买这种药,顿时目露鄙夷,嘴上却是,“有的,老夫人要哪一种?” 生平第一次买这种,也害怕被发现的崔母左顾右盼得支支吾吾,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就,尽量不伤身体的。” “二十两银子。” 崔母没想到这小小一包就要二十两银子,但是一想到儿子儿媳大概率还没圆房,咬咬牙拿出钱。 只要儿子和儿媳能成功圆房,这十两银子就说明花得值。 玉荷今天没有出去,正在院中晾晒着草药。 见婆婆回来,想到昨晚上婆婆的异常,“母亲,你身体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我的身体好得很。”崔母心虚得不敢和她目光对视,“我有些累了,我先回房间休息一下。” “好,要是母亲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记得同我还有夫君说。”看来,等夫君今晚上回来了,得要让他为母亲看一下才行,要不然她总归不太放心。 前面崔母买好药离开的场景,正尽数落在对面茶肆二楼的谢钧眼中。 给她准备的药并不会伤身,只是会让她确切的感受到。 她嫁的男人非良人,更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冰床裂开的时候,是由诸多细小的裂缝组合而成。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大人,接下来可要散布那崔大夫不行的消息。”白简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说出,“崔大夫是个爱面子又自视清高的人,肯定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妻子不能生是他的问题。到时候大人再提出借崔夫人生子一事,他肯定会感恩戴德的磕头道谢。” “不急。”谢钧的目光眺望着远处,“当年的宋掌柜,可有下落了。” “已经找到了,不过宋掌柜的身体不好,恐不能舟车劳顿,得要大人亲自过去一趟。” 谢钧点头,转身往楼下走去。 傍晚,抱着一盆百合花的崔玉生刚回来,崔母就把做好的绿豆糕端上来,因着心虚有鬼,险些连端着的糕点都没拿稳。 “这个绿豆糕是我亲自为你们做的,清热去火消暑,你们尝下合不合胃口。” 洗好手的玉荷拈起一块放到嘴里:“母亲做的绿豆糕可是一绝,我都想了好久。” “喜欢吃就多吃几块。”崔母捻起一块递到没有动静的儿子面前,“你也吃一块,我这一次放的糖没有前几次多,不会很甜。” 崔玉生不怎么爱吃甜食,吃了一块就不吃了。 崔母见玉娘只吃了两块就不吃了,又递了块给她,“玉娘得要多吃点才行,你啊,就是太瘦了,我这个当婆婆的都担心哪日风大一点,将你给吹跑了该怎么办。” 以至于一大碟绿豆糕,有半碟落入玉荷的肚子。 夜里,确定他们屋里的灯都熄灭后,崔母便决定去隔壁住一晚上,以免打扰到他们。 夜里入睡后的玉荷忽然觉得身体很热,嘴巴干得想要喝水。 她以为自己是口渴了,遂起身下床去喝水,可是这水她越喝越渴,到了最后更有一团火苗从小腹升起,随后游走于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哪怕她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手上握着的茶杯无力的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吃的东西,都和往常一样,唯一多出的,就是婆婆端来的那碟糕点。 在身体和理智逐渐要被滚烫的热意给吞噬掉后,玉荷想要出去用冷水冷静一下。 原本熟睡的丈夫听见声音后醒了过来,起身迷迷糊糊的问:“玉娘,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崔玉生借着从窗外涌进来的疏疏月色,见妻子正背对着他捡东西,“这里我来收拾就好,要不然割伤了你的手该怎么办。” 因药效发作,难受得只能蜷缩成一团的玉荷感觉到令她舒服的凉意传来,让她不受控制地发出舒服的猫咛声。 察觉自己发出了什么可耻的声音的玉荷脸色骤变,咬破舌尖传来刺疼才换来一丝清明,她想要水,想要把自己浸泡进冰冷的水里以求片刻的清明。 可是当夫君的手碰到她时,她强撑起来的理智彻底崩溃。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只知道依靠本能的靠近这一抹凉意,好缓解身上的燥意,“夫君,我好热。” “水,带我去找水好不好。” 怀里撞入一个滚烫炙热的崔玉生低下头,看见的是眼含春水,面若芙蓉的玉娘正活色生香的对自己撒娇。 美人眼梢泛粉,如贴红梅,携裹胭脂涟漪生魂,恨不得将她身子都给狠狠揉碎,拧出水来。 她的小手冰冷又柔软的不断往他的衣服里钻,就像一条柔若无骨的菟丝花,散发着迷人的芳香,吸引自己想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夫君,我好难受,你………”快要被那股子热意给折磨得要发疯的玉荷,想要让他把自己浸泡进冰水里,可她出声时,吐出的只有令人浮想联翩的呻吟。 就连室内的水分也在逐渐蒸发,只剩下令人口干舌燥的燥热。 在她的手逐渐往下时,崔玉生像是凭空浇了一桶冷水,铁青着脸将人给推开,咬牙切齿的穿好衣服就往外走,“玉娘,我原以为你是不同,没有想到你和那种整天想着那档事的女人一样下贱,yindang!” “在你没有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之前,我是不会回来的。” 第14章 有耐性的猎人 崔玉生愤怒的推门离开后,有风从大开的门槅口涌进来,也让理智快要被那股热意给吞噬了的玉荷在挣扎中取得了片刻的清明。 任由热意折磨得浑身发软的玉荷咬破舌尖,浓重的铁锈味充斥着口腔。 现在走去厨房对她来说太困难了,也担心在理智彻底消失后,她会沦为一个被本能支配的野兽,不管不顾的冲出去找个男人解药。 咬破舌尖泛起刺痛的玉荷顾不上大开的房门,捡起前面摔碎的茶盏碎片,直接扎向大腿。 剧烈的疼痛感压下了体内的那股子燥热,玉荷却清楚现在的清明只是暂时的,而她要趁着这片刻的清明,用发带绑住自己的手和脚,嘴里塞着团帕子。 最后把自己塞到柜子里,让自己身处在一个密封的,不透光的空间里。 这样,哪怕是有毛贼翻墙 进来,或是路过的路人也不会见到她低贱不堪的模样,更不会听到她被药效支配后,发出的难以入耳的不堪声, 疼痛已经压不下身体里那抹渴望的玉荷在恍惚间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些话本上的男女在中了药后就会沦为一个最原始的野兽了。 因为难受,难受得恨不得将自己剁成碎片,想要找一个男人,无论对方是谁,只要是个男人就好。 一直密切关注着隔壁院子的白简在崔玉生愤怒的推门出来后,摇着头,啧啧称奇。 这姓崔的究竟是不是男人啊,居然舍得扔掉中药的妻子一个人在家。 也不对,他根本不能人道,和一个太监又有什么区别,就是可怜了貌美如花的崔夫人。 他的计划是,这崔大夫害怕妻子知道自己不行,肯定会愤怒离去,那么屋内剩下的崔夫人必然会被药效折磨得失去理智,到时候大人出现在她面前,她肯定会难受得对大人投怀送抱。 特别是在崔夫人知道自己委身的是如大人这样龙章凤姿,渊清玉絜的男人后,再对比那个知道她难受,还把她扔下的丈夫,正常人都知道会怎么选。 但谁能想到崔夫人如此性烈,宁可忍受万蚁噬心的痛苦,也不出来求大人帮忙。 同样意外的还有谢钧,但他并不为此感到失望,失落,反倒对她更有兴趣。 血液里在不断的沸腾叫嚣着,要折断她一身傲骨,碾碎她的气节,让她深陷泥泞后来求自己。 那么清冷坚毅的一张脸做出哀求的表情,定然有趣极了。 指尖轻抚唇瓣的谢钧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喉结都因炽热而滚动,眸底是由墨色晕染铺开的砚池。 好在,他是一个有耐性的猎人。 月亮藏匿于云层后,整个大地陷入无光的黑暗中,一如玉荷此刻陷入的绝望无助。 而今夜,对她来说,是最难熬的一夜。 她的理智和本能在撕扯着她,谁都想要控制着,成为身体的主人。 好在随着公鸡打鸣报时,她体内涌动乱窜的燥热逐渐消失了,唯她早已身体发软得力竭,整个人湿漉漉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而她,赢了。 与之相比的是崔母的一夜好梦,梦里是她抱着几个乖孙,他们一口一个喊着祖母的美梦。 她想着儿子儿媳昨晚上圆房,肯定不会起那么早,还特意放了王妈一天假。快近午时,才提着买好的饭菜慢悠悠的往家中走去。 她进来前,还贴心的问了一句:“玉娘,你起了吗?” 早上等恢复了些力气的玉荷先是弄干净了斑驳香汗的身体,才准备把昨晚上的被子给换了。 进来的崔母看见她在换被子,忙将人挤到一边,抢着干活,“这些我来做就好了,你现在得要多休息休息才行。” “我给你带了早饭,想着你应该还没吃,赶紧去吃饭去。”崔母没有看见床上的血迹,心里不免失落。不过转念一想,儿子和儿媳说不定早就圆房了,要是上面还留有血渍才是不正常。 那么一想,她就觉得那贼老婆子的心黑得很,简直就是存心想要挑拨她儿子儿媳之间的感情。 哪里有让婆婆帮自己收拾床铺的道理,玉荷重新抢回被子,“母亲,这床我自个来收拾就好了。” “我整日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你啊,还是先去吃饭吧,要不然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崔母这时才看清玉荷的脸色究竟有多白,想到自个昨晚上放的药,心里顿时愧疚得不行。 “玉生这孩子怎么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一点,你不舒服就应该在家里伺候你才对。”崔母嘴上如此,心里却是笑着的。 最起码玉娘和玉生早就圆房了,才不像那老婆子说的那样。 因着这句话,玉荷的心顿时凉了半截,骨指用力攥得近乎泛白,才忍着脱口而出的质问。 所以,她昨晚上拼命说服那药不是婆婆下的自己,就像是个笑话。 甚至对比于夫君昨晚上说的那些话,婆婆的所作所为更令她难以接受。 先前怒气冲冲的崔玉生离家后,没有去回春堂,而是随意找了一间客栈住下。 想到玉娘媚态横生的求着自己,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画面,怒火中烧。 她肯定是知道了自己不行,才会想到用这种手法来羞辱自己! 说不定连糕点里的药也是她自己下的,就是让母亲知道不能人道的是她儿子,而不是她不能生,最后再顺理成章的给他戴绿帽,让他养别人的孩子!!! 一想到自己要给别人养孩子,头戴绿草原的崔玉生胸腔里像是有一团火在剧烈燃烧,烧得他双眼猩红,“小二,给我来一壶酒!” “好嘞,客官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店小二见他拿着酒就喝,连花生米都不就一粒,以为是遇到了什么难事,用着过来人的口吻劝说,“兄弟是不是同自家婆娘闹了矛盾,要我说,这婆娘不听话,打一顿就好。” “要是打一顿还不听话,那就多打几顿,保证变得服服帖帖,你叫她往东她就绝不敢往西。” 对于他的劝说,崔玉生并没有附和,只是一味的倒酒进嘴里,好像只有这样,才不至于那么难堪。 “唉。”毛巾往肩上一搭的小二叹了一声,没再理会。 夏日的天黑得晚,亮得也快,不到公鸡打鸣时已是晓光穿透云层。 昨晚上喝了酒,导致今早上脑袋疼得不行的崔玉生换好衣服,同往常那样去到回春堂。只是这次还没进去,远远地就看见外面围满了人,正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什么。 以为是和上次刘大夫妻来讹人一样,结果等他好不容易挤进去,看见的是贴着封条的大门,守在边上的是穿着官差衣服的衙差。 他的脑子嗡地一声跟着炸开,抓住就近人的胳膊,喉咙发干的询问:“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贴上封条。” 有官差看见他,当即大喊:“回春堂涉嫌卖假药害人,你们还不快点把人带走!” 前面回房躺了一会儿的玉荷正准备将金银花采下枝头,好用来晒干泡茶时,就听到回春堂被查封,夫君被带走调查一事,拿着竹篮的手一松。 装在竹篮里的金银花似打碎了金银花海,迤逦的铺了一地。 本在晾衣服的崔母听见儿子被抓后,直接两眼一黑,往后倒去。 顾不得捡起金银花的玉荷连忙将人扶回床上躺着,先是用指甲掐她人中,在她醒来后,拍着她后背顺气:“母亲你先别着急,说不定只是个误会,他们就只是带夫君过去问下话而已。夫君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双眼突出,泛出血丝的的崔母死死抓住玉荷的手臂,力气大得要掐下她一块肉,“玉娘,玉生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他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你一定要救出玉生,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我知道,母亲不用担心。你在家里好好休息,我去衙门看看,说不定等你睡醒了,夫君也会回来了。” 第15章 给崔玉生准备的陷阱…… 将婆婆安抚好的玉荷把家中仅剩的银钱都带在身上后,马上赶往衙门。 人还没靠近,就被赶了出来,“去去去,衙门重地岂是你能来的。” “我夫君是今早上刚被带走的回春堂大夫,还望两位大哥通融一下。”被驱赶的玉荷没有放弃,反倒把准备好的钱袋子递过去。 “小小心意,正好够两位官爷喝碗茶解下暑气。” 驱赶的人还是上一次宋明叫来帮忙的吴大,吴大掂了掂手上重量不轻的荷包,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的还了回去,“崔夫人,不是我不想让你进去,只是我们也有为难的地方,你还是莫要让我们难做人了。” 心顿时凉了半截的玉荷重新将荷包塞过去:“不能让我进去,可否劳烦官爷为我夫君带一句话。” “就说;我和母亲一切安好,夫君勿忧。” 推拒不得的吴大捏了捏手中的钱袋子,犹豫再三后,“行,崔夫人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为你转达。” “麻烦官爷了。”玉荷见他答应帮自己传话后,才转身离开。 吴大正喜滋滋的准备把钱揣兜里,冷不丁看见一人出现在面前,手上的荷包也成了烫手山芋,额间生汗急忙辩解:“大人,这钱不是小的想要的,是那位夫人硬塞的。” “下官收下,也是想着转交给大人,到时候 好治那妇人一个行贿的罪名。” 怀中抱剑的沈墨羽冷冷地乜了他一眼,“既是对方给的,收下就好。” 这钱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的吴大心有惴惴:“那大人,崔夫人要转述的话,还要说吗?” “可。” 吴大虽答应了帮忙传话,可是一日见不到崔玉生,玉荷的心始终不安,也想要从他嘴里打听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否则她只能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转。 ———— 关在牢房里,连白天黑夜都要分不清的崔玉生以为自己会很快被放出来,可是都第二天了,他非但没有被放出来。他们就连水和吃的也不给他送,像是完全将他这个人给遗忘了个彻底。 他饿得饥肠辘辘又放不下自诩的文人清高,学着隔壁牢房的男人大吵大闹。 隔壁牢房的男人嘴里叼着根稻草,吊儿郎当的问:“喂,兄弟,你是因为什么被抓进来的。” 崔玉生意识到对方是和自己说话,本不想理会的,但他实在是太吵了,抿了抿因缺水变得干涸起皮的嘴唇,“我是被冤枉的。” 那人嗤笑一声:“咱们进来的,又有哪一个不是被冤枉的。不过你是得罪了哪位大人啊,要不然怎么会被送进来。” 崔玉生不想和他多说,只是反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啊,呸,还不是一个畜生看中了我家妹子,想强迫我妹子当他的第十六房小妾,我这个当哥哥的哪里能亲眼看见自家妹妹掉火坑,这不,抄起家伙就是一个干,结果那畜生给贪官塞了银子,把我给抓进来了。” “你进来的时候看见那个瘸腿的男人不,他啊,因为自己的媳妇太漂亮,结果被某个当官的瞧上,随意寻了个理由把人打得半死不活后扔进来。”男人年纪不大,可他说的话莫名让崔玉生心烦气躁。 他没有忘记,那个姓罗的是罗县令的侄子,如果他用自己威逼利诱玉娘委身于他,呼吸急促间的崔玉生又想到上次的那张小像。 不会的,玉娘是他的妻子,为人丈夫应该相信妻子才对。 “相逢就是缘分,我这里有好东西,大哥要不要试一下。”那人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一小包白【粉】扔过去,笑得挤眉弄眼,“我这好东西叫神仙散,保准大哥吃了后乐不思蜀。” 崔玉生看着这包粉末,并不信他吹得天花乱坠的说辞,只是闭上眼,靠着墙边假寐。 而在这时,有人将崔玉生从里面提了出来。 想到这一切可能是罗书怀的手笔后,崔玉生从一开始的坎坷不安变成了恼怒怨恨,“官爷,请问草民是犯了什么错,你们要把草民带去哪里。” “就算你们要定草民的罪,也应该给草民一个面证公堂的机会,而不是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 带路的人并没有说话,只是随着远离牢房后,嗅觉格外灵敏的崔玉生闻到了极为浓重的血腥味。 是了,他是大夫,肯定是有人受伤了需要自己这个做大夫的去治病救人。 崔玉生见此端起架子,“我虽是大夫,但我的药箱现在不在身边,得要劳烦你们到回春堂帮我取一下,还有再给我准备一件新的换洗衣服来。” “进去。”早就不耐烦他叽叽喳喳的衙差直接将他往里一推,抬手在铁栏杆前落下了锁。 崔玉生猝不及防被人一推,本就饿得头晕眼花的身体更是站不稳的直直摔倒在地。 地上有一滩东西,黏糊糊中带着刺鼻的腥味,正在一点点刺激着,摧毁他的理智。 摔得头晕眼花的崔玉生压下胸腔涌上的反胃,睁开眼,对上的却是一只还往外冒着鲜血的断肢。 那只血迹斑斑的手离他很近,近得那只手下一刻就能戳破他的眼球,又如恶鬼朝他索命。 以至于他的身体有过片刻的迟钝,呆滞,而后,随着眼珠子转动,他看见的是一间挂满刑具的牢房,上面的刑具血迹斑斑,鲜血得正往下滴着殷红的鲜血。 滴答,滴答……… 每一声都像是滴落在崔玉生的头盖骨上,彻骨发寒。 这和他一开始所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不是来救人的吗,为什么要把他关在牢房里! 在他对面的牢房,是个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囚犯。 那囚犯就像是关在牢房里的他,拼命挣扎叫嚣着自己无罪, “我没有做过,我不认!” “狗官!放我出去!你们这是屈打成招,我不认!” “看来你骨头挺硬的,就是不知道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手上的刀子硬!”背对着崔玉生的衙役将放在火中烤得滚烫发红的烙铁拿出来,直接烫上犯人的胸口。 因为离得近的缘故,崔玉生甚至能闻到对方皮肉翻滚后的焦味,还有那一声接着一声,不断钻进耳膜里的凄厉惨叫声。 他再也承受不住,两眼一翻的昏了过去。 “就那么点刑就把他给吓晕了,还真是没用。”从暗中走出来的白简越瞧,越觉得这男人窝囊又没用。 这样没用的东西,哪里值得大人算计,他觉得只要大人出现在崔夫人面前,但凡崔夫人不是个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衙役毕恭毕敬的过来请示:“大人,现在这人如何处理?” 白简眼皮半掠,淡淡地扫了一眼,“将人带下去。” 又取出一包粉末扔过去,“把这东西让它吃下。” 一直进不去,又见不到人的玉荷突然想到宋明,他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等她来到宋明居住的地方,轻叩门响,有人过来开门后,便说明来意,“请问,宋明是住在这里吗?” 开门的老妇人瞅了她好几眼,“你找我儿子做什么?” “是这样的,我是他的东家,前几天是领工钱的日子,可他迟迟没来,我就想着要是他没空,就亲手把钱送过来。”玉荷扬起一抹和善的笑,“他现在是在家中吗?” 宋明是学徒,每个月给的工钱也才两百文。可对于孤儿寡母的宋家来说,仍是一笔不少的收入。 老妇人见她是来给工钱的,忙笑得见牙不见眼,唯眉宇间挂着的忧愁不散,“我儿子大前天晚上不知道被哪里冲出来的人打了一顿,现在人还昏迷不醒。” 闻言,玉荷的心里咯噔一声,一股寒气直从脚底升起,令人不寒而栗。 无形之中,好像有一只大手正不断的将她往既定的陷阱中掉去。 天边艳阳高照,她却察觉不到一丝暖意,有的只是刺骨凌厉的寒冷。 这些天来,她去找过上次参加赏花宴的那些夫人,结果无一个人愿意帮忙,甚至都不愿意见她。 她也想过要去求郡主,谁曾想郡主最近并不在清河镇,她想要打听郡主去了哪里,结果还没开口,那些人就已经将她打了出来。 是了,贵人行踪哪是能轻易透露的。 白简看着又一次被赶出来的玉荷,心有不忍的询问道:“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做?” 站在二楼栏杆旁的谢钧摩挲着扳指,“把姓罗的放出来。” 闻言,白简有过愕然,按照话本子上写的定律,大人不应该是这个时候英雄救美才对吗,为何要将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谢钧自是明白他在想什么,可是这样的手段太过于拙劣了,很容易被人看出来。 有时候英雄救美,又哪里比得上恩爱夫妻反目成仇,同床异梦有趣。 结冰的湖面遇暖化开,是时候露出藏在底下的暗谯肮脏。 从宋家离开后,玉荷不死心的又去了一回罗府,可是还没等她说明来意,就被赶了出去。 走投无路之下,玉荷想到了击鼓鸣冤。 纤细瘦弱的手腕刚准备取下大堂前的击冤棒,她的手腕就被另一只手扣住,“你疯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击鼓鸣冤,要先滚过钉床!” 第16章 怒火中烧的丈夫 玉荷扭过头,看见的刚从外面赶回来,如今整个人风尘仆仆的罗书怀,眼神冷漠地落在他钳住自己手腕上的手:“放开。” “在你没有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之前,我是不会放开的。”罗书怀非但没有放开,反倒握得更紧了,生怕她真的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错事。 “我很清楚自己 在做什么。“她的语气很淡定,淡定得就像是在说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玉荷知道自己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击鼓鸣冤是最蠢的办法,可是再如何,也比见不到人,更不知道夫君犯了什么错,两眼一抹黑后被抓进去的情况还要糟糕。 并不认为她明白的罗书怀夺过她手中的击鼓棒,拽过她的手腕就往外走,“玉娘,你别担心,回春堂的事情我听说了,我相信崔大夫不是这样的人,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甩开他手的玉荷见他脸上的担心不似作伪,又不信他当真无辜,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所以,不是你做的吗。” 从出事到现在,她怀疑过是竞争者对手的济世堂,罗夫人,自然也怀疑过他。 罗县令是姓罗,他亦姓罗,二者之间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罗书怀简直是要大呼冤枉,“玉娘,我是喜欢你,想要追求你,但我一直都讲究的是光明正大的君子言行如一,哪里会做出这等无耻的小人行径。” 如果真是他做的,那他从一开始就可以依靠身份强取豪夺,哪里会像个狗皮膏药一直黏在她身后嘘寒问暖,鞍前马后,以期盼她发现自己的好。 罗书怀也承认自己不算什么君子,但是在面对心爱之人时,他哪里舍得使出这种下作不堪的手段。 “我这几天没有出现,主要是我家里遇到了一些要处理,等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罗书怀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就差没有竖起三根手指对天立誓,“玉娘,你要是不信我,我可以对天立誓,真不是我做的。” 玉荷对上他慌张委屈,又急于辩解洗清嫌疑的模样,仅是抿了抿唇,“你说不是你做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要知道我夫君向来与人和善,唯一起过矛盾的人也只有你。” 而出事的时间段又正好和他不在清河镇重叠。 “玉娘,反正你相信我,肯定不是我做的。”罗书怀清楚自己在里面的嫌疑很大,但是要他拿出证据不是他做的,一时之间他还真就拿不出。 着急中拉过她的手腕,“但我能向你保证,我一定会还自己一个清白,也让崔大夫尽快出来。” 其实他私心里并不希望那姓崔的出来,最好是把他关到死才好,但他又舍不得玉娘伤心难过,还为了那么个没用的废物奔波得日渐消瘦。 牢房里总是昏暗居多,走廊中仅有的几盏油灯忽明忽灭得总令人担忧下一秒就会拦腰断截。 因着少年的几句话,也让本就多疑的丈夫怀疑上了妻子。 理智上他不应该怀疑玉娘,他又控制不住的去怀疑,以至于他此刻的脑海中有两个小人在互相搏弈,谁都想要压对方一头。 一个说:“很明显就是你妻子在外偷人,把你弄进来好让他们更肆无忌惮的偷情。说不定啊,还会偷偷弄死你在里面,这样他们好高枕无忧,。 另一个说:“玉娘和你认识十多年,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因为你进来了,她还在外面奔波劳累照顾母亲,就算你在畜生也不能怀疑她。” “你怎么就知道他是在外面奔波,而不是同奸夫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要我说,这说不定就是他们做的局,就是为了把你弄进去。你想想,你进来到现在,你的妻子可有进来看过你。” “闭嘴,你们都给我闭嘴!!!”捂着脑袋的崔玉生痛苦悲愤怒吼着那吵闹不止的声音。 只有这样,他才会好受一点。 穿着缁衣的衙差走到牢房前,取下挂在腰间的一大串钥匙,挑拣选出这间牢房的钥匙对准锁芯,咔哒一声后推开牢门,“崔大夫是吧,你可以出去了。” 缓缓放下捂着耳朵的手的崔玉生听到自己能出去后,神情呆滞的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官爷,我,我真的可以走了吗?” 衙役不耐烦道:“你不想走,我们还不想养你那么个闲人。” “赶紧走。” 崔玉生听到自己能离开后,自是高兴的,但他的心里始终不安。 他的脚刚踏出牢房,隔壁牢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少年猛地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充满恶意又幸灾乐祸的笑,“大哥,我劝你一句,这媳妇还是别娶太漂亮的好,要知道漂亮的女人不但会骗人,还会偷人,你得要想想被潘金莲毒死的武大郎。” 崔玉生想反驳玉娘不是这样的人,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等他想要反驳时,人已经被推着离开了。 有阳光从外面钻进来的牢房大门前,吴大拎着一壶酒走了过来,“崔大夫,喝杯酒再走,就当去去晦气。” 归心似箭的崔玉生正想要拒绝,吴大先板起了脸,齿缝森森,“崔大夫是嫌我老吴的酒上不得台面,所以不愿意喝。” “怎么会。”清楚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崔玉生赶忙接过他递来的酒。 酒是很普通的白酒,一口下去直接从脖子红到脸,嗓子眼都辣得直冒烟。 “崔大夫好酒量,来,再来一杯。” 吴大见他将一壶都喝了,拍着他肩膀哈哈大笑,“崔大夫好酒量,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被拍得险些一个踉跄的崔玉生只是讪讪的笑着,心里更觉得这人粗俗,粗鄙。 等快要抬脚踏出牢房时,崔玉生想到了隔壁牢房的少年,问他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折返回去时,却正好听到吴大正扯着嗓子和另一个衙差说着些什么。 “那崔大夫还真是好运气,娶了那么个漂亮又能干的老婆。” “要我说,他哪里是运气好,是能忍才对,没看见他头上的帽子都绿得发光了吗。” “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还不是县太爷那位好侄子做的局将他关进去,好让他和那位崔夫人旁若无人的恩爱。我还听说自从崔大夫进去后,那崔夫人和姘头是恨不得日夜黏在一起,就连房门都没出。” “我还听说这崔夫人和崔大夫结婚三年都没有孩子,该不会是崔大夫不行吧,要不然这崔夫人哪里会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男人猥琐的笑声就像是匕首划过粗糙的草纸,刺耳异常。 而他甚至没有上前求证和反驳的勇气,只能像个丢盔弃甲的懦夫落荒而逃。 好像只有他跑得远一点,再远一点,就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 确定偷听的人走了后,两个衙役才止住了话头,带着谄媚的笑讨好的对着透不着光的暗处,“大人,我们两个刚才表现得还不错吧。” 白简掏出一个钱袋扔给他们。 几个男人忙笑着接过钱,“大人,下次有这种活计记得还来找小的。” 崔玉生认为他们说的那些话肯定是为了挑拨他和玉娘的感情,可是等他回到家中。 远远地,隔着胡同口看见的是正在胡同尾拉拉扯扯的一男一女,一股血气瞬间上涌,全然忘了何为理智,扬起拳头,一拳砸上罗书怀的脸。 “奸夫!我打死你个奸夫!” 第17章 是他亲手掐死了玉娘 正同罗书怀道谢的玉荷看着突然出现,二话不说就打人的崔玉生,又喜又惊,“夫君,你在做什么。” 莫名其妙被打了一拳的罗书怀脸色阴沉得能拧出铁水,骨指攥紧发出脆响,“姓崔的,你有病是不是啊!” 胸腔里的怒火一寸寸燃烧进眼睛里的崔玉生恨得后槽牙都要咬碎,“我有病?怎么不说你们两个光天化日之下就厚颜无耻的拉拉扯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之间的龌龊勾搭吗!” “要不是被我撞见了,你们两个不知羞耻的奸夫**还准备瞒我多久!把我当成傻子瞒在鼓里很好玩是不是。”亏他前面还想要为玉娘解释她不是这样的人,结果,现实马上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玉荷见他越说越过分,原本对他出来的欢喜被冲淡大半,当即冷下了脸,“他来找我是因为得知了你的遭遇,想要来帮我。我不知道你听见了什么,但我和罗公子之间清清白白,从未有过你所想的那种龌龊无耻勾搭。” 舌头顶住上颌,偏头吐出一口污血的罗书怀用拇指拭走唇边沾上的血,神色阴沉,“我是喜欢玉娘,一直锲而不舍的追求玉娘,但我们两人一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我对她更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本来我就为玉娘嫁给你那么个无用男人不值得,今天我更坚信你这样的 男人根本配不上玉娘。” “无论我配不配得上,玉娘也是我的妻子,你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奸夫有何资格指手画脚。”眼睛宛如毒蛇缠绕的崔玉生盯着玉荷,裂开嘴,露出一个恶意森森的笑。 “清白?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肮脏龌龊事吗,玉娘,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和那些女人一样了。”庸俗,下贱,yindang,此刻的崔玉生恨不得将全世界最恶毒的字眼都用在妻子的身上。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男人,是个没有失权的正常男人。 察觉到他很不对劲的玉荷正想要问他发生了什么,咬着后槽牙的崔玉生以一把拽过她的手就往家里走,“你给我进来!” 罗书怀感觉到不对拦住他,“你做什么,你给我放开她。” 崔玉生对这个勾引妻子红杏出墙的奸夫亦是恨毒了的,一想到自己是玉娘名义上的丈夫,又带上压他一头的傲慢得意,“这是我们的家事,同你一个外人无关。” 罗书怀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好笑,“家事?你有把玉娘当成你的家人吗。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你自己不觉得好笑吗。” “我这都还没有和我夫人离婚,罗公子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捡破鞋穿了。要是你那么缺女人,我不妨给你介绍几个。”崔玉生不想和他废话,拽着玉娘就往家里走。 “你还不跟我进来,还是你非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无耻下贱的偷人**。” 手腕被攥得泛起刺疼的玉荷对上满是担忧的罗书怀,摇了摇头,无声的做了个口型,说不用担心。 谁曾想,这个举动大大惹怒了本就嗔目切齿的崔玉生,更让他坚信他们两人之间早就有了首尾,就他一个蠢货还傻乎乎的信他们两个没有关系! 说不定连他这一次进监狱,也定是受了无妄之灾。 自己在里面担惊受怕,他们倒好!在外面颠鸾倒凤,不知世间为何物! 玉荷被崔玉生连拖带拉进屋里后,随着她被大力扔在床上,后背撞上床头,疼得她眼泛泪花。 隔壁房间的崔母因吃了安神的汤药,仍未醒来。 此刻的崔玉生不再是以往温文儒雅的公子,反倒狰狞恐怖得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字一句都如咀嚼过血肉后散发的阴森冷戾,“玉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行,所以一直背着我在外面偷汉子。” “就连我这一次进了监狱,也是你和你那个奸夫联手做的局是不是,目的就是好给你们腾出地方偷情!” “你可真是贱!” 气得全身觳觫的玉荷抬起手朝他脸上扇去,一双美眸全是痛苦的冷意,“崔玉生,我是你的结发妻子!我们认识十多年了啊!难道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这句话,玉荷近乎是用吼着说的,因为她不信说出这些诛心之言的人,会是她相濡以沫的丈夫。 “呵。”脸被打偏的崔玉生连连发出冷笑,一寸寸逼近她的瞳孔中捏住她下颌,“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你会不会变。你敢说,你和那姓罗的没有首尾,要是没有,人家为什么会看上你一个结了婚,还生不出孩子的妇人。” 下颌被掐着,被迫抬头和他对视的玉荷对上男人充满狰狞恨意的一双眼睛,忽然觉得他很陌生,陌生得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她瞪大着琉璃目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陌生的男人,伸出手抚摸上他的脸,试图想要从这个对她恶语相向,恨不得将天底下所有龌龊字眼都诋毁在她身上的男人脸上看出丈夫的影子。 她的手还没碰到,就被男人嫌恶的避开,男人眼里的厌恶更是深深刺疼到了玉荷,也让她逃避般的下意识否认。 他不是自己的玉郎,她的玉郎从不会这样对她。 所以,他不是玉郎,只是一个披着玉郎皮的恶鬼。 她的沉默落在崔玉生的眼中,像是彻底抓住了她在外偷人的铁证。 胸腔里有一团火在烧,烧得理智全无的崔玉生原本掐着她下巴的手,逐渐往下滑中钳住了她纤细得一折就断的脖子,“不说话,是不是因为被我说中了,所以心虚了。” “玉娘,你真让我恶心。” 脑子嗡地一声炸开的玉荷感受到他手指的用力后,顿感手脚冰冷的要逃离他的桎梏,“崔玉生,你疯了是不是!” “崔玉生,放开,你放开我!” 可是她的挣扎哀求没有换回男人逐渐失控的理智,等来的只有那原本从握住她脖子的手,变成掐她脖子。 随着他力气的不断收拢,试图摆脱着掐住脖子那只手的玉荷能感受到窒息感越来越重,胸口像被重物挤压得要炸开,视野逐渐模糊中,一滴泪珠突兀地自眼尾往下滑落。 她的丈夫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放,放开我………”气息逐渐不稳的玉荷两条腿扑腾着,手又掰又掐着他的手指,想要让他在吃疼中松开。 哪怕是松开片刻,给她得以喘息的机会也好。 “夫君,我,我是玉,玉娘啊………”可是她的痛苦哀求并没有换来男人的动容,良心的发现,更像是在提醒他。 自己是他的污点,是他身上洗不干净的耻辱。 夏日炎热,屋内并没有关窗,即使有风涌来,那风也是带着燥热的,烦躁的。 檐下挂着的蓝珠风铃不动了,一如不在挣扎,犹如睡美人的玉荷。 双眼猩红得完全丧失了理智,只想要遵循内心本能的崔玉生看着手下彻底失去了颜色,双眼紧闭的玉娘,在惊慌失措动心怵目中松开了手,哆嗦的身体因害怕而不断的往后退,因为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他只是,只是不想要听到她说那些伤人之言,想要让她闭嘴而已,根本没有想过要掐死她啊。 茫然又无措的崔玉生颤抖着抬起自己的一双手,刚才,他就是用这双手掐死的玉娘,目睹着玉娘苦苦哀求着放过她时依旧无动于衷,从而掐死她的一双手。 不会的,玉娘肯定不会出事,自己也不是真的想要掐死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 在他颤抖又绝望地伸出一根手指要去探她鼻息时,原本了无生息的女人骤然睁开眼,举起一旁的竹枕朝他鼻子狠狠砸去后,迅速从床上离开,往门外狂奔。 被竹枕砸中鼻梁的崔玉生还没从她死而复生的欣喜回过神来,就看见她居然要出去。 她出去做什么?是不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她的姘头安慰了!!! 她把自己这个丈夫当成什么人了! “走啊,你有本事就滚出我们崔家,我看你离了崔家能去哪里!”胸膛因愤怒而在剧烈起伏着的崔玉生见她真的要走,目眦欲裂,宛如噬人。 第18章 你们休想双宿双飞! 所以,哪怕他差一点掐死自己后都没有一丝悔改,愧疚之心,有的只是怀疑她的不贞不忠。 舌尖早已被苦涩占领的玉荷只觉得这一幕,何其怪诞可笑,又何其嘲讽。 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口不择言的崔玉生想要道歉,可出口的话又变成了咄咄逼人的刀子:“玉荷,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道门,你有本事以后都不要回来,去找你的奸夫,和你的奸夫双宿双飞岂不是更好!” “呵,谁让我这个做丈夫的,满足不了你做女人的乐趣。” 用手捂住脖子,缓慢又急促的呼吸着新鲜空气的玉荷听到这句话时,如被重雷轰过。 他们以前也有过争吵,可他从来都不会说让自己滚。 说得最重的话,也无非是不理你了。 她的沉默让崔玉生发指眦裂,犹如出笼的野兽步步逼近,“你不说话,是因为被我说中了,所以心虚了是不是。” “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的要去找你的姘头,玉荷,你就那么的贱,一刻都离不开男人吗!” “崔玉生,你在说这些羞辱我的话之前,可否有想过我是你的结发之妻!”抬手朝他脸上扇去的玉荷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喉间犹如卡了鱼刺,“我觉得现在的我们,彼此都需要冷静一下。” “什么冷静,我看你是迫不及待要到那奸夫的床上寻求安慰了。”理智再 次被愤怒所侵占的崔玉生竟是想要再次伸手抓住她。 他的靠近,让玉荷脸色骤变,脖子上传来的刺疼则在提醒着她。 不久前,她的丈夫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掐死她。 “玉荷你给我回来!谁允许你出去的!” “回来!崔玉荷你给我滚回来!听见了没!” 只是真正离开崔家后,天大地大,她竟不知何处是她归乡,因为她早就没有家了。 她就像是一具无魂的游尸,随处走荡,没有来处,也没有归路。 不知不觉中,已是到了太阳褪去半山腰,家家户户炊烟飘起的傍晚。 她闻着面前小馄饨摊飘来的香味,口腔中的唾液不断滋生,连肚子也适时泛起了饥饿感。 伸手往腰间摸去,脸颊浮现一抹羞赧,她出来得匆忙,竟忘记带钱了。 她应该离开的,腹中不断涌来的饥饿感又迫使她的脚像钉在了原地。 “店家,要两碗馄饨。” 玉荷以为是自己挡住了别人的路,低下头,尴尬地说了一声抱歉就要离开。 “你不吃馄饨吗。”那道清冷悦耳,如珠落玉盆的声音又再次于耳畔中响起。 玉荷意识到他这话是和自己说的,因为饥饿的缘故,她连抬头时都带着僵硬的滞停感。 四目相对中,玉荷从他浅色的瞳孔里看见了倒映的自己,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脸,红肿的眼睛和那凌乱的头发,脖间一圈青紫掐痕,只怕路上见到的人,都会以为她是个疯子。 玉荷难堪地低下头,匆匆摇头,“家中煮好了饭菜,我回家吃就好。” 她刚说完,肚子却不争气的响了起来,也惹来了男人的一声轻笑。 “就算家中留好了饭菜,崔夫人不妨先吃上几口再走,我一个人实属吃不完两碗。” “客官,你要的两碗馄饨来了。”摊主将两碗馄饨放下后,又接着去煮馄饨。 取了筷子,用帕子擦干净后递过去的谢钧将其中一碗移过去,“有些人可能不喜欢吃刺芹,我便没有让老板加。” 玉荷也不清楚为什么就答应了坐下和他一起吃馄饨,或许是因为她太饿了,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善意如春风拂面,并未令人感到不适。 更让她感到舒服的是,对方并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只是吃完馄饨后就结账离开了。 以至于白简不明白大人究竟想要做什么了,要是真看上了那位崔夫人,为什么不直接将人强抢过来,还将那么好的英雄救美拱手让人。 玉荷吃完馄饨后,摊主两只手往腰间围着的围裙一擦,然后取出一两银子递过去,“夫人,这是你相公留下的。他还说这钱他给了你了,无论你是想丢了还是怎么都可以。” 并没有伸手去接的玉荷干巴巴的解释:“他不是我丈夫。” 摊主一副过来人的神情,直接把银子硬塞给她,笑得暧昧:“我懂。” 玉荷握着那一两银子,心口如压巨石沉甸,鼻尖亦是酸涩得险些要落泪。 短短的一天中,她可谓是从大喜经历到大悲。 年少时就相知相许的丈夫不但污蔑她和旁人有染,还差点儿要掐死自己,只见过几面的人却不求回报的对她施舍暖意。 她不想要的,可她又必须接受这一两银子。 如果不接,今夜等待她的只有露宿街头,夜宿破庙。 先前崔玉生将人赶出去后就后悔了,玉娘的家人早没了,而且这些天她为自己忙前忙后,就算误会她之前也要听一下她的解释才对,怎能光听旁人的一面之词,还用那种恶毒又肮脏的字眼羞辱她,还让她滚。 崔玉生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双险些掐死玉娘的手,崩溃的捂着头蹲在角落里痛哭。 不是的,那个要掐死玉娘的人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 玉娘是他的妻子,他那么的喜欢玉娘,怎么可能会做出要掐死玉娘的事来! 崔母得知儿子回来后,病立马好了大半。 做好饭菜的她往房间里看了好几眼,都没有看见玉娘,正想要询问,结果见到儿子失魂落魄地推门走了出去,“玉生啊,那么晚了你出去做什么。” 为前面自己失控感到愧疚,痛苦的崔玉生喉结因艰涩而滚动,“玉娘还没回来,我出去找她。” 找到她,和她道歉,哪怕她骂自己,打自己,就算让自己下跪都是他该得的。 因为那时的自己,简直就是个畜生! 甚至连他本人都不想承认,说出这种话,做出那种事的人会是他。 他出来时,正好见到从外面回来的谢钧,上前询问,“谢大哥,你有看见我妻子吗。” 谢钧摇头。 皱起了眉头的白简则心直口快,“老爷,崔夫人前面不是和罗公子一块儿走了吗。” “也不知道崔夫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一直在哭。罗公子倒是好性子,没有丝毫不耐的安抚着。”他说完,又讪笑两声解释道,“兴许是我看错了吧,毕竟背影长得相似的人那么多,再说了崔夫人和崔大夫的感情那么好,指不定中间是有什么误会。” 白简越是解释,落在崔玉生的耳边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说不定早就巴不得离开自己,和那奸夫双宿双飞! 牙根紧咬,下颌死死绷着的崔玉生不管不顾的跑到罗府外要抓女干,但他在经过一间平平无奇的客栈时,浑身一僵。 脖子僵硬的转过来,看见的是他的妻子正和那个姓罗的奸夫!!! 罗书怀旁若无人的搂着女人细腰,笑得全是得意,“你跟我出来,你就不怕你丈夫会发现吗。他今天给我的那一拳,可真疼,待会儿你得要好好补偿我才行。” “你真坏。”女人柔若无骨的靠着他胸口,娇嗲不已,“他啊,就是个废物,哪里比得上罗郎威猛有力,要不是遇到罗郎,我都不知道做一个女人是那么快乐的一件事。” “哦,那你告诉我,是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女人娇嗔:“那废物哪里比得上罗郎,他啊,根本就是个不能人道的太监。” 随着他们二人上楼后,是客栈老板和店小二旁若无人的交谈。 “我之前还纳闷那小娘子为何会红杏出墙,原来是她丈夫不行啊。” “也不知道那夫人的丈夫有多没用,居然连自己的妻子都满足不了,这样的男人还能叫男人吗。” 在他们的讽刺嘲笑中,胸腔里燃烧的怒火反复灼烧着心的崔玉生的两条腿跟灌了十斤黑醋一样沉重,他应该是冲上去狠狠的羞辱那对不要脸的狗男女,让他们成为千夫所指,让他们浸猪笼! 可事实却是他连上去抓女干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像个懦夫一样落荒而逃,仿若身后有恶鬼在追赶,生怕他们发现那个不行的丈夫是他。 “喂,你小子撞到人不知道说句道歉,眼睛没长身上吗。”被撞到的男人正想要动手,他身后的小弟拉了他一把,满眼惊喜,“大哥,这人不就是我们要找的吗。” 男人虎目一眯,“带走。” 两只手被架空抬起的那一刻,崔玉生被无尽的恐慌给覆盖,拼命挣扎着大喊,“你们要做什么,这是天子脚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他的大喊和威胁没有换来这一伙人的畏惧,反倒换来了拳打脚踢。 捂着脸,被迫承受着挨打的崔玉生根本不认识他们,也自认从未得罪过这群地痞流氓,唯一得罪过的,只有今天被自己打了一拳的罗书怀。 所以这些地痞流氓,是他找来的! “你要是再敢对罗爷的女人动手,老子就直接把你的这条腿给废了。”狞笑着脸的男人一脚踩上崔玉生的手,取出一张纸甩在他面前,“这张纸看见了没有,还不赶紧签了,崔大夫也不想再体验一回牢狱之灾吧。” 疼得将身体蜷缩起来的崔玉生听到他口中的玉夫人,自己遭遇的牢狱之灾,还有这张和离书,如踩到尾巴炸毛的猫,目眦欲裂,咬牙切齿的撕成碎片,“什么玉夫人,玉娘是我的妻子。” “告诉你们背后的主子,只要我一日不同意和离,他们就是一对人人得而诛之,恬不知耻的奸夫**!” “我们罗爷看上你媳妇你就应该感恩戴德,识趣点就赶紧和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凶神恶煞的男人抬脚踩上他的脸,“老子告诉你,今天这张和离书你不签也得签。” 脸被踩着,仇恨被辱得牙齿咬出血的崔玉生忽然癫狂地大笑起来,“想要我签 ,我告诉你们,除非我死。” 只要他一日不和离,他们就休想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你想死,老子就成全你,到时候让玉夫人直接守寡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你敢!”肝胆欲裂的崔玉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勇敢,因为他私心里是怕死的,他又凭什么要因为这对对狗男女丧命,该死的应该是他们才对! “老子身后有罗爷撑腰,还真没有什么是不敢的。” 小弟见老大真动了杀心,忙劝:“老大,罗爷只是说让我们给他一点教训,要是真把人弄死了就不好交差了。” 男人晦气的朝他脸上吐了一口痰,“明天你要是不把和离书送来,老子直接打断你的狗腿。” “哈哈哈,大哥,你看他刚才求饶的模样像不像一条狗。” “说他是狗,都侮辱了狗,这种窝囊的废物就不应该活着。” 直到那群人走远了,空旷无人的黑暗中骤然响起似哭似笑的癫狂笑声,惊得檐上飞鸟展翅扑离。 像一团烂泥瘫在墙角根的男人双眼愤恨,五指张开抓住地面抓出条条血痕。 玉荷,罗书怀,你们休想如愿!!! 第19章 神仙散 昨夜拿着那一两银子去客栈住的的玉荷是在第二天早上回来的,回来后并没有看见崔玉生。对于他去了哪里,她并不关心,甚至还有一丝庆幸他不在。 现在的她还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又怎么对那个险些被掐死的自己释然,更甚是做到原谅。 玉荷伸手碰了碰,被自己用脂粉遮住的脖间,眼前又一次浮现起,他当时掐着自己脖子时的狰狞可怖。 她没有丝毫怀疑,那一刻的他是真的想把她给掐死。 可笑的是,哪怕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仍在为他辩解,为他找遍了理由。 因为他们认识了不是一年,两年,三年,五年,而是整整十三年,人生中又能有多少个十三年。 伴着日出,是窗外浮动的影影绰绰。 “崔大哥,你醒了。”一直守在床边的刘庆松了一口气,“崔大哥你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吗,要不要我再给你请个大夫过来。” “不用,我自个就是大夫,这是哪里?”醒来后的崔玉生望着包扎完好的手,发现自己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最好的麻沸散也远达不到这个效果。 刘庆拍着胸口,庆幸不已,“要不是我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崔大哥,只怕崔大哥你就得躺在大街上睡一晚上了,也不知道是谁下手那么狠,那种人活该生孩子没屁yan。” 崔玉生这才发现,为自己包扎的人正是上次关在他隔壁牢房的男人。 只见过一面的人都会帮助自己,而自己同床共枕,青梅竹马的妻子却选择背叛他,迫不及待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 何其可悲,又何其悲凉。 刘庆取出一包粉末倒进酒壶里摇晃均匀后,给各自倒上一杯,“崔大哥心情不好,不妨试一下这东西,保证你试过后不但会忘记所有忧愁疼痛,还会快活如神仙。我知道你肯定想问我你为什么感觉不到疼,也是托了这神仙散的福。” “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他说着先举起杯子一干而尽,紧接着他的脸上露出了快乐,陶醉,飘飘欲仙的幸福神态。 鬼使神差中,崔玉生经受不住诱惑喝了下去。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羽化登仙在这一刻也不过如此,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云端之上,又像是掌握杀生之权的帝王。 自从尝过神仙散的滋味后,崔玉生几乎到了上瘾的地步。 哪怕得知一小包就要五十两,仍趋之若鹜,只为了享受那短暂的飘飘欲仙。 只是他手上的银钱并不多,在他为钱发愁之际,刘庆笑着蛊惑:“崔大哥,我有比神仙散更好玩的乐子,你要不要和我去玩一下。” 尝过神仙散滋味的崔玉生不信这世上还有比它更好的东西,却也好奇他指的究竟是什么。 而刘庆说的乐子,是带他到了镇上最大的一间赌坊。 “要小弟说,神仙散虽好,但那抹快乐仅限于吸进去的那一刻,哪里比得上赌博更刺激。”往他手里塞了个钱袋子的刘庆如一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蛇,朝他喷洒着致死的毒液,“虽说十赌九输家会败,那是他们没有赚到钱,运气不好。古往今来,哪个在赌场赚到钱的会大声宣扬,还不是闷不吭声发大财。要是去赌场的都没有人能赚到钱,它怎么会一直开着。” “到时候崔大哥赚了钱,不是能买更多的神仙散,说不定还能靠钱捐个小官当当,就连嫂子都会回心转意,外面的野男人再好,又如何比得过大哥会赚钱。” 在刘庆带毒的引诱下,心智本就不坚的崔玉生想到了因为他不行出轨的玉娘,仗着舅舅是县令就肆意妄为,践踏律法不把他当人看的罗书怀。 如果自己有钱有权,玉娘肯定会回心转意,他还能将罗书怀对他做的事全部报复回去。 不,他要让他生不如死! 刘庆轻轻地将人往前一推,如恶鬼在底吟:“崔大哥,我相信你的手气肯定很好。” 同一楼的喧闹相比,三楼安静得不像身处赌坊之中。 清癯的腕骨间悬挂着一串浅檀木佛串的谢钧从二楼俯瞰着楼下的男人,轻藐得像是在看一只可有可无的臭虫。 白简双手抱剑立在一旁,鼻间溢出一声冷嗤,“这种好东西给他用,还真是暴殄天物。” 捻转佛珠的谢钧眸光幽幽,“你嘴上的好东西,可是能轻易让一个国家覆灭。” 神仙散别看它的名字好听,而就是这小小一包的粉末为大燕赚取了数以千万的军费,甚至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一座城。 一些染上神仙散的富商贫民为了吸上他一口,不惜倾家荡产,卖儿鬻女,哪怕是当狗跪在地上。 因为知道它的危害,本朝严厉禁官员私下服用,走私。如有发现者轻则革除官职,重则满门抄斩,即便如此,仍有一些纨绔子弟,世家贵族偷偷享用,只为了满足一事的刺激。 对于谢钧来说,这件事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只要露出一个眼神,底下多的是人为他鞍前马后。 可是莫名的,谢钧难得想亲自动手,看着她由自己最爱的丈夫一点点逼得崩溃,绝望,痛不欲生。 还要让她心甘情愿的来求他,而不是自己动用权势从一开始就逼迫她。 他朝暗处之人微微颔首,那人了然的退下。 接下来的几天里,崔玉生都没有回家,崔母只能让王妈把他的衣服送去回春堂。 崔母见儿子好几天都没有回来了,去问儿媳,“玉娘,你和玉生是不是吵架了。” 正在晾干金银花的玉荷沉默了片刻,否认的摇头,“应该是回春堂忙,所以才没有回来的。” 玉荷并不准备让那天的事被婆婆知道,要不然她肯定会担心得胡思乱想。 而她,也要重新整理一下他们之间的婚姻了。 “诶,他这孩子,就算在忙也不能回家啊,再说了外面住着哪有家里舒服。”崔母将准备好的食盒拿给她,拍了拍她的手,“这是我拜托王妈一大早就炖上的鸡汤,待会儿你给他送去,然后让他晚上回来吃饭。” “你和玉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要是真生了什么矛盾也得要说清楚才行,要不然一个不说,一个躲着,这误会岂不是越滚越大。再说了就算夫妻之间吵架,也多半是床头吵床尾和,哪有不说话的道理。” 伤好后重新回来当值的宋明见她来了,小声的说:“师父正在里面忙,不过师父看见师娘来了,肯定会很高兴。” 唇角僵硬得扯出一抹笑的玉荷点头道谢后,才提着食盒往后院走去。 后院最大的一间房用来做放药材的库房,最小的一间休息,另外一间用来给病人针灸的病房。 院里放着好几个双层木架,用来晾晒草药。 玉荷来到石桌前,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鸡汤,“母亲今天煲了鸡汤,特意让我送过来的,母亲还说让你今晚上回家一趟。” 正抱着杵臼,将龟甲捣碎的崔玉生头也没抬,语气冷漠:“我没有胃口, 你自己喝吧。” 玉荷抿了抿唇,将鸡汤放到他手边,“这是母亲特意为你准备的。” “我说不喝就是不喝。”认为她在用母亲压自己的崔玉生恼火的站起来,手一推掀翻她端着的鸡汤,抬脚就往外走。 从始至终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鸡汤虽不烫,打翻后仍是烫红了玉荷娇嫩的皮肤,留下一团红印。 急忙打了井水过来给她冷敷的宋明结结巴巴的解释道:“也许是师父最近压力太大了,他才会这样的,要知道师娘无论是在师父的眼里,心里都是最重要的人。” 并没有说话的玉荷抿着唇,蹲下身捡起被他打碎的瓷碗。 碎瓷过于锋利,以至于一时不察割破了指尖,留下了几滴殷红的血珠。 地上打碎的瓷碗好像是在嘲笑她,就算她再怎么想复原这只打碎的碗,回不去的依旧回不去了。 就像他们的婚姻,也不可能回到一开始了。 第20章 好啊,给我休书一封…… 走出回春堂的崔玉生胸腔剧烈起伏好几回,才压下汹涌而至的怒火。 她来给自己送午饭是假,来嘲讽自己才是真! 本意想要去吃午饭的,又在路过赌场时,他的掌心生了痒,心口更有好几只蚂蚁心痒难耐的在爬。 那天他从赌坊出来时赢了三百多两,以至于人都有种踩在云端上,晕晕乎乎的不真实感。 他从不知,原来赚钱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也难怪会有那么多人迷恋上赌博了。 赚来的钱他都用来购置神仙散,谁知道那玩意那么贵,小小一包就要五十两。 他虽心疼,仍是豪情万丈的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买!” 他觉得那一刻的自己,就应该同话本上器宇轩昂,挥斥方遒的将军一样豪情万丈。 一想到神仙散,崔玉生连身体都产生了焦灼的渴望感,全身上下似百蚁爬行。 此刻的他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狠狠吸上一口神仙散,再攀极乐云端。 将打翻的碎片收拾好后的玉荷回到家中,又恰好见到准备出去的谢钧。 玉荷想到上一次他请自己吃的馄饨,和给了她得以住客栈的一两银子,出声道:“谢公子,可否请你留步。” 一袭青衫拓写的谢钧转过身,脸上带着一贯疏离矜贵的笑:“崔夫人。” 玉荷抿了抿唇,把装在雪青色紫薇花荷包里的银子递过去,“这是谢公子上次借我的一两银子,还有,我很感谢谢公子当时的帮助。” 她也深知钱债易还,人情难还的道理。 谢钧并未伸手去接,目光不着痕迹划过女人纤细修长的手,“银子既给了夫人,夫人收下就好。” 目光落在她背在身后的药篓,“夫人可是要出城?若是夫人不嫌弃,我送夫人一程,我正好有事要出城一趟。” 她一已婚妇人同外男共乘一车,即便对方是好意让她乘坐,难免会引人误会。 玉荷婉拒了他的好意,“多谢谢公子好意,只是我待会儿还要去城西一趟,恐会耽误了公子行程。” 一旁的白简简直是听得瞪目结舌,不是,这崔夫人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京城里不知多少贵女小姐哭着求着想要坐大人的马车,或是同大人多说一句话,大人都不屑一顾。大人好不容易主动邀请一个小娘子,结果她居然拒绝了。 导致白简真想要晃走对方脑壳里的水,要不然怎会做出拒绝自家大人的事来。 ………… 附近村子里的草药都收完了,这次的玉荷要去收草药的村子前有一条湖,得要乘船过去才能到那个村子。 只是今日她来得实在不凑巧,她来时那条船正好开远了。 非赶集日,节假日,这船只会一天开两趟,早上和傍晚。 既没船了,玉荷也不强求的去了另一个稍近的村子。 她刚背着药箩出现在村口,就有在村口大树底下玩耍的小孩奔走相告,“娘,奶,崔大夫来了!” 小孩子们的叫唤声,也引得并没有在地里干农活的妇人和老人走了出来。 她们的手上都拿着吃食或是喝的,争相邀请人到家中做客,“崔大夫,我最近总感觉喉咙有痰,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 “崔大夫,你帮我女儿看看,她还是个都没有说婚事的黄花大闺女,结果肚子莫名其妙就大了起来,要是传出去了她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崔大夫,我的背上突然长了好大一颗瘤子,你帮我看一下好不好。” “你们一个个来。”玉荷被村民簇拥着进村时,无人注意到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 双手抱剑,倚靠车壁的白简感叹一句:“想不到有挺多人信任崔夫人的。” 直到那抹淡绿色身影逐渐消失,谢钧才收回视线,“你何时也成了因性别,就轻敌之人。南北纵横,西南广辽,天下间奇人异事又何拘男女。” “属下并非轻视,只是觉得奇怪。崔大夫分明不愿崔夫人在外抛头露面治病救人,家中也小有产业,崔夫人为何仍会偷偷背着学医。难道当一个无忧无虑,整日里只需要操心珠宝首饰衣服的贵夫人不好吗?” 其实白简更想要问的是,日后崔夫人随着去了京城还会偷偷治病救人该怎么办? 其实他这个问题,蠢得连他自己都想发笑。 大人是什么身份,崔夫人以后要做的就只有伺候大人一件事,而非是在外面抛头露面,免得有人说丞相府连一个姨娘都养不起。何况在他眼中,女人当大夫始终属于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 随着天色渐暗,有两道身影正一前一后从赌坊中走出。 跟在后面的刘庆笑得与有荣焉的数着手上的银子,“崔大哥,你真是好手气,果然我跟着你压就一定能赚钱。” “要我说财神庙里供奉的就不应该是财神爷,应该是崔大哥才对。” 嘴角难以压下的崔玉生轻咳一声,“我这一次也算手气好,多赢了几局罢了。” “崔大哥你这哪里还叫手气好,你分明是押谁谁赢,你没看见到后面,大家全都跟着你压了吗,就连那坐庄的每次看见你出手,那都叫一个汗流浃背。”嘴里马屁不断的刘庆见他没有去和自己吃饭,问道,“崔大哥,你不和我去吃饭吗?” “下次吧,我今天答应了要回去吃饭的。”一想到回家要见到的那张脸,崔玉生脸上笑意顿消,更觉烦躁。 早早让王妈做好了一大堆菜的崔母等在门外等得望眼欲穿,才看见独自回来的崔玉生,又往他身后望去,“玉娘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她不在家,猜到她去了哪里的崔玉生倏然阴沉下来,“她自个儿长腿,我哪里清楚她去了哪里。” 崔母嗔怪:“玉娘是你媳妇,你怎能说这种话,就不怕被她听见了对你生恼。” “她听见就听见了,又没有什么大不了。”崔玉生满是厌恶且不耐烦时,玉荷的声音恰好于他身后响起,“今天收的草药有些多,所以我回来得晚了些。” 崔母笑着伸手接过她背着的药箩,“回来了就赶紧进来洗手吃饭,今晚上我可是让王妈做了不少你们爱吃的菜。” 一家三口许久没有同桌而食,本应是阖家幸福的一幕,如今剩下的只有木箸偶尔碰到碗沿声。 “我知道你最近在忙,但就算再忙晚上也得要回家里住才行,外面哪里有家里住得舒服。”心疼不已的崔母夹了块红烧肉到他碗里,“你瞧你都瘦了,得要多吃点才行。” “我知道有些话我说了你们会不高兴,只是和你们一般大的都有孩子了,你们两个也得要抓紧时间早点生个。我啊,正好能帮你们带孩子。” 又一次听到母亲催生的崔玉生只觉得烦躁,连嘴里的饭都变得难以下咽的搁下碗:“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玉生,你这孩子,怎么才吃这点。”崔母看着他才动了没几口的饭菜,止不住的叹气,正想要说些什么。 玉荷也放下了碗筷,“母亲,我吃完了,你慢慢吃。” “唉,你们一个两个的,做了那么多菜,怎么都不多吃几口,剩下那么多,我一个老婆子哪里能吃得完啊。” 得知他在房间里的玉荷并不想进去,准备去书房待着时,紧闭的房门倏然被推开。 男人阴沉的视线犹如毒蛇落在她的身上,言简意赅,“进来。” 这是两人自上次后的第一次独处一室。 站在木 施前的崔玉生眼梢暗讽:“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伺候我这个当丈夫的更衣,还是你只愿意伺候外面的野男人,不愿意伺候你家里的丈夫。” 玉荷不可置信的浑身一僵,心彻底冷了下来。 她就站在屏风处,目光如常地望着这个自年少时就相爱相许的男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终有一天会走到两看两相厌的地步。 “你既如此厌我恶我,你大可给我休书一封。你放心,届时我会去和母亲解释此事缘来,定不会教母亲难过。” 崔玉生被那休书二字震得头脑发懵,四肢俱怒,她果真是再也忍受不住,想飞奔着投入那奸夫怀中双宿双飞,当即怒目圆睁,冷讽叱道:“你想要休书,我告诉你,做梦。” “你这辈子就注定生是我们崔家人,死是崔家鬼!” 听他意思,竟是要将她活生生耗死在崔家的玉荷当即脸色一变,抓起手边的茶壶子砸过去,怒气填胸,指着他鼻子大骂:“崔玉生,做人不能那么无耻!我玉荷究竟有哪一点对不起你,值得你如此害我。” “呵,我无耻?我就算再无耻也比不上你玉荷水性杨花,不知廉耻。”被茶水泼了一脸的崔玉生一想到她做的那些事,清隽的面容上写满阴沉。 “玉荷,你看看现在你的,同泼妇有何区别,不,你简直比市井泼妇还不如。” “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娶了你这种家风不正的女人回家,连累了我们崔家世代家风清正。” 当一个男人开始百般诋毁曾经深爱的女人,还是他结发妻子的时候,多半是在外面有了新家,有了更爱的女人。玉荷起初听到这个言论时只觉得好笑,可当事实真的降临在她身上后,天崩地陷不过尔尔。 她曾以为就算得知丈夫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也能够做到心平气和的和他沟通,但事实却是她和天底下所有知道丈夫出轨的女人一样变得毫无理智的声嘶力竭。 更可笑的是,她的丈夫不单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还恨不得她从未出现过。 玉荷凄厉一笑,满眼决绝,“你后悔娶了我,焉知我玉荷也恨猪油蒙了心嫁予你。你既后悔,何不给我休书一封,也好给你心头好腾位置,以免我日夜碍着你的眼,阻了你崔大夫无上青云路。” “我告诉你,休书你休想要。”像是不敢再听她接下来无情冰冷的话,崔玉生仓惶转身离去的背影竟带上了几分落荒而逃。 听到动静的崔母完全不敢进来,更不明白他们怎么吵得那么严重,连休书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玉娘,就算你们夫妻两个闹矛盾得在厉害,也不能把休书这种话挂在嘴边。”崔母走进来瞧着满地狼藉,唉声连连,“我要说,你还是得要同玉生要个孩子才行,这孩子就是女人的安身立命之本。” “你知道的,玉生性子一向好得从不与人发生争执,也许是他最近心情不好才会这样。要是你们有了孩子就好了。” 一直徘徊守在崔家外的刘庆见他出来,同只猴子窜过去,“崔大哥,你不是说要回家吃饭吗,怎么出来了?” “崔大哥,你的脸怎么了,该不会是被嫂子挠的吧?” “嫂子就算再生气也不能抓自家男人的脸啊,这要是传出去崔大哥岂不是被人笑话妻管严,怕媳妇的窝囊废。” 脸被碎瓷割破的崔玉生想到那个泼妇,胸口如垒石块,气血不顺。 天底下哪里有敢对丈夫动手的女人,泼妇,她就是个疯了的泼妇! 眼珠子一转的刘庆搓着手打蛇上棍,“崔大哥,你今天手气那么好的,要不要再和我去玩一把。” “走。” 第21章 没错,谢兄会帮自己的!…… 一连放晴了好几天的清河镇在子夜时分迎来了一场罕见的暴雨,风雨肆虐,吹得枯树翠柳竞折腰。 进了赌坊的崔玉生并没有延续白天的好运气,非但没有他所想的翻本,就连带来的本金都全赔了进去。 赌徒的心理就是输得越多,越想要翻本。 没有劝他及时收手,反倒火上浇油的刘庆凑到早就赌红了一双眼的崔玉生耳边,引诱着:“崔大哥,我觉得你现在只是差了点儿运气,说不定马上就能逆风翻盘了。我认识一个放高利贷的,他的利息小,你只要在三天内把借的钱还上就不收你利息,要是三天后还还不上,也只是象征性的收你百分之一的利息,你看,要不要借点。” “不过他那里虽然没有利息,却得有东西抵账,我记得你有个药铺,还有个宅子。只要你把这两样抵押了,我就马上借你一千两银子,到时候崔大哥不单单会翻本,说不定还能在京城买一套房。崔大哥,要是你选择在这个时候收手,那不是正和给你送钱的财神爷错过了吗。”刘庆说的话很有技巧,并且每一个字都挠到了崔玉生最不服输也心痒难耐的位置。 他前面每次都是逢赌必赢,怎么可能会输钱,这输钱必然是一时的,只要再给他一笔本钱,他绝对会逆风翻盘。 崔玉生回想起说要同自己和离的玉娘,心口如垒石块,她肯定是因为自己是个没钱的穷大夫才会这样! “崔大哥,只要你签了这张借条,小弟马上就能为你借到一千两银子。”刘庆笑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借条递过去,“你想想,这区区一千两,只要崔大哥您赢了一局,这借的钱何愁还不了。” 哪怕赌红了眼睛的崔玉生仍残留着最后一丝理智,“这利息当真如你说那般。” 刘庆见他听进去了,笑得越发真诚,“当然,我都认识崔大哥那么久了,哪里会骗崔大哥,要不信,你可以看看这上面写的条款,小弟我保证整个清河镇都找不出第二家如此公道透明的人。” 崔玉生接过欠条,发现上面所写确实如他所言无二,只是,他仍心存犹豫。 要是真借了高利贷,那将是彻底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崔大哥还在犹豫什么,你难道不想翻本?不想把输的钱全部赢回来吗。” “要小弟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人最重要的是及时行乐,相见且欢娱。崔大哥前面都输了那么多把,下一把一定会否极泰来,逆风翻盘。” 本就意志不算坚定的崔玉生在他三寸不烂之舌的劝说下,彻底打消了最后一丝犹豫,提笔落字。 很快,那张借条送到了谢钧的书房中,暖黄烛光下将薄薄的一张欠条染上了妖异的鲜红色。 好似那不是普通的一张纸,而是一条被逼到绝路的生命。 从外面回来的白简把往下滴水的油绢伞置于门外,取出从京中快马加鞭送来的密封,“大人,京中来信,说是让您尽快回京。” 正提笔作画的谢钧眼皮半掠,“可有说过所为何事。” 白简摇头,“恐得要大人回京后才得知。” 谢钧搁下手中作画的紫毫湖笔,走到窗边推开支摘窗,任由雨水滴打飘落入内,洇湿了一角深青衣袂,眼眸半眯,“你说,这场雨会下到何时。” 白简摇头:“兴许明天,后天,也许大后天。” “两天,足够了。” 对于崔玉生又没有回来一事,玉荷已经看开了,她如今想的只有尽快拿到和离书,脱离崔家。 对于她以后想做什么,她已经想好了,先去租个房子,或是离开清河县。 因着昨晚上儿媳和儿子要闹和离的崔母一夜没睡,今早上见她下着暴雨还要出门,难掩担忧:“玉娘,外面下那么大的雨,你出去做什么。” “我要去回春堂一趟。” “什么东西值得你冒着大雨还去,要是不急,等雨停了再去不行吗。” “不了,我去去就回,母亲不用担心我。” 她去回春堂确实是要拿东西,也要去书店一趟找本朝律法典籍,好从中找出助她脱离崔家的法子。 因落雨,今日来回春堂抓药的人并不多。 并不想和崔玉生碰面的玉荷叫了宋明出来,让他去拿自己放在药柜最下面的药 箱拿出来。 宋明挠了下脸,说,“师娘,师父今天没有来药堂,要不你自己进来拿吧,我还忙着要给病人煎药。” 闻言,玉荷柳叶眉拧起,“你说他没有来药铺?” 提起这个,宋明垂头搭脑中带上一丝怨气:“不止是今天,师父都好几天没来了,导致李大夫的怨气都加重了。要是师父再不回来,我都得担心李大夫要撂担子不干了。” 李大夫年岁渐高,去年就提过辞去坐堂大夫一职,好回去颐养天年,只是被她劝了下来。 回春堂是公爹留下的,在崔玉生学成后那是恨不得日夜都泡在回春堂,就连当初他们成婚时也才休息了一天。 她当时还不满他在新婚第二日就回到回春堂坐诊,那时他给的解释是。 我是能休息,但病人他们等不及。 我既当了大夫,首先是要把救死扶伤放在第一位,家是小爱,治病救人是大爱。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一连好几日不来坐诊,对于玉荷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若是换成之前,她还会劝他约君切勿负初心,现在的她只会尊重他的选择。 想来在他的心里,已经有比回春堂更重要的存在了。 宋明挠了下脸颊,有些尴尬:“师娘,我这里有些忙不过来,你要是没事的话,能不能麻烦你进来帮一下。” 玉荷的身体比大脑要先一步应下。 李大夫见她进来帮忙,也仅是冷哼了一声。 他虽认为女人学医有违女德,伤风败俗是为不耻,但在玉荷遇到难题时也不会冷嘲热讽,而是为她解惑。 有时候人一旦忙起来,连时间都会溜走得格外快。 等送走最后一个抓药的病人后,天已经彻底暗沉了下来。 觉得一天下来,累得骨头架子都散了的宋明连忙道谢:“师娘,今天真的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李大夫肯定会生气。” 取了伞的玉荷轻轻摇头,“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会的,师娘明天见。” “明天见。” 撑着油桐伞的玉荷回来时,崔家大门外已是挂起了两盏灯笼用来照明。 等在檐下的崔母见她独自一人回来,眼中闪过一抹失落的伸长脖子往她身后探去,“玉娘,玉生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玉荷并没有告诉婆婆他没有在回春堂,而是寻了个理由:“他有些病理没有弄明白,说今晚上不回来了。” “唉,你说玉生这孩子他是怎么想的。”崔母有心要说些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还是得等玉生回来后问一下,要是他真做了对不起玉娘的事,哪怕他是自己生的,她也不会放过他。 本以为这场雨在第二天停下,谁能想到连绵不绝的下了三日。 这三日里,玉荷白日里趁着崔玉生不在时来到药铺帮忙,夜里借着一盏豆油,翻阅婚嫁妻离条律。 对于崔玉生去了哪里,她并不关心,说她心狠心硬也罢。 她和崔家的缘分,许是断了。 “谁啊,大早上的就敲门,是有什么事吗。”因着儿子好几日不归家,从而变得少眠多愁的崔母听到声音就过去开门。 走过去,将门拉开。 门外站着的是好几日不见的崔玉生,男人似许久没有梳洗了,胡子邋遢,身形萎靡,眼下挂着乌黑的眼睛里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红血丝,头发干枯不见光泽柔顺。 猛地一瞧,还以为门外来了乞丐行乞。 险些吓了一跳的崔母正想要问他这几日去哪里了,门外又迎来了一伙人,吓得崔玉生如惊弓之鸟将大门反锁起来。 他的嘴唇动了动,又似被掐住脖子发不出半点儿声响。 “玉生,怎么了?”并没有看见门外还有人的崔母见儿子状态不对,很是担心。 崔玉生舔了舔干涸起皮的嘴唇,嗓子发哑得似半个月没有浇水的枯苗,“没什么,我饿了,早饭做好了吗。” “早就做好了,本来是想让玉娘送到药铺给你的,谁曾想你自个回来了。”崔母笑道,“好了,你先进屋里换下衣服,就算药铺再忙也不能不回来,瞧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 在赌场待了好几天的崔玉生准备回房间拿衣服,正好撞到要出来的玉荷。 两人没有问好,目光也未相交,犹如陌生人。 崔母目睹着这一幕,张唇劝道:“兴许是玉生最近心情不好,等过段时间就好了。他也是,既是两口子,就算有什么矛盾说开了就好。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日子能过下去就行,谁家夫妻不都是这样稀里糊涂过下去的。” 最近几天婆婆总在旁击侧敲的让他们和好,但破碎的瓷器就算黏起来也会有缝隙,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崔玉生进去换衣服后,才刚关上的大门又响起了拍门声。 崔母眉心一跳地想到了玉生回来时的状态很不对劲,回首间正对上一向冠不正衣不洁不出门的玉生披头散发,衣冠不整上是满脸的凄然恐惧。 此间门板被拍得哐哐作响,摇摇欲坠得要在下一秒四分五裂。 “玉生,你告诉娘,你在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伴随着崔母喉间生哽落下的是,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终被人用力踹开。 木门坠地,碎屑横飞。 “崔夫人,不如让我来告诉你,你的好儿子在外面做了什么。”为首的张大抬脚踏进院子,如逛自家后花园一样悠闲,“崔大夫,你借了我一万两银子,说好三天后还的,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你钱准备好了没。” 听到一万两的崔玉生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似不敢相信这个天文数字,“什么,一万两银子。” 随后摇头否认,“不可能,我根本没有借那么多。”眼神蓦然变得凶狠,“报官,我要报官举报你们违法放高利贷,让县太爷把你们都给抓起来。” “对,没错,我要报官!” 张大毫不惧他的威胁,眼神如看跳梁小丑般抬脚踹倒院中木架,“告啊,有本事你就去告官,看官老爷到底是站哪边。” “要是崔大夫真告了官,这县老爷一查,说你除了赌博之外还干了其它事,你瞧,他先抓的是你,还是我。” “一万两。”听到儿子欠了一万两银子的崔母五雷轰顶,颤颤生巍,“你们是不是在诓骗老妇,我儿子一向听话孝顺,怎么可能会欠那么多银子。” 一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玉生哪里会欠那么多钱。 张大狞笑着刀疤脸展开手中借据,“这可是令郎亲自画押的手印,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哪里还有假。” 崔母望着上面属于玉生的字迹,竟是再也承受不住打击晕死了过去。 现在所见皆为噩梦,若非噩梦,她一向乖巧听话,踏实能干,且从来不让自己操心的儿子怎么会去赌博,还欠下了一万两银子的高利贷。 等她醒来,醒来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了。 “娘,我错了,我知道了错了。”崔玉生看着晕过去的母亲,崩溃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抓着自己的头发。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走到了这一步。 如果他没有去赌场,把钱输完后就及时收手,现在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可是现在的一切都没有回头路,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后悔药。 “崔大夫,按照上面的时间,你必须要在明天把欠我们赌坊的钱全部还上。”张大一脚将人踹翻在地,抬脚踩上他的手,“要是还不上,想来崔大夫的这只手也不必要了。” 玉荷从他们进来,拿着借据扬长而去时,耳边是风声雨声哭声,声声刺耳。 有想过他会混蛋,唯独没有想到 他居然跑去沾了赌。 他知不知道普通人一旦沾上《赌》这个字,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将母亲扶回房间里的崔玉生心虚得不敢看她,搓着手,挤出一抹笑来,“玉娘,家里还有钱不,你快点拿出来给我,要不然他们明天就要砍断我的两只手了。” “你知道的,我是大夫,要是失去了手还怎么当大夫。” 玉荷很想骂他一句活该,可终究是不忍心,嗓子眼发疼得厉害的闭上眼,“把回春堂和我们现在住的房子给卖了,应该能凑够。” 崔玉生羞耻得不敢面对她,玉荷见他如此神态,心下顿时凉了大截。 而他接下来说的话,也验证了玉荷的不安,“回春堂和院子已经被我抵押出去了,不过玉娘你相信我,这只是暂时的,我一定能马上赢回来的。” 崔玉生想到什么,急切得像溺水之人抓住仅有的一块浮木,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玉娘,家里的钱都放在哪里。” 闻言,玉荷的眉心狠狠一跳:“你要钱做什么。” “我有用,你给我就行。”崔玉生从衣柜里翻到一个箱子,打开后发现里面有二百多两银子,眼睛骤然亮起狂热。 有了这些钱,他肯定能翻本,到时候不但能把欠的钱全部还上,还能把房子和药铺赢回来。 已经畅想着能回本的崔玉生看着拦住自己去路的人,圆目一瞪,怒斥,“让开。” “这是母亲的棺材钱,你不能拿走。”拦住他的玉荷趁他不备,伸手就要去夺他手上的箱子。 她清楚沾了赌的人会变得六亲不认,连做人最基本的良知都没有,唯独没有想过她的枕边人也会变成这样。 越是清楚的明白,越感觉可怕,更不能让他把钱拿走,否则一切都完了。 崔玉生听到这是母亲的棺材本,有过片刻良知的挣扎,又很快被即将翻盘的贪念压过,“这钱就当我借的,反正我是我娘的儿子,哪里会让她连下葬的棺材都没有。” 又见她拦住门口,眼神凶狠得能噬人,“你给我让开!” 伸手拦住门口的玉荷寸步不让,“我可以让你走,但钱你必须得留下。” “这是我崔家的钱,和你有什么关系。”崔玉生已是心生不耐,直接伸手推她。 在他伸出的那一刻,玉荷揪准机会伸手去夺他手上的箱子。 对方早有所觉,抱着箱子转身伸手一推。 被推倒的玉荷后腰撞上桌子,桌上的茶壶杯子噼里啪啦滚落了一地,疼得发出闷哼声的玉荷就势抱着他的腿,“你走可以,必须把钱留下。” 左脚被抱住的崔玉生恼羞成怒的抬脚踹去,“玉荷,你别以为我真不敢打你。” 本就撞到的后腰又被他抬脚踹下,疼得五脏六腑都移位的玉荷依旧抱着他的腿不松开,牙关紧咬,“你走可以,钱必须留下。” “你给我放开!” “我不放。” “好,这是你自找的。”早被翻盘的贪欲给吞噬掉的崔玉生凶狠地抬脚踹向这个阻拦自己发财的女人。 此刻他踹的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阻挡自己发财的拦路虎,心底最邪恶的心魔趁机蛊惑着他在旁边添油加醋。 你最近一直手气不好,肯定是这女人害的。 都说娶妻娶贤旺三代,娶妻不贤毁三代,你娶的这位不但旺不了你,还一度阻拦你发财的机会。 每一脚都踹向相同位置的崔玉生怒不可遏中,又带着身为一家之主权力的暗爽,“我最后说一遍,放不放!” 寂静的屋内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闷哼,疼得令人牙齿生酸,后脊升寒。 喉间阵阵腥甜涌来,眼前阵阵发黑的玉荷即使疼得目眩耳鸣,也依旧不曾松开手,“我不………” 她的话还没说出,男人又是一脚踹上她那青紫红肿的伤口,喉间腥甜瞬间涌上,身体也发软得再没有一丝力气阻拦他。 抱着箱子的崔玉生予出一口畅快,恶狠狠的对地啐了一口,“你要是早点放开,也不用受罪。” “我看你就是贱。” 醒来后听到动静赶来的崔母看见的是如失了心智抢走她棺材本去赌的儿子,倒在地上满身鲜血生死不明的儿媳,捶着胸口声嘶力竭的哭天喊地,“作孽啊,我们崔家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就算要报应也应该报应在我的身上,关我儿子什么啊!老天爷你自己睁开眼看一下啊!” 将家里仅有的钱都拿在手上后,崔玉生想的是,他能靠此翻本。 他之前逢赌必赢,最近只是走了霉运才会输的,他下一把肯定会赢回来,没错,都会赢回来的。 赌场的人在他进来后,有一人悄悄地从后门溜走。 罗书怀人虽还在清河县,却因为母亲不知道发什么疯派了一堆人守着他不让他踏出院子半步,就连他想翻【墙】去找玉娘都不行。 他好几天没有见到玉娘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姓崔的混蛋有没有为难他。 他一回想起那日姓崔的混蛋将她拽走的场景,就气得牙根发痒,他当时就应该直接冲上去拦住他们的,也免得给那混蛋伤害玉娘的机会。 在他对着院里的一个狗洞,思考着要不要钻出去见玉娘时,一个少年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着跪在他面前:“罗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师娘吧。你要是不出手救我师娘,师娘只怕是要香消玉殒了啊!” 罗书怀嫌恶的避开少年的触碰,眉头紧拧着,“你师娘是谁?你又是谁?” 完全忽略了被围得密不透风的院子里,这少年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在回春堂当学徒的,师娘是回春堂崔大夫的夫人,崔夫人。” 刘庆抬起哭得红肿的一双眼睛,悲痛欲绝的跪着朝他靠近中拽过他衣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罗公子,求你救救师娘吧,师娘她是个好人,她不应该落得个这样的结局。我来找你,是因为除了你之外,我找不到第二个能救师娘的人了。” “我给你磕头了,求你救救师娘好不好,我给你磕头了。” 事关玉娘,罗书怀也无法再冷静,将人从地上提起,目光如炬,“玉娘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啊,你不说,是不是想要急死个人。” “是,是师父不知道怎么染上赌瘾了,现在欠了赌坊一万两银子,师父知道自己还不上,居,居然说要把师娘卖进花楼里,还说,可以让师娘陪赌坊的人睡觉。”缩瑟着脖子的刘庆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花楼那是什么地方啊,要是师娘真进去了,哪里还能出来啊。” “师娘对师父那么好,师父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来啊。” 听到崔玉生要把玉娘卖到花楼的罗书怀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嗔目切齿,“那畜生当真是那么说的!” 早知道他配不上玉娘,谁能想到他禽兽不如得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刘庆急得连连点头,眼泪情真意切的滴落几颗,“千真万确,师父还抢了崔老夫人的棺材本跑去赌了,我听说师娘不让他拿,结果那畜生直接把师娘给踹得昏迷不醒。” “师娘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怎么就摊上那么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要是师娘嫁给的是罗公子,那该有多好啊。” 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的罗书怀再也听不下去,抬脚往外走,“他现在人在哪里!” “在赌坊,罗公子求你一定要救救师娘,现在师娘除了你,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救师娘了。”刘庆趁他不在意时,又偷偷地拿沾了辣椒水的帕子抹眼泪。 ——— “大,大,大,拜托了一定是大。”赌得疯魔的崔玉生双手合十祈求着一定得要是大。 只要开的是大,他就能回本了,就能把欠的钱都给还上。 所以拜托,一定得要是大。 庄家同另外几人对视一眼,揭开手上的骰盅,随后遗憾的对崔玉生摇头,“不巧了,这一局开的还是小。” 看见开出的是小后,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一局上的崔玉生彻底疯魔了的抢过骰盅,怒目圆睁,“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小,分明是大才对!” “作弊,你们肯定是出老千作弊了!要不然怎么可能一连开出五局都是小!” 庄家和 打手对视一眼,“这没钱还来赌坊闹事的,你们还不快点把他扔出去。” “作弊,你们赌坊作弊,我不服!” 他的不服换来的是如同一条丧家之犬被赶出来。 拿着母亲棺材本的崔玉生本想要靠着这一笔钱狠狠翻身的,可他现在不但把母亲的棺材本给赔了进去,还又欠了一笔钱。 要是明天还不上那一万两,他该怎么办。 有办法的,天不绝人之路,肯定还有办法的。 原先停歇了的雨在此一刻重新落下,噼里啪啦落在身上时宛如石子砸落,砸得人浑身发疼。 一把青绸伞撑在了狼狈不堪的崔玉生上方,为他遮住了天空中往下飘落的雨丝。 “只要你愿意跟玉娘和离,我可以无偿帮你还清赌债,如何。”男人鄙夷厌恶的声音随之响起,也露出了那张藏在伞面下的脸。 最不愿意自己的狼狈被情敌看见的崔玉生目眦欲裂的盯着罗书怀身后的刘庆,就算他是个天大的傻子,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因为他不愿意和离,所以他精心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局,一个逼迫他不得不和离的局!!! 刘庆对上他宛如噬人的眼神,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你看我做什么,我又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罗书怀不耐烦的再次催促:“只要你同玉娘和离,我就大发慈悲的帮你还清债务,这笔买卖你无论从哪一方面都不吃亏。” “像你这样的废物就配不上玉娘,也不应该再连累她。” 刘庆附和着点头,“一万两银子可不是笔小数目,我听说明天还不起钱就要砍断你的手脚,崔大夫,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也不想成为一个无用的废人吧。” 从水坑里爬起来的崔玉生双拳紧握的盯着这一唱一合的两人,咬牙切齿:“我告诉你,你休想!” 他们休想如愿!!! 他凶狠的放完狠话回家后,迎接他的是哭得肝肠寸断的崔母:“儿啊,你借到钱了没有。” 不敢对上母亲眼泪的崔玉生嘴唇翕动着,完全不知道如何面对母亲的质问,更不知道如何解释。 这一刻的崔生感觉到了无尽的绝望,特别是他明天拿不出钱后,那群人毫不疑问会砍断他的手。 他低下头,看着仍完好的手,身体一阵觳觫的胆颤。 不要,他绝对不能变成残废!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电光火石之间,崔玉生想到了上次醉酒中无意间听到谢兄所说的,因为他妻子生不出孩子,他想要找个女人生孩子一事。 谢兄,谢兄肯定会帮他的。 没错,谢兄会帮他的。 第22章 玉娘,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崔玉生全然不顾的跪在地上,满眼真挚,声泪俱下的做着保证,“谢兄,我就借一万两,我一定会还的,真的,信我。” 白简瞧着这个和狗一样跪在地上求借钱的男人,都快要想不起来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何等的温文尔雅,谈吐有礼了。 指腹摩挲着薄胎玉盏的谢钧听完他的来意后,眉头微蹙似带着为难,“崔大夫,不是我不想借钱,而是你要借的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普通人一年十两银子都能舒服整年,何况是这整整一万两。 “我知道,谢兄你放心,我借你的钱一定会还,绝对不会赖你。你若不信我,我可以打欠条。”崔玉生如何不知一万两不是笔小数目,可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之下才想到谢兄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舍下这张面皮。 白简语气悠悠,带着丝鄙夷:“崔大夫,我家老爷的意思是,既要借钱,又怎能缺抵物。若你什么都不出,就想要我们老爷借你一万两,试问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好事” 抵押物? 可回春堂和住的院子早被他给抵掉了,他哪儿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唯一值钱的也仅有这身医术,若明天拿不出一万两,崔玉生浑身觳觫,冷汗直冒。 白简见他大半日了都没有想出个理所当然来,好心提点道,“我听闻崔夫人同罗大人的侄子关系极好,其实崔大夫可以去向那位罗公子借钱的。” 听到玉娘名字的崔玉生瞳孔猛缩,对,他提醒自己了,他还有玉娘。 玉娘是十里八乡生得最漂亮的姑娘,当初他娶玉娘当媳妇时,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还有姓罗那个奸夫,他肯定是算计了自己无力偿还一万两的巨款,就等着把玉娘占为己有! 与其让那小人得偿所愿,他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让他如意。 眸底涌上疯狂之色的崔玉生当下做了决定:“谢兄,你之前曾说嫂夫人因身体原因迟迟未有孕,你又不放心外面的女人生下你的子嗣后妄图母凭子贵,也不想祸害无辜女子。我可以让玉娘为你生下一个孩子后带走,前提是,你要为我还清一万两的赌债。” 张口一万两,他的胃口倒是不小。 谢钧不怕他胃口大,只怕他无胆。 “崔兄私自为你夫人做决定,她知道吗。” 想到她做的那些事,崔玉生表情阴狠扭曲,犹如恶鬼索命:“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身为她的丈夫,有权力决定她做什么。” 身为妻子却背着丈夫红杏出墙,还同奸夫联手给身为丈夫的他下套,这都是她应得的报应,想来她也愿意为自己付出才对。 白眼快翻上天的白简心里对他越发瞧不上眼,“崔大夫想要用一个已婚妇人生的孩子换取我家老爷的一万两银子,未免太空手套白狼了。要知道这一万两银子,别说一个女人,哪怕是买一百个,一千个也使得。” 生怕他不借自己钱的崔玉生急切的开口:“不是,玉娘是干净的,她绝对值得那一万两银子。” “哦,干净?”谢钧眼眸半眯,带着一丝好奇。 事关自己难以启齿的隐疾,崔玉生说出来的时候自是满脸通红,羞愤欲死,“因我的自小尝百草伤了身体,虽同玉娘成婚三年多,但,我们始终未圆房过,玉娘的身子仍是干净的。谢兄若不信,大可找个大夫来一探便知。” 谢钧仍是没有答应,而是单手支着下颌在思考:“可是,我要怎么相信崔大夫说的话。” “我可以写欠条。” “何欠条?” 什么欠条竟让崔玉生的舌头打了转,他只是想借玉娘给谢兄生个孩子,这种按照风俗来说叫典妻,但要是真让玉娘知道了,依她宁折不弯的性子恐会玉石俱焚。 在他沉默时,谢钧如耐心极好的猎人,对猎物有着绝对的耐性。 随着烛火嘭地一声炸开,也令崔玉生醍醐灌顶,“卖身契,对,我可以让玉娘签下卖身契给你。到时候我就和她说,是签的仆人活契,然后我们偷偷的把奴仆活签换成卖身契,她肯定就会同意了。” “谢兄,这就是我给你的诚意。” 白简险些要笑出声来,这男人简直无耻卑鄙得超出他的想象力。 他见过算计妻子的,没想到这人不但算计,还恨不得将妻子给敲骨吸髓。这样的孬种哪里值得大人亲自出手算计,简直是脏了大人的手。 崔玉生自认这个主意天衣无缝,可是无声的四周令他坎坷不安得头皮发麻。 他应该出声催促的,又感周身温度下降,浑身汗毛直竖得连呼吸都不敢随意吞吐。 “你不怕她知道真相后记恨你吗。”虽说她的悲剧从一开始是由他一手造成的,但此时的谢钧对这个可怜的女人难得升起了一丝怜悯。 至于两侧的拳头攥紧的崔玉生斩钉截铁,“她会同意的。” “好,那我得要先看你的诚意。”玩转着掌中茶盏的谢钧眸色悠悠带着薄凉,“毕竟你要 借的一万两,可不是笔小数目。” 没有马上借到钱的崔玉生恐慌谢兄不愿意借钱给自己,急得抓耳挠腮,“白兄,谢兄说的诚意,指的是什么啊。” 负责送人出来的白简无奈地叹了一声:“崔大夫,我平日里见你挺机灵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刻人的脑子就开始犯傻。” “我家老爷说的诚意,肯定是要看你的诚意,要是看不到,老爷哪里会放心的把钱借给你。换成是你,你会在对方什么都没有给的前提下,就借给他一万两银子吗。” “我不是都答应打欠条了吗,难道这还不算是诚意?”弯弯绕绕的一句话听得崔玉生满脑生云,因为他还是不知道诚意指的是什么? 连日笼罩在头顶团聚的乌云散去,街上采买走动的人也多了起来,小贩酒肆开门迎街叫卖。 “上好的青梅酒,一升只要二十文钱。” “味美香浓的青梅酒,一升只要二十文钱。” 那开门叫买的青梅酒令崔玉生步伐顿住,因为离得近,他似乎还能闻到那酸甜交织,带有浓郁的青梅果的香味。 他来到酒馆前,掏空了全身的口袋,却囊中羞涩得连一文钱都掏不出。 打酒的娘子见是他,笑着就打了一壶酒递过去,“崔大夫可是买来给你家娘子喝的,我啊,就没有见过比崔大夫更疼媳妇的人了。” 是了,因玉娘喜喝果酒,他时常会来这家酒馆打上一壶回去给她。 许是忆起当初,男人连嗓子都干涩得发哑,眼睑因羞愧而垂下,“我没带钱。” “没带钱不要紧,这酒就当是我送给崔大夫喝的,要是喜欢,还得劳烦以后崔大夫多多来照顾我这儿的生意。”酒媪把将递给他,又重新叫卖起来。 提着一壶青梅酒的崔玉生回到家门口,却失了推门进去的勇气,捂着脑袋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样泪如泉涌。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变成了自己最生厌不耻的一类人。 可是就算他在后悔,这世上也没有后悔药能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亡羊补牢,不能让自己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跌落无法挽回的深渊中。 整理好思绪的崔玉生正要推门,紧闭的大门先一步从里推开。 崔玉生瞳孔放大地望着抱着个箱子的母亲,他记得那是玉娘的首饰盒,身形一晃,踉跄着险些往后倒去,“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都把我的棺材本给抢走了,现在还想做什么。”嘴唇发白的崔母生怕他会抢走怀里的箱子,戒备的眼神让崔玉生如万箭攒心,悔之晚矣。 咽下喉间腥甜的崔玉生动了动干涸的唇,喉咙似有刀片滚落,“娘,玉娘呢。” 崔母想到躺在床上的儿媳,一阵悔恨涌得眼涩鼻酸,亦如看仇人般剜他,“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对玉娘动手,我这个当娘的就死在你面前,也好过看着你一错再错。” 都是她的错,是她没有教好儿子,才害得玉娘变成这样。 玉娘也是傻,棺材本他抢走就让他抢走好了,大不了她以后死了草席一裹睡在乱葬岗去,也省得自己看见她就心疼得难以呼吸。 喉咙像被硬物卡住的崔玉生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闭上眼,抬手朝脸上重重扇去,“我知道我混蛋,我畜生,是我对不起玉娘,所以我想要和她道歉。” “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保证我一定会戒赌,以后和玉娘好好过日子。要是我再做出对不起玉娘的事,就让我天打雷劈,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崔母虽心疼他的连诅带咒,仍目露狐疑。毕竟他不久前因为玉娘不让他拿自己的棺材本去赌,恨不得对玉娘痛下杀手。 那些伤口触目惊心得连她见了都想流泪,很想痛骂他当时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真的,我发誓,娘你就再相信我一回好不好。”抬手狠扇面部的崔玉生悔得就差将心给掏出来,以证清白。 院里的杏花掉完后,它们结成了一个个青色的小果子藏在枝缝间,听到大门口的骚动才悄悄地探出头来。 前面被踹晕过去的玉荷是被崔母扶到床上的,因后背青紫淤血,她只能趴着,唇白面青,单薄得如寿材铺里扎的纸人了无生息。 听到门推开的声音,人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安,惊慌间竟想不顾背上伤痛夺门而出。 “玉娘,是我,我是进来和你说对不起的。”进来前的崔玉生特意换了新衣,熏了香。 他走到晃动的珠帘后,因悔恨堵得胸口越发的闷,直到难以喘息,“玉娘,我知道我混蛋,我不是个东西,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因为你太好了,好得让我自卑的觉得配不上你。只要你能原谅我,以后我们就好好过日子,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换成之前的玉荷听到他痛哭流涕的跪地悔恨,或许会一时心软的原谅,如今的她却是满心平静。 没有爱也没有恨,唯有平静,宛如不起波澜的一滩死水。 迟迟没有听到她声音的崔玉生以为她还没醒,拨开珠帘入内,正好对上一双泛着嘲讽的眼睛,也让他愣在原地,不敢再往前靠近。 这一眼如万年,又不过是随意一瞥。 崔玉生顶着打得红肿的脸挤出一抹笑来,将带来的青梅酒打开,“玉娘,你还记得这酒吗,是你最爱喝的青梅酒。我回来的时候路过,就买了一升,你尝下味道是不是和之前的没有变化。” “崔大夫是否贵人多忘事,我现在喝不了酒。”不愿见他这个人,听他的声音的玉荷索性闭上眼。 她和崔家的缘分早已断了,如今留下,不过是为报昔年的救命之恩,她也做不到在崔家风雨飘零之时抽身离开。 此刻的玉荷认为自己当真应了他的那句话,贱。 崔玉生对上她的讥讽,虽心疼到难以呼吸,却没有就此退宿,而是取了干净的杯子,把酒倒进去递给她,“酒能止疼,你喝一点兴许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我倒是不知被打得快要剩下一口气的人只要喝杯酒就能好了。”要不是因为有伤在身,玉荷真想要将那杯酒狠狠的泼在他身上。 如何不明白病人不能饮酒的崔玉生心虚得不敢和她对视,连带着那本该弩张剑拔的氛围也烟消云散了。 有一颗青杏顽皮的落在地上,自古膝下有黄金的男人跪在地上,巴掌掴在脸上落下片片红肿。 “玉娘,我知道我混蛋,我不是人,我就是王八蛋,我不奢求你原谅我,但我还是贪心的想要求你的原谅。” “无论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就是个畜生,要不然怎么能对你做出这种事,像我这样的畜生死不足惜!”整张脸肿起的崔玉生伴随着巴掌声落下的是双膝移动中向她靠近,琥珀瞳孔里全是迟来的悔恨深情。 “玉娘,你原谅我一回好不好,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就像以前那样。” 已经从床上坐起来的玉荷就那么冷眼旁观的看着他跪在地上自扇巴掌,打得脸颊红肿,嘴角出血。 她没有所谓的心疼,也没有信了他的浪子回头金不换,有的只是漠然。 因为对他有感情才会有失望,有希望才会信他的话,可他们的情意早在他动手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几个巴掌下去,整张脸充血红肿得不复昔日清隽的崔玉生停下了手,动作迟缓的从袖带里拿出一支竹节玉簪。 簪子正是他上次遇到谢兄时买的,本来早就应该送给她的,却因为接二连三的意外耽搁到现在。好在还有送出去的机会,那就算不上晚。 “玉娘,我为你戴上簪子好不好。”男人的眼神很是温柔得含情脉脉 ,眼底深处又藏着悔恨,任谁瞧见了都得要说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 玉荷没有说话,仅是垂下了眼睫。 她没有说话,落在崔玉生的眼中即是默认。 他小心的坐在床边,以手作梳为她理着细软如绸的发,“玉娘的头发软,摸起来就像一匹上好的绸缎,何该配世间最好的珠宝相衬。” 头发软的女人命苦,婼婼的头发又细又软,只怕更苦。 为她簪好发的男人避开她后背的伤,从身后搂住她,有冰冷的液体顺着她的脖间往下滴落,“玉娘,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就只剩下你了。” “玉娘,你知道吗,我好希望回到我们刚成亲那会儿。我在药铺关门后总会打上几两果酒回家,在睡前我们二人对月相酌,诉说着今日发生的趣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变成了渐行渐远,满腹猜疑,无话可说的地步,好像再也找不回当初的模样了。” “所以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就算我做错了事,也请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玉娘。” 想要推开男人的玉荷忽觉头疼得厉害,以至于连他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许是伤口疼得厉害,玉荷忽然觉得很困,即使她仍是强撑着眼皮不让它落下。 搂着妻子的崔玉生爱怜的在妻子发间落下一吻,眼里是那沉沉得化不开的愧疚爱意:“要是困的话就先睡一觉,等睡醒后就好了。” 只要还了这一次的赌债,他以后绝对不会再赌,更不会踏进赌坊半步。 他不会嫌弃玉娘的,无论玉娘变成什么样,他都不会嫌弃她的。 在他心里,她始终是自己的妻子,这一点,他可以发誓,绝对不会有半点改变。 烛火绰约的屋内,偶有烛光炸开火花。 第23章 谢兄说了,只是一个孩子…… 叮当玉碎,是檐铃被风卷起后晃荡的脆响。 醒来后的玉荷发现原本火辣刺疼的伤口被重新上了药,只余下一片清凉,只那抹清凉并不能让她好受,反倒令她全身生寒。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时,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从紫檀木镶嵌贝壳花卉屏风后走了出来。 男人腰间压着的玉禁步随着檐铃缓急有度,克制又禁欲。 “夫人醒了。”男人低沉泛冷的声音极为好听,只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谢公子。”玉荷见来人是他,紧绷着的心弦蓦然一松,转而又带着几分难以启齿,“我身上有伤,可否劳烦谢公子借一顶轿子送我回家。” 她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出现于此,但她的直觉告诉她,有些事情不一定得要细究,活得糊涂点并没有错。 来到床边的谢钧弯下腰,轻佻的撩起她一缕发丝在指尖缠玩,眼神中全是狩猎的本能,哪而有初见的温润如玉,“夫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的夫君没有和你说吗。” 此刻的男人褪去了那张渊清玉絜,金玉其质的君子皮,露出了他恶劣残忍的本性。 或者说,这才是他本来的样貌,之前的温和儒雅皆不过为他伪装。 对于他说的话,指攥掐白的玉荷满心犹恐得惊涛骇浪,面上犹是镇定,起身就要往外走,“谢公子说笑了,很晚了,我该回去了,要不然我夫君会担心的。” 谢钧在她起身时,不紧不慢的将她拦腰抱住,趁她惊慌中搂入怀中。 语气虽温和又带着十足的侵略感,“我一向认为夫人是个聪明人,难道你还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 强迫着坐在男人腿上的玉荷险些尖叫出声,她以为是借钱一事,硬着头皮出声,“我夫君借了你的钱,我会尽快为他还清的。” “夫人就没有想过,我为何要借钱给他。”一声低笑在她耳边炸开,带着怜惜她被蒙在鼓里的毫不知情。 瞧瞧,真是只可怜又可悲的小兔子啊。 一股寒气涌上脊背的玉荷即使猜出了仍是不愿相信,唯有发颤的嗓音出卖了她,“谢公子,你可知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手臂力度逐渐收紧的谢钧摇头,“我这个人,从不爱说笑。” 一句话令玉荷又惊又怒又恐,她扯着似哭似笑的唇角,发现自己艰涩得连一句话都要说不出。 凑到女人耳边的男人如恶鬼低语,声声勾命,“我是个商人,从来不会做亏本的生意。夫人不信,大可离开后去问你夫君。” “问他是不是把你做债抵押于我。” 最近的雨水多得都令人生恼,好在是白天不落夜里落,要不然百姓们都得指着手唾骂起贼老天存心不给他们活路。 在衣服上熏了迷香,自个提前吃了解药后将人迷晕送到谢兄床上的崔玉生正咬着参差不齐的指甲盖,坐立不安得频频往院外看去。 他知道自己混蛋,不是个东西。 可他那么做也是为了小家好,玉娘向来通情达理又善解人意,她肯定会谅解自己的,也能明白自己的苦衷。 只是随着天色渐暗,崔玉生从一开始的惶惶不安变成了疯狂的扯着头发,用手砸墙,后悔的情绪让他对自己充满了厌恶,他究竟在做什么! 他还是不是男人,到底是不是个人啊! 要不然怎么会把自己的妻子送到别的男人床上去,而不是作为一个有血性的男人勇敢承担自己犯下的过错。 眼睛里充满悔意的崔玉生余光无意间瞥向梳妆台上,玉娘临走前并未戴走的竹节玉簪,心口钝疼如刀子割肉,疼得他难以喘息。 他悔了,他悔了,他要去把玉娘带回来。 可是那只脚刚踏出门槛,又想到了自己欠的一万两,那些人凶神恶煞的威胁,吓得哆嗦的缩着脖子退回了房间。 猛地一个抬头,他看见了大门灯笼高高挂下,面白如纸的玉荷犹如鬼魅般飘了进来。 随着她的靠近,呼吸骤紧的崔玉生仿佛连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上,眼神贪婪得磕磕绊绊,“玉娘,你怎么回来了。” 玉娘回来了,是不是代表,谢兄不愿意借自己一万两,那………… 不对,玉娘回来了是好事,他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为什么他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高兴,反倒是生气,恼怒。 玉荷本以为发生了被丈夫送给别的男人床上的事后,她会愤怒的大喊大叫,咆哮得声嘶力竭,将周围所见都给砸得个稀巴烂。但是她没有,她很冷静,冷静得如旁观者。 因为她明白崩溃的情绪只会让她陷入无尽的绝望,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我要是不回来,如何能得知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将妻子送到别的男人床上去,开辟天地还是头一遭见。 崔玉生如何不知自个做的事枉为大丈夫,只是对于旁的骨气尊严,他更不愿变成一个废人,遂伏低做小的扯出一抹笑来,“玉娘,你不是要跟我和离吗,只要你答应此厢,我就答应你和离。” 事到如今,他竟仍是不肯放弃把她往旁的男人床上送! 玉荷的好气性终是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给气笑了,清冷的瞳孔如淬了寒冰盯着他,“崔玉生,你还是个男人吗。” “玉娘,我知道是我做得不对,我不是个男人,可是………”不敢和她视线对上的崔玉生愧疚难堪地低下了头,又无措的咽了咽唾沫,“玉娘,谢兄说了,只要你给他生下一个孩子,到时候我欠他的一万两银子就不用还了。” “玉娘,我这也是为了我们好,难道你真得舍得让我成为一个残疾的废人吗。”崔玉生试图拉过她的手贴上脸颊,鳄鱼虚假的挤出两滴自以为深情的泪水。 “玉娘,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嫌弃你的,也不会在意你一时做错的事。从今往后我们就像以前那样过日子好不好。”他都大度得原谅她红杏出墙了, 原谅她和奸夫做局害他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难道她就真的歹毒得要毁了自己,还是因为自己没有掉进他们做的陷阱开始恼羞成怒了,此时的崔玉生忍不住心生恶毒的想。 将首饰当掉归家后的崔母不知道听了多少,即使大脑被里面的对话震得一片空白,仍清晰的知道绝对不能让玉生失去一双手。 玉生是大夫,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是他失去了一只手肯定会活不下去。玉娘又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和自己亲生的女儿又有什么区别。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叫崔母如何舍得啊。 屋内的崔玉生仍用着自以为深情款款的口吻劝说,“玉娘,你只是帮谢兄生一个儿子而已,要不然我失去的可是一只手和一条腿。” “难道你真的那么狠心的舍得吗。” 眼里全是冷漠的玉荷嫌恶地抽回手,她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演。 屋内因此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你要是不答应,我现在就把自己的手砍下来,与其让他们动手,我不如亲自动手!”他语罢,扭曲阴冷一笑中转身从室内翻出抽屉里的匕首就朝手臂砍去。 匕首刚割破点皮肉,本在犹豫中的崔母已是推开门撞了过来,一把夺过他手中匕首,狠狠扔掷在地,双眼通红泛着泪花,“你要是真的失去了一只手,你让我这个当娘的怎么活啊,你不能那么狠心的扔下我这个当娘的啊。” 崔母又扭头看向一旁面对自己丈夫自残都仍无动于衷的玉荷,心中难免积攒了几分怒气,又想到儿子说的那些话,竟是泪眼婆娑的作势就要跪下,“玉娘,就当我这个做婆婆的求你,求你救救玉生好不好。” “玉生是做错了事,也对不起你,难道你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失去一条胳膊吗。玉娘,玉生他是大夫,也是你的丈夫啊,要是失去了手,他会活不下去的。我刚才也听他说了,那位谢老爷说,说是只要你愿意到他府上当一年的丫鬟,他就能无偿帮还了这一万两银子。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回春堂也不会被收走。”跪在地上的崔母用力抓着她的胳膊,眼神躲闪,生怕她不答应。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背的肉哪里比得过手心多。 “母亲,你问他,我真的就只是到人家府上当一年的普通丫鬟吗!”手腕被拽住的玉荷气血上涌的盯着崔玉生,一字一句如牡丹泣血,夜莺绝唱。 崔母怔怔地望向眼神躲闪的儿子,指尖发颤,喉间发堵的问:“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吗?” 崔玉生哪里敢对着母亲说出实情,母亲愿意帮他说话单纯以为玉娘就是去当丫鬟的。 崔玉生动了动嘴,扯出一抹凄厉痛苦的笑,“娘,其实之前是我骗了你,生不了的人不是玉娘,是我。” “什么!”崔母听此惊天噩耗,两眼一黑险些要撅过去。 怎么可能,生不出的怎么会是她儿子!!! 现在还不能晕过去,也不是纠结这个的崔母泪眼婆娑,全是哀求地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玉娘身上,频频哽咽,“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当个普通丫鬟,我只知道我这个为人母亲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失去一条手臂,玉娘,算我这个当娘的求你了好不好。” “只要你愿意答应救玉生一回,你放心,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你都依旧是我们崔家的媳妇,是我们崔家的大恩人,这一点我发誓,绝对不会有任何改变。” 崔玉生见她始终没有心软,终是露出了毒蛇的獠牙,眼神阴沉又无情,“玉娘,你忘记了当初要不是我们崔家收留了你,你现在早就死了,于情于理你都欠我们崔家一条命。” 崔母张了张嘴,像是也认同儿子的话。 虽然她是把玉娘当亲生女儿看待,但在她心中,最重要的还是她的儿子。 要是在儿子和儿媳中选择牺牲一个,崔母毫不犹豫的选择儿媳。 月亮藏进云层中,连夜莺哭泣都显得孱弱无力。 守在院外的白简望着落荒而逃的崔夫人,满是疑惑和不解,“大人,就那么把人放走了?” “不急,她还会回来的。”因为除了她这里,她没有任何地方可去。 驯养金丝雀最重要的一点,剪掉它能翱翔的羽翼,圈养她在方寸之地,给它灌输——— 你除了待在我的身边,在没有任何地方可去,亦无人愿意接纳你。 正独自对弈的谢钧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本该处于优势的白子随着黑子的落下,竟被逼退了到方寸之地,黑子一改被逼到绝路后的绝地反击。 “若是崔夫人迟迟不回来,可要属下派人去带回来。”白简觉得那崔夫人太不识好歹,能被大人看上不知是她几世修来的福份,不为此感恩戴德的伺候大人还如遇洪水猛兽。 捻子落局的谢钧对他的担忧不以为然,纤细长睫半垂落下小片阴影,“不必,她很快就会回来。” 白简正想要问那句“很快”指的何时间刻度,就听到管家来报,说是崔夫人来了。 顿时目瞪口呆,“崔夫人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不应该是趁机跑得越远越好吗。” 反正如果换成他,肯定跑得越远越好才行。 “崔家对她有恩,对于重情之人来说,滴水之恩重如山。” 她可以选择跑,可是她跑了,那她将会一辈子背负着害死救命恩人的愧疚,郁郁寡欢。 对于这种人来说,最好拿捏她的就是她的心软和重情。 谢钧看了一眼呈僵状的棋局,眸色淡淡:“吩咐下去,三日后启程。” 连日来笼罩在清河县上空的乌云,也将在今日过后烟消云散,迎来炽热的蝉鸣荷月。 前面迫不及待要逃离谢府的玉荷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来这里了,谁曾想不到半日光景,她又回来了。 还是主动回来的,简直是说不出的嘲讽好笑。 她普一出现在门外,就有个穿着件鼠灰色白领右衽马面褂,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后用两根玉板笄盘在脑后的婆子正板着脸审视着她,将她当成粘板上的鱼肉百般挑剔。 只是瞧着,难免皱起眉来。 身段虽不错,只是瞧着显得羸弱了些,倒不像个好生养。 年龄也偏大,好在清丽的长相压住了这一点,观其周身也不像小门小户出身的穷酸,方才满意的朝身后粗使婆子点头,“还不将人带下去好生梳洗一番,莫要让爷等急了。” 第24章 别做出一副推拒扫兴之态…… 伴随着雕花门槅发出一声响动,坐在屏风后的谢钧方才停止了对弈。 因沐浴后的缘故,并未束发的谢钧由着发丝垂至胸前,月白柳纹广袖长衫随着走动间,白皙却不失健硕的胸膛若隐若现。 他虽是文官却非手无缚鸡之力,何况自古以来又哪会真有文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随着他从屏风后起身,不用他吩咐,仆妇已是垂首退去。 偌大的房间里,一时之间仅剩下烛火燃烧中,偶尔迸裂发出的火星碰撞。 被婆子们用一团锦衾裹成春卷抬进来的玉荷正欲有所动作,就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踏光而来,满室红烛衬得他的脸越发妖异,犹如盛开到浓艳的工笔芍药,偏又清冷至极。 从屏风后越步而出的谢钧一眼就注意到了床榻间那道略显羸弱的身影,虽见她小脸苍白,眼神里却不见一丝惊惶无措,反倒是认命般的冷静。 眸色微微一深的谢钧极具侵略性的扫过她周身。 刚沐浴出来的女人肌肤还透着淡淡的粉,一头微湿乌发随意挽起,沾露牡丹花枝斜插发间,随她动作间花枝颤乱更添慵懒妩媚。肌理细腻骨肉匀的玲珑娇躯裹在一层翠羽薄纱中若隐若现,格外撩人。 鬓垂香颈云遮藕,粉著兰胸雪压梅。 “想来夫人应是想通了,既想通了,何必做那忸怩之态。”随着男人的靠近,屋内原先点燃的烛火倏然灭了大半,衬得男人俊美的脸庞忽明忽灭,半边神佛半边 罗刹。 指甲半蜷攥进掌心的玉荷在男人遮云避月的身影逐渐逼近时,哪怕做好了献祭的准备,单薄的身体仍止不住轻颤,每一个毛孔,每一根头发丝都在诉说着要逃离。 正当她有所动作的移开床榻半寸,就被男人不紧不慢的拦腰抱住扔回榻间。 就势屈膝将人压在榻上的谢钧单手握住女人纤细瘦弱的手腕,置于她头顶上方,带着居高临下的冷厉,“夫人刚才是想要反悔吗,还是想要学忠贞烈女以死捍卫清白。” “我没有。”被男人欺身压下的玉荷完全不敢挣扎,因为她一动,身上披着的薄纱就会往下滑落露出大片肌肤,她甚至能感受到男人喷洒在她皮肤上的气息有多灼热,危险。 “夫人要是想自尽,钧自不会拦着,只是你死了简单。你那借了我一万两银子的丈夫,你的婆婆我可不会手软。”谢钧冰冷的指尖如游蛇在她脸上肆虐,沉沉地冷笑出声,“兴许都不用我出手,我只要将一万两银子收回。那心狠手辣的赌坊就会打断你丈夫的手,让他沦为废物乞丐,你那本应该安享晚年的婆母,你说她的下场又会怎样。” 如被恶鬼缠上的玉荷遏制着脚底涌上的寒气,指尖用力攥紧身下锦衾试图避开他的触碰,“好死不如赖活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既答应了又怎会反悔。” “既不会反悔,夫人待会在床第间莫要做出一副推拒受辱的扫兴之态。”谢钧很满意她的识趣,指尖欲探进裹在薄纱的细腰时。 被他手指触到的那一刻,险些尖叫出声玉荷应激的推开了他,浑身觳觫的裹紧了那本就称不上衣服的薄纱。 对上男人泛着凌厉冰冷的眸子,猛地咬舌清醒过来,“我要先看见契书。” 一日没有看见那张签书,她就不放心,也唯恐会被骗。 “崔夫人倒是比我想的还要聪明。”金丝雀自愿飞到笼中的谢钧不急于一时的松开她的手,转身从案几上取出一张墨迹新鲜的契书。 “只要崔夫人为钧诞下一子,崔家的债务不但会一笔勾销,夫人也会重获自由,这笔买卖无论是对夫人,崔家都不亏。” 将这份合同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任何陷阱的玉荷指尖发颤,喉间发堵的问,“为什么是我。” 像他这种权势滔天的男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偏要选择她。 重新将人推回榻间的谢钧撩起女人的一缕发丝置于唇边落下一吻,“自是夫人秀色可餐,令钧心神为之所向。” “女子第一回 大抵都会有些痛的,过了第一遭就好了。”谢钧怜她是初次,低头吻上她眼尾因害怕而滑落的泪花,“崔夫人莫要忘记了先前答应的话,若不愿,钧也不会做出逼良为娼之行。” “老爷想如何,都可。”逼回泪眼的玉荷颤抖着伸手揽住男人宽厚的肩。 随着他的欺身下压,今夜自是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声,敛眉含笑惊。 柳阴轻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很快,崔玉生因赌博抵押走的院子和回春堂都还了回来,还是县令亲自还上的。 这让崔玉生立马成了不知多少人争前恐后巴结的对象,更有人打听他和县令是什么关系,他又怎好如实相告,只能借着酒精来麻痹内心的痛苦。 要不是玉娘做出了牺牲,哪有会这群墙头草的趋炎附势。 他越是清醒的明白,越是万箭攒心,痛不欲生。恨不得就此溺死在酒精里才痛快,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不会那么难受,也不用面对现实中那个无用又窝囊的自己。 喝得醉醺醺的崔玉生拎着半瓶青梅酒摇摇晃晃的回家,正摸索着烛台将蜡烛点亮。 等室内变得明亮,他看着陡然出现在屋里的女人,险些一跃而跳。 待崔玉生看清楚屋里人是谁后,连那醉意熏天的酒意也跟着散去了大半,舌头紧张得直打结,两只手不知如何安放。 他想要伸手触碰她,又唯恐身处梦中,眼前所见不过一碰即碎的镜花水月。 他眼睛呆呆的,又充斥着贪婪的深情望着眼前的女人,“玉娘,你回来了,我好想你。” 随后又像是自问自答,带着痴痴的笑,“没关系,哪怕是梦里,只是你愿意来我梦里看我也好。” “这里也是我的家,难道我不能回来吗。”见到他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玉荷以为她应该是愤怒的,是咆哮的,是幸灾乐祸,也该是贬低他,用尽世间恶毒字眼诛他心的。但她没有,因为不想变成和他一样卑鄙无耻之人。 何况最后真正做出了选择的是她,他们只是推她上路的刽子手。 “我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两只手交搓在前的崔玉生无促得如孩童,“玉娘你肚子饿不饿,我去厨房给你煮饭吃好不好,就煮上次你说喜欢的鸡蛋面。” “你要是不想吃鸡蛋面,我们出去吃,吃你爱吃那家小馄饨,王婶家开的桂花酒酿小丸子好不好,现在天热,喝起来最是解暑不过。” 见他事到如今还妄想回到之前的玉荷忍着冲上去抓花他脸的冲动,淡淡道:“我是来拿和离书的,休书也可。” “玉娘,我………”再次听到《休书》二字的崔玉生如被一桶冰水迎头浇下,惊慌失措间连舌头都犹如打了结,急迫地抓住她的手苦苦挽留,“玉娘我们不要和离好不好,等此厢事彻底尘埃落定后,我们依旧像以前那样过日子好不好。” “我发誓,我已经改了,我不会再沾赌,如果我再沾上赌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而且母亲已经知道了不能生的人是我,她答应过我以后不会再催生了。所以你不要同我和离好不好,只要你不答应和离,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能做到。” “好啊。”将手从他掌心抽出的玉荷唇角勾起,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那你去死吧。” 崔玉生被她的话给骇到得连连后退,“玉娘,你,我。” “你不是说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你都能做到吗,那我要你去死,你怎么就做不到。” 崔玉生对上她冷漠的一双眼睛,凄凉一笑后露出释然的深情,“好,如果我死了能求得你的原谅,那我去死又何妨。” 崔玉生转身去厨房拿出菜刀架在脖间,眼尾湿润带着眷眷不舍的深情,“玉娘,此生是崔玉生我对不住你,但愿来世我们再相遇,我们在做夫妻。” 在菜刀割破他的外层油脂皮,洇出一抹血色后,玉荷抓起旁边的茶壶劈头盖脸的朝他砸去,“够了。” 突然被茶水砸来的崔玉生非但没有生气,心里还生出一抹绻绻甜蜜,“玉娘,我就知道你心中还是有我的。” “你放心,我最近都没有去赌了,我………” “我只是不想看见自己被道德绑架后救下的人又当着自己的面去死,与其如此你还不如一开始就去死。”打断他的玉荷取出写好的和离书递过去,“签字吧,往后你我二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意识到玉娘不是在开玩笑的崔玉生怔怔地看着这张薄如蝉翼,却让他痛苦万分的放妻书,忽然想起了罗书怀强迫他签的那份放妻书,伸手取过把它撕成碎片,泛红的眼睛里全是痛苦的哀求,“玉娘,能不能不要和离,因为我完全无法想象失去你的后半辈子该怎么过。” “要是早知道我失去你后会那么痛苦,我就应该宁断双臂,哪怕去死也不会做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来。” 门外的崔母亦是暗暗垂泪,她如何不知那日她亲手将玉娘送到别的男人床上时,就彻底斩断了她和崔家的缘分。 她恨老天,怨苍天,为什么要让好好的一个家分崩离析,家不成家,夫不成夫。 “玉娘,你那天走后玉生就后悔了,要不是我拦住他,只怕他真的要去了半条命。”崔母深知自己在无颜出现在她面前,可仍是想要再见她一面,请求她的原谅,“我知你有怨有恨,你若要恨要怨就全冲我来吧,是我没有教好玉 生,也是我舍不得他变成一蹶不振的废人啊,玉娘。” “崔夫人要是真为他好,就让他早日给我一纸休书。”忽略心脏不适的玉荷望着跪在地上哭得溃不成声的崔母,并没有伸手扶她起来,只是避开了她跪向的自己。 从崔母跪下来求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母女情,婆媳情也彻底断了,她欠崔家的恩也清了。 “你,你叫我什么。”崔母听到她的称呼,心口刺疼得捂着胸口连连后退。 不应该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就算她们回不去昔日温馨的婆媳情谊,也还有着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情啊,她怎么能叫自己崔夫人。 “崔夫人。”玉荷很是感激当年把自己捡回来的崔母,不代表就要为了这份感激把一切都当成没有发生过,继续心无芥蒂的当他们崔家媳妇。 像是不敢置信听到这个称呼的崔母气急攻心之下双眼一翻的昏了过去,导致崔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此次来崔家,只是想要同崔家做个了断,结果事实并未能如愿的玉荷离开后没有马上回谢府,也没有乘坐轿子,而是漫无目的的走在人来人往的青石街道上。 随侍左右的方嬷嬷虽不满她离开崔家后没有马上回谢府,也仅是沉着脸跟在后边。 其实连玉荷也不知道她该去哪里,只知道她不想回谢府,不想要面对那个男人,也期盼着能尽快受孕好摆脱掉他。 路过南街菜市时,忽见前方围了不少人从而形成一个半圈,玉荷仅是看了一眼就神色淡漠得准备换个方向走时,前方出现了一群人围堵住了她的去路。 推搡拥挤中,原本应该离开的玉荷直接被挤到了最里面。 离近后才发现他们为什么会围在这里,原是有一小姑娘在卖身葬父,如今的年头没灾没难还要自卖,难怪会引得那么多人围观。 玉荷仅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因为看见她就会联想到自身,自己同她又有什么区别。 垂下眼睑的玉荷正要离开,原本跪着的小姑娘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话未至泪先流,“夫人,求你买下我吧,我吃得少还很能干活,而且我什么活计都能干的。” “不好意思,你求错人了。”她自身都难保,如何能逞强当别人的救世主。 小姑娘见她不为所动,仍不放弃,“夫人,我很便宜的,只要十两银子,真的,我只要十两银子就可以了。” 一个鸡蛋一文钱,一只鸡才五十文,十两银子买下一个姑娘实属便宜,原本围观的人都开始蠢蠢欲动,要知道有时候讨个好一些的媳妇都不止十两。 “小美人,你当真只要十两银子吗。”正当他们准备出手时,外围先挤进来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并伴随着好几道猥琐笑声。 随着笑声的出声,原本蠢蠢欲动的人都歇了心,不动声色的拉开距离。 “夫人,救我。”柳儿看见来人,吓得小脸煞白的躲在玉荷身后,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袖口,唯恐担心会被她扔下。 玉荷看了眼被攥皱了的袖口,不动声色地抽回,“你不是要卖身葬父吗,他愿出钱不是很好吗。” 说她没有同情心也好,冷血无情也罢。难道遇到一个人卖身葬父她就得大发善心的拯救她于水火不成,她只是个普通人,不是圣人。 “这位夫人说得没错,你都贱卖自身了,难不成当了婊子还想要立贞节牌坊不成。”刘老三裂开满嘴的大黄牙,得意洋洋,“小爷告诉你,除了小爷,你看还有谁愿出这十两银子。” 刘老三家中虽富裕却生得面貌丑陋,五短身材犹如那卖炊饼的三寸丁谷树皮转世。 “我没有。”咬得下唇一圈牙印的柳儿摇着头迫切的否认,双膝跪地哀求地望着玉荷,“求夫人怜我,我从小什么苦都能吃,定然不会让夫人亏了。” 朱唇轻抿的玉荷没有扭头就走,就那么望着她,与其说望她,倒不如是在透过她看自己。 本质上她和她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的身不由己,一样不甘心的想要自救。即便如此,长睫垂下遮住眸底浮动的玉荷仍是抽回了袖子,“抱歉,我没钱。” 发出一声冷嗤的刘老三不满自己受到冷落,掏出十两银子扔过去后伸手就去拽她,“你就算求她,她也拿不出十两银子来,小娘子还是乖乖和我回家未好。” 柳儿眼见那三寸土豆伸手拽自己,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重重跪在玉荷面前磕头,“夫人,求你怜我,我不想要和他走,哪怕让我当牛做马伺候你也好。” 刘老三顿时恼羞成怒得涨红着脸像跳起来的公鸡,满口黄牙往外喷着唾沫,“老子付了钱你就是老子的东西了,再不走老子就告官说你骗钱。” “夫人,求你怜我。” 前面被挤到外边的方嬷嬷适才走了进来,冷眼扫向跪在地上拉拽着玉荷的柳儿,冷沉下一张脸,“这是做什么。” 男人见是一老媪多管闲事,对此毫不放在眼里,不顾柳儿拒绝扯过她就走,“没看见小爷瞧上了这小娘子,准备带回去当第十二房小妾吃香喝辣的,你们要是胆敢阻拦,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余光扫过一旁的玉荷,瞬间被她相貌惊艳,笑得猥琐就要伸手去摸她的手,“夫人,我乃是师爷之子,要是你愿意跟了我,我定保你吃香喝辣,金银珠宝换着带。” 乖乖,他在清河县生活挺久了,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水灵又貌美的娘子。 沉下脸的方嬷嬷盯着柳儿,随后微微颔首,“夫人的身边确实需要个丫鬟伺候,这是给你卖身葬父的钱,限你最迟明日处理好。” 跟在身后的壮汉立马取出五十两银子递过去。 被截胡的刘老三横眉冷竖,薅起袖子指着方嬷嬷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老妖婆算什么东西也敢和小爷抢人,想来是活得不耐烦,小爷这就………” 刘老三威胁的话还没说完,满脸阴沉的壮汉已是一拳砸了过去,随后旁若无人的拎着人离开。 刘老三带来的小厮反应过来后立马上前阻止,结果一堆人连那壮汉的衣角都碰不到,就传来凄厉的惨叫声,求饶声。 这一幕给人的震撼太大了,以至于他们再看方嬷嬷,哪儿有最初的慈眉善目。 柳儿拿着五十两银子千恩万谢下去帮父亲布置葬礼后,先前一言不发的玉荷冷漠的垂下眼睑,“我不需要丫鬟。” 收到的东西越多,到时候抽身离开要舍的越多。 方嬷嬷撩起轿帘,示意她上轿,“夫人现在是觉得不需要,到时候等夫人肚子显怀后如何不需要个丫鬟伺候,与其等孕显时在安排,倒不如提前安排,爷也不是那种连夫人怀孕后都舍不得多请几个丫鬟伺候的人。” “现如今夫人要做的就是调养好身体尽快为爷诞下一子,而不是纠结身边是否多个人伺候,有些福该享就得享,而不是没苦硬吃。学那等自诩清高不俗,却追名逐利之辈。”方嬷嬷连枪带棒的一句话,令玉荷的脸色刹那间变白,呼吸急促难以喘息。 也是,她只是一个典借的物件,如何能对主人家的命令指手画脚。 对方给的她只能接受,无论是恩赐还是羞辱。谁让她只是一个被丈夫用一万两银子卖给他的女人, 原先的谢府是在崔家隔壁,但自此那日后便搬到了非富即贵的城东,同县令一家相邻而居。 浑浑噩噩中回到谢府的玉荷远远地瞧见立在檐下的男人。 疏疏竹影,难拓君子三分风骨。 可就是这样一副令人挑不出半分瑕疵,称得上琢玉公子的皮相,内里藏的皆是道貌岸然。 指腹下意识摩挲的谢钧随意扫向她,言语清浅得似话家常,“我听说你去崔家了,是舍不得你那个窝囊废一样的丈夫吗。” 指甲往里蜷缩掐进掌心的玉荷唇角泛起一抹 讥讽:“谢公子,我们只是交易的关系,难道你连不是自己的物品去留归宿也那么在意吗。” “你也说了,既是物品,就应该有做好一个物品的本分。”谢钧高大挺拔的身影逼近她,遮住了她前头的日光,也拢住了在他面前显得过于娇小的自己。 “看来夫人是休息好了。”谢钧被她口中的交易给气笑了,果真她并没有外表所表现出来的温柔,反倒是倔强,带刺的。 而这不正是他一开始看上她的理由吗。 想要摧毁她的清高,打断她的傲骨,看着她在自己身下哭泣得溃不成军,又如午夜芍药独自绽放。 闻言,面上血色尽失的玉荷想到那晚上毫不节制的男人,竟是拔腿就要往后跑。 要是再来一次,她一定会死在床上的。 她不要,绝对不要。 她正要逃离,谢钧已是长臂一搂勾入怀中,冰冷的唇贴上女人圆润小巧的耳边,“我倒是不知崔夫人癖好如此特殊,喜欢以天为床以地为被。” 腰肢被禁锢住的玉荷脸色煞白,单薄的身体止不住轻颤,“我没有,还有你放开我。” “你要是继续挣扎,我很难保证不会引得其她丫鬟婆子过来围观。”谢钧弯下腰,以齿咬开她的外衫,露出她的素色中衣,微凉的吻落在她脖间小痣上,“到时候我可不敢保证,会引入旁人目睹夫人玉梯横成之态。” 男人生得面如冠玉,潇潇月下影,偏生说出口的话粗俗不堪得连路边乞儿还要不耻。 抗拒着男人亲吻的玉荷身体虽僵硬却不敢推开,唯有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半丝声响,生怕会引来其她人。 虽只接触过短暂的几回,玉荷已然摸出了这个男人的性格。 高高在上得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从他的谈吐举止中能看出他有着绝对的权势地位支撑着他的傲慢,狂妄。 如今唯一能支撑着她的,唯有尽快怀上他的孩子,等孩子落地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男人虽说着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依旧将人抱进了屋内。 很快,屋内就响起了令人面红耳赤的低声安抚,泣声连连。 直到此时,玉荷还坚信着只要怀上后,一切都能回归原地了。 ———— 崔玉生在玉荷走后就后悔了,可是他这一次拼命扇打自己的脸都没有换来她的原谅。 细数这些天,他都干了什么蠢事啊! 余光看见地上撕碎的和离书,一又脚一脚的把它们踩成稀巴烂好销毁过它们的存在。 他突然想到了钱,没错,钱。 只要他能赚到钱,赚到好多好多的钱,玉娘肯定会回来。 现在的一切都会回归到原地。 对,没错,肯定是这样的。 因力竭不堪花折的玉荷醒来后,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辆行驶的马车中,马车虽在行驶中却感觉不到一丝颠簸,唯有窗外飞驰过的景色告诉她,先前经过了哪一处。 身体的酸软虽在方嬷嬷熟练的按摩中回了血色,只是人依旧蔫蔫得没有多少力气。 即便共乘一车,醒来后的玉荷仍选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和他单纯处在一个空间里,都会令她感到难以言喻的恶心,并盼求着能尽快到目的地。 突然间,行驶的马车猛地停下,本就身形不稳的玉荷踉跄就要往前摔去撞到桌角时。 一只强壮有力的手已是搂过她的腰肢,用力将其搂进怀里,低沉的声线带着丝担忧,“有没有摔到哪里。” 确定怀里人没事后的谢钧眉眼下沉,“发生了何事。” “回老爷,有人在前方拦车。” 前面冲出来拦住马车的崔玉生见停下了,立马上前,压抑着胸腔里涌动的欣喜激动,“玉娘,我有话要和你说。” 玉荷不认为除了和离以外和他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对比于崔玉生,她更不想要和谢钧共存一室。 对于前者她是愤怒,怨恨,对于后者,她就单纯的剩下了恐惧,惊惶。 其实连玉荷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对他惊恐尤甚,或许是因为他理所当然的傲慢,不容置喙的高高在上。 马车里的谢钧动作温柔的将她洒落的鬓发别到耳后,那双浅色瞳孔里全是占有欲的警告,“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短短几日没见,瘦得快要成麻杆的崔玉生见到玉荷,眼睛骤然亮起,连周身的死气沉沉都如暖冰遇暖散去。 没见到人时似有千言万语涌上嘴边,等真正见到人的那一刻,又发现自己成了据嘴葫芦。 “如果你来找我不是因为和离一事,我们就没有什么可谈的。”玉荷见他一句话都不说,面上冷意凝固,对比于独断专横的谢钧,她更厌恶这个亲手把她当成货物的丈夫。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前夫。 “玉娘,我知道错了,所以能不能不要和离。”见她要走的崔玉生忙把怀里揣了一路的碎银子拿出来,不容她所拒的塞到她手中,“玉娘,我已经不再赌了,我会努力赚钱不忘初心的。” 男人双眼明亮又带着悔不当初的痛苦,和那渴望的哀求,“玉娘,我后悔了,我们重新过日子好不好。我算过了,回春堂一年的收入有五百多两,只要我们省吃俭用,不出十年就能还清欠谢兄的钱,到时候我们还会像从前一样,说不定还会有可爱的孩子。” 孩子,哪怕她怀的是别人的孩子,只要愿意叫自己做父亲,他也会大度的认下。 玉荷垂下眼帘看着手上由碎银子和铜板装在一起的荷包,手一松任其落在地上,由着它们四溅滚落,引得路边行人乞儿见到后纷纷争夺。 “你为什么总认为我能原谅你,继续心无芥蒂的和你生活。崔玉生,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贱,也别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深情不悔的人设。” “这样的你,除了会让我感到恶心,还是恶心。” 顾不上蹲在地上捡钱的崔玉生浑身一颤,苍白着脸否认,“玉娘,我不是,我没有。” 伸出手想要去拉她,又在接触到她冰冷的眼神时愣在原地。 这样的玉娘好陌生,陌生得想要让他恨不得从未出现在她面前,这样,他兴许就能说服自己,玉娘心里仍是有他的,他的玉娘从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再度想要张嘴挽留,可是他又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坐上马车扬长而去,鼻子酸胀得厉害。 脸颊有冰冷的液体滑落,又没有下雨,哪来的雨水啊。 真奇怪,他这样想着。 崔母见到出去前还兴致高昂的儿子失魂落魄的回来,不用猜都知道他是去找谁了,心口亦是堵得厉害。 “玉生,你就听娘一句劝。我们和玉娘虽做不成家人,以后好歹也会有往来,她要看见你变成这样一蹶不振,肯定会心疼的。” “再说天底下的好姑娘多得很,只要你喜欢,肯定会有其她姑娘不介意你的隐疾嫁给你的。”崔母自从得知生不出的人是她儿子后,想到自己一直逼迫玉娘喝的那些生子秘方,整个人简直是要被悔意淹没。 那么好的玉娘,他们怎么就能弄丢了呢。 完全听不见崔母在说什么的崔玉生似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喃喃自语,“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我现在赚的钱还不够多,所以玉娘才不相信我的。” “只要我赚的够多,把欠谢兄的一万两银子都还清了,玉娘肯定就会相信我了。对,没错,一定是这样,” “娘,我要去回春堂了,我要赚钱,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说着,人已是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急得崔母在后面边追边喊,“回来!玉生你给我回来!” 第25章 番外之崔玉生他悔了 年仅七岁的崔玉生得知母亲捡回来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很是好奇。 是不是母亲知道他一直想要个妹妹,所以特意给他找的妹妹。 不过妹妹看起来小小一个,黑且瘦,蜷缩在床上看起来就像是要冻死的癞皮狗一样,完全同自己想要的妹妹不一样。 母亲看出他的想法,揉了揉他的头发,语重心长的说:“你妹妹还小,等长大后就会好看了,她比你小,你身为哥哥得要保护好 妹妹才行,知道吗。” 小小的崔玉生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个不好看的妹妹,仍是拍着胸口做着保证:“娘亲你放心好了,我会保护好妹妹的。” 虽然你长得不好看,但你是我妹妹的话,我就勉为其难的保护你一下也不是不行,这句话他只敢在心里偷偷说,免得娘亲听见了又会生气。 小崔玉生趴在床边,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妹妹冻得全是皲裂的小黑脸,“不过娘,妹妹叫什么啊?” “这个啊,等她醒来后你问她就知道了。”崔母把绞好的热毛巾敷在小女孩脸上,“你是当哥哥的,以后记得和妹妹说话要温柔些,莫要吓到她了。” 后面等她醒来后,崔玉生知道了她的名字。 和他名字里一样有个玉,单名一个荷,出自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的荷。 名字很好听,可小崔玉生看着她这张像挂在骷髅头上的黑皮脸,明显觉得她配不上荷那么好听的名字。 虽然这个妹妹长得不好看,可会抢着在家里干活,还会甜甜的喊自己哥哥,崔玉生觉得,这个妹妹其实还不错。 妹妹刚捡回来的时候虽然很难看,可等春暖花开后,她的皮肤养好了,被剃成光头的小脑袋也长出了头发。 崔玉生觉得,自己的妹妹挺可爱的。 父亲去世前留下了一间药铺,他长大后肯定要继承药铺,所以他学得格外刻苦。只是在他学习的时候,玉娘也会搬着张小板凳坐在他旁边学习,眼睛睁大得看着比自己学得还勤奋。 一开始他认为玉娘跟着认识几个字,几样草药也是不错的,可是他没有想到玉娘会比自己聪明,不但能过目不忘还会捣鼓新药方,就连师父都夸她若非身为女子,定能成为一方名医。 因为师父都没有夸过自己却夸了玉娘,这让他很生气也很挫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心口像垒了巨石一样难受,就连晚饭都吃了半碗就吃不下去了。 玉娘心细的察觉到他是因为什么才心情不好后,第二天就没有再跟着他一起学习,说他卑劣也好,自私也好,但他确实没有那么生气了。 玉娘是他的妹妹,是他的家人,他理应要护她一生。 何况天底下哪里有女人学医的道理,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别人还会以为他家连多吃一口米的钱都没有。 虽然他知道玉娘在暗地里会偷偷翻看他的医书,还会背着个小药箩出去挖草药,他却没有在意。 自己要学习医术,以后是要接管回春堂的,哪里有空陪她玩,她能自己玩不来打扰他自娱自乐挺好的。 只是随着年龄渐长,他的好友们开始接二连三旁击侧敲的问他。 “崔兄,你家妹妹可许了人家?” 崔玉生蹙眉,带着丝不喜:“你问这个做什么。” 身为米铺老板儿子的吴岳黝黑的脸庞难得染上一抹红晕,“你看我们从小认识,还一起长大算是知根知底的,你妹妹要是还没许人家,不如你看看我,我保证一定会对玉娘好的。” “好你个吴大山,怪不得你最近奇奇怪怪,原来是看上了人家的妹子。” “玉生,我觉得只有我这样的秀才配得上舍妹,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对,玉娘怎么能配你们这种穷书生和糙汉子,要嫁就应该嫁我才对,我家里有钱,保证能让玉娘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对他们争先恐后求娶玉娘感不满到的崔玉生回到家,才发现当初被捡回来的那个又瘦又黑又小的小丫头早就长成了明眸皓齿,雪腮香肤的少女,连满树杏花在她的衬托下都黯然失色。 正在搭建丝瓜架子的玉娘转过身,见是他,笑得眉眼弯弯,“哥哥,你回来了。” 崔玉生对上她清甜的笑,脸颊一红变得滚烫起来,“嗯,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好啊,要是哥哥来帮我,肯定会更快一点。” “这里原本不是葡萄架吗?怎么想到要种丝瓜了?” “葡萄害了虫病,今年结出的葡萄不会有很多,我觉得剩下那么一大片空间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种上丝瓜,也好给饭桌上添一道爽口鲜甜的菜。”玉荷见他脸上脏了,取出帕子帮他擦拭那抹污渍,“哥哥先前回来时可是去了哪里,连脸上沾了污渍都没有发现,” 正踩着胡凳帮忙的崔玉生看着那么好的玉娘,心脏忽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他发现自己好像难以接受玉娘嫁给别的男人。 他不愿意玉娘嫁给别人,为什么不能娶了玉娘,亲上加亲,反正他和玉娘又不是真兄妹。 “娘,我不想要让玉娘继续当我妹妹了,我喜欢玉娘,我想娶玉娘为妻。”崔玉生跪在崔母面前,脊背挺直,绷紧着脸一字一句,“我发誓我会对玉娘好的,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也不会让她难过。” 崔母没想到儿子居然对自己的养女存在这种心思,眉头蹙起带着不赞同,“不行,玉娘是你的妹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在做什么,此事要是传了出去,外面的人指不定会怎么想。” 崔母知儿子是个执拗的性子,轻叹了一声,“你可能是和玉娘生活久了,所以错把兄妹之情当成了男女之情,看来我是时候得要给你说一门亲事了。” 两拳握紧置于身侧的崔玉生倔强着脸跪在地上,没有丝毫退缩后悔之意,“娘,我没有错把兄妹之情当成男女之情,我是真的喜欢玉娘的,想娶玉娘当妻子的。” “除了玉娘我谁都不喜欢,也不想娶。如果你非要我娶别的姑娘,我宁可终身不娶。”而且他除了玉娘,也没有想过要娶别的姑娘。 崔母简直要被他的一番话给气得头晕眼昏,可又不会真的舍得让儿子当和尚,捂着胸口平吁,“我成全不了,你就算要娶,也得要先过问过玉娘的意思,她的婚事我不一定做得了主。” 崔玉生听后,顿时喜上眉梢。 好像在他眼里,只要母亲答应了,就不再会有任何阻拦。 玉荷觉得最近的哥哥很奇怪,总是会给她送礼物不说,还见到她就脸红,虽说之前也经常给她送礼物。 她伸出小手,踮起脚尖去探哥哥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发烧啊,小小的眉头皱成一团,难掩担忧的问:“哥哥,你怎么了?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脸颊爆红的崔玉生就势握住她的手,贴上心脏正在内里剧烈跳动的胸口,眼神认真又真挚,“玉娘,我不想做你哥哥了,可以吗。” 玉荷明显被他的话给吓到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 知她误会了的崔玉生用还不算强壮有力的手捧起她的脸颊,眼里是浓郁得化不开的一池少年爱慕,“傻玉娘,我不是讨厌你,也不是想要把你送走,只是想要和你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年仅十二岁的玉娘松开紧抿的朱唇,“我们现在不是一家人吗。” 崔玉生否认,“玉娘长大后会嫁给别人,和别人成为一家人,到时候就不再是和哥哥还有母亲是一家人了。要是玉娘嫁给我,以后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还是玉娘想要和哥哥母亲分开。” “玉娘,我知道我这个当哥哥的喜欢上你是一件很龌龊的事,还会让你感到恶心厌恶。可我是真的喜欢你。当然,你有拒绝的权利。”崔玉生清楚他孟浪的表白吓到了玉娘,以至于她都躲了自己好几天。 也许,他不能那么的心急。只是在看见她和别的男孩说说笑笑的时候,他的心脏便难受得像是要被人给捏爆一样。 好在后面玉娘告诉他,她也喜欢自己,才让他品尝到了何为两情相悦的喜悦。 成婚那天,崔玉生见到了世间最美的新娘,以至于他常常在想,要是时间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玉娘只有他,也 不会救了那个姓罗的男人。 知三当三,实为无耻下贱的男人!!! 崔玉生很讨厌罗书怀,具体讨厌在他明知道玉娘已经成婚,还天天跑到她面前说着要让她离开自己的话。二,是因为他心中有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就是他不行,完全不能让玉娘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为此,他私底下不知道找了多少大夫来调理身体,结果再多的药吃下去也没用。 所以他害怕,害怕玉娘知道自己不行的真相,从而投入那姓罗小子的怀抱。 好在玉娘没有被他那张油头粉面的脸给欺骗,心里依旧只有他这个丈夫,让他这个身为丈夫的自尊和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就是那么好的一个玉娘,他为什么就把她给弄丢了啊。 为什么在怀疑她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去和她求证,反倒是先入为主的怀疑她的不贞,宁信素不相识的外人,都不愿相信认识了十多年,还身为自己妻子的玉娘。 后面在愤怒驱使下的他一步错,步步错,愚蠢的是这个时候的他尚未醒悟。 直到他目睹着玉娘决绝又冷然的踏出家门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又干了怎么愚蠢的事。 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痛哭流涕的崔玉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更恨不得杀死这样的自己。 可是他不能死,他得要留着这条命向玉娘道歉,向她赎罪。 他起初认为只要他真心诚意的和玉娘道歉,玉娘那么心软的一个人,肯定会原谅自己一事做错的事。 可是等他要去找玉娘,跪下来向她道歉求她原谅说要重新开始的时候。 等来的不是她的原谅,而是她走了,和那姓谢的一起走了,甚至连她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就好像她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了一样。 不行,他要去找回玉娘,无论天涯海角,他都要去找回自己的妻子。 他已经弄丢她一次了,绝对不能再弄丢她第二次。 玉娘,你等等我,我马上就会找到你的。 第26章 卖身契 “我以为你会舍不得你那个无用又窝囊的丈夫。”谢钧在她上车后,递过去了一张纸。 有时候一张纸很薄,有时候又重如泰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并不想搭话的玉荷接过后,才发现这是一封放妻书,还是过了官契的放妻书。 一般办理和离都需要夫妻二人同时在场,他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只手遮天做到如斯地步。 刹那间,玉荷的心沉了下来,指甲掐得掌心淤青才不至于让她过于惊恐尤慌。 如今她不清楚日后生下这个男人的孩子后,究竟会不会连累到她。 罗县令将盖好章的放妻书让人送走后,整个人额头直冒热汗的虚脱在太师椅上,腿因高兴一颠一颠的翘着。 没想到这一回还真让他媳妇给说中了,届时只要崔夫人在那位大人耳边吹上两回枕边风,他何愁高官厚禄,锦绣前程。 他的高官美梦还没随着越颠越高的小脚多摇两下,知府夫人,也就是他大姐火急火燎又愁眉苦脸的走了进来。 “姐,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还不是你那个好侄子,我不是给他安排了相亲对象吗,结果他居然在家中闹绝食。说什么要是让他娶妻,他宁可去死。”知府夫人提到自个的小儿子,就止不住的叹气。 就算她再严厉也不能真让这个最小又最疼爱的儿子死在面前,果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又问,“对了,那小子喜欢的妇人是哪个,我准备把她纳回去给书儿当个姨娘,也省得他三天两头就往你这里跑。”她也想要瞧瞧,到底是哪个狐狸精将他给迷得五荤八素,连清白的黄花大闺女都不要,偏要守着个已成婚的妇人。 没想到大姐会亲自过来讨要那妇人的罗县令哪儿敢将实情说出,只得绞尽脑汁的编造出一个谎言,悲痛欲绝,“姐,不是我想瞒你,而是那人死了。” 知府夫人顿时愣住,柳眉高拧,“死了,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 不是,要是这人真死了,她怎么向书儿交代,依他的性子,指定以为是她这个当娘的迫害他心上人。 “诶,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人确实是死了,现在只怕都入土为安了。”罗县令惆怅中长长叹了一声,余眼偷瞥道,“姐,要我说书儿指不定就是孩子心性,只要你多给他张罗几房美妾,他对那妇人的心思指定哪日就会断了。” “要是他还念念不忘那妇人,指定是送的美人不够美。”想当初这句话还是书怀教他的。 “舅舅,要我说这男人,特别是当官的男人哪一个不是为财为色为名为利,舅舅你只要投其所好就好。我不信一个当官的能做到真正的清正廉洁,要真如此,那只能说明给的钱不够多,美人不够美,酒不够香醇,送的礼不到心坎上。” 那日准备好了一万两的罗书怀在天黑后还没见到姓崔的将一纸和离书送来,担心他真将玉娘送到花楼里,再也坐不住就往外走。 要是那个畜生真敢那么做,休怪他用权势压人。 撑着青竹伞刚走出屋内,院中骤然亮起火把,照得满院亮如白昼。 眼睛被刺得下意识眯起的罗书怀看着出现在院中的人,显然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你干出此等混账事。”满脸巍然正气的罗大哥朝护卫示意,“还不将人绑走,省得在外丢了罗家的脸面。” 意识到大哥要做什么的罗书怀蓦然挣扎起来就往外跑,“不行,大哥我现在不能回去。” 要是他回去了玉娘怎么办,肯定会被姓崔的畜生给卖掉。 “大哥,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明天,我明天一定乖乖回家好不好。到时候娘让我相亲我就乖乖相亲,让我娶谁我就乖乖娶谁好不好。” 罗大哥嫌他聒噪,直接让人把他的嘴巴给堵住。 “大哥你不能那么对我,就一天,不,你再给我最后一晚上时间好不好,就当我这个做弟弟的求你了。”满脸绝望惊恐的罗书怀挣扎着要跑,可他动作再快,又哪里比得上十几个护卫围堵拦截。 连日来的雨水肆虐终在今夜过后云歇雨停,洒了菜籽油的青杏沉甸甸地挂在树枝上,馋得好食的鸟儿叽叽喳喳,似在商谈着杏子何时成熟,好让它们饱餐一顿。 直在马车行驶出城的那一刻,玉荷才感觉到不对劲,“这是要去哪里。” 手持一卷书的谢钧薄唇轻启间,轻描淡写的吐出“京城”二字。 轻飘飘的“京城”二字,惊得玉荷从尾脊骨泛起细麻的冷意,连灵魂都跟着打颤,怒目而视,咬牙质问,“我们的契约上很清楚的写着,只要我给你生下孩子后就算契约结束,你现在是言而无信吗。” 谢钧放下手中书卷,狭长的眼眸斜乜着望向她,似在欣赏一件打扮得精致漂亮的人偶,“何来的言而无信,崔夫人既卖身为奴于我,我这个当主人的要回京了,哪里还会留下伺候的人在清河镇。” “主走仆随,主走仆葬。” 闻言,玉荷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手脚冰冷得像是自己听错了。 她不是只要为他生下一个孩子就能走了吗,何时又成了卖身为奴的奴婢。 见她红唇紧抿,面上一片惊恐惨白的谢钧心情极好的勾起唇角,打开暗格,从里取出一张契书,展开白纸黑字,“夫人不妨看一眼,我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由他口中念出的夫人没有所谓勾人浮想联翩的暧昧,有的只是欣赏鹤恐惊翅飞的恶劣趣味。 若说前面的玉荷还能心存一丝侥幸,可是在她手慌脚乱的看见上面属于自己的签名和手印时,大脑随之变得空白一片,灵魂为之颤栗。 清河镇人,玉荷,女,年十九,因丈夫无力偿还债主的巨额欠款,现自愿卖身给谢长钧为奴为婢,终身不得自赎。 最后的那句《终身不得自赎》深深刺红了玉荷的眼,不但打破了她自以为生下孩子就能获得自由的奢望,还将她的后路全部斩断了。 就算她想逃,以后也只能一辈子 以一个逃奴的身份东躲西藏,成为一个彻底见不得人的地底老鼠! “不可能,我记得时初的契约不是这样的,是不是你动了手脚。”当初签字的时候她仔细检查过了,根本没有作假的可能,两纸中间并不存在第三张纸。 说不定这个签名是伪造的,根本不是她写的。 但她的侥幸并没有存在,因为上面的名字确实出至于她手。 只因她写字时,总喜欢在撇那里拉长往后往里收势。 这个细微的习惯很少会有人发现,就连崔玉生也不知道,如果要模仿,玉荷自认不会有人短时间内模仿得那么像。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上面的签名就是她写的,如假包换。蓦然间,玉荷的牙齿止不住的轻颤,铺天盖地涌来的绝望情绪笼罩住她,让她再也无法冷静的想要崩溃的大哭起来。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 低头凑近她脖间的谢钧带着有毒的吐息,偏生抚摸上她脸颊那只手又温柔至极,“就算我真在里面动了手脚,上面白纸黑字依旧出自你手,即便送去官府,你说他们是认你,还是认我。” “这张卖身契就算夫人撕了也没关系,一个登记在衙门的奴才哪怕是撕掉了一张纸,也不过是件举重若轻的小事。只要夫人高兴,这样的废纸你想撕多少就有多少。” 谢钧不愧是玩弄权术的高手,清楚的知道杀人又如何比诛心好玩。 看她崩溃痛哭的模样,可比之前忍辱负重委身于他的时候生动有趣多了。指腹摩挲着玉扳指的谢钧真想让她哭得再厉害一点。 当然,他也从未否认过他骨子里是个恶劣到了极点的家伙。 “谢钧,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真小人!”抬手将卖身契给撕成碎片的玉荷双眼通红的盯着他,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换成之前,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披着张君子皮却做着天底下最无耻肮脏事的男人,怪不得前人总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 只是对比于愤怒,她更要为自己的愚蠢买单,怨恨自己当初怎么就以为世上若是有君子,君子就应该如他这般的自己。 “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点,我倒是不介意伪君子真小人这个称呼。”谢钧不恼,依旧用着温柔又包容的语气,像纵容自家宠物闹脾气不吃饭的主人。 他越是冷静,越是不在意,就衬得玉荷像个疯子一样无理取闹。 抬手擦去眼角泪花的玉荷忽然笑了起来,不同于她以往清冷温柔的笑,她笑的明媚,笑得张扬,就像一株开到糜烂妖艳的芍药。 “你在笑什么。”从未见她那么笑过的谢钧被她的笑容给晃到有一瞬间的失神,指腹下意识摩挲些许。 眼泪从下巴滴落的玉荷停下笑声,漆黑的瞳孔里全是嘲讽的冷意,“我在笑你和崔玉生本质上就是一样的人,自私虚伪,满口仁义道德,却行鸡鸣苟且之事。崔玉生是愚蠢自私的小人,最起码是光明正大的小人,可你呢。” 怒火烧得眼梢泛红的玉荷盯着他,折指攥尖,一字一顿,“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对于她的话,要是换成面皮薄的崔玉生指定羞愤欲死,可对于谢钧来说,不过是小人物的无能狂怒,弱者自以为是的垂死挣扎。 他要是真会在意,又怎会做出强夺他人之妻的事来。 对她所言不为所动的谢钧眉宇间皆是淡淡的无奈,“你知道现在的你像什么吗,一个可怜又可悲的弱者因为命运的不公而在咆哮,稍不知弱者的咆哮不过是强者眼中的笑料,逗趣的小丑。” 男人附在她耳边摇头叹息,“玉荷,你真可怜。” 弱者,小丑。 意思是身为弱者的她和他对上,同以卵击石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徒增笑料罢了。 是啊,签了卖身契的她甚至都不算一个完整的,自由的人。 崔玉生!你此生误我!!! 尚不足谢府已人去楼空的崔家自那日过后,连院中果累压枝的青杏都变得蔫儿无力,哪怕是白日里都死气沉沉得不见有活人生活的气息。 “玉娘,我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绿豆糕,正好………”端着糕点的崔母正朝着屋里说话,倏忽想到什么,表情变了又变。 听到声音的崔玉生阴沉着脸推门出来,“娘,你忘了玉娘不在了吗,是我们逼走了玉娘啊。” 崔母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唯有一汪热泪在眼眶打转。 最近夏疫频发,导致忙得脚不沾地的宋明见他回来,才跟着松了一口气,“师父,你终于来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李大夫都要不干了。” “不好意思,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喉咙艰涩的崔玉生久违的踏入回春堂,鼻酸眼涩得想落泪。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也是他一直为之所坚守,之前的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要是他没有偏听偏信他人之言怀疑玉娘,没有染上赌瘾,玉娘是不是不会走,如今的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师父,有病人来了。” 崔玉生刚回到坐诊的竹帘后,帘子就被人拨拉到一旁。进来的并非是病人,而是之前抓过药的人,此时他们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提了东西。 “崔大夫,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你了,你身体好些了吗。” “我知道崔大夫最近生病了,这是我家老母鸡下的蛋,晚上啊,你得要好好补补才行。” “崔大夫,这是我买的猪脚,用来和红枣党参煲汤喝最是大补了。” “你们别挤呀,崔大夫,还有我还有我,这是我今早上从鱼塘里刚捞上来的鱼。”他们人挤着人,用着简朴善良的笑容送上他们认为最好的礼物。 鼻子酸涩得险些落泪的崔玉生望着这一张张满是熟悉和关心他的脸,就越觉得之前的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瞧他之前干的都是什么蠢事混账事,不过好在他还有能重新改正的机会。 一连几天他都歇在回春堂,仿佛要把他荒废掉的那些日子全部补回来。 崔母见儿子重新到回春堂坐诊,也不再去赌场了,才露出欣慰的笑,认为日子终于和之前一样了。 只是当她回到家,看着院中无人晾晒的草药,打理的花草,心中惆怅得如失了一块。 日子又怎么会和之前一样。 崔玉生在赚了钱后,想着能不能分期付款让玉娘回来。如果玉娘怀了孩子就让玉娘回家里养胎,只要能让自己经常见到她就好。 因为他后悔了,他悔了! 他满心欢喜的拿着之前被母亲卖掉的首饰盒来到谢府,等他敲开门,露出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你找谁啊。” 想着这是新来门房,方没有认识他的崔玉生压下心中惴惴不安,展颜露笑:“我找谢大哥。” 门房狐疑:“这里没有姓谢的,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闻言,崔玉生脸一白,连怀中抱着的百宝箱一晃中都险些砸落在地,发颤的声线微不可控地拔高,“怎么可能,谢大哥住的就是这里。” “谢大哥是不是出去了,或者你让我进去,我找谢大哥有事。” 门房恍然想起:“你说的应该是这屋子的前主人吧,他把房子卖给我家老爷后就走了。” 听到谢兄卖房走了的崔玉生如遭雷劈,四肢发软得像掐住脖子的长鹅,“不会的,谢大哥怎么会走了,他说过的,会待在这里直到孩子出生后才走的。” “他怎么就走了,不可能,不可能,肯定是你在开玩笑。”说服不了自己的崔玉生赤红着双眼一把拽过门房的衣领,宛若索命恶鬼,“你知不知道房子的原主人去了哪里!还是你在说谎,就是不想让我见到玉娘。” 门房如遇疯子,抬拳砸去,“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你这个疯子再不松手,我不会客气的。” “你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你是在说谎是不是,他们根本没有搬走,都是你在说谎。”被打得鼻血直流的崔玉生仍觉得他是在欺骗自己,或者说,这是玉娘对他的考验,不想让自己轻易的见 到她。 因为他做错了事,所以玉娘才生气得不愿意见他。对,没错,肯定是这样的。 “你去转告玉娘,告诉她,我知道我错了。我能赚钱了,我赚到钱了,告诉她我后悔了,让她出来见我好不好。”崔玉生又哭又笑的以额触地,涕泪交流的哀求着,“我跪下来给你磕头,求你,求你让玉娘出来见我一面好不好。” “疯子,哪来的疯子你们还不把他带走。”门房何时见过这种又哭又笑的疯子,吓得直接把门关上。 因不放心一路跟出来的崔母瞧见儿子失了心智般的疯癫之态,满头乌发尽化霜华,似再也承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坐在地上拍着胸口嚎啕大哭。 她不明白一个好好的家,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第27章 逃 “玉夫人,你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就算不饿,多少也得要吃点才行,要不然身子容易撑不住的。”那天被方嬷嬷买下的丫鬟名唤柳儿,如今留在她身边伺候。 从离开清河县的那一刻起,玉荷不再是清河县回春堂的崔氏之妻,而是底下官员献上的扬州瘦马。 没有了名字和姓,只有一个称呼,玉夫人。 虽有夫人之称,但谁都知道她的身份同随意买卖的奴仆没有任何区别。硬要说出点区别,那就是她只需要伺候一个主子。 闭眼假寐不予理会的玉荷已经从一开始溺水般的绝望,无助,对未来的茫然恐慌中抽回了神。 如今她的前方摆着两条路,既定的结局和未知的前路。 京城是他的地盘,要是她真的跟着回到了京城,那时的自己才是真正的插翅难逃。 依他展露出来的矜贵气质和手段,这种男人的身份必然贵不可言,后院里头不说妻妾成群也会有美妾相伴。她自认不是聪明人,要是真去了那等虎狼之地,只怕会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她也不愿意锁在红墙高院里和别的女人争风吃醋,日夜盼求着一个男人的垂怜回眸。 剩下的一条路,就是前往京城的一条路。 哪怕是以一个逃奴,一个罪犯的身份一辈子东躲西藏,她都不愿意去京。 “婢子知道夫人不饿,但多少也得要吃点东西,要不然身体容易撑不住的。”柳儿还想再劝,又在听到房门推开的声响后噤了声,快速低下头后退出了屋内。 进来后的谢钧扫了一眼桌上没有动过的饭菜,墨青衣袂随着他走动划出一抹翩跹光影,“没有胃口?” 垂下头,露出一截白皙脖间的玉荷听到他的声音时身体骤然一僵,骨指攥得发白才克制住暴起离开的冲动,“以前没有怎么坐过马车,一时之间难免不习惯。” 她如今的模样像是彻底认命了,可落在谢钧的眼中,只不过是狡猾的小狐狸暂时收起了利爪,但不妨碍他很享受她的乖巧听话。 只是对比她的乖顺听话,谢钧更喜欢她泪眼婆娑哀求着自己的模样。 一想到她的眼泪是为他所流,就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兴奋,还想要将她惹哭得更厉害些。 察觉到一抹眸色翻滚的目光落在身上后,骨指用力得近乎掐断的玉荷的身体绷得更紧,就像一枝快要不堪厚雪压折的青竹。 随着男人靠近的那一刻,她已是下意识闭上了眼,浑身发颤的等待着接下来到来的狂风暴雨。 “会骑马吗?” 不明白他为何会问牛马不相干之事的玉荷睫毛轻颤的摇头,“不会。” “想学吗。”指腹摩挲着玉扳指的男人不似在开玩笑,而是真心询问。 玉荷像是完全不信他真的会教自己,“可以吗?” “你不应该问我,而是问你想不想学,你应该把你的需求摆在第一位。” 手指骤然收紧的玉荷没有迟疑的点头,“我想学。” 天底下没有人会拒绝多学一样技能,除非是傻子。 “哪怕学骑马很难,要是不小心摔下马背就会落得个终身残废,你也要学吗。”男人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抹逗弄宠物时的戏谑。 即便如此,玉荷仍目光坚定,“我要学。” 谢钧失笑出声的弯下腰揉着她的头发,“你看,这不是很简单的吗。” 为了不耽误行程,第二日前方依旧在赶路,他留下来教她骑马。 谢钧为她选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将人扶好后取出一根三尺长的竹条调整她的姿势,“坐好,背挺直,手握缰绳目视前方。” “骑马首先学的是不要怕,不要怕会摔下马背,更不要瞻前顾后,你要想的是如何驯服这匹烈马,让它为你所用。” 将他说的话记住后的玉荷正将背挺直,拉紧缰绳准备试探着往前走两步时,一具高大的身影紧密无缝的贴上她后背,一只筋骨结实的手臂搂住了她的腰,“放轻松,不要紧张。” 男人温热的呼吸打在玉荷的后颈,令她攥着缰绳的手指骤然收紧。 即使隔着轻薄柔软的布料,她依旧头皮发麻的能感觉到从对方体内传来的炽热体温。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感受到怀中女人僵硬的谢钧伸手覆上她握成拳的手背,“你的注意力不应该放在我身上,而是放在前方。” 意识到自己太紧张的玉荷松懈下绷紧的肌肉,竭力忽视掉搂住她腰的男人,双腿夹紧马腹让马儿往前走动。 马刚走动的时候,因力的惯性她的身体下意识往后仰时,一只戒尺打上了她的肩。 “专心。” 难得的是他说了这句话后,俨然不准备再出声,也让玉荷迅速调整好姿势,用力攥紧缰绳好不让马儿将自己给甩得歪歪斜斜。 很快,除了身后有个人外,玉荷已经能控制着骑马走几圈了。 这时,谢钧双腿夹紧马腹,原本还在悠闲走动的马儿蹄飞疾速着往前狂奔。 玉荷虽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打了个措手不及,又很快的冷静下来勒紧缰绳,先让马的速度慢下来到她所能适应的地步,而后一点点的加速。 马蹄飞腾,发丝迎风起舞的那一刻。 她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喜欢骑马了。 等她骑着马到前面小湖泊时,马术虽还青涩,但也没有一开始的畏手畏脚。 看她那么容易就上手的谢钧难得笑出声:“你是我教过的最有天赋的一个学生。” “看来大人教过很多学生。” “非也,我教过的学生仅有你一人。”谢钧松开搂着她腰肢的手,翻身下马,“接下来你自己试一下,记住一个稳,你刚学会骑马最忌讳的是操之过急。” 即便玉荷恨他入骨,也不得不否认他是一个好老师。 随着马儿跑动起来时,没有了身后人支撑的玉荷的身体开始被颠得左右摇晃,要不是用力拉着缰绳,她只怕很快就会被甩出去,并在心里默念他教的字诀。 渐渐的,等身体熟悉了这股颠簸后,玉荷开始坐直拉紧缰绳,缓慢的控制着速度。 白简看着骑马逐渐远去的女人,眼睛微眯透着促狭,“大人,您就不怕她跑了吗。” 谢钧没有回答他如此愚蠢的问题,“你觉得她会跑吗。” 白简当即否认,“除非玉夫人脑子是被驴给踢傻了,要不然怎么会舍得离开。” 幸运的是他们露宿风餐几天后,终在傍晚前入了城。 前面学骑马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等下马后玉荷才感觉到大腿内侧已经被磨破皮了,她一动,就传来皮开肉绽的酸疼,险些让她连站都站不稳。 “柳儿,帮我去拿瓶金疮药回来 。” 用清水将伤口简易清洗后的玉荷并没有穿上裤子,而是用过长的上摆遮住。 因着室内光线昏暗又没有点灯,玉荷只听到房门吱呀推开的响动和踱步走近的脚步声,“你把药拿给我就好。” 接过药后迟迟没有见对方出去的玉荷感觉到不对,转过头才发现进来的并非是柳儿,而是谢钧。顿时面红耳赤的拉过薄被盖住,开口质问他为何进来的话又在对上男人深邃暗沉的眸子时咽了回去。 这是他的地盘,他回自己家哪里还有敲门的道理。 点燃室内烛火的谢钧扫过她盖在锦衾下的两条腿,想到她今日第一天练习骑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看看。”他说着,已是来到床边,伸手拉下她遮住双腿的衾被。 即使深处昏暗的室内,两条纤细修长的腿依旧像散发着淡淡冷光的莹润珍珠,漂亮得想要令人亲自上手把玩一二。 男人的视线过于直白露骨,令玉荷又羞又恼得不知道该把手往哪里放,羞赧得脸颊发红,“你给我出去!” 谢钧冷嗤,“你全身上下有哪里是我没有见过的,之前不害羞,如今倒是害羞起来了。” “这不一样,你给我出去。”恼羞成怒的玉荷还想在躲,纤细的脚踝已被宽大的掌心握住往床边拖。 “你做什么,你放开我!”玉荷惊恐中对上的是男人折痕深邃的桃花眼,他不说话,就那么注视着你时,里面似一汪满得要往外溢出的绵绵深情。 谢钧长臂一伸将人扯进怀里,炽热的掌心在她柔软的腰肢上来回抚摸,暗哑的嗓音中蕴含着危险,“你应该清楚,我是个男人。” 取出一颗夜明珠置于一侧用来照明的谢钧先是去净了手,后用指尖挖出一大坨清凉的药膏涂抹在红肿破皮的腿根处,“可能会有些凉,你忍一下。” 女人的皮肤极好,何况是从未见过阳光的皮肤更细腻得如上好的丝绸,令人触之爱不释手。 虽是上药,可上药的过程并不好受,连那指尖总会在不经意中碰到敏感之处。 两只手攥得身下锦衾发皱,朱唇咬得一片狼藉的玉荷才克制住将腿收回的冲动,可在感觉到男人逐渐加重的呼吸声和幽暗的眸光时,仍是心尖发颤,生怕他真的会毫不顾忌她身上的伤。 好在男人只是帮她上了药,并没有禽兽到那种地步。 上好药的谢钧起身到三角架上的双鱼荷莲铜盆中净手,修长的手指浸入凉水中,泛着玉石冷质:“有什么想吃的让方嬷嬷拿给你,或是吩咐下人出去买。” 面红耳赤的玉荷迅速扯过薄衾盖住下半身,“你要出去吗?” 扯过锦帕净手的谢钧意外的望向她,眼神里有着连自己都没注意的温柔,“舍不得?” 强忍着羞耻的玉荷小幅度点头。 她的承认让男人心情极好,暗哑的眸色都不自觉泛起缱绻,“我会早点回来的。” 早点回来,玉荷巴不得他死在外面,最好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但她面上展现的只有柔软的顺从。 任谁来看,都只觉得她是一个倾慕男人的小娘子。 确定他离开后,顾不上刚上完药的玉荷穿上裤子后,唤了方嬷嬷进来,含笑盈盈,“我想喝嬷嬷上次做的蟹黄包了,要是配上一碗打卤面想来最是爽口不过。” 那么多天,方嬷嬷终于听到她有想吃的东西,认为她是想开了,自是喜笑颜开的下去准备。 她就说吗,待这小娘子知道了大人的好,哪儿还会同前面那样寻死觅活的整日哭丧着脸。何况还有那么个不堪的前夫做对比,但凡不是眼瞎脑子有病的人都会选择自家才望高雅,芝兰玉树的大人。 柳儿见玉夫人有了胃口,自是高兴的,要她说,玉夫人就是太瘦了,得要多吃点才好。 柳儿又偷偷地瞥了玉夫人一眼,脸颊微微泛红,夫人身材好,难怪老爷对夫人爱不释手。 用帕子将前面被谢钧碰过的地方都擦得通红的玉荷冷冷地睨了她一眼,“扶我出去走走。” 双手交搓的柳儿犹豫的咬唇,“可是老爷说了,今晚上得让玉夫人好好休息,不要出去。” “只是出去走走,爷又没有说过不能出去。”垂下头的玉荷眼里透着丝落寞,“我这几天一直坐马车,都许久没有下地走走了。” 柳儿一想,也对,反正只是在院里走走, 他们并非是在客栈落脚,而是住进了早就准备好的院落。 院子为二进二出,三步一景,五步一画,百花争奇斗艳,高木郁葱成林。 玉荷进来时就已经不动声色的观察过周边地形,待来到花园中,哎呦一声不舒服的捂着肚子,脸色惨白,“我好像吃坏了东西,这里哪里有茅房。” 落在后面的仆妇满脸担忧,“后院就有一个,不过那个茅房是下人用的,玉夫人还是回院里解手比较好。” 从她话中提取到几个关键点的玉荷捂着肚子疼得冷汗涔涔,隐有不耐,“茅房在哪里,还不快带本夫人过去。” “可是………” “从这里回去还要一段距离,难不成你想要看见主子出丑不成。” 茅房建在后院某处偏僻的角落,不远处是个能出去的小门,要是从小门出去和走投无路没有两样。 从墙上翻过去,谁能确保院外没有巡逻的人。 用帕子捂住口鼻的玉荷忍着恶臭,目露嫌恶,“柳儿,你去帮我拿点手纸过来。” “老爷说了要让婢子寸步不离跟着夫人的。”柳儿也没想到这里会那么的臭,这种地方怎么能让玉夫人进来,“玉夫人,要不我们还是回院里解手吧,或者让奴婢拿个亵器过来。” “难不成你想让家主子用手擦不成,还不快去拿。” 柳儿闻到从空气里飘来的恶臭,确信夫人是真的在拉肚子,也不敢耽误的马上去找人拿草纸,到时候还得要准备热水给夫人沐浴才行。 听到茅房外的脚步声逐渐走远后,用帕子捂着口鼻的玉荷才停下用棍子搅拌着秽物的手,将棍子往旁边一扔,探出头来,见还有两个婆子守着自己。 横眉冷竖的指着其中一个,“你去给我拿熏香的炉子过来,这里太臭了。快去,否则到时候等爷回来了,我定然要向他告状。” 婆子想着还有一个人守着,应该没事的快步离开。 仅剩下的婆子闻着从茅房里飘来的气味,捂着鼻子背对着茅房,恨不得能离得远一些才好,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有脚步声朝她靠近。 玉荷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后,攥紧前面捡到的石头,快准稳的砸向婆子的太阳穴将人敲晕,又迅速将人拉进茅房里。 守门的小厮正困得打哈欠时,忽然被空气中传来的屎味给熏清醒了。 茅房是炸了吗,怎么那么的臭。 “站住,那么晚了你要出去做什么。” “先前玉夫人在后花院子里蹲坑,结果……这不是担心被老爷知道了会嫌弃吗,让我趁着夜色赶紧把这包衣服给处理了。”佝偻着腰的婆子把包裹打开一角,露出那恶臭味更浓的一角黄布。 那块绣着花纹的衣服上还沾了一团秽物,熏得小厮险些把晚饭都吐出了,他没想到那位玉夫人看着挺漂亮的,居然会恶心得拉在裤子里,也难怪要让婆子尽快处理,否则让老爷知道了,怕是会彻底失了宠。 满脸为难的婆子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碎银,窝囊且不安,“我等下还得回去伺候,要不然玉夫人知道了定要大发雷霆,指不定还要拿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出气。你没有伺候过那位玉夫人,你不知道她有多难伺候。” 笑着接过银子的小厮捂着鼻子,满脸嫌弃的打开门,“处理后记得早点回来。” ———— “玉夫人,你要的手纸拿来了?”前面去拿手纸的柳儿担心夫人等久了,拿到后马上回来,也奇怪伺候的人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玉夫人,你要的手纸来了。”柳儿迟迟没有听到回声,以为夫人没有听见,正准备拉开厕门时看见里面还有一双脚,立马退了出去。 柳儿以为是 茅厕太臭了,玉夫人不想说话,便从木门底下把手纸塞/进去。 她刚放好,前面去取香炉的婆子也回来了,“玉夫人,你要的香炉来了。” 只是这一次里面依旧没有声音传回,一股寒气顿时从脚底窜向天灵盖的柳儿头皮发麻的想起在里面看见的一双脚,还有另一个许久没有回来的婆子。 压下心头不安的柳儿问:“张妈去哪里了?” 另一个伺候的婆子便叫张妈。 吴妈奇怪道:“张妈不是一直在照顾玉夫人吗你说玉夫人该不会是已经回去了吧。” 她的话刚说完,冷汗直冒的柳儿哆嗦着指尖,咬得舌尖刺疼的直接打开厕门。 里面确实有人,只不过不是玉夫人,而是消失了许久的张妈。 如果里面的人是张妈,玉夫人又去了哪里? 第28章 她的金丝雀逃了 从小门离开的玉荷确定身后无人跟着她后,立马扔掉了抱着的包裹,为了逼真,她是真用棍子往里蘸屎了。 别说,那味确实恶心得她连前几天吃的饭都给吐出来。 低着头,脚步匆匆往城门口走去的路上有遇到过成衣铺子和食物铺子,她应该停下来买几件,或是买些吃的带到路上吃,但现在时间宝贵她不能浪费在无用的地方。 未到宵禁,城门未关。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着排队出城。 只要出了城,日后定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这是她仅有的一次机会,要是失败了,她完全不敢相信被抓回去后等待她的是什么后果。说不定那是一个比死还要恐怖的地狱。 双腿哆嗦生软的柳儿在得知玉夫人不见后,险些两眼一翻昏了过去,但她根本不敢昏,而是马上跑去同白总管说夫人失踪一事。 她不认为玉夫人会想不开逃跑,所以肯定是有歹人挟持住了玉夫人,玉夫人现在肯定很害怕,他们得要快点找到玉夫人才行。 “大人,玉夫人逃了,可要派人把她抓回来。”白简听到她跑的时候,眉宇间的杀气快要腾出。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放着上好的荣华富贵不要,偏要找死。 刚同宋老谈话结束的谢钧出来后,听到的就是他的金丝雀胆大妄为的想要从主人的掌心逃跑,眉眼间倒是有过些许诧异。 说怒不可遏倒是没有,但也做不到毫不在意的无动于衷,更多的是被挑衅的不喜和对她逃跑的意外。他可以放她离开,前提是在他彻底失去兴趣后。 很明显,如今的自己对她还有兴趣。 谢钧轻禅云纹袖口处本不存在的灰尘,唇边噙着冷讽,“你觉得,她能逃出我的掌心吗。” 剪断羽翼的金丝雀逃得再远,又能逃到哪里。 “封锁城门,快马加鞭从城西出发,一路往南西两个方向。” “大人的意思是,玉夫人会去往苏州?”南下即为苏州。 “她想要离开,船这个工具最合适。苏州地广辽阔,又为鱼米之乡,往来人口诸多,混迹里面最不显疑。”至于户籍路引之类,只要有钱就能办到,而这,恰是律法上的一个漏洞,只要有利益产生就会有买卖,即使会因此触犯法律。 瞬间心安的白简跟着露出嘲讽的笑,只觉得这位玉夫人不但不识好歹,还蠢得令人发笑。 放着大好的荣华富贵不要,偏要做一些蠢得惹人发笑的事,她真当以为能逃出大人的手掌心不成。要是真能逃出,他恐会尊一声厉害,但很明显她只是徒增笑料。 今日万青城内是一年一度的沐神节,附近农户们都在这一天携家带口入城,共沐神水,以求驱赶病痛灾难。本来大家都在赏灯好好的,突见一人纵马而来,手持令牌朝两边大喊“行人避让!” 也让他们皆伸长脖子好奇着究竟发生了何事。 “奉大人口谕,封城!所有人都不得出城!” 随着封城后,是官差拿着画像挨家挨户搜索,着重检查今夜入住客栈之人。以至于闹得民生哀怨滔天,也让不少人坎坷不安,生怕真出了什么大事。 所有人都以为玉荷肯定混出了城,但她没有,她依旧在城内,甚至光明正大的找了间客栈住下。 她打听到城外十公里有个码头,乘船下苏州后,她不信他手眼通天到能只手遮天。 她都能想到的逃跑路线,那个多智近妖的男人又怎会想不到,说不定在发现她不见后就已经提前派人埋伏了,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如今留在城内,不过是想着最危险之地即安全之地。 而且她不信他会留在这里太久,他走后,只会留下自己的画像让守城人留意进出之人。 那时,就是她的机会。 派人搜查了一晚上都没有找到人的白简脸色极为难看,“大人,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派人去拦截过往的船只和马车了,但是并没有找到人。属下觉得,她恐怕还没出城,就躲在城内的某个位置。” 对于没有找到人的谢钧并不意外,反倒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吩咐下去,明天傍晚前还找不到人,就恢复城门进出。” 白简愕然,“大人,不找了吗?” 指腹摩挲玉扳指的谢钧冷冷睨他一眼,“找人重要,还是百姓民生更重要。” 白简不假思索的回,“自是民生。”说完他立马反应过来,要是为了抓区区一个逃奴惹得百姓怨声载道,实为不妥,也容易让大人被政敌抓住错处,以此攻奸。 清薄眼皮半阖的谢钧又问:“你可知何为绝望。” “走投无路,山穷水尽,四面楚歌。” 谢钧摇头,“非也,真正的绝望不是一开始就认为无望的困境,须知困兽犹斗,恶虎反扑。而是给了她希望后又收回,让她清楚,就算机会摆在她面前,她依旧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走到庭院中的谢钧张开手,握住一缕从掌心穿透的月光。 既然她想逃,就让她逃。 也让她明白,她逃得再远,也逃不掉他的掌心。更要借此扼杀掉金丝雀那小小的,可怜到总以为能摆脱掉他的,天真的自以为是。 因为突如其来的封城,使得满城陷入紧张的不安氛围中,更有甚者猜测究竟发生了何事。 “好端端地怎么就封城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要是不回去,地里的庄稼该怎么办啊,我就不应该进城。而且这城里住一晚上那么贵,我哪儿住得起啊。” “我听说是有一个女贼胆大包天的行刺县令,这不,现在就是要把那个刺客给抓出来。” “希望那个刺客早点找出去,要不然城一直封着,对我们想要进出的人都不方便。” “是啊。”这一句赢得了大部分的附和。 此时他们口中的刺客正坐在旁边,佝偻着腰,用粗糙肿大的手指握着筷子,一根根的挑起面条塞到嘴里。 玉荷之前就猜测过他的身份必然不凡,但一个人想要轻易封一座城找人,钱仅是次要,重要的是权,能只手遮天的权。 拥有权的人最不允许他人忤逆自己,何况是身为宠物的她居然胆大包天的想要逃,完全就是对他的挑衅。 要是被他抓到,头皮发麻的玉荷忽然觉得很冷,那种冷不是寒冬刺骨的冷,而是从骨髓中散发的恐惧凉意。 而她,绝对不要被抓回去。 和她同桌的人看不过去,“大娘,你这面还吃不吃啊,再不吃就得全坨了。” 玉荷这才注意到有人在看她,好在大部分人都在吃饭说话,立马低下头往嘴里塞着面条。 既然还出不去,玉荷决定趁着这几天里,把该买的东西都准备好。 她先是去看了马,结果发现普通人想要买一匹马,哪怕是老得不行的马来拉货,也得要到衙门里打申请,申请通过后才能购买,手续流程麻烦不说,还很大程度增加了会被发现的危险。 当然这里也有马贩子,只是马贩子敢贩卖的也多是老病残一类的马,价格还比市场上的贵了三倍。 玉荷也想过买头驴子,但驴子又哪里比得过铁骑,遂放弃了这个想法。 茶馆和饭馆是最容易打听到消息的地方,玉荷以为这城至少还会再封一天,结果到了傍晚就解封了。 “听说刺客抓到了。” “那么快,是哪里抓到的?” “听说是在客栈抓到的,找到她的时候那女贼还想逃呢。” 玉荷觉得此事未免过于凑巧了,想来更多的还是因为无缘无故封城惹了民怨后随口找出的借口,无论是否为借口,城门解禁对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婆婆,你不出城吗?”在她后面排队的小女孩见她迟迟没有往前走一步,难免问了一句。 “我想起来有东西忘买了。”将心头狐疑仔细咀嚼了几遍的玉荷垂眸从排队的人群中走出来。 她转过身看了一眼正大排长队的城门口,恨不得身飞双翼化为鸟飞出去,但她的理智告诉她。 现在还不合适,在等等。 五天后的一个清晨,确定他们一行人离开的玉荷才背起自己装着馒头的包裹往城门外走去。 守门的侍卫正拿着正画像盘问着进出的人,“你的户籍,出去做什么。” 玉荷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户籍递过去,耷拉着脸,用着粗葛苍老的声音回,“我家里人病重,得要我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吴大翠,牛头山人。”守卫仔细的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真心觉得丑得不堪入目,摆手道,“行了,出去吧。” 第29章 你可知逃奴的下场 没有想到那么容易的玉荷出城后,背着包裹脚不停歇的往码头跑去,这一刻的她听见了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砰砰声,也从未觉得外面的空气是如此清新,天空是如此的湛蓝。 只要她坐上船就能前往扬州,到时候就算他在手眼通天,也不信他能找到自己。 来到停船的码头时,正有一艘简陋的船停靠岸边。 那么大的一个码头只停有一艘船就已经处处透着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周围还没有其它登船的路人。 在玉荷犹豫中,另一处有人走过去登了船,也将她前面升起的疑惑不安给打消。 并在心里不断的安抚着自己,都那么多天了,他肯定早就走了,何况自己只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农女,以他的身份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么会非她这个逃奴不可。 进来后,发现船舱从外面看起来破,内里更破,此时船上已坐了一半的人,交了船费的玉荷见櫂夫迟迟没有开船的准备,以为他还在等人,便上前询问,“船家,请问什么时候能开船。” “人都还没满,不急。”櫂夫的嗓音沙哑粗葛,又似往嘴里含了一口水含糊不清。 心里始终不安的玉荷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可以现在开船吗,我加钱,我有急事。” “哦,不知道夫人是有什么急事?” 因为人在逃亡的高度紧张中,玉荷并没有听出对方的语气有哪里不对,着急忙慌地翻出一直藏在身上的钱袋子递过去,“我家中长辈病重,我得要尽快赶回去见她最后一面,不知道这些可够?” 脸色蜡黄满脸老态的老妪颤巍巍地举着钱袋子过去,任谁瞧她都是个年纪大了的老人家。 戴着斗笠的櫂夫睫毛下敛,扫过她裹在布巾下的细软乌发,宽大衣服里遮不住的玲珑曲线,哪怕他不说话,也让玉荷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危险。 也让她注意到,从上船到现在她没有闻到船舱里特有的鱼腥汗臭味。最重要的一点是,櫂夫常年划船来返两地,脸上应该带着风吹日晒的痕迹,皮肤黝黑,手有厚茧,但……… 动物遇到危险后下意识的本能让她后退,举着钱袋子的手尚未收回,就被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攥住,斗笠掀起,露出藏在下面眉目疏淡,矜贵清冷的一张脸。 “想不到夫人身上还藏有私房钱。”疏离清冷得不带一丝起伏的嗓音像极了寒冬腊月里,有人抓住一团雪滚成团后拎着她的衣领往脖子里塞,冷得她彻骨激灵。 “夫人见到我,好像很意外。”男人眼梢微挑,像极了见到丢失许久的珍宝,令人恨不得要溺亡在他的一腔温情中。 见到这张脸的玉荷没有丝毫惊艳,有的只是无数恐惧从脚底蔓延,手中钱袋因惊恐坠地,宽大的袖口下滑至肘间。 鹤皮斑斑的皮肤下是肤如凝脂,截然不同的肤色同时出现在一只手上,是极致的视觉冲突。 前面的话玉荷还能说服是自己听错了,可现在响起的声音,眼前逐渐放大的一张脸,刹那间手脚冰凉,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就跑。 要是被他逮回去,她宁可投湖自尽。 在她指尖堪堪滑出掌心时,脸色沉下来的谢钧长臂一揽,将她拦腰抱起走出船舱,语气森然,“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要不是早有准备,说不定还真就让你跑了。” 既是他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又怎能让她飞出自己的五指山。 细腰被搂住,犹如被毒蛇缠上的玉荷很清楚被抓回去后,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哪怕等待她的是必死的结局,她仍不死心的在挣扎,晶莹的泪珠顺着瓷白的小脸滑落,我见犹怜,“妾身没有要走,妾身当时在花园里不知道被从哪里冲出来个歹徒后给打晕了,等妾身醒来后才发现出了城,妾身那个时候好怕,怕爷把我丢下了该怎么办。妾身就想到了爷说要去京城,妾身这是为了赶上你们才特意坐的船准备去京。 “爷,你信我,哪怕您就算是给我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胆子我也不会离开你,要知道我可是签了卖身契的奴仆,我是有多蠢才会想着放弃现在的荣华富贵跑去当一个过街老鼠一样的逃奴。”玉荷哭的时候是极为漂亮的,鼻尖泛红,晶莹的泪珠像珍珠一样滴落,我见犹怜。 但凡是个怜香惜玉的男子,见了美人落泪只怕心都要碎了,纵然她提出任何要求都必然满口答应,好让美人重展欢颜才好。 箍住女人细腰的谢钧讪笑出声,“你觉得你那拙劣到可笑的借口,会有人信吗。与其绞尽脑汁找些拙劣无用又可笑的理由,不如想一下,逃奴的下场。” 谢钧凑到她耳边,犹如恶鬼低吟,“按大燕律列,逃奴轻则发卖,重则直接杖毙。” 一开始得知她逃跑后,谢钧几乎称得上是无动于衷,可是当夜里发现怀里空了一样时忽然觉得某处缺失了一块,空荡荡得令他厌恶这种情绪,而他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所以在得知她踪迹后没有等着他们将人带回来,而是要亲手抓住她,也为告诉自己,这个女人并没有任何特别,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金丝雀罢了。 等他对这个女人失了兴趣,厌了倦,他的世界就会重新恢复到原先的井然有序。 他的世界,包括他的情感都应该各司其职的受他掌控。 被男人拦腰扛上马的玉荷感受到耳边疾速的风声后,终于彻底认清眼前一切皆非噩梦。 她在距离自由的一步之遥被那个恐怖的男人发现了,并抓了回来。 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玉荷甚至怯懦得不敢往下想。 会死的,她肯定会死的对不对。 纵马来到了落脚的院落前,眉宇间阴沉森冷的谢钧不曾怜香惜玉的将人扔给一旁的粗使仆妇。 “带下去洗干净。” 犹如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的玉荷冷得浑身血液冻僵,牙齿齐打颤中看见远处的白简,伸长手挣扎着求救,“白管事,我不是真的想要逃跑的,你信我好不好。” 白简瞧着这女人可怜又可悲的模样,怜悯的摇头,“玉夫人,你解释的话还是同老爷说吧。不过我还是劝你说实话为好,因为老 爷他生平最厌满嘴谎言,胆敢欺骗他之人。” 要不是大人对这位玉夫人还有些新鲜劲,怕是在她登船的那一刻都直接人头落地。 放着好好的富贵日子不够,偏要当东躲西藏的逃奴,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想来是同她那个蠢钝窝囊的前夫生活久了,连带着同化了。 擎住玉荷胳膊的粗实仆妇狞笑着脸,扯着人往准备好的浴室里走,“玉夫人,老奴带你下去梳洗一下。” “玉夫人的皮肉生得好,想来是不愿遭受不必要的皮肉之苦。” 浓重的绝望感笼罩全身的玉荷惊恐得含泪相求,“不要,你们放开我!” 又看向一旁阴沉着脸的方嬷嬷,泪眼婆娑地哀求,“方嬷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不是想要逃跑,我只是被歹人给打晕后带走的。你信我好不好。” “这些话玉夫人还是同老爷解释比较好,谁让老奴蠢钝分不清玉夫人嘴中哪句话是真是假。”想到她胆大包天敢逃跑,还连累到自己在大人面前落了个无用印象的方嬷嬷嚼舌冷笑,“下手的时候不必顾忌,免得她下次还生了逃跑的心。” 原先以为她是个聪明的,谁曾想是个蠢的。钟鼎鸣食的谢家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就想往里钻,不说谢家的富贵滔天,单说他们大人龙章凤姿,金质玉相,难不成还委屈了她一个二嫁妇人不成。 被扔进澡池里的玉荷生平头一次体会到原来洗澡也能称得上是酷刑,哪怕疼得眼尾泛红,仍紧咬着牙根不发出一句求饶的痛呼声。 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说服自己,她仅剩的尊严还在。 但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 仆妇担心她再次逃跑连累到她们,将人送进房里都摁着她肩膀坐在床上,让她动弹不得。 直到谢钧从外面进来,淡淡抬手,仆妇了然的退下去。 谢钧一眼就注意到了因害怕蜷缩在床尾,白瓷小脸上还挂着未消恐惧的女人,也让他心底跟着腾升起狂躁的肆虐感。 想要将她逼得眼尾通红,泪珠滚落,逼得她在身下哀求着自己怜惜她,更让她记住妄图逃跑后的代价。 随着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逐渐逼进,蜷缩在角落里的玉荷惊恐得连灵魂都在颤栗,单薄的身体如晚秋里的最后一片萧瑟枯叶,“爷,我真的没有想过逃跑,你信我一回好不好。” “你要我信你,你得给我个理由,要是你的理由能说服我,说不定我就会相信你。”走到床边解开腰封的谢钧向来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何况是教训一只胆敢从主人掌心逃跑的金丝雀。 要是不给她点刻骨铭心的教训,难保她下次不会再逃。 哪怕知道他句话是在哄自己,走投无路的玉荷仍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一块浮木,“爷,我真的没有想过要跑,你待我那么好,还拯救我于水火之中,若不是你的出现我指定要被崔玉生那个黑心肝的给卖到花楼抵债去了,我除非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想要离开如你这样英勇伟岸的男人。” “我出现在城外皆因我被歹人带走,爷,你信玉娘一回好不好,玉娘当真没有骗你。”玉荷如何不清楚这个理由说得有多牵强,但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是吗。”男人尾音上扬,带着缕缕戏谑。 “千真万确,若是爷不信,玉娘愿将这颗心都掏出来。” 谢钧见过她哄得自己整颗心都软了,转过身毫不留情说逃就逃的模样,怎么可能还会信她的话,但不妨碍逗弄她的乐趣,弯下腰抚摸上女人淌下泪珠的脸,喉结突耸的滚动,“你说错了,错在哪了。” 咬得舌尖刺疼的玉荷逼退眼底惧意,泪水萦绕的美眸中全是依赖,“我不应该被歹人打晕带走,带走后也应该马上回来,而不是自作聪明的想要去京城找爷。” “玉娘,你觉得我会信你说的那些话吗,还是你将我当成崔玉生那个蠢货了。”看金丝雀闪烁其词的讨好自己固然有趣,可谢钧更爱金丝雀哭着在自己身下求饶。 “与其绞尽脑汁想着所谓的理由开脱,不如想着怎么伺候好我,说不定我一满意就会原谅你做的蠢事。”嗤笑一声的谢钧拦腰抱起仅着件杏黄色薄纱的女人走进另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不同于外间,因为它里面没有一张床榻,甚至没有一张桌椅板凳,有的只是一块又一块宽敞明亮的西洋镜。 无处不在的镜面放大了玉荷脸上的苍白惊恐,就连随着脸颊滚落的泪珠都粒粒分明。 意识到男人想要做什么的玉荷惊恐的拍打着男人的手臂要离开这个称之为地狱的房间,如果说前面的眼泪算是虚情假意,现在她的眼泪是真的因害怕而滴落。 “谢钧,求你,不要在这里好不好。去外面,哪怕去外面也好。” 去哪里,无论去哪里都比这里好。 “为什么不在这里,玉娘不觉得镜中的你很美吗。”往常清冷神色不复存在的谢钧望着镜中泪珠滚落的美人墨发凌乱,不知寸衣的身体被男人禁锢在怀里,像凯旋回来的将军抱着他抢来的战利品。 修长的指尖一寸寸划过女人雪白柔软的肌肤,看着她因自己而泛起颤栗,心头因她胆大逃跑而升起的异样才意外得到平息,嗓音低沉暗哑,“玉娘该不会以为,你那些拙劣的谎言真的会有人相信吧。” “身为奴仆的你胆大妄为的想要逃跑,我身为你的主人没有把你交给衙门而是亲自惩罚你,你就应该感恩戴德。” “你瞧,镜中的你可真美。” “谢长钧,我一定要杀了你!”不敢睁开眼的玉荷认为就算她现在没疯,也迟早会被这个男人给逼疯的。 疯子,他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刽子手! 微凉的指尖从她衣襟里探进去的谢钧对她的挣扎反抗并不在意,强大的狮子又怎会在意兔子的反抗。 “杀我,你用什么杀我,用你的身体吗,不过我倒是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分明是充满威胁的一句话,可由他的口中复述,倒成了情人间抵死缠绵的耳鬓厮磨。 谢钧以为自己对这具身体很快就会厌倦,可事实完全同他所想的相反,他似对这具身体上了瘾。 所以在得知她居然想要逃跑,逃离他掌心的那一刻,滔天的怒火破天荒间短暂的占据了他的理智。 甚至想过等抓住这个逃跑的女人后,要用锁链将她囚在金笼子里,一次又一次的占有着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因崩溃而拼命求饶的可怜模样,让她全身上下都染上他的气味。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恨意滔天的玉荷尚未说完的话,就被男人吮吸着咽进喉间,连带着她滴落的眼泪一道。 “看来你直到现在都没有认清形势。”男人冰冷的手指箍住女人的下颌,吐息如毒蛇蔓延而上。 “为师不介意多教你一点。” 得知玉夫人被带回来后的柳儿很是不安,更不明白玉夫人为什么要跑,难道待在大人的身边不好吗? 大人生得好看,又家财万贯,这样的人物哪怕是要纳妾都多的是人上赶着自荐枕席。 她有心想要劝说一二,可是人刚来到门边,就被从里面传出来的,女人身体被撞击的破碎声后羞得缩着脖子快速逃离。 有些话还是等晚点在同玉夫人说吧。 被抓回来后的玉荷根本不知道被折磨了多久,只知道每一次在自己承受不住晕过去后醒来,看见的都是男人捏住她下巴,以唇给她渡参汤的场景。 和那明净透透得将每个头发丝都照得纤毫必现的镜子,更令她颅内生血的还是自己像个人偶,摆弄成各种各样不堪入目的姿势。 她宁可昏死过去,也不要见到如此不堪又荒yin,没有任何尊严可言的一幕,更不愿承认那镜中,春云密布,媚眼如丝的女人是她。 不,她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不是她!!! 这是一个无尽的噩梦,她挣扎着要醒来,却发现根本醒不 过来,甚至在她醒来后看见的依旧是那个强迫着她的男人的脸。 “玉夫人,你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玉夫人,你可要喝水,婢子喂你喝水好不好。” 就在她深陷噩梦,并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时,她听到了柳儿带着闷闷鼻音的哭声。 小姑娘的哭声细细小小的,却像是凿开她昏暗厚重云层的一抹阳光,将她从无尽的黑暗中拉拽出来,重新生活到太阳底下。 也告诉她,她还活着,她没有死在那个全是镜子的密封空间。 柳儿见玉夫人醒了,手忙脚乱的倒了一杯水到她嘴边,慢慢地喂她喝下,“玉夫人你刚醒来,喝点水后会舒服一点。” 柳儿也没想到老爷看着君子的一个人,没有想到在床上像变了一个人。 她进来帮玉夫人上药的时候,都险些被玉夫人身上无处不在的红梅吻痕给羞红了脸,特别是腿间的斑驳痕迹虽上了药,她仍能猜出当时的场景。 半杯水滚过喉咙后,玉荷脑子里的混沌感才稍稍褪去后,身上最严重的地方虽上过了药,可两条腿仍是直打哆嗦。 她不想说话,也不愿睁开眼面对现实,更不敢闭上眼,只因一闭上眼就会回想起同花楼娘子那样不堪的自己。 不,她只怕比花楼娘子还要不堪。 最起码人家花娘是收了钱的,而她是被丈夫用来抵押的货物。 “玉夫人肚子饿不饿,婢子在小厨房熬了粥,婢子去给夫人端来好不好。”柳儿不等她同意,已如一缕青烟飘了出去。 玉夫人都睡了好几天,要是不吃点东西怎么能行。 玉荷没有回答,只是呆呆木木地望着床帷边垂下的流苏穗子,就连柳儿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婢子知道玉夫人不饿,但是你多少也得要吃点东西才行,要不然身体会受不住的。”柳儿把粥放在一旁的云纹小几上,又往床头垫了块软枕才将人扶起来。 沧浪云织缠莲锦衾下滑后,露出的是一具寸衣的身体。 雪白的皮肤上遍布暧昧的青紫红痕,哪怕上过了药,依旧能看出被疼爱过的痕迹。 完全不敢抬头对上夫人震惊羞愤的柳儿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大人说了,不能给夫人衣服穿,要不然夫人又跑了该怎么办。” 柳儿不想让玉夫人纠结这个,忙舀起一勺粥转了话题,“夫人,粥还是要趁热吃才好,要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从被子掀开的那一刻起,大脑嗡地一声空白后的玉荷已是完全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她感觉周围所有空气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具麻木的,犹如行尸走肉般的躯体。 这一刻的她想到了死。 只要她死了,就不必再承受这种羞辱,更不用不人不鬼的活着。 想死的念头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有所收敛,反倒是越演越烈,耳边不断有声音在叫嚣着,怂恿着。 去死吧,只要死掉了就能重新获得自由了。 难道你想要一辈子像个杏奴一样被锁着,真的想要生下这种畜生的孩子吗?还是想要一辈子不人不鬼的活着。 不,她不想。 她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第30章 死简单,活才难 他们虽是赶路,但也不是一味的赶路,路过城镇时会停下修整一日,好养精蓄锐继续出发。 如今天热,为了避免中暑,会在太阳最烈的正午时分停下来休整。 而在赶路的途中,玉荷变得越发沉默,眉眼间皆是藏不住的倦怠萎靡。她也从未觉得日子有那么难捱,就连活着的每一天都对她是一种煎熬。 她开始变得害怕离开马车,害怕见到人,怕他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仿佛他们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那具藏在宽大外衫下不着寸缕的身体,转而同旁人对她评头论足的窃窃私语。 她更害怕和她共处一室的男人,因为他根本不算是人,他就是个吃人的恶鬼, 玉荷清楚她是病了,不是身体上的病,是得了精神方面的病。 她在医书上见过,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喜胜悲,悲胜怒,恐胜喜,怒胜思,思胜恐,而她得的很典型叫郁证。 这个病看起来虽不致命,但自古以来仍有不少英雄豪杰是死在这个病下。 她应该从这种状态中抽离出来的,她应该奔向阳光自救,可她又控制不住陷入沼泽里,就那么和腐朽化为一体才是对她最好的解脱。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短暂的忘记在那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并试图说服自己,她还是个人,不是那个关在房间里可悲又可贱的杏奴。 搁下竹箸的谢钧瞧她才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剑眉微拧,“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对上老爷一个眼神的方嬷嬷吓得全身颤抖,扑通着跪在地上,“玉夫人所食饭菜皆出自老奴之手,想来是近日舟车劳顿,又夏日酷暑,玉夫人才胃口骤减。” 肉眼可见消瘦的玉荷迟钝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身体又因为他的目光落下而止不住轻颤,握着竹箸的骨指攥得近乎崩断。 “天热就不必急着赶路,先休息几日在出发。” 方嬷嬷适时拍起马屁,“老爷定然是心疼玉夫人才会那么说的,玉夫人可真是好福气。” 好福气吗?谢钧想她倒不认为是好福气。 直到凑近了看,他才发现女人的脸上已经瘦削得挂不住肉了,想来那日的惩罚当真是将人吓得不轻。 倒是可惜了。 玉荷在男人靠近时瞳孔紧缩,唯有死咬着朱唇才控制住脱口而出的尖叫。 “你怕我。”谢钧眼眸半眯的扯过她的一缕头发缠于指尖把玩,用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脸上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的玉荷诚惶诚恐地看着不断逼近的男人,手脚发冷得连反驳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她像是掉入了深不见底的沼泽中,连最基本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尖叫声快要压不住从喉咙里冒出时,柳儿及时的出声,“回老爷,玉夫人应是最近没有休息好加上中了暑气才会如此。” 谢钧无趣地松开缠玩着她头发的手,亲昵地抚摸上女人瘦得快要挂不住肉的脸颊,“最好是如你所说的那样。” 拂袖离开时,又扫见她几乎没有动过的碗筷,“重新下去做一桌过来,这次,看着她吃下去。” 他能纵容她偶尔的小性子,不代表会一直纵容。 女人偶尔有小性子是情趣,他也乐意哄着她,可作过头了只会令他感到厌烦。 方嬷嬷见大人走了,沉下脸舀起一碗燕窝银耳羹到她面前,“玉夫人,就算你不饿,多少也得要吃点,要不然老奴不好向老爷交代。当下虽流行弱柳扶风的美人,但太瘦了男人也不会喜欢。” 在方嬷嬷的私心里,玉荷不过是个好运气得了大人青睐的姨娘罢了,又不是什么正经主子,说不定哪日就会被抛弃了,又如何值得她过于上心。 方嬷嬷见她仍没有动作,不禁发出丝丝冷笑,“要是玉夫人不愿意吃,老奴就亲自喂玉夫人吃,不过老奴粗手粗脚习惯了,要是不小心伤到夫人哪里可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这时玉荷才好像从绝望的窒息感中抽回神,她望着面前的燕窝银耳羹,耳边听着方嬷嬷威胁的话,嘴唇动了动后舀起一勺放进嘴里,只是刚进嘴里,胃部就涌上铺天盖地的恶心,附身吐了出来。 那架势,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 吓得方嬷嬷也不敢再逼她吃了,只是寻思着,得要找个大夫给她看一下才行,否则到时真出了什么问题就麻烦了。 不过心里也存了另一种猜测,该不会是小娘子怀上了吧?要真是怀上了,那指定得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此刻连望向她的目光都带上了讨好的恭敬。 有心想劝夫人吃些什么的柳儿在旁边急得不行,要是玉夫人一直不吃东西,身体指定扛不住的。 玉荷知道她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也知道她要是再不吃东西就会扛不下去,但她根本吃不下,夜里更是睡不着的次次惊醒,哪怕好不容易睡下了也是噩梦连连,而后看见睡在旁边的男人惊出一身冷汗,唯有觳觫到天亮。 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离开这个男人。 她唯一想到的只有死,只要死了她就解脱了,就自由了,也不用在面对这张令她恐惧生恶的脸。 浑浑噩噩中,赤足踩地的玉荷推开门走出屋内,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知道不想要在那个几度让她窒息的屋里待着。 去哪里,无论去哪里都好。 院内并没有伺候的丫鬟婆子,倒有一方荷池。 正值夏日,满池红荷摇曳,绿萝笑脸两边开,热风裹挟着清香淡雅的荷香扑面而来,连夏季的炎热都要为此吹散几分。 来到荷池边的玉荷首先看见的不是荷花,而是碧波涟涟的池水,夏日酷暑,河水却是最凉爽不过。 正端着一碗鸡丝面回来的柳儿顺着夫人的目光往摇曳生姿的荷花湖里看去,灿然一笑,“原来玉夫人是想要泛舟游湖了,玉夫人你在这里稍等一下,婢子这就叫人来安排。” “不过玉夫人你也真是的,虽说天气炎热,但你出来的时候怎么也得要穿好鞋子才行,要不然让外男撞见了,老爷指不定会生气。” 玉荷并没有点头或摇头,她就只是呆呆的,双眼茫然无神地望着满池荷花,任谁瞧见了都以为她是喜欢这些荷花得紧。 因着上次玉夫人出逃后,贴身伺候的虽仍有柳儿和方嬷嬷二人,可暗处多的是人盯着,防止她再像上次那样逃出去,从而连累到他们。 等柳儿越过月洞门后,此处就仅余下她一人。 玉荷立在湖边,任由凉爽的风吹动她的衣摆,发丝,安安静静得文人骚客笔下的静姝水墨。 暗处的人见她只是站在湖边吹风,便放松警惕的收回视线。 她们收回视线时,玉荷动了。 她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抬脚往那生长着荷花的藕花深处走去。 淤泥污秽,却能开出清丽的荷花。 她死了,是不是能解脱了,她所厌恶的身体上的污秽也会随着她的离世而一同消失,她的灵魂也不会在禁锢在沉重的身体里,从而获得真正的自由。 可是在水逐渐淹没过她的腰,胸口,肩膀,快要淹没过口鼻的那一刻的时候。 浑浊的灵台骤然清醒了过来,甚至没有任何时候能比现在更清醒。 直到这一刻玉荷才发现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勇敢,也不想死。如果她真的死了,以后就再也晒不到那么好的太阳,见不到那么好的荷花,吃不到喜欢的美食,还要将自己毕生坚持的理想全部抛下吗。 死了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有的不过是尸骨腐烂成泥,埋藏在阴暗潮湿的淤泥里永不见天色。 不要,她不要这样! 而且去死的凭什么是她,又为什么是她!该死的分明是那个男人才对。 她正准备上岸时,找人过来的柳儿和同行的方嬷嬷吓得尖叫出声:“玉夫人,你想做什么!” 从湖中心游回来的玉荷心虚的扯了扯唇,“天气太热了,我到湖里游泳凉快凉快。” 闻她说辞的方嬷嬷气得简直想发笑,嚼舌冷怒,“玉夫人,你觉得此事我会信吗。” 话已出口,玉荷只能硬着头皮,“是真的,清河镇夏日炎热,湖泊又多,我们夏日总会到湖里游泳,这有哪里不对。” 方嬷嬷可不信她的满嘴谎言,拽着人就往屋里走,“此事夫人还是同爷解释为好,不过此事老奴必须得要告知老爷才行。” 一听到此事会告知给谢钧的玉荷瞬间白了脸,脸色流露出恐惧的绝望,“方嬷嬷,难道你真的要逼死我不成吗,我都说了是天热想要到湖里游泳,你为何就不信我。” 方嬷嬷冷笑,“小娘子这句话当真是说得好生没道理,究竟是谁要逼死谁。” “但凡你老老实实不作妖,老奴又怎会将此事告知给老爷。要怪,只能怪你不老实。”亏她前面还以为这小娘子是个有福气的,现在她只想呵呵。 只怕还没等她进丞相府,她就会先自己作死。 被扯着回房关起来的玉荷不禁用手捂住脸颊,任由泪水从脸颊滑落。 她刚才就应该直接溺死在荷池里的,可人一旦过了最想死的那个念头,明白了生命的可贵后,又怎会再次轻易放弃生命。 整整一个下午,缩在房间里的玉荷就像是惊弓之鸟,生怕那个可怖的男人会在下一刻推门进来,把她像条狗一样拖出去。 凶狠的掐着她下巴质问她不是想死吗,他亲自送她上路,因为那个男人是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院子里头的方嬷嬷正在训柳儿,“我让你看好玉夫人,你就是那么看的,要不是发现得及时,你就算是有九条命都不敢砍的。” 想到先前一幕,捂着胸口的方嬷嬷依旧心有余悸,心里更是恨极了这位搅事精,富贵日子不过非得没苦硬吃,好好的福气都得给她给糟蹋完了。 跪在地上抹着眼泪的柳儿也很委屈,谁能想到玉夫人会放着锦衣玉食的好生活不过,偏要想不开。 “自己下去领罚,要是再发生相同的事,你也不用伺候了。” “方嬷嬷,婢子保证,此事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哭得眼泪鼻涕糊脸的柳儿忙磕头做着保证。 随着阳影一点点往西边落,白日暑气渐消换上缕缕凉意,门外也适时传来了脚步声。 在门推开的那一刻,身体蜷缩成一团的玉荷已是吓得手脚冰冷,恨不得直接晕死过去。 “玉夫人,是柳儿。”柳儿的手上端着乌木托盘,她把吃的放在桌上后,才说,“大人今天出去了,恐怕今晚上不会回来,不过婢子听白管事说最近天热不适合赶路,让我们在镇上好好休整几日。” “白管事还说城外有个荷花池里的荷花开得正好,夫人要是嫌在院里待得无聊正好能去泛舟游湖。” 玉荷听到谢钧不在后,虽有过片刻的安心,但也清楚此事一日没有揭过,她就得惶恐不安一日。 好似那高高举起的靴子,谁都不清楚它会在何时落地。 玉荷甚至不敢入睡,更不敢闭眼,因为她怕,怕闭上眼后再睁开,看见的是那个恐怖的男人站在床边,沉着脸质问她今天的事,同时也在祈祷方嬷嬷最好不要将此事告诉她。 快到下半夜的时候,依旧如惊弓之鸟蜷缩在床上的玉荷听到了门外有走动的脚步声,马上闭上眼盖好被子装睡过去,并祈祷他能快点离开。 第31章 耐心的猎人 踩着茫茫月色的谢钧推门进来后,见到的就是大夏日里用锦衾将自己裹得像蚕蛹一样密不透风的女人,真心觉得好笑。 虽说屋里置了冰块,她就不怕将自己闷死。 今日发生的事,自然传到了他的耳边。 他是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唯独没有想到她严重得到了要轻生的地步,想来是那天的惩罚吓到了她。 本来这一次还想要让她吸取教训的,也明白过刚易折的道理。在没有弄清楚那抹不受控制的感觉从何而来时,他还舍不得让她轻易的死去。 养宠物不一定非要强硬手段,适当的怀柔政策更能让它死心塌地。好在,他一向是个富有耐心的猎人。 随着天边白云翻滚,晨光破晓。 一夜无梦的玉荷甚至不清楚昨晚上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这是她那么多天来,难得的一个好觉,连浑浊沉重的身体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柳儿端着洗漱的水进来后,笑吟吟的说,“玉夫人,老爷说城内的荷花开得正好,还说夫人一直闷在屋里也得该出去走动走动。” 她说完就展开带来的衣服,“这衣服还是老爷特意为玉夫人准备的,婢子就说玉夫人在老爷的心里同旁人定然是不一样的。” 沐浴在晨曦微光下的玉荷听到游湖二字,呼吸骤然变得急促的如坠冰窖,手脚均冷。 眼睛则死死盯着柳儿拿来的衣服,甚至做好了那衣服是暴露得不堪入目,或是仅能堪堪遮体的薄纱。 奇怪的是衣服是很普通的款式,针脚密 麻,布料也是轻薄又不透光,哪怕如此玉荷仍是不敢掉以轻心,连去往荷池的路上都是提心吊胆。 柳儿像只不知疲惫的麻雀叽叽喳喳,“白管事说老爷先过去了,玉夫人待会儿自个儿过去就好。” 很快,马车就到了赏荷附近,临到下马车时玉荷却心生了胆怯,脚如灌黑醋迈不动半步。 转过身的方嬷嬷见她还在磨磨蹭蹭,当即沉下脸,“玉夫人,莫要让老爷等急了。” 五寸青伞荷花娇的岸边停有一张竹筏,竹筏上有一人立如芝兰玉树,清风卷袖潇潇然,听到脚步声后回首相望。 四目相对中,清冷疏离的眉眼刹那间如如寒冰遇暖,眸底深处带上连他都未曾发觉的温柔。 原先跟在左右的柳儿,方嬷嬷已是悄然退下,显然是要将独处的机会让给他们二人。 “过来。”男人清冽如泉击玉石的声音随之传来。 走到竹筏前的玉荷正准备提起裙摆跳过去,一只手已伸到她面前。 男人的掌心宽厚,干燥,富有安全感,手背青筋掌骨微微凸起,虎口处有着厚茧。 朱唇轻抿的玉荷并没有把手搭上去,而是提起过长的裙摆,抬脚往竹筏上跳。 随着她的跃来,本就偏轻的船尾忽然一沉,也跟着落入了谢钧的怀里,清冽微苦的香气将她笼罩其中。 男人胸腔震动发出闷哼的笑声,“我都说了牵着你,你怎么就那么倔。” 并不解释的玉荷适时拉开彼此距离,仿佛只要能离他远一点,连周围的空气都会变得清新。 随着竹筏划起,误入藕花深处,感受着自然清风拂面而来的那一刻,玉荷只觉得扫空满腔的沉闷,郁烦,连带着人都会变得平和舒畅。 恍惚间她想到了清河镇,夏日的清荷镇是随处可见的莲叶蓬蓬躲清幽,秋日是小儿撑舟采莲蓬,但她不爱吃莲子,唯爱吃藕。 莲藕这种食物好像无论怎么做都好吃,煲汤,煎煮,油炸。 折下一朵荷花的谢钧并没有递给她,而是别在她素净得仅有一根簪子的发间,“我一直觉得荷花同你适配,只是荷花纵使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也得要适配好的环境和真正的赏花人,夫人认为呢。” 他这句话摆明了说崔玉生不是她良配,他不是,难不成他就是了。 “荷花之所以是荷花,皆是因为它不愿同流合污的高尚品格,在困境中仍坚韧的品性。这样的它想来也不会在意自己生长的环境,是否有人欣赏它的内在外貌,因为它不需要向任何人自证,也不需要别人的赞美理解。”反唇相讥的玉荷克制着将花摘下扔掉的冲动,花毕竟是无辜的。 随着太阳出来,周围温度逐渐升高的谢钧取出准备好的草帽给她戴上,低头为她系上时,薄凉的唇状若无意划过女人圆润小巧的耳垂,“玉娘,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解释的。” 在靴子落地的那一刻,玉荷并没有自己所想的心慌意乱,反倒是歪了歪头,用着疑惑的口吻询问,“爷这是什么意思,妾身为何一句都不懂。” 谢钧嗤笑一声,冰冷的指背碰上女人的脸颊,眸色幽暗,“你知道淹死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吗。” “尸体肿胀,面部青紫,肚大如山。” 如被冰冷的毒蛇触碰到的玉荷不明白他为何要说这个,从而咬牙沉默。 她自认不是什么聪明人,有时候多说多错,远不如直接闭嘴。 “那么漂亮的一张脸,要是淹死了就可惜了。”不在意她沉默的谢钧轻笑出声,微凉的手指从她的脸颊往下滑到纤细得一折就断的脖子,温热的气息如岩浆滚落般地灼烧着她的皮肤,“本来我想让你体会一下淹死的恐惧,转念一想,想死的人无论怎么都能死。” “你要是哪日想死也不必寻死觅活,直接告诉爷,爷亲手送你上路。” 他的语调是温柔的,甚至缱绻得像情人间的耳鬓厮磨,玉荷却感觉从头到脚一阵寒意,甚至能感觉到原本抚摸着脖子的手变成了握,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她的脖子。 周围温度降至冰点,冷汗湿透了内衫的玉荷正要说话时,她的肚子适时传来了五脏庙的叫嚣,也惹来了男人不轻不重的一声笑。 “可是没吃饭?” 恐惧未消的玉荷也不否认,一大早得知他要带自己来游湖后,别说吃东西了,没吓得胃痉挛都算不错。 什么都没有说的谢钧让船夫将竹筏停靠在岸边,这一次不由她拒绝的十指紧扣的拉着人下来。 荷花池周围就是小吃街,因距离不远,两人便没有乘坐马车,而是走着过去。 谢钧带着玉荷上了二楼的包厢,将菜单递给她,“你看下有什么想吃的。” 如坐针毡的玉荷抿了抿唇,“我都可以。” 她对吃的向来不挑,只要不是难吃得不能入口就没问题,她挑的也不是环境,而是和她吃饭的人。 随意扫了一眼的谢钧把菜单递给小二,“当地特色菜都上一份,要是楼里没有就去外面买一份冰雪冷元子回来。” 玉荷本想说点那么多能不能吃得完,后知后觉想,花的又不是自己的钱,她还巴不得他破产才好。 许是快要近中午,街道上走动的人都少了,连带着着急绝望的哭喊声越发刺耳,就像指甲刮过草纸粗糙刺耳,毛骨悚然。 坐在靠窗边的玉荷从她的位置能看见对面楼的墙边正围了一堆人,虽看得不甚清晰也大概能看出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我下去一趟,马上回来。”玉荷说完忽然头皮发麻的想到什么,扭过头,干巴巴的解释,“我不会跑的,我只是觉得我面对这种情况完全做不到视而不见,你不信可以和我一起下去。” 玉荷以为他会拒绝,或是让白简监视她时,男人一反常态的起身,“我陪你一起下去。” 话已经说出口,玉荷就算有再多不喜和愕然也只能咽回去。 原先在楼上不觉得有什么,等下了楼走出来,炙热的阳光落在没有遮掩的皮肤上仿佛火星子滚落,泛起一片火辣刺疼。 被不少人围在阴凉处的女人正抱着昏迷不醒,口吐白沫的儿子一遍又一遍的祈求着周围的人,“你们救救我儿子,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我儿子要是出了事,我这个当娘的也活不下去了!” “我给你们磕头,我给你们磕头好不好。” “不远处就有个医馆,你要是实在担心你儿子,还不如直接抱去医馆。” “对啊,你求我们有什么用,我们又不是大夫。” 女人因天热而泛白起沫的嘴唇艰难的蠕动了几下,仍是没有动作,先前说话的人也注意到了女人和小孩身上穿的皆是打补丁的旧衣服,只怕是根本没钱去医馆,可他们都是没有多少钱糊口的小老百姓,哪里有多余的钱救济别人啊,又不是家有余粮的地主老爷,救苦救难的菩萨转世。 “婶子可否让我看一下。”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与之格格不入的轻柔女声。 声音虽不大,却轻柔得如三月轻风拂过面颊。 张秀兰见是一个戴着帷帽的小娘子,下意识就要拒绝,又在看见她身边气质卓尔不凡的男人时有过片刻的呆滞,脸上的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中了暑气,粗声粗气,“不用,姑娘给我些钱,我带孩子到前面的药堂看就好。” “现在正是太阳最热的时候,从这里到医馆还要一段距离,要是孩子病 情严重的话,只怕不一定能赶上。“玉荷说这句话并非是在危言耸听,夏日里得了热病不重视死去的人,怕是和不听劝阻私自跑下河玩水淹死的人成正比。 谢钧不动声色的揽过玉荷的肩,声线清冷如碎玉寒冰,“我夫人是大夫,你不用担心。要是令郎因我夫人之责出现任何不适,钧愿全权负责。” 张秀兰一听,不免狐疑,她可不知道天底下有女人当大夫的道理,只怕是这位官人哄她夫人开心的,遂闭眼咬牙,“那就劳烦夫人帮我儿子看一下。” “我儿子原本和我走得好好的,突然间不知怎地口吐白沫的晕倒在地,无论我怎么呼唤他都没有动静。” “我的儿啊,要是你走了,你让我这个当娘的怎么活啊!”说着说着,张秀兰扑在男孩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任谁瞧见了都是一个担忧自家儿子的慈母。 玉荷蹲下身解开男孩穿得整齐的衣服为他散热,然后为他诊了脉,掀开他的眼皮,最后看他的舌头,也让旁边围观者小声的窃窃私语。 哪怕玉荷没有刻意去听,都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无非是不信她一个女人是大夫。 玉荷收回手,起身朝旁边的凉茶摊子走去,花上两文钱买了一碗凉茶回来,看得围观的人都满头雾水。 “夫人,你买凉茶回来做什么,该不会是小孩不行,你准备把凉茶给那位大妹子喝就是想要让她消消火气吧。” “要我说,她根本就………”男人贬低嘲讽的话还没说完,蓦然觉得后颈一凉,原本想说的话也囫囵着咽回嗓子眼。他伸手摸了下脖子,发现脑袋还缀在上面,才松了一口气。 张秀兰也是满头问号,但又不好说。 买来一碗凉茶的玉荷蹲下身,掰开男孩的下颌,将一碗凉茶缓慢的灌进去。 一碗凉茶很快见了低后,前面跑去拿水和湿毛巾的白简也回来了,“玉夫人,你要的东西拿来了。” 仔细一看,这盆里还浮有细碎的冰块,看得不少人都眼热,要知道冰这种玩意,只有那些有钱老爷才用得起。 玉荷用毛巾浸泡在冰水里,然后取出擦拭在男孩的额头,脖子,胸口和手腕的位置,目的是让他身体的温度快速降下来。 随着她一遍遍的擦拭,原本处于昏迷中的男孩也醒了过来。 玉荷这才停止动作,望向喜极而泣的张秀兰,“要是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把他抬去阴凉地,解开他身上的外衫,用冷水拍打在他额间,脖后就可,不过记得一定要给他喝大量的水才行。” 张秀兰连连道谢,“多谢妹子多谢妹子。” 又拉着儿子,“你还不快点谢谢你的救命恩人,要不是这位夫人,你小子是不是存心想要让老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婶子不用道谢,这是为人医者该做的。”玉荷转过头,对上的是男人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也让玉荷松了一口气。 玉荷取出一角银子塞到张秀兰手中,“天热,还是带孩子早点回家吧。” 张秀兰顿时面红耳赤,手上的银子不知道是该收还是不该收。 直到二人重新回到楼上包厢时,谢钧抬手给她斟上一碗冰镇酸梅汤。 “你倒是心善。” 玉荷知道他指的那女人说谎一事,“如果有选择,我想她们也不会选择在那么炎热的天气里出来骗人。” 所以她才会知道小孩是在装晕后没有拆穿,而是教给了他们遇到真正中暑后的应对法子,只希望这个法子他们永远都用不上才好。 “要是世间多几个同崔夫人人美心善的女大夫,想来倒是一件好事。”他说这句话时极为真诚不见一丝勉强,就好像,是发自肺腑。 “你不认为女人做大夫是件伤风败俗,败德辱行的事吗。”下意识的玉荷问出了口,其实连她本人都不明白,为何要问。 指腹摩挲着瓷白碗沿的谢钧否认的摇头,“在我眼里,男人和女人并没有区别,为何男人能做的事女人就做不得,自古以来成大事者看的从来不是性别而是能力。若因性别否认一个人的成就,才华贡献,那才是偏见。” 男人噙着浅浅笑意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温柔珍重得如对待世间最珍贵的珠宝,“玉娘,我不是你那个迂腐又古板的前夫,更不会干涉你的喜好。相反,我很喜欢你在坚持做自己的事,熠熠发光的样子,也认为世间理应多几个如你这样不惧世俗言论,坚持做自己的女子。” 此刻的玉荷甚至不敢抬头和他对视。 因为这些话连崔玉生都没有和他说过,她甚至不敢在他面前翻看医书,以至于难免在她自以为平静的心湖中仍掷下一颗小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端起酸梅汤喝上一口的谢钧不动声色的扫过她细微的神色变化,唇角因愉悦而上翘。 她还真是,好骗啊。 很快,他们点的菜送了上来。 玉荷本以为点那么多菜肯定会吃不完,结果没想到这里的菜量很少,点的菜正够他们两人吃。 吃完饭后因天热,谢钧还有事处理便回了如今落脚的地方。 他不喜住客栈,每次进城后都会进到早已准备好的府邸,端得身娇肉贵,奢靡成风。 不知道是不是暑气的缘故,玉荷回来后便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等醒来后以是到了暮色沉沉的傍晚。 还没等她唤柳儿进来伺候,方嬷嬷已是笑着推门进来了,“玉夫人,老爷回来了,现在正点名让您过去伺候呢。以前老爷都不喜欢旁人近身伺候,只怕玉夫人往后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玉荷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讥讽两句,人就被婆子们带到湢室门前,“玉夫人,您自个儿进去就好,婢子们守在外面,要是有需要的唤婢子们一声就好。” 站在门外的玉荷还处在犹豫中,方嬷嬷看不过去伸手推了一把,“玉夫人还是快些进去好,莫要让老爷等急了。” 心里则在嘀咕,能帮老爷伺候是天大的好事,落她身上倒显得和逼良为娼一样不甘愿。 玉荷猝不及防被推进来后,才发现这里的湢室极为宽敞,暾玉帷纱纷飞,珠帘玉碎帘琳琅作响,青松傲雪浴屏后有人影绰约。 “过来。”如寒冰玉碎的声线骤然响起,似要激起满室水花。 硬着头皮的玉荷刚走到澡池旁边,脚踝蓦然被一只清癯的手腕拽住后猛地拉下水池,冰冷的水瞬间打湿了她身上轻薄的衣衫,完美贴合上她的玲珑曲线。 许是不久前饮了酒,还弥漫着淡淡酒气的男人从身后贴上她曲线毕露的身体,气息滚烫的咬上她的耳垂,“我昨日听你和方嬷嬷说,你夏日总喜欢在湖泊里游泳,很可惜我从来没有见过。” “如今这里没有外人,夫人游给我看如何。” 玉夫人被叫去伺候后的柳儿守在院子外,发现天黑了玉夫人还没回来,遂打了个瞌睡准备回屋里睡觉。 想来今晚上玉夫人应该不会回来了。 接下来的路程都风平浪静,好像她之前从未想过逃跑。 很快,马车也到了京城。 因为不用再担心她会跑了,玉荷也终于像个人一样穿上了衣服。 即便如此,也消磨不了她像条狗被栓住脖子的痛苦过往。 第32章 我怎会爱上一个普通女人…… 谢家人得知家主今日会回来后,因不知具体时间,一大早阖府都等在大门外翘首以盼。 随着日渐升空,夏季温度升高烤得人略显不适时,被派去城门口的小厮已快马加鞭的人未到声先至。 “丞相大人回来了!”顿时一声惊起千层浪,低头整理服饰的整理服饰,调整面容的扬起笑。 没一会儿,只见一辆古朴厚重的马车随着车轮辘辘滚动中停在上书鎏金牌匾的谢府前停下后,左侧的青年立马笑着窜上前,“大哥你终于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家的这段日子,娘唠叨的对象就只 有我一个人。” 谢母共生了两子一女,次子谢允在户部任五品郎中,娶了兵部侍郎的女儿为妻,现二人育有两女一子。长子谢钧任当朝丞相,也为谢家一族的族长,长女为谢婉儿,次女谢皎月,如今二女皆未出嫁,属于相看人家中。 谢允自小最崇拜的就是大哥,人还没见到就隔着马车诉说自己的想念,“大哥这一去将近三月有余,也不知道写封信回来,好让小弟一解思念之情。” 谢允的妻子陆蔓贫了丈夫一嘴,“要是大伯真的写信回来,我只怕你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 “话不能那么说,我大哥打小待我最好,我怎么不敢打开。” “行了,你们两个就少说两句。”走上前的谢母看着迟迟未下马车的长子,不免心泛担忧时,藏青帷裳已被一只纤细不失柔软的素白指尖掀开。 紧接从马车上下来一个由丫鬟搀扶着的女人,女人虽头戴帷帽,但仍能从那朦胧的五官轮廓中窥到是个美人。 左看右看都没有见大哥下来的谢允先看了一眼这个女人,又看向护送着女人回来的白简,瞳孔骤然瞪大,连话都说得有些结巴,“白大人,这位是?” 他下意识想问是不是大哥的女人,又很快被他否认,自家大哥可是连公主求爱都能冷面拒绝的冷酷无情,哪里会带女人回来,指定又是哪个好友官员的妹妹,拜托大哥送她一程。 要真是大哥的女人,为何大哥不跟着一块儿回来,摆明了是想要避嫌。 白简扬起一贯的笑,介绍道:“这是由底下官员献上,如今留在大人身边伺候的玉夫人。” 短短两句话可谓是在谢府和满京权贵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也让他们好奇究竟是何等国色天香,沉鱼落雁的美人才能入得了谢丞相的眼。要知道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不知道有多少权贵想要送美人给他,结果无一都失败了。 还不知有多少人好奇自己长相的玉荷进到谢府后,并没有人为她安排居住的院落,而是由好几个嬷嬷对着她评头论足。 冷肃着脸的嬷嬷拿着一张竹片,命令道:“张嘴。” 又抽出竹枝对着她仅着内衫的身体一一审视,敲打,“身段倒是不错,可惜年纪大了一些。” 此时的玉荷不像一个人,更像是菜市场任人挑拣肥瘦的鸡鸭,皆是半分身不由人。 她想反抗,可她有什么资格反抗?在这偌大的相府里她只怕连一盆花的价值都比不上。 高门豪族,人命轻如草芥。 由谢夫人派来的嬷嬷检查后才下巴一仰,端起高门豪仆的姿态,“你既有幸伺候大人,就应该知道相府不比外面,你最好将以前学的那些下三滥手段都收起来,免得勾坏了爷的身体。” “妾室在天亮前必须每日到夫人院中晨昏定省,为夫人亲手浆洗衣物,制作膳食。爷往后在夫人院中留宿,你身为妾室必须得跪在外边伺候,以便传唤,夫人无论说什么你都得去做,就算夫人做错了也得是你的错,明白了否。” 柳儿眼泪直掉的为其抱不平,“玉夫人,她们也太过分了,你在如何也是大人的女人啊,她们怎能那么对你。” 那些规矩严苛得完全是不把姨娘当人看,就算是当畜牲也有休息的时间,何况是一个高门大族里的妾。 将衣服带子一一系好的玉荷露出凄讽的笑,“左右一个暖床的奴仆罢了,现在你得改口喊我姨娘才对。” 鼻头通红的柳儿摇头想要否认,才不是这样的,又在对上玉夫人冰冷中带着嘲讽的目光,唯有泪珠顺颊滚落。 入了城后的谢钧并没有一同回府,而是入了宫,并将收集到的白银丢失一案写成折子上递。 登基不足三年的新帝曾是他学生,同他的关系亦师亦友。 将折子扫上一眼后置于御案上的燕帝想到传回来的消息,眉眼间都带上一抹调侃的促狭,“朕听说老师这次回来带了个女人,朕记得国师说过,说老师会为了一女子上至黄泉下至碧落只为求她一眼回眸,色令智昏,色授魂与。” 他的老师自年少起对任何事都表现得从容不迫,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他可是很好奇老师对一个女人动情,并为之疯魔时是何模样。 谢钧对国师的谶言不以为然,面上一片冷肃淡然,“陛下,不过一个女人罢了。” 摸着下巴的燕帝摇头感叹,“虽是一个女人,但老师忘了曾经教过朕的一个道理吗,蚍蜉虽小,亦可撼树。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小石子也会影响到整件事的走向。” 嗤之以鼻的谢钧目光淡然,“臣自认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变成国师口中之人。” 他的人生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脱离掌控,也不会打乱既定的节奏,更不会变成国师口中惹人心疼嘲笑的可怜男人。 燕帝不置与否的和旁边的道袍男人挤眉弄眼,“国师,你说咱们的丞相大人最后会不会验证你的谶言。” 被尊为国师的男人仅是沉默。 而沉默,有时候就是最好的答案。 谢钧离开皇宫,回到谢府时已是日落西山,薄薄一层紫金蓝交缠在山峦处为此争执不休。 管家因不好如何安排那位玉夫人,坦然承认无用的过来请教,“因玉姨娘身份特殊,仆不知安排在哪处住所,现如今并没有安排好玉姨娘的住从。” 他不清楚大人对那位玉姨娘态度如何,自是不好安排住得近还是远。 垂眸敛睫的谢钧想到陛下同他说的那些话,只觉得好笑,他怎么可能会像世俗男子那样卑躬屈膝的跪下来求一个女人回头。 像他说的,一个女人罢了。 指腹摩挲着玉扳指,声线清冷得皑雪压松柏,“寻个安静的院子安置她即可。” 大人虽这样说,管家仍是精挑细选了一个安静又不失雅致,离得还不算远的小院。 管事笑得恭敬的将人迎进来,“玉姨娘,往后此处便是您的住所了,若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丫鬟们或是派人来寻我即可。” 对于柳儿的眼睛止不住乱看,玉荷仅是垂了下眼睑,道了谢,“今日麻烦管事了。” “不麻烦不麻烦,很晚了,玉姨娘舟车劳顿一整日,还是得要早点休息为好。” 直到管事走远了,早已憋不住的柳儿激动得脸都红了,“姨娘,婢子之前就猜测过爷的身份肯定非同凡响,谁能想到他居然会是那个谢氏长钧,百里堵街的谢丞相啊!” 谢氏长钧,百里堵街。 这个典故玉荷当初远在清河镇的时候曾听过,指的是他年少高中游街的消息传来,导致京城百里万巷的街道皆被来观看的人给围堵住了。 听说那日还调派了兵部,御林军出来维护治安,才没有出现践踏事件。 柳儿没想到姨娘会被丞相看上,但是兴奋过后又浮现出浓重的不安感,“姨娘,你说大人今晚上会到你院子里头过夜吗。” 如果姨娘来的第一晚大人没有让姨娘过去侍寝,落在狗眼看人低的谢家奴仆眼中,指定认为姨娘不得宠,从而阳奉阴违,踩低捧高怎么办。 “我倒是希望他不来。”要是有时间限制,她希望是一辈子。 满脸坎坷不安的柳儿正咬着手指头在屋内来回踱步时,方嬷嬷已是堆满笑意的推门进来,“玉姨娘,大人喊您到松清阁伺候呢,老婆子就知道姨娘在大人的心里定然是不同的。” 如今的方嬷嬷一改先前刻薄尖酸嘴脸,就等着她在大人面前得脸,自己身为伺候她的婆子身份也能水涨船高。 “方嬷嬷,你说的是真的吗?”捂住嘴的柳儿惊得双眸瞪大,险些以为自个听错了。 方嬷嬷不虞地瞪了这个蠢笨的丫鬟一眼,“你还不快点帮姨娘梳洗打扮,莫要教大人等急了。” “不用,直接去就好。”玉荷制止了柳儿想要为她重新盘发装扮的动作。 她不认为见那么一个人非得沐浴焚香,他也配? 方嬷嬷瞅着她身上穿的竹篁绿交领莲纹襦裙,庭芜绿米白长衿勾出一截细腰,面上虽不施脂粉,仍有着清水出芙蓉之美。 “行,姨娘随我跟上。” “满盛京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嫁给咱大人,哪怕是做妾也如过江之鲫,姨娘有幸被大人看上,就应该时刻以伺候大 人为紧要,并早些诞下孩子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姨娘生下个小公子,日后定是母凭子贵。“方嬷嬷虽知只要不是个蠢货都能明白的此厢事,她仍要提点一二。 长睫垂下的玉荷对于方嬷嬷自以为是的谆谆教导唯有心生厌恶,指尖无意识抚上平坦的腹部。 孩子,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会生下那人的孩子。不过想到带来的草药已经所剩无几了,她得要趁机再弄些才行。 否则一旦怀上了,玉荷的身体不可控地打了个寒颤。 经过一处葳蕤草木深的园子,玉荷脚步忽顿,似在感叹,“这园子可真大。” 方嬷嬷笑道:“这样的园子在府里就有不下三个,待哪日姨娘得空了,老奴便带夫人好好逛下谢府。” 更让她明白她此厢究竟有多好运入了个钟鼎鸣食的富贵窝,好趁机激起她的好胜争斗。 说话间,两人已是靠近了松清阁,方嬷嬷并没有进去,而是提着灯笼守在外边,“姨娘,大人便在里面,您自个进去就好。” 守在门外的青山恭敬的做了一个请,“姨娘您来了,请进。” 院里静悄悄得独剩夜风卷竹潇潇,若非屋内还亮着灯,只怕路过的人都恐以为对方睡着了。 玉荷刚来到雕花玉刻门槅前,一道清冷玉碎之音便传了出来,“来了为何不进来。” 即便里面真的有豺狼虎豹,咬得朱唇破皮的玉荷也得硬着头皮进去,何况他来找自己,左右不是为了那档子事吗,来京的这段路上做得还少吗。 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内心涌动厌恶的玉荷再度恢复到那张清清冷冷的模样。 京城虽入了秋,但夜里仍是闷热得紧,原先在外面走了一身热意的玉荷进来后只觉得一片舒爽的凉意。 她进来后就垂着头,好让自己同屋里的桌子板凳花瓶的物件无二,直至融为一体。 正在忙碌中的谢钧从桌上的奏帖中抬起头,“过来。” 又见她迟迟没有过来,唇角挂着的笑意一消,“怕了。” 不敢同男人目光对上的玉荷长睫垂下,轻轻摇头,“妾身不敢。” 不置与否的谢钧指了一旁的案几,“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先在旁边坐着。” 玉荷点头后退到一旁准备好的贵妃榻上,坐下后发现手边有一本书,理智上她坐着就好,眼睛又总不受控地往那本书望去。 因为那是一本医书,任何一个大夫在见到疑似失传的医书后又怎能做到无动于衷的心静如水。 谢钧瞧她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哑然失笑,她真将自己当成吃人的老虎不成,“那书是给你准备的,想着你应该会喜欢。” “你别说不愿收,送了你就是你的,我从来没有送出去的礼物还收回的道理。” “妾身多谢爷。”玉荷翻了几页后,越看越惊喜,只因她发现这本是大名鼎鼎,且据说早已失传的《千金翼方》。此刻的她就像是干瘪的海绵突遇雨水,迫不及待的往里吸收着甘霖充实着自身。 玉荷捧着这本医书简直是爱不释手,连他何时停下批改折子的都没有注意。 直到一只骨指修长的手抽回了她手上的书,瞳孔里放大着一张清冷又不失戏谑的脸,“喜欢?” “自是喜欢的。”这样的孤本她有生之年能见到一回已不知有多幸运,如何能不喜不欢,除了送这本书给她的人以外,对玉荷来说皆为喜。 “早知道你喜欢,我就应该多送你几本。”处在上位的谢钧望下腰,带着粗粝薄茧的掌心抚摸上女人称不上多漂亮惊艳,甚至单拎出来都称得上普通的眉眼。 想到国师的谶纬只觉得好笑。 他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容貌称不上绝美,身段平平,性子更是冷冰冰得没有一点儿温柔小意的女人变得不人不鬼,声嘶力竭。 不过她要是一直那么听话,他不介意给她一个孩子傍身,即使他往后娶了妻,身边也会留有她的位置。 压下心中异样的谢钧松开抚摸着女人眉眼的手,甩袖回到案桌前坐下,“可会磨墨。” 忍着马上用清水将被他碰到的地方洗得脱皮红肿的玉荷压下上涌的恶心,轻轻点头,“会一点。” “嗯。” 随着室内陷入寂静的沉默后,玉荷才反应过来他只是想让自己磨墨后,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烛火缥缈,墨香充斥的室内,连他们都没发现,这是他们在一起后少有的和平相处的时刻。 第33章 她是我的姨娘 玉荷被叫到松清阁过夜,哪怕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也像入冬第一夜的寒气席卷相府上下。 除了羡慕,就只剩下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嫉妒,要是玉荷听到嫉妒者的心声,必然要在心中连连发笑。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直到山峦间浓墨散去,天边青灰连接间,适才停下湖笔的谢钧扫到她眼下的一抹浅青,那抹突兀的异样又一次跟着冒出,喉结略显不适的滚动,“昨晚上你辛苦了,白天正好休息,在府上有什么缺的可让方嬷嬷去找管家采买。” “妾身不累。”对比于伺候他,玉荷宁可多熬几夜,只因她对这男人除了惧就只剩下恶。 玉荷为男人系好腰封后,轻咬下唇,“妾身昨日没有第一时间去拜见夫人已属失礼,若是今日还不去拜见夫人,只怕夫人会对妾身有意见,更不知夫人对妾身的存在是否介意?” 谢钧此次停顿了许久,直到过了好一会儿,玉坠冰碎的声线才随着窗外涌入内的清风飘到玉荷耳畔。 “本相尚未娶妻。”很轻很浅的一句话,又带着点不想让她误会的澄清之态。 正为男人整理袖口的玉荷听到他没有娶妻时有过片刻诧异,“那,妾身可要去拜见其她姐妹?” 这样的权贵即使没有娶正妻,后院里头的娇妻美婢定然也是少不了的,要知有钱人家的男子在十五岁就会安排丫鬟教导人事。 从她手上接过金鱼袋的谢钧仅是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抬脚往外走去。 那一眼看得玉荷莫名头皮发麻,心底发虚。 等他出去后,外间伺候的宋嬷嬷走过来,笑道:“想来姨娘还不知道,大人后院里头的女人就只有姨娘一人。大人年少时一心求学,连夫人塞的通房丫鬟都全给拒绝了,后面有丫鬟不死心想爬床后,大人身边就只让小厮伺候。所以老奴才说,姨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哪怕她身为谢钧的第一个女人,玉荷也不认为她有什么好日子。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个男人的宠爱,锦衣玉食的奴仆成群,她想要的是……… 走出屋内的玉荷仰头望向深墙高院上的簇簇白云,湛蓝天空,想来外面的阳光肯定更好。 人刚走出松清阁,迎面就走来两婆子,动作虽恭敬,又带着高人一等的自傲,“玉姨娘,按照谢府的规矩,妾室必须得日出时到正院给主母请安,但大人如今尚未娶妻,玉姨娘你得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玉荷眼皮半掀,冷冷清清,“如果我不去,会如何。” “这………”前来传话的婆子明显被噎住了,大概没有想到她会拒绝。 雪鹤院中,早早过来请安的二房并俩小姑子听着婆子的述复,面面相觑中又含着幸灾乐祸。 本以为来的是个聪明的,谁能想到是个蠢的,昨日回来没有第一时间向母亲请安就罢了,今早上母亲派人去请她,她还端起架子,真当她麻雀飞上枝头就变成凤凰了不成。 正端起汝窑荷花官瓷盏的谢夫人没想到她会拒绝,保养得到的面容上闪过恼怒后重重搁下,厉声切齿,“她这是将谢府当成她以前待的乡野之地不成。去,把她给本夫人喊来,不,给我绑 来!” 生得弱柳扶风,气质清冷如画中仕女的谢月皎忙上前拍着母亲后背,劝道:“想来是那玉氏以为有大哥的宠爱就能在府中横行霸道,待会儿娘一定得要好好教下她规矩,要不然她以后出去丢人,丢的还不是我们谢家的脸面。” 谢月皎说完又噙笑地望向堆满了金银珠宝,却如暴发户难登大堂之雅的谢婉儿,“姐姐认为妹妹说得可对。” 谢婉儿还没回话,谢母已是满脸不耐,“家里有一个丢人现眼的就够了,要是再多两个,往后谢家还有没有脸面。” 也让谢婉儿羞愧又尴尬得低下头,只恨不得原地消失。 前面被拒绝的婆子再次来到望玉轩,只是这次人还没进去就被赶出来,当即双手叉腰怒目圆瞪,“你敢拦我,我可是奉夫人之命过来的!” 拦住她们的宋嬷嬷寸步不让,“大人临走前吩咐了今日要让玉姨娘好好休息,任何人都不得过来打扰,哪怕是夫人都不行。” 以为这一趟会很容易,结果再次无功而返的秦嬷嬷自是将此事添油加醋的传回来,临到最后不忘拱火,“夫人,要老奴说那玉姨娘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大人的宠爱就敢不将夫人放在眼里,要是长久以往,指定得要爬到夫人头上生事,阖府上下被她给搅得永无宁日。” “她岂敢!”此刻怒火填胸的谢夫人没想到她屈尊纡贵三番两次去请,结果还惨遭拒绝,她想翻了天不成。 压下心头窃喜的谢月皎蹙起柳叶眉,语带担忧,“她当真是那么说的,该不会是秦嬷嬷误解了她的意吧?” “回二小姐,老奴所言千真万确,绝无半句虚假。” 谢月皎忍着幸灾乐祸,“娘,就算她是大哥带回来的女人,未免也太没有礼貌了点,她这是将我们谢家人当成什么了,是不是都不将娘看在眼里。要我说,就应该直接打断她的腿扔出去才对。” 二房夫人陆蔓对此不发一言,更不会蠢得插手大伯的房中事。 谢婉儿不赞同的摇头,“娘,玉姨娘毕竟是大哥带回来的女人,要是真那么做,难保大哥知道了不会生气。” 谢月皎继续火上浇油,“天底下还从来没有这种妾室不来给当家主母请安,还得让主母去见她的道理。难不成姐姐在乡野之地生活久了,才会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谢夫人越听越火大,愤怒直烧得胸口怒涨,“本夫人倒是要看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谢夫人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望玉轩后,仍是被宋嬷嬷拦在外边,“夫人,不是老奴不给您进去,只是大人吩咐过了,要让玉姨娘好好休息,谁都不能打扰。” 谢夫人怒火填胸,嚼舌咬齿,“我是他母亲,还不让她滚出去。” 得知夫人亲自来了的柳儿在屋内吓得半死,“姨娘,夫人来了,要不要出去请安。” 夫人是大人的母亲,要是姨娘得罪了夫人,只怕往后在府里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 正坐在镜前取下发衩的玉荷眼皮轻掠,语调淡然,“不必。” “昨天姨娘就应该主动去和夫人请安的,今天没去,夫人这次都主动过来了,要是………”柳儿话音微顿,难以启齿,“婢子主要怕夫人会有意见,要知道夫人可是大人的母亲。” “你要是怕被记恨,那就去同夫人说我睡下了,等醒来后再去向她请安。”玉荷取下发间最后一支珍珠簪,“等下去找管事,让他在我睡醒后把京城里最好的首饰铺子和裁缝都叫来。如今我是有身份的人了,穿戴的自然也得要符合身份,省得穿得寒酸了出去遭人耻笑。” 她如何不知寄人篱下最好的就是去讨好当家主母,伏低做小,但她偏不要。她非但不会讨好,还要坐实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爱慕虚荣等罪名。好惹怒那位当家主母后将自己给赶出去,哪怕是发卖出去都比现在要好。 因为从被抓回来的那一刻,她直到现在都仍没有放弃离开,心有抱负的雄鹰在见识过天地广阔后,又岂愿困在小小一方天地,当只锦衣玉食却只能苦苦跪求着男人怜惜,和其她女人争风吃醋的金丝雀。 她如何不知谢钧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迷惑她,让她心甘情愿的认为他才是真正懂自己,和她有着灵魂共振的人。 他喜欢演戏,她就配他演。 柳儿见姨娘当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用这个理由回复。 谢母听到后勃然大怒,“好,看来我这个当家主母是没有办法做她的主了!等长钧回来了,我定得要和他说道说道,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里领回来。” 前面刻意添油加醋的婆子以为会看见一出好戏,结果看见的是夫人怒气冲冲的来又怒气冲冲的回。更认定对方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到时候等大爷回来了,只怕就要被赶走咯。 因辽国不日会携公主访京,欲让公主为后妃一事,下了早朝后谢钧就同其他官员来到御书房商量要事。 等他出来时,已是繁星缀夜幕。 白简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复述,说到最后,连他都忍不住气笑了。 玉姨娘之前看起来倒是个聪明拎得清又清高自傲的,如今想来,不过一无耻村妇进了金银窝还没等坐暖屁股,就开始趾高气扬暴露本性。 简直可笑,又愚蠢至极。 翻阅着不久后来客名单的谢钧听后倒是反应淡淡,“她人现在何处?” 回来才第二天她就给自己惹出了那么大的麻烦,还真是合他心意。 “玉姨娘自是在望玉轩。” 谢钧刚回到府上,这个点还没睡的管事匆匆迎上前,先是将今日夫人同玉姨娘的事说了一遍,才道:“大人,夫人让您到雪鹤院一趟,只怕是同玉姨娘今日一事有关。” “好。” 管事见大人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心里也有些摸不着底了,不过大人自小就喜怒不形于色,倒也释然。 谢钧来到雪鹤院才发现那么晚了,两个妹妹也在。 见大哥来了,谢月皎,谢婉儿争相站起来喊了声,“大哥。” 谢钧微微颔首,又看向坐在高位上,显然薄怒未消的母亲,“不知那么晚了,母亲找儿子是有何事。” “我来找你因为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提到今日之事,谢母就气怒填胸,怒意滔天,“你可知你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有多无礼嚣张,今日不来给为娘请安就罢了,为娘亲自去找她,她还将我们拒之门外,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当人妾室的如她这般目中无人,蛮横无理。” 谢钧听着母亲近乎咆哮的控诉,仅是眉头微蹙,不以为然,“她昨夜累到了,是儿子让她在院里休息,不必急着给母亲请安。倒是儿子忘了告知母亲一事,还望母亲莫恼。” 谢月皎不满大哥如此偏袒那女子,“大哥,虽说玉姨娘是你的房里人,但她也太没有规矩了点,不让我们进去就算了,可是娘亲都亲自来见她,她就算再困也得要爬起来给娘亲请安才是。” “你既知她是我的房里人,理应算是你半个嫂子。”谢钧冰冷的眸光扫过,令人不自觉泛起刀尖冷颤。 被大哥眼神吓到的谢月皎还没回神,谢夫人已是抬掌拍桌,“一个能随手送人的妾,哪里当得起皎皎的嫂子,也不知道那女人给你喂了什么迷魂药!我警告你,你尽快将那女人给处理了,否则休怪我这个当娘的出手。” 皎皎说得没错,那女人多留在府上一天,府里必然会被她弄得乌烟瘴气。 “母亲,她是儿子的妾室。”他的语调仍是平静的,清冷疏离的,却无端令人脊背生寒。 是了,谢夫人怎么忘了只要是长子想要做的事,或是看中了某一样东西,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插手的,除非是他亲自腻了。 直到月亮从藏匿着的云层后探出头来,也拉长了两人一前一后的影子。 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的管家在大人出来后,只是适当的问上一句,“大人,今晚可要让玉姨娘过来伺候。” “不用。” 这一夜,整个谢府的风向又跟着转了不同的方向。 第34章 给她一个孩子 最近望玉轩的风头可谓是一日胜过一日,连带着府上的丫鬟婆子都想在里面当差,要知道那位玉姨娘打赏下人很是大方,还能增加自己在大人面前露脸的机会。 “姨娘,你昨日不是刚买了好几套新头面吗,怎么又要买。”进来的方嬷嬷瞧见城内几家珍宝阁的老板正谄媚,讨好的拿着自家的首饰等待挑选的模样,眉心蹙得同晒干的老菊花。 “要是你有意见,大可向爷反应。爷说了不让我花钱,我自然不会花。反知之你一个奴才如何能管了主子花不花钱,难不成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屋里头已经换了您方嬷嬷当家做主不成。”进府后的玉荷褪去了往日的朴素清雅,如今是额贴金钿,颊缀珍珠,非绫罗绸缎不上身,竹簪银衩不如金玉贵。 整日里不是描眉敷粉就是对镜贴黄花,嬉笑怒骂皆风情。如今哪儿还能从她身上看见当初清冷孤傲的半分影子,有的仅是泡在富贵乡里软了的一身红粉骨头。 方嬷嬷顿时被堵得说不出话,一口气卡在胸腔憋得都快要炸开了。 原本还想着讨好她的,如今想来不过是小人乍富上后不得台面的下贱嘴脸,大人当初怎么就瞧上了那么个女人。 玉荷挑捡出几样放在一旁的空托盘上,就在掌柜的以为她只看中这几样,下一句话险些让她的脸都给笑烂了。 “除了这些不要,其它都留下。” “玉姨娘当真是好眼光。” “要我说,我在上京城待了那么久还是头一次遇到如玉姨娘这般动静皆可入画的美人,丞相大人当真是好福气好眼光。”精明的商人为了能卖出东西,自是张嘴什么都能来。 她花钱如此大手大脚,哪怕花的不是方嬷嬷的钱,也看得她牙齿泛酸,眼睛发红,等大人回来了,她定得要狠狠告上一状。 骄奢淫逸,挥金如土,简直比府上夫人两位小姐活得还要像主子。 觉得不妥的柳儿正准备开口时,玉荷取下托盘上由珍珠生花做成的花冠坐在镜前,笑问:“可好看。” “姨娘生得漂亮,自是戴什么都好看。”要柳儿说,以前的姨娘是那清冷得不食人间烟火的枝头梨花,如今的姨娘便是那开到浓烈又张扬的芍药,一颦一笑自带妩媚风情。 “要是买那么多被爷知道了,爷会不会不高兴啊。”柳儿虽不知道这些花了多少钱,但,肯定都不便宜。 而且姨娘才入府不到月余,买的那些珠宝首饰都快要堆不下一个小房间了。 玉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又拿起另一个不同样式的珍珠花冠戴在头上,继而笑问,“好看吗。” 柳儿不明白姨娘为何又问自己,只是痴痴地点头,“自是好看。” 见姨娘戴着珍珠花冠转身就往院外走去,下意识的问,“姨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爷今日休沐,我身为他的妾室自然要去给他送些滋补的汤药。”玉荷伸出白皙的指尖轻抹口脂过艳的朱唇,抬起的眼梢间全是得宠后的趾高气扬,张狂得意。 眉心狠狠一跳的方嬷嬷见她又欲生事,急忙拦下,“姨娘莫要忘了,大人不喜欢旁人靠近他的书房。” “你指的是旁人,我是他的房里人,又岂是外人。”居高临下看人的玉荷飞扬跋扈,端的就是小人得脸的宠妾嘴脸,气得方嬷嬷当即冷下脸。 行,她就不拦了让她去,正好杀杀她的锐气。 玉荷来到书房,果不其然被拦住去路,“玉姨娘,大人正在里面和秦将军商议要事,还请姨娘先回去。” “我不过是来给爷送碗滋补的汤,送完就走,绝对不会打扰到爷的公务。”作为得宠妾室的玉荷岂会就此离开,抬脚就要往里走,结果仍同先前一样被拦下, “这是大人的吩咐,还请姨娘见谅。” 三番两次被拦住去路的玉荷当即沉下脸,“到底是爷不愿见我,还是你这奴才不愿让我进去,你可知道我是谁。” 青山回:“奴才自是认识姨娘,但这是大人的吩咐,还请姨娘见谅。” “你既知道我是爷的女人,为何还要拦着。何况你都没有进去禀告过爷,怎么就知道爷不让我进去。”玉荷尾音拔高,咄咄逼人,“你若是再敢拦我,小心我到爷面前告你一状。” “可…………”面露为难的青山一时之间也拿不准主意了。 如今府上有谁不知道玉姨娘颇受爷的宠爱,就连夫人都免了玉姨娘的晨昏定省,要是自己一直拦着不让她进去,她等下真同爷告状该如何是好。 知他开始动摇的玉荷可不是真的想要见他,从柳儿手中拿过食盒递过去,大发慈悲道,“行吧,既然爷不让我进去,就麻烦你把这盅补汤送进去给爷,这总成了吧。” 青山担心她继续胡搅蛮缠下去,忙不迭地接过食盒,“没有没有,小的这就送进去。” 待青山将东西送进去后,若有所思的玉荷方才转身离开。 外人眼里见她是风光无限的宠妾,想要什么珠宝首饰只需说一声就有人送来。可谁能想到她这个所谓的宠妾连谢府大门都迈不出半步。 院外的对话正断断续续的传进书房内,连带着原先的谈话都停下了,就专心听着外面的对话。 直到青山上前敲门,做客的人才转回了探听的长耳朵,装着若无其事。 “大人,这是玉姨娘亲手给您炖的补品,托小的送来给大人。” 谢钧淡淡颔首,示意他把食盒放下。 青山将食盒里的汤盅取出来置于桌面上,才提着食盒悄然退下。 此时书房内做客的并非秦将军,还有其他人。 “我说老师,你直接让她进来又没有什么,说来我还没有看见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能入得了老师的眼。”燕荀摸着下巴,朝着另一个男人挤眉弄眼,“秦将军,你难道不好奇吗。” 秦将军没有说话,但显然也是好奇的。 不理会他们好奇的谢钧展开带来的地图,摊开在桌,边缘用玉块压住,“不过一个姿色平平的女人,又何值得陛下和秦将军好奇。陛下与其好奇臣的姨娘,不如先好奇一下此次匈奴集其五十二个部落挥军南下,云州受灾严重导致当地百姓背井离乡,山匪当道又该如何处理。” “老师,我这不是有你和秦将军吗。”一句话瞬间止住了燕荀的好奇,但他才不信所谓的姿色平平,要真是姿色平平又怎会入得了老师的眼。 那盅汤谢钧没有喝,又想到最近不断传到他耳边,关于她爱慕虚荣,贪图享乐,庸俗市井的言论。想来是她在府上的日子逐渐不好过,才会舍得放下那一身傲骨主动来找他。 小狗不能饿太久,得适当喂它点肉吃,但也不能喂到太饱,免得养大了她的胃口。 如今不让近身伺候,被派到院中侍弄花草的方嬷嬷见到大人来了,想着那玉姨娘近日来的所作所为,定得要自己好好的出一口恶气才行。 刻意拦住其去路,神情严肃,“大人,老奴有事要向您禀告。” 谢钧脚步停下,清薄的眼皮如锐利的刀锋淡淡扫过,“何事。” “老奴知道玉姨娘刚来京城难免被荣华富贵给迷住了眼,本想着等她多添几件首饰衣服就好,谁曾想玉姨娘非但没有收敛,反倒是越发往那花钱如流水的奢靡无度发展。不说今儿个从账房支出的一千两银子,就前几天的花销,已差不多支出了一万两。”方嬷嬷想到她那股眼皮子浅的小家子做派,当真是越发瞧不上她,更懊悔她当时就不应该主动求了那么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谢钧听后只是淡淡垂眸,“她要钱,账房那边给她便是,谢府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女人。” “话虽如此,但长久以往只怕夫人同两位小姐都会有意见,要知道府上每位主子的月银都是有定数的,要是开了玉姨娘此番先河,只怕府上的规矩都得要乱了套。”方嬷嬷想说按照玉姨娘花钱的速度,虽说谢家不会在意几两碎银,但她也太没有规矩了些。 方嬷嬷还欲添油加醋,结果对上大人掷来的冰冷视线,如被无形的大手给掐住脖子后瞬间噤了声,连带着周围原本喧杂的风声都停带不前。 直到风吹竹萧,指腹碾转着手中扳指的谢钧方缓缓出声,“方嬷嬷,你僭越了。” 刹那间,方嬷嬷只觉得后颈发寒,整个人如坠冰窖的跪在地上,悔之不及的抬手朝脸上扇去,“老奴知错,老奴不应该背后多嘴乱嚼主子的舌根,更不应该质疑干涉主子的行为。” 都怪她这张该死的嘴,为什么就憋 不住非要说出来啊!就算玉姨娘做得再不对,也是大人的房里人。 谢钧没有制止,而是抬脚往月洒竹银处走去,“嬷嬷年纪大了,也到了该颐养天年之时。” 大人她这是,瞳孔瞪大的方嬷嬷终于感觉到了什么叫做作死,顾不上她一直所谓的体面,涕泪四流着哭求,“大人,老奴绝对不是那个意思,大人求您看在老奴在府上伺候了那么多年,再给老奴一次机会好不好!” “老奴保证以后一定以玉姨娘马首是瞻,定然不会再发生今日之事。” 不知何时窜出来的管家笑着伸手做了个请,“方嬷嬷,是你自己走,还是让我请你走。” 随着管家的出现,方嬷嬷万念俱灰中竟是两眼一翻的昏了过去。 她怪自己,但是更恨玉姨娘,若非是她,自己还是府上的老人,哪里会被下放到庄子里去! 说是颐养天年,可和驱赶又有何区别。 随着挂在檐下的青铜风铃悠悠晃荡中,紧闭的房门似被风吹开了,露出了葳蕤庭院一角。 正坐在镜前的玉荷似没有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继续摆弄着今日新送来的首饰,挑捡着往头上佩戴。 屋内的清雅装潢也全换成了富丽堂皇的奢靡之风,倒是和她本人以往的风格格格不入。 “玉娘在想什么,连我来了都不知道。”男人粗粝的掌心搭上女人瘦削的肩,温热的气息落在女人耳边,“我听管事说你最近买了不少首饰。” 镜中蓦然倒映出两张虽都是清冷得携霜带月的眉眼,可凑在一起时,又说不出的和谐。 “不就是多买了一点吗,也值得他们告状。”嘟哝着埋怨的玉荷睫毛轻颤间已是水雾缭绕,染着金粉豆蔻的指甲扯着男人的云纹袖口,微微仰头,“妾身自小生活在小地方,如何见过那么多的珠宝首饰,也担心身上没有拿得出手的珠宝,往后出门遭了她们嘲笑该如何是好,要是爷不喜欢,妾身以后就不再买了好不好。” 谢钧仍在沉默,也让玉荷的一颗心七上八下,恼怒得撅着唇全是不满地摘下刚戴上的红玛瑙缠金耳环扔在桌上,“有些首饰妾身还没带,可以拿去退的。” “我何时说过不允你买了。”谢钧捡起她扔在桌上的耳坠,小小的耳坠落在他的掌心就像是一枚精致小巧的玩具。 谢钧垂下眼眸,亲手为她重新戴上由她扔掉的耳环。 好似给她戴的不是耳环,而是一个枷锁,一个将她束缚在谢府的枷锁。 “喜欢就买,我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你。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想要买东西都舍不得花钱,才叫可笑。”重新为她戴好耳环的谢钧望向镜中显得呆滞的女人,不轻不重的发出一声笑。 这耳坠子倒是同她适配。 指甲往里蜷缩掐进肉里,疼痛唤起理智的玉荷又拿起另一支红宝石牡丹流苏簪在发间比划,“爷今日说随我买,哪日有了新人是不是就要说我穷奢极欲,奢靡无度,玉娘可是知道这男人嘴上的话向来当不得真。” 要是真有人信了男人嘴上的甜言蜜语,只能说她是个十足十的蠢货,这辈子指定倒霉进棺材里。 “只有无能又无耻的男人才会翻今日旧账。” 这种安静的氛围很少出现在他们独处的时候,以至于令玉荷全身如爬毛虱。 按理说自己越作他就应该越讨厌才对,可事实却和她所想的南辕北辙。 他非但不讨厌,更像是乐享其中。就好像,乐意看她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一样又唱又跳。 “在想什么?”谢钧修长的手指穿插着女人迤逦秀美的一头发丝,姿态亲昵又缱绻。 任谁瞧见了,都以为他们是一对刚新婚不久的恩爱夫妻。 玉荷对上男人眼底那抹一闪极逝的戏谑,忽觉得浑身发寒,调整了面部肌肉走向,露出一个妩媚又不失清丽的笑,“妾身在想,妾身都来到盛京许久了,爷不说没有空陪我出门,也得让妾出门走动一下才行,要不然整日闷在府里,难免会闷出病来。” 谢钧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反问,“想要我陪你,我有什么好处。” 咬得舌尖刺疼的玉荷适时露出害羞的低下头,“爷想要妾身做什么,只要妾身能做的,妾身定然不会拒绝。” “是吗,那我要你取悦我,就像你曾经取悦你的前夫那样取悦我。”男人的目光露骨又侵略十足的落在她嫣红饱满的朱唇上。 暗喻何事,已如笔落白纸。 玉荷娇笑着靠上男人胸口,皙白的指尖打着圈儿的转,娇嗔着诉说不满,“那爷总得先给妾身透个底,要不然给的奖励妾身不喜欢,或是爷在骗妾身可怎么办。” 喉结滚动的谢钧垂下眸凝望着正撒娇着卖力讨好自己的女人,原本想着该如何驯服她那倨傲清高的性子。谁曾想,她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惊喜,既如此,他也不吝啬的给她点好处。 “后日长公主会举办一场赏花宴,这个奖励可满意。”男人的掌心抚摸上女人描眉涂粉的脸,“想要得到这个奖励,玉娘应该清楚怎么做,对吗。” 今夜女人勾引的动作虽青涩,却带着浑然天成的魅态,令他欲罢不能,只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给她。 甚至令他满意到想要给她一个孩子。 说到孩子,他耕耘了那么久,为何她的肚子仍是没有办法动静? 李太医一大早收到丞相府的请帖后,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就提着药箱上门,生怕丞相大人有哪里不舒服。 “丞相大人,可是你的身体有哪里不适?” 谢钧轻轻摇头,指向一旁的玉荷,“不是本官,是她。” 李太医适才注意到屋内还有另一个年轻女子,又想起最近满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丞相大人此次外出回来后带了一个由底下官员献上的美人。但也仅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取出脉枕,“还请姨娘将手放上去。” 没有想到他会为自己请来太医的玉荷脸色骤白,虽说她也是大夫,可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卧虎藏龙的大夫,“爷,我的身体并没有任何不适,想来不需要看太医。” “我都那么努力耕耘了,你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怎么也得要看一下才行。”谢钧眼眸半眯,带着冰冷的审视,“还是你在怕什么。” 生怕会被看出什么的玉荷僵硬地扯了扯唇,“妾身早些年受寒伤了身体,只怕是难以孕育子嗣。” 她根本不会生他的孩子,哪怕要生,她的孩子也绝对不能流淌着这种畜生的血。 “是否受寒,还是让李太医看过后才好定论。” 深知此事关相府子嗣的李太医不敢有半分懈怠,先是仔细观察了她的气色,可惜她面覆脂粉看不出其气色,让人吐舌又过于冒犯的李太医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再次出声,“玉姨娘,还请您将手搭上来。” 指甲掐得掌心淤青成团的玉荷清楚此厢定是躲不过了,只能在心中祈祷他没有看出来。 李太医闭眼搭脉中,过了一半盏茶后方睁开了眼,神色惊疑又似怪异,竟又将手重新搭上脉象诊断,只是这次神色格外凝重。 谢钧见他二度松手,方才开口,“如何。” 李太医先是沉吟了片刻,方缓缓出声,“老夫观姨娘体内虽气血两虚,食欲不振,但并没有胞宫虚寒等状。”他缓了一会儿,才道,“老夫又观姨娘脉象紊乱,缓弱无力,实为中毒之状,细诊之下又觉姨娘体内康健,并无气血不通等问题,实在是怪哉。” “想来是最近睡不太好才会导致的脉象出错。”玉荷见他没有发现什么,心里跟着松了一口气。 被那么一说的李太医自认医术不精,从而羞愧难当,“老夫这就去给姨娘开几帖滋养胞宫安神的汤药服用,再配以药膳不出半月即可调养得当,至于姨娘迟迟未孕,许 是和同房的时辰姿势有关。” “劳烦太医了。”就在玉荷将手收回时,那李太医突然出声,“夫人可否取下你腕间的朱砂链给老夫看一下。” 玉荷的心跳如漏了一拍,只恨出来匆忙得忘了摘,但也依言摘下,面带疑惑,“此朱砂链是近来城内最为风靡的单品,可是它有何不妥?” “此朱砂链我夫人也有一条。”李大夫接过后仔细检查了一遍,复才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姨娘的手链倒是比我夫人的珠子要少上几颗。” 后宫中浸染半生,见识过不少阴私手段的李太医见她始终神色坦然,一时之间不知是该佩服她的胆大还是心狠。 “你说的话可当真。”闻弦歌知雅意谢钧眸光似利剑的审视着玉荷,眼神阴冷得犹如噬人。 自认问心无愧的玉荷毫不惧的和他对上,抬手轻扶鬓角碎发,“既是流行单品,款式自然大有不同,若款式都相差无几,岂不是成了烂大街的庸俗之物。” 玉荷眼眸半眯,透着凌厉,“还是大人在怀疑什么。” 因丞相早年帮过自己的李太医又怎会在意她的咄咄逼人,将手中朱砂放下,神情复杂,“朱砂中提炼的水银虽能达到避孕的功效,但若是长期食用会导致中毒身亡。姨娘的脉象时而脉象紊乱,时而气血充盈,想来是在吃下水银后立马服用解药。若是老夫没有猜错,院里或是相府某处角落里定然中着能解水银毒的金钱草,甘草等物。还望姨娘珍惜自身,莫要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随着李太医话音落下,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围观的宋嬷嬷等人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大胆的找死。 一向喜形不于色的男人阴沉着脸,盯着脸色灰白的女人,咬牙怒喝,“去给我搜她的房间!” 第35章 我是畜生,你又是什么 厅堂内的宋嬷嬷李太医等人皆大惊失色,他们何曾见过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丞相大动肝火,要知道当年哪怕是老丞相身死,助新帝登基杀进长安殿时也能面不改色。 从某种程度来说玉姨娘不可谓不是个人才。 很快,白简和宋嬷嬷皆面色难看的走了进来。 “大人,这是兰园那边找到的金钱草,属下还找到了一株甘草。”而这些皆能解水银之毒。 要是方嬷嬷此刻还在,定能认出兰园就是上次玉姨娘来相府第一晚后刻意停顿下来的地方。想来是她见到那里生有金钱草,才会选择从朱砂中提取水银避孕,果真是多狡! 宋嬷嬷则是在房间里翻找出了不少朱砂饰品,以及款式大小皆不相同的银制镂空香熏球。 不少闺阁中皆喜用香薰球垂挂床帐四角,或系于腰间袖中。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她会在夜里背着人用那颗香熏球将朱砂磨成粉末后提炼出的水银。 好啊,他还真是小看了她! 盯着玉荷的谢钧骇厉的眸光宛如能噬人,怒极反笑,“取盆清水过来,给她卸妆。” 很快,宋嬷嬷端了盆清水过来,取毛巾浸在水中沥干后,径直走向被摁住椅中动弹不得的玉荷,皮笑肉不笑,“姨娘,你是自己来,还是由老奴代劳。” 宋嬷嬷的逼近就像是压断玉荷的最后一丝希望,但她依旧不放弃狡辩,“你们怎能仅凭一个莫须有的猜测就怀疑我,对我来说未免太不公平了,我是有多蠢才会做出这种伤害自身的事。” “既然姨娘不愿动手,那就由老奴代劳了,只是老奴粗手粗脚习惯了,要是不小心伤到姨娘哪里,还望姨娘见谅一二。”宋嬷嬷可不懂什么怜香惜玉,就连玉荷的挣扎和反抗在早些年练过手脚的宋嬷嬷眼里都跟小猫挣扎无二。 随着玉荷脸上脂粉的洗去,也露出了那张唇乌面白,不见一丝血色的脸。 得以见到真容的李大夫摇头叹息,“没错了,面色苍白隐约有气血虚弱之症,就是服用水银后的中毒之兆。” 这小娘子,对自己可谓是心狠。 宋嬷嬷现才反应过来,难怪她不久前开始覆粉描眉点朱唇,本以为她是被荣华富贵迷了眼,谁能想到她是为了掩饰自己中毒之貌。可恨她从未感觉到有丝毫不对,平白给她钻了空子。 她此次是自己喝下,要是哪日喂给丞相喝,惊恐尤甚的宋嬷嬷看向玉荷的目光都带着了警惕的防备,仿佛是要将她给生吞活剥了去。 “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碾碎指间扳指的谢钧还真是从未生过那么大的火,也从未被人如此算计,厌之如蛇蝎。 好啊,她当真是好得很!!! 将所有人都赶出望玉轩后,烧得肝火旺盛,胸膛剧烈起伏的谢钧阴沉着脸拽过玉荷的手腕就往内间走去,明白男人要做什么的玉荷彻底慌了神的拼命挣扎,“谢长钧你放开我!” “你听我解释,我真的………”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甩到床上,还没等撞到后背的疼意蔓延而上,她就听到了男人将手放在腰封上抽开,腰封扔掷在地时泛起的冰冷金属声。 不要! 求生的欲望促使浑身觳觫的玉荷手脚并用的从床上爬着往门外跑去,要是再来一次她会死的,她真的会死的! 还没等她离开榻间就被男人再度拦腰甩向被褥中,先前撞到的后腰处更是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疼。 还没等她忍疼着爬走,解开腰封露出冷白胸膛,浑身上下散发着野兽气息的男人已是屈膝入榻,逼近着这个因害怕而在床上瑟瑟发抖得缩成一团的可怜女人。 眼里没有一丝温度的谢钧掐住女人下巴,冷齿怒笑,“你就那么不想怀上本相的孩子。” 下巴被捏住从而被迫抬头的玉荷对上男人冰冷幽深的目光,浑身抖如筛糠,泪水顺着脸颊滚落的摇头,“爷,妾身没有,为何你就不信我一回。” “信你,本相就是太过相信你才会被你这妇人给摆了一道。”此刻嚼舌怒齿谢钧的眼神阴冷潮湿得犹能噬人,“你不想生,本相偏要让你生。本相给你的赏赐,你不要也得收着。” 在满眼冷戾的男人欺身逼近时,惊恐交加的玉荷挣扎中抬手朝他扇去,留长的指甲在男人冷白如玉的脸庞刮出条条血痕,“想要让我怀上你这个强j犯的种,做梦!” “我告诉你,我就算是生下全天下任何一个男人的孩子,我也绝对不会生下你的孩子。你这样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女人不行,为什么非得是我。”因为她对他除了恶还是恶,也绝不允许自己生下这种不该存在世上的劣质基因。 反正无论她怎么挣扎哀求换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她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委曲求全! 脸被抓花的谢钧舌尖轻顶上颌,他当真是从未感受到如此愤怒,也从未有过一个人敢当着他的面如此放肆。 想他谢长钧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要勉强一个满心满眼对他生厌的女人做什么。 打完一巴掌后就胆战心惊的玉荷趁他擎住自己手腕的力度松懈了几分,奋力挣扎着要逃离。在她的观点里,只要能离这个男人远一点,再远一点她就能安全了。 “本相自是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是这样更不能遂了你的意。你越想要什么,本相越不遂你的意。”白齿间笑意森冷的谢钧指尖轻拭被抓出的血痕,沾上血渍后往女人毫无血色的唇瓣涂抹,增色。 “激将法这种东西,本相从三岁开始就不玩了。” 此时此刻的谢钧早已不想听她的激将法和诡辩,有的只是一心要让她记住她胆敢耍小聪明的代价,狠狠折断她自以为是的清高,捏碎她傲骨,让她深刻的记住。 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不会让她过得更好,唯有顺从才是出路,更要她彻底的认命。 眼睁睁看着身上衣衫被男人粗暴着扯烂的玉荷终是崩溃绝望的大哭,“谢长钧,你这个畜生!” “我是畜生你又是什么,现在不也是被我这个畜生在上吗,以后还要生无数个小畜生。”不欲再听她废话的谢钧低头攫住女人的朱唇,将她的咆哮,崩溃,怒骂尽数吞进腹中 。 很快,屋内怒骂咆哮挣扎逐渐变成了女人哭泣的求饶声,床帷晃动声和那无尽暧昧的水声涟涟。 今日望玉轩里发生的事并不为外人所知,甚至都无人得知李太医来过府上,只知道大厨房那边的热水和炉子上熬煮的参汤备了一整夜。 陆蔓得知自己居然要带个姨娘前去参加长公主的宴会,脸上气得又青又白,虽说带的不是自家夫君后院里的姨娘,而是大伯的,但是传出去让她往后怎么在贵妇圈里混啊。 “你说大伯他是怎么想的啊,居然要让我带一个姨娘参加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这样不是摆明了要让世人知道,往后哪怕大伯娶了正妻,说不定还会任由那个妾欺负到正室头上吗。”虽然陆蔓知道大伯不会,但架不住她有心胡思乱想。 正洗完脸的谢允下意识反驳,“你瞎想什么,我大哥怎么会是这种人。” 陆蔓白了他一眼,“那好端端地怎么让我带个姨娘去,你要知道能去参加赏花宴的哪一个不是正妻,哪能容得了一个妾去的道理。” “不行,此事你还是得要和大伯说下,怎么也得让他打消这个想法才行。” 谢允挠了下后脑勺,“大哥那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反正要问你去问大哥,我是不敢。” 陆蔓简直是要被他这个窝囊性子给气死了,当初想着他是大伯的胞弟,既是一母同胞肯定差不到哪儿,结果她嫁过来才知道,他们除了这张脸长得像,其它哪儿有半分相似的地方。 咬着手指头的谢月皎听到大哥居然要让二嫂带那个姨娘去参加长公主举办的宴会,气得要将屋里的东西都给砸得个稀巴烂。 大哥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啊,还有娘亲要是知道了为何不阻止啊。 不行,她绝对不能让大哥因为那个狐狸精一错再错下去。 提着一盏灯笼的谢月皎不顾天色已晚,结果得大哥在那狐狸精的院里后,只得生恨跺脚回去。 只是回去后怎么都睡不着,以至于天微微亮就起床来堵人。 许是此次来的时机正好,正好远远地看见大哥从望玉轩出来,因天色过暗没有看见大哥脸上的抓痕,提着裙摆就小跑过去。 “大哥,我有话想要和你说,你可以和我过来一下吗。” 白简了然的退到一旁。 谢月皎甚至都等不及白简走远,就说明来意,“大哥,你不觉得你此举太过了些吗,就算你再宠爱那位玉姨娘,她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名声好听一些的奴才罢了。你要是真让二嫂带她去参加宴会,你让长公主,满京的权贵怎么想我们谢家啊,不正是让那些针对你的政敌找到机会攻讦你吗。” 指腹相互摩挲着似在回味女人体温的谢钧神色淡漠,“你拦住我,只是为了说这些。” “嗯,我不希望大哥你一错再错下去,何况那个女人根本配不上你。” “她配不配得上我,与你无关。” 谢月皎对上大哥冷漠疏离的态度,心里猛地浮现出一抹不甘,在大哥转身离开的那一刻,鼓起勇气从身后抱住男人劲瘦的腰,“怎么和我无关,那么久了难道大哥还看不出我喜欢你吗。” “而且我不信大哥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感情。” 这时,不远处的圆拱门传来不轻不重的脚踩断枝声。 “谁在哪里!”听到声音的白简走过去,只看见一截被踩断的枯枝,不远处慌慌张张的身影,眼睛半眯透出将人除之后快的危险。 没有想到会探听到这种私密的柳儿忙不迭回到望玉轩,她看着脸色惨白得毫不知情的姨娘,完全不知此事如何开口。 又见姨娘挣扎着起来梳妆打扮,忙过来扶她,“姨娘,你怎么起来了,爷临走前还吩咐了要让你好好休息。” 她虽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今早上被叫来伺候姨娘时,快要被满屋子浓重的靡靡之味给熏得双颊泛红,地上还堆满了不少打碎后的装着参汤的碗。 “扶我起来更衣。”今天是长公主举办赏花宴的日子,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得要去,哪怕是爬,她也要咬紧牙关爬着去。 因为这是她仅有的一次出门的机会,要是错过了,她的结局注定只有死在那男人身下一条路可走。 脖子吻痕斑斑的玉荷想到那如噩梦般生不如死的几个时辰,连拿在手上的胭脂都因发抖而无力的掉落在地。 那一刻的她真以为自己会死在他身下的,即使漱得口舌生疼,她依旧能感受到唇舌间还弥漫令人作呕的,混着血腥味的参汤,和那个男人狠厉得要将她拆食入腹的眼神。 柳儿扫到姨娘连坐着都在直打摆的两条腿,很想开口说还是在家里休息吧,但她又知道姨娘是个执拗的性子,只能让婆子准备个热水让姨娘泡下脚,好舒服些。 赏花宴举办的时间定在下午,为彰显对主人家的重视都会提前到达。 全身酸软得无一丝力气,唯有靠着软枕缓和的玉荷扫向从今早上回来后就一直闪烁其词的柳儿,“你在想什么。” “没有什么。”手指头都快要搅成麻花的柳儿还没想好怎么同姨娘开口,只觉得自己就不应该走那条路,要不然也不会听到不该听的东西。 玉荷也不逼问地转了话题,“我最近倒是听到了一件趣事,想来你应该也会感兴趣。” 柳儿虽没出声,已竖起耳朵满是好奇。 “是关于一对真假千金的故事,当年某位夫人并非是在府上生产,而是在外面的破庙里,结果和她一同生产的还有另一个农妇,那农妇看着两人生的都是女孩,心生贪婪将两个孩子调换了,直到十五年后真小姐才被找回来。虽然真假千金的身份已经揭晓,可假千金毕竟是夫人一手养大的,她又如何舍得将假千金送回贫苦的乡下,更不能因为亲生女儿回来而委屈了假千金,便对外宣称当年生的是对双生姐妹花,只是因为姐姐身体不好自小养在乡下。” 柳儿正听得津津有味时,猛地对上夫人投过来的温柔目光,颈后泛起一抹心虚得垂下头。 “柳儿,我在这里能交付真心的只有你一人,要是连你有了小秘密都要瞒着我的话,我当真不知道还应该相信谁了。”眼睑垂下的玉荷带着丝丝落寞,眼角微红,整个人脆弱得不堪一击,“所以你肯定不会骗我的,对吗。” 见姨娘对自己如此信赖,自己居然还想着瞒姨娘的柳儿越发愧疚的认为自己不是人,何况此事姨娘本就有知情权,“姨娘,实不相瞒婢子有一件事想要和你说。” 正当柳儿准备全盘托出时,帷帘已是被人掀开,随后陆蔓进入了马车内。 陆蔓见她没有再穿那些扎眼的大红色才稍稍满意,看来这玉氏也不是顶蠢,也可能是大伯昨晚上提点过她注意分寸。 要知在燕国,唯有正室才能穿红,妾室之流只得着粉衣。 很快,马车行驶到了长公主府。 玉荷知道在这种场合抢了正主的风头和在阎王爷面前找死没有任何区别,就算她再想扮演一个恃宠生骄的宠妾也得要弄清楚场合,何况自从昨天撕破脸后,她已是连虚与委蛇都不愿了。 就连闭上眼,她眼前浮现的都是男人凶狠的质问她,“前面不是装得很好吗,怎么现在不装了。” 短短的两句话如当头一棒,打得玉荷如坠冰窖,魂飞魄散,也让她可悲的明白,她恐怕永远斗不过这个男人。 高高在上的傲慢权贵,又岂会将蝼蚁放在眼里。 她虽穿着素净不愿抢人风头,可围绕在她身边的目光和讨论依旧只多不少,谁让他们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入得了丞相的眼。 如今一看,只觉大失所 望。也不能说是失望,只觉得和他们一开始所想的国色天香,色与魂授的美人完全不一样。 “今天的聚会来的哪一位不是夫人小姐,怎么连个姨娘都来了,要是早知她来了,我就不来了,连带着这园里的空气都变得浑浊恶臭起来。”说话的礼部尚书的夫人,她生平最厌恶姨娘妾室一流。 与之交好的翰林夫人拉了拉她的袖子,尴尬的对玉荷笑笑,“玉姨娘,你别理会那人说的话,她啊就是嘴巴说话难听,其实人还是不错的。” 玉荷望向为她说话的翰林夫人,对她的善意回以一笑,“我倒不认为她说的有什么错,我身体有些不适,便不作陪了。” 李夫人见她走了,立马像只斗赢的大公鸡趾高气扬,“她真以为榜上了丞相大人就能山鸡变凤凰不成,要我说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好了,你就少说两句,要是让她听见了该怎么办。” “听见了就听见了,难不成我还怕她一个小小的妾室不成,等哪日丞相娶了妻,只怕到时候第一个给好看的就是她。你们也是,就算想巴结丞相大人,哪里有巴结一个姨娘的道理,传出去都不怕跌了自个的身份。” 听着那些渐行渐远之言的玉荷还巴不得谢钧早日娶妻,她如今的步子仍迈不了太大,否则一扯,就是钻心的酸疼,就连久站亦是一种折磨。 远离贵妇中心的玉荷正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准备坐下,就有一丫鬟找了过来,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问,“你是玉姨娘吗,我家主子有事喊您过去一趟。” 玉荷没动,“你家主子是谁。” “婢子自是长公主府上的,还请玉姨娘快些随我过去,莫要让长公主等久了。”丫鬟说着不待她同意转过身就走。走了几步见她还没跟上,顿时恼怒,“你还不跟上,要是让长公主等急了,我看你怎么解释。” 玉荷仍是不为所动,并反问起,“无缘无故的,长公主为何要私下约见我一个姨娘。” 没有想到她会反问的丫鬟也不恼,重复着公式化的回答,“婢子只是按吩咐行事,还往玉姨娘莫要让婢子为难,还是说,玉姨娘在质疑长公主的命令。” “如果真是长公主邀妾身过去,妾身自然会去,可事实上长公主并没有这个命令。”玉荷抬眸,勾唇冷笑,“不是吗。” 被拆穿的丫鬟当即恼羞成怒,直接上手就要拽过玉荷的胳膊往另一边走,“你不过是一个名声好听些的妾罢了,真将自己当成贵夫人不成,我家主人要见你,你不见也得要见。” 在她伸手来拽自己时,前面被叫走的柳儿觉得不放心回来,结果正好见这一幕,着急的过来制止,“住手,你想对我家姨娘做什么!”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落水声。 “快来人啊,小世子落水了。” 小世子落水一事,就像是往平静的湖里扔下一颗小石子,泛起层层涟漪,也让那个想趁机拽走玉荷的丫鬟如脱水的泥鳅溜得飞快。 周围都没有会水性的丫鬟,导致整个岸边都乱成了一锅粥。 楚王妃听见儿子落水的消息,险些两眼一黑的昏了过去,“你们还不快点下水救人,要是我儿出了问题,我定要让你们陪葬!” 原先还犹豫的丫鬟婆子此刻跟下饺子一样往湖里跳,很快,落水的小世子救了上来,只是……… 听到楚王小世子在自己举办的赏花宴上落水的长公主也来了,见小世子脸青唇乌昏迷不醒,当即怒喝,“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点请大夫过来。” 又转过身安慰急红赤眼的楚王妃,“你先别急,丫鬟已经第一时间跑去叫府医过来了,小世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 “大夫来了没有。” “府医恐怕还要一会儿。” “姨娘,你要做什么。”柳儿原本以为姨娘是想要挤到前面看热闹,在姨娘突然往里走的时候,忙拉住她的袖子。 玉荷如何不知道她那么做会有什么后果,但她做不到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流逝。 “我有办法救世子。”不顾柳儿劝阻的玉荷越众而出,她的声音不大,却奇异的传到了所有人的耳边。 正因儿子落水而悲痛欲绝的楚王妃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女人,目露警惕,“你是谁,本王妃凭什么相信你能救世子。” 有人悄悄提醒,“王妃,她就是谢丞相后院里的玉姨娘。” 楚王妃听到她是姨娘,当即心生鄙夷,她丈夫后院也有几个姨娘,可她们除了只会争风吃醋,掐尖要强后就什么都不会。 玉荷没有因为王妃的质疑和轻视而生气,而是走到小世子面前,看着因溺水时在挣扎中喝了大量水,如今腹部高高隆起的小世子,“如果我是王妃,与其等大夫来,倒不如信个陌生人一回,就算王妃等得,小世子等得吗。当然,选择权不在我的手上,而是在王妃的手上。” 她说的话全戳在楚王妃最担忧的点上,蹙眉问道:“大夫还有多久来。” “应该,很快,马上。”丫鬟也不确定,就连回话也回得支支吾吾。 主要是小世子前面喝了那么多水,现在脸都青紫了,就算大夫来了,她都不确定能不能救回来。 听到这种敷衍字眼的楚王妃咬牙大怒,“很快是多久!”她又看向玉荷,像是抓住了仅有的最后一根稻草,“你说你能救小世子,是不是。” 玉荷摇头,她的摇头引来楚王妃的暴怒后,才徐徐开口,“我不清楚我能不能救回小世子,但我能做到的是竭尽所能,无愧于心。” 前面的李夫人冷笑不已,“王妃,你怎能相信一个姨娘说的话,你就不怕她趁机对小世子做什么吗。而且丫鬟都说了,大夫马上会来,等下小世子原本能活的,结果被她瞎作一通害死了怎么办。” 陆蔓没想到自己只是离开一会儿,她就能闯出那么大的祸,赶紧出来请罪,“王妃赎罪,玉姨娘她根本不懂医理,刚才说的那些话也多是为了引人关注所为,妾身代玉姨娘向您道歉,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她所为。” 她们的话,也成功动摇了楚王妃本就不算坚定的心,要知道她成婚那么久,膝下也仅有一儿。 “王妃,大夫要是再不来,只怕小世子不行了。”玉荷这一句话也杀死了楚王妃的犹豫。 她有句话说得没错,与其等大夫来,倒不如信她一回。 能感受到儿子气息逐渐消散的楚王妃直直看向玉荷,终是下定了决心狠狠咬牙,“行,本王妃就信你一次,要是你救不回来我儿,我定要让你陪葬!” 李夫人再次出声阻止,“王妃不行,她根本没有学过这些,你怎么能………” “你给我闭嘴,她不去救,难不成你去救。” 原本看不惯一个姨娘敢当着那么多人面前出风头的李夫人忿忿不平的闭上嘴,心里诅骂。 等下小世子被害死了,我看你到时候去哪里哭。 陆蔓也吓得不敢再劝说,只祈祷玉姨娘别害死小世子就好,要不然她今天是自己带出来的,别人肯定会把所有的屎盆子都扣在她头上。 此时小世子早已面泛青紫且浮肿,任谁来看都知道情况不好了。 里面有为玉荷担心者,也不妨看好戏,并准备落井下者。 她先是蹲下来,将两根手指伸进他嘴中一通乱挖,确认口鼻中无异物,解开他的领口让他呼吸流畅。 然后抱起他,使其背朝上头下垂进行倒水,接着在他胸口处按压,最后更是低下头对着嘴亲。 这一幕对于在场的人冲击大得简直叫伤风败俗,不堪入目。 “她怎么能对着小世子进行亲吻,真是伤风败俗,不知廉耻!丞相怎么就收了你这种女人当侍妾,简直是比花楼娘子还要不如。” “她敢做,我都不敢看,免得长了针眼。” 对于耳边嘲讽羞辱的玉荷充耳不闻,她一心有的只是挽救这个不该就此消散的可怜生命。 此时的楚王妃也认为自己被欺骗了,恼羞成怒的指着她大喊:“你们还不快点把她拉下去!” 第36章 不受控制的感觉 婆子正准备上前将她拉开时,一直紧张得盯着小世子的谢婉儿惊喜的大喊,“快看,小世子的手指动了。” “动了,我看见小世子动了!” 一声惊起千层浪,连上前去拉人的婆子也不敢动了,而是盯着大家都以为没救了的小世子。 随后她们看见的是小世子的手指动了,然后睁开眼的小世子猛地起身弯腰往旁边大口大口吐着前面喝进去的水。 一时间, 周围安静得只剩下小世子掐着脖子呕吐的声音。 原本斥责玉荷伤风败俗的人都纷纷闭了嘴,毕竟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不知廉耻的法子真能救人,前面骂得最凶的更恨不得找个地缝往里钻进去,生怕楚王妃因此记恨上她们。 “太医来了,快让开太医来了。”前面派去叫太医的丫鬟也回来了。 见儿子醒来后的楚王妃更是喜极而泣,“张太医,你快看下我儿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前面被火急火燎拉来的张太医看着除了脸青唇乌后并没有多少大碍的小世子,疑惑道:“小世子不是好好的吗?” 丫鬟听后,转过头,发现原先溺水后被救起来时已经出气少进气多的小世子正好好的坐在一旁咳嗽,以至于她都觉得世界魔幻了。 张太医见小世子虽没了事,依旧得检查一遍,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大碍,不禁感叹,“所幸施救得及时,要是真等老夫过来,只怕大罗神仙在世都难以救回,也不知道哪位大人施救的。” 所有人都不说话,只是将玉荷所在的位置空出了一大片。 张太医先是愣了一会儿,才不得不承认救人的兴许就是这位夫人,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地虚心求教,“不知这位夫人是用什么法子救的?” 玉荷想着要是这个办法能普及下去,以后说不定能挽救更多人的生命,要知道每到夏季因私自到湖边游水淹死的人不计其数。 “其实是我在一个船家那里学来的老把式。”玉荷没有藏私的把前面救人的法子说了一遍。 她越说,张太医的眼睛越亮,到了最后直接拍手叫好,“妙,实在是妙,老夫以前怎么没有想过这样也能救人,多谢夫人慷慨告之,夫人当可谓是菩萨心肠。” “张太医你这句话说得可不对了,她哪里称得上你的一句夫人啊,她就是个以色侍人的姨娘。”真害怕她得了王妃青睐的李夫人恨不得把她姨娘的身份囔囔的天下皆知。 大学士夫人不虞她的贬低,“玉姨娘先前无偿所教的救人之法岂是能用身份高低来决定。难道李夫人要因为她是个姨娘,所以就能抹除掉先前是她救了小世子一事吗。” 李夫人讪讪,“我又没有那么说过。” 救了人后,玉荷并不期待楚王妃的感谢和周围人的改观,而是带着柳儿悄然离开。 “婢子虽知道姨娘是为救人心切,可姨娘你有想过没有,万一小世子没有救回来该怎么办。”捂着胸口的柳儿仍是心有余悸,同时也有对姨娘的钦佩,觉得姨娘可真厉害。 刚才那叫什么,完全是叫做同阎王手里抢人。 直到离开长公主府,坐上马车的那一刻后玉荷才感觉到一丝后怕,但也仅是转瞬一逝。她垂眸凝望着刚救回来一条鲜活生命的双手,唇角不自觉染上笑意,“因为我无法说服自己见死不救。” 柳儿则在担忧,“姨娘,此事传到大人耳边,大人会不会生气啊。” 虽说小世子年纪尚小,但也是个男人啊。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何要道歉。”在她眼里救人就是救人,根本没有所谓的男女之别,难道就因为对方是男的,她就要束手旁观不成。 玉荷忽然想到了年少时的那位姐姐,如果她能做到摒开性别去求医治病,她是不是就不会香消玉殒。 可是事实上病人很难做到先看医术,再看性别,也很难摆脱掉对除了丈夫以外的陌生男子诉说自己得的病症,即便面对的人是个大夫。 今日长公主府不但宴请了女客也请了男客,只是二者中间相隔一院。 穿着鹅黄长袍的青年伸手在男人眼前晃了好几下,“罗兄,你在看什么啊,喊你好几声都不见回应。” “没什么,只是走了一会神。”因不想在家中待着,从而跑来投奔二哥的罗书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轻笑着摇头。 等酒水下肚后却是难以压抑的抬脚往外走去,因为那个人的背影实在是太像玉娘了,就好像是活生生的玉娘。 同他喝酒的青年见他走了,忙喊道:“罗兄,你去哪里啊。” “我有事先走一步,你们慢慢喝。” 此刻的谢月皎简直是要气疯了,本来都计划好了让丫鬟将人给带过来,谁知道会出现小世子那个意外。现在好了,非但没能除掉玉姨娘,还让她在楚王妃面前露了脸,这同杀了她一样难受有何区别。 她往前走时,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一人,导致被撞到额头的谢月皎怒斥,“你谁啊,走路不长眼睛。” 追人心切的罗书怀意识到撞了人,匆匆道歉,“不好意思,我找人。” “哪里有向你道歉得那么敷衍的。”谢月皎听他说是找人,眼珠子转了一圈的扬起下巴,“你找的是谁,你说出来,说不定本小姐认识呢。” 罗书怀知道那人是玉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万一呢? 就连他心里也总有道声音在告诉他,玉娘肯定没死,她就藏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正等着自己去拯救她。而且刚才见到的那个背影实在是太像玉娘了,也让他本以为平静的心湖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在下想找一个穿着浅蓝色衣裙的姑娘,她刚才从这里过去了,想来小姐应该也见到了。” 谢月皎仔细思索了一下,露出一抹笑来,“我倒是见过你说的那个姑娘,我还和她认识,不过你找她做什么。” “那位姑娘长得很像在下的一位旧识,所以我很想要再见她一面,哪怕是远远见上她一面也好,还望小姐帮忙,在下定然不会让小姐白帮。”要不是崔玉生那个混蛋跑了,罗书怀定要打断他的腿。 不,只是打断他的腿太仁慈了,应该将他碎尸万段才够泄他心头之恨! “你要是想见她的话,到时候我安排你们见上一面就好,不过我朋友比较害羞,你别吓到她才行。” 狂喜中的罗书怀没想到会柳暗花明又一村,连忙鞠躬道谢,“多谢小姐!” 直到目送着青年离开后,珍珠才不安的出声,“小姐,我们根本就不知道那位公子说的是哪个姑娘,这样骗他会不会不太好。” “什么叫骗,我只是说我也见过而已,再说了玉姨娘今天穿的不正是蓝色吗。”谢月皎警告道,“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准说出去,明白了吗。” “婢子明白。” 乘坐马车回府的玉荷途经某处时,瞳孔骤然放大得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等再回望过去时,那里仅剩下一个叫卖的货郎。 兴许是她看错了吧,那种无能又窝囊的人渣怎么会千里迢迢的跑来京城,只怕早就迎娶新人,断子绝孙。 刚从药堂抓药回来的崔玉生马不停蹄的来到厨房熬药,因为居住的空间狭小,房间里的咳嗽声总断断续续的传来,听得他手脚冰冷,心急如焚。 很快,他端着熬好的汤药来到病床前,递给躺在床上瘦骨嶙峋,满头霜发的妇人,鼻头喉间均是风霜哽咽,“娘,喝药,只要喝完药就好了。” “我这是心病,就算是喝再多药也没用。”崔母话虽如此仍是接过药一饮而尽,浑浊的眼睛又透着一抹光亮的抓住他手腕,“玉娘,你找到玉娘的下落了没有。” 自从玉娘离开清河镇后,他们多番打听后才得知那位谢老爷是京城人,如今举家搬来京城就是为了找回玉娘。 只要能恳求玉娘原谅,哪怕让她这个老婆子跪死在她面前也甘愿啊! 双唇翕动的崔玉生不敢和母亲说实话,遂挑拣了几句,“有人说见过玉娘,娘,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能找到玉娘了,到时候我们就回家,回家好不好。” “好,回家,我们回家。” 今日的谢府上空盘 旋着一团乌云,谁都不知会何时落了电闪雷鸣。 先前还不感觉有什么的玉荷一下马车,只觉得四肢生软,喉间生恶得连呼吸都滚烫起来,想来是昨晚上被折磨太久,今天没有好好休息还出来乱走导致风寒入体引起的发热,还没等她回到望玉轩休息,就被管家告知夫人让她到正厅去一趟。 人刚到正厅,迎面就砸了一个茶盏,玉荷侧身避开,任由装着沸水的茶盏在脚边炸开。 “你还敢回来,我们谢家今日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光了!”谢夫人在得知长钧居然要让她去参加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时就应该强烈反对,否则也不会出了那么大的丑事。 谢月皎乖巧地倒了一杯新茶过去,“娘,你消消气,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你还不跪下!” 站在正厅中被所有人审视嘲讽的玉荷不躲不闪,“敢问夫人,我今日做错了什么?” 陆蔓眼梢上挑,用帕子轻遮唇角,“你自个儿做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吗,果真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不懂规矩就算了,居然还把以前在花楼里的做派带去长公主的宴会上,当真不知廉耻。” 玉荷适才恍然大悟,浅色的瞳孔中满满都是嘲弄,“所以二奶奶的意思是,我今天就不应该救小世子,任由小世子被活活淹死才对,是吗。” 谢夫人一听,顿时慌了的用拍桌掩饰心虚,“胡说,本夫人才不是这个意思。” 玉荷不解其意的步步紧逼,唇边却挂着温柔的笑,“夫人不是这个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若是夫人不满妾身救了小世子,妾身现在就去找王妃道歉,说夫人不满妾身救了小世子从而败坏谢家门风,所以让小世子去死好还了谢家家风,如何。” 谢夫人见她要转身,以为她真要去找楚王妃,顿时慌了地将人喊住,“你要去哪里,你给我回来!” 厌恶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守规矩对年幼的小世子亲吻不满是一事,但真要闹到王妃面前,她可是什么理都不占,就算传到外面,只怕她不但会被戳脊梁骨,还会因此得罪皇家连累谢家。 呼吸逐渐滚烫的玉荷转过身,似笑非笑,“夫人不是说我败坏谢家门风吗,那妾身前去道歉不是天经地义,夫人为何还要有意见?毕竟妾身不救小世子就不会败坏门风,也不会让别人指责坏了谢家规矩吗,还是妾身说的有哪里不对。” 这句话简直是将谢夫人给堵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毕竟她就是完全不占理的一边。 陆蔓也没想到玉荷会如此牙尖嘴利,“母亲你消消气,我们也没有想到此人会如此难缠,不过………” “不过什么?” 陆蔓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说出了自己目的,“要是大伯一直没有娶妻,上面没有个人压她,只怕以后这谢府就得由她一个姨娘说了算。” 谢夫人气得胸口直疼的怒斥,“她敢!” “不是她敢不敢的问题,母亲你也看见了她的嚣张气焰,不知情的谁以为她是个姨娘,只怕以为她才是相府真正当家做主的女主人。”也不知道大伯当初瞧上了这女人哪一样,要说漂亮,在盛京中最不缺的就是年轻漂亮的小娘子。 “不行,我不同意。”谢月皎的话音刚落下,就有一婆子着急慌忙的走了进来,说,“夫人不好了,玉姨娘她刚出雪鹤堂就晕倒了。” 因辽国即将访燕和边关匈奴来犯一事,谢钧一大早就入了宫,人虽不在府上,府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会传到他耳边。 随着天色渐暗,正走出乾清宫的谢钧听着今日在长公主府里所发生的事,还有她所使用的救人法子,不禁哑然失笑,落在白简眼里就是大人被气笑了,其实连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是震惊居多。 虽说玉姨娘是救了小世子,但这个救人的法子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生变扭,哪怕小世子只是个才满七岁的幼童,但也是个男的。 谢钧收回脸上的笑意,拇指转动着扳指,“她教的三步急救法派人大力推行下去,务必让每州每郡的大夫学会,由此层层往下教至百姓。” 身为一国之相的他自是清楚每年夏季因贪凉淹死的人不计其数,有些人本能得救,却因不知急救的法子,平白错失了得救的机会。 要是这个法子能大力推广下去,想来以后每年淹死的人数会下降到五成。 “老师,你等等我,我有事要和你说。”这时,燕帝着急仓促的脚步声从朱红宫墙的另一边传来。 谢钧闻声转身行礼,他的礼还未行,就被疾跑过来的燕荀一个眼疾手快的扶起他的胳膊,“我不是说了私下无人的时候老师不用如此,我们就跟以前一样吗。” “陛下,君臣有别,无规矩不成方圆。”谢钧自然地抽出手,“陛下突然过来,可是有事相商。” 燕荀也不纠结此事,反倒是又将目光放在老师脸上的抓痕,八卦的咽了口唾沫,“老师,你脸上的抓痕是怎么来的?” 他从今早上就一直想问了,但是还有其他大臣在他就只能一直憋着,如今好不容易等他们都走了,他就像是猫爪挠心一样百般折磨,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今夜才能安然入睡。 谢钧伸手抚上尚未结痂的伤口,想到那女人,眼底不自觉荡出一抹暖意,轻笑出声,“它啊,被野猫抓的。” 待他回到府上,就被告知玉荷病了,眉心不免蹙起,“好端端怎么病了。” 管家心虚地回,“大夫说是玉姨娘体虚后感染的风寒,还说了要让玉姨娘少近房事。”至于大夫的原话,管家是万万不敢直说的。 谢钧听后反应仅是淡淡,唯在快到松清阁时,脚尖又转向了望玉轩。 “爷,您来了。”正取了毛巾要为姨娘擦脸的柳儿见到突然出现在屋内的爷,显然吓了一大跳。 “这里我来照顾就好。”踏进屋内的谢钧一眼就注意到了躺在床上的女人,或者说他的目光都未曾短暂离开过她。 她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额边细汗密密像是做了噩梦,可她的表情又格外的平和安静。 这人好像只有在睡着时才会露出柔和的一面,面对他则永远是戒备冷漠的。 从雪鹤堂出来后的玉荷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长到她不愿醒来的梦。 梦里是夏日里的清荷镇,里面没有崔玉生,也没有谢钧,有的只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花池。 哪怕什么都不做,她都感觉到无比的幸福和充实,偏生又有另一道声音在耳边不断催促着她。 沉溺梦境中是最不可取,也是自甘堕落的逃避,唯有醒来面对现实,改变现状才是真。 掀开沉重的眼皮在混沌中醒来时,玉荷就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正守在床边,没有丝毫不耐的为她替换着额间冷帕。 “天还没亮,困就再睡一会儿。”男人低沉嗓音的声音骤然在她耳边响起后,她竟没有丝毫反抗挣扎的力气,唯有昏昏沉沉的再度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次明显睡得不安稳,犹如被噩梦魇住了。 守在床边的谢钧伸手探上她额间,温度虽比前面下降了许多,也得担心会不会有复烧的可能。 胆子那么小的一个人,怎么就总是不断挑衅他的底线,又承受不住惹他生气的后果。 如果说玉荷前半夜做的是美梦,后半夜则是怎么挣脱都挣脱不掉的噩梦。梦里有哭着跪下求她的崔母,狰狞着脸对她拳脚相向的崔玉生,道貌岸然的谢钧在步步紧逼。 “逃,你想逃到哪里,你注定逃不开我的五指山。” “不,不要!”冷汗黏湿小衣的玉荷惊恐的从梦中醒来,惧意未散时,一只手轻柔的将她黏在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 “可是做噩梦了。 “男人的嗓音很是温柔,像是真诚的关心她的病情。 一个凶手对着被他打断的受害者嘘寒问暖,简直是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谢钧对她的冷漠不予理会,而是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刚醒来,喝点水润下嗓子会舒服一点。” 手指死死抠紧身下被褥的玉荷扯着艰涩的喉咙,“出去。”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到我,但身体是你自己的。”谢钧对她的愤怒冷漠并不在意,只当她是在耍小脾气的起身离开。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带着上位者的傲慢姿态,而不是将他们两人放在平等的高度。 他出去后,宋嬷嬷和柳儿走了进来伺候。 端着药的宋嬷嬷一进来就笑着说,“姨娘,你生病的时候都是爷守在你床边亲自照顾你的,爷对你那么好,姨娘得要尽快调养好身体才行,莫要辜负了爷对你的一番苦心。” 本来宋嬷嬷都做好了她会被赶出相府的准备,敢在相爷面前耍些无用心机的人只怕现在还没出生,相爷愿意让她一个姨娘在正头娘子没进门前怀上子嗣就已是天大的恩赐,她有什么好委屈的,简直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没罪硬要吃。 玉荷盯着不断劝说的宋嬷嬷,眼神冷漠得如刀子,“你给我滚。” “姨娘,老奴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你一直僵着最后受罪的还不是你。要老奴说,只要你能生下相爷的第一个孩子,往后的荣华富贵自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只觉得她说的话越发可笑的玉荷抓起手边茶盏朝她掷去,怒火难消,“你给我滚!” 谢钧走出望玉轩后,便换了朝服坐上等候在外的马车。 白简瞥到大人眼下的青黑,想到这两日来大人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便劝道:“大人,你昨晚上一夜没睡,要不今天还是请假休息一日吧。” “不必。”闭上眼假寐的谢钧轻摁眉心的吩咐下去,“让李太医过去给她看一下。” ———— 柳儿目睹着宋嬷嬷被姨娘给赶出去后也不敢劝说了,只是在看见姨娘仅是吃了两口就停下,难免劝道:“姨娘,要不你再多吃点,这样身体也能恢复得快些。” “我没有胃口。”玉荷似没有力气多说一个字的重新闭上眼睛,整个人像极了一具易碎的瓷器。 柳儿见姨娘累了,也不好再劝的把剩下的吃食装碟后端走,只盼望着姨娘的身体能快些养好。 夜里谢钧回来后,听到的便是她一日三餐皆食,只是用的量极少,不免让他想到在柳城时她委靡不振的模样,心口蓦然浮现一抹难以言喻的烦躁,即使扯了领子也不曾好受。 唯独脑海中有道声音一直在说,见她,去见她,马上去见她。 正端着药碗出来的柳儿见到出现在院里的相爷,小声道:“爷,姨娘先前喝完药后就睡下了。” 谢钧微微颔首,随后推门进去。 熄了灯的屋内极为安静,仅有冰冷的月色从窗牖中涌入好铺满盈盈一室,淡雅清冷的梅花香中混合着药味。 来到床边的谢钧看着已经睡着了的女人,那抹心尖烦躁就像是被一只轻柔的手给慢慢抚平了。 但这样更令他烦躁,只因他厌恶这种不受他掌控的陌生情绪。如果不能完全受他所控,男人的眼神蓦然变得阴沉冷漠。 其实玉荷根本没有睡着,所以她能感受到男人炽热又滚烫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就像是将她的衣服给一件件扒光后无所遁形得难堪又羞耻。 此刻的玉荷只盼求着他能快点离开,将她因恐惧而被掠夺走的空气还回来。 可是老天爷并没有听到她的请求,只因她听到了衣服解开时的窸窸窣窣声,和那入榻将她抱紧怀里的滚烫躯体,也让她浑身僵硬得手脚冰冷。 将人搂在怀里的谢钧感受到她的僵硬,轻声安抚,“睡吧,我不做什么。” 哪怕他不做什么,玉荷仍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不断地催眠将自己想象成一张被子,一个枕头,唯独不是一个人的存在才会好受些。 为什么不将对方想象成物件,皆因他的存在感太强了,哪怕他睡着了给玉荷的感觉都会在下一秒掐住她的腰,质问她为什么要跑。 她也从未觉得夜晚有那么的难熬,漫长得甚至让她看不见天亮的到来。 好在随着天边泛起鱼鳞白后的男人起身离开了,也让玉荷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可男人遗留下来的气息仍然让感到胆战心惊得难以入睡,更惊恐他会转身回来,屈膝入榻。 她不知道自己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多久,直到有人掀开了遮住光亮的帷幕,将她抱起来放在了摆满着早饭的酸枝木圆桌旁边的椅子上,而坐在她对面的,骇然是早就起来的男人。 这个点他不应该是上朝了,怎么还在家里? 玉荷掐着掌心压下惊恐交加的惧意,喉咙发紧的问:“爷怎么还在家里?” 如今的她算是想通了,和这个男人对着干根本不会有任何好处,自己的心机在他面前基本无所遁形,只会一味的将她推到无尽的深渊中。 换了一套衣服的谢钧亲自舀了一碗小米粥递过去,“我听说宋嬷嬷说你最近都没有什么胃口,以后我会陪你一起用膳,等你吃完我再离开。” 第37章 姨娘不见了 玉荷望着眼前的小米粥,清楚哪怕里面放着鹤顶红她也得要笑着吃进肚里。 她不知道饭菜是什么味道,只希望能快些吃完饭后好摆脱他,更不知道他究竟在发什么疯。 “吃慢点,又不急。”夹了个蟹黄包到她碗里的谢钧做出这个决定,就是为了想要弄清楚那抹异样究竟是从何而来。 若是掌控不住,男人温润的眸光骤然变得冰冷锐利,他的世界里不应该存在他掌控不住的东西。 垂睫敛眸的谢钧见她喝完一碗小米粥后实在喝不下,遂停下给她夹菜的动作,姿态从容得赏心悦目的取过一旁的帕子净手,“晚上我会回来陪你一同用膳,如果有事不能回来我会提前派人同你说一声。” 玉荷不明白他到底抽了什么疯,只知道这个结果是她所不愿看见的,夜里和他待在一起已然窒息,为何连她白日独处的时间都要挤占了去。 可她不能反抗,唯有乖巧地应着一连叠的好。 柳儿在碗筷收拾好后便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笑道:“姨娘这一次吃得比之前多多了。” “把药放下后你先出去。” “好,不过姨娘记得趁热把药喝了。” 等柳儿出去后,平复着胃部恶心感上涌的玉荷端起那碗药倒进了盆栽里。 这个病,必然不能好得太快。 谢夫人在玉荷于雪鹤院昏迷后就心生不安,生怕长子以为是她这个当娘的磋磨她。 伺候的王妈提议道:“夫人要是实在担心,不如过去看一眼。” 谢夫人一听,当即沉下脸反驳,“我一个当家主母为何要去看一个姨娘,要看也应该是她拖着病体来给本夫人请安才对。她进府那么久了都没有来给本夫人请过一次安,谁家姨娘如她这般嚣张。” “是,也就玉姨娘遇到了如夫人这般心善的主母,要是换成旁的主母定然是要被赶出去的。”王妈见夫人已是心有动摇,又劝道,“要是玉姨娘在病中见夫人亲自来探望她,指定会很高兴,说不定连大爷都知道夫人对他的爱屋及乌。” 谢夫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道:“行吧,就当是看她在雪鹤院晕倒的,事先声明一下,本夫人才不是真心想要去看她。” “老奴自是晓得的。” 玉荷得知谢夫人来看望她时,刚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就被一只手给摁了回去,“行了,既在病中好好养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往常也不见你对本夫人有多恭敬。” 谢夫人并不知道前日里望玉轩发生的事,只觉得她小脸惨白得同死了七天一样,屋里头还弥漫着一股子药味,目露嫌弃,“你的身体那么弱,以后怎么给谢家开枝散叶 。” 玉荷笑眯眯地对上她的嫌弃,“妾身听说皇觉寺的香火很灵验,不知夫人可否带妾身去寺庙祈福,也好让妾身早日诞下谢家血脉。” 谢夫人倒也觉得有理,长子已二十有七,次子二十有五都已是两儿一女,就他膝下光秃秃的,就连个正妻都没有,要是哪日出了意外岂不是……… 不对,呸呸呸,自个怎能诅咒儿子,但也确实得要留下个孩子,哪怕是从姨娘肚里生出的,面上仍是勉强,“行,等你病好后就带你去皇觉寺祈福。” 玉荷见她答应了,紧扣着床单的指甲才稍稍松开,难得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多谢夫人,唯此间事还请夫人保密,妾身担心自己身体还没好就乱跑会惹来爷的不喜。” 随后又娇羞地垂下头,露出一截如玉颈脖,“妾身也想要给爷一个惊喜。” 不疑有她的谢夫人自是点头应好,“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想吃的吩咐厨房去做。” 谢月皎听到母亲亲自去看望那个贱人时,气得都要将房间给砸得个稀巴烂,母亲明知她讨厌那姓玉的贱人,为何还主动去看她啊。 母亲这是年纪大了,连人也糊涂了不成。 不行,她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下去了。 从昨晚上心生那抹突兀的异样后,谢钧今日一整日都处于心浮气躁中,就连心神都难以聚中在公务上。 谢钧的目光随之跃到女人清冷的脸上,不过是很普通的一张脸罢了,如何值得他牵肠挂肚,心绪恍惚。 玉荷被男人冰冷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爷是在想什么?” 压下心头思绪纷飞的谢钧唇角轻抿,姿态从容的夹起碗里的菜,“过几日我会很忙,怕是会没空陪你用膳了。” 玉荷对此求之不得,面上一片关心,“即使在忙,爷也得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行。” 谢钧自信的认为那抹不可控的异样许是因为习惯了她的存在,说不定等分开就好了。 只是等他夜里回到松清阁休息,发现床上空荡荡,四处遍寻不到那抹清冷的如春日枝头瘦梨的身影时,连心都跟着缺了一块,原先压下的那抹异样又一次在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中作祟。 他并没有马上返身去往望玉轩,而是来到书房点灯处理政务。 心中冷嗤,一个女人罢了,如何配掌控他的情绪。 他吃完饭后就离开了,也让玉荷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只是睡到半夜,本就浅眠的她感觉到帷幕被人掀开,带着夜间凉气的一具躯体钻进了她的被窝,扣住她的腰搂进怀里。 搂着温香软玉的谢钧察觉到女人的僵硬,嗓音暗哑低沉,“你睡不着,还是想要做些别的事。” 吓得玉荷立马不敢再动,更惹得男人胸腔震动发出难以自持的笑意。 谢钧在女人额间落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很晚了,睡吧。” 将人抱在怀里的那一刻,他心里空缺的那一块终是填补了上来,或许留着她也不错,他自信一个女人不会影响到他,更不会变成国师口中的可怜男人。 玉荷这一病,直接从暑气将消的秋日病到了寒风卷枯枝的冬日。 等病好后,玉荷迫不及待的就要前往皇觉寺。 结果还没出门就被管家拦住,“玉姨娘,大人吩咐过了您没有他的允许不得擅自出门。” 谢月皎听后顿时恼了,“和我们出门又不是去做什么,难道母亲还做不了一个小小姨娘出门的主吗。” 管家仍是态度坚定的拒绝,“还请大小姐不要为难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 又转头对玉荷说,“玉姨娘,若是您想出门,恐得要请示过大人才行。” 他的话更让谢月皎不满,“娘,你看大哥究竟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就那么害怕我们会害玉姨娘,值得如此防备吗。” 谢夫人的脸色同样不好看,“行了,既然是你大哥吩咐的,定然有他的道理。” 虽说长子是她生的,可她也是真心悚长子。 又很是愧疚的对玉荷说,“既然长钧不让你出去,你还是在家休息比较好,你的心愿我会向佛祖转达,想来佛祖肯定不会怪罪的。” “妾身明白的。”玉荷哪怕是将掌心给掐烂了,脸上都要露出得体的笑。 他这是根本不信她,否则她为何会连大门都出不来。 她转身准备回望月轩时,管家满脸欣喜的走了进来,“姨娘,楚王妃携小世子上门,说是要见您。” 楚王妃? 玉荷的眸光闪了闪,许是天无绝人之路。 因天凉不想出门,所以并没有同婆婆小姑子一道去皇觉寺的陆蔓得知楚王妃携小世子上门时,不禁诧异,“好端端的,王妃来府上做什么,母亲和大伯又不在家。” “哎呦我的二奶奶,王妃找的不是夫人,而是住在望玉轩的玉姨娘,听说是因为玉姨娘上次救了小世子一事,如今亲自携小世子上门道谢呢。” “什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啊,不行,必须得要拦住王妃才行。” 等陆蔓匆匆赶来时,见到的是院里只有玉荷一人,便问,“王妃呢?” “王妃已经走了。” 陆蔓对她如此敷衍冷漠的态度感到不满,“王妃亲自来府上做客,你不马上派人来告诉我就算了,怎能不招待对方就让人走,此事要是传了出去外面的人指定不知会怎么说谢家毫无待客之道。”话到最后,已然带上火气,“玉姨娘,你别忘了如今府上当家做主的女主人可不是你。” “我知道。” 一个轻飘飘的“我知道”堵得陆蔓七窍生烟,怒火中烧,又因她是大伯的妾室只得将一团火气憋在胸腔里,憋得生疼。 目送着薄怒未消的二奶奶离开后,柳儿才敢说话,“姨娘,小世子长得真可爱。不过要婢子说,以后相爷和姨娘生出的小孩,肯定还要可爱。” “姨娘,你是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要是女孩肯定长得像姨娘一样漂亮,是男孩就和爷一样聪明才好。” 孩子,她怎么可能会怀上那贱种的孩子。 只是如今她每日的入口穿戴就连床上摆放的东西都被人严加看守,被派来的丫鬟也皆是懂些药理的医女,简直是把她当成贼一样给严防死守。 玉荷回想起先前同楚王妃的谈话,犹如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很快,随着京城入了冬,辽国使臣携公主来访燕那日,京城中正好落了场薄薄细雪,致使气温急速下滑。 冬日里的消遣少之又少,所以便举办了一场冬猎。应该说是只要有别国来访,无论是哪一国都喜欢邀人进山打猎。 一为展示本国的军事力量和威严。 二,以猎会友。 三是冬日里除了打猎也没有其它玩乐的消遣了。 圣人要举办冬猎,遂下令让臣子携家属一道参加。 玉荷身为姨娘本是没有资格参加冬猎的,皆因她先前救了楚小世子,加上楚王妃从中周旋,燕帝便破格让她同来,私心里是想要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能入得了师父的眼。 得知姨娘要跟着去冬猎的那天起,柳儿就兴奋的开始准备姨娘要穿的衣服,定然要让姨娘光彩照人得艳压群芳。 可谁能想到她选的衣服姨娘一件都不喜欢,反倒选择了一件素净得都没有多少花纹装饰的水青色交领马面裙,不免嘟哝起来,“姨娘,你穿的这件衣服太素了,应该穿这件红色的好看,衬你。” 玉荷仅是看了一眼就让她放下,“我不喜欢太张扬的颜色,何况今日到场的人,哪一个的身份不都比我高,要是穿得太张扬,只怕容易引火烧身。” 柳儿不免觉得可惜,姨娘的皮肤白最适合穿这种艳色了。 冬猎的地点定在皇家猎场,远处相连的是连绵不断的深山密林,人若是走进去只怕很难不迷路。 因帐篷还未搭好,早来的夫人小姐公子们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社交谈论着时下八卦,玉荷上次虽救了小世子,可在她们眼里仍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 谁又会自降身份与姨娘一流为伍,没瞧见因她之故导致自家后院里头的那些姨娘都开始变得不安分了。 玉荷知她们不喜自己,识趣的远离着人多之地。 眼见走的地方越发人少偏僻,像条小尾巴紧随其后的柳儿难免心忧,“姨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啊?” 脚步顿住的玉荷眺望着白雪压树枝的茫茫一片,指着一棵树后,“我前面水喝多了,想要去解手,你到那边守着。” 听到她要解手的柳儿像是瞬间触发了某种机制,眼神都变得戒备起来,“不行,爷说了必须要让婢子寸步不离的跟着姨娘,而且帐篷那边肯定搭好了,外面冷,要不姨娘还是回去吧。” 宋嬷嬷认可的点头,“外头人多眼杂,要是不小心被谁撞到了该如果是好。” “此处偏僻又怎会有人来,还是你们存心想要让本姨娘出糗。”憋得满脸通红的玉荷夹紧了腿,目露哀求,“嬷嬷,我是真的忍不住了,难不成你想要让我当众出溲,好让所有人都笑话相爷找了我那么个登不得台面的妾室吗。” 柳儿想到上次因姨娘逃跑后被挨的十板子就硬了心肠,又在望见姨娘憋得都快要哭了的模样时犹豫了。 说不定姨娘这一回,是真的想要解手? 宋嬷嬷并不知道玉荷有过逃跑的前科,只是想到要是她真的憋不住尿了裤子,虽说冬日穿得厚,但身上也会留有味道和痕迹,真要是被别人给瞧出来了,宋嬷嬷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心中暗恨,她怎地如此事多。 “嬷嬷,我求你了,我只是在旁边解个手,有你们两人守着肯定不会有人过来的。”玉荷见她仍是不为所动,恼羞成怒,“若是嬷嬷执意如此,我不介意就那么走回去,反正丢人的又不只是我一人。” 察觉到她想要做什么的宋嬷嬷的脸气得又青又白,苍老的面皮抖动了三下才呼出一口气,“姨娘最好是快些解决好,否则等下被不知打哪来的登徒子瞧见了,到时只怕得要以死自证清白了。” 柳儿很想开口说些什么,结果被姨娘给冷冷瞪了一眼,“你转过身背对着我。” 又深吸一口气对着宋嬷嬷,“还请嬷嬷转身瞧一下周围是否会有人过来,也好提醒我。”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不禁冷笑,“嬷嬷一直盯着我,我倒是不建议直接在裤子里解决,到时我丢的是脸,指定嬷嬷丢的就是命了。” 宋嬷嬷气得脸皮再次抖动,偏生她又无力反驳,“行,还请姨娘尽快解决。” “好吧,那姨娘你要快些。”柳儿依言转过身走到一棵树后,听到树后传来窸窸窣窣声才放心,但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始终泛起不安。 就连这林子里也太冷了些,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浓浓一团白雾,直到身后许久都没有声音传来,她的心顿时跟着沉入谷底,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窜起,密密麻麻地往四肢百骸游走。 这一刻的柳儿甚至不敢转身,只是怯懦又小心翼翼的问,“姨娘,你好了吗?” “姨娘?”一连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听见回音的柳儿牙齿抖得齐打颤的转过身,看见的是空无一人的树后,还有不知何时被砸晕在旁的宋嬷嬷。 发现姨娘又不见了的那一刻,指尖发颤的柳儿恐慌得连腿都是软的。 要是姨娘这一次真的跑了,那她怎么办,她肯定会活不到第二天的。 姨娘,对,得要马上去找姨娘,说不定姨娘还没找远。 辽国来访,作为陪同使臣一员的谢钧并没有乘坐相府的马车,而是同燕帝乘坐轿辇一路从宫门出发。 如今坐在帐篷里的谢钧迟迟没有见到应该出现的人,就连附近也没有她的身影时,眉眼沉沉的招来伺候的丫鬟询问,“她人去哪里了。” 来了许久的谢月皎不满大哥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全关心那个贱人了,撒娇道:“她第一次来,肯定是不知道跑哪里去玩了,说不定等下就会回来,大哥有什么好担心的。” “大哥,你等下能不能教我骑马啊,虽然别人也能教我,但他们哪里有大哥教的好。” 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战战兢兢回,“玉姨娘来的时候帐篷还没搭好,宋嬷嬷和柳儿姐姐就陪玉姨娘到附近转去了。” 唇线紧抿的谢钧压下心口泛起的异样,“派人把她叫回来。” 派去找人的人很快回来了,只是脸色很不好,身后抬起的担架上正躺着昏迷不醒的宋嬷嬷,唯独不见另外两人。 前去找人的丫鬟扑通着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得语不成调,“大人,不,不好了,姨娘,姨娘她不见了。” 此时的宋嬷嬷已是悠悠转醒,想到后脑勺遭遇的击打,眼中流落出愤恨的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道来,“刚才姨娘说是要解手,让老奴转过身,结果老奴刚转过头后,姨娘不知从哪里捡来一块石头将老奴给砸晕了。也怪老奴过于相信她,才会着了她的道!” “啊,怎会如此,会不会是嬷嬷你误会了。”谢月皎听到她不见了,只觉得最近压在胸口的那口郁气也跟着散去了。心里阴暗的想着,最好是不小心掉下悬崖,摔得个粉身碎骨才好。 就差对天起誓的宋嬷嬷嘴上发恨,“老奴发誓,说的话绝无半句虚假,柳儿那丫头指定早就和玉姨娘串通好了。大人你抓到玉姨娘后必须得要狠狠给她教训才行,让她知道什么叫不知天高地厚。” 阴沉着脸的谢钧意识到她真的逃了后,胸腔中因愤怒而在剧烈起伏,随手抢过一旁的马翻身上马,双腿夹紧马腹就往她失踪的密林中走去。 她最好不是又一次想要逃跑,他的耐性是有限的,容不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 她也休想逃离自己的掌心! 第38章 豺狼虎豹都比不上那男人…… 前面打晕宋嬷嬷后的玉荷并没有跑远,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想过要逃,而是根据楚王妃给她的草药分布图一点点的寻找着自己所需的草药,从而确认哪一条路能走。 天胡荽大吴风草铁线蕨喜生长在阴暗潮湿避免阳光直射的地方,这种地方往往伴随着草木葳蕤的青苔横生,要是越往里走,大部分都是树枝纵横交错的拦住去路。 决明子星满天北沙参则喜阳,这些地方往往代表会有动物出没,也代表道路宽敞,石菖蒲则喜欢生活在水边,只要顺着溪流走就能离开深山。 正隔着手套拔出一棵曲麻菜的玉荷知道他很快就会得知自己失踪一事,目光不经意落在一旁的石头上,随后扯下一截布料放到嘴里咬住,没有半分犹豫的举起石头。 柳儿在姨娘不见了后,六神无主的就往密林里走,姨娘前段时间身体才刚好,肯定不会跑太远的。 其实她心里还是觉得姨娘肯定不会想着要逃跑,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如果真是这样,姨娘一定会很害怕,她得要尽快找到姨娘才好。只是越靠近密林深处,她的心越发惶恐不安,直到看见不远处有黑影闪动,正想要开口喊姨娘,后肩先是一痛的昏迷了过去。 玉荷失踪一事因为刻意隐瞒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但也有敏锐的人感觉到有不对。 “相爷那么着急是出了什么事,难不成是猎场中出现了刺客?” “嘘,就算真的有刺客也不能乱说。” “好了,我们还是赶紧多猎些猎物,好在此次狩猎中取得个好名次,别再像上次那么丢人才行。” 纵马往她失踪的林子旁搜寻了一圈,结果一无所有的谢钧此刻脸色阴沉得能拧出铁水来,紧握着缰绳的骨指用力得几乎崩断。 她敢逃,最好是逃得远点不要让他发现! 脸色同样难看的白简纵马归来,翻身下马回禀:“大人,我们派人去找了宋嬷嬷说的那片林子的东西两个方向,并没有找到玉姨娘和那位婢子的下落,她们很有可能往深山跑去了。” 不过就算她真的跑进深山,也注定会很快被逮住送回来。 真要让她 那么轻易的跑了,那些刺客岂不是也能从深山里出来搞刺杀,这是置陛下的安危于何地! “大人,属下找到了一片布料,其颜色款式很像玉姨娘今日所穿。”从另一个方向纵马而来的墨羽翻身下马,双手捧着掌心的布料递过去,“除了这块布料,周围还有有其他人留下的脚印,不排除是有人绑架了玉姨娘。” 布料上面还沾了血,血迹尚未干涸,说明还没走远。 下颌收紧的谢钧攥着那小小一片布料几乎皲裂,一字一句似从牙缝中硬挤而出的森冷阴戾,“找,掘地三尺也得要把她给本相找出来!” 玉荷,你最好不是真的想要逃走! 谢月皎在玉荷失踪后,唇角的笑意就没有下来过,让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和自己作对,低贱的贫民就应该永远烂在泥地里发烂发臭,别妄图攀附着不属于她的高枝。 结果她还没高兴太久,她的蠢丫头就赤急白脸的掀帘进来,“二小姐不好了,相爷抱着玉姨娘回来了。” “什么!你是不是看错了啊。” 珍珠连连摇头否认,“婢子绝对没有看错,相爷怀里抱着的女人就是玉姨娘,而且不只是婢子看见了,还有好多人看见了。”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咬着手指头的谢月皎根本不信,不行,她还是得要亲自去确认一下才行。 玉荷举起石头砸伤脚踝后,就寻了个止血消肿的草药用牙齿嚼碎后吐在上面涂抹,随后一瘸一拐的往人多的地方走,一边走一边记着地形。 她走得很慢,甚至是故意等着另一个人找到她。 这一次还没等她走远,远处忽然传来阵阵马蹄声,紧接着她的身体在腾空中落入一个满是清冷微苦雪松味的宽阔胸膛中,紧扣着腰肢的大手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冰冷刺骨的嗓音犹如尖锐的刀锋划过皮肉,“玉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寒风刮脸都比不上身后男人的压迫感来得刺骨凌厉,就像是将她整个人挂在悬崖边摇摇欲坠。 “爷,你终于来找妾身了。”玉荷伸出冻得指尖通红的手攥着男人的衣服,就像落在水中的幼鸟本能靠近着能救她的浮木。 “妾身好怕,好怕以后再也见不到爷了该怎么办。”女人哭泣的声音细细小小的,就像即将夭折的小猫,若是心软之人只怕早就化成了护花的一滩温泉水,哪儿还会冷冰冰着一张脸。 “呵,要不是本相亲自来抓拿你,只怕你早就跑了吧。”唇边冷讽的谢钧低头间,瞳孔里撞入的是她瘦弱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虽有满腔的怒火也是解了大氅披在她的身上。结果还没等他问话,怀里的人已是昏迷了过去,简直气得他想发笑。 罢了,先将人带回去再好好审问,左右人已经抓回来了。 一百个一千个都不信的谢月皎来到大哥所居住的帐篷外,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声和大哥压抑的怒火,心里暗骂还真是不知廉耻不分场合的勾引男人。 “大哥,我能进来吗?” 直到里面传来一声“进”谢月皎才敢掀帘入内,进来后她的目光首先锁在了像是刚从泥地里滚过一圈,脸上还有少许擦伤的玉荷,心里想着怎么不摔死她,嘴上挂着的满是担心,“玉姨娘先前去哪里了,我得知你失踪的时候简直担心死了。” “多谢二小姐关心,妾身并无大碍。”如今醒来的玉荷见有人进来了,羞红着脸想要把脚从男人宽大的掌心收回。 “还动,你的脚不想要了。”冷肃着脸的谢钧旁若无人的脱下她的鞋子,发现脚踝处确实红肿一片,心中那抹狐疑才堪堪落下,取过一旁的金疮药倒上去后,用掌心给她一寸寸揉开。 这本应由下人来做的事,由他做来却是赏心悦目得犹如一副水墨画作,只恨不能以身取代那个享受他伺候的女人。 手指快绞烂帕子的谢月皎瞧着这一幕,嫉妒得眼睛都红了,那女人也配让大哥做这种活,扭曲着露出狐疑:“玉姨娘,我前面听宋嬷嬷说是你把她给打晕的,不知道宋嬷嬷是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你值得要这样对她。” 谢钧也停下了为她揉开药油的动作,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危险,“玉娘,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对上男人冷然怒意的玉荷似吓到的缩了缩脖子,垂下头,极为小声道:“我前面不是在解手吗,结果站起来的时候脚不小心崴到了,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个坡导致摔了下去,我叫了好久都没有人来,只能自己走回来了。” 额头缠着一圈绑带的宋嬷嬷冷笑不已,“依姨娘的意思,难不成老奴后脑勺上的包是自己摔的不成。姨娘性子一向多狡,爷可万万不能信她的一面之词。” 这段日子里宋嬷嬷算是看明白了玉姨娘压根不像她表面的老实,实际上是藏着满肚子的算计。 玉荷鼻翼抽搦着连连否认,朱唇轻咬,“对于嬷嬷的伤,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想要知道究竟是谁伤了嬷嬷,竟要将此罪名栽赃于妾身头上。” 宋嬷嬷简直被她颠倒黑白的话给气笑了,折指怒眼正欲开口,却被玉荷给抢了话先,清冷的眼里蕴含警告,“嬷嬷非说是我伤的你,那我为何要伤你,我又有什么理由伤你。” 一向事事以相府为先的宋嬷嬷自然不惧玉荷吃人的目光,更像是彻底抓住了她的把柄般扬眉吐气,“姨娘想要做什么,自个心里清楚,难道非得要老奴说出来,闹得彼此都没脸吗。” “嬷嬷不说,我又怎知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摔下坡也是妾身自愿的吗。”现场只有谢钧知道她逃跑过,只要她咬死了自己没有逃跑就休想要从她口中套出话来。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时,柳儿被外围巡逻的青卫军给带了回来,也让玉荷的一颗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哭红了眼睛的柳儿见到姨娘,就像抓住主心骨一样扑过去,“姨娘你没事太好了,婢子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正取过帕子擦拭手指的谢钧目光锐利如刀锋扫来,“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还不一五一十的招来。” 膝盖发软的柳儿对上相爷的质问,整个人止不住地狂抖,“婢子前面转过身发现姨娘不见了,一开始以为姨娘是和上次一样,结果不久后见到了一伙黑衣人在附近徘徊。爷,婢子肯定是那群黑衣人打晕的宋嬷嬷,还强行将姨娘掳走了。” 玉荷不明白柳儿为何要帮自己说话,只是泪水恰当地从眼角滑落,“爷,为何您就不能信玉娘一回。玉娘又非蠢货,为何要放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偏要去当一个人人轻贱的逃奴。” 谢钧很少见她哭,唯一的哭也是当时被骗着签下卖身契后的情绪崩溃,其余间都是在床笫中。 指尖拈起她的一颗泪珠放在唇舌间舔舐,是咸的,略带着点儿苦。 被赶出来的谢月皎没想到大哥会将此事轻轻放下,更坚信了一定得要除掉她的念头! 不知他信了还是没信的玉荷被男人捏得手腕发出痛呼声,“爷,轻些,疼。” 谢钧适才松开手,“知道疼还乱跑什么,不知道在原地等着人来找你吗。” 玉荷拉过男人的手,讨好地蹭上男人粗粝的掌心,清冽的桃花眼里全是委屈的害怕,“我知道,但妾身一个人实在是太害怕了。” “知道怕就应该清楚没有下次。”掌心抚摸着女人脸颊的谢钧骤然逼近她的瞳孔,清冷的嗓音如寒风凛冽,“玉娘,你要知道的逃跑后的代价是什么。” “爷说笑了,妾身怎么会想不开离开丞相府,当一个见不得人的逃奴。”玉荷柔若无骨的依偎在男人怀里,浅色的瞳孔中全是小女人仰慕的爱恋,“这些日子妾身也想通了,与其做穷人妻不如做富人妾,何况爷对妾身那么好,还允许妾身怀上爷的第一个孩子,妾身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谢钧抬起女人下颌,一只手擦走她眼角未坠泪珠,讪笑出声,“你当真是那么想的。” 玉荷对上男人的质疑不躲不避,唯剩下娇羞,“妾身之前是骗过爷,可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之前哪里能和现在相提并论。” “现在的妾身只想快些怀上爷的孩子。” 此刻女人呈现出来的服从,乖巧,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钦慕于他的小娘子姿态,也让他的一颗心似浸泡在温泉中变得又酸又胀,完全忘了一开始得知她再次逃跑后要将人抓住后的怒不可遏。 “你能那么想最好不过。”谢钧摩挲着女人的脸颊,直到将她的眼尾擦红了才松开手,“玉娘,你要知道我才是最合适你的男人。”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 能给你想要的一切。“无论是孩子,还是他的一切。 春猎共举办三日,白日狩猎,晚上聚在一起围炉烤肉,载歌载舞,到了第三天就是比谁猎的猎物总数最多,第一名将会得到燕帝亲手授予的勋章,若是有才之辈还能就此官升一品。 以至于每年的春猎多的是官员挤破了脑袋只为猎得更多的猎物,好在燕帝面前露脸。 玉荷因伤到了腿并没有出席,导致燕荀失望了很久,不过想着剩下两天应该能遇到的又很快释然。 因她伤到了腿,本就对这些场合兴致缺缺的谢钧在走完过场后就寻了理由告退。 又见今日有人猎到了鹿,便让人片了一碟给她送回去。 裹携着一身寒气的谢钧进来时,见她正捧着一本书坐在炭火旁看得入迷,桌边放着他遣人送来的鹿肉,一袭月拢白衫清冷素净得似从茫茫夜色中凭空绽放的枝头百合,眉眼不自觉温柔下来,“在看什么。” 玉荷抬起头,见是他,回以一笑,“在看本杂书罢了,爷怎么回来得那么早?” “左右无事便回来了。”谢钧来到榻边同她并立而坐,“鹿肉可还好吃。” “爷特意让人给妾身准备的,如何不好吃。”放下游记的玉荷用银箸夹了一块递到男人嘴边,一只手托在下面防止掉落在衣服上,“爷试一下。” 一向有洁癖的谢钧破天荒的没有拒绝,弯下腰就着她的手用牙齿轻轻咬上那块鹿肉。 男人自身的侵略感过于强烈,给人感觉不像是在吃那块鹿肉,更像是要将眼前娇弱纤细的女人吞吃入腹。 偏生此刻他的姿态是臣服的,像头被驯服了的狮子。 在帐篷里不好叫热水,要是里面有些动静也容易被旁人听见,玉荷不禁松了一口气,生怕他会不管不顾。 闭上眼后思索的是今日走过的那几条路线,她庆幸没有蓦然跑进深山。她以为只要跑进深山就像游鱼入水,却忘了湖的边缘有网拦着,鱼游进去同自投罗网又有什么区别。 两条腿又如何比得过披甲持戟,身骑高头大马的御林军,只会打草惊蛇罢了。 熄了灯的帐篷中,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玉荷能感觉到她的衣襟被人扯开,一只炽热宽厚的手搂上了她的腰,伴随着身后越发粗重的呼吸声,玉荷忙伸手阻拦他的动作,脸颊泛红全是羞赧,“爷,妾身的腿受伤了。” “这事又不需要你出力。”气息已然缭乱的男人翻身将人压在身上,抬起她的两条腿架在肩上。 在男人的手逐渐往下探时,秀发如水墨迤逦铺满枕间的玉荷急忙按住他的手,羞红着脸解释道,“爷,妾身来了月事,今夜恐是不能伺候您了。” 没有一个男人能接受接二连三的拒绝,何况是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 玉荷以为她都那么说了,他肯定会失去了兴致,可男人的情yu并没有未此消散,反倒在黑夜中像燃起的篝火越烧越旺,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滚烫炙热起来。 向来不会委屈自己的男人拉过她的手,指引着,引诱着她的手往那丑陋又罪恶不堪的巨龙放上去,嗓音低沉暗哑,又带着丝丝蛊惑的凑到她耳边说,“玉娘用手帮我好不好。” 手被指引着握住,随着他动作而摆动的玉荷听到了男人沙哑的喘息声,和那喷洒到脖间的炙热气息,意识到他在拿着自己手做什么后,浑身僵硬得只想要迅速逃离这张床。 他怎能如此不要脸!!! 对比于谢钧第二日的神采奕奕,玉荷就像是被吸走了所有精力后的萎靡无力。 昨天并没有什么大碍的柳儿今天继续过来伺候,瞥到姨娘眼下的一抹青黑,难掩担忧,“姨娘可是昨夜没有睡好?” 玉荷想到昨晚之事,只觉得洗过了好几次的手仍残留着恶心粘稠的味道,扯了扯唇,“没有。” 又见到仍在帐篷里的谢钧,调动肌肉露出一抹笑问:“爷今日不去打猎吗?” “不了,将机会留给年轻人更好。”许是因昨夜之事,男人心情极好的反问了一句,“玉娘很想我去?” 娇羞得红了脸颊的玉荷伸手把落在脸颊旁的碎发别到耳后,目带仰慕,“妾身从未见过爷在马上的飒爽英姿,铁骑如飞踏风尘。先前还多次从别人口中听到春猎中但凡有爷下场,魁首就是爷的,妾身自是好奇。” 哪怕清楚她说的话不一定出自真心的谢钧仍被哄得冲冠一笑为红颜,“好,既然你想看,我定猎只狐狸回来给你。” “妾身等着。” 大燕虽崇文却不轻武,闺阁女子亦习得一手好骑射,以至于如今的营地中并没有什么人。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的柳儿虽是心痒难耐,可发生了昨天的事后她只希望姨娘不要乱走,最好是在帐篷中待到冬猎结束。 玉荷目送着谢钧离开后,笑着问向柳儿,“你会骑马吗。” 柳儿摇头。 “那我教你好不好。” 柳儿摇头,“婢子多谢姨娘好意,但婢子平日里又不需骑马,何况姨娘的腿还伤着。昨天太医说了,姨娘的腿伤还没好,还是得要多休息些比较好。” “可我不想回去,我想在附近走一下,而且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怎能将所有时间都浪费在帐篷里,那和在府上又有什么区别。”玉荷失落的收回视线,抬脚就往前走,而她去的方向赫然是昨天的那片林子。 得知她又要外出的宋嬷嬷本想要亲自监视的,结果昨天被打的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疼,只能放弃的多点了几个会手脚功夫的丫鬟婆子跟着。 生怕她转着又转到密林里去,但自己又不能跟去的宋嬷嬷权衡利弊之下,“柳儿,要不你还是让姨娘教你骑马吧。” “啊?可是我不会啊?”柳儿连连摇头。 宋嬷嬷暗骂个没用的蠢东西,“没有谁是一开始就会的,只要你跟着姨娘好好学,说不定马上就会了。”又朝她点的四个丫鬟板着脸,“你们记得保护好姨娘,万不能让姨娘离开你们的视线半步,知道了不。” “婢子明白。” 骑马和狩猎的位置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周围还有其她人在骑马,以至于她们的出现并不显突兀。 从未学过骑马的柳儿很是紧张,紧张得连上个马都险些摔了好几次,脸更是通红羞愧不已,“姨娘,婢子是不是很笨啊。” “不会,你比我第一次学的时候勇敢多了。”玉荷把她扶上马后,先让她抓紧缰绳,然后调整好坐姿,“你等下要做的是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能松开缰绳,知道吗。” “婢子明白!” 守着她的人见她只是带着个丫鬟学骑马,何况她的腿还伤着,不免放松了警惕。 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偏离了帐篷所在的位置。 原本牵着马走在前面的玉荷忽然蹲下身捂着昨天受伤的腿发出痛呼声,急得柳儿直接从马背上滑落,“姨娘,要不你先骑上马,由婢子牵你回去。” 另一个丫鬟不赞同,“姨娘,还是让婢子背你回去吧,你腿受伤了骑马定是多有不便。” 捂着脚疼得脸色惨白的玉荷摇头,冷汗从额间滚落,“你去叫人抬个轿子过去。” 明月一板一眼的拒绝,“宋嬷嬷方才说了必须要让奴婢们寸步不离姨娘,特别是在外面更不能让姨娘离开奴婢们的视线半步。” 剩下三个丫鬟亦如定海神针跟着她,“玉姨娘,还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 什么为难,分明是谢钧依旧信不过她罢了! “行,既然你们不愿意为我叫一顶轿子来,我就自己走回去。”指甲深掐进掌心的玉荷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恼怒的牵着马就往前走,任谁见了 都以为她是在赌气。 她走的速度很快,完全不像是扭摔了脚的模样,偏生走得又歪歪斜斜,令人怀疑她在下一秒就会摔倒在地。 柳儿见姨娘越走越偏还荒凉,急得心头发毛的拉住她袖子,“姨娘,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这里阴森森的看着很吓人。” 意识到不对的明月强硬着就要上前扯玉荷的胳膊:“姨娘逛了那么久,也该回帐篷休息了才对。” 从怀里摸到那包粉末的玉荷眼梢微挑,笑吟吟地回:“如果我不回去呢。” “姨娘要是执意不回去,等下要是让大人知道了,只怕姨娘不好交代。”明月和剩下三个丫鬟对视一眼,明显她要是不回去,休怪她们直接将人扛回去了。 玉荷眼睛半眯,寒光乍现,“你是在威胁我。” 明月摇头,并伸手做了个请,“婢子不敢,婢子只是担忧夫人的安全罢了,天冷,姨娘还是回帐篷烤火比较好。” 她嘴上说着不敢,可话里话外无不是明晃晃的说着威胁。 冷得直搓手臂的柳儿也赞同地点头,“姨娘,我觉得这里头阴森森的,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而且我们在外面待的时间也够久了。” “如果我说,我不回去呢。”玉荷说完,掏出准备好的粉末洒向她们,趁她们视线被迷住时迅速翻身上马,取下头上的簪子狠狠扎进马屁股,双腿夹击马腹就往深山密林中狂奔而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抬脚就往前追,可是人的两条腿哪怕加上轻功又如何比得过四条腿的畜生。 “姨娘你快停下啊!山里危险!” 对玉荷来说,所谓的豺狼虎豹都比不上那个男人恐怖。 第39章 玉娘,你这是要逃到哪里…… 密林深处中的谢钧正拉弓搭箭,瞄准远处仍一无所知的兔子。 随着弓拉至满月,察觉到危险的兔子刚想要逃,就已被破空而来的箭矢定死在地面,唯有双腿不甘的扑腾。 跟随左右的白简翻身下马将兔子递给一旁的随从,眼里带笑,“等下玉姨娘收到大人猎的白狐,肯定会很高兴。” 谢钧并没有否认,唯周身散发着和蔼的如沐春风,准备折身回返时,留守在原地的墨羽脸色铁青的纵马而来,并翻身下马回禀道:“大人,玉姨娘她,逃了。” “你说什么。”谢钧猛地停下,眉头紧锁似以为听错了。 墨羽斟酌了一会儿,才组织好语言,“根据派去伺候玉姨娘的五个丫鬟说,玉姨娘原先说要教她们骑马,结果不知道从哪里扔出一把粉末吹进她们眼睛里,等她们反应过来时,玉姨娘已经骑马往深山里跑去了。她们说玉姨娘此次的逃跑是早有预谋,不像是临时起意。” 又将从她们身上收集到的残余粉末拢在帕中递过去,“这是玉姨娘撒进她们眼睛里的粉末,里面有着能致人短暂失明的鬼针草和胡椒粉。” 若是临时起意,又怎会提前准备好令人短暂失明的粉末,还知道依靠两条腿注定逃不远。 因她一句从未见他骑马时的风姿飒爽,从而亲自为她猎了只白狐回来的谢钧听到的是她再次逃跑时,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女人靠在自己怀里说的虚情假意,一瞬间气血上涌,怒火直烧胸腔。 玉荷,你可真是好样的! 得知玉姨娘又一次逃跑的白简连脸都气烂了,咬牙切齿,“大人,玉姨娘未免太不识好歹了,大人对她那么好,她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天底下又有哪个男人会允许正妻没有入门前让妾室诞下子嗣,何况依她的出身,难不成还想要当大人的正妻不成。 “派人去抓拿她,无论用什么代价都把人给我找回来!”眼神阴沉冰冷得犹能噬人的谢钧在白简墨羽惊恐尤甚的双眸中抽出匕首,反手就在胸前划了一道。 谢钧不理会他们的惊呼,将那柄沾血的匕首往地上一掷,面罩寒霜,“猎场周围出现刺客,恳请陛下派兵抓拿刺客。” “爷,你的伤口得要尽快处理才行。”白简欲上前查看伤势,谢钧冷眼睨去,“还不快将刺客缉拿!” 先前她逃跑后给的教训还不够吗,否则金丝雀为何总是想要逃离他的掌心。 可她忘了,任凭狡兔三窟,也注定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还不知道谢钧会疯到这种程度的玉荷正骑马往密林深处狂奔时,果不其然到一半被披甲执戟的御林军拦住。 “站住,你做什么。” 早有准备的玉荷搂着马脖子,满是惊恐的连连尖叫,“我的马失控了,你们快让开!” “我是相爷的姨娘,我好怕,你们快点去叫人来救我。” “夫人别怕,我们这就过来帮你。”御林军对视一眼,竟是准备持刀将马头砍下去。 没想到他们不上当的玉荷趁机甩下对马有着致命吸引力的鹰蕨羊草茎和醉马草,致使他们的马乱成一团后,狠狠一扎马臀致使马儿吃疼陷入狂奔中。 意识到中计了的御林军当即骑马追赶,“你们快抓住她,不要让她跑了!” 在他们控制着马追上前时,一路边走边洒羊草茎的玉荷已经远远地甩开了他们一大截,也在庆幸昨天没有贸然出逃。 否则现在的她和那瓮中捉鳖的鳖有何两样。 骑马跑进深山密林中的玉荷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停歇。 因为她怕,怕自己一旦停下,一个转身,就看见那个犹如恶鬼的男人追了上来。 要是被他抓到,那简直是比死还要恐怖的地狱。 在马儿体力不支后,玉荷当机立断弃了马,抬脚往那白雪皑皑的深山中走去。 随着天色渐暗,派出去的人皆一无所获,事情闹得那么大更是惊动了其他人,皆惶惶不安的猜测究竟出了何事。 “还没有找到她人吗!”谢钧冷眼凝视从她离开的那条路上捡回的羊草茎鹰蕨,想到她昨日短暂的离奇失踪,想必是早有预谋的准备。 今日她的逃跑,越发衬得昨天险些以为她是真心的谢钧用力得捏碎了杯中茶盏,任由瓷片扎进了掌心,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滴落都没有丝毫疼觉。 跪在地上的白简额头沁出一层冷汗,“属下已经派人进山搜索了,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谢钧冷笑一声,继而声音一寒,“今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柳儿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姨娘一开始说要教婢子学骑马,本来婢子说不愿学的,是宋嬷嬷执意要让婢子和姨娘学。” 明月亦是脸色难看,“都是婢子看管不利才会让玉姨娘逃了,婢子该死。”只是她没有想到玉姨娘为何要逃,从而打了她们个措手不及,还落了个办事不利的罪证。 “大人,恳请您最后再给老奴一个将功补过,将功赎罪的机会!”得知玉姨娘真的逃跑后的宋嬷嬷吓得两眼发黑,双腿发软。 她就知道这小娘子是个满嘴谎言的狡诈之人,但唯独没有想过她会放着大好的富贵日子不过,偏要跑做什么,还害得自己在相爷面前成了一个没用又废物的人。 “继续派人给本相去找,找到后直接抓进水牢里。”捏紧指骨的谢钧冷眼望着满桌的草药,他怎么就忘记了她是个大夫,身为大夫最基础的就是得要辨认草药,制作药丸。 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明了她并非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待在自己身边就真的如此让她恶心,如此委屈了她玉大夫不成。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就算是苦的他也得要扭下来放在嘴里生啃硬嚼。 “老师,我听说你受伤了,刺客抓到了没有?”进来后的燕荀没有看见那个妾室时,心中难免不虞,“老师你都受伤了,怎么不见你的那位妾室在旁照顾你。” 即使受伤中,行礼依旧一整个礼端气瑜的谢钧长睫半垂,“她为了救臣,被刺客挟持走了。” 燕荀一个眼疾手快扶住他胳膊,让人重新坐回床上躺着,“老师既受了伤好好休息就好,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老师你放心,我一定会将刺客抓到的。那些刺客胆大包天竟敢行刺一国之相,想来是嫌九族活得太久了。”原本略显稚气的青年褪去了一开始 的温和,整个人如一柄出鞘的刀锋锐利,尽显帝王威严。 谢钧顺其自然的将手抽回,眉宇间泛起忧愁,“臣多谢陛下担忧,只是臣担心臣的那位妾室,她毕竟是为了救臣才会如此。” “既是为救老师才会被刺客挟持,朕定会将人安然无恙的带回来。”燕荀取出准备好的令牌,“此令牌能调动御林军一半的人手,定能助老师尽早抓到刺客。” 谢钧并没有收,而是面露难色的推拒,“陛下如此信赖微臣,就不怕微臣辜负了陛下的期待吗。” 燕荀自然的把令牌塞到他手中,目光灼灼中带着少年的一片赤枕,“丞相是我老师,我信老师。要是我连老师都不信,普天之下朕只怕找不到第二个能信任的人了。” 出来后,伺候的刘元宝垂眉搭眼的问,“陛下,您觉得会是谁刺杀的相爷?”毕竟相爷的功夫不弱,早些年也是上过战场的。 “应是朕的那些好皇叔好皇兄。”双手负后的燕荀想到那几个如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贼心不死,总时不时跳出来恶心人的皇兄和皇叔们,胸腔中溢生出难以言喻的厌恶和躁意。 他们的爪牙伸得比他想的还要深,这一次遇刺的是老师,那么下次难保不会是他。 不行,还是得要尽快连根拔起才能安心。 还不知自己逃跑一事闹得整个猎场天翻地覆的玉荷正借着从林翳枝缝里透落的清冷月光,雪地白光,深一步浅一步的往前走。 渴了就喝雪水,饿了抓起没毒的野草草药往嘴里塞,无论多难吃,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唯一能支撑着她活下去的信念就只要出去了。 等出去后她就再也不用见到那个恐怖的男人,她也会永远忘记这段耻辱的回忆,她将会成为一个新生的,自由的人。 很快,随着夜幕降临,原本追在她身后的声音逐渐消失了,万籁俱寂中只剩下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和那不堪枝头厚雪重压簌簌往下掉。 她留下的脚印很快会被落雪盖住,最大程度保护了她不会被发现。 山里的温度不适合夜间继续赶路,否则人一旦失温就会很难救回来。 幸运的是玉荷在天黑前发现了一个山洞,里面还有前人留下的稻草柴火,暂时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去外面又捡了易点燃的枯叶茅草,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 火光亮起的刹那间,冻僵的身体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也让她切真的感受到她还活着,并远离了那个男人。 人一旦暖和起来,许久没有进食的肚子又开始抗议的叫嚣了。 手指冻得通红肿胀的玉荷指尖哆嗦的把前面藏在衣服里的馕拿出来放在火上烤得脆一点后,才一点点的掰碎着往嘴里塞。 馕并不好吃,吃进嘴里又干又卡嗓子,换成别人可能会觉得难吃,她却认为是难得的美味。 因为她吃的不是馕,而是自由。 或许是太累了,又许是火堆旁过于温暖,吃饱后的玉荷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后,渐渐地陷入了睡眠中。 她刚睡着,山洞外就有人走了进来,目光贪婪又克制地落在她的脸上,以至于她睡得很不踏实,像被一头散发着幽幽绿光的野兽将她全身上下舔舐了一遍。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令她不适的侵略感已经强烈到了哪怕她在睡梦中都无法忽视的程度。 “醒了,本相还以为你要睡到天亮呢。”男人清冷疏离的嗓音如恶鬼的附耳低吟,惊起悚然。 像被一头穷凶极恶的野兽给盯上,从而毛骨悚然的玉荷睁开眼后,放大的瞳孔中倒映出的是男人近在咫尺的一张脸,顿时尖叫出声的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脸色煞白,“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玉娘,我说过的,你永远都逃不出本相的手掌心。”男人弯下腰,冰冷的指尖抚摸上女人惨白尤恐的小脸,“同本相好好过日子不好吗,你怎么总是想着要逃啊,真是不乖。” “你说,对于这种不乖的雀儿,本相应该怎么处置。” 在男人微凉的指尖从她脸上逐渐往下划,轻易地解开她外衫,露出素白中衣时,浑身发颤的玉荷尖叫着推开男人,“滚开,你给我滚开!” “你是本相花了一万两买来的女人,你想跑去哪里。” “滚开啊,谢长钧你这个畜生给我滚开!”泪水沾湿脸颊从而从梦中绝望尖叫中惊醒的玉荷才发现先前不过是一场梦,她仍在山洞里,这里也没有谢钧。 低下头,她的衣服仍好好的穿在身上,睡前烧的火堆也没有熄灭,说明她刚睡下没多久。 哪怕外面天还没亮,她也不敢再休息了。 快一点,只要再快一点就能离开这里了,她也将会重获自由了。 进山的第二天,天上落起了重得能将人彻底压垮的鹅毛大雪,致使山里本就偏低的温度更是冷得连头发丝都挂上了冰霜,越往深处走,能吃的东西越少。 好在她已经从上坡的路变成了走下坡,自由二字足矣支撑一路上的所有苦难。 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走了五天五夜的玉荷以为自己终于能走出困住她许久的牢笼,奔向自由之时。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嗡嗡铮鸣中插进了距她身后不足一米的树干上。 “玉娘,你这是要离开本相跑去哪里。”宛如鬼魅般阴魂不散的声音回荡在密林中,惊飞满地灰雀。 第40章 我才不会生下他的孩子!…… 锋利的箭身擦脸而过中削掉了她垂落的半绺发丝,伤口泛起细密刺疼的玉荷呆滞地抬起头,迎着那并不算热烈的阳光望去。 是梦吧? 若非是梦,怎么会在自己好不容易走出十万大山后,迎接她的不是她梦寐以求的自由,阳光暖风,而是她拼尽全力都逃不开的噩梦。 山岚间的风刮在脸上是冰冷的,刺骨而刚烈,原不如京城里的风来得甜腻轻柔犹如少女的柔荑。 在男人靠近的那一刻,双膝跪地的玉荷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唯剩眼底的一片死寂。 收起手中重弓的谢钧骑着马踱步到她面前,低着头抽出箭矢抵住女人尖细的下巴迫使她抬头,露出恶劣而阴戾的冷笑:“夫人,你的速度原比本相所想的,要慢上很多。” “可真是,让本官好等啊。”一声悠悠轻叹,是在嘲讽她的自不量力,讥讽她自作聪明的愚蠢。 谅孙猴子再神通广大,又哪里能翻得出佛祖的五指山。 一如她小小妇人玉荷,又如何能逃离他谢长钧的手掌心。 在雪地中晕倒前的玉荷都以为只要自己从深山中走出来,迎接她的定然是晴空万里的蓝天白云。现实却告诉她,无论她再怎么逃,都像孙悟空一样始终无法飞出如来佛的五指山。 纵然是死,都摆脱不了这个恐怖的男人。 入了夜的谢府仍是一片灯火通明,往来行走的下人们亦连呼吸都不敢叹大。 本睡着了的李太医被拎过来看病时,还以为是相爷出了什么事,好在只是那位玉姨娘身体不适,将手抵上女人瘦骨伶仃的脉搏上,眉头紧锁得令人的心也跟着提起。 收回手的李太医沉默许久后,才犹豫着是否要说出实情。 将人一路抱回来的谢钧转动着扳指,眸色沉沉泛着凌厉,“但说无妨。”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玉姨娘已有两月身孕。”没有想到再次见到玉姨娘会是在这种场景下的李太医说着,又略显沉重道,“只是玉姨娘身体虚且弱,天寒没有注意保暖导致寒气入体,得要多补,注意保暖,否则稍有不慎只怕会保不住孩子。” 停下捻转扳指的谢钧眉头紧蹙,“她当真的有了孩子。” “姨娘的喜脉虽浅,但确实是身怀两月身孕,所以下官才多花了些时间确认。”李太医很肯定的点头。 听到她有了孩子的谢钧简直是又气又好笑,她总会在自己盛怒得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时有办法让自己消火。 “谢伯,送李太医出去,再给他拿一百两银子。” 直到屋内的人都出去了,此地仅余他们二人时,谢钧才有了她怀孕的真实感。 他说不出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感受,只知道就算她在恶自己,他们之间也有了一条血脉相连的羁绊。 他把手放在女人尚未显怀的腹部,像是在感受里面那个小生命的跳动。 那是,他和这个女人的孩子。 玉荷醒来后,正双眼无神地望着床边垂下的鹅黄色流苏穗子,不远处是她离开那天的红梅花枝,原先的已经蔫了,如今换上的是新从枝头折下的梅花,还带着晨露的气息。 她以为自己会身处水牢,不着寸衣形如猪狗,结果现在的待遇比她所想的不知要上好多少。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也让玉荷如惊弓之鸟险些跳起来,身体止不住的轻颤。 “姨娘醒了,这是小厨房特意为姨娘熬的滋补养胃粥,最适合晨起来上一碗了。”进来后的柳儿笑着把手上端着的乌木托盘放下,将缠枝百莲春辰帷幔别在莲花银钩上,随后又端来洗漱用的口杯热水,伺候着她洗漱。 接过温水喝了几口的玉荷淡淡摇头,“我没有胃口。” 也不知道是那段时间饿过头了,导致她并没有什么胃口。还是第二次逃跑被抓回来后,她如即将被处死的罪犯等待着行刑中完全吃不下东西。 “姨娘现在可是双身子,就算姨娘不饿,肚里的小公子也得要吃。” “你说什么?什么孩子。”玉荷只觉得晴天霹雳披头兜脑地袭来,打得她一片空白。 柳儿以为是姨娘太高兴了,又重复了一遍,“自是姨娘已经怀有两个月身孕了,这段时间得要好好调养身体才行。” “姨娘现在怀了孩子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了,也庆幸姨娘身体健康,小少爷才能安然无恙。” 完全接受不了自己怀孕的玉荷非笑似哭地抓过柳儿的手,犹如溺水之人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喉头生哽,“你是在开玩笑的是不是,我怎么可能会怀有他的孩子。” 孩子,她怎么会怀上这种畜生的孩子! 是梦,是醒不来的噩梦是不是! 最近因为受伤从而休沐在家的谢钧得知她醒来了,没想到进门后听到的就是那么一句话。她就那么厌他恶他,才会在得知怀了他的孩子后露出如此惊恐绝望的神情。 从屏风后走出来的男人冷沉着脸,眼里不见丝毫温度,“你应该庆幸怀了本相的孩子,否则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他的出现,连带着燃烧着炭盆的屋内都骤冷如降雪。 这一次被抓回来,自认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玉荷不愿看见他而闭上眼睛,“我倒情愿你杀了我。” “你要是想死,本相不介意给你个痛快。”眉宇间覆盖霜寒的谢钧见她浑然一副宁赴死都不愿妥协的姿态,高大挺拔的身影陡然逼近,倾洒而下的压迫感和男人放在脸上抚摸的手让玉荷不得不睁开眼避让。 谢钧弯下腰,凑到她耳边,恶意满满地低声轻笑,“不过在你死之前,必须得要将孩子生下来。” “一个低贱的奴仆侥幸怀了主人的孩子,真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不成。你死简单,但不能连累到本相未出世的孩子。” 提到孩子的玉荷脸色骤变,指甲抠得床单近乎抽丝,牙齿咬得朱唇糜烂出血才克制着让他滚。 她脸上不情愿的表情过于明显,骨指骤然捏住她脸的谢钧眼眸眯起,透着冷光,“不愿意?” 换成之前玉荷还愿意同他虚与委蛇,现在的自己看见他除了恶,就只剩下厌,她更不会自大到自己二度逃跑被抓回来后的男人会不计前嫌,也不信这样的一个男人真的会在意她肚里的孩子。 骨指骤紧的玉荷深吸一口气,红唇相讥,“你就那么肯定我会生下一个强女干犯的孩子吗,要是能有选择,我巴不得这个孩子从来没有投生在这个世上的必要。” “就算你再恶我,孩子也是你的,玉氏。”谢钧知她厌他,没想到会恶到这种程度,就连他们两人的孩子都容不下。 玉荷厌恶地别过脸避开男人的触碰,“所以堂堂一国之相是找不到能给你生孩子的女人了吗。” 柳儿在姨娘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连忙出声打断,“大人,姨娘肯定是因为心情不好才会那么说的。要知道姨娘一向喜欢小孩,又怎会不喜欢自己的小孩,您都不知道姨娘在没有怀上之前还偷偷背着婢子研究如何能生子的药方。” 又扭过头,笑着说,“姨娘,你刚醒来肚子肯定饿了,还是得要吃点东西才行。你不饿,肚里的小公子也得要吃啊。” 玉荷瞬间被惊出一身冷汗,随后弥漫而来的是无尽的恐慌和后怕,她就算是在情绪上头怎么能说出心里话,难道她忘了这个男人的手段了吗。 死是简单,但死的人凭什么是她,又为什么是她! “我…………”喉咙艰涩的玉荷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男人已是从柳儿手里接过了一碗粥,神色冷清地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 “张嘴。” 玉荷完全琢磨不透这个男人究竟想要做什么,他又会在何时发难,只是张着嘴,味如嚼蜡的由着他将粥喂进嘴里。 一碗粥并不多,哪怕喂得再慢也会有见空的时候。 她从不认为自己怀了他的孩子就能拥有免死金牌,毕竟就像他嘴里说的,她只是一个可随意打杀发卖的奴仆罢了。 既然被重新抓回来了,在他没有动怒之前玉荷也不是那等非要寻死觅活的蠢货,至于这个孩子。 玉荷如何不知她此举有多残忍,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还是这世间仅剩下的唯一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亲人,更是她盼求了那么多年的家,她怎么会舍得落掉。 可是一想到孩子出生后会和她一辈子都是当奴才的命,随意打骂的庶出,要是男孩平庸些倒能安稳过完这一生,可身在谢家只怕平庸本身就是一种罪过,若是才智出众,只怕尚未成年就淹死在了某处池塘中。 若是女儿,她虽能侥幸活到及笄,可是及笄之后呢?她的婚姻大事岂能由她这个姨娘做主,哪怕亲眼看着她步入火坑都无法相助。 她身为母亲根本没有任何本事能护住他们,唯眼睁睁看着他们步入火坑,这对她而言何尝不是种折磨。 长痛不如短痛。 孕妇怀孕未满三月的时候都会隐瞒,等过了三个月才会告知亲朋好友,方才不会过早折了孩子的福气。 在她有孕后的宋嬷嬷盯着她就跟防贼一样,稍有点儿风吹草动就提心吊胆,生怕她又做什么新的妖。 见她从坐着的美人榻上起身,眼睛更是一错不错地盯着她一举一动,“姨娘这是要做什么?” 放下刺绣的玉荷笑笑,“我整日在屋里头嫌待得闷,想要出去走走。你看外头的阳光那么好,要是全浪费在屋子里,难免可惜了。” 玉荷话音稍顿,轻藐地划过宋嬷嬷如临大敌的戒备,“难不成我现在连走出院子都不行了吗,要真如此,那只怕和押解犯人都相差无几了。” “姨娘想出去,自然是行的。”大人并没有说过不允许她 出去,宋嬷嬷自是不敢将人拦住。 何况孕妇一直待在房间里难免会心情郁闷,从而影响到胎儿。 只是出来后,宋嬷嬷不忘将人搀扶住,“最近雪刚化,路上容易打滑,姨娘得要小心些莫要摔倒了。” “这不是有嬷嬷在吗,我相信嬷嬷肯定不会让我摔倒的。”不动声色抽回手的玉荷挂着恬静的笑,任谁见了都觉得无害又纯然。 宋嬷嬷对她的话仅是扯下了嘴角,余眼则在细心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就连她摘了什么花都要仔细检查过几遍。要不是相爷说,她只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玉姨娘会医,以至于如今望玉轩里洒扫的丫鬟都是会辨认草药的医女,就是以防上次的朱砂重现。 “梅花开得挺好看的,多摘点拿回房间里。” “姨娘喜欢就好。” 手中捏着一枝梅花的玉荷不在意她的敷衍,而是指着种着牡丹的某处轻轻一点,“嬷嬷去帮我拿把小锄来,我想要在这里种上少许百合,等过段时间开花了定然很漂亮。” 宋嬷嬷眉心一跳,“姨娘,这些活计让下人们来做就好,你要是不喜欢这里种牡丹,老奴这就去让管家处理。” 得知有人要拔自己牡丹的谢月皎气得火冒三丈的过来算账,“你凭什么拔本小姐种的牡丹。” 弯下药,随手薅了一把牡丹叶子的玉荷不理会她的恼羞成怒,“自然是妾身不喜欢牡丹,牡丹艳丽得过于俗气,哪里比得上百合清雅高洁。” 谢月皎险些被她气得直倒仰,一字一句皆是怒火滔天,“本小姐在这里告诉你们,你们谁都别想动我的牡丹,否则看我不把你们通通发卖出去。” 管家很是为难,只是这抹为难却是对谢月皎说的,“二小姐要是喜欢牡丹,我将它们移到另一处可好。” 瞳孔放大的谢月皎不可置信地看着完全站着另一边的管家,拔高音量:“你就不怕我向大哥告状吗。” 玉荷捂着头,极为不适,“劳烦管家尽快将这堆牡丹处理了,要不然我看着就嫌头疼。” 从蛛丝马迹中猜到玉姨娘怀有身孕的管家笑得很是谄媚,“在下一定尽快处理妥当,姨娘放心好了。” 谢月皎不干了的大喊大叫起来,“你怎么能随意处理我的牡丹,你有什么资格动本小姐种的牡丹!” 辽国使臣未走,年关临近加上乱臣贼子又在虎视眈眈,导致最近的谢钧并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连她每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都得从伺候她的身边人口中得知。 禀告结束后的宋嬷嬷见相爷沉默,斟酌后又道:“爷您放心好了,姨娘现用的和入口之物都检查过了,绝对没有任何问题,就连安胎药也是老奴盯着姨娘喝的,绝无倒掉的可能。” 谢钧淡淡扬手,示意她出去。 等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人后,谢钧往后靠着椅背,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惫态,耳边回荡的却是国师今日拦住他后说的那句话。 “人的姻缘乃为天注定,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什么命,他谢钧最不信的就是命。 他进到屋内,发现她已经睡着了,因她睡觉时不喜留灯,昏暗的屋内仅有几缕清冷的月光洒落,空气中弥漫的是淡淡的桂花香。 她睡得很香,脸上没有了一开始的担惊受怕和惶惶不安,就像是在普通不过的入睡。 谢钧守在床边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捂着脸发出极轻极浅的一声笑。 是不是只要自己不在,她才能睡得那么好,可是自己偏不能如她所愿。他说了,枝头上的瓜就算是苦的臭的酸的,也得要拧下来嚼碎了咽下去。 是甜是苦不应该由他人定义,何该由他书写。 从男人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然惊醒了的玉荷不会睁开眼,只期盼着他能快些离开。 可是老天爷好像总让她和所想截然相反,因为她听到了男人双手放在腰封上,衣服松散曳地的声音。 哪怕玉荷知道他不会做什么,仍令她头皮发麻得身体发僵,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地攥紧锦衾一角。 躺下后的谢钧从身后搂住这个对他来说过于纤细瘦弱的女人,掌心覆上她的腹部,一向清冷得略带寒气的嗓音难得染上冬日暖阳熏被后的暖意,“孩子可有闹你?” 玉荷清楚她的装睡肯定瞒不过这个心如筛子的男人,轻轻开口,“它很听话。” 她说的也是实话,她见过不少怀孕初期就被折磨得憔悴不已的妇人,唯独她肚里的孩子很安静,安静得像是想要哀求着自己留下它,说它会是很乖的一个孩子。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只要是我的孩子我都喜欢,性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的父亲不应该是他,哪怕是一个平头百姓也不应该是他。 “我倒是更喜欢女儿一些,和你长得一样的女儿。”两人很少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如寻常夫妻一样说着话,也让谢钧的心脏如浸暖流,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泛起绵绵暖意。 “屋里怎么换了香,我记得你不是喜欢梅香。” “梅香虽好,可闻久了未免觉得清冷,不如桂花来得香甜馥郁。”靠在男人胸膛的玉荷咬着唇,微微抬眸,“爷是不喜欢桂花?” “没有。”谢钧察觉到她的困意,“睡吧,太医说女子三个月前不宜同房,我不会碰你。” 也就是说她只有三个月是安全的,玉荷简直都要气笑了。他既如此不愿委屈了他,为何不多纳几个良家女子进来。 谢钧要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指定要发笑,低下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很晚了,睡吧。” “晚安。” “晚安。” 倒了晚安后的玉荷起初并没有多少睡意,又因孕初期忍不住犯困中睡了过去。 在她的呼吸变得逐渐沉稳绵长后,原本睡下的男人却睁开了眼,借着朦胧的月色一寸寸临摹着女人清冷又不失秀美的五官轮廓。 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他就会一直牢牢攥紧手中,绝不允许她离开半步。更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变成国师口中那种可怜又可悲的男人。 何况他们之间还有着一个孩子,他也自负她离不开他。 同床共枕的两人却是同床异梦。 随着天边云层渐亮,自是黄鹂登枝高唱,翠柳袅袅迎光曦。 睡眠本就轻浅的玉荷察觉到身旁人要起身,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就要起来为他整衣冠,却被男人重新塞到了暖和的被窝里。 “你现怀了身子,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谢钧对上女人尚未清醒过来仍带着一层朦朦睡意的琉璃眸,目光下滑是她不复睡前整齐的松散领口,领口微敞中露出的是一抹细腻的白,喉咙忽地泛起一抹痒意,“晚上我会早点回来陪你用膳的。” “好。” 谢钧出来时,吩咐道:“将房间里的香换了,换上和桂花差不多的香。” “相爷,可是那香有何不妥?”宋嬷嬷意识到自个多嘴了,“老奴这就去把姨娘屋里的香换了。” 桂花虽是寻常花,可当一个精通医理的人突然换上它,事情就会变得不再寻常。 直到男人离开,再也睡不住的玉荷难掩恶心的冷着脸吩咐下去,“备水,我要沐浴。” 又扫过被他躺过的床褥被枕,连一刻都忍受不了,“将床单被褥拿下去洗了。” “诺。” 李太医今日循照过来为她把脉,一旁的宋嬷嬷和柳儿担心得不行,生怕出了点儿意外该如何是好。 直到李太医收回手,紧张得掌心都出汗的宋嬷嬷才敢出声,“李大人,姨娘的胎相可还稳?” “姨娘的脉象自是稳的,等下老夫换一张新的药方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宋嬷嬷双手合十对着各路神仙菩萨连连相拜保佑。 只是在宋嬷嬷将人送出门后,李太医才说出实情,“姨娘的脉象并非很稳,想来是不小心接触到了什么东西,你回去后再多排除一些姨娘最近是否买了什么,用了什么。” 宋嬷嬷顿时骇然失色,气得浑身发抖,她就知道这小娘子断然不会绝了作妖的心! 她蓦然想起了今日爷让她换掉的桂花香,遂嚼心咬舌的问起,“大人,孕妇在怀孕期间可否接触桂花?” 挼着胡须的李太医眉头紧锁,随后轻轻摇头,“适当 的桂花可以,但孕妇不能长期食用桂花类食物,更不能久闻桂花。只因桂花具有一定的活血化瘀,如果孕妇在怀孕期间长时间接触桂花,可能会引起流产或者早产。” 天煞的!!! 相府究竟是有哪一点儿对不住她,她竟连肚里的孩子都容不下! 待李太医一走,从而得知她怀孕后的谢夫人喜得不行,看来是她上次去皇觉寺求的菩萨灵验了,过几日必须得要去还愿才行。 正告玉荷一状的谢月皎见母亲非但没有为自己出头,还为那贱人有喜一事而满脸高兴后,不禁拔高了音量,“娘,要是在未来大嫂还没进门前就闹出妾室怀孕的事,肯定会对大哥名声有碍,难道你想要让大哥担上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声吗。届时还会有哪家闺秀愿意嫁给大哥。” 谢夫人面露犹豫,“毕竟是长钧的第一个孩子。”以后的大儿媳还是个没影的事,可不久后的大孙子却是实打实。 “以后大哥肯定还会有更多的孩子,再说了一个姨娘生的孩子,又如何比得上未来大嫂生的孩子。”反正她是绝对不允许大哥的第一个孩子是从别的女人肚里出来的。 “那你敢打掉玉姨娘肚里的孩子吗?” “娘!”一句话直接让谢月皎赤红急白了脸,自然是因为她不敢。 如今谁不知道大哥对那位玉姨娘看得格外紧,要是对方当真出了点儿意外,哪怕自己是他亲妹妹也落不了一个好,嘴里又恼又怒的嘟哝了一句,“不就是个孩子吗,我也能给大哥生。” 谢夫人正忙着同王妈说要不要多请几个医女回来,以至于没有听到她嘴里嘟哝的话,更不知道自己的养女居然会对自己的兄长抱有这种想法。 送走李太医后,脸色难看得跟锅底灰一样的宋嬷嬷折返回望玉轩,见她浑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吃吃喝喝,胸腔中怒火烧得发疼,真不知道是该骂她胆子大还是教训没有吃够。 玉荷放下手中银花长羹勺,似没有注意到她难看的脸色,笑着邀请,“嬷嬷回来了,小厨房新做的茯苓霜倒是不错,嬷嬷正好尝一下。” “姨娘的东西,老奴只怕无福消受。”心中冷笑连连的宋嬷嬷只恨不得马上揭穿她虚伪的嘴脸。 “怎会,依我看嬷嬷的富贵日子只怕还在后头。” 扯着唇的宋嬷嬷沉下脸,语气也变得不客气,“姨娘还是莫要耍什么小花招才好,老奴可不会再上第二次当。” 玉荷站起身,随意地拨弄手上带着的,据谢夫人说是请了了无大师亲自开过光且能安神的檀木香珠,唇角轻勾,“谁说我要耍花招了,嬷嬷未免太小看了我一点。” 宋嬷嬷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心中正警铃大作的朝外喊道时,玉荷对她扬起一抹再温柔不过的笑意,随后腕间珠链一扯。 檀珠四分五裂滚落在地,蹦溅起悦耳清脆的声响。 宋嬷嬷对上她毛骨悚然的笑,忽觉手脚生寒的下一秒,笑意消失的玉荷已是一脚踩上滚落的珠子,随后整个人重重往地上摔去,眼里全是控诉的凄厉大喊。 “嬷嬷,我知你厌我,但你怎能推我啊,我肚里怀的可是爷的孩子啊!” 第41章 我厌你如猪狗 “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在小厨房给姨娘端来一碟桂花糖蒸栗粉糕的柳儿听到声音连忙走进来。 等她进到屋内,看见的是疼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姨娘坐在地上,有血顺着她的身下蜿蜒流出,不大的空间充斥着淡淡的,又挠人心神的血腥味。 “姨娘,你怎么流血了!”手中糕点都快要拿不稳的柳儿大惊失色,“府医,还不快点去把府医叫来!” “宋嬷嬷,你还不快点把姨娘扶回床上休息,要是姨娘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和相爷交代啊!” 李太医没有想到自个儿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了事,也生怕姨娘肚里的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发现了那么大的事,自然是惊动了谢钧。 而此时的谢钧正同六部尚书探讨着关于行宫修葺拔款,以及上次仍未抓到行刺的刺客一事。伤口虽是他动手划的,不妨碍他以此为利剑划开一刀口子,将潜藏在暗中的蛇鼠一网打尽。 户部尚书见相爷身边的下属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让他难得看见一向对万事游刃有余的相爷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简直是令他怀疑青天白日见了鬼,结果等他再看的时候,相爷脸上仍是一贯的冷漠疏离,兴许是先前看错了吧。 虽然户部尚书以为是看错了,斟酌一二后仍是选择开了口,“诸位大人,实不相瞒我今日家中有事,不如今天的会议先讨论到此,明日再论。” 户部尚书出声后,兵部尚书跟着附和的挼着胡子,“原来天都那么晚了,老夫也得回去了,我家最近新添了个小孙女,很是可爱。” “我也得该回去吃饭了,肚子都饿了。” “大人。”守在外面的白简本以为大人还要好一会儿才会结束。 “回府。”眉宇间覆盖霜意的谢钧回到马车里坐下,眼眸半阖,骨指半屈轻扣膝盖,却是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坐在车辕上的白简看着从马车里出来的大人,正欲开口,谢钧已是出了声,“把马给我。” 随行的侍从当即翻身下马,将位置让了出来。 正在夜间巡逻的金吾卫见有一马于深夜的闹市中穿梭,当即骑马追赶并欲拦下,“夜间禁止在闹市纵马!” “你是何人,还不快速速停下!” 后面追上的白简取出相府令牌,赔笑道:“我家大人得知刺客的下落,才会在情急之下一时乱了规矩,还望罗大人莫怪。” 知人是相爷的罗卫翻身下马,双手抱拳致歉,“下官实不知是相爷出行,还请大人见谅。” 这个点本应该睡下的谢夫人正跪在小佛堂里,虔诚的求着菩萨保佑她未出生的小孙子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出事啊。 谢月皎也在拜佛,只是拜的那贱人最好一尸两命。 守在外间的柳儿看着血水一盆接着一盆地端出来,手和脚都是冰冷且生软的,生怕姨娘和她肚里的孩子真出了事该怎么办。 双目猩红欲裂的宋嬷嬷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她怨恨自己的反应迟钝,也怨恨玉姨娘对自己孩子下手的狠毒无情。但最恨的还是自己,要是她能察觉到对方想做什么时马上用身体垫趴在下面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直到李太医出来了,宋嬷嬷才敢扯动艰涩发苦的喉管,“李大人,姨娘现在怎么样,姨娘肚里的孩子有没有事?” “这一次幸好及时,加上冬日里穿得厚摔下去时有了缓冲,要是再来一次,只怕是………”李太医叹气的直摇头,也让宋嬷嬷的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直到李太医把嘴里的声儿叹完了,才接着说,“姨娘的身子骨本就偏弱,要是因此坏了根本,只怕以后会很难再怀上。” !!! 宋嬷嬷听得简直眼前一黑又一黑,就在她快要遭不住晕过去时,一道声音又将冷汗淋淋的她拉回了人间。 “相爷,您回来了。” “她怎么了,可有事没有。”谢钧脚步急促地就往里走,似乎只有亲眼见到她无事方能安心。 李太医摇头,“相爷放心,姨娘和她肚里的孩儿皆无事,等下下官再开几帖安胎的药,务必一日不落的要让姨娘喝下,即可彻底无忧。” 外间的对话皆一字不落到了玉荷的耳边,她没有想到她都摔得那么狠了,这个孩子还会留下,就好像是冥冥之中连老天爷都不愿意让她放弃她的第一个孩子。 桂花香? 玉荷适才注意到房间里熏的不再是桂花香,而是香味接近的玫瑰,也让她的心跟着狠狠地揪紧起来。 在她的指甲快要将床单抓成流苏状时,一道挺拔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也 让她的心脏跟着乱了一拍,扬起一抹虚弱的笑,“爷,你回来了。” 那张惨白的小脸骤然撞入他的眼前,连他的心脏都像是被人给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嗯,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本来是还有点,不过见到爷后就没有了。”女人墨发未挽,闲闲垂落鬓边两侧更衬得小脸瓷白如菩萨面,偏色唇色嫣红如抿胭脂般红得糜烂。 谢钧走到床边,伸手为她掖了掖被角,视线如刀锋锐利地扫过伺候的一干下人,疾声冷喝,“本相让你们伺候好姨娘,你们就是那么伺候的。” 宋嬷嬷扑通一声跪下,眼含热泪哭着喊冤,“大人,老奴发誓绝不是老奴推的姨娘,是姨娘自己扯开手上的珠链然后一脚踩上去滑倒的。” 玉荷泪珠滴落,我见犹怜,“我知嬷嬷你不喜我,但我是一个母亲,为人母亲的又怎会如此残忍的对待自己的孩子。何况那串佛珠是夫人亲自为我求来的,我又怎会辜负母亲的一片好意,又非那等畜生不如之人。” “姨娘,莫非你以为你真做得那么天衣无缝吗。”宋嬷嬷冷笑着将从地上捡的珠子,还有今天刚换下尚未来得及销毁的桂花熏香,小厨房今日新做的桂花糖蒸栗粉糕一股脑的全拿出来。 “李太医说过孕妇在怀孕期间禁止多接触桂花,哪怕是久闻都会产生滑胎的危险。可姨娘倒好,在得知怀孕的第二天就换上了桂花熏香,还隔三差五的让小厨房准备桂花类吃食,老奴斗胆问一句,姨娘究竟想要做什么。” 坐在床上的玉荷没想到对方会连如此小众的落胎方子都得知,她没有丝毫被发现后的畏惧,反倒是笑了,笑得眼梢微挑间全部是春日靡靡的艳丽,“每个人怀孕后的口味和习惯总会有些许些改变,为何就不能允许我爱上了桂花香和桂花做的食物,要知道我首先是一个人,而后才是孩子的母亲。至于嬷嬷口中的多食多闻桂花会导致滑胎,妾身更认为是无稽之谈,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妇人会因为桂花就滑胎的。” 她这是要将责任给完全推卸了个干净。 谢钧并没有偏听任何一方,他只信所谓的证据,沉声道:“她最近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还不一五一十说来。” 好在宋嬷嬷提前留了个心眼,每日都将姨娘吃的饭菜,食了多少,又做了什么全都记录在侧。 李太医接过检查了一遍后,发现吃食和行坐睡卧皆没有任何问题,那么问题是出在哪里? “我一开始就说了我体弱,就算侥幸怀上了也不一定能留下。”玉荷从男人怀里起身,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腹部,眼梢间蕴含讽刺,“若是爷想要留个后,只怕多的是其她女人比我合适。” 而在这时,李太医却皱着眉扔下一个惊天大雷,“前面下官进来后,就隐约闻到一抹特殊的香味,也怪老夫年纪大了那么久才闻出那抹香味出自何处。” 骨指捏紧的玉荷顿时目眦欲裂的瞪向他,他是属狗的吗,鼻子那么灵做什么! 自从相爷救过自己一回,从而归属于相府的李太医毫不惧她杀人的目光,将视线落在榻上的那一刻,谢钧咬牙冷怒,陡然厉喝,“宋嬷嬷,把床给拆了!” 随着床榻拆开后,宋嬷嬷在床的夹层中发现了一个精致小巧的浅紫色三角香囊,因其位置过于隐蔽,那么久了竟无一人发现。 将香囊用剪子剪开后,只见里面除了塞有大量梅花后还有少许黄色树根,那么一看并不起眼,只会令人觉得是晒干后的其它香料。就连拿起来放在鼻间轻嗅,闻到的都是梅花清香。 李太医拈起一根黄色树根放在鼻间轻嗅,又折了一点放进嘴里嚼后,面色变得严肃起来,“若老夫没有猜错,此物应唤紫葳根,其为凌霄花树根。不过凌霄花在它的故乡还有一个名字,被称为”堕胎花“,其危害不等同于麝香藏红花等物。” 此时连李太医不禁为她怜悯的摇头,真不知道这小娘子到底在折腾些什么。 天底下男人的尊严又岂容她一小小妇人接二连三挑衅,作践。 要说前面的谢钧还能偏袒她不知情,可如今的他就只剩下尊严再次被挑衅的恼怒,盯着她,一字一句皆是彻骨冰寒,“你就那么不愿意生下本相的孩子。” 既被发现了,觳觫着身体缩到角落里的玉荷不在否认的破罐子破摔,“是。” 对上男人的眼睛,里面全是狠毒了的厌恶和以燃烧着自我为代价的决绝,“因为我看见你这个人就恶心,恶心到恨不得去死,我又怎么会生下一个毁了我原本生活的伪君子的孩子,在我眼里这个孩子和你一样该死,他就不配活在世上更不配当我的孩子。” 愤怒彻底侵占理智的玉荷更是脱口而出,“我玉荷宁可到楼里当卖笑的花娘,也好过伺候你这种衣冠禽兽的伪君子!” 这一刻连周围吵闹的风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本在燃烧中的蜡烛骤然被风吹灭,室内的温度更是低到了哈气成冰的地步。 屋内的其他人早已识趣的退下,即便如此,在门外的他们仍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怒吼冷笑,亦连心都揪了起来。 宋嬷嬷只觉得她是活该,更不会为此同情她半分。谁让她放着好生生的富贵日子不过,非要作死对相爷耍些可笑的无用心机,还妄图想要将相爷的尊严踩在脚底下,简直是不知所谓。 柳儿急得眼泪直掉,只希望姨娘能稍微服下软,不要再惹大人生气了。 “好,好,你当真是好极了。”拳头攥得青筋暴起的谢钧一连说了三个好,显然是怒到了极点。 “你认为怀上本相的孩子是个耻辱,感到恶心,本相也不是那种非得逼你的人。” 满身寒气迸裂如冰锥刺人的谢钧甩门离开的那一刻,玉荷慌了地想要追上前解释,说那不是她的真心花,可她的自尊又拉扯着她。 她没有做错,凭什么要道歉。 吓得面白无色的柳儿在大人出去后,跪踱着来到姨娘身边拉着她的手哭泣道:“姨娘,婢子知你心里是不情愿的,可你在如何也不能说出这些话来啊。大人是如此高傲又矜贵的一个人,怎能接受自己被一个女人厌之如猪狗。” “姨娘,只要你去向大人认个错,大人那么宠爱你,肯定会原谅你的。”柳儿话音才刚落下,房门猛然被人踹开,为首的凶狠婆子淡淡抬眸。 “还不将人带走。” 被人从床上拽下来的玉荷并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去哪里,可是在糟糕又哪里会比现在糟糕。 她在进轿子前还是那么想的,直到她被送进了城内最大的花楼。 第42章 驯服 从上马车到下马车,两旁都坐着粗使婆子挟住她胳膊防止她逃走。 直到她被送进一个满是甜腻熏香,垂挂红粉帷幕,处处透着糜艳暧昧的房间后,哪怕她从未来过,也能猜到这是什么地方。 常妈妈见她竟没有一丝害怕,想来是还没见识到她的手段,又许是根本不认识这是什么地方。 一同被扔进房间里的柳儿看着朝她靠近的人,惊恐得尖叫连连,“你们做什么,我们姨娘可是丞相大人的女人!你们要是敢动她,相爷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常妈妈抬起手欣赏着自个儿新染的红指甲,轻藐地吹了一口气,“这人都进了我们翠羽楼,你说能做什么。就算你以前是公主夫人皇亲国戚,现在也得老老实实洗干净了给老娘接客。” “什么翠羽楼,你是在 开玩笑是不是!“柳儿不同于姨娘,她自是知道翠羽楼是什么地方,但就是因为清楚才不敢相信大人真的会把怀孕的姨娘扔到这种地方。 “你人都在里头了,哪儿会是开玩笑,我常妈妈看着像是会同你开玩笑的人吗,小丫头。” 即便如此都不愿意相信爷会如此绝情的柳儿无意中看见站在门外的白简,如看见救命稻草般求救,“白大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知道姨娘肚子里还怀着大人的孩子啊。” 之前的姨娘就算犯再多的错,爷也不会对姨娘发火,所以这一次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 立于门边的白简轻讽地半撩眼皮,“玉夫人不是自诩伺候爷恶心,还不如当外面的女支子来得舒服吗,大人这不是如了她的愿,免得有多委屈了她,也省得她天天对着我们相爷的脸都恶心得吃不下饭。” 目光随意地落在用手扶着肚子的女人,冷笑浮面,“至于玉夫人肚里的孩子,待会你们准备一碗藏红花给她灌下,记住,别把人弄死了。” 闻言,柳儿只觉五雷轰顶,神魂皆恐,“白大人你是在开玩笑的对不对,相爷她不可能会对姨娘那么狠心,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不予理会的白简取出准备好的银钱递过去,“这人既进了你的地,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不过切记一点,玉氏性子多狡,务必不要让她逃了。” 接过银子的常妈妈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常妈妈办事,大人您就放心好了。哪怕是在刚烈清高的良家女子到了我常妈妈的手里,也保证驯得服服帖帖,本本分分老老实实。” 直到白简离开了,跌坐在地的柳儿还是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姨娘肚里还怀着相爷的孩子啊,相爷怎么能那么做,相爷不可能会那么做的才对。” 柳儿灰败的眼睛移到玉荷的身上后,忽然迸发出强烈的光亮,跪行至她脚边,泣泣哭求,“姨娘你去求大人好不好,大人对你那么好的,只要你去求他,他肯定会原谅你的。” 垂下眼睑的玉荷不动声色抽回被她抱住的腿,扯了扯唇,“求他,你说我去求他他就会放过我吗。” “万一呢,姨娘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玉荷很想说不可能,她也不会去求他,那人做的决定又岂是旁人能轻易更改的。 她们说话间,常妈妈已是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走了进来,圆脸盆子笑如深渊巨口,偏又捂着鼻目露鳄鱼慈悲,“玉姑娘将这碗药喝了吧,喝了接下来也好接客,要知道我们翠羽楼从不养闲人。妈妈我也是心善,不忍看着一个小生命在我面前失去,也怪它可怜投到谁的肚子里头不好,偏要选了那么个拎不清又自诩清高孤傲,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当个挂牌接客的娘。” “你这孩子以后要怨就怨你这个狠心的娘,要找也应该找她,和我常妈妈可没有任何关系。”常妈妈将端着的药碗放下,轻拍桌面,“行了,趁着药还没凉就赶紧喝了,也好早些接客。” 手指放在膝盖上蜷缩收紧的玉荷闻着空气中飘来的药味,就知道里面放的是全是能使女人落胎的藏红花牛膝益母草。 她不是想要离开那个恐怖的男人,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从生下来后重复着和她一样的命运,现在的一切不都正如了她的愿吗,但她的眼角鼻子为何泛酸得厉害,心脏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攥得要喘不过气来。 苦笑一声的玉荷睫毛轻颤间,释然地端起那碗药,这是她一直所求的,没有任何后悔可言。 随着药碗摔碎在地四分五裂,听到动静的婆子走了进来,冷冷睨着捂着肚子蜷缩在凳子上的女人一眼,“你们还不快点把人抬回床上休息。” 又冷笑道,“给她开几帖药,记住千万不要让她死了,楼里还等着她接客挣钱呢。” 被挟制着离开房间的柳儿得知姨娘喝下那碗堕胎药后,挣扎出禁锢闯了进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跪在床边嚎啕大哭,“姨娘,你怎么能做这种傻事啊,要是没了孩子,你就彻底回不去丞相府了,难道你甘心变成往来迎客的花娘吗。” 对比于她的绝望,面无血色的玉荷倒是很看得开的盯着床边垂下的流苏穗子,“就算没有这个孩子,我们也回不去了。” “他恨的厌的只有我一人,你完全能走。” “婢子哪里都不去,就只陪在姨娘身边。”柳儿摇头反驳她的话,“孩子还在就一定会有机会回去的,如今孩子不在了,那才是真正没有机会了啊,姨娘!” 不想和她争论这个问题的玉荷睫毛轻颤间闭上了眼睛,“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柳儿瞥到姨娘脸上的疲态,就算有再多想说的话也都咽了回去。 事已成定局,就算她再说什么也不管用,唯心里怒其不争居多,更不知道姨娘究竟在犟些什么,又在坚持些什么。 难道在她的眼里,当一个往来迎客的花娘比相府里锦衣玉食的姨娘还要来得幸福吗? 来到翠羽楼第一晚的玉荷睡得并不安稳,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睡着过,房间的膈应效果并不好。 以至于连隔壁女人痛苦的孟浪声,男人粗俗的打骂声,桌椅移动的声音声声入耳都像是贴在她的耳边叫唱的。 她越想要阻止那些声音传进耳朵里,那些声音就越清晰,连她往后的日子也像是一眼望到了尽头。今晚上她是躺在这里听着隔壁动静的人,那明日?后日?那个哭泣尖叫的女人是不是就要换成她,辗转在一个另一个男人身下的也是她。 一想到她会变成隔壁的女人,玉荷的胃部不自觉泛起痉挛,恶心感随之涌上让她侧头呕吐了起来。 哪怕她一天下来什么都没有,仍有胃酸上涌。 随着隔壁房间的动静逐渐小了,吐得浑身发软,四肢僵硬冰冷的玉荷起了身,为阻止她会跳窗逃跑,屋里的窗户都是封死的。 她扶着肚子小心的来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边,探听到外面没有声音了,正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门边就传来阴恻恻的冷笑,“水荷是要去哪里。” 水荷是在她进入翠羽楼后,常妈妈给她取的花名。 用她的话来说,改了新的名字就代表过往种种,皆为序章。今后种种,皆为序章1。 玉荷没想到那么晚了还有人守在外面,随口扯了个理由,“我肚子饿了,想找些吃的。” “你们还不快点拿吃的进去给她。”看穿她小心思的常妈妈双手抱胸的冷笑,“我奉劝你最好收起你的那些花招心眼子。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这进了我们翠羽楼的姑娘有哪个是能跑出去的,妈妈我看你年纪大了还刚没了孩子就好心告诉你一句,你要是乖乖听话接客还能少受些罪,否则妈妈我有的是法子能让你生不如死。” 婆子将吃食送进来后就马上关上门,还在外面落了锁。 柳儿不知道去了哪里,如今这地就只剩下她一人。 玉荷味如嚼蜡的吃完送进来的饭菜后,就坐在床边发呆,丝毫不知一墙之隔正有人望着她所在的位置。 白简蹙着眉头的回禀着她的一举一动:“大人,姨娘倒是很平静的不吵不闹,反倒是她身边的小丫鬟吓得一直在哭。” 单手负于身后的谢钧长身玉立笼罩在清冷薄凉的月色下,如覆霜寒,“你说她不吵不闹,是因为有恃无恐还是真心觉得在楼里伺候别的男人比待在本相身边要好。”最后一句尾音加沉,令人毛骨悚然。 白简摇头,“属下更倾向于后者,大人对姨娘太好,才会给了姨娘有恃无恐的底气,认为无论她做了什么错事大人都不会和她计较,说不定连此次亦如此。” 他也不会可怜玉姨娘,且是真心实意认为大人就是对她太好,才导致她有恃无恐的接二连三践踏大人的底线,让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昨晚上不知何时睡过去的玉荷迷迷糊糊中醒来时,见到的就是坐在床边把眼睛都哭得肿成核桃的柳儿。 “姨娘,这里好可怕。”柳儿毕竟是个小姑娘,突然被扔进这种红粉枯骨之地哪能不被吓哭。 “姨娘,你说相爷什么时候会接我们出去啊。” 不知如何回答的玉荷只是茫然地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更可笑。对方不是如她的愿成全了她吗,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的,为什么会觉得那么的可悲。 就连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都是男人捏着她脸说的那句,“玉荷,你认为你又比她们能高贵到哪里去。” “你既认为伺候本相恶心,那你就去伺候贩夫走卒,想来你肯定很欢喜吧。” 楼里的日子很平静,唯隔音效果不好总能听见隔壁的动静,但最令她恐惧的是会有醉酒的人不小心闯进她的房间,虽然很快会有人把他带走,仍是让她觳觫着惊恐到天明。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最令她害怕的事情也发生了。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踹开,明明自己怕得要死的柳儿还是鼓足勇气挡在姨娘面前,“你们要做什么,没看见姨娘在休息吗。” 为首的常妈妈嗤笑一声,“怎么,还当自己是那高高在上的金贵人啊,不就是个卖皮肉的罢了。我都好心让你多休息几天了,你也是时候该挂牌接客赚钱了,否则你真当我们翠羽楼是个供你白吃白喝的慈幼局不成。” 指甲掐进掌心的玉荷没想到这一天会那么快到来,声线清冷中带着质疑,“我五天前才刚喝下落子汤,今天就要我去接客,就不怕出什么问题吗。” 常妈妈笑了,“老娘给你休息五天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要知道在我们楼里这姑娘前脚落了胎后脚就得送去接客,死了就算她命不好,我们翠羽楼里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玉荷知道这种地方从不将人当人看,可她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的面对。 女子小产本就伤身,要是一个调理不好只怕会落下终生的病根,可是她们在做什么,强迫一个刚落胎的女人去接客,且态度又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玉荷眸子变得凌厉,“你也是女子,难道你不知道女人小产后必须得要好好休养吗。” “所以说她们命不好,和你一样命贱。”常妈妈不耐烦和她交流,抬手道:“你们还不快点把她带下去学规矩,教她学着怎么伺候人,否则让今晚上点她的大爷不高兴,看老娘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四个粗使婆子对视一眼,上前就要拽她,也让玉荷惊恐得将手边能抓到的东西一股脑的全砸过去,“滚开,你们不许碰我。” “我告诉你,我不会接客的,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被软枕给砸到的常妈妈当即黑了脸,“呸,进了我们翠羽楼你还装什么贞洁烈女,我常妈妈告诉你,你今晚上不想接客也得要接!要是伺候不好今晚的爷,老娘有的是法子能让你生不如死。” “你们放开姨娘,相爷肯定会来救我们出去的,你们要是那么做,就不怕得罪相爷吗!”惊恐交加的柳儿见她们居然想要让姨娘去接客,像发疯的小牛犊子一样冲过来,死死咬住其中一个人的手臂。 “姨娘可是相爷的女人,你们怎么能让姨娘做这种事!” “妈妈该说是你是蠢还是天真,相爷都让人把她肚里的孩子打掉了,你说这样一个残花败柳相爷又怎么会看得上,真当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死绝了不成。”常妈妈肥胖的手抬起柳儿的脸,忽而笑了地拍了拍她的脸,“你这小丫头挺有姿色的,你们把她洗干净了送到台上今晚上拍卖。” 没想到她们会如此无耻的玉荷取下头上的簪子抵上脖间,咬牙冷舌,“你们放开她!” 她知道以自己来威胁别人是最愚蠢的办法,但她这个蠢人如今只能想到这种愚蠢的办法了。 她如今能用的,也自认这身还称不上多难看的皮肉。 “死啊,你要是马上用刀抹了脖子我还敬你是一条好汉,最近尸体也值钱,到时候你死了老娘直接拉你的尸体去配阴婚又能赚一笔。”常妈妈对着指甲吹了一口气,笑得高傲轻藐,“你就算是划破了脸也无所谓,反正我们翠羽楼里的姑娘也分三六九等,这最下等的就是面上有瑕的女人,那些干苦力的乞丐只要给个十文钱就能睡上一觉,一天接上百个客人,只要下面没有烂透就继续接,老娘我还怕赚不回钱吗。” 见她没有动作的常妈妈还在一旁火上浇油:“你不是要死吗,怎么还不动手,别磨磨蹭蹭浪费老娘的时间,要知道像你这种不愿意去接客从而寻死觅活的姑娘我瞧得可多了。” 即将要被她们拖走的柳儿的手指用力抠着门边刮出条条血痕,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姨娘救我,我不要去接客!姨娘救我。” “姨娘,我不想去接客。”柳儿身上穿的衣服哗啦一声被扯烂,露出她白皙的后背。 玉荷的眼睛却被她后背的一个胎记给牢牢锁住了目光,她想要开口说话,喉咙却像被硬物给堵住,等她好不容易能发出声音后,柳儿已是被连拖带拉着离开了。 她肯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个胎记,也难怪柳儿为什么会对她那么好。 错了,一切都错了。 几呼起伏中,玉荷终是僵硬的放下了簪子,有一颗泪珠从她眼角滑落,“我接客,你们把她放下。” 玉荷从未有过像此刻一样觉得自己是个笑话,更渺小到连对她好的人都救不下来。 她不是一直妄图想要逃离那个恐怖的男人吗,为何要跌落在一个比地狱都还要恐怖的地方。甚至开始痴心妄想的想着自己去求他,他会不会帮柳儿。 柳儿还小,她不应该遭遇这种事。 常妈妈如看傻子,“无论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你都得接客,你当你有什么谈条件的资格,还以为自己是那金尊玉贵的丞相府姨娘不成。老娘告诉你,你现在就是一个卖笑卖肉的娼女。” “还不快点把她带下去好好打扮,莫要让今晚上的爷扫了兴。” 为她梳洗的婆子更是当着她的面嘲讽,“你们说她放着好好的,锦衣玉食的相府姨娘不当,非要跑来做个迎来送客,等年老色衰就得去一天接十几二十个客人的花娘,该不会是脑子有病吧。” “要不是有病,一般人怎么会那么做,指定啊天生下贱的命。” “她不想当相府姨娘,不如给我当,哪里同她这样蠢得令人发笑,就连身边伺候的小丫鬟都得被送去伺候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客人,也不知道能活得过几天。” 她们旁若无人说的话,就像一根又一根锋利的针扎进了玉荷的心脏中,并试图给她洗脑,她究竟是一个多么蠢笨如猪的人! 难道伺候一个人会比伺候数不尽的男人要难吗? “热水抬来了,你们还不快点带她过来沐浴。” 就在她们准备为玉荷沐浴时,玉荷发狠的抓起一支珠衩刺进一个婆子掌心,趁着她吃疼夺门而出。 被扎中的婆子疼得五官狰狞地大喊,“水荷跑了,你们还不快点追上!” 跑出房间后的玉荷发现楼里并没有什么人,她没有多做思考,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柳儿,她想要再看一眼那个胎记。 她不应该被自己连累,她还有着大好的年华享受,她不应该在这种肮脏的地方里发烂发臭。 在她推开好几个房间都找不到人的时候,身后那群打手眼见就要追上来了,清楚绝对不能让她们抓到的玉荷发了狠的往门口方向跑去。 “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快点拦住她!” 自从上次在长公主府遇到那个酷似玉娘背影的人后,罗书怀就一直等着对方的回信,就连门也不出了,生怕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会错过对方的来信。 结果他待在家里太久,导致二哥看不下去,生怕他出了什么问题的将他给撵了出门。 在外面逛了一圈,正准备打道回府时,一道并不算多娇小的身 影突然撞进了他的怀里。 四目相对中,罗书怀的瞳孔骤然放大,整个人不可置信得都成了结巴,“玉,玉娘。” 这张脸哪怕化成了灰他都认得,就是玉娘! 以至于这一刻的罗书怀仍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更舍不得眨眼,生怕自己一眨眼,玉娘就从眼前消失了该怎么办。 追赶上来的常妈妈在心中暗骂一句不好,一把将人扯过来,肥胖的脸上堆起笑,“不好意思啊公子,水荷是我们楼里新来的姑娘,要是有哪儿得罪之处,还往公子多多包涵。” “你说她叫什么?”罗书怀皱起眉头。 “公子要是想来找水荷,不妨过几日再来翠羽楼找水荷,妈妈我啊,到时候保证让水荷把您给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常妈妈担心被他看出什么来,抬手狠狠捏了玉荷一把,“贱蹄子你跑什么跑,等回去了看老娘不好好收拾你。” 罗书怀很肯定她不是什么水荷,就是玉娘,忍着喉咙弥漫的痒意,拳头收紧的问:“她要多少钱,开个价。” 常妈妈没有回,只是笑着:“公子要是实在喜欢水荷,不如过几日来楼里,到时候妈妈我啊,定然会给公子一个最优惠的折扣。” 罗书怀不满她的左回右答,斩钉截铁,“我要买下她,你就说多少钱。” “不好意思啊公子,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主要是水荷还没调教好,要是等下伤到了你,或是伺候得你不舒服该怎么办啊。”常妈妈给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立马扛着昏迷过去的玉荷往楼里走。 “公子要是实在喜欢,到时候来给水荷捧场不也是一桩美事。” 罗书怀还想追上去,结果那群人一溜烟就没有个影了,而且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青楼打手,更像是行走江湖的人。 真是奇了怪了。 被蒙汗药迷晕后的玉荷醒来后,发现她的手和脚都被绑在了床上,根本连动弹的可能都没有,屋内燃烧跳跃的烛火也在告诉她,现如今是入了夜。 思绪飞快转动中,门外则传来了常妈妈同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王老爷,你要的美人我已经准备好了,就在里头,保证让你满意。” “常妈妈介绍的美人我哪次能不满意。” 伴随着叠词般的好落下,是一个胖得臃肿得五官都看不清的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甚至还没靠近,玉荷都能闻到从他身上飘来的胭粉酒臭味,熏得她头晕眼花只想吐得个昏天黑地。 “想不到老子有一天能睡到丞相睡过的女人。”如座流油小山的男人走过屏风,一把掀开床边帷幔,倒三角眼色眯眯地盯着床上被五花大绑的女人,十根手指头一个不落戴着金戒指的大手抚摸着女人的脸,满是垂涎,“瞧瞧,长得可真水灵,还真是我见犹怜。” 清楚凭借自己无法摆脱绳子的玉荷忍着恶心,欲语还休的娇羞道:“大人可否帮我解下身上的绳子,它们束缚得我好难受。” 王元宝一听这娇滴滴的声音,身子都瞬间软了一半,“小美人你别急,大爷我马上来帮你解绑,好让你和我一起好生快活快活。” 在手上的绳子被解开后,眼神冰冷得不见一丝温度的玉荷抄起花瓶朝他头上狠狠砸去,而后低下头迅速把脚上的绳子给解开。 结果对方看着虽胖,身形却很灵活地往旁边躲去,眼睛发红得像头野兽盯着她,露出一口熏臭黄牙的向她逼近,“原来是个性烈的小美人啊,我喜欢。” “难怪相爷那么宠你,说明你身上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你给我滚开!你要是再敢往前靠近半步,信不信我杀了你!”没有想到他会躲开的玉荷恐惧得连手和脚都是冰冷的,又趁着他扑过来时利用缝隙往门外跑去。 可是还没等她从床上离开,她身上穿的仅能遮体的薄纱被用力一扯,就同纸张一样碎了。 男人握着半片碎掉的布料,目露痴迷的步步紧逼,“原来小美人喜欢玩这种情趣啊,我喜欢。” 就在男人巨大的身体扑过来的那一刻,觳觫得牙齿打颤的玉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踹下男人下半身,趁着他吃疼后就往门外跑去。 可是她刚出去,就正好撞到出现在走廊外,依旧矜贵清冷得高高在上的男人。 而身后是那步步紧逼的胖子和那快要缠上她脖间的浓重恶臭。 第43章 可怜又可悲的金丝雀 此时的玉荷就像是站在一座摇摇欲坠的木桥上,前方是虎视眈眈的豺狼,后方是步步紧逼的虎豹。 要是她在不作出选择,只怕就会落到崖底,摔得个粉身碎骨。 “你这个贱人居然敢打老子,看老子不好好教训你!”在身后的男人快要逼近的那一刻,手脚冰凉的玉荷率先一步做出了选择。 羽睫缀泪满是雏鸟依赖的玉荷扑进男人怀里,泪水沾湿了男人胸口的深色布料,“爷,你是来接玉娘回去的是不是。” “玉娘知错了,你原谅玉娘好不好。” 并没有将人推开的谢钧长臂虚搂住女人纤细的腰肢,高大挺拔的身形像是将娇小的女人完全禁锢在怀中,眼神玩味地落在她身上,“错在哪里。” “我…………”要是真说自己错在哪里,玉荷真不知道。 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没有错,唯一要说有错的,也是错到遇上如他这样善于伪装又心狠手辣的男人。 见她避开自己的目光,迟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谢钧很是失望地叹了一声,松开圈搂住她的手,“看来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或者说你根本就从不认为自己有错。” 察觉到他要走后的玉荷想到他一走,自己可能会遭遇的事,还有等着她去拯救的柳儿,什么骨气尊严清高在这一刻通通都化成了灰烬。 鸟为食亡,人自然能为五斗米折腰。 珠环禁步随着动作间发出琳琅玉碎,清冷孤傲的女人亲手折断了她的傲骨,碾碎了她的清高,泪珠滚落至脸颊滴落的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两只手捧起男人骨指修长的手,以着下位者的姿态,绝对虔诚又柔顺地置于唇边吻下。 这一刻的她将是他最卑贱也最虔诚的信徒。 “妾身有错,错在能怀上大人的孩子已是天大的恩赐,妾身不应该自私的想着要把孩子打掉,更不应该仗着爷对自己的宠爱就肆无忌惮的一次次试探爷的底线,惹怒爷。” 任由指尖被她捧着亲吻的谢钧垂眸凝视着完全被他驯服了的美丽鸟儿,眼底荡起春水般潋滟笑意的勾起女人的下颌,低头逼近,“你是真心还是假意。” 果然,鸟儿在没有面临死亡的危险前,总会天真的想着能离开主人就会自由。 稍不知外面等待着她的哪儿会是什么天高海阔的自由,只有屠鸟的刽子手。 看吧,只有待在他的身边才是安全的。 “妾身自是真心,妾身回想之前所做所言简直是令人所不耻,更令人见之生厌。唯爷不嫌玉娘为了那点儿虚荣心用着假清高伪装自己,还愿意给玉娘一个妾身安身立命的孩子。”泪流满面的玉荷拉过男人的手放在她的腹部,“爷,妾身没有流掉那个孩子,孩子还在。” 在最后一刻,玉荷仍是心软了,因为她发现自己远没有她所想的心狠,更不愿独自一人孤活在世。 她的身体她也清楚,这个孩子说不定是她仅有的一个孩子,所以对不起,就让她自私一回吧。 “你应该庆幸孩子还在。”很满意金丝雀示弱的谢钧捧起她的脸,低下头轻柔地吻走她眼角泪珠,指腹摩挲着女人泛红的眼角,“只要你听话,你想要的都会有。” 不会了,她想要的都不会有了。 她这一生只会在肮脏不堪的泥泞中打转,看着自己一点点的走进衰败,最后成为凋落的花瓣。 在大人将人抱走后,白简才走了出来,问,“大人,那人如何处置?” “你看着处理。” 被男人抱在怀里的玉荷不自觉地缩瑟了一 下,对她来说拼尽全力都反抗不了的权贵于男人眼中不过是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解决。 甚至都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底下多的是人为讨好他而鞍前马后。意识到彼此差距的玉荷心里又悲又痛又苦。也明白这个抱着她的男人究竟有多权势滔天,除非他主动放手,否则她是怎么都玩不过他。 感受到怀里的身体在发颤,男人心情极好地问上一句,“怕了。” “妾身不怕。”手指攥着男人衣襟的玉荷想到柳儿,正欲开口时。 “伺候你的那个小丫鬟已经送回府上了,你放心,她没事。” 得知她没事后,玉荷才破涕为笑,“多谢爷。” 直到马车从楼下离开,白简才伸出脚尖踢了踢躺在地上装死的男人,“行了,赶紧起来,像半扇猪躺在这里不嫌冷吗。” 原本躺在地上的男人一个鲤鱼打滚爬起来,撕开脸上贴着的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声音亦是清脆,很是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后脑勺,“我们这样骗玉姨娘,以后她发现了会不会对大人生气?” 白简宛如在看白痴,“难不成你真想将姨娘送进那种腌臜之地不成。” 就算姨娘以后发现了,她也不敢和相爷闹,除非她是真的想要被送进那种地方。 卫三吓了个激灵地连连摇头,她是嫌活太久了是不是,同时她心里也为那位玉姨娘感到可悲的怜悯,被大人看上,真不知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玉荷被抱进马车后身体仍是在轻颤中,甚至可悲到要从她最厌恶的男人身上获取仅有的一丝温度。 很是满意她顺从的谢钧解开她束发的簪子,手指穿梭在女人冰冷如绸缎的发丝中,动作轻柔得在安抚受惊的猫儿。 她要是一直乖乖听话,何至于要吃一些不必要的苦头,究根结底是她不乖。 望玉轩和她离开前并没有两样,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只是伺候的丫鬟换了一批新的。 谢钧将她抱着放到榻间,转身给她倒杯水时,玉荷以为他要走,急忙伸出拉过他袖子,脸色涨红得难以启齿。 他也不说话,仅是垂下眸子注视着拽住他袖口不放的一只手。 女人骨指修长白皙,指甲盖泛着淡淡的浅粉,用力时净白的皮肤下会突显出青色筋脉,即使虎口处有着细小的伤口也丝毫不掩其美感,反倒更添摧毁欲。 指尖逐渐收紧的玉荷喉咙滚动了好几下,才缓缓吐出,“我想,沐浴。” 哪怕没有发生过什么,她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脏透了,连呼吸的空气间弥漫的都是先前那个男人所遗留下的浑浊恶臭。 “这些小事你无需过问我。”谢钧抽回袖子,低下头和她四目相对,随后无奈地叹了一声抚摸上她的发顶,“玉娘,你要记住你是这座院子的女主人,是我孩子的母亲,而非借住的外人。” 女主人? 这些话他哄骗外人还好,可千万别将他自己也给骗进去了。 等她沐浴出来,就有丫鬟端着饭菜送来。 不用谢钧开口,她就已经将饭菜吃完了,吃完后又自觉的将安胎药喝下。 真是乖巧又听话得都要令他忍不住心生怜爱了。 玉荷始终没有见到宋嬷嬷,不由问了一句,“宋嬷嬷呢?” “她身为伺候你的婆子却照顾不周,我已经将她派去庄子了。”说得好听些是送去庄子,但本质和驱赶又有什么两样。 听到他随意处置了宋嬷嬷的玉荷抿唇,“宋嬷嬷好歹伺候了我那么久,我也习惯她伺候了。”与其换新的婆子来监视她,倒不如还是用原来的人,最起码知根知底。 对于她的一些小要求,谢钧向来不会拒绝,仅是淡淡的应了一个好。 问完了宋嬷嬷,手指紧张得交搓在一起的玉荷又问起了最让她关心的问题,“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柳儿。” 将外衫解了挂在木施上的谢钧半侧着身,明明灭灭的烛火打在他的脸上,连带着玉荷紧张得连心跳都要为之漏了一拍。 不是心悸亦不是心动,而是胆颤的恐惧。 “小丫鬟昨天被吓到了,恐怕要明天才能来伺候你。”谢钧转过身,忽地对上她的眼睛发出一声轻笑,“玉娘,我何时骗过你。” “还是你不信我。” “怎会,爷是妾身的天,妾身如何有不信天的道理。”因为玉荷清楚就算他想骗自己也是轻而易举,她甚至都不能找理由和他闹,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他说话算数。 回到望玉轩的第一晚,玉荷并没有睡着,只因她一闭上眼就总认为自己又回到了翠羽楼,她仍叫水荷,被常妈妈逼着接客,柳儿尖叫哭泣着求自己救她,结果她无能为力得连自身都难保的场景。 “若是睡不着,可要出去走走?” 黑暗中突如其来的声音令玉荷的身体为之一僵,她也随之落进了男人滚烫炽热的怀里,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垂旁。 “做噩梦了。” “没,没有。”咬得舌尖吃疼的玉荷立即将身体放松下来,人一但松下来,困意也会随之蔓延而来。 她睡着后,黑暗中的谢钧却睁开了眼,目光极具侵略性地落在她的脸上。 伸出手,抚摸上女人先前咬出牙痕未散的朱唇,低下头凑过去,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堪称蜻蜓点水的吻。 “玉娘,晚安。” 今夜无星无月,天空如墨水般浓稠且黏糊得甩都甩不开。 玉荷醒来后,见到的正抱着一大捧梅花插在小白瓶上的柳儿,鼻子忽然堵塞得厉害的她甚至不敢轻易出声,生怕会是一场梦境。 梦醒了,景也散了。 “姨娘醒了,这是婢子今天刚从梅林摘来的梅花,开得可好看了。”转过身的柳儿挂着清甜的笑,仿佛在翠羽楼的那段日子根本不曾存在过,“姨娘肚子饿不饿,婢子去厨房帮你把早饭端来好不好。” “今天小厨房做了姨娘爱吃的焦圈,龙井茶糕,蟹黄小笼包。孙尼额芬白糕呢。”柳儿欢快得像小麻雀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也终于让玉荷有了脚踏地面的真实感。 “我不饿。”手指收紧的玉荷想到上次在她背后看见的梅花印记,喉咙像被硬物哽得厉害,眼圈更是微微泛红,“柳儿,你…………” “姨娘是不是也觉得我背后的胎记生得很好看,我爹娘他们也都那么说的。”柳儿谈起这个胎记的表情很是欢快,并没有一点难过和怨怼。 “柳儿,如果我说…………” 柳儿猜到她要说什么,先一步打断,对上她的眼睛,很是坦荡且澄净的说,“婢子的爹娘亲人已经走了,哪怕这样婢子也会好好生活的,姨娘不用担心婢子。” “婢子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也不想打破现在的生活。” 知道她这是不愿意和自己相认的玉荷手指攥紧的把眼泪憋回去了,点头,“嗯,很好看,你爹娘他们肯定很爱你。” “婢子也那么觉得。”柳儿为她的认同,笑得害羞。 因她之故被打了十板子的宋嬷嬷重新来伺候她的时候,开口就是阴阳怪气,“姨娘的变化倒是大了很多,就连胃口都好了不少。” 玉荷也不在意,只是端起手边的红枣羊奶茶喝上一口,“人在经历过一些事后,心境总会为此产生些许变化,难道嬷嬷不是吗。” 她也明白,她恐怕是终其一生都难以逃离这个男人的手掌心。 和他作对的后果的苦她也吃够了,为什么还总是要不自量力的挑战他的权威。 “姨娘自然是说什么就是什么。”宋嬷嬷如今是连和她多说一句话都不愿意,只是像盯犯人盯着她,生怕自己又一次失去了相爷对她的信任。 而且相同的事情她绝不能再犯第二次蠢! “玉嫂嫂,我可以进来吗?”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忽从门外传来。 第44章 她能出去了? “嫂嫂,我能进来吗?”小姑娘说话时怯生生的,带着会被拒绝的羞赧和紧张,仿佛只要玉荷说话声音稍微大一点,就能将小姑娘吓得眼泪簌簌直掉。 柳儿走了出来,笑道:“姨娘正在屋里头用膳,大小姐要是没用的话正好一起来吃点。” 今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到望玉轩的谢婉儿没想到会见到还没离开的大哥,整 个人又羞又尴得连脚都不知道该不该往里迈,对于邀请更是连忙摇头,“我吃过了,就不用麻烦了。” “大哥。”喊了一声大哥后又迅速垂下头。 谢婉儿是害怕大哥的,哪怕大哥对她很好,也从未对她发过火,可她的心里总会莫名发悚。 “嗯。”谢钧冷淡地回了一声,而后夹了个小笼包进她碗里,即使他早就吃过了也并没有离开,反倒是殷勤的给还没吃完的女人夹菜。 碗里食物多得都快要满尖的玉荷好笑地伸手推了他一下,娇嗔道:“好了,你快些走吧,没瞧见你都把她给吓到了。” 谢钧只能无奈的起身,“晚上等我回来陪你用膳。” “嫂嫂,你和大哥的感情可真好。”直到大哥离开了,谢婉儿才羡慕的开口。 最起码从她回来后,大哥在她的心目中就一直是清冷得如高山之雪凛冽不可犯。但刚才的大哥就像是被人给拽入尘世中,染上了作为人的烟火气。 他们的感情好吗?更准确一点来说,他们之间根本没有所谓的感情。 权贵和他的金丝雀又怎么可能有感情。 “嫂嫂,你和我大哥是怎么认识的啊?” 停下银箸的玉荷眸泛冷意,“你很好奇吗。” 谢婉儿想摇头,但又实在好奇的点头,他们都说嫂嫂是由底下官员献给大哥的扬州瘦马,她却觉得不是这样的。 她刚回来的时候也被娘亲带出门参加过宴会,也见过真正的扬州瘦马,但嫂嫂给她的感觉则和她们完全不一样,眼神里更没有所谓的讨好怯懦的媚态,有的只是宁折不屈的傲气。 “自是和她们说的一样,我是由底下官员献上的瘦马。”怎么认识的?玉荷已经很少回想起清河镇里的一切了,毕竟从她离开清河镇的那天起,属于玉荷的身份早就消失了,剩下的仅是瘦马玉夫人。 玉荷抬眸看她,眸底不见一丝暖意,“妾身并非是大小姐的嫂子,也担不起大小姐的一声嫂子,还望大小姐日后莫要喊错了。” 谢婉儿垂下头,两只手绞着衣角,很是小声的反驳,“可你是第一个出现在大哥身边的女人,肚里还怀了未来的小侄女。” “一个姨娘罢了又不值得什么,大小姐应该要记住,你能叫的嫂子只有相爷的妻子。”玉荷推了面前的糕点移到她面前,“这是小厨房做的如意糖酥,味道很是不错。” 谢婉儿居住的青梧院并没有小厨房,大厨房的点心虽每日都有,但分到她手上的都已经是碎成渣的几块,以至于很久没有吃到糕点的她一吃就停不下来。 “玉姐姐,我吃的是不是太多了。”谢婉儿看着不知不觉中被自己吃完的一碟糕点,害羞得恨不得寻块地缝钻进去。 玉姐姐会不会觉得她很贪吃,还不懂礼貌。 在柳儿重新上糕点时,谢婉儿才红着脸颊想起了什么,忙将自己小心珍藏了一路的礼物拿了出来,“这是我亲手做的香囊,希望玉姐姐能不嫌弃的收下。” 香囊色调为暮山紫打底渐变木槿,几朵白玉兰从收口处横枝而生多添巧思,下坠兔子水晶穗子,整体虽不如府上绣娘做的精致,但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妾身很喜欢大小姐送的礼物。” 谢婉儿见她没有嫌弃,脸颊红红的得寸进尺,“玉姐姐,我明天还能来找你说话吗。” 小姑娘生怕会被她拒绝,急得连眼眶都红了,“我会很听话,绝对不会打扰到你的。” 玉荷淡淡的扬起一抹笑意:“大小姐想来,自是能来的。” 直到谢婉儿高兴得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后,柳儿不禁唏嘘起,“其实大小姐也挺可怜的。” “何为可怜?” “大小姐在及笄前不是一直养在乡下吗,结果快及笄的时候才接回来,如果是在普通人家倒是没有什么,但是在谢家,一个从小养在外面,连世家礼仪规矩都不懂的小姐只怕不会有多少世家求娶。婢子还偷偷遇到过大小姐很多次一个人孤零零地和路边的小花小草说话。” 玉荷只是静静的听着,对此并不发表任何意见。 因为天底下的可怜人很多,就连她也是其中的一个可怜人,自己都可怜不过,为何还要去可怜他人。 谢婉儿想到明天还能去找玉姐姐玩,回青梧院的一路上都是带着笑的。 只是她的笑在回到青梧院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从而变得手足无措。 “娘,二妹。”谢婉儿看着出现在院里的娘亲和谢月皎,很是心虚得不敢抬头。 谢月皎笑着过来挽着她手臂,“我听说姐姐今天去找玉姨娘玩了,所以想来问下姐姐究竟是不是忘了玉姨娘是什么身份。” 谢婉儿憋得涨红了脸,难得第一次反驳,“玉姨娘是个很好的人。” 不但不嫌弃她送的礼物寒酸,还请她吃了很多好吃的糕点,还让她明天过去玩。 “好人家的姑娘哪里会跑来当妾室,姐姐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吗,叫做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何况姐姐跑去找个姨娘玩,你就不怕传出去对你本就不好的名声雪上加霜。” 谢婉儿干巴巴解释:“才没有。” “我看你妹妹说得对。”随后谢夫人一锤定音,“我给你请了个宫里出来的教习嬷嬷,你这几天就留在院里好好学下规矩,等什么时候学好规矩了再出去。” 谢婉儿嘴唇动了动,终是不敢反驳娘亲的决定。 在她心里,哪怕自己在娘亲的心里是处处不如妹妹,但她仍是卑微的,想要祈求着一丝母爱。 玉荷第二天没有看见她来,倒也谈不上失望还是什么。 柳儿见姨娘闷闷不乐,以为是姨娘因为大小姐的失约而不高兴,提议道:“姨娘,你想不想出去逛街?” “我能出去?” “瞧姨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姨娘自然是能出去,不过得要先和管家报备一声后才行。” 哪怕明知是试探,玉荷也不会蠢得放弃这个机会。倒不如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放弃过要逃离他。 霓裳阁是京城最大的首饰铺子,楼里买东西的贵女们见她进来了,皆是心生鄙夷的离她三步远,“出来逛个街都搞那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公主出行。” “嘘,你小声点,人家现在肚子里头可是有着依仗,可不得狐假虎威一回。” “一个姨娘罢了,就算怀了相爷的孩子又如何,等以后相爷娶了正头娘子,就算她这个妾室再得宠,也注定翻不起什么浪花。” 戴着帷帽的玉荷不经意间扫过说得最起劲的几人,“我一直以为京城里的贵女必然是才华和品性皆完美得万中挑一,蕙质兰心之辈,没想到所谓的高门贵女也和菜市场乱嚼他人舌根的地痞流氓并无二样,想来还是我抱的期望太深,才会如此失望。” “你说谁是地痞流氓!” “谁上赶着说的就是谁。”玉荷唇角微勾,扶着早已显怀的肚子来到柜台前,“将你们这里最好的首饰都拿出来。” 掌柜的看出她是个大客户,忙不迭地将最好的珠宝首饰都拿出来,“夫人,这些都是本店昨日新到的货,您瞧瞧是否有喜欢的。” 玉荷看中其中一支粉玉海棠簪,正准备伸手去拿时,另一只纤纤玉手先她一步,“这支簪子是本郡主先看上的。” 有人见郡主来了,立马凑到她耳边添油加醋,“郡主,她就是被谢大人带回来的女人。你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嚣张,在你没有回京的这段日子里她不但可劲的勾引相爷,还妄图想要母凭子贵坐上丞相夫人的位置。” 要知道惠安郡主一向将丞相夫人的位置视为囊中之物,就连和相爷说话的女子都会被她针对后灰溜溜得快速嫁人,那么一个怀着相爷孩子的女人,只怕是活不过今天了。 对比于惠安郡主,她们更讨厌妄图凭借一个孩子一步登天的玉荷,区区瘦马如何能比过过高门贵族精心培育出来的贵女。 “你说什么!这 个狐狸精是谢哥哥带回来的女人。“惠安听后,顿时目露凶光的盯着戴着帷帽的玉荷,仿佛要在下一秒扑过去将她撕成碎片。 若因她身体不适在江南休养了一段时间,又怎会让这种狐狸精缠上谢哥哥,并怀上他的孩子。白日里出门还戴着帷帽,想来必定生得丑陋不堪。 绿芙橫眉冷竖的跳出来指着她鼻子,“大胆,你区区一个姨娘见到我们郡主,为何不行礼道歉!” “姨娘,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啊。”从未见过这种架势的柳儿虽怕得浑身发颤,仍是张开双臂挡在玉荷面前。 玉荷拍了下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怕,秀眉微拧,“郡主想要妾身怎么道歉?” 惠安盯着她,带着浓浓恶意的裂嘴一笑,“自然是跪下来道歉,然后给本郡主磕三个响头,到外面跪上两个时辰,本郡主就大量的原谅你的失礼。” 不说孕妇怀着孩子本就行动不便,要是真到外面跪上两个时辰,肚里的孩子如何能保得住。 细观周围人,无一人愿出手相助,多的是想瞧她热闹之人。 “妾身身子骨本就弱,如今又怀了相爷的孩子,要是这孩子一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玉荷不惧她杀人目光的抚上早已显怀的肚子,眼梢微挑,“妾身斗胆问郡主一声,郡主能负全责吗。” “一个妾生的孩子流了就流了,以后谢哥哥身边多的是女人为他生孩子,又不缺你一个。”惠安郡主的话堪堪落下,另一道惊喜的声音瞬间覆盖了她的说话声。 “玉娘,是你,是你对不对!” 第45章 你猜,来的会是谁?…… “玉娘,是你,是你对不对。”站在门外的崔玉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眶中全是失而复得的欢喜化为热泪溢出。 是玉娘,是活生生出现在面前的玉娘,此刻的他却嘴唇哆嗦着,怯懦得不敢靠近,生怕是自己臆想太过的镜花水月一场。 玉荷没有想到会在这种场景下再见到崔玉生。 此时的崔玉生欣喜得眼中仅有她一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面色有多冷,只是自顾自的诉说着自己深情不悔,“玉娘,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现在能见到你,真好。玉娘你过得怎么样,我现在已经赚了很多很多钱了,我可以带你回家了。” “院里的梨子已经成熟了,我把它们都酿成了梨酒,我们正好回去能喝。” 柳儿见这人对姨娘说着颠三倒四的话,还试图想要上手拉拽姨娘,当即横眉冷竖,“你乱喊什么,我们姨娘的名讳岂是你一个外男能叫的。” 崔玉生不虞地看向挡在面前的柳儿,“她是我的妻子,我如何不能喊她。” 对于他的拦路,玉荷语气淡漠得几乎称为绝情,“这位公子是否认错人了,我与你并不相熟。” 一句并不相熟让崔玉生如遭雷劈,浑身僵硬得满脸痛苦,“玉娘,是我啊,我是玉郎,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 “我是你丈夫啊,我答应过你的,等我有钱了就马上带你回家,难道这些你都忘了吗。” 似被他双眼猩红的癫狂之貌吓到的玉荷眉心微拧地后退一步,“我并不认识你,公子大抵是认错人了。” “你没听见我家姨娘都说不认识你了吗,什么人也敢随意同我们姨娘攀关系,还不快点把他轰走,要是吓到姨娘和姨娘肚里的孩子,小心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柳儿喊来婆子将人拦住,暗恨早知今日会遇到疯子,就不应该让姨娘出门。 心脏痛得难以呼吸的崔玉生见她要走,伸手就要将人拦下,“你就是玉娘,是我的妻子,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心里也有道声音在告诉他,要是他真的将玉娘放走,以后说不定再也见不到了,而且他还有那么多话想要和姨娘说。 惠安郡主自从崔玉生出现后就陷入了回忆中,直到对方追着马车离开后,才招来红棉,蹙眉吩咐,“找人去查下那个男人。” 随后眼眸半眯,“那位姨娘的底细也查一下。” 红棉问:“郡主可是怀疑上了什么?” 惠安并未做声,唯表情耐人寻味。 玉荷不清楚崔玉生为何会来到盛京,也不想和他有过多交集,她也早将清河县里的事当成了上辈子。 只是没有想到她今天遇到崔玉生的事,会那么快地传到他耳边。 烛火明亮的屋内,一袭墨青长袍,长身玉立的男人作画的毛笔顿停,目光自然落在她的身上,似笑非笑地搁下笔毫,“崔家人进京了,听说是一路乞讨进京的,就是为了找你。” “他对你可谓是用情至深,玉娘就不感动吗。”后一句咬得极为暧昧缱绻,若是稍有一句答得不满男人心意,只怕明日崔玉生的项上人头就会出现在她的妆奁间。 手上正捧着本医书的玉荷眼皮半掠,泛起森森冷意,“你会对打断你一条腿的人感动吗。” “玉娘的心可真狠,不过我喜欢。”这个回答显然取悦了心中因对他们过往而产生嫉妒,从而扭曲得要疯狂的男人。 如今的谢钧有多爱他对崔家的心狠,往后就有多恨她对自己的心狠。 对比于崔玉生的来京,更令玉荷意外的是谢月皎会主动来找她。 “二小姐怎么来了。” “听玉姨娘的语气,难不成本小姐没事就不能来吗。”谢月皎扫过她院里的摆设,随后旁若无人的走进屋内,瞧着里面的摆件样样精致得完全不输她院中,且还隐约有压一头的架势。 一想到这些本应该都是她的,结果因为她那张仗着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先享受了,胸腔中就像是有一团怒火在燃烧,烧得她四肢百骸都泛起冷怒。面上却是带着笑意,隐晦地扫过她早显怀的腹部,皮僵肉硬,“玉姨娘肚里的孩子有几个月了。” 玉荷的手抚上腹部,含笑着与其对视,“不知不觉都快五个月了,想不到时间过得那么快。” 谢月皎死死掐住掌心,才克制着翻涌的恶意将她推倒在地,狠狠践踏上她的肚子,“想不到孩子都快五个月了,其实我今天来找玉姨娘,是有件事想要和姨娘商量。” 玉荷也不搭腔,就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谢月皎虽恼怒她的不做声,但也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是这样的,我听说皇觉寺很灵,玉姨娘要不要和我们去一趟皇觉寺,就当为肚里的孩子祈福。” “上次娘亲去皇觉寺为你祈福回来后没多久你就怀有身孕了,姨娘于情于理都得要去还愿才对,否则菩萨要是认为你心不诚,将你的福气给收回了该如何是好,所以玉姨娘可千万不要拒绝才好。”前面的话是劝说,后面那句纯粹是不愿她好,才能从唇齿间都闻到她弥漫而出的恶意。 直到谢月皎走了,柳儿才想起来一件险些要被自己给遗忘的事,小圆脸板起来带上严肃,“姨娘,婢子有件事想要和你说。” 玉荷在她那天早上回来后,就知道她有秘密瞒着她,却没有去追问,而是等着她主动,“哦,是什么事?” “是关于二小姐的,我那天早上………”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先被另一道声音所打断,“姨娘,大人回来了。” 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的柳儿瞬间想到了灭口,脸色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浑身觳觫。 是不是本来爷见她没有要说出去的打算,才会允许她活那么久,她准备要说出这个秘密了,所以爷生气了。 “你们在说什么,不妨说来给我听听。”谢钧的视线恍若停在柳儿一瞬,吓得柳儿险些两眼一翻的昏了过去。 咬得舌尖出血刺疼的柳儿直到口腔里弥漫起浓重的铁锈味,才打了个激灵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只是婢子想问姨娘明早上想吃些什么。” “是吗。” 柳儿吓得扑通一声跪地,后背冷汗涔涔,“婢子所言千真万确,绝无半句虚假。” 谢钧适才收回目光,搂着玉荷的肩往 里走,“玉娘,你身边的小丫鬟真不经得逗。” 伸手推了推男人的玉荷掩下笑意,“爷既知她经不得逗,还怎去作弄她。” 出来得以呼吸新鲜空气的柳儿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她刚准备回自己的屋内平复一下恐惧,却被面前的人给拦住了去路,等看清拦住的人,头皮发麻得就差跳起来,“白,白管事你怎么在这里。” “柳儿姑娘,我有件事想要问你。”白简笑眯眯的伸手做了个请。 小脸煞白的柳儿马上想到了杀人灭口,捂着嘴连连摇头,“我什么都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真的,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白简眼眸半眯,全是危险,“我还什么都没有问呢,柳儿姑娘怎么就猜到了,不过。” 他话音微顿,又道:“柳儿姑娘可以将此事告知给姨娘听。” “啊?” 白简伸出指腹轻擦拭柳儿脸颊沾上的泪珠,“此事你不必瞒着,莫忘了,你是玉姨娘的心腹。” 既是心腹,自是样样得以主人为先。 屋内的玉荷为男人更衣时,就说起了今天的事,“妾身想去皇觉寺祈福,爷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最近我可能没空,你想去的话让母亲小妹她们陪你一起。”谢钧想到平阳王一事,眉宇冷沉,想来此事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结束太早。 “可是妾身想要让爷陪妾身一道。” “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就陪你。”谢钧抚摸上女人娇艳的红唇,忽地凑到她耳边低声笑起,“玉娘,你要知道,你就算再逃也注定逃不开我的掌心。” 他的语调是温柔的,柔情蜜意的,可落在玉荷的耳边仅剩下彻骨生麻的寒意。 因为他是在警告自己,别妄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因当家主母和府上小姐要出门上香,一大早谢府门前就停了两辆马车。 谢月皎和谢夫人一辆,以至于上了马车后的谢婉儿根本抬头,“玉姐姐,对不起,我那天不是故意失约的,我只是………”越到后面声音越小,许是她也知道是自己做得不对。 从上了马车后,玉荷就闭眼假寐,“那天的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大小姐不必如此自责。” “玉姐姐,那我以后还能来找你玩吗。” “谢府是大小姐的家,大小姐自是想去哪里都得。” “玉姐姐,我………”生来嘴巴笨的谢婉儿想要为自己辩解,又瞥到她眼下挂着的一抹浅青和闭上眼的神态就止住了话头。 本来她就做得不对了,更不能打扰到玉姐姐睡觉才对。 在马车上睡了一觉,等下马车后玉荷的精神头确实比一开始要好上不少。 谢婉儿提前跳下马车,然后伸出手,“玉姐姐,我扶你。” “我之前还不知道姐姐和玉姨娘的感情那么好了,如今一瞧,不但喊上了姐姐,竟还做起了下人的粗活。”一旁的谢月皎略带阴阳怪气。 本就对这个女儿不满的谢夫人立即冷下脸,“你还不赶紧过来,叫一个姨娘做姐姐,你这几天的规矩都白学了不成,要是传了出去,你看从今往后还有哪一个公子愿意娶你。” “娘,我觉得不一定都是姐姐的错,姐姐回来那么久了,她是什么性子娘亲你还不清楚吗,依我看指定是有些人怂恿姐姐的。”谢月皎虽没有明说是谁,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指的是谁。 谢婉儿知她们误会了,涨红着脸,手忙脚乱的解释,“不是的,是我自己想那么叫的,同玉姐姐没有任何关系。” 而在她们说话中,今日特意精心打扮过的崔玉生正捏着来信,满脸激动的往寺庙里走去。 皇觉寺香火鼎盛,又因求子灵验所以来的多是求子和还愿的妇人,也有不少明日进京赶考的学子,主打一个神佛多拜总有一个会庇护自己高中。 谢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前去抽姻缘签时,玉荷就在皇觉寺随意走动起来。 此刻她身边仅有宋嬷嬷柳儿二人,这个配置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能让她逃跑的好机会。 但她清楚的明白,这是谢长钧用来试探她是否会逃跑的陷阱。 既明知是陷阱,她又怎会傻乎乎的跳进去。 这时,一个小沙弥走了过来,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后道:“请问施主可是玉姨娘?” 玉荷淡淡点头:“请问小师父找我是有何事?” “是这样的,有位施主想要见玉施主,还请玉施主随我来。” “那位客人叫什么,是哪位府上的。”玉荷眸光锐利带着审视。 她来到盛京许久,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加上她又是个人人轻贱的妾室,她不认为会有谁同自己交好。 “至于是哪位,恐怕只有等玉施主见到后就知道了。”小沙弥又说,“那位施主还说,玉施主要是不去见他,肯定会后悔,只因他能帮玉施主摆脱现有的困境。” 前面玉荷会犹豫不决,可后一句注定里面是龙潭虎穴她都得要往里跳进去。 今日早朝离去的谢钧被人喊住,“相爷请留步。” 谢钧转身,露出一贯疏离的笑,“陈大人。” 大理寺少卿伸手做了个请,“此处不便谈话,可否请相爷移步。” 二人来到临街的茶肆上,陈尚先是斟上一杯茶递过去,方才开口,“实不相瞒,下官来找相爷还是为了今日一事。” 清楚他想说什么的谢钧没等他说完,就冷漠的出声打断,“此事莫要再论。” 随后竟连茶都未喝,拂袖转身离开,灰败着脸的陈尚想追上前,最后又只是惆怅的抓着头发直叹气。 守在门外的白简以为大人同陈大人谈话恐要好一会儿,没曾想那么快,遂问:“大人,现在要去哪里?” 谢钧原本想说回政事堂,眼前忽然浮现她昨晚上得知自己不能陪她一道去皇觉寺祈福时露出的失望,鬼使神差中说出了“皇觉寺。” 若是自己出现,她见到了定然会很高兴吧。 先前跟着小沙弥离去的玉荷眼见走的地方越发偏僻,脚步顿停,“不知小师父准备带我去哪里?” 引路的小沙弥转过身,双手合十,“快到了,只因那位客人喜欢清静,所以选了那么个地方。” 伴随着他声音落下的是玉荷身后传来的闷哼两声,转过身见到的是软绵绵倒在地上的宋嬷嬷,柳儿。 目睹着这一幕的玉荷没有丝毫慌张,只是淡定地转开眸子,“我随你们走就是了,何必动手。” 小沙弥倒有些意外,“玉施主倒是个爽快人。” 确定身后无人跟随后,玉荷迅速抽出发间的簪子往小沙弥的颈动脉窦扎去,以至于她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等她察觉到时,后脑勺已是撞上棍子昏死了过去。 被打晕后的玉荷醒来后捂着肿起的后脑勺就从床上起来,却发现床上躺着的并非她一人,还是一张熟面孔。 后脑勺疼得龇牙咧嘴的玉荷不准备将人叫醒,而是轻手轻脚的下床就要离开。 她刚走下床,原先睡着的男人已是睁开眼了,而后目露狂喜的将人搂进怀里。 “玉娘,是你,是你对不对!”这一眼险些让罗书怀以为自己看错了,又误以为是在做梦,若非是在做梦,又怎么会看见许久未入他梦境的玉娘。 “玉娘,你失踪的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你过得好不好。”罗书怀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只要他一眨眼,眼前人就会消失不见。 这一切就好像水中花,镜中月一样缥缈。 玉荷没有想到罗书怀会出现在这里,目露警惕地拉开距离,“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收到一封信,说是你约我来这里见面的,玉娘,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出事的。”因为太过于激动,脸颊泛红的罗书怀连说的话都是颠三倒四。 闻言,玉荷神色骤变,“你立马给我出去。” 罗书怀不是傻子,此刻也明白了什么,可是等他想打开门时,发现门从外面被锁死了,就连窗户都是封死的,屋里 头开始漂浮起甜腻得令人身体发软的香。 “玉娘。”身边是自己喜欢的女人,脸颊越来越红的罗书怀所谓的理智在本能的驱使下根本不堪一击。 第46章 你的妻子现在是我的 罗书怀自认不是君子,何况眼前人是自己喜欢许久,又失而复得之人,以至于他拼命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好防止她再一次从眼前消失。 “玉娘,我想说的是,我一直喜欢你。我可以发誓,我一定会对你好的,绝不会像姓崔的那个畜生那样对你。” “我娘也答应了不会再管我的婚事,所以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照顾你往后余生的机会好不好。”此时的罗书怀就像是条对主人摇尾乞怜,渴望着主人能伸手抚摸着头的小狗。 他是个男人,想要强迫一个手无缚鸡的弱女人是很轻而易举的一件事,但他不愿,他想要的是玉娘和他的两情相悦。 “还不快点把门砸开,难道你想要让别人看见我们两个不清不楚的躺在一张床上吗。”猜到对方有何险恶用心的玉荷咬破舌尖,抡起旁边的凳子就往门边砸去。 不知是不是她今日穿得宽松的缘故,罗书怀才没有发现她怀孕的肚子。 “玉娘,你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好不好,”立在原地的罗书怀却不愿,唯双目痴迷的望着她。 也将趁火打劫,趁人之危四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伴随着屋内甜香气息渐浓,玉荷的身体越发软绵无力,就连喉间都快要不可控地冒出不属于她的声音。 最危险的当属身后那道逐渐炙热疯狂的目光,像是恨不得将她嚼碎了吞入腹中。 清楚不能这样下去的玉荷冷若冰霜的对上男人,一字一句皆是浓郁的失望,“罗书怀,你口口声声说爱我,难道你的爱就那么肤浅吗?还是你本质同崔玉生是同一种男人,嘴上说着会对我好一辈子,可真正在意的永远只有自己。” 罗书怀尖叫着否认,“怎么可能!我绝对不会是崔玉生那种伪君子!” “你说你不是,那你就证明给我看。”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掌心都攥出冷汗的玉荷望着仍仅是直勾勾盯着她的男人,不禁自讽。果然她还是一如既往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男人的劣根性。 放在嘴边的肉会有谁不吃。 就在她转过身时,原本不为所动的罗书怀突然跪在了她的脚边,低下头虔诚又痴迷亲吻着她的鞋尖,“玉娘,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让我证明自己的机会好不好。” “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哪怕是为你去死。” ————— 谢钧来到皇觉寺后,自有主持亲邀作陪,与之焚香品茗手谈。 路过一佛堂时,白简眼尖地指着一人,低声道:“爷,那人好像是崔大夫。” 闻言,谢钧脚步微顿,眸若寒星射去,“他来做什么。” 他停下时,原本在埋头走路的崔玉生似有所感地抬起头,四目相对中,眼中是止不住的窃喜。 “谢兄。”崔玉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你当初说过会留在清河镇的,你怎能私自带着玉娘离开,难道你忘了答应过我的事吗。” 若非他带着玉娘不告而别,他和母亲又何苦千里迢迢背井离乡来京。 谢钧唇边噙着笑,端得清风朗月:“崔大夫,好久不见。” 一瞬间竟让崔玉生再说不出半句指责,并在心里为谢兄开脱,谢兄是个君子,怎会无缘无故将玉娘带走,此中定然是发现了他所不知情的事。 “谢兄,我想问的是,你怎能私自将玉娘带离清河镇,难道你忘了答应过我的事吗。我来京还有一事,我想将玉娘带走,至于欠你的钱我可能不能马上还清,但我保证一定会还清的。”如若当初不是谢兄说只是暂借玉娘给他生个孩子,哪怕将刀架在他脖间,他也绝不会答应。 只因玉娘是他的妻子。 双手抱剑的白简冷嗤,“听崔大夫的语气,是要将玉姨娘带回清河镇不成,天底下哪儿有付了钱还不给东西的道理。” “什么玉姨娘?”崔玉生蹙眉,带着茫然不解。 谢钧知如何杀人最狠,用着漫不经心的口吻诉说着:“想来崔大夫还不知道,玉娘,不,她如今应该叫玉姨娘了,是谢某在官府上正儿八经过了婚契的姨娘。” 提到婚契,谢钧不免想到了那张用来吓唬她的卖身契。 那么久了,也不知她找到了没有。 崔玉生如被当头一棒给砸得眼冒金星,脚步踉跄着后退,“什么玉姨娘,玉娘是我的妻子才对。” 又带着求证地望向谢兄,“谢兄,你身边人也太不懂规矩了,怎能将我的妻子当成你的姨娘。还有你明知我不喜欢开这种玩笑,为何还要寻我取乐,你以往可不是这样的人。” 谢钧轻掸袖间本不存在的灰尘,如看跳梁小丑无能狂怒:“货款两讫的道理,难道崔大夫不懂吗。” “你要知道,你的妻子现在是我的。”他的妻子,这句话听着可谓是美妙至极。 闻言,拳头捏紧的谢钧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欲喷火,脖间青筋怒涨:“你胡说什么,玉娘的丈夫一直是我!就算你再喜欢开玩笑,难道你不懂得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吗。” “本官何曾与你是朋友。”谢钧轻嗤,眼皮半掠泛着凌厉寒意,“你这种人怎配当本官的朋友。” 这句话倒是打醒了崔玉生,好像,似乎,谢兄从未承认过他们是朋友,只是给了他朋友那种似是而非的错觉。 他突然想到了玉娘当时劝阻自己的话,那样的人和他们的身份地位不对等,又怎会真心交好。 他当时说了什么,好像说玉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君子之交淡如水何时要看身份地位了,没想到今日就被狠狠的打了脸。 哪怕亲耳听到了,谢钧仍是不愿相信,怔怔反问:“谢兄,你不能那么对我,你要知道我才是玉娘的丈夫。” “在你做出那个决定后,就注定玉娘和你再无关系。”谢钧不欲再和蠢人废话,“打断一条腿后扔出去,记住不允许他在靠近京城半步。” 两个胳膊被锢住拖走后的崔玉生当即愤怒咆哮着大喊大骂,“姓谢的,你不能那么对我,我才是玉娘的丈夫,你把玉娘还给我!” “你这个小人,伪君子!你把我的玉娘还我!” 白简直接让人把他的嘴给堵住,免得坏了大人的心情。 寻思着药效已经发作的谢月皎正准备前去抓女干时,却看见大哥出现在寮房外,脸颊泛红带着惊喜,“大哥,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是说没空吗?” “事情处理得快,便来了。”谢钧没有见到那抹静如兰草,又如轻烟淡柳的身影,问,“玉娘呢?” 谢月皎没想到大哥一来就只关心那个女人,但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胸腔中的郁气才跟着稍稍散去,“玉姨娘第一次来皇觉寺,许是还在外面逛没有回来,说不定晚些就回来了。” 娘亲前面逛累后去休息了,谢婉儿又不在,如今屋内仅剩下她和大哥二人,让谢月皎的心架不住剧烈跳动起来。 她想,也该让大哥彻底认清他的感情了。 她也不会介意玉姨娘肚里的孩子,前提是那个孩子生下来后必须交给自己抚养,将玉姨娘送到僻远乡下再也不许回京半步才行。她想着,余眼忍不住偷偷瞥向大哥俊美无俦的脸。 谢月皎缓缓平复着狂涌而上的甜蜜,手拢碎发别到耳后,脸颊泛红,“大哥,其实我有句话想要和你说很久了。” 得知她不在寮房后的谢钧想起了今日同来寺庙的崔玉生,眉眼骤沉就往外走,“派人找过她没有。” 谢月皎不满大哥和自己独处却一直在说那个女人,当即闹起了脾气,“她身边有那么多丫鬟婆子陪着,再说了她有手有脚,又丢不到哪里去。” 不知为何,谢钧的心底浮现一抹不安的躁动,虽知道她有了前两次的教训后不会再想着逃跑。 但他依旧没有多少安全感,只因她就像是手中抓不住的一抹清风,一缕明月,稍有不甚就会从眼前彻底消失。 “玉姐姐,你在屋里吗?”从外面跑回来的谢婉儿连气都没有喘匀,就急匆匆地往屋里探头。 结果没有看见玉姨娘,倒是见到了大哥。 “发生了何事,值得你如 此慌乱。“她的话,也令谢钧的一颗心随之沉入谷底。 低着头的谢婉儿咽了口唾沫,才结结巴巴道:“大哥,玉,玉姐姐好像不见了。” “我前面想要去找玉姐姐的,结果就看见伺候玉姐姐的宋嬷嬷柳儿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附近又没有见到玉姐姐,所以,我就害怕玉姐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谢钧听到她失踪后,脑海中浮现的是她又一次想要逃离他的身边。 玉荷,你最好不是又一次想着要逃出他的掌心。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屋内燃烧的迷情香已是浓郁到连外面的狗闻上一口都能就地发qing的程度,何况是那本就意志不坚定,唯妄想趁火打劫之人。 能感觉到理智逐渐消散的玉荷垂眸凝望着跪在脚边的罗书怀,不禁让她想到了自己年少时养的一条狗。 它也是爱趴在脚边向她撒娇,讨好着想要让自己伸手抚摸它的脑袋。 这样,它就能为此快活上一整天。 但玉荷清楚跪在她脚边,亲吻着她鞋尖的不是那只小狗,而是一个男人,一个会在下一秒就会将她扑倒在地,将她拆之入腹的男人。 当女人柔软纤细的小手放在自己脑袋上的那一刻,眼里早已被野欲充斥的罗书怀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想要更多她的抚摸,她的触碰,和她更深一步的交流。 “玉娘。”嗓子暗哑的罗书怀抬起那双诉说着浓浓爱意的眼睛,喉结兀自滚动地拉过她的手置于唇边亲吻,“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让我照顾你的机会好不好。” “只要你愿意让我照顾你,哪怕是拼了我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他的意思已是在明显不过,只要玉荷答应他的追求,他才会和她一起砸开这道门。 如果不愿意,他宁可随她一道殉情。 你看,男人永远都是利益至上,无论什么时候都算得格外清的生物。 “找到人没有。”得知她不见后,阴沉着脸的谢钧立马派人将皇觉寺各个出口封了起来。 前去搜查的白简脸色难看的走了过来,额间沁出冷汗,“大人,有人看见玉姨娘往后山走去了,只是……同行的还有个男人。” “啊,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谢月皎说完又马上捂住嘴,欲盖弥彰地摇头解释,“也许之前是我看错了,玉姨娘她不可能会是那样的人。” “你看见了什么。”谢钧嗓音沉沉,带着压抑的森冷阴戾。 “是,是我看见玉姨娘和一个男人在拉拉扯扯,而且看样子玉姨娘和那个男人好像还认识。”谢月皎撒娇着想要过来搂他的手,“只是玉姨娘哪里会有什么亲朋好友在京城,所以我觉得肯定是我看错了的缘故。” 谢婉儿着急地反驳,“大哥,我相信玉姐姐肯定不会是那样的人,里面指定有什么误会。” 谢月皎眼梢微挑,“那样的人是哪样的人,姐姐说得你好像很了解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告诉你,天底下多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够了,都给我闭嘴!”无视谢月皎动作的谢钧伸手轻摁眉心,低沉冷喝,“带路。” 玉荷,你最好千万不要做出背叛他的事! 否则他有的是手段让那奸夫悔恨来这世上一遭。 郁林葱葱的寺庙后山有一处底矮房屋,平日里鲜少会有人过来,以至于偶尔能见白鹭低飞掠翅。 都没等他们靠近那间屋舍,就能从那道薄薄的木门中听到男女暧昧的交合声,和那床帷间晃动的吱吱嘎嘎,即使没有推开门,都能猜到里面正在发生着什么。 唾沫星子狂咽的白简完全不敢回头看爷的表情,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遇到这种事都只怕要怒火中烧,怒不可遏,何况是如爷这般的天之骄子。 本来就对玉荷看不起的白简更是心生鄙夷,她怎敢做出背叛爷的事来,难道她连自己肚中还怀着爷的孩子一事都给忘了不成。 谢婉儿听着里面的声音,小脸煞白,“大哥,说不定不是这样,万一里面有什么误会呢。” 压下心中窃喜的谢月皎唇角愉悦,“什么误会,总不能说是我们冤枉的他们吧。姐姐,我有时候真怀疑是不是玉姨娘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要不然你怎么那么帮她说话。” 面色绷紧的谢钧听着里面那道自己在熟悉不过的声音,满眼皆是阴鸷的杀意,抬脚就将门踹开。 无论里面那个男人是谁,他都要将其碎尸万段!!! 敢勾引他的女人,他必须死! 手上举着凳子往下砸的玉荷听到门被踹开的声音,被迷香熏得快要神志不清的理智在接触到凉爽的清风后让她有过片刻的喘息。 “大哥,你怎么能进去啊,里面那么的脏,要是污染到你的眼睛该怎么办啊。要我说,就应该直接让人把那对奸夫**拉去浸猪笼才对。”谢月皎矫揉造作的声音也随着风飘入玉荷的耳朵。 光影绰绰间,她只见到有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光而来,而后动作轻柔地夺走她手中的凳子,用他粗粝宽大的掌心将她的小手包裹住。 一起将她包裹在内的,还有幽深沉静,冷冽清新的雪松味, 玉荷不知道进来的人是谁,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从他身上传来的缕缕凉意让她很是舒服,并且想要贴近点,再贴近点。 踹门进来的谢钧以为会看见让自己怒不可遏的一幕,但他看见的是玉娘正用凳子砸向地上的男人。 而后注意到她的脸,她的脸很红,是不正常的潮红。 谢钧握住女人在他身上乱摸的手,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欢喜在作祟,“玉娘,你看清楚我是谁。” 两只手如藤蔓般缠上搂住男人肩膀的玉荷艰难地想要看清楚对方是谁,过了好一会儿,才吐气如兰的在他脖间蹭了蹭,“爷,你终于来了。” “玉娘,你不应该解释点什么吗。” 理智早已不清的玉荷完全不知道要解释什么,只知道她的身体很热,迫不及待的想要寻找着能让自己舒服的冰块。 “你给我把她放下,你听见没有放下她!”没有被那一凳子砸晕的罗书怀见他能光明正大的抱着玉娘,玉娘还如此依赖的靠在他怀里,嫉妒得眼冒火星。 他想要将玉娘从对方手里抢回来,却被其他男人给拦住去路。 “你这个畜生,你把她给我放下来,你听见了没有!”可是无论他怎么咆哮着威胁,都只能眼睁睁地重复着在清河镇里所发生的一幕。 早就不耐烦他狗叫的白简抬脚踹向他胸口,又一把拎起他的领口一拳砸向他的脑袋,狞笑着脸:“罗公子是吧,现在正好让我们来谈谈。” 胸口被踹得剧痛的罗书怀朝他呸了一口,“小爷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没有,我可是有话要和你说。”白简再次将人拎起来,“你可知道你动的是谁的女人,一个平民也该窥觊相爷的女人,真不知道你是胆大妄为还是活腻了。” 得知那人身份的罗书怀瞳孔瞪大全是不可置信。 他怎么可能是丞相!玉娘什么时候成了丞相的女人! 假的,这一切定然都是虚假的! 谢钧将人打横抱起的那一刻,发现怀里抱着的人儿轻飘飘得像根羽毛,不禁失笑,他只是几天没有回家,她倒是一点儿都不珍惜身体。 被迷情香折磨得神志不清的玉荷抚摸上男人的脸颊,痴痴地笑了,“你长得可真好看。” “那你喜欢吗。”谢钧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搂着她的力度微不可见的加重。 喜欢吗? 即便玉荷尚处于被药效控制的理智不清中,她对着 这张称得上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脸都说不出喜欢,更像是因惧怕到了灵魂里而发出的微微觳觫。 不喜欢她沉默的谢钧低下头攫住女人娇艳的红唇,将人轻柔的放在大床上后,他却没有马上动作,而是双手拢住女人的脸,寸寸逼问道:“玉娘,你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是谁。” “你是………” “我是谁。”谢钧并不准备轻易放过她,反倒是带着哄骗,“只要你说出我是谁,我就给你好不好。” 玉荷伸手抚摸上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好一会儿,才像是认出了他的是谁,低声呢喃,“谢钧,你是谢钧。” “那你喜欢我吗?”问完的谢钧整颗心都变得小心翼翼的惶恐不安,更甚是紧张得连呼吸都骤停。 哪怕她是骗他的,说一句欺骗他的话也好,只要她说一句喜欢。 前面的玉荷对着他的脸都说不出喜欢二字,又怎会对他这个人说出喜欢,以至于原先暧昧缱绻的气氛有过片刻的冷凝。 清楚她答案的谢钧等不及她的回答,就低头吻了上去,此时她的答案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要的男人是她,她主动求要的男人也是他。 对于近日患得患失的他来说,这就足够了。 谢钧从未见过她如此主动,热情得就像是一滩水恨不得将他全部包裹其中,哪怕清楚是因药物的缘故,仍不可自拔的陷进去,连他的心都软成了一团。 这个时候的她无论向自己提出什么要求,恐怕他都不会拒绝。 第47章 大哥,我不信你不爱我…… 谢月皎想着等大哥看见那贱人和野男人颠鸾倒凤后,肯定会大发雷霆的处死这对奸夫淫夫,但现在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难不成她是买到了假药才会如此? 虽说她自认做事隐蔽得绝对不会被抓到,可是万一呢? 越想越觉后怕的谢月皎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往外走,她是大哥的妹妹,只要她解释清楚都是误会,大哥肯定会原谅她的。 可人刚出来就被白简笑眯眯着脸拦住,“大晚上的,二小姐这是要去哪?” 后退一步的谢月皎心虚地扯了扯唇,“我有些睡不着,想要出去走走。” “大人吩咐过了,没有大人的命令不允许二小姐踏出院子半步。” 以为他是看出了什么的谢月皎秀目一瞪,恫疑虚喝,“我只是睡不着想要出去走走,大哥知道了肯定不会说什么的,反倒是你一个外男来到我的院子,是不是居心苟测。” 白简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礼貌的伸手做了个请,“夜深了,二小姐还是回屋休息比较好。” “当然,如果二小姐执意不愿回屋,属下只能手段强硬的将人送回去了。” 今晚上的相府看似很平静,实际上处处是刀光剑影。 直到天亮来临,满脸写着餍足的谢钧才松开了累极后睡着的女人,担心吵醒她,在她脸颊落下一吻后才轻手轻脚的从床上起来。 等他出去后,眉眼阴沉得连周围的空气都落满了冰碴子,令人不寒而栗。 直到房门关上,原本睡着的玉荷也睁开了眼,唤丫鬟抬水进来给她沐浴,好洗去满身恶心。 本来药效在半夜就散去了,结果不知他是装傻还是不愿,竟硬生生折腾她到天明,好在他还记得她肚子里头还有孩子。 虽说有些话她都差不多忘了,唯独记得他反复间问的那句,“喜欢吗?” 玉荷很想啐他一口,自己不但讨厌他的脸,更讨厌他这个人。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犯!更不可能喜欢上一个毁了她一辈子的畜生! 昨晚上被带去严刑拷打后提出来的罗书怀早已和血人无二,哪怕如此他依旧担忧着玉娘。 而且他不信玉娘会成为丞相的妾室,玉娘如此高傲的一个人又怎会屈居当妾! 会事堂内,谢夫人看着哭得眼睛红肿的谢月皎,只觉得连心都要化了,“这是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有人欺负月月了,你告诉娘亲,娘亲为你出气。” 随后谢夫人又看向刚从外面进来的长子,“长钧,胆敢有人欺负你妹妹,你身为哥哥一定得要为她出气才行,知道不。” 从外面走进来的谢钧阴沉着脸,语气森冷,“母亲与其问我,不如问下她昨天究竟做了什么。” 谢月皎以为大哥都知道了,惊慌得泪水滚落,咬唇摇头否认,“大哥,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是你的妹妹啊,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定是那刁奴污蔑的我。” “对,没错,定是那刁奴污蔑的!” “我有说过是你做的了吗。”谢钧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冷得谢月皎浑身直打颤。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大哥根本没有说过是因为什么事,那她刚才不就是主动承认了吗。刹那间谢月皎的脸变得又青又红又白,心思百转千回间已是泪水肆虐,哽咽不已:“大哥,你难道不是生气我前几天私自从账房支出了一百两银子,但我实在是太喜欢那支簪子才会如此。” 谢钧低讽询问,“真的只是账房一事吗。” 谢夫人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只是见自己一向疼爱的女儿哭得难受,自个儿的心都揪了起来,“长钧,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你要知道皎皎一向乖巧听话,就算她真做了,定然是小打小闹的误会。” 谢钧对上母亲的满脸心疼,冷声嗤笑:“给嫂子下药后和外男关在一起,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母亲难道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吗,还是母亲觉得这都只是小姑娘家无关紧要的小打小闹。” 没有想到真相会是这样的谢夫人嘴唇蠕动着不敢说话,只因她想到长子无论做什么都向来是拿证据说事,从未平白冤枉过任何人与事。 “大人,这是昨天在外面鬼鬼祟祟的丫鬟。”白简拎着个丫鬟用力甩在地上。 谢月皎顿时发出一声尖叫,“珍珠,怎么是你,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被扔在地上,疼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的珍珠吓得浑身觳觫,仍不忘否认,“大人冤枉啊,婢子什么都没有做过,婢子当时就真的只是路过而已。” “你要是不说实话,水牢里的刑法多的是一件件用在你的身上。”谢钧的眼里没什么温度,语气更无甚波澜,却令人从头到脚一阵寒意,冷汗湿透了后背。 听到水牢的珍珠就差没有两眼一翻昏过去,连滚带爬痛哭流涕地抓住自家小姐的裤腿,“小姐,你说过的,你会帮婢子的。” “你胡说什么,你还不快把你的脏手拿开。”谢月皎如今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绝对不能让她把真相说出来,要是让大哥知道一切都是她做的,那她在大哥面前的面前纯然善良的形象定然会功亏一篑。 “珍珠,我知道你对我不满,但你也不能那么冤枉本小姐,难道本小姐平日里对你不好吗!”谢月皎的手指无意中抚上腰间香囊,眼睫垂泪地望向男人,“大哥,我之前因为一点小事罚过珍珠一回,没想到她会因此心胸狭窄的记恨上我,大哥你可一定要为出气啊。” 珍珠目光接触到她腰间佩戴的香囊,瞳孔瞪大中,全是绝望的笑了,随后松开拽着她裙摆的手,泪流满面的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相爷,这一切都是婢子的主意,因为婢子暗恋爷多年,一直想着能成为爷身边的姨娘,结果没有想到会被别人给捷足先登了,如果对方出身好点或是有什么本领婢子也认了,可她就是个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的女人,她凭什么当相爷的姨娘!” 珍珠想,如果不是今天,她恐怕一直都没有勇气将自己的暗恋说给那个高高在上,宛如神祗的男人听。 他现在听到了自己赤忱又无畏的告白,他会怎么想?自己能不能在他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留下一抹身影? “珍珠,你怎么能对我大哥有这种龌龊想法!你简直是太令我失望了。”手指攥紧的谢月皎气得胸腔炸裂,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一直以为忠心耿耿的丫鬟,实际上暗中窥觊她大哥许久 ! 若说前面的她还有着心虚和愧疚,此刻的她就恨不得她早点死! 谢钧眼神轻藐如看蝼蚁:“你凭什么和她比。” “自然是因为婢子出身比她好,人也是清白的。”梗着脖子反驳的珍珠一开始是纯羡慕,可久了那抹羡慕就成了嫉妒,一个瘦马凭什么能好运当上爷的姨娘,还能在正妻没有入门前怀上孩子。 如果自己成了爷的姨娘,定然不会向她那般恃宠生娇,惹爷生气。 珍珠也清楚自己要是不认下这个罪名,只怕小姐不会放过她的家人,何况能在死之前向心目中的神明告白,对她来说已是死而无憾,“小姐,你让珍珠来世才伺候你吧!” 珍珠决绝的望了一眼谢月皎,起身就朝一旁的柱子撞去。 “啊!” 尖叫一声的谢月皎望着一头撞死的珍珠,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的探她鼻息,发现没气了才终是松了一口气,“珍珠,你怎么能做那么蠢的傻事啊,玉姨娘不是没事吗,而且她一向善良,只要你真心向她道歉了,她肯定会原谅你的。” 白简在一旁阴阳怪气,“二小姐,你的丫鬟都甘心为你去死了,可真是忠心耿耿啊。” 谢月皎被白简的话惊得脸都白了,“你什么意思。” “自是字面上的意思。”白简摇头,“不过我还是得劝二小姐一句,你的演技倒是挺烂的。”最起码没有玉姨娘的好,白简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伸手轻摁眉心的谢钧不愿在听她狡辩,直接吩咐下去,“将人交给大理寺处理。” 刹那间谢月皎万念俱灰,但她不甘轻易放弃的跪行至他脚边,泪花涟涟,“大哥,真的不是我做的,你不能冤枉我,而且我是你的妹妹啊。” “长均,是不是里面有什么误会啊,再怎么说皎皎也是你的妹妹。”谢夫人虽知她做错了事,可看着她哭成这样心里也是难受的。 “误会,两条轻飘飘的人命在母亲眼里就是个误会吗,还是我的孩子我的妻子在母亲眼里远不如一个外人重要。”谢钧唇角轻讽,“母亲是否忘了谢家真正的女儿只有婉儿一人,她不过是一个村妇用来鸠占鹊巢的孩子。” 谢婉儿并不在厅内,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些字眼每落一个,就砸得遍体生寒的谢月皎不信大哥真的会对自己那么无情,直到她在被拖出去的那一刻,彻底慌了的大喊,“大哥,我知道你的心里肯定是有我的,你不能那么对我。” “玉氏的模样生得有几分同我相似,分明是你按照我的模样找的,你敢说不是吗。”谢月皎见大哥不说话,越发认为说对了,“大哥,我们本就不是亲兄妹,只要对外宣称我是谢家的养女,或者你重新给我安排个假身份嫁给你,我们就能永远的长相厮守了。我不介意你找玉氏做我的替身,但你在她生完孩子后必须交给我抚养,将她给赶出京城才行。” 还犹豫着要为其求情的谢夫人听后只觉得惊天霹雳,完全不知道她居然会对长钧抱有这样的感情。 要知道他们就算不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也做了十多年的兄妹啊。 “你为何如此笃定我喜欢你。”谢钧眉头微蹙,像是很难理解她的话。 谢月皎立马来了底气,扬起脖子信誓旦旦,“大哥你从小对我就比别人要好,会在我被人欺负时帮出头,带我去看花灯,哪怕我犯了错也从不舍得对我发火,就连那玉氏的眉眼都同我极为相似。难道大哥还不愿意承认,你早在不知不觉中对我除了有兄妹以外的其它情愫。” “你那么会想,不当个教书先生完实可惜了。”若非故事里的主人公是他,谢钧都不经为她的臆想拍手交好。 “将人带下去。” 这一次被粗暴着拖走的谢月皎全是不可置信,“大哥,你不能那么对我啊大哥。” “大哥我那么做,都是因为太爱你了。” 谢钧语气森冷,“将她的嘴巴堵上。” 此时管家着急忙慌的从外进来,道:“大人,罗郎中求见,说是为他弟弟一事前来赔罪。” 第48章 番外之谢钧我看上了一个小妇人…… 我一开始来到清河镇时,并未将国师说的话放在眼里,更甚是觉得可笑。 他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女人变得歇斯底里,患得患失,不人不鬼,最后为求她回头看自己一眼不惜将整颗心都掏出来送给她。 以至于等我后面想将心掏出来送给她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晚了,往后余生更是为此悔之不及。 第一次遇到那个小妇人的时候是在檐下躲雨,雾色茫茫中那人像一枝春日鲜绿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连带着烦闷的雨天也变得不在那么令人讨厌了。 在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时,没有注意到我的目光也随之落在她的身上。 小妇人穿着件水青色盘扣交领长裙,盘着妇人髻,髻间别着一支银梨珍珠簪,此外再无多余饰品,素净得如一支枝头皑皑雪梨花。 即使是在昏沉沉的雨天里,也依旧像颗璀璨圆润的珍珠。 直到雨势渐小,小妇人拎着菜篮子走了却将油纸伞留给自己的时候,不免意外。 很快,下属赶着马车来了,我的目光掠过那柄孤零零倚墙而立的油纸伞,不予理会地移开视线。 “老爷,这伞可要带走?” 另一个侍从打断他:“老爷什么身份,岂会用这种伞。 他们的对话落在我的耳边,却是不甚在意,一把普通的伞罢了,就像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躲雨。 第二次见到她是在准备出城时,见到她面对着脏水质问却能做到临危不乱,有理有据且能掀屋顶的胆量,还能维护她那个窝囊丈夫的自尊心,不禁感叹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那天雨水朦胧没有看清女人的脸,如今倒是见了。 女人虽非国色天香得令人见之神魂一颤,也不能否认她是个美人,眉如柳叶,乌发鬓云,哪怕是普通的布衣木衩依旧衬得人如沾露茉莉般清丽可人。 对比于相貌,更吸引我的是女人贞静清冷,自带明士气节的一身气韵,令人忍不住想碾碎她的傲骨,打断她的清高。 不过到这里,也仅是好奇居多。 只是没有想到第三次见面会来得那么快,让我颇感意外的是她的身份,女子当大夫本就少见,何况是在乡野之地。我也明显对她起了兴趣,但仅是起了一点兴趣。 真正说到感兴趣,还是罗县令举办的那场宴会,我摇着酒杯注视着低头弯腰倒酒,面上满是讨好娇媚的女人。 脑海中浮现的是初见那次,她也穿了那么一件绿色。 所以在得知罗县令和他夫人准备将那小妇人送到我床上时,我并未拒绝。 唯独没有想到她性子会如此刚烈,又很聪明地选择向自己求救,也错在聪明地向自己求救,因为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君子。 “你想要我救你?你有什么值得我救的。”结果在我刚说完这句话后她就晕了过去,可惜了,我还以为她能在坚持久一点。 洗干净后的她看着果真比前面脏兮兮的模样顺眼了许多,微凉的手指从女人秀美清冷的五官轮廓逐渐往下滑,最后停留在她的领口上,随后发出一声嗤笑。 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非得强要一个有妇之夫,学那曹贼之流。 何况我真的要因为一个女人留下人生的污点瑕疵吗?如果换成以往,我的答案必然是否。 如今我倒是很想要从这个女人云淡风轻的脸上看见绝望,痛苦,崩溃的表情,定然会很有趣。 这种感觉甚至和那种搞垮政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快感不一样,又有种相同的,令他血液叫嚣着的刺激感。 我有时候就在问自己,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破坏掉他完美人生的秩序,留下一个不堪的污点吗? 可是我的人生就是过于顺遂得宛如一滩死水,如今有人往里扔了颗石子,泛起涟漪。 我怎么能错过,哪怕,明知那颗石子会破坏掉,我所谓的完美平衡。 强取豪夺必然有趣,可看着猎物主动跳进陷阱里对着猎人毫不设防的模样更有趣。 而我,向来是一个极有耐性的猎人。 我买下了崔家隔壁的院子,和她丈夫有意交好,没成想 会得到一个令连呼吸都急促欢喜的消息。 他们结婚多年尚未圆房,她仍是处子之身,如何能让我不惊不喜,更多的是对猎物伸出跃跃欲试的爪牙。 如何让一对昔日恩爱夫妻反目成仇,分席而坐。自是诱惑二字,若爱财以财诱之,爱色用色,即便他是圣人君子也不免心有俗物,何况是一个普通男人。 若问他都不上当,又该如何? 答曰:诱敌深入,擒之。 本以为他只是个无用的窝囊废,没想到竟是个窝里横,我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被赶出来,心中不禁划过一丝异样,但也没有让我因此收手。 只是鬼使神差地出现在她面前,给了她一两银子让她夜里不至于夜宿破庙,只因我调查过她,她在清河镇中并无亲朋好友。 自此我看着昔日爱侣两见两相厌,想着也终于到了品尝自己摘下的枝头果实之时。 我知道他很快就会在走投无路之下来求我,不过为防止她向那位姓罗的追求者求助,我自是得要断了她的念头,将他们家仅有的生路斩断后仅剩下我这一条活路。 那么,在崔玉生走投无路之下,能救他的仅有我一人。 “想要钱吗,用你的妻子来还?” 对于他的犹豫我并不在意,只需要在他回去的路上让几个人恐吓他还钱,他自会像老鼠那般吓得肝胆俱裂,所谓的年少情分,夫妻恩爱在活着面前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芝麻粒。 很快,她作为诚意被她的丈夫送到了我的床上,女人倔强含泪的模样虽惹人怜惜,也催生了我的毁灭欲,更恶劣的想要让她哭得更厉害一些。 只是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强迫,哪里有让猎物主动讨好取悦自己有趣,谁叫我是个君子,君子向来不强迫女子意愿。 也让她看清楚,她出现在这里,皆因她的枕边人所为。 白简问我,“大人,你就不怕她跑了后不回来了吗。” 她不会,而且她很快就会回来。 事实上她也很快回来了,还被我诱导着签下一封契书,那契书共用两种笔墨书写,一种遇水即化,一种遇水即显。 在得到这个女人后,我以为我对她很快就会腻,毕竟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相貌称不上国色天香,性子冷漠清高的女人,可在我得知她私自去见那位窝囊的丈夫时,胸腔中竟腾升起难以言喻的怒火,更要抹掉他们成为夫妻的过往。 带她回京时,我本能为她安排个清白的良家女身份,可是见她对自己的靠近而心生厌恶,甚至是恐惧时,眸底愠色渐浓,难不成她还做着回到她那个窝囊前夫怀里的美梦不成。 她越想要什么,自己越不能让她如愿,直至将她的后路都斩断后让她只能留在自己身边。 但让我不明白的是,她为何要逃?难道自己对她还不够好吗? 不过就算她想逃,又如何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属下说找到她的踪迹后,我没有等着他们带回来,而是亲自将她抓回来,告诉她逃跑的下场究竟是怎么样的。 只是没有想到她的承受那么弱,这样就将她吓到了,还产生了轻生的念头。我本能继续用强硬的手段逼迫她不准死,或者冷眼旁观让她去死,但我心里又舍不得让她那么轻易的离世。 想来是还没腻,我想着等腻了就好。 只是随着相处的时间越久,我窥到她强颜欢笑下的落寞苦涩时,竟破天荒地想给她一个孩子,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一个让她从此在府上有个立足之地的孩子。 这个念头一经浮现起,即使我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她在我心中变得越发重要的事实。 她是何时在自己心里变得越发重要的?又是从何时开始的? 起先是始于有趣,后是她那假意顺从实际上心思缜密得一次次妄想逃离自己的掌心,又或者是她坐在身边安静的翻阅着书籍,因一些观点不同和自己引经据典妄图说服自己,更多的是说不清的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而它们也由一点点的小事汇集成一条宽广的河流。 等意识到不对时,已是严重到了我的喜怒哀乐都要被她牵扯左右的地步,但我的世界里不允许有能不被他所掌控的东西存在,我应该将她抹杀掉才对。 可当我看着扑进我怀里朝我撒娇,和我分享着每日见闻的女人,又忽然心生不舍,只觉得整颗心都随之软成了一团。 人生在世,就当让自己放纵一回,我也坚信我有足够的信心让她离不开我。 在我想着给她一个孩子时,她想的却是再一次离开自己。 究竟是自己做得有哪里不好,才会让她总妄想着逃离自己,还是她忘了逃跑后被抓回来的下场?又或者是这个女人对他一贯的心狠。 只是谅孙猴子再神通广大,又哪里能翻得出佛祖的五指山。 一如她小小妇人玉荷,又如何能逃离他谢长钧的手掌心? 可我没有想到,这一次被抓回来的她居然怀孕了,简直是令我又气又笑又心疼,偏生我又舍不得对她发火,只是告诫自己,她人回来就好了。 这也是最后一次,绝对不会再给她妄图逃跑的第三次机会。 我守在床边凝视着这个哪怕是在睡梦中都蹙着眉头的女人,也不知她做了什么噩梦才会令她如此恐惧,伸手将她眉间忧愁不安抚平,又于额间落下一吻。 她醒来后得知自己怀孕后虽闹过一次,更多的是让我感觉到她也是在期待着我们孩子的降临。 她问我是喜欢男孩还是喜欢女孩时,其实我想说的是,只要是她生的,我都喜欢。 好笑的是我贵为一朝之相在为孩子取名字时,竟也连翻好几本书都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名字,只因我觉得我们的孩子,理应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包括名字。 就在我以为她也满心期待着孩子的到来时,她为什么要狠心的打掉我们的孩子,还说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恶心,将和他在一起比喻成卖身的花娘一样,自己就如此让她感到恶心吗! “大人,要老奴说姨娘定然是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将她送进去一段时间她就老实了。”此时的宋嬷嬷对她简直是恨极了。 宋嬷嬷的话倒是提醒了我,金丝雀为何总想要逃离主人身边,不过是认为她现在生活在无忧无虑的精美笼子里,就认为外面的世界一样安全。 若是将她放在群蛇环饲的野兽堆里,让她直面同类如当猪狗撕咬,践踏吞食入腹,而她也将成为野兽口中的下一个食物时,她是否还会天真的离开主人向往外面的世界? 可我又怎么真舍得把她扔到那种地方,我让人买下一座茶肆,将里面布置成了花楼的样子,里面伺候走动的人也皆为女子,因为我不允许除了我之外的其他男人碰她,否则我肯定会嫉妒得要发疯。 听她们传回的消息,说她喝下了那碗落子汤的时候我就已经愤怒得要不管不顾的冲过去质问她,凭什么要打掉我们的孩子! 难道除了我,全天下任何一个男人的孩子她都愿意生下,她就当真厌我到如斯地步! 她在被送进楼里的第一夜,我就住在隔壁,接下来几夜同样如此,至于那些男女暧昧声,不过是京中善口技者。 等到了第五天都没有等到她低头的我不愿意在等了,遂安排下去让金丝雀端上餐桌的戏码。 可我没想到她会因为柳儿那个丫鬟跑了出去,还遇到了姓罗的,她还真是,一点儿都不乖啊。 还是她以为只要自己跑出了楼里,就能逃离自己的掌心了。 我应该说她可怜还是可笑。 我垂眸凝视着,因走投无路之下跪在脚边亲吻着自己指尖的女人,忍不住笑了,果然鸟儿在没 有面临死亡的危险前,总会天真的想要离开主人翱翔。 当我听到她没有将孩子打掉后,更是欣喜怒狂。 你看,只要你乖乖听话就不必承受不必要的痛苦。 甚至是她想要的一切我都愿意给她,哪怕是相府夫人的位置。 第49章 玉娘,过来 待玉荷沐浴后,此事早已尘埃落定,这些都还是她从一向喜好探听八卦的柳儿嘴里听到的。 柳儿说到最后更是气愤不已的打抱不平,“没有想到那个二小姐居然不是夫人亲生的,怪不得心肠如此歹毒,好在爷及时赶来了,要不然婢子都不敢想象姨娘会遇到什么。” 直到她说完,玉荷方打断她的话,“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其它要和我说的了吗。” 柳儿一怔,完全不明白姨娘是何意? 过了好一会儿,柳儿才脸色难看的想到什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举起三根手指对天立誓:“婢子立誓此事绝无二次,更不会让姨娘置身于危险之中。” “除了这件事,你不认为还有一件事吗。” 柳儿正想询问,猛地对上姨娘冰冷嘲弄的眸子,嗓子眼如被硬物卡住,竟羞愧得不敢与之对视,“姨娘,婢子没有要瞒你的意思,那日婢子本想和你说的,结果爷进来了。” “所以在你的私心里,只有相爷才是你真正的主子,而非我,是吗。” 两只手绞在一起的柳儿整张脸涨红得否认,“婢子从未那么想过,在婢子的心中只有姨娘才是我的主子,这一点从未改变过。” “是啊,在心里我才是你的主子,而你则身体力行的告诉我,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玉荷不欲再听她狡辩,直接唤来宋嬷嬷,“把她调到外院,我的身边容不下这种心存二主的丫鬟。” 柳儿闻言,只觉五雷轰顶,身软力泄跪行在她脚边痛哭流涕,“姨娘,婢子知道错了,你就再给婢子一次机会好不好,婢子发誓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 “姨娘,求你再给婢子一次机会,婢子保证以后一定以姨娘马首是瞻,事事都以姨娘为先。”此时的柳儿忽然明白那日白大人和自己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姨娘一直知道自己有事瞒着她,就等着自己主动坦白。 那她呢?她都做了什么啊! 不为所动的玉荷冷漠地背过身,“宋嬷嬷,将人带走,我不想在看见她。” 宋嬷嬷对此没有任何异样,“老奴之前就说过她伺候不好姨娘,姨娘身边早该换个人伺候才对。” 这一次的柳儿没有在挣扎,而是心如死灰地顺从的被拉下去。 在书房面见罗玉中的谢钧垂眸凝向跪在地上的男人,指尖摩挲着玉扳指,“罗郎中当真愿用罗家一半身家和你的马首是瞻为本相所用?只为了让本相放他一马?” 罗家众人多有经商天赋,就连盛京有一半铺子都为罗姓,从而被人戏称罗半城,可想而知罗家一半家产有多巨大。罗玉中则在户部任郎中,为人一向狡诈八面玲珑,往后不好打理的事情可交由他处理,这笔买卖横竖都很令他心动。 可要他轻易放过那个意图对他夫人图谋不轨的男人,他又做不到,哪怕他是被人诱骗过来的受害者。 “是,下官和整个罗家往后愿以相爷马首是瞻,只盼相爷不计小人过,放过舍弟一马。”罗玉中得知小弟竟干出这等混账事后,第一个想的就是将他驱出罗家族谱,又见母亲哭得可怜,父亲大哥的唉声连天愁眉苦脸,只能硬着头皮前来。 “下官的小弟自小性情温顺忠厚老实,绝非是那等会欺凌妇女的无耻之徒,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若他真敢做出那等事,即使不用相爷开口,下官定然先一步将他逐出家门后扭送大理寺处理。”早知他不想出门就不让他出门好了,何至于发现今日之事,如今的罗玉中简直是悔不当初。 谢钧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跪在地上的男人。 而这时,白简推门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跪在地上的罗玉中虽听不清说了什么,却能感觉到一道目光如利剑落在脖间,如芒在背,汗滚踌躇。 就在他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滚落滴在地面上,才听到一句宛如大赦天下的圣旨。 谢钧处理好罗家一事后,就听到了她将柳儿赶到前院一事,对此不置一词。 回到望玉轩时,她已然醒了过来,正坐在桌边用着早饭。 宋嬷嬷见爷来了,立马让人拿一副碗筷过来。 “昨晚上是我没有节制,你可有感觉哪里不舒服。”他本想问孩子是否有事,又未免觉得多此一举,毕竟后半夜他但凡能克制一下,也不会让她感到不舒服。即使太医说过孕妇满三月后便可同房,他也舍不得碰她,以至于一时间难免克制不住。 玉荷露出一抹虚弱的笑,“除了腰有些酸,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他若真关心就应该早些停下,而不是在事后来句假惺惺得令人作呕的虚伪。 坐下后的谢钧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最近我可能会有些忙,你要是想出去的话让宋嬷嬷她们陪你出去。” “好。”从碗里抬起头的玉荷轻咬唇瓣,眼里带着期盼,“只是对比让宋嬷嬷她们陪我,妾身还是想让爷陪我出去。” 此刻的谢钧望着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女人,连心跳都不禁漏了一拍,随后感觉到喉咙发紧得完全忘了要说什么。 只觉得自己的整颗心神都为她所牵动,忽上忽下,忽高忽低得如天边纸鸢,而牵着纸鸢的那根线握在她的手中,他所有的喜怒哀乐也皆由她一人所掌控。 他也是头一次感受这种无法掌控棋局的烦躁,意外的是,他并非全然是讨厌。 柳儿被调去前院后,如今到身边伺候的是之前那个叫明月的丫鬟。 明月不爱说话,做事也是一板一眼,连带着习惯了麻雀叽叽喳喳的玉荷都有着片刻的不适。整日待在屋内过于无趣,便准备出门走动。 也不知道是否最近不利出行,要不然怎么一出来就遇到崔玉生,也注意到了他走起路来,格外不自在奇怪的一双腿。 “玉娘,我娘没了。”此时的崔玉生蓬头垢面,捂着头哭得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想要靠近她寻求安慰,又在女人冰冷漠然的双眼中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嘴唇翕动着痛不欲生,又急切地想要寻求精神依靠,“玉娘,我现在就只剩下你了,所以我求你,求你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没有母亲了。” 玉荷听到崔母走了,心脏跟着传来一丝刺疼,眼睛泛起一层萦绕水雾,就算崔母后面做得再不对,也实打实将她当女儿如珠如宝的养了十多年。 指甲往里蜷缩的玉荷压下舌苔上涌的涩意,冷漠无情地望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男人,“那是你娘,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以为她最起码会有一点难过的崔玉生不可 置信的抬起头,猩红的眼睛里全是痛苦,喉间生哽,“玉娘,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就算母亲做过错事,她也真心诚意的把你当女儿媳妇了那么多年。” “我说了,她是你的母亲,不是我的。”玉荷取出银票远远地扔到他脚边,“这里有一千两,你拿着它离开京城,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清河镇的事对她来说一如前世烟消云散,既是前世,那他就没有出现的必要。 张嘴间全被汹涌苦涩占领的崔玉生抬起通红的眼睛,似哭似笑宛如癫狂,随后又变得坚定异常,“玉娘,我来找你不是要钱的,我是来带你走的。” “这一切都是姓谢的布的局,他就是想要我怀疑你和姓罗的有一腿,挑拨我们夫妻关系,再一步步引诱我赌博,好让我将你送给他抵债,我们变成这样都是拜他所赐,要不是他,母亲不会死,你也不会沦为他的妾室,我更不会被他活生生打断一条腿!”在寺庙里被拖走前的崔玉生是不愿意接受的,可是在他打断腿后像条死狗被驱赶出去的时候。 原先被他所遗忘的桩桩件件开始在清晰不过的浮现于眼前,所有的灾难也都是从遇到他后开始的。如果不是他的出现,自己怎么会被引诱着染上那种东西,更不可能会做出将玉娘抵债的恶心事,还因为怀疑玉娘不贞多次殴打玉娘。 事后他去找引诱他走上不归路的刘庆,结果将整个清河镇都翻遍了都找不到此人!只是那个时候的他依旧不信,毕竟谢兄看起来就是个才望高雅,霞姿月韵的君子,只觉得定是那姓罗的在泼脏水。 短短的几句话就在玉荷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脸色骤变。 如果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局,那……一股寒气从脚底浮现,随后游走于四肢百骸。 崔玉生见她抿唇不言,便认为她是信了,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玉娘,你和我走好不好,那个姓谢的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他就是个恶鬼。是个不择手段的衣冠禽兽,伪君子。要不是他,我们夫妻二人怎会分离许久,还害得我变成这副不人不鬼之貌,让你一个好人家的妻成为可随意发卖的妾。” “玉娘,你放心,我已经赚到钱了,我带你回清河镇,我们就像以前那样好好过日子,开一间药馆好不好,如果你喜欢孩子的话。”崔玉生说完才注意到她衣服下面藏不住的肚子,连人都变得有些结巴,“玉,玉娘,你有孩子了。” 玉荷注意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肚子上,厌恶地用手遮住,“这是我的孩子,和你无关。” 崔玉生涨红了脸,反驳道:“怎么和我无关,我可是你的丈夫。” 随后又恶狠狠的一咬牙,“玉娘,你放心好了,只要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我定会将它视为己出。” 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无耻的玉荷只觉得自己要被气笑了,嚼舌怒齿,“你忘了我们二人早已和离,难不成崔大夫连脑子都用来抵了赌场的债务不成。我再说一遍这是我的孩子,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玉娘,我没有,我之前答应过你绝对不会再赌了。”清楚说错了话的崔玉生上前,伸手就要去拉她的手,“玉娘,你和我回家好不好,回我们两人的家。” 崔玉生的手快要碰到她时,后腰骤然挨了一脚,整个人当即被踹飞一米远,疼得他龇牙咧嘴,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收回脚的谢钧阴沉着脸,目光阴鸷森冷如看一具冰冷的尸体,“崔大夫是想要将本相的女人带去哪里,还是一条腿不足够让你长教训。” 疼得从地上爬起来的崔玉生见到这张毁了他生活,毁了他美满家庭的脸,恨得切齿痛恨,双目赤裂,“什么你的女人!玉娘是我的妻子!你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若非你无耻下作的引诱我惹上赌瘾,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 “过来。”没有在意狗吠的谢钧眸中含笑地向她伸手,眼里全是势在必得的高高在上。 见她看向那个男人的崔玉生跪趴在地上,满脸是血,一字一句的恨意倾诉,“玉娘,你别忘了,要不是他,我们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们现在还在清河镇经营着回春堂,是一对在普通不过的平头小百姓。你可以去乡下村子做义诊,能无拘无束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囚在高楼深院里的金丝雀。而且你的身份还不是正妻,还是个能随手就可以被发买的奴仆,玉娘,难道这样的生活就是你想要的吗。” “你不要过去,你回到我身边不好嘛,我们就像以前那样,你忘了我们两个青梅竹马的日子了吗。” 谢钧对上她的犹豫不决,仅是阴沉着脸重复了一句,“玉娘,过来。” 他甚至吝啬得连多一个字都不愿意,就笃定了她注定会选择他这一边。 此时的玉荷又一次站在了一座横在悬崖中间,摇摇欲坠的木桥上。 第50章 一人两巴掌 谢钧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久久得到回应时,他的心脏像被成千上万的针给扎得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疼痛虽不致命,却能掠夺走他周围所有的空气。 为什么她不选择自己?他有哪一点比不过她那个愚蠢的前夫! 原本并不抱多少希望的崔玉生看着正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玉娘,顿时手忙脚乱地用脏乱的袖子擦干净脸上,玉娘最爱干净,他绝对不能在玉娘面前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玉娘,我就知道在你心里………”扬起笑容的崔玉生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玉荷尤嫌一巴掌不够又打了一巴掌,眼中全是淬了毒的恨意,“你知道吗,这一巴掌我想打你很久了。” 如果说是谢长钧毁了她,害她从好人家的妻沦为他人妾,变成囚在深宅高院里的金丝雀。可真正的罪魁祸首还不是眼前人,但凡他意志坚定点能选择相信自己一回,又如何能给他趁虚而入的机会! 一个始作俑者,一个加害者,他们是怎么有脸将责任全部推脱给另一个人,好诉说自己是多么的纯白无辜。 在她看来,他们都是一样的恶心,卑鄙无耻没下限的蛇鼠一窝。 两巴掌下去,连人都被打懵的崔玉生全是茫然地无促,“玉娘,为什么。” “滚,识趣点以后不要出现在京城,否则再让我看见你,我可不只是打你一巴掌那么简单了。”深吸一口气的玉荷收回手,而后头也不抬地走向谢钧,也让男人原本冰冷阴鸷的目光如春暖化冰,唇角勾起得意的笑。 “玉娘,过来。”谢钧拉过她的手,温柔的询问,“手疼不疼。” “疼。”前面她是用尽了力气抽的,现在缓过来,玉荷发现手确实有些疼。 “既知道疼,下次这种事让你身边的丫鬟做就好。” 眼见着玉娘投入那个伪君子的怀抱,一步步离开自己的崔玉生双眼猩红地想要冲过去将玉娘抢回来,将那个胆敢抢走自己妻子的男人捅死,可现实是,他就只能跪趴在地上宛如死狗目睹着她一点点离开。 都怪他当初为什么要引狼入室! 否则现在也不会妻离子散,害死母亲,更不会让玉娘离开自己!!! 抬脚重重踩上崔玉生断腿的白简在大人上马车前,询问,“大人,这人如何处置。” 玉荷知他想要做什么,眼睑垂下的抿了抿唇,“将人赶出去就好,就当是为我肚里的孩子积福,我也不想让它还没出生就背上一条人命。” “看来我远不及玉娘心善。”知她小心思的谢钧从不会再这些小事上反驳她,“按夫人说的意思办。” 在他们将自己拽走的那一刻,崔玉生所谓的体面教养都全都不叫了,唯剩下独属于弱者声嘶力竭的咆哮,怒吼,“放开,你们放开我!” “姓谢的,我要告你强抢他人/妻子,我就不信你能只手遮天。” “姓谢的,我诅咒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马车里,不满她的眼睛落在那个男人身上的谢钧强行掰过女人的脸让她和自己对视,“你心疼他了。” 相处了一段时间,知道男人是在生气的玉荷又怎会承认,甚是表露出半分地闭上了眼睛,“他如今所得皆是他的罪有应得,我为何要心疼一个卖掉我,还对我拳打脚踢过的人。我非圣人。” “我还以为玉娘会心疼他,在如何你们也做过三年的夫妻。”谢钧着词咬重“三年夫妻”几字,愤懑又生愱,更甚是变得尖酸刻薄。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可前面看见她走向那人时,恨不得将对方给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才能抑制住杀人的念头。 而她的沉默则是令谢钧感到难以言喻的心慌,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抓 住些什么,好让他浮出水面得以呼吸,“玉娘,你这样真让我感到心寒,怕你往后向对待你的前夫一样对我。” 玉荷侧脸避开他的手,不躲不避的和他目光对上,“那你会变成他这样吗。” 收回手的谢钧失笑,手指转动着扳指,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极为认真的说,“除非我死。” 他自以为是深情的话落在玉荷耳边仅剩下威胁,难不成自己想要逃离他,就真的仅剩下死这一条路可走了吗? “你说他可笑不可笑,当初是他用一万两银子把你卖给的我,现如今又反悔了,难不成天底下所有好事都让他占了不成。”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收紧的玉荷骤然抬首,神色冰冷的凝视着他,“所以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谢钧对上她冰冷的质问也不否认,扬唇讪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不成还能改变得了什么吗。” 他直接承认的态度让玉荷的心彻底凉成了半截,她以为他足够无耻没下限了,结果突然告诉她,如今她的苦难都是拜他所赐,要不是她,她也不会从一个好人家的妻变成随手可发卖的奴仆,更变成一个连她自己都看不起的厌恶存在。 “谢长钧,你无耻!” 谢钧扣住她举起的手,阴冷的瞳孔如毒蛇寸寸逼近,“我是什么样的人,难道玉娘今天知道吗,你就算是对我有再大的不满,也不要忘记你现在怀着我的孩子,难道你想要让孩子还没出生就见到它父母不合的一幕吗。” 越是清楚的知道,玉荷越是痛苦的绝望,在手腕被握住时,另一只手抬起朝他脸上重重扇去,咬牙切齿,“谢钧,你简直就是个畜生。” 脸颊被打歪的谢钧冷笑地捏住女人愤怒得通红的脸,忽地笑出了声,“这番生动的模样,倒比之前死气沉沉的模样有趣得多了。 手腕被攫住的那一刻,想到某些画面的玉荷惊恐得头皮发麻的就往后退,“你想做什么。” “爷,相府到了。”就在这时,白简的声音传了过来,也让玉荷似抓到救命稻草。 白简话音刚落下,就看见爷抱着姨娘从马车上下来,当中最令人显眼注目的当属爷脸上的一个巴掌印,不禁看得惊恐万状,瞪目结舌。 不是,玉姨娘她怎么敢对爷动手的啊! 谢钧全然不在意旁人探究的目光,只是阴沉着脸抱着她回到望玉轩,将人给放在床上,扯过一旁的薄被给她盖上。原先被她一巴掌打出的火气如遇水消散,颇有几分疲累地轻摁眉心,“我之前是混蛋做错了惹你生气和不喜的事,但我发誓除了那件事以外,我就没有欺骗过你了,你要信我,那个信崔的真不是好东西。” “而且我们现在都有孩子了,就算你再生气,也要为我们的孩子着想,你希望等它出生后见到自己的父母不合吗。” 他毁了自己的一辈子不够,现在是怎么有脸说出看在孩子的面上原谅他的,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就连这个孩子也不应该存在世上。 指甲抓得床单皱成一团的玉荷深呼吸着,平复着快要溢出胸腔的恶和恨,闭上眼不愿去看他那张虚伪至极的脸,“你给我出去,我想一个人单独待一会。” 谢钧明白她现在要紧的是自个想通,伸手为她掖好被角,“好,晚点我在来看你。” 前面见爷气势汹汹回来的宋嬷嬷瞥到他脸上鲜明的巴掌印,大惊失色,“爷,你的脸怎么了,得要尽快处理下才好。” 宋嬷嬷不用想,都知道爷脸上的巴掌印是怎么来的,对玉姨娘的厌恶更是加剧几分,真不明白爷怎么就看上了她。 “不必。” 等爷走后,恨毒了的宋嬷嬷藏不住火气的直接推门进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姨娘,就算你仗着肚里怀有孩子,也不能对爷动手。你可知道爷的脸有多金贵,岂是你能动的。” 半倚着坐在床边的玉荷冷冰冰睨她一眼,“我和爷之间的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嬷嬷要真那么闲,不如去后院打一口井去。” 宋嬷嬷顿时被她一句话给气得不轻,还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她就继续看她作,到时候被相爷抛弃了有她好看。 谢钧因有事要忙已是好几日都不归家了,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是姨娘失了宠,没看见那天相爷阴沉着脸离开的场景吗。 虽说相府家规极严,下人们一般都不会私底下乱嚼舌根,但也有例外。 今日的几个丫鬟正聚在假山旁七嘴八舌的说着最近发生的趣事。 “听说了吗,我们相爷要娶妻了,最近相爷没有回来就是在陪郡主,知郡主喜欢吃聚云楼的饭菜,直接将聚云楼买下来送给了她。” “我也听说了,而且郡主和相爷站在一起真的很般配,完全和咱们府上那位小家子气的不一样。” “一个不知道哪个小官送的瘦马,哪里比得上真正的名门贵女,金枝玉叶,只怕连给她们提鞋都不配。” “嘘,你小点声就不怕被她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了,她都敢做,我又有什么说不得的。”丫鬟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错,而且谁不知道她的出身,要不是大人见她可怜,这样的女人根本连丞相府的大门都进不了,真不知道她是哪来的底气作威作福。 她们自以为无人听见的话,全一字不落地进了玉荷的耳边,明月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好奇的看着主子的反应。 见她极为淡定,或者说毫不在意时,不免开了口,“姨娘就不生气吗?” 玉荷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么愤怒,反倒是很平淡地折下一朵枝头芍药随手把玩,“她们又没有说错,有什么好值得我生气的” “好了,我们回去吧。”玉荷甚至是隐隐期待他迎娶新妇入门那日了。 对比于姨娘的淡定,明月说不准她是真不在意还是假不在意,只是说,“婢子听说那位郡主不是个好相处的,姨娘就不怕吗。” 自古以来哪有主母没进门前允许姨娘妾室一流先诞下子嗣,要是生个女儿还好,要是生个男娃,还占了个长,明月都不敢去想。 “怕又有什么,难道你能阻止得了主母进门吗。” 一句话让明月哑然。 是啊,就算她在着急,难道就改变得了相爷的主意吗,可……“姨娘,我们也不能干等着吧,这同引颈受戮又有何区别。” “好了,此事不必再提。”玉荷垂下长睫往屋内走去,也让明月眉头皱得要打结,待姨娘午睡后才悄悄地走出院子。 第51章 我要娶妻了,你都不生气…… 如今望玉轩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叶子多落了两片在地上都会传到某人的耳边,何况是被旁人有意授权后传到耳边的话。 “大人,玉夫人好像没有任何大的情绪波动。”如今连白简都捉摸不透那位玉姨娘究竟想要做什么了,若是想要荣华富贵不应该紧扒着爷好子凭母贵,要想稳住地位更不应该如此淡定,早应该过来和爷闹了才对。 下颌紧绷着的谢钧听着传回的话,沉默了许久才松开手中寸寸皲裂的茶盏,“她不生气吗?” 她怎么能不生气?也感觉不到一点危机感,就好像她完全不在意自己娶的究竟是谁,也根本不在意他这个人。 白简摇头,“兴许是夫人性子寡淡,所以才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 若真是性子寡淡,上次和他争执中甩下的一巴掌又是什么,是他的臆想吗? 归根结底是他不配罢了,他就当真如此不值得她在意!谢钧只觉得有一把无名之火在胸腔燃烧,烧得他全是愱殬的疯狂。 “相爷,陛下请您入宫一趟。”门外的李公公适时敲门,打断了他至心底蔓延而生的愱殬。 来到御书房,才知在里面的还有国师。 国师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分明一个字没说,谢钧却觉得他说了一句,“相爷现在认为,我算得准吗 。” 燕荀见老师来了,就像是见到了救星急忙按住他行礼的动作,更是愁眉苦脸的长吁短叹,“老师,那么晚了我本不想麻烦你的,但此事除了你,我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帮我了。” 说是因何事后,燕荀便气得牙根生痒的拍桌直怒,“平阳王简直是欺人太甚,仗着是朕的长辈竟敢公然插手军队和朕后宫,简直是岂有此理,难不成他真以为这个天下是姓陈的不成!” 谢钧沉吟片刻后,方徐徐出声,“陛下认为,平阳王的底气来源于什么。” 燕荀冷笑,“不过仗着自己是朕的长辈罢了。” 谢钧摇头,“非也。” 在燕荀不解的询问时,谢钧以指蘸茶在桌面上写了个《皇》字。 令燕荀恍然大悟,他怎么就忘了平阳王不但是自己的长辈,同样也是那几人的长辈。对他来说,无论是谁当皇帝都动摇不了他平阳王的位置,唯一的区别是,谁能给他的利最大。 他如今处处给自己找不快,妄图插手前朝后宫,指定是他的那些好兄长们给他许了好处。好啊,果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就在燕荀询问要如何处理时,谢钧的一句话后令他愣在了原地。 “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而平阳王子嗣不丰,膝下仅有一女,名唤惠安。 此夜君臣谈话并不为外人所道。 等结束谈话后已是月至半空,睡下的玉荷因孕期本就浅眠,听到推门声响起时已是惊醒过半。 知道自己将她吵醒了的谢钧本来是准备回松清阁睡的,又舍不得和她分开,何况他许久没有见到她了,思念快要将他逼疯成魔。 除了想见她,还想要问她一句。 “你听到我要娶妻了,就没有任何想说的吗。”谢钧见她依旧一副无动于衷,闭眼装睡的模样,心中没由来窜起一团火气。 只因他忽然想起了她当时得知崔玉生在外面有了女人后又哭又闹的模样,以及现在得知她要娶亲后的冷漠,心脏骤然难受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怎么就能如此平静的接受! “玉娘,我知道你已经醒来了。”他竟是非得要从她嘴里听到一个答案才肯罢休。 玉荷没想到他会如此在意她的回答,眼底不禁露出一抹凄讽的笑,“妾身同意不同意,难道就能改变得了大人的决定吗。” “只要你说不愿意。”我可以不娶,只要你说出来。但这句话谢钧并没有说,而是眸光冰冷晦暗地望着女人的脸。并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不愿意,难过,愤怒等情绪,可是没有,他除了看见冷漠之外什么都没有。 有时候谢钧真的很想要问她一句,她究竟有没有心。 没有撞见男人眼中晦暗复杂的玉荷从床上起身,随后走下床,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扶腰,没有丝毫不甘愿,甚至是委屈地弯腰向他行上一礼,“妾身在此提前恭祝大人和郡主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随后抬起头,和男人冰冷得犹能噬人的恐怖目光对上,不卑不亢,“而这,就是妾身的回答。” 原本听到动静醒来的宋嬷嬷和明月见爷怒气冲冲地甩门离开,均吓了一大跳。 明月不免担忧,“大人回来的时候不是好端端的吗,怎么就要离开了。” 双手抱胸的宋嬷嬷毫不在意的发出冷笑,“还能是什么,指定是里面那位仗着怀有身孕恃宠生娇,要逼大人不娶郡主。” 反正她就看着她作,看她自掘坟墓。 谢钧自从那日拂袖离开望玉轩后,两人像是陷入了冷战中,底下的奴仆虽会见风使舵,但也不敢真在这个时候光明正大的克扣起望玉轩的用度。 就算那位玉姨娘真失宠了,别忘了她肚子里面还揣着大人的第一个孩子,谁又能确定她日后不会母凭子贵,东山再起。 惠安自从央求表哥下旨嫁给谢哥哥后,就一直忙着亲手绣嫁衣。 嫁衣说是她亲手绣的,也不过是在绣娘绣好后,她再装模作样缝上几下封线就好,谁让她女红不好,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为好。 “郡主,不好了不好了。”绿芙脸色极为难看的推门而入。 “什么不好了,你身为本郡主身边的大丫鬟,急急燥燥的成何体统。”惠安不满丫鬟的冒冒失失,要是她一直这副模样,到时进了谢府丢的还不是她这个郡主的脸。 对上郡主冷脸的绿芙咽了口唾沫,才硬着头皮说,“是,郡主您还记得那位崔大夫吗,就是那个在清河镇里的女大夫。” 眉头微皱的惠安从脑海中思索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中拉出那么一号人。 扔下手中女红,扬眉冷笑,“记得,本郡主长那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女人当大夫,你说起她是因何事?” “婢子,婢子前面看见了未来姑爷带回来的那个玉姨娘同那位崔大夫长得一模一样,而且,而且………”绿芙到了最后竟开始吞吞吐吐。 心头浮现一抹不安的惠安手中眉笔骤然断成两截,“而且什么啊,你说话就一次性说清楚啊,莫要急死个人了。” 绿芙清楚这件事郡主早晚会知道,早知道总比后面进了谢家知道要强得多,当即视死如归的眼一闭,“婢子打听到,那位姨娘现已怀有身孕,估摸着不久后就要临盆了。” 这一刻,周围传来死一般的寂静,随后一道尖锐的叫声划破了寂静。 “你说什么!那个女大夫就是谢大哥的姨娘,还怀了孩子!” 要是真在她嫁进来前就有了庶长子,那她生的孩子怎么办,哪怕对方生的是庶子,她也绝不能让那贱人占了个长的位置。 气得额间青筋冒起的惠安再也坐不住了,咬牙切齿,“备轿,本郡主要去谢府一趟。” 得知惠安郡主来府的明月难掩担心,“姨娘,婢子打听到那位郡主很不好相处,郡主该不会是提前来针对姨娘了吧,要不姨娘就说身体不舒服,今日不便见客。” “躲得了初一能躲得过十五吗。”随手剪下枝头花苞的玉荷对于惠安郡主来找自己一事并不意外。 因为她一定会来找自己,中间差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气势汹汹前来算账的惠安望着这张比初见时还要娇媚粉润的脸,那藏在宽大衣袍下遮都遮不住的孕肚,难怪当初见她的第一眼就心生厌恶,果真人的第六感向来不会骗人。粉色唇角微翘带着鄙夷的嘲讽,“这不是崔夫人吗,你这是抛下你那贫穷又寒酸的丈夫,不准备当好人家的正妻,想要荣华富贵跑去当别人的妾了吗。”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妾身过了那么久的苦日子,自然也会想要荣华富贵。”唇角噙笑的玉荷状若无意地炫耀着她快有六个月的肚子,“郡主从生下来后过的就是人上人的日子,又怎能体会妾身过的苦日子。” “看来本郡主当初还真是高看了你,本以为你和那些庸俗下贱的女人不一样,谁曾想都是一样的腌臜货色。”惠安猛地想到什么,指甲深掐进掌心肉,脸黑沉如锅底灰,“所以你当初就是靠着本郡主搭上的谢哥哥!” 贱人,她这个贱人怎么敢的! 玉荷也不否认,仅是笑着看她,“无论郡主怎么想的,妾身确实是因为郡主认识的爷,说来郡主还在里面充当了红娘。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妾身得要包个红封给郡主才行,若非郡主,妾身只怕还遇不上如爷这般伟岸俊美的男子。” “够了,你给我闭嘴!”恨得牙根直咬的惠安只觉得她是在讽刺自己引狼入室,要不是旁边有人盯着她,她指定要上前狂扇她几巴掌,将她肚子里头的那块肉打掉才行。 “往后等郡主进门,郡主和妾身见面的机会还很多,若是妾身和孩子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郡主能多多原谅。”玉荷清楚事要一点点做,饭要一口一口,否则一下子将人给气得太狠就容易功亏一篑,遂面上笑意一收。 “今日太阳有点大,妾身有些不舒服就不陪郡主了。” “没有本郡主 的允许,谁允许你走了。“惠安阴沉着脸拦住她的去路,扬起下巴全是趾高气扬,“难不成你的家教如此不堪,也难怪会生出你这样的人。” 玉荷只是笑,惠安最讨厌的就是她的笑,真不知道谢哥哥怎么会看上这种女人。 庸俗,粗鲁,毫无教养。 “郡主是不是很讨厌妾身。”惠安还没说算你有点自知之明,玉荷已是突然凑近了她耳边,低声道,“实不相瞒,妾身也讨厌郡主,但更讨厌丞相大人。相爷原先许诺了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结果转头娶了郡主,这叫我的心里如何平衡。” 惠安隐约察觉出不对,红唇半抿,“你想做什么。” “妾身也不想做什么。”玉荷从前面剪下的花篮里取出一朵玫瑰别在发间,妩媚一笑后再次凑到她耳边,“妾身想要离开这里,不知道郡主可愿帮忙。” “本郡主有何好处。”惠安听到她要离开,心脏狂跳得那是恨不得马上将人送走,但她也全非没脑子的蠢货。 难不成她想借此做局,让谢哥哥误以为是自己在还没入府前就容不下她,要知道这些小手段她不是没有见过。 只螳螂捕蝉,焉知黄雀在后。 “只要郡主愿帮民女一回,民女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京城。”掌心因紧张而沁出冷汗的玉荷不紧不慢地打着蛇的七寸,“除非郡主想要在您的孩子出生前就拥有个庶长子。” “爷说了,虽然给不了妾身正妻之位,可正妻该有的体面和用度皆和郡主一样,就连我们的孩子也会由爷亲自教导着启蒙。郡主您说?就算你以后生下了爷的长子,你能确定爷会像喜欢妾身的孩子一样喜欢你的孩子吗。退一步来说,只要妾身在,纵然郡主身为爷的正妻又如何,在后院里头我们女人抢的向来不是爷的宠爱吗。” 她一字一句皆戳中了惠安最不能容忍的点上,这个女人也确实是她目前最大的危险,可………惠安眼眸半眯,透着阴狠毒辣,“本郡主凭什么相信你。” “只因郡主除了信我以外,没有其它选择。还是郡主觉得就算丞相大人不会宠妾灭妻,我就会和您这位正妻和平相处。”她笑起来很美,带着蛊惑人心的媚态。 “妾身不走,那妾身就只得留下来同郡主一起争爷的宠爱,你我儿女的位置,资源。郡主金枝玉叶,妾身可不会同郡主那般放不下身段,毕竟像我这种出身底层的人见识过了荣华富贵,又哪里会舍得轻易放手。”玉荷没有就此放过她,反倒是步步紧逼的红唇白牙一张一合,“郡主想不想知道,在爷的心里,究竟是你这个青梅重要,还是妾身重要?” 惠安还没反应过来时,玉荷已是抓起一旁的花瓶砸碎在地,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后扶着肚子跪在地上,泪水滚落我见犹怜,“郡主,妾身知道错了,妾身以后一定好好听话,绝对不会惹郡主生气。” “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郡主有气朝妾身发就好,可孩子是无辜的啊。” “你这个贱人胡说八道什么!”气得鼻子都要歪了的惠安反应过来她是在栽赃陷害自己,天知道她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不怕死的。 就在这时,一道独属于男人的暴怒声响起,“你在做什么!” 第52章 你看,他选择…… 男人的突然出现是令所有人都始料莫及的,也让周边的空气呈现出片刻的死凝。 “长钧哥哥,我根本没有推这个女人,是她自己摔倒的!我告诉你,这女人的心可黑得很。”惠安目眦欲裂的盯着被谢哥哥抱在怀里的女人,胸腔中似架起一把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发疼,恨不得将这个贱人给立刻处死! 她肯定是知道谢哥哥会过来!难不成她以为耍这些无用的小手段就能让谢哥哥和自己取消婚约不成,未免太可笑了。 被男人搂在怀里的玉荷忽然捂着肚子,摇摇欲坠得如晚秋枯叶,脸色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爷,妾身的肚子好疼。” 另一只手又怯生生拉住男人天青色云纹袖口,分明是受尽了委屈的可怜之态偏要大度的咬唇隐忍含泪,“妾身知道郡主肯定不是故意的,妾身也不会怪郡主。只是郡主就算在生气,也应该是冲着妾身来,何必为难未出生的孩子。” 明知她是在装的谢钧仍是紧张地将人搂腰打横抱起,冷沉着脸吩咐道:“还不快点请李太医过来。” “将郡主送出去,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私自放她入府。” “谢哥哥,你相信我,这一切都是这个贱人自导自演的,你可千万不要被她给骗了去啊!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难道谢哥哥你还不清楚惠安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吗。”此刻惠安的辩解落在所有人的耳边都是推卸责任。 要知道玉姨娘如今的依仗就只有肚里的孩子,她是有多蠢才会利用肚里的孩子生事,何况郡主对外的名声一向是嚣张跋扈容不下人。 阴沉着脸的谢钧不欲听她狡辩,嗓音沉沉,“你们还不送郡主出去。” “谢哥哥你不能那么对我,你忘了我们再过不久就要成婚了吗!”两条胳膊被架住的惠安被请出去时,余光瞥见玉荷在只有她看见的角落,朝她做了个满是炫耀得意的口型—— “现在郡主可信了我说的话。” 更是将惠安气得七窍生烟,瞋目切齿,这个贱人!!! “你们放开我,否则等郡主入府后,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们!” 伸手做出一个请的白简露出阴恻恻的笑,“郡主,你现在最好是祈祷姨娘肚里的孩子没事。” 将人放在床上后的谢钧心疼的伸手抚摸着她红肿的半边脸颊,“那么怕疼的一个人,她打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躲一下吗,要是不想见她,就不见。” 并不认为他猜不出巴掌印是自己自导自演的玉荷轻笑,随后拉开二人距离,“郡主不久后就是府上的当家主母了,妾身如何好拒绝。何况妾身也想要知道,妾身和孩子在爷心里是否还有位置。” 谢钧听到她一口一个主母,心情莫名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想拒绝就拒绝,何必在意那么多。” 又因她后一句而软了整颗心,“你和孩子在我的心里一直都很重要,从未改变过分毫。” 玉荷抬眸,和男人目光对上后,忽地发出一声嗤笑,“爷那么说,就不怕这句话被外人听见了,参你一句宠妾灭妻吗。” 没有想到她会是因为这个的谢钧好笑地捏了下她的脸,“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博美人一笑,我护住你们母子二人又怎成了宠妾灭妻。反倒是玉娘,你何时也成了在意别人口中闲话的人。” 不动声色避开男人动作的玉荷和他的目光直勾勾的对上,指尖蜷缩着半拢,扬唇讪笑,“有没有可能,是妾身一直在意。” 原以为她不会在意自己娶别人的谢钧忽然间,听到了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来得猛烈而 疾速,眼里的柔情更是因此满得能溢出,“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和孩子的。” “就算我以后真娶了别人,你和孩子在我心里的位置也不会因此改变半分。” 任由男人将自己搂进怀里的玉荷唯在心中冷笑,欺负?难道他不知道究竟是谁害她沦落到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吗。 近乎是被赶出相府的绿芙为郡主打抱不平,“郡主,她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相爷他怎么能那么对你,明眼人都能看出是那个狐狸精在自导自演的装模作样。”绿芙更担心的是,要是一直这样下去,郡主定然会在那女人手上吃亏。 出了相府后的惠安在愤怒过后却变得格外冷静,冷静得令一旁的绿芙心头发麻,“郡主,你要是实在生气可以骂婢子打婢子,但你千万不要憋在心里啊。” 拳头紧攥成拳,随后又松开的惠安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去告诉谢夫人说她曾经嫁过人一事,再将她那个丈夫找回来,本郡主要让她身败名裂。” 本朝对女子二嫁并不会多说什么,毕竟合则成,不聚则散。 但女方再嫁时的身份存疑,也不免会被旁人抓住后用此做说辞,或是她再嫁的人家根本不知道她曾嫁过人。 惠安一下马车,没想到会遇到刚从外面回来的父王。 “怎么了,是谁惹我们家惠安生气。”平阳王很是宠爱自己唯一的一个女儿,平日里那是说星星给星星,说月亮给月亮。 惠安原本还没有那么气的,如今见到了父王后更是娇气得直跺脚,然后一股脑的添油加醋,“父王,你都不知道谢哥哥后院里的那个姨娘有多过分,要不是我看她肚里还怀着孩子,我真要将她压进大牢里才行。谢哥哥也是,怎么就看上了那么个惯会搔首弄姿的狐狸精。” 平阳王对此不屑,“一个姨娘罢了,等你嫁进去后还不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难不成你还怕她在你掌心翻了天不成。” “我知道,我就是气不过吗。父王,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眼珠子一转的惠安拉着父王的手臂撒娇,“就一点小小忙,父王肯定会帮惠安的是不是。” “你想要的事情父王有哪样没有答应过你,就连你想要嫁给谢钧那小子还不是父王帮的。” “所以惠安知道父王对我最好了。” 那日惠安郡主离开后,就有裁缝上门为玉荷裁剪新衣,听说连婚期都订下了,就在七月份,如今已是五月份,时间倒是相隔很近。 “姨娘的肤色好,自是穿什么都好看。”刘金娘正拿着软尺给她量着肩长腰宽。 她前段时间才刚制过新衣,按理说刘金娘那边还有她的尺寸才对。 “夫人的腰倒是比前几天要清减了几分,可是因着相爷娶亲一事?” 如今大着肚子的玉荷并不认为自己的腰就算再清减也减不到哪儿去,也不准备同她推心置腹,“爷要娶妻了,我身为他的妾室自然得担心主母进门后是否是个好相处,能容人的,届时我在她手底下讨生活会不会很艰难。” 玉荷抬手覆上高高隆起的腰间,唇舌间皆是苦涩,“我更害怕我的孩子要是因我之故,从而受罪该如何是好。” 刘金娘宽慰道:“我倒是觉得夫人并不需要担心这些,相爷对夫人的好我们是看在眼里的。” 玉荷不以为然,“对我就算再好也是一个妾室,自古以来妾室同半奴又有何区别。” 何况她从来不认为折断鸟儿的羽翅,将它塞到衣食无忧的金笼里就是对它好。这和打断一个双腿健康的人,然后再给她请十几二十个丫鬟婆子伺候有什么区别。 刘金娘记录好她尺寸后,说衣服恐怕要在一个月后才能送来,时间再准确一点,就是在他们二人大婚之日送来。 做的是什么衣服,玉荷不用想都知道,不是妾室穿的粉衣团花,就是戏子服,左右登不上台面。 刘金娘离开望玉轩后并未离开,而是拐进了松清阁中。 里面有个男人早已等候多时,他的手边正堆满了各大裁缝铺店和绣娘送来的图案。 刘金娘来了后,便站在一旁等待,直到男人递来一张画纸,立马上前接过,发现图案上面添加了不少的细节。 虽是寥寥几笔,却衬得整张图纸上的服饰宛如活了过来,不禁令人想到若是有人穿上这一件衣服,定是光彩夺目宛若神女降临。 最绝的是能完全遮住腰线不显臃肿,更衬得人如牡丹雍容华贵又不失清冷。 在她惊艳于那几笔神来之笔时,男人清冷如玉石坠落的声音随之落在耳边,“衣服上面加莲花图案,用金线绣之,珍珠缀之。” 直到刘金娘揣着图纸离开后,谢钧才放下毛笔,随后轻摁眉心,朝着候在门外的青山吩咐下去,“备马,本相进宫一趟。” 谢钧刚入宫门,就正好遇到准备出宫的平阳王。 平阳王一对虎目满是精明的落在他的身上,本想抬手拍他肩,结果发现自己矮他半个头,只能握拳置唇边轻咳一声,“本王听说相爷府上有个很是受宠的小妾,那位小妾现还怀有身孕。我家惠安自小被本王千娇万宠着长大,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对惹了相爷不高兴,还望相爷能多多包容一二。” “至于那位小妾,本王也不是容不下的人,但在小妾孩子生下来后必须交给惠安抚养,一个姨娘能养出什么好孩子。长钧,本王可是很看好你这个女婿的。”平阳王也不在意他没有叫自己岳父,反正成为一家人是迟早的事,不急于现在开口。 直到平阳王上了马车离开后,谢钧才淡淡开口,“让人拿件新的衣服过来。” “诺。” 在谢钧要迎娶惠安郡主为妻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时,玉荷被人带到了雪鹤堂。 她倒是很少会来这边,就连谢夫人也完全忘了她是当家主母,给儿子房里的妾室立规矩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谢夫人一想到自己听到的那些事,就气得牙根发痒:“你给本夫人跪下。” 王妈附在谢夫人耳边,轻声道:“夫人,老奴听李太医说玉姨娘胎相不是很稳,要是贸然让她跪下,到时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想起这一事的谢夫人就气得牙根生恨,这叫什么姨娘,干脆改名叫活祖宗算了。 反正她活那么久,还从未见过有哪家的姨娘如她这般嚣张得目中无人。 等人进来后,先让人给她搬了张凳子坐下,谢夫人才单刀直入的说起正事,“你当初是不是成亲过。” 坐在胡凳上的玉荷也不否认,反倒是接过婆子递来的桂圆红枣茶喝上一口,“本朝律法上并没有说女子和离后不允二嫁的规定,不是吗。” 谢夫人没想到她会如此轻易的承认,原本发作的话都卡在了喉间不上不下。 原本嫌她是个瘦马出身,如今变成了个二嫁,谢夫人完全说不出哪个好哪个不好。 “夫人要是没有什么事,妾身就先回院里了,如今妾身肚中孩儿的月份逐渐大了,人也变得嗜睡起来了。”见她要如一缕青烟轻飘飘的走了,谢夫人才急急开口,“等等,本夫人还有其它事要和你说。” 走到门边的玉荷仅是转过身,并没有重新坐下。 “长钧不久后就要娶妻了,虽然我这个当婆婆的还是不喜欢你,但你肚子里头怀的好歹也是长钧的第一个孩子。”谢夫人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上一口,只觉得今日的茶水苦涩得难以下咽,“往后郡主进门要是欺负你,你可以来寻我,至于孩子。” 谢夫人瞥了一眼她看样子不久后就要临盆的肚子,仅是无奈的叹了一声,“你要是不放心可以交于我来抚养。”谢夫人虽胆小天真了些,但也不是个傻的,正妻在入门后又岂会容得下妾生的孩子,是个女儿还好,要是个男娃,哪怕是庶出也占了个长。 玉荷没有想到她留下自己说的会是这一番话,心里倒是没有多少触动的轻抿唇角,“妾身多谢夫人好意,但是这个孩子,妾身想要放在身边教养。” 谢夫人一听,眉头蹙起地抬手重重一拍桌:“胡闹,你一个姨娘怎么能护得住孩子。” “妾身没有试过,夫人又怎知妾身护不住。”玉荷垂下眸子,充满爱意的抚摸上肚皮,“相爷也说了可以让妾身亲自抚养孩子,所以哪怕妾身舍了这条命也绝对要护住它。” 孩子是她在这世间仅有的亲人,仅有的羁绊,她信不过任 何人,唯信得过自己。 扶着腰的玉荷对上谢夫人的眼睛,带着感激的一字一句,“妾身知道夫人是为妾身好,但妾身也是个母亲,夫人同为母亲,应该能理解妾身不愿和孩子骨肉分离。” 谢夫人倒能明白她的苦楚和担忧,也没有再劝,“行吧,到时候有事你就来找我,免得传了出去被不知情的人听见了还以为我们谢府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 要是孩子在她手中教不好,她可不会继续给她教养,否则让外人得知了,定要指责谢府不守规矩,哪里有让姨娘越过正头娘子抚养的道理。 直到离开雪鹤堂,宋嬷嬷才忍不住开口,“姨娘为何不答应夫人的要求,到时候与其让进门的郡主抚养小公子,倒不如直接交给夫人抚养。” 宋嬷嬷虽不喜玉姨娘,但她肚子里头怀的好歹是爷的第一个孩子,也怕真出了意外该如何是好。 “我的孩子凭什么放在别人手下教养,难道嬷嬷舍得将自己的一双儿女交给别的女人抚养吗。” 一句话堵得宋嬷嬷真心认为她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第53章 玉娘,再见了…… 虽未到举办婚礼当日,府上各处已是十里红绸,张灯结彩。就连府上的下人都每人得以裁上两套新衣,就等着相爷成婚那日穿。 要他们说,相爷对未来的当家主母可谓是真真疼到了心窝子里,唯一令人唏嘘的是住在望玉轩那位,本以为她怀了孩子说不定能母凭子贵,可谁能想到大人会突然娶妻,也不知道往后她的日子会怎么样。 不过人家的日子过得就算再差也是半个主子,哪里轮到他们这些当下人的心疼。 他们只盼望着府里的女主人是个好相处的,但一想到郡主往日里的那些传闻,又不免唉声叹气。 对比于他们盼望着女主人的到来,和看她的下场,玉荷对此倒是极为平静的接受着一切。 明月将端来的金丝海棠酥放下后却迟迟没有离去,而是抬眸问她,“姨娘,你真的甘心吗?” “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就算我在不甘心,难道还能阻止得了爷不娶了吗。”玉荷拈起一块金丝海棠酥慢慢品尝。 她在府上虽瞧着处处受宠,本质上和主人高兴了就赏赐些礼物的狸奴没有任何区别。 平日里乖乖待着等待主人的宠幸还好,要是不长眼伸出爪子抓伤了主子,朝主子哈气,只怕连她的爪子都要被剁掉。 明月一哽,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她,“如果婢子说,可以呢?” 玉荷好笑地望了她一眼,而后噗嗤中轻笑出声,“你不觉得这句话很好笑吗,还是你将我当成三岁小孩哄了。” 明月对此不在说话,只是重新沉默地退回去当个影子。 一道影子退回暗处,另一道影子却踩着月色出现。 “姨娘,是柳儿,柳儿想要见您一面。”自从被调去前院伺候的柳儿还是第一次回到望玉轩,整个人低着头,怯生生得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见到来人的玉荷秀眉微拧,带着丝不耐,“你来找我有何事。” 两只手紧张得交搓着的柳儿抿了抿唇,抬起通红的一双眼睛,鼻翼抽搦,“婢子听说爷明日就要娶妻了,所以想来见姨娘一面。” 玉荷端起茶盏小抿一口,讽刺道:“你是来看我,还是单纯想要来看本姨娘的笑话。不过你的侥幸倒是落了空,就算我在落魄也远比你一个小丫鬟要过得好,不可怜可怜自己,反倒是可怜起你锦衣玉食的主子了。” “没有,婢子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柳儿眼眶含泪的摇头,见姨娘杯里的茶水空了,殷勤地上前为她斟上,可是她的茶刚倒好,正准备端起时没有注意到姨娘转过身来,结果导致刚倒好的茶水泼到了姨娘的衣服上。 玉荷当即变了脸色,“让你倒个茶你都倒不好,笨手笨脚的。” 从未见过姨娘生气的柳儿害怕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体被吓得瑟瑟发抖,“姨娘,婢子不是故意的,婢子只是一时拿不稳而已。” “姨娘赎罪,婢子真的不是故意的。” “拿不稳就是你泼我一身的原因吗。”扶着肚子的玉荷站起身来,嫌弃地取出帕子擦拭着被弄湿的衣服,“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在我身边伺候吗,一是你不将我当成你真正的主子,而是你笨手笨脚惹人厌烦。” 一旁的明月看不下去,出了声,“姨娘,柳儿也不是故意的。” “你也是,没看见我的衣服都弄脏了,还不拿件外套出来给我披上。” 最近姨娘因相爷要娶妻一事从而变得阴晴不定后,明月倒也没有多想的转过身进了屋内。 眼眶微红的柳儿趁着无人注意时,将东西递过去,喉咙滚动中发出类似于小兽的呜咽咕噜声,“姨娘,保重。” 在柳儿转身离开的刹那间,手指将那物用力得在掌心刻出印记的玉荷鬼使神差地叫住了她,喉咙像被硬物般难受,“柳儿,我可以,喊你一声妹妹吗?” 鼻尖通红的柳儿转过头,笑中含泪,“姨娘一直是柳儿的姐姐,这一点从未改变过。” “所以姐姐,你一定要幸福才行。” 她在清河镇时一眼认出了她是自己的姐姐,但是她并不想要与她相认,姐姐本就不愿意待在那人的身边,她为何要成为留住她的枷锁。 明月出来时,柳儿已经走了,姨娘则是垂着头走神,手上还拿着一个茶杯。 将外衫披在她身上,随后劝说:“姨娘,夜里凉,还是回屋里待着比较好。” 临近七月份的天,哪里会凉到哪里去。 很快,到了谢钧娶妻当日。 不同于其它院的张灯结彩,望玉轩冷清得连往来伺候的婆子都小心翼翼得生怕有哪儿做得不对,惹了玉姨娘不喜。 “姨娘,你也不要太难过,就算夫人今日入门了,婢子相信大人的心中还是有你的,何况你肚里还怀着爷的第一个孩子。”明月今日一直守在姨娘身边,就生怕她一个想不开该如何是好。 “老奴之前就说了让姨娘你顺着爷点,不要总是惹爷生气,这样就算等夫人入了门,爷也会记着你的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你完全冷落个彻底。”宋嬷嬷虽想看她自食恶果的下场,更多的还是恨铁不成钢,但凡她能多讨好爷一点,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的下场。 对于她们左一句埋怨右一句劝说的玉荷只觉得厌烦,站起身将手边的花瓶砸碎在地,指着门边冷怒道:“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姨娘。” “我说了让你们滚出去,你们没有听见吗。”玉荷抓过一旁的茶壶砸过去,再次指着门的位置,“出去。” 明月觉得姨娘大抵是心情不好,想着让姨娘独自安静一下也好。 同在院里伺候的小丫鬟见她们被赶出来了,揉了揉鼻子说道:“明月姐,姨娘说不定就是心情不好,等姨娘想开了就好。” 明月摇头说不介意,落在小丫鬟眼里更显忧愁。 “明月姐,你说等今天郡主进门后,我们的日子还会像现在那么舒服吗。”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只要我们不主动惹祸,就算是郡主也不能为难我们。” 确定她们都离开院子后,脸上怒意顿消的玉荷取出准备好的丫鬟服饰换上后,不忘在身上多穿几件衣服好遮住那过于宽大的孕肚,随后打开抽屉取出瓶瓶罐罐涂抹在脸上。 没一会儿,原本被滋养得面色红润的脸变成了一张普普通通得扔进人群里也丝毫不显眼的脸。 院门外有人守着,她只能翻/墙出去。 如果平时还好,可她现在怀着身孕导致了行动大大不便。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爬//墙出去的时候,墙边突然冒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脑袋,而后对方将梯子小心地搬进来,伸出手对她说,“夫人,从这边走。” 玉荷虽不知那人为何要帮自己,但很清楚这是她能离开的最好机会,要是错过了,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哪怕是陷阱,她也必须得要跳进去。 玉荷刚跟着翻/墙离开,就有人走进了望玉轩,管家笑问:“姨娘呢?” 守在大门外的宋嬷嬷眉心紧蹙着,对于现在的状况完全是摸不着头脑,只是如实告知,“姨娘身体不舒服,还在屋里休息。” 说完才注意到他的身后还跟着一水的丫鬟婆子们,她们每个人的手上都端着个托盘,托盘上面放的明显是凤冠霞帔,脑海中忽然迸发出一个不可置信又胆大的念头,“管家,这是?” 管家笑道:“今日是夫人和爷大喜的日子,你还不快点去帮夫人梳妆打扮,要是待会儿误了吉时我看你怎么担待得起。” “要我说,夫人她就是个有福气的。”若不是有福气,怎能因为怀上相爷的孩子就能母凭子贵一跃成为相府夫人,简直不知道令多少闺阁千金羡慕得咬烂手帕。 宋嬷嬷简直被惊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可,可今天不是爷迎娶惠安郡主的日子吗?” 管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神色轻藐,“谁说爷要娶一个乱臣贼子之女的。” 宋嬷嬷猛地反应过来,爷好像从未承认过要娶惠安郡主,所以,所以爷一直要娶的就是姨娘!不对,现在应该改口喊夫人了。 她该说不说夫人还真是好命,也庆幸自己这几日也就是嘴上嘲讽两句。 “行了,赶紧进去把夫人叫起来好梳妆打扮,要不然等下耽误了吉时该如何是好。”管家瞥了眼不见一丝喜色的院子,等成婚后夫人会直接搬到松清阁居住,往后此地自然就会空下来了,也难免会让她们误会了。 “好!我这就去!”激动得手脚发飘的宋嬷嬷没想到爷要迎娶的夫人是姨娘,又惊又喜得整个人都在发颤,她就知道姨娘命里会大富大贵。 前去开门的宋嬷嬷推了好几下,结果发现这门都纹丝不动,就好像是被人从里面反锁起来了,很是尴尬地咽了口唾沫,“管事,这门,我,我打不开,好像是夫人从里面将门反锁了。” “什么!” 还不知今日自己同为婚礼主人公的玉荷正跟着小厮往前走,他对相府很熟悉,每次都能找到避开人的小道,要是真遇上了也会找理由打消对方疑惑。 在靠近小门时,引路的小厮突然停下,嗓音嘶哑得如三日未曾进水,“夫人等下直接从后门出去,后门的巷子里停有一辆马车,你上了马车后那人自然会带你出去,马车里也准备好了路引户籍和足够的盘缠。” 他准备得过于充份,就好像是从很久之前就准备好了,不免让玉荷在感激之余中问起,“那你呢?” 他笑了笑,将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衬出了几分风华,“夫人忘了我是府上的奴才,等下还得要去干活,要不然我消失太久,管事找不到人肯定会生气。” “你可以和我一起走的。”明知不应该,玉荷仍是在鬼使神差中说出了这句话,只因他给自己的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到就好像是一个认识很久的人。 “姨娘说笑了,趁着现在没有多少人,姨娘还是快些离开吧。”小厮担心她再开口,他真会跟着一块走的快速转过身跑远,仿佛身后有豺狼虎豹在追赶。 直到那抹灰色身影逐渐远离了,玉荷仍不忘和他倒上一句“谢谢。” 即使这道“谢谢”说得极为小声,想来也能顺着风飘到他的耳边吧。 直到那道身影走远了,先前引路带她出去的小厮才从躲藏的假山后走出来,眼眶泛红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顺着风,轻声呢喃出一声:“玉娘,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