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阴戾太子听到心声后》来自www.aqbxs.com 被阴戾太子听到心声后 作者:姒倾 文案: 暴戾恣睢&贪财好色 好消息,她被选为司寝宫女。 坏消息,她要伺候的对象是那个阴晴不定,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 昨天夜里,云葵亲眼看到一个小宫女从太子寝殿被人抬出去。 想到即将去送死的便是自己,云葵哆哆嗦嗦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承光殿内。 太子坐在床沿,眼底泛着阴森森的光,像看猎物般朝她招手,“你,过来。” 云葵颤着双腿爬过去,脑海中想了几百遍求饶的话,却紧张得一句都说不出口—— 不是吧,也没听人说过太子殿下这么好看呢! 太子听到她的心声,幽幽地眯起眼睛。 嘴巴好软,不知道死之前能不能亲一下。 太子怔住。 目测有八块腹肌,手也好大好漂亮,这手能一把掐断我的小腰吧! 太子阴恻恻地勾起唇。 听闻男人鼻子越挺,越是天赋异禀…… 太子:“噗嗤。” 云葵愣住。 这声笑……好像是从头顶传来的。 大病一场后意外能听到旁人心声的太子轻笑一声,拍了拍床褥。 “上来。” 云葵紧张兮兮地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太子:…… * 云葵是个花痴小宫女,最喜欢看睡前话本,和对着英俊的侍卫们发呆,最大的梦想就是嫁一个身强体壮的侍卫,羞羞答答过完下半生,没想到有一天被太子殿下抓住了小辫子,嘤嘤! 好在梦想实现了一半,侍卫没嫁成,身强体壮是有了。 太子殿下……很行。 #他们都想害孤,而她只想要孤# #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她都这么单纯了,就姑且让让她吧# 【双c,he,欢脱小甜文】 【文案形成于23/07/20,已截图留证】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轻松 读心术 搜索关键词:主角:云葵,太子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暴戾恣睢&贪财好色 立意:向阳而生,我自成光 第1章 “阿葵,是这样的……我母亲上月为我定下一门亲事,对方是我的远房表妺。” “你也知晓,我祖父年事已高,盼我早日成家,我总不能等你到二十五岁出宫……” “对不起,我实在无颜见你……这是我多年积蓄,恳请你一定收下,否则我心中难安……” 云葵手里被塞了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暗暗掂量,还真不少。 纵然心中骂了千遍,云葵面上还是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含笑祝福道:“赵大哥,你也有苦衷,我不怪你,还未恭贺你新婚之喜。” 男人恋恋不舍地望着她。 少女梳双螺髻,发间仅有两朵樱粉绢花点缀,却生得一副灿若春华的好容貌,琼鼻樱唇,明眸雪肤,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哪怕不施粉黛,着一身最普通不过的浅杏色齐腰襦裙,在人群中也是最为惹眼的存在。 可惜,他就要与别人成亲了。 云葵也很不舍。 舍不得赵侍卫威猛健硕的体格,舍不得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这可是她精心挑选的夫婿之一。 云葵今年十六,是尚膳监的宫女。 虽身在底层,却因一张甜嘴混得如鱼得水,主子们从指缝中漏出一点饭菜,都能把她喂养得漂漂亮亮,充满希望。 正所谓饱暖思淫欲,她又在尚膳监那位嫁给仪仗队统领的碧簪姑姑的言传身教之下,坚定地选择了效仿。 照碧簪姑姑的话说,“宫里调教出的姑娘,相貌齐整,又懂规矩,将来说亲都是加分项。嫁个侍卫是最好的,家里体面,相貌俊朗,挣点军功再往上升一升,高低也能让你当个官太太。” 她正值年轻貌美的年纪,哪能整日待在尚膳监油油腻腻、庸庸碌碌,于是在闲暇时接触了几个未婚的侍卫。 运气好的话,二十五岁出宫之后便能顺利成亲,运气不好的,便像这赵侍卫那样,始乱终弃。 云葵无父无母,便也谈不上无媒无聘、私定终身,她是无根的浮萍,只能早日为自己筹谋打算。 遗憾有,但也不多,没了赵侍卫,她还有钱侍卫,孙侍卫,李侍卫……说实话,宫里的侍卫很少有特别难看的,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高大健硕。 只是人心易变,昨日口口声声说喜爱她,说不准明日就会抛弃她与旁人喜结连理,所以才要多些选择,以防万一。 赵侍卫人不错,还给了她一笔费用,手里这些银子,倒是可以拿出一部分给孙侍卫年老体弱的母亲治病,让他对自己感激涕零,死心塌地。 这般美滋滋地想着,云葵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然而次日一早,宫中传来噩耗—— 那位生性暴戾恣睢,嗜杀狠绝,名声可止小儿夜啼的太子殿下要回宫了。 几日前刚结识的冯侍卫匆匆跑来同她见了个面,“小葵,边疆战事已了,太子殿下不日回京,宫中上下事务繁多,接下来一段时日,我恐怕不能时常与你相见了。” 云葵好奇:“太子?” 这声称呼仿佛是个禁忌,连威武挺拔的冯侍卫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张望四周,见无人才压低声道:“北疆大捷,太子殿下屠了北魏七城,所到之处无不哀鸿遍野,人称玉面罗刹活阎王,你不知道他……” 太子在外征战多年,云葵的确从未见过,但……玉面罗刹?不是铁面,也不是青面,那就说明,模样应该很是俊美? 太子即将回宫的消息很快传遍紫禁城。 然而,那些与云葵同样好奇的小宫女们向尚膳监的老人们问起,众人无不选择三缄其口,唯恐引火烧身。 “不该问的莫要多问。” “往后太子回宫,也千万不要凑到他跟前,否则……” 说话的人脸色惨白,做了个抹脖的手势。 众人面面相觑,再不敢多言。 云葵得出了结论——太子殿下不好惹。 但她仍旧每日照吃照睡。 毕竟太子远在东宫,跟她尚膳监有什么关系呢。 可没过几日,尚膳监掌印宣布了一件大事——太子回宫在即,然东宫膳房荒废多年,内务府决定从尚膳监调任十名庖厨与几十名太监宫女过去,专门伺候太子殿下饮食。 传闻太子不光性情暴戾,还尤为好色,且男女不忌,因此各宫调过去的小太监们无不是白白软软,宫女们无不是细皮嫩肉,总之千姿百态,谁也不能污了太子的眼。 云葵很不幸地成为其中一员。 她也搞不懂,太子不过是好色,屋里伺候的一水都是美人还不够吗?为何连膳房都要挑好看的过去,难道好看的人做饭更好吃? 望着昔日同伴如丧考妣的神情,仿佛她要去的不是东宫,而是阎王殿,云葵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 待入了东宫才发现,东宫比她想象中还要大,各大部门齐全,上上下下百号人各司其职,还有自己的詹士府和属官,七品以上官员就有十数名,俨然是个缩小版的紫禁城。 只不过太子这些年征战在外,这些官职多为朝中官员兼任,等太子回宫,东宫上下自然也会重新运作起来。 相比之下,膳房只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点的小部门,根本见不到太子,更不会被太子盯上,这些膳食都是经过层层关卡,才会端上贵人们的饭桌。 那太子好色,也该在他自己的寝宫,难不成还能跑到膳房宠幸人吗? 云葵松了口气,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照旧吃好睡好。 临近太子回京,东宫上下整日忙碌,修葺的修葺,洒扫的洒扫,摆设的摆设,不出半月,整个东宫焕然一新,连庑殿顶上的琉璃瓦都擦得明光锃亮。 外头忙得热火朝天,膳房整日不过琢磨些饮食,食材都是光禄寺在操办,比想象中清闲许多。 只是先前结识的几名侍卫忌讳她如今在东宫当差,又因此处不比尚膳监便利,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云葵便有些灰心。 好在也不急,等太子殿下回宫,她也在东宫扎稳脚跟,到时再从长计议便是。 这日傍晚,与她睡一个庑房的宫女丹桂突发腹痛,不得已请她帮忙,“揽月阁今日的饭食还没送,你若无事,替我和香杏姐跑一趟可好?” 揽月阁在东宫西南角,听说是宫里为迎接太子回京,在教坊司特意挑选出的十余名美人,这两个月就在揽月阁练歌习舞,以供太子回宫赏玩。 云葵乐意之至:“你好生休息吧,我替你去。” 正好她还不清楚东宫各殿的位置,东宫上下秩序井然,也不可能让她四处乱跑,这趟去揽月阁,刚好可以踩踩点。 香杏算是东宫的老人了,太子出征前,她便在东宫膳房做事,多年来养成一副畏畏缩缩的性子,见这刚来的丫头还不怕死地四处张望,赶忙低声提醒:“太子殿下就要回宫了,你可当心些!” 云葵凑到她身侧去,小声问道:“香杏姐姐,你同我说说吧,太子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初来乍到,也好早做准备。” 香杏听到“太子”二字,脸色都泛了白,她哪敢私下妄议那个阎王! 她虽在东宫当差,可作为膳房最不起眼的宫人,这些年统共也只远远见过太子一回。 当日承光殿出了刺客,太子殿下雷霆震怒,最后那刺客连同与其里应外合的太监都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香杏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日太子殿下提着剑从承光殿中走出来,鲜血染红衣袍,浑身的煞气,仿佛从九幽地狱里爬上来的修罗。 时隔多年,每每想到当日场景,香杏仍旧双腿发软,寒毛倒竖。 太子殿下暴戾之名人尽皆知,就连他出征北疆,据说也是因为先斩后奏处置了几名官员,才自请去那苦寒之地戴罪立功。 好不容易能喘口气,以为能熬到出宫,却没想到这煞神就要回来了,还屠了北魏七城,这暴戾嗜杀的性子还同离宫时一般无二,谁能不怕? 已是入秋的天气,香杏额头却是冷汗涔涔,总觉得后脖发凉,“总之,少听、少问、少说话!太子殿下不会同咱们小小膳房过不去。” “香杏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惹事的。” 云葵受她影响,也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十月中旬,宫中传来消息,太子回京途中遭贼寇刺杀,身中数箭,命在旦夕。 眼下人已经送回东宫,帝后担忧不已,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全部聚集在此,药藏局忙得冒烟,连民间远近闻名的大夫也接连应召入宫。 血水一盆盆地往外倒,一连数日,东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浓稠的血腥味,可太子依旧不省人事。 膳房每日只能做些药膳和清淡的羹粥送去,然而太子殿下至今昏迷不醒,连汤药都灌不进去,更别提膳食了。 云葵小心翼翼地抑制住心底的雀跃——太子眼看着活不成了,她是不是又能回尚膳监啦? 好耶! 云葵心情大好,眯起眼睛正打算睡个好觉,又想起自己来东宫两个月了,不知赵侍卫成亲了没有,不如去他梦里打探打探。 是的,云葵不知从何时开始,偶尔能在入睡之后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场景,比如丹桂对着冰糖肘子流口水,钱侍卫睡在金山上打滚,尚膳监的太监小路子发现自己的小弟重新长了出来……总之千奇百怪。 她无缘无故梦到小路子干嘛!她一点也不关心好吧! 直到后来与丹桂闲聊,云葵故意试探两句,才发现她梦里那些场景,竟然都是旁人的梦境。 不过也并非谁的梦境都能看到,得是她时常接触的、比较熟悉的人。 像赵侍卫这样的,就很好入梦。 心中默念赵侍卫的名字,云葵闭上眼睛,混混沌沌地进入梦乡。 满室的红烛光差点闪瞎她的眼,再定睛一瞧,床上坐着两个穿喜服、戴红盖头的新娘子。 难道她闯进了赵侍卫梦里的洞房花烛夜?! 等等……为何新娘子会有两个? 她才想一探究竟,便听到门框响动,赵侍卫一身大红吉服,醉醺醺地踏进门槛,从托盘中拿起喜秤,先后掀了两人的红盖头。 那坐在床左侧的新娘子,应该就是他口中的表妹吧,也是温婉动人的长相,再看那右侧含情脉脉的新娘子……这不是她自己吗! 云葵难以置信地看着赵侍卫双手各举一杯合卺酒,坐到她与表妹中间,三人以和谐而诡异的姿势……交杯共饮。 饮完合卺酒的赵侍卫满脸红光,握住她二人的手,叠放在自己身前,笑道:“往后我们三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云葵气炸了!气得直接从梦中醒了过来。 可恶啊!娶表妹还不够,还想娶两个! 人模狗样的真是低估了你。 还想再啐几句,外头传来脚步声,膳房的管事嬷嬷匆匆进来点了灯:“丹桂,云葵!都快些起身,收拾收拾前往承光殿,给太子殿下侍疾!” 第2章 深夜,承光殿灯火通明。 袅袅轻烟自鎏金镂空炉中升起,幽红烛火透过重重帷幔,隐隐可见黄花梨木床上躺着一人。 双眸紧闭,眉眼间阴翳丛生,面色苍白至极,哪怕尚在昏迷之中,那股不容忽视的戾气依旧阴鸷凌厉,叫人不敢接近。 太子紧紧皱着眉头,淬毒的伤口痛入骨髓,周身仿若置身熔炉,又时而如坠冰窟。 与此同时,一些细碎嘈杂的人声如同潮水般涌入耳中。 怎么还不醒,药也喂不进去,不会当真要死了吧! 边疆这么些年都没能耗死他,毒箭也射不死他,还真是命硬。 皇后的声音。 不过大昭这位皇后一向佛口蛇心,惯会装模作样,即便心里盼着他死,也绝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咬牙切齿地把这话放在嘴边。 难不成他此次回京,她连装都不想装了? 还是说,他在做什么奇怪的梦? 报应啊!此獠滥杀无辜,天怒人怨!这回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皇后娘娘让我们想办法,我们还能想什么办法?太子自幼痼疾缠身,头疾发作起来犹如疯魔,如今又身中数箭,毒入骨髓,这回当真是回天乏力了…… 天爷保佑,太子殿下不论生死,请陛下和皇后娘娘千万不要牵连我等,我上有老下有小,孙子还在家等着我买糖葫芦吃…… 应该是太医院那几个老贼的声音。 隔着约几丈的距离,传来皇后焦急的声音:“你们几个,谁若有本事喂太子喝下汤药,本宫赏赐十两金!” 随后又是一群下人在耳边叽叽喳喳,吵得他头痛欲裂。 十两金也没有小命重要,谁敢给那个阎王爷喂药啊! 万一喂不进去,太子殿下还突然醒了,说不定一脚把我踹出去…… 憋死了憋死了!应该去个茅房再来的,从这回庑房少说也要一柱香时间,什么时候能走啊……什么,十两金?给太子喂药能得十两金?十两金都能买一座京城的院子了!比我在膳房当一辈子差还挣得多!我可以!我可以!啊啊啊发财啦! 聒噪。 太子蹙紧眉头,恨不得立刻起身,把那个话多的宫女一把掐死。 片刻之后,殿内传来一道轻软的嗓音:“皇后娘娘,奴婢愿意一试。” 很容易辨别,与方才那道聒噪的声音出自同一人,但明显温顺规矩得多。 话音落下,殿内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皇后上前一步,看向那个伏在地上的小宫女,“你当真有办法?” 云葵小心翼翼地回道:“只是……奴婢斗胆,可否求娘娘再给奴婢一个恩典?倘若太子殿下转醒,要处死奴婢,娘娘能否……” 皇后凝视着她那张堪称媚色无双的脸,再看向那饱满的胸脯和纤细如柳的腰肢,没想到宫女之中还有这样的绝色。 短暂的怔忡过后,皇后心中冷笑。 恐怕又是个想爬床的货色。 皇后面色依旧柔和,“你放心,你侍疾有功,本宫自会保你。” 这谁呀要钱不要命! 别不是想嘴对嘴喂太子殿下吧? 小丫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上一个打算爬床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太子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额头青筋凸起,阵阵抽痛。 “谢娘娘恩典。”云葵抿抿唇,又道,“奴婢需要回膳房取一样东西。” 皇后按捺住眼底不耐的情绪,颔首道:“快去快回。” 云葵起身应是,一路紧跑回了膳房,先飞快地解决内急,然后到厨房的食材里找到一样东西,认认真真洗刷干净,带到承光殿。 皇后盯着她手里的古怪物什,下意识地以袖掩面,“这是何物?当真能让太子饮下汤药?” 怎么看着有点恶心。 听到这话的太子:…… 云葵如实道:“此物是膳房常用的食材,奴婢已经洗净去味了。” 说话的当口,太医及殿中众人的目光纷纷投来。 膳房的宫人自是认得此物,只是尚未煮熟便拿来给太子喂药,未免太过辱没了太子。 太医们大多也识得此物,只是众人表情也是精彩纷呈。 皇后又问太医院院使:“可有不妥?” 那须发皆白的张院使老脸一红,但猜到云葵的用意,纠结许久还是道:“可以一试。” 云葵这才放下心。 皇后朝她颔首,“既如此,你便试一试。” 啊这…… 这宫女也实在大胆,竟敢对太子殿下…… 昏迷中的太子依然能够听到殿中各种议论的声响,甚至还有一些不该出现在明面上的人声不断在耳边响起。 倒像是……这些人的心声? 云葵仔仔细细将碗中汤药灌入羊肠衣,首末端牢牢扎紧,灌满汤药的肠衣鼓鼓囊囊,瞬间变成了一个不可言说的形状,殿内就有几位太医脸色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哎呀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啊。 嘶,像根大香肠。 昨夜我还用过两个…… 太子心中微诧,到底是何物,要如何给他喂药? 什么食材那么恶心,但沈太医用过两个? “用”? 云葵问身边的医士要了根银针,在肠衣头端扎个小口,慢慢走向那檀木床上静躺的男人,心中念念有词。 拜托拜托,一定要把药吃下去,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醒来!天爷保佑,我一定要顺顺利利拿到那十两金! 太子凤眸紧闭,牙关暗咬,等这丫头一阵念叨过去,紧接着眼皮微微一重,原本隔着一层薄薄眼皮能感受到的淡淡光亮也没有了。 云葵心里也害怕,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掀开帷幔,立刻就用手边的帕子遮住太子殿下的尊容,只留下一张能喝药的嘴巴。 这样她就不用面对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太子殿下即便突然醒来,也不会第一时间看到她的相貌,她也能及时向皇后娘娘争取求救时间,保住小命。 小葵花,你简直太机智啦! 小、葵、花……孤记住了。 太子暗暗咬紧后槽牙。 你等着,孤一定会将你碎尸万…… 猝不及防间,下颌传来温软的触感,有属于女子的平和温暖的气息传至鼻尖。 太子脑海中霎时一瞬空白,昏迷中脖颈隐有青筋凸起。 从来没有人敢碰他。 云葵捏着太子的下巴,眸光落在那冰凉如玉的肌理和冷硬锋利的面部轮廓,微微怔了下。 单瞧这一截下巴,竟是生得极为好看的,只是唇瓣过分苍白,皮肤几乎毫无血色,触之比冬夜的雪还要凉。 若不是确定还有气息,太子殿下只怕比一具尸体更像尸体。 可即便是蒙着眼睛,昏迷不醒,那股强势的来自上位者的威压也仿若有形,让人不寒而栗。 云葵深深吸了口气。 咦,舌头好粉嫩。 太子:??? 云葵压抑着心内的紧张,握住太子清瘦苍白的下颌,指尖用力,使其唇齿微张,再一鼓作气,将那羊肠衣中的汤药直接射进了太子的喉咙。 太医们:“……” 还真让她灌下去了。 办法倒是聪明,可……过程实在不雅。 我都不好意思看。 太子只觉喉间一阵苦涩辛辣,几乎是猛然睁开眼睛。 未及反应,已经本能地滚了滚喉咙,将那苦涩的汤药咽了下去。 这些年身在其位,对于入口之物,他向来都是高度的警惕,从未没有人敢往他口中胡乱喂东西。 这是头一回。 云葵却不知道身下人已经醒了,还要再往里挤入汤药,却被人一把攥住手腕。 原本做的就是虎口拔牙的交易,这一下不光是手腕被捏痛,她更是魂都吓飞了,浑身猛一激灵,连手里的羊肠衣都抖落出去。 殿中有人惊呼:“太子殿下醒了!” 皇后及一众太医立刻上前查看。 云葵来不及思考,在太子扯开眼上覆盖的棉帕之前,一股脑挣脱了手腕的桎梏,乖溜溜地滚到地上,头埋下去跪好了。 皇后瞥她一眼,吩咐身后的大宫女青黛:“把她带下去领赏吧。” 云葵闻言,心下感激不已,头也没抬,赶忙谢过恩下去了。 太子掀开巾帕,缓缓起身。 烛火下的苍白面庞阴鸷森冷,没有半点温度,那双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目,叫人瞧一眼,骨髓都浸透了寒意。 皇后僵硬地抬了抬嘴角,随即露出一个慈和关切的笑容:“太子,你终于醒了!可还有不适之处?” 太子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看向面前衣着华丽的妇人。 多年未见,皇后是愈发丰润雍容了,看他时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慈爱。 可太子听到的,却是与她这张和善面容截然不同的声音。 这就醒了? 让他们偷工减料熬的七厘散,竟然立竿见影有了成效? 老天爷不开眼,那几箭怎么没射死他! 皇后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几乎就要支撑不住,赶忙挤出个笑容来,转头看向身后的太医:“张院使。” 张院使当即上前替太子把脉,斟酌片刻,皱起了眉头:“脉象散乱,毒侵经络,殿下身上余毒未清,还需继续服用七厘散,辅以针灸排毒,金疮药外敷,以免毒入肺腑,伤及心脉。” 那就还没彻底恢复,太好了! 皇后道:“既如此,还请张院使多费心,太子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张院使拱手:“微臣职责所在,必当竭尽全力。” 太子从榻上起身,身躯比三年前更加高大挺拔,气势也更加凌厉逼人,淡漠阴戾的目光仿若刺骨寒冰,漫不经心地扫过殿内众人。 目所及处,人人噤若寒蝉,谁也不知他要做什么。 连皇后心里都发毛,“太子,你重伤未愈,如何能下地……” 这疯子又想做甚?谁又得罪了他? 太子扫过那群畏畏缩缩的太医,这些人从前都在京中见过多次,他自幼头疾缠身,日日都与太医院打交道。 “陈太医。”太子在一位中年太医面前停下。 他嗓音平静,吐字很轻,透着一丝浅淡的病气,却足以令人生出畏惧。 突然被点名的太医陈仪虎躯一震,磕磕跘跘地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太子为何突然唤我?难不成发现我在那七厘散中少放了三味药?不可能吧…… 太子盯着他,似笑非笑:“别来无恙。” 陈仪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只觉得太子殿下这副笑里藏刀的模样格外瘆人,好端端的同他说这做甚,他与太子有何交情。 太子又看张院使:“孤没有记错的话,张院使的孙儿已经五岁了吧?” 张院使被突然问话,尤其还提到了自己的孙子,更是冷汗涔涔,颤声应是。 太子道:“张院使年事已高,不如早日回家含饴弄孙,这院使的位置,孤看陈太医可以胜任。” 这位太子殿下向来独断恣睢,不按套路出牌,升迁任免只在一念之间。 寥寥几句,两名太医一个被提拔为院使,一个被迫告老还乡,两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皇后与陈仪交换了个眼神,说道:“就照太子的提议办吧,本宫明日同陛下说一声便是。” 陈仪回过神,赶忙上前谢恩。 太子唇角淡淡勾起:“如此,孤就把这身箭伤交给陈院使了。” “微臣定当尽力。” 陈仪莫名升官,心中自然欢喜,毕竟院使之位可是太医院的头把交椅,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以他的资历少说还要奋斗十年,如今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他头上,实在是天降大喜。 可他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有些不对劲。 果然。 下一刻,一道寒冽阴冷的嗓音幽幽响起:“单单尽力可不行。” “孤一向赏罚分明,陈院使若能治好,孤赏赐黄金百两,若治不好,孤就只能……以失职之罪,判陈院使抄家斩首,如何?” 陈仪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殿下饶命啊!微臣……” “饶命?”太子失笑,“难道陈院使算准了孤的毒治不好,活不过一个月,已经做好了抄家斩首的打算?” 陈仪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微臣……并非此意。” 皇后深深吸口气,暗暗捏紧了拳头。 这疯子难不成发现了什么?不可能啊,他离京多年,这几日也一直昏迷不醒,怎会知晓陈太医是我的人? 太子听到皇后的心声,冷笑置之。 又一一扫过殿内惊恐万状的众人,不出意外,大多都是生面孔,还有些或许三年前在身边伺候过,他也无甚印象了。 皇后看出他心中所想,赶忙解释道:“你在外征战这些年,东宫宫人一部分调去了别处,还有一部分到了年纪放出宫去了,这些都是近两年充盈进来的,你先使唤着,若有不满意的……” 太子毫不客气:“不满意。” 皇后脸色微变,却还要保持微笑。 本宫这皇后做得也忒是憋屈!后宫那些小贱人生的儿子都要尊称我一声母后,这先帝的孽种不但不恭不敬,还像个祖宗似的摆谱发疯,赶紧死吧!本宫不伺候了! 皇后冷眼扫过地上那几个直打摆子的宫女,挤出个笑容来:“的确有些不中用的,明日本宫命内务府挑几个稳重妥帖的来伺候。” 太子不置可否,幽沉的目光敛下,落在地毯上那一片乳白色的,类似肠衣的东西。 意识到是什么,太子脸色慢慢沉了下来,甚至有些燥怒。 眸光穿过殿内众人,却不见可疑之人。 方才给他喂药的小宫女……跑了? 第3章 云葵的确是钻空子溜掉的。 她跟着青黛下去领赏,见皇后没有旁的吩咐,太子也已经醒来,想来他自己也能喝药,殿中又有那么多伺候的宫人,应该用不着她,便趁机回了膳房。 手里摸着金锭子,云葵仍旧惊魂未定。 果然是富贵险中求啊。 被太子攥住的手腕红肿未消,疼得她直吸气,也不知他一个重伤昏迷的人哪来那么大力气,快把她骨头捏断了! 好在她有先见之明,提前蒙上了太子的眼睛,又有皇后娘娘保她小命,今日之事应该算是过去了吧?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应该不会记得她这号人物。 没过多久,丹桂魂不附体地从承光殿回来,浑身瑟瑟发颤地上了床。 云葵悄悄凑过去问她:“太子殿下长得很可怕?你吓成这样。” “我哪敢看呀!”丹桂脸色惨兮兮,小声道:“不过方才太子放了话,倘若陈太医一个月内治不好他,就要将人抄家斩首。” 这也太霸道了!治不好就要杀人? 不过这位太子殿下应该很是惜命,否则也不会拿太医的身家性命来威胁,所以她今日上前侍药,其实还算立了功? 但不管怎么说,云葵本就不多的胆色已经在今日发挥到极致,方才被太子那么一吓,这辈子都不敢往他跟前凑了。 想起方才殿中之事,丹桂心中也是一阵后怕,“你怎的那般大胆,竟敢上前侍奉汤药?” 云葵缩缩肩膀,“我也害怕呢。” 她根本没想过太子殿下竟然就那么醒了,他不是身中数箭危在旦夕吗?不是一直昏迷不醒吗?怎么偏偏在她喂药的时候醒了!这是什么运气! 她虽然爱财,本着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理念放手一搏,但并不代表她不怕死,这十两金的交易只能干一票,再来一回可当真要把小命交代了。 丹桂好奇问道:“你怎么想到那个法子的?我还从未见过别人用羊肠衣来喂药。” 云葵想了想道:“我看我舅舅就是这样喂舅母的。” 有回舅母躺在床上,整个人看上去病歪歪的,又不肯喝药,她在窗外偷偷看到舅舅拿羊肠衣灌了药喂她,当时舅母直摇头不肯喝,最后还是被舅舅强行喂了下去。 舅母从屋里出来,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许多,可见这招当真管用。 “原来如此,”丹桂点点头,“对了,没听你提过你舅舅一家呀?” 云葵躺回床上去,叹口气:“我入宫六七年了,多年不见,估计都死了吧。” 她自幼失怙失恃,寄养在舅舅家,可舅舅好色,舅母贪财,表兄嗜赌,一家人都不待见她。 舅母见她有几分姿色,咬牙养着她,就想等养大一些,送给那些腰缠万贯的老员外们当小妾,好跟人讨要一笔丰厚的彩礼钱。 那个朱员外她见过一次,见到她时总是色眯眯的,脸胖得跟猪头一样,身上一股怪味能把人熏吐。 她那时才不到十岁呀! 那天夜里,她竟然梦到朱员外笑呵呵地来摸她的手,她吓得惊醒过来,那时还不知自己有入人梦境的能力,只是单纯感到恐惧,因此连夜逃出了舅舅家。 兜兜转转才进宫做了宫女,一晃这么多年了。 云葵深深吸口气,将那些不开心的事从脑海中驱逐,睡之前忍不住祈祷,太子殿下忘记今晚发生的事,忘记她这号人吧!千万不要找她麻烦,求求啦! 昏昏沉沉入了梦,面前是一道看不清的人脸,穿一身玄金色长袍,身形高大,气势骇人。 更恐怖的是,这人正掐住一人的脖子提在半空中,那被他扼住脖颈的少女口中呜呜求饶,双脚在空中胡乱踢踏,还在作最后的挣扎。 云葵哪里梦到过如此凶残的场面,比什么踩空楼梯和被人追杀要可怕得多,她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也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胸口一阵窒痛。 再仔细一瞧,额……那被人掐着脖子的少女,不就是她自己吗! 惊醒后的云葵大口喘着气。 好险,差点就死了呢。 不是,她跟人无冤无仇,谁要杀她! 云葵努力回想梦中那人的样子,脸一直没看清,但露出来的一截皮肤白得瘆人,脖颈上可以看到隆起的青筋和嶙峋的喉结,玄色长袍上绣有华丽繁复的金色纹饰,似是蟒纹……蟒纹! 难不成是……太子殿下?! 这个危险的念头在脑海中生根发芽,霎时撅住了她的呼吸。 云葵在入眠之后能看到旁人的梦境,但这个本身荒诞离奇的能力并没有得到确切的验证,比如入谁的梦,如何入,她只是大致知道,睡前在脑海中频繁想着某个人,就有可能进入他的梦里去,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入梦,像陛下、皇后娘娘这些完全超出她认知范畴的贵人,平日根本没机会见到,更不可能进入他们的梦境。 难不成就因为她在睡前一直祈祷不要被太子找上门,所以才入了他的梦? 太子殿下现在是打算……要了她的小命? 不要啊!救命…… 如果太子殿下是个正直善良的好殿下,应该没有掐死她的可能。 但现在问题是,那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活阎王,杀人如切瓜,根本不会考虑她是否无辜。 失策啊,只怪她当时因那十两金鬼迷心窍,生怕被人抢了先,脑袋一热就上了。 云葵抱着膝盖,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 就这样提心吊胆一整日,直到傍晚还未有传唤,云葵才松了口气,便在廊下远远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宫女被人从承光殿抬出来。 廊下寒风刺骨,云葵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浑身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手脚冷得没了知觉。 送到殿内的膳食,太子殿下依旧一口没碰,膳房总管太监缩头缩脑地回来,有人凑上去低声问:“方才那个宫女犯了何事,竟被太子活活打死?” 总管太监哪敢打听这些,方才在殿中只隐隐听到太子说了句“谁派你来的”,那女子不肯说,便被拖到外头乱棍打死了。 方才他回来的时候,正好路过刑杖现场,那鲜血淌进石头缝里,两口大水缸都没能冲洗干净,血腥味冲得他胃里翻涌,恨不得隔夜饭都吐干净。 他摆出个不可说的手势,众人哪还敢再问,往后都把脑袋挂裤腰带上过活吧。 云葵心中惴惴不安,连做事都魂不守舍的,只有夜里抱着那十两金子睡觉的时候,才慢慢驱散了一些恐惧。 深夜,坤宁宫。 淳明帝今日歇在此处,皇后伺候他更衣时,迟疑着说道:“太子……状态似乎不太好,也不知能否熬过这一回。” 淳明帝叹口气,“朕明日广诏天下,看能否再请些奇人异士入宫,给太子医治吧。” 皇后悄悄瞥他,“上回请来的民间神医都治不了,甚至还有因畏惧太子淫威,回去之后吓病了的。” 淳明帝望着帐顶的龙凤呈祥纹饰,沉默良久道:“不论如何,你我尽心便是。” 皇后颔首:“是。” 淳明帝是兄终弟及上位的皇帝,如今的太子是先帝景祐帝的儿子。 当年先帝亲征北境,回时身负重伤,又逢几大藩王逼宫作乱,是当时大着肚子的惠恭皇后想出一招离间计,令藩王们自相残杀,这才得以稳住局面,可惠恭皇后却因连日操劳动了胎气。 为保大昭江山后继有人,惠恭皇后艰难生下太子,自己却死在了产床上,而先帝本就重伤难治,又因丧妻之痛难抑,也跟着薨逝了。 一时朝野动荡,各地藩王蠢蠢欲动,只能由久病不出的太后出来主持大局。 国无君则乱,当时朝堂之上形成两派,一派拥立太子登基,请太后垂帘听政,另一派则认为太子年幼不知事,太后又年迈体弱,然大昭外有强敌环饲,内有藩王叛乱,祖孙二人难以稳坐朝堂,不如在宗室之中另选一位德才兼备之人登位。 便有人在那时举荐了京中素有贤名的瑞王,也就是如今的淳明帝。 当时瑞王是唯一一位不曾就藩,居于京城的王爷,先帝重伤期间,正是瑞王鞍前马后地侍奉汤药,一来二去,又得了个兄友弟恭的美名。 几番争执不下,最后由太后做下决定——瑞王暂代为帝,太子仍是太子,待将来瑞王宾天,再把这大昭江山还给景祐帝的血脉。 一晃二十余年过去了。 大昭在当年的瑞王,也就是如今的淳明帝治理下,倒也无功无过风平浪静了许多年,只是先帝留下的太子却因先天不足,自幼头疾缠身,致使性情暴戾无常,行事狠辣偏激,一时朝野上下人人自危,百姓怨声载道,可谓是臭名昭著。 淳明帝作为叔父,没办法像管教自家儿子那样管教太子,惩治不得,苛责不得,放任其行事又会引发朝臣和百姓不满,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番太子回宫,前朝甚至出现了废太子、另立储君的声音,淳明帝这个半道登极的皇帝,当年在太后薨逝前指天发誓会将皇位还回去,又做了这么多年慈爱的叔父,自然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安抚了朝臣的情绪。 另一派坚定站在太子这边的老臣也有话说,太子在外征战多年,如今年过弱冠,早该娶妻生子,为大昭江山绵延血脉,不可重蹈景祐帝的覆辙。 当年景祐帝若非子嗣不丰,也不会爆发藩王之乱,最后让庶出的弟弟瑞王捡了便宜。 思及此,淳明帝眉头深深地蹙起,良久一叹:“太子的婚事,也可张罗起来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眼底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复杂。 这些年为了开枝散叶,淳明帝广纳后宫,诞下九子十二女,皇后肚子也争气,嫡出的皇子便有两位。 自己亲生的儿子同样出色,皇后又怎甘心为他人作嫁衣裳? 可当初淳明帝曾在先太后跟前发过誓,朝中上下又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未免冠上窃国贼的骂名,淳明帝夫妇只能在天下人面前扮演好慈父慈母的角色,将太子视如己出。 太子就算再暴虐无道,那也是景祐帝的血脉,是比淳明帝这个暂代的皇帝更加正统和尊贵的皇家血脉。 两厢静默片刻,皇后温声道:“臣妾明白,改日便为太子物色适龄的人选,只是……陛下您也知道,太子那样的性子,寻常的世家闺秀只怕都……” 淳明帝自然明白,太子这狠戾不仁的心性,京中贵女无不敬而远之,可若是与朝中肱骨之臣联姻,淳明帝又怕为太子增加助益。 左右为难之际,皇后琢磨出了法子:“不如……眼下先让内务府和教坊司挑几个模样不错的侍寝,照顾太子起居,等太子伤势痊愈,再热热闹闹地办一场选秀,给太子物色合适的妃嫔人选。” 夫妻俩眼神交替,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的心思。 安排侍寝宫女,一来可以安插自己人,确保不会留下子嗣。 二来也能堵住悠悠众口,帝后作为太子的叔父叔母,一直积极张罗太子的婚事,并无谋朝篡位的小人之心。 三来方便将来制造事端,让那些垂涎太子妃之位的世家高门看清楚,太子性情暴戾,并非良配。 那厢云葵惊惶不安了几日,还没等到太子找上门来,这才慢慢松口气。 仔细想想,她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哪能被那尊大佛给记住呢? 可才放心没两日,皇后宫中来了人,是个眼熟的嬷嬷,云葵记得在揽月阁见到过。 “娘娘请云葵姑娘过去一趟。” 云葵愣在原地,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知皇后娘娘传召,所为何事?” 那嬷嬷笑道:“姑娘花容月貌,娘娘不忍明珠蒙尘,有心提拔,是喜事啊。” 第4章 皇后这几日遣内务府挑了不少人送进东宫,只是无一例外都被太子拒之门外,甚至有两个她有心放在太子身边的眼线,据说也因在太子面前毛手毛脚,被拖出去处置了。 皇后气得不轻,恼怒之下又有些后怕。 难不成被太子发现了什么? 不应该啊。 她自问这些年来尽职尽责,至少表面功夫做足,没人敢说一句不好。 送去的那两名宫女,也是做得格外隐蔽的。 罢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将前朝那些老臣糊弄过去,让他们知道她这个做母后的已经仁至义尽,结果如何,可不是她能掌控的。 只可惜先前派出去的那几个废物连太子的身都近不得,还落得如此下场。 思及此,皇后便有些头痛。 还是身边的秦嬷嬷出了主意:“依奴婢瞧,上回侍药那个宫女倒是胆大机灵,模样也是极好的,那一番折腾下来,太子竟还留着她的小命,可见也算是个有造化的,说不准……能为娘娘所用。” 经这一提醒,皇后想起那张俏丽娇娆的面容,心中一动。 “去,把人给本宫带过来。” …… 云葵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直觉皇后娘娘特意传唤她这样的小蝼蚁,绝不会简单。 即便她侍药有功,先前也已经赏过了,这一回,只怕还是与太子有关。 果然。 皇后坐在金丝牡丹软榻上,见她来,放下手里的茶,恬和一笑:“上回在承光殿,若非你侍药有功,太子也不会那么快醒来。” 云葵听到“太子”二字,额角青筋直跳,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奴婢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皇后垂眼瞧她,心中一哂,这样的女子她见得多了,想攀高枝儿,又爱财如命,这样的人最好拿捏。 “先起来吧。” 云葵依言起身,“谢娘娘。” 皇后上下打量她一番,满意地笑道:“果然是个美人胚子。本宫瞧你是个胆大心细的姑娘,在膳房当差着实委屈了。眼下太子尚在病中,底下的宫人无用,连药都喂不进去,本宫就想到了你。” 云葵心下一咯噔,皇后该不会是想让她到承光殿,专门为太子侍奉汤药吧? 皇后言明目的:“本宫有意提拔你为侍寝宫女,今后便侍奉太子左右,你意下如何?” “侍、侍寝?”云葵面上大惊,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后轻笑一声:“怎么,你不愿意?” 云葵后背全是冷汗,连话都说不利索:“奴婢无能,只会在膳房打杂,不……不会侍寝。” 她是盼望自己有个归宿,可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还是明白的,更何况对方还是杀人如麻的太子,这简直……就是去送死。 皇后道:“以你的姿色,侍药也是大材小用,至于房中事,本宫自会派人教你,做了太子的枕边人,来日可是前途无量的。” 皇后面上虽和善,可云葵却听出了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她还想再挣扎一下,“只怕太子殿下嫌弃奴婢笨手笨脚,不待见奴婢……” 见她推三阻四,皇后便有些不豫,秦嬷嬷眼瞅主子变了脸色,肃着脸上前说道:“那可是东宫,人人求而不得的殊荣,娘娘有心抬举你,这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还不速速谢恩!” 心道当日侍奉汤药的时候,这丫头就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这会倒是扭扭捏捏欲拒还迎了起来。 云葵推拒不得,只得跪下谢了恩。 面前可是皇后,一国之母,不是素日里能与她们有商有量的管事嬷嬷,皇后既然找上她,此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日夜担忧的事情终于以最可怖的方式发生了。 一想到那个狠戾嗜血的太子殿下,想到承光殿被拖出去的尸体,她后背都出了层冷汗。 太子殿下连做梦都想把她掐死,她若入了承光殿,只怕不出半日,就要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了。 可窥探梦境之事属怪力乱神,不能为外人言,旁人只会当她为了活命胡言乱语,甚至能把她打成妖怪。 浑浑噩噩回到膳房,管事嬷嬷已经得了吩咐,告诉她往后不用再住下房的通铺了,她有了新的住处。 云葵内心:……倒也不必急着搬家。 她的脑袋可能还没等她搬去新的住处,就已经搬家了。 丹桂握着她的手,含泪道:“你放心,来日我给你多烧些纸钱,不会让你在地底下过苦日子的。” 云葵更想哭了。 她那十两金子还没捂热呢! 平生头一回对有钱赚没命花有了清晰的认知。 侍寝宫女虽是末等,却也是有品阶的女官,与司仪、司门、司帐三人一同住在承光殿后的配殿,四人主要负责太子寝殿铺床叠被、洗漱更衣等琐事,名头虽有不同,其实心照不宣都是太子房中的侍妾,随时等候太子的临幸。 换作任何时候,这应该都是她们这些底层宫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近水楼台,倘若诞下子嗣,那可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可偏偏摊上这样一位太子,东宫俨然与阎王殿无异。 云葵简直欲哭无泪。 与她一起的三名宫女都是揽月阁出来的,司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司门擅琵琶,司帐善舞,只有她……空有皮囊,一无是处。 但显而易见的是,太子面前,再美好的皮囊也一无是处。 承光殿那些被拖出去处置的宫女哪个不是容貌出众,太子殿下杀起人来可毫不手软。 下半晌,秦嬷嬷带人来教她们规矩。 所谓规矩,无非就是在承光殿里里外外的事宜。 当然,眼下太子重伤,最要紧的还是给太子侍疾。 魏姑姑专门请来医女,教她们如何包扎上药,如何喂水喂饭,甚至亲自将端茶倒水、铺床叠被、莳花弄草、熏香燃烛一应差事都做了示范,让她们一样样学着做,直做到满意为止。 “心要静,手要稳,仪态要端正,太子殿下喜静,在殿内伺候不得弄出声响,更不得吵闹喧哗,床榻、桌案、帷帘上不得有一丝尘垢……” 云葵光是叠被就做了足足二十多遍,心里叫苦不迭。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根本活不到能为太子整理床榻的时候? 她很有可能因为左脚先踏入承光殿,就被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所以学这些规矩有什么用! 但云葵是条本分的咸鱼,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也不会跳出来反抗,她是那种绝不上进,也绝不垫底的混子,所以在姑姑面前还算规矩,像个心已死的傀儡,一遍遍麻木地重复动作。 毕竟这极有可能就是她生命中最后的日子,即便累一点,也很值得珍惜。 几日下来,四人都精疲力尽。 司帐宫女终于忍不住问道:“魏姑姑,我们何时才能去伺候太子?” 教规矩的魏姑姑瞥她一眼:“急什么,最重要的还没学呢。” 于是,四人手中多了一本画册。 魏姑姑道:“先前那些规矩,只是为了你们能在太子殿下面前保住性命,接下来这些,才是能让你们获得太子宠爱的房中秘术。” 四人好奇地打开画册,才知道魏姑姑给她们看的竟然是避火图。 司门和司仪脸皮薄,一看到画册上那对欢好的小人,吓得赶忙阖上,连一向性格外放的司帐都羞红了脸。 云葵见大家都害羞,也不好表现出自己其实很感兴趣,只好装模作样地阖上了画册。 魏姑姑道:“太子殿下年过弱冠,至今枕边空置,你们都是宫里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定要好好服侍太子殿下,争取获得殿下的宠爱。殿下如今重伤,行动多有不便,你们更需要认真研习房中之术,主动为殿下分忧,明白了吗?” 四人齐齐整整地颔首应是。 夜晚无人时,云葵躲在被窝里,翻出小册子,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其实她对房中事并不陌生,入梦的技能虽然在生活上没有实质性的帮助,但也为她打开了一扇新奇的大门——她偶尔能在梦中看到一些活色生香的场面。 梦的主角大多都是她认识的人,像碧簪姑姑和那位仪仗队统领就是她梦中常客,还有一些因为姿势原因,她只能看到男人女人的后背,听到一些嗯嗯啊啊含混不清的嗓音。 后来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春梦。 出于礼貌,即便是在梦中,她也没有刻意凑近,只是拘谨地旁观,慢慢也对男欢女爱多了几分了解。 但因她在内宫当差,平时接触的都是宫女太监,与他们膳房打交道的光禄寺官员和外宫的侍卫们也未必时常做春梦,所以她能近距离观赏的春梦并不多。 小太监的梦,没什么看头,那些脑满肠肥的男人,她又嫌弃。 因为见得少,心中便有些蠢蠢欲动。 夜里翻着避火图,画中的姿势与脑海中见过的画面重合,她才知道何为“龙宛转”,何为“鸳鸯合”,何为“空翻蝶”……总之奥妙无穷,人间极乐莫过于此。 翻着翻着,心里又有些难过。 再憧憬也没用,她很快就体会不到人世间的快乐了。 魏姑姑真是好人,在她临死前给了这本书,让她度过了一个短暂却愉快的夜晚,只是学的这些本事,太子殿下恐怕无福消受了,等来日入了阎王殿,再去勾搭几个漂亮的男鬼吧。 也不知道人和鬼的快乐有没有分别。 唉,好想哭…… 次日一早,魏姑姑亲自带人为她们梳妆打扮一番,将人引进承光殿。 一踏入殿中,浓重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众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云葵一路低着头,只盯着鞋尖,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直到魏姑姑在殿中站定,云葵浑身像绷紧的弦,大气都不敢出。 魏姑姑朝榻上的男人恭恭敬敬地施礼,然后道:“这是内务府特意为殿下挑选的四位美人,往后便由她们侍奉殿下左右。” 云葵四人赶忙跪伏在地,齐声向太子请安。 榻上人却没有应声,殿内静得只剩烛火灼烧的声响。 太子兀自喝茶,鸦睫半敛,一双漆深眼瞳笼罩着暗色,看不清情绪。 魏姑姑见他连正眼都不瞧,也有些尴尬,想起先前秦嬷嬷的交代,满脸堆笑地说:“殿下,这几个丫头都伶俐得很,尤其这个叫云葵的,先前您昏迷期间喂不进药,便是这丫头想的办法……” 云葵:…… 不是,您是嫌我活得太久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为了讨好笼中的恶兽,特意准备了一块新鲜的肉,谄媚地把她往那猛兽口中一抛,您尝尝,这块最香! 太子拨弄着拇指的墨玉扳指,这才懒懒掀起眼皮,“哦,是吗?” “是,是。”魏姑姑赶忙吩咐道,“云葵,还不抬起头来,让殿下瞧瞧你。” 这回没法再装死了。 云葵脖颈僵硬地动了动,终于认命地抬起头,撞进那双阴沉如墨的眼眸。 这一眼,后颈登时生出寒意。 又或许是因极度的紧张和恐惧,她在这一刻脑海中几乎是一片空白。 太子坐在床沿,眼底泛着阴森的光,像某种凶猛的兽类盯着猎物般,朝她抬了抬手指。 “你,过来。” 嗓音不带任何情绪,可那股低沉沙哑的质感,却勾勒出几分阴冷悚然的意味。 云葵颤着双腿,麻木地爬过去,脑海中想了几百遍求饶的话,却紧张得一句都说不出口—— 不是吧,也没听人说太子殿下这么好看呢! 太子听到她的心声,幽幽地眯起眼睛。 第5章 正所谓看人先看脸,擒贼先擒王,云葵是个颜控,哪怕在这种极度紧张的氛围下,也没办法不注意对方的脸。 何况面前这张脸,已经没办法用她贫瘠的语言来形容。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怀疑这是不是自己临终前的幻想。 幻想太子殿下并非那般凶神恶煞,而是一个温润如玉、俊朗非凡的君子,他会用最温柔的语气问她—— 一千两银子和做孤的太子妃,你选一个。 她当然是选……前者! 男人都会变心,只有实打实握在手里的金钱永远不会背叛你。 然而,一道冰冷的嗤笑很快打破她的幻想,“上回为孤喂药的,就是你?” 云葵吓得赶忙回过神,垂低了头:“是……是奴婢。” 太子将她的心声听得一清二楚,想不到这丫头死到临头还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皇后手里难道没人了么?竟然把这种蠢货送过来。 云葵低着头,忽觉脖颈一凉,冷得她直打了个寒颤。 然后她的下巴就被男人冰凉苍白的手指慢慢抬了起来。 梦中被扼住脖子的那一幕登时漫入脑海。 太子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她颈动脉的位置,若有若无的力道,却让她头皮发麻,几近窒息。 她甚至觉得,哪怕他重伤未愈,拧断她的脖子也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轻而易举。 太子漆黑的眼睛盯着她,幽幽开了口:“你侍药有功,说说看,想要什么赏赐。” 想要活命,你能给吗?呜呜呜。 云葵心里哭唧唧,但嘴上还是温顺恭敬地答道:“能够侍奉殿下是奴婢三生有幸,不敢居功,何况皇后娘娘已经赏过奴婢了。” “皇后是皇后,孤是孤,”太子含笑看着她,“孤向来赏罚分明,你尽管提,孤无有不应。” 都说不要了,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想看胸肌,给看吗? 太子岿然不动的面容终于微微一变。 那两个字是……什么? 看来他真的重伤太久,连听觉似乎都有所下降。 云葵不知如何作答,她那桩侍药之功说大也不大,哪能狮子大开口地问太子要免死金牌呢,她算哪根葱啊! 若说求一个出宫的恩典,那就是明明白白告诉太子:我怕死,不敢伺候您,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她没办法,只能求助地看向一旁的魏姑姑。 魏姑姑挤出个笑容,赶忙说道:“这丫头老实,哪有什么非分之想,殿下能留下她伺候左右,已经是她莫大的福分了。” 云葵乖乖顺顺地点头。 太子盯着她,唇边有淡淡的笑意:“你愿意来伺候孤?” 云葵被迫迎上他的目光,极难地吞咽了下口水,“奴……奴婢愿意。” 废话,我还能说不愿意?那不是找死吗! “可你在发抖。”太子无情地揭穿她。 是吧,她从进殿开始就在发抖了,或许是这位大佬坐镇,明明还没入冬,承光殿却冷得犹如冰窖,尤其在太子面瞧,她紧张得连牙关都在打颤。 尤其是那双布满阴翳的墨眸注视着你的时候,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真的控制不住。 就像现在。 她发现自己真的抖得更厉害了。 还未反应过来,殿内众人的惊呼率先撞入耳膜,“太子殿下!殿下吐血了!” 与此同时,她手背上多了几滴温热鲜红的液体。 至于眼前这一幕,云葵可以确定,这应该会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男人低低笑着,浑身都在发抖,鲜血顺着他苍白的嘴角溢出,很快染透了大片胸襟,他一身宽大的玄色衣袍,像个来找人索命的厉鬼。 云葵屏着呼吸,残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这时候应该赶紧退下,让太医上前来医治。 但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甚至是无法呼吸——那只沾满血污的大掌,慢条斯理地握住了她的脖颈。 “现在呢。” 男人低沉喑哑的嗓音响起。 现在?什么意思? 云葵发现自己越来越听不懂人话了。 太子紧紧注视着她,又不厌其烦地多问一句:“还想伺候孤吗?” 云葵被迫抬起下巴,开始有些呼吸不畅。 大佬,您问话就问话,能不能不要掐着人脖子问啊啊啊! 皇后我恨你!我就说伺候不了这祖宗,你还非让我来!呜呜呜…… 太子听到她的心声,满意地一笑:“终于承认了。” 云葵:“……” 这是在跟她说话吗?她承认什么了?! 她好像什么也没说吧…… 脖颈的力道渐渐收紧,云葵亲眼看着他手背隆起青筋,阴沉如墨的眼眸愈发晦暗。 她整个人都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席卷,就在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扼住她脖颈的手掌却骤然一松。 然后无力地垂在床榻上,犹自滴血。 云葵脱离桎梏,捂着脖子大口喘着气,生理性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流。 太子吐血晕倒,殿内炸开了锅,太医和宫人争先恐后地上前,云葵也连爬带滚地逃离危险区。 她这是……捡回一条命了? 还是说,只是延缓了死亡时间? 魏姑姑示意她到一旁,问道:“你没事吧?殿下可有伤到你?” 少女满脸的泪水,脖颈、衣襟上全是血迹,甚至可以看出清晰的手掌印,看上去狼狈至极。 那种濒死的恐惧慢慢涌退,云葵艰难地滚了滚喉咙,摸摸脖上的血迹,才发现这些血都不是自己的,还好。 “奴婢没事,”她摇摇头,“奴婢没用,恐怕伺候不了……” “没事就好,”魏姑姑打断她的话,“太子殿下非但没有要你性命,还要赏赐你,可见对你青眼有加,这就是留你在身边伺候的意思了。” 云葵:“……” 不是,你哪只眼睛看到太子殿下是这个意思?你没看到他掐我脖子吗?!不是因为他自己吐血晕倒,她才逃过一劫的吗! 魏姑姑忽视她哀怨的眼神,吩咐道:“先下去擦洗干净,免得污了殿下的眼睛。” 云葵咬咬牙,只能应下。 转过头,司帐三人看她的眼神也是五味杂陈,同情,后怕,祸不及己身的侥幸,还有一丝很好辨认的……呃,嫉妒。 云葵:“……” 不会是听到魏姑姑那句青眼有加吧? 你们有没有看到我脖子上的血啊!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云葵回去洗了个热水澡,用力地搓洗干净身上的血污。 住进承光殿也并非全无坏处,就比如这个时候不需要和所有宫人挤在弄堂司洗澡,偏殿就有单独的净室给她们使用。 太子喜洁,底下的宫人需得从头至尾保持干净整洁,衣物不得染上半点脏污,不得有任何异味,包括宫女使用的脂粉、头油和胰子都不能有太过浓郁的香气,所以魏姑姑给她们准备的都是气息清雅恬淡的香。 吃食也很讲究,不能吃葱姜蒜,所有腥味、重味的食物都要谨慎入口,否则熏到太子殿下就要掉脑袋了。 云葵忙活半天,手都快搓烂了,才将衣裙上的血迹彻底洗净。 经太子那么一吓,她连饭都吃不下,干完所有活之后彻底累瘫,往床上一躺就睡过去了。 不知过去多久,她感觉整个人都在剧烈地摇晃,还在沉睡时,眼皮子就这么硬生生被人掀开了。 云葵:……杀人了这是! 醒来才发现,事态好像比杀人更严重。 摇醒她的是东宫的宫女翠香,这几日打过照面。 翠香急急忙忙把她喊起来,说道:“云葵姐姐,你怎么睡了这么久?太子殿下需要换药擦身,魏姑姑让我唤您过去……” 云葵睡眼惺忪,坐起身迷茫了好一会,等到神识归位,登时瞪大了双眼。 给太子换药擦、擦身? 让她来?! 第6章 云葵尝试着问了句:“往常都是谁给太子殿下换药擦身?” 翠香避开她的目光,支支吾吾道:“开始是太医院的医士,后来是承光殿的太监,但因伺候不周,被、被……” 她也不敢说,先前为太子换药的几人要么被太子吓跑,要么是自己吓病了,还有一个小太监不知做错何事,被醒来的太子一脚踹吐血…… 云葵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不该多此一问。 以太子殿下的脾气,人鬼蛇神都不看靠近半分,谁又敢贴身伺候? 她又想到几日前从承光殿拖出去的尸体,心口有种难言的恶心感和窒息感,脸色也有些苍白。 “我才来承光殿几日,没有伺候过太子殿下,为何今日……是我呢?” 翠香抿抿唇,道:“许是魏姑姑见你侍药有功,今日又在殿下跟前露了脸,你去再合适不过了。” 云葵哀叹一声,满脸无语。 她去了承光殿两次,两次都差点把小命交代过去!不能因为她侥幸没死,就逮着她一个人薅吧。 还是说,她身上有什么必死的诅咒,注定活不过今日? 可小时候算命先生都说她命好啊,将来能大富大贵的那种,否则舅母也不会一直给她物色老员外了。 唉,葵葵心死。 见她梳洗一番就要出门,翠香忙将人拦下,小声道:“魏姑姑让你梳妆打扮过再去。” 云葵:“为何……” 好吧,她是该捯饬一下了。 运气好的话,活阎王对她再见倾心,保住她一条小命。 运气不好,直接就去见真阎王了。 但运气好的概率几乎没有。 当然,去见阎王也是要打扮打扮的,来人世一遭,走也要走得体面,可宫女身份卑微,即便是死,也不会有入殓师给她整理遗容,多半是一张草席裹了扔去乱葬岗。 这体面只能她自己挣。 云葵难得多擦了些脂粉,奢侈地用了香料,最后望了望镜中的自己,笑得比哭还难看。 一到承光殿,人立刻被魏姑姑领了进去。 太医陈仪见她如见救兵,“云葵姑娘,侍奉太子的差事你最拿手,金疮药已经备好了,咱们现在开始?” 云葵:“……” 她咬牙挤出个笑容:“陈院使,我原先不过是膳房干粗活的,从未侍奉过太子,怎么成了我最拿手呢?” 陈仪尴尬地一笑。 太子阴晴不定,给他换药是个废人的差事,太医院已经有好些医士称病回家了,谁也不敢来伺候这个祖宗。 他如今虽升任院使,可太子给了他一月期限,再不能像从前那般敷衍过去,否则皇后也保不住他。 殿中那些宫女太监畏畏缩缩不顶事,惹怒这位活阎王,他也没法交差,只好让魏姑姑挑人进来伺候。 魏姑姑深知太子的脾性,岂会上赶着送死,正好现成的四个美人就在偏殿,云葵又是皇后亲自提拔上来的人,这个机会自然要给她。 云葵心中骂骂咧咧,该死的太医不敢自己给太子上药,找了个冤种,也就是她,首当其冲来当这个替死鬼。 魏姑姑朝这走过来,对上少女明丽的面庞,一时竟怔忡片刻。 方才廊下昏暗不曾细看,这会殿中烛火通明,便见这少女薄粉敷面,淡扫蛾眉,乌澈的眼眸微微上挑,又添几分俏媚,一身素净的粉白襦裙竟被衬得宛如霞裙月帔。 饶是在宫中待了二十余年的老人,也鲜少见过这样鲜妍灵动的颜色,便是圣上那几位公主,在她面前也要逊色几分。 她回过神,肃着脸走上前道:“磨磨蹭蹭的做甚,耽搁了太子的病情,谁也担待不起。” 云葵受人差遣,不敢将愠怒摆在脸上,可心中从未有一刻如此后悔,当时为了区区一点赏赐,不知死活地上前喂药。 她洗净手,便有太监端着托盘送上来,里面摆着大大小小的瓷瓶,剪刀和纱布,身旁的医士同她细说了药名和用量,云葵仔细听完记下,不敢出任何差错。 接下来就是替太子宽衣解带了。 所幸人还在昏迷之中,但有前车之鉴在,云葵也半点不敢大意,因为在她换药的过程中,太子随时都有可能突然醒来。 然后一把拧断她的脖子。 思及此,她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到床榻前,缓缓蹲下身。 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面前的男人。 先前喂药的那一回,她用巾帕遮住了他的眼睛,今晨被掐着脖颈被迫与他对视,可那时整个人被巨大的恐惧填满,以至于在看到他脸的那一刻,那种极具冲击力的俊美带来的瞬间惊艳也很快被惊惧所替代。 此刻亦如是。 即便他闭着眼睛,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阴鸷冷峻的煞气也如刀锋一般,在黑夜里散发着摄人的寒芒。 但不可否认的是,真的很好看。 剑眉凤目,高鼻薄唇,下颌线清晰流畅,五官精致得宛如雕刻,烛光落在眉眼间,衬得他整个人矜贵出尘,恍若神祇。 好好看好好看好好看呜呜呜呜呜! 云葵看得出神,丝毫没有注意到男人戴墨玉扳指的拇指微微动了一下。 还是身侧的医士小声提醒,她才猛地回过神,赶忙伸手接过药瓶。 她旁观过旁人的春梦,见过他们的衣袍是如何一件件地剥落,久而久之,便也知道男人的中衣如何解开。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于是轻轻掀开锦被,探到男人腰侧,摸到衣带,缓缓系带,再用指尖挑开中衣,男人冷白如玉、块垒分明的上身就这样映入眼帘。 云葵大饱眼福,心跳都不自觉地加快几分。 只是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很快将她的思绪拉回。 雪白的绷带被鲜血渗透,粘稠的血腥气充斥着鼻腔,云葵从未见过有人伤得这样重,难怪连掐死她的力气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先剪开他胸口的绷带,取来巾帕,用淡盐水蘸湿,这些步骤医女都教过,云葵并不陌生。 可手中巾帕才一触碰到那狰狞的伤口,男人的眉头当即蹙紧。 云葵吓得浑身一颤,腿软得险些跪下去,见他兀自闭目躺在那里,这才稍稍稳住心神。 她攥了攥手里的帕子,沿着伤口一点点地清洗,只是伤处皮肉翻卷,血痂粘连在绷带上,有几处还在往外汩汩渗血,简直触目惊心。 她额头浮出细汗,可无人搭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千万千万!不要在这时候醒! 嘶,看着就疼…… 皇后是不是多虑了,太子这副身子还能折腾么?要她们这些侍寝宫女来当摆设,还是纯粹来送死的?同房很累的,稍微体虚一点的男人都吃不消,更何况受这么重的伤,可别做死在床上了…… 不过说实话,太子真是我见过生得最好看的人,什么赵侍卫钱侍卫李侍卫都得靠边站!喉结性感,锁骨漂亮,胸肌壮硕,虽然纱布挡住一些,但目测有八块腹肌……天,我不会流鼻血吧…… 云葵一边清洗敷药,一边压抑着垂涎三尺躁动不安的心。 因那桩能窥觑梦境的本事,她也有幸见过几个不穿衣服的男人,而魏姑姑给她们的册子,上面的春宫图画得也很清晰,但……云葵真没见过这样的。 当然,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摸太子的胸肌,但包扎伤口时有意无意间总会碰到,紧实温热的触感,流畅深刻的线条,让她忍不住手心发麻,那种酥麻感在血液里不断碰撞、蔓延,在心口激起不小的涟漪。 胸口这处箭伤很严重,伤口撕裂,看上去格外狰狞,还是陈仪在旁细细指导,她才敢大胆地擦拭伤口,洇出毒血,再往上敷一层厚厚的金疮药。 可她不明白,太子受伤多时,不说痊愈,伤口竟然还没有结痂。 先前她在殿中听了一耳,听说太子是中了毒,难不成这毒还未解? 怪道这人如此暴躁。 腰身也有一处箭伤,云葵的手继续向下,只是这处位置偏低,还要将里裤褪下一些才行。 方才处理上身的伤口,她还能勉强稳住情绪,不至于手忙脚乱,可这亵裤…… 太子的亵裤可以随便脱吗? 云葵眨了眨眼,眼神像有自己的想法,缓缓下移。 男人腰腹紧实,纹理分明,没有丝毫赘余,隆起的青筋仿若山脉,绵延至腰腹以下深不可测之处,叫嚣着隐而不发的力量感。 明明殿内无数双眼睛盯着,可她就是有种难以言说的偷感,就好像……她在行不轨之事,在偷偷摸摸轻薄什么人。 苍天明鉴,她真的只是在换药而已。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腰间系带,小手伸进边角,正慾将亵裤往下褪一褪,一双苍白有力的大手忽然伸来,阻止了她的进一步动作。 云葵被捏痛手腕,踉跄着跌在床沿。 愣愣抬眸,对上太子阴沉如墨的眼睛,一瞬间心跳骤停。 第7章 太子攥着她的手,冷冷地吐出两字:“放肆。” 从换药开始,太子就恢复了一些意识,等到盐水浸过伤口的刺痛传来,他的神志也慢慢清醒。 一开始并没有睁眼,是因为她动作还算细致,比起那些笨手笨脚的太监好太多,从她的心声听来,对他暂时没有威胁,也就任由她施为。 可没想到,这丫头竟满脑子荤话,还敢对他……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想起清醒那日她在心里说的是——胸肌。 ——想看胸肌,给看吗? 太子的心情难得有些复杂。 他活了二十余年,只有身边伺候的老人说过他眉眼间像惠恭皇后,还从未有人议论过其他。 自从能够听到心声,也看清了很多人的心口不一和狼子野心,可即便如此,也没有哪个宫女敢在心里妄议他的外貌。 并非他相貌不够俊美,而是他暴戾之名在外,旁人看他的第一眼就都已经被他狠戾的气场所震慑,绝不敢再看第二眼。 便是淳明帝和皇后在此,与他眼神对视前都要做足心理准备。 这小丫头是第一个,胆敢放肆打量他的人。 不光如此,她甚至还对他生出不该有的狎昵心思,简直色胆包天! 云葵对上他的视线,浑身的血液霎时凝固。 被他攥住的手猛一颤,手里的瓷瓶没拿稳,“啪嗒”一声掉落在太子的腹肌上,又顺着那清晰的沟壑一路滚下,直到在太子两蹆间受阻…… 两人的视线也难得一致地顺着那瓷瓶滚落的轨迹,停在一个极度尴尬的位置。 人在紧张恐惧的时候很容易手忙脚乱,云葵脑子一热,不知哪根筋搭错,急急忙忙伸手将那瓷瓶从太子身上取回来。 当然,也无可避免地碰到不该碰的位置。 温热的触感拂过手背,云葵只觉浑身血液上涌,直顶天灵盖。 救命,我摸到个啥! 她本能地往那瞥了一眼,在发现不对劲时飞快收回视线,又抬眸瞥太子,便见太子眸若寒冰,眉宇间戾气纵横。 心一慌,才要跪下请罪,就发现手掌还在男人的禁锢之下,无法动弹。 上回能从太子手里挣脱,一是因为她使出了十足的气力,又趁太子被蒙上眼睛视线受阻的时候出其不意,这才侥幸逃脱。 可今日就没有那样的侥幸了。 云葵心跳如擂鼓,小脸吓得惨白,磕磕绊绊地解释:“奴婢……奴婢正在替太子殿下换药,冒犯了殿下,殿下恕罪……” 魏姑姑隔得远,没看清方才那瓷瓶落下,只知道太子在换药时苏醒过来,似是又动了怒。 云葵虽是她亲手推出来的,可好歹悉心教导了几日,又是皇后的人,被太子处死倒也可惜,便试着上前替她说两句:“殿下,您醒了?这丫头的确是来给您换药擦身的,如有伺候不当之处,奴婢会责罚她的。” 太子捻了捻扳指,语气无甚波澜:“看来是孤离开得太久,东宫如今竟是魏姑姑当家?” 魏姑姑脸色煞白,赶忙跪了下来,“奴婢该死,奴婢绝无此意!” 身后宫人也纷纷跪了一地。 太子闭了闭眼,显然耐心告罄:“都滚出去。” 众人片刻不敢耽搁,慌忙膝行告退,太医们为保小命,也跟着逃离风暴现场。 最尴尬的就是云葵,被太子钳制着进退两难,时刻担心头顶的铡刀落在她的脖颈。 太子薄唇抿直,沉沉看了她一会才松手。 云葵逃离掌控,吓得赶忙跪伏在地。 太子却没有急着发落,收回视线,吩咐贴身侍卫秦戈:“去把元禄给孤找来。” 秦戈立刻领命下去了。 曹元禄原先是承光殿总管,伺候过先皇后,后又伺候太子多年,因今年二月的乾元台祭礼上出了差池,被罚至御马监给人拉马拽蹬。 太子要人,御马监岂敢不放。 曹元禄很快就被带了回来,喜极而泣地跪在太子面前,“老奴拜见殿下,殿下终于回来了!” 太子凉凉瞥他一眼:“孤不在的时日,你都做了什么,沦落到去御马监给人当脚踏?” 曹元禄擦了擦眼泪,知道太子不喜啰嗦,便挑要紧的,长话短说:“……今年的祭祀由辰王殿下负责,辰王说奴才跟您主持过多次祭祀礼,经验丰富,便请奴才过去帮忙。奴才也没想到,准备好的牛羊鸡犬一夜之间全数病死,陛下龙颜大怒,辰王殿下才罚奴才去了御马监……” 辰王是皇后长子,在皇子中排行老二,以往的祭祀礼都是淳明帝和太子出面,太子不在,自是给其他皇子历练的机会。 太子问:“可有查明缘由?” 曹元禄无奈道:“牲畜的运送和饲养前前后后的确是奴才一手操办,奴才逃脱不了责任……” 秦戈急道:“定是辰王设计害你!” 太子睇他一眼,秦戈当即拱手:“属下这就去查。” 太子又扫一眼元禄,“还杵在那做甚,替孤换药。” 耳边却在这时响起一道哭哭啼啼的声音。 救命……谁来救救小葵花…… 曹元禄跟随太子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殿内还跪了个小丫头,轻轻吸着鼻子,眼眶泛红,泫然欲泣。 他伺候太子多年,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位主子,知道太子耐心有限,若对谁不满,当场就处置了,或者叫人滚出承光殿。 此刻殿下眼里的嫌恶分明不加掩饰,却也不说如何处置,这小丫头竟还安然待在殿中,还真是稀奇。 曹元禄试探着问道:“这丫头是?” 云葵终于听到有人提到自己,赶忙抬起头,一双杏眸眼泪汪汪,“奴婢是来伺候太子殿下换药的……” 曹元禄看看云葵,又看一眼太子,他刚回来,不知这宫女的底细,可也知道,这若是外头派来的奸细,殿下应该一把拧断她的脖子才是,岂能容许她在殿中哭哭啼啼。 难道看中了她的美色? 没可能啊,殿下可不是沉迷美色的人。 太子冷声道:“浓妆艳抹,臭气熏天。” 云葵下意识摸了摸脸,她的妆容也仅比往常多了点脂粉点缀,比起揽月阁那些美人,她这样的远远谈不上精心打扮。 又去闻自己身上的气味,她是用了香料,可魏姑姑早就关照过,太子殿下不喜浓香,所以给她们准备的都是淡雅清新的香,难道这都不可以? 曹元禄听明白太子的意思,吩咐云葵道:“还不赶紧回去沐浴更衣,换身干净的衣服过来伺候。” 云葵怔了怔,她、她这是捡回一条命了? 曹元禄见太子没有发话,便做主道:“还不快下去!” 云葵赶忙磕了头,欢欢喜喜地下去了。 曹元禄转过头,对上太子阴沉沉的凤眸,吓得浑身一颤:“殿、殿下?” 太子冷冷盯着他,“谁许你自作主张的?” 熟悉的太子殿下又回来了,曹元禄赶忙笑道:“奴才看您没有处置她的意思。” 太子冷笑:“几年不见,你越发本事,看来孤把你从御马监提出来是多此一举了。” 曹元禄赔笑着求饶,又道:“殿下身边缺不了贴身伺候的丫鬟,不如就将她留下吧。” 太子没说话,曹元禄便大胆上前,取过托盘上的巾帕和药瓶,继续替太子换药包扎。 看到太子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曹元禄忍不住红了眼眶:“殿下在外南征北战,这些人却只想着赶尽杀绝,也不想想如今的地位都是谁给的……” 太子:“再啰嗦,给孤滚回去养马。” 曹元禄闭了嘴,伸手去查看方才云葵包扎的几处,又忍不住夸赞:“那小丫头还算尽心,伤口处理得很好……” 太子想起她那些肮脏龌龊的心思,阖上眼,咬紧后槽牙。 替太子处理完伤口,已是酉时末分。 曹元禄额头沁出薄汗,叹口气道:“宫里的御医不堪大用,背后又不知受何人指使,要对殿下不利。眼下只能等何军医从北疆过来,殿下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寻常人中了毒箭,多半当场毙命,太子是及时剜开皮肉,放出毒血,才没让剧毒侵入心脉,只也仅此而已。 眼下仍有残留的毒血游走于四肢百骸,说不准何时便会不受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何百龄是太子的军医,此次没有跟着太子回京,而是留在北域救治百姓。 谁也没想到太子途中遇刺,护卫已经去快马加鞭去寻人,可北疆距此千里之遥,一时半会到不了京城,只能将这段时间硬熬过去了。 …… 云葵回到偏殿,又从头到脚把自己洗了一遍,确保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气味,这才如释重负地躺回床上。 方才她跟人打听过,知道今日殿中的那位公公名叫曹元禄,太子从出生开始,便是他在贴身照料。 他对自己印象似乎还不错? 云葵心里琢磨着,他既能在太子面前为她说情,可见此人说话很有份量。 反观魏姑姑,被太子一句话斥得跟孙子似的,两人地位可见一斑。 既如此,往后她便跟着曹公公混,只要不出差错,曹公公定能在太子面前保下她的性命,日后她在东宫行走,也会更加方便。 想到这里,心里就舒坦多了,老天爷让她在东宫几番大难不死,说明她必有神灵庇佑!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 她没有因为曹公公那句“换身干净的衣服过来伺候”,特意在晚间殷勤地前往承光殿,也没有看到眼前血腥的一幕。 一名着鹅黄襦裙的宫女满身是血,伏在地上不住地痉挛,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匕首。 太子在她面前微微倾身,轻而易举地从她手中夺过那把匕首,再慢条斯理地划开那宫女的喉咙。 无视所有的尖叫、颤抖,无视她颈边喷涌的温热血液,一切的动作都显得过分游刃有余,甚至是优雅。 云葵头一回亲眼目睹太子杀人现场,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这一跪,在寂静森冷的承光殿中发出一声清晰的“扑通”。 太子眼底猩红,浑身煞气还未褪去,一步步走向殿门前满脸惊慌的少女,低沉嘶哑的嗓音如同地狱鬼魅。 “她刺杀孤,可惜死在孤手里。” 云葵:……您真的不必同我解释。 太子垂眸盯着她,漆黑的眼眸没有半点温度,“抬起头,告诉孤,你在想什么。” 云葵浑身哆嗦地抬起头,对上太子俊美到几近妖邪的面容。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还是控制不住想歪。 嘴巴好软。 不知道死之前能不能亲一下。 第8章 太子阴鸷的面容浮现出一丝罕见的扭曲。 与此同时,他能感受到浑身气血因这一句心声不断上涌,脖颈的青筋隆起可怕的弧度。 尤其腰腹以下异常地发热,仿佛千万只蚁虫啃噬着血肉。 他常年泡在药罐中,对各种毒物如数家珍,意识到是什么后,眸中闪过一抹凶狠的杀意。 “你给孤下药?” 云葵满脸愕然,不明白太子这是何意,下意识便是否认:“奴婢没有……” 她才入殿中,如何下药? 太子这是又中毒了? 太子显然不信她,毕竟这小丫头看着乖巧温顺,却是个满脑污秽的狂徒,成日肖想他的身体,即便没有皇后授意,她也很有可能色胆包天,借下药的手段投怀送抱。 他还是太过仁慈,竟然留她性命到现在,他早该前几次就彻底结果了她,否则今日也不会中她的圈套。 太子极力压抑住体内的躁动,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嗓音倒是不急不缓。 “孤该从何处下手呢?” “你这么想要孤,不如孤将你抽筋剥皮,做成人皮灯笼,挂在殿中日日陪伴孤,如何?” 云葵吓得牙关打颤,直摇头道:“殿下饶命!奴婢真的没有!” 旁人这样说,或许还是吓唬她,可太子不会,因为他是真的会把她做成人皮灯笼。 字面意思的那种。 云葵又想哭了。 命悬一线之际,一道急切的声音传进殿中:“殿下!” 云葵满脸欣喜地扭头,如见救世主:“曹公公救命!” 曹元禄看到地上的尸身和太子手里的匕首,心中懊悔不已,他才离开一会,竟叫歹人趁虚而入,对殿下下手。 “都是奴才的倏忽,殿下可有受伤?” 他粗略打量着太子身上的血迹,才发现都是旁人的血,但见太子眸光猩红灼热,眉宇间透着躁怒之色,只怕是头疾复发,赶忙转头唤郑老太医:“老太医,您快替殿下瞧瞧。” 郑老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进殿,他年事已高,早已致仕,却是眼下少数值得信任的太医,虽不及何百龄有妙手回春的本事,但医术也十分高明,且经验丰富,太子幼年都是他在医治,曹元禄还是特意出宫将人请了回来。 郑老太医一眼便瞧出太子的异色,赶忙上前搭脉,斟酌片刻,面露忧色道:“殿下这是中了合欢散。” 云葵诧异地张张口,她虽然对毒药从无研究,但光听到“合欢散”三字,眼睫猛地就是一颤。 是那种……让人颠鸾倒凤的药吗? 她颤颤巍巍抬起头,太子一双黑眸冷若寒潭,沉沉地盯着她。 云葵:…… 冤枉啊大佬!她哪来的胆量给太子下春药啊! 她不否认太子生得极度俊美,且高大挺拔,身姿健硕,一身遒劲肌肉的确教人垂涎,可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对太子不敬,嫌命长吗? 太子握紧手中的匕首,凸起的骨节发出错位声响,显然是怒极。 即便那合欢散不是她所下,可就凭她心中对他的轻慢无礼,这丫头也死不足惜。 就在云葵以为又要小命不保的时候,郑老太医突然在一旁道:“是这宫女的帕子上熏了合欢散!” 众人循声望去,郑老太医蹲在榻前,拿衣袖掩住了口鼻。 方才替太子诊过脉,郑太医便在殿中寻找那合欢散的来源,汤药、香炉甚至于烛台都仔细查验了一番,最终在那婢女腰间的帕子上嗅到了合欢散的气味。 曹元禄掩鼻上前查看片刻,心中便有了猜测:“想必是这宫女在帕子上下了春药,若刺杀失败,还可以此药引诱殿下,再寻机刺杀,此女实在是用心险恶!” 正打算派人严查,太子闭了闭眼睛,“不用查了,拖出去。” 曹元禄诧异:“不用查?” 当然不用查,方才这女子甫一进殿便已自报家门:国舅爷发了话,太子绝不能活过这个月,今夜便是最佳时期。 只是他没想到,刺客还留有后手,在帕子上下药。 这些跳梁小丑,他迟早都要一一算账。 曹元禄不明就里,只得拱手应是,命人将那宫女的尸身和那帕子带出去处置了。 云葵洗脱了冤屈,立刻指天发誓:“殿下明鉴,确实不是奴婢所为!奴婢清清白白,对殿下从无二心!” 太子呼吸粗重,眼睛也红得不自然。 郑太医叹道:“合欢散无药可解,殿下如今又身中剧毒,万不可硬撑,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曹元禄面色复杂地看了眼太子,又瞥了眼云葵,但没敢开口。 郑太医迟疑片刻,直接道:“这合欢散唯有男女交媾之法可解,殿下可有侍妾、侍寝宫女之类的人?” 话音刚落,殿内诡异地沉寂下来。 不才正是区区在下…… 云葵怔怔抬起头,又颤颤巍巍地缩回去。 但是不要啊!千万不要!谁知道太子殿下会不会做着做着,发现自己不行,恼羞成怒起来,然后一把掐断我的脖子!方才他还说要把我做成人皮灯笼……算了算了,不趟这趟浑水,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虽然的确很好看,应该也很好摸,倘若中药的是我,太子殿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任我盘弄,那我可能不会客气…… 太子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盯着这个狂徒。 云葵垂着脑袋,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太子那么讨厌她,应该不会让她伺候。 谁知才想到这里,便听到头顶凉凉一声笑:“好啊。” 好、好什么? 云葵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对上那双嗜血的眼眸,浑身血液都凝滞了。 太子唇边扬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其他人退下。” 又盯着云葵:“你留下。” 云葵:…… 曹元禄暗暗松口气,原本还生怕自家主子这些年来不近女色,即便中了合欢散也坚决不碰女人,没想到轻易就答应了。 他鼓励地看向云葵,却发现这丫头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正想安抚两句,可殿下身中合欢散等着解毒,不好耽搁时间,只好留下一句:“好好伺候殿下,事后自有重赏。” 可不是么,这可是殿下的第一个枕边人,又解了殿下的燃眉之急,侍寝有功,说不准明日就当主子了。 虽说曹元禄深知太子的脾性,这宫女此时心中定是畏极,但……他追随太子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太子想杀谁还犹豫的,说明这宫女定有过人之处,才给了殿下不杀的理由。 曹元禄带着郑太医下去,甚至还极有眼力见地熄灭了外间的灯盏。 烛火暗下来,殿内只剩两人,死一般的沉寂。 云葵浑身紧绷着,冷风从廊下卷入殿中,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脑海中乱糟糟的,怎么也没想到,太子竟然将她留下了! 不过她也知道,太子这样做绝无宠爱或抬举她的意思。 他就想要一味解药,用完就可以丢弃。 太子哂笑一声,心道她还算有自知之明:“还不滚到床上去。” 云葵咬了咬唇,低声道:“奴婢愿意侍奉殿下,只求殿下看在奴婢一片忠心的份上,饶奴婢一命。” 她的内心可不似外表这般乖巧温顺,太子深知这一点,满脸的深恶痛绝:“你有何资格求孤?” 云葵心里苦,缓缓起身走到拔步床前,望着那堆金砌玉雕工繁复的紫檀木床,脑海中闪过许多梦中的画面。 她大概清楚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处境,比如被太子压在身下索取,也有可能是她忙前忙后地服侍,太子不光坐享其成,还会一下下毫不留情地掌掴她的屁股。 太子:…… 云葵忽然想起魏姑姑那几日的教导,转过身看向太子,犹豫了下道:“殿下可需要奴婢替您更衣?” 他应该只穿了这件中衣,再脱怕是就脱光了…… 还没来得及往下想,便看到太子满脸黑沉地靠近,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模样。 云葵:…… 等到太子在外侧躺下,她原地深吸一口气,快速将身上的衣裙脱下,只留一件小衣和亵裤,然后脱了鞋,轻手轻脚地爬到床内侧,扯了被褥浅浅遮盖,以便太子享用。 锦帐中充斥着女子温暖柔软的气息,太子紧紧闭着眼睛,额头青筋凸起。 云葵仰躺在床上,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也不知太子为何迟迟不开动。 不是好色吗,不是男女通吃吗?都中药了,还矜持什么? 难道是在等她主动? 不过好像的确应该她主动,太子腰腹也有伤,无法做一些大起大落的动作,倘若因此伤口崩裂,她作为侍寝宫女,同样死罪难逃。 可太子没有示下,她又如何敢主动贴上去? 罢了,还是先听吩咐再说吧。 “殿下,您……还好吗?” 太子气息灼热,兀自凝神不语。 云葵等了半天,没有听到回应,又小心翼翼道:“太医说,合欢散极为伤身,若不及时交合……” 话音未落,腰间一道强势的力道传来,她惊呼一声,猝不及防栽进男人滚烫坚硬的胸膛。 第9章 少女温软甜糯的嗓音带着轻轻的颤,在合欢散的作用下,声声催情。 太子原本只想给她一个教训,让人留在殿中是为杀杀她的胆量,好叫她断了那些污秽不堪的念头,没想到她还敢主动邀宠。 美人在侧,换作旁人早就急赤白脸地扑上去了,太子依靠意志力一直忍耐,直到忍无可忍,才一把将人拽进怀里。 少女的馨香丝丝缕缕漫入鼻端,并非白日里那种让人厌恶的脂粉香,非要形容,那就是晒饱太阳的向日葵,混合着淡淡青草香和清甜的果实香气,温暖却不甜腻。 而当他的手掌覆上那柔软窈窕的腰侧时,太子呼吸微微一滞。 他的手宽阔有力,指骨修长,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控她的腰身。 那只穿了件小衣的身子绵软滑腻,毫无遮挡地贴在掌心之下,像一捧温热的雪,玲珑的弧度凹陷进去,扶风弱柳一般,不堪催折。 鬼使神差地,他并未将手移开。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从离了乳母开始,几乎从未与人有过身体接触,而旁人视他如厉鬼,连直视他的胆量都没有,更不敢来碰他。 至于那些想爬床的,他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更不可能去碰她们。 这丫头思想龌龊,虽有爬床的心,却无爬床的胆,令人不齿,但……手感倒还不错。 太子眸光暗下去,眼底是摄人的火,不轻不重地抚弄着。 云葵耸动着肩膀,浑身都忍不住颤。 痒痒痒痒痒痒痒痒痒 不止腰间很痒,他吐在她脸侧的气息也很痒。 又热又痒。 偏偏被人禁锢在怀中,她连挠都不敢挠,甚至不敢大口呼吸,更不敢让太子换个地方摸。 嘤嘤嘤。 少女垂头耸耳,不敢瞧他,太子却被她的心声吵得头昏眼热。 想要好生打量这个不知羞耻的丫头,敛下眉眼,对上的却是她一双水雾潋滟的乌瞳。 少女鸦睫扑簌,烛火下双颊粉若桃花,透着莹润的光泽,嫣红饱满的唇瓣轻轻翕动,一时竟令人目眩。 云葵便感到腰身的大掌力道渐重,重得她快要喘不上气,“殿、殿下……” 太子仰头阖上眼,尽量忽视她纤长脖颈下莹白如玉的锁骨,还有那锁骨之下,柔软又晃眼的雪白。 催情药的作用,令他浑身血液沸腾,少女的幽香无孔不入,直往鼻子里钻。 “转过去。”良久之后,太子沉声命令。 云葵也不想这样面对他。 男人的气场太过强大,气息又炽火般的热,她早就受不住了,转过身,她就无需面对太子那张阴沉如墨的脸。 但,太子为何让她转过去? 难不成他喜欢从后面,还是侧面…… 太子:…… 云葵看过画册,对这个姿势并不陌生,身子下意识紧了紧,慢腾腾地转过身。 可如此一来,凝脂皓雪的后背几乎一览无余地袒露在男人面前。 云葵深吸一口气,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小衣边缘,指尖用力到发白。 好冷,明明锦被中很热,男人身上也很烫,可她还是冷得厉害。 她能感受到男人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地落在后背,仿佛阴湿的毒蛇爬过背脊。 她缩了缩肩膀,后背莹白脆弱的蝴蝶骨高高耸起,像振翅欲飞的蝶。 太子眸光晦暗不明,本想她转过去便能避开那张清艳妖娆的脸,没想到这晃眼的雪背,看一眼都让人下腹发紧。 那合欢散的剂量不算轻,否则他又岂会轻易中招。 此刻锦幄升温,美人在怀,慾念在体内疯涨,便是将她视作一味解药,又何尝不可? 他这里还未有动作,却听到少女急切的心声。 可恶,到底行不行啊! 还在等什么,可别憋出病来还怨我…… 你再不上,我上了嗷! 嘻嘻,我根本不敢。 就是能不能……装作很自然地转过身,假装不经意间摸摸太子的胸肌,问他还好吗……或者以关心之名,查看他下腹此时是何情状…… 云葵兴致勃勃地想着,忽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捏住后颈。 啊呀呀! 她吓得浑身一颤,便听到太子在耳边沉沉低语:“再敢胡思乱想,孤砍了你的脑袋送去喂狗。” 云葵:…… 不是,他怎知她在胡思乱想?! 云葵一动不敢动,男人的滚烫的气息愈来愈近,热潮般拂落在她后颈,温软湿润的东西甫一贴上皮肤,云葵当即头皮发麻,浑身僵直。 陌生又古怪的触感,伴随着抽丝剥茧般的疼痛,像野兽的尖牙一点点刺进皮肤,再用柔软的舌头轻轻舔舐。 云葵怔在原地,丝毫不敢动弹,大脑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随着那深深浅浅的吮吸碾磨,轻微的痛感和另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胡乱交织在一起,让人心乱如麻。 她喘着气,艰难地调整呼吸,可耳后濡湿的触感还在继续。 她紧紧咬着手指,积压在体内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得不到发泄,难受得她想叫出声。 这算是……亲吻吗? 还是根本就是在咬她!怕把她一口咬死,所以才循序渐进? 她在梦里看过旁人亲吻,却没有亲身体验过,那些女子时而快活,时而低泣,甚至喊过饶命,她便越发糊涂了,亲吻到底是何感觉,会像她此刻这样难受吗? 太子听到她的心声,不禁皱起眉头。 这丫头还见过别人亲吻,她整日到底在干些什么,难不成先前是从青楼教坊司出来的? 太子停下动作,忍不住问道:“进东宫前,你在何处当差?” 颈侧的湿热感消失,云葵的身体像绷紧的弦骤然一松,缓了缓呼吸,才回道:“奴婢先前在尚膳监当差,再之前也在针工局待过一年。” 她抿了抿唇,“奴婢学艺不精,又被嬷嬷嫌弃吃得多,就被赶到尚膳监了。” 太子谅她也不敢胡言,可又疑惑她明明身居后宫,却如此见多识广。 难道他不在的这几年,宫中已然淫秽成风,宫人偷香窃玉私房走野之事随处可见? 太子摩挲着那段雪嫩纤细的颈,眸光深黯,嗓音微哑:“方才孤吻你,你感觉如何?” 这让她如何作答…… 不过男人应该都喜欢被夸奖,也喜欢夸人,尤其是在床上,尤其是太子殿下这种,男人中的男人。 云葵被他的扳指蹭得脖颈发凉,又不敢挣扎,于是学着梦中那些女子的口吻,仔细斟酌着夸赞道:“殿下……霸气威武,奴婢很舒服……” 这么说,他应该满意了吧! 不过严格来说,嘴对嘴才能叫亲吻,方才他怼着我脖子来的那几下,咬人还差不多! 太子面色微冷,指尖游移在她耳后一小片肌肤,又显出几分漫不经心,“口不对心,孤该如何罚你呢。” 怎么又要罚…… 男人沉沉的气息落在耳畔,云葵只觉毛骨悚然,欲哭无泪,许久之后才试探着道:“要不奴婢……奴婢帮殿下?” 太子嗤笑:“那岂不是正中你下怀?” 云葵脸颊不争气地泛了红,怔怔道:“奴婢不懂殿下何意……” 太子掀起眼眸,指尖的力道微重三分。 云葵吃痛,当即咬紧了下唇。 太子嗓音淡漠:“皇后是如何同你说的?” 云葵如实答道:“娘娘只说,让奴婢侍奉殿下左右。” 都侍寝宫女了,字面意思不懂吗? 至于前途无量什么的,她也不贪心,能活着就谢天谢地了。 太子“哦”了声,好整以暇地抚她耳后的皮肤,“那你打算如何侍奉孤?” 云葵像只被危险凶悍的恶狼捏住脖颈的兔子,浑身寒毛直竖,身子蜷缩成一团。 她根本不知道这人想做什么,不急于杀,也许还想逗弄一番,可那种刀悬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恐惧像鬼一样缠着她,额间冷汗直流,她连呼吸都变得异常困难。 她没有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豁出去,握住贴在脖颈的大掌,一把拽到锁骨下的丰盈绵软之处压了下去。 拜托!不要再捏脖子了!真的很可怕! 她给他挑了个手感更好的地方,是天底下男人最喜欢的地方,可以随意揉捏。 最重要的是,不会把她捏死。 第10章 如果云葵没有被恐惧冲昏头脑,如果她是一个三思而后行的人,此刻一定不会这样冲动。 如果她是个合格的妖精,应该把一声声“殿下”唤得柔肠百转,将腰肢扭得水蛇一般在他身下承欢—— 而非这样粗鲁的姿态。 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她清楚地听到男人越发沉重炽乱的呼吸,片刻之后,殿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耳边越静,胸口的触觉就越发清晰而强烈。 云葵再也不觉得冷,像一把火从背后窜起,烧得她整个人头昏脑胀。 也不是没想过若无其事地将那只手拿开,只当是她不小心放错了地方,但……她试了两次,徒劳无功。 男人手掌宽大沉重,健硕硬实的小臂青筋鼓动,她轻轻戳了一下,没有戳动,反而被桎梏得更紧,被他按压的绵软处隐隐作痛。 云葵咬咬唇,小声哀求:“殿下,奴婢知错了,您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回她的是一声冷笑。 太子在被迫触碰到她胸口时,的确有过片刻的怔愣,还从未有女子敢如此大胆!再联系起她先前那些恬不知耻的心声,很难不让人怀疑,如此行径就是满足她自己的私心。 毕竟在她心里,他这具身体应该还算魁梧? 他有时也疑惑,这丫头到底是愚不可及,还是心思深沉,另辟蹊径。 不可否认,方才她抓住他的手来这一下,有一瞬间他是当真动了杀心。 但当他的手完完整整地覆在那柔软温暖的细绸小衣上,那圆润饱满的弧度涨满掌心时,他又觉得,她也不是非死不可。 太子多年来头疾缠身,很长一段时间处于精神失常的状态,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思考交流,甚至无法保持稳定的情绪,也许是早产导致的先天不足,也许是其他原因,就连最高明的大夫也看不出所以然。 但也因此,他拥有比常人更勇猛的武力,有野兽一样对危机的敏锐嗅觉。 一旦察觉到危险,他会立刻解决,不留任何余地。 她是唯一一个,明明多次动过杀心,却还能留到现在的人。 掌心贴着这样的柔软,他常年焦躁狂怒的心竟然就那么春风化雨般地平静下来。 理智告诉他,绝非是因为美色惑人,毕竟其他美色在他面前,连他一根指头都碰不到。 也许是因为这绵软柔腻的触感,也许是她身上温暖澄净的气息。 手掌有自己的想法,缓慢地揉捏着,薄唇若有若无地贴在耳后那片薄如珠贝的雪肤,男人的眸光愈发深暗。 他总算知道,为何她明明看上去很瘦,却因吃得多被赶出针工局。 原来并不瘦,肉都去了该去的地方。 体内的合欢散随着动作慢慢侵蚀他的意志,但他不会被春药控制全部的心智,所以并不急于下一步。 云葵却紧张得浑身发软,他这慢条斯理的手法,应该很容易摸到她狂乱无章的心跳。 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觉得自己会死。 是那种空气稀缺,呼吸骤停的死法。 虽然没有经历过,但她可以确定,被太子揉抚和被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丈夫揉抚,一定不是同样的感觉。 他就像一头随时可能暴怒的狼,正在安抚即将送入腹中的口粮,因为浑身绷得太紧的人,肉会比较柴。 侍寝真不是人干的啊,葵葵害怕。 所以还要摸到什么时候,到底吃不吃啊!实在不行,也不能逮住这一只薅啊!大佬你好歹换个地方啊! 心里暗暗抱怨着,那只手竟然真的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换到了另外一只继续。 云葵:…… 他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吧? 应该不会,只是揉累了换个姿势。 该说不说,男人在这方面还真是天赋异禀啊,都说太子好色,果真没有说错,这么会揉肯定没少……嘶。 太子黑了脸,这些年来他还真是臭名昭著,连好色都给他们编排出来了。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云葵原本还晕晕乎乎找不着北,不知怎的,忽觉身下异样,吓得猛然睁大了眼睛。 太子皱紧眉头,嗓音微哑:“又怎么了?” 云葵下意识地合拢双褪,脑海中一团乱麻,“奴婢可能,可能要去一下恭房,求殿下恩准……” 太子松开手里的雪团,烦躁地闭上眼:“滚吧。” 云葵飞快地瞥了眼床褥,见无脏污才稍稍放下心,又着急下床穿衣裳,从太子腿间跨过去时还不小心绊了一下,膝盖摔在踏板上,疼得直吸气,但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从衣架上取下衣裙匆匆穿好,往后罩房跑去。 别说她现在还只是宫女,就算不是,也没有资格用承光殿的恭房,一路寒风刺骨,她跑得直喘,又怕被人瞧出端倪,不敢撒开腿。 曹元禄还没见过宫女侍寝中途离开的情况,见她举止怪异,还以为她偷了殿里的东西,或是得罪殿下趁乱跑了。 他不放心,赶忙进殿查看。 看到自家殿下满脸阴沉地坐在床边,曹元禄也吓得不轻:“殿下,方才云葵……” 太子捻了捻指腹,那里还残留的温热触感渐渐消失,他的脸色也彻底冷下来。 曹元禄是个太监,看不出那合欢散解了没有,只觉得自家主子脸色很不好看,心念一转,问道:“那丫头伺候得不好么?要不,奴才再去请另外几个侍寝宫女过来?” 太子掀起眼眸,冷冷道:“你也被人收买了?这么着急把那些女人推给孤?” 曹元禄脸色一白,赶忙否认道:“奴才对殿下赤胆忠心,殿下怀疑谁也不能怀疑奴才呀!奴才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这合欢散……伤身呢。”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云葵回来了。 方才她只觉得蹆间涌出一股怪异的温热,还以为是来了月事,怕弄脏太子的床,她几乎是连爬带滚地去了恭房。 亵裤的确湿了一小片,但不是癸水。 她在梦里也见到过打湿的床褥,奇怪的是,她和太子明明还没有同房,为何也会有…… 没时间考虑这些,怕太子等得急,她只用软纸擦拭干净,便急急忙忙回来继续当差了。 唉,也不知道断了太子的兴致,后果会如何。 云葵拢了拢衣襟,小心翼翼地走进殿内,看到那拔步床上坐着的人,莫名有些口干舌燥:“殿下恕罪,您……还要继续吗?” 太子兴致缺缺,满脸不耐:“滚。” 云葵如蒙大赦,压抑着上扬的嘴角道:“奴婢这就告退。” 人一走,曹元禄又担忧起来:“殿下那合欢散可解了?” 太子没有回答,冷冷看他一眼:“你也滚。” 曹元禄无奈,只得退下。 长夜漫漫,太子双眸紧闭,却如何都睡不着。 枕畔空无一人,那合欢散的烈性冲上来,与头疾两相胶着,仿佛两头恶兽在体内来回撕扯缠斗。 忍到极致,只能用刀刃在小臂割开一道道血口,以疼痛来缓解那股冰火两重天的难耐。 主子一夜未传唤,曹元禄也不敢贸然打扰。 一大早带人进殿,正准备服侍太子洗漱,却惊见太子躺在床边,小臂布满道道醒目的血痕,乏力地垂在床边,鲜血沿着指尖滴落踏板,又一路蔓延到床下的如意云团花纹栽绒地毯,有些地方已经干涸。 “殿下!” 曹元禄脸色大变,赶忙派人去请郑太医,跌跌撞撞跑到拔步床前,手指颤抖着伸出去,还未探到鼻下气息,就被一只突然抬起的手挡住了。 太子眼都没睁,嗓音透出几分倦怠:“怎么,来看我死了没有?” 曹元禄面上霎时迸出喜色,声音却忍不住发抖:“殿下您没死实在是太好了!您这是……头疾又发作了?还是那春药难忍?” 太子闭着眼,指尖搭在额骨,神色漠然,没有回答。 这道道血痕也勾起了曹元禄多年前的回忆。 太子自幼身患头疾,夜夜难熬,那时曹元禄便时常看到他不惜自伤来缓解痛楚,后来太子慢慢长大,头疾却从无缓解,一度精神失常,甚至要靠杀戮和鲜血才能排解,太子便干脆上了战场。 此后一战成名,太子将北魏将士杀得节节败退,行事又是极端的狠戾,才有了“玉面修罗”的威名。 曹元禄叹口气,收回思绪,视线回到太子伤痕遍布的小臂,人已泪流满面。 身后跟来的司仪宫女吓得不敢上前,曹元禄只得擦擦眼泪,接过她手里的铜洗,吩咐道:“去拿纱布、剪刀,再取金疮药过来!” 司仪哆哆嗦嗦地应是,上药也是曹元禄亲自动手,她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不怪她蠢钝,这些都是皇后亲自派人挑选上来的,包括司门、司帐都绝非胆小怕事之人,可是没办法,规矩学得再好,在阴沉可怖的太子面前,谁也没办法做到镇静自若。 昨夜的伤口,加上先前的箭伤重新处理,一晃过去小半日。 午膳时,云葵被安排过来给太子布菜。 太子的病情时好时坏,但不像先前那般昏迷居多,膳房从这两日便开始准备膳食了。 每顿十六道菜、四道汤打底,宫人陆陆续续进殿,片刻就摆了整整一桌。 云葵听说了承光殿发生的事,太医们忙活半日才离开,太子昨夜恐怕又发病了。 她低着头侍立在侧,不敢去看太子的眼睛。 等到太子在桌前坐下,她才悄悄抬眼,想瞅瞅桌上的菜式,却猛地对上与太子血丝遍布的双眼,吓得浑身一激灵。 大佬!昨夜可是你让我滚的啊! 你摸也摸了,揉也揉了,可不能翻脸不认人呢! 第11章 试膳的小太监立在一旁,双手颤抖着取出银针、银箸。 正准备试毒,太子忽然开口:“昨日听你说,先前在尚膳监当差?” 云葵冷不丁听他问起自己,赶忙乖顺地颔首应是。 太子垂眸扫过膳桌,“这样吧,今后你来替孤试膳,如何?” 云葵目光错愕,望着满满一桌丰盛的菜品,呆愣了好一会,“奴婢来?” 这么多菜,每样都给她先尝几口,她连饭都不用吃就已经饱了! 早在尚膳监时她就很羡慕那些试膳的宫人,贵人们的饭菜都是他们先品尝,尤其太子的膳食皆是山珍海味凤髓龙肝,食材珍贵至极,每样菜品无不经历几十道复杂工序,光看一眼都叫人垂涎三尺。 这样的好事能落在她头上? 试膳太监欢欢喜喜地将银箸递给她,心里大大松口气。 承光殿危机重重,似昨夜刺客来袭的情况不在少数,太子的膳食也是最容易动手脚的地方,银针试不出所有的毒,试膳太监更是首当其冲,每口膳食都吃得如履薄冰,生怕哪样点心就被下了剧毒,一口下去当场毙命。 眼下这差事交出去,小太监如释重负。 云葵跟他学完如何试毒,刚把银针探进一盅芙蓉鸡片,再取出来时,尖端竟然一片乌黑! “这……”云葵目瞪口呆,险些将那毒针丢出去。 脑海中乱作一团,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验的第一道菜竟然就被下了毒,她若先试吃,此刻怕是已经命丧当场。 旁人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而她是大难不死,必再有大难,再不死再难……总之已经在阎王爷处留了名。 没等她缓过情绪,那边膳夫和一众侍膳宫人已经乌泱泱地跪下喊饶命。 曹元禄寒着脸,咬牙切齿地上前说道:“今日从备菜、烹饪、上菜、布菜一应人等,干脆全都收押刑房审问,咱家就不信,那十八道酷刑轮番上场,还撬不出一句实话!” 因太子多年以来刺杀不断,东宫也设立了专门的刑房,里头的酷刑甚至比宫中的慎刑司更可怖,进去的人少说都得先脱一层皮。 太子面若寒霜,并未表态,只是径自走上前,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跪地众人。 云葵心中仍有后怕,方才曹元禄那番话也令她浑身发冷,原来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曹公公也有如此狠辣的一面。 面前这些人都是她在膳房打过照面的,那为首的姑姑还给她添过肉吃,此刻他们无不狼狈地跪在地上痛哭哀求。 她随着太子的视线看过去,心也一点点地揪起来,直到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庞。 彩菊…… 昨夜她在偏殿外见到过,她行色匆匆撞上来,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招呼没打一声就走了,原本这也没什么奇怪,但昨夜云葵偏偏梦见了她。 梦境不似现实,所有事情都在按部就班地往前走,彩菊就很神出鬼没,一会在膳房煮沸的砂锅前鬼鬼祟祟,一会在奉茶上菜的队伍里东张西望……云葵猛然想起梦中最后一个画面,是彩菊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悄悄往汤盅内撒了些白色的粉末。 云葵浑身一震。 太子已然走到彩菊面前,似有停下的趋势,云葵紧紧盯着这幕,果然看到彩菊虽埋着头,却暗自伸手往袖中取什么东西。 云葵下意识开口大喊:“殿下当心!” 与此同时,彩菊从袖中掏出纸包,正要朝太子面上掷去。 太子身边的秦戈听到云葵的呼声,鹰钩般地厉目当即锁定彩菊,抬腿一脚便将人踢到三丈开外。 彩菊被踹翻在地,嘴里吐出一口鲜血,人就晕了过去,手里的纸包摔在地上,细白的粉末散了一地。 秦戈上前,隔着帕子捻了些,辨认过后回禀道:“殿下,是砒霜。” 曹元禄吓得不轻,赶忙上前询问:“那女子可有伤到殿下?” 太子面色微冷,摇摇头。 方才他亲自上前,为的就是去听他们心中所想,旁人都是大呼冤枉,只有这女子见那汤羹中的毒被验出来,正筹谋着如何再次对他下手,见他走近,便想到了用毒物来毁他一双眼睛。 只可惜出师不利。 太子转过身,看向方才惊叫的云葵,一步步走近。 云葵吓得后退两步,腿一软也跪了下来。 跪下来后才回过神,她可是提醒太子当心危险,也算立了功劳,完全可以挺直脊梁回话的。 太子冷戾的墨眸盯着她,唇边笑意不明:“是你提醒了孤。” “是……”云葵滚了滚喉咙,总觉得太子笑得很瘆人。 太子挑了挑眉,目光却透出审视的意味:“孤倒是很好奇,你是如何知晓她要对孤出手的?” 云葵心跳如雷,斟酌着回道:“奴、奴婢看到她往袖中伸手,猜测她要对殿下不利,情急之下才脱口而出。” 总不能说是梦到的吧! 梦?太子凤眸眯起,“方才你可是第一道菜就验出了剧毒,这也是巧合? 云葵目光呆滞:……难道不是吗? 难不成,太子怀疑她和彩菊是一伙的?所以清楚彩菊的所有计划甚至还参与其中,知道哪道菜被下了毒,然后为了立功邀宠,背叛彩菊? 云葵无力地跌坐在地。 累了,毁灭吧。 这劳什子侍寝宫女谁爱干谁干,老娘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被安排到东宫伺候这活祖宗!什么狗比太子!要死赶紧死啊! 然而该来的处置并没有来,却听到头顶一声轻笑。 殿内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云葵颤颤巍巍抬起头。 太子常年冰冷的面容难得浮出一抹浅淡笑意,“怕什么,孤又没怪你。” 云葵牙关打颤:“谢……谢殿下。” 太子刚想说给她个赏赐,忽然想到先前侍药那一回,这丫头满脑子荤话说“想看胸肌”,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既如此,那就继续替孤试膳吧。” 云葵:…… 不是吧,还来! 她这条贱命是非死不可吗?! 太子坐了回去,彩菊被秦戈带人拖去刑房,膳房一行人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却也逃不过一通审问,都跟着曹元禄出去了。 云葵硬着头皮,继续用银针试膳,好在一圈下来,银针都没有发黑的迹象,但这并不代表就没有危险,接下来就要以口试毒了。 运气好,吃香喝辣。 运气不好,小命归西。 哈哈,她没有疯。 太子在一旁饮茶,忽然发现这丫头余光看了自己一眼,而后便听到她不知死活的心声。 若是试出毒膳,我就扑上去把太子摁在怀里亲嘴,再把毒菜全吐他嘴里!哈哈,大家都别活了! 太子:…… 他早就该将这丫头拖出去喂狗! 云葵每口都吃得味同嚼蜡,往常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她肚子的佳肴美馔,此时都无心细品。 我还这么年轻,还没找个高大威武的侍卫成亲呜呜呜。 男人没亲过,腹肌也没摸过,天杀的就这么毒死了我不甘心呐! 太子被她脑海中一顿哭天抢地吵得头痛欲裂,才要发作,那厢云葵已经试完最后一道桂花鱼翅。 她闭眼醒醒神,确定自己还活着,终于狠狠松了口气。 这道鱼翅真是鲜美,难怪贵人们都喜欢,可惜吃不到第二口了……荷包里脊和蜜饯马蹄最合口味,肥鹅也不错,再辣些就好了…… 试膳有严格的份例,每样菜品最多不超过五钱、不低于一钱,不是她想多吃两口便能多吃两口,想少吃便能少吃的。 方才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一口下去血洒当场,眼下小命是保住了,可那些被她囫囵吞枣的佳肴美味还在唇齿间留香,一时竟是回味无穷。 太子重病未愈,本就没什么胃口,淡淡扫了眼桌上的膳食,索然道:“既无毒,这桌菜孤便赏了你罢。” 云葵诧异极了,倘若这些菜不是她亲试无毒才赏给她,她应该会更高兴。 但她只是个小小宫女,哪怕主子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她也只能乖乖跪下谢恩。 曹元禄回来,瞧见她耷拉着脸退下,“嘿”了声道:“这丫头不大聪明,剩下这些菜若是有毒,彩菊也不会孤注一掷,冒险刺杀殿下了。” 太子凉凉瞥他一眼。 曹元禄赶忙正色回禀:“彩菊已经死了。” 太子并不意外。 “是提前服了七日散的毒,”曹元禄继续道,“想必那背后之人给了她刺杀殿下的期限,今日便是最后一日,她杀不了您,便拿不到解药,只有死路一条了。殿下……可能猜到她身后是何人指使?” 太子转动着指节上的墨玉扳指,冷哂一声。 这世上想要他命的太多,眼下便是最好的时机,可京中能配制七日散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太子脑海中很快锁定了几个名字。 …… 云葵回到偏殿,便有宫人陆陆续续端着托盘把饭菜送进来。 这一会工夫又是试毒,又是担惊受怕,还亲眼见证了一场刺杀,云葵浑身被冷汗湿透,整个人都不太好。 她也没想到做梦竟然误打误撞地梦见了刺客。 不过细想来也能说通,就像她早晨赖床起不来的时候,也经常梦到自己已经穿衣洗漱到膳房干活,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还在被窝里。 彩菊或许也是如此,刺杀之前因太过紧张,连睡梦中也在反复思索如何下毒,刚好又被她入了梦,窥探到这一幕。 原来做梦还有这用处呢! 她还以为是老天爷见她生活得没滋没味,特意来给她开荤的,想不到还能抓刺客。 休整片刻,桌上飘着香味的膳食又把她体内的馋虫勾了起来。 云葵舔舔嘴唇,吃了两块珍珠鸭掌,一碟翡翠白玉饺,半盘凤尾虾球,还吃完了剩下的鱼翅。 太子的膳食太过丰盛,以她的食量,顿顿都吃撑也够她吃上三五日了,当然如果没有放坏的话。 …… 云葵昨夜侍寝,今日又因指认刺客立功,被太子赏赐一桌美食的消息很快传遍东宫。 “听说了吗?昨夜就是她在侍寝,这应该是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女人吧。” “可她也就在承光殿待了不到两刻钟,就被殿下赶出来了。” “两刻钟怎么了?你以为男人都像画本里写的那样,个个都能生龙活虎一整夜?两刻钟算多的了!何况太子殿下那副身子,本来就不太行了……两刻钟,能做的都做了。” “她惯是个会来事的,先前若不是她主动给殿下侍药,也不会得了皇后娘娘青眼,升为侍寝宫女,如今也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再过几日怕不是就要当主子娘娘了。” “可太子如今这身体,能让她过几天好日子?” “说不定哪日惹殿下不快,一刀抹了她的脖子……” 东宫治下严明,众人不敢在外胡言乱语,但关上房门还是忍不住私下议论。 宫女们虽也嫉恨眼红,免不了冷嘲热讽几句,但更多的是持观望的态度。 毕竟太子性命垂危,能否活过这个月都难说。 旁人置身事外,倒没有太多想法,可同为侍寝宫女的司帐便有些愤愤不平了。 如今曹元禄回来,太子贴身伺候的差事多半由他在负责,太子不喜人近身,司帐今日轮值,也不过是打打下手,随时听传。 隔着几丈远,太子听到她在心里窃窃私语。 她到底哪里好,就因为长得更美,胸更大,腰更细? 太子殿下喜欢这种类型? 太子:…… 阖上眼睛,脑海中竟果真浮现出那张娇娆清艳的脸。 淡淡的青草花香缭绕鼻端,小衣紧紧贴着窈窕的身子,雪白柔腻的软肉在他粗粝的掌心之下簌簌轻颤。 那点若有若无的触感,回想起来,竟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太子眸色暗了下去。 殿门外,曹元禄破天荒地听到主子传唤:“……传云葵进来伺候。” 第12章 云葵已经躺下了,没想到还会被传唤。 换作其他主子,自然不用如此担惊受怕,可这是太子,说不准何时就会发病,她要时刻担心自己的小命。 心里叹口气,匆匆穿好衣裙前往承光殿。 曹元禄见她来,将手里摆着药酒和纱布的托盘递给她,“殿下手臂受了刀伤,姑娘进去替他换药吧。” 云葵心下诧异,却不敢多问,白日见识过曹元禄的狠辣,她到现在仍旧心有余悸,乖乖顺顺地应了是。 曹元禄和颜悦色道:“姑娘莫怕,咱们殿下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只要你没有坏心,殿下又岂会滥杀无辜。” 云葵暗暗嘀咕,您说这话自己信吗? 太子若真是个好人,何以令人畏惧至此,又为何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想要刺杀他替天行道?何况外面都在传他屠了北魏七城,那些枉死的百姓不无辜吗? 曹元禄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头疾发作起来的确可能伤到人,姑娘只要看到殿下突然心情烦躁,只管来唤奴才便是。” 云葵抿抿唇,她怎么觉得,太子时时刻刻都很暴躁呢。 “奴婢知道了,谢公公提醒。” 曹元禄压低声道:“殿下手臂的新伤非旁人所为,正是殿下昨夜唯恐失控伤人,自己用匕首割伤的。” 云葵:“……” 怎么听着更恐怖了。 曹元禄想到什么,轻咳两声道:“殿下此前从未宠幸过女子,眼下伤病未愈,本不宜房事,但他若实在想,还请姑娘尽量配合,莫要让殿下太过辛苦,以免伤口再度崩裂。” 这是让她主动的意思。 可……外头不都传太子好色且男女不忌么,他竟然从未宠幸过人? 云葵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道:“不瞒公公,昨夜殿下并未碰我……” 曹元禄并不意外,今早他给太子上药时,未曾在床褥上发现同房的痕迹,心里大致也明白,殿下是宁可自伤,也不愿被媚药左右心智,中了外人的圈套。 但今日再次传唤……总不可能纯聊天吧。 他鼓励地看着云葵:“姑娘进去吧,莫叫殿下久等。” 云葵点点头,端着伤药进去,还被回廊值守的司帐瞪了一眼。 云葵:…… 司帐听到她与曹元禄的谈话,才知她昨日并未侍寝。 美色当前,太子竟然不为所动,看来她也不怎么样,说不定就是被太子赶出承光殿的…… 可太子今夜为何又召唤她? “莲蕊姑娘,今夜殿内用不着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心下思忖着,忽听到曹公公吩咐,司帐赶忙收敛心神,拱手应下。 云葵进了殿,便看到太子一身玄黑色中衣,坐在罗汉床上喝茶。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恭恭敬敬福了一礼,“曹公公让奴婢来给殿下上药。” 太子盯着她,淡淡应了声。 少女缓缓走近,清浅的青草花香氤氲开来,仿佛连日阴雨过后天空放晴,草地里还挂着水珠的葵花抬起头,沐浴在阳光下的味道。 太子眉头渐舒,看她一圈一圈,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在看到他伤痕累累的小臂时,唇瓣微张,莹白的小脸露出惊惧的表情。 他指节轻叩桌案,良久之后,漫不经心道:“彩菊一案尚有疑点,孤需要你将知晓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 云葵没想到这事还过不去,太子传她进殿并不是为了换药,而是要审她。 可……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人也忒多疑。 她暗自攥紧手里的纱布,“的确是奴婢亲眼所见,奴婢担心殿下安危,一时情急才惊呼出声。” 太子挑眉,“你担心孤?” 云葵脑海飞速转动着,目光划过太子劲窄的腰身,不合时宜地想起太子赤着上身时露出的一段壁垒分明的腹肌。 太子脸色泛青,回到原先的话题,漆黑的眼眸藏着探究意味,“彩菊的事,孤要听实话。” 云葵急声道:“借奴婢十个胆子,也不敢欺瞒殿下。” 救命,他究竟想要听什么实话!实话就是我看到了彩菊的小动作,下意识地开口提醒,他到底在怀疑什么! 早知如此,当时就该闭嘴! 虽说彩菊下毒确实是我在梦里看到的,但这事儿能怎么说,太子连实话都不信,如何会信我看到了彩菊的梦呢? 太子听到她的心声,凤眸微微眯起。 果然是梦。 白日他没有听错,这丫头竟果真有窥探梦境的本事。 太子自己就能听到旁人的心声,所以再离奇诡异之事在他眼中也不算什么,只是要想办法从她嘴里套出话来。 他斟酌片刻,故意问道:“孤听闻,你能梦到将来之事?” 云葵吓得指尖一颤,手里的剪刀“啪嗒”一声落在地毯上。 她额头冷汗直出,赶忙跪了下来,“殿下恕罪,奴婢没有那样的本事!” 太子拨弄着指尖的墨玉扳指,漫不经心道:“你大概还不知道,东宫刑讯室十八道酷刑,剥皮、拆骨、点天灯,每一道酷刑都能让你深深后悔没有早点说实话。” 说起酷刑,他唇角轻轻扬起,不紧不慢的语速,像与人闲话家常,却透出一股森冷恐怖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太子难道发现了什么?可我能入梦这件事,没有同任何人提过,太子又是如何得知的? 难不成是哪天同丹桂说漏嘴了? 她浑身都在发抖,脸色亦苍白至极,“奴婢若说了,能否请殿下开恩,恕奴婢隐瞒之罪?” 太子淡淡道:“先说来听听。” 云葵咽了咽喉咙,老老实实道:“奴婢昨夜的确梦到彩菊下毒,可奴婢并没有预知将来的本事,奴婢只是偶尔能看到旁人的梦境,昨夜不过是恰好在廊下碰到彩菊,夜里竟看到她在梦中偷偷下药,白日奴婢突然想起此事,这才格外关注彩菊的一举一动……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殿下,望殿下明察!” 太子见她指天发誓,再比对她的心声,便知她所言非虚。 他问:“能入梦?” 的确,与他的读心术相比,入梦这本事也算得上离奇了。 云葵点点头,又生怕太子想要她这小破本事为他所用,赶忙补充道:“奴婢是误打误撞才窥探到彩菊的秘密,放在平时,就只能看着身边人小打小闹,梦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太子目光犀利:“你不过是见了采菊一面,便能入她的梦,如今日日在承光殿伺候,岂非也能入孤的梦?” 云葵紧张地攥了攥手指。 这能说吗?我还梦到您要掐死我呢。 但她绝不能给太子提这个醒,否则他真有可能杀她灭口。 太子:…… 梦境缥缈凌乱,往往一翻身就忘了。 他有梦到过要掐死她吗? 不过她拿羊肠衣给他喂药那一晚,他的确动了杀念,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云葵忖了忖,还是没敢说实话,“奴婢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殿下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尊贵之人,奴婢岂敢冒犯您……” 太子自然不信,“今夜你就留在殿中,孤倒要看看,你能否入孤的梦,倘若是你胡言乱语,妖言惑众,孤定不轻饶。” 云葵辩解:“……奴婢从未对外提及此事,没有妖言惑众。” 太子:“惑孤。” 云葵:“……” 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都说了入不了!本就不是想去谁的梦去谁的梦,很难的好吗? 太子置若罔闻,垂眼吩咐:“继续包扎。” 云葵欲哭无泪,暗暗咬牙替他清理,心中愤然,手上的力气便有些不知轻重,巾帕擦拭伤口时没有控制好力道,便听到男人一声微重的呼吸。 抬眸对上那双冷戾的黑眸,她也有些手忙脚乱,见他没有继续发作,只是冷冷盯着她,她才憋屈地说了声“殿下恕罪”,继续清理。 手臂的伤纵横交错,每一道都血肉狰狞,云葵只觉得身上寒毛根根立起,手指直打颤。 眼前任何一道伤出现在她身上,大概都会让她疼痛欲死。 她也挨过打,进宫前被表兄打,进宫后也挨过掌事姑姑的板子。 不过舅母怜惜她这张脸,表兄拿她出出气可以,绝不能把她打坏了,影响将来的亲事。 至于宫里头,打板子都是有分寸的,只要不犯大错,轻易都不会打脸,也不会留下难看的疤痕,怕污了主子们的眼。 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有人能把自己伤成这样,竟然还是一国太子,最该养尊处优的人。 其实她也有幸远远见过几位皇子。 二皇子,也就是辰王殿下雍容华贵,贵妃所生的四皇子风流倜傥,九皇子才五岁,生得白白壮壮虎彪彪的,最喜欢把宫人当马骑。 龙生九子虽有不同,却无不是光鲜亮丽贵不可及,可太子殿下这东宫成日腥风血雨,不像储君的宫殿,倒像阎王殿…… 她们小葵花要向阳才能茁壮生长,哪能住在阴森森的阎王殿呢。 云葵一边包扎伤口,一边在心里嘀咕,丝毫没有注意到太子阴沉至极的面色。 待处理完伤口,再抬头回话时,男人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一如既往的淡漠。 太子凝视她片刻,忽然问:“要如何才能入梦?” 云葵一听事有转机,赶忙道:“需要是奴婢平日里打过照面的人,可奴婢白日见过之人不计其数,入谁的梦也要看缘分。除此之外,此人还要让奴婢日思夜想,辗转反侧……” 她一通添油加醋,试图将此事说得千难万难,最好是让太子放弃对她的试探。 然而太子依旧不为所动,沉思片刻道:“今夜你与孤同榻而眠,明日醒来回话。” 第13章 横竖太子这是同她杠上了,非要她入梦不可,倘若运气不好,没有梦到他,岂不坐实了她鬼话连篇,故弄玄虚。 可若是真梦到了,说不准太子念她有此一技之长,先留一条小命观望,将来自有用到她的时候。 像这回彩菊下毒,不就被她歪打正着发现了么! 云葵杏眸亮起,顿时不再悲观,寄希望于今夜的梦境。 说不准今夜过后,她也能成为太子麾下的能人异士了! 她压下心底雀跃,起身收拾好托盘,回来时太子已经坐到床边。 云葵便想起昨夜也是如此,虽然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可太子也没少吃她豆腐,胸前被他揉按的地方还留了指印,到现在还没消。 太子沉沉地盯着她,催促道:“还愣着作甚。” 云葵抿抿唇,“是。” 依照昨夜的经验,她应该不用脱那么多,毕竟太子中了合欢散都能忍住,合理怀疑他根本就起不来,或者身负重伤,有心无力,又怕被人发现不行,他脸上挂不住。 太子:“……” 云葵抬起眼眸,被太子阴戾的目光吓了一跳。 怎么突然又暴躁了…… 嫌我磨蹭? 还是看出我不想脱衣裳,用眼神表达不满? 罢了,脱就脱吧,反正他也做不了什么。 太子:“……” 云葵深吸一口气,然后飞快地解开腰带,褪下外裙,只剩一层红底缎绣石榴纹的小衣。 做了侍寝宫女,衣着也与从前有所差别。 内务府给她们四人准备了多套崭新的秋冬衣裙,里里外外都是上好的衣料,色泽鲜艳,针脚细腻,虽不及宫里的妃嫔娘娘,但也比普通宫女的装束精致许多。 自然,做这些都是为了让太子满意,也表明了皇后娘娘对太子房事的重视。 殿内灯火荧煌,将少女凝脂般的雪肤衬得光映照人,帷幔曳地,在女子纤细柔和的光影里婆娑轻晃。 初冬的夜冷得让人瑟缩,云葵忍着颤抖,缓缓抱住手臂,想要借此遮挡什么。 她还是很不习惯身子明晃晃地被人看去,哪怕熄了灯也好啊,此刻殿中烛火通明,这就意味着她需要很长时间面对太子的逼视。 有多可怕呢?就好比大半夜被冻醒,睁开眼睛冷不丁发现自己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缠住身体,随时都有可能被他一口咬断脖子。 那场面,光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太子不动声色地从她莹白纤细的脖颈移开视线,难得仁慈一回,吩咐道:“外间的灯熄灭,留一盏即可。” 云葵顿时如蒙大赦,轻手轻脚地将外间灯盏一一熄灭,最后只留床边一盏琉璃灯,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做完这些,她轻轻吐了口气,从床尾小心翼翼爬进内侧,不敢碰到男人修长结实的腿。 缓缓躺下,云葵匀了匀呼吸,偷偷觑身边人,又瞅瞅床尾那叠得整整齐齐的锦被,心里嘀咕,太子殿下果然铮铮铁骨,这么冷的天殿内也不烧炭,只穿一身薄薄中衣竟也不觉得冷。 “殿下,奴婢有点冷。”她趁太子眉目舒展的时候小声说道。 太子神色复杂地看过来,目光却不禁一顿。 帷幔内灯火阑珊,那红底的小衣衬得肌肤欺霜赛雪,少女面颊粉光若腻,纤长的眼睫轻轻颤抖,细白脖颈下两道锁骨像莹润无暇的玉桥,黯淡的烛火光落在两边圆润的肩头,那小衣被拱起过于饱满的弧度,缎面的石榴纹硕丽饱绽,漫出来的皮肉宛若月光下皎白的初雪。 这么个天生的尤物,偏偏有双懵懂怯懦的眼,轻易便能挑起男人的欲。 皇后果真会选人。 换做寻常男子,听到她说冷,再冷硬的心也该融化了,要将人搂进怀中好好温存一番才是。 可惜他不是那等耽溺美色之人。 云葵总觉得这一眼过分漫长了,久到她手脚手脚有些发麻,太子也从最开始的面无表情,到此刻竟有些淡淡的戾气漫涌出来。 又发病了? 她好像……什么也没干吧? 她不过就想盖个被子…… 要盖被子?太子冷冽的眉眼稍稍缓和,收回目光,淡淡道:“冷就自己扯被子盖。” 云葵飞快地应声是,赶忙伸手去捞被子。 这一起身,雪白纤瘦的后背再次晃到男人眼前。 太子移开目光,呼吸微不可察重了些。 阖上眼睛,视觉遮蔽,其他感官便愈发敏锐。 被褥摩擦过身体的细小窸窣声在耳边厮磨,淡淡的葵花香气混合着被褥晾晒过后的味道涌入鼻端,温暖清新的气息填满颅内,那些令人狂躁的疼痛也抽丝剥茧般地消散了。 她越靠近,颅腔内便越是舒坦。 等到太子反应过来时,怀中已经多了个人。 少女鲜妍娟媚的面庞近在眼前,一双乌瞳圆碌碌地睁大,满脸的惊慌失措。 太子也同样震惊自己的行径。 但……将错就错,干脆就没有放开。 这是他的寝殿,他的床,枕边也是他的侍寝宫女,难道他还碰不得吗? 云葵紧张得眨了眨眼,明明上一刻太子还冷着脸让她自己扯被子盖,可人才躺回来,就被拢进了男人温热坚实的怀抱里。 欲、欲擒故纵的把戏吗? 其实早就想抱她了,只是苦于拉不下脸,表面横眉冷目,实则心内早就蠢蠢欲动,最后终于忍不住,干脆趁她不注意,把人捞到手。 思绪天马行空地发散着,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捏住她的后脖。 云葵如同被捏住七寸的蛇,霎时气焰全无。 “殿下,有话好好说……” 太子沉声警告她:“孤如此做,只是方便你入梦,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否则孤定不轻饶。” 原来如此。 先前她还不懂为何太子非要同榻而眠,还自作聪明地褪了衣裳,此刻才明白,这不过是太子对她的一次审问,只是审问的地点从刑房改为太子床上。 她不该有任何杂念,努力进入他的梦便好。 云葵在他胸口低低埋着头,嗅到他身上清苦的药香,心内重复着“太子殿下”四个字。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哎,其实入梦也不是非要抱在一起的,这样好热哦,有点呼吸不过来…… 我若是尝试推开他,是不是可以趁机摸一下胸肌? 太子慢慢黑了脸,感觉抱了个烫手山芋,想把人扔出去,可身体却像是本能地眷恋她身上温暖的气息,做不出推开的动作。 抬起的手指最终还是没有将人丢开,而是“咚”的一声,叩在她脑门上。 “哎哟。” 突然挨了一记脑瓜崩儿,云葵忍不住惊叫出声,反应过来后,声音又化作温温顺顺的软:“殿下……为何突然敲打奴婢?” 太子当然不会告诉外人自己会读心,为让她止了那些污秽念头,只厉声道:“再不睡,孤直接把你敲晕。” 云葵:“……” 哪有逼人睡觉的。 况且她明明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没敢闹出半点动静,这也不行? 还真是难伺候。 她怕挨揍,在心里轻叹一声,把那些胡乱心思从脑海中驱逐,乖顺地闭上眼睛。 耳边呼吸渐匀,太子盯着她看了会,又垂下眼眸,看向自己微敞的衣襟之下。 这地方他其实很少留意,以往他只知女子的胸脯对男人或许有一定的吸引力,难道女子对男子也有? 太子蹙紧眉头,眸色沉了沉。 总之这大黄丫头留不得,至于她身上的气息,还需另想他法。 太子闭上眼睛,在怀中人温暖澄净的香气中,难得安稳地进入酣眠。 然而梦中情景,并不十分安稳。 甚至令人恼怒。 他竟然梦到了这丫头,且她并不像现实中那般柔软怯弱,竟敢对他上下其手!流着口水,两手覆在他胸口反复揉搓。 太子生生被气醒。 与此同时,云葵也醒了。 吓醒的。 醒来后的第一眼,对上的就是太子阴沉冷怒的凤眸。 她在梦里看到了什么,救命…… 第14章 该怎么同大佬解释,这真的只是一个梦呢,她对他从来没有亵渎之心……好吧,其实是有的,还肖想过不止一次。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开始进去梦境时,云葵甚至以为这是自己的梦,以为是平日馋他太多次,现实中又没有胆量上手,只能在梦中一饱口福。 然而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只是画面的旁观者,没有办法加入或影响梦中的场景,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太子梦境时,她几乎是瞬间惊醒,醒来后猛然对上太子冷若冰霜的面容,也更加验证了这个猜想。 如果她没有在醒来的第一时间表现出震惊,也许可以装作不知此事,毕竟谁又知道她看到了太子的梦呢。 可此刻,她的诧异、慌乱、尴尬,以及因羞赧而无法掩饰的脸红,都毫无保留地纳入对方眼底。 一切不言而喻。 男人的手掌依旧钳制在她肩头,那力道重得几乎要把她骨头捏碎。 云葵欲哭无泪:“殿下等等,您听我狡辩……不,是解释,奴婢也不知您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但奴婢保证绝无轻薄殿下之意!梦境往往与事实相反,梦中奴婢是犯上不敬,可这也恰恰证明奴婢对殿下忠心耿耿!” 太子若是没有读心术,或许会被她梨花带雨的模样糊弄过去,可他听了这么久的心声,还不知道她那些花花肠子? 她根本就是色中饿鬼。 而他正是睡前被她的心声所影响,才做了这荒唐的梦。 太子将人从身上拨开,胸腔憋气,烦躁至极。 不可否认,昨夜那般搂着她入睡,胜过以往任何灵丹妙药,杀了实在可惜。 且不说梦见什么,这也确切验证了她有窥视旁人梦境的本事,与他突然拥有的读心术同让令人惊奇,可见世间万事玄之又玄。 何百龄见多识广,或许能给他答案。 诚然留她一条性命可以为他所用,可就这么放过她,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太子乜了眼身旁那个畏畏缩缩的丫头,揉了揉眉心,嗓音低哑:“告诉孤,还梦到过何人?” 云葵这回可不敢再编瞎话,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飞快地转动着,边回忆边列举:“除了殿下,还有先前的彩菊,丹桂,甘棠,山桃,尚膳监的郝掌印,碧簪姑姑,打杂的太监富贵、吉祥、小福子,还有奴婢的同乡李侍卫,德胜门的赵侍卫,咸和门的钱侍卫,还有他的好兄弟孙侍卫……” 太子冷声喝止:“……够了。” 他并不想把她身边诸色人等个个认齐。 云葵小声嗫嚅:“奴婢都说了,奴婢就只能梦到身边相熟之人,除了今夜梦到殿下,几乎梦不到什么大人物……哦对,大人物也有的,奴婢有一日送膳路过宝华殿,当夜便梦到了玉嫔娘娘……奴婢看到她与宁德侯世子交颈而卧,十分亲热……” 太子冷凝的面色终于有了反应,“你还认得宁德侯世子?” “原本不认得,”云葵想到梦中情景,有些难以启齿,“但世子爷情到浓时,非让玉嫔娘娘睁开眼睛看他,还逼着玉嫔娘娘喊他的名字,喊了十几遍才肯放过,奴婢方知那人竟是宁德侯世子……” 太子轻嗤了声,难得露出愉悦的表情。 宁德侯便是当朝国舅爷,皇后长兄,宁德侯世子谢怀川正是皇后侄儿。 至于那玉嫔,据他所知,曾与谢怀川指腹为婚,可后来瑞王登基,谢家水涨船高成了皇后母族,自此鸡犬升天,看不上玉家小门小户,明里暗里棒打鸳鸯,最终两家解除婚约,谢家另为谢怀川定下了令国公的孙女。 玉家被退婚,自然咽不下这口气,玉嫔的父亲便决定让女儿入宫选秀,另攀高枝。 当年淳明帝为了开枝散叶,遴选上百人充实后宫,玉嫔便是其中一位。 淳明帝雨露均沾,玉嫔也一度承宠,还生下了九皇子。 入宫七载,没想到梦中情人还是昔日竹马,给淳明帝戴了顶绿帽。 云葵见他来了兴致,试探着问道:“殿下喜欢听这些?” 太子收敛嘴角,淡淡道:“孤不喜。” 云葵:…… 这人还真是,翻脸如翻书。 太子冷冷盯着她,提醒道:“入梦之事,对外不准对任何人提起,否则孤唯你是问。” 云葵点头如捣蒜:“奴婢遵命。” 从前她就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今后当然更加不会,她还好奇太子是从何得知的呢。 应付完太子,距离午间试膳还有半日的闲时,云葵正打算回偏殿休息,却又被皇后派人来传唤,只得匆匆前往坤宁宫回话。 她并不知道,自己虽未与太子交欢燕好,可连续侍寝两夜的消息已在宫中传遍,对于仅有好色之名却无好色之实的太子来说,这是破天荒头一回宠幸女子,落在皇后等人眼中,当然值得注意。 前往坤宁宫的一路,也吸引了无数双眼睛。 云葵被人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低头不作多想,直到踏入坤宁宫才松口气。 皇后见她来,依旧和颜悦色:“这几日辛苦你了,太子近来身体如何?” 云葵想起他昨日还吐了血,更是因那合欢散不惜自伤,那应该是不太好的,便将太子的身体情况如实说了。 皇后安插在东宫的眼线早将消息上禀,她如此问,不过是试探这丫头肯否对她说实话,见她的说辞与眼线递来的消息并无出入,皇后很是满意。 “听说前儿和昨日都有人意图行刺?” 云葵点点头:“娘娘放心,人都已经被殿下处置了。” 皇后笑道:“本宫听闻,太子擒获刺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可有此事?” 她虽关心太子的一举一动,但并不轻易踏足东宫,尤其是太子苏醒之后。 一来太子乃先帝之子,从不像其他皇子那般尊称她为“母后”,不唤淳明帝“父皇”,甚至在他二人面前仍旧自称“孤”,可见从不将他们放在眼里。皇后只要面上功夫做足,当然不愿自讨没趣。 二来东宫阴森可怖,承光殿更是血腥,皇后也怕被什么邪祟附身,故而每每踏足东宫都要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 云葵不敢邀功,只道:“奴婢是误打误撞,不值一提。太子殿下明察秋毫,不论有没有奴婢,那下毒之人都逃不出殿下的手掌心。” 皇后心中冷笑。 这二十余年来,东宫前前后后被她安插了多少人,太子至今仍旧活得好好的,可不是本事通天。 纵使心中再不痛快,皇后面上也笑得一派慈和:“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你貌美嘴甜,聪慧过人,难怪深得太子欢心。” 说话的工夫,有宫女端着红漆描金的茶盘进来,上面摆着只掐丝珐琅的盖碗。 皇后道:“你连日侍奉太子,又是试膳,又是侍寝,想必甚是辛劳,本宫命人为你准备了益气养血的胎元饮,趁热喝了吧。” 云葵愣住:“胎、胎元饮?” 既有个“胎”字,想来是种安胎药? 她摆摆手,赶忙解释道:“娘娘误会了,奴婢其实并没有……” 话音未完,一旁的秦嬷嬷开口打断:“娘娘赏赐,你谢恩便是。这胎元饮是上佳的补品,对于有孕之人可安胎保胎,无孕之人也可补气养元,治疗各类不足之症,为怀孕做准备,娘娘这是体谅你侍奉辛苦,还愣着作甚?” 云葵再不敢耽搁,赶忙跪下谢恩:“是奴婢见识短浅,还望娘娘恕罪,奴婢多谢娘娘赐汤。” 说完便在皇后的含笑注视下,忍着苦涩,将那碗胎元饮慢慢喝到见底。 也不知皇后对她如此关照是何意,大概是觉得太子命薄,万一活不过此月,她又是太子的第一个枕边人,所以才费此心思,争取为太子留下一条血脉? 只是她大概要让皇后娘娘失望了。 正欲将并未承宠一事如实告知,却又听皇后开口道:“你侍寝有功,本宫这几日会同陛下、太子商议,给你定个位份。” 云葵再度愕然睁大了眼睛。 皇后笑了:“怎么,不想要?” 云葵怔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她从未想过当什么娘娘。 这些年在宫中,最大的盼头就是像碧簪姑姑那样,出宫后嫁个侍卫,对她们这种底层宫女来说,这已经是极为体面,也极难得的出路了。 后来出了变故,入了东宫,她对生活的期盼直接降到最低——活着就好。 承光殿伺候这几日,几乎就是命悬一线,惶惶不可终日。 她想活着,想离开,唯独没有想过成为太子的妾室。 太子阴晴不定,暴戾无常,并不会因为她的位分温柔相待,顶多最后给她个体面的死法。 当然,也许还没等到她死,太子就重伤不治,先一步薨逝了,而她作为侍寝宫女,又会有怎样的下场? 秦嬷嬷道:“你是太子殿下的枕边人,娘娘重视你、提拔你,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殊荣。” 云葵知道自己应该谢恩,可声音就是梗在喉咙出不来。 走出宫殿,秦嬷嬷却跟上来叫住她,把人带到宫门后的隐蔽之处。 “你心里的顾虑,娘娘都明白,娘娘既然看中你,又怎会轻易让你丢了性命?” 说罢,秦嬷嬷悄悄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的瓷瓶,压低了声道:“横竖不过是男女那档子事,这是后宫失传已久的秘药,只需喂太子殿下服下一点,殿下必会宠你入骨,满心满眼都是你,此药百试百灵。” “秘、秘药?” 云葵满脸震愕,一时忘记了伸手去接。 第15章 秦嬷嬷直接将瓷瓶塞进她手心,缓缓替她收拢五指,“有了殿下的宠爱,再加上娘娘的支持,一个侧妃的位置还是能够给你的。” 云葵震惊得说不出话:“侧妃?” 秦嬷嬷笑道:“赌赢了,便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便是赌输了,娘娘也会念你侍奉太子有功,小惩大诫,容你继续伺候。那可是太子侧妃,将来能有怎样的造化,不用我多说吧?” 云葵攥着手里的东西,迟疑道:“那……娘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娘娘果真没有看错人,”秦嬷嬷笑道,“你既问了,我也不妨直说,殿下非娘娘亲生,又是那疏离冷淡的心性,这些年一直对娘娘有些误会,娘娘只希望有个中间人能帮着缓和母子关系,你是聪明人,将来是能帮娘娘说上话的,对吗?” …… 秦嬷嬷回到殿中,皇后手里正拿着铜箸,拨弄着炉内的香灰。 “那瓶药,她收下了?” 秦嬷嬷笑道:“小丫头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了头,高兴得不知所措呢,娘娘拿话一哄,真以为自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皇后叹道:“也不知她能不能成事儿。” 这么多年机关算尽,皇后竟也有些灰心了。 秦嬷嬷忙劝慰道:“娘娘慧眼识人,瞧中了这丫头,太子这些年又是等闲人不准近身的主儿,她能连着两夜侍寝,定然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只她大概也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太子不过是把她当个解乏的玩意儿,否则用膳时又岂会让她来试毒?如今娘娘给了她一步登天的机会,这丫头不得顺着杆儿死命往上爬?娘娘且瞧好吧,这两日怕是就有好消息了。” 皇后幽幽叹口气,“希望如此吧。” 秦嬷嬷道:“依奴婢看,那滑胎药都是多此一举了,不说太子不近女色,就说他那副强弩之末的身子,哪还能宠幸人呢?” 皇后叹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侍寝与否都是他们自己的说辞,关上房门谁又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子自己就是独苗,若不是当初年纪太小,也轮不到……” 说到这里,皇后的目光陡然犀利起来,“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将来也是老二和老六的,本宫辛苦筹谋这么多年,储君之位岂能容他人安坐?更不能留下他的孽种,觊觎陛下的江山!” 秦嬷嬷赶忙道:“还是娘娘考虑周全。” …… 云葵心事重重地回到承光殿,脑海中回荡着离开坤宁宫前秦嬷嬷的最后一句提醒—— “你要记着,在这宫中能护着你的,不是太子,而是娘娘。” 皇后娘娘让她用秘药获得太子殿下的宠爱,这简直……太离谱,太高估她了。 以太子的警觉和敏锐,还有秦戈等侍卫保护太子左右,她根本没有机会在太子饮食中下药。 倘若被发现,皇后娘娘当真保得了她吗?太子痛恨爬床媚宠之人,搞不好消息还没传到坤宁宫,她就一命呜呼了。 当日给太子下合欢散的宫女便是前车之鉴。 可若是不从,那便是不识抬举,违逆皇后娘娘的懿旨。 云葵迷茫了一会,小腹忽然隐隐作痛,她揉了揉,想到最近并不是癸水的日子,身下也没有癸水来时的潮湿感,便打算去榻上躺会,却在此时听到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推开门,是个面生的宫女,手里捧着红木匣和一只巴掌大的黑漆螺钿盒。 “姑娘莫要惊慌,我来是为传达我家主子的意思。” 宫女进了门,将手里两只盒子先后打开,“只要姑娘晚间涂上这盒中唇脂再去伺候太子,不论发生什么,我家主人自有办法让姑娘全身而退。这些银票就当是给姑娘的见面礼,事成之后,主人还有重金答谢。” 云葵匆匆瞅眼那匣中一沓银票,由于见识短浅,又没看清印字,一时看不出是多大的面值,总之很厚便是了! 她手心都出了汗,忍不住问:“请问你家主子是……” 宫女避而不答,只道:“姑娘无需知晓,只管去做便是,来日自然少不了姑娘的好处。”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缓过神,那宫女已经不见了人影。 云葵先打开了匣子,这才看清匣中银票竟都是五十两的面额,且足有二十张! 深呼吸,深呼吸…… 小场面,不碍事…… 云葵有些头晕,身子还有点飘。 又打开另一盒唇脂,嫣红鲜丽的色泽,还透着淡淡的珠光,她下意识伸手试色,却因想到什么,猛然顿住了手指。 方才她说的是,涂上这唇脂再去伺候太子…… 云葵想到彩菊下在太子膳食中的砒霜,又想起那晚被熏了合欢散的锦帕,难道这唇脂中也被下了毒? 她顿时六神不安起来。 理了理凌乱的思绪,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应该是被人“收买”了。 那宫女口中的主人给了她一千两银票的好处,定是想要借她的手对太子不利,毕竟她现在是唯一能够近距离接触太子的宫女。 至于为何在唇脂中下毒……大概是笃定太子夜里会来啃她的嘴巴,吃掉她的唇脂,人就中毒身亡了。 如果真是她想的这样,这法子甚至要比在帕子上下春药还要高明。 而且有一千两诶! 她若是个合格的杀手,此刻一定跃跃欲试。 也不知道上的规矩是什么,方才应该问清楚的,倘若下毒失败,或者根本没机会出手,这一千两还会要回去吗? 能轻轻松松拿出一千两银票的大人物,不会连这点格局都没有吧? 下毒大概率是不成的。 一来太子最讨厌这种色泽鲜艳的胭脂和浓郁的脂粉香气,怕是才进殿就被下令滚蛋了。 二来太子根本不可能来吻她的嘴唇,他连中了合欢散都能忍住不上,清醒的时候更不可能。 当然,也不是全无办法—— 她可以趁太子昏迷之时,主动强吻。 云葵不合时宜地想起太子苍白柔软的唇瓣,脸颊有些发烫。 苍白是能看出来的,至于她为什么知道那唇柔软,还是因为先前用羊肠衣喂药时,她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他嘴唇。 甚至,她还看到了太子粉嫩湿润的舌头。 她一般很少注意男人的嘴唇,除非是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 就比如表兄的嘴唇,她甚至已经记不清表兄的模样,但她记得小时候表兄喜欢朝人吐舌头,他的嘴干裂脱皮,总是长燎泡,舌苔还很厚,幼时朝她吐舌头的画面实在令人难忘。 但太子的嘴唇不一样,是一种淡淡的粉色,薄而干净,也很诱人,吃起来应该很糯。 缺点也有。 缺点就是吃不到。 云葵又摸了摸那沓银票,好厚,好多,好喜欢。 一千两银票砸得她晕头转向,甚至忘记了方才小腹的不适,等到她人清醒几分,那疼痛又如潮水般涌上来。 去恭房的路上,她还在想银票如何处理,结果又在廊下遇到一个白白瘦瘦的小太监,对方悄悄把她喊到假山后,不由分说地往她手里塞了一瓶药。 “我家主子请姑娘找机会将这药下在太子饮食之中,事成之后,主子会安排姑娘出宫避祸,并赠以千两黄金、百亩良田酬谢。” “哎,这我不……” 没等她拒绝,小太监也跑没了影。 云葵:“……” 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个个都拿钱向她买太子的命! 该说不说,他们开的条件太诱人,真的狠狠拿捏住了她,但问题是,在他们眼中刺杀太子真就这么简单吗? 第一步,进承光殿; 第二步,给太子下毒; 第三步,太子毒发身亡,而她成功跑路,从此坐拥金山银山。 她便是再蠢,也知道这一切不可能。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她刺杀失败,下场就如当日下春药的宫女,或是彩菊,还没等到人来相救,太子就已经把她大卸八块,扔出去喂狗了。 云葵呼出一口气。 上回就是贪图那十两黄金,才让她吃够了教训,这一回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犯蠢了。 尽管金山银山真的很诱人,她又从来不是什么富贵不能淫的人。 她若是富贵了,比谁都淫。 最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哪日预感太子要杀她,她便提前做好准备,不管是用唇脂,还是用毒药,哦对了,还有皇后娘娘给的秘药,反正她拼尽一切也要拉他一起下地狱! 云葵去了趟恭房,没发现亵裤上有癸水的痕迹,好在也没有多疼,她便没有在意。 看看天色,正准备去承光殿试膳,曹元禄的徒弟德顺过来传话,说太子殿下昏迷不醒,午间不必过去试膳了。 云葵也想歇歇,求之不得。 这半日又是去坤宁宫,又是接二连三的金银诱惑,她到现在脑袋还晕乎乎的,做梦一样。 晚膳用了点先前太子赏下的膳食,不得不说,这桌菜哪怕是剩菜,也是天底下最好吃的剩菜,比宫女的份例丰盛太多了。 只是她今日食欲不佳,最后喝了碗热汤,小腹的疼痛终于缓解了许多。 原以为夜里不用再去承光殿侍奉,哪知道刚躺下,魏姑姑就过来叫人,甚至罕见地朝她笑了笑:“太子殿下晚间要去汤泉宫药浴,你准备一下,随行伺候。” 风水轮流转,谁也没想到这丫头竟成了太子的宠婢,魏姑姑面上自然客客气气的。 云葵点点头,脑海中却反复回荡着魏姑姑口中的“药浴”二字。 那岂不是……都能被她瞧见了? 第16章 太子白日又昏迷了一回,郑老太医专门为他配了药浴所需药材,虽不能彻底解毒,但对于缓解头疾、清热止痛都有助益。 太子屏退众人,将云葵身上的香气与郑老太医细细说了。 郑老太医行医几十年,还从未听说过如此稀奇之事,不过这女子能为太子缓解头疾,也是意外之喜了。 太子却询问道:“不知可有办法配制与这女子身上体息相似的香?” 郑老太医怔愣片刻,思索着此法的可行性,回道:“老臣有个徒弟倒是对香料颇有研究,今夜正当值,不如让他随老臣一同前往汤泉宫,到时也请那位姑娘过来,让他闻过这姑娘身上的气息,才知选用何种香料、如何配比。” 太子淡淡颔首,“此事还请您对外守口如瓶。” 郑太医赶忙保证:“殿下放心。” 东宫上下危机重重,倘若被有心人知晓这姑娘对太子的头疾有此用处,只怕人就危险了。 郑太医一走,曹元禄进殿,迟疑片刻,还是把刚得到的消息禀告上来:“今早云葵被坤宁宫派人召过去,奴才的人前来回禀说,皇后身边的秦嬷嬷似乎给她塞了东西。” 不可否认,曹元禄的确挺喜欢这丫头,也看得出来殿下待她有些不同,就算不是男女之情,那也一定是她身上的某些特质吸引了殿下,否则殿下又岂会独独让她近身伺候。 其实曹元禄也知道,送来的这四名侍寝宫女或多或少都经过一些特别的“交代”,尤其是得了殿下青眼的姑娘,也最方便对殿下下手,免不了被人盯上,委以“重任”。 殿下离京几年,而他也遭人陷害,被罚去御马监养马,其他主事之人或被打压,或被收买,护卫军又管不了内务,致使东宫上下被人盯得跟筛子似的,安插了不少眼线,除了几个知根知底的旧人,几乎没有值得信任之人。 好不容易有个乖顺可人的小丫头伺候左右,若是真受了外头的蛊惑,要对殿下不利,只怕也留不得了。 太子捻了捻手里的扳指,面色阴沉地闭上眼睛。 她若真有异心,他一眼便知。 汤泉宫位于东宫西北边,太子乘轿辇前往,身后跟着曹元禄和一众护卫、宫人,云葵和司帐都在其中。 贵人们沐浴,往往烧水、提水、汤池清洁要一批人,宽衣、擦身、捏肩捶背,甚至修剪指甲都有专人伺候。 太子在军中多年,不比其他贵人那样精细讲究,但因伤重不便,曹元禄怕伺候不周,还是多带了些人随行侍奉。 只是太子点名要云葵随行,曹元禄还有些意外。 以往那些细作,殿下会毫不犹豫地除之而后快,难道今晚汤泉宫沐浴,殿下想要请君入瓮? 总之不论如何,曹元禄今夜都会守着自家殿下的安危,绝不教人得逞。 当然,倘若那姑娘心地良善,能够不受外界诱惑,对殿下忠心耿耿,曹元禄也不会滥杀无辜。 司帐今晚踌躇满志。 太子近前不可能只留一人伺候,且今夜药浴之后,太子身体好转,很有可能宠幸侍浴的宫女。 这个人会是她吗? 司帐原先也畏惧太子,但见太子非但没有杀云葵,还接连宠幸两夜,她便有些蠢蠢欲动了。 云葵神游天外,还在想银票的事。 毒药和唇脂被她锁在箱笼之中,以免自己误食误用,至于那一千两银票,她真是出了门就开始惦记。 那么大一笔钱,别说找个侍卫嫁了,就是买十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给我当护院也绰绰有余! 因隔得不远,太子坐在轿辇上闭目养神,也能听到一二。 也不知道那么厚的银票缝在压箱底的旧袄里安不安全。 太子:…… 甚至都不用他试探和审问,只要派人到她屋内一搜,立刻就能人赃并获。 这种没有任何心眼算计的小奸细,他动动手指就捏死了,若非看她还有些用处,他绝不会留她活过今日。 那厢郑太医带着徒弟梁津早早便来到汤泉宫。 因云葵之事不好外传,郑太医只叮嘱徒弟:“一会人过来,你不必多问,找机会到她近前,悄悄闻一闻即可。” 梁津颔首应下,他自然不会对太子的侍寝宫女失礼。 郑老太医这样说,他能想到的就是太子迷恋这女子身上的气息,故而想要调配相似的合香。 贵人们的房中情趣罢了,梁津能够理解。 两人带着医士,往汤池中铺上草药,等太子从承光殿出发,汤泉宫的宫人们便陆续提着水桶过来,开始往池中添水。 行至汤泉宫,总管太监在前面为太子引路,云葵与司帐紧跟其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云葵总觉得曹公公一晚上偷瞥自己好几眼。 难不成知道有人给她塞银子了? 没等她细想,双脚才踏入殿中,云葵立刻就被那巨大的汤池惊住了。 殿内温暖如春,汤池比她住的偏殿还大,绝对称得上壮观,宽阔的池面白雾蒙蒙,琥珀色的池水药香袅袅,深吸一口气都让人身心舒适,不敢想象在这么大的池子里泡澡会有多舒服。 当太子真爽,我也想当两天。 太子嗤笑一声,面若寒霜。 真要计较起来,她这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就是诛十族也不为过。 他转头扫了眼随行服侍的宫人,目光扫过曹元禄、德顺,最后落在云葵身上,淡淡吩咐道:“你们三个留下,其余人退下。” 云葵这几日都是贴身伺候,并不意外。 司帐却想不明白,太子怎么又点了她?况且侍浴过程繁复,就这三个人能伺候得过来? 她不甘地瞪了眼云葵,这一眼却微微地愣住了。 方才从承光殿过来的一路,虽有宫人提灯照明,可夜间到底视物不清,这会再瞧,便见她娇嫩的面颊被殿中热腾腾的水雾蒸得粉光若腻,一身荔枝红底绣缠枝葡萄纹的襦裙,更衬得肤色雪白,尤其那锁骨之下掩映着的炫目光景,竟看得人莫名脸热。 太子喜欢她也无可厚非,但……这也不是越大越好吧!小巧也自有小巧的玲珑可爱,太子难道不想试试别人的? 太子:…… 殿中几个宫女都恭顺地低着头,听不出是谁的心声,但他能听出来此女说的是谁。 他下意识地看向云葵。 太子的目光向来犀利沉重,落在身上如有实质,云葵似有感应般地抬起头,果然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霎时紧张得手足无措。 看什么看,再看毒死你。 然后她便看到太子笑了,满脸阴沉的笑,那双黑眸有如无形的利刃,能剖开人心里埋藏的任何秘密。 云葵心里发毛,愈发垂低了头。 梁津适时走了过来,朝太子躬身作揖,而后斟酌着对云葵道:“微臣为殿下准备了舒筋活络的药油,可否请姑娘随我去偏殿取来?” 云葵先去看太子的意思。 太子猜到这是梁津的借口,淡淡应了:“去吧。” 云葵俯身应下,梁津便带人去了隔壁。 汤池内药香浓郁混杂,身在其中无法准确辨别这宫女身上的独特气息,且这人又是太子的侍寝宫女,梁津也不好凑得太近,单独叫出来,更方便他仔细查探。 一路走到偏殿,梁津心中大概有了数。 “这是给太子殿下的药油。”梁津从多宝格上取下一只白瓷瓶,并交代她如何使用,“……掌心搓热,在殿下肩颈、前胸、上腹、后背以及大腿处细细打圈按摩,直至彻底吸收。” 说着说着,就见这太子侍婢一张俏媚明丽的芙蓉面悄无声息泛了红。 第17章 回到汤池,德顺正在替太子宽衣。 云葵忍不住朝那边瞧了一眼,太子刚好褪下最后一件中衣。 朦胧水雾的笼罩下,男人挺拔健硕的身姿慢慢映入眼帘,绷带紧裹着劲瘦的身形,腰身虽窄,可身上的肌肉无不虬结硬朗,盘桓的青筋像一根根绷紧的弦,看得人心痒痒,很想上去弹拨一下。 太子似乎听到什么,很快下水,将大半躯体隐没在水雾蒸腾的池水之中。 云葵只恨方才被梁太医叫去,否则给太子宽衣解带的应该是她。 虽然她也给太子换过药,也睡过觉,可她好奇的地方一个都没看到过,她却生怕太子受累,每次侍寝都脱了外裙,好处尽给他占了去,唯一一次尝到甜头,还是在太子的梦里!她什么都没摸到,还差点因为那个梦丢掉小命,这找谁说理去! 云葵攥了攥手里的药油,好在还有这个。 一会等太子洗完,我再好好给他擦几遍药油,身上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的那种!嘿嘿。 太子听到她的心声,额头青筋直突。 云葵在一旁干站着,没听到传唤,就主动过去揽活,谁料一向客客气气的曹公公并不愿意让她插手,并给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殿下喜静,药浴时无需太多人伺候,这里有奴才和德顺足够了,姑娘先歇着吧。” 自家殿下可是赤裸着身子的,刺客若是偷偷往水里投毒,或者用淬了毒的利器划伤殿下的皮肉,简直防不胜防。 云葵心中惴惴,总觉得曹公公对她不似从前那般热情。 以往有近身伺候的机会,曹公公都很乐意把她往太子身边推,今日却像处处避着她,难不成发现了什么? 可皇后娘娘的秘药是秦嬷嬷悄悄给的,那两个试图收买她的宫女太监也来得很隐蔽,应该不会被人瞧见。 再者,真若发现她藏了毒,意图加害太子,以太子和曹公公处置刺客的手段,她也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不用她就不用吧!她从承光殿随行至此,寒风里走了许久,这会小腹还有点难受呢。 她使劲儿往池中望了望,只见太子殿下闭着眼安安静静地坐着,双臂舒展撑在两侧,琥珀色的池水没过胸口,再加上水面雾气缭绕,能挡的都挡住了。 小气吧啦的。 算了,看看别的吧……嗯,喉结还是很有男人味的,手指好长哦,难怪能一把握住我……胳膊也很结实,舞刀弄枪的人就是不一样…… 太子脸色变了又变,默不作声地往水下沉了沉,又收回两条手臂,最后忍无可忍,厉声道:“闲杂人等退下!” 曹元禄正要给太子擦洗,被这突然而来的一喝吓得浑身一颤。 殿内三人面面相觑,曹元禄和德顺是要伺候太子药浴的,那么太子口中的闲杂人等就只有…… 曹元禄师徒俩同时看向了云葵。 云葵:……好吧,她走就是了。 可她走了,谁给太子擦药油呢? 曹元禄意识到这点,笑面虎般地走上前,取走她手里的药油,“姑娘把这差事交给奴才吧。” 云葵有点失望,不过就算她去给太子擦药油,这个小气鬼应该也不会让她趁机赏玩,苦哈哈地上去伺候,多半还要受一顿训斥。 退至廊下,司帐幸灾乐祸地看过来,小声问她:“太子殿下不是很宠爱你吗?为何不让你侍浴?” 云葵不大想搭理她,“殿下喜静。” 司帐心笑,看来大家待遇都差不多,太子殿下也没有偏爱她多少,还不是嫌在身边碍眼。 云葵懒得计较她的小心思,不用伺候人,她还乐得清闲呢。 只是廊下风寒,不比殿内热气熏蒸暖烘烘的,寒风浸体,她才站了一会,小腹的不适感又明显起来。 可太子身边不得擅离,曹公公又在里头忙碌,没个容禀的人,她也不好自作主张,只得先忍着。 太子在药汤中泡足一个时辰,起身后,曹元禄要来给他用药油擦身,太子想到什么,冷冷拒了:“不必,更衣吧。” 药油只是梁津的幌子,对他起不了多大作用,聊胜于无罢了。 听到殿内的动静,知是太子药浴完毕,司帐立刻打起精神,挺直了腰肢。 太子一身玄色长袍从殿中走出来,没往两侧瞧,却没想到才走到廊下,一人直直朝他怀中倒来。 太子虽身受重伤,身手却不迟缓,猛一把攥住那人的腕子,紧紧钳制在身前。 身旁的曹元禄没看清是谁,一声急切的高呼已经率先传了出去:“有刺客!保护太子殿下!” 台阶下的秦戈、罗章等护卫当即拔出腰间佩剑,众人不明情况,只听到曹元禄说有刺客,纷纷吓得四散开来。 只有离云葵最近的司帐看清楚了发生的一切,她咬牙切齿地盯着那投怀送抱的小丫头,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这个狐狸精!就会用这些下作手段勾引太子殿下! 身前人绵软的手感和淡淡的花草香气,太子并不陌生。 本以为她选在此刻对自己下手,没想到一低头,却看到一张虚弱苍白的小脸,纤长细密的眼睫遮盖住紧闭的双眸,唇瓣没有一丝血色。 竟是晕了过去。 秦戈是武将,身手十分利落,眨眼的功夫,手中长剑已经抵在了云葵的脖颈,那雪嫩无瑕的皮肉霎时绽开一道细红血痕。 与此同时,一声轻细的呻吟从太子怀中传出来。 曹元禄大胆上前去瞧,方才看清那刺客的脸,“云葵?” 太子凝视着那张惨白的小脸,沉声吩咐道:“退下。” 这句话是对秦戈说的。 秦戈听命收回兵器,目光却仍旧死死盯着那女子,生怕她装晕,借机行刺。 太子又道:“传梁太医。” 曹元禄迟疑一瞬,朝下招招手,两个小太监立刻上前,要将太子怀中晕倒的女子架回殿中。 毕竟这女子还有刺杀的嫌疑,也就这待遇了。 可没等两个太监上前,人已经被太子抱进了殿室。 天色已晚,郑太医年事已高,已经出了宫,梁津和几名医士则留在汤泉宫照护,以免太子药浴时出现任何突发状况。 眼下太子沐浴完毕,梁津也提着药箱准备出宫,没想到太子那边差人来请,他心下一紧,以为太子出了事,匆匆忙忙地过来,没想到竟是太子那位宠婢晕倒了。 太子吩咐,梁津自不敢敷衍,赶忙上前为云葵把脉。 细细斟酌片刻,梁津皱紧了眉头。 太子:“如何?” 梁津心有顾忌,不敢直视太子漆黑如墨的眼睛,双目低垂着回道:“回禀殿下,微臣没有诊错的话,这位姑娘应是服食了大量的凉药,方才又在廊下久站,以致寒气侵体,腹痛难忍,这才陷入昏迷。” 太子脸色微沉:“凉药?” 他不清楚凉药的某些用途,但身边的曹元禄见多了后宫倾轧,对那些下药打胎的招数略知一二,听到梁津如是说,曹元禄面色复杂地往床榻上看了一眼,“殿下,宫中凉药多为落胎之用。” 话音落下,殿中气氛骤降。 太子的面色几乎是瞬间冰冷,幽暗的眼底透出几分阴鸷冷酷的杀意来。 今日她只去过坤宁宫,那堕胎药只能是皇后让她喝下的。 可太子并未听到她心中对皇后的任何抱怨,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服下了堕胎药。 她是皇后的人,皇后要她为己所用,却不会让她诞下东宫的子嗣,哪怕她根本没有承宠,以防万一,堕胎药也必须要喝。 太子压下眸中戾气,良久之后,冷声吩咐:“将人带回承光殿。” …… 云葵做了一个梦。 准备来说应该是看到了一个梦。 梦中是硝烟弥漫血流漂杵的战场,漫天飞箭如雨,直直射向马背上一名身着玄黑铁甲的将军。 万箭穿心,只在一刹。 马上的将军满身浴血,轰然一声倒地,霎时间鲜血四溅、尘土飞扬,耳边哭喊声、欢呼声、厮杀声和兵器交接声乱成一团。 混乱之中,云葵看到了那倒地之人的脸。 再睁开眼时,入目是昏黄的灯光,也许是长久没有接触烛光,她眼眶有些酸涩,待眨眼缓了缓,才看清头顶竟是宝蓝金丝蝠纹的帐顶。 竟是太子的寝殿! 云葵努力回忆着昏迷前发生的一切,她被太子赶出大殿,退到廊下,那缠扰了她一整日的腹痛再被寒风一激,来得愈发气势汹汹,她疼出了一身冷汗,最后实在受不住,晕了过去。 哦对,晕倒前好像还砸了个人。 云葵盯着帐顶,心口扑通扑通地跳,待调整过呼吸,她才缓缓偏头,看向身侧。 果然,她不光睡在太子的床榻,还睡在了太子枕边。 第18章 所以,是太子救她回来的吗? 帷幔中微弱的烛影浮动,勾勒出男人棱角分明的轮廓,高鼻薄唇,下颌冷硬,像暗夜中一柄散发着寒芒的剑,哪怕只这般静静地躺着,周身气场依旧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让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云葵想到了梦里被万箭穿心的太子殿下,纵使面前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她也始终是个旁观者,她知道这是旁人的梦境,却不清楚是谁,竟然连梦中都是太子战死沙场的情景。 难道是太子自己的梦? 诚然,她与太子并无任何情分可言,甚至她还很怕他,生怕哪日伺候不周要被处死,可当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以那种惨烈血腥的方式死在自己面前时,应该没有人能做到无动于衷吧。 不知看了多久,再等她回过神来,男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他从云葵的心声中感知到那个梦。 可那个梦并不是他的。 只能说,这世上想要他性命的人太多,做梦都想让他死。 在少女过度惊吓的目光中,太子盯着她的眼睛,沉沉开口:“你与孤共寝,今日是第三晚,你比任何人都有机会取走孤的性命,为何不动手?” 又是死亡提问。 云葵下意识咬了咬唇:“奴婢不敢。” 难道他已经发现了她屋里那些药和银钱? 那为何还要救她? 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从未信任过谁,以为所有人都不怀好意? 云葵也不知如何自辩,毕竟皇后的秘药她拒绝不得,而那些药和银票切切实实都在她的寝屋。 倘若她意志坚定,应该第一时间喊人抓奸细,而不是任由那些好处塞进自己手里。 她不知要不要跪下请罪,身子却像是被他冰冷的目光冻住,颤抖不止,竟无力起身。 “不敢?”太子冷笑一声,“你给孤喂药时,胆子不是挺大?” 谁让皇后娘娘给的赏赐太多,我才铤而走险的好不好? 况且…… “奴婢虽大胆,可给殿下侍药也是想要救殿下,从未想过加害殿下!”她保证道。 太子盯着她,黑沉的凤眸透着审视:“倘若刺杀孤对你来说轻而易举,而旁人许的条件又足够诱人,你愿意在这东宫提心吊胆地活着,还是杀了孤,从此高枕无忧,一生富贵?” 云葵被他低沉冷冽的音色摄住,怯生生地抬起头,目光无意间扫过他衣襟下纱布绷紧的胸口,再往上是凌厉饱满的喉结,流畅清晰的下颌,薄而透润的唇瓣……她忍不住滚了滚喉咙。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些画面,太子梦中的,画册里的,汤泉宫浴池中的,还有想象中她用药油慢慢抹过的…… 云葵脸颊晕开两朵红云。 太子冷喝:“孤在问你话。” 云葵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脑袋晕乎乎的。 对了,方才太子说了一长串儿的话,她光注意他不停翕动的唇瓣,竟没留意他说了什么! 啊啊啊啊死了死了! 太子:…… 云葵欲哭无泪,额头往床褥上一砸,五体投地地跪下来,“殿下,奴婢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宫女,只想守着眼前一亩三分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从未想过害人,请殿下明鉴!” 太子冷冷低笑着,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冰凉的刀刃抬起她下巴,“要么你来杀孤,要么孤杀了你,如何?” 云葵浑身抖若筛糠,话都说不利索,“殿……殿下饶命……” 太子道:“既然你不想死,那就来杀孤,杀了孤,自有人保你荣华富贵。” 他甚至好心地将匕首塞到了她手里。 云葵握住匕首的手掌抖得更厉害了。 呜呜呜我是不是遇到神经病了…… “奴婢虽在尚膳监当过差,可连只鸡都没杀过,更不敢杀人,殿下饶了奴婢吧……” 太子却不依不饶:“刀在你手中,孤身受重伤,手无缚鸡之力,你可以为所欲为。” 还手无缚鸡之力,骗鬼呢!敢不敢亮出一身肌肉给我看一眼? 云葵心中嗤之以鼻,面上却还是一副畏缩模样,“奴婢不敢,殿下如若非要有人来杀你,还是另请高明吧,奴婢没这个本事……” 太子道:“孤只愿意给你机会。” 云葵:“……” 不知道那些要毒害太子的人听到这话会有多高兴,而她甚至可以坐地起价…… 她眨了眨眼,胆大包天道:“奴婢当真可以为所欲为,殿下当真不还手?” 太子唇角淡淡勾起:“你可以试试。” 横竖是逃不过去了,云葵攥了攥刀柄,“那……殿下可否把眼睛闭上?” 太子眸光微暗,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危险气息,随即似笑非笑地应了她:“好。” 极轻的咬字,尾音微微上扬,听上去竟有几分愉悦,好似随时欢迎她的匕首。 云葵紧张得呼吸加快,脑海中嗡嗡作响,自然也就注意不到,太子玄绫宽袖下的手臂,此刻青筋凸显,仿佛盯紧猎物的猛兽,只要对方有任何轻举妄动,猛兽立刻就能反扑上去,将猎物撕得粉碎。 云葵手抖了一下,丢下匕首,眼疾手快地跳下床,就要朝殿外飞奔逃去。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可才踏出去两步,身后便响起一道幽沉低哑的嗓音—— “又想跑?” 侍药的那晚,她就是得了十两黄金的赏赐后,悄悄跑没了人影。 云葵紧紧闭着眼睛,哭唧唧地转过身,“殿下……” “啪嗒”一声,匕首被扔在她的面前。 云葵肝胆俱颤。 头顶随即传来一声戏谑的轻笑,余光瞥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随意地拍了拍床褥,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鼓动着耳膜,“上床。” 云葵惊喜之余,又不敢不警惕,还是埋低了头说道:“奴婢不敢……” 太子面色不霁,语气便往下沉了沉:“孤让你上来。” 云葵吓得肩膀一抖,“殿下饶了奴婢吧……” 然而这句并没有得到太子的回应,她只觉得脖颈阴风阵阵,周身空气凝结成了冰。 方才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脚比脑子快,竟然胆敢骗太子闭上眼睛,从人家眼皮子底下钻出去了! 此刻回想起来,她也觉得自己真的该死。 但太子殿下让她上床…… 云葵不再多想,把地上的匕首扔出去老远,然后立刻窜起身,用平生最麻利的速度爬进紫檀木床内侧,飞快地捏着被角躺下。 待平复了紧张的呼吸,她才讨好地看向枕畔,“殿下,奴婢上来了。” 太子凝视她片刻,冷声吩咐:“转过去。” 不用被逼着拿刀捅太子,云葵大大松口气,乖乖顺顺地转过身。 良久之后,她听到身后微沉的呼吸声,男人缓缓靠近,温热的身躯慢慢贴上她后背。 云葵心口扑通扑通跳,暗暗庆幸自己穿了寝衣,不至于太过狼狈,等等……寝衣? 她不是晕倒在汤泉宫么,这身寝衣是太子命人帮她换的吗? 云葵下意识摸了摸小腹,那里温温热热的,方才站在廊下时的疼痛感已然消散了。 她抿抿唇,轻声开口:“谢殿下救命之恩,殿下是个好人。” 太子心中冷笑。 这世上说他是个好人的,也唯有她了。 云葵问道:“不知奴婢究竟是何病症?” 她身体一向很好,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就算偶尔贪凉着了风寒,也很快就能痊愈,从没有过痛到晕倒的时候。 太子刚想笑她分不清善恶好歹,转念一想,皇后装模作样二十年,靠一张虚伪的良善面孔骗过了天下人,她一个蠢笨的小宫女如何看得清。 他敛了敛眸中戾气,没有回答。 云葵也不敢再问。 活阎王能给她看太医,已经够她感恩戴德的了,再吵得他心烦,往后怕就没这待遇了。 落在她颈侧的呼吸越来越烫,云葵忍不住伸手去挠,没想到才挠了两下,痒意消失,被剑刃划破的地方疼得她直吸气。 还想再摸,手指却被人一把捏住,“别动。” 云葵缩缩肩膀,耳垂被他灼热的呼吸扫得麻酥酥的,直痒到了心里去。 第19章 云葵的颈边被秦戈的剑划破了点皮,不算严重,无需包扎,故而梁津给她开了腹痛的药方之后,又留了些涂抹的金疮药。 她抬起指尖,缓缓探到鼻下,嗅到一点淡淡的药香。 她给太子换过药,和那个气味很像。 怔了许久,终于想起晕倒之后,颈边像被虫子咬了一口,原来竟是受伤了吗? 好在并没有多疼,就抓挠的那一下像是破了皮,指甲里也没有血渍,她便不再多想,安安静静地躺着。 只是昏迷后扎扎实实睡了一觉,此刻半点睡意也无,可这是太子的寝殿,不是她偏殿的木板床,怎么翻身都随她心意。 云葵不敢乱动,身后的太子殿下存在感又太强,呼出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落在她后颈,她也不知怎的,仿佛一点就着,整个后背都热烘烘的。 太子凝视着她脖颈的伤口,眼前竟浮现出中合欢散那晚,在她颈边留下的两道浅浅牙印,一时心思浮动。 淡淡的青草香气萦绕鼻尖,太子闭上眼睛,让那股莫名的燥意缓缓压了下去。 …… 十一月初,东宫迎来太子回宫后的首次大清洗。 几百名宫人一个个进刑房问话,由曹元禄亲审,所有心怀不轨之人或当场杖杀,或严刑逼供,或驱逐出宫,一时东宫上下如同炼狱,人人自危。 只因“心怀不轨”的罪名太过空幻,何为“心怀不轨”,如何判定“心怀不轨”?大多数宫人根本没有靠近太子的机会,更从未行过不轨之举,至于那些各方安插进来的细作,大多还只在观望之中,还未有任何轻举妄动。 可短短几日,光被杖杀的就有十余人,被拖走的甚至有可能就是外院一个默默无闻的洒扫小婢。 刑房外冷风刺骨,寒意慑人,几十人抖抖簌簌排着队等待审讯。 门口的侍卫照着名单喊人,每五人一组,不远处就是杖刑现场,时不时便有人被拖出来乱棍打死,杖刑之下的鬼哭狼嚎声此起彼伏,受刑之人喊得撕心裂肺,听者也无不胆战心惊,生怕下一个大祸临头的就是自己。 刑房内同样是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墙面上挂着各种刑具,中央一张长条桌上整齐排放着大大小小的割刀、铁钳、刺针,炭炉中烙铁烧得滋滋作响。 曹元禄坐在一把檀木圈椅上,身旁站着秦戈、德顺等人,对进来的宫女太监一一盘问。 这样的环境,很多人刚进门就忍不住呕吐、眩晕,极端恐惧之心,也更容易暴露内心的想法。 无人知晓,刑房内一面不起眼的槅扇背后,坐着真正掌断他们生死的人。 从前太子痼疾缠身,无心过问,多半是等人按捺不住,凑到跟前来,他再杀鸡儆猴,导致外头那些觊觎储位之人愈发猖狂无忌。 真若追究起来,这些人一个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何况如今还有了读心术,再深的城府在他面前也犹如白纸,一点火苗就能将其烧得灰飞烟灭。 所以当这些心里有鬼的宫人们接受审问时,明明回答得天衣无缝,明明他们自认为入东宫以来言行举止并无破绽,可还是轻而易举地被看穿了。 秦戈站在槅扇旁,见自家主子的手势行事,食指叩案便是即刻杖杀,中指叩案则是严刑逼问,小指叩案即为驱逐东宫。若无任何表示,则此人无辜,可以留下。 说实话,秦戈跟在太子身边十年,也从未见过如此彻底的清洗,他与曹元禄都是刑讯的高手,可很多时候还未从宫人口中听出任何端倪,有些人甚至才开口一句,自家殿下便作出了留与不留的决定。 秦戈有过迟疑,但更相信太子的判断,因此刑房效率奇高,一日下来能审近百人。 这些人里头,光刺客、暗探及各方的耳目就占了十之一二,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家有老小容易被人拿捏的、易受金银蛊惑的,还有些看到刑具就吓得屁滚尿流昏死过去的,也占据了十之六七,这部分人都被移交内务府重新安排去处,剩下十之一二的人还算老实本分,又不至于过分胆怯无能,暂且留下观望。 几日下来,东宫人数锐减,有几具尸体甚至被送到了幕后主使面前,就连皇后的坤宁宫也收到了一具小太监的尸首,皇后吓得魂飞魄散,当场晕了过去。 动静闹得太大,直接惊动了淳明帝。 出于对侄子的关心,淳明帝也要来看一眼。 太子从刑讯室出来时,所有人面上都是掩饰不住的惊恐,谁也没想到,太子竟然一直都在刑房。 也就是说,他们的生死其实都在太子一念之间。 包括淳明帝在内,看到太子身上那些新鲜血迹时,脸色都白了几分。 臣民面前,淳明帝是恩威并施的贤明帝王。 太子面前,淳明帝却是一团和气,甚至还有些谦卑的叔父。 太子身量挺拔,气度摄人,举手投足间既有储君的矜贵威仪,又有战场上厮杀过的凛冽杀伐之气,那双睥睨众生的眼眸,仿佛天生就该让人臣服。 淳明帝本就比他低半头,加上姿态放低,气势上更弱了三分,“太子啊,朕听闻东宫查出了内应,你送出去的那几具尸体,可有确切查明背后主使之人?” 横竖死无对证,淳明帝干脆揣着明白当糊涂。 太子神色冷峭,并不接话。 淳明帝叹口气:“皇后一直心疼你,岂会在你身边安插人手?此事定有误会。她这回受了惊吓,连着几夜辗转难眠,人都病倒了。” “是么。”太子笑笑,随意擦了擦手背的血渍,“敢做不敢认也无妨,来一个,孤便杀一个,杀到皇后身边无人为止,陛下以为如何?” 淳明帝对上那双锋芒毕露的黑眸,后背隐隐发凉。 太子这双眼睛像极了惠恭皇后,可眸中那股天生上位者的凌厉威严却与先帝如出一辙。 只是先帝更多的是英武悍勇,而太子眉宇间始终萦绕着一股阴鸷的戾气,像雪山下幽冷空寂的深潭,也像战骨碎尽的将军手中浴血的寒剑,暴戾又疯狂。 尤其说到那句“杀到无人为止”时,淳明帝分明看到他眼中横扫一切障碍的狠戾。 这样的眼神,哪怕他此刻就要弑君,淳明帝也丝毫不觉意外。 到底是龙椅上坐了二十年的人,很快稳住情绪,继续摆出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道:“内务府安排不妥也是朕的疏忽,东宫上下理当肃清一番,只是你如今重伤未愈,此事又破耗心神,不如交由锦衣卫排查……” “不了。”话音未完,却被太子含笑打断。 这世上敢明着拒绝皇帝的,他也算是头一人了。 “东宫之事,不劳烦陛下的亲卫,”太子幽幽一笑,“谁知道锦衣卫中没有包藏祸心之人呢?” 淳明帝脸色变了又变,又听太子笑道:“还是说,陛下信不过孤,认为孤连一个小小的东宫都治不住?” 淳明帝叹口气:“自然不是。” 太子:“那就是觉得孤命不久矣,此时大肆折腾也是枉然?” 淳明帝忙摆手,“太子哪里的话,朕是担心你的身体,怕你操劳过度,眼下还是养伤最是要紧,东宫肃清一事交给朕或皇后都可。” 太子笑道:“陛下有这功夫倒不如多多踏足后宫,孤听闻去年后宫可是又添七十二人,她们可都等着陛下的宠幸呢。” 淳明帝八风不动的面容终于浮出一丝尴尬。 尽管对于皇帝来说,广纳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无可厚非,嫔妃的数量不足以衡量一位帝王的品性。但在天下人面前,淳明帝毕竟只是个代职皇帝,不需要靠繁衍子嗣以保江山稳固传承,百年之后,他仍需将皇位还给太子。 只可惜太子并不是天下臣民理想中的仁主,难以令百姓信服。 相反,淳明帝登位二十余年,虽称不上文治武功兼具,但也尽量做到了勤政爱民,奉扬仁风,在朝堂与民间赞声不绝。 既然他能做好这个皇帝,为何要将握在手里的权柄还给暴戾恣睢、臭名昭著的侄儿呢?他愿意,天下百姓也不同意。 这些年他广纳后宫,为的就是让自己后继有人,不步先帝的后尘。 先帝就这一根独苗,还生得一副暴虐无道的性子,可他龙生九子,个个出色,比起先帝,他这一脉才是最该应天受命继承大统的皇家血脉。 他的这些心思,分毫不差地落入太子耳中。 当然,就算没有读心术,他这位叔父是如何的野心勃勃,太子向来心知肚明。 只是他这些年沉疴难愈,而后又四处征战,守土开疆,很多事情无暇顾及,如今他回来,也许大限将至,也许还有痊愈的可能,但,该整顿的要整顿,该报的仇也该报了。 太子道:“锦衣卫若当真是闲,倒不如帮孤去查个人。” 淳明帝立刻问:“何人?” 太子像是笑了一下,黑眸中却透着淡淡的审视意味,“当年狼山一役,先帝麾下有名参将随大军一起落入重围,最后尸骨无存。孤想查的,正是此人。” 此次他出征北疆,不光是为抚境安民、夺回北魏侵占大昭的土地,查询当年真相也是重中之重。 他总要知道,自己那个战无不胜的父亲究竟为何重伤不治,死于壮年,最终连皇位都不得不拱手让人。 这一趟,果真叫他查出了当年战役的关键人物。 太子尚未提及此人名姓,淳明帝微震的瞳孔已经说明一切。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为何突然提及此人?难道…… 淳明帝攥手成拳负在身后,手心已然发了汗,“此人当年就尸骨无存,如今过去二十余年,哪里还能查到线索呢?” 太子紧紧盯着他道:“锦衣卫巡查缉捕神通广大,应该比孤更明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道理吧。” 淳明帝眸光微闪,但也很快恢复平静,“你既执意要查,朕便吩咐卢槭着手去办。” 卢槭便是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 太子唇角轻扬:“陛下不问问这名参将姓甚名谁?” 淳明帝脸色微白,僵硬地扯了扯唇:“是谁?” “冯遇,”太子轻笑着说出这个名字,“陛下可有印象?” 尽管淳明帝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在听到这个人名时,嘴角还是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朕当年不过是个闲居京城的富贵王爷,如何知晓先帝身边有哪些参将?”淳明帝笑笑,“不过既然你想查此人,朕替你查便是了。” 他转过身,看向刑房外等待审讯的宫人,很快转移了话题:“东宫大换血,这些不中用的赶出去也就罢了,只是你身边需要人伺候,外殿上上下下也需人打理,朕会吩咐内务府,挑些稳妥本分的进来。” “那就有劳陛下了。” 他嘴上说着“有劳”,却无任何恭敬谢恩之态,可见从未把自己当成九五至尊,这么多年也从未在一国天子面前屈过膝,甚至仍旧自称孤。 淳明帝虽然习惯了,可并不代表心中从无芥蒂,相反,每次听到这个“孤”字,都让他如芒刺背,气闷于心。 正欲离开,视野尽头出现了四名美人,衣着妆发有别于寻常宫女,且个个花容月貌,身段窈窕。 淳明帝眯起眼睛,当即想到,这大概便是内务府送来的四名侍寝宫女,只不过面临刑讯的恐惧,四个美人全都花容失色。 淳明帝调侃道:“朕听说你近日专宠一名美人,难道连她也逃不过审问?” 东宫的刑房可不是寻常问话那么简单,进去少说都要脱层皮。 太子盯着那队伍末尾瑟瑟缩缩的小丫头,敛下唇边笑意,“陛下也看到了,孤还有事忙,恕不远送。” 淳明帝按下心底不豫,眼看着太子信步过去,路过那几个美人身边不知说了什么,几人瞬间吓得面如白纸,瑟瑟缩缩地跟他进去。 淳明帝心下唏嘘,太子与他和先帝都不同。 先帝三千宠爱在一人,是难得的情种,而他是为了子嗣谁都可以。 可太子不近女色,薄情寡恩,似乎没什么人可以撼动他的心。 刑房内,四个美人跪成一排。 太子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漫不经心地喝茶。 曹元禄看他一眼,目光扫过四人,最后在满脸忐忑的云葵身上停留片刻,便开始了第一个问题:“各位都是内务府千挑万选送来伺候殿下的美人,恕奴才失礼,请问诸位,殿下最吸引你们的地方在哪里?” 语毕,众人心下惴惴,垂着头冥思苦想,只有云葵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朝太子的方向看过去。 第20章 太子同她对视一眼,又冷冷看向曹元禄。 这都什么问题! 先前大多是盘问“先前在何处当差”、“入东宫前见过何人”等,但曹元禄考虑到几人都是侍寝宫女,区别于寻常宫人,审问方式自然也有所不同。 出于私心,曹元禄并不希望自家殿下太过孤独冷僻。 先帝与惠恭皇后那般恩爱,若是知道殿下如今还是孤家寡人,只怕在天上也着急。 这些美人里,如有不畏强权、温柔本分,想要陪伴殿下身边的,曹元禄也乐见其成。 毕竟先帝子嗣不丰是事实,曹元禄希望自家殿下身体康健,子嗣多多益善,不用像淳明帝那样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但有几个温柔小意的常伴左右,也能叫人心中宽慰了。 何况几日审问下来曹元禄也看得出来,自家殿下慧眼如炬,这些人心中但凡有一丝歹念,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所以也无所谓问什么,几句话盘问下来,是人是鬼一看便知。 太子垂眸喝茶,不再插手。 四人按照顺序,一一开始回答。 司仪绞尽脑汁:“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奴婢望尘莫及,侍奉殿下是奴婢的福分。” 司门搜肠刮肚:“殿下骁勇善战,威风八面,为大昭开疆拓土,奴婢心中景仰,敬若神明。” 司帐满脸娇羞:“殿下龙章凤姿,天人之貌,奴婢心甘情愿侍奉殿下左右。” 前面三人每说一句,云葵的心就往下沉一分,话都被她们说尽了,那她还能说什么! 难不成要说,她最馋太子的身子? 太子眉头蹙起,不满地朝她看了一眼。 小丫头也在偷瞧他,见他抬眸,赶忙收回了视线。 太子沉声道:“下一问。” 太子发话,曹元禄不敢不从,赶忙继续下一问:“诸位有何本事,能为殿下所用?” 又是司仪打头阵,她心中暗暗叫苦,艰难地斟酌道:“奴婢略通诗书,可与殿下吟诗作对。” 司门参考司仪的回话,接道:“奴婢擅长琵琶,可为殿下弹奏。” 司帐也跟着道:“奴婢能歌善舞,可为殿下排忧解闷。” 云葵:“……” 严重怀疑在座的各位都在针对我。 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我香香软软,漂漂亮亮,殿下就喜欢找我睡觉,这是可以说的吗? 太子端着茶盏的手一僵,脸色沉了下来。 “下一问。” 太子再次发话,这回所有人都忍不住抬起眼,看向跪在最右侧的云葵。 为何就她不用回答,太子这心偏得也太明显了! 直到余光瞥见太子阴沉的脸色,才又纷纷低垂下头。 曹元禄朝云葵笑了笑,清清嗓子,开始第三问。 正所谓先礼后兵,前两问是看她们身份特殊,他才没有上来就正言厉色地施压,几位美人说的都是些好听的场面话,曹元禄看不出异样,太子也没有向先前审问其他人那样,寥寥几句就判人生死。 等到第三问,曹元禄终于开始了正题:“诸位留在东宫,可有别的目的?” 几日连番审问下来,曹元禄发现这种问题最易被太子看出端倪。 司仪在太子犀利的目光下,颤声回道:“奴婢只愿侍奉太子左右,没有别的目的。” 如果可以,我想获得太子的宠爱,求太子恩准,接流放苦寒之地的爹爹和弟弟回家,让弟弟能有机会考取功名,延续家族荣耀。 司仪一家被挪用巨额公款的伯父连累抄没家产,男子流放边关,女子充入教坊司,好好的家就这么败落了。 她入东宫,也是想为家族做些事情,可惜太子性情暴戾无常,她至今仍不敢近身。 太子听到她的心里话,面无表情地叩下小指。 他不是什么圣人,见谁都要动恻隐之心,连坐制度自有它的道理,谁又知道她父亲是毫不知情还是为了荣华富贵瞒而不报呢?且律法之下人人平等,就算是自己的妻族,他也绝不会因一句耳边风就轻易徇私,置律法于不顾。 曹元禄看向司门。 气氛似乎陡然凝重起来,司门攥了攥手指,紧张道:“奴婢也一样。” 国舅爷想让我勾引太子殿下,可我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太子啊。 太子叩下中指,秦戈心里便有了数。 轮到司帐,她适当地展现出自己的野心:“奴婢只想常伴殿下身边,获得殿下的喜爱。” 太子殿下虽然重伤,可到底是太子,若能得太子恩宠,将来高低是个嫔妃! 太子微微怔神,倒是多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不为别的,只是忽然间想到,也是这个声音曾经在心里嘀咕过一句—— 她到底哪里好,就因为长得更美,胸更大,腰更细? 司帐原本就在偷瞧太子,发觉太子也在看自己,面上的欢喜险些压制不住。 不过太子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又看向了她身侧。 这一眼停留得更久,司帐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儿。 怎么又看这个小贱人去了? 云葵察觉到太子微凉的目光,肩膀忍不住轻轻发颤。 这几日东宫上下死了太多人,她亦惶惶不可终日,论心中有鬼,无人比她更甚。 毒药、唇脂和银票至今还藏在她的偏殿,想找地方埋了又怕被人发现,想把东西还给私下来找她的人,可那二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也许已经死在这场肃清之中了。 至于皇后给的密药,她更没胆子还回去。 可让她主动交代,太子会相信她的清白吗?只会让她死得更早吧! 若说居心叵测、别有目的,她最多只占了贪财好色这两点。 可是这就应该死吗? 云葵悲从中来。 太子喝着茶,神色从容地听她抽抽噎噎的心声,倘若她坦坦荡荡痛改前非,他也不是不能留她一命。 贪财好色就该死吗? 若不是我贪那十两金,太子也不会那么快喝了药醒过来。 至于好色,谁人不好色?可我也只在心里馋,从来没有逾矩过一次,哦,除了主动给他送胸那一回…… 曹元禄等了半天,没听到她的回答,却看到自家殿下一脸阴沉煞气,忍不住开口提醒:“云葵姑娘?” 云葵回过神,想起司门的回答,赶忙照搬道:“奴婢也一样。” 司帐暗暗咬牙:谁允许你和我一样了! 四人明面上答完,心声却还在继续。 司仪:不知太子为何这样问,难道我们之间有内鬼? 司门:太子方才是在看我吗,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云葵:其实我更想安安稳稳地活到二十五岁出宫,攒够银子,嫁一个身强体壮的侍卫,没羞没臊地过完下半生,嗯,最好和太子殿下身材差不多,高大挺拔,宽肩窄腰…… 太子咬牙切齿地冷笑一声,从太师椅上起身,阴沉沉地盯着这不知死活的小丫头,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戈见太子无别的指示,便对曹元禄道:“司仪送回教坊司,司门继续留审,其他两名美人……暂且留下。” 司门脸色煞白,当即跪地哭喊饶命,另外三人也都吓得不轻。 毕竟司门今日之前还是与她们说说笑笑的同伴,平日看不出任何异常,谁也没想到她竟被太子扣下,不知要落得何种下场。 司仪要被送回教坊司,心中失落的同时也松了口气,回去就回去吧,以太子的性情,不说获得宠爱,说不定哪天连命都保不住。 司帐虽然害怕,但更多的是窃喜,她本以为司仪文秀静雅,司门妩媚多姿,原本更能得到太子宠爱,没想到留下来的竟然是她。 云葵浑身冒冷汗,没想到又逃过一劫。 可太子殿下每每看她的眼神,都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似的。 苍天可鉴,她可什么都没干呐! 曹元禄原本还为她捏了把汗,毕竟这丫头满屋子都是勾结外人谋害太子的铁证,不知殿下是想再观望一段时日,还是守株待兔,引她出手,再一网打尽? 承光殿。 梁津连夜选好香材,赶制数日,终于制出与那侍寝宫女身上气息最贴近的合香,立刻便来求见太子。 香饼在案几上的错金螭兽炉中点燃,吐出袅袅青烟,柔和温暖的香气在空中幽幽散开。 梁津在一旁解释道:“微臣以葵花、梨花、薰陆、竹叶、木樨香、马蹄香反复调配试味,最后得此合香,不知与那位姑娘身上的气息可有出入?” 太子凝神细嗅,很快给出评价:“香气过于浓郁,且苦涩有余,甜净不足。” 梁津心中叫苦,人身上的气息本就难以用熏香替代,何况他只是短暂地接触过那名女子,能调配出七八分相似已属不易。 “殿下恕罪,请容微臣回去之后再试一试。” 太子淡淡道:“嗯。” 晚间他没有传唤云葵侍寝,用的就是梁津调配的合香。 其实梁津说得不错,已经有七八分相似了,只是他与云葵夜夜相拥而眠,对她身上的气息更加熟悉,自然能够嗅出其中细微的差别。 尤其是他要用这香替代云葵来为自己缓解头疾,所以在调香上只能更加严格。 可一夜过去,得出的结论就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曹元禄带人进来伺候洗漱,却惊见自家殿下面色苍冷,凤眸中布满血丝,竟是彻夜未眠。 他满脸担忧地上前,“殿下这是头疾又发作了?” 太子不置可否,指尖抵在额角,嘶哑的嗓音透着浓浓的倦怠:“传云葵进来。” 第21章 十一月中旬,军医何百龄终于在太子亲卫的保护下秘密回京。 比起郑老太医,何百龄不光精通医理,经验丰富,更因为扎根乡野,见识过各种疑难杂症,熟识各类草药、毒物,后又在军中效力多年,才练就了这一身妙手回春的本事。 困扰了整个太医院的箭毒,何百龄看过伤口之后,心里就便有了主意。 只是治疗手段颇有些棘手,先割肉剜疮,以他独家秘方的清毒散外敷,再辅以针灸,将毒血一点点排出来,最后用针线缝合伤口。 下刀之前,何百龄难得迟疑了片刻。 秦戈立刻问:“军医有何顾虑?” 何百龄道:“割肉放血之痛非常人能忍,可麻痹神经的曼陀罗兼具药性与毒性,患者短时间内虽能止痛,但也伴随着头痛眩晕、精神紊乱等症状,殿下的头疾也许会因此雪上加霜。” 倘若是其他病症,何百龄都有把握可以应对,唯独这头疾,他一直没有找到根治的良方,平日只能用针灸缓解一二。 太子几乎想也没想:“那就不用曼陀罗,直接来。” 何百龄对上太子的眼神,是曾经生死共战的将军与军医之间的默契。 手中医刀从火上过一遍,划开皮肉的一瞬,太子闭上眼睛,额头冷汗爆出。 疗伤是个大工程,而太子身上的箭伤因耽误太久,毒血蔓延在身体各处,纵使何百龄动作娴熟,放血疗毒也一直进行到次日傍晚才结束。 太子躺在床上,面上血色全无,烛火下透着一股苍凉死寂之感,只有脖颈清晰跳动的青筋彰显着微弱的生机。 床下染血的纱布堆积成山,血水倒出去一盆又一盆,直到拔出最后一根银针,何百龄才擦了擦额头的汗。 曹元禄熬了参汤进来,给何百龄也备了一碗。 服下参汤,太子神色终于有所缓和,“辛苦军医了。” 何百龄叹道:“是殿下意志坚定,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否则这伤口拖延至今日,就是神仙下凡也回天乏术了。” 曹元禄关切道:“敢问军医,殿下何时能够痊愈?” 何百龄道:“箭伤不出半月便能痊愈,只是这次重伤牵动头疾,臣原本还尤为担心,没想到殿下的状况比我想象中好了许多。” 太子抿唇未答,恰好德顺这时在殿外回禀:“梁太医求见殿下。” 何百龄进宫的消息并未外传,否则这期间随时可能有人前来打扰,梁津自然不知晓。 曹元禄才要让德顺去回人,便听到身后传来太子低沉喑哑的嗓音:“传。” 梁津今日来便是依照惯例查看太子的伤势,以及在上回香方的基础上加以改进,又新合了一味香,准备呈送太子。 可一进承光殿,梁津就被这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惊住了,还以为太子出了事,行至内殿,又见那地平上还未收拾干净的带血巾帕,心下大惊,上前问道:“殿下可是箭毒发作?” 说完看了眼殿内的陌生面孔,面色清癯,长髯垂胸,颇有一番仙风道骨。 他不敢多看,只一眼便收回眼神。 太子无意解释更多,只道“无妨”,先问合香的事。 梁津立刻将合香放置到炉中点燃。 袅袅青烟散开,淡淡的青草香气顺着错金雕花镂空缓缓蔓延开来。 梁津回去后根据太子的意见,又在原有的基础上添加了栀子和蜂蜜,使得香气更加清新甜净,应当是最接近那侍寝宫女身上的气息了,梁津忐忑地等待着太子的评价。 太子面上无甚表情,只淡淡颔首表示认可,“梁太医费心了。” 梁津有这一句就够了。 躬身上前,继续替太子把脉,发现太子体内余毒已清,梁津面露喜色,又看一眼何百龄,迟疑道:“这位可是名闻天下的何军医?” 对何百龄,他虽未亲眼见过,却知其人医术诡谲,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再结合民间广为流传的长髯高颧骨的相貌特征,认出来不难。 何百龄上前拱手,客客气气地谦逊一番。 梁津喜道:“既有何军医在,师父他老人家也能放心了。” 人走之后,殿中只留下何百龄、曹元禄二人。 何百龄一直留意方才的香料,仔细查验一番道:“此香清甜宁致,温而不燥,对殿下的头疾或有益处,并无不妥。” 曹元禄觉得这香有几分熟悉,似乎在哪里闻到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太子不卖关子,直言道:“这是我身边一侍寝宫女身上的香。” 两人面上皆是一诧。 曹元禄:“是云葵?” 太子颔首,“孤与她同榻多日,头疾的确有所好转,便让梁津去合了与她体香相近的香,可即便气息相似,也不及她在身边令孤颅内松泛,一夜安适如常。” 曹元禄恍然大悟,难怪不近美色的自家殿下只召云葵一人侍寝,且一直留着她性命,连屋内的罪证都可以视若无睹,原来不是试探,而是她身上特有的体香能为殿下缓解头疾。 曹元禄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喜的是困扰殿下多年的痼疾终于有救了,愁的是那丫头是皇后的人,又与殿下夜夜同床共枕,万一被诱惑、被威胁,暗中要对殿下不利,实在防不胜防。 何百龄取过剩余的香饼,仔细闻了一会,“香是死的,人是活的,合香再好,也不及人的气息温暖鲜活。” 他摸了摸胡须,又道:“再者,令殿下舒心的也许不止是她身上的气息,肌肤相触,唇齿相依,鱼水相投,都有可能让殿下……” 太子眉心越蹙越紧,忍不住开口打断:“……军医慎言。” 第22章 纸包不住火,何百龄回京替太子治伤的消息很快传入有心人耳中。 坤宁宫。 皇后气得砸碎两个花瓶,连宫女端上来的药都被她打翻在地,“去把陈仪给本宫叫来!” 陈仪最近很是头疼,最不愿去的地方就是坤宁宫和东宫。 尤其皇后近日因一具送上门的尸首受到惊吓,始作俑者正是东宫那位,如今何百龄悄无声息地回京,太子一夜之间伤势好转,皇后更是大发雷霆。 她自然不能冲太子发火,怒火全部倒向了太医院和坤宁宫的下人。 陈仪才进殿,迎面就是一顿破口大骂:“一帮废物!连个病入膏肓的废人都弄不死,本宫要你们何用!” 陈仪也很无奈,太子先前下了死令,一月之内治不好,就要把他抄家斩首。 太子何许人?心黑手狠,暴虐不仁,单看他肃清宫人的手段便知他说一不二,太子要他的项上人头,他就一定必死无疑,绝非出言恐吓。 可皇后这边催得又紧,他又没有毒杀太子的手段和胆量,只能在二人之间虚与委蛇,苟活一日是一日。 陈仪干脆把锅扣给郑太医与何百龄,“先前东宫疗伤煎药的差事大多交给了郑老太医和他的徒弟,臣也想插手,可太子殿下不信任臣,如今何军医回京,更不是微臣阻止得了的……” 皇后因多日少眠,此刻眼下一圈青黑,一改往日慈和面貌,连眼神都变得凌厉起来,“他既破格让你当了院使,有何不能插手?难道一个已致仕的老太医还能越过你去?你若早日动手,太子如何还能活到今日!” 陈仪腹诽,你插圈弄套对付了他二十年,人家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皇后怒道:“如今何百龄回来,太子眼看着就要痊愈,你说怎么办!” 陈仪畏畏缩缩垂着头,毫无底气地回道:“微臣……再想想办法?” 皇后听出他话中敷衍之意,气急败坏地往他身上扔了个瓷盏:“滚!” 陈仪顾不得被滚水淋湿的官袍,赶忙起身告退。 皇后气得胸口疼,看向候在一旁的秦嬷嬷,冷声问道:“那丫头还没有动静?” 秦嬷嬷立马道:“奴婢寻个机会过去催一催。” 皇后还在气头上,秦嬷嬷不敢耽误,下午就以给赏赐何百龄的名头进了东宫。 经过这场肃清,四名美人仅剩司帐和云葵两人,太子眼下又怀疑皇后往东宫安插眼线,这风口浪尖上,秦嬷嬷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把人传进坤宁宫说话。 皇后为了彰显自己的宽容大度,特意让秦嬷嬷去库房取了千两银锭和一件狐裘大氅赏赐何百龄,何百龄推拒不得,只得谢恩。 赏完何百龄,秦嬷嬷又前往配殿,给司帐和云葵各赏赐一盒首饰、四匹锦缎。 两人亲自送秦嬷嬷出门,秦嬷嬷让司帐先回,这才有机会单独同云葵说上话。 “那秘药为何迟迟不用?” 云葵就知道秦嬷嬷来是为此事,又不敢明面上拒绝皇后的好意,只得道:“殿下谨慎多疑,奴婢还未找到机会……” 秦嬷嬷立刻道:“太子正在排查东宫潜藏的细作,你那秘药一旦被搜查出来,免不得一番酷刑审问。皇后娘娘是殿下的母后,顶多是盼孙心切才出此下策,并不会影响与太子之间的母子关系,可你就不一样了,殿下什么性子你最清楚,这几日遣散多少人,又杖杀多少人,你觉得他会如何处置你?只要进了东宫刑房,无辜也成了有罪,几大酷刑轮下来,缺胳膊断腿在所难免,你细皮嫩肉的受得住吗?还是说你也想和那些细作一样,落得个乱棍打死的下场?” 云葵脸色惨白如纸,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刑房外浑身是血被拖走的宫人。 秦嬷嬷见成功唬住了她,最后警告道:“趁早用了秘药,不光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娘娘也会给你撑腰。若不用,娘娘可没办法保证你能全须全尾地从刑房走出来。” 秦嬷嬷离开后,云葵独自在寒风中站了许久,眼眶被风吹得生疼,藏在袖中的手指忍不住发颤。 这算是骑虎难下了吗? 要么用秘药勾引太子,然后被抓现行。 要么秘药被人搜出来,她被带进刑房审问。 实在不行,将那劳什子秘药和毒药毒唇脂扔进火炉毁尸灭迹算了! 至于那千两银票……虽然很不舍,可钱能比命重要吗! 她早该想到的,那些东西留在她房中多留一刻都是危险,埋在树下也会被东宫侍卫掘地三尺找出来,不如一把火烧干净,从此高枕无忧! 正准备回房清理,却不知从哪冒出来个太监,一把将她拉到假山后,她还未来得及叫出声,嘴巴已经被人死死捂住,一颗指甲大小的药丸从那人掌心强行塞入她口中,等云葵反应过来,那药丸已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她咽得无比艰难,眼里都挤出了泪花,捂着喉咙大口喘着气:“你是何人?给我吃了什么?” 那太监眼露四白满脸凶相,一开口便是森森寒意:“主子给你富贵你不要,那就别怪主子心狠手辣。方才你已服下七日散,只要七日之内毒杀太子,主子自会将解药奉上,倘若不成,那就等着肠穿肚烂而死吧!” “你们要杀太子与我何干,我没有得罪过你们……” 云葵脸色煞白,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那小太监说完便闪身离开,她连一片衣角都没有抓到,浑身失力地倒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手指抵进喉咙不停地催吐,甚至呕出了血丝,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偏殿,呆坐了一会,又翻出藏在箱底的唇脂和毒药。 皇后逼她也就算了,这些人又是谁? 真可笑啊,她连他们口中的“主子”是谁都不知道,却被逼着去杀一个根本不可能杀死的人。 为什么这种事都被她给摊上了,她从来没有做错什么,可是就要死了…… 七日散,七日散……她就只剩下七日可活了吗? 云葵紧紧攥着手里的瓷瓶,泪水打湿了脸庞。 夜间承光殿派人来传话,让她前往侍寝。 云葵擦干眼泪,努力收拾好情绪,尽量作出神色如常的样子来。 可她通红的眼眶骗不了太子的眼睛,满腹的怨念更是像千百只冤魂怨鬼飘在承光殿上空齐齐喊冤,聒噪得让太子头痛欲裂。 呜呜呜我不想杀人,也不想死,就剩七天活头,我还没活够啊…… 到底是谁要害我!我跟你无仇无怨!死后连找谁索命都不知道…… 阴贼!鼠辈!泥猪癞狗!你浑身长疥疮!自己不敢杀太子,让我杀!我杀你老娘!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太子眉头蹙紧,忍无可忍:“云葵!” 云葵还沉浸在怨恨之中,听到太子一声怒喝,才猛然回过神,“殿、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大掌压在她腰侧,沉声命令:“再不睡,就给孤滚出去。” 云葵好想哭,眼泪已经悄悄流了出来,又怕打湿太子的绣枕,只能把头发拢到耳边,让眼泪顺着鬓发滑进去。 她紧紧抿着唇,越是想忍,越是忍不住,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一两声呜咽。 反正也要死了,哭又能如何?把她处死吗? 她已经做好被训斥的打算,可奇怪的是,太子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哭泣,而是转过身平躺,或许已经睡着了。 他竟然……这么好说话? 云葵怔怔地睁开眼睛,忽然想到了皇后给她的秘药。 秦嬷嬷说,那秘药能让太子对她死心塌地,满心满眼都是她,是真的吗? 云葵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太子从来只是把她当成个逗趣的玩意,一只摸着还算舒服的抱枕,绝对算不上宠爱。 可若用了那秘药,太子从此对她情根深重,又有皇后替她撑腰,到时候便可求他们给自己寻找七日散的解药,总归还有一线生路。 云葵慢慢地停止抽噎,很快没了方才的悲观。 此事刻不容缓,下药和求情都需要时间,配置解药又不知需要多少时日。 只是从何处下手,才能顺顺利利将那秘药喂给太子呢? 云葵还在冥思苦想,却不知身侧男人并未熟睡,反倒将她的心思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秘药,不过是糊弄人的东西,皇后想他死可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他箭毒已解,坤宁宫自是坐不住了,好不容易有个可以近他身的女子,皇后岂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 这大黄丫头本就觊觎他的身子,如今又被人喂下七日散,命在旦夕,皇后的秘药的确是她唯一活命的机会。 太子攥紧手掌,缓缓闭上难掩杀意的凤眸。 云葵难过了一整日,此刻寻到生机,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下。 今日先睡觉,明日带着秘药再见机行事吧。 只是今夜睡得并不安稳。 她又看到了一个梦,梦中主角是她自己。 她看到秦嬷嬷将秘药交给她,而她为了活命,偷偷摸摸把药下在太子的茶里,太子毫不怀疑,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就在她以为男人即将收起冰冷阴戾的神情,转而含情脉脉地看向她时,茶盏“噼啪”一声落地。 太子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面容扭曲,倒地而亡。 云葵活活被吓醒,惊出一身的冷汗。 她竟然看到自己毒杀太子,用的还是皇后娘娘给的秘药! 所以这是谁的梦? 她心里很乱,脑海中回顾着白日见过的所有人,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秦嬷嬷,又或许是她睡前一直想着的皇后。 难道那秘药有问题?那根本不是引诱太子的药,而是毒药! 想到梦中太子七窍流血的惨状,她浑身发凉,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却发现太子不知何时醒了,一双凤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醒了?” 云葵嘴唇发颤,紧张地咽了咽喉咙,“奴婢……伺候殿下洗漱更衣。” 太子默然看了她片刻,道:“一会你留下,陪孤用早膳。” 真是天大的恩赐。 可云葵实在没什么食欲,满满一桌丰盛餐食吃得味同嚼蜡。 吃到最后,太子将一碗小吊梨汤推给她:“喝了。” 云葵:“……殿下,奴婢实在吃不下了。” 太子淡淡看她一眼,哪怕无甚表情,也显得不怒自威。 放在往常,云葵屁颠屁颠就接过来喝了。 可她都要死了,还要被人逼迫喝汤,到死都做不得自己的主,想到这里,眼眶又涌起一阵酸涩。 太子看着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将梨汤喝完,目光收回的一瞬,漆黑的眼眸凛若冰霜。 接下来几日,云葵照常听传前来侍寝。 偌大的寝殿虽只有两人,太子耳边却宛若雀喧鸠聚,一会哭天抹泪鬼泣神号,一会用尽平生所学把那下毒之人祖孙十八代都问候一遍,一会又是想念那几个身强体壮的侍卫,遗憾自己没成过亲,没尝过男人的滋味,一会又是无休无止的哭哭啼啼。 太子忍了她三日,终于忍无可忍,宁可生受头疾的煎熬,也不再召她侍寝。 到第七日晚,云葵终于不请自来。 太子坐在榻上等她。 今日是七日散毒发的最后一日,太子相信她一定会来。 倘若她为了活命,要对他下毒,太子不介意给她和那些刺客同样的下场。 她能为他缓解头疾又如何?他身边绝不留不忠之人。 曹元禄早就得了太子的吩咐,只要云葵来,就放她进去。 虽说这姑娘是皇后的人,极有可能对殿下下手,可看到她那双哭得梨花带雨的眼睛,曹元禄也忍不住生出怜爱之心。 殿下也真是,明明……还非要捉弄人家。 云葵进来时,太子正坐在榻上喝茶,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不由得皱起眉头。 云葵红着眼,紧紧盯着眼前人。 他着一身玄色金纹蟒袍,幽暗烛火描摹出棱角分明的脸庞,俊美得不似凡尘中人,宽阔的肩膀撑起挺括的衣袍,透出威慑十足的力量感,让人联想起那衣袍之下,纵横贲张的肌理…… 太子:…… 他也是不懂了,她明知死到临头,还能腾出时间垂涎男色? “你来作甚……” 话音未落,少女忽然扑上前,一把将他按倒在榻。 等到那温软甜润的唇瓣覆上来,太子呼吸一重,这才滞后地听到她毫无顾忌的心声。 横竖是个死,干脆最后痛快一把!死之前能睡个脸蛋身材都是极品的太子,这辈子也值了! 第23章 云葵抱着必死之心, 凄凄惨惨地等到第七日。 她问膳房相熟的膳夫讨酒喝,只盼死之前不会太痛苦。 膳夫看她状态不对,怕喝酒误事, 尤其她还是要侍寝的人,便好心地给她做了碗酒酿元宵解解馋。 云葵这几日都没有食欲,早就腹中空空,一碗吃到见底,竟然真有几分上头。 人在酒醉之后,不外乎吹牛皮、撒酒疯、追忆往昔, 可惜身边没人听她吹牛,她只能一边哭, 一边回顾自己苦命的一生。 幼时寄住在舅舅家中那几年, 无爹无娘, 没有亲人疼爱,她被邻居同伴欺凌侮辱, 笑她阿娘不守妇道, 爹爹抛妻弃女。 后来得知舅母要把她嫁给年过五旬的老员外,她又拼命从家中逃出来,最落魄的时候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 再后来入了宫, 以为至少可以吃饱穿暖的时候,又被弓腰驼背的老太监垂涎美色,要把她纳为对食。若不是碧簪姑姑路过救了她,只怕那回也逃不过去。 后来进了尚膳监, 日子才开始好过起来。 过往再苦再累,她都能咬牙挺过来,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出宫,嫁个体体面面的男人, 这辈子就不用再寄人篱下,颠沛流离,做低伏小。 可自从进了东宫,一切都变了。 她无数次体会到刀尖上行走的恐惧,亲眼看到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上位者视人命如草芥,她在他们眼中不过小小蝼蚁,被迫裹挟其中,根本毫无反抗的能力。 听命也是死,不听命还是死。 哭也哭够了,能怎么办呢? 她这辈子连只鸡都没杀过,更没有胆量下毒害人,尤其这个人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在他面前,她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算有,下场也只会比彩菊更加凄惨。 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逼她服下七日散的虽然不是太子,却与太子逃不了干系! 她的悲惨人生就是从东宫开始,落得如今的下场,也是因为这个狗比太子! 凭什么她要被太子连累,无辜受害? 凭什么为非作歹的主使者都躲在暗中,却推她们这些无辜的宫女出来送死? 她还没活够,没有过过一天快活日子,嫁人的愿望泡汤,连男色都没有享用过一次! 倘若这是在宫外,她定要拿自己那十两金子买个魁梧有力的汉子快活快活!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不会留给任何人,在死之前都要爽了自己! 可宫里能如何?东宫出不去,和侍卫苟且也是死路一条,她自己要死了,却不能把人家拖下水。 思来想去,她眼下唯一能接触到的三条腿的男人就是那狗比太子! 尊贵又如何?惹不起又如何? 反正都要死了! 要么就被太子弄死,要么就被他捅着捅着,肠穿肚烂死在他床上,吓死他! 以往太子对她又是搂腰又是抚胸的,她从没还过手,只敢在心里想想,可凭什么她看不得摸不得! 今朝有酒今朝醉,完蛋人生完蛋过,云葵已经想好了,今晚她就要做这辈子想做不敢做的事! 她要睡了太子! 她要按住他猛猛亲! 她要摸胸肌,摸腹肌,把他浑身上下都摸一遍! 否则她那些话本、避火图,还有梦里颠鸾倒凤的画面岂不都白看了! 她不能把知识带进棺材里! 哭够了,她借着酒酿圆子带来的些微醉意,跑到太子寝宫,看到那坐在榻上龙章凤姿的男人,脑子一热就扑上去亲。 其实在对上太子黑沉的眼眸时,她也有过一瞬的退缩之意,但很快就因醉意上头,被他俊美无俦的外形蛊惑,且时间紧任务重,容不得耽搁,干脆一鼓作气,直奔主题! 只是她太紧张,尤其是贴上他嘴唇的那一刻,浑身气血上涌,连眼睫都在剧烈地抖动。 太子想过她也许会来求他,也许会孤注一掷对他下毒来换取七日散的解药,唯独没想到,她竟如此胆大包天! 以往那些想要勾引他的女子,无不是摆出一副温柔似水抑或百媚千娇的模样,哪有像她这样横冲直撞扑上来的。 “你简直放肆。” 太子拎起她的脖子,逼她看着自己。 少女抬头的一瞬,潮红眼尾处将落不落的一颗泪珠“啪嗒”一声,落在他的手背。 他动作一顿,难得怔住。 云葵也看到了那滴眼泪,她头昏脑胀,注意力只在那宽大漂亮的手掌上,修长如玉,骨节分明,隆起的淡青色筋脉充满力量感。 这样一只手,可以掌控她身上任何的部位…… 她鬼使神差地,将那滴泪从他手背抹去,然后颤抖着握住他的手,缓缓放在自己纤细柔软的腰侧。 太子盯着她水光潋滟的乌眸,虽然照做,但面色沉冷,颇为慑人。 “殿下,”她紧张地咽了咽喉咙,痴心妄想地跟他商量,“你能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太子扯唇:“孤是个死人。” 云葵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方才她都已经亲上去了,这会就算跪地求饶也难逃一死。 既如此,她还顾忌什么! 她咬咬牙,对着那抿紧的薄唇再次吻了下去。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纸上得来终觉浅”,幼时舅舅家隔壁住着个童生,每日摇头晃脑地念书,她也有幸听过几句经文,这句诗用来形容当下再合适不过。 明明她避火图都翻烂了,甚至在梦中看到过无数唇齿交吻的画面,可轮到自己时,就变得相当生涩而笨拙。 她努力忽视那双漆黑沉炙的眼眸,多看一眼都会怯场。 可男人炽热的气息近在咫尺,透着难以忽视的危险气息,她呼吸不稳,胸口杂乱无章地起伏着,连抵在他唇上的齿关都在打颤。 为什么,梦里那仪仗队统领的嘴唇不是很容易就被碧簪姑姑亲开了吗?他俩一向干柴烈火,只要碰到对方,立刻就像灶膛里掉了火星子一点即着,碧簪姑姑不就是这么亲的…… 越是着急,唇瓣抖得就越是厉害。 此路不通,磨蹭了一会干脆放弃。 她气急败坏地又去解他的衣带,先摸了腹肌再说! 虽然不知为何太子竟然没有反抗,但也没时间想了,她像个急不可耐赶着偷腥的狂徒,鲁莽地扯开太子的腰带,伸手就往里头钻。 可没想到里面还有一层又一层。 太子箭毒已解,伤势好转,自不像先前伤重时只着一件松松垮垮的中衣,太子常服也比寻常侍卫的衣袍繁复太多,她又因太过紧张,把魏姑姑教的更衣细节忘得一干二净,扯又扯不开,撕又撕不烂,急得一脑门汗。 太子忍无可忍,攥住那只东摸西摸的小手猛地一提。 云葵惊呼一声,反应过来时,人已被他翻身压下,作乱的双手挈至头顶,被迫迎上男人沉炙凌厉的目光。 “你不怕孤杀了你?” 男人手劲极大,轻而易举便将她牢牢钳制在身下,云葵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想到自己半道崩卒,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一时悲愤交加。 杀就杀吧!最好一刀抹脖子,也比肠穿肚烂死得痛快。 不就是太子,有何了不得,朕若是皇帝,把你们都杀啦! 你这么厉害,有本事亲死我! 心音方落,男人温凉湿润的唇瓣倏然覆下,云葵登时睁大了眼睛。 不是……来真的啊? 他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吧…… 这个吻并不温柔,是对她放肆和莽撞的惩罚。 太子满腔冷怒,薄唇重重碾过那两瓣嫣红柔软的唇瓣,强势撬开她牙关。 虽然她似乎本就为此而来,可面对这样汹涌激烈的吻势,她还是下意识地惊慌发颤。 男人扣下的力道犹如铁钳,不容她退缩半分。 所有的呼吸都被他狠狠侵占,她脸颊也红得厉害,是那种气血上涌暴涨起来的红,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脸颊和脖子,四肢也因他席卷而来的攻势,慢慢地软成一滩水。 她也见过他的舌头,分明软软嫩嫩的一片,没想到强势起来,竟然重得像要把她碾碎。 呜呜呜,一点都不好吃。 太子听到她的心声,狠狠在她唇上啮了一口。 殿门外,曹元禄没听到里头的谈话声,怕云葵情急之下走极端,做出傻事来惹怒殿下,又担心自家殿下的安危,忍不住走近往里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得了,殿下竟然把人按在榻上亲! 他老脸一红,赶忙悄悄退出来。 太子听到脚步声便睁开了眼睛,望着面前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睫羽轻颤,泪眼婆娑,他心里某处像是无端被触动了下。 男人沉默半晌,终于缓缓收了力道,凶猛的侵占化成时轻时重的舔舐和吮吸。 那身下的小丫头从唇齿相触的间隙中努力攫取着呼吸,发丝散乱,眼尾薄红,细白的腕子在他掌下显得格外伶仃羸弱。 这样大胆,偏偏又这么可怜。 可越是见她如此可怜,他就越是想要欺负,想狠狠地啮咬,想叫她吃痛!想让她后悔今日行径,往后看她还敢厚颜无耻,胆大妄为! 心中怒意升腾,唇齿间的厮磨也愈加蛮横,明知她早已空气稀薄,他却仍旧纠缠着不想放过。 最后云葵实在受不住,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呜呜咽咽地哀求:“殿、殿下……” 不行了,不行了…… 她真的感觉自己要死了,呼吸不畅,骨软筋酥,唇瓣又痛又麻,浑身都麻得没了知觉,都不用他压着手腕,她也彻底抬不起来了。 七日之期大概到了吧。 肠子是不是已经断了,肚子是不是也开始腐烂了…… 太子听到她的心声,不由得蹙紧眉头。 手指捏住她下颌,指腹捻过那被他吻得旖色惊人的唇瓣,他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你今日到底是来做甚的?” 云葵好不容易脱离桎梏,大口喘着气,许久之后才缓缓平复呼吸。 她努力压抑着内心的痛苦,肩膀却不自觉地瑟缩,有气无力地道:“殿下,奴婢就要死了,往后再也不能伺候您了……” “是么?”太子似乎并不在意。 果然冷血啊。 她都要死了,他都懒得连多费唇舌,连“怎么就要死了”都不问一句。 云葵心头一片荒寒,低声啜泣,“看在我们睡过几次的份上,殿下可否赏我个全尸?” 太子冷笑。 罢了,都肠穿肚烂了,哪还有个全尸? 云葵突然想到什么,眼神希冀地看向他:“您见多识广,可有那种没有痛苦,且又死得不是太难看的死法?” 太子凉凉道:“没有。” 云葵又红了眼眶,柔柔弱弱的姿态干脆也不装了,叹口气,坐以待毙。 狗比太子,什么都指望不上,还要被你连累死。 太子轻嗤:“这么恨孤,为何不杀了孤?” 云葵咬紧后槽牙,懒得回答。 我又不是你,随随便便就杀人。 过了一会,她又像缠人的奶猫凑上来,试探着问他:“殿下,念在我伺候您一场的份上,可否答应奴婢临终前最后的心愿?” 太子:“说说看。” 云葵斟酌片刻,柔声道:“奴婢想……想最后伺候您一回,容奴婢替您更衣可好?” 太子冷笑一声,这丫头满脸谄媚,硬的不行打算来软的? 云葵哭哭啼啼道:“不瞒您说,有人给奴婢下了毒,让奴婢杀了您才会给奴婢解药……可奴婢对殿下忠心耿耿,宁可自己死,也不愿伤害殿下分毫。” 太子似笑非笑:“这么说,孤还应该感激你。” “奴婢并非此意……”云葵忙摇头,“传闻殿下心狠手辣,奴婢却是不信的,奴婢只觉得殿下虽霸道威武,却也不失温柔可亲。奴婢死前唯有一桩心愿未了,那就是殿下身上的伤,能亲眼看见您伤势好转,奴婢便能放心去了……” 亲吻已经体会过了,可以说是非常糟糕。 唉,明明之前胸揉得挺好的。 太子:…… 就这技术,睡不睡的也不指望了,都要死了还搞那么累做甚……我现在就想看看摸摸,最后享受享受再下地狱,呜呜呜…… 太子沉下脸,“就寝吧。” 云葵愕然愣在原地,杏眸圆圆地瞪住他。 不是……是我表达有误还是他耳朵有问题?我都要死了,还要陪睡?! 真不怕我死在他床上啊! 太子看她一眼,显然威严不容置喙。 云葵迷茫地起身,捋了捋被他压皱的衣裙,最后还是没有褪衣,若是脱光衣服后肠穿肚烂死在太子床上,那也忒难看了……黑白无常怎么看待她,下去阎王殿又该如何解释? 还是穿得齐整些好。 她自己这边还未动作,却见太子防贼似的避开她,走到屏风后面自行宽衣解带。 云葵:…… 小气鬼喝凉水! 待太子上了床,她才磨磨蹭蹭地走到床边,“殿下,奴婢真的没开玩笑……” 太子冷声打断:“孤的话从不说第二遍。” 云葵咬咬牙,绣鞋一扔就往床上爬。 将死之人毫无顾忌,扯了锦被就往他身边挤。 原先两人虽同床共枕,可太子的锦被宽大温暖,睡三四个人也绰绰有余,以往他愿意靠近时,两人就贴得严丝合缝,他兴致缺缺,她也不会主动凑上去邀宠,两人中间就像隔着一道天堑,中间一片都是冰冷的。 今日她也不再多想,横竖是他自己要她上来的,她还客气什么! 她一点点靠上去,彼此体温相接,他的气息显然更烫,云葵才碰到他坚实有力的手臂,指尖便涌起一股异样的酥麻。 莫名地,想起方才被他压在身下时,唇舌辗转带来的刺激感顺着喉舌一直蔓延至心口,每一根神经都火烧火燎。 实难形容的感觉,似乎,也不全是痛苦。 但肯定也不愉快就是了。 她踟蹰着,小手慢慢贴紧他硬实的手臂,哪怕隔着一层中衣,也能感受到男人上臂青筋虬结的肌理。 就这么赖一会儿,心里也很满足。 可人一旦得到满足,就很容易得寸进尺。 她悄悄抬眸,见他闭着眼,似乎没有同她计较的意思,又大胆把手往里伸了伸。 只着一件薄薄中衣,很容易就伸进去了,太子身上还裹着绷带,她便往没有缠绷带的地方去。 太子的皮肤不似女子般细腻,但也绝不粗糙,是那种带着阳刚气息的强劲健硕之美,透着微微清苦的木质香气。 与其说她的手贴着他胸膛,倒不如说他鼓起的胸肌撑满了她的掌心,但并不厚实鼓胀得过分,再大就有些吓人了,他的就刚刚好,紧实,柔韧,按压下去还有轻微的回弹。 只是她才按了下,男人登时呼吸一重,身体便似绷紧许多,再按就按不动了。 云葵紧紧靠着他,耳根有些发热。 曾经无数次想过,往后嫁人也要嫁这样高大伟岸的男子,她也会像此刻这般,夜夜依偎在他温暖宽阔的怀中,她喜欢这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好像有一个人可以护着她,为她撑起一片天。 只可惜她就要死了。 她这一生从未做错什么,怎就落得如此狼狈凄惨的结局? 她在他怀中小声地啜泣,眼泪很快沾湿他的寝衣。 “多谢殿下……” “给我摸胸肌”五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作为回报,她决定临死前告诉他一些攸关生死的秘密,“几日前,皇后娘娘给了我一瓶秘药,让我给殿下服下,说殿下用了药就会对我宠爱有加,可我还没用上,就先看到了一个梦。” 见他也不好奇,甚至无动于衷,她咬咬牙认真道:“梦中殿下用过那秘药之后,当场七窍流血,死得很难看。” 太子:“……” 云葵指天发誓:“奴婢绝非出言恐吓。” 太子:“嗯。” 云葵:“……殿下一点都不惊讶?” 怎么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太子脸色这才微微黑了下来。 云葵叹口气,聪明如殿下,应该明白她的意思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否则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靠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就来挑拨太子与皇后之间的关系。 交代完后事,她又开始感慨:“奴婢没想到,临死之前还能占到您的便宜,这辈子也就无憾了……” 一边低泣,一边恶向胆边生,小心翼翼把手往里探。 直到摸到一处怪怪的凸起,她好奇拿指腹刮了刮,身侧的人猛地一震,一把攥住她胡作非为的手,咬牙切齿道:“你今夜实在放肆!” 云葵呆怔片刻,这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她切切笑起来:“横竖都已经放肆过了,也不在乎多这一回。” 夜已经很深了,更漏声滴滴答答,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此刻的云葵通身是胆,手被他攥着也无妨,她另一只手横扫过去,出其不意地在他胸口薅了一把。 太子:“……” 他深吸一口气,阴沉着脸,咬牙笑出声:“你会后悔的。” “那就到阎王殿再后悔吧!” 云葵无所畏惧,一个翻身就将太子按在床上,“事到如今,奴婢也不瞒您,奴婢就爱您这具身子,日日都想占您的便宜!奴婢梦里虽见过不少壮汉,可从未见过殿下这般风姿卓绝的,偏偏您总是遮遮掩掩,好生没趣。殿下不让奴婢碰,奴婢偏要碰,这才哪到哪啊,奴婢还要好生数数殿下的腹肌,哦对,奴婢还没摸过小殿下呢……” 云葵越说越大胆,太子的脸色也越来越沉,沉得想要杀人的地步。 直到铜漏中一串清脆的水滴声传来。 子夜已至。 云葵身子忽地僵住,那水滴声像钉子般将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第八日了。 从她服毒那刻开始算起,严格来说昨日申时才是第七日正式结束,可她并没有死,她便想着或许到子时才会发作,所以才敢胆大妄为,来太子这里撒野。 可现在的的确确已经是第八日了。 云葵额头冒出了冷汗,与此同时一簇火从脊椎骨窜起。 颤颤巍巍地低头,对上一张冷怒至极的面容。 她脑海中乱成一团,根本冷静不下来,浑身一软,人就瘫了下去,半死不死的身体砸在男人的胸口。 太子心中怒极,一把将人掸下去,“跪下。” 云葵动作比脑子快,还没想通其中缘由,人已经呆呆怔怔地滑去踏板上跪好了。 太子系好衣带坐起身,浑身散发着森冷之气。 殿外,曹元禄一直留意里面的动静,看到这里实在忍不住,赶忙轻手轻脚地进了殿。 想起方才云葵干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他额头冷汗直冒,连连叹气:“姑娘你……唉,其实早在姑娘中毒次日,殿下就问何军医要了七日散的解药,放在了姑娘喝的小吊梨汤里头,姑娘的毒早就解了。” 云葵瘫倒在地。 她的毒早就解了? 那她这七日的担惊受怕算什么? 还有今夜各种撒泼打滚,胡搅蛮缠,出言不逊…… 她脑海中一团乱麻,活着的喜悦很快就被方才胡作非为的后怕冲散,她根本不敢回忆自己都做了什么,可那些羞耻的记忆却像大雨前水面浮上来的小鱼,争先恐后往外钻。 她借着酒劲强吻了太子。 其实根本没怎么醉,就是给自己助长撒泼的底气。 她不光对太子上下其手,还得寸进尺地狠狠在他胸口薅了几把,说日日都想占他的便宜,甚至扬言要摸人家的小殿下…… 云葵痛苦地闭上眼睛。 还不如死了算了,死了就不用面对这一切…… 原来她也有怕的时候,太子冷嘲一声,看向曹元禄:“胆敢欺上爬床之人,该当如何处置?” 云葵垂头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曹元禄想起方才自家殿下强吻人家的那一幕,斟酌着笑道:“心怀不轨之人,打死都是轻的,可云葵并未加害殿下,若是殿下喜欢,留着也无不可……” 今夜之前,曹元禄或许对她还未完全信任,可经此一事,他也看出来了,这丫头虽然胆大妄为,却是个心肠极好的,宁可自己毒发身亡,也没想过对殿下不利,今后留她伺候殿下,曹元禄也能彻底放心了。 太子眸光淡漠:“她留下,你替她受罚?” 曹元禄讪讪一笑:“她口出狂言,胆大包天,也应小施惩戒。” 罚肯定是要罚的,否则殿下威严何在? 太子:“……” 云葵头埋在地上,恨不得把自己缩成球,找个洞钻进去。 罚就罚吧,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老天爷让我吃了太子殿下的豆腐,我就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可他能罚我什么呢?不如趁此机会把我赶走算了!说实话还挺羡慕司仪的,可以回内务府重新分配,反正在哪当差都不会比在东宫更吓人了!只要不在活阎王身边,皇后那些人也不会再找上我。 不会因为我摸了他小尖尖,就要把我的手剁了吧!妈呀死了算了…… 头顶传来一声类似拳头紧握时骨节错位的声响,云葵战战兢兢等来了发落。 “明日起,到东华门替孤看守宫门。” 她诧异地抬起头:“看、看守宫门?” 太子冷眼看着她:“你是说有人下毒害你么?你既没有死,那人必定还会出现,何时找到幕后主使,何时再回承光殿当差。” 好诶!这节骨眼上,离活阎王越远越好! 太子:“……” 云葵按捺住内心的喜悦,俯身谢了恩。 她也没脸再待在承光殿了,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回到配殿,胳膊腿儿摆成个“大”字躺在床上,再捏捏手臂拍拍肚子,确认自己的身体还是热的、软的,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她竟然没死! 没想到太子素日那人嫌狗憎的性子,竟然愿意救她,简直不可思议。 云葵兴奋地在床上滚了两圈,又下床胡乱打了两套拳,四肢僵硬地跳了支司帐整日显摆的红罗舞。 等到跳累了躺在床上,她琢磨片刻,又去把箱底的毒药、唇脂翻出来。 还有那沓厚厚的银票……她纠结许久,还是咬牙揣上,前往承光殿交公。 承光殿。 太子闭着眼睛,久久难眠。 脑海中全是那丫头大放厥词、胡作非为的嘴脸。 她把他当成什么人?青楼小倌儿,面首,还是那些出卖色相的贴身护卫? 简直不知死活。 他给的惩罚还是太轻,得扔进刑房让她尝尝那十八般酷刑的滋味,这丫头才能老实。 可她这身细皮嫩肉,还没怎么用力,手腕就被他攥出了一圈红痕,若是捆了绳索往那刑架上一吊,还不知要肿成什么样子,再两鞭子抽下去,她能流一缸的眼泪。 太子无端想起她被压在身下泪眼朦胧的模样,眼尾潮红靡丽,小小的鼻尖也红,连眼睫上都挂满了泪珠,被他吻过的唇瓣微微张开,像暴雨里被碾压过的花瓣,像勾魂摄魄的妖。 今夜种种,竟与平日她睡在身边的感觉很不一样。 他眸光晦暗,颅内隐隐作痛,一时竟有些心浮气躁。 这时候曹元禄在殿外回禀:“云葵求见殿下。” 这么晚了,又来作甚。 太子闭了闭眼睛:“传。” 云葵揣着满袖兜的瓶瓶罐罐进来,给太子施过礼,轻声道:“方才奴婢脑筋不清楚,还未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太子置若罔闻,只盯着她,眼下隐隐透着沉炽的红。 云葵将带来的东西摆在太子床前踏板上一字排开,“奴婢来将收到的毒药呈送殿下。” 太子看向那些瓷瓶。 云葵指了指最左边一瓶,“这是皇后娘娘给我的秘药,另外这瓶是个面生的小太监给我的,还有这个有毒的唇脂,也是个不认识的宫女交给我的,还有……这一千两银票,也是她给我的好处。” 她只要将得来的东西全数上交便好,至于是不是毒药、何种毒药,她并不清楚,太子自会去查。 云葵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面前精致的黑漆螺钿盒,以为太子不知这唇脂作何用,她好心解释道:“拿幕后主使大概以为奴婢深受殿下宠爱,让奴婢涂了这唇脂再与殿下欢好,殿下吃了我唇上的胭脂……” “行了。” 太子黑着脸,寒声打断。 云葵抿抿唇,又瞧那叠银票,纵使心里不舍,也不得不交公,今日若不交,往后被人搜出来,她便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她纠结半晌,从牙关里挤出声:“这些银票,殿下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太子:“……” 说得像他没收她私房钱似的。 太子面无表情地拿起那叠银票,唤秦戈进来吩咐道:“去查清楚这些银票的来处。” 云葵眼巴巴地看着秦戈领命退下。 我的银票呜呜呜,还没焐热就要离我而去了…… 你还别说,这秦侍卫虽然看着健壮威猛,但腰也蛮细。 只是太子在前,她不好盯着看,见人走远便收回了目光。 转过头,却猛然撞上太子陡然阴沉森冷的面容,云葵吓得浑身一颤。 他好凶。 但凶起来好好看哦。 何时能再给我摸摸就好了! 想起方才指尖去过的地方,她舔舔嘴唇,意犹未尽。 第24章 隆冬的清晨滴水成冰, 一大早,曹元禄亲自领着云葵前往东华门。 东华门在皇城西边一条长长的宫道上,一墙之外, 分布着六部、五寺、翰林院等大大小小的衙署。 原本是朝臣们前往衙门的近道,可众人骇于太子淫威,宁可选择绕远,也不愿在东宫外抛头露面。 当然,也有少数支持太子的老臣,身正不怕影子斜的直臣,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只扑在公务上的官员,以及想要探听东宫消息的有心之人还是会从东华门前经过。 曹元禄带她在值守宫门的侍卫面前露个脸, 说明来意, 以免众人不知内情唐突了她。 毕竟这可是太子殿下亲吻的第一个女子, 曹元禄恨不得把人当菩萨供起来。 领头的侍卫统领罗章仪表堂堂,朝曹元禄略略颔首, 也没往她这里看一眼, 继续石狮般岿然不动地立在宫门外。 云葵向曹元禄道了谢,便自己找个阳光明媚微风不燥的地方站着了。 东宫护卫皆是太子亲兵,军纪严明, 在外征战期间更是禁酒禁色,如有违抗,便是军法处置,从不徇私, 是以众人再好奇,也不敢胡乱打量这个被罚来看守宫门的侍寝宫女。 云葵仰起头,试图跟身旁一个魁梧健硕的侍卫打招呼,想打听朝臣经过的时间, 顺便问问他家住何方年龄几何可有婚配,可对方却似个高大的哑巴一般,八风不动,理都不理。 她自讨没趣,继续百无聊赖地靠着宫门晒太阳。 天冷得厉害,有太阳和没太阳的地方简直天差地别,好在她穿得厚,一身银红色绣海棠花的袄裙沐在日光里暖暖和和,倘若不是来受罚,坐在门槛上撸撸猫打打毛线才是享受。 慢慢开始有官员途经此门,云葵不得不打起精神,端正站姿,朝那些官员一个个看过去。 毕竟她来此受罚的主要任务还是抓幕后下毒之人,倘若一直没有进展,依太子殿下那爱折磨人的性子,说不准会让她在此看守一辈子的宫门。 东宫外难得出现一个明丽鲜妍的美人,有年轻的官员好奇打量,与身旁人低声议论,有的看直了眼,走出去几丈还频频回顾,还有些老臣,大概猜到她的身份,露出冷肃、鄙薄或叹息的表情。 他们鄙薄什么、厌恶什么,云葵并不在意,以为她是引诱太子殿下的妖姬?她还远远不够格呢。 至于那些年轻的官吏,放在从前她很有可能多瞧几眼,可她如今身份尴尬,出宫大概是指望不上了,也许东宫留用,也许被遣回内务府,将来便是能出宫,稍微体面些的人家能不在意她曾经做过太子的侍寝宫女?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好在小命保住了,将来如何,谁也不能预料。 看守了两日宫门,云葵依旧一无所获,直到第三日,东宫来了一群锦衣华服的皇子。 几人穿着形制相似,衣袍上形态各异的蟒纹彰显着天潢贵胄的显赫身份。 侍卫统领罗章刚好巡视回来,拱手朝众人行礼,云葵见他们目光掠过自己,也跟着规规矩矩地施礼。 为首的辰王一身紫袍,面如冠玉,贵气逼人,待人接物亦是儒雅谦和,“本王今日携弟弟们前来探望太子兄长,不知兄长可方便?” 罗章道:“请各位殿下稍候,容属下进去禀报一声。” 辰王客气道:“劳烦罗统领。” 其实辰王先前来过两次,都被太子以重伤为由拒之门外,其他皇子向来以辰王为尊,有点眼力见的都不会跑来东宫献殷勤,戳皇后和辰王的肺管子,更何况太子连辰王的面子都不给,其他人更不可能自找难堪了。 只是近日听闻太子伤势好转,作为堂兄弟,理当前来探望,众人干脆随辰王一道前来尽了礼数。 今日除了宫外建了府邸向来深居简出的皇长子敬王、抱病的三皇子晟王、外出公干的五皇子,其余几名皇子都过来了。 罗章进去通禀,几位皇子站在原地等候,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看守宫门的云葵身上。 四皇子一脸风流俊逸:“太子还真是不会怜香惜玉,这样的美人不留在身边伺候,反而赶出来挨冻,换我我是舍不得。” 云葵不知如何接话,只能道:“奴婢做错事,理应受罚。” 四皇子好奇道:“你做错了何事?” 云葵抿抿唇。 调戏太子,扑倒太子,强吻太子罢了。 她想了个勉强还能启齿的缘由:“奴婢出言不逊,冒犯了太子殿下。” 众人纳罕极了。 传闻太子暴戾冷血,嗜杀成性,这丫头出言不逊,竟然没有被打死? 辰王心下思忖片刻,对云葵道:“你常伴太子兄长左右,可否与我们说说兄长病情如何?” 太子与淳明帝的几位皇子虽是堂兄弟,可也多年未见,便是三年前太子还在京中时,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最小的九皇子甚至连太子的面都没有见过。 对于太子的病情,辰王也只从皇后口中听得一耳,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究竟病成何样,辰王想亲自过来看一眼。 作为淳明帝嫡出的皇子,辰王当然比任何人都要关心这位先帝留下的储君。 云葵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说实话。 这些天她亲眼见过无数细作被处置,甚至自己也多次收到不知何人送来的毒药,若皇后给她的密药也含有剧毒,辰王又是皇后亲子,他会对太子殿下不利吗? 面前这些皇子们,说不准哪个就是给她下毒的幕后主使。 思及此,她含糊其辞道:“奴婢蠢钝,不懂医理,素日不过干些端茶倒水的差事。太子殿下究竟如何,各位殿下进去一看便知。” 七皇子嘀咕:“太子先前连二哥都不见,今日也未必肯见我们呢。” 辰王眸色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不悦。 老七这话说的,仿佛他低人一等,想求见太子都见不着。 一个臭名昭著人神共愤的疯子罢了,又比他高贵到哪去? 旁边六皇子不参与讨论,从来时目光就直勾勾地盯着云葵,眸中难掩惊艳之色,只觉得这丫头明眸雪肤,琼鼻樱唇,比那春日骄阳下灼灼盛放的桃花还要明媚动人。 六皇子也是皇后亲子,已到了初晓人事的年纪,屋里却还未安排通房,只因母后厌恶那些狐媚惑主的货色,怕他小小年纪沉迷温柔乡,不能潜心读书。 据说大哥敬王就是母后身边一个爬床的洗脚婢所生,后来父皇登基,广纳后宫,开枝散叶,母后更是心中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可广撒雨露的是父皇,与他有何干系! 他不求三妻四妾,只想要个小美人暖暖被窝。 云葵这样的就很好,雪肤花貌,娇艳欲滴,一把细细的嗓比糖糕还软,甜到他心里去了。 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太子竟然罚她看守宫门,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他盯了太久,旁人想不注意都难。 最后还是辰王清嗓提醒,六皇子方知失态,讪讪地收回目光。 九皇子年纪最小,又生得胖,从寝宫一路走到这里累得直喘,这会儿还不知要在寒风中等候多久,他嘴里哼哼唧唧不耐烦,早知道就不来了。 什么太子,他见都没见过,又不是亲兄长。 又等了半晌,罗章终于出来回话:“太子殿下有请。” 辰王颔首回礼:“有劳了。” 罗章转头看向云葵,“殿下请姑娘引各位殿下一同进殿。” 云葵有些意外,不要她守宫门了? 还是这几位皇子确实有问题,太子给她制造接触的机会,以便夜间入梦? 从东华门到承光殿又是很长一段距离,越往里越是庄严肃穆,守卫森严,众人不约而同地收敛了散漫神色,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 九皇子迈着短粗腿,跟在后面走得哼哧哼哧的,就想让七皇子背他。 七皇子自己还是个小小少年,又生得瘦弱,老九都快比他还重了,哪里背得动。 见七皇子不肯,九皇子又让四皇子背。 四皇子看着胖墩墩的弟弟,压低声道:“上午才被父皇考校了骑射,四哥手臂到现在还累着呢,别为难哥哥们了可好?” 九皇子气呼呼地喊辰王:“二哥,他们都不肯背我!” 辰王也烦他,拿出嫡长兄的威严气度提醒道:“九弟,莫要胡闹,这里是东宫,不是你的宝华殿。” “东宫又如何?”九皇子张口便道,“他们都怕太子,难道二哥也怕吗?” 话音刚落,辰王向来波澜不惊的神色骤然铁青。 其他几人眼观鼻鼻关心,不敢在此时插嘴。 九皇子见他变了脸,吐吐舌头,躲到六皇子身后。 见六皇子时不时瞟向那侍寝宫女,九皇子又跑到云葵面前,仰着头颐指气使道:“你趴下,给本殿下当马骑。” 众人面面相觑,都知道九皇子年纪最小,深得淳明帝宠爱,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宝华殿的太监宫女都给他当过坐垫儿。 可这是东宫,谁敢这么使唤太子的侍寝宫女! 这女子虽被罚守宫门,失了宠爱,可到底曾是太子的枕边人。太子残暴不仁,却最是护短,谁敢动他宫里的人?众人都记得,当初被罚去御马监的曹元禄可是被太子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召回去了。 云葵僵在原地,脸都白了。 这小祖宗要她趴地上给他当马骑?这么胖,能把她腰都坐断吧! 还是六皇子出来解围,“九弟,她是太子兄长的侍妾,不是你宫里的粗使下人,何况骑人本就不对。” 九皇子立刻反驳:“侍妾不就是给人当马骑的吗?” 此话一出,众人都变了脸色,谁也没想到五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六皇子下意识去看云葵的表情。 云葵抿着唇,心中隐隐酸涩。 其实在贵人们眼中,侍寝宫女就是这么个玩意吧,地位低下,没名没分,供人玩乐。 好在她一向能屈能伸,侍寝宫女的月俸是先前的三倍,在贵人跟前伺候,虽也担了风险,可得到赏赐的机会也更多,她拿钱当差不磕碜。 辰王怒瞪着这个出言不逊的九弟,冷声质问:“这话都是谁教你的?” 并非辰王生性仁善,或是顾忌太子淫威才如此责问幼弟,维护一个小小宫婢,而是弟弟在自己宫里颐指气使胡言乱语也就罢了,这是在外面,叫人瞧见,再传到那些迂腐老臣耳中,他们会认为父皇教子无方。 明君有了污点,便给了他们攻讦父皇、支持太子的理由。 辰王很早便知道,他们这一脉身份尴尬,别说他们,就是父皇也要谨言慎行,时刻维护自己的明君形象。 九弟今日在东宫口无遮拦,明日便有可能在尚书房污言秽语,传出去只会给父皇徒增更多质疑的声音。 九皇子还小,想不到这么远,他就觉得哪哪都不痛快,以往人人都顺着他,连父皇都不会对他说个“不”字,偏偏兄长们个个都要管教他。 他脸蛋红扑扑的,气冲冲地吼道:“我就要骑大马!就要骑大马!” 说着便铆足了劲去推搡云葵,他又胖又虎,愤怒之下手劲奇大,云葵躲避不及,竟然被他一把推到在地,膝盖磕在冷硬的石砖上,厚厚的棉裙都挡不住剧烈的疼痛,手肘和掌心也磨破了皮。 云葵在心里狠狠骂了句脏话,闹成这般,今晚入梦的人选大概是有了。 四皇子和七皇子见状都赶忙上前拉弟弟,六皇子下意识俯身便要去搀扶云葵。 恰在此时,一只苍白清瘦、脉络分明的手掌忽然伸过来,挡住了他的动作。 刺骨寒风从夹道中穿啸而过,头顶浮云遮日,原本暖阳融融的宫墙下仿佛被浓稠的阴影笼罩,一时连空气都沉寂下来。 众人只觉脊柱发冷,就连大呼小叫的九皇子也怔怔忘记了哭闹。 太子一身玄色金纹宽袖蟒袍,不知何时出现在此。 他身量极高,大片的玄色衣摆在凛风中肆意翻卷,宛若暴风雨来前苍穹泼墨,深渊潜龙,尽管面色还有些苍白的病气,行走间却自有一股森冷肃杀的侵略性和压迫感,令人不敢直视。 辰王压下心中隐隐的惊惧,很快上前施礼:“臣弟见过兄长。” 另外几人多年未见太子,怔愣片刻后也赶忙躬身行礼,九皇子仰头看向那一身煞气的男人,想起宫中下人说他生食人肉生饮人血的事迹,小小的人儿仿佛也被他过于凌厉的气场震慑,吓得一动不敢动。 太子淡淡掠过地上的狼狈少女,低哑惫懒的嗓音幽幽响起:“在孤面前倒是横,怎么一到外头就任人宰割了?” 话音方落,几位皇子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什么叫……“在孤面前倒是横”? 他们这些皇子在太子面前都夹着尾巴做人,就连父皇母后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外人提及太子更是犹如惊弓之鸟,唯恐避之不及。 还有人敢对他横? 她不是仅仅“出言不逊,冒犯了太子殿下”么?难道还比这更严重? 可太子分明没有重责的意思。 就连云葵自己也呆怔地睁大眼睛,还有些憋屈。 不是,大佬……我那是以为自己要死了才敢胡作非为,平日我也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好吗! 何况这些可都是皇子,人家的命令我还能不从?还是我有资格借您的名头在外头狐假虎威? 辰王听出太子话中维护之意,只能替九皇子好言道:“今日我们兄弟前来本为探望兄长病情,没成想还是扰了兄长的清静。九弟年幼不知事,方才也是在跟云葵开玩笑,就让他给云葵赔个罪吧。” 九皇子被两个哥哥合力拽上前,梗着粗红的脖子,满脸不服气。 他从来没有跟人赔过罪!他是父皇最疼爱的皇子,凭什么向一个小宫女低头?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谁也不能欺负他! 太子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小胖子,忽然想起云葵那晚提起的玉嫔与宁德侯世子的春梦,唇边泛起一抹讥嘲,再看这九皇子的目光就意味深长了起来。 “年幼不知事?孤听他方才那番高见,可不像是不知事的样子。” 众人愕然,连九皇子说侍妾的那番话也被他听见了! 云葵手掌撑地艰难地站起来,垂着头立在太子身后,紧紧抿着唇。 辰王正色道:“想来是宝华殿的下人胡言乱语,他也有样学样,这才口无遮拦,臣弟回去定会禀告父皇母后,请父皇重重责罚。” 九皇子脸色涨红,气得咬牙切齿,却又不敢在太子面前撒泼,才噘着嘴气呼呼喊“二哥”,就被辰王狠狠瞪了回去。 太子轻笑一声:“辰王怕是还不了解孤,孤想要处罚什么人,向来当场便处置了,没有容后再教训的道理。” 辰王脸色泛青,暗暗咬紧后槽牙。 九皇子也听明白了,太子这是要责罚他,为了一个小宫女责罚他! 他又恨又怕,浑身直颤,干脆往地上一躺,打滚撒泼地哭喊:“我是皇子,她是宫女,宫女就该听皇子的!父皇都不管我,你们凭什么管我!我要回宫!我要见父皇!我要父皇来给我评评理!” 七皇子试着拉他起身,也没拉动,干脆不管了,众人亦无可奈何,撒泼哭闹是老九的拿手好戏,偏偏淳明帝又最是疼爱他。 几年前八皇子因病夭折,淳明帝沉浸在丧子之痛中,没过两月,玉嫔就有了身孕,淳明帝便将对八皇子的疼爱和愧疚全部转移到了九皇子身上,惯得他愈发无法无天。 辰王恨不得把这个弟弟踢出去,他压下心中怒火,转向太子道:“的确是九弟顽劣不堪,兄长打算如何罚他?” 他若执意要罚,那便将计就计,传出去便是太子纵容宠妾欺压皇子,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解释。 太子听见他的心声,不由得一笑。 他这些年臭名昭著,皇后辰王母子功不可没。 太子示意身旁的德顺,“方才九皇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可都看清了?” 德顺忙颔首:“奴才都看清了。” “等会见了陛下,不拘什么场合,你只管实话实说便是,还有,”太子冷冷勾唇,“告诉陛下,他教子无方,九皇子孤来替他教训。” 德顺立刻领命。 在场的皇子包括辰王在内,个个瞠目结舌。 这个时辰,父皇应该在御书房与几位重臣议事吧? 德顺这时候进去禀告,朝臣心中该如何作想? 仰在地上打滚的九皇子见太子派人去告状,还要教训自己,迟钝片刻,更是不管不顾地双腿乱踢,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小孩子哭声震天,云葵忍不住捂了捂耳朵,又小心翼翼去瞧太子,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太子紧抿的唇角、冷硬的轮廓。 殿下这是……要替我讨回公道? 她心中微动,随后便对上了太子冷硬鄙薄的眼神。 这鄙薄同那些官员眼里的鄙薄还不一样,倒像是嫌她窝囊,嫌她没出息似的。 云葵抿抿唇。 不好意思,鄙人所有的胆色已经在扑倒您的那晚用完了,一滴都不剩…… 辰王望着地上撒泼的弟弟,扯出个笑容道:“兄长教训九弟是应该的,只是九弟毕竟还是个孩子,也没有当真伤到云葵,还望兄长手下留情,饶他这一回吧。” 老九是他带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父皇不会同太子叫板,只会怪他护佑弟弟不力。 可与此同时,辰王心中闪过一个阴狠的念头。 太子暴戾嗜杀,倘若重罚之下让九弟落了残疾,甚至丢了性命……到时朝臣面前再一通煽风点火,那些支持太子的老臣定然会对这残害幼弟的暴虐之徒失望透顶,我作为父皇的嫡子,何愁不能上位? 太子唇边笑意轻慢。 这就是所谓的贤王风度,所谓的兄友弟恭。 他朝秦戈使了个眼色。 秦戈当即领命,上前就将那呼天抢地的小胖墩堵上嘴扣押在地,想拿绳子将他两手反剪身后,却发现这两条粗短胳膊根本扣不到一处,秦戈干脆抡起粗绳将他整个人从上到下捆了个严严实实。 九皇子被堵了嘴,捆成个大粽子,拼命挣扎之下却也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呜呜声,疼得眼泪汪汪,满头大汗。 六皇子、七皇子也看着肉疼,毕竟是自家弟弟,又是这小小的年纪,怎么经得住太子的酷虐手段? 六皇子尝试着凑过去和云葵搭话:“九弟已经知道错了,你能否跟太子兄长求个情,小惩大诫,给他个教训也就罢了。” 云葵正看热闹看得兴起,闻言微怔。 殿下不会真要把这小胖墩弄死吧?那她可真要变成人人唾弃的妖姬了,还要担上一条皇子的性命! 陛下未必会因此惩罚太子,到时只会拿她偿命! 云葵不由得担心起来,看着那满地挣扎打滚的九皇子,忍不住开口:“殿下……” 太子冷冷瞥她一眼,“那你想怎么罚?”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瞠目。 连云葵自己都很意外,太子殿下这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还真是替她出气啊,连怎么罚都是她说了算?可她算哪根葱啊,太子侍婢也敢处置皇子?! 云葵挤出个笑容来。 要不让九皇子赔我点精神损失?一百两不嫌少,一千两不嫌多。 算了,这不成敲诈了么。 脑海中纠结一阵,她艰难地道:“奴婢不敢。” 太子冷笑,对秦戈道:“既然九弟想骑马,那就带他去后面马场跑几圈。” 众人不明所以,九弟小小年纪,脚还踩不上马镫,父皇倒是送了他一匹西域进贡的小矮马,还不及人胸口高,他连那都爬不上去,不知太子想让他骑什么马,如何骑。 秦戈一把将结结实实的小粽子提溜起来,他力大无穷,几十斤的兵器都能使得虎虎生威,何况是个小肉团子,也不管他双脚乱踢奋力挣扎,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把人提往马场。 皇子们自然要跟过去看看。 太子瞥来一眼,云葵立马屁颠屁颠地跟上。 东宫北面有着宫中最大的马场,临湖广袤,细沙如雪,遍地是金黄葳蕤的牧草,太子的十几匹坐骑都放养在此。 几位年岁稍长的皇子虽也在淳明帝的督促下苦练骑射,可他们这一脉骨血中似乎都没有武人的天赋,同寻常的世家子弟打打马球或许还能斗个你来我往,可与真正的武将较量时就很容易相形见绌了。 先帝景祐帝金戈铁马纵横四海,太子头疾缠身却也横扫千军所向披靡,淳明帝深知这一点,不求在武力上扳回一城,而是效仿古代仁君之道,施恩布德,礼贤下士。 景祐帝尚武好斗,他便提拔文官,优待文臣,扩大科举名额,使天下学子对自己感恩戴德。而景祐帝生前重用的武将,都被他明里暗里地打压。 辰王肖似其父,也在民间赢得了贤王之名,骑射功夫对他来说,重要但非必要。 皇子们平日练习骑射都在皇城中的另一处演武场,而东宫北面这处马场默认归太子所有,等闲人不敢在此跑马,是以今日难得来此,众人无不是大开眼界,眼里掩饰不住的惊叹。 只有辰王深眸中藏着不易察觉的恨和妒。 若不是太子在前横加阻碍,父皇早就大权独揽,坐拥天下。 不光这处小小的马场,这四海九州、天下山河,将来也应该是父皇与他的。 九皇子一路挣扎得脸红脖子粗,几位皇子原先还为他捏把汗,可若是太子只以教他骑马作惩处,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残暴。 直到太子亲卫牵出一匹膘肥体壮威风凛凛的狮子骢,众人才倒吸一口凉气。 这匹狮子骢是五年前西域进贡的千里马,彪悍威猛,野性难驯,当时西域小国以此马前来挑衅,满朝武将无人能驭之,最后被太子降服,后又跟随太子驰骋沙场,枪林弹雨中如入无人之境。 如此高大悍戾的马,九弟才五岁,如何能骑? 太子拍了拍马背,狮子骢如有灵性般地抬了抬尾巴。 秦戈提着九皇子飞身上马,将人摁在身前,夹紧马腹,握紧缰绳,狮子骢便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 九皇子被捆了一路,早就头晕目眩浑身酸痛,双臂疼得快要断了,被粗糙麻绳捆缚的娇嫩皮肤也全都磨得通红,还未反应过来又被带上了马。 烈马疾驰起来颠簸剧烈,寒风逼面而来,刀子一般割在脸上,他圆圆胖胖的身子也被颠得摇摇欲坠,连口中塞的棉布都颠了出来。 九皇子一路哀嚎,哭得撕心裂肺,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狮子骢根本没有停下的趋势。 几位皇子视线紧紧追随着弟弟,个个绷紧了神经。 狮子骢太烈,秦戈驾驭起来都吃力,遑论还带了个大几十斤的孩子。九弟更是没有任何可抓握之处,只靠秦戈一手攥着他后背的捆绳,随时都有摔下的可能。 从这么高的马背上摔下来,不死也该瘫痪了。 狮子骢跑过一圈,路过几位皇子身前,九皇子嘶哑的哭嚎散在寒风中,伴随着褐浊的秽物从马上飞落,众人面色复杂,猜到恐怕是九弟被颠吐了。 云葵心觉解气,又不敢笑,只能默默站在太子身后,偷偷弯起唇。 太子负手而立,沉默地听着来自众皇子的心声。 不知道太子打算罚多久,我若是九弟,满身的骨头都要颠散架了。 可千万别摔下来…… 这样也好,让他吃个教训,往后还敢作威作福。 方才那太监怕是已经到御书房了,不知父皇听闻此事是何反应,殿内可有其他朝臣在…… 她笑起来真美…… 一道突兀的声音倏忽响起,太子蹙紧眉头,冷冷看向那心声的出处。 六皇子原本还在为九皇子揪心,哪知目光一转,竟然捕捉到云葵唇边一抹浅甜的笑意。 马场内外天寒地冻,一切都是冷硬的、干枯的、黯淡的,可到她这里便不一样,粉若桃花的脸颊,盈盈欲滴的雪肤,那一抹笑竟像是暖融融的春风吹进了人心里,玉软花柔,莫过如此。 太子眸光微黯,原本不动声色的面容隐隐浮现出几分沉冷的意味。 云葵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起头却只看到太子高大冷冽的背影。 正欲移开目光,却发现身旁六皇子对自己笑了下。 六皇子怎么看着憨憨的。 不过还挺俊俏的,继承了皇后娘娘的美貌。 她不敢多瞧,回过头来,却冷不丁撞上太子漆沉阴鸷的眼眸。 云葵:“……” 偌大的马场却已经听不九皇子的哭喊声,直到秦戈在众人面前勒马,翻身而下,将屁滚尿流的九皇子丢在地上。 离得最近的七皇子闻到一股骚臭味。 秦戈跪下请罪道:“属下失职,九皇子……胳膊脱臼,人晕过去了。” 几位皇子赶忙上前去瞧,才发现九皇子发髻凌乱,满脸的眼泪和鼻涕,嘴边还有没吐干净的秽物,身上的华贵衣物和嫩生生的皮肤都被粗粝的绳子磨破了,臀下更是湿了大片,狼狈得像流落街头的乞儿。 众人面上满是惊骇和无奈。 辰王压下心中怒火,勉力维持着神色平静,“兄长你看……” 太子淡淡吩咐:“松绑。” 又对秦戈道:“既是失职,自去领罚吧。” 秦戈从善如流地应下。 众人:“……” 这句“领罚”敷衍得好像让他去吃饭似的。 总之错在九皇子,太子不过是罚他骑了两圈马,就算胳膊脱臼,太子也罚了亲卫,谁敢说一句不是? 看过了热闹,太子兴致乏乏,转身回宫。 云葵赶忙跟了上去。 几位皇子只好将命人将九皇子抬回去。 一番折腾下来,也都忘记了来东宫的目的。 不过太子看上去精神尚可,都能亲自出来折磨人了,哪还有先前病恹恹、动辄昏迷的样子? 宫道上,云葵亦步亦趋地跟在大佬身后。 总觉得他脸色阴沉,不太高兴的样子,难道是嫌她被九皇子欺负,丢了他的脸? 她抿抿唇,踩着他的影子跟上去,小心翼翼瞧他紧绷的侧脸,“方才多谢殿下替我解围,若不是您及时出现,奴婢恐怕当真要被九皇子骑回承光殿了,奴婢这小腰,肯定受不住……” 太子下意识地被她这话引导,竟果真看向了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 暗夜里那些灼热的记忆涌上脑海。 那玲珑有致的凹陷处如雪似酥,软得一塌糊涂…… 第25章 两人行到宫门口, 没等太子开口,云葵乖乖顺顺地道:“殿下回去歇息吧,奴婢继续守宫门啦。” 太子冷冷看她:“还嫌不够丢人?” 云葵道:“奴婢还没找到下毒的凶手呢, 岂能空手而归。” 太子目光扫过她膝上磕破的衣料,寒声问道:“近日为何不来承光殿伺候?孤不传唤你,不知道夜里要来当差?” 云葵小声嘀咕:“奴婢在宫门口站了一整日,回到偏殿倒头就睡,怕伺候不周,惹殿下不高兴。更何况, 奴婢先前唐突了殿下,以为殿下不愿见我, 这才将我远远地打发了……” 太子冷嗤一声。 云葵偷偷瞧他脸色, “原来殿下并不生气么?奴婢还以为殿下厌弃奴婢了呢。” 太子淡淡道:“不过是看你能入梦, 还有些用处。” 云葵唇角弯起,“原来如此, 那奴婢今夜去承光殿侍奉, 殿下等着奴婢吧!” 太子黑下脸。 她这话说得,仿佛不是来当差,而是帝王銮驾将至, 让他等着承宠。 没等他责问,小丫头已经一溜烟跑了。 …… 御书房。 淳明帝正与朝中重臣商议要事,几位内阁阁老,包括国舅爷父子都在场。 贴身太监前来传话, 说太子身边的德顺有急事禀告。 太子找他能有何要事? 淳明帝心中一震,脑海中冒出个振奋人心的念头,难不成太子出了事? 事议到一半,淳明帝也不顾几位重臣在场, 立刻道:“快宣。” 德顺不紧不慢地进殿,先给皇帝及阁老们行礼。 淳明帝免了他的礼,急声问道:“太子究竟如何了?可有请太医?” 德顺这才道:“不是太子殿下,是九殿下。” “与小九何干?”淳明帝满脸不解。 几名官员也都看了过来,尤其听到与九皇子有关,宁德侯世子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 德顺便将方才东华门外发生的事如实道来,“……九殿下非要那宫女跪下给他当马骑,还扬言……” 淳明帝微微变了脸色,笑着打断道:“朕与阁老们还有要事商议,不如先到……” 没等淳明帝说完,德顺便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阁老们中也有九殿下的老师在场,陛下不妨容奴才把话说完。” 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沈丘桦是皇子们的老师,此刻就在殿中,闻言上前一步,拱手道:“皇子有过,微臣难辞其咎,微臣理应知情,再行规诲。” 淳明帝暗暗攥拳,压下心中不豫,对德顺道:“既如此,你如实说来便是。” 德顺便道:“九殿下扬言,侍妾本就是给男人当马骑的。” 此话一出,包括淳明帝在内的众人都瞬间变了脸色。 众人本以为九皇子深受宠爱,平素的确有些顽劣,但也不失孩童的可爱,却没想到九皇子竟如此出言无忌。 德顺继续道:“辰王想要将九殿下带回宝华殿,交由陛下管教,可九皇子却坚决认为自己无错,还要陛下前去评理。” 阁老们面面相觑,淳明帝脸色泛青。 德顺道:“太子殿下忍无可忍,才说代陛下行管教之责。” 一直沉默的宁德侯世子突然开口:“太子打算如何管教九皇子?” 宁德侯面色不善地瞥眼儿子,皇上都没发话,他着急开什么口。 就因为那是玉嫔的儿子? 几位阁老也跟着紧张起来,太子横行无忌,手段狠绝,但凡被他抓到错漏,不管你是天潢贵胄还是朝中大员,严刑逼供先斩后奏都是家常便饭,他那些刑讯的手段,听着便让人毛骨悚然。 九皇子才五岁,怎受得住他的“管教”? 德顺道:“奴才走之前,只听太子说要把九殿下带去马场教骑马,杀杀九殿下的威风。” 淳明帝愕然,“仅是如此?” 德顺颔首应是。 此事本就是九皇子有错在先,那就怪不得他煽风点火,用一些语言艺术模糊重点混淆视听,真若追究起来,他可没有说错一个字。 宁德侯世子扯唇:“太子能这么好心?” 德顺诧异道:“殿下一向赏罚分明,对几位皇子亦是不吝教导,难道在世子爷眼中,我们殿下竟是个穷凶极恶之徒?” 宁德侯终于忍不住瞪了眼儿子。 淳明帝及众臣也很意外,太子可不像是个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人。 内阁重臣在此,淳明帝即便再担心九皇子的安危,也不能表现出来。 他叹口气,扼腕道:“只怪朕这几年溺爱纵容,竟把小九教成今日这般,朕实在是……” 宁德侯立即拱手相劝:“陛下不必过分自责,九殿下小小年纪,心性顽劣也属寻常,日后好生教导便是。陛下为朝政大事尽职尽责,还要管教近二十个子女的功课,千绪万端,有些疏漏也在所难免。” 他这一说,方才还满脸不悦的阁老们神情都缓和下来,颔首认同。 谁都有子女,可就算是大昭这些登阁拜相的顶级权臣,也不敢保证将家中子孙培养得个个出人头地、品行端方,何况是日理万机子女众多的淳明帝?九殿下还是老幺,多疼爱些也是人之常情,往后慢慢教导便是。 见淳明帝自责不已,沈丘桦也躬身请罪:“教不严师之惰,九殿下如此顽劣,是微臣教导无方,陛下信任臣,将皇子们交给臣,臣却有负陛下所托,臣实在汗颜,还请陛下降罪。” 又一番君唱臣和,眼瞅着风向扭转,德顺及时道:“殿下之意是,陛下虽操劳国事,也该以身作则,嘉言懿行,沈阁老授业解惑的同时,也要重视皇子公主们的品行教育。九皇子今日口出秽言,太子殿下代为教训,往后还需陛下和阁老们多加用心,劝善规过。” 几句话下来,说得淳明帝和沈丘桦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这话说得,淳明帝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还要太子代为教训。 往深了想,太子是否也是借此事表达对淳明帝这个代职皇帝的不满,想要亲自执政了? 散会之后,宁德侯父子一道回官署。 宁德侯如今任户部尚书,宁德侯世子谢怀川也在今年擢升为正四品都察院左佥督御史,这都是家族振兴带来的荣耀。 经御书房一事,父子俩皆是神色不虞。 宁德侯斥责儿子:“你今日太沉不住气了!” 谢怀川在外还算冷静自持,可身为父亲的宁德侯却知他心中有鬼。 去年一场宫宴上,谢怀川喝得烂醉如泥,倚在妻子怀中,口中念的却是玉嫔的闺名! 宁德侯也是那时才知道,自家儿子成亲这么多年,且已有一双儿女,竟然还在惦记皇帝的女人! 好在只有世子夫人孟氏和宁德侯知晓此事,宁德侯怒气冲天,安抚好儿媳,又狠狠责罚了谢怀川。 今日在御书房,谢怀川竟然又为了玉嫔所生的九皇子,当着诸位阁老的面口不择言,议论太子的不是! 太子为人如何,阁老们心里自有一杆秤,怎么也不该是他这皇帝内侄胡乱议论,这叫旁人如何作想? 皇后母族对太子不满已久? 还是淳明帝也有此意,欲取代江山? 谢怀川心事重重,不知太子会如何吓唬九皇子,可眼下又去不得宝华殿,一时心焦难安。 “父亲,儿子知错了,方才是一时情急……” 宁德侯冷声道:“好在方才殿中议论的是九皇子的管教问题,注意力不在你身上,否则连陛下都要对你有所猜疑。这回不论九皇子发生什么,你都给我收了心思,莫要过问。你记住,宝华殿的一切早就与你无关,莫要平白授人以柄。” 谢怀川抿唇,颔首应下。 两人不知不觉已走到东华门附近。 昨日就听同僚说,太子罚了一名宫婢在东华门外守宫门,今日与九皇子发生争执的恐怕就是此人。 父子俩不约而同地看过去,果然见一身着银红袄裙的女子立在宫门外,薄而柔和的日光在她面颊镀了层淡金色的光芒,衬得肌肤雪白剔透,艳色惊人。 听到脚步声,少女明澈乌润的水眸也朝他们看来,这一眼,谢怀川几乎立刻确定,这宫女便是被他下了七日散的司寝宫女! 与她接头的下属虽已死在东宫刑房,但曾向他描述过那司寝宫女的容貌,与面前的女子分毫不差,且她深得太子喜爱,恨不得夜夜召唤,除了此等美人,谢怀川想不出还有何样容貌可以获得太子的青睐。 可她不是应该早就死了!怎会站在这里? 难道是太子给她解了毒? 今日太子也是为了她,才亲自教训了九皇子? 云葵也认出了谢怀川。 毕竟她在梦里被迫旁观了这位世子爷与后宫嫔妃共赴巫山的全过程,这位宁德侯世子汗流如雨,骚话连篇,让人想忘记都难。 可他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自己?有一瞬间,云葵甚至觉得他像是白日撞见了鬼。 难不成下毒的就是他? 云葵再想仔细确认一番,对方已经不动声色地收敛了异常,仿佛方才那一瞬的瞳孔变化只是她的错觉。 两位大官同时朝自己看来,云葵迟疑片刻,还是躬身施了一礼。 按理说宫门值守,就像罗章等侍卫一样,若无旁事,无需向过往的所有官员行礼,否则东华门外人来人往,她这种低等宫女,干脆整日在此长跪不起了。 好在宁德侯只是面色复杂地看她一眼便移开了。 宁德侯世子倒是多看了她几眼。 这些高官个个都是人精,练得喜怒不形于色,不是她能看透的,云葵干脆不去想了,就算怀疑,此刻也没有证据,不如晚上入梦中再一探究竟。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她膝盖还疼着,没等天黑就回了偏殿,沐浴过后,往床上躺了会,又打起精神前往承光殿。 十几道晚膳摆了满满一桌,色香味都是顶级,让人垂涎三尺。 太子见她来,淡淡吩咐道:“既然来了,换你试膳吧。” 试膳的小太监已经试到最后一道,闻言幽怨地看了眼云葵,躬身退下了。 云葵心中窃喜,象征性地拿银针戳了戳就开吃。 她吃得香,根本没管每道不超过五钱的规定,喜欢的菜品就假装没试过,折回来再试一遍,反正太子向来食欲不佳,寥寥几筷就搁下了,这么多菜不吃也是浪费。 吃饱喝足后,德顺奉上一瓶金疮药。 云葵瞧了瞧掌心,摆手道:“我就磨破点皮,不碍事。” 太子凉凉瞥来一眼,德顺只能继续劝道:“姑娘擦上吧,殿下的床褥可都是寸锦寸金的料子,弄脏、弄破可就不好了。” 原来是嫌弃我呢。 那天晚上亲我的时候,也没见您嫌弃我。 太子沉着脸,目光却落在她褪下衣袖露出的一截雪白滑腻的小臂,那有一处两寸长的擦伤。 趁她抹金疮药,太子开口问道:“这几日除了几位皇子,可还见过什么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太子嗓音有些哑。 她想了想,如实道:“确实有几位不认识的大人,不过我还见到宁德侯世子了。” 太子目光微凛。 当然,她能不能梦到谢怀川都无所谓,谢怀川安插进来的眼线尽管至死不肯开口,却已在心声中坦露一切,眼下他还在搜集各方证据,到时一网打尽便是。 云葵抹完手肘和掌心,又掀起裤腿,涂抹膝盖。 见太子紧紧盯着她,她微微侧过身,避开了他灼灼的视线。 她还记着汤泉宫那日呢,这个小气鬼遮遮掩掩,脱光了也一丁点都没给她瞧见! 那她也不给他看! 云葵转过身,偷偷掀起裙摆,露出莹白纤细的小蹆,才捻了点药膏准备涂抹,一道高大漆黑的身影忽然笼罩下来。 太子盯着她受伤的膝盖,喉咙微滚:“孤总要看看,你膝上这伤重不重,会不会弄脏孤的床褥。” 云葵来时心里那些赧然和拘谨都被他这句话冲散了大半。 她抿抿唇,泛青紫的膝盖往他面前怼,没成想单脚站立没站稳,眼看着就要往下倒,好在男人眼疾手快,微凉的手掌及时托住她腿窝,另一只手稳稳箍住她后腰。 粗粝的掌心与那细腻温热的未及之地紧密贴合,一瞬间如同电流般的酥麻触感流遍全身,两人皆为之震颤。 云葵心脏扑通扑通往外蹦。 腿窝间那只手覆上来时分明还是冰凉的,此刻却烫得她浑身火烧火燎,触感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她小心翼翼抬起头,四目相对,男人眸色沉炽,滚烫的呼吸拂落在她脸颊,她瞬间满脸涨红,双手不知如何安放。 太子喉结微滚,良久才敛眸,看向她受伤的膝盖。 原本雪嫩无暇的皮肉此刻青紫一片,两处磨破皮的地方往外渗出殷殷血丝。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刮了刮,温热的指腹与冰凉的扳指同时扫过膝上薄而敏感的雪肤,激得她双蹆忍不住轻颤。 偏偏这个姿势又极其尴尬,她在画册中见到过,似乎叫什么“山羊上树”……只是他身量太高,她才齐他肩膀,配合起来可能不太容易。 太子:“……” 这几日在她身边竟也涨了不少见识。 他不像别的皇子,成年之后便有通房丫鬟侍奉左右,一来他对美色可有可无,这些年征战在外也无暇顾及亲事,也就是这次回京,年过弱冠,皇后再不给安排就要落人话柄了,又看在他命不久矣的份上,这才按照惯例拨了四个侍寝宫女。 先前枕畔空置,自然也就无暇研究房中之事,只不过这些年在军中,麾下部将难保有些闲磕牙的粗野汉子,巡营时偶尔听过几句荤话,这便是他全部的涉猎了。 想不到回到宫中,身边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宫女竟然……满脑秽亵,见多识广。 他也留神听过旁人的心声,虽也有心口不一之徒,但绝不会似她这般。 指腹覆在那滑腻柔软的腿窝,手掌无意间收紧,能感受到她皮肉下清晰的脉搏跳动。 太子眸光晦暗,呼吸发沉,体内不知何处燃起一簇暗火,一路窜上四肢百骸。 直到身前人轻轻嘶了声,他才立刻回过神来,神色不自然地松开手,缓缓将人放下。 云葵脸上燥热未消,嫣红的唇瓣抿了抿,人还没冷静下来就脱口而出道:“殿下看过了,奴婢能上殿下的床吗?” 第26章 她心思污秽, 时常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太子早就习惯了,转身平了平呼吸, 嗓音微沉道:“擦了药上来。” 云葵点头应下,指尖捻了点药膏,只薄薄涂了一层。 好在药味不算冲,太子应该能接受。 上回的教训犹在眼前,云葵光想想都觉得羞愧,是每每回忆起来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程度。 造孽呀, 她也有苦衷啊,若非以为自己要死了, 又岂会做出那般轻薄之举, 说那些胆大包天的话…… 好在谁也没有主动提起当时的尴尬, 就当是个误会,一缕轻烟般地消散了。 比起做太子的宠婢, 她更愿意做他麾下的能人异士。 云葵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她要短暂地戒色,好让太子忘记那晚她所有的逾越。 什么想占他便宜,想数腹肌, 想看小殿下,这都是不存在的! 她要用自己独特的入梦技能为太子揪出潜藏在暗处的眼线,将那些谋害太子的幕后主使一网打尽,立汗马功劳, 得赏银千两! 太子唇边泛起一抹冷嘲,一把将那绵软的身子搂进怀中,漆沉的眼眸凝视她。 男人俊美无俦的面容在眼前突然放大,云葵心跳狂乱, 登时闭紧了双眼。 戒色,戒色,戒色…… 小葵花,你一定要忍住! 她尽量忽视男人温热的身躯和腰间滚烫的大掌,紧紧闭着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终于缓缓进入梦乡。 恍恍惚惚间,入了一人的梦。 只不过这人与她想象中的幕后黑手有些偏差。 她竟然梦到了自己和……六皇子。 六皇子约她在东宫一处角门外相见,含情脉脉地握住她的手:“云葵,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东宫受苦。你放心,明日我便去求太子兄长,让他把你送给我,我会对你好的。” 而“她”也感动得稀里哗啦,满脸信任和期待,娇滴滴地回应:“我等着六殿下。” 然而六皇子的计划并不顺利。 画面一转,梦中黑云压城,马蹄飞扬,一派阴沉肃杀的气氛。 丛林深处,一队黑衣人马从荒草碎石间呼啸而过,前头一对男女拉着手仓皇出逃,最终被兵马围困在万丈悬崖之上。 云葵也跟着紧张起来,再仔细一瞧那崖边私奔的男女,不就是她和六皇子! 黑衣人追至崖边,为首的那人坐于高头大马之上,一双深黑冰凉的眼眸冷若寒霜,杀意凛然。 六皇子气喘吁吁,狼狈至极,却依旧视死如归地挡在她面前,“太子兄长,只要你愿意,天下美人尽是囊中之物!你什么都有了,可我只想要一个云葵,你就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 太子张弓搭箭,面容冷酷,只听寒风中“嗖”的一声,寒光凛凛的银箭破风而出,朝他二人直射而来! 悬崖边退无可退。 六皇子与“她”相视一眼,眼含热泪:“在天愿作比翼鸟。” “她”亦泣泪相和:“在地愿为连理枝。” 云葵便眼睁睁看着这对亡命鸳鸯双双坠崖。 但故事至此还没有结束。 崖下是深潭,他们侥幸捡回性命,碧池之畔,白雾缭绕,彼此湿透却火热的身体交缠在一起…… 云葵:“……” 六皇子这是吃了多少话本才能做出这样的梦! 由于画面实在没眼看,云葵强逼自己从梦中醒了过来。 没想到六皇子今日才头一回见她,看着一本正经的,年纪还未必有她大,竟然对她起了这样的心思! 她抬眸去看太子,没想到太子也醒了,漆黑的眼眸隐隐透着冷怒之色,与梦中把他们逼下悬崖的太子殿下如出一辙。 云葵:“……” 这么凶做甚?谁又惹他了! 太子向来浅眠,被她一通咋咋呼呼的心声吵醒,心头升起一股难平的躁怒。 “看到什么了?” 他的声音还算平静,云葵却只觉得一股寒意漫上背脊,刚想扯谎敷衍过去,却听太子冷声道:“孤要听实话。” 她被这沉冷的嗓音吓了一跳。 什么实话假话,我还没说是什么梦呢! 可这梦也着实荒唐,倘若如实告诉他,不知道会不会害了六皇子……毕竟六皇子什么也没做,只是梦里想想,我总不能拿住这一点就上纲上线,跟太子告状。 又或许,太子压根不在意吧,一个小小的侍寝宫女,皇子之间互赠也是常事,六皇子若是当真向他讨要我,他会给吗? 六皇子看着很随和,今日还在九皇子面前替我解围,倒不像是会随意发落下人的人,可他是皇后的儿子,就算过了太子这关,皇后娘娘也绝不会允许的。 皇后娘娘若知道我那秘药并没有给太子服用,甚至还上交了,不知会如何处置我…… 思及此,云葵便有些心烦意乱。 不知是难过自己身份卑微不能自主,可以被主子随意赠人,还是担心皇后那边不知如何交代,眼下甚至连一个小小的梦,太子都要冷眼逼问…… 云葵沉默着转过身,鼻腔有些泛酸。 太子听到她的心声,面色也从一开始的冷厉慢慢缓和下来。 “云葵。” 云葵背对着他,咬咬唇道:“真不是什么好梦,殿下就别问了。” 太子沉默地盯着帐顶,良久道:“睡吧。” 云葵轻轻松口气,闭上了眼睛。 可脑海中却还是忍不住想起方才那个梦,皇后精明狠辣,辰王殿下也看着温厚持重,怎么六皇子…… 还没想明白,耳边忽然传来男人淡漠的嗓音:“既不是什么好梦,还胡思乱想什么。” 云葵:“……” 大佬,你管得有点太宽了吧! 这人怕是开了天眼,怎么每回都知道我在胡思乱想…… 云葵心里嘀咕了一会,困意渐渐上涌,原以为今夜会一无所获,没想到竟又让她梦到了一些奇怪的场景。 金碧辉煌熠熠生辉的大殿中,雕龙髹金大椅上坐着小小年纪脚还沾不到地的九皇子。 底下群臣跪拜,山呼万岁,五岁的九皇子趾高气昂抬起手,用仍显稚嫩的嗓音说“众卿平身”。 云葵旁观着这一切,惊得说不出话。 她虽然不懂朝政大事,却也知道太子才是储君,就算不是太子登基,九皇子前头也还有好几位兄长,他又非嫡出,怎么也轮不到他当皇帝吧。 难道这是九皇子的梦?他还那么小,也想当皇帝? 画面中,九皇子下朝后直奔慈宁宫,迎接他的是容貌娇美珠翠满头的玉嫔,再看那玉嫔身边站着的男子……竟然是宁德侯世子! 九皇子跑到两人中间,仰起胖胖的脑袋,高兴地喊“父亲”、“母亲”,笑着说起今日朝堂的见闻。 云葵看到这里,更是目瞪口呆。 尤其是九皇子唤那一声“父亲”时,她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九皇子竟然唤宁德侯世子父亲! 云葵从梦中惊醒过来,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她好像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只是不知这是谁的梦,倘若是九皇子的梦,那他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的生父并非当今陛下,而是宁德侯世子? 但若是宁德侯世子的梦,或许这一切只是他的痴心妄想,毕竟他在梦里都想占有皇帝的妃嫔,让姘头的儿子喊他“父亲”似乎也合情合理? 云葵这下完全睡不着了,激动地转过身,伸手去扒拉身侧的男人,“殿下,你睡了吗?” 太子早就被她的心声吵醒了。 两人靠得太近,而她的心声又与平日怯懦的姿态大相径庭,太子躺在她身边,时不时便能听到她刺耳的惊呼。 他被她晃了几下胳膊,太阳穴阵阵抽痛,掀开眼皮,漆黑的眼眸血丝遍布。 云葵看到他赤红的双目,原本还兴致勃勃的想要与他分享梦中看到的一切,此刻气焰消了大半。 但人已经被他晃醒了,她怕挨打,依头顺脑地往他身边蹭:“殿下,你猜我梦到了什么好东西?” 太子头痛欲裂,不太想说话。 云葵自己就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没等他开口,就小心又兴奋地说道:“上回我不是同您说过,玉嫔娘娘在梦中与宁德侯世子私通么,方才我又梦到九皇子竟然不是陛下亲生,是宁德侯世子的儿子!” 她心里喊那么大声,太子早就听到了。 这梦多半是宁德侯世子的。 五岁的孩子藏不住事,真若知晓自己的生父是谁,早就闹翻天了。 倘若九皇子真是这二人私通所生,都不用他动手,淳明帝也不会放过,事关皇家颜面,宁德侯府抄家斩首都是轻的。 云葵看到他唇角很轻地勾了下,可眸中的疲乏掩藏不住,想起曹元禄先前的交代,她不免有些担心,“殿下可是头疾又发作了?” 太子闭上眼睛,眉心紧紧地皱着。 云葵小声道:“奴婢去请何军医,还是请曹公公进来?” 太子冷嗤一声,“你不是自诩忠心不二么?孤头疾发作,你便想远远地躲着?” “自然不是!”云葵赶忙否认,“奴婢只怕自己无用,伺候不了殿下。” 太子笑道:“是么,孤只要你伺候呢?” 云葵气得脸颊鼓鼓。 您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怕吗! 罢了,伺候就伺候吧,虽然倒也不至于杀了我,可……万一他暴躁起来,想要狠狠要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受得住…… 太子:“……” 那晚就被他吻得几近窒息,云葵想想就有些后怕。 她呢,第一次亲人,还是天底下最尊贵、脾气最差的太子,心内太过紧张,也没有发挥好。 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肯定…… 想着想着,便发现太子一双厉眸冷冷盯过来。 云葵立刻表现出与心声全然不同的乖巧,低眉顺眼道:“殿下可需要奴婢做什么?” 太子眸光落在她轻轻翕动的唇,不禁想到那晚被他吻得媚态横生、楚楚可怜的模样。 方才她在心里说,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如何? 太子嗓音喑哑:“靠过来些。” 云葵心中顿时忐忑起来。 他想干嘛? 其实两人中间还隔着一段安全距离,太子让他靠近,不会是想一伸手就能掐断她的脖子吧?眼下的距离不太好发力? 太子语气略沉了沉:“怎么,不愿意?” “愿、愿意。” 云葵脖颈凉凉的,抬眸看到他嶙峋的喉结微微滚动,再往下,是烛火暗处冷白的锁骨和胸膛…… 靠近些,是要多近? 她慢慢地蹭过去,曲起的膝盖最先感受到皮肉相触的温热,又让她不合时宜地想到方才被他捞起的膝窝,那股酥酥麻麻的触感自蹆间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心口噗通直跳,脸颊至耳尖都升起一股燥热。 这可怎么好呢,我还要戒色的…… 可大佬的话怎能不听? 他不发话,她便慢腾腾地往他身前挪,直到近在咫尺,男人滚烫的气息就落在自己额头,她才颤巍巍地抬眼:“殿下,这么近可以……” 话音未落,唇瓣便被男人温凉的薄唇含住。 第27章 云葵霎时停滞呼吸, 只觉得浑身血液一股脑冲向颅顶,瞬间失去思考的能力。 我是谁,我在哪, 我在做梦吗…… 唇瓣被吻得发麻,脑袋亦是昏沉,连一句心声都拼接不全。 明明他的动作还算温柔,她浑身却像是被施了蛊般麻酥酥的,未及反应,齿关就被男人温热的唇舌抵开, 清浅的药香卷了进来,舌尖被迫迎上他的柔软。 与那晚的强势霸道截然不同, 他像不紧不慢地品尝一块甜软的糖糕, 轻捻慢咬, 有条不紊地探索、蚕食,一点点地诱着她失去全部的理智。 她被吻得晕晕乎乎, 忘记呼吸, 等到男人的唇舌缓缓退出来,她才似溺水之人浮出水面,扶住他的肩膀, 下意识地大口呼吸。 太子看她满脸潮红不争气的样子,嫌弃道:“怎么跟个软脚蟹似的。” 云葵眼睫簌簌,浑身瘫软。 我不是在做梦吧,活阎王竟然又亲我。 这是我的梦, 还是他的梦? 太子淡淡道:“是你的梦。” 云葵诧异极了:梦里还有这种好事? 太子:“……” 诧异过后,她又在心里呐喊呼嚎。 小葵花,你也太废了!连梦里都支棱不起来!怎么每回一亲就软了!你的斗志在哪里,你的胆量在哪里! 她指尖发颤, 才发现自己竟还攀着他的肩膀。 指腹下隔着一层薄薄衣料,能够感受到他流畅结实的肌肉曲线,连那怒涨的青筋都贴着她的指尖隆隆跳动。 云葵感动得泪眼汪汪。 还是做梦好啊,可以随便贴贴,这人平日那么小气,天知道在他身上找点甜头有多不易! 上回她主动扑人,却又迫于他的淫威不得不囫囵吞枣,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什么也没吃明白,如今回想起来,处处都是遗憾。 尤其是那小荷尖尖处,简直是一触即离,根本没有细细赏玩! 梦里有这么好的机会,岂能轻易放过! 戒色什么的先往后稍稍,梦里摸摸不算色! 她粘糊地在他手臂上来回揉捏,指尖沿着轮廓仔仔细细地描绘,充分感受那硬实线条喷薄而出的力量感,一时头昏眼热,口干舌燥。 难怪力气那么大,轻而易举便能钳制住我。 这么壮硕的手臂撑在床面上,应该能坚持很久吧。 我看那宁德侯世子身材也就一般,玉嫔就已经嗷嗷叫了…… 太子:“……” 早就知道她入的那些梦极为露骨,俨然就是活春宫,可一想到她把那些臭男人的身体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堂堂储君竟也与那些人一样,都是她可以肆意观赏和评判的玩物,他心里便涌起一股莫名的躁怒,想狠狠教训她一番。 云葵还在细细轻抚,直到察觉男人黑沉的眸光压下来,她指尖微微顿住,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梦里会有如此真实温热的触感吗? 梦里摸他的肩膀,也会被他狠狠地盯着? 且,方才她好像听到他说——“是你的梦。” 云葵彻底愣住了。 脑子回味过来,那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当真是极为清晰,不似她的幻想,难不成…… 意识到这极有可能不是梦,云葵一颗躁动的心瞬间冷却。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让自己淡定下来。 莫慌莫慌,毕竟上回那么大胆的话都说过了,连人都扑倒了、强吻过了,还有什么场面值得大惊小怪的。 她若无其事地掸了掸他肩膀的衣料,讪讪挤出个笑来:“殿下的寝衣好像沾了灰尘,我帮你掸啦。” 太子抿直唇线,冷冷拿开她的爪子。 好吧,果然不是梦。 云葵缩回手掌,小心翼翼往后挪,惹不起,她躲还不行吗! 床帷外,烛影摇曳,更漏声声滴响。 太子神色微凝,忽然问道:“还睡吗?” 云葵身子顿住,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问,是还想让她入谁的梦么? 其实入梦也蛮累的,身临其境跟着梦中人经历一切,就像戏台前看了一整日的戏,精神头肯定不如安安稳稳养精蓄锐地睡上一觉来得好。 太子:“不睡就替孤更衣。” 云葵微诧:“殿下要起身了?” 外面天还黑着呢。 说话的功夫,他已掀被坐起身,“孤今日要上朝。” 云葵怔了怔,回过神后赶忙随他去里间。 偌大的承光殿内间,太子衮冕、朝服、常服以及各个场合要穿的礼服都在此处陈放。 云葵从未来过此处,满脸惊艳地看向那架上整齐悬挂的玄色绣金盘龙圆领袍,才想起魏姑姑先前提到过,太子常服多绣莽,然祭祀、谒陵、朝贺等重大场合皆以龙袍为主,这是天子的特赐。 她何德何能,这辈子竟能亲眼见到龙袍? 从前在针工局待过一年,她也有幸见过宫中主子们各种奢华庄重的冠服,那些盛装华服给幼时在宫外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她带来了巨大的视觉冲击,也才知道,哪怕只是冠上一颗最不起眼的珍珠,都比一屋子人的性命还要值钱。 后来宫中几年长了不少见识,也曾看到那些天潢贵胄、高官命妇进宫觐见时个个华冠丽服珠光宝气,然而这一切却都不及眼前之景来得震撼。 衮冕九章,冕九旒,玄衣纁裳,玉佩革带,目所及处皆是熠熠生辉的金线织就,各色贵重的金玉宝石点缀其间,独属于上位者的华丽章纹处处彰显着储君的赫赫威严。 太子回京至今一个月,除了前段时间大张旗鼓地肃清了整个东宫,似乎不是昏迷吐血,就是卧床养伤。 她从最开始的极度恐惧不敢接近,到现在已经能跟他睡在一张床上插科打诨,甚至有胆子动手动脚,一度忘记了他高高在上的储君身份,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云葵轻轻吐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衮龙袍取下来,勉强将各种佩带、玉圭认全,真正替他更衣时还有些生疏和吃力。 太子低头看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由得皱起眉头,“没有人教过你这些?” 云葵如实道:“魏姑姑教过,可教的大多是给殿下侍药和侍寝,更衣也只细细教过常服的穿着,至于殿下的朝服,我们只看过形制图,魏姑姑简单演示过一遍,不曾细讲……” 太子扯唇:“以为孤活不到上朝了?” 云葵被他语中冷意慑住,脚底有些发软,“奴婢失言……” 可她的确也没有说错,当初太子身中数箭沉疴难起,谁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好转,而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宫女,谁又想过自己还能活到今日,甚至连教她们魏姑姑都被遣走了…… 太子垂眸看她一眼,又唤了曹元禄进来。 曹元禄是伺候惯了的,恭恭敬敬地替太子换上衮龙袍,将朝服上一些细枝末节也一一教给她,最后道:“姑娘给殿下梳头戴冠吧。” 云葵微微一愣,视线沿着太子胸前明明赫赫、凛然生威的盘龙纹样往上,再对上男人那双深邃冷峻的凤眸,她连心口都在微微地震颤。 平素见到的太子殿下只着一袭玄色常服,举手投足间的气场已是凛然不可侵犯,今日龙袍加身,威严肃穆盖过了以往的阴鸷冷酷,更显得五官深峻,渊亭山立,是那种与生俱来的,令人心生敬畏的储君风范。 这可是太子啊,生来尊贵、宛若神祇的男人,夜里竟然被我那般亵渎…… 小葵花你、你怎么敢的! 她又想起来,梦中碧簪姑姑似乎很喜欢她夫君穿当差时穿的飞鱼服与她共赴巫山,能选进仪仗队的本就是侍卫中的极品,那大红锦袍,乌纱鸾带,更是将虎臂蜂腰螳螂腿勾勒得淋漓尽致,直接把碧簪姑姑迷得尖叫连连。 太子殿下自然比那仪仗队统领更加英俊挺拔,这一身衮龙袍更是龙章凤姿,天家威仪。 太子听到她又在心中将他与其他男人作对比,还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他的脸色再次黑沉下来,可随即又听见她更为大胆的幻想—— 这可是龙袍啊,他若着这一身把我压在身下……哎呀不能想,再想就要流鼻血了! 戒色,戒色,戒色…… 太子眸光晦暗,暗暗滚了滚喉结,更荒唐的是,自己竟也因她这污秽的心思起了不该有的反应。 想起那被他才吻片刻就已经泪水涟涟的小脸,他在心里嗤笑一声,就这胆小如豆的丫头,也就只敢在心里猖狂,真若如她所愿,欺身压下去,只怕她就要吓哭了。 太子敛眸,按下心中那股躁乱。 好在朝服足够宽大,可以让他时刻维持威严。 云葵五迷三道地接过曹元禄递来的象牙梳,抬起胳膊才发现根本够不着太子头顶,男人高大挺拔的身躯几乎将她全部笼罩。 曹元禄笑道:“姑娘等殿下坐下再梳吧。” 她这才反应过来,稍稍抬头便见太子居高临下地掠来一眼,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云葵:“……” 梳头她是好生学过的,无奈天生手笨,加上畏惧太子威严,她连手指都在发抖,梳出的发髻要么过松,要么过紧,要么总是漏下一缕,最后那下没留神,扯得太子眉心直皱。 她讪讪垂下头,欲哭无泪:“殿下饶命……” 太子顶着她梳的发髻,怎么看怎么奇怪。 曹元禄也没想到这丫头是个二五眼,这蹩脚的梳头手艺放在其他主子宫里都是要拖出去打板子的,他竟还特意把与殿下亲近的机会留给她…… 心声方落,曹元禄就被自家殿下凉凉瞪了一眼。 他赶忙赔笑:“奴才帮您重新梳理?” 太子寒声道:“不必了。” 曹元禄只得取来朝冠,亲自替太子戴上。 云葵看着身躯昂藏、矜贵威严的太子殿下,心口砰砰直跳,手指也不自觉地收紧。 太子低头看她,却未能听到她的心声,“你还有话说?” 云葵一紧张,舌头打结:“我……奴婢今日还要守宫门吗?” “不必,”太子吩咐曹元禄,“安排个人教她梳头。” 天还未破晓,他抬脚迈出殿门,高大身躯隐在浓酽夜色之中,下摆随着步伐翻滚,袍服上的金龙纹饰仿佛自黑夜中腾飞而起,欲撑天拄地,主宰乾坤。 直到人彻底走远,云葵才悄悄松口气。 实难想象,她竟然强吻过这样的极品,还摸过人家的胸肌,这简直……胆大没魂! 他让她去学梳头,难不成日后都想让她来梳头? 云葵想起方才那个歪歪扭扭的发髻就一阵心虚,好在戴上朝冠才稳稳固定住了。 太子殿下似乎……宽宏大量了许多啊。 第28章 太子回京之后首次上朝, 不光满朝文武,甚至淳明帝都很意外。 知晓他目空一世,从不将皇帝放在眼中, 却没想到连朝会大事都不请自来,连声招呼都不打。 淳明帝昨晚去看了九皇子,小小的孩子被他折磨得胳膊脱臼,险些吓破了胆,昨日醒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咽下的膳食全都吐了出去。 玉嫔泪如雨下, 他又于心何忍,又是哄爱妃, 又是哄孩子, 折腾到大半夜才消停。 恨只恨太子心狠手黑, 小九不过一句失言,小施惩戒也就罢了, 可他竟然罚得这样重, 还借此大作文章,跑到阁老们面前就差指着鼻子骂他教子无方!让他在群臣面前失了脸面! 可太子今日上朝,淳明帝纵使心中再不满, 为了不授人以柄,也要强压着怒意,含笑起身相迎,嘘寒问暖, 做足慈爱叔父的姿态。 辰王盯着太子朝服上的五爪龙纹,只觉得异常刺眼。 整个大昭能穿龙袍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淳明帝,另一个就是太子。 开国初期皇子与亲王都有资格穿衮龙袍, 到景佑帝时,除皇帝外,所有亲王郡王一律着蟒,是以他们这些皇子如今只能着四爪蟒袍,可淳明帝却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给了太子着龙袍的特许。 而这一切尊荣,本该都属于他。 文武百官久未见太子,或恐惧,或好奇,或慑于太子威严不敢直视,或心中有鬼,生怕太子像三年前那般网罗罪名,查到自己头上来。 外界传闻太子出征北疆乃是戴罪立功,实则不然。 他在临走前亲自处置了一批贪污受贿、尸位素餐的官员,既是拔除这些蠹国害民的毒瘤,也是为杀鸡儆猴,震慑其他官员,以免有人在他出征期间胡作非为。 只是当年那些处置手段太过酷虐,至今想来依旧令人胆寒。 从前他出征在外,众人还能略略松口气,如今他回京,众人不得不再次绷紧神经,光是见他负手往队伍前那么一站,周身散发的狠戾威严之气都让人不寒而栗。 不是重伤难治了么?为何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他这次回京,又不知多少人要遭殃。 先帝英明神武,深仁厚泽,满朝文武何人不服?怎么他的儿子竟是如此…… 太子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唇边勾起一抹冷嘲。 有些事他无需解释过多,也懒得解释。 就如民间都传他屠遍北魏七城不留活口,这其中多少是因为雪灾,多少是因为瘟疫,而他真正下令斩杀的那几千人,都是宁死不降的魏军将士。 北魏穷兵黩武,百年来屡屡寻衅滋事,侵犯大昭边境,便是骁勇善战如先帝,最终也折在北疆,而他在北疆领兵这三年亦经历恶战无数,大昭将士伤亡惨重,赢得并不轻松。 不降之军,留着后患无穷。 他不否认骨子里的确有种暴戾嗜杀的倾向,所以行事往往偏向极端,对北魏将士几乎是赶尽杀绝不留余地,当然这其中也有一部分身体原因——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头疾日夜折磨,周边群狼环饲,无数个黑夜里疼痛带来的濒死之感,还有那乱箭之下,千钧一发间,颅内突然袭来犹如钢针刺入神经般的剧烈痛楚,令他浑身痉挛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利箭钉入皮肉…… 他不愿再等,也等不起,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拿来耗费和周旋,所以宁可永绝后患,一劳永逸。 对北魏敌军如此,对那些贪官污吏亦是如此。 如今他回来了,自不能让这些人逍遥法外。 为官不正的,他会一个个铲除。 为官不为的,也不配在这巍巍朝堂站着。 容易被谣言牵着鼻子走,不辨真伪、颠倒是非的,又如何指望他们替百姓伸张正义? 哪怕声名狼藉,他也不在乎。 …… 用过早膳,曹元禄带着云葵前往配殿后一处后罩房找燕嬷嬷学梳头。 燕嬷嬷是东宫的老人了,从前还在惠恭皇后身边服侍过,如今年事已高,在东宫管些可有可无的杂务,住在后罩房的独间,算是颐养天年了。 难得屋里来人说话,燕嬷嬷欢喜得很。 曹元禄特意提了一句:“这位是咱们殿下身边的司寝宫女,很得殿下喜爱。” 燕嬷嬷看云葵的眼神就更多了几分惊喜和慈爱。 云葵实在惭愧,两边脸颊涨得通红,很想解释一句,又不好意思开口。 曹元禄还有事忙,先行离开,云葵便安安心心待在后罩房,跟着燕嬷嬷学梳头。 燕嬷嬷虽年老体迈,可苍白的鬓角却抿得干净利落,衣衫也理得齐齐整整,屋里看不到一丝尘灰。 闲聊中才知,惠恭皇后与先帝大婚时的发髻便是燕嬷嬷亲手所梳,后来出席祭祀、宫宴等重要场合,也大多由燕嬷嬷梳发。 云葵道:“太子殿下生得这样好看,那惠恭皇后一定是天底下最美的美人。” 燕嬷嬷认同这话,却又意外小姑娘竟会用这样的字眼来评价太子。 她是侍奉太子长大的,知晓他自娘胎里便带了恶疾,性情也因此暴戾无常,宫中人无不敬而远之,那些世家闺秀进宫来,别说与他亲近,敢正经打量他的都没有几个。 这丫头倒是厉害。 燕嬷嬷捧来摆放着各种梳篦簪冠的朱漆托盘,左看右看,干脆替云葵卸下珠花解了发髻,用她的头发来教学。 少女满头青丝如缎,琼英腻云般地披在肩上,衬得面容莹白剔透,乌发绾起,那细腻的耳廓皮肤薄至透明,如玉般无暇。 燕嬷嬷看着镜中那双澄净潋滟的眸子,不禁笑道:“果然是个美人胚子,难怪殿下喜爱你。” 云葵小声解释道:“您别听曹公公乱说,殿下其实并不多宠爱我,只是留我在身边伺候罢了,我也很怕他的,回个话都小心翼翼的……” 燕嬷嬷噗嗤一声笑了,“不喜欢,能留你侍寝?” 云葵脸红红的,但也不好见谁都解释一遍,说殿下没碰过她。 细细想来,太子殿下除了夜里传她一起睡觉,又亲过她两回,救过她两回,昨日还愿意在众皇子面前替她出头,好像也……没别的了。 反正就是看她还算忠心,先留着暖床,哪天真惹他动怒,照旧小命不保! 云葵看着燕嬷嬷娴熟的梳头手法,软声道:“嬷嬷,您伺候太子多年,比旁人都更了解殿下的喜好和性情,可否提点我几句?往后我在殿下跟前也能放机灵些。” 燕嬷嬷养病多年,许久不在承光殿伺候,记忆中的太子还是个郁郁寡欢的少年,眉宇间总是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阴翳。 三岁那年,先太后薨逝,太子小小年纪一言不发,滴水未进,在灵堂跪了整整三日。 五岁那年,膳食中被身边最信任的大伴下了剧毒,太子整夜吐血,几乎耗去半条命,一双黑沉沉的眼睛从此警惕提防着所有人。 七岁时因头疾发作,失手错杀一人,那晚他坐在空落落的大殿角落里,赤红的眸子看着她道:“嬷嬷,死的是孤该多好。” …… 思及曾经种种,燕嬷嬷不禁红了眼眶,既心疼他孤苦伶仃,长久的病痛折磨下,性情也愈发偏执阴戾,又欣慰他一步步咬牙走到今日,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为朝廷铲除奸佞,替先帝完成未竟之业,从不与人亲近的人如今还有了合意的姑娘陪伴…… 上位者喜好本不宜对人言,且太子性情冷淡,禁欲自持,对任何事物都没有表现过特别的兴致,便是有几分喜欢的,作为储君也只能深藏于心,不会轻易暴露人前。 不过燕嬷嬷侍奉多年,倒是知晓些旁人不知的细节,也愿意同这小姑娘多说几句。 “殿下啊,其实有个不为人知的喜好。” 云葵眸光一亮:“您说。” 燕嬷嬷低声笑道:“殿下还小的时候,每年生辰都不肯吃长寿面,反而会吃些糖糕点心,有时候是一枚松子糖,有时是一块桂花糕,吃得不多,可我瞧他应当是喜欢的。” 云葵不敢置信:“殿下竟然喜爱吃甜食?” 燕嬷嬷点点头,叹道:“只是他如今年岁渐长,四处征战,操心的事又多,我这副身子又不成事了,许久不在殿中伺候,不知殿下如今还喜不喜欢。” 云葵暗暗记下了。 她可是尚膳监出来的,虽未掌过勺,但也在点心师傅身边帮过忙,日日耳濡目染,还真学会了几样甜食的做法。 若能以此讨殿下欢心,他是不是能对她好点? 且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往后再想吃他的豆腐,那人应该不会那么小气。 云葵迟疑片刻,又问:“嬷嬷,您知道殿下的头疾吗?” 燕嬷嬷叹息道:“殿下生下来就比寻常婴孩哭得厉害,本以为是早产体弱,且惠恭皇后难产而亡,母子之间或许也有感应。可后来殿下几乎是夜夜啼哭,太后娘娘请了多少名医也看不出名堂,郑太医倒是有些医治头疾的方子,可殿下还太小,用不了药,只能先用少量的安神香助眠。后来何军医进宫,又说殿下这头疾来得蹊跷,不比寻常,却一直未能找到根治的法子,就这么熬了二十年……” 云葵眸光黯然,想起昨夜太子醒来后满目赤红的样子,想象不出是何样的痛苦。 燕嬷嬷笑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殿下有分寸,又能忍常人不能忍,轻易不会伤及身边人的,否则老婆子我还能活到今日?” 云葵缩了缩脑袋,嘀咕道:“那是您德高望重,殿下自然体惜您,他对我可是很凶呢。” 燕嬷嬷忍不住笑了,她活这么大年纪,还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这世上的人都说殿下心狠手辣,更难听的评价都有,却没人说殿下“凶”的。 两人说着话,燕嬷嬷手里的动作也没停,眨眼的功夫,就给云葵挽了个整齐利落的男子发髻。 云葵瞧了瞧镜中的自己,好俊俏的小郎君! 她若是男子,这相貌也不比宫中那几位皇子差到哪去嘛。 燕嬷嬷凝神看她片刻,觉得她梳成男子发髻有些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来像什么人。 云葵认真学了半日,回去之后直奔膳房,打算给太子做道点心献献殷勤,没成想司帐也在。 司帐一直未被太子传召,心里着急,想着这几日天寒,不如亲手给太子做一道暖身汤送去承光殿,好在太子跟前露露脸。 “你来做甚?”司帐盯着她。 云葵四处看看,“嘴馋,来找点心吃。” 司帐没好气道:“你也太馋了,殿下每日那么多丰盛的膳食都进了你的肚子,还要专程来膳房找点心,你也不看看自己胖了多少。” 云葵顺着她的目光低眸往下,看到自己鼓鼓囊囊的胸脯,好像真比从前饱满了。 不过该反驳还是得反驳:“你懂什么,这叫珠圆玉润,也不想想这是怎么变丰满的,你在质疑太子殿下的能力吗?” 司帐怔了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霎时满脸通红:“你……你半点不知羞的!” “那倒也不是。”云葵笑着拍拍她肩膀,“咱俩这么熟,当然是有话直说,我在太子殿下面前还是很羞涩的。” 司帐:“……” 膳房内食材丰富,云葵看到一些新鲜的马蹄,便准备给太子做一道不会出错的牛乳马蹄糕。 马蹄剁碎成泥,倒入新鲜的牛乳和面粉搅拌,可搅拌着搅拌着,云葵的目光就飘到了自己的胸前。 还真鼓了不少……也的确跟她这段时日吃得太好有关。 就是不知太子殿下可有发觉。 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她这里了,除了中合欢散那回好生揉捏过,后来两人即便同榻,他也只是冷冷淡淡地躺在身边,偶尔抱她一会,也是极度克制的。 他也真是……用得着那么克制吗? 这般胡思乱想着,云葵耳根微微发热,一股说不清的渴望从心底涌起。 说好的戒色,又废了。 原来她不止想他的身子,也想让他再试试自己的…… 第29章 司帐在膳房内溜达了一会, 才发现云葵是要自己亲手做点心。 她能做给谁吃呢,想也不用想,必然是太子殿下。 这人在殿下身边伺候, 自然比她更能摸准殿下的喜好,司帐看眼自己那道没做完的暖身汤,决定暂时放弃,又趁人不注意,悄悄顺了几枚马蹄藏到一边,洗净去皮, 麻利地上锅熬制。 趁云葵还在将按压成型的马蹄糕放进蒸笼等待时,司帐已经匆匆将煮沸的马蹄羹倒入汤盅, 再撒些晒干的桂花点缀, 一碗马蹄桂花羹就做好了。 东宫议政的崇明殿, 太子召来太子少傅、少师以及詹事府的官员议事。 太子将这几年朝中人员调动了解个大概。詹事府少詹事和左谕德皆因自身过失被贬谪出京,少傅裴直与少师蔡衡乃是先帝和先太后临终前委以重任的顾命大臣, 淳明帝不敢明面上打压, 却一心只扶植自己的心腹大臣与外戚势力,裴直与蔡衡便一直不得重用。 两位都是正言直谏之臣,并不盲目袒护太子, 但也会全心全意辅佐景佑帝的血脉,劝善规过,尽忠竭力。 议过事,太子回到承光殿, 正好在廊下看到端着托盘驻足等候的司帐。 司帐见他来,赶忙倾身施礼,“殿下万安。” 太子蹙眉思忖片刻,终于想起这号人来, “你怎么还在这?” 印象中,四名侍寝美人他只留了那丫头,其中一个今日被他扔还给了宁德侯,其余二人应该遣送回了内务府才是。 司帐很懵,她这是头一回来承光殿给太子送汤羹,怎么叫“还在这”呢? 德顺在一旁小声提醒太子:“当日您没有指示,奴才便将她与云葵姑娘一同留下了。” 司帐:“……” 原来太子竟是忘记把她留下,以为她早就不在东宫了! “殿下,奴婢愿意伺候您,求您不要赶走奴婢!”她攥了攥手里的托盘,挤出个笑来,“奴婢精通厨艺,这马蹄桂花羹是奴婢亲手所做,殿下可否尝一尝?” 太子并未从她的心声中听到可疑的信息,的确只是单纯想要获得他的宠爱,然而下一刻,太子就听到了她心里打的算盘。 太子殿下应该也没有多宠爱她,否则又岂会罚她站宫门?今日她特地去做点心,恐怕也是为了讨好太子殿下。 只要殿下吃了我的羹汤,定然不会再吃她的…… 心声落下,回廊那头传来脚步声,太子便瞧见云葵也端着托盘走过来。 云葵与来送羹汤的司帐对视一眼,两人之间心声暗流。 云葵:非要赶在我之前送吃食,还不是要在寒风中多等小半个时辰。 司帐:就知道她是做给太子殿下的,还非说是自己想吃,就这手艺,丑了吧唧的,叫殿下如何下得去嘴! 太子闻声扫过云葵手里那碟白白胖胖的点心,黑眸却不自觉地抬起,注意到她凝脂般的粉腮,还有那莹白锁骨下的腴润饱满。 她人如此,做的点心也像她。 云葵听到太子冷哼一声,讪讪看向自己手里的点心,马蹄是白色的,牛乳也是乳白色的,所以蒸出来的牛乳马蹄糕白花花软嫩嫩的,她块头切得大,就显得没有那些五颜六色的雕花点心来得精致,但入口即化,清甜香软,绝不难吃。 司帐努力推销:“殿下吃些奴婢做的马蹄桂花羹暖暖身子吧。” 云葵小声嘀咕:“这么冷的天,马蹄桂花羹早就凉了吧。” 司帐瞪她一眼,又不死心地看向太子:“奴婢给殿下再去热一热。” 云葵弯了弯唇:“奴婢也做了牛乳马蹄糕,殿下……” 太子看不惯她这副谄媚模样,淡淡道:“孤不吃,都下去吧。”说罢转身进殿。 云葵有些气闷。 太子殿下不吃点心,难道只是小时候爱吃甜食,如今年岁渐长,早就不喜欢了? 太子听到这句,脚步微微顿下。 他何时爱吃甜食了?难不成是燕嬷嬷告诉她的? 太子眉心已然蹙起。 燕嬷嬷从前可不是乱说话的人,难道也被这丫头哄得团团转,把他小时候的事都抖落出去了? 殿门外,司帐气得跺脚。 可仔细一想,太子连云葵的都不吃,那么不吃她的也就没那么让人难受了。 云葵回过神,立刻瞪她一眼:“学人精!” 司帐翻了个白眼:“什么学人精,就准你做马蹄糕,我便不能,这是什么道理?” 云葵道:“可你没有向张总管报备,这便算是偷的,要么你去自首,要么张总管报给曹公公,到时候东宫上下人尽皆知,司帐偷了膳房的马蹄!” “你……”司帐满脸涨红,气得说不出话。 德顺跟着太子进殿,小心翼翼看主子的脸色道:“这莲蕊姑娘对殿下还算用心,您既然将她留下来,不如往后让她与云葵姑娘轮流伺候您,也免得云葵姑娘太过辛苦。” 辛苦?太子扯扯唇。 她每日在承光殿吃香喝辣,夜间在他枕边呼呼大睡,醒来还有精神扒拉他聊天,这叫辛苦? 除了被他亲吻的时候,倒是辛苦她受累。 太子脸色沉沉,心道他对这丫头实在太过纵容,应该适时找机会教训一下,以免她太过得意忘形。 德顺一时揣摩不出太子的意思,“殿下,那司帐……” 太子边走边道:“你没听到她盗取膳房食材?” 德顺一脸懵,他确实没听到啊。 太子练武之人耳力极佳,即便走出几丈远,也能清晰地听到廊下窸窣的说话声。 “交由内务府处置吧。” 他对那司帐宫女本就没什么印象,屋里有一个已经闹翻了天,难不成还要再多几个看她们拈酸吃醋吵嘴掐架? 且他不是淳明帝,没有那么多造人的乐趣,对谁都能下得去嘴。 德顺领了命,带了两人前往偏殿办差。 司帐哭得梨花带雨,怕挨板子,又怕以这不体面的方式被赶出东宫,将来没有好的着落,只能去浣衣局之类的地方干粗活,病急乱投医地往德顺手里塞银子,想要求见太子一面。 德顺哪里敢要,当下便叫人把她撵走了。 承光殿。 秦戈与曹元禄前来复命,说年初祭祀前病死的牛羊鸡犬已经查到了线索。 祭祀所用牲畜都是曹元禄在内务府下辖的庆丰司挑选和运送,当初经手的主事,饲养牲畜的厩长、杂役皆以按罪处,秦戈只能从乾元台喂养的饲料、治疗兽病的医官以及运送沿途细节着手一一着手排查。 在得知当日诊出兽病的医官已离开京城,如今在河南农庄做六畜养殖的生意,秦戈当即觉察出端倪,立刻派出暗卫前往河南把人揪出来审问。 “那医官坚称饲料中混了病鼠的粪便,可庆丰司和乾元台对用于祭祀牲畜喂养都极为严格,牛羊鸡犬岂会用同一种饲料喂养?属下一番严刑拷问之下,这医官终于说了实话,原来病鼠粪便只是掩人耳目的说法,的确有影响,但不至于短时间内丧命,真正致死的是另一种名叫百草冥的蛇毒,这些牲畜都是吃过毒液浸泡过的草料,导致一夜之间尽数病死。” 曹元禄紧接着道:“那医官已经供出了幕后主使,正是辰王殿下身边的心腹太监邓康。” 秦戈颔首,“属下从那医官的兄嫂处得知,此人正是年初得了一笔巨款,当即辞去了兽医的官职,在河南老家买下几处田庄做起养殖生意,兄嫂与之因分财不均闹了些矛盾,属下稍一逼问,他那长兄就全盘托出了。” 太子面容肃冷,只问:“那医官人现在何处?” 秦戈道:“就在刑房,还留了口气。” “一口气够了,”太子起身道,“押往永延殿。” 永延殿是辰王的住所。 辰王成年后就在宫外开了府,但因时常出入宫闱,读书、议事、朝会,再有每日到坤宁宫给皇后请安,干脆大多时日都留宿宫的永延殿。 这厢曹元禄沉冤昭雪,自家殿下甚至还要亲自去讨说法,一时老泪纵横,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太子行至廊下,看到殿外当差的云葵,沉默片刻道:“你也跟上。” 倒不指望她能靠入梦预知辰王的下一步计划,不过带出去见见场面,也能杀杀她的胆量,好叫她知道,他一国储君,手段雷霆,想要处置何人,动动手指就能捏死了,往后肆意妄为之前,也该想想自己有几条命够杀。 果然,那医官鲜血淋漓的躯体才被提出来,云葵立刻吓得小脸苍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太子满意地收回目光。 他此番亲自出马,手下的侍卫还押送着一个重刑审问过的官吏,那带血的衣袍和鞋底在宫道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引来无数的目光。 宫人们即便好奇,也不敢盯着瞧,只等太子一行人走远,才大着胆子频频回头,议论纷纷。 永延殿的宫人自不敢阻拦太子,一面恭恭敬敬地将人请进去,一面立刻偷偷差人给辰王报信。 太子抬脚进殿,却没想到,六皇子竟然在此与辰王下棋。 想起他在梦中觊觎自己的侍寝宫女,而那不知死活的丫头竟然认真考虑过被赠给六皇子的可行性,太子的脸色更加阴沉几分。 云葵看到六皇子,有种好像曾经真的生死相许却被人拆散的尴尬,还有那崖下不堪入目的场面,光想想浑身的鸡皮疙瘩就起来了。 她根本不敢抬头,生怕对上六皇子梦中那种含情脉脉的表情。 六皇子也注意到了太子身后躲得远远的云葵,目光稍稍顿了片刻,便听太子冷冷道:“六皇子既然也在,那就一起听听。” 六皇子立刻回神,知道这会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赶忙给太子行过礼,便跟着辰王去看那殿门外浑身是血的男子。 辰王并不认识这名医官,勉强挤出个笑来:“太子兄长这是何意?” “乾元台祭祀牲畜病死一案,孤以为还有蹊跷,果不其然查出了幕后之人。” 太子含笑看向辰王身后的太监邓康,“这便是当日那名兽医官,邓总管可还有印象?” 原本还在细瞧那医官相貌的邓康听到这句,霎时浑身一震,脸色煞白。 怎么是他?太子竟然能查到他头上……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留活口! 邓康浑然不知心声已暴露一切,压下心中的慌乱道:“当初他不是查出那饲料中混进了病鼠粪便,这才导致牛羊染毒病死?不知太子殿下今日再次严刑逼供,是何用意?” 秦戈便把医官画押的供词与他兄嫂的证明亮出来,“区区鼠便毒不死几十头牲畜,重刑之下此人已尽数交代,当日正是与邓总管串通一气,想要借此陷害曹公公,将其赶出东宫。” 邓康浑身发凉,正要反驳,辰王这时开了口:“秦统领说笑了,曹公公的确是本王借来帮忙的,本王陷害太子兄长身边一个小小的太监做甚?” 曹元禄拱拱手,语气却毫不退让:“奴才的确不知辰王殿下的用意何在,可奴才知道,奴才不在东宫这半年,东宫上下被安插了多少眼线,太子殿下昏迷期间,又有多少人想要趁机下毒、刺杀,倘若奴才留在东宫,东宫上下必不会似如今这般。” 辰王脸色发白,暗暗咬紧后槽牙。 当初他与母后商量着如何往东宫安插人手,却又苦于东宫上下犹如铜墙铁壁,尤其曹元禄又是个精明缜密、处处以太子为先的人,想要安插进去自己人很不容易,所以才设计了这一出,不至于把曹元禄弄死,落人口舌,却能把他远远地打发了,免去一道阻碍。 如今太子亲自找上门,人证物证俱在,无可辩驳,这是逼着他亲手处置邓康! 邓康跌坐在地上,浑身发抖:“殿下……” 辰王瞥他一眼,脸色平静道:“本王让你去请人帮忙,未曾想你竟自作主张,暗中陷我于不义,你可知罪?” 邓康见辰王撇清一切,便知无力回天,他心中虽有不甘,也只能尽力保下自己的主子。 “的确是奴才与医官对好了说辞,可奴才本意并非陷害曹公公,更不是为了往东宫安插人手,只因奴才与那庆丰司厩长有些旧怨……我二人原本是同乡,入宫之后各自分到了不错的差事,他那头油水丰厚,因此沾了赌,非拉着奴才一起,结果拖欠奴才百两银子不还,奴才气不过,又怕把事情闹大,不敢明面上逼要,这才猪油蒙了心,暗中毒杀他看管的祭品,因此连累了曹公公……” 太子漫不经心地一笑:“这话留着到刑房再说吧,酷刑之下你若还能如此嘴硬,孤便赏你个全尸,如何?” 邓康浑身都在哆嗦,眼神忽然看向一处,他咬咬牙,猛地起身就要往秦戈手中的佩剑撞来。 人证物证确凿又如何!只要他自戕,太子就是严刑拷打屈打成招,逼得他以死明志! 眼看着脖颈就要撞上剑刃,太子抬腿一脚,邓康人已飞出几丈远,身子沿着殿门外的台阶一路滚下,口中鲜血淋漓。 辰王目光紧紧地追随,见到这一幕,身形亦忍不住微微地颤动。 他没要曹元禄的命,却要因此折去自己心腹的命。 太子神色淡淡:“带走。” 辰王强忍着怒意,闭上了眼睛。 云葵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她知道曹公公是遭人陷害被调去了别处,却没想到殿下会亲自替他来讨公道。 太子见她神色呆呆,指着那被拖走的两人,道:“外人都说孤手段残忍酷虐,你以为如何?” 云葵回过神,习惯性地吹捧道:“奴婢觉得殿下英明神武,霸气十足。” 太子:“……” 可曹公公是忠仆,伺候了殿下二十余年,又岂是我这种初来乍到的能比的。 殿下愿意维护我,大概也是维护他作为太子的颜面吧。 至于给我七日散的解药,那也是先试探我的忠心,直到最后一刻过关,才告诉我死不了,否则,一旦我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或者没有看到秦嬷嬷的梦,就这么傻傻地把秘药喂给他,兴许早就没了小命…… 思及此,云葵在心中哀叹一声。 小葵花,你活得不容易啊! 太子听到她的心声,脸色不太好看。 忘恩负义的小白眼狼,他都救她几次了,更不必说她那些大逆不道之举,换作其他主子,她这会已经不知道在哪投胎了。 良久之后,他沉沉一笑:“孤看六皇子倒是单纯仁善,如若六皇子向孤讨要你,你可会答应?” 第30章 云葵有些意外他为何突然提到六皇子, 难不成六皇子方才在殿中偷偷瞧她,被他发现了? 所以,他是希望我答应, 还是不希望? 云葵眨了眨眼:“殿下想留下奴婢吗?” 太子冷冷道:“孤在问你话,你不正面回答,却来反问孤,是为不敬。” 哈哈,不敬。 太子听到她心中无故发笑,脸色就沉了下来。 我摸胸肌的时候敬吗?把你扑倒摁在榻上的时候敬吗?强吻的时候敬吗?哈哈哈哈…… 太子死死盯着她。 云葵想着想着, 心内的笑戛然而止。 太子殿下该不会是嫌弃我,想把我赶走吧! 这可不行, 皇后娘娘若是知道我办事不力, 如今还要去祸害他儿子, 一定会把我弄死的! 算了,还是先抱紧太子殿下的大腿吧…… 太子:“……” 敢情他就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无奈之举, 口口声声说着忠心耿耿, 实则就是个吃里扒外的小白眼狼。 太子冷着脸,转身就走。 云葵见他脸色难看,赶忙屁颠屁颠地跟上, “哎,奴婢只愿追随殿下!” 太子自始至终没再看她一眼。 回到承光殿,云葵眼睁睁看着那二人被拖进刑房审问,太子又没有别的吩咐, 她便只能在刑房外候着。 里头不知用了何种酷刑,只听到哀嚎连连,撕心裂肺,仿佛正在经历人类痛苦的极限, 又似乎,已经不像人的声音,像落入虎口的困兽,被一寸寸地撕扯和啃食着皮肉。 她虽未亲身体会,却因这些刺耳瘆人的声音直打寒颤,天早就黑下来,廊下的风吹在后背,她连脊柱都灌满了凉意。 残忍吗?的确。 可不管那邓总管是为了陷害曹公公,还是像他所说的那样,为了一己之私泄愤害人,庆丰司和乾元台无数的宫人都被他连累丧命,他就是错了。 她攥紧手掌,深深吸一口气。 不怕不怕。 她又没有做亏心事。 里面不知过去多久,已经听不到人的嘶吼声,太子出来时,高大的身躯隐在廊下明昧交织的光影里,脸上看不清情绪,唯有身上还带着浓稠的血腥气。 云葵乖乖顺顺立在一旁,太子看她一眼,眸色深深,没有说话。 回到殿中,先是曹元禄伺候沐浴,沐浴过后,德顺来禀,说晚膳摆好了。 太子没什么胃口,默然片刻道:“孤一会过去。” 云葵照例先试菜。 午膳在燕嬷嬷处吃的,为表矜持,她故意没有吃太多,原本早就饿了,可下半晌经历这一出,又在刑房外闻了许久的血腥味,看到那些荤食便有些反胃。 浅浅试了些素食,那些肉菜干脆就没碰,反正太子殿下也不喜食荤。 果然太子不知是胃口不佳,还是头疾发作,最后只简单用了些羹汤。 夜间侍寝,云葵悄悄看向枕边人始终淡漠疏离的一张脸,也知道放乖些,不去触他霉头。 可到了大半夜,那种腹中空空的饥饿感忽然席卷而来,她摸着肚子,忍不住在心中哀叹。 唉,好饿。 好在太子殿下秀色可餐,从这个角度看,侧脸轮廓简直完美,像精细雕刻的一般,睫毛好长哦,鼻梁也好高,怎么这么会长! 请问小葵花,这么美味的太子殿下,你打算从何处开吃呢? 先吃鼻子,眼睛,还是嘴巴呢?要不先吃一口脸颊吧,吧唧吧唧吧唧! 太子:“……” 他真的烦躁。 召她侍寝本就是为缓解头疾,然而她似乎每晚都要出些状况,要么吃太饱,要么太饿,要么想出恭,要么就是看到一些梦,必须要在心里发表见解和感慨,要么就是垂涎他的美色……总之没有一夜消停过。 云葵瞧着瞧着,便见那两片抿着的唇瓣轻轻动了,吓得她猛地一颤。 “还睡吗?不睡就给孤滚出去。” 云葵惊得说不出话,“殿下怎知我没有睡?” 不是开了天眼吧!她可以保证自己一丁点动静都没有闹出来,甚至连呼吸都很小声。 “咕噜,咕噜。” 云葵:“……” 死肚子你非要在这个时候叫! 太子按了按太阳穴。 云葵讪讪一笑:“殿下,我晚上用得少,这会儿有些饿得睡不着。” 好想念我的牛乳马蹄糕呜呜呜,白白嫩嫩,甜甜软软,不懂的人有难了! 太子额角青筋抽动了一下,哑声道:“饿就滚去吃。” 云葵抿抿唇道:“那碟牛乳马蹄糕倒是还在,可那是奴婢做给殿下吃的,怎好自己独享?” 太子没理,云葵又往他身边蹭蹭,“殿下晚上也只用了半碗羹汤,恐怕早就饿了吧?奴婢把那碟点心端来,殿下一起尝尝可好?” 太子:“孤不饿,你自己吃。” 云葵泄气道:“殿下不吃,那奴婢也不吃,奴婢近日都胖了。” 看着美色诱人的殿下入睡,好像也没那么饿了。 太子深深叹口气:“……去端来吧。” 云葵得了吩咐,当即笑着起身:“奴婢这就去!” 她匆匆换好衣裙,回屋内把那碟点心端去膳房热了一遍,又急奔奔地跑回来。 太子已经起身坐到榻上,云葵将碗碟放在炕桌上,掀开碗罩,香香软软的点心还冒着热气,她往太子面前推了推,“殿下尝尝。” 太子怀疑地看她一眼,最终捏起一快慢条斯理地咬了口,果然口感绵软,清甜的米香夹杂浓郁的牛乳香,每一口都能吃到脆甜的马蹄。 不过这手艺和外观都堪称质朴,太子不动声色地吃完一整块,给出了简单的评价:“尚可。” 云葵得到肯定,心中窃喜。 果然还是喜爱吃甜。 太子冷哼一声,便不再用了。 放在以往,这种胡乱揣摩主子心意的丫头都该挨板子才是。 太子掀眸瞧她,“你不吃?” “要不奴婢就不吃了吧?”云葵舔舔唇,目光幽怨,“奴婢日日都用殿下的膳食,身子都圆了一圈,殿下不觉得奴婢胖了吗?” 一句话又让太子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她那微敞的衣襟之下,温香软玉,粉腻酥香,那晚清晰的触感仿佛犹在指尖。 他想起年少时在西北雪地里,有回心血来潮搓了个巴掌大的雪团。 又想起这软软嫩嫩的牛乳马蹄糕。 太子不动声色地敛下暗眸,“既知道胖,还问孤做甚?” 云葵下巴搁在小臂上,乌润的眼眸望着他:“那殿下更喜欢奴婢胖一些,还是瘦一些呢?” 太子淡淡道:“孤喜欢你安静些。” 云葵弯唇笑起来:“那奴婢就吃一块!否则待会儿饿得睡不着,吵了殿下的耳朵。” 两人吃过点心,各自漱了口,云葵心满意足地睡进床内。 身侧终于安静下来。 太子闭上眼睛,竟然梦到了自己十三岁在西北大营雪中的一幕。 边疆苦寒之地雪虐风饕,他在京中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一夜之间,雪厚一尺有余。 部将的营帐外不知是谁堆了三个雪人,远看像是一家三口,大概是久战在外的征夫思念自己的妻子儿女吧。 他生来失恃失怙,从未体会过一日天伦之乐,没有童年,也不曾堆过雪人。 那日大概是心血来潮吧,也弯身拢了一捧雪,搓成个掌心大小的雪球,才想堆个雪人试试,见营外有士兵走动,他便不动声色地放下了,回到营帐继续看兵书,此后再也没有玩过雪。 画面一转,是那丫头捧着碟白嫩嫩的点心端到他面前,“奴婢亲手做的牛乳马蹄糕,殿下尝尝吧!” 他尝了两块,的确香软清甜。 “殿下,”那个满脑污秽的丫头笑盈盈地问他,“点心甜,还是我甜?” 他没有回答,却不知怎的被她勾上了床,手掌被牵引着去了锁骨下那雪白柔软之处,她含羞带怯地朝他眨眼睛,“殿下不是总怀疑奴婢的忠心吗?奴婢的心就在这里,殿下摸摸看,奴婢心里有没有别人。” 手掌甫一触碰到那温热柔腻的软肉,太子几乎是浑身一震,立刻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竟然也开始做这种荒唐的梦! 太子揉揉太阳穴,忽察觉到不对,下意识地看向身侧那个背对着他,轻轻耸动着肩膀的小丫头。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她心底的呐喊。 哎呀呀呀呀呀! 忍住忍住忍住小葵花!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看到!淡定淡定…… 只要我装不知道,尴尬的就只有他。 太子:“……” 她果然入了他的梦。 可他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他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这丫头带给他的阴影太大,以至于连梦中都是她在撩拨……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梦中的热度,柔润细腻的雪肤拱着他层层薄茧的粗粝手掌,一石激起千层浪,他甚至隐约察觉身体某处已不受控制。 太子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果然这丫头藏不住事,一早醒来看他的眼神就带着点莫名的意味。 “殿下今日要早朝吗?” 太子移开目光,“不用。” 大昭三日一朝,淳明帝本想展示自己的勤政,曾想过间日一朝,无奈时常流连后宫,体力不济,这个想法便搁置了。 云葵凑上去笑道:“奴婢昨日在燕嬷嬷处学了梳发,殿下今日便让奴婢试一试可好?” 她靠得太近,温热的气息就落在他脖颈,一脸仿佛看热闹的表情。 太子冷冷睨她一眼,不想肩膀转过去恰好撞上那细颈下的丰盈饱满,随之而来的,是一声轻软的惊呼。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红底缠枝石榴纹的小衣,连绵的藤蔓缠紧繁丽丰硕的果实,是多子多福的寓意,后宫中再常见不过的纹样。 可那轻薄的小衣根本罩不住浑圆的雪团,榴枝婀娜,榴花娇妩,太子眸色深黯,呼吸沉重起来。 第31章 云葵就看到他的眼神越来越深, 甚至有些可怕。 大佬冷静啊!你自己做的梦,与我无关哈! 我已戒色,这位施主请你…… 心声未落, 男人手掌陡一用力,云葵未及反应,已被他箍着肩膀倾身压下,盈盈的水眸惊愕地看着他:“殿下……” 太子眸色沉沉,目光不紧不慢地下移,粗粝的指腹甫一碰到那荔枝般盈盈欲滴的软肉, 身下的少女便浑身瑟缩起来。 云葵咬咬唇,慌不择路道:“殿下!奴婢昨晚真的没有梦到您……” 太子轻嗤一声。 云葵混沌的脑袋迟缓地清醒过来, 才发现这句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太子反倒不着急了, 慢条斯理地摩挲着那片雪肤, 看那白皙的肤色一点点地浮起嫩粉,小衣上硕丽艳冶的缠枝石榴纹也在不断起伏, 那枝头鼓溜溜的石榴果随风摇动, 让人想摘下来,咬出汁水,细细品尝。 “你胆大包天, 孤都纵容你多久了?” 云葵委委屈屈:“可梦里是殿下您……” 还未说完,那软肉就被太子指骨用力掐了一把,云葵下意识咬住唇瓣,却没能忍住一丝娇吟溢出。 这一声太软, 直接乱了男人的呼吸。 彼此气息交融,云葵眼睫颤得厉害。 太子盯着她的眼神又沉又热,“不是说,日日都想占孤的便宜么?怎么一到这时候就跟个纸老虎似的?” 倘若上回没有不留后路地将他扑倒, 并且大放厥词,她还能装装懵懂乖顺的小白兔,可她什么成分都已经被人家看清楚了,好像怎么做都显得欲拒还迎。 要不干脆从了他算了? 梦里大家都那么快活,你不也一直很想体验吗?说不准太子殿下更大、更厉害呢? 你不也挺馋的吗,支棱起来呀!别让人看轻了你! 思及此,云葵咬咬牙,鲤鱼打挺般地挺起胸脯,狠狠地撞了下他的胸肌。 太子:“……” 可也就是这一撞,身前似乎察觉到一处异样,几近清晰地朝她小腹打了一棍。 待意识到那是什么后,她整张脸瞬间红透。 这动静也太大了吧! 听闻男人鼻梁越挺,越是天赋异禀,好、好像是真的…… 头顶传来一声闷笑。 少女水光潋滟的杏眸眨了眨,目光交错,他头往下一低,云葵立刻手比脑子快,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太子沉沉凝视她一会儿,却并未拿开她的手,墨眸缓缓下移,温凉的唇瓣缓缓落在那莹白锁骨之下,小衣几乎包裹不住的绵软处。 云葵根本没想到他会吻这里,身体因那麻酥酥的触感剧烈颤动了一下。 唇边贴着温香雪腻,太子忽然惩罚性地在那锁骨之下狠狠咬了一口。 云葵痛得泪光闪烁,连耳根都红透,捂着嘴唇的小手才拿开来,想要推开他,男人的薄唇却猝不及防覆上来,堵住了她的呼吸。 经历过前几次,云葵本以为自己有了经验,可以更加坦然地面对,没成想身子还是不受控制地发软、轻颤,心乱如麻。 手掌无处安放,摸索着去寻找一个支撑,最后轻轻地覆在他后腰,慢慢地搂住了。 好、好腰。 少女纤细的手臂像那小衣上娇娆袅娜的枝蔓延伸出来,紧紧地缠住他的身。 男人的呼吸愈发沉重,那吻也从刚开始的浅尝辄止慢慢深入,到几乎席卷她的整个口腔。 云葵很怕会像第一次那样难受,也开始颤巍巍地主动回应着他。 唇舌相触,他的吻湿润滚烫,灼热的气息包裹着她,像在她的皮肉血液里炸开无数的火星,那些火星又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似蝴蝶一般翩翩而起,托着她的身子,缓缓坠入温软的云层里。 大佬的吻技好像……突然进步了。 呜呜呜! …… 坤宁宫。 今日是后宫妃嫔向皇后请安的日子,由于淳明帝后宫佳丽众多,除去日常称病不出的几个,其余众人来一趟也是浩浩荡荡。 各宫妃嫔本该日日向皇后请安,皇后不愿见她们,却为了展示自己宽容大度的后宫之主风范,改为五日一请安,倒也赢了个温良敦睦的美名。 妃嫔三五成群,陆陆续续地进殿,请安之后再按位份从高到低依次入座。 前日太子在永延殿那一出闹得太大,众人多多少少有所耳,原来年初乾元台祭祀一案竟是辰王的心腹太监动的手,眼下人已被带进东宫不知死活。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不好在明面上议论,可心里也知道,此事十有八九就是辰王动的手,趁太子出征在外,将他的心腹赶出东宫,可不就能往东宫安排自己人了么。 不过这是太子与辰王之间的斗争,众人看看便罢,不会在皇后跟前发表任何意见,否则岂不是自找不快。 众人大多还是以皇后马首是瞻,眼下太子在前,皇后还有两位嫡子,是以哪怕淳明帝子嗣颇丰,也暂且无人觊觎储君之位。 妃嫔争宠,无非是为家族、为子嗣、为自己,可她们还不确定淳明帝和太子谁能笑到最后,此时冒头也无济于事。 且淳明帝向来雨露均沾,只要规矩本分的,哪怕家世和姿色稍逊一筹,也能承君王雨露,不会被远远地冷落着,因此后宫虽百花娇艳,这些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后宫选秀,一来是淳明帝拉拢世家大族的必要手段,二来也是为了延绵子嗣,皇后深知这一点,却并不影响她对这些妃嫔的厌恶。 一方面是妒忌,原本属于她的荣宠被分摊给这么多人,回回请安的动静恨不得比皇帝上朝还大,这叫她如何能忍!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年与太子斗智斗勇,她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心灰意冷,自己的儿子至今不能名正言顺地上位,如今还被太子查出当日祭品病死的真相,狠狠打了辰王一巴掌!后宫众人恐怕早就抱着吃瓜看戏的心情坐山观虎斗了! 一想到将来淳明帝坐稳江山,这些人又能坐享其成,到时说不准还会对皇位蠢蠢欲动,皇后心中的愠怒就压不下去。 当然,心中厌烦是一回事,面上还要表现得一团和气。 皇后越过前面几名妃子往后看去,目光最终落在一个面容略显苍白的女子身上。 “玉嫔,九皇子这几日如何了?” 玉嫔闻言起身,上前盈盈施了一礼,原先明媚姣丽的人儿此刻眼眸泛红,嗓音还有些沙哑:“回娘娘的话,寿儿身上的伤都已结痂了,只是手臂还疼得厉害,日日都哭。” 皇后并不心疼旁人的儿子,甚至觉得老九早该教训,皇帝就是平日太过纵容,玉嫔也恃宠而骄,才让九皇子任性妄为口无遮拦,给了太子可乘之机,更让皇帝在朝臣面前落了脸面! 皇后不骂她就不错了,肃色叮嘱道:“这回吃过教训,往后要更加谨言慎行才是。” 玉嫔咬咬唇,俯身应是。 皇后最不喜欢的就是玉嫔,小门小户出身,却生了副狐媚模样,勾得侄儿谢怀川为她神魂颠倒,险些与家中决裂。 当初若非她百般相劝,侄儿也不会肯回头,心甘情愿娶了令国公的孙女。 这玉家本该歇了心思,未曾想竟抱着攀龙附凤的心思把女儿送进后宫当秀女,如今与她服侍同一个男人! 她不知侄儿如何作想,她自己心里是很不痛快,可越是不痛快,越不能表现在脸上,否则让皇帝知道他的宠妃曾与谢家订过亲,两人还曾经情投意合,玉嫔失宠也就罢了,恐怕还要连累了谢家! 妃嫔们请过安,在坤宁宫说会儿话,皇后便让她们回去了。 玉嫔面容惨淡地走在人群中,却意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四目相对,玉嫔立即垂下头,心脏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 宫道旁,宁德侯世子谢怀川看她一眼,强抑着眷恋的情绪,最终还是移开了目光。 他不能去宝华殿,不能见九皇子,特意选在这时入宫拜见皇后,就是知道众位妃嫔今日会来坤宁宫请安,兴许能够远远地见她一面。 可是见到了,看到她那副失魂落魄苍白可怜的模样,谢怀川心内还是涌起了巨大的痛楚。 “姑母。” 迈入大殿,谢怀川朝皇后躬身施礼。 皇后见到他来,微微蹙起了眉头,玉嫔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来,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私心。 待屏退众人,皇后才要发问,谢怀川却率先开了口:“姑母的秘药可有给出去?” 他转移了话题,皇后只好暂不计较,摇摇头道:“给是给了,只是她胆小怕事,又或者是没有寻到机会,至今还未给太子服下。” 有些事,皇后不好明面上与皇帝商量,一些禁药、毒药也不放心经旁人的手,多是交给侄儿来办。 他是老二与老六的表兄,是自家人,谢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已站在大昭权势顶端二十年,谁也不愿从云端坠落,成为旁人脚下尘泥,所以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扳倒太子,扶持辰王入主东宫。 谢怀川略一思索,“如今东宫仅剩一名侍寝宫女,姑母给的可是她?” “正是,”皇后问道,“可有什么问题?” 谢怀川便将七日散一事如实说了,“她自己没有办法解毒,只能是太子命何百龄给了她解药。” 皇后脸色微微泛白,不由得攥紧了手里的帕子,“你是说,太子明知她被人下过毒,还费心费力救了她?” 谢怀川颔首:“是。” “这臭丫头当真有几分了得,竟哄得太子出手相救。”想到一事,皇后忽然慌了神,“那本宫给她的秘药……她该不会已经上交出去了吧?” 谢怀川面色微沉:“有可能。” 皇后手指微微颤抖,后背都出了层冷汗:“这该如何是好?” 谢怀川忙道:“姑母不必过分忧心,太子既然未曾上门逼问,兴许是那丫鬟还未向太子坦白此事,讨好了太子却得罪了姑母,于她而言又有何好处呢?再者,她还不知那秘药究竟是何物,眼下太子又宠着她,所以并不急于用药,待将来东宫进了新人,有了太子妃,而她失去宠爱之时,自会使用的。” 皇后急道:“本宫如何等得了那一日!” 如今太子回京,前脚肃清东宫,将那些怀有二心的宫人该杀的杀,该驱逐的驱逐,如今又是惩治九皇子,又是查出了辰王陷害曹元禄的真相,下一个只怕就要对付她与皇帝了! 谢怀川道:“姑母莫急,除夕宫宴近在眼前,太子到时必会前来赴宴,侄儿倒有一计。” 想起玉嫔憔悴的容颜,想起被太子折磨得病怏怏的九皇子,谢怀川沉沉吐出口浊气,幽黑眼底翻腾着几近暴怒的杀意。 …… 用过早膳,太子前往崇明殿与属官商议政事,云葵依旧到后罩房跟燕嬷嬷学习梳头。 燕嬷嬷眼尖,一眼便瞧出她与昨日来时的微妙变化。 昨日来见她时还怯怯弱弱的,今日却是一股明媚动人的少女羞态,尤其是脸色,虽只薄施粉黛,双颊却色若海棠,嫣红的唇瓣宛若熟透的樱桃,轻轻一碰便能挤出水似的。 云葵乖乖地坐到镜前,燕嬷嬷替她通了发,视线顺着乌黑的发丝往下,不经意间却看到她胸口一处可疑的红痕。 燕嬷嬷笑道:“太子昨日可是疼爱你了?” 云葵霎时满脸涨红。 第32章 云葵低下头, 才看到那咬痕竟然露了出来,位置不高不低的,她还拿脂粉遮了遮, 没想到还是被衣襟蹭掉了些。 燕嬷嬷见她满脸羞赧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不拿这个同她打趣了,转而问道:“昨日给殿下做点心了?” 云葵点点头,“不过他就吃了一小块。” 燕嬷嬷道:“殿下怎么说?” 云葵扭扭捏捏:“殿下只说尚可,想来是奴婢手艺不精吧。” 燕嬷嬷却道:“殿下若不喜, 看都不会看一眼,更何况是入口的东西?尚可就是夸你的意思了。” 云葵小声笑道:“殿下人还怪严格的。” 燕嬷嬷道可不是, “殿下从不贪恋口腹之欲, 也可以说是挑剔了, 膳房哪顿不是精心准备十多道菜,殿下能挑其中三五样, 伸几筷子就不错了。” 云葵心道这么挑剔的人, 昨晚她不过软磨硬泡两句,竟然半夜陪她吃起了点心。 她指尖勾着绺发丝,想到他昨夜那个旖旎的梦, 又想到今晨被他按在床榻上亲吻的场景,心里又不确定,他到底是生气呢,还是…… 堂堂太子殿下, 被她发现做羞羞的梦,大概是恼羞成怒了吧,所以才会狠狠咬她,以示惩戒。 可若是惩罚, 打板子打手心都可以吧,怎么能……咬那里呢? 咬一下教训教训就得了,为何还要来亲她的唇,还亲了那么久,她的两片唇瓣都快麻得没了知觉。 想起那个画面,云葵心头便涌上了一丝莫名的悸动,脸颊更是红得没边。 难怪梦中的男男女女都喜欢亲吻,好像真的很快乐,尤其对方还是清冷矜贵、俊美无俦的太子殿下,亲吻的间隙偶然睁开眼睛,面前就是一张放大的、精雕细琢的俊朗面容,她连呼吸都险些停滞了,这简直……比品尝世间任何美味佳肴都要让人愉悦。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这么好看的人还会亲她! 便是她趁机搂紧他劲窄的腰身,他也只顾着亲吻,并未出言阻止。 那腰身的手感更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美妙,他身上绷带已除,隔着薄薄一层寝衣,手掌贴着那凹陷的腰窝,摩挲那深刻硬实的块垒,她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甚至觉得他就算再咬她一口,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离开前,燕嬷嬷给她梳了个娇娇俏俏的垂挂髻,头顶结鬟,以珠花固定,再分两股发垂挂左右耳侧,行走间轻微晃动,像两只垂坠的兔耳,极是娇俏可爱。 从前宫中便有女官喜梳垂挂髻,也曾时兴过一阵,她是侍寝宫女,算是低阶女官,梳这个发髻不算逾矩。 云葵看到燕嬷嬷一直看着她笑,有点难为情:“嬷嬷,我是不是不太适合这个髻?” 燕嬷嬷乐道:“没有,就是觉得殿下也许会喜欢。” 云葵耳根微微发烫,“您怎知殿下会喜欢?” 燕嬷嬷也是方才替她梳发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旧事。 太子幼时有回在亭中读书,不知哪位主子养的一只玳瑁垂耳兔跑到园中来吃草,竟然不声不响地跳到了太子读书的石桌上。 太子虽是小小年纪,却不喜欢小动物,文昌长公主曾经送来一只通体雪白的貂儿给他玩耍,太子看都没看,直接派人还回去了。 可以这么说,太子对任何除了读书、习武、医治头疾以外的任何事情都不太感兴趣。 当时曹元禄侍立在旁,立刻就要将那只玳瑁垂耳兔赶走,没想到太子一边读书,一边竟无意识地摸起兔耳朵来。 那兔子便也温温顺顺地伏在他手边,一人一兔竟难得和谐。 等到底下人来上茶,太子似乎是才发现手边窝了只兔子,立刻收了手,差人抱走了。 过后燕嬷嬷还问他,要不要也养一只垂耳兔来玩,太子却只说“不喜欢”,仿佛已经忘记自己摸了大半晌兔耳朵这件事。 燕嬷嬷便猜测,太子大概并不知道,自己下意识地愿意接近柔软可爱属性的小东西,也许理智上不会容许自己耽溺任何正业以外的行为,但不可否认,人都会有本能的偏爱。 云葵摸摸发髻,抿唇笑了笑。 …… 邓康已死,死之前坚称乾元台祭祀案是为一己私欲泄愤害人,只为将自家主子摘干净。 御书房内,辰王跪地请罪,淳明帝、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在场。 淳明帝将人证物证以及邓康的供词交给了大理寺卿,脸色铁青道:“辰王治下不严,罚俸一年,停职三月,禁足自省,可有异议?” 辰王立即俯首道:“儿臣领旨。” 淳明帝给每个成年的儿子都安排进了适合他们历练的部门,辰王去的更是直接影响官员任免考核的吏部,方便他拓宽人脉,亲近朝臣,还能跟在兼任吏部尚书的首辅陈贤身边学习,可谓是用心良苦。 大理寺卿是淳明帝的心腹重臣,闻言上前一步道:“辰王殿下本不知情,只是身边的太监犯事,陛下此罚是否过重了些?” 淳明帝冷哼一声:“朕只恨罚得太轻。” 两名大臣离开后,淳明帝气得抬手拂落桌案上的奏折,尽数摔在辰王身上,“你办的好事!” 辰王跪在地上冷汗涔涔,眸中亦是滔天的愤恨。 当初涉案之人都已按罪论斩,就连这兽医官也被远远打发出了京城,没成想还是被太子掘地三尺揪了出来。 如今太子查明真相,又亲自带着证人上门,前前后后闹得人尽皆知,但凡有点脑子的,能想不到此事是辰王唆使? 好在邓康至死没有出卖主子,且东宫唯一受害的只是太子身边一个小小的太监,并非太子本人。 旁人如何作想,淳明帝无法控制,此番唯有重罚辰王,方能堵住悠悠众口,向天下臣民表明君王的态度—— 太子是唯一的储君,淳明帝重视太子,维护太子,不容许任何人侵犯太子及其身边之人,哪怕是皇后和皇子。 皇后和国舅那边平日有任何举措,皇帝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大家都有共同的目的,可问题是,既然决定出手,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做得干净利落,不可授人以柄,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往东宫安插眼线原本无可厚非,可这些人竟被太子短短几日就揪了出来! 淳明帝简直不知该说太子太过聪明,还是皇后和国舅太过愚蠢大意,竟然连个得用的细作都培养不出,轻易便将背后的主子供了出来! 太子故意将那两名细作还给皇后和国舅,这叫他如何处置,叫朝臣如何作想? 皇后安插亲信还能对外说成是关心太子起居,却被太子误解了好意。 可国舅算怎么回事! 从前太子箭毒未解,尚能对外以他身中剧毒神志不清糊弄过去,毕竟太子的确有过头脑不清醒的时候。可眼下他重伤痊愈,又是肃清东宫,又是重查旧案,还能头脑清明、步伐沉稳、威严震慑地立在朝堂之上,哪还有从前疯癫嗜血的样子? 淳明帝隐隐觉得,他那头疾或许都已痊愈了大半。 难道是何百龄的功劳? 太子还曾让锦衣卫去查冯遇的下落,也不知二十年前那一战到底被他查出了多少蹊跷…… 太子回京这一月,事情仿佛已经朝向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皇后急,他又何尝不急? 说到底这龙椅上坐着的人是他,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将这至高无上的权柄牢牢掌握在手中,受朝臣跪拜,受万民敬仰,做这江山社稷天下苍生唯一的主宰。 淳明帝闭上眼睛,深深地叹口气,让人去传口谕,罚皇后抄经百卷,为太子祈福,国舅宁德侯则停职三月,罚奉半年。 与辰王一样,唯有重罚才能堵住流言蜚语。 把太子捧得越高,淳明帝自己才越是能够站在舆论的高地。 消息传至东宫,詹事府的几名官员正为淳明帝此举商议对策。 帝后最擅长颠倒黑白,控制谣言走向,抹黑太子的名声,好成全自己的贤名,这一点众人心照不宣。 左赞善认为也该效仿他们的手段,将皇后国舅往东宫安插亲信、辰王蓄意构陷太子心腹一事传扬出去,扭转太子的口碑。 左中允又怕此事反倒会弄巧成拙,毕竟在百姓心中,皇后就是贤良宽厚的活菩萨,太子才是妖魔鬼怪,不明真相的百姓只会谴责太子。 底下议论纷纷,太子捏起手边一块精美酥脆的茶点,吃了一口却又放下了。 他实在不喜欢这些酥得掉渣的东西。 倒是昨夜那牛乳马蹄糕,虽其貌不扬,却不失清甜软糯,难得合他的心意。 脑海中无端想起那个同样清甜软糯的小丫头。 甚至,想到她小衣上的缠枝石榴,想到她雪腻酥香的皮肉……这丫头不知如何生的,处处都软,连嗓音都软得能掐出水来。 更不用提他如今有了读心术,不光能听到她被他吻出的声音,那些急促的喘息、抑制不住的哼吟之外,还有她绵软娇甜的心声。 时而娇嗔,时而喟叹……还有更露骨的,叫人听了就下腹发紧,想要对她狠狠用力,在那雪嫩细软的皮肉上留下痕迹。 思绪飘回,才发现手里的茶酥被他捏碎了。 底下的官员:“……”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太子为何突然捏碎点心,更不知他捏碎点心时,心中正打算要谁的性命。 太子不动声色地取过锦帕擦手,淡淡说道:“先办正事,其余不必过问。” 官员们畏畏缩缩地拱手应是。 太子回到承光殿,行经廊下时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他停下脚步,偏头便看到那小丫头顶着只垂耳兔发髻出现在回廊尽头,见到他立刻收敛了笑意,规规矩矩地走上来行礼:“殿下万安。” 可太子分明听到她在心里说的是—— 殿下贴贴。 第33章 太子问道:“这也是燕嬷嬷给你梳的?” 云葵点点头:“殿下觉得如何?” 和暖的日光下, 少女一双葡萄眼清澈澄净,那柔腻无瑕的脸颊浮出淡淡的粉,仿若春日枝头盛放的海棠, 唇边含笑,露出一对浅浅梨涡,耳侧的发环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余下的乌发垂在胸前,更添几分灵动娇憨。 太子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片刻,挑眉道:“这发髻随处可见, 孤见谁都要评点一番?” 云葵:“……” 他不喜欢吗? 云葵有点怀疑,又有些泄气, 原本隐隐期待着什么, 此刻却像心内一簇小火苗被人浇灭了, 嘴角慢慢耷拉下来。 太子听到她的心声,心中有轻微的不悦。 他内心并不想看到她也同那些爬床的女子一样, 胡乱揣测他的喜好, 自以为是地打扮成她以为的他会喜欢的模样。 晚间照例是试膳。 云葵心里憋着气,没有了平日大快朵颐的兴致,每道菜便只寥寥两筷, 试完便侍立在一边。 讨厌太子殿下! 难得安静片刻的人,突然在心里骂了他一句,太子蹙起眉头,抬眸看她一眼。 云葵低着头, 嘴角也像两侧的发环般垂着,不知道太子正在看她,心里继续碎碎念。 亲完抱完就翻脸不认账了,说句好听的怎么你了?嘴比鸭子还硬, 比鹤顶红还毒! 再也不给你亲了! 也不给你咬肉肉! 滚吧!坏殿下! 云葵还未在心中骂完,便见太子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立刻挡住了她所有的光线。 甚至能感受到后背一股阴风袭来。 她浑身一颤,两边的兔耳朵也跟着一抖,“殿、殿下?” 怎么突然抽风? 太子面色沉沉地盯了她一会,最后绷着脸去了书房。 曹元禄还特意跑来问她:“殿下怎么了?”晚膳还没用两口呢。 云葵也不懂,她就是梳了个新发髻,人与平时并无两样,方才也一直规规矩矩的,可气氛就是不对劲。 不过这人向来喜怒无常,云葵早就见怪不怪了。 她猜测道:“殿下可是头疾发作了?” 曹元禄摇摇头,“应该不会。” 她还不知自己能为殿下缓解头疾,殿下若是头疾发作,非但不会离开,反而还会要她近身服侍。 方才就这么冷着脸去了书房,显然是因为其他事情动了怒。 小丫头懵懵懂懂的,惹怒了殿下还不自知呢。 然而头疾之事殿下不准外传,知道的人越少,她就越是安全,曹元禄不好透露这些,忖了忖道:“殿下晚上用得少,昨日倒是吃了些姑娘亲手所做的点心,我瞧着很合殿下的口味,姑娘不妨再做一些?” 云葵想起方才太子冷冰冰的眼神,挣扎道:“膳房那么多师傅,手艺都远远好过我,殿下不吃他们做的,又怎么会看得上我做的呢。” 她才不要给他做点心! 曹元禄没办法,只能好言哄着:“姑娘做的自然不一样。” 云葵不情不愿地去了膳房。 好在做点心也是种治愈的过程,特别是擀面的时候,把面团想象成气人的太子殿下,在她手下被搓圆捏扁任由摆布,云葵便心情大好。 她把面团揉成一个个婴儿拳头大小,侧边用刀背压痕,捏成桃子状,桃尖处用玫瑰花酱刷上薄层,再取少量浸泡过野菜汁的绿色面团压成桃叶状点缀其中,小巧玲珑的桃子面团就捏好了,上锅蒸熟,取出来便是一笼热气腾腾的仙桃馒头。 虽不及膳夫们做的精致,但她自认为还算玲珑可爱,至少外表很像桃子,不至于奇形怪状。 不过她也不光给太子做,自己吃了两个,留了两个,才把剩下的五个摆盘端给曹元禄。 曹元禄看到那粉嫩的小仙桃,露出了稍显复杂的表情。 云葵微微愣住,“曹公公,这馒头不好吗?这不是寿桃,平日也是可以吃的。还是说,殿下不吃馒头?” “……不是。” 曹元禄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但又想到姑娘做这道点心或许别有深意,便直接端去了书房。 太子正在查看近几日暗卫送上来的奏报,曹元禄找准机会上前,“殿下晚上用得太少,可要用些点心?” 太子头也没抬:“不必,撤下去。” 曹元禄攥了攥手里的托盘,最终还是将那笼仙桃馒头搁在了太子余光能够瞥到的地方。 看过来,看过来,快看过来…… 太子难得听到他心中如此聒噪,沉下脸怒道:“孤说撤下……” 话音未落,那一笼粉嫩的仙桃馒头倏然映入眼帘。 太子瞳孔微缩,难得怔忡片刻。 但也很快反应过来,这道点心恐怕是那大黄丫头的杰作。 她这是在讨好他? 还是……在暗示什么? 太子闭了闭眼睛,试图收敛心神,打算继续看会儿奏报,可心中已有杂念,那些文字过眼不过心,竟然再也看不进去。 他捏了捏眉心,嗓音低沉:“这是她做的?” 曹元禄忙道:“是。” 太子目光落在那粉嫩的馒头尖,终于没忍住伸手取来,一时却又不知从何处下口。 最后在那仙桃尖尖上咬了一口。 仙桃馒头刷玫瑰花酱,可真有她的。 不过倒不难吃,口感清甜松软,有淡淡的玫瑰香气溢在唇齿之间,手感亦是柔软,他甚至忍不住捏了捏。 只这一捏,指腹带来的软弹触感竟又让他想起那些暗夜里的荒唐。 尤其这仙桃形状…… 太子眸色微暗,苍白的手背青筋鼓起,一时心思浮动。 她若当真是暗示,这暗示的手段也太过低俗不堪! 他岂是那等贪恋美色、荒淫无度之徒? 片刻之后,太子合上奏报,沉着脸踏出书房。 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想做甚! 云葵蒸完小馒头,干脆先回偏殿休息,反正太子还在书房,身边有曹元禄伺候,这会也用不着她。 说不准他今日突然动怒,不用她侍寝呢? 云葵趴在床上,一边啃仙桃馒头,一边翻出藏在床褥下的避火图学习起来。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太子殿下现在亲亲抱抱,说不准何时就会拉着她颠鸾倒凤。 前几回的经验下来,她发现自己虽然理论知识满分,但实践能力有限,总是轻易便缴械投降,就跟太子说的,跟个软脚蟹似的……才亲亲就这样,往后更是不得了,岂不是要被他狠狠压制!她可不能这么窝囊! 总之多学习没有坏处! 然而才翻到第二页,云葵嘴里的仙桃馒头突然就不香了。 这,这…… 画上女子的一双玉峰,竟然像极了她手里的馒头! 真的很像,再翻一页看到的还是很像。 她做的时候完全没想到啊!甚至还觉得自己手艺进步了。 云葵一时只觉得气血上涌直冲颅顶,浑身都燥出了汗。 殿、殿下能看得出来吗? 他若看到那碟仙桃馒头,该会如何作想,他会想入非非吗?会以为她在邀宠吗? 云葵发现自己根本冷静不下来了,难受得在床上打了两个滚。 啊啊啊啊啊啊! 心情属实一言难尽,巨大的尴尬中还夹杂着一丝难言的羞怯,甚至隐隐有些期待看到太子殿下的反应。 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也像晨时那般来咬她? 云葵摩挲着锁骨下那处小小的红痕,想到男人微凉的唇瓣贴在这里,滚烫的呼吸落在这里,牙齿啮咬下去,那种又酥又痛的感觉,简直……让人心跳如雷,血液沸腾。 云葵羞燥得拿被子捂住头脸,忍不住尖叫两声。 还没等她完全冷静下来,只听到德顺在外敲门,“姑娘睡了吗?太子殿下正找您呢!您收拾一下,快些过去吧。” 云葵额头青筋一跳,立刻从床上坐起来。 匆匆洗漱一番,看到自己的发髻又犯了难,拆下来重梳又麻烦,何况她自己也觉得很可爱,要不就先这样?反正太子生气也未必是因为这个,她就再信燕嬷嬷一回。 太子坐在榻上翻了两页书卷,便看到那丫头还顶着那垂挂髻,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进来,见到他连头都不敢抬,低眉顺眼地施礼。 他冷然嗤笑,眸若寒渊。 方才回来殿中,才发现这丫头已经自作主张回去了,一晚上又是给他做仙桃馒头暗示,诱他上钩又故意消失不见,不得不说,这欲擒故纵的把戏实在拙劣。 “这点心是谁教你做的?” 男人一开口,语气近乎淡漠。 云葵小心翼翼掀起眼皮,余光便瞥见那炕桌上的瓷碟里还剩下两只仙桃馒头。 怎么偏偏是两只……他果然看出来了! 太子面色更是沉下三分,她果然就是故意的! 云葵装傻充愣道:“是奴婢自己做的,殿下觉得口感如何?” 看样子应该还行,否则怎么会吃得只剩两个…… 太子:“……” 糟糕,吃那么饱,还能吃得下我的吗? 太子握紧拳头霍然起身,目光又冷又沉,云葵吓得后退两步,柔弱无措地看着他。 大灰狼要吃小白兔了,呜呜! 太子恨恨地盯着她,对付这种人,真要按在床上狠狠教训,反倒称了她的意。 他咬紧后槽牙,转动手边烛台,那封闭的座屏之后缓缓移开一道门。 太子攥着她的手腕,把人带进去。 云葵满脸不可置信,没想到太子寝殿还有机关和密室! 走进去才发现,里面更是别有洞天。 晦暗不清的光线,冰冷的刑床,寒光凛凛的锁链、鞭子,还有许多她见都未见过的刑具! 这里竟然是一座精细打造的刑房! 太子察觉她掌心被冷汗浸湿,心中冷笑,“今夜你就在此处反省。” 云葵又惊又怕。 她也没做错什么,怎么就要被关进小黑屋了! 第34章 承光殿的这间密室, 关过皇亲国戚,关过祸国殃民的奸佞,也关过武功数一数二的杀手, 还从来没有人能从这里全须全尾地走出去。 让她在这里反省,也算是抬举她了。 太子离开前警告道:“不准乱动,这里处处是机关,哪怕触动一块最普通的墙砖,都有可能飞出冷箭,射穿你的脖颈。” 云葵脸色煞白, 才伸出去一半的手立刻收了回来,紧紧攥在衣袖里。 她嗓音有些颤, 还有点委屈:“奴婢不知殿下为何生气, 又为何要关奴婢。” 再也不给你做点心了! 也再也不做你的点心了! 太子:“……” 他听到这句甚至还反应了片刻, 听懂之后更是满脸铁青。 原本还想着她若乖乖求饶,他或许可以考虑放她一马, 直到听见这句荤话, 他满腔怒火,咬牙厉声道:“你胆大包天,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孤, 当真以为孤不会动怒?” 以往就是太过纵容,对她那些大逆不道的心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至于让她得寸进尺,什么都敢说, 什么都敢做。 今日她不光在心里污言秽语,还敢用那仙桃馒头来引诱他,她以为他就一定会上钩,会对她欲罢不能? 再不杀杀她的胆量, 明日她就敢恃宠而骄,上房揭瓦! 太子看着她两边耷拉的兔耳,还有那紧紧抿着的唇瓣,转头移开了目光。 “明日你若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那就继续反省,何时知错,何时孤再放你出来。” “殿下我……” 门一关,整个密室的光线立刻暗淡下去,只剩房间一角烛台上闪烁着微弱的烛火光。 云葵气得跺脚,跺了两下又想起他说这里处处都是机关,顿时不敢再动,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着。 好在密室并没有外头那座刑房恐怖,没有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和哀嚎声,且只有她一人在此,没有施刑人审问她、对她挥鞭相向。 适应过安静的氛围,便并不觉得那么害怕了。 小黑屋嘛,其实她在一本不太正经的话本里看到过。 话本里是兄弟俩争夺女主角,原本要嫁给弟弟的女主在大婚之前被阴湿霸道的男主藏起来,关进了小黑屋,每天强迫她酱酱酿酿。 剧情早就忘得差不多了,云葵也是亲眼看到面前的刑床和锁链,才又联想到那话本里没羞没躁的配图。 也是一张刑床,女主被男主用铁链锁住手腕,蒙上眼睛,一条蹆高高地吊起,那冰凉粗糙的鞭绳缓缓扫过她纤细的腰肢和蹆侧…… 想着想着,云葵自己脸都红了,这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刑具,在她脑海中都变成了可以调情助兴的玩物。 不能想,再想就浑身难受了。 还是骂太子吧! 骂太子比较符合她当下的心情。 他让她反省,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怪她看到了他那荒唐的梦,让他没脸? 还是怪她做的那仙桃馒头?可就算他想歪了,以为她是故意的,也不至于罚她禁闭吧! 当然,如若她平时这些骂他、馋他、亵渎他的心思都被他知晓的话,那她无话可说—— 这确实是罪恶滔天了。 太子从密室出来,候在殿门外的曹元禄擦了把冷汗,颤颤巍巍地上前跪下。 “是奴才见殿下晚膳用得少,才让云葵姑娘去做点心的,您要罚就罚奴才吧!” 太子冷冷瞥他:“那点心的式样也是你教她的?” “这倒不是,”曹元禄老脸一红,“不过奴才保证姑娘没有坏心,顶多是想和殿下亲近罢了。” 他知道自家殿下聪慧过人,尤其是从北疆回京后,底下人不过一句话,甚至一个表情,他便能看出许多旁人看不出的端倪。 那些被处置的人的确心中有鬼,可曹元禄自问内廷行走几十年,还有几分识人之能,云葵是什么性子,他看得清清楚楚,殿下自己定然也看得出,这丫头也只那晚大放厥词过一回,平日最是乖顺好性儿,连被人下毒威胁都没有动过刺杀殿下的念头,可殿下竟还是要罚她! 曹元禄叹口气:“那密室是什么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她一个小姑娘,胆子就芝麻绿豆大,能经得住吓吗?” 难得有姑娘愿意关心您,您就偷着乐吧!再把人吓走,您就后悔去吧! 太子听到他放肆大胆的心声,暗暗攥紧手掌,冷声赶人:“出去。” 曹元禄无奈,只得先行告退。 太子独自坐在榻上,揉了揉太阳穴。 这二十余年来的尔虞我诈,让他练就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应对万事都能游刃有余,已经许久没有人能够如此牵动他的情绪。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也许是觉得他堂堂储君不该被一个小丫鬟如此唐突不敬。 也许是那种难得的亲近让他觉得陌生,下意识就是警惕和防备。 他见多了别有用心的奉承,投其所好的献媚,也经历过最亲近之人的背叛,早就不会对无关之人付出多余的感情。 高处不胜寒,何况是他这样的身份,群狼环伺,朝不保夕,他并不需要那些虚假的谄媚来调剂生活,自欺欺人。 她的到来的确很特别,身上独特的葵花香气能为他缓解头疾,至于心里那些狂妄之词,让他震惊、气恼,却也让他觉出了久违的、不戴面具的活人气,所以偶尔两句插科打浑并不足以令他真正动怒。 他真正抵触的,是任何刻意为之的接近,是被她三言两语就拿捏情绪的感觉,是被她屡屡言语冒犯的恼羞成怒一点点累积至今的失控。 指骨抵着眉心,他想起离开时她紧抿的唇瓣,委屈的表情。 不会当真被吓哭了吧? 这间密室隔音极好,即便里头撕心裂肺鬼哭狼嚎,人在座屏之外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这里头若关上几天几夜,彻底与外头断了联系,恐惧和重压之下,便是意志再坚定的死士都有可能会发疯。 她再胆大包天,到底是个不经事的小丫头,或许已经在里头哭着求饶了。 可才关一个时辰就将人放出来,未免显得他出尔反尔,毫无威信可言。 罢了,同她计较什么。 她从没个正形,他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 这世上人人都想害他,可她不一样,从始至终就觊觎他的身子,就连自以为大祸临头之际,她使尽浑身胆量也只敢来找他睡上一觉便觉得此生无憾了,这何尝不是一种纯粹呢? 太子的目光落在殿中烧着炭火的象耳兽足炉,罢了,腊月的天太冷,回头冻出风寒,还得浪费何百龄的药给她医治。 太子深深叹息一声,起身扭动了烛台。 缓缓踏入里间,先是听到几声类似梦呓的呢喃,沉闷,带着轻微的哭腔。 他心中莫名一紧,很快在密室角落中找到那团小小的身影。 小丫头抱着手臂蜷缩在地上,身子像在微微地发颤,口中呜咽不清地说些什么。 太子眉峰蹙起,俯身将人抱起来,借着微弱的烛火看到她紧闭的双眼,泛红的脸颊,那眼尾晶莹湿润,像是哭过了一般。 他用手背碰了碰她额头,好在没有发热,这才松口气,喊她一声,见她没有反应,干脆将人打横抱回寝殿。 少女似乎感受到被他抱在怀里,下意识地退缩闪躲,“殿下,不要……” 太子把她脑袋按回来,贴在自己的颈侧,凉凉地垂眸:“不要什么?” 她被放到床上,下意识就往温暖柔软的锦被里钻。 太子盯着她潮红的小脸,不确定是生病了,还是睡着了,正要派人请何百龄过来,却又见她扭了下腰肢,口中瓮声瓮气:“殿下不要,不要打葵葵的屁股……” 太子听到这句,神思停滞片刻后,脑海内霎时暗火炽涨,翻涌着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 他咬紧后槽牙,几乎是忍无可忍地,抬手朝那玲珑起伏的臀肉上拍了一下。 “醒醒。” 云葵感觉到轻微的痛意,还听到了太子冰冷的声音。 可那痛感明显不是太子殿下的小皮鞭,是那种区别于梦境的,真实清晰的闷痛。 她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熟悉的被褥里,帐内是暖融融的烛光。 再一抬眸,恰恰对上太子阴沉漆黑的眼睛。 她心内急跳一声,舌头差点打结:“殿下?” 太子压着怒意,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做梦了?” 云葵想起方才那个梦,哪敢正面回答,放软了声口道:“殿下不打算罚奴婢了?这是让奴婢回来了?” 太子似笑非笑,“告诉孤,方才梦到什么了?” 云葵含糊其辞,委委屈屈道:“梦到殿下对奴婢用刑,让奴婢认错,奴婢很害怕……” 总不可能说,梦到被你放在那张刑床上翻来覆去,还拿小皮鞭抽我屁股吧! 太子:“……” 他攥着手掌,深深叹口气。 还担心她胆小害怕,以为她会哭着在里面求饶,妄想她能改过自新,往后规规矩矩…… 太子忽然有种迷茫和无力感。 也许她就是这么个人,头脑构造就是与旁人不同,哪怕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始终没心没肺,脑子里就只有那些荒唐污秽的东西。 只是不知,她只在他面前胡思乱想,还是在别人面前如此? 在六皇子面前,还有从前与那些侍卫私下见面之时,可也会生出这等龌龊不堪的心思? 他暗暗咬牙,正想质问一番,手边忽一软,那只软绵绵的垂耳兔贴了过来,慢慢地抱住他手臂,见他没有发作,又抱得更紧了些。 “殿下怎么罚奴婢都成,别再把我一个人关着,奴婢看不到殿下,心里害怕……” 太子沉沉闭了闭眼,明知她心口不一,根本没有悔过之意,可他却因这突然的靠近,心中仿佛某处塌陷下去,泛起丝丝缕缕的酥麻。 云葵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他压在了床榻上。 第35章 华丽精美的琉璃窗隔绝了窗外呼啸的寒风, 身下的锦褥比婴儿的嫩肤还要细腻柔软。 从密室冰冷的地砖,到温暖舒适的锦帐,被男人按在身下强势地亲吻, 云葵到此时还恍若身在梦中。 男人的唇舌带着不容拒绝的掌控欲,重重地碾压下来,在那片柔软脆弱的领地里深深浅浅地咬磨、吮吸,她根本无力招架,只能紧紧扶住他的腰身。 太子殿下锦衣玉带,英姿卓荦,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衣袍上暗绣的蟒纹,沉寂地盘桓在男人强悍紧实的身躯, 如龙行深渊。 方才在那密室里, 她骂了他无数遍, 发誓再也不给他亲,可真正与他体肤相贴, 彼此的唇舌缠绕在一起时, 一切又被她抛诸脑后。 骚男人,就知道勾引我。 太子听到她心里这句骂声,气息更沉, 齿尖用力,在她唇瓣上狠狠咬了一口。 云葵眸中瞬间闪出了泪光,“殿下,痛……” 太子薄唇缓缓撤离, 浓酽的目光落在那娇艳欲滴的唇瓣,那红唇轻轻翕动着,溢出细碎的喘息,像熟透的樱桃被一口咬开, 渗出鲜红旖旎的汁水来。 他指腹微抬,在那唇瓣上一寸寸揉碾,潋滟的水光便随着他的动作缓慢晕染开来。 云葵不知她要做什么,只觉得他深黑的眸子像燃烧着暗火,她紧张地咽了咽喉,下意识探出舌尖,在他粗粝的指腹间颤颤舔了一下。 四目相对,彼此都怔住了。 与亲吻时的唇齿交缠不太一样,像被只软绵绵的兔子舔了手心,柔软湿润的触感划过指尖,竟叫人心颤不止。 太子气息沉炽,湿润的指尖自她脖颈往下,少女柔滑细腻的雪肤宛若被锦缎精心包裹住的羊脂玉,那锁骨之下的绵团掩在柔软的衣裙下,上面还有他昨日留下的红痕。 太子摩挲着那处红痕,语气还算平静:“今日为何给孤做那仙桃馒头?” 云葵被他指腹磨得有些难受,只觉得那灼热的触感带着若有若无的痒,一点点往血液中渗透,她没忍住,打了个激灵。 听到他还在介意这个,她顿时委屈起来:“殿下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的吧?可我做的点心就是这样,只好吃不好看,没想到花了心思却反倒弄巧成拙了,当真不是有意……” 我也是回去看避火图,才发觉长得像的好吗! 太子微微怔住,随即冷嗤一声。 晚膳后那片刻功夫回房洗漱,时间已是紧迫,这人竟还能抽出空来看避火图。 当然了,此事虽然匪夷所思,但发生在她身上又合乎情理。 既不是蓄意勾引,太子目光稍缓,继续问道:“既知自己手艺平平,为何还要给孤做?” 云葵抿唇道:“奴婢这不是想讨好殿下,想让您对我好点儿嘛。” 太子道:“孤既然留下你,便不会轻易杀你,你本分做事便可,无需讨好孤。” 云葵垂下眼睫,嗓音带着闷气:“是奴婢擅作主张,往后不会了。” 太子活了二十年,从来没有人敢朝他甩脸子,便是淳明帝在他面前也是客客气气的。 他神情颇为不悦,很快又听到她心口不一的声音。 要不是为了多摸两下腹肌,我才不做点心讨好你呢。 太子:“……” 他闭上眼睛,叹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真是高估了她,吃了几次教训还不够,还以为她有多么高深的城府心机,说到底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色欲。 心中愠怒,手上便用了些力道,直听到她娇呼一声,那粉腻面颊已是酡红如醉。 男人气息滚烫,低下头,薄唇沿着她的脖颈一寸寸往下挪移,迫得她不得不仰起脖子配合。 舌头好烫。 一直咬这里好难受……不要咬,舔舔吧……要命啊…… 随着他亲吻的动作,她那些娇娇软软的心声也断断续续传至耳边,每一声都像一粒火苗,在男人滚烫的躯体中漫无边际地燃烧。 原来她不光有妖姬的天分,还能给他当军师,一边勾着他,一边引导他。 他喉结滚动,又一吻落在她的锁骨。 云葵满脸红晕,浑身酥软,手掌无处安放,攥得指尖都泛了白,然而似乎每一次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男人总会适时地调整力道,给她续命。 太子就是太子啊,天赋异禀。 就是穿得严实,腰带又解不开,手都不知道往哪伸。 云葵正晕晕乎乎地想着,耳边忽然传来清晰的“咔哒”一声,像金属扣弹开的声音。 她微微一怔,手指不确定地探到他腰侧,那腰带竟是突然崩开了! 她呆呆地眨眨眼,小手一根根地往里探,在碰到腰间那结实紧致的块垒后,立刻如鱼得水般地游了进去。 呜呜,摸到腹肌了! 一块,两块,三块,四块……好像真的有八块诶!不确定,再数数…… 等她数到第三遍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攥住,压在身侧。 男人炽红的眼睛沉沉凝视着她,呼吸都有些紊乱:“还没摸够?” 她小脸早已红透,杏眸像是蒙了一层水雾,一开口,嗓音又细又软:“奴婢情难自禁,绝非有意冒犯殿下,求殿下恕罪。” 下次还敢,嘻嘻。 太子松开她的手腕,沉声道:“睡吧。” 今日也陪她荒唐够了。 云葵拢了拢衣襟,起身替他褪衣,看到他腰间扣开的玉带,她心里很是意外。 按理说,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呀。 难不成是他自己…… 她狐疑地看向太子,迎来的却是一记脑瓜崩儿,痛得她大喊:“……殿下!” 太子凉凉的眼神抛过去,她霎时偃旗息鼓,不过替他褪下外袍的过程中倒是细细研究了一番,将来再有机会,嗯……脱起来也方便。 轮到自己,她还在想这发髻要不要解开,纠结片刻,就听太子道:“就寝吧。” 云葵便褪了簪花和衣裙,轻手轻脚地在床内侧躺下。 太子见她躲得远远的,随手将人捞进怀里。 云葵不敢置信地看着近在迟尺的男人,眼皮颤了颤,目光顺着他敞开的衣襟往下,小手才要贴上去,又被男人低声喝止:“不准动手动脚。” 云葵:“……奴婢是那样的人吗!” 是的,嘿嘿。 算了,不摸就不摸! 她直接把脸蛋埋了上去。 少女柔滑温软的皮肤整个贴了上来,太子仰头喘息一声,暗暗握紧了手掌。 云葵就感觉被什么东西拱开了,抬眸一看,是他手臂用力之下鼓涨起来的硬实肌肉。 云葵:“……” 这还怎么睡嘛!硬邦邦的! 太子不悦地垂眸看她一眼,这才缓缓松了手,让那充血的肌肉放松下来,很快恢复成柔韧微弹的状态。 云葵舒服了,脸蛋蹭蹭他脖子,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她睡得香甜,梦中却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场景。 太子在书房处理政务,梦里的“她”侍在一旁……嗯,大概是扮演红袖添香的角色吧,只不过“她”头上顶着两只毛茸茸的兔耳发饰,在这肃穆威严的大殿中显得着实不太正经。 “她”也没有磨墨,就在一旁吃点心,吃的还是那碟仙桃馒头,吃着吃着,竟趴在太子的桌案上睡着了。 然后云葵便看到,太子殿下一手持书卷,空下来的另一只手无意间覆在“她”头顶的兔耳朵上,一遍遍地抚摸…… 云葵下意识缩了缩脑袋,醒来时,发现头顶真的有一只手! 而且她的发髻也乱糟糟的! 该不会是被他撸乱的吧! 看来燕嬷嬷说得不错,他是真的喜欢兔耳朵! 还口是心非说什么“这发髻随处可见、不值一提”!结果趁我睡着偷偷撸!连梦里都在摸! 太子听到“口是心非”四个字,额头青筋微跳,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掌。 完了完了醒了醒了!这次千万不能拆穿他,不然又要进小黑屋了! 云葵干脆闭眼装睡。 太子神色不霁,又见她杏眸闭得紧紧的,唇瓣也抿着,这装睡的演技实在拙劣至极,心下又觉好笑,抬手拨开她脸颊的碎发,露出那张温软明丽的小脸。 云葵脸侧痒得要命,又不敢轻易动弹,只能死死地忍着。 太子指腹捻了捻她绯红的眼尾,嗓音低沉:“太子起身,你一个侍寝宫女还在睡觉,该当何罪?” 妈呀这是在干嘛!我醒还是不醒啊! 她暗暗咬牙,正要睁开眼睛,装出刚被他唤醒的样子,床帷却在这时忽然垂放下来,遮挡住了床内大半的光线。 她听到趿鞋而出的脚步声,悄咪咪睁开一只眼,隔着轻薄质地的帷幔,看到了太子影影绰绰的修长身形。 身材好香香! 他唤了德顺进来伺候洗漱,这是留她睡懒觉的意思了? 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云葵便安安心心地装死了,眯了一会养养精神,等人出了寝殿,她才找准机会起身。 太子用过早膳,前往崇明殿查看底下暗卫送上来的奏报。 曹元禄奉了茶上来,说道:“除夕夜陛下在朝阳殿宴请群臣,对外宣称也是给殿下准备的接风宴,届时五品以上官员都会携家眷进宫,殿下该考虑考虑太子妃的人选了。” 这几年,淳明帝自己的儿子敬王、辰王、晟王都已娶妻生子,四皇子也已经定了皇子妃的人选。 先前太子出征在外,婚事尚可以此搪塞拖延,只称等太子回京挑选,如今他回来了,年过弱冠,且重伤痊愈,娶妻之事若是再往后拖延,淳明帝便要遭人诟病了。 太子心不在焉,手里握着奏报,心里想的却是那锦帐之中,少女柔软娇嫩的手掌轻轻贴在他的腹肌…… 第36章 曹元禄知道太子这些年不近女色, 三年前淳明帝曾提过为他选妃,后又因北疆战事耽搁至今,如今太子箭伤已愈, 头疾也得以缓解,亲事已迫在眉睫。 太子恶名在外,又因性情暴戾、痼疾缠身,京中许多高门世家望而却步,仿佛东宫是什么阎王殿,进来就是死路一条。 可不管怎么说, 还是有不少先帝器重的官员站在太子这边,太子在军中也有几位得力的部将, 他们家中未出阁的女儿都是太子妃的不错人选。 曹元禄小心打量他道:“历来都是先娶一位正妃、两位侧妃, 殿下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最好是一次性定下来, 将来也好尽快绵延子嗣,免得自家殿下本就恶贯满盈的名声之外, 还要多一条无子之过。 曹元禄甚至觉得, 再这样下去,帝后二人高低能给自家殿下传扬出个“不举”之名,到时候别说那些中立的官员, 便是坚定拥护太子的官员也会有所动摇。 太子听到“不举”二字,冷冷朝他看过来。 曹元禄哪知心声被自家殿下听了去,只以为他是不愿娶妻纳妾,“殿下, 您的亲事当真是不能再拖了。” “至于云葵姑娘,您再喜爱她,她也只是个宫女出身,”出于为自家主子的考虑, 他还是叹口气说道,“待将来太子妃入宫,您给她抬个名分,良媛或才人都可,金银赏赐、该给的宠爱和体面给了,也不算亏待了她。” 太子敛眸,面上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先帝先皇后早逝,江山落入他人之手,他一步步艰难走到今日,比任何人都明白皇嗣对于江山社稷的重要性。 也知道,只要自己还坐在储君的位置上,将来一定会有自己的太子妃。 只是他不是淳明帝,需要不断靠充实后宫来拉拢朝臣、联络各方势力。 先帝威慑天下,终究也不过只有他母亲一个妻子。 他想要夺回江山,靠的是名正言顺的血统,是自己手下的亲军,是政治谋略与军中威望,也靠他将来一步步揭露淳明帝一众人等当年谋朝篡位的真相,让世人看清这对虚伪帝后的嘴脸。 至于外戚势力,也许对有些上位者来说起到举足轻重的影响,可于他而言却是可有可无。 他心中的太子妃并没有一个清晰的画像,可他知道,他不会娶那些一见他就瑟瑟发颤、不敢抬头直视他的女子,也不会娶那些想要依靠东宫势力来振兴家族,对他却无一丝真情的女子,他不想要一个举案齐眉的傀儡,也不想要一个把自己从头到脚都裹在条条框框里的,谨守规矩礼法,无一丝趣味的大家闺秀。 倘若遇不到,他宁缺毋滥。 至于云葵……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清媚娇娆的小脸,他闭了闭眼睛。 她一介小小宫女,便已胆大包天至此,真给她抬了位份,尾巴岂不是要翘上天。 何况她满脑污秽,与常人不同,如今不过是与他同榻,便已忍不住动手动脚,真若临幸了她,那更是正合她意,到时岂不是夜夜都要缠着他索欢。 他也不能太过纵容了她。 …… 除夕宫宴将至,太子即将选妃的消息很快传遍,连云葵都听到些风声。 一时间似乎不少人都开始拿同情的目光来看她。 也许是见她服侍太子至今没名没分,也许是因为东宫即将迎来一位真正的主母,而她作为太子唯一的枕边人,不知会被如何打压。 云葵心里倒没有太大的波动,她本就是做丫鬟的,不过是多侍奉一位主子罢了,运气好遇到一位大方的主子,多给她些赏赐就好了。 唯一的遗憾的就是,英俊美味的太子殿下还没被她吃到嘴呢,就要成为别人的盘中餐了! 太子瞧她整日没心没肺的样子,不觉有些乏味。 夜晚锦帐中,他盯着身下被他吻得泪眼婆娑的小丫头,难得大发善心地问:“你就不想向孤讨要什么?” 云葵眼眸转了转,“奴婢想要什么,殿下都能给?” 太子隐隐察觉不对劲,下一刻果然听到她色胆包天的心声。 想把殿下吃干抹净! 太子冷哼一声,果然。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殿下不会再要她小命,既然他诚心发问,云葵绝不能浪费这个机会,立刻捏捏他衣袖,“奴婢确有一事。” 太子挑眉:“你说。” 云葵在他怀里扭扭捏捏,“就是吧……别的宫里的主子娘娘都会时常赏赐下人,连皇后娘娘都知道赏赐奴婢呢,奴婢好歹伺候殿下这么久了,殿下还从未……” 不光没赏过我,还把那一千两银票都没收了! 不说金钗镯子,金瓜子来几颗也好啊! 太子:“……” 旁人吹耳旁风是为要名分,要抬举母族,她倒好,搞半天不是为色,就是为财。 “你在东宫当差,用得着那么多银子?” 他派人查过她的家世,知道她是与舅舅家决裂偷跑出来的,可以说是无亲无故,无需贴补家里,她自己又没有机会出宫花费。 “这不一样,”云葵笑道,“奴婢有了钱,心里就踏实,哪怕放在那儿不用,光看着也觉得舒坦呐。” 她朝他挤眉弄眼,太子置若罔闻。 不给吃肉还不给钱,扣扣搜搜! 太子冷了脸,按住她伸往腹肌的爪子,“就寝吧。” 云葵失望地缩回手。 良久之后,叹口气问道:“殿下,倘若太子妃娘娘不喜欢奴婢,您会把奴婢送走吗?” 太子面色沉沉,反问她:“你想走?” 放在从前,在太子殿下跟前当差稍有差池都会丢了小命,云葵自然很想离开,可如今……她自己也说不清了。 她忽然想到那些话本里,被主母容不下的狐媚子都是要被发卖出去的,运气再差点,或去母留子,或被扔进青楼,或暗中追杀都是有的。 想到这里,云葵心里还是有一丝难过。 倘若殿下能多给她一些傍身的财物,早早放她离开…… 太子听到这里,面上瞬间阴云密布。 放她离开绝无可能。 她既已入了东宫,被迫与他捆绑在一起,如今又得罪了皇后与宁德侯世子,东宫之外已再无她容身之地,她能跑到哪去? 云葵正思索着离开的可能性,忽觉周遭气氛骤降,男人指骨的墨玉扳指扫过她后颈,凉得她浑身一哆嗦。 仿佛又回到初入东宫那几日,她提心吊胆,瑟瑟缩缩,随时担心一个不慎,太子殿下会突然捏断她的脖子。 太子抚过她莹白雪肤上的斑斑吻痕,看着她因恐惧而蒙上泪光的滟滟杏眸,那娇小柔软的身子在他掌中轻轻发颤,他心想,只要她肯乖乖听话,他可以护着她。 这世上也只有他有庇护她的能力。 然而顷刻,太子阴沉如墨的眼眸忽然抽动了一下。 那只绵软的小手颤巍巍地伸到他胸口,一下下地轻抚,嗓音软得像一捧水:“殿下息怒……” 云葵还是学会了点察言观色的能力的,听到她问会不会把她送走,太子殿下立刻沉了脸,难道……他是想把她留下的? 总之太子殿下不高兴,哄着便是了! 胸肌可真紧实啊,不知道往后还能再摸几次,不管了,先享用了再说! 太子对她这肆无忌惮的心声虽是恨极,但到底容忍了下来。 一个娇娇怯怯的小丫头,终究还是怕着他、有些眼力见儿知道要来哄他的,这就够了。 次日一早,云葵醒来时枕边已经没了人。 正要起身,却被一个冰冰凉、硬邦邦的石头硌住了腰。 太子的床铺最是柔软平整,何时出现过这等硕大的异物,难道是什么杀人武器?别是谁又想害她吧! 她战战兢兢地掀开被褥,在看到那“石头”的瞬间,瞳孔巨震。 这么大一个金坨坨,起码两斤吧! 云葵双手颤颤地把那块硕大的金元宝端了起来,简直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谁又想收买她刺杀太子吗? 这做得也太不隐蔽了!直接把金元宝给她端太子龙床上来了! 还是说,昨夜她向太子殿下讨赏,这就是殿下给她的赏赐? 一个两斤多的金元宝! 云葵心口砰砰直跳,手掌心都出了汗。 一整日下来,也没人突然冒出来收买她,抑或是往她嘴里塞个药威胁她。 晚间侍寝时,云葵整个人还是脚底发飘,看人都带重影儿。 以防万一,还是在太子面前跪下了,“不瞒殿下,奴婢今日收到一笔飞来横财,奴婢如坐针毡,生怕又是何人想要借奴婢之手毒害殿下……” 太子挑眉:“哦?那赃物现在何处?” 赃、赃物? 云葵被他说得都有些不确定了,“赃物……虽在奴婢手里,但那幕后之人还未找上奴婢,不如让奴婢守株待兔,等那人自己上钩,奴婢再帮殿下一举擒获?” 太子垂下眼眸,似笑非笑道:“行,孤就看你的本事了。” 云葵抱着他手臂蹭了蹭,抿唇笑道:“在此之前,那赃物可否交由奴婢先行保管?” 太子闭上眼睛,尽量忽视那贴得严丝合缝的温软,喉间才发出一个“嗯”字,少女嫣红柔软的唇瓣就猝不及防地贴上了他的唇。 我倒要看看,这嘴有多硬! 第37章 云葵不是头脑一热才亲上去的, 她是有备而来的。 也许是太想学习和进步了,今日午睡时,她又进入了宁德侯世子和玉嫔的春梦。 以往看旁人搂搂抱抱, 她虽然不会刻意回避,可到底还存着几分难为情,尤其这画面无遮无挡,她又靠得近,哪怕知晓是在梦中,也有种怕被抓包的紧张感。 但这次入梦, 云葵大着胆子走上前,近距离观摩学习了一下。 她就蹲在两人床前, 近到甚至可以看见两人唇上粘连的口水。 她把那些舌头伸进伸出的细节, 两人的手具体放在何处撩拨都看得明明白白, 甚至彼此的口水吞咽声、唇齿间溢出每一句细小的碎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至于宁德侯世子的嘴唇,她看得有些不适, 便不再细看了。 虽说他也算是人中龙凤吧, 比她见过的侍卫们都要英俊,可她大概是被太子殿下养叼了眼光,普通的英俊已经没办法吸引到她。 尤其是近距离观看他大汗淋漓重重喘息的样子, 云葵甚至觉得有些不堪入目。 不过这次观察下来,她也算小有收获。 接吻嘛,就是你来我往,你追我赶, 用舌尖在对方口中不断舔舐、吸吮和扫荡。 云葵学会了,正好拉着太子一起实践。 太子听到她的心声,倒也好奇她的学习成果,干脆平躺在床, 好整以暇地看她如何动作。 唇瓣相贴的瞬间,云葵立刻紧张得手心发汗,她屏住呼吸,忍着颤意,缓缓伸出一截小舌,在男人温凉的下唇轻轻地舔吻。 彼此的气息似乎因此更加潮热几分,她微微顿了顿,水濛濛的杏眸抬起来看他。 太子神色淡淡,薄唇微启:“这是你的谢礼?” 云葵脸颊绯红,狡黠的语气中又透着丝丝妩媚:“殿下想要这样的谢礼吗?” 没等他回答,贝齿便贴着那湿润的唇瓣一下下咬磨,假装自己在品尝一块软软的糖糕,吃完了,再用舌尖抵他的口齿。 可惜出师未捷,男人始终无动于衷。 她便不由得有些羞恼,又有些泄气。 毕竟梦里面宁德侯世子可是十分配合,可太子殿下似是存心要她难堪。 云葵咬咬唇,羞怒地嗔他一眼,又开始回忆梦中那对接下来的动作。 可,玉嫔对宁德侯世子的那些亲密动作,她怎么敢对太子…… 罢了,她能摸的都摸过了,还把人扑倒强吻过,她还怕什么! 太子就听她心里嘀嘀咕咕给自己加油打气,一遍遍细数曾经的英雄事迹,就在他好奇她的下一步动作时,一股温热的气流倏然扑到耳畔。 少女呵气如兰,有湿润的东西轻轻舔过他的耳垂。 太子呼吸猛地一重。 像一条细细的小蛇朝他吐了吐信子,又像一簇小小的火苗自耳边窜起,霎时燃出了燎原之势。 云葵看到他泛红的耳廓,心里暗暗得意,原来再从容不迫的人也有碰不得之处。 她使坏地伸出湿软滑腻的丁香小舌,沿着耳廓缓缓舔舐,贝齿一寸寸地厮磨,温热的呼吸尽往他耳朵里钻。 此时再去看他的表情,男人眸色深沉,仿佛翻滚着浓稠的墨色,那深不见底的瞳孔之下,藏着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抿抿唇,刚想笑,身子却骤然一紧,再反应过来时,人已被他翻身压下。 云葵对上他浓稠如墨的眼睛,一颗心扑通直跳。 她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些骚话调节气氛,便学着宁德侯世子的语气,大胆开口挑逗:“怎么,殿下这就受不住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太子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大手扣住她腰身,湿润的薄唇便覆了上来。 云葵甚至还没想好怎么挣扎,男人的舌头就闯了进来。 摩挲几个来回,她身子彻底软了,每一根手指头都软了。 尤其那湿润的舌头在她耳垂、颈侧轻轻碾磨时,她脸颊通红,整个人烫得像是着了火,恨不得把自己蜷起来。 “这就是你学的本事?” 男人的嗓音透着沉沦的热度,“下次勾人,能不能练好了再来?” 练、她不是正在练吗,分明是他不配合! 可太子殿下今日的确是进步了。 她轻轻喘息着,想起宁德侯世子在床笫间时常问玉嫔的那句——“这也是老皇帝教你的?” 她便也有样学样:“殿下何时学的本事,是找别的小宫女练习了吗?” 话音落下,耳垂就被人狠狠咬了一口。 云葵顿时缩起肩膀,泪花簌簌。 可她并不意外,梦里宁德侯世子问完这句,玉嫔也会娇嗔地回应:“那孟氏呢,你与她可也是夜夜恩爱,否则怎会生下一双儿女?” 她口中的孟氏,大概就是世子夫人吧。 果然玉嫔说完,男人受不得激,当即一点即着,接下来的场面自不用多说。 她在脑海中悄悄回忆,浑然未觉身前男人呼吸隐忍,一双漆黑的凤眸沉得发烫,仿若风雨欲来。 然而太子还未有所动作,一只绵软小手反倒先贴了上来。 甚至连云葵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手比脑子快,恶向胆边生。 脑海中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随之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太子殿下……果然不同凡响。 掌心感受到那汹涌磅礴的尺量,都不用去看太子的表情,云葵心里便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她完了。 她肯定完了。 她心中虽也曾有期待,但迟迟没有朝那处下手,一来是因为两次无意的贴近,她对那处已有模糊的印象,虽未亲眼见到,也知他必定雄伟。 二来,她在梦中见识过许多次,这事儿也未必人人都是慾仙慾死,万一旁人都是逍遥慾仙,而她是痛不慾生,那岂不是自作自受! 可现在,她不光摸到了,还感受到那滚烫物事在掌心不断炽张,几乎就是一个瞬间,她的小手都快包裹不住了…… 指尖颤颤,还未来得及缩回,便被男人粗粝的大掌一把圈住按在身侧。 云葵欲哭无泪:“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完了…… 他这时会不会说,“你自己惹的火,你自己来灭?” 太子:“……” 云葵泪眼汪汪,弱弱道:“要不然,我也给殿下摸摸我的,咱俩就算是扯平了?” 太子冷嘲:“这时候知道怕了。” 云葵委委屈屈地解释:“奴婢对殿下忠心不二,向来都有只有敬畏之心。” 太子嗤笑,真有敬畏之心,就不会一会自称“奴婢”,一会自称“我”了。 云葵被他强势地扣住手腕,又压着褪,半点动弹不得,只能予取予求。 淡粉色的外衫自玲珑削薄的肩头滑落,露出胭脂色绣海棠花的小衣,少女饱满的胸口轻轻地起伏,仿佛那柔软纤细的海棠花枝在寒风中乱颤。 太子喉咙微滚,指尖自那雪白细颈缓缓下移。 云葵便感受到那冰凉的玉扳指滑过她心口,再一路往下,冰凉坚硬的质感抚过温热柔软的皮肉,冷得她直打颤。 等那扳指被她小月复的体温暖了暖,似乎不那么难受了,她才慢慢止了哭泣,可那扳指却又去一个她从未想过的位置。 她浑身一颤,几乎瞬间绷紧了身子,“殿下……” 太子扯唇笑了下,“不是要同孤扯平?” 云葵:“……” 她说的扯平……也不是这里啊! 这处的皮肤似乎更烫,扳指便显得更凉,一碰就让她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他却浑不在意,只用那扳指慢条斯理地摩挲。 云葵枕在他手臂上时,曾细细看过这枚扳指,墨玉本身便自带一种威严肃穆之气,上面刻有精致的龙纹,那是帝王和储君才有资格雕刻的纹饰,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经文。 然而此刻,这些经文轻轻重重地碾过…… 云葵浑身都在颤,可越想抑制,却越是抑制不住,只能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 太子不为所动,指尖稍稍一按,云葵的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哭唧唧地开口:“殿下,我知错了……” 说实话,他也不清楚旁人是否也是如此,还是她只有动静太大,稍一碰便哭天抢地。 云葵小脸儿埋进被褥中,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我怎么这么废! 呜呜呜我是个废物…… 太子忍不住笑了。 这丫头果然是个纸老虎,他还没怎么样呢,她便已不堪一击,真是半点都指望不上。 太子掀开被角,把那张凌乱的小脸露出来,顺手把扳指递给她看。 云葵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太子直接把那枚水色晶莹的扳指套在她手指上。 他起身,才准备喊德顺进来收拾,偏头看了看那被褥中弱弱小小的一团,话到嘴边改了口,唤了两名婢女进来。 这两名婢女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本分忠心,进来后只恭恭敬敬地低头整理床铺,谁也不敢弄出多余的声音。 只是看到那云锦垫褥上的痕迹,两人心中还是忍不住惊讶。 太子殿下明明衣袍还没脱呢,这是怎么弄的! 这小娘子也太娇了,怎么这就…… 她们也都是后宫培养出来的,不会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稍稍一闻,便知那不是太子的东西。 既不是太子的,那便只能是这司寝宫女的了。 青白衣裙的婢女掀开被褥,正要为云葵擦洗,可那雪嫩饱满的皮肉一映入眼帘,连她都忍不住呼吸一滞。 这般好的颜色,难怪太子殿下忍不住…… 太子受够了这些心声,摆手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第38章 云葵躲在被子里, 小脸绯红,不敢示人,听到太子吩咐她们下去, 这才悄悄地松口气。 刚想起身去取锦帕,没想到被褥掀开,温热的帕子紧跟着覆了上来,太子殿下竟然亲自动手,替她擦拭起来。 她满脸羞赧,也是因为那帕子拂过皮肤痒得厉害, 又抓挠不着,咬唇忍耐道:“殿下, 奴婢自己来吧。” 别说她还只是个侍寝宫女, 便是太子妃本人, 也万没有让太子亲自服侍的道理。 这若是魏姑姑看到,高低得同她说道几遍规矩。 堂堂太子殿下当然没有伺候过人, 这是头一回。 先前没有读心术时倒也无所谓, 可如今形形色色的心声涌入耳中,底下伺候的宫人哪怕明面上不敢表露,心里的嘀咕也不绝于耳。 太子并不愿床榻之事被外人哪怕只是在心里胡乱议论。 以及, 她这副狼狈模样若叫人看去,也要连带着他一起受人腹议。 太子抿唇不语,脸色还有些沉冷,云葵只好乖乖任由他擦拭, 可巾帕一碰到那处,她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太子按着蹆不让她动,结果这丫头颤得更厉害了。 怎么还没清理完,他到底在看什么啊…… 好痒, 好难受π_π 太子沉声训斥:“你把孤的床褥都弄脏了,还敢乱动?” 云葵只能紧紧攥着手指,别开眼睛不去看他,手里握着那只湿淋淋的扳指,那冰冷的触感如有实质,仿佛还在身上肆意游走。 可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就那么…… 梦中玉嫔和碧簪姑姑也极少会如此,哪怕男人再卖力,她们在最尽兴的时候,也不似她这般。 她方才还看到他擦了半天手,锦褥更是整床换了新。 更重要的是,明明是她主动撩拨,还自以为是地运用了无数新学的知识,结果人家还是一如既往地矜贵齐整,八风不动,她呢,刚下锅就糊了! 怎么形容呢,就像一个兴致冲冲脱了裤子的男人,结果才两息不到就泄了,这就是不行! 太子不动声色地听着,手上继续擦拭的动作。 他不像她,日日都看避火图,还能入梦观摩,他总要看准位置,来日……不至于一无所知,两息就止。 云葵想到扳指还在她手上,她微微侧过身,打算交给他一并清理。 太子看到那枚湿淋淋的墨玉,挑眉道:“自己的东西,自己不弄干净?” 云葵手边没有帕子,总不能用太子殿下的床褥来擦拭吧。 太子眸色深深:“你不是很会舔?” 云葵霎时脸红到耳根,“我、我那是……” 她嘴上辩驳,却也被他激起了好奇,下意识地贴近唇边,伸舌舔舔那扳指上的水迹,好像没有味道,又好像有点甜。 她抿抿唇,一转眼又对向太子投来的漆沉目光,她把扳指递过去,娇娇媚媚的眸子看着他,讷讷道:“殿下也要尝尝吗?” 太子一怒之下,掀起整张锦衾将她头脸严严实实地盖住了。 云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躲在被子里偷笑。 然而笑着笑着,倏忽想到一物,她突然就僵直了嘴角。 才区区一枚扳指就这样了,往后我该怎么活啊!呜呜呜! …… 次日一早。 乾清宫的太监总管汤福贵前来传话,说五日后除夕的接风宴,淳明帝请太子一定出席。 太子原本就没想过不去。 淳明帝既重罚了皇后辰王母子,又特意为他接风洗尘,自是想在群臣面前表态。 正好趁着人多,陪他们看一场热闹。 太子看向云葵道:“除夕宫宴,你同孤一道前去。” 云葵有些意外,怔怔地应了声是。 殿下大概是想带她出去多见见人,如此一来入梦也能有新的素材,免得她成日梦到的要么是玉嫔私通,要么就是和太子殿下卿卿我我…… 太子凉凉的目光忽然瞥过来。 云葵心里咯噔一下,总怀疑他开了天眼,好像能猜到她在心里想什么,怎么回回都能准确无误地抓包! 曹元禄为人七窍玲珑,心中也猜到一些原因。 一来殿下是担心宫宴中头疾突然发作,在群臣面前失态,几年前的祭祀礼上便突发过这样的状况,即便太子殿下勉强压制,当时那满眼猩红目露凶光的模样也着实吓退了不少官员。 今年有云葵在身边,至少能够缓解一二。 二来,殿下对云葵还是极为看重的,除夕大宴上带着她,便是给那些有意参选太子妃的家族提个醒,这是太子的爱妾,往后谁也动她不得。 …… 除夕将至,由于皇后与辰王都被禁足,今年的宫宴淳明帝交给了殷贵妃主持。 殷贵妃是四皇子生母,此次跃跃欲试,甚至还把四皇子叫来长春宫中叮嘱一番。 屏退众人,殷贵妃对儿子道:“这次的除夕宫宴,你可一定要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若能再挑两个帮衬你的侧妃再好不过。” 四皇子无奈笑道:“母妃可是过于心急了,儿子还没成亲呢。” 淳明帝为了拉拢朝臣,从大昭官员家中挑选了不少适龄女子充实后宫,给自己的儿子们定下的也都是世家千金、将门嫡女。 四皇子未过门的皇子妃,便是平昌侯府的嫡次女。 四皇子:“何况这是太子的庆功宴,太子选妃也是迫在眉睫了。” 殷贵妃压低声道:“太子妃人选对陛下和皇后而言都是个棘手的事,家世太高不行,低了也不行。尤其如今太子病愈,坤宁宫比咱们更着急,将来他们明争暗斗两败俱伤之时,你我母子未必不能上位。敬王母族卑微,晟王又是个病秧子,这便轮到你了。” 四皇子神色终于慢慢认真起来,颔首应了是。 宫宴转眼即至。 云葵这日只穿了一身最不起眼的宫女襦裙,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其实随行伺候并非难事,只是她这身份着实尴尬,侍寝宫女毕竟上不得台面,先前在东华门外,那些官员就已经拿鼻孔瞧她了,这回面对的可是整个大昭最顶端的皇亲国戚、高官命妇,将来的太子妃或许也在场,人家会如何看待她呢? 最好是风平浪静地过去吧。 傍晚的朝阳殿已是灯火通明,数千盏琉璃灯将整座大殿照耀得熠熠生辉,大殿中央以一排雕花仕女图屏风分隔男女坐席,一边是锦袍玉带的高官贵胄,一边是云鬓衣香的妃嫔命妇,此刻都已经陆陆续续依序入座。 云葵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子身后,抬眸便是他玄青彩绣平金龙纹袍的高大背影,威严且震慑。 太子甫一入殿,整个朝阳殿瞬间噤若寒蝉,众人静默一瞬,赶忙起身相迎,恭恭敬敬地行礼。 而后几乎就是片刻功夫,淳明帝圣驾紧随其后,殿内朝臣命妇再次拱手施礼,山呼万岁。 太子的案桌设在帝座左下方最显赫的位置,远看几乎并作一排,仿佛二人同为江山主宰,这是淳明帝在朝臣和宗室面前表达的态度。 可他心中岂能平静! 御极二十年,当年也是名正言顺地受命登基,二十年来执掌乾坤,天人归仰,受朝臣赞誉,受百姓拥戴,饶是如此,一些宗室心中却仍以景佑帝为天,以太子为尊,仿佛他是个窃国篡权之辈! 尤其在看到太子身着的龙袍之时,淳明帝纵然面上不显,心中却翻涌着滚滚的怒浆。 太子闻得他心中愤恨,不过一笑置之。 玉盘珍馐陆陆续续地端上桌案,淳明帝举杯邀王公贵族们共饮,为太子庆功,“此次北疆大捷,太子一举拿下北魏七城,保境安民,退敌千里,功勋彪炳,实乃我大昭社稷之福。” 王公大臣们纷纷举杯庆贺,只是那令许多不明真相的宗室和命妇们心生畏惧的“屠城”之名,淳明帝却避而不谈,不予澄清。 舞乐声起,觥筹交错。 太子静心听着来自各方的声音,云葵跪坐他身后,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案上的美馔与席间的歌舞。 而在屏风之外的女眷席上,无数道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太子的方向投来。 尽管看不真切,但那与生俱来的矜贵,渊亭山立的仪态,凛冽肃厉的气场,无不清楚地昭示着一点——太子果真如传言所说,已然痊愈了。 尤其今日女眷席由殷贵妃主持,皇后与辰王母子都被罚俸禁足,连除夕大宴都不得参加,众人心中便有了一杆秤。 如无意外,将来这帝王宝座便是太子的,淳明帝也只会传给太子。 暴戾恣睢又如何,痼疾缠身又如何,那终究是太子,是未来的帝王!太子妃之位依旧是无上荣耀。 只是众人实在想不通,如此盛大的场合,太子为何会带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寝宫女随行伺候。 竟是如此贪恋,一刻也离不得? 不光女眷们心中疑惑,太子身边的朝臣也在腹诽。 太子望向对面,正与那神情冷肃的宁德侯世子目光相汇,对面怔楞一瞬,赶忙举杯遥敬,太子转动着手中金樽,似笑非笑。 宁德侯世子暗暗攥拳,眸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狠戾。 对付太子,今夜便是最佳时机,绝不能错过。 他抬手招来身后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 太子看似无意,实则尽数看在眼里。 席间朝臣心中议论纷纷,无非是皇后辰王国舅爷的缺席,朝堂局势的判断,官场龃龉,以及自家后院那点龌龊。 就在此时,耳边贸然响起一道娇呼。 丝竹声弱,鼓声忽起,席面中央为首的男子头戴兽纹面具,一身强劲肌肉,踩着汹涌激荡的鼓点,带领十数名悍勇男子赤膊上阵,表演起了气势磅礴的兰陵王入阵曲。 太子一回头,便看到自己的侍寝宫女眼冒金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那群小丑。 第39章 云葵在深宫当差, 何曾见过如此盛大的宫宴,又何曾观看过这等虎虎生威、酣畅淋漓的猛士表演? 那雄浑激昂的鼓声,刚猛有力的动作, 遒劲健硕的肌肉,着实令她大开眼界,热血沸腾。 心中暗暗惊叹之时,忽觉后背陡然生出一股寒意,回过神,才发现太子殿下一双阴沉墨眸正冷冷盯着自己。 云葵心尖儿一颤:“……殿下, 有何吩咐?” 太子叩了叩桌案,“替孤剥榛子。” 云葵看向他面前一高足葵口盘中盛放着满满的榛子, 舌头打结:“剥、剥多少?” 太子:“先把这些剥完再说。” 云葵诧异极了。 他平日不重口腹之欲, 似这等榛子杏仁之类的干果更是如何端上桌, 便是如何纹丝不动地端下去,今日竟然要她剥一整盘的榛子! 她恋恋不舍地朝那戴青铜面具的领舞看了眼, 无奈垂下头, 拿起工具敲敲打打。 席间有喝彩声传来,她立即抬头去看,猝不及防竟又对上了太子沉冷的目光。 云葵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小声嘀咕:“殿下不许我看歌舞?” 太子:“这是普通的歌舞?” “难道不是?”云葵弱弱道,“人家大大方方地演,大家大大方方地看,我总不能自戳双目吧。” “你是孤的侍寝宫女, ”太子冷声提醒,“对面哪有女眷似你这般盯着男人细看的?” 云葵便伸长脖子往屏风对面瞧,她就不信了,这席间舞曲激昂, 鼓声雷动,对面上百名妃嫔命妇就没有一个抬头的吗? 这能忍得住?! 谁知还没有看到妃嫔女眷,视线竟撞上了席间不远处的六皇子。 六皇子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云葵,才想同她招招手,哪知下一刻太子冷冷扫过来,一双锐眸寒光毕现,吓得他赶忙缩回脑袋,假意与身边的四皇子攀谈。 太子缓慢收回目光,暗暗咬紧后槽牙。 云葵更加确定了,太子就是不准她看别的男子!六皇子不行,连表演歌舞的壮汉也不行。 自己藏着掖着不给人看,还不许我看别人!这就是堂堂储君的襟怀气度吗? 你若是舍得天天给我看,我至于好奇别人的吗! 云葵鼓了鼓腮帮,一看到太子握紧的拳头和手背鼓起的青筋,又吓得耸耸肩,乖乖垂下头,继续剥榛子。 女眷席最前面坐着宗室贵女和品阶较高的妃嫔,这男人的赤膊戏,也只有几个长公主、郡主敢大大方方地欣赏,后面一众女眷都低着头闲聊。 武宁侯夫人今日与已出嫁的女儿姜清慈坐在一起。 武宁侯身经百战,昔年是景佑帝最为器重的武将,如今父子齐上阵,跟随太子南征北战,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姜清慈去年嫁给了正四品的通政使沈言玉,如今也封了诰命。 过道中有宫婢来来往往,给贵人们面前的茶盏中添茶。 母女俩正说着话,一个宫女手头不慎,托盘上的茶壶倾倒,打湿了姜清慈的衣袖。 那宫女吓得赶忙跪下,替姜清慈擦拭,“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带夫人去偏殿换身衣裳可好?” 冬日衣衫湿冷,贴在身上不舒服,姜清慈只好同母亲说明缘由,起身离席,跟着那婢女前往偏殿更衣。 一入偏殿,便是扑面而来的甜腻熏香,炉中烧着红罗炭,屋内温暖如春,姜清慈却觉得脑中有些昏沉,许是不透气的缘故,她便也没有太在意。 婢女引着她进内,到衣桁上取提前备好的衣裙给她更换。 为了这场宫宴,殷贵妃准备了十多套衣裙,女眷们意外弄脏衣物,也好及时更换。 除夕夜晚宫中还有灯火秀,往年推搡的、摔倒的,甚至落水的都大有人在,准备周到些总是不错的。 姜清慈解开衣裙,却丝毫不觉得冷,身体反倒是隐隐发热发麻,渐渐地,眼神开始涣散,四肢也慢慢没有了力气。 她察觉到不对,提声唤自己的侍女,可那侍女明明方才还紧跟在她身后,这会儿却不知去了何处。 她心下着急,刚想出去找人,冷不防腿一软,整个人便软塌塌地倒在地上。 那泼茶的婢女立刻将人挪去了床榻。 席间歌舞仍在继续,太子面前的长案上摆满了珍馐美味。 云葵剥完最后一枚榛子,掸了掸手,无意间在上菜的宫女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竟是她在尚膳监时睡同一间通铺的山桃。 山桃放下手中的百花酿鹅掌,悄悄朝她挤挤眼睛,云葵也同她笑了笑,视线一直跟随她离开,却没想到山桃出殿门时朝她招了招手,大概是想喊她出去说话的意思。 云葵已经两个月没有见到她了,无奈在太子面前连寒暄两句的机会都没有。 她将那碗榛子推到太子面前,“殿下,奴婢剥完了。” 太子淡淡“嗯”了声,并没有急着吃的意思。 云葵小心翼翼瞧他脸色,满脸堆笑道:“殿下,奴婢看到尚膳监的熟人了,能否出去同她说几句话?” 太子看她一眼,难得好脾气:“去吧。” 云葵欢欢喜喜谢了恩,提着裙摆跑出去了。 太子给身后的秦戈使了个眼色。 秦戈即刻心领神会:“殿下放心,属下这就派人暗中保护云葵姑娘。” 太子闻言蹙起眉头,想说什么又懒得说,摆手让人下去了。 女眷席上,玉嫔起身向殷贵妃告退。 今日是怕九皇子见到太子害怕,玉嫔就没有把人带出来,只吩咐了宝华殿的宫女带他去御花园看宫灯,这会人应该已经到了。 殷贵妃今日是女眷席的主人,又是后宫地位仅次于皇后的人,拿出了素日少有的高傲姿态,训诫道:“九皇子性子顽劣,往后你可要严加管教,待他身子好些,也该带他前往东宫,向太子认个错才是。” 玉嫔心中不快,面上还是恭顺着应了。 太子远远见玉嫔起身,当即眼神示意曹元禄派人跟过去。 酒过三巡,有人匆忙进殿。 那人在太子席位附近徘徊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上前道:“太子殿下,奴才是朝阳殿的宫人,有要事禀告……” 太子饶有兴致地挑眉:“哦?” 那小太监欲言又止,压低声音,极为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您的那位侍寝宫女,在偏殿与一伶人……偷香窃玉,被林总管抓了个正着,您快去看看吧!” 这人大概是没想到太子如此淡定,最宠爱的侍妾与人走野,他竟还能无动于衷,还坐得住? 小太监有些无措,试着催促道:“殿下,林总管等着您亲自前去发落呢!” 太子不去捉奸,接下来也不好进行啊! 太子这才适时表现出急怒的神色,起身吩咐道:“带路。” 对面的宁德侯世子眼看着他起身离席,冷眸慢慢地眯起。 这些年来为了对付太子,皇后和父亲几乎想尽了办法,刺杀、下毒、下药,不择手段,可到头来仍是功亏一篑。 今日他已在偏殿设下天罗地网,今夜过后,太子必将千夫所指,众叛亲离。 他攥了攥手里的酒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正打算请淳明帝、武宁侯等人一同去看好戏,身边的心腹长随从外头匆匆赶来,满头的冷汗,附耳禀了一句,宁德侯世子当即脸色大变,几乎是捏碎了手里的杯盏。 “到底怎么回事?” “玉嫔娘娘本是去御花园寻九殿下,路过廊下却被人无意冲撞,衣裙染了脏污,这才入了偏殿……爷放心,属下已经派人盯紧了,太子那边也有人拦着,偏殿暂且还是安全的,可玉嫔娘娘在里面,与那领舞的伶人衣衫不整,属下实在不敢冒险把人带出来,还得请爷定夺……” 宁德侯世子脸色冷鸷,五官几乎扭曲,当即攥拳起身:“立刻封锁偏殿,任何人都不许靠近!还有,派人引开太子,不,不,让祁连带人过去,今晚就动手!太子绝不可再留!” 他实在没办法冷静下来,太子绝不能撞见偏殿那一幕,他现在过去还有机会把人救出来。 合欢散无药可解,他总不能留她在殿中被一个卑贱的伶人玷辱。 他对朝阳殿非常熟悉,完全可以藏好她。 可他也不想再等了!今夜不管是阴差阳错还是有人设计,只要太子一死,宫宴必然大乱,到时万事都能迎刃而解。 宁德侯世子攥紧手掌,深吸一口气,推开偏殿的大门,果然听到里面女子细碎的娇吟。 这声音他再也熟悉不过。 果然是她。 宁德侯迅速熄灭炉中熏香,然后快步绕过屏风,看到的便是玉嫔脸色酡红,浑身瘫软地躺在床上,那伶人却已不知所踪。 等等,伶人? 宁德侯世子浑身一冷,当即意识到不对? 什么林总管,什么伶人!通通都不在! 本该在此的武宁侯之女姜清慈也不在!甚至连一个随侍的下人都没有,房中唯有玉嫔一人! 他瞬间想到,怕是有人诓骗他前来! 难道是太子?还是淳明帝? 可他与玉嫔之事那么隐蔽,连皇后都毫不知情!他父亲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更不会泄露出去! 颅内霎时剧痛异常,像被一把利刃狠狠劈开,他只觉得眼前发黑,浑身冷汗爆出,滔天的恐惧与恨怒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 这时候,床上的女人颤抖着,轻轻喊出他的名字:“怀川,怀川,是你吗……” 谢怀川几乎是浑身一震,颅内一根紧绷的弦就这么断了。 女子妩媚柔弱的嗓音缭绕在耳畔,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是他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管她。 他大步上前搂住那柔软的身躯,“阿璇别怕,我带你出去……” 可玉嫔中药至深,四肢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滚烫纤细的身子藤蔓一般,紧紧缠住了他的腰身。 “怀川,我好想你……” 谢怀川呼吸猛地一窒,他仰起头,胸腔亦在剧烈地起伏。 尽管他进门就灭了合欢散,可空气中尚有余香,也许是因为残留的媚香影响他的思考,也许是她仿若无骨的身子就这样痴缠地攀附着自己,这是他无数次梦到过的场面,他又如何舍得放手? 可这里到底不是缠绵的地方,他紧紧攥着拳头,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候带她离开只会更加引人注目,自己的长随或许已经被人收买…… 他猛然看向屋内紧闭的雕花窗。 为今之计,唯有他先行离开,找到宝华殿的侍女来安置她,就算来不及,被人发现了,偏殿内没有男子,便谈不上捉奸…… 他温柔地亲吻着怀中瑟缩的女子,低声安抚:“阿璇,我们被人设套了,我留在这里,你我都是死路一条,眼下我只能先找机会出去,再寻人来救你,你……你莫要害怕,先在这里等一会可好?” 才要起身,女子滚烫紊乱的呼吸扑上来,随之而来的,是馨香柔软的红唇…… 朝阳殿外。 秦戈上前禀告道:“九皇子已在属下手中,殿下可要现在过去?” 太子勾起唇角,“去请陛下一起看场好戏吧。” 可惜了今日皇后与宁德侯都不在,否则这场戏要更加精彩。 太子忽然想到什么,“云葵在何处?” 秦戈有些艰涩地道:“云葵姑娘见到了一名同乡的侍卫,两人正在茶房外说话。” 太子眉眼瞬间冷了下来。 …… 云葵原本与山桃说着话,没想到在朝阳门巡逻的队伍中看到了自己的同乡李猛。 李猛许久未曾见到她,还不知道云葵已是太子的侍寝宫女,当下便以解手为由,从队列中抽身,上前来同她打招呼。 “我倒是忘了,你在尚膳监当差,今日可也是在朝阳殿伺候茶水膳食?” 李猛人如其名,生得高大壮实,虎虎生风。 两人走到茶房外无人之处,云葵朝他笑笑:“我如今在东宫当差啦,今日是跟太子殿下过来的。” 李猛听到“东宫”二字,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东宫?我听说前段时日,太子殿下肃清东宫上下,你……” 云葵道:“殿下知道我忠心耿耿,自然不会处置我。” 太子竟还把她带在身边随侍,那岂不是…… 李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既然你在太子身边当差,我还是……” 他还是赶紧逃吧! 被太子发现他与贴身侍女私下见面,他还活得成吗! 云葵道:“唉你不知道,太子殿下虽然如狼似虎,手段狠辣,名声也不好,但……” 说着说着,云葵忽觉得背脊一凉。 李猛看到她身后那道高大漆黑的身影,双腿一软就要跪下来。 云葵愣愣转过身。 猝不及防撞上太子凛若冰霜,杀气腾腾的面容。 她、她方才说什么来着,太子殿下“如狼似虎”,“手段狠辣”,“名声也不好”…… 啊啊啊啊啊我死了! 第40章 云葵脑海中一片空白, 不知太子殿下何时过来的,又听去了多少……也许是全部。 否则他何至于满脸阴鸷,云葵甚至听到了他手掌紧握发出的骨节错位声。 我这运气也太背了吧!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 太子殿下还不得把我剥皮拆骨…… 她哭丧着脸走上前,低声求饶:“殿下,奴婢不是那个意思,您听我把话说完……” 太子目光越过她,冷冷看向她身后的李猛。 李猛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殿下恕罪!卑职在这朝阳殿外巡逻,只是巧遇同乡寒暄两句, 卑职先前并不知晓云葵是您身边的人……” 太子居高临下地掠他一眼,嗓音淡漠:“现在知道了?” 李猛满脸惶恐, “是, 卑职知罪……” 太子面容冷戾, 吐字无情:“你擅离职守,与孤的侍寝宫女私会, 按律当处……” 云葵赶忙开口解释道:“殿下, 不是私会,我们只是偶遇……” 李猛听到太子这话,几乎是猛地抬起头, 瞠目结舌地盯着云葵。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丫头不光是太子身边的侍女,还是侍寝宫女! 怕不是早就被太子睡过了! 若不是见她貌美,人又单纯可欺, 我还上去废什么话!真是自作自受。 太子听到他的心声,面色更是瞬间阴沉如墨。 侍卫统领郭校闻讯赶来,立刻朝太子拱手行礼,又看向李猛:“殿下这……” 这宫女不会就是李猛口中那个, 倒贴他,痴迷于他的小美人同乡吧! 太子闭上眼睛,掩住眸中翻腾的怒意,寥寥几语便给出了处置:“玩忽职守,杖责四十。” 云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殿下!” 她不过是与人说了两句话,怎么就要打四十杖了? 四十杖下去,人还能活命吗…… 李猛浑身血液几乎凉透,赶忙磕头求饶:“殿下饶命!卑职与她当真只是同乡偶遇,从无逾距之举……” 太子不欲多言,看眼郭校,后者当即拱手应下,派人把李猛押下去打板子了。 云葵吓得脸都白了,见太子沉着脸转身离开,她赶忙追上去,“殿下,奴婢真的没有跟他私会,您不能这么罚……” 太子置若罔闻,周身戾气令人胆寒。 云葵鼻头发酸,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暴戾无情的太子殿下。 她没办法,干脆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殿下……” 太子深吸一口气,终于停下了脚步。 云葵紧紧攥着他衣袖,指尖用力到泛白,“殿下,奴婢没有说您不好的意思,我还没说完您就过来了,如果您是因为我才重重罚他,我……” 太子转过身盯着她,面容几乎冷酷到极致,云葵顿时吓得不敢往下说。 良久之后,他冷冷扯唇:“你待如何?” 云葵颤着声,无措道:“您……您罚我吧,是我不该与私下与侍卫见面,不该在背后议论您的不是,是我不懂规矩,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您要罚就罚我……” 太子厉声道:“你以为孤不会罚你吗?你的账都在孤这里记着,来日迟早一同清算。” “是,奴婢有错,该当受罚……但李猛他是无辜的,还请殿下手下留情……” 云葵不知李猛心中是何想头,至少在她眼里,不该是如此重罚。 太子冷冷睨着她,“你同他才相识几日,便知他无辜?还是说,你早就对他芳心暗许,是孤拆散了你们这对鸳鸯?” 太子忽然想起来,当日刑房审问,她心里对将来的的打算便是——“嫁一个身强体壮的侍卫,没羞没臊地过完下半生。” 她口中的侍卫,便是那李猛? 她想嫁给李猛? 李猛虽然嘴脸丑陋心思歹毒,那身材的确勉强称得上四肢发达了。 他还记得,那晚他审问她曾经梦到过何人,她口中那一长串的人名里,便有她的同乡李侍卫,这自然也是李猛了。 她还梦到过李猛! 方才那郭校心中所言,且不论真假,至少李猛认为她曾经倒贴他、痴迷于他,并且于人前大肆吹嘘炫耀。 太子沉沉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已是压制不住的滔天怒意。 云葵被他赤红的眼眸吓得不知所措,赶忙摇头辩解:“没有,我们根本没见过几回,就连我来东宫他也是今日才知。” 究竟见过几回,太子自会去查。 他怒火中烧,冷冷扯唇:“没见过几次,你便帮他说话,就想要替他受罚了?” 云葵才要开口反驳,立刻就被男人打断:“横竖孤在你心中就是个如狼似虎、心狠手辣之人,孤便是要他性命,你又能如何。” 云葵终于明白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她攥紧手掌,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咬牙说道:“所以殿下的意思是,奴婢就要一辈子待在承光殿,不得与任何男子见面,所有与奴婢有过接触的男子,殿下都要置于死地是吗?” 太子脸色沉了又沉,甚至弥漫着许久不曾有过的腾腾杀意。 “再敢多言,孤直接下令杀了他。” 一旁的曹元禄朝她摇头示意,殿下既然只罚刑杖,便是没打算置于死地,真想乱棍打死,那可不是这个说辞。 云葵紧紧咬着唇,终于不敢再开口。 曹元禄听不到那些心声,当然也与云葵一样,觉得自家殿下罚得重了些,却又不敢贸然开口相劝,只得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殿下,咱们再不过去,那头的好戏可就赶不上了。” 云葵还沉浸在气恼和委屈中,闻言下意识回过神,“什么好戏?” 太子冷冷开口:“你师父师娘的好戏。” 云葵满脸疑惑,她哪来的师父和师娘? 曹元禄也不明所以,没听说过宁德侯世子与云葵还有这层关系啊。 太子冷眼看她,“同孤走,还是去陪你那同乡一道受死,你自己选。” 云葵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先跟上去再说。 …… 朝阳殿。 淳明帝见太子离席,唤来汤福贵询问:“太子去了何处?” 他还想趁此机会,同太子议一议太子妃的人选。 淳明帝为此考虑了多日,心中已有几家闺秀的名字。 其中两位是太子旧部家的女儿,他们原本就支持太子,结为姻亲对太子只起着锦上添花的作用,可以考虑。 另外几名高门贵女,她们的父兄都有把柄在淳明帝手中,或是已被锦衣卫查出贪赃枉法的证据,只等着下令抓捕,由他们的女儿嫁入东宫,对太子不会有任何助益,淳明帝也可找准时机,一网打尽。 还有两名礼部呈上来的人选,淳明帝不愿留给太子,倒是可以赐婚老五、老六。另外几个家世不算显赫,却是清流人家的女儿,可许配给老二、老四为侧妃。 汤福贵正要回禀,徒弟王泽躬身从外头进来,向淳明帝禀告道:“太子殿下派人来报,说偏殿有出好戏,请陛下一道前往观看。” 淳明帝心下困惑,好戏? 太子想给他看的能是什么好戏? 淳明帝面容微凛,立刻起身摆驾,竟是先于太子赶到偏殿之外。 台阶下,太子手下亲卫赵越手里扣押着两名丫鬟、一名长随,在此等候。 尽管三人都被棉巾塞了嘴,淳明帝还是认出来,其中一人正是宝华殿玉嫔身边的丫鬟。 他脸色微微泛青,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越拱手行礼,道:“禀陛下,太子殿下发现玉嫔娘娘与宁德侯世子今夜在此私会,这才命属下扣住这几名下人,等陛下前来裁夺。” 淳明帝几乎是两眼一黑,随即是冷怒到几乎狰狞的表情:“简直一派胡言!” “是不是胡言,陛下入殿一看便知。” 一道清冽淡漠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淳明帝转过头,便见一身玄金盘龙锦袍的太子穿过垂花门,不急不缓地行步前来。 淳明帝攥紧拳头,嗓音中压制着滔天之怒:“这就是太子想给朕看的好戏?” 太子漫声一笑:“陛下不敢进殿,是怕当真看到什么?” 淳明帝满脸怒火,一脚踢开了偏殿的大门。 屋内男女交欢的旖旎声响戛然而止。 曹元禄立刻差人入内,将炉中的熏香灭干净,正欲开窗通风,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清晰的破窗之声。 秦戈立刻眼疾手快地上前,将跳窗而出的宁德侯世子一举擒获,押送至淳明帝面前。 宁德侯世子衣衫不整,剧烈地喘息着,脖子上还有鲜红的抓痕。 淳明帝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一脚将人踹翻在地,又疾步入内踢开屏风,那床上钗环横飞,满身欢好痕迹的淫妇,不是玉嫔又是谁? 淳明帝登时气血翻涌,雷霆震怒:“你这荡妇,简直不知廉耻!” 皇帝登基二十年,对外一向温雅宽和、从容有度,练就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这是头一回,气得浑身发抖,体面全无,几乎被滔天的怒火完全吞噬。 宁德侯世子挣扎着起身,直到此刻才彻底地冷静了。 脑海中极速运转,他跪行到淳明帝脚下,手掌发抖着指向太子:“陛下明鉴!是太子设计陷害,微臣身边的长随被太子收买,刻意将微臣引过来,是想要置微臣于死地,想要离间陛下与皇后娘娘,令陛下与我父亲君臣离心,陛下莫要受人蒙骗,误杀忠良……” 淳明帝怒极反笑,咬牙切齿道:“你秽乱后宫,与朕的妃嫔苟且偷欢,还敢自称忠良?” 不管有何隐情,他二人鸨合狐绥,淫乱苟合,被他当场捉奸在床,让他堂堂帝王脸面丢尽,此事做不得半点假! 跟随太子前来的云葵简直目瞪口呆。 原来太子殿下所说的师父师娘,就是宁德侯世子和玉嫔? 他怎么知道,她那些床榻上撩人的本事,都是梦里向宁德侯世子和玉嫔取经学来的? 云葵在这混乱又震撼的场面中,小心翼翼瞥了眼太子,心里不合时宜地嘀咕起来。 他把我师门都端了,往后我跟谁学本事去? 第41章 雕花窗打开, 簌簌冷风灌进来,床上的玉嫔也清醒了几分,赶忙胡乱揽了衣裳, 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 宁德侯世子又恨又痛,只恨今日马失前蹄,明明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处处设计,连那武宁侯之女姜清慈也是他精心挑选的高门贵妇—— 侯府嫡女,父兄为太子麾下忠臣良将, 丈夫又位列九卿,在文官之中颇有威望。 只要太子踏进偏殿一步, 便可顺理成章给他安一道奸污人妻的罪名, 到时候武宁侯父子如何还会再效忠于他?通政使手里的折子更是能让他声名狼藉, 人人唾骂。 可他竟不知哪一步出了差池,不光被人反咬一口, 还连累了玉嫔…… 宁德侯世子跪在淳明帝面前, 痛声道:“微臣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趁今夜群臣大宴之时,在朝阳殿与陛下的妃嫔苟且, 这殿中熏香更是提前被人下了合欢散,微臣与玉嫔娘娘都是中了媚药才致如此……还请陛下明鉴!” 太子却在这时忽然开口:“你当真是不敢?祯宁十五年二月廿一,陛下在朝日坛祭日,那天你与玉嫔人在何处?” 此话宛如一道惊雷兜头劈下, 玉嫔脸色煞白,原本空洞迷离的瞳孔骤然紧缩,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而方才还在狡辩的宁德侯世子满脸震愕,额头瞬间冷汗爆出。 祯宁十五年…… 淳明帝脑海中隐约有个念头, 却不敢往下深想,沉声质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太子好意提醒:“陛下恐怕不记得了,玉嫔便是在祯宁十五年五月诊出的身孕。” 淳明帝心脏隐隐发颤,震怒的情绪如潮水般涌入眼底,人险些站不住。 太子朝外递了个眼色,秦戈立即将谢怀川身边的长随朱武押上殿。 太子:“当日发生何事,你如实招来。” 朱武口中棉巾被扯开,立刻哆嗦着指证道:“祯宁十五年春分,陛下在朝日坛祭日,皇后娘娘携众位妃嫔娘娘前往隆宗寺为八皇子祈福诵经。玉嫔娘娘当年还是贵人,因偶感风寒,留在宫中,世子爷心下惦记,避开人多眼杂的时候,悄悄潜入了宝华殿……” “你胡说什么!”宁德侯世子当即暴跳如雷,“陛下!我这长随早已被人买通,他的话如何能信!” 淳明帝后槽牙几乎咬碎,死死盯着朱武:“你继续说!” 朱武才敢继续道:“三月底,玉贵人暗中给世子爷递消息,说月信推迟,不敢请太医诊脉,世子爷这才买通了太医院周兴岩周太医,对外将玉贵人的怀孕时间往后推迟了一月。” 一次就中,这世子爷真厉害啊。 殿内众人心思各异,或怒火中烧,或惊慌恐惧,或慑于帝王之怒,或在思索如何脱身,唯有这道声音显得极为突兀。 云葵还在心中感慨,冷不丁对上太子沉沉的目光,吓得心里一个趔趄。 不是吧,他真的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缩缩脑袋,继续往殿内瞧。 淳明帝身边的汤福贵小心翼翼道:“玉嫔娘娘的确是怀胎不到九月,便生下了九皇子。” 玉嫔浑身发抖,跪上前去,紧紧抓住淳明帝的袍角,泣涕涟涟道:“陛下,您相信臣妾,寿儿他是你的孩子,他是你的孩子啊……” 淳明帝眸若寒冰,眼里早已没有任何温情。 他还记得,当时玉嫔孕肚硕大,九皇子生下来便有七斤重,周兴岩称是玉嫔妊娠期间食欲旺盛所致。 当时他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以为是夭折的八皇子又回来找他了,几乎没有任何怀疑,把这个生下来就白白胖胖的幺子宠到了骨子里,甚至给他取名“寿”字,希望他健康长寿。 当时有多欢喜,淳明帝此刻就有多震怒,恨不得将这对奸夫□□碎尸万段! 他压抑着情绪,忽然想起:“周兴岩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已经亡故了?” 太子道是:“周兴岩负责玉嫔从怀孕至生产期间所有的脉案,可九皇子出生后,他便在回乡丁忧途中,马车坠崖而亡。” 宁德侯世子吼道:“他死于意外,与我何干?” 朱武颤颤巍巍地开口道:“周太医回乡途中,也是世子爷派人前去截杀灭口,制造了这场意外……” 宁德侯世子死死瞪着他,“你跟在我身边十年,我待你不薄,为何要背叛我?” 太子启唇一笑,“世子不肯承认也无妨,孤还有一人。” 话音落下,秦戈提着个胡乱挣扎的小胖墩儿进殿。 玉嫔和宁德侯世子听到孩子的哭声,几乎同时抬起头,两人脸上的惊惧恐慌也如出一辙。 “阿娘!父皇!”九皇子哭着大喊。 他还在御花园看宫灯,突然就被人抓了过来,进殿之后又看到太子和上回带他骑马的侍卫,九皇子顿时吓得大哭,找父皇和阿娘求救。 然而平时满脸慈爱的父皇此刻铁青着脸,看他的眼神只有冷漠和疏离。 而平日光鲜亮丽的阿娘此刻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狼狈至极。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太子无视九皇子的哭闹与挣扎,锐利的眼眸忽然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玉嫔。” 玉嫔满眼含泪地抬起头,只觉得那双透着十足压迫感的森冷眸子幽幽看过来时,她便忍不住瑟缩,连骨头缝里都浸满了凉意。 太子的嗓音极淡,也极冷:“你与外男苟合,罪无可恕。只是稚子无辜,九皇子来到这世上便只认陛下这一个父亲,也被陛下真真切切疼爱了五年,只要你肯说实话,孤会劝陛下,将九皇子远远送去京城之外的庄子上,让他平平安安地长大。否则,就算陛下想保下他,孤也绝不容许任何人混淆皇室血脉,你应该知道孤的手段。” 玉嫔浑身抖若筛糠,满眼的绝望:“不,不要,寿儿他的的确确是陛下的血脉……” 太子薄唇含笑,深戾的眼眸却涌动着嗜血的杀意,一字一句寒意慑骨:“一名成年男子足可凌迟三千刀,九皇子小小年纪,孤倒还没有试过,不知割多少刀才能断气?” 此话一出,殿内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玉嫔颓然跌坐下去,心里的防线几乎瞬间崩塌。 云葵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殿下…… 太子脸色森冷淡漠,眉眼间没有半点温度。 玉嫔满脸的绝望,又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浮木,猛地朝太子跪了下去,“殿下,他是无辜的,他只是个孩子啊,不要,不要,我都说……” 宁德侯世子急中生乱地握住她柔弱的肩膀,“玉嫔娘娘,你莫要信他!他在诓你!” 九皇子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更不知道他为何就要死了,父皇看他的眼神好冷,阿娘更是哭得满脸是泪,到底怎么了? 他跑上去抱住玉嫔的手臂:“阿娘,寿儿为何要死,寿儿不想死!到底发生什么了?” 玉嫔哭得撕心裂肺,太子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利刃一般,刀刀见血地割在她的心上。 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谢怀川也必死无疑,甚至无数人都要因此丢了性命,可她不能不救自己的孩子,哪怕只有一丁点的机会…… 她挣脱了谢怀川的手掌,又跪倒在淳明帝面前,不住地磕头:“陛下,臣妾知错,臣妾任您处置!可寿儿是您宠大的啊,您留他一条性命,您不要杀他,他才五岁啊……” 淳明帝狠狠踢开她的手,胸腔之内仿若烈火焚烧:“你这淫妇,果然背着朕与人苟且!” 他已经失去理智,原地急转两圈,直接拔了一旁侍卫手里的刀,朝玉嫔脖颈挥去。 云葵吓得赶忙避开了视线。 有刀刃划破皮肉的声音传至耳边。 再睁开眼,她只看到满地鲜血四溅,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尖锐刺耳几乎奔溃的女子啼哭。 “怀川!” 谢怀川替玉嫔挡下了这一刀。 淳明帝见此情景,深深地闭上眼睛。 谢怀川替她挡刀,玉嫔更是直呼他姓名!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怀川满心愤恨不甘,五官因剧痛和恨怒而扭曲,可临死前看玉嫔的最后一眼却是温柔的。 玉嫔摸了满手的血,她抱着谢怀川鲜血淋漓的身体,浑身都在颤抖,痛苦、空洞的眼眸却忽然透出一股决绝的意味。 她抚摸着九皇子的脑袋,目光最后看向了太子:“还请殿下,说话算数……” 一旁的云葵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拉到身后。 她再次听到一声刀锋入肉的闷响,从缝隙中看到了满地的鲜血,也听到了九皇子撕心裂肺的嚎叫。 “阿娘!阿娘!阿娘不要死!” 玉嫔竟是也随着谢怀川去了。 耳边是九皇子尖厉的啼哭,满屋子都是浓重的血腥气,鲜血几乎漫到了她的脚尖。 她又亲眼目睹了一场死亡。 云葵脸色苍白,心尖隐隐发颤。 尽管她并不认识这二人,却时常在梦中看到过,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甚至连九皇子的身世,也是她在梦中的发现。 玉嫔与宁德侯世子的死,不能说与她毫无关系。 云葵手脚发冷,忽然很害怕待在这里。 淳明帝死死盯着面前二人,平日温和清雅的面容几近狰狞,“好一对同生共死,双宿双栖的狗男女!” 九皇子跪在地上无助地哭泣,浑身都被鲜血染红,小小胖胖的身躯转过来,用力摇晃他的腿,“父皇!父皇!阿娘为什么死了?你为什么不救阿娘!” 淳明帝冷眼看着这场闹剧,眼中是彻骨的寒意。 宠爱的妃子与人卖俏行奸,最信任的心腹臣子秽乱他的后宫,就连他养了五年、最疼爱的幺儿,也并非他的亲生子! 帝王尊严被狠狠践踏在地,叫他如何冷静得下来! 还有殿内这些人,他们都在看他的笑话吧! 淳明帝握拳攥紧,眸中杀意凛然:“传令下去,即刻封锁偏殿,今日之事,谁也不准泄露出去!所有看到、听到的宫人一律就地处决……” “陛下,”淳明帝还未说完,便被太子一语打断,“热闹看完了,接下来如何处置是陛下的事,孤的人,孤就先带走了。” 淳明帝再也绷不住表情,心中的愤怒仿佛决堤的洪水,将他的理智尽数吞没。 今日他颜面尽失,威信扫地,所有的一切都是太子设计! 这世上无人敢直面帝王之怒,也唯有太子,敢在皇帝下令封口之际,熟视无睹地带着自己人离去。 云葵反应过来时,冰凉的手指已经被男人温热的手掌紧紧握住。 掌心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是一种陌生的包裹感,她满脸怔怔地被他牵着,离开这风暴中心。 印象中,太子殿下好像从未牵过她的手。 从来都是她亦步亦趋,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 该不会是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吧? 特意带我过来看看,这就是与人私通的下场,倘若我再敢与侍卫们见面,太子殿下也必定让我血溅当场! 云葵满脸惊恐,吓出了一身冷汗。 太子:“……” 第42章 才走出几步, 殿内突然冲出来一人,拨开拦路的侍卫,“扑通”一声跪倒在太子面前, “殿下!” 正是谢怀川身边的长随朱武。 “您说过只要我说实话指证世子爷,便会给我解药,饶我不死,您说话可还算数?” 太子颇为好笑地看着他:“陛下不是说了,所有知情人等,一律就地处决, 你不光知情,还曾经为虎作伥, 亲自替你家世子爷与玉嫔传信, 孤便是想救你, 陛下也容不得你了。” 朱武满眼的恐慌和不可置信:“太子殿下,您说过会保我性命, 您不能出尔反尔!我都已经为您背叛了世子爷……” “为孤?”太子轻笑一声, “你不是为自己的性命么。” 他唇边虽有笑意,语气却凉薄:“东宫那些细作,孤如何处置的, 想必你也早有耳闻,凭什么觉得孤会救一个叛主之徒呢?” 云葵闻言,小心翼翼瞟他一眼。 完了,这是在点我呢。 隔三差五就要警告一次背叛的下场, 生怕我被人收买了! 太子:“……” 朱武眼里喷着火,后槽牙几乎咬碎:“殿下就不怕我毒发身亡,死于狱中,一口咬定是殿下下毒威胁于我, 设计陷害世子爷?” “孤何时对你下毒了?”太子略略挑眉,“哦,你说那颗百毒丹,孤骗你的,那就是颗榛子,孤的侍寝宫女亲手剥的,怎么样,好吃吗?” 朱武瞬间如遭雷劈,“榛子?!” 云葵:“……” 拿颗榛子骗人说是毒丸,太子殿下还真是……阴险啊。 朱武紧紧咬着腮帮,五官几乎扭曲。 当时他人在殿外毫无察觉,那颗硕大的毒丸猝不及防就入了口,他还未尝到滋味,下颌被人狠狠一抬,毒丸就生生滚下了喉咙。 太子说这是百毒丹,说世子爷已经被擒,只要他戴罪立功,乖乖指认主子的罪证,便能给他解毒、饶他性命。 原来竟然只是颗榛子?!他被骗了! 朱武怒吼一声,气急败坏地抡起拳头朝太子挥来,只是还未完全站起身,人已被秦戈一脚踹翻,三名带刀护卫紧跟着将人扣押在地。 太子凉凉睥睨着他,“你给孤的侍寝宫女下毒,孤还没有找你算账,还敢来求孤救你性命?” 云葵微微怔愣地看向太子。 还真是宁德侯世子给我下的毒啊,殿下这是在……给我报仇? 好吧,收回我方才的话,太子殿下一点都不阴险!殿下是个好人! 朱武右脸着地挣扎不得,口中大骂:“你出尔反尔,阴险歹毒,不得好死!” 他还想再骂,秦戈已经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塞了棉布,手中剑鞘勾住他臂弯猛地一掰,直接废了朱武一条胳膊,疼得他满头冷汗,浑身青筋暴起。 太子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谩骂和诅咒,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抬步踏出宫门。 云葵见他放开了自己的手,心中有种古怪的失落。 凉凉的夜风吹拂着手心的薄汗,冷得她轻轻打了个寒颤。 又生气了? 怎么都不牵我了? 云葵追上去,看到他随意负在后背的手掌,迟迟没敢主动伸手。 罢了,我算哪根葱啊,敢去牵太子殿下的手,还要不要命了…… 她紧紧跟在太子身后,小声嘀咕道:“殿下怎么还骗人呢。” 太子神色冷冷,没理她。 云葵抿抿唇,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方才答应玉嫔娘娘,说要保住九殿下的性命,把他送到庄子里抚养长大,该不会也是骗她的吧?” 太子冷声:“你觉得呢?” 云葵低下头,“奴婢不知。” 他能拿榛子当毒药骗朱武出来指证的宁德侯世子,就极有可能以同样的方法骗玉嫔说出真相。 回想起方才殿中,太子一字一句吐出“凌迟”二字,云葵到现在还有种背脊发寒的恐惧。 诚然九皇子欺负过她,她很不喜欢九皇子,可她实在没有办法想象那种极端的酷刑用在一个五岁的孩子身上。 说到底,他并没有错,更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爹娘是谁。 云葵自幼无父无母,她知道没有爹娘的苦楚,遑论九皇子一夜之间失去爹娘,失去疼爱他的父皇,不仅身份为礼法不容,甚至极有可能丢了性命。 一路默然。 除夕的内宫挂灯结彩,辞旧迎新,本该是宫中一年中最热闹的一日,可朝阳殿出了那么大的事,皇嗣混淆,帝王震怒,不知多少人要为此丧命。 今夜太和门的烟花和天灯大概都不会放了。 云葵想起在尚膳监当差的时候,每年的除夕晚上,忙完宫宴歇下来,膳夫们还会把剩下的食材端上来,给她们涮锅子吃。 热气腾腾的涮肉下肚,驱散隆冬的寒冷,几个人聚在一起欢声笑语,庆祝自己又长一岁,在这吃人不见血的深宫中又平平安安地度过一年,仿佛来年都有了盼头。 今年她却是在东宫当差了,虽然侥幸苟活下来,却比从前少了许多热闹。 虽是除夕,东宫上下却无半分喜庆氛围,冷冷清清,还如往常一样。 太子殿下……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他玄青绣金龙纹的高大背影,未及细想,人已走到东华门外。 两道颀长的男子身影立在宫墙之下,一人健硕威严,一人清瘦挺拔。 二人见到太子回宫,立刻上前躬身施礼:“末将/微臣拜见殿下。” 太子淡淡抬手:“免礼。” 年长些的武将正是武宁侯,他面露感激道:“若非殿下提前得知谢怀川的计划,及时救清慈于水火,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太子颔首,又看向沈言玉:“沈夫人可还好?” 沈言玉刚刚安抚完妻子过来,太子甚至从他眼中看到了残存的欲色。 “回禀殿下,好在转移及时,中药不深,人已经回府休息了。”沈言玉朝太子拱手,“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太子道:“谢怀川要对付的是孤,倒是孤连累她遭此无妄之灾,不必言谢。” 云葵默默跟在太子身边,听到这三人的谈话,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是那宁德侯世子想要给太子与这位沈大人的妻子设套,结果被太子提前发现,反将一军,把他与玉嫔私合生下九皇子之事暴露了出去。 倘若殿下没有及时发现,今日被捉奸在床的就是他和沈夫人…… 殿下名声本就不好,这次若是给宁德侯世子得逞,搞不好要遗臭万年,成为史上最荒淫的太子…… 太子:“……” 武宁侯与沈言玉正与太子议论九皇子之事,却见太子心不在焉,余光频频落在他那侍寝宫女身上。 两人相视一眼,拱手告辞:“宫门即将下钥,臣等就不耽搁殿下休息了,先行告退。” 太子便让他们回了。 回到承光殿,太子忽然道:“今夜不用你侍寝,自己回去反省。” 云葵:“……” 他还为李猛的事动怒呢! 罢了,不侍寝就不侍寝呗,不是关小黑屋就好,我回自己屋还反省个屁,反省一眨眼的功夫都算我输! 太子冷冷地盯着她。 云葵垂下头,装出一副乖乖顺顺的样子,俯身退下了。 回去洗漱完,往吱呀吱呀的板床上一躺,竟然觉得有几分硌人。 果然是由奢入俭难啊,睡惯了承光殿铺着层层锦褥的紫檀木大床,再睡自己的破烂小床,真是哪哪都不舒服。 刚从大通铺刚搬到这里的时候,也是怎么看怎么宽敞舒适,才不过月余,她的眼光就被养刁了! 云葵把自己的大金元宝从箱底捧出来,和皇后赏赐的那十两金子放在一起,铺在床上,就像大金锭生了五个小金锭,这都是她每次回偏殿都要检查一遍的宝贝,是她的家人们,是她的命根子。 将来若有机会出宫,这些金子能给她买个大院儿,够她舒舒坦坦地过完下辈子了。 可,何时能出宫呢? 她现在对将来很迷茫,不知哪一日会被太子厌弃,也不知将来的太子妃会如何待她。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敲门声,“云葵,歇下了吗?” 曹公公的声音。 云葵赶忙把金锭藏好,起身去开门,“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曹元禄笑得和和气气:“今日除夕,姑娘去陪陪殿下吧。” 云葵愣了愣,小声问道:“这是您自己的主意,不是太子殿下的旨意吧?” 曹元禄道:“奴才来传的,就是殿下心里的意思。” 云葵抿唇,“可他还在生我的气呢。” 曹元禄好声好气道:“哪能呢,殿下喜爱您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您的气呢?” 云葵想了想,问道:“曹公公,你可知道李猛,就是被殿下罚了四十杖的侍卫……他不会被打死吧?” 曹元禄道:“姑娘放心,殿下是公事公办,不会公报私仇的。” 云葵:“私仇?” 曹元禄道:“您还看不出来吗,殿下喜爱您,见您与旁人谈笑风生,还同旁的男子议论殿下的不是,殿下才动怒的。” 云葵小声控诉:“他还带我去偏殿,看玉嫔娘娘和宁德侯世子的下场,这是杀鸡给猴看呢。” 曹元禄脑门滴汗,不得不为自家殿下说两句:“今晚宁德侯世子派人传话,想要引殿下过去,给的理由便是您与伶人私通,请殿下前去捉奸,殿下自是不信的,却生怕宁德侯世子暗中对您不利,还是派了护卫暗中保护您的安危。” 云葵愕然,原来宁德侯世子还给她编排了个私通的罪名! 想起殿中发生的一切,曹元禄道:“殿下也不曾料到,宁德侯世子与玉嫔娘娘会双双殉情,玉嫔自戕之时,殿下还挡住了您的视线,没让您瞧见那血淋淋的场面,您不记得了?” 云葵眨眨眼,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那……曹公公,殿下说会凌迟处死九皇子,是真的吗?” 曹元禄道:“那是陛下的家务事,自是陛下决定,殿下没理由插手啊。” 云葵:“所以说凌迟就是吓唬玉嫔娘娘,骗她说实话的?” 曹元禄让她放心,“这都是咱们用惯的审讯手段,有时候不逼两把,撬不开他们的嘴。” “原来如此。”云葵总算松了口气。 想到曹元禄来此的目的,她轻声问道:“往年除夕,殿下都是一个人吗?” 曹元禄叹道:“殿下要么就是在北疆大营,要么就是承光殿独自一人,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如今难得有个合意的人,姑娘就发发善心,哪怕陪他说说话也好啊。” 云葵底气不足,犹犹豫豫道:“我今日同李猛见面,还在背后议论他,这会去了只会惹他不快吧,正好明日初一,今夜可不得好好教训我一顿,打完再过年……” 曹元禄:“……殿下何曾教训过您?您那时受皇后差遣,被宁德侯世子下毒,便是进了刑房,殿下也是轻描淡写地放过了,唯一一次罚您关禁闭,还不是椅子没坐热就把您抱出来了……” 云葵想了想,确实,他也就看着凶,她对他上下其手那么多回,他似乎也没有对她动过真格,今日还主动牵她的手……罢了。 她咬咬唇:“那我跟您去吧。” 睡一起还能摸摸腹肌,她也不吃亏。 她随曹元禄一起去了承光殿,却没有见到太子。 曹元禄道:“殿下正在净室沐浴。” 云葵瞳孔幽幽一亮,扭扭捏捏地道:“净室还缺人吗?不如……我过去侍浴?” 曹元禄啧啧一声,方才不还千不肯万不肯么,这会又比谁都主动。 净室水汽缭绕,太子闭着眼睛,浸在水中,听到轻微一声门响。 耳边随即传来少女极不正经的窃笑。 嘻嘻嘻嘻嘻嘻嘻 我来看腹肌啦! 第43章 云葵轻手轻脚地进来, 见德顺看过来,她赶忙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德顺悄悄看眼自家殿下,见他闭着眼睛, 毫无察觉,便将手里的银匜递给云葵,自己小心翼翼退到屏风后。 水面白雾升腾,太子赤着上身,宽阔紧实的肩膀露出水面,两条健硕手臂随意搭在池子边缘, 肌肉线条遒劲分明。 云葵咽了咽口水,满脸痴迷。 男人却在此时忽然开口:“怎么停了?” 吓得云葵手里的银匜险些没拿稳, 赶忙舀了一壶热水, 沿着男人的肩膀缓缓浇下。 热腾腾的水珠顺着冷白紧实的肌理缓缓下滑, 自饱满的胸肌处没入水中。 云葵指尖滑过他手臂上虬龙般的青筋,心中暗暗得意。 药浴的时候还藏着掖着不给看, 现在还不是落到我手里! 此情此景, 应该赋诗一首—— 太子殿下最威猛,铜墙铁壁大胸肌。 今日有幸摸一把,比我吃肉还开心! 太子:“……噗嗤。” 云葵听到这声笑, 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打量他脸色,好在人还闭着眼睛,应该是没有发现身后换了人。 这人是个疯子吧?沐浴的时候突然冷笑一声。 吓死我。 她又舀了匜水, 顺着太子的锁骨浇下去,那嶙峋硬朗的喉结滑过手心,激得她轻轻颤栗了一下。 她在宫里都是跟太监打交道得多,很少见到这样性感又漂亮的喉结了。 宫中的侍卫们虽也生得高大威猛, 喉结突出,可他们整天日晒雨淋,脖子养得黢黑,放在从前,她大概也会觉得那是种阳刚之气,可如今有太子殿下珠玉在侧,那些大汗淋漓的黢黑脖子也就吸引不到她了。 她还是更喜欢这种干干净净的阳刚之气。 目光缓缓下移,波光粼粼的池水之下,劲窄的腰身整齐铺开八块腹肌,每一块都如上等美玉雕成。 只是他前胸及后背都有战场上留下的疤痕,那几道箭伤她亲手处理过,伤口结痂脱落,粉嫩的新肉长了出来,还有几处不知是何兵器所伤,伤处皮肤至今都不算平整,可以想见当时是何等狰狞惨烈。 她有点心惊,却并不觉得难看。 就像一柄枪林弹雨中浴血的宝剑,剑身每一道划痕都是它奋勇杀敌的证明,是它曾经的荣耀。 尤其那伤口上还挂着水珠,更是说不出的撩人。 视线自那深刻分明的壁垒往下,池水越来越深,许多东西便看不清了,仿佛汹涌澎湃的深海中耸立着黑压压的礁石,让人心惊胆战,却又热血沸腾。 呜呜呜,想在太子殿下的肩膀上滑滑梯,想在太子哥哥的腹肌里捉迷藏,想骑在哥哥身上啊—— 云葵还沉迷在美色之中无法自拔,手腕冷不防被人一把握住,再猛地往下一拽,她脚底一歪,失去重心,“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顷刻之间浑身湿透,发髻两侧的兔耳朵湿哒哒地挂在耳边。 她狼狈又震惊地抬起头,对上太子浓稠如墨的凤眸,“殿下何时知晓我来的?” 太子扯唇:“孤真要那么弱智,连身后换了人都不知道,早就死千百回了。” 云葵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殿下早就知道我来,却不提醒,反而趁奴婢不注意,把奴婢拖下水,您觉得很有意思吗?” 太子冷笑:“你还委屈上了。” 她打从一来,眼睛就长在了他身上,恨不得把他浑身上下看一遍摸一遍。 他都没计较,她还敢委屈。 云葵踩在水里,脚底有些发飘,才往前走了两步,脚底就猝不及防地一滑,整个人往后仰去,好在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掌及时揽住她的胳膊,人才没有摔进水中。 她心有余悸,两手抓住他手臂,这才稳稳地站住了。 怕他有意见,她还多问了一嘴:“奴婢怕摔,可以扶着殿下的手臂吗?” 太子:“可不可以,你不都已经赖上来了?” 她得寸进尺地想,那可以扶着腰吗? 太子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你来作甚?不是让你回去反省吗?” 云葵目光落在他健硕紧实的胸口,舔了舔唇道:“奴婢来伺候殿下沐浴。” 来看腹肌咯,但没想到你在沐浴,我就偷偷进来吃豆腐啦。 太子沉声道:“孤的话也不听了?” 云葵忙道:“奴婢回去反省过了!奴婢不该私下与侍卫见面,也不该看跳舞的伶人,奴婢往后定会时刻谨记自己是殿下的人,眼里和心里都只有殿下一人!” 好听的话谁还不会说了? 云葵看到他绷直的唇角,还有那凌厉摄人的目光,心里有些发怵,“奴婢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殿下不信吗?” 太子冷冷一笑,咬紧了后槽牙。 云葵低声道:“奴婢还要谢谢殿下,刚才曹公公都跟我说了,殿下今日还特意派人保护我的安危,今日在偏殿,若非殿下护着我,陛下恐怕都要把我们灭口了,还有宁德侯世子先前给我下毒,殿下也算帮我报仇了……” 说着说着,目光便情不自禁地顺着他挂在喉结上的一颗水珠缓缓下滑。 实在没办法不注意。 这样一个身材堪称完美的男人赤身站在面前,谁能控制自己的眼睛,反正她不能。 她脸颊红红的,软声道:“为了报答殿下的恩情,奴婢帮殿下擦洗身子,可以吗?” 太子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云葵保证道:“奴婢定会比德顺更加小心仔细,定能侍奉好殿下。” 他面色虽不善,但到底没有阻止,云葵便放心大胆地把手伸向他胸口。 太子看着她紧紧贴在身上的衣裙,喉结微微滚动:“你就打算穿成这样伺候孤?” 云葵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袄裙,早就被水里里外外浸透,又湿又沉,可她是偷偷来的,没带换洗的寝衣,难不成要…… 她觉得那样可能不太雅观,磨磨蹭蹭想往岸上爬,“奴婢衣裳不方便,还是让德顺来吧……” 还没挪动两步,又被太子捏着后脖颈拽了回去。 后背抵在池边的石砖上,两人换了位置,云葵瑟瑟缩缩垂着头,满脸通红。 太子亲手将她湿透的外衫褪下,里面雪色的中衣被池水浸到几乎透明,清晰地映出小衣上鲜妍饱满的石榴纹样。 他将那湿透的中衣一并扔到池外,目光落回她身上,一寸寸地描摹。 少女面颊绯红,莹白细滑的雪肌被温热的池水泡得粉腻绵润,手感柔软得像细腻的糖糕,又像剥了壳的荔枝,嫩得可以掐出水来。 太子在那弱骨丰肌处轻掐一把,粉嫩的肌肤立刻多出两道清晰指印。 他扯唇低笑:“宫里当差这么多年,也没把你养得皮糙肉厚,这就红了?” 云葵小声嘀咕:“是你太用力。” 她甚至感觉下身温温热热,像有什么被他轻轻一握便幽幽荡漾出来,不是池水,应该是……她曾经尝过的,那枚扳指上的东西。 云葵下意识便看向了他指骨上的那枚墨玉扳指。 庄重威严,光而不耀,精致到那龙纹层层叠叠的鳞片划过皮肤时的触觉都清晰异常。 她突然不敢伸手了,更不敢给他擦洗,双蹆被池水泡得软绵无力,几乎站不住,只能抵着身后的砖墙勉强支撑。 她有些无措地看他一眼,被水沾湿的鬓发贴在脸颊,浮光潋滟的眼眸似蒙了层水雾般,透着一股楚楚可怜的味道。 下一刻,下颌被人轻轻抬起,男人温热的唇覆了上来。 第44章 云葵不会凫水, 也从未在水中待过这么久,她整个身子都变得轻盈无力,四肢像丛生的蔓草, 悠悠荡荡漂浮在水中,为寻求一点支撑,只能紧紧缠绕着他。 这时候碰到哪儿,他应该都不会介意吧。 可是你让我留下的哦! 云葵软绵绵的手搭在他腰侧,指腹贴着那温热紧实的腹肌,轻轻地来回搓洗。 太子殿下自不像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 稍稍一搓就是满手的泥。 他的皮肤偏冷白,视觉上就比寻常男子清冽干净许多, 轻微的洁癖让他时刻保持清洁, 再加上每日沐浴焚香, 衣袍都有上百人的浣衣房精心洗护打理,连袍角都不会出现一丝褶皱, 身上自然更是洁净。 这是咬上一口都会觉得香香的男人。 只是水中到底不似干燥之时, 指尖没控制住便向下打滑,就这么与小殿下不期而遇了。 掌心忍不住发颤,她犹犹豫豫地, 还未完全覆上去清洗,男人的呼吸愈发沉炽,舌尖重重碾过她上颚。 云葵本就被他亲得晕晕乎乎,此刻全身被池水包裹, 身若浮萍,只能完完全全依附于他。 男人粗粝的掌心紧紧贴着细腻柔软,感受每一处细小的颤栗,最终还是忍不了她来来回回想要给他搓洗的心思, 一把扣住后腰,将人托起。 双蹆骤然悬空,她吓得惊呼一声,脚底原就踩不实的湿滑池底便只剩下温热的水流。 那种失去重心的缥缈感和无助感席卷而上,迫使她不得不搂住他的脖颈。 四目相对,男人漆黑的眼底是沉酽的慾念,“你不觉得应该给孤一个交代吗?” 云葵只觉得像身上一处又痛又麻的筋脉被人紧紧按住,激得她连脚背都忍不住绷紧。 她轻轻吸着气,脸颊已然红透,“我这不是想侍奉您……” 太子扯唇:“想来就来,想跑就跑,孤看你大胆得很。” 软绵绵的小丫头在他手中,并不比一件兵器重到哪去,他忍了太久,早就恨不得收拾她,手臂使些力道,缓缓将人抬高,位置上回已经看过,并不难找到。 只是才有触碰,她整个身子便狠狠地躬起,指尖紧紧抓住他肩膀,哭声也溢出了喉咙。 那扳指与小殿下……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明明才只是缓缓地磨合,她便已经丢盔弃甲,实在想象不出,全然不匹配的尺量,太子殿下如何能成。 梦中她虽然见识过不少,但到底因为羞耻之心没有细细去看那处,可有时场面过于激烈了,她还是能看到动用时隐约的轮廓。 至于画册中的,倒是看得仔细,可这些竟都远远不及太子殿下人中龙凤。 像游走于水下,身子撞上坚硬的礁石,涌出的鲜血丝丝缕缕散在水浪中,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未及片刻,她便已经挣扎得满脸泪痕,水润的唇瓣咬得通红。 呜呜呜呜啊啊啊啊! 向来游刃有余的太子额角都浮出了细汗,于他而言其实不难,只是头回怕不知轻重弄伤了她,尤其她那些哼哼啊啊的心声更是聒噪至极。 他呼吸渐沉,后背出了层汗,才勉强让她坐下来,这丫头竟然还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太子咬牙瞪她一眼,眸色沉得滴水。 慢慢地,她心里的吱哇乱叫不知从何时开始,全都转移到了唇齿之间。 脑海中一片空白,失去思考的能力,只能靠身体本能的哭喊来宣泄。 太子自幼学习兵法,没有哪本兵书教过他退堂鼓怎么打,往往敌方越是叫嚣,他越是奋发蹈厉,誓要直捣黄龙不可。 德顺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只留两个宫女在门外守着。 两个宫女相视一眼,都红了脸颊,又听得胆战心惊。 怎么敢有人,在太子殿下面前失态成这样? 弄得好像太子殿下在给她上刑。 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在太子面前从来都是轻手轻脚,谨言慎行,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惹得殿下厌烦,可这侍寝宫女竟如此……无法无天。 她们甚至都害怕太子殿下一动怒,直接让她再也开不了口。 不知过去多久,更漏声传至耳边,远方似有烟花盛放的声音,与水面的汹涌巨浪交织在一处,云葵的身子亦是狠狠一震。 久久之后,意识缓慢回笼,才发现是过年了。 她也正式转正,从名义上的侍寝宫女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侍寝宫女。 过程很不美好,水润润的荔枝被捣烂成泥,溢出来的汁水全成了她的眼泪。 云葵软趴趴地伏在他肩膀,沙哑的嗓音呜呜咽咽,几乎发不出声音。 画册都是骗人的,梦里也都是骗人的,一点都不快活!一点都不好! 太子听到她心里的哭诉,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他从小到大,读书、习武、打仗,凡是想做的就没有不成的,今日居然被一个小丫头嫌弃成这样。 他面上有些挂不住,齿尖咬住她耳垂,沉声问道:“你觉得孤如何?” 云葵吃痛地耸起肩膀,不情不愿地嗫嚅道:“殿下威武雄壮。” ……个屁。 太子咬紧后槽牙,沉沉吁出口气。 池水已经不能洗了,他命人重新备水,将两人身上的脏污彻底冲洗干净,随后用一件宽大的寝袍,把那个软脚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再打横抱回寝殿。 云葵痛得直不起腰,四肢软绵无力,不用想也知道,那腰侧、蹆根处定然全都红了。 呜呜再也不要他抱了! 再也不手痒去摸什么腹肌了! 太子实在想不通,明明什么都是他在掌控,她什么都没做,就这么受着,反倒比他还受累。 云葵抽抽噎噎地躲在被褥里,把自己缩成一团,背对着他。 哭够了,又缓和好一会,听到外头零零碎碎的烟花爆竹声,想起来时曹元禄的话,她咬咬唇,转过身,慢慢往他身边靠,又因为方才的经历心有余悸,不敢靠得太近。 “殿下,是新年了。” 少女低低软软的嗓音拂过耳膜,那柔腻的雪肤甫一贴近,又让他想起方才净室中的旖旎。 太子滚轻喉咙,压制住眼底深藏的慾望,缓声问道:“你喜欢过年?” 云葵点点头,“当然啦。” 每年的除夕和正旦,宫里都会下赏赐,除夕大宴之后,尚膳监也能短暂松口气,她们这些打杂的宫人可以轮流休息。 最重要的是,自己又长一岁,离出宫又近一年,怎么会不高兴呢? 太子听到她心中“出宫”二字,脸色微微泛沉。 孰料那个娇娇软软的身体贴上来,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的手臂,“殿下。” 太子低眸,见她水润的杏眸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樱红的唇瓣翕动着,一字一句道:“祝你岁岁常欢喜,事事皆胜意。” 太子尘封已久的心,忽然就这么轻轻地漾动了一下。 “欢喜”二字太过虚幻遥远,仿佛从来都是与他背道而驰。 他没有守岁的习惯,每一年的除夕和正旦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哪怕新春伊始,也并不觉得比一年之中任何时候特殊。 底下伺候的宫人不敢同他说这样的话,朝臣和麾下将士多半是奉承和客套,实则心思各异。 他在这世上本就是异类,多少人盯着他储君的身份,做梦都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一步步走到现在,荆棘满地,众叛亲离。 没想到这一年的正旦,有人软绵绵地窝在他枕边,一双眼眸澄澈透亮,不掺任何杂质,同他说,“岁岁常欢喜,事事皆胜意”。 他沉默良久,忽想起什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话同多少侍卫说过?” 第45章 云葵哪想过他突然问这个, 立马指天发誓:“奴婢只对殿下一人说过!” 哈哈,怎么可能。 太子脸色瞬间黑沉下来。 云葵:“……要不然,我把真心掏出来给殿下看看?” 反正也不是真掏。 她在宫里当差, 之所以能混得如鱼得水,靠的就是人美嘴甜,恭维的话她可以张口就来,反正说了也不会少块肉。 至于那些相识的侍卫,虽谈不上勾搭倒贴,但也从不吝溢美之词, 三两句话便能让他们心花怒放,记住有她这么一号人。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 总之都是为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前程。 她想出宫有个奔头, 想有个倚靠, 不必再颠沛流离,想像碧簪姑姑那样, 嫁一个心仪之人, 可以为她遮风挡雨,也可以在床榻上纵情享乐,极尽欢愉。 当然了, 对太子殿下说的这句绝对是出自真心。 谁能想到,两个月前她还在为小命担忧,每天睡前都为自己脑袋还挂在脖子上感到庆幸,尤其是做了太子的枕边人, 竟也接连不断有人收买她,甚至给她下毒,说是日日命悬一线也不为过。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不用再时时担心小命不保, 可以心平气和地与太子殿下躺在同一张床上,就算偶尔动手动脚,他也不会真拿她怎么样,她敢开口讨要赏赐,他也会投其所好赏她大金锭,她被人欺负了,他竟然都记在心上,还会给她报仇出气! 到今夜,那个高高在上、拒人千里之外的太子殿下,竟然当真把她吃干抹净了! 放在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总之,侍寝宫女之名坐实,她与殿下往后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只有牢牢抱紧太子殿下的大腿,她才能吃肉喝汤! 少女杏眼溜圆,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格外真诚,实则早就被他一眼看穿。 太子冷冷扯唇。 她这样乖顺听话,并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他刚刚好有权有势,有财有颜,能让她依附,能给她做主,顺便还满足了她对皮相的要求,可以给她时不时吃吃豆腐。 换做任何一位侍卫有这样的资本,只怕她也早就屁颠屁颠地勾搭上去了。 太子想到李猛,甚至还有更多人,那日她交代自己入梦之人时,光侍卫就有十个八个。 他闭上眼睛,压抑着眼底沉沉的郁涩。 云葵心里发怵,太子殿下没那么好糊弄,昨晚还打了李猛四十杖,可见对她的过往格外在意,不是几句花言巧语便能相信她的。 她往他怀里蹭蹭,“殿下?” 太子下颌绷紧,不予搭理。 云葵干脆拱上去抱住他,嗓音甜甜地喊他:“殿下!” 太子凤眸紧闭,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女柔弱无骨的身子紧紧贴着自己,让他想起方才浴池之中,那柔软滑腻的绵团仿若新鲜剥壳的荔枝,在风浪之中上下颠簸…… 云葵浑然不觉危险,以为他还在生闷气,一鼓作气,朝他唇上用力亲了一口。 太子呼吸猛地一沉,一把扣住她手腕,反手便是欺身压下。 云葵惊魂未定,被他紧紧压着双蹆,这才反应过来,小殿下什么时候起来了! 身下泛起隐隐的疼痛,想起池中被他狠狠頂撞到几乎散架的身子,她有些害怕,脸颊却也微微地发烫。 “我……我就是想同您说,那些人我向来是过眼不过心,殿下要有信心,我整日与您抬头不见低头见,如今还亲自感受了您的威武,如何还能看得上旁人?” 太子薄唇勾起,眸光犀利:“这么说,遇见孤之前,你看上过很多人?” 云葵算是明白了,无论她回答得多么妥善,太子殿下总能抓住漏洞,打她个措手不及。 “自然不是,”她鼓着腮帮道,“我也不是谁都看得上的。” 太子捏住她下颌,黑沉的目光紧紧盯着她,“谨记自己的身份,往后那些话,只能对孤说,你的眼里也只能有孤,若是让孤发现,还有第二个李猛……” 云葵吓得赶忙抱住他的手:“我哪敢呢!” 太子咬紧后槽牙:“心里想也不行。” 云葵:“……” 不让我看侍卫,连想都不准想,我说你不要太霸道了! 才夸你两句,又暴露本性了!坏殿下! 太子眼底翻滚着浓稠的墨色,呼吸也愈发沉重,手掌扣住那纤细雪白的后颈,薄唇压着她重重倾覆下来。 唇齿间传来细细的娇吟,她悄悄睁开水雾迷蒙的眼眸,只这娇娇怯怯的一眼,他本就没能完全歇下的慾念再度蓬勃而起。 腰间的力道骤然收紧,她咬紧唇瓣,哆哆嗦嗦伸手去推他,“殿下,我真不成了……” 奈何男人手臂坚硬如铁,撼动不了分毫,紧接着又是一□□风骤雨。 太子深信浴池其实并非贪欢的好去处,尤其对初次的她而言,悬浮的身子缺乏安全感,而他又不太知晓轻重,只听她骂骂咧咧的心声,更是恨不得把她拆吃入腹。 是以他未能尽兴,她也吃了苦头,所以还是应该在床榻这种最原始、也最普遍,最不会出错的地方再试一次。 然而结果并不如他想象得那般顺利。 方才有温热的池水辅助,至少不会太过艰涩难行,可眼下研磨不知多少来回,逼出他一身的汗,也始终有所窒碍。 她满脸的泪痕,人都恍惚了,喉咙发不出声音,就在心里骂他。 太子亦是烦闷,却也没法草草收场,到四更过半才缓缓释放。 云葵紧紧攥着身下的褥子,指尖掐得发白,整个人软烂成了一滩泥。 今夜之前,她本来还是一朵迎风招展生机勃勃的小葵花,此刻就像被暴风骤雨里零落成泥,又惨遭马车碾过的狼狈小花。 虽然过程中也有过短暂欢愉,可这点欢愉还没来得及咂摸,又被翻滚的巨浪狠狠拍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身后的男人似乎冷静了许久,她也眼皮沉沉地睡过去,隐隐察觉有人在给她清理,她也提不起一点精神,只能任由摆弄。 恍恍惚惚入了梦。 也是在一张床榻,那被男人压在身下的女子她未曾见过,只瞧见她满脸酡红,泪眼朦胧,雪白的藕臂紧紧搂住男人的腰身。 至于这男子……云葵上前仔细看一眼,忽然有了印象,竟然是昨夜在东华门外见过的那位通政使沈大人。 沈大人文官出身,面如冠玉,清隽文雅,身段虽不如那些武将魁梧健硕,却也是劲瘦如竹,伸展起伏间不急不缓,也能让沈夫人春心荡漾,欲罢不能。 他甚至还会温柔地抚她的脸,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哄着她、夸奖她,让她不要害怕,仔细过问妻子每一处感受,再选择快或者是慢。 沈夫人哭得梨花带雨,脸颊却如娇艳盛放的海棠一般,娇滴滴地里唤他“沈郎”。 云葵也哭了——羡慕哭的。 怎么都这么快活! 怎么会有人那么温柔! 她从前只以为武将侍卫们高大威猛,那方面自然异于常人,而书生柔弱,手无缚鸡之力,床榻之上多半不尽如人意。 却没想到沈大人身为文官,不光风采卓然,床笫间也很有手段,根本不是她想象中文弱无能的书生形象。 沈夫人吃得真好! 太子本就睡得浅,很快就被她的心声吵醒。 没想到她竟然梦到了沈言玉,甚至还在心中把他与那些文臣做对比。 他竟还不如一个沈言玉! 亏他还以为沈言玉是个清正端方的君子,没想到也会做这种荒淫的梦。 太子脸色沉沉地盯着那背对着他的娇小身影,恨不得立刻将人教训一顿。 他伸手将人拨转过身,可一看到她潮红的眼尾和鼻尖,便想起她在身下泪眼盈盈、泣不成声的模样,纵使心中不悦,也咬牙忍了,只在她那张口出狂言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以示惩罚。 小丫头梦里嘤咛一声,下意识想要挣开他的怀抱,无奈男人岿然不动,她又没什么力气,终于不再挣扎,乖乖窝在男人的臂弯。 晨时,德顺进殿伺候洗漱。 他悄悄往那重重叠叠的帷幔里瞧一眼,啧啧,太子殿下都起身了,姑娘还沉沉睡着呢,昨夜只怕当真是受累了。 咱们殿下果然是天赋异禀! 可按理说,殿下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事儿办完都该是神清气爽,酣畅淋漓才是,怎么还板着个脸,是姑娘没伺候好? 太子听到他的心声,冷眼看过来:“昨夜是你放她进来的?” 德顺心下一惊,“奴才是……” 太子肃声道:“你未得孤的吩咐,私自将人放进孤的净室,该当何罪?” 德顺心中忐忑地等着发落。 太子面无表情道:“罚俸三月,下不为例。” 德顺拱手应下,到廊下才敢耷拉着脸。 曹元禄倒是很高兴,拍拍他肩膀笑道:“你做得不错,罚的那部分师父偷偷补给你,就当压岁钱了。” 德顺这才欢喜起来,赶忙谢过。 曹元禄进殿,见到自家殿下沉着脸,想不出是何原因。 太子沉默片刻,道:“宣沈言玉进宫。” 曹元禄愕然。 这可是正旦日,殿下大清早的传唤人家作甚。 第46章 新年伊始, 大昭官员都有五日的休沐。 昨夜朝阳殿出了意外,沈言玉没想到妻子竟被宁德侯世子设下圈套,险些失了清白名声, 好在太子及时相救,才不至酿成恶果。 只是虽然及时转移,妻子仍是吸入了少量的媚药,世家贵女出身的姜清慈,往常便是床笫之间也恪守礼仪,昨夜却是从未有过的热情。 沈言玉很喜欢这样的她, 好生安抚过她的情绪,也难得放纵了一夜。 原以为昨夜出事, 长辈谅解, 今晨可以躲懒片刻, 没想到一大早就被太子殿下传召。 沈言玉只能舍下娇艳缠人的妻子,换上官袍, 匆匆入宫。 今日休沐, 太子不在素日议事的崇明殿召见官员,而是在承光殿偏殿摆了一局棋,只等他来。 沈言玉入殿, 躬身作揖:“微臣拜见殿下。” 太子一身玄青燕居服,略略抬手,叫平身,“孤传唤得不是时候, 可有打扰到沈卿?” 沈言玉忙道:“为殿下分忧乃是臣之福分,何来打扰一说。” 您也知道不是时候。 我走之前清慈还不肯放手呢。 太子冷冷扯唇,若非能够听到心声,他还以为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通政使是如何的克己复礼, 正气凛然,原来也是个沉迷温柔乡的红尘俗人。 沈言玉出身寒门,是当年春闱的探花,太子也是看中他刚正不阿,沉稳持重,这才暗中提拔,如今未及而立,已然位列九卿。 大昭各地的奏章原本皆由通政司整理上呈,然如今内阁成为行政中枢,淳明帝即位以来又重用司礼监与锦衣卫,不再倚仗通政司通达下情、禀奏朝政大小事,通政司地位已大不如前。 沈言玉虽不受重用,却能利用职责之便,替他收集四方奏报,广开言路,体察下情,及时查实淳明帝执政之下的官员贵族之间各种欺上瞒下的行径。 外人只知沈言玉与武宁侯是翁婿关系,却不知沈言玉实则早就是他的心腹。 抛开其他不谈,谢怀川以沈夫人来离间他们的君臣关系,堪称是一步好棋。 太子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眼,果然人不可貌相,身着朝服的沈言玉清冷威严,尘埃不染,实难与云葵梦中那个温柔火热的形象挂钩。 太子抬手,“沈卿坐。” 沈言玉颔首应是,两人对坐下棋。 太子手执黑棋,凤眸凝视着棋盘,落子间,沈言玉将去年大昭几地重大灾害的治理情况上报,提到几个已经掌握罪证的贪官名字,又将锦衣卫这两年办理的大案简明扼要地提了提。 太子漫不经心地听着,最后启唇一笑:“罢了,今日你我不谈公事,只叙家常。” 沈言玉:“……” 大过年的,来东宫陪太子闲话家常? 太子置若罔闻,随口道:“对了,孤没记错的话,沈卿今年二十有八了?” 沈言玉:“是。” 太子:“为何拖到去年才娶妻?孤记得,当年沈探花簪花游街,可是多少世家大族榜下捉婿的对象,连陛下的两位公主也对卿有意。” 沈言玉面色严肃起来。 原来是在试探我的忠心。 他捻了枚棋子,思忖片刻道:“微臣迟迟不娶妻,一是公务繁忙,无心婚娶,二是未曾遇到心仪之人。臣出身寒门,入朝为官只为施展抱负,造福百姓,功名利禄都是其次,更不会为了一步登天而尚公主,抑或是攀附权贵,忘记自己的来路。” 太子笑道:“这么说,沈夫人是沈卿心仪之人?” 沈言玉总觉得太子话里有话,更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妻子。 岳丈与妻兄同为太子效命,难道清慈本是有意晋选太子妃的?那宁德侯世子就因为这一点,才故意利用清慈来陷害太子? 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妻子与太子没有任何逾制的过往。 太子:“……” 没想到随口一问竟然造成这样的误会。 “沈卿不必紧张,孤不过是随意问问。” 太子不想越描越黑,干脆换了个说法,“是孤将选太子妃,只是这些年南征北战,无心儿女情长,听闻沈卿夫妻恩爱,这才想要讨教一二。” 沈言玉闻言才松了口气,“微臣与她,算是因缘际会吧。” 通政司广开言路,天下臣民皆可陈情申冤,呈报不法之事, 他在任通政司参议时,曾经收到一份来自民间的控状,其中揭发了养济院主管官员尸位素餐,私吞朝廷供给粮,虐待笃废残疾者致死等种种罪行。 他将这份控状呈报御前,待查明真相,这些官员也得到了该有的惩治。 不久之后,他又收到一封感谢信,与先前那份控状出自同一人之手,女子清秀的簪花小楷,纸张用的是入兰花汁而制,覆有兰草暗纹的花笺,他放在鼻端轻嗅,可以闻到淡淡的兰花香气。 其实早在先前收到控状之时,他便已在暗中查明了她的身份。 花笺的来处,笔迹,与养济院的牵扯……线索太多,并不难查到。 他捏着这枚花笺,沉默地坐了一晚,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接下来的三个月,有意与武宁侯府结亲的几家都被他暗中设计,要么是被爆出外室大了肚子的丑闻,要么是远方表妹找上门求个名分,武宁侯府得知消息,自然不会让女儿踏入火海,将这些高门大户一一拒了。 三个月后,他亲自上门提亲。 沈言玉便将那书笺之事与太子说了,至于他是如何暗中设计那几家,不必告与外人知晓。 太子:“……” 他早知沈言玉颇有手段,可没想到他连婚事都是自己算计来的,沈夫人恐怕至今还被他蒙在鼓里。 太子笑道:“沈夫人乐善好施,蕙质兰心,沈卿有福了。” 提起妻子,年轻的通政使眉眼间柔情似水,想起昨夜房中旖旎,妻子怯雨羞云的情态,百般娇娆的面庞,当真是他前所未见。 尤其那纤细雪白的蹆缠上他腰身时,便是让他死在她身上……他也甘之如饴。 太子平静地听着这道貌岸然之徒那些不可见人的污秽心思,指尖捻棋落子,神色如常。 相反,沈言玉的棋路却明显浮躁了些许。 还是赶紧下完走人吧。 他有意相让,太子却不想让他如意,一局烂棋下到正午方才结束,太子也顺便将他心里那些活色生香的场面听了个齐全。 末了,太子险胜一局,终于起身笑道:“沈卿与夫人琴瑟相好,孤看在眼里,甚是欣慰,今日是孤打扰沈卿与夫人团聚了。” 沈言玉面前维持着该有的沉稳,拱手道:“微臣惶恐。” 终于能走人了,我还得买两样首饰带回去给清慈赔罪。 对了,肠衣和润膏也该再买些了。 太子不动声色地思索着这两件陌生的物什。 回到寝殿,那个小丫头竟还懒懒地睡着。 门外两名侍奉的丫鬟都在忧心她的小命,生怕她如此恃宠而骄,惹得太子不快。 昨夜就喊破了天,不伺候殿下也就算了,还敢让殿下服侍她清洗,今早也不起来伺候殿下洗漱用膳,竟然睡到正午!她怎么敢的…… 这还没当娘娘呢!待将来太子妃进宫,她再这般失了礼数,被打死都是轻的。 也不知殿下打算给她安排什么位分。 若是宠爱有加,怎么会到现在连个位分都没有。 太子微微蹙眉,冷声将人斥退,独自迈入殿中。 才要把那个懒洋洋的小丫头提溜起来,忽然想起方才下棋时听到的沈言玉的心声—— 这个时辰,她若还未醒,那就沿着她耳廓、颈侧的痒肉一点点地亲,总能让她醒来…… 太子横眉怒目。 果真是个轻浮放浪之徒! 指骨揭开帷幔,那个软绵绵的丫头蜷缩成团,小小的一只拱在被褥里,纤长卷翘的眼睫密密压着卧蚕,脸颊粉腻,鼻尖玲珑,唇瓣嫣红。 太子滚了滚喉咙,倾身拨开她耳侧的碎发,薄唇轻轻吻在她耳廓莹白无暇的肌肤。 第47章 云葵夜里被折磨得不轻, 直到快五更的时候才缓缓睡着。 换做往常,这个时辰宫女们都要陆陆续续起身洗漱了,她累得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 眼皮沉沉地压着,夜里被他拢进怀里也放弃了挣扎。 早晨太子起身,她其实听到点动静,好在这人还算有点良心,吩咐底下人莫要打搅她休息,她便也心安理得地继续睡了。 不知过去多久, 忽觉得耳廓痒痒的,似有湿润的东西缓慢滑过, 她下意识地缩起肩膀, 头埋得更深了些。 紧接着颈侧又是一股窸窸窣窣的痒, 她闭着眼伸手去挠,却摸到了一个冷冷硬硬的东西, 她摸了摸, 又捏了捏。 男人终于抬了抬被她胡乱抓摸的下颌,“还不起身?” 云葵躬着身子,身下还隐隐作痛, 实在不想动弹,“殿下恕罪,是奴婢不中用,承受不住殿下的雄壮威武。” 太子听得额角阵阵抽痛。 按理说, 他这么亲完,她该温柔小意地依偎过来,或是意识到自己睡到正午太过失礼,应该立刻起身, 把自己收拾干净回来当差才是。 反正不该是眼下这般,戳一下动一下,连堂堂太子都懒得敷衍。 太子捏捏她的耳垂,斟酌片刻道:“宁德侯秽乱后宫、混淆皇嗣一案件,你该当首功,加之昨夜侍寝有功,可想要什么赏赐?” 我昨夜侍寝侍成那样,也算有功? 云葵虽然被欺负得太狠,心中怨怼,但说到有功,她还是有几分心虚。 趁机再要点赏金? 还是要点珠宝首饰?太子殿下赏赐的珠宝,定然不会是外头铺子里随处可见的俗货,说不准他手底没个轻重,随手赏一颗价值连城的珍珠,那我岂不是发大财了! 太子蹙眉:“你眼里只有金银珠宝?” 云葵:“我……嗯??” 她好像什么都没说吧! 太子似笑非笑:“你就不想恃宠而骄一回,同孤讨个位分?” 他这二十年来还未动过娶妻的心思,更是连侍妾都不曾有过,连他自己都没想过,竟然会宠幸这么个心思污秽胆大妄为的丫头。 虽然过程不太愉快,但到底算是宠幸过了,他对位份并不吝啬,不过是个名头罢了,只要她乖乖听话,他不介意给她一点甜头尝尝。 至于太子妃的册立,不急。 东宫群狼环伺,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此刻不是沉溺儿女情长的时候,詹士府都在劝他尽快娶妻,绵延子嗣,可他至今还不知自己能否赢到最后,就算诞下子嗣,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他。 待将来查明真相,重掌权柄,稳固江山社稷,再娶妻生子也不迟。 就在这时,他又听到小丫头暗自嘀咕。 他这是想……封我当娘娘? 算了吧,我可不想成为未来太子妃的眼中钉肉中刺,别一进宫就把我先处置了。 侍寝宫女虽然身份卑微,可没有录入皇家名册,应该可以随时卷铺盖走人?将来殿下厌弃了我,太子妃想要对付我,不用他们说,我自己主动带着钱财跑得远远的!有那些金子傍身,将来再买几个俊俏男子看家护院,再招个赘婿,也能过上呼奴使婢的生活。 心下打定主意,云葵赶紧道:“殿下我……” 话音未落,目光恰好对上太子沉冷如墨的眼眸,吓得她心中猛地一颤,“殿下?” 分明上一刻还问我想要什么位份,怎么突然就…… 难不成是来试探我的?以为我不知天高地厚,妄想飞上枝头当主子,这才沉了脸? 苍天明鉴,我真没想当娘娘啊! 她讨好地朝他笑了笑:“殿下,奴婢不敢的。” 孰料他的脸色并无半分缓和,薄唇抿紧,眸中透着森森寒意。 云葵怕他不信,指天发誓道:“奴婢一定谨记自己的身份,绝不痴心妄想!” 太子盯着她没心没肺的模样,凉凉启唇:“如此,好得很。” 云葵小声道:“如若殿下非要赏我些什么,那奴婢便斗胆说了,殿下不要怪罪可好?” 太子面若寒霜:“说说看。” 云葵小心翼翼道:“奴婢在殿下跟前当差,惶惶不可终日,将来若是奴婢犯了错,殿下或者太子妃娘娘想要处置我,奴婢想同殿下讨个恩典,您若不愿见我,就把我远远打发出宫就好,奴婢保证再也不会戳到殿下跟前,碍您二位的眼。” 太子寒声一笑。 打发出宫,买几个护院,再招个赘婿,岂不是正合她意? 他冷声道:“你放心,真若有那时候,孤一定公事公办,绝不让你逍遥法外。” 云葵:“……” 可恶,刚睡完就翻脸不认人了! …… 除夕宫宴捅出了宁德侯世子与玉嫔私通生子的丑闻,淳明帝龙颜震怒,命锦衣卫指挥使卢槭暗中彻查,又将玉嫔的几名贴身丫鬟严刑拷问,结果与朱武的口供两厢一致。 宠爱了这么多年的母子二人,一个背叛他与人苟且,一个非他亲生,淳明帝几乎是压抑着滔天震怒,才没有立刻将宁德侯府与玉家株连九族。 事关皇家颜面,当日偏殿所有目睹皇家密辛的宫人,除太子带走的宫女侍卫,皆已淳明帝暗中灭口。 继位二十余年,淳明帝自问勤勉执政,仁心仁德,从无一日懈怠,可在不少老臣眼中他仍旧只是个代职皇帝,随时可以让位太子。 太子哪怕千夫所指,但凡有一好,也不失景佑帝旧臣的支持,而他哪怕白璧微瑕,也足够这些人针对他那一点瑕疵狠狠攻讦。 是以淳明帝这些年不论修身、齐家,还是治国,都不容许自己有任何败笔,落人口舌。 偏偏谢怀川与玉嫔这对奸夫淫妇闹出这样的丑事,不光让他颜面扫地,后宫淫乱也是他作为帝王的严重失察,绝不能泄露出去。 当日他当着太子的面说出“封口”二字,已是表明态度,如若太子坚持纠缠,不肯放过,叫此事泄露出去,他便是撕破脸面,也必定先下手为强,永绝后患。 宁德侯府这些年仗着外戚身份在外作威作福,大量侵占土地,搜刮民脂民膏,淳明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两边同仇敌忾,共同的敌人是太子,宁德侯私底下也为淳明帝办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这回淳明帝龙颜大怒,哪还顾得上情面,命锦衣卫列出宁德侯十大罪名,直接将其抄家下狱。 单单处置宁德侯府太过引人注目,淳明帝干脆趁此机会将一些贪赃枉法的官员挨个解决,玉家当然也在被肃清的朝臣之列。 那些除夕宫宴上还与帝王举杯共饮的臣子们怎么也想不到,休沐日都还没过,竟等来了革职抄家的圣旨。 淳明帝其实打从一开始便知玉嫔与谢怀川曾有一桩口头婚约,后来不了了之,谢怀川另娶,玉嫔入宫,淳明帝并没有深究过此事,却没想到两人竟旧情难忘,瞒天过海,苟合生子,奸夫淫妇还在他面前双双殉情!抄家灭族都算便宜了他们! 至于九皇子,曾经对之宠爱有加的淳明帝如今只余满腔愤恨。 他不缺子女,这个孩子的到来本身就是错的!让他帝王颜面扫地,是他一生之耻! 淳明帝只能暂且将人监禁起来,待宁德侯府风波过去,再行处置。 然而,即便消息压得严严实实,又兴师动众网罗罪名,试图将这桩丑事遮掩过去,宁德侯世子与玉嫔私通之事还是不胫而走,不光传到了皇后耳中,后宫嫔妃竟也开始议论纷纷。 一夜之间,宁德侯府大厦倾覆,尚在禁足中的皇后与辰王皆是震骇不已。 皇后又是惊怕,又是悔恨,没想到侄子对那玉嫔余情未了,竟然犯此弥天大错,最是聪明不过的人死在了一个情字上,早知如此,当初她又何必苦心相劝,让他娶了旁人。 皇后仍在禁足之中,多次求见淳明帝未果,也只此事重伤皇家颜面,什么十大罪名都是遮掩,淳明帝这是想要将宁德侯度抄家灭族! 夫妻二十余年,皇后对淳明帝的秉性最是清楚不过,若非她贵为皇后,为他生儿育女,淳明帝这回恐怕连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她与辰王已经失去母族支持,为今之计,只有替淳明帝除去太子这个心腹大患,辰王才能重获淳明帝的重视。 淳明帝正是怒火中烧之际,岂会在这时召见皇后,听她为母家求情。 他只恨此事被太子走漏风声,短短几日,前朝后宫中已经暗中传遍。 他能将当日偏殿的下人通通灭口,却没办法堵住悠悠众口。 这日,淳明帝召见了锦衣卫指挥使卢槭。 向来沉稳温和的帝王眉眼间怒焰燃烧,杀意凛然,“太子留不得了,朕已经容忍他太久。” 卢槭早年烧伤面容,一直以半面青铜面具示人,因为旧伤扭曲的半张脸也显得煞气腾腾。 几乎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便是朝中文武大臣对此人也是讳莫如深,只知他曾经救过淳明帝性命,而后被提拔为锦衣卫指挥使,深得重用。 淳明帝面容沉肃:“他已经查到你了,你若不杀他,他迟早也会查明当年的真相。你在朕身边蛰伏二十年,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太子身死,你可以封侯拜相,加官进爵,揭开面具,用你原本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活着?这一回,绝不可再出差池!” 卢槭咬紧后槽牙,当即拱手:“微臣遵旨。” …… 云葵破天荒头一次,连着十余日没有见到太子。 崇明殿整日都有官员议事,她也隐隐听说最近有不少官员被抄家,其中就有宁德侯府,应该与宁德侯世子有关吧。 不过这些朝堂大事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她顾惜小命,也不会胡乱透露什么。 太子不见她,或许是因政务繁忙,或许有了新欢,或许是以为她心比天高想当主子,想给她个教训,这才冷落几日,又或许是要选太子妃了,不能让人家瞧见他夜夜宠幸一个侍寝宫女,心中存了芥蒂。 云葵还算想得开,她不用当差还能拿俸禄,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只是这日经过廊下,听到有宫女在背后窃窃私语,说她才得意几日就彻底失宠了,云葵心里才有些空落落的。 哪里空落呢,是富贵荣华眨眼就成了过眼云烟么?似乎也不是。 她挺知足的,从不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锭金子就能让她欢喜许久。 等到夜里,孤衾冷枕,自己哆哆嗦嗦蜷缩在被子里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那种空落之感从何而来了—— 那给她享受了两个月的男色不在了。 午夜梦醒时摸不到清晰紧实的腹肌,想埋在胸肌里贴贴的时候,枕边却空无一人,那可以轻易掌控她身体、还能给她当枕头的健硕手臂也没有了,只有硬邦邦的枕头…… 换做是谁,心里都会有巨大的落差感吧。 回想起除夕夜,其实也并非毫无愉悦。 有几次深得让她头皮发麻、脑海中一片空白的瞬间,其实她也……挺想念的。 其实她也不太好,本来就是给人当侍寝宫女的,侍寝是她的本分,结果差事办得不妥,她不光不自省,还谴责起了主子……这样的宫女,哪个主子还想再用? 再有机会,她定要打起精神,好好当差,尽心为太子殿下效力! 转眼上元已至。 太子多日未曾召见云葵,曹元禄心里免不得着急。 按道理说,食髓知味的男人就算夜夜召幸也是人之常情,尤其还是自家殿下这血气方刚的年纪,不近女色才不正常。 难道没尝到滋味? 可云葵能为殿下缓解头疾,就算不宠幸,留在屋里侍奉也是好的。 还是殿下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不愿再面对…… 太子坐在案前翻看文书,听到他的心声,不由得蹙起眉心。 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宁可出宫也不愿留在东宫,他堂堂太子,难不成热脸去贴她一个小小宫女的冷屁股? 曹元禄小心翼翼道:“今日上元节,殿下还不肯召幸云葵姑娘?” 原来都过去半个月了。 太子按了按太阳穴。 曹元禄立刻道:“殿下可是头疾发作了?奴才这就去请云葵姑娘进来!” 太子还没来得及制止,曹元禄人已匆匆离开大殿。 片刻之后,那梳着垂挂髻,着一身银红海棠袄裙,明显装扮过的小丫头垂着头缓步进殿,朝他躬身行礼,“奴婢给殿下请安。” 可太子分明听到她心内磨刀霍霍的声音。 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再来一次! 第48章 太子闻声, 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她心中那句“再来一次”,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不过几日没有召见,她也就心安理得待在自己的寝屋, 半月不踏入承光殿一步。 她与曹元禄不是很熟吗?竟然从未想过多嘴问一句缘故,每日照样吃吃睡睡。 太子想到这里,眸光不由得冷了下来,对曹元禄道:“你把她唤来作甚?” 曹元禄忙找了个借口:“德顺被奴才派去内务府了,承光殿人手不够,奴才怕伺候不周, 这便做主请云葵姑娘过来了。” 奴才去请人,您可一句都没阻止啊! 云葵闷闷地垂下头。 原来殿下压根儿没想着叫我进来伺候啊, 白高兴一场。 太子眸光微闪。 高兴? 他扯扯唇, 淡淡道:“她能来作甚?” 云葵:“奴婢……” 我能侍寝啊! 太子眸光微暗, 心口仿佛被那只绵软的小手轻挠一把,一股细微的痒意在血液里滋生蔓延, 甚至察觉身体某处隐隐炽涨, 几乎压制不住。 他淡淡敛眸,语气无波无澜:“今夜孤要出宫,你随行吧。” 云葵满脸惊喜:“出、出宫?” 今日可是上元, 宫外岂不是很热闹!我能去逛街赏花灯了! 正月以来,淳明帝龙颜震怒,收拾了不少官员,连昔日的帝王心腹国舅一家都被抄家削爵, 甚至还传出了宁德侯世子与嫔妃的丑事,宫人们茶言观色,也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张灯结彩大肆庆祝,是以往年热热闹闹的太和门和御花园都没有操办灯火秀。 说起出宫, 太子就瞧见少女潋潋杏眸闪动着光彩,樱唇浅浅弯起,笑靥粲然,尤其这一身海棠红裙更是衬得肌肤胜雪,玉颈如瓷。 此等祸水招摇过市,不知要吸引多少目光,而他本意是微服出行,并不希望引起百姓频频侧目。 太子蹙眉道:“孤有公事在身,轻装简行便可,你这一身……太过招摇。” 云葵摸了摸耳边的发髻,又瞧这身最寻常不过的衣裙,怎么就招摇了? 太子:“下去准备吧。” 可我也没有出宫能穿的衣裳呀。 云葵回到寝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可她十岁就进了宫,此后从未出过紫禁城半步,箱笼中多半都是入宫以来内务府统一裁制的宫裙,还有几件是先前皇后赏赐的衣裙,可太子殿下又嫌招摇…… 正打算挑件旧衣裳凑合凑合,屋外传来敲门声,是承光殿伺候的兰秀。 兰秀带着一名宫女,捧着厚厚的衣裙进来,“这些是太子殿下赏赐给你的衣裳,有几件是内务部为侍寝宫女准备的衣裙,另外这件,殿下吩咐说让您今晚出宫穿。” 云葵诧异地接过来,待人离开,立刻捧到床榻上一一铺开,竟然足足有六套衣裙! 其中包含四件保暖厚实的冬衣,两件偏薄些的,初春就能穿。 她细细地瞧起来,出宫要穿的那套襦裙虽是素净的藕荷色,纹路却也是银线暗绣的山茶花纹,其他几件都是上乘的面料,藤紫、窃蓝、杏黄、雪青,五彩斑斓,看得人眼花缭乱。 难得有机会出宫,她还以为只能穿身破烂出去呢,没想到太子殿下很是上道嘛。 云葵换上那身藕荷色的襦裙,欢欢喜喜地行至东华门外,远远便瞧见一辆华丽肃穆的乌木马车静静停在夜色之中。 两匹骏马通体乌黑油亮,马车四角挂着华丽精致的六角琉璃灯,青铜兽头銮铃在夜色中像蛰伏的猛兽,仿佛也沾染了主人沉冷威严的气息。 云葵踟蹰着不敢上前。 曹元禄走过来笑道:“姑娘上车吧,殿下在马车内等着姑娘了。” 云葵愕然:“奴婢也上马车?” 她什么身份,和太子坐一辆马车?!她还以为自己要跟着马车一路走过去的。 曹元禄抬手笑道:“姑娘请吧。” 云葵这才小心翼翼地上车,掀开墨青色的云纹帷幔,便看到太子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他一身乌金锦袍,腰间系墨玉带,面容冷峻,贵气逼人。 清脆的銮铃声响动,马车往御街的方向缓缓行驶。 云葵轻手轻脚地坐近,目光落在他袖口金线绣成的圈纹。 说好的不招摇过市呢?自己一身锦衣华服,却让我穿这么素净,不会是怕我抢他风头吧? 不过看你送我那么多好看的衣裙,勉强原谅你啦。 该说不说,几日未见,殿下似乎又英俊了许多呢。 就是不知技术可有精进…… 再像先前那般只知道横冲直撞,让朕不舒服,朕可就不宠爱你咯。 太子:“……” 车缓缓驶入街市,耳边开始有了嘈杂的喧闹声,小贩在吆喝,孩童在嬉闹,指尖挑开车帷,明亮绚丽的灯火就漏了进来。 她已经六七年没出过宫了,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久违的惊喜。 太子幽幽睁开眼睛,便见小丫头支颐望向窗外的背影,浅藕荷的衣裙随着车厢晃动,在幽黄烛火下静影流泻,银线勾勒的山茶花纹若隐若现,像铺在月色下的一幅恬静的画卷。 云葵似乎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后背,忙转过身,恰恰对上太子沉暗如渊的眼眸。 一瞬间,心底仿佛漏跳一拍。 云葵忽然舌头打结,见他似乎在看自己的衣裳,就问:“殿下,我那些衣裙是您亲自挑的?” 太子目光敛下,“你想什么呢。” 云葵:“……哦。” 她听着窗外愈来愈近的喧闹声,问道:“殿下今夜出宫作甚?” 太子淡淡道:“公务。” 云葵道:“那我要一直跟着殿下吗?” 太子:“你说呢?” 见她垂头抿着唇,太子开口道:“怎么,你不随行伺候孤,还想自己去逍遥?” 云葵忙道:“奴婢绝无此意。” 太子指骨轻轻叩膝,“你想去看灯?” 除夕那晚从朝阳殿出来,她便在心里感慨,说看不到太和门的烟花和天灯了,想来应该是喜爱看灯凑热闹的。 他今夜微服出巡,带着她也不费事。 云葵欢喜地点点头,“奴婢带了银子,还想买买东西,可以吗?” 太子:“你想买什么?” 云葵见他没有直言不准,立刻满脸堆笑道:“自然是买些女儿家的东西。” 自然是买些女儿家爱看的东西! 像那些脂粉呀钗环呀,皇后先前赏了不少,宫里的成色自不比外面差,何况太子喜素净,那些胭脂香料她用得极少,难得出宫一趟,当然是买她最爱的话本子啦。 最重要的是,多买些与太子殿下探讨天地阴阳交欢的好东西,嘿嘿! 太子攥了攥拳头,神色有些不自然,“你想买……话本?” 云葵讪讪一笑:“这都被您猜到了?” 你还是单纯了,太子哥哥。 太子眸光微微一黯。 她总在心里对他起一些奇怪的称呼,先前喊他大佬、活阎王,甚至还胆敢自称朕,太子都没有同她计较过什么。 唯独这声“太子哥哥”,听得他心口酥痒,仿佛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扫过。 他按下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绪,道:“话本是宫中明令禁止的书籍,你都是从哪看来的?” 云葵如实交代:“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控不严,经常会有宫女托出宫采买的小太监去买,我也是问人借来看的。” 怕他不准,她又忙道:“不光是我一个人看的,买回来大伙轮流翻看,一传十,十传百,有时候到我手里已经是一堆破烂了。” 避火图也是同理。 太子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既是宫中禁书,孤也不好为你破例。” 云葵才有些恼,想到自己是有求于人,又摆出一副笑脸:“那不如殿下帮我买吧!宫中禁的是我们这些下人,倘若殿下要买,谁还能管到您头上?” 太子嗤笑一声:“你可真机灵。” 云葵大胆往他身边靠了靠,朝他挤眉弄眼:“殿下买来,借奴婢看两天就好,奴婢学有所成,才能为殿下分忧呀。” 明知她模棱两可,又是一副谄媚嘴脸,太子还是不自觉地移开目光,朝外吩咐了几句。 马车缓缓停在御街尽头一处巷子内,下车不远处便是京中最大的书斋求知斋。 太子朝穿便衣的曹元禄使了个眼色,曹元禄立刻给云葵递上钱袋子。 云葵惊诧地接过那一袋鼓鼓囊囊的银锭。 太子淡淡道:“既是孤来买,自没有让你花费的道理。” 云葵欢喜得一蹦三尺高,“多谢殿下!” 太子又吩咐德顺:“去帮她搬上车。” 云葵:……搬? 殿下以为她要买多少,才用上了“搬”这个字眼? 不过既然太子殿下发话,还给了银子,她也就不客气了! 去到求知斋,云葵直奔话本区域,将时兴的本子买了个遍,又悄悄把书斋掌柜喊到一边。 掌柜的见识多了,见她红着脸蛋扭扭捏捏,当即猜到来意,又瞧这小娘子出手阔绰,便直接搬出了镇店之宝。 云葵偷偷翻了两页,差点惊掉下巴,竟有足足上百种姿势!且比她先前看的那些破烂小人书可清晰太多了! 掌柜拍胸脯保证:“姑娘放心,有我这镇店之宝,必叫姑娘与郎君琴瑟和鸣,飘飘欲仙。” 云葵大手一挥:“买!” 第49章 上元之夜, 整条御街火树银花,人流如潮,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灯笼挂满整条街市, 远远望去宛如一道明亮的灯河。 走出去两步,琳琅满目的摊位瞬间吸引了云葵的眼球。 那些在大人眼中只有小孩才会感兴趣的兔儿灯、糖画和泥人,对她来说都充满了新奇趣味。 小时候寄居舅舅家,她从来没有一盏属于自己的兔儿灯,一句“想要”只会受到白眼和谩骂,哪怕只是眼巴巴地看着, 露出羡慕的表情,舅母的唾骂声都会立刻传到耳边。 她不敢要, 不敢想, 甚至一度以为想要就是错的, 这种恐惧和怯懦萦绕着她的整个童年。 她其实有些可怜九皇子,想来也是一种感同身受吧, 因为舅母告诉她, 她也是阿娘与人通奸生下的孩子,一个本就不该来到世上的孩子,又有什么资格提要求呢? 舅母说, 家里光养她已经花光了所有的银两,她要懂事,要孝顺,可后来她才知道, 银两都是给表兄赌输了,舅母说的孝顺懂事,是要她给那老员外做小妾,挣一笔丰厚的彩礼, 替表哥还清债务,让他迎娶镇上的漂亮姑娘。 她不愿意,她想逃,逃去一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哪怕在街边做乞丐,也有小孩子肯把吃剩的糖葫芦扔给她。 入了宫,境遇再不好,也没有人会指着鼻子骂她野种,她还可以一点点地攒些金银,给将来的好日子添砖加瓦。 太子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街边做糖画的摊贩,开口道:“想要就买,下回再想出宫可就不知是何时了。” 云葵缓缓回过神来,“那我可就买啦?” 太子盯着她微微泛红的眼,低声道:“嗯。” 云葵摸了摸荷包,腼腆一笑:“奴婢只带了一锭二两的金子,寻常摊贩大概找不开,殿下您看?” 她这点小心思一览无余,太子无奈道:“孤还不至于连个糖画都吝啬。” 云葵立刻笑得眉眼弯弯:“谢谢殿下!殿下想吃吗?” 太子道:“孤不吃。” 云葵见秦戈上前似要禀报要事的样子,便自己去排队了。 秦戈朝太子拱手,附耳低声道:“属下找到知情的工匠问过,千都门灯塔偷工减料,少了关键结构支撑,今夜楼顶风大,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塔身必然坍塌。” 太子面色顿时冷了下来:“人手可有安排妥当?” 秦戈颔首道:“属下已经安排好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让水镜台开始唱戏,把灯塔下的百姓全部吸引过去,巡防营的官兵也已在暗中分布到位,竭力保证百姓安全,避免人员伤亡。” 太子沉声道:“你亲自去盯着。” 秦戈立即领命下去了。 云葵做完糖画,回来看到太子面色冷凝,忍不住上前问道:“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太子转过头来,“与你无关,你……” 话音未落,太子目光停在她手里那根糖画的图案,不是常见的花鸟虫鱼,也不是历史人物,倒有些像…… 曹元禄瞧瞧那糖画,又瞧瞧自家殿下,那鼻子,那嘴唇,多像呐! “姑娘这糖画,画的可是殿下?” 云葵转了转手里的糖画,眨眨眼道:“不知道啊,我让摊主画个俊俏男人给我吃,他随手一浇,糖人就成型了,您觉得像殿下吗?” 说完还当着太子的面,在那糖人头上“嘎吱”咬了一口。 太子顿觉颅内隐隐作痛。 曹元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姑娘简直是胆大包天第一人! 几人沿着街市一路闲逛,云葵左手提着兔儿灯,右手吃完糖画,又吃糖葫芦,还想买些瓜果蜜饯吃。 每次想买什么,都先去瞧太子的脸色,他不说话,她便放心大胆地买,没过多久,曹元禄和德顺手里都拎得满满当当。 她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动用自己的小金库,给师徒俩各买了一盒点心以示感谢。 曹元禄朝她挤眼睛,云葵也知道,曹公公这是想让她给太子殿下也买件礼物。 可是能买什么呢?太子殿下什么都不缺,人又挑剔,外头的糖果点心看不上,她荷包里这三瓜俩枣能给堂堂太子爷买件什么,还不会被嫌弃? 太子不动声色地从她身上移开目光,目光落在远处的千都门灯塔。 工部年年修建,年年偷工减料,今年甚至还用往年剩下的劣质石砖和木材蒙混过关,工部官员手里贪大头,再一层层地剥削,最后只能将灯塔的用料和工匠的薪水克扣到底。 高达百尺的巨型灯塔,处处透着危机,然而塔下行人如织,人人都还沉浸在年节的喜庆之中,浑然不知将要面临怎样的灾难。 云葵远远看到那灯塔,激动地拉住他手臂,“殿下,我们去灯塔下面看看!” 太子拦着她:“别去。” 云葵愣愣地看着他,似乎许久没有看到过他这般阴寒冷酷的神情,连这冰冷的嗓音都让她有种久违的心悸感。 是不是我太放肆,惹他生气了? 太子听到她的心声,微微失神片刻,随即敛下眸中冷色,伸手将那只软绵绵的小手握住了,“我们去看戏。” 男人炽热的掌心将她紧紧包裹,云葵更觉得心悸不止,尤其是那被他触碰的地方,仿佛一点即着,丝丝缕缕的酥麻化作无数火星在血液里蔓延。 直到水镜台“咿咿呀呀”的戏声传来,云葵鼓噪难平的思绪才缓慢清晰下来。 掌心的触感温热分明,她有意无意想要缩回手指,他却迟迟没有松手,目光只停留在那戏台上一对含情凝睇的男女身上。 云葵原本还不觉得这戏有何特别之处,直到听那台上男子唤那女子“玉娘娘”,而那泣涕涟涟的女子一口一个“谢郎”,她隐隐觉得有些眼熟,便听到人群中有人高呼:“这是宁德侯世子和宫里的玉嫔娘娘!” 此话一出,当即引起一众哗然。 “宁德侯府不是因十宗罪被抄家了吗?难不成是宁德侯世子与玉嫔的奸情被皇上发现了?” “这我知道!谢家与玉家本就是姻亲,谢世子和玉嫔娘娘青梅竹马,后来谢大人成了国舅爷,步步高升,逼得谢世子只能抛弃玉家女另娶佳人,玉嫔娘娘这才进了宫……” “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九皇子其实是谢世子的儿子,现下已经被皇上监禁了……” “可别胡说!” “怎是胡说?宁德侯乃当朝国舅,世子爷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如今一夜之间便要抄家,想也知道此事不简单……” 百姓间议论纷纷,再加上戏台上二人缠绵悱恻、生死相随的画面很快吸引了大片目光。 比起年年都能观赏到的灯塔,众人还是对近在眼前的皇家密辛更感兴趣,百姓们三三两两赶来水镜台下凑热闹。 不出片刻,水镜台已然聚满了民众,许多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瞧见这里人多,也挤破头地过来凑热闹,而本该是御街上最繁华的千都门灯塔下只剩寥寥数人走动。 云葵被太子护到喜鹊桥旁人烟稀少之处,听着那戏台上的唱词,她不免有些担心。 “陛下不是除夕当晚就封锁朝阳殿了么?怎么都传到宫外了?这么快就有人搭台子唱戏,今晚过后岂不是人尽皆知了?” 太子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却落在远处,仿佛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 云葵顺着太子的目光看过去,见那灯塔似在风中轻微晃动,一时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反应过来后,脸色瞬间煞白:“殿下,那灯塔……” 话音未落,太子眸色一凛,立刻抬手示意暗处巡防营的官兵前往千都门疏散百姓。 此时大呼小叫太容易制造恐慌、引发踩踏,在那灯塔坍塌之前,官兵只能以塔下不可久留为由强行驱逐。 等到百姓们三三两两散开,几十名官兵迅速拉开一圈两人高的挡板,将灯塔方圆十丈之内完完全全地遮挡。 众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听到那巍峨绚丽的灯塔在高空烈烈寒风中倏然发出一声苍凉刺耳的嘎吱声,紧跟着,砖石剥落、木梁撕裂的声音接踵而至,盘桓塔身的硕大龙虎灯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人群中一道惊恐尖厉的嗓音突然响起:“这塔是不是要塌了?这塔要塌了!” 这一声下去,宛若一滴水落入沸腾的油锅,霎时引起不小的躁动。 众人遥遥望过去,果然见远处巍峨的灯柱在风中晃荡,塔身不断有碎石掉落,支撑塔身的梁柱发出阵阵骇人的撕裂声。 众目睽睽之下,那富丽堂皇的灯塔在一声巨响之后轰然倒塌!一时间宛如山崩地裂,飞石、灯笼、木材四下飞溅,坍塌的灯柱霎时燃起熊熊烈火。 人群中惊呼和碰撞在所难免,好在大部分碎石木片都被挡板隔绝在内,只有少量木屑和烟尘飞向了水镜台下看戏的百姓。 暗处的巡防营官兵立刻前往救火,东宫亲卫军则负责上前安抚疏散百姓,避免踩踏受伤。 云葵眼睁睁看着百尺灯塔在面前轰然倒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方才她若是执意去那灯塔下游玩,此刻恐怕早已葬身废墟! 她怔怔地回过神,抬眼看向挡在她身前的男人。 身后的德顺与她一样,只觉得惊心动魄,久久后怕,而曹元禄知晓太子早在年前就已派人留意工部,今日灯塔坍塌,自家殿下也早有部署,好在一切有惊无险。 然而就在此时,混乱的人群中十几名黑衣人持刀飞身而出。 只听为首之人口中大喊:“太子残暴不仁,滥杀无辜,今日你我便替天行道,诛杀此獠,以正乾坤!” 云葵还未反应过来,人已被拢入了男人温暖坚硬的怀抱。 第50章 云葵躲在太子怀里, 耳边百姓的喧闹声、厮杀声、兵器碰撞声胡乱交织在一处,很快又夹杂了刀剑划破皮肉的闷响。 她久居深宫,哪里见过这样刀刀入肉的厮杀场面, 可莫名地,躲在男人坚实有力的臂弯中,好像一切都不需要害怕。 她隐隐猜到,太子殿下就是提前知晓灯塔坍塌才决定出宫的,官兵及时引开百姓也是殿下在暗中部署,提前准备好应对措施, 甚至方才还能耐着性子陪她逛一段路,这就是运筹帷幄! 殿下真厉害! 太子抚了抚她鬓边的兔耳朵。 这丫头倒还不笨。 喜鹊桥边一群百姓躲得远远的, 许是听到方才黑衣人喊话, 注意到那桥边高大挺拔的锦衣男子竟是太子, 一时又惊又惧,甚至超过了对千都门灯塔坍塌的恐惧。 “是太子!太子出宫了!” “今夜这灯塔倒塌不会就是太子做的吧?他想要杀了我们所有人!” “肯定是他!他又疯又癫, 以杀人为乐, 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云葵听到这些议论,登时气血上涌,朝不远处叫嚣得最厉害的青衣男子道:“你胡说什么!是太子殿下救了你们!若不是殿下, 你们早就被灯塔砸伤了,你们非但不感激他,还污蔑他!” 太子对那些谩骂早就习以为常了,他不在京中这些年, 淳明帝与皇后是如何编排他的,他心知肚明,无暇自辩。 只是意外,这丫头竟肯为他当街与人起争执。 那青衣男子寻到声音的出处, 原来是那躲在太子怀中的妖姬,他大着胆子道:“你没听到吗?太子暴虐无道,人人得而诛之,这些黑衣侠客都是来替天行道的,今日就让太子和你这妖姬一并身首异处!” 云葵还想再骂,置于腰身的大掌骤然一紧,手里的兔儿灯突然被人抽走,再反应过来时,那提灯的木杆已经直直刺入一名黑衣人的咽喉。 妈呀!我的灯…… 太子蹙眉,低声道:“孤会还你。” 云葵:“……” 来不及回答,又有四五名黑衣人朝他们的方向提刀砍来。 云葵手忙脚乱地拔下发髻上最不值钱的绢花簪子,塞进太子手里,“殿下,这些都给你当暗器用!” 这个也一并还我哈,最好用金钗来还。 太子无奈接过,大掌一挥,几枚簪花瞬间犹如离弦之箭飞射而出,打前头几名黑衣人登时应声倒地。 好厉害! 那为首的黑衣刺客注意到这边动向,与身侧三名同伴眼神交接,为首者提刀从正面攻来,另外三人迅速飞身散开,从侧面与后方包抄。 太子踢开左侧方黑衣人的手腕,一手搂紧云葵的腰身,另一手夺剑横扫,挡下后方和右侧的攻击。 此刻云葵的正前方,正是那一身武艺高强的刺客头领。 他一身黑衣,黑色的头巾和面巾将脸部遮掩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双森寒漆黑的眼冷冷盯着她,一个眼神对视后,那人立刻抬起手中长剑,猛地向她刺来。 云葵吓得一哆嗦,后背冷汗都冒了出来。 完了!这次小命真要交代了! 然而在那剑尖距离自己不过半丈之时,太子猛然侧身,手中剑光一闪,哐当一声挡下那招凌厉的攻势,又与这刺客首领交斗起来。 云葵小心翼翼躲在他身后东躲西窜,也是头一回亲眼见识到太子殿下的武力,身形矫健,出招悍厉,舞出的剑招凌厉漂亮,确实比宫宴那只会花拳绣腿的伶人精彩多了。 紧张的同时心潮澎湃,指尖甚至能够感受到随着招式的变化,太子腰腹肌肉也在不断绷紧、张驰和震颤。 这也太强悍了!难怪能折腾我一夜。 太子:“……” 每一次胆战心惊,以为要丢小命的时刻,太子都能及时出手替她挡下杀招。 只是黑人的攻势越来越迅猛,几乎是抱着釜底抽薪的态度,只攻不守,招招狠绝致命,而她的存在终究是个累赘,黑衣人发现太子的身后挂了个拖油瓶,又极力地护着,所有人改换目标,凛凛寒刀直冲她攻来。 不要啊! 我买的镇店之宝还没来得及细品,可不能就这么死在这儿啊! 数十道剑锋寒光交织,云葵吓得闭紧双眼,腰身被人扣紧,只感觉自己被提着飞上跃下,眼前刀光剑影应接不暇,又是一番激烈的缠斗。 好几次惊险异常,云葵甚至感受到剑刃几乎擦着脸颊而过,转眼又被太子见招拆招地化解。 然后随着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加入,杀招也愈发猛烈,嘈乱的兵器碰撞声中,云葵只听到耳边突然传来太子一声闷哼,她的心也随之猛地一沉。 “殿下,你受伤了?” 太子暗暗咬紧后槽牙,没有应声,身形只微顿片刻,剑尖从面前刺客的胸口猛力抽出,复又与那围过来的十余人缠斗起来。 好在秦戈等人及时抽身前来,分散了太子周遭大半的武力,黑衣人渐显弱势,最后终究不敌太子手下亲卫,一个个死于乱剑之下。 那刺客头领愈发孤立无援,在秦戈与罗章的围困之下也自顾不暇,被逼至无路可退之际,他猛地跃身而起,翻过高树,秦戈手中的箭矢飞射出去,也只堪堪从他小腿擦过,那人转眼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葵抱着太子的手臂上下打量,终于看到他腰腹间不断溢出鲜血的伤口。 她眼眶一酸,嗓音焦急得发颤:“曹公公,殿下受伤了!” 众人立刻上前查看,太子面色有些苍白,只道:“小伤,不碍事。” 今日这拨人来势汹汹,招招狠辣,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高手,势要取他性命,好在他提前知晓灯塔有问题,带了足够的亲兵和暗卫,否则实难抵抗几十名高手的致命杀招。 曹元禄扶着太子道:“殿下先回马车,秦将军,你速速去请何军医来!” 秦戈立刻颔首应下。 何百龄就在附近的医馆义诊,得知消息后立刻赶来。 好在伤口不算深,何百龄先给止了血,再上金疮药包扎,很快便处理好了。 随后陆陆续续有巡防营官兵前来禀报灯塔坍塌事故的伤亡情况,云葵一直没有机会上车去瞧太子的伤势,只能心里干着急。 马车内,太子亲卫统领郁翰正在禀告受伤百姓的安置事宜,谈及今日这群刺客,郁翰猜测道:“宁德侯世子已死,宁德侯还在狱中,如今还能动用这些武功高强的杀手来对付您的,怕是只有……今日那刺客头领的身手,属下瞧着像锦衣卫。” 太子目光森寒,忽听到外头一阵唉声叹气。 不知道殿下怎么样了。 好像伤到了腹肌…… 太子:“……” 郁翰还想禀告水镜台的事宜,太子出口打断道:“你留下处理后续,明日一同禀告。” 郁翰当即意识到,殿下受伤失血,他还在此多话打扰殿下休息,实属不该,赶忙起身告退。 人走之后,太子揭开车帷,看向那个愁眉苦脸的小丫头,低声唤道:“云葵。” 云葵赶忙抬起头,“殿下您叫我?” 太子“嗯”了声,“上来吧。” 云葵点点头,赶忙踏上马车。 车厢内还有残余的血腥气,云葵想起方才何军医带出来的血水和血帕,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喉咙有些发紧:“殿下,你没事吧?” 太子脸色已经恢复了一些,抬眸看她:“你是头一回见孤受伤?” 自然不是头一回,可先前受再重的伤都与她无关,今日却是带她出宫时遇刺,倘若没有她这个累赘,殿下那么好的身手,定能轻易脱身。 云葵小声道:“殿下是为了救我。” 太子:“他们要杀的是孤,刀锋朝向你也不过是为了让孤自乱阵脚,应顾不暇。” 我何德何能,让太子殿下乱了阵脚?! 云葵抿抿唇:“我还以为殿下要拿我当肉垫儿呢。” 太子:“……孤带你出宫,自然要保证你的安全。” 话是这么说,可换成任何一位主子,不让底下人挡刀就不错了,哪有人宁可自己受伤,也要救她一个小小的宫女。 想起方才厮杀的场面,云葵仍是心有余悸。 可她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从头到尾都在护着她。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像簪花那样被扔出去摔刺客的准备,可是也没有。 这让她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她可以永远躲在他身后,他会替她挡去所有刀剑,只要有他在,她可以什么都不用害怕。 太子喉咙微微滚动,良久之后,突然问道:“今日在喜鹊桥,你同那些人啰嗦什么?” 云葵想到桥下那些百姓的污蔑,小脸都皱了起来:“殿下前脚刚救了他们,这些人倒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太子嗤笑:“孤也算好人?” “那可不。”少女一双乌眸清莹透亮,朝他眨了眨,“今日过后,殿下在我心中就是救死扶伤的英雄,我见不得他们污蔑你,就要骂回去。” 见他神色稍缓,云葵瞅瞅他腰身的伤处,“殿下,我能不能看看您伤得如何?” 她什么心思,太子还能不清楚,“已经包扎过了,有什么好看的?” 云葵坚持道:“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我看看腹肌是不是给人砍坏了。 看看嘛,看看嘛! 太子无奈,只得缓缓解开了腰身的玉带。 第51章 车内灯火幽暗, 云葵跪坐在太子面前,见他还有些忸怩,她干脆帮他一把, 把太子解下的墨玉腰带放置一边,伸手打开他的衣襟。 包裹着伤口的棉巾渗透出轻微的血色,挡住了一半的腹肌,云葵轻轻拂过绷带之下的皮肤,那里无一丝赘肉,指尖扫过之处微发烫, 也愈发绷紧。 还好没伤到小殿下。 可腰腹受了伤,短时间内也难成事, 怕是得养一养。 太子:“……” 原来她并不是多么关心他的伤势, 而是觉得他伤在这处, 会影响到同房。 所以,她也并不排斥那件事吧? 甚至还有些期待与他的下一次。 否则今日见他时, 也不会在心里表示已准备好随时侍寝, 甚至还买了镇店之宝,想来也是想要与他共同探索的。 尽管除夕那晚没能让她满意,但他应该也不至于一无是处, 身子给她摸遍了,甚至她用指甲挠伤他的后背,他也没有追究。 她也有那么一刻,水光潋滟的眼眸沾染了情慾, 嗓音娇娇颤颤,黏黏腻腻打湿他的掌心…… 云葵丝毫没有察觉到男人愈发深邃炽热的眼眸,指尖落在那清晰流畅的沟壑之间,轻声问道:“殿下疼不疼?” 太子盯着她跪坐的姿势, 嗓音沉哑:“这点小伤,还不至于。” 云葵咽了咽口水,“那我就放心啦。” 腰那么细,还那么有劲儿。 想舔。 书上说舔得好有助于…… 想着想着,忽然有什么抬起了她的小臂,云葵怔楞地盯着那突兀之处,反应过来后,满脸涨得通红,“殿下你……” 她讷讷抬起头,才发现男人眸色漆黑,仿佛深渊之下燃烧着无尽的暗火。 云葵光这么看着蹆就软了。 甚至细细想来,也不是她太不中用,毕竟把她弄得七死八活的东西如此可观,在那华丽的衣袍遮掩之下,比起她的小臂也不遑多让。 她嗓音都在发颤,惊惧之外,还有按捺不住的激动,“我再也不嫌弃殿下了。” 太子眸色深深:“你还敢嫌弃孤?” 云葵抿抿唇,“先前是我不懂事,往后我会好好伺候小殿下的!” 东西是好东西,否则书上为何说男人皆引以为傲,并以此征服女子的身心,似殿下这般的雄伟尺量,当为男子楷模,只是不得要领罢了。 有了镇店之宝,我一定能学有所成,带领殿下走向巅峰! 太子捏住她手腕,嗓音微微沙哑:“所以今日,你就打算撒手不管了?” 云葵诧异之余,又有些脸热:“可殿下……这不行吧?我倒是无妨,可您伤得不是地方,只怕禁不住除夕夜那般大开大合,回头伤口崩裂,曹公公和军医要怪罪我了……” 太子沉沉盯着她,“你不是常看避火图,不知如何伺候孤?” 话音落下,云葵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无数张小人缠斗的画面。 才要回答,又忽然反应过来一点:“您怎知我常看避火图?” 难不成他知道我床单下面垫了,枕头下面放了,箱底还有几本? 云葵想起先前中了七日散,太子次日早膳就将配置了解药的小吊梨汤赏给她,可见没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的眼睛,说不定早就知道她屋里藏有避火图了。 物证就在寝屋内,容不得她抵赖,云葵只能尽量替自己找补:“那些画册都是先前魏姑姑给的,我们都是侍寝宫女,自然不能对房事一无所知,否则如何伺候殿下,不过我确实看得少……” 太子:“噗嗤。” 云葵:“……” 你笑得让我很尴尬! 云葵咬咬唇道:“我屋里是有一些,不过都被我收起来了,我还是话本看得多,那些避火图……我平日都不好意思看。” 太子弯起唇角:“嗯。” 他也不戳穿她,只道:“孤看你很懂,想来天赋异禀。” 云葵脸颊绯红,低声嗫嚅:“谢殿下夸赞,并非我不愿伺候殿下,可这是在马车上,一路摇摇晃晃,我嘴巴小,只怕牙齿磕到小殿下……” 太子在瞬间的怔愣之后,脸色又变得一阵青一阵红:“……” 还真是低估了她。 他都没往那上面想! 原本便已压制不住,此刻更是失态,他手掌攥紧,暴起的青筋隐隐跳动,最后握住她手腕强势覆了上来。 一时间,清晰温热的触感仿佛细小的电流自触碰之处扩散开来,那股酥麻感在血液里无限蔓延,两个人的呼吸都骤然加快几分。 “除夕那晚,孤沐浴之时,你不是知道怎么做吗?” 云葵脸红得发烫,指尖下意识地颤抖,又在紧张的颤抖之中缓慢地收紧。 太子沉沉吸一口气,嗓音又低又哑,却带着一股强势严厉的意味:“东华门外下马车之前,若是弄不出来,孤可就要罚你了。” “你还有半个时辰。” 云葵想起除夕那晚他折腾到四更天,顿觉时间紧迫。 她不怕他罚什么,怕的是到时候弄到中途没法收场,难不成让外头那么多人等着她! 以她对太子的了解,他极有可能隔岸观火,看着她遭人笑话。 马车缓缓在街道上行驶,车身摇摇晃晃,掩盖了所有旖旎的动静。 云葵在尚膳监干过粗活,手上有力气,可也只坚持片刻就缓了下来。 小殿下在掌中怒涨几圈,头端的津液在幽暗的烛火下闪烁着炽热而危险的光芒,仿佛潜伏在黑夜中的恶兽眯起骇人的眼睛,目光带着潜伏的侵略性,狠狠盯着她。 云葵不敢与它对视,生怕下一刻就被怪物粘稠的泪液吞噬,可又不得不安抚它,在心里试着和它套近乎。 小殿下,你应该认识我吧? 你说你长这么胖,还这么丑……我都有点害怕。 心里才念叨完,小殿下竟像是有感应般地,在她掌中劲劲地搏动了一下。 她手酸,险些没抓稳。 吓死,你真的听到我在说话? 好聪明的小殿下! 不说你又胖又丑了,你这是雄劲阳刚的男子气概! 往后咱们就是最好的伙伴啦,看在我这么费心费力伺候你的份儿上,你可要对我好点啊! 快点出来吧! 云葵来回活动着手腕,实在累得慌,可小殿下还迟迟不见好,她便有些想放弃了。 “殿下,要不算了吧?快到东宫了……” 太子脸色沉得滴水,瞳孔深处压着沉沉的慾望,嗓音发哑:“还有一炷香。” 云葵欲哭无泪,手上实在提不起劲了,累得一屁股坐在太子脚边,“我真的好累……” 太子忍住想要将她压在身下的冲动,沉声道:“自己想办法。” 马车很快调转了方向,从稍微有些颠簸的街道驶入平坦宽阔的宫道。 出宫时也是走的这条道,云葵知道再过两道宫门就是东华门了,她额角都急出了汗,可进度却迟迟停滞不前。 隐隐听到外面传来人声,是值守宫门的侍卫正在通知放行。 云葵眼里都蒙上了一层水雾,哀怨又急切地仰起头看他。 太子眼底是浓稠的慾望,却又带着极度的隐忍,随着她动作的紧张与急促,他的呼吸也开始紊乱,瞳孔越来越深,像困于笼中的恶兽亟待冲破桎梏。 时间在指尖一点点流逝,云葵甚至想过,一会马车停在东华门外,太子殿下衣衫不整,而她跪坐车内,狼狈异常,外头都是他的心腹亲卫,指不定如何腹诽她这迷惑太子的妖姬,太子殿下为护她受伤,她竟一刻都等不及…… 她咬咬唇,心一横,俯身吻住了昂头挺胸的小殿下。 太子隐隐想过她会如此,可当那温温软软的唇瓣贴上来时,他还是忍不住青筋暴起。 他仰着头,呼吸急重,沉沉阖上眼睛。 云葵也在马车缓缓驶停之时,终于成功完成任务。 狼狈也是真的狼狈,她几乎是呆滞地跪在那里,满脸都是,衣裙上也沾染了许多,最后还是太子俯身替她擦干净脸颊。 云葵眼眶酸涩,满脸懵怔,还有些委屈。 太子指腹拂过她微微泛红的眼尾,喉结缓慢地滚动:“好了,孤带你回宫。” 他很快收拾好衣袍,将满脸无措的小丫头打横抱起来,用一面宽大厚实的大氅将两人都包裹在内,起身将人抱下马车。 凉凉的夜风一吹,云葵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些,回过神来,赶忙伸手去推他:“殿下,你这样不会牵动伤口吗?快放我下来!” 太子忽视迎面而来的那些惊诧、担忧、想阻止却又不敢上前的目光,低声对怀中人道:“放心,有孤在,无人敢说你一句。” 云葵抿抿唇:“……我是怕人说我吗?” 那肯定是。 “我是担心殿下伤口崩裂。” 太子凉凉垂眼:“你再挣扎,孤可真要伤口崩裂了。” 云葵顿时不敢再动,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埋着脑袋嗫嚅:“我还挺重吧……” 毕竟胸前那两团就已经不轻了。 可说完她就后悔了,除夕那晚,他可是托举着她在浴池待了快一个时辰。 殿下的臂力,根本无需担心。 太子想起什么,脚步一顿,转头吩咐德顺:“把她买的书都搬到承光殿来。” 云葵:!!! 我的镇店之宝! “还是不要吧……”她讪讪地挣扎了一下,“殿下看的都是治国大略,我那些市井杂书,搬到承光殿怕脏了您的眼睛……” 然而太子八风不动,“市井百姓也是孤的子民,孤也需放下身段,深入了解民众喜好,体察百姓疾苦。” 云葵:“……” 第52章 身上尚未清理的地方黏黏腻腻不舒服, 她闷头咬着唇不敢乱动,怕他崩裂伤口,又怕弄脏他贵重的袍服。 虽然已经脏了。 他抱着她走了许久, 她的脸颊贴在他硬挺的胸膛,能感受到男人清晰有力的心跳。 就像在喜鹊桥边,刀光剑影里被他护在身后的感觉,温热,安稳,有力, 她紧绷的身子也慢慢放松下来。 “殿下,你都许久没见我了, 怎么今日传唤我?” 少女细细软软的嗓音从胸口传来, 太子只觉得这软绵绵的嗓音也同她的手一样, 轻易便让人呼吸发紧,胸腹躁动。 “怎么, 你不想见孤?” 云葵抿抿唇:“我怕殿下觉得我恃宠而骄, 只敢乖乖在偏殿等着殿下召见,殿下不愿召见,我便要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说罢, 又抬眼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带我出宫看灯,给我买话本,现在还要搬走我的话本, 这是想,让我一直在承光殿侍奉吗?” 太子义正辞严:“孤是怕你看太多话本,误入歧途,有孤在这里, 你到底会收敛几分。” 云葵垂下眼睫:“原来如此。” 若是看话本就是误入歧途,那歧途就是我老家。 太子边走边道:“东宫上下纪律严明,你屋里藏了这些禁书,将来被人搜出来,孤也保不住你。” 云葵:“……” 是是是,您说得都对。刺客的刀剑之下都能保住我,搜出几本话本却是保不住的。 说我恃宠而骄,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抱回来,明日东宫上下可就传开了。 我也想低调做人,可这还如何低调啊。 太子沉默地听着她心声,没有回答。 从把她放在身边开始,东宫上下的侍卫、管事,但凡有几分察言观色的功夫,都没那个胆子再欺她。 至于她臆想中的太子妃,更是没影的事儿。 位份之事同她说不通,就算他想给,她也不敢要,待将来朝堂尘埃落定之时,再议也不迟。 回到承光殿,他将人放到榻上,低头便看到她藕荷色的衫子上斑斑点点的痕迹,甚至连脖颈也沾到一些。 难怪方才那么委屈。 他用帕子替她擦拭过脖颈,指骨扫过那雪白细腻的颈子和绵粉剔透的耳垂,眸光微微暗下去,“孤让人来替你清理?” 云葵忙摇头:“不要人来……” 话音方落,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腰腹的伤口果然被鲜血濡湿,额角也浮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心里一慌:“殿下,我给你去请军医……” 才要起身,又被男人按住。 太子喉结微滚:“一点小伤而已,你不是会包扎止血吗?” 云葵赶忙点点头,“我给殿下包扎。” 她顾不得身上的脏污,先用帕子净了手,取了金疮药来,缓缓替太子褪下外袍。 看到那被鲜血印得鲜红的绷带,她心里一阵酸涩,像被什么堵住嗓子,解开绷带的手指也在微微发抖。 “殿下明知受伤,方才为何非要……” “嘶。” 话说到一半,就听到他忽然吃痛,倒吸一口凉气。 她赶忙放轻手上的动作,“我笨手笨脚,弄疼殿下了?” 太子坐在榻上,玄色衣袍自胸口敞开,露出精壮的胸膛和劲窄的腰身,随着呼吸的起伏,腹部线条分明的肌肉也慢慢地绷紧。 这也……过于诱人了。 怎么会有人连受伤都那么好看! 心里的急切是真,担忧也是真,可她实在没办法不被他紧实漂亮的腹肌所吸引。 伤口出了血,在那片壁垒分明的腰腹间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她忍住手抖,用棉巾轻轻压干净血迹,又取过金疮药敷上。 敷过药,她咽咽喉咙,好心替他在那已经止过血的伤处吹了吹气。 然而细细的风吹拂过下腹,又带出不该有的反应。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徐徐支起的小殿下,想起刚才马车内受的累,吓得看都不敢抬头看他,起身就跑:“我……我去换衣裳!” 男人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漆黑的眼眸中情潮涌动。 他深深吁口气,良久方才按捺下来。 云葵把弄脏的衣裙自己搓了一遍,身上也擦拭干净,回来时,德顺已经替太子擦洗过身子。 她脚下踟蹰着,“殿下今晚要我留下吗?” 太子乜她一眼:“你说呢。” “可殿下的身子不能再折腾了……” 而且我镇店之宝还没看呢! 太子一个凉凉的眼风递过来,云葵缩缩脑袋,赶忙乖乖到檀木床内躺好。 这一晚实在惊心动魄,逛了灯会,亲眼看到灯塔坍塌,随后又是遇刺,结果在马车上还劳累了整整半个时辰! 好在太子没打算折腾她。 估计也是有心无力吧。 太子:“……” 若不是见她累了一晚,他还真不介意让她知道,他到底有力还是无力。 云葵精疲力尽地阖上眼皮,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许是灯会遇刺给她留下了太大的阴影,连梦中都是那刺客首领提剑砍向自己的一幕。 可是在梦中,太子却未能顺利替她挡下杀招,那柄剑直直刺入了太子胸口的要害! 而当她再次抬起头,那刺客面上的黑巾已然摘下,露出一张仿佛被火灼伤过的,丑陋崎岖的面容。 太子死在他的剑下,等待他的是一道送上门的圣旨—— 昭勇将军冯遇,智勇双全,奉主忘身,赴汤蹈火,屡建奇功。着封忠勇侯,食邑三千户,赐丹书铁券,钦此。 冯遇跪地谢恩,热泪盈眶。 云葵这才注意到他面上烧伤已然痊愈,皮肤恢复了原本的光洁平整,也称得上相貌堂堂,一身虎将风范了。 可她记得这森寒漆黑的眼睛。 这就是刺杀太子殿下的黑衣人首领! 云葵缓缓醒来,眼前便是太子剑眉高鼻、清冷矜贵的面容。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指尖滑过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感受到他温热的皮肤和尚在搏动的心跳,这才稍稍放下心。 殿下,您在我梦里都已经死了几百回了…… 好在那些人都没有得逞。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抬眼便对上了太子漆黑的凤眸,她暗暗心惊:“殿下醒了?” 怎么每回做完梦,他都能恰好醒来? 太子问:“又梦到谁了?” 云葵不认识那名刺客,只能尽量将自己梦中所见实话实说,“我梦到了今日那名刺客首领,他杀了殿下,立下大功,被封为忠勇侯,还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太子沉声重复:“原本的容貌?” 云葵想起那副狰狞的面容时还有些后怕,抬手比划给他瞧,“他右脸受过伤,似乎这一整片都被大火烧伤过……对了,圣旨上说他叫冯遇!” 太子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冷肃下来。 原来是他。 昔日藏在重重迷雾之下的真相仿佛拨云见日般地浮出水面。 今夜的刺客。 被大火烧伤毁容、常年带着一方青铜面具的锦衣卫指挥使卢槭。 还有当年狼山一役,与敌方里应外合,致使大军困入重围的昭勇将军极有可能就是同一人! 二十年太过遥远,昔日狼山之役的蛛丝马迹早已无从寻觅,该毁尸灭迹的也早就被毁尸灭迹。 他也是深入北疆三年,将早已蒙尘的线索抽丝剥茧地理出来,这才查到了当年狼山一役乃是先帝麾下昭勇将军冯遇与北魏暗中勾结,且冯遇非但没有死在战场,而是失踪了。 太子从一年前就开始寻找此人,甚至在回京之后,故意在淳明帝面前提及冯遇之名,淳明帝若心中有鬼,必然有所行动,他便可根据异动查到此人的下落。可时至今日,底下的暗卫也没有查出任何结果。 原来是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卢槭以锦衣卫的身份在御前效忠十几年,指挥使之名如雷贯耳,无人不知,却因容貌尽毁,以及二十年来身形的改变,便是朝中同僚也从未认出过此人。 云葵看到他的表情,隐隐知晓这人不简单,难不成她又帮他解开了什么谜团? 就像先前梦到宁德侯世子与玉嫔有染,这回她又立功了? 太子眼神里藏着刀锋慑人般的冷意,可云葵知道,这冰冷的眼神不是对她。 她小声启唇:“殿下?” 太子想通一些关节,眸光缓和下来,下意识揉揉她发心,“你可真是孤的福星。” 云葵心里欢喜起来:“我又帮到殿下啦?” 太子:“嗯。” 云葵:那岂不是又能要到赏赐了? 太子眉梢带笑:“想要什么?” 云葵这回仔细想了想,“我有个想法,既能帮到殿下,又能保全自己。” 太子没有听到她的心声,却隐隐察觉不对。 果然听见她道:“殿下若当真要赏我,不如封我个女官当当?宫中六局一司,尚服、尚食、尚寝我都可以去,就尚寝局吧!往后专门负责殿下燕寝和御幸。殿下若是想我了,或者想让我入何人的梦,便着人传召一声,我自是无有不应的。” 做了女官,俸禄自是远超从前,且有了品阶,便是太子妃娘娘也不能轻易处置我。 如此不光在宫中如鱼得水,将来出宫,在官宦世家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可她说着说着,便发现太子脸色愈发沉冷下来,看得她心里直发毛,只能退而求其次道:“我……我也不是上来就要做尚宫,从七品典设做起也是可以的,我还年轻嘛……” 真小气! 回回都说要赏,说了又黑脸,太子殿下你真的很难伺候! 第53章 淳明帝一夜未眠。 他知道卢槭会在今夜灯会动手, 由他亲自带人,召集了手下几十名高手,未必没有胜算。 太子的剑术的确不容小觑, 可头疾永远是他对招和作战时的隐患,尤其是上元灯会这种极度嘈杂的环境,更容易诱发头疾。 先前那数支流箭便是在他头疾发作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给了他重重一创,今日的上元灯会,同样是天时地利。 可淳明帝万万没想到, 还未等来卢槭的消息,乾清宫却率先传来了千都门灯塔坍塌的消息。 工部尚书薛敬之与左右侍郎连夜进宫请罪。 淳明帝在得知并未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 仅有十几名官兵与百姓受到轻伤时, 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但当他知晓这一切都是太子早就查出灯塔存在的隐患, 且早在暗中部署,才能在今夜坍塌之前及时撤离百姓, 他的心情就隐隐复杂起来。 甚至还有几分怀疑, “太子是如何将人吸引到水镜台的,仅仅一出戏,能将半条御街的百姓都引过去?” 负责灯塔修建事宜的工部员外郎刚从千都门回来, 知道此番追责下来,自己必定凶多吉少,此刻浑身直冒冷汗,牙关打着颤, 却又不得不回话:“台上唱的是……是宁德侯世子与玉嫔二人的奸情……” 此话一出,淳明帝脑海中两眼一黑,短暂的怔忡过后,浑身气血迅速上涌至颅顶, 若非捏着拳头死死稳住情绪,只怕就要栽倒下去。 底下群臣跪地喊道:“陛下息怒……” 淳明帝没办法息怒,二十年来始终波澜不惊的帝王此刻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疾步上前,猛地一脚踹在那工部员外郎的肩膀,从牙缝中挤出一声怒骂:“你中饱私囊,利欲熏心,置律法于何地,置朕的颜面于何地?” 这一脚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踢得那工部员外郎重重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还只能忍痛跪正身子,哆哆嗦嗦地伏在地上求饶。 底下人纷纷跪倒在地,额头紧紧挨着地,浑身发抖,不敢抬头去看君王的表情。 良久之后,淳明帝压抑着喷薄而出的怒意,缓缓理清了思绪。 太子明知今日灯塔会出事,却没有提前告知工部及时维修稳固,也没有通知京卫提前防范,而是放任那灯塔坍塌,自己再暗中部署,将皇家丑事编成戏曲引开百姓,既能避免人员伤亡,还将后宫秽乱闹得人尽皆知,让他颜面扫地,顺便成全了自己的美名! 一举多得,好一个太子! 淳明帝死死攥着拳头,忍着滔天的怒意,才没有将面前这些贪污渎职的酒囊饭袋当场处死! 等到卢槭回宫复命,淳明帝想也知道,今夜刺杀又失败了。 卢槭右侧小腿受伤,一瘸一拐地进殿,吃力地跪在地上:“微臣……” 话音未落,淳明帝大手一挥,案前堆积如山的奏折尽数甩落在他身上,“废物!” 卢槭赶忙伏地请罪:“微臣没有料到今夜太子早有准备……” 淳明帝脸色铁青,原地疾步转了两圈,“朕要你何用?灯塔隐患你查不出来,太子带了多少人出宫,暗中谋划什么,你也一无所知,难不成当真以为他今夜出宫只为博佳人一笑?” 卢槭忙道:“是微臣失察,请陛下降罪!不过太子的确从头到尾护着那名侍寝宫女,微臣才有机会在他腰腹伤了一道……” 淳明帝不想听这些,换做从前,太子重伤,他还能痛快地出口气,再考虑其中有何文章可做,可现在他不想再等,除了彼此之间最后一层脸皮没有撕破,太子回京这三个月以来,已经接二连三给了他太多“惊喜”。 东宫大清洗,直接将严刑拷打致死的细作送回坤宁宫,引得前朝后宫议论纷纷; 查出去年祭祀牲畜病死的真相,逼着辰王交出自己的心腹; 除夕大宴,明知谢怀川与玉氏有奸情,却丝毫不顾及皇家颜面,骗他出面,众目之下当场捉奸; 今日更是将他后宫丑事传唱得人尽皆知! 想起他费尽心思极力遮掩的皇家隐秘就这么被传得沸沸扬扬,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淳明帝胸中便如烈火焚烧,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他可以封口整个朝阳殿的宫人,却没有办法堵住悠悠众口,把今日在场的所有百姓赶尽杀绝。 太子就是看重这一点,想让他名声扫地,让堂堂帝王成为百姓口中的笑料! 淳明帝眸中闪过嗜血的狠戾,咬牙切齿道:“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尽快除掉他!他若不死,将来死的便是你和朕!” 卢槭目露凶光,当即领命。 至于千都门灯塔塌陷一案,若不严查严惩,淳明帝无法向天下百姓交代,多年明君之名都将受到朝臣与百姓的质疑。 工部尚书薛敬之是他的心腹重臣,如今灯塔坍塌,工部上下涉事官员必然逃不过一番革职查办,薛敬之作为尚书首当其冲。 淳明帝命锦衣卫与大理寺深入调查灯塔坍塌原因,最后锁定了贪污维修公款、采用劣质材料、拖延工薪逼死工匠的几名官员。 工部尚书薛敬之革职查办,左侍郎罚俸三年、降三级调任,右侍郎中饱私囊,杖责八十,流放边疆,而负责灯塔修建的工部员外郎直接判处抄家斩首,另一名郎中及三名监工贪污百两以上,皆被罚没家产,秋后处斩。 工部年初事务繁忙,营缮、山林、水利、屯田,事事都要规划和筹备,而原本是宁德侯管理之下的户部也是群龙无首,太子便趁此机会举荐了两名官员顶上户部和工部的官职。 这二人原本在太子讨伐北魏期间,被淳明帝明升暗贬,调离京城,眼下淳明帝只能硬着头皮将人调回来。 官员升迁任免归根结底就是淳明帝与太子之间的较量,只要太子一死,他与先帝这些拥趸大臣,淳明帝都可以慢慢地除去。 只是淳明帝年初已经处置了宁德侯为首的一众官员,短短数十日,又是整个工部大清洗,一时朝野动荡,人人自危。 淳明帝思虑再三,让锦衣卫将消息放出去,上元千都门灯塔坍塌事故,实为太子铲除异己之举,只有扳倒这些工部官员,太子才能扶持自己的心腹上位。 谣言很快在朝臣与百姓间传开,那些原本就畏惧太子淫威的老百姓对此深信不疑,很快风向扭转,连太子举荐的那两名官员也遭到了百姓的指责谩骂。 当然,依照淳明帝伪装多年的心性,人前依旧对太子保持着和睦的叔侄关系。 这日御书房议事,太子好整以暇地盯着卢槭微跛的右腿,“卢指挥还未痊愈么?” 卢槭道:“让殿下见笑了。” 此次右腿受伤,卢槭对外宣称是府上后院失火,右腿被烧断的房梁砸中,在家中养伤半月方能下地,至今仍旧行动不便。 太子笑道:“卢指挥为陛下赴汤蹈火,便是重伤在身依旧勤勉奉公,孤甚是钦佩。” 他又望向淳明帝道:“只是卢指挥如今行走不便,再委以重任恐怕不妥,陛下也该提拔新人上来才是。” 说到这,淳明帝本能地警惕起来,“卢槭办事稳妥,有些事交给旁人,朕放心不下。” 太子笑道:“话虽如此,可叫旁人看起来,还以为陛下手中无人可用。况且锦衣卫为帝王亲军,代表的是皇家风范,提拔的向来都是身手不凡、仪表堂堂的侍卫,孤倒有一名人选,陛下可愿意一听?” 他这话夹枪带棍,甚至还打击了卢槭的外貌,若非卢槭的私事只有君臣二人知晓,淳明帝甚至觉得太子查出了什么。 这几日朝堂动荡,太子提拔了不少官员上来,对于这套话术,淳明帝早已见怪不怪。 偏偏他回回有理有据,淳明帝便是想推拒,也容易落人口实。 淳明帝笑道:“太子想推举何人?” 太子道:“天启元年的武状元,盛豫。”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卢槭,“卢指挥应该认得此人?” 尽管有半面青铜面具掩盖,太子还是看到了卢槭微微震动的瞳孔。 盛豫……二十年前先帝麾下与我同为参将,颇得先帝重用。 太子为何偏偏在我面前提及此人? 旁人认不出我,盛豫却未必…… 卢槭竭力按下心内的不安道:“据微臣所知,当年北疆大战,陛下按律追责,盛豫也被被降职两级,如今应是任彭城卫千户。” 太子道:“以盛豫之才,只任千户算是屈才了,锦衣卫正好缺一名指挥同知,盛豫亦曾任职锦衣卫佥事,孤看他可以胜任。” 若非太子提及此人,淳明帝几乎都要忘记盛豫这号人,依稀记得盛豫昂藏七尺,风度翩翩,当年在京中可谓是风头正劲,后来先帝重伤驾崩,淳明帝便以追责为由,将其麾下将领降职的降职,流放的流放,盛豫也在其中。 太子突然提拔此人,自是想要收为己用,在他的亲卫之中安查自己的人手。 淳明帝道:“锦衣卫人选不急……” 太子扬声打断:“到底是锦衣卫不缺人,还是陛下质疑孤任用贤才的能力?” 他唇边含笑,可漆黑如墨的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淳明帝暗暗攥拳,压抑着怒意道:“太子知道朕并无此意。” 太子肃声道:“盛豫当年在先帝麾下,年纪轻轻军功斐然,官至正三品参将,人无大过,却被打压二十年不得升迁,该遭质疑的恐怕不是孤,而是陛下。” 淳明帝眼角微微抽搐,良久咬牙道:“既如此,那便依你之言,擢盛豫为锦衣卫指挥同知,即刻回京赴任。” 太子笑道:“陛下英明。” 淳明帝说罢,与卢槭交换了个眼风。 升迁不难,能否安全赴任就全凭他的本事了。 …… 太子近日公务繁忙,白日上朝、议事,时常深夜才归。 他腰腹的伤口刚刚痊愈,云葵又来了月事,原本有些探讨阴阳的想法也只好搁置。 白日里,云葵除了去找燕嬷嬷学梳头,便是躲在承光殿内看话本,日子过得很是清闲自在。 太子大概是见不得她如此清闲,每日清晨都会把她叫起来梳头,多番练习下来,云葵的发髻已经梳得有模有样了,如今再去后罩房,学梳发髻多半是为了打发时间,陪燕嬷嬷说说话。 燕嬷嬷人老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子的亲事和子嗣,她不好求见太子亲自询问或催促,只能向云葵打听。 云葵也很无奈:“殿下政务繁忙,前段时日又受了伤,册立太子妃之事便只能往后拖延了。” 燕嬷嬷心里也知道帝后不可能对太子的婚事上心,叹口气,又瞧她的肚子:“那你呢?肚子怎么一直没有动静?” 云葵哭笑不得,她与太子殿下统共就那么一晚,岂能人人都有宁德侯世子一举得子的运气! 燕嬷嬷叹道:“先帝子嗣单薄,殿下又耽搁至今,我这把年纪,来日下赴黄泉,如何同惠恭皇后交代……” 云葵:“……” 她只能胡说八道先宽慰着:“嬷嬷您放心,今晚回去,我就与太子殿下多试几次。” 话音刚落,就听门框吱呀一声响动。 一身玄色锦袍的太子立在门外,眸色沉沉地盯着她。 云葵转头见到来人,登时大惊:“殿、殿下怎么来了?” 太子从崇明殿出来,心血来潮绕路来后罩房看望燕嬷嬷,顺便接她回去,没想到人才到门外,就听到那丫头在此大放厥词。 第54章 云葵尴尬极了,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怎么每次胡言乱语都能被他抓包! 燕嬷嬷却是满脸的惊喜,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亲自来这后罩房瞧她,赶忙俯身请安。 太子上前将人扶起来, “嬷嬷免礼。” 燕嬷嬷:“殿下的伤可都痊愈了?” 太子道:“孤无大碍,嬷嬷放心。” 燕嬷嬷点点头,“殿下身在其位,凶险异常,往后也要时时当心才是。” 太子颔首,“嬷嬷身体可还好?” “好着呢, ”燕嬷嬷眼眶泛了红,“就是心里总是遗憾, 怕哪日撒手去了, 看不到殿下娶妻生子, 登上大位……” 太子无奈道:“不会的。” 燕嬷嬷就当他这句是保证了,“殿下可有哪家心仪的小姐?” 太子沉默不语, 目光下意识地瞥眼云葵, 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还在偷偷照镜子摆弄自己的发髻。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嬷嬷不必担心,孤自有主意。” 燕嬷嬷多精明的人, 只这一眼便觉察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自家殿下的脾气,她这些年都看在眼里,不管是德才兼备的大家闺秀,还是蕙质兰心的小家碧玉, 从没有哪个被他正儿八经放在心上,但凡为他所不喜的,任是家世再好,任谁苦口婆心地相劝, 他也全不放在心上。 他们殿下多可怕的人呢,便是淳明帝的几位公主,尚书阁老家的千金,见到他也是毕恭毕敬、畏畏缩缩的,唯独这个侍寝宫女,看着怯声怯气,其实哪回提到殿下不是笑意盈盈,含羞带怯的。 这么多年身边就这一个小姑娘,若不喜欢,怎么会留她贴身服侍,前头二十年,承光殿连个能近他身的宫女都没有,这个竟恨不得夜夜留在承光殿伺候。 这不,连她来学梳头都放心不下,绕路也要来接人。 其实哪里是来看她这老婆子的呢? 燕嬷嬷想起当年先帝与惠恭皇后也是伉俪情深,只要在乾清宫,先帝每日更衣、束发,惠恭皇后从不假手于人,先帝便是公务再忙,每日也会来陪皇后用膳,每每出征归来,更是连盔甲都来不及脱下,都要第一时间去见皇后…… 太子抿唇听着她的心声,沉默良久道:“嬷嬷早些歇息,孤先把人接走了。” 燕嬷嬷回过神,忙点头:“是。” 太子转身出门,云葵赶忙收拾好东西跟上去了。 燕嬷嬷远远瞧着这对身影,在心中暗暗叹息。 若非知晓她幼年不幸,在宫中待了六七年,这明眸皓齿,雪肤花貌,哪里是寻常百姓家能生出来的美人? 单论相貌,与殿下也是极为般配的,哪怕门第低些也无妨,只要殿下喜欢,将来…… 瞧见那张般般入画的小脸,燕嬷嬷一直觉得隐隐熟悉,终于在此刻突然想起一个名字来。 可哪能呢,天底下相似的样貌太多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有血脉的交集? 云葵跟着太子出门,总觉得他脸色隐隐有些难看,想了想,还是有必要为自己正名。 “殿下,方才我也是哄燕嬷嬷高兴才那么说的,她盼您的小殿下盼得望眼欲穿呢,我自己并无此意。” 其实我也有一点想啦。 太子被她一句“小殿下”拉回思绪,才发现她口中的“小殿下”是真的小殿下,而不是……先贤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真不是毫无道理。 他言简意赅地回了个“嗯”字,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可云葵却糊涂了。 “嗯”是何意?今晚到底是试还是不试啊! 用膳洗漱过后,云葵回到承光殿的暖阁。 如今她是承光殿的常客,经太子允许,曹元禄特意为她在殿内隔出一间东暖阁,这样一来不光能随叫随到,还有自己的空间,在承光殿内活动不似从前那般拘谨,做什么也不影响太子在殿内处理公务。 更重要的是,买来那一箱话本放在太子的书案上着实有碍观瞻,但放在她的暖阁就刚好合适。 暖阁不会有人进来打扰,趁着太子沐浴,她偷偷把镇店之宝翻出来看。 其实她这几日偷偷翻看许多次,癸水期间总有种说不清的躁动,好像比平日更加贪恋太子殿下的身子,可知道月事在身不能随便撩拨,只能看看镇店之宝聊以慰藉。 云葵看中了一些简单的姿势,不需要她做太多努力,或者身子折成看着就很吃力的动作,也能愉悦身心。 太子沐浴过后,曹元禄偷偷摸摸将寻来的东西奉上。 “您让去寻的那两样东西,奴才已经买到了。” “这润膏作辅助滑泽之用,殿下那方面的确异于寻常男子,恐行事时滞涩吃力,用这润膏是极有助益的。” 太子不动声色地接过,又看向托盘上那颇为眼熟的物什。 曹元禄讪讪一笑,“先前云葵姑娘给您喂药的,就是这羊肠衣。” 眼看着自家殿下变了脸色,他赶忙道:“姑娘先前在膳房打杂,自然不知此物可另作他用。此物一般用在妇人生产后一两年,或者不急着要孩子的。眼下看来,殿下并不需要。” 太子想到那羊肠衣被她拿来喂药,神色复杂地移开目光,“先搁着吧。” 云葵记住了几个姿势,便回来替太子更衣就寝。 太子张开双臂,任由她褪下衣袍,耳边却只听到她心里叽里咕噜地背动作。 面上仰躺,屈蹆高舉,担于雙肩,女陰开舒,八淺二深…… 太子眸色漆黑,呼吸渐沉,却也不好训斥,毕竟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 外袍褪下,只剩一件月白中衣,云葵驾轻就熟地探进去,掀开衣襟,那三寸余长的伤口已经长好了粉嫩的新肉,指尖拂过,肌肉微微地绷紧,原本流畅分明的线条也愈发深刻清晰。 她喜欢这样,尤其是知道太子殿下不禁碰,一碰就绷紧,她就更有种调戏良家子的窃喜。 何况太子殿下已经不似先前那般藏着掖着,想来是习以为常了,又或许平日里亲亲抱抱多少有了感情,她偶尔动手动脚,他也不再动辄发怒。 云葵弯起唇角,抬眼瞧他,“殿下的伤恢复得很快,想来能够行动自如了。” 她不说这一句,心思也昭然若揭。 云葵看到那寝衣之下隐隐抬头的小殿下,正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腰身骤然一紧,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他打横抱起。 帷幔落下,掩住殿内大半的烛光。 男人的薄唇覆下来,沿着那柔软湿润的唇瓣慢条斯理地咬磨,引得她一阵轻颤,脑海中几度懵怔空白。 她紧紧攥着手底的褥子,清晰地感受到男人滚烫的呼吸落在心口,留下属于他的印记,她怕痒,难受,却被他紧紧地扣在身下,乱动不得。 她知道这是在做准备了。 那位通政使沈大人最擅长这块领域,每每都让沈夫人意乱情迷,难以自拔。 云葵甚至觉得,太子殿下是不是跟沈大人取过经?她能感受到那份刻意压制的躁动与渴望,却难得见他如此耐心,亲吻,摩挲,每一次触碰都让她深深颤栗。 缓缓找回意识,她又开始默记方才的口诀,生怕待会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 可才默念两句,男人的呼吸陡然一沉,在她的月要肉上重重咬了一口,痛得云葵忍不住屈起了蹆。 太子眸光深暗,打量那位置,起身去取了东西。 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激得她浑身一颤,不知道他涂抹了什么,她觉得自己好像睡在水床上,像一片轻薄的花瓣沉沉浮浮。 太子自幼习武,绝非京中那些世家公子哥们的花拳绣腿,而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对决。 一杆长枪如蛟龙出海,使得虎虎生威,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千钧之力,劈波斩浪,开天裂地,落汗成雨,酣畅淋漓。 出招之时,也有高人从旁指点,虽然这高人自己也烂泥扶不上墙,但理论知识还算充沛,他有不妥之处,便能听到她在心里嗷嗷叫唤,这不可那不可,他敷衍着听,偶尔根据她的表情小作调整,到底也餍足了一把。 云葵满脸泪水,脸颊通红,把脑袋深深地埋进被子里。 难以形容的感觉,她就像一口井,被人挖啊挖啊,终于在地底下挖出了清澈的水源。 是值得高兴的,挖井的过程虽然伴随着急切和痛苦,但也有许多难以言喻的痛快。 迷迷糊糊间,听到他说:“这位村民,想不想尝尝你们村井水的味道?” 她下意识地就着他的手指尝了点,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毕竟自己也耗费了莫大的心力,竟觉得那井水很是甘甜。 可当她意识慢慢回笼,再回过头来细细斟酌他方才的那句话,她仿佛被冷风吹透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 井水? 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满腹狐疑地盯着他,“殿下,你……” 男人眼里沉沉的慾望消散了些,不以为意地掠她一眼,嗓音微哑:“怎么?” 云葵深度怀疑,这人怕是有什么读心的功能,怎么回回都能轻而易举地看穿她的心思。 她紧紧盯着他的表情,在心里默念:你无敌大。 男人置若罔闻,神态自若。 云葵不信邪,又在心里道:骗你的,你小,你最小! 太子抬手一把掀起床褥,云葵惊呼一声,险些从床上飞起来。 男人面无表情地将染了脏污的床褥扔进火炉,烧了。 云葵:“……” 两个宫女轻手轻脚进来收拾,谁也不敢问那今日新铺的那寸锦寸金的云锦床褥怎么就烧成了灰。 清洗过后,云葵仍觉得四肢无力,尤其是腰下酸得厉害,她抱着新铺的被褥把自己包裹起来,本来都要睡了,食髓知味的男人却又不依不饶地靠了上来。 太子喉咙滚了滚:“你那几句口诀,不是还有些没用过?” 云葵:!!! 第55章 云葵觉得这很不对劲。 他说到“井水”的时候, 她就已经深度怀疑,此刻又听到他说“口诀”,她便更是疑惑。 他怎知她方才一直在心里默念口诀! 还没等她开口问个明白, 男人已经沿着她耳侧细细吻下来。 她痒得缩起肩膀,试图推开他,“殿下,你是不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太子面色沉沉:“你的心思很难猜吗?” 云葵又开始怀疑自己了。 毕竟读心术玄之又玄,只在她看的一些志怪话本里出现过,若非方才接二连三地对上, 她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 他若真有什么读心术,那她以前在心里对他的各种唐突冒犯, 他岂不是早就听到了? 从见到太子的第一眼, 她就开始肖想他的身子, 共寝时脑海中几乎都在玩弄他的胸肌,侍浴时更不用说了, 依照她心里的想法, 能把他从头到脚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 她知道自己什么德行,如果心里的想法付诸实际, 太子都不是太子,而是她——大昭女帝葵花帝最宠爱的萧贵妃!为何不封后呢,那是怕他恃宠而骄…… 太子:“……” 这句他倒是头一次听。 她不光时常在心里自称朕,还怕他恃宠而骄, 只给封个妃位。 好,很好。 他生生压抑着心底的愠怒,可指节却没能控制住力道,在那绵软的雪团上发狠地捏了下, 云葵当即咬紧了下唇。 “殿下?!” 太子沉声提醒她:“专心。” 男人温热的气息拂在耳畔,云葵竟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让自己静下心来,自欺欺人地往好处想,其实根本没有读心术一说吧,否则太子重伤苏醒的当晚,就能以腹诽之罪把她拖出去乱棍打死,岂会留着她的小命至今? 就是太子殿下太聪明,或者她方才神魂颠倒之时,不小心说漏嘴,被他听到了! 对,一定是这样。 可她还是不确定,又用试探的口吻问道:“殿下,您怎知我心里记的那几句口诀?” 太子忽然不打算承认了,想听听她到底能胆大妄为到何种程度,还有,在他面前那些吹捧谄媚之言到底掺了几分真假。 他改口道:“你上元夜买了什么书,当真以为孤不知道?” 云葵霎时脸热,下意识否认:“那是店掌柜见我买得多,送给我的……说不定是拿错了!对,肯定是拿错了。” 太子冷笑:“这几日你翻了多少遍,又是如何钻研的,孤可以装聋作哑,但不会一无所知。” 云葵越发困惑了,难不成她平日看的时候,还读出声来了?不会吧! 男人没容她继续往下想,又揽住她月要身,开始新一轮的疾风骤雨。 云葵从侧躺被他逼成俯身,被大浪不断推向床头,又被他握住双蹆狠狠拖拽回去,在那猛烈的冲击之下几乎瞳孔失焦,全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哪还顾得上什么心声。 什么镇店之宝,什么秘诀,通通不够用了。 等到她精疲力尽,以为自己终于能休息的时候,这人竟又缠上来,抬起了她的蹆。 云葵彻底不行了,随着他狠力的动作颠颠荡荡,断断续续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连哭声都变了调,眸中水光盈盈,哀哀地求饶。 可是根本没有用,他只有一句话:“多试几次,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她甚至觉得,他不光想要,还尤其发狠,像是一种带着怒意的惩罚,要把她连皮带骨一同吞噬殆尽了才肯罢休。 好在太子卯时上朝,耽搁不得,最后拍拍她绵软的臋肉,这才勉强放过。 云葵终于逃过一劫,伏在床上哭哭唧唧。 她一句无心之言,他却是真听进去了,并且身体力行,不知疲倦地贯彻到底,最后受累的还是她自己。 她紧紧咬着唇,在心中暗暗发誓,从今往后谨言慎行,再也不在人前口出狂言了! …… 皇后禁足坤宁宫,终于在今日等来了宁德侯抄家斩首,谢氏全族流放的消息。 她几番恳求,淳明帝才来坤宁宫见了她一面。 多年夫妻,他面上却是从未有过的淡漠,“圣旨已下,无可挽回。” 皇后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道:“怀川罪无可恕,的确死不足惜,臣妾只求陛下顾念你我夫妻情分,饶臣妾兄长一命,兄长他不知情啊!他这些年为朝政大事殚精竭虑,对陛下忠心耿耿,兄长一死,您让臣妾往后如何在后宫立足?老二、老六没有母族撑腰,更是孤立无援,如此岂不白白便宜了东宫那位?陛下莫要中了太子的圈套啊!” 帝王威严不容践踏,尤其在这代职的皇帝心中,名声更是大过天,容不得任何非议和质疑,谢怀川公然把帝王颜面踩在脚底,淳明帝岂能饶他! 皇后甚至不敢开口提一句九皇子,只敢替宁德侯说情。 然而淳明帝的脸色更为阴沉,“当初朕纳玉氏进宫,可没有人告诉朕他二人青梅竹马情深至此!你当真以为宁德侯不知情?那孟氏全都招了,谢怀川连醉酒后喊的都是玉嫔的名字,宁德侯就在当场,还让孟氏守口如瓶!这就是朕的好臣子,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宁德侯!” 皇后没想到宁德侯果然知晓内情,可她不能置兄长于不顾,置家族于不顾,只能跪地哀求:“陛下息怒,兄长也是顾及皇家颜面,才不准孟氏外传,除夕夜定然是太子设计,那偏殿之内还燃了媚药,陛下想想也知,这是太子的离间之计啊!他要把陛下身边的心腹一个拔除,要毁了陛下一世贤名啊……” 淳明帝怒吼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们若是清清白白,何至于被朕捉奸在床?还有老九,朕疼了他整整五年!被他们蒙在鼓里整整五年!倘若不是丑事败露,朕岂不是要替人养一辈子的儿子!” 皇后浑身失力地跪坐在地,“陛下……” 同床共枕二十余年,皇后最知枕边人那温煦和善的面容下,藏着的是何等冷漠狠辣的心肠! 可她心里也知道,让谢家斩首流放的罪魁祸首就是太子!太子一日不除,她与辰王,淳明帝,他们所求的一切都是泡影。 …… 云葵一觉睡到晌午,终于慢腾腾地睁开眼睛,可下肢才挪动一下,浑身都似散架了般的疼。 兰秀进来侍奉她洗漱,瞧见她凌乱的发髻,通红的眸子,那雪白肩颈上遍布着斑斑点点的痕迹,再想起昨夜殿中细细碎碎的低吟,她实在忍不住红了脸。 受太子一夜恩宠,还敢在太子龙床上睡到晌午的女子,古往今来也算是头一人了。 兰秀放下手里的托盘,“殿下留了药膏,奴婢给姑娘涂一些可好?” 云葵以为是涂身上那些红痕,想也没想就应了,没想到兰秀竟直接掀开了她的下裙,吓得她人往后一缩,这番拉扯,又牵出密密麻麻的疼痛。 她没有叫人服侍过,给旁人看那处也着实难为情,忍了忍,还是道:“我自己来。” 兰秀只能将药膏放下了。 云葵用指腹挖了些,低头瞧不清地方,只感觉那处红肿微烫,清凉的膏子抹上去,那股火辣辣的疼痛才消散几分。 实难想象这处遭到了怎样的境遇,她自己都好奇,看着小小的薄薄的地方,竟能禁得住他陽鋒直入。 她想起昨夜他似是用过什么东西,的确比除夕那回畅通许多。 其实刚开始也算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活,只是后来不知怎的,问了几句心声相关,似乎又惹他不快了,总之这人就是喜怒无常,又开始无休无止地欺负她…… 这般回忆着,才抹了药膏的那处温温热热,竟有暗流涌溢,她红着脸,赶忙拿帕子擦拭干净。 上过药,云葵喝了点粥,人恢复了些体力和神智,又开始思索他到底有没有传闻中的读心术。 若是没有,怎就那么凑巧,每回都能精准地窥探到她内心的想法? 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等他回来多试探几次。 傍晚,殿外传来脚步声,云葵兴致冲冲地打算一探究竟,可在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时,她那不争气的两条蹆就开始隐隐地颤栗。 太子不动声色地看过来,“药擦了吗?” 云葵咽了咽喉咙:“擦了。” 心声启动! 好笑!我行动自如,能跑能跳,区区一根难得到我?还用擦药?太子殿下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太子想起昨夜她软烂如泥的模样,暗嗤一声道:“行,用膳吧。” 云葵:“……” 膳桌上,云葵舀了碗云母汤递到他面前,“殿下喝点汤润润喉吧,曹公公说这云母汤对殿下的头疾有益。” 汤里撒了春药,你就喝吧! 她眼睁睁地看着太子面无表情地抿了一口。 不是,这也喝?! 难道真没有读心术? 以防意外,云葵斟酌片刻,再次大着胆子在心中暗道:朕觉得你服侍得一般,萧贵妃,你是不是该反省一下了?外头的侍卫个个比你…… 心声未落,“咚”的一声脆响打断了殿内的宁静。 太子不轻不重地放下手里的汤盏,眸中闪过阴晦不明的神色,盯着她道:“你若不想用膳,我们可以继续做。” 云葵:“……” 第56章 昨夜床榻的恐惧远远超过了她对太子会读心这件事的怀疑。 云葵再也不敢胡乱试探, 端起饭碗闷头开吃。 怎么感觉他又像能读心,又像不能? 我在心里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之言,他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了?喊他萧贵妃, 这都能忍? 到底哪一步出错了…… 她在心里胡乱嘀咕,猝不及防对上太子凉凉瞥来的目光,霎时腿一软,欲哭无泪地求饶:“饶命啊殿下……” 比起那神乎其神的读心术,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再被他那么肆无忌惮地折腾一夜,她是真能丢了小命。 云葵小脸皱巴巴, 沙哑的嗓音还带着轻微的鼻音:“殿下,您容我缓缓吧, 今夜我回偏殿休息可好?” 太子殿下很无情:“不行。” 云葵只能退而求其次:“那我睡在暖阁, 殿下如有吩咐, 我随叫随到。” 太子沉吟片刻,忽然道:“今夜陪孤出宫。” 云葵瞬间眼前一亮, 又能出宫了? 可一想起上元夜不光亲眼见到千都门灯塔坍塌, 还遭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人生头一回在刀光剑影中狼狈逃窜,她至今心有余悸。 太子看她一眼, “放心,你在孤身边,不会有危险。” 云葵:“……”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这又是读心术? 还是说,太子只是瞧见她脸色不对劲, 这才猜测她想起了上回出宫遭遇的意外? 她满腹狐疑地回到暖阁,换了件方便出宫穿的杏粉色袄裙,到东华门上马车。 只是下身依旧酸疼得厉害,坐上厚厚的软垫都有些吃力。 尤其是当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起来, 上元夜马车内那些旖旎的记忆纷纷涌了上来。 她给他捣鼓了一路,最后被那东西弄脏满脸…… 云葵下意识舔了舔唇瓣。 那东西又胖又丑,她嘴巴几乎张到最大,也只能吃进一点,就那么浅浅含着,她下巴都要脱臼了,实在没办法想象,避火图里那些女子都是如何下口的。 就像一根长长的糖葫芦,味道倒不难吃,可若是一整根吞下去……云葵实在想象不出有多难。 太子阖着眼睛,隐在暗处的额角青筋直跳,听到她又在脑海中浮想联翩,想着如何对他下嘴,他连下身都隐隐胀热。 他现在都有些后悔带她出宫了,真不知道折磨的是谁。 太子掀开车帷,真是春寒料峭的时节,凉浸浸的夜风吹进来,那些躁动的心思才慢慢地消散了。 云葵脑袋被冷风一吹,猛然打了个激灵。 他若是会读心术,那我方才心里那些情情涩涩,甚至还说到用嘴……岂不是都被他听到了! 云葵顿时忐忑起来,小心翼翼地去瞧他的脸色。 从她的角度,只看到他沉着脸望向窗外的侧脸,唇角绷直,轮廓分明,显出几分上位者的威严冷峻。 目光再寸寸下移,那一身玄色衣袍宽大硬挺,又隐在幽暗烛火之下,倒也瞧不出小殿下有何异常。 云葵这才悄悄松口气。 我都在心里想着如何吃小殿下了,他都能毫无反应!什么读心术,一定是想多了! 罢了,谨言慎行准没错,以防万一,往后还是不要胡思乱想的好。 万一哪天在心里大放厥词被他听到,我应该会被先干后杀吧! 啊啊啊住脑啊!不要瞎想啦!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太子暗暗握紧拳头,好不容易歇下去的反应竟又有了起势,偏偏她目光毫不顾忌,总想往他下身打探。 早知如此,昨夜就不该同她透露半句读心之能,免得她总在心内毫无下限地试探。 那双杏眸眨巴眨巴,又悄悄瞥过来。 他咬牙,怒意渐起,伸手一把将人捞入怀中,盯着她那张胆大包天的小脸,沉声道:“再敢胡乱看孤,你自己收场。” 云葵坐在他身上,几乎是立刻感受到了那处蓬勃,她连双蹆都不由自主地发颤,顿时不敢乱动。 细想他说的是“再敢胡乱看孤”,而不是“再敢瞎想”,难道只是她往他身上乱瞧,他便起了反应? 这也太敏感了吧! 好在目的地即刻便至。 云葵没想到,太子带她来的竟然是个纸醉金迷的风月场。 从暗处的角门进入,隐隐听到楼中嘈杂喧闹的人声,劝酒的,唱曲儿的,添酒上菜的,还有那华丽悦耳的丝竹声,想想便知一墙之外是何等富贵繁华。 她大概知晓是什么地方,因为幼时从舅舅家中逃出来后,她被青楼的老鸨骗进来过。 那时她饿了三天没吃饭,突然有一个衣着华丽妇人走到她面前,说心疼她,可以带她回家,家中有许多美味佳肴,她想吃什么都有,还说她长得好看,想认她当女儿。 她大概也是饿得恍惚了,竟然觉得妇人慈眉善目,当时就满心期待地跟人家回去了,后来发现不对,跑了三回才从那青楼跑出来,还险些被人打断一条腿。 回想起来,逃跑的那几回也算惊心动魄了,若是逃不出来,她这辈子就要毁在那里了。 太子沉默地听完她的经历,心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握紧,涌起连他都无法解释的异样情绪。 他用力地攥了攥手,随后牵起那只温热绵软的小手,喉结滚动道:“随孤来。” 云葵被突如其来的触碰打断思绪,男人温热的掌心紧紧包裹住她的手,那股酥酥麻麻的触感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口。 沿着一条类似密道的小道往里,她上下打量,忍不住问:“殿下为何带我来这里?” 太子道:“到了就知道了。” 云葵心道,带女孩子来青楼这种地方,能有什么目的? 总不可能带我来看人家是如何行房的吧? 想来青楼女子深谙此道,殿下这是嫌我做得不好,带我来取经的? 太子:“……” 太子握紧她的手,穿过密道,最后进入一道暗门,一间雅致的厢房缓缓映入眼帘。 曹元禄与秦戈守在门外,厢房内只剩她与太子二人,云葵瞧向那屏风后的松木床,上面整整齐齐叠放着被褥,她又忍不住想,殿下不会是带她来这睡觉的吧? 这是睡够了承光殿的床,觉得秦楼楚馆的床更有氛围感? 太子暗叹一声。 他拧动手边一处机关,墙上竟然徐徐露出了两个眼珠子大的小孔,隔壁推杯换盏的笑谈声也顺着小孔传至耳边。 太子朝她抬手:“过来。” 云葵便依言贴近墙面,往一墙之隔的厢房看过去。 这一瞧,对面果然有点东西。 一张乌木圆桌上坐了十来个人,个个玉冠锦袍,桌面上玉盘珍羞,酒气熏天,左拥右抱的的美人们个个粉脂凝香,娉婷婀娜,谈笑间口中喊的都是“侍郎”、“大人”之类的称呼。 云葵疑惑地看向太子。 太子目光紧紧盯着屋内的情景,这才缓缓开口:“做主陪的是顺天府尹,左手边穿石青锦袍的是吏部侍郎,右手边是大理寺卿,穿紫袍的是吏部郎中,着赭红窄袖的那位是东城兵马司指挥……” 他一边介绍,云葵一边飞快地认人。 然而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那吏部侍郎身边美人的一对硕大晃眼的浑圆,云葵顿时目瞪口呆,口干舌燥。 这也太大了!比我还大好多! 太子:“……” 云葵目不转睛地盯着,又被接下来的惊人一幕惊掉了下巴。 顺天府尹往那沟壑中塞了只熟透的红樱桃,樱桃瞬间被挤压爆汁,又被那吏部侍郎连皮带肉,一口口舔舐得干干净净。 云葵:“……” 太子:“……” 再瞧那大理寺卿身边的美人,锁骨中斟满晶莹的酒液,一边在这些官员身侧跳舞,一边给他们当行走的酒器,官员们也不忌讳,送到嘴的美酒就这么喝了…… 至于那东城兵马司指挥,云葵没见他左拥右抱,还以为这人洁身自好,不愿同流合污,没想到下一刻就瞧见一名美人从他身前的桌底钻了出来,满脸淋漓之色…… 云葵:“……” 殿下带我来看这些,是嫌我伺候得不好,让我来学学旁人的媚术? 太子神色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吩咐道:“你记住这些人的脸,今夜回去看看可有收获。” 云葵这才明白过来,定然是这些官员之间藏着不少秘密,或者有些不为人知的心思,殿下这是带她来认人的。 这地方的确挑得好,属实叫人大开眼界。 太子坐到榻上去,冷声道:“记住脸就回来。” 云葵小声道:“隔壁这么多人,我脸盲,还没记住呢。” 她又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 怎么能有人把腰扭成那样! 她自己尝试了一下,根本弯不出那个弧度。 而且她的虽然也不小,却也极软,估计没办法把那樱桃榨成汁…… 观赏了半天,云葵自己也都不好意思再看了,将那几名官员的面部特征记下之后,一转身,便对上太子一双漆沉沉的眼睛。 她心里猛然咯噔一声。 应该没有读心术吧? 否则方才她那些污秽心思岂不都被他听到了?! 心中正忐忑,一声轻微的敲门声传来,“奴才来给殿下送些茶水点心。” 太子垂下目光,“进。” 曹元禄应声推门而入。 云葵就看他手里的红木托盘上放着满满一琉璃盏的樱桃! 曹元禄见她盯着这樱桃两眼发直,以为她馋了,忙笑道:“这樱桃是江浙的贡品,殿下和姑娘尝尝鲜。” 太子目光幽幽地看过来,云葵想起隔壁那一幕,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第57章 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曹元禄属实有些看不明白。 更想不通的是,如此重要私密的场合,殿下竟然带了云葵过来。 今日到此寻欢作乐的都是淳明帝这些年提拔上来的心腹, 涵盖了掌管官员任免调动的吏部,审理各大刑狱案件的大理寺,掌管京畿大小事务的顺天府,还有负责京城治安巡捕的五城兵马司。 想来是今年以来帝王喜怒无常,朝堂格局动荡,尤其上元夜灯塔坍塌一案后, 工部虽负首要责任,可今日到场官员所在的衙门也多少受到波及, 几人忙前忙后多时, 今夜难得寻到空闲, 这才一起到醉花楼放松身心。 殊不知这京中最繁华的烟花地销金窟正是太子名下产业。 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商贾百姓, 多少朝中动向、官场秘辛、利益纠葛、暗中筹谋, 都在这一次次的推杯换盏中泄露出去。 淳明帝上位之后,为将朝中重要部门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提拔了不少亲信, 隔壁的官员就没几个手上干净的。 太子殿下想要对付这些人,今夜亲自到场都能理解,可带个姑娘过来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也想来此寻个乐子,这才要姑娘随行伺候? 不管出于何种目的, 曹元禄已经备好了一切,殿下和姑娘需要换洗的衣物、床褥都是管够的,肠衣和润膏,甚至醉花楼中常用的助情之物, 他也都有准备。 太子:“……” 恰逢秦戈有事禀报,太子示意她把樱桃端过去吃,“到碧纱橱内休息会。” 云葵不敢打扰他处理公务,接过樱桃,轻手轻脚地进去了。 碧纱橱用糊以纱绸的隔扇隔断外头的视线,内里也是别有天地,一张黄花梨木架子床,一张软榻,一张书案,榻前还设有鎏金雕花暖炉和花几。 云葵便坐在那软榻上,捻起一枚红透的樱桃放到口中,贝齿咬下去,甜津津的汁水瞬间溢满整个口腔。 做太子的贴身宫女就是这门儿好,太子的膳食她也有份,连入口的瓜果点心都是进贡之物。 想起从前在尚膳监时,这等稀有之物先是端上御案,再一层层地赏赐后宫妃嫔和权贵重臣,有时候到官员手中已经开始腐坏,就更不可能进她们这些膳房打杂宫女的口腹了。 所以还是跟着太子殿下有肉吃! 云葵吃了几颗,又想起隔壁那丰乳肥臀的美人,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 她这几个月来吃得太好,效果尤其体现在胸前,虽不及那美人丰挺妖娆、媚态横生,但也比从前饱满许多,一枚樱桃还是能稳稳放住的。 云葵捻起一颗,出于好奇,也往里按了按,那透红的樱桃陷入雪白的绵软,很快消失不见。 云葵弯弯唇,看来她也有点本事嘛。 碧纱橱外,秦戈正在禀报北方旱灾的赈灾事宜,却难得见到自家殿下心猿意马的神情,漆黑的凤眸中浮现出几分连他都辨不分明的晦暗情绪。 秦戈顿时局促起来。 太子原本正在思索派一位御史前往北地监察,却被隔门之内传来的心声打断了思绪。 原来樱桃还可以这么吃。 我看我也能夹住嘛。 我也挤挤看…… 太子眸色黯下去,慢慢攥紧的手掌隐有青筋鼓动。 回过神来,发现秦戈还在等他的决定,他脑海中快速锁定一个人名,吩咐道:“让禹弘文过去吧,派人暗中保护,别让人出事。” 秦戈立即拱手应下。 太子道:“无事都退下。” 秦戈看眼曹元禄,后者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秦戈便也明白了,两人齐齐拱手退下。 碧纱橱内。 云葵捧着两边挤了挤,想试试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可研究才进行到一半,忽听到隔扇响动一声,她吓得手一颤,圆滚滚的樱桃蹦了出来,突兀地拱在杏粉色的小衣之内。 “殿下,您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刚才还隐约听到人声,还以为他们要议事许久呢! 太子目光落在那处突兀,想起她方才的心声,猜到是什么,眉心微微蹙起。 云葵脸颊红透,做这种糗事还被他亲眼瞧见了,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背过身去,想把那颗樱桃取出来,手还没伸进去,身子便被人从后面揽住了,随即被他强硬地握紧手腕。 太子沉声问道:“你也想玩这个?” 云葵自然不肯承认,低着头,毫无底气地道:“我若是说,是我不小心掉进去的,你信不信……” 太子目光漆黑如墨,“你若是想来,孤可以一试。” 云葵:“……” 大佬,你要不再听听我说的是什么呢?!不小心!不小心!罢了,心累…… 方才试过,她被硌得很痛,到底没舍得对自己下手。 男人却是不管不顾,慢条斯理地尝试着。 她紧紧攥着衣袖,没忍得住一声哼叫,太子抽空从琉璃盏中捻起一颗樱桃,直接堵上她的唇。 “不许吃。”他沉声吩咐。 云葵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太子:“外头可都是人。” 云葵想到曹元禄和秦侍卫还在外面守着,顿时不敢出声,眼眶越发酸涩通红。 太子目光沉沉,看着她泪水涟涟的眼眸,“孤让你进来做甚的,嗯?你非要如此,可不算是自找的?” 男人手上动作仍在继续,她浑身发抖,牙齿颤颤。 也不知过去多久,嫣红的汁水滋啦一声,在杏粉色的小衣上绽开,男人温热的薄唇贴上雪嫩皮肉,慢条斯理,吃干抹净。 太子等她将嘴里的慢吞吞吃完,又将她唇边艳红甜润的樱桃汁舔舐干净。 又见她满脸迷蒙,眼泪都止不住,他轻笑:“傻了?” 伸出手指,探进她口中,在那柔软湿润的舌头上将樱桃核带了出来。 云葵又震惊,又委屈,还有些懵。 他怎么,什么都会…… 太子想起沈言玉床笫间时常对沈夫人不吝夸赞,他便也道:“你也不错。” 云葵:“……” 有这么夸人的吗! 身上黏黏腻腻不舒服,她咬咬唇道:“我想回宫,我想洗澡。” 太子这回倒是很好说话,“嗯,那就回宫。” 原本就是带她过来就是认个脸,有些隐秘的计划和藏在心底的妄念,靠梦境来窥知或许能给他更多方向与启示。 先前宁德侯世子和玉嫔,锦衣卫指挥使卢槭的身份,都是她从梦境中窥探出来的不为人知的隐秘。 尤其他不在京中这三年,许多事情早已毁尸灭迹,查无可查。 即便他已有读心之能,可有些隐秘,人往往连自己都抗拒想起,不敢轻易动念,就比如他能接近谢怀川,可谢怀川并不会通过心声告诉他自己的秘密,这时候入梦便有了用武之地。 太子瞧见她蘸了汁水的衣物,皱皱眉,命人送了热水进来,曹元禄备好的干净衣裙也派上了用场。 云葵简单擦洗了下,看到胸前那几道清晰的红指印,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他两句。 太子沉沉盯着她,“需要孤帮你擦洗吗?” 云葵赶忙转过身,结结巴巴道:“我……我自己来。” 从碧纱橱出来,她又看到自己穿来的衣裙被无情地扔进火炉,顿时肉疼不已,“这些衣裳回去洗洗还能穿的!” 先前也有几件被他扯破的,其实补补还能穿,也被他直接扔进炉子里烧了! 这都很值钱的!她就算再有银子,也舍不得买这么好的衣裙。 太子却问:“谁洗?” 云葵气急:“我自己洗!” 太子把手边湿透的小衣递给她,“这件还没烧,你自己带回去吧。” 云葵满脸得滴血,“还不是殿下干的好事!” 太子道:“是你自己想要,孤不过是成全你。” 云葵:“……” 你真的很讨厌! 回去的马车上,云葵离他远远地坐着,掀起车帷一角,假装看向窗外,好让那微凉的夜风将面上的潮热吹散一些。 太子闭目养神,听到外头嘈杂的叫卖声,忽想起什么,撩开车帷往外看去。 云葵就见他不知吩咐了句什么,马车缓缓在路边驶停。 没过多久,曹元禄一路小跑着回来,撩开帷幔,云葵立刻被一盏兔儿灯照亮了眼睛。 她伸手把兔儿灯接过来,欢喜地笑道:“这是殿下送我的?” 手里握着木柄,她忽然想起上元夜也买了盏一模一样的灯,结果被太子殿下当成暗器扔了出去,他说会还给她…… 过去这么久,她光记得那晚的惊心动魄,早把兔儿灯忘得一干二净了,没想到他还记得。 她抿抿唇,故意说道:“多谢曹公公。” 太子冷冷瞥她一眼。 曹元禄笑着将买来的糖葫芦递给她,“都是殿下的吩咐,姑娘要谢就谢殿下吧。” 马车缓缓驶动起来。 兔儿灯在灯火幽暗的车厢内散发着明黄的光芒,也照亮了太子紧绷绷的脸庞。 少女笑靥如花的小脸一下子凑近,粘了糖霜的甜软唇瓣在他嘴边轻轻啄了一口。 第58章 糖衣沾到他唇边, 太子伸手想要推开她的脸,没推动,云葵又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下。 “谢谢殿下记得我的灯。” 别忘了还有我的发钗和绢花哦。 太子轻笑一声, 大手扣住她后脑,低下头,含住她水润清甜的唇瓣。 密闭的空间缺乏新鲜的空气,只有彼此炽热的气息相缠,最后男人不光将她唇边的糖霜吃干净,连口中的甜津都被他吞噬殆尽。 直到马车停在东华门外, 云葵终于被缓缓放开,她泪眼迷蒙, 满脸通红, 连唇瓣都被吮磨红肿, 指尖捏到泛白,生生压抑着, 才没有在马车内发出不该有的声音。 呜呜呜, 手里的糖葫芦都不香了。 好在宫道上灯火稀疏,无人瞧见她的狼狈。 回到承光殿,云葵几乎是瞬间躺倒, 几番折腾下来,脑海中晕晕乎乎,连今日在雅间看到的几位官员的模样都快记不住了。 脑海中只有樱桃,樱桃, 樱桃…… 太子被她的心声吵得头疼,却又无可奈何,连他自己都心浮气躁起来。 起身处理了一个时辰公务,回来时小丫头已经睡着了。 他深出一口气, 在她身边躺下。 云葵这一觉睡得很香。 另一种意义上的香。 今日折腾得太累,她谁都没梦到,反而梦到了自己在碧纱橱内的那一幕。 男人温热粗粝的大掌滑过皮肤,冰凉的扳指划过皮肤,引发浑身的颤栗,那硕大饱满的樱桃包裹在柔软的雪团间,一点点碾出汁水…… 甚至他还往她口中放了一颗,不允许她咬破,否则就要受罚,她连口水都吞咽困难…… 云葵醒来时,眼底泪痕未干,脸颊还泛着两朵红晕。 似乎是听她醒来,男人也缓缓睁开眼睛,四目相对,她羞窘地低下头,低声嗫嚅:“昨夜没梦到那些大人……” 太子深叹一声,眼里有淡淡的红血丝。 两人同床共枕,她但凡梦到什么,只要在心里回想一遍,他便全都听到了。 天色还早,太子叹口气,哑声道:“梦不到也无妨,静心凝神,再睡一会。” 云葵信誓旦旦:“这回我一定努力。” 太子拍拍她脑袋,等人睡下之后,他起身去洗了个冷水澡。 可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几日,云葵都没有从樱桃梦里走出来。 甚至她在梦里比在现实中热情太多,且一次比一次大胆。 平日在他面前时,这丫头到底慑于他的身份和威严,不敢太过造次,可梦中都是她想象中妩媚热情、胆大包天的自己。 敢用嘴巴给他喂樱桃、渡酒,敢抱着他亲亲啃啃,一闭上眼睛就开始给他榨樱桃汁…… 他忍无可忍,给了她一记狠狠的教训,试图将那樱桃从她脑海中驱逐出去,结果她梦中又变成了被他彻夜翻来覆去的场景。 太子在她枕边深受折磨,几日不曾好眠,眼中遍布红血丝。 一早上朝,便听到几名官员在身后腹诽。 太子殿下这是又发病了? 看样子像头疾发作。 难道是先前重伤还未痊愈?这身体才好几日,怕是又要不行了。 更离谱的是,连曹元禄也为此忧心忡忡,当日便请来何百龄替他把脉。 何百龄只一眼就看出了所以然,“殿下阳热亢盛,郁火内扰,是微臣给殿下开一副降火安神的方子,还是……殿下自己想办法发泄出去?” 太子无奈,还是让他开了方子。 至于发泄,这是个死循环。 他越是要得狠,她梦里便越是这些,连带着他梦中也都是与她缠抱在一起的画面,再被她入了自己的梦……如此循环往复,他一整夜都不得消停。 云葵见太子上朝回来时沉着脸,猜想是朝堂上遇到了棘手之事,加之她这边入梦又没什么进展,所以神色不豫。 她也很无奈,只能小心翼翼地侍奉着,脑海中用力回忆那日在醉花楼见到的官员,可只要太子殿下躺在她身边,彼此呼吸相接,肌肤相触,她就没办法梦到旁人,全是与他卿卿我我。 太子没办法,必须找些事情转移注意力。 恰好底下的暗卫查出平州府兵备道按察副使蔺诚有贪污挪用军饷之嫌,这蔺诚又是淳明帝提拔上来予以重任的官员,大概是想着哪日宫变,平州府为京师左辅之地,蔺诚能及时带兵驰援。 太子便临时决定,秘密离京调查此人。 曹元禄不明就里,为此担忧不已:“殿下头疾反复无常,还是把云葵姑娘带在身边更为稳妥。” 太子皱眉:“孤是离京查案,带她不合适。” 出京本就是为了让她冷静几日,再这样抬头不见低头见下去,对彼此都是折磨。 只是这些事不足为外人道。 可您都把人带去醉花楼了,还有上元夜出了那么大的事故,您不也照样带人去逛灯市?有何不合适? 曹元禄心里这么说,嘴上却不敢反驳,只坚持道:“此番离京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月,倘若头疾发作,后果不堪设想。” 毕竟先前有几回,太子都是与人交战时突发意外,年末那几支毒箭也是头疾发作时被人趁虚而入。 曹元禄见他有所动摇,赶忙又道:“让秦侍卫多带几名暗卫,随行保护云葵姑娘的安危,定不会让她身陷险境的。” 太子敛眸沉吟片刻,忽然觉得,带着她也未尝不可。 午膳时,云葵听到消息,满脸的讶色掩饰不住:“殿下要带我出京?” 太子:“什么都不用带,用完午膳就出发。” 云葵激动得抓住他手臂,眼底跃动着光芒,“那我们去哪里?衣裳也不带?几时回来?不回来睡在何处,不用沐浴更衣吗……” 她一肚子的问题,太子缓缓收回被她攥紧的小臂,只一句话:“孤是暗访,不宜声张。” 云葵三两下扒完碗里的饭菜,匆匆回偏殿简单收拾了个小包袱。 这可是她进宫后头一回出京! 放在从前,她想都不敢想还有这样的机会。 只是太子殿下口风紧,没有告诉她去何处,不过只要是离开京城,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半日就回,说不准还能在外面逛个十天半月! 云葵满心欢喜,恨不得把自己的漂亮衣裳全都带上,只是又怕耽搁太子公务,只匆匆收拾了两件,又怕路途遥远无所事事,挑了两本话本路上打发时间。 金坨坨也是要带着的,她要买很多东西!放在偏殿她不放心,可随身携带太多金子,又怕没有保管的条件,最后咬咬牙,只带了两枚小金锭和一些碎银,其余全部放到承光殿的暖阁锁起来。 太子殿下的寝殿,旁人就是想偷,也没那个胆量。 最后就是这也带,那也带,满满当当收拾了一箩筐。 太子见她磨蹭那么久,还带了那么多没用的东西,直接取下包袱扔给德顺,“孤说了,什么都不用带。”拉着人就往东华门去。 云葵怎么挣扎也没能把自己的包袱抢救回来。 行到东华门外,她才看到两辆马车停在宫道上。 太子指了指那青帷的马车,道:“你去后一辆。” 云葵愣了愣,“我不与殿下乘坐一辆马车吗?” 太子沉沉盯着她:“你说为何。” 云葵:“……” 怕我在车上对您动手动脚? 可您自己不也挺舒服的吗! 太子暗自咬牙:“……孤要处理公务。” 云葵飞快地点点头:“那奴婢不打扰殿下啦。” 她提提裙摆,跑去后一辆马车,掀开车帷才发现,里头什么都备好了,茶水、点心、话本样样齐全,还准备了两套换洗衣裙,甚至……云葵瞧见那桌板上的樱桃,眼角抽了抽。 殿下这是……在暗示我? 她自是不知,这些都是曹元禄自作主张备下的。 哪怕是平州府距京不过半日车程,曹元禄还是担心发生点什么,总不能在外面还让姑娘像上元夜那样,被殿下用大氅裹着从马车内抱出来。 上车前,太子恰好听到曹元禄这些想法,冷冷抛过去一眼,看得曹元禄背脊一凉,不明所以。 云葵躺在后头的马车内,卧榻比她从前睡的通铺都要宽敞舒坦,吃了半碗樱桃,又看了会话本,干脆躺下补觉了! 昨夜梦里,殿下还折腾她好几回呢。 梦里的殿下依旧强悍,叫人招架不住,偏偏她又大胆撩拨,导致今早醒来时依旧精疲力尽。 马车摇摇晃晃,困意很快压上眼皮。 不知过去多久,等她醒来时,窗外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平州府既是军事重镇,又是水陆要津,交通贸易极是繁荣,南来北往络绎不绝。 白日的喧嚣还未散去,夜晚的府城灯火通明,城中商铺林立,琳琅满目,摊贩如织,吆喝声不绝于耳。 一行人停在当地一处私家庄园外。 太子把云葵叫了过来。 云葵睡了半日,神清气爽,面上毫无舟车劳顿之色,本以为今夜就在这松园歇息了,孰料太子递给她一个锦盒。 她狐疑地打开来看,见到那盒中的银票,瞬间满眼放光,“殿下,您这是……” 太子淡淡道:“这是三千两银票,今夜孤让人陪你去街市,除去青楼赌坊不准踏足,其他都可,把这三千两银票花完再回来。” 云葵:!!! 我是谁,我在哪,这一定是在做梦…… 太子蹙眉,抬手朝她脑门弹了一记,“听到没有?” 云葵震惊得想要流泪,激动的心完全控制不住,踮起脚尖,一把搂住男人的脖子,飞快地亲了亲他的下巴,“殿下,我不是在做梦!” 少女满脸欣喜若狂,眼瞳亮得宛若整片旷野的向日葵明媚盛放。 “那我就去啦!殿下不要反悔哦!” 太子唇角极轻地弯了一下。 他这侍寝宫女,除了好色便是贪财,要想让她把脑海中那些污秽心思忘个干净,只能用这种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小丫头已经赶不及了,恨不得现在就拿钱走人。 太子看着她欢呼雀跃的背影,弯起的嘴角缓缓敛平。 第59章 云葵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银票。 从前在尚膳监打杂, 年俸不过六两,因入宫有些年头了,去年才涨到八两, 而侍寝宫女的年俸是二十四两,她才拿了三个月的月钱。 在宫中吃穿用度虽不用自己花钱,但总有毛手毛脚被扣月俸的时候,底层宫女接触不到贵人娘娘,得到的赏赐远远不如那些贴身伺候的宫女,这部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再加上偶尔托人出宫买些话本小食,这些年来统共攒下不过三十两。 直到来东宫当差, 皇后和太子殿下给了赏赐, 她的小金库才日渐丰盈, 但也绝对谈不上富裕。 上回有人拿一千两银票想要买通她谋害太子殿下,那千两银票已经是她平生仅见, 最后还是被迫上交。 没承想抠抠搜搜半辈子, 竟然等到天上往下掉馅饼,非但有了三千两银票,还要一夜花完! 怎么会有如此无理的要求! 她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 庆幸当初没有被一点好处迷失双眼, 否则早已成为太子殿下手下亡魂,哪还有如今的好日子。 太子派来随行保护她的是两名身手极好的女暗卫,一个叫怀竹,一个叫怀青, 两人穿着寻常侍女衣裙,看上去便与普通百姓无异。 谈话间才得知,二人跟在秦戈手下做事已有十年了。 云葵经过允许,小心翼翼地捏了捏怀竹的上臂, 果然肌肉线条流畅硬实,力量感十足,心下暗暗惊叹不已。 怀揣着三千两银票,云葵决定豪横一把,请两人一同前往平州府最繁华的酒楼望江楼用晚饭。 可一见菜单,云葵还是惊掉了下巴。 店内的招牌菜就没有低于二两银子的,一道山煮羊就要二十两,鲍鱼、海参、鹿筋、鱼翅甚至高达五十两! 这些山珍海味她都在御宴的菜单上见到过,后来东宫的膳桌上也常有,她有幸品尝过几回,知道值钱、美味,可就算她手里有富余,也绝不会自己掏钱来吃如此昂贵的珍馐。 今日实在没办法,三千两得花出去。 欢喜之余,又夹杂着一丝惶恐,点菜之前,云葵还是不确定地问道:“你们在殿下手下多年,自是比我更了解他的性子,你们说,这三千两银票该不会是他拿来试探我的,给我下套,只要我敢花光,明日就给我罗织个罪名……” 怀竹诧异道:“姑娘怎会这样想?” 怀青道:“殿下如若真要处置何人,手起刀落还不简单,非要给您三千两银子花,岂不多此一举?” 云葵摸了摸尚在的脖颈,笑道:“说的也是。” 怀竹道:“殿下向来说一不二,既是给姑娘的恩宠,姑娘放心花用便是。” 云葵点点头,见店小二还在一旁等着,她大手一拍,壕气冲天地点了店中最贵的几个菜。 店小二一见是贵客,态度转眼恭维不少,鞍前马后地伺候着茶水。 一整桌珍馐美味,总计三百两,宫女们便是做到皇后身边秦嬷嬷的份上,再加上大大小小的赏赐,一辈子大概也就这个数了。 云葵边吃边感慨,又与两人商量着接下来去何处消费。 怀竹建议道:“姑娘可以多买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 怀青也道:“平州府的瓷器、珍珠、香料、胭脂水粉也是远近闻名。” 云葵点点头,先将香料和胭脂排除在外,殿下不喜太过馥郁的熏香,她在宫中当差,也用不着浓妆艳抹,惹人注意。 三人从望江楼出来,沿着平州府最繁华的昌乐街,一家家地逛过去。 因不知在平州府流连多久,云葵先到成衣铺买了四套成衣,留着这几日换洗。 终于知道为何殿下让她什么都不用带了,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她现在也算是,恩宠正盛了吧? 云葵这一晚扬起的嘴角就没有垂下去过。 紧接着又去隔壁绸缎庄买了十匹上好的布料,什么浮光锦、珍珠纱、织锦缎、提花绢,反正都挑好的买。 太过华丽的布料在宫里用不上,便先攒着,还有两匹雪锻,可以给太子殿下做两件寝衣。 她虽然手脚粗笨,可到底在针工局待过一年,仔细琢磨琢磨,一件寝衣还是能缝好的,殿下若不嫌弃就穿,他若嫌弃,她就改了自己穿。 珠宝阁更是横扫一空,光金簪宝钗就买了六件,金镯两对,翡翠镯一对,又给怀青和怀竹各买一枚纯金的平安锁。 两人推说在外行走,用不上这些,云葵便道:“布料和胭脂你们不要就算了,这个一定要收下,没钱了还可以剪点边角料救急。” 怀青、怀竹相视一眼,该不该告诉姑娘,她们做暗卫的月俸其实比姑娘还要高上三五倍呢? 云葵坚持道:“况且你们在外打打杀杀不安全,我看话本上不是经常有那种桥段,被人一剑刺中要害,关键时候被胸前的金锁玉佩救了命……” 怀青、怀竹:“……” 两人推拒不过,只得收下,“那就多谢姑娘了。” 不过说到金锁救命,云葵觉得很有必要给太子殿下也买一枚。 他屡遭刺杀,去年回京甚至身中三箭,光买一枚还不够,得把全身上下的要害全都护起来。 几家店逛了逛,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一家金店的掌柜看出她出手豪横,主动上前询问道:“夫人如有想法,也可跟我们的打金师傅描述一下,咱们定能做出夫人想要的样式。” 云葵听到这声“夫人”,下意识便有些胆怯,不好见人就解释自己的身份,又怕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声称呼,被殿下觉得她心比天高,只好道:“您喊我姑娘就好。” 这金店掌柜的话,她觉得可行,毕竟出来一趟花的是殿下的银子,多哄他开心开心,下回她还能有更多的赏赐。 只是她也想象不出具体样式,艰难地同打金师傅比划了一下,“心口配一枚金片……小腹也要,把身上要害都遮挡住,然后……不能太重,不能影响行动……” 掌柜的与打金师傅相视一眼,彼此面上都流露出一股意味深长的表情。 打金师傅:“咱们上个月好像才打过这样的?” 掌柜立刻道:“那位主顾还没把货取走,我这便拿给夫……给姑娘瞧一瞧。” 云葵立刻点点头。 掌柜的很快取回一个锦盒,打开来是一条类似璎珞的金链,只是链条错综复杂,堆在盒中看不出样式,待那掌柜整理好,给她展示金链自然垂落的样子,云葵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可以穿上身的链子。 打金师傅道:“只要在姑娘说的几处再配几块金片配饰,可不就是您想要的款式?” 云葵也说不好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感觉,细细端详片刻,想象这条金链搭在太子殿下肌肉纵横的上身,好像、莫名、有点……涩。 但能起到保护他的作用,也算是她的一片心意了。 上元夜那回,曹公公还暗示她给殿下买件礼物,她那时囊中羞涩,买的瓜果点心还是太子殿下给的银子,也知道殿下瞧不上那些市井玩意,如今手头宽裕,就当借花献佛吧。 “就照着这个改吧,”她抿抿唇,“对了,这链子何时能打好?我不是本地人,不能在此久留。” 打金师傅赶忙道:“快则两日。” 云葵想了想,殿下既是来查案,总不可能两日就回京,应该来得及取的。 掌柜笑道:“那就请姑娘先付定金吧。” 云葵迟疑问:“加上金片,一套打下来大概多少银子?” 掌柜比了个手势,实诚道:“最多不超过三百两银子。” 云葵:“那我现在就付您三百两,您可不能框我,我上头那位可不是您能惹得起的。” 掌柜忙说:“姑娘放心,小店绝对童叟无欺!” 出了金店,又经过几家珠宝阁古玩斋,云葵不懂那些瓷器和玉器,价格上限又高,动辄千两,她怕被忽悠,只买了两套自己喜欢的茶具。 之后在古玩区随意逛了一圈,瞧见一枚光滑通透的碧玉扳指,她顿时眼前一亮,想起了太子殿下手上那枚刻有龙纹和经文的墨玉扳指。 殿下习惯戴在手上的,自是最上乘的玉料,是身份与威严的象征,可她并不喜欢那枚扳指,总觉得墨色阴森森的,压得人喘不上气,而且那刻纹……磨得太难受了。 她用身体描摹过每一处细纹,感受过每一寸凹凸,无论是游走在腰侧,还是那里,总能让她浑身止不住颤栗。 偏偏他还总喜欢如此…… 这枚碧玉扳指就不一样,通体光滑,触手生温,尽管没有任何刻纹,她也能想象出,戴在男人冷白清瘦的指骨上会是何等的矜贵俊雅。 最重要的是,他用这个,她应该不会太难受…… 所谓该省省该花花,她同店掌柜好一番软磨硬泡,最后六百两拿下。 出了门,又拿找开的碎银子买了许多零嘴吃食,还有些带给曹元禄和秦侍卫的,就这么胡天海地买买买,到最后手上竟然还有三百余两。 怎么还有这么多钱!花不完怎么回家! 云葵陷入了苦恼。 怀青道:“要不然,再折回去买几样首饰?” 云葵摇摇头,她买的金首饰大多都是自己攒着的,小小宫女,满头珠翠也不合适。 四下扫一眼,被房牙外一张写着“五进院落,亭台水榭齐全,三百两急出”的告示牌吸引了眼球。 三百两,正合适!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将来若有机会出宫,她连宅子都不用买了!正好住来这山清水秀、物阜民丰的地方,再买几个看家护院,日子不要太舒服! 问过房牙才知,这户宅院为本地一乡绅所有,只是这乡绅如今病重,几年来为了治病已经掏空了家底,他家长子没办法,咬牙决定卖了宅子,换钱治病。 云葵跟过去看宅子,虽是夜晚,却也见这宅院飞檐斗拱,曲径通幽,还有池塘和花园,从前必定也是被好生打理着的,心下十分满意,立刻拍板,同房牙办完了手续。 …… 那厢太子从外头回来,见她人还未归,不由得失笑:“区区三千两,她能花这么久?” 秦戈派出去暗中跟随保护的暗卫回来禀告道:“姑娘买了间宅子,说留着以后出宫养老,这才耽搁了时辰。” 话音落下,太子唇边笑意瞬间收敛,凤眸中陡生一股寒意。 云葵满载而归,先叫人将一车绫罗绸缎、瓜果吃食取下来,跟着曹元禄进到松园后院的正房,便准备将那碧玉扳指送给太子。 可才进门,却瞧见男人转过身,满脸阴沉如墨。 第60章 他紧紧抿着唇, 一双凤眸透着几分压抑的怒意,周身气息冰冷至极。 云葵被看得心里发慌,下意识后退两步。 男人却缓步上前逼近, 冷眸盯着她,语气有种压抑之下的平静。 “都买什么了?” 云葵就看到他唇角轻微扬起,可眉眼间却无半点温度。 可,明明给她银票时还不是这样的,难道当真是为了试探她? 她下意识地攥紧手指,“我……我去望江楼吃了饭, 买了些金饰和绸缎,瓜果点心, 还有给你的……” 话音未落, 就被男人冷声打断:“还有呢?” 云葵被他冰冷的语气吓得浑身一紧, 惶恐,又有些委屈:“殿下这么凶作甚?不是您让我花完再回来的……” 这是嫌我花得太多了? 太子见她顾左右而言他, 冷嘲地一笑:“你还买宅子了?当真是不肯亏着自己。” 云葵没想到他是为这个生气。 她咬紧下唇, 小声地回道:“殿下不是说,只要不去青楼赌坊,什么都可以买么?宅子怎么了, 比起胡吃海喝,宅子怎么也算是一笔产业,我亲自去看过了,院子很大, 足足五进……” 见男人步步逼近,滚烫的气息几乎落在她的额头,她嗓音渐弱,到最后不敢再出声。 太子沉沉凝视着她, “你是不是觉得孤对你不够好,所以才总想着出宫?” “还是说,”他目光凛然,近乎自嘲地一笑,“你觉得孤活不久了,怕连累你,想早早离开孤身边?” 云葵愕然立在原地,不明白他为何如此作想。 “我绝无此意,也从来没有说殿下不好的意思。我想出宫,殿下不是早就知道的吗?且我也并非现在就要出宫,我这不是还在殿下身边伺候吗?” 她叹息一声,低下头道:“殿下对我好,我很感激,不管从前还是往后,我都尽心尽力地伺候您,直到您厌弃我为止,至于您身边的位置,我也从不敢妄想,只求您高抬贵手,留我一条性命,如今您宠着我,我不过是想为自己谋条后路……” 太子冷笑:“你倒是居安思危,懂得未雨绸缪。” “是,我是懂得居安思危,”云葵眼中酸涩,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殿下高兴了,可以带我出宫,赏我珍馐美味、千两银票,会替我出头,刺客刀下也愿意以身相护。可您不高兴了,也能随时将我关进刑房,您不想见我,十天半月都可以不见,您给我银票,我真花了,您却又凶我……您要我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我都记得,可我笨,揣测不出殿下的心思,我不确定……” 她终于忍不住,将憋了太久的情绪一股脑全都吐露出来,可说到最后,嗓音却止不住发颤。 太子紧紧盯着她泛红的眼眶,嗓音低下来:“不确定什么?” 云葵指尖捏得发白,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或者在妄想什么。 “没什么,”她咬咬牙,将手里巴掌大的锦盒强行塞到他手里,“奴婢知错,这就去反省。” 转身的一瞬,心里的酸涩终于压不住,眼泪决堤般地往下掉。 “你给孤站住!” 云葵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胆子,紧紧咬着唇,不管不顾地往外跑。 太子手里攥着锦盒,死死盯着她离开的背影,额角青筋暴起。 他堂堂储君,天下臣民无不敬畏有加,便是淳明帝面上也是一派恭维,从来没有人胆敢无视他的命令,在他面前转身就走。 门外曹元禄与秦戈相视一眼,后者立刻派怀竹跟了出去。 待人消失在视野尽头,男人才敛下犀利冷酷的目光,良久之后,注意到自己手里的锦盒,指尖挑开铜锁,缓缓打开。 一枚光滑通透的碧玉扳指静卧缎面之上,玉质虽不及宫中最上等的玉料,好在细腻无瑕,温润剔透,在玄黑色的锻面上闪烁着莹莹的光泽。 太子指尖捻过那扳指,心口仿佛被人掐着般,微微地发紧。 怀青眼睁睁看着姑娘含泪跑出去,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听到太子殿下召见自己,赶忙进屋回话。 太子坐在案前,手里盯着那枚碧玉扳指,面上没什么情绪。 “她今日都去了何处?” 怀青立刻将今日行程及所买之物一五一十地交代。 只是说到雪缎时,太子沉戾的眼眸微微抬起,嗓音低哑:“这也是给孤买的?” 怀青点头,“姑娘说要给殿下亲手做两件寝衣,就是怕自己绣活不好,被殿下嫌弃。” 太子神色稍缓,唇边却勾起一抹轻嘲。 她那绣活,连针工局都不肯给她一口饭吃,还敢给他绣寝衣。 怀青继续道:“殿下手里这枚扳指,也是姑娘花六百两买下的,姑娘想到殿下时,还有些脸红。” 太子指尖微顿:“脸红?” “是,姑娘在这枚扳指面前停留了很久,”怀青小心翼翼地猜测,“想来是,想起了与殿下的过往点滴……” 太子指尖摩挲着那扳指光滑的内壁,眼底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暗色。 怀青道:“姑娘还给殿下打了一件金饰,只是有两三日的工期,今日才没有拿回来。” 金饰……亏她想的出来。 他向来不喜金饰。 她哪怕装,也装出个投其所好的样子呢。 太子沉吟片刻,凌厉的黑眸抬起,“她还给你二人买了金锁?” 怀青脸色一白,霎时紧张起来:“属下绝非收了姑娘的金锁,才愿意替姑娘说话,属下所言非虚,还请殿下明鉴!” 太子听到她的心声与此并无出入,沉默片刻道:“那宅子是怎么回事?” 怀青实话实说道:“姑娘用到最后还剩三百余两,恰好在街边看到牙行急售,这才动了心思。” 怀青其实能理解云葵的顾虑。 就像我们做暗卫的,哪怕俸禄再高,也没有谁想一辈子过着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都想等赚够银子,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家,下半辈子过上安稳日子。 朝堂、后宫无不是波谲云诡,没了性命,再多的富贵荣宠都是一场空。 别说姑娘如今还只是个侍寝宫女,就算做上太子侧妃的位置,没有娘家倚仗,只靠殿下的宠爱,又能走多远呢? 太子听到这些心声,眼底郁郁沉沉,沉吟片刻,抬手道:“你先退下。” 怀青应是,起身退了下去。 太子沉默地坐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廊下,瞥眼秦戈:“她人呢?” 秦戈感受到自家主子身上的低气压,小心翼翼地回道:“姑娘出了松园。” 见太子脸色陡变,他赶忙补了句:“属下已经派人跟着了,绝不会让姑娘出事。” 太子:“在哪,孤亲自过去。” …… 云葵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嘴里咬着从摊贩手里买来的最后一根糖葫芦,糖霜分明很厚,可她却吃出了满嘴苦涩。 回想方才那一幕,她还是忍不住心惊后怕。 怎么能那么有种呢?竟敢给当朝太子甩脸子。 可她也不想就这么回去乖乖认错,不想看到他那张冷冰冰的脸。 她不明白,为何太子殿下总是这般忽远忽近,喜怒难辨。 时而待她极好,让她以为,她在他心里终究与旁人有所不同。 时而又是那般冷漠疏离,一旦她说错话、做错事,有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哪里错了,他又变回了那个不近人情的殿下。 她不安,彷徨,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更不敢奢求他对自己存有多余的情愫。 她一个小小的侍寝宫女,又凭什么奢求。 头顶冷月高悬,初春的夜风吹在身上,依旧是彻骨的寒凉。 从来平州府拿到那三千两银票时的欢喜,到此刻,仿佛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从头凉到脚,她心里酸酸涨涨,宛如浸泡在盐水里,好想大哭一场。 夜已经很深了,街边只剩寥寥几家铺子还亮着灯,她心中微动,摸到袖中还有些碎银,跑到一家酒肆买了壶酒,拿在手上边走边喝。 刚开始近距离嗅到酒气,她还有些畏畏缩缩,怕自己喝醉了意识不清醒,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可转念一想,她连堂堂太子都敢摁倒强吻,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心一横,仰头灌下一大口,热辣的酒液滚过喉咙,满心满肺都像烧了起来。 她脸红眼热,脚底发飘,摇摇晃晃地走在街道上。 怀竹怕她摔,忙跟上来将人扶稳了。 “姑娘早些回去吧,太晚了在外头不安全,殿下也会担心的。” 云葵脸颊酡红,眼眶也是红红的,“他才不会担心我,他就只会凶我……” 怀竹叹道:“不会的。” 云葵情绪低落,嗓音也在轻轻地颤抖:“怀竹姐姐,他平时也这样凶你们吗?他也对你们忽冷忽热的吗?” 怀竹向来谨言慎行,从不敢议论主子的不是,真要说起来,太子殿下对她们只有冷和凶,确切来说,是严格要求,令行禁止,不容背叛。 至于“热”,怀竹从来没有体会过。 暗卫只需训练有素,办事牢靠,用能力换取丰厚的俸禄,不会对主子产生任何情感上的要求。 怀竹不知两人因何吵起来,只能默默跟在她身边随行保护,没想到这一转眼,竟然到了方才三百两买下的宅子前。 朱漆大门,黛瓦青墙,云葵揉揉眼睛,还记得门口这两座石狮子,轻声哽咽道:“这里是我家了。” 她从绣花包里摸出一大串钥匙,却因醉得头昏眼花,怎么也捣不进眼儿,还是怀竹帮忙找到宅门钥匙,才把大门打开。 云葵绕过影壁,穿过垂花门,入目便是花木葱茏的庭院,倒座房、起居厅、卧房、厢房都格外的宽敞,这还只是一进和二进,后面几进她不曾细看,只看到大片的花园和池塘,处处都是风景。 买的时候太冲动,只想着把那最后三百两花出去,却没想过这么大的宅子,自己该怎么住。 可这并不影响,三百两真的买得很值。 可是殿下似乎不喜欢这个宅院,她要退了吗?还是转卖出去,或者,把这院子还给他? 云葵找到回廊下一处无风的地方,抱膝坐下,慢慢地把壶中剩余的酒喝完。 偌大的宅院,将她轻薄如月的身形衬得渺小而清寂。 其实哪里是她的家呢? 她只不过是短暂拥有了一下,所有的一切都是太子殿下给的,只要他不喜欢,随时都可以收回。 也许今日就是给她的一次警醒,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永远不要妄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不就是贪我的身子吗?这回在平州府,我就全部喂给他,直到他彻底吃够了、腻了,觉得我不过如此,我再拿着赏赐,全身而退! 往后天高海阔,再也不用看人脸色,也不用再绞尽脑汁地去猜,他对我到底有意还是无意,更不用回宫面对未来的太子妃…… 思及此,云葵感觉前途都有了方向。 起身准备回去时,却陡然见一高大阴郁的身影立在身后,不知在此驻足了多久。 她用力地眨了眨迷蒙的眼睛,终于看清男人冷峻的面庞,“殿……殿下?” 太子一双凤眸沉沉地盯着她,后槽牙几乎咬碎。 被打横抱起来的时候,云葵整个人还是懵的,夜风将微醺的酒意吹散了些,她才后知后觉地开了口:“殿下怎么找来这里了?” 太子一把将人塞进马车,眸光沉炽地盯着她,良久才启唇,“你要的两句答案。” “有意。” “吃不吃得腻,先吃了再说。” 第61章 云葵耳边嗡嗡作响, 气血与酒意齐齐上涌,良久之后,他说的那两句答案才从混沌中挣脱出来, 清晰地印在脑海中。 她仍是不可置信,唇瓣微微翕动着:“殿下方才说,有……有什么?” 太子牙关暗暗咬紧,不打算再解释,“没听清就算了。” 云葵又开始仔细回忆那两句。 他说的那句“有意”,难不成是在回答她心里那句—— 不用再绞尽脑汁地去猜, 他对我到底有意还是无意。 至于后一句,“吃不吃得腻, 先吃了再说”, 应该回答的是—— 直到他彻底吃够了、腻了, 觉得我不过如此,我再拿着赏赐, 全身而退。 寥寥数语掀起惊涛骇浪, 她一脸瞠目结舌,半晌没有回过思绪。 “殿下您……” 是说,对我有意? 云葵本就酡红的脸颊再度烧得滚烫, 颊边红晕一直蔓延到耳尖和脖颈。 脑海中很乱,也很茫然。 还是说,他口中的有意仅仅是能对我下得去嘴的有意,等他吃腻了, 有意就变成无意了? 太子:“……” 云葵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咬咬牙道:“殿下既不愿将方才的话再对我重复一遍,那就将我放下吧,横竖我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不值得殿下放在心上。” 太子蹙眉:“喝了多少酒,说这些胡话。” 云葵呼吸急促起来:“殿下总是这样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心里若当真……在意我一点,为何总是忽冷忽热?” 太子充耳不闻,抱着人大步穿过垂花门,眼看着就要走出宅门。 云葵气得锤他的胸肌,借着酒意撒泼:“这里是我家!房契上白纸黑字写着我的名字,就算是殿下出的钱,您给都给我了,我买什么都与殿下无关!您未经同意,强行带走我,就是私闯民宅!” 太子低眸冷嗤:“那你去报官,谁敢从孤手里救你。” 云葵咬唇:“殿下不说清楚,我不跟您走!” 太子冷笑一声:“是你自己说,会尽心尽力侍奉孤,还要把自己都给孤,直到孤彻底吃够,吃腻了为止,怎么,反悔了?” 云葵:“……” 宛若一道闷雷兜头劈下,脑海中“轰”的一声,再度陷入长久的空白。 所有被酒壮起来的胆子也瞬间偃旗息鼓。 许久之后,她才怔怔抬起头,狐疑地问他:“殿下您,真的能听到我心里想什么?” 她可以确定,方才她坐在这里借酒浇愁,绝对!绝对没有开过口! 也绝不会将那些羞于启齿的话拿到明面上说! 太子这回倒是正面解释了她的疑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会读心。” 说罢,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云葵瞬间从头到脚都红成了油锅里的虾子,喝进肚子里的酒全都化作滚油烈火,将她整个人炸了个外焦里嫩。 他真的会读心! 那我从前在心里对他所有的唐突,亵渎,怠慢,无礼,甚至还骂过他!他都听到了?! 太子好整以暇:“听到了。” 云葵:!!! 回想起来,从同房时默记口诀那一回,其实他已经有意无意坦露会读心这件事,只不过她依旧自欺欺人,不信这个邪,甚至还在心中宽慰自己,读心术何其玄妙,他只是比平常人多了几分洞察人心的本事罢了。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当真能听到她所有的心声! 其实想来,她都能入旁人的梦,那太子殿下能听到心声也不是不可能。 可她仍旧不敢相信,紧紧盯着他,大胆启动心声。 萧……萧贵妃? 于是眼睁睁看着男人脸色瞬间转沉,嗓音都冷了下来:“孤奉劝你,不要试图挑战孤的底线。” 云葵霎时犹如五雷轰顶,过往种种皆在此刻争先恐后地涌上脑海。 “所以,殿下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心里……觊觎您?” 她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个稍显文雅的词。 太子面不改色:“是,你在心里说想亲孤,想看胸肌,想把孤全身上下摸遍,甚至想要睡孤,孤全都知道,看破不戳破而已。” 云葵:!!! 还说没戳破,你现在不是在戳? 还是那种真刀真枪把她捅个对穿的那种,狠狠的戳! 太子垂眸看她,“所以你应该知道,孤对你何其容忍,你心中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换做被旁人知晓,早就死了千次万次了。” 云葵眼睫不受控制地发颤,浑身都绷紧了,尤其被他抱住的后背和膝弯,所有肌肤相触的地方,此刻全都火烧火燎。 她实在没办法平复心绪,嘴唇颤颤道:“您,要不先放我下来?” 她真的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太子嗤笑:“怎么,有胆子在心里胡思乱想,没胆子面对孤?” 云葵欲哭无泪,被扔进马车前还想趁机逃窜,却被人强势压在坐榻之上。 太子:“再敢胡闹,新账旧账一起算。” 云葵这才不敢乱动,可才在心中腹诽两句,男人犀利沉冷的目光立刻射来。 “……” 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马车辘辘往回驶,她难得胆大的一次离家出走,在短短一个时辰内以失败告终。 而此刻,过往种种也犹如走马灯一般从脑海上空飘过。 她面上低眉顺眼,口口声声谨记自己的身份,可心中从未有一刻停止过对他肉身的肖想,每天两眼一睁,就是胸肌好壮,腹肌好深,小殿下好大……这些他全都知道。 许多以往存疑的事情,也都在此刻都有了解释。 难怪在汤泉宫药浴时不用她伺候,难怪他总是把寝衣穿得严严实实,难怪每晚睡前都不准她胡思乱想……原来早就知道她的心思,一直防着她呢! 太子突然凉凉瞥来一眼,“你确定,要把从前那些龌龊心思从头至尾回忆一遍?” 云葵:“……” 啊啊啊死脑不要再想啦!!! 她决定做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先是把街边铺子一个个扫过去,等马车拐进巷道,又假装很忙地上下打量车内每一个角落雕刻的纹饰,直到收回视线时,目光无意间注意到男人搁在膝上的冷白手掌。 以及,拇指上那枚碧玉扳指。 云葵怔愣半晌,心里缓慢涌起异样的情绪,“殿下……怎么戴着我买的扳指?” 男人薄唇紧抿,没有回答。 直到她被抱回松园,躺在他寝屋的黄花梨木床上,冰凉通透的碧玉扳指划过颈侧时。 他目光沉沉,终于开口:“为何给孤买这枚扳指,嗯?” 云葵凉得忍不住瑟缩,嘴硬道:“殿下给我三千两银票,我知恩图报,当然不能只想着自己。” 你那枚墨玉扳指太硌了!磨得我好难受!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出去,又猛地回过神,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想了句什么,颤颤巍巍地对上男人漆沉的双目。 太子:“原来如此。” 云葵:“……” 他果然又听到了! 碧玉扳指寸寸往下游移,贴合每一处光洁白皙如凝脂般的雪肤,男人无视她剧烈的颤抖,手里的动作不急不缓。 “孤那枚墨玉扳指,刻的是驱邪破魔的佛经,你自是受不住。” 云葵:“……” 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 太子道:“你这一枚,玉质虽差很多,倒是光滑细润,既然买了,不妨一试。” 冰凉的触感如同电流般自尾椎骨迅速攀升,云葵满脸潮红,浑身紧绷、酸胀,每一根手指都忍不住颤栗。 最后抱着软枕,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造孽啊! 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挖这么大一个坑! 想起自己沦落至此,不由得悲从中来,她抹了把眼泪,一度怀疑这是自己死后的幻觉。 其实她早在太子重伤苏醒的当晚就已经死了! 什么读心术,什么入梦立功,屡破奇案,揪出宫闱秘事,什么被太子宠爱,赏赐千两银票,都是她死后的臆想,根本没有这样的事! 太子闻声,无奈地叹口气。 将濡湿的垫褥扔下去,把那个蜷缩在床内的小小身子掰过来,“胡思乱想什么?” 云葵满脸泪痕,鼻头通红,发髻凌乱地垂在两侧,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我不信,肯定都是假的。” 她哭得声音都在发颤,一双水雾迷蒙的眼眸抬起来看他。 “除非殿下给我一个解释,我明明在心中对你百般肖想、色胆包天,殿下为何迟迟不肯杀我?” “还有那句‘有意’,我太笨,听不懂。” “还有……” 话音未落,男人俯身托住她的脸,滚烫的薄唇覆上她不停翕动的唇瓣,将那些未尽之语尽数吞噬。 第62章 云葵转头想躲, 却被男人一手掌住后脑,牢牢禁锢着身躯,被迫接受这个不容置疑的吻。 一晚上经历太多震撼, 云葵脑海中晕晕乎乎的醉意早已消失殆尽,可此刻被他深深浅浅地吮磨,她脸颊又带出几分微醺的绯色,湿润的眼眸氤氲着水汽。 直到她快要喘不上气,才被男人缓缓放开。 太子蹙眉:“满嘴的酒气。” 云葵缓过神,小声道:“殿下可以不亲。” 太子捏住她下颌, “你胆子越发大了。” 云葵咬咬唇,“殿下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太子盯着她:“从来只有孤审问旁人的份儿, 还没有人敢接二连三质问孤。” 云葵也不知是因醉酒还是什么, 闻言登时气血上涌:“是, 殿下从来高高在上,能施舍我一两句已是天大的仁慈, 奴婢就该感恩戴德才是。” 太子眉头蹙紧, 没想到她剥去乖乖顺顺的外壳,说起话来也敢夹枪带棍了。 “你喝多了,孤不同你计较。” 云葵紧紧攥着手指, 横竖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干脆破釜沉舟,再大胆一回,“殿下便是堵上我的嘴, 今日我也要说。” 男人的目光愈发沉冷,云葵甚至看到了他手背鼓起的青筋。 她咬咬牙道:“我自知与殿下的身份云泥之别,所以从未惦记过殿下后宫的位置,比起短暂的荣华富贵, 我更愿意过一辈子安稳舒坦的日子,所以才一心想着出宫,就算殿下对我有意,我也……” 男人薄唇抿直,眸中隐隐翻腾着暴怒的寒光,“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抿出个笑容:“是殿下不愿直言,我就当您对我无意啦,倘若只是短暂的宠爱,我很感激殿下,也愿意伺候您这一程。只是……方才在那宅子里,我心里的想法您也听到了,等殿下厌烦了我,我想同您求个恩典,将来出宫,我就把家安置在这里。” 她每说一句,头顶的目光便冷戾三分,可她不敢停顿,怕不小心泄露心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我想说……” 心间被不知从哪里泛起的强烈酸涩填满,她强迫自己抬起头,与他对视,“殿下的确很好,却不适合一生相伴,我……” “你把孤当什么人?” 男人一语打断,沉冷急促的呼吸落在她面上,嗓音低哑,却也凌厉阴狠:“孤就是刚好可以满足你的审美,可以任由染指,随时替你解决口腹之欲的男人?想要了就上来撩拨,不想要就骗点赏赐出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在你心里,孤还不如一个侍卫,至少侍卫能给你安稳,他们才适合与你相伴一生,是么?” 怎么又扯上侍卫了…… 太子唇边掠过一抹冷嘲:“其实你对谁都是如此吧,孤早该认清,你不仅仅在心中肖想过孤,你是见到高大健硕,面貌俊朗的男子都会想入非非,是不是?” 他怒到极致,眼底一片猩红,遍布的红血丝像阴翳丛生的网,似要将她牢牢困在其中。 “孤告诉你,想都别想。只要孤还活着,这辈子都不会放你离开。” 云葵脑海中嗡嗡作响,还未从这句话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又见他薄唇一扯,眸光狠厉:“你不是知道孤会读心么?” 他暗暗咬牙,手掌攥出骨节错位的声响,“你心里想着谁,孤便将谁碎尸万段,你大可试试。” 也隐隐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不受控制,头疾发作,颅内如烈火焚烧,痛意席卷全身的每一处经脉。 再这样下去,只会伤到无辜之人。 他闭眼凝神,起身欲离开,脖颈却倏忽被两条雪白纤细的手臂抱住。 下一刻,少女柔软温润的朱唇贴了上来。 太子暴怒的身体几乎瞬间僵硬。 尽管已经亲吻过很多次,可她从未有过这般的紧张,她小心翼翼,用柔弱颤栗的身体去拥抱他满身凌厉冰冷的刀锋。 唇瓣微微颤抖着,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此刻不受控制地滚落,也印在了他的脸上。 她温热的指腹颤抖着,抚过他脸颊,小心翼翼地试问道:“殿下你……你生气,是因为在乎我,想要留下我吗?” 太子咬紧后槽牙,大手扣紧她的手腕,狠狠按在身侧,唇边扬起一抹阴戾骇人的哂笑:“怎么又改口了,是听到孤要将你的那些情人碎尸万段,害怕了?” 云葵:“……” 太子狠狠盯着这没心没肺的丫头,眸中透着明显的晦暗和疯狂。 “出去。”他突然道。 云葵被他阴沉的目光吓得浑身瑟缩,又见他眸色猩红,额头青筋隆起,胸膛亦在剧烈地起伏,竟有些像头疾发作的迹象。 “殿下,你……你是不是头疾发作了?” 她已经许久不见他如此暴怒的模样,顿时慌乱无措起来,手掌哆嗦着,不知该如何安抚,颤着声道:“是我胡说八道,方才是我故意气你的,对不起……” 太子深深闭上眼睛,“滚出去,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否则……孤杀了你。” 云葵满眼都是泪,替他擦拭干净额头的冷汗,“殿下你等着我,我去给你请大夫……” 她飞快起身,趿鞋出门,好在曹元禄就在廊下守着,她匆匆跑上前去,嗓音颤道:“曹公公,殿下好像头疾发作了……” 曹元禄在外面听到一些动静,具体说什么没有听太清,却没想到自家殿下会在此时头疾发作。 自打姑娘陪在身边,殿下已经许久不犯头疾了,就连上元夜灯塔坍塌、刺杀受伤,头疾都没有复发。 这回微服查案,甚至连何百龄都没有随行,只带了姑娘伺候左右,以防万一。 曹元禄往屋内看一眼,先让秦戈去请平州府医术最高明的大夫。 秦戈当即转身去了。 曹元禄又问云葵:“怎么突然吵起来了,方才殿下抱您回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云葵眼眶通红,“是我不好……” 曹元禄猜测道:“殿下是为了您买宅子的事生气?” 云葵紧紧抿着唇,两行眼泪落了下来。 曹元禄叹息道:“殿下待您极好,老奴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对哪家姑娘上过心,您怎么总想着出宫呢?” 云葵心底酸涩,难以言说。 她什么人呢,司寝女官,说起来好听,高低也是个女官,可说难听点,就是给主子开荤晓事的玩意儿,运气好,将来升个末等位份,运气不好,就是后宫娘娘们的眼中刺,似她这般没有家世背景的,动动手指就掐死了。 她看过的话本中就有这样的女子。 有一名侍寝宫女被诬陷偷了太子妃的首饰,拉去了慎刑司。 还有个通房丫头,平白无故被诬陷撞了主母的孕肚,被狠狠打了顿鞭子,发卖出去。 还有的丫鬟,只因与王爷调笑几句,被王妃悄悄派人沉了湖…… 看得太多,所以才很矛盾,心中隐隐期待着什么,想听他亲口再说一句“有意”,可又害怕听到那两个字,怕不该有的野心一点点膨胀,最后心比天高,摔得粉身碎骨。 可她真的没想到,殿下反应会这么大。 屋内传来噼里啪啦的巨响,像桌上茶盏被人一把扫落在地。 云葵心中慌急,五内俱焚,“曹公公,有没有办法缓解……要回去请军医吗?还是有什么药……” 曹元禄长叹一声,“殿下的头疾,别说民间的大夫,就是何军医、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唯有一法……” 云葵立刻问:“什么办法?” 殿下吩咐了不准对外透露,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曹元禄只能道:“其实姑娘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香气,可以缓解殿下的头疾。” 云葵呆怔地张口:“我身上的……香气?” 她的确知晓自己身上有股淡淡的花草香,但并不明显,远远不到可以招蜂引蝶的地步,只有与她很亲近的人才能闻得出来,丹桂就很喜欢贴着她睡觉,说她身上好闻…… 她从未在意过这个,只当是衣裳洗多了,身上便沾染了阳光和植物的味道。 没想到竟能为太子殿下缓解头疾。 曹元禄道:“殿下先前还请太医院的梁太医调配与姑娘身上相近的合香,可惜对殿下毫无作用。” 云葵喃喃道:“原来殿下要我侍寝,是因为这个……” 怪不得,东宫上下那么多人,层出不穷的美人被送进来,怎么就她脱颖而出? 何况她还被皇后娘娘“委以重任”,换做任何细作,早就进刑房受审了。 还有她那些龌龊心思,以殿下杀伐果决的性子,早该把她千刀万剐才是,留着她,也是因为她能缓解头疾…… 一时间所有情绪都在脑海中交织翻涌,五味杂陈,满心都是说不出的滋味。 曹元禄看出她眼里的失落,猜到什么,不由得有些慌神:“姑娘想哪儿去了?殿下最开始留着您,的确有这方面的原因,可后来殿下待您如何,您自己感觉不出来吗?” 他叹口气道:“罚您守宫门的那回,殿下听到九皇子欺负您,抬脚就出了殿门,生怕晚下一步,让您受委屈。除夕宫宴,看到您与李猛谈笑风生,殿下大发雷霆,心中不快,后来又自觉冷落了您,上元夜又带您出宫逛灯,遇刺也是始料未及的,可殿下宁可自己受伤,也生怕旁人伤了您。殿下心里若是没有您,只把您当头疾的解药,会顿顿山珍海味地喂您吗?会买话本哄您高兴吗?会主动替您出头吗?” 云葵眼眶酸涩,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他是很好啊。 她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能住进太子的寝宫,与他同桌而食,同床共眠,还能占他的便宜,被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宠着、护着、纵容着,一切来得太不可思议。 她不敢相信,所以才一遍遍确认,她又惴惴不安,患得患失,生怕这恩宠总有一天会消失,所以从得到的那一天,就开始等待着被厌弃的结局。 谁让她伺候的,是一位注定三宫六院的储君呢。 她就是这么个怕疼,又怕死的胆小鬼,经历过太多苦难,所以连好日子都过得战战兢兢。 曹元禄道:“便是您能缓解头疾这件事,也只有奴才与何军医知晓,殿下不准外传,是怕您受到伤害,自然也是怕您误会,以为殿下只是因为这个才宠爱您。” “这回带您出京虽是奴才的提议,可殿下刚到平州就一掷千金,给您吃喝玩乐,您倒好,买了宅子要在这安家……” 没等他说完,小丫头转身就进了屋。 曹元禄看着她的背影,长吁一口气。 云葵甫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匆匆放快脚步,直到在卧榻前看到男人隐在昏暗烛火下的身影,她脸色煞白,心口狠狠地一颤。 他额前布满冷汗,苍白清瘦的指骨被地面的碎瓷所伤,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下,仿佛只有流血才能宣泄头疾带来的疼痛和躁怒。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抬,沉声开口:“不是让你滚出去吗,又来作甚。” 云葵没有被他慑住,先到箱笼中取了金疮药,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身,从袖中掏出干净的帕子,替他擦拭手背的血迹。 太子阴鸷沉冷的墨眸抬起,紧紧盯着她眼睛:“你在想什么,还是曹元禄同你说了什么?” 云葵抿唇不语,心里很乱,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之后,她才缓缓启唇:“曹公公说,我能为殿下缓解头疾。” 太子眸中瞬间涌起升腾的怒意,语气比方才更冷三分:“你出去,孤身边不用你。” 云葵没有挪身,而是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慢慢往他身边靠近,“我这样靠着殿下,殿下会舒服一点吗?” 太子沉沉闭眼,强忍着怒意:“你以为孤不会杀你吗?” 云葵抬起他的手臂,见他没有拒绝,干脆整个人钻到他怀里,然后伸出手,缓缓抱住他的腰身。 “这样呢?会不会好受一点?” 少女柔软的身体贴近,一点点用力地抱紧,仿佛要与他严丝合缝地缠在一起。 温暖干燥的葵花香气,像日光升起驱散浓雾,于无声处,缓缓抚平颅内的水深火热。 太子身躯僵硬片刻,受伤的手掌狠狠攥紧,无数细小的伤口几乎在同时崩裂,鲜血涌出来,湿透雪白的巾帕。 他浑不在意,语气落地成冰:“你果真是胆大包天,以为孤没你不行是吗?孤这二十余年,从未依靠过任何人……” 话音未落,少女柔软的唇瓣覆上男人微凉的嘴唇。 彼此呼吸交缠,她的眼泪滚落在他唇边,她生涩又大胆地,用舌尖卷着微咸的泪水,缓慢舔舐他的下唇。 亲吻的间隙里,她颤动着喉咙,轻声道:“这样呢?还想杀我吗?太子殿下。” 太子沉沉闭上眼,似乎不为所动,直到那尖尖贝齿咬上他的舌尖,他才猛然回神,推开她的身子。 指腹之下就是她的颈动脉,脆弱,纤细,却生机勃勃地律动着。 他摩挲着她颈边跳动的青筋,好像随时都可以用力地收紧,“你到底想做甚?” 云葵脑海中亦是凌乱,传达不出清晰的心声。 沉默片刻,她缓缓开口:“我……我想给您医治头疾。” 太子冷声道:“孤说了,不需要。” 云葵道:“您先别急着拒绝我,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我想重新确认与殿下之间的关系。” 太子:“什么关系?” 云葵咽了咽喉咙,“殿下需要我缓解头疾,而我也觊觎殿下的美色,既如此,今后我给你当解药,你给我亲亲抱抱,我们就做一对单纯的……床搭子,你看如何?” 太子:“……” 第63章 太子气血上涌, 险些怒火攻心:“你琢磨半天,就琢磨出这个结果?” 他永远不知道,这丫头口中能蹦出怎样荒诞离奇的想法。 云葵方才嘴比脑子快, 信口一说,此刻想来,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能给殿下医疾,我很高兴,也庆幸自己有这样的能力,能得殿下重用。殿下高大威武, 俊美无俦,我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所以想与殿下合作。” 太子冷笑:“重用?你觉得孤待你的好, 只是在重用你?” 那不然呢?你又不肯给我个准话。 太子额头青筋抽动。 他何尝没有表明过心意, 却每每在表意之后一次次认清现实—— 她没心没肺,插科打诨, 根本没有把他当回事, 无论他如何纵着她、护着她,她还是吃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从未想过永远陪在他身边。 甚至他连读心术都交代了, 没有考虑过后果和代价,是他藏在心里,只他一人知道的秘密,也都告诉了她。 做到这份上, 却还是不如她的意,被她气到头疾发作,以为她终于要有所觉悟,结果人家要与他做一对相互利用, 不掺一丝真情的床搭子。 也亏她想得出来。 难不成还要他继续自取其辱,苦苦哀求她留下? 太子头痛欲裂,满心憋闷无处宣泄,在胸腔内横冲直撞。 云葵沉默片刻,忽然认真地看着他:“殿下既然离不开我,往后就护着我吧。” 太子紧蹙的眉头终于微微松动。 云葵叹口气道:“我所求不过一安身立命之所,不管殿下对我有无情意,总归我还有一技之长,这也足够了,将来若是娘娘们要处置我,您就对外称我是您的贴身医女,或者麾下谋士,谁若害我,那便是谋害殿下。” 太子:“……” 见他不再拒绝自己,云葵重新替他包扎换了药,将人扶上床,然后轻轻挪动身子,把他受伤的手放在自己腰间,整个人钻到他怀中。 抬起头,看到他染血般的眼眸,云葵心口酸涩发紧:“今日是我的不是,把殿下气得头疾发作了,就罚我与殿下贴贴,替您医治一晚的头疾,如何?” 太子几乎是怒极反笑:“到底是孤占便宜,还是你占便宜?” 云葵理所当然的语气:“自然是殿下占便宜,我与殿下在一起,不光能为殿下缓解头疾,还能让您身心舒爽,我只有后者,可您却是占了两样,还不满足呢?” 太子顿时哑口无言。 “不过您有一句话说得不对,”云葵的目光细细描摹着男人棱角分明的轮廓,“我并非看到所有俊朗健硕的男子都会想入非非,您觉得吃过山珍海味的人,还愿意吃烂泥猪糠吗?” 太子冷冷扯唇:“现在知道奉承孤了?” “我是实话实说,”云葵抿抿唇,“殿下可以努力保持好身材,让我一辈子贪恋殿下,离不开殿下。” “放肆。”太子冷嗤,“你是说,孤想要你一个小小女子,还需自己努力?” 云葵沉默片刻,轻声道:“殿下也可以理解为,我希望殿下永远英武不凡,长命百岁。” 她抱得很紧,脸颊依偎在他心口,似要把身上的温度与香气全都渡给他。 若非知晓她没心没肺,当真给人一种真心实意的错觉。 太子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自嘲。 待身边人呼吸均匀,他低身欺近,在那柔软玲珑的耳垂上不轻不重地一啮。 听到她口中发出一声娇气的嘤咛,他咬牙切齿,又在那娇色欲滴的唇瓣上轻轻咬了一口。 这一晚太累,云葵睡到巳时过半方醒。 脸侧靠着温热硬实的枕头,她睡眼惺忪,还未完全睁开,伸手胡乱摸了一把,意识到是什么后,吓得顿时惊醒过来,对上的便是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殿下,你……” 突然想起来,这里不是承光殿,他也无需早朝,而她方才睡梦中枕着的,就是男人硬实饱满的胸肌。 真壮实啊。 脑海中下意识冒出这一句,四目相对,男人眸色沉炽,她愣了愣,忽然意识到一点—— 他会读心!! 云葵抱住脑袋晃了晃,才准备翻身远离,膝盖抬起的瞬间不慎碰到一物,仿佛黑暗中的猛兽忽然觉醒,张牙舞爪地頂撞着禁锢它的牢笼。 好、好大。 这也是下意识的想法。 从前不知他能读心的时候,她每日都像触发任务似的在心里感慨三百遍,几乎已经形成了本能,导致现在根本等不到脑子反应过来,那些不能在外人道的污秽心思已经毫无遮拦地跳了出去。 她脸颊烧得滚烫,想起什么,赶忙换了话题:“殿下的头疾可好些了?” 太子不动声色道:“尚未好全。” 云葵霎时慌了神:“那……那怎么办?” 太子喉结轻微地滚动着:“何百龄说,孤阳热亢盛,郁火内扰,需要发泄。” 云葵不懂前两句,却听懂了“发泄”二字。 “所以?” 太子目光沉沉,炽热的气息几乎落在她脸颊,“昨夜不是说,要给孤当解药吗?” 云葵:“……” 她想了想,试探着问:“殿下是头疾,不是中了媚药吧?头疾也需要……那样解?” 太子道:“军医说过,体肤相触,唇齿相依,鱼水相投,都有可能缓解头疾。” 见她犹犹豫豫,他扯唇冷讥:“昨夜不还说,要与孤合作吗?” ……不是,大佬你这也太突然了! 云葵为难道:“我这刚睡醒……” 太子:“这就是你合作的诚意?昨夜孤被你气到旧疾发作,头痛欲裂,受伤流血……” “……行吧行吧!!” 云葵满脸疲惫地握上去,男人登时呼吸一重,良久之后,哑声问道:“仅仅如此?” 云葵:“不然呢?你手还受着伤呢!” 虽说只是被碎瓷割破,可昨夜毕竟流了不少血,太子千金之躯,岂能为了纵慾不管不顾?何况这头疾还是她气出来的,手背的伤也是她间接导致,若不能早日好起来,她见一次,心里的负罪感便要加深一分。 太子却道:“你博览群书,熟记口诀,难道还不知如何伺候孤?” 云葵脑海中瞬间冒出了几个不用他太吃力的动作,这不是问题,但…… 她拧紧了眉头:“我那都是……纸上谈兵。” 太子挑眉,气定神闲地帮她回忆:“你不是说,有那镇店之宝在,一定能够学有所成,带领孤走向巅峰。” 云葵:“……” 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把我的心声说出来!很羞耻的好吗! 太子道:“你敢想,还怕孤说出来?” 云葵欲哭无泪,最后没办法,还是缴械投降,“那……殿下想躺着,还是坐着?” 太子眸光微黯,“先躺着吧。” 那可以用背飞凫,或者空翻蝶。 云葵脑海中搜刮着知识点:“那你想我正对着,还是背对着?” 太子目光自她颈侧滑下,喉结滚动:“正对。” 云葵便拖着疲惫的身躯提蹆上阵了。 事实证明,宁可信这世上有鬼,也不要信男人这张嘴。 那双明明可以闲置的手,最后居然伤口崩裂了。 以及……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的斑斑血迹,真的很想骂人。 伤口崩裂能不能不要勉强啊! 还有!你自己流血,能不能不要弄脏我的衣服啊! 太子脸色沉沉:“……孤听到了。” 云葵把被扯烂的小衣往他身上狠狠一甩,“听到又怎么样?!” 骂完还认命地给他重新包扎了伤口,她腰酸背痛,蹆软到站都站不起来,才准备下床洗漱,又被他一把按住。 太子:“转过去坐着,孤不碰你。” 云葵:“……” 我跟你们这些体力好的拼了! 太子盯着那雪白晃眼的蝴蝶背,再三忍耐,最终还是没忍住,一把将人按在身前。 …… 昨夜秦戈请来了平州府远近闻名的老大夫,大半夜硬生生把人从床上拉起来,结果人带到松园,曹元禄却说暂时不用,便请老大夫在松园住下,本想着今日一早再替太子把脉,结果这一等,从清晨等到巳时,又从巳时等到了晌午,太子仍是迟迟不出。 曹元禄听到里头的动静,心说殿下还能如此生猛,想必头疾已然好转,只得包了银子,请那老大夫先回去了。 老大夫只好顶着满眼红血丝和两个黑眼圈先行离开。 云葵这一觉躺到傍晚才幽幽转醒。 四肢酸痛得厉害,膝盖更是软得抬不起来。 昨夜逛街本就很累了,后来发生那么多事,好不容易夜里睡了两个时辰,白日又被他连番折腾,若非腹中空空,她连动都不想动。 怀竹进来给她送晚膳,见到她这副惨遭蹂躏的模样,连她都觉得可怜。 毕竟姑娘不像她们打小练武,身强体健,那种事怀竹虽未亲身经历过,但出任务时常去秦楼楚馆、烟花暗巷,也见过不少。 寻常年轻男子坚持一炷香也就顶天了,更不用说那些大腹便便,挪动都费劲的官员富商,便是银托子羊眼圈齐齐用上,也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偃旗息鼓了。 似殿下这般龙精虎猛的,当真是闻所未闻。 唉,姑娘真可怜。 云葵足足吃了两大碗饭,才将消耗殆尽的体力恢复了一些。 怀竹道:“姑娘放心,殿下今晚出门查案,应是不回来了。” 云葵热泪盈眶。 果真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不过这人精力也太过充沛了些,今日付出体力的多半还是他,她坐着动两下就不行了,最后几乎累瘫,结果这人居然还能跑出去彻夜查案,简直……叫人叹服。 云葵吃过晚膳,看了会睡前读物补充知识,最后实在受不住腰酸,又躺到了次日晌午,终于勉强能够下地行走了。 太子一行人尚未归来,倒是怀青过来提醒道:“姑娘送给殿下的护甲应该完工了。” 说到护甲,云葵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才拍拍脑袋想起来,原来说的是那条金链。 怀青坚信,若是那护甲及时送出去,殿下与姑娘绝对吵不起来,所以两日期限一到,怀青立刻就来提醒了。 怀竹也觉得,再不把东西送出去,姑娘就要被殿下折腾死了! 云葵自己也很好奇,那金链最后到底能做成何样。 撑着腰酸体乏,还是坚持去了趟金店。 可当那金店掌柜自信满满地将成品展示给她看时,云葵几乎傻了眼。 “您……是不是对‘护住要害’四个字有什么误解?” 金店掌柜贼兮兮地笑道:“这项圈正好护着脖子,胸前两块镶嵌宝石的金片恰好护着前胸,腰间这一圈碎金又可护住腰腹,还不影响行动……” 云葵想象这金链穿在太子殿下健硕硬朗的上身,简直……她只觉得呼吸发窒,紧接着鼻腔一热,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往外滑落。 第64章 怀青靠得最近, 眼疾手快地掏出帕子替她擦拭。 怀竹忙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云葵按了按鼻子,待不出血了,才尴尬地笑笑:“我没事, 就是天太干燥,上火……” 金店掌柜倒是意味深长地一笑,“姑娘放心,这可是好东西,最得上层贵人的喜爱,姑娘回去一试便知滋味了。” 怀青和怀竹都是练家子, 看不出来这链子有何保护要害的功能,且这东西越看越像是……房中调情所用。 殿下金尊玉体, 岂会用这样的东西? 两人都在等云葵的决定, 姑娘若是不想要, 却又抹不开脸,她们随时准备拔刀, 定要把那三百两银子要回来不可。 云葵打量那金链, 悄无声息地红了脸颊。 虽然,好像……不是她想要的效果,也怪自己没说清楚, 看到旁人定制的金链,就这么糊里糊涂半推半就地应了,叫店掌柜和打金师傅误解了她的本意。 可银子都给了,那就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她其实还蛮想看殿下戴这条链子, 就是很有可能,他不光不愿意,甚至还要罚她……思及此,她连腰肢都开始隐隐酸痛了。 可转念一想, 他们现在是床搭子,她给他当解药,他就得用美色来换,满足她的一切需求,这样才算公平吧!好处都给他占了,凭什么! 云葵摩拳擦掌,当即拍板把这金链带走了。 从金店出来,云葵正盘算着如何骗太子殿下戴上链子,倏忽被一阵嘈杂的打骂声打断思绪。 循声望去,竟是对面青楼外几个龟公正围着一名穿青布短打的男人拳打脚踢,那被打之人浑身血污,抱头蜷缩在地上,嘴里不断发出痛苦的闷吼声。 怀青怀竹皱起眉头,立即护着云葵绕路离开。 那对面被打的男人抱头鼠窜,在缝隙间看到面前一闪而过的女子面容,忍不住惊叫出声:“阿葵?是不是你?” 云葵听到这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心猛得一紧,双腿也似灌了铅般的顿在原地。 心脏像是被尖刀剖开一道血口,久违的记忆丝丝缕缕涌了进来。 “阿葵,你住在我家,将来就是给我当媳妇的,给我捏捏脸怎么了?” “人家也没有骂错,你阿娘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未婚生女,被人抛弃,这才灰溜溜地来投奔我爹娘,我们家肯收留你,那是再造之恩,这都是要还的,知道吗?” “你若是肯给我亲一口,我就同朱员外说两句好话,让他对你好点儿,将来给你肉吃,给你银子花。” …… 幼年的记忆浮上心头,云葵浑身冰冷,脸色苍白至极,她不想再与从前人有任何交集,可视线还是下意识地转了过去。 那地上挨打之人顶着张鼻青眼肿的脸,一双浊目紧紧盯着她,激动的神色溢于言表:“阿葵,当真是你!你竟然在这儿?等等,你先别走!” 又双手抱拳向龟公告饶,“几位大哥,这我妹子!亲妹子!你们宽限我两日,定能把欠你们的钱还上!你们瞧,我这妹子穿金戴银的,手里肯定有钱!” 龟公们看向云葵,似是见她穿得体面,身边还带着侍女,几人面面相觑,终于停了手。 怀青问:“姑娘认得此人?” 云葵面容僵硬地盯着地上的男人,尽管相隔数年,可仔细辨认还是能认出那熟悉的五官。 竟是她那七年未见的表兄,戚成业。 戚成业艰难地爬起身,右腿似乎有些跛,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半张脸胡子拉碴,血迹混着尘土挂在嘴角,看上去狼狈不堪,样貌却与从前相差无几。 他上下打量着云葵,这丫头比起小时候长开了些,五官倒没怎么变,八九岁就是美人胚子,只是幼时瘦瘦小小的,如今长成大姑娘了,穿一身杏粉绣花的袄裙,皮肤雪里透红,胸脯更是鼓鼓囊囊,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富养过的样子。 他踉跄着起身上前,就要拉她的手臂,被怀青手中剑柄挡开。 戚成业瞧见她从金店出来,身边竟有两名佩剑的侍女,其中一名侍女手里还端着两尺长的锦盒,里面装的定然是方才买的金饰,果真是出息了。 他眯起眼睛,满脸堆笑:“阿葵,我是表兄啊!你还记得我是不是?我们家养了你十年,如今你奔了好前程,表兄有急事相求,你一定会帮表兄的,对吗?” 云葵看到他满身狼狈的模样,心中并无半分同情或惋惜。 这家的男人好色好赌、嗜酒如命,舅母又刻薄势利、懒散成性,从前就指望把她卖个好价钱,贴补一家的生活,她一跑,他们不知要急成什么样,气成什么样。 她从那个家逃出来之后,也曾想过他们会过得如何,此刻看到戚成业流落街头,被人拳打脚踢,她一点都不意外。 云葵不想再见此人,也不想回忆过去的事,冷冷说道:“我不认识你。” 这话是对戚成业说的,也是在那群龟公面前与他撇清了关系。 龟公们闻得此言,又见她转身就走,立刻喊打喊杀地上前,将戚成业扣押在地,一人挥起拳头直砸他面门,另一人抬脚就往他腰腹上踹。 戚成业痛到浑身痉挛,嘴里大喊大骂:“阿葵!你别忘恩负义!过上好日子就忘记谁把你带大的了!你如今在哪家当姨太太?人家知道你娘什么德行,知道你曾经许人了吗!” 云葵用力地攥了攥手掌,转过头来冷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戚成业满嘴的血迹,面目痛到狰狞,见她终于转过身来,又挤出个好脸:“你借我些钱,不多,一千两就成!这点还不够你打几样首饰的钱吧?” 云葵想也知道,家里的钱早就被他输光了,如今沦落到这等境地,也是他应得的。 再见此人的嘴脸,她几乎是生理性的厌恶,“我阿娘生前是给了舅舅钱的,这是我亲耳所听,后来我长大些,个头还没有桌子高的时候,就去给人端茶倒水、洗衣服挣钱,我阿娘给的,加上我自己赚的那些钱足够养活我自己,甚至还被你和舅舅偷走不少。从舅母要把我送给员外做妾开始,我便与你家就断了关系……” “你说断关系就断关系?”话未说完,就被戚成业破口打断,“你清高,不愿给员外做妾,现在还不是给人当姨太太?连女家丁都给你雇上了,怎么,你家老爷管得紧,怕你出去偷人?” 云葵没来得及反驳,倒是怀青率先出手,将从那群龟公手里挣脱出来的男人一脚踹翻,又踩着他的脸狠狠碾压在地。 戚成业登时吐出一口鲜血,牙都撞裂了两颗。 他满口血沫子四溅:“你便是杀了我,也抹不去那些过往!何况青天白日的,你敢杀吗?我告诉你,今日你若是不把钱留下,就别想舒舒服服回去当姨太太了!你娘不知廉耻,你也是个小狐媚子,只要我向你家老爷提上一嘴,往后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四周不少百姓闻声围过来看热闹,怀青与怀竹相视一眼,彼此眼里都动了杀心。 戚成业瞧见她二人眼底的杀意,浑身猛一哆嗦,又软了声口:“好阿葵,你把银子给我,我立刻就走,方才说的那些你就当我放屁,咱们今后井水不犯河水……” 云葵紧紧攥着手指,咬牙道:“我们走,不必管他……” 她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街杀人,更不想把事情闹大,引来官兵和更多的百姓,最后让太子殿下给她收拾烂摊子。 从内心里,她甚至不想让他知道这一切。 难得出宫一趟,她一个小小的侍寝宫女还闹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来……殿下再宠她,也不会想要理会这些污糟事。 然而人往往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话声方落,一道高大威冷的身影忽然出现视线尽头。 云葵瞳孔骤缩,心也跟着猛然趔趄了一下。 秦戈与赵越开路,将围观的百姓驱逐开来。 戚成业被怀青踩在地上,嘴里叫骂得更凶:“杀人了!这小贱蹄子要杀她亲表兄!来人啊……” 话音未落,嘴里就被人强行堵上口巾,秦戈轻车熟路地将人扣押在地,抬起他右臂猛地一扭,立刻就是一道骨头错位的咔嚓声,戚成业霎时满头冷汗,青筋暴出,嘶吼声全都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随后秦戈又以同样的手法,卸了他另一条胳膊,折了他两条腿,戚成业浑身痉挛抽搐,当场昏死过去。 周遭的百姓都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远离,那几个群殴的龟公见识过这护卫的狠辣手段,心中无不胆寒,又纷纷看向他身后那名高大威严的男人。 来人一身玄金色暗纹长袍,缓步自人群中走来,身姿挺拔,神色冷峻,目若寒潭,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场,压迫感十足。 太子走到近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那瘫倒在地的戚成业,露出如同俯瞰一滩烂泥的厌恶表情,随后缓缓开口道:“带走,我有话问。” 云葵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身体也跟着微微颤抖。 问话……问什么? 难不成听到方才戚成业污言秽语的那几句,想要确认一遍? 她不知他听去多少,想来该听的都听到了,她只觉得浑身发冷,想要逃离。 什么“荡妇”、“许过人”、“贱蹄子”……这些都是他的禁忌。 她不过才与李猛见了一面,说了两句话,他便已大发雷霆,遑论今日当街被人用这些污秽不堪的词句辱骂。 秦戈向那群龟公说明来意,当然没有提及太子的身份,只亮出大内侍卫的腰牌,龟公们自知得罪不起,又畏于他方才对戚成业用的那些手段,只得把人给他们先带走。 云葵低着头,余光看到太子调转脚步,缓缓朝自己走来。 她紧紧攥住手掌,沉默地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 然而并没有等来想象中冰冷的处置,而是见他缓缓走到自己面前,不轻不重地说道:“今后谁若敢欺你,无需忍着,亦不必考虑后果,不论是谁,便是当街打死,也有孤为你兜底。” 她的心猛跳一声,抬起湿漉漉的杏眼,对上他敛去凌厉冰冷,几乎称得上温和的眼眸。 她只觉得喉咙哽住,千言万语憋在心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殿下,不要相信他的话…… 她在心里低低地恳求。 殿下要问话,那一定是想问与她有关的事,戚成业那张嘴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方才她已经领教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没变,定是侮辱阿娘、侮辱她…… 太子沉沉叹口气,上前将她揽在怀中,拍拍后背,低声在她耳畔道:“放心,孤能听到你的心声,自然也能听到他的。” 云葵被男人温热的手掌安抚着,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下来。 太子吩咐怀青、怀竹,“带夫人先回。” 他声量不高,却足够让所有人听清。 云葵脑海中嗡嗡作响,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声称呼是什么。 第65章 云葵回到松园, 脑海中还是混混沌沌的,这短短半日,心情七上八下, 直到此刻急促的心跳还未停歇下去。 戚成业的那些话,她自小听到大,就像陈年结痂的伤口一遍遍被人撕扯开来,早就疼得麻木了,可这并不代表她对这些谩骂羞辱无动于衷。 想来是老天爷见她过得太如意,非要把她重新摔回泥地里, 认清自己的来路,才让她今日碰上戚成业。 不是入了宫, 做了宫女, 有了赐名, 过上新的生活,她就不再是从前的阿葵了。 闭上眼睛, 脑海中都是幼时不堪的回忆。 被邻居的孩子围着骂野种, 给人洗衣服赚钱,那家的女主人嫌她出身不干净,点名不要她洗, 舅母一口一个“小贱蹄子”,表兄也有样学样,自幼就这么喊她…… 直到千辛万苦逃出那个家,她才像溺水之人爬上岸, 哪怕岸上也是荆棘满地,也比从前几乎窒息的生活强过太多。 这么多年从未打听过舅舅一家的消息,只当他们全都死了,入了宫便是与过去的彻底告别。 可她没想到, 头回出宫,头回来平州府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竟然就猝不及防地遇到了戚成业。 偏偏又在他满口胡言,她满身狼狈、被所有人围观笑话的时候,太子殿下出现了。 正是无数次见过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她可以保证,在那些漫天污言秽语中,殿下的心情绝非表面上那样无波无澜。 他一定很生气,只是压抑着没有发作,周遭气场依旧冷凝,令人如坠冰窖。 可他却说会永远为她兜底,不准任何人欺负她,甚至还当着众人的面,称她一声“夫人”…… 那句称呼甫一落下,她能明显感觉到耳边静默了一瞬,随即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说这姑娘哪里会是什么“姨太太”,分明是人家的正头夫人,人家夫君有权有势,给她撑腰来了。 不可否认,她心中的确有一丝隐秘的、自欺欺人的欢喜。 就好像,泼天的谩骂中,有人出来为她正了名,她也是清白人家出生的女儿,是正正经经嫁作人妻的女子。 可事实呢?侍寝宫女大概还不如姨太太。 她不知道殿下为何要那样唤她,明明在此之前,还屡屡不准她恃宠而骄,哪怕亲口对她说出“有意”二字,转头却又不肯承认。 曹公公说殿下喜爱她,她想这份喜爱是有的,在意也是有的,只是不知到了何种程度,也许就像陛下喜爱他后宫的每一位娘娘,愿意赏她们金银珠宝和身份体面。 殿下待她也是一样。 或许特殊一些,那也是因为,她是他的第一个枕边人。 可即便如此,太子正妻的身份也是她万万不敢肖想的,那得是高门贵族精心培养出来的闺秀,知书达理,温柔贤淑,便是连根头发丝都挑不出一丝毛病的女子,将来才有可能坐上一国之母的位置。 她何德何能,当得起这一声“夫人”呢? 也能猜到,殿下为何要单独审问戚成业。 大概是有意给她一个位份,毕竟要上皇家名册的人,九族之内都得是有名有姓清清白白的,倘若殿下当真查清楚阿娘是如何生下的她,怕也不会再抬举她了。 甚至从戚成业口中审问出更多信息,例如那个朱员外,说不准他能添油加醋编出许多瞎话来,太子殿下当真能辨别真假吗? 思及此,云葵深深地叹口气。 果然人就该早早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能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否则就会被短暂的恩宠蒙住双眼,一步步助长贪心,然后像她现在这样,患得患失,最终什么也抓不住。 罢了,这样也好。 横竖她已经睡到了世界上最英武不凡的男人,享受过世间顶级的男色,也没什么遗憾的。 失去就失去吧,殿下从来也不属于她。 …… 松园后山临时辟出一间刑房,戚成业尚在昏迷之中,赵越就将从那些龟公和其他知情人口中打探到的消息尽数上报。 “此人名叫戚成业,山东开阳人氏,三年前死了爹,去年又死了娘,为人好色好赌,暗地里做些诱拐女童卖去青楼的勾当,经常在青楼赌坊赊账、盗窃,今日就是用假银票被人发现,才遭了这顿毒打。” 太子皱眉:“他是云葵的表兄?” 赵越先前就奉命查过云葵的家世,对此知晓一二,颔首道:“是。” 太子又问:“她父母那边,最近可有查到新的线索?” 赵越摇摇头:“云葵姑娘的母亲从未向人透露过有关她父亲的任何消息,属下猜想,连她自己都未必知道。” 太子沉吟片刻,眼神示意秦戈,后者立刻提起一桶冰水泼洒在戚成业的脸上。 戚成业被冰水兜头浇下,当即清醒过来,他四肢皆被折断,浑身痛到痉挛,睁开眼睛,慌乱地扫视四周,才发现自己被人关起来了。 目光又颤颤巍巍地看向面前太师椅上的男人,他一身玄色锦袍,目光深邃,薄唇微抿,单只这么坐着,不发一言,那股强大的肃杀气场就让人不寒而栗。 戚成业发白的嘴唇忍不住颤抖:“你……你们究竟是何人?这里是哪里?” 又注意到他身边侍卫那张凶神恶煞的脸,顿时想起,正是此人当街折断了他的四肢! 回想起方才街头情景,他浑身冷汗直流,死死咬着牙,嘴里血肉模糊:“你们敢如此对我,还有没有王法!” 太子漫不经心地呷口茶,半张脸隐匿在幽暗的烛火之下,威严冷峻的神情中透出三分阴鸷。 他放下茶盏,这才慢悠悠地掀起眼眸,“你知道云葵母亲多少事?如实招来。” 戚成业愣了愣:“云、云葵?” 太子:“就是你认识的阿葵。” 戚成业顿时激动起来,“你就是阿葵现在的主家?她……她是你的小妾,还是外室?” 她还改名字了,该不会是去当瘦马,被人赎出来了吧? 原来是看不上那朱员外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奔着脸去,又给自己找了这么个主家。 想来这男人也是有钱有势,否则能给她养得那么滋润,穿那么好,还配了女护卫? 思及此,戚成业立刻挤出个谄媚的笑来:“您既是她的主家,那咱们就是亲戚了!我是她亲表兄,她是我爹娘亲手养大的,在我家住了十年,我们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 注意到男人凛冽如霜的面色,他吓得舌头打结,赶忙回话:“她娘就是我姑姑,只是生下阿葵后人就没了,不过我也知道她那些丑……那些事。” 太子冷声:“说。” 戚成业牙关打颤,立刻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她娘在我们镇上的医馆干活,平时跟我们也不住一起,后来突然有一天,我爹娘被叫到镇上,才知她上山采药时摔了一跤,动了胎气,大夫让她休养,否则这胎轻易保不住,可她根本没有成过亲,怎么会有了孩子?她又都不肯说阿葵的父亲是谁……我爹娘只好将她接回来照看,那段时间我们家也被她连累,被人指指点点。” 太子冷笑一声:“你爹娘若非看上她这些年采药换来的积蓄,岂会宁可受人指点,也要收留她们母女?” 戚成业坑蒙拐骗多年,早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当即便道:“她大着肚子,花销本就比旁人多些,后来生产还得给她请接生婆,她倒是撒手不管了,是我娘把屎把尿把她拉扯大,这些难道不需要银子?” 太子想起先前赵越的禀报,脸色慢慢地阴沉下来。 “姑娘生下来就漂亮,街坊邻居都以为,戚荣夫妇是照着儿媳妇养的,后来姑娘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她舅母罗氏又改了主意,说这样的美貌留在家里也是祸害,想把姑娘嫁给县里的富户做妾,扬言说彩礼低于千两不嫁。” 太子手握成拳,幽邃如墨的眼底翻滚着汹涌的暗流。 他都能想象到,她那个好色成性的舅父会以何样龌龊的眼光看她,戚成业更是打小就把她当成未来的媳妇看,而她那贪财势利的舅母,更是把她小小年纪就推出去待价而沽…… 戚成业看向男人阴沉可怖的脸色,忍不住背脊发寒,冷汗直出。 他混迹青楼赌场,达官贵人也见过不少,可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气场威严凌厉,举手投足间便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他手里这些人也是个个威风凛凛、手段狠辣,不似寻常家丁,可在他身边却都是一副屏气敛息、唯命是从的姿态。 以戚成业浅薄的认知,根本想象不到他的层面,但这并不影响他心底生出极度的恐惧感,仿佛自己的生死存亡都在对方一念之间。 戚成业脸色惨白,心跳剧烈,却始终揣测不出他的意图。 “今日我是手头困难,才在街上拦着她借钱……我们家把她养到那么大,这么多年从未亏待过她,我爹娘如今已死,我便是她唯一的亲人,您……到底想要如何?” 他转念一想,“还是说,您嫌弃她的出身,不要她了?这可与我家无关啊!她娘与人苟且,我们可毫不知情……” 太子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聒噪。 他眉心蹙起,最后问道:“所以她父亲是谁,你毫不知情,是么?” 戚成业语滞:“我……” 原来是想查她父亲,可这连我爹娘都不知道,我上哪儿打听去…… 他目光慌乱地转了一圈,立刻想好了回答:“我虽然现在不知,但可以为您提供线索,您想知道什么我都……” 没等他说完,却听男人勾唇一笑,从太师椅上起身,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拐卖幼女,盗窃财物,私用假币,便是孤不杀你,官府也不会饶你。” 戚成业顿时傻了眼,那“孤”字如同一记重锤猛地砸在他颅顶,脑海中嗡嗡作响,仿佛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 “您……”他嘴巴张大,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升斗小民再浅薄无知,也知道这声自称代表着何等尊贵的身份。 那是他一辈子都无法仰视的存在。 太子似乎思忖了片刻,随后凉声发话:“割了舌头,扔到闹市口,要钱的要钱,寻仇的寻仇,休要管他。十日之后,人若还未死,就移交平州府衙。” 戚成业瞬间如遭雷击,浑身都在发抖,冷汗大颗大颗地从额头滚落,“你……你们……” 没等他痛骂或者求饶,两个侍卫立刻上前,将剧烈挣扎的男人强势按压在地。 太子踏出门槛,耳边很快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吼。 他闭了闭眼睛,摩挲着指骨上的碧玉扳指,面色平静,置若罔闻。 赵越跟了上来。 太子思索片刻,吩咐道:“找到当年戚氏做事的医馆,问清所有相关的细节,还有,戚氏怀孕前后去过的所有地方,包括但不限于府衙、寺院、庙会、山里,她见过的所有身份存疑之人,以及当年开阳县发生的匪乱、灾荒、祭祀、狩猎等大大小小的事件,所有外来官员,卫军,僧侣方士都要仔细查实。” 赵越立即拱手应下。 太子才欲离开,忽想到什么,往屋内看了一眼:“把人扔远点儿,别污了她的眼睛。” 回到正房,怀竹和怀青二人侍立在外,见他过来,立即俯身行礼。 太子略略颔首,却罕见地听到这两名女护卫的心声。 不知殿下愿不愿意穿那件……护甲。 再怎么说,也是姑娘的一片心意,殿下应该不至于大发雷霆。 太子心中暗忖,她还给他买了护甲? 倒还有点良心。 太子紧蹙了整日的眉心终于在此刻舒展开来。 第66章 太子进门时, 云葵正愁眉苦脸地坐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话本。 见他来,她下意识地蜷起手指, 规规矩矩站了起来,“殿下,您……审问我表兄了?” 太子坐下喝茶,简单地“嗯”了声。 云葵:“那,您都问他什么了?” 太子反问道:“你害怕孤问他什么?” 云葵紧紧抿着唇,虽然已经尽量说服自己想通了, 荣华富贵都是浮云,喜爱也难以长久, 且她原本也不过是个身份卑微的宫女, 如今只不过是境地更差些罢了。 可她打从心底还是不愿意被他知道, 自己曾经被人说得那么不堪,哪怕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这世道就是这样, 她的出生注定伴随着冷眼和辱骂。 她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可她也是和所有人一样,懵懵懂懂地来到这世上, 每一日都在努力生存的人啊,她又做错什么了呢。 太子默默听完她的心声,沉吟良久,方才问道:“你可想知道, 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话音方落,云葵心脏猛地一缩。 仿佛陈年厚重的血痂骤然脱落,露出薄而脆弱的皮肤,看着伤口已然好转, 可用指腹重重碾过时,还是会从心里渗出殷红的血液来。 她手脚冰冷,嗓音轻轻地颤抖,“殿下……问出来了?戚成业他知道?” 太子摇头:“没有。” 云葵似乎悄悄松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更多的是困惑和抗拒,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却又给她与阿娘带来无尽痛苦的男人。 她有些难以启齿地问:“殿下为何突然想知道这个?” 太子道:“有些事情需要查实。” 他总要知道,让她们母女陷入如此艰难境地的男人究竟何许人也。 将来不论是替她讨回公道,或是让他们父女相认,他都需要心中有数。 “不过你既不愿提及,孤不提他便是了。” 云葵低声问道:“我阿娘,还有我舅舅一家的事,殿下也都知道了?” 太子盯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道:“能查到的都知道。” 云葵嗓音更低,还有些发颤:“其实我……我阿娘为人心性善良,踏实勤快,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从前街坊邻居也都是夸赞她的。她只做错了这一件事,却被人人唾骂,打上了一辈子的烙印……可我从来没有怪过她。” 太子叹口气,不再说什么,微微倾身,将人揽进怀中。 云葵被男人温暖的怀抱包裹着,耳廓贴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良久才反应过来,“殿下,你不生气吗?” 太子冷声道:“是很生气。” 云葵身体微微一僵,才要挣脱他的怀抱,却被人紧紧按住了后腰。 太子低眸看着她,“我给你怀青怀竹是什么目的,你不知道吗?当街被人指着鼻子骂,还能咽得下这口气,你可真有出息,狐假虎威都不会吗?” 云葵抿抿唇:“我一个小宫女,多大的胆子,还敢狐假虎威?” 太子冷嗤:“你若有在孤面前十之一二的胆量,也不会被人欺成那般。” 云葵:“我那不是怕给殿下添麻烦,真杀了人……” 太子却开口打断:“杀了又如何?” 云葵怔怔地看向他,忽然想到什么,“殿下不会杀了我表兄吧?” 太子幽幽眯起眼睛:“怎么,舍不得?” “怎么会,”云葵心中并无太多触动,“只是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他,他还是那样,与从前一样讨厌……” 太子想起戚成业说的那些话,想起她从小到大不知被他欺负多少回,甚至曾经把她当成自己的未婚小妻子出言调戏,他心中便是满腔怒火,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气。 一刀抹脖太便宜了他,把这样一个人人喊打的臭虫割了舌头、折断手脚扔在闹市口,不用他出手,赌坊、青楼那些追债的打手都会让他生不如死,他便是命大撑过这十日,律法也不会饶他性命。 太子的语气慢慢冷下来:“他做奸犯科,坑蒙拐骗,便是孤不杀他,他也必死无疑。” 云葵忙不迭地点头。 太子目光微沉:“下回若是再这般怯懦,被人欺负也不还手,孤……” 孤就怎么样? 云葵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一句,反应过来后当即满脸涨红,带着哭腔道:“殿、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太子怒极反笑,“你以为孤从前没听到吗?你胆大包天,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孤能容忍你,已经是天恩浩荡。” 云葵点头如啄米。 太子继续道:“再有下次,被人当软柿子捏,孤绝不轻饶。” 他语气冷硬,却在她心里激荡起阵阵涟漪。 莫名想起他那句猝不及防的“夫人”,想起他说不必考虑后果,万事都有他来兜底,她半开玩笑地问道:“我当真能狐假虎威?若是要害我的是那种身份地位极高,根本不是我能惹得起的人呢?” 太子道:“你都能惹得起,那还要孤作甚?” 也是。 云葵又大胆试探道:“那如果是宁德侯世子那么大的官,是皇后娘娘呢?” 太子半真半假地笑道:“你可以试试。” 云葵耸耸肩膀,她可不敢。 太子道:“总之你记住,万事都有孤顶着。怀青怀竹往后就跟着你,出去别跟个怂包一样,给孤丢人。” 云葵抿唇一笑:“嗯。” 太子沉默良久,还是没听她提起,终于忍不住问道:“对了,那件护甲在何处,拿出来给孤看看。” “护、护甲?” 云葵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句,险些惊掉下巴。 难道有人告诉他了?怀青还是怀竹? 我还想等等再求他穿呢,毕竟今日发生这么大的事,总觉得他心情不会太好。 太子蹙眉:“既然知道孤心情不好,还不赶紧拿出来,反倒遮遮掩掩作甚?” 云葵:“……” 大佬,等你看到实物就明白了。 太子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是这护甲太难看,还是太不中用?她竟然需要“求”着他穿? 甚至连怀青怀竹都觉得,他极有可能为此大发雷霆。 “无妨。”太子表现得极为大度,“你向来没心没肺,难得有心给孤备了礼,便是再不堪入目,孤也欣然接受。” 云葵当即欢喜雀跃:“你真的要穿给我看?” 太子察觉不太对,但还是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膀,“先拿给孤看看。” 云葵便去多宝格上取来锦盒,临了还有些迟疑,“殿下,你要不先闭上眼睛?” 太子:“不闭。” 云葵:“……” 太子被勾起了好奇,倒想看看,这护甲还能惊世骇俗不成。 直到那细细碎碎一团金链从锦盒中缓缓取出,随着少女狡黠的一笑,金链在她指尖徐徐展开,最后变成类似满身璎珞的样式,太子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好奇,到眉头紧锁,再到最后咬牙切齿,气极反笑。 “这就是你给孤准备的……护甲?” 云葵讪讪:“本来是要给你做护甲的,怕你在外面遇刺,被人伤了要害,一命呜呼……” 太子指着那两块嵌着红宝石的金片,还有坠在大约肚脐处的一块蓝宝石,额头青筋直跳:“这就是你所谓的,护住要害?” 云葵忙解释道:“是金店掌柜曲解我的意思,以为我做这个是为了与人……与人调情,我看到后也很吃惊呢。” 太子:“可你还是买回来了。” 他一针见血地戳破了她的小心思,云葵干脆也不装了,反正他会读心,早就知道她是个溏心蛋,一戳就流黄,她也就图穷匕见了,眨眨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 虽非我本意,但是真的好想看太子殿下穿哦,真的太太太漂亮了!只要穿上这个,你一定是世上最英俊的男人!我会被你迷到流鼻血的! 突然发现把这些难以启齿的、肉麻的话用心声吐露出来,委实方便许多。 太子冷冷启唇,拒绝得很干脆:“你想都不要想,孤不会穿。” 云葵委屈巴巴:“试一试嘛,求求啦。” 我今天真的好难过,如果有人能穿一次金链给我看,我一定跟他亲亲抱抱,最喜欢最喜欢这个人! 太子扯唇:“你还敢喜欢旁人?” 说好的床搭子呢,我给你当解药,你也取悦取悦我怎么了! 他寒下脸,转身要走,云葵又在心里急声呼喊。 我自然只喜欢殿下!可殿下若是愿意为我穿一次,我就更喜欢、最喜欢殿下啦! 无论她怎么叫,那人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云葵泄气地坐回贵妃榻。 晚间等太子沐浴过后,云葵也准备前往净室沐浴,行经廊下,见那院内假山叠石繁花似锦,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里条件虽不如宫里,却也雕梁画栋,处处皆景。 曹元禄见她好奇,解释道:“这里是殿下在平州府的私宅,咱们殿下在各省通都大埠都置办了产业,微服出巡也有个落脚的地方是不是?” 云葵讶道:“各处都有产业,那岂不是富可敌国?” 曹元禄含笑道:“太子,国本也,咱们殿下本就是国之根本,将来也必定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坐拥九州,天下疆土、财货琦玮皆为天子所御。” 云葵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但她听懂了一点——太子殿下不是富可敌国,他就是国本身。 曹元禄笑道:“姑娘深得殿下喜爱,将来也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的。” 云葵心下暗叹,那也得有命享受才是。 曹元禄瞧着她进去,想起在街上听到殿下的那声“夫人”,心下也琢磨出了一二。 眼前这位虽然只是宫女出身,却极得殿下爱重,在民间称呼“夫人”,就是殿下心里正妻的位置了,寻常人或许还有可能故意说些好听的哄人,可殿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定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说到这份上,姑娘还迷迷糊糊的,不知自己将来有多大的造化呢。 太子沐浴完毕,回到屋内,耳边还回响着她方才心里叽叽喳喳的叫唤。 到底没忍住,又将那金链取出来细细瞧上一遍。 看那流苏和宝石的位置,他简直要气笑。 她把他当什么人,勾栏瓦舍的小倌儿吗? 他堂堂太子穿成这样成何体统?刺客见了都要先笑三声。 可她却说,会被他迷到流鼻血,会跟他亲亲抱抱,只要他穿一次,她就只喜欢他、最喜欢他…… 太子冷笑,她没心没肺,懂什么是喜欢?是不是谁穿给她看,她都会喜欢那个人? 是那些脑满肠肥的员外能穿出效果,还是那些满身黢黑臭汗淋漓的侍卫能穿得好看? 太子沉吟良久,暗暗咬牙,起身走到廊下,对秦戈道:“所有人退到院外,没有孤的吩咐,今夜谁也不准靠近主屋。” 秦戈面上一顿,赶忙拱手应下。 云葵沐浴过后,回来时便看到太子一身雪色寝衣坐在床沿,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想到他或许会要,她莫名有些腿软,小心翼翼地走近,便听到一阵似乎隐在暗处窸窸窣窣的金属摩擦声响,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手腕骤然一紧,下一刻,人已被他拉到近前,欺身压下。 心跳还未止,便见男人突起的喉结下,细细的金色项圈系在脖颈,再往下,微微敞开的衣襟内,身体链穿过重重沟壑蜿蜒而下,隐隐绰绰的金色细闪在光滑紧实的肌肉上熠熠生辉。 云葵一瞬间只觉得心跳骤停。 太子眸光深邃,嗓音喑哑:“是你想要的效果吗?” 云葵整个人都呆住了,眼里的惊艳和兴奋却是半点藏不住,嘴角更是不受控制地上扬:“是,太是了!” 她颤颤巍巍地伸手,探进衣襟抚摸他的胸肌,又摸到那枚光滑精致的红宝石金片,轻轻往下一按,男人立时呼吸紊乱,紧接着,霸道蛮横的吻便落了下来。 第67章 事实证明, 这件护甲比她想象中还要多费不少心思。 金店掌柜说这样式深得达官贵人喜爱,连打金师傅都做出了经验,她收到的货品自是极为精致, 处处皆是巧思,目光无论落在哪处,都叫人心潮澎湃,移不开眼睛。 三块宝石对应三点的位置,完美贴合要害,中间一条点缀着珍珠的细链顺着胸肌间的沟壑往下, 每经过一排腹肌,都有两条细链自左右延伸至后腰, 腰间坠着细碎的流苏, 不算密集, 却又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流畅紧实的腰线。 甚至从未想过,连小殿下都有专属的颈链, 那颈链随着不断的推挤一点点地向下挪移, 直到最后移无可移,在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猫爪一般深深浅浅地抓挠。 云葵整个人都恍惚了, 像重度风寒满身虚汗的人,稍稍一碰便是浑身发抖,大汗淋漓。 甚至觉得,他是带着怒意的, 为了她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了,但又咽不下这口气,感觉受到了羞辱,于是通过这种方式, 给她一个狠狠的教训。 动静太大,云葵甚至担心这张架子床吃不吃得消,后来又觉得,她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床塌了还可以修,可她真的要肠穿肚烂死在他床上了。 也终于知道,为何从净室回来,廊下及院中都无一人站岗,原来太子殿下也知道维护她的颜面,否则那些控制不住的尖叫声会让她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云葵是个不太容易出汗的人,可今夜身下的床褥几乎全部湿透,浣花锦的褥面也快要被她的指甲刮烂了。 因为双手实在无处安放,他又只穿了这件护甲,后背被她挠出了两道血痕,她已经罪该万死了。 至于这金链,好歹三百两买的东西,金子倒不重,贵的是设计和工艺,一次性扯烂实在可惜,所以只能委屈身下这面蜀锦了。 她满脸都是泪痕,结束后平复了很久的心绪,甚至连身上的脏污都提不起劲收拾,就这么躺着,许久之后,三魂七魄才重新归位。 抬手看了眼自己的指甲,竟然留得那么长了,细细想来,这两个月竟然都没有需要她将指甲修剪得短平齐整才能上手的差事。 太子握过她的手,碧玉扳指从她手指一根根地划过,只觉得余韵未消,仿佛这绵软的手指还握着他。 “这指甲,往后都留着吧。”他道。 她在心里嘀咕:又不做娘娘,留指甲做甚。 太子眉心立刻蹙了起来。 云葵怔了怔,想起他会读心,似乎不愿听她说这些,忙又改了念头。 我怕把殿下后背抓花,还是乖乖剪短吧,免得来日您跟我新仇旧账一起算,给我安个大不敬的罪名。 这种居安思危的毛病大概是自小养成的,太子没办法立刻纠正她的思维,只能今后慢慢引导,让她相信,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不会轻易失去,荣华富贵如此,他亦如此。 云葵被他捏得手有些痒,指尖不经意间碰到那枚光滑微凉的碧玉扳指。 她有些好奇:“殿下为何平日都戴着我买的扳指?” 太子:“你的意思是,孤就只能床榻之间伺候你的时候戴?” 云葵满脸尴尬,小声道:“我就是问问。” 扳指可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话本里不是都靠它号令群雄吗?那枚墨玉扳指代表的意义自然不同凡响,不是民间买来的扳指可以比拟的。 云葵:“还是殿下戴腻了,换换口味?” 太子:“差不多吧。” 云葵杏眸微微一亮,“殿下很喜欢这枚碧玉扳指吗?” 太子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还算满意。” 云葵抿唇笑起来,原本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以为他眼高于顶,看不上这凡间俗物,没想到还能听到他亲口说出的一句“满意”。 太子垂眸看着她,沉默片刻,不知在想什么,他从床边暗格内取了样东西,下一刻,云葵的拇指上就套上了个黑沉沉的东西。 云葵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指尖的墨玉扳指,“殿下?” 太子气定神闲地挑了挑眉:“礼尚往来。” 云葵舌头差点打结:“殿下不会是,想把它送给我吧?” 她虽然身份低微,见识短浅,不懂朝堂大事,可也知道这枚扳指关系重大,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岂能轻易送人。 太子却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不过是一枚扳指,调动不了千军万马,孤想要的权力,也不靠它来实现,不过也足够让你在外狐假虎威了。” 云葵咽咽喉咙,诧异之外,又多了一丝不安和惶恐,“可别吧,万一哪日被人搜出来,说奴婢盗窃皇家财物……” 太子:“……” “不过是个物件儿罢了,”他语气沉下来,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孤给你的,便是你的,天底下谁敢说个不字?” 云葵还要拒绝,太子冷哂道:“杀人不敢,又怕被人诬陷盗窃,可你倒是敢屡屡违逆孤的旨意,当真以为孤很好说话,是不是?” 云葵小声道:“可殿下不是说,这扳指上刻的是驱邪避魔的佛经,专门克我的……” 太子被她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云葵见他脸色阴沉,生怕又像上回那般被她气到头疾发作,赶忙好意儿地抱着他的手臂哄:“殿下别生气,我收下便是了。” 太子眉头这才缓缓舒展开来,压着她的身子,哑声道:“就这一句?” 云葵:“……” 不然呢?她可折腾不动了! 她往床内躲,被太子一把揪住大腿:“再说一遍,喜不喜欢孤?” 大佬,你都问了十遍了…… 她真的不懂,为何男人总喜欢在办大事的时候问这个问题,宁德侯世子如此,那位通政使沈大人也是如此,现在连太子殿下也学会了。 这般想着,腰身忽然被人捏了一下,疼得她皱起眉头,眼泪汪汪地对上男人沉沉的视线。 “在孤面前,还敢想别的男人?” 云葵:“……” 我那是想别人吗?我只是提到他们而已! 她实在没力气说话,干脆用心声跟他交流。 太子:“提到也不行。” 你真的很霸道! 太子:“这就是你让孤穿这条金链的代价。” 可爽的是你,苦的是我。 太子并不认可:“刚开始你不是也很兴奋?孤看你眼冒金星,口水都流下来了。” 大佬,这么尴尬的事说出来就不好了……更何况,每次都快两个时辰谁吃得消? 太子道:“你花的是孤的银子,也是你主动求孤穿的,出钱出力的都是孤,你光躺着享受,还敢怪在孤头上?” 云葵掀被捂住脸,长吁短叹。 说不过你!总共三千两,一半都花在你身上,你是出了钱,可金链也是你穿的…… 太子幽幽道:“你也可以穿。” 云葵:!!! 突然感觉天灵盖被人掀开了,凉风嗖嗖地往脑袋里钻,冷得她打了个喷嚏,立刻拿小被子把自己裹紧了。 把我折腾死了,你就再也没有小葵花了,呜呜呜…… “行,今日且先放过你。” 太子轻笑,在她臋肉上拍了一下,“方才怎么说的,再保证一遍。” 云葵把脑袋埋在被褥里,疲惫地用心声答复: 最喜欢殿下,只喜欢殿下,再也不离开殿下……您满意了吗? 太子不太满意她这副可有可无的态度,却又拿她没办法,只能一次次在她在不上不下的时候,逼着她反复保证,把这些话刻进骨子里,来日再想出宫的时候,能够记起这些教训,再也不敢动离开的念头。 见他起身要去清理,云葵这才从被窝里探出头来,轻轻扯了扯他腰间的流苏,“殿下你……你先别脱,我再看看……” 方才她都没有仔细观赏,这人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她到现在眼前还是金链剧烈晃动的样子,晃得她眼睛都疼,根本没怎么看清。 太子眸色黑沉:“当真还要看?还是你自己也想穿?” 云葵被他的话吓得一哆嗦。 不是……方才可是你说放过的!君无戏言!你要反悔不成? 她是确定他今夜不会再要,才又蠢蠢欲动地想要再欣赏一下的,毕竟过了这村没这店,下回可就未必有机会再见他穿了。 太子沉沉叹口气,拿帕子给她身上简单清理了,然后扯了干净的被子,在她身边躺下。 那个色胆包天的丫头贼兮兮地靠了过来,心里默念着“君无戏言”,然后狠狠在他胸肌上搓了一把。 第68章 三日后, 赵越来报,说戚成业已死。 “果然如殿下所料,此人才被拖到闹市口, 很快便有昔日债主前来讨债,见他被人割了舌头,废了手臂和双腿,都以为是某位债主下的毒手,他们知道钱要不回来,干脆将戚成业毒打一顿解气, 三天以来,戚成业就吃了点烂菜叶和臭鸡蛋, 今早就断气了。” 太子并不意外, 只淡淡道:“移交平州府衙吧。” 赵越应是, “还有一事,您让我去查戚氏怀孕前开阳县发生的大小事, 已经有了线索。” 太子抬眼:“说。” 赵越道:“当年戚氏是七月诊出的身孕, 经属下查实,她所在的医馆在当月并未诊治过任何可疑病患,戚氏也未曾去过府衙寺庙等处, 都是按部就班地在医馆帮忙,不过据医馆一名帮工透露,她曾数次进入山中采药,而当月恰好有一伙流匪从江南逃往山东境内, 与几路追兵在开阳东山经过一番恶战,而这东山恰是戚氏平日采药常去之处。” 曹元禄与秦戈立在一旁,都不敢贸然插嘴,心中却也都在猜测。 难道姑娘的父亲是流匪, 所以戚氏才不肯对外透露? 难怪也没有任何信物留下,戚氏能活着从流匪手中逃出去,已是福大命大了。 可若当真是流匪…… 太子脸色微沉,指腹捻着碧玉扳指,良久吩咐道:“继续查。” 赵越当即领命下去了。 …… 经过半个多月的暗查,太子终于将兵备副使蔺诚贪污军饷的证据一一搜集到手。 原来这蔺诚不光挪用公款购置大量良田铺面,光宅邸就有百余处,每一处宅邸都养着一名美人,效仿皇帝三宫六院,每月有十五日以上都在这些美人处留宿,甚至美人们还有自己的绿头牌,每逢留宿日,下属便会端来绿头牌以供挑选,蔺诚翻到何人的牌子,当夜便前往何处留宿,以此寻求刺激。 除此之外,卖官、受贿也是重罪。 据查,平州府十数名百户官位以上的军官都给蔺诚孝敬过所谓的提携费。此外,夏有“冰敬”,冬有“炭敬”,每逢年节的“节敬”也是相当丰厚。 回京当日,太子便让沈言玉在朝上弹劾此人,并呈上这百名美人的开销账本。 白纸黑字记载得清清楚楚,光是胭脂水粉上的花销,每个月便有千两之多,其余各项支出更是数以万计,引得满朝唏嘘。 淳明帝为此龙颜大怒,即刻命锦衣卫将这蔺诚押解进京候审。 他没想到,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武将,背地里却干着中饱私囊、欺男霸女的勾当,甚至还开了后宫!种种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可也猜到这蔺诚马失前蹄,其中定然不乏太子的手笔,否则他消失这半个月,还能是游山玩水去了? 月前见他脸色不好,之后又足足半月未曾露面,淳明帝还以为他在某处行宫休养,或是头疾发作,寻医问药。 如今看来,恐怕就是亲自去了趟平州! 太子不在京中这几年,前朝一向风平浪静,从他回来这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自己手下的心腹官员竟然接连出事,前有谢怀川,后有工部尚书薛敬之,如今又是蔺诚,桩桩件件都与太子脱不了干系。 这蔺诚官职虽不高,却被他予以重任,放在平州大营,想着将来与太子或有一战,蔺诚能够及时带兵增援,为他增添一分胜算。 可没想到这蔺诚色欲熏心,做出这等贪赃枉法之事,这一番彻查和处置,不知多少人牵连其中,整个平州府都免不得伤筋动骨。 若是太子突然发动兵变,光是他手里的京城禁卫军岂会是太子手下二十万强兵强将的对手?甚至连他心腹的锦衣卫,太子都要插进人手。 那盛豫月初已经从彭城出发,不日便能抵达京城,卢槭的秘密未必能藏得住了,他派出去几伙刺客,竟然都让那盛豫安然躲过…… 思及此,淳明帝狠狠攥紧了手掌。 …… 那厢云葵回到东宫,便将给燕嬷嬷买的紫檀木梳和一枚赤金寿纹的梳篦送过去。 燕嬷嬷久居深宫,见惯了御赐珍宝,一看便知这两样东西价值不菲,可不是一个侍寝宫女随手便能买下的,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更不可能为她一个老嬷嬷亲自去挑选这些首饰。 燕嬷嬷调侃她道:“殿下给你的赏赐,你都用在我老婆子身上,他嘴上不说,心里只怕要怪罪我了。” 云葵忙道:“怎么会,殿下念着您呢。” 燕嬷嬷笑道:“殿下如今佳人在侧,哪还记得我这老婆子。” 云葵红着脸:“您又打趣我。” 燕嬷嬷倒是有点想不通,“殿下这么喜爱你,可有同你提位份的事?” 云葵自己也稀里糊涂的,不知殿下是何打算。 尽管他在宫外为了给她撑腰,当众称她一声“夫人”,可她一个小小宫女,哪能当真以太子殿下的夫人自居呢?尤其她这样的出身,哪怕给个末等美人都要遭人闲话的。 出宫更不必想了,殿下把她在平州的房契和钥匙都收走了,摆明了不准她出宫,即便她嘴上不说,但凡心里冒出点出宫的想法,他也很不高兴。 更何况,从前是不知道,如今知晓自己能为殿下缓解头疾,便是殿下恩准她出宫,她也想等到他旧疾痊愈,再考虑自己的出路。 不过那枚墨玉扳指倒是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是他金口玉言,说万事都有他顶着,那便是能护住她的,她也就不用再像从前那样害怕了。 云葵抿唇道:“还没有提过,不过殿下在查我的身世,我阿娘走得早,我爹爹……至今还不知是谁。” 这些告诉燕嬷嬷也没什么,就算她不说,燕嬷嬷作为殿下身边的老人,迟早也会知道的。 此话一出,无需多问,燕嬷嬷也大概知晓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望着眼前这张漂亮精致的脸蛋,她脑海中忽然又冒出那张久久未见的面容。 二十年过去,记忆早就模糊了,可燕嬷嬷看着这张脸,尤其这眼角眉梢,竟与那人隐隐有所重合,就像冥冥之中的缘分似的。 恰好这姑娘亲生父亲又不知是何人,会不会有可能…… “对了,”燕嬷嬷忍不住问,“你老家在何处?” 云葵如实道:“我阿娘是山东开阳人,我自幼跟着舅舅舅母长大。” 燕嬷嬷叹口气,看来是她想多了。 那位从如今这位陛下即位,就被贬离京城去了江南省,时间、地点都不一样,本就不可能有任何牵扯。 其实若非两人眉眼实在相似,燕嬷嬷也万万不会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回到承光殿,云葵立马就回暖阁躺着了。 昨日回京,她原本和去时一样,在自己的马车里歇息,结果行到半道,太子殿下忽然闯进来鸠占鹊巢,害得她只能坐他身上。 谁料坐着坐着,小裤就没了,光靠马车本身的摇晃,都让她忍不住泄了两回,以至于回到东宫下了马车,她是咬着牙才勉强站稳了,直到今日,那里还隐隐肿胀。 曹元禄捧着一沓画卷在门外回话,云葵立刻打起精神,起身叫人进来。 上回在醉香楼,殿下带她认脸几名官员,她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便想到让人画了画像送过来,她再熟悉熟悉,加深印象,说不准夜里能梦到有用的线索。 曹元禄虽不知她能入梦,可心里已经把她当成未来的主子娘娘,她随口一提,曹元禄自是无有不应的。 云葵翻看着几张画像,脑海中终于把画上人物与当晚在醉香楼看到的官员一一对应,本以为夜里至少能入其中一人的梦,没想到依然没有。 可她却梦到了另一个未曾料到的场面。 大概是比武校场之类的地方,看台上坐满了华服锦袍的皇亲国戚,甚至还有与区别于大昭人发色、五官和服饰的生面孔,似是邻国使者前来朝贺,正与大昭将士切磋武艺。 坐台中央,年轻的男人着明黄龙袍,面貌冷峻威严,身姿挺拔魁伟,他身边的女子头戴龙凤珠翠冠,着大红织金彩绣牡丹纹礼服,端庄温婉,仪态万千,二人并肩而坐,容貌与气度之盛皆为世间罕见。 只有帝后能着龙袍、戴凤冠,也只有帝后才能有如此雍容矜贵的气度,可他们并非当今陛下和皇后。 云葵好奇地打量二人的相貌,竟隐隐觉得与太子殿下有几分相似,男人的威严气度,女子的昳丽眉眼,几乎与殿下一般无二。 难不成,是先帝与先皇后,太子殿下的亲生父母? 那就是二十多年前的场景了。 那时甚至连太子殿下都没有出生,云葵满场扫视一圈,终于在惠恭皇后身边看到一张眼熟的人脸。 面庞略显圆润,乌黑的鬓发梳得整整齐齐,竟是二十年前的燕嬷嬷! 相较现在,燕嬷嬷脸上皱纹少了许多,人多了几分富态,但五官变化不大。 难不成,她入的是燕嬷嬷的梦? 又或者,今日在画像中见到的某名官员就在看台上,是他们的梦? 忽然一阵喝彩声传来,云葵跟随着燕嬷嬷的视线,看向台上刚出场的大昭武将。 那人一身白袍劲装,面容有些模糊,却不难看出其人丰神俊朗,气势非凡,连那看台上似是邻国公主身份的红衣女子都激动地站起来举臂欢呼。 对方派上台比试的是一名高大壮硕、手持板斧的武士,两人各自行过拱手礼后,那武士就挥动沉重的利斧砍了过来,这白袍武将身形矫健敏捷,劲瘦的腰身一闪,手中长枪直刺对方要害,邻国武士当即举斧抵挡,试图以强势的力量压制,却被白袍武将灵活变换的招数一一化解。 云葵只觉那重重寒光枪影看得人眼花缭乱,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数十个回合的激烈交锋过后,邻国武士手中利斧竟然脱手飞出场外,而这白袍武将手中长枪如电,枪尖最后堪堪停在那人喉前半寸之处。 云葵看到陛下和皇后娘娘面露赞许的表情,邻国那红衣小公主问了句她听不懂的话,朝臣中立刻有人高声夸赞道:“这可是我们大昭最年轻的武状元,可不是玉树临风,风姿卓然!” 还未等她看清那武状元的脸,梦境结束,云葵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梦中都是二十几年前的场景了,整个看台上,她也就见过燕嬷嬷一人,想来是她思念旧主,才会梦到昔年场景吧。 可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以这种方式见到了先帝和惠恭皇后,他们那样的般配,有着上位者的华贵威严,举手投足间却也是寻常夫妻般琴瑟相合。 她还听说,先帝只有惠恭皇后这一个妻子,后宫再无第二人。 思绪飘远了,云葵陡然意识到一点,殿下……会读心! 她心尖一颤,背脊立刻涌出一股冰冷的寒意。 他向来浅眠,以往每次醒来,只要她脑海中回顾梦境里发生的事,多半都能被她听到。 所以方才他是不是也听到,她梦到先帝和皇后娘娘了? 殿下,会难过吗?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男人并没有睁开眼睛,薄唇抿紧,神色冰冷淡漠,像一尊没有温度的冰雕。 迟疑许久,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臂,轻轻地搂住他腰身。 第69章 “你也觉得, 孤很可怜是不是?” 昏暗烛火下,男人突然开口,嗓音没有半点温度。 云葵知道他一定都听到了, 听他这样说,她的心口像是被人紧紧地攥着,泛起丝丝缕缕的痛意。 “我、我不敢……”她摇摇头,也有些慌乱无措,“更不敢觉得殿下和我一样身世凄苦,我只是……只是觉得, 殿下是很好的人,本该被善待……” 太子沉默地望着帐顶, 唇边一抹自嘲。 云葵抿抿唇瓣, 尝试着找到他的手, 小手慢慢包裹住他的手指。 “每次我伤心难过,或者害怕的时候, 殿下都会来牵我的手, 您虽然总是冷着脸,可您待我的好,我都记得,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殿下听到这些会难过……” 胸前有滚烫的触感落下来,太子身体微微一僵。 云葵叹口气道:“我幼时举目无亲,仿佛遭到了全世界的抛弃, 如果那时候有人愿意抱抱我,我想我会感激他一辈子……所以,我也想抱抱殿下。” 太子缓缓收拢手臂,将人搂在怀里, 薄唇吻了吻她额头,良久才道:“还早,睡吧。” 他不愿提这些,云葵便乖乖地倚着他胸膛,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三月底,皇后与辰王解除禁足。 短短三个月,朝堂格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辰王怎么也没想到,原本能为自己提供最大助力的舅家从如日中天到大厦倾覆,竟不过一夕之间!他那一向多谋善虑的表兄居然为了区区一女子,葬送了自己和整个谢家的前程! 皇后也是才知道,她禁足这三月,殷贵妃急于跳脚,还为四皇子定了一位阁老家的庶女为侧妃,简直把野心写在了明面上。 谢家虽然不行了,可她依旧是皇后,辰王依旧是嫡出,还容不得一个贵妃骑到头上撒野! “殷贵妃不过跳梁小丑罢了,”皇后对辰王道,“你和你父皇最大的敌手依旧是太子,太子不死,一切折腾都是枉然。” 辰王眸中闪过一丝阴狠。 皇后看出他想做什么,立刻道:“你才出禁足,莫要急于求成,去年祭祀案的教训都忘了吗?被太子查出真相,反倒折了你身边的邓康。你父皇要维持明君风范,怕落人口舌,明面上都敬着太子,也绝不允许你我母子正面与太子交锋。” 辰王攥紧了拳头:“那儿臣该如何做才是?” 皇后思忖片刻,“依我看,你暂且按兵不动,与其枪打出头鸟,倒不如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太子愈发野心昭彰,你父皇比你更着急,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之时,你作为嫡出,何愁不能顺理成章地继位?” 辰王的表情这才有所松动,“母后说的是。” 当年父皇可不就在先帝与各路藩王斗得你死我活之时被推举上位? 皇后道:“好在你还在吏部当差,先与他们打好交道,得到陈首辅的支持,再加上你的王妃、侧妃的母族支持,咱们母子也不算孤立无援了。” 辰王颔首,“多谢母后提点。” …… 晌午前,御街熙来攘往,千都门灯塔上元夜坍塌,如今正在新上任的工部官员督率下组织重建。 过往的人群中,一名穿褐布粗衣的中年男子手里抱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突然闯出来,跪在那尚在修建的灯塔前,声泪俱下地痛诉:“上元灯塔坍塌,我儿双腿伤残,都是太子草菅人命!求青天大老爷还我儿公道!” 百姓闻言三三两两地围拢过来。 人群中有人开口质疑:“可灯塔坍塌是工部偷工减料,前阵子不是还有几名官员被抄家吗?怎么又跟太子扯上关系了。” “就是太子!”褐衣男子嘶吼道,“上元当晚他就出现在这灯塔下,不是他还能有谁?” “我也瞧见了!当夜还有一伙黑衣人刺杀太子,说不定这灯塔就是太子暗中捣鬼,他都敢屠城,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可我看当夜所有人都在水镜台看戏,灯塔下被官兵围了一堵墙,大多人都幸免于难,也有人说,是太子救了我们。” “这话你信吗?” “太子嗜杀成性,视人命如草芥,这样的人如何能当好我们的储君!” 人群中议论纷纷,不明就里的百姓被谣言所惑,都开始控诉太子的种种恶行,一时群情激奋。 忽然一阵急促高亢的嘶鸣声打断议论,“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众人回头望去,只看到七八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风尘仆仆的军官疾驰而来,为首的英俊男子顿时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男人约莫不惑上下,鬓角微霜,却生得面如冠玉,丰神俊朗,肃厉中透着三分儒雅,是岁月也难以掩盖的英姿。 可来人的衣着并非锦衣卫标配的飞鱼服,众人心中存疑,那男子身后一名武官扬声道:“这是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同知盛大人!” 众人一听官职不小,生怕又是和那青面獠牙的指挥使一般手段狠辣,吓得纷纷跪倒在地。 盛豫盯着人群中那抱着孩子闹事的中年男子,沉声道:“灯塔坍塌乃工部官员渎职酿成恶果,当夜是太子派遣官兵及时疏散,才不致伤亡惨重,你当街散布谣言,居心何在?” 百姓们面面相觑,还真是太子救了他们? 这位盛同知生得俊朗非凡,正气凛然,百姓们莫名就愿意信他。 那褐衣男子眼看风向不对,梗着脖子道:“太子能有那么好心?不管怎么说,我儿双腿残废却是真的!” 说完又是捶胸顿足,满腔血泪:“可怜我儿,被那灯塔木柱砸断了双腿,这辈子都毁了!谁来替我儿主持公道啊!” 盛豫攥紧缰绳,不愿再多费口舌:“你儿子的腿到底是不是灯塔坍塌所致尚且存疑,既然你想请人主持公道,不妨随本官去诏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交代。” 男子听到“诏狱”二字,当即脸色煞白:“我不过想为我儿讨个说法,凭什么要蹲大牢?什么指挥同知,我看也是太子的走狗!” 盛豫偏头示意身后两名武官,二人立刻上前将男子堵了嘴,押送诏狱。 又扫视一眼跪在地上的百姓,“本官言尽于此,今后谁若敢造谣生事,锦衣卫定不轻饶。” 众人瑟瑟缩缩,赶忙应是。 承光殿。 秦戈将今日街头百姓闹事之事上禀。 曹元禄欣慰道:“殿下果然没有看错人,盛同知为人正直,不受威逼利诱,不被谣言所惑,还愿意为殿下挺身而出,将来必能成为殿下的左膀右臂。” 太子虽未曾见过这位,可知他文武双全,深得先帝重用,倘若当年趋炎附势,转而为淳明帝效力,恐怕如今早已位极人臣,经历过春风得意,也曾离功成名就仅仅一步之遥,却甘愿屈居在那千里之外的彭城做一个小小千户,足可见此人坚守本心,刚正不阿。 正思忖着如何与盛豫合作,揭示卢槭当年的罪行,赵越在外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他被派出去查找云葵父亲的下落,既是要事,必然是有了新的线索。 赵越得了令,立刻进门回禀:“属下已查明,当年六月在开阳东山剿匪的官兵,除了山东沂州卫和滕县所的官兵,还有从南边追过来的大河卫与彭城卫的官兵,当时彭城卫指挥使派遣麾下一名千户带兵前往剿匪,那名千户正是……” 太子凝眉猜测:“是盛豫?” “正是,”赵越颔首,“属下查到,盛大人当年与这群流匪多番交手,还曾身负重伤。” 曹元禄立即道:“说不准盛大人知晓一些线索,云葵姑娘的母亲又是医女,或许还与他们打过交道?” 赵越:“属下也是此意,若能有盛大人协助调查,相信很快便能锁定人选。” 曹元禄心中暗道:姑娘的父亲未必就是流匪,说不准就在剿匪的官兵之内。 太子反倒是不急了,无论此人是生是死,很快便能查出来。 没等次日一早上朝觐见淳明帝,傍晚时分,盛豫在北镇抚司交接完事务,先前往东宫面见太子。 太子对先帝身边的重臣向来以礼相待,立刻将人请了进来。 原本打算谈完公事,再向盛豫打听当年在开阳东山剿匪之事,可当那神容俊秀的男人甫一进殿,太子瞳孔微缩,脑海中立刻浮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曹元禄也睁大了双眼。 他不比燕嬷嬷,当年还只是惠恭皇后身边初学管事的太监,只远远见过武状元的风采,早已记不清盛豫的模样,今日待仔细打量过男人的面容,又稍稍侧目看了眼太子,见他神情微变,便知殿下亦是看出了些许端倪。 其实倘若不是方才赵越在此禀报,说姑娘的生父或许就在剿匪的官兵之中,曹元禄也不会立刻往那方面想。 如此看来,或许还真有可能…… 盛豫不知二人心思,迈步进殿,看向那太师椅上端坐的男人,俯身跪下去。 “微臣盛豫,拜见殿下。” 第70章 早在盛豫进京之前, 太子已经派秦戈查过他这些年来的经历,知晓他多年未曾娶妻生子,如今双亲俱故, 孑然一身,只是他当时未曾放在心上。 之所以推举盛豫入京赴任,一是惜才,二是因盛豫乃先帝麾下良将,值得信任,又曾与冯遇共同在先帝麾下效力, 请他来揭穿卢槭的真实身份自比旁人合适。 盛豫的动作也很快,无妻无子, 只带几名心腹部下入京, 一路上暗杀难免, 到今日总算安然入京了。 可太子从未想过,他与云葵极有可能有着血脉的关联。 太子压下心中波澜, 很快平稳情绪, 抬手道:“盛将军,不必多礼。” 盛豫起身谢恩。 当年玉树临风的武状元,如今年逾四十, 尽管鬓边风霜难掩,可那炯炯有神的双目和无可挑剔的面容,依旧不难看出昔日风采。 岁月沉淀之下,男人仍旧身姿挺拔, 肃肃如松风徐引,增添了几分刚柔并济、睿智沉静的气度。 太子道:“盛将军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盛豫拱手道:“所幸有殿下暗中保护,此行还算有惊无险,微臣还未谢过殿下相救之恩。” 太子道:“不必言谢, 盛将军此次回京赴任是孤之意,孤理所应当保护将军的安危。” 盛豫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案前端坐的太子。 他一身玄黑色暗绣金纹的龙袍,面容冷峻威严,深邃锐利的凤眸仿佛能够洞穿人心,举手投足间透着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势。 这些年他人虽在南方,却也听过太子开疆拓土的战绩,连昔年久攻不下的强敌北魏都被打得节节败退,可见军事才能不输先帝,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想来先帝与先皇后在九泉之下也能欣慰了。 太子垂下眼睑,面上无甚表情。 他约束不了旁人的想法,尤其是盛豫这样的先帝近臣,脑海中免不得时常想起先帝后,他也只能沉默地听着。 想起这一路惊险,盛豫叹道:“没想到二十几年过去,依旧有人不想让微臣再回京城。” 太子含笑道:“盛将军想不到的事还有很多,坐吧,孤与你慢慢细说。” 二人从酉时谈到深夜。 盛豫最初也以为,淳明帝乃是众人推举之下无奈登基,毕竟当年先帝重伤,还是瑞王的淳明帝尽心尽力侍奉榻前,无人敢说一句不好,后来被朝臣推举上位,他还推三阻四,自称愧不敢当,没想到登基之后,却暗中打击先帝旧臣,贬谪的贬谪,降罪的降罪。 盛豫离开京城后,一路遭遇刺杀,也是那时候才慢慢明白,淳明帝远非他想象中那般宽容大度,与世无争。 本以为这是历来帝王的通病,权力带来的诱惑与危机感慢慢地腐蚀人性,再温和贤明的人一旦沾染权力的滋味,也会变得野心膨胀、冷酷多疑,淳明帝亦是如此,所以才会将他们这些先帝旧部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当时太子年岁尚小,无法与淳明帝抗衡,再推举一位新帝只会引起天下大乱,先帝旧部群龙无首,加之为了小太子的安危着想,众人无法与淳明帝对着干,只能被他以北疆败仗的罪名“秉公处置”。 可盛豫没想到,这些年来淳明帝为了巩固地位,竟不惜一切排除异己,赶尽杀绝。 光他南下赴任这一路,遭遇的刺杀频频不断,后来几年亦是危险重重,直到太子慢慢地长大,淳明帝开始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巩固帝位和与太子周旋上,对他们这些先帝旧部逐渐放松警惕,众人才得以喘息。 太子指节轻轻叩击着桌案,沉吟片刻,适时问道:“旁人在盛将军的年纪,怕是连孙辈都有了,盛将军丰神俊朗,想必无数女子芳心暗许,既已在彭城立足脚跟,为何至今不娶?” 盛豫眸中划过一丝遗憾,自嘲道:“此生飘零在外,深恩负尽,死生师友,都已自顾不暇,又何苦耽误旁人呢?” “耽误?”太子试探道,“难道盛将军曾有过心仪之人,只是错过了?” 盛豫脑海中倏忽响起一道时隔多年,早已模糊不清的嗓音。 “蛇毒要用嘴巴吸出来,否则很快便会毒入脏腑。” “将军,冒犯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毒会让人神志不清,将军可有哪里不舒服?我……” “将军,你、你生得真好看……” 那年他剿匪途中,又遭遇另一伙黑衣人截杀,双目受伤,短暂地失明,期间又与下属走失,只能寻一山洞暂时避险,好在遇到了一名上山采药的医女,及时替他包扎疗伤。 只是那晚山中毒蛇猖獗,他因目不能视,不慎被毒蛇咬伤腹部,那医女为给他疗毒,亲口替他吸出毒液,却未曾料到,那蛇毒有致幻催情的成分……孤男寡女,彼此意识不清醒,便有了那一夜荒唐。 他本想给她一个交代,可次日醒来时,人已被下属救回驿馆,再回山洞,早已不见那女子踪迹。 他双目视物不清,无法向下属描述那女子的相貌,只能等眼伤痊愈,剿匪过后再慢慢去寻。 后来几路追兵将流匪围困东山,不许山下百姓踏足,而他也连番遭遇黑衣人刺杀,自身难保,带来的官兵也是九死一生,伤亡惨重,怕连累她的安危,只能将寻人之事暂且搁置。 待回到彭城,他的眼睛足足养了小半年才恢复如初,后来双亲接连病故,守孝三年又三年,等到朝廷渐渐对他放松警惕,再想去寻人,已是数年之后。 茫茫人海,他不知她姓名相貌,又怕她早已成亲生子,而他终究是帝王心腹大患,本就朝不保夕,又何苦再去纠缠打扰呢?几次寻人未果,他也只好放弃。 后来他再也不曾动过娶妻生子的念头,可没想到十八年过去,太子问及此事,他脑海中第一时间想起的,竟然还是当年山洞中的那名女子…… 太子沉默地听完这段故事,没想到一番试探,果真叫他想起了当年旧事。 盛豫,竟然就是云葵的亲生父亲。 只是当年危难之际,两人就这么阴差阳错地错过了,而戚氏生女,也是二人始料未及。 太子静默良久,心绪亦是复杂难言。 盛豫从回忆中缓缓回神,欣慰地看向太子:“微臣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殿下,若能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臣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盛将军言重了。” 太子沉吟片刻,又问:“将军进京途中连番遭遇刺杀,可想过那伙人的来历?” 盛豫道:“这些人武功高强,训练有素,我曾怀疑过是锦衣卫,这世上除了当今陛下,又有何人非要将我们这些人赶尽杀绝呢?” 太子道:“除了陛下,也有可能是锦衣卫自己人。” 盛豫蹙眉:“锦衣卫?” 太子笑道:“锦衣卫中或许有将军的老熟人,将军洞若观火,必能为孤查明真相。” 他不再多说,横竖盛豫已安全抵京,将来与卢槭共事,总能发现端倪。 至于他与云葵母亲的纠葛,他没有权利替云葵决定认不认这个父亲,先要探探她的心意。 太子回到承光殿,已是三更。 小丫头抱着本书,倚在床头睡着了。 太子从她手里抽出话本,好奇看向书中内容,才发现回目上写的是“老父为女觅良婿,三才争相显神通”,下一回则是“美人倾慕难取舍,左右摇摆心迷茫”。 他眉头蹙起,一目十行地扫下来,大致知道讲的是什么故事。 原来是一高官替自家独女选择夫婿,最后留下三名俊才难以抉择,意气风发小侯爷,风度翩翩探花郎,外冷内热大将军,这官家小姐实在难以抉择,对每个都心生爱慕,梦中将三人全部请入床帏……故事最后甚至还配了四人帐中寻欢的插图。 太子:“……” 突然觉得,她有个当官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事。 云葵睡得迷迷糊糊,脑门忽然一痛,吓得她立刻惊醒过来,一睁眼就撞见男人阴恻恻的目光,“殿、殿下回来了?” 见他手中攥着自己的话本,云葵瞅见那页的插图,立马心虚伸手,想要把书夺回来。 太子却不肯松手,暗暗咬牙道:“你倒是心思野了,看来孤一人还不够,说吧,你还想找几个人伺候你?” 云葵小声嘟囔:“就是恰好翻到这页,我可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 太子扯唇一笑:“是么,那为何在你心里,孤还只是个贵妃,难道你还想后宫三千不成?” 云葵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知道他小心眼,没想到连她心中一句戏言也要计较。 太子冷声:“孤小心眼?” 云葵越发解释不清,心里嘀咕什么也都被他听见,干脆扑到他怀里,胡乱地抱着:“我都说了,只喜欢殿下!” 太子把她从身上摘下来,那人又像牛皮糖一样粘了上来,他起身要走,那丫头气急败坏地在心里大骂。 萧祈安!你有点正宫的气度好吗! 第71章 心声落下, 两人同时怔楞了一下。 周遭气氛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云葵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又犯了桩大逆不道的死罪。 她不光连名带姓地喊了当朝储君, 还让人家有点正宫的气度……这是知道太子殿下爱吃,她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 救、救命…… 小丫头顿时偃旗息鼓,脑袋磕在他大腿上,欲哭无泪:“殿下,我……不是有意冲撞殿下名讳的……” 太子暗暗咬牙:“不是有意?孤看你是胆大包天!”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了。 一国储君,从来无人敢如此冒犯。 淳明帝早年这样唤过他, 被他冰冷的眼神吓退,大概自己也心虚, 后来干脆就只称“太子”了, 在他面前从不敢以皇帝, 哪怕是叔父自居。 这些年在外,也只有一伙刺客胆敢直呼他名讳, 还从来没有人敢连名带姓地称呼他。 云葵泪眼汪汪地抬起头, 乖乖引颈受戮:“殿下罚我吧,怎么罚都行……实在不行,镇店之宝上的姿势任殿下挑选!” 太子:“……” 云葵很快就为自己的一时冲动, 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意气风发小侯爷,风度翩翩探花郎,外冷内热大将军……”太子咬磨着那截小巧玲珑的耳垂,沉声问道, “如果让你选一个,你选谁?” 云葵被他滚烫的气息激得浑身发颤,心下才思索一息,当即就被他狠狠往身前一带。 她被撞出了两行眼泪, 立刻颤声哭道:“我选,选大将军……” 太子咬牙切齿,身下动作未停:“错了,重新想。” 云葵头顶不断撞向床头,又被他拖回来继续,她紧紧攥着手指,浑身颤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答:“那……小侯爷?” 太子恨恨地盯着身下人,她是真的在思索,倘若有可供选择的机会,她会比那话本中的女子还要难以抉择,若是无人管束,只怕再来十个八个,她也会半推半就地要了。 他缓缓抽身,看着她潮红湿润的眼眸,微微翕动的唇瓣,只觉得气血上涌,胸腔震痛,恨不得把人拆骨入腹。 云葵察觉他缓缓停了下来,却未完全抽离,仍停在浅滩,不上不落的最是难捱,她下意识踩踩他的背,想让他沉下些,却被他低头狠狠咬了口下唇瓣。 她疼得呜咽一声,脑子略微清醒了些,才发觉自己方才没绕过来弯。 他这么问,当然是想听她说,她只喜欢太子殿下,其他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她怎么就糊里糊涂的,还当真挑起来了! 云葵抬眼对上男人沉沉的审视,心虚道:“我……我错了,可您也不该总是给我设套,故意让我答错……” 太子扯了扯唇。 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很可笑。 明知先帝子嗣凋零对江山社稷造成了怎样的后果,可他从没想过宠幸谁,这么多年,心心念念就这一块顽石。 想给她位份,人家不敢要,为她一掷千金,人家却打算出宫定居,许了“夫人”之位,连代表地位与权柄的扳指都送了出去,床笫间更是处处满足,连勾栏瓦舍的金链都肯穿给她看,他处处维护,处心积虑想给她一切,可到头来人家还在将军与侯爷之间左右为难,从未把他当成第一顺位。 有种无力感,好像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说到底,她对他根本没有那么喜欢。 她说过,对谁都是过眼不过心,难道对他算得上特别吗?并没有,她可以拿一万句好听的话来哄他,敷衍他。 今日如若是李猛真金白银捧到她面前,她也可以笑靥如花地扑上去说喜欢。 即便他能在床榻上逼着她反复保证,不准她喜欢任何人,到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何况她如今还有了个锦衣卫指挥同知的父亲。 锦衣卫设两名指挥同知,一人负责文职,如管理卷宗、搜集情报等等,盛豫则负责武职,掌管练兵屯田、捉拿缉捕等事宜,手底下无数千户、百户。 别说李猛这种末等侍卫,便是她总在心中提及的那位仪仗队统领,在锦衣卫中都能找出上百个这样资质的来。 他都能想象,上百个宽肩窄腰、高大壮硕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她会笑得有多高兴。 大概转头就能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她要的从来不是权势和位份,有这个父亲在,她想要嫁个英俊的侍卫,有一个安安稳稳的小家,简直易如反掌。 太子沉默地盯着她许久,忽然问道:“如若宫外有疼爱你的家人,孤现在放你出宫与他团聚,你会不会收拾包袱,立刻就走?” “家人?” 云葵没听懂他的意思。 这是在试探我想不想出宫,还是说,他查出了爹爹的线索,爹爹还活着? 太子薄唇微扯。 说起出宫,她两眼放光,提起家人,其实她也好奇,几句心声下来都没有提到他一个字,他还指望什么呢。 他冷着脸抽身,把人喊进来给她收拾,自己头也不回地离开寝殿。 做到一半离开还是头一回,云葵怔怔盯着他的背影,脑海中回想起方才的心声,她也没说什么大不敬的话吧,明明是他问起家人,她才顺势往下想的,到底又因为什么不高兴了…… 思来想去,还是这话本惹的祸! 别不是以为她也想一女三男吧!方才床笫间又问她选谁,这人没听到想要的答案,就把自己醋死了吧! 她刚想起身追上去问问,无奈身下实在酸胀得厉害,双腿微微发颤,连站都站不稳,只好作罢。 翌日一早,云葵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起身去了趟园子,摘了些新鲜的桃花,打算给他做道桃花酥赔罪。 研磨着石臼里被碾压成泥的花瓣,云葵越瞧越觉得像昨夜的自己,也是这么被人用捣药杵来来回回地碾磨,险些榨干最后一滴汁水。 结果那人还是冷着脸走了。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啊。 她手艺活不精,忙活了小半日,才做了一笼像样的桃花酥送到崇明殿。 曹元禄立在廊下,见到她时瞳孔微微一震,没想到姑娘这时候过来。 盛大人还在里面呢! “姑娘,殿下在里头与人议事,您不如……” 云葵立刻道:“我在这等他吧。” 曹元禄也很为难,殿下没说何时让父女俩相认,或许有他自己的考量,又或者还有些线索需要查实,他做奴才的也不敢贸然告知姑娘真相。 云葵小声道:“曹公公,昨日我惹了殿下不快,他还与我置气呢。” 曹元禄想起昨夜两人原本还如胶似漆,他在廊下还听到了不小的动静,却没想到后半夜殿下竟然沉着脸去了书房。 直到今日下朝,殿下也是面色冰冷,眉眼间阴翳丛生,导致詹事府的官员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思及此,曹元禄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奴才能斗胆问问,您都干了什么呢?” 云葵哪能说自己是看了一女三男的话本,才惹了他不高兴。 曹元禄见她愁眉苦脸的,低声叹道:“咱们殿下是有些脾气……” 云葵忙道:“不敢,不敢。” 她想得很开,人无完人嘛,既然享受了他无与伦比的美色,得到他的撑腰与庇护,那就只能乖乖接受他的阴晴不定和小肚鸡肠。 曹元禄道:“不过殿下爱重姑娘,不会当真同您置气的,殿下身边如今只您一人,您多劳心哄哄他吧。” 他从她手里接过桃花酥,“这点心奴才替您送进去吧,殿下明白您的心意,会慢慢消气的,若还是不行,您再想想办法?” 云葵只得点点头,“有劳曹公公了。” 崇明殿内,詹事府与新上任的户部、工部官员在此议事,盛豫下朝后也直接过来了。 他不像有些效力太子的大臣,明面上还需与太子保持距离,以免引起淳明帝的猜疑,他本就是先帝器重的武将,如今又是太子举荐入京赴任,在众人看来已是太子阵营的一员,无需再掩饰立场。 曹元禄端着点心进殿,轻手轻脚地搁在太子面前的桌案上。 太子冷冷瞥过去,看到那皱巴巴的饼皮,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曹元禄:“这是……” 没等他说完,便听太子开口打断:“端下去,孤不吃。” 曹元禄还在犹豫,又听太子道:“算了,先搁着吧。” 知道来献殷勤,也算是进步了。 至于这桃花酥,远远算不上精致,但好歹比那些奇形怪状的奶尖馒头好了太多。 太子沉吟片刻,看向座下的盛豫,指尖抬了抬:“孤宫里的点心,盛将军尝尝?” 盛豫不喜甜食,见曹元禄已将点心端了上来,只得拱手谢恩,取出一枚浅浅品尝。 没想到太子还追问了一句:“口味如何?” 盛豫觉得口味偏甜,卖相似乎也是平平无奇,他从前在御宴上也是见过珍馐美馔的,没觉得眼前这道点心有何特别,甚至还不如彭城街头摊贩做的桃花酥精致漂亮,东宫膳房如今竟是这个水准么? 不过心中这样想,嘴上倒也不会将真实的想法表露出来,他慢慢吃完口中的点心,淡淡笑道:“不错。”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盛将军喜欢就好。” 曹元禄脸上笑眯眯的。 这可是您亲闺女做的!将来您若是知道这点心是她亲手所做,只怕还要后悔今日没有全部吃完。 座下几名臣子见太子脸色似是缓和下来,也都暗暗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还是器重盛同知啊。 以往崇明殿有点心端上来,从来也没有咱们的份儿,没想到盛大人一来就能吃到殿下的点心。 膳房也真是,抠抠搜搜的,每次就一小碟,就不能多做一些,让咱们也尝尝? 太子凉凉扫视他们一眼,众人不明所以,才放松下来的背脊又紧绷起来。 那厢云葵回到承光殿,叫人从仓库里取出在平州买回来的雪锻,打算给太子做两件寝衣,就当是赔罪了。 天儿慢慢暖和起来,雪锻料子轻薄,很快便能用上。 她到箱橱内翻了翻,准备找件太子的旧衣参考一番,却意外发现了放金链的锦盒。 脑海中回想起平州府那一夜,纵横加错的金链勾勒出满身强健有力的肌肉,简直叫人血脉贲张。 他还说,让她也试试…… 云葵咽了咽喉咙,她没穿过,其实也……不那么抗拒。 本来就是男女都可以穿的嘛,何况三百两银子呢,只穿一次多浪费! 她就再劳心劳力一回,满足他吧! 第72章 待崇明殿议事的官员陆续离去, 盛豫留下来,向太子提起昨日御街闹事之人。 “此人当街散布谣言,诋毁殿下清誉, 微臣将人拿进北镇抚司,审问一夜,那人终于招供,说是有人找到他,说只要他当街说出那些话,就为他幼子请最好的大夫治腿, 只是究竟是何人暗中主使,他亦不知。” 太子冷冷扯唇:“淳明帝和皇后这些年, 诋毁孤清誉之事可没有少干。” 盛豫道:“殿下从前征战在外, 痼疾缠身, 无暇顾及,微臣如今既在锦衣卫任职, 自不会容许这些中伤诋毁殿下的谣言在坊间传开, 影响殿下的声誉。” 太子道:“叫盛将军见笑了。” “不过孤倒是很好奇,盛将军从前便有翩翩儒将的美名,实能想象将军是如何在那阴暗潮湿的诏狱中对人施以重刑。” 盛豫垂眸道:“舐犊之心人皆有之, 他受人唆使,不过是想替幼子治腿,拿捏住这处软肋,自然什么都招了。” “舐犊之心?”太子看似不经意地一笑, “盛将军如若为人父亲,想来也是慈父。” 盛豫无奈笑道:“只可惜微臣亲缘淡薄,恐怕这辈子都要孑然一身了。” 话音落下,便听一旁曹元禄在心中调侃。 没想到吧, 您不止要多个闺女,还要当国丈了! 太子凉凉乜他一眼。 曹元禄正弯着嘴角,被这无故一瞪,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太子这才收回目光,道:“盛将军正值壮年,一切皆有可能,不宜早下定论。” 盛豫只当他是关心下属,毕竟他这个年纪,为人祖父也足够了,还未娶妻生子也是极为少见的。 他摇摇头:“微臣这些年早就习惯了,如今一心只愿报效殿下。倒是殿下,年过弱冠,也该早日娶妻生子,延续皇家血脉才是。” 太子熟稔地拨弄着拇指的碧玉扳指,正思忖着如何回应,又听曹元禄心中暗笑。 等您知道闺女的存在,可就不这么想了! 太子:“……” 云葵用过晚膳,到净室沐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迟疑着是等他回来再穿,还是穿好等着她,最后自己没忍住好奇,偷偷回暖阁就将金链穿上了。 对着铜镜瞧了瞧,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感叹,这简直就是祸国妖姬! 真的很漂亮,男人穿和女人穿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垂坠的流苏恰到好处地修饰了饱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身,一个冬天过去,皮肤养得雪白细腻,连她自己都瞧得移不开眼,难怪殿下总喜欢亲她身子。 颈圈不敢戴,怕被廊下侍奉的宫人瞧见。 至于小殿下专属的套链,也没有用武之地,干脆就先挂着吧。 只是想起上回这细细的链子在那里来回刮蹭,她便觉得身下隐隐有温流涌出,连尾椎骨都涌起一阵酥麻。 链子穿好,太子却迟迟不归,云葵等得有些心急,毕竟那东西在皮肤上刮来刮去,到底有些难受。 她起身去廊下,让德顺去催一催,“就说我给殿下准备了惊喜,他若再不回来,可就看不到咯。” 德顺整个惊呆,姑娘这趟从宫外回来,可真是胆肥了,殿下还在处理公务呢,她就着急忙慌请人去催,还敢威胁殿下! 他面露为难,只能委婉道:“奴才先去问问师父。” 云葵:“劳烦啦。” 曹元禄站在廊下,见他来传话,立刻提点徒弟:“这可是未来的主子娘娘,往后有任何吩咐,你只管照做便是。” 德顺当然知道云葵是要当娘娘的,可也不能过分恃宠而骄吧,别说她还只是个宫女,就算是太子妃,也不敢同殿下这么说话吧? 曹元禄拍拍他脑袋,压低声道:“咱们殿下在外头,都是喊姑娘‘夫人’的,明白了吗?” 德顺登时瞠目结舌,回过神后连连点头:“明、明白!” 曹元禄这才含笑转身进殿。 看到自家殿下依旧坐在案前,面色不虞,他小心翼翼地上前说道:“姑娘差人过来,问您何时回寝殿呢。” 见他无动于衷,曹元禄满脸和气地劝道:“姑娘说,给您准备了惊喜,您不回去看看?” 太子扯了扯唇。 惊喜? 她能准备什么惊喜。 曹元禄道:“姑娘知道惹了您不高兴,今日又是做桃花酥,又是给您准备惊喜,您就消消气,回去瞧瞧?” 太子:“孤就该被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曹元禄:“……” 反正不回去,吃亏的也是您。 思绪被搅乱,太子翻了翻手里的案宗,一时也心浮气躁起来。 他沉着脸,起身回到承光殿,一番沐浴洗漱过后已近三更。 屋里听不到动静,想必人已经睡了。 这就是给他准备的惊喜? 隔着帐帘,看到那锦被中隐隐绰绰的一小团,他暗暗咬牙,便想起昨夜被她气得心绞痛,倘若今日她再敢戏弄他,敷衍他,他势必要给她一个狠狠的教训…… 快点快点,怎么还不进来! 哎呀,忍了那么久,还是不小心暴露心声了…… 太子嗤笑一声,果然是装睡。 指尖挑开帐帘,还未及细看,明晃晃的小丫头突然掀开被子往他身上扑来。 他下意识伸手接住,将人稳稳托在怀中。 即便知道她今夜有所准备,可眼前之景还是给他带来了巨大的视觉震撼,以及,体肤相触的剧烈冲击力—— 她身上只有这件“护甲”。 除此之外,一览无余。 少女冰肌玉骨,雪肤花貌,幽暗烛火下宛若霞光映照在初雪的山头,细细的金链似雪山连绵的山脉,宝石浓烈的红与细腻柔软的白相互映衬,每一寸肌理都闪烁着莹莹如玉的光芒,饱满绵柔的皮肉温暖地贴合着掌心,令人心颤不止。 太子轻轻蹙眉,喉咙微滚:“怎么穿成这样?” 他神色几乎如常,只是眸色微微晦暗,托着她身子的手掌握得很紧。 云葵乌润的水眸朝他眨了眨:“殿下不喜欢吗?” 细白的藕臂勾着他脖颈,柔软的朱唇轻轻吻在他唇边,嗓音发颤:“殿下,亲亲我吧。” 太子没搭理她,腾出一只手掀开锦被,将人裹了进去。 云葵不死心,伸手勾他的手指,“殿下别气啦,您抱抱我吧,好冷……” 太子:“冷还不穿衣裳?” 云葵抿抿唇,“我这不是惹了殿下不悦,正在自省么?” 太子沉沉盯着她:“你知道孤为何不悦?” “知道,”云葵道,“但是……你先进来再说。” 太子:“……” 他倒要听听她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掀被入里,那软绵绵的身子立刻水草般地缠上来,细链随着动作星星点点地倾洒脱离,露出的凝脂雪肤像一件精致无暇的甜白釉,细腻得看不出任何纹理。 太子从那宝石金片上移开目光,冷冰冰道:“说吧。” 吃醋呗,还能是啥。 她到现在还在插科打诨。 太子咬紧了后槽牙。 云葵也没想到,一哆嗦竟然把心声抖落了出去,赶忙找补道:“是我不好,是我硬把醋喂到殿下嘴里去的!” 她滑进他臂弯,往他身上蹭蹭,摸到他青筋凸起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腰窝。 男人喉结微微发紧,冷冷推开那盈盈窈窕,切齿冷笑:“是孤自作自受,你何来的错。” 云葵难得这样主动,结果人家还坐怀不乱呢。 她懊恼地躺回去,沉默良久,才喃喃说道:“您总是不相信我,觉得我没心没肺,不把您放在心上,可我……我也是真心喜欢与您亲近的,见您受伤也会着急紧张,得知自己能为您缓解头疾,我既怕殿下只是因为这个才宠幸我,又有种隐隐的欢喜,觉得自己是被殿下需要的人,能让我心安理得地离您更近,也能弥补……” 太子:“弥补什么?” 云葵轻轻抿了抿唇,“弥补我不堪的出身,低微的宫女身份。” 太子压抑着怒火,沉声道:“你到现在还觉得,孤会嫌弃你的出身?” 云葵摇摇头,“我知道殿下不嫌弃,可殿下是储君啊,您不在意,总有人在意。” 太子道:“在意又如何?难道孤还要看他们的脸色不成?” 云葵小声叹道:“可您站得太高了,我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你的脸。如若殿下只是小小官吏、贩夫走卒,您在外面喊我一声夫人,我也可以欢欢喜喜地唤您夫君,您对我多好,我都不会觉得惶恐不安……” 不可否认,太子冷硬的心在听到那一声柔软的“夫君”时,还是微不可察地触动了一下。 “何况,您不也在查我的亲生父亲是谁么,”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个……很重要吗?” 太子偏头看她一眼,“孤查他,从来不是为了根据他的身份来定你的位份。” 云葵微微怔住,“那是为何?” 太子却没有直说,只问道:“你可有想过,你父亲会是怎样的人?” 云葵眸色一点点地暗下去,摇摇头,低声道:“不知道,有人说是过路的富商,有人说是流匪,是逃兵,总之不是什么好人……” 太子:“倘若都不是呢?也许是因为时局艰难,被迫与你母亲分离,也许是阴差阳错,他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这样的人,你还愿意与他相认吗?” 云葵心有些乱,不知如何作答。 放在从前,不管父亲是何人,她就只当他从来不存在,如今是没办法,身在东宫,人总得有个确切的来处。 她紧张起来,嗓音微微地发颤:“殿下查到线索了?” 太子捏捏她掌心,才发现一片冰冷汗湿,“别怕,或许他没你想的那么不堪。” 云葵只觉得心跳如鼓,不自觉地握紧了他的手。 太子道:“如果你愿意,孤会安排你们相认。” 云葵沉默地抿紧唇瓣。 “不愿意也无妨。” 他停顿片刻,喉结轻滚道:“他是高官也好,流匪也罢,这都不重要,你只需记住,孤喜爱你,无关身份高低,孤想要做何决定,想与何人相伴一生,世上也无人敢左右。” 第73章 云葵一直都知道太子殿下待她很好。 她幼年不幸, 遇到的全是人间险恶,从未有这样一个人,包容她所有肆无忌惮的小心思, 见她受欺负会给她做主,生死关头以身相护,说万事都有他顶着,他会带她出宫看世间的繁华,为她一掷千金,也记得她藏在心里的小小喜好, 给她买糖葫芦和兔儿灯…… 可当他亲口说出“喜爱”和“相伴一生”的字眼时,她的心还是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面颊慢慢地红透, 连金链下的雪肤都肉眼可见地泛起淡淡的绯粉。 他目光沉沉, 视线沿着锁骨缓缓下移。 云葵后背都冒出了汗, 蜷着身子往被子里躲,只留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露在外面, 羞涩, 也慌乱。 太子把她脸上的被子往下扯了扯,指腹摩挲着她水润嫣红的唇瓣,“这就羞了?你不是就想听孤说这些?” 云葵张开贝齿, 轻轻咬磨他的指尖,感觉到丝丝的牙痛,察觉不是梦,这才小声说道:“我有吗?” 太子指尖探进, 沿着金链一路往下,寻到那红宝石金片的位置,缓慢地摩挲着。 云葵浑身都发烫,躲又躲不开, 怕把褥子打湿,只能缓缓朝里侧卧,紧紧并着蹆。 他的手也跟了过来,耳边是他微微沉重的呼吸。 她抿着唇,脸颊滚烫,“我有点好奇,殿下见过的美人千千万,为何会喜欢我?” 太子语气还算平静:“没见过什么美人。” 好一个避轻就重的回答。 云葵垂眸盯着胸前那只胡乱施为的手:“殿下定力超群,稳控乾坤,自不会轻易被美色所惑。” 太子指尖微顿。 “自然也不单单因为,我能替殿下缓解头疾,”云葵继续猜测,“否则殿下拿我当个挂件镶在承光殿就成,倒也不必日日与我贴贴抱抱,把一个药引子宠上天。” 太子捏她的软肉,“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葵紧紧攥着手指忍耐着,“我在想,殿下会读心,可不管我心里如何色胆包天觊觎殿下的美色,殿下不光没有处置我,还喜欢上我,不会是因为……” 太子盯着她叭叭不停的小嘴,听到她难掩得意地说:“旁人都畏惧殿下,要么就是想刺杀殿下,只有我,不是夸殿下的脸,就是垂涎殿下的身子,您虽然面上强装镇定,可心中暗爽,趁我以为自己快要毒发身亡,主动撩拨殿下的那一回,您就半推半就,反客为主,我说的对吗?” 太子幽幽地看着她,半晌才给予点评:“胡乱揣测上意,还把孤说得如此不堪,你该当何罪?” 云葵气闷不已:“殿下总是如此,说不到两句就开始拿身份压人,叫我如何敢心安理得地接受殿下的喜爱。” 太子:“……” 不说了,我犯上不敬,怕掉脑袋!您还是去找几个乖乖顺顺的小宫女伺候吧! 云葵翻身往床内钻,被他箍住腰身一把拽回来,“你不敢?孤看你胆子大得很。” 他就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口,她更会顺杆往上爬,往后愈发肆无忌惮。 才要开口训斥,少女柔软嫣红的唇瓣忽然贴上来,吻了吻他的唇。 她抬手环住他脖颈,轻声道:“殿下,您别对我那么凶,容我得意得意吧,我……听您说喜欢,心里有点高兴,比吃了蜜糖还高兴。” 少女唇角轻扬,梨窝浅浅,杏眸流转着明媚炽热的光彩,暖黄的烛火下,轻轻晃动的身子像一株迎风招展的向日葵。 太子低下头,蜻蜓点水的一个吻,轻轻落在她眼眸。 云葵没想到他会亲这里,睫毛轻轻颤动着,在他深邃漆黑的眼底看到了小小的自己。 与唇齿相接的感觉很不一样,那是彼此浓烈的慾望驱使下缠绵炙热的爱意,然而此刻,男人指尖轻轻抚过她脸颊,薄唇落在她眼尾,再顺着脸颊,贴在耳廓,又沿着脖颈一路往下游移。 从未有过的温柔,像亲吻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被金链珠光点缀的身子,也像上天精心包裹赐他的礼物,等着他慢条斯理地打开,用唇齿细细感受每一寸温香软玉的肌理。 她轻轻抚上他的脸庞,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指尖微微发颤。 她摸过胸肌、腹肌,甚至更多的地方,可是还从来没敢这样摸过他的脸。 这张脸大多时候都是威严肃穆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像一柄冰冷锋利的剑,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她抿着笑,轻声问道:“殿下,我好不好看?” 他没有立刻回答,指腹拂过她被金链压出浅浅痕迹的肩膀,却又听到她低低腹诽。 不说算了,反正您眼神不好,从来没见过美人。 唉,沈大人日日都夸沈夫人好看呢,真羡慕啊。 她能感觉到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侧,激得她轻轻蜷起身子。 男人凝视着面前这张明丽的脸蛋,眉眼弯弯如月,两颊绯色如霞,嫣唇娇艳如樱,雪肤像细腻清甜的牛乳,自然是极美。 相貌是一方面,他喜欢她身上恬净温暖的气息,喜欢她的大胆,喜欢她蓬勃的生命力,只要她在,承光殿都显得不再冷清,像一望无际的深海上停着一艘亮着暖黄灯光的小船,也像冰冷的暗室中,有一捧土一缕光就能盛放的向日葵。 他被她牵动喜怒,气急败坏,五味杂陈,却也真正活出了人的滋味,不再高高在上,以冰冷的面具示人,不必时时紧绷,步步行走于刀锋。 云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他眸光深深,仿佛能将人卷进眼底无尽的漩涡。 她轻声感慨:“若是能同殿下交换一下技能就好了,我要是会读心,就可以听到殿下在想什么,殿下擅长学习和实践,应该你去入旁人的春梦,现场观摩,再回来疼爱我……” 话音落下,那张大放厥词的嘴巴就被堵住了,“不必会读心,现在就告诉你。” 男人突起的喉结缓慢滚动着,呼吸炽热,嗓音低沉平缓:“好看,很好看。” 少女唇角弯弯,眸中盛满盈盈笑意,“我就知道,殿下还是有眼光的。” 那里已经蠢蠢欲动,在浅滩来回试探碾磨,她攥紧手边的被褥,轻轻吸着气,浑身颤栗。 忽然想到什么,她赶忙伸手去推他:“等等。” 太子蹙眉:“作甚?” 她伸手够到身下多余的套链,摸索着套在小殿下的脖子上,小殿下原本已经迥异于常态,在她手里再次炽涨。 乖宝宝,对我好点儿。 小殿下如有意识般地动了动,甚至还拍打了一下她的手心。 云葵紧张地咽了咽喉咙,“现在我与殿下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往后就双宿双飞吧!” 男人手背青筋突起,托拽着那纤细柔软的腰身,拉着她一起坠入欢海炽狱。 一夜惊涛骇浪,云葵不光心疼自己,还心疼那条被扯烂的金链。 她对男人的破坏力又有了新的认知。 三百两定制的东西,明明很结实,在他手里却脆弱得不堪一击,甚至连小殿下的颈链都断了,她都不知道是受到极度的挤压才断的,还是根本就是被他撑断的,好在接口处都打磨得光滑平整,没有刮伤彼此的皮肤。 他额头滴着汗,盯紧她皱巴巴的小脸,“心疼什么,孤还你便是,让内务府……” 话音未落,就被她用链子狠狠抽打了一下胸肌,他身体微微紧绷,虽是不痛,却也浮出了一道细细的红痕。 没等他开口,她自己就怯生生地缩了脖子,“我……我这算是,杀头之罪吗?” 太子扯唇:“现在知道怕了?” 云葵闷声道:“谁让你扯坏我的链子,还要闹到内务府去,让人看我的笑话。” 太子:“谁敢笑?” “人家偷偷笑,你又不知……”话未说完,想到他还能读心,她顿时泄气,“好吧,还是你行。” 她给他舔了舔胸口的红痕,那痕迹殷殷,点缀在健硕饱满的胸肌,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涩气,她没忍住,又多尝了几口。 好吃。 他气息一沉,眼看着还要继续,云葵立马蔫了吧唧,抱着被子躲进床内侧,低声哀嚎:“不行了,睡吧殿下,求您了……” 太子也知道今日折腾得狠了,可低头看了眼起势,还是没忍住,俯身从身后抱住她,“你睡你的,其他不用管。” 云葵:“……” 她怎么不用管!用的是她的蹆! 这回是彻底爬不起来了,直接一觉睡到晌午。 午后日光晃眼,云葵也没有睁开眼皮,混混沌沌间还做了个梦。 她竟然梦到了阿娘。 她生下来不久阿娘就去世了,根本不记得她的模样,梦中也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她穿着浅碧色的粗布衣裳,手指有薄薄的茧,却很温暖。 梦中她还是七八岁的小孩子,紧紧拉着阿娘的袖子,哭着不让她走。 阿娘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肩膀,“阿葵乖,娘不在了,你还有爹爹,去找爹爹好不好?”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要爹爹,我要阿娘活着!” 阿娘叹口气:“阿葵不哭,你不是一直想有个家,想要家人的陪伴吗?爹爹也会一样疼爱你、护着你的,他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不知道阿娘和他有了你。” 她不停地摇头,眼泪夺眶而出:“阿葵不喜欢爹爹!阿葵不要他!” 阿娘道:“等你找到爹爹,让他把这些年欠我们母女俩的都还给你,好不好?” …… “云葵,醒醒。” 云葵在梦里湿了眼眶,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第74章 太子将人抱起来, 替她擦拭干净眼尾的泪珠,“梦到你母亲了?” 云葵被他揽在怀中,轻轻点头, 待缓缓平复了心绪,才喃喃开口:“殿下,你已经查到他了,是么? 太子知道她说的是谁,“嗯。” 云葵迟疑许久,“能不能同我说说, 他是个怎样的人?” 太子道:“他是先帝麾下武将,当年因狼山败仗, 被当今陛下贬谪出京, 在南方一卫所任职千户, 后来至开阳剿匪,与你母亲相识东山。” 云葵眼底沉淀着多年的恨意, 唇边扯出一抹淡淡的讥讽:“原来是军爷。” 盛豫虽有苦衷, 可终究是辜负了戚氏,让她十月怀胎生女,早早离世, 受尽世人指摘,太子不会替他说话,但也不希望,她对隐隐有所期待的家人太过失望。 太子沉吟片刻, 继续道:“当年新帝登基,为了巩固帝位,消除威胁,对先帝旧臣赶尽杀绝, 当年的彭城卫指挥使派遣你父亲前往山东剿匪,期间流匪猖獗,朝廷刺杀不断,你父亲腹背受敌,身受重伤,被你母亲所救,后来东山封锁,二人走散,你父亲自身难保,不愿牵连你母亲,没有当时就去寻人,可他不知那一晚,你母亲已经有了你。” 云葵微微怔住,原本听到“千户”二字,脑海中便浮现出一个抛妻弃女的军官形象,却没想到背后竟是这样的艰险。 “那……那他,现在还活着?” 殿下说过,只要她愿意,会安排他们相认,那就是还活着了。 太子道:“活着。” 云葵缓缓垂下眼眸。 既然活着,至少也是三十余岁的年纪,又是武将,千户再怎么也是五品官吧,只怕早已妻妾成群、儿女双全了,她又算什么呢,私生女吗? 太子听到她心里的猜测,如实道:“他至今未娶,除了你,无一子女。” 云葵再度愕然:“至今未娶?” 太子颔首:“你祖父母也早已亡故,他如今孑然一身,你也不必担心认亲后会遇到刻薄的主母,勾心斗角的兄弟姐妹。” “当然,”他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她脸上,“你也无需回去与他一同居住,留在孤身边,东宫就是你的家。” 她那个父亲,即便是先帝近臣,是他亲自举荐,却没有尽到一日做父亲的责任,就算他愿意认女儿,太子也不会轻易把她放回家。 云葵听到这个“家”字,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又觉得很遥远。 是旁人出生便拥有,而她却一生追逐,求之不得的东西。 可他说,要给她一个家? 难不成,要给她抬一个很高的位份,封她做良娣? 起码是良娣,才敢说东宫是自己家吧。 太子暗叹一声,“你都敢打孤,却不敢大胆想想自己的位份?” 云葵顺手打开他的衣襟,看到那胸口的红痕,又忍不住缩缩肩膀,小声嗫嚅:“不敢,我还是别想了。” 太子:“……” 他叹口气,回到方才的话题:“所以,你想不想认他?” 云葵缓缓攥紧手指,问道:“他是何身份,会影响我与殿下在一起吗?” “不会。”太子道,“孤说过,不管你是何人之女,孤看重的只是你这个人,无关其他,孤如何决定,无人敢于置喙。” 云葵默默往他怀中靠了靠,心口如有温流涌动,说不出的柔软。 可一想起幼时寄人篱下,受尽冷眼的日子,心里又涌起无数的怨恨和委屈,种种复杂的情绪胡乱交织。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她从最心底,从来没有一日停止过对家人的渴望。 好在他不是个始乱终弃的败类,也并非家中三妻四妾,只把阿娘当成过路的便宜消遣,只因身边危机四伏,才迫不得已与阿娘分离,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些流匪和刺客…… 云葵想了许久,终于道:“殿下,我能不能见见他,先不要相认,就让我远远地看一眼,可好?” 她想看看他是怎样的人,为何能让阿娘宁可受尽指责,也要执拗地选择生下她,倘若他一点都不值得,她也绝不会认这个父亲。 太子揉了揉她的鬓发,“好。” 翌日,崇明殿议事过后,太子特意留下盛豫。 手边是赵越这段时日搜集整理的线索,包括盛豫当年在开阳县剿匪始末,以及戚氏怀孕到生产的时间。 太子将这些卷宗交给他,“盛将军可还记得,祯宁四年六月,将军奉命前往山东境内剿匪,在开阳东山遇刺,身受重伤,被一上山采药的女子所救……” 盛豫神色陡变,原本心平气和的面容仿佛撕开一道裂缝。 没想到时隔十八年,还能听到她的消息。 “殿下,这……” 太子凝视着他的表情,还算平静道:“她为你生了一个女儿。” 盛豫还未从他方才的话中缓过心绪,闻言更是瞳孔骤缩,整个人如遭雷击,接过卷宗的手掌不受控制地颤抖。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记载着过往的时间线,他不敢错眼,一字一句沉默地看过去,与那女子一日一夜的相处,也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缓慢浮现。 当日他被刺客毒伤眼睛,摸索到一处山洞避难,却没想到遇上了一名避雨休息的医女。 那医女见他身上多处受伤,立刻从背篓中取出纱布和草药,上来给他处理伤口。 有几处伤在胸腹,他看不到,没办法自己处理,只能褪下上衣,任由她将清洗擦拭。 她手法温柔却也娴熟,大概是怕他疼,或是昏迷过去,也会同他说说话。 他没有见过她的相貌,却清晰地记得她的声音。 她一边敷草药,一边问他:“有很多人在追杀你?” 他说是,半开玩笑地问她:“你不怕我是流匪吗?” 她似乎笑了下,“流匪……有这么俊的流匪吗?你使枪,身上有很多旧伤,腰间玉佩刻着麒麟,应该上过战场,是个将军吧?” 他抿唇沉默,不置可否。 待处理过腰腹的伤口,她用药汁替他敷上眼睛,用纱布包裹了几圈。 两人的外衣都被雨水打湿,她在洞中生了火,把衣裳褪下来晾在临时支起的木架上烤火,做完这一切,才缓缓坐到他身边来。 “夏日山中多蛇虫,我在这里陪着将军吧,等你的下属找过来,我再离开。” 他已很是感激,不愿再劳烦她,“我双目失明,若是刺客寻来,只怕护不住姑娘的安危,这枚玉佩就当是给姑娘的谢礼,来日……” 话音未落,便听到耳边女子平稳匀停的气息。 兴许是太累,她已经睡着了。 他只好闭目养神,保持警惕,仔细留神听着山洞外的动静,直到入夜之后,山洞外没有可疑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他才渐渐放松神经,进入浅眠。 没想到刺客没等来,却忽然听到阵阵阴冷的窸窣声逼近,他立时攥紧手中的长枪,那医女也醒了过来,看到眼前场景,气息明显慌乱起来:“是毒蛇,很多蛇……” 火堆中只剩下微弱的红光,无法令蛇群忌惮,她慌乱地从中挑拣出还算完整的木枝,想来还是有些害怕的。 她是医女,山中毒蛇并不少见,可被那么多的毒蛇同时围困,身边还有一个双目失明的伤患,再怎么也做不到冷静自如。 伤口的疼痛亦让他没办法准确地听声辨位,只能将人护在身后,“告诉我方位,我来应付。” 她点点头,开始给他指引方位,他挥舞着长枪,将那些慢慢逼近的毒蛇一一斩落身前。 大概是没想到他身受重伤还有这样的身手,他似乎听到她口中小声的惊叹。 可毒蛇终究太多,长枪又没有刀剑那般利索,冷不防还是有三两条毒蛇爬行到近前,他只觉腰腹骤然一痛,才欲调转枪头应付,却是她眼疾手快地挥舞手中带着火星的树枝,才将毒蛇驱赶开来。 空气中弥漫着阴冷的血腥气,两人竭力驱赶,终于将近前的毒蛇尽数斩断,直到不再有蛇靠近,两人才缓缓松口气。 只是他隐隐察觉颅内昏沉,整个人几乎站不稳,她才发现他腰腹被毒蛇咬伤,当即扶着他坐下,仔细查看伤口。 见她沉默不语,他几乎以为无药可救,这些年屡遭刺杀,便是哪一日死在刺客刀下,他也毫不意外。 正准备出声安慰,顺便交代一些后事,却听到她微微艰涩地开了口。 “这蛇毒……要用嘴巴吸出来,否则很快便会毒入脏腑。” 她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 医女不惧直视病患的身体,可他伤得的确不是地方。 彼此沉默片刻,他先开了口:“想来盛某命数将近,姑娘不必为难……” 话音未落,便听她道:“将军,冒犯了……” 腰腹紧接着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疼痛伴随着丝丝缕缕的酥麻,令他瞬时绷紧背脊,手掌紧握,青筋暴起。 纵使他心性坚忍,却无法控制身体的反应,好在山洞中光线昏暗,没有将他的失态尽数暴露人前。 可她离得那样近,温热的唇瓣在他伤处来回吸吮,只怕早已发现了他的异样。 蛇毒清理过后,又是两厢静默,他无地自容地偏过身,羞愧,懊恼,不敢面对她。 腰腹的疼痛渐渐缓和,可那处翻涌的燥热却没有得到缓解,甚至愈演愈烈,脑海混沌,难言的煎熬游走于血脉之中,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不是蛇毒清除后该有的反应。 直到听见身边人慌乱欲泣的嗓音:“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毒会让人神志不清,将军可有哪里不舒服?我……” 她倾身去看他的伤口,那里的反应便彻底藏不住了。 外衣都在木架上晾着,他上身只有缠裹的绷带,山洞内因彼此体内的毒素催化瞬间升温,他目不能视,其余感官都变得愈发敏感,一丁点的触碰都被无限放大,理智被彻底吞噬,最后只剩下男女之间最原始的渴望…… 再度醒来,已是翌日晌午。 他被下属救了回来,人躺在驿馆,身上的伤口已经被重新清理。 他急切询问那女子的踪迹,下属却说不曾见到。 再去山洞找寻,她的背篓已经不在,地上毒蛇的尸体也被清理干净。 他便猜测,是她将毒蛇的尸体带走了,蛇胆、蛇蜕、蛇油都是极好的药材,定然对她有用,也许在溪边清洗,也许是下山拿到集市上售卖,所以人才不见踪影。 昨夜虽是蛇毒驱动,可到底是他占了便宜,他在山洞中等她回来,打算给她一个交代。 谁知还未等到她回来,却等来了先前那伙黑衣刺客,双方又是一场恶战,他与几个下属九死一生,好在有同来东山剿匪的大河卫官兵相助,才不至于丢了性命。 与此同时,山中流匪再度烧伤抢掠,沂州卫军将东山封锁,不许寻常百姓出入,欲趁此机会将流窜山中的匪类一网打尽,他只能将仅剩的精力都放在剿匪和应对黑衣刺客上。 后来他重伤昏迷,被下属救回彭城,养伤半载,双目才慢慢恢复,可母亲却又在这时病重亡故…… 对那女子,仅仅一夜荒唐,谈不上深爱,可每每午夜梦醒,脑海中却也频频响起她的声音,想起那夜彼此深入骨髓的痴缠…… 倘若不是身边危机四伏,后来又是种种缘由错过,他会去寻她,会向她爹娘负荆请罪,会三媒六聘,堂堂正正地娶她过门。 错过的这些年,他以为她早已成亲生子,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为他生了一个女儿! 他让她独自生产,受尽苦楚,甚至为此丢了性命!而他们的女儿也在这世间吃尽苦头。 自责与悔恨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整个人淹没,案宗上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似尖刀般狠狠剜开他的皮肉。 他双手紧握成拳,浑身都在发抖。 第75章 太子将盛豫面上的悲痛与悔恨尽数看在眼里, 也将他内心对过去的回忆听得一清二楚。 他向来无法共情事后的悔恨,也从不认为再多的疼爱能够弥补曾经的伤害。 对戚氏是生命的代价与无尽的冷眼与指摘,对云葵来说, 是丧母之痛,是寄人篱下受尽欺凌,是流落街头食不果腹,是十几年的孤苦无依。 可盛豫这些年的经历,也无法将所有的过错扣在他一人头上。 若非当年狼山战败,他仍旧是意气风发的武状元, 封侯拜相,前程光明。 若非这些年淳明帝赶尽杀绝, 他也不会与戚氏连番错过。 可即便有再多身不由己, 错了就是错了。 太子眸光泛起冷意:“倘若盛将军当年坚持去寻她, 未必不能找到,也不至于让戚氏母女受尽诸多苦难。” 盛豫闭上眼睛, 剧烈的疼痛如巨石般压在心口, 喉咙中抑制不住痛苦的悲咽:“她救我于危难,我却负了她……该死的是我,当年我就该死了, 她何其无辜,却因我而死……” 太子没有见过二十年前的盛豫,可也从旁人口中听到过他曾经的事迹。 十八岁的武状元,长缨在手, 踌躇满志,少年豪气直冲云霄。 可二十多年过去,男人鬓边染霜,伤病缠身, 饱受磋磨,郁郁一生,眉眼间始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翳,早已没有了昔日昂扬的意气。 此刻在他面前,向来从容自持的男人被巨大的悲痛与悔恨席卷,面容近乎崩溃扭曲。 太子沉默许久,叹道:“再多的悔恨愧疚也无济于事,盛将军一切向前看吧。” 盛豫死死攥紧手里的卷宗,一遍遍地抚过“祯宁五年四月,诞下一女”这句,指尖因用力而发白颤抖。 “殿下可否告知,我女儿……如今在何处,过得可还好?” 太子沉吟道:“她十一岁入宫,如今在东宫当差。” 盛豫眼眶通红,声音哽咽:“我能否见见她?” 太子:“她若不肯认你呢?” 盛豫苦笑道:“微臣这辈子愧于先帝,愧于殿下,也愧于她们母女,唯独这条贱命尚在。殿下替微臣找回女儿,臣无以为报,惟愿倾尽一身血肉,为殿下守住山河社稷,鞠躬尽瘁,肝脑涂地。至于她,不论她肯不肯认我这个父亲,微臣亲友俱故,无牵无挂,膝下唯独这一血脉,臣此生所得的一切,荣华富贵,权势尊荣,都只留给她一人,必护她一生安稳无忧。” 太子敛眸,拨弄着指腹的扳指,“盛将军之意,孤会替你转达。” 盛豫颔首谢恩:“微臣谢过殿下。” 太子道:“事已至此,盛将军也不必太过伤怀,追根究底,若非当年淳明帝诛锄异己,赶尽杀绝,你与戚氏都不会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盛豫回想起那些年四面楚歌的境地,甚至到今日,淳明帝仍然不肯罢休,他胸中便似烈火焚灼,既痛又恨。 太子从暗格中取出一封书信,递到他面前,“孤这三年出征北疆,一来是为收回领土,洗雪前耻,报当日狼山大军覆灭之仇,二来是为查明当年败仗的真相。” 盛豫愕然:“真相?” 太子面色沉冷:“盛将军可还记得昭勇将军冯遇?” 盛豫当然记得此人,当年冯遇与他同在先帝麾下,作战理念虽有不合,却也曾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微臣记得,当年狼山之战,他死于乱军之中,难道有何可疑之处?” 太子道:“两年前,孤在北疆活捉到一名北魏将领,他告诉孤,当年狼山一役,是有人暗中向北魏大将呼延烈透露了我军行军路线与计划部署,北魏才得以凭借有利地形,在狼山设下重重埋伏,将先帝及五万精锐将士围困山谷,乱箭射杀。” 时隔二十余年,盛豫想起当年狼山尸横遍野的场景,仍旧目眦欲裂,胸中起伏难平。 密密麻麻的利箭如同蝗虫过境,整个山谷都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他们几人与敌军殊死搏斗,鏖战不休,才护着先帝辟出一条血路,奋力杀出重围,可终究没能救回先帝的性命。 盛豫几乎咬碎后槽牙:“原来是我军出了奸细,此人是冯遇?” 太子颔首:“是。” 盛豫想到当年也曾与冯遇同吃同住,竟从未发现他的异常,没想到竟是个通敌卖国的小人! 他紧握双拳,咬牙问道:“冯遇如今在何处? 太子道:“他并未因此留在北魏,封王拜相,而是藏身大昭,孤这几年一直在查找他的下落,也是今年才误打误撞地发现,原来此人非但没有死,还改头换面,留在京中任职,这就是孤请盛将军回锦衣卫的目的。” 盛豫蹙紧眉头:“他在锦衣卫任职?” 太子道:“盛将军回京这几日,大概还未见过他。” 盛豫突然想起十几年前几乎横空出世的一人,“是那离京执行公务的锦衣卫指挥使卢槭?” 太子冷笑一声,“只怕他不是公务在身出京办事,而是故意避开将军,不敢相见。” 盛豫双目充血,胸腔被熊熊怒火充斥,恨不得即刻将人揪出来问个清楚。 这时秦戈在外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太子已将冯遇的事告知盛豫,便无甚可避讳的,直接道:“进来回话。” 秦戈进门,看到满脸恨怒的盛豫,心下猜到几分,立刻拱手道:“属下已经查到,卢槭近日未曾出京,而是在般若寺替陛下筹备四月初八浴佛节的各项事宜。” 盛豫攥紧双拳,当下便要有所行动,“此人交给微臣去查,臣定会查明当年真相,给殿下和先帝一个交代!” 太子沉思片刻,道:“四月初八是她的生辰,浴佛节当日,孤会带她一道前往般若寺,盛将军为锦衣卫指挥同知,必要随行护驾,到时便能见到她了。” 盛豫心口狠颤,所有的激愤又在此刻化作沉沉的钝痛。 他深吸一口气,拱手谢恩,踌躇片刻,又问:“殿下可否告知微臣,她的名字?” 秦戈抿唇看向他,心里难得嘀咕两声。 问吧,一问一个不吱声。 您急着当国丈,殿下还想摆两天主子的谱呢。 太子:“……” 他手下这些人何时都变得如此聒噪! 太子移开目光,语气淡淡:“将来如有机会,盛将军自己问她吧。” 盛豫只好暂且作罢。 一日之内,接连听到两个震撼人心的消息,他的心绪久久难以平静。 从东华门走出东宫,一路走出皇城,御街数十年如一日的热闹。 他独自漫步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曾经也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早该二十年前就在那场大战中随先帝去了。 可太子痼疾缠身,还未顺利登基,当年狼山将士九死一生,活下来的人也被赶尽杀绝,如今奸佞当道,忠良埋没,昔年慷慨雄心报国之志都成了笑话,他去到九泉之下如何有脸再见先帝? 苟活这些年,惶惶不可终日,每一刻都是煎熬,本想着不去牵累旁人,自作聪明没有全心全力去寻她,却让她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让他们的女儿流落在外,受尽欺辱…… 他枉为人臣,枉为男儿,枉为人父。 耳边吆喝声此起彼伏,孩童在路边嬉笑追逐,手里攥着糖葫芦和小风车,嘴里喊着“爹,我要这个!娘,我要那个!” 他想起戚氏那些年所受之苦,想起自己的女儿,生来就没有爹娘的疼爱,她顶着私生女的骂名寄人篱下,会受到怎样的欺凌?寻常孩童撒娇卖乖便能得到心仪的礼物,可她什么都没有,小小年纪,却要为生计发愁,流落街头,与乞丐抢饭吃…… 若能早日找到她们母女,以他的俸禄,也能让她们丰衣足食,前路再险,他便是不顾自己的性命,也定会护她母女周全…… 好在老天有眼,给了他弥补的机会。 他看到街边的绸缎庄珍宝楼,想起几日后便是她十七岁的生辰,该给她送些见面礼和生辰礼的,不知她喜欢什么。 姑娘家爱美,都喜欢胭脂水粉吧,往后自不能短了她的,钗环首饰、锦衣罗裙也要齐全。 同知府还是二十年前他在京中的宅子,随意洒扫修缮一番便将就着住下了,她总是要回家的,家里断不能如此敷衍应付,姑娘家要有自己的闺房,拔步床、贵妃榻、梳妆台,这些都要筹备起来,多宝阁也不能空着,都放女儿家喜爱的摆件,她若喜爱读书,文房四宝也不能落下…… 他从前任职五品千户,如今是从三品的官职,独身一人,没有多余的花销,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两,希望她不要嫌弃自己无用。 嫌弃也无妨,待太子殿下登基,他再去边疆杀敌,总有办法加官进爵,廉颇七十尚有余勇,他又何尝不能? 他要让她做个无忧无虑的官小姐,锦衣玉食,娇养她一辈子。 …… 晚间,赵越前来禀报,说盛大人今日回府,给姑娘买了好几箱的绸缎和首饰,当给姑娘的生辰贺礼。 太子捻动手上的扳指,面上没什么表情,却听曹元禄在一旁暗暗揶揄。 盛大人准备的贺礼,倒是正中姑娘下怀,咱们殿下可不能被他比下去。 赵越继续笑道:“盛府今日已经吩咐下去,加紧修葺院落,要为姑娘打造闺房,盛大人还让管家拿出这些年所有的账本,怕是要把多年积蓄全部交给姑娘。” 太子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又听曹元禄在心里念念有词。 唉,姑娘若是回家去住,咱们殿下可就要孤床冷枕、无人暖被了,可怎么好呢。 太子:“……” 第76章 太子回到寝殿, 云葵正坐在榻上捣鼓手里的寝衣。 白日因亲生父亲的身份分神,导致一整日都心不在焉,手指扎了好几个血窟窿。 倘若不是知晓他这些年也过得很艰难, 她绝对不会原谅一个抛妻弃女的男人,宁可当他不存在,也不会再想见他,横竖这些年她也从未依靠过他。 可此刻,她也有些不确定了。 他是不知道阿娘怀了她,又因形势所迫, 才没能及时找来,倘若知道, 他会三书六礼迎娶阿娘, 会真心实意喜爱阿娘吗? 如今知晓还有她的存在, 他会不会愧疚,会想认回这个女儿吗? 还是说, 见她如今在东宫过得不错, 甚至有望当上娘娘,他为了加官进爵,这才巴巴地赶过来认亲? 如果是后者, 她同样不会认这个父亲。 她与殿下,彼此的感情都很可贵,她没有家世背景的支撑,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才名, 唯一拿的出手的便是为他缓解头疾的本事,最重要的是,心底那份纯粹的喜欢。 倘若她有一个不堪的父亲,她宁可不去认这个有名无实的爹, 也不会让他踩着自己往上爬,破坏她与殿下之间的这份纯粹。 太子立在殿外,静静听完她的心声,唇边扬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还想再听听她心里如何想他,倏忽听到里头一声轻微的痛呼,他眉头一紧,立刻疾步进殿,见她手里抱着绣筐,忙问:“怎么回事?” 云葵把手指含进口中吮了吮,小声回道:“没事,被针扎了手。” 太子三两步走到她跟前,捧起她受伤的手指,凑近细细查看,才发现那纤纤细指上戳了好几个洞眼。 他拧紧眉头,指腹轻轻摩挲那几处,又冷冷瞥眼她手里雪白的寝衣,“不擅针线就别做了,孤差你这一件寝衣?” 云葵闷声嘀咕:“殿下是不差寝衣,只要您发话,全京城的姑娘都愿意给殿下做寝衣,我且排着队吧。” 太子嗤笑一声,捏她的脸蛋:“从哪儿学的这些话?” 云葵手里捏着针线,笨拙地穿进穿出。 太子从案几上取来金疮药,云葵便眼睁睁看着他半跪在她身前,皱着眉头替她抹药。 她有点不习惯看到他放低的姿态,想要缩回手,却被他紧紧地握住了。 她抿抿唇,看着手指上几乎已经愈合的针眼,讪讪道:“殿下是不是从没见过这么小的伤?” 太子道:“见过。” 他意味深长地抬眸看她一眼,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胸前的绵软。 云葵霎时涨红了脸:“……” 我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里可日日都有他的牙印,牙印也算轻伤吧…… 上过药,太子沉默片刻,喉结轻滚:“这寝衣要做到何时?” 云葵道:“我手艺不精,得琢磨琢磨,最起码也要十天半月吧。” 太子:“今日先别做了。” 他把绣筐扔到一边,将人打横抱起来,云葵吓得赶忙环住他脖颈,“殿下,你……你容我歇歇吧,我还涨着呢……” 太子道:“每个月不都给你歇满七日了。” 云葵:“……那不是因为癸水么。” 太子一本正经道:“那镇店之宝上说了,这几日是你最想要的时候。” 云葵脸颊通红,声音弱下去:“这,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吧。” 她都不知如何反驳,人已被他压在了榻上。 太子从裙下探进去摩挲片刻,指尖便有温流涌动,他轻笑一声,故意用指腹晶莹捻了捻她的唇瓣,“看来书上说得不错,你确实是这个体质。” 不等她再挣扎,密密的吻已经不容置疑地落在她的脸颊、脖颈。 很快她便有所察觉,这几日果然不同寻常,只是被他要得麻木了,第一反应便是抗拒,可当那滚烫压下来,彼此体肤相触,她还是忍不住瘫软了身子,下意识地迎合接纳。 可男人恶劣得很,偏偏选在她不上不下的时候,问她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素日都喊过我什么?喊来听听。” 云葵双蹆被他抬了起来,脑海中还混沌着,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喊……殿下?” 太子:“还有呢?” 她还喊过他什么?记忆胡乱地拼凑起来,她灵机一动:“大、大佬?” 话音方落,立刻挨了狠狠一下,云葵紧紧咬着唇,也没能抑制住那溢出喉咙的声音。 她欲哭无泪,急忙伸手去推他,“你先别急,我再仔细想想……那是,祖宗?” 明显还不是他想要的答案,这一下几乎頂到最深,她的眼泪瞬间飙了出来,“我也没喊过别的呀……” 太子仍是不肯罢休,“再想。” 云葵被他折磨得快要疯了,一边攥着被褥竭力忍耐,一边在脑海中搜刮着曾经的记忆,最后不确定地张张口:“太子,太子哥哥?” 细细软软的嗓音,仿佛轻柔的羽毛在心口一下下地撩拨。 他俯身在她唇上吻了吻,嗓音微微发哑:“往后可以在床上这么叫,但还是不对。” 该夸得夸,该罚的还得罚。 云葵紧紧攥着手指,浑身发颤,“萧……” “贵”字的嘴型已经做了一半,还是硬生生被她憋了回去,这人好像最听不得那个称呼,甚至觉得喊他全名都比这好一些。 她忍着颤,轻声开口:“萧……祈安?” 男人呼吸渐沉,漆黑的凤眸中藏着炽烈的火,仿佛能将人燃烧殆尽。 “孤的名字你可以随意称呼,不过孤现在要的不是这个。” 云葵在一浪接一浪的冲击下彻底迷茫了。 太子适时提醒她:“孤在外面是如何唤你的?” 云葵终于想起平州昌乐街上他说的那句“夫人”,沾了泪珠的眼睫轻轻颤动着。 他想听的是……夫君? 脑海中忽然想起那晚,她同他推心置腹坦白心迹,的的确确是说过这么一句—— “如若殿下只是小小官吏、贩夫走卒,您在外面喊我一声夫人,我也可以欢欢喜喜地唤您夫君。” 分心之际,男人又是一阵猛烈的撞击,云葵咬牙回过神,“殿下想听这个?” 太子眸色沉沉地盯着她。 云葵偏过头,想要错开他的目光,却又被他强势掰回来,被迫与他对视。 她仍是低低垂着眼,咬唇道:“我不敢……殿下别逼我了。” 太子沉声问道:“为何不敢?” 云葵不知该如何作答,默了半晌才道:“殿下贵为储君,岂是寻常女子的丈夫?将来少不得三宫六院,我怎可一人霸占殿下。” 太子皱眉:“孤何时说过要三宫六院了?” 云葵更不敢想了,“殿下自己就是独苗,再不充实后宫,绵延子嗣,大臣们不会肯罢休的。” 太子滚了滚喉咙,嗓音沙哑:“你就不想替孤生孩子?” 想归想,那也得有得生啊,你日日耕耘,这不是还没有动静…… 云葵讪讪看他一眼,知道他听到了。 太子暗暗咬牙,“你的意思是,孤做得还是不够多。” 云葵保证自己绝无此意,立刻道:“孩子也要看缘分的,你看宁德侯世子,还有我、我爹娘……但是也有人是耕耘得再多也无济于事的,不是说你哦,我是说有些人……” 话未说完,人就被强势翻了面,她哭哭唧唧攥着被,后悔不迭。 太子眸色沉沉,心中亦是郁塞,最后试了些镇店之宝上的手段。 她被舌尖頂着,哭得梨花带雨,浑身都在发抖,更是从未想过,他竟然愿意对她如此。 “殿下别逼我了!我是宁死不屈的……” 我是很容易就屈服的呜呜呜…… 不就是喊夫君吗……我的心里喊也是一样的,您听见就行了…… 太子抬起头,薄唇上沾染了她的东西,依旧不肯轻易放过。 “心里喊算什么,你就这么敷衍孤?” 云葵浑身哆嗦得厉害,实在受不住他来回的舔吮,最后几乎揉破身下的云锦,哭着喊道:“殿下夫君……” 太子:“前面两字不要。” 云葵紧紧咬着唇,嗓音里带着哭腔,低得不能再低:“夫君……” 太子深深一叹,起身揉揉她的脸颊,往她手上塞了张巾帕,“乖,替孤擦脸。” 云葵满脸烧得通红,忍着难为情,一点点替他擦拭干净脸上的水痕,心中五味杂陈,“殿下欺负人……” 太子轻笑:“让你喊夫君就是欺负人了?” 云葵愤愤道:“你这是对我严刑逼供。” 太子捻了捻唇上的水渍,“孤可不会对犯人如此。” 云葵别过脸,还在小声抗拒:“真的不能喊,这是大逆不道。” 太子道:“孤就是这世间的道。” 云葵:“……” 太子捏住她命运的后脖颈,“记住这声称呼,往后孤还要听。” 云葵只能乖乖地点头,“哦。” 这一晚被他连番折腾,最后直接趴在他胸肌上睡着了。 深夜。 一道鬼魅般的黑影潜入养心殿。 淳明帝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这一年来朝堂风云令他心力交瘁,苦心经营起来的势力竟如大厦倾颓,给予重用的心腹大臣也接连出事,他如今年近不惑,只感身心俱疲,便是今夜召幸的两个绝色美人,也让他有心无力。 卢槭悄无声息地进殿,跪在淳明帝面前:“陛下,事情都办妥了。” 淳明帝缓缓攥紧双拳,面露戾色:“那些香毒当真能令太子发狂失控,爆体而亡?” 卢槭颔首:“香毒混在浴佛香水中了无痕迹,便是般若寺的高僧也闻不出任何端倪,对太子的头疾却是致命。微臣有九成把握,只要太子在法会现场,必会头疾发作,在朝臣与宗室面前冲撞神佛,失态杀人,即便他自己不因疯魔而死,锦衣卫也可以驱魔除祟、还佛家清净为由当场诛杀太子。” 淳明帝沉声道:“朕就再信你一回,此事绝不可再出纰漏!” 卢槭当即拱手应下。 四月初八,浴佛节。 太子吩咐膳房给她做了碗长寿面,看着她吃完,才道:“今日你与孤一同前往般若寺。” 云葵才要开口询问,便又听他道:“他也会随御驾前往。” 云葵霎时紧张起来,“你是说……” 父亲? 今日她便要见到他了吗? 太子起身牵住她微微发凉的手:“走吧。” 浴佛节是一年之中最隆重的佛教盛事,今日帝后、宗室、朝中重臣都要前往般若寺浴佛祈福。 黑漆檀木马车停在东华门外,前头四匹骏马开路,无数带刀侍卫整齐列队,整个队伍浩浩荡荡,行驶起来,车轮厚重的滚动声与盔甲兵器摩擦声仿佛碾压在耳边。 云葵心中忐忑不安,手心都冒出了冷汗。 马车驶入御街,耳边渐渐传来喧闹声,云葵这才敢大胆掀开车帷一角,悄悄往外看去。 四月柔风拂面,她深深吁出一口气,终于缓解了些许心中的紧张。 太子从暗格中取出一只红木锦盒递给她,“生辰贺礼,打开看看?” 云葵回过神,“殿下还给我准备了生辰礼?”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锁扣,原以为盒中是金银首饰之类的贺礼,没想到却是一沓厚厚的……房契?! 太子掠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方才你看到的几十家铺面都在这里。” 据他了解,盛豫就是买了这条街不少的胭脂水粉和珠宝首饰给她当生辰礼。 那他就干脆高价把这些铺面买下来,全都送给她。 云葵瞠目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 太子淡淡道:“你不是一直怪孤收走了你在平州府的房契吗?这些赔给你,够不够?” 云葵眼前一黑,突然有点晕钱。 第77章 云葵捻了捻那房契的厚度, 指尖都在发抖:“我没见过世面,殿下能不能大概同我讲讲,这些值多少钱?” 太子轻笑, “皇城脚下寸土寸金,这都是整条御街最繁华的铺面,一间铺子百两至千两不等,等下半年的租金收上来,保守估计千两左右。” 云葵瞪大双眼,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晕头转向, “那岂不是……价值上万?且月月年年都有收益?” 太子:“嗯。” 云葵眸若璨星,跳动着雀跃的光芒, “那我岂不是全京城最富有的小娘子啦!” 太子唇角勾起, 眸色深深地望着她:“皇后例银两千两, 太子妃例银一千两,加上这些, 应该算得上最富有了。” 云葵唇边笑意僵住, 被他盯得心跳怦然,低头继续数她的房契,“殿下说什么呢。” 太子将她揽到身边来, “怎么,不想要?” “还是说,”他目光一凛,“你就喜欢孤的钱, 不喜欢孤这个人?” 他靠得太近,每一个字都裹挟着灼热的温度,激得她耳廓一片酥麻。 “我自是都喜欢,但是……” 她好像有点位份恐惧症, 怕身份卑微,才不配位,沦为旁人眼里的笑话,所以总是下意识地逃避这些话题。 太子眉头蹙紧,面色严肃起来:“孤认定的人,没有什么不配,难道你希望将来孤去宠幸别的女子?” 云葵忙道:“自然不是。” 虽然知道这点不可能,可一想到将来殿下也如当今陛下这般三宫六院美人如云,她最喜欢的人要与旁人缠绵悱恻,胸肌也会被旁人摸来摸去,她心里也会有隐隐的难过。 太子暗暗咬牙道:“你既不愿当太子妃,将来孤的胸肌腹肌都会被别人摸去,本该属于你的金银珠宝也会被掰成无数份分给后宫众人,你也别想成为全京城最富有的小娘子了,这些房契先还给孤,以免将来不够分……” 云葵这才护犊子般地抱紧自己手中的锦盒,“殿下怎么还出尔反尔呢!” 太子冷冷瞥她:“是你自己不要。” 云葵“哎呀”一声,闷声道:“我这不是不敢痴心妄想嘛,您也知道,我就这点出息,没读过圣贤书,没见过世面,如何能母仪天下呢?” 太子道:“你无需做什么,只需站在孤身边,受无上尊宠,万人朝拜。” 云葵:“可我……” 太子眉心蹙紧:“还想抗旨?” 云葵拧巴半天,伸出两根手指:“我还有最后两个问题。” 太子:“你说。” 云葵犹犹豫豫地试探道:“像侧妃、良娣这种位份,一年大概多少例银呢?” 太子气极反笑,“没有侧妃和良娣,你若实在想当也行,孤一个铜板都不会给。” 云葵:“……” 这就很不厚道了。 “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云葵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殿下……会后悔吗?” 太子脸色沉沉。 云葵知道他不爱听,可有些话不得不说:“我阿娘,还有我,这辈子就没遇上几个好男人,殿下将来若是遇上哪家的闺秀,端庄雅慧,家世不凡,比我更适合做你的妻子,殿下能保证自己不会移情别恋吗?殿下为天下至尊,我人微言轻,可没办法左右您的想法。” 太子扯唇道:“孤在你眼里就是个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之人?便是你移情别恋,孤都不会。别忘了,孤这二十余年只你一人,反倒是你,处处撒网留情,对孤也是见色起意,满心觊觎,孤还没同你计较,你倒贼喊捉贼起来了?” 云葵这才讪讪笑起来,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殿下最大最英俊,我才不会移情别恋呢。” 太子紧紧盯着她,“倘若有一日孤容颜不再,垂垂老矣,你会不会喜欢上年轻俊美的男人?” 云葵佯装想了想,只是才思索一眨眼功夫,腰肢就被人狠狠往身前一带。 男人滚烫的薄唇重重压上来,强势撬开贝齿,瞬间夺去她所有的呼吸。 她被吻得腿软身颤,根本无力招架,坐在他蹆上,已经感受到那处的凶猛异常。 怕他在车内胡来,却又腾不出嘴巴告饶,只能在心里哀声求饶。 我错了!我这辈子只喜欢殿下!快把我放下吧呜呜,般若寺快到了,一会儿下了马车我可怎么见人,殿下也要上祭台祈福,不要冲撞了神明啊…… 好殿下,好祖宗,太子哥哥,夫君夫君…… 男人听到这一声,狠狠咬了口她的唇瓣,这才缓缓将人松开。 云葵脱离桎梏,才得以大口地呼吸,眼眶红红的,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她哆嗦地攀着他的肩膀,缓了许久,才小声说道:“以殿下之勇武,只怕到了七老八十也能雄风依旧,胜过寻常男子,不过殿下也不能纵慾过度,省着点用方能长久。” 太子淡淡道:“孤自有分寸,无需你提醒。” 云葵暗暗腹诽。 有个屁的分寸,一夜五次叫有分寸? 被他冷冷乜来一眼,她赶忙缩缩脑袋,从他身上下来,默默数自己的房契去了。 不过想想还是忍不住窃喜,扬起的嘴角根本压不下去,“小时候舅母找人给我算命,说我是大富大贵之相,如今看来果真没有说错,我也太幸福了!” 太子看着她明媚张扬的笑靥,目光也慢慢地柔和下来。 只是般若寺愈来愈近,一想到此行的目的,云葵心中的欢喜雀跃又很快被慌乱替代。 太子见她又掀开车帷偷偷往外瞧,忍不住道:“他不在孤的亲卫军中,你现在见不到的。” 云葵攥着帷幔的手指紧了紧,收回视线,强装镇定:“我没看他,我就是……透透气。” 太子沉吟片刻,道:“他如今任从三品锦衣卫指挥同知,今日随王伴驾,一会抵达般若寺,你就在祭坛法场外等候,不用陪在孤身边,孤会派怀青怀竹贴身保护你,到时你便能看到他了。” 原来还是锦衣卫,飞鱼服,绣春刀,应该很好辨认吧。 云葵默了默,忽想起什么,又忍不住问:“殿下会有危险吗?” 太子捏捏她手指,“不会有事,别担心。” 浴佛节这样的佛教盛事,皇室宗亲与五品以上重臣都会到场,淳明帝必定有所行动。 秦戈也查到卢槭这些日子隐瞒行踪,实则一直留在般若寺,设了怎样的埋伏尚未可知。 太子本也想过不带她出宫,可一想到将人独自留在宫中,保不齐会有人敢动她的心思,将人掳走以此相胁,或者往她嘴里扔个毒丸、灌口毒汤,实在防不胜防。 还是带在自己身边最安全。 般若寺附近暂未发现火药与埋伏,若是寻常刺客也无需多虑,他带了足够的亲军和暗卫,可以护住她的安危。 太子车驾缓缓停在山脚下。 他先下马车,云葵紧随其后,佯装若无其事地抬眼扫视四周,只见帝王舆辇华盖如云,经幡飘荡,禁军与随行侍从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尽管如此,她还是在乌压压的禁军捕捉到一队着装亮眼的锦衣卫。 尤其为首的那人,一身大红织金妆花飞鱼服衬得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在一群着靛蓝织金锦袍的锦衣卫中颇为醒目。 再看他五官,剑眉星目,鼻若玉峰,俊朗的面庞虽有岁月磨砺的痕迹,却平添几分萧肃清举、瑶林玉树的气度。 那头戴青铜面具的指挥使今日似乎不在,锦衣卫中官位最大的便数指挥同知了,站在队伍最前方,衣着区别于旁人,应该是他吧? 可父亲起码也年过四十了,她甚至想过是个糟老头子的形象,怎会如此年轻英俊! 云葵看过一眼,察觉那人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她心如擂鼓,立刻垂下了眼睑。 直觉是他,却又不敢多看,怕他以为自己多好奇,多想认他似的。 盛豫从太子一下马车,目光立刻锁定了他身后那名穿粉绿绣花襦裙的侍女。 除了两名女暗卫在场,太子身边就只带了这一名宫女随行,想不注意都难。 尤其是在见到她面容的那一刻,盛豫本就不算平静的心脏更是颤抖不止。 姑娘十几岁的年纪,生得桃腮粉面,明眸皓齿,一双小鹿眼琥珀般剔透,裙摆在风中轻轻摆动着,像春日刚抽条的柳枝,亭亭玉立。 不得不承认,的确与他生得很像。 她母亲戚樱的相貌,盛豫不曾见过,所有印象都来源于她的动作和声音,她温柔细心,也明媚大胆,像旷野里盛放的花,有少女的娇羞,也充满着蓬勃的生命力。 在看到这女孩的第一眼,盛豫几乎就已经确定,这就是戚樱与他的孩子。 且她不似想象中清瘦孱弱的模样,大概是太子查出她与自己的这层关系,给予了特殊照顾,姑娘看上去眸光炯炯,气色红润。 大概是太子提前通过气,姑娘知道自己今日在场,只往他这里看了一眼,立刻垂低眼眸,唇瓣微微地抿着,显出几分局促不安。 太子当然也注意到了盛豫。 与此同时,身旁曹元禄的内心活动也没停过。 盛大人也太上道了!平日一身乌青,穿得死气沉沉的,今日生怕姑娘看不到自己,故意穿一身红衣锦袍,当真有当年鲜衣怒马状元郎的风姿了!谁能拒绝这么英俊潇洒的父亲呐! 太子不由得皱起眉头。 盛豫这一身的确醒目张扬,本就是极为俊美的相貌,又被这一身飞鱼服衬得风姿卓绝,哪里看得出是年逾不惑的人,瞧着也就三十上下。 连淳明帝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后宫几位妃嫔听闻这是先帝时期的武状元,更是频频侧目。 盛豫哪管旁人的目光,一心只想着与女儿见面说上话,把当年的事情解释给她听,将备好的生辰贺礼送给她。 不管她愿不愿意认自己这个父亲,盛豫都会把最好的一切弥补给她。 般若寺浴佛法场,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太子踏上石阶,回头对云葵道:“在这等孤,不要乱跑。” 云葵有些话想问,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殿下当心”,便乖乖在法场外等候了。 佯装若无其事地扫眼四周,那群锦衣卫跟着淳明帝仪仗进入法场,大红飞鱼服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野尽头,她也悄悄地松了口气。 太子甫入法场,浓烈的佛香扑鼻,他便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头疾的原因,导致他对香料极为敏感,哪怕是这种令人沉心静气的佛香,也让他生出轻微的不适。 曹元禄看出他面色不豫,及时道:“要不还是让姑娘进来随侍吧?” 太子按了按太阳穴,“不必了。” 今日的法场不会如此风平浪静,何必让她身陷险境。 祭坛中央供奉着一尊巨大的金身佛像,一众高僧身着袈裟立在祭坛之下,皇室宗亲与群臣紧随其后,按照品阶大小整齐列队。 钟鼓齐鸣,梵音声起,八名僧人抬举着一座鎏金香汤盆摆放在佛像正前方,武僧挑担,往里注入香汤。 汤盆水面香雾缭绕,花瓣漂浮,醇厚深远的佛门香气弥漫在整个祭坛上空。 淳明帝身着明黄衮服,在护卫的簇拥下登上祭台,舀起一勺香汤,缓缓浇在金身佛像上,此为净化心灵、消除业障之意,僧众齐声念诵经文,一时香雾缭绕,梵音袅袅。 紧接着皇后踏上祭台,同样依照礼仪,为佛像浴身,替百姓祈福。 随后便有僧人将金勺奉给太子。 太子周身雾气弥漫,只觉一股难言的狂躁涌上心头,颅内传来密密麻麻的针刺感。 与此同时,法场袅袅的念诵声中,耳边突然响起了淳明帝突兀的心声。 萧祈安,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这香汤于寻常人无碍,对你颅内的蛊虫却是最有效的兴奋剂,你只怕到死都不知道,困扰你多年的头疾其实是蛊虫作祟吧? 朕忍了你二十年,一切也该结束了。 原来是……蛊虫。 太子双眸充血,暗暗攥紧了手掌。 淳明帝立在祭台下,紧紧盯着他的表情。 藏于暗处的卢槭也绷紧了神经,只等太子靠近香汤,待香毒完全侵入身体,颅内的蛊虫被激发出来,到时即便他不被蛊虫咬断经脉,爆体而亡,卢槭也能以护驾为由,将疯魔中的太子诛于祭坛之上。 淳明帝分明已经看到太子脸色苍白,眸中血丝遍布,可人却迟迟不上祭台,漫天的香雾作用下,也没能让他痛苦万分,失控发狂。 淳明帝很快耐心告罄,甚至亲口出声催促:“太子还不速速上台祈福,以免误了吉时!” 太子紧紧闭上双眼。 良久之后,沉沉开口:“陛下心怀鬼蜮,纵千拜万祷也无济于事,孤看今日的浴佛法会还是就此作罢吧。” 他声音不大,却足以令祭台下方的高僧和近前的宗亲重臣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面面相觑,淳明帝厉目瞪圆,脸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第78章 浴佛仪式进行到半途, 众目睽睽之下,太子丢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转身离开,谁也不敢上前阻止。 淳明帝后背冷汗滚滚, 死死盯着太子离开的背影,几乎目眦欲裂。 皇后和辰王也听到了太子那句“心怀鬼蜮”,难道淳明帝今日有所行动,被太子发现了? 祭台下的皇室宗亲不明所以,却也无人敢当面质问淳明帝,更无人敢上前让太子说个明白。 而太子明显脸色阴戾, 眸中血丝遍布,像极了头疾发作的前兆, 浑身阴沉冷酷的气场已经让人不寒而栗, 便是祭坛下淳明帝的亲卫军也不敢多加阻拦。 祭坛下群臣面面相觑, 议论纷纷,最后还是皇后开口镇场:“佛门重地不得喧闹, 太子身体不适, 先行回宫,浴佛仪式继续。” 众人这才肃静下来。 皇后看向身侧的淳明帝,只见他横眉冷目, 面容几乎扭曲,似是将满腔怒火狠狠压抑,她也只好眼神示意一旁的般若寺方丈,请他继续接下来的流程。 藏身暗处的卢槭见情况有变, 心中亦是不甘。 香汤中投放了足以令太子发狂失控的香毒,却不知哪一步出了差错,导致他颅内的蛊虫不再似从前那般敏感活跃。 先前也有一回,太子在众朝臣面前情绪失控, 就是卢槭暗下手脚,在宫宴所用的熏炉中加重了香毒的剂量,令太子当场头疾发作,突发癫狂,宛如邪魔附身。 只是他手下暗卫个个身手了得,那回没能顺利取他性命,从那之后,太子就对各种香料极为警惕,再想从中做手脚便难了。 浴佛节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虽面有异常,却远远没有达到疯狂暴虐,失去理智的地步。 明明香毒的剂量远超先前,哪怕他没有去到祭台中央,人也不该是如此平静。 难道蛊虫失效了? 可他脸色煞白,额头青筋暴起,明显是压抑着痛苦,倘若蛊虫失效,他的反应也该与常人无异才是。 思及此,卢槭与祭台下的淳明帝遥遥一个眼神交汇,他暗暗攥紧手中的刀柄,召来下属附耳吩咐了几句。 太子身有异样,即便中毒不深,武力也终究不比以往,方才祭坛那番话,又让宗室与朝臣心中对淳明帝有所猜疑,今日定不能让他活着回到东宫,否则来日太子一旦反击,将淳明帝的所作所为昭告天下,后果不堪设想。 那厢云葵还在外面等候,却看到太子脸色苍白地从法场出来,她心下一慌,赶忙跑上前,“殿下这是怎么了?” 曹元禄忙道:“殿下头疾发作,奴才已经派人去请何军医了,回宫这一路,还请姑娘照看着些。” 云葵立刻点头,将太子扶上马车。 太子额头青筋尽显,眸光泛出猩红之色,颅内每一根神经都似刀刃碾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剧烈的疼痛。 云葵不知如何才能帮到他,只能紧紧抱着他,贴着他近些,更近些,把自己所有的温度都给他。 太子紧紧闭着眼睛,良久之后缓解下来,伸手抚了抚她鬓发,嗓音沙哑:“放心,我没事。” 指尖摸到一抹湿润,他再次皱起眉:“哭什么。” 云葵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可看到他痛苦忍耐的模样,眼泪还是止不住滑落,“我……我害怕。” 太子挑眉:“怕我会死?” 云葵哽咽着问他:“你会吗?” 太子沉吟片刻,叹道:“今日不是见到你父亲了?就算往后我不在,他也会倾尽全力保护你,照顾你的。” 云葵满眼通红,迷茫无助地看着他,唇瓣翕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觉得心脏像是被巨石沉沉地压着,直压得沁出血来。 太子没听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可此刻却像是感同身受地体会到那份窒息般的钝痛。 像绷紧的琴弦随时可能断裂,像心脏被剜开一道血口。 他叹口气,将人揽在怀中,“别怕,不会死的。” 云葵却推开了他的胸膛,紧紧盯着他,“殿下,你别骗我,你同我说什么我都会信的……” 太子道:“方才是吓唬你的,我这二十几年都过来了,从前都不曾死,如今更不会轻易被人取走性命。” 他启唇一笑:“怎么,知道心疼你夫君了?” 云葵紧抿着唇,嗓音颤抖:“你别同我开玩笑,我……我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那么喜欢一个人,把自己全部交给他,孤苦伶仃十几年,终于找到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 甚至,把那些家世门第全都抛诸脑后,鼓起勇气、不顾一切地喜欢上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人。 她爬上了云端,脚底却是空的,依靠他有力的臂膀才能勉强站稳,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所以在听到他说“就算往后我不在”的时候,她在那一刻像是被人推进了深渊,失去所有支撑的力量。 太子替她擦干眼泪,紧紧将人抱在怀里,感受到掌心下的颤抖,他缓缓出声安抚:“别怕,我会一直在。既做了你夫君,怎么会轻易丢下你呢?” 他要铲除奸佞,重塑乾坤,坐拥天下,也要用至高无上的权柄,为她撑起一片安然无虞的天地,让她稳稳躲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再不受风雨侵袭。 云葵擦擦眼泪,紧紧地依偎在他怀中。 平稳行驶的马车突然停下来,马车外,窸窣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将整辆马车包围。 太子面色微凛,眸光瞬间凌厉三分。 云葵愣了愣,坐回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帷,往外瞟一眼,连泣声都没来得及收,就被眼前之景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殿下,是刺客!” 遍地的黑衣人,已将马车团团围住。 太子伸手将人护在身后,另一手握紧腰间佩剑,凝神听着车外的动静。 东宫卫军和暗卫很快与黑衣人缠斗起来,马车外厮杀声与兵器碰撞声交织,不断冲击着耳膜。 突然,一道银光裹挟着凛冽劲风穿透车帘,直冲太子面门! 云葵未及反应,人已经被他护着迅速躲避,那冷箭“噔”的一声深深钉在车架上。 紧接着又是数支冷箭齐发,都被太子挥剑抵挡开来。 云葵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后背冷汗涔涔,只能把自己缩成团躲在太子身后,尽量不给他添麻烦。 可刺客仍不死心,见冷箭伤不到他,又放出飞爪钩嵌入马车四角,欲要将马车四分五裂,逼太子现身。 云葵已经感受到车身剧烈的摇晃,木头断裂的声响与绳索摩擦声令人心惊胆战。 太子沉声道:“扶稳了!” 云葵只觉腰身骤然一紧,下一刻,马车棚顶已经被人生生用剑掀开,她闭紧眼睛,感受到人被带到高处,脚底踩着马车溅出来的碎木,底下轰然一声巨响,惊得她往下看去,那华丽宽敞的檀木马车噼里啪啦地碎裂开来,一时木料四溅,尘土飞扬。 待在地面上站稳,面前一排黑衣刺客立刻集中火力,挥刀朝太子砍来。 云葵正要往他身后躲避,忽见一道华丽的红色身影以迅雷之势挡在他二人身前,绣春刀携着千钧之力,瞬间便将围拢过来七八个刺客斩杀身前。 云葵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切。 怎么会不熟悉这一身,方才在般若寺,锦衣卫中只这一人身着红袍,现在又赶来救她与殿下…… 盛豫在法场听到太子的话,又见他面色不对,立刻抛下淳明帝与锦衣卫的下属,直接跟了过来,果然今日有人要暗下杀手。 他偏过头,看了一眼云葵,又注意到姑娘被太子殿下紧紧握住的手。 “殿下带人先行离开,这里由微臣来应付。” 云葵手心发冷,浑身隐隐颤抖,脚步像被钉住般无法动弹。 那边盛豫话音才落,立刻便有十余名黑衣人围攻过来。 他这些年在地方任职千户,每日督促练兵,自己的功夫也从未落下,加之这些年刺杀不断,危机四伏,拜他们所赐,身手倒比年轻时更加凌厉狠辣。 云葵和太子被暗卫包围,护在还算安全的范围内,黑衣刺客因为盛豫的到来,在刚猛凌厉的攻势下很快显出颓势。 就在此时,又一名黑衣人从天而降,挥刀直冲盛豫而来。 云葵认得那双阴毒森寒的眼睛,正是上元那晚遇到的刺客头领! “殿下,是他!是上元伤你的那人!” 两人很快缠斗起来,一人身形敏捷如鬼魅,一人红衣猎猎气势如虹,势均力敌,身手不相上下。 云葵只看到眼前寒光剑影,火花四溅,一颗心狂跳不止,分毫不敢错开眼睛。 黑衣人招招狠辣致命,却都被盛豫敏捷的招式一一化解,渐渐地,交错的刀光剑影中,周身开始有血珠四溅。 云葵甚至看不清到底是谁受了伤,一颗心仿佛被人狠狠攥住,紧张得喘不上气。 另有几名黑衣人见状,也纷纷挥刀上来共同应敌,又被秦戈带人打得节节败退。 那黑衣头领手臂与腰身负伤,渐渐体力不支,盛豫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招招迅猛却不冲要害,只在他身上留下无数伤口,最后一刀划过他脸颊,直接将他面上戴的黑色方巾挑落下来。 那刺客头领终于乱了阵脚,招数频频出错,被盛豫几招制服于地。 盛豫甚至想过先卸了他两条腿,免得他挣扎逃跑,只是顾及姑娘在场,没有痛下狠手,只提刀抵着那人脖颈,将人死死按压在地。 从来都以面具或黑纱示人的男人,头一回露出原本的面貌,不说太子和盛豫,就连他手下那些黑衣人都暗吃一惊。 男人浑身发抖地跪伏在地,试图捂住自己那半张丑陋可怖的面容,可盛豫还是看到了。 半边脸坑坑洼洼,泛起狰狞的赭红色,是被大火烧伤的痕迹,右耳几乎被火烧平。 饶是如此,盛豫依据太子先前的提醒,以及眼前之人还算熟悉的五官,冷声开口道:“别来无恙,冯将军。” 冯遇闻言瞳孔骤缩,额头因挣扎而青筋暴起,显得面目愈发扭曲可怖。 盛豫看到他极度震惊的反应,心下了然,正欲向太子回话,余光又扫过那只与太子紧紧握住的手。 方才他打了那么久,姑娘竟然就这么被太子牵着,一直没有松手? 男女授受不亲,就算太子想护着她,也不必如此吧。 第79章 太子听到他的心声并未松手, 反倒是云葵,被盛豫状似无意的目光看过来,身体下意识地僵硬, 把手从太子掌心缓缓抽了出来。 太子看她一眼,不再勉强,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冯遇,冷笑道:“冯将军这些年隐藏真实身份,着实辛苦,今朝重见天日, 可还习惯?” 冯遇咬紧后槽牙,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着:“微臣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我这身份天知地知, 除了陛下从未透露给第二人, 他二人从何知晓? 太子轻笑一声, 目光却在一瞬间转冷:“当年狼山之战,孤与冯将军之间的旧账也该算清楚了。” 他沉声吩咐:“带走。” 秦戈立刻领命, 上前捆缚住冯遇的手脚, 余下的黑衣人群龙无首,也被太子暗卫一一制服。 云葵一直垂着眼,心中对这个父亲多年的恨意, 隐隐有过的好奇、期待,以及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心情在心底复杂地交织。 却在这时,注意到盛豫手臂上的一处暗红血迹。 他也受伤了? 她这才抬起头,四目相对, 盛豫欲言又止,云葵攥着衣角,手脚亦是无处安放。 太子目光掠过盛豫手臂的伤口,“今日多谢盛将军出手相助, 盛将军受伤了,随孤一道回东宫包扎吧。” 原来姓盛…… 盛豫拱手道:“微臣遵旨。” 曹元禄叫人重新套了马车,见姑娘与未来国丈彼此拘谨,赶忙上来打圆场:“殿下头疾发作,还是尽快回宫医治为好,盛大人身上也有伤,不宜马上颠簸,不如一起上车包扎休整?” 云葵眼神闪烁,紧紧攥着手指。 他若上车,那岂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殿下,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她在心里悄悄对太子道。 太子闻言,正要开口,那厢盛豫也看出了女儿的尴尬,相认不急于一时,想想还是不要让她这般不自在的好,便道:“小伤无碍,微臣还是骑马吧。” 这不好吧,万一伤口崩裂,岂不是雪上加霜…… 太子蹙眉,吩咐道:“去备两辆马车。” 曹元禄赶忙派人去准备,两辆马车很快停靠过来,盛豫眸中隐隐升起一丝期待。 若有机会与姑娘同处一辆马车,也好将过去的事情解释给她听,即便她暂时不愿相认,能与姑娘说说话也是好的,今日又是她的生辰…… 这边云葵又局促不安起来。 他知道我是殿下的侍寝宫女吗?若是不知道…… 没等她继续猜测下去,太子牵住她的手道:“先回宫再说。” 盛豫便眼睁睁地看着姑娘被太子带上马车。 他满腹疑惑,不知从何处问起,当日殿下说姑娘在东宫当差,他原以为是普通的宫女,却不知两人竟如此亲近。 曹元禄将盛豫请上另一辆马车,低声说道:“盛大人有所不知,姑娘身上有种特别的葵花香,可以帮助殿下缓解头疾,因此一直在承光殿近身伺候。” 盛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难怪殿下出行时与她共乘一辆马车。 盛豫忽然想起来,她母亲戚樱身上似乎也有一股清新的花香,只是被药香掩盖大半,凑近时才能闻到,或许这也是遗传。 他轻叹一声,没想到姑娘与殿下冥冥之中还有这样的缘分。 曹元禄不敢提示过多,毕竟殿下未有吩咐,还是循序渐进的好。 回到东宫,何百龄已经在承光殿等着了。 替太子把过脉,他沉思片刻,问道:“殿下今日是因那浴佛香汤诱发的头疾?” 太子根据淳明帝的心声,大致猜测出来,“孤的头疾并非先天不足所致,而是蛊虫。” 话音落下,殿内众人皆是大惊。 本朝禁蛊百年之久,对施蛊之人严刑峻法,百年间已无人敢用这种阴暗邪恶的术法谋财害命,连曹元禄与盛豫都是仅有耳闻,云葵更是从未听说。 何百龄诧道:“殿下是如何得知?” 太子只道:“是淳明帝与冯遇的阴谋。” 曹元禄忙问:“军医可有办法解蛊?” 何百龄从前倒是看过一些记载蛊毒的毒经,“找到施蛊之人炼制解药是最快的办法。如若是子蛊,则需摧毁母蛊,子蛊自然解除,除此之外,便是一些旁门左道毫无根据的术法了,殿下想要解蛊,还需问出此为何种蛊虫,方能对症下药。” 盛豫暗暗攥紧手掌,“殿下生来头疾缠身,难道是自那时起体内就已被下了蛊虫?” 话音落下,众人皆是心口一沉,云葵更是直接红了眼眶。 蛊术本就是因其残忍恶毒不容于世,何况还是下在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身上! 太子脸色苍白,颅内隐痛,额间浮着一层细密的冷汗。 倘若没有读心术,他至今都被瞒在鼓里,寻不到医治之法,这蛊虫甚至会折磨他一辈子。 似今日这样的场合,但凡他没有提前听到淳明帝的心声,走上那祭台,香汤中的剧毒必会让他失控于人前。 他记得自己曾经发狂的状态,甚至失手杀过人…… 太子收紧手掌,深深闭上眼睛。 冯遇被关在东宫刑房,自知性命不保,只是从未想过,自己藏了二十年的秘密竟被太子和盛豫知晓! 当年他暗中通敌,为了不被先帝猜疑,不惜以身涉险,被北魏的火弩射伤右脸,在死人堆里蒙混过关,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埋骨狼山。 即便后来借机抽身,他的脸也伤了个彻底,只能以面具示人。 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隐瞒相貌身份二十年,没想到竟还是被太子查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陛下定不会说出去,妻子也被自己关着,接触不到外人。 至于盛豫,这些年来他屡屡派人刺杀,早已自顾不暇,身在彭城卫,根本没有见过改头换面成为锦衣卫指挥使的他,只是今年突然被太子调任回京,实在蹊跷。 可太子又是如何查出来的?当年狼山之战,太子甚至还未出生。 牢房外传来脚步声,冯遇抬起头,前来的正是太子与盛豫。 太子直接开门见山,冷眼盯着他道:“二十年前,冯将军已官居正三品,前途无量,为何还要背叛先帝,通敌卖国?还是说,淳明帝给了你什么好处,冯将军宁可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做个永远无法以真面示人的锦衣卫,也不要封侯拜相,步步高升?” 冯遇无甚可争辩,他既还活在世上,被人揭发身份,当年投敌诈死之事想必已被太子查了个明白。 “手下败将,无话可说。”他狰狞可怖的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下,“只是臣还有一事不明,殿下从未见过臣的真实面目,朝中上下都以为臣早已死在二十年前,从无一人怀疑过臣的身份,殿下却是如何得知?” 太子自然不会告诉他,他身边还有个能入梦的小福星。 也深知此等隐忍之人,再多酷刑加身也无济于事。 不过方才来的那一路,他倒是听到冯遇心中说起“妻子”二字,想来这世上除了淳明帝,冯遇的妻子也知晓他这些年的作为,只不过人被他关了起来。 太子沉吟片刻,轻笑道:“自然是你的妻子告诉孤的。” 冯遇霍然起身,死死攥着牢门,被火烧伤的半边脸微微地抽搐着,“她在你手里?你把她怎么样了?” 连一旁的盛豫都面露愕然。 据他所知,冯遇的妻子本就体弱多病,二十年前听闻他死在狼山,人悲痛欲绝,很快就病逝了,难道竟是没有死? 也对,冯遇既然以卢槭的身份活着,必然也要把妻子藏起来,否则岂不是轻易暴露了身份? 太子顺着他的话道:“她在孤宫中做客,若想让她性命无忧,还需冯将军配合。” 冯遇登时吼道:“你想知道的不是都已经查出来了吗?当年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与她无关,你放了她!” 太子似笑非笑:“所以,也是你给孤下了蛊毒?” 冯遇瞪大双目,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 他脑海中混乱地思索着道:“是……当年的蛊医早已不在人世,天下唯有我一人能解,你若杀了我,蛊虫会伴随你一生一世,让你这辈子都深受折磨而死!你不能杀我……” 太子嗤笑一声,“此蛊若对孤有用,今日孤在般若寺就该当众癫狂失控才是,你想过是何原因么?” 冯遇脸色大变,“你解蛊了?不可能!今日我分明见你头疾发作,那蛊虫定然还在你身上!” 太子道:“是还在,只不过孤身边有一女子能为孤压制蛊虫的活性,她在孤身边不过半年,孤的头疾从未发作过一次,便是你今日用了足量的香毒,对孤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 他的话,冯遇不得不信,否则今日在般若寺,太子如何能够保持理智? 冯遇紧紧攥住牢门,手背青筋暴起。 盛豫闻言也多看了太子一眼,他口中的女子,便是女儿? 冯遇口中喃喃:“不,不会……蛊虫只要不死,总有死灰复燃的时候,除非它死得彻彻底底……” 太子好笑地看着他:“难道你不知道,蛊虫长久被压制,失去活力,经年累月之下也会在体内自行消融。” 冯遇双目圆睁:“不可能!” 他浑浊的眼球焦灼地转动着,损伤的面容极度扭曲。 不会……那蛊医说过,此蛊无药可解,不死不灭,除非人在蛊虫最为活跃之时将其灭杀于体内,否则将困其一生,直至人死亡…… 如今他有那女子在身侧,蛊虫活跃不起来,便将永远留在他颅内,将来一旦受到刺激,依旧能让他发狂失控,痛苦而死! 太子将他的心声听得一清二楚,方才不过是拿话诓他,果然套出了蛊虫的解法。 他轻笑一声,对牢内人道:“孤还有事与尊夫人一叙,冯将军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离开,徒留冯遇在身后拼命拍打着牢门:“她什么都不知道!你的蛊毒也只有我能解,只要你放了她,我愿为殿下解毒!” 出了刑房,太子召来秦戈:“冯遇的妻子还活在世上,立刻去查。” 秦戈当即拱手领命。 太子又将方才所听到的蛊毒解法告知何百龄。 又看了眼身旁的云葵,道:“这段时日,你不能留在孤身边。” 云葵大致听明白了,她留在东宫,虽然能够短暂压制蛊虫,却不能彻底根除,殿下需要在一定的刺激下,将蛊虫激发出来,从而彻底灭杀。 可这种办法也会让他承受极大的痛苦,并且要在失控的边缘留一分理智,快准狠地将蛊虫灭杀,否则极有可能走向另一个极端,癫狂失控,爆体而亡…… 云葵心里担忧不已,颤抖着嗓音道:“我……我还是得陪着殿下,我不进承光殿可好?” 一旁的盛豫却在这时突然开口:“不如,随我回府住几日,待殿下解除蛊毒,到时再……视情况而定?” 殿内众人齐齐朝他看来。 第80章 云葵没想到他突然开这个口, 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我……” 何百龄也有些不放心,“殿下从何得知这种解法?” 盛豫其实也疑惑, 方才太子不过是几句试探,分明没有提到蛊虫的解法。 且那冯遇声称可以为殿下解蛊,大概率是将死之人拖延时间,想要以此威胁殿下,放了他的夫人,并未提到解法, 殿下又是如何得知? 太子面色平静道:“冯遇与淳明帝想要对付孤,不可能将那蛊医留下活口, 此蛊无药可解, 为今之计只有将蛊虫引出来灭杀, 孤的头疾才有可能彻底痊愈,否则终身都是隐患。” 何百龄叹道:“毒经中的确有这样的记载, 只是风险太大, 殿下当真要尝试?” 云葵也忙道:“我可以一直陪着殿下,不会让殿下有事的……” 盛豫看着姑娘担忧的表情,心中暗暗琢磨这句话的深意。 她说, 要一直陪着太子? 难不成姑娘不想跟他回家,想一辈子在宫中当差?还是等殿下登基为帝,她要留在后宫当娘娘? 太子凝视她片刻,“我意已决, 不必再劝。” 只要蛊虫还在体内,他永远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哪怕只是一味最普通的香料,都有可能让他发狂失态。 他肩负江山社稷, 要成为万民敬仰信赖的君主,也要给所爱之人一颗定心丸,她赖以依靠的夫君至少是个健康的人,无病无灾,情绪稳定,而不是随时都在失控的边缘。 云葵眼眶酸涩泛红,强忍着落泪的冲动。 曹元禄瞧瞧她,又瞧盛豫,“那姑娘这段时日……” 云葵不想离开东宫,她想随时知道殿下的安危,更是从未有过跟盛豫回府的打算…… 太子沉默片刻,道:“你留下,我有话同你说。” 这句话是对云葵说的。 殿内众人相视一眼,盛豫敛下诧异之色,随众人拱手退了出去。 太子坐在榻上,朝她招手,云葵这才乖乖地走到他面前,随即就被他缓缓伸手,揽在怀中。 男人温热的气息落在耳畔,就这么抱着,没有说话。 云葵低声开口:“殿下,一定要解蛊吗?我一直陪着殿下,也是可以控制的,殿下决意解蛊,万一出了意外……” 太子道:“从前是不知道,如今知晓我体内有蛊虫的存在,你不害怕吗?” 云葵摇摇头,“我早就不害怕殿下了,我只怕殿下有危险,怕你会疼,我留在东宫,随时可以帮到殿下。” “是,你可以帮我,”太子笑道,“可我怕蛊虫才被引出来,又让你吓回去,如此反反复复,我还治不治了?” 云葵咬咬唇瓣,“那我回偏殿住,我可以忍住不来见殿下,就在偏殿等你的消息。” 太子揉了揉她的鬓发,“可我忍不住想见你,怎么办?” 云葵心口仿佛塌陷下去一块,泛起绵绵密密酥麻的痛意。 太子沉默片刻,问道:“你不愿意认他,不想跟他回府吗?” 云葵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尽管知道他也有苦衷,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可她与阿娘受的苦又算什么? 就算他想弥补,阿娘的命也救不回来了。 而她这些年跌跌撞撞地长大,从来没有依靠过他这个父亲,他对她来说就是陌生人。 她要随他回去,与这个有名无实的父亲同住一个屋檐下吗? 太子道:“这段时日,东宫会很危险。” 今日浴佛法会上,他与淳明帝已经彻底撕破脸面,如今冯遇在他手中,淳明帝必然害怕他会供出当年狼山之战的真相,要么对冯遇先下手为强,要么除去他这个太子,永绝后患。 至于盛豫,对淳明帝来说并非头等要紧之人,盛府暂时还是安全的。 他笑了下,“今日你也见到了,他武功高强,对付一个锦衣卫指挥使都不在话下,自是能护得住你的。” 云葵想起在御街上他从天而降的场面,的确是英姿卓然,俊逸非常。 这还是他四十往上的年纪,倒退二十年,不知是何等的丰神俊朗,难怪阿娘为了这个男人,不顾一切也要生下她。 太子道:“你也是想见他的,是不是?” 云葵眼睫轻轻颤了颤,“可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应该恨吗?还是应该原谅,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给我的补偿。” 太子道:“他只有你一个女儿,不论是弥补过失,还是真真切切想要疼爱你,给你的一切,你照单全收便是,不管认不认亲,这些原本就该是属于你的东西。” 见她沉默不语,太子又道:“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这段时日,我会妥善安排你的住处,派人贴身保护你的安危。” 云葵攥紧手里的帕子,犹豫许久,终于小声道:“他既然都那么说了,还特意安排别处作甚。” 太子“嗯”了声,指腹揉揉她的眼尾,“若是住得不习惯,或者不想认他,随时可以回来,我说过,东宫便是你的家。” 云葵抬起头:“那我是不是,很久都见不到殿下了?” 太子捧起她的脸,吻了吻她的脸颊,“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我会尽快结束这些事,到时去接你回宫。” 云葵指腹轻轻划过他额头,眼眶酸涩发红。 她不知道那蛊虫藏身何处,这毒物竟然折磨了他二十多年,从他刚出生就被人残忍埋在他体内,不敢深想这是何等的痛苦,想想便要流泪。 “殿下,你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太子安抚地亲吻她脸颊,“说好会去接你,不会食言的。” 云葵道:“那解蛊之法若是太过痛苦,殿下千万不要硬撑,随时召我回来,就算解不了也没关系,往后都有我。” 太子唇角轻轻扬起,“嗯。” 两人几乎是头一次分开,太子还是有些话要叮嘱:“我会派人贴身保护你,这段时日尽量不要外出。” 云葵乖乖点头。 太子:“那枚墨玉扳指你带着,见扳指如储君亲临,派去的暗卫任你调遣。” 云葵心中暗叹,果然那扳指还是能镇住场子。 太子肃色道:“收收心思,不许看别的男子,尤其是你父亲的那些下属。” 云葵:“嗯……” 不说其他,她从前就觉得锦衣卫是整个皇城中最有排面的侍卫,除了那青面獠牙的指挥使,其他人无不是高大威猛,相貌周正。 想着想着,忽觉脖颈一凉,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会读心!想什么他都知道! 抬头撞上男人幽沉深邃的眼眸,她忙不迭一把抱住他腰身,脸蛋用力地蹭他胸肌,“我绝不看别人!我就是舍不得殿下……” “舍不得?”太子脸色沉沉,“那不如在这来几次,让盛豫在外面多等两个时辰,如何?” 云葵:“……” 坏殿下! 太子扣住她后脖,薄唇深深地覆上来,从不容置疑的强势,慢慢转变成温柔缱绻的厮磨,彼此炽热的呼吸交缠,谁也不想先放开。 殿门外,盛豫负手而立,越等越是心焦。 方才一时冲动说了那话,倒是让姑娘骑虎难下了,不知她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去。 殿下既然把她留下说话,想必也是想劝她回家的,否则费心费力地替他找女儿作甚? 可姑娘与太子的关系,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能为殿下缓解头疾,想必也是近前当差的,非寻常宫女能比,可今日街头遇刺,殿下紧紧握着她的手,两人又同乘一辆马车,这会殿下更是屏退众人,单独留她在寝殿说话,难道…… 正想多问曹元禄几句,殿门响动,盛豫立刻上前,就见姑娘红着眼睛从里面出来。 嘴唇似乎也是红的。 他想开口询问,不知她考虑得如何,又迟疑地顿住,生怕听到让自己失望的答案。 云葵被亲得太久,唇瓣还有些发麻,轻轻地抿着,又抬眼看盛豫,良久才道:“我在这里,只怕会妨碍殿下解蛊,我……我跟大人回去吧。” 盛豫大喜过望,赶忙道:“好,好!” 尽管这句陌生的“大人”并不是他想要的称呼,可姑娘肯跟他回家,已是意外之喜,他不敢奢求太多。 太子在这时从殿内出来,盛豫立刻俯身拱手道:“微臣多谢殿下!” 太子道:“这段时日,孤会派人暗中保护盛府的安危,盛将军就留在府上养伤,等孤的消息。” 盛豫立刻道:“是!” 云葵回头看向太子,小声在心里道:殿下,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太子朝她点点头。 看着父女二人离开的背影,他忽然有些后悔了,便是将她留在宫中,多派些亲卫保护,也不是难事。 倒是便宜了盛豫。 不光让他轻易得了个女儿,还给了他弥补的机会,谁家女婿做到他这般仁至义尽? 不过也就让他得意这几日,倘若哄不好姑娘,他亲自登门把人要回来,这辈子都不会准他再见女儿。 云葵在偏殿收拾好包袱,曹元禄正要上前帮她提着,被盛豫主动接了过来,“我来吧。” 曹元禄乐呵呵的,自然是给国丈大人表现的机会,云葵心里别扭,也没说什么。 马车停在东华门外,曹元禄亲自将父女二人送上马车。 一路静默。 盛豫两手搁在膝上,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缓缓吁口气,主动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葵抿唇道:“云葵。” 盛豫猜出是哪两个字,笑道:“往后我便唤你阿葵可好?” 云葵沉默片刻道:“就叫云葵吧。” 盛豫唇边笑意微僵了一瞬,“好,都听你的。” 云葵听出他语气中的失落,下意识想要开口解释,话到喉间还是没有说出口。 马车驶入御街,慢慢有嘈杂的吆喝声传入耳中。 盛豫掀帘往外瞧,转过头来问她:“你饿不饿?想不想吃糖葫芦?还有各种点心果子,我差人买一些带回去?” 云葵摇摇头,“糖葫芦都是小孩子喜欢吃的。” 盛豫眸光暗淡下去,想到她幼时寄人篱下的孤苦,只怕是连糖葫芦都很少吃到,后来进了宫,也是听人使唤,身不由己,他想了想,还是掀帘吩咐下属几句,那人立刻领命去了。 他叹口气,又看向云葵:“这些年,是爹爹不好,当年之事,爹爹实在对不住你阿娘,倘若知晓她怀有身孕,爹爹无论如何都会把你们接过来的。” 云葵鼻尖发酸,转头看向车帷。 盛府离宫城不远,当年盛豫官拜正三品,又是先帝麾下得力干将,在京中有一个位置不错的三进住宅。 盛豫对宅院也没什么要求,在彭城卫甚至直接住在卫所,与士兵同住。 京城的府邸年久失修,自他回京也是一切从简,府上的管家几日前才听说大人有个流落在外的女儿,不日就要回府,赶忙请工匠修园子,把空着的东厢房腾出来给小姐做闺房,还买了两个伶俐的丫鬟,随时等待小姐回府。 马车停在盛府大门外,府上只有一名管家,两名长随,都是从彭城跟着他过来的,还有刚买来的两个丫鬟,都已经在府门外恭迎了。 云葵自己就是宫女,不太适应这样的场面,拘谨地朝众人点点头。 刘管家年轻时也上过战场,后来伤了一条腿,盛豫见他无儿无女,便把人留在了身边。 他穿一身青布衣裳,微微跛足,见到云葵,笑出了满脸的褶:“姑娘与大人生得真是像,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盛豫唇边含笑,看向女儿:“进去看看吧。” 云葵点点头,好在府上人不多,每个人看上去都很是朴实亲和,她也慢慢缓解了心里的紧张。 刘管家在前面带路,领着父女二人踏入垂花门。 院里自不比殿下在平州的松园,但也收拾得简单干净,就是寻常官员的府邸,内园里除了几棵高大茂盛的老树,还种了芍药和牡丹,这时节开得正盛,土是新翻的,一看就是移栽过来不久。 刘管家指着东面的一间厢房道:“这里就是姑娘的闺房。” 云葵没想到今日才见他,盛府竟然连她的闺房都准备好了,这是算准了她会回来吗? 廊下有茉莉的清香,打开屋门,里头的布置却让她眼前一亮。 雕花楠木的拔步床,薄纱帷幔卷起,杏粉色的锦枕和床褥叠放得整整齐齐,竹窗旁放着张书案,上摆青玉的笔山和芙蓉石蟠螭耳盖炉,西边的妆台上摆满了精致的描金螺钿盒,竟然连珠宝首饰、胭脂水粉都给她备着了。 盛豫道:“时间紧迫,没来得及准备太多,我也不懂女儿家的东西,就叫他们挑好的买,也算布置得像样了,你可还喜欢?” 云葵不知如何作答,喜欢,怎么会不喜欢,这是只有话本里才能看到的官家小姐的闺房,她很羡慕书里那些大家闺秀,也曾经幻想过,自己若也有个做官老爷的爹爹,她也会有这样一间漂亮精致的闺房吧。 可如今,再好的东西摆在她面前,阿娘也看不到了。 盛豫叹道:“这些早该是你出生便能拥有的,都是爹爹对不起你们母女。” 云葵眼底酸涩,咬紧了唇瓣。 盛豫不急着等她回应,看眼天色又道:“时候不早了,要不先用饭?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早晨便让他们去准备了,不管你回不回来,爹爹都让人做好饭菜等着你。” 云葵便又跟着他来到厅堂旁的膳厅。 看到膳桌上满满一桌的菜,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飘着葱花、放了荷包蛋的长寿面,云葵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 从来没想过,她也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闺房,家里有一桌丰盛的饭菜等着她,还有人陪她过生辰。 可这一天来得太晚了。 第81章 父女二人坐下来, 盛豫亲自给她夹菜。 “厨子是昨日才进的府,爹爹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就让他每样都做了些, 在府上这些日子,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就跟底下人说,不要觉得难为情。” 云葵默默吃着碗里的菜,终于开口道:“往后……不用这么麻烦,我不挑食, 也不讲究,吃穿住行怎样都能应付。” 她做了六七年宫女, 也就在东宫的膳食丰盛许多, 从前吃的都是宫人的大锅饭, 睡的是通铺,入宫之前, 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夜里就着茅草都能睡着。 这些话她不说,盛豫也能猜到,“这些年, 是我愧对你母亲,也让你受苦了。” 云葵垂眼看着碗中的荷包蛋,筷子夹下去,露出里面金黄绵软的溏心。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来, “我还记得,五岁的时候帮人洗衣服,那家的主母瞧我可怜,给了我一颗鸡蛋, 我藏在箱底没舍得吃,直到有一天鸡蛋臭了,被舅母闻出来,把我骂得狗血淋头,问我不吃为什么不给表兄吃,现在放坏了不能吃了……可我还是躲着人,把那颗坏掉的鸡蛋偷偷吃掉了,结果胃里不舒服,吐了三天没吃下饭……” 她从来不想回忆过去,每一天都是煎熬,可是看到这枚煮得漂漂亮亮的溏心蛋,回忆还是忍不住涌了上来,眼泪也跟着大颗大颗往下掉。 一旁的丫鬟春蝉见状,赶忙递来帕子给她拭泪。 盛豫愧疚不已,犹豫许久,还是伸手缓缓拍拍她的背,“是爹爹的错,这些年让你受苦了……爹爹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让我为当年犯的错赎罪,好吗?” 刘管家也在一旁道:“姑娘,咱们大人绝非始乱终弃之人,只是当年险象环生,大人身负重伤,也是怕自身难保,到头来拖累了夫人,才没有执着去寻……” 盛豫这些年迟迟不曾娶妻,也是这个原因。 刘管家也没想到,当年在山中救了大人的女子,竟然为大人生了个女儿,加之大人不曾娶妻,那女子也不曾嫁人,干脆改口称呼“夫人”了。 刘管家眼中含泪:“您不知道,大人这些年,身上十余处刀伤,几次险些丧命,身边的亲信也是死的死,伤的伤……” 云葵沉默了很久,红着眼眶道:“我知道,当年之事非您一人之过,我并没有多恨您,只是心疼阿娘……我苦了十几年,如今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可阿娘再也没有机会看到这一切了。”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忍不住落泪。 盛豫叹道:“只怪我当年太多顾虑,最终还是害了你母亲,她救我于危困,却因我受尽指责,受尽生产之苦,早早离开人世,我这辈子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云葵抬起头,看到他眸中含泪,鬓角已有白发,也是这时才注意到,他眼尾还有一道隐隐的伤疤。 殿下和刘管家都说过,他那年双目失明,连阿娘的模样都未曾见过…… 她捏紧手中的汤匙,喉咙滚动几下,沉默许久道:“事已至此,大人不必太过自责,用饭吧。” 事情过去十几年了,阿娘的性命早已无可挽回,她回盛府,原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用过晚膳,回到东厢房,怀青和怀竹守在外面。 她一进门,春蝉捧来一篮新鲜瓜果,另一个叫惊蛰的丫鬟奉上满满一托盘的蜜饯点心。 原来方才在街上,他还是差人买了吃食。 云葵心里惦记着太子,不知他要如何解蛊、何时去解,自己又身在盛府,不知如何面对这个父亲,心里太多事,晚膳本就食不下咽,这会更是吃不下,便让她们和怀青怀竹分着吃。 春蝉打开衣柜,把里头的绸缎和成衣指给她瞧,“这些都是大人亲自在绸缎庄和成衣铺挑的,姑娘试试成衣合不合身?” 云葵看了一眼,粉紫杏黄,厚薄适中,都是年轻小姑娘喜欢的样式,粗粗看眼尺寸,应当也是合身的。 惊蛰则端来妆奁上大大小小的锦盒,一一打开来,“这些都是大人给姑娘准备的见面礼,都是京中时兴的首饰和胭脂水粉,不知姑娘的喜好,大人只挑店里最好的买。” 云葵拿起匣中的纯金蝴蝶金钗,蝶翅是累丝和烧蓝的工艺,精致异常,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哪怕心中依旧过不去这关,但也不影响她还是觉得这些东西太过铺张了。 他从前官居五品,上个月才调回京城,不贪不腐,手里能有多少积蓄?光是给她打造这间屋子,买这些首饰珠宝,就已经花费千两不止了。 更何况,她又能在这里住几日?等殿下蛊毒一解,她还是要回宫的。 云葵叹口气,将东西放回匣内。 两个丫鬟要伺候她洗漱,她也不太自在,做了这么多年宫女,事事亲力亲为,还是不习惯被人服侍,自己沐浴过后,便往床上躺着了。 床褥很软,虽比不上承光殿的锦褥,却也是寻常人家能买到的最好的料子了。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云葵闭上眼睛,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恍惚间,入了一个梦。 旷野之中风声肆虐,树叶沙沙作响,宛若鬼魅低吟,数十名黑衣人围困一名手持长枪的男人,刀光剑影,招招致命,男人白袍染血,紧紧闭着眼睛,眼尾鲜血淋漓。 凭借那满身狼狈也掩盖不住的,年轻优越的五官,云葵很快将人认了出来——应该是十八年前的盛豫。 盛豫身受重伤,早已力不从心,费尽全力解决了这群黑衣人之后,体力也到达了极限,长枪支地,勉强才能站稳。 他独自一人在雨中湿滑的山中踉跄行走,每一步都踩出了带血的脚印。 尽管云葵对他没有多余的情分,可看到他整个人摔入荆棘丛,满身鲜血淋漓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想去搀扶。 只是她身在梦中,不过是个虚幻的影子,没有办法与梦中人接触。 画面一转,是在一个相对安静祥和的山洞。 山洞内支着火堆,地上一群蛇的尸体,云葵没敢细看,抬起头,便看到盛豫靠在洞中石壁上,与一女子相拥,彼此紧紧依靠。 云葵心口微微一颤,这是……阿娘? 盛豫没有见过阿娘,是以他梦中的阿娘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抬起包扎着纱布的手,指尖细细地描绘阿娘的脸庞,似要用手指将她一点点认清。 阿娘有点羞,眉眼低低地垂着,“是不是没有你见过的美人好看?” 盛豫摇摇头,唇边含笑:“没有,你很好看。” 他轻叹一声,“只是不知有生之年能否看到你的模样。” 阿娘道:“我看过你的眼伤,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只是还得尽快去县城,请更好的大夫医治。” 盛豫道:“好。” 阿娘又问:“那些人为何要追杀你?” 盛豫叹道:“各为其主吧,我的存在,终究于他们有所妨碍。” 阿娘不懂这些,只是默默地听着。 盛豫这次沉默了很久,轻轻揉她的脸颊,“待我眼伤痊愈,将眼前之事都解决好,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阿娘抿出个笑来,轻声道:“等你伤好再说吧,我可不嫁瞎子。” 昏黄的火光跳动着,柔和的光晕将两人相拥的身影印在冰冷的石壁上。 画面一闪而逝,婚房内红绸飘动,龙凤喜烛高燃,鸳鸯锦被上洒满红枣桂圆,喜床上坐着新郎官的盛豫,深情款款地望着身边顶着大红并蒂莲盖头的新娘子。 下一个画面,产房内传来婴儿的啼哭,稳婆欢欢喜喜地喊道:“恭喜将军,喜得千金!” 盛豫从她手里接过襁褓里的小姑娘,满心欢喜地逗弄她的小嘴巴,又俯身去看床上刚刚经历生产的妻子,“阿樱,辛苦你了。” 阿娘看着襁褓里的小丫头,笑道:“孩子像你一样好看,我就放心了。”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面,却在下一刻,所有的一切化为乌有。 床上的女子不在了,襁褓里的小姑娘也不见了,盛豫独自倚在床前,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到,屋内空空荡荡,仿佛从来没有过方才的欢喜热闹。 而他也在须臾之间,眼尾爬出一道道皱纹,满头青丝成了白发,肉眼可见地衰老下去。 他沉默地坐在昏暗的角落里,仿佛被全世界遗弃,无论怎么做,妻子和女儿都回不来了。 云葵早已被泪水模糊了眼眶,醒来时,眼尾仍有洇湿的泪痕。 两个丫鬟守在外面,她不敢哭出声音。 清晨,春蝉进来伺候洗漱,云葵穿好衣裳,听到外面有人声和松土声,打开门,才看到院子里又新栽了大片的葵花。 盛豫从垂花门进来,见她起身,立刻收敛面上复杂的神色,笑着朝她走过来。 云葵看着院里的花匠,犹豫许久,还是道:“我就在这住几日,您不必如此费心,又是动工修葺,又是给我买那些衣裳首饰……” 盛豫叹口气,嗓音似乎有些沙哑:“爹爹再不济,也是朝廷命官,膝下又有只有你一人,不花在你身上,又能给谁呢?” 云葵想起昨夜那个梦,注意到他眼里淡淡的红血丝,心中百感交集。 盛豫道:“还没用早膳吧?我让人买了羊肉包子和酥油烧饼,陪爹爹一起用些,可好?” 云葵攥紧衣角,点点头。 一进膳厅,浓浓的羊肉香和酥油香气扑鼻而来,云葵昨晚吃得少,体内的馋虫立刻就被勾了出来,还没进门,肚子就咕咕叫起来。 她小脸红红,盛豫只看着她笑:“饿坏了吧?这羊肉包子在京中开了三十年了,爹爹年轻时就喜欢吃这家,没想到这次回京还能再尝到从前的味道。” 云葵坐下来,鲜香透油的大包子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浓郁的汤汁,羊肉加得很多,每一口都能咬到,葱香与羊肉香在齿间四溢,鲜香爽辣,让人胃口大开。 若不是顾及盛豫在此,她恨不得把手指上的红油汤汁都舔干净。 盛豫把蒸笼往她跟前推了推,“喜欢就多吃几个。” 云葵点点头。 盛豫看着她想吃又矜持的模样,心中好笑,可一想起方才下属禀报上来的消息,弯起的嘴角又慢慢地收平。 他试探着问道:“爹爹听说,你在东宫与太子殿下日日同食,民间的味道自是不如东宫的膳食吧?” 云葵想了想道:“也不是,太子殿下口味清淡,用得也少,膳房一般不会准备偏辛辣油腻的菜式,多是清淡口的,宫里吃不到这些。” 尤其这羊肉包子味道太冲,只怕他远远闻到都要皱眉头。 不过她还挺喜欢辣口的菜。 云葵想起什么,又放下碗,“您可知道,殿下准备何时解蛊?” 盛豫摇摇头,“殿下这段时日恐怕不止要解蛊,龙椅上那位恶贯满盈,罪恶如山,殿下与他之间,恐怕还有一番较量。” 涉及皇权更迭,生死博弈,他不宜透露太多。 见姑娘脸色泛白,眉头紧紧地皱起,盛豫宽慰道:“放心吧,论血脉,殿下名正言顺,论武力和用兵,那位更是远远不及殿下,该畏惧的是龙椅上那位,不是殿下。” 他顿了顿,又问:“你很担心殿下吗?” 云葵抿紧唇瓣,“我、我就是问问。” 盛豫看出她面上的局促不安,又想起方才下属的禀报—— “属下已查实,姑娘并非东宫的寻常宫女,而是太子殿下的……侍寝宫女。” “从去年年末,殿下回京开始,姑娘便与殿下同榻而眠,如今承光殿的下人都把她当半个主子看待。” …… 原来太子不是特意给他寻女儿,而是给枕边人找父亲。 难怪两人比寻常主仆亲近太多。 也难怪姑娘说,若不能解蛊,她要永远陪在太子身边…… 都是他的错,倘若她一开始就是他盛豫的女儿,便是侧妃之位,他都要斟酌一二,哪里会让女儿沦为人家的侍寝宫女。 盛豫默默攥紧了手掌,“这次回来就安心住下,待殿下忙完一切,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云葵怔了怔,疑惑地抬头看他。 盛豫严肃道:“盛府终究是你的家,你是盛家的小姐,不是宫里的奴婢。你放心,万事都有爹爹做主,从今往后,爹爹不容许任何人使唤你、欺辱你。” 云葵:“其实我……”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其实她与殿下已经…… 不过听到这些话,她的心里还是有一股暖流涌过。 从未想过,这辈子竟然还能听到这句,“万事都有爹爹做主”。 注意到他手臂包扎过的伤口,云葵又想起昨夜梦中那个遍体鳞伤的男人。 这些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吧。 也不知道他做了那些梦,醒来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眼眶微微发酸,垂眼道:“您……您的伤好些了吗?” 盛豫没想过她竟然愿意主动关心自己,眼里藏不住的欣悦:“一点小伤,无碍。” 云葵点点头,放心了。 迟疑许久,她还是忍不住问道:“您能不能,派人进宫打听打听殿下的消息?眼下解蛊在即,只怕凶险异常,可他不让我随意出府,更不让我回宫……” 盛豫扬起的嘴角缓缓落下,方才那抹笑意了无痕迹。 第82章 秦戈奉命去查冯遇的夫人, 已有了线索。 原来这冯夫人当年并非听闻丈夫的死讯,以致悲痛欲绝而亡,而是被冯遇藏在卢府地下暗道连通的一座佛寺的后山, 派遣四名武婢看管,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便是淳明帝这几日四处搜人,也被秦戈抢了先。 冯夫人被带到太子面前,对丈夫的所言所行供认不讳。 当年的确是冯遇通敌卖国,太子手中已有那名北魏将领做人证,只是对他的动机尚且存疑。 冯夫人垂泪道:“当年我重病难治, 他带我四处求医,可惜仍是无力回天。后来我们在医馆遇上了瑞王殿下, 也就是如今的皇上, 他私下给我们介绍了一名巫医, 用了些旁门左道的法子,果真替我治好了旧疾。后来我才知道, 冯遇开始暗中替瑞王奔走效命, 甚至不惜反叛先帝,通敌卖国,暗中挑唆藩王谋反, 让他们自相残杀,只为扶持瑞王登位……” 太子面色冰冷沉肃,“那名巫医就是给孤下蛊之人?” 冯夫人没想到太子已经查出蛊毒之事,便也和盘托出了:“是, 当年殿下尚在襁褓之中,我便听到他们商议,说要以蛊毒将殿下折磨致死,以免江山社稷还要交还到您手中……” 只是她也没想到, 丈夫这些年依旧东奔西走,机关算尽,可太子依旧安安稳稳地活着,小小年纪在绝境中拼得一分生机,如今更是查明一切,亟待报仇雪恨,夺回原本属于他的至尊之位。 太子双拳紧握,闭了闭眼睛,沉声问道:“那巫医现在何处?” 冯夫人如实道:“二十年前,我大病痊愈,便再也没见过那人了。那人当年便是古稀老妇,便是没有被他们灭口,恐也不在人世了。” 所以冯遇说得不错,这蛊毒世上无人可解,为今之计只有一法,便是引出蛊虫,彻底灭杀。 太子唇边一抹哂笑,语气却是冰冷至极:“所以说,他为了报效所谓的救命恩人,不惜让五万大军陷入重围,致使全军覆没,北疆失守,先帝重伤薨逝,这些年更是为非作歹,暗中将当年的忠臣良将赶尽杀绝,自己也如丧家之犬,改头换面……昭勇将军当真是情深义重啊。” 冯夫人自知罪孽深重,俯首泣泪:“他也曾夜夜噩梦,悔不当初,可一步错,步步错,怕被人查出真相,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只能不断地杀人,我再劝也是无用,他说回不了头了,回头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太子冷冷地盯着她,“你可还有何事瞒着孤?” 冯夫人赶忙摇头:“罪妇能说的都已经说了,不敢隐瞒殿下……” 说完这句,她心中忽又想起一事来。 当年她亲耳听到丈夫与瑞王的谈话,原本惠恭皇后本能顺利生子,是瑞王妃故意派人前往坤宁宫通报先帝吐血昏迷的消息,这才让惠恭皇后动了胎气,以至早产。 其实当日先帝并未病危,不过是诓骗皇后的伎俩,皇后早产,对外却声称劳累所致…… 太子沉默地听着她的心声,面色阴冷至极,颅内仿佛无数毒虫咬碎经脉血肉,血丝如同细密的蛛网霎时填满眼眸,滔天的仇恨与剧烈的疼痛几乎快要吞噬他的理智。 曹元禄发觉太子面色不对,猜测他是头疾发作了。 眼下云葵不在宫中,蛊毒只怕很难压制,殿下又在准备解蛊的档口,曹元禄思忖片刻,还是立即去请何百龄前来商议。 何百龄这几日就在东宫住下,随时配合太子解蛊。 太子坐在榻上,指尖抵着太阳穴,额头青筋几乎快要撑破皮肤的禁锢,每一次脉搏跳动都伴随着嗜血的躁狂。 见何百龄过来,太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把熏香点起来,所有人都退下。” 过度克制的嗓音显得极度沙哑,宛如困兽的低吼。 他口中的熏香,就是当日在般若寺淳明帝想要对付他的香毒。 何百龄经查验过后,发现那香盆中投放了大量极易引发体内热邪、加重狂躁不安的藏香,这种藏香与佛寺常用的香气味相近,于寻常人无碍,对体内埋下蛊虫的太子而言却是致命的冲击。 何百龄已经重新调配好藏香,随时可以催动太子体内的蛊虫。 可曹元禄仍是担忧,生怕自家殿下出什么意外,犹豫道:“要不还是请云葵姑娘先回来,倘若解蛊不成,姑娘还能帮到殿下……” 太子心意已决,也自知此刻头疾发作,正是解蛊的最佳时机,总是要彻底解决的,再往后拖延,或召她回宫,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他沉声吩咐:“都退下。” 何百龄只好听命,往炉中添加了适量的藏香,与曹元禄相视一眼,两人齐齐退了出去。 秦戈安置好冯夫人,与罗章、赵越动人带兵把守在承光殿外,太子解蛊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 随着藏香点燃,白雾丝丝缕缕地从鎏金镂空中溢出,看似温和无害,却像打开了他身体的某处机关,从疼痛到剧痛,只在片刻之间。 颅内仿佛无数钢针同时刺穿经脉,他死死握着中的刀柄,手指泛白,手背青筋根根绽出。 以往头疾发作,还可用刀刃划破皮肤带来的痛苦缓解释放,可今日不行,他要彻底将蛊虫逼出来,就只能放任痛苦在体内疯狂肆虐。 太子额头冷汗淋漓,已经隐隐察觉颅内有了蛊虫游走的动静,只是位置不明,不能贸然下手,只能等待。 袅袅烟雾弥漫整个寝殿上空,他从最开始的狂躁压抑,到达崩溃疯狂的边缘,再到此刻,意识几乎有些恍惚了。 他看到百病缠身的皇祖母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你要强大起来,莫要让江山社稷落入旁人之手,可他那时才三岁,被头疾折磨得发疯,举目无亲,痛苦绝望,光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 他想起父皇母后的画像,也只有祭祀的时候看过先帝后的画像,他心中恨透,从不以父皇母后相称,也不喜欢自己的名字,“祈安”二字,像极了讽刺。 很想问问他们,既然生下他,为何又要抛下他离去,让他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刻都承受着无尽的煎熬,从未享受过人世间的温暖。 直至今日,所有真相浮出水面,他才知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推动,他失去双亲,失去健康的体魄,从云端坠落深渊,都是淳明帝夫妇和冯遇的阴谋! 他心中恨怒到极致,恨不得立刻将这几人千刀万剐,祭奠狼山之役无辜死去的将士,告慰父皇母后在天之灵。 仇恨激发出蛊虫的烈性,他额头青筋暴起,鬓发被冷汗湿透,凌乱地贴在脸庞,整个人都因痛苦而痉挛,又在恍恍惚惚中,看到了那个明媚鲜妍的小姑娘。 那样的纯粹美好,喜欢抱着他,会亲亲热热地来贴着他,娇娇怯怯地喊他夫君,怕他会死,把他当成全部的依靠,临行前还在心里说,要他好好的…… 他要撑起这江山社稷,要报仇雪恨,还要稳稳地把她捧在手心,怎么能死呢? 蛊虫在皮肉之下疯狂游移,他赤红的双眸骤然一凛,抬起手中匕首迅疾地挑破后颈皮肉,刀刃带出黑红的血迹,在地面上聚成一小片浓稠的血泊。 黑色的蛊虫在血泊中挣扎几下,再也无法动弹。 太子浑身被冷汗浸透,整个人如同抽骨般地瘫倒在地。 仿佛扼住脖颈的一只手骤然松开,疼痛随之在血液中缓慢弥散,他近乎痉挛的面庞浮起一抹苍凉的笑意。 终于,终于…… 盛府。 云葵白日无事,也不敢出街闲逛,干脆把宫中带回来的寝衣拿出来继续绣,针线穿进穿出,总算不像先前那般生疏了。 只是绣到一半,心口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抽痛,一不留神,针尖扎破手指,疼得她咬紧下唇。 盛豫抬脚进门,刚好看到那雪白缎面上醒目的血迹,赶忙提步上前,才发现姑娘脸色煞白,额角还有轻微的冷汗。 他急切地问道:“云葵,怎么了?” 云葵心口有种说不上来的钝痛,眼泪竟也在此时无意识地滑落,“殿下会不会有危险,我心里害怕,我好像感觉到他很痛苦……” 盛豫看到她眼底深深的担忧和焦灼,拍拍她的肩膀道:“我已经派人留意宫里,一有消息即刻回禀,太子殿下不会有事的,放心。” 云葵紧紧攥着手里的寝衣,沉默片刻,又开口道:“我能不能……进宫看看他?” 盛豫叹口气,女儿想要什么他都能给,唯独涉及生命安危之事,他不能答应。 “现如今锦衣卫指挥使人在东宫,已有几伙刺客想要灭他的口,你又是太子殿下……近前的宫女,此刻进宫必定引人注目,那些藏于暗处的杀手查出端倪,或许会拿你的性命来威胁我与殿下……云葵,你能明白吗?” 云葵默默垂着眼,忍着眼泪点点头。 盛豫陪她在榻上坐下,看着她手里的衣裳,温声问道:“这寝衣,是给殿下做的?” 云葵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针线,低声道:“……嗯。” 盛豫心中五味杂陈,迟疑许久,又试探着问:“你在东宫当差,殿下待你如何?” 云葵垂着眼睫道:“殿下待我很好。” 很好,怎么个好法? 姑娘在东宫侍奉半年,又是为太子医治头疾,又是夜夜同榻辛苦伺候,至今仍没有个名分,女儿一无心眼,二无野心,也不知太子殿下那边是何想头。 他盛豫的女儿,怎可为奴为婢? 盛豫指尖叩膝,沉吟片刻,又问:“那你呢,将来是何打算?” 云葵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想陪伴殿下,想做他的妻子,想和殿下永远在一起。 可这些话却不好对盛豫说。 殿下是君,他是臣,还是忠臣良将,不能出于私心,让为君者不顾江山社稷子嗣传承,只娶一人,即便是她也不行。 而在她心里,已经把他当成父亲看待,她又怎么好意思把这些情情爱爱的话放在嘴边说? 她抿抿唇,便只小声道:“我等殿下的安排。” 盛豫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着呼吸,“你是不是,喜欢殿下?” 云葵想了想,终于点头:“殿下对我很好,我也喜欢他,我想一辈子陪在殿下身边。” 盛豫再次沉默了。 父女俩这么坐了小半日,云葵坐在榻上做针线,盛豫听她说了些入宫之后的经历。 晚间长随来报,说太子身边的秦侍卫亲自前来,有要事禀报。 云葵心内一紧,赶忙放下手里的绣筐跑出去,见到秦戈,立刻问道:“是不是殿下出了事?” 秦戈摇摇头,道:“殿下蛊毒已解,特意派我告知姑娘一声,请姑娘不必担心。” 云葵狠狠松了口气,“解了就好,解了就好……” 秦戈看到盛豫从屋内出来,朝他微微拱手,压低声道:“陛下正在暗中调集兵马,还给武将世家出身的妃嫔家族都去了旨意,逼得他们不得不支持。殿下这两日或许所有行动,皇城中不会太平,顷刻便是天翻地覆,殿下还请盛大人留在府上,寸步不离地保护姑娘的安危。” 盛豫面色微微肃重起来,颔首应是。 秦戈继续传达他家殿下的意思,尤其殿下特意交代了,有些话要当着盛大人的面对姑娘说。 “殿下说,墨玉扳指在姑娘手上,可号令东宫暗卫,请姑娘保护好自己,待大事既成,殿下便来迎娶姑娘回宫。” 云葵张张口,想要阻止已经晚了。 三言两语,带给盛豫的震撼不止一星半点,尤其是最后那句……迎娶姑娘回宫。 帝王家用到“迎娶”二字,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秦戈走后,盛豫仍旧久久未能回神。 云葵也有些尴尬,秦侍卫怎么当着爹爹的面说那些…… 盛豫神色复杂地看着女儿,半晌才启唇问道:“那扳指是怎么回事?” 云葵这才从带回来的锦盒中取出那枚墨玉扳指,递给他看:“殿下把这个给了我。” 盛豫识得此物,微微有些意外:“这是先帝的遗物。” 太子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女儿,甚至说要上门迎娶…… 难道说,他迟迟不定位份,其实是想……直接立她为后? 他流落在外十七年的女儿,心还没捂热呢,就要被接进宫去了么? 云葵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道:“您说,殿下会不会有危险?” 盛豫这点倒是不担心,“能退北魏六十万雄兵的人,不必怀疑他在兵力和谋略上的胜算,殿下手下皆是强兵猛将,尤其如今蛊毒已解,冯遇被擒,世上再没有人能够阻拦他了。” …… 一夜之间,城中兵荒马乱,腥风血雨,天地变色。 杀伐声、马蹄声、兵器碰撞声惊天动地,一浪接一浪地从城外直逼皇城而来,百姓们闭门不出,街头巷尾一片肃杀血腥的氛围。 皇城禁军如何抵御得了太子手下真正经历过战场厮杀的精兵猛将,后宫妃嫔的家族即便受到淳明帝明里暗里的威胁,却也都能看清时局,不做无谓的抵抗,大多都降了太子。 乾清宫。 淳明帝头戴十二旒冕,身着龙袍,将所有的藏香都放置在博山炉中点燃。 他站在明黄的烛火下,静静等待着太子的到来。 论近军,卢槭被擒,锦衣卫群龙无首,论远兵,蔺诚被抄家斩首,平州府上下肃清,这些日子他焦头烂额,还未找到可以顶替的人选。 光靠京中这些禁军,岂能抵御太子的猛势。 怪只怪他太重名声,想要名正言顺地上位,这些年不敢在明面上与太子针锋相对,只敢暗中使绊,想等太子死在战场,死于乱党刺杀,或是蛊毒不治而亡,从而证明自己才是天命所归的帝王。 可等着等着,没等到太子的死讯,却等到自己信赖扶持的心腹重臣一个个倒台,等到卢槭暴露身份,太子查明当年真相,等到今日,大军攻城逼宫,禁卫军兵败如山倒……他方知这些年的隐忍不过都是一场笑话! 早知如此,他早年就该不留余地,痛下杀手,永除后患! 皇城禁军拼死抵抗,依旧挡不住太子强攻之势。 淳明帝听到外头厮杀声渐近,从龙椅上缓缓起身,看着那身披盔甲、满身浴血的的男人一步步踏入殿中。 太子冷冷盯着他,眸中是嗜血的寒意与仇恨的烈芒。 他手持长剑,行到御前,沉声道:“冯遇,也就是卢槭全都招供了,当年是你与他暗中谋划,通敌卖国,狼山之役让五万大军的性命做你上位的垫脚石,后又挑唆藩王谋反,你坐收渔翁之利,孤可有说错半句?” 淳明帝倒是笑了,扫视着殿内冉冉升起的熏香白雾,幽幽道:“朕也没想到,你竟能把二十年前的旧事查得水落石出。不过你我毕竟叔侄一场,朕善待你这么多年,最后也仁慈一把,让你当个明白鬼,不错,这些事的确是朕所为,可那又如何呢?朕既然能凭自己的本事坐到这万人之上的龙椅,那就证明朕受命于天,比你父亲,比你,更加适合坐这天下至尊的位置!” 他有意拖延,却并未看到太子面上有任何的异常,身处浓烈的香毒之中,甚至还不如当日在般若寺的反应…… 淳明帝心中隐隐存疑,又见太子冷笑一声,抬手示意,立刻就有人提着个钗环尽乱花容失色的女人扔进来。 竟是皇后! 太子抬起手中的寒剑,冷冷抵在皇后的脖颈,“当年也是你把先帝病危的消息传到坤宁宫,致孤的母后早产而亡,是么?” 皇后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道:“本、本宫没有,本宫也只是被富贵昏了头……” 她也没想到,当年先帝重伤,奄奄一息,几路藩王谋反,最后自相残杀,皇后还未生产,不知是男是女,最有希望登基的竟然是自己那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丈夫! 他若登基,自己岂不就是皇后了? 心中蠢蠢欲动,又经瑞王一提点,她便开始与惠恭皇后假意来往,照顾她有孕之身,最后在她大着肚子为朝堂之事殚精竭虑的那日,派人给她传递先帝病危的假消息,惠恭皇后还未来得及确认真伪,人就已经晕了过去…… 太子将这些心声听入耳中,脸色阴沉到极致。 而淳明帝紧紧盯着太子的反应,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到此刻极度焦躁不安,已经站立不住,急切想要确认一件事。 太子唇边勾起一抹寒笑:“陛下在等什么?” 淳明帝死死盯着他。 太子似是漫不经心道:“忘了告诉陛下,孤身上蛊毒已解,这乾清宫再多的香毒,也对孤起不了任何作用了。” 淳明帝瞳孔骤缩,一句话宛如抽出了他的背脊骨,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瘫坐下去,口中喃喃:“怎么可能,你……是卢槭告诉你的?他怎么会告诉你……” 卢槭就算供出一切,可也没有必要彻底断他的后路,蛊毒是他最后的胜算,只要太子受激失控,暴死乾清宫,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他今日在宫中燃烧了大量的香料,是般若寺的数倍之多,一旦太子踏进乾清宫,绝无活着走出去的可能!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提前解了蛊…… 太子轻笑:“叔父仁慈,想让孤当个明白鬼,孤却恰恰相反,陛下想不通的事,还是留待黄泉路上慢慢去想吧,只是不知地底下,那几万将士的亡魂能否饶过叔父。” 皇后哭天抢地地跪在地上磕头,求他饶命。 淳明帝满脸煞白,浑身冷汗爆出,颤抖着双唇道:“成王败寇,你给个痛快吧。” 太子冷冷道:“孤自幼双亲亡故,病痛折磨二十余年,大仇未报,陛下想要痛快地死,未免太便宜了。” 他面色凛肃,收起最后一丝笑意,一字一句道:“孤要你们二人,一刀一刀地凌迟,直至最后一滴血流干。” 一夜之间,皇权更迭。 江山社稷终于回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上,百废待兴,所有涉事之人都在等待他们应有的处置。 晨光穿透重重阴霾,照亮满城的血腥与颓败,也照亮了紫禁之巅熠熠生辉的琉璃瓦。 云葵伏在榻上,听了一夜惊心动魄的厮杀声,到晨间外面安静下来,听到长随传来的好消息,才浅浅地睡了一会。 她梦到殿下手刃仇人,身着龙袍,底下山呼万岁,那澎湃的声浪如同震动的鼓声直冲云霄,也不断冲击着她的耳膜。 她还梦到殿下来找她了,他穿一身玄青的长袍,蛊毒已解,眉眼间的暴戾褪去,眸光清明,风烟俱净。 犹自沉浸在梦中的喜悦里,忽然一记轻轻的脑瓜崩儿落在她额头,吓得她立刻清醒过来。 面前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可细细看来,还是有些不一样。 就像她梦中看到的那般,眉眼清朗透彻,宛若山间清泉,看不到一丝阴霾。 她惊喜地唤出声:“殿下?你的事都解决了?” 他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萧祈安道:“嗯,都解决了。” 云葵才要开口,顿了下,又小心翼翼地问:“我是不是,该唤您陛下了?” 萧祈安捏捏她脸颊,“该唤什么,还要我提醒?” 云葵抿着唇,满心欢喜在眼中绽放。 这是她的陛下,她的夫君。 她整个人被他抱起来,双手环住他脖颈,在他耳边一遍遍,轻轻地喊:“夫君,夫君,夫君……” 那些风刀霜剑、腥风血雨终于慢慢地离他们远去,江山社稷开始了崭新的篇章。 她与夫君,从此岁岁年年,顺遂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