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走路都喘》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夫人她走路都喘》作者:妙玉子 文案: 沈宜荏有个不能告诉外人的小秘密。 她走路时步伐不能迈的太大,若是走快了,她便会气喘吁吁,而后便能听见别人的心声。 京城贵妇们皆是面上奉笑,心内鄙嗤自己。 ——这绿茶为何总待在镇国公府不走?瞧她走路那弱柳扶风的造作样子,当真是恶心。 镇国公世子表哥总怀疑自己心有不轨。 ——这表妹总脸红扑扑的做什么?难道她心悦自己?哼,可是自己不喜欢这样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子。 沈宜荏皆忍了,因她寄人篱下,柔弱无依。 一次意外,不巧让世子表哥获悉了沈宜荏读心术的秘密。 沈宜荏哭得梨花带雨,生怕世子表哥会将自己当成妖女杀了。 可是世子表哥的心声却是, ——太好了,可以让表妹替我去审问犯人了!税银案能破了! 一开始的世子表哥:辛苦表妹了,快帮我听听这几个重刑犯的心声。 后来的世子表哥:可不能让这些臭男人将我的夫人看了去,我自己审! 【排雷】: 1.男主前期很蠢,自以为自己是个鉴婊达人,其实被人甩的团团转。 2.男主确定自己心意后,会开始舔狗的一生。 3.女主很晚才会动心,所以你会看到男主经常演独角戏。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戳专栏哦 ┃ 配角:预收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绿茶表小姐俘获镇国公世子 立意:平平淡淡,收获爱情。 第1章 虚假绿茶沈宜荏。 七月里的京城,炎夏永昼。 镇国公府外门庭若市,车马如云。 今日是镇国公夫人沈氏的三十岁寿辰,前来祝寿的宾客便络绎不绝。 作为沈氏的内侄女,沈宜荏理当跟在姑母身边招呼宾客,与相熟的贵女们言笑晏晏,也好在宾客面前留个落落大方的好名声。 可此刻的她却顶着朝阳烈日,缩在内院偏僻竹林处俯身寻物。 今日,生辰宴一开席,姑母便唤了身边的奴婢春杏,只托沈宜荏去内院那荒废的竹林里替她寻一对珍珠耳环来。 那春杏只倨傲万分地抬起脸,淡淡一笑道:“那颗珠子可是夫人的义姐贵妃娘娘送的,表小姐可要寻的仔细一些。” 自己身边的丫鬟红枣与芍药皆被她这副颐指气使的样子给气得双眼通红,可沈宜荏却是面不改色地娇美一笑,只道:“多谢春杏姐姐提醒,宜荏知道了。” 待春杏离去后,红枣才倔着脸叹道:“夫人明明知道小姐身子弱,平素连走两步都气喘吁吁,为何会让小姐去那竹林里寻耳环呢?” 芍药的性子却更沉稳些,她便探出身子望了望外间的廊道,确定空无一人后,才说道:“你这急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那春杏可是夫人身边的红人,得罪了她,我们有什么好处?” 红枣眼眶一红,一副泫然欲滴的模样,“我自然明白不能得罪了她去,可小姐终究是小姐,夫人不拘使个仆妇去寻那耳环便是了,还说是姑母呢,瞧着沈家覆灭了,便也不把小姐当回事了。” 芍药闻言,忙要上去捂住红枣的嘴,只道:“你如今是越发胆大了,夫人是续弦,顶上还有老太太压着,行事也有诸多擎肘,今日如此大的宴会,她丢了贵妇赐的耳环,必是不想闹大的,定是信任小姐,才会让小姐去寻呢。” 沈宜荏待身边的丫鬟向来宽宥,可今日红枣说的话实在太过放肆,她便出言训斥道:“我知你气性大,可这口无遮拦的性子也得改一改,如今姑母愿意收留我这个孤女,已是天大的恩情了,不过是寻个耳环罢了,又有什么好不平的?” 之后,沈宜荏便只得徒步前往那荒废竹林,红枣与芍药便替她守在竹林外口,若是遇到什么人往这儿来,也能给沈宜荏提个醒。 只是要在那杂草丛生的林子里寻两颗珍珠,便如大海里捞针一般艰难,可她寄人篱下,由不得她说一句不。 沈宜荏的雪肤娇嫩滑腻,只是被那些杂草划了几下,那洁白无暇的玉臂上便显出了几丝红痕。 沈宜荏也不在意这点细微的伤痕,她只用手拨开杂草,只专心致志地寻找那贵妃赐下的珍珠耳环,不知不觉间,她便已走到了竹林深处。 不远处的假山之后,却传来一阵女子娇媚的喘息声,间或夹杂着男子的粗喘之声。 沈宜荏一愣,而后便悄悄退到一边,只屏息敛气,不敢发出声响来。 “你这死鬼,有多久没来寻我了?” “宫里守备森严,我怎么敢?” “这世上除了弑君你不敢,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的?” “要我离了你这身子,我便不敢。” “惯会哄我。” “那死老头许久没有满足你这蹄子了吧,瞧你缠的我。” …… 一阵阵污言秽语混杂着男欢女爱之声,直将一旁的沈宜荏羞了个满脸通红。 这对男女是谁?瞧着不像是镇国公府上的人,莫非是今日来做客的贵宾?只是他们提到了皇宫,莫非是宫里出来的人? 沈宜荏正在沉思之际,却没发现里间这对男女已匆匆事毕,此刻正在收整衣物,那环佩相扣声声声入耳,当下便把沈宜荏吓得不知所措。 如今之计,只有逃跑为上策了。 沈宜荏便把平日里端庄得体的闺训抛之脑后,提起繁复的裙摆,便朝着红枣与芍药的方向跑去。 待跑离这是非之地后,沈宜荏才扶着廊道上的圆柱屏息安气了一会儿,只是红枣与芍药却突然不见了人影,愣了好半晌,她才后知后觉地惶恐了起来。 红枣与芍药去哪儿了? 两靥如桃花扑面的沈宜荏便捂着狂跳的心口,往人声鼎沸处寻去,可惦念着方才那对男女口中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语,她便不敢大张旗鼓地在竹林附近寻找自己的丫鬟,殊不知隔墙有耳,她便被那对男女记恨上了。 边跑着,沈宜荏还不忘调整自己的呼吸,初来京城的头一月,她便发现自己的身子有些奇怪,寻常的日子,她若是走路步伐迈得太大一些,心跳也随之加速,便会听见别人的心声,她素来是个胆怯软弱的性子,当下便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她本以为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术,或是哪边儿的孤魂野鬼上了她的身,便把所剩无多的体己银子皆拿去上香,买符水,却收效甚微,她便只能端着身子,只敢寸步行走,在外人眼中,便是一番矫揉造作,弱柳扶风的纤纤之态。 恰在这时,镇国公世子傅宏浚正携着小厮与她隔着廊道相对而行,他一身苍翠锦袍,下摆随着步伐晃动而微微生曳,只观其脸,却见眉如刀裁,眼如泓溪,丰姿清癯挺拔,行动间儒雅矜贵。 这傅宏浚年方十八,生的是芝兰玉树,清隽挺秀,且年纪轻轻就弃了祖荫,靠一身真刀实枪的武艺做上了御前带刀侍卫,当真是意气风发,前途无量。 他虽不常来后院,却也知道自家府上多了个继母娘家的表小姐,他本只欲颔首与她一笑而过,可沈宜荏的行态实在可疑。 此刻的沈宜荏正羞红了双颊,鹅脂般的鼻头上细汗点点,点漆灵透的杏仁眼儿此刻却惶惶不安,只是她到底容色过人,窘态若此,却依旧清婉婀娜。 傅宏浚蹙起剑眉,黑沉眸子里满是不悦。他已约了大理寺少卿林秦在自家府上这僻静竹林处,细细商讨税银案一事,事涉国本,他便让靠得住的仆妇小厮一同在二门口守着,只提防着有人偷偷潜入。 这个沈宜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且形容如此狼狈,瞧着便是十分心虚的样子。 与傅宏浚的审视不同,他的心腹小厮冬儿则是一脸傻笑着望向沈宜荏,天下男儿有几个不爱美人的?世子爷则另当别论,这表小姐粉面含春,肌骨莹润,只绾着一对梅花素钗,配一套淡紫袄青缎,便已令他移不开目光。 沈宜荏心绪纷杂,便无暇去分辨廊道上朝着自己走来之人的身份,她便要低眉敛目悄悄走过,却听得头顶之上传来一阵低沉的男声。 “你来这里做什么?” 沈宜荏抬眼一望,却恰巧撞见傅宏浚璨如曜石般的黑眸,她便如惊弓之鸟一般躬直了身子,只僵着脸说道:“见过表哥。” 傅宏浚见她如此慌张,心下更为疑惑,只从头到脚将她好审视了一番,随即便在心内腹诽道: 【这表妹在做什么?怎么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莫非,她也是冲着那事来的?】 沈宜荏一愣,她如今心跳太过快速,便不由自主地听见了傅宏浚的心声,她当下便吓得香汗直流,为了打消表哥的疑心,她便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表哥,我本要去正厅吃席,可却走错了路,我怕耽搁了时辰,所以才……” 这个理由倒也合情合理,傅宏浚便板着脸指了指东南角的二门,并说道:“那儿便是通往正厅的路。” 【快走吧,可别耽误我去办正事。】 沈宜荏听到“正事”二字,当下便以为世子爷也是为了假山后的那对男女而来的内院,那对男女非富即贵,她虽非出身名门,却也知一旦贵人出了丑事,便会把知情人灭口这个道理,自己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罢了,若是被表哥发现了端倪,把自己灭口了可怎么好? 沈宜荏一双杏眼当下便氤氲起了一层水雾,只匆匆说了句“多谢表哥”后,她便立刻慌不择路地往角门那儿走去。 待傅宏浚再也瞧不见她娉娉袅袅的背影,他方才呼出一口气,却见自己的小厮冬儿正一脸疑惑地望向自己,他只得沉着脸辩驳道:“若是这女子留在内院,只会多生事端。” “世子爷,您不觉得表小姐有些奇怪吗?”冬儿贼溜溜的眼睛一转,便笑着开口道。 傅宏浚微愣,随即便问道:“哪儿奇怪了?” “爷此前一直在宫里,自然不知这表小姐已来我们府上半年有余,又如何会连个正厅都寻不到?况且我们府上规矩极严,她身边怎么连个丫鬟都没有?”冬儿便笑眯眯得说道。 傅宏浚一惊,当下便拧眉止步,一副面沉似水的模样。莫非这小女子真是为了税银案而来的内院?只是她一个女子,如此能与这朝政之事扯上联系呢? 冬儿觑其脸色,便又笑着说道:“奴才猜,这表小姐是为了与爷在后院偶遇呢,您没瞧见她方才害羞成什么样子了?那迷路一说,也不过是为了博爷怜惜罢了,表小姐只怕正盼着爷能亲自将她带去花厅呢,只是爷不解风情,还把人拧走了,怪道她方才离去时两眼通红呢。” 傅宏浚平素从不在意男女之事,被冬儿点破之后,他心上便浮现出了方才那女子落寞萧瑟的背影,倒真像是为情所困的样子。 只是这“情”究竟是冲着自己,还是镇国公世子夫人一位来的,就未可知了。 他便在脑海中搜罗了一番这女子的姓名,他曾听继母说起过一嘴,似乎叫宜荏? 沈宜荏,倒是个好名字。 第2章 憋屈软妹沈宜荏。 待沈宜荏入了正厅落座后,她方才寻见自己的那两个贴身丫鬟。 许是今日宾客太多,府上的丫鬟们便有些不大够用,红枣与芍药此刻正肃着脸,微微倚靠在廊柱旁,只等着听总管的指令行事。 见她二人无恙,沈宜荏如擂的心跳才渐渐平息下来。 她自从得了这“病症”之后,平素便不敢肆意迈步,行动间便多了几分扭捏柔弱,况且即便她心跳平稳了过后,这“心声”也不会即刻停止,倒为她添了好几分烦闷。 因这心声一事实在太过荒唐,她生怕自己会被当成邪魔鬼怪烧死,是以,这事除了她自己以外,便无人知晓。 沈宜荏落座之后,方才发现自己正孤零零地坐在角落处,周围的贵女们嬉笑怒骂皆如画一般活泼生动,而她这个声名狼藉的表小姐,自是被剔除了入画的资格。 沈宜荏烦闷之余,却见邻座的白山晴正不住地拿眼斜瞥自己,灼烫视线之下,她便也回视了回去,却见那白山晴展颜一笑,只对着她的方向说道:“这位小姐,倒是有些眼生。” 这白山晴乃是安平侯府的嫡女,出身高贵,德才兼备,颇受太后宠爱,更何况她又是先镇国公夫人白氏的内侄女,世子傅宏浚青梅竹马的表妹,只这一样儿,便能让沈宜荏这个名不副实的表小姐相形见惭。 如今的镇国公夫人沈氏与原配白氏相比自然是不值一提的,她在娘家时不过是个婢生女,因她美貌过盛,才名远播,堪堪及笄之时便被贵妃娘娘召进了宫中,不过半年,她便在京城站稳了脚跟,最后更是凭借过人的手段攀上镇国公夫人一位。 虽是续弦,却也是实打实的一品诰命夫人。 而沈宜荏与这位姑母情谊并不深厚,若不是沈家一夕之间举家覆灭,她也不会从江南千里迢迢奔赴京城,从此过上寄人篱下的日子。 白山晴在京中贵女圈里向来是众星捧月的头号人物,她这话一出,周围的官家小姐们俱笑得花枝乱颤,只说道:“晴儿,你竟不知道她?” 白山晴见她们反应如此之大,不远处的沈宜荏又是一副温婉可亲的清雅模样,当下便以为是这群贵女有意奚落自己,便恼道:“怎得?我非要知道她吗?” 一位容长脸,眉目明艳的女子便指着沈宜荏抢先说道:“她可是你表哥府上的赖皮蛇啊。” 白山晴柳眉微蹙,便不悦道:“怡儿,你一个大家小姐,怎得说话如此难听?” 王怡欢这才讷讷吐了舌,当众被数落虽然丢人,可她也只敢在心内腹诽道:【就你端庄大方,最喜欢说教,明明恨毒了要与你争抢镇国公世子的人,却非要装出这幅大度良善的样子来。】 听得这王怡欢心声后的沈宜荏微微一颤,一双似颦非颦的灵透眼儿便落在白山晴身上,只见这白山晴一身粉红色水纹花样的软烟罗锦袍,玉钗入鬓,绫罗遍身,眉眼艳而不俗,且她自恃身份,只倨傲地坐于高位之上,通身气度非凡。 “你姓沈,对吗?”白山晴理了理心绪,便装作不在意地一笑道。 沈宜荏便敛起美目,略挪了挪步子,便对着白山晴盈盈下拜道:“沈氏宜荏见过白大小姐。” 她这幅弱柳扶风,眉颦含泪的婀娜样子令上首的白山晴面色一寒,只听她冷冷说道:“倒是个好名字,人也是生的美极了。” 【和她那个狐媚子姑母一样,生来就是勾引男人的。】 沈宜荏当真是有苦说不出,她此前因在内院落荒而逃一事已犯了那“心声”一症,若是此刻再添几分劳累,只怕这“心声”一症要到明日才能退散呢,所以她自然是不敢迈开步子行事的。 只是她如此想着,娇俏的面容上便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委屈之态,倒衬得她更为清媚柔弱,再加上她那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那雪白洁莹的滑腻肌肤,便又为她多添了几分惑人之意。 【表哥可不喜欢这样矫揉造作的女子,瞧她那副走路都喘的媚态,只怕连那楚红楼里的头牌都比不上她呢。】 “不美怎么会让她入京呢?不过是个商贾之女出身,倒也想癞□□吃天鹅肉呢。”一旁的王怡欢见白山晴面色冷峻,便笑着出言奚落沈宜荏道。 这话却是正中白山晴的心思,她也破天荒地没拿闺训闺誉做幌子教训人,只端坐在椅子上喝茶。 “山晴姐姐,这个沈宜荏,与那位嫣儿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白山晴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黄衣女子却适时出言道。 【从前王怡欢总比我更得白山晴欢心一些,可今日,这王怡欢却吃了一记挂落,倒是我好好表现的时候了。】 这黄衣女子却不知自己的心声已都被沈宜荏听去,她面色平凡,只一身皮肤还算雪白,此刻她便急匆匆地走到沈宜荏身边,亲亲热热地拉住她的胳膊,只道:“那嫣儿可喜爱蹙眉了,不如你也蹙一下,让我们瞧瞧到底像也不像,可好?” 沈宜荏已知这黄衣女子不安好心,她虽位卑,却也不想平白无故让人取笑了去,她便作出一副西子捧心状,又对着那黄衣女子咳嗽了一番。 待那黄衣女子目露惧光后,沈宜荏才歉然笑道:“这位姑娘,我虽看起来像得了风寒,可其实不过是娘胎里待出来的一点弱症罢了,不碍事的。” 那黄衣女子心内恼怒不已,她当下便放开了沈宜荏的手臂,只僵着脸笑道:“我可不怕。”可到底,她不敢再靠近沈宜荏,这蹙眉一事,也只得作罢。 “丁芙,你可别说些不三不四的女子出来,仔细污了山晴的耳朵。”王怡欢素来与这丁芙不对盘,见她吃瘪,便又忍不住出言讥笑道。 【丑八怪,你也敢站在那沈宜荏边上啊?倒把人家衬托的和天仙一样。】 她乃是户部尚书家的庶三女,这丁芙却是御史大夫家的嫡出女儿,从身份地位来说,她二人勉强打个平手。 只是王怡欢自恃美貌,却被嫡母刁难打压,而这丁芙相貌平平,却是丁御史的掌上明珠,是以这王怡欢自然十分不平。 “什么不三不四的女子?”丁芙被那王怡欢一激,当下便拧着眉辩道。 她面容平凡,性子便要比寻常人敏感骄纵一些,她自小便讨厌那些生的柔弱勾人的狐媚子,楚红楼的嫣儿是一个,眼前的这个沈宜荏也是一个。 她当下便瞪了一眼烟烟袅袅的沈宜荏,而后便扯着嗓子大剌剌地说道:“这沈宜荏难道生的不像楚红楼的嫣儿吗?连那副矫揉造作的走姿都一模一样呢。” 她这话一出,却让喧闹的正厅瞬间安静了下来,几个精明的贵妇便立刻瞥了一眼那纤瘦婀娜的沈宜荏,一边又促狭地望着丁芙发笑。 只是这群贵妇望向丁芙的眼神里大多都是在感叹她的蠢笨无礼,而望向沈宜荏的目光就耐人寻味了起来。 这沈氏的内侄女,确实生的弱柳扶风,娇媚无骨,且她虽清瘦,那窄腰鼓胸的玲珑曲线却半点也不含糊,再加上那张清媚蛊人的娇俏脸蛋,哪一个男人见了,能把持得住? 只是沈宜荏一个清白出身的女子,却被这群贵妇当成扬州瘦马一般肆意点评,着实是令她羞恼不忿。 可奈何她人微言轻,且姑母又是要个极要面子的人,若自己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人争辩起来,只怕明日她就得被姑母扫地出府了。 恰在这时,一身深玟红梅蝶锦襦裙的沈氏正浅笑着走至沈宜荏身旁,她虽是三十岁的年纪,可站在沈宜荏身边,却瞧着似是她的姐姐一般娇俏可人,只是她满头的金碧朱钗,眉眼间也透着三分精明,到底是少了沈宜荏身上那股憨幼的少女之气。 “前头的戏班子已到了会仙台,诸位夫人小姐们,可要赏脸去点几首戏?”沈氏自是听到了那丁芙的惊叫之语,可她却似无事人一般说说笑笑,就她这身忍气吞声的工夫,也足以让沈宜荏赞叹敬佩。 沈氏虽也是商贾女出身,且又是个不值钱的续弦,可到底是实打实的一品诰命夫人,且镇国公又十分疼爱她这个娇妻,堂上的贵妇小姐也不敢不给她这点薄面。 “镇国公夫人既已如此说了,我们便也不推辞了。”话音刚落,一群贵妇小姐们便互相簇拥着往那会仙台走去。 沈氏也在一瞬之间变了脸色,她敛起了笑意,见四下无人,便将沈宜荏拉到了无人的茶室,四目相对之间,她鹰隼般的目光落在沈宜荏齐整的鬓发上,便道:“那珍珠耳坠呢?” 沈宜荏此时的“心声”之症也已好了一大半,她紧绷的眉宇便也放松了一大半,“回姑母的话,宜荏无能,并未找到那耳坠呢。” “那你可有遇到什么人?”茶室光线偏暗,沈氏阴晦不明的目光让沈宜荏没来由地心内一颤,只可惜此时的她已听不见旁人的心声,她便也琢磨不出姑母这句话的用意。 “并未呢。”沈宜荏下意识便撒了谎,她与沈氏并不亲厚,况且那假山之内的男女做的事、说的话都是杀头的重罪,便是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多言半句。 而在廊道不期而遇的镇国公世子,却不在沈宜荏的考虑范围呢,她也不是神经大条,只是世子与她实在太不登对,姑母也不是个傻的,有那青梅竹马的白山晴在前,难道还想撮合自己与世子吗? 沈氏灵透的眸子便瞬间黯淡了下来,她便瞥了一眼沈宜荏姣美的脸蛋,便说道:“今日你受的委屈姑母都知道,这面子,是要自己去争取的,你可明白?” 沈氏本以为自己这番暗示已是十分明显,自己这内侄女若能坐上镇国公世子夫人一位,还有谁敢如此欺辱她?要想获得世子的芳心,她还要多利用利用自己这身皮肉才是。 沈宜荏便重重地点了点头,颇有些感动地说道:“姑母,我明白,下回我一定会迈开大步子走路,不让她们说我是柔弱无骨的狐媚子!” 沈氏:…… 第3章 不想恋爱沈宜荏。 沈氏教训完沈宜荏后,便把她带到了会仙台内。 此时的会仙台热闹非凡,众贵妇小姐们皆聚精会神地听着高台上的旦角吟戏,沈宜荏不爱听戏,可沈氏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也不敢做出些逾矩的事来。 只是台上的生角唱戏的调子像极了幼时奶娘哄自己入睡时的吴侬歌谣,沈宜荏听着听着,便不由自主地困倦了起来。 伴着那生角咿呀作响的戏腔,沈宜荏梦到了一场熊熊烈火,沈家举家八十口,除了她与姑母,皆在葬身于火海之中,父母兄弟尸骨无存,她连祭拜之时都只能立个衣冠冢草草了事。 沈宜荏厚着脸皮忍受那些贵女小姐的刁难奚落,受着冷眼非议却赖在镇国公府不肯离去,又在并不亲厚的姑母面前做小伏低,皆只是为了一件事。 她要寻出沈家覆灭的真相,她要为父母兄弟报仇雪恨。 梦做到这里,沈宜荏的眼角便也湿润了起来,意识朦胧间,似是有一股清冽的竹墨香气沁入了她的鼻尖。 她睁眼一瞧,却见一位束着玉冠的俊俏男子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沈宜荏便打了个激灵,她四处张望了一番,只见方才戏台上高声吟曲的生角已悄悄退场,台下的贵妇小姐们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便有些羞恼,怎么好端端的,自己竟睡了过去? 沈宜荏见那俊俏男子打量自己的眼神似是有些不怀好意,当下便要离开这空荡荡的会仙台。 可她刚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便听得身旁的那俊俏男子发出了一阵低沉的轻笑声。 “小姐且慢。” 此刻的会仙台里只剩下沈宜荏与那俊俏公子,她便是想装聋作哑,也搪塞不过去,沈宜荏便只能朝那男子盈盈一笑,只道:“公子有何吩咐?” 她面上虽是奉笑,可心内却已乱作一团,这位公子一袭白玉锦袍,发冠上的东珠有鱼眼那么大,通身又是一副矜贵的芝兰气度,料想他的身份定是非富即贵,自己与他独处相谈,被旁人瞧去了,只怕又会以为自己是个爱勾搭人的狐媚子呢。 “小姐当真是心大,竟能在这人声鼎沸的戏厅里睡了过去?”那公子笑声爽朗,一双清明自持的黑眸里满是揶揄。 沈宜荏眼波流转,双靥泛上嫣红,只见她低敛美目,紧绷脊背,微颤的柔荑却将她心内的不安暴露无遗。 她这幅一棍子打不出闷屁来的寡言模样,非但没让那俊俏公子停了打趣之意,反倒倒让他多添几分好奇之心。 只见那俊俏公子撩开锦袍,便往沈宜荏身边靠近了几步,便追问道:“我乃忠毅侯家的第二子,不知小姐是哪家府上的千金?” 沈宜荏见他靠近,那颗紧绷的心便立刻纠作一团,她便朝着那公子行了个半礼,胡乱说道:“小女子浊名,只怕污了公子的耳朵。”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逼仄的会仙台。 待那俊俏公子再也瞧不见沈宜荏清瘦纤细的背影后,他才倏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只沉着脸望着沈宜荏离去的方向沉思了起来。 片刻后,便有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悄悄走至他身旁,只谄笑着说道:“爷,这等相貌,这等身段,殿下一定喜欢。” 那俊俏公子嘴角一勾,黑沉的眸子里迸出诡异的光亮,“多嘴。” * 沈宜荏落荒而逃后,便在通往正厅的垂花门处碰到了沈氏的贴身丫鬟春杏。 春杏此刻正慌不择路地往内院走去,冷不丁遇见了沈宜荏,她便只能停下来朝着沈宜荏行了个礼,只道:“表小姐这是要往哪儿去?” 春杏只着一身桃茜色的褂子,金钗遍头,玉臂上还戴着沈氏赏下来的翠碧玉镯,瞧着倒要比沈宜荏这个表小姐气派几分。 “姑母她们可在前头?”沈宜荏便笑着问道。 “贵妃娘娘她速来疼爱夫人,今日更是屈尊摆驾我们府上,如今夫人一行人正在府外等着接驾呢。”春杏说这话时,脸上也带了一层与荣有焉的自得。 “多谢春杏姑娘提醒,我这便往正厅去了。” 若换在平时,这春杏必得倨傲万分地向沈宜荏显摆一番她们镇国公府的富贵地位,可今日她还有要事在身,她便只能朝着沈宜荏点了点头,又匆匆往后院里走去。 沈宜荏目送春杏离去后,才在心里凝神细思了一番,这贵妃娘娘怎可随意出宫? 如今的圣上崇明帝年迈,且沉迷丹药修仙,膝下子女空虚,便只能从宗室王孙那儿过继来两个儿子,便是如今的大皇子与二皇子。 圣上独宠李贵妃,其余后妃皆形同虚设,好在宗法礼教在侧,崇明帝便也不敢力排众议将李贵妃扶上皇后的宝座。 沈宜荏自是不关心这些天潢贵胄之间的爱恨情仇,她如今惦念的不过是处在正院里的红枣与芍药罢了。 她二人是自小服侍沈宜荏的丫鬟,情分自然非同寻常,况且贵妃娘娘降临,那两个丫头笨手笨脚的,若是不慎冲突了贵妃,可怎么好? 她需得去将那两个丫头带出来才是。 沈宜荏便往正院里走去,此时以沈氏为首的众贵妇们已将李贵妃迎至正院的上首之座上。 李贵妃瞧着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遍身绫罗,鬓发上的珠翠铃铛作响,一颦一笑皆带着不怒自威的高贵气度,令人望而生畏。 只是这李贵妃在美人如云的贵妇们面前,那寡淡的眉眼便显得有些乏善可陈,一无优渥出身,二无美艳外表,李贵妃却能久居高位,盛宠不衰,谁又敢小瞧了她去? 底下的贵妇们皆坐在李贵妃下首拘谨赔笑,沈宜荏便悄悄走进了正院,寻见角落里的红枣与芍药后,她便迈步上前,欲要将自己那两个丫鬟带出来。 可恰在这时,那正院里的管事婆子先沈宜荏一步,将红枣与芍药二人唤进了正厅中。 沈宜荏无法,便只得疾步跟了上去。 还未进正厅,便听得里间传出一阵阵女子爽利的笑声,自有小丫鬟替沈宜荏撩开帘子。 一进正厅,一股又甜又涩的熏香飘入了沈宜荏的鼻间,上首的李贵妃正与沈氏聊的十分尽兴,沈宜荏不敢叨扰,便只垂首站在沈氏坐姿后侧。 “你那个婆婆,如今还躺在床上不能起身?”李贵妃的声调尖利而又顿挫,直听得沈宜荏心内发毛。 沈氏如今的脸色称得上是容光焕发,她本就美貌过人,如今坐在李贵妃身边,倒更显得明艳了几分。 “多谢贵妃娘娘,已好多了,太医说再修养一段时间,便能下地走路了。”沈氏笑着答道。 李贵妃斜瞥了一眼下首的贵妇们,便指了指沈氏,又对着右侧默不作声的安平侯夫人说道:“你瞧,她如今也是三十岁的年纪了,可那俏脸上竟一丝皱纹都无,倒让本宫好生羡慕。” 安平侯夫人黄氏见李贵妃夸赞如今的镇国公夫人,瞬时便有些不自在,只僵着脸笑道:“娘娘说笑了,娘娘凤华万千,非我等愚妇可媲美也。” 沈氏虽心内愉悦,面上却连声道“不敢”。 黄氏说完这话,到底是有些心气不顺,这沈氏是镇国公的续弦,而她的小姑子则是镇国公的原配,如今的世子也是她的亲外甥,利益冲突之下,黄氏自然与沈氏不对付。 且如今沈氏不过三十岁上下,便是老蚌生珠,再生下一个嫡子也是有可能的,倒是,傅宏浚的地位自然会受些影响,自己的女儿将来可是要嫁给傅宏浚做正妻的,这让她如何放心的下? 所以,她巴不得沈氏容貌不再,镇国公多往那些美妾房里留宿。 李贵妃瞧见那安平侯夫人面色不善,心内只觉爽快,她又将底下贵妇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却无意瞥见了沈氏身后的那抹倩影。 “这位姑娘,倒有些眼生。”李贵妃便抬眸望向沈氏身后的沈宜荏,笑眼盈盈地说道。 沈氏连忙将沈宜荏推到了李贵妃面前,只笑着说道:“回禀娘娘,这是臣妇娘家的内侄女,名叫宜荏。” 沈宜荏便朝着李贵妃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只恭敬回道:“臣女参见贵妃娘娘。” “内侄女?本宫听闻,江南商户沈家遭了火灾,全家八十口人,无一生还。”李贵妃透着审视的目光牢牢锁在沈宜荏身上,她语调平和,可那鹰隼般的眸子里却露出精光。 “也是她命大,那日她正好去寺里烧香,车马坏了,便在城外的庄子上过了一夜,倒逃过了那场火灾。”沈氏叹息一声,便替沈宜荏解释道。 李贵妃沉默了半晌,而后便轻声一笑,将沈宜荏唤至自己面前,随后她便亲昵地握住了沈宜荏的柔荑,只叹道:“倒是个可怜的孩子。” 李贵妃目光肆意,将沈宜荏通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后,便瞥见了她腰间系着的一个不起眼的水葫芦状玉佩。 那玉佩瞧着劣质的很,那水葫芦的上端还渗出一丝黑点,李贵妃却瞬间变了脸色,她握住沈宜荏的手劲其大,直疼得沈宜荏脸色发白。 “你这玉佩,是哪里来的?”李贵妃沉声问道。 李贵妃面色如此冷峻,沈宜荏又一副脸色煞白的模样,一旁的沈氏连忙出声替她解围:“许是从哪儿淘来的,这玉佩瞧着蹩脚的很,倒是污了娘娘的贵眼。” 说完,沈氏又横眉瞪向沈宜荏,只喝道:“还不快与娘娘说清楚这玉佩的来历?” 沈宜荏手上吃痛,可她惧怕李贵妃的威势,便只能抽抽搭搭地回道:“回禀娘娘,这玉佩是友人所赠,她家境困顿,我便送了些米银给她,她羞愧不肯受,最后便把这玉佩赠予了我。” 李贵妃这才将沈宜荏放了开来,意识到自己失态后,她便随手将自己手上的玉镯褪了下来,便递给沈宜荏道:“你倒是个有善心的,这玉镯你便拿去玩吧。” 沈宜荏自是推迟不肯受,还是沈氏了解李贵妃的性子,便将那玉镯塞在了沈宜荏手上,只道:“贵妃给你,你便收着吧。” 沈宜荏这才将那玉镯收下。 第4章 自我脑补傅宏浚。 李贵妃在镇国公府待了两个时辰后,瞧见外头天色渐昏,便起身准备回程。 沈氏及众贵妇们皆垂首静立在侧,还是李贵妃嫌她们碍眼,便只吩咐她们皆待在正厅里,不必送了。 沈氏颇有些恋恋不舍,李贵妃一走,那些贵妇们便会对自己失了大半的尊重,只从心底看不起自己商贾之家的出身。 “娘娘,可要慢着些,仔细伤了您的凤体。”许是为了那点虚荣之心,沈氏说这话时便也带上了几分真情实意。 李贵妃见她情真,不免也有些动容,她只笑着拍了拍沈氏的玉手,便说道:“你这话倒是没头没脑的,本宫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是死人不成?还能眼睁睁瞧着本宫身子受损?” 沈氏只称不敢,李贵妃便把一袋香料放在了她手上,她便苦口婆心地说道:“你身子弱,这香料是高丽国进献上来的,最能滋补身子,也能延年易孕,统共就得了指甲盖儿似的一点,你可省着些用,待用完了,本宫再使人送予你。” 沈氏却没想到今日还有这意外之喜,当下便笑意满怀地接过了那香料,谦恭万分地朝李贵妃行了个半礼道:“谢过娘娘。” 待李贵妃离去后,沈氏才亲自将其余贵妇送出了镇国公府。 一日的喧闹排场落幕后,沈氏才拖着自己疲惫的身躯,由春杏等一干心腹丫头扶着回了自己的正房。 沈氏便斜靠在美人椅上闭目养神,春杏便放轻了脚步,将贵妃赏赐下来的香料,取了一抿子后,放进那紫禅矞石顶的香炉内。 片刻后,一股混着淡淡麝香的烟柱便烟烟袅袅地从那香炉中缓缓飘出。 “夫人,贵妃娘娘倒真是疼爱您呢,这香料香而不涩,定是名贵极了。”春杏点完香后,便悄悄走至沈氏身后,替她捏肩捶背。 沈氏正在假寐,忽而便有一股怡人的清香沁入她的鼻间,她便自得一笑,只说道:“这是自然,若没有贵妃娘娘,哪有我今日的风光?” “夫人,今日那安平侯夫人听闻贵妃娘娘夸您美貌依旧,那脸色都变得黑黝黝的,她也真是沉不住气呢。”春杏见自家主子心情颇好,便又捡了些好听的话奉承沈氏道。 沈氏果真捂嘴一笑,只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春杏的眉心,便骂道:“你这丫头,她好歹是个公侯夫人,你怎可如此编排她?” “她每回见了夫人,总要说起前头的白氏如何如何贤惠,国公爷与她如何琴瑟和鸣,奴婢听着当真是气闷得很。”春杏便撅起嘴说道。 沈氏却不以为意地一笑,只道:“你这傻丫头,与死人置气,有什么意思?她白氏再美貌、再贤惠,如今也不过是黄土一抔罢了。”只是她面上虽摆出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瞬间黯淡下去的眸色却将她心内的不虞显露了出来。 白氏是死了没错,可她一个续弦,每逢祭祖年节,都要在白氏的灵位前以妾室礼祭拜,这叫她如何能不恨?况且她嫁与镇国公已两年有余,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继子羽翼渐丰,又有得力舅家为其保驾护航,这叫她如何能心安? 春杏向来是个精怪的圆滑性子,否则她也不能从一个无权无势的粗使丫鬟摇身一变成了沈氏身边的得力心腹,她见沈氏面有不悦,便笑着说道:“奴婢见识简薄,还是夫人想的通透,要我说,国公爷待夫人当真是疼到心里去了,今早,国公爷还派人来内院问夫人可有按时吃食,还嘱咐奴婢要细心照顾夫人,这才是情深义重,琴瑟和鸣呢。” 沈氏闻言,果然一扫方才的阴霾脸色,只娇俏似花的嗔道:“你这死丫头,竟敢打趣你主子了。”说完这话,沈氏便略显落寞地抚了抚自己的肚皮,只叹道:“只可惜我肚子不争气,竟不能再为国公爷添上一点香火。” “夫人,隔壁浔州刺史家的娘子可是四十岁上头才生的第一胎,夫人与她这盐碱地相比,便是一朵鲜嫩的娇花,要我说,夫人大可宽宽心,兴许过几日便有了呢。”春杏便笑着劝慰沈氏道。 沈氏闻言,也只得上前拧了一把春杏的腮,便笑道:“偏你促狭。” 沈氏与春杏打闹了一阵,便又靠在那美人椅上闭目养神了起来,屋里若有若无的禅香让她紧绷的心神缓缓放松了下来,她便问道:“今日,我托你做的事,可做好了?” 说起这事,春杏便故作恼怒地跺了跺脚,只愤愤然道:“那白家大小姐当真是不知羞耻,竟把自己的荷包留在了世子书房内,若不是夫人派小丫鬟跟着她,只怕今日有的是闹儿呢。” “白山晴想当我的儿媳妇,也得瞧瞧她有没有这个本事。”沈氏冷哼一声,便在心里嗤笑了一番这白山晴的恬不知耻,这小妮子总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端庄贤淑的知礼样子来,可私底下却能将自己的贴身荷包送予男人,当真是讽刺至极。 春杏觑她脸色,便知沈氏极讨厌白山晴,当下便有些欲言又止。 还是沈氏见她扭捏,便冷了脸色,只骂道:“有什么话便说罢,在我面前还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春杏便状了胆子说道:“奴婢瞧着,国公爷似是有意将白大小姐聘为世子夫人。” 沈氏闻言,却也只是凝神细思了半晌,而后便听她幽幽开口道:“这娶妻之事,可不能只听国公爷一人的,世子也不是个任人左右的性子,宜荏美貌身段皆胜于那白山晴,若是她能聪慧一些,将世子的心笼络住,便是出身差些,我也有法子能让国公爷点头。” 春杏已觉自己失言,见沈氏并未着恼,便立刻谄笑着奉承沈氏道:“夫人说的是,当年夫人不就靠着美貌与才情让国公爷对您一见倾心吗?可见男子遇到心爱之人,必是会想娶她做正妻的呢。” 这话却是正中沈氏的心坎,春杏见沈氏展颜,便又十二分小心地伺候了起来。 * 这一日的喧闹结束后,沈宜荏便在用完晚膳后,带着红枣去花园内转了一圈。 如今正是各房各院用膳的时候,连奴仆们也领了休自去喝酒玩乐,生辰宴毕,沈氏惦念这些下人们也劳累了一天,便赏了不少银子,只放他们去好生松散一番筋骨。 雕栏玉栋的镇国公府便立刻沉寂了下来。 沈宜荏便随意坐在了一处凉亭内,望着远边日斜夕阳,云卷云舒的闲淡景色,彷徨了一天的心神便也放松了下来。 微风拂面,将她心内的委屈与愤懑皆吹了个烟消云散。 “小姐,您今日可是累着了?”红枣便也有些疑惑,自来了京城以后,沈宜荏便很少露出这样无措的神色,她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沈宜荏飘散的思绪便立刻归拢,她只望着红枣淡淡一笑,回道:“这一整日,我不过是在坐着笑脸迎人罢了,又有什么好累的?” 正院里丁芙的那一嗓子响彻凌云,连角落里的红枣与芍药也听了个分明,她不免替沈宜荏委屈了起来,明明小姐是个最守礼和善的性子,却要被那群人安上一个狐媚子的名号。 “小姐大可不必将那些粗鄙之语记到心里去,小姐您是天上的月亮,身上的萤月之辉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那些人只会以貌取人,奴婢却是知道小姐的好的。”红枣便鼓着腮,气愤不平地说道。 沈宜荏瞧这丫头脸红扑扑的样子,可爱极了,便上前轻轻拧了一把她的香腮,只笑道:“你这丫头,也不知从哪里学来这么多酸话,还说什么以貌取人,难道你家小姐我是副丑皮囊不成?” 红枣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她正百口莫辩之时,却见沈宜荏正笑眼盈盈地望向自己,她便羞红着脸,只扭捏道:“小姐又取笑我。” 沈宜荏见红枣羞窘,便也不再逗弄她,只笑着叹了口气道:“我只觉得那些人可怕的很,面上与你亲亲热热的,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将你踩到泥土里,与其和这些口蜜腹剑之人言笑晏晏,倒不如被她们奚落瞧不起。” 红枣微懵,便有些疑惑的望向沈宜荏,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怎么听不明白呢? 沈宜荏见她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懵懂地望向自己,便轻笑出声道:“好了,我也不‘对牛弹琴’了,如今天色已晚,我们也该回去了。” 红枣自是没有异议,她便扶着沈宜荏回了清风苑中。 待沈宜荏走远后,凉亭后侧的甬道里才缓缓走出一个高大挺秀的男子,身边还跟着一个面貌清秀的小厮。 冬儿瞥了眼傅宏浚的眼色,便出言笑道:“这表小姐,倒真有几分见地呢。” 傅宏浚却仍是面沉似水,他只阴晦不明地望了眼那凉亭,半晌后,才目露讥光的一笑道:“这凉亭与我议事的禅院不过几步之隔,她故意选在这里大谈阔论,倒真是‘有见地’呢。” 冬儿一愣,见世子面色冷峻,这才喃喃出声道:“世子的意思是,表小姐她是故意将那话说给世子您听的?” 傅宏浚冷哼一声,而后便不置可否地说道:“她这样的女子,难道你见得还不多?” 自恃美貌才情,便想尽法子在自己跟前蓄意卖弄,只盼着能与自己传出些私情,便能名正言顺地爬上世子夫人一位,这样的女子,他见得多了。 第5章 厨艺大师沈宜荏。 翌日,京城又是个风晴日丽的好天气。 沈宜荏便照例去沈氏所处的正屋请安,恰巧她便在路上遇上了久不见人影的二小姐傅芷娇。 这傅芷娇虽是庶女出身,且姨娘又早亡,却得了镇国公老夫人的青眼,她也乖觉,成日里只跟着祖母偏居在东南角的佛堂中,等闲从不外出示人,就连昨日继母的生辰宴,她也没有露面。 可这每日的请安,傅芷娇却不敢落下,孝字为天,她如今正要议亲,可不能让沈氏抓住什么把柄。 沈宜荏便朝她友善一笑,又主动攀谈道:“芷娇,昨日我怎得没瞧见你?” 傅芷娇与沈宜荏交情不错,许是她们二人境遇相似,都在这锦绣玉栋的深宅中挣扎求生,便也有些惺惺相惜的情分在。 傅芷娇见了沈宜荏,微凉的脸色中便泛出了一丝喜悦,她只回道:“祖母身边离不得人呢,况且那起子人面上带笑,心中却又瞧不起我,我也懒怠去与她们打机锋,倒不如窝在佛堂里清静。” “这便也罢了,我只怕姑母心内不虞……”沈宜荏说完,一双染着愁意的美目便落在傅芷娇身上。 傅芷娇却没忍住,笑出声道:“你不必担心我,祖母早已为我想好了说辞。”说完,她便亲亲热热地挽住了沈宜荏的手臂,两人一齐走进了沈氏所在的正厅。 几个大丫鬟正垂首立在沈氏正房门前,沈宜荏只以为沈氏还未起身,正要询问之时,却见一个穿着黑漆色的鹤纹锦鞋的男子正要从那正屋内迈步而出。 沈宜荏便立刻低下了头,只行礼道:“参见国公爷。” 傅升鹰隼般的目光便落在眼前两个容姿姣丽的少女身上,左边清瘦一些的似乎是沈氏娘家的内侄女,每回见了自己都只敢低头问好,可瞧她露出来的那一截皓白莹腕,便知她定是个娇俏婀娜的美人。 只是胆子太小,便失了许多意趣,他也不是什么色令智昏的狂徒,这小女子每回见了自己,却像老鼠见了猫一般胆小,倒是有趣。 “你祖母的身子,可好多了?”傅升又问一旁默不作声的傅芷娇,只是说话间到底是有些生疏,不像父女,倒像一对远亲。 傅芷娇便躬身回道:“回父亲的话,祖母身子已好多了,如今已能下地了。” 傅升如今虽四十岁的年纪,却面白如玉,剑眉入鬓,眉眼深邃且黑沉,瞧着倒有些桀骜不羁,他便点了点头,只说道:“你母亲已起身了,进去问安吧。”说完,便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待他走远后,沈宜荏才松了一口气,一旁的傅芷娇便取笑她道:“我父亲竟生的如此吓人?你怎得怕成这样?” “国公爷气势非凡,英明伟岸不似常人一般,我自然是害怕的。”沈宜荏便只得胡乱回答道,她为什么会害怕镇国公?除了她觉得镇国公这人的眼神太精明狠辣以外,便是因为她的姑母沈氏。 头一次进镇国公府问安时,她便壮着胆子抬起脸与镇国公温声问好,她只以为这是她应尽的礼数,可一旁的沈氏却给了自己好几日的冷眼。 从那以后,她便再也不敢与镇国公有任何的接触。 傅芷娇也不计较沈宜荏这话是真是假,如今她只害怕继母沈氏的刁难,她便携着沈宜荏一同走进了正屋。 春杏见了沈宜荏,破天荒地给了一个笑脸,只是在望见沈宜荏身旁的傅芷娇,那笑脸便立刻垮了下来。 正屋里的沈氏正在对镜描妆,她此刻尚且还未施脂粉,可双靥却泛着两抹霞红,瞧着倒比花儿还要娇艳几分。 沈宜荏便拉着傅芷娇一同对沈氏行礼。 “宜荏拜见姑母。” “女儿拜见母亲。” 两道女声皆软糯清透,可铜镜前的沈氏却一副恍若未闻的样子,待沈宜荏小腿酸麻之时,沈氏才幽幽开口道:“宜荏起来吧。”却未叫起傅芷娇。 沈宜荏一脸为难地望向一旁的傅芷娇,而傅芷娇则对她使了个“无碍”的眼色,沈宜荏便只得站直了身子,只垂首静立在一侧。 片刻后,沈氏才梳妆完毕,撩开纱帘后,见傅芷娇仍未起身,才故作惊讶地对沈宜荏抱怨道:“你这丫头也真是的,怎么不提醒姑母?”说完,才派春杏将傅芷娇扶了起来。 沈氏拢了拢自己的散乱的发丝,便对傅芷娇一笑道:“我如今年岁上来了,记性不好,你可别往心里去。” 傅芷娇忙道不敢。 沈氏却霎时变了脸色,只用力拍了拍桌子,勃然大怒道:“你不敢?连我的生辰宴你也敢躲在老夫人院里不出来,你有什么不敢的?你眼里可有我这个母亲?” 傅芷娇被沈氏这番喝问唬了一大跳,便急切地为自己辩解道:“母亲,祖母昨日身子抱恙,情急之下,女儿便只能跪在佛堂里日夜为老夫人祈福。” 她面上虽情切,心内却有恃无恐,沈氏不过是个续弦罢了,将老太太搬出来,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氏自然是无话可说的,这庶女已用为老虔婆求平安做幌子,她难道还要责备这庶女不该对老太太尽孝不成? 沈氏奈何不得她,便只能拧了拧自己的眉心,道:“如此,倒也真是难为你了,你便回去吧,我这儿也没什么事了。” 傅芷娇也巴不得早些离去,便又对着沈氏说了好些软话,这才转身离去。 待她走后,沈氏才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与个破落户书生定了亲,竟如此猖狂,我且瞧着她的下场。”说完,更是将沈宜荏拉到了自己身旁,又道:“你可别学她,把个寒酸书生当宝。” 沈宜荏却并不赞同沈氏的话,世家大族里满是勾心斗角,与其进那膏粱之地日夜悬心,倒不如嫁个清贫书生,琴瑟和鸣,厮守一生。 沈氏瞧她不语,便立刻沉着脸教训她道:“姑母还会害了你不成?你无父无母,若是寻个不知根底的人家嫁了,便是被人吃干抹净了,也无人为你撑腰。” 说完这话后,沈氏又将自己鬓发上的玲珑玉钗取了下来,只将这玉钗插在了沈宜荏头上,又亲昵万分地握住了她的柔荑,温声道:“可你若是嫁与世子,一则衣食无忧,无人再看小瞧了你去,二则你在姑母眼皮子底下过活,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姑母也好为你出头。” 沈氏这般蛊惑人心的话语却没能打动沈宜荏,原因有二,第一是她有自知之明,世子乃人中龙凤,自己则是个商贾出身的孤女,身份上来说实在是太不相配,第二是,世子表哥实在…太严肃…太吓人,想到那日傅宏浚黑沉如曜石般的双眸,沈宜荏便不由地发憷,若是自己嫁与他,岂不是要日日担惊受怕? 见沈宜荏仍未应声,沈氏也失了耐心,便立刻换了语调,只厉声命令道:“一会儿你便跟着春杏去小厨房做些甜点给世子送去,宜荏,你要听话,否则,姑母可不愿意为你追查沈家火烧一事。” 话音未落,沈宜荏便如同被扼住了咽喉一般苦涩难堪,良久后,她才敛目点了点头。 沈氏这才满意地一笑,便吩咐一旁的春杏道:“带表小姐去小厨房吧。” 一路上,沈宜荏便很是有些魂不守舍,连迎面遇上丫鬟与她问好,她也只是木着脸略点了点头。 还是春杏在她身侧小声提醒道:“表小姐,小厨房到了。” 沈宜荏这才收起了那副如丧考妣的神色,便洗手做起了羹汤,许是心不在焉的缘故,今日这甜点样式虽精巧,味道却…… 春杏浅尝了一口后,便霎时僵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回神道:“好吃…好吃极了,世子爷一定喜欢…呵呵。” 春杏艰难地将那甜点咽下后,才在心内腹诽道:从未听闻世子爷爱吃甜食一事,这甜点送去,也不过落得个被下人分食的结局罢了,便是难吃一些…两些,也无伤大雅吧。 沈宜荏见她如此说,便捧了那一叠精致的甜点,便在春杏陪伴下,往傅宏浚的书房里走去。 * 傅宏浚最近只忙着与朝中官员商谈税银案一事,每日里只伏案理事,瞧着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冬儿瞧了瞧自家主子眼下若隐若现的青黑,便小声说道:“世子,可要奴才去醉红楼跑一趟?那儿的桂花糖糕可好吃了,正好给世子爷您提提神。” 傅宏浚连日劳累,的确是泛上了些甜食之瘾,只是堂堂一个八尺男儿,竟然爱吃甜食,这说出口着实有些丢人,是以除了贴身小厮冬儿以外,府里上下便无人知他有这爱好。 “也好。”傅宏浚捏了捏眉心,又不忘嘱咐冬儿道:“回来时,可要避人耳目些。” “奴才省得。” 待冬儿离去后,傅宏浚才觉身子乏累的很,他便放下了手上的信件,只准备去外头散散心。 可他刚出书房,便迎面撞上了神色木然的沈宜荏,便见她呆滞地朝自己行了个礼,而后又说道:“参见表哥,这是宜荏为表哥做的甜点,还请表哥赏脸尝一尝。” 只见她两双柳眉拧在一块儿,脸上的神色瞧着似是有些委屈,只是她这般示好,傅宏浚当下便也有些讶异。 这表妹当真是心悦自己吗?可他并不喜欢这样弱柳扶风,娇娇怯怯的女子,只是女子脸薄,自己也不好把话说的太直接… 傅宏浚正在思索该如何回绝沈宜荏之际,却见那娇弱表妹脸上扬起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那一叠甜点放在了自己的手上,又风尘仆仆地消失在自己眼前。 只剩下傅宏浚一个人留在原地,愣了好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这表妹一定是在欲擒故纵,她生怕自己会拒绝她,便准备先斩后奏!定是如此! 傅宏浚便望了望手上样式精致玲珑的甜点,见四下无人,他才伸手拿了一块尝了尝味道。 入口后,品尝了甜点味道的傅宏浚才心内警铃大作:沈宜荏!她!想!谋!害!我。 第6章 绝情铁汉傅宏浚。 傅宏浚将那糟心的甜点吃完后,便靠在紫檀木方椅上发呆。 满头大汗的冬儿捧着桂花糖糕回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惊悚的一幕——自家主子脸色黑如铁锅,正望着书桌上精致的一碟点心发愣。 “爷,桂花糖糕我买回来了。”冬儿便笑着说道。 傅宏浚此时哪儿还有胃口再吃桂花糕,他只在心内回味沈宜荏送来的甜点,又咸又硬,吃了那一块,他连今日的晚膳都不想再用了。 “你自己吃吧。”傅宏浚面色不善,挥手便把冬儿打发了出去。 冬儿不明所以,便悻悻然地捧着那一包桂花糖糕吃了起来。 傅宏浚见他一脸餍足,便知这桂花糖糕味道定是好极了,他又想起沈宜荏送来的咸味甜点,脸上的神色便又冷峻了几分。 除了这甜点以外,令傅宏浚最为担忧的还是税银案一事的毫无进展,好容易有个线人愿意上京来做人证,可那线人路经蜀中一带,却被一群刺客围追堵截,他便吓破了胆,再也不敢前来京城。 税银案一事关乎国本,连抵御边疆的税银都被那些胆大包天的人给私吞了下去,驻守西北的□□大将军已飞书回京好几封加急信件,只言明军中粮草已所剩不多,若不能尽快将那些税银追回,换了粮草送去西北,只怕将士们都会支撑不住。 可恨陛下不问政事,只听信那李嵩的谗言,又兼李贵妃在侧吹起的枕边风,她两兄妹谗言媚君,只在陛下耳边编造出了一个清明盛世的谎话。 傅宏浚便伏在书案上,望着□□大将军的信件了出神一阵,而后便吩咐一旁的冬儿道:“你去将京城边郊的六座庄子和一千亩良田都卖了,不拘多少价格,务必要尽快换了银子来。” 冬儿听了,险些将手上的桂花糖糕落在地上,他震惊不已,只劝道:“爷,那可是先夫人留给您的……” “大丈夫自该俯仰天地,立身于民。”傅宏浚却面色冷硬地将冬儿的话打断,只一脸严肃地继续审阅那税银案一事的相关证据。 冬儿自知规劝不得,且如今边境百姓民不聊生,将士也苦不堪言,世子送去的银钱也只能解一时之急罢了。 * 中秋之时,正恰逢安平侯的生辰,镇国公便带着举家妻儿一同前去赴宴,除了身体抱恙的老太太以外,连表小姐沈宜荏都在赴宴之列。 镇国公府与安平侯府不过相隔两条大街,马车行了一炷香的工夫,便已到了安平侯府正门前。 沈宜荏乖顺地跟在沈氏身后与安平侯夫人黄氏见礼,而一旁的白山晴见了沈宜荏一身翠衣,清濯出尘的气度,俏脸便瞬间垮了下来。 可望见沈宜荏身后的傅宏浚时,白山晴的眉眼便又活泼生动了起来,她只笑着上前与傅宏浚说笑道:“表哥好。” 傅宏浚与白山晴从小一起长大,说句情同手足也不为过,他便和煦一笑道:“表妹好。” 沈宜荏在一旁暗暗称奇,她倒是从未见过那个面色冷硬的世子表哥如此温柔体贴过,且白山晴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世子表哥旁,远远瞧去倒像是一对郎情妾意的恩爱夫妻呢。 白山晴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世子表哥待其他女子都是不苟言笑的,可唯独对自己,总是十分温柔体贴,她的那颗爱恋之心便又开始活蹦乱跳了起来。 只见白山晴瞪了一眼一旁的沈宜荏,笑着攀附住了傅宏浚的胳膊,只像小时候那般对着他撒娇道:“表哥,你可许久没有来我们府上了。” 沈氏见了白山晴如此痴缠傅宏浚,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而后便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木讷的沈宜荏,一颗心便如同在油锅里滚了一遭一般。 黄氏见沈氏不虞,便笑着指了指自家女儿,又骄矜自得地拉着沈氏说道:“她们表兄妹自小感情便好,倒让夫人瞧笑话了。” 沈氏自然听懂了黄氏的炫耀之语,眉宇间虽都是厌恶,可面上却只能陪笑道:“晴儿端庄大方,天真活泼,还是夫人会教养女儿。” 黄氏也不管沈氏话里的机锋,便转头继续招呼起了赴宴的客人。 傅宏浚见白山晴挽住了自己的胳膊,心头便泛起了一丝不适,他便僵着脸悄悄躲开了白山晴的手臂,只道:“我近日事忙,便无暇来拜见舅舅舅母,还望舅母勿见怪。” 黄氏见这外甥兼未来女婿如此龙章凤姿、芝兰玉树,当下便笑得合不拢嘴,只道:“知你事多,舅母怎会怪罪你?只是晴儿总在家里念叨你这个表哥,我倒觉得她聒噪的很呢,只怕将来夫家嫌弃呢。” 白山晴见母亲将自己的心意当众戳破,便含羞带怯地望了傅宏浚一眼,而后便扭捏着不肯说话了。 表哥从小就关怀爱怜自己,自己也仰慕依赖表哥,她们自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白山晴正沉浸在喜悦之时,却听得一旁的傅宏浚低沉又疏离的嗓音,“舅母不必如此苛责表妹,表妹娇憨直爽,我这个做表哥的还生怕哪日她的夫家会欺负了她去呢。” 他这话一出,黄氏与白山晴的脸色便瞬间如坠冰窟,黄氏老道内敛些,不过片刻,脸色便已恢复如初。 唯独白山晴仍摆着一副比哭还要难堪的尴尬笑容,她只是不明白,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表哥不想娶自己吗? 沈氏见状,则娇俏一笑,只上前握住了白山晴冰冷的柔荑,语气亲昵地说道:“晴儿,你母亲事多,你便带着我们进去吧。” 白山晴便浑浑噩噩地将沈氏一行人带进了安平侯的内院,傅宏浚乃是外客,在二门口便要与沈氏一行人分道扬镳,白山晴便委屈又幽怨地望了一眼离去的傅宏浚,眼底便氤氲起了泪雾。 还是沈宜荏心有不忍,白山晴虽娇蛮了些,可到底心地不坏,且这世道女子行事颇难,若是她今日当众掉了泪,明日京城必会传遍她的风言风语。 沈宜荏便羞赧一笑,只对着白山晴央求:“白小姐,我身子有些不便。” 白山晴也不是个蠢人,她心内的悲伤已快要奔泻而出,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她总要顾忌自己的名声,沈宜荏既然愿意为自己解围,她便忍着眼泪,便说道:“既如此,我便带着你去歇一歇吧。” 沈氏只目含警告地瞪了一眼沈宜荏,可到底是不好在人前数落她,便只能放她们二人去了。 白山晴便带着沈宜荏往曲径通幽的花园里走去,安平侯府不愧是世代袭爵的簪缨世家,连一个花园都称得上一句别有洞天。 沈宜荏边观赏着四处鸟语花香,竹斜朗疏的恬静风光,一边偷瞥了一眼默默流泪的白山晴,见她越哭越凶,丝毫没有要停顿下来的意思,沈宜荏才出言道:“白小姐,你瞧那朵芍药花,颜色如何?” 白山晴泪眼朦胧间顺着沈宜荏指的方向望去,却见一阵花丛中,一朵娇艳的芍药花正扭着姿态,含苞待放。 白山晴不解其意,却脱口而出道:“这可是父亲为我种下的芍药花,一朵便值千金,自是极美极难得的。” “我倒是不喜欢这朵芍药,颜色太盛,反倒不美。” 白山晴霎时便怒目瞪向沈宜荏,只愤然道:“你懂什么,你不喜欢便罢了,这芍药天姿国色,有的是人喜欢。” 沈宜荏见她发怒,这才捂着嘴一笑道:“白小姐能瞧明白花是这个道理,怎得不明白人也是这个道理呢?” 白山晴一愣,泪珠凝在眼眶里,她这才明白沈宜荏原是为了以花作喻来安慰自己。 她瞧着不像是丁芙与王怡欢口中的心机女子…… “谢谢。”白山晴擦了擦自己的泪水,再三纠结下,还是对沈宜荏道了谢。 沈宜荏却淡淡一笑,只说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白山晴心内对沈宜荏的恶意便瞬间烟消云散,她只倍感羞愧,自己听了京城的传言,只以为这沈宜荏是个极不要脸的女子,可与她接触下来,却又觉她善良大方。 白山晴停下哭泣后,便觉十分尴尬,她便指了指不远处的河池,与沈宜荏没话找话道:“那处莲花池,美极了吧。” 沈宜荏便望了过去,一汪河池中满是娇艳欲滴的荷花,间或有绿叶相衬其中,自是一道极美的景致。 沈宜荏正凝神驻足观赏荷花之际,却听得耳畔传来一声尖锐至极的女声,却是白山晴在惊叫出声。 “啊——” 沈宜荏被唬了一大跳,蓦然回首,却见白山晴正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地望向西北角的莲池处。 “那里——那里有个人。” 沈宜荏也是大惊,美目便朝着白山晴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个黑衣男子正漂浮在水面之上,从远处望去,可见他脸色惨白,瞧着便是不像有生机的样子。 “我们…我们快去正院喊人过来吧。”白山晴吓得声调都在发抖,她只拉着沈宜荏的玉臂,面带祈求的说道。 “好。”沈宜荏自知事态紧急,便与白山晴一同疾步往正院里走去。 第7章 铁血直男傅宏浚。 与沈宜荏这边的险象环生不同,此刻的傅宏浚正坐在凉亭水榭中品茶听戏,溪水声潺潺,将他连日里的疲乏都驱散的一干二净。 傅宏浚本就生的唇红齿白,今日又一袭青竹锦袍,倒将他平日里的冷冽矜傲掩住了一大半,只将他衬得如崎岖山巅上千年不化的冰雪一般清雅。 一旁的白山康偷偷瞧了傅宏浚好几眼,满脸的欲言又止。 “你如今改性了?不喜女子,倒变成断袖之癖了?”傅宏浚察觉到白山康炙热的视线后,便转头揶揄他道。 白山康愣了半晌后,才狠狠锤了傅宏浚的胸口一下,只道:“我要与你说正事呢,你又没个正形。” 一听“正事”二字,傅宏浚便敛起了脸上的嬉皮笑脸,只正色道:“什么正事,莫非是那线人有消息了。” 白山康未语先噎,自己这个表弟满脑子都只有税银案一事,怪道除了山晴以外,没人喜欢他。 “与税银案无关,是山晴的事。” 傅宏浚微愣,随后便不解地望了白山康一眼,只问道:“山晴怎么了?” 白山晴眼含幽怨的瞪了他一眼,便埋怨道:“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在装不懂?” “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傅宏浚疑惑不解地问道。 白山康见傅宏浚问自己话时满眼真挚,便知他是真的不明白山晴的心意,他愣了片刻,只叹气道:“那笨丫头满脑子都是你,你却丝毫不懂她的情意。” 傅宏浚微愣,他自小与白山晴便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情分,相比庶妹傅芷娇,白山晴倒更像是他的嫡亲妹妹,可除了这些兄妹情分以外,他从未设想过要与白山晴有什么男女之间的情谊。 傅宏浚便俯下身子,朝那白山康抱拳道:“表哥,我与你待山晴的心是一样的,母亲去世前未给我留下什么同胞姐妹,我便把山晴当做嫡亲妹子一般疼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感情之事不可强求,只是山晴性子倔,你尚且给她一些思量时间,莫要对她说那些绝情话,待母亲为她择好良婿,便万事大吉了。”白山康一片拳拳爱妹之心,只央求傅宏浚道。 “宏浚省得。” 白山康见傅宏浚如此丰神俊秀,且不似寻常世家子弟一般纨绔度日,堪堪及冠之时便已在朝中展露头角,如今更是得了首辅沈从老先生的看重,全权审理税银案一事,自是前途无可限量。 他到底是心有惋惜,若是表弟能与自家妹妹亲上加亲,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只可惜表弟无意于此,他也不能多做强求。 “今日我还有件正事要说与你听呢。”白山康便摈弃了脑海里纷杂的心绪,只与傅宏浚说起了正事。 “何事?”傅宏浚便问道。 “我许了重利,京城烟云镖局便在上月头去了蜀中,将那线人护送了回来,此事甚为机密,除了你我以外,便无人再知,如今我只将他安插在后院中,为掩人耳目,便也狠下心不去管他,只让他做起了后院洒扫的活计。”白山康说这话时颇为自得,若是这位机密线人愿意配合调查,税银案一事自然能查个水落石出。 傅宏浚闻言,清明自持的眼里便迸发出了剧烈的喜悦,他只不敢置信地问道:“此话可当真?” “我骗你作甚,我也忍了好些日子,如今正好有父亲的生辰宴做幌子,你也能光明正大来我们府上,别人自不会对一个后院的洒扫伙计起疑。” 傅宏浚见他言之凿凿,却连那桃花酿也顾不上喝了,当下便央求白山康将自己带至后院去。 白山康也不推诿,便立刻起身带着傅宏浚走向内院。 * 沈宜荏还是头一次觉得,这内院建的太层叠繁复,竟会将人劳累成这幅模样。 她与白山晴从荷花池跌跌撞撞跑离后,便疾步穿梭在树荫林立的假山群中,当沈宜荏提起裙摆绕过九曲连环时的亢长廊道时,她已累得双靥泛红,气喘吁吁。 白山晴目含担忧地望向她,只小心问道:“可是累了?不如我们停下来歇一歇?” 【不过走了几步路,这沈宜荏便脸红成这幅模样,由此便可知她身子当真孱弱,只是如今还是要将那死人一事尽快告诉母亲才是,可她瞧着当真是快不行了……】 被迫听见心声的沈宜荏便抚了抚自己狂跳的心脏,只强撑着挤出了一个笑容道:“无妨,我自小便这样。我们快往前头去吧。” 白山晴的全副心神早已飞至了九霄云外,她见沈宜荏如此说,便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指了西侧一条甚少人经过的曲径小路道:“那条路离正院近一些,不如我们往那儿走吧。” 沈宜荏自然没有异议。 白山晴见她气若游丝,一副风一吹便要倒的孱弱样子,便也只能放慢了脚步,只不急不缓地走在那曲径小道之上。 这曲径小道四周杂草丛生,瞧着便是荒废已久、无人打理的样子,好在这小路也算不上逼仄,白山晴便与沈宜荏并肩而行。 待走到分叉之道后,沈宜荏才迎面撞上一个形容狼狈的小丫鬟。 白山晴只觉自己府上的丫鬟失礼,丢的便是她这个嫡出大小姐的面子,当下便竖眉喝道:“你是如何走路的,怎么能冲撞贵人?” 那小丫头便吓得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只泣道:“小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白山晴也备觉怪异,她平日里可不是个动辄打骂丫鬟的刁蛮性子,不过是责备这小丫鬟几句罢了,她怎得竟吓成这幅样子? 白山晴生怕沈宜荏误会了自己去,便对那丫鬟说道:“谁要对你喊打喊杀了?我也不是吃人的妖怪,你便起来吧,下回注意一些便罢了。” 那丫鬟便立刻大喜过望地朝着白山晴磕了个几个头,只说道:“谢小姐大恩。” 沈宜荏便也无暇插手白家的内务之事,只迈开步子,便要经过那丫鬟身边。 【原来小姐叫住我,不是为了刘奇一事。】 沈宜荏霎时便停住了脚步,一双水杏般的眸子里满是审视,她便笑着问那丫鬟道:“你是哪里的丫鬟?” 那小丫鬟本以为自己已经过了白山晴那一关,可却没想到小姐边上那个弱柳扶风的女子会突然叫住自己,这女子虽生的清濯娇怯,可望过来的灼灼目光却没来由地让自己心慌了起来。 “奴婢…奴婢是大厨房里负责生火的丫头。”那丫鬟便颤颤巍巍地答道。 【镇定些,不过是个贵女小姐罢了,她能知道什么?不要露馅了。】 沈宜荏听了她的心声,心内的疑惑便又加重了一层,她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雅儿。” 【镇定,镇定,不要露怯。】 沈宜荏正要再问时,却听得一旁的白山晴面带不虞的出言道:“她不过是个粗使丫头罢了,如今已耽搁了好一阵工夫了。” 沈宜荏也不好当着主人的面越俎代庖审问那丫鬟,她便只能将那丫鬟的容貌暗暗记在心中,以备不时之需。 “既如此,我们便走吧。”沈宜荏便对那丫鬟展颜一笑,又跟在白山晴身后,往那正院里走去。 待她们行至正院时,沈宜荏已是有些脚步虚浮,她只暗暗叫苦,今日穿的岐头履不宜快步行走,她如今的小腿已是酸胀不已。 因犯了“老毛病”,沈宜荏便不敢凑到那群贵妇中央去,她只倚靠在圆厚廊柱旁,听着白山晴向那安平侯夫人诉苦。 “母亲,那荷花池里有个人正浮在水面之上呢,瞧着吓人的很,您快派人去瞧瞧吧。”白山晴面色惨白地与黄氏说道。 黄氏面色一僵,心中也有些恼怒自家女儿的口无遮拦,府上死了人可有损她贤良持家的好名声,她便转头与那些贵妇们说道:“女儿无状,倒让夫人们受惊了。” “如今还是府上的人命重要,咱们毕竟是簪缨世家,平日里也不好太过苛责那些下人,天可怜见的,谁不是娘胎里爬出来的呢?”其余的贵妇皆笑着将此事揭了过去,唯独沈氏,只拿腔作调地觑着黄氏挤兑道。 黄氏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矜贵笑容,她见沈氏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思虑再三,便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们安平侯府待下甚宽,少有打骂,许是那荷花池水深了些,奴仆不慎滑了一步落进那荷花池中。” 那沈氏正要再讥讽黄氏几句,却见白山康身边的小厮正满头大汗地朝正厅里跑来。 这府上的下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给自己丢人,黄氏的语气便也变得极为冷峻,“这是怎么了?后头有小鬼在追着你不成?” 那小厮方才立定,也顾不上黄氏的冷言讥讽,只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禀道:“太太,世子已去了后院,此刻正急的晕头转向,如今正等着太太过去审问下人呢?” 世子指的便是安平侯世子白山康,黄氏的嫡亲儿子。 “到底发生了何事?”黄氏见自家儿子都遣了人来送信,便也顾不上沈氏的酸言酸语,只急切地问道。 “小的嘴笨,太太一去后院便知。” 第8章 虐妻壮士傅宏浚。 沈宜荏一时间也有些疑惑,这事怎得把安平侯世子都惊动了? 那莲花池里的奴仆究竟是自己脚滑了还是被人谋害致死?还有那奴仆会不会就是方才那小丫鬟心中谈及的刘奇? 歇息了一阵的沈宜荏已恢复了平和,脑海里的纷乱之声也渐渐偃息旗鼓,她便含笑走到了一旁正在生闷气的白山晴身边,只轻声劝慰道:“夫人乃是太过情急,白小姐可不要往心里去。” 白山晴虽是恼怒母亲不给自己颜面,可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只得强颜一笑。 黄氏正在发愁该如何安置正院里的贵妇宾客们,见沈氏的内侄女与自家女儿说起了话,又忆起方才也是她们二人相携而来的正厅,黄氏便问沈宜荏道:“沈小姐,那莲池一事,你也瞧见了?” 沈宜荏微怔,虽瞥见了黄氏阴晦不明的双眸,她却还是如实答道:“回夫人的话,却是瞧见了。” 黄氏眼眸一转,随后便亲昵地拉住了沈宜荏的柔荑,只笑道:“既如此,你便随我一同往后院去瞧一瞧吧。”说完,又转头望向脸色铁青的沈氏,只道:“劳烦国公夫人为我照管一下小女,一会儿我便派人送些双陆过来,你们也好消磨消磨时光。” 这便是要沈氏为她主持正厅事宜的意思了,若是换作平时,沈氏自然是不愿意的,可这黄氏阴毒刁钻的很,竟把宜荏一同叫去了后院,那傻丫头素来是个没心眼的,说不准这黄氏便要往她身上泼些脏水,诸多擎肘下,沈氏也只得应下。 “都是一家子亲戚,说这些生分话做什么?只是我这侄女素来胆小,只怕会给夫人添麻烦呢。 ”沈氏便只得不情不愿地挤出了一个笑容,边笑着她还边朝沈宜荏使了个眼色。 只是沈宜荏却记挂着那小丫鬟心声中的“刘奇”,她总觉这两件事间隐隐有些联系,她虽只是个弱女子,却也是个良善赤诚之人,这事已是被她撞上了,她也无法硬着心肠袖手旁观。 若那奴仆是失足溺死便罢了,可若是他乃是被人谋害致死,自己兴许能寻出些蛛丝马迹来,也好还他个公道。 沈氏的眼色落了空,她心内也存了气,只瞪了一眼木讷的沈宜荏后,便也赌气不再管她。 白山康派来的小厮还在一旁焦急地候着,黄氏也不愿再耽搁下去,她便带着沈宜荏一同走去了内院。 幸而黄氏自恃身份,即便心内急火如焚,行走间的步伐也是优雅成风、不急不缓,沈宜荏方才停了这“心声”之症,见黄氏步调和缓,她便也在暗地里松了口气。 莲花池旁,两位挺拔隽秀的男子正敛容望着池里那具男尸出神。 待沈宜荏走近时才发现,左边那一袭青竹锦袍的男子竟是世子表哥,另一位男子则生的与黄氏十分相像,一瞧便知是安平侯世子。 只是他二人此刻的表情,实在是太……如丧考妣了些。 黄氏也是一脸担忧,只问道:“你二人怎得都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白山康顿时像焉了的公鸡一般垂头丧脑,只叹息回道:“母亲,我们府上的奴仆溺死在莲花池里了。”若沈宜荏没听错的话,这安平侯世子的语调里还带上了一层浓厚的悲怆。 沈宜荏倒是有些惊异,这安平侯世子面上瞧着纨绔不羁,一袭倜傥袖袍,端的是风流潇洒,可私底下却是个仁善体贴的主儿,连下人不慎落了水都伤怀成这幅样子? 沈宜荏便也对这安平侯世子生了些许好感,只是她尚且想不明白,这奴仆当真是溺水而亡的吗? 黄氏也怀揣着同样的疑惑心思,自己生的儿子,性子如何她最清楚,康儿平素可不是个体恤怜下的,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兴许是这莲池边上路滑,那奴仆不慎滑了一跤摔了下去,也是有的。”黄氏便只得含糊其辞道。 傅宏浚闻言,黑沉的脸色便又黯淡了几分,他虽竭力保持平静,可语调中的不忿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舅母,此事还需彻查才是,今日可是舅舅的生辰,这下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往内院来?定是有人蓄意谋害。” 黄氏的脸色便也有些不大好看,这两个人今日一个赛一个的左性,正院里多少刁钻贵妇等着瞧她的好戏呢?便是这下人当真是被谋害溺死的,也得忍过了今日才彻查才是。 黄氏便只得将心口冒上来的火气强压下去,便尴尬一笑,对那傅宏浚柔声说道:“浚儿,今日诸多宾客,若将这事闹大了,舅母还要不要做人了?不妨明日再仔细查一查,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要将这可怜小子捞上来才是,舅母明日定会封了厚厚的银子送予他老子娘,好全了这场主仆情谊。” 傅宏浚尚未出言,这白山康却先跳了出来,只心痛万分地跺脚叹息道:“母亲,你可知那人是谁?待过了今日,如何还能追查的出那杀人凶手?” 黄氏见自家儿子如此激动,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说道:“还能是谁?不过是我们府上的一个奴仆罢了,瞧那样子,也不像是家生子,多半是外头买来的,你若怜惜,多赏些银子下去便是了。” 白山康耗了如此多的银钱与心思才将那刘奇安插进了自己府上,为了保全他的性命,足足忍耐了一个月才将此事告诉傅宏浚,可偏偏就在今日,他正要带表弟去见这重要线人之时,却发现他已溺死在自家荷花池内,这叫他如何能平静下来? 傅宏浚见他似是有些情绪激动,只怕他会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出来,便夺过了话头,对黄氏说道:“舅母,这个奴仆名叫刘奇,我与表哥托他去办了些事,这里间涉及不少银钱,他如今横死,便是因有人起了谋财害命的歹心,这样的人藏在舅母府上,宏浚实在难安。” 黄氏听了这话,额上才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她只惊恐万分地问道:“谋财害命?” 若当真有这么一个歹徒藏在她府上,那的确是不能就这样善罢甘休,殊不知内院里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仆妇,遇到这样穷凶极恶的歹徒,可只有等死的命。 “去外院把护卫和未当值的小厮都叫来,再把大门关上,不必惊动正院里的贵客。”黄氏便对她的陪嫁黄嬷嬷如此说道。 傅宏浚见舅母将他的话听了进去,脸上的神色便也和善了许多,他向后一瞥,却望见了黄氏身后默不作声的沈宜荏。 “你来这里做什么?”傅宏浚蹙眉问道,话里已是有些不悦。 他虽对表妹并无什么男女私情,可这沈家表妹娇柔怯弱,若是遇上了那亡命之徒,只怕顷刻间便会死于其刀下,为了安全起见,她很该待在正院才是。 沈宜荏见傅宏浚如此冷硬严肃,当下便敛起了美目,只一副低头不敢说话的样子。 傅宏浚见她如此惶恐,心中也有些后悔,表妹到底只是个娇弱女子,虽平时心机重了些,可到底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恶人,自己不该如此语气严酷才是。 “罢了,这里人多眼杂,你便回正院去吧。”傅宏浚便软了语气道。 沈宜荏正在心内盘算那小丫鬟所想的刘奇一事,却冷不丁听见世子表哥要将自己赶去正厅,再三权衡之下,她便壮着胆子说道:“表哥,我有件事要与你说。” 因不好解释自己的“心声”之症,沈宜荏便只敢与傅宏浚一人密谈——相比极不熟悉的黄氏和白山康,她还是更相信表哥一些。 傅宏浚见沈宜荏正抬着一双湿漉漉的灵透眸子望向自己,心下便似漏了一拍,表妹想与自己说些什么?莫非是那些小女儿家的情思?可他有正事在身,如何能分心应付表妹? 不对,便是他没有正事要忙,他也不能回应表妹的这一汪情思,他并不喜欢这样哭哭啼啼的娇弱女子,这话还是要寻个日子与表妹说清楚才是。 “我如今正有要事在身,表妹若有事,便等回了府上再与我细说罢。”傅宏浚便正了正脸色,随口敷衍道。 沈宜荏却没想到表哥会拒绝自己的请求,心内的委屈与纠结便一齐泛了上来。 表哥不肯听自己说话,这可怎么办才好?她若是将那大厨房的丫鬟知晓刘奇溺死一事说与黄氏听,黄氏定会反问她,“你是如何知道的?”,界时她该如何回答才好? 沈宜荏这幅愁苦的模样在黄氏的眼中却是她在扭捏勾人的铁证,当下黄氏便沉了脸,只说道:“宏浚说的很是,你便回正厅里去吧。” 沈宜荏本就脸皮薄,又接连被傅宏浚与黄氏一齐赶往正厅,当下便红着脸躬身应道:“是。”说完,便烟烟袅袅地离去。 黄氏瞧见她婀娜多姿的纤瘦背影,以及她不敢迈大步行走的矫揉造作之态,心内又是泛上了一阵嫌恶。 天生的狐媚子,和她那个以色侍人的姑母一样。 傅宏浚见沈宜荏离去时的背影寂寥又清瘦,且她也并无什么恶意,自己如此生硬地驱赶她离去,是否有些过分? 他当下便有些怅然,只望着沈宜荏的背影发愣。Ding ding 还是黄氏轻咳了一声,将他纷杂的思路拉了回来,“好了,我们先往前头去吧,自会有人将他捞上来。” 傅宏浚与白山康便一齐跟在黄氏身后,朝着前厅走去。 第9章 知晓女心傅宏浚。 傅宏浚一行人到了前院议事厅后,便由黄氏开始逐一审问年轻力壮的小厮奴仆。 只是黄氏一无证据二无方向,能做的也不过是威胁恐吓一下这些奴仆。 傅宏浚见黄氏有些气馁,便出言劝诫道:“舅母,唯以利诱,方能寻出些蛛丝马迹出来。” 黄氏了然,便拢了拢自己飞扬的鬓发,雍容万千地走至那些垂首静立的小厮面前,只笑道:“咱们府上近日丢了些名贵玩意儿,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若是有谁觉得自己相熟的人有些可疑,不拘做不做得了准,我都赏他五十两银子。” 安平侯府的奴仆一年干到头也不过得个一两银子罢了,而黄氏动辄便赏下来五十两银子,且还不论那话是否做的准,众小厮俱都面面相觑了起来。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几个机灵些的小厮便已在心内搜刮些同伴的可疑之事,欲拿出来说嘴。 “夫人,负责看管大门口的刘二近来晚间总往内院偷偷溜去,身上还总藏着一个女儿家用的荷包,奴才只怕他用心歹毒……”一个容长脸的半大小子率先说道。 黄氏听了脸色一沉,狠厉的目光便朝向一旁的刘二,“可有此事?” 刘二先是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而后便拿那双吊梢眼瞪向那容长脸的小厮,只狡辩道:“夫人明鉴,这马三石与小人结怨已久,寻了机会便要诬陷于我,小人身边的荷包是我妹妹玉晴所制,玉晴乃二小姐院里的三等丫鬟。夫人明鉴,小人乃是世代的家生子,如何有胆子作奸犯科?” 黄氏便望向自己身后的黄嬷嬷,却见黄嬷嬷暗地里朝她点了点头,这刘二却是忠仆,他妹妹玉晴也的确是二小姐房里的丫鬟,二小姐白山雯虽是庶女出身,却因生母早亡而记在了黄氏名下,为了女儿的名声,黄氏也只得按下不提。 “起来吧,若是我再听见些你的风言风语,仔细你的皮。”黄氏只得色令内荏的警告了一番那刘二。 而那容长脸的马三石见黄氏轻易就饶了刘二,当下便吓得浑身只抖,只跪地求饶道:“夫人息怒,小人不是故意撒谎的,小人也是一时眼拙……” 黄氏正要狠狠教训这马三石一番时,却听得一旁的傅宏浚冷冷出声道:“你为何如此害怕?舅母早已说过了,不拘你们说的做不做得了准,都赏下五十两银子。”说完,傅宏浚便将一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扔至那马三石面前。 一旁的小厮奴仆们见马三石胡口乱诌都得了五十两银子,当下便纷纷出言攀扯起了昔日里的同伴。 “夫人,那外院里的唐二总喜欢在熄灯后吃酒打牌。” “夫人,胡连近来很是有些鬼鬼祟祟,穷的响叮当,还总拿个金钗在我们面前献宝呢。” “放你娘的屁,那是俺给俺娘买的。” …… 待黄氏将这群奴仆皆遣散后,她才十分懊恼地瞪了白山康一眼,只埋怨道:“说起来当初你把这不知根底的刘奇弄进府时,我就觉得不妙,如今果真招了歹徒来,还害你娘损了一大笔银子。” 白山康本就因刘奇的暴毙而心生颓丧,黄氏的埋怨令他更为悲戚,还是傅宏浚不忍见自家表哥如此窘迫,便出言劝慰道:“舅母,表哥是为了我的事才使了重金托刘奇办事,表哥一派赤忱,却抵不过人心难测,若是舅母不介意的话,宏浚想往那后院里去瞧一瞧,兴许也能找出些蛛丝马迹出来。” 黄氏本就疼爱傅宏浚,如今又因白山晴的缘故,更是将傅宏浚视若亲子,当下黄氏便敛了怒容,和善一笑道:“你这孩子,又说这些生分话做什么?舅舅舅母家的内院你如何逛不得?你表哥性子浮躁,舅母要好生与他说一说利害,你自去吧。” 傅宏浚闻言,便朝着黄氏恭敬作揖后离去。 待傅宏浚走远后,白山康才目露忧光地说道:“表弟怎得都不带个小厮一同过去?若是遇上那歹人可怎么好?” “你这蠢材,那歹人不过是要谋财罢了,若是对镇国公世子出手,朝廷可会放过他?况且你忘了你那表哥的一身武艺可是陛下亲口夸赞过的,普天之下,谁能伤的了他?”黄氏望了望自己平庸至极的儿子,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 沈宜荏被傅宏浚赶走后,却也没有往正厅里走去,因记挂着小厨房里的雅儿,她鬼使神差间便走到了那偏僻无人的曲径小道上。 这儿树密影厚,倒是个避暑的好去处,沈宜荏不过走了几步路,便觉得心口略有些不适,因怕犯了“心声”之症,她便停下脚步,只站在那曲径小道中央出神。 世子表哥与安平侯夫人当真能查出些蛛丝马迹出来吗? 思及此,沈宜荏便摇了摇头,只叹道:侯夫人寻的都是些健壮小厮,却不知那大厨房里的雅儿才是知情人。 可自己究竟只是个宾客罢了,也不好在别人家中多管闲事,她该如何将雅儿一事透给安平侯夫人呢? 若是世子表哥愿意听一听自己的话便好了,自己也不必如此烦恼忧愁。 沈宜荏忽而又想到姑母要让自己对世子表哥献殷勤一事,那样冰山一般的冷硬之人,她便是多瞧两眼,都要被冻得全身发寒,又如何能嫁与世子表哥为妻呢? 思及此,沈宜荏娇俏的双靥上便泛上了两抹嫣红,她只羞赧道:沈宜荏啊沈宜荏,你如今是疯魔了不成?竟能说出如此不知羞的话来? 沈宜荏正在愣神之际,却没发现一道宽阔又挺拔的身影正悄然立在她身后。 傅宏浚望着眼前清丽又熟悉的背影,心里又是不解,又是恼怒,这表妹怎得如此心大?竟敢独自一人走来这偏僻之地?若是遇上了那穷凶极恶之徒,她要如此自处? “表妹。”傅宏浚这声压抑着怒火的呼唤自沈宜荏身后传来,险些将愣神的她吓了个花容失色。 只见沈宜荏蓦然回头,却见世子表哥正用阴寒冷峻的幽怨目光注视着自己,那眼神,当真是让沈宜荏心悸不已。 怎得说曹操,曹操便到了?她果然不该青天白日的胡思乱想,若是让世子表哥知晓自己将他视作万年冰山,他那张黑沉的脸上只怕更会阴云密布。 “世子…表哥。”沈宜荏便瑟缩起了身子,只惊恐万分地偷瞥了一眼傅宏浚的脸色,而后便低眉敛目,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傅宏浚见她如此惶恐难安,心下便更为不悦,他难道是吃人的野兽不成?为何表妹见了他就如此害怕? 他到底还是顾念几分表妹对他的情谊,他便缓了缓脸上的阴寒之色,只沉声问道:“表妹为何不去正厅?” 沈宜荏便又偷偷瞥了一眼傅宏浚,见他的脸色瞧着比方才和缓了许多,便壮着胆子说道:“表哥,我有事要与你说。” 傅宏浚微愣,他没想到这沈家表妹竟会如此执着,当下便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表妹,若是旁的事,便等今日回了府再与我说罢,今日表哥事多,实在无暇听你多言。” 沈宜荏这下当真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世子表哥就是不肯听她说几句话呢?她明明要说的是与刘奇相关的正事啊?表哥他为何一副避之不及的敷衍模样? 沈宜荏极为不解,虽不敢大声为自己辩解,却仍是气鼓鼓地胀红了脸道:“表哥,我要与你说的并不是旁的事,而是与刘奇有关的事呢。” 她这话一出,本欲离去的傅宏浚便立刻停在原地,他转过身来,与沈宜荏水杏般的黑眸四目相对,他便极不自在地移开了双眼,询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他语调急切,神色严峻,沈宜荏却是一头脑热,因不敢透露半句自己的“心声”之症,她便只能仓促乱编道:“是…是我方才在莲花池旁散步,一时间见这曲径小道的风光甚好,便…便想来这走走,谁知却遇到了一个神色慌张的丫鬟,那丫鬟瞧着极不对劲。” 沈宜荏说完后,傅宏浚古井无波的俏脸上便现出了几分喜悦之色,他便追问道:“表妹可知那丫鬟生的什么模样?” “我…跟着那丫鬟走了几步,便发现她去了大厨房,她应当是大厨房里的丫鬟。”沈宜荏甚少说谎话,这一番编造下来,她已是脸如粉桃般霞红,直让傅宏浚瞧着有些不解。 表妹怎得突然脸红成这幅样子?还不肯看自己的双眸? 思及平素冬儿所说的“女子在心悦之人面前总会娇怯含羞,不肯抬眸与那人对视。”这话,傅宏浚才恍然大悟,表妹这是见了自己后害羞了! 傅宏浚便也不想伤及表妹这点小女儿的情谊,他便自诩贴心地大步走至沈宜荏身后,如此她便瞧不见自己的脸了,兴许这样她便能平复一下汹涌的情思。 “表妹若是愿意的话,可否将那丫鬟的容貌说于我听听?”傅宏浚便问道。 沈宜荏虽是有些纳闷表哥为何要突然走到自己身后去,可她到底是有些庆幸,表哥走到自己身后去也好,自己便不用再心虚了。 “我记得那丫鬟脖颈处有一抹淡红色的胎记,表哥若不嫌弃的话,我便与表哥一同往大厨房瞧一瞧去。”沈宜荏的双颊上的嫣红也慢慢褪去,语气也轻快了不少。 身后的傅宏浚见表妹说话时不再如此紧张,只暗道:果真如此,表妹不对着自己说话,便不会如此羞涩紧张。 原来表妹,当真是心悦自己。 傅宏浚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他的心情,他本以为自己获悉了表妹的心意后会嫌恶难忍,可此刻的他却丝毫不反感表妹的这一番心意,若是与那些虚伪两面的人比起来,表妹的心机与殷勤还显得更真实一些。 喜欢一个人又有什么错的?不过是自己如今无心男女之事罢了,待他寻个日子,再好好措辞一番,与表妹说说清楚吧。 傅宏浚胡思乱想间,他们二人便已走到了安平侯府的大厨房内,因今日府上摆宴,此刻的大厨房到处是急走奔波的奴仆小厮。 且人声嘈杂,剁菜、砍柴、煎炒、吆喝声混杂在一起,直让傅宏浚剑眉微蹙。 大厨房的管事本正在清点今日的菜单,冷不丁往远门望去,却见镇国公世子正与一娇俏美人相携而至,他二人都姿容出色,气度不俗,远远望去,竟像神仙璧人一般登对般配。 那管事的便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菜单,只谄笑着小跑至傅宏浚身前,俯身行礼道:“小的给世子爷请安了,这位定是世子夫人吧。” 沈宜荏闻言,一张俏脸立马红得如腾云偎霞一般波澜生动。 傅宏浚便瞧了一眼沈宜荏嫣红的双靥,又轻飘飘地斥责那管事的道:“这是我的表妹。” 那管事的双目圆瞪,虽见世子爷并不恼怒的样子,可他还是猛地扇了自己几个巴掌,只讨饶道:“世子爷见谅,小姐见谅,奴才这嘴就是下贱,该打。” “好了。”傅宏浚敛了笑意,只沉声道:“去叫你们大厨房的丫鬟都过来,排成一列,我有事要吩咐下去。” 那管事的虽不解其意,却也不敢得罪了傅宏浚去,便只得将大厨房里做活的丫鬟统统叫来,吩咐她们排成一排,站于傅宏浚面前。 而傅宏浚则给身后的沈宜荏使了个眼色,她便迈步上前,将这十几个丫鬟的脸统统望了一遍。 只是望完之后,沈宜荏的脸色便霎时变得惨白无比。 没有,这些人里面并没有那日她在曲径小道上见到的那个丫鬟。 沈宜荏情急之下便只得转过身来,对着那管家的脱口而出道:“你这大厨房里可有一个叫雅儿的丫鬟?” “雅儿?”那管事的略思索了一番,而后便如实回禀道:“小的这大厨房里并无一个叫雅儿的丫鬟呢。” “那可有一个脖颈里有胎记的丫鬟?”沈宜荏又追问道。 那管事的虽与底下的丫鬟们朝夕相处,可安平侯府规矩甚严,他一个男管事如何能知晓丫鬟身上的胎记,他便尴尬一笑,回道:“这胎记一事,奴才便不知道了。” 沈宜荏正无比失望之际,却听得身后一丫鬟清丽又婉转的妙音,“奴婢知道,玉雅的身上有个胎记。” 几个丫鬟俱都面面相觑,只疑惑地问道说话的丫鬟道:“玉雅是谁?” “玉雅就是今日请了假去瞧家中老母的芳儿,我曾见她收过一封信笺,信头上清清楚楚写着玉雅二字。”那清丽的丫鬟不卑不亢地说道。 第10章 破案天才沈宜荏。 傅宏浚便抬眸望了那说话的丫鬟一眼,只见她一身粗布麻衣,虽身形消瘦,却脊背挺直,似是存着满心的傲气一般,只她眉眼间闪烁的暗光却让傅宏浚备感不适。 “你识得字?”傅宏浚便出言问道。 那丫鬟便顺势抬起了那张巴掌大的俏脸,媚眼如波的杏眸便化作丝丝缕缕的温风吹向傅宏浚的眼中,待他们四目相对时,那丫鬟才浅尝辄止地低下了头,只软声道:“回世子爷的话,奴婢略识得几个字,并不敢自得。” 傅宏浚则面色不善地望向一旁的管事,心里只腹诽道:这丫鬟欲擒故纵的本事可着实有些差劲。 那管事微愣,却不懂傅宏浚的用意,他只能磕磕绊绊地回禀道:“世子,这丫鬟名叫丹雪,是前头宫里放出来的,世子您若是喜欢,自可领了回去。” 沈宜荏听了管事这话,心内也不免有些疑惑,世子表哥是瞧上了这个会识字的丫鬟?可她们不是为了调查刘奇一事才来的大厨房吗?从前却没瞧出来,世子表哥原来是个如此浪荡不羁的人? 察觉到沈宜荏脸上复杂的神色后,傅宏浚便黑着脸咬牙切齿道:“本世子不缺丫鬟。” 他话音一落,那俏丽丫鬟的身形便略微一颤,理了理心神后,她方才闷声出言道:“世子爷,那玉雅便住在东隔间里,床头瓷瓶上插着一只花的便是她的床铺。” 这丹雪心气颇高,她只暗忖道,既然这世子见了自己的花容美色尚且不心动,那她也不必恬着脸凑上去,她虽是个奴婢出身,却也不愿意做个无名无姓的通房。 说完这话后,丹雪便要行礼退去。 可傅宏浚却突然出声叫住了她,“你且等等。” 丹雪心内一喜,只当这镇国公世子必是回转了心意,她便自得一笑,只问道:“世子爷可还有什么吩咐?” “这玉雅,平日里与哪个小厮关系好些?” 丹雪略有些失望,见傅宏浚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她便只能凝神细思了半晌,如实答道:“她前些日子似乎与那新来的小厮走得近些。” 新来的小厮,定是指上月里才进了安平侯府的刘奇。 傅宏浚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脸色便好看了许多,他便赏了一锭银子给那丹雪,只道:“你做的很好。” 说完,他便带着沈宜荏去了东隔间的丫鬟通铺。 一推开那东隔间的大门,傅宏浚便闻到了一股潮湿腐朽的味道,养尊处优惯了的他便极不适地皱起了眉,那股霉味仿佛毒气一般侵入了他的鼻间,直让他整个人都烦躁了起来。 沈宜荏见状,便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了一粒泛着清香的丸药,她软糯清灵的声音伴着那股幽香传进了傅宏浚的耳畔间,他那颗浮躁不安的心便瞬间沉静了下来。 “表哥,这些丫鬟平日里盖得被子都是茅草做的,你兴许是对这气味过敏呢。” 说罢,沈宜荏便用自己的葱玉细指捻起那颗丸药,贴近傅宏浚鼻尖片刻后,她又迅速地放了下来,“表哥莫怕,这丸药里都是些宁神静气的药材,并不会损人精气。” 傅宏浚被那冷冽的幽香一熏,心内的不适顿时消散了大半,他正要与沈宜荏道谢时,却撞见了她泛着粼光的如水杏眸,傅宏浚当下便极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只说道:“多谢表妹。” 沈宜荏便温婉一笑,又缓缓走至那摆着瓷瓶的床铺前。 她望着那空无一物的干净床铺,以及床铺下方空荡荡的简易木箱,便由心底叹了口气道:“表哥,我们来晚了。” 傅宏浚便也快步上来查探了一番那玉雅的床铺,见她果真早已收拾干净细软,那床铺上除了一条薄被以外,再无他物,一时间他便也有些惋惜,“若是我早一些听你的话便好了。” 沈宜荏便背着他悄悄点了头,谁知却被突然转身的傅宏浚瞧个正着。 沈宜荏尴尬一笑,便为自己辩解道:“表哥,我脖子有些酸,便准备活动活动筋骨。”干笑完后,她便又略转了转脖子,做出一副脖子酸痛不已的样子出来。 傅宏浚也不点破她的小心思,只软了语调道:“无论如何,我总要谢谢表妹,这刘奇对我而言极为重要,表妹古道热肠,是我骄矜自得,看轻了表妹。” 傅宏浚的这番道歉便是为了先头他将沈宜荏看做心机至深的庸俗女子,认为她的所作所为都带着极强的目的性。 可如今他却明白了,表妹从前极富目的性的所作所为只是因为心悦自己罢了,她虽是孤女出身,与自己不甚相配,可她也只是想与心悦之人喜结连理,长相厮守罢了,她何错之有? 沈宜荏望见傅宏浚愧疚又怜惜的眼神后,心内便无端地泛上了一丝疑惑,表哥为什么要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 “表哥,这都是宜荏该做的。”沈宜荏虽是不解其意,却也只能笑着推辞道。 只是表哥此刻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炙热,她只是望了一眼,便觉得十分抵触,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愤,沈宜荏便只得将自己的目光移至那玉雅的床铺之上。 表哥的目光太奇怪,还是看看被子吧,玉雅的被子似乎有一块儿地方有些凸起?是茅草拱出来了吗? 瞧着不像。 沈宜荏便上前去按了按那薄被凸起的地方,那触感似是有封信笺混在其中,她便一脸惊异地对着傅宏浚说道:“表哥,这玉雅的被子里好像有东西。” 傅宏浚立刻走上前去,顺着沈宜荏的柔荑望去,那玉雅的薄被里果真有一封信笺似的玩意儿。 傅宏浚心急不已,便寻了个剪子,小心翼翼地将那薄被剪了开来。 待那薄被里的茅草、棉絮俱掉落出来后,沈宜荏才从那堆茅草中寻出了一封信笺。 一打开,便是一份通关路引呈于纸上。 傅宏浚大喜过望,只迅速地将那路引展于沈宜荏面前,便笑道:“定是那玉雅收拾行李时太过仓促,才会将这通关路引落在薄被里,我只消去一趟京兆府,便能查出是谁给她办的路引。” 沈宜荏见表哥如此喜悦,便也应和着笑道:“如此,刘奇一案兴许就能找到杀人凶手了。” 傅宏浚一想到盘亘在他心头已久的税银案终于有了些蛛丝马迹,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便也扑通狂跳起来,喜悦之余,他却也没忘了这都是表妹的功劳。 只见傅宏浚敛起笑意,只正了正神色,对沈宜荏说道:“表妹之恩,我牢记心中,除了那不能强求之事,其余的事我都能答应表妹。” 他已决定了,除了他不能违心将表妹娶作妻子外,其他别的要求他都能答应表妹。 而沈宜荏听了傅宏浚这番话后,则霎时疑惑了起来,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答应自己的请求?不能请求之事又是什么? 她不过是做了件力所能及的事罢了,她既已听到了那玉雅的心声,便也不能硬着心肠袖手旁观,可这与表哥有什么关系? 对了,表哥说过,那刘奇对他而言极为重要,若是能寻出杀害刘奇的幕后凶手,表哥自然是极高兴的。 只是自己想提的要求,对表哥而言,算不算得上是一件难事呢? “表哥……”沈宜荏一副扭捏之态,因她想提的要求实在太过无礼,可表哥位高权重,她实在是不愿错过了这次绝佳的机会。 “表妹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 沈宜荏望了望傅宏浚的愉悦脸色,再三权衡下,还是壮着胆子开口道:“表哥,江南沈家乃是皇商出身,可一夕之间却满门葬身火海,知府与县令官官相护,并不管此案里的诸多疑点,只一句‘意外’便草草结案,宜荏斗胆求表哥,为我查一查沈家一案背后的隐情。” 沈宜荏虽说这话时面色平静,语调和缓,可她微微颤抖的身形却暴露了她心内的痛苦与哀伤。 傅宏浚也曾听闻过表妹一家的凄惨遭遇,江南沈家虽是商贾出身,可家主凭着一身鉴宝的本事在几年间便成了江南最大的皇商,一家子富足和睦的很。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场大火将沈氏八十余口人皆烧了个一干二净,唯独表妹幸免于难。 “表妹,你放心,我定会将此事记在心上。”傅宏浚见沈宜荏身影歪斜,生怕她陷入悲伤思绪中难以抽身,便只得迅速答应了下来。 沈宜荏便也开怀一笑,透亮的双眸里迸出喜悦的光芒。 * 凤藻宫内。 李贵妃正倚靠在那老檀木美人榻上假寐,一旁的宫女太监皆跪在地上为其捏肩捶背。 一位遍身绫罗的宫女匆匆进殿,瞧见美人榻上的李贵妃呼吸绵长,周围侍候之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她便也不敢惊扰了贵妃娘娘,只欲转身退了出去。 她刚要迈步之时,却听得一道尖利而又沙哑的声音响起。 “何事?” 李贵妃不知何时已苏醒了过来,她此刻正半睁着迷离的双眸,好整以暇地瞧着那心腹宫女。 “娘娘,那线人已死。” 李贵妃略显讶异,好半晌才轻笑出声道:“哦?是谁做的?” 那心腹宫女却摇了摇头,只说道:“奴婢不知。” “除了那人,还有谁呢。”李贵妃此刻心情大好,她便褪了自己的衣衫,只将那些宫女太监都打发了出去,只朝着那心腹宫女媚笑道:“本宫身上酸疼的很,你来替本宫捏一捏。” 那心腹宫女的脸上霎时变得惨白无比,可她仍是不敢说出半个违拗之字。 片刻后,凤藻宫便传出了一阵阵痛苦与欢愉交杂的莺声软语。 第11章 攻略目标傅宏浚。 安平侯府这日宴会结束后,黄氏便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自己的正院。 她当真是有些心烦,今日这样重大的日子府上出了人命便罢了,竟还冒出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勾引宏浚? “去将那小蹄子带上来。”黄氏面色不善,只板着脸坐上高位之上,眸子里淬出的毒意连心腹丫鬟瞧了都唬得直打鼓儿。 “是。” 片刻后,两颊红肿的丹雪便披头散发地被仆妇压着跪于黄氏面前,她虽形容狼狈,可却掩盖不住骨子里的娇俏明艳。 黄氏瞧她那副媚怯含情的样子便来气,只斜着精明的眼儿笑骂道:“不过是个被宫里赶出来的贱蹄子罢了,也敢在世子爷面前掐尖要强?你也配?”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丹雪竟听不明白。”丹雪虽双脸红肿,可那双泛着炙热倔意的眸子却熠熠生辉,直让上首的黄氏愈加恼怒了几分。 “你打量我是个傻子不成?世子去大厨房,有你这粗使丫鬟什么事?管事不会回话?要你站出来朝着世子挤眉弄眼的?怎么?世子爷也瞧不上你这样的贱蹄子,竟没把你带回府里去?”黄氏便讥讽一笑,话里满是对丹雪的奚落。 丹雪素来心高气傲,可今日却因这些莫须有的理由被黄氏抓住了把柄,她为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便只能软了语调道:“夫人,世子家里那位表小姐天姿国色,媚骨天成,非大小姐可媲美也。” 她这话着实是戳在了黄氏的心窝子上,只见黄氏立刻勃然大怒,只摆出一副要亲自掌那丹雪嘴的态势,“你这贱婢,如何敢编排晴儿的是非?” 黄氏身后的黄嬷嬷见自家主子如此愤怒,便也冷了脸色,只吩咐那些健壮的仆妇道:“去,给我狠狠掌她嘴。” 随即便有仆妇上前来拉扯丹雪,可她却梗着脖子抢先说道:“凭我的容貌并不比那表小姐差,凭我父母兄弟的性命都握在夫人您手里。” 她话音一落,黄氏整个人便为之一震,她便挥退了那几个健壮的仆妇,只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一番丹雪的容貌。 媚而不俗,水杏眸,鹅腻鼻,巴掌大的俏脸,最难得是那点浑然天成的清冷气质,却比那沈宜荏瞧着要纯雅的多,这样好拿捏又好容色的女子,若是能为晴儿铺路,当真是个极好的选择。 黄氏便阴恻恻地打量了丹雪一番,而后便笑道:“你心高气傲,瞧着并不愿只做个通房?” 黄氏先前那副穷凶极恶的样子丹雪还历历在目,如今只要能保住自己这条命,她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她虽人微言轻,却也不想一辈子被黄氏摆布了去。 “奴婢愿去镇国公府里替大小姐笼络住世子,待大小姐过门时,奴婢再自请离去,决不在大小姐跟前碍眼。”丹雪便说道。 黄氏微愣,随后那泛着精光的眸子便仔细审视了一番丹雪,而后便疑惑地问道:“这样赔本的买卖,你也愿意?” 丹雪自是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个道理,她便一脸平静的说道:“到时太太只消赏我些银子,我自会离开京城,去外地寻个清白人家嫁了。” * 镇国公府内。 沈宜荏此刻正胆战心惊地站在沈氏房门外,来来往往的丫鬟们俱都一脸惊异地瞧着她。 沈宜荏微哂,姑母这是在给自己立规矩呢,可她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犯了什么错? 方才一回府,沈氏便赏了她好几个白眼,并将她叫到了正院里,只让她在正屋外候着。 一个时辰过后,沈宜荏已站的小腿酸麻肿胀,里间才隔着厚重的帘子传出一声不辨喜怒的“进来吧”。 沈宜荏这才踉跄着走进了沈氏的正屋。 沈氏此刻正坐于软塌之上,手里捧着一本诗集,身后的春杏正为她举着扇子扇风。 沈宜荏生怕触怒了姑母,便只得忍着酸疼,俯身行礼道:“参见姑母。” 沈氏拢了拢自己飞扬的碎发,美目含情般朝着沈宜荏一笑道:“知道姑母为什么要你罚站吗?” 沈宜荏便摇了摇头,如实说道:“宜荏不知。” “当年我不过是个婢生女,侥幸得了贵妃娘娘的亲眼,从江南远赴京城,又被贵妃娘娘称为义妹,一时风头无两,京里多少人在背后咒我狐媚妖孽,又有多少人设了局要害我万劫不复?你可知,我如何能屡次化险为夷?又坐上了镇国公夫人一位?” 沈宜荏自是知道自己这姑母手段了得,否则如何能攀上李贵妃这把青云梯?她便扬着一双真挚的眸子望向沈氏道:“姑母天姿国色,又兼蕙质兰心,自不会与宜荏一般蠢笨犯傻。” 沈氏脸色猛地一沉,便语气不善地数落沈宜荏道:“你确实是蠢笨,那黄氏与白山晴明摆着要与你争抢世子,你却摆出一副痴气来,又是为白山晴解围,又是跟着黄氏去料理她的家务事,你姑母我,从不会与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多说一句话,可你呢?” 沈宜荏被沈氏数落的面色一窘,一双眸子里满是怯意,“姑母息怒,宜荏再不敢了。” 沈氏见沈宜荏娇弱清瘦,被自己怒声责骂后,便畏畏缩缩地发起抖来,心下又不免一软,她到底是个刚失了父母兄弟的半大女孩儿,哪儿能知道京城里这些老狐狸的弯弯绕绕呢? 沈氏便放缓了语气,只给春杏使了个眼色,春杏便放下蒲扇,上前将沈宜荏扶了起来,“姑母知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便是你这样的性子,我才不敢将你嫁到别人家去,你好好笼络住世子,姑母自能保你一世无忧。” 沈宜荏本欲与姑母说一说她无意表哥一事,可望见姑母冷冽而又不容置喙的眸子后,她便又将这些话给咽了回去,只乖巧应道:“是,姑母。” 恰在这时,沈氏正屋的耳房里传来一阵瓷碟落地声,沈氏被吓了一跳,随即便柳眉微蹙,一脸不虞的望向春杏。 春杏便又立刻往耳房去瞧了一瞧,随后便回来与沈氏说道:“是个不懂事的小丫鬟,没看住窗子,让老太太养的雪儿从窗里跳了进来,我已让人将雪儿抱回去了。” 沈氏便低头淬了一口,只一脸不悦地说道:“当真晦气,一只野猫罢了,那老虔婆非要当个宝。” 春杏见自家主子说话有些肆无忌惮,便一脸尴尬地望了望沉默不语的沈宜荏,只笑道:“表小姐不如就在我们院里吃晚膳吧,大厨房已等在外头了。” 沈氏倒也不在意这些小事,便又专心品读起了诗集。 还是沈宜荏心内不愿,便对沈氏说道:“姑母,外出做客了一天,宜荏身上脏乱的很,只怕会扰了姑母的雅兴。” 沈氏闻言,便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道:“既如此,你便回自己院里用膳吧。” 沈宜荏便行礼离去。 * 傅宏浚回了自己府上后,便闷头钻进了书房里,直至晚膳之时,他才将冬儿唤了进来。 “你去宋府跑一趟,把这封信送去。”傅宏浚面有疲色,他将黄花梨平头案几上的信笺递给了冬儿,随后便倚靠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歇息了起来。 冬儿一脸疑惑,只问道:“宋公子只怕还在大理寺里头呢。” 傅宏浚便笑道:“呆子,你放在门房上不成?只消说一声是我送去的便行了。” 冬儿也不敢再辩,他便只在心内腹诽道:世子爷又要查哪件案子的卷宗了?只是最近也并无什么大事发生啊。 待冬儿离去后,傅宏浚才安心沉思了起来,方才沈宜荏忍着心内的疼痛诉说沈氏灭门惨案时的平静神色还历历在目,不知怎的,他心里竟不自觉地怜惜起沈宜荏来。 她一个孤女,从江南来到这人身地不熟的京城,除了能倚靠沈氏,便是要寻一个如意郎君了,她一个闺中女子,除了自己以外,便再没见过别的男子,如此看来,她心悦自己也是理所应当的。 是了,从前自己以为她工于心计,一举一动都冲着世子夫人之位而来,也是误会了她。 只是表妹那颗丸药当真是幽香的很,她从前在沈家时难道喜爱研读医术?寻个日子,自己可要好生问一问她。 傅宏浚如此想着,却没察觉他的嘴角正在不自觉地上扬。 待反应过来时,他才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只疑惑道:“为何我会一个人痴痴笑了起来?” 应当是今日得了那路引的缘故吧,税银案一事终于有了些蛛丝马迹,所以他才会如此雀跃。 定是如此。 许是为了证明自己这番想法,傅宏浚便又将那路引摊出来仔细瞧了瞧。 恰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轻若羽翼的敲门声。 傅宏浚思绪被打断,换做平日,他必会面色不虞地数落那小厮一番,可今日他却极和善地说道:“进来吧。” 书房门便被缓缓推开,迈步而进的却是一个面生的小丫鬟。 傅宏浚不免有些疑惑,他便问道:“你是哪里的丫鬟?瞧着眼生的很。” 那丫鬟被傅宏浚冷厉的眼神一扫,便立刻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只说道:“奴婢是苍梧院的丫鬟,奴婢有要事要与世子说。” 苍梧院便是他那继母的院子,可继母院子里的丫鬟来找自己做什么? 第12章 【一更】 自称蠢货傅宏浚。…… 那小丫鬟虽面有戚戚,却仍是觑了眼傅宏浚的脸色,说道:“奴婢如今虽是苍梧院的丫鬟,可原先却是先夫人院里的粗使丫鬟。” 先夫人白氏便是傅宏浚心中的命门,他闻言立刻沉了脸色,望向这小丫鬟的眼神审视又戒备。 母亲死后,总有一些刁奴要借了母亲的名义从自己这里捞些好处去,只怕这个丫鬟此番前来便是要自己为她寻个好去处吧。 他十分嫌恶这起子爱慕虚荣用母亲的名义做筏子的刁奴,可每当他欲惩治这些下人一番时,便会忆起幼时待下人极为和善的母亲,那颗心便再也硬不起来。 罢了,权当看在母亲面子上吧。 傅宏浚便叹息了一声,而后便对那小丫鬟说道:“你可是要我替你寻个好差事?” 那小丫鬟却立马诚惶诚恐地低下了头,只急切地说道:“奴婢来找世子,并不是为了差事一说,而是有要事要向世子禀告。” 傅宏浚见这丫鬟如此惶恐,便也提起了些兴致,只问道:“何事?” “奴婢今日在苍梧院隔间的耳房里伺候茶水,却意外听得沈氏与表小姐密探,虽听不真切,却依稀可闻世子的名字,奴婢不敢自专,便特地来向世子禀报一番。” 傅宏浚微愣,沈宜荏与沈氏本就是姑侄,避人耳目说些体己话也是应该的,只是她们为何会谈起自己?莫非是沈宜荏想让沈氏与她出出主意,如何让自己心悦上她? 虽然他不喜那钻营权势、刁钻伪善的沈氏,可他也能理解沈宜荏想将心内隐秘情思诉于自家姑母面前的做法。 既如此,便是这丫鬟事多了。 “她们是姑侄俩,说些体己话也是应该的,你又是听了谁的指使在我面前学舌挑拨?”傅宏浚便沉了脸色,一脸不虞的望向那丫鬟。 那丫鬟只是不明白世子爷为何会将怒火对准自己?世子爷不是最讨厌继母沈氏了吗?还有那狐媚子表小姐,府里上下谁不知她是冲着世子夫人一位来的? “世子,奴婢是听得夫人对那表小姐说:‘你好好笼络住世子,姑母自会保你一世无忧’这两句话。奴婢如今虽在夫人手底下过活,可一颗心却仍向着先夫人与世子啊。”那丫鬟便声泪俱下地哭诉道。 她本以为,今日背了沈氏的耳目前来投诚世子,必会得了世子的信任,到时好差事与银钱不是手到擒来?若她再好好打扮一番,保不准世子便要将她收作通房丫鬟。 只是她说完这番话以后,上首的世子爷却一声不吭,她顿觉不安,便斗胆抬眼向上望了望。 可迎接她的却是世子如坠冰窟的寒眸,她唬得立马瑟缩起了身子,又埋头趴在了地上。 “你倒是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好丫鬟,既如此,你便在我院里伺候吧,不过为了证明你当真不需要好差事,你也在我院里做个洒扫的丫鬟吧。”傅宏浚压着心内的怒火,对那丫鬟说道。 那丫鬟闻言,便只能强挤个笑容道:“是,奴婢多谢世子爷。”而后便愁眉苦脸的退了下去。 这丫鬟一边迈步,一边在心里纳闷:世子爷为何如此平静?沈氏与表小姐如此算计他,他竟一点也不生气吗? 傅宏浚怎么可能不生气?他简直气得想追出去将冬儿唤回来,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沈宜荏心悦自己?她心悦的是世子夫人之位! 现在想来,她在安平侯府上的行踪也可疑的很,她为何会出现在内院?又为何会恰巧遇上一个“形容可疑”的丫鬟? 是了,如今想来她在大厨房与那管事的相谈时,脱口而出的便是雅儿这两个字,她是如何知道那丫鬟的名字的?如今想来,倒真是疑点重重。 这一切,难道都是她与沈氏刻意下好的套子?可刘奇乃是税银案一事的重要证人,沈氏再手眼通天,也通不到朝政之事上。 罢了,这些事与自己何干? 只是自己也着实太好骗了一些,那沈宜荏装装柔弱,送颗丸药,提提沈家惨案,自己便把她当做是良善之人了。 只怕她对自己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吧? 傅宏浚怒火中烧之时,却恰巧瞥见了案几上的路引,他本欲将路引给撕碎了,可转念想来,万一沈宜荏说的话是真的,那自己可就会痛失这一条重要线索了。 权衡再三之下,傅宏浚还是将那路引小心地夹在了一旁的诗册里。 * 平静许久的镇国公府近日出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琴瑟和鸣,婚后三年未曾纳妾的镇国公傅升新纳了一位姨娘入府,这倒也不算稀奇,最稀奇的还是这位新姨娘比傅升还要大上个五岁。 满京城里哪个男人不纳妾?便是翰林院里满口仁义道德的大学士纳妾,也多是挑年轻貌美的女子过门。 可这镇国公傅升却反其道而行,不但纳了个貌若无盐、年岁颇大的女子进门,更是百般宠爱,连美貌动人的沈氏都被他撂一旁冷落了起来。 这另一件事便是傅升纳了这新姨娘入门后,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平素健壮的身子竟突然垮了下来,幸而沈氏贤惠,又是替镇国公延请名医,又是去家庙斋戒祈福,外人谁不说一句镇国公好福气呢? 只是傅宏浚听了这两则消息后,便一言不发地沉默了下来,手上只握着那张路引。 冬儿觑了眼主子还算平静的神色,便斗胆上前进言道:“爷,夫人院里的丫鬟已在门外候着了。” 傅宏浚的全副身心却都放在眼前这张路引之上,只对冬儿所言之话充耳不闻。 冬儿思虑再三,却仍是继续规劝道:“爷,这路引,京兆府已说了七天内给您回信,您为何还要整日盯着它?” 冬儿话音一落,傅宏浚才从自己的惆怅神思中脱身而出,他便扬起一双清明不解的眼神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奴才说,夫人院里的丫鬟,已在外头候着了,正央求爷去家庙为国公爷祈福呢。” 傅宏浚闻言,便讥笑出声道:“她要在外头树个贤惠爱夫的好名声,我可不愿意做她的垫脚石,就说我没空,身上疲乏的很。” 冬儿自知世子爷厌恶沈氏,可国公爷如今病入膏肓,世子哪怕装也要装出个孝子模样来才是,否则,外头的人还不知要怎么编排世子爷呢。 “世子,国公爷如今生死未卜,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世子爷很该做做表面工夫才是,不若派咱们院里的厨娘替国公爷做些甜点吧,也好为世子爷尽一尽孝心。”冬儿便只得在一旁温声陪笑道。 “他自个儿纳妾,闹出这荒唐事来,我为什么要去瞧他?”傅宏浚脸色铁青,一双寒眸里满是不耐。 冬儿自知世子爷对国公爷积怨已久,可为了世子爷的锦绣前程,也绝不能落下个不孝的名声,他便只能泣着泪央求道:“爷,哪怕看在先夫人的面子上呢,先夫人走时也交代过奴才,让我劝好了世子爷,千万不要因了她父子反目成仇。” 冬儿这话着实是将傅宏浚积压许久的怒火通通点燃了起来,只见傅宏浚红着眼,一双黑眸里似氤氲着水雾,他指着冬儿怒吼道:“母亲死前瘦弱成那副样子,满心满眼念得都是他傅升,只盼着能见他最后一面,可他傅升在哪?他在那李贵妃的寝殿里与那贱人苟合。母亲尸骨未寒时,他便与那沈氏眉来眼去,不过一年的工夫,便将那人娶进了门,我只恨当时我羽翼未丰,不然我一定在那新婚之日,提刀砍了他与那贱妇,叫他为母亲陪葬。” 说完,傅宏浚似是有些哽咽,平复了半晌的情绪后,他才恢复成了平日里那副冷硬倨傲的模样,只听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所以,他傅升,该死。” 冬儿也被世子这幅样子吓得声泪俱下的哭诉了起来,“世子爷,奴才知道您与国公爷龃龉诸多,可您如今前途大好,若是被攀扯上不孝的名声,只怕会累及您手下的税银案一事啊。” 傅宏浚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将冬儿的话给听了进去,只见他脖颈间青筋盘亘,万般无奈下,他只得说道:“你去我私库里寻根人参出来,让小厨房的翠婆熬了粥给那人送去。” 世子爷虽仍是不愿亲自去看望一番国公爷,可愿意送碗人参粥过去也足以堵住外头人泱泱之口,冬儿便擦了擦眼泪,喜笑颜开的去了。 * 沈宜荏近日也着实是疲累不堪。 头一件是因国公爷病了,姑母便在家庙中斋戒祈福,可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岂可离了当家主母,这斋戒祈福之事便落在了沈宜荏身上。 她本就体弱,又连着好几日只吃些青菜白粥,腰身便又细了一指,走起路来却比从前还要婀娜扶风几分。 这第二件事便是世子表哥似乎有意在躲着她,她本欲送了甜点去世子表哥院里,也好借机问一问那路引与沈家火烧一事。 可是冬儿却总与自己说:“世子爷并不在家中。” 可红枣前日里还在府里瞧见了世子表哥的身影,她只是想不明白,世子表哥为何要躲着自己呢? 莫非是世子表哥不想惹火上身,便不想再替自己查探沈家灭门一事?所以才躲着自己。 这样的结果,她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到底是掩不住心内的失望之意。 第13章 【二更】 心地善良沈宜荏。…… 沈宜荏跪在家庙的佛像前,望着那佛奁里烟烟袅袅升起的丝丝薄雾,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失落。 表哥不愿牵扯进沈家灭口一案里,也是人之常情,毕竟那案子实在诡谲难测,如今这世道,谁不是冷了心肠,各扫门前雪? 道理虽明白,沈宜荏心内的哀伤却仍是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 慈爱父亲,温柔母亲,还有疼爱自己的嫡兄,活泼爱动的胞弟,却因那一场大火而与自己天人永隔。 她不是不怨的,可她如今却连怨谁都不知道,又谈何报仇雪恨呢? 沈氏进佛堂后,撞见的便是沈宜荏对着佛像默默流泪的这一幕。 她心里不免也有些哀伤,只放慢了脚步,又满眼怜爱地摩挲了番沈宜荏的鬓发,只叹道:“你倒是个实心的好孩子,姑母这一生子女缘分淡薄,好在倒得了你这么个乖巧的侄女,若是你能嫁给世子,便能名正言顺喊我一声娘了。” 沈宜荏却没想到沈氏会突然跑来这家庙中,她便擦了擦脸上的清泪,又连忙站起来对沈氏恭敬行礼道:“参见姑母。” 沈氏便含笑替沈宜荏拢了拢散乱的鬓发,又一脸慈爱的说道:“走吧,姑母带你瞧个乐子去。” 沈宜荏闻言,心内不免生出了些疑惑。 自从镇国公纳了个新姨娘进门以后,沈氏便再也没露出过这样痛快的笑容了,她整日里除了在正屋里责打丫鬟便是摔碗扔瓶,连沈宜荏都吃了好一通挂落。 可如今的沈氏却温柔慈爱的过分,连同眼角的细纹都喜得飞舞了起来,沈宜荏不免有些发憷,国公爷如今还病着,姑母缘何如此高兴? 待沈宜荏回了正院以后,她方才明白姑母的喜悦从何而来。 只见那镇国公新纳的姨娘王氏正被众多仆妇压在堂前的台阶上,奇怪的是,这王氏却蒙着面纱,露出的那一双眼睛也十分平平无奇。 沈氏见这王氏不肯讨饶,心内的郁气便又漫了上来,她只倨傲万分地讥笑一声,只道:“王氏,你可认罪?” 那王氏便发出了一阵似枯败朽木般的沙哑嗓音,“夫人,妾身何错之有?” 这王氏虽平日只以面纱示人,可露出的一双眼儿却再平凡不过,沈氏只料想,必是她容色丑陋,是以才不肯用真面目示人,如今听得王氏此般刺耳的声音,沈氏心内的火气便愈发旺盛了几分。 这王氏愈不堪,愈能衬出国公爷待她情深,一个面貌丑陋、声音刺耳的年老女子竟能从自己手里夺了大半宠爱,指不定这妇人乃是生养过的,国公爷如此独宠,只怕她要比自己更早些诞下麟儿来。 国公爷神志清明时,只将这贱人保护的滴水不漏,自己挖空了心思尚且伤不了这贱人分毫, 幸而,国公爷病了。 自己当然是不愿国公爷出事的,她已派人进宫去向贵妃娘娘求了只千年人参来,府上的名医已说了,只要以千年人参为引,服下对症之药,国公爷便无大碍。 她便得趁着国公爷苏醒之前,将那王氏解决了才是。 “国公爷没将你纳进门前,身强体壮,万事康健,可与你朝夕相处后,身子便每况愈下,那名医已与我说了,国公爷是中了毒,你这女子来历不明,说不准就是哪里来的妖女,要害了国公爷。”沈氏如此也撕下了平日里伪善的面皮,肆无忌惮的给王氏泼起了脏水。 王氏微愣,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满是无奈,她的嗓子似是被火炙烧过一般,说起话来缓慢而又迟钝,只听她沙哑出声道:“夫人明鉴,妾身不过是个寻常人罢了。” 沈氏好不容易才寻了个机会整治这王氏,又如何会轻易放过她?只见沈氏抿嘴一笑,美目里满是猝了毒的狠意,“你是不是妖女,这棍子打下去瞧你会不会死,便知道了。” 说毕,身后的嬷嬷们便一齐拿出了一根厚重无比的木棍出来,一旁的沈宜荏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只抖着语调为王氏求情道:“姑母,王姨娘身子瘦弱,可受不住这样的棍子啊。” 沈氏却没想到自己的内侄女会胳膊肘往外拐,当下便瞪了一眼沈宜荏,只说道:“给我闭上你的嘴,去里屋里候着,反正你小孩儿家的,也不禁看这种腌臜事。” 沈宜荏见沈氏似是铁了心要取了王氏之命,一时心内不忍,便扑通一声跪于地上,只哀求道:“姑母,王氏与我们一般会说会笑,又怎么会是妖女呢?” 沈氏被沈宜荏痴缠的狠劲越发上涌了几分,她便阴着脸恶声恶气的说道:“你年纪小,尚且不知京里后院里可出过不少女妖精,那些女妖精最会听取男人的心声,恬不知耻,魅惑勾人,闹得好好的人家家破人亡,若是碰上了这样的女妖精,还要杀了她纵火示众才是。” 沈宜荏还要再为王氏争辩几句,却被沈氏身后的嬷嬷一把拉了开来,那嬷嬷只冷着脸说道:“表小姐安生些吧,小心惹了夫人不快,你连个吃住的地方都没了。” 沈宜荏当下便被吓得噤了声,她心内虽惶恐不已,可王氏好端端一条人命摆在眼前,她如何能见死不救? 她便要挣脱出那嬷嬷的擎肘,却被那嬷嬷捞了块帕子一把蒙住了嘴巴,“表小姐勿怪,夫人如今有大事要办,你快去后院里歇息歇息吧。” 待沈宜荏被那嬷嬷扭送至后院后,沈氏才眯起泛着冷意的眸子,迈步走至那王氏跟前,捏着她的下巴,扬长了调子道:“在让你尝尝这棍子的滋味前,我倒要看看你这面纱后是怎样一副狐媚子长相?” 说着,她那双似玉葱般的细指便伸向王氏的面纱。 只是,一向平静老实的王氏便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只见她瞳孔骤然一缩,整个人瞬时便像母兽一般拱起了身子,在沈氏快要触碰到她的面纱时,王氏整个人向前一撞,将沈氏撞倒在地。 这等突然爆发的力道,连几个压着王氏的仆妇都钳制不住。 沈氏吃痛,可抬眼却撞进王氏深邃的眸子里幽幽地泛着波光,那目光里满是挑衅与狠意,倒比她更有气势几分。 沈氏顿时便怒不可揭地朝着身后的仆妇们喊道:“你们都是死人不成?还不快来扶我?” 那些仆妇都因眼前这诡异的景象而愣在了原地,见沈氏怒骂,方才疾步上前扶起了沈氏。 沈氏一站稳,便恶狠狠地吩咐那持着木棍的嬷嬷们:“给我打,狠狠的打。” 顷刻间,那些凶神恶煞的嬷嬷们便拿着棍子往王氏身上招呼,只是一棍,那王氏便痛的额上渗出细细密汗来。 沈氏见状,十分痛快地笑道:“继续打,我倒要瞧瞧今日还有谁能救这贱人。” 那棍棒便如雨点一般朝着王氏瘦弱的身躯落了下来,只是王氏仍咬着牙不肯叫唤求饶。 十棍落地,那王氏已是面色煞白,出气多进气少,持棍的嬷嬷便有些踟蹰的询问沈氏道:“夫人,若再打下去,只怕会伤及性命……” 沈氏扬起下巴,阴寒无比的目光便落在那嬷嬷身上,只听她似笑非笑道:“我让你停了?” 那嬷嬷不敢再辩,只能继续拿起了棍子。 棍子正要落到那王氏身上时,却听得一声低沉又淳厚的声音从院外响起。 “住手。” 沈氏大惊,正要开口责骂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驳镇国公夫人的命令时,却瞥见老太太丘氏正拄着拐杖,一脸冷峻的站在她院子前。 丘氏瞧着约莫五十岁上下,满头银发,双眼矍铄而又精明,只是面色略惨白了些,通身上下只穿着一件黑莲纹样的锦袍,端的是一副神采奕奕、忠毅果敢的模样。 沈氏立马像老鼠见了猫一般灭了气势,只局促不安地从那高位上走了下来,一脸讨好地对着丘氏笑道:“老太太怎么来了?”说完这话,沈氏更是谦卑地搀扶住了丘氏的胳膊,只作出一副谨小慎微的小媳妇儿样来。 也怪道她会如此害怕丘氏,这老太太乃已故帝师嫡女,一出生便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老镇国公因岳家的权势才得以带兵打仗,自然对丘氏百般尊重,如此,便也养成了丘氏这说一不二的霸道个性。 沈氏刚入府的那段时间,也没少被这丘氏刁难整治。 “我若不来,你便要弄出人命了。”丘氏冷冷一哼,极不留情面地挣脱开了沈氏的双手,而后则狠狠瞪了一眼那两个拿着木棍的嬷嬷。 那两个嬷嬷也乖觉,察觉到老太太的不悦后,则立刻将手上的木棍扔了开来。 “你说说,这王氏犯了什么罪?要你一个镇国公夫人在院里行此私刑?”丘氏便语气不善地问道。 沈氏却回答不上来,只羞窘着脸,放低了身段,却与方才颐指气使的她判若两人。 丘氏也无暇再与这沈氏多费口舌,她见王氏状况不好,便换了奴仆将王氏挪到自己院子里去,又责令沈氏道:“你不是从贵妃娘娘那儿讨了千年老参来?去切两片送到我院子里去。” 说罢,也不管沈氏青一块白一块的脸色,径直带着王氏离去。 第14章 愤怒骂人沈宜荏。 丘氏回了自己的寿喜堂后,便唤了府上的女医来给王氏诊治。 因王氏只是个妾室的缘故,丘氏便将她放在了耳房的长榻上,只吩咐自己的陪嫁丘嬷嬷小心照顾,随后便卸了力般缓步走回了自己的正屋。 傅芷娇早在屋内候着了,见祖母迟迟未至,便探出头去欲查探一下情况,可打眼儿却望见了门外由芳丝搀扶着蹒跚归来的丘老太太。 只是此刻的丘老太太却浑然没有方才在沈氏院子里时的矍铄精神,相反,丘氏大病初愈,强撑着病体去将王氏救了回来,这一路上的颠簸已让她精疲力竭。 傅芷娇险些便要落下泪来,她只上前搀扶住丘氏的另一只胳膊,似嗔似怨地说道:“好容易身子才好了些,您又不听太医的话,您可知道孙女有多担心?” 丘氏身虚气竭,一时间也答不上话来,傅芷娇便与芳丝一同扶着丘氏进了里屋。 待丘氏坐定后,傅芷娇便立刻衣裙带风般地疾步至小厨房,不消片刻,她便端了碗燕窝回来。 “老太太,这是二小姐方才亲自挑拣的燕窝,你尝尝。”芳丝便笑着接过了那燕窝,又亲自舀了一勺奉于丘氏嘴旁。 丘氏便缓缓呼出了一口心内的郁气,只是如今酷暑难忍,她瞧了那晶莹黏稠的燕窝一眼,也提不上什么胃口。 “罢了,我也懒怠喝这些东西,待会儿热一热,给芷娇吃吧。”丘氏便摇了摇头,面色晦涩不明。 傅芷娇见祖母的脸色似又颓败了几分,便泪眼盈盈的问道:“那王氏究竟是何许人也?竟然让祖母如此不顾病体,顶着烈日去母亲院子里救人?” 丘氏满眼怜爱地摸了摸傅芷娇的柔荑,一双苍老又疲惫的浊眼里满是愁思,“若我不去将王氏救下来,等你那父亲醒了,我们这一家子可当真没好日子过了,我也不去管那些妖魔鬼怪的死活,只是不能耽误了浚儿和你。” 只是傅芷娇听了老太太的话,心内的疑惑之意便愈加浓厚了几分,只听她不解地问道:“前日里我也去瞧了,那王氏身段臃肿,面貌平凡,父亲究竟爱她什么?难道这王氏还能比母亲更美几分不成?” 丘氏听了这话,却不由得冷哼了一声,随后便肃容责备起了傅芷娇:“祖母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万不可以容貌论人,你可曾听闻过以色侍人的女子有什么好下场?待你成了婚,也要遵了端庄贤德这四字才是,这才能让姑爷打心底爱重你呢。” 傅芷娇却没想到丘氏会将话头引到自己的婚事之下,身边的丫鬟俱都背过脸偷笑了起来,直把她臊得满脸通红。 丘氏到底疼惜她,见她脸皮薄挂不住,便厉声呵斥那些丫鬟道:“笑什么?难道老婆子我说错了?” 众丫鬟平日里都怕极了老太太,当下便噤声不敢再笑。 只是傅芷娇却仍是没能从老太太这儿套出那王氏的身份来,好在她也只是一时好奇心作祟,老太太不过讲了些女子婚后侍夫之仪,便已让她把王氏身份之谜忘到了九霄云外。 * 苍梧院内。 沈氏生了一会儿闷气后,便在心里盘算了一番那老虔婆的用意。 从前镇国公也是有过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通房的,她向来都是用雷霆手段将那些通房给统统卖了出去,老太太也从未置过一词。 这王氏究竟是什么来历?倒把那久不出山的老太太给逼了出来? 只是她想破了脑袋,却也没想明白这里面的关由。 好在她也没忘了正事,如今已到了该去服侍国公爷喝药的时辰了,沈氏便唤人去里屋将沈宜荏叫了出来,而后便带着沈宜荏一同去了国公爷的院子里。 只是一路上,沈氏到底心存怨气,遑论沈宜荏如何做小伏低,她皆板着一张脸,并不搭理沈宜荏一句。 沈宜荏已在里屋听说了老太太赶来救走王氏一事,她料想姑母此时必是恼怒不已,她便也歇了与沈氏搭话的心思,只一声不吭地跟在沈氏身后。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沈宜荏才远眺见国公爷所居的荣正堂上的斗拱飞檐。 “你在此处等着。”沈氏撂下这句话后,便带着心腹丫鬟脚步匆匆地进了不远处的荣正堂。 沈宜荏茫然地望了望四下里空无一人的妍丽花圃,在往前一寸便是气派威武的荣正堂,可她却只能孑然候在通往荣正堂的垂花门口。 暑气便着热风一同吹散了沈宜荏绾好的鬓发,因太过炎热,身子孱弱的沈宜荏便气喘吁吁了起来,随后脑海里的梦魇之声便又纷纷涌了上来。 幸而附近并无人烟,沈宜荏也只是脑袋嗡嗡作响一番罢了。 正当她扶着自己紊乱的心跳兀自庆幸时,却无意瞥见身后方风尘仆仆的傅宏浚。 只见他一袭白衫,眉目冷峻,面庞清瘦。她二人四目相会,沈宜荏正要笑着与傅宏浚问好时,却见他冷硬着脸,熟若无睹般匆匆略过了她。 【往前看,假装她是个路过的丫鬟,不理她。】 若不是沈宜荏听见了傅宏浚的心声,她也以为表哥走路太过匆忙,把自己当成了丫鬟。 惊讶与疑惑、羞恼等众多思绪一齐涌上了沈宜荏的心头,她便望着傅宏浚的背影呆呆地发起愣来。 足足花了半柱香的工夫,沈宜荏才扬起一双悲怆又受伤的杏眸,抬眼望向庄穆又气派的荣正堂,只低声抚慰自己不必难过,表哥不愿帮她搜查沈家一事便罢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表哥若当真不愿,大可直接与自己说个清楚,她必不会埋怨憎恨表哥。 只是表哥大可不必……避自己如蛇蝎,她并非什么洪水猛兽,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公道罢了。 明明是酷暑之下的烈日,沈宜荏却觉得她通身上下皆打起了寒噤,这雕栏玉栋的膏粱世家里,人人都是面上奉笑,心里又换了一副嘴脸,嘴上答应了你的请求,可背地里商榷的却是能从你这儿捞到什么好处。 她本以为表哥虽严肃冷硬了些,可到底是个言而有信的君子,且为了一个下人刘奇都能四处奔波,必是个重情重义之下。 原来是她想错了。 沈宜荏倍感无助,这一刻,她方才明白,这些天潢贵胄才是打断了腿还连着筋的一脉之人,表哥与姑母,皆是利用完了自己,便将自己随手扔在一边。 沉浸在哀伤思绪里的沈宜荏却没瞧见荣正堂前屡次对自己做手势的春杏。 远处的春杏见表小姐似是大白天的魇着了,无奈之下,便只得顶着烈日走至沈宜荏身边,耐着性子说道:“夫人唤表小姐进去呢。” 【大白天的发什么愣啊?方才世子爷过来,她怎得也没装作偶遇,与世子爷攀谈一番?倒白费夫人一番好算计。】 沈宜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姑母打的是让自己“偶遇”世子表哥的主意,只是姑母这回要失望了,表哥可不愿与自己攀扯上什么关系。 思及此,沈宜荏便叹了口气,只勉力挤出一个笑容,又在心内安慰自己道:沈家一事还是自己去想想办法吧,大不了,舍了这条性命不要,去告个御状。 停下了胡思乱想后,沈宜荏便跟在春杏身后,缓步进了荣正堂。 此刻的荣正堂里外正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材味,自有小丫鬟为沈宜荏撩开厚重的帘子,她便彬彬有礼地朝那丫头点了点头,随后便撞上了一堵宽厚又泛着清冽香味的软墙。 沈宜荏吃痛,便捂着鼻子抬眼望去,却瞧见了傅宏浚黝黑深邃的眸子。 她这才吓得向后退了两步,鼻子虽疼痛难忍,她却还是俯身朝傅宏浚行了个礼道:“宜荏见过表哥。” 【我在角落里站着,她都能撞上我的背?这又是沈氏教她的伎俩?】 猝不及防听见这心声后的沈宜荏方才察觉到傅宏浚眼底浓浓的不屑。 沈宜荏却不知表哥为何会如此误解自己?她因寄人篱下的缘故,一进这些主仆分明的庄严之地,便会自觉地缩在角落里,只生怕别人会给她安上个厚颜失礼的名头。 表哥先是答应了自己的事却反悔,又是故意对自己熟视无睹,如今又对自己妄加揣测。 泥人尚且还有三分土性,沈宜荏当下便胀红了脸,一时情急之下便喘着气为自己辩解道:“表哥,这里可是奴仆站的位置,你的位置在那儿才对。”说着,沈宜荏便指向正中央两侧的檀木椅子。 傅宏浚却没想到沈宜荏今日会有胆子与自己高声辩驳,只是此刻她鼓着脸,双靥如桃花扑面,一双水杏眼儿里似是燃着炙热的火苗,瞧着倒比平日里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生动明艳多了。 傅宏浚微一愣神,便发觉自己似又被这小女子的皮囊给蛊惑了过去,他便敛起了自己望向沈宜荏的打探目光,只肃着脸说道:“你的意思是,这儿我不能站着?” 沈宜荏的气焰便又一下子小了下去,这是人家父亲的正屋,自己有什么资格去置喙呢?她当下便埋下头闷闷地说道:“可以站的。” 她话音刚落,上首便传来一道尖酸刺耳的嗤笑声。 【沈氏的伶牙俐齿她倒是一点也没学会,这样拙劣的三脚猫工夫,如何勾引男人?】 沈宜荏心跳便漏了一拍,她不可置信地望向上首正在讥讽自己的傅宏浚,心里的怒火一点点也涌了上来,混杂着方才因世子表哥言而无信而生出的悲愤。 只见沈宜荏平生第一次扬起了那双灵透的杏眸,与傅宏浚疑惑不解的目光四目相对,若换做平日,她早已忌惮名声之说,不敢再与表哥继续对视下去。 可此刻,心内的郁气、悲愤一齐作祟,她便扬起眼直视着傅宏浚,眼里一簇簇火焰便顷刻间因傅宏浚口中的‘勾引男人’而燃烧的更为旺盛,只听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对世子表哥你,并无半点心悦之意,我便是将来嫁个卖货郎,也不会与表哥你有什么瓜葛。” 第15章 报个小仇傅宏浚。 只是沈宜荏这话一落地,荣正堂内的气氛便瞬间降到了冰点。 傅宏浚阴寒的面色似要拧出汁来,任谁被说不如一个卖货郎,都会心生不忿,只是愤怒过来,他便又在心内腹诽道: 【定是这小女子在欲擒故纵。】 本在与太医商谈镇国公病情的沈氏也愣在了原地,只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角落里的沈宜荏。 她在说些什么? 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与世子如此说话吧?自己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不就是为了让她能近水楼台,攀上世子夫人一位吗? 可她在说些什么?宁可嫁个卖货郎,也不嫁给世子? 沈氏正要发怒之时,却听得身旁的太医惊呼出声道:“我想起来了,这最后一味药是火秧竻。” 那太医提笔写下这一味药材后,便捻着胡子朝沈宜荏道谢,“多亏了小姐的提醒,老朽才能想起这一味药引啊。” 而沈宜荏循着本心喊出这番话后,她便立刻瑟缩起了身子,只后怕不已地觑了一眼傅宏浚铁青的脸色,见那太医又含笑望着自己,沈宜荏便垂头丧脑道:“太医您抬举我了。” 沈氏心中虽恼怒,可究竟还是国公爷的病情要紧,她便瞪了沈宜荏一眼,携着太医走进了荣正堂的内室。 此刻,往日里威武神气的镇国公傅升正佝偻着身子躺于床榻之上,他那虚弱的脸色在大红色帐缦的映衬下显得面若金纸,许是因过于疼痛的缘故,国公爷虽未转醒,额上却仍是冷汗直流。 连一向不愿正眼瞧他的傅宏浚看了,都不免在心里唏嘘嗟叹了一番。 沈宜荏见身前的沈氏似是要落泪的样子,她便立刻上前劝慰道:“姑母,国公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好起来的。” 而沈氏则是拭了美眸中盈盈欲落的泪珠,只满脸殷切地望向那太医,言辞真挚地恳求道:“太医,这药当真能治好国公爷的命吗?” 那太医却一脸胸有成竹地挥了挥衣袖,道:“虽未作十分准,却也有个八分之望,夫人安心。” 沈氏见太医如此说,便也只得压下心中的不安,寂然坐于傅升床榻前,红着眼儿为他擦拭汗珠。 片刻后,春杏才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缓步上前,沈氏则亲自接过了那药碗,只吩咐春杏等人将国公爷扶了起来,她只细心吹凉了那一勺浓药,便要塞入傅升紧闭的薄唇中。 谁料春杏刚触碰到傅升宽厚的背部时,他却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形容仍孱弱虚浮的很,见沈氏正蹲着一碗药汤,似要喂自己服下的样子,傅升便有气无力地问道:“这是…什么?” 傅升已昏睡了好几日未曾苏醒,沈氏却没想到他会突然转醒,当下便喜得泪盈满眶,只道:“夫君,你可总算是醒了。” 傅升虽仍是气息微弱,可他却极艰难地挪了挪脖子,瞪着沈氏的泪眼问道:“我…问…你,这是…什么?” 沈氏不免有些委屈,可望见傅升冷冽的脸色后,她便说道:“这是妾身去贵妃娘娘那儿讨来的千年人参,统共只得了一指节儿那么点呢。” 沈氏为了这株千年人参可填进去了不少私房,她迫不及待地说与傅升听,便是要他明白自己待他的这一片情谊,那贱人王氏岂能如自己一般视他如命? 只是傅升听了这话以后,便睁着一双眼儿直挺挺地望着头顶上的帐缦,他便不可自抑地怮哭了起来,而后便朝着床沿处吐出了一口鲜血,又大喊着:“颦儿。”便头一歪昏了过去。 沈氏当下便气得欲把那药碗咋了,这傅升都已病得七荤八素了,却仍是在想着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这颦儿又是谁?难道是王氏的闺名? 那太医连忙上前为傅升看诊,把过脉后,他才展颜一笑,只对沈氏说道:“夫人,国公爷气急攻心,将盘亘于心上的淤毒都吐了出来,如今脉象平滑,已无性命之忧。” 沈氏霎时便喜极而泣,只攀着床柱低声哭了起来。 喜悦的气氛弥漫在整个屋内,连沈宜荏都不由得心下一松,可唯独她身旁的傅宏浚,在听见“颦儿”二字后,身躯便僵直得如被冻住了一般。 * 过了几日,傅升果真好转了不少,如今已能倚靠着小厮下地略走几步了。 而那王氏,似乎被丘氏以保护之名圈养了起来。 沈氏如今全身心都放在照料傅升一事上,也无闲暇工夫去整治王氏,镇国公府的日子便风平浪静了起来。 沈宜荏那日的狂妄之语在沈氏有意的安排下也并未流传出去,沈宜荏起先还担惊受怕了几天,只生怕傅宏浚会刁难责罚自己,可好几日过去了,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沈宜荏的心便放了下来。 一日晨起,沈宜荏正在花园内散步健体,却迎面撞上了面色冷峻的傅宏俱,她便垂首静立,正打算装没有看见他时,却瞥见那飘动的黑底锦袍于自己跟前缓缓停下。 “我有事寻你。”声音低沉而又清冽,一听便是出自那世子表哥的嘴中。 沈宜荏装傻不得,便只得屈膝朝着傅宏浚行礼,又道:“见过世子表哥。” 傅宏浚便皱眉打量了一番她老气横秋的莲青色衣裙,只撇了撇嘴道:“你去换身衣服,随我去趟安乐县主府上。” “安乐县主?”沈宜荏不解道:“表哥为何要带我去安乐县主府上?” “那路引是安乐县主命人去办的。”傅宏浚本不欲与沈宜荏详细解释,可又怕她误以为自己对了起了什么异样的心思,便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 沈宜荏这才忆起先头在安平侯府闹得那一起命案,当下便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裙,只道:“表哥略等一等我,我去换身衣裙。”说罢,她便要行礼离去。 可她刚迈出一步,便又回头询问傅宏浚道:“表哥,我们可有请帖?” 傅宏浚面色一滞,思索片刻后,他才故作淡定地回道:“便是偶尔不请自来一通也不算什么。”说罢,便迈着优雅成风的步伐转身离去。 独留沈宜荏一人迎风凌乱:若她能学会表哥一半的厚脸皮?如何还会活的这么谨小慎微? * 七月里的京城虽炎热异常,可街头巷尾的热闹气氛却丝毫没有减退半分,沈宜荏坐于车厢内,却能清晰听得外间嘈乱的摊贩叫卖声以及行人交谈声,这等人声鼎沸的气象她已许久没有亲眼品阅过了。 沈宜荏正想揭开车帘,瞧一瞧这烟火世间的人生百态时,却被外头马背上的傅宏浚冷声警告道:“不许撩帘子。” 沈宜荏被唬了一大跳,可表哥已言明不许,她便只得按捺住心中的向往,转而与红枣聊起家长来。 马车稳稳当当地行驶于闹市之中,沈宜荏正倚着车壁昏昏欲睡之时,却听得浮华闹市中,响起了一道清冽又熟悉的嗓音。 “沈宜荏,你撩开帘子。” 沈宜荏的瞌睡虫便瞬间跑了个精光,她揉了揉自己通红的脸,便撩开车帘往外探去。 却是傅宏浚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与他四目相对后,傅宏浚便嘴角一勾,指向了不远处的卖货郎。 “可要去向他买些东西?”傅宏浚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戏谑。 沈宜荏知他是在嘲弄自己,当下便放下了帘子,气鼓鼓地坐会了车厢中央,而红枣却不明所以地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沈宜荏却拧着眉不答,心里只腹诽道:小气鬼,肚量比后院里的小黄都不如。 车帘随风飘起,马背上的傅宏浚却隐隐约约瞥见双靥粉红的沈宜荏,又瞧见她鼓起的两腮,他便心情颇好地吹起口哨来。 连日里的阴霾因这番逗弄而烟消云散,傅宏浚便又咧开一个快意的笑容,只在心内得意道:宁可嫁卖货郎都不嫁我?便是要欲擒故纵,也要有个度。 又行了半柱香的工夫,马车才停在了一派气派威严的府邸前。 安乐县主乃是皇帝胞弟雍亲王的独女,从出生起,便是京中众星捧月般的人物。崇明帝与胞弟情谊深厚,又因自己膝下无女,便将万千宠爱都给了这个侄女,是以京中之人都将这县主视若嫡公主。 此时的雍亲王府正门大开,石狮子旁立着一个容长脸,锦衣玉服的清俊公子,他虽觉得傅宏浚有些面生,却仍是极有礼地上前问好道:“见过公子,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傅宏浚虽无请帖,却仍是极自然地敲了敲车厢,片刻后,便有一个窈窕佳人从马车上缓缓走了下来。 只是沈宜荏以闺训为义,只敢微垂着头,只露出一片雪白滑腻的皓腕。 那清俊公子只能依稀辩得几分沈宜荏的轮廓,心内虽觉得有些熟悉,却还是生疏至极地笑道:“若是两位不报上姓名,恕小人不敢放二位进去。” 傅宏浚这才蹙眉开口道:“傅宏浚,女眷之名便不报了。” 那清俊公子闻言,却立马指了指大门道:“原是镇国公世子,是小人眼拙了,世子,你请。” 傅宏浚也不多与这公子计较,他便携着沈宜荏一齐走进了雍亲王府内院。 第16章 修罗场前奏之眼光下降的表妹…… 一进正门,便有一架紫金翡翠大理石的大插屏四四方方地立着,转过屏架,大大两间厅,厅后就是宴请宾客的正房花厅。其内陈设楼宇,皆是雕梁画栋。 一色衣裳的丫鬟仆妇皆恭手垂立,静默无声,沈宜荏只在心内叹道:这雍亲王府瞧着比镇国公府还要气派一些呢。 等再往前一寸,便已到了分男宾女宾之处,沈宜荏便跟着一个仆妇穿过游廊进了花厅,而傅宏浚则是落座于外院。 沈宜荏一进花厅,便被里头的莺声燕语给吓得噤了声。 满室熏香的花厅内,到处是粉面含春的俊俏脸蛋,诸位小姐皆是满头珠翠、遍身绫罗,头环上的珠佩随着主人的嬉笑怒骂而铃铛出声。 沈宜荏抬眼望去,那一张张脂粉敷面、尊贵非凡的俏丽脸上却没有半点她相熟的迹象,在众目睽睽下,她便僵着脸,只在心内腹诽道:表哥将她一起拉来这安平侯府,怎得要她来做什么都不事先告知? 在对上花厅中央高座上气势华然的锦衣女子鹰隼般的打量目光后,沈宜荏便只敢垂首悄然落座于座椅末端,待坐定后,她才挺直了脊背,只在心内默念道:我是贵女!我是被宴请来的!不要露怯! 厅上的贵女们虽对这突然出现的脸生女子略有些好奇,可冷眼瞧着她容貌上乘,衣裙不俗,便也没往“不请自来”这方面思量。 沈宜荏脊背都快酸麻时,方才有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绕着花厅外的抄手游廊,趁贵女小姐们谈笑正酣之时,将一张字条悄悄塞于茶杯底部,只躬身给沈宜荏奉茶。 “小姐请用茶。”那小丫鬟便说着,还边抬起眸与沈宜荏使眼色。 沈宜荏了然,便将那茶碗接过后,才将那底托处的字条偷偷藏入衣袖中。 略品了一口雍亲王府上的名茶后,沈宜荏便作势提裙走出了花厅,待行至一处僻静的游廊处,她才将那衣袖里的字条展了开来。 红枣一脸疑惑,只问道:“小姐,这字条是哪来儿的?” 沈宜荏见那纸条上只有“竹林”二字,当下便有些气恼,这没头没尾的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要她去竹林做什么?难道是去寻那个玉雅?可寻到了以后又该如何? 托人办事也不说个清楚,不但一句谢谢都不提,路上更是嘲弄自己。 向来温婉性好儿的沈宜荏不免拧着眉嗔道:“小黄它哥哥衔来给我的。” 红枣豆大的小脑袋瓜有些想不明白,小黄不是她们府里后院的一只小土狗吗?那小黄的哥哥不也是只土狗吗?姑娘是从土狗那儿拿来的字条。 红枣便是比旁人迟钝一些,也知道小姐在用小黄来骂人呢! 沈宜荏虽是极不满的在心里嘀咕了一阵,可她到底不把对傅宏浚的怨气牵连到那无辜的刘奇身上,既然玉雅的路引出自安乐县主之手,那此时玉雅可极有可能正身处雍亲王府内。 她只在心内骐骥,若她做的善事多了,老天也会垂怜她几分,能让沈家的案子交付在一个秉忠正直的官员手中,兴许她还能有一丝报仇雪恨的机会。 思及此,沈宜荏便摈弃了心内的杂念,只携着红枣问了路后,便往雍亲王府的后院里走去。 沈宜荏与红枣二人走在一条黄花满地的鹅卵石小道上,一面走一面赏那树叶翩翻,疏林如画的景致。 红枣便不由自主地叹道:“到底是一品亲王府的门第,这样奇骏的精致,我们又何曾见过呢?” 沈宜荏正为了那玉雅之事悬心,也并未搭理红枣的惊叹之语。 约莫走了半柱香的工夫,沈宜荏落目所及才是一片斜密青翠的竹林,只见那繁密的竹林丛中正坐落着一处古朴别致的凉亭,凉亭两侧皆是一样的鹅卵石小道,却通往两处不同的院落。 沈宜荏便提裙坐于凉亭之内,只在心里揣测世子表哥的用意。 “只写了两个字,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如何明白他的用意?”沈宜荏不免抱怨出声道。 红枣见她面庞愁苦,便也听她担忧起来,只问道:“小姐在愁些什么?那条纸上莫非只写了竹林二字?” 沈宜荏点了点头,如今四下无人,她便索性放开了心扉与红枣说道:“今日来这雍亲王府是替世子表哥寻人来的,只是表哥却只写了竹林二字,也不知他是何用意?” 红枣听了这话,便也在心内揣摩了一番,只道:“若是来寻人,说不准便是那人会从竹林经过?” 说完,红枣的目光便落在凉亭正前方的宽阔廊道上。 沈宜荏也觉得红枣这话说的十分有道理,表哥应当就是这个意思,她便也端正了身子,只瞪大眼睛瞧着那廊道上过往不息的丫鬟们。 只是瞧了半天,也没瞧见那脖颈里有一处胎记的玉雅。 沈宜荏正在全神贯注盯着那廊道之时,身后却传来一阵压抑着喜悦的轻笑声,那笑声既清明又爽朗,瞧着便是男子的声调。 沈宜荏蓦然回首,却见一面熟的公子正含着望着自己,他面白如玉,一身青白鹤缎锦袍,端的是一副清雅出尘,惊鸿似仙的模样。 只见他黑曜石般的双眸里带了些许善意的打量,见沈宜荏望向自己,他便轻启微唇,道:“沈姑娘,好久不见。” 沈宜荏便“蹭”地一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看向那公子的眼神慌乱且局促,她认出来了,这个男子是那一日在会仙厅匆匆一撇的忠毅侯之子,也是个芝兰玉树的天潢贵胄。 沈宜荏惊慌过后,便对那男子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道:“见过公子。”只是礼罢,她又略带疑惑地询问道:“公子怎知我的姓名?” 若她没记错的话,那一日在会仙厅,这位公子虽对自己穷追不舍,可她却并未将自己的姓名透露出去,那他如今为何为叫自己“沈小姐”呢? 那清雅公子便含笑举了举自己腰间的钱袋,只揶揄道:“姑娘的姓名,在贵妇丫鬟的心里不过值五两银子罢了。” 沈宜荏这才明白,原来是镇国公府的丫鬟透露出了自己的姓名,五两银子乃是一个丫鬟一年的俸禄,这笔买卖可是稳赚不赔。 “公子若想在这凉亭处歇息片刻,宜荏不敢打扰,这便要告辞了。”沈宜荏便一脸疏离地说道,她虽惦记那玉雅的行踪,可若是与这位公子再多言下去,被人撞上了,于自己名声无益。 那清雅公子见沈宜荏正欲离去,他便敛起了笑意,只一脸急切地说道:“我叫苏端,沈小姐且慢。” 沈宜荏正要转头离去时,却见那苏端顷刻间便疾步至自己身前,霸道地拦住自己的去路后,还摆起了一副无辜的模样。 沈宜荏不免有些愠怒,可碍于眼前这位公子的身份,她便只能一忍再忍道:“苏公子,此处来往之人颇多,若是被旁人撞见了,只怕会损了公子您的清誉。” 只见苏端状似无意地靠近了沈宜荏一步,只把她吓得屏住了呼吸,便见那苏端黑沉的眸子里满是笑意,“实不相瞒,自那日镇国公府一别后,小姐的花容便夜夜出现在我的梦里,如今我只想瞧个仔细,看看小姐与我梦里的佳人是否生的一模一样?” 沈宜荏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了他话里的唐突之意,她只不敢置信,这人生的如此清冷出尘,说的话却连外头的流氓地痞都不如。 沈宜荏便胀红了双颊,见苏端靠近自己,却也不敢上手推开他,她只惶恐万分地往后退去,可苏端却步步逼近,她已背靠亭柱,无路可退。 “公子自重,这样的胡话我便当没听过,苏公子也不要再提了。”沈宜荏只强作淡定,躲闪着苏端极富侵略性的目光。 一旁的红枣见自家姑娘被如此调戏打趣,当下便气得要上前挡在自己小姐面前,可苏端身后的两个小厮却将她看得牢牢的,她也不敢放声呼救,若将人引了过来,吃亏的也必是小姐的名声。 欣赏完沈宜荏那副胆怯又仓惶的柔弱之态后,苏端便笑着向后退了一步,沈宜荏身前的那股逼人的桎梏便瞬间消失了,她这才红着脸稳了稳心声,只低头不肯再看苏端。 “小姐瞧着似是对我有些误会,其实今日,我想对沈小姐说的是有关沈家一案的内情,小姐可否留在凉亭内与我一叙?”苏端便收起了方才那股玩笑之意,只恢复成了清正端方的公子模样,一脸正色地对沈宜荏说道。 他话音未落,沈宜荏便瞪大了美目,只连声追问道:“公子,你说的沈家一案,是指江南皇商沈家被烧一案?” “正是江南沈家。”说完,苏端便撩开自己的锦袍,泰然坐于凉亭石凳之上。 沈宜荏便也立刻坐了下来,因江南沈家四字而激起的澎湃心潮化作氤氲的泪水挂在她的眼眶间,她便忍了忍心内如泉般的哀伤,只问道:“苏公子,您…您知道什么内情?” 苏端瞥见了沈宜荏眼中的水雾,便粲然一笑,只拿捏着沈宜荏的命脉,故弄玄虚道:“我知道,姑娘的父母亲人皆是被一位位高权重之人所杀。” 他这话却将沈宜荏心内克制已久的汹涌情绪皆勾了出来,只见她咽了咽眼眶里的涩意,软糯清丽的声音中带了不少哭腔,“苏公子……” 只是她还未曾说完,却被一道低沉又急促的男声打断,“表妹,你在那儿做什么?” 沈宜荏便回头循着声音来处望去,却见傅宏浚正面色不善地站在那廊道入口。 苏端平和的面色便也在一夕之间垮了下来,趁傅宏浚还未走近之时,他便压低声音对沈宜荏说道:“明日午时酒红楼,苏某静候沈小姐佳音。”而后他便携着小厮匆匆离去。 沈宜荏来不及擦拭眼眶内的水意,她便泪眼婆娑地目送苏端离去,直让渐渐靠近的傅宏浚心生不悦。 表妹不是心悦自己吗?如何与那个小白脸如此亲密?那小白脸倒也乖觉,见自己现身后便溜之大吉。 只是表妹目送他离去的眼神瞧着也太哀伤了些?他不用深思便知者是饱含不舍情意的模样。 这个女人当真可笑,前头还说心悦自己,转头便对一个小白脸大献殷勤。 况且他方才匆匆一撇,那小白脸生的比女子还要白嫩几分,且身态清瘦,眉目秀气,瞧着便是个油嘴滑舌的书生之流。 表妹的眼光下降的可真是快啊! 第17章 心内不爽傅宏浚。 傅宏浚将心内那点讥讽强压了下去,他便板着脸问沈宜荏道:“表妹,你来竹林做什么?” 沈宜荏目送那苏公子的背影消失在廊道末端,她便也敛起了眉目间的哀思,只是到底记挂着苏公子所言的幕后凶手,说话间便失了以往的平静与温婉。 “不是表哥唤我来的吗?”沈宜荏话音冷淡,往常熠熠生辉的小鹿双眸里满是低落之意。 傅宏浚见她如此意兴阑珊,心里提起的那股气便顷刻间落了下来,他便倨傲万分地睥睨着沈宜荏,盯着她眼底的暗红,冷冽一笑道:“你倒是见一个爱一个。” 沈宜荏如今正陷在悲痛回忆中,并未将傅宏浚的话认真听进去,闻言,她便拢了自己的思绪,只疑惑地问道:“表哥方才说了什么?” 说完这话以后,傅宏浚方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这个心机颇重的女子愿意心悦谁和他有什么关系?自己不过是要利用她将那玉雅寻出来罢了。 思及此,傅宏浚便正色道:“难道你没收到那丫鬟递给你的字条?” “表哥不是在上面写了竹林二字?”沈宜荏便将那字条展于手心,一阵微风拂来,衣袖拢起,将她洁白无瑕的皓腕露出了大半。 傅宏浚入目所及便是一道滑腻而又泛着幽兰香味的雪白,他双眼避无可避,只得被迫落于沈宜荏的杏眸之间,“是写了竹林二字,可你来这儿做什么?” 沈宜荏愈加不解,只道:“表哥不是让我来这竹林寻那玉雅的意思?” 傅宏浚顿时语塞,这个女人平日里的心思莫非都用在攀高枝上了不成?怎得脑袋生的如此蠢笨?浑然不见那日在安平侯府扮傻装怜、蛊惑自己时的诡计多端。 傅宏浚便兴味十足地从头至尾打量了沈宜荏一番,只揶揄道:“你以为我字条上的竹林是指让你来竹林里?” “难道不是吗?”沈宜荏不禁困惑。 傅宏浚低笑出声,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戏谑,“你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到个人生地不熟的竹林里,是能将那玉雅打晕了带回镇国公府上吗?” 沈宜荏虽仍是有些不大明白,可在傅宏浚愈来愈深的讥讽笑意下,她也明白了那字条上的竹林并不是要她来竹林寻那玉雅的意思,只是表哥与其在这嘲笑自己,为何不将话说说清楚,这样打哑谜,有什么意思? 沈宜荏心下愤闷,便撇了撇嘴,只不满道:“既如此,表哥为何不把话说清楚?” 傅宏浚见眼前的沈宜荏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只觉她比往常那副装出来的温婉和善要顺眼的多了,他便笑着说道:“竹林便是要提醒你,那玉雅在雍亲王府换了个名字,今日之宴人多眼杂,稍不留意这字条便会被人发现,我须得写的隐蔽些,你可明白?” 傅宏浚自以为他已经透露的够多了,只要这沈宜荏略聪慧一些,便能从竹林二字猜出那玉雅如今的名字。 只是却没想到沈宜荏如今连掩饰都不屑于做了,她只瞪大了自己那双水杏般的眸子,疑惑万分地问道:“表哥的意思是,她如今的名字叫竹林?” 傅宏浚当下也有些语塞,他瞧了沈宜荏的脑袋半天,而后才说道:“她如今的名字叫青翠,走罢,如今也不需要你替我去寻她了,和我一起去趟后院认一认。” 沈宜荏虽仍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何青翠会与竹林扯上关系,可她也不想让表哥看轻了自己,她便收起了那副怔愣之态,只一副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模样,“原来如此。” 傅宏浚却是险些失笑出声,表妹这副不懂装懂的模样当真是有趣极了,可不过一霎,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只掩了嘴角上的笑意,冷冰冰地对沈宜荏说道:“走吧。” 沈宜荏不明所以,可傅宏浚的脸色变化实在太过剧烈,她便在心内腹诽道:表哥脸上一会儿笑容满面,一会儿又阴云密布的,当真是奇怪极了。 傅宏浚便带着沈宜荏与红枣二人穿梭在风景秀丽的雍亲王府中,待走至一派略显低矮的房屋前,傅宏浚才停下脚步,只脸色阴晦不明地望向眼前那扇紧闭的大门。 “表哥,这是那青翠住的地方?”沈宜荏便问道,除了竹林为何是青翠的疑问以外,她还想不明白表哥为何如此了解雍亲王府内院之事?连那丫鬟的住处都能寻出来。 谁知傅宏浚听了这话,却是忍俊不禁地笑道:“你可曾听过瓮中之鳖的故事?” 沈宜荏这下可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了,明明表哥说的话都是通俗易懂的官话,可凑在一起她却一点也听不明白。 “世子又为何这么难为这位美人?不若让本县主将这瓮中之鳖的故事讲与你听吧。” 沈宜荏陷入沉思间,便听得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自她身后响起,她被唬了一条,便回神往声音源地望去。 却见方才花厅高座上气势华然的锦衣女子正在那垂花门口含笑望着自己与傅宏浚,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乌泱泱的小厮仆妇。 傅宏浚却连头也没回,只盯着眼前这道紧闭的大门一声不吭。 安乐县主今日一身大红色蝶纹锦袍,飞云入鬓,金钗遍头,她生的眉眼伶俐,身姿窈窕,只是右眼处有一块儿指甲盖似的红斑,将她的美色尽数掩住。 她见傅宏斌并不搭理自己,便敛了笑意,雍容华贵的面庞上现出幽冷的恶意:“世子若不想听本县主的解释,便自己说一说你与这女子为何会出现在本县主府上吧?” 傅宏浚这下终于有了些反应,只听他语调凉淡地开口道:“我自是接了县主的请帖,才会特地前来赴宴。” 若不是沈宜荏知道内情,只怕她也要被傅宏浚这幅坦荡的样子给骗过去了。 只见那安乐县主也很是有些迟疑,她便气势凌然地瞪了身边的丫鬟一眼,那丫鬟便立即噤声跪地,只仓惶地解释道:“县主明鉴,咱们雍亲王府与镇国公府并无多少往来,这一次也是县主为灵潇……” 她惊慌失措下差点说出些不该说的话,幸而她及时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失,便立刻改口道:“这一次是县主举行的私宴,镇国公世子自然不在我们的宴客名单上。” 乐安县主闻言便眯起了眼睛,鹰隼般的目光便落在傅宏浚身上,她只笑道:“起先有小厮来向本县主禀告,说镇国公世子不请自来,本县主还不信,可没想到世子您还对我府上的器物感兴趣。”说完,她便抬眸望了眼不远处的屋舍。 顷刻间,她嘴角的笑意便又加深了几分,“只是世子您寻错了地方,这可是奴仆住的屋子。” 傅宏浚将她这幅倨傲讥讽的样子尽收眼底,略思索了一阵后,他便缓缓开口道:“县主您欠我一个人情。” 安乐县主脸色大变,只睥睨着傅宏浚,不虞地说道:“本县主何时欠过你人情了?” “当年县主特来户部寻人,只央求我们为县主您造出一个良民籍贯来,当年我不过是个户部小吏,自然是不敢违抗县主之令。”傅宏浚一脸平静地说道。 只是他话音刚落,安乐县主的脸色便如坠冰窟,她额上青筋凸起,瞧着便是在极力忍耐心中的怒意,一旁的沈宜荏瞧了险些吓得浑身一抖,只是傅宏浚却仍不畏不惧地与安乐县主回望直视。 “你想说什么?”好半晌,安乐县主才恢复了一开始的冷静,她只咬牙切齿地说道,眸里已是有些杀意横行。 “我是想告诉县主,当年那事做的并不干净,若我想去翻旧账,那良民籍贯一查便能查出来。”傅宏浚直视着安乐县主眼中的杀意,波澜不惊地说道。 他这话却是戳中了安乐县主的软肋,只见她立刻屏退了左右,息了气焰道:“世子如此煞费苦心,究竟是想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 傅宏浚此刻也终于露出了他压抑许久的意图,只听他说道:“我要县主府上的一个丫鬟。” 这个回答着实让安乐县主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便疑惑不解地问道:“是哪个丫鬟?”说罢,她仍是有些不敢置信地望了一眼傅宏浚,这心机颇深的世子大费周章,却只是为了从自己这儿寻一个丫鬟? “青翠。”傅宏浚轻启微唇,气势凌然地说道。 安乐县主一息间便松开了紧绷的眉眼,她只一脸鄙夷地望了傅宏浚一眼,随后便道:“那丫鬟是有几分姿色,世子若想要她,我这便去唤人寻来。”说罢,安乐县主便要转身离去。 傅宏浚却又问道:“县主可否将这丫鬟的近况说与我听听?” 安乐县主一愣,她沉思了一刻,便道:“这丫鬟乃是我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姿色尚可,做事也利落,前些日子她病了,她老子娘便把她领回家里去养病,前几日才刚刚回来。” “那县主你,可有为她去京兆府办过路引?”傅宏浚又问道。 “自然是有的,这些丫鬟年岁都上来了,有些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她们便央求我赐个路引下去,等归还卖身契那日,也好回老家去颐养天年。” 安乐县主说完后,傅宏浚便了然地点了点头,只道:“多谢县主,傅某在此静等县主佳音。” 安乐县主也不多言,只转身离开了这逼仄残旧的奴仆院落处。 等安乐县主走后,沈宜荏那颗惶恐的心才安定了下来,方才安乐县主与世子表哥剑拔弩张的画面也当真是有些吓人。 “你方才与陌生男子在那凉亭处闲谈时,可不见你像现在一般胆小。”傅宏浚见沈宜荏暗自叹气,便不由得挤兑她道。 沈宜荏一窘,见表哥误会,便想解释一下自己与苏公子相谈的内容,她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男女私情,可转念一想,自己和苏公子是何关系并不与表哥相干,况且表哥还言而无信,答应了自己后也不继续去查探沈家一事,她便沉默缄言,并不开口解释。 而傅宏浚故意讽刺了沈宜荏一番,可她竟是一脸沉默地低下了头,摆出一副默认的样子出来。 她是什么意思?是承认她和那个小白脸有私情了? 当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见自己这条大鱼不上钩,便转而投靠别的男子,当真是令人不齿。 傅宏浚只把心中腾升而起的这股烦躁归结于他对沈宜荏的不喜。是了,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子,见一个爱一个,他因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因沈宜荏与傅宏浚各怀鬼胎,皆不愿意搭理对方,场面便立刻冷了下来,一炷香的工夫过后,安乐县主才携着一群奴仆缓缓而至。 她一进这座破旧的小院,见了傅宏浚似比她离去时还要再冷峻些的脸色,便有些好奇道:“世子可是累着了?”如果不是累着了,干嘛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晦气样子出来? 傅宏浚却蹙眉敷衍道:“并无,县主可将青翠带来了?” 安乐县主便侧身让出了一个位置,这才露出她身后被仆妇羁押着满脸是泪的青翠出来。 沈宜荏便瞧了那青翠的脖颈处一眼,见上面果真有一处显眼的胎记,当下便给不计前嫌地给傅宏浚使了个眼色。 傅宏浚会意,便要上前去向安乐县主道谢,谁知安乐县主却抢先问道:“世子,事出皆有因,您还未告诉我,这丫鬟究竟是犯了什么罪?” 傅宏浚闻言,周身的空气瞬间便压抑了下来,只听他语调冷硬道:“这丫鬟犯了杀人的重罪,具体如何,待我将她带回府上,严刑拷问一番,再告知县主。” 安乐县主见傅宏浚眸色冷冽,自己又欠了他一个人情,当下便也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只听她妥协道:“既如此,你便将青翠带回去吧。”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青翠便嚎啕大哭起来,她只大喊道:“县主,奴婢冤枉啊,若是奴婢去了镇国公府上,如何还能有命回来?” 青翠凌厉的哭喊声令安乐县主心生不悦,即刻便有仆妇上前狠狠扇了那青翠一巴掌,只道:“你这贱奴,如何敢在县主面前大声喊叫?镇国公世子还会大费苦心冤枉你这个贱人不成?” 那妇人的力道极大,青翠险些便被扇的晕厥过去,好容易才稳住了心声,她却不敢再大声啼哭,只是她望向安乐县主的眼神里不免带上了些憎恨。 县主早就想除掉自己了,今日镇国公世子上门来讨要自己也正好中了县主的下怀,可自己不过是与灵潇公子多说过几句话罢了,县主便如此不能容人? “多谢县主。”说完这话后,傅宏浚便要上前将青翠带出这逼仄的院子,却听得一道清冷的男声从院外响起。 “世子且慢,刘奇一事,并不与青翠相干。” 第18章 虚假鉴茶傅宏浚。 话音一落,便见一位孱弱似易折杨柳般的清瘦公子自院外迈步而来,他如墨玉般的长发随风摇曳,眉目清疏如高山静川。 院内的残破气氛将他身上这宛如山巅上千年不化的孤寒气质衬得愈发清冷逼人。 只见他泰然一笑,直视着傅宏浚,谦漠有礼道:“还请世子高抬贵手。” 身后的安乐县主此刻也再也维持不了面上的平静,只见她立刻屏退左右,蹙眉对那清瘦公子说道:“灵潇,你身子刚好转了一些,可不能受这烈日曝晒。” 傅宏浚挑起剑眉,打量了一番那清瘦男子后,便似笑非笑地说道:“莫非这位公子知晓谁是杀害刘奇的幕后凶手?” 安乐县主听傅宏浚所言之话对灵潇无利,她便立刻横眉低斥道:“世子,这青翠我已交到了你手上,还请你尽快离开雍亲王府。” 傅宏浚此刻已对这灵潇公子起了疑心,他哪儿肯就这样善罢甘休?只见他不怀好意地打量了灵潇一番,随后便说道:“公子为何不说话?” 安乐县主见傅宏浚步步紧逼,便凶狠地挡在灵潇身前,只言辞冷酷地威胁道:“世子慎言,我便是曾经欠过你人情,如今也还你了,若你再如此肆无忌惮,便是撕破脸皮我也不怕。” 傅宏浚见安乐县主这幅护犊子的样子,便知这灵潇乃是她心上珍宝,他也无意与安乐县主交恶,心内虽疑惑,却仍是欲带着青翠与沈宜荏离开此地。 青翠已明白安乐县主将她当作了灵潇公子的替罪羊,她当下便连擦干了眼眶里的泪水,只仓皇悲怆地望了远处的灵潇公子一眼,而后便垂首跟在傅宏浚身后离去。 恰在傅宏浚与灵潇擦肩而过时,却听得他缓缓出声道:“这不关青翠的事,世子,将我带走吧。” 安乐县主险些便要惊呼出声,她只不可置信地揪住了那灵潇公子的衣袖,愤然出声道:“灵潇,你在说什么?你如今身子孱弱,如何能只身前往镇国公府上?” 谁知这灵潇公子却粲然一笑,惨白的面容因这抹笑容而变得熠熠生辉,他只轻柔地抚了抚安乐县主的柔荑,笑道:“世子是个文雅之人,必不会无端磋磨我,县主大可放心。” 他如此温声细语下,安乐县主却瞬间红了眼眶,只褪去平素的嚣张跋扈,软怯温声道:“你一向是个主意大的人,我阻拦不了你,可你当真不能不去吗?我实在担心你的身子。” 灵潇公子但笑不语,只抬手替安乐县主拢了拢飞扬的发丝。 沈宜荏瞧她们二人如此浓情蜜意,连往日里飞扬跋扈的安乐县主面对心上人都软成了一滩春水,她只惊讶,情爱当真能让人移心变性吗? 傅宏浚也将安乐县主与灵潇公子的互动瞧在眼里,他见了安乐县主红了眼眶的柔情模样,却霎时忆起了方才在竹林里含泪望着那小白脸离去的沈宜荏。 如今的女子,怎得都喜爱这般孱弱清瘦的男子? 傅宏浚便面色不善地朝安乐县主行了个礼,而后便带着沈宜荏与灵潇公子匆匆离去。 * 回了镇国公府后,傅宏浚才将那灵潇公子请至了客房,并派了五六个健壮的小厮随身伺候他起居。 沈宜荏便也有些疑惑,只问道:“表哥就不怕抓错人了吗?” 傅宏浚却俊颜微敛,只一脸正色道:“这灵潇公子能说出刘奇的名字,便知他的身份不止是安乐县主的面首那么简单。” “面首”一出,沈宜荏便有些不忿,方才安乐县主与这灵潇公子你侬我侬的画面仍历历在目,瞧着她们二人便是情谊笃深的样子,世子表哥又缘何要用“面首”这样的词来侮辱灵潇公子呢? 沈宜荏心内虽如此想,面上却也没表露出什么,她如今并不想傅宏浚多做纠葛,便躬身朝着他行礼道:“表哥睿智,宜荏自叹不如。”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可傅宏浚瞧她这副不想与自己多言的样子便浑身来气,在雍亲王府里,见了那清瘦的小白脸离去便泪眼婆娑,与自己闲谈几句便转身要走,当真是个见异思迁的女人。 “站住。”傅宏浚便冷着脸朝沈宜荏的背影喊道。 沈宜荏不明所以,却还是停住了迈向外间的脚步,只转身疑惑不解地望向傅宏浚,便问道:“表哥?您还有什么要事要与我说的?” 撞上沈宜荏懵懂疑惑的眼神后,傅宏浚的心才似被烫了一般灼疼了一下,他在做什么?这心机女子要走便走了,自己将她叫住做什么?他神色极不自然地闪躲着沈宜荏的视线,便道:“没…什么事,你回去吧。” 沈宜荏愈加疑惑,瞧见世子表哥脸上的两朵酡红,她便以为这世子表哥有些身体不适,她虽并不喜欢这世子表哥,可碍于人情世故,她也不得不温声询问道:“表哥,您是哪里身体不适吗?” 傅宏浚的神色愈加奇怪,他只侧过身子,瓮声瓮气道:“只是今日诸多风波,我有些累到了罢了。” 沈宜荏见他如此言说,也不愿去深究他这话的真实性,便又朝着傅宏浚行了个礼道:“既如此,宜荏便不打扰表哥休息了。”说罢,便转身离去。 待沈宜荏离去后,傅宏浚那颗狂跳的心才平静下来,他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失态反常? 这沈宜荏和那个沈氏是一丘之貉,先头便用心悦自己的名号接近勾引自己,被自己识破后,便转眼又勾搭上了别的男子。 这样水杏杨花的女子,若不是在刘奇一事上有几分利用价值在,自己如何会忍着嫌恶带她去雍亲王府? 是了,定是如此,自己如此失态,便是因为对她太过嫌恶。 好不容易给自己的异样寻到个理由的傅宏浚才真正舒心了起来,他活了十八年,与女子最亲密的交往也不过是幼时和白山晴一起玩耍罢了,他虽坐怀不乱,可到底抵不过沈宜荏的狡诈用心。 若不是那日沈氏院里的小丫鬟来告密,只怕自己早已被她面上装出来的纯良和善给骗了过去。 思及此,傅宏浚便冷了脸色,朝着外间喊道:“冬儿。” 不消片刻,冬儿便立即小跑着进了里屋,他只笑问道:“世子,奴才来了。” “你去派几个人盯着沈宜荏,若发现她有什么异样,立刻禀告于我。”傅宏浚便说道。 冬儿虽不明白世子此举的用意,可此刻世子的脸色实在是太过可怖,他便也不敢触了世子的逆鳞。 “是,奴才知道了。”冬儿禀告完这话后,却依旧跪在里屋中央,一副并不愿离去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傅宏浚蹙眉问道,语调颇有些冷硬。 冬儿觑其脸色,便小心翼翼地说道:“世子,方才您舅家来人了,送了些药材给国公爷,还…还送了个貌美的奴婢过来。” 傅宏浚眉间的沟壑便又深了几分,他只不解道:“舅舅为何要送个奴婢过来,安平侯府的下人可有说些什么?” “奴才早就替世子问了,那安平侯府的管家只说那丫鬟冒犯过世子,本要被夫人乱棍打死,也侯爷心善,只将那丫鬟捆了交由世子处置。” 安平侯府的丫鬟得罪过自己?傅宏浚在心内凝神细想了片刻,却也没想出一点蛛丝马迹来,他便吩咐冬儿道:“将那丫鬟带上来吧。” 冬儿称是,便转身退了出去,不过片刻,他便领了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至傅宏浚面前。 那女子花容雪肤,清雅动人,行走间虽娇柔似风,却挺着脊背,一副不肯折傲骨的模样。 一旁的冬儿瞧的连连咋舌,只在心里鄙夷道:都是奴才命,这个丫鬟却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装给谁看呢?。 可高位上的傅宏浚却有些惊讶地出声道:“丹雪?” 冬儿一愣,世子当真认识这个丫鬟?瞧这丫鬟那副清高倨傲的样子,再配上那窈窕婀娜的身段,世子不会当真喜欢这样的女子吧? 论美貌,表小姐不比她还要娇媚几分?论身段,表小姐那一声雪肤身段,也毫不逊色,论性子,表小姐恬淡温婉,待府上下人极为和气,比这装模作样的清高丫鬟要讨人喜爱的多了。 只是世子好似并不讨厌这丫鬟的样子,他便也不敢开口触世子的眉头。 “冬儿,你下去吧。”傅宏浚便随口一说道。 冬儿微愣,往常世子与表小姐,与白大小姐说话都不会特地避着自己,可为何与这丫鬟相谈,倒要让自己离去? 冬儿心内颇有些愤慨,可仍是躬身退了出去。 待冬儿离去后,傅宏浚才敛眉抿了口茶,只漫不经心地问底下的丹雪道:“舅舅说,你得罪了我?” 丹雪在来镇国公府前早已与黄氏定好了说辞,闻言她便缓缓跪了下去,只泫然欲滴道:“那日我将玉雅之事告诉了世子,便被那起子小人捅到了夫人面前,他们只诬陷我在世子跟前儿掐尖要强,得罪了世子,夫人便说要将我卖到窑子里去,我虽是个婢女,却也是个清白女子,便是死也不愿污了自己的清白。” 丹雪说完这番话时,娇俏的脸上便已泪痕遍布,一双楚楚可怜的凤眸牢牢锁定在傅宏浚身上。 第19章 我没吃醋傅宏浚。 傅宏浚听完丹雪这番情真意切的哭诉,他便觉这丹雪似与他一开始想的那般不同,他本以为这丹雪是个不安分的美貌婢女,可如今看来,她竟是个有骨气的丫鬟。 他便也起了些恻隐之心,只听他语气温和地问道:“这清白当真如此重要?你竟连死都不怕?” 丹雪扬起一双似怯非怯的多情眸,欲语还休地望了傅宏浚一眼后,便又挺了挺她削瘦的窄腰,眼里迸发出傲骨之气,只道:“奴婢虽出身卑贱,却也知礼义廉耻这四个字,我生来貌美,多少人瞧着我这张脸便以为我是个妖冶勾人的狐媚子?可我只愿嫁与一平头百姓,做正妻,哪怕是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呢?若将我卖去窑子,还不如杀了我算了。” 傅宏浚面上不显,心内却讶异于这丫鬟的清高自傲,他之前只以为这丫鬟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可如今瞧来,这丫鬟宁可身死,也不愿堕了清白,倒也有几分自尊自爱在。 傅宏浚无意为难她,便笑道:“既如此,你便在我院子里待着吧,嬷嬷们会教你规矩的。” 说完这话,他无端地便想起了与这丹雪有着相似美貌的沈宜荏,他霎时便眉色一冷,只在心内唾弃道:那可不是个宜室宜家的安分人。 丹雪俯身下拜,在傅宏浚瞧不见的地方勾起了嘴角,心里只自得道:夫人说的果然没错,这世子总高看自立自强、坚韧不屈的女子几分。 此间事了,已到了暮色昏黄时,傅宏浚也不知是何用心,只吩咐小厮奴仆好生看管那灵潇公子,并不急于审问。 翌日,沈宜荏寻了个空挡去了沈氏院子里,只说要外出去京街上散散心。 如今沈氏正忙着照料镇国公傅升,闻言便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只多嘱咐了几句要沈宜荏多带些仆妇,帷帽不可随意取下来等细枝末节的小事。 沈宜荏皆一一应了,随后便乘坐轿撵与红枣一起出了沈府。 京城正街上满是商贩在吆喝叫卖,琳琅满目的货品伴着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一同飘入了沈宜荏的耳朵内,她已有许久没有外出游玩了,从前在江南的时候,父亲与母亲总爱带自己去出府散心。 江南的大街上虽没有京城这般繁华,却比这儿有人情味的多。 每每遇到卖糖人的摊贩时,母亲总会板着脸与自己说:“这糖吃多了牙疼,可不许再买了。” 自己却倔着脸非要买那个糖人不可,父亲只得温声抱起自己,劝慰母亲道:“她不过是个孩子,况且我们也不总带她出来,便是买一个又何妨?” 说完,父亲便已将银钱递到那摊贩手上,自己则兴高采烈地拿起那糖人品尝了起来。 唯独母亲气鼓鼓地瞪了父亲一眼后,出声埋怨道:“你都把她宠坏了。” 只是这样美好的时光,自那一场大火以后,便已烟消云散,母亲、父亲、兄弟、姐妹皆不明不白地葬身于那一场大火中,连一丝骨灰都未曾留给她。 她如今也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女,只仰着姑母的鼻息度日。 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只要能寻出烧死父母兄弟的幕后凶手,便是赔上她这条命,她也甘之如饴。 胡思乱想间,沈宜荏乘坐的轿撵便已到了京中第一酒楼——酒红楼的门前,这座酒楼因菜色繁多、味道精美而广受京中之人喜爱,后因被国舅爷李洵夸了几句“环境雅致”,这酒红楼的东家便把二楼腾了出来,只用来专门招待达官显贵。 今日,苏端与沈宜荏约好的地方便是酒红楼的雅阁。 沈宜荏便整了整自己的帷帽,从那轿撵上走了下来。 一进酒红楼,她便瞧见了堵在楼梯旁的健壮小厮,沈宜荏未说些什么,倒是红枣颇有些不忿,她只瞪了那小厮一眼,说道:“你这么凶神恶煞的做什么。” 想到那日在雍亲王府被眼前这小厮牢牢拦住的情景,红枣便气不打一处来,一个男子,生的如此壮硕,可却将蛮力用来欺负女子,当真是气煞人也。 那小厮面对红枣的恶言恶语,也颇有些无奈,他只对沈宜荏行了个礼道:“沈小姐,公子已在楼上第三间雅阁里候着了。” 沈宜荏便笑着拉了拉红枣的袖子,只说道:“好了,你与这小哥儿一同在这楼梯口守着吧,若是饿了,便坐下来吃些东西。”说罢,还塞了一两银子在红枣手上。 红枣见状,虽心内不虞,却仍是遵了沈宜荏之令行事。 楼上的雅阁内,苏端正慵懒地倚靠在一个素色金绣引枕上,许是因等候的时间太久的缘故,他脸上的神色颇有些意兴阑珊。 沈宜荏进了雅阁内,便将帷帽取下,只躬身朝苏端行礼道:“见过苏公子。” “沈小姐,快坐下吧。”苏端一笑,却仍是掩不去眉宇间的轻佻之色。 沈宜荏瞧他如此放荡不羁的坐姿,心下便有些不悦,只不敢显露出来,她便提起裙摆缓缓坐了下来,一言一行皆恪守礼数。 苏端嘴角一勾,黑曜石般的眸子便落在沈宜荏姣美的脸蛋上,他只揶揄道:“沈小姐一点也不像个商贾女子,倒比京城大半贵女更像大家闺秀一些。” 沈宜荏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一僵,这苏公子明夸暗贬,虽面上是在夸赞自己端庄知礼,可话中对商贾之家的鄙夷却丝毫不加掩饰。 父亲一生勤勤恳恳,辛苦打拼才得了那满室家业,且他乐善好施,遇到天灾人祸时,总舍了无数银钱去救治难民。 父亲虽是个身份低贱的商贾,可却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勋贵要好上许多。 沈宜荏虽愤慨于苏端对商贾之家的蔑视,可她如今还期盼着苏端能将那幕后黑手是谁告诉自己,当下便只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多谢苏公子夸赞。” 只是对坐的苏端却粲然一笑,只觑了眼沈宜荏脸上僵硬的笑容,道:“你若心中不虞,不必在我面前强颜欢笑。” 沈宜荏却不明白苏端这话的用意,况且她如今满身心都是沈家火烧一事,哪里有空去揣度苏端话里的弦外之音? “苏公子,您当真知晓沈家火烧一事背后的玄机?”沈宜荏略显急躁地询问道。 苏端自然明白沈宜荏有些怀疑自己,他当下便不急不缓地拿起茶壶,为沈宜荏沏了杯茶后,才敛了笑意道:“你父亲名叫沈岸,你母亲名叫乔问雁,你头上还有两个哥哥,底下还有个庶妹,崇明二十年,你母亲染了风寒,经久不愈,你便往城外的寺庙里去上香祈福,因路上遇了事,耽搁了时光,便在城外的庄子上过了一夜,再归家之时,沈家便已满门葬身火海,我说的可对?” 待苏端话毕,沈宜荏熠熠生辉的美目里才露出几分哀切的痛意,她只忍住心内涌起的涩意,对苏端说道:“苏公子所言,一点也不错。” 苏端却似没瞧见沈宜荏脸上的痛苦神色一般,又接着说了起来,“你去寻了县令、知府,他们皆以意外二字搪塞了过去,你求助无门,便从江南动身来了京城,投靠如今的镇国公夫人。” 沈宜荏一顿,随后便从那椅子上站了起来,只走到了空余之处,俯身跪了下来,卑声祈求道:“还请苏公子,将此案的幕后凶手告诉我,宜荏愿为苏公子做牛做马以报此恩。” 苏端却敛了眉眼里的厉色,只笑道:“你不必跪我,快起来吧。” 沈宜荏不敢违拗苏端的意思,便又站了起来,只道:“苏公子……” “我其实并不知道那幕后凶手是谁。”苏端便直视着沈宜荏透亮含怯的杏眸道。 沈宜荏微愣,随后便不敢置信地喃喃出声道:“苏公子,您……” “可我确实有一些线索,沈家的卷宗曾经交来过刑部,我哥哥便在刑部任职,他曾与我说过一嘴,只说沈家这火烧一案疑点重重,可刑部尚书只压着不肯让查。”苏端便一脸正色地说道。 沈宜荏虽不懂官场之事,却也迅速抓住了苏端话里的关键信息,她便重复了一遍,“刑部尚书?” 苏端自知沈宜荏这个女眷不会知道刑部尚书的生平,他便极好心地解释道:“刑部尚书刘华,曾是你姑父手底下的门生呢,你若托了你姑母,兴许能从那刘华手上问出些什么。” 沈宜荏虽有些失望,可她也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个道理,若是这苏公子当真把沈家一案的幕后凶手告诉了自己,兴许自己也不敢全信,还会害怕这苏公子不安好心。 “谢过苏公子。”沈宜荏便躬身朝苏端行了个礼,说话间又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方墨砚,只言辞真挚地说道:“我不知该如何报答苏公子您的恩情,料想苏公子必是个喜爱研磨习字的儒雅之人,我便寻了方墨砚送于您,还望苏公子不要嫌它简薄。” 说罢,沈宜荏便将那方墨砚放于苏端身前的桌面上,她自己的脸上则双靥通红了起来。 这方墨砚乃是她花了全部身家才从聚宝斋里买来的,虽比不上那些白玉奇货,却也是她能拿出来最好的礼物了。 在沈宜荏充满希冀的目光下,苏端便顺势扫了那墨砚一眼,随后便笑道:“既如此,便多谢沈小姐的美意了。” 沈宜荏见苏端接过了那墨砚,便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只道:“宜荏便不打扰苏公子的雅兴了,我这便要回去了。” 苏端也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只温声笑道:“苏某便不送了,沈小姐,有缘再会。” 沈宜荏霎时便对了上苏端黑沉似水的眸子,她倏地便心内一跳,只觉他这句“有缘再会”另有深意,她也不愿多做细想,只躬身退了出去。 沈宜荏一离开后,苏端便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只嫌恶万分地将那墨砚扔至了地上,便道:“腌臜东西。” * 听了暗卫禀告后的傅宏浚已快要忍不住心内的烦躁之意。 他只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再说一遍。”声音生硬而又冷峻,听着便让人心生寒意。 那暗卫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世子不悦,他便立即跪地求饶道:“世子,表小姐当真先是去了聚宝斋买了墨砚,而后又去了酒红楼与一位公子见面。” 傅宏浚听了这话则瞬间勃然大怒道:“她可知她这样做会害了我们府上女眷的名声?” 他这话说的正义凛然,可身旁的冬儿却很是有些疑惑,他们府上的女眷不就是沈氏和二小姐吗?世子往常对她二人不过平平,怎么如今又在意起她们的名声起来了? 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傅宏浚便稳了稳自己的心神,好半晌后才厉声对那暗卫说道:“你可查清了那公子的身份?” 那暗卫觑其脸色,便只敢战战兢兢地答道:“回禀世子,那公子乃是忠毅侯家的庶子,生母是个青楼女子,自小便为忠毅侯所不喜,后来不知怎得,又被忠毅侯看重了起来。” 傅宏浚闻言,便在心内盘算了一阵,随后才对那暗卫说道:“这事你做的很好,下去领赏吧。” 说罢,那暗卫便退了下去。 只是傅宏浚此刻的心内却已是乱成了一团,他不知最近自己为何如此奇怪?为何要派人去盯着那沈宜荏?又为何会如此厌烦那沈宜荏与别的男子接触? 他如今心里装的应该是事涉国本的税银案才是,可为何会让那个心机又肤浅的女子占据了全部的心扉? 这样的异样,让他极为不喜。 冬儿见自家主子正在凝神细思,瞧着脸色并不怎么愉悦的样子,他便壮着胆子出言道:“世子爷,兴许表小姐是有要事要拜托那公子。” 傅宏浚却立刻出言呵斥冬儿道:“有什么要事要与一个男子独处相商?她便是不知廉耻。” 冬儿一愣,便是表小姐与旁的男子单独相处一阵,虽的确有些离经叛道,可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也不失为一桩美事,世子缘何如此愤怒? “表小姐早已及笄,如今年岁也到了,世子也不必如此苛责表小姐呢。”冬儿便为沈宜荏说话道。 谁知他这话却又正巧撞在傅宏浚的心口上,只见傅宏浚的脸色愈加黑沉了几分,他只咬牙切齿地说道:“她如今寄居在我们镇国公府上,却做出这样的有损府上女眷名节的事来,我不将她逐出去已是格外开恩,你竟还要我理解她?” 冬儿顿时被吓得跪在地上道:“世子开恩,奴才只是觉得表小姐如今年纪大了,若是遇上心悦之人,能结个两姓之好,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心悦之人,两姓之好。 这两个平素听来颇为喜庆的词如今却刺眼的很,傅宏浚心内的不爽之感更胜了几分,他只不明白,沈宜荏这般见异思迁,见一个爱一个的心机女子,去祸害别人,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可他为何如此烦躁,可他为何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罢了,你退下吧,被你聒噪的头疼。”傅宏浚便将怒火发泄到了无辜的冬儿身上。 地上的冬儿却如蒙大赫地朝傅宏浚磕了个头,当下便要躬身退出去。 只是他堪堪转身之际,却听得身后的傅宏浚又冷声道:“若是一个女子心悦上别的男子,你心内只觉十分烦躁,这是何缘故?” 冬儿便立刻回头朝着傅宏浚笑道:“这定是我十分在意她,才会如此吃醋。” “吃醋?”傅宏浚的脸色便又阴沉了几分。 冬儿只道:“对啊,这便是吃醋,世子爷,你为何问奴才这样的事?” 傅宏浚便蹙眉瞪了冬儿一眼,只满脸嫌弃道:“你这黄毛小子,定是不懂情爱之事的,这怎么会是吃醋?这定是你讨厌极了那个女子,所以她做什么事你都觉得无比嫌恶。” 冬儿虽与傅宏浚一般,活到现在还是个雏儿,可他也与前院的几个丫鬟打情骂俏过,他如何不明白吃醋与讨厌的分别。 只见冬儿立刻说道:“世子爷,若是您讨厌一个女子,怎会愿意知晓她的消息?管她心悦哪个男子,都与自己无关,可若是吃醋,这便不一样了,世子所说的那位男子,竟如此在意那女子心悦别人,不是吃醋,是什么?” 冬儿这幅狡黠又信誓旦旦的样子着实让傅宏浚更加烦躁了几分,他不愿相信冬儿所说之话,便厉声斥责道:“胡说八道。” 说罢,他便靠坐在椅子上生起了闷气。 那个矫揉造作,与沈氏沆瀣一气,利用自己的怜惜博取同情的沈宜荏,自己会为了她吃醋? 这简直就是在痴人说梦! 这般将心中目的明晃晃写在脸上的心机女子,他连话都不愿意对她多说几句,又如何会在意她喜欢哪个男子? 是了,这沈宜荏一开始的目标定是要坐上镇国公夫人一位,可自己不给她任何机会,她便想攀上那个忠毅侯的高枝。 自己应当高兴才是,毕竟这样的祸害让那个庶子碰上了。 傅宏浚反复劝慰自己,只意图抚平自己心内的烦躁,也试图将自己心内对沈宜荏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归结于“讨厌”。 第20章 我心悦她。 镇国公府便又风平浪静了几天。沈宜荏往常一日只在早晨时给沈氏请一次安,可近日她前往苍梧院的次数明显频繁了不少。 这一日,沈宜荏又趁着天刚蒙蒙亮时候在了苍梧院外。 负责开院门的小丫鬟见她正笔挺地站在苍梧院门口,也唬了一大跳,待瞧清楚沈宜荏的脸蛋后,她才笑道:“表小姐,您在这做什么?” “姑母可起身了?”沈宜荏便温声问道。 如今虽是夏日,可晨起的寒意依旧冷峻逼人,沈宜荏虽披着斗篷,可脸色仍是有些发白。 那丫鬟便立刻将那院门拉了开来,只指着里院内的耳房道:“如今还不是夫人起身的时候呢,表小姐去耳房歇息一会儿吧。” 沈宜荏便朝那丫鬟轻声道了句谢,只在红枣的搀扶下迈步进了沈氏正屋旁的耳房里。 外间丫鬟疾步而走的脚步声此起彼伏,不时有丫鬟透过耳房内的屋帘打量沈宜荏。 她知近来自己待姑母有些殷勤,且行动有些奇怪,姑母院里的丫鬟多以为自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可沈宜荏心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她的确是要事要拜托姑母。 表哥靠不住,如今她也只能倚仗姑母了。 待半个时辰后,隔壁正屋才传来春杏叫起的声音,沈宜荏便又耐着性子等了片刻。 等日上高竿时,沈氏才将沈宜荏叫进了正屋。 春杏立在门口替沈宜荏打帘子,只似笑非笑道:“表小姐近来倒是爱往苍梧院来呢。” 沈宜荏才不管她话里的机锋,只温声笑道:“姑母可起了?” 话音未落,却听得里间传来一阵瓷碗落地的清脆之声,沈宜荏心内一惊,可面上却仍端庄大方。 春杏此时也顾不上给沈宜荏打帘子了,她只小跑着进了正屋,将地上的瓷碗皆捡了起来,只低声劝慰沈氏道:“夫人,仔细伤了您的身子。” 沈氏此刻未施脂粉,可脸上的怒容却是遮掩不住,只道:“那狐媚子前日里不是还说身子不适吗?怎么又将国公爷勾去了她房里?” 春杏不敢多言主子的是非,便只埋下头劝道:“国公爷…许是长久未见那蹄子了,便难得去那蹄子房里一夜,前段时间国公爷不是都宿在正院吗?” 这话不说便罢,一说沈氏心内的火气便又汹涌了几分,国公爷身体孱弱之时,是她舍了脸面向李贵妃讨来那千年人参,又衣不解带地伺候了国公爷一个月,可那傅升一病愈,便又立刻去了那王氏房里。 “那王氏的容貌连个狐媚子都算不上,难道她给国公爷下了蛊不成?”沈氏红着眼哀怨万分地说道。 春杏不敢多说些什么,便将求助似的目光落在帘外的沈宜荏身上。 沈宜荏会意,便走到了沈氏身后,只接过了春杏递来的梳篦,轻柔地替沈氏梳起头发来。 梳完,她便笑着指了指铜镜内沈氏姣美的轮廓,称赞道:“姑母当真是风韵不减当年,这等雪肤凝脂,连宜荏也不愧不如呢。” 沈氏的目光便也落在铜镜内的精致脸庞上,她柳眉入鬓,腮不妆而俏,唇不点而红,虽已上了年岁,可貌美风韵却更胜从前。 可傅升却舍了这等娇花去与宠爱那粗鄙的王氏。 沈氏眼里便也蓄了些泪雾,只叹道:“宜荏,姑母虽美,可若是失了国公爷的宠爱,便会成了任人欺凌的傀儡夫人。” 沈宜荏见状,便也只得柔声劝慰道:“姑母待国公爷的情谊,便是我们这些外人看了,都无比感动,国公爷心里自会有一杆秤在,姑母大可安心。” 沈氏可并非心性柔弱之人,她当下便拭了泪水,只对沈宜荏强颜一笑道:“罢了,说多了也无益。” 沈宜荏便又细心服侍了沈氏上妆、洗漱、换衣,待沈氏换上一副雍容尊贵的得体装束后,她才拍了拍沈宜荏的柔荑道:“好孩子,你快坐下吧。” 沈宜荏却僵着身子不肯落座,沈氏了然,便抿了口茶道:“你昨日说的事,姑母已经想过了。” “姑母……”沈宜荏的水杏眸里满是期盼之意。 “沈家也是我的娘家,你父亲虽与我不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可到底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人,他们死的如此不明不白,我如何不痛心,我便是做梦也想寻出那个杀人凶手来,只是……”沈氏说到这里,只欲与还休地望了沈宜荏一眼。 沈宜荏自然听懂了沈氏话里的推辞,好半晌她才似下定决心一般俯身跪在地上,目露殷切地恳求道:“姑母,那刑部尚书乃是国公爷的门生,若是姑母愿意,让那位尚书透露一点沈家案子的玄机,我便能去京兆府告御状。” 沈氏听了这话后,只在心内叹了口气,这侄女到底是个闺阁中的女子,对官场内的潜规则竟是一窍不通。 她并非是没有良心,宜荏初到京城后,她便问了国公爷沈家火烧一事,国公爷只沉凝了半晌,便道:“这事我们没法管,你也不要再问了。” 沈氏自然明白这案必是官官相护的“一眼”案件。 因里头牵涉的人众多,多少经手的官员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知这沈宜荏是何处得来的消息,还异想天开地想去告御状。 “这事虽烦杂了些,却也不是毫无办法,只是你要去求一求世子爷。”沈氏似笑非笑道。 沈宜荏猛地抬起了头,眼里满是不愿,“姑母,为何这事要去寻表哥?表哥他…似是极讨厌我的样子。” 说到这里,上首的沈氏的脸色便又愈加冷峻了几分,她只凝眉瞪向沈宜荏道:“你上次在荣正堂里,为何对世子如此出言不逊?你平素并不这样伶牙俐齿,缘何那日说话如此难听?” 沈宜荏略显局促地躲闪沈氏审视的目光,她便仓惶解释道:“姑母,是世子他讥讽我在先,我一时气急,才会出言不逊。” 沈氏并不在乎沈宜荏为何会如此失态,她只沉着脸色道:“你姑母我在这偌大的国公府里都要看世子的脸色行事,你如何敢这样口出狂言?”说罢,沈氏才指了指紫檀木案几上的香囊。 沈宜荏不解其意,却明白姑母这是要自己去给世子表哥道歉的意思,她便低头认错道:“姑母,是宜荏错了。” “罢了,我现在不愿追究你的过错,你只要将这香囊给世子送去即可。” 沈宜荏便顺着沈氏手指的方向瞧了瞧那造型精致的香囊,上面虽镶着不少金线,绣工华美,可到底也只是个香囊罢了,送给表哥这样的男子,似是有些不合适。 “姑母,这香囊……”沈宜荏一脸的疑惑不解。 沈氏便掩去了眸子里的精光,只捂嘴一笑道:“你这便不懂了,将这香囊送去,一是让世子明白你的心意,二是香囊这物件不至于损了你的名节,便是寻常表哥表妹间送送也是极正常的,你放心,姑母不会害你。” 沈宜荏仍是觉得有些不妥当,可对上沈氏严厉的目光后,她才讷讷应了下来。沈氏便又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只吩咐春杏陪着她一起去世子院子里。 沈宜荏明白这是沈氏派春杏监督自己的意思,她当下便拿起那香囊,毕恭毕敬地朝沈氏行了个礼后,方才携着春杏离去。 出了苍梧院后,沈宜荏心内仍是有些惴惴不安,恰好此时日头正盛,披了件斗篷倍觉闷热,她便与春杏商量道:“春杏姐姐,我想先回趟自己的院子,将这斗篷换了才是。” 春杏本就是沈氏的心腹,今日这出计划乃是夫人盼星星盼月亮等来的机会,她又如何能让表小姐随意搪塞了过去。 只见春杏皮笑肉不笑道:“表小姐若是觉得闷热,便将这斗篷解下来便是了,红枣,你还不快替表小姐将这斗篷放回房里去?” 红枣听了也是一愣,她虽不忿春杏的颐指气使,可却又说不出什么驳斥的话来,她便只能接过了那斗篷,目露迟疑道:“可表小姐身边便没丫鬟跟着了。” 春杏听了这话,便盛气凌人地瞪了一眼春杏道:“我不是人?我自会陪着表小姐过去,要你瞎操什么心?” 她话音刚落,红枣便被春杏数落的红了眼眶,还是一旁的沈宜荏心疼自己的丫鬟,便温声对红枣说道:“你先回去吧。” 红枣虽不愿,却也不想违拗沈宜荏的命令。 待红枣走远后,沈宜荏才破天荒地沉了脸色道:“你若再对我身边的丫鬟这般颐指气使,这香囊我便也不去送了。” 她虽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且平日里面软心善,待这春杏极为尊重,可这也不代表她是个没脾气的人,她与红枣说是主仆,实则亲如姐妹,见春杏如此欺侮红枣,她便再也压不住心内的怒意。 春杏虽讶异于沈宜荏突然而来的火气,可哪怕这表小姐平日里再软弱,自己再受夫人看重,到底越不过主仆尊卑这条鸿沟去。 况且夫人如今还倚仗着表小姐为她所用…… 春杏便立刻软了语调,只对沈宜荏说道:“奴婢再不敢了。” 沈宜荏便也板着脸往傅宏浚的院子里走去。 * 傅宏浚这几日的心情已跌到了谷底。Ding ding 这头一件事是那灵潇公子的嘴仿佛被黏上了一般,自己花了无数心思尚且挖不出一言半局来。 况且那安乐县主已找了不少人来给自己施压,只威胁自己,若是敢伤了灵潇公子一根汗毛,她便要将这事捅到崇明帝面前,告自己一个行私刑的罪名。 若是这暗查税银一事捅到了明面上,只怕西北那些将士的境遇会更悲惨几分。 傅宏浚如今也是投鼠忌器了,他便也奈何不了那个灵潇公子。 这第二件事则是他自己的私事。 他发觉他当真有些在意那个沈宜荏,闲暇时总想起她便罢了,还格外在意那忠毅侯家的庶子。 他甚至连那庶子房里有几个通房都查清楚了。 夜不能寐时,他便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深思,只好奇那庶子究竟哪一点吸引了沈宜荏? 而自己如此讨厌沈宜荏,却又为何时时刻刻想着她? 不懂□□的傅宏俊苦恼之下,便去求助了自己那几个发小,他们出身与自己一般,只是情感经历上却比自己要丰富的多。 怡红楼的花魁,家里的貌美通房,皆是缺一不可。 自己将这点隐秘心思告诉那发小后,他便仰着脸大笑了一番,只挤眉弄眼地揶揄自己道:“活久了竟还能见你这棵铁树开花啊?是哪家的姑娘如此倒霉?快说与我听听。” 傅宏浚面上满是冷意,只不肯承认道:“你也觉得我心悦她?这不可能,她是个不安分的心机女子,想做世子夫人的心思已毫不掩饰地写在了脸上了。” 那发小却不以为意地一笑道:“那又如何?你还不是日日夜夜地念着她?便是她有心机又如何?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也没什么害人之心,谁不想当世子夫人?这有什么错处?” 那发小见傅宏浚如此扭捏纠结的神色,便知他定是嘴上嫌弃,实则早已将那女子放在了心上,他便继续说道:“你说你讨厌她,可你难道没见过王兄和他家那个母老虎?那母老虎又是上吊又是搞姘头,也王兄除了和离以外,竟连一句话都未曾与那母老虎说过,这才是真正的讨厌呢。” “你这算什么讨厌?我都闻到你身上的醋味了,我劝你不必如此强撑着,明明就在意极了她与别的男子来往,却还要做出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何苦来哉?喜欢便将她纳进来便是,管她心机不心机的,再心机你不也心悦上她了?” 傅宏浚听了这话,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那发小的几句“又如何”着实令他陷在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沈宜荏的确是想做世子夫人不错,她一界商贾孤女,自是吃饱受惯了那些人情冷暖,她想爬上世子夫人一位,过上锦衣玉食的尊贵日子,何错之有? 便是沈氏不怀好意,兴许她却是无辜的。是了,她这点“心机”、“手段”不过为了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罢了,她却没有使过什么阴毒手段,也不曾加害过谁。 若是自己将她娶进门,嘱咐她少与沈氏来往不就好了? 傅宏浚顿时茅塞顿开,只笑着对那发小说道:“多谢你了,如今我是想明白了。”说罢,便迫不及待地赶回了府上。 只是不知如今沈宜荏与那忠毅侯家的庶子到哪儿一步了。 思及此,傅宏浚便压下了眸中的深色,那庶子最好不要对沈宜荏做过什么,否则,他一定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傅宏浚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后,却在自己的书房门口遇到了沈宜荏与春杏。 沈宜荏见了他,脸上的神色颇有些冷淡,只听她躬身说道:“见过世子。” 世子?她如今连表哥都不愿意叫了? 沈宜荏的生疏令傅宏浚心下十分不悦,可他如今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也不愿再冷脸相对,他只将这点怒火发泄在了春杏身上。 只见他转头蹙眉喝道:“你是苍梧院的丫鬟吧?你来这么做什么?”春杏被吓得浑身一颤,只颤颤巍巍地解释道:“世子,奴婢陪表小姐来寻世子。” “那你还怵在这里做什么?”傅宏浚便道。 春杏自知他这是下了逐客令,当下便瑟缩着身子退了下去。 沈宜荏也颇有些惶恐,今日世子表哥的心情瞧着差的很,自己可是撞在枪口上了。 她便垂下头,只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准备好接受世子表哥的刁难。 可傅宏浚却盯着她洁莹的皓腕,轻声叹了口气,语气温柔地说道:“她平时没少欺负你吧?” 沈宜荏闻言,便瞬间瞪大了眸子,一脸不解地撞上了傅宏浚熠熠生辉的目光。 她只觉今日世子表哥的目光有些……奇怪,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炙热。 沈宜荏却不愿在世子表哥面前诉委屈,她只将香囊递于世子面前道:“表哥,这个香囊,是我…送你的。” 傅宏浚却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他只接过了那香囊,笑意渐深地问道:“为何突然要送我香囊。” 这下却把沈宜荏给问住了,她心中十分不忿,那日自己是被逼急了才会口出狂言,表哥他自己言而无信,还在心内奚落践踏自己。 只是她并不敢违拗姑母的意思。 正要逆着本心回答傅宏浚之时,沈宜荏却听那平素不可一世的世子表哥温声说道:“这香囊我很喜欢,先进书房,我让人给你送碗樱桃冰来。” 沈宜荏不明白他为何态度大转弯,可这炎夏之日,她的确是觉得心内烦躁非常,脑袋也有些混沌,走路的步子便也有些不稳。 一进书房,沈宜荏便觉一股难挨的燥热自心口处肆无忌惮地攀至了全身。 “表哥,我想喝水。”沈宜荏面色潮红地说道。 第21章 【一更】 我想要她。…… 傅宏浚本欲仔细端详那香囊一回, 凑近一闻,却觉一股桃香扑面而来,他从前只觉这样甜腻的香味十分难闻, 可如今却换了一种态度。 表妹还愿意送香囊给自己, 是否证明她并不是真的讨厌自己? 那日说的宁愿嫁给卖货郎也不嫁给自己的话,应当也只是一时之气吧。 傅宏浚正陷于喜悦之时,却听得身后的沈宜荏嘤咛出声, 她的声调本就软糯轻甜,如今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 那声音里更显几分喘意与妩媚。 傅宏浚整个人便为之一震,他只觉心下忽而有些燥热难忍,他便不敢去瞧沈宜荏姣美的面容,只僵着身子在书房内寻找凉茶。 可翻来覆去他却也没寻到丫鬟置于案几的茶壶,他心下焦躁不已,更兼有一股燥热自他心底蔓延而上。 他只得稳了稳心神, 状似担忧地望向沈宜荏:“我去外间寻杯凉茶来。” 可他方才迈了一步,便觉全身上下的血气都在往下/半/身涌去, 这样陌生又如潮的情愫令他无比难耐, 不知怎得, 他又闻到了沈宜荏身上那股清甜的幽香,他心内那股蓬勃而出的欲/念又浓重了几分。 他虽从未与女子有过什么亲密接触,此时的脑海里也清晰地冒出一个强烈的想法——他想要她。 只是他如今虽明白了自己对沈宜荏的心意, 心内也生出了一股汹涌如潮的异样欲/念,可他到底顾忌沈宜荏的意愿,一个男子若心悦女子,是绝不可与她无谋苟合的。 他额上青筋突起,只强撑着对沈宜荏一笑道:“表妹在书房里略等一等, 若是累了便坐那椅子上歇息片刻。”自己则忍着心内的蓬勃燥意,转身退了出去。 可如今的沈宜荏也已被那一股热切的燥热腐蚀了思绪,她只觉心内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欲出,她只觉自己是干涸沙漠苦旅中几日几夜未曾触碰过水的苦行僧,而眼前的傅宏浚则是她唯一的解药。 她似是闻到了傅宏浚身上墨竹的清香,她便控制不住自己心内的汲取之意,伸出洁莹如藕的玉臂,趁着傅宏浚还在自己身前说话之际,便如蛇般攀了上去。 身前的傅宏浚察觉到了腰间的似藤蔓般缚上来的一双手臂,沈宜荏滚烫如铁的贴近了自己,耳边是她愈加软糯娇媚的嘤咛声:“表哥……” 只这两个字一出,傅宏浚便觉得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已在分崩离析,可他仍是强撑着要将沈宜荏的手臂从自己腰间取下,“表妹,你还是很热吗?我去给你寻些冰块来。” 可沈宜荏贴近傅宏浚后,方才察觉出一丝解了燥热的清凉之感,她便不肯放手,只双手环抱着傅宏浚的腰。 软玉在怀,便是再多的理智也无法抑制住心内那点不足为人道的欲/念。 傅宏浚便转身将沈宜荏拥入了怀中,如此方才觉得心内的燥热退散了一些,可接踵而来的却是更汹涌的热念。 他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满是滚烫的情意,清明之外,只剩欲/望。 沈宜荏这时杏眼微扬,双靥扑红,书房外间影影绰绰的光线将她照的如神仙丽人一般,只是此刻她难忍心内的不耐,仍在嘤咛出声。 而傅宏浚则将她这点未尽的嘤咛之声尽皆拆吞入腹。 只是轻触了她的粉唇,傅宏浚便觉自己的理智已被心内滚烫的热意烧了个一干二净,他便掐着沈宜荏不盈一握的细腰,辗转深吻了起来。 沈宜荏半仰着脸,杏眸似水般迷蒙不清,傅宏浚灼烈的亲吻令她心内蓬勃的燥热之意消散了一二,可她心内的火苗顷刻间又燃了起来,她迫不及待地许多更多清冽的凉意。 她便环上了傅宏浚的腰部,让自己与那股凉意更紧贴了一分。 傅宏浚双手轻抚着沈宜荏的细腰,而后再肆无忌惮地游移往上,边细细密密地吻着沈宜荏,他边俯视着沈宜荏妩媚含情的杏眼。 见她也没有一丝抵触之意,满身的热意便从脑中蔓延至了下腹,他便将一把将沈宜荏横抱了起来,自己则大步迈至不远处的紫檀木太师椅上。 那椅子不大,堪堪能容下两个人,傅宏浚的面庞绯红不已,曜石般的眸子也愈发黑沉,他只用那双眸子盯着坐于自己腿上面色嫣红的沈宜荏一眼,而后便瞧见她粉俏如天上仙般的妩媚雪容。 傅宏浚最后一丝理智断了。 外间的冬儿心内则是大骇不已,书房里传出一阵阵男子的喘息声与女子的嘤咛声,那声音听了真叫人面红心跳。 里面难道是世子和表小姐?是了,他本就觉得世子近来有些奇怪,格外在意表小姐不说,每日还只是摆着个臭脸,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冬儿不禁叹息了声,表小姐也是个可怜人,世子还是要善待她才是。 他正准备去备水之际,却听得里屋的声音骤然停息,而后便是一股清脆的花瓶落地声。 冬儿还以为里间出了事,他便小心翼翼地朝里间问了一句,“爷……” “无事。”里间传来傅宏浚染着欲/念的低沉声音。 冬儿心下稍安,料想这不会是世子与表小姐的闺房情致吧?倒是他多管闲事了,他正要转身离去之时,却听得身后的书房门嘎吱一声打了开来。 冬儿蓦然回头,却见往日里不可一世的世子爷此刻正窘着脸立在门口,后脑勺处还有些隐隐可见的血迹。 冬儿被吓了一大跳,他立马上前要查探傅宏浚的伤势,可傅宏浚却结结实实地掩在书房门口,一见他要过来,便立刻喝住他道:“不许过来。” 冬儿疑惑不已,只问道:“爷,你后脑勺的伤势是怎么回事?” “没事,你去清风苑将表小姐的那两个丫鬟叫来,再去取些冰来,再让她们带身衣服过来,让大厨房搬些干净的凉水去表小姐院子里。”说罢,傅宏浚便忍着燥意,将书房门重又关上。 书房内,如今是一片狼藉,他本欲将沈宜荏放至案几之上,仓促间便把桌上的东西统统扔到了地上,可就在他要解了沈宜荏衣裙之际,她好似神志回笼了一般,将身旁架子上的花瓶砸在了自己头上。 如今的沈宜荏正一脸害怕地望着自己,眼神里满是戒备,许是身子仍难受的很的缘故,她说话间仍是有些娇媚颤抖,“表哥为何要如此对我?我虽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却也不是个能让人随意欺辱的轻浮女子。” 傅宏浚见状,便忍着头上的疼痛对沈宜荏解释道:“表妹,我也不知怎得心内竟燥热不已,与你独处后,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沈宜荏的脸上扬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她便道:“表哥不是说我是个心机颇深,爱勾引男人的女子吗?为何与这样的女子独处,竟会控制不住自己?” 傅宏浚也窘迫不已,他知前段时间自己待沈宜荏太过苛刻,他便立刻服软道:“表妹,从前我对你多有偏见,可如今我已想明白了……”说到这里,傅宏浚便觉有些异样。 他之前虽觉得表妹心机颇深不错,可他从未当着表妹的面说给此类的话,表妹是如何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的? 他正在困恼之际,却听得外间传来冬儿的急切的声音,“世子爷,红枣与芍药来了。” 傅宏浚心下的燥热便又涌了上来,他如今才察觉出了自己身子的不对劲,便是他明白了自己对沈宜荏的心意,也不会如此穷凶极恶地想占了她的身子。 况且表妹的情态也与平日里大不相同,他们二人竟像是都中了迷药一般。 思及此,傅宏浚心内的灵光一闪,是那个香囊!他便立刻将地上的香囊捡了起来,只双手拿的远远的,而后便将红枣与芍药放进了书房。 傅宏浚出了书房门后,便厉声对候在外间的冬儿说道:“管好我们院里的下人,今日的事,若是传出去一个字,这些人我都会立刻发卖出府。” 冬儿立马讷讷应了。 如今傅宏浚的脚步仍是有些虚浮,他只迅速地走回了相隔不远的屋子里,将那香囊放至一边后,他便开始纾解自己的欲/望。 待一切风平浪静后,傅宏浚才觉自己心内的燥热之意缓缓退了下来,神志清明后,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后脑勺还需处理。 他便让冬儿唤了府医进来,简单包扎后,他则命府医开一个滋阴补阳的方子,又让大厨房熬一碗浓浓的姜汤,一并送去给清风苑。 表妹只能靠冰水才驱退热意,她平素身子本就瞧着孱弱,如今也不知这迷药是否会损伤她的身子。 傅宏浚担忧之下,便令府医蒙上厚步,将那香囊里的香料拆解了开来。 府医仔细钻研了半天,方才对傅宏浚说道:“回禀世子,这是一种极为名贵的香料,有阴阳调和,驱人心智之用,这怡红楼里熏的便是这样的香料。” “可会损害身子?”傅宏浚便问道。 “这是自然,只是事后若好生调理一番,便会好上一些。”那府医便答道。 他说完这话后,傅宏浚脸色便愈加难看了几分,他只吩咐那府医写个调理的方子来。 这必是出自沈氏的手笔,只是她要用这香料来迷惑自己便罢了,缘何还要迷了沈宜荏? 思及方才沈宜荏用花瓶砸自己时的决绝,傅宏浚也颇有些怔愣。 第22章 【二更】 我是蠢人。…… 沈宜荏在红枣与芍药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清风苑后, 她心内的燥热之意仍是没有消退下去,只是一番路途走了下来,她到底比方才在书房时要神志清明一些。 一回院子, 沈宜荏便有气无力地对红枣说道:“去备水, 要凉的。” 红枣正苦恼于要从何处寻凉水来时,大厨房的丫鬟们恰好送了凉水与冰块过来。 沈宜荏便让红枣扶着自己去了净室,红枣安置好凉水与冰块后, 沈宜荏则迫不及待地迈入了那一桶掺着冰块的凉水中。 红枣很是有些困惑,她便问道:“小姐, 今儿这是怎么了,不是给世子爷送香囊去了吗?为何……”为何小姐会如此狼狈。 沈宜荏燥热缓解后,神智便又回笼了不少,她便幽幽开口道:“姑母想让我和世子表哥有肌肤之亲,好把我送给表哥做妾。” 红枣惊骇不已,随后便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道:“夫人…夫人不是说要让小姐做世子夫人吗?” 沈宜荏自嘲一笑道:“我是什么身份?如今连个娘家都没有的孤女, 便是做个良妾都是我高攀了世子,世子夫人?不过是姑母在诱骗我罢了。” 红枣愤然, 可瞧见沈宜荏眼里的哀伤后, 她便小心翼翼地劝慰道:“小姐, 您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夫人可是您的姑母,且您容貌上乘……” 她这话尚未说完, 沈宜荏便疲惫至极地打断她道:“以色侍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况且我对表哥并无男女之意。” 红枣见沈宜荏如此疲累,便也噤了声,只安心替她松穴捏肩起来。 沈宜荏在冰水里足足泡了半个时辰,虽是解了那燥热之症, 可她终于是抵抗不住那钻心的寒冷。 等沈宜荏回了自己的屋子时,她便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头也开始昏昏沉沉了起来。 红枣便知小姐身子孱弱,定是染上了风寒,她便又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只欲前往沈氏院子里去禀告一番。 可她刚出清风苑门,便遇上了候在此处的冬儿,还有冬儿身旁的府医。 红枣很是有些惊讶,便道:“冬儿小哥,这府医是……?” 冬儿便笑道:“世子担心表小姐的身子,便让府医给表小姐把个脉。” 红枣便喜笑颜开了起来,这回她就不用去沈氏院里吃挂落了。 府医便给沈宜荏好生把了回脉,好在她身体并无多少损伤,只是染上了些许风寒。 沈宜荏便在自己屋内安心静养了几日,待身子渐渐好起来之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 那日在书房里,她似乎拿花瓶砸了表哥? 她顿时后怕不已,若这事被沈氏知道了,只怕自己便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她也害怕傅宏浚会趁机报复自己,可这世子表哥近来着实有些异样,不仅以德报怨,甚至连府医都替自己请了来,一点也不像平时那副冷硬严苛、气量狭小的模样。 那日在书房与傅宏浚的亲密已被她刻意抛之脑后,只是不知姑母心中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她连下迷药这样的事都做了出来,下一步多半就是将自己扒光了送至世子表哥床榻上吧。 沈宜荏隔窗望向自己院里那棵耸立的石榴树,眼里是一望无际的怅惘与悲凉。 * 傅宏浚如今虽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满脑子都在思忖着该如何让表妹重新心悦上自己,以及该如何整治沈氏。 有那沈氏盘亘在自己与沈宜荏之间,他只会觉得无比膈应。 只是傅升后院里其余的妾室早已被沈氏统统发卖了出去,如今只剩下一个王氏。 只是那个王氏到底身份有些可疑…… 权衡之下,傅宏浚便打算让自己的暗卫去查一查那王氏的身份,思及此,他才忆起早先沈宜荏拜托过自己查探的沈家一案。 傅宏浚心内一阵自责,他怎么将这件事忘了? “冬儿。”傅宏浚便立刻朝着外头焦急大喊道。 冬儿应声而入,见自家世子满脸急切,这才小心询问道:“爷,这是怎么了?” “大理寺可有消息传来?”傅宏浚便问道。 冬儿愣了片刻,方才明白世子说的是什么,他拍了拍脑袋道:“奴才记得是有一封信件送到了二门处,只是不知是不是从大理寺来的。” “快去拿来。”傅宏浚急道。 冬儿便马不停蹄地往二门外跑去,待一炷香的工夫后,他才满头大汗地将那信件送至傅宏浚手上。 傅宏浚一脸正色地将那信件拆了开来,待读完那封信后,他眉宇间的厉色已是遮掩不住。 好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道:“我出去一趟。” 冬儿不明所以,只欲迈步跟在傅宏浚身后,可刚走了没几步,便被傅宏浚指派去问问沈宜荏的近况。 冬儿一脸郁闷,如今世子都不爱带自己出门了,还总让自己往表小姐院子里跑。 * 夜幕渐深之时,傅宏浚才风尘仆仆地回了镇国公府。 他今日特地去了趟大理寺府,与那大理寺少卿密探了一下午,他方才明白了沈家一案的缘由经过。 这案一入京兆府,便被上头的刑部收走稽查,可刑部瞧了一两个月,也只用一句“天热走火”唐突了过去,大理寺也不敢插手刑部之事。 傅宏浚明白,这是大理寺少卿在隐晦地暗示自己,这案里有诸多擎肘,查不得。 他不知该如何将这个消息告诉沈宜荏。 傅宏浚正在忧思之际,却听得自己的院内正传出一阵吵嚷之声,负责看管灵潇公子的几个奴仆正跪于自己的书房门前,而冬儿则一脸惶恐地坐于石阶之上。 傅宏浚心下也是隐隐有些不安,他便疾步上前,只走到如丧考妣的冬儿面前,问道:“这是怎么了?”又指了指台阶上跪着的奴仆道:“都跪在这儿做什么?” 身旁有几个仆妇立刻点起了灯笼,傅宏浚透着影影绰绰的烛火,这才瞧清了冬儿面如土色的脸孔,他青筋横跳地问道:“是表小姐出了什么事?府医也曾说过什么?” 冬儿觑了一眼傅宏浚,颤颤巍巍地说道:“爷,那个灵潇公子…跑了。” 话音未落,傅宏浚的脸色便瞬间大变,怔愣之下,他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只听她问道:“跑了是什么意思?” 那几个跪在台阶上的奴仆便立刻泣着泪道:“世子,我们本正在屋外守着,表小姐派来的丫鬟请我们喝了一盅茶,之后我们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之时,灵潇公子便已不在屋内了。” “表小姐?”盛怒之下的傅宏浚听出这奴仆话里的异样,沈宜荏如今还身体抱恙,且她与自己院子的仆从并没有什么来往,她为何要送一盅酒来? 傅宏浚便将那灯笼举至那说话的奴仆面前,说话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只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表小姐为何要派了丫鬟过来?若是你胡乱攀扯,我便要了你的命。” 那奴仆吓得立马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只求饶道:“世子饶命,奴才不敢撒谎,那丫鬟当真眼生的很,我没怎么见过。” 眼生的丫鬟,傅宏浚心内警铃大作,他只忍着汹涌的怒意,低声问那冬儿道:“丹雪在哪儿?” 冬儿一愣,随后便答道:“应当在…后罩房里。” 傅宏浚铁青着脸吩咐道:“去将她带过来。”说完这话,他便面色不善地将手上的灯笼掷于地上。 眼生的丫鬟,除了丹雪还能是谁? 是他犯了蠢,见这丫鬟生的傲骨斐然,又清高自爱,便以为她是个安分又知礼的丫鬟,这样来历不明的女子,如何能被自己安置在后院里? 傅宏浚眯起眼细想了一会儿,这事只怕是和舅母脱不了关系,她将丹雪送到自己府上是何居心? 还有沈宜荏,也是无端地被波及,这丹雪做出这样的事却还要给表妹泼上点脏水,思及此,傅宏浚当真是怒不可揭。 片刻后,冬儿才从外间大汗淋漓地跑了回来。 “世子,那丹雪已不在我们府上了。”冬儿心惊胆战地说道。 傅宏浚面上却也没有如冬儿预期的那般暴跳如雷,他只盯了冬儿好半晌,方才出言道:“我记得,先前你似是有些不喜欢那丹雪,那是为何?” 冬儿不解其意,便只得含糊其辞道:“奴才并未如此,丹雪姑娘雪姿玉容,娴静贞洁……” 他话音未落,傅宏浚先不耐地摆了摆手道:“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对我说这些套话了?” 冬儿一愣,随后便埋下头,只在心内腹诽道:若我说了真心话,又要被您教训一通,何苦来哉。 “奴才是觉得那丹雪与奴才一般的出身,可她非要标榜出个不一般的作态出来,说的好听些叫自尊自爱,说的难听些不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吗?”冬儿一脸愤慨地说道。 傅宏浚听了这话,自是烦躁不已,如今灵潇公子已被丹雪放走了,税银案的线索便又断了。 好容易才寻出了一点蛛丝马迹出来,可竟因为自己识人不明而被放跑了。 傅宏浚头一次觉得自己蠢笨如猪,先头竟然还觉得那个丹雪比沈宜荏更真实有骨气几分,连冬儿都瞧明白了那丹雪的底细,可自己却像猪油蒙了心一般将她高看几分。 况且那丹雪临脱逃之际,还将这脏水泼到了沈宜荏身上,可见她心性恶毒。 他傅宏浚,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人。 第23章 【三更】 我怜惜她。…… 晚间之时, 傅宏浚心内百感交集,对着窗赏了会儿朦胧的月色,可他却一丝困意都无。 他心内的思绪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交错, 他如今才明白, 是真是假不能凭一双眼睛去下定论,这个女子心性如何总会有时间来证明一二。 况且自己与表妹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他很应该与表妹把话说清楚才是。 傅宏浚想定主意后, 便自个儿打着灯笼去了清风苑。 彼时沈宜荏已和衣睡下,她本就身子不适, 精心将养了两天才好转了一些,沈氏已指派春杏来问了她许多遍,红枣皆用“表小姐还病着”这理由搪塞了过去。 沈宜荏心内千回百转,只害怕沈氏会将她直接送到傅宏浚床榻之上,她虽寄人篱下、身不由己,可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却让她倍觉羞愧。 那一日在书房里, 她神智清明后,发现自己差点就被傅宏浚夺去了清白, 她恨吗?恨的。 可她除了将那花瓶砸在傅宏浚后脑勺后, 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若傅宏浚出了什么事, 沈氏头一个就饶不了她。 沈宜荏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得屋外传来红枣与芍药的说话声,往常这两个丫鬟并不会如此喧闹, 沈宜荏便隔着帐缦问道:“怎么了?” 好半晌红枣才从外间走了进来,只躬身对沈宜荏说道:“小姐,世子爷和冬儿在院外。” 沈宜荏听了这话便拧起了柳眉,她只不解道:“表哥他来我的院子里做什么?” 红枣只摇了摇头,却是不知为何。 “你去将表哥他们迎进来吧, 我换身衣服。”沈宜荏说完这话以后,便自个儿将烛台点了起来。 红枣应声而去,沈宜荏便也无暇在收整自己的鬓发,只换上了一件得体的外衣,便转身出了闺房。 傅宏浚与冬儿二人提着灯笼朝沈宜荏的方向而来,沈宜荏便朝着傅宏浚行了个礼道:“见过表哥。” 傅宏浚便仓惶一笑道:“表妹。” 尴尬的行礼结束后,沈宜荏才不动声色望向傅宏浚,在烛火的掩映下,她眸子里的冷色便躲藏在月色之下,只听她温声问道:“表哥可是有什么事?” “我来看看你,你身子如今好全了吗?”傅宏浚俊俏的脸上颇有些窘态,他只干笑了两声,而后便如此说道。 沈宜荏心内疑惑不已,不明白世子表哥这出温情问候是想做什么?她便生疏淡漠地朝傅宏浚笑了笑,只道:“宜荏的身子如今已大好了,多谢表哥关心。” 话毕,她与傅宏浚之间的气氛便又冷了下来,身边的冬儿与红枣皆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她们俩只是摆设的缄默模样。 僵持之下,沈宜荏便在心内叹了口气,只对傅宏浚说道:“表哥可要去里屋坐坐?” 傅宏浚自是求之不得,他便命冬儿在屋外守着,自己则与沈宜荏一齐进了里屋。 屋内的昏黄光线让傅宏浚瞧不清沈宜荏屋内的摆设,红枣便乖顺地站在沈宜荏身侧,一副不愿离去的样子,傅宏浚瞧了她好几眼,她却仍是没有任何动作。 还是沈宜荏瞧不下去后吩咐红枣道:“你去生火烧些水来,给世子沏杯茶来。” 红枣便只得应声离去。 待闺房内只剩下沈宜荏与傅宏浚二人后,她方才正色问道:“世子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傅宏浚见她虽未施脂粉,可仍美的惊心动魄的脸蛋,心内也是一阵心悸,他便道:“那个灵潇公子跑了。” “跑了?这是为何?”沈宜荏疑惑不解道。 傅宏浚霎时便有些心虚,他只避过沈宜荏熠熠生辉的目光,道:“是丹雪放走的。” 沈宜荏只觉自己在听天方夜谭,表哥院里护卫满地,将那一处屋子守得和铁桶一般,为何守卫如此森严的情况下,还会让那个灵潇公子跑了? 还有那个丹雪,不是安平侯府的丫鬟吗?又为何会出现在表哥院子里?而且,她又为何与灵潇公子扯上了关系。 “丹雪?是那日安平侯府大厨房里那个貌美的丫鬟吗?表哥将她要了过来?”沈宜荏便顺势问道。 傅宏浚听她如此发问,便立刻出言为自己辩解道:“不是,是舅母一定要送来我府上的,说那丫鬟得罪了我,若我不收,她便要被发卖到窑子里去……” 沈宜荏并不在意傅宏浚为何会收下那丹雪,她只在意傅宏浚有没有从灵潇公子嘴中问出些什么,她便问道:“那灵潇公子可有交代出什么?” 傅宏浚便又霎时沉默了下来,他只望了沈宜荏一眼,而后便想做了错事一般垂下了头。 沈宜荏这才发觉出世子表哥的怪异之处,从前表哥见了自己,要么熟视无睹,要么便是在心内鄙夷自己,可今日他的表现实在有些奇怪。 他如今不仅眼神里沾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连说话时的语调都变得温柔了不少,更别提那副似小媳妇般的哀怨神色了。 沈宜荏只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落了一地,她只僵着脸对傅宏浚笑道:“无妨,既然表哥您并未问出些什么,那灵潇公子跑就跑了吧。” 话一出口,她方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合时宜,似是有些在表哥伤口上撒盐的味道。 正要再圆一圆自己所说之话时,沈宜荏便听见对座的傅宏浚霎时情绪便高涨了起来,只见他喜形于色道:“表妹,听了你这般安慰,我心里好受多了。” 沈宜荏:“……”表哥的情商好像有点低。 一阵沉默后,沈宜荏才寻回了自己的话头,她便笑道:“表哥,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问。” 傅宏浚见表妹如此温声询问,心下早已软成了一滩春水,他便立刻追问道:“哪有儿什么该不该问的,表妹你说便是了。” “前些日子,我托了表哥替我查探沈家一案,不知如今可有什么消息?”沈宜荏终于还是将心内的疑问问了出口。 傅宏浚听了这话,整个人便僵作了一团,他这下便再也不敢直视沈宜荏粲然的双眸,只怏怏不乐地说道:“表妹,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沈宜荏本还有些紧张,从前的表哥总板着一张脸不可一世的模样,可如今却一惊一乍,脸上还会做出委屈的神色来,当真是怪异的很。 这般怪异便让她整个人都备感不适了起来,稳了稳心神后,她方才回答道:“表哥说笑了,自然是真话。” 说完这话后,傅宏浚方才扭捏答道:“大理寺少卿告诉我,这案已被京兆府、刑部、大理寺都接手过,皆是定性为‘走水’。” “不可能。”沈宜荏便惊呼出声道:“有谁家会无缘无故地走水烧死了八十口人?那些人难道不会往外逃吗?” 傅宏浚便也长叹道:“表妹,这案里隐情颇多,且大理寺少卿已告诉了我,去查刑部的卷宗也无用,那一份早已被人动过手脚。” 沈宜荏听了这话,豆大的泪珠便从眼眶内滑落了下来,倒把傅宏浚唬了一大跳。 傅宏浚如今才懂得“怜惜”二字的真正含义,他见沈宜荏落泪,心下便纠作了一团,只忍不住想替她擦拭掉脸上的泪珠。 只是他的手方才伸到了半空中,便见沈宜荏从腰间抽出了一块软帕,低头自个儿擦拭了起来。 他便尴尬地收回了手,他今日可太过丢人了一些,幸好沈宜荏没瞧见。 “你别哭,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恶人必会有露出马脚的一天,我定会将沈家一事放在心上。”傅宏浚便立刻慌不择路地向沈宜荏承诺道。 沈宜荏却只将他这话当做了耳旁风,不是她不信世子表哥的话,只是之前世子表哥不靠谱的样子已让她心有余悸。 有了希望再失望的感受实在难捱,她宁愿一开始就不抱有希望。 “谢过世子表哥。”沈宜荏便一脸平静地说道。 傅宏浚虽在情/事上一窍不通,可他并不是个眼瞎心盲之人,他察觉到了沈宜荏的哀伤,连带着他的心情也立马低落了下来。 税银案也是查,沈家之案也是查,既然都是要查的案件,便一起查探吧。 傅宏浚下定决心后,便起身一脸严肃地对沈宜荏说道:“表妹不必难过,明日我会亲自往刑部去跑一趟,将那刑部尚书好生拷问一番,务必将沈家一案真正的卷宗寻出来。” 他这话一出,沈宜荏波澜不惊的心内才漾起了万般波浪,她只不敢置信地问道:“表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是自然,先前我将表妹托我查探沈家一案之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如今我也正好趁此机会想表妹赎罪。”傅宏浚信誓旦旦地说道。 沈宜荏这才破涕为笑,她肖想了如此久的事情竟在转瞬间唾手可得,方才她还在苦恼,若是姑母当真要将自己送去给表哥做妾,她也怎么办才好? 为了能寻出杀害父母兄弟的幕后凶手,便是要沈宜荏做妾,她不过哭个几日,便也会应下来。 只是如今世子表哥竟一口将此事答应了下来,着实是让她喜悦不已。 “多谢表哥。”沈宜荏眼中蓄着滚烫的泪意,只激动万分地对傅宏浚说道。 傅宏浚则又立刻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怎么表妹又哭了?是他又把表妹弄哭了吗? 他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人,一晚上竟将表妹弄哭了两次。 第24章 【一更】 我不纳妾。…… 翌日一早, 傅宏浚便带着冬儿往刑部去了一趟。 只是刑部尚书却恰巧告假于家修养,只有刑部侍郎在堂上与他不停打官腔,可傅宏浚略问几句卷宗之事, 那侍郎便作出一副耳朵听不大清的模样, 直把傅宏浚给气了个仰倒。 苦问无果后,傅宏浚方才带着一肚子气出了刑部,他入官场不过两年的时间, 做事查案仍凭着一腔孤勇意气,那些圆滑的官腔机锋他是一点子都没学会。 “他不肯说, 瞧他那摇头晃脑的样子,我还以为他要一头栽在我面前呢。”傅宏浚站在刑部大门口,一脸愤懑地对冬儿说道。 冬儿也气愤不已,不是他爱针砭时弊,如今除了天子脚下的京城,哪个地方不是名不聊生、水深火热?除了崇明帝偏听偏信以外, 便是朝堂上的官员都互相包庇、混吃等死不做实事的缘故。 世子接手税银案后,明里暗地被针对刁难过多少次? 这做戏般的盛世“清明”下, 只有世子要揭开那朝堂外的遮羞布, 将这世道的不平露给陛下看, 只是这一路上的艰难险阻也着实太多了些。 “爷,难道沈家的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冬儿说到这,脸上的神色也颇为难看, 他只叹道:“表小姐着实可怜了些,全家都葬身火海,只剩她一人活着,明知道这案另有隐情,却也寻不出那幕后凶手出来。” 傅宏浚听了这话, 额上青筋突起,心内汹涌的怒意不断上涌,他沉思了半晌,才说道:“去舅舅府上。” 冬儿立马噤声,只将未说完的话皆咽入了嘴里,他知道世子爷因丹雪一事对安平侯夫人颇有微词,可白大小姐说不准就是要嫁给世子做正妻的,都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血亲,世子再有不忿又能如何呢? 哪怕看在先夫人的面上,世子爷也不会与安平侯府交恶。 冬儿审时度势,略思量了一会儿,便笑着对傅宏浚说道:“爷,那丹雪一事,兴许舅夫人也是受了她的蒙骗。” 傅宏浚便觑了他一眼,只道:“这是自然,难道舅母还能与税银案有什么牵扯不成?我不过是去问问那丹雪的来历。” 冬儿闻言便也不再说些什么,只跟在傅宏浚身后往安平侯府而去。 黄氏这日正带着白山晴在正堂里操管家事,如今白山晴也大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出门,那镇国公府如此大的门户,她总要有几分管家的本事才是。 至于那沈氏,不过是个生不出孩子的续弦罢了,如今镇国公也宠爱上了别的妾室,待晴儿过本,她有的是手段让那沈氏交出管家权来。 思及此,黄氏心满意足的一笑,可回头一望,却见被她寄予众望的白山晴正在对着账本发呆,她立刻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叫你看账本,你又在发什么呆?” 白山晴被骂的一愣,随后便心不甘情不愿地摩挲起了算盘,她自然也是明白管家之事的重要性,可是她当真瞧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头疼啊。 大家闺秀要端庄贤淑还不够,婚后还要孝敬公婆、侍奉夫君、更要算这些令人头疼的账目,白山晴心内当真是不悦的很。 还是做男子好,每日点卯上个朝,打个瞌睡便下朝了,家里有妻妾环伺,仆人伺候,想去哪儿吃喝玩乐都不会有人阻拦。 黄氏见白山晴如此不得劲,便也有些后悔自己太严厉了些,她便笑道:“苦着脸做什么?等你嫁给了浚儿,做了傅家的宗妇,这样的事每日都得做呢。” 白山晴听了这话才露出了一丝笑影,若是能嫁给表哥为妻,便是每日做这些活计,她也乐此不疲。 思及此,白山晴才兴致勃勃地操起算盘来,黄氏便也指点了她一番驭下的要领,说话间,却见一个小丫鬟匆匆入了正堂。 黄氏眼也没抬,只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事?” “夫人,世子爷在门外候着呢。” 黄氏微愣,随后便扬声笑了起来,只略带促狭地瞧了一眼白山晴,揶揄道:“你家表哥来了,还不去快回去换件漂亮的衣服?” 白山晴自是喜笑颜开地站了起来,脸上的甜美笑容从小丫鬟开口禀报后便一直没落下来后,她便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往后院急匆匆地走去。 倒惹的黄氏抱怨了一句,只道:“这丫头,一听她表哥来了,就高兴成这幅样子,连我这个亲娘都没得过她这种笑脸呢。” 一旁的丫鬟连忙笑着进言道:“姑娘这是心直呢,况且姑娘和世子爷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自然与别人不同。” 黄氏哪里是真的抱怨,与丫鬟们调笑了一番白山晴后,她便让小丫鬟们将傅宏浚请进正堂来。 傅宏浚今日只着一身仙鹤纹样锦袍,行动间玉锦衣带飘曳如风,他本就身姿挺秀,如今日头映衬下更显得他俊美无暇。 他见了黄氏,便俯身下拜道:“见过舅母。” 这话说完后,黄氏只眯起眼极为满意地将傅宏浚叫了起来,又笑道:“今儿怎么有空往舅母这儿来了?” 傅宏浚但笑不语,只说道:“浚儿叨扰舅母了,舅母前些日子可是送了个丫鬟到我府上?” 黄氏却没想到傅宏浚会将话题撇到那丹雪身上,这丹雪虽是她亲自送去镇国公府上的,可她不过是个暖床玩意儿罢了,黄氏最怕的就是这丫鬟会让傅宏浚动了真情,没将那沈宜荏踩下去便罢了,反倒横插在山晴和宏浚之间。 是以黄氏的脸色便立即耷拉了下来,方才的喜悦一扫而空,她只瞪了一眼傅宏浚,便道:“你问那丫鬟做什么?我可听说你将她留在自己院里了。” “舅母,您可知道那丫鬟的籍贯?家中可有父母亲人?”傅宏浚连忙追问道。 黄氏听了这话,脸上的厌色愈加明显,她便冷哼一声,倨傲万分地说道:“不过是个烧火丫头罢了,你要问她的籍贯做什么?” 说完这话,黄氏忽而想到了什么,她便勃然大怒道:“莫非你是要给她抬籍?那是个被宫里赶出来的刺头,如何能做良妾?” 傅宏浚一脸无奈地盯着黄氏看了半晌,心下语塞,沉思了良久才说道:“舅母,我并非要纳她做妾。” 黄氏的脸色这才好转了不少,她只倔着脸问道:“舅母也不是不让你纳妾,你母亲走的早,这些事你那继母肯定不会与你多说,成婚前纳妾有损你的名声。” 傅宏浚却没想到黄氏会将话题扯到纳妾一时之上,他如今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既然他已经有了心悦的女子,便绝不会再纳妾。 “舅母放心,宏浚省得,不管成婚前还是成婚后,我都不会纳妾。”傅宏浚恭声道。 黄氏听了这话险些便要从椅子上立起来,她最大的心病不就是自己女儿的归属问题?镇国公府的门第比她们安平侯府好上不少,况且山晴嫁过去,顶上还有个继母沈氏压着。 继母也是母,若是山晴嫁过去后与沈氏不对付,外人只会觉得山晴不孝,黄氏早已在心里设想过沈氏会如何刁难山晴——少说也得塞几个良妾去宏浚房里吧。 只是傅宏浚却说他绝不会纳妾,不管这话是真是假,黄氏的心里都熨帖了不少。 “你这样说,舅母就放心了。”黄氏笑道。 傅宏浚便继续追问道:“舅母,那个丹雪?” 黄氏这才有心思与傅宏浚说一说那丹雪的来历,只听她笑道:“那是从宫里出来的,听说被个主子看上了,那丫头心气高,便不想做个没名没分的妾,前头陛下不是病了吗?后来痊愈了以后就把一批年岁大了的宫女放了出来,那丹雪就是这样出宫的。” “正巧我们府上缺人手,舅母想着宫里出来的总比外头买来的要好,便高价将她买了过来。”黄氏侃侃而谈道。 傅宏浚了然,这丹雪果然是从宫里出来的,这来历颇有些门道,他便接着问道:“那舅母可知她在京城里有无亲眷?” 黄氏如何会在意一个丫鬟有无亲人,她只摆摆手道:“那丫鬟平素在府里也不怎么爱说话,有无亲眷我倒是不知道,因她来历很是有些不清不楚,所以我只将她放在大厨房伺候。” 傅宏浚叹了口气,既然舅母如此说,那么他也再问不出什么丹雪的消息来了,他便对黄氏躬身道谢道:“多谢舅母。” 黄氏看他一副问完了话似要离去的样子,便不虞道:“这是怎么了?问完了话就要走了?” 这话一出,黄氏才觉得今日的傅宏浚相比往日很是有些奇怪,不仅对自己不够亲密,行动间还十分生疏。 “我家中还有些要事,就不多打扰舅母了。”傅宏浚果然温声回道。 黄氏的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她只板着脸说道:“既如此,舅母便也不多留你,只是晴儿听说你要来,可开心的不得了,如今正在赶来的路上呢,你略等一等吧。” 身旁的贴身丫鬟皆听得胆战心惊,只在心内忖度道:夫人待世子爷可当真是不讲情面的很,便是对儿子也没有这样直言不讳的。 傅宏浚尊敬黄氏,多半是因为生母黄氏的缘故,早些年白氏还卧病在榻时,黄氏可没少去镇国公府安慰看顾白氏。 因这这层缘故在,镇国公世子便对黄氏无比尊重,而黄氏也似是得意忘了形,待傅宏浚俨然如自家女婿一般插手诸多,再多的情分也有消磨的一天。 只是黄氏是个刚愎自用的性子,那几个贴身丫鬟便也不敢多做劝导。 傅宏浚听了这话,正要好生与黄氏说说白山晴一事时,却听得外间传来一声娇俏又清丽的女声。 “表哥,山晴可好久没见你了。” 第25章 【二更】 给她买首饰。…… 说话间, 便有一个头上珠翠环伺,面貌俏丽,遍身绫罗的女子缓缓走进了正堂, 她娇甜一笑, 两靥上现出两个讨喜的酒窝来。 “表妹。”傅宏浚仍是生疏淡漠地应道。 白山晴脸上的喜色则顷刻间塌了下来,见表哥如此冷淡,她心内也涌上了委屈之意, 她只道:“表哥见了我,难道不欢喜吗?” 黄氏听了自家女儿这番一点儿不矜持的话语, 心内也是极为不快,一个女子为何要如此主动?岂不知世上的男子皆是一样的性子,轻易得到的便不会再珍惜了。 她只瞪了白山晴好几眼,可那白山晴一双眼儿却一寸不移地落在傅宏浚的脸上,竟是对黄氏的眼色视而不见。 黄氏气极,因怕白山晴继续丢人下去, 她便先对傅宏浚说道:“浚儿,晴儿许久没见你了, 她总在舅母面前念叨说表哥怎么还不来看她, 你如今在御前司做事, 竟这样忙吗?” 傅宏浚俊脸一僵,好半晌他才答道:“如今御前司事少,我平日里只在家里闲着。” 白山晴听了这话, 心内的不忿便又加深了几分,她只觑着傅宏浚说道:“如今表哥当真是和我生分了,这么闲也不来陪陪晴儿。” 黄氏也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当年白氏在时,她把白氏当成亲妹子一般仔细照料, 为的不就是晴儿能嫁与浚儿为妻吗?可如今浚儿年岁大了,便不像小时候一般好糊弄了,这些年瞧着他,似乎与自己生分了许多。 因着这层缘故,黄氏才会愿意让丹雪去给傅宏浚做通房,好歹也要派个人摸摸浚儿的心思才是,只是那个丹雪去了镇国公府后,竟一条消息也不传回来,当真是翅膀硬了。 傅宏浚虽不谙□□,可黄氏与白山晴的目的太过明显,他再继续装傻充愣下去也十分不合适,他便借着这由头对黄氏说道:“晴儿已出落的亭亭玉立,不日就要到了寻个得意郎君出嫁的时候了,我虽与晴儿一同长大,可到底男女有别,浚儿不能连累了晴儿的名声。” 他话音未落,整个正堂里的气氛几乎降至冰窟,黄氏眼角的细纹伴着她略微颤抖的嘴角一同彰显出她此刻心内的愠怒,白山晴灵透的双眸里氤氲着泪雾,周围的仆妇丫鬟皆是大气也不敢出。 黄氏几乎便要抑制不住心内蓬勃欲出的怒意,她只得强撑着对那傅宏浚说道:“浚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宏浚却顶着黄氏灼烫的目光,义无反顾地出言道:“浚儿的意思是,表妹如今已到了选夫婿的时候,我很该为了表妹的名声着想,与她避避嫌才是,若是因我之故,耽误了表妹的大好姻缘,只怕天上的母亲都饶不了我。” 黄氏见傅宏浚都搬出了生母白氏来拿腔说嘴,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傅宏浚压根就没想娶晴儿! 而一旁的白山晴自然也听懂了傅宏浚话里的言外之意,泪水似决堤一般夺眶而出,白山晴难堪之下便避到了隔壁耳房中。 傅宏浚虽有些于心不忍,可感情之事终究不能请求,他便对黄氏说道:“舅母,浚儿就先回去了。”说罢,也不给黄氏挽留他的机会,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刚出正堂几步之遥,傅宏浚便听得里屋响起一阵阵茶碗落地的清脆之声,可他却只是愣了一霎,随即便又继续迈步离开。 一出安平侯府,傅宏浚便想去京城的珠宝铺子给沈宜荏买些钗子戴戴,方才晴儿头上的金钗险些便晃了他的眼,可沈宜荏平素却只戴一支梅花素钗,也太过朴素了些。 “走,去珍宝阁。”傅宏浚便对身侧的冬儿说道。 冬儿一笑,便立刻接话道:“世子定是要给晴儿小姐买钗子吧,刚才晴儿小姐哭的也真是伤心呢,世子确实该买些钗子哄哄她才是。” 傅宏浚听了这话却僵在了原地,他只拧了拧冬儿的耳朵,骂道:“方才我与舅母说的话你没听见?晴儿的金钗银钗自有她未来的夫婿买,我这个表哥买来做什么?” 冬儿吃痛,便立刻求饶,见世子爷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深意,他方才惊叹,世子爷当真不愿意娶白大小姐为妻?可世子爷与白小姐的婚事已成了两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世子爷为何会突然变卦? 冬儿虽不明白傅宏浚心内在想些什么,可他明白,现在跟世子爷对着干肯定没好处,他便谄笑着与傅宏浚商讨起京城时兴的钗样来。 一个时辰后,傅宏浚方才心满意足地从珍宝阁走了出来,身后的冬儿则提着一大盒金银首饰,直惹的过路人频频侧目。 傅宏浚见那冬儿手里提着的首饰盒似是摇摇欲坠的样子,他便一把将那首饰盒接了过来,只说道:“你挑食的毛病还没被你娘治好?怎得还是如此瘦?” 冬儿羞窘地挠挠头,却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如今已日暮昏黄,傅宏浚与冬儿说说笑笑间便已走到了一处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傅宏浚便倏地将那首饰盒放在了地上,人却停在原地不动。 冬儿便相当然地问道:“世子,您累了?那奴才来拿吧。” 他话音未落,傅宏浚便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后方的巷子,示意冬儿快躲进去。 冬儿不明所以,可他也渐渐察觉出了些不对劲出来,如今虽日落西山,可这条街也着实冷清了一些,他为了不拖累傅宏浚,便立刻转身欲往那巷子里跑去,只是他方才动了一步,便有一个黑衣人从他提着剑从屋檐上朝他袭来。 冬儿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傅宏浚已一脚将那黑衣人给踢了开来。 冬儿吓得脸色煞白,如今往巷子里跑也无济于事了,他只能靠在世子周围以求保命。 一群黑衣人便整齐有素地从远处的巷子里走了出来,约莫有十几个的样子,且个个蒙着面,身形与傅宏浚一般高大。 “小心点,他们都有暗器。”傅宏浚压低声音对冬儿说道。 这话未完,却见那十几个黑衣人皆步伐生风地提剑朝傅宏浚刺来,招招往着傅宏浚心口招呼,幸而傅宏浚轻功极好,闪避刺来之剑的同时还将冬儿护在身后。 那几个黑衣人略试了试傅宏浚的工夫便知他身手不一般,于是,他们便将目标换至傅宏浚身旁的奴仆上。 果不其然,后侧的两个黑衣人便提剑朝着冬儿砍去,他躲闪不及,便欲哭嚎出声,却见傅宏浚立刻扯了他一把,又将那两个黑衣人的剑给踢了下来。 只是如此循环往复下,傅宏浚的体力便渐渐有些不支,冬儿也明白是他拖累了世子爷,便哭着说道:“爷,你别管我了,快跑吧。” “闭嘴,躲在我身后,小心暗剑。”说完这话,右侧方的黑衣人便又提剑朝他砍来。 傅宏浚明白再这样缠斗下去,他很快会体力不支倒下,见右侧的黑衣人朝他砍来一剑,他便使出了浑身解数将那黑衣人踢倒,随后便将那黑衣人手上的剑夺了过来。 有了剑在身后,傅宏浚便没有一开始的那般畏手畏脚,他一鼓作气将倒在地上的那个黑衣人一剑穿心,随后便大笑着对其余的黑衣人说道:“不怕死的就接着来吧。” 见同伴惨死,右侧的另两个黑衣人果真有些心悸,傅宏浚便趁这个空挡又朝他二人的手臂砍去,顷刻间,便能听见她二人不可自抑的惨叫声。 这般凶狠的攻势下,另外几个黑衣人才露出了几分惧色,只是为首的黑衣人却立刻朝着他们使了个眼色,顷刻间所有的黑衣人便又合力朝着傅宏浚砍去。 傅宏浚手上有银剑在身,堪堪躲过几个黑衣人不要命似的攻击后,便将冬儿身后一柄银剑已逼近他的脊背,傅宏浚便将自己身侧的黑衣人俱踢翻在地,自己则冲了过去,便将那冬儿一把推开。 那银剑便在他手臂处划下了一道伤痕,只是疼痛尚未传进脑袋之时,傅宏浚已提剑刺入那黑衣人的胸脯中。 后方的几个黑衣人见势不妙,便立刻往相反的方向逃窜而去,而被傅宏浚刺入胸脯的那个黑衣人瞧着气息犹在的模样。 傅宏浚便忍着手臂上的疼痛,让冬儿将地上的首饰盒拿来,随后便在首饰盒里挑拣出了些颇大的物件,便塞入了那黑衣人嘴中。 “这些死士嘴里都是放了毒药的,这样他便求死不得了。”傅宏浚说完这话后,才让冬儿将那黑衣人拖了起来。 待回了镇国公府后,傅宏浚立刻派了府医来救治这个伤势不重的黑衣人,连自己手臂上的伤痕也只是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晚膳之后,阖府皆听闻了傅宏浚遇刺受伤一事,便纷纷派了下人前来他的院子探望一二。 沈宜荏则亲自带着丫鬟来了傅宏浚的院子里,只担心不已地询问屋外的冬儿道:“表哥是在哪儿遇刺的?莫非是因为沈家一事牵连了他?” 冬儿也红着眼说道:“是在西街那边的小巷子里。” 沈宜荏见冬儿如此哀怮伤心,一时间便以为表哥快要不行了,她当下便也有些不落忍。 她正要开口询问冬儿傅宏浚的病情之时,却见冬儿一脸嫌弃又愧疚地拿出了一个首饰盒,只对沈宜荏说道:“表小姐,这是世子爷特地买来给您的。” 沈宜荏正一脸疑惑地打算接过那首饰盒时,却见里间偷听的傅宏浚立刻火急火燎地从屋内冲了出来,只将那首饰盒抢了回去,便道:“不行,表妹,你不能碰这些首饰。”说完,又狠狠瞪了冬儿一眼。 第26章 【一更】 我心疼她。…… 沈宜荏被突然从里屋里冲出来的傅宏浚唬了一大跳, 又见他手臂上仍缚着纱布,当下便忍不住出口问道:“表哥,您手臂上的伤不要紧吧?” 傅宏浚的全副身心都放在那一屉首饰盒上, 待从冬儿手上夺下来后, 他才发现自己方才用力过盛,行动间又撕扯到了伤口之处。 他虽暗暗吃痛,可却在心里忖度了一番, 自己可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决不可在表妹面前露怯, 只不过是一点小伤罢了,他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 只见傅宏浚便挺直了脊背,又状似无碍地拍了拍自己受伤的手臂,一脸轻松地对沈宜荏说道:“这纱布唬人,其实不过是点小小擦伤罢了,一点也不疼。” 说罢, 傅宏浚才后知后觉地察觉,表妹似乎在关心自己, 他心内随即弥漫上了如潮的喜悦之意, 连伤口处的隐隐作疼都瞬间烟消云散。 沈宜荏一脸疑惑地望着脸上露出诡异笑容的傅宏浚。 世子表哥他, 受了伤不疼吗?为什么还在傻笑? 冬儿见自家世子与表小姐隔着屋内相对无言,当下便又笑着出来打圆场,只见他指了指傅宏浚手上的首饰盒, 道:“表小姐,您可知道京城铺子里的珍宝阁?世子爷特地去那买了一屉钗子给……” 冬儿话未说完,便被傅宏浚一把拉了过来,只用眼神示意他马上闭嘴。 沈宜荏愣了好半晌,方才指了指那首饰盒, 愈加疑惑地问道:“这是表哥送给我的吗?” 傅宏浚白日里也是凭着一股意气去珍宝阁买了这一盒首饰回来,可他却没设想过该如何名正言顺地将它交在沈宜荏手上,如今被冬儿大剌剌地戳破了,他心内则是羞窘不已。 不过,既然表妹都开口问了,他也不该再含糊其辞下去。 “表妹,你打开来瞧瞧,看看喜不喜欢。”傅宏浚便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拖着病臂将那首饰盒奉于沈宜荏面前。 沈宜荏只觉今日的世子表哥实在是太过惊悚…和吓人,他手臂上缚着的白色纱布还在丝丝缕缕地向外渗血,可表哥的脸上却又透着不合时宜的羞涩,仿佛那伤口当真一点也不疼似的。 沈宜荏惊讶之余,便顶着傅宏浚羞窘又期待的眼神将那首饰盒给打了开来,可里面的首饰着实令她疑惑的心情又浓重了几分。 只见她举起首饰盒里一根镶着金银花绿的银钗,不解其意地问傅宏浚道:“表哥,这钗子生的十分…别致,宜荏十分喜欢,多谢表哥的好意。” 沈宜荏本还在疑惑世子表哥为何突然送她首饰,可看到那木盒里只装着一个造型奇特、配色鲜艳的银钗后,她的心内便只剩下了惊叹。 这样大红大绿,瞧着财色外露的钗子,她还是头一次见呢。 傅宏浚见沈宜荏举起那一个银钗,当下便也极为不解地瞧了瞧那方方正正的首饰盒,见里头果然只剩一个银钗,其余首饰皆不翼而飞。 他便连忙追问冬儿道:“你可有瞧见这盒子里的首饰?” 冬儿可瞧见了那首饰盒里的空空如也,他便凝神思索了一番,这才想起方才在西街的巷子里,为了制止那个黑衣人自杀,他与世子便着急忙慌地从将那首饰盒里的首饰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之后他便忘了将其余的首饰放回盒子里。 冬儿当下的神色便有些尴尬,他便觑了傅宏浚一眼,而后便不住地称赞沈宜荏道:“表小姐您这等神仙般的品貌,这等如天山雪莲般的凝肤,戴这颜色…妍丽一些的钗子再合适不过了,这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一旁的傅宏浚脸色则立刻黑如铁锅,他哪怕对男女情/事一窍不通,那他也能听出冬儿这番话有多么的牵强。 夸赞女子外貌是用秀才遇到兵来赞赏的吗? 傅宏浚嫌弃至极地瞪了一眼冬儿,而后便对沈宜荏说道:“表妹,进来坐吧。” 红枣见一脸无辜的冬儿吃了一顿排揎,便笑着走到冬儿面前,揶揄道:“便是我没识得几个字,也知道秀才遇到兵不是这样用的呢。” 冬儿则无措地挠了挠头,主子们已进了里屋,他便与红枣一块儿去耳房休息片刻。 进了里屋的沈宜荏,望着傅宏浚挺秀宽阔的背影半晌,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后,终于在傅宏浚要忙前忙后地要替自己沏茶时将心中的话说出了口: “表哥,你手臂上那个纱布该换了。” 说完,沈宜荏便一脸不落忍地走到了那黄梨木香檀桌上,将一块纱布拿了起来,而后便又缓步走到傅宏浚身边,只问道:“表哥房里怎么没有丫鬟在?” 傅宏浚脸一红,接过了那纱布之后,便要自己将手臂上的纱布拆解下来,边拆着边说道:“我不习惯丫鬟近身伺候。” 说完这话,傅宏浚便扬起一双熠熠生辉的黑眸,略带深意地望向沈宜荏。 他说这话时,嘴角上扬,语调里隐隐有些期待,他从前在表妹那儿的印象兴许并不好,所以他必须抓住机会让表妹了解他的为人,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绝不会似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一般,在家里蓄养如此多的通房。 正期盼沈宜荏能因他不收通房还对他夸奖一番的傅宏浚却发现,自家那貌若天仙的表妹正纠结万分地望着自己,诸多权衡之下,她便将傅宏浚手上的纱布拿了过来,又小心翼翼地替傅宏浚解开手臂上的纱布。 她虽没做过这样的活计,可世子表哥如此殷求,她也难以推辞,况且今日过来,她还要好生问一问表哥沈家之事呢。 有求于人,沈宜荏便也说不出拒绝之语,况且表哥不过是要让自己替他换个纱布罢了,后院的小黄总爱在假山那儿跑来跑去,每回弄伤了蹄子,不也是自己给它包扎的伤口吗? 给表哥包扎和给小黄包扎,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思及此,沈宜荏不知怎得就想起小黄那张黝黄又憨厚的狗脸,她便不可自抑地轻笑了一声,只听她声音软糯清灵,直让一旁的傅宏浚俊脸一红。 如今靠的近了,傅宏浚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表妹的肌肤白里透红,便是未施脂粉,那清澈见底的水杏眸也如一汪清泉一般恬静幽深,整个人恍如神仙妃子一般,美得惊心动魄。 况且表妹为自己拆下纱布时的动作实在是太过温柔和善,傅宏浚的心便瞬间酥软成了一潭春水,他脸颊处红的如腾云偎霞一般,直让侧着身为他包扎的沈宜荏心下一颤。 表哥…表哥又怎么了? 沈宜荏为他换上一个全新的纱布后,还极贴心地在上面打了一个蝴蝶结,随后便不解地问道:“表哥,你身子不适吗?” 傅宏浚这才将收回放在沈宜荏脸上肆意的目光,他只在心内感叹道:表妹这样温婉良善的性子,自己从前竟因一个小丫鬟的背后挑唆而对她多有误解,自己当真是个蠢人。 思及此,傅宏浚便愧疚又怜惜地瞥了沈宜荏一眼,而后便说道:“不过是有些闷热罢了。”说罢,他便又追问道:“表妹,那钗子,你可喜欢?” 沈宜荏脸一僵,随后她便顶着傅宏浚炙热的目光,将那大红大绿的钗子簪在了自己头上,便笑道:“多谢表哥的好意,只是表哥如何想起来要送我这钗子,倒让宜荏受之有愧。” 傅宏浚瞧着沈宜荏淡雅似兰的面容衬着那雍容华贵的钗子,瞧着倒比以往还要明艳几分,他只在心内暗叹了一番自己的眼光,这钗子真真与表妹极为相配呢。 “前头表妹不是托了我去查探沈家一案吗?我却将那事忘在了脑后,是以我十分过意不去,这钗子便是我给表妹赔礼道歉的。”傅宏浚便说道。 沈宜荏一愣,却没想到表哥送自己钗子的理由竟是因为这个,她当下便心中一顿,只笑道:“原是为了这个,表哥人多事忙,一时忘了也是有的,表哥断不必如此客气。” “今日我去了刑部,只是那尚书托病请辞,只剩一个耳聋目瞎的侍郎在那儿,我一句话都问不出来。”傅宏浚便叹道。 沈宜荏听傅宏浚说完,心中未免也有些失望,待她稳了稳神思后,方才对傅宏浚温声说道:“表哥是如何受的伤?” 谈及此,傅宏浚的刀裁般的剑眉下才浮上了一层掩不去的戾气,说话时的声音也有些低沉,“这是被几个黑衣人刺伤的,不过他们应当不是冲着沈家一事来的。” 沈宜荏见状便也只得说一些“表哥小心身子”类的套话。 待话题结束后,沈宜荏却觉屋内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如今外头夜色渐深,她也该回自己的清风苑歇息了。 她便朝傅宏浚颔首行了个礼,只道:“如今天色已晚,表哥安生休息吧,宜荏这便要回去了。” 傅宏浚从前不懂情字,如今眼里装下一个人后,他便恨不得时时刻刻与那人待在一起,只是与沈宜荏隔着迎枕木桌遥遥而坐,他都觉出了一丝惘然的甜蜜。 可对座的沈宜荏眼中清明自持,竟连一丝留恋都无,他不免也有些失落。 这失落却只持续了一瞬,见沈宜荏疑惑的目光望了过来,傅宏浚的脸上便又扬起了一抹笑容,只见他掩去眸里的不舍,只对沈宜荏说道:“表妹略等等,我让冬儿送你回去。” 说着,傅宏浚便连声朝隔壁耳房唤去,待冬儿出来后,他才将自己屋里的玉虚琉璃灯递给了冬儿,只吩咐道:“表小姐体弱,你步子满些。” 冬儿便笑容满面地应了。 沈宜荏方才迈出正屋一步时,回头一瞥,便在烛火的映衬下望见了傅宏浚脸上的欲言又止,她便问道:“表哥,外头风大,你也回去吧。” 傅宏浚思索再三,便顺着沈宜荏的话头正色说道:“表妹,这几年你辛苦了,你放心,沈家一案我一定会为你查个水落石出。” 说罢,傅宏浚便似有些羞赧般的进了里屋,独留下沈宜荏一人站在原地发愣。 沈宜荏听了这话,心内似被蜜蜂冷不丁地蛰了一口一般发麻。 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笑脸迎人。 许久没有人对她说一句,你辛苦了。 这话乍一听,当真让人有些鼻酸。 月色迷蒙下,沈宜荏便站在傅宏浚的正屋前,望着前边冬儿提着的琉璃盏绚丽的光晕,久久不能回神。 沈宜荏回了清风苑后,略吃了些甜点,便由贴身丫鬟服侍着脱衣入睡。 红枣与芍药各司其职,红枣负责熏衣铺床,而芍药则提沈宜荏拆卸钗环。 芍药方才卸下了自家姑娘的两只耳环后,便竟觉小姐的鬓发上多了一支她没见过的银钗,且样式有些奇怪,似是水滴又似是核桃,只是配色庸俗了些,竟是大红大绿相间而成的。 自家姑娘可是仙子一般的人物,通身空谷幽兰的气度与这银钗格格不入,芍药便问了一嘴道:“小姐,这银钗我倒从没见过呢。” 沈宜荏但笑不语,却见一旁正在铺床的红枣夺过话头道:“这是世子爷送小姐,听冬儿说,世子在珍宝阁一掷千金呢。” 芍药却撇了撇嘴,不以为意道:“一掷千金竟只买了这样一只银钗吗?世子最近倒殷勤的很,只是从前他见了小姐,却总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怎么如今倒转了性子?” “我也正纳闷呢,我还问冬儿,世子为何要送小姐钗子,那冬儿只说世子想与小姐交好。”红枣停下了铺床的动作,只疑惑不解道。 芍药对这傅宏浚的印象并不好,谁让他从前见了小姐总一副鄙夷嫌恶的样子?她只随口说道:“我看不像,那冬儿不是说世子一掷千金吗?说不准就是给哪里的姐姐妹妹都买了不少金钗银钗,最后挑了个剩下的来送给小姐。” 说罢,芍药便轻柔地从沈宜荏鬓发上取下了那根银钗,仔细端详了一下后,她方才信誓旦旦地说道:“是了,这么丑的银钗,便拿来送给小家,世子当真是欺人太甚。” 红枣却觉白日里世子爷的表现不像是在欺负小姐的样子,可芍药说的话有理有据,她一时之间也找不到驳斥的地方。 幸而沈宜荏倦了,红枣与芍药便也顾不上相争,只服侍着沈宜荏入睡。 入梦前,沈宜荏便在心内回想了一番世子表哥方才在院子里说的那番话。 表哥他为何会对自己说那样的话?自己在他的心里不是个心机重、又爱勾引人的狐媚子吗?为何他今日说这番话时眼神如此的真挚,仿佛真的在心疼自己一般? 沈宜荏揣度一阵也想不出里面的关由,便也索性不去想了,只沉沉睡去。 * 此时的傅宏浚却并未如沈宜般一般安然入睡,今日他带回来的那黑衣人,经府医的一番救治后,如今已是醒转过来了。 他便派人去厨房里寻了块猪肘子来,因怕那黑衣人咬舌自尽,傅宏浚便命人将那生的猪肘子塞进了那黑衣人的嘴里。 如今那黑衣人力气虽未恢复,可那生猪肘子入嘴的滋味也着实不好受,他便躺于床榻之上挣扎了一番。 傅宏浚见状,便似笑非笑地站于黑衣人床榻边,道:“这滋味不好受吧,你可别误会,我也是为了保你的命。” 那黑衣人竖目圆瞪,望向傅宏浚的眼里满是恨意。 可傅宏浚却只是理了理方才沈宜荏为自己系好的蝴蝶结,便冷笑着对那黑衣人说道:“我也不急着审问你,你仔细尝尝这肘子的滋味吧。” 说罢,便转身离去。 经过了上一次灵潇公子的教训,傅宏浚如今则指派了数十个小厮轮番看管这黑衣人,除了自己以外,谁都不许入那屋子。 傅宏浚安排完毕后,方才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第27章 【二更】 她吻了我。…… 翌日一早, 沈氏便唤人将沈宜荏叫了过去。 自沈氏失宠,王氏得宠后,苍梧院便有些人心惶惶, 沈氏便坐在临窗大炕上闭眼休憩, 只着一身大红色百蝶纹锦袍,面庞娇美依旧,只是眉眼里却仍是有些淡淡的忧愁盘亘其中。 沈氏身旁的几个丫鬟俱都垂首立在她身侧, 皆是屏息静气,一副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 外人瞧着沈氏主母气派依旧, 可只有她们这些心腹丫鬟才知道,自家夫人因着王氏的独宠,心里已到了崩溃的边缘,若国公爷再不回心转意,只怕夫人便要去宫里搬贵妃娘娘这个救兵来了。 “还不请进来?”沈氏把玩着手上的玉如意,冷声对身旁立着的春杏说道。 春杏便立刻前去外间, 亲自将沈宜荏带了进来。 脚步声落地后,沈氏也并未抬起头, 她只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宜荏, 你这两日可是在装病躲我?” “宜荏不敢, 只是不小心得了风寒,不敢过了病气给姑母。”沈宜荏便诚惶诚恐地说道。 沈氏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她只瞥了一眼沈宜荏姣美的脸蛋, 似笑非笑地说道:“那香囊里的玄机,你如今也知晓了吧?” 回想起那日书房里自己与世子表哥荒唐的举措,沈宜荏脸上顿时羞窘难当,她只沉声道:“姑母,宜荏不愿……” 她话音未落, 却被沈氏出言打断道:“再过两日,便是刑部尚书夫人的生辰宴,你可想去?” 沈宜荏“不愿与表哥做妾”这话便活生生咽了下去,她只殷切地望向沈氏,便说道:“姑母,宜荏想去。” 沈氏嘴角一扬,眸里冷色毕露,她只道:“我与刑部尚书夫人的交情不错,若你想去,我便替你寻个与她独处的机会,到时你有什么话问不出来?” 沈宜荏听了这话,却也再顾不上名节与清白,只见她倏地跪于地上,乖顺真挚地说道:“姑母,宜荏能为您做什么?” 沈氏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她只示意春杏将沈宜荏扶起来,便道:“姑母就喜欢你这样聪明的孩子,上次香囊的事你失手了,这一回去找世子可一定要勾住他的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宜荏便敛下眉目,只乖顺地应道:“是,姑母,宜荏明白了。” 如今沈氏已是将沈宜荏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王氏如此得宠,她膝下又无亲生子女,除了拉拢世子这棵大树以外,她别无办法。 她从一界商贾庶女走到如今这一品诰命夫人的位置,可断不能在王氏这儿阴沟里翻船。 思及此,沈氏便对沈宜荏粲然一笑,只和善地说道:“姑母也不是不信你,一会儿你去了世子书房里,记得偷偷将后窗开了,我会派人在那守着,也好让姑母瞧瞧你的本事。” 说罢,沈宜荏的脸色便变得极不好看,姑母这是怕自己阳奉阴违,故派人在窗外听墙角。 她用尊严与清白织成的外衣,在沈氏一颦一笑之间,皆被扒了下来。 可姑母抛出了这么大的诱饵来诱惑自己,为了父母兄弟,她断不可能放弃。 沈宜荏便一口应了下来。 沈氏颇为满意地替沈宜荏换上了一套更显她婀娜身段的衣服,又替她仔细妆点了一番。 “你有这样的本钱在,便好生与世子相处,姑母也是为了你好。”沈氏一脸惊艳地望着沈宜荏胸前的挺翘与那不盈一握的腰身,又有些艳羡地说道。 “是,姑母。”沈宜荏低敛美目,说话的声调偏不出喜怒。 今日这件衣服虽瞧着纹样并不华丽,可细腰处收紧后,胸前的薄纱便变得若隐若现起来,这样的朦胧之美最能勾起男人的遐思。 沈宜荏穿戴齐整后,便独自一人前往傅宏浚的院子里。 今日傅宏浚仍是在书房里忙前忙后,门口的冬儿一见沈宜荏,便将她今日婀娜惑人的着装尽收眼底,目露惊艳之色的同时,冬儿还不忘赞道:“表小姐今日美的如神仙妃子一般。” 沈宜荏脸上羞窘难当,她只低声问冬儿道:“表哥如今可闲着?” 冬儿在沈宜荏走近了后,方才如梦初醒地说道:“奴才这就进去禀报。” 沈宜荏只在外头等了片刻,书房的门便应声而开。 沈宜荏闻声抬眼,便见傅宏浚正一眼不落地杵在门口紧盯着自己,那肆无忌惮的目光从脸蛋游移到了裙摆处,最后则定格在她的胸前。 沈宜荏的双靥便瞬间粉如桃花扑面,而门口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傅宏浚见身旁的冬儿也在打量沈宜荏,当下便沉了脸色,厉声责骂道:“你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前头院子领了活计去做。” 本正在欣赏表小姐美色的冬儿便一脸无措地望向傅宏浚,待他再要回头往沈宜荏这个方向瞧去时,却见傅宏浚立刻掩住了他的眼睛,骂道:“瞎看什么,还不快往前头去?” 说着,也不等冬儿出声为自己辩驳,便将他推了出去。 冬儿见自家主子反应如此之大,也在心里委屈不已,自己也没做什么错事,世子爷干嘛发这么大的火? 只是委屈归委屈,可他到底不敢违拗世子爷的心思,只见他立刻往前头走去。 见冬儿的背影越行越远后,傅宏浚方才将沈宜荏带进了自己的书房内。 只见傅宏浚两只耳垂红的如玛瑙一般,他只躲闪着不敢将目光落在沈宜荏身上,便听他说道:“表妹。” 幸而冬儿早沏了一杯凉茶在自己桌上,心血上涌的傅宏浚便立刻转头过去喝了一大口茶,心中那股燥热方才压下去了不少。 傅宏浚稳了稳心神之后,他便回首欲与沈宜荏说话,可恰好此时沈宜荏正俯身对自己行礼,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觑见她胸前那一抹若隐若现的雪白。 傅宏浚当下便觉得自己脑袋在嗡嗡作响,刚刚才压下去的燥热便又卷土重来,浑身上下的血气都往下半身涌去。 沈宜荏也觉自己这身衣服有些不端庄,可她也只能窘着脸对傅宏浚没话找话道:“表哥,昨日你带回来的那个黑衣人,如今可大好了?” 傅宏浚努力地心里反复诵读清心咒,闻言,便躲闪着沈宜荏的目光,一脸严肃地回答道:“已醒了,只是他不肯交代为何行刺我,是谁指使他行刺我,我也正为了此事悬心呢。” 是了,就把话题引到正事上去!傅宏浚!坐怀不乱!平心静气! 多次深呼吸后,傅宏浚方才觉自己体内的燥热驱散了不少,可沈宜荏却不知为何贴近了自己一步,耳边响起的是她软糯又清丽的嗓音: “表哥,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这样的距离能让傅宏浚清晰可见地端详到沈宜荏姣美的脸庞,若是眼睛再往下移几寸,便能望见那若隐若现的沟壑。 傅宏浚只觉自己的身体似冰块一般僵在了原地,他便口干舌燥地回答道:“表妹…你有什么想要的,直接告诉我就好了,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去摘来给你。” 沈宜荏却凝神思索了一番傅宏浚话里的含义,而仓促之间将心底话说了出来的傅宏浚也是一脸尴尬。 “表妹想要什么?”傅宏浚便又立刻询问道。 沈宜荏却纠结万分地叹了口气,而后便走到了书房的后窗处,将那扇窗微微地开了一个小口子。 而后她便回到了傅宏浚身边,只淡笑着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表哥,我有法子让那个黑衣人说出心中所想,表哥想知道的事,我都能问出来。” 傅宏浚如今整个人都沉浸在沈宜荏通身上下的幽香中,冷不丁听得沈宜荏如天籁般的嗓音,他心下则瞬间酥麻成一片。 只是失神之中,他便没有听清沈宜荏所说之话。 沈宜荏说完这话,便一脸疑惑地望向没有任何反应的世子表哥,她只在心内腹诽道:难道表哥一点也不想拷问那个黑衣人吗?这是为何? 回过神来的傅宏浚便又追问道:“表妹,你方才说了什么?” 沈宜荏便只得又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重复了一遍,只是这一遍,傅宏浚却没忍住心中如潮水般的欲/念,只一把揽住了沈宜荏不盈一握的细腰。 四目相对间,眼波流转内,还是傅宏浚先败下阵来,他只欲将自己的手放开,却听得沈宜荏在他耳边瓮声瓮气道:“表哥,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傅宏浚的大脑瞬间如炮竹一般四散而开。 沈宜荏说这话的用意也并不是想蓄意勾引傅宏浚,只是前头表哥来自己院子时的反常之态,和那日特地送了钗子给自己一事,以及今日脱口而出愿意摘星星给自己,都让沈宜荏心内有种若隐若现的感觉。 世子表哥似乎有些心悦自己。 姑母为了笼络世子表哥,必会想尽了办法威逼利诱自己与世子表哥成事。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既如此,她不如便先对表哥示好。 掌握先机总要比被动行事要好多了,除了沈氏这一层缘由,沈宜荏心内还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若是她与表哥“情投意合”,兴许表哥便会将沈家一事更加放在心上。 她知道这样利用表哥的真心十分无耻,可她除了能利用自己这一身美貌,别的她什么都没有。 况且今日她受了沈氏胁迫要与表哥成事,一时之间,她也寻不到搪塞表哥的合理理由,不如便把这理由当做是自己心悦表哥吧。 她并不反感傅宏浚,虽没有什么心悦之情在,可到底表哥生的俊美无暇,自己也能下得去嘴些。 况且待自己将沈家之事查个清楚后,她再与表哥说说清楚,到时候也不会耽误表哥去娶个高门贵女回来做正妻,她又能替表哥查探那黑衣人的心声,这样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想定了主意的沈宜荏眸中便现出几丝含情脉脉的柔意,她便踮起脚来在傅宏浚唇上留下一吻,而后便笑道:“表哥,你知道男女阴阳调和之事该有什么声响吗?” 沈宜荏的本意是想让世子表哥弄出点声响来,也好让外边的人听见,只是这般话听在傅宏浚的耳朵里却是十足十的挑逗。 心上人恍如狐仙一般软倒在自己怀里,便是柳下惠再世,也无法做到坐怀不乱这四个字。 方寸大乱的傅宏浚便立刻欺身将沈宜荏压至墙边,双手掐着她不盈一握的酥腰,细细密密地吻住了她的唇。 辗转品尝后,傅宏浚心中的燥热便似要蓬勃而出,待吻的意乱情迷时,傅宏浚才倏地一下抽身离开,只平复了一番自己的呼吸,便道:“表妹说的是什么声响?” 沈宜荏这时也有些气喘吁吁,傅宏浚的心声便随机飘入了她的脑海中。 【难道表妹说的是那种事的声响?可我并没有与人做过这样的事,声响如何,我也不知道。】 沈宜荏便浅笑道:“表哥既不知道,那就算了。” 想来方才唇舌交融间的声响也有一些,且表哥的喘气声也清晰可闻,那窗外听墙角的人应当也听见了吧。 沈宜荏正在沉思之际,却听得傅宏浚仍在心里腹诽道: 【表妹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突然吻我?表妹她不会后悔吧?刚才我会不会吻的太用力了?】 沈宜荏但笑不语,只缓步上前,又将自己的唇印在了傅宏浚的薄唇上。 第28章 一起破案。 冬儿近几日来发现, 自家世子的心情似乎十分愉悦,一反常态地脸上挂笑不说,连平日里走进走出遇到几个不熟稔的仆妇小厮, 世子爷都会大方地赏下点银钱。 连带着冬儿都被傅宏浚赏下了一台白玉墨砚, 只吩咐他好好习字,万不可再闹出“秀才遇上兵”这样的笑话。 冬儿连声应是,心里只在忖度世子爷近日一反常态的缘由, 虽寻不出些蛛丝马迹来,可他也能嗅到世子爷身上那种由内而外的甜意。 再联想到近日频繁来世子院子里的表小姐, 冬儿不禁感慨,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午膳过后,傅宏浚便亲唤了冬儿,一同去了自己的私库内,挑拣了不少软烟罗的绸缎,以及一些价值连城的古董摆设。 冬儿摸了摸眼前的红木花卉四条屏风, 这可是先夫人白氏留给世子爷的嫁妆,世子爷平日里爱惜的很, 等闲绝不拿出来露于外人面前, 怎得今日竟转了性? 只见傅宏浚指了指那屏风, 连带桌上的好几匹软烟罗,以及白氏留下来的其余古董,吩咐冬儿道:“把这些东西都送到清风苑去。” 冬儿霎时僵在了原地, 只不可置信地问道:“世子,这可是先夫人留下来的东西。” 那软烟罗便罢了,虽价值千金可到底料子不甚时兴了,只是其余的陈设皆是又名贵又精致的好东西,世子爷如何舍得? “表小姐房里陈设少了些, 你自送去便是,那么多话做什么?”说完,傅宏浚便又迈步去了小厨房。 冬儿仍留在原地发愣,却见自家那世子爷又折返了回来,只对他嘱咐道:“一会儿表小姐要来我们院子里用午膳,我不知她爱吃些什么,你去找了她身边那个叫红枣的丫鬟,问问她,表小姐可有忌口,问过了立马来回我。” 冬儿便只得吩咐了几个机灵的小厮,随他一起将世子爷赏下来的陈设搬去了清风苑。 问过红枣表小姐的喜好后,冬儿才领命而回。 这一日的午膳,一应菜肴皆是沈宜荏的爱食之物,沈宜荏在江南时,便极爱食鱼虾,只是来了镇国公府后,因着不愿麻烦姑母,向来都是大厨房送什么菜她便吃什么。 这等鲜香的鲈鱼及白灼虾她已是许多没有吃过了,沈宜荏一时之间便不小心多用了些,待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时,方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筷子,只一脸羞窘地望向傅宏浚。 傅宏浚却有些诧异,他见桌上这一道清蒸鲈鱼似是极合表妹胃口,可表妹不过用了几筷子,便又停了下来,他不免便问道:“表妹,可是这鲈鱼不合你的胃口?” 沈宜荏这下方才矜持地摇了摇头,只赞道:“这鲈鱼肉质鲜美,入口软滑,如何会不好吃?” 傅宏浚闻言,便更加不解其意,既然这鲈鱼味道鲜美,表妹为何不再吃下去了,他便又问道:“既如此,表妹再多用些吧。” 可沈宜荏却是一副羞赧不肯再用的样子,还是一旁的红枣见自家小姐在世子爷面前实在有些放不开手脚,便出来打圆场道:“世子爷,小姐身子弱,若吃了这鲈鱼,便会闹肚子呢。” 傅宏浚听了,这才将“表妹爱吃鲈鱼,只是吃多了会肚子疼”这一事暗暗记在了心中。 午膳过后,傅宏浚便带着沈宜荏去了那黑衣人所在的厢房里,他早起已吩咐过冬儿,仔细熏一熏院里的异味,并将那黑衣人的双手双脚都绑在床棱上,以防他会出手伤了沈宜荏。 傅宏浚便又仔细察看了一番厢房内的陈设,见房内似有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后,他才踱步走到那黑衣人床榻旁,目露凶光地警告道:“你给我安分点,不然我有几百种法子让你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被塞了好几天猪肘子的黑衣人连忙含泪点头道。 傅宏浚因不愿让那渗着血丝的猪肘子污了表妹的眼睛,他便特地饿了那黑衣人好几天,如今他四肢无力,只如一具死尸一般躺在床榻上,便是想咬舌自尽也没这等力气。 傅宏浚警告过后,便唤人将那黑衣人嘴中的生猪肘子给拿了出来,又给他喂了点糖水后,方才带着一应仆从等出了厢房,独留下沈宜荏与那黑衣人二人隔着床帘相望。 傅宏浚在门外的确有些忧心,可表妹早已与他商量过了,她虽有法子能问出那黑衣人的话,可若是有人在,那法子的效果便会小上许多。 是以傅宏浚虽心内担心不已,可仍不愿对表妹出尔反尔,他既然已答应了表妹,能做到的事情就必须做到。 门外的冬儿便望着自家主子围着那紧闭的厢房门来回踱步,脸上的焦急如何也遮掩不住,瞧着便像是自家媳妇正在厢房里生产一般。 沈宜荏尚且不知一屋相隔外的傅宏浚心内是否焦急,她只提起裙摆绕着厢房内的梨花木桌疾步走了几圈。 床榻上的黑衣人惊得眼珠子险些便要掉了下来,他只觉自己如同身处地狱之中,那镇国公世子就是个十足十的变态,那日先是用剑刺了自己,而后又让医师将自己救活,救活后又放了个大猪肘子在自己嘴里,如今唤来一个貌美女子,那女子却只围着桌子来回疾走。 这群人当真是没一个正常的。 感受到脑海中纷乱之声的沈宜荏方才抚了抚心口,随后便走到了那黑衣人的床榻边,扬起软糯又清灵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那黑衣人却连眉毛也没抬一下,只盯着头顶上的帐缦发愣。 【神经病问我话了,我才不会告诉你我的名字呢。】 沈宜荏也不气馁,只听她继续问道:“你为何要刺杀表哥?” 那黑衣人仍是不答,他虽四肢乏力,却仍是从鼻孔里发出了一声冷哼,似在讥笑沈宜荏这美人计的浅显。 【那镇国公世子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让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来审问我话,主子想杀他便杀了,还需要理由吗?】 沈宜荏柳眉微蹙,瞧着黑衣人话里对世子表哥的蔑视,他口中的主子定是个位高权重的人,只见沈宜荏她凝神思索了一番,随后便目露崇拜地说道:“世子表哥是我见过最英俊神武的男子,你主子定是嫉妒表哥才会让你来行刺他吧?” 那黑衣人仍不语,只是眸子里的讥讽便又愈加浓厚了几分。 【这傅宏浚不过是个倚靠祖荫的草包罢了,自家主子却从一介寒门打拼到了如今户部尚书的位置,这才是真材实料呢!嫉妒他?可不要贻笑大方了。】 沈宜荏了然,原来指使这黑衣人前来刺杀表哥的是户部尚书,她面上只作出了一副懵懂的样子,便接着说道:“是了,定是这样,你主子定是个尸位素餐的纨绔子弟,说不准又生的奇丑无比,是以才会如何嫉妒表哥,只恨表哥生的又英俊家世又好,所以才会让你来刺杀表哥。” 说完这话,那黑衣人才忍不住出口啐道:“放你的屁。” 【主子派我来行刺傅宏浚,是因他屡次插手税银案一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也敢管这样的事。】 沈宜荏听得这句心神后,方才对那黑衣人温婉一笑道:“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沈宜荏的喜悦与平和着实让那黑衣人惊讶不已,这个人莫非真的是神经病不成,怎么我骂她,她还要谢谢我? 沈宜荏如今还有些气喘吁吁,她便坐于凳子上平心静气了一会儿,待心绪稳当后,方才开门将傅宏浚放了进来。 傅宏浚急冲冲地开门进来后,方才仔细检阅了沈宜荏一番,见她除了脸颊处有些嫣红外,其余各处皆无恙后,他心中那颗大石方才落了地。 “表妹,你可有问出些什么?”傅宏浚确定沈宜荏无恙后,方才出言问道。 床榻上的黑衣人一脸自得地冷笑了一声,这傅宏浚当真是个草包,以为他让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来审问自己,自己就会把持不住,将心里话全盘托出吗?他傅宏浚也太小瞧自己了。 正当黑衣人暗自得意时,却听一旁的沈宜荏缓缓开口道:“表哥,我都问出来了。” 黑衣人闻言,心内虽有些疑惑,可他脸上的笑容却仍是没有落下来,这女子问了自己这么多问题,自己可一句话都没回答过,她问出来了什么?只怕是胡诌的吧。 “表妹你慢慢说。” 沈宜荏便正色道:“差使这黑衣人来刺杀你的幕后主使是户部尚书,来行刺你是为了税银案一事。” 她话音刚落,床榻上的黑衣人便双目圆瞪,只用一只手攀住了那床柱,低声嘶吼:“不…可能,我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 傅宏浚却全然没将他的话纳入耳间,他只凝神思索了半晌,而后才叹息道:“没想到竟是他。” 沈宜荏见表哥脸上似有忧愁渐生,便只得温声劝慰道:“表哥既已知道了那人的险恶用心,从今往后便多多提防他一些。” 第29章 尚书府。 傅宏浚心内虽有些怏怏不乐, 可表妹眼波流转的杏眸望了过来,他霎时便把心内的不虞压了下去,只笑道:“表妹可帮了我大忙了。” 他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前些日子自己也不是没审问过这黑衣人, 可不管自己是威逼还是利诱,那黑衣人皆咬紧了牙关,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 为何表妹一出手, 那黑衣人竟将幕后凶手和杀人动机全盘交代了出来? 傅宏浚虽有些疑惑,可若是表妹自己不愿意诉诸于口, 他也不愿多问。 那床榻上的黑衣人此时还瞪着眼,只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沈宜荏,他只得喃喃出声道:“可我…明明什么都没有说。” 如今这黑衣人对傅宏浚来说已无任何利用价值,他便让冬儿将那黑衣人裹了草席扔出府去,是生是死皆看那黑衣人自己的造化。 傅宏浚安排好那黑衣人后,又将沈宜荏领至了自己的书房内, 如今京城的天气还炎热的很,他便让下人拿了只浸过井水一夜的西瓜来。 只是他却忘了这西瓜吃起来极不文雅, 沈宜荏苦笑了两声, 还是推拒了傅宏浚的好意, “表哥自己吃吧。” 傅宏浚剑眉微蹙,见沈宜荏没什么胃口的样子,便又令人拿了些樱桃酪来, 这下却正合沈宜荏的胃口。 “表哥,您一大早让冬儿送了那么多东西去我院子做什么?”沈宜荏边吃着那樱桃酪,边问道。 傅宏浚脸上似有潮红点点,他便极不自然地移开与沈宜荏杏眸相对的视线,只含糊其辞道:“上次去表妹院里, 发觉里头陈设素净了些,所以我便拿了些小玩意给表妹房里添添生气。” 沈宜荏捏着银匙的手一顿,随即她便嫣然一笑,只柔声对傅宏浚道谢道:“多谢表哥想着宜荏。” 若傅宏浚是个极为知晓女人心的浪荡公子,此刻他必能从沈宜荏客套有余,真心颇少的双眸里瞧出她说这话时的敷衍。 可傅宏浚在男女之事上乃是个不谙世事的稚童,他见表妹柔情似水地与自己道谢,心下便似乐开了花一般。 傅宏浚便继续与沈宜荏东扯西聊了起来,待沈宜荏脸上显出倦色时,傅宏浚才派了冬儿将她送回清风苑中。 回去路上,沈宜荏似是有些心情不佳,冬儿与红枣便心照不宣地缀在她身后,余留五六步的距离,只不敢打扰她沉思。 待冬儿将沈宜荏送到清风苑后,便与红枣闲聊了一会儿,待日落昏黄之时,才回了世子的院子中。 红枣羞红着脸进了沈宜荏的闺房内,手上还拿着一支素钗,正服侍沈宜荏净手的芍药便笑着一把拉住了她,只揶揄道:“你家冬儿又给你送东西来了?” 红枣闻言,两靥顿时粉的如桃花扑面一般,只啐了一口骂道:“什么我家的?你又拿这样的话来臊我。” 芍药却一脸促狭地跑到沈宜荏身旁,笑道:“姑娘,我瞧着世子爷身边的冬儿是瞧上红枣了,他三番五次地来我们院里不说,每回来还总带些钗子绢花的。” 沈宜荏微愣,只一脸疑惑地问红枣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红枣见自家姑娘都开始与芍药一同打趣自己,顿时便扭捏着身子,满脸通红道:“没有…这样的事。” 沈宜荏却笑,如今见这红枣一副少女怀春的羞怯样,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见她立刻将红枣唤到了自己身前,细细问道:“你对那冬儿可有意?你也不必拿那些假话来哄我,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呢,你可要好生想一想。” 红枣见沈宜荏如此正色,当下便只得顶着羞意说道:“冬儿,他待我极好…” 这话说完,芍药却立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道:“小姐也要给这丫头预备起嫁妆来了。” 红枣忙又上去拧芍药的腮,又骂道:“你这蹄子,看我怎么治你这种坏嘴。” 沈宜荏见这两丫鬟如此活泼亲密,心上因世子表哥而蒙着的那层丝丝缕缕的歉疚感也减轻了不少,她便说道:“你们俩也没闹了,这冬儿的老子娘你们可知道是谁?他家里有几口人?如今在做什么营生?” 红枣见小姐如此询问,便只能停下手上的动作,秉道:“冬儿她娘从前是先夫人的陪嫁,如今年纪大了,世子便让她回家养着,冬儿有个妹妹,如今还未嫁人,他一家人已脱了奴籍,如今正在世子爷的庄子上当管事。” 红枣说完,一旁的芍药便忍不住挤兑她道:“瞧着丫头,还嘴硬呢,人家家里的事儿心里都门清,还说不想嫁给冬儿?” 红枣闻言,便又立刻上去与芍药闹成一团。 沈宜荏将红枣与芍药视作亲生姐妹,如今红枣的终身大事已有了着落,她心下的那颗大石便也落了下来,只听她说道:“若冬儿真对你有意,便让他亲来我这儿将你求娶了一句,我虽手上银钱不多,便是卖了母亲留下来的嫁妆,我也定会送你风光出嫁。” 红枣见沈宜荏这话说得心酸,当下眼中便蓄起了一层泪意,小姐这几年的艰难她都看在眼里,她又怎么能让小姐卖了嫁妆来补贴自己呢。 红枣便立刻红着眼说道:“我早就与冬儿说过了,他若是当真心悦我,便将我这个人娶去了吧,到时我必会好生侍奉他父母,只是嫁妆,我当真是一分也拿不出去,他听了这话也是应了的。” 谁知沈宜荏却轻声一笑道:“你这傻丫头,若是没有嫁妆傍身,要人家父母兄弟如何瞧得起你呢?再者说,若是那冬儿婚后待你不好,你有了嫁妆,也好有些底气,便是和离也不怕。我心里有数,虽日子简薄了些,可你和芍药的嫁妆我是早已预备好的。” 红枣与芍药便都泪眼婆娑地跪了下来,只道:“姑娘很不必如此,如今夫人老爷都已去了,好容易才留下一点银钱给姑娘你傍身,小姐阖该多为自己打算打算才是。” 提到已逝的双亲,沈宜荏不免也有些哀痛起来,主仆三人俱都红着眼僵作一团,屋内的气氛已降至冰点。 还是红枣不忍见沈宜荏落泪,便又立刻语气轻快地闲扯起其他事宜来,只见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屏风道:“小姐,你瞧那屏风,冬儿偷偷与我说,这屏风可值好几千两银子呢。” 芍药惊讶不已,她只绕着那屏风瞧了好半晌,随后才叹道:“瞧着也没什么出奇的,怎得要如此之贵?” “这是原先的镇国公夫人的嫁妆,听说是个名家大儒亲自题的字的,冬儿与我说的时候还十分疑惑,只说世子平素最珍视这屏风,如今却又送到了小姐屋子里来,当真是奇怪。”红枣只道。 芍药听了这话,却没心没肺地笑道:“管他为什么呢,兴许是我们屋子里没什么名贵的陈设,世子瞧不下去了呗。” 芍药不知为何,可沈宜荏却明白世子表哥近来屡屡对自己示好的缘由,起初兴许只是有些心悦自己,可如今定是以为自己也心悦他。 毕竟,那日在书房自己的所思所言皆是故意引他误解,故意惑他动心。 沈宜荏脸上似是有几分不虞,心内蒙着的那一股负罪感便又卷土重来,一阵天人交战后,她方才劝服自己:世子表哥不过是待自己一时情热罢了,待时间久了,他新鲜劲儿过了,便不会再对自己这样好了。 沈宜荏左想右想下,心内仍是有些怏怏不乐,她便只得停下胡思乱想,起身去榻上入睡。 翌日一早,便是沈氏与沈宜荏约定好的去刑部尚书府贺寿的日子,沈宜荏本以为只有自己与姑母一同前去。 可她一进正院,便发现傅宏浚已坐在桌旁翘首等待。 她当下便有些惊讶,在沈氏灼灼的目光下,她便捏着嗓子照片走到傅宏浚身前,含情脉脉道:“见过表哥。” 一大早受了心上人情思绵绵的注视后,傅宏浚脸上的笑意便如何也遮掩不住,只是沈氏在侧,他不好太过张扬,他便只淡淡一笑道:“表妹早。” 如今沈氏待傅宏浚亲密更似往常,只见她笑着问傅宏浚道:“浚儿,你父亲怎么说?” 傅宏浚便立刻敛起了笑意,只沉声回道:“太太稍安,我已派了人去王姨娘房里请父亲示下。” “太太”一出,沈氏的脸便青一块白一块起来,说到王姨娘这儿,沈氏脸色已变得惨白无比,好半天她才挤出一个笑容道:“既如此,我们便在这儿等一等吧。” 略等了片刻,冬儿便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只回禀道:“世子,夫人,国公爷说他身子有恙,懒怠去人多的地方。” 说罢,沈氏的脸色已颓丧灰败,好半晌她才缓缓开口道:“既如此,我们便往刑部尚书府上去吧。” 沈氏便带着沈宜荏上了轿撵,放下车帘后,沈氏方才还笑脸盈盈的俏脸此刻已如阴云密布一般可怖,只听她幽幽开口道:“你也听到了,如今国公爷的心里愈发没我这个正经夫人了,连这样的宴会都只缩在那贱人房里。” 沈宜荏却不敢接着话头,只低声劝慰道:“姑母,许是国公爷当真是累了。” 沈氏却自嘲一笑,妍丽的眸子里满是哀伤,“罢了,我也得知足,起码他没休了我扶那个贱人上位。” 这话愈发刁钻,沈宜荏自是讷讷不敢应。 第30章 我的眼光。 沈氏抱怨一通后, 便要吩咐马夫启程往尚书府去,却听得车帘外响起一声浑厚又沙哑的嗓音,听着像是老太太院里的刘嬷嬷。 “夫人且慢。” Ding ding 那可最是个德高望重的嬷嬷, 奶大了镇国公傅升不说, 脱了籍的亲生儿子如今已在傅升的提携下当上了七品小官,倒也很有几分本事,她如今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官太太了, 可她却仍不愿意回家去颐养天年,只贴身服侍镇国公老太太。 沈氏心下嗟叹, 便撩起了车帘对那刘嬷嬷笑道:“嬷嬷,您怎么亲自出来了?有什么事使个小丫鬟来与我说一声不就好了?倒劳烦你亲自走一趟。” 那刘嬷嬷行事倒也落落大方,只见她言谈谦卑道:“夫人,老奴来,是替老夫人来传话的,那些小丫头嘴皮子不利索, 让她们来,只怕会坏了事。” 沈氏见这刘嬷嬷如此严肃, 当下便心内一顿, 随即才笑道:“母亲有何吩咐?” “二小姐从前那个夫婿家里出了些事, 老太太便不大中意那小子了,如今正要托夫人您将二小姐一起带去那尚书府,也好让二小姐多见见世面。”刘嬷嬷仍板着一张脸恭声说道, 只是那双精明的眼里却瞧不出一丝对沈氏的尊敬来。 沈氏脸上的笑意便瞬间落了下来,那傅芷娇可是个烫手山芋,如今老太太自己不理事,还将这样的事扔给了自己? 不过是个庶女,却被那老虔婆捧的如金枝玉叶一般, 家世好的庶子嫌人家纨绔浪荡,家世差的寒门书生又嫌人家简薄寒酸,为这傅芷娇挑夫婿,便是这世上最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只是婆母吩咐下来的事,便是给沈氏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说一个不字,只见沈氏故作惊讶地瞧了瞧刘嬷嬷的身后,只问道:“二姑娘人呢?” 刘嬷嬷沉声答道:“二姑娘正在梳妆打扮呢,还请夫人稍等片刻。” 她傅芷娇是什么大人物?竟还要她们这群人在这儿等着? 沈氏心内虽不虞,面上的笑意却情真意切的很,“二姑娘如今也爱打扮了,改明儿我把贵妃娘娘赏的那套红玛瑙头面送了她。” 刘嬷嬷脸上却仍是容色严峻,一丝笑影也无。 沈氏自觉被下了面子,当即便干笑两声,又坐会了轿撵里,里头的沈宜荏便不解地瞧了瞧姑母胀红的脸色,问道:“姑母,芷娇也要同我们一起去尚书府吗?” “那丫头没怎么出过门,一会儿你看着她,别让她丢人现眼。”沈氏说道。 沈宜荏心内一哂,姑母这话说的好似她出门在外经常受人夸赞是的,那些人从不掩饰对自己的不屑一顾,自己若走路时步伐慢一些,都会受她们一顿指指点点。 又等了一炷香的工夫,傅芷娇才携着丫鬟姗姗来迟,今日她一身蝴蝶兰金丝五彩袍,满头的名贵首饰,连一双柔荑上都染了大红色的丹寇,瞧着比寻常人家的嫡女还要气派几分。 傅芷娇先是毕恭毕敬地对马背上的傅宏浚行了个礼,随后又对着沈氏所在的马车行礼道:“劳母亲久等,是女儿的过错。” 刘嬷嬷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沈氏也不敢怎么刁难傅芷娇,便听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说这些生分话做什么,还上来吧。” 闻言,傅芷娇便由丫鬟搀扶着上了马车。 沈氏见了傅芷娇今日的这身打扮,脸上的神思更为不悦,她便瞥了一眼沈宜荏素淡又老气的藏青色薄纱裙,和鬓发上大红大绿的发钗,只忍不住出口数落道:“你今日带的是什么钗子?” 车帘外的傅宏浚便浑身一僵,只扬着耳朵准备听沈宜荏的回答。 却听那道软糯又灵透的声音响起,“姑母,这是我极爱的一支钗子……” 傅宏浚听到此,嘴角便不自觉地上扬,连带着整个人都意气风发了起来。 “这次便罢了,我一时之间也没别的钗子给你换上,你的眼光何时变得这样差劲?这钗子便是赏赐有脸面的丫鬟,她们都嫌它艳俗呢。”沈氏接着数落道。 话尽于此,傅宏浚便蹙起剑眉,只瞪向一旁无辜的冬儿,用眼神示意:你不是说这钗子好看吗? 冬儿不解其意,便大剌剌地开口问道:“世子,你眼睛不舒服吗?” 傅宏浚便又瞪了他一眼,心里只把这笨奴才骂了好几百遍。 车内的沈宜荏听见冬儿说话后,心内便明白了外头的表哥必是听见了车内的谈话,姑母如此直言不讳,必是伤了表哥的自尊心的。 沈宜荏便小声地辩驳道:“姑母,这钗子虽颜色艳丽了些,可花样却十分别致,宜荏很是喜欢呢。” 听得这话的傅宏浚脸上才带出了一丝笑影,他便朝冬儿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冬儿愈加不明白,他只发问道:“世子爷,您的眼睛抽筋了吗?” 车内闻得此声的沈宜荏便捂嘴一笑,沈氏见她莫名其妙地发笑,疑惑的同时便仔细审视了一番那大红大绿的钗子,只见那花样不过是最寻常的雕花纹样,别致在哪里? 沈氏不欲与沈宜荏多言,便又闭眼假寐起来。 沈宜荏身侧的傅芷娇脸色平淡,望向沈宜荏的目光里似有些哀愁,沈宜荏也瞧出了她的不对劲,正欲与她说些什么时,却又顾忌沈氏的存在,沈宜荏便轻轻摸了下傅芷娇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马车又行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背上的傅宏浚才隐隐约约望见了尚书府门前的那两座石狮子。 待马车停下来后,才听得傅宏浚沉声对车里的人说道:“已到了。” 片刻后,沈宜荏与傅芷娇便一前一后地下了马车,沈氏便由着后天车上的几个仆妇搀扶了下来。 刑部尚书李健此刻正立在那石狮子旁,傅宏浚见了则躬身与他问号道:“见过尚书大人。” 那李健则立刻将傅宏浚搀扶了起来,只笑道:“世子爷客气了。” 说着又在傅宏浚身后搜寻傅升的身影,见只有几个女眷缀在他身后,方才问道:“国公爷怎得不在?可是身子未好全?” 傅宏浚面上虽平淡无波,身后的沈氏却有些难堪,只听她强撑着笑道:“上月里那场病到底损伤筋骨,国公爷便在家里修养,还请尚书大人见谅。” 那李健则立刻摆摆手,只道:“夫人抬举我了,恩师身体有恙,自是该好好静养。” 这顿寒暄完毕,李健才派了一个仆妇将沈氏一行人领进了府内的宴厅。 傅宏浚虽有些不愿与沈宜荏分离,可男女不同席,他便只能恋恋不舍地望了沈宜荏一眼后,大步迈向了前厅。 沈氏此刻正忙着与相熟的贵妇寒暄,沈宜荏便得了空与傅芷娇说话,只见她问道:“娇儿,你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傅芷娇的眼眶里便蓄满了泪水,只是一瞬便似要滴落下来一般,“宜荏,祖母不愿让我嫁给沈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沈宜荏却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呆愣在了原地,正巧宴厅上人来人往,并无人往她们的方向看来,沈宜荏便掏出了自己的软帕,为傅芷娇擦了擦泪,温声道:“你别哭,这儿可都是人呢,你且与我细细道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公子如今只是个举人,祖母本就不大满意他,况且如今他还闹出了件丑事出来,祖母一气之下,便唤人去他们府上大闹了一通,还扬言要退婚。”傅芷娇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便极幽怨地与沈宜荏说道。 沈宜荏听了这话,当下心内便有些无语,好半晌她才询问道:“那沈公子闹出了什么丑事?” 提到这一茬,傅芷娇那股颓丧之气便消散了一大半,只听她气鼓鼓地说道:“他将一个通房肚子搞大了,他母亲知晓了后,便给那通房灌了一碗落胎药下去,可那通房也是个性子刁钻的恶妇,竟穿了身白衣闹了起来,还把街坊邻居都引了过来看戏,直把沈夫人气了个仰倒,如今还在床榻上歪着呢。” 沈宜荏听了这番话,心内当下便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而且她冷眼瞧着,这傅芷娇非但不觉那沈公子行事浪荡,而只把罪责推到那通房身上。 沈宜荏便沉了脸色,难得扬起一副不容置喙的厉色模样,只道:“你可觉得那沈公子有错?” 此时的傅芷娇脸上也带了一丝不悦,她便说道:“难道你也觉得这是沈公子的错?” 沈宜荏便被她这番疾言厉色的反问给噎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愣了片刻后,她方才说道:“他既已与你定下婚约,如何能在婚前让通房有孕?他这样做,分明是不把你放在眼里,这样的人,你若嫁过去,也是一屋子的糟心事等着你去烦心。” 傅芷娇的脸上满是愤懑,她听了沈宜荏这番与祖母所说相差无几的话,当下便冷了脸色道:“沈公子与我乃是自小定小的姻缘,若他未将我放在心上,如何会每时令都送了鲜果来赠予我?况且男子婚前有个通房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那恶妇太有心计,这才闹出这样的事来。” 沈宜荏当下便觉眼前的傅芷娇似被那沈公子下了降头一般,往常聪明伶俐的她怎么如今竟像是痴傻了一般,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这沈公子不靠谱,可在傅芷娇的眼里却是那通房的错。 第31章 我爱她。 沈宜荏到底挂念往昔自己与傅芷娇的情分, 她虽心下不悦,却仍勉强劝道:“那通房虽有心计了些,可到底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那沈公子在婚前做出这样的丑事来, 的确是个不妥之辈,非但老太太不喜他,连我也觉得他配不上你呢。” 傅芷娇的泪水便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落了下来, 连日里祖母严厉的教导,周围仆妇怜悯又似同情的目光, 混杂着此刻沈宜荏的温声劝慰,一同将傅芷娇那颗脆弱的少女慕情给击了七零八碎。 沈公子乃是她十岁上头就一眼相中的夫婿,虽家世简薄了些,可他却生的玉树堂堂、清隽挺秀,她这一颗芳心早已被沈公子掠夺去了,况且外头人哪个不知道她傅芷娇已是定过亲的人了, 如今却又要再寻夫婿,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千万种委屈的心思便一齐涌了上来, 她便不可自抑地哭道:“他如何就配不上我了, 我这辈子就认定他了, 我倒是看错你了,原来你也和祖母一样嫌贫爱富呢。”说完,便转身跑出了尚书府的花厅。 傅芷娇的贴身丫鬟便立刻追了上去, 一边追一边在心里腹诽道:姑娘已多少年没出门参加过宴会了,这一次来尚书府,老夫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一定要看牢了小姐,不可让小姐在京城诸贵妇面前出丑。 可这表小姐却非要拿话来激小姐, 这下可好,姑娘今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落荒而逃,明日满京城便会传遍姑娘的是非。 思及此,那几个丫鬟不免有些埋怨沈宜荏。 傅芷娇这番举措到底是引起了不少贵妇小姐们的注意,如今只留下沈宜荏尴尬地站在原地,她们便不免对沈宜荏指指点点了起来。 恰好白山晴也在宴上,她见沈宜荏如此窘迫,便立刻疾步上前,只温声对沈宜荏笑道:“芷娇还是这么孩子气,是不是你又跟她说了那些戏本上的事儿,她这才怕羞,寻了个地方哭鼻子去了。” 这话一出,着实是解了沈宜荏的困境,众贵妇小姐们这才移开了那审视的视线,转头继续谈天说笑了起来。 沈宜荏这才松了口气,只轻声对白山晴道谢道:“多谢白大小姐。” 白山晴脸上的神色却有些恹恹的,她只觉这人声鼎沸的宴厅十分吵闹,她便对沈宜荏说道:“这儿太闷了,你陪我去外面走走吧。” 沈宜荏见远处的沈氏仍在与旁人说笑,也无暇顾及自己,便立刻应了下来。 这刑部尚书府的内院却比镇国公府和安平侯府要差得远了,只有荷塘里的莲花还算开的妍丽,白山晴便意兴阑珊地说道:“今日表哥可有来?” 沈宜荏听她话里满是幽怨,便不知为何有些心虚,道:“来了,应当在前厅呢。” 白山晴闻言,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出来,她只说道:“你必是瞧不起我的吧,竟然会因为一个男人如此伤怀,表哥前几日对母亲说,他不可能娶我,母亲气的再家里砸了好几套名贵的茶碗,也勒令我不许再喜欢表哥。” 沈宜荏心下一叹,可她也明白,如今的白山晴不过是打算寻个人宣泄一下心中的愤懑罢了,她也不必多说什么,只要竖起耳朵聆听便是了。 “我当然知道我这样很不争气,可我从小就仰慕表哥,小时候姑姑还在的时候,便总对我说,等山晴大了,就让宏浚娶你过门。父亲母亲也一直教导我该如何做好国公府家的宗妇,可表哥却说他不愿意娶我。”白山晴说到动情处便潸然泪下。 沈宜荏心内颇有些酸涩,她有些不敢直视白山晴的眼睛,只听她沉声劝道:“白小姐家世优渥,又生的花容玉貌,将来必能寻一个十全十美的如意夫婿。” 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可听在白山晴的耳朵里却十分刺耳,只听她问道:“你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我,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小姐请说。”沈宜荏便道。 白山晴便迈步逼近了沈宜荏几步,灵透的眸子里满是审视,她便开口道:“母亲说,你寄居在表哥家里,是想嫁给表哥,我只问你,这事可是真的?” 沈宜荏心上一跳,她被白山晴这鹰隼般的眸子一望,心里那点隐秘的心思便如冥火一般灼烫了她的五脏六腑,沉思了片刻后,她方才答道:“宜荏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 她不过是想利用表哥对她的心意,查出沈家一案的真凶罢了,这样卑劣的心思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可她除了利用自己这一身皮肉以外,并无其他的办法。 白山晴听得沈宜荏如此说,那张俏脸上方才现出了一丝笑影,她只道:“我从前听了那些女子的挑唆,以为你是个心机颇重的女子,可我冷眼瞧着,你倒是个心善的人,既如此,你做我的闺中密友,也不算拉低了我的身份。” 说着,她熠熠生辉的目光便落在沈宜荏的双眸间。 沈宜荏自是哭笑不得,白山晴这番话虽说的不甚妥帖,可内里的意思她却是听明白了,这是白大小姐要屈尊纡贵地与她结交的意思。 思及此,沈宜荏不免有些艳羡,白山晴这样将情绪写在脸上的单纯女子阖该被人放在手心仔细疼爱呢,而她这样阴暗又利用别人心意的女子还是离情爱之事远一些好了。 “白小姐,若是我与你做了闺中密友,你另几个密友可会跳起来活剥了我?”沈宜荏便笑着揶揄白山晴道。 白山晴却极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只说道:“你当真以为我傻吗?那几个人不过是想从我这里捞点好处罢了,我才不会把她们当成知心好友呢。” 沈宜荏却捂嘴一笑,望向白山晴的眼里满是促狭之意。 白山晴这才会意,羞恼之下,她便挠起沈宜荏的痒来,只道:“好啊,你还真的把我当傻子。” 沈宜荏最是个怕痒之人,不过被白山晴触碰了几下,便立刻胀红了脸讨饶,边讨饶还边往那假山后跑去。 白山晴却连忙上去追赶她,只道:“你快别往那假山处跑,那儿池塘的水颇深呢,我们俩可都没带丫鬟来。” 刚刚钻进假山后的沈宜荏却立马捂着心口从那儿出来,脸色却红得如桃花扑面一般,可水杏般的眸子里却满是惊吓,额上还渗出了细细密密的香汗。 她连忙便要拉着白山晴离开这不俗之地,而好奇心颇重的白山晴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说完,她便提起裙摆往假山后走去。 沈宜荏阻拦不及,便只能一脸尴尬地等在原地,片刻后,白山晴也臊红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沈宜荏因气喘吁吁的缘故,已能听到白山晴的心声。 【啊啊啊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有人在这里做这种苟且之事啊!】 “我们快走吧,可不能被她们发现了。”白山晴立刻满脸尴尬地对沈宜荏说道。 沈宜荏自是求之不得,她立刻携着白山晴的手离开了假山附近。 待回到宴厅后,白山晴方才撇了撇嘴,对沈宜荏说道:“我刚才略瞧了一下,你知道那个男的是谁吗?” 【那男的一看侧脸就是忠毅侯家的庶子,除了他还会有谁整天骚包到在发冠上带颗东珠。】 沈宜荏顿时瞠目结舌地望向了傅芷娇,片刻后方才支支吾吾道:“不知道。” 她心下颇为疑惑,那苏端可是自己的恩人,他为何要在别人家的府邸做出这样的事来? 沈宜荏仍在震惊之时,却见那白山晴挤眉弄眼地接着说道:“你可知那女子是谁?那张大饼脸满京城也就一两个人有呢。” 【宜荏一定不知道,那女子可是刑部尚书家的千金李依梦呢。】 “罢了,也不知她们为何会在那儿做出这样的事来,但总与我们无甚关系。”沈宜荏记挂苏端的恩情,便只得出声为他遮掩道。 白山晴便撇了撇嘴,见沈宜荏不甚好奇的样子,便喃喃道:“怎么回回都是我们俩撞见这样的事呢,莫非,我们八字相冲?” 沈宜荏也笑,边笑着边打量了白山晴一番,仔细瞧了一瞧,才发现她头上的金钗似是不翼而飞,说不准就是掉在方才的假山处,沈宜荏心内警铃大作,便立刻道:“你头上的金钗不见了。” 白山晴便立刻摸了摸自己的鬓发,见果真有个金钗不见了后,她便立刻要回去假山寻一寻,恰在此时,安平侯夫人身旁的丫鬟走了过来,便要让白山晴去与宴厅里的贵妇们见礼。 沈宜荏见她为难,便立刻说道:“我替你去寻,你安生去吧。”说着,她便又往后院的假山处走去。 好容易才在那假山处将白山晴掉落的金钗拾了起来,沈宜荏便用余光瞥了瞥方才苏端与那李依梦行事之处,见那儿空无一人后,她方才松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去时,却迎面撞上了一双漆黑色的眸子。 只见那男子发冠上镶着一块东珠,面庞清隽,衣衫略有些不齐整,双颊处还有似潮红,不是苏端还能是谁? 沈宜荏当下便有些心虚,她便僵着脸与苏端打招呼道:“见过苏公子。” 苏端便不怀好意地望了一眼沈宜荏手上的金钗,只粗声粗气道:“你都瞧见了?” 沈宜荏心下隐隐有些不安,她便强挤出一个笑容,只道:“苏公子在说些什么?我不过是恰巧来此处散散心,正巧捡到了这根金钗罢了。” 苏端脸上的笑意便瞬间敛了起来,他只逼近了沈宜荏几步,将她逼得背部紧贴那冰冷的假山石头时,他方才瞥了眼她飘忽不定的双眼道:“你在撒谎。” 沈宜荏这下可以确定自己如今当真是有些危险了,她便只仓惶辩驳道:“我当真什么都没瞧见,苏公子您到底在说什么?” “你当我喜欢伺候那又胖又丑的刑部尚书嫡女吗?不过是想勾着她为我讨个军令来瞧瞧罢了,刑部的军令,你可知道要拿来做些什么?”苏端此刻撕掉了以往温文尔雅的外皮,只阴着脸俯在沈宜荏耳边轻声说道。 虽此刻他与沈宜荏之间只剩一寸的距离,可他冰冷的眸子里却无一丝暖意,那若隐若现的杀意让沈宜荏心内一僵。 她可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没有寻出沈家一案的幕后凶手呢,沈宜荏便只得服软道:“苏公子做事自有您的道理,不过,我对朝政之事一窍不通,苏公子与我说这些,不过是对牛弹琴罢了。” 苏端见她如此慌张,嘴角便不由得上扬道:“你在害怕什么?你怕我杀了你吗?”说着,苏端便嗅了嗅沈宜荏脖颈间的幽香,这才将手上的匕首横于她脖颈上。 “我在问你一遍,你有没有瞧见?”苏端冷声道,那眸子里的杀意将沈宜荏吓得险些落了泪来。 沈宜荏眸中氤氲起了泪雾,她只得软声求饶道:“我瞧见了。” 苏端这才低声笑了起来,随即便把沈宜荏脖颈下的匕首给扔在了地上,他只阴恻恻地说道:“杀了你,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你这身皮肉,会令多少男人神魂颠倒?我留着你,可有大用呢。” 沈宜荏被他这番打量猎物的眼神弄得惶恐不已,却见苏端的大手立马缚在了沈宜荏的腰上,轻轻捏了一把以后,便似要游移往上的样子。 不知怎得,沈宜荏心上便涌起了一股恶寒,苏端的触碰让她觉得自己像青楼里待价而沽的粉头一般低贱廉价,他那漆黑色的眸子里满是鄙夷与不屑,那双手却又黏附在自己身上不放。 眼前的这个男人,既鄙夷自己又想侮辱自己,自己在他眼里不过是件低贱的物品罢了,此刻,沈宜荏却鬼使神差地忆起了傅宏浚,不知怎得,她竟心下一酸。 见沈宜荏的表情十分不愿,苏端便立刻收拢了大手,只掐住了她的脖颈,又道:“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便是突然死在了这假山旁,又有谁会在意?” 沈宜荏被掐住了脖颈,且那苏端的力道越来越大,她窒息之余,便只得哽咽道:“疯…子。” 谁知这两个字一出口,苏端的力道却又瞬间扩大了几分,他只癫狂地欣赏沈宜荏这幅濒死的样子,笑道:“我的确从出生以来就一直是个疯子,本想着把你这身好皮肉送给二皇子做个禁脔,可如今想来,你这般的雪脂凝肤,用来做人皮灯笼应当也好极了吧。” 沈宜荏正觉得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被一点一点地剥夺,她呼吸不过来,大脑也似肿胀一般充起血来,苏端的力气极大,她挣扎不得,正万念俱灰之际,却见眼前的苏端却顷刻间被什么东西给踢了出去。 重获呼吸以后,沈宜荏只觉自己的喉咙似火烧一般,眼泪不可自抑地从眼眶中滚落下来,她瘫软的身体便要立刻倒下来,预想之中的疼痛却并未突然,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宽厚的胸脯。 沈宜荏睁开泪眼婆娑的双眸,却见傅宏浚正担忧至极地望着自己,那黑曜石般的双眸里满是愤怒。 他替沈宜荏顺了顺气后,便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将她护了个严严实实,片刻后,傅宏浚便起身将那苏端按倒在地,狠狠地朝他脸上打了一拳后,他方才说道:“你怎么敢如此伤害她?” 那苏端在武力上不是傅宏浚的对手,他便笑着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迹,只恶声恶气地瞥了一眼沈宜荏道:“你倒还真有几分本事,连镇国公世子都成了你的裙下臣。” 这番话对盛怒的傅宏浚来说,无遗是火上浇油,只见他立刻捡起了地上的那一把匕首,便狠狠地刺进了苏端的胳膊中,只道:“不过是个靠钻女人裙底的庶子罢了,我便是杀了你,又有谁能说我一句什么?” 傅宏浚此刻已是发了狠,他方才听了白山晴的话后便往假山处来寻沈宜荏,却见一个男子正捏着沈宜荏的喉咙,似是要置她于死地的样子,他当下便控制不住自己心内滔天的怒意,只恨不得立刻杀了眼前这个男子。 苏端被手臂上那股剧烈的疼痛给震得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镇国公世子双眼猩红的样子当真是有些可怖,他的确是低估了那个沈宜荏的能耐。 苏端为了保命便不敢再说些什么惹怒傅宏浚,可傅宏浚心内的怒意却一丝也没消退,他正要举起匕首将那苏端杀了时,却见身后的沈宜荏立刻欺身上前将他的手臂拉住,只听她哭道:“表哥,本朝律例,无辜杀人者杖八十,褫官职。” 她双眼红肿得如桃儿一般,白嫩的俏脸上满是泪意斑驳,脖颈上的红痕似两条毒蛇一般蛰疼了傅宏浚的心,他便将沈宜荏抱入了怀中,只忍着眸中的酸涩,哀声道:“表妹,对不起。” 沈宜荏于生死之际被傅宏浚救了下来,盘亘在心内的委屈也一下子涌了上来,她便也靠在傅宏浚的怀里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第32章 闹别扭了。 哭了一阵后, 沈宜荏才含羞带怯地从傅宏浚怀里起身,对上他担忧又怜惜的眸子后,她方才倍觉羞赧, 一时间竟也忘了脖颈上的疼痛, 只道:“多谢表哥。” 这一声莺语千回百转,直让傅宏浚心似被灼烫了一般疼痛不已,他余光又瞥见了沈宜荏脖颈处鲜红的手印, 盛怒之下他便起身将地上的苏端给拎了起来,待他攥紧拳头再要狠揍这苏端两拳时, 却听得身后响起一道尖利又急促的女声。 “苏郎——” 随声而来的是一个体态健硕的女子,这女子虽遍身绫罗,眉眼也清秀可人,可那一张如玉轮般的面盘却将她的艳色尽皆掩去。 傅宏浚便面色不善地往那女子的方向瞧去,待触及到那女子身后乌泱泱似的华服裙摆后,傅宏浚这才将那苏端放开。 如今沈宜荏衣衫不整, 且脖颈处的红痕也十分吓人,若是被那群爱嚼人是非的贵妇们瞧见了, 她的名声定会毁于一旦。 思及此, 傅宏浚便不情不愿地将那苏端往那女子的方向推去, 待他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后,傅宏浚方才携着沈宜荏匆匆离去,后头聚拢来的贵妇却只能望见两道背影。 而此刻的李依梦也无暇去追赶已走远的傅宏浚, 她只能将地上伤势颇重的苏端给扶了起来,见他手臂上源源不断地流出血来后,她方才大哭道:“苏郎,你这是怎么了?” 周围几个好事的贵妇连忙上前兴味十足地笑道:“李小姐什么时候与忠毅侯家的公子关系如此密切了?” “瞧她脸上的眼泪,倒像是和这苏公子情谊笃深的样子。” “尚书夫人倒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李依梦此刻心内只惦念着心上人的伤势, 便对周围贵妇们的尖酸调笑之声充耳不闻,况且苏郎早与自己立下过海誓山盟,待过段时日他便会上门来提亲,便是此刻被她们多议论一些又如何? 李依梦正要吩咐丫鬟将苏端扶至后院之时,却听得身后响起一阵急促又响亮的脚步声,她堪堪转头望向来人时,脸上却已受了火辣辣的两个巴掌。 “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在这儿与这外男拉拉扯扯的做什么?”迎面而来的是盛怒下无法控制心绪的刑部尚书夫人,只见她蓬勃的怒火里还渗着一丝心痛,她沉着脸骂完,便又吩咐自己身后的仆妇将伤势颇重的苏端抬至厢房。 李依梦自出身以来,便是被母亲捧在手心里宠爱长大的,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母亲狠狠扇了两巴掌,又被母亲用这般狠厉的话给骂了一通,李依梦的眼泪便似断线般落了下来。 那尚书夫人见女儿捂着脸无措的落泪样子,心也一阵阵刺痛了起来,可她只恨自己平日里将女儿保护的太好,那苏端不过是个青楼女子所出的庶子罢了,一身的狼子野心,不过勾勾手指、花言巧语了一番就将梦儿骗的团团转。 她自知自己这个女儿面貌并不美丽,是以她并不愿将女儿嫁到那些高门大户中,受尽婆母磋磨不说,夫婿房里的莺莺燕燕都够她喝一壶了。 所以,她早已寻好了一家人口简单,婆母和善的贫寒书生,足足给梦儿备了八十抬嫁妆,如今只等着过明路。 只是今日这事梦儿做的的确蠢笨,可她断不可能将女儿嫁给苏端这样喜爱钻营的卑贱庶子,为了女儿一生的幸福,刑部尚书一狠心便又吩咐自己的贴身嬷嬷道:“将小姐送到家庙里去。” 说罢,也不管李依梦的哭诉,只带着那几个看好戏的贵妇们匆匆离去。 待到了一处凉亭水榭地,尚书夫人才噙着泪跪于那几个贵妇面前,如今她好歹也是个一品诰命夫人,如此作态当真是吓了那些贵妇们一大跳。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那几个贵妇慌乱之下便要将跪于地上的尚书夫人拉扯起来,可尚书夫人却不肯起身,只听她如诉如泣道:“诸位夫人们也是生养过孩儿的,我家女孩儿不争气,闹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来,可如今的世道对女子十分苛责,若是她名声差了些,便连嫁给清贫书生都难上加难,我只求各位夫人高抬贵手,将此事掩了下去,也好给我家女孩儿一条生路。” 这般情真意切的慈母心肠着实是那几个贵妇收起了往日里的刁钻刻薄,只听她们略叹息了一口,便答道:“夫人您也不容易,您放心吧,这事我们不会往外头说的。” 那尚书夫人得了准声,这才破涕而笑地与那几个贵妇道谢。 * 傅宏浚气势汹汹地将沈宜荏带出后院后,便想带她去回春馆看诊一番,只是沈宜荏却还记挂着姑母所说的尚书夫人一事。 虽说尚书夫人这女眷不一定会知晓刑部尚书官场之事,可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性,她也不想放弃。 思及此,沈宜荏便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只对傅宏浚说道:“表哥,我不能走。” 傅宏浚当下便愣在了原地,他便十分担忧地说道:“你脖子里的伤势太过显眼,需得去医馆里瞧瞧。” 沈宜荏便故作轻松地一笑道:“瞧着吓人,其实并不怎么疼。” 傅宏浚见她意已决,心下虽郁闷不已,满腔愤懑无处发泄,可他触及沈宜荏灵透幽深的双眸后,那点愤懑却又瞬间不翼而飞。 “这便罢了,只是你脖子上的红痕着实有些显眼,我去替你寻了红枣过来,再去替你买条披帛来,你且在此等一等。”傅宏浚说完,便大步流星地消失于沈宜荏眼前。 沈宜荏自然也不愿让外人瞧见她脖子上的伤痕,她便立于树荫下,安生等待傅宏浚归来。 只是思绪怅惘间,似是有一股暖意流淌在她心间。 方才世子表哥险些用刀杀了那苏端时的狠戾模样仍历历在目,沈宜荏心惊的同时不免也有些愧疚,表哥似是当真心悦自己,可自己却罔顾他的真心,如此利用他。 沈宜荏心下一阵哀伤,她只告诉自己,等查出谋害沈家的幕后凶手后,她便与表哥好生说个清楚,只是想到这里,她的心田间却弥漫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痛感。 正在她恍惚之际,傅宏浚才携着红枣姗姗来迟,只见傅宏浚的手上提着一条样式精致的披帛,他只瞧了沈宜荏一眼,便将那披帛放到了红枣手上。 “表妹且在宴厅里待着吧,若有事,便唤人来前头找我。”傅宏浚语调低沉,说完这话后,便转身匆匆离去。 红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直口快道:“姑娘,奴婢怎么瞧着,世子爷有些不高兴呢。” 沈宜荏微愣,眸子里也闪过一丝哀伤,只是须臾间便转瞬即逝。 红枣瞧见了沈宜荏脖子里的红痕,她便细心轻柔地为沈宜荏缚上了披帛,只道:“小姐,方才夫人在寻你呢,我们可要往前头去?” 沈宜荏便收回了落在傅宏浚离去方向的目光,便应道:“好。” 待回了正厅后,沈氏一见沈宜荏,便蹙眉问道:“你去哪儿了?” 沈宜荏便含糊其辞道:“方才去花园那儿逛了一会儿,被日头晒的晃眼后,便在凉亭处歇息了一会儿。” 沈氏也无意刁难沈宜荏,她只环视了一番左右,便道:“那傅芷娇也不知去哪儿了,罢了,我便派人去寻一寻她,你往花厅旁的茶水间去吧,尚书夫人在那儿等着。” 沈宜荏闻言,顿时喜上眉梢地应了。 此刻花厅旁的茶水间里,刑部尚书夫人正冷着脸端坐于那软塌之上,身边的仆妇正小声与她禀报李依梦的情况。 “小姐哭到了现在,饭也不肯吃,水也不肯喝。” 那尚书夫人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只听她说道:“让她哭,从前是我太惯着她了,得好好让她长长记性。” 那仆妇如何不知自家夫人面上冷硬,心内实则担心不已,她便笑道:“奴婢斗胆,让小厨房做了些小姐平素爱用的点心过去,便是晚上小姐饿了,也能用些垫垫肚子。” 那尚书夫人却仍板着脸听着仆妇的禀报声,半晌后,方才讥笑道:“将那苏端送回忠毅侯府上去吧。” 那仆妇却霎时瞪大了眼睛,只愤愤不平道:“夫人,那人哄骗了小姐的清白,当真是罪大恶极……” 她这话未说完,却听得尚书夫人勃然大怒道:“是梦儿自己蠢,被男人花言巧语几句就眼巴巴地贴了上去,枉我聪明一世,竟生出这样蠢笨的女儿来。” 那仆妇便吓得立刻跪倒在地,只低声劝慰道:“夫人息怒,小姐天真烂漫,个性憨直,自然禁不住那苏端的无耻哄骗。” 那尚书夫人自然也不是真的如此嫌恶自己的女儿,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一块肉,她疼惜还来不及呢,只是那苏端固然可恶,可他背后终究有二皇子撑腰,况且如今崇明帝年迈,说不准将来坐上龙椅的人就是二皇子。 此时此刻,她断不可能和二皇子一党交恶。 思及此,她便敛下怒容,只沉声道:“国公夫人的内侄女怎得还没到?” 话音刚落,却听外间的小丫鬟进来禀报道:“夫人,外头有个眼生的小姐求见。” 第33章 死人。 丫鬟传唤后, 沈宜荏便候在耳房外垂首静等,不消片刻,便有一个梳着双尾髻的丫鬟笑着出来与她说道:“小姐随我来, 我家夫人正在里头候着您呢。” 沈宜荏便也躬身向她道谢, 不过几步之遥,那丫鬟便替她撩起了帘子,沈宜荏一进耳房, 便嗅到了一股甜腻又熟悉的香味,这味道似是在姑母房里闻到过。 那尚书夫人此刻正斜靠在软塌上, 一张平平无奇的四方脸上满是慈爱的笑意,沈宜荏还未行礼时,她便先说道:“不必多礼了,我与你姑母乃是手帕交,你便是叫我一声姑母,也是使得的。” 沈宜荏自然不会将尚书夫人的客套话当真, 她便极恭敬地朝尚书夫人行了个礼,随后便目带殷切地说道:“见过夫人。” “你这孩子倒是十分知礼, 我姓李, 你若不嫌弃的话, 便唤我一声李婶婶吧。”尚书夫人李氏便笑着将沈宜荏扶了起来。 沈宜荏顺势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后,她方才轻唤了一声,“李婶婶。” 李氏脸上的神色颇为和善, 她只朝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便立刻奉上了一本卷宗,只双手捧于沈宜荏面前。 “我知你来寻婶婶是为了什么,婶婶也替你去拿了这卷宗来,只是沈家一事早已结案, 那日沈家后院里有下人在烧火,偏偏风大,那火星子便烧到了房屋里,这才酿成了这般惨剧。”那李氏只神情悲痛地说道。 沈宜荏霎时便觉自己被当头棒喝了一通,她颤抖着捧着那卷宗仔细地翻阅了一番,只见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沈家一案的缘由、经过,连那日江南的天气都写得细致无比。 她沈家八十口人竟是因一点火星子和一阵大风而举家覆没? 不可能,说真起了这么大的火,为何没一个人逃了出来?沈宜荏虽瞧不颇这卷宗里的隐情,可她也察觉出了不对劲,这些拼凑出来的理由太过刻意,却更有欲盖弥彰之感。 只是李氏的态度已十分明显,沈宜荏纵有千言万语欲要宣泄于口,触及李氏冰冷刺骨的眼神后,她却生生将那些话给咽了下去。 “你也别太伤心,逝者已逝,生者可要好好活着才是。”李氏说这话时,脸上带着几分计算好的和善笑意。 沈宜荏无语凝噎,沉默了半晌后,她方才觉得这逼仄的耳房闷的险些要令她窒息,她便起身与李氏说道:“谢过婶婶,宜荏叨扰了。” 说罢,连面子情也顾不上维护,匆匆行礼后,她便转身离去。 待沈宜荏脚步声淡去后,李氏身旁的丫鬟才极不满地说道:“夫人,这沈姑娘当真有些不知礼数。” 李氏却嘴角一勾,满不在乎地说道:“你若是被害死了全家,还找不到幕后凶手,你也会无心问话的。” 那丫鬟语塞,便要服侍李氏起身之时,却听得外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并伴着一阵气喘吁吁的女声一同飘进了李氏的耳朵里。 她便蹙眉问道:“是谁在外头?” 李依梦身边的丫鬟此刻正诚惶诚恐地从外间小跑着走进了耳房,还未等李氏面带不虞地痛骂她一通时,她却先泣道:“夫人,小姐不见了。” 李氏当下便从那软塌中挣扎起了身,只横眉竖眼地问道:“梦儿不见了?如何会不见?你把话说清楚。” “小姐说要出恭,奴婢门便服侍着她去净房里,小姐不愿意奴婢们在一旁瞧着她,便把奴婢们赶了出去,奴婢们便只得在外间等着,只是一炷香的工夫过去,小姐仍未出来,奴婢们察觉到不对劲时,净房里已空无一人。” 待那丫鬟说话,李氏此刻也顾不上责打丫鬟,她只冷着脸厉声吩咐道:“她跑不远,定还在家庙附近,快派了人去那儿寻。” * 沈宜荏出了耳房后,便心不在焉地往宴厅走去。 因神游太虚的缘故,她走路时迈开的步子不免比往常大上了一些。 李氏摆明了不愿意插手沈家一事,可她大可直言了当地回绝自己,何必要将这“刻意”的卷宗拿出来搪塞自己呢? 此举瞧着倒像是故意打消自己再追查沈家一案一般,只是这般拙劣的借口,换了谁都是不愿意相信的。 李氏为何如此笃定自己不会怀疑那卷宗上的消息? 不,兴许她并不是笃定自己不会怀疑! 思及此,沈宜荏方觉得自己脑海中紊乱的思绪似是要抽丝剥茧地寻出一些条理来,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行动间便也气喘吁吁了起来。 兴许是李氏有恃无恐,她料定那卷宗天衣无缝,或者那幕后凶手一手遮天,自己便是挖空心思也寻不出一点蛛丝马迹出来。 一阵冷汗从沈宜荏额间缓缓流下,她心内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李氏一定认识那幕后凶手,而那幕后凶手必是居于高位之人,这才会让贵为刑部尚书夫人的李氏如此心甘情愿地为她遮掩。 听这李氏的口风,她似是与姑母极密切的样子。 那姑母,她究竟知不知晓那幕后凶手是谁? 这一刻,沈宜荏的心内是前所未有的惶恐,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家人究竟碍了那贵人什么眼,让他对他们痛下杀手,可她却熟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 她沈家八十口的命,如何就能被这些权贵三言两语打发掉了? 对沈氏颇有些怀疑的沈宜荏沉思了半晌,她如今的处境颇为艰难,既然姑母已不可信,那她只能靠自己来为沈家伸冤。 只是她能借助的也不过是自己这一身好皮囊罢了,表哥便是她最后的依仗。 坚定了想法的沈宜荏便立在原地深呼吸了一瞬,而后便脚步匆匆地往宴厅里走去,路上她虽遇到了不少神情慌张的丫鬟仆妇,可她却也没把她们的心声当一回事。 【大小姐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当真是丢脸。】 【夫人今日又要打杀好几个丫鬟了,幸好我不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 【累了一天了,还要去找人,没有赏银便罢了,待会儿还得受一顿骂。】 【今日的饭菜当真不错,我许久没吃过肉了。】 【为何那女子身上没有主子让我寻的水葫芦玉坠?这回去该如何交差?】 …… 听到水葫芦玉坠后,沈宜荏略有些疑惑,可她心内终究还记挂着更重要的事,她便也没往深处去想,只大步迈向花厅。 近日不知怎得,她只觉自己的心声之症比起从前要好上许多,从前只要一发作,那病症必得持续一个时辰,如今一发作,半个时辰的工夫便能好转。 沈宜荏一回了宴厅,放眼寻了寻红枣后,也不去与沈氏多说些什么,只将红枣带出了宴厅。 “你去与冬儿说一声,就说我身子不适,若表哥愿意的话,便带我去医馆瞧瞧吧。”沈宜荏面色平静地说完后,便将自己身上的披帛给解了下来。 红枣极不忍心地瞧了一眼自家小姐脖颈处的红痕,当下便应道:“姑娘略在此处等一等,我这便去找冬儿。” 沈宜荏心内清明如初,因她如今只有靠表哥这一个法子可施,她心内便也有些惴惴不安,若是表哥对自己的这一丝心悦消失殆尽了,她岂不是一点依仗都没有了? 如今她必须要想个法子让表哥对自己情根深种才是,沈宜荏纠结了半晌,心中只暗暗叹息,她何时成了这样不择手段的女子? 只是叹息归叹息,为了还父母亲人一个公道,她沈宜荏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又何况是捧场做戏一番呢? 一炷香的工夫后,沈宜荏已立得有些腿酸之际,红枣方才带着傅宏浚姗姗来迟,只是此刻的傅宏浚脸上的神色已不像方才那般冷峻,他只担忧万分地望向沈宜荏,只道:“表妹,你身子哪里不适?” 沈宜荏只半掩着自己如玉的脸庞,含羞带怯地望了傅宏浚一眼后,方才软着语调开口道:“表哥,白日里是宜荏不懂事,只一味要强,枉费了表哥一片好心,如今我脖颈里仍是疼的很呢。” 傅宏浚此刻哪里还顾得上生闷气,他听沈宜荏说疼,一颗心便如被揉碎了一般酸疼不已,他便立刻沉声对冬儿说道:“快去备车,再去与夫人说一声。” 冬儿却十分心不在焉,呆在原地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傅宏浚便又重复了一遍,冬儿却仍恍若未闻,连沈宜荏身侧的红枣都为他捏了把汗。 终于意识回笼的冬儿这才慌不择路地说道:“世子,二小姐…不见了。” 傅宏浚听了这话,便也脸色大变,他只冷声道:“芷娇身边这么多丫鬟跟着,如何会不见?” 冬儿便十分慌张地说道:“二小姐并身边的丫鬟都不见了,夫人如今也在着急呢。” 沈宜荏这时也顾不上魅惑傅宏浚了,她只急切地说道:“那快去找找芷娇吧,方才她从宴厅跑出去后,我也许久未见她了。” 傅宏浚闻言,便立刻去寻了刑部尚书,只央求他派了府中下人一同去寻一寻傅芷娇。 天色昏黄之时,心焦不已的傅宏浚才得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傅芷娇与几个丫鬟一齐惨死在尚书府的家庙里。 第34章 读心术。 傅宏浚得了这消息以后, 当下便愣在了原地半晌,随后才颤着语调对已在马车里候着的沈宜荏说道:“芷娇她,死了。” 沈宜荏听了自是心中大怮, 傅芷娇怎么会死?明明有好几个丫鬟都跟在她身边, 难道是丫鬟背主? 沈宜荏便惨白着脸问道:“明明方才她身边的丫鬟都跟着她出了宴厅,这么多丫鬟在侧,芷娇如何会死?” 傅宏浚脸上弥漫着深切的哀伤, 他缓了片刻后,方才说道:“那些丫鬟也都死了, 并且芷娇腰带都被那歹人解了,荷包玉佩都撒了一地。” 他虽与这庶妹不甚亲厚,可到底他们留着相同的血脉,妹妹惨死在尚书府上,死状还衣衫不整,他的心也不免沉痛了起来。 而沈宜荏听了傅宏浚这话以后, 脸上勉强维持的平静神色却骤然变得无影无踪,一阵巨大的恐惧游荡在她的心田间。 她霎时大脑便变得一片空白, 方才在尚书府里她偶然听到一个丫鬟说了句“葫芦玉坠”时, 她就觉得心下不安。 如今听表哥说了傅芷娇悲惨的遭遇和她被凶手取下荷包的这点细枝末节的事, 她心内警铃大作,剧烈的悲伤朝她奔涌而来。 只见沈宜荏似是受了巨大的打击一般,她晃着孱弱的身子, 眼里满是氤氲着的泪雾,傅宏浚察觉她有异,便立刻要上前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只听沈宜荏却霎时抓住了他的胳膊,声嘶力竭地泣道:“表哥,芷娇…芷娇她是为我而死的。” 说着, 便一头栽倒在傅宏浚的怀里。 傅宏浚见沈宜荏晕倒,已是心急如焚,情急之下他便只得让冬儿去寻沈氏来料理傅芷娇一事,而他则将表妹抱进马车,往京城中的回春馆驶去。 * 沈宜荏做了一个极长的梦,再睁眼之时,却见傅宏浚放大的俊脸正端坐在自己眼前。 见沈宜荏苏醒,傅宏浚方才松了眉头,迈步走到沈宜荏床榻边,只道:“表妹,你如今可还有哪里不适?” 沈宜荏思绪回笼以后,才想起傅芷娇做了自己的替罪羊,惨死在刑部尚书府一时,她霎时便红了眼,只哽咽着答道:“表哥,我没事。” 傅宏浚却没料到沈宜荏一醒来便会流泪,他当下便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举起手帕想替表妹擦拭却又怕自己唐突了她,可再放任表妹这么流泪下去,他的心便要被揉碎成一团了。 “表妹,你别哭,是身上哪里疼吗?我替你去找大夫。”傅宏浚手足无措下,便想出屋子去寻大夫来。 他方才转身,便觉自己的衣襟似是被人拉住了,一回头,却见沈宜荏红肿着粉桃一般的双眼,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 傅宏浚的心便瞬间软成了一滩春水,他只顺势坐在了床榻边,柔声问道:“我知你与芷娇关系密切,可你也不必如此自责,红枣已与我说了,你和芷娇在花厅里时有些口角,她便赌气跑了出去,之后她不幸遇到了这样悲惨的事,却也与你无干。” 沈宜荏听了傅宏浚这番温声劝慰后,心下的酸楚便又放大了好几分,踟蹰半晌后,她方才下定了决心,道:“表哥,芷娇她是枉死的,那杀手真正要杀的人是我。” 说完这话以后,沈宜荏便把自己缚于腰间的葫芦玉坠解了下来,并奉于傅宏浚眼前。 而傅宏浚似是被沈宜荏这番话给砸懵了,他愣了半晌后,方才说道:“表妹,这话是从何说起?” 沈宜荏瞧见了傅宏浚眸子里的怀疑,她便只得苦笑了一声,道:“表哥,若我说,我能听见别人的心声,你可会信我?” 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的傅宏浚便愣在了原地,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表妹,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宜荏心下稍安,世子表哥的反应虽有些怀疑,可到底没有立刻将自己当成妖门邪术一般痛斥出声,她知她这个心声之症太过离经叛道,可如今既有人要对自己痛下杀手,她除了求助表哥以外,别无他法。 “表哥,自我来了京城以后,我便患上了一个奇怪的病症,若我走路时步伐迈的大了一些,有些气喘吁吁后,我便能听见别人的心声。”沈宜荏便一板一眼地说道。 傅宏浚花了许久才听明白了沈宜荏话里的意思,这等惊世骇俗的病症着实是让他不敢置信,可他冷静下来后,便发现表妹说这话时神色真挚,不似作伪。 况且若表妹当真能读懂别人的心声,难怪那日能审查出那黑衣人的心中所想,思来想去后,傅宏浚便相信了沈宜荏所说之话。 只是略思索了一阵后,傅宏浚整个人便又全身僵硬了起来,只见他双颊泛红,眼神躲躲闪闪,整个人便如惊弓之鸟一般。 沈宜荏见状,自是担忧不已,只听她问道:“表哥,你这是怎么了?” 后知后觉的傅宏浚这才察觉,若表妹能听见别人的心思,那么自己之前在心里误会表妹的话语也都被她听去了? 当时他尚且还被猪油蒙了心,在心里腹诽表妹的话语也是难听至极。 羞愧难当的傅宏浚方才神情低落地对沈宜荏说道:“表妹,从前我对你误会颇多,说的话也没有顾忌,你可不要往我心里去,这当真是我蠢,我就是个蠢货。” 沈宜荏顿了片刻,方才叹了口气道:“表哥,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傅宏浚见沈宜荏无心谈过去之事后,便识时务地又将话题扯到了心声之症上,只听他问道:“表妹如何会觉得芷娇是枉死的?莫非表妹在尚书府上发现了什么端倪?” “我匆忙中遇到了一群仆妇,其余仆妇心中所想都无甚怪异,只是有一个仆妇却在念叨葫芦玉坠,只说方才那女子身上怎么寻不到主子说的葫芦玉坠。”沈宜荏便一五一十地说道。 傅宏浚听了以后,心中便也有了个大致的猜测,他仔细打量了一番那葫芦玉坠,见上头的玉质并不算纯净,且中间还有一条黑线,一瞧便是个材质粗糙的玉料。 傅宏浚便把那玉料放在手心把玩了一会儿,而后才说道:“这葫芦玉坠瞧着普通的很,表妹是从何处寻来的?” “在江南时,我曾路遇不平,救过一个妇人,那妇人言谈大方有度,生的也灵巧不俗,且对佛经之事颇有心得,一来二去,我便与她成了密友,这玉坠便是她送我的。”沈宜荏说道。 听着也无甚奇怪的,只是江南一普通仆人所赠的玉坠为何会给表妹带来杀身之祸? “那幕后凶手为何会对你这玉坠起了歹心?”傅宏浚不免有些疑惑。 沈宜荏便也想不通这一点,若自己是因沈家一事而被灭口,这倒是还有几分道理在,只是这平平无奇的玉坠如何会为她引来杀身之祸? 见沈宜荏沉默,傅宏浚方才将那玉坠拿了过来,只说道:“既然这玉坠十分危险,便放在我这儿吧。” 沈宜荏自然没有异议,她与傅宏浚又说了会话之后,傅宏浚便出门去将大夫叫了过来,待大夫仔细替沈宜荏看诊了一番后,傅宏浚才带着沈宜荏回了镇国公府。 今日傅芷娇的惨死仍是在傅宏浚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兄妹一场,他必是要替傅芷娇报仇雪恨的,只是祖母把芷娇当成眼珠子般疼爱,乍闻此噩耗,只怕祖母受不住。 傅宏浚无意再让身子孱弱的沈宜荏徒添忧烦,他便与沈宜荏说道:“表妹今日劳累了一日,如今天色渐晚,便回去歇息吧。” 沈宜荏听了这声,却立在原地不肯离去,傅芷娇是因自己而死,便是此刻不能立马就寻出那幕后凶手来,她总不能像个没事人一般回房去歇息吧? 这样凉薄的事,她做不出来。 见沈宜荏立在原地,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傅宏浚便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他只叹了口气,便说道:“你既不愿,便与我一同去老太太屋里吧。” 傅芷娇这事根本瞒不住老太太,最多到日落昏黄的时候,老太太便会发现傅芷娇并未回府,若倒时再将府里闹个鸡飞狗跳,不如现在就将实情告诉老太太。 只是老太太近来身子每况愈下,如何开口,实在是个难题。 百般纠结之下,傅宏浚仍是带着沈宜荏一同去了老太太院子里,只是刚进院门,便听见了里头茶碗落地的清脆之声。 “什么叫二小姐不见了?你们都是饭桶不成?好好一个人如何会不见?”却是老太太正怒目责骂底下的小丫鬟,那小丫鬟便是今日随着沈宜荏与傅芷娇一同去尚书府的丫鬟。 只是傅芷娇随身侍候的丫鬟太多,这小丫鬟便留在了宴厅里。 此刻她正颤颤巍巍地蜷缩着身子,心里害怕不已,却又不敢怮哭出声,她只泣道:“二小姐本在厅内与表小姐说笑,可不知表小姐说了什么,二小姐竟哭着跑了出去。” 第35章 怒火。 那老太太听了小丫鬟此番赘述后, 则立刻从那暖炕上蹦了起来,虽身形颤抖,仍抑不住怒气吼道:“你们都是死人不成?芷娇跑出去, 难道你们不会去追?” 那小丫鬟已被老太太的威势给吓得神魂俱荡, 只听她低声泣道:“老太太,二小姐身边的丫鬟仆妇都跟上去了,只留下我和嫣儿在宴厅里候着, 想来过一会儿二小姐便会被她们送回府来。” 这小丫鬟说完后,丘氏的心方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派在傅芷娇身边的丫鬟都是些忠心尽责之人,有她们环侍在侧,芷娇应该无碍,只是这样的耽搁终究是让她揪心不已,思及此,她便沉下脸继续审问道: “你可知那个表小姐究竟与芷娇说了什么?竟把芷娇这般乖顺的性子给闹哭了。” 那小丫鬟见丘氏脸色好转, 心中的惴惴不安也少了大半,只听她答道:“回老太太, 奴婢站的略远些, 并未听见表小姐与二小姐的相谈之语。” 丘氏见状便冷着脸将那小丫鬟打发了走, 又命几个忠心的仆妇去二门外守着,芷娇近来心情不佳,许是避着人在那儿发呆去了, 如今这时辰也该回府了。 仆妇走后,丘老太太才横眉竖眼地对身边的心腹说道:“沈氏的内侄女能是什么好东西,我只怕她教坏了芷娇。” 那心腹连忙笑道:“老太太何必烦恼,那沈宜荏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罢了,将来二小姐必是要嫁去高门贵府的, 她便是想作妖也无处可作。” 说完这话以后,丘氏才一脸正色地点了点头。 堪堪走到丘氏院外的沈宜荏与傅宏浚却全然不知丘老太太此刻心内是否愤怒,见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哭着跑出来后,沈宜荏的心里便不免有些焦躁。 在这镇国公府里,她最怕的便是这丘老太太,也不知怎得,无论自己怎么谦卑怎么讨好,丘老太太望向自己的神色里总是那么的鄙夷与居高临下。 可如今傅芷娇因她而惨死,她便是再害怕也得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 傅宏浚见身边的沈宜荏身形略有些颤抖,便立刻温声说道:“别怕。”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携着沈宜荏走进了丘氏院子里的正屋内。 守在门外的小丫鬟见世子与表小姐一同前来后,心中虽疑惑非常,可面上也是一等一的尊敬。 “见过世子,见过表小姐。” 傅宏浚待丘氏院子里的丫鬟也算有礼,只听他笑道:“老太太呢?” “正在屋里呢,奴婢去给您通传。”那小丫鬟满嘴满眼里都是掩不住的笑意,那含羞带怯的眼神几乎要黏在傅宏浚身上。 沈宜荏略有些尴尬,可见世子表哥的脸色平平,反而对那小丫鬟温文尔雅后,她不知怎得竟觉得有一丝酸涩。 察觉到自己有些异样后的沈宜荏则立刻敛了敛容色,双目只落在自己的脚尖上。 自己难道是失心疯了不成?表哥待丘老太太院里的丫鬟和善一些也是应该的,况且那小丫鬟不过十三岁上下的样子,自己在意什么呢? 思及此,沈宜荏的神色间不免有些不自然,整个人通身上下的精气神便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而一旁的傅宏浚的目光虽笔直地落在丘老太太的正屋里,可余光却一点不落地放在沈宜荏身上,察觉出沈宜荏异样的他下意识地便觉得表妹定是害怕祖母。 他便柔声安慰道:“表妹别怕,祖母她是个极讲道理、又和蔼的长辈,她必不会将芷娇之事怪罪到你头上来。” 沈宜荏闻言,便仓惶一笑道:“谢过表哥。” 话毕,方才那个进去通传的小丫鬟便立刻走了出来,只满面桃粉地对傅宏浚说道:“老太太有请呢,世子爷快进去吧。” 傅宏浚便立刻朝那小丫鬟扬起了个和善的笑容,只道:“多谢你了。” 那小丫鬟见俊美如玉的世子爷待自己如此温和有礼,那颗少女怀春的心便又扑通乱跳了起来,她只扭捏着立在原地娇羞不已。 沈宜荏见状,心下的酸涩便又放大了几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突然瞧见世子表哥待这小丫鬟如此温和有礼,她便觉得自己心下似有千万根针在扎一般。 这一点也不像她。 沈宜荏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她已不知不觉跟着傅宏浚的脚步进了丘老太太的正屋里。 此刻的丘老太太正愁容满面地坐在高位上,眉眼里满是寒意,虽见了傅宏浚后欣喜万分,可瞧见傅宏浚身后的沈宜荏后,那眉眼便又冷峻了起来。 “浚儿,你妹妹可有回来?”丘老太太便无视了朝她行礼的沈宜荏,只上前拉住傅宏浚问道。 傅宏浚见一旁的沈宜荏十分尴尬,便立刻为她解围道:“祖母,表妹与我有事要向你禀告。” 傅宏浚的话里已带上了沈宜荏,丘老太太便也不能不给自己的金孙这个面子,只听她略抬了抬眉,只道:“既如此,你便起来吧。” 沈宜荏这才施施然地起了身,可她却不敢直视丘老太太的威颜,她只僵着身子立在原地,连发丝都不敢动一下。 傅宏浚则立刻搀扶着丘老太太落座,面对丘老太太担忧焦急的目光,他思索了片刻后,方才正色说道:“祖母,二妹妹还未回来呢。” 丘老太太闻言便立刻攥紧了傅宏浚的手臂,只急慌慌地说道:“如今天色都快暗了,芷娇怎得还不回来,你快使了人去尚书府接她回来才是。” 傅宏浚却立刻沉默了下来,他只得迎头对上丘氏审视的目光,道:“祖母,芷娇她…出了些意外。” 丘氏乍一听此话,便觉得自己的脑袋似被千斤重的重物砸了一般,她稳了稳自己的心神,方才说道:“芷娇她怎么了?” 傅宏浚古井无波的眼底似是溢出了哀伤,只听他沉声说道:“芷娇她在尚书府里遇了歹人,不幸殒命,太太和父亲已去尚书府上料理二妹妹的后事。” 说罢,丘老太太整张脸便僵硬的冰,只见她立刻立起了身子,颤抖着身子便软软地瘫倒了下去。 傅宏浚立刻眼疾手快地将丘老太太给扶了起来,而此刻的丘老太太已眼一歪,昏死了过去。 身旁的心腹们立刻乱作一团,给丘老太太掐人中的掐人中,丧着脸哭嚎的哭嚎,出门去寻大夫的也立刻动身,只是丘老太太此刻面如土色,鼻间只剩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傅宏浚也是立刻慌不择路地起身,将丘老太太抱上榻以后,便要进宫去寻了太医回来。 沈宜荏见状,则立刻走到傅宏浚面前,只道:“表哥,老太太是气急攻心,若是耽误住了,后果只怕不堪设想,若表哥信得过我,便将这丸药放在老太太鼻间。” 傅宏浚见沈宜荏说这话时言谈温柔,无端地便让他浮躁的心略平静了几分,他便将那丸药接过,只道:“多谢表妹。” 说完,便小跑着走到了丘老太太的床榻前,按照沈宜荏所说之话,将那丸药放在了老太太鼻间。 一股清甜带着草药的冲味钻进了丘老太太的鼻间,略过了一会儿,丘老太太便颤颤巍巍地睁开了双眼。 傅宏浚惊喜万分,只连声在丘老太太耳边唤道:“祖母,您还有哪里不舒服?” 丘老太太只愣了一瞬,喉咙口便爆发出一阵哀怆的哭声,她只道:“你二妹妹如何会遇到歹人?那尚书府里的人都是死人不成?你那个继母带去的人也是死人不成?缘何不看着她,让她往宴厅外跑去?” 说到这儿,丘老太太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那个小丫鬟口中所言的表小姐将二小姐气走了一说,愤怒与哀伤好似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般,只见她立刻道:“那个沈宜荏,快将她叫到我面前来。” 傅宏浚不知所以,可丘老太太面色不善,他正要为沈宜荏开脱之时,便见表妹已迈步走至丘老太太的床榻前。 “老太太。”沈宜荏谦卑万分地说道。 丘老太太虽身体孱弱,却还是将自己床榻上的迎枕朝着沈宜荏扔了过去,只道:“你这个害人精,你与芷娇说了什么,竟将她气了出去?” 斯人已逝,沈宜荏也不愿将那傅芷娇与沈公子的事拿出来说嘴,面对丘老太太的怒火,她只能埋下头沉默了起来。 一旁的傅宏浚也是担心不已,见沈宜荏沉默不语,则立刻为她说话道:“祖母,芷娇与表妹关系向来不错,许是聊了些女儿家的事情,芷娇遇到这样的不测,我必会将那歹人抓住,要他血债血偿。” 可丘老太太却听不进去傅宏浚的所言所语,她见了沈宜荏这幅娇弱的狐媚样子,又见她埋下头不肯多语,心内的火气便又放大了几分。 “今日去尚书府的丫鬟已与我说了,芷娇跑出去的时候双眼通红,一瞧便是在流泪的样子,必是这狐媚子与芷娇说了些什么,你妹妹个性敦厚,瞧不出这些卑贱女子的龌龊心思,难道你也瞧不出来不成?”丘老太太心痛无比,见傅宏浚为沈宜荏说话,连带着对傅宏浚的语气都差了不少。 第36章 一起离开。 沈宜荏虽沉默不语, 一旁的傅宏浚却忍不住出声驳斥道:“祖母,这不关她的事。” 而丘老太太心内这无处发泄的怒火便又涌了上来,她只瞪着沈宜荏骂道:“你难道是个哑巴不成?还是只会勾了家里的爷们给你说好话?你到底与芷娇说了什么, 将她气了出去?” 面对丘老太太的咄咄逼人, 沈宜荏虽心存愧疚,却也不愿平白无故让人冤枉了去,她正要开口解释之际, 却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再定睛一看,却是神色匆匆的镇国公傅升迈步而来, 身边还跟着面有难色的沈氏。 一进正屋,丘老太太便将自己身边的迎枕朝着沈氏的方向砸去,虽面有虚色,可矍铄的双眼里却迸发出一阵冷冽的寒意,只听她沙哑而又年迈的声音响起,只道:“我把娇儿交到你的手上, 你是如何做母亲的?你是死人不成?娇儿跑出宴厅这么久,难道你也没派人去寻她不成?” 沈氏也因傅芷娇的惨死而心中发憷, 面对丘老太太滔天的怒火, 她便瑟缩着身子躲在了傅升身后, 原以为傅升总会为自己说几句好话,可她望见的却是傅升冰冷而又审视的眼神。 “难道因为芷娇是庶出,你就不把她当成你的女儿了不成?如何会出这样的事?”傅升虽未厉声责骂, 可说出来的话却如锋利的刀刃一般刺痛了沈氏的心。 王氏那事以后,她心里已明白了自己不再被傅升放在手心里宠爱,可她们到底有好几年的夫妻情分在,缘何傅升会如此不讲情面? 沈氏心内虽已疼得千疮百孔,可她也明白, 若是此刻被这老虔婆安下了这个苛待庶女的罪名,她在镇国公府里可再也翻不了身了。 思及此,沈氏只得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随后她便双眼通红,一副我见犹怜的做派,只听她哭道:“公爷,您当真是误会我了,这一日在尚书府上,我可卯足了劲想为芷娇寻个好人家,也好全了母亲的心愿,所以我便让宜荏陪着芷娇说话,可不知怎得竟闹出了这样的事。” 沈氏说完,那双顾盼生姿的眼里便氤氲起了水雾,这番作态倒真是让傅升熄了大半火气。 “罪魁祸首”沈宜荏却目露震惊地望着沈氏,她不明白为何姑母要将这事扔到自己身上,可丘老太太与傅升愤怒的目光已移向自己,沈宜荏当下来不及去思考什么。 面对沈宜荏无辜的眼神,沈氏心内当真有些不好受,只是在来老太太院里的路上,她已深思熟虑过该如何将自己摘出去,宜荏到底是个外姓人,若自己将罪责推到她身上去,老太太便是再生气,最多也就是将她赶出去罢了。 平日里自己虽想靠宜荏来蛊惑傅宏浚,可大难临头,也只得折损这枚棋子了。 “你到底说说,你与芷娇说了什么?”傅升阴晦不明的鹰眼好似要将沈宜荏全身上下扒个精光一般。 察觉到傅升冒犯又肆无忌惮的视线后,傅宏浚抢先一步挡在了沈宜荏面前,如今他的身量已高于傅升,通身上下的气焰也似要与傅升针锋相对一般。 “表妹不过是与芷娇说了些女儿家的体己话罢了,父亲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傅宏浚面上便是不屑,口中虽称傅升为父亲,可眼里却无一丝对他的尊敬。 傅升也被傅宏浚这幅不可一世的样子给气了个仰倒,他知道自己与这个儿子之间的隔膜已是厚不可测,可他却没想到,浚儿竟会因为一个劳什子表妹而对自己恶语相向。 傅升心内压抑的怒火便又涌了上来,他只冷冷一笑,而后便无视了傅宏浚,只对他身后的沈宜荏说道:“若你不把话说说清楚,我这镇国公府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说到镇国公府这四个字时,傅升已是咬牙切齿,他需得让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明白一点——如今这个镇国公府还是他傅升的,他傅宏浚也不能在自己跟前硬气起来。 沈宜荏被傅升如此直剌剌地责骂,脸上的平静神色已是维持不住,她只得缓了口气后,道:“芷娇与我说的是沈公子一事,她说她不愿嫁给旁人,只想等沈公子回心转意,我却告诉她,那沈公子并非良人,配不上她,芷娇这才哭着跑了出去。” 床榻上的丘老太太听了沈宜荏这番话后,已是又惊又气,脸色瞬间煞白了起来,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果真是因为那个沈公子,芷娇前两日便整日怏怏不乐,自己与她好说歹说,将那沈公子的品性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她,可芷娇却并没有将自己的话给听进去。 如今竟又因这沈公子而招来了杀身之祸,却不知她这个做祖母的一颗心已是碎了一地。 丘老太太本就身子孱弱,如今听沈宜荏说了事情的经过后,她便两眼一歪,又昏了过去。 一时间,屋内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待太医进府后,傅升便寸步不离地守在丘老太太身旁,待丫鬟们给昏迷的丘太太喂好药后,他方才沉着脸离去。 回了正屋以后,沈氏并沈宜荏、傅宏浚皆垂首立在长廊下,傅升停在沈宜荏跟前,仔细地审视了一番这面貌娇俏的女子后,便将目光落在了傅宏浚身上。 瞧傅宏浚望向这沈宜荏的目光,担忧中又带着细细密密的情思,傅升已在心里肯定了一点,这女子能将儿子勾上手,必不是个简单的女子。 他当下便讥笑出声道:“你这番话能骗过老太太,却骗不过我去,芷娇难道是个不知好歹的女孩儿不成?缘何你说了这些话,便能将她气得跑出了宴厅,便是芷娇不是你亲手所害,却也与你脱不了干系。” 傅升说完这话后,垂首静立的沈宜荏面色便也变得惨白无比,她刚想为自己争辩之际,却听得傅升接着说道:“这镇国公府是容不下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子了,我给你些银票,你自请出府吧。” 他这幅施舍叫花子的模样让沈宜荏愈加难堪了几分,她求助似的目光落在了一旁静默无声的沈氏身上。 她们是嫡亲的姑侄,姑母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赶出去吧。 可回答沈宜荏的却是沈氏冷漠而又平静的眼神,沈宜荏便知今日姑母是不会再为自己说话了。 沈宜荏已无力再为自己辩驳什么,镇国公已是认定了自己是个心机颇深的女子,她无论如何解释,镇国公都不会相信,与其再被镇国公羞辱一次,不如她体体面面地自请离开。 沈宜荏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颤抖的声调,便对镇国公说道:“多谢国公爷平日里的照拂。”说着,也不管那些银票,便要转身离去。 她刚要迈出步子时,却觉一阵大力将自己拉回了原地,迎面对上的,是傅宏浚愤怒又伤心的黑眸。 沈宜荏却觉自己的心似乎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一般。 沈氏与傅升皆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傅宏浚这般动作,平素克己守礼的傅宏浚鲜少如此肆意行事,往常他连话也没对旁的女子说过几句,可如今却见他正青筋横起的握住了沈宜荏的手臂。 傅升心内警铃大作,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果然发生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当真是喜欢上这个孤女了。 他可早已为傅宏浚物色好了正妻的人选,眼前这个沈宜荏虽相貌不俗,可家世实在是太上不得台面了一些,便是给浚儿做妾,也是她高攀了。 “你想做什么?”傅升此时的语调已是冰冷至极,为了杜绝傅宏浚这般绮思,他不得不训诫道。 可傅宏浚的双眸里好似只放得下沈宜荏一人一般,四目相对之间,还是沈宜荏率先败下阵来,“表哥……” 这一声表哥着实让傅宏浚回过了神来,只见他立刻将沈宜荏护在了自己身后,随后便对傅升说道:“表妹不过是好意提醒芷娇一番罢了,她何错之有,你为何要将她赶出去?” 见傅宏浚连父亲都不肯叫了,傅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见他责骂道:“你妹妹难道是个这么不讲理的性子?若这女子当真是这般说的,她为何要哭着跑出去?” 傅宏浚闻言,却冷冷一笑道:“妹妹不是不讲理,只是遇上了个能说会道、爱哄骗人的男子罢了。” “岂有此理,那可是你的妹妹,哪怕不是从你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她也是你的妹妹,你怎可为了一个外人诋毁她的名节?”傅升脸色黑沉,目光里露出来的寒意让一旁的沈氏都有些不寒而栗。 谁知傅宏浚却迎着傅升如坠冰窟的目光顶了回去,讥讽的笑仍挂在嘴角,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有什么资格提我母亲?她死的时候你在哪儿?你在做什么?从你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我母亲的名字,是对她的一种亵渎……” 他这番话还未说完,那张俊脸上已被傅升狠狠扇了一巴掌,五个鲜红的手指印便即刻映在了他脸上。 沈宜荏被唬了一大跳,傅升这一巴掌是一点都没有留情,表哥的嘴角还渗出了一丝血迹,她忧心不已,便上前拉住了傅宏浚的手臂道:“表哥,疼吗?” 傅宏浚却不将这点疼痛放在眼里,他只对沈宜荏粲然一笑道:“不疼,表妹先回房去收拾行李吧,这乌烟瘴气的镇国公府,的确是不用多待。” 说完,傅宏浚便作势要带着沈宜荏离去,身边的傅升望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后,才出声呵斥道:“你这逆子,若是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傅宏浚闻言,便停下了脚步,只回头对傅升冷笑道:“求之不得。” 第37章 心悦。 傅宏浚带着沈宜荏离开镇国公府后, 便将犹陷在震惊中的沈宜荏带去了城外的庄子上。 一路上,沈宜荏屡次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只将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又咽。 傅宏浚却仍是铁青着一张脸, 只是行动间仍体贴入微, 连帷帽都替沈宜荏备好了。 眼前的这座庄子坐落于京城西郊处,最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去处,且那庄子上还有一处汤泉供人泡澡, 乃是先夫人白氏留给傅宏浚的陪嫁。 傅宏浚等闲从不往这儿来,今日却破天荒地敲响了庄门, 倒让里间的奴仆俱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来人后,庄子上下的奴仆俱一齐守在院内,听候傅宏浚的发落。 傅宏浚便随手指了指东侧最大厢房,对管家说道:“派几个人将那间厢房收拾好,再去买几个聪明些的丫鬟回来, 好好伺候表小姐。” 那管事的姓白,人称白管事, 乃是安平侯府所出的忠仆, 白氏在时只听命与白氏, 白氏死后便只全心全意地听从傅宏浚的命令。 白管事立刻战战兢兢地应了,眼角的余光却不住地在打量一旁那抹戴着帷帽的倩影。 这是表小姐?是夫人娘家的内侄女?为何世子会带着她来庄子上? 只是傅宏浚紧锁眉眼的冷漠样子令他望而生畏,白管事也不敢多问, 只笑着将沈宜荏与她身后的丫鬟引起了东侧的厢房。 傅宏浚带着沈宜荏安顿下来后,便有几个略机灵些的小厮跑回了镇国公府上,将傅宏浚的行踪一五一十地禀告给了镇国公傅升。 傅升一张脸上满是彻骨的寒意,听了那小厮的禀报后,他便把手上的白玉扳指扔到了地上, 盛怒之下的他不忘记先打发走那小厮。 “你做的很好,去前院领赏吧。” 那小厮自然是千恩万谢地去了,待那小厮离去后,傅升才将自己的心腹门下召进了书房,脸上的颓丧已是遮掩不住。 那心腹早已得了世子与国公爷闹僵的消息,作为国公爷的心腹,旁人不了解,他却了解世子在国公爷心中的地位,于是他便笑着说道:“世子年幼,公爷不必与他争一时之气,世子心中还是极敬重您的。” 傅升却苦笑着摆了摆手道:“我哪里是在意这些?只是那个沈宜荏,你以为她是谁?” 那心腹也颇有些疑惑,度傅升脸色有意,便迟疑地说道:“这位沈小姐乃是夫人娘家的内侄女。” “她想查沈家灭门一案。”傅升阴晦不明的面孔上便是疲惫之色,只见他顿了一顿,似是有千万种愁绪飘上了心头一般,“浚儿不能与她扯上什么关系。” 那心腹的脸上也现出了几分惊骇之色,傅升这话说完,他方才明白为何国公爷会不许世子爷与那沈宜荏扯上什么关系。 “世子爷这些年有了自己的主意,若您硬逼他,只怕反而会伤了父子情份,国公爷倒不如将真相告诉世子,我们如今自身难保,万不能将世子牵扯进来。”那心腹诚惶诚恐地说道。 傅升心里自然是一片慈父心肠,只是傅宏浚因白氏身死一事而对他多有误解,若他将实情告诉了浚儿,只怕反倒会害了他。 “浚儿性子急,这事不能告诉他,现在去与那人作对,不过是在找死罢了,我是一定要为倩儿报仇的,只怕得以命相搏,若我死了,留下浚儿一人在,他要怎么活呢?”傅升说到这,向来冷硬的脸色上现出了一丝脆弱的神色。 那心腹也怜惜自家国公爷这番苦心,他便叹道:“安平侯府如今虽没从前显赫,却从不参与党派斗争,与太后也有些姻亲在,若哪日东窗事发,他们必能保住世子一命。” 疲惫至极的傅升便如同卸了力气般陷在了那紫檀木椅子上,他只从书桌上拿出了一副画像,一双颤抖的手游移在画像一寸外,画像上是个栩栩如生的绝代佳人。 那心腹见傅升脸上似泪光斑驳,便知国公爷又忆起了先夫人,一时半会儿也回不过神来,他便蹑手蹑脚地退出了书房,独留下傅升一人品赏画像。 只见傅升颤抖着手朝那画像上的女子摩挲去,眼角的泪便又一股脑儿地涌了下来。 * 经过了一夜的休整,沈宜荏的精气神便恢复了许多。 昨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时至今日,她仍是有些转不过弯来,只是姑母的冷漠,国公爷的狠戾都抵不过世子将她带出镇国公府时的悸动。 世子他,当真这么心悦自己吗? 沈宜荏便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内都涌入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特别是傅宏浚正睡在她一墙之隔的隔间,她的心便又扑通乱跳了起来。 红枣与芍药正欲进来服侍沈宜荏洗漱起身,却见自家姑娘正一脸怀春地坐于床榻之上,那脸上含羞带怯的神色当真担得起一句人比花娇。 “小姐这是在念谁呢?”芍药率先笑道。 霎时被打断神思的沈宜荏这才发现自己的两个丫鬟已候在了自己的床榻旁,两双眼睛俱好奇地打量自己,她瞬间便红透了两靥,只小声道:“我才没想谁呢。” 红枣如今与冬儿正是两情相悦的时候,她一瞧沈宜荏两靥的嫣红,便知小姐定是在想世子爷,她便揶揄道:“也不怪小姐想他,世子爷昨日为了小姐与国公爷对着干的样子当真是令人感慨呢。” 芍药也笑,只是那笑容里满是真心实意的喜悦,“从前奴婢还以为世子不安好心,只是如今看来,世子倒真是把姑娘放在心上呢。” 沈宜荏的双靥便从嫣红的桃子摇身一变成了煮熟的虾子,她没想到昨日这事,竟让自己身边的两个丫鬟对傅宏浚改了观。 “我都说了没在想谁了。”沈宜荏话虽如此说,可那腾云偎霞般的双颊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红枣与芍药会意的一笑,便极有默契地闭上嘴,安心为沈宜荏服侍洗漱。 待一切完毕后,外间便立了好几个丫鬟,送来的早膳比镇国公府的还有丰富几分。 沈宜荏便望着桌上满满当当的菜色发了愁,略动了几口后,她便吃不下了,她便将桌上的菜色统统赏了下去。 用过早膳后,沈宜荏便想熟悉一下这庄子的环境,这庄子虽不大,景致倒也有意趣的很。 沈宜荏便走到了一处田埂处,放眼望去满是翠绿色的禾苗,飘入鼻间的是清甜的山间香气。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被镇国公以如此难堪的方式赶出了府,可她此刻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再也不必违心说那些阿谀奉承的话,她再也不用日夜惴惴不安地揣测姑母的心思,她也不用谨小慎微,连笑都要好生思量一番。 那些战战兢兢的日子,她当真是过的太久了。 “表妹很喜欢这儿?”一道清冽的男声自沈宜荏身后响起。 沈宜荏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匆匆回头后,却撞见了傅宏浚清冽如泉的笑容。 沈宜荏便觉自己的心好似漏了一拍,她极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只仓惶道:“表哥。” 傅宏浚只笑着将沈宜荏的神色纳入眼见,他望了望远处山清水秀的景致,心境也陡然变得十分清明开阔,“这儿风景极好,表妹安心住在这儿吧。” 沈宜荏却仍是有些羞赧,只是昨日之事到底是让她心内不安,便道:“表哥,你不必为了我与国公爷针锋相对,如今你前程大好,万不可留下忤逆父亲的名声。” 沈宜荏已是忍着心内的酸楚说出这番情真意切的话,只是傅宏浚却一副恍若未闻的样子,只见他敛起脸上的笑意,道:“表妹,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沈宜荏一愣,可瞧见傅宏浚脸上若隐若现的哀伤后,她便缓了语调,柔声道:“听闻先夫人身子孱弱,缠绵病榻数年后不幸香消玉殒。” 谁知傅宏浚听了这话,却自嘲一笑道:“这些话,是用来堵住世人的耳朵的。”说完,他便换上了一副阴寒至极的神色。 “我那个好父亲与李贵妃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私情在,母亲病重,日日在家中候着见他最后一面,我三番五次地派人去宫中请他,可他一个外臣居然避人耳目后躲在李贵妃寝殿三日,整整三日,你猜,这对狗男女在做什么?”傅宏浚眼底暗红,克制不住的悲伤从心口溢出。 沈宜荏的心好似一下子被攥紧了一番,见世子表哥如此脆弱哀伤的模样,她便上前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暖声抚慰道:“表哥,若是先夫人还在,她必不愿见你如此伤怀。” 傅宏浚便反手握住了沈宜荏的柔荑,一时心血上涌,他便将沈宜荏拥进了自己怀中,待一阵馨香入怀后,他方才觉得心中那种哀伤至极的悲怆之绪消散了不少。 “宜荏,那不是我的家,若是连你都不在了,我更是连一刻都不想待在那儿。” 那么腌臜、藏污纳垢的镇国公府,他待着的每分每秒都觉得如鲠在喉。 沈宜荏心内一时也泛上了不少酸涩之意,她便倚靠在傅宏浚怀里,铿锵笃定地说道:“好。” 第38章 女子。 一番交心之语后, 傅宏浚便携着沈宜荏一同漫步在空旷幽静的田野间,入目所及皆是青翠欲滴的景致。 “从前在江南,父亲母亲总爱带我来这样的庄子上, 连我嫡兄胞弟都没份儿的, 他们可眼热的很儿。”沈宜荏嫣然一笑,灵透的眸子里满是柔情。 傅宏浚收回那略带怜惜的目光,只凝神侧耳倾听, 见她这幅喜不自禁的情态,便赞道:“你们江南那儿的风光比起京城可要好上许多, 伯父伯母当真是好眼光。” 沈宜荏闻言噗嗤一笑,杏眼微饧地望了傅宏浚一眼,揶揄道:“这你也能说出些好儿来吗?” 傅宏浚也笑,只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我这话何错之有?伯父伯母出身江南,又孕育出了你这样温婉和善的女子, 他们也必是风雅人物。” 沈宜荏脸上的喜色却霎时黯淡了下来。 父亲母亲都是极好的人不错,他们善良风雅, 连路边遇到些流浪的乞儿都会舍下去不少银钱, 更别提那些孤苦无依的年迈族人, 一应吃穿用食俱是出自父亲母亲之手。 只可惜,好人没好报。 傅宏浚见沈宜荏的情绪低落下来后,这才状似抚慰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只正色道:“明日我们便去户部寻了户部尚书问话,你既能读出别人的心思,我们便一同前去。” 沈宜荏微惊,随后便迟疑道:“可我是个女子,如何能堂而皇之地出入户部?” 傅宏浚只拉远瞧了瞧沈宜荏的身量, 随后便沉吟了一会儿,这才想出了一个好法子。 “你的身量与冬儿相差无几,明日你便穿了他的衣服与我一同前去户部吧。”傅宏浚道。 沈宜荏便害羞带怯地应了。 这日晚间,沈宜荏正与红枣和芍药商议该如何女扮男装时,红枣便道:“姑娘既想装扮的天衣无缝,身上这些镯子可是要取下来的,还有那熏香,也得换个清淡些的才是。” 沈宜荏郑重地点点头,只把自己手上的玉镯褪了下来,芍药便又寻了块棉布出来,欲给沈宜荏做裹胸。 红枣则将那玉镯放于沈宜荏的妆奁中,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地瞥见了那妆奁角落里泛着银光的白玉镯子,这镯子成色极好,且不似姑娘平日里戴的样式。 红枣鬼使神差地便将那玉镯拿了起来,只自言自语道:“这镯子往日里倒没怎么见过呢。” 闻得此声,芍药便没好气地说道:“你还在那儿发憷做什么,还不快来给我搭把手。” 红枣怀揣着疑问,便将那白玉玉镯放至了沈宜荏面前,道:“小姐,我瞧着这玉镯倒是眼生的很儿,从未见小姐戴过呢。” 沈宜荏的注意力被她吸引了过来,她便顺势拿过那玉镯仔细端详了一番,见这白玉玉镯的确是有些眼生,她便也犯了难。 仔细地审视一番后,沈宜荏这才发现了那白玉玉镯内圈里刻着的“御造”二字,想来这镯子必是宫里出来的上品,只是自己的妆奁里如何会有这样贵重的东西呢? 沈宜荏沉思了片刻,方才忆起姑母生辰时,李贵妃见了自己后神情似是有些激动,还追问了自己腰间的玉佩从何而来,自己解释了之后,她便赏下了这玉镯给自己。 是了,那一日贵妃的行态十分可疑,自己这水葫芦状的玉佩为何会让她大惊失色? 好似想到了什么的沈宜荏如今连裹胸也不欲穿了,只胡乱披上了一个外衫,便往门外走去。 红枣与芍药俱都被她吓了一跳,如今已更深露珠,且姑娘只着单衣,也没提上灯笼,若是着了凉,或是在那儿磕了碰了可怎么好? 红枣与芍药对视一眼后,便一齐追了上去。 沈宜荏行动间的步伐极快,她终于想起了李贵妃这号人物,那日生辰宴上,她便对自己的水葫芦玉坠十分感兴趣,如今想来,兴许就是她杀了傅芷娇也不一定。 她一定要将这重大的消息告诉世子表哥才是。 傅宏浚的院落与沈宜荏不过一墙之隔,且傅宏浚如今只带了冬儿一人来了庄子上,连随身伺候的丫鬟都没有一个。 是夜,傅宏浚便解了衣裳在屋内擦拭身子,庄上不比京里,他匀了自己的一件屋舍给沈宜荏做净房,他便只得在屋内擦洗身子。 他正要解下长裤之时,却听门外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伴随着沈宜荏气喘吁吁的一声“表哥,我有事寻你。”,屋门便随之而开。 裸着上半身的傅宏浚便望了眼一脸呆滞的沈宜荏,随后他便极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只红着脸问道:“表妹,有什么事吗?” 【表妹看了我的身子,可我已许久没有好生操练过了,小腹间生了不少赘肉,表妹可会不满意?】 听到傅宏浚这般心声的沈宜荏双颊瞬间红透,她的眼神飘忽不定,只磕磕绊绊地说道:“表哥,你先忙吧,我一会儿再来。” 说着,沈宜荏便要转身离去。 可当事人傅宏浚却急了,他好不容易盼到了表妹主动来寻自己,如何能错过这样的良机。 【我不想表妹走,若不是那礼法道义在前,我每夜都想去找表妹谈天说话呢。】 傅宏浚便飞速地穿上了衣物,连忙叫住沈宜荏道:“表妹,我已忙好了,你快进来吧。” 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当真是让沈宜荏愈加羞赧了几分,她便红着脸转身走了回来,将那屋内关上后,她便极小声地说道:“表哥,我不是那般随便的女子。” 傅宏浚闻言便尴尬地干笑了几声。 【糟糕,忘记表妹一旦气喘吁吁就会听见别人的心声了,傅宏浚,你可别瞎想那些龌龊的事情了。】 沈宜荏也忍俊不禁道:“我来寻表哥,是有要事要说呢。” 傅宏浚见沈宜荏如此严肃,便也只得收起那些异样的心思,只正色道:“表妹你说。” 说着,傅宏浚便又移了两座烛台过来,灯火映射下,沈宜荏白嫩倩丽的脸庞似是天上仙般动人,傅宏浚目光下移,却瞥见表妹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外衫,离间的襦裙遮掩不住那欲盖弥彰的沟壑。 傅宏浚当下的心血便不停地往下半身涌去,他只咳了两声,眼光却不敢再落在沈宜荏身上。 【不许瞧,不许看,不许心猿意马,表妹都说了她不是个随便的女子了,你可不许唐突了她。】 沈宜荏一愣,正在好奇世子表哥的目光突然僵直地移开后,她便听见了傅宏浚的心声。 后知后觉的沈宜荏便低头望了自己极不雅的内衫,她当下便有些欲哭无泪,方才跑出来太急,忘记自己被芍药脱的只剩一件内衫了。 逼仄屋内的气氛便瞬间变得火热无比,沈宜荏羞赧地不肯抬头,傅宏浚却闭眼念起了大悲咒。 好在门外响起了红枣压低后的呼唤声,道:“小姐,您穿的衣物太少了,奴婢给您带了衣服来。” 沈宜荏如蒙大赫,正要出去将红枣放进来时,却见身边的傅宏浚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只一板一眼地对沈宜荏说道:“表妹去里间换吧,我去外头吹吹冷风。” 【再不吹冷风我就要心血倒涌、七窍流血而死了。】 沈宜荏一愣,随后便极小声地说道:“谢谢表哥。” 傅宏浚便逃也似地打开了门,红枣甚至还来不及与傅宏浚打招呼,却见世子如箭般弹了出去,只留给红枣一个潇洒的背影。 红枣摸了摸脑袋,便进了里屋,替沈宜荏换上了衣服。 红枣举起烛火后,便有些好奇地望了望四周的景致,许是世子爷来这庄子实在是太仓促的缘故,整个里屋,除了梨花木的床榻尊贵些外,其余的陈设都普通的很。 红枣望了望四处乏善可陈的装设,便叹道:“世子爷这儿也实在是太清简了些。”而小姐那屋子却是古董名画满屋,连榻上的迎枕也是绣着金线的名品。 红枣正欲离去时,却见傅宏浚的床榻上摆放着一副画像,她虽不敢唐突,却也小声在沈宜荏耳边嘀咕道:“小姐,世子为何将那画像放在床榻上?” 沈宜荏的目光也望了过去,见世子表哥的床榻上果然摆放着一副画像,她也不免有些好奇,只揣测道:“兴许是表哥母亲的画像。” 红枣却不乐意了,世子虽说如今对小姐不错,可冬儿曾告诉过自己,世子是与白大小姐有过些口头婚约的,若世子心里对白大小姐也有些异样的情思,这可怎么好? 红枣便举起那烛台往世子的床榻上照去,却见那画像上的女子眉目清淡,姿态平和,且瞧着略有些眼熟,但可以确定的是,那画像上的女子绝不是自家小姐。 红枣便愤愤然道:“小姐,这女子是谁?” 沈宜荏来不及阻止红枣的动作,她正要责骂红枣时,却见红枣已将那画像举起来呈现在自己面前。 她见了画像上的女子,心中霎时惊骇不已。 这女子分明是李贵妃,不,李贵妃的眉眼要比画上之人凌厉许多,且画上的女子穿着朴素,与雍容华贵的李贵妃相差甚大。 况且那女子的脸很是有些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只是烛火影影绰绰下,她瞧不真切。 第39章 去江南。 恰在这时, 傅宏浚方才脸色潮红地回了书房,见沈宜荏正举着烛台细细打量他床榻上的画像,他脸上的笑容便瞬间落了下来。 “表妹。”傅宏浚沉声道。 陷在思绪里的沈宜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了一大跳, 见来人是傅宏浚后, 她方才后知后觉地将那画像收了起来,只道:“表哥,这画上的女子, 可是李贵妃?” 傅宏浚本不欲将这皇家私密之事说与沈宜荏听,可被沈宜荏柔情且坚定的目光盯着, 他当下便道:“红枣,你先出去吧。” 红枣见两位主子之间的氛围不似往常,便知自己将那床榻上的画随意拿出已是不妥,她便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屋内便只剩下傅宏浚与沈宜荏二人。 傅宏浚便将那画卷展于沈宜荏面前,面上古井无波,只是语调不似往常轻松愉悦, “若不是李贵妃与傅升无谋苟合,母亲不会抱憾而终。” 沈宜荏心下一凛, 她已听出世子表哥话里浓浓的恨意, 这些恨意并不只是针对镇国公傅升一人, 更是蕴含了对李贵妃深深的憎恶之意。 “表哥,我便是不怎么关注朝中之事,却也知道如今李贵妃宠冠后宫, 他哥哥也是如日中天,听闻陛下对李贵妃的哥哥宠信有加,比之前朝的李奴有过之而无不及。”沈宜荏沉声道。 沈宜荏所说的李奴在前朝也是位风云人物,他虽出身草芥,可却才华横溢, 俊美过人,入朝堂不过两年有余,便被前朝的皇帝破例召位驸马,一应吃穿用度比起王侯公孙也不遑多让。 因此,前朝多流言,只说皇帝是个断袖之癖,公主不过是他宠信李奴的幌子罢了。 傅宏浚显然也是听闻过李奴这大名的,他当下便讥讽一笑道:“他们都姓李,可李奴不过是骄矜一些罢了,哪儿像我们的承恩公李述,昧主惑君,把持朝政,中饱私囊,将这盛世搅得乌烟瘴气。” 傅宏浚说这话时已是气愤不已,便听他接着说道:“她们这对兄妹一齐编造了一个盛世清平的谎言,让陛下安心不理朝政,她们便光明正大的把持起了朝政,若不是李述太肆无忌惮,李贵妃如何会敢谋害臣妻?” 沈宜荏听了也是惊骇不已,她只颤着声调问道:“谋害臣妻?难道先夫人是被戕害而亡?” 傅宏浚清明双眸里似有悲绪万千,他只木然地说道:“当年母亲死后,我本也没起疑,也想妥善安置好母亲身边的那些奴仆,可母亲出殡那天,后院竟起了一阵小火,母亲留下的那些亲信也不知为何会聚在一间屋里,竟皆被烧死,这事实在是太过蹊跷。” “看似火灾,实则灭口,竟与沈家这事有些相似之处。”沈宜荏沉思片刻,便如此说道。 “这计谋虽浅显,可却肆无忌惮的很,且并不怕人知道,料想这天底下也只有李贵妃会如此行事。”说到此,傅宏浚的眼里便溢上了不少恨意。 沈宜荏见世子表哥如此失态,便只得上前温声劝慰道:“表哥,善恶终有报,若真是李贵妃害了先夫人,她终会有露出马脚的这一天。” 傅宏浚亮洁的额头上也因过度的愤怒而青筋凸起,他只道:“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子。” 沈宜荏见他这幅失态的模样,便只得岔开话头道:“既如此,表哥为何要将李贵妃的画像放于床榻上。” 说罢,沈宜荏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这番话好似在质问世子表哥一般,倒像是个喝了醋的小媳妇。 思及此,沈宜荏便霎时脸红了起来。 “这不是李贵妃,这是李贵妃的嫡姐。”傅宏浚便举起那烛台,凑到那画上女子的脸旁。 “嫡姐?”沈宜荏便又仔细地观摩了一番那画像上的女子,思来想去后,她方才觉得这画上的女子与她在江南时遇到那位忘年交农妇有些相像。 只是那位农妇名叫巧儿,孕有一子,她平素衣着简陋,且脸颊上有一条蜈蚣似的疤痕,虽眉目清濯,到底是与画上那雍容华贵的女子相差甚多。 沈宜荏暗想,难道巧儿的身份并不一般?怪道她第一次遇到巧儿时,见巧儿的那个儿子虽年幼瘦弱,可眉眼间竟有一丝尊贵之气在。 且李贵妃见了巧儿赠予自己的水葫芦玉坠,竟失态成那副样子,说不准,巧儿便与这李贵妃有过什么不为人道也的瓜葛。 “是了,李家起先是个世家大族,后因涉了舞弊案而被满家流放,一嫡女一庶女都充入宫做了官奴,后来,嫡女不知为何死在了宫中,而李贵妃却成了宠冠一时的宠妃。”傅宏浚便道。 沈宜荏便将那画像接了过来,只温声问道:“表哥可是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蹊跷?” “嗯。”傅宏浚点头,又道:“李家嫡女的死有些可疑,我与陛下虽接触不多,可陛下曾与我说过,当年他只是个落魄皇子,且在宫中苟且偷生,李贵妃虽为宫女,却心地善良,几次三番地施救于他,可你瞧,李贵妃是这等心性的人吗?” 沈宜荏心下一阵惊涛骇浪,思索片刻后,她方才直言不讳道:“表哥,我觉得应当是李贵妃想杀了我,芷娇当真是枉死。” 见沈宜荏突然提起了傅芷娇,傅宏浚心下的悲怆之意便又浓厚了几分,他只道:“李贵妃?她想杀了你?这是为何?” 沈宜荏便将自己腰间的水葫芦玉坠奉于傅宏浚面前,话音里很是有些悲愤,“那日姑母生辰宴,李贵妃不小心见了我腰间的这水葫芦玉坠,她当下便有些失态,最后更是送了我个极名贵的白玉镯子做掩饰。” “那日我在尚书府上,分明听见那刺杀芷娇的丫鬟心中所想的是水葫芦玉坠,若我没猜错的话,想杀我的人,应该是李贵妃。”沈宜荏面色平静地说道。 傅宏浚心内的怒火便又上涌了几分,他只攥紧拳头道:“那毒妇,为何会想杀你?这水葫芦玉坠有什么玄机在?” 沈宜荏见世子表哥如此出离愤怒,便有些恍惚,她只怕自己的推测根本就是错的,巧儿不过是个农妇罢了,只是如今这境遇之下,便是有一些蛛丝马迹在,她也不能轻言放弃。 “表哥,这水葫芦玉坠,是我在江南时的一个挚友送我的。”沈宜荏道。 傅宏浚便在烛火的照耀下,仔细端详了一番那水葫芦玉坠的异常之处,只是反复摩挲之下,他也没发现这玉坠的别致之处。 “这玉坠瞧着平平无奇,李贵妃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她为何会与这水葫芦玉坠过不去?”傅宏浚端详之后,便忍不住出声问道。 沈宜荏心下也有些疑惑,只是抱着宁可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念头,她便鼓足勇气说道:“我在江南时,曾有过一个忘年交,她叫巧儿,便是她把这水葫芦玉坠赠予我的,她虽只是个农妇,可却心地善良、医术高明,且她还有一个儿子。” 傅宏浚愣了片刻,方才问道:“这巧儿,莫非与李贵妃有什么渊源?” 沈宜荏停顿了一下,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巧儿与画像上的女子十分相像,只是巧儿穿着朴素,且脸上有一道疤痕。” 傅宏浚在心内细细揣摩了一番沈宜荏的话,越沉下心去思考,却愈发心惊起来。 那巧儿,会不会就是李家那位早死的嫡女? “表哥,您将这李家嫡女的画像特地寻了过来,必是寻出了一些端倪,莫非,您觉得是李贵妃李代桃僵?”沈宜荏壮着胆子将心里话问了出来。 傅宏浚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他只缓缓开口道:“我是有这样的推测,李贵妃本不过是一个婢生女,却不知因什么缘故让皇上对她死心塌地,若想扳倒她,只要让皇上瞧明白她的真面目即可。” 沈宜荏联想到远在江南孤苦无依的巧儿,以及巧儿与李贵妃相似的眉眼,她便道:“若李贵妃是李代桃僵,顶替了嫡姐的功劳才得以成为宠妃,她如今最怕的是什么?” “巧儿。”傅宏浚便冷着脸说道。 也许是机缘巧合,他花了如此久的工夫才得出了一点李家从前的消息,而沈宜荏带来的消息却如甘霖一般令他茅塞顿开。 “不知道李贵妃的人有没有寻见巧儿,我们得往江南去一趟。”傅宏浚便正色道。 沈宜荏自然没有异议,她总觉得沈家火烧一事也与李贵妃有些关系在,如今想来,姑母恰巧得了李贵妃青眼,被破例召进宫去,都显得有些刻意与奇怪。 若灭了沈家满门的幕后指使当真是李贵妃,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沈家从不参与任何纷争,只偏居在江南一隅安居乐业,李贵妃缘何痛下杀手? 沈宜荏如今好不容易才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她便立刻对傅宏浚说道:“表哥,我也要随你一起去江南。” 沈宜荏姣美的脸庞在烛火的映衬下愈发朦胧妍丽,傅宏浚上前握住了她白嫩的柔荑,只道:“好。” 第40章 琴瑟之好。 翌日一早, 沈宜荏便在红枣的服侍下换上了一身天青色的布衫,又兼在芍药的巧手下,将沈宜荏的眉目里的怯美尽皆掩去, 瞧着倒似一个略清瘦些的男子。 傅宏浚见了她, 忍俊不禁道:“表妹若是个男子,便连我也比下去了。” 沈宜荏被他瞧得很是有些羞赧,只道:“表哥又取笑我。” 待休整了一番后, 傅宏浚方才带着沈宜荏往江南行去,一开始他本想去户部里寻那尚书攀扯一回, 可忆起如今朝政里蛇鼠一窝、官官相护的风气,他便也歇了这等心思。 沈宜荏则心态平静许多,一则如今她抓住了沈家一案的蛛丝马迹,如今只待验证巧儿是否就是李贵妃的嫡姐,二则世子表哥陪在自己身边,她便也生了些勇气, 不再害怕这一路上的孤独磋磨。 傅宏浚如今虽脱下了这层镇国公世子的外壳,可他即便是不倚靠镇国公, 凭借白氏留下来的嫁妆, 他也能包的起一条船驶向江南。 只是沈宜荏却不赞同, 她们此番前去江南乃是为了查探李贵妃嫡姐一事,若是大张旗鼓,只怕会引人注目, 反倒害了巧儿的性命。 傅宏浚听了后也甚觉有理,当下便对沈宜荏道:“既如此,我们便坐马车去江南,只是路途颠簸劳累,你素来身子孱弱, 我只怕你受不住。” 沈宜荏低头望了望自己身上得体的男装,便道:“若坐马车去江南,少则两个月,多则三个月,既然我已换上了男装,不若便骑马前去吧,也好快一些。” 傅宏浚欲言又止,骑马虽速度上快一些,可颠簸的程度却也比马车强上一些,他略带担忧地望了一眼沈宜荏,便道:“表妹可会骑马?” 沈宜荏这下真是有些困窘,她只道:“并不会呢。” 从前在江南,父母虽对她多有偏爱,可骑马一事实在是太过离经叛道,哪户人家会让家里的嫡女去做这样的事? 既然表妹不会,傅宏浚便一把将她抱到了马背上,趁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说道:“既如此,你便同我一起吧。” 沈宜荏屏住呼吸间,便发现傅宏浚身上清冽的香味向自己袭来,一股陌生的气息将她笼罩着,不知怎得,她竟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了不少。 傅宏浚却一把揽住了沈宜荏,瞧见她脸上的嫣红后,方才展颜一笑道:“表妹如此装束,我便叫你荏弟吧?” “嗯。”沈宜荏点头,她便是再羞怯难忍,却也知如今世道震荡,女子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如今女扮男装已是万不得已的权宜之计。 傅宏浚便令冬儿与红枣芍药等人在庄子上候着,自己则带着沈宜荏往江南驾马而去。 路途虽颠簸亢长,温婉静好的沈宜荏陪伴左右,傅宏浚心中陡然生出了几分愉悦。 是夜,他们便宿在沿途的一家客栈内,此处虽是京城往江南的必经之路,却也是个穷乡僻壤,傅宏浚虽舍了银子寻了两间上房出来,可一则并无热水,二则屋内蛇虫鼠蚁甚多。 他便欲言又止地望向沈宜荏,思索良久后,方才说道:“表妹可怕老鼠?” 沈宜荏听得老鼠二字,平素嫣红俏丽的脸蛋上瞬间血色全无,她不想出门在外还给世子表哥添乱,她便要强撑着说“我不怕”时,却见一只与拳头一般大小的老鼠在她脚边飞速掠过。 这下她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道:“我害怕。”说着,更是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往傅宏浚身边靠拢,眼里甚至还氤氲着泪雾。 老鼠当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从前她在江南时,每日都有奴仆去她院里查探一番是否有老鼠在,后来去了镇国公府上,更是不会有老鼠一忧。 如今老鼠正明晃晃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沈宜荏便不能再强装镇定。 傅宏浚也蹙起了眉,只是附近这一带客栈并不多,这家客栈已是他能寻到的最好一间上房,无奈之下,他便道:“表妹睡吧,我在你床榻边守着,必不会再有老鼠叨扰你。” 明日还有一天的行程要走,沈宜荏如何能安心让世子表哥整夜守着自己,她立刻摇头道:“不行,表哥你也累了一天了,如何能这样守着我?其实我也不是很怕老鼠,况且它们应当也不会爬上床来。” 傅宏浚一瞧她那急切的样子,便知她心内所想,他便顾左右而言其他道:“明日晚上,我们便能到燕州,那儿可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到时表妹便不必再担心老鼠一事。” 沈宜荏瞧见傅宏浚那笃定又含着笑意的眼神,她的心不知为何却为之一酸,只是如此昏黄低暗的烛火下,她便是有千言万语,也不愿诉诸于口。 若有一天,沈家一事能真相大白,若那时世子表哥仍对她有几分情在,倒时她才能有资格谈一谈终身大事。 感慨过后,沈宜荏便和衣躺下,傅宏浚剪了烛火后,便也着衣靠在床棱边上。 沈宜荏翻来覆去却丝毫没有困意,而身侧的傅宏浚却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自己会吵到了沈宜荏。 “表哥,我睡不着。”沈宜荏辗转反侧之下,便对傅宏浚如此说道。 傅宏浚这时的身体虽疲乏不已,可沈宜荏身上的清香似烟烟袅袅般飘入他的鼻间,他的思绪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振奋。 心猿意马之际,他便听得身侧的沈宜荏传来软糯又悦耳的声音。 傅宏浚神色极不自然地说道:“表妹,你安心睡吧,我一点也不困。”说着,更是将脸整个儿背了过去。 沈宜荏只得在烛火的影射下,望见傅宏浚的背影,思索再三后,她方才说道:“表哥,你到床榻上来吧。” 傅宏浚听了这话,整个人都僵作了一团,沈宜荏的话音此时也变得缥缈无比,而他的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 艰难地呼吸了一会儿后,傅宏浚的声音变得低沉无比,只听他说道:“表妹,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沈宜荏却莞尔一笑道:“路途艰辛,表哥如何能一夜不睡?” 傅宏浚便翻身上榻,虽没有倚靠住沈宜荏,可他的心跳却陡然间紊乱了起来。 “表妹,你可知这样邀请男子上榻,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逼仄的房屋内,沈宜荏只能听到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跳声以及世子表哥身上若有若无的清冽墨竹香气。 她便鼓起勇气轻轻往傅宏浚身边靠拢,只在他耳边说道:“表哥,我愿意的。” 这话入耳,傅宏浚的理智便瞬间分崩离析,他愣了片刻后,便将沈宜荏搂进了怀中。 “表妹,我从今以后便不再是镇国公世子了,如今能倚靠的也不过是母亲留下来的一些财物,我只怕唐突了你。”傅宏浚叹息道。 沈宜荏也不知该如何描绘自己心内的纷乱之感,在这陌生的客栈里,她被傅宏浚拥入怀后,心内却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喜悦。 她想,她应该也是有些心悦世子表哥的,只是这心悦里有几分是算计,她便也分不清了。 如今她已被姑母所抛弃,世子表哥便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不管用什么卑劣的手段,她都要将世子表哥的心牢牢抓住才是。 所以,她沈宜荏必须要心悦世子表哥。 只听沈宜荏轻笑一声,便抬头将自己的唇送至傅宏浚嘴边,轻吻了一霎之后,她方才说道:“表哥,我不在乎这些。” 烛光斑驳下,傅宏浚望见了沈宜荏眼底的一腔柔意,随着沈宜荏一句“我不在乎”,傅宏浚心内的大石也渐渐放了下来。 他便翻身捏着沈宜荏的柔荑,细细密密地吻住了她的唇。 许是情浓难以自抑的缘故,傅宏浚亲吻沈宜荏的力道便有些重,沈宜荏受不住狂风骤雨般的掠夺,她便挣扎着嘤咛出声。 而此时这样又柔又媚的软糯声调,无遗会让傅宏浚的血气尽皆往下半身涌去。 再然后,便是衣衫罗裙落地的声音。 是夜,沈宜荏的耳边便再也听不见那些老鼠们四处逃窜的声音,她只觉自己像江中被风雨飘打的四散分离的小舟一般,而傅宏浚则是她唯一能攀住的倚靠。 翌日一早,沈宜荏醒来之时,傅宏浚也不在她身边,而她只是强撑着要从那床榻上起身,却觉自己的身子好似散架了一般酸麻不已。 昨夜荒唐的记忆又顷刻间漫上了她的心头,她那双靥便瞬间红似滕霞。 她便忙寻了自己的衣裙套了上去,身上的朱紫痕迹实在太过明显,没想到表哥平日里瞧着那么正经又克制的一个人,昨夜却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沈宜荏仍陷在羞涩之际时,她却霎时想到了一件要紧事,她与表哥如此荒唐,若是有了孩子该怎么好? 恰在这时,傅宏浚已端了早膳而来,他见沈宜荏仍坐于床榻之上发愣,便笑道:“可是肚子饿了?” 沈宜荏见了傅宏浚后自是羞涩难当,可避子汤一事实在不能拖延,她便忍着羞意说道:“表哥,我该去寻碗避子汤来。” 傅宏浚微愣,随后才道:“是我思虑不周,便是要迎娶表妹,也断没有让表妹大着肚子过门的道理,我这便出去寻间医馆去。” 第41章 怀孕。 而沈宜荏此刻也羞红了脸, 见傅宏浚便要闪身出去,她立刻上前拉住了他的大手,只道:“表哥, 我与你一同去吧。” 傅宏浚望了望周围那艰苦又简陋的环境, 他也着实不放心让沈宜荏独自一人待着,他便道:“既如此,我便替你收拾一下东西吧, 等买完了那药,我们便启程吧。” 沈宜荏自然没有异议。 傅宏浚便带着沈宜荏去了这荒凉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医馆, 医馆门面虽十分简陋,可那大夫却瞧着鹤发童颜、十分康健的模样。 傅宏浚也放下了心,只拿出了一锭银子递于那大夫面前,只道:“大夫,劳烦您替我夫人把一把脉。” “夫人”二字一出,沈宜荏的俏脸便瞬间嫣红似腾云偎霞一般。 那大夫便顺势抬起眼瞧了一眼沈宜荏, 见眼前的这对男女衣料上乘、气度尊贵,心里便也不敢小瞧了他们去, 只笑着对傅宏浚说道:“二位请进吧, 外头风大, 尊夫人身体纤弱薄柳,不宜吹风。” 傅宏浚便立刻扶着沈宜荏进了这医馆的内室,里头虽陈设摆件不似京城医馆那般精致典雅, 可也称得上整洁干净。 沈宜荏刚一坐下,便见傅宏浚上前与那鹤发童颜的大夫说道:“劳烦大夫您为我夫人配一副不伤身子的避子汤。” 那大夫的脸上便现出了几分了然之色,如今的年轻夫妇做事都多有张狂,有时在热孝时仍会做出那荒唐事来,事后便会来医馆寻一副避子汤喝下。 看在傅宏浚的那一锭银子面上, 那大夫便直言不讳道:“老朽虽医术不精,只是这避子汤到底对女子的身体有些损伤……” 傅宏浚听明白了大夫话里的未尽之语,他当下便有些懊悔,只说道:“当真损伤极大?” 那大夫便点头,只道:“虽说有些避子汤药性温和一些,可到底是大寒之物,且尊夫人底子并不算好,不宜喝这些性寒之物。” 傅宏浚清隽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他心内此刻慌乱不已,昨夜他与表妹有了夫妻之实,却也没注意到怀孕一事,如今依这大夫所说,若是让表妹服用了避子汤,损了她的身子,该如何是好? 权衡之下,傅宏浚便将那一锭银子送至那大夫面前,只道:“多谢大夫,我明白了。” 说完,便也不顾沈宜荏的满脸疑惑,只握住她的柔荑,走出了这逼仄的医馆。 一出医馆,沈宜荏便耐不住心中的疑惑之意,只连声询问道:“表哥,那避子汤虽有些损害,可也不甚要紧。” 傅宏浚却面含愧意地望了沈宜荏一眼,只沉声解释道:“等从江南回来,我就迎娶你,这避子汤不喝也罢。” 表妹天生孱弱,身子向来弱柳扶风,连走几步路都会气喘吁吁,若是喝了那避子汤药,留下什么病根,他岂不是会后悔一辈子? 思及此,傅宏浚方才一脸真挚地对沈宜荏说道:“表妹,你可愿意嫁给我?” 沈宜荏微愣,随后便羞红了脸,轻柔地捶了傅宏浚一圈,只道:“昨夜都那样了,你还问我这些做什么?” 这便是愿意的意思,傅宏浚的心内的一颗石头也放了下来。 与沈宜荏互通心意后,他便极小心地将沈宜荏抱上了马车,随后自己便翻身上马。 如此行了一月有余,傅宏浚与沈宜荏途经了不少风景秀丽之地,她二人说说笑笑,好不惬意。 待到了江南之时,沈宜荏方才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异样,格外容易疲惫不说,腰部也好似绑了几斤铁块一般沉重无比。 白日里吃东西也提不起胃口,成日里总是懒懒的。 她只以为是路途艰辛,她身子本就孱弱,自然会有些水土不服,可今日早膳,世子表哥端来一碗小米粥后,她竟背过身呕吐了起来。 这可吓坏了傅宏浚,他立刻上前轻柔地替沈宜荏拍了拍背,随后才询问道:“这是怎么了?荏儿,你是哪里不舒服?” 沈宜荏面色煞白,为了不让傅宏浚担心,她便强撑着精神说道:“没事,可能是昨儿夜里闹得晚了。”说着,更是饱含幽怨地瞪了傅宏浚一眼。 昨日夜里表哥也实在是太放荡了一些,格外痴缠自己不说,还想出了那些羞人的把戏出来,当真与白日里那副正经可靠的样子大不相同。 傅宏浚也有些羞意,只是那羞意不过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恢复成了寻常那副光风霁月的样子,见沈宜荏无事,他便捏着她的腰上前吻住了她的唇。 一阵辗转品尝后,沈宜荏却又一把推开了傅宏浚,又背过身呕吐了起来,只是这次呕吐,却把方才吃下去的小米粥皆吐了出来。 此情此景,傅宏浚方才觉得事态严重,他立刻将沈宜荏拦腰抱起,便要大步走出这间客栈。 还未触到屋内时,却听见外间传来一阵妩媚又动人的笑声。 “傅小哥,我端了水来,你可要喝?” 傅宏浚蹙眉,心内愈加烦躁,这花蝴蝶老板娘怎么又来了? 昨日他带着表妹来到了江南以后,为避人耳目,他便齐了繁华喧闹的扬州城不住,转而住到了偏僻的水南镇。 只是这水南镇全镇上下却只有一间客栈,且那客栈的老板娘瞧着也不像是个正经人,总对自己抛媚眼不提,夜里还总是寻了理由要进自己的房间。 若不是表妹与自己寸步不离,只怕她行事还要再肆无忌惮一些。 傅宏浚无意惹事,他便压下心内的怒意,只沉声解释道:“不必了,多谢老板娘。” 只是门外的老板娘好似不知放弃一般,只见她笑得愈加娇媚与甜腻,若是换了寻常的男子,此刻早已酥了大半的身子。 “既如此,我便先走了。” 待一阵脚步声响起后,傅宏浚才状似安慰地对沈宜荏说道:“荏儿,我这便带你去医馆。” 只是沈宜荏的脸色却立马垮了下来,她嘟起嘴拍了拍傅宏浚的手,作势要下来后,更是赌气不愿意与傅宏浚说话。 傅宏浚愣在了原地,他很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表妹这是生气了?只是表妹为何要生气? 沈宜荏背过身去,灵透的杏仁眼里立刻滚落下豆大的泪珠。 而身后的傅宏浚立刻将她板了过来,瞧见她脸上的泪珠后,傅宏浚才大惊失色道:“宜荏,你怎么哭了?” 傅宏浚连忙要寻了帕子替沈宜荏擦泪,只是那手刚缚上沈宜荏的脸蛋,便被她一手拍开。 “不要你碰我。”沈宜荏脸上的泪意愈发汹涌了几分。 傅宏浚此刻已是慌乱不已,他先连声哄道:“宜荏,是我做了什么错事吗?你为何要哭?” 沈宜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心内的悲伤竟一股脑儿似的涌了上来,那个老板娘对表哥有意便罢了,表哥为何总与那老板娘搭话? 是了,那老板娘身姿婀娜,端的是一副风情万种的媚骨,世子表哥移情别恋也是应该的。 思及此,沈宜荏便愈发悲怆了几分,这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着实让傅宏浚心疼不已。 手足无措的傅宏浚便在心内思索了一番,表妹方才还好好的,怎会突然流泪?难道是为了那个老板娘? 是了,定是她心生误会,只是自己也未与那老板娘做些什么,表妹她为何伤心? “表妹,我也讨厌极了那老板娘,你别哭了,我们立刻离开这客栈,好不好?”傅宏浚连忙做小伏低地哄道。 沈宜荏却立刻甩了帕子,拧眉泣道:“不好,我瞧着你不像是厌极了那老板娘的样子,昨日夜里,你便出去与她单独说话了,若是你嫌我碍眼,我即刻就走,好给你们俩腾位子。” 傅宏浚这才知表妹的心结在何处,他叫苦不迭,连声解释道:“昨日做完那事,你身上出了许多汗,我便出去与你要热水去了,路上却碰到了那老板娘,她痴缠不已,我只得用已有家室的法子脱身。” 沈宜荏闻声,便停下了落泪,半信半疑地望向傅宏浚,只说道:“这话可是真的?” 傅宏浚此刻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沈宜荏瞧瞧,他便耐着性子道:“此话若有假,我傅宏浚不得好死。” 待情绪平复以后,沈宜荏这才羞赧了起来,她方才是怎么了?竟如此的敏感多疑,还落起了泪。 傅宏浚也倍觉不安,表妹今日着实有些奇怪,他得带她去医馆瞧瞧大夫才是。 沈宜荏自然也没有异议,先不说方才呕吐了这事,近来她总是莫名其妙地伤春悲秋,情绪一股脑儿地涌上来,当真是有些奇怪。 待到了医馆之时,那大夫便隔着屏风替沈宜荏把了一番脉。 片刻后,那大夫才眉飞色舞地对傅宏浚说道:“恭喜公子,您夫人有喜了。” 说完,更是抬起了手,作出一副讨要喜钱的样子。 而此时的傅宏浚与沈宜荏俱都愣在了原地,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番后,喜悦与惊诧一齐浮了上来。 第42章 巧儿。 沈宜荏此刻仍陷在巨大的震惊之中, 她飘逸娇俏的双靥上映出一点嫣红,杏眼微饧的娇媚模样让一旁的傅宏浚酥了大半个身子。 当然,酥身子的主要原因还是表妹肚子里的孩子。 没想到他傅宏浚堪堪及冠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 这的确是件大喜事不错, 可如今自己还未迎娶表妹,这孩子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 傅宏浚本欲了结了税银案一事后再给表妹安排一场盛大的婚礼,这孩子的到来却打乱了他的计划。 好在虽天不遂人愿, 但到底他与表妹情谊相通,便是即刻在这江南举办一场婚事也是可行的, 只可惜委屈了表妹。 傅宏浚从腰上的荷包处寻了一锭银子递给那大夫,并道谢道:“多谢大夫。” 一出医馆,沈宜荏便含羞带恼地瞪了傅宏浚一眼,呢喃出声道:“表哥,这…” 傅宏浚却立马将沈宜荏搂进了怀中,并笑道:“委屈表妹了, 不若我们在江南就将三书六礼、四聘五金的事儿给办了,待回了京城后, 我再还表妹一场盛大的婚事。” 哪怕此刻沈宜荏再不愿承认, 可被表哥抱入怀中时扑通乱跳的心跳声已出卖了她的内心, 她早已在不知何时起将表哥纳入了心间。 只是如今还未成婚,肚里的孩子已被大夫问诊而出,她这样尊礼重道的女子如何能敞开心扉做这出格之事? 只不过是在半推半就间就从了表哥罢了。 “三书六礼、四聘五金之事都是要过了明路的, 且还要个全福人才是,我们在江南并无相熟之人,这婚事该摆在何处呢?”沈宜荏怏怏不乐地问道。 傅宏浚却没将这些小事放在心间,他只低声劝慰纪露道:“这些小事你不必操心,你不是与巧儿关系颇好嘛, 明日我们便能到江南,倒时便托她做你的全福人吧。” 沈宜荏闻言,便锤了他的肩膀一下,嗔道:“难道你让巧儿做全福人,她便愿意了?这话倒说的奇怪。” 这些小事却不在傅宏浚的考量范围内,他如今虽褪下了镇国公世子这一层光芒,可便是不依托傅升,他的身家也不比从前差,若是巧儿不愿意做他们的全福人,他便花些银子托别人便是。 思及此,傅宏浚便轻轻地将沈宜荏放开,古井无波的双眸里满是真挚,只听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放心,这一世里,我绝不纳妾。” 如今还未成亲,傅宏浚却已提起了纳妾一事,沈宜荏虽羞恼无比,可纳妾一事的确是她的心结。 世子表哥既能许下如此重诺,沈宜荏的心内便也安定了不少。 “好。”沈宜荏莞尔一笑道。Ding ding 翌日,傅宏浚便与沈宜荏一同到了江南境内,如今的江南虽不比先帝在时富庶逍遥,可到底山清水秀,小桥流水别致古朴。 回到土生土长的故园后,沈宜荏颇有些热泪盈眶,若没有那场大火,她如今还是沈家无忧无虑的嫡出小姐,若没有那场大火,父母兄弟此刻必在家中等着她团圆。 只可惜世上的事,从来没有如果。 沈宜荏身旁的傅宏浚瞧见了她脸上的无措,便上前握住了她的柔荑,轻声道:“我们不往那儿走了好不好?” 那儿指的自然便是覆灭在一场大火中的“沈家”。 沈宜荏眼中已氤氲起了泪雾,她便点点头,只道:“好,巧儿家在桃花庄,在城西。” 傅宏浚了然,上前问过路后,便又去不远处包了一辆还算舒适的马车下来,他将沈宜荏扶上马车后,这才翻身上了马车。 城西的桃花庄也不过一炷香的车程,只是这马车却比京城时沈宜荏常坐的那些要颠簸许多,路过一段泥泞路时,沈宜荏已被震得浑身不适。 只见她脸色发白地撩开了眼前的帘子,平日里清丽软糯的声音此刻虚浮颤抖,直把前方的傅宏浚唬得立刻刹停了马车。 “宜荏,可是哪里不舒服?”傅宏浚连忙翻身上了马车内壁,将沈宜荏扶至自己身旁,连声问道。 沈宜荏心内虽是涌出一股翻江倒海的恶寒之意,可她也明白,她与世子表哥来江南之行已是耽搁的太久,若不能尽早找到巧儿,只怕会多生事端。 她便忍住了心内的不适,对着傅宏浚勉力挤出一个笑容道:“表哥,我没事,刚才有一阵难受的紧,如今已好的多了。” 傅宏浚见她面色惨白,心里如何放心的下?只是这个地方前后实在是荒僻的很,要想找个大夫也是难上加难,他便只得将沈宜荏安置好,自己又继续坐在马车上行进,只是速度比起前头要放缓了许多。 劳是如此,在到达桃花庄后,沈宜荏的面色已极不好看,傅宏浚望了望眼前这座荒芜又萧条的村庄,便在沈宜荏耳边问道:“宜荏,那巧儿当真在这村里吗?” 沈宜荏指着后头的一座平房,气喘吁吁道:“是那儿。” 傅宏浚便一把将沈宜荏横抱了起来,火急火燎地走进了不远处的那家平房内,屋栏瓦舍虽简朴土气的很,屋前的鸡舍却比寻常人家要整洁干净不少。 门前广地也收拾的十分干净,傅宏浚心下担忧的很,他便也无暇顾及这“李贵妃嫡姐”如今的住处,只扯着嗓子对里头喊道:“巧儿姑娘在家吗?” 片刻后,一位蒙着面的粗衣妇人匆匆走了出来,她见眼前的傅宏浚一身锦衣,气度非凡,且他怀里还抱着一个身姿窈窕的姑娘。 “你是?”巧儿察觉到了危险,她便满脸戒备地问道。 傅宏浚连忙将怀中的沈宜荏的倩容露出大半给巧儿看,便道:“你可认得她?” 半信半疑间,巧儿便往傅宏浚怀中定睛细看了一番,瞧清那女子熟悉的眉眼后,她才压下心内的惊讶,沉声问道:“你和宜荏是什么关系?她为何会晕倒在你怀里?” 原来方才沈宜荏被傅宏浚抱进怀里后,便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如今更是脸色惨白,瞧着可怜的很。 傅宏浚心下担忧至极,可眼前这个蒙了面的巧儿却神色戒备,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满是怀疑,她必是以为自己是个不轨之徒。 “我是她夫郎,宜荏身子不适,还请巧儿姑娘行个方便,挪个床榻出来让她躺一躺,我再去镇上寻个大夫过来。”情急之下,傅宏浚只得哀伤祈求道。 巧儿审视了傅宏浚一番,见他果真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眼中对沈宜荏的爱怜好似也并没有作伪,眼见沈宜荏面色愈发难看,思虑再三下,她便说道:“跟我来吧,不必去请大夫。” 傅宏浚便连忙抱着沈宜荏跟在巧儿身后进屋,一进屋,傅宏浚连屋内的陈设都没瞧清便被巧儿带进了一间四面不通风的小房间内,屋内满是烟烟袅袅的细雾,一股檀香扑鼻而来。 “我会看诊,你出去吧。”巧儿仍是蒙着面,指着门外对傅宏浚说道。 傅宏浚了然,巧儿还是对自己这个外人心怀戒备,可如今宜荏的身子最重要,他也不想浪费时间解释自己的目的,他便将沈宜荏轻柔地放于一块四四方方的木床榻上,而后便一脸真挚地望着巧儿道:“拜托你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里屋的巧儿便专心与沈宜荏看诊,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傅宏浚才见蒙着面的巧儿从屋内缓缓而出,他立刻疾步迎了上去,连声问道:“巧儿姑娘,宜荏怎么样了?” 谁知巧儿却恶意横生地瞪了傅宏浚一眼,只道:“她既然已经有喜了,你为何还会让她如此劳累?” 傅宏浚被责备了一通,面上的表情十分难堪,他便说道:“抱歉,巧儿姑娘,是我不好。” “她没事了,只是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她需要好好静养一阵。”巧儿道。 此情此景下,傅宏浚也没有心思盘问李贵妃一事,他只继续追问道:“巧儿姑娘,我可以进去瞧瞧宜荏吗?” “自然是可以的。”巧儿说完这话以后,便也不理仍愣在原地的傅宏浚,转而进了不远处的厨房内。 * 沈宜荏苏醒之时,入目所及的却是眼前晃动闪烁的烛火,以及在烛火映衬下瞧不真切的男子面容。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番,却觉自己的嗓子好似着了火一般,她只得勉力呢喃出声道:“水……” 一旁正在打盹的傅宏浚闻声后立马去不远处的木桌上端了一碗水来,而此刻的巧儿也被沈宜荏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待傅宏浚扶起沈宜荏,并给她喂了些水后,巧儿才温声问道:“宜荏,你如今可觉得身子好受些了?” 喝完水后,如获甘霖的沈宜荏方觉得全身上下的气力都恢复了不少,她便抬眼往巧儿的方向望去,入目的却是一个蒙着面的妇人,只是声音却与记忆里的巧儿之声如出一辙。 她便回答道:“巧儿,我们已有两年的工夫没见了,麻烦你了。” 巧儿面对昔日的故人,脸上的戒备神色也变成了柔情万千。 第43章 【恢复日更】 巧儿身死。…… “你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 我本打算将你接来我家里,可我去应天府时你已不见了踪影。”巧儿说到此处,便双眼一红, 灵透的眼眸里满是泪意。 “这些年, 你过的可好?”如今还有个不熟悉的傅宏浚立在一旁,巧儿便忍着心内的酸楚,温声询问道。 沈宜荏心内也是一阵慨叹, 与故人相遇是件幸事不错,可幸事背后掩藏的却是九天宫阙里的阴邪隐秘。 巧儿, 当真是李贵妃的嫡姐吗? “我去了京里,投奔到我姑母府里,遇上了一些事儿,这次回京城,我是专门来寻你的。”沈宜荏此刻气若游丝地说道。 而巧儿见了她这幅孱弱的样子,心下更为不忍, 只见她立刻上前将沈宜荏按倒在床榻上,并转头吩咐傅宏浚道:“你去将外间木桌上的药拿进来吧。” 吩咐完傅宏浚后巧儿又数落沈宜荏道:“都是做娘的人了, 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你身子不好, 不能这样动来动去。” 沈宜荏便安心躺在那床榻之上,两眼里波光流转,似有无限哀愁蕴藏其中。 巧儿见了她这幅虚弱的样子, 心内也十分慨叹,好半晌才慨叹道:“你这次回江南是为了什么?” “外间那个男子是你的夫郎?”巧儿又问道。 恰在这时,傅宏浚捧着药膏走进了里屋,霎时听见巧儿正在与表妹谈论自己,他便将手上的药膏递到了巧儿面前, 抢先一步说道:“巧儿姑娘,我与宜荏如何还未拜过天地。” 而巧儿听了这话以后,则立刻勃然大怒道:“还未拜天地你便让宜荏有喜,你这个登徒子,是要让荏儿做你的妾室吗?” 傅宏浚连忙为自己解释道:“巧儿姑娘,这事是我不好,今日我与宜荏前来此处,便是要托你做个媒人,我也好让宜荏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这话说完,巧儿的脸色才好转了一些,可她仍是有些不耐地瞪了傅宏浚一眼,随后才柔情蜜意地望向沈宜荏道:“他说的可是真的?你当真喜欢这个人吗?瞧着不过生得略清秀也,也没什么过人之处。” 一旁站也不是立也不是的傅宏浚:“……”便是要说他的坏话,好歹也避着他些。 沈宜荏方才含羞带怯地点了点头,望向傅宏浚的眼里满是情意。 巧儿见了这一幕,心里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她也是个过来人,宜荏显然就是心悦上了这个男子,只是世上的男子大多都薄情寡义,宜荏还未成婚便已怀上了他的孩子,成了婚,他可会珍惜宜荏? 思及此,巧儿的脸上便覆上了一层寒霜。 “你安心歇息吧,我家虽残破了些,在里间拜个堂却也不是什么难事,明日我便去镇上买些办喜事的器具来。”巧儿便一口应了下来。 傅宏浚要仰仗巧儿的地方还有许多,又因今日宜荏晕倒一事欠了巧儿不小的人情,他如何肯再让巧儿掏腰包去买办喜事的器具回来? 只见傅宏浚立刻上前对着巧儿作了个揖,随后又递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过去,只道:“寄宿在巧儿姑娘家已是叨扰至极,如何能再让巧儿姑娘破费?这银子还请巧儿姑娘莫要托辞,一定要收下。” 巧儿推拒了一回,见傅宏浚执意要将那银子送上来,她如今也是囊中羞涩的境地,便将那银子收了下来。 晚间之时,巧儿自去自己屋子里安歇休息,傅宏浚则坐在沈宜荏床榻边细心服侍。 沈宜荏恢复了些气力后,则颇有些纠结地对傅宏浚说道:“表哥,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十分不踏实的样子。” 傅宏浚也有同感,毕竟此番他们千里迢迢前往江南是为了查探巧儿的真实身份,只是今日沈宜荏恰巧晕了过去,为着她的身体着想,傅宏浚便把心内的疑惑撂下不提。 翌日一早,还未待沈宜荏醒转,傅宏浚便从床榻上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套上衣衫后,便推开屋门,径直走了出去。 而此时天刚蒙蒙亮,主屋里巧儿正点着一盏微弱的烛火,将半个身子都隐在迷蒙的暗色之下。 虽用薄纱掩着秀丽的面容,可灵透明镜似的双眸却叫人移不开视线。 好似她根本不该是朵扎根在山野间的杂花,而是九天宫阙内飘逸坚韧的尊贵雪莲。 傅宏浚只是瞧了一眼,便不敢再多看,他连忙移开视线,急忙便要避出身去。 “我有事要问你。”巧儿却突然出声叫住了傅宏浚,声音飘渺似仙,轻淡如云,傅宏浚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见傅宏浚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巧儿便戏谑的一笑道:“你是耳聋了吗?” 傅宏浚一愣,随即便尴尬一笑,只道:“原来巧儿姑娘是在与我说话。” 巧儿见了他这幅样子,便没好气地开口道:“宜荏还未起身,这屋子里只有我和你在,我不是与你说话,难道在自言自语吗?” 傅宏浚便憨笑着挠了挠头,只道:“巧儿姑娘想与我说些什么?” “你们来江南寻我,是为了什么事?”巧儿说这话时,那双灵透眼里满是审视之意。 而傅宏浚听了这话后,却身形微颤,只硬着头皮迎上巧儿锐利的眼神。 “我们…我们来江南是为了一些私事,宜荏正好忆起你这个故人,便特地来瞧一瞧你。”傅宏浚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这番瞎话以后,方觉得自己的心跳实在是太快了些。 而巧儿自然是不相信傅宏浚的鬼话,她定睛细瞧了一番傅宏浚,随后笑道:“你与宜荏似是有些难言之隐在,你既不愿说,我便也不问了。”说完,便要转身走出屋子。 而此刻的傅宏浚心内思绪万千,纠葛不已,意识到如今可能是前所未有的套话机会后,他便立刻出声道:“巧儿姑娘。” 巧儿本作势要走,听得傅宏浚叫住自己,便立刻回头笑道:“如今你可愿意告诉我了?” 傅宏浚望了一眼巧儿,心中只疑惑她为何只肯以面纱示人,可转念想到李贵妃的心狠手辣,他便了然地说道:“李氏幽兰,世家名门内的嫡长女,淡雅雍贵,灼灼其华,且容貌明艳,名冠京城。” 可身旁的巧儿听了这话以后,却连眉毛也未曾动一下,她只清冷又淡然地望了一眼傅宏浚,将暗潮涌动下的情绪悄悄敛起。 而傅宏浚见巧儿沉默不语,心下也有些惴惴不安,他便问道:“巧儿姑娘可认得这位李氏嫡女。”说完这话以后,傅宏浚的双眼便牢牢锁定在巧儿身上,生怕错过她脸上露出的任何一丝异样神色。 可巧儿却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见她笑道:“我不过是个乡野出身的农妇罢了,如何会识得这样的高门贵女呢?” 傅宏浚见她云淡风轻,当下便心急不已,只连声说道:“可李家因牵扯进舞弊一事而满门覆灭,独留下李述、李幽兰、和如今的李贵妃三人,李幽兰红颜薄命,惨死宫中,而李贵妃却因救过崇明帝一事而恩宠不断。” 巧儿一顿,全身上下的血液好似在那一刻凝结了起来,她心中最隐秘的伤疤被傅宏浚悄悄揭开,往昔的恩宠性命皆被那个狠毒的女人夺去,她不是不恨的。 可她不能恨,也不敢恨,如今那人已是手握生杀大权的贵妃娘娘,而自己不过是个死里偷生的乡野农妇罢了。 若是叫那人知道自己还活着,只怕明日她便要死的不明不白了吧。 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后,巧儿便转身对傅宏浚粲然一笑道:“你说这些与我听做什么?我可不愿牵扯进贵人之争中,我不过是想安生度日罢了。” 这话已是说的再明白不过,傅宏浚便在心内嗟叹一声,未语之话皆生生咽进了嘴里。 罢了,若她不愿站出来指证李贵妃,自己也不能强逼她。 毕竟这是件性命攸关之事。 傅宏浚便对巧儿郑重其事地作了个揖,随后便道:“既如此,我便不拿这些不相干的事来叨扰巧儿姑娘你了,如今天色已亮,我这便去镇上买些办喜事的器具来。” 巧儿见他如此轻易地便放弃了追查那李氏嫡女一事,心下也有些惊异,便回道:“既如此,我便写张纸条于你。” 不过片刻的工夫,巧儿便已好了办婚事要买的器具,那纸条上的簪花小楷着实是风韵逼人。 傅宏浚拿了纸条便急匆匆地往镇上走去。 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的工夫,傅宏浚方才拖着疲累的身躯回了巧儿家中。 可入目所及的却是一副骇人的景象,那屋子的门楣上缀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此刻屋内大开,院外一片狼藉。 傅宏浚暗道不妙,他便立刻跑进了屋中,却见此刻的巧儿身负重伤,正瘫倒在血泊之中,而一旁的沈宜荏正惨白着脸跪在她身旁泣道:“巧儿…是我们害了你。” 巧儿此刻已是虚弱至极,胸口上的血液倾注而下,半梦半醒间,她好似瞧见了父亲母亲正在前方等待着自己团圆。 这二十年她活的实在是太苦了些,可即便活的如蝼蚁般谨小甚微,那人却依旧不肯放过她。 耳边沈宜荏的哭泣声不绝于耳,傅宏浚哽咽着的声音也有些隐隐约约,巧儿听不真切,却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将自己脸上的薄纱拿了下来。 那薄纱下的脸蛋,赫然与傅宏浚书房中所藏的那幅画一模一样。 第44章 婚事。 只是此刻的巧儿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些什么, 她只能用屏住最后一口气,抬手摸了摸沈宜荏俏丽的脸颊,而后便溘然长逝。 沈宜荏心痛不已, 若不是她与傅宏浚来叨扰巧儿, 兴许她就不会死了,此刻她正抱着巧儿的尸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两只眼儿肿的如桃儿一般。 身旁的傅宏浚心内也很是不好受, 自责过后,他便问道:“我走后, 发生了什么事?巧儿姑娘她怎么会……?” 沈宜荏便抽抽搭搭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原来在傅宏浚走后,巧儿家外便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那时沈宜荏未曾苏醒,巧儿也察觉到不对劲,便把沈宜荏屋子的门锁了上去。 等沈宜荏听到嘈乱声, 再破门而出时,巧儿已倒在血泊之中, 便是连她也不知道巧儿是被谁杀的。 可这普天之下, 能如此肆无忌惮, 登堂入室行凶的,除了李贵妃,还能有谁? 傅宏浚听了后, 便攥紧了拳头,额上青筋凸起,只说道:“那人连自己的嫡姐都不放过。” 沈宜荏此刻已是哀伤至极,巧儿的身体在她怀里一点一点变至冰冷,这样的景象要她如何能忍住不怨恨自己? 若不是自己千里迢迢来了江南, 如何会将那人的爪牙引到江南来? 沈宜荏此刻已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里的泪珠溢满以后,便如潮似的滚落下来。 而傅宏浚则立刻将沈宜荏揽进怀中,咬牙切齿道:“新仇加上旧恨,便与那人算个总账。” 替巧儿料理好后事后,因沈宜荏身子孱弱的缘故,傅宏浚便想将沈宜荏留在江南,买些靠谱的奴仆精心伺候着,可沈宜荏说什么都不愿意留在这伤心之地,傅宏浚便只得作罢。 傅宏浚与沈宜荏离开的这两个月里,京城也发生了许多大事。 这头一件事便是镇国公夫人沈氏病入膏肓,如今瞧着便要不行了。 沈氏本就是填房,且母家不过是个商贾之家,又兼被一场大火尽皆烧死,与权势显赫的镇国公本就不大相配。 如今眼看着沈氏便要不行了,京里不少人家正翘首以盼着镇国公续弦的位置。 而此刻的皇宫内,也因沈氏的病情而传出了许多流言,其中最离谱的一条流言便是李贵妃要从自己娘家堂侄女里寻一个合适的女孩儿送去给镇国公傅升做续弦。 伴随着这起流言的甚嚣尘上,不少太监宫女便忆起了如今这个快死的沈氏也是李贵妃收下的义妹。 不少人便对李贵妃与傅升之间的感情想入非非。 更有几个年长些的太监便大着胆子在宫女面前吹嘘道:“早些年我在凤藻宫当值时,贵妃娘娘隔三差五便要请一位宫外的太医进来把脉,如今想来那太医的身形竟与镇国公有些相像呢。” 一个伶俐的宫女便惊呼出声道:“这可是在宫里,圣上还康健着呢,她如何敢?” 李贵妃本就是个粗暴又跋扈的性子,动辄便要打杀几个宫女太监助助兴,宫内之人皆是敢怒不敢言。 而此刻的凤藻宫内,李贵妃正斜靠在美人引枕上,屋内的名贵香料熏的一旁的婢女满脸胀红,却不敢咳嗽出声。 “这两日宫里好似不太平,都在说本宫什么呢?”李贵妃闭眼假寐,说话时的语调虽轻快平和,可那张脸上缚着的薄冰却显露出她心内的不悦。 李贵妃的贴身宫女莹儿连忙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回复道:“娘娘福泽深厚,广得人心,如何会有不长眼的人在背后乱嚼舌根呢?” 可李贵妃听了这话以后,却嘴角一勾,红唇微启道:“过来,到本宫跟前来。” 那莹儿此刻正跪在地上身子乱颤,豆大的汗珠正如潮似地滚落下来,李贵妃话音刚落,她便立刻膝行往前,俯身趴在李贵妃脚旁。 “抬起头来。”李贵妃不容置疑的声音再次响起。 莹儿只得抬头,脸色惨白地望着李贵妃雍华有余,姣美不足的脸庞。 只见李贵妃抿嘴一笑,她那面容虽生的乏善可陈,可陡然一笑,却也有些风情万种的韵味。 “本宫美吗?” 那莹儿险些便要被李贵妃的威势逼的痛哭出声,可她心里明白,若是她敢在李贵妃面前落泪,今日她是如何都逃不过她的魔爪了。 “娘娘自然是凤仪万千,满京城的贵女小姐们都不及娘娘一分美貌。”莹儿立刻极慎重地阿谀奉承道。 可李贵妃听了这话以后,方才还含着笑意的脸庞上却陡然失色,顷刻间,她便起身上前,一脸睥睨地捏住了莹儿纤细的喉咙。 “本宫最讨厌撒谎的人,那沈氏是个没用的,死了便死了,只是本宫断不能让别的女子坐上那个位置。” 李贵妃未用全力,莹儿虽有些脸部胀红,呼吸困难,却也不敢挣扎。 不挣扎兴许还有一分活路,若是挣扎了,自己顷刻间便要被李贵妃处死。 “娘娘…的…良苦用心,镇…国公…总有一日…会明白的。”莹儿艰难地出声道。 而李贵妃听了这话以后,却突然放开了莹儿,一张乏善可陈的脸上满是哀伤。 “他恨我还来不及呢,如何会明白我的心?”李贵妃的话里满是幽怨。 “娘娘不必担忧,上月里娘娘的生辰,镇国公不是还命人送了颗成色极好的东珠来吗?可见镇国公心里还是有娘娘你的。”莹儿道。 果不其然,她这话说完后,李贵妃的脸色便好转了不少,眸子里的冷意也逐渐消散。 莹儿这才放下心来,幸亏她机灵,将镇国公参加寿宴每回都送东珠这事隐了下来。 “本宫哪儿在乎别人说什么,只要他回头看我一眼,本宫连这贵妃之位都不要了。”李贵妃说这话时脸上蒙着一丝癫狂的迷恋。 傅升便是她命里的劫难,自己初进宫时,因着面貌平平,也无银钱傍身,便屡次三番地被人欺凌。 若不是傅升,自己早已死在这深宫中了,又如何能坐上这宠妃之位呢? 思及此,李贵妃的脸上才带上了一分自得之色,思绪回转之间,她便轻拢慢挑地将自己翠冠上的金钗取了下来,随手扔到了莹儿头上。 “若不是你将傅宏浚去了江南这消息及时告诉本宫,本宫也抓不出那女人来,如今她已死,本宫已可高枕无忧了。” 那金钗重量不低,莹儿被砸的一愣,却只敢磕头道谢,“谢娘娘赏赐。” “你那个妹子如今还在镇国公府里做活?她倒是个有成算的,将那沈宜荏看的死死的。”李贵妃笑道。 莹儿正要顺势奉承李贵妃运筹帷幄之际,却听得外间传来一声高亮的通传之声。 “承恩公求见。” 莹儿心内一顿,随即便看到李贵妃的脸上现出一丝惊异以及恐惧,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 莹儿连忙退下,待承恩公进殿后,她方才遣散了所有伺候的宫人,独留她一人靠在殿外,竖起耳朵听着里头男子的粗喘以及女子微弱的哭泣声。 * 京中除了沈氏病入膏肓这一件大事以后,还有一件喜忧参半的大事。 安平侯家的嫡出大小姐白山晴与忠毅候家的庶子苏端结了亲,如今苏端背靠二皇子,忠毅候家也蒸蒸日上,是以这桩婚事也算般配。 只是刑部尚书家的嫡女却因这事坠了湖,好不容易被救起来后,如今正闹着要寻死呢。 京城里不少好事人便在背后议论道:也不知这苏端生的是何等相貌堂堂,如何就勾的女子要去寻死呢? 沈宜荏与傅宏浚回到京城后的第二日沈氏便溘然长逝,只是如今沈宜荏的肚子已有些显怀,傅宏浚便不许她去沈氏灵前跪拜祭奠。 沈宜荏便安心住在外宅里,而傅宏浚则全力与傅升针锋相对,以脱离祖籍要挟,定要迎娶沈宜荏过门。 傅升起初是一万个不愿意,可后来知晓了沈宜荏怀了子嗣后,便万般无奈的点了头,老太太因傅芷娇枉死一事冷了心肠,只隐居在福堂内不问世事。 至此,镇国公府便预备起了傅宏浚与沈宜荏的婚事,外头之人听闻世子要迎娶那个无依无靠的沈家表妹,皆在暗地里议论纷纷。 一伙儿人便称赞了一番镇国公傅升的痴情,续弦沈氏死后,他顾念旧情,是以会让自己的儿子迎娶沈氏的侄女。 另一伙儿人却在背后嚼舌根道:“这表妹定不是个省油的灯,说不准早已私下勾搭了世子,如今瞧着镇国公婚事办得这样着急,约莫已有喜了吧。” 沈宜荏却不管这些流言蜚语,她只安心靠在美人枕上为肚子里的孩子绣虎头鞋,正要放下绣活休息片刻时,却见冬儿在廊外低声喊道:“夫人,白大小姐求见,您身子不适,奴才帮你回绝了吧。” 红枣闻言也担忧地望着沈宜荏,欲言又止的表情倒引得沈宜荏轻笑出声。 “去和冬儿说,让她进来吧,我们也没做什么亏心事,这么害怕做什么?” 第45章 寻死。 红枣见沈宜荏执意如此, 待要再劝时,沈宜荏已亲自从炕上走了下来,欲要亲自给白山晴备好茶水。 红枣连忙上前接过那茶碗, 无奈道:“姑娘安心坐着就是, 难道我是死的不成?” 说完这话,红枣便转身撩开了帘子,对外间等着回话的冬儿说道:“夫人要见她呢, 你去将她领进来吧。” 冬儿闻言,脸上现出了难色, 只道:“可她……” 红枣没等他把话说完,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压低声音道:“不必再说了,快去请进来吧。” 冬儿自然不敢违拗沈宜荏的吩咐,虽说世子爷命他好生伺候夫人,可他到底只是个奴仆。 片刻后, 冬儿便一脸严肃地将白山晴领进了院子里,只见白山晴一身粉色五彩蝶纹锦袍, 头上带着帷帽, 左右环视了这小巧精致的院落, 冷哼一声道:“表哥当真是金屋藏娇啊。” 冬儿却不敢接茬,心里只盘算着今日这事只怕是不能善了,他得派人去禀告世子爷一声才是。 “表小姐, 夫人正在里头等着你呢。”冬儿顾左右而言其他,只笑着岔开了话头。 只是“夫人”二字却正巧戳中了白山晴的伤疤,她愣在原地出神了一会儿,才忍着心中的酸涩自嘲道:“如今还未成亲,夫人都称上了?” 冬儿见她一脸哀伤, 心中只懊悔自己说错了话,表小姐本就对世子爷情根深重,自己平日里为了讨世子爷欢心,叫惯了夫人,一时之间竟没改过来口。 “回表小姐,夫人与世子爷的婚事就在一个月后。”既已得罪了白山晴,冬儿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提起了傅宏浚和沈宜荏的婚事。 白山晴却只是粲然一笑,只是眸子里仍映出些似有似无的悲凉,“你不必在这候着了,我自己进去吧。” 冬儿忙应是,离去时他方才发现今日白山晴未曾带贴身侍女,他正疑惑之时,白山晴已进了内屋。 冬儿便喊了个刚留头的小厮,吩咐他去寻世子爷过来,而自己则与红枣一弃立在屋外当门神。 他二人都屏住呼吸,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了里屋一点声音。 若是里屋传出一点争执声来,他们两人便会立刻冲进去护住沈宜荏。 与冬儿和红枣想像的针锋相对不同,里屋的白山晴正温柔万分地望着沈宜荏微微凸起的肚子,笑道:“五个月未曾见你,如今再见你,你竟已怀了表哥的孩子。” 沈宜荏见白山晴面容平和,语气平静,又忆起她与那苏端婚事在即,便以为她早已放下了傅宏浚,便发自肺腑地说道:“山晴,我还未祝福你婚事在即。” 那苏端虽瞧着不是什么好人,可山晴与他婚事已定,沈宜荏也唯有祝福而已。 而白山晴听到沈宜荏的祝福后,脸色却陡然一变,似乎在隐忍着心内的不悦,沈宜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之后,便想说些软话打个圆场,却听见白山晴幽幽开口道: “你为何要骗我?”她声音幽怨又凉薄,极力掩饰下的平静声调内好似蕴藏着一丝癫狂。 沈宜荏不知为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白山晴脸上却仍挂着得体的笑容,她便压下心内的不适,开口询问道:“山晴,我何时骗过你?” “你喜欢表哥这事,为什么不告诉我?”白山晴忍住心中欲要毁灭一切的怒意,挂着甜美的笑容对沈宜荏说道。 沈宜荏语塞,她自知白山晴定是为了这事来的,可情爱之事如何能以对错衡量?她并非横刀夺爱之人,况且也是傅宏浚屡次三番地对她穷追不舍,她这才心动生情。 “不知我说这话你是否愿意相信,我本对世子无甚感情,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才与表哥生了情愫,但并非是我故意欺骗你。”沈宜荏只得耐心解释道。 白山晴却嘲讽一笑,望着沈宜荏凸起的肚子说道:“机缘巧合之下生了情愫,是以如今肚子都显怀了吗?” 这话里的讥讽意味太浓,沈宜荏便也沉默不语,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平息白山晴心里的怒火。 “我没有对不起你。”沈宜荏摩挲了一会儿自己的肚子,敛着笑意对白山晴说道。 她从前与白山晴的确关系融洽,可这融洽的关系背后是她沈宜荏几次三番不计前嫌地对白山晴施以援手才促成的,她与白山晴初遇时,可是被她当着众人的面讥讽了一番。 她也为了帮白山晴捡金钗而差点命丧苏端之手。 于情于理,她沈宜荏都没对不起白山晴过。 “我把你当闺中密友,将我心地的隐秘情思告诉你,可你做了什么?你竟背着我和表哥搞到了一起,如今连孩子都有了,你怎么对得起我?”白山晴这时却撕下了平和的笑容,将胸腔中积压的恶意尽皆释放出来。 白山晴说这番话时嗓音比先头要响上一些,而外头竖起耳朵聆听的红枣与冬儿听见这声后便立刻冲进了里屋。 只见红枣一脸戒备地望着安稳坐在位子上的沈宜荏道:“姑娘,你没事吧。” 白山晴眼见这冬儿和红枣将沈宜荏看的如眼珠子一般,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只见她“蹭”的一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从衣袖里拿出一把小巧玲珑泛着银光的匕首。 而红枣与冬儿见白山晴掏出一把匕首后,便立刻惊呼出声,并将沈宜荏护在身后。 “白大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白山晴见他们这对主仆如此戒备地望着自己,心下也觉得十分好笑,她便嘴角一勾,讥讽道:“你以为我要杀了你?” 白山晴冷笑着,且一脸癫狂地把玩着手上的匕首,样子实在是骇人可怖,红枣心里发虚,便大声为自己壮胆道:“白大小姐,您如今婚事在即,可不要做些自毁前程的事情。” 可红枣这话却着实是火上浇油,为了和苏端的这桩婚事,白山晴不知在家里哭了几个整夜,又兼刑部尚书嫡女为了苏端寻死一事,更是让她白山晴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这样的婚事也算是好的前程吗? “这把匕首还是从前表哥送我的,你没出现前,表哥虽然对我不苟言笑,但心里却还是有我的一席之地的。”白山晴冷笑着说道。 而沈宜荏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她生怕白山晴会在自己眼前做些过激的事情,她便温声劝慰道:“山晴,我知你不想嫁给那个苏端,你把匕首放下,这事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白山晴却恍若未闻,只将那匕首贴在了自己白腻的脖颈中,她便妖冶一笑道:“让我嫁给那样人面兽心的人,我宁可去死,只是我想着,若这样白白去死也着实是可惜了些,不如便给你这未来的世子夫人添些堵吧。” 此时白山晴那把锋利的匕首已紧紧贴着她的肌肤,再往前一寸,便会让她命丧当场。 沈宜荏生怕下一秒白山晴便会割破自己的喉咙,她便急切地出声劝阻道:“你为何要为了一个男人伤害自己?若是我是你,便是自己不想活了,也要拖那个苏端下水才是。” 沈宜荏不愿让白山晴白白送了性命,是以她这话也说的真心实意,只是听在白山晴的耳朵里,却是她虚情假意的证据。 “你骗了我,表哥也负了我,我要你们下半辈子都活在愧疚之中。”白山晴霎时又变得激动不已,握住那匕首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 冬儿悄悄往白山晴的方向挪了一步,他正在心里度量着如何能趁表小姐不注意,将她脖颈上的匕首抢夺下来。 只是正与沈宜荏对望的白山晴不知怎得却发现了冬儿细微的动作,意识要冬儿的意图后,她立刻大喊道:“离我远一些,你们这些狼心狗肺之徒。” 说完这话后,白山晴便提气要捏着那匕首自裁于此,倏地,便有一块石子从她身后方飞驰而出,伴随着一道猛力袭来,将她手上的匕首打落于地。 匕首落地后,白山晴便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却见傅宏浚正一脸阴沉地从外间走了进来。 “山晴,不要胡闹。”傅宏浚剑眉横蹙,眼里承着深深的倦意。 而他望见一旁端坐着完好无损的沈宜荏后,他这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而被救下来的白山晴见了心心念念几个月的世子表哥后,心内的委屈与不甘便一起涌了上来,只见她双眼通红地望着傅宏浚,却倔在原地一言不发。 沈宜荏也叹息不已,只对傅宏浚使了个眼色,她便由红枣搀扶着去了外间,独留下傅宏浚与白山晴二人四目相对。 “如今都是要嫁人的人了,为何做事仍是如此不成章法?你想寻死,可有想过舅舅舅母?”傅宏浚恨铁不成钢道。 白山晴仍是不语。 “你当真是心悦我吗?我们自小一起长大,除了我你并未见过其余男子,这世间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男子多的是,你竟要为了这区区小事寻死觅活。” 见白山晴仍是不语,傅宏浚便也责骂她道:“蠢人!你不想嫁那苏端,那就不嫁,表哥便是去御前告状,也要将这门亲事搅黄了。” 白山晴这才抬起泪眼,待她望见傅宏浚眼底的暗红后,她才缓缓蹲了下来,埋在膝中痛哭出声。 她自然是不想死的,只是她当真不想嫁给那个苏端,心中也埋怨表哥不肯娶自己,这才害得自己要嫁给一个庶子。 她当真喜欢表哥吗?还是自小习惯了表哥对自己的呵护关爱? 她以命相搏,殊不知伤害的却是自己和至亲之人,表哥虽对自己没有男女之情,却也把自己当成了亲妹妹一般疼爱。 这事是自己做错了。 第46章 怀孕篇。 白山晴走后, 沈宜荏才由红枣搀扶着进了里屋,入目所即的却是呆坐着发愣的傅宏浚,此刻他神思缱绻, 平添几分孤独寂寥之感。 “世子…”沈宜荏上前捏住了傅宏浚的手, 状似抚慰地说道。 傅宏浚被她轻柔的动作拉回了神思,面上满是笑意,“今日小家伙可有闹你?” “她今日倒是安分的很。”沈宜荏道, 一旁的红枣也插话道:“前两日夫人害喜太严重,饭都没吃几口, 这两日胃口却好多了,可见肚子里的小公子是个疼人的。” 傅宏浚宠溺又柔情的目光便落在沈宜荏面色红润的脸庞上,四目相对间,沈宜荏却有些不好意思,只笑道:“你如何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便是小公子了?要我说,还是女儿好。” “我也想要个女儿, 儿子太闹腾。”傅宏浚便也顺势说道。 一阵玩笑过后,沈宜荏脸上便现出了一丝疲色, 傅宏浚便屏退了红枣等人, 亲自扶着沈宜荏歇息午休。 * 这几日的京城也当真是有些热闹, 镇国公府喜事颇多,这头一件便是镇国公府的续弦和镇国公世子娶妻一事。 这两父子的亲事只相隔了两个月。 只是不知什么缘故,镇国公世子傅宏浚的婚事竟办的这么急匆匆, 虽则大礼上挑不出错来,可到底透出个几分不庄重来。 府里的下人也议论纷纷,只道这新夫人必然是极不得世子爷欢心的,否则这亲事怎会办的如此匆忙? 廊下,几个奴仆寻了个空挡正在玩笑打闹。 “我猜这新夫人定是个貌若无盐的, 否则上头怎会如此松泛?”一个刚留头的新面孔小厮笑着对身边的丫鬟说道。 那丫鬟却瞪了他一眼,骂道:“你刚来府里做活,嘴巴可要放干净点,如今府里又没人管事,是以这婚事办的匆忙些,你可知如今的世子夫人是谁?” 那丫鬟这幅讳莫如深的样子倒让那小厮有些疑惑,他连谄笑问道:“好姐姐,你快说与我听听吧。” “自然是从前府里的表小姐,那可是个神仙妃子都可做的的人物。” 那小厮也笑,只道:“原是如此,只是世子夫人如此貌美,何以这婚事办的如此匆忙?倒平白惹人笑话。” 那丫鬟这才偷偷瞥了四周一圈,确认无人后,才压低声音对那小厮说道:“我猜是她使了不光彩的手段攀附上了世子爷,世子爷心内不喜,这才如此敷衍了事。” 那小厮便立刻做出了一副了然的模样。 而当事人傅宏浚与沈宜荏近日里的确是生出了些小口角,为的也是这婚事,傅宏浚一心想给沈宜荏办一个盛大的喜宴,便不说声势多么浩大,总要气派庄严才是,可沈宜荏却不愿。 她的肚子日渐显怀,若真如傅宏浚所说,让满京城的人都来观礼,她不就成了京城诸人口中的谈资笑话了? 她如今心思细腻的很,见状便立刻红了眼圈道:“你如今心里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你竟一点也不为我考量。” 而正在生闷气的傅宏浚则立刻被唬得道歉求饶道:“宜荏,是我不好,你可千万别伤心,仔细伤了身体。” 谁知沈宜荏听闻这话后,脸颊上的泪水流的愈发汹涌,“你果然只在乎我肚子里的孩子,既如此,你不如把我安置在府外,做个没名没姓的外室便是了。” 这话当真是让傅宏浚整颗心都抖了三抖,他先是赌咒发誓,证明自己对沈宜荏的爱天地可鉴,后又寻了不少奇珍异玩来,又把自己名下最值钱的铺子纷纷送给了沈宜荏。 好容易才把沈宜荏哄睡了,傅宏浚便满身疮痍地走出了内间,而冬儿也识相地围了上来。 “世子。”冬儿一脸疑惑,见傅宏浚如此疲累,他便出口询问道。 而傅宏浚却只摆了摆手,只说道:“这两日你们夫人情绪不大稳定,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冬儿见傅宏浚神情严肃,便也耐下性子思考了一番,可思来想去也没发现什么端倪,除了前头夫人有些烦闷,便让红枣给她寻些话本子来,也没旁的事了。 冬儿便如实说道:“除了前日里红枣去外头买了些话本子回来,也无甚事了。” “什么话本子?”傅宏浚便问道。 “听闻是《离人》、《瑛儿》之类的闲情话本。” 傅宏浚心中警铃大作,他立刻怒不可揭地骂道:“你是死人不成,《离人》讲的是个世家小姐被负心郎骗了后沦为外室的故事,《瑛儿》讲得是个怀孕的大家小姐被夫家瞧不起的故事,这样的话本,如何能给夫人看?” 怪道这两日沈宜荏格外伤春悲秋,原来问题出在这儿,这样损人心志的话本子看多了,自然会惆怅不已。 冬儿被骂得一懵,可随即也听出了话里的关窍,如今夫人正有喜,太医已嘱咐过要夫人时时刻刻保持身心愉悦,若是看了这样结局不好的话本子,自然会让夫人心内愁苦。 “若是明日红枣再要出去买话本子,你可要好好挑拣一番。”傅宏浚说到‘挑拣’二字时,可称得上是咬牙切齿。 冬儿立刻战战兢兢地应了。 又过了两日,傅宏浚正巧休沐,他便买了些素日沈宜荏爱吃的甜点和一些有意趣的小玩意,只为了博沈宜荏一笑。 只是今日他刚走进内间,便听得沈宜荏正在抽泣流泪,这可差点把他吓得神魂俱灭,他立刻撩起帘子,将沈宜荏护在怀中,又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宜荏便抽抽搭搭地说道:“我近日里实在是对郎君太不好了一些,还总是劳累的你晚上不能好好睡觉……” 傅宏浚便瞪了一眼候在外间的冬儿,心里只盘算着是不是宜荏又看了什么不该看的话本,他便速度极快地在屋内搜寻了一番,果然见不远处的紫檀木桌上放着一本《晴娘》。 傅宏浚叹息不已,这晴娘可是个蠢人啊,自小被继父母虐待不说,嫁了人后,还对丈夫唯命是从,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掏出去,可结果却是丈夫纳了数不清的小妾进来。 这样“损人心智”的话本子,他可不愿让宜荏多看。 傅宏浚便上前将那本《晴娘》塞进了自己怀里,语重心长地对沈宜荏说道:“你如今有孕在身,其余的事皆不用多想,如今这世道对女子多有严苛,你不必事事要求自己做的最好,我早已答应过你,这一生只你一个人,绝不纳妾。” 沈宜荏近日的确有些伤春悲秋,如今肚子已四月有余,她的身材也有些臃肿,样貌也不复从前美艳,她只怕傅宏浚会趁着这段时间与别的女子苟合,是以她日日不安。 如今得了傅宏浚这番掏心窝子的话后,她才破涕为笑道:“你说的话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也不说那些不得不死的誓言,你且等着看便是。”傅宏浚道。 得了傅宏浚的承诺后,沈宜荏的一颗心才平静了下来,只是没过了多久,她便又想起了下月里她便要过门,可如今的肚子已是遮掩不住。 她生怕自己会被府里府外的人瞧不起,便一脸担忧地傅宏浚说道:“过门那日,肚子……”说完,她便低下头摩挲了一番自己已显怀的肚子。 而傅宏浚却将沈宜荏一把抱起,轻柔地放于床榻上后,才说道:“我们两情相悦,无一人受了胁迫相逼,你也是我的正妻,这孩子也是我的嫡子,外人为何要对你指指点点?” 这话确实没错,可这世道对女子颇严,对婚前苟合一事容忍度也十分低,沈宜荏便继续说道:“我怕风言风语,也怕别人说我婚前失贞,更怕别人说我配不上你。” 这话出自肺腑,沈宜荏不禁眼圈一红。 傅宏浚自然明白她的心结,她没有娘家人,也没有世人看重的嫁妆,自然心中忧愁颇多。 “我已让人备好了八十八抬嫁妆,你沈宜荏自会堂堂正正嫁给我,又何惧外人几句酸话?”傅宏浚只得柔声抚慰道。 沈宜荏却仍是有些担忧,眉目微蹙,平白让她添了几分病美人的风姿。 为了不让沈宜荏继续忧愁下去,傅宏浚便笑着转移话题道:“太医说这一胎极有可能是个女孩。” 沈宜荏一愣,随后才似忧似喜地说道:“女孩儿好,只是女孩儿活在这世上太艰难了些。” “有我和你守着她,如何会艰难?”傅宏浚笑着反问道。 沈宜荏瞧见傅宏浚眼底的青色,这才有些不忍,她自怀孕以来,心情总是起伏不定,而傅宏浚不仅要去御前司上值,每日还要好生哄一番自己,他定也累极了吧。 “快睡吧,太医说了,你一日最好睡足六个时辰。”傅宏浚便对沈宜荏说道。 沈宜荏点头,便也上前拉住了傅宏浚的衣带,只温柔缱绻地说道:“我替你宽衣。” 只是沈宜荏的手刚触上傅宏浚的腰部,他便浑身一僵,整个人如同被定在了原地一般,全身上下的血气都往下半身涌去。 他已旷了四月有余,且沈宜荏如今身材比之前头愈加丰腴诱人,每夜他躺在沈宜荏身旁,都是对自己意志力的一种考验。 傅宏浚便极不自然地将沈宜荏的手从自己衣带上拿了下来,眼神飘忽不定地说道:“我自己来吧。” 沈宜荏却以为傅宏浚恼了自己,她便扬起一双氤氲着泪雾的双眼望着傅宏浚道:“郎君是恼了我吗?” 傅宏浚见状则立刻缴械投降道:“怎得又哭了?”他便万分难堪地继续说道:“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会伤了你。” 听懂傅宏浚话意的沈宜荏便臊得双颊通红,只见她立刻背过身,闷闷开口道:“我先睡了。” 独留下傅宏浚一人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仔细一想,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六个月,他便低头对自己的下半身说道:“给我忍住,不争气的东西。” 床榻上的沈宜荏便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第47章 【一更】 心声之症。…… 傅宏浚与沈宜荏的婚事便紧锣密鼓地筹办了起来, 在大婚前几日,沈宜荏方觉得心内焦急无比,她便唤红枣将傅宏浚唤了回来。 傅宏浚风风火火地从外间赶来, 刚脱下身上的狐皮大氅后, 便开口询问道:“今日可是累着了?” 如今婚事在即,沈宜荏等闲并不与自己多见,如今唤人来寻自己, 定是有什么急事要说。 微弱的烛火下,傅宏浚抬眼一望, 却瞧见了沈宜荏脸上未尽的笑意。 他便也扬起嘴角道:“这是怎么了?遇上什么喜事了?” 沈宜荏这才敛起了脸上的笑意,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傅宏浚一愣,左思右想下却也没想出最近有什么新的喜事,他便只得将沈宜荏仔细端详了一番。 见她身段虽比从前臃肿了些,可一颦一笑之间的风情却比以往更明艳脱俗些。 他便在心内思考了一阵,这才万分谨慎地说道:“宜荏美貌依旧, 便是九天仙女下凡也比不上你一分风姿,兴许这便是一大喜事吧。” 沈宜荏听了这话, 却忍俊不禁道:“你如今怎得也开始贫嘴贫舌讨人嫌了?” 说罢, 她便又笑道:“你可有发现, 我那听人心声的毛病已不再犯了?” 沈宜荏自江南回来以后,心中便隐隐有了些猜测,自己时常也会有走路走的气喘吁吁的时候, 可自己却再也没有听到过旁人的心声。 叨扰自己多时的奇症突然消失了,沈宜荏心内自然是又惊又喜。 傅宏浚也有些惊讶,他便沉思了一阵,猜想道:“莫非是你有喜了的缘故?” 沈宜荏却摇了摇头,只说道:“兴许不是有喜的缘故。” 傅宏浚也有些疑惑, 只问道:“先头有这心声之症时,你总嚷着头疼的紧,如今不疼了,也是件好事。” 虽则少了沈宜荏的读心之术,办案做事也少了许多倚仗,可与沈宜荏的身体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沈宜荏却含羞带怯地望了傅宏浚一眼,红唇微启道:“我猜是我有了心悦之人后,这心声之症便消失了。” 沈宜荏仔细推演了一番,自己不再患这心声之症时自己尚未怀孕,是在前往江南的旅途上刚刚确定自己对表哥心意的时候。 如今想来,这心声之症竟与自己的□□有关。 傅宏浚听了这话后,心内十分熨帖,他便站起来将沈宜荏拥入了怀中,柔声道:“既如此,也算是小生的荣幸了。” 沈宜荏靠在傅宏浚的胸口,听着他扑通乱跳的心跳声,心内既幸福又惆怅。 如今婚事在即,自己的肚子里还有个鲜活的生命,世子表哥待自己也样样妥帖。 这日子当真是安稳幸福,可沈家火烧一案,巧儿惨死,甚至于世子表哥的母仇,这些事如同大山一般压在自己心头,让自己喘不过气来。 况且自己失了这心声之症后,便再也不能帮上表哥什么忙了。 思及此,沈宜荏不免有些落寞,她欲言又止地望着傅宏浚,轻蹙柳眉,眼里满是担忧。 傅宏浚虽迟钝,却也觉得今日的沈宜荏有些沉默,他便凑近了仔细端详了一番沈宜荏的面容,见她嘴角抿起,目露哀光,便询问道:“宜荏,你这是怎么了?” “若我没有了这心声之症,我便再也帮不上你的忙了。”沈宜荏怏怏不乐道。 傅宏浚这才明白沈宜荏不开心的原因,他便立刻开解道:“那又如何?这心声之症让你头疼不已,如此破案,我倒宁可你没有这读心术呢。” 沈宜荏却也没有因他这话而放下心结,她只愁沈家一案该如何收场,自己究竟能不能替父母亲人报仇。 可如今自己便要为了妻、为人母,如何能再倾尽全部身心去查探沈家一事? 而傅宏浚好似也瞧出了沈宜荏心内的担忧,他便笑着说道:“你放心,沈家一案我一直放在心上,如今虽无证据,却也寻到了些蛛丝马迹,况且待我们成婚后,你也不必拘泥于后宅内,若是你想查探沈家一案,我自会全力支持你。” 沈宜荏心内自然是感动不已,可感动过后,她也听出了云洛话里的端倪。 沈家一案已经有了端倪? “有了什么端倪?可是查到那幕后凶手了?”沈宜荏立刻急切地追问道。 “这也是宜荏你的功劳。”傅宏浚笑意盈盈,望向沈宜荏的眼里满是爱意,“先头你从那黑衣人的嘴里拷问出了户部尚书一事。” “难道是户部尚书他害了我全家?可沈家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这样做?”沈宜荏义愤填膺地反问道。 傅宏浚见沈宜荏如此激动,生怕她会伤了肚子里的孩子,便将她扶到了床榻之上,柔声细语地劝慰道:“不是他,他哪里来这样大的胆子?他不过是个被硬推出来的活靶子罢了。” 沈宜荏心下稍安,便又追问道:“那到底是谁害了沈家?他是何居心?” “户部尚书先头因宠妾灭妻一事而被几个御史弹劾了几回,他府里那个夫人也是个硬气的,竟和离回了娘家,那户部尚书虽疼爱那小妾,却也不敢顶着悠悠众口将那妾室扶正,是以我便唤人仔细去查探了一番那小妾的身世,你猜如何?”傅宏浚挤眉弄眼地问道。 沈宜荏也来了兴致,便问道:“如何?”说罢,又忍不住出言嗔道:“你在吊我胃口呢。” 傅宏浚见她如此娇憨,便立刻笑着说道:“那小妾家里的舅兄竟和李述府里的丫鬟有了首尾,你说这事蹊跷不蹊跷?” 沈宜荏也沉思了一会儿,随后才大着胆子猜测道:“户部尚书莫非是承恩公的门生?” 傅宏浚摇头,便说道:“那户部尚书非凡不是李述的门生,他二人明面上并未有过任何交集,况且那丫鬟乃是李述府上极受器重的丫鬟。” “如此,莫非沈家火烧一事当真是那人…”沈宜荏说这话时,方觉得唇舌之间弥漫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若真是李贵妃做的,那自己的这条性命是如何保全下来的?她又为何非要与沈家过不去? 傅宏浚却也面色铁青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出沈家一案的真相。” * 傅宏浚与沈宜荏大婚过后,沈宜荏便当上了名正言顺的镇国公世子夫人。 京城诸人便总在背地里编排这位“名不副实”的世子夫人,女子婚前成孕,倒也是个有手段的女子。 镇国公府里的下人对着沈宜荏也是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连带着傅宏浚回正院时,方且能听见几个婆子聚在一起嚼舌根。 傅宏浚大怒,雷霆手段下便发作了好些不安分的下人。 这才肃清了镇国公府里的风气。 而沈宜荏却一心安胎,另则潜心思索沈家一事,也是傅宏浚神通广大,不知从哪儿拿来了一张承恩公府办丧事的草拟单子来。 那单子乃是废品,兴许是几个管事为了拟办花名册而写的草本,沈宜荏便仔细品读了上头丫鬟奴仆的名字,瞧瞧里头能不能找出点漏缝来。 殊不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兴许她能从承恩公府奴仆的嘴里得出什么重要信息呢? 傅宏浚听了她这计划后,也只是淡淡一笑,只道:“你若是想做便去做吧,只是不可伤了自己的身子,若是发现了什么消息,便告诉我。” 沈宜荏本有些惴惴不安,她生怕自己的法子太过浅显,不仅帮不上什么忙,还会被傅宏浚数落几句。 “我明白的,还有一桩事,我屋里两个丫鬟年纪都大了,特别是红枣,与冬儿这样不明不白也有许久了…”沈宜荏便替傅宏浚宽衣,柔声笑道。 而傅宏浚听了这话后,方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心内的疲乏便也消散了不少,“近日我也是忙昏头了,幸好夫人细心,红枣是个好的,明日我会与冬儿好好谈谈,你放心吧。” 沈宜荏这才放下了心中的大石,捡了几件小事说与傅宏浚听。 傅宏浚洗漱过后,便打算与沈宜荏温存一番,便安然睡下,只是他刚触到沈宜荏细腻香软的脖颈,外头便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唤声。 “世子爷,公爷喊您过去呢。”却是冬儿在外间急声呼唤着。 傅宏浚敛下一闪而过的不耐,在沈宜荏不解的目光下,匆匆下了床榻。 “我与父亲有些急事要谈,你先睡吧。”傅宏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沈宜荏说道。 寂静深夜里,沈宜荏竟能听见自己扑通乱跳的心跳声,不知为何,她竟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只是两父子要事相商,她也断没有阻拦的道理。 “你快去吧,若是谈的晚了便宿在外书房吧,夜里走来走去,仔细着凉。”沈宜荏笑着说道。 傅宏浚应声离去,红枣提着烛火进了屋子,见沈宜荏仍是身着单子坐在床榻外沿发愣,她险些急出泪花来: “我的祖宗,您这是怎么了?如今夜里更深露重,您也不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说言,红枣便把沈宜荏扶进了床榻里。 “红枣,我总觉得有些不踏实。”沈宜荏抚着自己的心口说道。 而红枣这时才发现自家夫人的面色有些惨白,她便立刻温声询问道:“这是怎么了?世子爷不过是去与国公爷说会子话罢了,您担心什么呢?” 沈宜荏也说不出为什么不安的理由,她只能安慰自己道:“兴许是我昨夜没睡好吧,你去小厨房里让人留着些热汤。” 红枣应下后,便替沈宜荏合上了床帘,沈宜荏便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只是半梦半醒间,她好似听到了女子凄厉地喊叫声。 “夫人,快往前头去看看吧,世子爷要被国公爷打死了。”红枣火急火燎地从外间冲了起来,泣着泪对床榻上的沈宜荏说道。 沈宜荏被唬得出了一身冷汗,她便立刻翻身下床,只急问道:“快带我过去。” 第48章 王氏。 沈宜荏火急火燎地赶到荣正院时, 里头已是灯火通明,傅升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在寂静的深夜中。 “你这个不孝子,我想做什么事情,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了?” “你想把妾室扶正?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了?我这个做老子的想做什么事情,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说三道四了?” “你想把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扶正,不可能,除非你打死我。” …… 沈宜荏将这动静听在耳朵里, 心里又痛又急,可她也不敢贸贸然的闯进去。 直到一阵棍棒入体的闷哼声传入她的耳朵中, 沈宜荏心道不妙,便也不顾道义廉耻,直直地闯入了正屋里。 此刻的正屋里,傅升正一脸怒容地提着一根棍子,而傅宏浚正被几个健壮的小厮死死地压在地上。 沈宜荏定睛一看,如今被压在地上的傅宏浚已是进气多出气少, 且下半身血迹斑斑,瞧着吓人的很。 况且自沈宜荏与傅宏浚相识以来, 一直是傅宏浚站在她身前为她遮风挡雨, 他何时如此柔弱过? 沈宜荏便瞬间红了眼眶, 挺着大肚子跪于傅升面前,泣道:“父亲,不要再打了。” 她这幅梨花带雨的哀切样子, 也让傅升心内一酸,他虽怒意未消,却长叹了口气道:“你有孕在身,不必跪着。” 沈宜荏却不肯起身,只挺直了脊背跪在地上, 道:“夫君惹了父亲生气,我与夫君夫妻一体,自然也是要跪着受罚的。” 傅升便深深地望了沈宜荏一眼,目光却未落在不远处已快晕过去的傅宏浚身上,只听他长叹一口气,说道:“罢了,你将这小畜生领回去吧。” 沈宜荏便立刻停下了哭泣,朝着傅升重重地磕了个头。 “谢父亲垂怜。” 说罢,一旁的红枣便立刻将沈宜荏扶了起来,而门外的冬儿则立刻唤人进屋将傅宏浚抬了出来。 如今还未天亮,可沈宜荏见了傅宏浚这幅惨样,心内已经慌乱不已,她便只得对冬儿说道:“府里的那位大夫兴许已经睡下了,你快悄悄去将他带过来,不要惊扰到父亲。” 冬儿也一脸沉痛的应了。 他将傅宏浚送回沈宜荏的院子里后,便立刻提着灯往府医屋子里跑去。 沈宜荏便亲自拿了热帕子为傅宏浚擦拭身子,瞧见他背上腿上的血迹斑斑后,终还是忍不住痛哭出声道:“如何就被打成这样了?” 红枣在一旁也忍不住流下泪来,瞧世子爷身上的伤可真是触目惊心,自家小姐刚嫁过来就出了这样的事,外人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小姐呢。 “夫人快别哭了,府医一会儿子就来了,世子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红枣只得温声安慰沈宜荏道。 约莫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冬儿才带着府医姗姗来迟。 那府医还未来得及与沈宜荏行礼,便被她打断道:“大夫无需多礼,快进去瞧瞧世子爷吧。” 说着,沈宜荏便自觉让出了床榻旁的位置,只由红枣扶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那府医浓眉深蹙,仔细为傅宏浚查探了一番伤势,只见他拿出医箱里的银针,为他针灸了两条腿。 “是谁下了这样重的狠手?”那府医于心不忍的叹道。 沈宜荏听了这话后,心口也被紧紧地揪了起来,只听她颤抖着语调问道:“大夫…世子爷他的伤势可要紧?” 那府医便走到了沈宜荏身边,便顺势要提笔写下药方,边写边叹道:“夫人,老朽也只有尽力而已,只是世子爷这两只腿兴许是保不住了。” 沈宜荏听了这话,险些便要晕过去,幸而红枣在一旁搀扶着她。 夫君的双腿瘫痪了?可他如今正是风华意气的时候,前途似锦,不可限量,如今虽只在御前司里担任侍卫一职,可一旦破了税银案,升迁之事指日可待。 可为何一夕之间便折了双腿?国公爷为何要对自己唯一的嫡子下次狠手? 他如何忍心? 那红枣见了沈宜荏惨白的面色后,心里对国公爷的暴行则不免有了些埋怨。 世子爷究竟是不是国公爷亲生的?如何就舍得将自己的嫡子打成这幅样子? 沈宜荏忍住了心中的哀切,便对那大夫说道:“大夫,世子爷这腿若仔细将养着?可会有几成复原的可能性?” 那大夫便停下了奋笔疾书的动作,只对着沈宜荏摇了摇头。 沈宜荏心内荒凉不已,可她明白如今流泪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她便回头对外间的冬儿说道:“进来吧,冬儿。” 冬儿这才噙着泪走了进来,大夫说的话他在外间已听见了,世子爷的腿废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国公爷如何能这么狠心?世子爷在御前司可正前途大好呢。 沈宜荏见了冬儿,便立刻敛容问道:“我且问你,国公爷与世子爷是因何事争吵起来的?” 冬儿方才虽候在外间,却也依稀听见了些里间国公爷与世子爷争吵的内容,可里头的话太过不堪,他一个下人也不敢妄加议论。 见冬儿欲言又止,一旁的红枣先跺脚感叹道:“你这有什么不敢说的?世子爷都这样了,夫人总要弄明白事情的经过才是。” 冬儿这才将他知道的消息全盘托出,“先头是为了国公爷续弦一事,宫里的李贵妃便唤人请国公爷进去,国公爷便随意寻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这样听来他们也无甚好争吵的,他们又是为何闹起来的呢?”红枣追问道。 “后头国公爷便提了要将那王氏扶正的想法,世子爷自是不愿,这才闹了起来。”冬儿磕磕绊绊地说道。 沈宜荏此刻也顾不上去询问这事的细枝末节,待府医开完药方后,她便与府医仔细地谈了谈傅宏浚的伤势。 只是越谈下去她越心惊,府医说话已极尽委婉,可她还是明白了府医的言外之意。 傅宏浚的伤势药石无医。 是夜,沈宜荏也不顾自己孱弱的身体,只静静伴在昏迷不醒的傅宏浚身边。 待傅宏浚苏醒之际,京城内外已传遍了镇国公府这桩丑事。 国公爷精明了一生,却在第二任续弦死后要将一个无名无姓的妾室扶正,世子爷自是不愿,便被那国公爷打废了腿。 虎毒尚且不食子,国公爷却为了一个女子废了自己膝下唯一嫡子的双腿,当真是昏聩无用啊。 便有好事者适时插嘴道:“谁说世子是国公爷唯一的子嗣?难道那新夫人不会再生一个?” 众人方才恍然大悟,心内一阵后怕,“莫非国公爷此等做法是为了给那新夫人铺路?” 那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莫非是她给国公爷下蛊了不成? 而此刻的镇国公府内也是人心惶惶,沈宜荏所在的正院里有冬儿与红枣管事,尚且还好些,可老夫人院里的下人们便肆无忌惮的多了。 丘老太太此刻正跪在佛团上,望着前方慈祥庄严的观音菩萨出神。 她一双年迈的慧眼里满是麻木之色,良久,她才对身后的人说道:“浚儿的腿废了?” 许是怕她伤心的缘故,身后的那个嬷嬷静默良久,好半晌才出声道:“老太太是听见哪些奴仆嚼舌根了?世子爷好着呢。” 谁知那丘老太太却冷哼了一声,嗤笑道:“你也不必拿这些话来哄我,娇儿死后,我也懒怠出去,但我虽然足不出户,也知道这对父子想做什么,不过是把这天下之人当成傻子愚弄一番罢了。” 这话那嬷嬷却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她正要劝慰丘老太太一番时,却听得丘老太太苍老如古琴般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李贵妃居于高位久了,便不把别人的人命当回事了。” 那嬷嬷最是忠心耿耿,心内只怨恨那李贵妃竟然会对二小姐痛下杀手,闹得老太太心如死灰,她便也顺势说道:“那人实在是太猖狂了一些,只恨我们不能亲手为二小姐报仇。” 听了这话,那丘老太太也忍不住在菩萨面前痛骂出声道:“你且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个人为娇儿陪葬。” * 凤藻宫内。 李贵妃近日心情不佳,打杀了一群宫女太监还不够,更是将入目所及的摆设器具通通砸碎。 莹儿跪在冰冷的宫殿瓷砖上瑟瑟发抖,上首的李贵妃癫狂而又愤怒,脸上狰狞的面容让人望而生畏。 “他为什么不肯进宫?他为什么要将那个卑贱的女人扶正?”李贵妃歇斯底里地嘶吼道。 而下首的莹儿听了后,却也只敢颤抖着语调回复道:“娘娘不必动怒,国公爷许是对娘娘有些误会在,奴婢在国公府的熟人说,那王氏整日缚着面纱,实则是个身段粗鄙,面貌丑陋的再嫁妇人,国公爷…国公爷兴许只是在和世子爷怄气罢了。” 而李贵妃听了,心中的怒意便裹挟着怒意一同涌了上来,彻骨的嫉妒正在一点点侵蚀着她的理智。 王氏如此卑贱又丑陋的女子,如何能有资格与傅升一起生同衾死同穴? 从前自己输给白氏便罢了,那是安平侯嫡女,出身优渥,面貌倾城,知书达礼,傅升爱她也是应该的,可这个王氏,她怎么配? “本宫要杀了那个贱婢。”李贵妃咬牙切齿地说道。 “娘娘,您与国公爷已生了许多隔阂,若是您再杀了王氏,只怕国公爷会愈加误会娘娘。”莹儿只得跪在地上苦苦劝道。 听了这话后,李贵妃这才恢复了三分理智,她哀怨万分地望了莹儿一眼,喃喃出声道:“那你说,本宫应该怎么做?他才能明白本宫对他的心意?” 莹儿便大着胆子上前进言道:“娘娘冷静一些,那王氏一无娘家二无子嗣,想拿捏这样的女子不是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些吗?娘娘不若将那王氏收做义女,再赏下那不能生育的香料,将这王氏变成第二个沈氏。” 李贵妃听了这话后,那因嫉妒而扭曲的脸上才现出了一丝笑意,“去本宫库房里寻些上的了台面的东西出来,等国公爷大婚之日,本宫要亲自去贺喜。” 那莹儿见李贵妃情绪好转,这才松了口气,只笑道:“是,娘娘。” 第49章 婚礼。 傅宏浚苏醒之时, 便发现身怀六甲的沈宜荏正拖着疲惫的身躯趴在自己的床榻边沿之上,双眼红肿的好似桃儿一般,瞧着好不可怜。 他便艰难地抬起手来, 试图摩挲沈宜荏一番, 只是刚触碰到她瀑布似的黑发时,沈宜荏便猛然惊醒。 四目相对间,沈宜荏却先落下泪来, 只听她哽咽道:“夫君,你可算是醒了。” 见沈宜荏如此悲痛, 傅宏浚也有些于心不忍,可为了那大计着相,他也只得苦笑一声道:“快别哭了,我无事。” 说罢,傅宏浚便发觉自己下半身有些轻飘飘的,好似无知无觉的样子, 他便疑惑地开口道:“我的腿…可是伤了?” 沈宜荏自然不愿将他双腿已废这事直接说出来,她便愣了一霎, 随后才含糊其辞道:“正是呢, 父亲如何就生了这样大的气?夫君你也该软和些, 讨个饶便能躲过的事,何以会把自己伤成这幅样子?你若出事了,我该怎么办呢?” 边说着沈宜荏便想到傅宏浚出事时自己悲伤彷徨的时候, 心里又涌上了层层叠叠的悲痛。 自己过门不过一个月,夫君却被家公打折了腿,这事若是传出去的话,自己的名声只怕会愈加声名狼藉了。 见沈宜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傅宏浚这才慌了神, 只急切安抚道:“是我不好,我下次再也不会如此莽撞了,你别哭了。” 沈宜荏这才止住了眼泪,又与傅宏浚谈起了近日院里的细碎小事,只是话题却总不往傅宏浚的伤势上聊,傅宏浚心知肚明,也不戳穿沈宜荏的小心翼翼,只含笑望着她。 沈宜荏却他瞧得略有些羞赧,便嗔道:“我与你说话,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傅宏浚方才眷恋万分地说道:“被那人打晕之前,我也有些后悔,只想着若是为了这一时之气被打死了,见不到你了可怎么办?” 沈宜荏见他不肯再称国公爷为父亲,心下也是一阵酸涩,国公爷将自己的夫君打成这幅惨样,沈宜荏不怨恨是不可能的,只是礼义孝悌在身,她也说不出什么对傅升不敬的话出来。 “国公爷也是冲动了些,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你莫记恨他。”是以沈宜荏只得违心地劝导傅宏浚道。 而傅宏浚面上却现出了一丝隐忍怒火过后的扭曲表情,只听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当时我们从江南回来时,便不该心软,本以为沈氏死后,他也能有个父亲的派头,可没想到他竟然要将那个卑贱的女人扶正,要让那个女人在我母亲的灵牌前行妾室礼,他当真是让我觉得恶心。” 沈宜荏一叹,知晓傅宏浚是后悔回了镇国公府一事,如今诸多擎肘在身,她们也不能肆意行事。 “夫君,我去外间瞧瞧你的药好了没,你且在此等一等。”沈宜荏作为媳妇,听着傅宏浚满口的指责国公爷之语,她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随意寻个理由避了出去。 而沈宜荏离开后,西边窗台上便立刻闪身进了一个身形消瘦的黑衣人,他只埋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静候床榻上主人的吩咐。 “大婚之日,备好全部人手,另派一行人去将圣上的踪迹寻出来。”傅宏浚冷声吩咐道。 “是。”那黑衣人恭敬应道。 * 镇国公傅升将傅宏浚痛打一顿后,便力排众议与次月里的十五将妾室王氏扶正,本朝民风开放,妾室扶正之事也算是屡见不鲜,是以京城诸人虽在背后议论了一番镇国公,却也阻挡不了这桩喜事的如期举行。 这一日,镇国公府虽一派喜气,正门大开,只是来往贺寿的人却并不多,除了几个平日里便与镇国公交好的人家外,其余勋贵世家皆能避就避。 镇国公傅升也早已料想到了这样的情况,他便花了不少银子,去京城里搜寻了几家清贵有余、财力不足的书香门第,邀请他们上门吃席。 沈宜荏听了后,也是一阵嗟叹,这王氏究竟是何方神圣,怎得就将国公爷迷成这幅样子? 从深宫里远道而来的李贵妃听了这消息后,也是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只将软轿里的名贵器具通通扔到了地上,骂道:“那个贱人是给他下了降头不成?” 众婢女们皆战战兢兢地跪于李贵妃脚边,面上满是惶恐之色。 事涉镇国公府傅升,无人该出言多说些什么,李贵妃便自己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神情彷徨哀伤。 她仍记得自己的生母只是一个卑微不受宠的无盐女子,是嫡母与别的宠妾打擂台时,随手赠给醉酒的父亲解乏用的。 因着母亲谨小慎微的性子,嫡母才容许她生下了自己,可李府里的下人皆是人精中的人精,捧高踩低偷奸耍滑样样精通,对着嫡出的小姐便是百般奉承、极尽讨好,对着自己却是嗤笑鄙夷、冷嘲热讽。 自己与母亲相依为命了十几年,虽不至于白白饿死,可嫡母也未曾将自己与母亲放在眼里,她受够了冷漠白眼,受够了下人们对自己外貌的嘲笑,是以她心中的那团火便一日日地旺盛起来。 李家倒台的那一日,官兵们凶神恶煞地闯进了嫡母的院子里,将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嫡母按在地上羞辱了一番,而嫡姐却由贴身婆子死死护住了清白。 母亲为了自己的安危,笑着与那些官兵们虚以为蛇,而后更是为了护住自己的清白,惨死在那冰冷的刀剑之下。 她与母亲从来就没有享受过李府任何的好东西,可偏偏李府倒台之时,母亲与自己皆不能幸免于难。 她与嫡姐一起入宫为奴,自是饱受欺凌,悲惨不已。那些宫女太监都是群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畜生,整日里只以取笑自己为乐。 而嫡姐却总是在一旁冷漠地注视自己,注视着自己被嘲笑讥讽,注视着自己被冷落排挤。 嫡姐她还在骄傲着什么?她以为她还是那个尊贵非凡不可一世的李府嫡女吗? 在那样暗无天日的日子里,自己遇见了镇国公傅升。 他那时不过是个手无实权的小将军罢了,跟在抚远大将军的身后进宫拜见圣上,圣上那时对政事尚且有几分在意,便陪着傅升与抚远大将军一同去御花园闲谈一番。 而自己那时正被一嬷嬷指派着去御花园最偏僻的臭河塘里撩脏物上来,那样的活计又繁琐又劳累,那嬷嬷却偏偏指派给了自己。 她便是再不甘心,也只得在那样刺骨的冬日里下河去将那些脏物捞上来,可她自入宫以来便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身体自然瘦弱不堪。 在水里泡了一个多时辰后,她便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发虚,好容易爬上岸边时,她已觉得自己眼前的景象略有些模糊不堪。 恰在那时,一个意气风发、清隽英俊的男子映入了她的眼帘之内,瞧着那男子身上昂贵的布料,以及镶着金线的银靴,她不敢再多看,只趴在地上闷声道:“奴婢给贵人请安。” 谁知那男子却轻笑一声道:“我可不是个贵人。”他的声音如清冽的山泉一般甘甜入耳,让她心内一颤。 “这么冷的天,你在这里做什么?”那男子立刻温声询问道。 她那时也不知是如何来的胆子,竟在那男子面前低声哭了起来,她把生母惨死,嫡姐冷漠,以及在宫中受的委屈皆一齐哭了出来。 只让对面的傅升愣在了原地,他许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事情,只见他惊慌失措道:“你别哭了,你定是冷了吧。这么冷的天,也不该让你这样瘦弱的女子下河做这样的腌臜事啊。” 说完,他便随手把自己的外袍覆在了自己身上,待自己意识到失态,准备停下哭声之时,却听得他温柔似水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别哭了,一会儿我去与张敬忠说一说,让他将你调到个轻省些的地方去。” 傅升那时仍是个满腔热血,见不惯不平之事的有志之士,帮扶一个宫女也不过是随手之事罢了,离开皇宫前,他便与御前总管张敬忠随口说了几句。 而她便被张敬忠调到了大厨房做个烧火丫头,每日里不仅有足够的吃食,整日里也顾着烧火,并不会被冻倒。 自那时起,她便把傅升放在了心间,而后阴差阳错地坐上了这贵妃之位,与李述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肮脏关系,都无法浇灭她心里对傅升的渴望。 她花了那么多的心思才将那高贵温柔的白氏害死,而后为了防止傅升娶别的名门贵女,与那人真心以待,她便从江南商贾之家里挑了一个空有美貌却无本事的女子出来。 只是那沈氏太过不中用,竟早早死去,害得傅升又要迎娶别的女子。 这个王氏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将傅升迷成这幅样子?当年白氏死后,傅升心痛如绞,却也没做出这样癫狂的事来,这如何能不让李贵妃心急如焚? 这个便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要来镇国公府里亲眼瞧一瞧这个王氏。 第50章 (新增六百字) 贺喜。…… 李贵妃从思绪中归拢时, 也不去管底下跪成一片的贴身宫女们,只神色阴晦地把玩着手上晶莹滑腻的东珠。 “这东珠,是他送我的。”李贵妃幽幽开口, 话音里似有哀怨之意。 平日里颇得李贵妃看重的莹儿便适时出声道:“娘娘, 这东珠成色极佳,可见国公爷也是极尊重娘娘您的。” 可预想之中的喜色却没爬上李贵妃的嘴角,她冷漠地瞥了一眼莹儿, 而后自嘲一笑道:“掌嘴。” 莹儿身子一抖,她不敢哭也不敢质问, 只跪在下首对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自扇了起来,直到她双颊红肿不堪之时,才敢趴伏下来,哭道:“娘娘饶命。” “本宫要的从来不是他的尊重。”李贵妃这才缓缓出声道。 * 这一日,镇国公府内门庭若市,往来达官贵人络绎不绝, 只是来往之人脸上大多都携着一抹尴尬的笑容。 这镇国公也真是的,哪家勋贵氏族会把一个来路不明的妾室扶正?这着实是难登大雅之堂, 若不是因着傅升手握实权的缘故, 他们连来镇国公府走个过场都不愿。 只是事已至此, 总得给镇国公傅升一些薄面,来往之人面上的尴尬笑意便又虚伪三分,“恭贺镇国公再获佳人。” 从安平侯嫡女到李贵妃的义妹, 再到如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妾室,这傅升口味倒真有几分别致之处。 “同喜同喜,今夜我必要与你饮个痛快。”说话之人却是今日的新郎官傅升,只见他一身暗地红袍,面上端的是喜色洋洋。 若按照京城里续弦的规矩来说, 今日站在府外迎亲的人阖该是镇国公世子才是,可世子对这未来继母颇多微词,更是在大婚前忤逆了傅升,闹得一个被打的下不了床的局面。 镇国公又不愿让粗鄙的管家外出迎客,倒平白让新妇落了颜面。 日头正耀时,李贵妃的轿撵落在了镇国公府前那两头气势磅礴的石狮子旁。 轿撵之上挂着的白如意在行进间相互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低声,令过往之人频频侧目。 以白玉缀轿,以女子之身过正堂,样样是奢靡放肆、离经叛道之事,再看那轿撵旁墨底竹纹的面白小厮,一瞧就是宫里出来的太监。 垂立于门廊旁的傅升便对这轿撵之人的身份有了一个大致的推算,自己布了五年的局,终于等来了她。 好容易才盼得一点扳倒她的蛛丝马迹,自己便得硬着心肠走下去,哪怕是闹得一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局面,他都要将这荒唐的婚事举办下去。 如今这世上,他唯独放不下的也不过是宏浚一人罢了,好在那孩子如今有了心悦之人,便是做个普通人安素一生也罢了。 来往宾客都盘亘在石狮子旁面面相觑,心里都在猜测这轿撵里坐的是哪位天潢贵胄。 “臣傅升参见贵妃娘娘。”傅升却率先下跪行礼,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满是光亮,以及一闪而过的恨意。 镇国公打了头,余下的宾客便都齐齐跪地下拜,颤颤巍巍地音调里满是害怕之意。 这李贵妃也不是个和善的主儿,且后妃如何能随意出宫吃席?这简直就是闻所未闻的荒唐之事,可恨如今陛下在养恩殿颐养天年、一心修道,并不管朝政之事,才纵的这妖妃目无法纪,无法无天。 甭管这些宾客心里如何唾骂李贵妃,可面上却是不敢露出一丝不尊敬之色来。 而端坐于轿撵内的李贵妃听到心上人朝自己问号后,便坐在轿撵里妖妖冶冶地一笑道:“镇国公好眼力,如何就知道是本宫来了呢?” 她这声故作娇俏,非但不软糯如玉,反而矫揉造作的很,听着便像怡红楼里媚客的花魁似的。 也不知圣上究竟是瞧上了她哪一点? 傅升只跪在下首面不改色道:“回禀娘娘,臣虽愚笨,却也瞧得出轿撵顶上的东珠。” 这样硕亮的东珠,除了行事放荡无羁的李贵妃外,还有谁会将它挂在车顶上呢? 而李贵妃却在轿撵内娇俏一笑,如情人般撒娇道:“国公爷好眼力,本宫可带了好东西来给国公爷贺喜呢。” 周遭的宾客皆有些无措,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总觉得李贵妃说到“贺喜”两个字时,有一种咬牙切齿的癫狂之感。 这想法一旦滋生,便顷刻间化作烟灭。 难不成是因为李贵妃的义妹刚死没多久,镇国公就将那妾室扶正,是以李贵妃有些不大乐意? 镇国公也不是个好惹的,兴许今日有好戏上演呢。 只是预想中傅升发怒的一面并没有发生,他反而爽朗一笑道:“既如此,我便多谢娘娘了。” 兴许是傅升不接茬的缘故,那待在轿撵中的李贵妃也没了声响,好半晌她才怏怏不乐地出声道:“都起来吧。” 跪成乌泱泱一片的宾客以及傅升这才起了身,李贵妃不欲与那些腌臜之人多谈,便寻了个理由由宫女搀扶进了镇国公府内。 李贵妃离开后,众宾客都心照不宣地朝着镇国公一笑,似打趣似羡慕地说道:“怪不得说国公爷您天恩浩荡呢,连贵妃娘娘都亲来给您贺喜,倒真是件稀罕事呢。” 傅升的脸上却没多少笑意,他只含糊其辞道:“贵妃娘娘体恤臣下,凤仪万千,傅某叹服。” 李贵妃进了镇国公府后,便带着浩浩汤汤的一群宫女太监往后花园走去。 路过一处偏僻的竹林,望见一堆形态各异的假山后,她才自嘲一笑道:“那人为何不肯放过我呢?” 身边的莹儿浑身一抖,见自家贵妃娘娘望着不远处的假山发呆,便知她在伤身承恩公迫她一事。 便是在人家府上做客,承恩公也要寻个理由将娘娘唤到这偏僻假山旁肆意羞辱一番。 “娘娘,何不告诉陛下?”莹儿只得壮着胆子为李贵妃出谋划策道,其实娘娘从前也是心善纯良之人,只是在深宫之中压抑久了,便变成了如何这个飞扬跋扈的性子。 若没有承恩公在罔灭人伦的相迫,兴许娘娘的日子要愉悦许多。 李贵妃听了这话后,却也破天荒地没有斥责莹儿,反倒堂皇一笑道:“你到底只是个宫女,殊不知他有从龙之功,深得圣上信任,他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又岂是我三言两语都动摇的?” 莹儿见自家主子没有发怒,反倒温声与自己相谈起来,便也顺着李贵妃的话茬说道:“承恩公虽有圣眷不假,可娘娘也是圣上心尖上的人啊。” 言外之意便是李贵妃与承恩公若是有撕破脸皮的一天,贵妃并不是没有胜算的。 而李贵妃却只敛起了笑意,眉眼里陡然爬上了森冷之意。 她如何没有想过与李述玉石俱焚?那样扭曲又耻辱的日子,她早就受够了,可李述是个吃人心食人肺的狼崽子,他连自己的嫡亲妹子都能下狠心铲除。 若不是自己偷偷松了口,嫡姐早与沈家一同葬身火场了。 她也不是发了善心,只是在微末之时,只有嫡姐许了自己一些银钱,好让她能买副棺材让娘亲入土为安。 只是嫡姐已捡了一条命回来,就不该再与旁人有什么牵扯,镇国公世子去了江南一事,足以让李贵妃日夜悬心。 最终她还是下了狠心,派死士将嫡姐暗杀了。 只是李述如今手握大权?自己何时才能摆脱他的桎梏?何时才能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怕是没有这一天了吧。 李贵妃漫无目的地在镇国公府后花园闲逛时,前院的宾客已来的差不多了。 虽有人在人群中多问了一句,“方才还看见李贵妃的身影,怎得如今又不见了?”,因着李贵妃跋扈不羁声名在外,众宾客们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一个宠妃,连圣上都不去管她随意出宫,他们又能多说些什么呢? 镇国公待客的花厅内桌席累累,欢声笑语间独剩下觥筹交错的清脆之声。 新郎倌镇国公脸上也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今日他瞧着即年轻又爽朗。 便有几个与他关系颇好的武官笑着打趣道:“镇国公好福气,如今又抱的美人归,我当真艳羡。” 旁的武官也嘲笑他道:“你这五大三粗的邋遢样,如何有女子愿意嫁给你呢?一边去儿。”说着,又亲自与傅升敬酒。 傅升听了这些打趣之话,心内虽波涛汹涌,面上儿却一点都没显露出来。 “今日你们可要与我好生痛饮一番。”傅升便笑着说道。 几轮敬酒下来,傅升已是有些面色潮红,他身子迎了风,便渗出一些虚汗来,身旁的小厮连忙上前来搀扶。 “国公爷,新夫人还在后院等着呢,得样后院去敬酒了。”那小厮小意规劝道。 傅升也抚额轻笑出声,明明是为了捉住那千年的狐狸才套下的一个圈套,自己却入戏当了真。 酒意上脑,他连走路都有些蹒跚,亦步亦趋间他好似忆起了自己与白氏大婚时的情景。 那时的自己,根本无暇与客堂里的宾客们多言多饮,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好容易求娶来的意中人。 思及此,傅升停住了步子,他抬眼望向风清无间的花圃,心里一阵悲凉。 白氏,她被害死,已近七年了。 第51章 大结局(上) 傅升思绪回笼, 便觉得身上有些隐隐发寒,许是方才喝酒略急了一些,此时便觉得有些不适。 做戏要做全套, 他得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得回新房内与王氏温存一番。 正当他调转方向, 正要往新房行去之时,却见珠翠满头的李贵妃正立在不远处,含笑望着自己。 傅升心内一凛, 他安排的那人还未到府上,此刻绝不能激怒李贵妃, 可她如今脸上挂着的温和笑容着实有些反常。 倒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傅升便勉强迎了上去,俯身行礼道:“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不去花厅里与女眷赏玩,来后院有何事?” 李贵妃却避而不答,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牢牢锁在了傅升面无它色的脸庞上。 “傅郎。”这一声婉转低吟,似是丝丝缕缕的情意蕴藏其中。 而这一声落地, 傅升心内积压已久的怒火便一股脑儿地冒了上来。 他忆起了白氏病重时,李贵妃以阖府姓名为理由, 让自己入宫伴她左右。 那时, 李贵妃也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 口中还不住地威胁道:“镇国公夫人需要的那支救命药引本宫这儿倒是有。” 他只得跪于冰冷的宫殿之内,磕头恳求道:“望娘娘垂怜,将那药引赐予臣下。” 而李贵妃却含笑不语, 频频暗示他该上前来“以身换药”。 他却不愿,只拼了命地磕头恳求,直到额头上鲜血淋漓时,李贵妃才松了口。 “你既不愿,本宫也不强求, 你就拿了这药引回去吧。” 他这才谢恩离去,赶回府上之时,白氏却已咽下了气,他竟连心爱之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白氏死后,他就病了,连日里只与酒作伴,连上朝点卯都不去了。 也正是因为这缘故,府里白氏的旧居才着了一场大火,服侍过白氏的旧人皆葬身火海。 思及此,傅升便只能竭力压下心内的愤恨,垂着头恭敬道:“娘娘慎言。” “傅郎”一词太过暧昧,这点暧昧可不能用在这不尴不尬的时候。 李贵妃也无视了傅升脸上的冷淡,自顾自地说道:“新夫人应当还在后院等着傅郎呢,傅郎为何如此狠心?莫非是在这里等着本宫?” 边上的小厮听了这话已吓得全身发抖,傅升也只得佯装头晕道:“方才喝了太多酒,如今头晕的很,臣生怕唐突了娘娘,便先告退。” 说着,也不管李贵妃陡然变冷的面色,便要大步离去。 许是傅升的淡漠着实伤了李贵妃的心,她便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当真想娶那个王氏吗?满京城的贵女你都不要?竟然要一个二嫁过的女子。” 傅升停下了脚步,只笑道:“臣与夫人琴瑟和鸣,自然该永结同心。” 李贵妃听了这话后,却喃喃出声道:“琴瑟和鸣…你与她琴瑟和鸣…” 傅升也在心内叹息,他这一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年在御花园内无意开解了一个小丫鬟。 以至于后来家破人亡,好在,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傅升正要离去之时,那李贵妃却突然冲了上来,拉住了他的袖子,眼泪顷刻而下。 “若我不是贵妃,你心里可会有我?” 这话也是她压抑了许久的疑惑,傅郎当真对那王氏生了情,自己定要想个法子除了那王氏才是,只是到底掩不住心内的哀伤。 若她只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女儿,她与傅郎会不会有些可能? 只是傅升却抿着嘴不答,告罪一声后,扯开了自己的袖子,径直离去。 李贵妃这才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对着傅升决绝的背影道:“本宫用旧情试了他一番,他却不为所动,可见他是对王氏用了真情的,本宫能让沈氏做他的填房,是因为他对沈氏无情。” 身旁的莹儿也不敢多说些什么,更不敢说“镇国公那副对娘娘避之不及的样子哪儿还有什么旧情在”这话,只得在一旁说些无伤大雅的话。 “娘娘,那王氏娘家不过是个农户,要想让她悄无声息的消失,也不是件难事。” 李贵妃点了点头,只道:“你去给哥哥送信,让他替我将这事做了。” 莹儿自应了不提。 而等李贵妃退去以后,沈宜荏才带着一个面容肃穆的女子一齐走了出来。 那女子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却是崇明帝身边最信任的心腹姑姑。 “贵妃娘娘,似与往日里不大一样。”那姑姑端着一身得体又大方的装束,虽听见了李贵妃私下的隐秘,面上却仍挂着淡淡的笑容。 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姑姑,行事作风当真是一点不漏。 沈宜荏在心内感叹后,只得勉强笑道:“这里头兴许有什么误会,国公爷好容易才将姑姑您请了过来,快去前头喝酒吃席吧。” 那姑姑只含笑道:“世子夫人说的是。” 沈宜荏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昨日夫君见自己忧伤狠了,这才将他与国公爷的谋划告诉了自己。 原来那王氏竟是先夫人白氏的贴身丫鬟,侥幸从那场火灾下活了过来,傅升也只得以妾室的由头将王氏安置在了内宅。 而这次大婚如此大费周章的闹出声势来,为的也不过是将李贵妃引来。 国公爷傅升在沈氏尸骨未寒之时就将妾室扶正,外加为了王氏将自己唯一的嫡子打残了腿,京里都在传国公爷傅升是被那王氏下了蛊。 是以李贵妃自然坐不住了。 沈宜荏被告知了事情的真相之后,那颗狂跳的心就再没有平静下来过,夫君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再担忧下去,这才告诉了自己事情的真相。 只是这一条路必须得横着心走到底,若是出了一点差错,他们镇国公府就得死无葬身之地。 日暮西山之时,喧闹繁杂的镇国公府才安静下来,送别所有的宾客之后,沈宜荏才搀扶着傅宏浚到了正堂内。 此刻傅升正面色铁青的坐在高座之上,而新夫人王氏也摘下了脸上的薄纱。 傅宏浚眼里似是氤氲起了泪珠,只见他万分激动地跑到了那王氏面上,望着她脸上吓人的伤疤说道:“晴儿,是你。” 王氏也激动不已,操着那嘶哑的嗓子说道:“大爷,过了这么多年,奴婢终于见到你了。”说着,便泪如雨下。 沈宜荏疑惑地抬眼望向王氏,可此时一瘸一拐的傅宏浚好似陷在了悲伤中无法脱身,竟没有心思去与沈宜荏解释。 还是傅升开口说道:“所幸如今都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人,我便将王氏的真实身份告诉你吧,他是宏浚母亲的贴身丫鬟,本该死于那场大火中,幸而被后院的夜香婆所救,这才活了下来。” 沈宜荏虽知道国公爷与王氏的这场婚事是逢场作戏的,可却没想到王氏的身份如此“特殊”。 傅宏浚这时才从满腔悲伤中抽出身来,只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夫人…夫人她是被李贵妃害死的。”王氏泪如雨下道。 傅宏浚好似早已明白李贵妃的歹毒用心,只是要想从深宫中伸手到臣子的内院,到底是有诸多擎轴的,李贵妃是如何做到的? “李贵妃先前只把夫人当成闺中密友频频示好,夫人心善,便信了她几分,她便赐下了一名贵香料,而后夫人身子便每况愈下,最终撒手人寰。”王氏面含悲痛的说道。 “起先我也没怀疑到这香料上来,只是我入了府之后,被沈氏折辱过几次,她气急时贴着我的脸怒骂,我便从她身上闻到了与夫人相似的香料味道,而后那沈氏不久便生了病,我这才明白李贵妃狠毒的手段。” 沈宜荏听了这话后,心里也有些愤慨,她与姑母虽然有些貌合神离,可到底姑母对她有恩,在她微末之时帮扶了她一把。 “贵妃娘娘不是将姑母看做义妹吗?为何要对她痛下杀手?”沈宜荏脱口而出道。 王氏对这个温文尔雅的镇国公世子夫人也颇有好感,只是国公爷与李贵妃的旧日纠葛,这位新媳妇恐怕还不知道呢。 思及此,王氏便大着胆子瞥了傅升一眼,在得到傅升的允许之后,她才出言为沈宜荏解惑道:“李贵妃镇国公也有些痴心左性在,审视不过是他安插在国公爷身边的一个幌子罢了,国公爷那段日子不过是表现出来对沈氏多上了几份心,贵妃娘娘便坐不住了,这才害了沈氏的性命。” 沈宜荏听了这话之后,便心有戚戚的点了点头,没想到姑母这么刚强的人,最后却是做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新仇旧账,便一起跟着李贵妃算了吧。 待堂内沉静下来后,傅升才一脸严肃的开口道:“浚儿都与我说了,那个巧儿被贵妃派去的人杀了,是以这巧儿多半就是李家的那位嫡女,只是不知李述为何这么狠心?嫡亲的妹子不管,却去扶一个庶女上位。” 傅宏浚冷冷一笑道:“兴许是那庶女好控制一些吧,在无上的权利面前,那点可怜的亲情又算什么呢?” 傅升不置可否地一笑道:“好在那银霜姑姑已经听到了贵妃的罪状,兴许今晚陛下就会叫我进宫去,此事若成那便成了,若不成你便带着宜荏远走高飞吧。” 这话里的深意傅宏浚不敢多想,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父亲并非是个无情无义的冷酷之人。 只是父子之间横隔了如此多的误会,已再难修补回来了。 “若不成,我便把宜荏安排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我自己定是不走的,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便是与那贵妃同归于尽又如何!”傅宏浚攥进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 而沈宜荏听了这话之后,心内愈发悲凉,她只为自己辩驳道:“爹和夫君都小瞧了我,我虽是个女子,却也知道一家人同甘共苦的道理,况且沈家一事多半便是李贵妃干的,我如何能心安理得的远走高飞?” 第52章 大结局(下) 一家人商量完毕后, 便过了好几天胆战心惊的日子,直到几日后宫里来人唤镇国公府阖府进宫觐见。 傅升听了这话后,心内也很是有些惴惴不安。 若是陛下唤他一人进宫, 兴许还是怜惜他过往劳苦功高, 是以听他陈情辩白一番,虽则李述手眼通天,李贵妃独得恩宠, 自己兴许也有一战之力。 可若是将阖府主子皆唤入宫去,却给他一种圣上要将镇国公府一锅端的样子。 他蛰伏了这么些年, 不就是要将承恩公府以及李贵妃拉下马吗?不成功便成仁,便是把自己的命赔上又如何? 总归他的心爱之人早已离世,去地府与她团圆也是一件好事。 “既然媳妇愿意与我们共进退,便一起进宫吧,是杀是活,悉听尊便。”傅升拍板决定了下来。 沈宜荏也对着目露忧光的傅宏浚莞尔一笑道:“我自是要与夫君共进退的, 况且,我与李贵妃之间也有些恩怨要好生说一说呢。” 傅宏浚只叹息道:“雷霆雨露, 皆是君恩, 只不知圣上到底有多宠爱这李贵妃。” 一阵商讨之后, 镇国公府的两父子便带着家眷一同入宫。 崇明帝身边的太监还算和气,只笑着将傅宏浚与沈宜荏迎进了侧屋,由傅升一人面圣。 沈宜荏坐如针毡, 却见贵妃身边的丫鬟路过了侧屋,只听她声线微扬,对着门口的太监笑道:“贵妃打发我来问问圣上近日里用的膳食呢。” 说着,她还故作骄矜地望了一眼不远处正襟危坐的沈宜荏,眼里的得意之色遮掩不住。 贵妃可是圣上心尖上的人物, 又岂是别人在背后乱嚼舌根可以动摇的? “娘娘近来胃口如何?听说昨夜里着了凉,圣上可担心的很呢。”那太监也笑着说道。 听了这话,沈宜荏的心内愈加没底,圣上当真如此宠爱李贵妃,竟连银霜姑姑的话都不管用吗? 傅宏浚察觉到她的不安,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的功夫,正殿里才来了个太监唤傅升与沈宜荏觐见。 崇明帝居于龙椅之上,身资清瘦,颇有种仙风道骨之感,只是一双眼睛依旧威严精明。 见礼过后,崇明帝便率先开口道:“听闻朕的爱妃心慕镇国公,这倒是让朕有些好奇。” 沈宜荏听了这话以后,心内已凉了一大截,只得勉强辩白道:“圣上圣明,贵妃娘娘不过是体恤臣下罢了,又何来的心慕之说?” 崇明帝如此直言不讳地讥讽镇国公,足以说明贵妃娘娘在他心里的地位。 崇明帝正欲小惩大诫镇国公府一番时,却不经意间瞥到了沈宜荏腰间的玉佩。 他面色大变,咳嗽一声后,指着沈宜荏道:“你,上前来。” 沈宜荏不知崇明帝是何意,便只能硬着头皮走上了前,只是崇明帝的目光只落在沈宜荏的腰间那件葫芦玉坠。 见崇明帝面有异色,沈宜荏灵机一动,立刻红了眼眶道:“圣上,这葫芦玉坠乃是我故人的遗物。” 遗物?崇明帝大惊,这玉坠分明是自己从前赠给兰儿的,只是自己后来寻到兰儿后,她便不爱戴这玉佩。 只说这玉佩会让她想到过去当宫女时的悲惨经历,那时自己尚且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是兰儿每夜来给自己送吃食,与自己隔着门框说话聊天。 崇明帝正陷在回忆里之时,傅宏浚却突然出声道:“圣上,这玉坠乃是李府嫡女随身之物,只是李府嫡女已被李贵妃所害。” 这话里的深意让崇明帝有些反应不过来,兰儿为何要杀了她的嫡姐?兰儿的玉坠为何会在她嫡姐身上? 莫非…… “圣上若不信臣下,不如使个手段试一试李贵妃,只消传出消息说镇国公污蔑贵妃,已被处死。”傅升便直言不讳道。 崇明帝权衡再三,还是采用了傅升的建议。 最终的结果也令他惊讶不已,李贵妃听闻这消息以后,竟不顾体统地冲到了自己的宫殿前,流着泪对自己说道:“陛下为何要杀了镇国公?真正与臣妾有私的乃是承恩公李述啊。” 李贵妃随后便心如死灰地将她李代桃僵嫡姐成为贵妃,以及李述为了烧死嫡姐误伤江南沈家,她又派人去江南杀了嫡姐这些事交代了清楚。 他永远记得那面貌平凡的李贵妃瘫坐在冰冷的宫殿之上,一双眼里满是灰败之色,“这一生,只有母亲与傅郎给予过我真正的善意。” 傅升听了这话后,却从那屏风后跑了出来,在李贵妃诧异的目光下,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毒妇,使了多少手段残害我妻子,我只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李贵妃这才明白,原来这不过是个圈套,用她毕生所爱做诱饵,害的是她自己的性命。 而后崇明帝一下子便如老了十岁一般,他先是赐死了李述,而后却软禁起了李贵妃。 朝夕相处十数年,他到底是狠不下心来,只留了她一条性命,只是李贵妃受不了那暗无天日的日子,自己在深宫里寻了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