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第一美人[年代]》来自www.aqbxs.com   《大院第一美人[年代]》作者:尔甜【完结】 晋江vip2025-02-05完结 总书评数:247 当前被收藏数:1625 营养液数:187 文章积分:15,659,485 简介: 声名赫赫的超级大佬秦啸死了,身为业界泰斗,只活了五十多岁,令各界扼腕叹息。 而他至死孑然一身,没有家人后嗣,更令无数人唏嘘。 西山殡仪馆外,林宛宁作为一个仰慕他的小后生之一,只能默默的为他献上一束白菊。 然而,当晚回去,林宛宁做了一个梦。 梦里,竟梦到了年轻时的祖师爷秦啸,原来他也是成过家,娶过亲的。 更离谱的是,他那位大院第一美人的小娇妻,竟然和她重了名。 只可惜美人嫁他之前已经心有所属,却因为家中出事被对方毁婚,无奈之下嫁给了当时还是无名小卒的秦啸。 小娇妻看不上泥腿子出身的丈夫,婚后对初恋念念不忘,藕断丝连。 秦啸看不惯那人对她的欺瞒哄骗,一朝功成后,直接用铁血手腕撕下了那一家子的面皮,锤爆了她前未婚夫的狗头。 谁料妻子却承受不了被骗多年的打击,悲愤之下竟然自杀去世了。 从此秦啸性情大变,嗜酒如命,沉迷工作,积劳成疾…… 林宛宁气的心梗,对着梦境大骂:狗女人,啊呸呸呸! 结果,下一秒她从梦里被气醒,竟穿成了大佬那不知好歹的美人前妻。 * 一九七七年初春,林宛宁不愿嫁给东州乡下的泥腿子,正哭哭啼啼寻死觅活。 就在家人准备五花大绑时,却见她一觉醒来好像突然转了性,神采奕奕的推开反锁许久的卧室门,如沐春风: “我嫁。” 阅读提示: 1.有部分私设,七八十年代背景,先下乡后回城 2.超甜,剧情加感情流 内容标签: 重生 励志 甜文 年代文 正剧 主角视角:林宛宁 秦啸 一句话简介:乡下泥腿子x大院白富美 立意:夫妻同心,其力断金 第1章 “我嫁。” 1977年初春,北城沧海区铁西大院出了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林主任家的漂亮大闺女要嫁给东州乡下的泥腿子了!” * 事情还要从半月前说起。 身为林家长女,林宛宁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许给了同在大院居住的顾书记家儿子顾家齐,俩人从小一块长大,也算的上是青梅竹马。 而顾家齐,家世好,长得也周正,被公派去了国外留学,眼看着马上就要回来了。 偏偏就在他回国的前几天林宛宁出了事,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一天一夜,最后据大院某些目击者说,她是衣衫不整的被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给背回了林家。 大爷大妈们传的有鼻子有眼,然而事实是,林宛宁去自家地下室找东西,结果底下阴暗湿滑,她不小心跌了一跤,磕伤了脑袋晕倒了底下。 林家人没想到她没事会去地下室,自然也没想着去那里找人。 碰巧,一个过来探亲并顺带帮首长搬家的乡下小伙子,刚好被安排住在了储藏室。发现他家姑娘后,用林宛宁的外套裹住她受伤的脑袋,给扛了回来。 这段日子整个沧海区都不怎么太平,铁西大院前段时间还搬进来了一些行伍家庭,传言某军的训练基地从山里搬到这边来,就是上头想要震一震这边的风气。 林宛宁这个节骨眼上出事,瞬间就被整个大院传遍。 谣言越传越离谱,林厚德也不知道自家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要这样在外面败坏他女儿的名声。 顾家因此推掉了亲事,而林宛宁之后要下嫁的,正是那天那个把她扛回来的乡下泥腿子。 铁西大院人人皆知,后勤主任林厚德,是出了名的圆滑世故。 他女儿又是大院拔尖儿的美人,能让自家孩子吃下这么大一个亏,定然是林宛宁已经失身给了那个泥腿子,甚至可能还有其他人。 但也有传言,这个泥腿子的身份其实也不一般,是新搬来大院居住的秦首长家亲戚,不然狡猾如老林,哪怕林宛宁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他也断然不会吃下这种亏。 要知道,秦首长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攀上的。 然而,泥腿子毕竟还是泥腿子,哪能和顾书记家那位留洋回来的高材生公子比呢? 铁西大院里的百事通、大喇叭等等一干人早就打听到,那个东州乡下的泥腿子只不过是进城帮大人物搬了个家,踩了狗屎运,捡了个大美人,还听说应下这门亲事后,当即就回乡下筹备婚礼去了。谁料直到过了婚期,林主任家这位大小姐都不肯去东州,到现在还在家里绝食,跟父母寻死觅活呢。 外头看笑话的人都等着看林家这回如何收场,眼看着婚期都过去了,东州省苦寒偏远,乡下地方的民风说好听些是传统纯朴,说难听了就是未开蒙。新媳妇任性错过婚礼,不仅让自家男人丢人,连带着整个婆家家族都丢脸,那地方的人彪悍惯了,林宛宁就是现在飞过去,恐怕婆家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 “叮叮叮!” 墙上的挂钟走到中午十二点时,准时而规律的响了三声,静悄悄的卧室里回荡着袅袅的余音,床上的女孩迷迷蒙蒙的睁开了眼。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大嗓门:“宛宁,我的儿啊,你再不出来,你爸就真要踹门了,你这么绝食下去身体哪里受得了啊!” 躺在床上刚刚睁开眼的林宛宁:??? 这是哪儿? 她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像是开了上帝视角,像个旁观者一样,围观了她这行的业界泰斗、她的偶像秦啸,那峥嵘又苦涩的一生,林宛宁甚至还沉浸在梦中,为那个和她重名却蠢而不自知、伤害了秦啸也害死了自己的傻女人感到唏嘘。 然而她胸中的气闷还未消散,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卧室全变了,印着大红喜字的墙上挂钟显示着现在刚过中午十二点,而她床头摆着的纸质台历上,则清楚的印着现在是1977年,4月7号,农历二月十九。 床头上还摆着一张黑白色的合照,上面的女孩轮廓五官和她几乎有九分相似。只不过这女孩梳着麻花辫,穿着格子裙,完完全全是上个时代的打扮。 林宛宁愣了足足有两分钟,这时,外头的爸妈又开始催命般敲门。 “别敲了!” 林宛宁使出全身力气,但她已经饿了三天,喊出来的声音也像是蚊子哼哼。 她起身环视了一圈儿,卧室的装修和陈列十分简单,但是,该有的东西都有,只不过那刷着绿色油漆的窗棂,还有墙上贴着的港星海报,一看就很让人出戏,这装修,比她小时候住过的福利院还要有年代感。 林宛宁迅速的反应了过来,这里不是她家,是梦里那个林宛宁的家! 她也没有爸妈,打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在福利院里度过的。 林宛宁顿时冷汗涔涔,急忙冲到书桌上的镜子前,她发现自己的脸瘦了一大圈儿,虽然依稀能够认出是自己的样子,但现在的她,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原本染成冷茶色的头发,也变成了一头乱糟糟的黑长直,整个人穿着纯棉布料的睡衣,曾经凹凸有致的身材,也清瘦的像个逃饥荒的难民。 “完了。” 林宛宁的心里闪过这一个念头后,彻底接受了自己变成梦中林宛宁的事实。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原主的记忆,开始慢慢的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林宛宁冷静下来理了理思绪后,很快发现,这个和她重名又撞脸的女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蠢。 整个卧室里全是那个姓顾的和她照片,不难看出,她爱惨了这个鸡贼男。 林宛宁仔细的回忆了一下那场漫长的梦境,虽然有很多细节性的东西她不知道,但是大概的人和事,林宛宁记得清清楚楚。 这个姓顾的男人,是个既要又要、吃着碗里又瞧着锅里的妈宝男,一边垂涎她的美貌,一边嫌弃她的家世,为了攀上更大的领导,不惜利用谣言悔婚,害得她名声尽毁嫁不出去,刚好秦家有意给秦啸介绍对象,也幸好秦首长在她爸妈那里一通美言,哄的林厚德以为能攀上更大的领导,所以逼着她嫁到了东州。 而她不情不愿的嫁到了东州,还是对这个渣男念念不忘。 后来,这个渣男又借着下乡当知青刷履历的机会,也去了东州,并且继续无耻的纠缠貌美的初恋,她原身这个蠢女人最终没有忍住诱惑,三心二意,最后毁了自己,也彻底改变了秦啸本可以幸福的一生。 秦啸早逝不说,他活着的日子里,都在深深的自责是不是自己害死了她,声名赫赫的一辈子,其实过得无比酸苦落寞。 林宛宁冷笑一声,随手将书桌上所有的合照都归拢到了一堆,然后放到了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她不屑的白了一眼那一堆垃圾,没有血色的小嘴轻启,不轻不重的吐出了两个字:“晦气。” 林宛宁摸了摸还有些肿痛的后脑勺,重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脑子里开始回忆在地下室发生的事情。 她记得,以前确实是从来不去那个地方的,阴暗幽寂,鬼森森的。但她那天之所以突然跑去地下室,是因为借住在家里的表妹突然说想要个自行车但是没钱买,林宛宁便自告奋勇,去地下室找家里以前那辆旧的二八大扛。 林家的地下室在最偏僻的负一层尽头,那天下去后,她在楼梯上呲溜一下没有踩稳当,直接摔了下去,然后就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什么东西重重的一击,没反应过来就晕了过去,后来,是一个陌生男人,也就是年轻时的大佬秦啸,在掐她的人中,并将她扛了回去。 当时的林宛宁晕的迷迷糊糊,并没有看清他的模样,只记得他的臂弯很有力。 回想到这些,她心里一阵暖意。 这时,林厚德和对象兰银在门外愈发坐不住了。 “我的好姑娘,你再不出来,爸就真砸门了。” “他虽然是个泥腿子,但是在农村也不愁吃穿,将来说不定还能靠着秦家混出个样来,再说了,咱们都已经答应了,现在反悔,让秦首长怎么想?” …… 林宛宁没兴趣分析林厚德在门外的长篇大论,梦里的情形她记得清楚,上辈子林厚德是觉得失了顾家这棵大树,刚好大院里又搬来了秦家,他想着攀附秦家那位大领导,才答应了把女儿嫁给那个救了她的男人,结果歪打正着,这位泥腿子女婿,后来还真混出了个样来。 只可惜曾经的林宛宁被父母教成了恋爱脑,林厚德夫妻一心只想着利用女儿的美貌,作为自己在官场上攀亲的筹码,从小灌输给她的观念就是:女人嫁个像顾家哥哥那样的好对象就足矣。 他们不仅把女儿上中专读书的机会白白送给了林宛宁表妹,甚至她从小到大都故意不让她读书学习,只学一些舞蹈、古筝之类的东西,而对弟弟妹妹们,林厚德夫妻俩却费尽心思送他们读了大学,要知道,这可是七十年代开放高考前,连中专都是挤破头才能上的学校,林厚德夫妻俩这么做,可以说是彻底断了大女儿的后路。 林宛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幸好,幸好现在是1977年。 距离恢复高考还有半年时间,对她,还有她的学神祖师爷而言,足够了。 门外的撞击声一声比一声大,就在夫妻俩铆足了劲准备破门而入五花大绑她的时候,林宛宁收拾好自己,从容淡定的打开了反锁着的门。 夫妻俩望着穿戴整齐,神采奕奕的大女儿,抡着大锤的手一时悬在了半空,又尴尬又惊喜。 林宛宁笑盈盈道:“我嫁。” 第2章 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小伙 林厚德夫妻俩喜出望外,立刻放下手中的砸门工具,走上前亲昵的挽住女儿手臂。 林宛宁这才看清了这夫妻俩的长相,果然,和她梦所见的风烛残年的糊涂二老很像,只是神态、面貌尚且都还年轻,左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 夫妻俩拉着她往餐桌上引,“你都三天不吃东西了,乖乖,爸妈都快担心死你了,快,妈炖了你最爱喝的排骨汤。” 林宛宁刚才一推开门就闻见了阵阵饭菜的香气,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所谓的家的全貌。 典型的二十世纪筒子楼装修风格,老式的沙发和黄色橱柜并排贴墙放着,从她的卧室走出去,可以将客厅餐厅一眼看到底,房子不大但是装修温馨,而且林宛宁发现,这家的生活条件真是不错,要知道现在是七七年,家里电话、黑白电视、绿色老式冰箱、收音机一应俱全,林宛宁心里一惊,这可是七十年代啊!都赶上二十多年后的福利院装修了! 这时,林宛宁注意到,客厅的墙上挂了一副崭新的全家福,看下面的落款日期,就是刚过去的这个春节照的。 她有意无意的瞅了一眼,果然,上面的人和她梦中的人相差无几。 林家一共四个孩子,她是老大,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再加上一个来北城读书借住她家的远房表妹。 林宛宁记得清楚,两个弟弟妹妹都是上了大学的,就连那个农村表妹,也顶着她的名额读了中专。现在这个时候,他们都去学校读书了,家里只剩下了她自己。 照片上的她最是漂亮,娇憨美丽,有种楚楚动人的美。 可是同为北方人,她明显比弟弟妹妹们矮了一截。 其他三个孩子,就连农村长大的表妹,都差不多一米七,更不要说林家的两个孩子。 林宛宁目测自己也就165上下,而弟弟差不多180 ,最矮的表妹也将近170,个个高大健美。 而她,165的身高,目测也就八九十斤。 这么瘦弱?林宛宁有些嫌弃的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没办法,这副羸弱的身体交到她手上,只能想办法慢慢改变了。 “别看照片了,快过来吃饭吧。” 兰银乐呵呵的招呼着她。 待她一坐下来,林厚德立刻为她盛上了一碗排骨汤,汤白肉多,香气扑鼻。 尤其是上面洒满了她爱吃的香菜,林宛宁顿时胃口大开,她这副身体已经被那个傻女孩饿了三天,走路都是轻飘飘的,这会儿见到肉,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 三下五除二,一碗排骨汤加上里面的山药萝卜,很快被她吃的干干净净。 林厚德见女儿终于肯吃饭了,顿时笑逐颜开,不断地给她碗里添肉夹菜,一边夹还一边念叨:“好姑娘,以前为了保持你身材练好舞蹈,爸妈才限制你饭量的,这下结婚了可不能那样了!你现在有点太瘦了,得多吃些。” 林宛宁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还以为这男人是良心发现,岂料他下一句便是:“女人太瘦不好生养,到时候你婆家该不乐意了。” “咳咳!” 林宛宁被他这话差点哽到呛住。 这时候兰银拿筷子敲了敲自己男人,嗔怪道:“行了,孩子好不容易吃点饭,别叨叨了。” 林宛宁自然是懒得搭理这夫妻俩,自顾自的炫了两碗大米饭,还有三碗肉菜满满的排骨汤。 这一顿饭吃下来,她才感觉适才虚浮的身体有了些力气。 等吃完饭林宛宁才想起来,现在可是改革开放前,买粮食买肉还都需要用票。 紧巴巴的年代里,家里养四个孩子还能一顿饭吃上一道硬菜,真的不是一般家庭能负担起的。 梦中的印象,林厚德好像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普通职工,怎么能供养的起三个大学生,还能享受如此优越的生活? 林宛宁来不及多想,家里的电话铃却急促的响了起来。 只见林厚德小跑过去,看了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拿起电话,这个年代的电话还比较落后,对方的声音即使不按免提也十分的大,基本上没有私密性,这时,林宛宁听见: “林主任,我是小宋,刚才部队的人给咱们后勤打电话,说是秦首长家的吊灯坏了,想问咱们找个维修工人。” 林厚德眉头一蹙:“找什么维修工人,你去告诉物资部的人,找一套新的给首长家送过去,走安置费报账。” 林宛宁微微明白过来,林厚德是这家单位的后勤主任。 她没有做声,眉宇间却露出了一丝丝微妙的表情。 这时,兰银笑眯眯的走过来,拉着她的手道:“孩子,来看看我给你准备的嫁妆。” 林宛宁跟在兰银身后踏进另一间卧室,兰银指着床上花花绿绿的一堆被子,笑的一脸慈爱:“这些都是妈妈给你置办的。” 数十床厚墩墩的棉被看上去确实壮观,这个年代的人嫁女儿都要陪送这些。 兰银以为,林宛宁一定会喜欢。 谁料她却言语平淡,波澜不惊的分析道:“妈,东州虽然冷,但是炕一烧也不至于用得着这么多棉被吧?” 兰银一下子被逗乐了:“傻姑娘,用不用得上你都得有,这是习俗,哪有新媳妇出嫁娘家不陪送被子的!” 林宛宁却不以为然。 “妈,我想多带些书过去。” 兰银一怔,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家闺女从小到大就没怎么上过学,怎么这都要出嫁了,竟然对书本有兴趣了? 林宛宁自然不会告诉兰银半年后就会恢复高考,到时候她要和弟弟妹妹们一样去读大学,不仅她要读,她还要拽上自家那个泥腿子一起去读。 “哦,听说那个秦啸是个泥腿子,我寻思,咱们家好歹也是书香家庭,我一个大家闺秀到时候要是什么文化都没有,怕是会在婆家丢了咱们家的脸。” 站在门外的林厚德听见这话,当即为了女儿竖起了大拇指。 “那就带上书,咱家里有的是书,你去你弟弟妹妹书房间里随便选就是。” 就这样,林宛宁用一下午的时间,选出来了所有她认为有用的书,装了整整一袋子。 除了书,她还认认真真的盘算了盘算,这个年代的乡下,秦家家里兄弟又多,生活条件必然拮据。 否则,秦啸也不会二十好几了才结婚。 既然决定嫁过去,以后就是一家人,况且上辈子,他待她那么好…… 林宛宁想起来秦啸那峥嵘的一生,他是他们这一行祖师爷级的人物,是对家国社会做出过卓越贡献的中流砥柱。 而且,她当年所在的福利院,没有秦啸的资助,早就倒闭了,想到这里,林宛宁就格外的心酸。 她从小孤苦长大,三观很简单,好人应该有好报才对。 眼见着女儿突然转了心意,还十分积极的准备出嫁,兰银总感觉女儿哪里变了,但是又说不上来。 趁着林宛宁一个人收拾衣服的时候,她偷偷的捣了捣林厚德的后背:“你有没有觉得,宛宁好像有些不对劲?” 林厚德眉头一蹙:“瞎说,孩子好的很。” 兰银撇了撇嘴,嫌弃道:“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就知道看表面,你难道没发现,这孩子说话的语气,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被兰银这么一说,林厚德这个混迹职场多年的老油条也顿觉似乎有些不同。 “她以前娇滴滴的,每次出门,都是我们帮着收拾东西,这怎么还没出嫁呢,就变得、变得、” “哎行了,你想多了,孩子大了,马上都是做人家媳妇的人了,她自己已经认识到,以后不是孩子了!” 兰银无奈的剜了林厚德一眼,但还是形容不上来那种感觉。 片刻后,林宛宁突然走出卧室,笑吟吟的走到夫妻俩面前,浅笑嫣然的小模样,一下子就击中了林厚德的心。 养育儿女多年,他一直自诩慈父,今儿个女儿即将出嫁,他心里更是万分感慨。 他在这个大女儿身上耗费的心血实在是不少。 “爸妈,我东西收拾好了。但是、” 林宛宁说着,有些娇羞的低下头。 “怎么了孩子?” “我怕东州乡下太穷,婆家人再因为我误了婚期慢待我,你们能不能,再给我添点?” 林宛宁欲言又止,但话里话外意思又很明白。 兰银正想说,你这是下嫁,我们看在秦首长的面子上才同意婚事,我们没收几个彩礼,还添了这么多嫁妆,他们还敢怠慢你? 但话没出口,就被林厚德瞪了回去。 “没问题,爸再给你一个大红包!” 林厚德生怕林宛宁在闹脾气不肯嫁,痛痛快快的点了头,直到傍晚,林宛宁才将所有东西收拾齐整,这时候,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打开了林厚德最后给的那一个厚厚的红包,本以为是二三百块,结果打开一看,林宛宁小小的吃了一惊,足足一千块钱! 这下,足够她支撑到从乡下到回城的日子了! 林厚德生怕她再反悔,晚饭的时候,旁敲侧击的问她什么时候出发,林宛宁想也没想就说:“那就买最早的车票吧。” 谁料林厚德狡黠一笑:“傻闺女,买什么车票,你嫁妆这么多,坐车去多不安全,放心,爸爸给你找个卡车,送你去东州!” 林宛宁倒显得很淡定:“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路费爸爸出!” 这时餐桌上回来一同吃完饭的表妹周春月插话道:“姐姐你就放心嫁过去吧,叔叔婶子我替你照顾着,弟弟妹妹们也都大了,不用操心,听说秦啸是个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小伙呢!” 听到这话时,一直淡定吃饭的林宛宁才抬起了头。 周春月。 她抬起头微微一笑,不冷不热的看了这个笑嘻嘻的表妹一眼。 大院人人笑她嫁了一个泥腿子,连爸妈说起来那个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口气。 怎么这位表妹看上去却略显兴奋呢?甚至有种憋不住高兴的感觉。 尤其是那句我替你照顾爸妈,怎么就听着那么不对味呢! 林宛宁眉头一皱,总感觉周春月这个名字十分熟悉,梦里似乎出现过几次,但是在梦里她太关注秦啸,对旁人只是走马观花的看了看。 林宛宁懒得和这个假惺惺的表妹计较,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她说的也对,但秦啸何止十里八乡出名呢,将来的他,是声名赫赫,是富甲一方,是桃李满天下。 第3章 大雪封山,林宛宁只能自己进村 她的上辈子孤苦无依,所在的福利院也是靠秦先生的资助才勉强开下去。 直到后来她顺利考上了大学,毕业就拿到了知名上市药企的offer,有着不菲的收入,眼看着熬过了所有的苦,日子就要好起来了,却稀里糊涂的回到了一九七七年。 能在这个全然陌生的时代里,成为上辈子所仰慕之人的新婚妻子,其实是她心里唯一的慰藉。 “姐姐,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餐桌上,周春月眨巴着一双微微上挑的眼梢,语气十分关切的询问着。 “那就、明天吧。” 林宛宁微微迟疑了一下,她已经错过了婚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她又转念一想,这个年代没有导航,上哪儿去全凭司机对道路的熟悉度和纸质的地图,再加上现在的高速也修的不发达,东州千里之遥,少说也得八九个小时才能抵达。 林宛宁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明天一早就出发。” 林厚德夫妇听到她这么说,好像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两口俩连饭都顾不得好好吃完,一个手忙脚乱的去检查嫁妆,一个连夜托关系找卡车找司机。 鉴于之前是林宛宁的原因误了婚期,林家也不好意思再通知秦家来城里接新娘回去,只能自己找车,将女儿送过去。 全家都忙忙碌碌,只有周春月,在饭后趁着叔叔婶婶都忙去了,偷偷的溜进了林宛宁的卧室。 林宛宁正坐在床边盘算着东州乡下的日子怎么过,只见突然被周春月一声不吭的从背后拍了一巴掌,吓得她猛一激灵。 “姐姐,你真的决定,就这么嫁到东州了?” 林宛宁心里一咯噔,转过身,正好对上周春月那双乌亮上挑的眼睛。 她发现,周春月虽然是农村出来的女孩子,但是穿着打扮都很漂亮,长得也精神,就是讲话的口音,时不时的会夹带些方言的味道。 “你不要家齐哥了吗?” 林宛宁不知道她为何会问出这么没头没脑的问题,明明是顾家退婚在先,她名声也毁了,亲事也没了,还能死皮赖脸的去纠缠顾家齐不成? 再说了,那就是一个寡廉鲜耻的渣男,纵有千般万般好,她也不稀罕。 周春月对林宛宁狐疑的眼神不置可否,转而岔开了话题: “可是我听说东州乡下生活条件很苦的,姐姐你真不打算再挽回一下吗?” 林宛宁叹了口气,听到她这样问更是觉得好笑,便直言不讳道:“你告诉我,怎么挽回?” 周春月登时哑巴住了。 她抿了抿唇,依偎上来抱了抱林宛宁。 这时,林厚德推开了虚掩的门缝,看到姐妹俩抱在一块,只当她俩是玩的好的小伙伴,临别时依依不舍。 便大喇喇开口道:“行了行了,又不是以后就见不到了,宛宁只是出嫁,又不是出国,以后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自古以来嫁女儿,最心疼的都是自家爸妈。 眼看着把亲手养大的小棉袄送到别人家里去,哪家爹娘不是泪眼汪汪、百般难舍? 然而林宛宁发现,这林宛宁身为长女,却并不得爸妈真正的疼爱。 在这样的家里,留下来也是给这夫妻俩当旗子用。 林宛宁心想,早走一天是一天罢。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稳。 如果顺利,明天晚上她就可以见到年轻时的秦啸了。 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林宛宁在一家人的欢送下,上了那辆长城皮卡。 后面的车厢里,拉了满满一车子嫁妆,缝纫机,皮箱子,还有一个崭新的收音机和实木橱柜,以及数不清数量的缎面新棉被,还有一堆林宛宁自带的吃的用的,塞了整整一卡车。 当然了,这里面至少一半的物资,都是她昨天从林家现薅的羊毛。 不过最贵重的,自然还是她缝在衣服里面的那一千块钱,还有车座位底下塞的满满两麻袋书。 秦啸的家位于东州省长岭市安吉县下辖的一个小镇上,虽然偏僻,但是据林厚德所说,他认识的去那一带参加上山下乡的年轻人,给家里来信都说那是个山灵水秀的好地方。安吉县地理位置优越,山河环抱,物产丰富,民风淳朴,唯一不好的是地处北方,冬天气候恶劣,动辄零下几十度。 春寒料峭,林宛宁上车后裹了裹身上的呢子大衣,司机跟林厚德打了个招呼,然后一脚踩下油门,一声鸣笛响,在林家人和邻居们的目送下,披红挂彩的卡车缓缓驶出了铁西大院。 从北城到长岭,俩人整整用了十二个小时。 一路颠簸不说,中途司机甚至一度因为疲累差点儿撞上国道旁边放牛的大爷。 直到傍晚,总算进了东州地界。 这是林宛宁第一次见到祖国的北国风光,这个季节她从前待的城市已经开始变暖,但是东州省省道的两旁树枝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溜子。在快到长岭市的时候,天上还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 日落时分,纷纷扬扬的雪花从昏暗的天空中洒落,顷刻间目之所及的山野、田地、村庄全都白茫茫一片。 官道两边的大树在北风中摇摇晃晃,随着风雪加剧,林宛宁坐的皮卡也开始打滑,冻得鼻头通红的司机绷紧了身子控制方向盘,奈何他也是头一回碰到这么大的雪,风大路滑,手脚并用也根本无济于事。 再加上人生地不熟的,俩人只能依靠一张地图来摸索松庐镇的位置。 半天,俩人才在微弱的光线下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地方,但是都被图上的标注傻了眼。 松庐镇的确是已经近在眼前,但是想要过去,两边都是河,只能走面前的山路。 林宛宁和司机望着不远处横亘在眼前的一座大山,面面相觑。 雪越下越大,连平坦的公路都又湿又滑,这山上的路怕是更加难走。 这年代没有手机,没法打电话向婆家找人接车,眼下又大雪纷飞,路上行人稀少,连问路都找不着人。 眼看着天色黑了下来,大雪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司机硬着头皮又往前开了一段路,最后在山脚下面露难色道:“宁宁,要不,咱们先回去?” 司机解释道:“你看那山,被雪压的都要瞧不见路了,这又是晚上,实在是危险,再说了咱俩都是外地人,对这的山路完全不熟悉,上去不是送死吗?” 林宛宁自然是明白的。 她也不敢冒这个险,可是她后头望了望这漫漫无垠的落雪世界,来的路上几乎一家店都没有,如果现在回去,只能往长岭市区开了,可是来之前,父亲林厚德专门打电话去了松庐镇公社,通知了秦家人她大概今晚到,现在回去,那至少要明天才能到秦家了,且不说秦家见不到人会不会担心,她这么做,岂不是又食言了? 新婚大事,却再三食言,莫说旁人,就算是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宁宁,不要紧的,明天我肯定把你送过来。” 司机信誓旦旦的保证。 就在林宛宁迟疑之际,从山的侧方慢悠悠的来了一辆三轮货车。 见他们的皮卡堵了路,身后的小三轮车不停的鸣喇叭,车上的司机约摸着四五十岁,生的黢黑,个头不高,体格却一眼能看出十分结实。 林宛宁和司机眼前一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下车。 “师傅,你也是过山路的吗?” 天色昏暗,二人靠近了才看清三轮车司机的长相,坑坑洼洼的脸上,有一道十分醒目的伤疤,右半边脸还有像是烧伤后留下的伤痕,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阴森。 林宛宁的心咯噔一下,只听见那人操着中气十足的方言,有些嘲讽和不耐烦道:“走啥山路,你没看见大雪封山了,走山路寻死吗?” 闻言,林宛宁连忙道:“那您是认识这边其他的路了?” 这大叔冷冷一笑道:“认识,但你们这车太大,过不去。” 林宛宁和司机面面相觑,这时,林宛宁给他使了个眼色。 司机连忙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那人瞅见上面印着熊猫的烟盒子,嗤嗤一笑,接了过去,但是却没有松口:“不是我诓你们,的确是过不去。” 见二人有些尴尬,这位中年汉子又笑嘻嘻的说:“不过我可以带你们一个人过去,你们要是信得过,就上车。你们去哪儿?” 这时,司机一把拦住了林宛宁,并摇了摇头低声提醒。 “这人不像好人,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林宛宁望了望来时的路,深深地吸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我爸是北城矿务局的干部,我嫁来了松庐镇秦家,对象叫秦啸。” 林宛宁故意把前几个字说的很大声,毕竟这年代,就算真的碰上打劫的,也要掂量掂量对方的身份再下手。 谁料那刀疤脸愣了一愣,随口而出:“你就是秦老四刚娶的城里女人?” 林宛宁记得,秦啸在家的确是排行老四。 她耳朵绯红,点了点头,那刀疤脸大叔看了看她,只见林宛宁小脸被漫天的风雪刮得发红,浑身裹得像个农村下地的老太太,只有眼神儿却透着股子坚韧和机灵,确实不像是他们乡里出来的人。 “我们认识,你上来吧。” “大叔,从这儿到秦家还有多远?” “不远,两个点就到了。” 这人的三轮车小的可以,林宛宁只能抛下一大半嫁妆,带着几样她认为贵重的东西,上了这个陌生人的车。 这要是在上辈子,她是断断不敢就这么随随便便上陌生人车子的。 可这会儿也不知道为何,她笃定了这人不敢动她。 就这样,大雪封了山,林宛宁只能自己进村。 第4章 绰号“二把刀”,四九年前作恶一方 一路上,这中年大叔将这辆破烂不堪的三轮车开的飞快。 车子在湿滑的雪路上东倒西歪,但是屡歪屡正,轰隆隆的机动车,在大叔的操控下,像条灵活的长虫,麻利的绕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土坑。 和他并排坐在车子驾驶位的林宛宁,紧紧的抓住车座两边早已爆了皮的扶手,一边心惊肉跳,一边时不时的往后瞅一眼自己的嫁妆是不是还在。 两个小时的风雪兼程,本以为会很漫长的路途,但林宛宁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车子就风驰电掣般的抵达了松庐镇的平安公社。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雪夜,公社到处一片漆黑,只有边上一个房间亮着微弱的灯光。 许是听到这突然的车响,一位裹着军大衣的值班人员,打着哈欠推开了门。 这时候,车上的大叔扯着嗓门道:“老韩!” 那位值班的老大爷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看清了来人后,脸上掠过了一抹明显的惊诧。 “韩书记,你们公社的新媳妇,我给你放这了。” 还没等其他人开腔,这大叔便三下五除二的卸完了林宛宁所有的嫁妆,动作麻溜,一气呵成,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手。 “小媳妇,你嫁了个好人呐!” 大叔卸完货,对着林宛宁嬉皮笑脸的来了这么一句,那张坑坑洼洼且满是伤疤的脸,就算笑着也让人倍感惊悚。 林宛宁被他这阴阳怪气的一句话弄得不知所以,还没想好怎么接茬,这人就快速的启动了发动机,嘟嘟嘟几声油门响,又一溜烟消失在了夜色中。 这时,公社值班的大爷终于上下打量了一眼林宛宁,忙不迭道:“天冷,进屋暖暖吧,我去找人叫老四来接你。” 林宛宁把东西放在公社院里,随着大爷进了屋,外面天寒地冻,屋里倒是暖融融的。 见她冻得厉害,这位被叫做韩书记的老大爷找了个白色的瓷缸子,从暖瓶里给她倒了杯热水,递过去问道:“你就是老四家那个城里媳妇吧?” 林宛宁心想,她这么多天不来,估计村里人都在笑话他了吧,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这时,韩书记乐呵呵的给她递过来了一个暖手的家伙事,林宛宁叫不上名字,只知道这团看似小时候玩的沙袋一样的东西热的烫手,揣在手里十分暖和。 她刚坐下,韩书记便和她拉起了家常,林宛宁便将路上的事情三言两语讲了个清楚。 结果这老韩听得直拍大腿:“你这丫头胆子太大,你知道刚才那人谁吗?绰号二把刀,四九年以前那是为害一方的土匪头子哇,现在老了虽然安分了些,但是这里天高皇帝远的,他又有车,整天不知道上哪打些不义之财回来,也没人管得了他,你竟然敢直接上他的车!也就他的人,这二把刀能给囫囵个的带回来。哎对了,你东西他没捋你的吧?” 老韩书记说着就要上外头帮她检查一下,被林宛宁拦住了。 “韩书记,没事的,我都看过了,东西没少。这大冷天的,您别出去了。” 她这一路是盯着嫁妆过来的,毕竟这点东西都是她精挑细选留下来的,刚才那人又在她眼皮子底下卸了货,林宛宁可以确定,没被劫走什么。 林宛宁后怕归后怕,但听到这书记那句“看在你男人的面子上”,她心里骤然一紧,顾不上考虑怕不怕了。 二把刀是土匪头子,连公家都管不了,怎么还能给秦啸面子? 他不是个清贫的泥腿子吗? 林宛宁不好意思多问,只能在值班室乖乖坐等着秦啸过来接她。 她上辈子并没有见过秦啸真人,只在校庆的时候,曾经远远的见过一眼被安保和领导簇拥着的他,印象中的那个人高大威严,和媒体上所见的差不多。 据她的导师说,他年轻时曾经在秦啸手下做过事,秦老板是他见过最工作狂的男人,可以连续工作十天十夜,中间几乎不怎么休息。其人平时沉默寡言,气场极强,但为人却简单低调,言谈儒雅,是个实打实的天赋型大佬,所以后来能从商界转向学术圈,而他身为药学大佬,不管是经商,还是做教授,都是令无数人仰望的存在。 林宛宁忍不住回想自己那个梦,她梦中的秦啸,模样是很朦胧的。 她在梦里只知道那个人就是他,她就像是在看一部电影一样,只能遥遥相望他们的人生轨迹。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韩书记已经去叫人了。 很快,她就可以见到真正的他了。 好奇心伴着一丝崇拜和敬重,想到这里,林宛宁的心跳一阵加速。 就在林宛宁满怀期待的等着自家丈夫来接她时,公社值班室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林宛宁本能的转身回头,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来的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人,她裹着厚厚的头巾,身上的大红旧棉袄落满了雪花。 一进门,满身的寒气让林宛宁打了个颤颤。 东州的冷名不虚传,林宛宁见到她的打扮,有点后悔没有多带些厚衣服。 而刚刚起身相迎,那句你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面的女人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上下打量完毕才慢悠悠道:“真俊。” 林宛宁闻言,面对这大姐那不甚友好的眼神,同为女人的她,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俩字里的话中有话。 但能在雪夜出来接她的,定然不是外人。 身为初来乍到的新媳妇,就算对面不是好人,现在也得忍着。 林宛宁温温柔柔的说道:“你好。” 岂料这大姐全然不接茬,而是再次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啧啧感叹,阴阳怪气道:“这小衣裳真洋气,路上没少挨冻吧?” “看看,城里的媳妇,就是不一样哈!” 说着,她还和一边的韩书记插科打诨。 林宛宁有些尴尬,这时还是韩书记看出了她的心思。 老人家呵呵一笑,指着这个大姐介绍道:“这是你二嫂!快回家吧,待会儿老四见不着你该急了。” 俩人嘻嘻哈哈,林宛宁脸色通红,忙把进门时脱下的大棉袄穿在了身上。 临出门,这位二嫂还不忘回头再看一眼林宛宁:“这小身段,真好,走吧,我带你回家。” 第5章 嫁过来头一晚,她守了一夜空房。 林宛宁心里纳闷,今天是她头一天嫁过来,难道不应该是秦啸自己过来接她嘛? 怎么只来了一位嫂子? 这冰天雪地的,雪花纷纷扬扬,黑灯瞎火,连个多出来掌灯带路的人都没有。 俩女人扛着一堆嫁妆,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雪路,时不时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你家里给公社打了电话,老四接着通知就翻山去接你了,估计这会儿他见不到人,很快就回来了。” “你头一天嫁过来,估计这家里的事你啥也不知道。” “不瞒你说,家里现在情况挺困难的。” 二嫂咬了咬牙,把东西又背的稳了一点。 “咱家里以前条件还行,他们老秦家世代中医,可惜前两年的时候,哎,反正家里的秘方、古书,都被人霍霍了,家里就靠老四一个人,他也没什么文化,看不了病,只能、唉、” 二嫂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公公婆婆去世的早,家里兄弟四个,还有一个姐姐,出嫁到了隔壁村,老四是家里老幺,老大呢前些年带着老三上山采药,被那些个小兵说是搞封建,老三就跟人打了起来,结果人家人多,你大哥被打断腿成了残疾,三弟弟没了,回来媳妇也跟人跑了,你二哥身体也不好,家里还有几个小的要养。” “老四的性情从那之后也变了,脾气不好,也不爱说话,出了名的刺头,能娶上你这样的媳妇,纯粹是靠家里长辈的老战友。” 这嫂子在路上一通絮叨,言语之间满是辛酸,听的林宛宁五味杂陈。 林宛宁知道他过的不容易,却没想到这么苦。 这时,俩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透过低矮的院墙,看不见院内屋里一丝丝的光亮。 破旧的木门被呼啸的北风吹的吱吱响,二嫂指了指她的家门,擦了把汗水,她头发已经被冻成了绺绺冰条: “这就是老四的家,你俩现在还没领证,妹子,我看你不是个吃过苦的,趁着生米还没煮成熟饭,现在分,还来得及。” 林宛宁却摇了摇头:“既然嫁了过来,我以后就是他的人了。” 二嫂闻言,怔了一下又哽住,没有再说什么,领着林宛宁进了院里。 煤油灯点着后,林宛宁这才看清了他的家。 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具和电器,算不上家徒四壁,但和林家比起来,也差不多是一贫如洗了。 但是屋里很干净也很暖和,林宛宁望着纸糊的窗户上那大红色的喜字窗花,一颗心慢慢的沉静了下来。 送走二嫂,秦啸还没回来,她打算等等他。 * 林宛宁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北方的炕。 任他外面寒风呼啸,窗户纸被吹得沙沙作响,又软又喧的棉花被,被底下的炕烧的热乎乎的,林宛宁好奇的坐上去试了又试。 嗯,比想象中还要舒服。 许是太累的缘故,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又沉又踏实,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听见村里的鸡打鸣,林宛宁猛地惊醒,一阵惺忪后才想起来,这不是在自己的单身公寓,也不是在林家。 她结婚了,已经为人妻了,这是在她前世祖师爷的床上。 林宛宁下意识的收敛了一下自己四仰八叉的睡姿。 然而空荡宽敞的被窝让她猛地想起来了一个人——秦啸。 她的丈夫呢? 清晨天色还昏昏暗,但是已经不是昨晚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了,林宛宁揉了揉眼,环视了四周后再度揉了揉眼睛,基本上可以确认,这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嫁过来头一晚,她守了一夜空房。 秦啸去山里接她一夜未归?! 林宛宁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这么大的雪,他路上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想到这里,林宛宁再也躺不住,火速爬出了温暖的被窝。 步履匆匆走到堂屋门口,她想打开门看看外头雪下的如何,结果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门外的积雪已经有将近一人高,完完全全的堵住了她出门的路。 林宛宁哪见过这样的阵仗,这一堵雪墙严严实实的将她隔绝在了屋内,无奈之下,她只能满屋寻找工具,打算自己动手铲雪。 秦啸的房子从正门进来,只有三间屋子,一间只放了八仙桌的正堂,一间一半面积都是炕用来睡觉的东屋,还有一间看上去堆满杂物的西屋。 林宛宁以为西屋那是秦啸专门用来存放农具的屋子,窗户被积雪遮挡,屋内昏沉沉的,她便点了煤油灯,借着点儿光亮走了进去。 可进去打眼一瞧,林宛宁顿时怔住了。 里侧那个简陋的木板搭接成的柜子上,分门别类的存放满了牛膝、五味子、穿山龙、人参、松茸、灵芝、野菌子…… 成色基本上都是极品。 尤其是那几支淡黄色的山参,状若纺锤,已具人形,细闻起来参味浓郁,又带有一股山林间特有的清香。 林宛宁记得,她毕业那一年,像这种品相的人参至少几千块一斤,只是不知道这东西现在在秦啸手里能值多少。 还有那几朵色泽乌黑发紫的野灵芝,这种她印象中人工培育不了只生长在深山里,药用价值极高。 以及柜子下面的麻袋里,还装满了各种各样晒干了的菌子和坚果,叫得上名和叫不上名的加起来得有十几种。 这哪里是什么杂物间,这明明是宝藏! 第6章 打算用知识熏染这个看上去有些嚣张的泥腿子。 林宛宁望着这一架子他赖以生存的家伙什,这可都是纯野生珍品,多少城里人有钱也买不到的上好货。 她上辈子曾经看过秦啸的传记,知道他是个药学天才。 可以蒙眼后,仅凭嗅觉和触觉分辨出上万种药材。 而且他身为首批药学专业出身的业内大佬,不仅一手创办了好几个上市上市药企,带团队研发出了不少驰名中外的名药,后来弃商从学,很多的教材都是他写的,说是药学圈子里的祖师爷也不算过分。 林宛宁的那个梦里,秦啸也是凭着儿时浸润在自家药铺里学到的本事,还有自己惊人的天赋,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就靠着采卖山珍、药材,养活了一大家子人。 只可惜她男人现在还是个泥腿子,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有人脉。 估计只能将这些好东西卖给收山货的二道贩子。 虽然也能赚钱,但终归被别人拿了大头。 一阵惋惜后,林宛宁又忍不住回想起了那个让她冷汗涔涔的梦。 原来的林宛宁嫁过来后,他为了多赚钱养家,也曾自己找渠道卖这些好东西,结果却被来下乡镀金的顾家齐眼红这块肥肉,竟然和林宛宁互相勾结,将他摆了一道,害的秦啸意外打伤了人,倾家荡产不说还入狱五年,而顾家齐却赚了个盆满钵满。 后来,秦啸在里面学习改造,认了更多的字,出狱没多久,意识到文化重要性的他不仅考了大学,还重新翻了身。 然后,毫不留情的锤爆了顾家齐的狗头。 结果却没想到,也正是他一连串的打击渣男后,原身林宛宁自杀了。 林宛宁一直记得梦里那个女人临死前的情形,她也不知道,她是出于对秦啸的愧疚,还是对顾家齐的失望,亦或是二者皆有,悲愤之下,竟走了绝路,死的惨烈。 但她死后,顾家齐却照样莺歌燕舞,灯红酒绿,拥有了更多漂亮的女人,拿着当年那一笔从秦啸那里坑来的钱,甚至去做起了明星。 而那个傻女人,至死都不愿意去接受现实,甚至临终之际留下遗言,要秦啸不再针对她的家齐哥,逼得秦啸手握证据却因为她迟迟下不了手,最后差点儿抑郁…… 林宛宁咬了咬唇,葱白的指尖摩挲着这些价值不菲的野山珍,然后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后,嘴边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凭她现在的文化,和秦啸采药的本事,何愁赚不到钱? 有了钱,将来进了城便不愁站不住脚。 林宛宁正盘算着,被大雪封住的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还以为是耗子,但然后随着一声门响,便下意识的回过了头。 定睛一看后,林宛宁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长相俊美又英气的男人,剑眉斜飞入鬓,眸光深邃幽黑,鼻梁高挺,唇线分明,身形修长又挺拔。 哪怕是穿了一身相当寒酸的老旧棉衣,也遮掩不住一身强硬又嚣张的气场。 一看就不好惹。 林宛宁直接愣住了。 这就是年轻时的秦啸? 和她想象中的样子出入太大了。 且不说没带眼镜,一点点书卷气都没有。 就那一身难掩的桀骜,还有单手挑着铁锨站在那儿时的放浪不羁劲儿,和多年后那个登上福布斯又踏上大学讲台的他,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那五官眉眼仔细看和以后的他确实一样,多年后的他无疑也是好看的,只是现在的秦啸,身上怎么说呢,林宛宁甚至怀疑,这人真的是他吗? 她以为,现在的秦啸哪怕是家穷无法读书,至少其人应该也是谦逊向学、彬彬有礼那一挂的吧? 起码,不至于和那个她认识的他相差太大。 但现实狠狠的打了她的脸。 只见这男人穿着皱巴巴的旧棉衣,从头到脚都挂着晶莹的雪花,连额前碎发都成团冻在了一起。 但哪怕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穷困二字,仍然丝毫没有狼狈潦倒的颓靡气场。 而看到他满身雪泥,林宛宁才发现—— 刚才将她堵在屋内的雪墙已经没了。 这家伙在院子中一人高的积雪里,给铲出了一条路来,从院门口到堂屋,硬是给铲的干干净净。 这时候,隔壁院子里的一位中年婶子扯着嗓子大喊: “老四,昨儿个夜里多亏你了,俺家老头子崴了脚,要不是你干了一夜,咱们外面这条路就走不了了!” 秦啸不冷不热的向外瞥了一眼,没有回应。 但是林宛宁反应过来了, 合着昨晚上一夜未归,不是被困在了山里,而是他撇下新婚妻子,在外头铲了一晚上雪? 他甚至连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漫不经心,接着皮笑肉不笑的,又看了一眼正堂上她还未来得及整理的嫁妆, 然后,毫不客气的拿肩上的铁锨插在了那两袋子书中间。 看的林宛宁心尖直颤颤。 秦啸的嘴角扯开了一抹让林宛宁难以形容的笑。 嘲讽,嚣张,还有故意使坏让她紧张后的得意,林宛宁说不清,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好,我是林宛宁。” 见林宛宁主动走上前,秦啸的剑眉轻轻动了一下,淡淡回应:“秦啸。” 屋子里只有两个人,林宛宁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刚想开口询问他昨晚情况打破这寂静, 却见他突然转过头,指着她手里拿着的那个她叫不上名的一小袋药材,然后有些不满的蹙了蹙眉道: “放回去,以后不许随便动我的东西。” 林宛宁:…… 她转身朝里面走去,规规矩矩的把东西放回了原处。 然后秦啸指了指地上的散落出来的书本,那眼神,似乎在等着林宛宁主动交代。 林宛宁定了定神,来之前她盘算了一下,现在是七七年三月,还有半年的时间,国家就恢复第一批高考了。 作为一个曾经熟读历史的人,她记得很清楚,第一届高考题目很简单,凭她前世的水平,就算不看书,也可以在这一世轻轻松松的考上大学。 带这么多书来,自然是为了秦啸。 林家人说他是泥腿子。 林宛宁知道秦啸年轻的时候条件差,是婚后好几年才有机会读了大学,凭他的才智,如果能早早规划早念大学,一定可以做出更多的成就。 “我平时没事的时候喜欢看书,所以就带了几本过来。” 林宛宁眨了眨眼睛,打算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用知识熏染这个看上去有些嚣张的泥腿子。 毕竟,从无到有,总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慢慢来嘛! 第7章 “我们家不允许有文化人存在。” 但秦啸的反应,让林宛宁始料未及。 他好像是从鼻孔里发出了这个声音,然后有些懒散的开腔讥讽:“听说,你只念到了小学,就不愿意念了。” 林宛宁一下子怔住了。 他说的倒也没错,原身林宛宁确实是被父母养废了。 念到小学后就不再让她读书学习,直接辍学在家,学些琴棋书画之类的装点门面。 但她没想到,秦啸对新婚妻子,了解的还挺详细。 林宛宁被他这么一说有些尴尬,强装镇定解释: “我虽然只念到小学,但我对知识一直是很向往的,再说了,多学些文化,也没有坏处。” “我们家不允许有文化人存在。” 这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一下子把林宛宁噎了个半死。 “老子最烦有文化的人。” 林宛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印象中的祖师爷是个温文成熟学富五车的谦谦君子,现在这副样子,简直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做派! 她悻悻的收起来地上所有的书,这些书大多都是弟弟妹妹们闲置在书架上的。 有的是教材,有的是一些崭新的课外读物。 这年头,书可是很珍贵的东西。 林宛宁既震惊又无奈,没想到会因为这个一来就吃瘪,她还一门心思想让他多看看书好在今年考上大学呢。 是她自作多情了! 秦啸转身去了厨房,林宛宁在屋里一边收拾,一边在心里犯嘀咕: 看来真的是个货真价实的泥腿子,白瞎了那一张丰神俊逸的脸蛋! 越想越生气…… 想着想着,一不留神,细嫩的小手被书本崭新又锋利的边边划出了一道红色的细长口子。 鲜红的血液殷殷而出,林宛宁吃痛,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的林宛宁娇生惯养,手指白嫩的跟葱芯似的,只需轻轻一划,薄纸便如刀,轻而易举的让她见了红。 她痛的“嘶”了一声,紧跟着,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冷清的声音在嘲讽: “我就说吧,书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宛宁痛的眼泪汪汪的,也无暇和他争辩。 好在包裹里还有些药,是临行之前专门从林家药箱里拿的。 但这男人不知道何时从她身后窜了过来,林宛宁鼻子尖,一下子就闻见了一股子喷香喷香的气味。 她本能的转过头,只见秦啸不知道什么时候做好了一盘鸡蛋饼子,金黄色泽,看着就松喧可口。 他冷不丁的将面饼子往她手边的桌子上一放,又随手从堂屋桌子下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些棕褐色的粉末。 男人冷冷道:“这是你的,这是止血药。” 蛋香和葱花的香味窜入鼻腔,她已无暇顾及痛感。 林宛宁这才想起来,从昨天中午开始,她已经差不多快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林宛宁想起来秦啸刚才的语气,正有些不悦想要剜他一眼。 结果这家伙倒好,冷着脸放下东西就走。 她顿时感觉到,自己一个眼神,好像瞪进了空气里。 但不得不说,秦啸的手艺真是可以。 这个年代乡下条件有限,哪怕是一枚鸡蛋,也是很珍贵的东西。还有这瓶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药粉,敷上去后立刻便不疼了,而且止血效果一流,林宛宁分分钟就忘记了自己手上还有伤这回事,端起鸡蛋饼,几口就吃下去了一半。 她细细的嚼着这面饼子,口感没有白面那么细腻,应该是掺了玉米面和高粱面,还擦了些许土豆丝和葱花,和鸡蛋算是绝配。外皮则是又酥又脆又香,微微的咸里还透着些椒香,仔细看里面应该还掺了些花椒面之类的香料粉。 林宛宁慢吞吞的吃完了剩下的鸡蛋饼,外面春寒料峭,大雪初霁,秦啸在东屋柜子里取出了一件军绿色的厚实大衣,又从一个上锁的盒子里拿出了三十块钱,还有几张粮票。 他面无表情的走到林宛宁跟前,屋子里光线好了一些,她这才注意到,秦啸那张年轻冷峻的面庞上,有好几道不太明显的擦伤,倒是不影响颜值,反倒为这张脸又添了几分硬朗感。 俩人一个收拾衣服,一个收拾自己的嫁妆,互相都不怎么搭理对方。 “给你。” 林宛宁抬眸,对上秦啸没什么情绪的淡淡目光,疑惑之间,他冷冷开口:“我要去县城送些山货,得几天才能回来,这是生活费。” 二十块钱的生活费,林宛宁心头一紧,没记错的话,这年头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二三十。她记得这时候的秦啸应该挺穷的,攒下这么多钱肯定不容易。 林宛宁心里藏着事,小声开口道:“我有钱。” 一千块呢! “拿着。” 男人的声音冷了几度,也似乎夹带了些不耐烦。 “这几天我和二哥不在家,你有什么事可以问二嫂。” 秦啸说着说着,像是又想起来了什么,转而又从身后的柜子里掏出了几张肉票交到她手里,脸色没有刚才那么冷清,郑重道: “我知道你不愿意嫁过来,不过也没关系,老子从不欺负女人。但你人在这家里,就是我秦啸的人,吃喝拉撒我还是管的起的。” 泥腿子说话直白,林宛宁脸色一红,接过来肉票低头一看,竟然有八斤? 她们两位女同志,哪儿吃得了这么多? “家里还有大哥,他行动不便,做不了饭,就拜托你跟二嫂了。” 秦啸匆匆说完,就转身向西屋走去。 他手里揣来了两个灰扑扑的大麻袋,然后利索的往手边架子上一套。 将林宛宁眼里那些宝贝,一股脑倒了进去。 剩下些相对便宜的干果、蘑菇之类的东西,又单独收进了另外一个袋子。 林宛宁看的心脏一抽,这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他就这么简单粗暴的收进了麻袋? 这时秦啸又从兜里掏出一块烧黑的炭,在袋子上歪歪扭扭的写下了几个数,林宛宁不解,便直接问道:“这些东西,你卖45一斤吗?” 秦啸一声冷笑: “一斤?你这小同志,挺有做奸商的风范。” “45一袋还差不多。” 闻言,林宛宁两眼一黑,差点儿晕过去。 第8章 “男人都这样,喜欢些中看不中用的,哼。” 秦啸个高腿长、步履生风,两三步就踏出了门。 他一手扛起了一麻袋林宛宁眼中的宝藏,几十斤重的山货在他宽大的肩膀上都显得格外轻松。 这时,家中墙上的挂钟传来“叮”的一声。 林宛宁转头望向那斑驳的土墙,正好是早上八点钟。 东州省地处祖国北方,此时季节昼短夜长,早上八点钟太阳才出。 雪后初霁,晨光清冷,从烧着火炕的屋内一出门,哈口气都直接变成了白雾。 林宛宁冻得打了个哆嗦。 望着泥腿子头也不回的背影,她返回屋内,随手披了件大棉袄又出门,然后还没追到门口,就听见了三轮车启动的声音。 轰隆隆的动静,在这静谧的清晨,格外的震耳欲聋。 林宛宁急忙一阵小跑,推开木门一看,果不其然,是她在大山外遇见的那个刀疤脸大叔。 韩书记口中曾经的土匪头子“二把刀”。 当时夜色昏沉,她没有看清楚二把刀的全脸。 这次迎着朝雾和晨光,林宛宁可算是瞧清楚了他的模样。 从眉骨到嘴角,一道凹凸不平的长疤痕格外触目惊心,而且半边脸胡子拉碴,半边脸只剩下烧伤后的白色皮肉。 这人满脸的沧桑和阴鸷,一看就是混久了的老江湖。 二把刀见她撵出来,呲牙嗤嗤道:“哟,小媳妇还舍不得呢。一起上车?” 秦啸正在后头仔仔细细的装货,闻言立刻挑眉,冷着脸骂了一句:“你他娘的别找揍!” 二把刀敛了敛讪讪的笑意,将脑袋缩回了围脖里。 这人看上去很凶很不好惹,却似乎很怵秦啸。 被秦啸一训斥,立刻换了正经的语气,指了指秦啸对着她吹牛道:“等着吧,干完这一票,你男人就能给你盖大屋子了!” 他还真是什么人都敢结交。 林宛宁懒得计较,她也能猜到秦啸是为了借车子图方便,为了养家糊口。 自然是什么样的人都免不了得打打交道。 秦啸见她追出来,一眼就看穿了林宛宁的心思,解释道:“这些东西,是早就跟老客户约定好了的。” 林宛宁见状只好作罢,这些山货的价格想来也是市场决定,怎么卖出更好的价格,怎么打通更多的销售渠道,都是一门学问。 她的丈夫现在连字都认不了多少,问了也是白问。 只能从长计议。 眼看着俩人就要走了,这时,林宛宁却眼尖发现了三轮车上另外一包东西。 在麻袋旁边,一个用旧了的绿色军用水壶,还有一个都用裂了缝四处漏风的皮包,她目测,里面好像装满了黑色的、窝窝头? 这冰天雪地的天气,一袋窝窝头放外面估计十几分钟就凉透了。 俩人风驰电掣般离去,临走,秦啸不耐烦的摆手让她回家,林宛宁乖巧的点了点头,一阵心酸,却也没说什么。 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想着来的时候自己丢在皮卡上的那些酱肉,还有油饼一类的吃食,手里捏着自己口袋里刚才他给的粮票和肉票,心里越发的酸楚。 又想到秦啸临走前叮嘱她的话,林宛宁决定出门买些东西,再去看看大哥。 她记得那个梦里,顾家齐第一次在暗中使坏,是大哥秦礼第一个发现并阻拦的。 但那时的林宛宁欺负秦礼是个残疾人,生怕他声张出去对顾家齐不利,竟然和顾家齐的人一起,唆使着几个小流氓对他拳打脚踢,甚至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毁尸灭迹。 谁料秦礼命大,活了下来。 秦啸回到家,见到了奄奄一息的至亲,年轻气盛的他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于是便不顾哥哥的阻拦,直接将对方动手的那个人打成了重伤。 结果这一架,不仅把自己送进了监狱,手上好不容易做起来的药材生意也彻底黄了。 大量的客户和价值不菲的产品,统统被林宛宁送给了顾家齐。 而秦家,幺弟入狱,弟妹出轨,二弟长期缠绵病榻,二弟妹一个女人供养全家。 老大觉得自己是个累赘,不想再拖累家人,一时想不开便自杀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林宛宁。 现在的林宛宁回忆着那个梦里的种种,不一会儿,后背冷汗涔涔。 * 秦啸的家就位于松庐镇上,这个小镇不算大,说是镇子,其实也就只有一条主街。 街道两边零星稀散的开了几家小卖部,还有供销社,以及五金土产门市,还有些公家经营的副食店。 林宛宁将手揣进棉袄兜里,紧紧攥着秦啸给的票。 她印象中这个年代的人,一个人一个月也就半斤油一斤肉的量。 手里这些票,不知道他攒了多久。 现在还是计划经济时代,虽是末期,但买什么东西,还是都要靠票。 粮油菜肉都要统购统销,而且大多数时候是凭副食店里的售货员手里拿的那种副食本供应。 上辈子,她听年长的人怀念过这个时代的酸甜苦辣,记得别说是肉,连蔬菜都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做饭基本是全靠凑活。 好在秦啸家在农村,她印象中东州农村这边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有地窖,可以储存一些蔬菜和粮食。 林宛宁走到镇街口的一家肉铺店门口,只见这里早早的就排起了长队。 她合计了一下,自己现在手里虽然不缺钱也不缺票,但是日子得细水长流慢慢的过。 毕竟,她心里是藏着大事的,将来用钱的地方可少不了。 于是便没有一窝蜂的涌向那队精肉档口,而是拿着票去买了鲜少人买的猪下水,几斤猪血,还有些没什么肉的大骨头。 满满一袋子东西,一张票没花,只用了几块钱。 售货员甚至还乐呵呵的送了她两块没几个人买的猪肝。 有些年纪大的妇女见林宛宁选的这一兜子东西,都忍不住撇撇嘴: “一看就是不会做饭的小媳妇,哎呦!” “男人都这样,喜欢些中看不中用的,哼。” 林宛宁:?? 这年代物资匮乏,会做饭的人更少,大多数人不会处理这些重口的东西,难得解馋的时候,都喜欢买些肥瘦肉,但这却难不倒林宛宁。 第9章 新婚贺礼 她已经想好了中午的菜谱。 盐水猪肝加骨汤大白菜,一荤一素,即解了馋又能保证营养。 东州天冷,室外的雪地就是天然冰柜,回到家,林宛宁将猪血和没用完的大骨头放在了院子里,然后又去地窖里拿了颗大白菜,便转身就去了厨房。 她在秦啸简陋的厨房里奋战了一上午,总算是功夫没有白费。 盐水猪肝做的很成功,五香口,微咸微辣,入口绵香,一点脏器味都没有。炖了一上午的骨头汤又白又浓,而且这个年代的白菜没有打药,虽然不大但是清脆带甜味,白菜的清香和骨汤的浓香很好的融合在了一起,一口下去即满足了味蕾又暖了身子。 她端上一份饭菜,披上衣服便出了门。 “大哥,我来看你了。” 林宛宁在路上,心里猜想了无数次秦礼的样子。 梦中她并没有仔细去记住秦礼的模样,但是对这个人的印象却格外深刻—— 男人坐在轮椅上,被三五个人拳打脚踢,无力还手,满头满脸的血污。 即使如此,却不吭一声,哪怕脸色煞白,嘴唇都咬破了,也没有向那帮人低头。 可他事后为了阻拦弟弟报仇,声泪俱下,差点儿就从轮椅上摔下来给他跪下了。 男儿铁骨铮铮,却又最重情重义。 林宛宁深深的吸了口气,眼看着快要走到那个扎着篱笆墙的小土坯房门口,又忽而顿住了脚步。 梦中的秦礼,脾气秉性和秦啸如出一辙,倔强、硬气,秦啸这副样子,估计就是从小耳濡目染了大哥的做派。 自己是外来的媳妇,而且拖沓了好多天,让秦家面上无光不说,还沦为了全村的笑柄。 她内心挣扎了几秒,鼓起勇气,叩响了那扇尘土斑驳的小门。 “请进。” 院里传来了一道男人的声音,令林宛宁微微错愕了一下。 这声音,这语气,和她想象中,似乎不太一样。 林宛宁伸出手,又深吸了口气,轻轻的推开了门。 下了一夜大雪的小院,并没有她以为的满目雪泥和冰渣,整体被扫的挺干净。 院子中间,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正在拿着扫帚,清理地上被堆起来的雪球,看到来人后,他眼中闪过了一抹明显的诧异。 林宛宁也愣住了。 她没想到,年长秦啸差不多十岁的残疾大哥,看上去竟然这么儒雅。 他即使穿着厚实的棉大衣,也不难看出面庞和身形是格外的清瘦。 而且高挺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微微掉色的黑色细框眼睛,头发和胡子理的干净利落,就连说话,都轻声细语:“你是四弟妹吧?” 秦礼微微一笑,伸手招呼她进屋,那双手白净而修长,仔细看,中指指尖内侧似有一层厚厚的老茧,像是长期拿笔磨出的痕迹。 秦礼和那个泥腿子,全然是两种风格。 看见大哥,林宛宁感觉自己的心,好像都倏地沉静了下来。 秦礼比她想象中彬彬有礼,进了屋,林宛宁放下手中饭盒,男人一边招呼她坐下,一边给她倒水。 “我这里没什么好茶招待你,还要麻烦你照顾我这个残疾,让你受委屈了。” 秦礼眉眼温和,林宛宁感觉,见到他就像是见到一个久违的朋友一样。 她第一次感觉到这种神奇的情绪,明明与他从未谋面,初次交谈,竟有这么亲切的感觉。 “大哥你见外了,自家人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林宛宁想到那个梦,心里对秦礼的敬佩便又多了几分,温润如玉、宁死不屈,是个相当有风骨的男人。 尤其是当她发现,这间屋子里靠墙放着的那满满一书架书后,内心的震惊简直无以言表。 原来秦家的人不全是泥腿子。 秦礼似乎看出了林宛宁的震惊,但他吃饭很斯文,先是夸赞过林宛宁的手艺,然后用一块小方巾擦干净了自己唇周后,才慢慢的打开了话匣子,给她介绍起了秦家,还有这些书。 “我们家原先是行医的,原来的书更多,后来被人烧了一部分后,就剩下这些了,你要是喜欢,可以随时拿去看。” 林宛宁原本亮晶晶的眼睛,听到那句“被人烧了”之后,猛地一黯淡。 过去那几年,应该是很多人此生中难以忘怀的伤疤。 她不敢多问。 然而秦礼表现的却出乎她意料的平静,他微笑着道:“你是城里孩子,也算是书香家庭,但是我们家老四跟你不一样、” 秦礼欲言又止,说到自家幺弟,他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很疼爱却又很无奈的神情。 “老四很聪明,可惜不爱读书。不过,这也不能怪他、” 秦礼面色变得有点凝重,抬眸看了一眼自己乖巧安静的四弟妹,嘴唇翕动,喉结上下滚了好几圈儿,才慢慢道: “他小时候,家里来了位避难的亲戚,那位是城里的文化人。” “可那人当时年轻气盛,明知道自己的知识分子身份不受人待见,却还是为了一些小事,在家里跟人谈古论今,还跟人争风头,吹牛冒尖不打紧,结果被人举报了、” 林宛宁听得心里骤然一紧。 “他一个小学生,亲眼目睹了爹娘投河,家里被烧,性子从那就变啦。以前喜欢捧着书看,从那以后,再也没上过一天学,一提知识分子,就恨不得杀人。可他那时毕竟还小,只知道知识分子吹牛给家里人惹了大祸,可这背后的是非、” 秦礼说着,微微垂下了头。 “后来他就光跟着我上山采药,老四很聪明,而且,能娶到你,也算这小子有福气。” 林宛宁听得心里五味杂陈。 上辈子在秦啸的传记中,都从未见过这段生平往事,可见他心中对这些过往是有多么的芥蒂。 “你是新媳妇,本不该跟你说这些沉重事情的、” 秦礼忽然有点局促的笑笑,然后转身滑动着轮椅,去里屋炕头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小木盒。 “我这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个是我早就准备好的。” 林宛宁也没有推辞,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怔住了。 “这是仅存的祖传秘方,就当是给你们的新婚贺礼吧。” 第10章 “嘿嘿,鸟枪换了炮了。” 从秦礼家出来,一路上林宛宁如获至宝,拿着这几张秘方看了又看。 她上辈子对中药只是略知一二,到不了能救死扶伤的水平。 这方子上的很多药材,她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过。 但也不是所有的方子都那么复杂,林宛宁慢慢翻着,有一张古方汤剂单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分别是补血汤,祛痰汤,祛湿汤,祛斑汤,每个方子左不过四五味药,从功效到熬制时间,还有古方出处,都写得明明白白。 这个盒子里,甚至还有一些养生茶的配料方。 有了这些秘方,还有秦啸识药制药的天赋,就算不去行医治病,这日子也一样有盼头。 林宛宁小心翼翼的收好方子,脑海里已经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回到家,正好灶上的饭菜还热着。 秦啸家的厨房简单干净,只是相当寒酸,一个粗大的树桩子削去根部便是小餐桌,两块接在一起的木块当做板凳,倒是符合秦啸这个泥腿子简单粗暴的性子。 林宛宁擦了擦桌子后坐了下来,这是她来到七七年后,自己做的第一顿饭。 她以前从来没有来过东州,只听说这里地大物博,资源丰富。 尤其是这边的土地肥沃,生长的蔬菜都比外面的更脆更甜,林宛宁迫不及待夹起来一筷子大白菜,果然,被骨汤浸过的菜叶饱含肉香,又有蔬菜自带的清甜,一口下去,简直上头。 就连米饭,都比她以前吃到过的更香更弹牙。 林宛宁吃的正香时,院里的小门却突然被人砰砰拍响。 “宛宁,宛宁,你在家吗?” 是二嫂的声音。 林宛宁急忙放下碗筷出去开门,只见二嫂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姑娘。 这姑娘也不说话,见了她就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从头到脚,那眼神,仿佛是在打量着一件商品,林宛宁被看的好不自在。 二嫂见到她,急的说话都颠三倒四的: “出事了,你二哥跟老四在路上遇着了打劫的,是隔壁双水村的一帮子抢劫惯犯,他们跟咱也算是同行,,然后、然后咱大队的人碰见了,但是对方人多,十几个呢,你二哥让他回来叫人,这不,人一回来就找我来了。” 林宛宁一听,蹙眉想了想,这事儿她倒是没有梦见过。 但林宛宁也没有像二嫂一样那么慌,她梦中的秦啸,虽然年轻时没有文化,脾气也暴,但并不是一个会跟人无脑硬碰硬的主儿。 “你可真镇定啊,你知不知道四哥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你们城里女人都这么薄情吗?” 林宛宁还没说话,二嫂身后的年轻姑娘倒是率先向她发了难。 林宛宁一怔,反过来打量了一眼这个姑娘,似乎是有一点印象的,但是她记不住了。 “请问你是?” 二嫂急急忙忙将这个女孩护到身后:“这是我妹子玉凤,你别管她了,咱们赶紧走吧。” “去哪?” “你说去哪儿?四哥哥都被人抢劫了,咱们能眼看着他受欺负吗?当然是去找他啊!” 林宛宁微微一笑:“找他?然后呢?帮着他打架?去抢回东西?你加上我三个女人,能打得过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劫匪?冲上去送人头吗?” 被林宛宁这么一说,二嫂和她妹子玉凤怔住了。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四哥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玉凤当场气急败坏,拽上自家姐姐准备走人自己去,却被林宛宁冷冷叫住:“站住!” “你要是不想你四哥出事,就老老实实带着我去镇上派出所报案,他们有车有人,到时候赶过去也能快一些。” 玉凤和二嫂对视一眼,他们从来没有报过案,甚至长这么大从来没进过一次派出所,那种官家的地盘,要么是惹了是非,要么是非富即贵,才能进出自如,他们普通老百姓,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林宛宁一看这姐俩那种有些怯懦又尴尬的眼神,便知道他们在担心害怕什么。 她正欲开口劝解,却听见一旁的胡同里传来了机动三轮车的声音。 轰隆隆的动静,比早上离开时更大、更刺耳。 林宛宁心一紧,和这姐俩急忙走到胡同口,定睛一看,竟然是秦啸和二把刀回来了。 这次是秦啸开着三轮车,而且这三轮车和早上出发时的那辆快烂到散架的车子全然不同。 车斗是用蓝色铁皮焊起来的,整体车身不仅大了很多,而且又干净又扎实。 最重要的是,车斗里装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二把刀整个人坐在麻袋上压着,整张脸都快笑烂了,但还是不忘张开双臂,紧紧护住两边,生怕掉下去一点东西。 俩人都鼻青脸肿,但是气势比早上出发时还要嚣张。 三个女人一路小跑紧跟其后,到了家门口,三轮车停稳后,林宛宁听见自家泥腿子开始在那骂骂咧咧:“他娘的,这帮小兔崽子打劫到老子头上来了,老子弄不死这帮狗杂碎!” 林宛宁:…… 林宛宁望着这气派的三轮车,还有这满满一车子的“战利品”,心里已然有了数。 她那粗暴霸道的泥腿子丈夫,遇着抢劫后发挥稳定,竟然把对方的连车带货,给反劫了回来! 这时,玉凤蹦蹦跳跳的上前,一把拉住秦啸手臂:“四哥,你真厉害!没受伤吧?” “没事!” 秦啸顾不得搭理她,甩开了她的手,径直走到后头准备卸这满满一车货。 二把刀见状,很有眼力价的跳下车来,坐到了车座上满心欢喜的抚摸着车把,看见林宛宁后嗤嗤一笑道: “嘿嘿,鸟枪换了炮了。” 第11章 林宛宁一阵心花怒放,她知道,机会来了。 等所有人走后,林宛宁亲自将麻袋挨个打开,仔细的检查了里面的东西。 倒是没有什么值钱的,像秦啸采的那种成色的货基本上没有。 但是胜在种类多,林宛宁数了数,有板蓝根、白茅、芍药、黄芪、刺五加、地黄、知母、苍耳子、干草、辛夷…… 当然也有一些一看就没用的草本植物类,譬如干掉的狗尾巴草之类的,还一抓一大把。 东州纬度比较高,气候寒冷,不像南方一年四季温暖如春,鲜花和盆栽一类的东西遍地都是。 但也正是这种寒冷干燥的天气原因,这片肥沃的土地上适合种的花儿不多,却特别盛产中草药。 林宛宁摇了摇头,这帮流氓的采药水准还是有待提升。 她将这些一看就没用的杂草挑干净后,目测还得剩下数十种,这还不算一些当地特产类的食用农作物。 但林宛宁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麻袋大小颜色各异,一看就不是一家的,而且麻袋里这些东西从春到冬,涵盖了四季的作物,应该是攒了很久很久。 甚至,在一个装满了干货和粮食的灰扑扑大麻袋上,还有一块用红色花棉布缝起来的补丁,那针脚,细密又精致。 林宛宁抚摸着补丁差点儿泪目,她仿佛看到了一位老婆婆,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小心翼翼穿针引线,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这缝补的可不仅仅是一个麻袋啊! 林宛宁一下子就收住了清点“战利品”的手。 如果没猜错,流氓地痞好吃懒做,怕是没有这个耐心和勤力去攒下这么多家当。 这些东西,恐怕也是他们从那些勤恳老百姓手里劫来的吧? 林宛宁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她揣着方子的手停顿在了半空,不敢想象,贫苦百姓被人抢去辛辛苦苦捡来糊口的东西时,该有多绝望? 这个年代的治安和法制建设都还不够健全,况且东州又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气候恶劣,民风淳朴但也彪悍,自然容易滋生歹人。 并且,很多人被抢了,怕遭到报复也不敢报案。 这样的东西,她如何忍心拿去赚第一桶金呢! 林宛宁一阵心酸,但是很快,她想到了一个以退为进、两全其美的办法。 秦啸在厨房吃饭,无暇顾及她,林宛宁正好有时间拿着方子和麻袋里的药一一对应,很快,就从这一堆药材里找出几样凑出了一副止咳的方子。 “半夏,紫参,泽漆,生姜,白前,甘草,黄芩,人参,桂枝。” 这里面除了生姜这种易得的东西,林宛宁惊喜的将其他几味药全都凑了出来。 她默默的念叨完又看了一遍详细煎制方法,需先将泽漆煎半个钟,再入其他药材,熬制一个时辰即刻,少量多次服用,当日入睡前饮完。 而且还标明了出处,原方子出自张仲景《金匮要略》,在古方基础上秦氏医馆又做了药量的调动。 这方子,主打就是止咳化瘀、温阳散寒,可以说是东州地区人士不可或缺的良方。 她像开宝箱一样不断的翻动着其他的方子,很快,像什么补肾壮阳汤、桃红四物汤、八珍汤等等,基本上都可以从这一堆药材里凑出来。 这几张方子,虽针对不了什么顽疾或大病,但胜在材料简单常见,且针对症状也常见。 这就够了。 林宛宁找的正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吃完饭来到她身后的秦啸。 直到身后的人冷冷的开口: “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随便动这些东西。” 林宛宁镇定的转过身,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正对上那双凌厉漆黑的眸子。 这是她第二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秦啸。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年轻又桀骜的劲儿。 但那张俊朗又粗糙的面庞上,眼角和额头青一块紫一块,脸颊上还有两道似是被人挠过的血印子。 脸上那些伤,让林宛宁觉得和他这身气场格外不搭,有股子莫名的喜感。 她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秦啸的脸色顿时黑了。 林宛宁强忍住笑意,端住神情,认真的和他讲了讲自己刚才的发现,并且十分真诚的同他商量: “要不,我们还是把这些东西还回去吧,物归原主,也算是积了一点功德。” 秦啸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更黑了。 只见他双手叉腰,望向林宛宁的眼中充满了鄙夷,先是耐着性子解释:“这些东西不知道经了几手,且不说找不着原主,就算找着了,对方如果一口咬定是你偷盗,或者反咬一口说你还回去的数目不对,到时你怎么应对?你当农村都是好人吗?” 泥腿子明显被这么幼稚的提议气的上了头,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恶劣了几分: “凭本事抢回来的,老子不还!谁爱做善事谁做去!” “老子不是地主菩萨!” 林宛宁自然知道他不会同意,可是听到那句谁爱做善事谁做时,突然有一点心酸。 她想到了上辈子时的他。 身价百亿、富甲一方,多次问鼎福布斯的超级富豪,最后却选择了淡泊红尘。曾投身慈善捐款无数,最后索性抛下名利和家产,回到了高校做研究。 明明是个好人,却总是板着脸这么凶。 林宛宁当然不会蠢到帮劫匪找原主,但她也不想白白占这种血汗便宜。 “那我们就把这些中药做成汤剂便宜点卖出去好不好?这样既赚了钱,又减轻了挣不义之财的心理负担,同时也帮助了有需要的乡里乡亲。” 最重要的是,说不定可以借此打出来名声,将来何愁赚不到钱呢? 但林宛宁没有说,只是眼巴巴的望着秦啸。 她知道他不是坏人,这招叫做以退为进,果不其然,泥腿子蹙了蹙眉,不耐烦的大手一挥,将目光别向了他处。 “随你吧。” 林宛宁一阵心花怒放,她知道,机会来了。 但是开心还没持续十秒,秦啸又板着脸回来了,声音郑重中透着一丝慵懒,有些漫不经心道:“你们城里人爱干净,但咱家条件有限,洗澡只能去公社的大众浴池,老子这里有票,你啥时候用就自己过来拿。” 秦啸说完就走了,留林宛宁在原地呆若木鸡,思绪纷纷。 她心里咯噔一下,差点儿忘了,她不是他的晚辈,她现在是秦啸娶进门的女人,是今天晚上,就要跟他睡在一张炕上的媳妇儿! 第12章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林宛宁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只见秦啸又原路折回了西屋。 “还有事吗?” 林宛宁像只温驯的猫儿,敛起了爪子,乖乖的等待吩咐。 她看见秦啸,有时候总是不自觉的把他当做是前世的行业祖师or资助过她的恩人,对他总有一种下意识的崇敬。 然而这样的情愫,总是在秦啸一张口时,会很快被他打破。 “你怎么把狗尾巴草都丢出来了?”. 男人的语气有点不满。 林宛宁怔了怔,反问道:“这东西也能用吗?” “当然。” 林宛宁心里暗暗感叹,到底是祖师爷,任何不起眼的小草,在他这里,或许都是可以入药的宝贝呢。 是她浅薄了。 “都捡到厨屋去,最近这天阴冷,老子的引火柴都点不着了。” 林宛宁:…… 她望着秦啸离去时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心情就像是过山车一样,格外跌宕。 “你烧这么多水干什么?” 厨屋里,秦啸披着一件满是补丁的棉袄,原本就挂了彩的脸上被烟熏得黢黑,正蹲在一个临时搭起来的小灶边,用一把破的像孔雀屏一样的蒲扇扇风吹火。 林宛宁觉得他这副潦倒样子,又心酸又好笑。 “你不是要做汤剂吗?” 秦啸默默的蹲在地上做事,即使不言不语,也自带一股沉静威严的气场。 听见她问他只简单解释了一句,这点倒是和上辈子的他差不多,林宛宁记得,他是不怎么爱说话的。 但明明是在认认真真按她说的想法做事,却非要摆出一副冷漠无情的嘴脸。 林宛宁静静的看着这个男人,有一瞬间,甚至都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 起初她以为只需要把草药加到锅里熬够时间即可,却没想到这么麻烦。 只见秦啸先是将那些麻袋里的草药一点点分拣开,然后又拿一把剪刀,将有些整株的,把叶子、草杆还有根茎都裁好,先用清水冲洗一遍,然后又挑挑拣拣的,将一些切好的药材依次放进煎壶里数着时间再捞出…… 一连串的操作下来,林宛宁已经看傻了眼。 “你不用看方子吗?” 秦啸头也不抬,声音冷的像是淬了冰: “老子不识字。” 一句话,让林宛宁揣着药方的手悬在了半空。 “你不是上过小学吗?” “早他娘的忘干净了。” 林宛宁刚想说能不能不要骂脏话,突然间烧火的炉子里发出了砰的一声,她被吓得倒退了好几步,秦啸却淡定自若,眼疾手快的向下方柴堆里塞了根新的柴火进去。 她这才发现,是上一根柴烧焦后断掉的动静。 “少见多怪。” 泥腿子一脚跺灭了迸出来的火苗,他看着她,剑眉轻挑,目光如炬,林宛宁心道,明明灰头土脸的是他,她脸热什么? 那用红砖搭成的简陋土灶上火苗不断跳动,不一会儿屋里便充满了草药的气息,这气味不像是她上辈子喝过的那种中药那般刺鼻熏人,反而有一种馥郁的浓香。 林宛宁使劲的吸了吸鼻子,然后突然发现,他正在熬制的这药汤,似乎和大哥给的这些方子上的每一款都不太一样。 林宛宁担心这个泥腿子搞错配方,急忙追问:“你熬的这个是主治什么的?” 秦啸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拿着烧火棍控制灶上的火头,忙不迭道: “就你手上拿的第一张方子。” 林宛宁忙低头一看,正是方才她拼凑出来的止咳古方。 “你不是不识字吗?” “我大哥的方子,闭着眼用手摸我都知道哪个是哪个。” 林宛宁:算你狠。 “可是,这方子里还有一味生姜,你怎么不加?” 泥腿子不耐烦了,嘴角扯开一抹嘲讽的笑,语气里也多了几分吊儿郎当: “做药要灵活,不是方子写什么就加什么,每一味成分都要根据不同人、不同症甚至不同节气及时变动。我刚才已经加了两倍的桂枝,现在这个时候倒春寒,多数人咳嗽发热都是换季不适导致的,并不是真的受寒。如果是初入冬时,可以按这方子把药加齐全,但现在加太多解表药,容易阴虚火旺。亏你还是个有文化的知识分子,哼。” 秦啸解释完,冷哼一声,甚至都懒得再看她。 林宛宁:…… 俩人一直忙活到夜里,才将几个方子的药都煎完。 此时东州的夜晚仍是天寒地冻,秦啸将放凉的中药汤密封好保存,然后直接将罐子放在厨房里。 “这样就可以了,至少可以保存四五天。” 秦啸说完,就大步踏出了厨房门。 林宛宁看了一眼那些药罐子,心里已经筹谋好了第一桶金的掘法。 天空像一块深蓝的幕布,月光清幽的洒在小院里,村里已经是万籁俱寂。 他两天没怎么合眼了,累的精疲力尽,正准备锁上厨房门回房睡觉时,却见林宛宁磨磨唧唧的不肯走,秦啸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宛宁看着他,今天晚上,她就要和泥腿子睡在一张炕上了。 她瞬间就清醒了许多。 “你想睡厨房吗?” 泥腿子瓮声瓮气,似乎不怎么耐烦了。 “我、你不是有澡票吗?我刚才出了一身汗,三天没洗澡了,想、” 林宛宁红着脸,支支吾吾,她上辈子天天洗澡,如今来了东州,就算不能天天洗澡,能每天洗洗……也好,林宛宁觉得她的生活习惯一时半会是很难改过来了。 再说了,同床共枕,她还是希望大家都讲卫生一些。 林宛宁自然是知道东州条件艰苦的,但想着秦啸上辈子也是个出了名的干净自律的前辈,想来应该也不会拒绝她这样小小的要求。 可她还是失算了。 眼前的泥腿子,和多年后风度翩翩的绅士大佬,根本就是两个人! 只见他板着脸:“你们城里女人就是事多!” “老子保证今晚不碰你,快上炕吧。” 秦啸一字一句,郑重的保证道。 见林宛宁僵住,他似乎有些无奈,又耐着性子补充了一句:“行了,老子不嫌你,别墨迹了。” 林宛宁:??!!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她不是那个意思啊! 第13章 这八珍汤,城里出身的知青们,未必也不买账 秦啸看着林宛宁欲哭无泪又可怜巴巴的小脸,终是心软了下来。 “澡堂子这个点儿早就关门了!” “等着。” 他脸色阴恻恻的,长腿生风,转身从厨房走到对过那间堆满了农具的杂物棚子里,单手扛出了一个半人高的圆木桶,另一手拎着一个木盆,都放进了自家简陋空旷的厨屋里。 然后麻利的重新点燃了炭火,又从院里的井中抽了两大盆水倒入了地锅。 炭火盆攒动的火苗和锅中沸腾的氤氲水汽,不一会儿就把屋里熏得暖烘烘的。 林宛宁心里美滋滋,旋即转身去了自己的嫁妆堆里,拿出从林家搜罗来的香皂、浴巾、毛巾、牙杯牙刷牙膏,还有一大瓶雪花膏,看的秦啸目瞪口呆。 “能不能麻烦你,再把剩下的那些水桶也接满?” 林宛宁眨了眨眼,指了指地上那两个已经空了的凉水桶。 秦啸蹙眉,他到底是娶了个媳妇,还是聘了位祖宗? 女人就是麻烦。 “好。” 过了一会儿,屋内所有能盛水的工具都满满当当了。 “洗吧。” 秦啸趁着热水,也简单的洗漱了一下。 等他走后,林宛宁十分满意的把自己泡进了浴桶内。 原身的林宛宁是个爱干净的女孩,来东州之前,她也专门洗了个澡,所以她身上并不脏,只是觉得这样泡着十分舒服。 但屋里烧着炭,林宛宁也不敢多待,快速的洗好后,又穿戴整齐,正准备将水倒掉回屋睡觉,却发现泥腿子突然推门而入。 林宛宁小脸本就泡的通红,见到秦啸赤裸着上身,下面只穿了一条单薄的短裤,某个部位还明显的凸起,她脸上顿时更加烧的慌了,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可她还没走出门,秦啸就两手抬出了装满水的木桶到院子里。 林宛宁怔住了,现在虽然已经开春了,可这是夜里啊,这么冷的天,他穿成这样,不冷吗? 还没等林宛宁反应过来,秦啸举起木桶,将剩下的水从胸口浇了下去。 热水泼出的瞬间,从精壮结实线条流畅的胸膛淌下,在寒冷的空气里泛起了阵阵白烟。男人高大俊逸的身姿,在这清冷的夜里,宛若一座雕塑。 但此时的林宛宁已经骤然回过了神。 “你、你怎么能用我的洗澡水?” 秦啸冷冷的回头,一个凌厉的眼神让林宛宁一哆嗦,这人凶起来还是很可怕的,那种强大的气场,让林宛宁无端的就想起了上辈子那个功成名就的他。 但他一开口,就暴露了此时的泥腿子本质。 “什么叫你的洗澡水?连你都是老子的,用你点洗澡水怎么了?不知道浪费热水可耻吗?” 泥腿子怼起人来毫不含糊,林宛宁气的脸色通红,又不知道怎么和这人争辩,转身跑去卧室炕上,这才发现,这家伙已经收拾好了床铺。 俩人一东一西,中间放着的那个小木桌也没有拿下去。 林宛宁深深的松了口气,这一觉,她睡的格外安稳。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 林宛宁从炕上醒来,秦啸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火速爬起来,收拾好行装后才发现他已经在厨房里做好了饭。 留给她的是一碗白米粥,还有两个咸鸭蛋。 林宛宁正想着今天去哪里卖那些熬好的汤药,但一大早,家里小院的门,就被一个成年男人砰砰敲响。 “老四、老四!” 秦啸迈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院外开了门,林宛宁也凑了过去。 “我大孙女今早开始发烧,现在人滚烫滚烫的,大队的卫生室八点才上班,你这有没有退烧药?” 大伯急的满头大汗,林宛宁甚至能看见他头上冒出来的白气。 “有。” 秦啸也不废话,径直的走到昨晚熬好的那几罐药汤前,找了一个大碗,直接从里面倒了满满一碗给那人端了过去。 “煮开了给孩子喂下,一次半碗。” “哎好好好,这两天娃班上的孩子都在感冒,我家孩子本就体弱,病了一个月,才去上了半天课,这就被染上了!” 一旁的林宛宁闻言,一下子计上心头。 今天上午的卖药地点,就是学校门口了! 她饭也顾不上吃,待那人走后赶紧拉住秦啸: “有纸和笔吗?我有用。” 秦啸眉头一皱,冷冷道:“我家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林宛宁一时无言以对,只能再去自己的嫁妆包裹里翻箱倒柜。 好半天,总算是翻出来了一只钢笔,和一瓶墨水,以及一个全新的笔记本。 “你把这些汤剂的名字,和主要配料都告诉我。” 秦啸蹙了蹙眉,不知道她要干嘛,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只见林宛宁将这几张写满了字的纸分别都贴到了对应的药罐上,秦啸不认识字,但是一眼就看到了林宛宁标注的价格。 “一分钱一斤?” 林宛宁看着他狐疑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 “你当老子卖破烂呢?” “本来就是劫来的东西,便宜点卖出去,一是为了让生病的老百姓能省点钱看好病,算是造福一方,二是打开自家产品声誉,将来有的是机会赚钱。” 这下子轮到秦啸无言以对了,他望着林宛宁的小脑袋瓜,竟不知道自己捡漏娶来的文化人媳妇竟这么有想法。 她直接让秦啸拉上所有熬好的药剂,带着她去了镇上各大学校的门口,从幼儿园,到完小,再到镇二中,最后在镇上走街串巷。 秦啸是个性情冷僻,不爱说话,脾气也火爆的人,虽然自己是泥腿子,但是对很多同样没什么文化又爱缠着他问东问西的村民,基本上没有耐心。 所以他一直以来,为了省心特立独行,只在山上采摘尖货,然后拿到县城去卖。日子在这个本就缺吃少穿的年代里虽不宽裕,也胜过不少人。 但林宛宁却和他相反,虽是城里人,却能和他们这些乡下大老粗放下架子,不仅热心和公社、大队的叔伯婶子们仔细的介绍药剂成分还有主治症状,还特别大方的免费赠给人家那些补血补气的中药汤水。 不到半天,汤药就被她卖空了一大半。 有了头一天打出来的名号,接下来的几天,林宛宁的汤药几乎是一拉出去就很快售空。 最后一天,除了那罐八珍汤还没卖完,其他的基本上都售罄了。 林宛宁数着钱,嘴都要笑的合不上了。 虽然她售价便宜,但是架不住量多,看似不起眼的小买卖,几天里竟然足足进账了将近十二块钱! “你看,你要是多识点字,也可以自己写了自己卖,要不这样吧,回家我教你写字。” 林宛宁随手,将一张药剂简介从瓷罐上撕下来,抱着怀中的钱,一边审视自己的作品,一边忽悠秦啸学文化。 秦啸抬眸,目光专注的落在了那张字迹隽秀的纸上,他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 “老子不识字,不也照样赚钱?” 他鄙夷的看了一眼林宛宁怀中的那十块钱,他随便上一趟山,也不止这个数了。 林宛宁吃了瘪,但没有气馁。 临近晌午,她想着把剩下那点儿八珍汤卖完,但是肚子又有些饿了。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了一阵烤地瓜的香味,阵阵甜香窜入鼻孔,林宛宁把钱塞给秦啸道:“我饿了,你给给我买个烤地瓜吧。” “那玩意儿有什么可吃的?” 秦啸只当她是不舍得花钱才点名要吃这个,大手一挥,指了指不远处新开的一家国营川味饭店:“等着,我去给你买好东西去。” 林宛宁上辈子也是个爱吃辣的人,便没有阻止他。 恰逢晌午下地挣工分的知青队伍回公社食堂吃饭,林宛宁看着那一堆浩浩荡荡的年轻人,尽管大部分都穿着干活的工装,但是气色神韵,一看还是跟村里的人有很大不同。 村上种地为生的老百姓不爱多花钱买补品,但这八珍汤,城里出身的知青们,未必也不买账。 林宛宁正想着,就看见两个穿着体面、细皮嫩肉的女知青,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 机会来了。 她正欲开口推销自己的产品,对面的女孩却率先开了口。 “你就是秦四哥的城里对象吧?人家吃饭去都不带你,看来他对你可不怎么上心。” 第14章 “咱们公社要来一批真正的青年才俊。” 林宛宁并不认识这些知青,但是刚才开口说话的这个,她却觉得十分眼熟。 大脑高速旋转了几秒后,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年轻女孩的名字。 她叫曹婧。 是上辈子顾家齐的红颜知己。 她一下子就想到那个冗长又真实的梦,林宛宁第一次发现顾家齐背着她偷腥,那个女知青就是眼前的这个,她为了能够回城过好日子,不惜自己的身子和名誉,也要爬上顾家齐的床。 后来,她又嫉妒林宛宁和顾家齐的关系,给顾家齐陷害秦啸出谋划策,害的秦啸破产入狱,上一世秦家两条人命,林宛宁和秦礼,她手上都沾着血呢。 可是现在顾家齐还没来松庐镇下乡,她与曹婧,素未谋面,更构不成情敌,她为何会对自己出言相讥针锋相对? 林宛宁没想明白,但瞅了瞅眼前这个衣着光鲜的小姑娘,微微一笑道: “我想吃川菜了,我对象去给我买让我在这等着。” 轻轻一句话,既没有夹枪带棒,也没有生气急眼,体面圆滑,即挽回了自己的面子,还把对方气的红了脸。 “不知道这位大姐,是不是工作或者感情中遇到了什么难事?我看你脸色发黄,头发干枯,推荐试一试我家的八珍汤呢,益气补血,美容养颜。” 林宛宁笑嘻嘻,一下子戳中了曹婧内心的那根刺。 “你、” 曹婧脸色一凛,整个人差点儿炸毛。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毛病,但是进入曹婧的耳朵里,她立刻就觉得,林宛宁是在拐着弯的骂她是个黄脸婆。 曹婧一向自恃是知青中最漂亮最优秀的,可惜三年前无奈下乡,三年风吹日晒的乡下劳作生活,她的确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嫩的能够掐出水的小姑娘了。 脸晒的黑黄不说,还经常连白面馍馍都吃不上,别说挑拣菜系去吃什么川菜了。 偏偏,对面的这个女孩子可以。 她不仅白嫩,而且五官和身条都精致的不像话。 尤其是那双手,纤细修长,嫩的跟剥了皮的鸡蛋似的,一看就没干过活。 最重要的是,她是秦啸的对象。 那是整个松庐镇上,唯一一个她能看得上眼的男人。 这时候,曹婧一旁的另外一位女知青叶青冲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太过了。 叶青有些不好意思的冲林宛宁笑笑,她长得虽不如曹婧精明艳丽,五官没有特别锋利的角度,但是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富态和娇憨,。 “妹子,你这八珍汤怎么卖的?” 见所剩不多,叶青便提出来全都买了的提议。 “你自己买吧,我不需要。” 曹婧没在林宛宁这里占到便宜,冷冷的撇下一句话就走了。 叶青用自己带的水壶,从林宛宁那里买下了所剩的全部八珍汤,气喘吁吁的追上曹婧时,才发现她的眼圈都红了。 “我知道你在烦什么,不就是一个无线电厂的普工吗,想开点,以后肯定还会有这样的推荐的,再说了,这个岗位对我们女孩子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好地方,你再在气头上,也不能去冲着一个陌生女孩发呀!” 叶青是最早来松露镇的一批知青,她比曹婧年长几岁,一直把她当妹妹看,望着曹婧那满是幽怨的眼神,她捣了捣曹婧的胳膊,小声道: “你不会,还想着那个男人吧?” 曹婧看了她一眼,咬着唇一言不发。 她自然是想的,但也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想。 她对秦啸,一直有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在。 当初初来公社时,因为水土不服,她病了整整两个月。可那会儿家里出事,爹娘和兄弟自顾不暇,哪里还想的起来千里之外的她?没钱住院,就只能听大队长的,喝点草药缓解缓解。她本来是从不相信中医的,身为根正苗红的新时代青年,只相信科学。中医这种旧社会的余毒,要不是走投无路,断然不会找。 可偏偏,秦啸白给她的几味草药熬出来喝下去后,她的病,竟真的慢慢好了。 后来曹婧才听说,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男人,是这镇上最厉害的采药人。秦家祖上还出过一位东州药王,曾专给宫里供药的那种中药世家。他凭着祖上的底蕴,和自己过人的天赋,打野和种植均不在话下,哪怕在最穷的年份里,秦家人靠着当时还未成年的他,没挨过一天饿。 曹婧从那以后,就对那个俊朗又冷漠的四哥格外关注。 这知青不知道要当多少年,眼看着回城无望,有的女同志嫁了镇上有铁饭碗的人家,也过上了安生体面的日子,起码不用天天下地干活了。 而曹婧,也琢磨起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她人生第一次主动对一个男人表白,就是跟秦啸。 本以为自己城市人,长得又漂亮又有文化,他一个成分不好的泥腿子,一定不会拒绝。 岂料秦啸看都没看她一眼,竟然直接说不喜欢娇滴滴的知识分子,自己只想要个能下地干活的。 曹婧当场就气的脸红,还想解释两句她也能下地干活,可是一看到秦啸那冷若冰霜的脸,又硬生生的把话憋了回来。 她当初信以为真,真的以为四哥是个不近女色可堪托付的老实人,可如今一看到他那新婚媳妇,美的跟个妖精一样。 还仗着自己比他多认几个字,到处招摇,哄的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村民苍蝇逐臭般买她的东西,最可气的是秦四哥,那么傲气的男人,明明可以靠自己的手艺谋生,竟还拉下脸陪着这女人上街卖笑,一想到这里她就气不打一出来。 叶青知道曹婧心有不甘,既不甘心在农村呆一辈子,又不甘心草草的找个支书儿子嫁了,这次回城,明明各个方面她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回城需要公社的推荐信,支书却有意借此机会,撮合她和自家那个好色又不成器的儿子。 曹婧自然是不愿意的,于是就只能错过了一次这么好的契机。 “你别烦了,我听说,过段时间,咱们公社要来一批真正的青年才俊知青,据说这几个知青都是要背景有背景,要学历有学历的知识分子,这批人,将来是一定会有机会回城的,你留在这,说不定呀还能成一段好姻缘呢。” 叶青的话,让曹婧本来失落的心情爽利了起来。她若有所思的望着远处那个还在等秦啸的身影,一想到将来有机会出一口被泥腿子拒绝的窝囊气,曹婧本来失落的心情,顿时爽利了许多。 就连望向那位传言大院出身的美娇娘的眼光,都多了几分悲悯。 “哼,自甘下贱。” 远处,林宛宁正思索着如何快速的将自家药材生意做起来,可眼看着日头都开始偏西了,秦啸还没回来,她心里不踏实,就在她准备自己骑三轮车去找人时,一个年纪不大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小伙子突然叫住了她。 “四嫂,不好了,四哥被镇上派出所的带走了!” 林宛宁闻言,脑袋顿时轰的一下。 难不成是今天上街“销赃”太高调,被人发现来路不正给举报了? 小伙子跑的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听说,听说是因为流氓罪,被、被一女的给告了!” 林宛宁:??!! 第15章 北城来信 北城铁西大院。 其实在林宛宁嫁去东州前,顾家齐就回了国。 并且一回来就担任了北城大学的团委干部,可是才上任不久,顾家就吵翻了天。 “好好的,下什么乡?还去长岭,你是不是还在惦记着那个小妖精?” 顾妈气的脸色通红,随手抓起桌上一只素雅的青花瓷茶杯正想砸掉,吓得顾家齐连连摆手劝阻道:“妈、妈你冷静,这杯子可是去年舅舅特地从广省给你背回来的,绝版,砸坏了可没有了!” 付红云咬牙切齿,攥紧茶杯的手上青筋都凸了起来。 这时,一直在书房看文件的顾钧,听了半天娘俩的动静,终于坐不住了。 “红云、” 顾钧推门而出,一声红云,客厅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顾钧和付红云是典型的包办式婚姻,两家门当户对,父母做主,在顾钧都没见过付红云面、并且已有初恋的情况下,就订了婚事。 年轻时,两口子都互不相让,也好几次闹到差点儿离婚的地步,可是偏偏有了儿子后,俩人都爱极了自己的独子。为了孩子,忍到现在,尤其是付红云,年纪大了,反而没什么心劲儿和男人吵吵了。 况且顾钧在第一机械厂工作多年,如今已经升到厂当委书记的位置,位高权重,是一家人的主心骨。 在单位当惯了一把手,脾气秉性也变得老成持重了许多。 他发了话,一家人自然没有人再敢置喙。 付红云肉眼可见的冷静了许多。 “你要相信,咱们儿子不是那种会胡来的孩子。” 顾家齐是顾钧的独生子,顾钧思想传统,视他如眼珠子般宝贵。 天底下老子爱儿子天经地义,更何况顾家齐从小到大一直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十五岁上工农兵大学,十八岁被委派出国交流,二十岁就担任了名牌大学的团干部,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他向来是顾钧的骄傲。 “你过来。” 顾钧是典型大男子主义的人,话少,不怎么管家务,除了儿子的事,在家里也不怎么和付红云交流。 如今连儿子的事业大计,也不和付红云探讨了,而是关上门爷俩在书房说悄悄话。眼见着插不上嘴,付红云气的脸色铁青,但她深知自家老男人的脾气,只能无奈等着。 “爸,我单位其他几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都下过乡,上次竞选,院里直接拿下乡经历做为考核凭据。你不知道现在外面都流行那句话嘛,叫下过乡留过洋,干部堆里排上榜。我觉得,下乡也算是给自己镀金的一种方式,那些土老帽不是整天背后说我不知基层疾苦吗,现在我补上这段履历,以后就没人敢说我什么了。” 顾钧微微沉吟,觉得儿子说的也有道理。 但是他自己摸爬滚打多年,知道下乡当知青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样吧,我再单位去动员一批年轻人,回头跟你一起去。” 顾钧担心,儿子一个人,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会吃亏,更何况,又是东州那种民风彪悍的地区。 顾家齐瞬间乐开了花。 “你小子,别高兴太早,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还惦记着林家那个丫头?” 顾家齐有些心虚道:“哪有?” “没有的话,你为什么不申请去临近省下乡,偏偏跑那么远?” 知子莫若父,顾钧一语道破了儿子心里的小九九。 但他却没有斥责自家儿子,而是严肃叮嘱道: “你还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会理解你母亲对你的良苦用心。我当初只顾着工作,四十岁才有了你,现在我年纪已经大了,你才刚刚步入社会,将来我退了休,你指望谁来提携你?林厚德那个老油条吗?当初你小时候我们和林家定亲,也是觉得那时林家老爷子在,林厚德能仗着他家老爷子往上走,谁想到林仲勋走那么早,林厚德是个不成器的老滑头,只知道趋炎附势,一点正经本事没有,这样的岳父别说帮你,不给你添麻烦就算不错了。儿啊,爸这话说的直白难听,你别怪爸妈心狠,这就是社会。” 一番话,说的顾家齐垂下了头。 顾钧眸色深沉,即使内心波涛汹涌,但是这么多年官场沉浮,早就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望着儿子的时候,眼光幽深,冷若寒潭。 他曾经也像顾家齐这样,年轻时深深的迷恋过一个人。 如今同样的事情,又发生在了他唯一的儿子身上。 “爸,我知道了。” 顾钧看着蔫了吧唧的儿子,又不放心的叮嘱了几句: “我同意你去东州,但是你给老子记住了,你只是下去混混资历,切不可搞出什么有损害你名声的事情来,任何人都没有你的前途重要。” 末了又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 “在林宛宁这件事情上,把握好分寸。” 顾家齐走后,顾钧才沉沉的仰在了那张宽大的真皮椅子里,心里愁肠百转千回,为了儿子,他不得不由着付红云跟人悔婚。谁料这小子随了他,既然难忘旧爱,就先由他去吧,否则遗憾痛苦一辈子,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忍心,幸而林宛宁那丫头嫁的是一个无财无势的乡下泥腿子,就算跟秦家沾点远亲也不能把他顾钧的儿子怎么样,谅他也没有这个胆量…… * 松庐镇派出所。 说是派出所,其实就是一座低矮的民房,旁边挨着镇上的邮局,林宛宁火急火燎赶到的时候,正好镇上负责送信的小哥出门,他见到林宛宁后立刻笑嘻嘻的上前打招呼: “你就是城里来的小林姐吧?我媳妇前天才从你那儿给孩子买了药,这里有您一封信。” 林宛宁一边寒暄,一边从他手中接过来信。 她不认识家里人的字迹,想着林家估计也没什么事,就没急着拆开看。 “走了啊,多亏了您的药了,祝您生意越来越好!” 这个年代的年轻人,哪怕是乡下的,也有一种认真又朝气蓬勃的气场,明明骑着破到哪哪都不响的公家自行车,穿着缝着补丁的工作服,依旧是满面春风积极向上。 林宛宁心情受他影响好了许多,一只脚正准备踏进派出所,却见秦啸已经昂首阔步的从里面出来了。 这年头,流氓罪可是很严重的,林宛宁立刻反应过来,应该是一场乌龙。 “你没事吧?” “老子能有什么事?” 秦啸像个没事人一样往林宛宁怀里塞了一个饭盒,她闻着不是烤地瓜,打开一看,是一份叫着辣椒油、红脸润弹的蹄花儿。 “你、” 林宛宁和通风报信的小跟班面面相觑,少年是跟秦啸一个大队的发小,他禁不住好奇,立刻上前问道:“四哥,他们都说你犯了流氓罪被抓进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放他娘的狗屁!” 秦啸立刻黑了脸,一把揪住他衣领,差点儿连人一块拎起来:“老子像流氓吗?” 第16章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林宛宁很是奇怪,忍不住暗暗腹诽,秦啸到底是个拥有什么神奇能力的泥腿子,这松庐镇上的普通老百姓,被抓进派出所后,还能大摇大摆的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来的,恐怕他秦某人是头一位吧。 流氓罪…… 林宛宁琢磨着,上辈子也从没听说过秦大佬有过什么花边新闻呢,难道他表面不近女色,背地里却、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啧。 “你在骂老子?” 林宛宁正暗暗思忖,却没注意到走在她前头的秦啸突然顿住脚步,并且猛的回头,那眼神,凌厉似刀,吓得林宛宁浑身一激灵。 林宛宁:…… 我是脑门上刻字了吗? 秦啸看着一脸错愕又无辜,像个受惊兔子似的林宛宁,冷冷一笑,嘴角扯起了一抹林宛宁熟悉的弧度,谁料眼光下瞥的瞬间,他一下子就敛起了脸上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 男人清了清嗓子,用一副难得的正经口气问道:“谁的信?” 林宛宁这才想起来手上的这封信。 “家里的。” 林宛宁想也没想,随口答道。 她被怀中饭盒的阵阵香气勾引着,有点儿漫不经心的边走边看。 “什么事儿?” “没看呢。” 林宛宁见秦啸这么问,便将饭盒收到一遍,很自然的打开了信封。 泥腿子像凑热闹一样过来瞥了一眼,只见一张信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字。 看的他剑眉微挑,瞬间瞪大了双眼。 而林宛宁:!!! 她只低头一看,差点儿吓得把手中的蹄花甩出去。 “亲爱的宛宁妹妹,见字如面。” 这信?! 林宛宁顿感信纸如一烫手山芋,然而秦啸这个目不识丁的泥腿子正紧紧盯着她。 天知道,林宛宁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曾经以为外国的月亮很圆,直到我想到了你的眼睛,在每一个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里,我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宛宁妹妹,你就像一个强盗,从遇见你的那一刻起,你就将我的心掳走了。” 林宛宁心跳砰砰加速,耳朵也火辣辣的。 “独在异乡为异客 ,每逢佳节倍思亲,而我只思念你。三年来,我走遍万水千山,然而最想见的,却只有你。听闻你与一乡村野夫结为夫妻,心碎不已,然吾心如匪石,不可转也。今生何时有幸能够遇见你,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和月,宛宁,有缘千里来相会 ,无缘对面不相逢,我相信我的爱意定能感动上苍,我祈愿不久的将来我们定能再会,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你曾经的挚爱,顾家齐。” 林宛宁羞的不敢直视旁边泥腿子的眼睛。 要知道,这可是七七年,她可是有夫之妇! 单凭这一封肉麻到家的信,就足够给顾家齐判个实打实的流氓罪了吧,他就不怕被告发被举报? 林宛宁感觉自己的头都大了。 然而没想到,更令她头大的还在后面。 “家里的信?” 泥腿子轻描淡写的问道。 林宛宁心虚,假装无事:“嗯。” “那你念给我听听吧。” 林宛宁:…… 她看了一眼秦啸,只见这男人正无所事事的磕着不知道从哪儿抓来的南瓜子,一副悠闲自在的表情,仿佛丝毫未察觉到她的异样。 “嗯?” “没什么事,都是娘俩间的悄悄话,你一个大男人,别瞎打听。” 泥腿子不乐意了:“你是老子的,那你娘也是老子的、、半个亲娘,有什么话老子不能听?” 林宛宁:!!! 这又是什么虎狼之词?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远在北城的顾家齐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他算着日子,自己寄出去的信应该也快到了。 这几天在家,连收拾行李都变得异常勤快。 临行之际,铁西大院一起长大的几个发小和好友聚在一块,给这几个即将下乡的兄弟送行。 说是送行,其实这帮人彼此知根知底,谁都晓得,这次下乡只不过是陪太子读书。 再说了现在的这个形势越来越好,城里不断有消息传出来,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原来去了农村的知青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在天高皇帝远的东州呆几天,说是吃苦锻炼,建设新农村,但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毕竟顾书记这两年仕途步步高升,将来可是有望升到他们这个系统的顶层总部去的。 现在巴结好了顾公子,将来自己也能在系统内跟着喝口汤。 顾家齐,毫无疑问的是这帮人的头头。 “齐哥,你真就甘心,眼看着林妹妹被一乡下匹夫给拱了?” 某国营饭店的包厢内,酒过三巡,哥几个说起话来,内容也越发的刺激。 顾家齐已是微醺,脸颊带着酡红,听到林宛宁二字,连眼神都开始有些迷离了。 “你们,你们这帮兔崽子,” “告诉你们,那小妖精,早晚是老子的,你们知道什么!” 顾家齐拍着桌子,他与林宛宁认识十多年,这个女孩对自己用情多深难道他不知道吗? 想当初他家提出来悔婚的时候,她哭着给他打了好几个小时的越洋电话,听上去死的心都有了。 如今嫁到东州那种人家,他只要轻轻勾,引,她便能乖乖的重回自己怀抱。 顾家齐想到这里,喝的更尽兴,直到最后美美的瘫坐在了椅子上。 席间,有发小隐晦的提到他们大院第一美人嫁给的泥腿子,或许背景并不是那么的简单,并且暗暗提到了现如今大院里那位贵不可攀的大人物。 “呵呵,你们知道什么?” 顾家齐一阵冷笑:“不就是那个姓秦的吗?老子知道,但是我告诉你们,姓秦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旁人的家里。更何况,东州那个泥腿子,严格来说,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据我所知,是秦家的老爷子,早些年在东州打仗时受伤,受过他家一点恩惠而已,不就是一个卖药的吗?还什么远亲,难不成天底下姓秦的,就都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第17章 “就先从这封信开始吧。” “那就到家再念给你听吧。” 林宛宁面色自若的答应了下来他的要求,然而心里的小算盘已经打得哗哗响。 这一路上,林宛宁美滋滋的。 回到家,秦啸和往常一样,先收拾归拢院落中晾晒风干的药材,他是个勤快人,即使是零下十几度的天里,也不会随意停下劳作。 眼下刚刚开春,正是捕捉山蛙的好时节,这个季节的山蛙,经过了一冬天的冬眠,肚子里空空如也,最是干净肥美。秦啸靠山生活多年,对山上各种物种的习性最熟悉不过。 林宛宁上街卖汤药的几天里,他早人一步,已经抢先抓到了数百只。 这种山蛙,对城里人来说,是这个年代极少数人才能吃得起的好东西。 尤其是雄蛙,针对男性不举症可以说有奇效。 林宛宁记得,上辈子对家公司就曾经打着山蛙的幌子,研制出过一款壮、阳药,卖出个天价不说,竟然还风靡到了国外。 她凝视着院里晾衣绳上那一串串已经被秦啸处死并烘干的山蛙,感觉就像是生生错失了五百万。 这些东西倘若是卖到城里,一定能赚到个好价钱。 毕竟,男人嘛,只要和滋阴壮阳沾上边的东西,就总会有人买单的。 林宛宁思忖几秒,上前询问道:“你怎么把这些蛙都弄死了,活物不是能卖出更高的价钱吗?” 秦啸埋头剥皮,手法快稳准狠,被他在室内火炕上烘干的山蛙个个肥大整齐,只见他精准的将山蛙自颈部向背面折断,然后将靠近它两条腿的皮撕破,两大片干净洁白的蛙油就呈现在了眼前。 秦啸也不浪费,将剩余的零星蛙油块也尽数取出,放在另一个篮子里。 如此一整套下来,他才微微抬起了眼皮,然后又冷冷的耷拉了下去。 “活物只在餐桌上值钱,但是这做成干取出来的山蛙油,是能救命的东西。” 秦啸冷不丁的抬眸,那双微微上挑的狭长眼睛里,完全没有了昔日的吊儿郎当。 而且,他的眼睛,本来就比一般人的亮,认真起来盯着你的时候,让林宛宁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这是林宛宁来东州以后,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么认真的神色。 “世人只知道这东西可滋补养生,却不熟悉它的另外一种功效,那就是清淤止咳。尤其是用在一些年纪大的老人身上,效果最明显。” 林宛宁知道秦家是中药世家,但是却不知道原来秦啸这个泥腿子对各种药理也这么熟稔于心。她原以为,他只是个采药技艺娴熟的商人。 到底是祖师爷,就是做泥腿子,也是个有觉悟的泥腿子! 林宛宁刚想拍两句马屁,却被秦啸突然的问话打断了思维。 “你今天回来,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 林宛宁一顿,猛的想起来被她放进口袋里的那封信,瞬间后背上就起了一层冷汗。 煤油灯昏暗的灯光投在她精致的面庞上,林宛宁下意识的咬了咬唇,随后心脏开始狂跳。 秦啸看着她慢吞吞的拿出来那封信,也怔了一下。 他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想笑但是又忍了下来,他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这丫头还真当真了。 “我是想说,你的男人今天被扣在了派出所,而且有人告诉你是因为流氓罪,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秦啸也不看她,修长的手指随性的捻着一颗山蛙油,见对面半天没反应后,才轻轻的别过头,打量了她一眼。 林宛宁傻住了。 信纸已经展开,此时此刻,她望着那封火辣的情书,内心有一种哭错了坟后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无力感。 “我,我没什么想说的。” 但林宛宁内心其实想说,就算你是个流氓,也一定是个优秀的流氓。 她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为何会冒出来这么奇葩的想法,但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讲出口罢了。 “哦、” 秦啸拖长了音,眉眼间没什么情绪,但既然如此,他索性蛙油也不掰了,将筐子往床头的柜子上一放,整个人懒洋洋的窝在炕上,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了她:“那你就念念这封信吧。” 俩人一东一西,一个穿戴整齐、正襟危坐,一个打着赤膊、半眯着眼,悠闲似听戏。 这时,林宛宁稳了稳心神,清了清嗓子说道:“那我开始念了。” “嗯。” 这时,秦啸已经完全躺了下来,他两手交叠放在脑后,右腿随意的搭在旁边矮格上,整个人懒洋洋的,看上去似睡非睡。 林宛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一横,念了起来: “亲爱的女儿,见字如面。” 林宛宁眼角的余光扫过身旁的男人,只见他剑眉极小幅度的微微一蹙,随后又舒展了开来。 “离家数日,不知你在东州过的如何,听闻那里地大物博,风水喜人,俗话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百姓,东州风水宝地,想来亲家也定不会亏待了你。” 林宛宁念到这里,手心里已经微微沁出了一层细汗。 “秦家祖上能人辈出,你的丈夫也一定是个善良正直,脚踏实地的孩子,人又长的俊朗高大,年少当家,沉稳持重,在爸妈眼里,强过那些靠祖荫的大院衙内数百倍。” 林宛宁越编越心虚,她本就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心脏又一阵狂跳后,她再次用眼角余光轻轻的扫过了炕上那头的秦啸,结果却看见,这货的嘴角似乎噙着一丝一闪而过的笑意。 虽然他不动声色,但林宛宁却顿时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丹,胆子也变得大了起来,编起假话来开始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但是你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我从小教导你,要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千万不能自甘堕落,自我满足,知识就是力量,泥腿子终究适应不了时代的发展,生产力的进步需要与时俱进学习知识,你要牢记,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想要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要多实践多读书,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宁可多吃苦,不做大老粗……” 林宛宁越编越上头,直到对面的男人越来越不耐烦,鼻子里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冷哼。 “够了,不要念了!” 秦啸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恶劣和不耐,他眉眼本就生的犀利,生气的时候给人的压迫感更加的重。 林宛宁顿时意识到刺激过头了,连忙收起了信,生怕被看出来一点点破绽。 但是片刻后,喜怒无常的泥腿子突然弹坐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嘴角扯出了一抹阴测测的笑意,然后有些大言不惭道:“你这信上说的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林宛宁顿时心花怒放,以为自己瞎编乱造的鞭策对他起到了作用。 她心里正小鹿乱撞想着怎么继续忽悠他,好让他答应学习文化时,秦啸却波澜不惊的开了口:“既然这样,那老子就先从认字学起,这样,就先从这封信开始吧。” 第18章 要搞就搞把大的。 头皮炸裂! 秦啸寥寥几语,仿佛让时间静止住了一样,短暂的几秒顿挫里,林宛宁心跳如鼓,冷汗淋漓。 但转念一想,怕什么,至少他现在还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啊! 学神,祖师爷,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 林宛宁用两根葱白的手指按着信纸,因为太过用力而充血,白皙的指尖都微微泛起了红。 想开后,她微微松了口气,指腹轻移的一瞬间,秦啸这个眼疾手快的,就起身从她手里抽走了那封信。 林宛宁:!!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有一种考试作弊被抓的恐怖感,明明眼前的男人只是个不识字的,看就看呗!看了也不能把她怎样。 但或许是,上辈子他冲冠一怒时差点失手打死人的狠戾,还有后来锤爆林顾两家人时的干脆果断,以及后来他驰骋商场并横跨学界的赫赫威名,都让林宛宁心里对他充满了敬畏。 他太聪明,太强悍了,林宛宁看到他,就会时不时的想起来,当年期末被他写的那些教材支配的恐惧。 哪怕他不识字,哪怕他不说话,这个男人身上就像是有魔力一般,仿佛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让人不敢小觑,无法忽视。 但让林宛宁感到意外的是,秦啸从她手里夺走了信后,直接看也没看,折成一半,收了起来。 林宛宁顿时有一种被当猴耍了的感觉。 “你、你不学识字了?” 林宛宁讪讪一笑,磕磕巴巴问道。 “等老子心情好了就学。” 林宛宁长长的松了口气。 幸甚幸甚,早晚将那封情书偷回来。 “你怎么,突然想学认字了?” 林宛宁想到这个,倏地有种垂死病中惊坐起的赶脚。 “你不是最讨厌有文化的人吗?” 秦啸挺直了腰板,转过眸子,手也没闲着,装模作样的翻来覆去点评那张纸,仿佛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熟悉的信手拈来,神气十足。 然后幽幽道:“那得分是谁,像老子这样的文化人就不讨厌。” 林宛宁:…… 嗯,您还是先学会认字吧。 接下来几天,这个艰巨的任务,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林宛宁的头上。 起初,她是很开心的,甚至还有点儿兴奋。 毕竟,给上辈子的学神祖师当老师,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说不定,还可以趁机反虐他一把,出一口上辈子被他编出来的教材给虐到哭的恶气。 但很快,林宛宁就发现了,她这个老师,不好当。 认字,对于一个有那么一丢丢基础的小学生而言并不难,难的是秦啸这个泥腿子,他上来要学的字,林宛宁也不认识。 他带着她,在自家西屋的中药架子前,一样一样的让林宛宁照着药材写名字,然后再教给他。 起初,林宛宁还能应付过去。 直到秦啸指着一味药告诉她:“这个叫莨菪。” 林宛宁咯噔一下,她是听说过这味药的,但是那两个字实在有些生僻,明明就在脑子里盘旋,就是想不起来怎么写。 无奈之下,她拿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浪荡。” “写完了吗?” “嗯。” 林宛宁心虚不敢抬头,只手忙脚乱的在后面备注了一个圈圈,和一行拼音。 “这些,艾叶,白及,黄精,红景天。” 林宛宁这次写的很快。 接着他又指着一堆已经风干了的虫子到:“斑蝥。” 林宛宁:? 见她一脸迷茫,秦啸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林宛宁故技重施,写下了两个大字:斑毛。 林宛宁一边写,一边问道:“你突然想学这些,是想上街卖吗?” 林宛宁还以为,他是受了自己前几天上街卖汤药的启发,也打算开始做镇上的生意了。 谁料秦啸却嗤之以鼻:“要搞就搞把大的。” “过几天开了春,就又可以采摘新药材了,这些制好的,我打算自己去市场开户直接卖给有需要的人,这样可以省一笔被贩子赚走的差价。” 秦啸闷着头干活,她望着他清瘦的侧脸,认真的眼神,心里百感交集。 这一次,她听明白了,合着他口中的大买卖,就是去县城里的药材批发市场叫卖,比她沿街卖东西,也高明不到哪儿去嘛! 林宛宁心道,就不能把格局打开?去什么药材市场,你祖上可是东州药王啊!直接把市场搬回家! 她早就想过,东州平原和山区疆域辽阔,适合各种不同种类的中草药培育和种植,如果能建起来一个大型的中药材培植基地,将专业能力和村里的劳动力相结合,打造出来一个直接对接市场的现代化药厂or基地,不仅能带动村民致富,也可以将秦啸的天分和家学充分发挥出来。 这个想法,在这个年代里看起来是有些过于离谱,理想都是很丰满的,现实往往骨感。首先就是大队书记能否同意,镇上是否批准,再者这报告还要打到县里,领导许可,专业部门评估,一套流程走下来,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她还想让他参加高考,想要事业学业两手抓,还要应付虎视眈眈的周围人,不容易。 林宛宁沉浸在自己的构想里,没有注意到秦啸已经不知不觉的清点完了所有存量,然后他一把将林宛宁手中的笔记本扯了过去。 林宛宁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他已经黑了脸。 只见秦啸正好翻到了某一页,那两个赫然的大字,一下子映入了她的眼帘。 “浪荡。” 林宛宁不好意思的讪笑,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对面的嘲讽已经拉满。 “不愧是文化人。” “这要给人客户瞧见了,八成又得以为老子故意调戏人呢。” 林宛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等秦啸出门忙活之际,赶紧回屋翻腾来的时候专门给他带的字典。 但是翻着翻着,她就发现了不对。 他不是不识字吗? 不是泥腿子吗? 怎么? 那、那封信也? 林宛宁汗都出来了。 她脸色苍白,一瞬间坐立难安,放下字典就朝外面走去,然而院子里,刚才还在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19章 她是咱们公社最有文化的知青。 此刻,林宛宁一个人伫立在院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只被电击了的麻雀。 她这才回过味来,是啊,她怎么这么蠢?蠢到竟然真的相信,秦啸这个天赋卓绝的家伙,会真的是个大字不识的泥腿子。 更何况,他是真的上过小学的,是货真价实的小学学历啊! 林宛宁欲哭无泪。 这该死的泥腿子,为何要骗她? 林宛宁想来想去,还是抱有一丝丝侥幸心理,决定先去把那封措辞不忍直视的情书偷回来为好。 这样,她才心安。 可是当她回到屋里,打开昨晚上那个抽屉时,却发现那封信连带着信封都已经不见了。 她顿时如同一只卸了气的气球。 但转念一想,又感觉事情也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 秦啸既然不戳破,或许,他是怕她难堪,也可能他根本就不在意这件事情吧? 林宛宁思来想去,决定暂时装傻,想把这件小事糊弄过去。 眼看着快到了中午饭的时间,林宛宁正在家里琢磨着去镇上买点五花肉,然后搭配家里的干豆角,包点包子吃,可是她肉票都掏出来了,正准备出门,家里却来了一个穿着派出所制服的不速之客。 “弟妹,你好。” 秦啸走得时候没有带上院落的小门,这人也不见生,拎着兜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径直走向了院子里的林宛宁。 林宛宁怔了一下,回应道:“你好,请问你是?” 他生的浓眉大眼,方脸阔鼻,虽然这制服款式老旧,但是穿在他身上也显得很是气派。 这年头,乡镇派出所的工作人员,在老百姓眼中也属于是吃皇粮的官人。按理说,像秦啸这种成分不好,脾气又臭的泥腿子小药贩,和这种端着铁饭碗的体制内公务员,就如同乌鸦和凤凰,那可是有着云泥之别的。 “我叫陆霆邵,跟你爱人是好兄弟,喏,这袋地瓜,是他特意托我从县城里给你带的,这种蜜薯在我们镇上买不到,整个东州就只有东阳那片儿的沙地能产,最适合烤着吃了,城里人想买都得排队呢。咱们镇上穷,也没啥好东西招待你,嘿嘿,快拿着吧。” 林宛宁望着眼前人憨厚的模样,听着他爽朗的笑声,大脑仿佛被激活了开关,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那个梦中的往事。 陆霆邵,这个名字,可是贯穿了她家男人后来孤寂而又短暂的一辈子呢。 他是秦啸唯一的挚友,相识于年少,并且兄弟俩连命运轨迹都有些相似。 秦啸因为一个背叛他并自杀的亡妻郁郁而终,而陆霆邵曾因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女人,为她强出头,被害的丢了铁饭碗不说,后半辈子都与轮椅为伴,就像秦家的大哥一样,终生残疾。 林宛宁有些懊恼,那个梦里她太关注秦啸了,却记不清其他人的细节,只知道,陆霆邵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很漂亮,并且很有文化。 后来,哪怕他终身残疾了,哪怕最后也娶了一个没有文化的糟糠妻子,他还经常心心念念着那个有才情的女孩子。 林宛宁在梦里,甚至是有点鄙视陆霆邵的,可现在见了真人,见了这个鲜活又阳光的青年,竟生出了一丝惋惜。 “弟妹,我兄弟是个好人,就是脾气硬了些,但他是绝对不会犯那种罪的!” 陆霆邵笑的灿烂,把前因后果和林宛宁讲了个遍。 “你也知道,我这兄弟没啥文化,那天去饭店里点菜,问服务员要烤地瓜,那小丫头是川渝人,听不懂咱们这里的话,让老四写,他也不认字写不来,所以老四就跟她比划,要地瓜蛋子,结果也不知道咋比划的,这小丫头脸羞的通红,正好那天所里有俩新来的民警,那小服务员就过去告诉我们的人,说老四耍流氓,哈哈哈,你可别介意这事,他真不是那种人……” 林宛宁本来也没多介意,可是陆霆邵这番话,却让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泥腿子好像在故意向所有人隐瞒自己识字的事实。 陆霆邵将东西交给了林宛宁后,忘补充叮嘱道:“对了,刚在路上碰见他,说是去公社有事,让我转告你,中午他不回来吃了。” “嗯,他去公社了?” 林宛宁随口一问,却见陆霆邵的耳朵微微一红:“他说去找书记帮忙,找个知青帮他写点宣传册,他应该是去找曹知青去了。” 林宛宁瞳孔一阵放大:“曹婧?” 陆霆邵点了点头,有些骄傲的介绍道:“她是咱们公社最有文化的知青,跟弟妹你一样,都是读过书的城里人,而且能写会画,是咱镇上文艺团的骨干呢。” 这下林宛宁可坐不住了。 眼下顾家齐还没来,这个姓曹的上次碰见就已经开始兴风作浪,对着她一个无怨无仇的陌生人都能阴阳怪气,可见这个女人属实不是什么良人,搞不好泥腿子现在正在被她欺骗。 “哎,你去哪儿?” 陆霆邵连忙叫住林宛宁。 “公社。” “你去公社干什么?” “哎你别走啊,你们两口子可真是,人家曹知青也不是神仙,哪帮的过来这么多人啊!” 林宛宁无暇理会聒噪的陆霆邵,并且心里也猜出了个大概。 这陆霆邵看上的女人,怕不是曹婧吧? 她感觉自己的脑门好像胀大了三圈,陆霆邵啊陆霆邵,你喜欢谁不好,非得喜欢她…… * 平安公社。 老韩书记正被秦啸气的七窍生烟。 “你这个泥腿子,你还看不上人家小曹同志?!人家小曹是中专毕业的,比你那个大院出身的媳妇儿学历都高,你这么瞧不上人家,干脆回家求你老婆给你写吧。过来找我干什么?我舔着老脸帮你找了人,你还挑挑拣拣起来了,你当你是什么香饽饽?” “我媳妇要是写的出,我还来找你?” 秦啸嚣张地坐在韩书记的炕上,把玩着他的暖手袋,理直气壮的反驳道。 “嘿,你这个小兔崽子,你,你气死我了你!” 老韩也不知道小曹怎么惹了这位祖宗不开心,但是念着秦啸他曾经用自家的药救过镇上好多人性命,只好骂骂咧咧的再帮他另找他人。 但这俩人谁也没想到,韩书记才通知到大队换人过来,没一会儿,这曹婧就已经自己走上门来了。 一个女同志,踏着满是泥泞的雪路,连饭都顾不上吃,冒着寒冷也要过来。 老韩书记顿时于心不忍,多么好的娃儿啊! “曹知青,请进。” 韩先建急忙跟在她身后进去,生怕里头那个狗东西欺负人小姑娘,果不其然,他没猜错,秦啸这个脸皮比城墙厚的家伙,竟真的嫌弃起曹知青来了。 “我这个活儿,恐怕你干不了。” “干都没干呢,怎么知道干不了?” 曹婧看似斯文,但好像也不怵他,自信满满的站在秦啸面前,大大方方的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是中专毕业,一般的字我都认得,都能写,我们大队支书说了,这次的活,是有利于松庐镇发展的工作,我过来帮忙,纯粹是考虑到韩书记的一腔热血苦心,并不是因为和你的私交,你也不必多虑。” 曹婧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这趟过来干活,就是要好好的表现自己,让秦啸看看,他曾经的选择是多么的错误。她曹婧,不仅仅能下地干活,也能写能画,是个全方位发展的全面手,可不是那些靠着出卖色相,谄媚街坊从而卖药的轻浮货色。 秦啸见赶不走她,有些无奈的扶了扶额。 怎么会有脸皮这么厚的女人? “我跟你本来也没有什么私交。” 一句话,将曹婧的脸怼的通红。 什么意思? 难不成它看出来了自己对他还有那方面的心思,故意这样说的? 曹婧心有不甘,但她毕竟是个年轻女人,被仰慕的男人整这么一通,顿时整个人的脸上都有点挂不住了。 这时,秦啸又说了一句扎她心窝子的话:“麻烦你把门打开。” 曹婧出门出的急,并没有穿御寒的棉大衣,只穿了件略显单薄的棉上衣,推门后,冷气灌进屋里,曹婧下意识的打了个喷嚏。 “这里虽然是公社,但一男一女单独在室内谈工作还是容易引人误会的,把门打开,这样方便些。” 曹婧被冻的瑟瑟发抖,再听到秦啸这么说,感觉浑身的血都要冻住了。 她要是再不走,可就真的有点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 曹婧气的两眼含泪,就在她转头朝外走出去的一瞬间,一个漂亮的身影翩然而至。 她不得不承认,那人无论是身型,还是容貌,都比她强上许多。 虽然和她没什么关系,但她从小到大就是个积极上进的孩子,看到这种大院出身却不学无术,连几个字都写不明白还要自家男人出去找人帮忙,却又偏偏得男人宠爱的小妖精,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曹婧气的眼镜都歪了。 她看着林宛宁那张妩媚又清纯的脸蛋越来越近,心里对她的厌恶又多了几分,真不知道秦啸看上她什么了? 第20章 “在我眼里,你比她好看多了。” 林宛宁也远远的就看见了曹婧。 大冷的天,她穿了件略显单薄但十分打眼的收腰款花棉袄,正步伐匆匆的从公社出来。 这是林宛宁第二次见到她。 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回曹婧似乎情绪有些激动,下台阶时还差点儿从从上面滚下来,惊的在外头的韩书记大喊:“乖乖,你慢点!” 曹婧也不看他,兀自气势汹汹的朝着林宛宁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林宛宁望着那张来者不善的脸,正在考虑怎么应对,突然身后传来了陆霆邵的声音。 “曹知青,你吃饭了吗?我从城里带回来了一些蜜薯,你们女同志爱吃这个,就专门给你留了一些。” 林宛宁转过身,正好看见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陆霆邵笑龇了牙,正谄媚的将另外一袋蜜薯送到了曹婧面前。 谁料曹婧却丝毫不领情,冷冷道:“吃过了,不爱吃,谢谢。” 说完,看也没看一眼陆霆邵,反而将目光瞥向了与她毫无瓜葛的林宛宁。 林宛宁被人盯了也没有不自在,她上辈子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从小到大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遭过多少冷眼自己都记不清了,不差曹婧这点儿。 她笑嘻嘻的回看向了曹婧,而且还十分淡定的打了个招呼:“曹知青,大冷天你穿这么少,回宿舍烤个蜜薯暖暖身子吧。” 曹婧脸色发白,也不接茬,扭头就走。 陆霆邵还在一旁大喊:“哎你去哪儿啊,你今天不是要帮老四写东西嘛?你是不是不会烤,别不好意思,我帮你烤啊!……” 林宛宁看了一眼着急忙慌追上去的陆霆邵,十分无语。 但她无暇理会这些,径直走向公社,果然,自家泥腿子正优哉游哉的坐在韩书记的炕上。 “你怎么来了?” “把门带上,老子冻死了。” 秦啸看了她一眼,眉眼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但是在林宛宁关上门转过身后,他原本冰冷的表情上多了几分轻快。 “你找曹婧干什么?” “我没找她。” 秦啸顿了顿,剑眉微微一扬,不以为意的回应道。 林宛宁深深吸了口气:“你要找人帮忙写东西,我也可以写,我帮你。你别找她。” 她觉得自己在同他说一个很严肃的事情,谁料泥腿子似乎不怎么接招,听到林宛宁的话,他竟突然噗嗤一下笑了。 林宛宁被他这突然的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以,瓷白的小脸上顿时飘起了两朵红云。 “你不也是小学毕业?” 林宛宁被秦啸一句话噎的无言以对。 他说的没错,原身林宛宁的确只上到了小学。 她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来自未来上过大学的林宛宁吧? “你别多想,那曹婧也不是我找来的,是韩书记非要让她来。” 林宛宁点了点头,韩书记也没错,她确实是现在的平安公社最有文化的女孩。 但是,等等? 林宛宁望着秦啸那张脸上那阴鸷又嚣张的笑意,一阵无语,她什么时候多想了? 这时,秦啸终于懒洋洋的从炕上坐了起来。 “我找的人差不多要到了。” 林宛宁并不知道他找的是谁,只觉得这样的小事没必要去麻烦那些城里来的知青。 当然,她也有私心,她就是不想让秦啸和那帮人走的太近。毕竟上辈子把他害的最惨的,就是那帮知青里的头头,顾家齐。 林宛宁有些着急,一把拽住了秦啸的衣袖:“真的非找不可吗?不就是给每样药材做标注,我干的来的,就算个别的写不上,我也可以查字典啊!” 这是林宛宁来东州之后,第一次和他距离这么近说话。 而且是用恳求的语气和他商量。 可秦啸看上去却像听不见一样,他不疾不徐的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大步踏出之际,又不忘回头伏在她耳边一阵低语:“放心,在我眼里,你比她好看多了。” 林宛宁:??? 她不是那个意思啊喂?! 林宛宁气笑了,忙不迭的追出门去。 果然,门外这时来了个陌生的面孔。 可这回林宛宁彻底不会了,她快速的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梦境,竟然丝毫未找到眼前这张面孔的任何信息。 只见他带着厚墩墩的棉帽,脚上是知青们统一样式的棉布鞋,身上那件黑色的棉袄已经打了好几个补丁,虽然衣服虽然破旧,但是都很干净。 这人也生的瘦高白净,只是性格却不像长相那般含蓄温润,风风火火的踏进公社门,一见到林宛宁就跟老熟人一样。 “嫂子,你还没见过我吧,我是咱们公社的知青,我叫宋既明,你叫我小宋就行!” 林宛宁脸一红,她现在还不到十八,哪好意思叫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为小宋。 “宋知青你好,我家的事就麻烦你了。” “麻烦啥,恭喜啊嫂子,从今天起,四哥就是秦老板了!” 秦啸立刻刀了他一眼:“老子买卖还没开张,你给我把嘴闭严了。” 这时,林宛宁才突然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她想起来了! 那个梦里,秦啸的的确确是在林宛宁来了之后,为了赚更多的钱养家,他开始尝试着自己联系城里的客户做生意。 时间点都对的上,只是这家伙藏得太深,前几日她只当他是在尝到了卖汤剂的甜头,埋头整理药材准备下一波,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整理药材是因为已经开始准备自立门户做老板了? 她这个猪脑子!怎么反应这么迟钝?! 林宛宁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帮他规划好家里的买卖,他就已经踏出了这第一步,是好事,可是这也意味着,距离他出事,又近了一步。 俗话说得好,树大招风。 没记错的话,在秦啸赚到第一桶金之后没多久,就迎来了有些不怀好意的人的眼热跟嫉妒。 林宛宁脑子飞速的转着,她无法阻拦顾家齐下乡,无法控制旁人的心地好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帮秦啸抵抗住外界一切恶意,教他学习文化,帮助他走的更远。 既然如此,反正多少都要招致小人的眼红,那还不如把生意做得越大越好。 林宛宁决定趁热打铁,反正他手上有客源,能找到销路,这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她打算去劝秦啸直接找公社审批,在山上建基地,招募村民种地,然后药材的加工和销售,由他们自己负责。 万事开头难,林宛宁心想,只要迈出去第一步,就总有将事情做成的那一天。 * 当天晚上。 秦啸正在烘干宋既明用刀刻出来后又用毛笔临摹出来的实木药牌,每一张上都写着中药名以及药性,林宛宁在一旁看着,这才明白他为何不让她来干。 那一张张木牌上的字清晰又美观,光是这个刀工和笔力,都足够外行人练上多少年了。而且一下午就做出了这么多,这个体力,也足矣让她佩服的五体投地,不愧是被秦啸看上的干活好手。 而且这些木牌烘干后不仅不易褪色,也会变得更加结实不容易腐烂。 “可惜没有漆,只能先这样了。” 秦啸将东西一一挂好,晾在了屋里的通风处。 林宛宁看的入迷,她暗暗感叹,平安公社的知青,真是藏龙卧虎。 她只是不明白,他要这样的木牌有什么用途。 秦啸仿佛看出来了她的不解,他不紧不慢的站起来,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男人硬朗的轮廓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显得整个人没有那么的凌厉。 “你是不是想问,我弄这么多牌子干什么?” 林宛宁点了点头。 “我接了笔大单子,以后要定期向城里供应些药材和山货了。要想再靠着自采满足客人,早晚会吃力的,虽说靠山吃山,可这采山有采山的规矩,风雨雷电,各种意外都可能发生,一旦哪天上不了山,就断了供了,影响在客户那里的声誉。” 林宛宁听得眼睛一亮。 “所以老子要自种一批药材,这些东西,到时候既可以派上用场了。” 林宛宁激动的差点儿站起来给他鼓掌,这不就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吗?!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秦啸蹙着眉,疏冷的眉眼,冷不丁的落在林宛宁的身上,她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激动问他: “这是好事呀,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打算在哪里种?多大的面积,要不要雇人?还有,这样一来,你就真的得学习一些文化知识了,数学也好,语文也好,做生意嘛,算数,识字,总用的上的,对了,公社那边同意吗?” 林宛宁激动的心都要飞出来了。 然而泥腿子当场给她泼了一瓢冷水。 第21章 隔得这么远,也能闻见她身上阵阵淡淡的桂花香。 “老子是药贩子,不是农场主,雇什么人?在自家老院子里种点药,还要他娘的公社同意?还学文化,学文化干什么,有工夫学那玩意儿,还不如去挑两桶大粪施施肥。” “你!” 林宛宁气的脸色通红,世上怎会有如此粗鄙之人?! 她深深知道秦啸的脾气,他是个天才,也是个怪物。 怪在他的性格,自我、执拗、又疯狂,一旦下定决心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够说得动他,哪怕上刀山、下火海。 为达目标,不择手段,也从不在乎外界虚名和世人评价。 这就是曾经的他。 林宛宁倒吸了一口凉气,现在的秦啸,脾气只比当年的天才大佬有过之而无不及。 昏黄的煤油灯下,男人过筛药种的身影坚定而又沉稳,哗啦啦的落种声不断的在静悄悄的屋里回响着。 他臂膀肌肉格外结实,每用力晃动一下,那齐刷刷的声音,就像是小雨由小转大之际的降落声,急迫有力,不可阻挡。 林宛宁在心里叹了口气,今晚的月华皎洁清冷,她坐在炕上望着窗外那一轮明月,算着日子,春天快要来了。 这一夜,秦啸很晚才睡。 林宛宁也是,俩人各自心里想着各自的事情,谁也没有困意。 “你把我的信放哪儿了?” 林宛宁明知故问。 “收起来了。” “你不是说,我爸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还说,要学认字吗?” “嗯,学。” 林宛宁侧过头,秦啸板板正正的躺在炕上,这男人就连睡觉,姿势都格外端正。 隔着能挤开三五个人的空间,林宛宁也不敢过多瞧他的侧脸,她心里打着小算盘,试探性的同他商量:“有文化不是一件坏事,坏的是,那些拿莫须有的罪名,给知识分子扣帽子的恶人。” 她声音软绵绵的,可是这一句看似轻飘飘的话,却让身旁的男人转过了头。 他饶有兴致的望着她,小小的脑袋露在外头,长发缠在洁白纤细的脖颈边,隔得这么远,也能闻见她身上阵阵淡淡的桂花香。 秦啸转过了头,不再看她,只是轻声道: “你小小年纪,想这么多。” “你放心,老子就算没文化也照样过日子。” “跟着我,保证不会让你遭罪。” 秦啸转过身,不一会儿,呼吸变得稍重了一些,林宛宁听着那平稳规律的呼吸声,也渐渐的沉睡了过去。 * 林宛宁以为,那天晚上秦啸的话,只是喝多了吹牛。 一连着几天,他都是早出晚归,每天天不亮就走,一直到天黑了才回来,回来以后也简单洗洗睡下,林宛宁想问问种药材的事情筹备的怎么样了,都无法逮到机会开口。 就这么好几天过去了,直到某天晚上他回来的早,俩人一块吃完晚饭,秦啸突然从怀里掏出了二百块钱给她。 林宛宁怔住了,脑子里来不及换算这年代的二百块大概值多少时,秦啸突然冷不丁开口:“拿着去买些吃的用的,钱不够再跟我说。” “我有钱,真的有钱。” 上次他给的那二三十块她还没花完呢,加上还有从家里拿的。 这个年代的东州乡下也没什么可以消费的地方,况且,她觉得自己也不缺什么。 秦啸却不以为然。 “你要是没事,就去县城转转,安吉县现在也有了百货大楼,我前些日子忙,结婚也没添置多少东西,你去城里转转,有啥想买的自己买吧。” 林宛宁陷入了一阵沉默,半天,憋出了一句话:“真的可以随便买吗?” 秦啸怔了怔,咽下口中的粗茶淡饭,和林宛宁四目相对了几秒后,又从怀里掏出了一百块。 “喏,全给你。” 林宛宁连连摆手,“用不了这么多。” 初到乡下,林宛宁其实对这个地方、对这个年代的物价,也没有特别清晰的概念。 她盘算着,真要添置东西的话,其实也没有多少可买的,想到这里,林宛宁突然又想起来了当初来的时候,那个口头上答应的好好的,把东西给送回来的司机,结果这么多天过去了,连个人影都没有,更别提那半车的嫁妆了。 回到炕上,林宛宁望着秦啸那半边破旧的棉被,再看一眼那零星火头的煤油灯,还有这屋里家徒四壁的样子,好像也不是什么都不缺…… 她心里渐渐的有了些盘算。 从松庐镇到安吉县城并不远,秦啸家所在的这个镇子很大,每天都有通往县城的公共客运汽车,虽然班次很少,并且要价相对这个年代人的收入也不便宜,但依然运行的如火如荼。林宛宁起了个大早,鉴于自己的身上带了大额的现金,所以不敢打扮的太招摇。 临行前,她借了二嫂一件破旧的大棉袄,又从秦啸家里翻出来了一个用竹条编织起来的小挎篮,但饶是行头如此,她那张瓷白匀净从没受过风吹雨打的小脸,一看还是和长居村里的女孩子有很大不同。 为了尽量减少其他人的注意,林宛宁又从镇上的供销社现买了一条红色的头巾,学着村里那些女人的样子,将头巾从头顶一直围到脖子,半边面庞被遮住后,她整个人身量又不高,一下子就显得低调了很多。 林宛宁很是满意自己这身装扮,开开心心的就进了城。 这个年代的安吉县比她想象中的似乎要多了几分烟火气,林宛宁揣着“巨资”,在不大的县城里逛游了一会儿,很快就找到了秦啸口中新开的百货大楼。 人还不少,林宛宁逛得热了,便解下了头巾塞进随手带的篮子里,进去一楼一看,基本上都是些卖吃食的柜台,林宛宁暂时没什么兴趣,便去了二楼卖衣裳、家居、布料的专柜,结果谁曾想,她才刚上去,立刻就有一位热情的柜员将她围住。 “妹子,新上的春装看看嘛?这小呢子大衣,可衬你了。” 林宛宁连连摆手,她带的衣服够穿了,今天过来,主要是想添置些实用的东西,可是奈何这些个柜员实在热情,她在二楼每挪动一次脚步,就会有一家的柜员将她围住。 林宛宁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只好慢慢的转悠。 转到最后,忘了时间…… * “你也太纵着她了,城里媳妇你也不能给她这么多钱,瞅瞅,这都买到天黑了还没回来呢,别不是从城里坐车跑了吧。” 秦啸家小小的厨房里,老二家的媳妇今天上山抓了几只野兔子,给秦啸送来了俩只。 正赶上他今天收工回来的早,叔嫂二人在厨房里闲聊。 老二媳妇比秦啸大了将近十岁,心里一直将他当个孩子看,如今眼见着秦啸成了家,她这个做嫂子的,是既欣慰又担心。 结果自家弟弟还不怎么当回事,只淡定的说:“不会。” “那你可叮嘱她了,她一个城里的大小姐,大手大脚惯了,别买些个中看不中用的回来。” 秦啸更是不以为意:“百货大楼也没什么中看不中用的,她身上就二三百块钱,随便她买去。” “我滴娘哎,多少?都是你给她的?” 老二媳妇从嫁进来他老秦家的门,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秦啸试了试新调好的补气汤,顺手也递给了二嫂一杯。 “嗯,我给的。” 秦啸越是波澜不惊,老二媳妇心里越是不舒服。 她知道自家弟弟能挣钱,也知道这是人家两口俩的事,她一个外人不好多嘴。可这给的也太多了,进一次城里给二三百块,这要是把胃口养大了,以后岂不是等于在家里供了位祖宗? “没事,她不是铺张的人。” 秦啸眉目疏朗,认真称着药,直到天色越来越暗,屋里的煤油灯仅燃了一盏,昏黄的光线下,称上的刻度几乎都要瞧不清了。 二嫂帮他又燃了一盏。 秦啸却在这时放下了手中的称,朝外踱了两步。 “这天都黑了,你媳妇怎么还不回来?” 二嫂这会儿话里也没有了刚才的阴阳怪气,毕竟是一家人,她虽然看不惯弟弟对这女人出手过于大方,却也不会真的盼着林宛宁出事。 秦啸蹙了蹙眉,正准备出门上镇上看看末班车到了没有,却听见了自家门外传来了机动车的动静。 叔嫂俩急忙出门,果不其然,从那辆大卡车上跳下来的,正是林宛宁。 跟着她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司机,司机同志穿着印着百货大楼标志的工作服,满面春风,笑容灿烂,见到秦啸后甚至敬了个礼:“同志,我们对大客户免费提供送货□□,这是您爱人吧?我们给您安全的送回来了。” 秦啸还没出声,身旁的二嫂率先急切的上前查看林宛宁的战果。 一声哀嚎后,她差点儿喘不上来气晕过去,但随后又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事情,急忙拉住林宛宁问道:“宛宁,你这是进货去了吗?你打算在咱镇上开铺子?” 林宛宁一怔,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二嫂,这都是我买来自己家用的,你看看你有什么需要的,也拿回去点儿吧。” 闻言,二嫂觉得眼前一黑,映入她眼帘的,首先是那半车卫生纸,在他们村里,像这样的东西,只有生了孩子的产妇,才有资格用这么贵重的玩意!可是林宛宁竟然买了整整半车! 就算是生半车娃娃,也用不了这么多的卫生纸吧? 第22章 “老子赚钱养你,但有一个条件。” “这是汽灯,这个灯可比煤油灯照亮的范围大多了,而且光线又白又亮。” 秦家堂屋内,林宛宁逐个展示她买回来的东西,只见她小手在底座上轻轻的打上气,煤油便从油壶上方的灯嘴喷出,打在经过硝酸钍溶液浸泡工艺制成的灯罩上,在高温的作用下,汽灯一下子就发出了耀眼的白光,将家里小小的堂屋照的通透明亮。 除了这个,她还买回来了一堆蜡烛:“有了这些东西,你晚上筛药,或者是学习文化,都不用摸黑了。” 林宛宁纯净甜美的笑容在烛光的映衬下十分鲜活动人,二嫂却咧开了嘴,痛心问道:“这玩意多钱?” 林宛宁眨了眨眼:“不贵,这么多蜡烛,还有这个汽灯,一共才三十块钱,老板还送了我两个烛台,都挺好看的。” 二嫂差点晕过去。 接下来,林宛宁又为他们展示了自己从布庄买来做衣服的时新布料,在家具城买的黄花梨木雕花小餐桌,在家纺城买的纯棉四件套,以及在护肤品专柜拿下的全套帝秀牌雪花膏。 最后,二嫂只差捂住心脏问道:“你,你这一趟,总共花了多少钱?” “不多,一共二百六十八块,剩下的钱,我买了老四最爱吃的卤猪蹄和烧鸡。” 林宛宁最后,十分真诚的在一堆极不起眼的包裹中,扒拉出来了一袋香气四溢的卤肉,二嫂已经气的说不出话了。 “那,那这一堆卫生纸怎么回事?你生多少孩子能用完这么多卫生纸?” 林宛宁一阵惊恐,原来这个年代的乡下,只有生孩子的女人才配使用卫生纸吗?! “这只是我半年的量……” 林宛宁觉得自己运气挺好,正好今天百货大楼的商家搞活动,大批量的存货批发价出售,要不是考虑到这玩意太占地方不好带回来,她一定再买半年的囤回来! 二嫂已经说不出话了。 可是一向严肃冷淡的秦啸却笑了起来:“好,不愧是我家的人,就是会买,二嫂,待会儿你叫二哥也过来,趁热就着这下酒菜,咱们一起喝两杯。” “我可吃不起这酒!” 老二媳妇哪里还有这个心情,满脑子都是那二百六十八块,这会儿,她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了,她要去老大家,找大哥告发这个不懂事的妯娌! 她今天专程赶来给秦啸送野兔子,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亲妹子玉凤眼看着一天比一天大,可是眼光又越来越高,村里的男青年她是一个都瞧不上,这跟她年纪一般大的女孩早就成了家了,老二媳妇玉鸽便琢磨着给妹子找个地方学个手艺,将来如果能有个稳定的工作,对象自然也就好找些。 可这丫头竟然张嘴就想要去城里学戏剧,将来做演员,听的玉鸽眼睛都直了,自家妹子打小在村里长大,怎么会想到这种营生的?她听说,演员就是过去的戏子,那可是下九流,秦家和她们蔡家虽然不是富贵人家,那祖上好歹也是出过大官人的,可玉鸽架不住自家妹子的软磨硬泡,只好来找四弟商量了。 来之前,她打听过,这村里的戏团子收学徒尚且不便宜,这要是去城里戏团学,定然更贵。 她出不起这个钱,便想着试探试探老四的态度。 然而却被林宛宁这个败家媳妇给气了回来。 一路上,玉鸽越想越生气,自家弟弟一向沉稳节俭,却时运不济娶了这么玩意儿,还偏偏入眼的紧,这样下去,他赚多少也得被这个不懂事的小东西给糟蹋了,与其便宜外人,还不如…… * “你也觉得,我今天花的太多了吗?” 林宛宁和秦啸在炕上的小方桌面对面坐着,这是她来东州后第一次见秦啸喝酒。 林宛宁忍不住想起来了,上辈子那个嗜酒如命的他。 小小的东屋里,烛光摇曳,映衬的屋里的陈设都暖了一些。那张边角已经磨圆的方桌上,摆满了他爱吃的东西,烧鸡,猪蹄,大饼,生葱,还有半壶散篓子,酒气辛辣,却能刚好中和这桌上饭菜散发出来的油香。 秦啸一口烈酒入喉,听见林宛宁的提问,那张平时阴冷沉郁的面容上,泛起了一道嘴角上扬的轻笑,林宛宁从他那双格外明亮的眼睛里看的出来,秦啸这会儿应该是真的高兴。 “不多。” 他不爱说话,除了骂人的时候,眼下被问了以后,也是惜字如金,淡淡回应。 “可是我现在一分钱都不赚。” 林宛宁望着他明亮的双眼,心情格外复杂。 “老子赚钱养你,但是” 秦啸顿了顿,又道:“有一个条件。” 林宛宁心里一紧。 “你不准跑。” “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林宛宁眼睛一热,喉间一疼,点了点头,补充道:“我也有条件。” 秦啸狠狠的咬下了半块鸡架子,闷声道:“说。” “第一,” 林宛宁清了清嗓子,郑重的看着他,小脸绯红:“你要学习文化。” 秦啸蹙眉冷笑:“好。” “第二,你不许总是再自称老子。” 秦啸耐着性子,又点了点头。 “第三,” 林宛宁红着脸,支支吾吾低下了头。 这个年代结婚早,她今年实际年龄还不满十八岁。 林宛宁还打算要在今年考上大学的,毕竟如果有机会,能读书就读书。 她有些不安的抠着自己的手指,低着头说:“我现在,还不想要孩子。” 秦啸怔了一秒,漫不经心道:“我也是。” 林宛宁心里悬着的一颗大石头落了地,上辈子,他也算是她的恩人,这辈子,就让她来报答他吧。 等他认了字,考上学,就可以认识更多优秀的女孩了,绝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因为一个女人,将自己的一生过的凄苦无比,甚至最后连性命都赔了进去。 等到她完成任务,将来离婚也好,一起过日子也好,这趟重生,她就不算白来…… 林宛宁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喝下去了半杯白酒,辛辣上头的感觉袭来,没一会儿,她就醉了。 她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下的,只知道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衣衫整齐的躺在被窝里,房间里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缝洒进来,林宛宁摸摸还有些酸胀的太阳穴,这会儿,秦啸早已经不知去向。 林宛宁今天,打算去他说的自家老院里看看。 秦家的老宅位于后山,林宛宁按照秦啸在地图上标注出来的那个圈圈,一点点的找了过去。 她原本以为老宅只是一处破旧的院落,可是等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就惊住了。 虽然大门早已经破败,但门口那两个气势凛凛的石狮子威仪尚在,林宛宁踏上台阶,一步一步走上去,推开沉重的木门的那一瞬间,一下子被园内的景象惊呆了。 这哪里是什么老宅院,这分明是她心目中的家庭版桃花源! 第23章 泥腿子的脸,和见到红烧肉时的反应相比,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 这是林宛宁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院子,她无法形容推开门时第一眼的那种震撼,在门口呆呆的站了好几分钟。 秦家的祖宅里,房子虽早已经被夷为平地,院落中心的断壁残垣还依稀尤存,只是高屋大殿没了,留下些零星的砖块和瓦砾,黄土地上旧时的地基线还模糊可见。 她眺望了一眼四周,目测这院子得有好几个足球场那么大。 林宛宁无法想象,在过去那种穷困和战乱的时代里,拥有这么大一栋祖宅,得需要多大的财力才能够支撑。 昔年盛况已不复存在,但这里却也没有凋零。 秦啸把院落打理的十分整齐,东西两侧都被开辟出了交错笔直的田间小路和排水渠,而正中间地势略高,被他用篷布和铁架搭起来了一个防雨棚,棚子的炉子里还咕嘟咕嘟的煮着东西,林宛宁甚至,还依稀闻见了烤地瓜的香气。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天儿也开始回暖,林宛宁已经开始幻想,在这样的地方看星星,大概不知道有多美…… 这时,秦啸听见门口动静,肩上扛着把锄头,从西侧的干草堆里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林宛宁闻声转过头,差点儿没认出来他。 秦啸身上穿着一件全是补丁的衣服,脚上的棉鞋还破了个大洞,他整个人从头到脚全挂满了干草。倘若是放在外面不仔细看,她真的会把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家伙当成是要饭的。 林宛宁看到这么狼狈的他,感觉又心疼又好笑,连忙道:“到饭点了,我见你没回去,就做了点吃的给你送过来。” 秦啸身高她目测至少一米八,身姿挺拔但是清瘦,和上一世时那个看上去端方沉稳的男人比起来,多了几分年轻的凌厉劲儿,整个人也看上去凶了很多。 林宛宁有时候望着他那张清削阴鸷的面庞,会不由自主的想象这个男人究竟经历过什么,年纪轻轻,身上却拥有一种让人不敢靠近的感觉,说的难听些,甚至可以用杀气腾腾来形容。 但是细细相处下来,她又觉得他这个人,似乎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那么凶。 “这是昨天剩下的一些卤猪蹄,我又加了些大葱和辣椒炒了炒,这个是我在副食店买的五花肉,我看这肉颜色卖相都不错,三肥七瘦,最适合红烧了,我炖了一上午,挺烂的,你尝尝。” 林宛宁说着,又从另外一个饭盒里拿出了两个蒸的白白胖胖的白面馍馍,配着香气浓郁热气腾腾的红烧肉,闻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这年头,能吃饱尚且不易,普通人家吃上一顿肉,都要专门等逢年过节。 秦啸看见这些饭菜,也怔了一下。 “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 林宛宁笑嘻嘻道。 她何尝不知道这样的饭菜在这个年代有多奢侈。 但是当着秦啸的面儿,她却故意说:“我今天,只做了三个菜。” 她指着老式饭盒里的两荤一素,用微微有点嫌弃的语气道:“还有一个是剩菜,我节俭吧?” 秦啸闻言,明显有些震惊,这么好的菜,他是一年也不舍得吃上几次,望着林宛宁仰头等待表扬的娇俏小脸,微微一笑道:“嗯,不喜欢吃剩下的就不吃。” 说着,他自己夹了一大块剩的卤猪蹄放进嘴里,就着馒头,出了半天苦力的他,几口将那道菜干了个干净。 “这边能买到的菜太少了,我看家里也只有些大白菜和土豆,正好隔壁刘婶家里在院里晾萝卜,我就用了你一点榛蘑,想和她换些萝卜。你不心疼吧?” 闻言,秦啸差点被馒头噎死。 刘婶家有萝卜他是知道的,去年他家眼馋萝卜价格上涨,便跟风种了好几亩地的萝卜,结果到了冬天又遭遇价格下跌,地里的萝卜一分钱一袋都卖不出去,地窖里堆的全是萝卜。有段时间,秦啸感觉,他家的人一开口说话都有股难闻的臭萝卜味儿。 上好的榛蘑,和比白菜还便宜的白萝卜比起来…… 他怕不是娶了个漂亮的傻子吧? “嗯,不心疼,反正你也吃了他家的萝卜,不亏。” 秦啸咬牙切齿道。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秦啸才发现,林宛宁这个城里人是真精贵,光有肉吃还不够,还得顿顿有道新鲜的素菜,腌的还不行。 这么挑剔的媳妇儿,上哪儿找去? 不努力赚钱,以后怕是要喝西北风。 他看了看那张精致纯真的笑脸,狠狠的咬了一大口馒头。 林宛宁道:“其实刘婶也是个实在人,她说了,这蘑菇太贵重,也不好意思白拿,我就说正好你最近忙得很,地里缺人干活、” 林宛宁顿了一下又道:“我们拿点东西,换来几个干活的劳动力,这样,你就有时间去做更多事了。” 秦啸怔住了。 敢情这小丫头是在这等着他呢! 林宛宁一阵窃喜,她知道秦啸节俭惯了,不舍得花钱雇人,又是个自尊心特别强的人,估计也不会接受用她的嫁妆钱来雇人给他干活。但他上辈子可是在商海里沉浮多年的大佬,论起算计来,是一厘一毫都能计算的明明白白的主儿,都已经用榛蘑换了萝卜了,要是再拒绝使用外界白给的劳动力,那不是傻吗? 果然,秦啸一口答应了。 他脸上阴恻恻,叹了口气道:“那就过来吧,谁让老子有个爱吃萝卜的对象呢!” 泥腿子冷哼一声,就着红烧肉的汤汁,将剩下的一点馒头吃了个干干净净。 不过他寻思,多几个人来干这地里的杂活也好,翻地,浇水,光是这两样,就足够他忙活好一阵子了,腾出空来,正好可以上山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秦啸正盘算着,还没想好怎么安排,林宛宁却从怀里掏出了两本书,笑盈盈的递到了他面前。 “来的路上去公社借的,你有空可以看看,要是有不认识的字就问我。” 泥腿子的脸,和见到红烧肉时的反应相比,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 第24章 瓷白的小脸上泛起了红云。(增加1451字,和入v公告。) 林宛宁今天格外的开心。 尽管秦啸接过书时的表情,跟捡了两个烫手山芋一样,想扔又不敢扔,只能揣在怀里带在身边。 那可是她花钱从公社租来的呢。 一本《种植技术大全》,另一本则是《初中代数》,从老宅出来,林宛宁心里的小算盘哗哗响了一路。 等秦啸识了字,挣了钱,考上大学,她就可以风风光光的搬回城里了,届时刚好可以赶上改革开放的东风,迎接这经济飞速发展的几十年。 林宛宁想着想着,嘴角都要忍不住上扬了。 正好,她路过街上的副食店,见他们准备打烊,这年头乡下的门市不多,尤其是这种卖食品的,基本上一上午时间都能卖掉个七八成,剩下的放到下午便宜点卖空,就差不多到了关门打烊的时候。 日头还早,林宛宁寻思着,回去了也没什么事儿,就索性又进了趟副食店。 不出她所料,这次她又淘到了不少好东西。 东州这边并不喜重油重辣,很多下水类的食材最常见的就只有卤制这一个做法。尤其是肥肠,未处理前的肥肠味道又重,副食店的售货员也不愿意把这家什放在自己店里,所以就卖的比其他肝肺一类的内脏还要便宜,不用票,直接低价甩卖。 林宛宁只花了一块五,就买了整整一大盆。 这次连售货员都被震惊住了,她见林宛宁年纪小小,穿着打扮还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农村妇女扮相,甚至比那些城里来的知青都洋气,却总是爱买些难吃又难做的便宜货。 那位卖货的大姐忍不住搭腔道:“妹妹,你买这个回去自己吃吗?” 林宛宁怔了一下:“当然是自己吃呀。” 她看起来像是开饭店的吗? 林宛宁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自己手里提着的一网兜臭气熏天的肥肠,突然意识到,自己买的是多了些。 “这玩意多臭啊,你自己吃也不买点好肉,这东西你会做吗?人家饭店里卤出来的都一股子臭味呢,俺家那口子也爱吃,每次都把我跟孩子熏的在炕上坐不下去。” 林宛宁微微一笑:“我喜欢生炒或者炸了做成脆皮的,当然了,卤也可以,我有配方,保证卤出来没有一点点臭味。” 东州人不喜欢重油重辣,她对林宛宁说的前两种吃法似乎除了惊讶就没别的了,但是当听到林宛宁说有卤大肠的配方时,这大姐的眼睛顿时一亮。 她实在是不想,再在自家炕上吃饭时闻到厕所的味道了。 见这大姐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直要,林宛宁便大大方方道:“你要是要,可以去我家拿,我家就住在镇上,这就一做菜的方子,不是啥稀罕物,我不藏着掖着,都是邻里乡亲的,我送你一副卤这个的方子也无所谓。” 大姐顿时眉开眼笑,抓着剩下的大肠,又往林宛宁的网兜里塞了一些:“那多不好意思,我再送你些大肠吧。” 林宛宁欣然接受,笑的像只小狐狸。 “我家就住在南街口后面的第一个胡同里,我爱人姓秦,叫秦啸。” 林宛宁自报家门后,那卖肉的大姐一阵错愕。 “你说的,是以前卖药的那个秦家吧?” 林宛宁点了点头。 “你家还有做菜的方子呐?” “当然,除了做菜的,还有养身体的,补气血,壮骨,除寒湿的,都有。” 林宛宁其实也不知道家里到底有多少方子,反正她能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 就当提前打广告了。 都是一个镇子上的人,大姐对秦家似乎也不陌生。 “姑娘,你是城里来的吧?其实你也不亏,你看看,你嫁的这位身体多好,人又俊还能挣钱,那一米八的大高个,看着都有劲,是吧?” 大姐像拉家常一样,拽着林宛宁一通耳语,顿时,把她说的低下了头,瓷白的小脸上泛起了红云。 一直到回到家,大姐爽朗又魔性的笑声还回荡在耳边。 * 林宛宁处理肥肠的方法非常简单,这个年代,又是乡下,那些常见的处理方法,比如加面粉,或者白醋,或者小苏打高度白酒一类的东西都太奢侈了,而且要洗很多遍加很大的量才可以弄干净。 而她,只用了一个东西,就可以把肥肠洗的干干净净,那就是植物油。 东州盛产各种农作物,笨榨的大豆油几乎家家户户都囤有不少留着做菜用。 而很少有人知道,用植物油,其实可以最快最干净的将肥肠上的粘液洗干净。那层最大的异味来源,被植物油融掉以后,只需要再将大肠用温水投洗几遍,把上面多余的肥油摘掉,就可以干干净净的切片生炒了,保证脆嫩鲜滑,绝无异味。 林宛宁处理好了肥肠,算着大姐也快下班了,便先放下手里的活,直奔西屋的各色药材和山珍的木架子。 她将自己从外面买来的部分配料,和家中自采的一些可食用的药材,凭着记忆,组了一套卤大肠的方子出来: “八角十一克,草果八克、干里香十一克、小苘香十一克、桂皮八克,山奈五克,丁香三克,良姜八克、白芷五克,草寇七克,陈皮十一克,香叶十二克,甘草四克、白胡椒八克。” 她只是想借此机会,宣传一下自己家的各色方子,好趁机卖药。 毕竟她以后不是每天都有时间去熬制大量的汤药来,如果能直接推销出去一些慢性病或调理配方,不就省了大事吗? 有秦家老字号背书,林宛宁猜想着,借机往外推销出自家更多的方子,应该会变得容易很多。 果不其然,她才免费送出去了一张方子,自己囤回来的肥肠还没吃完,她的名气在松庐镇已经响了起来。 “你好,请问这是林宛宁家吗?” “请问还有别的配方吗,有没有做红烧肉的秘方?” “我媳妇儿生完孩子老掉头发,有没有调养的方子?” …… 接下来一连几天,几乎天天有人登门拜访求买药方,林宛宁怎么也没想到,秦啸的药材还没结出果,她自己先以这种方式火了。 林宛宁按照大哥给的秘方给村民们配药,虽然赚的不多,而且忙的头脚倒悬,但是做这样的生意,口碑胜过一切,她要先把口碑建起来,以后这十里八乡的就都知道松庐镇有这么个靠谱的药材铺子。 而她缺什么药就找秦啸,山上采不到的,她就去城里的药材街采买,可惜药材街上的货质量良莠不齐,几番交道打下来,越来越坚定了林宛宁自建中药基地的想法。自家种植并且制造出来的药,不管是自己按配方卖,还是批发或者零售,都强过跟二道贩子打交道。 这个想法,也得到了秦啸的支持。 泥腿子近来忙着在老宅开天辟地,每天早出晚归,人清减了不少,林宛宁这天研究完配方,正打算出门去采买些吃的,一出门,正碰上了那天那个气势汹汹找上门来的玉凤。 见她揣着挎篮,玉凤阴阳怪气道:“哟,这又是准备出去买啥好吃的啊。四嫂,论起吃肉,咱们镇上可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更在行的女的了。四哥这段时间瘦这么多,亏的嘴都吃进你肚里去了吧?呆在咱们这样的穷人家,真是委屈你了。” 林宛宁一怔,立刻反应过来,这厮是来找事来了。 她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回道:“谬赞了妹妹,不过穷的是你不是我,我就是一天三顿肉也是买得起的,靠自己挣钱吃喝也不委屈,不像你,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吃块肉都有负罪感还要考虑这么多。你要是馋了尽管告诉我,我给你买肉吃。” 玉凤气的眼睛都红了,她没想到,这个城里来的大小姐看着文文静静的,嘴巴竟然这么毒,几句话扎的她心窝子疼! 不过玉凤也不含糊,她这次就不是为了几块肉而来的。 “我倒是想问问,你每天大吃大喝的钱从哪儿来的?你有本事挣钱吗?你拿的方子,是秦家的秘方,那是你一个人的吗?拿着家族的秘方赚这么多钱,全让你一个人吃了造了,全松庐镇你数数,有几个像你这么馋的媳妇儿,花着家里男人的血汗钱天天吃吃吃,你好意思吗?” 玉凤越说越激动,她嗓门本来就尖利,很快引来了一大堆街坊邻居围观。 林宛宁也没想到,这玉凤是个这么不讲理的,可她闹出来这么大动静,二嫂愣是连个面儿也不露,林宛宁顿时猜到,这是有人眼见着她用秦家祖传的秘方赚到了钱,开始不乐意了。 她正为难之际,秦啸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老宅忙活完了回了家。 男人身影子在夕阳下被拉的好长,他扛着锄头,身上挂满了干草和树叶,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这么个风尘仆仆的模样往家门口一站,玉凤见到,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几分。 “大家都看看,我四哥起早贪黑的干活,挣点钱多不容易,有她这么当人媳妇的吗?” 秦啸嘴巴上叼了根干草,见到玉凤,吊儿郎当的吐了出来,冷冷一笑回怼道:“她怎么给人当媳妇用得着你管?” 玉凤没想到,一向沉默不爱说话又总是纵着她的四哥嘴巴竟也这么毒,一下子被怼的脸色通红,解释道:“四哥我是看不下去她这种做派,我看你这么辛苦,她整天、” 玉凤话没说完,秦啸立刻又怼道:“老子愿意惯着她作,倒是你,男人养女人天经地义,可没有谁规定还得养着个啥也不敢光吃不挣还挑事的小姨子,二哥脾气好,纵的你不知道天高地厚谁的人你都敢骂,你是自己滚呢,还是等老子把你踹回去?” 四下看热闹的人见秦啸这个态度也识趣的散了,但林宛宁心里有数,这回事,怕是没有那么好收场了。 有人连她的新婚贺礼都眼红了起来,那老宅的药材基地,将来怕是更会招人嫉妒,有些事,得早做打算才行。 第25章 “铁西大才子是哪条狗?” chapter 1 她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个什么东西狠狠叮了一口 眼看着已经开春, 天气没有前几天那么寒冷,林宛宁盘算着,这些天一直卧床不起的二哥应该状况也有所好转了, 也是时候去看看他,顺便聊聊秦啸在老宅种药材的事情。 毕竟, 那宅子不是秦啸一个人的。 前几日,林宛宁好不容易才说服了秦啸, 花钱将老宅的大门重新装修, 原本破败腐朽的木门, 不仅被换成了气派敞亮的铁门,曾经坠落的家族牌匾, 也被重新喷上了醒目的大字, 挂在了最醒目的地方—— 秦氏中草药培植基地。 秦家大哥孤身一人,且脾性温和,怎样都好商量。二哥不同,他有妻儿, 还有个不省心的小姨子。 这基地还没开始盈利, 已经有人眼红起来几张秘方赚来的仨核桃俩枣, 将来若是基地挣了大钱,难免不会再起更大的利益纠纷。 亲兄弟,也要明算帐的好。 林宛宁想着,她付给两位兄长租金便是。 秦啸是个不爱多说话的性子,林宛宁猜他也不爱见到玉凤, 于是便自作主张, 挑了个晴朗的日子, 从家里带了些东西,随意的收拾了一下, 便出了门。 可谁料到,她还没走到二嫂家,才出胡同口就发现不远处的公社门口人头攒动,乌央乌央的,热闹极了。 骨子里爱凑热闹的基因促使着她加快了脚步,想要瞅一眼再走。 结果,这一眼看出了大事。 那一堆村民围着看的,不是什么热闹,而是新来的知青! 当林宛宁挤进人堆看到那站成一排的几个年轻男人后,心脏都快从身体里跳出来了。 韩书记正在点名:“宋书亭?” “到!” “顾家齐?” “到。” “贺徵?” “到!” 几个穿着郑重的年轻男子,在院里齐刷刷的站成一排,高大挺拔,仿若青松。光看背影,这后面围着看的百姓就议论纷纷: “和上一批来的人果真不一样哦!” “那是,听说这回,来的全是大院子弟,瞧瞧这派场!” “咱这边环境算好的,所以他们下乡都愿意上这来。” …… 只见这几个人人手一个洋气的黑色皮箱子,身上穿的不是呢子外套,就是长款风衣,脚上都是擦的锃亮的黑色皮鞋,衣冠楚楚,精神饱满。 那穿搭,就是放到几十年后也不算过时。 单单靠这身打扮,就在气场上压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就连公社和镇上的几个最体面的领导,也落了下风。 他们似乎也没见过这么年轻又体面的小伙子,交谈之间也都客气得很。 镇上对这批知青十分重视,林宛宁听说前几批知青来了之后就直接分到各个生产队里,当天就会带着下地干活,别说吃糠咽菜了,吃亏挨打那都是常事。 而眼下正开春,地里正是农忙的时候,镇上公社的领导们,非但没有安排他们去下地,反而是安排专人带着他们熟悉镇上环境,还在晚上召开迎新会,甚至还要播放露天电影…… 这架势,这待遇,林宛宁默默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也真是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姓顾的就来了…… 林宛宁想到那封令人难以启齿的信,想到那个梦里那些无耻而又下作的手段,在这热气腾腾的人堆里,愣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时,她身旁一个脸熟的大娘突然拍了拍林宛宁:“丫头,你咋着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林宛宁被人猛的一拍,吓得打了个寒战,反应过来后,才仓皇解释: “没事,刚才没看见您、” 她话未说完,人群里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来:“没看见大娘,是光看见男人了吧!” 林宛宁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正是前段时间见到的那位女知青,曹婧。 “听说你以前被人家退货过,这会儿再见到前男友,失魂落魄了吧?哎对了,你俩怎么闹掰的?听说你俩青梅竹马呢,当初你死活不愿意嫁来东州就是为了他吧,秦四哥对你挺好的,你可千万把持住自己、” 曹婧得意洋洋的当着众人的面儿,说话毫不留情面,哪里难堪就往哪里戳,似乎在出一口以前被林宛宁气到哑口无言时的恶气,但这样恶毒的言辞,就连身边几个同她交好的知青都看不下去了。 “行了,别说了、” 有人在背后拉了一把曹婧,示意她该闭嘴了。 林宛宁不知道这段往事她怎么会知道,东州和北城千里之遥,她嫁来东州,也是这辈子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除了自家泥腿子,应该没有人知道这些事情。 可秦啸一向话少,是绝不会…… 人群里已经窸窸窣窣的有议论她的声音,饶是林宛宁反应再快,再怎么能回怼人,在这种时候,被人当众揭穿自己过往并不算光彩但又无法解释的往事,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尤其是这个时候,公社书记宣布散会,由专人带着知青参观公社和庄稼。 几个个高腿长的城里男青年被人引领着走出公社大门,就像多年后被安保保驾护航的大明星一样,从公社大门穿过人潮出去的时候,正好曹婧和林宛宁在尴尬的对峙着。 偏偏这个时候,有人叫了一声: “宛宁妹妹!” 林宛宁都快僵住了。 天晓得她有多后悔来凑这个热闹…… “是我,书亭,你不认识我了?嘿嘿,小丫头嫁来才几天,就忘了娘家人啦?” 林宛宁在脑海中快速的过了一遍这三个字,原身的记忆,还真让她想起来了这么一个人。 只是林宛宁占用这具身体久了,原主的记忆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朦胧起来。 她只记得,铁西大院里,确实有这么一位玩的还不错的发小,其余再也没有相关的记忆片段了。 林宛宁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看到宋书亭那张清瘦中带点阴柔的面庞,林宛宁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一下,她总感觉,应该是还有些和他相关的回忆的,可她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也无暇去想这些。 “书亭,走吧。” 这时,有人从后面过来,喊了宋书亭一声。 林宛宁记得顾家齐的模样,梦里,还有林厚德家里的照片上,所以当真人版顾家齐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林宛宁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个上辈子玩弄她至死的男人,如今就笑眯眯的站在她面前。 这个男人,生的比其他几个知青都要标志,丹凤眼微微上挑,眉清目秀,鼻高唇薄,肤色白皙,带着一副金丝眼镜,言笑吟吟。 人面兽心,那一刻,林宛宁的脑子里只冒出了这四个字…… 然而顾家齐并没有在面上流露出任何不妥当的言行,他看到僵住的林宛宁也不说话,只是故意的走上前,借着催促兄弟快走的机会,贴近了林宛宁后,看似不经意的蹭着她的胳膊走了过去。 然后看也不看她一眼,大步流星踏出了公社大门后,又再度故意回头,撂了一把额前的头发,俩人四目相对,顾家齐挑了挑眉,站在门口单手扶正了自己的领带,像个开屏的孔雀,似笑非笑的望了她一眼。 林宛宁对这个男人只有一个印象,一个搔首弄姿、自我感觉超级良好的心机男。 * 这天,林宛宁没有找到二嫂,因为公社要给新来的知青晚上开迎新晚会,二嫂和玉凤都被叫去帮忙了。 家里剩下二哥一个人,拖着病怏怏的身体,在院里废弃牛棚下,正在用荆条编筐。 夕阳西下,暖融融的日光倾斜在他那张沧桑浮肿的脸上,映衬的他原本干瘦如枯柴的身体像是有了点生机,这是林宛宁第二次见他,却是她第一次将他的面庞看清楚。 秦刚和秦礼年岁差的不多,长相其实也有点像,只是长年病魔缠身,他看上去还不如秦礼有精神。 秦家人丁凋零,四个儿子,各有各的苦。 “弟妹,坐吧。” 秦刚的嗓子已经咳废了,但眼神却清澈透亮。 林宛宁坐下来,刚要开口,就听见他说:“玉凤这孩子不懂事,给你们两口子添麻烦了。” 林宛宁腼腆一笑,她总感觉,秦家这两位哥哥,虽然身体都不好,但就是给她一种都是人精的感觉。和她家那个简单粗暴的泥腿子,感觉全然不是一个风格。 秦刚双眸黑亮,就算人不说话,只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你,就莫名的有一种奇怪的压迫感,好像在他眼前,什么事情都瞒不住,骗不过。 “我听说了你们在老宅种药的事,好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这副身子骨虽然不知道还有几年活,能为家里出一份力也是好的。” 林宛宁哪里敢劳他大驾,连连摆手道:“二哥,我不是这个意思,那边不缺人干活,我这次来,是来给你送些东西。” 林宛宁准备了整整三百块。 作为租金,她希望这笔钱,能够在将来堵上某些人乱嚼舌根的嘴,和惹事生非的手脚。 然而却没想到,二哥见她这样,竟直接冷了脸。 “弟妹,你不要把玉凤和你嫂子的话放在心上。我的身体不好,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又不爱研究药材,将来出嫁了,便再无人继承,老大同我一样,老宅能在老四手里发挥作用是祖宗保佑,我这个做哥哥的,承蒙他照顾这么多年,又怎么会在他刚刚起步一无所有的时候舔着脸去要你们的钱呢,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咳,只要我活着一天,这个家,我还是能做的了主的,咳咳,她们姐妹俩,爱怎么闹你们都不要理,” 秦刚情绪显然有些激动,说到最后,竟然直接咳出了血来。 林宛宁见到地上那殷红的一滩,吓得脸色都白了。 秦刚嘴唇毫无血色,喘着粗气安慰道:“我没事,你也看到了,我这副样子,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老四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反驳,我就一个心愿、” 秦刚挣扎着,把刚才林宛宁塞到他手里的三百块重新塞回了林宛宁的手里,然后上气不接下气道:“我只有一个女儿,她才十二岁、” “二哥,你别这么说,好好调理着,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林宛宁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格外酸楚。 秦刚虚弱的松了口气: “弟妹,我只希望,将来我走了,你和老四,能多护着些孩子,我这辈子就死而无憾了。玉鸽糊涂,玉凤事多,但她们两个女人,也折腾不起来多大的风浪,还有玉鸽娘家那帮弟弟,你理都不要理。倘若真有什么错处,你尽管收拾,但小姝和她们不一样,她是个懂事的孩子、” 林宛宁终于明白了二哥说这么多的目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未曾做过父母,也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但这一刻,林宛宁却深深的感受到了一种血脉亲情的力量。 “二哥,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姝的、” 林宛宁抓着他的手,但这时,秦刚却用力挣开了她,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的走到里屋:“你等会。” 过了一会儿,他扶着拐杖,步履虚浮的拿着一个信封,从里面走了出来。 “拿着,不要告诉别人。将来一定用得上。” 林宛宁以为里面是钱,连忙推脱回去:“二哥,我俩有钱,真的不缺、” 秦刚却直接塞进了她怀里:“不是钱,你回家看看就知道了。” 林宛宁顿时猜到,这应该是像大哥那天给的秘方一类的东西,便也不再推辞。 从老二家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不远处的公社传来了敲锣打鼓的乐器声,热闹的气氛和这条寂静荒凉的小胡同格格不入。 林宛宁被秦刚这么一番宽慰加拜托,心情悲喜交加,一时间不想回家也不想凑热闹,就在无人的小路上,凑着清冷的月光,拆开了信封。 不是钱,也不是秘方。 是秦刚手写的遗嘱。 按着红手印的白纸黑字,清楚明白的写着他自愿放弃继承老宅,代由老四打理,包括现在的宅基地,除非将来若有动迁,则交由女儿秦姝全权继承,其他人无权干涉。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林宛宁拿着这封提前写好的遗嘱,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个什么东西给狠狠的叮了一口。 * * chapter 2 “铁西大才子是哪条狗?” 平安公社。 这里已经两三年没这么热闹过了,迎新晚会加露天电影,不大的公社内院里,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村民。 这年代家里有电视的人家屈指可数,大家伙晚上普遍没什么事情,现在一听说有晚会和电影,都纷纷从炕上出动,顶着零度的寒夜,在院子内外三五成群的扎在一起,但议论的内容却都大同小异,基本上围着一个主题——新来的这批知青。 只有一个人,似乎对这帮人毫无兴趣,在公社的值班室里,对着韩书记新采买的糖块、瓜子挑挑拣拣。 先是嫌弃公社的桃酥不够香,又嫌这袋子里的瓜子受了潮,气的韩书记吹胡子瞪眼:“行了,好东西都快让你挑完了,给外面的客人留些!” 秦啸还是一如既往的散漫不羁,剑眉一挑,不疾不徐的讲价道:“老子帮公社修好了喇叭还有话筒,要点报酬不是应该的?” 韩书记无可奈何,镇上许久不办晚会,好多设备闲置已久,下午试了试竟然全都不响了。 但这些玩意属于稀罕物,镇上修电路和修钟表的那几个工人都摆弄不明白,气急败坏之下,老韩只能去找秦啸。 这个奸商,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修好了他一套设备,差点儿把公社都给他搬空喽。 偏偏这个泥腿子有这个能耐,什么坏掉的东西到了他手里,总是很快就能维修好。 韩书记望了一眼这个衣衫破烂但剑眉星目、气场卓绝的年轻人,心里也万般感慨,他是个惜才爱才的长辈,所以对秦啸也只是嘴上说说。 老韩头甚至觉得,这小子要是生在大院,外面那几个和他比起来,怕是不够看的。 可惜,落在了他松庐镇。 “行了,你还有心思吃,我可是听说,外头那个铁西大才子,跟你新娶回家的美娇娘是青梅竹马,你小子可长点心。” 秦啸是老韩书记看着长大的,对他自然也更关注些。 就比如这件事,老韩犹豫了好久要不要提醒,生怕这家伙高傲大意,在这种事情上要是吃了亏,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可不止是丢面子那么简单。 秦啸脾气不好,韩书记跟他说的时候也很小心,谁料这货听到后,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铁西大才子是哪条狗?” 韩书记顿时两眼昏花,恨不得在他脑门上敲上一棒槌。 “你、你,孺子不可教也!” 老韩这时也听到了门外有人叫他,骂骂咧咧的夺门而去。 不一会儿,外面的晚会已经开始,领导致辞的声音传入了秦啸的耳朵,他像没听见一样,将值班室的好东西打包了个干净。 出门时,正好镇上领导讲话完毕,而接下来上台的年轻男人,穿着一套利落板正的中山装,外面搭了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身量颀长,一上台就引起了阵阵的惊呼。 秦啸冷眼瞧着那人拿起来自己修好的话筒,沾了灰尘的脸上没有一丝丝表情,像是在审视一个物件一样,耐着性子,听这位大院出身的顾知青讲了几句。 “作为生在红旗下的新青年,我很荣幸来到我们平安公社,和大家一起,在这广袤的农村新天地……” 都是些场面上的车轱辘话,秦啸只听了几句便觉得无趣至极,偏偏台下有的是人很吃他这一套,掌声一波接着一波。 只是这人头攒动的观众席里,他用目光扫了半天,也没瞧见林宛宁。 他剑眉轻扬,心里纳闷,想着她应该最喜欢文化人了,如今就有一条站在台上吹牛逼呢,她竟不来看看…… 秦啸见林宛宁不在,也懒得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拎着从老韩那里薅来的东西,就准备出门回家睡觉,结果回到家才发现,家里到处黑灯瞎火,什么汽灯,蜡烛,统统成了摆设…… 林宛宁果真跑了! * 她是在路上被几个大姐生拉硬拽过去的。 “宛宁,听说新来的这几个人以前和你是一个大院的,快过来一起去看看,你给我们讲讲这几个男知青,我看这几个男青年都挺不错的,将来介绍一下,说不定能成几桩好姻缘呢!” 林宛宁只觉得无趣至极,那帮大院子弟眼高于顶,怎么可能会在这穷乡僻壤里给自己找另一半? 但是眼看着这几位大姐热情高涨,林宛宁也不好意思打击她们,只能推脱说自己和那几个男的不熟。 事实也的确如此,别说是她,就是林宛宁的原身,也只是和顾家齐熟络些,和其他几位有过什么交情,现在的林宛宁是全然不记得,他们几人的家世人品,她更是一无所知。怎敢在四邻乡亲这里信口开河,给人做媒? “你别骗我们了,你和顾知青那点事大家伙都知道,不过你也别担心,现在有不是封建时期,悔过一个婚约也不算啥,没人会因为这个就对你指指点点的。” 隔壁的婶子认真道。 几个人架着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走着,不一会儿就到了公社,这时候台上的新知青和老知青正在面对面的坐着做自我介绍,台下的村民也正看的热闹。 几位大姐见状,立刻撇下了扭扭捏捏不肯说话的林宛宁凑上前去,公社里被围的水泄不通,比赶集还热闹。 林宛宁总算是松了口气。 皎洁的月光下,她清瘦的身影倒映在路上,阴影被拉的老长。 林宛宁站在和公社一墙之隔的地方,此时里面热潮似火,外头冷月寒霜。 她才懒得看这帮人在那里惺惺作态的发言,想也没想,松了口气,抬腿就走。 可是步子才踏出去,一阵烟味突然从身后传来,林宛宁被呛的猛一干咳,下意识的回头观望,正好瞧见了白天那张寒毛倒竖的面孔。 顾家齐白净的一张脸在月色下显得没什么血色,他人就那么静静的伫立在公社墙角的拐角处,像个游魂一样,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见她回过头,才掐了烟,然后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 “宛宁,我来找你了。” 第26章 “老子可是斯文人。”(一更) 一句话, 让林宛宁如遭雷劈。 她冷冷回道: “找我做什么?我如今是有夫之妇,请你自重,不要再说这种话。” 顾家齐直接愣住了, 那双含情的丹凤眼中闪过了一抹不可思议般的神色,然后男人下意识的咬了咬下唇, 嘴边扯出了一抹自嘲般的笑意,他上前靠近了一步, 目光自始至终直勾勾的落在林宛宁的小脸上。 “宁宁, 你看看我。” 顾家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明她曾经那么迷恋他,那么的非他不可, 这才过去几天, 他都追到千里之外的乡下来找她了,这个女人竟然如此不知好歹就这么拒绝了他? “你有什么好看的?我警告你,不要过来,离我远点。” 林宛宁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那张冷白的小脸上, 本来没什么表情, 在顾家齐靠近了以后, 林宛宁像是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脸上的嫌弃、厌恶呼之欲出,然后下意识的后退躲远。 这个无心但本能的动作,让顾家齐的心一下子凉了大半截。 他心心念念一路的的女人,他费尽心思, 好不容易才瞅到机会溜出来和她单独见面, 可她见到他, 就像见到了瘟神一样。 “看来,这个东州乡下的土孢子, 没少给你灌迷魂汤是吧?” 顾家齐咬着牙,本就狭长的丹凤眼眯起来更显得阴险,他狠狠补充道:“你跟了我,才能有好日子过,明白吗?” 林宛宁一阵冷笑,正想开口讥讽,一个黑乎乎不知是何物的东西突然从天而降,林宛宁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顾家齐痛的龇牙咧嘴,五官都扭曲了起来。 他被精准的砸中了,但怕被人发现,吃痛了也不敢出声。 顾家齐本来是在院内等着上场演奏的,看到林宛宁和一帮乡下女人结伴过来,却没有留在院里,所以没忍住,才偷摸溜出来找她。 他瞬间气急败坏,回头张望却发现空无一人,上火恼怒却又无法发作。 林宛宁没忍住,“噗”的笑了出来。 “我说顾公子,这松庐镇可不比北城,这里到处烂的很,我劝你说话做事还是良心点,哪天你做了缺德事,说不准就遭了天谴,被哪座房子掉下来个破瓦片给砸死了。” 林宛宁看着顾家齐那张快要扭曲成麻花的脸,忍俊不禁,这时,男人龇牙咧嘴的将抚摸自己后脑勺的手抽回来,一阵隐隐的臭味突然袭来,吓的林宛宁连连后退几步。 “艹他妈的,这是什么怎么这么臭?” 顾家齐骂骂咧咧的,也本能的后退了一步,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踩到了刚才砸中他后又掉落在地上的黑色不明硬物上。 这一脚下去,他感觉脚下有个什么东西裂开了,低头去瞧的瞬间,一股更臭的味道直冲人鼻腔,顾家齐打小在城里长大,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脚上那双昂贵的鳄鱼牌皮鞋踩中的是什么东西。 但林宛宁眼尖,一眼瞧了出来,那是块还没风干的牛粪。 顾家齐差点呕了出来。 这时,公社大院里的广播响起“有请来自北城的顾家齐顾知青上台,给大家带来一首小提琴独奏!” 这边牛粪的味道还没散去,那头就又要上台了,林宛宁本不想凑热闹的,但是一想到可以看到顾家齐这么狼狈的画面,忍不住又踏回了公社。 不远处的大白杨树枝上,某人听完他俩的对话后,又眼见着这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公社。 他身轻如燕,从高处的树枝上下来如履平地,因为本就臂力惊人,只见他捋着粗壮的树干,三步两步就稳稳当当的降落在地。 下来以后秦啸有些不耐烦的拍了拍手,幸好刚才用干苇叶包住了手,不然那么大一坨牛粪,非把他臭死不可。 这时,站在公社大院外面的秦啸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骚动,但是他头也没回,冷冷的转身回了自己的家。 * 公社现搭建起来的简陋板台上,顾家齐抱着他越洋带回来的小提琴,没弹几下,就越来越觉得自己置身在了一片大便的海洋之中。那股子腥臭腥臭的味道,阴魂不散的萦绕在他的后脖颈,熏的他连手上的琴弓都拿不稳了。 “这顾知青弹的是什么曲儿,怎么跟他娘的拉不出了一样?” 有村民皱着眉,忍不住嫌弃了起来。 “你这个大老粗懂什么,顾知青拉的是西洋乐器。” 旁边有人反驳道。 “呵,那老子也能拉!” “你听听这好听吗?” …… 台下议论纷纷,新来的知青们面面相觑,镇上的领导则是一个劲儿的打圆场,只有林宛宁,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要拼命憋笑。 一曲未完,顾家齐已经是泪流满面,最后实在是支撑不住,哇的一口在台上吐了出来。 台下瞬间一片哗然。 “顾知青一定是水土不服了吧?快快快,把他扶下来,赶紧去屋里歇息一下。” 韩书记急忙招呼人帮忙,迎新会上对顾家齐期待无比的妇女同志们,瞬间像是被浇了一瓢冷水。 “这小顾不会是个银样鑞枪头吧,怎么其他小伙子都没事就他反应这么大?” “哎呦呦,还不是见你们这帮娘们叫这么大声给吓得!” “连我们东州的水土都降不了,那更不用说你们这群女人了!” …… 台下挖苦声一片,林宛宁无暇理会,生怕这晦气事情沾到自己身上,偷偷的趁着众人不注意,从后门溜了出去。 月华疏朗,在这一片清晖下,她步履轻快的回了家。 忙活一整天,林宛宁已经饿的不行,进屋一看,炕上新买的小方桌上竟然放满了桃酥还有瓜子花生糖果,这些东西放到多年后也许不起眼,可是在这个年代里,这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她饿透了,抓起来一块桃酥就往嘴里放,满口香甜酥脆,空荡荡的胃一下子就满足了不少。 林宛宁这才注意到,自家的泥腿子正板板正正的坐在一边炕上,怀里竟还放了一本书。 正是前几日,她从公社里租来的那本《初中代数》。 林宛宁喜出望外,问道:“你不去看晚会和电影,躲在这里看书?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呀?” 秦啸眼皮也不抬一下,冷冷道:“我什么风格?” 林宛宁吃的太快,又被他这么一问,顿时噎了一下。 认真起来的泥腿子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她讪讪道:“洒脱?”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冲口而出的这个词,但是说完就后悔了,因为泥腿子听完合上了书,一双幽黑明亮的眼睛望着她,似笑非笑,这该死的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林宛宁顿时感觉手里的桃酥不香了。 “我还想问问你呢,不去看自己的老情人,回来的这么早?” 秦啸一句话,差点儿把她噎死。 林宛宁呛的一连咳了好几声,直到耳朵变红了,也没敢直视秦啸的眼睛。 她拼命控制住自己飞快的心跳,假装无事的坐下来。 这个时候,谁心虚谁狗。 “我见了,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 林宛宁慢慢恢复了淡定,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我跟他本来就没什么事,你以后不要提他了。” “哦?” 秦啸不以为意的倚在墙上,懒洋洋的翻弄着那本他看不懂的代数课本。 这时,只听得林宛宁语气淡然道:“他被人用牛粪给砸了,是不是你干的?” “呵。” 秦啸波澜不惊的继续翻着书:“那他可够倒霉的。” 林宛宁:? 林宛宁望着他一副惊讶又自然的模样,心下也忍不住怀疑道:“不是你砸的吗?除了你,还会有谁?” “胡说,老子可是斯文人。” 秦啸拿着书,一本正经又懒得分析的样子,随意道:“可能是谁家的熊孩子不小心吧。” 林宛宁狐疑的咬了一口桃酥,望着眼前的斯文人,只见他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似乎压根对这个人对这种事没有什么兴趣。 她差点儿忘了,她家这位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和凑热闹,又一向忙得很,估计也的确不大可能去干这么无聊又缺德的事。 于是林宛宁放心的吃完桃酥,准备洗漱睡下了。 这时候,院里的小门,突然被人一阵咣当咣当的敲响,林宛宁正在刷牙,她狐疑的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八点半了,谁大半夜的找上门来? 林宛宁披上衣服,准备去一看究竟,这时,她发现,秦啸竟然这么快,已经从炕上爬了起来,穿戴整齐,抢在了她的前面。 “我去看看。” 他拦住了要出门的林宛宁,见状,林宛宁便放心的回去洗漱了,但转念一想,今天迎新会上顾家齐狂吐不适,这个点儿又有人来敲她家的门,该不会是公社的人上门,来找她家求药的吧? 林宛宁觉得不爽,便放下了牙刷牙杯走了出去。 但她却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门口的小伙子声音甚是熟悉: “四哥,不要了吗?我家里还有一车牛粪呢,多大的都有。” “不要了,快滚。” “哦。” 林宛宁站在院里,听了个一清二楚。 只见秦啸披着大衣,满脸不耐的大力合上了院门,转过身后,冷不丁的就对上了林宛宁那张明艳又冰冷的小脸。 第27章 “你有泻火的药吗?”(二更) “幼稚鬼!” 林宛宁站在院子中间, 冻的微微发红的鼻尖仰起,红唇翕动间,吐出了这三个字, 她本以为秦啸会不高兴,却没想到, 一向不怎么爱笑的泥腿子,竟然嘴角上扬了起来, 他步伐嚣张, 言辞更是放肆: “老子乐意!这死妈玩意, 一来就骗老子女人,不得锤烂他狗日的!” “你!” 林宛宁满脸通红:“你不准再说脏话!” “你们这些城里大小姐就是事多!” “是你粗鲁!” …… 俩口一前一后, 各自吐槽各自的, 一直到上炕,最后林宛宁也不知道怎么睡了过去,可这一夜,顾家齐就没那么好过了。 第一天过来就遭遇到了牛粪攻击的他, 尽管下台后就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鞋子, 但仍然摆脱不了那种丝丝缕缕的臭气, 顾家齐总感觉这里有味道,那里也有味道,他坐在招待所的床上,闭上眼睛,都忘不了那一大坨东西在他眼皮子底下裂开的画面。 知青团里没人敢问他是怎么脚踩了牛粪后, 又把那东西弄到脖子上去的, 只有宋书亭心细, 去打来了一盆热水,让顾家齐洗洗脖子。 谁料他正在气头上, 越想越觉得晦气,竟一脚踢翻了宋书亭好心打来的热水。 这里乡下地方,生活不便,打水烧水都很费事,见顾家齐这副德行,知青里的贺徵冷冷的掀开了眼皮,率先开了口:“这儿可不是北城,才第一天就这么受不了,我看你不如早点回去做你的少爷好。” 贺徵是新来的这帮知青里唯一一个不在铁西大院长大的孩子,他的父亲是后调入北城的,论级别,和顾钧同级,而且不在一个系统内。只是他父亲因为工作调动,暂时住进了铁西大院。 他家老子一直觉得自已儿子是个不长进的纨绔,听说有下乡的机会,主动和人家打了招呼,亲自给儿子报上了名,将他一脚踢来了东州。 用北城方言来讲,他可不怎么鸟顾家齐。 这六个人里,还有另外三个,父亲都是级别仅次于顾钧的厂里干部,只有宋书亭的父母级别最低。 他的母亲宋平,是林宛宁父亲林厚德的副手,父亲宋建章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生意人,在这帮大院子弟的眼里,身份根本不够看的。 但是宋书亭性子活泼开朗,为人又大度讲义气,所以一直和这帮人处的很好。 被顾家齐踢翻了热水他也不恼,而是笑嘻嘻的打了圆场:“没事儿,泼出去的水就当拖地了!” 顾家齐闷闷不乐的,尽管有人在身旁不断安慰,还是一直拉着个脸,直到上一届的知青大哥过来领他们去分配好的宿舍,顾家齐这才有了几分精神。 “请问,这里的房间能不能洗澡?” 还没去,顾家齐就先抛出了这个问题。 本就觉得镇上不公平的老知青冷冷一笑:“不能。” 顾家齐的脸,当场拉了下来。 结果老知青白了他一眼,板着脸教训道:“镇上对你们已经很照顾了,知青宿舍都是给你们一人一间,想当初我们来的时候,那是12个人一间的大通铺,你要是想洗澡,也不是没有地方,镇上有大众浴池,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掏钱或者用票都可以。” 一想到要这么睡一晚上,顾家齐气的脸色铁青,站在门口插着腰不想回去。 这时,他身后传来了一道冷冰的声音:“起开,我要回去休息。” 是方才那个怼他的贺徵。 顾家齐冷笑着转过身,但是却没有动弹,俩男人面对面地站着,一个堵着门皮笑肉不笑,一个是冷若冰霜毫无表情。 镇上招待所的外人从这儿路过都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劲。 贺徵不耐烦的冷冷一笑,随意的伸出了一只手,搭在了顾家齐的肩膀上,似乎懒得多说一个字:“让开。” 众人眼看着那只粗粝的大手猛的紧握,顾家齐的皮袄都被抓出了咯吱的声响,他瞬间吃痛到发出了“嘶”的一声。 铁西大院的其他几个发小见状,立刻意识到这个姓贺的不是什么软柿子。 顾家齐甚至连还手的劲儿都使不出来,就差直接腿软被按倒在地了。 “哎徵哥,都是兄弟,家齐今天特殊情况你也知道,大家都互相体谅一点。” 另一个名叫杨斯达的男生见状,连忙招呼其他人一块拉开了顾家齐和贺徵。 贺徵冷冷的收回手,看也没看一眼疼到滴汗的顾家齐,直接用肩膀撞开了他,拎着皮箱头也不回的走了,轱辘压过地面的动静在招待所楼道里渐行渐远,剩下的人才开始劝: “算了,这个姓贺的不是什么好鸟,我们别搭理他了。” “齐哥,要不你今晚先忍忍吧。” …… 顾家齐拗不过众人,无奈之下只能去了宿舍。 其实松庐镇在整个东州相对来说都是比较富裕的地方了,以前有下乡的指标,很多城里人都是争着抢着来这里,为了这帮人,镇上还专门修建了知青宿舍。 现在是1977年,形势越来越好,镇上接到的接收下乡的指标也越来越少了,从前的知青回城的回城,成家的成家,也大概只剩了一半。 本想着腾出来宿舍,改善改善老知青们的住宿条件的,结果一下来了六个新人,又都是领导特地叮嘱过,要照顾一下的大院公子哥,镇上领导心一横,也懒得协调老知青的宿舍分配问题了,直接给新人们一人一间。 夜里十点,顾家齐筋疲力尽的躺在宿舍的炕上,心情比外面的天儿还要冷。 来乡下第一天,先是被心爱的女人嫌弃,接着被牛屎砸了脑袋,迎新晚会上出了大糗,在招待所又差点被一个兵痞子揍了,回到宿舍还要面对怨气比恶鬼还重的前辈知青,顾家齐抚摸着仍在隐隐作痛的肩膀,闻着阴魂不散的牛粪味儿,整个人如置身冰窟。 他眼神空洞的望着楼板,嘴里念念有词喃喃道:“宛宁,我这可都是为了你。” 就在他心如死灰之际,宿舍的房门突然被人轻轻的叩响,外面传来了一道温温柔柔、甜美礼貌的女孩子声音:“请问顾家齐在吗?” 顾家齐感觉自己的力气又回来了一些,勉强礼貌的起身道:“在,有什么事?” 他起身披上衣服,外头的女人解释道:“听公社人说你有点水土不服,我们这里正好有药,给你送一些过来。” 顾家齐的嘴角扯开了一抹微微得意的笑意,打来了门后,一道靓丽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你好,我叫曹婧,是这里的知青,我刚来的时候也是水土不服,照这个方抓了些药喝下去就好了,这里有现成的熬好的,拿给你。” 曹婧笑盈盈的照着当初秦啸给她的半夏茯苓汤方子熬好了一碗,端到了顾家齐面前。 可顾家齐是留洋归来的,脑子里受西方那一套的影响很深,他对中药,向来不怎么感兴趣。 但是看在曹婧颇有姿色的份上,他也接了过来。 “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我们以后都在公社劳动,大家都是互相照顾着过日子的。” 顾家齐望着曹婧那张漂亮的脸蛋,没由来的又想到了林宛宁,眼前的人和她比起来,还是差了点儿意思。 顾家齐眨了眨眼,抿着嘴无奈道:“奥,我的衣服今天弄脏了呢。” 他正在发愁,那件外套是父亲从国外给他带回来的,足足花了三百块呢,现在沾上了牛粪,他是穿也不想穿,扔也不舍得,碰更不想碰。 曹婧闻言,望着眼前男人嬉皮笑脸的样子,心里猛的一紧。 顾家齐比她想象中长的还要好,家世也显赫,就是人轻浮了点。 他用一种略带撒娇的口吻,可怜巴巴的望着她,曹婧心里默默安慰自己道,可能留过洋的人性格就是更放得开一些吧。 她心一横,笑吟吟道:“正好我明天休班去洗衣服,要不你给我吧,我帮你洗。” 这话,正合了顾家齐的心意。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女孩子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在曹婧接过衣服转身离开时,他又突然在后面扯了一下曹婧大衣上的腰带,伏在她身后,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 “你有泻火的药吗?” 曹婧整个人,瞬间滞住了。 * 天气转暖,地里的农活也开始多了起来。 这天一大早,秦啸就接到公社的人通知,今天开始集体劳动,所有劳动力必须下地干活挣工分赚口粮,这就意味着,他要在地里呆上一整天,吃大锅饭,挣公家票。 林宛宁无奈,但也没有办法。 她因为是新媳妇儿,不算在强制劳动力里面,所以暂时不用下地。而药材基地才刚刚挂上牌不久,很多种子才种下去,这几天,正是需要密切关注着的时候。 林宛宁自告奋勇的拿起了家里那本种植技术大全,挽起了头发,也学着秦啸换上了最破的衣服,俩人一前一后,似乎还在为昨晚的斗嘴置气,出了门就是一东一西,谁也没有搭理谁,朝着各自的方向去了。 秦家老宅在后山,距离不远但是因为要走一段山路,所以人迹罕至。除了采山的,鲜少有人过去,为了安全考虑,林宛宁特意从邻居家里牵了一条和她混熟了的狼狗同去。 可不知道为何,她才走到门口,上着锁的铁门看上去也毫无异常,可她身旁安静了一路的大黑却开始冲着门里狂吠,四下无人,狗子的嗓门却越叫越大。 林宛宁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第28章 “这个山,必须得封!” 在这山麓下的大宅院门口, 狗子的狂吠声越来越大,只见大黑龇着牙,尾巴直直的竖起, 背上的毛都炸开了。 林宛宁第一次见到这么狂躁的大黑。 她深吸了口气,轻轻走上前, 透过大铁门细微的缝隙,试图窥探一下里面的情况。 只可惜四下静悄悄的, 耳边只有风声。 目光所及之处, 也只能看见一道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碎砖石瓦。 林宛宁又好奇又紧张, 怕里面出什么事儿,干脆心一硬, 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 不管不顾的开了门。 她将这扇沉重的铁门推开的瞬间,大黑突然就不叫了。 狗子用鼻头四处低嗅,一边闻一边时不时的发出焦虑的哼声。 林宛宁先眺望了一下远处和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但是她站在门口, 隐隐的闻到了一股锈铁被打湿变潮后的腥味儿。 她手里牵着的大黑一直在向前暴冲, 林宛宁低头循着狗子前冲的方向望去, 然后惊悚的发现—— 那气味来源不是铁锈,是地面上还未干透的殷红血滴子。 林宛宁抓紧了手里的狗绳,循着血滴子的方向,终于找到了这个让大黑狂吠不止的罪魁祸首。 在大门一侧的排水渠缝隙里,有一只浑身是血的黄色小狗崽。 林宛宁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下来, 原来大黑狂叫是因为嗅到了同类血迹的味道, 这种情况倒也正常, 毕竟在野外发现同类血迹就代表着极其危险的信号。 林宛宁摸了摸大黑的狗头,轻轻安抚了一下它, 然后去检查了一下地上的小狗。 但她很快又发现了不对劲。 地上的血迹那么多,还有好几撮长长的动物毛发,一看就是明显发生过惨烈的打斗场面,可是这小狗崽子身上却毫发无伤,肥嘟嘟的,也不像是挨过饿的样子。 她四下找了找,并未发现还有其他受伤的大狗。 小黄狗像是饿了,一直在大黑身边磨蹭并不断的发出哀嚎。 可大黑却无动于衷,甚至有点厌恶,不仅时不时的龇牙,还伸出自己肥硕的狗爪子,试图按住小狗崽摇摆晃动的脑袋。 林宛宁无奈,心想或许是因为大黑是只公狗? 她望着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小狗崽,猜测着或许狗妈已经在这场激烈的打斗中遇了难,这个小可怜估计也是它的妈妈生前拼命才将它衔到了这个地方…… 林宛宁没有犹豫,从秦啸的棚子底下找了一块破布,将这个小狗包好,又检查了一遍基地刚刚播种下去的几亩药材,确认没事后,将这小狗先带回了家。 她上辈子是有些养狗经验的,知道猫狗的幼崽无法喝牛奶,只能喝羊奶,可在这偏僻的东州乡下,别说羊奶了,牛奶、奶粉都是稀罕物,镇上的供销社都不一定卖。 灵机一动之下,她想到了隔壁大黑狗的老婆。 这不是现成的母乳嘛! “小心些,你看大黑一直在瞪你。” 隔壁家的邻居都去下地挣工分了,今天在家的,只有他家里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太爷,他觉得这丫头胆子实在太大,忍不住提醒道。 林宛宁望了一眼虎视眈眈的大黑,当着它的面儿,将这只来历不明的小狗,塞进了大黄的肚皮底下后,又在它的脑门上弹了一个不轻不重的脑瓜蹦儿。然后对着不停呜呜叫的大黑教训道: “男人要大气。” 过了一会儿,屋里头老眼昏花的老爷子,翻出了孙子送他的老花镜,颤颤巍巍的走到院子柴火垛下的狗窝边。 “你这是从哪里捡来的狗啊!” 老伯伯盯着这只毛色与其他小狗略显不同的小家伙,眯起略显浑浊的眼睛,抓起了这只吃饱喝足正砸吧嘴的狗崽。 老人家瞪着小狗的正脸,大惊失色: “你这只狗的嘴巴似乎比其他狗尖很多啊!” 闻言,林宛宁随手从狗窝里抓起一只对比了一番,的确是有些不同。 她捡来的这只小黄狗也不像其他小狗一样,毛色纯净,要么黑要么黄,要么就是黑白相间,她这只狗崽,脸上是纯纯的黄色毛,身上的毛则是灰黄掺杂,整体呈现出一种土棕色调,与寻常土狗不太一样。 林宛宁正想说,可能野狗就这样,这时,老伯摘下眼镜仔细端详一番后惊呼道:“你这是捡了只小狼崽哇!” 林宛宁:…… 她现在放回去还来得及吗? 这时,大黑也在老爷子身后跟着汪汪叫了两声。 林宛宁有些尴尬的接过来这只摇头晃脑的假狗,正迟疑之际,老爷子问道:“野狼都是群居,你这从哪儿捡来的?” “是这小家伙自己跑到了我家后山的老院子里。” 林宛宁说完,突然想起来了地上那一串殷红的血迹,心里猛一咯噔。 老爷子捋着胡须道:“不应该啊,野狼都精得很,这么小的狼崽子,母狼一般都是将它们藏的很严实的,在山上找都找不到,怎么会主动下山呢?” 林宛宁怔住了,隐隐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她一五一十的将在老宅的见闻告诉了老人家,结果老头儿眯起了眼睛,脸色明显比刚才凝重很多。 老人家虽然见多识广,但听完林宛宁的话却半天没有言语。 “刚刚开春,按理说,不应该呀,冬天都没出来过……” 听着他的喃喃自语,林宛宁望着地上安安静静瞪着两个小眼睛瞅人的小狼崽子,心里头升腾起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抱起来地上吃饱喝足的小狼,这时候,日头刚过正午,太阳被云层遮挡的严严实实,林宛宁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将狼崽暂时放在了院子里农具棚下的一堆干草垛里。 小狼崽也不睡觉,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她,不咬人,不爱叫,可是眼珠子滴溜滴溜的,一看就是机灵的很。 林宛宁对隔壁老爷子的话心有戚戚,刚回到炕上,看着秦啸昨天那本没有翻完的初中代数,突然没由来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种从头皮到四肢一瞬间麻掉又恢复的感觉,让林宛宁整个人在炕上木然了好一会儿。 正午才过,按她以往习惯,这会儿会小憩几分钟,可是林宛宁今天毫无睡意,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不其然,一点的挂钟刚刚响,她家院子的门就被人紧急的拍响,砰砰砰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到她耳朵里,林宛宁感觉自己的心口都快被人拍碎了。 “宛宁,宛宁!” 林宛宁飞快的跑到院子里,打开门一看,竟然是宋书亭。 他隽秀的小脸跑的通红全是汗,目测还摔了一跤,膝盖和上身还有没擦净的泥土,宋书亭气喘吁吁道:“可找着你家了!” “怎么回事?” 林宛宁急急问道。 “出事了,你男人在山上出事了!公社让我过来通知你,不过你也别急,这会儿他们秦家的族人都上去找了……” 林宛宁快急死了,这家伙才道:“是老虎,今天我们上山分配干活,快晌午的时候歇息吃饭,他说要去山上看看,结果到下午集合的点儿了也没回来,我们就上山去找,只发现了血迹还有他的外套。然后、然后,” 宋书亭说:“就听见了虎啸声。” 他脸色惨白,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在野外听到老虎的叫声,感觉自己的天灵感都要被震起来了,那么深的山,那一声虎啸却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低沉有力,震人心魄。当时听到腿都要软了,如今回想起来,宋书亭依然是冷汗涔涔,面无血色。 林宛宁的大脑足足空白了好几秒钟。 难道重生回来,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换个离奇的死法再度离去? 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哎你去哪儿?” 宋书亭急忙拉住了林宛宁。 “我要去找他。” “现在所有的山里都被拉上了警戒线,已经不让村民随便上山了!” “对了,你们干活是在山下的耕地,他平时采山也很少去深山老林,一般情况下只在松岭和后山,那两座山少有这种野兽出没,你告诉我,他到底是在哪个山上失踪的?” 宋书亭支支吾吾道:“不是松岭,是、是,我也不知道那地方叫什么,你先别管这么多了……” 见状,林宛宁立刻明白过来,这事儿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你带我过去。” 宋书亭望着林宛宁那张明艳白净的小脸,还有那双坚定的眼神,突然觉得她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以前遇到事儿就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如今大事临头,竟然这么快就比他这个男人还要镇定。 俩人一前一后,先是赶到了公社,韩书记正面色严肃的和上级林业部门反映情况: “李局,我们这边好几年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了,以往也就是天气暖和的时候,还有冬天找不到吃的,山上的野兽才偶尔出没,好几年了,也从来没发生过伤人的事,这,就这么把山封了,我们的村民还在山上下落不明呢!” 韩书记言辞恳切,求上级给放开警戒,由有经验的村民上山去找找秦啸的下落。 可是电话里的人拒绝的也很干脆:“不能因为一个人,将更多的人置于险境!老韩,你也守过山,那东西有多厉害你不知道吗?汽车都能给一爪子拍碎喽,你救人心切我可以理解,但是也得考虑实际,这个山,必须得封!……” 第29章 小绵羊打人了。 说到最后, 韩书记就差声泪俱下跪下来求他了。 “支书,这李局怎么回事?实在不行,我们带人直接上吧, 管他什么警戒线不警戒线的,总不能眼看着我四哥生死不明, 连找都不找吧?” 秦啸的小跟班,他同村叔叔家的儿子谭小年已经全副武装好, 准备搏一搏。 “你冷静些, 上头下了死命令, 任何村民不准进山,已经有执勤的警察进驻看着了, 你这样硬闯, 别到时候人没找到,反而把自己赔进局子里。” 支书苦口婆心的劝完,他看了一眼来了以后就一直一言不发的林宛宁,这丫头自始至终冷漠的出奇, 换做村里别的婆娘, 早就哭天抢地争着吵着要上山了。 韩书记心道, 这城里女娃娃,莫不是一见着了那个甩了她的高干未婚夫,心里头有了旁的盘算? 这老四没的可真憋屈啊! 他还没想好对策,就听见身后的林宛宁冷冷开口道:“书记,请您告诉我, 秦啸他到底是从哪个山脚上的山?最后又是在哪里发现的他的衣服?” 谭小年已经将那件带血的外套碎片带回了公社, 军绿色的破棉布上确实还留有斑驳未干的血迹。林宛宁怕血, 上午在老宅见到的地上的那一串血滴子,已经差点儿让她头晕了, 这会儿又见到了秦啸的血衣,再怎么镇定,看到这个,她脸色还是控制不住的变白了。 但即便如此,她思路还是很清晰,韩书记见状,便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发生过程讲了出来: “这,这我们也说不好,上午的时候,四队的支书说新来的知青想参观松岭,他想着老四常年采山,熟悉地形,让他跟着也安全,就让他和小年还有三队的周传剑,一人带了一个小队,正好也开春了,大家伙寻思着上山看看也好,就、就出发了,谁知道,老四他大中午的非要去山上采药,这不、” 林宛宁不慌不忙道:“那最后一个见到他上山的人是谁?他是和知青们一起下山后又独自上山去的,还是和他们上山后压根就没再下来?” 林宛宁此话一出,韩书记也怔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她这话里的别样含义。 这时,和宋书亭一起来公社报信的另外一名小伙子杨斯达不乐意了。 他指了指桌上带血的衣服碎片,叫嚣道: “哎我说林宛宁,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好心跑山上查找他的踪迹,才带回了和你男人有关的这点儿线索,你竟然还反过来怀疑他出事是我们的责任吗?你别太过分了,我们也是看在和你从小一个大院的份儿上,不然谁会冒险上山找他,要不然,你男人就是被老虎囫囵吞了,你也是被蒙在鼓里连他死哪儿都不知道!” 林宛宁冷冷一笑,并没有理他 ,而是扭过头,朝韩书记又重复了一遍:“事关人命,请您务必实话告诉我。” 杨斯达抿了抿唇,林宛宁的反应,让他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韩书记道:“据我所知,老四带的那一队人是最多的,知青里,有杨斯达、” 他指了指刚才气焰嚣张的青年,又说:“还有顾家齐,贺徵,还有去年的几位老知青,还有几个一起上山的村民。” 这么多人,顾家齐要是暗害他,似乎也不太可能…… 林宛宁迟疑了,可是她不相信,秦啸采山这么多年都没事,偏偏和姓顾的出去了一趟就遇险了,这未免太巧合了些。 可是她没有证据,总不能空口告诉大家,这个姓顾的是个好色之徒,毁了婚还馋她的身子,所以故意对她的丈夫下黑手吧? 眼下,最要紧的,是确认秦啸是不是真的遇难了。 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搜山。 可是这条路,也被公家给堵死了。 “那他到底是和知青们一起下山后又上的山呢,还是压根上去后就没有再下来?” 林宛宁步步紧逼,韩书记哑口无言,他刚才着急上火,头脑发热,也压根没有怀疑过那几个新来的知青,都是北城的天之骄子,又刚刚来不久,而且据说是待一段时间就要回城了。 就算老四那个臭脾气跟人家发生些争执,在韩书记的眼中,人家根本没有理由去和这么一个泥腿子较真啊,还一来就搞出人命,不值当,完全不值当。 要说是和村民有矛盾,几个人联手在山上把他给害了,也不太可能,都是一个村里的,要动手,也不会当着新来的知青的面儿。 怎么看,这两拨人都不太可能是凶手。 “这、这我还真没问,你多虑了吧?” 韩书记瞪大了眼睛,一边支支吾吾,一边心里又着急,脑门上全是汗。 林宛宁见状,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转头道:“既然如此,我觉得还是报案吧,林业部门没有搜山装备可以理解,那总不能派出所也眼见着村民出事不管不问吧?派出所的车不行,那就去县城借,我就不信,有人能一手遮天。” 她回过头,望了一眼愣在原地的杨斯达,这位男知青一脸的木然和不敢相信,和宋书亭对视一眼,就差把那句“这是林宛宁吗”刻在脑门上了。 思路清晰,有理有据,气场十足。这完全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娇气又单纯的小丫头啊! 不过林宛宁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也在打鼓。 毕竟这个年头,各种建设都不健全,又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要是人家就是图省事不管你死活,直接按照林业部门的指示将这事情糊弄过去,封山几天,秦啸要是受了伤无法行动,就算还有一口气,也要被饿死在山里了。 如此一来,身为老百姓的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但是林宛宁想到了一个人——陆霆邵。 这哥们上辈子从基层一步步做起来,要不是因为女人犯了大错,前途不可限量。他手下的案子,不管是杀人抢劫,还是寻常偷盗,邻里纠纷,在松庐镇派出所的这些年,没有他破不了的。 林宛宁甚至怀疑,这家伙的事业运和工作能力,都是拿自己的桃花运换来的。 然而,就在林宛宁隐隐看到了一点点希望时,那个叫做杨斯达的又爬出来叫嚣,他板着脸道: “宛宁,我劝你不要太任性了,你以前在家的时候就任性,现在到了镇上,还是这么不懂事!” 林宛宁:??? 只听得杨斯达一本正经的说:“你男人的命是命,难道派出所工作人员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这种事情属于天灾,而非人祸,你凭什么去要求人家冒着生命危险上山给你找男人啊?家齐已经看在咱们是发小的份儿上,带大家伙儿帮你找过了,你怎么还好意思去麻烦派出所的人?” 一通慷慨陈词下来,公社甚至已经有人觉得他的话有道理。 林宛宁:好一个脏东西。 不等其他人劝解,林宛宁抬起手,一巴掌快稳准很的呼到了杨斯达的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回荡在公社并不算宽敞的接待室里,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杨斯达瞬间就被打懵圈了。 他捂着火辣辣的侧脸,气急败坏,但是身为有文化有身份的男人,又不好直接打回去,而且在他的印象里,林宛宁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像个小绵羊一样,怎么才嫁过来几天,就成了这副模样?! 不仅学会了打人,看这架势,都恨不得吃人了! “你、你敢打我?我说错了吗?” “你说的当然有错!” 就在众人噤声不敢掺和进去之际,门外传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洪亮男声。 大家齐刷刷的目光向外望去,只见陆霆邵一身制服,气势汹汹的带了几个手下年轻人杀了进来。 他进来后,看也没看杨斯达一眼,大声对着屋里众人说道: “派出所就是用来为人民服务的,现在我们辖区的老百姓出了事,有人报了警,那这个事儿我们就不能不管!血衣拿来,你,跟我们回所里一趟!” 陆霆邵指着杨斯达,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两个更年轻的民警就架住了他的手臂。 杨斯达瞬间动弹不得,只能气的大喊: “不是,这关我什么事儿,你们这是干什么,放开我!” “杨知青,谢谢你体恤我们民警的辛苦,但是公事公办,你作为案发现场当事人之一,得跟我们走一趟。” 陆霆邵面色威严,语气严肃,本身个子又高,身材还壮,自带的气场又强大,几句话说完,怼的杨思达结结巴巴无言以对。 * 眼瞅着所有人都跟在陆警官的背后去了派出所,韩书记这头,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一屁股坐在接待室的马扎上,整个人就像是丢了魂。 秦啸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当年他年轻的时候,从外地逃荒到了松岭,是秦家的二老,在他最饥寒交迫的时候收留了他,不仅管吃管住了三个月,还免费治好了他的病。 那个时候,秦啸还没出生呢,这么多年过去了,韩福生始终忘不了大哥大嫂的音容笑貌,在那个战乱和饥荒的年代里,两位于他这个身无分文的穷汉子而言,就是活菩萨。 如今的秦家,人丁凋零,秦啸是他恩人的孩子里,唯一一个健全的。 老韩失魂落魄的坐在马扎上,眼里一片死寂。 他活了这么多年,看过了太多好人不长命的例子,当初秦家大哥大嫂去世,秦礼带着三个弟弟又相继出事的时候,他就觉得,这老天爷真是不公,如今这厄运又砸到了秦啸的头上。 韩福生甚至怀疑,这天道,还是天道吗? * 老韩赶到派出所的时候,陆警官已经将相关人员都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下属,然后带着家属还有部分知青去了现场。他在派出所门口望着林宛宁那道在男人堆里格外显眼的清瘦身板,她比那些男男女女看上去都苗条,可是腰板儿却比那些人都直挺,这么大的事儿压下来,这孩子比他这么个沧桑的老头子还要淡定。 韩福生又想起来这姑娘在公社打人时的模样,愈发觉得林宛宁不简单,能扛事儿,胆子还大。 韩福生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他看得出来,她很在乎秦啸,也会为了他拼尽全力。可他就是觉得,这丫头身上好像少了点儿什么。 摊上这么个媳妇儿,也不知道对老四而言是福是祸。 他没有跟着去现场,转身自己回了公社等消息。 秦家两位兄长身体都不好,出了这样的事儿,村里的村民一时间还没敢告诉他们俩,老二家的媳妇儿最先接到消息,这会儿正在公社哭哭啼啼的和韩书记诉苦。 大家都焦急的等着,可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姐,我困了。” 玉凤开始支撑不住,揉着惺忪的睡眼,坐在椅子上的时候身体都开始摇晃。 “你要是困了,就先回去吧。” “嗯,那我走了,你在这里等吧。” “对了姐,四哥要是真的没了,他那些家产,可不能便宜了那个新进门的丧门星。” 临走前,玉凤突然附在姐姐耳边叮嘱了这么一句。 “闭嘴,回去睡你的觉。” 玉鸽压低了声音,狠狠的剜了一眼自家妹子。 见玉凤撤得快,韩书记在一旁瞧着,心里纳闷便随口问道: “这孩子打小不是最待见她四哥吗,出了这么大事,她怎么反倒不紧张了?” 玉鸽讪讪一笑解释道:“玉凤还是个孩子,年纪小,禁不住熬夜。” 她怕家里男人多想,过了一会儿,也回了家。 韩福生叹了口气,没有做声,他焦头烂额的盼着山那边有光亮照过来,是死是活,就算被老虎吃了,也得有个残骸吧? 就在他等的心慌之际,公社的大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想必是陆警官带人回来了,老韩急忙起身,连外套都顾不上穿,直奔向尚是零下气温的门外。 然而等来的却不是陆警官。 “老韩头,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见了鬼了?” 院里站着的男人,伤痕累累,衣衫破烂,嘴角还挂着伤,见到他第一眼,笑容依旧恣肆又邪性。 韩福生都惊呆了,万万没想到,秦啸他能自己回来! “乖乖,你没事吧?” “你这老家伙,老子没事,让你失望了吧?” “哈哈,没事好,没事就好!” 见到秦啸的一瞬间,他差点儿激动的哭出来。 韩福生把他接回屋里,问东问西,然而他却发现,这家伙出那么大事还是和以往一样,性子冷淡,不爱多说。 “你家那个小媳妇为了你,今天在公社里都要吃人了,你快回家去看看吧!” “哦,是吗?” 秦啸端着一碗热茶,一饮而尽。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来高兴还是不悦。 “话说,到底怎么回事?是你自己不小心,还是?” 韩福生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蹊跷,他看秦啸身上的伤,似乎不算严重,但也不符合常理,这点儿小伤完全不妨碍走路,何至于在山里那么久才出来?而且还是自己一个人单独回来的? 那么多人上去搜山,难道没有人发现他? 秦啸这时似乎看出了韩书记的疑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韩叔,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我回来的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林宛宁。” 韩福生大惊失色:“人家姑娘可担心你的很,你知不知道,今天要不是她一直坚持,兴许就没人上山找你了!” “我知道,但是我有我的打算,您就别操心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啸没有言语,阴郁的面容在纸窗投射下来的月光中显得更加疏冷,他狠狠的饮完了最后一口热茶,冷冰冰的说了一句让韩福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又为之汗毛倒立的话: “这次老子不弄死他,也得掰下他一条狗腿来!” 第30章 “真是个傻瓜。”(一更) “对了, 你去告诉林宛宁,让这个傻瓜歇歇,别再那么卖命的找我了。自己又没下过这种深山老林, 别回头出了事给老子找麻烦。” “你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韩福生望着秦啸那张挂了彩的脸, 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已经隐隐猜到,这家伙伤成这样, 又说出这么不着边际的话, 这事儿, 十有八九不是偶然了。 他说完没多停留,拖着受伤的身体, 一瘸一拐的消失在了深夜里。 夜色如墨, 月光拂过砖墙和土路,还有路边丛生的杂草和小树,映衬出参差斑驳的黑影,在风里和月色中峭楞楞如鬼一般, 秦啸的背影在这交错的光影中渐渐稀疏不可见。 韩书记怔怔的站在公社门口抽烟, 眉目间愁云笼罩, 只能大口大口的吐着烟圈,仿佛这样就能将心中的不快一扫而光。 他太了解秦啸这个人,这事儿怕是,没那么容易平息了。 整整一夜,韩福生都没有睡好觉。 果不其然, 陆霆邵的人搜山后, 一夜未归, 剩下林宛宁还在坚持寻找。 而当天和秦啸一起上山的知青,直接被陆霆邵扣在了所里。 第三天, 秦啸出事这消息也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有村民说,他被老虎吃了,也有人说,这事儿另有隐情,和那几个新来的知青有关。 可眼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陆霆邵告诉林宛宁,那几个人在派出所里,一口咬定秦啸是自己不肯下山,所以他们才提前下山了。 只有一个贺徵,全程冷淡淡的说自己没有和他们几个同路,一起上山后就独自沿着松岭的小路欣赏风景去了。 陆霆邵觉得此人性情诡异,追问为何,贺徵只冷笑着道:“我嫌他们聒噪。” 对比完口供,陆霆邵只将贺徵放了回去。 知青宿舍内。 其他几个铁西大院过来的男青年一看杨斯达和顾家齐未归,顿时有人坐不下去了,当即决定和家里打电话,将这个事儿告知他们各自的老子。 只有宋书亭,还在关心林宛宁家的情况。 谁料贺徵也不多透露半个字,拿报纸盖着脸,躺在床上冷冷的道:“我从不多管闲事,哪有闲心去关心一个村妇。” 整整三天过去,秦啸毫无下落。 所有人都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有林宛宁还在坚持找。 韩书记苦口婆心的劝她:“丫头,回家歇歇,老四吉人自有天相,要是没事,早晚会回来的,要是有事,你找也白找。” 林宛宁看着韩书记那张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庞,这事儿一出,她总感觉他好像老了很多。 毕竟新来的知青不同于往届,那他们不是种逼不得已过来下乡的青年,他们是主动下乡,且这几个人的家庭背景在北城错综复杂,现在两个大院的子弟才来公社报到,就出了这事被扣在派出所。 将来搞不好得罪了这几尊大佛,老韩头上的乌纱帽都得丢。 她理解韩福生的难处,从林业部门死活非要封山,不让他们上山找人时,林宛宁就隐隐觉得,或许已经有北城那边的领导插手了。 可她就是觉得,这事儿全程透着一股子诡异! 直到她心灰意冷,从公社前往派出所再去打探情况时,在路上碰见了正好也去派出所的几个知青。 林宛宁定睛一看,除了宋书亭,还有两个她记忆中有印象,却叫不上名字的男青年。 “宛宁、” 宋书亭看见她,面色讪讪,眼神躲闪,连说话的语气也轻慢了许多。 另外两人见了她,则是直接大喇喇的用一副傲慢的语气道:“你节哀啊,刚嫁过来就成了寡妇,幸好家齐大度,他说了,这事儿他也有责任,会给你一笔抚恤金,算是人道主义关怀吧,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也别太难过了,斯达也不是故意的。” 林宛宁当即就怔住了。 见她一副木然不敢相信的样子,宋书亭走上前,想到了林宛宁小时候生气时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有几分难过。 “宛宁,反正你本来也不想嫁过来,说不定出了这事儿,对你来说,反而是个转机呢?趁机离开这里,去北城,或者去沪城,你爷爷以前不是在沪城吗,你家里应该还有一些关系在那边。” 宋书亭压低了声音道。 他知道顾家齐对林宛宁还有想法,甚至知道他这次下乡的真实目的,原本宋书亭并不愿意过来下乡,可是顾书记专门找了他的母亲,夸赞宋书亭为人开朗稳重,要是能下乡历练一番,将来一定能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宋平在后勤担任副职多年,一直想再往上进一步,去工会,或者去其他单位都行。然而这事是需要单位一把手点头的,为了自己的事业能够再进一步,宋平只能将自己唯一的儿子送到东州。 如今才过来,顾家齐就出了事,虽然杨斯达帮他担了下来,可这事儿是有代价的。 是大院里的几个长辈连夜找了关系,将杨斯达遣返回城,不仅如此,他可能还要面临着几个月的刑期,至于能不能缓刑,是否还有机会摆脱罪名,就要看那几位的操作了。 这时候,林宛宁抓住了宋书亭的衣袖,眼圈微红道:“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书亭瞅了一眼身后两个傲慢的同伴,示意他们先过去接人。 然后转过头望着脸色煞白的林宛宁,沉沉道:“我听说,他们一开始死不承认,是陆警官声东击西,又用了些手段,把顾家齐和杨斯达吓得不行,再加上真的闹出了人命,他们心理压力也大,就崩溃了,然后就告诉陆警官,是在松岭出的事、” 林宛宁只能听见那句“真的闹出了人命。” 她觉得就像做梦一样。 怎么可能呢? 他可是秦啸啊!上辈子那么多的打击他都没死,怎么可能? 望着口中喃喃自语的林宛宁,宋书亭的情绪也有些绷不住,他和林宛宁是在一个单元长大的,在他眼里,林宛宁和大院那些其他的小伙伴都不一样。 他们笑话她是花瓶,是草包,是什么都不会都不懂的寄生虫,但是他就是觉得林宛宁是个好人。 少时的情分,不管过了多少年,都弥足珍贵。 林宛宁不记得她和宋书亭的过去,只觉得这个看上去有点文弱的小男生很好说话,也比那几个大院的知青看上去善良一些。 “是杨斯达,怎么可能是他呢,他跟秦啸无冤无仇,” 林宛宁抬起眸子,一双湿润的眼睛望着宋书亭,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瞬间被刺中,垂头道: “是无冤无仇,据我所知,是在秦啸在观察一朵长在山壁上的灵芝时,杨斯达不小心撞到他,他就掉了下去,松岭你知道的,山不高,但是山路复杂,悬崖峭壁很多,而且现在开了春,底下大河化了冻,那个山壁下面,又正好是潮清河,宛宁,我看他能活着的希望很小了,还有那血衣,估计、估计现在山上的野兽都冬眠完了也开始活动了,不是被河水冲走,就是、” 宋书亭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最后,林宛宁甚至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俩人边走边说,直到最后,看到了一脸北城号牌的小气车停在了派出所的门口。 杨斯达臊眉耷眼的从里面出来,边上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而林宛宁心里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却躲在众人的后面,看着杨斯达被押上了那辆小汽车后,他的表情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又恨恨的咬了咬唇,神色像霜打了的茄子。 “他,就这么走了?” 林宛宁甚至还没从这事情里回过神来,就眼看着肇事者被这么带走了。 “宛宁,他是家齐最好的兄弟,你忘了吗,杨叔叔能一路升到副总,全是靠着顾伯伯的提携。多亏了咱们这位陆警官,可真是好手段。” “杨斯达这回,算是彻底回不来了,没了他,顾家齐等于没了个左膀右臂。对了,听说你对象家和大院那位首长也沾亲带故,如果人家较真非要查下去的话,杨斯达就彻底毁了。” 宋书亭站在她身侧,冷冷的围观着这一切,口中吐出了这几个冷冰冰的字后,转头看了一眼林宛宁。 这下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姓杨的,之前在公社跳的那么欢,一直阻止他们去找秦啸,估计就是怕东窗事发,怕秦啸活着回来报复他们。 而他自己才被关了三天,就撑不住吐出来了这一切。 现在好了,这下如他所愿,秦啸真的回不来了。 可人究竟是杨斯达推下去的,还是顾家齐干的? 她怎么觉得,姓杨的就是个顶包的呢? 林宛宁无暇去想,只觉得,那个躲藏在人群中的顾家齐,这一刻面目是那么的可憎。 突然间成了寡妇,她如行尸走肉般回到家,连手脚都是冰凉的。 然而林宛宁想了一万种接下来的对策,唯一没想到的是—— 回到家,在家里那个熟悉的炕上,她那被害死的泥腿子丈夫,正就着烧酒,大口大口的啃着前几天她自制的卤猪蹄。 屋子里暖气很足,秦啸一脸的伤,神情却飞扬的像条打了胜仗的狼狗,见到林宛宁那副见了鬼的样子,冷不丁的嗤嗤一笑,一口闷了半杯烈酒下肚。 “你?” “你没死啊!” 林宛宁快哭了,上前掐了一把秦啸脸上的伤,男人痛的出声: “傻瓜,你真是个傻瓜。” 第31章 “我早就不喜欢他了。”(二更) 秦啸已是微醺状态, 那双平日里看起来凌厉有神的眸子,此刻多了几分平静温和。 林宛宁望着他亮晶晶的双眸,那一刻, 所有的愤怒和紧张烟消云散。 “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我们几乎把山翻遍了都没见到你。” 林宛宁说完,才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压根就没在山上, 对不对?” 秦啸放下酒盅,笑容肆意:“你猜我在哪儿?” 林宛宁刚刚经历了失而复得, 那种一颗心悬到头又重新跌落下去的劲儿还没过去, 这儿呆呆的望着他那副嚣张的嘴脸, 虽然很想上去再掐一把,但看他满脸的伤痕, 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小手。 “我在陆霆邵家。” 秦啸敛住了笑意, 给自己倒满了最后一杯,正想一口干了,却见一只白嫩纤细的小手伸过来,按住了他的酒盅。 “可是这几天, 陆霆邵一直跟着我们找你、” 林宛宁一阵错愕后, 才反应过来。 “你是故意的?故意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造成闹出人命的假象,然后和陆霆邵串通好,以此给他们制造心理压力,然后再由陆霆邵这个经验丰富的警察逼他们讲出来实情,然后, 就可以……” 林宛宁说着说着, 自己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想起来了今天下午那一幕, 杨斯达那副生无可恋又满是惊惶的眼睛,原来这一切, 都是他计划好的。 秦啸脸上,也渐渐没了笑意,他半倚在炕边,眼神恢复了一贯地冷漠和精明。 “这两个小兔崽子不是什么好人,当然了,我也不是。” 他眼底的阴冷,在这暖融融的房间里,让林宛宁感觉,有那么一瞬间,自己浑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是他们先推的你吗?” 林宛宁没头脑的蹦出来这么一句。 “如果我说不是,是我故意先激怒了顾家齐,然后在和他们起争执推搡的时候,故意跌下去的,你会相信吗?” 男人声音很冷,冷到林宛宁望着他的眼睛,像是在凝视着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听见这话,足足沉默了有一两分钟。 “信。” 不管他做出来什么,林宛宁都不会奇怪。 可是不知道为何,这个男人推心置腹的把自己的心机吐露给她的时候,林宛宁第一时间的反应,还是木然住了。 见到她这副样子,秦啸强硬的移开了她纤细修长的手指,端起来那一盅烈酒,一口闷了下去。 他的眼睛在酒精的作用下微微泛红,馥郁的酒气上了头,就连说话,也开始变得有些情绪化起来。 “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有北城的领导干涉,就凭你那青梅竹马的心思和手段,根本用不了三天,就能给他定下个类似过失杀人的这种罪名了,这帮大院里长大的废物、被关了几天而已,这点儿罪都遭不住,陆霆邵几乎没废什么劲,就把话套出来了、” 秦啸冷冷的笑着说道:“还有那个杨斯达,他就是条狗。” 林宛宁看着他一杯酒又一杯酒的下了肚,眼神却越来越清冷坚定,就知道他说的不是醉话,而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吐出了心里话。 “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秦啸说完,望着已经傻住的林宛宁,冷不丁的一笑,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她看着他微醺的面庞,声音很轻,很小:“你知道顾家齐是因为什么下乡,那封信,其实你早就看明白了,对吗?” 秦啸闻言笑的很邪性:“你男人我,只是略略认识几个字。” 林宛宁又道:“你是因为我,才对他们先下手为强的,是吗?” “算是。” “那你白费功夫了。” 林宛宁轻轻道。 她看着秦啸那双阴鸷幽冷的眼睛,不慌不忙的一句话,两个人顿时都陷入了一阵可怕的沉默之中。 这时,林宛宁望着他微红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确切说,是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因为,在你面前的我,是几十年后又重生的我,在我两辈子的岁月里,那个叫做顾家齐的,根本就是个乌龙。 可是林宛宁不能告诉他自己是重生的换了芯子的人。 秦啸的表情变得很微妙。 他拿起来酒瓶,又轻轻的放下,嘴角有些自嘲式的微微上扬。 “我跟顾家齐的婚约,是家里定下的,外界传的青梅竹马,于我而言,他不过是个童年玩伴而已,而且你也知道,在我人生前二十年里,我所有的决定都是父母帮我做的,我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了。” 林宛宁波澜不惊的说完,眼中有些亮晶晶的。 秦啸没有言语,修长有力的手指攥紧了酒杯,手背的青筋爆凸,被擦伤的红色痕迹在汽灯白亮的光线下格外瘆人,林宛宁没有再多话,而是转身去了西屋的置物架。 当初刚来时,她的手被书页划伤,秦啸给她止血的药粉还没用完,这会儿正好再派上用场。 “你受伤了,先擦药吧。” 秦啸看着她手心里的药粉,有些迟疑的伸出了手。 他其实伤的不重,对秦啸而言,这点伤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从小在山上长大,比这更严重百倍的跌打损伤他都经受过。 要不是这份打小练出来的体格子,那天他往悬崖下纵身一跃,恐怕就在废在了山里,等着喂狼了。 “以后,别再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了,不值得。” 林宛宁没有看他的表情,只是默默拧开了玻璃瓶,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的将粉末先倒了一点在瓶盖上。 “先敷哪儿?” 林宛宁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他的脸,叹了口气道。 秦啸没有言语,顿了那么一两秒钟,一把将林宛宁手中的瓶盖抢了过去,可是他动作太快,药粉又盛的太满,一不小心,竟然洒了出来。 林宛宁本能的伸手过去抢救药粉,可是俯身的一瞬间,却被眼前的人一把拽了过去。 “林宛宁,” 他一字一顿的喊着她的名字。 她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压在了身下。直到馥郁的酒气传来,林宛宁才意识到,自己此刻和他的间距是多么的狭窄。 “以后有事,记得告诉老子一声。” 林宛宁感觉自己从脸颊但耳根都热的发烫:“好。” 她急忙应下,然后又试图推开他,或者从他的怀中滑走,可以努力了半天,最后在男人一边用力,一边轻轻的嗤笑声中,选择了躺平。 “我,我现在还不想有孩子。” 林宛宁不敢直视他微醺的眼睛,只能听见他伏在自己的耳边,低沉磁性的声音轻轻回应:“我知道。” 可是才说完下一秒,她就被禁锢的紧了一分。 “你不许、” 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唇上一阵柔软又冰凉的触感突然袭来,林宛宁下意识的闭上了眼,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 可仅仅是过了一秒,她甚至以为刚才是幻觉,还没等到她睁开眼,就感觉身体猛地一轻松,再睁开眼,秦啸已经起了身,然后他将她一把塞进了炕上铺好的被窝里。 “啊!” 林宛宁吓了一跳,气急败坏的试图蹬开被窝,又被某人不耐烦的卷成一条,然后直接扛起来,放到了另一侧炕的边上。 她感觉自己快被捂死了,气的大喊:“你干什么?!” 某人恶劣又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干什么?老子眼不见心不烦!” 她被他像卷春饼一样,毫不留情的盖住了头和脚。 等林宛宁骂骂咧咧的从被窝里钻出来屋里早已经没了秦啸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冲凉的声音…… * 秦啸还活着的消息第二天一早就传遍了公社。 等顾家齐知道的时候,他正好在公社的公用电话给家里报平安。 “你放心吧,事情已经摆平了,那小子不是没死吗,既然人没事,那斯达也不会有事,就是不能再回去了,你自己在那边,和其他几个人注意安全,像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许再有第二次。” 顾钧在电话里语重心长的叮嘱他儿子:“剩下那几个孩子,跟你可未必有这么深的交情,你要是再出事,可就难能像这次一样了。” 顾家齐连连点头,这时,公社有人过来,他怕其他人听见他和父亲的谈话,急急忙忙的挂掉了电话。 “顾知青,走吧,该下地了。” 是他们生产队的队长韩天彪,顾家齐跟在他后面,望着这个大老粗的背影,想着他一脸看不起他们知识分子的鄙夷神情,满腔的怒火不知道往哪里发。 “你们玩也玩了,逛也逛了,今天开始就得老老实实干活了,看见这片地了吗,过几天要在这上头种庄稼,可是现在这地太干太硬,得翻了土再重新浇浇水,你的任务就是,拿这个,把这十亩地全部翻完。” 韩天彪指了指眼前这一片辽阔的平原,十亩地的范围,,从这头到那头,几乎是一眼望不尽,顾家齐当场傻了眼。 “你,你这是故意报复!” 顾家齐气急败坏,想到这人在路上一路的阴阳怪气,似乎因为秦啸的事情对他颇有微词。 没想到这个乡下的农夫竟然如此不要脸,直接说道:“是啊,你才看出来吗?” 第32章 “以后,就要跟着我过苦日子了。”(一更) 顾家齐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公子哥, 连韩天彪丢在地上的锄头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他刚想联合其他知青,要找公社领导说说理,结果一转头就看见贺徵已经扛起了锄头, 大步流星的走到分给自己的旁边那几亩地上,甩开膀子就干了起来。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和韩天彪多说。 剩下三个人在隔壁生产队, 距离他们还隔着很远,顾家齐望着干得热火朝天的贺徵, 气的暗戳戳的骂了一句“傻x”, 不料似乎被身后的韩天彪听见, 他以为这小子是在骂自己,顿时气的叉起了腰:“小比崽子!” 顾家齐正费力的挥着笨重的锄头, 试图将脚下那棵碍眼的臭干草除掉, 正用着力呢,被韩天彪一掌拍在了那天被贺徵快要捏碎的肩膀上。 身体骤然不适,他本能的丢了锄头。 然后这个动作,让韩天彪更加生气了。 “我可告诉你, 别以为你老子是大院当官的你就可以偷奸耍滑不干活, 这片儿地你干的好不好, 事关今年收成。今儿个你要是干不完这两亩地的活,中午食堂没你的饭!” 对于韩天彪这样常年出力的庄稼人而言,挨饿,是最狠最难熬的惩罚。 然而顾家齐却不以为意,哪怕这时候有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 但他有顾家长辈和父母的疼爱, 打小餐桌上少烧一道菜, 他都得撂挑子拒绝上桌,实打实金尊玉贵养大的公子哥。 来之前, 顾钧足足给了他一千多块现金,还有一沓厚实到他连数都懒得数的饭票,那是他来之前,父亲托人专门在东州找关系换到手的票。 食堂有没有饭吃都不要紧,他压根就没打算在食堂吃。 就这么墨迹到了中午,这两亩地的活,他自然是没干完。 眼瞅着其他的知青都陆陆续续进了公社食堂,顾家齐自信满满的带着自己的现金和票,转头去了镇上那家最贵的国营饭店。 这家是镇上最体面的饭店。 松庐镇位于东州和青林、冀州三省交界处,依山傍水,交通发达,常常有过路的外地人在这个镇上驻留吃饭,因此这家国营饭店的菜式不仅多,而且售价也高,即使如此,客人还是源源不断。 而这家店的主厨是川渝人,做的最拿手的菜一个是老妈蹄花,还有一道就是回锅肉,虽是江湖菜,和他从前在北城吃到的很多制作麻烦大菜相比,显得有点显得家常。 但是顾家齐初来镇上的时候就来过这里,这师傅的手艺,当时一下子就征服了他的味蕾,这次来,他准备再点上一份蹄花,一份回锅肉,为此,他还专门拿着粮票,多买了一份主食,就为了好好犒劳犒劳自己空虚了一上午的胃。 “蹄花,蹄花还有吗?” 人头攒动、菜香弥漫的饭店里,服务员一边记下顾家齐点的菜,一边朝着后厨的方向吆喝。 “没了,剩下最后一份,刚端走!” 里面传来了大厨的声音,这话让顾家齐一下子失望不少。 “回锅肉呢?” “回锅肉也没了,要不你点宫保鸡丁吧,一样的钱,都是一块。” 顾家齐不爱吃甜口的菜,烦躁的挥了挥手。 “虎皮肘子还有吧?” “不好意思先生,这个也没了。要不您看看水煮肉片,夫妻肺片,还有毛血旺,这些都是我们家大厨的拿手菜呢。” 服务员一看顾家齐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是位阔气的有钱人,和他说话的语气也比对其他人多了几分耐心。 “那就夫妻肺片和毛血旺吧。” 顾家齐不耐烦的开了一瓶北冰洋,然而还没等服务员给他上菜,他就闻到了炖蹄花的香味。 循着味道望过去,顾家齐一下子怔住了。 是秦啸那个泥腿子,带着林宛宁过来吃饭了。 他们和他相隔的不是很远,顾家齐看的清清楚楚,那个小桌子上刚上来的菜,正是他刚才点晚了的回锅肉,蹄花,宫保鸡丁,还有一道看上去清淡可口的白菜滑肉汤,俩人点了三菜一汤,一人一碗白米饭,这样的菜式,目测这一顿怎么着也得两张票,外加好几块钱。 一个乡下的泥腿子,出手竟这么阔气? 上回没摔死他,还害得他损失了一个最贴心的兄弟,这个仇,顾家齐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他以为,在那种深山老林里,又有野兽出没,秦啸一定死定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活着出来了。 出来就出来,还能和他在同一个饭店里吃饭,又带着他心心念念的女人,顾家齐气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连服务员给他上的菜都没心情去动筷子。 这时,一位和服务员打扮不同的男子从后厨出来,手上端了一份色泽金黄诱人、香气扑鼻的虎皮肘子,绕过准备从他手里接菜的服务员,亲自端着,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顾家齐眼睛一亮,心道他们一定是怕怠慢了他这样有钱的大主顾,特地为他补上一份肘子过来。 顾家齐本就不太能吃辣,望着桌上红油明亮、辣椒堆成小山的两盘菜,本就有点难以下口,这下虎皮肘子的味道传来,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四哥,上回是咱家小姑娘不懂事儿,害你白白被扣半天,这肘子是专门给你留的,我们原叔说了,这个菜他请您,不要钱,就当赔罪了。” 男子将那份虎皮肘子,恭恭敬敬的放在了他前面的那张小桌子上。 一股无名的火气,瞬间在顾家齐的心里升腾了起来。 他垂下眼帘,狠狠的在毛血旺里挑了一块猪血放进嘴里,又烫又辣,舌尖的痛感传来,两行眼泪和鼻涕控制不住的就落了下来。 中午这顿饭,吃的他是嘴巴疼,胃疼,心里更疼。 * “这家店里的好多山货都是我给他们供的。” 秦啸望着埋头吃饭的林宛宁,解释道。 “嗯。” 林宛宁夹了一筷子汤里的白菜,她真的爱惨了东州这片地上的长出来的这种叶子菜,又脆又嫩还自带蔬菜特有的香气和甘甜,和她多年后在超市里买到的那种硕大又漂亮的白菜,似乎完全就是两个品种。 就连这颜色淡淡的汤水,也被浸润的格外对口。 “春天山上值钱的药材不多,只有些实用却卖不上价的常见草药,但是野菜很多,等我干完队里的活儿,就去采一些给你尝尝。” “还有你捡回来的那只小狼崽子,那天在山里,我听着有大家伙咬架的动静,就赶紧爬到了树上,是只母狼带着几个幼崽,这山上的老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这个季节不怎么下山,这次突然不在里面山头呆了,下来和这群狼争地盘,咬死了好几个狼崽子,你捡回来的那只命大,就留着吧。” 林宛宁突然停下了吃饭。 “你那件被血浸透又撕碎的外套?沾的是狼血?” 她突然想到那天快要把她吓晕的血衣,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身上的伤都是擦伤,怎么可能出的血把衣服都浸透了。 “嗯。” 秦啸点了点头,道:“我穿着衣服上树不方便,就把外套脱了丢在了地上,然后看着它们在下头打架。” 秦啸说的云淡风轻,但是寥寥几个字,林宛宁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那、那可是老虎,和狼群啊! 莫说一群野兽,就是随随便便一只,在野外遇着,要是它还饿着肚子,不得活生生的把人给撕碎了? 林宛宁天生怕血,一想到这个画面,连筷子都拿不稳了。 脑海中这场景对她的冲击力,不亚于听见秦啸的死讯。 她无法想象,要是换做她,孤身一人,在山里碰上这么一群东西,算了,她宁可跳崖去摔死自己…… “要不,你以后,还是种药卖吧。反正老宅里也种上了种子、” 林宛宁寻思,从播种到收获,这段时间,他就是一分钱不挣,靠着她的嫁妆积蓄,安安心心读书考大学也足够。 秦啸见她这副模样,嗤的一下就乐了。 “别害怕,你男人从会跑的时候就上山了,这山上的飞禽走兽还有妖魔鬼怪,什么没见识过,我靠山吃山这么多年,要是什么都怕,不得饿死?” 秦啸夹了满满一筷子沾满了汤汁的虎皮肘子,放进了林宛宁的碗里。 “这山上的好东西,再养十个你都没问题。” “要是上不了山,以后,你就要跟着我过苦日子了。” “我不怕。” 林宛宁眼睛亮晶晶的,笑容绽放在脸上,在这烟火气氤氲的小饭馆里,像一朵盛开的人间富贵花儿,秦啸叹了口气:“你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 * 然而,一语成谶。 没几天,公社突然来了一帮县城林业局的人。 上级部门突然到访,一般没有什么好事,韩福生急急忙忙的过去迎接,却被告知局长直接带人上了山,说是要考察这边山上的动植物生态环境。 跟在局长身边的工作人员向韩福生透露: “因为前两天野兽突然出没的消息,局里专门开了会。李局说,这边山上太乱,要是再不管管,怕是以后要出人命了。” “怎么管?”韩福生急急问道。 “封山一段时间,严禁村民上山。” “封山?这么行?这、这也不现实啊,这山头这么大,从松岭到后山这么远,怎么封,这不是因噎废食吗” 韩书记大惊失色,这松庐镇一带多少村民靠山吃山,都指望着靠采山养活全家呢,说封就封,这不是要断人活路吗?! 第33章 她隐隐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二更) chapter 1. “不好了, 死人了!” 林业局要封山的消息一出,原本宁静的小镇,立刻陷入了人心惶惶的巨大恐慌之中。 并且伴随着的, 是四起的谣言。 有人说,是因为进贡不到位, 山神发怒,派山上猛兽吃了人, 要吃够九十九条人命, 才肯熄火。也有人讲, 是在山上发现了僵尸,很快就要有神秘部队前来驻守松岭, 为了大家的安全, 才不得已封山的…… 愁云笼罩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尽管韩福生和林业局的领导据理力争,但是在会上,李局却义正辞严的拒绝了他的提议: “我们是为了保障松庐镇村民的安全, 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根据我们干部的考察发现, 这次松庐镇的大型野生动物活动轨迹的确是不同于往年,一旦其突然攻击村民,你们是完全没有抵御能力的。” “为了安全,只能暂时采取这个措施,大家也不必恐慌, 等研究清楚野生动物的动向, 我们会进行的科学的投喂引导, 在确保野生动物回归深山,没有伤人的风险后, 一定会解封的。” 李局解释完,松庐镇的领导也不敢过多置喙,只能暂时接受这个说法。 见这里每一个人都垂头丧气的,李春秋再次安抚道:“现在正是春种农忙的节气,光是地里的活儿都够你们忙了,还上山干什么?我听说,这些年你们村民为了挣钱,在山上不仅大肆砍伐山上树木,采摘山珍药材,还肆意捕杀山上的野生动物,说不定就是这帮村民的盲目采山,才导致了山上生态失衡,大型野兽的栖息地遭到了破坏,才突然动迁,威胁大家的安全。” 镇领导面面相觑,一时竟无言以对。 松庐镇的村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靠山吃山,是祖上传下来的传统。 这山,是这里每一个人赖以生存的基石,没有人会蠢到为了一时的利益,去砸了自己的饭碗。 大家也就是上山捡些吃的,和柴火,糊口而已。 要是没了这大山,多少村民直接就少了一半饭碗。 要说村民靠着山发大财,那纯属无稽之谈, 除了…… 韩福生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可是老四这个人不是那种为了钱可以不顾一切、去伤害大自然的人,他秦家从祖上就会认药采药,甚至还有在山上种药。 他也就采采药和一些山货,况且他这个人面冷心善,虽是做药材买卖的,可山上最值钱的鹿茸、穿山甲,这些年,谁曾见过他去霍霍过一头鹿、杀害过一只穿山甲? 那些玩意儿,卖到城里,可比他辛辛苦苦采摘那些草药值钱多了。 再说了,往年那些老虎和野狼也不是没有过异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眼下就非要封山呢? 韩福生正要跟县城领导解释,却见李春秋大手一挥,直接拍板道:“就这么定了,不要再做无谓的争执。” 领导金口已开,他们下面这些小兵可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毕竟李春秋给出的每一个理由都冠冕堂皇,又是县城的领导,饶是松庐镇公社的每一个人都在心里x翻了李春秋的祖宗十八代,嘴上还得陪着笑。 “李局英明的。” “那就封一段时间吧。” “代表松庐镇所有老百姓为领导的深明远虑感到感动……” …… 送走了李春秋的大巴车,韩福生气的破口大骂: “x他奶奶的……” 当天,林业局就下了红头文件传达到了公社,凡是有村民敢私自上山,被举报或者被抓后,直接拘留一月,罚款100元。 从松庐镇回去后,李春秋没有回局里。 安吉县某最大的国营饭店内,这天恰好是周末,顾家齐穿戴整齐,又来到百货大楼的白酒专柜,入手了一瓶饭店内都没有的高档白酒,特地宴请李春秋。 其实顾家和李春秋并没有什么渊源,和顾钧交好的,是东州省林业部门的一位主任,也就是李春秋顶头上司的上司。 他也是接到了那位主任的电话,才在这层关系的促使下,前些日子,和顾家齐在这家饭店里见了面。 包括上次说有人可能被老虎吃了,一定要封山,他也是在顾家齐的授意下下的封山命令。 顾公子的意思是,松岭不安全,但是镇上有人利欲熏心,不断的开山采山,导致生态失衡,才会引得山上猛兽不安,恐有下山伤人的风险,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封山的好。 李春秋身为官场的老油条,又在林业部门工作这么多年,论起经验来,自然比顾家齐一个从没下过地的城里小青年丰富的多。 这次所谓的异动,不过就是有人在这个鲜少见老虎的季节,在山上听到了一声虎啸而已。 什么老虎吃人,那位传说被吃了的青年,不是已经好好的回来了吗? 李春秋心里有数,这根本就没什么可怕的。 他不明白,顾家齐为何吓成这样,只道是这位北城来的大少爷身娇肉贵,没见过风浪胆子小罢了。 但是既然人家有胆量下乡,就说明还是个根正苗红有见识有追求的好青年。 况且又有王主任这层关系,和顾公子的关系处好了,说不定以后就能够间接的搭上这位省林业厅领导的船了。 不就是想封山吗? 有什么难的,他一个通知的事儿。 席间,顾家齐给他倒酒。 李春秋受宠若惊,十分谦虚道:“怎么敢劳烦顾书记的公子呢,您堂堂一个海归,在我们这种小地方吃饭,真是让这饭店都蓬荜生辉啊!” 顾家齐笑道:“李叔客气了,我只是刚毕业的愣头青,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还希望您多包涵,这次封山的事儿,多亏了您,我敬您一杯!” 他自然不会告诉李春秋,自己死活要求封山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顾家齐就是想看看,那个号称采山第一人的泥腿子,这下子还靠什么挣钱。 林宛宁那个娇生惯养的女人,从小到大没吃过一点苦头,这下没了钱,看她还怎么过得下去。 顾家齐洋洋得意,和李春秋觥筹交错间,不知不觉的就喝高了。 这顿饭,是他来东州以来,吃的最满意最尽兴的一顿。 东州的山珍名不虚传,价格贵是贵,但是像蒸熊掌、红烧鹿筋,还有铁锅炖山蛙、鹿血炒饭等等,每一道都是在北城难以吃到的名菜。 尤其是那道生浇猴脑,虽然味道一般,但据说这菜鲜少人点,一是价格昂贵,二是厨师根本不对外做这道菜,是李春秋亲自去请大厨为他做的。 算上酒水,这一桌,花了顾家齐二百多块。 但他觉得就是值。 下次有机会,他还要来吃。 一直到回到松庐镇上,顾家齐还意犹未尽。 他喝的醉醺醺的,才踏进宿舍的院子,就正好碰上了找他找的焦头烂额的贺徵。 “你上哪儿去了?” 顾家齐看着贺徵那一副永远“老子最拽”的脸,心里积压了好几天的火气,趁着这会儿的酒劲,全都爆发了出来。 “你他妈的牛什么?一个兵痞子,你懂什么?” 他最看不上这种肚子里没墨水却偏偏整天一副老子最行的货色,论学历,他不如自己,论在官场上的交际能力,瞧着这货傲慢傻缺的德行,估计更不行。 可他偏偏见了自己,就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顾家齐越想越气,在周围人的一通拉扯中,竟然向贺徵挥起了拳头,结果被贺徵一朝反杀,反踹到在地。 贺徵厌恶的望着地上烂醉如泥的顾家齐,百般嫌恶又没办法,生产队长今天夜里要在地里浇水,人手本就不够,顾家齐又喝成这样。 再加上因为只有一口井,几个生产队只能排队用,他们抽中了今天晚上的号,没办法只能连夜干活。 许是被狠踹了一脚的缘故,顾家齐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顿时,整个知青宿舍的院内都弥漫着一股子恶臭。 叶青在屋里都闻见了那股熏天的臭气,禁不住,跟着吐了出来。 几个男知青也惊呆了。 他们谁都喝多过,但是能呕的这么臭的,还是头一回见。 另外两个大院来的男知青见状,无奈捂着鼻子跟贺徵求情。 “徵哥,你看家齐都吐成这样了,要不,今晚上就让他歇歇吧。” “你看他难受的,咱们都是兄弟,刚才他也是喝多了,脑子不清楚才跟你动手的……” 贺徵发起火来,连鬓边的青筋都是暴凸的,几个男知青根本不敢上前去劝,生怕贺徵一个拳头下来能把他们脑仁给碎了。 “老子今天就是绑也得把你给绑过去!” 贺徵气急了眼,直接上手,一把拎着顾家齐的衣领,将他硬拖上了外面的地板车。 农村没有电,知青院子里只有一盏光线微弱的煤油灯,谁也没有注意到,顾家齐刚才吐出来的那一堆污物里,有一团暗红色的血块。 大队的人早已在地里忙活多时,贺徵顾不上吐的稀里哗啦顾家齐,把他丢在了井边,让他喝点凉水清醒清醒。 可是顾家齐越吐越多,酒气下去了大半,肚子却越吐越难受。 而且他越喝水,腹部就越疼,最后是来井边换水管的村民发现了晕过去的顾家齐,这时他已经脸白如纸,手脚冰凉,吓得村民当场大叫: “不好了,死人了!” * * chapter 2 顾家齐当晚就被送去了镇上唯一一家卫生所。 贺徵烦躁上火,只当这家伙是在外头胡吃海喝,搞坏了肚子。 可是第二天整整一天过去,顾家齐丝毫未见好转,而且开始了闹肚子,整个人虚弱不堪的在卫生所输液,连吃饭都是曹婧给他送过去的。 这就意味着,接下来他们生产队分配给知青的这一个周的活儿,怕是都要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春种农忙,松庐镇家家户户都在为了多挣几个工分而起早贪黑的干活。 这天,秦啸早早的就起了床。 “镇上现在不让采山了,我得多去挣些工分,你一个人在家,去后山老宅那边要注意安全。” 林宛宁望着最近都闷闷不乐的秦啸,在心里又敲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不让采山就不采,刚好可以腾出时间来让他学习。 这些天,林宛宁将能种的药材想了个遍,借着查资料的机会,顺便把公社能借的书都借了回来。 “嗯。” 临行前,林宛宁给他装了整整一壶热茶,还有家里做的葱花饼和熏肉,一边装一边叮嘱他:“你最近不要喝外面的水,也别在公社吃饭了,我听隔壁婶子说,最近镇上拉肚子的特别多,不知道是不是食堂饭菜的缘故,中午回来吃,我给你做红烧萝卜。” 听到萝卜二字,秦啸的脸微微一黑。 “我做的烧萝卜保准好吃。” 林宛宁看出了他的迟疑,信誓旦旦保证道。 目送着秦啸出了门,林宛宁立刻就开始了折腾。 她这个烧萝卜的配方是上辈子在网络上跟国宴大师学的,起初林宛宁还觉得这么低端的食材,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后来,她照着大师的步骤,走马观花的做了一遍,结果那个味道,惊为天人! 入口即化,鲜香微甜,在林宛宁心里,这道菜比肉都好吃。 而做这个菜有一个无法忽略的小窍门,那就是要用冰糖给萝卜焯水。 这样焯完水的萝卜,本身自带的那种萝卜臭味就会被去除的一干二净。 而且只能用冰糖来焯,别的糖都不行,可是林宛宁翻遍了家里的调料,也只找到了白糖。 无奈之下,她只能出门采买。 结果这一趟出门,林宛宁发现,前几天还热闹的松庐镇,似乎变了。 大街上萧条的如同鬼村,她一连走了好几家门市,竟然都没有开门,就连那家国营的副食店,也贴上了告休公告。 “因职工集体突发身体不适,本店暂停营业。” 林宛宁没办法,只能去寻找下一家店,可是街上这些门市,像是商量好了一样,纷纷闭店,偶尔有家开着门的,里面忙的手忙脚乱不可开交。 林宛宁定睛一看,那是镇上的卫生所。 她隐隐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这时,她在街上碰见了二嫂。 “嫂子,你这是干嘛去?” 二嫂跑的满头是汗,见到林宛宁,连忙道:“你没听说吗?昨天晚上咱公社好多人都病了,说是传染病,疟疾,这不学校都通知放假了。我得赶紧去小姝学校接她,这孩子万一在路上喝到什么脏水可就完了。” 疟疾? 这是林宛宁头一回在现实里听到这个病,她对医学方面的研究不深,只当这病是容易传染的肠胃疾病,可是当她靠近了那家卫生所,听到里面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时,整个人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是一个母亲的哭嚎。 “我的孩子!……” 但是这样的哭嚎声,又很快被人来人往的喧闹覆盖住了。 “我家老太太快不行了,快快快,先给我们输液!” “大夫,大夫,我儿子发烧,求您了……” “谁他娘的偷了老子的药!” …… 林宛宁站在卫生所外,没敢进去凑热闹,只眼睁睁的瞅着一个担架床从里面抬出来,白布覆盖着的身体看上去小小的,那是个孩子,而他的母亲跟在后面,哭到站不起来,一边哭,一边吐,那场面,让林宛宁毕生难忘。 她一路是飞跑回家的。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真正的死亡。 那个女人煞白煞白的脸在她脑海中不断盘旋,她也彻底没了做饭的心思。 这时,秦啸提前从公社回了家。 他发现林宛宁正脸色木然,眼神空洞的倚在炕上的角落里,他叹了口气,大步上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冰凉,可以肯定没有发烧,秦啸松了口气,安慰道:“听二嫂说你上街了,是不是被吓着了?” 林宛宁看了看他,心里多了分踏实,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看见死人了。” 秦啸怔了一下,半天没做声。 “这狗世道。” 但他还是不忘安慰林宛宁:“只是疟疾,不是什么不能治的大病,你既然害怕,这几天就不要出去了,这个病传染性还是很强的,幸亏咱院里有自己的井,也不知道这病是怎么突然蔓延开的。” “你会治吗?” 林宛宁看了看秦啸沉重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 “会。” 闻言,她松了口气。 “可是眼下封山,家里的药,恐怕不够了。” “那些得了病的老百姓太可怜了。” “这个病,靠诊所很难好。” 林宛宁听到他的话,微微沉吟,是啊,这可是七十年代,又是乡下,应对这种大规模的传染病,一个小小的诊所,怎么可能应付的过来。 “他们有些人,越输液越严重,体质本就虚了,这时候,最要紧的是解毒固本。” 秦啸面色阴沉,冷冷道:“可怜了那些老人孩子。” “要不,我们把家里剩下的药都熬出来,能救几个是几个吧,我有钱,我的钱够买下你这些药的,我实在看不下去那些场面,你帮帮我,就当可怜我了,好不好?” 秦啸望着林宛宁那双泛红的眼睛,突然笑了起来,他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轻声道:“傻瓜。我的药也是你的,你想救人,那就试试吧。” 说干就干,林宛宁和秦啸整理了家里剩下的所有的药材,针对这次的疟疾,秦啸按照大概的几种体质,将所有用到的药都挑选了出来。 柴胡,云石,青蒿,桂枝,生石膏,干姜,黄笒,常山…… 这时他突然叹了口气:“要是有拳参就好了。” 林宛宁对这味药不陌生,她知道那是清热解毒的上好材料。 并且春天是采摘拳参最好的时候。 可惜,眼下不让上山。 俩人只能将家里现有的草药熬制出来,等一锅草药汤熬好后,天都黑了。 林宛宁觉得有些对不起他,累了一天,还要再赔上自己所有的家当来满足她的圣母心,连忙走到屋里,将家里剩下的最后一点卤肉,端到了秦啸面前。 “你男人又不是泥做的,瞧你那傻样。” 秦啸笑着将一大块肉塞进了林宛宁的嘴里。 夜色笼罩下的小镇,如同覆盖了一层黑色幕布,死寂沉沉。 这时候,邻居家突然传来了哭嚎声,好像是那位老太爷情况不太好。 这时,林宛宁急急忙忙的将一碗熬好的中药,隔着一扇墙,给他家递了过去。 “这药煮开了能放好几天,走吧,睡觉去。” 秦啸似乎很淡定,林宛宁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可是他的乡亲们遭了这么大的难,这男人竟比她一个外人还要波澜不惊,那张俊朗的面容上,甚至都多不出来一丝丝担忧的表情。 俩人已经累到了极致,上炕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上午,林宛宁是被外面的敲门声吵醒的。 一夜过去,也不知道外头的情势怎么样了,这病传染的极快,林宛宁有点担心,一听到动静,就紧跟在秦啸身后出门,结果,院里的小门一打开,林宛宁直接傻了眼。 院子外头排起了长队,全都是来讨药的。 “老四,听婶子说她家老爹喝了你的药直接不拉不烧了,你还有吗,救救你二大爷吧?!多少钱我都出!” 为首的男人带着哭腔,那架势,吓得林宛宁本能的倒退了好几步。 “这样,我家药量有限,一分钱一碗,大家家里有老人孩子的,先过来取。” 这话一出,外头的长队差点踏破了秦啸家的门槛。 直到还剩下最后几碗,林宛宁见没多少人过来了,正准备关门,可这时候,突然一个彪形大汉堵在了门口。 秦啸在里面收拾汤药,谭小年在门口帮忙收钱,见到那男人的一瞬间,林宛宁怔了一下。 他神色憔悴的很,手里明明攥着钱,却不敢上前。 这时,谭小年伏在她耳边,低声道: “这人就是当年带头放火烧了我四哥家房子的那个货。” 男人目测已是中年,在门口犹豫怯懦的望着林宛宁,磕磕巴巴道: “俺,俺娘也病了。” 第34章 “这片山头,就都姓秦了!”(一更) 谭小年听到他这话, 双手合十,一边拍手一边转着圈笑道:“周榔头,你也有今天?” “咦, 怎么你一点事没有,你娘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竟然病了?” 他故意大声惊呼,然后不等周榔头解释, 又啧啧感慨道:“我知道了, 是你当年干的好事, 都报应到你老娘身上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滚滚滚,不卖了, 药都卖空了, 镇上那么多好人没的喝呢,哪有你的份?” 那个被他叫做周榔头的中年男人,面红耳赤的垂下了头。 他紧紧地捏着手里那几分钱,呆木木的站在原地, 不舍得走, 又不敢进。 那年他放火烧秦家的时候, 老四才十岁左右,小年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当时也不是他一个人放火,那么点大的孩子,怎么那么能记仇呢? 周榔头红着眼, 见老四迟迟没有出来, 门口这俩, 一个年纪小,一个年纪也不大、长得娇柔看着也心善。 他想着自己缠绵病榻快要不能动弹的老母亲, 要是再拉下去,怕是就真的没命了。 趁着二人还没合上大门,周榔头狠狠心,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谭小年和林宛宁顿时吓了一跳。 周榔头哭丧着脸道: “小年兄弟,当年的事儿,我也有苦衷啊,再说了,我只是放火烧了他的家,并没有逼死他的父母啊!现在我家老母亲危在旦夕,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呐!” 林宛宁惊呆了,这、这话怎么那么熟悉呢? 她气急冲口而出道:“你这是道德绑架!” 秦啸的药不多,现在剩下的就那么点药渣子,也不是成心不救人。 但到了这个人的嘴里,怎么就变了味呢? 谭小年眨了眨眼,低声道:“嫂子,道德绑架,是什么意思?” “就是利用社会的公序良俗,对他人进行在道德上施加一定的压力,希望别人做出他希望的行为。比如说,你这个人要是还讲道德,就不能怎么怎么样。” 跪在门口的周榔头似乎听见了二人的对话,装模作样的擦了擦眼泪,这时候,还有不断前来秦家买汤药的村民,见到这一幕,指指点点。 “毕竟也是一个镇的,怎么能让长辈下跪呢?” “老四这臭脾气还是老样子。” “唉,天到好轮回啊!” “可怜了老婶子了!” …… 也有聪明的村民,一语道出真相: “当年是你对不起人家在先,现在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什么叫只是放火烧了他家,并没有逼死人,要不是你们这帮人把人撵到了绝路,老两口会自尽吗?” 外头吵闹声不断,谭小年怔怔的领悟了一番林宛宁刚才那番“道德绑架”的言论,很快顿悟。 他眨了眨眼睛,叉起腰,气势磅礴,冲着跪在外头的周榔头破口大骂: “x你奶奶的,老子没有道德,你绑架不了我!就不卖你!” 林宛宁嘴里的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 她怎么感觉小年倒是有几分泥腿子的风范呢? 正想着,这时候,秦啸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随意的披了件大衣,本身就生的个高腿长,冷着脸往门口一站,这一片窸窸窣窣的动静突然静了下来。 秦啸眉眼冰冷,那种自带的强大气场,让周围刚才指指点点的村民一下就闭上了嘴。 他鹰隼一样的目光投到地上跪着的人身上,按辈分,其实应该叫周榔头一声叔叔。 这会子周榔头在地上跪也不是,站也不是,这天底下,是没有长辈跪晚辈的道理,周榔头脸上发烫,心口像堵了一团棉花,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丢人的时刻。 几秒后,周榔头才敢抬头看了一眼秦啸,见他竟然没有给药的意思,便一下子瘫倒在地,捶地痛哭道:“娘啊,儿子没本事呀!” 刚说完,他就感觉脑袋上被一个什么东西给砸了一下,并伴随着一道冰冷的声音:“滚。” “行了,走吧!” “给你药了!” 村民急着找秦啸要药,都开始七嘴八舌的哄这个姓周的走。 周榔头低头,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包配好的中草药,他急急忙忙的从地上将药包抓了起来,顾不得道谢,东倒西歪的起身,踉踉跄跄的赶紧跑的没了踪影。 这帮村民见热闹散了,一窝蜂的涌上前。 “四哥,我媳妇怀孕了感染了疟疾,我家三代单传,结婚三年才得了这么个孩子,没出生的娃也是娃,你要救老人孩子,能不能把孕妇也捎带上?!” 一个年轻男人愁眉苦脸的钻到人群最前头,就差抱着秦啸的小腿哭了。 “哎,你这话是何道理?要这么说的话,老四,我跟我媳妇也准备要生孩子了,俺家娃娃也准备出生,那俺也能要药!” “你老婆都五十五了!” …… 秦啸还没开腔说话,这头的村民先吵了起来。 “大家先别吵,不是我们不卖,是家里存放的药确实不够,只能先紧着老人孩子,咱们大人体质强些,比他们能抗的住。” 秦啸无奈解释道。 “不够那就上山采啊!” 人群里不知道谁嚷嚷了这么一句。 “你当山上是百货大楼呢,啥都有现成的?这药得晒,得炒,哪儿那么简单?” “别吵吵了,都他娘的封山了,忘了吗?” …… 眼看着骚动四起,这时候,公社有人骑着自行车,飞速的赶到了秦啸的家门口。 “老四,支书让你去一趟公社!快,有急事!” * 这几天突发的疟疾,让韩福生上火上的满嘴是泡。 镇上老的小的,光他认识的,已经没了好几个。 县委的领导听说了这事,直接质问他这个公社书记怎么抓的卫生,而韩福生有苦说不出,他只是一个略略认识几个字的大老粗,卫生和防疫这块儿这么多年都干过来了,平时他拎着村民的耳朵教训他们要讲卫生,要打疫苗。为此,他挨了多少人的骂。 现在却闹出了这么大的传染病,韩福生哭丧着脸在公社里熬了几宿没睡,和县里的医院沟通,试图让他们来村里给村民治病,却接到通知,城里也已经有类似的症状出现。 要是城里也传开了,可就更麻烦了,医疗资源本就少,哪儿有多余的人力物力输送到乡下来呢? 就在韩福生绝望的时候,和县领导提了一嘴封山后采不到草药也没法自救,希望县里领导给予医疗支持,而对面那位大领导直接怒了: “是那个吊毛封的山?他脑子有坑吗?” 韩福生赶紧解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李春秋给出的封山理由,和那位大领导一一交代了个清楚。 “原来是这样,哼。” 大领导冷哼道:“我听说李春秋自己现在自顾不暇,已经住进人民医院了。” 韩福生问道:“怎么回事?” “疟疾啊!” 大领导为此头痛的要命,过段时间,省里就要来县城视察了,要是在这种关键时候爆发了大规模的传染病,他头上的乌纱帽怕是难保。 于是直接大手一挥道:“既然你说山上有能用的草药,那就上山采药试试,林业局说有危险也不能不当回事,这样吧,只放开部分有经验认识药的村民上山,其他人等情况稳定了再谈解封。” 刚刚和领导敲定这个事情,韩福生就听说,镇上传福他爷爷喝了秦啸的汤药后,竟然止泻并且退了烧。 老韩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就将秦啸请来了。 公社里,老韩望着那张桀骜冷漠、又精明难以糊弄的年轻面庞,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老韩殷勤的请秦啸坐下,满脸堆笑道“领导说了,只允许你一个人上山采药,不过你要是缺打下手的,也可以多带一个。” 秦啸迟疑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愉悦道:“好啊!” 韩福生乐开了花:“那就赶紧去吧。”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秦啸慢悠悠的一句话,让韩福生顿时心里如猫抓。 他就知道这个心眼子多如牛毛的奸商没那么好用! 韩福生咬牙切齿,急忙道:“你快说。” 秦啸不紧不慢的拨弄着支书亲手为他奉上的热茶,阴沉的脸上扯开了一抹让人猜不透的轻笑,言辞直戳老韩头的心坎:“你也知道的,我是一个奸商。” “不奸不奸。” 老韩讪讪一笑,连连推辞。 “这山上现在还有野兽出没,我冒着风险采药,不能白采吧?” 老韩脸色一木,苦着脸问道:“你想要多少钱?” 秦啸嗤笑,剑眉轻挑:“我不要钱。”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言,秦啸抿了一口热茶,淡然道: “我只希望,卖出去的汤药由我自己定价,公社不要插手。” 韩书记怔了一下,不知道他这么说是想干什么。 但是眼看着已经到了这个份上,韩书记也顾不得其他了,秦啸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哈哈,都依你。” 得到了这个消息后的谭小年,顿时兴奋不已。 当即,就转告给了林宛宁。 “嫂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以后这片山头,就都姓秦了!” 第35章 你愿意离开这里去上大学吗?(二更) 秦啸一刻也没有耽误, 回家取了工具,随即就带着林宛宁和谭小年上了松岭。 春天的山上,树枝已经抽出了新芽, 嫩绿的枝叶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地上的野花正含苞待放。 站在松岭盘旋的山道上眺望后山, 那连绵起伏的群山就像是一副淡雅的山水画,林宛宁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山上新鲜的空气, 在这郁郁葱葱的山林里, 她短暂的忘怀了来自山下的烦恼。 谭小年则扛着蛇皮袋和叉子, 兴奋不已。 “四哥,你看, 这一开春, 山上好多东西都开始长起来了!” 他高兴的拿着叉子到处挑挑拣拣,虽然认不出几味药材,但是这山上的好吃的,他一认一个准。 “四嫂, 看这个, 这个叫刺龙芽, 这东西可好吃了,而且只现在有,过了初春,天气稍稍一暖和,这玩意儿就开始变苦了。” 秦啸闻言回过头, 叮嘱了一句:“多摘点。” “哎, 好嘞!嫂子, 看我今天把山上的刺龙芽都给你薅下来!” 林宛宁还没说话,秦啸又冷冷的回头, 嘲讽道: “喂猪也吃不了那么多,留一些长着。” 林宛宁无暇计较泥腿子那张臭嘴,自顾自的欣赏着山上的美景,但是她发现,秦啸似乎还没谭小年高兴。 “你怎么不开心呢?” 县里领导批准了部分村民可以上山,而且公社领导又说了,只许他一个人进山,这漫山遍野的野味和植物,也的确如谭小年所言,现在是都姓秦了。 可从上山到现在,秦啸脸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 听到林宛宁的声音,秦啸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面色沉郁道:“这山上的拳参正是时候,有了这东西,至少不会再死人了。” “这不是好事吗?” 林宛宁疑惑,他为何看上去却一点儿都不轻松。 “是好事,可是你想想,当官的一句话,封掉了一村人的大半个饭碗,如今眼看着死了人,事情兜不住了,才重新开了山,你不觉得讽刺吗?” “我们秦家靠山吃山,熬过了许多难熬的年头,祖祖辈辈扎根在这里,现在却因为一个草包,一句话就差点儿灭了老子糊口的营生。” 秦啸狠狠的嚼了一口谭小年新采摘的婆婆丁,神色复杂。 林宛宁理解他的心情,刚明令禁止采山的那几天,她眼看着他肉眼可见的消瘦了很多。 “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假如,我是说假如,你愿意离开这里去上大学吗?”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秦啸冷笑着看了她一眼。 大学,那得是多么根正苗红的家伙,才能进的去的地方。 他成分恶劣,倒数祖上三代,全是地主。 不对,现在有了更洋气的称呼,叫做资本家。 “老子从来不想假如的事情。” 与其做白日梦,不如脚踏实地,多挖些值钱的药材养家糊口。 秦啸说完,埋头苦干,不一会儿,又找出了一兜子拳参。 他将上头的泥土抖落干净后,这肥厚的根茎就呈现出了漂亮的紫红色,林宛宁接过来时,这新鲜的拳参上还带着淡淡的泥土芬芳。 他一边挖,一边和林宛宁介绍: “这是解毒止泻最好的药,也叫紫参,但是这东西就这么一个作用,没什么其他的疗效,以前县城很少有人收这个,估计这一波传染病之后,价格肯定要涨一波了,老子要多挖些。” 他吭哧吭哧的没一会儿,就在一堆草丛里又找出了一大片拳参丛。 “差不多了,先下山,把这些熬了,再拖下去,死的人更多。” 但谭小年明显还没挖野菜挖尽兴,尽管很想在山上多呆一会,但看到秦啸那张阴沉的脸,一个字也不敢多说,灰溜溜的收起了叉子,跟在四哥屁股后头,一路扛着一堆拳参和其他乱七八糟的草药还有野草,收获满满的回了家。 林宛宁只留了一部分野草,剩下的全都让谭小年给他的爷爷奶奶带了回去。 但谭小年见秦啸忙的脚不沾地,执意要留下来帮忙。 秦啸也没有拒绝,这小子打小跟他一块长大,彼此熟悉的很,使唤起来也顺手,有这么个跟屁虫在家,也省的劳累林宛宁了。 林宛宁就负责摘野菜,清洗那一堆他看不顺眼已久的萝卜。 三个人忙的热火朝天,林宛宁刚从隔壁邻居那里借到了一点冰糖,打算好好的施展一下身手,让秦啸见识一下,即使是这种最不值钱的笨萝卜,也可以做出可口的珍馐来。 但是她这边萝卜还没削完呢,就突然听到秦啸在厨房大声的训斥: “你个兔崽子,我让你拿的是参片,不是大黄!” 林宛宁连忙放下手里的萝卜过去一看,只见秦啸指着地上拿包差不多的片状药材,正气急败坏的将谭小年骂了个劈头盖脸。 “你知道你刚才往那一盅汤锅里加的大黄,是主治什么的吗?” 秦啸语气恶劣,骂起谭小年信手拈来。 “怎么了?” 林宛宁不解的问道。 “这是泻药,最猛的泻药!” “老子让你加些参片进去,是为了给那些快虚脱了的吊口气,你倒是大方,给老子倒了这么多进去。” 秦啸瞪着谭小年,他眉眼本就生的凌厉,鼻梁又高挺,生起气来,即使没什么表情,那张五官深邃的脸上也有一种令人生畏的感觉。 谭小年哭丧着脸,弱弱道: “那、那再补些参片进去,来得及吗?” 泥腿子闻言,快气炸了。 林宛宁望着地上那两包形状差不多的姜黄色药材,不仔细看的确是容易混淆,这大黄比参片的颜色深些,也要略厚一点。 她连忙将那盅要从炉子上端了下来,打圆场道: “不要紧不要紧,倒掉再熬就是了,你别凶他了,他又不是故意的。” 有林宛宁撑腰,谭小年的腰板也硬了一些,刚才还唯唯诺诺不敢说话,现在立刻为自己找补道: “就是,我也不是故意的。” 秦啸气急败坏的端起来那一锅被加了泻药的中药汤,正准备全都倒掉,却被林宛宁拦住,她温温柔柔的一笑:“我来吧,你累了,这些活就让我来干好了。” 林宛宁将这些熬废了的药,转身趁着秦啸不注意,全都倒进了自己来时带的那个大号军用水壶里。 她一边倒,一边眉飞色舞。 + + 秦啸和谭小年还没将药熬出来,秦家的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全都是乌央乌央过来求药的村民。 这次因为有了拳参,他还从其他有存货的采山人那里买了些旁的药材,和上次一锅粗粗熬出来的不同,秦啸这次分了好几种针对不同人群的不同汤剂。 “多大年纪了?” “三十五。拉肚子,但是不发烧。” “一碗这个就够了,两分钱。” “好嘞!” …… “你呢?” “俺爹又拉又吐,快不行了。” “分三次喝,夜里也起来灌一次。” “记住了,必须熬开,喝之前吃点儿清淡的。” “好好好,谢谢谢谢。” “一块钱。” “给。” …… “你这些一共是十五块六毛八。” 直到这句话传来,在门后负责盛药的林宛宁一下子竖起了耳朵。 秦啸怕她被传染上,只让她在院子里盛药,盛好了递给他,再由他转交给外头这些病人。 只见来者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人,穿着厚厚的貂皮大衣,头发也盘的高高的,脸盘子又大又圆,即使病恹恹的,也打扮的十分精致。 这大姐这样的行头,在这个缺吃少穿的年代里,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秦啸这是,看人下菜碟? 林宛宁暗暗揣测道。 貂皮大姐一听就不乐意了。 “不是,一共三服药,几口喝完了,谁家好银敢收十几块钱呐?你当你卖金子呢?小心我去公社告你。” 秦啸冷冷的停住了拨算盘的大手,淡定道:“老子从没说过自己是好人。告不告随你。” 见他不吃自己这套,貂皮姐又赔笑道:“咱们都认识多少年了,你哪么能专宰自己人捏?” 秦啸懒洋洋的倚在椅子里,抱着双臂似笑非笑道:“你爱要不要。” 就这样,林宛宁眼睁睁的看着他用抬高了十多倍的价格,卖出去了好几份,单单这几笔,一下子就抬高了今天的平均收入。 这时候,谭小年偷偷的伏在林宛宁耳边道:“那都是些挣不义之财的,有钱的很,不宰白不宰。”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道冷淡、但十分标准的普通话腔调,一下子吸引了林宛宁的注意。 她忍不住往外瞅了一眼,来的人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穿着一身黑色棉服,脚上是一双深绿色的军用登山鞋,高大结实,但唇无血色,一看也是染过了病。 这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前头那位大姐,用十几块钱买走了区区几幅药。 他没有说话,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报上症状,而是直接低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百元大钞,拍在了秦啸的桌子上。 然后指着里头林宛宁旁边的那整整一暖壶药,声音沙哑道:“那剩下的,我全要了。” 林宛宁突然想了起来。 他是这次新来的知青里头,叫贺徵的那个。 这人应该是顾家齐的朋友! 林宛宁立刻将自己放在脚下的那个军用水壶也拿了出来,她就等着顾家齐来买呢,这下可怎么确保这壶药喝进顾家齐的肚子里?而不是其他人? 林宛宁心道,算了,反正跟他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全都喝病重了被接回北城才好呢。 “够吗?” 秦啸冷冷一笑,借过钱道:“够了。” “你一个人喝这么多?” 贺徵那双眼布满了血丝,懒得解释,只出于礼貌道:“知青宿舍里还有其他人。” 说着,就要去林宛宁那里拿药。 “我们就剩这一壶了,我跟你一起去,到时候得把我们的壶拿回来。” 林宛宁连忙道。 贺徵见状,怔了一下。 他冷笑着同意了林宛宁的提议。 第36章 “我想让他死。” “四哥, 知青宿舍还挺远的,嫂子就这么跟着他走了?” 谭小年望着俩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后渐渐远去的身影,瞪大了眼睛, 屁颠屁颠的跑到秦啸跟前,冷不丁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秦啸刚才正在“宰客”, 鉴于熬好的药没有了,他只能手把手的告诉松庐镇某位驰名已久的村霸, 怎么煎药, 怎么服用。 不一会儿, 再次到账一百块。 “那你还不赶紧跟上!” 闻言,秦啸踹了一脚谭小年的屁股。 “好嘞!” “等等!” 秦啸从今天的入账里, 冷着脸掏出了一张一百的。 “去给老子捎一只烧鸡回来, 再要一份羊肉炖白菜,剩下的钱,就给你当跑腿费了。” 谭小年顿时眉开眼笑:“谢谢四哥!” 他谭小年没别的本事,就是跑的飞快, 拿到钱后, 秦啸低头整理桌子的功夫, 谭小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知青的宿舍位于松庐镇最安静的一个胡同的最深处,院子很大,而且还是个两层的小楼,进门处左边有一个压水井,最右边则是公用的厕所。因为这场突发的疟疾, 贺徵告诉林宛宁:“已经有好几个人卧床不起了。” 他手里提着那一暖壶汤药, 又淡淡的瞥了一眼林宛宁抱在怀里的那个军用水壶, 冷不丁的问道:“怎么,还买一送一?” 林宛宁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丝慌乱, 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仓皇道:“嗯。” 贺徵也没多说,直接带着林宛宁去了一层东侧的一个小房间,介绍道:“这是知青们平时做饭的地方。” 林宛宁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个公用的厨房装修很简陋,只有一个小小的地锅,掀开盖子一看,锅底还是漏的。 穷的连个炉子都没有,比很多穷人家的厨房还要寒掺,也不知道这帮人平时是怎么过的。 不过林宛宁转念一想,这帮大院来的少爷们估计也不怎么进厨房。 但贺徵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她大吃一惊,只见这人从院子里抱来了一堆柴火,还有一堆破砖块,几分钟就搭好了一个简易的小地炉子,竟然和秦啸一样利索。 明明也是生着病的人,但动作却依旧十分麻利,两下子就点燃了柴火。 林宛宁望着这个冷硬的男人,忍不住想起来了自己曾经的那场梦,梦里,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眼前这张面庞。 她对贺徵,一无所知。 因此格外的小心翼翼。 这时,贺徵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铁锅,洗干净后架在炉子上,就准备将药倒进去。 “我看你对象叮嘱旁人的时候,说要熬开了再喝。” 心还挺细,林宛宁点了点头,心里对这位大院出来的知青,算不上多出多少好感,就是感觉,他似乎和铁西那帮人一点儿都不一样。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你怀里那壶倒进来。” 贺徵冷冷的指了指没倒满的铁锅示意林宛宁。 林宛宁连忙后退了一步,解释道:“太满了很容易溢出来的,还是分开吧。” 贺徵闻言,没理她,兀自把炉子下的火烧的更旺了些。 不大的厨房内热烘烘的,没一会儿,两壶药都烧的滚开。 他又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堆破碗,每一碗都倒的满满的,然后对她说道:“有些女同志的房间我不方便进,麻烦你帮忙送一下。” 林宛宁笑靥如花:“好的,没问题。” 她怀中的这个军用水壶倒了正好满满两碗,她盯着这两大碗药,脑子里飞速转着,该怎么把这两碗顺利的灌到顾家齐和曹婧嘴里? 这时,贺徵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托盘,正好能放两碗药。 他眉头紧蹙,冷冷道:“顾家齐快死了,这两碗我先给他送过去。” 说着,从那一排大碗中随意拿了两碗没泻药的,放到了托盘里。 林宛宁顿时心急如焚,但是又不敢直接换药,这时,院里二楼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贺徵!贺徵!” “老子都吐黄水了,你的药呢!” 是顾家齐的声音。 林宛宁顿时将耳朵竖了起来。 虽然顾家齐他已经在镇上诊所里拿到了这里最好的药,可是仍然不见好,前几天又拉又吐,这几天则是开始发烧,整个人虚到走路都走不稳。 听说秦啸家的药有用后,顾家齐第一时间去找了知青宿舍里唯一一个还能跑的动的男人——贺徵,头一回低头服软,求着他速速去买。 贺徵身体底子好,虽然也感染了疟疾,但是只吐了两天,还能爬的起来。 这时顾家齐在二楼,正挣扎着爬到外头楼道的垃圾桶边,又是一通狂吐,然后突然闻到了中药的味道,便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又继续朝楼下大喊:“你他妈能不能快点?!” “别叫了!” 贺徵阴着脸,在院子里朝着楼上怒吼一声,瞬间,整个知青宿舍院子都安静了下来。 林宛宁眼疾手快,趁着贺徵转身去院里的功夫,将那两碗药换了过去。 —— 送完最后一碗药,刚下楼的时候,她正好碰上赶过来的谭小年。 他将烧鸡和一整盆羊肉炖白菜交到了林宛宁的手里,怀里揣着剩下的九十多块钱,整个人如同一朵笑呲了的向日葵,灿烂道:“嫂子,这回四哥可赚翻了,你快回家吧,” “好,你去把里面的水壶拿回来吧。” “好嘞!” 可是林宛宁一直端着菜走到家,也没有再见到谭小年的身影。 她只当这家伙贪玩,谁料到家一看,那个大号的暖水壶不知道何时,已经被送到了家。 问了问秦啸,才知道这家伙粗枝大叶,只带回了这一个壶。 林宛宁的脑袋哄一下炸开了。 这一路她慢悠悠的四十分钟,现在天色已经是傍晚。 再不回去拿,恐怕天就要黑了。 秦啸守在炉子边还在熬药,家里还在时不时有人前来买药,他走不开,林宛宁只能自己出门。 “这么晚了,你还出去?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放外面一晚上也没事。” 秦啸见她还要出门,有些不放心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出去。 她那个曾经装了泻药的军用水壶,就放在知青宿舍最当眼的地方,林宛宁不敢告诉他,但是她自己一想起来就浑身不得劲,万一被人发现,可就糟了! “这个水壶对我有特殊的意义,要是丢了,我、我会很难过的。” 她随意找了个借口,就匆匆的出了门。 林宛宁也没想到,有生之年第一次干坏事,就遇到了猪队友。 该死的谭小年,马大哈! 从这里走到知青宿舍,之前也得半个小时,林宛宁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祈祷,那泻药可千万别发作的太快…… 不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因为路上走的太快,还是心里紧张的缘故,林宛宁感觉自己的手心里都冒出了汗。 这时,太阳已经落了一半。 她步履匆匆,越走越快。 沉浸在紧张情绪中的林宛宁,甚至都没有发现,在她的身后,有一辆自行车跟了她很久。 直到林宛宁往前走了很远,快到知青宿舍的时候,在镇上最偏僻的那个小街口,她被一辆自行车突然拦腰截住。 林宛宁被这个突然窜出来的家伙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你,你干什么?” 她本能的喊出了声。 但是一秒后,林宛宁才看清,自行车上坐着的人,竟然是贺徵。 他的车把上挂着的,正是自己紧张了一路的那个军用水壶。 林宛宁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个不苟言笑的年轻男知青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露出光洁的额头,夕阳最后的余晖打在他利落的短发上,给这张冷硬的面庞平添了几分暖意。 他朝着林宛宁扯出了一抹略显狡猾的笑,随后还是恢复了一贯冷冷的表情。 贺徵道:“我是来给你送水壶的。” 林宛宁:“谢谢你。” 她伸手就准备去将水壶拿过来,谁料贺徵却故意偏了一下车把,躲过了林宛宁的手。 林宛宁:??? 贺徵问她:“其实,我正好在你出门没多久的时候碰见了你。” 林宛宁樱唇翕动,一双明净的眼睛望着他,然后倒退了两步。 贺徵望着她这副警惕的模样,突然笑了起来,林宛宁发现,这个男人,不笑的时候,生着一副高级厌世脸,让人看了都自觉的想要退避三舍保持距离,但是笑起来,却又格外阳光。 “我跟了你一路,你都没发现。” “你这么大意,胆子还不小。” 他嘴边扯开一抹微微嘲讽却又意味深长的笑,然后摘下了水壶,直接扔到了林宛宁怀里。 林宛宁急急伸手接了下来。 这下子,她才是真正的松了口气。 “下次做完坏事,记得要小心些。” 见林宛宁一副如释重负,抱着一个破水壶却如获至宝的样子,贺徵突然不紧不慢的吐出了这几个字提醒她,吓得林宛宁的脸色当场泛了白。 “你在说什么?” 她强压住砰砰乱跳的小心脏,故意抬起眸子,直视着眼前的青年,一张明艳清丽的小脸扬的高高的,这么一副花朵般娇柔的面庞落在贺徵的眼里,他看着看着,脸色却越来越冷了。 “你调换了我给顾家齐的那两碗药。” “我没猜错的话,是用的这个水壶里,单独加热出来的那两碗。” 贺徵轻描淡写的戳破了她的镇定。 “你,你都看见了?” “没错。” “那你、” 林宛宁突然想到,当时在知青厨房里,她刚换过来药后,贺徵就走了进来,然后他端起来托盘上那两大碗中药,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当即亲自送到了顾家齐的房间。 “既然你早看出来我调换了药碗,当时为什么不戳穿?” 林宛宁抱紧了怀中的水壶,小心翼翼问道。 这时,贺徵看着她,轻轻的勾了勾唇:“我想让他死。” 第37章 “你跟我一样,都不是被父母待见的孩子。” 林宛宁当场大惊失色, 我只是想让他窜稀,然后遭不住罪赶紧回北城,你竟然想直接要他的命? 不对, 林宛宁顿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问他:“既然你想让他死, 为什么又要去帮他买药呢?” 贺徵散漫的蹬了一脚自行车,痞里痞气的冷笑道:“知青宿舍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我那药, 是给集体买的, 顺手赏他两碗罢了。” “哦。”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好人, 林宛宁心道。 “你呢, 为什么要害人?” 贺徵狭长的眼眸审视着她,或许是那双眼睛过于锐利,林宛宁下意识的想要躲避,便随口胡诌了个理由道:“他害我对象差点死在山里。” “奥——” 男人拉长了声音, 清泠的声线如山石相撞, 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的注视着她。 “我怎么听说, 你不愿意嫁到这乡下,之前还对顾家齐念念不忘,一往情深呢?” “胡说!” 林宛宁迅速反驳。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顾家齐,以前年纪小不懂事,现在还知道了他的为人, 就更加讨厌他了, 你呢,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让他死呢, 你们不是一个大院的好兄弟吗?” 林宛宁觉得这个人太聪明太狡猾了,怕自己言辞之间漏出什么破绽,便急急的岔开了话题。 “呵呵。” 贺徵鼻孔里发出了一阵冷哼,他很少和人谈及自己的出身和家事,但是今天他心情好,便忙不迭的开了口:“我跟他可不熟,不像你,青梅竹马。” 林宛宁气的脸色通红,但她越是这样,对面的男人看上去越是兴致盎然。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给顾家齐那两碗药里放了什么?” 林宛宁低下头,心道:抱歉,可能不能让你如愿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泻药。” 这俩字一出,林宛宁眼睁睁的看着贺徵变了脸色。 男人的脸上闪过了一抹不可置信:“我说妹妹,你害人用泻药?” 贺徵都被林宛宁气笑了。 “看样子,我今晚上是不用回去了,知青宿舍里就剩了我一个能下床活动的,现在回去等于送上门收拾屎盆子,就让他好好喝一壶吧,对了,你想不想看看这个热闹?” 林宛宁:“啊?” “你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用了,我家里还有事呢。” 林宛宁连连摆手拒绝,这年头,一男一女,非亲非故,坐在同一辆车子上,很容易被人误会。 贺徵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笑着道:“费尽心思下了药,你就不想看看这会儿顾家齐的狼狈样?放心,我说的这个地方,不会有人看到。” “待会儿我送你回去,有车子一定比你走路快,不会让你回去晚了的。” 林宛宁被他说的动了心,四下张望,见没有人,便上了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 开春后的东州晚上依然很冷,林宛宁裹紧了身上的棉袄,由于贺徵蹬的太快,林宛宁还没看清楚走的哪条小路,就被他带到了一条通往后山的小路上。 她这时候才发现,这可真是个神奇的地方,知青宿舍是傍着山脚建的,在他们所处的这条不高不低的小山路上,正好可以俯瞰对面知青宿舍小院的全貌,这里草木山石遮挡的严实,躲在石头后面,丝毫不会被人发现。 这前后距离不过百米,对面小院子里这会儿正热闹,俩人看的一清二楚。 “没骗你吧。” 贺徵将自行车平放在地上,然后很随性的就坐了下来。 此时,林宛宁的注意力,全在院子里。 坐在这儿,她不仅能看到院里发生了什么,甚至他们大声说话都可以听的清楚。 她竖着耳朵,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都慌慌张张地往二楼中间的房间跑。 那是顾家齐的房间,她认得。 只见所有人都是捂着鼻子进进出出顾家齐的房间,他屋里灯很亮,林宛宁看的清楚,有位女同志端着盆子从他房里出来,还没走到楼梯口就吐了出来。 不一会儿,就又有道尖锐利的女人声音大喊:“叶青,你怎么越忙越添乱!” 是曹婧。 这时,林宛宁突然瞪大了眼睛,只见她一个清瘦的女同志,竟然将顾家齐从他的房间里背了出来! 林宛宁目瞪口呆,顾家齐这会儿胳膊腿的都像一滩烂泥一样了,整个人半死不活的伏在她的背上,连抱紧的力气都没有。 曹婧看样子,是准备将他弄下楼送医,而其他人高马大的男同志,都捏着鼻子不愿意上前,只在旁边装模作样的搭搭手,甚至连跟都不想跟。 不用想,这男人估计已经脏臭到没法闻了。 林宛宁内心,不知道是该佩服曹婧,还是…… “看来,他情况很严重。” 林宛宁喃喃道。 “不用担心,他没有证据的,我会告诉所有人,我亲自熬的药,所有人喝的都一样,再说了,这深更半夜的,送到县医院得好半天,到那时候也化验不出来他服用过什么了。” 贺徵在一旁宽慰,他看的倒是很自在,见林宛宁表情紧张,又开口安慰: “他这也是罪有应得。” 林宛宁转过头,看着贺徵棱角分明的冷漠侧脸,不解道:“罪有应得?” “你不知道吧?其实我们都怀疑,这病是他带过来的。” “前几天他去县城里吃喝,一回来就吐的不省人事,而且臭气能把人熏晕。那天我把他丢在了地里,他在井边喝水的时候就拉了肚子,那口井,是和镇上的河通着的,后来很快就爆发了疟疾。” 贺徵恨恨道。 林宛宁再次被震惊住了。 谭小年啊谭小年,你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而且,有那个姓曹的在,他也死不了。” 贺徵冷笑着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林宛宁,意味深长的说道。 林宛宁心里明白贺徵的言外之意,但她没有做声。 “其实你是个好人,也没想着害死他,毕竟同在一个屋檐下,好歹也算是朋友一场,对吧?” 过了一会儿,她眼睛里的情绪温和了许多,望着贺徵那张愤世嫉俗的冷脸,轻轻说道。 谁料贺徵却全然不领情: “我跟他可没什么交情,我才住进铁西大院没多长时间,只是在学校里耳闻过顾家齐,是来这里当知青以后才见的面,见他第一眼,就不待见他。” “你跟他是一个学校的?” “嗯。” 林宛宁瞧这贺徵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不像是已毕业老生的样子,既然能在这个年代里以工农兵身份上大学,还是北城大学,想来家中实力不弱。 “那你为什么不留在学校里读书?” 她刚才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要知道,这年头的北城大学文凭是多么难得的东西! 贺徵眼瞧着她一副震惊无比的样子,冷冷一笑:“留学校里读书有什么意思?现在的大学生一样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有,还不如待在山沟沟里清净。只可惜,碰上了这种货色。” 林宛宁:…… “算了,不吹牛逼了,其实我是被开除了。” 林宛宁倒吸一口凉气,她心道这人可真有意思,宝藏男孩。 贺徵笑着道:“别看我也是大院出来的,我跟他们可不一样,我呢,退伍后在学校读书,打架打断了我后妈她儿子也是我同学的一条腿,我老子为了那个便宜儿子,亲自找到校长,要求开除了我,然后又一脚将我踹来了东州。” 闻言,林宛宁简直无法描述自己内心的震撼,偏偏这时他转过头,突然幽幽的来了一句:“你跟我一样,都不是被父母待见的孩子。” 林宛宁无言以对,夜晚的冷风吹过,这一句话,勾起了她很多思绪,虽然她是重生来的,虽然这副身体的芯子已经换了人,可是原主的记忆还在,那些陈年往事,总是控制不住的就在她的脑袋里翻腾。 林宛宁以后来人的眼光,冷静的回忆着自己被pua 的少年时光,却还是会情不自禁的被气的发抖,林家人的很多操作,让她这个路人身份的重生者,都看不下去。 她迎着冷风,深深的吸了口气。 —— 林宛宁被贺徵送回家的时候,秦啸正好忙活完了家里的事情出来找她。 贺徵也远远的瞧见了秦啸,一脚踩在了地上,一个急刹车,差点将林宛宁从后座上甩出来。 “谢谢你的车子。” 简单道谢后,林宛宁抱着水壶,心事重重的样子,被秦啸全部看在了眼里。 他没有多问,甚至压根就没有做声。 第二天,他却没有像以往一样熬药,而是直接按照配方抓好,交给了林宛宁去卖。 “老子今天去县城有事,你在家老老实实的,不许乱跑,” 走之前,秦啸的言行一如既往的粗糙。 林宛宁知道,按照顾家齐的德行,这次喝完她的药一泻千里丢人现眼,一定会过来咬她一口。 不过,她已经想好了对策。 惦记着迟早要来的那一场暴风雨,她闷着头应下,没有顾得上去看秦啸那双不怎么满意的眸子。 只听得他冷哼一声,踏着生风的步伐走出了家门。 傍晚时分,林宛宁从村民那里听说,有个知青情况严重,今天被送往了县里治病。 她思绪万千,正想去打听下情况,院门却被吱呀一声推开—— 秦啸骑着一辆崭新的二八大杠气势十足,神采飞扬却又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顾左右而言他,随意的将车子丢在门口进了院子。 第38章 是她的,她全都要拿回来。 看着那辆崭新的二八大扛自行车,林宛宁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她走上前去一看,车子还是凤凰牌的, 做工扎实,外形大气, 目测价格相当不菲。 对于他们这种呆在镇上不用上班的人来说,自行车其实是很奢侈的交通工具。 林宛宁有些哭笑不得。 而且秦啸将它放在院子里, 就不怎么管了, 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呆在屋子里摆弄他那些药材。 然后不一会儿,他面无表情的从屋里出来, 手上还捏着一个信封。 林宛宁以为, 那是上回被他收起来的“情书”。 “你的信,刚才忘记给你了。” 林宛宁接过一看,这次信封上的字迹,和上次明显有些不同。 她狐疑的打开一看, 这行云流水般的字体风格, 的确和顾家齐那种规规方正的大学生体大不相同。 “宛宁姐姐, ” 林宛宁看到这四个字,忍不住蹙了蹙眉。 她等不及看完全信内容,便将目光放到了最后落款处,原来,是周春月寄过来的。 她这个远亲表妹, 在信里先是表达了一番思念, 又问她和秦啸准备什么时候回门, 直到最后,才拐弯抹角的告诉她, 林家的老太太,她的祖母,周翠金从沪城回来了。 周春月说,全家现在住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但是奶奶身体不太好,很是思念她这个长孙女。 林宛宁心里纳闷,耐着性子往下看到最后两段: “姐姐,听说你们那边山上物产丰富,姐夫又特别擅长采山,如果不是工作繁忙,真的很想去见识一番呢。姑姑身体不好,听说东州山货最能补气养人了。” “现在家中一切都好,猜想你和姐夫也一定挂念家里,所有特地为你回来准备好了房间,盼归。” 林宛宁冷笑着合上了信。 这哪里是盼她,这分明是盼着他们这边的山货! 不过,她也不会拒绝这信上的提议。 就算林家不来信,她也会算着日子回去的。 不为别的,就为了那半车嫁妆。 林宛宁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那精心挑选却无可奈何只能撇下的半车宝贝。 但是还好,她认识那个司机。 不是外人,正是周春月的亲舅舅王大雷。 也算是和他们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这人是托了林厚德的关系,被安排在了北城工作,就在林厚德所处单位的下属汽运公司里开车。 林宛宁记得清楚,自己的嫁妆里,且不算那些吃的,剩下的还有上好的绸缎被子二十条,有进口的鳄鱼牌衣服包包,还有大红木柜子两个,收音机一台,蜀锦布料六匹,派克钢笔两只,天琴手表一对,这两个贵重的她本想带回家的,奈何当时被压在了柜子下面,两个人拿不动,又着急走,这才给落下了…… 当初嫁来东州的时候,她的嫁妆单子,是她自己清点完后,亲自一笔一笔写在纸上记下来的。 那张清单,至今还躺在她为数不多的嫁妆堆里。 她早晚都要把这桩心事给了结了。 是她的,她全部都要拿回来。 林宛宁拿着信,呆坐在院子里,脑子里已经想起来了为数不多的,和这个奶奶相处的片段。 周翠金姐弟四个,她是长女,而她的侄女周春月父亲周耀庭,是周家唯一的也是最小的儿子。 作为幺儿,自然最是受宠,周翠金这个伏弟魔,不仅从小帮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带大女儿,更是把周春月这个侄女看的比自己的孙女都宝贵。 林宛宁五岁之前跟着爷爷生活,后来爷爷在沪城去世,她没了疼爱自己的人,只能搬来北城。 林宛宁为数不多的和奶奶相处的日子,就是五岁后在北城的生活。 那时候,林雅和林志年纪小,由妈妈带着,自己和周春月则是跟着奶奶,奶奶经常教导她,好姑娘不能争抢,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学会分享,不管是好吃的还是好玩的,都要让着妹妹,才是好孩子。 林宛宁傻傻的信以为真。 当年,周翠金和爷爷林仲常年两地分居,夫妻感情在林宛宁看来,是有些微妙的。 奶奶和爷爷不同,她从不疼爱自己,但是为了显得一视同仁,又总是会在外面说自己是她最疼爱的孙女。 小时候的林宛宁傻乎乎的,周翠金说什么她都会听,就算这个老太婆打她,她也会傻傻的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 再后来,周翠金为了爷爷在沪城的人脉和房子,又从北城搬到了沪城。 至此,祖孙俩便很少再见面。 林宛宁想着原身的童年记忆,手上不知不觉的就加重了力道,那张柔软的信纸,在她手里很快被蹂躏的不像样子。 这时,秦啸端了一盘洗的青翠欲滴的青菜叶子,还有一盘用油炒过的鸡蛋酱,和一盘切成片的卤猪蹄,在林宛宁身边坐了下来。 浓郁的酱香气传进鼻腔,她忍不住有样学样,拿着青菜蘸着鸡蛋酱,加上卤猪蹄,然后卷进煎饼里,咸香脆甜的蔬菜,搭配着麦香十足的煎饼,还有滋味十足的卤猪蹄,来东州多日,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道传统吃法。 “你家里有事?” 秦啸看出来林宛宁郁郁寡欢的,他不怎么会哄人,便把那盘肉里最好吃的带有肉皮和筋的那块猪蹄,全都卷进了林宛宁的饼里。 林宛宁点了点头。 “过几天我们回去一趟吧,就算是回门了。” “好。” 秦啸想也没想的点了头。 * 一连着几日,林宛宁都没再有心思,去关注镇上的事,确切的说,是镇上爆发的这场疟疾。空下来的日子里,只是抽空在自家老院子里拔拔草,浇浇水,顺便逗逗灰灰。 而秦啸,有了上次突然被禁止上山的明文规定,就算现在对他放开了,他整个人也整日绷着一口气,担心哪天再被人断了活路,所以从早到晚的采山。 他每天都战果满满,不管是野菜还是草药,抑或是其他什么值钱的山货,都快要把自家的西屋堆的放不下了。 这一波疟疾,秦啸靠着自己的本事宰客,赚到了不少,对此,林宛宁劝他收敛些,她感觉毕竟是特殊时期,趁着这时候发财,多少有些不厚道。 “你也赚的不少了,少坑点人吧。” “嗯?” 闻言,秦啸蹙眉不满道:“老子只是让钱主动从他的口袋流向老子的钱包,怎么能算是坑呢?” 林宛宁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歪理? “明码标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秦啸看着自家媳妇,那双未经世事的眼眸格外纯净,他感叹了一声又道:“这世道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不义之财呆在老子手里,总好过让他们那些人拿着。” 秦啸吊儿郎当的嚼着块板蓝根,十分大言不惭的瞥了眼目瞪口呆的林宛宁,冷哼一声后转过头去,似乎懒得再解释。 “可、” 林宛宁一时竟无言辩驳,默默的滚去了房间里收拾回门用的东西。 而在她收拾好了一切,准备着第二天就和秦啸踏上进城的那辆车,家里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是她并不熟悉的那位女知青,叶青同志。 她跑的满头大汗,但是脸色比当初刚得了疟疾时已经好转了很多。 叶青本来准备要好好谢谢秦家的药,可自从那晚顾家齐喝完药后狂泻不止被拉去城里后,知青宿舍院里一下子就乱了,她忙着安抚新知青的情绪,还有帮着曹婧照顾顾家齐,还有几位病情不太稳定的老知青也时不时的需要她帮忙。 那几位新来的男知青就剩了四位,贺徵,宋书亭,莫晋阳,苏志勇。 而顾家齐因为病重被送往县城后,当即有男知青莫晋阳和苏志勇表示,他们的身体也不堪一击了,急需要静养,特此和公社申请,要回城。 这几个人本来就是有工作的,估计来当知青也就是凑凑热闹。 大家伙也都知道他们背景不一般,所以也不奇怪,而韩书记,当场就批准了他们的休假告病函。 现在六个新知青,只剩下了三位,宋书亭,贺徵,还有顾家齐。 而今天,她更是得知了一个重要消息,远在县城的顾家齐,指控秦啸卖的药有问题。 “顾家齐说,是喝了贺徵从你家买来的药后,才加剧了腹泻症状。” “这事还是贺徵告诉我的,他说他一个男的不方便过来,就让我代为转达,据说顾家齐差点没命,醒过来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贺徵那天从你这里买的药。他还说,顾家齐准备告你们。” “我也不知道这事真假,总之你们多长个心眼,别等到时候手忙脚乱的不知道怎么办。” “行了,别送了,快回去吧。” 叶青急匆匆的说完就走了,也没有在秦家喝口茶,背影就很快的消匿在了长长的的乡间小路上。 留下的林宛宁和秦啸面面相觑。 “那盅加了大黄的药,你没倒?” “嗯。” 林宛宁低下了头,有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知道这样不好,我是为了、为了让顾家齐那个没安好心的人快点回北城。” 她以为会迎来秦啸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谁料他却并没有 秦啸面色轻快,冷冰冰的挑了挑眉,语气平静但坚定: “我虽然不是大夫,没有悬壶济世的责任,但也不能用手里的药干害人的事,这是祖训。” “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许这样害人。” 第39章 泥腿子进城了(一) 这是林宛宁和秦啸第一次回门, 虽然时间比风俗上晚了许久,但也是一个十分郑重的行程。 为了这趟进城,林宛宁特地上县城去买了两套衣服, 俗说说得好,言行压君子、衣冠镇小人。人靠衣服马靠鞍, 穿上好衣服,也能震一震林家还有铁西大院那些喜欢以貌取人的势力小人。 此时北方已是初春, 北城的天气比东州更加暖和。 因此, 林宛宁斥巨资, 为秦啸买了一套这年代最时兴也最贵重的毛料西装。而她自己,则是购置了一条红色的毛呢连衣裙, 一双羊皮小高跟, 搭配她家里那件黑色风衣正好。 都说时尚是个圈,林宛宁这一趟百货大楼逛下来更是深有感触。 衣服虽然没有多年后的款式那么多,但裁剪得体、料子上乘、款式端庄大气的好货也不少。 多年后那些爆款,其实在这些衣服中都能依稀找到踪影。 和她一堆衣服不一样, 秦啸的行头很少。 但是男人的衣服, 贵在精不在多, 而且秦啸肩宽腿长,天生的衣架子,鉴于最近他赚的也不少,林宛宁给他买起衣服来,也毫不手软。 她揣了四百块钱, 花了二百七给秦啸购入了皮鞋和西装, 都是不容易过时的经典款。 拎着满满两袋子战利品, 林宛宁心满意足的回了家。 这一次,她花的钱, 比上一次进百货大楼更多。 而且从县城一回到镇上自己家胡同口,就碰见了玉凤这个讨厌鬼。 林宛宁的好心情顿时被浇灭了一半,心里暗暗骂到,真是奇了怪了,每次买完东西回来,总是能够碰见这些爱嚼舌根子的是非精。 蔡玉凤也看见了买东西回来的她,少女脸上闪过一抹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世故。 和以往碰见林宛宁时的那种怨忿脸色不同,今天蔡玉凤看到林宛宁,原本总是趾高气扬的她,眼神闪躲,有些心虚。 林宛宁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的异常。 这时候,蔡玉凤很不自然的将怀中抱着的东西,放到了自己背后拿着。 “嫂子。” 林宛宁怔了一下。 稀客呀,这可是她来到松庐镇后,第一次听见这丫头叫她嫂子。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林宛宁盯着蔡玉凤那张讪笑的小脸,心内有些不安。 “你拿的什么?” “没什么。” 蔡玉凤后退了两步。 见她这副样子,林宛宁更加确认了这鬼鬼祟祟的丫头没干好事。 “你今天要是不拿出来让我看看,就别想走了。” 蔡玉凤一见林宛宁的态度这么强硬,只好唯唯诺诺的掏出了刚才藏在身后的东西。 是用纸包着的一副中药。 林宛宁怔住了,怎么那么像前几天她在家里和秦啸熬得疟疾方子呢? 蔡玉凤不满的嘟了嘟嘴:“又不是拿了你什么好东西,看吧看吧,看完了我走了。” “一点草药,你至于这么鬼鬼祟祟?” 林宛宁望着蔡玉凤,总感觉这个孩子今天怪别扭的。 “哪有。” “这几天来拿药的人都不多了,你这副是煎给谁喝的?” “你不用管。” 蔡玉凤说完,直接从林宛宁身边一溜烟的跑了。 “哎你这孩子!” 林宛宁提着大包小包的回到家,才从秦啸那里得知,蔡玉凤那药,是拿给某位知青喝的。 “哪位知青?” 林宛宁心里顿时升腾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眼睛都瞪大了一些。 他抡着铲子在锅里炒药,一边干活,一边淡定的说道:“老知青里没有她喜欢的,新来的知青现在就剩下了那么几个,你说还能有谁?” “宋书亭?还是顾家齐?” 林宛宁急急的追问道。 这时,秦啸放下了手中的铁铲,擦了擦被熏黑的额头,冷冷道:“还用说吗,自然是你那位青年才俊,留洋海归前未婚夫。” “不行!”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林宛宁顿时感觉眼前一黑。 太不让人省心了! 她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让顾家齐这厮在这里吃了亏,遭了罪,眼看着逼走他有指望了,万万没想到,自己人里出了老六。 眼瞧着林宛宁一副如遭雷劈的样子,秦啸怔了一下,然后不以为意的解释道: “小姑娘嘛,很正常的,等人家一走,她眼瞧着婚事没指望,栽了跟头,就会收心了。” 可是林宛宁知道,那个姓顾的有多阴险,有多不要脸,当初曾经勾结了林宛宁的原身,害的秦啸几乎是家破人亡。 她怎么能不担心呢? 但是,林宛宁又不能将真实的原因告诉秦啸,只能硬着头皮胡编乱造:“我听说,那个顾家齐不仅人品不好,而且还有病,你可千万要提醒玉凤这个孩子,离他远些。” 秦啸放下手中的过滤网,脸上闪过一抹诧异:“什么病?” 林宛宁思索了一下:“那方面的病,所以、你懂得,” “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啸的问题振聋发聩,林宛宁脸一红,随口胡诌道:“他从小就乱,大院的人都知道,我听说过。” 秦啸淡淡一笑:“哦。” —— 第二天,林宛宁准备好了所有出门要用的东西,又把灰灰送到了大哥家里寄养几天。临行之前,还专门去老宅转了转,院子里种了各式各样的中药,有的都已经开始发芽了。 要不是为了那半车嫁妆,林宛宁是真的不舍得,也不放心这个时候出远门。 可她担心,再晚一点,自己那么多好东西,怕是就更难拿回来了。 “东西带齐了?” “嗯。” 秦啸低着头,整理林宛宁前几天叮嘱他要带的山货。 林宛宁之前忙着收拾衣服,并没有检查秦啸都带了些什么,直到这会才发现,这家伙带了那么多贵重的好东西! “这朵灵芝你都不舍得卖,怎么装进去了?” 林宛宁指着那朵硕大饱满的紫灵芝惊呼道。 “还有这几株人参,你不是说这是得长好多年才能化成这种形状的吗?” 林宛宁惊呆了,这几株人参,比她初来这个家里时,在西屋见到的那些还要大,平时连她都没见过! 这一定是他压箱底的宝贝了,林宛宁看的额头都紧张出了汗。 “这些山蛙油你怎么还有?” 林宛宁记得,这是前几天,他熬夜摘取晾干多日才收获的这么点山蛙油,这东西有市有价,而且价值不菲,在药材市场上,这种纯野生山蛙油,多少人抢着买! 林宛宁一想到周翠金那种挑剔难搞的老太太,在这个年代里几乎要天天燕窝的老贵妇,这东西送过去,早晚要进了她的嘴。 “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都没见过?” 林宛宁拎起来了一串被绳子串起来的干药材,只见这东西通体乌黑,凑近一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林宛宁瞪大了眼,望着站在吊儿郎当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的秦啸,她感觉自己脑袋都大了。 “我的天,这么大的猴头菇,还有树蜜,算了,这俩先留着吧。” 因为她发现,相比上面那些东西,这两样已经是最不起眼的了。 林宛宁蹙着眉,一想到这些费劲采来的好东西,要被送到周翠金那里,心里就忍不住的一阵抽抽。 简直是暴殄天物! 她低着头,在包裹里埋头好一通找,最后把那些她认为林家人配不上的好东西全都挑了出来。 “你这是干什么?” 秦啸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们是你的家人,送这么点山货算什么?” “难不成抱几颗大白菜背几袋子大米去回门吗?” “不懂事。” 林宛宁被他的话突然打断了思绪,这才想起来,其实这时候的秦啸是完全不知道她真实的童年经历的。 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被父母骄纵着养大的大小姐。 他在用自己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用这种最简单朴素的方式,向她的父母表达敬重。 这男人虽然脸冷,嘴巴有时也毒,可他从来没有亏待过她。 林宛宁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她看着秦啸那双黝黑明亮的双眸,一时无言以对。 但现在她不能对秦啸掏心掏肺,很多事情,只能埋在心里。 林宛宁不想辜负了他的好意,也不想随随便便便宜了林家人,便一样东西留下了一半,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很痛心。 可这样,他们的包裹就真的空出了一部分空间。 秦啸望着那个瘪瘪的包,有些不满的叹了口气。 这时,他刚才的话提醒了林宛宁。 只见林宛宁转头去了院子里,从自家的地窖中,将自己前几天从刘婶家换来的萝卜,还有一些大米,以及自己以前在集上买来的东州特产玉米面条,一股脑塞了进去。 秦啸气的无可奈何,但是林宛宁丝毫不在意。 她这趟回去,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赔本。 林家那帮人,心比天高,就算她把山给他们搬过去,他们也会觉得是理所应当,与其拿着自己辛辛苦苦采来的宝贝去讨好一群并不在乎自己的人,那还不如不去。 她这次回家,可不是为了让林家人舒舒服服收礼物的。 第40章 泥腿子进城了(二) 东阳火车站。 这是秦啸第二次踏上发往北城的车。 距离他上一次去北城, 左不过五个月的时间。 可于他而言,上次去北城却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伴随着一声呜咽的鸣笛声,火车缓缓发动, 林宛宁和秦啸放好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她望着秦啸那张冷清没没什么表情, 还一直望着窗外的脸,突然想到了他家那位传说中的大院亲戚。 “哎, 问你个事儿, 你家跟那位姓秦的领导, 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好像把这个事儿给忘了,虽然一直以来, 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上了发往北城的火车, 不知怎地又突然想了起来。 秦啸闻言,嘴边扯起了一抹不耐又疏离的笑,冷冷道:“那个姓秦的,是我父亲的堂兄。” 林宛宁惊愕道:“那这, 你应该管他叫堂伯?” “嗯。” 这么近的关系? 林宛宁忽然想到, 当初她在地下室受伤, 被秦啸给背上去,后来听家里人说,那个小伙只是秦首长家的一个远方亲戚,进城一趟给家里帮忙搬家,被安排在了地下室住两天。 那个地下室, 根本不是能住人的地方, 不同于多年后的居民小区一楼储藏室, 现在的地下室,那是真的纯纯位于地下, 遮天蔽日,不见阳光,阴冷没有暖气,就算是干燥的冬天,也潮湿的要命。 秦家好歹也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怎么能让客人,还是堂侄这种亲戚,住在地下室? 这可不是待客的道理呀? 林宛宁越想越觉得古怪。 秦啸面色冷淡,似乎对这位位高权重的同族亲戚不怎么感兴趣。 林宛宁来东州这么长时间,也从未听他主动提起过这位大佬。 这会儿她主动问起来,这家伙也是一副不怎么耐烦的样子。 林宛宁心猜,或许是他身份低微,在堂伯那里受过冷眼,所以他心有芥蒂不喜欢这家人?可他也不像那么小气的人,而且,这桩婚事,也是在秦家的促使下才成的。从这个角度而言,这个秦家对他似乎也还可以了。 林宛宁胡思乱想着,她其实很少从秦啸的脸上,看到那种不屑又不耐烦的脸色,所以也不好意思多问。 这会儿,秦啸坐在她的对面,单手支撑在车窗边,越是漫不经心,越显得有一种随性自然的帅气。他生的五官深邃,个子又高,在这乌央乌央的火车人堆里,和林宛宁坐一块,连路过的乘客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而林宛宁低着头,只顾着认真的翻读着上车前买的报纸。 这时,有位大姐拎着笨重的行李,从隔壁车厢一点点的挪动到了他们这节车厢。 大姐环视一圈儿,谁也不找,隔着两位壮汉,上前拍了拍秦啸的肩膀:“小伙子,帮帮忙,把行李给放上去,姐姐请你喝茶。” 秦啸冷冷的掀开眼皮,打量了一眼这位浓妆艳抹的大姐,冷不丁的开口怼了回去:“你长得比老子还壮实,自己不会放吗?” “你这小伙子,看着挺体面的,咋张嘴这么臭呢?老娘真是瞎了眼、” 大姐顿时气的面红耳赤,骂骂咧咧的一把将行李砸到了秦啸头顶的行李架上。 秦啸也不搭理她,翘着腿冷漠的欣赏着窗外的风景,他识不了太多字,林宛宁买来的报纸他也没什么耐心研究,在这嘈杂逼仄的座位里,除了坐着欣赏风景,什么也干不了。 林宛宁看着一脸不耐烦又浑身戾气的男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她心里暗想,这么好看的皮囊,要是有文化就好了。这趟进城回去,她一定要把这个漂亮暴躁的泥腿子给脱胎换骨了,让所有大院的人,都不敢再轻视他。 —— 从东阳到北城,这班直达的火车在十五个小时后,终于抵达了终点。 下午六点半,俩人结束十几个小时的硬座旅程,浑身像散了架,拎着大包小包,从车站出来的时候,北城的天被晚霞染红了一半,温暖的日光倾泻而下,洒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这里已经是真的开春了,不远处的路边白杨已经抽出了绿色的枝丫,火车站外的绿化带一片绿油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几乎没有人穿大棉袄。 林宛宁开心又激动,下车后深深的吸了一口大都市的空气,望着这一片欣欣向荣的大都市,她感觉自己的心胸都一下子开阔了不少。 七八十年代的北城,虽然没有多年后那么现代化,但是比起来东州乡下,还是繁华多了。 放眼望去,这个时候的北城市民穿着还是很简单的,衣服多以蓝色和绿色为主,但不像东州乡下人,大多都灰扑扑的。 而且在车站这边,小汽车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才出车站,就看到一辆接一辆的桑塔纳穿梭而过,就连宝马奔驰,也不罕见。偶尔还有戴墨镜的年轻小伙子骑着轰隆隆的摩托炸街,别提有神气了。 尽管这城里人大多数也是以自行车和公交车为主要的交通工具,但这毕竟是一线大城市,小汽车的普及率比整个东州都要高。 林宛宁也发现,秦啸似乎对车挺感兴趣。 他有些不羁的倚在公交站牌的栏杆上,目送着一辆又一辆的小汽车从他身边穿梭而过,公交车迟迟不来,倒是给了他时间欣赏这些奔驰着的奢侈品。 “你喜欢吗?” 林宛宁明知故问的试探了一下。 “嗯?” 他看了一眼林宛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汽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夹杂着尾气味道的风迎面扑来,秦啸被拂了一脸。 他不耐烦的撩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吊儿郎当的抱着双臂,剑眉轻扬,语气很轻却坚定道:“等着,老子将来一定也给你整一辆。” “快看,公交车来了。” 林宛宁指了指远处驶来的11路公交,开心道。 俩人拎得的东西多,好不容易才挤上了车。 这个点儿正是下班点,公交车上挤得满满登登的,秦啸穿着一身严肃板正的黑色西装,在火车上呆的久了,额前的发丝有几根不听话的乱到了一边,这身利落的西服配上这发型,愣是被他穿出了几分很时尚的杂志封面潮人味道。 他个子高,站在林宛宁身边正好能够护着她不被挤到。 林宛宁望着他那张俊朗英气的脸,在公交车上的人堆里真是格外打眼。 她感觉,外人应该真的想不到,这么体面、意气风发的小伙,其实是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 —— 铁西大院位于沧海区,距离车站不远。俩人出发之前,专门和家里打了个电话。 到大院门口的时候,时间和她告诉家里的大概到家时间差不多。 林宛宁本以为林家人至少会出来一个人接应,结果门口除了站岗的保安大爷,谁也没来。 这时候已经七点多了,正是万家灯火亮起的时候。 亲女儿千里迢迢回家,换做是旁的父母,恨不得追到车站去接应。 她眼中闪过了一丝落寞,可转念一想,突然又觉得没什么。 本就没什么亲情羁绊,她又何须为了这么点细节伤感? 秦啸似乎看出了林宛宁脸上的失落,轻轻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单手拎起来地上的大包小包,低声道:“好了,走吧,我陪你。” 林宛宁也早就想到会是这样,当初林厚德亲口说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教导她要珍惜在家的时光,要懂事听父母的话,毕竟将来出嫁了就成了别人家的人。 想开了,一瞬间也就释然了。 这时候,门口的大爷认出了她。 “宛宁丫头?” 老爷子姓任,是大院以前的职工,退休后因为太清闲,便主动来门岗上混了个编外岗位打发时间。任大爷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如今儿女也是局里的工作人员,因此对这一片的人和事都格外熟悉。 见到林宛宁,老任头显然十分激动。 “丫头,回来咋也不说一声呢,你爸妈知道吗?吃饭了吗?” 老任是看着她长大又看着她出嫁的,这院里多少孩子,谁也没有林宛宁给他的印象深刻。 林宛宁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略显心酸的问题,而是大大方方的拉着秦啸和他打了个招呼:“任叔好,这是我对象,好长时间没见您了,身体还好吧?” 当年林宛宁刚从沪城回来的时候,还是个年仅五六岁的小姑娘,但当时见过她的人都说,这丫头长大了不得了。那张小脸那个时候,就引得院里多少个半大小子喜欢的不得了,他第一眼见到这孩子,脑子里就七个字:天生的美人胚子。 老任和大院里的人想法一样,这孩子将来一定能高嫁,爷爷高干,爹娘都是铁饭碗双职工,就凭这个出身和这张惊为天人的小脸,哪怕是随便找一个,那至少也得是个才貌双全的青年才俊,和林家门当户对的才行。 可惜他去年回老家住了几个月,回来就听说,这丫头嫁了个东州乡下的小伙。 老任头当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可这会儿他看着秦啸,又觉得,这、这是泥腿子? 老任头又惊又喜,望着眼前高大俊朗、体面贵气的男人,一时间都怔住了。 “任叔好。” 老任听见他跟自己打招呼,乐的眉开眼笑,这才发现,这小伙子人长得精神,说话声音也好听。 往那一站,气场强过多少职工子弟,也怪不得,这林丫头能答应嫁过去。 老任深深地松了口气,抓起秦啸的手,才发现这双手粗硬的可以。 老头蹙了蹙眉,目光隔着老花镜,落在这双宽厚却粗粝的大手上,发现这孩子手背青筋明显,指间硬茧突出,手心还有几个大大小小的伤痕,和这大院里娇生惯养的家伙们是不大一样。 他摘下老花镜,温声道:“小伙子念过书没有?” 林宛宁低着头,差点笑出了声,这问题,这不一下子问到某人的七寸上了吗? 这大院里的子弟,有出国留学的,有上了工农兵大学的,再不济的,也有个中专,甚至技校读一读。 他是上过学,上过几年小学,可怎么好意思直接告诉人家呢? 秦啸索性也不装,大大方方道:“没有。” 老任顿时语重心长道:“那可不行啊,你要多学习文化知识才行,你老丈人可是高材生,你丈母娘也是高材生,还有你的小姨子小舅子都正在上大学,你媳妇琴棋书画样样都行,算下来,他们全家,可就你一个泥腿子哇~~” 第41章 这一餐,是林宛宁有生以来吃的最压抑的一顿饭。 chapter 泥腿子进城了(三) 林宛宁想笑, 但是又不敢出声,只能低头憋着。 这要是在松庐镇,有人敢这么当面喊他, 泥腿子一定会当场翻脸并且骂娘以示尊重。 可惜这是在北城,而且抓着他手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大爷, 他只能忍着。 林宛宁很想看看秦啸吃瘪的表情,又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来, 只好先转过头, 深深的吸一口气, 然而这一转身不要紧,她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是周春月。 她下班了, 正骑着车子朝他们这边过来, 车把上,还挂了一只皮包。 没记错的话,这位表妹当初顶替她上的学校是师专,现在的周春月, 应该是一名人民教师。 这年代, 带有编织的教师工作, 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即的铁饭碗,而周春月,当初在乡下连小学都没有念完,来投奔自己姑奶奶后,这些年不仅包吃包住, 还将林家的亲孙女压的全无地位。 林宛宁有的她全都要有, 林宛宁没有的, 周翠金也会给她置办,就因为她是周家的孙女, 是周翠金宝贝弟弟的亲孙女。 周翠金自己重男轻女,却只轻慢自己的亲孙女,对弟弟的孙女,那可真是无微不至呢。 不仅如此,还让周春月从一名工厂女工,顶替林宛宁上了大学,摇身一变成了正经的大专生,毕业后直接分配,进了北城沧海区的重点学校教书育人。 林宛宁脸上的笑容渐渐冷了起来。 这时候,周春月也看到了她。 “姐姐!” 她骑着自行车,激动的朝着林宛宁挥了挥手。 “早就听表舅说你今天要回来,昨天晚上我就把房间给你收拾好了!” 谢谢你哦,替我收拾我家。 林宛宁心里飘过一万头草泥马,脸上还得装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来。 她笑盈盈的抓着周春月的手,和她介绍了一下秦啸。 “这是你姐夫。” 周春月和老任头的反应差不多,甚至,比老任的反应更明显些。 林宛宁清楚的注意到,自己这个表妹,望着秦啸,直接愣住了好几秒。 “姐夫好。” “你好。” 秦啸冷冰冰的,居高临下的看了眼周春月,便懒得再给她一个眼风。 周春月明显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喉间甚至滚动了一圈,却又硬生生的将话憋了回去。 她根本没想到,林宛宁嫁给的这个东州乡下人,竟然这么的……拿得出手? 人高大英俊,穿的也体面,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她曾经在农村长大,知道那些个农村男人都是什么样子,不修边幅不说,绝大多数因为吃的不好营养不良,身高不高,要么瘦的跟个小鸡子一样,要么长相都带着一股子土味。 总之,她在农村,从来没见过像这个大姐夫一样的男人。 还有自己这个表姐,从小娇生惯养的,她原以为她到了东州那种苦寒的穷地方,一定会变成村姑模样,可是现在看来,林为宛宁怎么、好像更水灵更漂亮了? 不过再美也没用了,还不是嫁给了个乡下泥腿子。 周春月在心里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越这样,她的血压就越高。 并且她发现,这个姓秦的,面对她一个重点学校的老师,竟丝毫的不给她面子。多少大院的男青年,见了她都会很热情的寒暄,可这个乡下男人和她打了个招呼就不搭理她了。 这个农村人,傲慢的可以。 但是周春月转念一想,自己长得这么漂亮,又是端着铁饭碗的知识分子,或许这个大姐夫是心中自卑,都不好意思和她搭话吧? 想到这里,周春月也不和他一般见识了,她继续拉着林宛宁,热情道:“姑奶奶正好在家呢,姐姐,我们赶紧回去吧,这么长时间没见,她肯定很想你。” 林宛宁微微一笑:“好。” 自己也有笔账,要好好的和她家亲戚算算呢。 —— 不过,这次能顺利的找到家门也多亏了周春月。 林宛宁才知道,因为原来那套房子太小,林厚德向单位申请了一套大房子,然后自己装修,加了隔断,直接在家里搞出了五个房间,这样她和秦啸过来也能有地方住。 这是秦啸第二次来林家,上次他把昏迷的林宛宁扛过来。这一次,他已成了她的枕边人,可这次来,林家人却像不认识他了一样。 林厚德在门口亲自给他们开的门,结果在见到这俩人的那一刻,整个人又惊又喜,连林宛宁叫了一声爸,都愣了好几秒才应。 兰银也是,她甚至差点儿没认出来林宛宁和秦啸。 “哎呀我的儿,胖了呀,闺女,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妈妈可想死你了我的乖乖。” 兰银是个热情的性子,反应过来后一把将林宛宁搂在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大声叫嚷着让家里另外俩小的出来见姐姐姐夫。 这边林厚德则是拉着秦啸在沙发上坐下来,像欣赏一个宝贝一样,两眼发光。 “姐姐!” 林宛宁还没和兰银寒暄几句话,就听见一道少女的清脆声音,这时,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穿着白色毛衣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子,林宛宁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她的妹妹,林雅。 林雅虽然长得高,但是脸上还有稚气未脱,见到林宛宁第一眼,还像个古灵精怪的孩子一样,在她身边蹭来蹭去。 林雅和她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和鼻子,林宛宁一见到这个妹妹,就再也不怀疑自己是否林厚德夫妻俩亲生了。 除非是亲姐妹,不然不可能长得这么像。 而林志就不同了,林宛宁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个被纵坏了的孩子。 见到大姐和大姐夫,不但不打招呼,反而嫌弃母亲打扰了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摔门反锁。 兰银不敢教训儿子,只能不好意思的讪讪一笑。 “这孩子最近学业不好,你们别理他。” 这时候的林志身高已经将近一米八,但是整个人松松垮垮,气质颓废,刚才从屋里出来走的那几步,一点青葱少年气都没有。仔细一问,林宛宁才得知,原来这孩子补考功课不过,眼看着就要重修了。 这俩孩子,和她这个小时候养在外面的不同,打小跟在父母身边,现在也不知道被林厚德用什么门路,小小年纪都上了北城大学。 林宛宁不想去计较这些前尘往事,这会儿,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她感觉好像突然少了点什么,直到这时候,周春月搀扶着老太太,从最里面那间向阳的卧室走了出来。 “妈,你起来了,那就一起吃饭吧!” 兰银见状,连忙上前跟着搀扶。 这是林宛宁第一次见周翠金。 哪怕是她的原身,也已经有多年没见过林家这位老太太了。 现在的周翠金,也完全不是林宛宁原身记忆中那精神矍铄的模样。 她头发已经花白,脸部浮肿,但眉眼间的凶气还在,即使走路已经颤颤巍巍,跟家里人说话的气场依旧很足,尤其是见到林宛宁后,老太太驻足停留了一下,威严的气势,让林宛宁莫名想起来了容嬷嬷。 她总感觉,周翠金和她对视的下一秒,就要拿针过来扎她了。 “回来啦?” “奶奶好。” 林宛宁很礼貌的和她保持着距离,然后打了个招呼。 “这个就是小秦吧?” “奶奶。” 这时候,秦啸也站起了身。 林宛宁紧张的手心里都出了汗,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老太太,有一种说不出的惧怕。 她自己上辈子没有亲人这个概念,对这个老太太仅有的印象,是原身林宛宁的回忆,她只知道这人是个极度伏弟魔,并且脾气相当不好,在她小时候,曾经无数次差点儿弄死她。 而且,她那个梦里,似乎完全没有这号人,林宛宁不知道周翠金将来会怎样,对她所有的认知,仅仅在于原身那个悲惨的童年。 秦啸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起身几步走到了她身边。 老太太板着脸,走到了饭桌前,冷冷的说道:“开饭吧。” 这一餐,是林宛宁有生以来吃的最压抑的一顿饭。 第42章 那种滋味,感觉就像丢了一个亿。 兰银包了荠菜猪肉馅的饺子,这个季节,正是荠菜最鲜嫩的时候。 而且对于北方而言, 逢年过节或家里来客,吃饺子那是最大的尊重。 除了水饺, 兰银当然也做了几道拿手的小菜,大家刚坐下来, 气氛还是其乐融融的。 兰银一边给林宛宁夹水饺, 一边介绍着这荠菜是她专门去郊区山上采来的, 鲜灵极了。 “你多吃些,尝尝妈妈手艺有没有进步。小秦, 你也吃。” 一大家子人正热热闹闹, 这时,周春月突然插嘴,笑嘻嘻的说:“表姑,这荠菜对我们来说是好东西, 可是人家东州山上可不缺野菜, 说不定, 表姐都吃腻了吧?”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 桌上顿时陷入了一秒尴尬的寂静中,这时候,周翠金缓缓的放下了筷子。 林宛宁抬眸,刚想收拾周春月这张贱嘴, 谁料猝不及防的和老太太对视一眼, 刚要说话, 就被她打断了。 “行了,今晚先在家吃一顿, 嫌野菜不好,那明天我们一家人去吃西餐吧。小秦,你觉得怎么样?” 林宛宁怔了,谁说野草不好了? “都行。” 秦啸的回答不冷不热,他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 这男人坐的端端正正,不卑不亢,全程冷静自如,不像那些初次登门的新女婿那么紧张,却也不多话。自始至终,表现的都不像是一个泥腿子。 倒像是,一个比其他人高出许多level却又彬彬有礼的……上位者。 林宛宁一时紧张到词穷,只能想起来这样的形容。 可下一秒,她就立刻意识到,这老太婆是和周春月一条战线上的。 北城那么大,各个地方的什么菜系没有,偏偏要去吃西餐? 这家里人,谁不知道她的丈夫是个从小在乡下长大的泥腿子? 让一个连见都没见过西餐厅的人去吃牛排喝红酒,这不是摆明了,想看他出糗吗? 林宛宁偷偷的瞥了一眼秦啸,心里已经忍不住为他捏了一把汗。 见他没什么反应,心里又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家子人里,除了两个小的,其他的人也都听出了老太太这是故意想给秦啸一个下马威。 带一个乡下人去吃西餐,这不是逼人露怯吗? 北城的西餐厅一共就那么几家,一家人随便进去吃吃,也得花掉大半个月的生活费,老太太在沪城洋气惯了,不可能没进过西餐厅不知道价格。 上次她自己过生日,还是选的老牌国营饭店呢。 这时候,林雅不乐意了,噘嘴道:“西餐有什么好吃的,我想吃涮羊肉、吃烤鸭、吃粤菜也行,不比啃那些个牛排还有炸土豆子香吗?” “闭嘴,明天是请你姐夫吃饭,你不乐意吃可以不去。还有,吃饭就吃饭,食不言寝不语,我们家的规矩你都忘了吗?再不懂事,就罚你不许吃饭。” 老太太一头花白银发,教训起小辈来,照样是威仪十足。 但林雅打小是被父母和姥姥姥爷惯大的,可不怎么吃她奶奶这一套。 见好好的吃饭氛围被这老太太打破了,小姑娘立刻回怼:“奶奶,要这么说的话,刚才是春月姐带头说话的,要罚得一起罚,厚此薄彼,这可不是好家风。” 林雅知道周翠金偏心表姐,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周翠金的脸快拉到了地上。 兰银连忙出来圆场,打岔女儿让她闭嘴,林雅想着姐姐姐夫刚来,不好在餐桌上吵太僵,只好忍着一肚子气闭上了嘴。 这一顿饭吃下来,所有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 林宛宁以为,刚到家就和周翠金这种奇葩老太卯上就够糟心了,没想到的是,还有更糟心的。 林家现在的这套房子,经过重新装修加隔断后,从四室一厅变成了五室两厅,平时林厚德和兰银夫妻俩一间次卧,林志也单独占了间次卧,还有一面积最大的次卧被隔成了两间,周春月和林雅一人一间。 剩下那间最大的主卧,给老太太住。 这下林宛宁和秦啸回了家,就只能让林雅和周春月先在林雅卧室里挤几天。 林宛宁和秦啸,就先住在周春月的房间里。 当兰银告诉她这个安排后,林宛宁起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当她吃完晚饭,推门进去后,望着眼前的景象,直接惊呆了。 那床上铺好的被子,怎么从花纹到颜色,和她的嫁妆被一模一样呢? 林宛宁第一反应是以为王大雷将嫁妆被交还给了家里,然后兰银等她回家,将这些被子重新还给她。 林宛宁又意外又惊喜。 她足足愣了好几秒,秦啸过来的时候,见她呆站在门口,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和他挤在一张小床上。 林宛宁将自己的行李放在地上,打开了衣橱,准备将衣服放进去。 结果,她的嫁妆之一,那两鳄鱼牌大衣赫然出现在了眼前,吊牌已经不见了,衣服皱皱的,明显被人穿过。 不仅如此,还有她以前各式各样的裙子也被周春月挂在了自己的衣柜里,以及好几条用她的嫁妆蜀锦布料做成的棉袄和旗袍。 柜子下面放着的,则正是她那两个红木柜子,上面压了几条的缎面被褥,内里的衬面上还有头发,边角处甚至有些发黄,很明显,已经不是新的了。 只有放在床上那两床,尚且看不出被人盖过。 这些被子加起来也就十条左右,还有一半不翼而飞。 林宛宁又环视了一圈屋子里的摆设,她挑选的那台风铃牌收音机正安安静静的呆在书桌上,只是不见那两只派克钢笔,还有那两块蛮贵的天琴手表,她估摸着这两个东西也不可能放在显眼的地方。 “怎么了?” 秦啸看着突然焦虑到转圈圈的林宛宁,轻笑道:“跟我睡一张床我又不会吃了你,不用这样吧?” 林宛宁闻言顿了一下,只见秦啸懒洋洋的半躺在床上,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家被偷了,嫁妆没了,泥腿子还乐呵呵的。 “你看看你,气鼓鼓的,像个大□□。” 秦啸在一旁轻飘飘的一句话,差点儿把林宛宁气出心梗来。呵,这就是直男吗? 欲哭无泪。 天呐,这是走的什么霉运? 林宛宁失魂落魄的在床头坐下来,那种滋味,感觉就像丢了一个亿。 虽然她也从来没有拥有过一个亿。 “到底怎么了?” 秦啸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才发现林宛宁气的眼圈都红了。 “这屋里有一半东西,都是我的嫁妆。” 秦啸怔了一下。 “你的?” “没错,当初来东州那天下了大雪,松岭上不去,我那一车嫁妆二把刀那辆小车带不了,好多东西都没拿,被王大雷开着车又拉了回去。这个王大雷当初答应的好好的,等第二天给我送过去,结果他说话不算话,把我的东西拉回了北城。” “你是说,王大雷把你的嫁妆,给了周春月?” 林宛宁点了点头:“这个姓王的,是周春月的亲舅舅,是我奶奶她侄子的小舅子。” 她冷冷的盘算了一下,这王大雷本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东西,估摸着这会儿,她那些东西,已经被他和周春月瓜分的差不多了。 林宛宁当即就想去找兰银和周春月把事情说个清楚,却被秦啸一把拽了过来。 “你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欺人太甚!” 林宛宁越想越生气,这个周春月,从小欺负原身到大,小到小时候的一个发夹,大到成年后上大专的机会,凡是林宛宁的东西,她都不肯放过一定要横插一脚才行。 就连嫁妆这种,这么私密、意义非凡的东西,她也不肯放过。 这要是放在她这副身体的原主身上,或许可以被林家人稀里糊涂一通忽悠就这么过去。可惜,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的林宛宁了。 “你要干什么?” 秦啸低声问她。 “不干什么,把该拿的拿回来。” “我们今天才过来,你不要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生气,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大不了回头我重新给你买一份。” “你不懂。” 秦啸以为这些嫁妆是阴差阳错的被周春月贪了小便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个表面和气的妹妹,在过去的时候曾经做过多少恶心她的事,这次敢抢她的嫁妆,下次呢? 林宛宁冷笑着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客厅一家人都在,见林宛宁收拾好房间又出来,林厚德连忙问道:“床铺弄好了?把小秦也叫出来,来尝尝你姥爷送来的水果。” 他对这个女婿实在是满意,一表人才,气质翩翩,人是冷了些,可也能够镇住场面啊,总比那些油嘴滑舌整天嘻嘻哈哈的这帮大院衙内强。还有秦家这么条大粗腿抱着,将来一定能够出人头地,这不,才结婚,人已经比当初初见时更加沉稳体面了,林厚德美滋滋的抿了一口热茶,好像已经忘了秦啸还是个泥腿子的事实,心里别提多舒畅了。 “宁宁,先委屈你们这么住下,家里实在是就这么大点地方。” 兰银见林宛宁脸色冷淡,还以为她是在嫌弃屋子太小。 “妈,不委屈,就是奇怪,我的嫁妆,怎么会出现在春月的房间里?还只剩下了这么点儿,另外一半去哪儿了?当初大雷表舅可是答应的好好的,第二天给我送到镇上呢。” 这番话一出,林家的客厅瞬间静了下来。 第43章 第一次,和他在一张床上靠的这么近 谁也没有想到, 林宛宁结个婚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 昔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这会子竟然都有胆量质问全家人了? 尤其是客厅中间的周春月, 被林宛宁这么一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以前用了这个表姐那么多东西,林宛宁从来都是很大方的就给了。 这次只是用了些她的嫁妆, 况且本来就是舅舅拉回来的东西, 她用些怎么了? 周春月委屈极了, 和周翠金对视一眼,只见她这位姑奶奶脸色阴沉的可怕, 她老人家一向是最疼自己的。 这下, 周春月的心里,一下子有了底气。 全家只有兰银,坐在林厚德身边,偷偷的拽了拽自家老公的衣袖, 用压的极低的声音道:“我就说别动她东西, 你非不听。” 兰银是全家最先发现这个孩子和以前不一样了, 从她答应出嫁那天起,她就觉得这个大女儿好像哪里不对。 林厚德拍了拍兰银的手,正欲解释,却见周春月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表姐,舅舅说那些东西是你自己不要了的, 拿回来以后正好赶上姑奶奶从沪城回来, 又要搬家, 铺的盖的都不够用,所以就先借用了你几床被子。” 林宛宁微微一笑:“既然是借用,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们不吭一声,把我东西送人了呢。” 林宛宁太了解这个表妹了,这些年,她打着借用的名义,从自己身边诓走了多少东西数不胜数。 嘴上说着借,其实次次都是有借无还,但以前的原身傻,又被父母规劝的十分胆小和柔弱,吃了亏还傻乎乎的帮人数钱。上次之所以在地下室摔伤,就是因为周春月一句话,她便自告奋勇去了那种阴暗湿滑的地方,才跌了一大跤。 被林宛宁这么一说,周春月的脸上挂不住了。 她脸色尴尬,嘴巴动了动还想说什么,却又被林宛宁堵了回去: “还有,我从来没有和大雷舅舅说过嫁妆不要了这话,当时因为雪大上不了山,我们约定好,我自己先进山,留下部分嫁妆在车上,他第二天再给我送过来,如果你们不信,可以让大雷舅舅和我当面对峙。” 说着,林宛宁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 是当初嫁妆的清单。 “上面打了对勾的,都是当初王大雷拉走的,下面这个名字,是他的亲笔签名。况且,当初他拉走嫁妆并且承诺给我送回来时,也不止我一个人在,还有旁的在场的人证。” 说完,林宛宁深深地松了口气,还好当初她留了个心眼,让王大雷在纸上签下了字。 不然就凭这家人空口白牙上下翻张颠倒黑白的本事,无凭无据的让王大雷拉走这么多东西,就真的说不清了。 这不,周春月已经都舔着脸说是她自己不要这些东西了…… 客厅里陷入了一阵尴尬的静谧,林厚德这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也看了出来,自己这个大闺女,如今是真的今非昔比了。 有了男人给她撑腰,如今是一点儿面子也不肯给周春月。 这丫头,平静有礼,不紧不慢,思路也清晰,每一句话都怼的周春月张不开嘴。 而秦啸这小子,全程悠哉的看着她对周春月发难,一点儿要拉住林宛宁的意思都没有。 林厚德不想得罪秦啸,也不能眼看着周春月下不来台。要怪也怪她太贪心,相中什么不好,非得相中他大姑娘的嫁妆,当初老太太刚从沪城回来,害的他不好意思拂了老太太的面子,这才允了她。 至于王大雷那个奸懒馋滑的货色,林厚德本来就不相信当初这家伙说的话。 “要是区区几床被子,我就不计较了,可是这毕竟是我的嫁妆,对我来说意义不同,要是真的追究起来,白纸黑字写着的单子,人证物证俱在。王大雷这样属于侵占他人财物,要是我真的计较起来,这么大数额的私人物品,如果起诉的话,我想法院不会不受理的,对了表妹,你这样算是参与分赃吧?你是学校老师,比我有文化,你猜猜这种情况,法院会怎么判决?” 其实林宛宁心里并没有底,但是她表现出来的镇定和底气,却让林家人彻底慌了神。 尤其是周春月,脸色发白,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转,这和被人当众污蔑做了小偷有什么区别? 她可是重点学校的老师啊! “宁宁,说什么呢?!” 林厚德夫妇真的坐不住了,眼看着老太太即将要发飙,林厚德觉得她要不是身体不适,估计早就把杯子甩到了自己脸上。 “爸爸,我只是打个比方。” “宁宁,都是一家人,行了,你看看有什么需要的,该带走带走,月月,你喜欢什么,叔叔再给你补上,行了行了,都累了一天了,别再因为这些小事墨迹了,该休息休息,明天咱们一家人去吃好吃的。” 林厚德到底是在官场混了多年练就出来的圆滑,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再不站出来平息这事儿,怕是就要闹得不好看了。 只有拿出自己口袋里真金白银,才能两边不得罪。 说完,林厚德看了一眼老太太,她这才收敛了一下脸上的怒气。 可林宛宁出乎林厚德的意料,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家里这位老祖宗,闻言微微一笑:“好,那表妹你跟我过来一下吧,我们对对东西,这次在家也住不了几天,早收拾完早休息。” 周春月不情不愿的跟在林宛宁后面进了卧室。 林宛宁眼看着周春月从自己的手腕上摘下来了那块天琴表,又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了一只派克笔,然后两手一摊:“没有了。” 林宛宁冷笑道:“ 表妹,你姐姐我是没文化,但不是不识数。” 见她不依不饶,周春月气的想要发火,但这事儿是自己理亏,她怕林宛宁来真的去告她,又只能咽下这口气赔着笑道: “姐姐,我真的没拿你多少东西,你看看这房间里,就这几床被子,还有其他几床都在姑奶奶的床上,还有些布料,我做了衣服,剩下的也都被姑奶奶拿去做了衬衫和薄被,说是要留着夏天盖,你那几件衣服都在这里,剩下的手表和钢笔,我就拿了俩,另外都被舅舅拿走了,你要要,去找他吧。” 林宛宁从她手上扒下来了那只天琴表,然后又让周春月将其他缺少的东西,以及少了多少,新的旧的,一一写了下来。 周春月被气的眼泪打转转,却又不得不写。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有借无还,再借免谈。表妹,你是个教书育人的,这么浅显的道理,不会不明白吧?” “当然明白。” 周春月气的咬牙切齿道。 “好了,你出去吧。” 林宛宁懒得和这种人继续纠缠,清点了一遍数后,她心里已经有了新的打算。 明天,她要让林厚德把这些缺了她的东西,还有用旧了的东西,按照原价折给她。 “弄完了?” 秦啸懒洋洋的倚在椅子里,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别人都说你温温柔柔,跟个小绵羊似的,我看未必。” 林宛宁闻言,嘻嘻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小牙,眼睛又明又亮,她望着秦啸:“怎么,你后悔了吗?” 秦啸白天累的狠,一路上给林宛宁又当丈夫又当苦力,好不容易这会儿歇下来,整个人都松懈了很多。 他看上去恹恹的,一张五官深邃立体的面庞在微黄的电灯光线下,显得格外英气。 这会儿已经夜里十点了,他半眯着眼在那张狭窄的小床上,越是不说话,林宛宁越是觉得上头。 她刚刚才收拾了周春月这个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的小人,心情好得很,全无困意。 这会儿和秦啸挤在一张床上,男人刚刚收拾完了包裹里的山货,身上带着淡淡的中草药的植物香气,林宛宁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躺下,这才发现,这床实在是窄的很,只能勉强睡下一个人,偏偏秦啸个子高大,他一个人就要占据大半张床的面积。 结婚这么长时间,林宛宁还是第一次,和他在一张床上靠的这么近。 这时候,秦啸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微微眯着眼,轻笑道:“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林宛宁:??? 她正琢磨秦啸这话里的意思,还没反应过来,这男人就伸手关上了灯。 啪嗒一声响, 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 可是秦啸却没有躺下睡觉。 林宛宁的心顿时悬了起来,这可是在她家里啊,才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 林宛宁虽然已经换上了睡衣,但是整个人现在毫无睡意,她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被子在身上裹了裹,像只鹌鹑一样,缩在床上的边缘一动不动。 屋里黑的很,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秦啸细微的呼吸声,还有阵阵的心跳声。 “其实,我也理解你的,毕竟这个年纪,但是我们现在都还年轻,还是要为以后打算,说不定以后,我是说,万一,万一你能有机会上大学呢,要是不小心有了孩子,到时候肯定很麻烦,再说了,我们第一次回门,在这里还是要克制一些……” 林宛宁感觉自己的脸上像着火了一样,甚至怀疑这屋子里的暖气片温度是不是太高了,又和她同床共枕,也难怪秦啸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会受不了。 她絮絮叨叨的,试图让秦啸冷静下来,可是她自己却心跳越来越快。 直到自己身边传来了一声打呼噜的声音,林宛宁浑身一个激灵,从被窝里钻出来半截身子,然后伸出来自己的手,在半躺着的秦啸面前晃了晃,见他毫无反应,又轻轻的挠了一下他的耳朵。 依旧是毫无反应。 只有又一声规律但不重的呼噜声,似乎在回应着她刚才那一通絮叨。 林宛宁:……打扰了。 第44章 “你今天真帅。” 这一夜, 林宛宁睡得超级沉。 等她睁开眼后,身边的男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林宛宁心头一凛,连忙慌慌张张的起来, 今天是全家一起出去聚餐的日子,西餐厅, 还是该死的西餐厅,还没出发, 林宛宁已经在心里开始骂骂咧咧了。 她精心的梳洗打扮了一番, 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排面。 在路上的时候, 林宛宁还试图见缝插针的教秦啸一些西餐礼仪,结果这个泥腿子全程只悠哉悠哉的欣赏大马路上呼啸而过的小汽车, 对她的话犹如耳旁风。 “我跟你讲, 右手刀左手叉,一人一盘,记住了吗?” “看那个长长的车怎么样,回头老子高低给你整一辆。” …… 林宛宁彻底放弃了, 反正丢人的又不是她。 很快, 他们乘坐的出租车就到了林厚德提前订好的西餐厅, 这家饭店位于沧海区最繁华的路段,门脸的装修以她往后几十年的眼光来看都不算过时。 而且进门的服务员礼仪也培训的相当到位,整家店法式装潢,大堂的香薰清幽淡雅,所有服务人员身着洋装打领结, 甚至还有专门会讲外语的小姐姐在一旁介绍菜品。 林宛宁微笑着回应服务员的指引, 挽着秦啸的手臂, 一起朝着包间走去。 她一路紧紧地抓着秦啸的手上了二楼,实木的楼梯踩上去发出的声响清脆动听, 不得不说,林厚德这次真的是下了血本。这家店店面不大,可是艺术氛围超级浓厚,整个楼梯间里,挂满了西方名画。 尤其是那副在最当眼处的莫奈的睡莲,她对西方油画研究不多,只觉得这幅色彩浓郁的画在这样的灯光下格外美丽,因此忍不住驻足多看了几眼。 她身旁的秦啸见她喜欢的紧,也蹙了蹙眉催促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回头赶集去扯两块花布给你做衣裳,让你天天看个够。” 身后的服务员没忍住笑,嗤的一声低下了头。 林宛宁气的掐了一把秦啸的手心,泥腿子吃痛,识趣的闭上了嘴。 但让她感到意外的是,餐桌上的秦啸表现的倒是很规矩,她给他讲的那些就餐礼仪,原以为秦啸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但这会儿开始吃饭,他倒也不慌不忙彬彬有礼。 虽然使用刀叉没有多熟练,但是也不至于失了礼仪,林宛宁一边在心里暗暗佩服秦啸的脑袋瓜,一边品尝这家店的牛排,反正是花林厚德的钱,不吃白不吃。 就在她刚刚切好了一块牛排还没放进嘴里时,秦啸突然出声:“这肉里面怎么还是红的?” 林宛宁心里一咯噔,糟了,忘了给他科普这些了。 完了完了这下肯定要出糗了,林宛宁心里一阵绝望,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只见秦啸蹙眉,那张俊朗英气的脸上写满了嫌弃,他抬起眸子,将目光投放到身旁林宛宁盘子里的肉时,发现她的和自己盘里的那块牛排颜色差不多。 秦啸立刻意识到了,这应该不是饭店的问题。 林宛宁用脚轻轻的踢了一下他,正想小声解释,这时候,家里的老祖宗周翠金缓缓的开了口:“小秦是第一次吃牛排吧。” 老太太十分优雅的将一块牛排缓缓放进了嘴里,微笑着介绍道:“牛排呢,有一分熟,三分熟,五分熟和七分熟,最差的是全熟,在国外接受度最高的就是三分熟,怕你吃不惯,我特意让厚德点了五分熟的牛排,口感差了些,汁水也少很多,但是适合第一次吃牛排的人。” 周翠金轻飘飘的一笑,十分精致的将用过的毛巾折好,然后端放在了一旁,举止之间,十分体面。 包间内的林家人纷纷附和,尤其是周春月:“我说今天怎么上来的牛排这么老,姑奶奶你真疼姐夫。牛排就是要吃三分熟的,全熟都是给乡下人吃的吧?” 周春月说完,略显嫌弃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盘子说:“五分熟的牛排确实都没有多少汁水了。” “想要汁水多,下次建议你去牧场,等太阳第一缕光线照到牛身上时直接追着牛啃。” 林宛宁看不下去她为虎作伥的得瑟劲头,冷冷道。 “噗!” 林雅笑出了声。 她是本来就讨厌西餐,更讨厌周春月明里暗里的挤兑人。 然后,她偷偷的给林宛宁竖了个大拇指。 “服务员,给我煎成全熟的。” “还有这盘也煎成全熟的。” 林宛宁话音刚落,就听见了秦啸吩咐服务员的声音,然后,在那人惊诧的目光下,又堂而皇之的伸手,将林宛宁的盘子也拿了过去。 林厚德本来不想让秦啸难看的,起初也不想带他来这里吃饭,就怕万一有什么尴尬的,但是拗不过老太太。 这会儿,他眼看着餐桌上的气氛陷入了诡异。 可秦啸似乎也没有多尴尬,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等着全熟的牛排,好像一点儿没有受到老太太的影响。 但是老太太,端起架子科普了一番,最后好像全都对牛弹琴自说自话了一样。 这会儿她气的大眼瞪小眼,和周春月唱了一出双簧,结果人家一点没听进去。 “服务员,再给我上两份三分熟的,既然人家不领情,那我们也没必要委屈自己。” 周翠金微笑着不肯示弱。 “我在沪城的时候……” 老太太讲起了自己在沪城时吃法餐的见闻,但凡不是个傻子,就都能听出来她话中的优越感。 林宛宁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泥腿子,他好像没什么反应,自顾自的品尝美食,而那头的周翠金,见状仿佛也越说越起劲了…… “其实这个牛排啊,只要肉的品质好,几分熟都好吃,来,妈,你点的意式奶油蘑菇汤来了,小秦,你也尝尝。” 林厚德亲自盛了一两碗,分别递了过去。 “咱们自己家吃饭,没那么多规矩,吃的开心就好。” 这时,秦啸让服务员重新加热的牛排也端了上来。 这也是林宛宁第一次吃全熟的牛排,她小心的叉了一块放进嘴里,是有点硬,但也还是很香很有嚼劲,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柴。 林宛宁看着那装x不成反被无视后气呼呼的祖孙俩,越吃越觉得好吃,一口气干光盘了那份他们都看不上的全熟牛排。 这顿饭吃下来,来北城后的不快一扫而光。 直到回家,林宛宁才隐隐明白了为何秦啸在来的时候那么淡定,不像她一直紧张兮兮生怕出糗。 “人不能活在别人的偏见里。” 他在路上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林宛宁当时只当他是自负,可现在看到周翠金的嘴脸后,才明白一个道理,没有吃过西餐不是他的错,这也从来不是短处,错的是拿着自己狭隘的标准去嘲笑别人的小人。 虽然只是一次小小的西餐,但她十分感动,秦啸的淡定自若和坚持自我教会了她太多。 “你今天真帅。” “嗯?” “我是觉得,你今天坚持不吃五分熟的牛排,真的很厉害,换做是我,可能会没有你那么豁达自信。” “你今天让我学会了很多东西。” 下午,林宛宁拉着秦啸逛街,俩人边逛边聊,说起来中午的家庭聚餐,林宛宁满满的崇拜。 谁料秦啸听完了却一脸坏笑,他摸了摸林宛宁的后脑勺,用力忍住才没有笑出声。 “你忘了我最擅长的是什么了?” 林宛宁怔了,“你擅长,采药?还是制药?这和今天的午餐有什么关系?” 秦啸拍了拍中午吃的十分满足的肚子,感慨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在山上总是能比别人发现更多有用的东西吗?” 林宛宁一头雾水。 “因为我鼻子灵,别人闻不出来的气味我可以闻出来。” 林宛宁停住了脚步。 她看着秦啸那双灵动幽深的眼睛,直觉告诉她,这男人有事瞒着她。 “今天那个牛排一端上来我就闻出来不对了,然后我就切开再闻,果然有问题,里面没干的血水腥味比家养的黄牛肉还重,按理说这么贵的牛肉是不应该有那种腥臭味的,我以为是你奶奶看我不顺眼故意整我,然后我看了看你的,还有其他人的,再加上她那么说,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秦啸不以为然道。 “所以,这才是你坚持要全熟的真正原因?” “你以为?” 秦啸剑眉轻挑,笑的格外灿烂。 “那你当时怎么不说?” “首先,我说出来其他人未必信,再者,老子又不是观音菩萨,为什么要说?” 林宛宁只感觉眼前一黑…… —— 林宛宁今天逛到天快黑了才回家,拎着从百货大楼扫来的货回到家时,林家的一家老小快要升天了。 “宁宁啊,你可回来了……” 兰银带着两个小的虚弱的瘫坐在沙发里,脸色惨白。 “妈你没事吧?” 林宛宁见状,感觉上去询问怎么回事。 这时,林雅捂着肚子说道:“你和姐夫没事吗,刚才奶奶拉的太厉害,脱水被送医院了,姐姐,爸爸也快不行了,你快去医院看看吧。” “那你们?” 兰银无力的挥挥手:“我们症状不重,只是吐了几回,家里有药,吃了就好了,就不去医院了。” 兰银感觉实在丢人,花了大钱吃好吃的,结果吃的全家窜稀,说出去怕是要成为全大院人的笑柄,还是窝在家里慢慢调养的好。 “你们,真的没事嘛?” 林宛宁强忍着笑,心里对泥腿子的佩服,又多了几分。 “周春月呢,她没事吗?” 林雅虽然没力气,但恹恹的强撑着说道:“她去学校了,希望她有事……” 第45章 “但是,你还有我。” 尽管此时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限, 但兰银还是强撑着病体,用胳膊肘捣了一下刚才口无遮拦的女儿。 他们可是大院五好之家,如此不利于团结的话, 怎么能当着外人的面从自家人的嘴里说出来? 这时,秦啸见状, 转身去了卧室的行李袋中拿出了几包药。 这是他专门备着,怕路上有个什么好歹, 用来应急喝的。除了止泻药, 还有退烧药, 还有解毒的,他将这些已经炒过的草药研磨成了粉末, 用热水冲开就可以服用。 趁着秦啸找药, 林宛宁烧水的功夫,兰银咬牙切齿恨恨的说道:“春月这个死丫头,窜没了才好。” 林雅瞪大了眼睛,一抹诧异神色从脸上飘过后, 又病恹恹的倒了下去。 这时, 林宛宁端着冲好的药从厨房走了出来。 “姐, 你这什么药,黑乎乎还这么难闻?” 林志有点嫌弃的看了一眼林宛宁手上的药,然后浑身写满抵抗,别过了头。 林宛宁对这个弟弟本身就没什么好印象,见他不喝, 也不勉强, 转头把两份热腾腾的汤药都给了林雅。 娘仨这会儿, 大眼瞪小眼,林雅率先接过来后, 顾不得烫嘴,几口就喝完了。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摸着肚子,眼中满是欣喜:“妈妈,我真的没有那种恶心腹胀的感觉了哎!” 一共三碗,林雅一个人喝了两碗,剩下一碗兰银喝了,她也感觉这一碗热乎乎的中药下肚,明显没有了那种想吐吐不出的感觉。 “小秦,你还有药吗?” 秦啸在一旁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带的不多,只有这些。” 林志闻言,立刻开始哼唧起来。 兰银见儿子难受成这样,于心不忍,央求秦啸和林宛宁:“你们俩能不能带他去医院看看?” 距离铁西大院最近的人大附属医院,林厚德和周翠金都在这里,林宛宁让秦啸带着林志去挂了急诊,而她自己也是提了些水果去看看林厚德和周翠金。 毕竟两位长辈是因为接待她和秦啸才在外面吃坏了肚子,按照礼数,是该去看看。 她在护士站那里询问了值班人员,拿到了病房号后被告知,周翠金作为退休领导遗孀,和林厚德都在顶楼的干部病房。 林宛宁怔了一下,拎着水果,脚步突然有些沉重。 如果不是护士突然的提醒,她恐怕都忘记了,这个恶毒的老太太,是她慈祥的爷爷的遗孀。 林仲去世多年,但一直到现在,因为他的存在,林家的一家人都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林厚德作为他唯一的儿子,哪怕各项能力都平平无奇,也能在那么大的系统内坐上如今的位置,不仅衣食无忧,甚至可以说是富的流油。 林宛宁已经试图在原主的回忆中搜寻爷爷曾经的模样,可时过境迁,她已经快要忘记林仲的音容笑貌了。只记得那是一个慈祥高大的老人,她童年的前半段,也因为有林仲的照顾和疼爱,过的格外滋润。 如此和善开明的老人,却有周翠金这么一位刻薄尖酸的夫人。 也难怪在她的记忆中这两个人向来都是面和心不和,林宛宁心里念着曾经在沪城生活的片段,那时候自己不到五岁,按理说已经到了能够记清楚好多事情的年纪,可是爷爷去世后她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后来,很多事情她就都想不起来了。 就这样,她挪着艰难的步子,一点一点的来到了周翠金的病房外。 房门虚掩着,这层楼上的所有病房都是单间,林宛宁想到和这个老太太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其实很不情愿进去看她,便打算调转方向,先去看望自己的父亲林厚德。 林厚德在隔壁的病房。 她正欲转身,却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是林厚德的声音,他在周翠金的病房里。 这层病房区很安静,连过路的人都没有,林宛宁索性提着水果,默默的站在了门口,声音从那条虚掩的门缝里传出来,每一句话,都狠狠的扎在了她的心上。 “宛宁现在都大了成家了,您还老这么处处针对她,现在连着小秦您也看不顺眼,可是您忘了吗,我们费尽心血将这个女儿养的这么漂亮这么好,不就是为了让她能嫁个好男人,将来能够扶持一把我们林家吗?我看小秦是个稳重的,又有秦首长这层关系,您这样的态度,把小秦弄的这么下不来台,以后人家还愿意给我们家出力吗?您不要为了面子,丢了里子。” 林宛宁站在门外没绷住,还没听清周翠金说了什么,眼泪就突然刷刷的落了下来。 原来林厚德是一直都知道她的委屈的,她知道,这个老太太就是在故意欺负人。 从小到大,每次她被奶奶骂甚至上手打,他这个做父亲的却总是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帮着周翠金一起教训她,甚至还要让她写检讨反思自己的过错。 明明被欺负受委屈的是她,父亲却…… 林宛宁小时候不明白的事情,在这一刻终于释然于心。 林厚德不是愚孝,不是不明白,而是他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在乎。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工具,一个用来向未来得力女婿联姻的工具。 尽管林宛宁心里早就有数,但是当亲耳听见林厚德说出这些话时,她内心的最后一道屏障破碎了。 但林宛宁很快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她陷入原主的情绪太深,差点儿忘记了,自己是重生来的啊喂! 何必为了这个原生家庭的磕磕绊绊动真感情啊,林宛宁擦了一把泪,转头的瞬间,看见秦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不远处的楼梯口。 医院走廊上的灯光又白又亮,打在他的身上,仿佛整个人都给镀上了一层清晖。 林宛宁望着那张冷峻的面庞,伸出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她轻轻的敲响了那扇虚掩的房门。 “进来。” 林厚德的声音传来,林宛宁朝着那头的秦啸挥了挥手,让他跟过来。 * “小秦,什么时候去看看你伯父?” 林厚德见到秦啸的第一眼,甚至忘记了关心一下他们小两口身体是否也抱了恙。 秦啸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林厚德问出这样的话,他清冷的眼睛中没有一丝丝感情色彩,大大方方的坐在周翠金对床的沙发上,明明相隔很近,目光却好像从来没有落在病床上的老人身上。 周翠金脸色发白,看见秦啸这种全程冷冰的探视人,只感觉自己的气又短了一些。 “堂伯很忙,我们住不了几天就回去了,就不打扰了。” “诶,”林厚德拖长了声音,显然对他这个说法不是很满意。 他摆出来一副长辈架势教育秦啸:“你和宛宁的婚事能成,还要多感谢你的伯母呢,要不是她热心介绍,我们哪里能成为一家人呢?你年纪还小,这社会上的人情世故还是要多经历经历,像这回事,宛宁回门了,我们和你伯父又都住在一个小区,理应去看望看望,要是不去,这街坊邻居,该说我们家宛宁不懂事了。” 林宛宁十分佩服林厚德的圆滑世故,一番话下来,让人张嘴拒绝都不好意思。 用自己女儿的名声来道德绑架新姑爷,高,实在是高。 林宛宁心里甚至来不及难过,就听见秦啸生硬地回了一句:“好。” 她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耳边林厚德欣慰的笑声在回荡着,林宛宁十分无语,秦家的人让他住在地下室,还是林厚德亲口告诉她的,试问哪个真心尊重疼爱自己的长辈,会让自己住在地下室呢,这秦家人,也是一言难尽。 可林厚德是不会在乎的。 * 从周翠金病房里出来,林宛宁才发现,刚才她和秦啸,一进去就被林厚德询问什么时候去秦家,他忘记了关心这俩小辈是否也吃坏了肚子,而秦啸和林宛宁一直到出来,竟然也都忘记了关心周翠金的病情。 俩人相视一笑,心有灵犀。 “我看见你刚才哭了。” “嗯,没事。” 林宛宁确实已经平复了情绪,但是在秦啸看来,她从来不是一个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福利院小可怜,而是在铁西大院土生土长的富家千金。 “我知道你为什么哭。” 俩人一前一后走在医院满是消毒水味道的楼梯上,秦啸突然冷不丁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 林宛宁笑着回头,对上秦啸深深的眉眼,灵动的像只兔子。 “因为他们不爱你。” 秦啸清清冷冷又略显低哑的声音,在四下无人但寂静的楼道中带了一点回声,这句话,让林宛宁的脚步一顿,她有点不习惯这么细心的秦啸,粗枝大叶的钢铁直男泥腿子,怎么,看的这么准? 林宛宁的耳朵微红,一时间竟然哽住。 她上辈子,从来不知道羡慕那些有父母疼爱的孩子,因为她从来没有拥有过父母的爱,她甚至,没有拥有过任何人的爱,不知道它的好,但也跌跌撞撞、没心没肺的长大了,并且过的很开心。 这辈子,拥有了原主充满酸甜苦辣的回忆,又看到兰银和林厚德为了弟弟妹妹殚精竭虑,心里某个地方,竟然很诡异的被触动了。 林宛宁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也不知道,刚才的眼泪,是在哭哪辈子的自己。 现在被泥腿子这么轻飘飘的戳穿,林宛宁有些尴尬的别过了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掩饰。 这时,秦啸从楼梯上方走向了她身边,突然在她耳边轻轻道: “但是,你还有我。” 第46章 瓷白的小脸绯红一片。 林宛宁在路上忍不住问他:“你真的要去你堂伯那里拜访一下吗?” 秦啸正坐在公交车上, 长腿在座位之间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十分逼仄,只能翘起二郎腿局促的坐着。 他沉吟了一下回道:“其实按照礼数,是应该过去看看。” 林宛宁明白, 秦啸虽然表面暴脾气又泥腿子,其实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 社会上的人情世故,他比她熟稔多了。况且在这一行, 若没有洞察入微的敏锐, 怎么可能在上辈子那种恶劣的条件下, 做到那种程度? 林宛宁点了点头,便同秦啸一起, 去了距离铁西大院最近的百货大楼, 打算买些礼物。 北城的这家百货大楼比安吉县的大了两倍不止,林宛宁进去后,和秦啸先去了一层的食品区,现在的茶叶烟酒都是需要票的, 秦啸大大方方的买了两条软中华和两瓶汾酒, 又花了二十块钱, 买了半斤上好的普洱。 最后结账的时候,光这三样东西,就花了将近一百块。 林宛宁看着售货员递过来的小票,心里一阵抽抽。 不是不喜欢秦家的亲戚吗?看这架势,快赶上孝敬老丈人积极了。 秦啸看出来了林宛宁的迷惑, 结好账拎着东西往外走的时候, 拍了拍她的肩膀, 语气平淡到仿佛手里拎了仨馒头。 “我知道,你肯定是想说, 我买这么多礼物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林宛宁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秦啸嗤笑,突然凑近过来:“那我是哪种人?” 她瓷白的小脸顿时绯红一片,尤其是当对上秦啸那双明亮深邃的眼睛时,林宛宁总感觉这男人像有魔力一样,让她有种瞬间被读了心的感觉。 林宛宁慌张的移开目光,百货大楼人来人往,她急中生智将秦啸推的远了一些并且道:“这么多人呢,你离我远点,小心再被人告你一次流氓罪。” 果不其然,提起来这茬,秦啸的脸色立刻恢复了一贯的清矜。 他理了理西装扣子,拎着一手提袋价格昂贵的烟酒茶往外走,步伐沉稳又快速。因为个高腿长,又生的俊朗,在人群里格外打眼,甚至有位大妈,无视了跟在他身后的林宛宁,竟然直接冲上来拽住他不放要给他介绍对象。 林宛宁哭笑不得,秦啸眼看着已经厌恶至极,她估计要不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泥腿子怕不是早就口吐芬芳国骂伺候了。 这男人脾气上来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像是淬了冰刀,一个眼风过去,恨不得杀人,她常常想,这样的脾气,他上辈子是经历了多少,才变成了后来那个温文尔雅、老成持重的祖师爷级行业大佬? 可惜秦啸不给林宛宁多想的机会,径直的将她拽上了公交车。 —— 将近傍晚,林宛宁和秦啸出现在了铁西大院东南角的一套独栋小洋楼门外。 这是整个铁西大院最贵不可攀的地方。 像这样的别墅,整个大院一共六套,就在这片地的东南角这里。 秦啸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这栋白墙蓝瓦的欧式风格建筑,眼中寒意迸发,冷冰又沉默。 这时,他突然牵上了林宛宁的手。 林宛宁猝不及防,步步紧跟在秦啸身后,却没想到他来这么一下。 她感受着他掌心的温热,宽厚粗粝的手掌又硬又粗糙,和她柔软粉白的手掌交互缠绕,林宛宁没想到,此生的第一次牵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来了。 她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第47章 林宛宁心里暗暗的替他捏了把汗。 chapter 林宛宁对这个地方既熟悉又陌生, 这是铁西大院景致最好的地方,挨着小树林,对过又有一片人工湖。印象中, 这里几个院子都有警卫站岗,但是住在这里的大人也很随和, 从来不管他们这些小家伙。 玩归玩,她却从来没有进去过这里的院子。 林宛宁小时候常常羡慕住在这里的人, 这几栋漂亮的小楼, 也曾是她的童年梦想之一。 林宛宁挽着秦啸的手臂, 看着他叩响了那扇黑色的铁门。 而他此时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 林宛宁做好了一场战斗的准备。 这时, 大门被里面的人缓缓打开, 映入眼帘的人,是一个胖胖的中年阿姨,在见到秦啸和她后,脸上明显一阵惊愕, 随后很快嘴角绽开了一个浮夸的弧度, 她急急的将铁门敞开, 眉开眼笑道:“快进来,首掌正好在家呢!” “首掌,快看谁来啦!” 院里的男人正在教自家小孙子学走路,听到阿姨的叫喊声,放下孩子朝着门口走来, 在林宛宁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就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躯, 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林宛宁小小的怔了一下。 这个穿着军大衣的中老年男人,好像, 有点面熟? 她脑子里快速的过了一遍自己上辈子的回忆,然后猛的想起,曾经在参观某个军事博物馆时,似乎在墙上的挂画上见过这张脸。 他叫秦九章。 当时参观了很多,但是唯独这幅面容印象深刻,她甚至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位军人的照片时,身边的同学发出了好几声惊呼。 不为别的,因为那张有些模糊的照片实在是太帅了太正了。 林宛宁当时一度以为,是因为过去像素太低模糊了五官显得人比较朦胧,所以看着挺好看的,如今见到真人,林宛宁才深深的震惊住了,原来真的有人老了也这么好看。 和秦啸的俊朗精致长相不太相同,这位秦家的长辈属于典型国字脸,浓眉大眼,天庭饱满,五官立体大气,属于用后代眼光看会显得有点土的那种帅,但是这种脸长在这个穿着军装的人身上,就莫名的显得合理,并且丝毫不油腻不土气。 秦家人还真是个个都好看,林宛宁想到远在松庐镇的秦家大哥和二哥,内心对他们秦家的老祖宗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敬佩。 “大伯,宛宁回门,我带她来看看你。” 林宛宁连忙跟在他后面向长辈打招呼:“大伯好。” 秦九章笑的很是亲切和蔼,虽然自身气场强大,且面容一看就是长期严肃,法令纹明显,不笑的时候目光如炬。 那双眼睛,倒是像秦啸一样,比常人格外的明亮些。 “丫头胖了,快进来,正好你伯母今天走娘家回来,带了一堆好吃的,你小子有口福!” 秦九章言谈很是爽朗,但是秦啸明显的兴致不高,他随手将那一袋烟酒茶交给了刚才过来开门的阿姨,然后很淡定的边走边个秦九章聊天,林宛宁规规矩矩的跟在这两个男人身后,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大伯,我今天就不留下来吃饭了,宛宁家里事情多,还需要我们回去处理下。” “诶,都是一个院里的,我还不了解你老丈人?有什么大事还需要你们两个小孩子去处理?林厚德这个老家伙,怎么好意思麻烦、” 林宛宁:…… 说着说着,秦九章似乎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个林宛宁。 他突然有些尴尬的收住了腔,然后转头笑着对林宛宁说道:“宁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和伯父开口,我找两个人过去,你们俩今天就当是回自己家了,留下来吃个饭!” 说完,不由分说的将秦啸拽了进去。 林宛宁细细打量着这个豪放又爽朗的大领导,还有秦九章身旁此刻彬彬有礼、但不冷不热的秦啸,不知道为何,她总感觉,他好像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最近生意怎么样?” 席间,坐下来的第一句话,秦九章就问起了正事。 “还行。” 秦啸总是言简意赅,他眉眼淡淡的,对主动给他夹菜的秦夫人也不冷不热,连句谢谢都没有,甚至将那一块子炒蟹夹到了一边。 这动作,看的林宛宁都暗暗吸了口凉气,她知道秦啸有时候是很张扬的,可没想到,就连自家长辈,他也这么不给面子。 就连初次见面的林宛宁,都看出了秦啸不太喜欢这位伯母。 林宛宁望着这位装扮精致又得体的领导夫人,这位自始至终都面带微笑、被秦啸嫌弃了也笑的温婉和煦,并且立刻就换了道菜夹给他。 别的不说,这情绪的自控力,就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得到的。 这一套动作下来,秦九章都蹙眉了,沉着脸劝秦啸道:“这是你伯母的拿手好菜,尝尝。” 林宛宁心里暗暗的替他捏了把汗。 第48章 就没见过这么冥顽不化的人。 林宛宁打量着餐桌上这和蔼可亲的两位长辈, 心下越发奇怪,她看着这二位,感觉不像是刻薄瞧不起人的样子。 秦九章和秦夫人席间一直待她和秦啸十分亲热, 不仅如此,这位堂伯还一直劝秦啸多多学习文化, 来北城发展。 全然不像是会苛待穷亲戚,让晚辈住地下室的做派。 “老四, 你还年轻, 不要总把眼光放在那片地里, 东州的山水固然养人,但是外头天地辽阔, 何况小林是北城长大的姑娘, 将来你们有了孩子,你愿意让你的孩子也像你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天天挖草上山?现在是新时代了, 马上, 很可能就是另一番天地。城里未必就像以前那样了。到时候, 你工作或者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秦九章一边大口的咬着夫人炖的黄酒焖牛肉,一边苦口婆心的劝秦啸进城。他军旅出身,很多时候都不像林家的长辈那样,一堆繁文缛节, 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的要求晚辈的言行举止。 他这一番话意味深长, 但是饭桌上只有林宛宁真正的明白他这话里的含义。 秦九章毕竟是高层领导, 对时局的变幻比他们这些普通人敏感太多,林宛宁是重生回来的, 知道现在是开放的前夕,不久的将来,城里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秦九章能这么暗示秦啸,林宛宁感觉,至少这个长辈,是真的有把他放在心上。 林宛宁看了一眼秦啸,只见他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冷淡样子,她心里都有点忍不住为他着急了。 “谢谢堂伯,可我秦家祖祖辈辈都在山下,我除了采山,也没有别的本事。” 这么说,等于是一口回绝了人家的好意。 林宛宁就没见过这么冥顽不化的人。 人家都说了帮你解决工作啊喂! 林宛宁不知秦啸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总感觉,他那张看似波澜不惊的脸上,暗藏了很多汹涌的情绪,所以她不敢劝他更不敢替秦啸开口。 这时秦九章夫人笑吟吟的帮着这桌人盛了一碗汤。 “别理你伯伯啊,来多吃饭,俗话说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什么天天挖草上山,老四不会这样,人家孩子也不会。 “是吧,宛宁?” 第49章 “死在东州才好。” 秦九章的夫人亲昵的坐在林宛宁的身边, 一边给她夹菜,一边嗔怪着笑说自家领导霸道惯了,什么都要管。 “你们小夫妻只要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在哪里都一样。” “诶,小安同志, 你这是什么话,这北城的日子, 和东州的日子能一样?” 秦九章今天挺高兴的, 餐桌上还拉着秦啸小酌了几杯, 结果越喝越上头,不一会儿一斤白酒下肚, 开始神色飞扬, 批评起了自己夫人安晓丽。 “要不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老四是我们秦家这一支血脉里最出息的孩子了,不说别的,换成你儿子, 要是生在东州, 能比他出息?” 这话一出, 安晓丽的脸色立刻挂不住了。 饶是刚才表现的再怎么优雅得体,但是眼看着秦九章夸别人的儿子贬低自家娃,她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反驳,但是又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就连林宛宁这个外人都察觉到了这夫妻俩之间的火药味。 “人各有志, 大伯, 我现在在东州也挺好的, 进城还要从头打拼,也未必比呆在山沟里舒服。” 秦啸轻笑着说。 “你这孩子!” 秦九章似乎是见夫人骤然变脸, 上头的酒意也消了大半,这会子沉静下来,便不再总提让秦啸进城的事了。 一直到秦啸走,安晓丽的脸色都没有再重新热络起来。 而林宛宁也敏感的察觉到了这位领导夫人的心事,隐隐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泥腿子不爱来秦家,八成是因为她? 小两口走后的秦首长家。 安晓丽脸色铁青,而秦九章更是满脸阴云。 “我只不过是和孩子们聊聊事业,你瞧瞧你,那是什么脸色,人家孩子好难得来次家里,上回你让人家住地下室,这次又这样?你有没有一点点长辈的风范?” 秦九章越说越气。 而安晓丽眼见着客人走了,也不装了,直接破口大骂:“秦九章,你个龟儿子别装蒜了,跟我翻旧账是吧,我再告诉你一遍,当初那是因为家里没有装修好,实在是没有地方住,连小贝都是和我挤在一张床上,这才让你那宝贝侄子住在地下室,还有今天,你夸他就夸他,损我儿子干什么?” “你给他找了媳妇,给了他那么多钱,还给他介绍在东州的战友,给他人脉做生意,他一个乡下的泥腿子,如今娶了媳妇挣了钱,混的人模狗样的,连我都敢明晃晃的嫌弃,你还嫌不够吗,还想把他弄城里来,你想干什么?” “我就是不想让我秦家这么优秀的血脉埋没在东州,怎么地吧!” “埋没?他死在东州才好呢!” 安晓丽气疯了,又想到秦九章曾经掏心掏肺的对这个张狂的小兔崽子,结果人家还不领情,如今他又贴着老脸送上去,当真是把秦啸当成宝贝疙瘩了。 结婚这么多年,她甚至从来没见这个老家伙对自家儿子有过如此的慈爱和耐心。 而她放出来的这话也过于恶毒,彻底点燃了秦九章的火气。 “够了!” 秦九章怒吼一声,拍桌而起。 这一声动静,震得客厅里茶几上的茶具差点碎掉。 安晓丽从来没见秦九章发过这么大的火,她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你真是妇人之见!” 秦九章气的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满屋子的酒气,让他一点儿也冷静不下来,指着安晓丽说:“你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你心里没数吗?他二十多岁了,能成材早成材了,如今吊儿郎当的跟着一帮大院纨绔混日子,上个班也上不下去,去做生意就差把裤衩都赔给人家了,身边一个中用的朋友都没有,你敢昧着良心说,秦啸不比他强吗?” “秦洋混的再不好也是你亲儿子,你怎么能这样?” 安晓丽近乎是歇斯底里的朝秦九章吼道。 “糊涂!” 秦九章瞪着安晓丽,恨铁不成钢,愤然道:“我何时说过秦洋不是我儿子了,我劝秦啸来,还不是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小兔崽子?!秦啸成熟稳重,又有脑子,将来如果能来北城,这俩孩子搭伙做生意,总比让他跟那些混日子的败家子在一块强?你就知道争风吃醋,一点长远的眼光都没有!” 安晓丽瞪着他,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说啥,怔了几秒后一下子不说话了。 夫妻俩吵了这么一阵子,大概也是都累了,互相喘着粗气,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的坐了好一会儿,阿姨送来了醒酒的酸梅汤,秦九章咕咚咕咚的干了一大碗,望着眼睛通红的妻子,语气也缓和了很多:“晓丽,天底下哪有不爱儿子的老子?我这么些年这么拼命,不都是为了洋洋跟小贝?” 秦九章低下头不再看安晓丽的眼睛,他声音有些嘶哑,说完这话,停顿了好久,喉结翻滚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却没再出声。 安晓丽望着丈夫上楼的背影,两行热泪再也控制不住的哗哗落下。 她不是不理解秦九章的用心,就是嫉妒。 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安晓丽才敢承认这一点。 上次秦啸来,老头子甚至还想把老战友家的独生女介绍给他,幸亏赶上了林厚德家那个丫头出事,她顺水推舟的从中作梗,将林宛宁那个花瓶介绍给他,那婚事才没成。 原本以为这孩子娶个什么都不会的美娇娘,能沉溺美色少和秦九章来往,谁料现在看来,她感觉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林家那丫头,和传说中的笨蛋美人似乎也不一样。 安晓丽气的直掉泪,这时候,家里阿姨给她递来了一杯热茶,又贴心的安慰道:“太太,你也别太上火了,男孩子嘛,什么时候起步都不晚,咱们洋洋那么聪明,现在又成了家,将来收收心,一定会越来越成器的,那个乡下的,充其量只是个侄子,还是个堂侄,跟首长打了好几个弯呢,怎么能和亲儿子比呢?再怎么抬举,也是个外人。” 这一番话下来,安晓丽的心总算是宁静了不少。 —— “你也看见了,秦九章帮过我,待我不薄,买些贵点的东西,就当是还人情,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欠别人的。” 回去的路上,秦啸冷冷的抛出了这几句话。 林宛宁瞧得出来,他是真的不喜欢这位堂伯,言词之间尽显疏冷和淡漠。 但是在她看来,这伯父待他,其实算可以了。 她本能想到了曾经秦礼和她说的一些话,怕触及秦啸内心痛处,也没有过多缠问, 俩人揣着各自的小心事回到林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她以为家里人都睡下了,蹑手蹑脚的开门进屋,谁料一打开门吓了一跳,屋子里亮堂堂的,林厚德竟然从医院里回来了。 “爸,你没事了吗?” 林厚德有些无力的摆摆手,解释道:“我实在是受不了医院里那股子消毒水味道,就先回来了。” 林宛宁倒也没有多意外,她记得从小到大自己父亲对生活环境都是很挑剔的,别说消毒水这种味道重的,小时候她在家里学画画,连墨水的味道,他都能隔着房门闻出来并嫌弃的要死。 在林宛宁看来,林厚德算是这个年代里顺风顺水的人物代表。 一点苦没吃过,才会嫌弃普通人连进都没进过的高干病房不够好闻。 “这么晚了,你们俩怎么才回来?” “哦,去了秦伯父那里看了看,吃了顿饭,耽误了些功夫。” “什么?这就去了?” 林厚德脸上闪过一抹诧异,他本来是瘫在沙发里的听广播的,这会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脸上的表情,五花八门。 “不是你让我们去的吗?” 林宛宁揣着明白装糊涂,林厚德的小九九,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精明如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么一个和领导见面并巴结的好机会? 林宛宁和秦啸对视一眼,藏匿住笑意,说道:“我们从医院出来,就买了东西过去了,爸,你放心吧,没给你丢脸,都是好烟好酒好茶。” “奥,不是这意思,应该的,不是、” 林厚德有些磕巴,神情古怪,欲言又止,但是身体实在虚弱,半天,叹了口气,重新窝回了沙发里。 “行,去了就好。” 反正已经是亲家了,以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春月呢,还没回来吗?” 林宛宁笑眯眯的问道。 她可没忘记这丫头今天在餐桌上的所作所为,关于这货的笑话,林宛宁一个也不想错过。 林厚德拍了一把额头,臊眉耷眼道:“哎,别提了。” 林宛宁:“怎么了?” “今天下午她有一堂公开课,还是在礼堂上的,严肃的很,区教委的领导,还有兄弟学校的老师,还有他们自己学校的领导都去听了,结果这孩子在讲台上失了大礼了。当着几百人的面,她、她没憋住、” 林厚德哭笑不得,无奈的摘下了眼镜,拂了一把自己的凌乱的额角。 林宛宁怔了一下,也没憋住,在偌大的寂静客厅里,噗的笑出了声。 第50章 你怎么能幸灾乐祸呢? 林厚德幽幽的望着笑到颤抖的林宛宁, 眼神古怪。 林宛宁从小到大,他都是按照极高的标准去教养的,他信奉孔孟那一套, 于是在儒家思想和道德的熏陶下,他的大女儿向来是克己复礼、温柔敦厚的孩子。 林厚德看着眼前花枝乱颤的明艳大姑娘,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倒不是生气她幸灾乐祸周春月,而是林厚德现在也明显的感觉出来, 林宛宁好像真的变了不少。从她回来第一天, 在众目睽睽之下质疑嫁妆去向时, 林厚德心里就觉得这孩子是真的今时不同往日了。 她好像,没有以前听话乖巧了…… 于是, 哪怕周春月和他隔了好几道血缘, 林厚德还是郑重的批评了林宛宁。 “宛宁,你怎么能幸灾乐祸呢?这样可不好。” 虽然他也很想笑。 林宛宁却没有遮掩,大大方方的承认:“爸,你说说, 这回事是不是她自己撩拨在先的?倘若她没有为了凸显自己好像多高贵的身份, 我看她也不会自作聪明去点那份血淋淋的牛排, 自己丢脸不说还连累了全家。” 林宛宁字一板一眼的分析完,林厚德也无言以对。 但是他没有直接教训她。 而是将手指放在唇边,做出了一个不要出声的首饰手势。 林宛宁:? 没等她将疑惑问出口,家里客卫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林宛宁下意识回头,正好看到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庞。 周春月竟然在家。 第51章 整整二十张大团结…… 她头发凌乱, 神色憔悴,脸上也没了上午家宴时的嚣张气焰。 见到林宛宁时,周春月眉心紧蹙, 在林宛宁没看见她的时候,狠狠的咬着自己的下唇, 直到痛意让自己的头脑彻底清醒,才慢慢的松开了口。 周春月甚至能够感受到, 自己的口腔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对上林宛宁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她肺都快要气炸了。 她可是受人敬仰的人民教师啊! 今天下午却…… 委屈、屈辱、气愤, 种种情绪在心头萦绕着,周春月一时没有控制住, 在林宛宁面前掉了泪珠子。 而且是一哭就止不住的那种。 从小到大, 周春月都是一个极其要强的人。当初在村里念小学时,她压过了村里所有的男娃娃,任何考试都是次次第一,后来父亲看她是个好苗子, 才将进城的机会给了她没有而不是给弟弟。 后来她上北城做工, 在厂里也是干活最利索被领导夸赞最多的女工, 多少熟练的老工人都不如她。 也正是因为这么努力,才能让自己的姑奶奶高看一眼,她辛辛苦苦好多年,终于站在了梦寐以求的讲台上,端上了人人羡慕的铁饭碗, 将林宛宁这个什么也不会的花瓶比了下去。 她从小就看不顺眼这个娇滴滴的表姐, 就凭她长得好看, 就可以从小不念书,却仍旧可以得到顾家公子的宠爱, 嫁入高门;林宛宁除了一张脸,处处不如她,却永远有用不完的零花钱穿不完的漂亮衣服,这让努力学习的她情何以堪? 她是用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努力,才将她比了下去啊! 今天,本来就可以迎来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将林宛宁再次狠狠的踩在脚下。 这堂公开课,是校领导看好她,特地给她这个年轻老师的一个机会。 如果这堂课表现好,她就能从普通老师,提拔成她们年级的语文教研组副组长,半年以后,就可以去市重点学校交流学习,到时候求姑奶奶给她找找关系,说不定就可以留在市重点名校任教了啊! 周春月想起来今天下午的一切,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太丢人,太丢人了! 估计她是学校建校以来第一个在讲台上拉了裤子的老师。 而这一切,都是林宛宁所赐。 要不是这个贱货突然回门,她怎么会去吃那顿西餐? 一切的根源,都是这个灾星! 周春月气的瑟瑟发抖,但是对面的林宛宁却满面春风。 “春月,你没事吧?” 林宛宁笑眯眯的关心她。 “没事。” 饶是已经气的满脸泪花,周春月也不想在林宛宁面前落了下风。 看她嘴这么硬,眼睛里还一股恶狠狠的幽怨气息,林宛宁毫不客气的又给她补上了一刀。 “你也别难过,不就是拉个裤子吗?人有三急,这种事情,想必领导也能理解,他们肯定也没见过这种情况的,说不定,见你这么新奇,反而对你印象更深,一下子就记住你了呢!” 你个拉屎拉在讲台上的小别致。 林宛宁心道。 “对了,你今天下午有没有把课讲完啊!” 听林宛宁微笑着说完,周春月感觉自己一口气没提上来闷在了胸口。 这时候,林厚德龇牙咧嘴的连忙拉了一下林宛宁,示意她快别说了。 “还有件事呢妹妹,你舅舅拿走我的那块表和那只笔,你打算怎么处理?” 林宛宁当然知道周春月不会填这个窟窿,不过她原本也没想过这样,说出来就是为了恶心她。 果不其然,本就已经心灰意冷伤心难过的周春月一听到这话,立刻瞪大了眼睛,气的上气不接下气道:“这你也要赖到我头上吗?” 林宛宁抿嘴,将眼睛睁的大一些,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道:“不然呢,妹妹?” “自古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你老娘舅把我的嫁妆都交给了你,然后自己从中又抽走了一部分,我不找你要找谁?” “行了行了,宁宁,你缺的东西不是都说好了吗,爸爸补给你,别和你表妹计较这一星半点的了!” 林厚德在一旁,看周春月气的实在是快不行了,料她回头一定会向老太太说坏话,为了平息斗争,只能忍痛割一把自己的钱包。 林宛宁要的就是这句话。 林厚德这个人纵使有千百个不好,却又一点长处,那就是说话算话。 他爱面子,只要是自己说出口的承诺,别管事后多难受多舍不得,也会看在颜面的份上照实履行。 回东州的车票已经买好,当晚,林宛宁美滋滋的躺在秦啸身边,睡的十分香甜。 * * 第二天一大早,林宛宁收拾好了行囊,将以前的嫁妆打包好送去了邮局,贵重物品则是带自己身上,这趟回门,可谓是收获满满。 可是秦啸却闷闷不乐。 “你怎么了?” 林宛宁明显能够感受到这个暴脾气的低气压,只见他用手指了指那天在秦九章家,他老人家非要塞给他们的一袋北城特产糕点。 当时觉得是人家一点回礼礼节,便没有留意就带了回来,结果林宛宁顺着秦啸的手指过去打开盒子一看,二十张崭新的大团结一下映入了眼帘。 整整两千块钱人民币…… 这、谁也没想到啊! 林宛宁也顿时感觉脑袋一大。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更何况,对方还是秦啸不愿意承情的人。 “要不,退回去?” 林宛宁说完,又觉得不大合适。 这时,秦啸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摸出来了一支烟。 站在家里的阳台上,一声不吭的抽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个男人抽烟。 林宛宁有些意外,却也不奇怪。 毕竟上辈子的秦啸,是出了名的爱抽烟又喜欢喝酒,或许,最后他那病也是这样来的。 林宛宁觉得只要不上瘾不过分,偶尔的抽一根她也没有多反感,可眼下她不知道为何,秦啸抽烟时那阴鸷的模样,让她心里突然就很不踏实。 她开始有些明白了秦啸为何要送那么贵重的东西给秦家,想来以前秦九章应该也这样过。而这年头的烟酒茶,都是硬通货,他在以另外一种形式,去还秦九章曾经给过他的种种恩情。 可是秦九章太大方了,动辄两千块…… 这可是77年啊! 林宛宁低下头,戳了戳秦啸的手臂:“我们走吧。” 秦啸狠狠的掐了烟,有些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望着林宛宁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轻声道:“好。” 可偏偏这个时候,家里突然来了电话。 家里只剩下了兰银,其他的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只剩兰银请了假,毕竟老太太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她过一会儿就要去陪床了。 三个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那个突然急促响起来的电话。 兰银见他俩忙着收拾东西,便主动上前接听:“你好,请问是哪位?” “是周翠金同志家属吗?您家老太太情况很不好,今天早上突发高烧,现在被送进了危重症病房,有些情况必须有家属在场签字,请您尽快过来一趟。” 电话里的护士声音焦急,显然,情况不是一般的严重。 这年代里大部分医院还没有icu这个叫法,这个人口中的危重症病房,也就是和多年后的重症监护室差不多。 兰银当场就傻眼了。 电话里的内容,秦啸和林宛宁在旁边也听得一清二楚。 周翠金她,不行了? 林宛宁又惊又喜,差点儿忘记了表情管理。 要是周老太太真的没了,她此后的人生里,就少了一个十分能撺掇事的是非精,而周春月这个没脸没皮的,也会从此失去作妖的靠山。 天要助我! 林宛宁双眼放光,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这就是! * * 附院里急救室外头,林宛宁望着木然坐在长椅上的兰银,心里有些奇怪。 她这个母亲,现在看上去既不像是难过,也不像她这样暗自开心,整个人心事重重的,全然不像是正常的反应。 林宛宁生怕病魔战胜不了这个老太太,多少还有些提心吊胆,可兰银却整个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连护士出来,问有谁能够签字时,兰银都像是没听见一样。 “妈?” 被林宛宁轻轻一唤,兰银才猛的从长椅上弹了起来。 “大、大夫,怎么样了?” 护士摇了摇头,道:“初步诊断结果是细菌感染,老年人年纪大了,遇到这样的情况其实非常危险,现在才退烧也没有渡过危险期,还得观察24小时。” “哦,好,谢谢大夫。” 兰银讪讪一笑,三人目送着护士远去,下一秒,周翠金被推了出来。 人是清醒着的,不仅如此,还能准确的认出来谁是谁。 尤其是当她看见林宛宁和秦啸时,周翠金哪怕是躺在病床上,也能一眼就点出来林宛宁的名字。 “你,过来。” 老太太无视纳其他人,极其虚弱的指了指林宛宁。 林宛宁心里不知是为了何事,脚步却听话的很,当即跟在病床后面,一前一后的跟了过去。 第52章 一个苦命的有钱人 chapter一个苦命的有钱人 林宛宁不明所以, 老太太不是一向最讨厌她这个孙女吗? 一股本能的警惕感油然而生。 林宛宁亦步亦趋的跟在周翠金的病床后面,进了那间静寂的监护室。 周翠金很虚弱,脸色苍白的吓人, 鉴于医生叮嘱,她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所以家属暂时不能在病房里过久驻留。 “老太太,长话短说哦。” 护士伏在周翠金的肩头, 温柔的叮嘱了一句, 随后她示意了林宛宁一个眼神便走掉了。很快, 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了祖孙俩。 周翠金看着林宛宁, 那双已经混浊的眼睛直勾勾的, 盯的她心里发毛。 明明她已经风烛残年,明明她现在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可回忆中这个老太太凶神恶煞教训她的样子却恍若昨天。 这个所谓的奶奶,给林宛宁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太深了, 以至于今天 她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 全然提不起来一点点同情心。 “您叫我来, 是有什么事吧?” 林宛宁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你还记得你爷爷吗?” 周翠金声音沙哑无力,突然同她问起了林仲。 林宛宁轻笑:“记不太清了。” 五岁那年爷爷去世后的一场大病,让她几乎失去了几乎五岁之前的所有记忆。 只剩下恍恍惚惚的几个幸福的片段,林宛宁隐隐记得,林仲知道她喜欢苹果糖, 经常牵着她的手去一家商店里给她买糖吃。 还有, 她喜欢吃一些很贵的南方水果, 譬如芒果,荔枝, 林宛宁记得,好像家附近有一家很大的水果市场,每次到了这些东西上市,家里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小老头,每次回家,都要带些回来,还总是卖关子,让她猜猜是什么。 这段平淡却无比幸福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林宛宁在这具身体的回忆中苦苦搜索了半天,也只扒出来这么一点点可怜的片段。 但即使只有这么多,林宛宁回忆起来,也是为数不多的甜蜜,她静静的伫立在病房里,哪怕面对着最厌恶的人,也控制不住嘴角的轻扬,只因爷爷,是她尚浅显的人生中,唯一一个真心疼爱她的人。 “我果然没看错,你就是个没心肝的白眼狼。” 林宛宁还没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突然听到周翠金冷冷的嘲讽,心下一凛,对上她那双混浊又阴沉的眼睛,林宛宁感觉好像被一根针猝不及防的扎了一下,不算痛,却膈应的要命。 可她如今也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害怕的小女孩了。 “我没工夫听你废话,还要赶火车么,有事快说。” 病床上几乎奄奄一息的老太太,被林宛宁这幅无所谓的态度气的够呛,可惜她年老力衰,不然就凭这句没大没小的话,高低得来一嘴巴子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做老幼尊卑。 “老头子真是瞎了眼,当初那么疼你、” “奶奶、” 林宛宁加重语气,拖长了音,不耐烦的打断了周翠金并解释道:“您不知道我五岁那年生了场大病吗?除了爷爷,其他所有的事情都彻底忘了,也就和爷爷相关的事情我还记得一点。您身为长辈,非但不心疼,还拿我生病的后遗症来攻击我不懂事,究竟是我不懂事呢,还是您不懂事?” 林宛宁的嘴皮子像上了发条,周翠金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她是真的老了。 同样一顿饭,年轻人吃了活蹦乱跳,她这个老婆子吃了,却下了一趟阎王殿。 如今眼看着这个大孙女越发的伶牙俐齿,她也跟不上趟无力反驳了。 周翠金的眼睛空洞而阴冷,长长的喘了几口粗气后,便不再和林宛宁做无谓的争吵。 “你爷爷,在沪城有两栋洋房,” 周翠金声音微弱,但林宛宁却听的真切。 洋房? 还是两栋? 林宛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还有几间街上的房产,这些都是你爷爷的。” 周翠金声音不大,但是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林宛宁不明所以,按照她如今在家里的地位,估计连间厕所都分不到,老太太在恨什么? “你爷爷临终前,在沪城做了遗嘱公证,但是因为当时你还小,又正在生病,所以由你父母代签的字。” 短短几句话,真的林宛宁耳边嗡嗡。恍若一阵电流击中了她的大脑,又仿佛周身的血在一瞬间都涌上了头。 林宛宁脸色骤变,望着周翠金冷寂的眼眸,一下子就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所以,这些房产,爷爷都给了我?” 周翠金重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病房里一声一声地回荡着,她无力地点了点头,嘴边却扯起了一抹冷笑:“名义上是给了你,” “但是奶奶希望你能拿出长姐的风范,将那两栋洋房留给你弟弟,铺子呢,你和春月,林雅,你们姐妹三个平分,如果你能答应这个条件,奶奶一定不会亏待了你。” 林宛宁想笑。 气的想笑。 见林宛宁不说话,这时,周翠金还不忘给她戴高帽妄图哄她:“你从小就是大度的孩子,懂事又听话,现在跟了秦啸这种粗鲁的人,虽然脾气比以前是大了些,但奶奶相信你还是个善良的孩子,再说了,你已经出嫁了,出嫁的女儿就不应该再拿娘家的财产,不然岂不是拿自家的财产去贴了外人,好孩子,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周翠金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这番话,林宛宁看的出来,老太太已经疲惫至极。 她感觉,或许这老太太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苛待了大孙女一辈子,竟然死到临头了,又幻想着用两句好话,让她让出来属于自己的财产,去分给老太太偏爱的其他人。 林宛宁无语至极。 于是,回怼的言辞也毫不客气:“您没搞错吧?把林家的财产分给周春月?她和林家有什么关系?有什么资格分我爷爷的财产?另外,既然爷爷已经公证过,如果我不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来,又怎么对得起当年爷爷对我的疼爱呢?篡改遗嘱,我就不是白眼狼了?奶奶,您说是不是?” 林宛宁一番话说的轻松又笃定,瞬间将床上老糊涂的老太婆气的喘不上气来。 “护士!” 见状,林宛宁也不再和她做过多纠缠,自己推门而出,刚喊了一声护士,就看见林厚德带着全家人出现在了门口。 “你奶奶给你说了什么?” 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关注病床上快要断了气的老娘,只一心拉着林宛宁问东问西,病房的门口瞬间乱做了一团。 “都让开,都堵在这里干什么,没看见病人都快不能呼吸了吗?” 护士挤进来以后冲着门口的林家众人生气大喊,一向自诩孝顺的林厚德这才想起来过去看看周翠金。 可惜这会儿的周翠金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护士冲林厚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下一秒老太太又被重新插上了管子,她的眼睛睁的很大,手也在极力的想要抓着点什么,那双满是不甘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林厚德。 “妈!” 林厚德冲到老太太床边,不顾护士阻拦爬到周翠金耳边,不知道压低了声音嗫嚅着说些什么。 但是周翠金现在动弹不了,连摇头点头都无法做到,不管听见了什么都只能不甘的抓着儿子的手。 林厚德急的满头大汗,架不住护士的驱赶,惴惴不安的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 * 显然,今天这趟回东州的车,她是踏不上去了。 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林宛宁一蹦一跳的,她这才体验到,原来这就是天降横财的感觉。 这些年在林厚德家里受的气,和这么大额的资产比起来,也算是不值一提了。 原身虽然命苦,却是个实打实的有钱人。 一个苦命的有钱人。 “你跟我去祭拜一下我爷爷吧。” 林宛宁突然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 虽然刚听到遗产就去给爷爷烧纸,显得她有点势利眼。 但是,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告慰爷爷在天之灵的办法。 “你爷爷葬在哪?” 秦啸随口一问。 “好像在西山。” 林宛宁说完,眼中突然闪过一抹伤感。 西山,也是上辈子的她祭奠秦啸的地方。 才回到这个年代没几个月,如今再去想上辈子的事,已经有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看着身边年轻又意气风发的秦啸,眼中带泪,嘴角缺噙着笑。 春风拂面,漫步在护城河边,午后的日光格外温柔的投在水中,一阵风吹过,碎成了粼粼的波光。 “你怎么又哭又笑的,像个傻瓜。” 林宛宁心情格外的好,望着秦啸轻笑着的面庞,鬼使神差的哼起了歌,属于这个年代的歌。 “甜蜜蜜 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 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 “这是什么歌?” 秦啸眼睛明亮,颇有兴致的问道。 第53章 像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 “这首歌叫甜、” 话说一半, 林宛宁猛一激灵,糟了,这歌好像这一年还没发行? 像是有一阵电流淌过全身, 林宛宁和秦啸那双明澈的眼睛四目相对,顿时瓷白的小脸上飘起了淡淡的红晕, 她连忙扯了个谎:“是我瞎编的曲儿、” “哦?” 林宛宁别过自己的眼睛,假装欣赏别处的风景, 实际上是撒谎后心虚不敢和他对视。 “那你还挺有音乐天赋。” 闻言, 林宛宁的脸更红了。 像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洒在她身上,本就雪白的肌肤, 在这明亮却不刺眼的光线下, 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依稀可见。 秦啸看着看着,也别过了头。 林宛宁对他的赞美不置可否。 这时,秦啸说:“去买些水果和纸钱吧。” 在东州,祭奠先人是一定不能少了这两样的。 林宛宁现在还心跳如鼓, 见话题被岔开, 连连点头。 林仲的墓地位于西山, 距离沧海区并不算近,林宛宁和秦啸从副食店里买了些水果,可是俩人人生路不熟,林宛宁以前也从来没买过纸钱,因此对这种店全无印象, 跑了好几条街, 也问了好几个人, 竟然愣是没找着一家卖纸钱花圈的店。 眼看着天都要黑了…… 上午在医院里耽误了那么久,也没来得及去退票, 中午十二点的车票已经过了期,现在去西山,连跨区的公交车也只能赶最后一班了,可是回来怎么办? 无奈,俩人只能再次回到林家。 * 客厅里, 林厚德吃完了晚饭,正面色沉沉的和自己的副手宋平打电话。 “宋平,你可别告诉我这事你不知道,我之前叮嘱你多少遍了?” “主任,这个是顾书记的安排,我怎么敢忘记您的叮嘱,之前确实那么发的,后来不知道谁告到了顾书记那里,他昨天直接来现场视察了一圈,当时您请了病假,实在不是有意背着您改方案的。” “奥……好我知道了,既然领导发话了那就照领导说的来,你忙吧!” 林宛宁好巧不巧的听到了这段对话,并且敏锐的嗅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 虽然林厚德在电话里表现的很大度,但就在林宛宁换好鞋的下一秒,客厅里的林厚德突然爆发了。 “他娘的!” “小声些,楼下邻居再给听见!” “听见就听见!他妈了个x的,才放了几天官,就他妈的给老子玩起了这一手!” “你也看开些,咱们现在毕竟不是亲家了,顾钧怎么可能舍得把这么一块肥肉拱手送人?” 兰银听见了开门声,连安慰林厚德声音都压的格外低。 林宛宁本来想回去直接睡觉的,但是这个糊涂老太太既然主动和她提到了遗产的事情,她就无法坐视不理了。 爷爷去世后那么多年,这两口子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从来没有和她提及过房子的事,说起来,还要感谢周翠金这个老糊涂,要不是太贪心太欺负人,林宛宁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到死都不会想起来去沪城公证处证明遗嘱领取遗产,她唇边扯起了一抹冷冷的笑意,然后不紧不慢的踏进了客厅。 林厚德和兰银见到女儿回来,适才激动的嘴脸一下就收敛了很多。 “你回来的正好,我有事正想问你呢。” 林厚德身体刚好一点,不在医院陪护老娘,也不去房间里歇息,这会子脸色铁青,看见林宛宁和秦啸,也没了前两天的热络。 “干什么去了,这个点儿才回来?” 林厚德瓮声瓮气的问道。 “去溜达了一会。”林宛宁淡定道。 “你倒是悠闲。” 林厚德幽幽的接话,说着,端起来桌上的参茶,蹙眉抿了两口。 林宛宁眼尖,一眼就认出来,这参片还是前两天他们两口子过来,给家里捎过来的山货。 山里人不舍得喝这玩意,毕竟拿出去卖,能换回来好长时间的口粮。 “你奶奶今天上午在病房里跟你说什么了?” 林厚德一整天都纳闷,老太太一向不待见大孙女,怎么会在觉得不久于人世的时刻,偏偏挑着她单独说话呢? 林厚德越想越不明白,越想不通就越担心。 林宛宁看出了她这个父亲的别扭,波澜不惊道:“爸,奶奶身体没事了吗?” 林厚德见她岔开话题,更加不耐烦道:“她没事,你不用管。” “有事也有医院呢。” 又忙不迭的补充了一句。 林宛宁微微一笑,到底是看透了林厚德这个人,不管他平时对老太太装的多恭顺,其实都只不过是为全了自己的好名声罢了。 他就像一个儒家文化浸润下长出来的木偶。 偏偏骨子里又是个利字当头的俗物,哪怕面上装的再清高,撕下面皮后,不过是个拧巴的普通人。 林厚德是这样,周翠金也是这样。 林宛宁突然觉得,林家这一家人,其实都活的挺悲哀的。 “奶奶说,爷爷将沪城的遗产都给了我,并且遗嘱已经公证过。” 林厚德眼睛瞳孔一阵放大,半天,客厅里就像陷入了时间停滞,一点点声音都没有,极度的安静下,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一时无比的诡谲。 突然,林厚德哧哧的笑了两声。 第54章 她几乎是和他贴在了一起 林厚德笑的阴恻恻的, 眼中尽是无奈。 对面的女儿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女儿,而他,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 不是威逼利诱就是糖衣炮弹,将林宛宁哄的团团转。 沪城的房产他当然想要, 但他也是个在官场上混了多年的老油条,十分清楚硬夺是没用的, 只能回头拉上老太太慢慢想办法。 入夜。 林宛宁一直到十一点多, 都没有合眼。 今天大院的锅炉房正式停止了工作, 家中的暖气片冰凉了一整天,晚上既没有炕也没有电热毯, 这年头唯一能取暖的工具就是暖瓶, 但是三个小时过去,那只暖瓶已经变得冰冰凉凉了。 林宛宁脚丫冰凉,尽管整个儿身子被棉被包住,还是感觉冷飕飕的。 除了冷, 她还有满腹的心事。 这趟北城算是没有白来, 不仅拿回了自己的嫁妆, 还得了一大笔遗产,想到这里,林宛宁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慰藉。 这时,躺在她身边的男人翻了个身。 林宛宁是睁着眼的,房间里虽然没有开灯, 但是窗帘缝隙透过了一丝清浅的月光, 她看见秦啸似乎也没睡着。 他睡眼微微惺忪, 呼吸平稳,见林宛宁醒着, 便故意将身子往里挤了挤。 男人的身体就像个小火炉,被他靠近的时候,哪怕是隔着被子,林宛宁也感觉周遭的空气都明显热了一些。 “冷吗?” 他声音里带有明显的困意,然后似乎是下意识的将自己的被子往林宛宁那边盖了盖。 “不冷。” 她小声的嗫嚅了一句,扎进被窝里,然后轻轻的将脚丫勾了勾边缘被他分享的半边被子,结果一不小心,碰到了他靠近过来的身体。 冰凉的肌肤触碰到了一片温热柔软,她能感觉到秦啸的身体猛然一颤。 “你脚怎么这么凉?” 秦啸说着,竟然直接一把掀开了她的被窝。 这才发现,林宛宁在这张床上躺了两个小时,竟然只有这么一点点可怜的热乎气。 秦啸这会儿也没了睡意,见林宛宁像只被冻坏的小猫一样,僵硬的蜷缩在床上。他一声轻笑,直接一把将她拽进了自己的被窝,然后将她的被子和自己的被子盖在一起。 温暖来的太突然,再加上床本来就小,这样一来,她几乎是和他贴在了一起。 男人胸膛宽厚又滚烫,林宛宁挨着他,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她又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和昨晚不同的是,早上起来,她是被冻醒的。 虽然盖了两床被子,但是没了秦啸这个真人版火炉,林宛宁睡觉又不老实,在他起床出去后,不一会儿又蹬掉了一床被子。 等到她睡到心满意足睁开眼,正好被窝里的暖意也被她挥霍的差不多了。 林宛宁从床上伸了个懒腰起来,拉开窗帘,清晨的阳光明媚却不刺眼,洒在身上格外惬意,又是舒舒服服的一天。 她精心打扮好自己,走出卧室,正好对上刚要进来叫她起床的秦啸。 林宛宁怔了一下。 他那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是怎么回事? 第55章 他第一次如此汗颜。 秦啸脸色微微一红, 有些不自然的别过了眼。 天知道他昨晚是怎么熬过来的…… 林宛宁在他怀里呼呼大睡,酣然入梦,身上还参与着杏仁蜜的香气, 阵阵的清幽淡雅气息萦绕在侧,让人忍不住的想要低头闻一闻。 偏偏她又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裙, 挨着的时候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她身体的温热。 秦啸这辈子没这么煎熬过。 可是这是在北城,要是在自家…… “我想在走之前, 买些东西带回去用。北城的百货大楼东西更全, 你陪我一起去吧?” 林宛宁甜甜软软的声线传进他的耳朵里, 男人的身子微微一酥,淡淡道:“嗯。” 林宛宁前天已经将行李打包寄回了东州, 这次出门, 俩人带上了不方便寄的贵重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块手表而已,完全不占地方。然后就是些衣物, 一个手提包, 就足矣收纳下了所有东西。 和林家人简单的告了个别, 俩人就直奔百货大楼而去。 但是,林宛宁这次来,主要目的并不是真的想买东西。 她也知道秦啸现在不缺钱,也不小气,所以一进来, 就直奔贵价柜台而去。 这家百货大楼, 是北城最气派东西最全的商场, 虽然现在还是没有开放的77年,但是这家大楼里, 已经进驻了不少洋牌子。从护肤品,到衣服鞋包,款式花样繁多不说,价格更是令人咋舌。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林宛宁也不敢相信,这个年头,竟然已经有了上万块的瑞士表。 那表盘虽然没有多年后的奢侈品名表那么复杂华丽,但是设计简约大方又经典,表盘是青金石的材质,因为是女士表,外圈还镶嵌了大颗的钻石,闪闪发亮,高贵又典雅。 这块表摆在了这家店最中间也最显眼的位置,店里的店员阅人无数,在看到林宛宁进来的时候,却小小的怔了一下,然后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 “我们只看看,不买。” 林宛宁趴在柜台前,见店员拿来手套,要为她取下这块价格不菲的手表仔细讲解一番,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拒绝了。 店员一怔,将目光放在了陪在她身边的秦啸身上。 她见过很多顾客,像这两位这么漂亮体面又般配的一对,其实是头一回见,本以为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眼看着就要开一单大的了,听到林宛宁这么说,店员和身边的店长都小小的失望了一下。 出于职业素养,店员还是很亲切的将这款表的设计理念和来历给他们讲了一遍。 “这款表是欧洲著名大师……” 林宛宁很有耐心的听了一遍,听到最后,她感觉挽着的秦啸的手心里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接下来,她有兴致勃勃的拉着秦啸,将这百货大楼里的知名柜台转了个遍,最后发现,林宛宁看上的东西里,他俩兜里的钱加一起,能买得起的,只有一条丝巾,一条连衣裙…… 这些东西,包括但不限于:古法炼制并塑造的黄金雕花项链,欧洲进口的瑞士名表,产自大洋西岸的施牌钢琴,以及一只来自广省的冰种翡翠手镯…… “好喜欢,这些我都想拥有怎么办?” 林宛宁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 虽然上一秒还在撒娇,但下一秒,她就很懂事的挽起了泥腿子的胳膊,语气十分惹人垂怜:“算了,还要攒钱回去收地里庄稼呢,我们还是走吧。” 秦啸转头看了一眼刚才逛过来的柜台,长长的送了口气。 今天就是把他卖了,也换不回来任何一个林宛宁想要的物件。 刚才他全程一言不发,也并不是舍不得钱,而是他压根没工夫去算计兜里的那几个子够买什么! 这是秦啸长这么大,头一回来这种地方,从前,他只当是这些北城的有钱人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不用为了糊口下地拼命,冬天不挨冻,夏天不受热,家里家外还可以用上电,还有就是住楼房,住别墅,甚至还有小汽车开。 在他的认知里,这就是上等人的生活了,然而当他看见那只上万块的手表时,秦啸感觉,自己建立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观都碎了。 还有那台好多万的钢琴,那放在过去,地主家的小姐都未必会弹,可是林宛宁竟然会,虽然只是寥寥的试了试音色,但是她端坐在琴前的样子,就像是一个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女一样。 他第一次如此汗颜。 “对了,我还想去弟弟妹妹们读书的地方去看看。” 从百货大楼出来,林宛宁突然蹦出来了这么一句。 秦啸这会子还沉浸在震惊中,林宛宁说什么他都只顾着应下。 “好。” 第56章 林宛宁:卒 北城大学在沧海区的学苑路, 林宛宁和秦啸从商场两手空空的出来后,没有等公交,也没有打的士。 她从小这这一片儿长大, 对这边的路很熟悉,小时候的钢琴课就是在这边的少年宫上的, 俩人沿着万国大街一直往北走。 林宛宁不禁感慨,现在这一片还都是低矮的胡同和民房, 殊不知用不了多少年, 这里就会迎来第一波拆迁。 沧海区本来是整个北城教育最发达的一个区, 这里不仅拥有最多的顶尖高校,连中小学也是名校云集。 就眼前这条路上, 就有多年后全国出名的北城学校, 和北城大学不同,北城学校涵盖了从幼儿园到高中全部的年级,这个学校不仅国内升学率最牛,每年还有不少学生被国外常青藤录取, 是实打实的北城最牛中小学。 在这么多牛校的带动下, 这片土地上建起来的小区, 将来会是整个北城的房价高地。 而最初,包括这些房子的开发商,没有人想到过,这一片片不起眼的居民区,竟然会涨成无数人买不起的样子…… “你在看什么?” 秦啸循着林宛宁的视线望去, 只看到了一片片低矮的胡同小院, 偶有几栋拔地而起的小楼穿插其中。 这片地界明显没有铁西大院附近那么热闹, 路上过往的车辆也不多,但是相比之下, 最明显的是多了些书卷气。 这里学校多,几乎是百米一个小报亭,上面摆满了杂志书刊,另外骑着车子在路上穿梭的人看上去也文质彬彬,不是带着眼镜就是背着书包,没有摩托和汽车的霸道,晃晃悠悠不紧不慢的,看着十分惬意。 这时,林宛宁给他指了指不远处那栋古香古色的学校大门,一秒变成星星眼: “快看,那就是北城大学。” 秦啸抬眼,不是很感兴趣的瞅了一眼。 “这里,风水倒是不错。” 秦啸饶有兴致的望着北城大学的东北方向,远处群山连绵,和城里的护城河交相呼应,颇有几分山河环抱得天独厚之势。 “你还会看风水?” 林宛宁惊讶的看了一眼秦啸。 他说的似乎也没错,倘若风水不好,这里多年后也不会成为北城乃至整个北方地区的文化中心。 所谓地灵人杰,天时地利人和,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她心里一震,惊讶褪去,不禁感叹秦啸的眼光。 林宛宁想着这里n多年后的情形,心里俨然已经打起了小算盘。 “不仅会看风水,还会看面相,骨相,手相。” 这时,秦啸突然附在她耳边,话中带笑。 林宛宁:…… 她望着秦啸那张笑意深长的脸,愣是将那句“那你给我看看”憋了回去。 秦啸见状,清了清嗓子:“走吧,今天老子也去装一回文化人。” 他将被林宛宁收进包里的那只钢笔拿出来,别到了外套的口袋上。 林宛宁看见他这个动作,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嗔怪道: “你看看那些大学生,哪有你这样把笔别到胸口的。” 秦啸看着身边时不时过去的骑着自行车的大学生们,不以为然道:“怎么,老子这样不像文化人吗?” “哪有文化人会一口一个老子?” “自然是我这样的。” “臭不要脸!” …… 俩人一路吵吵笑笑,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北城大学的门口。 现在的大学安保系统没有那么严格,基本上处于随意进出的状态,林宛宁和秦啸很自然的走了进去。 这里的书香气息名不虚传,虽然现在上大学的都是工农兵身份的大学生,基本上靠推荐来的那种,生源和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来这里的天之骄子们是差了点儿意思。 好多人的背景和关系,哪怕没有这层天之骄子的身份,也照样可以在社会上混的风生水起。 但即便如此,漫步校园中,还是能三两步就看见一个抱着书本苦读的身影。 林宛宁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出了那学生念的还是俄语。 “他娘的,叽里咕噜的念的什么玩意?” 秦啸蹙着眉,显然被大学生吐词如天书、还摇头晃脑的精神状态震惊到了。 这一句小声的嘟囔,声音不大,但被林宛宁听到后,狠狠的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 这小小的一下是铆足了劲儿捏的,秦啸一个大男人差点儿吃痛出声。 “粗鲁!” 林宛宁压低了声音斥责道。 “动手掐人,你还说我粗鲁?” 秦啸骂骂咧咧的闭上了嘴。 很快,俩人在风景秀丽的大学校园中渐渐的停止了争吵,初春的校园,万物复苏,一派生机盎然。 思源湖边的石凳上到处都是背书学习的同学,林宛宁艳羡的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庞,距离他们最近的那位,看上去左不过十七八,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衬衣,外面是一件黑色的呢子外套,正入神的坐在湖边亭子里,手拿着笔不停的写写画画。 林宛宁看的入神,万物复苏的年代,生机勃勃的少年,她觉得这样的画面实在太美了。 曾几何时,她也做过上大学的美梦,上辈子这个梦不仅成了真,还让她成功脱了贫。 唯一可惜的是,她没有念上最想去的学校。 今朝重开,她一定要再圆了这个梦。 “有那么好看吗?” 林宛宁正沉浸在美滋滋的幻想中,身旁冷冰冰的男人声音蓦地飘入耳朵,吓得她本能的一颤。 “呵,看这么专注。” 林宛宁听着不对耳朵,一扭脸,正好看见秦啸的嘴角扯开了一抹浓的化不开的冷笑。 面对男人的阴阳怪气她也不气恼,拉着秦啸的衣袖,指了指那位不远处亭中的少年。 “我觉得,你换上白衬衣,穿上学生装,肯定比他更俊。” 林宛宁笑着说完,看了看旁边一言不发的秦啸。 按照她对秦啸的了解,像他这样骄傲又成熟的男人,她本以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他面对这北城大学的翩翩少年郎,应该会有点自卑。 然后他内心感受到压力,脸上会微微不自然,再然后会不好意思,接着,她就可以趁机对他进行pua ,撺掇他也努力学习文化。 告诉他,说不定有朝一日,就可以像这位少年一样,也可以站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以北城大学学子的身份。 林宛宁甚至都幻想到了他红着耳朵,深深吸气,满怀憧憬答应她的场面。 谁料,秦啸却不按套路出牌。 他竟冷哼一声,不屑道:“那还用说?” “老子现在难道不比这个小白脸俊?” 林宛宁:!!! 好一个自信的泥腿子。 错愕三秒后,她才回过味来,得,是她想多了。 …… 这趟北城大学之旅,只有短短的三个小时,为了赶火车,只能这样走马观花的瞧瞧。 林宛宁本来憋了一肚子话,想对秦啸说,可惜这家伙一上车就开始睡觉。 火车轰隆的动静,也丝毫没有浇灭他睡觉的热情。 林宛宁甚至怀疑,是不是大学逛多了? 幸而回家的旅途是满载而归的,林宛宁摸了摸放在脚下的包裹,心里满满的踏实感。 从北城大学出来时,她强拽着秦啸去对面书店买了几本书,又在隔壁的国营供销社里买了些特产和路上吃的东西,俩人原本空落落的手顿时拎的满满当当。 秦啸这个人,面冷心热,嘴上不愿意买书,但是看她喜欢,却还是主动的帮她选书,扛包,最后又去供销社,买了一堆吃的喝的。 这个时候的火车上没有餐食供应,所以大家都带吃的,林宛宁睡不着,便拆开了一盒子点心。 现在的点心包装都十分简朴,就一个普普通通的纸盒子,里面是四个用油纸包起来的酥皮小方块,林宛宁叫不上来这玩意的名字,随手捏起来了一块,还没放进嘴里,就闻到了浓浓的奶香。 七十年代的点心几乎没有什么食品添加剂,林宛宁用一层油纸垫着手,轻轻的将这块小糕点放进口中,本以为是甜腻的奶糕一类的食物,她也没抱多大希望,谁料,入口的瞬间差点儿好吃到尖叫。 外皮微甜,有一股天然的麦香,外酥里嫩不说,里头的馅料竟然是香浓微咸的奶酪,细细品下来带着些淡淡的酸奶味,和她以前吃的奶酪完全不一样,这个口感虽然没有那么细腻,但是醇厚,扎实,香到令她想哭。 林宛宁从来没有吃过这么上头的点心,一口气干完了一盒,给秦啸留了一盒,巨大的满足下,好奇心驱使着她扒拉着看秦啸还买了些什么好东西。 她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怎么就那么神奇,精准的买到了一堆他爱吃的不说,还都堆放的整整齐齐,看的她这个强迫症十分舒服。 林宛宁兴致勃勃的检查完了所有包裹中的东西,但是最后,在行李袋的一个夹层中,摸到了一个微微凸起的小盒子。 质地很硬,有点像是她上辈子买首饰时带的盒子。 林宛宁心间一颤,突然想起来秦啸非要单独去买点吃的时候的情形, 其实他们出门的时候林宛宁已经备好了路上吃喝的东西,但是路过那家很大的供销社时,秦啸突然停下来,让她在外面等着。 “看好行李,我进去给你买点吃的。” “不用了,我都带了。” “你带的不够。” 林宛宁还想反驳,秦啸已经放下东西,闪身进了供销社,快的让她甚至没反应过来。 想到这里,林宛宁心里满是欢喜。 她心中已经猜到,这个放在那一堆点心最下方的小盒子,一定也是他精心挑选的好东西。 林宛宁怀着满满的感动,将这个牛皮纸壳盖着的小盒子轻轻拿掉了盖子。 好几排堆放整齐的黄色不明物体出现在了她的眼前,盒盖内侧清晰的印刷了三个大字—— “避孕套。” 还是满满一盒子。 林宛宁:卒。 第57章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林宛宁盯着这一盒子黄色橡胶制品, 内心情绪翻涌,三秒后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速度飞速合上了盖子,然后将它们丢到了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即使如此, 林宛宁感觉心跳仍然在以她不可控的速度不断加快,然后耳朵和脸颊越来越热。 可恶!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盯着泥腿子熟睡的面庞,假装无事发生。 列车飞驰, 从北城到东阳, 再从东阳市到安吉县, 林宛宁这一路颠簸,到家的时候,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离家将近半月, 回到松庐镇,这个小镇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和安详,当初离家时还在闭店的供销社这会子灯火通明,里面人影绰绰, 售货员似乎正在清理剩货, 那场疟疾带来的阴影似乎已经无影无踪。 —— 冬去春来,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天气开始热了起来,秦家老宅里的中药也已经长得郁郁葱葱。 从北城回来的秦啸,像是变了个人, 每天早早的起来, 然后一头扎在老宅的亭子里, 林宛宁则是每天吃喝玩乐,虽然日子过得很快乐, 但是眼看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泥腿子每日吊儿郎当的伺候他那些草,文化程度,似乎一点儿也没见长进。 林宛宁愁的吃不下饭。 这天秦啸一如既往的到日落才回家,林宛宁用地锅烙了饼,又用地里新结出来的丝瓜,煮了一锅鲜甜的丝瓜蛋汤,整个小院子烟火气十足。 秦啸一回来就闻见了饭菜的香气,他换下一身灰扑扑的衣服,又随意的从井里打了些水,冲掉了满头的灰尘,乌黑明亮的发丝沾了水珠子,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院里有部分东西得开始采收了。” 秦啸大口的嚼着烙饼,一边说,一边不经意的打量了眼院里安安静静的灰灰。 “狼崽子都让你养的温顺了。” “现在就能收了吗?那我也去给你帮帮忙。” 林宛宁眼睛一亮,辛苦多日,总算熬到了苦尽甘来的时候。 “不用。” 秦啸打量了一眼那双葱芯般白嫩细腻的手指,轻飘飘的拒绝了。 “我找老韩向公社借了几个劳动力,按天给他们结算工资,也省了许多事。” “那也好。” 秦啸端起碗,几口喝完了丝瓜汤,宽厚的肩膀上抖落下了几片零星的刺槐花,林宛宁站在他身旁,正拿盘里剩下的几块饼子逗弄灰灰,于是顺势伸出手,很自然的想要帮他掸去,却不小心碰到了他肩上的伤口。 他向来沉默寡言,有时候受了伤也不吭声,倘若不是这个无意间的小动作,林宛宁都不知道,他肩膀上何时青紫了这么一大块,从肩头一直延伸到后脖颈处,小麦色的皮肤和紫色的淤血对比鲜明又触目。 “你受伤了?” “没有,小磕碰,不碍事。” 秦啸语气平淡,完全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这伤口在林宛宁看来渗人,但是对他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他伸出手,本能的想要收拢被林宛宁弹开的衣服领子。 林宛宁又看到了他那双伤痕累累的手。 他的手型其实很好看,手掌宽大,手指细长,关节分明,只是这双手常年和草药打交道,本来健康的小麦色肌肤被晒的比其他地方黑了许多,而且这双手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和茧子,看着就令人心悸。 只是林宛宁看着看着突然发现,在他右手中指指尖的内侧,似乎新添了一个不同于其他老茧的磨痕。 林宛宁怔了一下,那里,好像是拿笔才能磨出来茧子的地方吧? 他拿笔了? 他在写字? 林宛宁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这时,却从秦啸口中听到了另外一个十分炸裂的消息。 “老韩说,咱家的基地被人举报了。” 林宛宁的手一滞,浑身的血都像是凉了一半。 她急急问道:“为啥举报,怎么回事?” 秦啸掀了掀眼皮,声音冷的像冰:“还能为啥,眼瞅着有收成了,眼红呗。” 林宛宁又气又担心,她上辈子看过不少传记新闻类的文字,深知这年代的举报有多大威力,搞不好,是可以把人毁了的。 可她瞧着秦啸却是气定神闲,一副看淡了生死的样子。 “理由呢?举报总得有理由吧?” “老韩说,举报的人给县里写信,说基地没有经营资格,还涉嫌搞封建复辟。” 秦啸冷笑着道,他这些年采山遇到过不少事,头一回见到这么无耻的理由。 林宛宁眉头一蹙,没太明白他后半句话的意思。 “我们家的老宅子当年确实是被封过,虽然是地主成分的私产,但是当年并未充公,所以现在还是私人的,举报的人着重强调了老子的成分,说我在老宅子里大规模制药不合规矩,同为农民,却占有那么大面积的宅基地,所以现在就连招人干活都得偷偷摸摸的来,老韩说,搞不好,就会被扣上个地主招长工的帽子,虽然现在不是那个年代了,但还是要小心些。” 秦啸见林宛宁一脸的忧心忡忡,宽慰道:“不是什么大事,别太放在心上。” “那上面的领导怎么批复的,打听到了吗?” “自然不会搭理。” 秦啸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子,一声声脆响中,不紧不慢道:“在这乡下混日子不同于你们城里,出了大院门大家各忙各的,这镇上到县上就这么大点地方,哪哪都是熟人,你赚几个子儿,当官的都门清,该花的时候,一分钱都不能省。” 林宛宁顿时明白了秦啸话中的含义。 适才的紧张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气。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又是七十年代,营商环境,就算是放到几十年后,也不及大城市的一半正规。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乡下,没有高楼大厦,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却也从来不是净土桃花源。 好在秦啸浸润社会多年,也算半个“老油条”,这里头的门门道道,他比她这个外来户更清楚。 放心归放心,林宛宁却做不到甘心。 “一点小事,看把你吓得。” 秦啸云淡风轻,看着林宛宁心神不宁的样子,冷不嗤嗤的笑着起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 “小事吗?” 林宛宁低着头,扒拉了一下碗中金黄诱人的蛋花,突然没了胃口。 第58章 真是苍天无眼,小人当道啊! 初夏的傍晚, 乡下湛蓝的天空被晚霞染红了一半,风里流淌着一股清新温凉的草树味道,混合着家家户户院里飘出来的阵阵炊烟和饭香, 林宛宁走在路上,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她带着钱袋子, 还有一把算盘,正准备赶去老宅, 给今天来家里干活的乡亲结算工资。 第一波收成眼看着顺顺利利的快要接近尾声了, 林宛宁正盘算着怎么将新下的药好好谋个销路, 想着想着,连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林宛宁?” 她正开心, 一道冷冽的男声突然传来, 高大的人影从乡间小道上冷不丁的冒出,林宛宁被惊得差点吓掉了手里的算盘。 定睛一看,是张熟悉的面孔——贺徵。 个把月没见,他似乎晒黑了不少, 身材也比以前更加健硕魁梧了些。 一瞅就是没少干活。 贺徵扛着一把锄头, 似笑非笑的拦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家的, 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出门?” 他抹了一把汗,英气的眉目因为出汗太多被沙的快要睁不开眼。 “我去我自己家。” 林宛宁倒也不避讳,坦荡道:“我都成家的人了,哪儿是什么小姑娘。” 她才不怕呢。 “奥, 忘了。” 贺徵不冷不热的一张脸上, 平静的毫无波澜, 只有那双眸子的目光,始终落在林宛宁的身上不肯移开。 林宛宁被一个陌生的大男人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有些不自然的倒退了三步,可她印象中的贺徵,不是个会乱来的人。 “半年不见,你胖了。” 林宛宁正想着,贺徵突然轻飘飘的一句话,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林宛宁:…… 有那么明显吗? 她近来只不过是多吃了些点心、卤味、熏肉大饼……之类的地方小吃而已。 林宛宁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出门前吃的圆滚滚的小肚子,微微有点心虚道:“是有一点点。” 贺徵轻笑,好像是看出了她的尴尬,语气里带了些不易被察觉的宠溺:“胖了也好看。” 但林宛宁脑回路似乎和他不在一个频道,蹙眉嘟囔道:“顶多俩月没见,也没有胖这么明显吧?” “对了,顾家齐他,有没有再找麻烦?” “他掀不起来风浪的,你不用担心。” “上次不是说,要去县里告?” “告不出结果,你放心,我都处理干净了,他没有证据。” 贺徵幽幽道。 一个只会偷奸耍滑的货色,他懒得提。 贺徵放下锄头,他目光深邃,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没有人知道,林宛宁的俩月,在他这里,简直比半年还要漫长,春夏农忙,他这个知青当的,从疟疾开始到今天,他是一天没闲下来过。偶有空余的时间里,还有忙着学习。 上次探亲,就连家里看他最不顺眼的后妈,都忍不住说他像换了个人。 从大院最混不吝最风光的公子哥,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 他那一向严明吝啬赞美的老爹,都忍不住满意的拍着他肩膀感叹:“还是农村磨砺人啊,这才像我贺卫国的崽子。” 贺徵向来懒得跟家里人诉苦抱怨,没有人知道,跟铁西大院那帮兔崽子一同下地干活,他忍了多少恶心。 他是成熟了不少,可是在贺徵看来,有些苦,明明是没必要吃的,拗不过贺卫国,只能忍着,谁让他是老子呢? 眼下,看见林宛宁白里透红粉面桃花般的小脸,这些天的辛苦和怨气,似乎也一扫而光了。 “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算日子,也不止半年了。” 他似笑非笑,冷不丁的一句话,让林宛宁如遭电击。 她怔在原地,在她的耳朵听来,这句话放在七十年代,着实算不上清白。 贺徵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情绪翻涌,短短一瞬之间,就恢复了以往的冷硬和吊儿郎当,嘴边扯开的笑意让林宛宁短暂的松了口气。 “逗你玩呢,瞧把你吓得。” “我刚从你家老院子回来,知青宿舍里有急事我得回去一趟,秦啸说,让我走这条路,应该能正好碰见你。” 林宛宁确实被吓了一跳,但是被他这么一说,又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来找我,结算工资的?” “嗯。” 贺徵懒洋洋的背着手,乖巧的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 林宛宁松了口气,连忙有条不紊的掏出钱袋子。 “多少?” “两块五。” 说出来这个数的时候,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林宛宁知道这位应该也是个不缺钱的主儿,但她佩服贺徵的点就在于此,明明可以过舒坦的日子,但是他从来不糊弄任何一件事,听说地里的活,他干的比在这村里过了多少年的老爷们都利索。 要不秦啸这么精明的人,也不会答应让他来自家干活。 两块五,对于村民而言,其实是很好很好的待遇了。 毕竟现在城里工厂的工人,一个月也就三四十块钱,普通些的拿二三十的也不在少数。他们纯靠地里刨食的庄稼人,一天能赚上两三块,都是非常了不起的收入。 就在昨天,林宛宁还听秦啸说,好多村民抢着来他这里干活,但是公社考虑到现在地里事多不好放走太多人,又为了几个知青考虑,毕竟收药可比在地里干农活轻快多了,又有工资可以拿,便让老韩挑了几个干活利索又仔细的知青过来。 自然,这里头不会有顾家齐。 林宛宁将这两块五毛钱叠的整整齐齐交到了贺徵手里。 “谢谢老板娘。” 他笑着接过了这一天的报酬,只是后面那三个字,贺徵刻意加重了语气。 林宛宁微微一笑,默认了这个称呼。 —— 知青宿舍。 干了一天活的贺徵一回来,就正好迎面撞上了和曹婧勾肩搭背外出又回来的顾家齐。 俩人自从经历了上次的疟疾风波后,关系肉眼可见的进步了许多,虽然这年头在外面行为举止不端是有可能被抓进局子的,但是在这知青宿舍院子里,顾家齐便丝毫不再顾及,当着一众青年男女的面儿,揽着曹婧的肩膀,公然的亲密着。 进来的时候,贺徵鼻子灵,一下子就闻出了这家伙身上的酒气。 他便知道顾家齐必定是又没干好事,不然估计也不会大庭广众之下架着个娘们回自己的宿舍。 贺徵皱眉看了眼顾家齐,疟疾的阴影还在他心头没有散去,便又见罪魁祸首又想重蹈覆辙,心里的火气蹭的一下子蹿了上来,贺徵脾气就来就差,这会子脸色阴沉的像是块千年寒冰。 正好,顾家齐也想用水井打水洗脸漱口,俩人向来就不对付,这次顾家齐虽然没有像上次喝的那么不省人事,但是脸蛋子红扑扑的,一看也没少上头。 他和贺徵那张冷到骨子里的冰块脸一对上,眼看着贺徵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只自顾自的抽水,还时不时的把脚下的东西踹的邦邦响。当着女同志的面儿,贺徵这样,顾家齐便觉得自己脸上实在是挂不住。 两个血气方刚的男青年立刻卯上了劲。 但是这次有曹婧在场,她听说过贺徵的家庭背景也不一般,本着朋友多了路好走的原则,不愿意让顾家齐得罪人,于是便死死的拽住了上前准备和贺徵理论的男人。 压着一肚子的火,顾家齐回了宿舍。 曹婧去厨房给他煮了些酸梅汤,这玩意还是她从秦啸那里要来的。 “尝尝,这个解酒效果最好了。” 曹婧十分贴心的帮顾家齐吹了吹,又拿勺子让顾家齐嘴边送过去。 顾家齐很不耐烦的喝了一口。 然后全吐了出来。 “这什么破玩意儿,又苦又涩,拿走!” 曹婧连忙手忙脚乱的从桌子里翻出了几块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巧克力,满脸歉意的剥开送到了顾家齐嘴里。 “你冷静些,何必呢,因为些小事得罪人。再说了,他一个兵痞子,和这种人计较,不是自降身价?” 曹婧自觉自己是个十分贤惠得体的女友,断断不能眼看着顾家齐因为些鸡毛蒜皮,和贺徵一次次的起冲突。 顾家齐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 他与贺徵,远远不止那么简单。 贺家搬进铁西大院的当天,贺卫国就让自家手下的兵,去堵了大院后山的那条小路,不仅设了安保亭,还扬言要给路口上关卡,安天眼。 凡是没牌照的、手续不全的、货物来历不明的车,最近是扣了一辆又一辆。 打着维和的旗号,大肆越权办事,顾家齐早就听他父亲说过贺卫国这个人,蛮横无理,狗屁不通,油盐不进。 顾钧在电话里长吁短叹,听得顾家齐心里五味杂陈。 铁西大院依山傍水而建,是整个沧海区风水最好的小区,最重要的是,后山通往蒙省。那条不起眼的小山道公路,小汽车流量不多但车祸率却居高不下,来往的货车和皮卡昼夜不停,哪怕出了不知道多少次车祸,这些拉货的车子照样风驰电掣从不耽误。 因为他们背后有公家。 确切说,是有顾钧。 这条路,是顾钧所在的单位和外界贸易往来的一条必经之路,但是有些货不好明目张胆的往外送,只能低调走这种没有安检的小路,这样他和外省的领导都放心。 结果因为群众多次举报那条小路车祸太多,贺卫国这个大老粗,就招呼都不打,直接驻兵一个连过去,扬言要整治马路黑手。 这不是赤裸裸的打他顾书记的脸吗?整个沧海区谁不知道,那是他们单位的后门? 断了这条路,不知道以后运货和交易要多多少麻烦。 俗话说的话,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但是贺卫国和顾钧平级,且腰杆子更硬,顾钧有苦也只能生吞。 顾家齐一想到这里,就恨得牙痒痒。 曹婧显然被顾家齐这副表情吓到了,小心翼翼的在他身边坐下来,询问道:“怎么了?” 顾家齐冷哼一声,不想和曹婧说太多。 “他现在,去秦啸家里帮忙收药了?” “听说是。” “哼,还真是蛇鼠一窝。什么人找什么人,泥腿子,配大老粗,也不知道我那宛宁妹妹,现在伺候的过来不。” 顾家齐脸色阴森森的,一提到林宛宁,曹婧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了几分。 她有些撒娇似的往顾家齐怀里拱了拱:“还惦记着你那前未婚妻呢?” 顾家齐一声冷笑:“怎么,吃醋了?” “哼!” “你放心,当初是我甩了她,那种女人,我怎么可能看得上呢?” 顾家齐酸溜溜的,手摸着曹婧,眼睛却望向了别处。 “人家现在可是当上老板娘了,还未必看得上你呢,天天巴巴的往地里给秦啸送饭,积极着呢。你还不知道吧,镇上的人现在争着抢着去她男人那里打短工,公社的活都不乐意干了,就连贺徵这种不缺钱的,也去凑热闹,你看他刚才回来的时候,一身蒲公英。” “他一个种草药的,能赚这么多钱?” 顾家齐皱眉,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别忘了,秦家往上几代都是倒腾中药的,那老宅子里种的,据说都是值钱货,你是不知道,我听说,前阵子疟疾,秦啸一个方子赚到了手软,你那林妹妹,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顾家齐的脸色越来越黑,曹婧却像没有察觉一样,几句话下来,顾家齐像只霜打了的茄子,又蔫又无力。 那场险些要了他命的疟疾,竟然成了那泥腿子的摇钱树了? 顾家齐气的两眼发黑,他感觉胸口好似憋了一团着火的棉花,真是苍天无眼,小人当道啊! 第59章 基地的生意,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日头下去, 秦家的老院子里飘起了袅袅的烟火气,浓浓的炭火味混着一股焦香的气息。 林宛宁狠狠的吸了吸鼻子,盯着院子里那堆攒动跳跃的火苗, 下面是被秦啸用黄土和废砖搭起了一个简陋的烤炉,火势烧的正旺。 “哪来的野鸡?” “灰灰在地里抓的。” 林宛宁闻着四溢的香气, 馋虫被勾的在肚里咕咕作响。 那鸡被苇叶包住,秦啸又用打湿后的黄土在外面厚厚的泥了一层, 然后整个丢进了被烈火熥的通红的砖下, 不一会儿, 黄泥被烧得焦黑,随着徐徐的夏风, 诱人的肉香飘满了整个秦家的老院子。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叫花鸡?” “嗯?什么是叫花鸡?” 秦啸半边脸被熏得黢黑, 听见林宛宁的问号, 淡定的转过了头,反问道。 “就是,叫花子做的鸡。” “你看我像叫花子?” “不像, 秦老板。” 林宛宁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笑嘻嘻的将一根刚从地里摘下来的黄瓜咬了一口, 嘎嘣脆的口感带着清甜, 这老院子里的丹参、黄芪、蒲公英都采的差不多了,今天完工,给乡亲们结算完了工钱,有位大婶特地给他们送了一筐自己菜园子里刚摘下来的瓜果。 有黄瓜、西红柿、长茄子、空心菜,住在乡下, 最大的好处就是想吃什么可以自己种, 林宛宁望着这一满满当当的一小筐子, 艳羡不已。可惜自己刚来的时候啥也不会,早知道, 她也在这老宅子里开辟出一小块地来,种上自己爱吃的蔬菜。 而中草药采摘完后的加工才是重头戏,林宛宁不懂这些,只知道光是清洗和晾晒都需要费不少功夫。 活虽然累,但也喜人。 林宛宁望着带有泥土芬芳的一堆中药,陷入了沉思。 “鸡烤完了。” 秦啸不知道什么时候扒开了火堆,被烧的焦黑的黄土又烫又香,他拿着一块砖头顺势砸下去,焦土顿时豁开了一个口子,秦啸三下五除二扒拉开,一只外皮被烤的金黄紧实、还在滋滋冒油的土鸡就这样呈现在了她眼前。 这是山上抓来的野鸡,算不上很肥,但香味却特别纯粹,鸡身上脂肪本就不多,被刷上腌料放进火里这么一烤,油脂全被?了出来。 林宛宁接过来秦啸递来的一只鸡腿,入口瞬间顿时被香的上头,鸡肉又嫩又紧不说,一丝丝腥味都没有。 她本以为这种土生土长的野鸡,秦啸只用了点散篓子和酱油,以及一点现从地里扒出来的葱姜和自家晾晒的干辣椒腌制,肉的味道难免未腥,却没成想,不仅不腥,肉香中还自带回甘,林宛宁一口下去,感觉是两辈子里吃过最好吃的鸡肉,她上辈子酷爱各种炸鸡,大大小小的店面和牌子尝试着吃过不少,此刻却感觉,自己曾经吃过的那些鸡肉,简直就是垃圾! “怎么样?” 秦啸忙着灭火,还没来得及尝尝,扭头一看,林宛宁手中的鸡腿已经没有了大半个。 “嗯,好吃,鸡味特足!” 但话一出口,林宛宁就立刻后悔了。 她的话是没有错,这鸡肉比她上辈子吃过的所有鸡肉都香,但秦啸是这个时代的人,他听到林宛宁这么说,还以为自己烤的鸡不好吃。谁家夸东西好吃,用这种词形容啊,它本就是野鸡,鸡味不足,难不成还能吃出来什么旁的味道来? 他无法理解林宛宁这个后来人对于食材本味那种执拗的追求和赞美,狐疑的望着林宛宁吃的满嘴流油的样子,心道她应该是喜欢的,便又掰下来了另一只鸡腿放进了她的盘中。 “多吃点。” 秦啸话不多,尽管心里疑惑,也没有多问。 喷香的鸡肉,配上清脆的黄瓜,这顿饭虽然简陋,却格外的有滋有味。 * 基地的生意,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因为今年丹参价格暴涨,市场上供不应求,秦啸在县城的合作多年的伙伴们为了拿货,在这批药才采摘下来的第三天,竟然直接登上了秦家的大门。 这天林宛宁正在家里晒蒲公英,大门敞开着没有反锁,突然就闯进来了几个穿着白衬衣和灰色长裤的中年男人,他们的行头和装扮不同于镇上大多数的男人,林宛宁一眼瞧出来这几个人来势汹汹一定有事。 其中为首的一位寸头大哥,一看见林宛宁,刚才还着急上火的一张脸突然多云转晴,笑嘻嘻的凑上来就说:“小嫂子,你家四哥呢?” 他看上去年纪比秦啸大了不少,这一声小嫂子叫的林宛宁耳朵发烫,她放下手里的活,接道:“他下地干活去了,你是?” “我们是城里的药商,听说老四今年自己种了不少药,小嫂子,带我们看看去?” 男人嬉皮笑脸的,一副必定拿下这批货的架势。 林宛宁见状,思忖片刻道:“你们是哪家的?” “白马路恩济堂的,你是新媳妇吧,不瞒你说,我跟老四都是合作多年的老伙计了,我们家给的价格你放心,绝对是最好的!” 这药商拍着胸脯向林宛宁保证道。 秦啸今天是被韩书记叫走的,出门的时候韩福生一脸的严肃,好像是公社里出了什么事,还故意避讳着她这个外乡人,说话的时候,鬼鬼祟祟的。 而秦啸临走前特地叮嘱,今天可能回来的会晚一些,让她不用去找他。 想来是镇上真的有事,林宛宁现在也不好去叫秦啸回来,只能自己应付这些油嘴滑舌的生意人。 她脑子里转了个弯,一脸真诚的微笑着解释道: “最近来我们家拿货的太多了,因为产量不多,而且都是合作了好几年的伙计,给了这个就远了那个,打算定价均分、” “别呀!妹子,你糊涂啊!” 一听到自己看中的货要被其他药商分走一杯羹,这大哥立刻着急不干了。 今年这丹参价格高的离谱,尤其是南方那边,需求量暴涨,一公斤能卖到好几块钱还供不应求,只要运过去,运输费和人工费在纯利面前就可以忽略不计,而他们东州产的丹参,价格更是比其他地方的货高出一截。 而这东西并不算重,一辆车的运输成本是固定的,多拉一斤就多赚好几块,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到嘴边的肉让别人叼了去? 第60章 夜路 这一天, 一直到夕阳西沉,秦啸也没有回来。 林宛宁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将那帮追在屁股后头要买丹参的药贩子给劝走。 她一个人收拾完了院子里晾着的药材, 肚子便开始十分赶点的咕咕叫了起来。 家里剩下的吃食无非还是那几样,几样新鲜的时蔬, 还有这年头乡下堪称奢侈品的白米白面和鸡蛋,唯一的一点荤腥, 就是院子里活蹦乱跳的老母鸡。 要是想吃点肉, 还要跑到镇上的副食店去买。 林宛宁凝视着那只肥硕的功臣鸡, 突然没由来的想起了上辈子最爱的麦辣鸡腿堡和手枪腿的味道来。 滚烫的记忆里充斥着热闹的都市,和还没有来得及吃够的美食。 然而这些都已经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咯咯咯~” 老母鸡扑腾着翅膀突然一阵聒噪的叫嚣, 将林宛宁这个可怕的念头扼杀在了摇篮里。 她咽了咽口水, 遥望着家门外连绵的大山,深深的吸了口气,将门外槐树上的槐花用摘下来了一大把。 洗干净后简单用油和面拌一下再上锅蒸,一屉香喷喷的蒸槐花不一会儿就好了。 晚饭有了着落, 简单的慰藉了一下肚子后, 眼见秦啸还没回来, 林宛宁打算去趟公社。 倒春寒已经过去了很多天,白天暖和的像是入了夏,但晚上的风依旧清凉袭人。 林宛宁出门急,随手从自家衣橱里抽了件白色衬衫就拿出了门,直到上身才发现, 这衣服是秦啸的。 穿在她身上足足大了三四个码, 好在这男人现在还瘦的很, 他的衣服也没有肥大到她完全hold不住。 不就是oversize风嘛,反正黑灯瞎火的没人看见, 林宛宁心想,干脆就这样吧,懒得换回去了。 她身板本就清瘦,这衣服正好能盖住屁股,穿起来倒也别有一番味道。 这两天事情多,林宛宁担心秦啸这个暴脾气在眼下这种节骨眼上再和人起冲突吃亏,尤其是现在顾家齐在这,林宛宁心里总是不安的。 想着想着,她加快了脚步。 月光下的少女白衣黑裤,身影灵动如兔,如瀑般的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肩上,整个人在清泠的光影中美的像个精灵。 但林宛宁一心去找秦啸,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还跟了一个静悄悄的人。 从家到公社不算远,所以她出来的时候也没有骑自行车。 而且,出门的时候天还没有黑,林宛宁原以为自己能在天黑之前走到公社见到秦啸。 偏偏天公不作美,今晚的天色,格外多变。 那如霜一般的明月只在天上挂了半个钟头,紧接着天上就黑云密布,四下无人的村庄胡同,和轰隆作响的风雨声,林宛宁出门唐突,现在站在这伸手几乎不见五指的乡间小道上,一颗心是悬了又悬。 这时,一声似是控制不住的响亮喷嚏声从她身后猛的传来,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格外震的人发毛。 林宛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一刻说不怕是假的,走了一多半的路,自己竟然都没有察觉身后有人?! 她微颤着转过身,这时天上一道闪电劈了下来,一瞬间周遭白亮如昼。 借着这瞬间的光亮,她看见了一双正在狞笑着的双眼和白牙。 第61章 他要开始明抢了! 林宛宁感觉就是一瞬间的功夫, 浑身的血好像都冻住了一般,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丝丝缕缕的绽开,从头皮麻到了脚心。 “你是谁?” 她声音颤抖, 望着眼前似人非人似鬼又非鬼的“东西”,用尽全身气力, 才问出了这三个字。 面前的这家伙,衣衫褴褛不说, 还披头散发, 浑身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酒气。 月光渐渐从云层里倾泻出来, 林宛宁慢慢看清楚了,他那一口烂牙和那张满是疮痍的脸, 让她顿时心头一凛, 忽然想起来了男人的身份。 这人右半边脸上一道醒目的伤疤,笑起来一张坑坑洼洼的脸,除了二把刀,还能有谁?! “小娘们, 这么快, 就不认得我啦?” 他笑的阴测测的, 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林宛宁,从头到脚的打量着,仿佛在欣赏着一件即将到手的猎物。 “刚才天黑,没看清楚。” 林宛宁松了口气,但是仍然本能的后退了一步。 二把刀哧哧一笑, 眼睛仍然未从她的身上移开, 那直勾勾的目光让林宛宁浑身都不自在。 “当初, 还是我带你进的村呢!” “没有我,你早就冻死在山口了。” 二把刀冷不丁的提及这事, 林宛宁心间一紧,身体本能的预感,让她一阵发毛。 “这么晚了,你鬼鬼祟祟跟了我这么久,想干什么?” 林宛宁望着他这一身破烂,心里虽然打鼓,但是聪敏如她,已然想到,若不是为色,那便是为财了。 若为色,怕不是能这么气定神闲的和她在这里墨迹这么久,刚才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更好下手。 果然,不出她所料。 “听说你家老四挣了大钱了。” “没有。”林宛宁冷冷的,直接矢口否认。 “行了,他秦老四几斤几两我有数,可他这人,也太不仗义了,发了大财,也不想着点兄弟,你哥哥我都要揭不开锅了,想去他地里干点活,他都不肯。” 二把刀一脸幽怨,大大咧咧的向前逼近了一步。 林宛宁蹙着眉,她早就将这个人忘了,秦啸在家也从未提过和二把刀之间有什么事儿,只知道自家男人以前只是图个便利,和这个人合伙拉点山货。 但她可是听韩书记亲口说过,这个二把刀,当年是这一带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土匪头子。 这种人,手上沾过血,逼急了什么都做的出来。 林宛宁不敢和这种人硬碰硬,眼下要是惹毛了他,自己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你想怎么样?” 面对二把刀的步步紧逼,林宛宁本想撒丫子就跑,可她环顾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万一这疯狗一样的男人逼急了追上来,到时候她更加被动。 二把刀喝了酒,这个时候看见林宛宁如水葱一样细嫩白净的小脸,就像一头眼冒绿光的饿狼,幽幽的望着林宛宁道:“妹子,你别怪哥不仗义,实在是被逼急了没法子!” 话音刚落,林宛宁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二把刀就猛的扑了上来。 男人到底是干过打家劫舍行当的恶人头子,即使上了年纪,昔年的身手也还在,林宛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完了。 她叫都没来得及叫出声,两只手已经被这不要命的老家伙用麻绳结结实实的绑了起来。 “绑了你,就算他秦老四不给钱,也能带出去卖个好价钱。” 二把刀两眼放光,一边絮絮叨叨的,一边将抽出来的麻绳一道道的勒在了林宛宁身上。 就在林宛宁竭力挣扎,以为自己快完蛋了的时候,她看见从二把刀的背后不知道何时飞出来了一块砖头,那砖头丢的不偏不倚,刚刚好砸中了男人的后脑勺。 砰的一声,那鲜血几乎是喷出来的,二把刀年纪也不小了,被这么一砸,当场差点晕了过去! “操、” 他低声怒骂,痛感伴随着眩晕上头,只能捂着鲜血汩汩的后脑勺,然后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半天没有站起来。 “谁,谁他娘的敢砸老子!” 二把刀咬牙切齿,奈何被砸的眼冒金星,就算像看清暗处之人是谁,都没有力气转身。 然而就在他捂着伤口骂骂咧咧的时候,又一块砖头从不远处的墙角飞了过来,二把刀瘫在地上躲闪不及,这次则被精准的砸到了小腿肚子上。 男人顿时痛到五官扭曲,彻底的站不起来了。 林宛宁见状,也顾不得许多了,从地上站起来就开始朝着公社的方向一路狂奔,她在的这个位置,不差几步就是镇上公社,想到那里是秦啸在的地方,她脚下的步子像飞一样。 公社屋里的煤油灯光线橘黄而温暖,林宛宁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记得推开门看到光的那一刻,她浑身瘫软,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屋内声音喧哗,韩书记似乎正在扯着嗓子和人据理力争,时不时还有拍桌子的声音,嘈杂而喧闹。 林宛宁在门口有气无力的倚着墙,大口的喘着粗气,依稀也能听见屋里的人在吵什么。 “我不同意!再说一遍,我不同意!” “贺徵呢!他又跑哪去了!每回商量重要的事情这小子总是不在场,给我去找!” “跑哪个寡妇家去潇洒了吧,哈哈哈!” “韩书记,不管怎样,少数服从多数,就算贺徵来了,这事儿也改变不了什么,你叫来他又怎么样呢?” 最后,是顾家齐的声音,不知是自己心理原因作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林宛宁听见心里一咯噔,隐隐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由得担心起了秦啸。 此时公社里面传来的都是老爷们的声音,却没有一句话来自她的丈夫。 林宛宁心里忐忑,这才发现身上衣服被勒破了好几处,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咳嗽。 她回头一看,竟然是贺徵。 男人消瘦又沉静,看见她,耷拉着的眼皮微微抬了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淡定:“站在这里干什么,咋不进去?” 林宛宁还想解释,这时里面突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够了,别吵了!” 中气十足又带着几分怒意,林宛宁听着这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也顾不上许多,随意的整理了一下刚才跑乱的头发,碎步小跑上前,推门而入的瞬间,屋里男人看到她都愣住了。 林宛宁知道自己样子不大好看,但是她怕秦啸暴躁的脾性再跟人起冲突,万一再像上辈子那样,为了不值当的人动起手来,林宛宁不敢再想下去…… 她将目光放在了屋内的中心,秦啸正端坐在中间的椅子上,看见她进来的一瞬,眼中闪过了一抹意外,随即将她扯在了自己身边。 “嫂子来了,哟,贺少爷也来了?” 满屋子的人头,乌央乌央的,在贺徵跟在林宛宁身后进屋的下一秒,不知道是谁笑嘻嘻的调弄道:“你俩一块来的?” “贺大少爷,您这是让谁绊住了,上哪潇洒去了?”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这话一出,满屋的目光都落在了林宛宁身上。 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惊魂未定的意外,身上尘土还有手腕的勒痕和擦伤还没来得及消除,就立刻被投以了不明所以并意味深长的目光。 屋里都是男人,换做是别人的女人,这会儿早就大大剌剌的调戏开了。 可林宛宁是秦啸的女人,此时此刻,那个鬼见了都打三分怵的男人就端坐在公社书记身边,本就已经有点不耐烦的男人,这会子一身肃杀的气息,让人看了本能的害怕。 没有人敢接话。 屋里陷入了一阵可怕的寂静之中。 不知道谁来了这么一句,虽然这些人心里都纳闷这俩人一前一后进屋有一个还衣衫不整,但和他们小两口熟悉的人都知道,林宛宁身上的衣服是秦啸的,就算有什么事,她总不能穿着自己男人的衣服去私会男人吧? 秦啸的小跟班刚想替自己大哥骂回去,却被一直冷淡着脸的贺徵抢了先。 “奥,刚从你老娘屋里出来。” 他皮笑肉不笑,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仅仅一句话,让屋里传来了一阵爆笑。 刚才出言不逊挑事生非的人,顿时气的满面通红。 “你大爷的,你怎么说话呢?” “你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贺徵抱着手臂,不羁的倚在门口,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将刚才那人气的吹胡子瞪眼却毫无办法。 林宛宁闻言松了口气,这年头的乡下,这种流言蜚语,可是能杀死人的。 也就贺徵这种脾性,能治得住这些张嘴不靠谱又喜欢把弄是非造谣生事的贱人。 “行了,说正事!” 韩书记大手一挥,将今天公社的议事简明扼要的讲了一遍。 “我们的副镇长还有顾家齐同志都一致认为,拉更多的村民入股秦啸的基地是造福一方的好事,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呃,嗯……” “总的来说,就是一方支持入股,一方不支持,你虽然是知青,但是也有投票权,贺徵,你怎么说。” 林宛宁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秦啸一天没回来,是因为这事。 奶奶的,这是私人的生意,哪里有强行入股的道理? 可她再转念一想,这是什么年代?哪有什么私人的东西,哪怕是你秦家的老宅,那也是公家的,现在的人根本没有私企老板这个概念! 林宛宁彻底回过味来,这不就是和上辈子几乎一样的剧情,顾家齐这个畜生,眼红秦家的药材生意,他要开始明抢了! 第62章 宿命(上) 林宛宁脑子里飞速的过了一遍上辈子的种种, 就在她绞尽脑汁想着先应对这种不要脸的行径时,一直在门口冷眼观望的贺徵,突然站定, 朝着她和秦啸的方向深深的看了眼,眸色深沉, 似乎别有一番意味。 静悄悄的公社屋里,其实一半多的人都在看热闹, 毕竟这年代的乡下, 绝大部分人连入股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个别叫得欢的几个人, 都是顾家齐的狗腿子。 他们只晓得,秦家那么赚钱的买卖, 自己终于也能有机会掺和上一腿了。 林宛宁也看出了端倪, 和门口的贺徵对视完一眼,就听他一边鼓掌一边说道:“这事好啊!” 此话一出,不光林宛宁,就连顾家齐, 也怔了一下。毕竟这小子平时就爱和自己唱反调, 这会子竟然能在关键大事上和他站在同一个阵营里?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顾家齐脸上飘过一抹哂笑, 拿着微微得意的眼神瞟了一眼秦啸和林宛宁两口子,整个人似乎都有点按捺不住的架势。 眼看着药材基地的生意唾手可得,顾家齐飘忽的眼神时不时的飞向林宛宁。 他觉得这女人自从结了婚后,似乎出落的愈发标志了,虽然比当初在大院的时候丰腴了些, 但架不住骨架小, 整个人长了些肉肉也丝毫不影响是位万里挑一的大美人。 本以为她来了农村会过的很凄惨, 顾家齐每每想到这么标志的美人跟了个泥腿子,偏偏还过的越来越好, 心里就格外不是滋味。 终于,他抢回她的机会来了。 等秦啸没了钱,他倒要看看这女人还能不能跟他过得下去。 只是眼前的人,似乎淡定的有点出乎顾家齐的意料。 尤其是秦啸,刚才听到贺徵那番话后,眼中闪过了一抹疑虑,但二人短暂的一个对视过后,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秦家老宅的那些药材,是秦啸他起早贪黑、挥汗如雨的耕耘,好不容易才结出来的硕果。 顾家齐本以为,按照秦啸的暴脾气,他一定会暴跳如雷、气势汹汹,甚至会动手打人…… 但顾家齐没有多想,反正连姓贺的刺头这回都站到他这一边来了,他们两个大院少爷,还怕干不过一个泥腿子? 从公社里出来,林宛宁的心情格外复杂。 这是她头一回真心的感受到什么叫做紧张。 她心里十分清楚,秦啸这次要面对的,是一个最大的关卡。 俩人并肩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林宛宁无心欣赏这皎皎月光,从身侧轻轻的拽了拽秦啸的衣袖,惴惴不安道:“你真打算,就这么放弃基地?你知不知道,他这样的要求,就等于是仗着有钱明抢别人的?” 秦啸:“知道啊!” 林宛宁:“知道你刚才为何不表态,就这样由着他干下去?” 秦啸转过头,看着林宛宁那张急的发红的小脸,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瘦削的面庞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清减,原本健康的小麦肤色,也明显的黑了些。 这段日子,他天天早出晚归,每日在田间地头和那些草药打交道,肉眼可见的黑了也瘦了。 林宛宁自然是知道秦啸的辛苦,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十分不解,面对刚才顾家齐那种不要脸的强盗行径,他怎么一点不气不恼?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男人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自小在这长大,打小也没少被人抢过东西,人嘛,嫌你穷怕你富,看多了,你就会觉得,这踏马都不是事儿。” 秦啸像是在讲笑话一样,大步流星的朝着家的方向走着,林宛宁和他并排,明明刚才还在惴惴不安的心,这会子在他的感染下,竟然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望着自己男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林宛宁小心问道:“你这是,有主意了?” 他没有回答。 静默了几秒之后,一只大手突然不怎么老实的搭在了她圆润的肩头。 秦啸大手粗粝而有力,温热的掌心自然而然的带来一阵暖意,安全感在这一刹那充斥满了林宛宁的心。 来时的恐惧被一扫而空,但眼下,却又被另一种莫名的紧张情愫支配着身体,她身体像一只敏感的小猫,被触碰之后,不由自主的炸了炸毛。 她生怕秦啸会问她刚才为什么来晚。 敏锐如林宛宁,已经猜出了刚才是谁从二把刀手里救下了自己。 那石块扔的快稳准狠,全程干净利落,连这种“久经沙场”的土匪头子都被整的毫无还手之力,要知道这村里,敢惹这号人物的,怕是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而好巧不巧的,贺徵和她一前一后的去了公社。 除了他,还能有谁? 也就他胆子这么大了。 秦啸看出了林宛宁的异常,主动问她:“你紧张什么?”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林宛宁不想瞒着他任何事情,便一五一十的将来时发生的事告诉了秦啸。 眼看着秦啸的脸色越来越差,林宛宁怕他冲动去找二把刀算账,主动的挽起了他的胳膊,并轻轻的告诉他: “我没事,你别担心。” 秦啸没有言语,摸了摸的林宛宁倚在他肩膀的小脑袋,过了一会儿才语气平静的回应到:“嗯,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 她扬起脸,亮晶晶的眼睛中闪烁着笑意,被扯出一个口子的衬衫随风曳动,林宛宁纤瘦的身条在风中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丝丝凉意袭来,秦啸下意识的将她一整个围住。 他低下头,声音低沉却清晰:“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寂静的夜里,这句承诺像一声惊雷,将这个夏天的夜幕,撕开了一个口子。 -- 林宛宁过了几天安静的日子,看着地里的草药越长越高,她一边给这些作物除草浇水,一边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越算,越觉得时光紧迫,她也愈发焦虑起来。 还有几个月,那个要振动全国人心的消息就要来了。 偏偏这段时间秦啸忙的几乎不着家,小两口存钱盒也眼瞅着是越来越满,林宛宁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秦啸钱赚的越多,说明用在学习上的时间就越少,自己虽然平时整日里催促着他学习,奈何这个倔男人总是嗤之以鼻。 “老子就算是个文盲,也照样让你过上老板娘的日子!” “学习?学个屁!” “有什么事情能够难得到你男人?” …… 好几次,林宛宁都被气的睡不着觉。 外面的豺狼对家里的药材生意虎视眈眈,自家的男人又对什么都不屑一顾,这日子,真是内忧外患呐! 然而令林宛宁有些奇怪的是,这阵子基地安静的出奇。 不仅鲜少有村民上门,而且外面那些要买药的也不怎么来了。 原先被秦啸请来在家里干活的小工,现在随着第一波收割的结束,也走了绝大部分,只剩下一个特别贫困的残疾夫妻,一个哑巴大姐,一个又聋又哑整日沉默寡言的大哥,他们收钱干活,替秦啸伺候这片基地倒也上心。 林宛宁看不懂手语,和那个哑巴大姐见了面只能笑嘻嘻的尴尬寒暄,林宛宁跟她比划东西南北,大姐以为她要进城看戏。 林宛宁无语了,这段日子,她留在基地看家,没得闲工夫出去,想和他们打听些外面的事情,真是痴人说梦。 顾家齐那件事闹的沸沸扬扬,而且,以她对顾家齐的了解,他会这么善罢甘休? 日子不咸不淡的一天天过去,终于,这天下午,林宛宁正在地里支灶火台子准备做饭,却听见吱呀一声,有个村民着急忙慌的跑进来叫人。 “老四,老四在不在?” 来人焦灼的喊声让林宛宁心头骤然一紧,她立刻放下碗筷,飞奔过去,这时秦啸也慢腾腾的从快要一人高的药材地里站起身来。 “什么事,瞧你慌得。” 男人气定神闲的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朝着门口走去,林宛宁紧随其后,还没缓过神来,就听门口大伯道:“不得了了,二把刀和公社里的知青打架,快把人给打死了!” 林宛宁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狐疑问道:“您叫我家老四过去,是想?” 这个秦啸该称呼人家陈大爷的人一拍大腿,愁眉苦脸道:“孩子,那二把刀现在红了眼了,谁也制止不住,你也知道,这家伙平时谁的面子都不给,也就老四能收拾的了他,现在绑了那个知青上了山,那深山老林的路,也只有老四走过。” 林宛宁顿时明白了这人的来意,她看了一眼秦啸,只见他波澜不惊的开口道:“他绑了谁?” 陈大爷讪讪一笑,面露难色:“顾家齐。” 他连忙补充道:“我知道你跟他有过节,但是这人毕竟是北城领导家的娃娃,万一出点事,噶在我们的人手里,说不定,咱们整个村子都要跟着倒霉。” 陈大爷的话,秦啸不知可否,但林宛宁却想起来了,当初顾家齐说要入股这个基地时,有位叫陈帅虎的年轻人,拍手支持的最欢。 那张面孔,和眼前这张脸,似乎有七八分的相似。 林宛宁当即就不乐意让秦啸过去了。 但是出现在他家门口的人越来越多,都是镇上的熟面孔,听说这事情之后,竟然纷纷都过来帮着顾家齐求情来了。 第63章 宿命(下) 秦啸阴沉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 从基地大门口被村民裹挟着出去后,只是很平静的回头看了一眼林宛宁。 林宛宁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知道,她这位行业祖师上辈子是个很善良的人, 虽然不苟言笑阴沉冷淡,可他在名利场打拼多年, 没有沉迷声色犬马灯红酒绿,赚来的钱大多都捐了。 他见不得善良的老百姓受穷。 可是林宛宁转念一想, 曾经在商海沉浮杀伐果断有仇必报的人也是他, 她望着那双深邃的眉眼, 一瞬间竟然觉得看不懂他了。 秦啸什么也没有说,快速的转过头看了眼林宛宁后, 唇角微微一勾, 似乎在告诉她让她放心。 村民熙熙攘攘的,林宛宁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秦啸踏出了家门。 可是林宛宁心里却像扎了一根刺。 眼睁睁的看着秦啸的身影消失在了地头,林宛宁眼中的热泪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 辛苦种药的是他, 带动村民致富的是他, 到头来, 被欺负的还是他。 林宛宁坐在一片葱郁的药田间,心情沮丧到了极点,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把这些药材一把火全烧了。 总比便宜了姓顾的畜生好。 她水汪汪的眸子渐渐暗沉了下来,盯着眼前正旺盛的药田, 脑子里盘旋过了无数场景, 心乱如麻。 林宛宁甚至, 凭他们夫妻两个的力量是拗不过整个镇上的村民的。 死来想去,似乎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这天, 林宛宁从上午坐到了傍晚太阳快要落下山。 秦啸还没回来,她恨恨的想着,顾家齐这次要是能死在二把刀手里就好了。 林宛宁越想越气,焦灼的不行,索性起身,灭了土灶里的火苗,又将烧红的黑炭往土里捣了捣,确定没有失火的风险后,转身利落的走出了大门。 这顿饭她不想吃,也不做了。 今天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仇人死灰复燃。 后山此时格外热闹。 二把刀性子孤僻,自然住的地方也偏远,从后山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上去,再穿过一条破落的小桥,林宛宁举着蜡烛做成的灯笼,越往里走,越能看清大山深处的灯火通明。 镇上警力本就不多,却还来了这么多人,估计是公社的同志们都来了。 为了一个人渣,阵仗可真不小。 林宛宁心里暗自嘀咕道。 她快步上前,还没走到人群中,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林宛宁心头一颤,但是直觉却不觉得害怕,她急忙穿过吵闹的人堆,终于挤到了前排。 低矮的土坯房门口血迹斑斑,公社里的干部严肃的把着门口不让村民进去,这些当地的村民说的都是方言,见此状况个个兴奋激动,嗓门大语速快,难免听不清楚,林宛宁看着他们一个个一脸担忧的样子,还有些人是满脸的幸灾乐祸,她心里愈发紧张了起来。 “死的好哇!” 这时,她身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大爷,拄着拐棍慢悠悠、气定神闲的来了这么一句。 林宛宁心里一咯噔。 回过头,却发现这老头微微有些眼熟。 “丫头,你怎么来啦,这里不干净,快回家吧。” 老人家看见林宛宁,很是慈祥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林宛宁恍惚间忽然想起来,当初疟疾横行的时候,曾经有位老人夜里上门求药,给家中的老伴治病,眼前这位和当初那位耄耋老人颇为相似。 林宛宁没有后退,轻轻问道:“大爷,您刚才说,是谁死了?” 老爷子见她一脸茫然和小心,先是一愣,随后呵呵一笑道:“就是那个姓顾的知青。” 闻言,林宛宁感觉一股热血冲上脑袋,瞬间不由自主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自然是盼着他死的,但是万万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突然! “死、死了?” 见林宛宁一脸的不可置信,旁边一位大妈也忍不住凑过来搭话。 “你是老四家的吧,妹子,他死了好,我早就觉得这小崽子轻浮滑头,听说还不要脸的想跟你家老四合伙做生意,这种货色,” 大妈冷哼一声,眼中不屑丝毫不加掩饰。 人群里各种声音络绎不绝,有的是这样为顾家齐的死感到高兴的村民,自然,也有很多愤怒的声音。林宛宁竖起了耳朵,将每一个字都听进了耳中。 “顾知青是被害死的,绝对不能就这样放过坏人!” “就是,老四你也脱不了干系!” 那些跟着顾家齐准备将手伸向秦家药材基地的村民,这一刻见自己的小算盘滑了手,直接气出了颤音。 只是这件事太大,没有顾家齐的主导和背后生事,就凭他们几个泥腿子村民,根本不可能从秦啸的手里抢生意。 现在这帮乌合之众,成了“群龙无首”的状态,一个个宛若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却毫无办法。 林宛宁冷冷一笑,心里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从来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 眼看着心血要被最讨厌的人抢夺,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心甘情愿的拱手相让呢? 从一开始那么的气定神闲,或许…… 林宛宁不敢再想下去。 只能焦虑的站在门口,等待着里面的人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中,一行人从里面抬着用白布覆盖着的顾家齐出来,身后几个警察,按着骂骂咧咧的二把刀紧随其后。 原本吵闹的村民,见此情形,突然鸦雀无声。 二把刀那张坑坑洼洼的脸上,还有尚未干掉的血迹。 林宛宁心突突的跳着,曾被这家伙欺负过一次,现在她一看见这个人的脸,本能就感到一阵害怕。 她下意识的后退,为警察让路,却因为没有看到自家男人而过于害怕和紧张,转身时不小心被脚下的砖块绊倒,差点倒下去的一瞬间,被一只大手稳稳的从后面托住。 林宛宁感激的回头,又是贺徵。 他依旧冷冷酷酷的,见到她这幅紧张又狼狈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语气轻快:“秦啸没事,他先回公社了。” “人是二把刀杀的。” 说完,他又贴近林宛宁耳朵,低语道:“放心吧。” 山风呼啸,夜色中的血腥气开始散去,林宛宁跟随着大部队,一路踉跄又欢快的回到家中。 屋子里的煤油灯早已燃起,秦啸见她回来,指了指煎好的葱油饼,饿了一天的他顾不上满身的泥土正在大快朵颐,灰灰在枣树下摇头摆尾,一切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林宛宁的心,却快要飞出来了。 —— 一年后。 顶尖学府的思源湖边,秦啸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衣,坐在岸边的石头上低头背着马上要考的英文,他从来没有学习过外语,完完全全的门外汉水平,林宛宁在他旁边听着那还不是很标准的发音,心里格外的踏实。 秦啸的强项是各种理科科目,背单词背的头疼的他,坚持了半天之后,索性直接扔了书。 “你不学啦?” “学个屁。” 林宛宁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秦大老板,你以后,可是要把中药材推向全世界的,不会说外语怎么做生意?” 秦啸冷笑:“让他们学中文。” 林宛宁不置可否,笑盈盈的从地上捡起了书。 小心翼翼的掸去灰尘后,她将它收进了书包里。 旁边的同学听到秦啸的话,纷纷笑话他,只有林宛宁知道,那一天或许很遥远,但是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