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用crush照片挡桃花后》来自www.aqbxs.com   书名:当我用crush照片挡桃花后 作者:安为乐 栗夏单身的第二十六年,爸妈要求不高,只希望她速速谈个恋爱。栗夏被催烦了,直接在ins上找了一张最近关注的素人帅哥的照片,换成手机壁纸。 逢有人问起,她就举起手机给那人瞧,非常省事省力。 他粉丝都没有过百,很糊,应该不会翻车。 栗夏这样想。 潮雾弥漫的古镇,栗夏前去出差。 从古寺烧香出来,天下了一场串珠大雨。 旁边有晚来的香客向她询问,栗夏点亮手机,看一眼时间。 抬头时,是陌生又熟悉的一张脸。 他似笑非笑:“你怎么用我的照片?” 量子纠缠,美梦成真。 *元气跳跳糖x薄荷苏打水 *crush文学,暧昧拉扯向。 *都市童话 *文案于 内容标签:都市 甜文 主角视角栗夏方则清 其它:下本写男二上位《对望关系》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我们恋爱啦 立意:爱是量子纠缠 第1章 你好,缺女朋友吗? 《当我用crush照片挡桃花后》 安为乐·写的 - 栗夏觉得自己的“恋爱”快要露馅了。 当初给家里看她那位薛定谔男友的照片时,全家人会晤般地在沙发上围坐一圈,几个脑袋严肃又好奇地盯着她的手机屏幕,栗夏一阵紧张。 没想两秒后,他们很快接受并认可了这场恋爱—— “小伙子长得挺精干啊,不错嘛。” “模样是不赖。” “姐夫这么帅!?” “夏夏,有没有这孩子的生辰八字?姥姥给你俩算算能不能成呐。” …… 栗夏虽有点儿心虚,但还是借题发挥:“既然你们都知道我有男朋友了,就请以后不要再给我介绍对象啦——反正我是一个也不会见的!” 她这招很快奏效。 不仅没有烂桃花找上门,她成天抱着手机玩,也没有被骂。栗大勇和钟小兰还以为她沉浸在甜蜜爱情里,不敢打扰。 再后来逢人问起,栗夏就举起手机屏幕给他们瞧,省事又省力。 虽然代价是心惊胆战,但没翻车,栗夏就偷着乐,得过且过。 日子一长,赵小兰开始发现不对劲。 自己女儿每天上班离家下班回家,大好的周六日也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两只脚像设定了什么固定程序—— 只认识床板,地板,和她那花里胡哨的滑板。 她忍不住问:“夏夏,妈妈怎么不见你出去约会?” 这问题没什么难度,栗夏想到对方最近在ins上分享的照片是在国外。她信口拈来:“哦他出国了,工作特别忙。” “那怎么也没见你们打视频电话?” “有时差啊。” 栗夏心思在面前的乐高上,回得轻轻松松。 这之前,她已经回答过不少有关薛定谔男友的问题。为了圆谎,为了生活短暂的安宁与和平,她拆了东墙补西墙,一点水泥一块砖,砌出一个完美男友。 不知道赵小兰信没信,栗夏自己先生出一种自我催眠后的信念感。 ——素未谋面,但他真的存在。 赵小兰信任女儿,没再怀疑栗夏的话。 她走到电视柜边,拿起台历往后翻一页,转头对栗夏说:“夏夏,马上就是端午了,我和你姥姥买了新粽叶,到时候叫小薛来家里坐坐吧,他喜欢吃蜜枣粽还是豆沙粽啊?” 家里坐坐?! 栗夏心中一时平地起雷。 之前被问起对方姓什么,栗夏脑子空白,随口胡扯了一个,薛。薛定谔的薛。 还没想好怎么回复,栗春先发出一声爆笑:“姐,我也想见见小—薛——姐夫。” 栗夏顿时把手里的乐高零件朝她砸过去。零件轻,没砸到,栗春噙着雪糕做鬼脸。 栗夏咬牙用口型叫她别幸灾乐祸,顺道威胁她:“栗蠢蠢,你暑假社会实践的章还要不要盖了?” 栗春今年大二,每年暑假学校都有实践任务,全靠栗夏的单位公章,她麻溜改口:“要盖要盖。” 栗夏忍笑:“去把零件捡回来。” “得嘞!” 栗夏没正面回应赵小兰,这事儿就先这么糊弄过去了。 手里的乐高正拼到关键处,零件包里翻来覆去,硬是找不到图上对应的那块。栗夏没了耐心,她扔一边,起身走回卧室。栗春见状,悄默声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自觉关上门。 “要我说,姐,你赶紧坦白吧,”栗春看看躺在床上的姐姐,脱鞋爬上去,“你要是不敢,我去帮你说,等他们气消了你再回来,想打也打不着你。” “亏你还讲点义气。”栗夏揉她脑袋。 “那当然,你送我去五月天演唱会前排,我自然为你赴汤蹈火!” 栗春早先发现她姐所谓的恋爱是假的,还是一次拿手机互传照片,恰时弹出栗夏好朋友的消息,说要给她介绍个真男朋友。栗春一秒反应过来。 她挟天子以令诸侯,换来一张演唱会内场门票,开心了好久,心甘情愿臣服于栗夏的钞能力,做她最忠诚的仆人。所以当下又是出谋划策,又是暗度陈仓,想帮她姐度过难关。 栗夏觉得当代大学生真是单纯可爱。 她抬手敲一下栗春的脑门。 “栗蠢蠢。” “干嘛。” 栗夏面色复杂:“难道你就完全没想过,就算你没有帮我保密,我也会给你买门票?” “啊?”栗春愣住。 栗夏睨她:“真是把你越叫越傻。” “啊啊啊——”栗春这下完全被征服了。她尖叫着扑到栗夏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说她是全天下最人美心善的姐姐。 事实上,她完全相信栗夏会这么做。 是她不好意思先开口要求,也想为姐姐做些什么。 栗春这一刻在心里笑姐姐: 她怎么就不想想,就算没买票,我也会帮她保密呢。 问题悬而未决,栗春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两人躺在夜的摇篮里,栗夏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天花板:“我不是不想坦白,你最近也感觉到了吧,爸妈因为这事儿,笑容也多起来了。而且我们也很少拌嘴,大家心里都很轻松。” “是。” 栗春蜷起腿,侧过身。她看着姐姐明亮的眼,扇动的睫,静静听着。 “现在街坊邻居们也知道了。再等两天吧,我找个机会告诉他们没谈成,分手了。” 伪装成年轻人失败的速食爱情,也好过他们发现这是空欢喜一场,栗夏想。 “那你又会被催找对象。”栗春说。 “是啊,唉。” “要是当初没闹得人尽皆知就好了。” “嗐,我就不该随便敷衍姥姥,谁知道我开个玩笑,她就信了呢。”还传到大街小巷去。 ……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栗春开动脑筋:“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是,你找个真男朋友。” 栗夏无语:“你以为没考清华是你姐姐不想吗?” 她早先和朋友出去社交,加上家里介绍,也见过一些男人。 到头来,别人问她怎么样,她只能总结出三个字:没感觉。 没感觉啊,能怎么办。 就像张爱玲形容讨厌的男人的吻,说他的舌头像一个干燥的软木塞。 栗夏不追求廉价、遍地都是的软木塞。 她想要的恋爱,是荷尔蒙的冲击,真正的生理性吸引,是多巴胺的迷狂。唯独不要麻木,不要将就。 栗春说:“那你就去找这样的人啊。” “找不到。” 栗春抢过她枕边的手机,点亮,把屏幕上的人举到她眼前:“这不是现成的吗?” “你去追他,把他变成你真正的男朋友。” 栗夏一副你在痴人说梦的表情:“我都不认识人家。” 除了ins上互关以来偶尔的点赞和评论,栗夏和这位假男友没有任何其他交流。要是对方知道她到处宣扬他们在恋爱,估计会觉得她有病,还会索要名誉损失费。栗夏不敢细想。 “但你喜欢他。”栗春说。 “我喜欢他的长相。” 栗春点头,思路清晰:“姐,你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是随便找个男人恋爱,二是去追这位大千世界唯一让你心动的男嘉宾。” 栗夏沉默。 栗春继续补充:“我劝你选二,因为一,更痛苦。二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五十,而且你还可以收获和心动男生聊天的机会。” 栗夏有点被说服了,还是问:“有三吗?” “三是你立刻坦白,承担后果,继续在软木塞里淘金子。” “……” 好冷酷。 - 其实栗夏虚假恋爱这事也不全怪她,属于一场小乌龙。那天她洗澡出来,姥姥曲书心说她有电话进来,又好奇她手机屏幕上的人是谁。 “你男朋友啊夏夏?” 栗夏无心,单纯逗她:“啊,怎么样?” “不错不错,俊得嘞。” 结果姥姥当真了。 如今,事态发酵成这样,栗夏纠结了两晚,还是决定早点和赵小兰说清楚。人总不能喜欢月亮,就去摘月亮。再者,这事时间久了影响不好。 这天一早,栗夏坐在赵小兰对面低头吃早餐,心里默念几遍腹稿,终于鼓起勇气说:“妈,我有事和你说。” 赵小兰碗已经快见底:“好事坏事?” 栗夏怯怯的:“坏事?” 赵小兰:“一大早不想听坏消息,多晦气,晚上说吧。” 栗夏:“……行。” 这边话音刚落,赵小兰就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有个小孩摔伤了要处理。赵小兰放下碗筷啧一声,“你看看你看看。” 赵小兰是社区的医生,平日里小的疑难杂症,赵医生手到病除。栗夏看她东一个西一个忙着收拾包,也不好再提。 栗春惊讶:“姐,你真要说?” 栗夏:“对,早死早超生。” 等到晚上不见人,才知道赵小兰临时值夜班没回来,栗夏憋了一天的心事重新咽回肚子里。和曲书心遛弯儿回来,曲书心在客厅听佛经讲学,栗夏便又去拼乐高。 老年人音量放的不小,手机里传出静心禅乐,古琴钵音。接着一个醇厚低沉的男声开始讲学:“菩萨十戒,关于语言有四戒,不得说妄语,造口业……” 栗夏没懂,问姥姥这什么意思。 曲书心认真解释:“就是说人千万不能说谎,菩萨不喜欢。” …… 栗夏灵魂一颤。 还好还好,她不信佛。 此地不宜久留,栗夏转而一个人躺回床上。关灯后,她开一盏床头小橘灯,接着放空地摸到手机,解锁。 无意识的,屏幕上的人骤然闯进眼睛。 栗夏没有着急切屏,她的手和目光同时顿在那里。 哪怕是有意无意看过无数次的照片,栗夏这一刻还是会为他停留,用眼睛去描摹他的五官,发自内心地感叹—— finn长得真的很好看。 finn是他的账号名,栗夏不知道他叫什么,甚至忘了她和finn是如何在偌大的网络平台instagra互关的。 暂且叫他f吧。 从f分享的照片来看:没有文艺男做作的黑白滤镜,故作忧郁高深的文案,没有擦边的腹肌照,也没有刻意地炫车炫手表和炫各种时尚奢侈单品。 男人装腔的那一套,他都没有。 他的主页大多是一些旅行风景和日常随拍,栗夏可以看出他摄影的构图、色彩,很有技巧和质感。个人照很少,偶然露出的边角料,衣物或是背包、耳机,也看得出来价格不菲,有自己的品味。 他粉丝不多,没有过百,更新也不勤快,零星的评论从来都是那么几个。栗夏甚至是点赞评论最活跃的那个。她常玩一些好笑的梗逗他。对于其他人,f的回复也没有暧昧之词。 简单低调,不博眼球,在网络这大千世界只会籍籍无名。 f似乎并不追求这些,甘愿当沧海遗珠。 栗夏是被他发的一张照片吸引到的—— 那大概是f在看日出。 太阳在他身后聚成一颗发光的桔子硬糖,周围天空的橘红是融化的糖分。f就站在这金桔色糖分里。 他的眼睛沉静地看向镜头。 眼尾的深褶延伸出干净的弧度,睫毛像茸茸的淡墨。 没有做作的表情,动作,没有笑。唇微微抿着,微小的反光点在他的下唇,反衬出一丝浅浅的水润和肉.感。 额前头发乖乖顺下来,盖过浓毅的眉。左耳塞一只白色耳机,和白色连帽卫衣搭配,领口处恰好露出分明的喉结。 这张素颜照片里,f整个人都是一种自然放松的状态。 让人可以想到他注视日出,静静享受山顶清风吹拂过来的模样。 很清爽。 像一瓶苏打水,正对太阳,就会折射出清透的光。 ——以至于,栗夏过目难忘。 她直接设置成了手机壁纸来净化眼球。 不怪她,帅哥帅而不自知的状态是绝杀。 栗夏细细欣赏了一番。 她忽然觉得栗春的建议,也未尝…不可行。 单是想到,能和这样一张好看的脸聊天,她就心尖痒痒。说不定还能语音,视频。f的身材应该很不错,虽然ins上他的照片一张比一张裹得严实,但栗夏看得出他肩膀很宽,腰很窄。 鼻子很挺。 …… 不然,试试? 万一呢? 嗯,栗夏想,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之前在f的评论区偶然看见过,f说自己是单身。栗夏当时也起了心思,总归是不够勇敢先在心里放弃了。在红尘里抹了一手灰以后,她只恨自己没有早点行动。 她想着就点开f的主页,点进他的私信页面,接着开始打字。 午夜安静,页面空白一片,栗夏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像她指尖落下的这句话一样大胆。她打出来的一行黑色小字,是她投湖的小石子。 至于湖有多深,抛了才知道。 栗夏没有犹豫,直接点击发送,朝f迈出一大步—— 【你好,缺女朋友吗?】 第2章 欲望的温床 他会怎么回复呢? 栗夏扔下手机,静静地想。 会惊讶矜持,还是会老道地开始暧昧? 会拒绝她,还是迎合她? 会冷淡还是热情?或是装作没看到? 又或许,f会觉得她又在玩什么破梗,然后一笑了之。 说起来,这之前,栗夏在f冷清的评论区里玩的梗也不少,画风并不含蓄,很能凸显出她图谋不轨的个人风格。 f发治愈风景照—— 栗夏:你这拍的,我都想写篇小作文夸你 f:写 栗夏:此处省略1500字 f发自己做的饭—— 栗夏:有一种嘴巴伸不进屏幕的无力感 f:想吃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做 栗夏:不是你做的不吃 f发背影照,没有一丁点正面—— 栗夏:有什么心事吗? f:? 栗夏:转过来看看脸 …… 栗夏翻了翻以前的帖子,发现两人互关久了,f也主动评论过她很多帖子。 比如她发工作上开心的事,那是她入行以来负责出版的第一本书,f在下面评论“很棒,恭喜”; 她随手分享音乐的截图,f评论“刚去听了,很好听”; 她发自己滑板上的新涂鸦,f说“cool!”。 哦,还有。 栗夏这才发现,前几天她冲浪时刷到《怪奇物语5》的海报和拉斯维加斯的宣发,一时激动加羡慕,发了一条帖子表达期待。 文案很土,是网络上的梗:【三刷!不敢想象看到《怪奇物语》第五季的我会是一个多么快乐的小女孩!】 下面也有f的评论:【找到同类了,我看了四遍】 他竟然也喜欢这部剧。 当时不知怎么错过了回复,栗夏当下补了一句: 【那我要快点追上你!】 翻到这里,已经快要凌晨。 栗夏熄掉台灯,让黑暗尽情放大她的粉色幻想,不知何时进入的梦乡。 托f的福,栗夏这晚睡得很甜。破天荒治好了她大半个月以来因情绪低落而造成的失眠。 要不弗洛伊德怎么说“梦是欲望的满足”呢,栗夏梦里的内容简直可以放到那个脸红心跳的粉色网站。 梦中看不清模样,但她清晰地记得,她强制对方撩起衣摆,让他用嘴巴咬住,完全露出腹前一片白净分明的薄肌。那人双膝一弯,在她面前跪下,劲瘦的腰随呼吸上下起伏。 这风光太诱人,栗夏用膝盖轻轻去抵那宽阔肩膀,手伸进他温热的发间摩挲,忽地,被一双青筋偾张的手抓住脚踝。 栗夏一时失重,两人双双跌进欲望的温床。 …… 隔天一早,闹钟九分钟响了两次,栗夏美梦被吵醒。迷糊中睁眼一看,竟是该死的周一。 所幸昨晚睡眠良好,起床时,栗夏挣扎的时间和烦躁的感觉出奇地变少了。 但不想上班,和精神状态无关。 栗夏叹口气。 工作日,打工人醒来只做一件事:认命。 被迫趿拉上自己困顿的灵魂,挪进洗漱间,栗夏往脸上扑了两把冰水,强制开机。不料再抬头时,镜子里多了一张比她还怨气冲天的垮脸。 栗夏一愣。 哦—— 原来是早八大学生,栗春。 栗春在本市念书,周六日常回家住,最痛苦的就是周一六点起床赶地铁。常常是一幅走投无路的模样。 栗夏扑哧一笑:“吃早饭没?” “吃了,姥姥做的豆浆和香椿鸡蛋饼,你的最爱。” 栗夏点头看她:“落东西了?” “找你借个防晒。” 栗夏拉开镜门,拿出一瓶新的递过去:“没钱了?” “不是,忘记买了。” “拿上用吧。” “谢啦姐。” 栗春挤出膏体,抹开,又把防晒霜拧好放回原位。看看时间,还没到七点。 “你今天起的好早。”栗春说。 “嗯,打算化个妆。” “诶?”栗春迅速凑过来,“想通了?” “什么?” “追男人啊!”栗春顿时来了精神,“你化完妆美美拍个照,发到ins,吸引他点赞。你说实话,是不是就这么想的?” 栗夏嘁一声:“八字还没一撇就要我早起化妆取悦男人?” “想都别想。” “那你化妆?” 栗夏手指沾点水,转头朝栗春脖子里洒去,栗春被冰得一个激灵,哈哈笑着躲开,“我又说错了?” “大错特错!我化妆,是为了哄哄自己。”栗夏强调。 “?” “哄自己上班。” “那你还要不要告诉妈妈?”栗春好奇。 “当然要啊,迟早的事。但现在不是没找到好时机嘛,”栗夏顿顿,“也不急这一天两天的。” 想到昨晚的梦,她戳戳栗春:“你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好好好。”栗春表情无奈,“我是管不了,就是提醒你,姐,善用你的美貌能解决50%的不可能。” 是吗? 栗夏一笑,对镜去瞧。 你别说,欲望的假性实现不仅可以助眠,还能消除黑眼圈。睡眠改变气色,气色改变心情。她今早的皮肤细腻透亮,化妆前都不用敷面膜。 男人果然是短暂的兴奋剂,栗夏想。 镜门开着,镜柜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香水。玻璃透亮,瓶身精致。栗夏之前怕落灰,避光收在柜子里。 很久没用,她心血来潮挑一瓶花香调的,拿出来闻了闻,末了,又把盖子按回去。 “怎么不喷?”栗春问。 之前家里养狗不能用香水,但现在不用养狗遛狗了,是可以喷香水的。栗春见姐姐的行为,心里奇怪,但嘴上不敢提起任何有关“小狗”的话题。 这是禁区。 栗夏似是也有些恋恋不舍,换一瓶闻一闻,接着喷到栗春的外套上,才说,“我倒是想,但我们办公室有个同事怀孕了,不太好。” “怀孕不能喷香水吗?” “应该是,不想影响别人嘛。”栗夏刷完牙擦擦嘴巴,搭起毛巾,“怀孕还要上班,蛮辛苦的。” 栗春点点头,偷偷用余光瞄她。 姐姐真的从之前的伤心事里走出来了? 她拿不准,也不敢问。 只希望栗夏是真的开心,而不是装出来的。 临走,她不死心地凑到栗夏耳边说要当她追男人的僚机,栗夏笑着把她推走。 - 一整个上午,栗夏都在看策划新书的稿子。书里太多看不懂的方言,以至于她头顶都在冒烟。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食堂有不错的饭菜。栗夏第一时间从工位上弹起,跑去打饭。 碰巧遇到那位怀孕的同事楚晓文,她来得更早些。孕期很容易饿,要时不时填肚子,她经常和栗夏一起讨论有哪些好吃的,还总会把新买的零食分给栗夏。 打好菜,两人面对面坐下聊天。不多时,身边的空位多了另外两个同事。 “陈编好。”栗夏礼貌打招呼。 “小夏,正找你呢。” 陈主编是栗夏的领导,栗夏一惊:“什么事啊?” “不是工作的事,”陈主编笑盈盈的,眼尾挤出中年男人的皱纹来,“你不是没男朋友吗,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 栗夏笑笑:“行啊,您说。” “这孩子呢,是我同学的儿子,独生子,有房有车工作稳定。” 栗夏低头扒拉胡萝卜,抬头问:“帅吗?您有没有照片啊?” “你这孩子,男人要那么帅有什么用。” “意思是不帅喽?” “正常模样。” 栗夏眼睛一眯:“不好意思啊陈编,我比较肤浅,就喜欢好看的。” 一桌子人哈哈笑起,楚晓文最知道栗夏的审美,她说:“说真的,夏夏,你要按你crush的标准相亲,可能性几乎为零。” 陈主编上了些年纪,没听懂纯凑热闹:“什么跨市?他就是本地人。” “哈哈哈。”大家乐得不行。 楚晓文在一边解释:“英语,crush,短暂迷恋的意思。” 栗夏飞快咽下米饭,忍笑说:“这么解释吧,crush就是,以前一生只爱一个人,现在地铁两站我就能爱上仨。” “哈哈哈,”陈主编也笑了,“没看出来你这姑娘这么狂野。” 栗夏面上笑嘻嘻的,想起昨晚她的私信,f会不会也觉得她很狂野? 不然他怎么还没回复她? 栗夏后知后觉,才发现她抛出去的石子直接无声沉底——大概率是凉了。 也算是意料之中。 饭后,栗夏扶着楚晓文溜达回工位上。两人说说笑笑,聊起孕周,楚晓文说自己最近又胖了。她挺着半大的肚子,依旧看得出身材曲线。 栗夏说这不叫胖,这叫身上兼具着母性光辉和少女感,简直漂亮的不得了。 “哎哟你这小嘴甜的。” “嘿嘿。” 楚晓文歪头瞧她:“最近看你心情不错。” 栗夏嗯声,知道她在说什么,嘴角抿出浅浅弧度:“总要走出来嘛。” 前段时间情绪很差,行尸走肉过了两周,她此刻笑着打趣自己,“天气这么好,我不能每天都一幅死样。” 简直对不起太阳。 楚晓文安抚般地捏捏她的手。 “走出来就好。” 快要到工位,栗夏眼疾手快拿起腰垫,帮楚晓文垫好。楚晓文走过去扶腰坐稳,摆手说,“真不用这么照顾我。” “我是照顾小宝宝。” 她热情心细,午休时接水,顺道给楚晓文接了一杯。重新坐回工位,栗夏抱着手机开始冲浪。 f的消息,就在这个午后,突然跳入她的屏幕。 栗夏手机险些没拿稳。 她点进私信页面,定睛一看,不由笑起来。 f:【?】 f:【是本人吗?】 栗夏:【是】 她原本是抛石子的人,现在,她的心变成了那片湖。一个字,一片涟漪。 f:【怎么突然这么问?】 栗夏没直说,兜圈子:【问题就是原因】 她那句“你好,缺女朋友吗?”还明晃晃地位于最顶部。 奔放,轻佻。 对面明显沉默了一分钟。 f:【缺】 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 栗夏瞪大眼睛,坐起来。 她盯紧屏幕,克制住内心小小的尖叫,等他扔出炸开湖面的鱼线。 好吧,她承认此刻的自己是条昏头的小鱼。 然而对方没有发来消息。 栗夏只好主动出击:【这边的应聘条件是?】 f:【我喜欢的】 栗夏一腔孤勇,反问:【喜欢你的呢?】 f:【想好了?】 这次轮到栗夏发了个问号:【?】 f:【没有验验真人就要当我的女朋友】 栗夏:【怎么验?】 f:【你想怎么验】 这对话越来越走向昨晚春梦一样的尺度,栗夏有几分要把文字挑逗发挥到极致的勇气:【见一面?】 f:【可以】 收到回复,栗夏发现局面有些失控。 好在现实情况叫人理智。 f:【但我现在还在国外】 f:【不介意的话,回国后我们再决定】 他说得真诚,又不那么真诚。 栗夏想问他什么时候回国,f已经率先解释出来:【我这边还要几天,主要看团队的进度】 栗夏:【懂了,这几天就先钓着我是吗?】 f:【不是】 f:【确实是客观因素,在国外不太方便,也没办法明天就赶回去】 还要等啊。 那算了。 栗夏向来是打退堂鼓第一名。 最重要的是,为男人内耗,不是她的风格。 f这样的缓兵之计,让她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被动。 等他回国,等待和他见面,内耗于他喜欢不喜欢自己? 这不是她想要的。 于是栗夏说:【那之后就要看我想不想见你喽】 f:【想见我的几率是多少?】 栗夏:【不确定】 f显然很惊讶:【不确定?】 栗夏以为,她这一番阴晴不定成功地让对话冷掉了。 却没想到,f会主动破局。 也没想过,会是这么粗暴的破局方式。 她眼睁睁看着手机新跳出两行小字,各个是重重的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大,接连投进她这片沉寂的冰湖,砸出“咚咚咚”的声音—— f:【那重来】 f:【缺女朋友,你要当吗?】 第3章 在等你 成年人游戏的刺激在于冲动。 肾上腺素上升的瞬间,栗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率在变快,唇干舌燥。她只好起身接水,试图通过大口喝水来缓解,让自己清醒些。 是激将法使然还是故意撒网,栗夏不确定。 确定的是:f是来者不拒的高手。 不过无妨。 她想认识f是真的。 但,口嗨也是真的。 冒险之流里,犹豫不决的鱼线是小鱼最好的逃生机会。 凭什么他说重来就重来? 栗夏起了几分顽劣心思,倒回躺椅打字:【游戏只有一次】 f:【所以我错过了是吗】 栗夏打官腔:【是的,很遗憾】 f:【玩家申请复活】 还挺会。 栗夏小手游刃有余:【游戏已经结束,复活没有意义】 大概有半分钟的沉默。 f:【那如果我说,我没当作游戏呢?】 啊? 栗夏眨眨眼睛,看了两遍。 他这是什么意思? 真想谈啊? 栗夏狠狠心说:【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对面再次沉默一瞬。 f:【你和别人也玩过这个游戏吗?】 栗夏这次决定当个老实人:【没有】 f:【嗯】 f:【回国的时间定下来,我会告诉你】 栗夏想到他说,回国我们再决定。 她本是一时兴起,不报什么期待。眼下,对方语气这样的郑重,过分的信任,倒显得她格外轻浮随便。 好似他只要一回国,他们就真的要正式地开始谈情,说爱。 明明这才是他们第一次私信对话。 栗夏便故意问他:【所以回国后是要决定什么?】 f:【决定我们要不要谈恋爱】 …… 一记直球打过来,栗夏脸颊忽地发热。 既然他这样讲,栗夏也不去思考什么真真假假,她只做落落大方顺水推舟的事。 至于舟行到何处,看她心情。 栗夏:【那正好给你时间好好考虑喽】 不知为何,f的语气似是有些无奈:【不知道到底是谁需要好好考虑】 怎么,难不成是她? 栗夏盯着聊天页面,心里哼哼两声。 原来,和f聊天是这种感觉。 他没有她想象中的高冷,而是热情,自如,次次下钩。 也许是多年万花丛中过,所以驾轻就熟吧,栗夏想。 午休的闹钟不合时宜地响起,提醒下午的“选题会”。栗夏忙扣下手机,匆匆把准备好的资料整理好,检查一遍,确保ppt无误。一套流程下来,同事已经在微信上喊她:“夏夏,开会。” 和同事一起朝会议室走着,栗夏忽觉困意上来了,她说好想喝一杯咖啡。 楚晓文笑她:“中午不睡觉,这会儿倒困了?” 栗夏小小的啊呀一声:“被你发现啦?” 楚晓文:“中午躺那儿傻笑啥呢?老实交代。” 栗夏眉毛比眼睛还惊讶:“我傻笑了?” 楚晓文直接拿出偷拍的照片:“这谁。” 不看还好。 这一看,天啊—— 照片上,这个嘴角简直快要起飞的女人竟然是她! 栗夏按按自己发酸的脸蛋。 难怪,她明明是手在打字,却一直觉得脸蛋很用力。 她胡乱编了个理由,说自己看了一中午帅哥悬空呼啦圈,腰力真好,楚晓文哈哈大笑。 进会议室前,栗夏抱着文件边走路边给f发消息:【晚点聊】 - 今天的选题会不太顺利。 栗夏一次性准备了两个选题,搜集了大量市场调研和分析的资料,结果几乎被全部毙掉。 领导要在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中追求平衡,折磨的却是他们。同事也无一幸免,选题会开成了批斗大会。 每每这时候,栗夏都有一种毕业论文答辩的无力和卑微感。她看着领导,很想点播一首《猜不透》。 上班八小时,开会四小时。 临会议结束,也快磨到了下班时间。所有人都垂着头,像熬黄的麦穗。然而,领导还不忘抓住机会在他们耳边吹吹降薪的风——大概是说今年整体的码洋没达到去年定的线,让大家多努努力,不然年终奖会很危险。 话落,会议室内的沉寂变成了死寂。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栗夏在会议桌下偷偷给楚晓文发消息。 楚晓文:【开摆】 栗夏:【好消息:实现工资稳定了,坏消息:稳定贫穷】 接着发了一个“要饭”的表情包。 楚晓文:【哈哈】 楚晓文:【一会儿下班等等我,有点事找你】 栗夏:【好】 散会后,栗夏看到楚晓文去找领导聊什么,她独自回到电脑前,趁等人的时间,和排版老师进行了第三轮的沟通,成功对齐颗粒度。 打算拆第二₵Ɏ包零食的时候,楚晓文远远走过来。 栗夏起身迎她:“什么事啊晓文姐?” 楚晓文不紧不慢说起开会时收到小领导的消息,通知她下周要去出差两天,一场培训和一场图书订货会。楚晓文负责的一本书,还需要线下的讲解。 栗夏简直难以置信:“你怀孕还通知你出差?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们赔得起吗?” 楚晓文叹口气:“没办法,我拒绝了,说下周约了产检。” “具体是去哪里啊?” “南临。” “那么远,”栗夏在心里暗骂两句,“领导怎么说?” “我不能去,他就让我找人代替,说是那场线下活动我们社必须要有人出席参加。”楚晓文顿一下,试探道,“所以我先来问问你。” “我?”栗夏指指自己。 “嗯夏夏,你看你能帮帮忙吗?” 楚晓文的语气很小心。她平日心直口快些,又仗义,大概是因为求人,此刻表情里有万般无奈,她垂眼看向肚子的时候,脆弱,无助。栗夏便恨这职场的冷血,恨男领导根本无法体会孕妇的痛苦。 恨他们明知道楚晓文是弱者,还要为难她来说服别人。 栗夏本心是不想拒绝的。 但是线下讲书她经验很少,陌生环境,还是别人负责的书。何况,栗夏转头看看自己桌子上堆成山的三摞稿子,抬手指一指,示意楚晓文。 “晓文姐,我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一摞,待二审,中间这个,待核红,那边的稿子刚收到。” 栗夏这边说完,回头,楚晓文脸上闪过一丝不明显的苦笑。她勉强地说没事,“我知道你忙,没事,我明天再问问别人。” 她向来是办公室里最好相处的那个。 就算说破嘴,这事大概率没有人愿意接手。 栗夏看在眼里,心头不忍,便提醒她:“晓文姐,我觉得你还是交给领导安排吧。不然你就让医院给你开保胎的假条,先休息几天,孩子重要。” “嗯,”楚晓文点点头,“我明天找领导商量。” 末了,楚晓文约她吃晚饭,“吃完去逛街怎么样?” 栗夏摆手说今天不巧,“我爸店里的伙计请假了,我晚上得过去帮忙。” “诶行吧,小栗师傅要上线了?” “哈哈哈,不然去我家店里吃烧烤?”栗夏笑。 “有时间必须尝尝你的手艺。” 栗夏两指并齐在头顶做敬礼状:“没问题!” 两人挽着手一起走出单位大楼,楚晓文去开她的奔驰e,栗夏拐个弯去找她的小雅迪。 - 初夏是轻盈的。 衣衫轻薄,夜晚清爽。 栗夏戴着粉色头盔,混入电动车大军,穿梭在城市街道上。 碾过无数个老旧井盖,数不清的快车侠看着短视频与她擦车而过,路过努力抽芽的绿树,路过公园、灰旧的居民楼、热气腾腾的小吃街。 和傍晚的风一阵赛跑后,栗夏的小宝驹停在一家名叫“四季烧烤”的店铺前。 店里最小的伙计正外面送串,看到她忙招手,一把羊肉串在空里甩着:“小夏姐!!!” 栗夏停车,取下头盔朝她笑:“来啦来啦!” 栗夏一家住在老城区,栗大勇早先年做生意赚了些钱,投资了一家台球厅,之后又在社区门口开了个烧烤店。 一到初夏,生意渐旺,孜然辣椒撒的空气喷香。这店开了七八年,周边邻居老的少的都成了常客和朋友。 “我爸不在?” 栗夏环一圈店,没看到栗大勇。 烧烤炉子前,站着前段时间招的小烧烤师傅。一米八几的个子,穿无袖背心的时候会吸引不少女顾客偷拍。 他此刻不抬头,也不接她的话。 栗夏凑过去,笑:“又忙着呢鑫哥。” 店里只有两桌客人,小烧烤师傅闷着头烤串,好似忙得不行。木炭烧出呛人的白烟,夹杂着油滋滋的香味,迟鑫旁若无人撒了一把辣椒,辣味刺激到鼻腔,栗夏在一旁不由打了个喷嚏。 迟鑫这才转头去看身边人。栗夏细白脖子已经挂上天蓝围裙,长发挽起,头上绑一块鹅黄色格子头巾。 他偏过脸:“我来就行。” “给我吧。” 栗夏只好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辛苦了。” 迟鑫避开她的手,指了指盘子,似乎不想和她搭话,说这里不需要她。栗夏无奈回了柜台,和刚刚的伙计小武一起穿串。 “他呀,”小武盯着迟鑫背影,“上次删了你微信,肠子都悔青了。” 栗夏笑:“是么?” “嗯,面包出事以后,他一直想找机会安慰你。谁叫他自己作死,告白失败就删微信,一个大男人那么玻璃心。”小武哼一声。 面包是栗夏养的柯基。 之前她最爱晚上出来遛狗,常常拐着弯儿遛到烧烤店来。迟鑫就会给面包喂些骨头,栗夏也趁机烤点肉串减减馋。一人一狗都圆润不少。 这都是之前的习惯了。 小武正说起这件事:“不过小夏姐……你这不遛狗,也不来店里,我感觉鑫哥都快碎了。” 栗夏说:“他可以重新加我啊。” “他倒是想,可他哪里好意思!”小武有些着急,嘟着嘴,语气有点闷闷的,“再说了,老板都说你有男朋友了。” 栗夏忽地想起f。 她真是,有意无意利用了他好多次。 高低得找个机会请他吃饭才行。 门外,迟鑫给顾客上菜,女顾客笑盈盈地歪头瞧他。 “他还是这么受欢迎。”栗夏说。 “毕竟是咱的门面。” 小武串好了一把香菇,栗夏说她去送。走到迟鑫身后时,他正转身,抬眼看到栗夏,愣了一秒。栗夏自然接过他手里的盘子。 “送到2桌。” “好。” 再回到烧烤炉子前,栗夏帮忙看着网架上的鸡翅,时不时要翻面。良久,迟鑫终于说了一句烧烤以外的话。 “最近心情点好没?”他突然问。 栗夏转脸朝他扬起笑:“你看看呢。” 迟鑫眼睛飞快地瞄她,手上动作没停。 “你爸说你哭了好多天。” “也不多,就半个月吧。”栗夏耸耸肩。 “哭啥呀,宠物死了还能再养,别难过,开心点。” “……” 很久没听过这么原生质朴不经加工的话了。 栗夏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最后干笑了两声:“谢谢你的,安慰。” 如果是这样的安慰,那大可不必重新加好友发给她。他当个哑巴帅哥,挺好。 也是这晚,栗夏发觉,人与人的关系脆弱得可怕。 她和f甚至连微信都没有。 一种岌岌可危的露水关系。 在店里忙到九点多,栗大勇让她早点回去。栗夏收拾好东西,去骑车。晚风亲亲她的脸颊,栗夏忽然心痒痒的。 一整天没有和f说话,他有发什么消息吗? 刚挨着车座坐下,她就掏出手机。登这软件看运气,网络偶尔不稳定,栗夏只能干着急。 大概五分钟。 栗夏终于登录成功。 她这才看到中午发的那句“晚点聊”,f当时就有回复。 他说:【说到做到】 页面的时间还显示,下午六点,他又发了一句:【晚点是几点?】 他也在期待么? 栗夏只觉自己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舞动。 她说:【是现在!】 那边几乎是秒回。 f:【刚下班吗?】 栗夏:【对】 栗夏:【回复这么快啊】 f:【嗯,在等你】 第4章 我想加入你的朋友圈 暧昧当前,人好像再清醒都无法拒绝。有没有真的等她无法考究,但这一句“在等你”确实让栗夏一秒笑起来。 栗夏:【等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f:【在想,现在国内是北京时间晚上九点,你怎么还没下班】 栗夏故意道:【或许我已经下班了呢,只是没找你】 f:【也有这么想过】 栗夏:【哦?】 f:【但会影响心情】 f:【所以决定相信你】 影响心情?是失望吗? 电动车上两只圆圆耳朵一样的反光镜里,栗夏笑得满面生花。 单身二十六年,说实话,栗夏没阅过多少男人。 大部分男人像一本浅薄的书,翻两页便会觉得无趣。或是所有精彩的都在封皮,内核寥寥无几。 f也同样是一本书,装帧精良,吸引栗夏主动阅读。 这第一页,就令人心花怒放。 栗夏本来已经插了车钥匙,拧开车灯。没想几分钟,车灯前就聚了一两只趋光性的蚊虫。它们在光下愣头愣脑的碰撞,悠游。栗夏索性一拧,拔出钥匙,专注手机。 她好奇:【你是不是那种死缠烂打就能追到的类型啊?】 她最近看到网上很多这样的句子,大概是夸男人看起来纯情。 f:【你要追我?】 栗夏:【但我学不会死缠烂打】 f:【那你想怎么追】 …… 栗夏想了想:【你给个机会】 f:【想要什么机会】 这下栗夏不口嗨了,她最初想认识f,是被他的脸和生活照片吸引,但是他主页分享的太少了,满足不了她的窥私欲和好奇心。 栗夏不忘初心:【我想加入你的朋友圈】 她继续说:【你拍的每一张照片我都很喜欢,想看更多】 或许是这理由不够充分。 f显然不满意。 他又问:【只想看照片?】 好嘛,栗夏承认了:【还想看你】 这一刻,栗夏站在夏日的起点。白昼渐长,树头新绿,一切都在生发出希望,欢迎即将到来的夏天。 温和的风轻轻碰过她的脸颊,带来好消息—— f先发来一串数字和字母。 又发了两个字:【机会】 - 拿到f的微信后,栗夏没着急添加。不远处路口上堵了几辆车,接连起伏的喇叭声将栗夏唤醒。她抬头,意识到自己还在原地,忽然深刻懂了“乐不思蜀”四个字。 骑车回家,栗夏跑上楼梯。一进门,厨房的赵小兰闻声看过来:“夏夏回来了。” 栗夏欢快地啊一声。 赵小兰做了些小米锅巴,刚出炉,问她吃不吃。栗夏手指捻了一片塞进嘴里,嘎嘣嚼着夸好吃,说赵小兰这手艺等退休还能去卖小吃,退休人员再就业。 赵小兰被夸得乐呵呵的。 栗夏这边却是在玄关换好鞋就直奔卧室的方向。 “不再吃点?”赵小兰喊她。 “不吃了。” 赵小兰追问:“你那天要和我说什么事?还说是个坏消息。” 栗夏蓦地停住脚,想起她打算和赵小兰说自己分手失恋了。可当下,她实在哭不出来啊!连嘴角都难压。 这节点不太合适。 栗夏只好尴尬一笑,藏藏掖掖地说:“没什么。” “坐这儿好好说。” “真没什么,我先回卧室啦——”栗夏拉长语调,进门,踮起脚,跳舞似的旋了个身,把门带上。 赵小兰见她开心模样,也笑:“这孩子,长不大。” 曲书心尝了一片锅巴,牙不行,放弃了。她在一旁看电视,说:“夏夏看起来心情不错啊。” 赵小兰点头:“难得啊。” “就是不知道她那恋爱靠不靠谱。” 曲舒心说:“孩子愿意走出去,能转移注意力,不成天伤心就是好事。” 赵小兰说:“是,我也这么想,又担心她在感情里受伤。” 隔了两秒,她又说,“这么说来,我就更想把她缺失的那块给补上。” 赵小兰知道,完整的小孩不追求被爱,只体验爱。 曲舒心倒看得开,让她少操心。 中年女儿,老年母亲,两人坐一起少不了感叹。锅巴片掉地上,赵小兰捡起来,忽然说:“妈,别说夏夏之前总哭,你就看咱俩现在坐这儿吃东西,没有面包捣乱,走来走去抢吃的,我都觉得家里冷冷清清的。” 曲书心说是:“夏夏这孩子重感情。” 人上了年纪眼睛软,她说着就要擦泪,“我给面包织的秋天要穿的小毛衣,还没成型儿呢,唉。” 赵小兰眼睛忙去寻沙发角落,一个黑色塑料袋绑在长钩针上,袋子里几团毛线。她压低声音提醒曲书心:“您可快点收起来吧。别让夏夏看见了,想起伤心事又糟心。” 曲书心哎了两声,问:“你们那事儿怎么样了?找着没有?” 赵小兰摇头:“没呢。” “那怎么着,放弃了?” “下周吧,我和她爸打算找时间去人家线下店里看看。” “去几天?” “来回得个三四天吧。” “哎哟,你和小勇年纪也大了,在外奔波够累的。” 赵小兰淡淡笑着:“没事儿,只要夏夏开心就行。” - 栗夏换了睡衣,等不及把自己摔到软床上。 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复制f的那串个人代码,切换微信,搜索,点击添加,发送好友申请:【是我】 像是拿到号码牌,站在门外,等人来开。 栗夏搓搓手,重新搜索一遍,发现f的微信名也是finn,他的头像恰是她很喜欢的一个乐队的专辑封面。倒是有的聊了,栗夏想。 f没有让她等太久。 很快,门打开了:【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栗夏顿时双眼发亮。 她先主动发了一个奶茶鼠say hi的表情包,接着直抒胸臆:【开心!】 对面秒回:【开心什么?】 栗夏:【感觉你变得更真实了】 不是遥远的,让人向往和羡慕的精致ins博主,而是可以躺在她的微信列表,随时找他说话的这种真实。 f:【之前不真实?】 栗夏:【也真实】 栗夏:【但是像一幅展览馆里待价而沽的画】 f:【?】 栗夏解释:【确实存在,但与我无关】 f:【那现在呢?】 栗夏抖机灵:【现在由我开始估价了啊】 f:【我倒紧张起来了】 栗夏:【怕什么?】 f:【怕掉价】 栗夏乐得不行,怀疑嘴巴不是自己的,不自觉就咧开来。 她当下不再是局外人,可有大把机会好好验看。 几秒的间隙,栗夏手比脑子快,已经点进f的朋友圈打算饱览一番。不料,系统显示——对方仅展示最近一个月的朋友圈。 栗夏的目的没达到,有点失望。 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当个莽夫问出来:【还以为你会发更多照片在朋友圈,没想到是一个月可见】 为了生动表达她的失望,栗夏还特意加了一个叹气的表情。 她试图摸索f是个怎样的人。 然而,f明显很大方。 f:【需要我开放到几个月?】 栗夏:【我不贪心,半年】 对面消失了一分钟,说:【ok了】 哇唔! 栗夏闻言,飞快点进头像去检查,页面跳出来很多f的往日动态。图文并茂的,栗夏晃一眼,还有点眩晕。 幸福来得太突然。 栗夏不禁问他:【你对陌生女孩都这么好吗?】 随随便便给微信,随随便便开放朋友圈。 当然,问这话的同时,栗夏也察觉到自己太过在意。她暗暗提醒自己,远观,远观就好。 可对方只一句话就让栗夏心口一击。 f:【我们陌生吗?】 f:【我记得我们互关很久了】 栗夏:【也对】 f:【况且,我们刚讨论过男女关系的问题】 …… 他好直白。 栗夏抿了抿嘴巴,房间没人,她使劲在床上滚了一圈。 顺便翻个身,换做趴着打字:【讨论过这么深奥的问题,可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f:【我姓方】 栗夏:【好的方老师】 f:【你呢】 栗夏:【姓栗,可以叫我栗子,随你】 f:【好的栗子老师】 大概是知道姓氏,f问起她的微信名:【有点好奇,你的微信名为什么叫栗旋风?】 栗夏对答如流:【因为我喜欢吃麦旋风,而且我滑滑板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一阵小旋风】 栗夏:【有点儿虎?】 栗春常说,栗夏这网名和她本人太不匹配,有一种土潮感,就像布偶猫穿了东北花大袄。但栗夏不愿意改。 f:【没有】 f:【会玩滑板很酷】 栗夏:【看来你有关注我发的图片】 栗夏的ins主页简单到空旷,没有正脸。但是有栗春给她拍的滑板照,每一张都迎风而自由。 f:【当然】 他接着问:【头像是你的狗狗吗?】 栗夏的头像是和面包一起拍的人宠半脸合照。面包在左,她在右。面包是一只长相非常标准甜美的柯基,脑袋顶端有一撮小黑毛,鼻子是爱心形状,很好辨认。 照片上,栗夏侧脸紧紧贴着它,她的眼睛亮亮的,面包的也是,像两颗浸过泉水的黑葡萄。拍这张照时,面包格外配合,还笑着伸出一丁点小舌头。 栗夏出神几秒,告诉f:【是的,它叫面包】 更多的她没说。 f:【很可爱】 栗夏:【谢谢】 f:【难道,这名字是根据毛色起的?】 栗夏一秒震惊:【!!被你发现了!】 之前有人问过栗夏为什么要叫面包,栗夏说,你看它,软乎乎的,黄白相间,看起来多像一块松软的小面包啊,黑色毛毛就是烤糊了。 栗夏不由夸他:【你好聪明】 f:【是很巧】 f:【我也有一只小狗,叫瓜子,你猜一猜它是什么品种】 栗夏思考:【边牧?】 f直接call back:【嗯,你也很聪明】 栗夏在房间里简直笑出声:【所以我们给宠物起名字的方式是一样的?】 f:【看来是的】 栗夏:【好巧啊】 栗夏:【没有见过你发狗狗的照片诶】 f:【下次给你看】 栗夏:【好呀】 短短一会儿,好像又多了解了他一点。原来他也养狗。栗夏举着手机,心飘忽忽的,很想在棉花堆里打几个滚。 很难想象,此刻,这一秒,勾人心弦的文字的背后,是一张比文字还让她心动的帅脸。 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什么状态呢? 栗夏忍不住幻想更多,不知道f的声音是怎样的,好不好听。 今夜无眠,栗夏浑身全是勇气。 她也不兜圈子,直接问:【方老师,你的声音好听吗?】 半晌,f:【不知道声音好听的界定是什么】 有道理。 栗夏本想说,不如你发一句语音听听。 但f不愧是f。 他说:【找时间你听一听?】 栗夏当然不会拒绝,她只会更胜一筹,几秒的语音多无趣啊,她要更多。 栗夏:【打语音电话?】 f:【可以】 f:【但我现在有点工作,不太方便】 他答应得爽快,栗夏内心疯狂尖叫,手上却克制礼貌:【不着急,明天呢?】 f:【我在法国,时差六个小时】 f:【看你时间】 这么好嘛。 栗夏也不客气:【晚上我下班后有大把的时间】 f:【那就明晚】 明晚。 明晚。 多美妙的两个字啊。 栗夏觉得自己好似在用心跳,用雀跃的细胞,用无法抑制的潜意识的理智,美美打下一个:【好】 她其实还多加了一个感叹号,又矜持地删掉了。 末了,f说:【栗子老师,我现在要去开车了】 栗夏很快放手:【好,你忙】 聊天的余韵未散,栗夏总觉得要说些什么收尾。纠结中,对面发来消息。 f问:【明天是你打给我,还是…】 栗夏今晚第一次有些害羞,她斟酌半天,忸怩起来:【你难道要女生主动嘛】 f:【懂了】 f:【那给我一个信号?】 栗夏脸颊又发酸了,她在心里点头蹦迪,发出去的却是一个字:【嗯】 最后f对她说了晚安。 想到明晚,栗夏顿时冒出一个念头—— 明晚一定要在电话里听他亲口说晚安。 第5章 你有没有不穿衣服的照片? 像是绿森林里偶然发现了一座红房子,栗夏对f的朋友圈充满了探索欲。f给了她一张通往他世界的通行证,夜静静的,栗夏抱着手机畅游其中—— 不同于栗夏朋友圈里的五彩缤纷,f分享的日常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遥远,沉静。没有关于工作的抱怨,有的只是一些城市的角落,街头的猫咪,落日,对一些电影的理性短评。很简单。 栗夏很相信磁场这种东西。 f散发出来的,是一种俗世沉淀后的稳定感。 年轻人里,很难得。 当然,也或许是网络人设。 这其间有一张,也是唯独一张,解决了栗夏最大的好奇—— 是f的一张工作照。 很遥远的拍摄距离,人很多,大家围在一张长桌前交谈什么,f没有在中轴线上,但大家的目光都聚焦于他。 他身形清俊,穿简洁白t,肩线宽阔,戴黑色镜框,黑色耳麦。手里拿一本翻页的文稿和旁边人对话,微微偏着头,恰露出高挺优越的鼻骨,斯文却硬朗的侧脸。 一种很专注的工作状态。 栗侦探不由两指放大去欣赏f吸睛的美貌。 他真的,格外出挑。 像高冷拒绝过星探的素人模特。 栗夏自然也没放过边边角角:镜头的左下方,是一些黑压压的设备箱与摄影机器,上方不经意露出收音麦的顶端,背景是荒凉远阔的半青色大山。天阴昏黄,有点像港剧中的老照片。 这大概是f口中的团队。 所以他是编剧?导演? 还是摄影?制片? 疑问一闪而过。 意料之中的是,f的职业确实和摄影有关。 说起来,同时富有创造力和艺术审美的男人很多,他们时不时就要向世界卖弄一点忧伤压榨出来的才华。栗夏不喜欢。 但如果顶一张这样的帅脸,她暂时,暂时可以原谅一切。 只是,从ins追到微信,搜罗了这么久,f发出来的每张照片上都穿得密密实实,甚至没有常见的对镜健身照。近期入了夏,他最多露出两截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再无其他。 莫名有点禁欲。 栗夏遗憾,又想入非非。 不知f的身材是不是和脸蛋一样具有观赏性? 她在思维活跃的躁动的春夜这样想着,随即,确定了新的努力方向。 心满意足关上手机,栗夏放懒身子很快入睡。 - 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更新得很快。 栗夏一觉醒来—— “明晚”已经变成了“今晚”。 她今晚就可以和f打一通若明若昧的电话,听听他的声音。 一整天,栗夏都有些刻意压制后的亢奋,她满脸笑容地打完九点上班卡,满脸笑容地和同事吃饭聊天,满脸笑容地面对枯燥的稿件。像无形吸入了空气中的兴奋因子,不停地去看时间。不停地想象她和f通话的开场白。 北京时间中午,栗夏收到f主动发来的第一条消息。 f:【早啊栗子老师】 法国大概早上六七点。 而栗夏已经审完几张稿子,处理完不少工作。 但她张口就来:【已经带薪等你四个小时】 f:【是吗,怎么不主动找我】 栗夏:【工作绊住了我】 f活学活用:【等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栗夏才不上钩:【中法时差是让你这么用的吗?】 f:【栗子老师言传身教】 栗夏抿嘴一笑。 想到他的工作要团队合作,栗夏怀疑晚上的电话会不会占用他下午的工作时间。 她便问:【你今天工作不忙吗】 f:【上午会忙一点】 f:【因为下午有别的安排】 栗夏没听出来:【喔】 f:【下午要空出时间和栗子老师打电话】 栗夏强装镇定:【还以为你忘了】 f:【如果我忘了你会提醒我吗】 栗夏:【不会】 栗夏:【也许再也不会找你聊天】 f:【嗯,我也很担心这种情况发生】 f:【所以】 下一秒,他甩来一张截图。 是闹钟的页面,上面设定了几个不同时间段的闹钟。 备注是清一色的:记得给她打电话。 栗夏足足惊讶了一分钟。 如果是作秀,能做到这种程度,她也认栽了。 这是逃不掉玩不过的高手。 栗夏鸡蛋里挑骨头:【我怎么知道这个“她”是谁】 f思路清晰:【只有一个才用“她”】 f:【如果还有别人,起码要写清楚是哪位才不会搞混】 理是这个理。 然而栗夏不讲理。 她调侃:【看来你很有经验哦】 对面正在输入很久。 f:【你好像不喜欢听逻辑解释】 f:【那我直说】 f:【栗子老师,我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分给别人】 言外之意,只有你。 栗夏这次真的在心里尖叫了。 她狠狠捂住狂跳的心口。 争点气!别跳得太响! 然而,根本藏不住。 正巧,这天社里发工资。 行业内有一句流传很久的话,大概是说在出版社上班,时间弹性,同事友好,一个月只会有一天不开心,那就是发工资的这天。 果然,人人看着工资和余额都灰败着一张脸,只有栗夏,出奇地满面春风,格外扎眼。 “夏夏,你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同事打探。 “没啊。” “发这点工资还高兴成这样,彩票中奖了?” 栗夏收收脸蛋上的笑容,打趣着说:“这叫,穷开心。” “哈哈哈哈。”办公室的大家被逗乐了。 “小夏的精神状态真是遥遥领先!” 下班时,栗春还发来消息,问栗夏跟赵小兰摊牌了没。 栗夏想了想自己的牌,短短几天,一手烂牌起死回生。 她便说:“栗蠢蠢,你有没有听过吸引力法则?” 栗春:“啊?” 栗夏:“宇宙好像听到我的愿望了。” 栗春:“你和三体人对话了?” 栗夏:“那你知道量子纠缠吗?” 栗春:“没谈过。” …… 两人八竿子打不着的聊了几句,最后栗夏问,“如果让你向宇宙发送信号,你会发送什么?” 栗春:“我想发财。” - 栗夏就不一样了,她要发送的信号不是盲目的,有姓名,有代码,编号为f。 加了半个小时班把今日稿子审完,栗夏骑车回家。 家里只有曲书心在,火上已经熬好小米粥,曲书心还做了牛肉馅饼,配菜是酸辣土豆丝,全是栗夏爱吃的。熨帖地吃完一顿,她麻溜回到卧室,手机正充到足够的电量,一切刚刚好。 其实f很早就问她有没有下班,栗夏说还有些事要忙,f便说会等她。 栗夏:【我们好像总是等来等去的】 f:【愿意为一个人花时间,也是一种情感表达】 他讲得认真。 栗夏:【哦?那你想表达什么情感?】 f:【你最不相信的那个答案】 栗夏脑中闪过两个字,但全没当真。 就像f说的,她不会相信。 男人的话,如果好听,听一听,图个开心。 能和f聊到现在,也是因为,f能够轻易地就让她开心。 当时没准备好,回到房间深思熟虑一番后,栗夏靠坐在床上,对镜捋捋头发,咳嗽两下清清嗓子,一切磨蹭完毕,开始给f发送粉色信号。她说—— 【现在可以了】 几乎没有等待时间,甚至没来得及调整呼吸,她的手指还滞留在屏幕上,对面回应迅速,立时弹出语音邀请。 铃声和振动一个冲击她的耳膜,一个摇撼她的心脏。 栗夏伸出一根手指,按下接通。 “叮”的一声,素未谋面的两个人通过宇宙建立了联系—— 栗夏紧着心把手机贴近耳边,没有先出声。 听筒里先是安静几秒,接着传出清晰人声,像是那人近在眼前。心跳巨响,栗夏还是听清了f真实的声音。 “栗子老师?” 他有轻轻的停顿,犹疑,或许是羞涩,放大了磁性底色。声色干净,成熟的少年气,夹杂着丝丝电流,扑到栗夏耳朵里。 好听。 很好听。 栗夏只觉脸颊升温,还没出声,对面又问,“听得清吗?” 她抿抿唇,“可以。” “今晚又在加班?”f问。 “对,今天任务量有点大,所以晚了点。” 栗夏解释完,顺势抛出钩子,“你等着急了吗?” “嗯,是有点着急。”f低低地笑着。 “你再不联系我,还以为你要临阵脱逃。” 他带着笑意讲话,呼吸吐纳间的声息像一根羽毛拂过人的耳尖。 栗夏耳畔痒痒的。 心也是。 她甚至离谱地听出一种宠溺来。 救命—— 栗夏捏紧手心,浅浅嗔道:“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福利,干嘛不要。” “你好像也没有努力争取。”f说。 “那也是我先提的。”栗夏说,“你答应这么快,我还怕你反悔呢。” “不会。” 不会? “这么确定啊?” “答应你的。” 他语气如此肯定,栗夏敏锐意识到这话背后的一点心思。她不免有些小得意,决定略施小计。 栗夏:“真没想到,方老师也会对我好奇。” “也?”f果然默认了,并抓字眼追问,“你也是吗?” “什么?” “…对我,好奇。” 他吐字略带艰涩,像是害羞。 栗夏笑了。 她哪里只是对他好奇,她是好色。 得逞后,栗夏飘飘然地在床上扭动腰部,床单被她摩擦得皱巴巴的。她往下溜滑,脖子枕到原本垫在腰后的玩偶肚皮上,整个人松弛地斜躺下,才换上意外的口吻。 “难道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 她语调轻俏。 “看来我还要多多为自己争取福利才行。” f这次抓到了关键词。 “那你现在听到我的声音了,”他顿一顿,“还觉得是福利吗?” “嗯——” 栗夏有意拉长语调,吊人胃口。 “我现在觉得是宝藏。” 那边,f隐隐在笑,“看样子,栗子老师对我还比较满意。” “是这样。” “算是符合你对声音好听的定义吗?”他问。 “何止,简直刷新了我对声音好听的定义。” 栗夏这话不免有几分夸张,但效果很好。 f清清浅浅笑了两声,“栗子老师,你真的很会聊天,上过口才班吧。” 他语气好似无奈,又掩不住开心。这开心情绪通过手机,越过大洋,感染了两端的人。 栗夏两条腿不由得轻晃起来,悠悠地问,“想学啊?” “你会教吗?” “我可是要收拜师礼的。”栗夏俏皮强调。 “好啊,拜师有什么要求?” 栗夏卖关子:“这就要看你心诚不诚了。” f:“尽管说吧。” 栗夏:“所有要求都接受?” “所有要求都接受。” “那我不客气了。” “没让你客气。” 栗夏勾起嘴角,晚风吹动窗口的帘幔,一起,一伏,像她今晚不稳定的灼烫的呼吸。f在耳边讲话吐息,她脑海里却一次₵Ɏ次冒出昨晚蠢蠢欲动的新目标。 既然他慷慨,栗夏便急于求证自己的幻想—— 大概是冲动使然,她问得赤.裸、突兀而肆无忌惮: “方老师,你有没有不穿衣服的照片啊?” 第6章 想看腹肌 此话一出,两人聊天的气氛忽然就脱了轨,变了色。 f好像切切实实被她的露骨之言惊讶到了。栗夏听到他剧烈的咳嗽声,放下水杯的声音,接着声音变得渺远,耳边忽地沉默了片刻,隐约间还听得到咳嗽声。 栗夏登时直起腰来,犯错般弱弱地问: “方老师…你没事吧?” “那什么,我不是要看你裸.照,我……” “我撤回刚刚的话!” 她很想解释,她只是想看不穿衣服的上身照,想看腹肌而已,不知怎么一出口就口无遮拦,把心里想的那句抖出来。 …… 栗夏使劲拍拍脑门,小脸一会儿通黄一会儿羞红,惭愧极了。对面没有说话,她坐在床上捏着手机,急出一头细汗。 他会不会生气了啊? 栗夏担忧地想着,f是不是已经在犹豫挂电话了。 有片刻,栗夏才听清f的呼吸声。他似是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夹杂闷闷的克制的浅咳,冲进栗夏的耳膜。栗夏心脏刹那骤缩,有闭眼的冲动,无声等待一场对她的判决。 说真的,她知道这话无论男女都是要被无情拉黑的程度。 栗夏准备好了一通道歉的话,只希望f先别挂断。 孰料,下一秒,f轻轻笑了一声。 浅笑的鼻息扑簌簌打破了刚刚的胶着和尴尬,像一张宽大舒展的网,兜住栗夏悬空的心。 他好似无奈到失语,好半天挤出一句:“栗子老师……我是正经人。” “不搞有颜色那一套。” …… 栗夏满脸发烫,翻身扑进自己的被窝里,脸埋在企鹅玩偶的肚皮上来回蹭,她猜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 还要听f在耳边幽幽地揶揄她:“我接下来听你说话都不敢再喝水了,怕像刚刚一样被呛到。” 栗夏忙打断:“不用不用,真不用。” f乘胜追击:“栗子老师,我有必要提醒你,网络不是法外之地。” 栗夏捂着脸赶紧解释:“你别误会别误会,我也是正经人。” “是么?”f反问,“你刚刚还说要看……” “我刚刚只是想问你有没有腹肌来着!” “哦?” f刻意停顿。 “只是这么简单?” 不然呢! 栗夏哭笑不得,她在f心中的人设不会已经变成女流氓了吧。 栗夏狂给自己的小脸扇风,咬牙笑着:“……是啊,我其实很含蓄的,刚刚那是口误。” f若有所思:“嗯,那我要重新定义含蓄。” “……” 这家伙,见招拆招。 “算了,”栗夏摆烂式地放弃了人设的维护,她大放厥词也不止这一次,f没生气,就是玩得起。她想通了,狡猾地继续自己的赛道,“那我要重新定义简单。” “嗯?” “你刚才说,看腹肌是简单的要求,那就是说很容易实现,对吗?”栗夏开始颇有几分反败为胜的自信和玩味。 “怎么?” “想看。” 栗夏斩钉截铁。 “你有吗?” 这话太过直接,对面沉默两秒:“……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有或者没有就好了啊。” “好。” yesno? or。 栗夏恨恨磨牙:“……方老师!” 耳边传来f断断续续的笑。 “你很在意吗?”他问。 栗夏想,当然在意啊。漂亮脸蛋,悦耳声音,如果没有腹肌,好像要大打折扣的。就像打开夹心糖却没有吃到夹心。 栗夏重重嗯一声,问,“所以你…?” “没有。”f打断她的妄想。 “真的?” “嗯。” “听起来不像真话。” “很失望么?” “不是失望,唉,”栗夏叹一口气,“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刚刚太放肆让你对我有所防备,可惜,我现在还没有想到好的弥补方式。” “弥补什么?” “弥补你对缺失我的信任。” 那边,f似乎有微不可察的笑,“那你确实要好好想想。” 他笑得极轻,极短暂,却有一种极致宽容的松驰感,似乎你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栗夏忽觉自己能大胆成这样,少不了f的纵容。 她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反多了点撒娇意味:“所以你看在我态度这么好的份上,说实话呗。” f或许很吃这一套。 “实话就是——” 他顿了顿,大概是在组织语言,挺没底气地说,“最近没锻炼,比不上你在网上刷到的那些擦边视频。” 哦! 原来是不够自信。 美德,这是美德啊! 栗夏觉得他更可爱了。 真好,这世上还有懂得谦虚的正常男人。 她忍着笑说:“你怎么就肯定我看那些擦边男?” “你不看么?” “看。” “……真看啊?” 栗夏一秒改口:“最近没看,忙着和你聊天。” 单身成年女性,看看小视频怎么了,栗夏觉得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但她还是给了f这个面子,凸显他的重要影响。实际上,也确实是这样,她近来注意力全在f,甚至有一点沉迷的倾向在偷偷冒头。情况不妙。 “栗子老师?” 安静中,f突然喊她名字。 “啊?” “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 “你说。” 栗夏猜不到他要问什么,静静听着。 “你那天发的缺不缺女朋友的消息,只发给了我一个人吗,”f犹豫地停顿下来,自顾自猜测道,“你不会是发给了很多……只有我……” 没等栗夏回应,f很快又说:“算了。” 这一招情绪的大开大合,成功勾住了栗夏。 她不允许这么算了。 虽然不知道f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大概是男人的自尊心吧,栗夏想。希望自己是唯一独特的,而不是鱼群的幸存者偏差,她理解。 就像,她也觉得自己不过是f的万花丛中随兴拈来的一朵。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必要较真。 较真会无趣。 但栗夏还是如实告诉他:“没有别人,只发给你了。” “你不信吗?” 几秒后f才说,勉强相信。 不管他信不信,栗夏对他表露出来的一点在意,心尖微末有异样的雀跃。 其实栗夏也有同样的问题,不过她才懒得过问。 知道太多,只会成为负担。 她只想轻轻松松和心动男嘉宾聊聊天。 她也清楚,这样的暧昧有赏味期限。 保质期很短。 但无所谓。 毕竟我们不能只用保质期去衡量食物的美味,品尝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东拉西扯地聊着,没有一方有要挂断的意思。结果,房间羞热,越来越闷,栗夏只好爬起来去开窗。转身时,忽听到门外有咚咚的敲门声,接着是曲书心唤她的声音。 栗夏忙把手机藏进被子里,盖好,才仰头应了一声。 曲书心说:“夏夏,你妈骑车到楼下了,打电话说让你下去帮忙拿点儿东西。” “好嘞好嘞!我这就去。” 重新掏出手机,栗夏边找拖鞋,边对f说明情况,“不好意思啊,我现在要下楼搬点东西。” “好,去吧。” 栗夏没听出来他要不要终止聊天,一时无措,“那我们……” “别挂。” “啊?” “别挂,就这样,你先忙。” 栗夏站在床边愣了下,眼睛随即露出掩藏不住的惊喜。她语气轻快:“好,我马上回来!” “嗯。” - 楼下漆黑,栗夏一眼看到赵小兰脚边一堆白色塑料袋。以为是要提上楼,没想,赵小兰只拎走了一袋水果,把车钥匙递过来,抬抬下巴,嘱咐道,“给你爸把这毛豆花生,蒜啊什么的送到店里去。” 栗夏呆住:“现在?” “不然呢,骑车去,赶紧。” 栗夏两手空空下来的。 手机还孤零零扔在床上。 可她总不能说,妈妈我手机里还有个大帅哥正等着我呢。 栗夏:“行。” 她麻利上车,眼睛扫过赵小兰手里那沉甸甸的水果,又从车上下来,接过赵小兰手里的袋子,指指身后的一堆东西,“妈,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赵小兰人到中年,左边膝盖一受力就疼,平时没事,走楼梯会慢。家在三楼,栗夏噔噔噔跑回去放下水果,又返身下来。 赵小兰笑说:“哎哟,年轻就是好。” 栗夏哼哼:“是你女儿好吧。” “是是是。” 栗夏提议过买新房,家里有这个条件。赵小兰非说现在小区住得熨帖,说要攒钱,到时候挑个好地段给栗夏买一套新房子,结了婚也有底气,不结婚也能有自己的空间。栗夏说那不结婚最好,省的麻烦。赵小兰说不行。 栗夏劝不动,说,你们真矛盾。赵小兰说,多少代人都是这样矛盾过来的。 栗夏有时候觉得,为人父母真的需要奉献精神,爱和亲情说不清道不明。 赵小兰这一代父母更是不易,他们处于开化和未开化之间,既要学着理解新一代的思维,又要努力改变自己的陈旧观念,难两全。 放好东西,栗夏挥手说走了。小手一扭钥匙,人和车子瞬间蹿了出去。 生活总有一些插曲。 从家到烧烤店的路上,栗夏没一秒不挂念还在等她的f。帮栗大勇把货放到小仓库,栗夏扭头就要走,被小武叫住,她热情地凑过来聊天。 起初,栗夏心里痒痒的,说自己有急事。 小武问她什么事。 栗夏忽地,呐呐无言。 是啊,有什么急事? 她四下张一张这活生生的周围,客人的谈笑声,朋友的友好问候,鼻尖萦绕的烧烤香气,听得到,看得见,闻得着。 想到刚刚和陌生的f越洋聊天,只觉得,不真实。 很不真实。 她着急什么呢,他不想等,会自己挂断,她解释一下就好。何必急着回去,显得她好像一刻都离不开他。 栗夏这样想着,警告自己按捺下心里因男人而起的焦灼。于是面上风轻云淡地同小武有说有笑。 回去的路上,她也不着急加速,吹着晚风悠悠荡荡。 直到双腿立在楼下。 那点心中刻意压制的好奇和期待,还是疯涌而出。 f现在有没有挂电话? 他在等她还是已经不耐烦了? 如果挂断,还会不会再打过来? …… 栗夏一时间认栽了。 男人好像仙人掌,轻轻一碰一手小刺。招人烦恼,招人胡思乱想。 她紧着心小跑上楼,大口喘气回到卧室,关门,开盲盒一般急切地去摸陷在被子里的手机。 慌乱里拿反了,待看清后,栗夏一秒笑起。 手机正亮着—— 屏幕上的通话时间,正以分秒的速度递增。 栗夏惊奇地发现,她和f已经通话五十分钟。她不出声,想听听f那边的声音,猜猜他在做什么。屏息听了几秒,却什么也没听到。 空气安静,反倒放大了她急速的心跳悸动。 怦怦怦的。 栗夏在心里吐槽自己没出息,一边尽量平稳呼吸,先出声掩盖。 “我回来了。” “方老师?” 下一瞬,她听到半小时前堪堪熟悉的声音传出来。 那样及时,迅速,笃定,毫不迟疑—— “嗯,我在。” 第7章 搞h比搞文艺简单多了 f之前说“愿意为一个人花时间,也是一种情感表达”,栗夏现在懂了。 等待,是我单方面对你的情感偏向。 意味着一种主动延长的可能性。 罢了。 对男人做阅读理解也好,自恋也好,或者f是真无聊才乐意等她。 总之,栗夏现在的心像泡在温泉里,咕嘟冒泡。 她收敛起先前品尝速食的不认真与不正经,简单解释了下自己刚刚的去向。 “不好意思,久等啦。”她客气道。 “不用道歉,”f绅士且落落大方,“我还有很多时间。” 栗夏想到他说特意空出时间,便好奇,“可以问问具体是多久吗?算一算我们可以打多久的电话。” f发出思考问题时的浅淡嗯声: “我今天有一整个下午,也就是你晚上所有的时间。包括我的晚上,你的凌晨。换句话说,只要你愿意,我们这通电话,可以一直持续到你明天早上。” 他回答得认真。 栗夏被他犯规的长长一段话冲击到脑袋昏昏。 通宵打电话。 跨越中法时差。 听起来有点浪漫。 加之f的声音有一种令人心安和沉静的魔力。他的每个字,每句话,不疾不徐,将栗夏推进一台棉花糖制造机,丝丝缕缕的甜将她缠绕。 栗夏咬咬嘴唇,还是理智地拒绝了。 “以为你的工作很忙呢。”她说。 “还好,下午朋友们出去shopping了,正好留下我独处,不然他们很吵的。” “所以你现在一个人在酒店?” “在我们租的民宿,因为团队很多人。” “那他们走的时候没有问你嘛?” “问了。” “你怎么说?” f:“我说,我有更重要的事。” 她重要吗? 明知道是漂亮话,栗夏还是被这张嘴骗到了。 她收不住脸上的笑:“你这不也是偷偷在口才班进修了。” f:“对,是刚学会的技巧,叫陈述事实。” 啊! 栗夏在床上耸肩蜷成一小团,喉咙因为几次想要克制尖叫而微微发紧。 她现在有点心被俘获的无力感。 高手。 她甘拜下风。 “那方老师,可以冒昧问一下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我啊,”不知为何,f的轻笑里忽有自嘲的意味,“算是一个拍片子的吧。” 栗夏:“那就是导演?” f:“算得上……三流导演?” 从语气中,栗夏仿佛已经看到他说这话时对自己的轻慢。 他对自己的工作毫无炫耀之意,可是,一个能带团队在国外拍摄的导演,能有多差劲呢。 她不知由来,心直口快:“三流导演也是导演啊,有什么关系。我以前看的日剧里说,像我们这样的三流人员,只要轻松愉快地完成工作就行了。反正这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还分什么二流三流。” 她最后得出结论,“你还是太谦虚了。” 噼里啪啦一顿输出,栗夏话落,又意识到太过火,抿住嘴巴挠挠头不说话了。 却听f在那边笑:“你说得对。” “你平时也这样么?”他问。 “哪样?” “有说不完的话。” “你觉得烦吗?” “不会,很喜欢。” “……” 栗夏该死的心跳又乱了。 自知这话题沉重,她聪明略过不再提起。 她问f会不会法语。 f说只会简单的问好,接着冒出几个笨拙的句子。 栗夏哈哈笑着给他纠正发音。 “诶?怎么回事?” 栗夏得意的眉梢一挑:“没想到吧。” “哦,口才班在法国上的?” 栗夏嘿嘿一笑:“我大学二外学的法语啦。” f了悟,他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道:“栗子老师,你需要我帮你带些什么回去吗?” “啊?” “对,就是,你知道的,巴黎这边可以买到很多包啊什么的……” “你干代购啊??” f似有无奈:“什么代购,想给你带一件礼物。” 栗夏再次吃惊:“你给刚认识几天的人送礼物?” f耐心解释道:“目前有地理位置的优势,正好可以借花献佛,而且我明天就要走了。” “因为我不太清楚你喜欢什么……” 瞬间,栗夏心里诈骗的雷达忽然响了。 好在她拒绝之后,f没有再聊这个话题。不然,栗夏真觉得自己遇到的其实是一位国外代购想拉客源。 栗夏转而问他:“你们明天去哪里?” “firenze,翡冷翠。” 他将城市名念得很好听。 栗夏惊叹地“哇”出声来。 “这是我很喜欢的城市,”她说着,语气里有憧憬,“好羡慕。” “去过吗?”f问。 “没有,只是很想去。” “为什么会喜欢这里?” “原因可能有点长,你还要听吗?”怕他没耐心,栗夏提前问。 “愿闻其详。” 栗夏想了想,换一个自由舒展的姿势躺下。不知何时,她的脑袋已经挪到床尾,双脚蹬紧床头,懒散的视线放在明晃晃的吊灯上。 身体放空后,眼前虚焦的灯光让她完全脱离紧张,单纯回忆起来。 “我以前在大学读过一首徐志摩的诗,叫《翡冷翠的一夜》,写得很浪漫。我现在还记得那首诗里让我印象最深的一句,”栗夏一字一句地背出来—— “你教给我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爱。 你惊醒我的昏迷,偿还我的天真。” 她的语气缓缓的,带着热望。 当时,栗夏觉得这句诗有一种忧郁又炽热的西方式浪漫,她还特意摘抄下来。佛罗伦萨从此就变成她未踏足的向往之城。 此刻,她背完诗,耳边,房间,格外安静。 栗夏有点尴尬,微微出声:“方老师,你知道这首诗吗?” “刚好前段时间读过,不过没有读完整首。” 栗夏长舒口气,还好不是独角戏。 毕业之后,她还做过一段时间珠宝外贸。后来入职出版社,朝九晚五的麻木,虽没有脱离文字,但好像离大学向往的一切都越来越远,以至于连回忆都变少。 那些渴望的,追求的,都变成了办公室固定的一隅,变成了先把眼前的事做完。 f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而栗夏还是感到难为情。 果然,搞h比搞文艺简单多了。 这样想着,栗夏有点沮丧。 只听f问,“怎么不说话了?” “……” 栗夏故意无赖地将自己的情绪和f挂上钩:“怕你不喜欢,会说我文艺病什么的。” “怎么会,”f说,“我这里阳光很好,你刚刚背诗的时候,我忽然觉得,今天真是浪漫的一天,甚至有点着急去佛罗伦萨了。” 他好真诚。 栗夏脸上热热的。 “而且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都是文艺工作者,是同行。”f耐心补充。 栗夏揶揄:“听起来不像夸我们的。” f笑说:“我还在想,我这么不会聊天,栗子老师别觉得浪费时间就好。” 栗夏:“不会啊。” 她随即又啧一声,装模作样叹道:“但是方老师,我今晚好像没什么收获诶。” “嗯?” “你看啊,我想看腹肌呢,也没看到,聊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你喜欢奔放的还是矜持的,你总是这么好脾气,我都快分不清了。” “……” f不合时宜地轻轻咳嗽了几声。 “我太直白了么?”栗夏说。 “我觉得我可以改名叫你一鸣老师了。” “为什么?” “一鸣,惊人。” “……” 栗夏抖着肩膀笑,捂着嘴尽量不让听筒里显得笑得很大声,“习惯就好。” f:“那直说吧,你最想要什么收获?” 栗夏有一丝威胁的提醒:“真让我直说?你不怕我……” “还是要看腹肌么?” 栗夏一喜,“可以?” f声音冷冷的:“别想了。” “背肌也行啊,我不挑。” “……” 最后,f还是退让了一步。 栗夏说,想看他拍的翡冷翠,要f单独发给她,朋友圈共享的那种图她不要。 f同意了,他拖长声音说了一声好。 时间如流水,快乐的时间如瀑布。 栗夏手机发烫,这才发现已经快要十一点。太晚洗漱会影响姥姥休息,栗夏只好说自己得去洗漱了。 “要休息了吗?”f问。 “十一点了。” “是有点晚了。”他压低声音喃喃道。 栗夏竟从中听出一点不舍,也许是她心里的一点不舍。她甚至冒出真的要通宵打电话的念头。 荒唐。 这念头一闪而过,栗夏疯狂摇头,告诉自己冷静。 也是同时,耳边,f竟点破她的心思。 他说:“其实时差是可以打破的。” “如果你不想挂,我们可以一直……” 好令人心动的想法。 他讲话也是,温柔的,叫人不想拒绝。 这很危险。 栗夏狠狠心苦笑打断他:“总不能不睡觉吧,打工人明天要上班的,方导。” “嗯,确实。”f说。 “不好意思栗子老师,是我太贪心了。” “嗯?” 栗夏猜到他要说什么,先紧张起来。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不想挂断。” 啊—— 红色的爱神之箭今晚再一次,无数次戳中了栗夏的心。 她忍不住在床上打滚,但不能出声。 “你休息吧。”f说。 等了等没有下文,栗夏反问:“你不对我说晚安什么的吗?” “你想听?” “啊?这不是社交性礼貌用语吗?” “哦,”f声音恹恹的,“但我今天不太想说。” “……” 这人怎么这么轴呢? 还有点幼稚。 栗夏多少品出一点难舍难分的甜蜜来,她嗓音甜甜道:“那我先睡啦。” “好好休息。” “挂吧。” “嗯。” 如此说着,通话又无声持续了一分钟。f那边没动静,栗夏只好咬牙点了“挂断”。 - 这晚,栗夏当然无法很快睡着。洗漱时,她对镜看到自己升温一晚后满面红光的脸蛋,左看右看,觉得好笑。 安稳躺下,她找了新的花样给f发消息。 栗夏:【方老师,我有个问题】 f:【没睡?】 栗夏:【哪里睡得着,嘘,别问原因】 f:【说吧,你的问题】 栗夏想了想,直接拿出自己的招数:【介于我今晚说的话太过冒昧,为了弥补我们之间的信任危机,我决定自罚】 f:【怎么罚?】 栗夏:【玩一局真心话大冒险】 规则是微信投骰子。 奇数玩真心话,偶数玩大冒险。 f先投,点数为3,是真心话。 栗夏盯了半天,点数最终为2,是大冒险。她眼睛一闭,满脑子飘过一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就应该投完骰子再定规则。 f:【我先来吧,你不是有问题要问么】 栗夏小手一戳一戳地组织语言:【我今晚说要看腹肌什么的,你介意吗,或者会让你不舒服吗?】 成年人的成熟和矛盾大概就在,我们想要真诚,但善于伪装。然而对素未谋面的人,最不用伪装。 f:【还好】 f:【可以理解】 栗夏:【?】 眼睛扫到页面顶部,对方正在输入,消失,继续输入。 f:【大概栗子老师没把我当成那个有可能的人吧】 …… 心思完全被戳破时,栗夏又羞臊,又惊讶。 她确实,没想过,没想过真的和f恋爱。她对他一直是肤浅的,浅薄的,动物式的,只寻求多巴胺的刺激,只想在f允许的范围内攻城略地,满足她的好奇和好色之心。 f无疑是敏锐的。 感知到她的随意和不珍惜。 可她有什么错呢? 他这样杳然的人,会属于她吗? 这或许不重要,栗夏想,重要的是,她自己愿意吗? 她还没有想清楚。 暧昧太简单了,简单到像商场里摆放的游戏机,只要投币人人都可以玩一局。不喜欢就随时退出,没有任何沉没成本。 而恋爱不行。 栗夏想了很久说:【你这样讲,会让我误会的】 没等f回复,栗夏:【该我了】 她规定这网络冒险局不能和钱财挂钩,不允许发自拍照,等等。 f却说:【留着下次吧】 栗夏:【啊?】 f:【我保留这次机会】 文字有时暴露情绪,有时隐藏情绪,栗夏猜不透他。 她弱弱试探:【所以之后我还能和你愉快聊天吗?】 片刻后,页面上再次弹出语音邀请。 手机的振动简直要让她失眠,栗夏心跳加速到口干舌燥,不知道要不要接。 f:【接】 栗夏二十六年的矜持毁于今晚。 她几次深呼吸后重新接起来。 还没讲话,已经听到f有些严肃不容抗拒的声音: “别挂,保持这样。” “免得你胡思乱想。” 第8章 我想了太多关于你的形容 疯狂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栗夏醒来时,盯着手机屏幕上累积长达8小时12分钟09秒的通话页面,目不转睛并咬了一分钟的指甲—— f整晚没挂,数字依然机械地在栗夏的眼球中跳动,跳动。09变成10,12变作13。 恍惚。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与人彻夜通话。 对方竟是她手机屏幕上的男人! 法国现在大概凌晨一两点,栗夏清醒过来,当即按了挂断。 她穿好衣服,散着头发在床边呆坐了会儿。昨晚再次接通后和f琐碎地聊了什么,她记不大清。只记得,迷迷糊糊入睡前,她神思涣散,f问她有没有订好闹钟,用不用叫她起床。 栗夏说什么来着: “叫我起床就不用了,起床吻可以考虑。” “……” f,千百次地沉默了。 他又发出因害羞而支支吾吾语塞的声音:“栗子老师你……我,唉。” 栗夏目的达到,心里偷笑着美滋滋睡去。 这后来的几日,保持聊天好像是情理之中的事。 f偶尔会同她讲拍摄的进度,顺利时讲一点剧组里的趣事,不顺利时就撒气般吐槽法国的菜真难吃。 栗夏则和他分享生活,楼下的小猫,分享家里的烧烤摊子,f看到照片后说,有点望梅止渴的意思了。栗夏哈哈笑。 他们一刻不停地,用文字你来我往。 栗夏开始了解f的爱好,知道他是纪录片导演,偶尔为营生接商业片子的活。栗夏有些惊喜,说自己也负责过很多非虚构文学的书。 f说巧了,相比虚构的故事,我也更喜欢真实。但现实是,真实的市场更小,人们总会偏向于想象的美好、诡谲和陌生化,逃避残酷与庸常。 栗夏说:“就像我和你。” “我们属于哪一种?” 栗夏:“虚构的。” f:“虚构?你对我有所想象么?” 他问得很巧妙,栗夏当时没有直接回答。 直到后来,她听到了一首歌,歌名算得上对f问题的最佳答案。是温和治疗的那首—— 《我想了太多关于你的形容》 她也一样。 想了太多有关f的形容。 f就这样开辟了她世界的新角落。 他的角色甚至充当了顾问。偶尔栗夏对于书的封面没有想法,f会提供一些影片的海报作审美指导,她和美编沟通时便多了些新思路。 知道f和她一样同是首都人,近些年因个人原因搬了家。了解他讲得很苏的英音,沉声柔调,只因栗夏想听他念电影《绿皮书》里的那份情书。 …… 他们见缝插针般切进对方的生活,精密计算着时间。要在无法控制的日夜轮换里,在六个小时的异国时差里,汲汲出一点可以同对方说话的机会。 很多次,栗夏问他:“方老师今天忙吗?” “我和你聊天会不会打扰到你啊。” f:有点忙 f:不会打扰 f:我也想和你说话啊 栗夏在工位上托着脸,反手捂住嘴巴,笑就从眼睛里跑出来。 你瞧瞧。 怎么拒绝。 没法拒绝。 栗夏心安理得地继续着,放任自己沉溺在这飘渺但使人满足的情绪价值里。 很快,她每天入睡前便多了一项任务—— 斩断情丝。 倒不是那种肉麻的“你先挂”“哎呀你先挂”的戏码,而是栗夏每每说了晚安,f总沉默半晌,说,“我这边,法国的天还没黑。” “国内要十二点了,方导。”栗夏打着哈欠。 “国内时间真不懂事。”f说。 栗夏听笑了:“时间这么客观的概念还有黑粉啊?怎么才算懂事?” “过得慢一点。” 栗夏在被窝里抿出笑来。其实和f能够通话的机会很少,他们的空闲时间像难拼的碎片,所以大多是打字聊天。机会难得,不想挂断的心情栗夏自然也有,但她不说。 “时间确实过得好快。”她感叹。 “嗯,”f的声音近在耳边,“尤其是和你聊天之后,我觉得时间更快了点。还特意查了查是不是地球自转速度变快了。” “所以是地球的原因吗?” “不是,”f笑,“好像是我的原因。” “啊?” “大概是因为,你睡觉之后,我这边还要延长好几个小时才能过完这一天。于是这几个小时,我都在期待明天。”f停顿半秒,声音带一丝无奈的浅笑,“对,所以才觉得时间过得快吧。” 栗夏听出他的话中之意。 有人因你而产生对明天的期待,意义升格,她感到自己的心变得温而软,绵绵的,像静水。 “你平时也这样吗?”栗夏问。 “什么?” “说一些含糊其辞的,让人想入非非的话。” f又笑了:“我有吗?” “有的,”栗夏肯定道,“不过,我不喜欢对男人的话做阅读理解,我喜欢明确的答案。” “嗯?” 游离在睡眠的边缘,栗夏声音轻悠悠的,却不乏勇气。她回问,“我想知道,你刚刚说的期待,是期待和我聊天,没有和我聊天的时间都在想我,是这个意思吗?” “……” f缄默不语。 沉默的几秒里,栗夏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刚要潇洒略过,耳边的人缓缓出声: “……是。” “一定要说出来你才满意?” 栗夏闷在被窝里,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对啊,这个时代不流行含蓄,含蓄会错过很多。” 她喜欢直白。就像无数解读,整天整页的暧昧文字,远不如亲耳听到从他口中说的一个“是”。 f还想问什么。 栗夏点到为止:“专心工作,方老师。” 第9章 看看我能有多喜欢你 其实栗夏没有刻意地想过,她和f会有怎样的下文。 也许她和她的第一个crush,只能保持这种用板正的文字调情从而获取短暂快乐的这样浅薄的关系,直到有一方厌了倦了,然后无预兆的结束,栗夏想。f不提回国的事,栗夏也从不过问。 世人在乎结局,但栗夏不在乎。 直播事故那天,栗夏遭遇了工作以来的第一次恶意举报。 作为编辑,栗夏有直播卖书讲书的任务。 社里账号的粉丝不够活跃,直播流量更是一星半点。前段时间营销部的同事靠讲书收获了一些流量,大家都觉得出爆款希望满满,压力便给到栗夏。她为直播的书准备了很多份稿子,尽量讲得生动有趣,精心策划了互动环节,其间还熬了一次夜。 当天上午,栗夏忽觉有些鼻塞,嗓子状态也不佳,赶紧喝了点消炎药,下午坚持直播₵Ɏ了三个多小时。 起初没什么人看,熬到中场,直播间人数慢慢多起来。栗夏当时在讲一部黑塞的童话集,她长相和声音都很甜,讲书安静有条理,多是分享自己的感受和收获,评论里的问题她都回答的上。 评论区风向很好,大家夸她漂亮又真诚,还说终于有一个是真看过书的来卖书。 提到不了解的书,栗夏便笑着说,等我之后看完再来推荐。大家清一色留言说期待主播下次讲书。 活跃用户多了,正向反馈带来良性循环。栗夏运气不错,后面的几本冷门书籍也卖出不少单。账号的粉丝数肉眼可见地增长起来。 谁料,收尾前,混进一个讨厌的用户。 那人不知在哪里买了盗版书,刷屏说主播骗子要求退钱,甚至带节奏让大家退货。栗夏最先还耐心进行售后指导,对方却不领情,反开始攻击主播,对栗夏说一些挑衅和骚扰的话。栗夏只好将其移出直播间,经同事操作拉黑处理。然而,直播机制害人,对方依旧能进出她的直播间,刷屏的言辞戾气更重。 评论里有人看不下去,让栗夏早点下播。 栗夏偏不信邪,不想让这种人这么轻易得逞,加之这言论太影响公司名誉,便又硬刚了会儿。坚持播到下班点,结束了这场糟心闹剧。 关掉摄像头,栗夏舒口气。久坐一下午,她讲得口干舌燥,加上喝水又少,感冒似乎更重了,头昏脑胀的。 随手点开后台数据一看,发现好不容易卖出的书,订单退了20%。 …… 栗夏在没人的地方对着那个id狠狠骂了几句脏话,接着从包里翻出一条漱口水。漱完口,告诉自己下次好好发挥。 很快,同事告诉她,账号被举报了。 栗夏心里吃了一惊。 好在他们迅速进行了申诉,没有大碍。 这事当天捅到领导那儿,领导了解完情况,单独找栗夏谈话,说她个人情绪太重,没有大局意识。 “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卖书你有功劳,这次就不扣钱了。你们年轻人就是爱情绪化,以后多注意,情绪一定要稳,成熟一点……”见栗夏不作声,领导通情达理道,“念在你是社里年龄最小的,没事,慢慢成长吧。” 领导好像都有把功劳一笔勾销,把错误用放大镜来看的本事。 栗夏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歉疚,也没有委屈。她说,您别生气,生气对您身体不好。 领导欣慰了点,“你这会儿倒挺懂事。” 栗夏说嗯,“就是提醒您别把情绪带到工作上来。” 领导噎了一下,脸色骤沉要笑不笑,说,你这姑娘心里还是有气。 “得了,将功补过,明天邻市有个会,你去吧。” 栗夏这才知道,上次楚晓文要参加的书展延期,现在她孕周增加,更不可能出席。周六日培训没有加班补贴,还要周一赶回来上班,栗夏不肯去。领导脸上更暗了,不耐烦地摆手让她走。 出了办公室,关系好的同事围上来安慰她。安慰有,警示也有。大家说以后遇到这种被红眼病举报的情况早点关掉直播,避免别有用心的人发一些过分言辞导致直播间封禁,更是功亏一篑。 栗夏这才知道自己当时确实不够理智。 楚晓文说:“你看你,本来要立功的事,还让你差点捅了大篓子。有些事不一定非要争出个所以然,你当时倒是出了口气,可谁领情呢?……别太较真了夏夏,学聪明点儿。” 以前直播数据很糊,从没有这种烦恼,也没有紧急预案。事发突然,考虑到是出版社官方账号,她努力维护社里名誉,原来是太较真,不够聪明吗? 如果当时立刻当了逃兵,他们又会是怎样一种说辞? 栗夏有些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是这个道理吧? 完成收尾工作后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心情不算畅快,栗夏打算吹着风走回家。 不想将情绪带回家的时候,栗夏就会选择散步。 散步会把坏情绪变成沾了水的湿脚印,走得越远,越久,湿潮的印子便会越来越浅。 也许印子没有消失,它们被风化,被晒干蒸发,都很好。 路过活动广场,她独自在跷跷板上坐了会儿。跷跷板对面没人,凳子高高翘起,她屈腿贴地坐着,视线里,黄色杠杆像一条快乐捷径,直指初夏傍晚钴蓝色的天。 然而,那位置上空荡荡的。 装饰着她荒芜的眼眶。 栗夏出神看了会儿。 中途有两个小孩手拉手走过来,大概是想玩,站在一旁等了等,见栗夏丝毫不动,没有让出位置的意思,又拉着手一步三回头咕咕叨叨地离开了—— “姐,我妈说这种人叫不识眼色。” “是吧,你看都没人和她玩。” “就是。” “不过我发现好多大人都没有朋友。” “长大就不需要朋友了吗?” “需要吧,不知道。” …… 身后,栗夏侧头听着,干笑两声。她好想捏住他们后脖颈说,你们背后蛐蛐人这叫没大没小知不知道。 接着告诉他们,大人不是需要朋友,是需要快乐啊,孩子。 不过她没什么说话的心情。 等两人彻底走远,不再回头,栗夏才拍拍屁股起身。 手机震个不停,一看,全是家庭群里的消息。栗大勇说今晚做了铜锅涮肉,艾特栗夏问她什么时候回家,都在等她。栗春先着急发了个懒羊羊流口水的表情包,让栗夏替她多吃点,羊肉片要沾满芝麻酱,给她拍一张。栗夏笑她大馋丫头,刚要打字,屏幕上方弹出消息,是f。 f:【迟到了,栗子老师】 栗夏这下乍想起来——她和f约好晚上一起做前段时间很火的ti测试。 做之前,两人还事先猜了猜对方的人格类型,她猜f大概是infj一类的性格。f说,她绝对是e人。栗夏便笑。 当下站在车来人往的街头,她没有一点做题的耐心。 栗夏当即说抱歉:【今晚做题可能会不在状态,我怕测出来不准】 f很好说话,从不强求:【那就不测,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栗夏:【嗯】 他又问:【原来状态还会影响测试结果?】 栗夏:【当然会】 她插科打诨惯了,胡扯起来:【万一测出我的第二人格是你的理想型呢】 f:【你担心这个啊】 栗夏:【可不,还是保持神秘比较安全】 f:【怕什么,怕我吃了你?】 栗夏:【怕你太喜欢我】 她没过脑子发完,自己内心先扭麻花似的“噫”了一声。 没想对方不按常理出牌。 f:【那还是测一下吧】 栗夏:【???】 f:【看看我能有多喜欢你】 …… 低头走路没看人,被过路女孩包包的边角磕到,栗夏才回神。倒不是因为f的一句话就心脏乱跳,而是栗夏发现,暧昧真的解压。这一路,她没留意走了多久,没留意路边人,没想下午的糟心事。回家的路就已经过了三分之一。 只是栗夏没想过f会主动打来电话。 他礼貌地问:可以打电话吗? 不等栗夏细想,铃声猝然响起,占据她的思绪。 栗夏下意识想找理由拒绝。 以前每次和f通语音电话,大多都由她来主导。她话多问题多,对f的好奇足够撑起整段聊天。 这次,栗夏完全没有任何要和他打电话的想法,她甚至不太想以此刻的心情和他聊天。担心会尬聊,会无趣。 通行灯由绿转红,她不得不停住脚。 也是这一秒,栗夏忽然很想试试看: 在没有她主动和热情的时候,f会怎样掌控他们的关系? 第10章 她好喜欢他的笑 栗夏从小就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好事在她嘴里能说得开了花,坏事她也是挑着捡着说没那么糟的那部分。 所以下午的工作小插曲她没考虑要告诉f。 没必要,没有人需要来承担她的情绪,何况是个摸不着见不着的网友。其实要真说,栗夏也说不清。领导她怼了,直播间用户她也硬刚过,直播口碑和销量算不错。 她只是有一种下班后无名状的、说不清的低落感。 不严重,但让人提不起劲。 没有想象中的坦然,这通电话,栗夏打得略有些忐忑。 她觉得自己在喜欢的人这里,可能还是有点包袱,想表现好一点。所以接通后,栗夏立刻清清嗓子,想尽量轻松点和f聊天,保持愉悦感。 却没招住f上来第一句就问她:“今天状态不好是因为工作吗?” “……” 他声音温温的,一种关切的语气。 栗夏踌躇两秒,承认了:“算是吧。” 以为f会借机问她发生了什么,栗夏“不想说”三个字已经待到嘴边。 却听f问:“还没回家?” 走在梧桐树下的步道,栗夏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f故弄玄虚,清浅地笑一声:“以导演的敏锐。” 栗夏抿起嘴角,但没说话。下一瞬意识到对方看不到她的笑,她又着急出声要说什么。 f倒先讲话了:“不逗你了,是我听到你周围有车的声音。” “噢。” 栗夏眼睛去追随金色的车流,这才发现自己周围这样热闹——有摆花卖气球卖手工的大学生,马路对面的地摊火锅店门口辣气蒸腾,没走两步,竟看到一个扎露营椅卖热红酒的女生,在大马路牙子上煮红酒,优雅松弛得格外独特。 她和其他路人一样,被吸引到频频回头。 短暂分神,栗夏甚至没听清f说了什么。 回神时只听他柔柔试探:“心情不好?” “也没有。” “没有么?我在意大利都听出来了,栗子老师。” 他无奈的尾音下坠。栗夏摸摸鼻子,短促笑了下,有点逞强被揭穿的难为情。 她也不装了,直接说,“人总有一些时候,会莫名其妙的迷茫和沮丧,这很正常吧。” “嗯,很正常。” “生活如果是电影,情绪就是一帧帧影片,好坏起伏都很正常。”f说。 “我也这么想。”栗夏赞同,然后说,“我的努力赶上了坏运气。” 她说这话时语速放得很慢。 紧接着像匆忙收回一样,很快无所谓道:“算了,反正我也不会在这种情绪里沉浸太久的。” “那最好。” “嗯。” “你呢,你们男人会有这种时候吗,还是你们完全对这种情绪过敏啊?”栗夏问。 “会有,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你描述的这种状态里。” “啊?真的?” “嗯。” “那你是怎么解决的?” “没有完全解决,”f静静地坦诚道,“只是压下去,或者翻篇了。” “……好吧。” 具体的,栗夏没有问,f也没有说。就像,栗夏经历了什么,f也没有细问。成年人的隐私和分享欲,总是有个奇怪而模糊的边界,点到即止。 然而这晚,栗夏还是被f惊讶到了—— 回合制的问答结束后,f忽而问她:“你现在在哪?” “?” “报一下你的位置。” 这话像现实朋友之间的熟稔。 栗夏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机械地观察周围,带着疑惑回应:“在华联北门这边。” “你要干什么?”栗夏颇有些警惕。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不仅能理解你的情绪,还能参与。”他声色清朗,语气认真。 “啊?” “按我说的做,以你现在的位置,面向马路,走到惠安路街口,过了红绿灯,左拐到对面小区楼下的第三个商铺。”f字句清晰指示她,“去吧,栗子老师。” “所以要干什么?”栗夏又问了一遍,“方导,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像在拐卖少女啊?” f笑了:“到了你就知道了。” 栗夏脑袋捣蒜:“对对对,就这话,更像了。” f依旧在耳边笑,栗夏决定信他一次。他说的地方不远,栗夏嘴上打趣他,脚下没慢一步。过了天桥,再走三百米,拐过弯,当栗夏数到第三家商铺时,她忽地笑出声。 “方导,你说的不会是这家——” 栗夏抬头看着“中国福利彩票”六个红底白光大字,好笑地问:“彩票房吧?” “对。” “让我买彩票啊,但我今天运气不太好诶。” “不是,玩点开心的。” f听起来势在必得,“喜欢玩刮刮乐么?” 对这玩意儿谈不上喜欢,栗夏手痒买过几次,没有一次是拿钱走的,都是灰溜溜地扫码付钱,后悔自己上赶着当了一次韭菜。 “怎么?” “我请客,你来玩。” 他口气爽快大方。栗夏立在彩票房外的灰色阶沿上,脚底滚一颗小石子,觉得这事格外离奇好笑。 “赔了怎么办?”她问。 f信誓旦旦的:“赢了算你的,赔了算我的。” 栗夏迟疑着再次打预防针:“但是方导,我很非的……我玩游戏抽卡都是大保底。” f笑得很轻松:“但今天我请客,你稳赢啊,怕什么。” “也是。” 来都来了,她也没真想走。 “那我进去了。” “去吧。” 进门前,栗夏搓搓小手,对着这晚澄黄的满月许了愿。踏进彩票店前一秒,她还在念经一样跟f调侃自己的运气:“方导,我一会儿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要赔太惨,你可别哭哈……” …… 这是栗夏头一次,全程语音电话跟人实时分享刮刮乐战况—— “嗐,这张没中。” “这张……好像也没有。” “这张……0,哈哈,我没疯。” “再来再来!” 她右手捏一张小刮板,从上往下轻轻划过,去窥探薄薄一层镀膜下是否触碰到命运的垂青。手起刀落间,左手边很快摞起不少张花花绿绿的“冲动”。 这每一张,都叫人望眼欲穿,抓心挠肝。 f说他的幸运数字是9,栗夏便挑了几张编号为9的。一连刮了三张面值20的中国红,最后中了60。 “白忙活。” 栗夏捏着刮刮乐卡片给脸颊扇风。转头,发现坐在这儿的十几分钟里,身边的人进进出出已经换了两批。 最初的一个顾客,进来后随手从盒子里摸了张喜相逢,包都没放站着刮完,直接中了两百块,喜滋滋地领钱离开了。惹得栗夏在旁边星星眼冒火花,一阵羡慕。 “天啊,这什么神仙运气。” 手机摊在玻璃柜上,栗夏不住地感叹。 扬声器里传来声音,“加油加油,下一个就是你。” 栗夏目前还是负债,根本没被安慰到。她叹口气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许愿对象错了,应该具体一点,她灵光一现问到:“方老师,你欧洲史学的怎么样啊?古希腊有没有什么掌管运气的神?快帮我拜一拜。” 这话一出,坐她身边的两个女孩倒笑了。 栗夏也嘿嘿回以微笑。 她随口玩梗,没想几秒后,f真回应她了。 “我刚刚查了,还真有,幸运女神叫tyche,你这次许愿记得带她的名字,不然幸运之神听不到。” 栗夏刚刚蔫头耷脑的,这会儿立马又来了精神:“不愧是你!” “再试试。”f说。 “搞得我还有点紧张。” 许完愿,栗子闭上眼睛摸了一张,卡片轻飘飘的,她揣着心跳激动刮开,紧接着满脸失望。 “……没中,唉,估计幸运女神下班了。” f被她惹得发笑:“没关系,好东西都留在最后,你再试试。” “……” 怎么比她还上瘾,栗夏纳闷,顿悟似的问道:“方老师,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国外呆久了自己想玩啊?” - 不知道是不是否极泰来,这之后,栗夏一连三张都刮出大小不一的奖金。 她激动不已:“真的中奖了诶!” 旁边的两个女孩听到,搬凳子过来挨着她坐,说要蹭蹭她的好运。 栗夏乐乐呵呵地分享经验:“你们刚听到我朋友说的没,幸运女神叫tyche,许愿就像写信,要有收件人,不然神仙听不到我们的愿望。” 其中一个女孩子看向栗夏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示语音通话的界面。 她马上意会过来,“你们这异地恋好甜啊。” 栗夏忙摆手说不是。 对方听完似是心领神会,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这一笑,导致后来的几分钟里,栗夏马上换成听筒模式,强忍住分享欲,减少和f的对话。 运气真的是在一瞬间好起来的—— 在第24张,终于刮出今晚最大的中奖金额后,栗夏压制住内心的尖叫,拍拍粘在手心的银灰薄膜,说不玩了,唤老板来结账。 “不玩了?” 始作俑者还在远程操控她。 白炽灯下,栗夏咧开嘴笑,弯月眉挑飞了,理智尚在:“懂不懂见好就收,方老师。” 彩票房老板先仔细算了本金,一共680。栗夏说不清今晚运气是好是坏,因为这半小时下来,她回本高达560。放平时,她没这运气。尽管还是输掉一百多。 “赔喽——” 栗夏声音轻俏地,对着手机汇报。 很快,那头传来陪伴她一整晚的人声:“没关系的栗子老师,你已经很争气了。” 栗夏笑笑:“我也觉得!” “超级争气。” f像哄小孩一样褒奖她。 栗夏不免弯起眼睛。 她心里那点蒙尘的片域,早已在f陪她笑陪她闹的这一晚里,云消雾散。 她想起下午辛苦的直播,众人的指点,没忍住跟着f重复了一遍: “嗯,超级争气!” 结账时,栗夏率先挂了电话。这点小事,她没真想让f给她兜底。抬手扫完二维码,确认金额,老板闻声,忙不迭从玻璃柜台后直起腰来。 “不用了姑娘,你男朋友刚刚已经付过钱了。” 栗夏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瞳孔微大,睫毛颤了两颤:“啊?” 看她分外惊讶,脸颊红红,老板笑了:“应该就是给你打电话那个小伙子吧,你玩儿的时候他就给我付过了。” 栗夏讶异极了,想不明白:“他…怎么付的啊?” “早早给我发了短信要账号和二维码,转了一千,说让你随便玩。” “……” 栗夏一时说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她懵懵然想起那些余额:“老板,那他的……” 老板只为图个方便,说:“多的这些钱我直接扫给你吧。” 栗夏是真受惊了,手挥得像两只加速的小雨刷:“不不不,千万别,您给他原路转回去。” “诶行吧。” 栗夏担心老板骗她,怕f钱财两空,眼睁睁看到转账记录才肯走。和她同在彩票房的女孩,这下倒不羡慕她中奖,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 “姐妹,你这个真的可以升为男朋友,够格!” 栗夏抿紧唇笑笑。 彩票房明明用的是最廉价的白炽灯,栗夏却觉得格外明亮。她不是一个喜欢把坏情绪放大的人,她很会哄自己。只是越长大,她越明白,个人的情绪是块又烫又粘手的山芋,任性扔出去,只会成为亲近之人的负担。 别砸到人家就算好的,哪还能妄求对方帮你消解呢。 走在初夏温和的夜里,栗夏真切感受到了中奖后的心情。 开心,庆幸,还有点梦幻。 一颗心像正在融化的跳跳糖,滋啦冒气。 于是,栗夏主动给她的奖品拨通了电话—— “今晚谢谢啦。” 她的声音和脚下的步调一样轻快。 “谢什么?”f故意问。 “当然是谢谢你的幸运加持!”栗夏说完,小鸟雀似的开始背词,“也感谢方导慷慨大方,善解人意,不服天,不服地,就服方导这实力……” 她小词一套一套的,f在电话里乐不可支。 “行了行了别夸了。” “不满意?我还有别的……” “别贫,快回家吧。” “已经在路上喽!” “回去喝点药,好好休息。” “啊?” 栗夏吸吸鼻子,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感冒?” “不对,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f无奈:“你今晚声音不对,还总咳嗽,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好吧。” “现在呢,心情好点了?”f问。 “嗯——” 栗夏绵绵地嗯了一声,手放回肚子前,先笑出来: “饿了。” 意料之中的,她听到了f的笑。无奈的,宠溺的,轻颤两声,像是对她毫无办法。 她看不到他,但好喜欢他的笑。 好喜欢,他因她而笑。 第11章 初次恋爱的劲头 “所以你只是有一点心情不好,他就请你玩刮刮乐,跨国都要想方设法让你开心点?” 楚晓文一脸不可置信,她吃着栗夏做的雪花酥,嘴巴一顿,“我这吃的不会是喜糖吧?” 栗夏被她逗乐了:“面都没见过,还喜糖。” “他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 “那你们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 “就,聊天呗。” “那之后有什么打算吗?奔现见面什么的?”楚晓文眨眨眼睛。 “还没想过。”栗夏说。 “天啊,这就更难得了啊。他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却愿意为你做这些事,想让你因为他开心起来,”楚晓文眼里装满星星点点的憧憬,“真好啊,人和人果然还是保留幻想的阶段最美好了。” 栗夏点点头,不置可否。 不得不说,f这一不露山水的治愈模式惊喜地俘获了她的心,简直是路过彩票房都要想起这个人的程度。 后来的几天,她化作一株趋光的藤蔓,顺杆延展开自己的好心情。 白天,她把糟心的工作当支线任务来完成,晚上回家开启主线任务——和f激情连麦看电影。 完成支线任务的奖励是享受主线任务的快乐。 这样一来,栗夏上班有劲多了。 不过,把情绪期待附着于他人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她的重心便又换到以电影输入为主。他们一起看《小妇人》,看王家卫。 栗夏问f这些是不是都看过,会不会浪费他的时间。 f说,以前一个人看,才叫浪费时间。 栗夏倏地溢出笑:“你嘴巴怎么这么甜。” 和她手里的水蜜桃一样,桃汁盈满。她咬一口,将这甜具象化,一脸满足地问:“说起来,我还没看过你拍的东西呢,方导,你最近在拍什么?” “我啊……”f声音犹犹豫豫的,“最近在这边接的是一个商业广告的项目,活少,钱多,甲方怎么要求我怎么做。” “听起来你好像……不太喜欢?” “很无趣。” “所以为了谋生?” “嗯,为了谋生。” 紧接着是不约而同的等待,和沉默。 栗夏敏锐发觉,f对于他的本职工作总是没什么表达欲,或者总是欲言又止。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不热爱这份工作,还是他不想全盘托出地讲给她。 其实两者她都能理解。 栗夏声音轻快:“可是赚钱多好啊,先谋生才能谋兴趣啊,再说了,钱多活少,傻子才不干。方导,你们团队还缺人不?” “缺,还缺一个小话唠。” “我这样的行不?” “不是你不行。” “嘿嘿。” 栗夏盘腿坐在床上,电脑支在腿上,乐呵地像个汽车摇头小摆件:“等我辞职就跟着你混,每天打打光啊,给你倒倒水什么的……” 她完全是为了调节气氛随口接腔。 忽而听到f像是自言自语,不大不小掩盖她的声音: “其实我也没有一直在拍这些流水线的东西,之前有拍一部纪录片,耗费了很多时间、精力,不过……” 他说着就又停下来。 这个话题在他口中像一盘旋转的废旧磁带,音质全损,磁性丢失,无法解读。栗夏空留长长的磁条,空有泛泛的幻想。 他不说话。 安静里,栗夏惊讶地听出自己心底的一声叹息。 ——很明显,f对她没有倾诉欲。 她近来已然把他当做朋友,她愿意倾听,可对方呢,莫不是她的一厢情愿。 栗夏动了放弃的念头。 她告诉自己,好奇心要收敛一点。不是你想听,对方就应该说。这是一种情绪绑架,这样不好。几秒钟的时间,栗夏脑袋变成一个跑马场。 然而下一秒,她过于活跃的思维被f一句话就按下暂停键。 他的邀请遥远而真诚: “不过栗子老师,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请你一起看。” 栗夏当时一阵捏手,心酥,打空气拳。 她张口就来:“看什么,看腹肌?” …… f果然还是在所有菜品里找到了她爱吃的那一套,栗夏心里举起白旗想。 以前,栗夏一丁点的心情变动,面包感知得最快。她生病难过,生理期,或者偷偷哭的时候,总是面包守着她。它会叼来玩具,叼来它最喜欢的小零食。它用软乎乎的肚皮贴紧栗夏,用嘴巴去碰她的脸,再用舌头舔去那些咸苦的眼泪。 当然,栗夏很少哭哭啼啼,她有更好的疏解心情的方式—— 玩滑板。 用速度和风与生活和解。 面包随她,也爱玩,它喜欢奔跑,追逐,喜欢在加速的时候吠两声。 有时候,人类和宠物说不清是谁在陪伴谁,朝与夕之间的爱与稳定,好像从来都是基于彼此的需要。 面包离开后,栗夏不再去期待什么额外的情绪价值。宽容度极高的家庭,热闹、融洽,能够很快包容她的不开心,她很知足。 所以栗夏很少向外寻求。 但f不同。 他是主动给予的。 微微褶皱的衬衫也可以穿,但难得会有人愿意花时间去打理、去熨平。 偶尔栗夏躺在床上,翻着没有尽头的聊天记录,闭上眼回想这些天的热情,忽然很佩服自己的心力。 明明还不算恋爱。 却已经拿出了初次恋爱一样的劲头。 难得的是,f甚至比她更胜一筹。 他拍摄很忙的时候,会主动告知,并提前补充:【今天不能打电话有点遗憾,我们明天补上】 栗夏一笑:【好啊】 你看,不怪她。 怪就怪有人想方设法给她回应,为她兜底。 有次栗夏考虑到他的回复频率,不由问:【方导,采访一下你是如何在百忙之中秒回消息的?】 f:【秒回我好像做的不太好吧】 f:【你每次找我,我都盯着监视器】 f:【不过你是我的微信置顶,自然是优先回复的】 啊—— 微信置顶。 栗夏没有给他设置。 怎么比她心思还要细腻! 栗夏一瞬间扎进蜜罐子里,染一身麻麻的甜。 她当时还没有意识到,短时间内在deep talk与肤浅暧昧之间徘徊的关系最是引人深陷。 存在,诱人,踩上去却是虚空。 栗夏也思考过,她在陀翁的书里读到一句振聋发聩的话—— 他说,要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 栗夏读到这里时,手边就是f的聊天页面。她在抽象和具体中一心二用,一个短句艰难读了两遍,然后,熄灭了手机屏幕。她指尖拨动厚厚的书角,不禁想: f是抽象的人吗? 如果他是抽象的,可她明明切切实实感受过他带来的心情。因他开心,被他治愈。 那他是具体的人吗? 如果他是具体的,可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触摸过他,从没有和他对视,没有看过他的笑,不知道他笑起来的眼睛是什么形状。 另外,如果他是具体的,为什么栗夏很少梦到他? 他们日日聊天,日日研究对方。f从来是陪她聊到睡前最后一秒的那个。很多次放下手机后,栗夏都以为她会梦到f,延续快乐。 然而没有。 时而和f用zoo麦看电影,他会给她分享家里监控上狗狗的截图,笑说瓜子一些千奇百怪的睡觉姿势。栗夏应和,她很怕f问起什么。然而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今天早上吃面包,突然想起你的小狗名字,它怎么样?好像很少听你讲。”他问得自然。 栗夏脱口而出:“我的狗狗它……” 接着木然地把视线移开屏幕,“挺好,挺皮的。” “我的狗也是,特别调皮,经常刨我妈的花盆,成天挨揍哈哈。你是下班回来遛它吗,还是早起遛?” 在f看不到的地方,栗夏噤声抿抿下唇。 “……主要是我爸妈来遛。” “噢,那你会轻松点。” “嗯,”栗夏清清嗓子,“哎呀,和你聊天我都没听清台词,我要退回去两分钟!” 一场电影总是要以时长的1.2倍才能看完,f忍俊不禁:“好啊随你。” 他总是这样包容,耐心,让栗夏有全盘托出的冲动。 要告诉他吗? 要把自己介意的血淋淋的烂果子拿给他看,换一句不痛不痒的网友的安慰吗? 周旋于抽象和具体,栗夏没有得到答案。 这晚,她依旧没有梦到f。 她又一次,数不清第几次梦到了她的小狗,面包。 第12章 生命像抓不住的一息风 ——梦里是平淡到庸常的遛狗活动,栗夏滑着滑板,面包的小短腿飞奔在她身侧,池塘、花坛、人群云影一闪而过。春风洞穿他们的身体,他们不停地向前,向前。前面是看不清的虚晃的白光,光后面是未知的,他们一起尖叫着,笑着,冲进去,没有犹豫。 穿越光源的一瞬间,栗夏乍然惊醒。 睁眼,有几分钟,她陷入现实与梦境的恍惚。 她眼睛紧紧钉在门上,良久,没等到门外传来任何声音。她的手下意识去摸床侧,也没有摸到毛绒绒的温暖有呼吸的身体。 栗夏闭上眼吐息,收回空空的手。 面包离开后的每一天,栗夏总会梦到它。梦里没有一次是不流泪的。她梦到自己重新站在抢救室病床边,站在死亡的边沿,看着奄奄一息满腿是鲜血的它,无数次重返无能为力的那一天,看着活蹦乱跳的它,呼吸愈来愈弱。 她弯腰去抱那个冰冷僵硬的小身体,贴在耳朵边呼唤它的名字。它睁着眼睛,很不听话的,没有回应。 这梦像走马灯,一夜一遍在栗夏眼前上演。 栗夏其实能接受这种残忍的凌迟。 面包的死,是她的过错。 她认为这梦正是对她犯错的一种惩罚。每一次醒来,她都要在心₵Ɏ里默念万遍对不起。 然而这次,梦里没有任何哭泣,没有声嘶力竭,甚至是快乐的,以至于栗夏醒来后还有些不适应。 她不知道该开心还是难过。 如果这是一种遗忘的前兆,栗夏不允许。 她很怕,很怕有一天面包不愿出现在她的梦里。 如果这是一种对面包离开后的习以为常,大脑痛苦机制的筛选,栗夏想,面包离开快要21天,21天养成一个习惯,这样开心幸福的梦,也未尝不是一种心理疗愈。 面包是那么乖那么温暖可爱的“小孩”,它也在帮助她走出来吗? 卧室里关于面包的一切垫子、玩具、照片,在它走后,栗夏狠狠心收拾到一个箱子里。赵小兰发现后,也许是顾及她的情绪,把箱子搬离了。栗夏不知道她藏到了哪里,没有主动去问。现在,她的卧室里了无面包的痕迹。 栗夏看看空洞的房间,下一秒,她卸下手机壳,从手机背后取出一张偷藏的拍立得。 上面是面包四岁那天的生日照。 她拍的。 小寸生日蛋糕上两根彩色蜡烛,两根胡萝卜字母牌,画面中间,面包戴一顶金色的生日帽,眼睛亮亮的,对着镜头吐舌头。 蛋糕是栗夏亲自做的,用羊奶粉和鸡胸肉做原料,加了胡萝卜和西兰花泥。栗夏本打算用胡萝卜刻个“happy”的字母牌,显得用心,奈何手废,她刻出前两个字母后耐心已经耗尽了。于是,面包生日那天,蛋糕上出现了一个显眼的大写“ha”。 被人问起,栗夏就故意解释说这是希望小面包天天开心的意思。 来凑热闹的朋友都哈哈笑。 栗夏说,看吧,“ha”和“happy”一个效果。 那天,栗夏捂着面包的眼睛,给它时间许愿。可面包哪里会许愿呢,是它的主人想借着跳跃的火苗,大家唱的生日歌,祝福手心里的小家伙健康平安。 她还记得,许完愿,面包兴奋地舔了她的手心。像是能够感知到自己的幸福。 前后不过二十天,她现在能做的只剩回忆,还有后悔。后悔自己怎么偷懒没有把“happy”刻完。 生命像抓不住的一息风。 栗夏静静盯着照片,一时眼眶酸热。 她拿近些,凑上去吻了吻。 - 天光大亮时,生的一切都在照旧。 被f的声音、文字填充的所有时间里,栗夏觉得自己像一块被压瘪的海绵,开始慢慢回弹。 加上梦的轻盈,不再那么苦重,栗夏每天上班的脚步都轻盈不少。 她觉得,她好起来了。 或者说,她的生活从痛苦返回到了常态。返回到下班后没有小狗扑上来,睡醒没有小狗舔她的手,玩滑板没小狗在身后追她,坐下换鞋时没有小狗过来扒拉她,这样无趣的常态。 面包离开了,她能做的只有接受。 或许吧,栗夏也不确定。在短视频和朋友圈看到别人po宠物照,在公园或路边看到别人牵一条短腿柯基,惹眼的爱心尾巴,栗夏还是会不自觉停留几秒,蹲下来想和它亲昵。直到对方摆着屁股远去,或是被主人唤走,她听到它们不同的名字,接着意识到,她失去自己的小狗了。 又是周四。 几个年轻点的同事已经开始安排周五晚的活动,大家提议剧本杀、狼人杀或者搓麻将。楚晓文说自己肚子大了,不想下班还开组会,提议杀两盘。 她拍拍栗夏,问她去不去。 周五晚上要和f重温《怪奇物语4》的结局,f还说有一些伏笔要给她讲,栗夏便摇了摇头:“下次吧。” “都几个下次了?” “又有约了?老实交代。” 楚晓文的眉毛一跳,耐人寻味。 “不老实你也猜出来了啊,”栗夏按按脸蛋,问,“有这么明显吗我?” “你的脸上现在写着两个大字。” “什么?” 栗夏有一双深而浓的眼睛,眨眼时睫毛像开合的小手掌,疑问和求知时瞳仁放大、清亮,楚晓文便故意逗弄,左一下右一下戳她的脸颊: “期、待。” “啊有吗?有吗有吗?真的?” 她胡乱拨弄自己的碎发,似乎是想挡住些。结果脸没挡住,耳朵却被急红了。 楚晓文哈哈笑。 栗夏确实有期待,不过不是期待一起刷剧。而是她决定在f的多次好奇下,给他看一看面包以前的照片,并且告诉他一场不需要任何宽慰的悲剧。 或者说,是栗夏决定把手里腐烂的果子重新埋回泥土里。 多一个人知道也没什么。 周五。 早上飘了小雨,中午天又放晴。午饭后,栗夏在楼下散步消食。最近她总能在大厅外见到一只三色小柯基,毛发还算干净,但没见过主人,不知道是不是小流浪。投喂它时,它撒丫子疯跑。好几个午休,栗夏都要散尽千金在下面陪它玩会儿。半个后背的黑色毛发,教栗夏生出一种“菀菀类卿”之感,她不由多拍了几张。 【看!我的小狗!】 她随手发给f。 思量时间,f那边大概早上。每每这会儿,f会和她说早安,然后开启陪聊模式。栗夏猜他这会儿应该醒了,滔滔不绝炫耀: 【为了按时下班,我上午就完成这一天的工作量了】 【鼠鼠认为很赞.jpg】 …… 【方老师,太阳还没转到东一区吗?】 【醒醒】 …… 【咦?】 【在忙??】 …… 栗夏滑动记录,发现其实昨晚f就已经没有回复消息。当时她没在意,早早睡了。 而今天,直到下班,手机没有一次因为期待的那个人而亮起。她才意识到等待是多么无用的一件事。 栗夏收拾好包,看看窗外赤金色的天光,忽觉这夏日白昼真的很漫长。 她没有想到会有一天,f也会变成同样的一息风—— 甚至杳无音尘。 第13章 不要不理我 栗夏还是和同事玩了几盘狼人杀。体验感并不佳,密闭空间,总有陌生男玩家想要抽烟,刚摸出烟盒,栗夏提醒这里有孕妇。对方嘴巴一横,不情不愿地扔回桌面。倒像是栗夏的错。 楚晓文孕晚期不能久坐,她和栗夏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先离开了。这边刚迈出门,就听到里面迫不及待用打火机点烟的声音。 进了电梯,楚晓文愤愤道,“今晚被刀了三次,我看就是他丫故意不想让我玩!我刚开始就看出来他想抽烟,我偏不走,憋死他。” “你也是怪能忍的。”栗夏笑着。 楚晓文抓她:“你才是,我好几次都看到你皱眉要点他了!” “我眼里容不得沙子。”栗夏掐着一丁点指甲盖说。 “哈哈哈。” 两人说说笑笑,找了一家凉面店坐下。下午临时加入,完全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整场游戏一个多小时,栗夏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包里,没碰一下。这会儿,楚晓文扒拉着手机要给她分享搞笑视频,栗夏才翻出手机来。 解锁。 屏幕上有几条折叠消息。她点开,是购物和外卖软件的广告通知。 接着很不乐意地,看到锁屏照片上的人。 陌生,遥远,完美。 此刻毫无关联。 她忽然就找到了抽象和具体这个问题的答案—— f从来不是具体的啊。 是靠文字声音和幻想堆砌出来的。 “今天什么情况?” 见她愣神,楚晓文先问出来。 早在栗夏决定组队玩的时候她就发现不对劲,忍到现在,楚晓文试探道,“对方临时有事么?” 这台阶明晃晃的,栗夏本可以顺着点点头,或者随便扯一个理由。但没有,她把手机推到一边,抬眼与对面视线相接,匀匀吐口气,像一小截破折号那样短的叹息。 她说:“我好像,太当真了。” 她藏不住恹恹的神情,楚晓文猜测:“怎么,他玩消失?” “嗯。” “多久了?” 栗夏算算时间,昨晚到现在,“一天吧。” 楚晓文筷子一摔,嘴巴里冒出一种植物的名字,“我就知道网上的货没啥好东西,净包装自己,现在还玩起饥饿营销,这渣男真是屋里挂葫芦——把自己当爷了。” “要我说,夏夏,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他严重影响心情么?”楚晓文问得颇认真,似乎已经看透事件本质。 “为什么?”栗夏眼睛忽闪,听得信任而专注。 楚晓文:“因为你聊的男人太少了!” “假设你同时聊两个,还会这么在意?” 栗夏一时噎住:“哈哈哈,什么歪理。” 楚晓文一阵开解。最后,栗夏痛定思痛:“说得对!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就解决男人!” “就是,删人谁还不会?”楚晓文满口支持,“晾他!” 两人左一句右一句聊着,像醒酒风吹乱的发丝横一根竖一根糊在栗夏脸上。楚晓文要她多找高质量男性,要奔着奢侈品去,不要奔着包包大卖场。 “取法其上得其中。” 楚晓文说着,眼见栗夏手机亮了,她瞥到屏幕上的男人,“不然你就挑最好的,比如你屏幕上的,你的crush,还有点价值。” 网聊对象是f的事,栗夏没有明说。 这下,回旋镖一个猛子扎到心脏。 栗夏:“……” 楚晓文:“怎么了?” 栗夏:“……你刚骂过他是渣男。” “啊?” 楚晓文有些水肿的手,在两人之间快速来来回回,指着栗夏的手机屏幕,惊讶到失语:“你是说他是…你的…那个…?” 栗夏干巴地点点头。 楚晓文力挽狂澜:“夏夏,你知道的,凡事都要因材施教因地制宜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冷时须冷热时须热还要死马当活马医……” “?” “留着别删。” - 和楚晓文一阵纸上谈兵后,栗夏回了家。 她有点不太适应f这种长久的沉默,觉得自己挺没出息。不过,她平和接受了自己的没出息。 恰绕过小区草坪,楼下有大爷大妈饭后遛弯儿的,一身行头准备去参加酷走的。隔老远,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小夏!” 路灯不大亮,回头,那人还没走近看清楚,身前的一大团白色毛球已经抻长牵引绳飞奔过来。栗夏蹲下亲昵地摸摸小狗脑袋,抬头问好,“芳姐,吃过晚饭了?” “刚吃过出来溜溜,你这刚下班?” “没,和朋友聚了聚。” 之前一起遛狗时熟悉起来,芳姐的小狗叫小麦,一只白色的耶耶,圆滚滚的,见谁都笑,是面包的好朋友。不遛狗之后,确实很少见面了。垂眼看小麦吐舌头摇尾巴,看它活泼跑远,栗夏收回眼神,“小麦这又胖了啊,您养得可真好。” “还不是你养面包那会儿教给我的那套狗狗做饭食谱,我也不会变花样,就一直用着呢。” 栗夏扯出笑说:“挺好,挺好。” 怕芳姐问起什么,忙说自己先上楼了。 没想刚迈出腿,对方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怼脸凑过来。顶灯的光洒下来,栗夏心里一怵。 芳姐热心得不像话:“对了小夏,你还打不打算再养狗了?长毛柯基我朋友家也有,你去抱一只回来?” 栗夏不动声色去推她的手:“不用了芳姐,我没这个打算。” “我也是听你姥姥说面包出事后你在家挺难过的,说你那两天都没法去上班,我当时就想找你聊聊来着。” 芳姐说着,同情似的长叹一声,“唉,养宠物就是这样,总有一天它会离开。生老病死的,和人一个道理。” 栗夏无言,唇抿一条直线,眼睛眯出干涩的弧度。 她点点头,笑得牵强。 她哪里会不懂呢? 面包已经让她撕心裂肺体验过一次。 很多事物,他们允许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但决不能允许他们随意参与到你的生命里。否则,你将会付出无法预估的情感代价。 宠物是,人也是。 栗夏深谙此理。 “不过我听说你谈恋爱了啊小夏。”芳姐一双笑眼,弯得像极了之前和赵小兰为她张罗男朋友时的热诚,“挺好挺好,能走出来就好,人总要向前看,开开心心的。” “有机会让姐也见见,帮你把把关。” !? 话落,栗夏瞬间心脏打了个激灵—— 她那场假恋爱的闹剧还没有结束! 赵小兰之前说端午节一起吃饭,算算日子,只有一周了。现在f消失,她勾勒的海市蜃楼最终还是见光死。 要坦白吗? 好像必须得坦白了。 三层楼,45个台阶。栗夏站在门前深呼吸,做好准备。摸钥匙前,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屏幕乍亮,手机安静。 f没有任何消息。 事态也没有起死回生。 这反而给了栗夏更大的勇气。被骂也好,什么都好,她本该主动地从虚幻温柔乡里跳出来。 娱乐不至死,在意才至死。何况目前她没有损失什么,f甚至没有骗她钱。她能及时止损,该庆幸才是。 栗夏抱着赴死的心情开了门,打算全盘托出,却发现家里只有曲书心一人。饭菜已备好,栗夏吃过,看看在狂热拍短视频的姥姥,独自进了书房。 曲书心以前告诉过她,如果想思考或决定什么,书房是最易静心的地方。 书房不大,走近书桌,上面凌乱散着几张纸。栗夏随手整理好,想让自己面前干净些,方便打字。低头不经意瞥见白纸上有赵小兰的字迹。栗夏疑惑着拈起来看: “五个月两色山东(这个不错) 八个月两色四川(有点远) 一岁三色六环外(不太像) ……” 看似凌乱又有条理,有圈画、滞留痕迹,看起来像是在挑选和考虑什么。 赵小兰是在挑什么呢? 她想起,最近栗大勇和赵小兰确实挺忙。栗大勇频繁外出,烧烤店交给迟鑫,问起来就说是去周边市里转转进点货。赵小兰也挺反常,有时候吃饭都在接打电话回消息,好像是要买什么新东西,总问对方店在哪里,能不能先拍个照片发过来看看。 第六感告诉栗夏,这两人有事瞒着她。 她不想乱做猜测,但忽然,心里欺骗他们的负罪感开始减少了些。 她决定先问一问曲书心。 曲书心说,栗大勇最近打算去外面学点新手艺,“这不得去店里考察考察嘛。” “真的?” 栗夏不信,把佛经搬出来,“姥姥,您可记得菩萨十戒?” 曲书心苍黑色的脑袋一顿:“你这丫头学坏了,姥姥还能骗你?” “那这是什么?”栗夏把赵小兰的字迹摊开,呈在曲书心面前,指着问,“姥姥,您说我妈写的这什么呀。” 曲书心把纸拿远,眯眼看半天,口音极重地含混来了句,“我不知道啊。” 这边问不出什么,栗夏便放弃了。赵小兰回来后,栗夏又旁敲侧击,结果两人的说辞一字不差。 栗夏笑说,妈,姥姥都成你和爸的外交发言人了。 赵小兰说,舌头是肉的,事实是铁的,全方面接受你这种人的质疑。 栗夏嘁一声,“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跟我还有秘密呢。什么项目又考虑花色又考虑年龄的?” “瞧你这信任度,”赵小兰面上不慌不忙,“鱼啊!“ “?鱼?” 赵小兰睨她,“别成天研究我们,你和小薛说了没,端午来家里的事?” 栗夏绞手,“……还没。” “上点儿心啊,今天我在小区团购群里订了新粽叶,去拿的时候还碰到你王姨了,说要给你介绍对象来着,我赶紧说夏夏有对象啦,端午节就来家里。你王姨说可惜了,这次这个条件特别好,你说这事儿,真是不赶巧……” 赵小兰的声音嗡嗡在脑海炸开,像加速的海盗船,让栗夏的心从一边荡到另一边。两个极端,没一个好办法。说吧,结果赤.裸.裸,去相亲,等待被人估价。不说吧,嗯,不说就不说,再苟且两日。 直到第25个小时,手机依然沉默。 百无聊懒翻着聊天记录,不知不觉翻到成为好友的第一天。f说,等我回国再决定,还需要几天。 回国? 几天? 国外的几天是一个月? 他明明可以直接骗她,却还编了一个像样的借口。 好笑。 栗夏瞬间了悟过来。 她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 吃过饭,窗玻璃上飘了几滴雨。赵小兰叫栗夏去楼下把电动车推进车棚。栗夏应了。 见她出门,赵小兰踮着小轻步子绕进书房,把电脑前、书架上的图纸迅速收起来,转头塞进卧室枕头下。曲书心隔空说她太粗心,“跟小时候儿似的,一点秘密藏不住,兜里有几个钱几个心眼一看就知道了,我都怕你露馅呢!” 赵小兰仰脖子发笑,“这不是没您上道,七十多了还有功夫陪我们玩。” 曲书心哼声,“什么陪你们玩,这是为了我们夏夏开心,这么大人了,藏不住个惊喜。” 栗夏下了楼,地上已然潮湿许多,路灯撑开发光的雨帘,更有夏天的味道。出来透透气,细胞也活起来,心思畅快。 就栗大勇养乌龟都能养死,她不信养鱼能活。赵小兰不想说,栗夏也不再刨根问底。 在车棚放好车,刚抬脚,脚下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接着是一声糯糯的小猫叫。栗夏在车轮间瞥见半个猫影,很快辨别出是那只她喂熟并做了绝育的小橘猫。她从车篓子里拿出香肠,便携的猫粮,放到地上。 以前,她牵着面包,小猫不敢靠近。栗夏每每放好后起身便走,从不过多留恋。 此刻蹲下,发现它今天还带来了一只新朋友。栗夏蓦地眼前一亮,那是一只长毛小白猫,鸳鸯异瞳,高贵的很。 “你女朋友啊?长这么漂亮,”她挠挠小橘下巴,“有福气啊你小子!” 说着手不客气地伸过去,两边齐摸,“来来来,蹭蹭你们的桃花运。” 接着恨恨补一句,“网上的不算!” 小猫抬头冲她喵一声。栗夏像遇到知音,“怎么,你也认同啊,我说的对吧?把感情寄托一个陌生人身上,听起来是不是特别傻?” 小猫施法般地又冲她叫。 栗夏还在自言自语,“其实我也不生气,这人呢,就是吃一堑,再吃一堑,这一堑吃饱了才能长一智……” 也是这一秒,话音还没落,口袋接连传来振动。栗夏起身,掏出手机,以为又是什么加班消息。 解锁后,顿时愣住。 她几近眩晕地看到几秒钟里屏幕上不停地弹出f的消息。一条覆盖一条,像鲜亮的绿色潮水,焦渴地漫过来,最后停在“您有29条未读消息”,她点进去—— “终于拿到手机了!今天好倒霉,突然被甲方带进山里,朋友开我车回去,手机落在车上了。” “栗子老师在干嘛?” “没信号???” “1” “好鲜艳的红色” “我恨” “[位置]” “那就带你欣赏一下今天山上的景色吧,很漂亮,这里是valllo,一个自然保护区” “诶嘿,刚刚有一只小松鼠从我脚边跳过去” “下山前应该是不会有信号了......” “不过正好带了相机,可以沉浸式摄影...” “好无聊” …… “你是不是下班啦” “看情况是要失约了,真的很抱歉” …… “精神状态良好,刚刚摘了野果吃,像个山中野人” “想念祖国和5g” …… 十几个小时的消息一起砸过来,栗夏慢慢滑向底部,刚看完,又有新的消息弹出来。 【栗子老师?】 【终于有信号了】 【你在吗?】 栗夏还没说话,对方已经弹出语音电话来。铃声嘈杂,她不想接。中午本想给他讲一讲面包的事,这断崖式的消失像给她的嘴巴塞了一团无色棉花。 栗夏点了挂断。 对面很快发来消息: 【对不起,今天真的是意外。先是和甲方对接,又去山里补拍,没有提前说是我的不对,以后不会再发生。】 【栗子老师,可以接电话吗,如果你不想说话,听我说也行】 【不要不理我】 栗夏不知道这急切和解释里有几分真,电话再打过来时,她接起来,没有开口。 不愧是令她心动的人啊,f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栗夏心脏紧紧的。他说抱歉,栗夏潦草嗯了一声。得到回应,那边似乎舒了口气,反倒得寸进尺起来: “今天没有联系你,你……会有一点着急吗?” “没有。” “噢。” “但我很着急,”f说,“没办法联系上你。” 栗夏盯着鞋面,不说话了。 “还要继续看剧吗?”他问。 “我已经看完了。”栗夏说。 “嗯,是我失约的错,你要我怎么赔罪都可以。不然这周末我陪你一整天怎么样?如果你愿意的话。” “不用,”他语气有自责,栗夏也不再僵着,“每个人都会有急事的,这没什么。” “我是怕你生气。”f说。 “不会。” “怕你偷偷给我下判决书。” “……不会,”栗夏嘟囔,“我又不是法官。” “你是。”f脱口而出。 他的声音认真,叫人心跳混乱,栗夏险些被蛊惑,好似她手里真捏了掌握他命脉的小锤。她忙掩盖,“好啦,不用一直道歉,我真的没有怪你。” “那我这算是被宽宏大量的栗子老师赦免了吗?” “嗯。” f这次信了:“谢谢,方某有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感了。” 哼,油腔滑调。 雨又大了些。 栗夏仰头去看雾黑的天空,混混沌沌的。她的心也是。忽然就联系不到他,忽然又被他打扰。这种被动刺激,她不喜欢。 然耳边,f似乎颇为兴奋,“虽然今天让你不太愉快,不过我带来一个好消息。” “想听吗?” 他略带雀跃,“我今天买了……” “等等。”栗夏打断他。 大概上空雷阵雨过境,雨点砸在地上洇出不规则的圆。栗夏忙着先和两只小猫告别,小白似乎跟着她的方向踱了两步,被小橘叫了回去。栗夏心软回头,小猫们没有进食,静静地目送她。她忽地想起有次小白偷偷跟她回家的事,它脏兮兮地立在门口,想要进门,也是这种眼神。栗夏转身不再看去,心一横,手挡在额前小跑回楼下。 单元门拉开,机械地回倒,接着重重合上。 站定后,她说:“不想。” 第14章 你只对我的腹肌感兴趣? 栗夏开始讨厌不确定感。 趁周末,她开车和栗春一起去了郊外。安葬面包的地方,是西郊一座寺庙背后的小树林,离老家不远。栗夏说,这里安静,风水也好,可以早一点投胎到好人家。前一晚栗春折了些小元宝,栗夏买了小球苹果和冻干。 辗转到小土堆前,已经是中午。周围有蔓生的杂草,栗春徒手开始清理。当初栗夏在土里撒了花种,没想到,夏日雨水丰盈,又选在有光照之地,一个月已经发出小芽。 “好像面包在土里想要呼吸的方式。”栗夏碰了碰叶尖,说。 她想起面包刚离开时,她还会在房间里做无实物表演。起床后,去餐盘加餐,倒狗粮。窝在沙发上,自然地拍拍身边,或是弯腰把它抱起来,或是手耷在身侧捋顺它的毛发,好像本该这样。然而事实上,这些顺理成章的动作,她只能对着空气做。 栗夏吸吸鼻子,把眼泪摁了回去。 见她触景生情,栗春边摆弄祭品,边说,“养宠物真是限时快乐,姐,你说这世界上有什么是永久快乐呢。” 栗夏说没有。 养宠物会生老病死,谈恋爱会分手。 “你没听过一句话么,悲伤是爱的代价。”栗夏说。 “但要是实在喜欢呢?” “那就看你的承受能力。” 栗春想反驳,又止了话。她觉得人在某个阶段会形成现阶段的人生观,要马上改变,还是很难。便换了话题,“姐,当初你不是留了很多面包的毛发么,我在网上看到可以用宠物的毛发打造仿真毛毡,非常像,这样它就可以一直陪着你。” 栗夏端凝着面前的土堆,片刻回神,“还有这样的?听起来不错。” “我刚在路上就给你发到手机上了,你没看到么?”栗春问。 “噢,”栗夏淡淡,“我手机没开流量。” “为啥?” 栗夏低头擦着带来的小苹果,说,“戒断。” “戒断手机?” “不是,男人。” 或者说是暧昧。 栗夏觉得这件事该有个结果了。 她很清楚,过了今明短暂的暧昧戒断期,很快,不过几日,她和f就会互相淡出彼此的世界。 f是敏锐理智的,自然不会对她拖泥带水和死缠烂打。而她要做的就是,单方面控制好自己的分享欲。 等到完全断联之后,她就能坦然地面对赵小兰,坦然地整理自己。 回程前,栗夏找了些石头,围成一圈。石头摆了又摆,上面的土拂过又拂,好像怎么也不满意。栗夏心里空落落的,没起身就掉下泪来。栗春站在她身后,扭过头擦泪。她对面包的感情不比栗夏少,只是在校时间久,陪伴少了,而面包最初是栗夏带回家的。 她要控制好自己的悲伤,才能减少姐姐的悲伤。 也是这天。 f发来几条消息,栗夏间隔好久,才潦草地回复。他紧接着问:【今天完成拍摄早,之前你想看的侯麦,我找到有字幕的片源了】 【要不要一起看?】 栗夏:【不了,要工作】 f:【今天周日】 栗夏:【哦,加班】 长久的沉默,栗夏熄屏,继续看动漫新番。 很快,手机又亮起。 f:【栗子老师,你最近好像有点躲着我】 栗夏很想说,这不叫躲,这叫减少沉没成本。网聊,异国,每一点都虚无极了。你喜欢玩暧昧,一个人玩儿去吧,哪怕暧昧到尽头,姐不奉陪了。 话到嘴边,她玩心又起,【和我聊天快乐吗?】 f:【嗯,很开心】 栗夏:【你知道,快乐是免费的,特别快乐就要付一些代价了。】 f:【什么代价?】 栗夏毫不犹豫搬出话术:【其实之前的快乐都是我的增值服务,不好意思,现在你的免费体验结束了。】 【那怎么续费?】 续费? 栗夏想来想去,好像什么方法都乏善可陈。不过是湿木点火,把悲伤的到场延迟些。随便回复了一句要看诚意,栗夏就扔下手机。 至于什么诚意,她也不知道。 话及此,似乎很难再有出口。 只是没想到,二十分钟后,f语气犹疑: 【是因为我没有同意给你看腹肌吗?】 …… ? …… 栗夏被突如其来毫不相干的问题问笑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在卧室来回走了两步。 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你现在打算同意吗?】 半晌,f的文字好似都绞着羞涩的音调: 【我……真的不太好意思】 萝卜都甩到嘴边了,栗夏肯定不会放过,她还是那句话:【背肌也行】 f:【好像没拍过】 …… 栗夏想说大哥你这就没意思了啊。 栗夏:【可以现拍】 f:【其实我不太懂】 栗夏:【?】 f:【你只对我的腹肌感兴趣吗?】 栗夏一顿,面无表情:【食色性也,不可以?】 对面沉默了两分钟:【可以】 他没有再发,栗夏也不再等。 之后的两三天里,意料之中的,两人回合制的聊天越来越少,内容干瘪,语气礼貌。f照旧问一问她在做什么,照旧说晚安。有时赶路,栗夏会停下来,盯着天边飞机滑出的航迹云,看那道白线由浓减淡。 像是从自己心脏抽出的,丝丝痒痒的瘾。 - 栗夏自认情绪控制能力还算ok,很少把生活的负面延伸到工作上。面包出意外的那段时间,她仅用了几个小时的外出假,回来后继续站上舞台,言笑晏晏主持活动。 区区戒断一个认识几周的男人,轻而易举罢了。 周一,她干劲十足。周二,领导批评她校对差错率较高,要降到十万分之一,不然这个月扣钱,栗夏咬咬牙,忍了。 直到周三,低声下气去和社长沟通第三十版封设,最后,他终于敲定了第一版。 …… 栗夏抓抓头,退出办公室。关上门,笑了。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下一秒,她狠狠心把这个消息传达给了设计师。 很好,对方给她回了一串省略号。 栗夏盯着那六个黑点,茫茫然呼了一口气。 人好像就是在这语言的留白里获得一丁点喘息。 工作出了差错,副社盯她进度,加上手边稿子如山,栗夏不敢怠慢。还没从至暗时刻里缓过劲,领导在微信上叫她,说有要事。 栗夏进去一听,原来是出差的事。 “这周六日,南临艺术中心有个营销专家培训,你代表社里参加一下。” “南临?” “有问题?” 栗夏站着,不言语。 “楚晓文孕期不能出差,下周二还有一场图书会,你替她去一趟。” “在哪?” “同一个地方。” 又是南临。 栗夏心下意识抵触。这位副社安排出差从来都是赶鸭子上架,职责混乱,这次甚至不是她的工作范畴。正所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同事们也怨声载道的,各个找理由不配合。 栗夏直接问,“营销方面一直是徐编负责,让我去培训是不是不太合适?” “哪里不合适?” 栗夏正要陈述。 “别拿到工作就想着往外推,培训对你是提高,况且社里你最年轻,人家徐编上有老下有小走不开,楚晓文又孕晚期,你年轻没成家,无牵无挂的,说走就走,有什么不合适?” 一番话听得栗夏胸口发闷。 年轻人就不是人? 什么叫无牵无挂,我是孤儿吗? “不好意思,去不了。” 栗夏绷紧下唇,“出差这么久,我下周的工作进度会严重受到影响。” 别说工作,连周报都要在路上写。周六日甚至没有加班费,周日连夜赶回来,何苦呢。工作日出差,还能浅浅“忍受”。 领导面色愠怒两分,“那就克服一下。” 栗夏也不让步,“克服不了,我没有分身术,如果代替楚晓文我可₵Ɏ以考虑。营销会,您再找别人吧。” “谁教你讨价还价的?”无能者狂怒,那人音量拔高三分,“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文件随后发你,出去吧!” …… 坐回工位,栗夏在手机上暴躁狂点功德木鱼。其实这次拒绝,并不是她叛逆,和领导作对。 而是因为出差的地点。 在出版社工作后,栗夏印象最深的一次出差,就是在南临。那天,她不仅被浇了雨,从客户家里出来,还收到了一条让她永远内疚的消息——她的外公,没能撑到她回去,老人病逝前,甚至没能见她一面。她也一样。 栗夏已经忘记后来是怎么回到北京的,她孩子气地开始认为南临是个晦气的地方。她知道此地漂亮,闻名,对她而言,却是糟糕、悲伤的。后来每每有朋友叫她去南临玩,她都是嘴上应承。 此外,栗夏觉得自己最近的状态,不太适合出远门。像一片氧气稀薄的高原,别人要费很大力气,才能踏入。而她,接纳能力也很差。 总要找点开心的什么,栗夏想。 打完下班卡,逃离公司。有点馋门口阿姨卖的糖葫芦,她便挑了一串,草莓和山药豆。噙着糖衣刚走两步,眼前晃过一只熟悉的小身影。是总在公司旁边徘徊的小柯基。 栗夏走不动了。 她靠过去,从包里拿出一根香肠,撕掉包装,摆地上吸引它。小狗认识她,小短腿迈开,摇过来。这会子,栗夏看清了,它的毛发明显很久没有清洗,还沾了黑色苍耳,她觉得可爱,用手拈下来几颗。 是小流浪吗? 还是跑丢的?被遗弃的小狗? 栗夏起身,四下张一张,没有人朝这边看。 她低头看它,小狗正垂头进食,吃得很香,毫无戒备。面包以前也这样,不怕生。栗夏看着看着,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 ——流浪狗的话,把它带回去是可以的吧? ——要不然收养它? 她们这样有缘分。她会给它洗干净毛发,穿漂亮衣服,买很多玩具,做营养餐,她会对它很好的。精灵一样的活物,在面前踱步,栗夏想到以后,心里有点激动,不知道贸然带回去会不会吓到赵小兰?管不了那么多了,赵小兰会理解她的。她越想越着急,思绪像一支打气筒,让她变得蓬松忘我。 一时找不到纸箱,栗夏大方撑开自己的托特包,放到小狗脚底,试探,“不然…你将就一下?” 她推推它。 许是被吓到,小狗一顿,跑开了。 栗夏只好再次使用美食计,打算吸引它钻进包里。正当她全神贯注施招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方言吆喝。栗夏没听懂,还在纳闷,下一秒,手边的小狗飞一般朝那人跑去。她愣愣起身,回头。小狗跟在一位大爷脚边朝前走,大爷推了拉货的两轮小车,上面摆着一些番茄、胡萝卜。他抬起下巴远远看过来,嘴里似乎说了什么。 糟了。 栗夏慌张把包藏到背后,忙转过身去。她双颊发烫,垂眼看空荡荡的包,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时上头做了什么荒唐的事。 她差点拐走别人的小狗! 栗夏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拍拍自己的脸,唐突羞耻地走在大街上。 原来它是有主人的啊。栗夏有点庆幸,又有点难过。花了十分钟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唯一能给她带来快乐的,不属于她。 她深切而惶恐地意识到,好像生命中,她什么也抓不住。 宠物,亲人。 还有心动。 她总是试图抓住些什么,去证明生命是可控的。 然而失败了。 再回想刚刚的事,简直是落荒而逃的。 手机传来震动,是领导发来的出差文件,里面密密麻麻写了时间地点。一共两份,不同名称,还有一些提醒。栗夏不想看,扫一眼,摁灭。 抬头调转过路口,对面花花绿绿的一排商铺正热闹,红尘漫浪,她一眼瞧见那家亮着灯的彩票房。 来往的车流,划碎她的视线。 栗夏别开眼。 - 她的这片高原,之前淋了雨,现在又被人点了火。没见火苗,却升起了焦渴的灰烟。 栗夏心里有点躁。 她着急回家,想第一时间抱起滑板。因为踩上滑板的那一刻,只要控制方向,就能获得来自不同方向的自由的风。她加快脚步。 进门,赵小兰在大扫除。沙发推到一侧,栗夏问她找什么,赵小兰说丢了一根钩针。 “哦。” 栗夏放下包,只去寻滑板。 “夏夏,你妈腰不好,来帮忙找找。”曲书心喊她。 沙发挨着墙角,栗夏拿来工具趴地上摸索。半天没找到那根钩针,手上大面积横扫,一用力,扑啦啦从里面滚出什么。 待起身看清楚,栗夏愣了一秒。 那是一颗粉色弹力球。 上面裹着灰尘,咬痕陈旧斑驳,被尖利的牙扎出了无数深深浅浅的小洞,证明曾经的小主人存在过。 愣怔中,栗夏捡起来,握在手里。 ——这是面包最喜欢的玩具,每天缠着栗夏陪它玩。直到某天球不知道滚到哪里,栗夏发现后,趴在地板上,床底柜子沙发底找半天,没找到,便给它买了新的。面包对于新球没什么兴趣,它时而叫两声,似是不满意,但没人太在意。 …… 手指摩挲过上面的起伏,凹凸感透过身体,栗夏整个人麻木,喉咙发堵,像是被过去自己疏忽大意的手攥住,无所适从。 “给我吧,夏夏,给我,我收起来。” 赵小兰忙立好吸尘器,走过来。 有几秒钟,栗夏眼睛一眨不眨,也没说话。赵小兰想要拿过去,栗夏没有松手。她捏着那颗球,转身,扔进了沙发前的垃圾桶。 “欸——别!” 赵小兰出声想阻止,无果。小球擦过塑料袋,向下沉,发出一点轻轻的闷响。像是面包最后的重量。 “怎么扔了?” 赵小兰满眼着急,见女儿面色不好,只能小心地问。 “留着有什么用。” 没等赵小兰反应,栗夏掀开桶盖,俯身,快速绑好垃圾袋,拎到门口,一气呵成,另一只手抱起滑板,推开门。 她头也不回,“我出去一趟。” 第15章 这家伙撩人像呼吸一样简单 硬要追寻怯懦的源流,是因为外公的缺憾,还是面包的意外去世,栗夏也说不清。只是所有消耗心神的事情压过来,短时间里,她有点难以调整好自己。 只想要安静。 以前经常夜滑的地方是家附近的公园,栗夏知道一条人较少的缓坡,周围是幕布一般的绿树,树的顶端是黑丝绒一样的天。她戴上耳机,一脚踏上去,蹬板两次,滑向前方。她的puing练得不错,可以抻开双臂,尽情地感受风。 栗夏享受这一刻。 有点像投币玩的赛车游戏,只要控制方向,旁若无人地全速前进就好。 耳机里换了三首歌,跳到一首不怎么好听的英文歌,前面是池塘,夏夜人多,她找了一个偏离路灯的长椅坐下来。打开手机,看到赵小兰发来的消息:【注意安全】 往常,她会催她早点回家。但今天没有。 她扔掉那颗球,赵小兰会怎么想她? 会不会觉得她极端,冷血? 曲书心呢,她走得急,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曲书心的反应。她眼睛软,是不是又在抹泪? …… 心沉到谷底。 思绪稠乱里,手心震动了两下。周遭昏暗,屏幕上f的那张照片亮得格外惹眼,散开一片光晕。 再看消息,很意外的。 也是他。 最近两三天里,栗夏几乎很少和他聊天,联系降到冰点。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做什么,更没想过他会主动发来消息。栗夏诧异地点开。 是一张照片。 满屏幕的日光,从偌大玻璃上放射进来,清透刺眼。窗外是停机坪和蓝天。逆光下有站立和行走的旅客,匆匆,模糊。倒是拍出了一种置身事外的静谧。 栗夏单单感叹:你拍得真好 f:嗯,还看到了什么? 栗夏:你在机场? f:嗯 栗夏:下一站去哪里? 冷不丁的,f说:【回国】 回国? 除了认识他的第一天,两人话赶话听他提起过回国,到今天,是栗夏第二次听到这个词。期间栗夏也怀疑过,f说的回国一定是谎言,是缓兵之计,不过是想吊着她。他明明没这个打算,她也不在他的计划里。 此刻凝着那两个字眼,那个很多次她想问又压下去的问题,现在有了答案。 栗夏平静问:【北京?】 f:【如果我说是呢】 栗夏:【挺好】 f:【哪里好?】 …… 他怎么步步逼问啊? 栗夏皱皱眉,心里有点恼。 没功夫考虑后果,她说:【离我更近了一点】 大概有一分钟,对面没有发来消息。栗夏继续听歌。 耳边切换到一首后摇,是athletics的《iii》。前奏像流水,静静的,能让她听清自己的心。听清自己心里隐隐重燃地对f的好奇和期待,她想和他聊天,想知道他会说什么,甚至想知道他回国后会做什么。 前两天短暂的戒断,毫无用处。 她的心像明灭的火星子,迎风待燃。 蓦地,手机亮起。 f:【我很多时候不太懂你】 栗夏看了两秒,发了个问号。 其实她也不太懂。 又说:【这就是姐的魅力】 【需不需要接机?】 f:【你要来接我啊】 栗夏:【你需要的话】 f:【凌晨五点也来】 栗夏秒打退堂鼓:【还是算了】 她也就是说说而已。 忽地,f叫她:【栗子老师】 栗夏:【啊?】 f:【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栗夏:【什么?】 半分钟过去,f说,没什么。于是又是沉默。 那首歌放到后半部分高潮,像是呐喊,也像释然。栗夏反觉得有点吵。她两眼放在屏幕上,不想暂停,想说点什么,手指游移。 却是f先打开话题:【礼尚往来,你也拍一张现在的照片吧】 周围不太明朗,也没什么风景,栗夏便随手拍了脚下的滑板,发了过去。 f:【在玩滑板?】 栗夏:【嗯】 f:【看来今天心情不好】 ? 他怎么知道? 栗夏心里一动,小手先替她问了出来。 f:【你之前说过,心情不好的时候会玩】 栗夏不大记得了:【心情好的时候也会】 f像个侦探:【灯光很暗,不像是第二种情况。摄影讲究氛围,光是其中的一种。】 栗夏无以言对:【那这么说,你心情应该很好】 f:【嗯】 他重复她的话:【因为很快会离你更近一点】 …… 撩拨的子弹回旋,栗夏竟有点接不住。 有什么东西在响。 哦,原来是她怦怦乱跳的心脏。 f:【你在听歌么?】 状态被他解密般地一一解开,栗夏慌乱里点开自己发的照片,才看到那根明显的耳机线。 栗夏:【一张照片暴露这么多隐私】 【你显微镜啊】 f说嗯:【那你是我的研究样本】 栗夏:【这么不挑的吗】 f:【不是不挑,是我的兴趣方向很明确】 兴趣方向? 栗夏注意力被他带着:【研究成果如何?】 f:【很失败,不过今天有进展】 【起码知道她心情不佳】 栗夏垂眼安静看着,眼底映出他一句一句跳动的话—— 【离登机还有些时间,要不要打电话聊聊?】 【我的研究对象】 很微妙的称呼。 栗夏盯着最后一句。 他想了解她吗? 她不确定,但确定的是:【不要】 不要打电话,文字才能表达更多用嘴巴说不出来的东西。如果听到他的声音,她又不知道要胡乱讲些什么。 发完,栗夏又赶紧说:【你有没有推荐的好听的歌?】 f也不扫兴:【有一首,很适合你现在听】 他说一起听,便直接分享了网易云的听歌邀请。栗夏点进去,看到他们的距离,黑胶旋转,那首歌的名字叫《没有一盏灯》。 f说,歌手的名字他很喜欢。aflou阿弗娄,a flow。流动的。 像水一样。 栗夏说,伍尔夫有本书里也有类似的句子,“i''''rooted,bulow.”f说不愧是栗编辑,你确实是流动的,总在变化。 音乐很抓耳,栗夏静静听着。 歌手的声线浪漫又脆弱—— “ 这个城市那么多灯火 你不在 没有一盏灯提起了我的兴趣 累着但我醒着 拉扯但我舒展着 坐拥一场纠葛 放大地活着 …… 固执和胆小的博弈 结局只差你的一个摇头而已 过路人的角色 灭一盏灯又如何 没有这种假设 我是 你的” …… 很好听。栗夏说,像一首诗,但是听完想哭。 f马上切了一首比较欢快的,说,听点开心的,我刚刚雪上加霜了。 是一首花里胡哨但经典的摇滚。 听完,栗夏又说,好嗨,有点想喝酒了。 f:你这情绪还挺极端 栗夏便笑:是你的音乐极端 f:主要是研究对象不配合。毕竟我看不到你,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烦恼。 他的字句充满了关心,温柔的,像羽绒做的蓬松垫子,让人没有掉进去的负担。 栗夏心有点动摇,嘴上却是说:你的研究没什么意义,可能不予结题的哦 f:对我有意义就好 f:我更看重过程 栗夏:哪怕不会有好的结果? f:不会吗 f:谁又说的准呢 f:好坏的评价标准是什么,由谁来定? 问题抛出来的时候,栗夏无声陷入思考。 好坏,该是由她来定的。 她忽然想起自己初中买的一本书,里面有杂七杂八的短篇小说。其中一篇,在看之前,她完全没想到是be文,还那么虐。栗夏看完,哭着想,她不会再看第二遍了。 她当时小,把这事说给了赵小兰。她说自己再也不会看be文了,骗人眼泪。 赵小兰说,那是因为你知道了结局,如果你不知道呢? 栗夏半晌才说,好像还会看的。 赵小兰说,对啊,你别带着结局看事情。 那会儿,栗夏没听懂。 后来她读了很多书,喜悲皆有,看不懂结局的也有,不会再因为一本书的结局而去定义它的价值。 高中写作文,她说,人生的第一要义是感受。语文老师写了一句旁批:这感悟从何而来?栗夏在下面回了小小的两个字:读书。 她抱着这样的态度成长,向前。二十四岁时,她说自己是不会被世俗价值所固定的。做外贸的那段时间里,她还努力翻译了自己的第一本法语书,是一本成人绘本,出版过程很辛苦,最后销量也不好。但是她不后悔。 栗夏懊恼地拍拍自己的脑袋。 她好像,好像沉浸在面包去世这一尾章太久了。久到,她忘了向前面翻翻看。 翻一翻它第一次听懂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出门,第一次玩雪,第一次勇敢地坐她的电动车,第一次穿姥姥做的衣服的这些鲜活时刻。 面包给她带来的,怎么会只有悲伤呢。 是她钻牛角尖,只看得到悲伤。 是她盯着结果,听不到敲门声。 f,更像旧时的她。 也许是音乐使然,栗夏浑身轻松了些,她问:【那你的标准呢,是什么】 等了一会儿,f发来消息:【和我的工作一样,记录,发现】 他又解释道:【因为一部成片,需要很多素材。偶尔不知道拍什么,只有不断地拍,才会发现喜欢什么,想要表达什么和最佳呈现方式。】 栗夏说:【我也是你的素材】 f:【不是,你是我的发现】 昏暗里,栗夏吹吹刘海。 这家伙撩人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栗夏无心配合他,她当下只想问心里的问题:“方老师,如果你做错了事,会怎么解决?认错吗?” 文字连成线发送到对面,有一瞬间,栗夏觉得,是自己的心帮她打出来的。 f没让她失望,他说:“做错事不只有认错这一种办法,你先想想,你想认错吗?” 想认错吗? 那些冲动,偏激,对赵小兰的谎言,认错不是她最想要的。 “我想被理解。” 栗夏一字一顿地打出来。 “但我确实做错了,很多事。可是道歉太轻松表面了,解决不了什么。” “那就不要道歉。”f说。 “我拍影片有很多镜头,观众会觉得无用、难看,会骂我。但我不会道歉。如果不想被误解,我们能做的只有解释。愿意相信的人,会理解。当然了,你首先要表达自己,其次都是其次。” 他好像有很多耐心。 能够回应她长长的一段。 栗夏心里温温的,眼睛也是。她其实知道自己有能力沉潜于水,但有人拉她的时候,她还是倍加感激。因为,被人拉出水面的话,没有那么辛苦。只要抓住他的手就好了。 栗夏:“看来你的工作带给你很多。” f:“是啊。” 栗夏:“说的倒有点想看你的片子了。” f调侃:“想找机会吐槽我?” 栗夏挑挑眉,说:“也许是找机会理解你呢。” f:“欢迎。” 耳机里音乐还在放,栗夏又主动切回第一首,a flow。 f:“喜欢听啊?” 栗夏:“对啊,还要感谢你。” f:“我还知道很多好听的歌。” 栗夏:“那下次一起听吧。” f:“现在呢?” 栗夏一笑。 她抱起滑板,拍拍屁股:“现在我要回家啦!” …… 最后,栗夏也对他说了欢迎,她说,“欢迎回来。” 第16章 亲情和爱泽被万物 栗夏是小跑回家的。 距离小区垃圾的回收时间还早,她还是飞速跑回楼下。出门到现在不够一个小时,那袋垃圾应该还在原处。她要去找出来,把属于面包的小球,最后的记忆留下来。她还要对赵小兰坦白,她要说清楚,她现在充满勇气。 夏夜小区里散步的人实在多,站在“其他垃圾”四个字前,栗夏无暇顾及路人的眼光,打开手机手电筒,伸手将胳膊没入,开始翻找。好在都是干垃圾。当时扔的时候没留意塑料袋的颜色,她一连翻了两三袋,完全没有眼熟的垃圾。 完全不知道那颗小球遗失到了哪里。 …… 栗夏越找越急,太深的刨不到,急出满头的汗。手脏没办法擦,她停下来,手足无措地站着,肩膀下垂,有点泄气。被人拿走了?还是垃圾被收走了?不然去找物业上的人问一问?正想着,身后传来人声。 “夏夏?干嘛呢在这儿?” 不用转身,已经听出是赵小兰。背后是垃圾桶,栗夏无处可退,狼狈地抱起地上的滑板,“没事啊,我刚从公园回来。” 赵小兰脚下没停,“走吧。” “哦。” 栗夏心虚地低头在她身后跟了两步,意识到重要的事情还没解决,她忙说,“对了,我想起我还有点儿事,您先回吧。” 赵小兰回头睨她:“又要去哪?” “啊……”栗夏张张嘴巴,“那什么,我有点不消化,到院子里溜达溜达。” “你吃饭了?” 刚下班回来,栗夏肚子里空空如也,她一心要找那颗小球,只好说自己刚吃过。 “正好,我去门口烘焙店买点明天的早餐,你看看你想吃什么?家里是不是没有吐司了,你要红豆还是椰蓉?”赵小兰已经踏上台阶,又折下来,问她去不去。 栗夏见状,忙说,“我去买就行。” 赵小兰便又说还要买其他的。栗夏有口难言,只好跟着去。人是活的,桶是死的。垃圾桶不在视线里,栗夏担忧极了。一路上,她不停地看时间,满脑子是那球,生怕那箱垃圾被运走。可她总不能借口先回,然后被赵小兰发现自己的女儿在翻垃圾桶。 偏偏赵小兰逛完烘焙店,又被旁边的卤肉和美妆店吸引,导购拉着她不停讲解,赵小兰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耐心地可怕。她们在说笑,时间一秒一秒,滋生出无数的蚂蚁,在栗夏心上逃窜,嘲笑。 她有点忍不住了。 栗夏硬把赵小兰推出门,说自己有急事,要早点回去。 “啥事儿?”赵小兰问。 “没什么,就是怕您被骗,我们早点回去吧。” “急什么,这晚上多舒服,我一会儿把你姥姥也叫下来走走。” “哎呀,”栗夏面上的急色已按捺不住,跺了两下脚,才说,“我着急找东西呢。” “什么东西这么急?” “您就别问了。” “问问怎么了。” “我不想说。” “说出来妈帮你找找啊,不行就把你姥姥叫上,人多力量大嘛。” 栗夏小眉毛拧到一起,朝前拽着赵小兰胳膊,“真不用,是个小东西,我就是随便找找,妈您别管了,快一点……”栗夏越是着急,赵小兰反倒停下来不走了,接着,栗夏听到一声轻笑。 “找什么?找这个?” 赵小兰摊开手。 变戏法似的,一颗粉色的,粗糙的小球,安安稳稳躺在她的手心里。没有被污染,也没有变化。是真的,她想要的那颗,是面包咬过的那颗。 栗夏一眨不眨,直愣愣地看着,像是不信,还伸手摸了摸。 嗓子黏黏的。 鼻子发酸,眼睛更直白,率先酝出泪水来,再抬眼时,她眼眶发红,看着赵小兰,哽一哽才出声。 “妈……” 好像是本能地,喊出来。惊讶的时候,开心的时候,或者是此刻,妈妈像个魔术师,能够实现愿望的时候,我们会发出心底的声音。 “这还哭上了?”赵小兰忍不住笑。 栗夏泪眼模糊,面上却是笑的,她又羞,又喜,又是惊讶又是感动。贴近赵小兰,想要抱她。额头抵在赵小兰肩膀上,眼泪不住地滴,栗夏不停地笑。 “你什么时候捡回来的呀,我的好妈妈。” 赵小兰嗤一声,“反正比你早。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某些人啊,永远长不大。” “既然这么重要,干嘛扔了?” 栗夏退开点,“就像你说的,还没长大,幼稚,就是会做错事的。” 她的眼睛被泪花映出湿润的明亮,睫毛湿漉漉的,鼻尖发红,赵小兰看在眼里,觉得女儿像小羊羔。她给她擦擦眼角的泪。 以为女儿对狗狗的死已经释然,没想到,都是伪装的。她怪自己没及时发觉,又庆幸自己没任由她乱使性子。 一个多小时前,她跟在栗夏身后出门,看她决绝地丢掉垃圾,看她走远。看着她的背影,赵小兰心里不忍,没有犹豫地从垃圾桶里捡出小球来。 她原本打算悄悄放到收纳面包东西的箱子里,她觉得这才完整。人年龄大了,时而想放弃什么,时而又想留住什么。但重要的,到底是要留住的。 “那你会原谅我嘛?”面前,栗夏问。 赵小兰没着急接话,反问:“你会原谅你自己吗?” “……” 不会。 不会原谅原谅自己,她明知道有多重要。 栗夏抿抿唇,埋起下巴,全是羞愧。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细如蚊咛,“真的知道错了……” 忽而想到什么,她问得急切,“姥姥,姥姥没有生气吧?” 赵小兰侧眼看她,“生什么气。” “我把面包的小球扔了,她那么宝贝,又爱哭……” “你还知道啊。” 栗夏内疚极了,“我这就回去跟姥姥道歉。” “行啦,”赵小兰轻叹一口气,“姥姥没生气,担心你还来不及,怕你没吃饭,又怕你摔着,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球跟你过不去。” 是啊,曲书心一辈子爱操心,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怨她呢,她小时候也做过讨厌的事,不小心弄坏姥姥的织物,挑剔姥姥煮的胡萝卜难吃,姥姥照样爱她啊。 栗夏不说话了,她很多时候觉得,亲情和爱其实是一个器皿,容得下所有,泽被万物。 而她,在这容器中心。 愧疚感升起来的时候,栗夏紧紧攥着赵小兰的手。她藏了好多话要说,她想起f说,我们要表达、解释,其次都是其次。她这样被爱,被信任,不能再骗他们了。 栗夏在心里组织好措辞,也鼓起勇气:“妈,其实我还有一件事,一直想跟你坦白……” 赵小兰眼神认真,像是能够看透她。 “我其实…没有谈恋爱,我之前骗了您。那其实是一场误会,我一直没有解释,将错就错,我手机屏幕上的人,不是我男朋友,我也没见过他。” “那你,每天在和谁……?”赵小兰把手放耳边。 栗夏解释心切,“确实是和他聊天打电话,但我们现在只是聊天的关系,还没有,没有恋爱。” “网友?” “…嗯。” “现在呢?” 赵小兰只是发问,没有生气的迹象,栗夏便接着说,“前段时间我们在聊天,然后,他忽然失联了。” “黄了?” “……也没,”赵小兰的反应和她想象中不大一样,栗夏失笑,“他后来微信上给我解释了,确实是意外状况,可以理解。” “又原谅他了?” 栗夏点点头。 然后不自然地挤出一句:“……嘴上原谅了。” 赵小兰一笑,向前走,栗夏挽着她。两人慢慢走着,栗夏缓缓说,“我觉得自己不是因为他突然消失生气,而是因为,我心里的惧怕。” “在这段关系里,我认识了自己,因此感到害怕。” 在发现自己并不那么洒脱,在意的要死,在发现f可能随时离开随时消失时,栗夏感到惧怕。惧怕生命的进入,退出。也因为看到自己的弱点,而更加胆怯。 栗夏说,在某种程度上,他放大了“我”。 “而且我觉得,我们之间并不一定会有什么结果。但是妈妈,相亲的那些人我真的不喜欢,还会让我完全打消恋爱的念头...” “所以他是你喜欢的人么?”赵小兰问。 被父母这样问,栗夏有点羞于表达,但还是点了点头,“可能听起来有点不靠谱。” “想见他?” “嗯。” “那就随心去吧。” 赵小兰看看女儿,接着目视前方,波澜不惊。 “总要体验一次,我们把你保护得太好,总想让你工作、恋爱到结婚都顺风顺水,经常忘了太顺利也并不一定是好的。你还有很多要学的,恋爱关系,也是其中的一课。如果是好的关系,好的缘分,妈妈会支持你。” 她语重心长,接着话锋一转。 “但要记住,别被男人拿捏。” “啊?”栗夏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笑着,满眼不可思议。 “笑什么,你妈妈也谈过恋爱啊,当年我可是医院里最漂亮的。” “现在也是。”栗夏凑近,打断。 赵小兰同她对视,露出笑。 “就因为这个事心情不好?” “嗯,怕你骂我,对我失望。”栗夏静静地,“还有,今天我们领导又安排了不合理的出差,要我下周去南临。” “南临?” “嗯。” “挺好,去吧。” “好什么呀。”栗夏嘟囔。 “南临是个挺不错的旅游城市,”赵小兰脚步慢下来,“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你那小脑袋里还在因为面包难过,去外面散散心,去西湖边走走,接触接触外界,也好。奔波是辛苦了点,但换个环境,对你来说有好处。” “而且下周我也不在家。” “去哪里?” “出去一趟,回来给你带礼物啊。” “好!!” 不愧是妈妈。 连听着赵小兰的声音,栗夏都满心的柔软。 她感到自己流动的心,轻柔,舒缓,自由。她感觉从未这样好过。于是她和赵小兰聊了很多,一路说说笑笑走回去。 月亮跟着她们身后,偷听—— “就你手机屏幕那个,你为什么会看上他?” “他长得帅啊!” 赵小兰啧一声,笑了,“怎么跟我年轻一个德行。” “哈哈哈,妈,你你你……” 栗夏伸手去捏赵小兰的脸,“哎呀呀,你怎么这么可爱,你都不生我气的嘛,你怎么这么好。” 赵小兰用胳膊挡她,“就你天天藏着掖着,不知道还以为你谈个了夜明珠。” “哈哈哈哈。” “别动,你洗手没?”赵小兰一脸嫌弃地躲开。 “洗啦,我用酒精湿巾擦了的。” “诶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栗夏指指自己。 赵小兰噫声拉长,“跟个猫似的,脑袋都要掉进垃圾桶了,赶紧给我回家洗澡去!” “……你真看到啦?” “我不光看到我还听到了,你肚子跟鼓一样,快要饿扁了吧,饭也不吃就往外跑,野的你。” “妈……”栗夏眼睛又酸了。 “干嘛?” 赵小兰步子快,栗夏小跑着追上去,一步一跳,“家里什么饭呀,我刚刚回去就闻到了,是不是炖了牛肉,饿死我了,我要吃两碗!” “大馋丫头。” “嘿嘿嘿。” …… 夏天让人敞开心的魔力,家也是。这次,家门也是重重地关上,但不再冰冷。隔绝了栗夏所有的惧怕。 进门,屋里传来曲书心的声音—— “回来啦,快洗手,吃饭。” 第17章 漂亮男人播唱片也很性感 人最难得的是与自己和解。 隔天是周四,栗夏一身轻松地去上班。原本因为周末要出差,还想找领导理论一番。早上打卡时,前台说有她的包裹,平时很少寄快递到公司,栗夏定睛一看,上面的收件人是“小夏天”。 这样称呼她的,只有一个人。 栗夏了然一笑,端起纸箱,脚下轻快地朝工位走。这边刚进门,就有同事眉飞色舞地向她预告:夏夏,蔺栩来了! “他本人真的超——帅!而且是有品位的帅!” “他今天穿了一身西装,盘靓条顺的,特别养眼。” “你没拿下他真是太可惜了!” …… 每次蔺栩来社里,栗夏都能听到如此言论。她认同地笑着,边走边问,“他又来谈合作么?” 同事摇一摇手上的糕点:“不,来送温暖。” 路过工位时,栗夏才发现,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放有一小份糕点,一罐茶叶,她的也是。同事说这是南临当地正宗的荷花酥和龙井茶,很意外吧。 何止意外,栗夏有些震惊:“这些…都是他送来的?” 同事们点点头,又说,“也不算,是蔺虹托他儿子来送的,₵Ɏ我们单纯沾你的光,真的很好吃。” 蔺虹送的? 那她手里又是什么? 低头,手里这沉甸甸的一箱也是蔺虹寄来的。 当初负责蔺虹的书,栗夏帮她解决了很多写作上的难题,蔺虹很是感谢。两人熟络起来后,蔺虹说每次叫栗编辑太生疏,便叫她小夏天。 去年,蔺虹刚退休,为了全职全身心地投入写作,一个人跑到南临买了套江南别墅定居下来。她说江南风景好,心静不易老。栗夏很是佩服。 她也实在热情,这已经是第二次指使着自己连锁酒店继承人的儿子,纾尊绛贵来社里送东西了。 第一次是蔺虹的书出版以后,她心情大好,让儿子来社里谈合作。说是社里员工以后出差,只要是一二线城市,都可以直接联系他的酒店,提供的服务一定远高于价格。栗夏有幸体验过几次,很年轻化,轻奢风格,一次住在总部,蔺栩还特意过来请她用餐。 重要的是,解决了同事们出差住宿报销的问题。 只是没想到,还会有第二次。 会有这样用心隆重的第二次。 栗夏心里暖乎乎的。 以前有同事打趣,“夏夏,你直接嫁过去得了,反正蔺虹那么喜欢你,婆媳关系也不用发愁。” 栗夏一笑,故意耸耸肩:“我也想啊,可是我道德感太高了。” “?” “不想拆散人家蔺栩婚姻。” 话是调侃说的,栗夏很清楚,蔺虹待她更像忘年交,像好朋友。在她心里,蔺虹是她欣赏的努力的作者,是可以聊人生的知音。 为什么要因为一个男人失去一个好朋友? 得不偿失。 被人这样惦记,用心对待,栗夏一时欢喜,险些忘了问:“诶,那蔺栩他人呢?” “送完东西就走喽。” “噢。” 她只好在微信上向蔺栩表达了感谢。 等不及在工位上坐下,栗夏已经拿来剪刀,第一件事就是先拆专属她的箱子。她想不到蔺虹还有什么要单独送她的。打开后,她愣住了。 里面真是丰富的很,有江南文创,漂亮的陶瓷杯,还有独立书店购买的书,一把苏绣折扇。 更惊喜的是,每个小礼物上都贴着一张便利贴—— “路过绍兴买的” “这个是我手工烧制的釉哦^^” “这书店摆了我的书,我戴口罩进去,默默支持了一把” “to亲爱的小夏天” …… 珍贵的礼物让人有被世界好好对待,原谅一切的念头。她讨厌的地方,却有喜欢的人送来心意。栗夏有些感慨。 南临这一趟,总不能白去。 这次她留了个心眼。讨好领导不会,借花献佛她可太懂了。听闻副社长送走蔺栩时心情不错,栗夏便借机去给自己谋福利。最后,周末两天的加班换来周一的外出假,又请了两天,连带下个周末,她能在南临待九天。 她打算去看一看蔺虹。 - f发来消息的时候,栗夏正在南临的酒店收拾行李。 上午他大概到家没多久,栗夏看到他更新了一条朋友圈,拍的是一张彩胶。 胶盘接近透明质地,喷溅式的色彩放射,下面是专辑封面,透明胶映出薄荷般清透流动的水,像是把夏天刻录了进去。 栗夏睁大眼睛,她可太熟悉了—— 这是她最喜欢的乐队sheherherhers的专辑《location》!还是签名版! 她当时没抢到,只能安慰自己家里也没有唱片机。栗夏羡慕的不得了,很快评论:【可恶!嫉妒像呼吸一样简单!平等地讨厌每一个拥有shhh专辑的人!】 很快,f回她:【我有两张】 …… 栗夏无语:【死小子命真好】 过了会儿,微信弹出消息:【我先倒时差,晚上一起听】 栗夏便没打扰他。 六月的江南,温度和湿度达到一种舒适的平衡。说是出差,栗夏也不忘带一份书稿。行李也带的不少,里面还有给蔺虹准备的礼物,一枚在故宫刻好的芙蓉石印章,包在缎面方盒里。 整理好洗漱用品和衣服,忽觉有点累,她便去躺下。手机一震,是他。 f:睡了好久 f:竟然连一条你的消息都没收到/晕/晕 栗夏一笑,打字:有没有可能是我没发 f:为什么不发 栗夏:不想打扰你睡觉啊 f:可以打扰 f:你有我开的特权 栗夏:懂了,今晚就发消息吵醒你! f:好啊 栗夏:? f:睡醒就能看到你的消息的感觉很好,就像在国外的时候 仰头靠在床边,栗夏举着手机,心尖微动。 f:不过现在也好 f:我们没有时差了,栗子老师 自打恢复以前的聊天风格后,栗夏觉得自己快有点承受不住他了。他总是轻飘飘地冒出一些让人心痒痒的话。 我们没有时差,我们同步的。 我们拥有更多时间。 很难控制的笑容又出现在栗夏脸上。 她故作不满:【不对,这特权是为了让你开心,可以让我开心的才叫给我的特权】 那边似乎考虑了几秒:【那一起听新到的黑胶怎么样?我拆了包装还没听过】 被戳到心上,栗夏立马来了兴致,扔了个表情包过去:赏! f:好,我准备一下。 手机是乍然响起来的。 最近没有和f打电话,栗夏还有些紧张,不自然清清嗓子,没想好第一句要说什么。 然而,在看到屏幕弹出的通话邀请后,她整个人静止了两秒,腾地坐起来—— 视频通话?! 视频?! 他按错了? 要现在视频吗? 她还没准备好啊!sos! 慌乱缩小窗口,她刚准备打字问一问,通话已经被对方挂断。栗夏舒一口气,泄了劲,果然是按错了。 和f聊天这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发起视频通话。想到能够真正地看到f,面对面地交流,栗夏的心和眼睛蠢蠢欲动。她抓抓头发,懊恼自己没抓住大好机会验验货。 手心轻震,栗夏忙去看。 f:【说好的一起听,人呢】 栗夏打打删删,才说:【我用耳朵听】 f:【现场直播限量版黑胶唱片,不看看吗】 对哦,如果只是听音乐那太无趣了。黑胶的艺术感由音乐质感和美感结合而生,仪式感自然是重要的。 栗夏被说服了:【看看也行】 嘴上勉强,现实已经在床上滚了两圈。 他会露脸吗? 栗夏不禁想。 他的脸和照片一样帅吗? 身材呢?身材和她想象的一样好吗? 铃声再次响起来的时候,栗夏深深呼吸一口,按下接听—— “叮”。 空气安静了一秒。 “栗子老师?” 天呐,声音好近啊。 栗夏一时间忘了呼吸,屏幕上,只有f的半边身体,白色短袖,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其余的都隐在布料之下。不算明亮的环境,一盏金属落地灯,左侧是唱片机和音响,木质底盘,加了薄荷色灯带,很吸睛。 他应该是在摆弄支架,忽近忽远,时而弯腰,栗夏便看到他的干净领口和分明的锁骨。 啊,喜欢。 栗夏脑子里冒出两个字。 心跳是她的打字机。 安静里,f又唤了她一声。 “怎么不说话?” 刚刚观察地太仔细,栗夏秒速回过神来,“在等主播上线啊。” “我就是今晚的主播。” 栗夏嘁一声,“又看不到,谁知道你和刚刚邀请我听歌的是不是同一个。” f便笑起来。 他一定是对着听筒笑的,气声一扑一扑地,飞进栗夏耳朵里。 “当然是啊。” 栗夏觉得脑袋有点发麻,好在思维还是清晰的,“那你证明给我看。” 她那点司马昭之心,就差明说了。 f却不上当,“证明?” “我还要证明啊,某人那边黑乎乎一片,还不知道把我放到了哪里。” 栗夏此时正蜷腿坐在床上,膝盖上垫着酒店的抱枕,她的镜头压在上面,自然是黑乎乎的。 被f一点,她面上有点热,将手机抬起一些,恰露出抱枕上酒店的刺绣标,“这下满意了吧。” 她这头有了画面,f明显弯下腰凑近了些,一想到他在盯着自己看,栗夏又给自己的小脸扇风,“主播你专注自己就好啦。” 却听f问,“你在酒店?” “栗子老师。” “啊,对。”栗夏说,“我来出差。” “在哪出差?” “南临这边,”栗夏如实说,“我今天刚到。” 对方似乎有些惊讶,又确认了一遍:“你是说,你现在在南临?” “对啊,这边空气比我想象中的潮湿,不过还挺舒服的。” 不知道为何,她说完,f没再问什么,甚至沉默了几秒。栗夏手指乱动,略有点尴尬,目光扫到他身后角落铺开的行李箱,忙问,“你也要出差吗?看到你…在收拾行李。” “那个啊,”f半转身子,“不是。” 更多的他没解释,栗夏:“噢。” “你出差多久?”f问。 “一周左右。” “会很忙吗?你最近。” 他好像很关心这个话题,栗夏想了想,说,“还好,工作结束我还打算玩儿两天。” “嗯。” …… 为了避免陷入没话找话的尴尬,栗夏强制回归正题,“好了,听歌吧,主播别再闲聊了。” f短促地笑了一下,“遵命。” - 岩灰色矮柜,上面收纳了十几张唱片。此刻,f站在柜前,离镜头远了些,侧身对着她。 栗夏这才看到,他穿的是一条垂顺休闲的黑色裤子,很清爽。他身形挺拔,低头抬手体态很好,栗夏甚至看得到他薄薄一层布料下起伏的背肌轮廓。 f一边取出唱片,向她展示,一边自然地和她聊起购买时间。栗夏时而回两句,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的手—— 怎么没人告诉她,漂亮男人除了秀肌肉,认真地播放唱片也很性感啊!? 一双干净修长的手,骨节清晰,将唱片放置唱盘上,抬起唱杆,轻捏唱头,缓缓放下,再拨动拨杆。温柔的,唱针下压的那一秒,熟悉的前奏开始流动。 是那首她最喜欢的《episode 33》。 栗夏第一次觉得,这首歌的歌词这样暧昧,音乐会如此让人心动。 “用心感受的今夜旖旎非常 没有虚荣,亦无弱点 恰如其分,有人沉迷” …… 镜头里,f忽近忽远,忽而走动,忽然又出现。她盯着那个看不完全的身影,沉浸在迷幻慵懒的电子音里。 有那么一瞬间,栗夏很想见他。 - 这晚,黑胶不知疲倦地播了三首,其中两首是栗夏点的。她听得并不认真,只是借点播的间隙和f说说话。f兢兢业业的,换完歌就隐藏到一旁的黑色沙发上。三首放完,f问她还想听什么,栗夏说不想听唱片了。 “那想听什么?cd?” “不要。” 机械的唱盘有什么意思,一圈圈转到她审美疲劳。可眼前的男人不一样,鲜活新鲜,看不厌的。 栗夏心里吐槽他是块木头。 “如果不听歌就要下播吗?”她问。 “当然不是。” “那是还有其他节目?” “自然没有。” “哼。” 栗夏也不管他,嘴巴肆无忌惮起来:“我不想听那些了,黑胶cd我都不感兴趣。我想听主播唱歌。” “啊?” 此话一出,成功滞留了镜头前的人。f像是惊讶极了,话里半分笑,半分无奈,“栗子老师,你认真的?” “不然呢,你要逃跑嘛?” 她故意使了一点娇嗔。 “我……” 男人好像很难抵抗软攻势。屏幕前,栗夏捂着嘴偷偷笑。她看到f抬起手,胡乱拨了拨头,似乎很为难。 栗夏马上敲敲屏幕:“我看到了!你好像很不情愿!好,我们第一次视频,以方老师的逃跑计划告终——” 激将法一出,f笑得身体后仰,“不是,不是。” “我是真的……” 他说自己不好意思,说完,身子往前凑,“你看吧,我脖子都红了。” 冷不丁的,栗夏从侧面看到了他的喉结,骨感与荷尔蒙的弧度,染上一层不自然的轻薄的粉。这一幕近在咫尺,因她而起,栗夏眼睛直呆呆的,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他是真害羞了,延伸到耳下的皮肤也是一片红温。 好不禁逗的男人。 得意占据上风,栗夏有点兴奋。隔空玩了五局三胜的石头剪刀布,栗夏赢了。最终,两人达成共识,f好声好气地答应了她,“这样吧,我之后给你录一段发过去。” 栗夏这才满意罢休,趁势警告,“没听到之前,我会每天提醒一次!” “好好好,玩不过你。”f又在笑。 他说她好霸道,他的朋友都很少听到他唱歌。 栗夏说,“那这是不是说明我很特别?” “何止特别,”f声音静静的,“是例外。” 这次,栗夏的笑先代她发声。 虽看不到他,但栗夏感觉得到,他们的笑和开心应该是一致的。他们一样地投入,一样地因对方而身心愉快,甚至一样幼稚,一样地在聊天时忘记了客观世界。 快乐的时候,时间无感且加速。想到明天的培训,栗夏说自己要休息了。 f说,“好。” 栗夏等了两秒,“没了?” “睡吧。” 没等到想听的,栗夏咬咬牙,见他已经转身要收拾设备,她忙叫住,“等等。” f转过身来,“怎么了?” “不是,”栗夏有点懊恼,“我说,我要睡了。” “我知道。” 栗夏无语,努力提示他,她语速很快,语无伦次的,“正常聊天不应该是有结束语的吗,你不说点什么睡前的话吗就比如……” “晚安。” 听筒将他温柔的声音放大,截断栗夏的话,像温和而快乐的良夜徐徐铺开,满足她的期待。 栗夏愣了一秒。 镜头前的人靠得更近了,他一字一顿,像玩笑后的低哄: “我说,晚安,栗子老师。” 第18章 你怎么用我的照片? 因为和f之间新的进展,栗夏周末两天的培训都乐不可支的,果真是到了真江南,真春天。谁能想到她被差遣的时候还苦大仇深想和领导干架呢。 那晚挂断视频之后,栗夏心跳太快,睡不着。手机拿起放下,果然,睡不着的另有其人。 f大概是别有用意,发消息让她评价一下今晚的直播。 栗夏在被窝里翻来覆去,这不就是问对他的印象怎么样嘛,还拐弯抹角的。 她秒变歪嘴小猫:【音乐很好听,氛围也不错,但有一点不太满意】 f:? 栗夏忍着笑,脸不红心不跳:【主播穿的太多了】 f:…… f:你真是 他又脸红了吗? 还好房间没人,栗夏脚丫胡乱扑腾几下,没忍住,笑出声,尺度更大的她憋着没说。 手机一振。 f像是警告:【栗子老师,你最好见了我也这么大胆】 见了他? 谁要见他。 又没说要见面。 栗夏心里一紧,嘴更硬了:【为什么不,我有什么好怕的】 说完,她浑身打个激灵,赶紧丢下手机。 …… 周末的培训要比想象中的累。 营销方面的工作栗夏略有涉及,不过不是她的主要范畴。这几年实体书难卖,营销成为重头戏。是金子是沙子,先由营销来过滤。读者和口碑都要退居其后。 任由台上的讲师倾囊相授地告诉她们如何做物料、写方案、对接博主,栗夏和旁边刚入职几个月的小培训搭子只能总结出四个字:培养网感。 “网感到底是什么啊?”女生抓抓头发。 “一种我们没有的东西。”栗夏说。 女生咯咯笑,“前段时间大爆的那本书你看了吗?” “看了。” 见栗夏不再说,对方眼神期待,“你觉得怎么样?” 栗夏:“我说话难听就不评价了吧。” 对方一听眼睛更亮了,挤一下她,“说说呗说说呗。” 栗夏:“有一种精挑细选捡到破烂的感觉。” “哈哈哈。” 女孩说她可以开一个吐槽书的账号,准爆。栗夏笑说,反向思维,这个好,回去就起号。女孩问她,都做过哪些书。栗夏说,说出来怕你吓一跳。对方不解,问,也是大爆款吗?栗夏说,不是,太冷门了,非畅销书怕你不知道。女孩又笑,夸她可爱。 “那你实现自己的出版理想了吗?”她问。 理想吗? 栗夏停笔,想了想,“我工作也不算久,但运气还行,算是初步实现了吧。” 蔺虹的那本书,实现了栗夏出版一本非虚构文学的愿望。 其实非虚构纪实类文学一直是栗夏的私心。她想在都市烂漫的泡沫里,发掘出一点人生恒久的真实和残酷魔幻的生命力。 她也很努力地抓住机会,做到了。 当初由于蔺虹不是很有名,没什么读者积累,整本书从策划、赶在ddl交稿、八次审稿,到申请书号和cip,再到盯印和线上线下营销、铺货,日日夜夜里耗费了栗夏多少心血,只有她自己清楚。 当然,蔺虹没有辜负她,蔺虹的书也是。 她和蔺虹是互相成就的。 也是从这时起,栗夏开始喜欢编辑这份工作。以前做外贸,她喜欢源源不断赚钱销货的感觉,现在,她喜欢感受自己做的书掂在手里的重量感。 培训会给人一种充实的迷茫,好像坐那儿一整天学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学到。周六和这位小朋友一起胡吃海喝逛了夜市,周末培训结束,两人分别,只剩栗夏一个人。 已是黄昏,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栗夏没什么胃口。回到酒店,在附近便利店里买了个冰淇淋,在窗口的高脚凳上坐下,透过玻璃欣赏粉橘色落日,然后发呆,观察城市。 f发来消息问她吃了什么晚饭时,栗夏才觉得有些饿。 说来奇怪,栗夏不是那种到一个城市就必须做攻略打卡各类美食的人,真正饿的时候,她反而觉得泡面比较开胃。转身就近选了桶泡面,她给f拍了一张:【标配】 f:【酒店不是有自助晚餐吗】 栗夏:【想吃泡面嘿嘿】 栗夏:【你也住过这家酒店?】 f:【嗯,常客】 栗夏:【那巧了】 栗夏:【南临今天的晚霞好漂亮】 她说着起身左晃右晃找更好的角度拍了几张,选了最漂亮的一张发过去。 f最近对她,算得上是关切万分。她也一样,充满分享欲。 好奇妙。 她想。 不开心的时候,一个人出差原本打算用看稿打发的夜晚,竟然都有他用不同方式陪伴着。细细一想,这人还替她挡过不少烂桃花,她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过。 网上说勇敢的人享受世界。 没错,她得请他吃饭才行。 日落照分享过去良久,f那边没有回复,栗夏便放下手机。刚打开泡面盖,接到了赵小兰的电话。 赵小兰问她吃了什么,栗夏说廉价碳水。 赵小兰说,泡面吧?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知女莫若母,栗夏哈哈大笑。 虽然二十六岁了,她一个人出门赵小兰还是会嘘寒问暖,曲书心也时不时叮嘱两句。没见栗春,栗夏便随口一问。赵小兰这才说栗春在学校扭了脚,栗大勇出门把车开走了,栗春不方便就没回来。 扒拉了两口泡面,栗夏又赶紧给栗春打电话。 栗春一上来就:“姐,我跟你说白羊座最近水逆,太可怕了!六月不仅没有对我好,还向我开炮!先是手指被烫,又是手机掉水里,最近没睡好恍恍惚惚地摔了一跤崴了脚,迟到还被导员骂了呜呜呜...” 栗夏皱眉看着视频里的小可怜,“我和迟鑫说一声,让他开车去接你回来怎么样?” 栗春摇头说不用,心情不好不想动,也不想回家,只想躺着。栗夏点点头安慰了两句,转了一笔精神损失费,够她买药和点些外卖。 栗春回复了个被窝里流泪的猫猫头表情包。 栗夏放下手机。 玻璃窗外,暮色四合,落日只留下一道晕染开的赤光浅痕,人影和车流交错,在南临这片天幕下作画。 看久了,栗夏发现自己甚至能区分出哪些是上班族,哪些是游客。南临的游客向来很多,有人来散心,有人来祈福。想到刚刚倒霉的小栗春,她顿时福至心灵—— 南临有座很灵验的寺庙,她得去拜一拜。 正托腮刷着攻略和注意事项,弹出f的消息,他说日落看到了。 又问栗夏:【今晚打算做什么】 栗夏说,后天的活动她要讲书,晚上要背一背书稿。 f:【很重要的工作吗?】 栗夏手指游动,说,对。 她想顺利完成积压的工作,等任务结束好好玩儿两天。说不定,还能见见想见的人。 f:【看来今天不巧】 栗夏没懂,发了个问号,起身出了便利店的门。抬眼才发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黑色双门轿跑,惹眼的帅气,正对着她坐的窗口。车子没熄,也不见人下车,大概是在等人。 车窗漆黑,看不清明。 栗夏望了一眼,朝前走。 - 以前不常去寺庙,栗夏觉得生活幸福,没什么可求的。倒是曲书心,常去火神庙拜拜,去法源寺听早课。这些年,姥爷去世,姥姥年岁愈高,家人小病小灾,一些无力的时刻,栗夏慢慢懂了,去寺庙拜佛,是一种寄托。 灵泉寺在市区附近的古镇,坐地铁过去快要中午,林间温度升高,空气潮热,人好像行走在一座巨大的天然加湿器里。古镇上有一片寺庙群,栗夏按着攻略,坐索道先去了峰顶的财神庙。 这个点游客已经很多,除了一众虔诚叩拜的求财问道之人,庙堂前的阶沿上还趴了几位。栗夏过去一瞧,竟是有人当着财神爷的面玩刮刮乐。 这天恰是周一,栗夏忽然就懂了什么叫上班不如上香。 她拍了一张给f发过去,笑着走开,排到长长的队伍后去求签。 待她从容器中拿出带签号的元宝,对面的师傅叹了一声,“手气不错啊小姑娘。” 栗夏一看,第一百签,上上吉。 上面写着—— “至诚祷告皆灵验,抽得终签百事宜”。 有游客在寺前撞钟,钟声厚重,深远,栗夏手里捏一张薄薄签纸,被阳光晒着,忽然有一种被菩萨哄好的感觉。 原来终签也能百事宜啊。 也许晚一点,也不影响好一点。 下山的路,栗夏从来没有觉得如此轻快过。她要快点到灵泉寺,快点许下愿望。菩萨说了皆灵验,那她的家人一定可以平安健康,她的工作会顺利,她的小狗会早日投胎,一切都会如愿。 灵泉寺香火很旺,人也不少,清香缭绕。在寺里请过香花,栗夏沿着大殿的顺序一一拜过。谨记查来的所有注意事项,穿了苎麻小衫,浅色长裤,每每进殿都要默念一遍男左女右。 还有给栗春求十八籽,她把手串在香炉里认认真真过了三遍。严谨地像第一次考试的小孩子,生怕哪步出了错惹佛祖生气。 她的心愿无外乎是那些,在不同的佛祖面前复制粘贴。 怕佛祖分不清楚,栗夏还背了自己的身份证号。 直到路过观音殿,听到两个女生在外聊天,其中一个着重强调,“这个殿求姻缘超灵的!我去年就是在这里求的,年底就遇到了我男朋友!”另一个说,“那我也要拜一拜!”栗夏这才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什么。 可转念,她发现,她不想求桃花也不想求姻缘,她想求的,也许是见他一面。 视频那晚之后,栗夏一直在想,她要怎么向f提出见面才比较自然?什么借口他不会反感和拒绝?吃饭会是不错的理由吗?每次细究这些想法,她都不免心里紧张,为自己的主动提前捏一把汗。 停停歇歇,拜完所有大殿,不知不觉已过吃饭的点。天气潮闷,栗夏出了一身潮腻的汗,她的位置再去找好吃的斋饭有些远,便在山下凉亭休息,等风。结果,没等来风,倒等来一场江南好雨。 先是竹林簌簌,头顶的天沉沉地晦暗下来,很快,云层像湿重的海绵,挤出一滴滴雨水来。接着,古镇四周蒸腾起虚白的雾气,这片古刹静地,降了一场串珠大雨。 往远处看,香火,人影,雨气。 也算是体验了烟雨江南。 可惜的是,她没带伞。 到了离开的时间,栗夏循着廊檐往寺门外走,午后雨伞错落拥挤,她走到最外面,在檐下避雨,顺便看一看门外有没有卖伞的小贩。可惜没有如她所愿,大多是下午晚来的香客,步履匆匆。栗夏扶一扶包,决定等到雨再小一点再走。 来往的伞面、脚步杂乱无章,她盯着无休的雨出神。 直到近身处站了个人,她听到那人问,现在什么时间,寺庙里还有没有斋饭。 栗夏回过神偏了偏头,对方太高了,正侧过身子收伞。她没看清,也不好意思再看。从口袋摸出手机,解锁。 “下午三点。”她说。 雨声有点大,她提高一点音量,“斋饭应该还有的。” 话音刚落,身边的人传来一声极浅的笑。 栗夏不解看去。 抬头时,是陌生又熟悉的一张脸。 他似笑非笑:“你怎么用我的照片?” 这刹那,雨声切切,钟声杳远。 栗夏心跳滞了一秒。 第19章 指尖触到他温热掌心 做梦似的,屏幕上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 更荒唐的是,他甚至比屏幕上还要生动好看—— 眉眼沾了雨后的潮气,呈现一种涤尘浸水的清晰。额头半露,留白,放大了干净五官藏起的一点坚毅。他站在她身边,整个人脆生生的挺拔,白皙,浅蓝衬上有雨水打湿的印记。像什么呢,栗夏想到雨后竹,松间风。 他正垂眼定定看她,眼里含着笑与难掩的兴趣。 栗夏一时有点词穷。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这场意外的风裹挟着,耳边除了自己不受控制剧烈加速的心跳,再听不到其他,世界和她都变得安静又缥缈。以至于f嘴巴动了动,同她说话,栗夏全没听清。 “啊?”她眨眨眼睛,只得反问回去,“什么?” 她发誓,她想象中的见面,绝不该是此刻这种怔怔傻傻的眼神。怪就怪寺庙的雨也有灵性,噼噼啪啪就敲得她乱了阵脚。 大概f也看了出来,他抿出笑,“我是问,你出门没带伞吗?” 栗夏平时习惯戴帽子,利落方便,现在手里连把遮阳伞都没有,她呐呐点头,“嗯,不知道今天要下雨。” “南临夏天就是这样,”f说,“昨天忘了提醒你。” “喔——”栗夏敛敛下巴,“你对南临很熟悉吗?” “不对,”她蓦地反应过来,指指地面,探究式地盯着f瞧,“你是不是应该……解释点什么?” f坦然笑着,迎接她的目光,“我住在南临,工作也在。” 比谜面还要令栗夏惊讶的谜底就这样被他自然得讲了出来,栗夏大脑暂停,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上次视频听歌,他就已经知道她在南临,和他在同一个城市。 那…… 太多好奇,栗夏还想问什么,身后陆续有香客出门,一把倾斜的雨伞横冲直撞,伞尖直直掠过她脑后。她背对着不知情,只见f蓦地抬手过来,在上方挡了一下。 “小心。” 耳边有闷闷的碰撞声,栗夏心尖骤提,刚意识到什么,接着头皮一凉。她缩缩脖子,向前挪了一小步,躲开。所幸没被伞珠戳到,但那伞还是蹭湿了她背后的小衫。 原来是个讨厌的小孩儿。 栗夏暗暗瞪了他背影一眼。 下一秒,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浅的笑。栗夏仰头,发现f近在咫尺,她甚至看得清他领口扣子的纹理。视线交汇,她也不躲,努力保持镇定,“又笑什么?” 他个子高,手起起落落,很是矛盾。 最后虚虚一指,才说,“头发乱了。” “要我帮你吗?” “不不不。” 栗夏边摇头边抬手去理,没想脑袋后真翘起一小绺,还沾了水珠,固定出一个凌乱的弧度。 可恶!她现在看起来一定呆极了。 “完了。”栗夏按着头皮,忽然说。 “怎么了?” 栗夏抬眼,观察对面的人:“没有给方老师留一个漂亮的第一印象。” 听起来像是遗憾的话,但她语调藏不住轻俏,抬起的眼睛亮亮的,长睫毛随着一上一下。 f笑说没有啊,他歪歪头,特意端详一秒,“我看,还是很漂亮。” 栗夏这才咧开笑。 八颗牙齿露出来,又藏起来。 她脸颊发热,心跳怦怦响,脑袋晕乎乎的,但她好喜欢此刻。 而此刻不该被她那些在心里团成毛线球的问题所打扰。 栗夏什么都不问了,她藏好手机,说了些俏皮话,气氛就这样在她的小巧思里变得轻松起来,彼此都放松不少。 f看看寺庙内外,说,“这儿人有点多,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雨仍未停,寺外不是什么好去处。 “你要进去吗?”栗夏问。 f没有直应,而是考虑她,“你是不是已经拜过了?” 栗夏点点头,又说,“没关系啊,我又不能代替你,你来都来了,我就舍命陪君子喽。” f像是很意外,又向她确认一遍,“真要陪我?” 轮到栗夏疑惑,“你不想进去吗?” “不是,”f说,“以前大家都说这里灵验,我不太信,也没特意来过。” “现在信了?” “嗯,现在信了。”他说着,把目光放远,对面的香火、人影悉数落在他眼底,他转而去看栗夏,颇有些兴致勃勃和满意,“灵泉寺已经实现我的第一个愿望了。” “哦?是什么?”栗夏好奇。 “陪你旅游。” 他讲话时,看着栗夏的眼睛,静静的。有时候,真诚好像这个世界的消音器,明明周围这样纷乱,栗夏却清楚地听到、感受到他的认真。 她甚至觉得他眼里那烛火,在她心里跳动着。 - 从门外到大殿有一段距离,栗夏指引着f领了三炷免费清香。尽管下雨,殿门外的香炉香火依然很旺,厚重缭绕的香卷在雨雾里,朦朦胧胧。他撑着伞,栗夏走在他右侧。 余光里,伞柄是木₵Ɏ质的,他骨节清晰的手握着,小臂支在她身侧。他其实走得不快,一直在配合她的步伐。但栗夏以前习惯了和朋友手挽手肩挤肩地打伞,此刻和f并肩走着,一个步调不一致,或是脚下不稳,她就会擦碰到他的手臂,衣角。 那衣角不是棉质的,对她来说,像火柴砂纸。栗夏干脆抱起手臂来,两人中间便隔出银河。 雨就无声地落在她礼貌和坚持分寸的这半边肩膀。 好在是夏天,不大冰凉,她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着f走。脚步虚虚绵绵的,踩下去的每一步,她都在努力让自己适应心跳,适应他的存在。 直到f点香俯首,在香炉前插完香,两人一起向大殿去,转身时,栗夏忽觉有一双手拉扯住她手臂。 力道很轻,她回头,f已经很快收回手。 “你可以靠我近一点。”他温声提醒。 “嗯?” “衣服都淋湿了。” f指了指她的小衫肩角。 被人点破,栗夏只好低头朝里挪了一小步,“好啦,走吧。” “等等。” f似乎并不满意,他站着没动,下一瞬,将伞朝栗夏的头顶倾斜,确保她整个人完全站在伞面之下。 距离又拉近了—— 伞面压下来,栗夏感觉连视线都暗了几分。她的耳边快要挨到他撑伞的手,手的温度无形中熏得她耳尖发烫,她甚至不敢抬头,就听见f无奈的声音: “第一次给女生打伞就把对方淋成这样,显得我也太不绅士了。” 他顿一下,微微侧倾一点身子,这声音便在她耳边。明明没有对视,栗夏却觉得心脏被人提起来,这个姿势,像在人潮中说悄悄话。 “是吧?” “栗子老师。” …… 好犯规。 他竟这样叫她。 栗夏有闭眼的冲动。 她紧着心抬眸,对上一双亮澈的眼睛,“没关系啊,我不生气,罚你今天给我打伞一整天就好啦!” “哈哈哈。”f爽朗地笑起。 “怎么,不行吗?” 对方乐呵呵的:“遵、命。” 尴尬和沉默再次烟消云散,栗夏心里轻快极了。后来的路,她被f保护得很好,打湿的袖子都快要被暖干。 大殿的人依旧络绎不绝,三个垫子上跪满了人。眼看到了门前,栗夏抬手拦住f,她认真严肃地提醒他:“男左女右哈,你抬左脚,千万不得踩门槛,这是大忌!” “知道了。” 他嘴上说着知道了,却站着不动。待栗夏念经似的念完五遍“男左女右”,刚要抬脚,见身边人没动静,她疑惑看去。 “?” 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此刻僵着身子看着她,颇有些窘迫和无奈:“你念得我忽然分不清左右了...腿也不受控制...我应该是这条腿吧?没错吧?” “哈哈哈...” 菩萨面前,栗夏捂着嘴,还是笑出声来。 f皱皱眉:“你给我留点面子。” “好好好。” 栗夏觉得他好可爱,乖乖笨笨的,又好好笑。以前也想象过她见到f会是怎样的开心,激动,大概率也会因为陌生而尴尬局促。而当下,这样轻松逗趣的氛围,让她难控嘴角之外,还有点恍惚。 f敬拜的时候,她就静静站在一旁。看他闭眼,低头,双手合十,看他半跪挺直的背影,干净宽阔的肩线。 他的侧脸和照片上如出一辙的立体,眉弓下鼻梁到嘴唇的弧度,像她初学画画时的精致比例,一种分明直观的好看。 周围人心照不宣的安静、虔诚,来来往往。 有一瞬间,栗夏觉得她像是在旁观自己的一场梦,一场美梦。 她望一望四周,庙宇重重,抬头,菩萨慈眉,她由衷开始感谢神明—— 这样轻而易举就实现了她的愿望。 她在心里默念,愿这美梦能够延长些。 …… “你许了什么愿?” 刚迈出门槛,栗夏眼睛里满是好奇的光。她等f撑开伞,凑过去,打趣道,“是招桃花吗?” “不是。” “发财暴富?” f摇头,垂眼,对上她视线,“和你有关。” 他这话吊足了人胃口,栗夏的好奇秒变羞赧,心痒痒的,别过头。 “怎么不问了?” 栗夏也不看他,任凭清凉的雨点和风给脸颊降温,“既然和我有关,那更不能说了,说不出来就不灵了。” f在她身后低低笑。 “前面还有两座殿,我们先去左边怎么样?左边是药师殿,右边...…”栗夏凭经验说着就要走下石阶,不料,手腕突然被人握住。 这是今天第二次,不轻不重的拉扯感使她被迫停下来。 这次,f没有着急放手。 他语气温温的:“其实我有点饿,栗子老师。” “我们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他讲话从不强硬,像是永远顾及着对方情绪,总让栗夏想到乖顺的小狗一类,让人没有拒绝的理由。 “噢噢好呀。”她说。 手腕还被他握着,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不属于她的温度,那一小片皮肤下的脉搏似乎更剧烈了。栗夏手指反射性蜷缩,f这才松手,放开她。 灵泉寺这个点吃素斋的人仍是满满当当,午饭没吃,栗夏也有些饿,她提议去最近的韬光寺,“听说那儿的素面很好吃。” 于是两人又打着一把伞,穿过雨后松林,青石板,踩过青苔小径,走了很远的路,说了很多话,爬到半山腰,到了韬光寺。 卖素斋的店铺有一处绝佳的观景平台,f去租充电宝,栗夏等不及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目之所及,一片新翠湿绿,空气比山下还要清新,负氧离子迎面扑来。远处,古寺掩在林中,钟声于山间荡荡,栗夏坐在手工勾花的垫子上,有一种误入桃花源的惬意。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又拍。 “这边好像没有租充电宝的。” f寻了一圈无果,回来在她对面坐下。 栗夏正站着,胳膊支在窗边找各种角度拍风景,她扭头一笑,“那看来这顿饭要我请了。” f也笑,“方某现在全仰仗栗子老师了。” 栗夏大方摆手:“不足挂齿。” 她只顾眼前景,没注意到身边人凝着她看的灼灼目光。或者说,她没发现身边人静静看向她时,眼里充盈的那份满足。 见她心思都在拍照,f便动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教给她几个摄影技巧。拍到满意的照片,栗夏更开心了。 直到鲜香的素面端上桌,她才安分坐好,递去筷子,“快尝尝我请的面好不好吃。” f笑着点头。 “我记得你说自己在这边会待一周左右,是吗?”他问。 “嗯。” “什么时候走?” 栗夏算了算,“今天周一,周日的机票。” “那看来,我还有机会补回来六顿。” 他讲得自然,栗夏夹菜的手一顿,失笑,“谁说要天天跟你吃饭啊。” “我说的。” “那要看我愿不愿意咯。” “你不愿意吗?” 他眼中有固执的期待和认真,让人产生他会抓住所有机会来见她的错觉。可明明不是,他很早就知道她在南临,并没有提出要见她。栗夏不太懂,她抿出一丝笑,挑挑拣拣碗里的香菇,含糊其辞,“要看我心情。” 以为会冷场,没想到f说,“好。” 素面很鲜,汤底浓郁,栗夏吃的很熨帖。快要见底的时候,f新要了一壶温水,拿过栗夏的杯子,倒满,移过来。她没有抬头,余光里,只有一双漂亮的手,指尖干净,筋脉分明,那双手进入视线,离开视线。 不愧是她一眼就喜欢的人啊。 栗夏暗暗想,连手都符合她的审美。 她玩儿心起来,抬头便说,“手也很好看啊,方老师。” 她这话轻佻,不想f正起身拿东西,他抬手就敲了一下栗夏的脑袋,“好好说话。” 栗夏向后躲,眼睛快速眨了眨,笑嘻嘻地坚持道,“我哪里没有好好说。” “事实嘛。” 原来他是拿了纸巾和薄荷糖。整齐放到她面前,f重新坐下,直直看过来,“我还以为网友见面了,你有点失望。” “没有啊。” “没有么?” “我不是一直在笑吗?”栗夏说。 栗夏很难说清楚,他眼睛不笑的时候,有怎样一种敏锐和洞察力。她抿一口水,将薄荷糖塞嘴里,发觉f还在盯着她看,像是要看穿她所有的心思。 “所以栗子老师对我……还算满意?”他直接问。 大概是习惯了直白,栗夏也不装了,“说实话吗?” f点点头,“嗯,如果不坦诚,我怕你给我偷偷扣分,那我还怎么请你吃六顿饭?” 栗夏轻轻嗤笑一声。 人和人相处总会有固定的模式,栗夏这一刻明白,她和f的模式是——真心话。在网上是,见面也是。 真诚不用伪装,不用猜测,真诚不会浪费时间。 她无疑是幸运的,f显然与她同频,甚至回馈给她真诚的勇气。 于是栗夏缓缓开口—— “我其实有点疑惑,你周五就知道我在南临,却是今天出现,也没有提前告诉我,”她顿一顿,视线停留在对面人的眼睛,“我不太懂。” 不太懂,他是不是真的想见她。 对于见面,他怀抱和她同样的心情吗? 今天已经打破了她本来的计划,连她穿的衣服也不是最漂亮的,难道,他来见她也不过是忙里偷闲的随便一面? 然话一出口,栗夏就发觉,真心话生生暴露人的弱点。 “你是觉得我没有第一时间来见你。” f似问非问,总结出她的言外之意。 栗夏喝茶,不说话了。 “周五我们打完电话,太晚了,第二天你要早起工作,周六晚上你去聚餐,至于周日,”他停顿一秒,“我去见你了,但你没有看到我。” 栗夏顿时睁大眼睛,连嘴巴都在惊讶。 他有来见她? “这不能怪我,你说自己有重要的工作,要背稿子,我就没有打扰你。” 话及此,f反而抓了抓头,面色无奈,“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一个合适的时间出现,我很想陪你来旅游,但今天早上提前约好了合作方,我没办法提前承诺你,所以......” 他解释了好多话,每一句都像是一撮棉絮,将栗夏的心塞得饱满、踏实。 明明还在下雨,她的莽撞,担心,却好像已经被太阳晒透了。 “喔——” 栗夏拈了一块糕点,咬一口,甜味沁到心里。 她忍不住好奇,“你昨天在哪里见到我的?” f说之后告诉你。 又叹气,“晚上还加班,好忙啊栗编辑。” 栗夏垂眼笑,“这不是不知道你在,再忙,见你的时间总还是有的。” f笑了下,“一点时间不够吧?” 栗夏眼睛笑弯了,抿出浅浅的酒窝来,兴味十足,“这么贪心啊。” f轻挑起眉,不置可否。 “那你呢?”他忽然问。 “什么?” “你从来没有想过我们见面的事吗?” 他问得直白,如果此刻栗夏身体里有一个铃铛,或许f都能听到它因为心跳加速而叮当作响。 然而,她喜欢这样的直白。 所以她说,“想过。” “但我总不能你刚回国就约你吧。” f一笑,“有什么不行?” 栗夏脸不红心不跳:“你不是知道吗?我是个含蓄内敛的小女孩。”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哈哈哈” …… 下山时,雨小了些。日行两万步,下台阶栗夏都觉得腿软,停停歇歇,走得很慢。f便换到另一边,半抬起小臂,靠近栗夏示意她,“这样,你扶着我。” “不好吧。” 忸怩了两分钟,栗夏还是把手搭在他的小臂上。隔着一层衬衫布料,她指尖微动,发现完全无法环住。她向下用力时,f就用这截手臂向上托撑着她,栗夏便触到他起伏、用力的肌肉。 直到下了山,她松开手。 那寸衬衫已经被她抓皱。 坐旅游公交到了山下的停车场,已经快要六点。两人都吃不下晚饭,栗夏说要回酒店,f便说送她。他开一辆黑色的轿跑,双门。栗夏说,车不错。f没应,给她拉开车门。 上车时再看,栗夏忽觉有些眼熟。 “你昨天……” “嗯。” “便利店门口真的是你??” “嗯。” 谅栗夏表情和语气多么惊讶,f只是笑。 “为什么不下车?”她问得着急,坐在车座上,整个人的身体都朝向他。 “想见你,好不容易知道你的位置,着急出门,随便穿了一件,头发也很乱,”他看过来,“又感觉这样见你不太好,况且你也有事。” 栗夏捂着嘴笑。 刻意用眼神上下打量他:“那今天看起来,确实不错哈。” 一路上,粉红夕照笼罩着整辆车,也笼罩着栗夏,她的心,她的脸颊。 “真的要现在回酒店么?” 眼看要到了,f又问。 栗夏拖长声调喊他,“方老师,你已经问过我两次了。” “有吗?” “有。” “可能是我没听到想听的答案。” 栗夏笑笑,将脸靠近车窗。车子不快,半降的窗扑进一阵清凉的风,很舒服。舒服到,她想这条路长一点,多感受一点。 “我明天有书展活动,要讲书,很重要的。” 她说给f听,也是说给自己。这样的夜,身边的人,太容易叫人沉溺。但明天的活动代表社里,她不能掉链子,稿子还要再背几遍。这温柔乡,得她主动跳出去。 车里安静,只听f浅淡嗯了一声,“明天的活动,我可以去吗?” 栗夏立时扭头看他:“你要去?” “可以吗?” 栗夏抿抿唇,无由添了分紧张,“可以,正好有送书的环节。” “好。” 无论f车开得多慢,轿跑被他开出单车感,酒店还是近在眼前。 车子停稳,栗夏没有着急下车。 外面,雨早些时候停了,夕照消散,天边染上混沌的克莱因蓝。她坐在车里,回想这一整天,回看身边的人。暗色环境里,f的侧脸、眉眼更加浓郁分明,极有冲击力。大概是她眼神太不收敛,熄火后,f转过头来。 “怎么一直看我?” 栗夏眼神躲闪,“没什么。” “没什么?” 栗夏也不看他,声音近乎于喃喃:“就是……觉得不太真实。” 他的出现,他此刻在身边,面前的天色,明月,都不大真实。只是多了一个人,却像变换了另一个世界。因他动荡,因他留恋。 车里安静时,空气胶着,栗夏觉得自己在升温,所幸下了车。 f跟在她身后,送她到酒店门口。几步距离,栗夏回头说不用送了。 他步子却没停。 直到,两人面对面站着。 他身后是深远的天幕,像一棵小白杨树,直直开口:“既然你觉得不真实,那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真实一点。” 栗夏不解,抬头望进他深而认真的眼睛。 接着,她看到f朝自己伸出手—— “方则清。” 栗夏愣了一秒,随即露出笑来。 她没有犹豫地回握他的手,这次,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掌心。 f很快回握,将她的手包围。 在这个像她名字一样热烈的夏夜,她仰头,声音清脆—— “栗夏。” 第20章 做点成年人该做的事 原来他叫方则清。 原来他的名字这样好听。 这晚,栗夏躺在床上,抱着这样那样的兴奋和遐想很久才入睡。 社里常有讲书的活动,栗夏倒不怯场。只是一想到f可能会来,她把提前准备好的单调灰色工装,换成了丝质衬衫和鱼尾裙。 一早等咖啡的时候,f发来消息,提醒她记得吃早餐。没想到他起这么早,栗夏小手在屏幕上一戳一戳的:“吃过啦。” 也是伸手接咖啡,衬衫袖子滑过手背,栗夏起先觉得手痒,再看时,才发觉那一小片上起了密密麻麻扎眼的红点。 栗夏蹙眉,分不清这是什么疹子,随口说:【我好像有点过敏】 f秒回:【有什么症状吗?】 栗夏:【起了小疹子】 f:【拍给我看下】 栗夏尝试拍了一张,白净皮肤上斑驳不平的凸起,让人眼睛不适。 她下意识拒绝:【不太好看】 f很快说:【这不重要,你发给我】 栗夏只好点击发送。 f:【应该是湿疹】 f:【你先工作,我带药膏过去】 分享会之前还有些准备工作,栗夏便收起手机,没去在意那些红疹,专心投入工作中。 这次社里合作的书店是老朋友,和负责人还算熟悉,从对接到走流程都很顺利。前半场,栗夏在台上游刃有余,讲书和答疑,她信手拈来。中间有几分钟的休息,她被两个读者围着问问题。 不经意间抬头,场地不远处多了一个人影。他穿一件板正白衬衫,正朝这边走,目光在人群中游移,搜索。直到,和一双正确的眼睛四目相对。 像是找到属于他的锚点,方则清不定的眼神一瞬间停留下来—— 人声嗡鸣,音乐流动,栗夏正掠过层叠的人群朝他笑。 方则清不动了,他捏着手机抬手,摇了摇。 …… 一上午结束,说不累是假的。好在一切都在掌握,活动气氛也不错。眼看读者陆续散场,栗夏舒口气,放松下来,精神上的疲惫被卖出的书、读者的热情,被一种叫成就感的东西冲散。 人总是很矛盾,这工作本是叫她来应急,却在另一个层面上,又成为她另自我满意的契机。 偌大场地人走空了,留下她最想见的那一位。他来到她面前,递来一杯温水。 “辛苦了。” 栗夏笑着接过。 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旁边背对她忙着整理资料的负责人问她一会儿吃什么,要不要吃麻辣烫。她嘴巴快人又热情,“哦对了,夏夏,你这个疹子可得赶紧……” 转身即噤声。 负责人一愣:“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两位了。” 干净出尘,挺拔雅正,对面男人实在是出众的好看。她神色难掩惊艳,转头再看栗夏,眼前一亮又一亮,没忍住拍拍栗夏胳膊,自以为很小声地问:“夏夏,男朋友啊?” 栗夏耳热,用口型告诉她:“不是。” 负责人长长哦了一声,转而提醒对面人:“帅哥,她这是湿疹,你看,脖子附近也有,你得先带她去买点药啊,别忘了。” 方则清缓缓点头:“已经买好了。” “噢噢噢,周到!你们聊哈。”负责人满意离场。 也是这时,栗夏发现,f的眼睛正盯着她的脖颈处瞧,目光顺着下移到她的锁骨。栗夏被看得颇不自然,抬手摩挲衣领想去掩饰,却被人按下手臂。 “别用手碰,”方则清眼神关切,“我去问过医生了,不算严重,抹点药就会好。” 原来他还问了医生。 栗夏乖乖点头,垂下手:“其实我自己去买就好,麻烦你跑一趟了。” 对方倒笑了:“还不明显吗?” “?” “我想来见你。” “……” 极致坦然的语气。 认真含笑的眼睛。 栗夏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叫人心脏地震。 这震颤的余韵会随脑波散开来,冲击每一寸理智与荷尔蒙。 她好不容易按捺和平静的心,又变成了小鹿的脚步,踢踢踏踏。连讲话都轻快,像啾鸣跳跃的小雀:“那我可要好好答谢你!” 看看时间,快要十二点,栗夏提议,“不然我们先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方则清说什么都好,“倒是你,确定不要先找个地方上药?你朋友都嘱咐我了。” 他把这事放在首要,栗夏只好说好。 于是就近选择了书店的角落坐下。这会儿饭点,沙发位上没人,周围安静,书籍做障,没人注意到他们。 “医生怎么说,确实是湿疹吗?”栗夏问。 方则清在对面轻嗯一声:“南临环境潮湿的原因。” 栗夏满脸郁闷:“我可真是只旱鸭子。” 在干燥的北方呆惯了,来江南一趟,才短短几天就水土不服。 她拿手机当镜子,按下领口,隐约看到一小片泛红的疹子,还有些在锁骨以上。手背上的她可以自己处理,但脖子这块视野受限,抹药很容易蹭到领口。取药上药,照镜子,翻领口,栗夏两只手忙乱得不得了。 “还是我帮你吧。” 方则清走过来,挨着她坐下。 栗夏心里一惊,一口气呼进来吊在胸口屏住,忙摆手说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已经沾到衣服上了。” 衣服下午还要穿,栗夏没办法,只得停下动作,“那麻烦你了。” 她不自然地解开领口,向下拉,露出左侧小片白皙锁骨,丝质衬衫太滑,她又忙向上拎了拎。接着偏过头去,在心里骂自己好笨。 方则清意识到她的难为情,只礼貌地帮她检查后颈,“你按好衣领,我很快就好。” “嗯。” 刚想回头看,没料他毫无征兆地低头靠过来,栗夏的脑袋像上了反向发条,迅速回转。他带浅笑的声息扑簌簌便落到她耳畔: “你别紧张,又不是打针。” 他不说还好,一说,栗夏觉得自己从脖颈到脸颊,没有一处是不烫的。 唯有嘴巴还在强撑:“我没有!” “没有么?” “……” 他又在清清浅浅的笑。 栗夏敛眸,抿出一点羞涩弧度。距离太近了,她的背部僵硬支撑着上身,不敢乱动。却偷偷偏头用余光看,看他茸茸淡墨一样的睫毛,一起一落,看他睫毛下敛时专注的眼睛,好看的鼻梁。 明明还没有任何接触,她的心尖已经像落了一只振翅的蝶,扑啦啦地要起飞。 “还是第一次见你工作。” 沉默与升温里,方则清忽然说。 栗夏:“怎么,被迷到了吗?” 她想用玩笑,压一压心神。 方则清却没接话。 他挤出膏体,无防备地触到她颈部。药膏清凉,栗夏感官生理性地受到刺激。接着,他的手指从左往右,一下下涂抹开来。 “是被迷到了。” 方则清这才接话。 他语速很慢,带着一点笑,像低度酒。 “你今天很厉害,”他顿一顿,“应该说,很有魅力,原来你们当编辑还要做这样的工作。” 没想到会被喜欢的人认可,还字字夸在她心上。 栗夏马上甜甜道:“谢谢方导夸奖。” “今天这场活动其实不是我负责的范畴,来得时候挺不乐意的,以前只有过一丁点经验,不过站在台上时,感觉还是挺有挑战性,尤其是你这样夸我,”她此刻大胆地盯着他看,“好像努力变得更有意义了。” 方则清的指腹在左侧锁骨延伸线上打圈,好让药膏渗透一点。 “很适合你。” “适合我吗?” “嗯。” “看来人做什么都需要新鲜感的驱动啊。”栗夏笑说。 方则清看看她,没有接话。 他手上动作暂停,“好了。” “喔,谢谢。” “用不用帮你吹一吹?” 栗夏的手秒变小雨刷:“不不不!” 这种体验一次就好。她猜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跟这家伙相处,真要备一瓶救心丸才好。但同时,栗夏控制不住地露出笑。 她明确,且无法否认的是—— 在f给予的多巴胺的刺激里,她感官与身心的愉快已经湮没所有。 这顿午饭他们吃了很久,聊了很多话。 最后栗夏站在门外送他,方则清扶了扶她的手腕,“晚上来接你。” - 和f见面、愈发亲近这件事,让栗夏一整天心旌摇荡。不想起来还好,维持风平浪静,然一想起来,脑海里便全是他的声音,气息,手指,那些似有若无的触碰,通通被脑电波解码为—— 怎么办,好想见他,好想和他待在一起,迫切的,燎原的。 上瘾的。 栗夏只好用工作清扫大脑里颇有攻城略地之势的恋爱细胞。 然而,晚上来接她的计划没能如愿,明天工作结束要各奔东西,朋友叫她一起聚餐。栗夏应下。也好,她想,不和f见面她就不会太上头。她很快把这个消息传达给某人,对方显然不满意。 f:【可是我也想和你聚餐】 栗夏心里汩汩冒着蜂蜜泡泡:【我们还有时间】 f颇有些置气:【六顿】 栗夏一秒笑起来。 “你们还没确认关系啊?”许是她笑得太过显眼,负责人凑过来。 栗夏抿唇摇摇头。 她好像还没想过要怎样和f确定关系。 她享受着他,享受他带来的所有情绪,悸动,无论有没有价值。f大概也是。 她犹豫一下,还是问,“你觉得,如果我表白的话,会有希望吗?” “为什么不会?”负责人反问。 “他才是应该担心这个问题的人吧。”负责人哼一声,“虽然他长得很帅,哦不对,是我最近见过最帅的一个,可是你也很好啊,工作能力强,还漂亮,而且……” “他看起来很喜欢你。”负责人语气肯定地说。 “啊?”栗夏诧异,“怎么看出来的?” “他太显眼了,一出现我就看到了。但自打他出现,到坐下,眼睛全程只盯着你一个人。”负责人说,“一开始我还不知道他在看谁,后来从他背后路过,才看到他是在拍你。” “好认真的。” 栗夏被这一番真实的叙述熏得脸颊热热的。 现在,她也存在于f的手机里了,不知道他把她拍得好不好看。 兴头起来,她便小酌了些。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十点,栗夏洗漱完,等不及躺到床上,她一秒没有犹豫,点开心心念念的人,拨过去。 很快接通了。 “方则清。” 她开口便唤他的名字。 仰面躺着,屋顶的光在她瞳孔放大,眩开,耳边却没有动静。 “方则清。”她又叫他。 “在。” 听筒处有淡淡的呼吸与笑,对方语气无奈,“别叫了。” “怎么了?”栗夏闭着眼睛讲话。 “你名字好听,我想叫。” 然而对方并没有接这话,反问,“我去找你?” “不要。” “不要吗?” “不要。” 方则清还是听出端倪:“栗夏,你是不是喝酒了?” “对啊。” 他轻轻叹一声,“你还没好,最好别喝酒。” “我没事的。” “疹子好点了?” “嗯嗯嗯!” “等等,”栗夏像是抓到重点,蓦地睁眼,“你刚刚叫我什么?” “栗夏。” 他的尾音有一种下压磁粒的苏感,栗夏又有心痒的感觉了。她神思摇晃,“好听。” “你把我名字叫得很好听。” “……” “真的不需要我去找你?”他又问了一遍。 栗夏像是威胁:“如果你不怕危险的话……” 他又在笑:“你很危险?” “对啊,喝了酒的女人很危险,”栗夏大脑其实很清醒,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说不准,会对你做出什么……” 意识到激素和酒精作祟下身体的反应,栗夏戛然而止,不说了。 却没有逃过有心之人的追问—— “做什么?” 做什么? 栗夏不装了:“当然是成年人该做的事。” “……” 几秒的沉默,她听到方则清似是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栗夏,你最好记得今晚说的话。” …… 空气安静极了,没人知道,栗夏把自己的脑袋蒙在被子里使劲拍了几下,试图拍掉刚刚的记忆和大脑里的颜色。 她抿着嘴不说话,方则清便率先出声:“还醒着吗?” 栗夏从被子里抬起脑袋,闷闷地嗯一声。 “没记错的话,有人上次想听我唱歌来着。” “是我!”栗夏扑腾着身子坐起来。 “喔,不知道刚喝完酒的这位栗子小姐现在还想听吗?我录好了。” “要听!”栗夏着急喊了两遍。 “哦——但我有条件的。” 坐地起价啊。 栗夏咬咬牙答应,“你说吧。” “明天见面吧,栗夏。” “啊?” “我说,我们明天见面,好吗?” 他语气好温柔,可投到栗夏心里,就变成了一块泡腾片,到处悠游,滋啦冒泡。 她说好。 接着手机震动,发来一小段音频。 方则清:“唱的不好也别告诉我。” 栗夏笑他,小手等不及去点开。 她很难描述,这是一个怎样的夜晚,微醺,动情,极致好听的声音在心房像潮水般漫开—— 他唱的是陶喆的《天天》。 用更舒缓一度的r&b,唱着“我的心已经,飞到这个城市另一边。” 栗夏心跳全乱了。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吗? 栗夏在床上滚来滚去,她觉得自己和f的相处,让她变成了一只小羊羔。她要在草原上自由地滚,满身沾上花瓣、草香,她要尽情地表达自己的这份快乐和喜欢。 睡前,她的恋爱细胞战胜了所有理智。 她耳边循环着他的歌,沉浸式环绕着他的声音,还有那句—— “明天见面吧,栗夏。” 第21章 在他侧脸飞快地亲了下 周三,栗夏见到了方则清。 不过,在见他本人之前,她先认识了他的另外一个身份。 昨天分享会结束,栗夏接下来的主要工作就是跑跑腿,视察一下各书店的铺货情况,并和渠道方沟通新书。 午间有空闲下来,她便在四处转转,还买了一张摄影展的票来打发时间。距离不远,在一个小型的艺术馆内。吃过午饭,她便动身。 场馆内大多是年轻人,有的在拍氛围照,有的已经在修图了。不过不怪他们,栗夏认真看了,但也云里雾里,除了色调漂亮,没看出什么内核来。果然很抽象,她想。 辗转出了展厅,看到对面木架子上摆一张墨绿色海报,旁边对称竖一块易拉宝,栗夏被设计感吸引,走近,上面写着“青年国际电影节获奖作品展演”。 像是冥冥之中,她目光下移,一个熟悉的名字敏锐地跳入她眼球—— “播放影片:最佳纪录片金奖《荒土》 导演:方则清” 下面紧接的小字简单介绍了这部纪录片的内容,讲的是一个在中国逐渐消失的民族,寨子里最后几口老人的生活纪实。最后寥寥几笔点出影片特色——“真实而魔幻,温情又残酷。” 对于f也有一行介绍,是属于他的头衔和获奖,“优秀纪录片导演”、“独立摄影师”…… 大厅安₵Ɏ静,栗夏静立在那块牌子对面。良久,她看着那些字忽觉好陌生。她从没有踏进过属于导演方则清的这篇领域。对她而言,他只是f,一撩会害羞的,陪她旅游,给她抹药的,会视频给她听黑胶唱片的f。 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惊喜于他如此年轻又如此高的成就,又有一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之感。当你走出这山,以客体去看,才发现它这样庞大,这样丰饶。 这样令人着迷。 图上说,放映会会有主创团队的参加,有创作分享,所以f也会来?栗夏好奇,她很想看看影片的全部,可惜放映时间还要等明晚,只好先拍了一张留在手机里,打算等见到他问一问。 落日时分,南临的天像泼了一瓶橘子汽水。栗夏结束所有工作,方则清已经在外面等她。他穿一件无领白衬衫,颇随性,发型倒像是精心打理过的,高挑站着,引来往的人频频侧目。 栗夏走过去,拍拍他。 - 日落总是比人的脚步要快。一起用过晚餐,橘子海已经褪去。晚上的计划是夜游西湖,待到他们开车到了附近,南临正进入蓝调时刻。 浪漫的蓝无差别地包裹着每一个人、 栗夏用脸颊去迎湖面温柔的风,半抻手臂,深呼吸一口,感到一种由内而外的轻盈。 她说,西湖不愧是一个巨大的能量场,只是站在这里,疲惫就消解不少。她形容得可爱,“有一种,观音菩萨用玉净瓶里的水点化到我脑袋的感觉。” 方则清忍俊不禁,“那是什么感觉?” 栗夏:“大彻大悟!” “悟出什么了?” 栗夏看看他,脑海里冒出很多美好的词,却扭头道,“不告诉你。” 两人并肩走着,方则清便又问她,湿疹好些了吗。栗夏说,好多了。 “等下,我检查检查。” 他说着就停下来,用眼神示意她。他实在执着,栗夏只好伸出手,“你看,消下去不少。” 方则清确认过,目光又向上移,“脖子。” 栗夏今晚穿了藕色小衫和碎花吊带裙。她掀开一点,露出锁骨处,“真的好啦。” “嗯,”方则清看了一秒,确定无碍,很快别过眼,“那就好。” “是方老师买的药好。” 方则清摇头笑她:“夸人还能这么夸啊。” 栗夏也笑:“有什么不行?” 想到上午看到的放映会活动,她决定问一问,“说起来,方导,我还没问你呢。”她翻出拍的海报照片,举到方则清面前,“你明天是不是要去参加这个活动?” 方则清凑近看了眼,又正身,远离,“不去。” 栗夏疑惑,“上面写了主创团队会出席诶,你不是导演吗?” “嗯,有制片人和dp会去。” “那你呢?” “不想去。” 空泛的磁带又开始转了。 见他没有任何想解释的心思,栗夏自知触到雷点,她不明白,也不再问。 栗夏语气遗憾,“那好可惜,观众粉丝看不到这么帅气又这么厉害的方老师了。” 方则清说:“这句话的重点是帅气还是厉害?” 栗夏语气肯定:“当然是两个都重要。” 她一个转身迈到方则清面前,向后倒着走,这样就能和他面对面。她说,“不过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这么厉害,金奖诶。” 方则清挑挑眉,“很惊讶吗?” 栗夏点点头。 方则清谦虚起来:“没什么厉害的,这些其实是很小的奖项。” 接着他话锋一转,“况且,每个人都有多面性,比如有的人喝了酒也很厉害,还告诉我她很危险,要对我……” 昨晚微醺后的大胆开麦被当面念出来,栗夏羞耻极了,她轻轻瞪他一眼,“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路灯下,她脸颊比方才红了些,方则清笑着,乘胜追击,“看来确实没忘啊。” 栗夏一世英名毁在此刻,她语塞说不出口,就皱眉伸手点他,指尖抵到他胸口处,“有时候人不说话,反而更帅。” 方则清抖着肩笑,抬手时碰到她的手指,正在他心口。 他忽地握住。 栗夏愣愣抬眼看他,方则清很快放手,“好啦,不逗你了。” 手指刚刚被他握着,栗夏几乎是下意识蜷缩,短短一刻,她觉得脸上羞热得很。便不等他,背对着方则清快步走在前面。 留他在后面喊,“等等我。” “不要。” 栗夏忍着笑,越走越快。 直到,她在一棵树前面停下—— 这棵树模样很奇特,树根在岸,整个树冠却低卧在水面上。整棵树,好像是斜躺在湖面的。叶片低低浮水,大片浓郁的绿影和粼动的水波交织着,树和水面的这片空间便显得静谧,像故意拢起来的一片小天地。枝干更是有一种随意的自由感,水在侧,它就伸手去够,旁逸斜出地,不讲究循规蹈矩。 “这树好有生命力!” 第一次感知到一棵树的张力,栗夏忍不住拿手机去拍。 西湖不愧磁场强大的地方,栗夏想,这里让人平静,也叫人惊叹,包容的下所有的相同与不同。 树不一定要朝天空直直向上生长,朝水面朝风声,也很好。 和她感同身受的另有其人,有两个女生站在树前给彼此拍照。末了,其中一个请求栗夏帮她们拍合影。栗夏机智地把方则清推上前来,“让他帮你们,他是摄影师!” 女孩们惊喜道谢。 结束后,她问,“你们需要吗?” 女孩左右看看栗夏和方则清,“我也可以帮你们拍一张。” 和f拍合照吗? 栗夏的心提起来,手已经拒绝,她说不用。 然话还没落,她只见方则清已经将手机递给对方,神色一如平常,“那麻烦了。” 他站在身边的时刻,栗夏大脑还是懵懵的,手已经捏出汗来,放在身侧,身前,两只手恭敬牵握,不知道放到哪里为好。 她僵硬地转头看他,又面朝镜头,小声问,“真要拍啊?” 方则清没说话,只是回头,观察了一下背景和光线,接着按着栗夏的肩膀,向左转了几度。栗夏机械跟他转过身来,同他并肩站着。中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她感觉心脏像是有人在外敲门。 只听对面人说准备好,她感到方则清轻轻向她这边靠,他声音低低像是耳语:“笑一笑。” 心跳声终于如雷贯耳,栗夏捏紧自己的手。 他想有所留念吗? 也想要记住这个夜晚吗?像她一样。 栗夏想着,仰头望向方则清侧脸。路灯将他的脸打下一层虚清的阴影,湖面清风吹来,撩动额前的发。她眸光闪动,好像化作湖面上悠游的亮点,起伏不定,没有实感。 对面女生喊三二一,她没有扭头,下一秒,眼神忽然与身边人有了连接—— 方则清也在看她。 认真的,偏向的,默契的。 她蓦地想起,初见那天从寺庙出来,下山要乘旅游公交。游客多人很挤,上车后,没有连在一起的两个座位,她和方则清只好分开座。栗夏坐在靠前的位置,他坐在她的斜后方。 下山一共有八站,栗夏毫无困意,隔着玻璃望山。中途车子停靠,车内机器开始播报,显示器上飘出几个大字—— “下一站:立马回头” 栗夏觉得好有趣,怎么会有一站叫“立马回头”? 她心里默念着,便下意识回头。 车厢混乱,车身嗡鸣。 f也在看她。 眼神相接的一刻,栗夏忽然觉得好像浑身细胞都在复活,在尖叫,跳跃。 ——那是心动难抑的滋味。 - 栗夏今天穿了漂亮的高跟鞋。她有点佩服自己,走到很累了,她才说想坐下休息会儿。于是就近坐在湖边的长椅上。 方则清去买水,栗夏就望着湖面等他。 黑塞在书里写,悉达多最后听水声学会了一切,也超脱了一切。栗夏当下觉得,确实是这样。她静静坐在西湖前,湖水一荡一荡,磁场静谧,让她清晰明确地听清自己心里的声音—— 今晚的一切她都很喜欢。 是藏不住要表达的,要溢出来的那种喜欢。 方则清买水回来,在她身边坐下。他提了两个袋子,说,给你买了小蛋糕,水要了温热的,栗夏开心说谢谢。 他总是周到,栗夏忍不住晃腿,看他:“方则清。” “嗯?” “我们在约会吗?” 方则清一笑,“难道不是吗?” 栗夏长长哦了一声。 原来和喜欢的人约会,就是一路上满心满眼只有他。 仰头喝水的时候,栗夏发觉后颈有轻微的下坠感,摸了摸,才反应过来,是她衬衫后面的蝴蝶结松开了。椅面倾斜,她让方则清帮她拿一下水。 “怎么了?”他问。 “后面的丝带松了,我系一下。” 方则清脱口而出,“我帮你。” “啊?不用,这点小事。” 方则清却没接她的杯子,“给我机会表现一下,我们不是在约会吗,总要为你做点什么。” 栗夏抿抿唇,只好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看不到他,背部紧张,更放大了背后的感觉——他的手轻轻拨开她涣散的发,分移到肩前来。她甚至感觉到,他手指一下下似有似无触碰到她后颈。那条丝带牵扯,放松,系紧。无声的,从混乱到有序,重新有了模样。 栗夏的心却还是乱的。 “好了。”他说。 闻言,她转过身,声音甜甜道谢,“方老师手法还不错嘛!” 她抬手去摸,想确认形状,紧接着纳闷道,“诶,怎么又开了。” “没系好吗?”方则清问,“我看看。” 他说着凑身过来,栗夏却并不转身。她绷着上半身微微后倾,偏不给他瞧。 “栗夏。” “嗯?” “转过去。” “不要。” 他拿她没办法,栗夏嘻嘻笑着。 方则清没法系带子,伸手从她的颈侧穿过,试图按着她,斜探着身子去看。栗夏故意向后躲,惹他继续向前靠。 他的唇就在她偏头可以吻到的位置。 栗夏计划得逞。 她倏地坐正,扭头,飞快地贴了一下他的侧脸。 ——时间静止了。 栗夏明显看到方则清愣了一瞬,难以置信地坐直身子,衬衫的白衬得他面色更红了。情欲无声在眼神流动,交汇,栗夏听见他问,“我也可以吗?” “什么?” “像你刚刚对我那样对你。” 栗夏不说话,只是扬起嘴角笑着。 他便缓缓地,一寸寸凑近。 失控之前,栗夏用手去推他,无赖道,“不可以。” 方则清半程停住,转而去抓她的手。没有全部握起来,只是捏着她的手指,把玩。 “你又这样。”他说。 “上次你玩骰子游戏输了,惩罚是大冒险。记得吗?” 那还是他们刚加微信,栗夏口不择言地对他好色。 此刻,方则清认真盯着她,“上次的机会我保留,但打算现在用。” 栗夏以为他会说,大冒险是,和他接吻。 心脏好像在爆炸的边缘。 方则清捏了捏她的手,她听到他说: “下次见面可以牵你的手吗?” “栗夏。” 他的要求好简单。 眼睛纯粹,澄亮的,像这湖面的水波。 她好想和他接吻,好想,到底还是忍住了。 栗夏想,也许大家都搞错了,西湖不是能量场,是一个巨大的酿酒场。来的人,都醉醺醺的,才能到听清、放大自己心里的声音。 她笑一下,像夏夜晚风里的一朵玫瑰,接着把手放到方则清的手心里,与他的温度柔软处贴合。 她听自己用心说: “现在就可以。” 第22章 你要不要和我接吻? 栗夏决定给方则清挑一件礼物。 昨晚散步回酒店,一路上,他一刻不停地去牵她的手。最初,是覆盖式的捏握,他的手宽大修长,穿过栗夏的掌心,依旧能反向将她全全包裹。也许是紧张,他握得很紧,却不踏实。张张合合去调整,指尖就那样没有防备的,一下下摩挲过她的手背。 力量感和酥麻感一时涌过来,栗夏觉得头皮发麻。 她的掌骨都有些痛了,才提出想换个姿势。 “那这样呢?” 方则清半松开她,寸寸有力的指骨,又缓缓插入她的手指缝隙。青筋蔓生,体温发烫,就这样和她掌心相对,将她缠绕包围。 十指相扣的时候,栗夏动弹不得。 她看着方则清侧脸,忽然想到一个词—— 温柔侵略性。 像他的声音:“明天确实有些工作,我得盯着那群家伙完成项目才行。” 栗夏敛敛下巴,“没事啊你先忙,我在附近走走就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 “?” “我是说,你来工作室找我,好不好?” 夜风明明可以教人清醒,然他语气柔柔,栗夏很快被蛊惑了。 她对他的工作、对他的私人世界很早就感兴趣,她求之不得。 “方导这是在邀请我?” “嗯,也是欢迎你。”他说,“地址我会发到你的手机上。” 栗夏称心地晃晃脑袋。 他还在对面嘱咐,“白天不能陪你,出去玩注意安全。当然,如果你愿意跟我分享,就更好了。” “知道啦。” 栗夏咧开笑,颇有些玩味抬头,“你说白天不能陪我,意思是晚上可以陪我?” “……嗯。” 方则清多少有点不自然,“忙完以后时间都是你的。” …… 对于进入f的新天地这件事,栗夏隐隐觉察到自己期待之外的一点紧张。这扇门,未知,新奇,更靠近他,也更危险。她有点怕,怕了解他太多,怕剖析出她无法接受的声音,以至于幻想落地。 但栗夏知道,无论怎样,她都不能接受f忘掉自己。 路过花店,栗夏在一众鲜切花、浪漫花束和漂亮药锦里,选了一盆仙人掌。白色软刺,不扎手,养得好还会开花。 她要他记得她,不止一个花期。 - 分别在即。栗夏也提前准备了分别礼物,是她在店里自调的一款香水。店员说要跟着感觉调,栗夏斟酌良久,前调还是选了带皂感的薄荷味。 约等于方则清本身。 下午从香水店出来,栗夏意外收到一条消息,是朋友发来的。问她为什么家里烧烤店连续两天都没开门,他们跑空两趟了。 这倒把栗夏问住了。 家里店铺没营业? 既无大事又不过节,人员齐全为什么不营业? 奇怪。 栗大勇当下没打通,栗夏便给妹妹拨过去,顺便问一问她的伤势。栗春却说,最近忙着期末考,没给家里打电话。 “我朋友说家里的店两天没开门了。” “啊,是么?爸妈有别的事儿吧。”栗春说完,话锋一转,“姐,你在南临玩得怎么样?” “还好。” 她满脑子是栗大勇和赵小兰到底去忙什么,便没提f的事。再问姥姥,曲书心还是那套外交发言词。栗夏不放心,又特意打给迟鑫,他说自己这两天休假,再问就是不知道。 好嘛,一波三折后,她终于接到了栗大勇的电话。说是和赵小兰在外面旅游两天,栗夏嘱咐他们注意安全。挂断后,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左思右想又没答案,距离离开南临只有三天,她打算回家再当侦探。 六点,栗夏循着地址,到了写字楼下。在大厅的导航处看到他工作室的名字—— “15f方知影视工作室” 方知。 栗夏在心里念出来。 她想到电影里那句,“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此刻竟有些感同身受。 出了电梯,方则清在门外迎她。 大概是因为工作,他今天戴了眼镜,细细银色,架在直挺鼻梁上,颇为斯文沉稳。让栗夏险些没认出的是,他竟穿了件黑色半高领短t,领口恰到好处地抵着分明喉结。 低头抬头,欲隐欲现。 栗夏不由多看了两眼。 他脸上有掩不住的直观可见的开心,“你来啦。”说着便去拉栗夏的手腕,接过她手里的袋子,牵着她进门。 “怎么还带了东西?” 方则清撑开袋子,看到一株白绒绒的小圆脑袋似的植物。 “来工作室的见面礼咯。”栗夏笑。 “是仙人掌么?” “ngo!白云高砂,”栗夏说,“你可以摸一摸,不扎的,还会开粉色的小花。” 方则清便碰了碰,“很可爱。” 整间工作室是个一百多的平层,以黑咖色为主。玻璃门划分不同工作区域。目之所及,墙上、角落全部是黑压压又昂贵的器材、设备。休息区贴了不少电影海报。暖色的灯个别亮起,像一杯美式咖啡里漂浮的奶泡。 “这装修很有腔调嘛。”栗夏夸他。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一点试探的声音,“老大?我按你的要求剪好了,你来看下?” 栗夏回头,是个年轻的男生,正抱歉又惊奇地朝她笑。她忙松开方则清,推推他,“快去工作。” “对了,你的工位在哪?” 方则清便带她去了导演室。栗夏把花摆好,摆在他一眼可以看到的地方,欣赏了一会儿他书架上的奖杯,看看风景,方则清已经结束工作来找她。 “饿不饿?”他进来就问。 栗夏摇摇头,“刚刚那男生走了?” “嗯,剪辑师。” “你员工喜欢叫你老大啊。”栗夏问。 方则清说叫什么的都有,“老大、方导、方哥,都是年轻人,我就随他们叫。” 这称呼和她完全不同。也是这时,他从门口走近,栗夏隔空用眼睛去描摹他挺拔的身型和线条。从肩线看到腰线,纯黑衣料严谨而贴合,难免多了分禁欲。只有短袖露出多半截手臂,不经意用力时,栗夏便看出,他比她想象中的要健硕许多,肌肉形状也更漂亮。 栗夏后知后觉意识到。 她面前的,从来都是一个成熟男人。 她移开眼,说,“仙人掌给你摆在这儿了,要好好养噢。” 方则清说会的。他顺手拿起花盆,才发现小巧精致的栗色土陶盆外还贴一张便利贴,上面言简意赅四个大字—— “栗夏送的” 后面还画了一颗小栗子。 方则清看着,忍不住笑出来。 “你这儿好多奖杯啊。”栗夏坐在转椅上,“你当导演很多年了吗?” “没有,这些是我从大学入行以来,到现在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方则清看着那些金色银色奖章,偏头,“这么一说,是不是觉得也没有很多。” “不会啊,”栗夏摇摇头,很认真地说,“虽然我不懂它们的含金量,但这都是你成为现在的证明诶。村上春树还陪跑诺贝尔文学奖呢,你能说他写的不好,得的奖都没有价值吗?” 拿他和村上春树比啊,方则清哈哈笑。他觉得栗夏好可爱,手心攥了攥,却无法触碰她的脸。他现在还没有合适的身份,便又心痒想拉她的手。 栗夏这时说话了,她的眼神期待而明亮:“你这些作品,我可以看吗?” 方则清点头说当然,“我上次不是说想和你一起看么。” “真的可以?”栗夏来了兴趣,“我们在这儿看?” 方则清环视周围,满目昏暗、乏味的工作环境。他说,“下班了,不想呆在这儿。” “那要去哪里?” 方则清脑海里闪过两个字,欲言又止。 “嗯?”栗夏还在问。 方则清想了想,还是开口:“……去我家,怎么样?” “……” 空气凝滞了一秒。 栗夏调笑:“图谋不轨吧方老师?” “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因为家里有投影、沙发,会比这里方便,”方则清着急解释,又道歉,“这样说让你觉得很冒昧吗?” 不是冒昧,栗夏心道。 是引诱。 一男一女夜晚共处,怎么想,都没办法不想歪。 可她是冒险之流里最勇敢的小鱼诶,怎么会怯场? 栗夏眼里兴味满满,仰头就说可以。 又强调,“但从现在开始,你不许牵我的手。” 方则清左右犹豫了几秒,最后像叹气一般,说好。 - 就这样,栗夏在一天之内解锁了有关f的两个世界。 她觉得,他们的关系好像乘坐地铁出站的电梯——由下而上,不疾不徐地,一层一节逐渐露出上面更大更明亮的天。 她的心也是。 和方则清一起逛超市,栗夏走在他右侧,挑一些她喜欢吃的,问一问他爱吃什么。这样平静,日常的时刻,让她总忘了,自己是要走的。 方则清还买了两个新的水杯,一双粉色拖鞋。 栗夏当时还觉得纳闷,直到,站在他空而暗的家里。偌大空间,只有理性冷清的黑白色调,岛台,茶几,柜子,甚至不见水杯和生活的影子。 方则清尴尬抓抓头,“之前一个月都在国外,没回来。” 栗夏换上新拖鞋,打开氛围灯,又将水杯里倒满青柠味的起泡酒,洗了水果摆好。至此,这片空间终于有了些亮色。 栗夏拍拍手,满意坐回沙发。她吐槽方则清,“还以为你生活很精致呢。” 没想到是家徒四壁风。 方则清在一旁仰头调投影设备,还抹了一手灰。他说,“精致有时候很累。” 栗夏远远看他,觉得好笑,“你ins发的照片都蛮精致的,我当时觉得,哇,这个男生好有格调。” “所以那是边角料啊,”方则清说,“现在觉得我怎么样?” 更真实,也更可爱。 栗夏心里说。 她抿着笑咬一口青提,“你这玩意儿多久没用了,先洗手吧你。” 等到两人安然地在沙发上坐好,已经要八点。方则清问栗夏想看什么类型,让她挑一挑。 栗夏:“你拍的都喜欢。” 方则清笑,他看看时间:“都看的话,好像时间不太够。” 栗夏其实早就想好了答案,她掰着指头,“要看初期你最喜欢的,中期得了大奖的,最近作品里你最觉得最满意的。” “看来不是你挑,是让我挑啊。”方泽清说。 栗夏眨眨眼睛。 他筛选过的,会初步拥有他潜意识里的喜好。 她想多了解他一点。 在这最后几天。 最终方则清选了三部,充满勇气的跳伞人物记录,“无桌面工作者”的写实记录。最后一部,他挑挑拣拣,很犹豫,“选不出最满意的,我们先看前两部怎么样。” 栗夏用语言push他,“挑一部呗。” 方则清滑动屏幕,声音很低,但栗夏还是听到了。 他说:“好像没有特别满意的。” 不知道为什么,早在和f刚认识,栗夏就发现,他在工作上的效能感好低。就像他说的“没有特别满意”,他似乎对自己也是。栗夏退而求其次先看了前两部。她看看方则清,说自己想喝甜酒,要他和她碰杯。 方则清表情轻松了些,玻璃杯叮当作响的时刻,他说,“庆祝你来到我空空荡荡的家。” 栗夏仰头,毫不收敛地哈哈笑。 青柠爆炸后的酸甜和涩感,带一点酒精,在唇齿间漫开。不说话的时候,影片的声音充斥在空气里。她和方则清坐得很近,她盘起腿,膝盖就蹭到他西裤的料子。肩与肩,不过是抬手的距离。 很微妙。 全程,栗夏端然靠着沙发坐。面上不动声色盯着屏幕,实际根本没看懂f拍了什么。只见屏幕上,跳伞员从高空果断地一跃而下,只身坠落的瞬间,强烈的失重感冲破屏幕,直抵栗夏心里。 她现在也有心跳失重的感觉。 因为她发现—— 方则清在看她。 灼热,但克制的。 栗夏被盯得不自然,索性偏头看他,“你怎么偷偷走神啊。” 方则清轻笑,“我有更想看的。” “……” 栗夏脸颊又在升温了。 她很快转移话题,问方则清为什么会选择拍跳伞。对方答,当时年轻,专挑危险小众的,博噱头。 “如果让你拍纪录片,你会拍什么?”方则清问。 栗夏想了想,“有一个关于书籍出版的纪录片不是很火吗,我很喜欢。或者,拍我的外公外婆和父母吧。” “我的着眼点和格局很小,他们爱我,但从我出生,只参与了他们人生的后半段,如果有机会,我想记录下他们的一生。” 方则清点点头。 “想法很好。” “你做什么事都会从喜欢的角度出发么?”他问。 “当然啊。”栗夏说。 盘腿久了,栗夏想换个姿势。刚打算起身伸腿,忽地,她的右手手腕被人握住,力道很大,以至于她又坐回去。 “栗夏。”方则清叫她。 “嗯?” 她心跳怔怔。 “我其实有个问题,很早就想问你。” “想问什么?” 荧幕变幻的光在他眼眸流转,方则清声音沉缓,却像热浪。 他问:“你为什么要用我的照片当壁纸?” “……” 完蛋。 还以为他忘了这茬。 栗夏有点不想伪装了。 她转头看身边的男人,看他在暗光下眉眼被衬得浓墨重彩。 她反问,“这很难理解吗?” “喜欢就用了。” 她明显感觉到方则清捏握她的手腕处紧了下,“喜欢什么?” 栗夏眼神飘忽地与他接触一秒:“你长得好看。” 方则清的表情顿时从惊讶,到失笑,语气夹杂着无奈,“所以,你是喜欢我的脸?” “那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私信你。” “谁知道你是不是只私信给我。” 栗夏倏地转头:“你竟然还在怀疑我?” “那你证明一下。” 栗夏还真赌气般地给他看了。 空荡荡的私信页面,只有方则清一个人的头像。 他这会儿很是满意,收不住脸上的笑说:“你早点证明,我就不乱吃醋了。” “你吃醋了吗?” 栗夏定定观察他。 观察他略有些难为情地,喉间轻轻发出一声:“嗯。” “觉得自己很可笑。” 坦诚,却羞涩的。 像是有一颗磁粒碾过心尖,激起栗夏神经末端按捺下的酥酥痒痒的情.欲。早在他克制地没有拉她的手,和承诺的一样没有逾矩,或者更早些,在和他一起逛超市,或者早在下午看到他的第一眼。 她就发现自己心底一点对他难捱的瘾和占有欲。 在意是一台酿造蜂蜜的机器,情人多少会尝出细细密密的甜来。 栗夏觉得,她和方则清之间像隔了一片风帘,隐隐有风的时候,才能从鼓动的一角,窥见彼此真心的一面。 但这时隐时现的风,只叫人心痒。 栗夏索性掀开了—— “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她坐起来,身子朝向他。 “嗯,你问。” 她直勾勾地看过去:“我想问,方则清,你的那些前女友们,也来过这里吗?” 也曾经像此刻一样,坐在这里,依偎,牵手,过夜吗。 完全认清楚自己是个俗人,是在栗夏来他工作室以前。人和人相处接触到点,留白一面时,最是美好。她站在他精彩世界的某个节点上,不敢朝前望。 “没有。” 这次,方则清握住的是她的手。 “没有前女友们,也没有前女友。”他看着栗夏的眼睛,“我人生的前二十七年,都在忙于证明自己。” “第一次牵女生的手,而且……” 他把目光向上移,停在栗夏的唇,接着游移到她眼睛。 “我其实有点后悔。” 手心交握处,像一片湖泊。 栗夏声音发紧:“后悔什么?” 方则清一字一句:“后悔昨天怕惹你生气,没有在你亲我之后第一时间吻你,回应你,告诉你我的开心。” 影片还在播,但没有人在看了。 栗夏捏捏他的手,眼里含笑: “那现在呢?” “你要不要和我接吻?” 第23章 热而软的嘴唇滚烫的声息 很难说清楚,是谁的唇先凑近的。 近到呼吸交织,两片焦渴而干涩的唇瓣贴到自己渴望的岸。轻轻触碰,又分离。再触碰,再分离。一下下钩起栗夏身体里疯涌的燥意。 栗夏还是上钩了,心甘情愿的。 她感受到了,喜欢的男人有热而软的嘴唇,有滚烫的声息。 这声息忍耐地扑在她的鼻尖,他一点一点试探地扩大与她唇瓣厮.磨的领域。 从轻点的啄吻,干浅的吮吻,到完全与她的唇贴合,辗转。热烈的,动情的。他没有牵她的那只手,开始移到她的后背,覆上她涨红的脖颈。那里在发烫,他像是故意摩挲。 栗夏的背部和心脏有过电的刺激。 因为紧张而屏息太久,等到胸腔涨满,她才意识到有些缺氧。她用手去推方则清的肩,想要大口呼吸。方则清便放开她一点。然而几秒钟喘.息,栗夏已经口干舌燥起来。 抬眼时,荧幕上的光正放大了方则清唇上一点清亮的水渍。 她的。 栗夏脑袋昏昏热热的。 第一反应竟是抬手去帮他擦拭。 于是,又吻到一起。 …… 初次接吻,两个人都不太熟练。 但因为是喜欢的人,栗夏觉得体验感很好。多巴胺在颅内尖叫的时刻,感受到生理性吸引的时刻,栗夏懂了那句—— 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长久地吻下去很难收场,栗夏只好小声喘息着主动后退,拉开距离。方则清像是不肯,还想拉她过来。刚要说话,他的手机叮叮咚咚收到几条消息,大概是没回应,对方又打过电话来。 铃声让栗夏的神思收回来点,她推推方则清,“快去接。” 见他不动,又捏捏他的脸。方则清便趁机用脸蹭她的手心,“知道了。” 他起身拿到手机,栗夏还在沙发上平缓心绪。只见他皱眉看了一眼屏幕,路过沙发时,嘱咐栗夏稍等他一会儿,便脚步匆匆朝露台走。栗夏没听到他在讲什么,只透过玻璃瞥见夜色中他走动的身影。 她凝神看了几秒。 想到刚刚的吻,她用冰凉的玻璃水杯贴了贴自己的脸颊。 等了几分钟不见他来,栗夏吃着水果有点无聊。投影上的纪录片放完一部,已经暂停。栗夏便用遥控器在文件夹里挑选,她看着长长的列表,感叹他这些年好努力。最终选了日期最新的一部《潮汐》,上面写着“戛纳参赛作品”,栗夏好奇便点进去。 也是这时,玻璃门被拉开。风吹进来拂过身,栗夏还觉得有点冷,先前上头的脑袋瞬间清醒不少。所以,她₵Ɏ很快察觉到,这通电话令方则清不太对劲。 他先是拿起遥控器,将屏幕上的影片,忽地暂停。在栗夏诧异的眼神里,坐下来,“栗夏,我们换一部吧。” 没有商量,没有同意,他按下遥控器,开始播放另一部。 栗夏一时愣住:“为什么?” 她此刻从方则清脸上看出一种与方才天差地别,让她无所适从的平静感来。 他一动不动盯着屏幕,却没有在看那些帧影。 只是语气淡淡:“没意思。” 接着又意识到什么,先去寻栗夏的手,又慌张解释,“不是,我是说,刚刚那部拍得挺无聊的,我怕你看进不去,浪费你的时间…” “方则清。” 栗夏定定叫他,捕捉他敛下的眼睛,句句肯定: “我说过,我不会觉得你拍的不好,更不会觉得无聊。” “我知道。” “所以,你为什么不让我看?” 她想听实话,她想知道他那些低效能感从何而生,为什么明明热爱的、倾注心血的东西在他嘴巴里会变成“没意思”“浪费时间”。 某种层面上,她和方则清一样是文艺工作者。她做书,同样耗费心血。所以栗夏很少说自己做出的书无聊,哪怕内容枯燥,它也有自己的价值。 方则清这样的自我否定,心里会怎样内耗怎样沮丧,栗夏很清楚。 存在主义和虚无主义都说,人的存在是无意义的是虚无的。可即使如此,我们依旧要工作,要生活。所以,人很多时候都靠着一种心气,奔头,热情或者是某天的太阳活下去的。 他世界里那盘难解的磁带,哪怕断断续续不成调,栗夏也想听一听。 然而,他不说话。 末了,才在栗夏的注视里,犹豫开口。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栗夏。” 一种被雨水淋过的语气。 栗夏温温地,问他:“你刚刚打电话,是接到不好的消息吗?” “……” “嗯。” 栗夏试探道:“那你要不要和我说一说?” 十几秒的沉默,方则清与她对视。 栗夏有点着急了,“你倾诉出来可能会比较好,我会当一个很好的倾听者的。” 然而,时间安静。 他说:“很抱歉。” - 从方则清家里出来,栗夏打了辆出租车。本想散步的,可总有个讨厌鬼跟在她身后,她回酒店,他也跟她上车,左右缠着她问她是不是生气了。 栗夏烦了。 回头,扔下一个字:“是。” 她脚下生风,嘴巴也像加速的小火车—— “就是生气了,不明显吗?” “是你说要真实一点,你做到了吗?” “还问我有没有生气,你们男人真的很奇怪,明明有眼睛却不会看,有嘴巴却不会哄,只是一味地问问问,怎么,惹别人生气让你觉得很爽吗?” …… 直到站在酒店门口。 她转身,方则清停步,望向她。 同样面对面的站位,初见的那晚,他朝她伸出手,他说“从现在开始我们真实一点”。交握的瞬间,栗夏很难忘记当时心里是怎样的悸颤。 此刻,栗夏皱皱眉,警告对面的人:“我不会让你进房间的。” “我知道。” “所以就到这儿吧。” 她看看方则清,“我上去了。” 刚要转身,手腕被人迅速拉住,他问得急切,“栗夏,就到这儿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跟在她身后久了,夜风将方则清额前的发吹乱,于是他眼里的着急格外明显。也许是吧。 栗夏平静道:“让你先回家的意思。” “还有,我觉得我们需要冷静冷静。” 需要冷静地思考一下之后的关系。 栗夏想说,她后天就走。但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没说出口。 方则清朝她迈近了些。 她垂下眼不看他,但没有抽回手。 隔着风声,栗夏听见他开口前一声短短的轻叹:“刚刚一路上我在想,我好像真的没有你果断,也没有你的勇气。你的开心与不开心很直接,很可爱,显得我一个大男人很小气。” “可是栗夏,我没有不想和你坦诚。当时你问我,我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讲,那些故事,好的坏的,都太长了,我一时间没想好要怎么说。但我承认,我换掉你要看的影片不对,我给你道歉。” 栗夏骤然抬眼。 “我可能没有你这样直接,可以用嘴巴表达很多东西。很多时候面对面,我做不到。所以,你能允许我用我的方式告诉你吗?” 他好温柔,栗夏心里酸酸的。 她好像因为太着急了,着急了解他,却没有考虑他的心情。 方则清捏捏她的手,等她回应。 栗夏点点头。 第二天早上,她迷迷糊糊听到外面轻轻的敲门声。手机震动,收到f的消息:【门外挂了你喜欢的早餐】 【一个好消息:有甲方找我制作电影】 【一个坏消息:是今天】 【又不能陪你了】 【明天补上】 栗夏在被窝里抿出笑,腾地起床,去拿回挂在门外的东西。 意料之中,除了早餐,还有一张卡片,系在一小束白玫瑰上。 栗夏紧着心拆开,在要解读一颗心的时刻,她的手竟有点发颤—— 栗夏 首先谢谢你能接受我这种老旧的、逃避性的交流方式。给你写信表达自己,有点紧张。邀请你观看我的作品,也很紧张。你一定不知道。 我很怕,你看完后觉得我也不过如此,怕你这些天对我只是因为这些那些的新鲜感,最后发现我是个很无趣的人。怕你了解我,又怕你不了解我。 昨天的电话,是朋友告诉我戛纳的参赛大概率没有进入主竞赛单元。我要怎么告诉你,难道要告诉你我是怎样努力,又是怎样失败的吗? 你这样好,我怕当时告诉你,你会看轻我,甚至会马上后悔和我接吻。 栗夏念着念着,忽而笑出来,眼睛却又酸了。 嗓子很堵,她平复了一下才继续往下看。 还有一些是我的私人原因,涉及到家庭关系。所以,我更犹豫了。不过现在想来,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很长,你想听吗?我们还有时间。 可惜,如果没有我那点任性的情绪,应该会给昨晚的吻留下个好一点的回忆。 栗夏,你不要生我的气。 站在窗前,面朝阳光读完这些字句,栗夏浑身暖洋洋的。他似乎写得很认真,思考了很久,以至字字力透纸背。 栗夏想,她和方则清是在寺庙相遇的。 一定是菩萨显灵吧。 菩萨为她筛选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来到她身边。 她是要离开南临了。 但她不要离开方则清。 - 临行前一天,栗夏不忘自己来南临的初衷,带着礼物去看了她的朋友蔺虹。打车到江南的别墅区,走了一段路,栗夏推开低矮的木头院门。 距离上次来,有一年之久。院子里的花园面积更大更丰富,花草绿树正值烂漫时,叫人心情舒畅。蔺虹这时从落地窗看到她,忙绕门出来迎接。身后还跟一只活泼的边牧。 小狗一路吠着朝她跑来,蔺虹则穿一身舒适的棉麻衣裙,这田园光景,与这方园子高度适配。 她此刻热络地迎上来,“夏夏!你可算记得来看我这个孤苦的老婆子了。” 栗夏哈哈笑着,“满院子都是你的宝物,哪里孤苦。” 她又瞧瞧蔺虹,“什么老婆子,你刚刚走出来,我还以为是哪个小姑娘。” “哈哈哈。” 那只边牧的尾巴摇得很欢,想要扑栗夏的裙子,被蔺虹拍了下去。 两人只顾得寒暄,蔺虹问,“怎么还带了礼物?” “当然要啊,你给我寄了那么多特产,同事都沾了我的光,我这区区一点小东西,聊表心意,别嫌弃啊虹姐。” “什么嫌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脚边的小狗还在转悠,栗夏蹲下去摸摸它,“你养狗了啊虹姐?” “我儿子养的。” 蔺栩养的? 栗夏冒出疑问。 “快快快,别站着了我们进屋去。”蔺虹弯腰拍拍小狗脑袋,“瓜子,别嚎了,我们家今天来新客人咯,你要礼貌一点听话一点懂不懂?” 也是这一瞬间,栗夏立在原地不动,以为自己听错了。 “虹姐,你的小狗叫什么名字啊?” “瓜子,”蔺虹回头笑着,“我儿子起的,我平时叫它小瓜,哈哈。” “……” “快进来。”蔺虹招手唤了她两次,栗夏才挪动步子。 她惊讶到失语,在大脑里组织了好久的语言,手里的茶杯旋了好几圈,堪堪问出来:“所以说,你有两个儿子?” “对的呀。”蔺虹点头。 “蔺栩是老大,还有个小儿子。” 栗夏懵懵的:“那小儿子也,也姓蔺吗?” “怎么可能,”蔺虹哈哈笑,“这就说来话长了。” 蔺虹说,当初结婚,丈夫想要两个孩子,她同意了,但条件是其中一个跟她姓。 “在那个年代,第一个孩子,还是男孩,跟母亲姓的很少。但我坚持要这样,凭什么我生两个,两个都要跟男方姓?我图什么啊。我偏要争,还要争老大跟我姓。你是不知道,当时闹得啊。后来生了小儿子,才跟我丈夫姓。” 蔺虹讲得潇洒,栗夏很是佩服。 “好像很少听你说小儿子的事。” “他啊,搞艺术的,比较内向,性子一点都不随我。还因为这和家里闹崩过一阵子呢。” 栗夏心腔阵阵,急于确认自己的猜想:“那您小儿子姓什么啊?” 蔺虹说:“姓方。” 第24章 别钓我了栗夏,我们恋爱吧 像是发现了进入f世界的最好切口,栗夏甚至忘了震惊他是蔺虹儿子这件事,只是一味地问她,“您刚刚说他之前和家里闹崩了是怎么回事啊?” 蔺虹看看栗夏。 “他当初要学艺术,要读美院,他爸不同意,让他学经济,以后帮家里管理酒店。当时就闹僵了,学艺术的钱他爸不出,我给了一部分,剩下的是他自己赚的。他去留学那几年,跟他爸关系更淡了,还是我在中间拉拢才缓和一点。” 栗夏听着,才明白方则清说的家庭关系,原来是自己不被支持。 一个人固执的,去做不被认可不被理解的事。 当导演或许永远是他生命里未尽的长音,然而其他人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栗夏问,“那叔叔真的没办法理解他一点点吗?” 蔺虹说,“他爸就一句话,你拿个大奖回来吧。” “……” 蔺虹叹了口气,“他最近不是在准备什么威尼斯奖,我也不懂,之前拍东西回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压力很大,我才知道是和他爸置气呢。” 栗夏说,“也可能不完全是置气,热爱一件事情的话,一定会想有所成就的。可能,我们都是理想主义者吧。” 她想到方则清说,“我一直在忙于证明自己”。 栗夏很难想象,那天晚上接到电话是多么失落,她只以为是一次失败而已。 蔺虹说,“理想主义者有什么不好,财富自由,精神独立,不追求理想追求什么?” 栗夏点点头。 “不过夏夏,你怎么突然对他感兴趣了?” 蔺虹眼里有笑与好奇,究极其中意味,栗夏自知露馅,蓦地红了脸,“我,我随便问问。” 午饭是蔺虹亲自下厨做的,栗夏说好喜欢吃她做的笋丝,蔺虹便笑说那以后常来。 午饭后,她收到f的消息:【见完朋友了吗】 【我想去找你】 栗夏:【还没有】 f:【什么朋友要见这么久啊】 栗夏偷偷抬眼看看蔺虹,嘴角抿出小小的弧度来。 手机里,某人还在抱怨:【我昨天就没见到你,今天又等了一上午】 【你明天就要走】 【什么时候给我留出一点时间啊】 他像在撒娇,栗夏:【那你来找我吧】 f:【好,你把地址发我】 栗夏忍不住逗他:【你不知道你家的地址吗?】 那边明显安静了几秒。 栗夏:【方则清,你藏得还挺深啊】 很快,她收到f的语音。 像是来不及打字,他说:【我马上回去】 - 从市区过来要半个小时,期间,栗夏和蔺虹聊完她的新书,蔺虹问她要不要到附近走走。两人便牵了小狗一起。 沿着林荫道散步,没多久到了一处人工湖前。刚在凉亭坐下,蔺虹接到一通电话。说是有闪送文件,要她本人签收。瓜子正在草坪上撒欢,蔺虹说免得跑来跑去,让栗夏待这儿等等她,也可以陪瓜子玩会儿。 栗夏说好。 蔺虹这边刚走,栗夏就起身去找小狗。她得保证它的安全。瓜子的毛发很漂亮,此刻正站在湖边,看看湖,又看看栗夏,朝她叫了几声。 “你想去游泳啊?”栗夏蹲下来问。 “你会游泳?” 小狗跺跺脚,冲她叫,着急的不得了。 栗夏其实知道边牧会游泳,她仔细看过湖水,还算干净。只是心下犹豫,蔺虹不在,要不要放它下去。瓜子也许是看出来了,它倏地跳到近水处,扑腾地兜了个圈,给栗夏展示自己的本领,又乖乖自觉上了岸。 栗夏先是吓了一跳,见它摇尾巴,又听话,便摸摸它脑袋,好声好气:“那你只能在附近玩,我叫你你就得上来哈。” 瓜子在水里游得很开心,水花溅起来,栗夏就笑,用手机拍它露出的小脑袋,大大的眼睛,它便游得更欢,显摆似的。 老实说,栗夏很久没体会过这样的时刻了。 以前她带面包去学游泳,第一次就翻车,它的小屁股和小短腿在水里一摆一摆的,前进距离却几乎为零,简直是原地踏步。栗春说,它腿短,动力弱。栗夏哈哈大笑。 可是,再也没有了。 她望着不远处快乐帅气的小身影,笑着笑着,就想到: 她没有自己的小狗了。 湖面没有一丝风,栗夏眼睛却蕴出胀胀的酸意来。她有点想哭,怕蔺虹来了看到,又憋了回去。 十分钟没见蔺虹回来,栗夏把瓜子叫上岸。 也是这时,栗夏发现,它上岸后湿淋淋地站着,毛发还在滴水,却没有抖身子,也不叫。栗夏觉得不对,慌忙跑过去。 她一次次摸着脑袋喊它的名字,问它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可是小狗哪里会讲话,它只是有些虚弱地抬眼看看她,栗夏蹲在地上急哭了。她好后悔,牵着它走走不好么,凭什么自作主张? 她没照顾好自己的狗狗就算了,现在还给别人制造麻烦,这算什么? 几秒钟的时间,只见瓜子身体抽缩几下,接着吐出一地的水和食物来。栗夏真的吓坏了,她摸出手机的手都是抖的。她甚至不敢告诉蔺虹,只拨给了f。 “方则清。” “我,我让瓜子玩了会儿水,它现在,现在不太对劲。” 栗夏语无伦次说了好些道歉的话。 方则清来的时候,栗夏已经把小狗带到凉亭前的草坪上。瓜子自己找草吃,栗夏牵着它,在旁边止不住地哭。她也不想的,可是太后怕了。她没办法再承担一次,她会内疚死的。 “怎么哭成这样?” 她的睫毛,脸颊到处都是泪水。方则清想给她擦擦眼泪,栗夏推开他,哽着嗓子说刚才的情况。 方则清便蹲下来观察小狗的状态。 他问:“它中午是不是吃太多东西了?” 栗夏想了想,说,她一直和蔺虹聊天,没有注意到。 方则清点点头,“边牧普遍肠胃不好,吃太多还马上运动,加上喝了点湖里的水,没事,吐出来吃点草它会舒服一点,回去给它喂点益生菌就好。” “栗夏。” 栗夏垂着眼睛,不说话。 末了,才说,“你带我去医院给它看看吧。” “你不信我?” “不是。” 她是太害怕了,她有点不敢看方则清。 “这样,我现在给宠物医生打个电话问一问,好不好?” 视频里,医生问过情况后,和方则清说了一样的话,让他们记得及时关注狗狗状态。 “你看,没多大事的。”方则清安慰她。 栗夏这才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 她抬眼看着方则清,“真的对不起。” 方则清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了。” 两人在长椅坐下,瓜子状态好些了。方则清在旁边捏它的耳朵,“你今天把姐姐吓坏了知不知道?你还把姐姐惹哭了。” 小狗眨眨眼睛,尾巴晃来晃去的,看看栗夏。 “你现在快去,让她开心一点。” 瓜子马上跑过去,栗夏并腿坐着,它就把脑袋搁在栗夏的腿上,用粉色爪子扒拉她的手,想要哄哄她。栗夏便摸摸它的脑袋,跟它道歉。瓜子跳上长椅,在她腿上卧下,忽然乖巧的,不动了。 被小狗这样哄着,栗夏心里一阵发酸。 她顺一顺它的毛发,感受它肚皮的温度,眼眶又酸又热。 方则清在她身边坐下来,抚一抚栗夏的背。 “别担心了,之前也有这样的情况,不是你的错,毕竟我们也没有提前告诉你,对不对,”他去拉栗夏的手,轻轻摩挲,“没人会怪你的。” 栗夏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别看它这么大一只,其实是个玻璃胃,”方则清想找点话题,“柯基是不是会好一点,你平时带面包去游泳吗?” “……” “栗夏?” 栗夏胸腔闷闷的,嗓子好堵,按捺和积攒太久的眼泪,想念,一颗,一颗,不受控制地掉在手背上,掉在小狗的毛发上。方则清手忙脚乱地找纸巾,栗夏没有去接,她止不住地流泪。 “面包不在了。”她声颤着说。 “方则清,我的小狗去世了。” 她哭到整个人都在发颤,眼泪把垂下的碎发打湿,纷乱地粘在脸颊上。方则清的那些纸巾,被她的泪浸透了,渗到他的手指,在他的皮肤上蒸发,风干。 那块皮肤便留下一种很难忽视的皱缩感。 他的心也是。 这是他没想到的结果。 好大一会儿,他等待哭泣变成小声抽噎,栗夏终于平静下来。 方则清说,对不起。 栗夏抬起泪眼看看他,扑哧笑了下。 “和你无关啦,”她垂下湿湿眉眼,说,“你别嘲笑我就行,哭得这么丑。” “栗夏。” “嗯?” “和我说说吧。” 面包最初是她朋友出国,寄养在她家里的。赶上几年特殊时期,那朋友不方便回来,栗夏就接手养它。出事的当天,她牵着面包去公园遛弯,面包引她去了一条小路,她没多想。低头看个手机的功夫,发现面包已经不能抬腿,倒在地上。 “毒蛇咬伤,去医院的路上已经快没有呼吸了。” 讲到这里,栗夏停顿几秒。 “后来我才知道,那条小路上之前就有小狗被咬的事,公园甚至贴了告示的,我没留意,太粗心了。” 方则清捏捏她的手。 语言安慰无用,他很清楚。 他只是说,“宠物都很有灵性的,被主人好好爱着的更是。它一定也不想离开你,所以它可能变成了风,变成一朵云来陪着我们,只是我们肉眼看不到它。” 他用拇指拭一下栗夏的眼泪。 “你把面包的照片发给我几张好不好?”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栗夏点点头。 她这会儿才注意去看,今天的方则清穿了雾霾蓝色的衬衫,衬得他白净,温柔。领口的扣子没有系,栗夏看一眼,嘟囔,“你怎么穿这么帅。” 方则清哈哈笑。 “很帅啊?” 栗夏傲慢:“也就,小帅吧。” 想到蔺虹和她说的那些事,栗夏说,“我知道你的秘密了,方则清。” “我妈都告诉你了?” “嗯。” 方则清看她,又看向远处。 他声音平静:“没什么的,这次失败,还有下次。是我对自己期望太高了。”说着又笑一下,问栗夏,“我是不是该换个赛道啊?” 栗夏顿时脑袋捣蒜:“颜值赛道可以闯一闯。” 末了又说,“算了,到时候喜欢你的人更多了,都轮不到我。” 方则清捏捏她的脸:“身边就一个位置,哪能轮来轮去。” “你不生我的气了?”他问。 栗夏垂眼,她握方则清的手紧一些,“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发现,我太着急了。你就当,就当我太想了解你了。我不想听你自嘲的,贬低自己的话,所以想知道原因。” 接着她想到什么,眼神发亮。 “方则清,你还记得我们看的《怪奇物语》里,x听着音乐冲出异世界那段吗?” 在《怪奇物语4》里,主角x被异世界吞噬之时,是因为爱和友情给了她冲出正在崩塌的异世界的勇气,她一路狂奔,末日在她身后一点点覆灭。《runningthat hill》响起来的时候,栗夏热血沸腾。 “方则清,人生的沉潜期就是很痛苦的,人人都能给你放那首歌,给你出口,但,你要自己跑出来。” “还有,我想告诉你,能够做这个世界的理想主义者,真的是一件很幸运又很酷的事情。” 栗夏眼神认真,语气充满力量。 方则清点点头。 他感受栗夏的眼睛,双手传递给他的力量。 强大的,干脆的,温暖的。 好像刚刚脆弱在哭的人不是她。 “安慰我倒是很会表达,没有好好安慰自己么。”他说。 栗夏静静看他。 “我不想看到你不开心。” 方则清那一刻想,一个人的世界就是被另一个人改变的,栗夏或许就是他可以冲破异世界的一首歌。 他用手柔柔去抚栗夏的侧脸,轻轻触她刚刚哭过的眼周。 “我也是。” - 蔺虹其实很早就到了,没敢打扰。方则清朝凉亭那边喊她,她才尴尬地过来牵过瓜子。 “呵呵,我和瓜子再去溜溜,你们聊哈。” 栗夏蹭地站起来。 “虹姐。” 蔺虹笑着,又满意又开心:“这以后得叫阿姨了吧。” 栗夏抿着嘴,脸红红的。 蔺虹着急退场:“我先回给你们做饭哈。” 走的时候还偷偷给方则清竖了个大拇指。 一起用过晚餐,蔺虹站在门口送他们。方则清今天换了一辆跑车开,栗夏看了看,说他当导演真是没苦硬吃。 方则清大笑。 栗夏从来没有这样舒服,这样留恋的时刻。她坐在方则清身边,车窗半降,她伸出手,感受南临鼓噪、湿凉的风。转头时,就可以看到他好看的侧脸,喉结。 许是她的目光大概太炽热,方则清侧过头,问,“为什么看我?” 栗夏嗤一声:“好看的皮囊万里挑一。” 橙黄的路灯已经亮起,透过玻璃,从他的脸上明明灭灭地淌过,风也偏爱他的头发,吹出一点不羁的味道来。 栗夏说,“还以为你是安静内敛的,没想到,这样开车,有点纨绔,还挺帅。” 方则清嘴角染着笑,“你也挺酷,玩滑板挺酷的。” “那怎么能一样?” 方则清说,“我平衡不好,以前站上去还摔下来过,觉得很难啊,但是你很厉害。” “哈哈哈。” 前方是红灯,方则清停下车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他的手掠过中控去寻栗夏的手,手指蹭过她手心,将她的手拉近些,再拉近些。安静里,空气变得黏稠,躁动,栗夏只听到自己心跳咚咚作响。 她看到方则清低头—— 在她的手背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晚上去我那儿吧,栗夏。” - 栗夏揽住方则清的脖子,先是被抵在门后,他弯下腰去索吻。嘴唇触碰的刹那,栗夏感知到腰后猛然被箍紧,方则清几乎是用手把她整个人按向自己。 她快要贴住他的身体,清晰感受到他急速起伏的胸膛。他的呼吸好烫,热气全扑在她的唇角,吻得又重又急,一下下将她吸.吮,剥夺她口腔的氧气。一次次将彼此身体拉近。 栗夏被吻得身子发软。 她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充满欲望的,掠夺性的。 像是不满意,灼热的手又从后上移到栗夏的后颈,迫使栗夏一直仰着头,他便加重加深,似乎怎么都不够。 栗夏回吻的瞬间,他忽地停住,睁眼。 唇齿间喃喃叫她,吻她:“栗夏。” 栗夏的心已经化作一汪水了。 记不清是怎样从门后到了沙发的,她被方则清抱着,坐在他腿上。今天那件她喜欢的衬衫,后背和领子被她抓得湿而皱,她便捧着方则清的脸去吻,感受他身体放大的反应。 “有吗?”她气息靡靡地问。 此刻,她才是他的掌控者。 她看到方则清耳尖通红,停下来说,“我没买。” “为什么?” 栗夏分开他一点,鼻尖对着他的。 方则清呼吸不稳:“我去体检了,报告还没出来。” 栗夏很意外地笑了下。 低头,满意地亲了亲他:“我要喝水。” 方则清便抱她去喝水。 然而,水不过是起了润滑的作用。在情欲的温床里躺下的时候,栗夏抬手就去解他衬衫的扣子。 方则清有点难捱,抓住她的手:“做什么。” “看看。” “只是看看?” “可以摸?” 她趴在身上,小手像小鱼一样到处悠游,方则清终于有点忍不住了。他将栗夏的手紧紧按在两侧,在心跳轰鸣的时刻,颇有些无奈地,看她发亮的眼睛。 方则清投降了。 他垂下头,将下巴埋进栗夏的脖颈,深深吸了一口气。 栗夏听见他近在耳畔不规则的声息,感觉到他柔软的唇贴在她的颈窝,游移。 他的声音变成滚烫的磁粒,在栗夏耳边放大—— “别钓我了,栗夏。” “我们恋爱吧。” 第25章 她心跳不止像初见那样(先别看) 想看的该看的,能摸的不能摸的,这晚,栗夏全部无差别地细细欣赏和品味了一番。 相拥而眠的时刻,情欲是摆荡的潮汐,深深浅浅的吻作火山的涎沫,在他们之间流动着。 也只是静静地,彼此自知地流动着。 栗夏想,这个世界上表达喜欢的方式有很多,吻是,拥抱是,或者有更浓烈直接的方式。但此刻,她只是额头抵着方则清的下巴,和他躺在一起,只是看他一眼,听他的呼吸,就能清楚地感受到来自精神上的愉悦。 这人间欢喜的况味,她在这个夜晚多少体会到了。 栗夏想着,从他的颈窝处抬头。这动静惹得方则清睁眼,问她怎么还没睡着。明天要走,说好早点睡觉,方则清还在轻轻拍她的背帮她助眠。 他大概不知道,他没有拍出一点点栗夏的睡意,只让栗夏更加留恋。 栗夏看看他眉眼,又重新躲进他怀抱。 她将声音贴在他的颈下,传进他的皮肤,小小地说了句:“好喜欢你。” 离别和不舍的话两人都没有说。 方则清没有太睡着,也没有睡意。 眼睛挺困,又挺想多看看她。 他在心里感叹,他的开心和不开心,拥有和失去,竟是同时到来、同时存在的。 只是他没想到,栗夏会给他准备分别礼物。 她的礼物是一瓶香水,瓶身精致,“这可是我自己调的,主调是薄荷,还有绿叶。”她得意说着,喷到方则清的衣服上,凑近闻了闻。 “你每天每天都要喷噢。” “好。” 方则清说谢谢,又说,“我也有礼物送你。” 栗夏惊讶极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很用心了。直到一条彩宝手链冰冰凉凉地覆在她的手腕,清透而漂亮,颜色像缤纷的夏天。 方则清给她戴好,栗夏愣愣的:“你什么时候买的?” “在翡冷翠的时候。”他说。 “你不是很想去么?” 栗夏垂眼看着,眼睛里映出彩色晶体折射的光。方则清还在旁边解释,“本来想买项链的,后来发现,项链戴上好像你自己看不到。” “所以换成了手链?” “嗯,”方则清看她,“想让你低头抬手就能想到我。” 栗夏笑笑,心下雀跃:“可当时我们刚认识诶,你就知道自己的礼物一定能送出去吗?” 方则清说:“其实也没想这么多。” 如果他和栗夏真的没机会见面,礼物是给她买的,就算让蔺虹帮忙,也一定要送到她手上。 “还有一份礼物,到北京我再给你。” “还有?” 方则清点点头。 栗夏抬手去环抱他的腰,将自己贴过去。 方则清摸摸她的发,“待会儿把你送到机场,我也要出发。” “你去哪里?” “去寺庙,还愿。” 栗夏仰头,“你那天到底许了什么愿啊?” 方则清望进她明亮好奇的眼睛,缓缓道:“希望我们有个好结果。” 他当时说他的愿望和她有关,原来是真的。 栗夏忽觉鼻子酸酸的。 “其实什么结果我能都接受,因为不知道你会不会选择我,也许根本没有在一起,我也接受。但我私心希望,我们会有一个好结果。”方则清回抱她,“好在,我的愿望实现了。” 栗夏用手去抚他的脸,接着踮脚,快速在他唇上贴了一下,又落地,“我的喜欢表现得不明显吗?说什么我会不会选择你,最初就是我先选择的你好吧。” 话音刚落,她手机的闹钟响了。 是她定的要出发的最晚时间。 栗夏下意识想过去先按掉,手刚从他的腰上松开,刚要转身,手臂忽地被人抓住,她整个人又甩回他身前。 乱无章法的,突然的吻落下来的时候,栗夏脑袋有点懵。和昨晚的吻不同,如果她的感觉是正确的,那么方则清现在是在用吻,向她表达贪恋。 从最初有些暴烈的唇舌交.缠,他大胆而不讲分寸地探进来,栗夏甚至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被动接受着用力的,浓而烈的厮磨。唇与唇难舍难分,他什么都没讲,但是栗夏听懂了。 方则清失控了几秒,动作渐渐轻柔了些。然而,越是缠绵,栗夏的眼角越是湿润。方则清最后吻了吻她的眼角。 “等我去找你。” 栗夏嗓子有点酸涩:“嗯?” “我也不想和你异地啊,我的,女朋友。” 见栗夏还是没有笑,方则清故意凑到她耳边,低低暧昧道: “我很快去找你,带着我的体检报告。” - 栗夏决定一回家就把恋爱的事告诉全家人。 后₵Ɏ来左思右想,打算回去先装冷酷一天,等他们发现不对劲,问起来,再严肃地召集大家开一个家庭小会,制造一点紧张气氛,最后把她和f的合照拿出来,给他们来个情绪大反转。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揣着一通完美计划回到家,打开门,家里竟然乌烟瘴气地在吵架。 行李箱还在门口,栗夏费劲提进来。 愣愣看着面前面红耳赤的几个人—— “我就说焖大米不能放这么多水,你这让我怎么炒啊?大中午就喝白粥?你五十了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也得亏有个老婆,没了我指不定得出去要饭吃呢!”赵小兰的声音。 “得得得,我什么都做不好,我在你眼里呼吸都是错的,行了吧?我不干了!我做也是错,不做也是错,谁爱干谁干去!没了你我还不能活了?笑话。”栗大勇扔下锅碗的声音。 “别吵了别吵了,米已成粥,喝粥不就完了。”曲书心的声音。 “妈,你评评理……” “栗春!我打火机呢?” “我怎么知道?” “成天玩个破手机!” “真服了,你俩吵架跟我有什么关系?” …… 乱七八糟的尖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栗夏脑子有点发麻。她顾不上冷酷了,忙放下东西,跑过去问到底怎么回事,曲书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赵小兰和栗大勇的嘴巴还在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期间,栗夏插了几句嘴,想要调和气氛,结果无人搭理。 最后,栗夏被他们吵烦了。 爱吵架是吧,那你们尽情发挥吧。 家里就是最好的发挥空间。 把最难听最伤人的话都刺向对方好了。 她烦躁地拉上自己的行李箱,打算回卧室插上耳机。糟心的是,连她的卧室门都是关着的。她提了满手的东西,只好又一一放到地上。 那是极平常的一天,栗夏按下把手,推门,低头去拎东西。 接着听到一点奇怪的声响。 她抬眼的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 卧室距门正对面的地上,放着一个粉色的宠物笼子,那是当初面包用过的。里面还有一只小狗,不,栗夏神思恍惚了一瞬,那是面包么?她眨眨眼睛,如果不是,它为什么和面包小时候有十分相像? 她呆呆望着。 甚至没有发现身后多了几个人。 “姐,快去看看。” 栗春在后面推她。 栗夏愣愣回头,只见,刚刚吵架的赵小兰和栗大勇,还有姥姥,此刻正聚在她身后,三张笑脸齐齐望着她。 “去吧夏夏。” 栗夏难以置信的,黏滞的脚步终于动了。 她一点一点挪过去,每一步都带着回忆,又走出回忆。她蹲下身,打开笼子,一只毛发嫩黄,眼睛滴溜发亮的小柯基,一摇一摆地从笼子里走出来。它好奇嗅了嗅栗夏的手,看看她,然后舔了舔,接受她。 走进她的世界。 像极了几年前,面包刚到家的场景。 栗夏将它抱在怀里抚摸,眼泪大滴大滴地向下落。 “我就说吧,你得给夏夏一个接受的时间。” “哎呀,这哪能藏住。” “我妈都藏一个月了。” “做贼似的。” “栗大勇,你刚刚骂我的话我记住了啊。” “刚刚那不是演戏吗?你真是,怎么还当真啊。” …… 栗夏哭得更大声了。 眼泪里映着一家人的笑和吵闹。 谁说生命没有轮回呢,没有的话,爸爸妈妈有爱的魔法。 - 栗夏收到方则清第二份礼物的时候,已经把重新拥有小狗的事告诉了他。 她和方则清打视频,“它叫芝士,嘿嘿,洋气吧,可粘人了。” 她问他礼物是什么,方则清说,“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意义。” 原来,他的礼物是一段他设计制作的视频。 栗夏很难形容这个礼物的份量,一分多钟,她是一帧一帧看完的—— 因为每一帧,都有方则清亲手画的图案,图案画的是一只不同状态的小狗。栗夏才反应过来,他之前为什么要面包的照片。 此外,每一帧无一例外的,全部是栗夏的背影。 是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方则清拍下来的,她的背影。 这段视频所有的帧影画面上,只有她和面包。 ——她回酒店的时候,面包跟在她身后。 ——她在西湖散步,面包在她前面奔跑。 ——她坐在长椅上,面包就卧在她裙子旁。 ——她在便利店玻璃窗前看天,面包的小爪子就搭在她的腿上。 …… 栗夏看得又哭又笑。 面包确实变成了看不见的一息风,却又给她带来其他珍贵的东西。 她那些悲伤的小洞,早已经被家人、被爱人,缝缝补补成她生命的一幅画。 视频的最后,是打出来的一行文字。 栗夏眼睛酸酸地看着,那些字一个一个砸到她心尖尖上—— “栗夏,网上有个话题,你的专业能为喜欢的人做什么,我想了想。” “我大概可以为你拍人生的纪录片,如果你愿意的话。” - 距离无法打败热恋,没有在一起的日子,栗夏和方则清依旧通过手机,通过宇宙建立联系。 像之前那样。 f:【今天喷了你送的香水】 f:【普鲁斯特效应开始发挥作用了】 栗夏抿着嘴笑。 f:【仙人掌好像长大了一圈】 栗夏:【你好好养了吗】 f:【每天都对它说话算不算好好养】 栗夏:【说什么】 f:【很想你】 …… 经历了很多分别,也经历了很多次相见。 方则清曾无数次打破距离,来见她,然后度过温存缱绻的夜晚。 他说他在努力。 “做什么?” “等等你就知道了。” 那是几个月后,一个天光大亮的下午。方则清安排好一切,出现在她的城市。 不过,这是栗夏之后才知道的。 他把工作室搬到栗夏的城市,告诉栗夏,他获得了最想要最渴望的奖项。 他终于度过了人生漫长的沉潜期,蛰伏期,在热爱的领域里拥有了一席之地,并和爱的人站在一起。 栗夏永远记得,那天,她还在公司上班,手机弹出方则清的消息。 他说:【下楼】 栗夏一怔,迅速放下手里所有的东西。 她跑出电梯,跑出大厅,跑到门口。 远远地,她看到方则清站在那里。 他手里还提着一小盆仙人掌,阳光正肆无忌惮地将他包围。 他朝她笑,又张开手臂。 栗夏迎着光飞奔过去。 她心跳不止。 像初见那样。 —正文完— 第26章 永远为你哗然 将戛纳电影节的参赛作品提交上去后,方则清陷入漫长的等待和虚无中。 等待是个神奇的东西,等待会让人清醒地抓狂。 时而在巅峰,觉得万事万物唾手可得,什么戛纳金棕榈,不过是易如反掌,睡醒就是他的。 时而,被悬而未决的一分一秒打败,一个念头就能冲垮。 报复性地gap了一个月,方则清给自己揽了个简单的活,去了巴黎。 “方导,这段你再看下。” “方导,需要重拍吗?” “方导,这个节奏怎么样?” …… 方则清靠着专业素养,白天耐着性子解决工作。晚上,实在无聊又难熬,他就打开《等待戈多》。 里面的台词说,“希望迟迟不来,苦煞了等待的人。” 是啊,苦煞了等待的人。 到底能不能等来,等来的是不是满意的,他不知道。 他变成一座死寂的山。 无波无澜熬过一天又一天。 收到栗夏私信的前一晚,方则清和朋友喝了点酒,睡到第二天一早。迷迷糊糊打开手机,看到ins有消息弹出。 他实在有点困,连解锁手机都是眯着眼睛,两次才解开。 点进去,发现是有人发来私信。 再一看,方则清腾地从床上坐起来。 看到对方竟问他: ——【你好,缺女朋友吗?】 方则清愣住了。 这几个字是怎么做到这么礼貌,又这么轻佻的? 他紧着心反复确认了两遍,是栗夏的头像没错。 她这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中国话,怎么这么难解呢。 方则清没着急回,他得弄清楚,一点一点去解。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存在谜底,只是问他缺不缺女朋友。 方则清盯着那个头像看了很久。 想到很多事。 他认真地打下一个字:【缺】 - 方则清第一次见到栗夏,在北京酒店总部。他一早打理好自己打算出去,在大厅看到蔺栩在门口送人。 是个女孩。 眼睛明亮地看着蔺栩,盈满笑意。 手里拿着东西,临走,忙塞到蔺栩怀里。 又是哥哥的追求者么? 方则清心下嗤笑。 他去前台问完事情,转身时,蔺栩已经返身回来,问他去哪。方则清说有点事。 “你拿的什么?”他问。 蔺栩摇摇手里的书,“咱妈的新书啊,出版了,那个负责的小编辑特意来送的,好用心。”他手里还有一罐雪花酥,蔺栩笑笑,“我不是去和他们社谈合作了吗,她说特别感谢我,暂时没时间请我吃饭,就先送了这个。” 方则清去看门口,早无人影。 原来她是负责蔺虹书的那位编辑吗? “给你拿着。” 蔺栩把那罐雪花酥递给他,“我不吃甜。” 又警告方则清,“你不准扔啊,人家女孩亲手做的。” “咱妈之前还说把她介绍给你呢。” 方则清本想说,没兴趣。 话到嘴边,没说出口。 他已经拆开一个雪花酥,咬了一口。 恰到好处的甜味弥漫开来。 他看着空荡门口,忽地想到刚刚女生的笑脸。 …… 方则清不止一次听蔺虹提起过这位栗编辑。 蔺虹写作很痛苦的时候,会整夜整夜和她打电话。有几次,方则清剪完片子已经是凌晨,他路过蔺虹房间,发现她还在写东西。 但不是一个人,那位栗编辑在电话里陪着她。 方则清很意外。 意外于这两个人的热情。 “我其实知道自己这样非常打扰她,可能我自私吧,夏夏包容、忍耐了我的自私。说起来,我一把年纪了还要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把我拉出来,也是很可笑。但她很单纯,单纯地鼓励我,也很真诚,我常常感觉不到我们的年龄差距。她活泼,热烈,给我带来很多力量和好心情,所以我总是叫她小夏天。” 蔺虹被采访的时候,这样说。 方则清很明白。 许许多多次,他看着一个陌生人把蔺虹焕新,帮助她完成梦想。 从某种层面上,方则清很欣赏这样的人。 她好像拥有着温柔又活跃的生命力。 当然,他也感谢她。 感谢素未谋面的她。 蔺虹这些年也有写作,但写书对她来说实在是个艰难跋涉的过程。书的内容是一位农村婆婆在村子里大半生经历的生离死别,她要从自己的家乡取材,采访,了解一些入殓风俗。工程量很大。 方则清看得出,她每次灵感缺失时的痛苦。 他很想帮忙,又无能为力。 有时候,蔺虹会一个人坐在院里发呆,坐到日落。稿子就在手边放着,有灵感了写一写,写得不好就撕掉。 世界这么大,她撕破纸张的声音却那么响。 方则清默默捡起来。 他很担心蔺虹就此抑郁,可他无法阻止。 也是这时,他忽然想到,“妈,你要不要给你的那位小编辑打个电话?看她能不能提供一点建议,帮帮你。” 蔺虹说不想打扰她。 方则清实在觉得,需要有人拉她一把。他不认识这位编辑,可他此刻有求于她。那是方则清第一次,用蔺虹的手机给栗夏发消息。 他先是问了问她现在有没有空,方不方便。接着说遇到一些难点,可不可以电话聊一聊。 对方说:【好的呀】 她说完,很快打来电话。 方则清接起来,听到一个清清甜甜的声音:“虹姐,下午好呀,今天写得不太顺利吗?” 方则清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但他这一刻承认了,有些人只是听到她的声音,就会让人觉得,这是很好的一天。 - 再见到栗夏,是去年,她第一次来家里拜访蔺虹。 那会儿,蔺虹的书已经出版,陆续上市,她精神状态改善很多。 某天早上,蔺虹说今天家里要来客人,方则清正巧要在线上开个策划会,吃过早饭,便说自己有事,不下楼了。 蔺虹不太开心,说,“又不是让你相亲,你躲成这样。” 方则清头也不回:“你给我介绍的还少。” 蔺虹哼一声,“这个可不一样,我还舍不得给你介绍呢。” 有什么不一样? 方则清也懒得听。 他把耳机挂到脖子上,散漫地划着手机朝楼上走。 这时,门铃响了。 蔺虹很快去开门。 “虹姐!” 还没见到人,先听到一个玉珠落地似的轻快人声。 “诶,夏夏。” 顿时,方则清停下脚步。 从他的角度望去,门打开着,地板上切出一道不规则的淡金色光晕。他站在台阶上,视野受限,只看到一个漾着阳光的干净的白色裙边。 方则清无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视线随之扩大。 他看到,那人身前抱一束色彩明艳的花。 看不完整,他便又向后退,下了第二个台阶。 那一刻,远远的,他看清明艳花束后面,漂亮灵动的一张脸。 说说笑笑时,更是生动鲜活。 像她能给人好心情的声音。 又胜过她的声音。 他站着看了几秒,缓步上了楼。 也是那天,方则清忙完,从楼上的玻璃窗上看到蔺虹在门口送她,她摆着手走远了。天边阴沉混沌,有要下雨的迹象。方则清下楼时,蔺虹正换好鞋进门。 刚要关门,外面响了一声闷雷。 “坏了。” “不知道夏夏带没带伞。” 蔺虹急急忙忙地从柜子里找到雨伞,转身就要出去。方则清见状,快步走过去拦她,“我去送吧。” “那你跑快点儿,她应该去外面路上打车了,我说送她,她偏不肯。” 方则清出了院门,地上已经不规律地砸下雨点来。雨点的速度比他的脚步还要快。别墅区的路分叉口很多,他用眼睛左右去寻一个白色身影,却不得。只是见雨越来越大,他脚下没停。 沿路一直走到尽头,不见人影,想到她可能已经坐上车离开了,方则清有点想返回去。 也是只拐个弯的距离,再转头,方则清瞬间愣住。 刚刚还言笑晏晏的女孩,此刻正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抹泪。她哭得好难过,雨水从脸颊混着眼泪向下流,卷过她的头发,椅面和她的白裙子一起被打湿,洇出悲伤的深色。 像一朵淋雨的小花。 她… 难道蔺虹欺负她了? 还是刁难她了? 方则清攥一攥手,还是上前一步,将伞撑开,递过去。 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张张嘴巴,又噤了声。 他和她太陌生了。 伞送到,就够了。 在对方抬头之前,方则清已经走远。 那天,栗夏在南临接到外公去世的消息,忍到从蔺虹家里出来才哭。她没有看清是谁送的伞,一直以为是个过路的好心人可怜她。 后来,她问方则清什么不和她讲话。 方则清说:“其实我当时站在拐角看了你很久,看你哭完站起身,你的裙子湿了一大片,我心里还有点着急,然后就看到你从包里把衬衫拿出来,系在腰上挡着,用纸巾擦脸,整理好自己,打着伞继续朝前走。”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心里有说不上来的空落。 “怎么说呢,我大概有点叛逆吧。那段时间我很冷漠,不喜欢主动制造因果。你和我妈认识,我不喜欢被监视着相亲、谈恋爱。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发现自己可能想和一个人发生故事,却很难去踏出那一步,主动地让故事由我来写。于是就等,等到错过,然后告诉自己没缘分。” “况且,你完全不认识我。” “所以,后来聊天的时候,我是觉得轻松的,因为我们没有其他身份,是直接建立联系的。” - 说起来,方则清找到栗夏的ins是个意外。 蔺虹说,她的书国内销量不错,出版社便又发行了英文版。她得意骄傲极了,扬言自己的书现在国外也能买到。 方则清还有点不信。 他想在ins搜搜看,托朋友去支持一下销量。 某个极为平常的晚上,他在搜索框里打出蔺虹的英文版书名,点击搜索。跳出来的词条很少,大多毫无关联。方则清一一点进去看,不经意刷到一张图,是蔺虹英文版的实体书。 图片上,中文版和英文版的书摆在一起。 下面配的文案是:【入行以来最大的成就,过程很艰难,但我还是做到啦!以后每天都要默念一遍:我超棒的!】 方则清心下一动,点进该账号的头像和主页去看。 那一秒,他确认了。 是她。 这晚,方则清一一看完她主页所有的照片,文字。大概思考了三分钟,伸手,点了关注。 “当时的想法也很简单,”方则清后来说,“怕下次找不到你的id。” 栗夏知道后说,“我看你就是想刷存在感。” 方则清哈哈大笑,亲亲她,“你就当是吧。” 但他不后悔自己迈出的那一步。 因为他借着机会,认识了另外一个栗夏。 大胆奔放的,可爱有趣的,重要的是,是一个对他感兴趣的栗夏。 她总是要看腹肌,背肌,提一些尺度很大的要求。 还有一次竟要听他洗澡。 方则清每次都被她搞得面红耳赤,脸上忍不住笑。 他无奈的同时,心想,可得好好练练了。 他有时候会想,这和负责蔺虹书的编辑,真的是同一个人吗?怎么有点不靠谱呢? 他想着,便又笑出来。 方则清也是第一次发现,他和栗夏聊天的时候,笨拙的嘴巴能说出这么多调情的话。 他常在房间里焦灼地走来走去,想要回复地有趣些,不至于冷场。 来回几天后他就意识到,大胆直接、不拐弯抹角的话,似乎对栗夏更受用。 他的心思成天被她牵着走。 但方则清乐意。 朋友发现后,说,“这种上来就要看腹肌的,人家就是跟你玩玩儿,心血来潮搞搞暧昧,长久不了的,你也别太当真了。” 方则清没听进去,只问:“那怎么才能让她不是心血来潮?” 朋友看着他有点无语,满脑袋“你恋爱脑啊?”。 最后只说,“你加油。” 方则清点了点头。 - 局外人也许不懂,可方则清自己最清楚。 当一个人完完全全将自己置于一种极为平静的状态,不断下沉,下沉,沉到一种默然的疯狂中。 然而这时,有一个人在外敲门。 她把她的小石子一颗一颗投到你的湖里,被动刺激你泛起无法忽视的涟漪。她与你对话,连回音都能令世界的阒静变哗然。 方则清是主动开门的。 他很多时候想,他也是自私的。他不想变成死寂的山,就自私地抓住栗夏随便扔给她的一息火,不断添柴,不断燃烧。他也怕熄灭,在很多项目无法结束,无法早点回国的时刻。 戛纳的参赛毫无消息,他也不再等了。 和栗夏聊得越久,他发现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他不想等待戈多。 想汲汲一点机会,去见她。 去寺庙的那天,方则清和合作方谈完,已经过了中午。手机上,栗夏十一点给他发了去财神庙求签的照片。今天不是栗夏的出差日,他很想陪她旅游。 他看看了栗夏的运动步数,一直在动。猜她还在景区,没犹豫便动身。 出发时太着急,待发现手机快要关机,他已经开着车在高架上。 方则清边踩油门,边觉得自己有点疯狂。 怎么会有人不提前和对方打招呼,就去见人家? 心里却隐隐开心着,紧张着。 他想好了,到景区后找到充电宝,先给栗夏打电话。 如果她愿意见他,他就第一时间出现。 不耽误一点时间。 他从未感觉一个城市这样有意义过,或者,他这样急切过。 方则清打着伞,跟一些游客上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慢慢意识到自己今天大概见不到栗夏了。只是眼见快到寺庙,他便继续朝前走。 直到,他看到来来往往的香客,伞面挨着伞面,乱压压一片。 别说找人,人脸都盖在伞下瞧不明晰。 方则清心下叹气。 他确实有些思想荒唐。 他决定先联系到栗夏,他现在应该距离她很近。 江南的雨下个不停,方则清抬头看天,雾沌沌的灰白。 大概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了,他想。 不知道她有没有打伞。 绕过行人最多的小路,方则清终于到了寺庙门口。他四下张一张,想赶紧找到商铺,打开手机,脚下略有些迟疑。然看来看去,好像并无收获。只好再向里走。 廊檐下的人很多,大概是避雨,方则清打算绕行。 也是抬眼时,隔着雨雾,瞥到一个清落人影。 以为自己看错了。 方则清定定神,再去看。 寺庙的前雨滴滴答答敲在他的伞面上。 四面红尘浮动,人潮万千。 他静静立在原地,看栗夏在檐下抬头望雨,她伸出手,去接透明雨滴。 那一瞬间,方则清懂了—— 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