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香山》来自www.aqbxs.com   《赴香山》作者:李暮夕【完结+番外】 晋江vip2024-08-12完结 总书评数:694当前被收藏数:13197营养液数:737文章积分:215,347,936 简介: ◎京圈大佬x女学生/职员,身份差上位者低头 ◎破镜重圆酸爽拉扯|年龄差8,年上 ☆中午12点左右更,下本《旧京冬日》《他的占有欲》《今日宜新婚》 遇见前男友那天,许栀喝得酩酊大醉,一个劲儿拉着他问是不是男人都这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费南舟眼也未抬,疏懒道:“这没办法说,我没有玩多人行的爱好。” 许栀实在是看够了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忍不住刺道:“只要费公子想,别说两个,就是四个五个那也是大把排着队往上冲的。” 他终于抬起眼帘瞟她一眼,要笑不笑的回敬了她的打趣:“这里面也包括你吗?” 年长者的撩拨,点到即止,却引人浮想联翩。 许栀的酒瞬间醒了,她怎么也不敢觊觎他。 可偏偏有了那一晚越轨。 明明知道不应该,不可以,她还是忍不住走向他,沉溺入这双幽邃如海的眼睛里。 直到东窗事发,深陷流言的她急于抽身。 “所以,我现在成了你用过就扔的玩意儿了?”他似是笑了一下,语气却无比冰冷。 “你别这么说。”许栀咬了下唇,“在一起的时候是快乐的,既然没有结果,那就好聚好散。你有大好的前途,没必要浪费在我身上。” “许栀,你很好。”他又笑了一下,转身就走。 - 再见已是两年后。 旁人提起费先生,说他久居高台极不好见面,求他办事更是难如登天。 许栀有求于他,但也知道当年自己伤他极深。他这样的人,有生之年就被下过那么一次脸面,不对她恨之入骨就不错了,所以对他敬而远之。 那日,她与朋友结伴去玩。 话筒掉了,刚要去捡,一双漆皮鞋稳稳停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许栀屏住呼吸,老半晌才鼓起勇气去看这张冷漠寡清的脸。 “费先生,别来无恙。”她佯装不在意地笑。 他将车钥匙丢到一旁,在沙发里落座:“栀栀,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跟我低一次头很难吗?” ☆注:伪兄妹,无血缘和户口本关系,男女主20章左右相认,不吃这个的慎入 ☆霸道深沉x娇矜钓系,双非 内容标签:都市豪门世家欢喜冤家破镜重圆成长正剧 主角视角:不填不想填配角:新婚在冬季北城春深 一句话简介:京圈大佬x女学生,破镜重圆 立意:太过偏执未必是好事,学会为人处世 第1章 楔子 2019年,南京。 入秋后的天气变化很明显,许栀衣柜里的衣服还没换成长袖,某日起早就被冻成了寒号鸟。 她趴在窗口朝外面张望,想看看路况。 江阿姨哎呦一声小跑进来,身上肥肉颤巍巍如翻滚的浪花:“我的大小姐啊,你也不怕着凉!” 三两下把她裹成小粽子,只露出一颗漂亮的小脑袋。 她又从梳妆台前取了梳子来替她篦发,一双枯瘦手却极灵巧,很快就给她挽了个发髻,得体又不失靓丽,有别于院所里那些老气横秋的老式头。 许栀苦着脸:“穿这么多啊——” “两件毛衣还嫌多?冻死你算了!要漂亮不要温度!” 许栀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 过两天,她正式去接洽城湾的项目。 首先以院所的名义打过去两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秘书模样的中年人,耐心地听完她一席话,客气但委婉地拒绝了。 许栀也不气馁,知道竞争这个的很多,电话里说不清就找上门去。 那日出门前她画了个淡妆,穿得比较通勤。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找上门来,在办公楼下被她堵住时,表情很是怔了一下。 王秘书四十几许,模样却比四十几岁的男人更加老成,头顶略有些秃,鼻梁上架着一副比啤酒瓶还厚的眼镜,看上去有些木讷。 可之前的几次接触许栀就瞧出来了,那只是表象,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木讷。 察言观色、滴水不漏才是本质。 果然,对方仍是很客气地聆听她的说辞,没有马上表态,说要回去请示领导。 许栀深感无力,有种踩在棉花上无处着力的感觉。 她还准备说什么,王育文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忙撇下她到一旁去接听。 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许栀料想这是个重要的电话。 会客室太安静,静谧中对面那道男声隐隐约约,低沉而平和。 许栀没有听清,但不知为何神经有些紧绷。她只看到王育文神色一变再变,回头以一种探究的目光盯着她看了会儿,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她只好本能地对他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挂了电话,王育文走过来对她一笑:“这样吧许小姐,礼拜天我们这边在西康那边有个活动,你也可以来参加,到时候有什么话,你跟我们领导说。” 许栀忙应下来,又旁敲侧击地询问了几句,奈何王育文滑不留手半点儿话锋不露。 她泄了气,只好离开。 看到她的背影在转角处离开,王育文才又恭敬地拨了个电话回去。 “人走了?”仍是那道低沉随意的男声。 王育文却丝毫不敢托大,忙道:“是的,她应是季董那边派来的人,许是想探听一些虚实。这个项目,之前就是季董在负责,他去了总部也没落下,最近和陆政声走得很近。” “不用管,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王育文心里有疑惑,既如此为什么临时改了指令,让他知会许小姐去招待所。 但上头的想法不要猜,执行就行,他没敢多问,只低声称是。 办公室里。 电话掐了,费南舟合上文件,有那么会儿的沉默。 直到秘书苏和玉小心地过来敲门:“您有时间吗?” 这位新领导刚来那会儿,集团上下都很开心,因为他实在生得和气又好看,可接触久了就发现他对谁都是那副和颜悦色的姿态,私底下话并不多,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 可没人敢在他面前造次,据说他背景很深,是京城来的,和家里闹翻才被发配到这边来。 不过,来不到一年他就把全公司上下的势力都摸清了,借力打力,把一盘散沙的几个董事都掣肘控制了起来,不但没被架空还很快掌握了实际权利。 很快大家就发现,这位看似年轻随和的新领导已经逐渐控制住局面,将权柄有条不紊地收拢到了自己手里。 “说吧。”他敛了神色,找回工作时的状态,将合上的文件搁到了一边。 苏和玉这才屏息过去,跟他汇报会议纪要。 - 活动那天,许栀一早就出了门。 因为非常重要,张鹤派了梁葉跟她同行,许栀却觉得有监视的意思。 不过她面上也没说什么,路上还自若地跟她说笑。 梁葉的目光暧昧地在她脸上流连,掐了一下她水嫩的脸蛋:“有对象了吗?” “怎么,您还要给我做媒?”许栀笑着,心里警惕起来。 梁葉笑道:“有合适的我给你留意着。” 许栀敬谢不敏,面上却委婉道:“家里老头子看得紧,还要多留两年呢。” 她一对柳叶眉,说话时娇滴滴的,一口吴侬软语又软又嫩,梁葉一女人都觉得骨头酥了半边,盯着她老半晌楞是没憋出一句话来。 要不是常年待在院所这种地方,还穿得这么素,这可真是个美人胚子啊。 今天她只穿着一件素色的金属扣子风衣,领口露出同色的蝴蝶结,已是说不出的优雅知性,顾盼生辉。 到了招待所,许栀没找到王育文,便在原地给他发了条短信。 王育文很快就从楼上下来了,说不好意思,他刚刚在招待领导。 许栀便问是什么领导,可否帮忙引荐一下。 她提这话时再自然不过,眉眼弯弯的,还透着点儿纯真,满满的亲和力。 梁葉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小丫头挺会顺杆往上爬的啊。 许栀直接忽略她玩味的目光。 同事算不上朋友,何况梁葉之前也没少坑她。 说着王育文已经客气地引她们上楼,直奔尽头的招待厅。到了门口许栀还看到了不少竞争公司的经理,有一些还是熟面孔。 甭管多大的公司,也是排队在外面等着的命,有几个还在之前的招标中碰到过。 许栀和梁葉排在他们后面,也不觉得屈辱。 谁知王育文笑着推开那扇紧闭的古铜色大门,让她这边请。 许栀顿觉不少目光齐刷刷朝她望来,心里突兀一跳,揣着自己的资料飞快跨了进去。 还以为是非常严肃的招待会,谁知气氛还挺融洽。 挺大的会议厅,中式风格,木纹条横断当做屏风,遮挡了转角处的视线。 隐约有说话声从那边后面的沙发里传来,许栀悄然看了眼,首先看到她二叔季鸿朗。他今天的心情似乎还不错,笑得眼角都崩出了鱼尾纹。 他对面大概是个市里的领导,有些眼熟,衣着很朴素,只静静听他说着话,态度很和蔼。 许栀之前去市委找季鸿鸣时见过他,姓吴。吴姓领导抬眸时瞧见她,笑着抬手招呼她过去,许栀也笑,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刚要喊一声吴书记便瞧见了他身边的费南舟。 他坐在最转角的位置,第一眼看似乎不起眼,可仔细看,五六人里只有他坐单人的沙发,手边搁着京派的点心,正低头喝一盏清茶。 其余人言笑晏晏寒暄往来,他只当个听众,唇边含一缕稀薄却客套的笑。 他的外貌似乎和两年前没有什么变化,可仔细看,气质似乎更加沉凝,眉眼硬朗,英气内敛,倒比从前瞧着随和些。 可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随和?更善于掩藏罢了。 到了这个层面上的人,喜怒不形于色似乎成了常态,真意总在若有似无的话里,需要下面人拼命去猜。 几人聊天的时候,他只浅浅笑着,旁人问起才偶尔搭一句,哪怕季鸿朗在那边明里暗里地刺探、针对他,也只付之一笑,半点不挂心。 许栀在脑海里预演过很多次两人重逢时的场景,真正见到后,反而没有那么激荡了。 更趋于时间流逝后的从容平和。 也挺好,如今他们各走各的路,再无瓜葛。 只是,为什么胸腔里还是有一种闷窒的感觉?好像暑热难耐的夏夜里,聆听一场沉闷的雨。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费南舟朝这边看了眼。 四目相对,许栀的心脏漏了一拍,背脊僵硬。 可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平淡收回了,好似只是看一个陌生人。 那一眼,许栀分明看到他漆黑的眼底没有笑意,甚至连冷漠都没有,平静淡漠到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许栀站得有些麻木,手脚冰凉,直到那个吴姓领导招呼她,让她过去坐。 许栀忙在长沙发的角落里寻了个位置坐了,屁股只敢沾着一点点。 “这是京能申达综合型能源研究院的小许,她爸爸是我的老朋友,小姑娘挺能干的。”他回头跟费南舟介绍,“人也长得漂亮。” 许栀脸颊有些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端坐在沙发里的他,那一瞬若有似无地牵了下唇角。 灯光落在他波光潋滟的眼底,只有平和深沉的笑意。 许栀挫败地发现,两年前她不是很了解他,两年后更看不懂他了。 他甚至连多余的情绪都不愿给她。 许栀近乎狼狈地抽回了思绪,捧住手里的一杯茶。 - 那天的招待会她信心满满地过去,铩羽而归,离开时甚至只想着逃走了。 事后回到家里也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主动抛弃人的刽子手反而害怕起被她丢掉的那个人。 完全颠倒过来了,尤其是他最后离开会议厅时,朝她投来的那冷淡一眼,意味深长值得深思,总感觉有些“别来无恙”的味道。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无端地有些害怕起来。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看着她的眼神分明跟看着陌生人没两样。 她心虚,看什么都觉得人家要报复自己。 他现在独卧高台,看什么人都是过眼云烟不咸不淡,哪里会分出多余的精力给她?别说报复了,多看她一眼估计都嫌多余。 两年历练,他在漩涡争斗中沉浮,经历了那么多,还有什么看不明白? 估计夜深人静时都在笑话曾经的自己有眼无珠吧,错把她这颗墙上的米饭粒当成珍珠宝贝。 许栀有点沮丧,觉得自己实在矫情。 既已经放下,就不要朝三暮四总是回忆曾经。 这么告诉了自己无数遍、再做无数心理暗示后,她拉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不去胡思乱想了。 她现在工作好、生活好,没必要去纪念一段不合适的感情。 他现在这样的身份,还缺上赶着的女人? 第2章 两年前,北京。 许栀没想到,这辈子还会再见到费南舟。 东校区的住宿区很老了,门口还栽着两棵不知道什么年代遗留下来的大树,树干有她三圈腰那么粗,花坛里是一团未经修缮过的杂草,迎风招展,生气勃勃。 往南沿着只够一辆车通过的小道走到外面,鼻息间就被食物的香味填满了。 麻辣香锅、沙县小吃、铁板鱿鱼、黄焖鸡米饭……许栀的口水在不自觉地分泌着,忍不住咽了咽。 迎面而来的冷风还是吹得她瑟瑟,她用围巾裹紧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生动的杏仁眼。 “给你打两个电话也不肯理我,小姑娘家家的,脾气也太大了吧。”沐瑶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上前就挽住她的胳膊,“那天我喝多了,真不是故意的,别这么小气了。走吧,我请你吃饭。” 许栀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一点小矛盾而已。 几年的舍友,她也不好给她脸色瞧。 被沐瑶拖到路口,许栀不解地看向她,就见她拿着手机在上面戳戳点点,似乎是在发消息,不由紧张起来:“还有别人吗?” “放心,两三个,瞧你这点儿出息。” 说着人就到了,停在路口的一辆黑色轿车里先后下来三个人。其实这车型号挺普通,连牌照都没什么特别的,可门卫大叔好像没瞧见,与平日一停下来就赶过来赶人的劲儿截然不同。 虽都是好皮相,费南舟站在其中仍是鹤立鸡群。一米八几的高个子,身量修长,外套搭在臂弯里,上身只穿着一件深色的半高领毛衣。 阴影里,他的五官很立体,睫毛被斜照过来的灯光延伸到眼窝深处。 这是一张过分清俊的脸,乌目长眼,唇色浅淡,乍一看如画卷一般岁月静好;可当他幽深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你脸上时,又会让人从心底里生出莫名的寒意,好似被一弯冷月照耀着,四周旷野而寂静,唯有那双幽邃的眼睛。 凌厉、深刻,暗流涌动,好似卷着风暴。 他的长相气质与他的身材、性格其实出入很大,看着文质彬彬的,却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贴身的毛衣勾勒出高大精壮的身形,和其余两人走来时步履优容,面上挂着闲适的笑意。 前几日在学校的大讲堂上,许栀已经远远见过他一次,此刻再见,心里仍是惴惴,有种惊心动魄之感。 明明十二前,已经和这段关系宣告了终结。 她本来应该转身就走的,可在看到费南舟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留了下来。 地方在西单那边的一条胡同里,七拐八拐的才到了。 许栀虽然小时候在这边生活过,十岁那年回到许家就跟父母搬走了,对这边的路并不大熟悉。 想不到幽深的胡同深处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外面瞧着就是个普通宅院,进去后宫灯盏盏,雕梁画栋,几乎是一步一景,就连墙上随意挂着的壁画都感觉价值不菲。 许栀实在不自在,去了趟洗手间。 沐瑶却在这时候进来,拉住她手腕,叹道:“栀栀,你别生气,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你得罪了谷雅,要是没个靠山,以后还能混吗?” 许栀面色一滞,心里沉甸甸的。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谷雅,为什么对她这么不依不饶的? 她原想着熬过这几日就好,反正就快实习了,谁知她的欺凌愈发变本加厉,不但半夜放歌扰乱她学习,还在她的柜子里放死老鼠。她和宿管阿姨说过一次,对方却说没有证据不能证明是谷雅做的,言辞闪烁,不敢直视她。 许栀明白了,谷雅的背景是宿管阿姨得罪不起的。 她想着要搬出去,只是这边租房很贵,暂时还没有着落。 许栀回去,他们已经在玩牌了。 “什么表情,一副破了产的样儿?”谢成安歪着脑袋凑到他面前,语气戏谑。 费南舟从容地捡起一副牌,指尖微动,就听得“哗哗哗”一阵雪片似的翻转,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刮过牌面,捡了张小王出来。 “靠!你做的牌吧?!”谢成安嚷嚷。 他勾了下嘴角,将烟蒂咬在嘴里,身子微微后仰,手里接着扔了张牌。 手指灵活,动作利落。 一轮下来,谢成安输得很惨。 “我还没进入状态呢,这局不算!”他亡羊补牢地抢过身边人手里的牌,要当洗牌人。 费南舟将烟从嘴里摘下,笑了一声,却没说什么。 熟悉他的周奕扬却看出他眉宇间的疲惫,回头问他:“有心事?” 他没说话,低垂着眼帘,食指有节律地在桌上轻轻打着拍子,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过一会儿,丢了牌起身走到一侧拨电话。 “怎么回事儿啊他,魂不守舍的?”谢成安搡周奕扬。 周奕扬:“不怪他,他妈这几天抑郁症又犯了,非要他找妹妹,他白天公司的事儿都忙得脚不沾地,回家还要照顾他妈,这几天估摸着一天都没睡上五小时。” “他妹?他妹不是好好的在家吗?”谢成安他爸以前外放在外面任职,前些年才调回北京,所以两人虽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对这些陈年旧事并不清楚。 周奕扬叹了口气:“一言难尽,这事儿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总之,这两天你别去触他霉头。他什么脾气你清楚的,惹毛了他,到时候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许栀把这些话听在耳里,一颗心好像被一柄小锤子敲着,难受得很。 费南舟这通电话打了快有半个小时,不厌其烦地安慰着他妈妈,没有一点的不耐烦,叮嘱她喝完牛奶再睡觉,这才挂了电话转身。 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就停了下来。 过道狭窄,有道纤细单薄的身影堵在中间。 大开的窗户外灌进冷风,卷起了几片庭院中的落叶,也扬起了她乌黑的长发,虽然围巾微微遮着半张脸,那双清凌凌如水杏般的眸子还是极为动人。 女孩的长相很干净,皮肤透白,眼瞳澄澈,乍一看是很清纯文气的长相,可火辣的身材却和长相大相径庭,胸大条靓,潋滟又楚楚。 感觉到被注视的压迫,许栀回头,发现他在看她,心里跳了跳,旋即往旁边一贴:“不好意思,挡到你路了。” 其实他有一张棱角锐利的脸,眉弓骨高,鼻梁挺拔,削薄的唇线鲜明而性感,有种禁欲的味道。 只是,不笑的时候有点儿严肃,感觉不好接近。 他以前是军校生,出了名的脾气火爆,油盐不进,得罪的人不下凡几。偏偏手腕高明,背景深厚,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没关系。”费南舟礼节性地颔首,越过她径直回到大厅里。 看她如看着一个陌生人。 许栀好几次想要开口,到底还是没有勇气和他相认。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远,心里酸涩。 这边眼巴巴瞧着,另一边却当是在看一场勾搭公子哥不成的好戏。 “这么漂亮的妹妹也不动心?”瞿晓在远处等着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快到门口了,她才踩着高跟鞋上前,不忘打趣他一句。 费南舟自动掠过了这个没营养的话题,略松了松袖口:“爷爷到景山了?” “是啊,晚上一块吃饭吗,南舟?我让安雅就近设了雅间,老人家舟车劳顿的,不用赶来赶去的。” “那就麻烦瞿老师了。” “太客气了,南舟,这是我应该做的。”瞿晓侧头对他柔柔一笑,如三月的春风般温婉和煦,脚下的高跟鞋却踩得摇曳生姿,干净利落。 - 为了怕谷雅找她的麻烦,许栀晚上和沐瑶将就了一晚。 沐瑶租的这地方有些窄,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许栀坐在布艺沙发里捧着一杯温水,神色惘然,有些出神。 还以为她在想谷雅的事,沐瑶安慰地拍拍她肩膀:“别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过她是不是有病啊,干嘛老找你麻烦?你到底哪里得罪她了?你抢了她男人?” “怎么可能?”许栀郁闷地摇头,声音软糯怅惘,“她自己要调到我们宿舍的,我之前根本没见过她。” “那就奇了怪了,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没准有人专门雇来整你的,想让你在学校里待不下去。” 许栀叹了口气,心力交瘁:“不知道,不说这个了。” 不提这个沐瑶就来劲了,挤眉弄眼:“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许栀下意识摸了下胳膊,觉得她笑得有些猥琐。 “少装蒜,我说男人。”沐瑶挑眉,“都是帅哥。” 许栀这才意识过来她在说什么,都无语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傻啊,等你实习了更没时间谈恋爱了。而且,那个谢成安,我是在盛湖那一块打球时认识的,那一片来去的可都是显贵,再不济也有些家底,我可不会坑你。” 许栀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敷衍地点着头:“好好好,我考虑一下,看看能不能钓个凯子。”却是趁她不备脚底抹油飞快逃回了房间,气得沐瑶在后面跺脚。 许栀当然知道今天那帮人有什么来头,能和费南舟在一起称兄道弟的,自然不会是一般的门第出身,何止是有钱。 但瞧她神情,应该对费南舟那帮人的来头并不是很清楚。 略想一下也是,他向来谨慎,不会在外面乱报家门。 一起玩玩可以,权当逗趣解闷儿,连家门都不报,显然也不把他们这样的人当朋友,过几天再见估计连人都不认识,何必上赶着? 沐瑶不明白,他们这样的人阶级壁垒分明,骨子里冷血,面上和你谈笑风生心里满是城府算计。 看似克己复礼、彬彬有礼,实则疏离冷漠的上位者姿态,无形间筑起一道高墙,将不对等的人都排除在交际圈之外。 - 费南舟回了一趟香山看过他妈,离开时见尽头的门缝里透着光,过去叩了两下门。 里面人忙出来开门,杵在门口,神色还有些慌乱:“哥。” 费南舟淡淡点头,叮嘱道:“这两天不是病着吗?这么晚了,早点休息。” 费南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到底还是没说什么,直接回了公司。 路上遇到大雪,车堵在长安街上,走走停停如蜗牛。他将车窗降下,迎面吃了口冷空气,咳嗽两声,因疲惫而显得苍白的面颊终于有了血色。 胡祁山笑着回了一下头,提醒:“这两天零下十几度。” 费南舟微垂着眼帘,笑而不语,拨了根烟闲闲衔进嘴里,点着了打火机。 车到公司楼下,费南舟叮嘱胡祁山:“开回去吧。” “那你一会儿……” “晚上有饭局,我搭谢成安的车。” 胡祁山不再多说,将车原路开了回去。 这个点儿,楼里已经没有什么人,到了25楼,费南舟从电梯里出来才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低头伏在桌上写字。 因为太认真,没注意到他,等头顶覆上阴影时才抬头。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拘谨地站起来:“费先生,您怎么来了?” “没什么,办点事儿。”费南舟对他笑笑,在他有些受宠若惊的目光里随手抄起他写了一半的资料看了看,点点头,搁回桌上,只在其中两个数据上点了点。 对方忙不迭捧过,道了谢,低头修正过来。 - 到了晚九点,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费南舟驻足站在落地窗边眺望远处,立交桥交错纵横,行人车水如龙,如星罗棋布,漫天碎银点缀璀璨长空。 屋里没有风,暖色的灯光将一间中式风格的办公室点缀得颇有古韵,却也规整方正,少了几分趣味。 “跟你爸越来越像了,什么中老年品味。”谢成安在一面檀木格子书架前观赏,举起个紫砂壶看了看,复又丢下,摇了摇头,觉得他无药可救。 费南舟笑而不语,亲泡一壶茶,倒一杯搁他手边。 谢成安斜靠着办公桌喝一口,眉头微皱,过一会儿又缓缓舒展开,端起杯子瞟一眼:“还行啊,什么茶?” “黄芽。” “废话,问你什么地儿产的黄芽?” “不清楚,去问老周,他送的。” “真羡慕。”他叹气,嘴里说的是羡慕,语气却不阴不阳像刺他。 他俩一个大院长大的,后来那部队取缔重编,老房子拆得差不多了,他俩又被分配到新的家属楼,门对门住着;前些年他爸因上峰犯了错被牵连,调到地方上,是费南舟父亲替他爸陈情,去年立了功才调回京,两人都是打小同穿一条开裆裤的交情,关系自然匪浅。 费南舟早习惯,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羡慕什么?” 他语气惯常的沉稳和缓,只是,语调咬字皆掷地有声,与生俱来的高门子弟气派。 “这样显赫的出身,干什么都畅通无阻,干什么都有人给面子,连茶都有人上赶着送。”谢成安笑。 “你要喜欢,尽管拿去。他自己种的,到了那边的乡下茶田,地里一抓一把。” 谢成安哈哈一笑,不再打趣他,终于说起正经事:“你对刘甘行的处理是不是太过了?” 费南舟噙着笑翻了页文件,不疾不徐道:“该!谁让他在这个关口出事,没指望着他给我锦上添花,还给我出纰漏,他死一万次都不为过,把我的脸都给丢光了。” 语气已是急转直下,冷硬中透着一丝戾气。 不怪他如此生气,他刚刚接手集团,又坑了季鸿朗一把,舆论上还没站稳脚跟,偏偏是他自己的班底出纰漏。他需要杀一儆百,自然要从重处理。 谢成安无奈摇头:“跟你爸年轻时一样的脾气,但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既弃了军旅选了这一途,做事还是不要这么激进,免得太得罪人。” 费南舟表情深重地点点头,却道:“我都知道,但是安子,我没得选,我和你不一样。”他已深陷其中,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谢成安听了也是老半晌的无言。 费南舟这人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谨慎克己,神魔不惧,神鬼不侵,除了年轻时做事有些狂,钱财女色通通不沾,想借此跟他攀关系的人不胜枚举但从来没成功过。尤其他爷爷退了以后,他家子嗣也不丰,在位显赫的不多,就靠他爸和他大伯控制局面,虽是位高显重却也孤掌难鸣,最怕阴沟里翻船叫人拿住什么把柄。 维护家族荣耀,是他肩上的责任,不可推卸。 他们这样的家庭,旁人只看到风光,殊不知高处不胜寒,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败地。他爸当年失势,树倒猢狲散,各中冷暖他已经尝过。 周奕扬说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活得像个窝囊废,出门连超过五十万的车都不敢开。 时候不早了,费南舟送谢成安到楼下,原本打算一道回去,谢成安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听了会儿跟他说:“你自己打个车回去吧,临时有点事情。” 费南舟颔首:“路上小心。” 这个点儿不难打车,但不知为何前面的排队人数一直在十几开外,他不耐在附近随便逛了逛。 cbd高楼林立,哪怕快到深夜了,步行街上仍是人来人往。 街道两旁是一间间亮着灯箱的铺面,与其他色彩斑斓的不同,面前的店面装修素净,橱窗里,模特娃娃的脖子上挂着三串项链,脑袋上戴着一顶花里胡哨的太阳草帽。 那草帽上的花有三四种,红黄蓝绿,几乎集齐了。 在费南舟看来,实在和好看绝缘。 他正要转身,一只纤细灵巧的手将帽子从模特头上摘下,径直戴到了自己头上,双手扶正仰起脸,对着面前的玻璃左右照了照,表情很臭美。 灯光映照在她脸上,白生生的,如凝脂细腻又如新雪洁净,原本就小巧的脸颊在帽檐下愈加小巧精致,下巴尖尖,挺俏的鼻侧还有一颗小红痣,清冷之余又添几分甜美柔婉。 费南舟有那么一瞬好似看到了雪中精灵。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女孩不确定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她有些尴尬又有些赧颜,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费南舟忍俊不禁,信手点了点帽子,在她不解的目光里转身离开。 过一会儿,直到他的背影都走远了,许栀才如梦初醒——这帽子原来戴反了! - 年前,许栀辗转了两家机构终于找到了还算可以的实习工作。 虽然是家刚成立的公司,老板挺有背景,资源人脉通达,前景可以。前两个月实习,工资减半,她满打满算盘算了一下,觉得去掉生活费和租房费用还是攒不下什么,只能继续和沐瑶合租。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去,到了礼拜五,经理过来通知,后天要出一趟差,在一堆人里点了她和沈迪。除了他俩的口译水平是最高的,形象气质上也加分。 那日是早上5点的飞机,她和沈迪还有两个隔壁部门的骨干一道在公司楼下等车,然后抵达机场,没想到大老板刘堪也在,比他们来得还早。托他的福,得以坐一趟专机。 飞机行到半路,机舱里便安静得连小声的交谈声都没有了。 许栀抬起遮光板,窗外只有晴朗的蓝天,瓦蓝瓦蓝,如一块凝结的冰晶。 这风光在陆地不得多见,她拿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谁知忘了关声音,“咔嚓”“咔嚓”两声响起,斜对面原本阖目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许栀实在尴尬,忙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费南舟浅浅一笑,收回了目光,百无聊赖地翻开了叠在膝上的汽车杂志。 他没有穿西装,烟灰色的外套搭在膝盖上,因为叠腿的姿势,皮鞋里露出一截黑色的袜筒,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眼疏淡,侧头朝窗外碧蓝的天色中望了一眼。 许栀发现了,他和旁人之间总是有着一种距离感。 但这种距离并不是刻意保持的,像是与生俱来的矜持气度。 转念一想,像他们这样出身的高门子弟,从小接触的都是什么人?骨子里骄矜傲气,不愿与阶层外的人深交也在常理。 这个社会确实如此,没有等价的价值交换就没有交际。 飞机落地后,他们在外滩旁边的酒店入住,许栀和沈迪一间房,隔壁住着经理朱虹。 头两天没什么事儿,不需要他们出译,她和沈迪瘫在房间里躺尸。 同组陪行的实习生江桥抱着两包薯片过来串门:“听说没有?” “听说什么?”沈迪顿时来了精神,翻了个身。 许栀也翻了个身,托着腮,佯装作出洗耳恭听的架势,给足了面子。 有了台阶,两个女人立刻八卦起来: “那个费先生,来头可不小哦。” “怎么说?” “落地没两秒,司长都来见,不知道哪儿得的消息。刘堪为了巴结他,把自己表妹都送上去了,人家看都不看一眼,哈哈……” “你也不瞧瞧朱虹都几岁了,我上没准有几分胜算。” “长得好帅,就是太板正。” “定是假正经,男人没几个真正经的。” “瞧着好面善,像电视上的某某某……” 东猜西猜都是瞎猜,没一条说对。 许栀暗暗望天,但听了这些闲话谈资也大抵知道费南舟对外瞒得严实,只称是家金融公司的老总,轻易不透家底儿。不然刘堪还敢这么没脸没皮地黏着他,还以为他是那些人傻钱多的富二代冤大头? 晚上有个饭局,席间刘堪一直给他敬酒,喝了两杯人都快靠他身上了,大着舌头操着口家乡话,吐沫星子横飞。 向来沉稳冷淡不苟言笑的费南舟也变了脸色,秘书沈谦忙不动声色挡开人,扯开话题说起旁的事。 洗手间里有人,费南舟去了外面洗手。 水声哗哗流淌着,洗了个脸,抽张面巾纸来擦。 门这时被人打开,他抬头,在镜中瞧见一张熟悉的脸。 许栀也是怔了一下,退到门口看一下标识,见是公共盥洗区才松了口气,进来补个口红。 她都要走了,费南舟唤住她:“你等一下。” 许栀停下脚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他似乎也觉得不太合适,可不提又觉得不太好,犹豫会儿,擦肩而过时点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许栀这才发现,衬衣领口的第二个扣子开了,胸前春光乍泄。 她忙系上,面颊涨得通红,尴尬到恨不能挖个地洞钻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刚才在席上有没有别人看见? 许栀心情复杂地回到座位上,之后都有些食之无味。好在这顿饭她不是主角,没人灌酒也无人在意,她和沈迪之后就结伴回去了。 - 特区的气温不同于北京,沈谦跟酒店经理打了招呼,让人去稍两件衣服,回头笑道:“估错了气温,带的衣裳都有些厚实,你又不愿穿那些,大晚上的就穿件衬衫,也不怕着凉?” 费南舟在打电话,没答,过会儿给挂了,掏出打火机点烟。 不知是天气缘故还是没油了,打了半天竟没有打着。 他这会儿正烦着,偏有那没眼力见的非要挤过来给他点火,殷勤地喊一声“费先生”。 费南舟回头,是张皱巴巴的中年男人的脸,乏善可陈,唯有鼻尖上一颗肉痣挺醒目。 可记忆里根本没有这号人。 他淡淡点头:“多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并无深入交流的意思。 可对方好不容易在这地方接触到这号人物,自然是万分热络:“天气不好,今年的冷气流比往年都要厉害,打不着也是常事……” “南舟哥。”杭家泽的到来打断了这滔滔不绝的套近乎。 他手里还提着个大号行李箱,一路小跑着过来,滚轮拖得震天响。 中年人看这架势,也不好再赖着了,讪讪离开。 待他的背影彻底消失,杭家泽才无语凝噎地说,“哥我真佩服你,这人拍马屁的功夫肉麻到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你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听他啰嗦,佩服——”他竖起大拇指。 费南舟冷淡地瞟了他一眼:“公司快倒闭的事儿跟你爸说了?还有闲情逸致来旅游?” 杭家泽哀嚎一声,连着喊了好几声哥,跟小狗似的贴上去:“可千万别告诉我爸啊——” “他真的会掐死我的——” “求求你了,就借我点钱周转周转嘛。” 费南舟连搭理他的欲望都没有,掐了烟转身:“去找谢成安。” 回到套房又放心不下,拨了个电话过去:“住的地方找到了吗?别出去鬼混。” 杭家泽跳脚:“什么鬼混?我是来办正经事儿的!” “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我可是……”不知为何那一头声音戛然而止。 费南舟喊了他两声,杭家泽才磕磕绊绊地说:“哥,我刚刚看到天使了——” 费南舟差点一口烟呛在喉咙里:“说什么胡话?你喝多了?告诉我你人现在在哪儿,我让沈谦去接你。” 他好似置若罔闻,魂不守舍地道:“哥,我真看到天使了!现实里怎么会有这么美丽可爱的女孩子啊——我的天,我恋爱了。” “看来我有必要提醒你,你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犹如兜头一盆凉水,杭家泽欲哭无泪:“哥,你真是会扫兴的人。” “我只是提醒你,有些事儿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有些事儿……”他从鼻腔里匀出一丝冷笑,“你要是敢做对不起南希的事,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的语调很平稳,可如陈述事实一样的慢调子,却更叫人不寒而栗。 杭家泽还真不敢跟他抬杠。他大多时候高不可侵,可要是较真起来,他十条命都不够他折腾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穿白色荷叶袖衬衣的女孩渐渐走远。 - 两根烟抽完,费南舟才走到窗边,冷风吹得他面皮发紧,神色却是惘然。 面前光影浮沉,年华错乱,记忆似乎回到了十二年前。 十八岁的费南舟脚步停在路口。 黄沙滚滚的公路两侧是一排歪歪扭扭的低矮房屋,还有一些废旧的厂房,堆积着不知道堆放了多久的垃圾……脏乱、恶臭、毫无秩序。 如果不是亲自来到这儿,他恐怕不会相信,在北京还有这么破败的地方。 见他脸色难看地站在那边,胡祁山的表情就有些讪,忙道:“先找到知知再说吧。” 费南舟没答,脚下步子已经快步迈出。 十几分钟后,他停在了一家小饭馆门前。 那店面只有一间,却有两层,显然是下面做生意上面充当住所的那种老式复合楼房,许久没有擦拭的玻璃上满是油腻和脏污,几只苍蝇在地上的污水坑上徘徊。 费南舟皱了下眉,迟疑了会儿才推门跨进,声音沉沉:“请问——” 话未出口,目光已经和一张熟悉的面孔对上。 年近四十的一个女人,面上却饱经风霜,眼角有着好几道鱼尾纹。只是,从她挺俏的鼻子、精致小巧的脸还是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看到他,周春芳显然也很诧异,紧张地搓了搓围裙,磕磕绊绊地问他有什么事情吗,目光躲闪。 费南舟心系南知,并没有多想:“南知在吗?麻烦把她叫来,我找她有事。” 周春芳有些为难:“南知去送货了,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费南舟怎么会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 他没有这个闲工夫跟她耗着,眼神示意身后人,胡祁山忙从皮夹里抽了几张票子给她。 周春芳眼睛明晃晃一亮,人已经往楼上去了:“我这就把她叫回来。” 费南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 许栀的三轮货车停到门口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店里的少年。他的气度和修养,显然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她从车上下来,低头看到开了胶的球鞋,下意识往后藏了藏脚。 “知知——”费南舟已经看到她了,急急转身。 …… 两人沿着黄土公路走了段路,费南舟毅然侧身握住了她的手:“知知,跟我回去吧,这儿不适合你。” 不是没有心动的。 许栀抿了下唇,但到底还是将手抽了回去。 费家已经找回了亲生的女儿,她还留在那个家算怎么回事? 那些富贵,本就不属于她,强留也是徒增尴尬。 她摇了摇头:“这样就挺好的。” 费南舟脸色铁青,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你留在这儿能有什么前途?知知,不要任性。” 许栀还是摇头,语气却轻缓柔和,故作坚强地仰起脸对他笑了笑:“大哥,再会吧。”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都要走了,费南舟忽然从后面拉住她,微微用力就将她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可他的手臂却在颤抖。 有一滴泪,滚在她面上,顺着她的鬓发滑入衣襟里,有些微微的凉。 “照顾好自己。”他强忍着笑了一下,声音喑哑。 许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 …… 那日他回去得很晚,进入庭院时便已察觉到不妙,因为一楼大厅的灯亮着,如白昼一般。 费南舟深吸一口气,毅然跨了进去。 一楼很安静,只有母亲姚雁兰轻轻的啜泣声,妹妹费南希小心地在一旁拍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着。父亲费璞存站在窗边抽烟,一言不发。 费南舟的脚步停下来:“爸。” 费璞存侧转过身,一双锐利幽深的眸子径直望定他,面上却是无波无澜:“去哪儿了?” 作为家里长子,他是父亲从小教养长大的,寄予厚望,自然格外严厉。 费南舟垂下头,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去找我妹妹了。” 费璞存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指着眼圈微红的费南希说:“你妹妹就在这儿,你还要上哪儿去找你妹妹?” “你够了!不要再为难孩子了!是我让他去的!”姚雁兰尖叫一声,冲上前夺走他手里的烟,狠狠掼在地上,“你天天在你那个劳什子的办事处,天天跟你那堆破文件作伴,当然不知道带孩子的辛苦!那是我从小带到大养了十二年的女儿,你说送走就送走?!” “费璞存,你这个没良心的!少给我摆你的官腔,我不吃这套!”向来端庄的姚雁兰披头散发,状若疯癫,争执中旗袍的盘扣都开了两颗,一只鞋子已经不翼而飞。 费璞存被她弄得灰头土脸,向来待妻子温和的人,终于也有了几分愠色,喝道:“你以为是为了她好?你有没有想过,把两个孩子都接在身边,你能一碗水端平吗?你做不到,最后只会让两个孩子互生怨怼。” 费南希无声地流着泪,受伤地看着姚雁兰,又看看他,后退一步,抹着眼泪“蹬蹬蹬”跑上了楼…… …… 费南舟神思不属,老半晌的静默无言。 窗外传来沙沙的细响声,他回神,皱了下眉,原来是外面下雨了。 第3章 正式工作之前,许栀交了个新男友。 段宏不是以往交往过的任何一挂,是个富二代,长得高大帅气,阳光而健谈。 一开始是去万柳那边做家教时认识的,他先跟她搭的话,一来二去熟悉了,他在五一那天跟她表白,送了几千朵红玫瑰,把她和沐瑶租住的屋子门口的地都给堵得严严实实,根本无从下脚。 沐瑶吐槽:“下次洒点毛爷爷算了,这红玫瑰又土又俗,一会儿还要收拾。” 许栀笑得露出一排编贝般的白牙齿:“算了吧,这话你可别当着他的面儿说,下次他真洒钞票怎么办?” 六月初,天气已经逐渐炎热起来,连商场里的衣服都纷纷换上了短袖。 “现在的店都这样,季节还没到衣服就换上下个季度的了,我还想买一件长袖的呢。”许栀挽着段宏的胳膊说,跟他上了扶梯。 “为什么不买短袖的?短袖的也不错啊。” “公司的空调多冷啊,跟不要钱似的。”许栀嘟哝。 段宏哈哈一笑:“难得,你不说你们老板很抠门吗?” 许栀小声说:“公司都快倒闭了,抠不抠都一样。” 段宏倒是感兴趣了:“华克也会倒闭?你们大老板不是很有背景吗?据说背后资金很雄厚啊。” 许栀:“长华倒了,刘雪琪进去了,张起瑞都逃到国外了,傅志筹一个人撑不下去,手里头的抛光是迟早的事儿。余姐私底下跟我透露的,要我早做准备。其实我有点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听老师的要转行,果然没有哪个行业是容易混的。” 这在公司内部不是什么秘密,有门路的早做好了准备,当然,也有想着继续待着静观其变,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厉害点的靠台收拾这个烂摊子。 段宏沉吟了会儿说:“不行你来我公司吧。” 许栀皱皱鼻子,很嫌弃:“就你那个小破公司啊?” 他都气笑了:“你这女人!” 两人说说笑笑在扶梯上差点打闹起来,好在段宏让着她,下扶梯时还扶了她一下,叮嘱她小心脚下。 “谢谢啊。”许栀笑了笑。 他点了点左边的脸。 许栀怔了一下,红着脸踮起脚尖轻轻地啵了他一下。 他还得寸进尺,别过脸,把另一边没被她亲过的递过去:“成双成对呗。” “滚!”许栀捶了他一下。 “许小姐。”不远处有人喊她。 许栀愣怔回头,看到了沈谦含笑的俊脸。 身边是费南舟,他本来在发消息,听到沈谦的招呼才抬起头,目光掠过她时,在她身旁的段宏身上略停留了两秒。 其实这一眼挺寡淡,淡漠有礼,不含什么特殊含义。 分明没什么的,她脸有些烧,不确定刚刚跟段宏秀恩爱的模样有没有被他看到。 他这样的年长者应该很不喜欢在公众场合秀恩爱的“癫公癫婆”小情侣吧? “好巧。”沈谦笑着跟她打招呼,手掌微抬,朝向她身边的段宏,询问的口吻,“这位是……” “我男朋友。”许栀不好意思地说。 “这是段宏,这位是费南舟费先生。”她简单给双方介绍。 “您好。”段宏很有礼貌地伸手,似乎是认识费南舟。 费南舟抬手和他握了一下,不过只让对方握了下指尖便收回了。 礼节到位,却又给人一种不愿深交的感觉。 双方不同路,在路口分别。 走出几步段宏故作正经的表情才没绷住,带一点儿惊讶地跟她说:“费南舟啊!今天居然见到本人了。” 许栀有点嫌弃,傲娇地说:“你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一样行不行?他很有名吗?” “当然。将门虎子啊,祖上可是元勋!”12年他刚和他叔来北京那会儿他叔就告诫过他,这北京城里卧虎藏龙,遍地显贵,很多人都不能惹,这位就是最不能惹的那几个之一。 他越是如此惊叹的口吻,隐隐的向往挟势之色,许栀越不太喜欢:“不就那样吗,你能别这么狗腿吗?” 段宏当她是小女孩耍小性子,插着兜笑道:“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比咱少奋斗几十个三十年而已。而且,像他这样的大企业家,怎么可能只靠家里的关系?他才几岁?这种人手腕都很高明,没那么简单。” 另一边,沈谦抬手按电梯门,笑道:“现在的小年轻啊,换男朋友比坐火箭还快。这个小姑娘我之前在陈老的实验室那边见过,可受欢迎了,好像上次的男朋友还不是这个。” “你的话太多了。”费南舟道。 知道他不喜谈论别人私事,沈谦自知失言,忙跟他道歉。 电梯到了,两人一前一后跨进电梯房。 - 新的一个礼拜,寒流北上,北京的气温急转直下。 许栀将衣柜里的衣服都换上了冬装。由于出租屋里空间狭小,整理好的衣物只能用压缩袋压缩起来堆积在床底。 下午她回了一趟学校拿东西,谁知却发现自己放在宿舍的东西全都没有了,柜子上的锁也被撬开了。 “乡下妹就是乡下妹,这也太寒酸了。”谷雅笑着将一罐未开封的洗面奶揭开,当着她的面慢悠悠挤在桌子上,还画了个爱心。 旁边几个跟班嘻嘻哈哈,说:“人家能买得起三十块钱的洗面奶就不错了啦——” “哈哈哈——” “谷雅,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要处处跟我过不去?!”许栀双眼通红,气得浑身发抖。 谷雅耸耸肩,将挤得差不多的洗面奶扔到桌上,又打开她的柜子往里张望,掏出了一个盒子,“咦”了一声:“哇,这个是z家的啊。” “假的吧,她买得起这个?” “不是假的,看这个编号,z家的限量款都有编号的,就是有些年头了。” 几人七嘴八舌,根本无视许栀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那是8岁那年费南舟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那一刻,她心里有根弦好像崩断了,疯了一般冲过去将项链抢了过来。 谷雅猝不及防被撞到柜子上,脑袋上起了个包,她气得哇哇乱叫,冲上来就打她。 许栀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跟她缠斗到一起。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看她这股不要命的架势,几个跟班竟然一时不敢上前,任由两人打得昏天黑地。 后来宿管和校领导都来了,要给两人都通报批评。 “是她先挑事的!她霸凌我很久了!”压抑了太久,许栀的眼泪像是泄了闸的洪水一样奔涌而出。她浑身颤抖,再也无法忍耐,把之前的事竹筒倒豆子似的吐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给自己做主,但是她真的忍不了了,左右也是处分,破罐子破摔,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着拉谷雅一起下水。 好在负责这件事的校领导是个称职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把她们两个人单独叫进内室询问。 谷雅心里害怕极了,到底是个学生,听说要告诉家里人还要通报批评,连忙大声喊起来:“不关我的事啊,是费南希指使我的!” 费南希? 许栀怔了下,这个名字…… 校领导皱了下眉,表情也凝重起来,抬头和身边一主任交换了一下眼神。 就见那主任犹豫了会儿,拨出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那边被人接起:“……费先生在开会……什么?好的,请稍等一下。” 电话那头是一阵略微急促的脚步声,门关上,约莫过了大概五分钟,电话再次被人接听。这一次,是一把磁沉清冷的嗓音:“喂——” “请问是费先生吗?”主任非常客气。 “我是。” “是这样的。”主任和校领导又交换了一次眼神,斟酌道,“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一起斗殴事件,牵涉到您的妹妹,肇事者之一说是您的妹妹指使她……” 那边颇有耐心地听完,沉吟了一下,才复又开口:“好,我回头会问南希,一定会给贵校一个满意的答复。” “不急不急,实在是叨扰了,您忙,您忙。”等对面挂了,主任才把电话挂断,舒一口气。 主任和校领导对视一眼,这一次,口气似乎转圜了一点。 后来主任将许栀单独留下,似乎是想了想措辞,语气非常和蔼,但大体意思是希望她能够退一步,这事儿就不记处分了,当然肇事者也会给予她一定的赔偿,学校也会出一些,不然闹大了对大家都不好,对学校的名声也不好。 许栀心里冰凉一片。 连结果都没出,牵涉到费家,两人态度已急转直下。 许是那天心情实在不好,许是多方面因素堆积,她执拗地表了态,不愿意和解,还要费南希记过并向她道歉。 - 香山别墅。 费南希膝盖并拢,惴惴不安地坐在沙发里,好几次稍有风吹草动就看向大门口。 终于,快到5点的时候,门开了,一身笔挺西装的费南舟进了门。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沈谦跟在他身侧。 “哥。”费南希下意识站了起来,握了握掌心,几乎不敢去看他的脸色。 费南舟走过来,松了下领带,对一旁的家政阿姨说:“张姨,去泡两杯茶。” 阿姨忙应一声下去了。 见他把人支走,沈谦会意,也悄悄退了出去,客厅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坐。”费南舟点了点茶几旁的沙发,略提了下裤腿,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坐下。 费南希这才万分忐忑地坐下。 他不开口,她心里愈加紧张,好似头顶悬了一把刀:“……哥,我……” 费南舟抬手打断她:“我已经知道了。你现在就去跟那个女生道歉、赔偿,让对方消气,处分的事情我会让人处理掉。” 费南希尖叫一声,竟连对他的畏惧都淡了些,不管不顾道:“我才不要道歉!凭什么要我道歉……”目光触及他冰冷寒彻的目光,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费南舟表情严肃,沉声呵斥:“如果事情闹大,父亲的名声兴许都会受到影响。你以为家大业大就容你这样作践糟蹋?我和你爸殚精竭虑,九死一生才有现在的名声地位,决不允许败在这种小事上。你平时做什么我不管,屁股没擦干净就是你的问题,没两把刷子还整天在外面惹是生非,跟杭家泽真是一个德行!你以为我很闲吗,天天帮你们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破事儿?” 费南希身体颤抖,垂下头不敢再吭声。 “我会让沈谦盯着你去,自己捅的篓子自己处理好。再出什么差错,别怪我翻脸无情。”他都要离开了,忽的又顿住脚步,皱眉道,“同学之间能有什么矛盾?你何必干这种事情?” 费南希颤了颤,嘴唇嗫嚅,怎么也说不出那个理由。 她只是想让那个女生离开北京,她怕她抢走自己的一切。 可这种理由怎么可以告诉费南舟? 她知道,妈妈最近病了,日日都想着那个女生,哥哥也在找她。 “她……她勾引家泽。”她随便扯了个理由,心怦怦直跳。 费南舟眉头微锁,似乎是没想到是这种幼稚理由。 好在他晚上还有饭局,没时间继续跟她耗着,语气缓和了些,叮嘱了她两句才和沈谦一道出了门。 - 许栀不肯松口,一定要对方背处分的事儿愁死系主任了。 思来想去,这日他只好又提心吊胆地打了个电话到费南舟的办公室。 对面沉吟了会儿,仍是那个沉稳悦耳的男声:“好的,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让人跟进处理的,麻烦钱主任了,家里的小孩子不懂事,实在是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您言重了……” 许栀是这个礼拜六接到的电话。 起初,她还以为是骚扰电话,没有接起,后来这个电话又响起来。 她迟疑了一下,终是试探着接起:“喂——” “你好。”是非常好听的男声,低沉磁性,徐徐有礼,应该是位成熟男士,声音好像还有点耳熟。 许栀脑子里怔怔回转,一根筋还没顺他已经接着开口:“许小姐,我是费南希的哥哥。这个礼拜六,你有时间吗?我们见面聊聊。” 许栀脑子里嗡嗡作响,口舌发干,那一刻真的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想。 他要找她说什么?替她妹妹道歉吗? 还是替自己的妹妹擦屁股,给她这个外人一个警告,让她息事宁人? 许栀心情复杂,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应了下来。 “好,这个礼拜六,我让司机来接你。”他又重复了一遍时间和地点,以及她等司机的地方,这才将电话挂了。 许栀握着有些滚烫的手机,心里五味杂陈。 第4章 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时间。 礼拜六,下午三点。 那天他约她在海淀那边喝咖啡,是家花园餐厅,环境非常清幽,阳光透过葳蕤的枝叶隐约落在木桌上,筛下片片明晃晃的光斑,让人心情愉悦。 瓷杯里的摩卡散发着咖啡特有的清香,还有巧克力的焦香味。 许栀用小勺子轻轻搅拌了会儿,抿一口,眼睛微亮。 这家店的位置在街角的弧形区,是黄金地段,在附近很有名,据说是一个美籍华人开的。她之前来过一次,是会员制,不接待外客,根本订不到位置,基本都是爆满。 可今日店内空空如也,除了他们之外没有一个客人。 她狐疑的目光落到对面人身上。 不得不说,这人做事很厉害,挑的这个时间也恰到好处。早上起来人未免困乏,且是大多数人的工作时间,精神容易紧张,下午两三点正是一日中最惬意疏懒的时候,无形间降低了两人之间那种对峙的气氛。 他今日穿得也很休闲,浅棕色的大衣里是一件毛衣,脖颈处系着白围巾,整个人有种上世纪复古绅士的调调,看上去儒雅又随和,不似工作时那么凌厉迫人。 他面前只搁着一杯清咖,不用喝都能猜到是那种烟灰水一样寡淡的滋味。 她皱了下秀气的鼻子,在心里腹诽。 费南舟将她这一切小动作尽收眼底,无声地笑了笑,将装满点心的小盘子推到她面前:“这家店的司康不错,许小姐尝尝。” 许栀当然知道他找自己肯定不会是约咖啡这么简单,可这人一贯的沉稳,神色言谈间波澜不惊,窥不出深浅。 她反而坐下没几分钟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见她老半晌不动,费南舟笑了笑:“不喜欢司康吗?”他招来侍者,让把这里所有的点心都上了一份。 “不用了,这个就好。”许栀拿起一块塞进嘴里。 虽然这东西不大,但这么整个塞进去也未免有些困难,她的脸憋得有点红。 费南舟失笑,给她倒了杯水:“慢点儿。” 许栀没接,只是默默把点心咽了下去。 可嘴巴里还是无滋无味的。 其实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在委屈什么,这样未免太过矫情。 只怪他小时候对自己太好,现在落差太大。 他小时候很宠她,磕到碰到半点儿都不行,他自己可以教训她,但别人要是碰她一根手指头,那就完犊子了。扯过她辫子的同桌小男孩第二天就转班了,也有往她抽屉里扔毛毛虫吓唬她的,后来全校通报大喇叭哭唧唧地跟她道歉……太多了,记不清了。 费南舟是个很冷漠的人,但他对在乎的人如星辰般炙热。 不过,她现在的身份不是他的“身边人”,而是在线的另一端,自然不能奢求他对她有多好。 但这也不代表她能接受他的忽视、轻贱。 明明这件事她没有做错什么。 许栀后来到底是耐不住性子,率先开口:“费先生找我要聊什么?” 费南舟笑了下,从容不迫地端起杯子浅抿一口:“确实有件小事想要拜托许小姐。”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许栀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而且,其实不用问都知道他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 “舍妹年纪小,不懂事,之前的事情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有管教不力的责任,我在这里向许小姐郑重道歉,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许栀抿着唇。 费南舟看她一眼,继续:“赔偿、道歉,这些都是应该的,许小姐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尽管开口。” 这话听来讽刺得很,可这人就是有办法把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说得这么好听。 她要是不愿意和解呢,他就要敲打她了吗? 许栀不无嘲讽地说:“什么要求你都办得到吗?” 他眉宇间漾起一丝笑意,语气平和:“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只要是在北京这一亩三分地上,但凡你开口,不管任何事情,我必然——”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太满,只微微一笑,“尽力替你办到。” 许栀心里一凛,忍不住抬头。 从她的视角望过去,男人微垂着眼帘,神色淡静,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食指很自然地勾着杯柄,大拇指覆在杯沿上,说不出的清贵沉稳。 许栀知道,他的底气不是无的放矢,他是真的有这个能力。 不提他爷爷他爸的背景,他母亲娘家从明清时到现在就没缺过钱,是苏浙一带鼎鼎有名的实业家族,根基很深,他本人的关系网络更是遍布商政两界,人脉通达,圈子里有点见识的都肯卖他这个面子。 她一个小女生的要求,能有什么难的? 可甭管再和气,目的都是为了费南希要她闭嘴而已。 许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忍不住道:“我要的你给不起。” “你不妨说说。”他笑,放下咖啡杯看她一眼。 那一眼里分明带着几分轻嘲,但又透着几分不愿计较,说到底,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小孩子。 许栀说不出的难堪,口不择言道:“要你牺牲色相也行嘛?” 费南舟微顿,连站在一旁的沈谦都震惊地看着她。 费南舟自然是极好看的,但他身上所附带的光环和能带来的利益价值,往往让人忽略他的长相。 就算有女人看上他,也都是小意逢迎,谁敢用这种带着侮辱性质的口吻?活不耐烦了? 出乎意料,费南舟没有生气,只是单手握拳轻轻抵在下颌,半开玩笑地说:“那可不行,为了这种事情当鸭我也太没排面了。传出去,我这面儿往哪儿搁?” 他这话说完,不好意思的变成了许栀。 她面红如血,也明白自己一时意气口不择言,有些造次了。可又拉不下那个脸在这种时候道歉,倔强地别开了脑袋。 费南舟没有计较,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我当没听见,小姑娘,你再考虑一下,想通了给我电话。” 他下午还有个局,要跟省厅一位重要人物对话,留下张名片就走了。 - 这件事过后许栀就有点后悔,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要是报复她怎么办?转念一想他应该不是那种人。 过了几天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她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谁知,下个礼拜三晚上就出了事。 家里打了电话来,母亲周春芳的声音小心翼翼,问她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了人,他爸的货别人忽然不要了,云云云云。她话里语焉不详的,还没说完手机就被那头的许大海抢了去,对她一顿怒骂:“你他妈你个死丫头,在那边都干了什么……” 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许栀握着手机的手指攥紧。 儿时在费家的那段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无关优渥的物质条件。 他母亲姚雁兰对她百般疼爱,就算再忙也会抽时间陪她,出差在国外还会记得打视频电话回来给她,叮嘱她每天晚上要喝完牛奶再睡觉。她的衣柜里永远少不了漂亮衣服,甚至一个礼拜一换,她根本穿不完,只要她喜欢,天上的星星她都会给她摘…… 费南舟对她的好更是无底线的纵容,她和他出去吃饭时店员不小心在她碗里放了香菜,她生气了,翘着脚丫丫非要他给她挑,明明是换一碗就能解决的事,可她脾气上来了,非要他一根根挑,他也甘之如饴…… 回到许家以后,她就被迫跟着搬到霖市了。 半道回来的女儿,自然没有什么感情,何况这时家里早就有了一个弟弟。 许父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在家里很有权威,不容许她和周春芳置喙。有一次许浩偷了许父的钱去打游戏,许父从车间下班回来时发现钱不见了,大发雷霆,拿着扫帚追着她满屋子打,非说是她偷的。周春芳想上前拦,可一对上许大海那双因喝了酒而猩红暴怒的眸子,顿时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 那次,她被打得身上都是淤青,后来还是邻居张阿姨看不过去,过来说他们太吵了,她孩子要写作业,能不能安静点?许大海才罢休。 可事后哪怕得知是许浩拿的钱,许大海也没有多说一句,这事只能不了了之。 她大一些后,许大海打她的频率就少了,不过,有时候还是避免不了暴力。她只能更加谨慎,努力学习,不惹到他。 所以,中学时她性格内向,基本没有什么朋友,就连男同学跟她说话也是能躲就躲。因为有一次许浩大着嘴巴在餐桌上问她是不是恋爱了,许大海的目光明显凶狠暴戾起来。 “你胡说什么?!”许栀连忙反驳。 “别撒谎,今天我路过你们学校碰到沈星了,他跟我说的,说你们班有好几个男生都喜欢你。”许浩得意地说,伸手就抢走了她手边的鸡翅。 “你都吃了四只了,给我们留点啊。”周春芳皱着眉头说。 许浩已经埋头吃完了,“略略略”三声就丢下碗筷溜回了房间,桌上留一堆没收拾的鸡骨头。 许栀在费家的时候,姚雁兰总是教导她,吃饭时不可以把菜翻来翻去,吃完饭要把桌上的骨头剩菜夹到碗里,这是基本的餐桌礼仪。 这些在许家完全没有。 许浩和许大海吃完以后,都是碗筷一扔直接回房的,然后留下她和周春芳收拾。 “去写作业吧,妈来收拾。”周春芳往往这样说。 她对她是有点感情的,只是,心里最爱的永远是儿子许浩。她的文具袋是许浩用剩下的,有时候连衣服都是,好在小孩子的衣服男女样式不明显。 考到北京的大学后,她终于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以及,只要想到和姚雁兰、费南舟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她心里就觉得很安心,很温暖。 可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样? 记忆里的费南舟对她百般呵护,彬彬有礼,而且他从来不会在她面前发火。 在她心里,他的形象一直都是非常光辉的。 如今才发现,那可能只是童年时一个虚幻的梦境,此刻正在逐渐撕裂。 在梦境的这一端,他们是云泥之别的人。 - 中信公司在京的总部在建外,不远就是国贸中心,地段很优越,车还未靠近铁门便看到一栋浅蓝色的建筑矗立在车水马龙的桥下,许栀到了墙院门口不能往里了,有巡逻的岗哨过来盘问。 她开始后悔应该先打个电话给他,被盘问了半天做了登记才让进去,她心里委屈兼具生气。 电话拨通以后,听了她一番兴师问罪的质问说辞,他在那边沉吟了会儿,和煦地说:“稍等一下,我现在在开会。”五分钟之后,一个女秘书下来接她,亲切地把她领到楼上的一间休息室,奉上了茶点才离开。 这休息室挺空旷安静的,摆设却是出乎意料的中式风格,她随意看了看,发现随便一样摆件都有可能是古董,连忙坐下,不敢乱碰了。 一杯茶由热喝到凉,门才从外面被人打开。 许栀抬眸望去,进来的不止费南舟,身后还有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似乎是他的下属,神色都很恭敬,一人正在低声汇报着什么,乍然看到这屋子里有人,不由错愕地停下。 费南舟循着他的目光朝休息区望来,牵了下唇角,平声道:“继续。” 这人忙不迭接着跟他汇报,不敢再分神。 许栀脑袋嗡嗡的,忽然意识过来这不是什么休息室,而是他的办公室。 怪不得个人风格强烈,还有一些比较奢侈的私密物品,看着就价值不菲,还好她没有乱碰。 汇报完,几个主管模样的人才躬身撤退。 费南舟绕到办公桌后坐下,翻开一份文件,吩咐道:“把门关上。” 许栀还以为是喊她呢,下意识就走到门口,却见为首那个主管一脸惊愕地看着她——两人都差点去握门把手。 许栀觉得自己这样有点狗腿,虽然不是有意的,面色发窘。 偏偏费南舟此刻稍稍抬了一下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的表情很值得耐人寻味。 许栀知道输人不输阵,但她真的控制不住,很丢脸地涨红了脸。 费南舟此人还算有点绅士风度,低头咳嗽一声避开了目光,没有再看她的笑话。 他低头继续签署文件,手里握着一支银色的钢笔,纸页上沙沙作响。似乎是比较重要的事,偶尔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许栀便在原地等着,好几次想开口又不好打断他工作。 不过他确实是很忙的,工作还是其次,他不会事无巨细都管,但日常交际、维系和各界的关系是比较重要的一环,他的局挺多的。 旁人都觉得他们这类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其实未必如此,年少时许栀就很少见他笑得畅怀,常常心事重重,精神压力极大。 后来他选择放弃北上去军区也有这一方面的原因,他得留在北京bang他爸。 许栀很早以前就知道,他跟那些纨绔二代不一样,不是那种靠着祖辈荫庇安享快活的人,他要的是功成名就万人仰视,这种欲-望驱使着他不断前进。 等了半个小时,许栀终于等他办完了手里的差事,碎纸机在办公室里嗡嗡作响,他低头将钢笔盖拧上了。 许栀这才开了口:“费先生。” 费南舟应一声,笑望着她。 许栀原本憋了一肚子气,可现在却像是哑了火,那火气好像已经被漫长的等待无形间浇灭了。 许栀无比憋屈地开了口:“你这样是不是太卑鄙了点?” 其实彼时她来找他时费南舟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电话里她也没说清,于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等着她继续。 许栀见他这么平静,心里又有些打鼓,把家里的事又说了一遍,控诉也重复了一遍,瞪着他,等他给一个说法。 费南舟总算弄清了来龙去脉,皱了下眉,瞥了眼一旁站着的沈谦。 沈谦自知理亏,咳嗽一声躲开了他的逼视。 他确实想不到,这点儿小事手底下的人都办不妥。 费南舟不是个纠结过程的人,他是个结果导向的人,所以也没追究沈谦的纰漏,只是道:“给许小姐泡杯茶。” 沈谦忙去了休息区,给两人倒好茶,这才退出。 偌大的办公室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坐啊,别站着。”费南舟去了趟内置休息室,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果盘,弯腰放到她面前。 令她感到不满的是,里面还抓了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上面还插了两根兔子耳朵的棒棒糖。干嘛?哄小孩吗?! 许栀看着他,迟疑了一下才坐下。 她浑身的毛好像竖着,一点就炸,像某种濒临绝境时刻准备战斗的猫科动物。 费南舟觉得好笑,轻轻按了下领带,在她对面坐下。 他微微后仰靠坐在真皮沙发里,穿西裤的双腿交叠着,十指交握,腕上一块黑色腕表,很是风度潇潇,贵气十足。 许栀却没有任何欣赏的兴趣。 可这会儿也提不起什么意气了,只觉得委屈得很。 有那么会儿,费南舟觉得她快要哭了。 他稍默,脸上的表情敛了些:“许小姐,不如这样吧,我许你一件事,你也别再追究这件事情。我们各退一步,这事情就到此为止。这样掰扯没完没了,闹大了大家都难看。” “是你难看!”她小声嘀咕,仍是不忿。 费南舟差点笑岔,颇有种无可奈何之感。 僵持了半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实在没这个时间跟她耗了,从果盘里挑了枚白巧给她:“你在华克工作应该挺辛苦吧?我可以给你写一封举荐信,说说你想去哪儿吧。” 许栀微怔,迟疑地望着他。 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以他的身份地位,谁不卖这个面子?等于平步青云了。 许栀没有马上应话,忖度着他话里的真假。 她没那么高尚,但也是要面子的。他这么明晃晃地提出要给她走后门的行为,无异于是在打她的脸,她面上火辣辣的。 她摇头:“我不要,我在华克干得挺好的。” 费南舟好脾气地说:“那就当我欠许小姐一个人情。怎么样?” 再次进来的沈谦听到这句话都愣住了,犹豫着握紧了手里的紧急文件,没有立刻上前。 费南舟抬头,朝他伸手。 沈谦忙快步上前将文件递了过来。 见他已经神色凝重在看文件了,似乎是很忙的样子,估计真的没有多余的耐心再跟她耗了,而且她这趟过来其实也主要是为了家里的事,其实她是处于劣势的,是应该见好就收。 “那好吧,你不能出尔反尔。”许栀说。 费南舟从文件里抬头,笑着点一下头。 许栀都要走了,他唤住她:“你等一下。” 许栀回头,就见他淡笑了一下,起身将手里的白巧递给她。 他的手掌很宽大,十指修长而骨节分明,衬得掌心那枚白色的巧克力都变得格外小巧。 许栀踯躅了会儿,红着脸接过来,说了句“谢谢”。 - 沈谦看着她离开,从进门时的怒气冲冲到被安抚、然后乖巧离开,门一关就忍不住笑了:“这小姑娘还真挺可爱的。早知道这么好哄,我也犯不着……” 目光甫一触及费南舟冰冷的眼神,立刻站直了:“我下次绝不会了。” “我看你是日子太舒坦,飘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你不懂吗?能和气解决的小事情,非要大动干戈?” 沈谦忙低头认错,不忘辩解一句:“没有大动干戈,就是让那边推迟了几天验货,给点儿压力。” 费南舟不想再听这件事:“华瑞那边的人呢,到了吗?” “已经等着了,您现在就去见他们吗?” 费南舟点头,起身解扣子,去更衣室换了一套西装。 这次华瑞来向他述职的人里不止有华瑞董事长蒋欢,也有华瑞新上任的执行总裁沈琮。 费南舟进了会客室后,首先打量了一下这位据说蒋欢高价从万华挖来的高级职业经理人。 三十上下,气质沉稳而温润,如一块上好的和田玉,眉宇间有种书卷气。 “费先生。”沈琮客气地跟他问好。 “坐。”握过手后,费南舟笑着抬手请他们入座。 聊了会儿才知道,其实他和沈琮有过交集。 只是,他当时并没有点破,只端起茶杯抿了口,润了润嗓子:“场面话我也不多说了,大家都是自己人。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不管你用任何办法,我只要季鸿朗退出tfr的角逐。” 蒋欢闻言,谦卑地笑道:“说实在的,就算他非要插一脚,也没有那个实力跟咱们抢。” 费南舟扯了下嘴角,一点也没跟他客气:“有只苍蝇天天在你耳边飞,就算妨碍不到你也烦人,没准时不时还要给你找点麻烦,这个道理还用我教你吗?” 蒋欢讪讪的,也不敢跟他犟嘴,只好低头喝茶掩饰尴尬。 费南舟说话时已不动声色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沈琮。 出乎他的意料,这位新总裁倒是镇定,见一手提拔自己的上峰被这么呵斥也神情自若,没有替蒋欢辩驳的意思。 对自己恭敬之余也并没有畏惧之色,这倒是让费南舟挺刮目相看的。 “沈总有什么建议?” 沈琮这才笑着说:“办法自然有,只是,我心里不确定费先生想要的尺度。” 费南舟也笑:“怎么说?” “不伤和气有不伤和气的打法,可要让人彻底闭嘴,百密一疏,也要防备对方的临死反扑,到时候难保脸面上会有点难看。” 在费南舟饶有兴致的目光里,沈琮悠悠一笑,继续道,“当然,还有最后一种。” “说来听听。” “那就是让他连反扑的机会都没有。” 费南舟朗声一笑,接过沈谦递来的外套,离座时对沈琮道:“我挺喜欢你的。” - 华克的易主比许栀想象中要早。这个礼拜五,董事会召开紧急会议宣布了这一重磅消息。 许栀没有像张桦、白鹇之类一样选择离开,一是她当初就不是翻译专业,毕业后只是打算以此为跳板进入管理层,二是她根基浅没有自己的班底,光杆司令一个去哪儿也没人高看一筹,还不如待在原来的地方。 且收购华克的就是华瑞,业内很有名的一家集团公司。 华瑞的前身是华瑞地产,是一家在港交所上市的大型综合地产开发公司,成立不过五年便以横扫之势碾压国内其他地产企业,又开始逐渐进军金融、酒店、娱乐、科技、医疗等产业,发展势头令人咋舌,都说其背后有大佬支持,不然不可能这么猛。不过很少有人知道华瑞的大老板是谁,业内有传言,据说和中信的幕后老板是同一人。 礼拜一一早的例会像往常一样召开,一切风平浪静,丝毫没有管理层已经大洗牌的样子,直到一男一女从后门进来,在后面选了两个位置坐下。 所有人面面相觑。 怎么都没想到昨日见过一面的新老总沈琮会来,身边还跟了一位高管模样的漂亮女性。 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他只是微微颔首,又对做报告的主管余梦和悦说,继续。 会议这才继续。 只是,众人不免多了几分郑重,谁也不知道这位新来的大领导性情如何。 会议上他一句话都没说,似乎真的只是来旁听的,全程和颜悦色。 气氛却凝重了许多。 不怕领导提意见,就怕什么意见都没有。 一场会议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结束了,沈琮带着人离开。 “费先生为什么把华克交给您来管?”linda踩着高跟鞋亦步亦趋,手里是一沓待批的文件。 “你觉得华克很没用是吗?”沈琮低头整西装袖口,脚下步子一点不慢。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让您当下分心来分管这个公司,是不是在削弱您在华瑞的权利?是费先生的意思还是蒋欢?”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她没有继续,只拧了一下眉。 沈琮笑一笑说:“蒋欢如此畏惧费南舟,万万不敢阳奉阴违。” linda默了会儿,语气凝重:“……费先生不信任您?” “也不全是。”驭下平衡之道本就是常操,而且——“华克虽然只是一个翻译公司,但刘堪之前一直是江蓠在管。江蓠的关系遍布京北,这些case名义上不足为道,实际上却是联系各界的纽带。” 他接过她手里的文件,精准地在一沓资料里翻出一页纸,重新递还给她,用钢笔点了点上面的一串名。 linda脸色稍变,没想到各中渊源那么深。 “这么强大的关系网络,丢了可惜了,费南舟自然不会放过,也算是废物利用吧,也能借此敲打我,一举两得。”他不在意地笑了笑。 电梯间到了,linda替他按电梯按钮。 门开,沈琮漠然跨进。 “等一下——”身后传来一道清悦的女声。 linda的脸色变了,不由回头。 沈琮神色如常,只伸手复按了一下按钮。 原本要闭合的电梯门再次打开。 “谢谢谢谢。”进来个年轻女孩,笑着跟他们颔首,可笑容一闪就僵住了,顿了两秒若无其事地收起来,靠边角站了。 中间好似有楚汉河界。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一格一格往上攀升,慢得不可思议。 许栀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煎熬过。 好在电梯终于到了,许栀快步出去。 linda抬手将门按关上,迟疑:“许小姐也在这家公司?”她知道沈琮回国后有过一段恋情,不过她和许栀不熟,只知道要比沈琮小很多。 向来雷厉风行的沈琮有些沉默,没回这个问题。 linda觉得气氛怪异,绕过了这个话题:“中港的刘总一直想约您见面,是否回他?” “说我没空。”沈琮凝神片刻,“他刚到这个位置上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拉帮结派,多少双眼睛盯着?让人知道他和我有私交,麻烦肯定不少。” “我明白了,就说您刚刚接手华克,实在抽不出时间。” 许栀二月中旬就放假了,只是押着的钱还没结算,许栀这几日日日早起就是翻手机短信,看会计有没有给她打钱。 好不容易等了一个礼拜终于拿到,她提了篮水果去西城区那边看老师。 街道上很安静,对面方方正正的几栋大楼看上去大同小异,全都不挂牌子,走近了外面还都围着高高的院墙,看不清里面的情景。她拿出手机导航,还是找不到地方。 - 车沿着长安街往北,窗外的景物如幻灯片放映似的掠过。 费南舟靠着后座按了按眉心:“打电话给赵璐,晚上的饭局取消,我去见我爸。” 沈谦从驾驶座回头,略征询:“最近忙,还有外事,他晚上应该没时间见你。” 费南舟皱眉。 “不是要紧事儿的话,往后推推?” “算了,等过阵子闲了再去吧。” 车在前面掉头,他不经意抬头,瞥见了一道小小的身影。 也不知道在干嘛,蹲在路边鼓捣着手机,一颗圆润的小脑袋东张西望着。 “是许小姐?”沈谦笑道,回头请示他是否要打声招呼。 费南舟神色疏懒,没什么反应。 沈谦却已会意,将车缓缓靠边停了。 面前的光线忽然被挡了,许栀不解地抬起头,看到一台黑色的轿车,她下意识站了起来。 车窗在她面前降下,她对上了一双疏冷的凤眼。 “费先生,你怎么在这儿啊?”许栀怔松道。 费南舟没答,显然是觉得这个话题非常没有营养,反问她:“你呢,在这儿干嘛?” 她被问得迟疑了一下,小心看他,似乎是觉得难以启齿。 费南舟忍着笑,没戳穿她。 许栀才小声开口:“我迷路了。” 见他还笑望着她没有要走的意思,许栀脑中灵光一闪,会意过来,忙挨过去将手机上的地址给他看:“这个地方,你认识吗?” 费南舟只看了一眼,手指往前指:“前面掉头,往回走,然后往西,你走错方向了。” “……哦。”不确定的语气。 他看她:“听懂了吗?” 许栀脸烧红。 他低头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支笔,可下笔时又犹豫了。 那一刻他本来要再去找张纸的,可许栀当时很急,脑袋又一抽,把手掌伸开递过去:“就画我手上吧。” 他怔了一下,踌躇片刻低头在她掌心徐徐画起来,还标注上了方向和箭头。 他的字很好看,虽然是在掌心书写,一笔一划工整大气,遒劲有力,感觉都不输给一些书法家。 许栀看着看着,竟有些舍不得擦掉,不由去看他。 他坐着,她站着,低头便能瞧见他高挺笔直的鼻梁,如山壁峭直,说不出的俊朗周正。虽是随意靠在座椅里,坐姿挺拔却而松弛,握笔的一双手轮廓清晰,筋骨节明,手指修长洁净而有力度。 食指和中指上都戴了戒指,一枚黑色方形界面的戒指,另一枚是细一些的素圈银戒,更衬得手指秀长,握笔用力时骨节微微绷起,说不出的性感。 掌心有些微微的痒,像是蚂蚁悄悄爬过心口。 许栀觉得腿有些酸痛,才发现自己僵站着很久了,他都收起钢笔了。 她忙欲盖弥彰地将手握起来:“谢谢你啊。” 费南舟觉得好笑,这么快就不计较之前的龃龉了?现在的年轻人都是金鱼记忆吗? 第5章 许栀翌日7点就起来了,赶去rt公司。 约好的时间是9点,原本是绰绰有余的,谁知司机路上载了个孕妇,中途羊水破了,许栀帮忙一块儿把人送到医院再回去打车时就迟了。 她还帮人垫付了千儿百块钱,因为赶着去工作,都忘了讨,事后懊恼地只想以头抢地。 早知道把车让出去就行了,还硬要管闲事送人去医院,现在是又损失金钱又迟到,给甲方爸爸留下了极差的印象。 好在她专业能力过关,翻译中途没出什么差错,对方的表情渐渐多云转晴,离开前还和她互换了名片,暗示回头可能会找她私底下下单。许栀很心虚,但还是接了过来。 万一以后工作黄了,这也是条出路不是? 她捏着名片转身时,不偏不倚对上了不远处一双含笑的眼睛。 许栀心里咯噔了一下,完全没想到费南舟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刚刚有没有看到她接名片啊? 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接了又不代表她要干什么。 比她先反应过来的是rt的老总陈鹤,热情地上前和费南舟打招呼,双手握住他的手:“费先生,竟然能在这儿见到您。” “哪里。”费南舟淡笑。 许栀却在心里暗笑,目光停在陈鹤死死握住他的手上。 费南舟有轻微洁癖,以前不是亲近之人谁碰他一下他就要翻脸。 跟人握手也都是指尖握一下就算。 圈子里知道这个习惯的都不会这样冒犯他。 有谁会像陈鹤一样两只手死死握紧他? 想象一下他铁青着脸回头拿洗手液狠狠搓手的样子她就想笑。 正偷乐,头顶就碾过了一道极具压迫的视线。 许栀抬头,果然是费南舟在看她,她忙收敛了表情眼神飘到天上。 费南舟还有事儿,陈鹤也不敢强留,一直恭送他到楼梯口,他人走远了,他还在原地站着,回头才和蔼地对她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啊,后生可畏,年纪轻轻都这么厉害,我们这些老骨头真是要死在沙滩上了。” 许栀说:“您也很厉害啊。” 陈鹤听完哈哈一笑:“我四十岁才出来创业,能到这份上已经不错了,再往上走是不指望了,北京是真难混啊。” 许栀狗腿地附和两句,将他送到楼下。 手机这时又收到了短信,她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发来的,烦躁地拿出来。 果然是杭家泽:[栀栀你为什么拒绝我?] [段宏有什么好的?!] [我跟你讲,他就是个花花公子,你别被他骗了!] 许栀心道:你自己又好到哪儿去?至少小段不会有着婚约还出来钓妹子。 “怎么了,看你黑着脸?”段宏从路边一辆迈凯伦p1里下来,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包包。 “没什么,碰到个神经病,烦死了。” 段宏接过她的手机往下滑看了会儿,笑出声来:“他还挺锲而不舍的啊。” 许栀把手机收起来:“就是个小孩子,不用理他。” 段宏抄着兜和她并肩走了两步,状似不经意地笑:“一点儿也不动心?他皮相还不错啊?” 许栀停下来看着他,少顷,从他手里夺过自己的包,转身就走。 他长臂一伸就捞住她,哭笑不得:“你干嘛?” “我问你干嘛呢?!”许栀本来就烦,还被他莫名其妙阴阳怪气了一通,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我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是他一直在纠缠我!” “好好好,我也没说什么啊。你说你,脾气怎么这么大?”他诱哄似的揽住她,往车的方向走。 许栀这才发现他换了新车,之前虽然也不错,开的都是百来万的,不算太夸张,没想到今天这么高调。 “我这不得努力点吗?不然老婆跟人飞了。”段宏笑着弯腰,亲替她开车门。 许栀这才意识过来,其实之前他也没交心,防着她呢,家底瞒得严实。 果然这些个看着大大咧咧的富二代,也没几个是真傻子。 能理解,只是,心里多少有一些说不出的滋味,之后便有些沉默。 段宏带她去了附近的一家花园餐厅吃饭,在附近最高的建筑上,到了晚间暮色四合,立交桥下灯光次第亮起,如站在云端俯瞰海市蜃楼。 “这儿风景倒是不错,我以前都没发现有这么一个好地方。”许栀新奇地四处看了看,铺开面前的餐巾。 她喝了点红酒,白皙的脸蛋染上了几分红晕,媚眼如丝,眸光流转间太有风情,有路过的男士不免投来兴味盎然的一眼。 段宏的历任女友基本都是网红,没有她这样的,极致的纯与欲,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颜色格外浅,甜美中又混杂着一丝清冷易碎的气质,韵味天成,让人一秒上头。 他抬手当空拍了一下,在许栀诧异的目光里,一排服务生举着白蜡烛过来,当先一人手里还捧着个大蛋糕,异口同声给她唱生日歌。 “栀栀,生日快乐。”段宏拉过她柔软的小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 许栀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怎么,太感动了?”段宏笑道。 “不是,我生日早就过了啊,是9月份。” 段宏怔了下:“我看过你身份证……” “改过。”各中细节许栀不想和他多说了,声音很低,“反正你弄错了。” “那也没事,之前没有给你过,今天补上。” 这边的动静不算太大,但高档餐厅里本就没几个人,安静的氛围里有一丝异动都能引来旁人的目光。 费南舟发完消息,随意扫了眼。 “看什么呢?”瞿晓将外套递给服务生,抻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也循着他目光望去,笑了,“现在的小年轻还挺浪漫。不过,这餐厅是老袁的吧,也能这么搞?” “段家的小公子,有点钱。”费南舟平静地撤回目光。 “就是兴茂制造那个段永丰?他儿子?他儿子不是都三十好几了吗,这小伙子瞧着挺年轻啊。” “不清楚。”他只是听人说过这个段宏,好像是杭家泽的狐朋狗友,据说泡妞很在行。杭家泽和他貌合心离,有一次在石景山那边飙车一道被拘留,回来就跟他吐槽,说这个段宏太阴险了,临上场时居然偷偷换了改装车,害得他当众出丑。 费南舟都懒得评价,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说的,找那么多借口。 “这个小姑娘还真是漂亮啊。”瞿晓拄着下巴看了会儿,回头看他,“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的?” 费南舟眼也未抬,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有时间我替你去网上发个帖,问问广大男性同胞。” 瞿晓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人惯会讲冷笑话。 他俩是战友,家里又是世交,同一个大院长大的,从小就认识,知根知底,望衡对宇。 她曾经半开玩笑地跟他表过白,他听了后很沉默,弄得她都有些尴尬了,气笑:“什么表情?我很糟糕吗?” “不是。”他略思忖了会儿,说,“同性相斥,我这样的人,很难喜欢跟我相似的人。而且,谈恋爱会很浪费精力,一段感情往往需要大量的时间来经营。” “这是你这么多年都不愿意再谈恋爱的原因?”她笑,转了转杯子。 明白他的意思了,之后再也没提过。 他在这个圈子里是个另类,不搞女人不好享乐。除了工作忙得脚不沾地,他为人谨慎,很忌讳这个。身边多少现成的例子,老子累死累活在上面打拼,当儿子的在外面乱搞捅出篓子,一家子被人掀底一块儿玩完。 她之前觉得传言不可信,男人哪有不好色的?何况是有钱有权的,可跟他共事多年也没见他身边有什么女人。 他这个人,志不在此。或者说,和钱权地位比起来,色欲这种东西太微不足道了,难入他法眼。 尤其他爷爷退二线后,上面风向一变再变,他跟他爸审时度势熬到现在不容易,他们父子俩一个性子,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克服常人所不能克服的弱点,在外不会给自己留任何把柄。 快2点的时候,费南舟接到个电话。 “怎么,下午还有活动?”瞿晓抿一口咖啡,对他笑道,“没关系,你去忙吧。” “我让沈谦结过账了,关于de公司的并购案,回头让韩平发你。”他捞起自己的大衣,起身告辞。 司机早将车停到门口,见了他就小跑着绕到后面开门。 “去玉渊潭。”他闭上眼,按了按太阳穴。 司机应一声,将车往西北开。 商修平早在老地方等他了,车入了大门,还未靠近垂柳依依的河岸,大老远已经看到他在冲这边招手。 他们撑船抵达湖心亭,又沿着河岸兜了一圈,船只悠悠摇摆,停靠东岸口。 下来,皮鞋踏着几片还未清扫风化的落叶进了茶室。 “费先生。”穿着旗袍的侍者二八年华,妆容浅淡,模样个赛个的出挑,见过礼后,弯腰将茶具当着他们的面儿涮过再涮过、上烹煮器。 很快,第一遍沸腾。 除了个别口味独特的,第一遍都是弃之不用的,侍者将第二遍煮好的茶水倒入杯中,亲捧着递给费南舟,再给商修平,跪坐到一边随时听候差遣。 沈谦却摆了摆手,让人都退下,自己去门口关了门。 茶水挺不错,是上好的陈普洱,色亮而通透,静谧的室内都弥漫着一股浅淡的茶香。 商修平却没喝,手在桌面上轻轻一敲,笑道:“听说费总也对中建下面那个高新实验室感兴趣?” 费南舟略蹙眉沉吟,似乎是在思考:“是关于高分子那个吗?” 见他装傻,商修平也不恼,平复了一下又笑道:“不是,是陈老负责的那个。听说华瑞收购了季鸿朗手下的两个公司,动作够利索的啊。” 费南舟笑而不语,低头抿一口茶,神色悠然:“怎么,商总也感兴趣吗?” 商修平不露痕迹地笑了笑,打火机在手里转了转,叹了口气:“季鸿朗的小侄子季琛跟我有些交情,前些日子他来找我,说他叔叔邀请您来一块儿开发一零件公司,那公司和中建有合作,下面有个高新实验室,有些项目和专利是真的不错。本来是合作双赢的事儿,您反手坑我叔一把,把公司给抢了去,说都是认识的,您干的是什么事儿?” 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话锋一转挑眉笑道,“当然,我是不全信的,费总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向来的高风亮节怀瑾握瑜,我在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高帽一戴,一般人都不好意思推脱,可费南舟仍是一脸讶然之色,眉宇间波澜不惊:“我向来不过问手底下人办的这些事儿,实不相瞒,中百和长鑫之争,波澜云起,我之前一直在港处理那边分公司的事儿,港百银领导班子易主,对我这边的影响也很大,实在抽不出时间管这些琐事。若非你现在告诉我,我还不知道这档子事儿呢。” 一推推个干净。 商修平在心里冷笑,谁不知道中信和华瑞的幕后老板是他,领导班子唯他马首是瞻,他不信没有他的授意蒋欢敢擅作主张。 季鸿朗与费璞存是中学校友,就算不顾及利害也要顾及名声。像费家父子这样位高权显的人,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实在犯不着为这点蝇头小利弄得名声受损,他觉得其中必然有隐情。 只是,费南舟口风太紧,轻易不上道,硬来也行不通,京城不比别的地方,卧虎藏龙,牵一发动全身,稍不留意就得罪了人,费家父子根基深厚纵横权场更不是省油的灯。 商修平起身离开后,沈谦才笑着替他添水:“姓商的在中信驻京总部也有眼线,韩平的消息来说,他和刘甘行也有来往。你回京后亲自接手了公司,又飞速处理了刘甘行,放了这么长的线鸡飞蛋打,他自然坐不住。” 费南舟默了半晌,宽大的手扣着杯壁,略转了转道:“我拿那个公司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为了那几个专利。”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皱了下眉,“如果不是熊建国看上,为了搭他这条线,我犯不着冒这么大风险,不惜得罪季鸿朗和商修平,时间紧迫,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能兵行险着。” “就怕他闹起来,别的倒没什么,你爸脸上实在过不去。不如稍稍妥协,给他点儿甜头,将hy那个项目给他?” 费南舟却失声一笑道:“像季鸿朗这种欺软怕硬的软骨头,你越是妥协,他的胃口越大,你若是半分不让,他反而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既得罪了他,就没法善了了,且一昧退让,这并不符合我的作风。” 沈谦稍默,过一会儿才道:“就怕他去你爸那儿闹。那地儿那么多有头有脸的领导,闹起来是个麻烦,若是强行将他拦在外面避而不见,又恐落人口实。” “所以这个恶人只能我来做了。”费南舟不想再说,丢了杯子站起身。 - 礼拜一公司照常开会,跟以往一样,这个会议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会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后门从外面被推开,进来了几个人,华瑞董事长蒋欢赫然在其中,正亦步亦趋给身边人介绍着什么,那弯腰谄媚的样儿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他身边那个男人……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母公司华瑞的董事长蒋欢没有人不认识,能让他这么腆着脸讨好的,肯定不会是一般人。 传闻华瑞的幕后老板是商业巨子费南舟,空穴来风势必有因,不少人都相信这个传闻,但不少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传奇人物。 他不仅在商界地位超然,在京圈也颇有能量,是很有威望的大企业家。不过,相比于财经新闻上的那些常客,他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 他没有自我介绍,只是含笑入座,在后排随便找了个位置,似乎只是来旁听的。看似放松的一举一动,上位者气势浑然天成,让会议厅的氛围无形间都变了。 这会议开得像是在赶刑场。 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许栀和江桥出来时,正好撞见了在过道里闲聊的费南舟和沈琮。 他单手抄兜步履优雅,偶尔笑一下,倒是挺随和。 目光扫过这边时,许栀别扭地别开了头。 他怔了下,不由失笑。 还有正事,他不再关注她,转而和沈琮讨论和东科注资协议的事。 东科是北京另一家老牌的机械科技公司,但发展方向和华瑞制造完全不同,足以弥补华瑞机械制造行业在市场上的短板,且是新兴的公司,发展势头猛又缺资金。 不过,沈琮和他是一路人,协议拟定得非常苛刻,对方怒而找上了中信资本的对家。 “鑫达投资又不是活菩萨,看他之前和美信的case就知道了,您完全不需要担心。”沈琮说。 “这么有信心?”费南舟看向他,笑。 “我只是在做事之前,会比别人多做一些功课。”沈琮不在意地笑了笑。 下午没什么工作,许栀留在办公区整理材料。 闲暇的时候办公区也会有一些闲谈。 江桥端着一杯咖啡从茶水间回来:“我本来以为沈总已经够帅了,没想到大老板长得这么正点,我以前一直以为他是个老头来着。” 许栀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忙抽了张餐巾纸来擦:“他今年才三十一,怎么会是老头?” “你怎么知道他几岁?”几道狐疑的视线随即落到她身上。 许栀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糟糕说漏嘴了,忙胡乱扯了个理由:“杂志上看到的。” “什么杂志?他有上过杂志吗?” 几人又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其中还掺杂一些荤话: “好高啊,他有一八五以上吗?” “肯定不止。” “是北京人吧?口音很正啊。” “鼻子也好高,笑起来好有魅力,据说鼻子高的下面也很大。”猥琐的意淫。 隔壁组的组长谭艳过来,忍不住轻嗤一声,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想想就算了,可千万别不知死活地往上贴。这种男人阅人无数身经百战,走过的路比你们吃过的盐还多,八百个心眼子,就你们这点儿智商和道行?小心被人家玩死。” “艳姐,你说的太吓人了啊。”嘻嘻哈哈,完全没当回事。 谭艳喝一口水,瞟她:“以为我在跟你们开玩笑?就我知道的,他是玩对冲基金起家的。听过德显达的老总吗?以前多么风光啊,14年的时候跟他签了一个什么个人连带责任的对赌协议,输得裤衩都没了,连本带利全赔给了他还不够,后来从黄浦江上跳下来。你以为人家是你的伯乐,你不过是人家操纵的众多棋子之一。这种资本大鳄,手段毒心又黑,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在他们眼里算什么啊?” 几人都是一阵缄默。 后来话题又朝投资创业方面发展,都说创业不易,这年头出头越来越难了,除非家里有矿,不然不要轻易去尝试。 许栀听得唏嘘不已。有时候工作憋屈时也异想天开想要自己去创业,结果根本迈不出去那一步,想想失败的后果她就怂。 社畜虽然憋屈,好歹稳定有口饭吃,赌输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晚饭她在顶楼的餐厅将就了一顿就回去了。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简单的生活。 六月份算是许栀过得比较轻松的一个月,工作渐渐上手,也积累了一些自己的客源,和同事处得还不错。 原本一直很担心沈琮成为她的大领导,彼此尴尬,不过,沈琮在公司公事公办,一副跟她根本不熟的样子,既无刁难也无任何优待,她一颗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不过也有一些不太开心的事情。 原本的上司余梦和另一个组的小领导姚阳平斗得厉害,最近搞砸了一个项目,两人都被沈琮开了。 “之前他俩就有那种苗头了,沈总根本不管,一昧放任才弄成这样。照我说他就是故意的,余梦仗着自己有后台不把这位新领导放在眼里,经常阳奉阴违和他作对,姚阳平也是,还以为他是什么软柿子呢。咱们这位新领导,藏得深着呢,典型的笑面虎,就等着你不断犯错量变成质变他才有由头处理你。你们啊,以后都小心一点。”沈迪拍拍许栀和江桥的肩膀。 “大老板也不管?”江桥不可思议。 “管什么,巴不得,底下人斗得越厉害没准人家越开心,跟养蛊一样。老板和打工人啊,从来就不是一个阶级阵营。” “冷酷无情的管理者。”江桥叹气。 沈迪又微妙地眨眨眼:“不过,一个好的管理者与人性化的管理者有时候并不相通。如果过于人情味,缺乏秩序,跟谁都讲交情,也没办法管好偌大一个集团。所以有时候,我们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别想着和老板做朋友,那是不可能的,在人家眼里我们就是一颗颗棋子。” 许栀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又有些无力。 余梦对她还挺好的,走之前,许栀去送了她一程。 “有缘再见,栀栀。”余梦抱了抱她。 许栀点头,回抱回去。 蓝天下,她望着她那辆宾利慕尚开远,心里怅然若失。 最近的活儿特别少,公司抽成还厉害,她终于忍不住接了个私单。 礼拜六半天,佣金1500,远远超出她的意料。 那日,她刷着手机里多出的数字,忽然萌生想要单干的想法。 晚上把这些想法告诉了段宏,他停筷思索了会儿,没吭声。 “怎么了,不看好?”许栀问。 “你要听实话吗?”他笑眯眯的,但是笑容里又有点儿踯躅,似乎是怕真说了她会不高兴。 “你说吧。” 他真说了:“没那么简单,这两年行情不好,倒了多少公司?还能屹立不倒的,要么有过硬的人脉关系,要么就是背靠大厂,单干可以,客源呢?谁相信你?租地、请人,这些都是问题,很烧钱的,要是亏了呢?” 许栀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低头闷闷扒饭:“是我想当然了。” 他看不得她这么失落,笑道:“你要真想,也可以试试,我借你钱。” “亏了怎么办啊?还是算了,我怎么好意思用你的钱?”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就是少买两台车而已,没事儿,给你我开心,你写欠条,亏了就肉偿。” “你想得美!”许栀嬉笑着踢他。 话虽如此说笑而已,许栀没要他的钱,实在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但因为华瑞的强势介入,管理层大洗牌,公司内部结构也有了很大的变化,越来越和她的以后的规划相冲,不得已,她只能辞职。 辞了后,手里头的兼职也没落下,边干边找,遇到了正在招人的师兄商修平。 许栀才知道他离开万利自己单干了。 之前在万利的时候,因为万利内部争斗他就已经逐渐被边缘化,后来因为和中信的费南舟争夺实验室的事情失控,技术这一块也失守了,他不得已只能出走,连带着带走了万利一批骨干。 “我当初的水平就不怎么样,你挖我,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许栀觉得不可思议。 “缺人,别人我信不过,至少你不会坑我。”商修平笑着给她倒茶。 许栀起身站到了落地窗边。 cbd中心,高楼迭起,大厦直入云霄,脚底是芸芸众生。 “好,商师兄,我就跟你干了。” 许栀也有点存款,也投了一些,了解了康达这个新公司的运转后许栀才知道商修平现在有多困难。 因为失去了原有的技术支持,他只能另辟蹊径,加上和家里闹翻,变卖自己的资产来成立这个新公司,几乎是背水一战了。 如果不是还有点威望,以前的业绩漂亮,根本没人愿意跟他。 既然参与了,许栀就当自己是一份子,之后那段时间都在帮他拉投资。 那段时间真的累得够呛。好在是有成效的,忙活了两个月终于拉到了第一笔投资,走的是陈老的关系。 一开始她还有点难以启齿,商修平也说他不好意思去求老师,后来实在的没路可走,她才发现脸面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有了资金以后,第一家工厂正式在昌平那边启动,之后销售、上市都比较顺利。商修平毕竟是这方面的老手,人脉、渠道都有些,一开始持观望态度的资方也开始接触他们。 其中就包括中信旗下的一家投资管理公司。 “在那么多家资方里,他们是最有钱的,第一轮就能给我们2.5亿资金,但注资条件也很苛刻。”这日,商修平在办公室里跟他们几人讨论,手里的钢笔在纸上圈圈划划,“不但要求该年营收的增长率在50%,还要在未来三年内年化不低于20%……” “达不到呢?”这是许栀最关心的问题。 几人都白她一眼,意思是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商修平却没生气,说,不止要偿还2.5亿,另外还要出一笔钱赎回资方购入的股份,等于双倍偿还。 许栀觉得心惊肉跳,感觉输了自己可能也要去跳楼,五亿啊。 所有人都离开以后,商修平单独留下她:“栀栀,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疯狂?” “高风险高回报嘛。”许栀的原则就是不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何况现在两人还有利益相关。 商修平却笑了笑,无奈地说:“我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风险,和费南舟合作,等于与虎谋皮,但我没得选。新创企业很难走,一时之间上哪儿融那么多钱?而且,背靠中信人脉、渠道都将不是问题。我不能回头,我没路走了。” 许栀唏嘘不已。 签协议那天,她和商修平一道去的投资机构。 看他毅然签下自己的名字,许栀一颗心也跟过山车似的。 “中午一块儿吃个饭吧?我做东,楼上新开了一家湘菜馆,味儿还不错。”宗政起身,笑着招呼他们,目光看向一直坐在角落里的费南舟,“费先生也一道吗?” 说实话,费南舟今日出席这场洽谈会他挺意外的,中信每年投那么多项目,他很少亲自过问。 遑论他和商修平之前的龃龉。 但是转念一想,那种小儿科过招对费南舟而言自然不算什么,他和万利的碰撞已成定局,如今商修平脱离万利,双方又有利益趋同的合作,自然尽弃前嫌。 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他就没想着费南舟会应承,谁知他颔首说:“那一起吧。” 他们在楼上的湘菜馆吃饭,点菜的时候,宗政自然把菜单递到了桌上最有分量的费南舟手上。 岂料他只随手翻了两页就合上了,递给了右手边的许栀:“看看想吃什么。” 桌上有了片刻的安静。 许栀没抬头,但也能感受到一道道或探究或戏谑的目光落在她面上,她脸上不由火辣辣的。 中信的另一位高层谭永辉笑着说:“费先生还真是绅士啊。” “女士优先。”他云淡风轻地喝了口水。 几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费南舟在业内算低调,到了他这个位置上,很少有必须要见和非见不可的人,无关紧要的局能推就推。 想跟他攀关系的比比皆是,也不是没有送女人的,不过都是铩羽而归。 这位许小姐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尤物,明眸善睐,风情万种,这种尚带青涩的妩媚其实比熟透的更吸引人。 怪不得商修平上哪儿都带着她,吃顿饭也赏心悦目。 许栀点了一堆菜,剁椒鱼头、腊味合蒸、麻辣仔鸡、小炒黄牛肉……点完才发现一堆辣的,上来后,商修平吃得挺愉悦,费南舟筷子都不怎么动。 “费先生不吃辣吗?”宗政笑问。 许栀也看他。 他的神色倒是和往常一样平淡:“来之前吃了点心,不太吃得下。” 听他这样说许栀才想起来,他小时候就不怎么能吃辣,暗道自己不注意,心里有点懊悔,将手边不辣的一盘清蒸鱼推过去:“这个不辣,你吃这个吧。” 费南舟怔了下,浅浅一笑:“谢谢。” 其余人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第5章 夏去秋来,北京又开始降温了。 公司大堂和过道里焕然一新,连绿植都换上了秋季适宜的仙客来和蟹爪兰。 许栀和段宏的事情被段宏家里知道了。 先是他姑姑段雪梅找到她,让她别死不要脸再缠着段宏,又污蔑她花了段宏六百万,非要她还钱。 许栀说她没有,他姑姑冷笑,手里提着一长串打印出来的账单,直接甩她面前:“那这是什么?我花的吗?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这样?好歹也是名校毕业,就这节操?能稍微要点儿脸吗?!” 她说得难听,一字一句像是刀子似的剜在许栀心里,又仿佛一记记耳光扇在她脸上。 旁边已经围了不少人,连平日相熟的同事都来了,看着她的目光各异,有难以置信的、也有鄙夷的、探究的……许栀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我没有!你胡说八道!段宏是我男朋友,我们不是不正当的关系!”许栀本就不擅长吵架,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何况对方言辞犀利还带了好几个人,气势上她完全处于下风,磕磕绊绊的也没说出什么有理有据的话。 “没有?那这账单上的钱是给谁刷的?我跟你无冤无仇难不成还大老远跑过来陷害你?小姑娘,做错了事情就承认,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送出去的东西我也不好强行要回,但你总得承认吧。” “我没有!不是我!”许栀气急攻心,心里绞着痛,眼泪一颗颗砸下来。 她掏出手机打电话给段宏。 可是不停按也无济于事,他那边根本不接。 周围人的议论、同事们的目光纷纷围绕着她,好像化成了无数箭矢,她有嘴也说不清。 “我说她最近怎么老是有豪车接送?原来是攀上了富二代。” “刷人家六百万也太过分了吧?又不是卖的。” “早说了她不安分,听说私底下还和客户有不正当关系……” 许栀猛地从睡梦里惊醒,坐在床头发蒙,额上冷汗涔涔。 这是一个礼拜之前的事情了。 那日他姑姑闹到了她公司,好在费南舟和沈谦路过替她解了围,报了警又让保安把人群驱散。 他姑姑叫嚣着要告他,他笑着弯腰从地上捡起那账单,在手里掸了掸:“这账单上消费的所有时间都在午夜,请问买什么东西都要在午夜?这个点儿附近哪几家高奢店开着?这位女士,您确认过了吗?像这种巨额的消费,可大可小,怎会如此儿戏?” 对方哑然,显然被问住了。 “阿姨,是不是您的侄子迷上了什么深夜女主播啊?您要不还是回去确认一下吧?”沈谦也笑,从费南舟手里接过账单递还给她。 段雪梅灰溜溜地走了。 没好戏看了,人群逐渐散去,许栀还杵在原地,好似被人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 她觉得冷,紧紧抱着自己,眼睛里都是眼泪。 费南舟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后来让沈谦开车送她回去了。 虽然风波平息了,公司里关于她的风言风语还是没断。经此一役许栀才知道,其实她的人缘也没那么好,看她不顺眼的也大有人在,借着这个由头正好看她的笑话。 商修平放了她一个礼拜的假,让她回去调整一下。 与此同时,许栀也开始重新审视这段感情。 他给别的女人刷了六百万? 时间还都是在半夜。 信任不复存在。 有些东西一旦有了猜忌,就再也回不到当初。 捞起手机,上面好几个未接来电,是段宏打来的。 她吸了吸鼻子,含着泪把手机关机了。 - 一开始段宏还不停给她打电话、发消息求和,可过了两天就没有音讯了。 浑身不自在的变成了许栀。 她好几次想要拨回去问他,可又拉不下那个面子。 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真的冤枉他了,他是生气了,事后也有点后悔,想着她是不是脾气太大了,也不听他解释。 这样的纠结情绪一直持续到八月底那天。 她和沐瑶一道去附近的商场逛,上扶梯时,原本还开开心心地说着公司的一些事情,沐瑶的目光停住了。 “怎么了?”许栀一开始不解,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如被点了穴似的愣在那儿。 不远处,一个蜂腰长腿的女人依偎着段宏,整个人几乎都挂他身上了,笑着喂给他手里的草莓,被他不耐烦地挥开。 “……你俩是分手了吗?”沐瑶欲言又止。 她记得两人确实是吵了一架,但好像…… “现在分了。”许栀鼻子一酸,哽咽道。 他姑姑跑来公司侮辱她的画面再次跃入脑海,不屑和轻蔑都写在脸上。 许栀的身影晃了晃,强令自己收回了目光。 扶梯快抵达二楼时,段宏不经意朝这边望来,脸色大变。 几乎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就推开了身边的女人:“栀栀——” 可许栀和沐瑶比他更快,转道去了观光电梯。 他赶到时,电梯门已经关上。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电梯下行,狠狠踹了脚垃圾桶。 随后赶来的温甜都吓到了,见他脸色铁青,没敢继续凑上来。 - 段宏回去后就一直跟她解释说那是他表妹,她误会了。 许栀一开始根本不想搭理他,气头上过去后,还是决定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段宏找到她,就差指天发誓了。 他样子挺狼狈的,眼底都是青色,看着这两天都没有睡好。 许栀有点心软,不过心里还是挺狐疑的:“你跟她真的没有什么吗?” “当然!她真是我表妹。”段宏还把那个女孩叫了来,回头看她,眼神示意,“温甜,说话。” 温甜默了好一会儿,挤出一丝笑容。 过了会儿,她眼底都蓄起了泪水,后来忍无可忍推开了他:“表妹?!谁会跟自己的表妹上床啊?!段宏,我不是贪你的钱!你怎么可以这样糟践我?!” 段宏愣住,难以置信,没想到都串好的口供她会临时反悔。 回头望去,许栀已经笑了,不知是气笑还是觉得荒诞,认命地点着头:“段宏,你行,你真厉害!” “我们分手吧!” “栀栀——”他还要追上来,许栀气得给了他一脚。 温甜担忧地上来扶他,被他大力甩开。 “你可真行啊,都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你在这儿泼我脏水!叫你解释你给我扯这些?你几个意思?”段宏阴着脸,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被个小嫩模摆了一道,现在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温甜避开他的目光:“也许在你看来我是贪你的钱,难道我就不能喜欢你吗?那个女孩,反正你家里也不同意。她有我好吗,脾气又不好,还踹你……” 他嗤笑出声,都乐了:“喜欢你妈!”神经病啊! 这种小嫩模十几万就能搞一晚,想怎么搞就怎么搞,跟妓-女有什么区别? 倒八辈子血霉了他! - 许是觉得不够劲爆,温甜回头还发了很多照片给她,也不知道从哪儿翻到她的联系方式的的,估摸着是段宏的手机——想到这里,许栀心里更加发堵。 里面全是她和段宏的亲密照,还有她只穿着一条吊带在床上抱着他的。 段宏赤着上半身,胸口那个黑桃纹身跟她上次无意间看到过的那个一模一样。 许栀浑身发抖,心里跟被扎了一下似的,把段宏所有联系方式都给拉黑了。 段宏之后也没找她了,公子哥儿脾气上来,被她下了脸面就不上赶着了,估摸着是找“另一春”去了。 许栀心里烦得慌,在梦里扎了个小人诅咒他。 晚上她应邀去东安福胡同那儿看老师。 进门后,迎面而来的暖气熏得她脸蛋红扑扑的,她忙在旁边换下了鞋子。 “过来怎么还拿东西?”师母笑着接过她手里的果篮。 许栀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熊抱,整个人黏黏糊糊地贴着她撒娇,师母嘴里说着嫌弃,笑吟吟的一看就受用得很,把她带到一旁的沙发里坐了,又让儿子陈毅去给她倒茶。 陈老这宿舍不跟那些沿街而建的单位排一处,而是在一个不挂牌的大院里面,门口除了两棵银杏树什么标识都没有,连门牌都没有,怪不得她第一次来时都没找到地方。 许栀也没想到不止商修平在,费南舟也在。 他背对着她靠在窗台上,手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 阳台的门关着,她听不清他和商修平在说什么,隔着一扇玻璃,只看到他约莫是在笑,好像并无不虞。 不过,就她知道的,两人之前为争夺挂在万利那边的一个实验室的控制权而闹得很难看过,不过后来商修平就因为不知名原因离开了万利,然后两人又莫名其妙合作起来了。 商修平人很和气,丝毫没有二代公子哥儿的架子,上学那会儿他出行开的都是辆最普通的别克,反正许栀是半点儿没看出来他家里背景这么深。 “好了好了,别站外面吹冷风了,进来吃饺子吧,我亲手包的。”师母笑着推开阳台门,招呼他们进来。 师母包的饺子很好吃,皮薄馅多,一口下去汁水四溢。 许栀烫得嘴巴都起泡了也不肯吐。 “栀栀啊,没人跟你抢,怎么还是和那时候一样?你老师那时候就说你嘴馋,做实验的时候天天都想着吃的,有一次还在口袋里藏零食,上课时偷偷摸两颗,差点把烧瓶点着了。” 许栀躁得脸颊通红:“这还有外人在呢,您给我留点儿面子啊。” 余光里看到费南舟唇角微扬,像是笑了一下。 离开的时候,陈老不放心她独自走,让费南舟送她一程,费南舟笑着应下:“您多保重身体。” “替我问候你爸。” “走了,您别送了。” 院子里黑魆魆的,往前走了两步许栀就有些害怕,悄悄快走两步,紧紧跟在他身后。 他喝了酒,外套早脱了提在手里,大冷天只穿一件衬衣,袖子卷到肘弯里,露出一截结实修长的小臂,肌肉偾张却匀称。 穿着西装和外套包裹紧实时觉得他文质彬彬的,脱了后才能看到匀称流畅的肌肉线条,每一分都恰到好处,薄薄的衬衣遮不住隐约的肌线,从后面望去,宽阔舒展的肩背给人说不出的雄性魅力。 费南舟回头,她下意识就站直了,莫名心虚,声音也弱了几分:“干什么啊?” “没什么,身后窸窸窣窣的,我还以为是老鼠。” 许栀:“……” 他单手抄兜站在路灯下,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冷白的面孔有些微微发红,倒是比平日少几分疏离冷峻,多了几分慵懒和随性。 可这个男人太有侵略性,哪怕是不含什么意味的打量,都蕴着几分压迫的力道。 许栀每每和他单独待一起时,都有种很危险的感觉。 哪怕他什么都没做。 沈谦将车停在院门口的路灯下,见了他忙过来接他的外套、开门。 他似乎真的有点儿不舒服,手搭在脸上按着眉宇,上车时还踉跄了一下,长腿踩空了车框,许栀忙扶了他一把,跟着上了车。 沈谦回头请示去哪儿。 费南舟保持着覆压着眉心的姿势,修长的大手盖在脸上,没开口,似乎是醉了。 许栀慌忙报出地址,怕他真忘了送她这茬事儿。 耳边这时听得一声短促的闷笑声,她回头,他的手掌已经垂落下来疏懒地搭在膝上,就这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眼底有笑意。 她才知道,他在戏弄自己。 第7章 车在西长安街和府右街的交叉口等红绿灯,许栀时不时看看窗外。 夜已深了,车流在十字路口-交织成两道纵横的金色飘带,绵延数十里,她回头只看见丛林掩映下黯淡的建筑大楼,仍没望到尽头,和白日泛白褪色的城市颇有些不同。 她又回头去看他。 费南舟倚靠在后座闭目休憩,支在靠手上的一只大手,略拄着覆住了半张脸。 许栀心里有些焦急,还是忍不住道:“这要什么时候才到啊?” 他终于睁眼大发慈悲地朝窗外瞟了眼,给出的答案却让她崩溃。他说,让她等。 许栀焉哒哒的:“我想回家。” 费南舟:“戒骄戒躁。” 许栀:“……” 后来车终于停到小区楼下,许栀本来想直接就走的,见他略弓着身伏在那边,似乎不是很舒服,又折返回来:“家里有番茄汁,可以打一杯给你,喝了没那么难受。” 他似乎是觉得好笑,眼也未抬,仍按着眉心:“番茄汁?能解酒?” 她模样还挺认真:“嗯,我喝多了都喝这个。” 他看她:“你也会喝酒?” 她还挺骄傲:“当然。” 后面那一句微不可闻,“果酒也是酒。” 费南舟眼底漾开笑意,下了车。 许栀怕他摔跤,还虚扶了他一下,结果发现他虽然脸色苍白,但步伐还算稳健。 沈谦解释:“先生一空腹喝酒就会这样。” “都是我不好,刚应该拦着的。” “那你为什么不吃水饺?”许栀觉得不可思议。 费南舟都懒得解释,解开衬衣上的一颗扣子。 “先生不吃韭菜馅的水饺。”沈谦说。 许栀在心里腹诽不已。而且,她记得他以前没这个毛病啊,除了香菜都吃。 出租屋不大,沐瑶出去逛街了还没回来。 许栀红着脸把沙发里的毛绒公仔和袜子一股脑儿拿开,给他掸了好几下让他坐。 入座前,费南舟的目光在她手里的袜子上停留了会儿。 许栀叫嚷起来:“这是洗过的,干净的,我早上急着去上班忘记收起来了。” 他噙了一丝笑,坐下。 许栀去厨房给他打番茄汁了,他四处打量了一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屋子装扮得挺温馨,虽然有些地方有些乱,有种生活的烟火气。 不经意抬了一下头,目光就捕捉到了厨房里忙碌的那道纤细身影。 许栀很瘦,细胳膊细腿的,看上去小小的一团,但是身段曼妙,白皙窈窕,不算短的包臀裙包裹着半截软腰和翘臀,青涩未褪却已有说不出的韵味。 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山野小调,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竟也不难听,回眸抬眼时顾盼神飞,千娇百媚。 这样钟灵毓秀的女孩子,不管做什么都无法让人讨厌。 “喏,番茄汁。”她把杯子拍他面前,转身又跑回去洗榨汁机了。 番茄汁算不上好喝,费南舟喝一口,皱着眉,没再喝第二口。 她回来时惊讶地问他:“你怎么不喝了啊?” “太酸。” “不会啊,我加了糖的。”她拿过杯子尝了口,嘴唇压在玻璃口,染上了番茄汁,愈发柔软嫣红,娇艳如花瓣。 费南舟顿了一下,移开目光。 后来她说她肚子疼,火急火燎地去了洗手间。 费南舟摇了摇头,手臂枕在脑后,靠在沙发里假寐。 这一靠就真的有些累了,困意席卷而来。 睡得不算沉,一会儿就醒了,他撑起身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才发现身上盖了一条毯子。 有淡淡的馨香,花色是粉白色小碎花,一看就是女孩子的被子。 厕所的灯还亮着,不过却传来哗哗的水声,应该是在洗澡。 他揭开被子起身,却有震动声传来,低头一看发现是她的手机。 一开始他没打算帮她接,可这一次断了后,没一会儿,这个号码又打了过来。 费南舟欠身将手机捞过来,接通:“喂,你好,许栀在忙。” 那边是一片长久的静默,没有声音。 费南舟皱眉看了眼手机屏幕:“在吗?如果有急事的话,我一会儿跟她说一下。” “没什么事,不用了,多谢。”那边挂了。 费南舟看着黑下来的手机屏幕,若有所思。 他对声音很敏感,这个声音——不久前好像听过。 许栀洗澡的时候,他随意在屋子里逛了逛,抬头就看到了塞在高架上的一堆东西,有个笔筒一半露在外面,颤巍巍的好像立刻就要掉下来。 他伸手扶一把,谁知不小心碰掉了一个相框。 费南舟弯腰将之捡起。 照片上,女孩比现在还要青涩些,扎着马尾辫,对着镜头比“耶”,笑得很甜,身边的男人帅气俊朗,含蓄微笑,模样很眼熟。不过,好好的照片已经从中间用利器划开了,两人中间也多了一道裂纹。 他信手将相框在手里看了看,翻过去后面还有字: 要永远在一起! 前男友?这泄愤的架势,够狠的。 年纪不大,情史还挺丰富。 费南舟将相框插回去。 其实早在那日中信见面之前,他就知道沈琮。 沈谦事后还把他的资料整理成册,事无巨细发给了他,“金融天才啊,他以前是做外汇交易的,非常厉害,也在h大的商学院任教过,前中行的行长都非常赏识他。” 又感慨,“他爸以前多厉害啊,都到那位置了,可惜站错了队,家里也倒了,这些年和他妈相依为命,他也挺不容易的。” 其实他跟自己很像,一直以来都在打逆风局。 费南舟思及此处,略笑了笑。 自此可以肯定,刚才的那通电话,沈琮肯定是认出他的声音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费南舟转身,点了点她茶几上的手机:“你刚刚有电话打过来。” 许栀便擦头发俯身去拿手机,目光在看到屏幕上的号码时,脸色变了又变,然后若无其事地伸手划掉了。 那日的气氛分明和往常一样,她系着围裙、在他柏悦府的那间屋子里忙前忙后地给他准备早餐,煎蛋、煎牛扒、炒西蓝花……应有尽有。 屋子也被她打理地仅仅有条的,餐桌上铺的田园风格桌布、浅蓝色波点墙纸都是她喜欢的。 沈琮喜欢简约,曾对这样小女生的风格不能接受,可耐不住她软磨硬泡,只能随她去了。 “栀栀,别忙了,我有话跟你说。”他在一面落地幕墙前回头,打断了她的忙碌。 “……等一下就好了,稍等哦……”她没当回事,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继续忙前忙后。 沈琮目露不忍,可到底还是开口:“栀栀,我们分手吧。” 许栀弯腰的动作停住,过一会儿才抬起头,茫然失笑地望着他:“你在说什么啊?今天又不是愚人节。” 可心里似乎已经意识到什么,手指绞在一起,有些不安地搓了搓围裙。 在一起三年,沈琮虽然很忙,经常出差,两人聚少离多,但感情一直不错。 早晨的阳光很好,他站在逆光里,依然修长落拓的身形,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清了。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要结婚了。”他把手指上的情侣戒指褪下,轻轻搁在桌上。这只素圈和她手指上的蝴蝶闪钻戒指是一对,是用她自己的积蓄买的,虽然不值钱,这些年他一直戴着。 许栀盯着那只戒指,不说话。 “这边我以后不来了,房子给你吧。”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毅然捞起车钥匙,转身。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许栀忽然抓起戒指朝门口扔去:“谁稀罕你的破房子?!我才不要你的施舍!祝你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她疯了一般冲到房间里,把衣服、瓶瓶罐罐从抽屉里翻箱倒柜地拖出来,乱七八糟塞进行李箱,箱子压了好久才关上,出门时还不小心撞到了腿,疼得眼泪直流…… 她已经不记得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了,只觉得每每想起时,心脏一抽一抽的,窒息一样疼。 她好像一直都在被放弃,一直在被抛弃。 那些一开始说喜欢她的人,在她逐渐愿意对他们敞开心扉,愿意全身心地依赖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背向她、离她而去。 如果是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对她好,再没有比得到后在失去更残忍的事情了。 之后许栀没提过这通电话,费南舟好像也忘记了。 后半夜下雨,两人在客厅里随便聊了些琐事。 许栀拒绝说她家里的事,只说了一些关于求学、工作方面的经历。 “为什么要转业?做学术不好吗?”费南舟似乎是兴之所至,随口一句。 他的脸在白炽灯的灯光下格外分明,说不出的俊美英气,风流倜傥。 从见面到现在,许栀没这么近距离打量过他。 原来,他微微含笑的时候也并不是那么不近人情、总像是戴着假面具。 “坚持不了。”许栀想了想说。 “你对自己的定位还挺准确的。”他低笑一声,评价道。 许栀有点儿憋闷:“你这人,说话都这么不客气吗?” 他摇摇头,稍稍抬起微笑的俊脸:“我对不熟悉的人都很客气。” 许栀楞了一下,后知后觉地看着他转过脸来望着自己,眉眼间坦荡,说不出的倜傥清俊。 她的心跳得有点快,不确定他的意思。 那一瞬竟有些莫名的怦然意动。 翌日下雨,细雨绵绵浇灌在寒风凛冽的土地上,整座城市像是浸泡在水汽里,寒风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带着阴风和湿气。 这样的天气很少见,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来上一次。 这样的日子自然不想出门,那几日许栀一直留在住处,除了逢年过节访亲问友基本不出门。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再见到费南舟,忙着处理公司的事情。 她怎么说也是个小领导,没以前那么闲了。 这日晚上她早早睡觉,天花板在头顶摇晃,水波中的小舟,摇来晃去她终于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黑暗像潮水一样蔓延,一切变得光怪陆离起来,不知道从哪儿伸出的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小腿,继而如探索一般滑入波浪般褶皱的裙摆间。梦里她不舒服地哼了两声,绞紧了纤细的腿,难受地并拢起来。 可黑暗里这人偏偏不让她好过,用力将她两条白皙修长的大腿分开,带一点儿蛮横的力道,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她委屈地哼出了声说你怎么这样啊。 没有人搭理她,黑暗里一片寂静,继而是轻轻的咔哒两声。 许栀眯缝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惊讶地发现床头柜上不知何时放了两枚戒指。 很眼熟,一枚是凸起的黑色方形戒面的,一枚是略宽些的素圈。 两枚戒指,很安静地并排摆放在那边。 视野里还有尚未来得及抽走的一只大手,冷白修长,骨节突出而粗大,手背上满是凸起的青筋,看手掌的宽度和骨量也能知道是怎样一个有力量的成熟男人。 可是,为什么要摘戒指呢?梦之所以是梦,思维就是这样跳跃又无厘头,许栀迷迷蒙蒙地胡思乱想时,他探了进来,许栀要疯了,哭哭唧唧地拿双手去按他的手腕,让他别这样。 她觉得有什么正不受控制地在崩塌,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根本没办法阻止。 不知过了多久,他湿漉漉的手掌撑到了她一侧,低头吻她。 这时,她终于看清了黑暗里那张脸,猛地吓醒了,身上全是冷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 这不是春-梦,这完全就是噩梦。 许栀连着好几天都是浑浑噩噩的,甚至晚上都不敢睡觉了。 到底为什么会做那种梦?让她死了吧! 做贼心虚的许栀那日敲了一晚上的木鱼来忏悔。 第8章 许栀再次见到费南舟已经是年底了。费南舟要赶赴香港处理一个大case,她正好去那边出差,他带的法语翻译出了点事,不能如约到场,华瑞那边就联系了她。 滞港的这一个礼拜,许栀私底下只见过他那一次。 不过,其实那日白天也发生了一件事,让他们有了更深的交集。 起因是她和沈迪吃过饭回来时,路过弧形西餐区,恰巧听到有人在谈论他。 “真的假的?一个电话就能叫来两个女明星?玩的够花的啊。” “千真万确,还是圈里有名有姓的,一个最近在演那部什么《清宫绝恋》,还挺火的。” 许栀听不下去了:“道听途说的事情能这么胡说八道?你们认识他吗,了解他?凭什么这么胡说败坏别人名声!” 两人是市场部的,本就是随口胡诌当个乐子谈资,乍然听到反驳声吓了一跳,还以为遇到了费南舟身边的人。定睛一看,是她这个华康的小喽啰,面上顿时觉得挂不住。 一人语带讥诮道:“你这么急着给人家辩解,瞧上人家了?” 另一人道:“恐怕人家瞧不上你。京城来的公子哥儿,眼界可不低。而且说实在的,他们这样的人,真以为面上彬彬有礼骨子里就是那样吗?栀栀,你还年轻,还需多历练,不相干的人犯不着这样维护。” 许栀气得发抖。 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拼着这份工作不要了也要冲上前揍她们一顿。 这时身后却插了道声音进来,约莫带着笑:“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声音低沉、磁性,像陈酿的葡萄酒,微风里好似都有了一丝沉醉的清香。只是,在这样的场合响起未免可怕,惊悚效果满级。 回头,果然看见穿着白衬衣的费南舟从她们身后徐徐走来,臂弯里搭着件脱下来的西装,目光扫过她们时,鼻唇一侧似笑非笑地牵出了一道笑纹,然后才和另一个合伙人边笑边说地越过了她们。 几人的背脊都有些僵硬,包括替他出头的许栀,面上也是如针扎似的一阵火辣。 走远了,合伙人才笑着打趣他:“不追究?” 费南舟付之一笑,继续往前:“什么事儿都要管,忙得过来吗?” “不怕名誉败坏?” “这点儿桃色绯闻,能败坏什么名誉?而且,我在外是什么名声你不知道?”他从鼻腔中哼出一丝笑意,嗤之以鼻。 合伙人朗声笑起来。费南舟的恶名,早些年他就耳闻过,据说以前是军校生,老子是京城里的大人物,仗着他爸在南京横行霸道,根本没人敢惹。还以为是个嚣张跋扈的二世祖,见了面,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便觉得传闻不可信。 晚上7点的时候,华瑞的周兴找到她,把一份文件拍她面前。 许栀接过去看,发现圈出的是一些比较专业的商业术语,她心里也不确定了,道了歉,过来叩他的房门。 夜晚,顶楼的楼道里很安静,地上铺着厚厚的消音地毯,隔着几步才有几盏黯淡的筒灯。 许栀垂着头站在那边,穿不惯高跟鞋的脚被挤得有些难受。 脑子里又乱七八糟想到了白日的事情,心里不免惴惴,背靠着墙壁吸了口气。 门开了,费南舟站在门口。 他已经洗漱过,鬓发上还有未干的水痕,身上也换了件衬衣。 目光扫她,像是确认似的,看过便收回了,并没有停留。 “进来吧。”他转身进了门。 许栀这才忐忑地进去。 还以为他住的是总统套房,原来规格和她住的差不多,区别只是他一个人住,他们两个人住罢了。 许栀稍微四下里看了看,发现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习惯在晚上喝点儿酒,一沓文件旁边的烟灰缸里还有两个掐灭的烟头,空气净化器一直开着,屋子里倒没什么味道,只有淡淡的清香。 一种冷调子的香味,不像是香水。 仔细闻,倒有些像墨香。 “又抽烟又喝酒的。”许栀忍不住脱口而出。 费南舟怔了下,觉得好笑。 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女孩给教训了。而且,由于她语气过于自然熟稔,他没第一时间反驳她,以至于错过了时机,只能作罢。 他欠身将烟灰缸里的烟蒂倒了,换上了新的水晶泥。 许栀说:“文件。” 他从最底下抽出一张,用随身的打火机压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指轻轻在上面点了点。 许栀自然地挨过去,盯着看了会儿,抬头的一瞬,才发现两人靠得很近。 他英俊的面孔近在咫尺,俊眉深目,鼻梁很高,一双凤眼微垂着,压出一道细长的浅浅的褶子。 平心而论,他的长相是那种很斯文、很有涵养的类型,只有熟悉他的身边人才知道他发起火来有多么可怕。 她小时候有次放学他有事没来接,叮嘱韩平去接她,结果韩平接的时候遇到个熟人忘记看着她了,回头她就不见了。费南舟暴怒之下,把韩平用电话线吊起来抽,后来她打了电话回来,奶声奶气地说她在刘阿姨家里吃冰棍,这事儿才作罢。 许栀小时候就有些害怕他,最怕考完试考砸的时候了,他要事无巨细地问她的功课,为什么只考了这么一点分,最近都在干什么……这比骂她还要吓人,像把她装在一个瓮里慢慢煮。 偏偏她不能跟他吵,要是跟他争吵,他能心平气和地教育你两个小时不带停的。 许栀默默低下头,把他点出的地方都修改过来,然后给他检查过,道了歉:“我回头就重新打印一份给您。” 费南舟点了一下头,靠在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许栀等了会儿,见他没有别的话要问了,说:“那我走了。” 快出门时想起什么,又停下,到底还是叮咛了一句,“烟酒伤身。” 他终于睁开眼睛,瞟了她一眼。 这一眼其实并不蕴含什么特殊意味,只蕴一点淡淡的探究。 可他天生的狭长眼型,凌厉上扬,盯着一人时,锐利、幽暗、威严,总有一种忖度的思量。 许栀只觉得心惊肉跳,好似陷入了一汪不见底的深井中,连呼吸都有些滞塞。 不确定他是否看出了什么,或者觉察出了什么,许栀拔腿就要离开。 费南舟此时开口了,声音清朗而和悦:“为什么要替我说话?” 许栀的脚步硬生生的刹住。 她没有回头,背脊僵硬。 他也没急着追问,隔着一段距离静静望着她,可身上那种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势还是让许栀不免慌乱。 更慌的是他无意间点出了自己心里隐藏的秘密。 他蛰伏在逆光里,光线很暗,以至于许栀看不清那一刻他脸上的表情,但她能感受到他幽深的目光探究似的在她脸上逡巡。 有那么一瞬,她的心要跃出胸膛,从未有过的紧张。 好在沈谦这时敲门进来,将一部专机递给他:“费先生,您的电话。” 这个电话应该挺重要,费南舟只扫了一眼便拿着手机去了阳台。许栀松口气,连忙跑路。 - 许栀之后都没什么要紧的工作,待在公司里例行公事。 年前的那几天,三环又下雪了,洁白的雪粒像撒盐似的漂浮在半空中。 沐瑶喊她去滑雪,许栀却有些犹豫了,期期艾艾地在窗口探头探脑,朝外面张望:“我不会滑啊,而且好冷的样子——”手刚伸出去就接到了头顶滴落的一滴雪水,连忙缩了回来。 “出息!不会你不能学吗?”就这样翌日把她也拖去了。 去的是昌平那边的一处滑雪场,在山顶,占地很广,足有十条滑雪道,山顶的玻璃房内暖气氤氲,窗外雪粒飞扬。 “原来你和商学长是师兄妹啊?那你之前怎么去做翻译了呢?”餐桌上,意外聚到一起的几波人里居然有杭家泽,从见面开始,他的眼睛就黏在她身上没下来过,像只哈巴狗。 许栀笑笑,言简意赅:“我学艺不精,干不了太专业的技术活儿。” 她模样出众,气质干净,小巧的脸颊在日光中晶莹如玉,看不到一丝瑕疵。 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能让人忘记这世间所有的烦恼。 初见时惊鸿一瞥就觉得她无与伦比的美丽,乍一看很清丽,细看又如隔雾看花,窥不真切,一颦一笑宜喜宜嗔。一双眼睛看狗都深情,随意的笑容都感觉是在对自己微笑,让人的呼吸都滞塞着。 杭家泽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身边有人摇晃他才回过神,忙道:“你可太谦虚了,我看过你翻译的商务秀,翻译的真好,气质形象更好。当然,本人要比电视里好看多了。” “只是很小型的活动,算不上什么……” 山顶有供休憩的咖啡厅。 靠转角的位置却没有任何人靠近,常年空置,单独的雅间,似乎是常为某个人准备的。 今日却坐了客人。 “抱歉,来晚了,大雪封路,三环那一片堵得不像话。”商修平进了门,对他歉意笑笑,抻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费南舟头也没抬,竖起手腕看表:“满打满算,27分钟5秒。” 商修平一怔,意识过来他在说他的迟到时间,忍不住笑道:“我的不是。” 桌上有一壶泡好的清茶,泡久了,叶片舒展,茶汤色泽暗沉,在壶面上起起伏伏。 沈谦俯身替二人满上,先分了一杯先给商修平:“商公子,请。” 闲聊而已,多少有些意兴阑珊。费南舟百无聊赖地喝了口茶,拢了拢眉,目光随意朝山下望去。 洁白的雪道上人来人往,不止有滑雪的,也有打雪仗的,一道火红色的小小身影很显眼,分明穿着厚厚的滑雪服,隔着那么远,费南舟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他当时都觉得不可思议,事后略一回想,大抵是她实在太蠢了。 瞧瞧这满场子的人,谁像她一样,三步一摔两步一跌,笨拙得像只小企鹅。 - 滑雪比许栀想象中难多了,她闹了不少笑话。 摔多了她都不敢滑了,战战兢兢地杵在一旁,不时看看一旁的伙伴。大家都玩得尽兴,没有人搭理她。 约莫是她笨拙的样子实在格格不入,吸引了不少目光。而漂亮又笨拙的小姑娘,本来就招人。 几个小青年踏着滑板从她身边经过,有人冲着她吹口哨,有人笑嘻嘻围着她转。 许栀不想搭理他们,转身要走,可一帮人配合默契地把她围住。 “砰——”一个雪球朝她砸来,在她脚边炸开。 许栀受惊地后退,一屁股坐倒在雪地里。 几人哄堂大笑。 又一个雪球在空中呈抛物线形状,径直朝她砸来。 许栀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雪球没砸到她身上,在距离她还有两米的时候,被半道扔来的另一个雪球精准击中,在半空中炸开。 本就是开个玩笑,没想闹大,几个小青年讪讪的,一溜烟就跑了。 许栀回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山坡上的费南舟。隔得太远了,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清,冷风卷着洁白的雪粒洒在他宽阔伟岸的肩膀上。 那一刻,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莫名地觉得有安全感。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他温柔地牵着她的手穿过一条条胡同去买糖,风里飘来栀子花的清香。 他的手温暖而坚定,低头笑问她:“你吃这么多糖,牙齿要烂光了。” “那你还给我买?”她得意地仰起脸,“小心我向妈妈告发,我还小,不懂事,你就是主犯!我顶多是个从犯!” 他都气笑了,眼底分明写着:好啊,始作俑者还威胁起他来了。 她抬起手本来想跟他道谢,但不知道作什么手势来表达,情急之下双手在胸前比了个爱心。 费南舟都要走了,脚步一顿。 身旁,沈谦忍着笑:“许小姐有时候真的挺可爱的。” 第9章 年前,周春芳打了电话给她,让她回一趟霖市去补办一个什么证件。 许栀不疑有他就回去了,谁知却是场鸿门宴。 “当然好啊,他家里开厂的,特别有钱,年纪也只比栀栀大一点……”介绍人在客厅里滔滔不绝,舌灿生花。 周春芳的语气不免染上两份讨好:“真有这么好?” “那当然,他们家在咱们镇上可是出了名的富户……” 许栀听得麻木,在心底冷笑。 谁不知道周耀强都三婚了,比她大整整九岁,玩女人跟吃饭喝水一样,还喜欢赌钱,前面那个老婆就是受不了他一天到晚赌输了几个铺面才忍不住离婚的,结婚离婚中间就隔了半年。 介绍人天花乱坠说了一大通走了人,周春芳问许栀:“栀栀,你觉得怎么样?” 许栀默了很久,才抬起红了的眼睛:“妈,我一直都很想问问你和爸。我在你们心里到底算什么?” 周春芳一愣,似乎没跟上她的节奏。 许大海仍在抽烟,一言不发,满脸横肉的一张脸,怎么看都是冷笑的模样。 许栀:“周耀强什么人你们不知道?真以为我去北京这么些年就对霖市的事儿一无所知了吗?我随便去镇上找个人问问都知道周耀强是什么货色,为了那五十万的彩礼你们真是疯了。” 周春芳连忙摆手,手足无措地来拉她:“栀栀,不是你想的那样,周耀强也没你说的那么差,就是家里宠坏了,这两年他已经收心了,而且他爸妈是真的好,他家里人都很好说话的,都说是很有诚意地想娶你的,他爸妈说你过去了就把厂子交给你管……” “你跟她说这些干嘛?去一趟首都翅膀都硬了,不把爹妈放眼里?!什么东西?!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把她领回来,个赔钱货!”许大海一脚踹翻了桌子,上面的碗碟哐当哐当砸了一地。 许栀抹了把眼泪冲了出去,连夜买了票,宁愿在车站干等三个小时到半夜也要回北京。 屋漏偏逢连夜雨,回到住处却发现自己忘记带钥匙了,打电话给沐瑶她又不接,她只好在附近开了个钟点房,度过一个倒霉催的夜晚。 但是噩梦远远没有终止,月底的时候,因为许浩欠了巨额赌债,周春芳不止一次打电话给她要她“借点钱”给她弟弟,许栀把她电话拉黑之后,他们居然拖家带口来北京找她,找不到她人就去她公司。 虽然最后被保安赶走,可许栀知道他们就在楼外等她。 连着好几日,她都觉得同事看她的眼神很异样,好像无时无刻都充满了嘲讽、怜悯和同情。 她不敢出门,在公司仓库睡了两天,后来躲在货梯里离开。 她也不敢再去公司了,连着好几日睡不着,去医院开了瓶安眠药,晚上吞了两片。 翌日起来,手机就响了。 她条件发射地手抖了一下,心律急速加快,好在看了眼屏幕后发现是沈琮打来的。 她犹豫一下接通,声音是嘶哑的:“喂——”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里透着关切,“我刚刚出差回来,听说了你的事。” 他不止是华克老总,也要分管华瑞的一些事务,分身乏术,不是时时刻刻都留在公司的。 许栀:“我没事,谢谢。” 沈琮默了会儿:“需要我帮你找律师吗?” 许栀:“不用了谢谢。” 他又沉默了:“……我们之间需要分得这么清楚吗?” 许栀鼻子酸涩,可她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现:“我真的没事。”而且,这种问题也不可能找律师解决,没办法一劳永逸。 沈琮不是个死缠烂打的人:“那好吧,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别这么客气。” “好的,谢谢你。” 挂了电话,许栀捏着手机站在阴云密布的落地玻璃前,好久都没动。 他都要结婚了,这样算什么? 因为她连着几日都没去公司,商修平打了电话给她,问明原由后默了会儿,道:“你的家务事我也不好置喙,但现在已经影响你的工作了。这样吧,我介绍一个律师给你。” 律师叫钟鸣,是费南舟的顾问律师。他原本是不接这种case的,那日商修平跟她通电话的时候,费南舟也在,随口替她说了一句,钟鸣的口风就变了。 同时也从华瑞下面的一个安保公司调了一批人过来,她爸妈没再来闹过事。 因为手头堆积了不少工作,许栀这日加班到很晚。 整理完一大半,她到楼下的咖啡店买一杯咖啡。 “拿铁吧。” “美式。” 异口同声的声音,娇柔的女声淹没在低沉磁性的男性嗓音中。 许栀回头,看到了费南舟。 他穿的正装,西装却没系扣子,里面是一件雪白的衬衣,她目光微动,看到了他领带上低调的花纹,往上是微微凸起的喉结。 有段日子没见他了。 “费先生?”她笑眼弯弯的,看到他就有欣喜。 更多的还是感激和慕孺。 费南舟笑着点一下头,目光在她身上略作打量,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许栀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笑笑:“我最近……是遇到了一点麻烦,不过没有影响工作。” 说完就觉得有狡辩嫌疑,脸上微红。 许栀忙别过头,去看老板:“我要拿铁。” 这是寥解尴尬的一句重复。那一刻,她要做点儿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 老板笑着说:“知道了小姑娘,你要拿铁嘛。” 知道他是随口一说,可许栀还是有些脸红,总感觉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看穿了似的。 余光里看到费南舟提了下唇角。 许栀面上更加烫,觉得这个老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太安静了,以至于打咖啡的声音都无比清晰。 许栀默默杵在角落里,像只小鹌鹑。 夜风在他们之间来回吹荡,卷起了地上没有被扫净的落叶。谁也没开口,但许栀就是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和尴尬。 她忍不住回了一下头,费南舟倒是大大方方地让她看着,还清浅一笑,反问她:“干嘛?” 看我干嘛。 多简单的一句话啊,可配上他眼波流转的凤眼,莫名就有了几分暧昧。 他生来一双淡漠却多情的眼,犀利又迷人,好似能看穿别人心里深处的秘密,让那些谎言都无所遁形。许栀有时候会想,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睛,怎么能把轻蔑的眸光流转得如此婉转多情? 许栀心里一阵打鼓,更不敢看他了。 尤其是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她颇有些害怕他,收回目光继续等咖啡。 这时才听见他郑重的话:“我刚刚不是在问你的工作,工作什么时候都能做。我是想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安眠药这种东西,救急可以,不能依赖,以后别吃了。” 许栀讶然,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她在吃安眠药的。 可能是商修平告诉他的吧。 许是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她别开脑袋,小声嘀咕:“我当然知道吃药不好了,有时候实在睡不着嘛。”又悄悄看他。 他挑了下眉,倒没责备,沉吟了会儿说:“你说的也没错。” 许栀眨了下眼睛,没想到他会顺着她的话说。 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强词夺理狗咬吕洞宾。 可没等她说什么,他说:“实在睡不着的话,可以找人聊聊。” 许栀怔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去看他,发现他也在看自己,似乎八风不动,又似乎是在笑,那一刻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她没有办法一下子读懂。 这话实在有歧义,她脸颊还是不自觉爬红。 可他向来一本正经,应该不会开这种带颜色的玩笑吧? 心里实在有太多疑问,她张了张嘴,想问他什么,可他已经转开了目光,似乎只是跟她开了个玩笑。 许栀心里被吊得七上八下的。 他生得实在周正俊美,气质浓烈,不管是面无表情的冷峻还是笑意宛然的模样,都那样吸引人,一身笔挺西装就是天生的聚光灯,走哪儿都是焦点。 从写字楼里出来的不少女职员都朝这边望来,男性的目光也不可免俗。 许栀实在不想被这么品评,小声催促:“老板,能不能快点?” 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两个同事出来看到了他们,一人说:“栀栀,你的咖啡还没买好啊?” 另一人的目光却不确定地落在费南舟身上,似乎是在辨认着什么:“这位是……你是费先生?” 相比于那些经常上财经新闻的大鳄,他显然低调很多。可只要在北京待久了、稍有建树的人都知道,他不是一般人可以接触到的那种阶层。 费南舟已经敛了笑意,客套道:“你们好。” 两人一副想跟他攀谈又有些不好意思多纠缠的样子。 许栀却觉得这是救了她的小命,接过打好的咖啡就准备脚底抹油。 岂料他直接开口点名:“许栀,你等一下。” 许栀刚跨出两步的脚生生刹住,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也含笑望着她,一双修长的大手扣着那杯咖啡,慢条斯理地抿一口。 许栀知道自己应该掉头就走,可脚下就跟生了根似的,怎么都移动不了分毫。 那两个同事似乎也看出不对劲了,走开把时间留给了他们。 只是,临走前目光还停留在他们身上,有某种探究。 许栀有点吃瘪,又不敢真的跟他生气,只好压低了声音跟他说:“您这样败坏我的名誉,我以后还怎么在公司里做人?!” 他眼底的笑意快收不住,忽然就想要逗逗她:“败坏名誉?什么名誉?” 竟然还装傻! 许栀气愤地望着他:“以后别人都以为我跟你有那个……裙带关系了!” 费南舟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抬头却见沈琮和linda从写字楼里出来了,他的神色已恢复如常的淡然。 “费先生。”沈琮笑着上前和他打招呼。 目光落许栀身上时,只一扫便收回了,似乎与她并不熟悉,公事公办道:“许经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加班,是关于和ae公司的合作的。”许栀解释。 这事儿之前会议上也提过。 这是家长期合作的供货公司,走的就是华瑞的渠道,低于市场15%的价格。 “回去加班吧,都这么晚了。” 许栀从没有一刻这么感激沈琮的出现。 分手以后,她难得在他面前这么乖巧:“嗯。” 费南舟冷眼旁观,表情很平静,但似乎又有些难以捉摸。 许栀临走前到底还是跟他打了招呼:“费先生再见。” 他点头:“回去吧,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留在公司多不安全。” 语气温和,表情全然是年长者的包容正经,好似和刚才肆意调侃她的不是一个人。 但两人间似乎又有某种亲密默契。 沈琮的目光不经意在他们之间回转,眸光微闪。 第10章 他们没去长安俱乐部,而是折返华克。 费南舟在一面书架前驻足,随手取下本书籍翻看了会儿,笑着说:“你是文化人,看的书都这么有品。” “您说笑了。”沈琮弯腰在茶几前倒茶。 茶水缓缓注入杯中,虽提得高,没有溅出一滴,清脆悦耳的声音如箜篌之声。 他书读得很高,年少成名,拜某金融央企一前任高层为师,也曾意气风发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后来父亲被至亲之人出卖,在狱中自杀,树倒猢狲散,才知道人情冷暖,从前的叔伯翻脸的翻脸,要债的要债,不容他们孤儿寡母一条活路。 他走投无路,大雨天,跪在曾经的恩师面前求他收留自己。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恩师只能接纳他,为自己的名声也对他存有几分恻隐之心。 后来他远赴海外,以强悍的能力纵横金融市场,也结交了不少朋友,四年前才回国。 认识许栀是在一个微雨天。 他受邀去母校出席一个大讲堂,迎来送往的虚假嘴脸看得他有些烦,明明已经习惯了,那日却莫名烦躁。 可能是这糟糕的天气让他想起从前,那个他父亲过世的日子,就是这样阴沉沉的。 “一杯拿铁,要热的。”耳边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娇嫩却清脆,声声入耳,实在好听,像破开阴霾天的一缕阳光,驱散了他心头的湿冷和烦闷。 他回头望去,看到了一张如三月桃花般明丽娇柔的面孔。 瓜子脸,柳叶眉,一双杏眼水灵灵的,笑起来唇边还有个小梨涡。 似乎察觉到他在看她,女孩皱着眉头望过来。 原本是不太开心的,看到他以后眨了眨眼睛,转阴为晴,笑着又上下打量了他会儿,抬起下巴问他:“看什么啊?” 看出了她眼底的三分挑衅和四分挑逗,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一张纸币四平八稳地搁到桌上:“站在咖啡店门口,当然是在看有什么咖啡。” 许栀被噎住了,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 有些生气又不好意思发作的样子,很可爱。 后来两人在一起后,他牵着她的手回头一笑,认真地说:“其实我那天在看你。” 她脸蛋红扑扑的,钻到他怀里哼一声说:“我早就知道了。” “怎么样,在华克还适应吗?”费南舟绕到茶几一侧坐下,接过了他递来的茶,又从烟盒里拨出两根烟,分一根给他。 沈琮笑着拒了:“我不抽烟。” 费南舟也不勉强,将烟咬进嘴里,弹开点火器,侧头点一根。 眼神如深潭,透一点儿漫不经心的嘲弄,不知是在笑谁:“男人不抽烟,很难得。” 沈琮:“我女朋友不喜欢我抽烟。” 费南舟吸烟的动作微滞,稍倾,他将点火器扔到桌角,笑道:“孔令绮自己不就是个老烟枪吗?” 孔令绮是他的未婚妻,两人婚期已定,这在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 谁知沈琮矢口否认:“不是她。” 顿一下,“是我前女友。” 费南舟将烟从嘴里摘下,轻掸了下烟灰。 茶水氤氲了他俊美的面孔,愈发显得眉目黑白分明,那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空气里的气氛似乎沉郁了一些。 半晌,他笑着抬眼:“那你可要注意点儿了,孔令绮可是个出了名的醋坛子。分手了还把前女友挂在嘴上,我看你是要吃挂落了。” 他这人天生气场强大,很多人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沈琮却好像没有感受到这种雷霆万钧的压力,神色如常地说:“我一定谨记您的教诲。” 费南舟朗声低笑,笑过后没再追究他的僭越。 - 段宏没有再联系过她,许栀原以为事情就会这样过去了。 没想到他那个礼拜六竟然找到了她公司,开着辆超酷的科尼赛克ara r,左手一个妞,右手怀里还搂着一个,将车大喇喇停在她公司门口。 许栀都震惊了,想走他却说,她要是敢走他就在她公司门口拉横幅,让她在整个cbd出名。 他这话说得,好像她是负心汉似的。 她本来之前还挺伤心的,现在直接无语了。 她当初是瞎了眼吗?怎么招惹上这样的,这些富二代的脑子是不是构造和一般人不一样啊? 更尴尬的是,她余光里看到一男一女从斜对面的写字楼里出来,很快就到了近前。 “这是在干嘛啊?”孔令绮一脸惊讶,饶有兴致地问。 她是个精致又美丽的女人,笑不露齿,看上去极为优雅,但气场足,气势足,如迷雾一般捉摸不透。 沈琮面色平淡:“年轻人的把戏,没什么好看的,走吧。” 她却好像挺有兴趣的,说再看看。 还有什么比这更加丢人的? 那一刻许栀觉得自己就像是动物园里的猴子,被人肆意观赏。 其实那时候和沈琮分手的时候,她试想过,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能让沈琮放弃她? 也暗搓搓阴暗地想过,不就是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吗? 见到孔令绮本人,许栀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样貌、身材、气质……人家样样不输给她。 她输得彻底,偏偏这无声的较量中,人家压根不认识她。 当看戏,当消遣,而她是表演的小丑。 许栀脸皮跟针扎似的。 她不打算让人看笑话,直接打了报警电话。但因为闹得太难看,事后被商修平叫了去,让她处理好自己的私事,这样实在太有损公司的形象了。 许栀垂着头听训,没有任何的话可以反驳,也不好反驳,走出他办公室的时候,她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不知何时,天上又开始下雪了,扯絮似的绵绵不绝,偏落地又是缓慢的,仿佛悬浮在灰蓝色的半空中。 许栀站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身上冷,拿出手机来准备打一辆车。 可看那长长的队伍她就心塞了,感觉等到半夜都不一定能等到,犹豫了会儿,抬步往回走。 回头却瞧见了一个熟人:“费先生?” 费南舟和沈谦正从电梯里出来,看到她笑了一下。 许栀连忙站直了,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可能不太好看。 “费先生……”沈谦侧头请示他。 “你先走吧。” 沈谦应声离开。 “还没吃饭?”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许栀本能地又抹一下眼眶,声音涩涩的:“正打算去吃。” 岂料他说:“走吧。” 她没反应过来。 然后看到他又无奈地摇头:“我也没吃。” 夜晚的cbd灯火璀璨,格外繁华,雪停后人流明显减少,车流却是不息,街道两旁多了很多铲雪的清理工人,也有自发出来铲雪的。 冬日昼短夜长,抵达餐厅时已经华灯初上。 这家餐厅在某知名酒店的顶楼,整面整面的玻璃和钢筋构建,站在上方俯视底下,行人如蚁车水如龙,有种俯瞰众生的傲然感,也让人脚下发软,心生畏惧。 可对面人神情自若,举杯浅啜,衬得面色发青的她格外显眼。 许栀怀疑他是故意整她,竟然挑了这靠窗的位置。 “怎么,不喜欢西餐?”费南舟抬眸问她。 许栀摇头:“我……我有点恐高。” 他都笑了,似乎觉得她是真的很好玩。 不过她的情绪显然不高,费南舟问:“心情不好?” 许栀很轻地“嗯”了声,忽然就很想要找人倾诉:“费先生,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怎么说?” “我好多人追啊,但都是见色起意,每一段感情都好失败。” “很多人追?”他轻笑。 她误以为这是对她魅力的否定,强调:“当然!” 他敛了笑,无声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他眸光深邃,认真瞧一个人时不知道有多么霸道,有种难以言说的厚重力量在里面,压得人心里紧张。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心怦怦乱跳,等了会儿他却别有深意地笑道,“嗯,是挺漂亮的。” 既有少女的纤细轻灵,又发育得格外好,腰肢纤细,胸部饱满,如含苞待放的花朵,又带着些许青涩的甜,清冷中带着一点儿不易察觉的娇矜,有种天真无邪的性感。 素面朝天的样子竟也赏心悦目得很,甚至越素五官越是惊心动魄得美,仿佛最精美的工艺品,不需要多加修饰。 许栀察觉到他有别于平日的强烈目光、分外专注的凝视,莫名的有一些不安,举起酒杯灌一口。 她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怎么看出我心情不好的啊?很明显吗?” “平时坐下就是胡吃海吃风卷残云,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架势,今儿个坐下都半个小时了,盘子里的东西都没怎么动。” 许栀脸色涨红,很小声:“我哪有啊?” 他微微一笑,不再打趣她,将手边的一份甜汤递给她:“多少吃点儿,人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睡一觉,明天太阳照样升起。” 他的话云淡风轻,却莫名地叫人信服,特别有力量。 许栀觉得心情好像没那么糟糕了,乖巧地接过来,一口一口吃起来。 “费先生,你也遇到过特别困难的时候吗?”她还挺好奇的,悄悄地看他一眼,“你这样的人,应该……” “我怎样的人?” 她抿一下唇,眼睛滴溜溜乱转:“还是不说了吧。” “话都出口了,怎么还收回呢?”他煞有介事道。 “那我真说了,你可不能生气啊。” “我有这么小气?你说吧,但说无妨。” 她悄悄瞄他一眼,还真说了:“看着很有礼貌,实际上骨子里不太瞧得起人,自大又傲慢……” 他都笑了,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眼神逐渐锋利。 许栀头皮发麻:“说好的不生气呢?” 谁知他下一秒冁然,端起高脚杯跟她碰了一下:“我逗你的。” 许栀说:“不要老是吓我,胆儿小。” 费南舟抿一口酒,浅浅一笑:“看出来了。” 他虽这样说,其实并不这样认为。 其实他的脾气不怎么样,要求高,对别人高对自己更高,达不到他的要求在他眼里就是废物,一点也不忍,手底下的人被他骂得像狗一样是家常便饭,杭家泽、费南希那几个小辈看到他都是躲着走,只有她好像不怎么怕他。 许栀:“你还没说你呢?” “说我什么?” “你有没有遇到过特别难过的坎儿?”她今天是真的很想拖个人聊一聊。 酒精上头,很多平时憋在心里的话都忍不住宣泄出来。 她托着腮,认真地看着他说:“像你这样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一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应该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吧?” 他笑了一下,反问她:“你是这样想的吗?” 她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继续看着他:“不是吗?”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这个道理你懂吗?站得越高,肩上的担子就越重,一旦摔下去,失去的将是普通人的千万倍。所以,像我们这样的人,必须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承受更大的压力,必须一直往前,不能停。我爷爷刚退的时候,也感觉天要塌了。新旧交替,从前的容光不复存在,如果不能控制住局面,我不再是一呼百应的公子哥儿,以后各界也没人再给面子……”他虽这么说,面上仍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从容。 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能难倒他。 或者说,他不会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显露于人前,轻易窥不到。 他是天之骄子,是不能输不能败的。 许栀忽然遗憾自己没有见证过他的全部,她每次遇到他都是他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时候。 “之前是跟你开玩笑的。”后来酒过三巡,他跟她说了实话,“白天在公司的事儿,我也看到了。” 不过他没跟那些人一样出来围观。 许栀握杯子的手晃了晃,没想到自己的丢人范围这么广。 “……我那时候是不是很丢人?” “不知道,我没多看。”他浅笑,呷一口酒。 许栀忽然就有些感激:“谢谢。” 他笑意加深:“谢什么?” 她红着脸,不知道是被他问得不好意思还是真上头了。 “别喝了。”他算是看出她酒量确实不怎么样了。 她把酒杯往自己怀里一揣:“就要!” 他忍着笑,有点无奈:“一会儿你喝多了回不去怎么办?” “这不是还有你吗?你不会不管我的吧?” 她眼睛里满满的信任和依赖,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嗔,像撒娇。 费南舟哑然。 他也发现了,她这人惯会见风使舵,心里能感受到谁对她好的,就开始上房揭瓦,平时又怂得很,典型的两面派、小滑头。 可能是喝多了,她后来还开始说胡话,他只好一只手控制着她去柜台那边付账,让司机把车开过来。 上了车人还不消停,扑腾个不停。 平时瞧着还挺文静,这会儿滔滔不绝的,拉着他问她是不是真的很失败,一个劲儿地问他是不是男人都这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费南舟笑而不语,抬手按下车窗:“这没办法说,我没有玩多人行的爱好。” 许栀实在是看够了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忍不住刺道:“只要费公子想,别说两个,就是四个五个那也是大把排着队往上冲的。” 车里有些安静,气氛也有些怪异。 冷风灌进来,许栀的脑袋清醒了一些,自己好像造次了。 沉默、又是沉默……就在她以为这个话题要过去的时候,他终于抬起眼帘瞟她一眼,要笑不笑的回敬了她的打趣:“这里面也包括你吗?” 许栀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瞠目。 晦暗的天幕里,他的眼神像一束强光,牢牢锁定她,有别于平日的幽暗灼热,颇为耐人寻味。 不知何时他将后座的隔音玻璃升上去了,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许栀悄悄去看前面的司机,司机目不斜视,好像根本听不到。 她心里却更加紧张,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年长者的撩拨,点到即止,却引人浮想联翩。 半晌,她回头看他,他半张脸沉浸在阴影里,偶尔被窗外飞掠而过的灯光照亮一瞬,半明半寐的,看不真切。可仔细看,似乎又和往常一样平静。 他什么意思啊? 许栀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第11章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的车流逐渐稀疏,车似乎是在往外环开。 许栀有点儿紧张了,忍不住回头问他:“这是去哪儿啊?” 他眼也没抬,半开玩笑道:“卖了你。” 许栀心头一跳,脸上又是一阵不自觉的发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喝多了。 她捧了捧脸,感觉心跳得特别快,心率也不太正常。 沿途的景物越来越陌生,直到上了山,夜色下的树林黑魆魆的,风过婆娑晃动,拢着一团团的漆黑影子,好像藏着不知名的猛兽。 许栀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有些害怕。 似乎看出她的紧张,他终于大发慈悲地说:“不用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这话听着像是保证,许栀却总感觉像是调侃。 她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说起来,其实他们也算不上很熟。 十几分钟后,车终于抵达山顶,停在一座隐蔽的私人行馆前。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许栀都不知道运河上有这么一处私宅。从外面看非常低调,浅灰色的高墙和栅栏将宅子圈得紧密严实,窥伺不到里面分毫。 有岗哨的过来盘问,司机将车窗降下,冷声呵斥:“费先生就在车上,还要查什么?” 便衣警卫往后一看,心头一凛,忙退开敬了个礼。 许栀下了车,披着他的西装跟着他一道进了这栋看着就很大的宅子。 她以前见过的最大的花园也就是姚雁兰在苏州的老家,五重庭院的一处苏派园林,可这个宅子的花园一点也不比那个小,一路走来都是绿化和植被,小径逶迤,水声潺潺,埋在鹅卵石里的地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点缀着夜色下安静的小院。 穿过庭院幽深的中庭,许栀面前终于出现了一栋三层楼的中式别墅,门前有一个很大的泳池,有阶梯连接二楼的露台,月色下水波粼粼,被夜风吹得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这是你平时住的地方?”她问他。 “不是。”他用指纹解锁了门,拧开推进,回头示意她先进。 许栀一想也是,这屋子位置挺偏僻的,住这儿上下班多不方便?那是—— “金屋藏娇的地方?”她小小声,抬头看他。 他都笑了,也没解释,将门往里推开。 跟着他上了楼许栀才知道他是过来找文件的,到了二楼他就撇下她去了书房。 许栀一个人坐在会客沙发里喝茶,酒醒了不少。 真想多了,人家什么样的人,美女大把往上贴,看得上她这样的? 但是回忆起来又觉得他对自己应该也并非全然无意。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乱得很。 “不好意思,久等了。”约莫过了半个小时,他携着文件从书房出来了,转手递给了沈谦。 许栀连忙站起来:“没事儿。” 他笑了一下,抬手微微下压:“坐。” 许栀红着脸坐下,又觉得自己实在上不了台面。 他没有再招呼她,而是低头拨了一根烟,只是,点烟时又犹豫了会儿,问她:“介意吗?” 许栀说“不介意”。 他按下点火器,倏然亮起的火光照亮了他冷峻的脸,没有笑。 许栀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觉得这一瞬他看着有些冷淡。 但这种冷淡并不因为别的,而更像是在思考、沉吟。 沉默的时候,两人谁也没说话,他指尖燃着的一根香烟默默燃烧殆尽,空气里有了一丝灼烫的烟味。 她非常不安:“费先生……”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开口唤他了,声音多少有些不稳。 费南舟将小半支烟搭在烟灰缸上,语气温和了一些:“嗯,你说。” 许栀反而说不出来了。 很快她就意识过来,为什么是她说?他好像很少直接说他的意图,以此掌控谈话的主动权。 但她要说什么啊? 许是她垂着头的模样让他产生了误解,他笑着问她:“还难过吗?” 许栀怔一下,摇摇头,讷讷道:“也不算……就是有些挫败,算了,你不懂。你这样的人,只有你甩女人的份儿吧?” 他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想说点儿什么,后来又干脆闭嘴了。 ——懒得跟她这个棒槌计较。 “我就是觉得,我这人经营感情挺失败的。”她挫败地说。 “也不一定是你的问题,感情这种事情,双方都有责任。” 许栀看他,像是求某种肯定:“是吗?” 他点头:“有时候,一段失败的感情未必是坏事,不合适的人,早点分开会比较好,节约时间,节约精力。” “毕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说到最后一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许栀被这一眼看得浑身紧张,好像胸腔里的器官都震荡了一下。 但他一击就撤,不再恋战,只留她一个人在那边浮想联翩。 “您是什么意思啊?”她到底是沉不住气。 问出口又觉得自己好像打破了某种默契似的,有些尴尬。 可这会儿收回又来不及了。 他在昏暗中很轻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在这个陌生地方,许栀只好起身跟上他。 他带她去的不是别处,而是庄园的最高点。许栀站在屋顶眺望远处,才发现不远处就是玉泉山,依山傍水,峰峦叠嶂,更远的地方是市中心阑珊的灯火。三月的春风吹在脸上不算冷,但仍有料峭的寒意。 许栀抱着膝盖抬头,大冷天他只穿了件衬衣,白衬衣,黑色西裤,衣摆尽数没入金属皮带里,身影高大而挺拔,仿佛独立一隅。 虽然他没有开口,只是那么随意地在角落里一站,许栀已经能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压迫。 “喜欢吗?”他问了一个无伤大雅的问题。 许栀点头:“风景不错。” 费南舟笑一笑说:“不过这儿视野不算太好,那边的视野才好。”他遥指远处密林中的高塔,“有时间我带你去昆明湖上撑船,从湖面上过,傍晚时候的风景才是一绝。对了,你会划船吗?” “嗯,会。” 他倒是意外了,看她,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个。 许栀说:“我老家在水乡,小时候去看太婆时跟妈妈一道划船去,路会短些。不过现在建了桥,划船的机会很少了。” 他点点头,意兴阑珊的样子。 显然,对这个话题的兴趣不是很大。 夜风吹在脸上有些凉,许栀又缩了缩肩膀。 他看到,说了声“抱歉”,回头又让人给她拿了件衣服。 夜风吹得她清醒了一些,目光忍不住又落到他身上,感觉不可思议。 “在看什么?”他嗓音低沉。 许栀:“……你喝的不比我少,怎么你脸一点儿都不红?” “你觉得呢?”他把话题又抛了回来。 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似乎漾着浅浅笑意。 许栀被他看得浑身发热,磕磕绊绊的:“……你脸皮厚?” 天,她说了什么? 他拧眉,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不过也没计较她的口不择言,只问了她为什么那么怕商修平,他不是她师兄吗? 许栀抿一下唇说:“他是老板啊,我是打工人。” “你们不是合伙吗?” “我投的钱很少,约等于没有。”她不好意思地说。 “那你这话不对。”他笃定地望着她说,“不管投多少你都投了,那你们就是合作伙伴,他没资格那么教训你。” 他这话既是为她出头又带着几分给她撑腰的意思,她心里美滋滋的,又有点不好意思,转开视线,没应。 那会儿完全没意识到他也有挑拨的意思,他对康达,志在必得,内部越乱越好。 不过她真的是缺心眼,完全没有意识过来。 若是她那会儿能揣摩上意,明白他的战略意图,没准还能成为他的“钦差大臣”和商修平平起平坐呢。不过,她没想那么多。 或者说,她其实一直都蛮信任他的,有些龃龉也都是表面的龃龉,她从来没往心里去过。 见气氛有些冷场,她忙又找补:“还是谢谢您,三番两次地救我、鼓励我。” 这话在心里想的时候没什么,说出来就觉得特别暧昧。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靠得那么近,她完全被他身上那种清幽混杂着沉木的香气给笼罩束缚住了。 许栀垂着头不好再说话。 却听见他忽而闷笑:“那你拿什么还?” 语气不咸不淡,可以理解为是在逗她,可似乎又不那么简单。 许栀心里那根弦又绷紧了,期期艾艾:“我……我不知道啊。” 他偏头注视着她,笑意不那么明显了,只是笑,不开口。 许栀更加紧张,老半晌才开口:“你说吧,能给得起的我还是会给的。” 这下轮到他静默了,他微垂着眼帘,安静的样子很像是他刚才抽烟时沉吟的模样。 越是如此,她越是不安,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他要她还什么。 四目相对,费南舟难得不知道要怎么开场,看了她半晌,忽的笑了下:“算了,跟你开个玩笑,别介意。” 许栀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别的,似乎隐隐又有几分失落。 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又是老半晌的沉默,气氛是真的尴尬。 他似乎也觉得有些难以收场了,起身说:“很晚了,去休息吧。” 许栀跟着他起身,去了顶楼的客房。 他都要走了,见她还坐在床上望着她,脚步也停下来,失笑:“认床?” 许栀点一下头,又摇一下头:“……你能不能陪陪我?” 这种情况下说这种话,像是某种邀请。 他看着她:“你确定?” 许栀不确定他那一瞬是不是笑了一下的,脸上热热的,垂下头不吭声了。 “早点休息吧。”他无声地笑开,替她关上了房门。 - 她的生活好像还和以前一样,但似乎又发生了很大的不同。 比如,他有时候竟然会点赞她的朋友圈,哪怕她发一些很无聊的动态,或者主动跟她闲聊。 许栀有时候都忍不住发出疑问“费先生,你很闲吗”。 有一次她还真的问了类似的问题。 他在那边沉吟了会儿,回复她说:[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要像拼命三郎一样的吧?我也要休息,也要有自己的娱乐啊。] 说得她反而不好意思了,回了他三个憨憨的表情包。 费南舟竟然也回了她一个表情包。 许栀都震惊了,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发表情包。 过一会儿才发现他这个表情包也眼熟:[好啊,你盗我的表情包?!] [这叫‘借’。] 她回了他三个“撇嘴”。 费南舟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过几天许栀要去b市调研,到了那边发现镇上发生了泥石流塌陷。 她和几个调研人员都淋成了落汤鸡,还被困在了镇上。 好在通讯只断了两天就恢复了。 她在散发着霉味的酒店住了两天,快疯了,发了张墙角带霉斑的照片到朋友圈。 过一会儿,手机响了。 她没多想就给接通了:“喂——” “是我。”费南舟在那头笑道。 许栀下意识站直了:“费先生,你怎么……” 她确实想不到他居然会主动打电话给她。 “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你在……”他似乎是在确认地址,“桐化县那边?” “嗯。”那一刻,她好像找到家长倾诉抱怨的小孩子,忍不住道,“条件超级差,又下雨又打雷,房间都发霉了。” “辛苦。”他将手机夹到另一侧颈窝里,把文件合上递给了秘书,宽慰道,“我看了气象预报,过两天就好了。” “嗯。” 她有种被抚慰的感觉,声音也软绵绵的。 费南舟在那边默了会儿。 以前就觉得她声音好听,又酥又软,清脆又悦耳,隔着话筒似乎还带几分撒娇的意思。 “怎么了?”许栀有些不安地开口。 “没什么。”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我在南德,有空的话,明天出来一块儿吃个饭?” 许栀这才发现他距离自己只有几公里。 什么缘分? 她欣然应下:“我去找你。” “我会派人来接你。”他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个低沉的笑声莫名有些宠溺。 她握着手机呆呆地站在那边,看了好久的墙壁。 - 翌日果然天晴了,比他预言的还要早。 他们在约定的街头相聚,他带她去了他常去的一家杭帮菜馆子。 他们聊了很多最近发生的事情,许栀滔滔不绝地跟他说着自己这几天在县里遇到的破事儿,说调研,根本没什么人配合她,公司里还一直催一直催,她都快烦死了。 说了一堆觉得自己话太多了,小心翼翼地看他:“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 “没,挺有意思的。来,你继续跟我说说,我挺感兴趣的。”他大方一笑,抬手给她将酒杯满上。 两人竟然在这样的街头喝起了二锅头。 在这之前,许栀可是想都不敢想。 他这样的人,和二锅头?太不搭了。 不知道喝了多久,夜风吹得她脸颊红扑扑的,很热。她双手捧着脸,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问:“费先生,谢谢你请我吃饭。” “谢我?”他垂眼一笑,“不,应该是我谢你。” 许栀微微睁大了眼睛,就听到了他后面的话:“谢谢你陪我吃饭。” 他抬眸,笑了。 她只怔忡了会儿,也笑了。 第12章 后来许栀真的喝多了,人也开始无形无状,问东问西什么乱七八糟的都问。 比如:“费先生,你有没有叫过小明星啊?” 他抬眸,就见她捧着脸颊八卦地看着他,一脸坏笑。 他有些微醺,但远远达不到醉的地步,一开始真不想搭理她,谁知她又说:“你不会真叫吧?那我那天不是白给你出头了?你也太辜负人民的信任了!” 她一副义愤填膺受到了欺骗的样子,他只好说:“没有。” 又补充,“正常饭局、叫来应酬之类的不算。” 许栀点点头:“你们吃饭也会叫明星来应酬的吗?” 费南舟:“偶尔。” 许栀说:“那你可以给我叫一个吗?” 他好笑地看着她:“你叫明星干嘛?” 她摇头晃脑地说:“长长见识啊,我有个非常喜欢的偶像……” “回北京后给你叫。”他被折腾得没了脾气。 “一线的也行吗?” “但凡是能一天之内赶过来的,都行。”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只是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儿。 许栀的酒却醒了些,忽然意识到不管是大腕还是十八线,在他眼里都一样,没什么本质区别。 很多在普通人眼里看着光鲜亮丽的公众人物,在他们这类人看来什么都不是。那些在网上高调得不行的一些富少,在他们看来都是二百五,根本入不了他们的圈子。 段宏家里够有钱吧,但显然也够不上他们的阶层,许栀忽然能理解沈琮为什么要拼命回到那个阶层了。 感受到她的沉默,费南舟给她夹菜,揭过了这个话题:“少喝点儿,多吃些。” 许栀摇摇头,很小声地跟他说:“我在减肥。” 他真的笑了,上下打量了她会儿:“你减什么肥?一点儿都不胖啊。” “不胖吗?”她微微张开手臂,好像展示给他看似的,“我这胳膊是不是肉肉的?” “这是胶原蛋白,不肉的时候都七老八十了。” 她抿唇笑了一下:“谢谢你啊。” 他轻笑:“谢什么?” 许栀:“跟你聊天特别开心。” 自己都没意识到,这话在这样的情境下说出来有些茶茶的。 她笑得甜甜的,粉白的脸颊嫩得可以掐出水,眼睛明亮又澄澈,心无城府,满满的都是依赖和仰慕。 她不笑的时候有些清冷易碎的气质,笑起来就像一个精致的bjd娃娃,无一处不美。 费南舟压着笑,移开了目光,没接这茬。 她似乎对他的私生活很感兴趣,后来又问:“你上一任是多久啊?” 他想了下:“四五年前。” 许栀抿唇看着他。 “不信?”他微一挑眉。 她很实诚地点头,过一会儿又好像接受了这个事实:“是因为工作忙吗?” “一方面吧,最重要的还是麻烦。”他很少跟人聊这些,说出来倒有些放松的感觉,“那位姑奶奶,分手前砸了我三辆车,差点没把我的屋子拆了,出一趟差一天十几个电话。” 许栀憋着笑,没想到他还有这种时候:“那你肯定很喜欢她,不然她哪敢啊?” 谁敢在他面前这么造次? 费南舟无声地看她一眼:“那个时候,她爸是我爸的上峰。”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许栀听完后默了会儿,然后感慨:“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语气里满满都是对他的同情。 这老气横秋的口吻逗乐了他。 费南舟看一下表,提起自己的西装站起来:“走吧,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回那个破酒店!商修平也太抠门了!地方小还一股子霉味,住了两天我身上都要发霉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费南舟忙伸手扶了她一下。 许栀就这样跌入了他怀里,脸颊撞在他胸口,隔着薄薄的衬衣,她感受到了那一份温热。他的胸膛分明是坚硬的,但似乎又带着另一种柔韧有力,将她紧紧包裹。 她的脸颊更红了,好在喝了酒不太看得出来。 只是人有些异样的沉默,好像一瞬间乖巧下来。 费南舟低头看她一眼,她垂着头默不作声,好像干了什么坏事儿。 司机早就把车停到路口了,老远看到他们就下来开车门。 这司机也是老熟人了,许栀脸颊通红,下意识埋在费南舟怀里不肯抬头。 不过她显然杞人忧天了,司机表情淡定好像根本没看到她,尽职尽责地绕到后座给他们开车门。 费南舟照例将后座的隔音玻璃摇了上去。 他很注重隐私。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她讷讷的。 “你指的是?” “老张刚刚是不是看到我们出来了,他会不会觉得……”其实她想问的是他是不是看到你抱着我了呀? “不会,老张是专业的。”当他们这类人的司机,最重要的就是装聋作哑不该问的别问。 密闭的空间让人更加紧张,许栀望着窗外明灭的灯火没吭声。 她肩上还披着他的西装,很挺括的料子,触手又很滑腻,好像还有他身上的体温。 有安全感,又让人不太自在。 费南舟是个带有十足侵略性的成熟男人,只是坐在那边就让她倍感不自在。 “费先生,我们去哪儿啊?”她意识到路有些不对。 “你不是不想回原来的酒店吗?” “……嗯。”她的脑子这个时候好像有点宕机,“你要重新给我开个房吗?” 这话一说出来才觉得有点暧昧,她忙刹住。 余光里看到他勾了下嘴角,似乎是忍不住笑了。 许栀的脑袋乱乱的,想问点儿什么又不好意思再问,干脆不问了。 她暗道自己没有出息,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怕什么? 他也不见得会对她做什么,她实在是想多了。 这么想心里又安定了些。 到了酒店,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等待上升,然后又走出了电梯房。 过道里铺着深色的消音地毯,脚踩在上面有些软。 她脚下一跌差点跌倒,好在他扶了她一下:“小心点儿。” “我腿软。”她干巴巴地看他,像溺水之人抓住一块浮木。 明明这种情况下他才是那个危险的来源。 费南舟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这人的心思很难猜,许栀读不懂他黑暗里沉静的面孔,心里就有些不安,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袖。 抓这一下又觉得不太好,想要收回,手已经被他反手握住了。 他的掌心宽厚有力,虎口还有薄薄的茧子,感觉很有力量感,只那么虚虚握着她就感觉自己完全挣脱不了了。 他在外一向儒雅平和,八风不动,这样一反常态的强硬实在有违常理。 许栀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也被握住了,不用他动就腿软,往前跌到他怀里。 她抬头,对上他那双漆黑幽邃不见底的眸子,一如那晚一样转瞬即逝的幽暗灼热、充满占有欲的目光,她才确定自己没有多想。 只这一抬眼的对视,她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她的心跳得乱七八糟,脱口而出:“我不要在酒店,我紧张。” 他停顿了会儿,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说没有感觉是假的,但他考虑的要更多。 可这些想法有时候也只是一闪而过,他便做出了决定。 两人原路返回,从电梯出来,司机多少有些惊讶,但照旧什么都没问。 “去盛州公馆。”费南舟在后座吩咐。 司机应了一声,重新启动车子。 过了十几分钟,车开进了一处高档小区,七拐八弯停到了入户口。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许栀看到他拿电梯卡刷开。 “费先生。”她喊他一下。 “?”他回头。 “你怎么在哪儿都有房子呀?”她抿一下唇。 他也笑,声音低回婉转:“你猜。” 许栀:“……” 又在逗她。 他们乘电梯直接上楼。 门开的时候,许栀有些惊讶,竟然是大平层的那种户型,目测有三四百平,阳台挑空出去还有个露台,上面摆了些仙人掌。 “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吗?”她好奇地四处观望。 房子是真的很大,四通八达的,因为采用了大面积的玻璃幕墙和镂空设计,晚上不亮灯时,显得四野空旷,格外寂静,好像站在云端上似的。尤其是人站在西餐厅那片弧形的长廊上时,有种要坠下去的感觉。 她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胆子比兔子大。”费南舟笑话她。 许栀刚要反驳,便见他拿了双一次性拖鞋给她。 “……谢谢。” 这屋子确实是大,但瞧着没有什么生活气息,摆设都是最简单的,甚至像是精装修直接入住,很有商务酒店的风格。 这应该只是他的一处“行馆”。 屋子里没女装,征得他的同意后,她打开了他的衣柜。 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西装、西裤、衬衣……连领带都有人分门别类给整理好了。 “……你多久在这边住一次啊?”许栀不解。 “不怎么来。”他背对着她脱衣服。 “那你还让人备这么多衣服?”许栀震惊。 约莫是她的口吻实在很好笑,他难得多解释一句:“有生活管家帮忙打理。” “万恶的资本家。”她有些不忿地回头。 结果,只这一瞬就瞧见了他脱掉上衣的样子。 她之前见他他都是衣冠楚楚的,隔着严实的西装,只隐约觉得他身材应该不错,但怎么也瞧不真切,原来底下是这样的?坚实紧密的腹肌,一块一块看着就坚硬,宽肩窄腰,整个人看上去精壮纤长又有型,比例极好,既高大又不会让人觉得累赘魁梧。 她跟烫着似的缩回目光,不敢再乱看。 “走廊两边都有洗手间,你自便。”他拿着睡衣进了浴室。 很快,里面传来洗浴的声音。 许栀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抓着衣服进了另一间洗手间。 出来时,他早就洗完了,旁边的洗手间已经空了。 许栀循着光源走到走廊尽头,推开了虚掩着的书房的门。 这间书房空间极大,冷清寂静,唯有不远处靠南面的办公桌上亮着盏复古台灯。费南舟在签一份紧急文件,钢笔在纸页上“沙沙”作响,倒有些像窗外变小后的雪声。 许栀攥着睡衣的带子站在原地,有点手足无措。 “洗好了?”费南舟将签好的文件合上,拧上钢笔盖,抬头看她。 许栀移开了视线,很轻地“嗯”一声。 “还以为你要洗到明天呢。”他哼笑了一声。 许栀脸又涨红了。 他……他怎么这样啊? 他将灯关了,领着她离开书房,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回头看她。 许栀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跟着他走到前面一扇房门前。 “进去吧。”他说。 这人习惯了发号施令,哪怕只是平淡的一句,听来都像是命令,语气里那种笃定让人不得不信服他。 许栀下意识就跨了进去。就在她进门的那一刻,她被一股力道扼住,几乎不费什么力气,随着门在身后甩上的声音,娇小的身体已经被他狠狠抵到了墙面上。 她都来不及惊呼,他坚硬的胸膛覆压下来,许栀伸手去抵住这份下压的力道,可是根本无济于事。而且,手里好像也没什么力气,不像是要推开他。 他的吻像龙卷风,略有些粗糙的唇狠狠也压在她唇上,舌尖撬开了她的牙关。热意冲到脑袋里,许栀被这种极致的窒息感憋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忍不住呜咽出声。 他身上的墨香味将她密不透风地笼罩住。许栀抬头,对上了那双暗流涌动的眸子,呼吸都有些滞塞。 源源不断的汗从皮肤毛孔里透出来,她双脚都有些站不稳。 好在一截纤腰被他大手掌控住,借了几分力道给她。 他的吻从一开始的狂暴渐渐转为温柔,许栀一颗心完全被牵着走,体.内好似有什么流了出来,很难受,完全不能控制自己。 他恰在此刻松开了她,很绅士地替她抚平了弄皱的衣襟:“抱歉,我太急了。” “好过分……”她脸上快要泣血。 他宽大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脸颊,许栀颤了颤抬头,原来他就在头顶端详着她,用他那双含笑又犀利的眸子。 “食色性也。”他的解释。 这么直白又坦荡,反倒让许栀脸上更火热,她垂下的脑袋埋在他掌心:“那你快点。” “你在赶集?”他笑。 许栀被他笑得更不好意思,揪着他的衣领子说:“不是。” “我……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我又不暴力。” “你刚刚就很暴力。”她小声控诉。 他没再应她,但许栀听见他的笑声了。 她脑子里还乱糟糟的,人已经被他打横抱起来。许栀没觉得自己有多轻,就是正常体重,可在他怀抱里好像轻若无物,像个可以随意摆弄的洋娃娃似的。 她心里乱得很,不太敢去看他,又忍不住去看他。 他开始前还撑在她脸侧,居高临下地问了她一句:“不后悔?” 她好胜心上来:“后悔也来不及了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眼底的笑意漾开,竟然笃定地说:“你说的对,你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 “早知道我就多喝点了。”她语无伦次地说。 “什么?” “酒壮怂人胆。”不然一开始她也不敢在酒店跟他说那样的话,一步错步步错。 现在有点酒醒了,反而更怂了。 偏偏他还笑,目光毫不收敛地将她一寸寸打量。 屋子里虽然没开灯,时间久了,目光适应了黑暗就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辨认,看清大体的样子。 房间很大,装饰有些单一,除了东南面的圆弧形桌上搁着台灯和几本书,屋内几乎没什么别的摆设。 “这是谁的房间啊?” “我的房间。” 许栀不说话了,怪不得这被子上有他身上清淡又幽长的那种沉木香气,很让人安心。 她渐渐的又没那么紧绷和抗拒了,只是在他覆压下来时脸红着说:“戴……戴-套。”说完这话,她觉得她的脸都要着火了,可偏偏还真不能不提醒。 他顿了下,长臂一捞从最底下的抽屉里翻出了什么。 可迟迟不听见他拆盒子的声音,许栀更加紧张了,脸别到一边躲避他滚烫的吻:“你先戴。” 他估计都无语了,笑声在黑暗里格外低沉,老半晌,压着笑说:“我先亲亲你。” “不需要那么长的前-戏。”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个……我很容易出水的。” 说完她就闭上了嘴巴,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开口的好。 费南舟本来觉得没什么,她一通骚操作不免也有了几分尴尬。 两人在黑暗里对视,她一双水亮的眼睛认真地望着他,跟黑葡萄似的,很明亮澄澈,又带着点儿胆怯。 初见时只是觉得她有几分姿色,但应如一颗青涩的果子一般涩口,并无下嘴的欲-望,后来逐渐见识到她的很多面,又娇又媚,口才一流,还有点小滑头,才觉得有情有趣得很。 他的唇压在她唇上的时候,许栀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还以为他会和刚才一样呢,然而他吻得很细致、很缓慢,潮湿的气息缓缓将她笼罩,带一点儿试探。 他吻得太温柔,以至于她都有些不太适应。 这种温柔和沈琮不同,沈琮是个书卷气浓郁的人,是绵里藏针的一把刀,他对她是由内而外的温柔,费南舟的温柔更像是一种铁汉柔情,剥开刚毅坚硬的外壳窥到里面的风光,让人难以抗拒。 许栀背脊僵硬,后知后觉自己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手,她忙松开,说了句“对不起”。 他脱掉了她身上那件深蓝色的睡裙,系带的。 许栀感觉到皮肤上的凉意,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开,两条腿绞了绞。 或许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他问她为什么选这件。 “……蓝的稍微活泼点。你衣柜里那些,都是深色的,我不想穿黑的。”后面她的声音又小了些,“这件长一些。”可以盖到小屁-股,不至于走光。 他很低很低地笑了一声,最后的防线那小裤去掉的时候,她才感觉有些凉。 过了会儿不见他有什么动静,许栀抬头去看他,那一眼差点想挖个地洞钻下去。他在看指尖勾连到的一些银丝,就只是触摸沾到了一些。 “看来许小姐没骗我。”他说。 许栀不想跟他说话了,背过去,把头埋在了被子里。 他推推她,她呜咽了一声不肯转回来。 他只好从后面覆压下来,手勾着她的一绺发丝,问她原来她喜欢这样啊。 那一瞬的充-盈让许栀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咬着牙,因为足够润已经不需要任何的其他多余举措了。 他的吻落在她的蝴蝶骨上,蜿蜒往下,游刃有余,像是弹琴似的,她一开始不愿意的,不知是因为羞耻还是因为别的,咬着唇不肯出声,后来忍不住了才渐渐地溢出一些。 娇娇软软的,透着自然的妩媚,骚媚到骨子里。 费南舟的背脊有那么会儿的僵硬,将她的脸强硬地掰回来,用一只大手固定住,偏要她看着他。 这是一次越轨,其实到了后面她都有些后悔了,但已经箭在弦上只能继续糊涂下去。 原以为会草草结束,后面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有闲心笑话他,因为第一轮约莫十几分钟就结束了,她眼睛亮亮地在黑暗里望着他,小声说费先生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做过了啊,他也没生气,只一笑置之,后来她就笑不出来了。 不记得后面是来了两轮还是三轮,反正弄到后半夜她迷迷糊糊的还被他折腾醒了,浑浑噩噩地趴在那边,腰两侧被一双火热的大手掌控着、掐着,她的脑袋一次次地撞到了床头。她呜呜咽咽的,自己捞了个枕头垫在前面,小屁-股主动抬高些,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迷迷糊糊地说:“你就不能轻点儿?” 他只是笑,低沉磁性的嗓音在黑暗里就是最强的药,烧得她浑身热-烫。 她怀疑他就是在报复他,这个男人,看着八风不动其实好胜心和报复心都强得很,后面还用高位打桩干了她快三十多分钟,也不知道那个姿势他怎么就能坚持那么久,她都快没命了,求饶,一直求饶,嘤咛着哭泣着,后来的事情就不记得了。 许栀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床单乱七八糟,到处都是褶,被子一半拖曳到了地上,可见昨晚的战况有那么激烈混乱。 她一直都以为他很正经,在公司里见到他时,有女职员跟他说话他都是彬彬有礼、作壁上观的上位者姿态,只可远观不可侵犯。 她一开始就不应该笑话他挑衅他,完全是在给自己挖坑。 她去浴室洗了个澡,穿好衣服出来时发现他在开视频会议,关门的动静太大,他抬头望来,目光凉淡严肃,还没从工作中抽离出来,那边汇报的声音也停了一瞬。 好在屏幕背对着她,没人瞧见她,她默默转身退了回去,在床上坐了好久。 直到他开完会过来叩门,手抬起,在门板上叩了两下。 “这是你家,你敲什么门?直接进来不就好了?”她声音闷闷的,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说。 下一秒他果然推进来了,眼底还噙着笑,轻嗽一声说:“该有的礼仪还是要的。” 许栀不想跟他说话了,昨天反复折腾她的时候不见他讲究什么礼仪! 如今再看这张俊朗平和的脸,她想的可就不是什么男色了,而是男色不好惹,道貌岸然啊道貌岸然! 她垂着头坐在那边没有动静,好像还没从昨晚的事情上反应过来。 他站在门口等了她会儿,到底是失去了耐心:“床头柜上有给你准备的衣服,你换一下吧。” 许栀一开始还没理解,直到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昨晚那套,被我不小心撕坏了。还有……” “你别说了!”她光着脚跑过来,把他推到了门外,反手将门关上。 这才折返回去看床头那套内衫。 白色蕾丝的,很轻薄,但型又很好,35e,罩杯刚刚好。 换好衣服出来,费南舟已经在餐桌旁等她了。 他把报纸合上,让她过去吃饭。 许栀在他对面乖巧坐下,低头默默吃了起来,也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许栀觉得很不可思议,她累得浑身虚脱,好像跑了个马拉松一样,他还能起早,看着好像还是精力充沛的样子。 心里想着,目光悄悄在他身上打量。 费南舟似乎看出了她心里所想,慢条斯理地将嘴里的蛋咀嚼吃完,才开口说:“你太缺乏锻炼了。年纪轻轻的,手无缚鸡之力。” 许栀的脸“腾”的一下又红了,她没应也没反驳,低头吃她的早饭了。 费南舟抬眸看了她会儿,不自禁笑了,心情愉悦。 他用公筷给她夹蛋:“先多吃点儿鸡蛋和牛肉,粥这种东西,饱腹感太强又没什么营养,一口气往肚子里填太多就吃不下别的了。” 她没吭声,只默默吃着,吃完之后他似乎还有事情,去阳台上接了个电话,回来时看到她似乎是在忖度。 许栀忙说:“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我让韩平送你。”他抬抬手示意她坐下。 许栀知道他说一不二的性格,只好又坐了回去。 他回了趟衣帽间,出来时已经穿戴齐整,手里提了件大衣,边走边套一面让沈谦准备要用的材料。 出门前他似乎又想起来似的,脚步停了一下,看向她。 许栀下意识坐正了。 他拢了拢眉,似乎是沉吟了一下,道:“算了,我回头再跟你说。” 然后冲她笑一下,跟她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门在她面前关上。 许栀不知是松一口气还是别的,心也跟着抖了抖。 过一会儿她又急了,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她跑到门口想去追他,又蓦的想起她又没电梯卡,出去了回不来那就尴尬了,只好又跑到阳台上。 好在这楼层不高,她看着他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车挺低调的,一辆黑色的红旗,车牌居然是京a81***8。 她吓了一跳,本来想打电话催他也不敢了,有些憋屈地坐回去等,这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 都快日中了,也没见他的影子。 许栀在屋子里坐了好久才忽的想起来,她为什么要乖乖听话,在这里等他啊? 还有,他回来到底要跟她说什么? 封口费?还是这就是普通的419,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要乱想? 她脑子乱糟糟的,快失去运转了,后来实在是没有那个勇气面对他,扔下张纸条就急匆匆跑路了。 费南舟回来时,屋子里已经人去楼空,她穿过的衣裳洗好了晾在阳台上,喝过水的杯子也洗好了擦干了倒扣在桌上,整理得井井有条。 费南舟看到桌上的纸条,信手拿起来。 上面写着:“费先生,我还有事先走了,谢谢你的早餐=3=” 只字不提昨晚的事儿,默许了什么约定俗成的规则似的。 他默了会儿。 沈谦忍着笑着说:“我打个电话给许小姐?” “算了,先说正事。”他将纸条搁回桌上。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有本事她逃出北京别让他逮着。 沈谦收了笑,道:“跟之前我们预料的一样,政策很快就会调整了,国办那边也确认了,很快就会发布新的纲要,由环保局下发到各个单位就在这两天。康达那边,我亲自到车间抽调过,也问过李欣雅,几十项项目里面只有3项达标,面临整改后基本就会陷入瘫痪,商修平肯定完不成第二期的目标。到时候,我们就有理由要他偿还之前购入的股份。” 费南舟徐徐一笑,颇有深意地说:“他和城市银行的刘行长也颇有交情,难保刘鹗不破例贷给他。只要资金链不断,拆东墙补西墙他也能撑过这个年底。” “他都负债那么多了,刘鹗还敢贷给他?那我们先举他一个因私废公,把他拉下来再说。我想,刘行长应该不会那么糊涂。而且,我们的人已经跟他接洽过了,他表示一定会秉公处理。”沈谦轻笑。 费南舟也笑,毫不惊讶地牵了下唇角。 第13章 回京之后,许栀一直窝在公司里,好在也没什么重要事情要跟费南舟汇报。正常来说,她是没资格直接跟他对接的。 他也没主动联系她,好像已经忘了这件事。 这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 时间一天天过去,那日的事情好像已经逐渐淡忘在记忆里,如果她下班后不刻意回想起来,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似的。 她安慰自己只是一时糊涂,都是成年人了。 只是她那会儿还不够了解费南舟,他想要的东西是一定要弄到手的,只是他这人倍有耐心,喜欢放长线钓大鱼,不会跟个小年轻一样狂轰滥炸搞一些没意义的操作。 她自以为的安全,不过是人家不想逼得太紧把猎物逼死了而已。 过几日就是开庭的日子,律师钟鸣联系了她,在后海那边的一家茶楼见面。 许栀欣然应下:“谢谢你了,钟律师。” 抵达那边已经是下午了,许栀在侍者的指引下上楼,路过一虚掩着的包间时倏的停住了脚步。 门缝里,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围着长条桌说笑,桌上几盏清茶正袅袅飘起热气,费南舟端坐上首,手里也端着一杯,不经意朝门口投来一瞥。 许栀吓得连忙加快步子走开,也不确定最后那一刻他有没有看到她。 心里千回百转,觉得不该自己吓自己。 他应该没看到她。而且就算看到又怎么样?她又没欠他钱。 他应该也不会为了她而放弃这么重要的洽谈。 没事没事,问题不大。 她自我安慰地拍了拍胸口,飞快抵达了早定好的包厢。 钟律师三十几许,将近四十,模样清瘦,头发略有些稀疏,但镜片后的一双眸子格外清明,看得出是个极为精明的人。 据说以前是在检察院工作的,干的是反贪,后来辞职出来单干,是北京这边鼎鼎有名的律师。 如果那日不是看在费南舟的面子上,许栀这种案子他是看不上的。 他一句话的事儿,很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许栀再次认识到成年人的世界,人际关系和社会地位有多么重要,越清楚就越无力。 她原本还准备了一些资料,整理成册递给了钟律师,询问他是否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岂料对方早就准备万全,抽了笔和纸,跟她一道将事情的脉络过了一遍,思路清晰、认真负责,就是她这个不懂法的也听懂了。 “真是太谢谢钟律师了。”许栀感激道,忙从底下拿出一个小礼盒,“这是我去南德那边带回来的土特产,一点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哪里,许小姐太客气了。”聊着聊着,不经意说起费南舟,说他曾受费主任的恩惠,想要登门拜访。 许栀当时没多想,随口接道:“他爸平时都在东安福那边办公,不住香山,过年除了那几日也未必回来,你去那边肯定扑空了。” 钟鸣微一挑眉,多看了她一眼。 许栀也意识到自己乱说了,交浅言深,有些事儿不能说。 她尴尬笑笑:“我也是听他说的,不是很清楚。” 钟鸣也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他非常专业又是这种没什么悬念的小案子,他们只聊了两个小时就回去了。 许栀起身,正打算拜别他,有人这时过来叩门。 钟鸣说“请进”,对方这才推进来。 一脸含笑的沈谦保持着收手的动作,身旁是西装革履的费南舟。 许栀脑子里那根弦顿时绷紧了,就差要崩断了。 “费先生,哎,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钟鸣一改之前淡然沉稳的姿态,热情地上前招呼他,亲自推开移门给他让出位置。 “不了,茶水就免了,我和许小姐说两句就走。”费南舟笑道。 钟鸣是个人精,立刻就明白了,回头笑望了许栀一眼,又说:“我正好也有事儿,先走一步,不打扰你们了。” 沈谦紧跟着他退出去,抬手将移门关上。 费南舟绕过桌子在东南面靠窗的位置坐下,换了套新的茶具,涮过两次后,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啊,站着干嘛?” 他语气很平淡,可以算得上和颜悦色。 许栀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感觉,偷偷看他一眼。 他虽闲适地坐在那边品茶,气势丝毫不减,握杯子的手宽大修长,筋骨分明,浅灰色的西装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衬衣,一丝不苟。 他也没逼她,可过一会儿,许栀还很识相地坐了回去。 “费先生。”许栀犹豫会儿还是打算先开口,掌握主动权,也不至于太尴尬。 他点一下头,示意她继续。 许栀想了想挤出一丝笑容,继续说:“那天的事实在是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抬手啜一口茶,看她。 眸光沉静,波澜不惊。 许栀一时哑然,不知道要不要再说下去了。照理说,成年人之间不应该这样过于挑明,把话说得过于直白而难听,何况是他这样有身份的人。 她不相信他不明白她的意思。 许栀有点骑虎难下:“我……我……我不说了。”她后来有点负气地说,觉得他有些咄咄逼人。 “不说了?”费南舟显然都没想到她竟然开始耍无赖。 许栀的话有了几分怨气:“嗯,不说了。” 她觉得他就是故意的,在恃强凌弱。 “那我说了。”他将茶杯搁到一边,轻微的“啪”一声,茶水溅出了一些。 他脸上的表情似乎也在那一刻冷了些。 许栀心里紧张起来,下意识坐直,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许栀。”他唤她名儿。 许栀像是听训的下属似的,又坐正了些。 费南舟微微眯缝着一双利眼,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嗤笑出声:“至于吗?我是会吃人还是会要人性命啊?还是,你以为我找你是开什么座谈会来了?就这么不待见?” 他慢条斯理地操着口京腔跟人对话的时候,有种慵懒的调子,跟平日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不太一样,怎么听都像是在嘲讽人。 许栀面皮紧绷,宁愿他大骂她一通都比这样来得轻松。 短短几分钟她已经如坐针毡,头一低再低。 费南舟斜她一眼,见她脸颊烧红,无地自容的样子,略怔松了会儿,皱眉清呵道:“挺起胸膛来!我又不是在训你。” 这还不算训啊?! 许栀忽然就觉得很委屈,怂兮兮地挺起胸膛后嘴巴嘟起。 “还不服气是吧?”费南舟浅笑。 许栀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错了药,还是被他逼急了,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 她执拗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我怎么了?”他扬眉,那一脸平静镇定的模样,真是把“横行霸道”四个字给践行到了极致。 许栀把“霸道蛮横”四个字在唇齿间咀嚼了很久,到底是太怂了,没敢说出来。 到嘴的话变成了:“你几个意思啊?到底想干嘛?” 这话透着委屈,不经意还有点儿撒娇的意思。 他还没说什么,只清清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她自己脸就红了,忙给自己找补:“我们南方人说话就这样,不是故意发嗲的。” 他还是笑。 她又强调说:“这就跟你们北京人的那个儿化音一样。你懂吗?就那个。” 看她这火急火燎急于辩解的样子,他忽然就想逗逗她:“可我见过很多南方人,没几个像你这样的。你说话,特娇,特嗲。” “真的吗?”她眨了眨眼睛,脸更红,又看他。 似乎也察觉出来他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是在揶揄她。 费南舟认真点头,又看她,笑:“何止啊,我这一把老骨头听两句都要酥了。” “你……你怎么这样啊?”许栀目瞪口呆。 他……他竟然在调戏她? 许栀实在是不适应,她还是更习惯他正经严肃的样子。 她瞠目结舌的样子实在有趣,费南舟无声地笑开:“好了,不逗你了,说正事吧。” 他神色稍肃,许栀就不敢再造次了,也坐正了,一副洗耳恭听悉听教导的样子。 “你是怎么想的,许栀?” “啊?”她其实已经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了,面上一阵火辣辣的。 但是,心里仍存着侥幸心理。 费南舟对她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鸵鸟心理挺无奈的,他没那个闲工夫,开门见山:“你觉得我是随便跟人上床的人吗?” 许栀的脸涨红成了小番茄,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 不过他这人向来直接,尤其是面对她这种根本不需要拐弯抹角的人。 他不需要照顾他们这类人的颜面,当然是简单高效地解决,能有多直接就有多直接。 许栀脸皮薄,被他看得脸上都快着火了,可这个问题又不好回答。 她思索了一下说:“就当我占你便宜好了。” 费南舟微一挑眉:“那你拿什么还?” 许栀没想到掉他坑里了,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不这么说也是被他拿捏的份儿。 许栀算是后知后觉地意识过来,他这人什么温和、大方、爽朗、风度翩翩都是表象,他喜欢驾驭、操纵别人才是真的。 对于一切失控的事物,他都会本能地想要去掌控。 所以他身上才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外放的力量,让人不自觉感到恐惧。 费南舟将杯子里最后的茶水喝完了,才幽幽道:“不乖的小孩,我会想办法让她对我言听计从。你信不信?” 许栀被逼到极限了,反而生出反骨:“你想都不要想!我又不是你的物件!” 动静太大,门从外面被人拧开,沈谦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门口:“许小姐,费先生看上你是你祖上积德,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许栀脸色苍白,羞辱到了极点。 沈谦还欲再说,被费南舟冷声喝退:“谁让你进来的?有没有规矩?!” 沈谦垂眸不作声了,关门出去。 费南舟笑意如常,给她添茶:“开个玩笑,别太当真,我可没有强迫的爱好。手底下这些人啊,越来越不服管了,一个个主意大得很,我回头一定教育他,许小姐别放心上。来,喝茶,这茶不错。” 许栀不领情,气愤地说:“他是你的手下,做什么说什么不还是看你的指示吗?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当我看不出来吗?我可不是傻子!” 但到底是不敢跟他直接叫板,这话还是垂着头说的。 费南舟这下真的刮目相看了,发现这小姑娘的一张嘴巴其实也挺厉害的。 玩一玩,好像有点玩脱了。 他手握成拳轻抵着下颌,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其实那天我就想跟你聊一聊的,只是临时有点事情,回来时你就走了,误会就这么产生了。先前的冒犯皆是无心之失,许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 他抬起茶杯,笑望着她。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他笑起来实在周正俊朗,如朗月清风,徐徐拂过山岗,让人心间暖意融融。 许栀不太自在地举杯跟他碰了一下,语气已经软下来:“你要跟我聊什么啊?” 其实问出这句话之前许栀就已经明白了。还能聊什么?他这样的身份,能跟她一个毕业没多久的小职员聊什么? 他们之间,也就那一次越轨。 她都已经深深忏悔了,偏偏他还不依不饶的。 这么想开口的话也没客气:“你不会是觉得自己吃亏了吧?我可没钱赔哦。” 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警惕。 又一想就觉得自己想多了,他应该不至于。 但他找她旧事重提这事儿本身就挺反常。 她心思转沉,低头喝茶,觉得自己的话太多了,有点像虚张声势无能狂怒。 费南舟一直望着她,待她安静下来才说:“说完了?” 许栀红着脸,再也没有旁的话了。 费南舟也发现了,她紧张的时候就容易话多,叽叽喳喳像只小鹦鹉似的,不过不讨厌。 “你说吧。”见他半晌不开口,许栀又不安了,偷偷地去看他。 她决定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你要听我说吗?”他清浅笑开。 许栀脸更红,难得乖巧地点一下头。 费南舟的神情也难得那么温柔,说出话的话四平八稳,却仍是那么语出惊人:“许栀,你没看出来我在追求你吗?” 如果不是她此刻没有在喝茶,她一定会被呛到。 对不起,她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 一上来就是一顿软硬兼施、威逼恐吓,谁家追人是这样的? 许栀看着他的目光欲言又止。 “没关系,你说吧。”费南舟略略抬手,给了她免死金牌。 许栀这才开口:“其实你是想睡我吧?” 能不能不要说得那么清新脱俗?都是成年人了,大家直接一点真诚一点不好吗? 那天的谈话到此为止,在他递来一张房卡的时候,她断然拒绝,表示不会为了五斗米折腰。 当然她也不至于端起茶水泼他一脸,那是小说里的剧情,她不敢。 目光在他不知道是十几万一身还是几十万一身的高定西装上掠过,出门前,她很怂地将蠢蠢欲动的小手从茶杯上收回,骄傲地踩着高跟鞋离开。 许栀白白嫩嫩的,全身看上去都是软软香香的,走路摇曳生姿,腰肢轻轻地摆动,骄傲地像只小孔雀。 费南舟没有追,而是在原地目送她离开,眼底还有笑意。 初见时就觉得她不止生得漂亮,有种独一份的风情,年轻女孩中罕见。 而且,在中国会遇到的那次她一直都在看他,他还以为她对自己有意思,结果没多久就换了个男朋友。 他又替自己斟一杯清茶,低眸端详几片沉浮又舒展的叶片,半晌,薄唇含住杯壁浅啜一口,不轻不重地将之撂到了茶托中。 第14章 那年冬天发生了许多事情,比较重要的一件事是她和商修平为了公司的发展产生分歧。 起因是她去车间抽查的时候发现了好几处地方的能源绩效不达标,回来就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整理好发给了他。他们之前聊的时候,对于能源使用把控和减排方面是有过协定的,一开始选的是和万利合作,购入一批新型设备,结果她抽查发现他根本没按之前的协定来购入,使用的还是老设备。 前期会获利,但是后期呢? 她在校读的就是这个,陈老也几次透露,这两年上面的倡导方向,切忌因小失大,造成更大的损失。 许栀决定和商修平讨论一下。 商修平好几次不愿意跟她聊,直到那个礼拜五,她把他堵在办公室里,他只好将其他人遣走,给她倒了一杯茶:“我知道你的顾虑,我也看了你给我的传真内容,栀栀,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我跟你透个底吧,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公司的资金出了问题。” 许栀万分惊讶地望着他,将手里的文件合上,作出仔细聆听的架势。 原来,上半年和购入的一批设备质量不达标,合作公司还倒了,那会儿公司就欠了一大笔债务,他后来靠着过桥贷款补上窟窿,后续却越滚越大,已经没有多余资金来购入更昂贵的节能设备了。 “可这始终不是办法啊,要是上面临时抽查怎么办?”许栀觉得他这是饮鸩止渴。 商修平摊摊手,叹了口气:“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 许栀:“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主动出击,只要拿下和长河的那个合作,就有资金置换设备了,宜快不宜慢。你这样拆东墙补西墙,早晚要出问题的。” 在之前的谈话中,商修平一直都是处于主动位置的,这次形势你转,老底被她掀开,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面前的女孩笑容明媚,全身雪白,在太阳下熠熠生辉,有种说不出的生气和活力。 商修平觉得她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想的很美好,但怎么去做?人家凭什么鸟你? 不过试试也没什么损失,商修平笑着说:“那栀栀,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做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心里却腹诽:小丫头不撞南墙不回头。 - 许栀当然不会傻呆呆地直接去长河找人,之前和长河在京的负责人周立聊过一次,人家的态度模棱两可,很明显瞧不上康达这个小公司。 她详细研究了周立的资料,发现他在做机械设备市场之前就和华瑞有过冲突,之前也参与争夺万利那个实验室的控制权,几方打得火热。她又重金收买了周立身边最得宠的一个女人,知道了更详尽的资料,隐约透露出中信对康达的注资、华瑞也在争夺这批货的意思。 有时候有人争才是香饽饽,尤其是和竞争对手争。 而且外界早有传闻,这个周立和费南舟、谢成安的关系很差,他之前一个女人就是被谢成安给撬走的。 一个礼拜后,周立的秘书果然打了电话给她,提出想要进一步谈的意思。 两人在朝阳那边的一家茶楼见面。 许栀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双方很开心地签订了协议,周立还提前给她打了款项。 双方道别,她笑着起身跟他道别,又从随身的小拎包里拿出一个小礼盒递给他:“这是我去香港的时候看到的,不值什么钱,一点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周立笑着收下,让秘书送她,回头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枚鸡油黄的印章。 这印章质地不错,就是这雕工不敢恭维,像是小孩子刻的似的,雕工粗糙滑稽得不行。 怪不得舍得拿来随手送人,确实是不怎么样。 但像他这样什么都不缺的权贵阶层,看久了还有点可爱,挺顺眼的。 他提一下嘴角,摇摇头,拿起手机拨通了谢成安的电话。 过一会儿,那头被人接起,是个懒洋洋的声音:“嘛呢,大早上的?” 周立呵呵:“那我挂了。用得着我的时候哥哥长哥哥短,事儿办完了就一脚踹开,你跟费老二真一个德行!” 谢成安笑起来,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意思,笑过后道:“事儿办成了?” “嗯。为了稳住姓商的,我还预付了定金呢,回头要拿不出来,我拿你是问哦。” “回头这公司都改姓费的了,你还怕拿不到钱?上中信大厦堵人去。” “其实他完全不需要这么急啊,这不早晚的事儿?” “他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行了,这次的事儿谢谢你,回头我请你吃饭。”谢成安说。 “别了,又给我整一桌变态辣,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们哥俩这么折腾。”周立哼笑。 换来谢成安一连串的笑声。 - 费南舟之后根本没有联系过她,许栀一颗心落了地。 他日理万机的,应该也不会为了那么点儿小小的兴趣折腾她吧? 直到年前,快到了新一轮注资协议的约定期,她觉得达到效绩不成问题,拿了数据过去找他。虽是例行汇报,多少也带着点儿炫耀和挑衅的成分在里面。 “许小姐,这边请。”他的新秘书特别漂亮,蜂腰长腿的混血儿,身高175,整个一索腿女郎,许栀的目光一直在她腿上扫来扫去,很想摸一把。 她一个女人都受不了,他是怎么忍得住的? “好的,谢谢你。”她明媚一笑,推进了办公室。 费南舟低头在看一份文件,神情挺专注。 他气质清冷,五官冷厉,一身笔挺的西装很修身,不说话的时候也有不容忽视的气场。 许栀那点儿暗搓搓的得意在看到他之后就很自然地收了起来。 刚要说点儿什么,目光一瞬凝住了。 他的办公桌上东西不多,除了文件就是一个笔筒,现在笔筒旁边多了一个摆设,是一枚小猪造型的鸡油黄印章。 不会这么巧吧? 这印章雕工挺拙劣,恐怕翻遍整个北京也找不出第二枚。 许栀那一刻心里闪过很多念头,似乎快要抓住什么了又似乎什么都抓不住,一颗心像是吊在了悬崖边。 “你来了?坐。”他从文件中抬头,很自然地起身招呼她。 许栀盯着他,忖度着这张平静面孔下的隐藏着的另一张面孔,有些吃不准。 她喜欢温柔沉静的他,但他似乎又不仅仅只是那样。 之后聊数据聊效绩的时候,他没提那枚鸡油黄印章的事儿。 许栀警惕地望着他,原本得意的心情瞬间熄灭,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总感觉他的笑容里有更深层次的含义,连夸赞她都像是在嘲讽。 许栀得罪不起他,不想跟他撕破脸,起身告辞:“那我回头再来拜访。” “我送你。”费南舟起身。 他果真亲送她到楼下,蛮客气的,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什么错漏。 许栀知道她应该拍拍屁股走人,形势比人强,但她多少还是有点怄气,转身时又笑吟吟地顿住,千娇百媚地跟他说:“费先生纵横权场,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在这京北的地界上,谁不卖你三分面子?犯得着还使这种小计策吗?” 费南舟微怔,但也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而已,失笑道:“许小姐指的是?” 那时他真的没明白她的意思,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枚印章的事儿,那是谢成安从一朋友那儿得来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送给了他。 他平时很忙,对这些摆设不上心,觉得挺别致就随手搁到了办公桌上。 怎么可能那么无聊专门寻来逗她?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枚印章其实是出自她手,只是一个巧合。 或者换句话来说,谢成安当时确实有了几分作弄他的心思。 不过他这个当事人不明就里,自然也没得逞。 许栀显然不信,狐疑又倔强地望着他。 费南舟觉得莫名,却也只是笑笑,很包容很宽容的那种笑。 许栀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又恨不起他来了:“不跟你说了,我回去了。” 她总是这样说风就是雨,费南舟却觉得自己受用得很,以至于他一度觉得自己昏了头。 “我送你吧。”他的语气很温柔。 平日高高在上又冷峻傲慢的男人偶尔流露出的一点温柔,那才叫稀罕,实在是能溺死人。 他天生就是一双寡淡狭长又贵气的眸子,可这双冷漠的眼睛也同样深邃,映着笑意时如山一样深沉,让人不能抗拒。 许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而且意志力非常薄弱。 坐在他那辆轿车上时,她好后悔,恨自己没有节操没有自制力,他说两句软话她就缴械投降了。 窗外的景物往后退得飞快,可见车速之快。 不知不觉暮色四合,街边的一盏盏路灯次第亮起,像悬浮在黑夜里的一颗颗明珠。 车窗闭合着,听不到一丝风声,空气里格外安静。 他习惯性地关着前后座的隔音玻璃,让后座的空间更狭小,许栀浑身不自在,目光四处飘。看了会儿窗外撤回来,迟疑回头。 费南舟靠在座椅里闭目养神。 他坐姿很松弛,长腿自然地岔开,质地挺括的黑色裤管微微往上卷起,小腿折起的地方隐约可以窥见肌肉的轮廓。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睁开了眼睛。 许栀像是被烫到,飞快移开视线。 但是她知道他还在看她,他的目光太有存在感,她被他看得脸上都好像要烧起来,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绷了会儿她到底还是转过脸来:“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啊?” 费南舟笑了。 “你笑什么啊?” “不好意思。”他努力压着笑,说,“我每次听你说话就很想笑。” 娇滴滴还有点无厘头,透着一种刚出社会的清澈和愚蠢。 做事还有一股莽劲儿。 不过她也不是没脑子的人,她这人挺会交际,平日对其他人也蛮圆滑。他发现她只是在他面前这样,似乎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虽然很奇怪,但并不讨厌。 许栀:“……” 她后来不打算跟他说话了,好像是有点生气。 费南舟从侧面多看了她几眼,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她刚想说随便,就听见他淡淡道:“别说‘随便’,我这人不太随便。” 许栀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 过一会儿她又觉得他这话不对了,生气地说:“你什么意思啊?你不随便,我就随便了吗?” “好好好,我随便行了吧?”他的语气很无奈。 许栀从侧边偷偷打量他,车里灯光黯淡,只有窗外掠过的些许余光洒在他身上,是慵懒的,但似乎又是冷漠的、漫不经心的。 他不太想搭理一个人时,就是这种表情。 许栀想起了那日两人一块儿喝二锅头时,无意间提起他的前女友时他那副无可奈何又讥诮的口吻。 但也不多说什么,甚至连贬损的话都不愿意评价一句,只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屈尊去哄女人? 费南舟有点儿大男子主义,喜欢你的时候会把你捧天上,不想哄的时候分分钟翻脸,给你个眼神都嫌多余。 他的外号很多,跟他不对付的私底下喊他“费老二”,因为他上面还有个堂哥,在北地某省的军区当参谋长,很有名很厉害,圈外人喊他“京圈太子爷”,但圈里人绝不这么喊,知道他忌讳这个。而且严格说起来,他老子虽然厉害,但还达不到通天的那地步,喊这个忒得罪人,也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意思。 可能是觉得她真的太磨叽了,后来他做主,带她去一家他朋友开的馆子里试菜。 又是一家花园餐厅,他似乎对这种自然风光的餐厅情有独钟。 只是不知道夏天在这样的餐厅里吃饭,会不会被叮得满身包。 许栀托着腮帮子在那边偷乐。 没想到开个小差就被他抓包了,他手里的筷子敲敲桌面:“笑什么呢?” 她抬头看他,可不怕:“笑你喜欢被虫子叮!” 然后又说了这餐厅里都是花花草草,到了夏天肯定漫天蚊虫。 他都无语了,说:“这都是处理过的。再说,夏天老板不会换成假的吗?猪。” 他竟然说她“猪”? 可恶的是,语气里还带着一种已经越界的亲昵。 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他们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裙带关系呢! “拜托我们不熟,你别这样说好吗?能不能庄重一点?!”她义正词严。 费南舟望着她,眼底好似有薄冰徐徐消融。 他低低地笑出声来,很开怀的样子。 她还要再说,他给她夹菜,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骂我不是?来,尝尝这个,这菠萝炒饭不错。” 这家的菠萝饭还真的不错,许栀吃得小肚子圆鼓鼓的。 掌心油腻腻的,她低头一看,油都沾到袖口了,她忙用餐巾纸去擦,结果越擦越多,还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甜汤,这下裙子也报废了。 她欲哭无泪,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了。 “没事儿,一会儿去买件新的就行了。”费南舟宽慰她。 在他看来,好像天塌了都没什么大不了,他永远那么镇定、刚强。 可是,她总是因为一些小事就特别难受,比如此刻,她就陷入了一种非常烦躁、自我厌弃的心理中。 她有点儿强迫症,真的很讨厌这样。 衣服上黏黏的,饭也吃不下去了。 费南舟何许人?见她一动不动一副懊丧的样子已经懂了,勾了车钥匙站起来:“走吧。” “去哪儿啊?”她还有些负气,虽然这件事跟他没关系。 “带你去买衣服啊,姑奶奶。”他那一刻真的是完全宠溺的口吻。 许栀在原地呆愣了会儿,脸后知后觉地爬红了。 她难得这么乖巧,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且一句煞风景的话都没说。 他忽的驻足,她没注意就一头扎了上去,脸颊完全撞入他紧实的后背肌理中,还被反弹出去。 许栀揉着脑袋有点气愤,想问他干嘛突然停下来啊,抬头却见他笑望着她。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他搂到了怀里。 他真的想要得到什么的时候,一双眼睛深得不见底,满满的焚烧的欲望,志在必得,好像要把她剥皮拆骨,特别吓人。 他每次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她就不敢造次了,特别乖,杵在那边不动,像只被点了穴的小鹌鹑。 他后来有一次开玩笑地跟她说,什么叫见风使舵啊?这就是了,她就是欺软怕硬。 对付她这种小滑头,有时候就是要强硬一点。 她就是口是心非黏黏糊糊。 他宽大的手掌牢牢扣住她的后脑勺,疯狂地吻着她,因为身高差距,他弯下腰来吻她,轻松就将她抱起来,抱到了车前盖上。 他吻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眼泪从眼角渗出来,她本能地捶了他两下。 一截细腰如风中拂柳,柔软的双手艰难地搭在他肩上,后来紧紧勾着他的脖颈,人往后不自觉倒去。她难受极了,很不争气地哭了出来,说你混蛋啊。 他说只对你混蛋。 她生气地说,公子哥的嘴,骗人的鬼,信你个鬼哦。 费南舟实在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 第15章 许栀后来跟着他回了他在西山龙胤那边的住处,也是一处五重庭院的大宅子,外院围着中庭,亭台楼阁,翠竹掩映,月色下水波潺潺,很是安静。 真是贫穷限制了想象。 不走上几个小时根本逛不完,跟王府似的。 “这宅子怎么这么大啊?是不是比你在运河上那套要大啊?”他的主卧就有两百平,一个房间里还有客厅和卫生间,厕所都比她住的地方大。 许栀逛了一下就累得不行,坐在会客厅里休息起来。 “没有,没有那套大。”他去对面的吧台区给她倒茶。 许栀望去,见他按了什么东西,底下升上来什么金属台子,然后就传来煮茶的声音。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看,去摸那些按钮,不小心点到了什么,声音终止了。 “我是不是闯祸了?”她连忙把手指缩回来。 “没事儿。”他笑一下,又将按钮按下去。 见她挺好奇的,他手把手教她:“这是开关,你看,上面有字的……” 许栀这才发现上面都有英文,懂了,点点头:“原来都是数控的。” 她依样画葫芦试了一下就会了,感慨:“好高级。” 这一整个台子两米可以煮茶、煮咖啡、烧水……蒸烤煎一体,还自带自动收油烟系统。 “现在的科技都这么发达了吗?”许栀有种和社会脱轨的感觉。 “一样啊,只是把几个系统整合到了一起。” 他这样说她又恍然了,笑道:“也是哦。”换了个外观她就不认识了,她真笨。 约莫是她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样子逗笑了他,费南舟说:“你喜欢的话可以常来,待会儿给你录个指纹。” 许栀:“你不怕我把你这儿搬空啊?我可是非常穷的!” 费南舟扣着玻璃杯喝了口水,才道:“你爱拿就拿,好说,不就一破屋子吗?就是一把火烧了你看我眉头会不会皱一下?” “那可不行,纵火犯法啊,我可不想去牢里蹲几年,我这大好的青春呢——”她小脸还挺认真,不像是跟他开玩笑。 费南舟实在佩服她,这思维怎么就能这么跳跃? “而且,我干嘛要来你的屋子啊?”她有点别扭地说,朝他望来。 大眼睛里满是警惕和狐疑,让他又想逗逗她。 他忍着笑,手微微支在吧台一角,挺闲适的姿态:“你说呢?” “你想得美!我才不要被你包-养!” “你一小姑娘,怎么老把这种糙话搁嘴边?”他挑眉,带点儿训诫的口吻。 “没你做得糙!都是表明矜贵!” 这小嘴实在厉害,费南舟不逗她了。正好有电话进来,他推开落地窗门去露台上接听。 隔着玻璃,许栀看到他修长落拓的侧影,肩上沾了两片被夜风吹落的花瓣,他低眸瞥一眼,信手拂去。 不知是说到了什么,眉间浮一抹阴鸷的冷笑,薄薄的嘴唇一开一阖,胸有成竹,不用听也知是怎样掷地有声的话。窥一斑而知全豹,男人的风采有时候并不靠容貌,气场和地位更重要。 小时候她就见过他穿军装的样子,正襟危坐,格外严肃,她觉得要比他平时帅多了。他读的军校很高端,尤其是他那个班,是专门培养高级军官的,进去就是中尉,毕业后就是准校官,他的老师肩上有三颗星,他的近身搏斗、远程设计、战场指挥什么的在班里都是最拔尖的,同班的几个同学混得最差的也是上校了。 后来局势变化,他出于家族全局的战略考虑,没有接受安排调去东北而是留在了京都,放弃了他儿时从戎的梦想,原本也想去体制内,当时为了避嫌也没去。 他堂哥代替了他原本的位置,他则开辟另一条道路。 他们这种人,其实没有任性的资格,他的命运和他父亲、大伯,和他的家族紧密相连,不属于他自己。 这一通电话讲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他回来时,许栀双臂枕在脑袋下,眼皮耷拉着,整个人趴在大理石台面上昏昏欲睡,那么娇娇小小的一个人,看着都是香香软软的,像一颗圆润饱满的大珍珠,让人忍不住想要拥入怀里。 其实初见时就有几分喜欢,只是,没想到再见她已经找了新男友。 以他的身份,实在干不出和小年轻扯头花抢女人的事,太跌份儿了,传出去少说也要被谢成安那帮人嘲笑个三五年,实在丢不起那个人,只能作罢。 “很晚了。”许栀看一下手机说。 “这么晚了你还打算回去?”他语声低沉,透着一丝不太明显的纵容,“留下来吧。” 许栀望着他,心里突突乱跳。 总感觉这句话不是在说让她今晚留下来,而是还有别的含义。 她还没想好,心里很乱,没有吭声。 “你让我回去想一想吧。” “好。”他是个很干脆的人,那晚又将她送了回去。 路上两人也没说什么话,许栀回去后,烦躁地将被子一拉,牢牢盖住自己的小脑袋。 过一会儿她忙又扯开被子,呼哧呼哧喘了好久的气,差点被憋死。 “栀栀,你在干嘛呢?”沐瑶不解地看她。 “没什么。”许栀很烦,跟她倾诉,“有个我很喜欢的人追我,你说我要不要答应?” “你很喜欢的?” “嗯。” “有钱吗?” “非常的有。” “长得帅吗?” “堪比掷果盈车的潘安。” 沐瑶一脸“夸张了夸张了”的表情,然后又说,“那你还犹豫什么?” “三言两语跟你说不清楚。”许栀烦极了,“我怕以后……”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享受当下,我们还年轻。”沐瑶是乐天派,眉飞色舞道,“只要没结婚没别的女朋友,不违反道德法律,你还犹豫什么呢?先恭喜你忘掉渣男,觅得新一春。果然美女从来不缺追求者,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换男人比换衣服还快,永远都有裙下臣排着队等你临幸。” 许栀都无语了:“喂!你这样说显得我很渣哎!” - 费南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小年轻,说给她时间就给时间,没有再联系她。 可能也是忙,她这么个一时兴起的小姑娘,配占他多少时间? 如果他知道她是南知呢,还会这样吗? 许栀都被这个脑海里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时过境迁,今时不同往日了,她再也不是骄傲睥睨的京圈大小姐,她就是个普通人。过去的生活越光鲜亮丽,越不堪回首。 但愿永远也不会再有相认的一天。 其实过去的事情她都不太记得了,只偶尔会想起一些模糊的片段,像做梦一样。 那个礼拜五晚上,沐瑶的助理却给她打了电话,说她摊上事儿了,被拘留了。 许栀吓了一跳,忙问她是怎么回事。 沐瑶是拍一支广告后被一导演相中进的圈,一出道就演的女二号,发展很顺。一开始她只当玩票,后来发现挣的很多就把原来的工作给辞了,从在校混到现在已经是个三线了。 她看着大大咧其实心眼儿很多,从来不惹是生非得罪人,她时常挂在嘴上的话就是这四九城里卧虎藏龙,像咱们这种没什么背景的人一定要夹着尾巴做人,脸面值几毛钱?比得过身家性命和小钱钱吗? 她的助理是个新人,都快急哭了,电话里也语焉不详的,说了好一通话许栀才理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沐瑶和朋友一道去参加晚宴时碰到个秃顶老头投资商,那家伙年纪一把了还调戏她朋友,还要来霸王硬上弓,她忍无可忍拿酒瓶砸了他头才把人救出来。 谁知那老头来头不小,一下就叫人把她给关进去了,她被救那朋友不敢得罪人出来做证,电话都联系不上了。 许栀去了趟局子里看她,她人都憔悴了,提起这事儿时耸耸肩:“人情冷暖。” 许栀也很生气,她仗义救人落这么个下场。 对方不依不饶的,许栀打听了一下,可能要判她个寻衅滋事、监禁教育九个月,那她手里头打算拍的那部戏就完蛋了,那是她争取了很久才争取来的,是她翻身跻身一二线的希望,而且摊上这事儿,要是对方还不打算放过她,一曝光她等于前途尽毁。 许栀想了很久,还是打了电话给费南舟。 心道,总比找沈琮好。 接电话的是沈谦,很有礼貌地问她有什么事情。 “我找费先生。”许栀羞耻地说。 毕竟她不久之前还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 沈谦显然训练有素,语气没有丝毫的波澜:“他在开会,这样吧,一会儿我会告诉他的。” “……好吧。”许栀已经够羞耻了,自然不好在电话里再跟沈谦说太多。 挂了电话,她惴惴不安地在原地走了会儿,叹了口气。 大概半个小时后,手机再次响起。 她看一眼,不是座机,是费南舟的私人号码。 许栀忙接通:“费先生——” “听沈谦说你找我?”他的语气是惯常的沉稳平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也有一丝笑意在里面。 许栀窘迫极了,硬着头皮开口:“嗯,我可不可以当面跟你说?” 一是电话里说不清,二是实在丢人。 也不知道沈谦这会儿在不在他身边,丢人给他一个人看总比丢人给两个人看好。 而且在许栀的潜意识里,费南舟是“自己人”,在他面前丢人还不算太丢人。只要她脸皮厚,忍忍就过去了,在沈谦面前再丢一份人那就不一样了。 费南舟语调平静,也没多问,只说了一句“好”。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许栀问。 他略思索了一会儿:“今天下午3点。” “那我去中信找你。” “我那会儿不在中信。”他笑起来,报给她一个地址。 就这简单的一道笑声,许栀的脸已经麻麻的。 她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他的,会不会觉得她之前就是欲擒故纵,不然怎么没过两天就眼巴巴地主动联系他。 会不会觉得她之前就是在找借口拿乔啊? 不过找他确实是最快能把人捞出来的,免得夜长梦多。 许栀想起自己之前生病时沐瑶大半夜跨两个区给她去买药的事,咬咬牙,觉得自己的脸面值几毛钱? 又很阿q地想,在他面前丢人那不叫丢人。 许栀抵达球场时,正好是下午3点,费南舟在和两个老外打球,一身白色球服,步伐稳健,抬杆、挥杆的动作游刃有余。 许栀在旁边听了会儿才知道他们在聊中信要在西非收购15座矿山的事儿。 一老外说这么大地儿,且都是非常稀有的矿山,三百亿可不够。 费南舟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说中信马上就要在西非成立中信石材分公司,开设两个加工基地,三百亿他当交个朋友,不行他找别人,后续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这种有理有据的谈判上他说话向来是直接又难听,但底气在那儿,绝不是虚张声势,那两人对视一眼,又笑开,说还是比较相信他。 费南舟也多云转晴,大方地招呼他们,一时相谈甚欢,半点儿没有方才的针锋相对和试探。 许栀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也觉得他变脸就跟变色龙一样快。 不过三百亿是多少钱啊?她掰了掰手指,想象不出来。 人对于超出自己认知的东西就不太能衡量,反而失了应有的敬畏,觉得不过也就那样嘛。 而且她感觉三百亿对他来说就是毛毛雨。 说是下午3点,许栀见他在忙,也不好上前打断也不敢,又等了大概半小时才见他把人送走。 “不好意思,有客人在,久等了。”他用块毛巾擦着汗大步过来,到了近前将毛巾丢给一旁伺候的球童,在她对面坐下。 许是刚刚打过球,他身上汗涔涔的,汗湿的地方清晰勾勒出上半身的肌肉轮廓,束着额带,露出光洁的额头。 “没事儿,你是大忙人嘛。”她这话只是随口一接。 可是说完就觉得好像有些抱怨和撒娇的意思。 果然,对面人听罢挑了下眉毛,笑着端起了手边的一杯清茶。 继而是低沉和悦的男声:“这是怪我呢?” 对面,男人垂眸慢条斯理地吹着茶面儿,许栀忙矢口否认:“没有没有,是我叨扰了。” 有求于人,哪里还敢摆脸色? 她这点儿觉悟还是有的。 “费先生,您喝茶。”见他杯子里空了,许栀连忙弯腰去给他倒。 费南舟瞥一眼那茶水,没动,单手微微握拳横搁在茶几上,食指就那么轻轻地叩了一下。 许栀看到,心里也跟着跳了一下,但她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他,也知道瞒不过,所以很乖巧地站着,把满满的诚意都写在脸上。 “有事儿求我?”他犀利的眸光落在她脸上。 许栀红着脸点一下头,也没隐瞒,把沐瑶的事儿来龙去脉事无巨细都告诉了他。 “对方是什么来头?”他先问开罪的人,而不是摊上了什么事。 许栀也知道他先问这个是在衡量,这京里除了少数那几个他不能得罪的,他都不惧。但也有另一重考量,有些人他虽不惧,但没必要为了她这么号人去得罪,得不偿失。 许栀说:“海洋娱乐的王瑞乾。” 他果然皱了下眉,显然都没听过这号人,回头递了个询问的眼神给沈谦。 沈谦笑了笑,说得很委婉:“是家综合传媒公司,总部就在北京,14年成立的,那年年底中宣的刘能找你喝酒,你要回景山,推脱不去,让我代表你去聊表祝贺。你忘了?据我所知,这姓王的老板是山西人,这两年才在这儿定居。” 费南舟听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就这么号人还找他出面捞? 他直接让沈谦去联系,又叮咛他说话客气点儿,别留什么话柄。 至于沈谦怎么联系到姓王的他就不管了,他总有办法的。 果然,沈谦先打电话给中宣认识的,借着个有分量的中间人再间接联系到对方,对方果然没两分钟就给了他回电,态度非常地客气,并且愿意和解,不再追究这件事。 就这短短的几分钟许栀就学到了很多,能走私家的绝对不走公家,一点小事情不需要大动干戈,找个中间人就能轻松解决,还不暴露自己。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人脉关系,只有他这种社会地位才有人上赶着巴结吧。 沈谦把事儿办完就派人去局里把人捞出来了,完事了还给她发了视频。 许栀一颗心才落地,回头,难得很感激地说谢谢你啊。 他不太领情,就那样疏懒地望着她。 其实这就是件小事,但一句感谢也忒敷衍了。 许栀双手合上,行了个鞠躬大礼,声音又娇又嫩又清脆:“谢谢费先生,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余天天发大财。” 费南舟:“……” 许栀觉得他那一刻几乎都要冷笑了,可风度还在,到底是没跟她计较,只兴致缺缺地丢了茶杯,提起自己的西装就准备离开。 许栀觉得差不多了,从后面扑上去搂住他:“开玩笑的,你不要生气嘛。” 她知道费南舟这类男人,眼高于顶,不屑于跟女人计较,可不对等的付出多了就觉得没意思了,他到底不是那种付出不求回报的人。 她不敢赌,不想失去他。 这一抱脸蛋就埋贴在了他宽阔的背部。 费南舟身形挺拔,脊背宽阔,肌理非常清晰,只是贴着就能感受到那种磅礴厚重的力量感,像山岳一样稳定可靠,仿佛可以承载着世间的一切。 不知怎么她蓦的想起那晚凌乱。 许栀说起漂亮话来特别甜:“请你吃饭好不好?” 他转过来看她,无言地扯了下嘴角。 许栀不再装模作样,又扎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坚实的腰,声音细若蚊讷:“那以身相许行不行?” 费南舟噙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答。 许栀也知道自己好矫情,但看他的表情,还挺受用的。 男人有时候比女人想象中还要……阿门。 许栀自己都觉得鸡皮疙瘩掉一地,他还蛮喜欢的。 这通极限操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主要是她也感觉出来了,再不答应他估计不会再搭理她了。 那天是他的司机送她回去的,许栀在出租屋里度过了最后一个夜晚。 沐瑶回来时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 “干嘛?”许栀有气无力。 “你男人什么来头啊?”她不可思议的口吻,“那个王瑞乾之前那副鼻孔朝天的做派,说一定要我进去蹲两年,回头竟然来跟我道歉,说都是他的不是,还许了我好几个饼,说随便挑,我肯演那是给他脸。那跪舔我的样儿,你都没瞧见,就差认我当奶奶了。” 许栀笑笑:“不知道怎么说。” 他算是好人吗?他对她还是挺好的,对朋友、对家人都没得说。 他是坏人吗?有时候也蛮坏的。 夜半的时候睡不着,她到楼下去买一罐黑啤。 走到外面,冷风吹在脸上如刮刀子似的,却也让人清醒。 许栀讷讷地揪着外套的领子,觉得自己有点乱。 雪夜里很冷,虽然天空中已经不再降雪,冻雪开始融化的夜晚却更让人倍感严寒。她捧着啤酒罐头靠在过道的墙壁上沉默,思绪翻飞,心里一团乱麻似的剪不断。 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但真的害怕他不再搭理她了。 她也不愿意怪责他,只能归结于自己为什么一开始就不保持距离。 她知道自己的理智正在一点点崩坏,明明知道不应该,不可以,但还是忍不住走向他,沉溺入这双幽邃如海的眼睛里,汲取那一点的温暖。 不知站了多久,天空中又开始下雪。 2017年,北京除夕,雪比往年都要大。 到了凌晨,深漫及腰际。 第15章 两天后,许栀换了地方住。在他给的几处房子里,她挑了御金台那边的一处大平层。 她给出的解释是“上下班方便”。 其实是因为她住不惯太大的房子,感觉很没有安全感。 他在运河上那套,她估摸着她可能走一圈都会迷路。 费南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让韩平替她录了指纹准备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就出国了。他很忙,最近尤其忙着在西非那边收购矿山、开设工厂的事儿。 这种大事,全权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做他不放心。 这一去就是半个月。 许栀再次见到他已经是年后了。 那天前夜她还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那边有客人,除了华瑞和中信的几个股东,还有环洋投资集团、cdc、安和资本等几家投资机构,一开始没接,约莫过了半个小时给了她回电,问她找他有什么事。 许栀闷了会儿说,没有事就不能找你吗。 他似乎是怔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毕竟这个把月她没给他发一条消息一个电话,这个电话便有些忍耐到极致忍耐不住思念的意思。 他笑了,语气挺温和:“我明早就回来。” 电话挂了后,瞿晓在一旁打趣说:“这小姑娘段位挺高啊。” 知道怎么拿捏男人,怎么显得清新脱俗而不做作。 把一个热情似火又乖巧懂事、不敢打扰他的人设立得稳稳的。 还别说,男人就吃这套。 她忽然也能理解为什么费南舟对她不来电,就像谢成安那日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说的那样——晓晓啊,你就跟个男人一样,外表再女人骨子里都是男人那套,这让人怎么喜欢啊?就他妈跟搞基一样。 费南舟这种强硬又霸道的男人,要的是情绪价值,不需要你给他提供任何的帮助和便利,因为他自己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对于她的打趣,费南舟没答,只敷衍地笑笑,直接绕过了这个话题,问她加工基地的进程。 除夕夜,许栀本来打算睡到日上三竿再去超市买东西,脸上忽然有些痒。 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掸,却触到了一片温热。 许栀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俯在床头抚摸她脸颊的费南舟。他看着风尘仆仆的,下巴还有一圈淡青色的胡渣,只是,这丝毫无损他的魅力,反而多了几分粗犷的男人味。 他这人,沉稳的外表下本就压着一份猖狂,留点儿胡渣竟然意外得很好看,好像更成熟了。 她呆愣着躺在那边望着他,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他宽大的手掌又抚弄了一下她的脸颊,有点无奈:“什么表情?不想看到我啊?” 许栀下一秒雀跃地坐起来,双手勾住他脖子,整个人几乎挂到了他身上。 床边往下塌陷了一大块,原来是他就势坐下来了,抬臂将她揽在了怀里。他低头埋入她的发丝间,贪婪地嗅着,又侧过脸吻她的耳垂,舌尖在里面打了个转,炙热的呼吸狂烈地扑在她耳边,好像要把她吞没。 许栀忍不住地发起抖来,软成了一滩水。 他说:“有没有想我?” 她呜咽点头:“想死了。” 他喉咙里透出闷笑,语气竟出乎意料的温柔:“小骗子,想我怎么才给我打一个电话?” 许栀:“你说你讨厌女人不停给你打电话。” 他说:“说你傻你还不承认,我不喜欢的女人给我打电话那叫烦人,我喜欢的女人给我打,我开心还来不及。” 许栀的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是不相信,一双水汪汪的样子抬起来认真看他,还带点儿狐疑。 他约莫是心疼,又吻了吻她的脸蛋:“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 他随手从裤兜里掏出个红丝绒盒子给她。 许栀诧异地打开,发现里面是枚钻戒,大得堪比麻将牌。 整钻,纯度和净度一看就不是店里卖的那种便宜货。 但是……这么大……她能说有点土吗? 许栀看得一愣一愣的,没好意思说不好看。 而且,这戴着也不方便啊。 她那会儿还不太懂费南舟的性格,他越喜欢一个人就越想捉弄她,那戒指就是他故意挑来逗她的。 这玩意儿的尺寸远远超过正常尺寸,戴出去不得笑掉别人的大牙? “怎么,不喜欢?”他一双深邃漆黑的眸子望着她,抬了下眉毛。 许栀笑得勉强:“不是,是太贵重了,我上班也不能戴这个啊。” “那算了,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随手就扔了出去。 许栀差点跳起来:“你怎么扔了啊?”暴殄天物啊! 她气呼呼的表情还没消去,就见他淡笑着摊开手掌,那“麻将牌”还好好地在他手心呢。 许栀知道他又在作弄自己,背过去不理他了。 他从后面抱住她,笑声由低沉逐渐拔高:“别生气了,跟你开个玩笑,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看你生气,气呼呼的样子太可爱了。” 随手将那钻戒丢到床头柜,他把她打横抱起来,抱到衣帽间去换衣服。 早饭挺丰盛的,厨子是费南舟从杭州带回来的,做的一手好杭帮菜,上海菜做得也很好吃。 他吃了两口粥就搁了,拿纸巾擦拭唇角,跟她说早点还是得看港岛那边,下次给她早中晚都换一个厨子,天南海北都尝尝。 许栀都笑了,说你们京爷都这么讲究啊,我以前早饭就是清粥和青菜。 他说他不讲究,怕她吃不惯,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就想着什么都堆一点让她自己选。 他说这话时浅浅笑着,低头给她剥一枚皮蛋,搁入准备好的料汁里。 晨光落在他半边侧脸上,发丝好似都镀着一层金光。 相处了个把月,许栀觉得他这人还是挺好相处的,性格豁达,不拘小节,不在意她时不时的冒犯,只要她不在他工作的时候去烦他。 只是她不太快乐,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委曲求全、患得患失的状态里。 忽然就很后悔,当初不应该答应他搬过来。 越了解他就越清晰地明白彼此之间的差距太大了,过去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劲儿被现实逐渐磋磨掉。 “我想回去和沐瑶住。”快吃完早饭的时候她跟他说。 他顿了一下,问她为什么。 “自在。” 他闷笑出声,抬眸:“我给你压力了?” 许栀:“感觉像住在皇宫里等着皇帝临幸的失宠妃子,可怜巴巴的,严重影响我的精神状态。” 她也是真敢说,但费南舟好像很喜欢她这种直言不讳的性格,面上也淡淡的没什么反应:“随你。” 许栀观察了他会儿,确定他没生气,开心地也给他剥一枚松花蛋,蘸了蘸酱汁递给他。 费南舟看一眼,有点无语:“你让我整个儿囫囵吞啊?也不怕我噎死?” 她笑嘻嘻地把蛋搁到碗里夹碎,夹起一块递到他嘴边:“啊——” 哄小孩似的。 他笑而不语,张嘴吃了。 许是觉得他太好说话,竟然就这么愿意放她离开,许栀还挺过意不去的。 于是她说:“你下午没事吧?” 他摇头,她才说:“那我陪你去玩。” 他都在用帕子擦嘴角了,听罢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嗤笑,将帕子扔托盘里:“刚刚还说自己像等待临幸的妃子,我倒觉得你像女王,高兴的时候哄哄我,不高兴的时候就给我甩脸子。” “我哪有?”她哼哼唧唧,触及他凉薄讥诮的目光,忙认怂,“我哪敢?” 费南舟笑而不语,眯眼凝视了她会儿。 许栀双手合十,伏低做小:“费先生,我错了。” 可眼睛里还带着笑,好像一秒又变回了天地不怕的小狐狸精。 费南舟:“看在你认错态度还算诚恳的份上,暂时放你一马,下午将功补过。” 她撇开头,说“略略略”,满不在乎的嚣张小模样儿。 费南舟慵懒地往后一靠,语声淡淡:“我得感谢您没翻我一个白眼。” 这人总有办法把冷幽默说得这么让人心情畅怀。 许栀扑过去钻到他怀里。 费南舟顺势抬手将她抱个满怀,单手扶着她的脸颊就深深地吻了下去。 吻了会儿又忽然放开了她,语重心长:“换气。” 许栀脸蛋红扑扑的,一副快要窒息的样子,听话地深呼吸——胸膛都微微起伏了。 费南舟:“……倒也不用那么用力。” 许栀觉得他又在取笑她了,小拳头捶到他胸口。 他压着笑,在头顶细细端详着她,手掌仍抚在她脸上。他的手宽大而十指修长,完全盖住了她大半张脸,指尖温热,虎口处有薄薄的茧子,是以前在校练习射击时留下的。 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 他的手很热,身上也很热,鼻息间有醇厚撩人的气息,满满的雄性张力,灼得她面红耳赤,她下意识就微微地挣扎开来,想挣脱他的怀抱。可他扣着她的臂膀如铁钳般纹丝不动,任凭她怎么挣都挣脱不了,他手腕用力,反将她更紧地圈在怀里,密密实实往后压。 她的背脊被迫抵上了桌台,牛奶杯子在身后倒翻,他还嫌弃碗碟碍事,直接扯了桌布连带着一桌东西全掀地上。一时之间,碗碟碎裂的声音听得许栀心惊肉跳。 她裙子的地方有些湿了,不知道是不是沾到了牛奶,黏在臀上格外难受。身上又冷又热,像是生着大病一样煎熬。 “别动。”他微微一提就把她抱上了桌面,交颈间伏在她耳边说,“半个月没碰你,快憋疯我了。” “你你你……你……流、氓!”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费南舟忍俊不禁,没辩解,还挺受用:“流氓就流氓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许栀没想到这么正经一个人,竟然也有这种时候。 知道说不过他,她懒得在嘴上讨便宜,把头一扭:“好汉不吃眼前亏,那就让你为所欲为吧!” “你这个死丫头。”费南舟笑得不行。 他低头,密实的吻就疯狂地落在她的脸颊上、脖颈间,掌心托着她柔软微微上承,她娇呼一声推了他一下,没推,只能被动承受那股揉捏的力道和唇上越来越深的侵袭,人被动地往后仰。 雪白单薄的背脊好似弯折的杨柳,柔韧度惊人。 费南舟很喜欢她的腰,喜欢将她翻过去压在玻璃上的姿势,说那样掐着特别有感觉,纤细雪白的腰肢和往下丰盈挺翘的曲线形成了鲜明对比,视觉冲击强烈。 许栀被吻得受不了,也有些情动,双手缠着他说不要在这里。 费南舟低笑着问她那你要去哪儿。 就这样,把主动权给了她,也是在调戏她。 许栀知道不能不选了,只好说:“衣帽间吧。” “原来你喜欢照镜子啊。”费南舟笑得她面红耳赤。 忽的想起了这茬,她说:“那去房间里。” 费南舟一本正经地说这算不算是她在求他。 许栀感觉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不明白他怎么能把这种不要脸的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恍惚着还没回神,人已经被他从餐桌上捞了起来,就那么轻轻松松的一捞,像是怀抱一团空气般轻盈。 也就片刻的时间吧,她又被扔到了柔软的床垫里,蚕丝被如肌肤一般柔滑,相触着像温软的水波淌过她的心间,但又有一些说不出的沁凉感。 他拍拍她的小屁-股,许栀会意,双手枕在脑袋下趴了过去,很舒服地趴在枕头上面。他好像很喜欢这个姿势,许栀自己不算喜欢也不算讨厌,生理上其实还蛮舒服的,心理上不太喜欢,因为感觉有点像动物。 不过对于男人来说,这个是不是有征服的感觉? 许栀等了半晌不见他有什么动静,回头去看,却惊讶地发现他将中指和食指上的两枚戒指都褪了下来,搁在床头柜上,还拆了两包酒精棉,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红着脸说:“其实,戴着也行。” 费南舟怔了一下,看向她。 她红着脸,嘿嘿笑:“摩擦大。” 费南舟那一刻的表情真是有种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感觉,继而换了正经的一张脸:“小姑娘懂的不少啊。” 她连忙道:“岛国大片,人人都看过。” “没跟前男友玩过这个?”他像是随口一问。 许栀知道他不是那种小气的人,所以也很直接:“没有,他不喜欢这种,我们都是直接上垒的。” 费南舟看了她好一会儿,表情有些深沉莫辨。 许栀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哪儿说错了话,眉毛一扬:“费先生,怎么了?” 费南舟才开口:“我都没说是哪个前男友呢,你就知道我是问哪个?” 许栀这才发现自己掉入了他的陷阱,她以为他问的是沈琮。 因为费南舟好像从来没把段宏当成同等的对手,段宏在他眼里就是小孩子。 在一个男人面前怎么能提自己有多少前任?再大度的男人心里估计都不舒服,知道是一回事,摊开了讲是另一回事。 许栀连忙乖巧地说:“就一个前男友,没有别的啊。” 费南舟似笑非笑地盯了她半晌:“小滑头。” 他倒也没生气,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他的吻落到她的脸颊上时,很温柔,像是鹅毛锦缎拂过似的,还带着微微的热息。 许栀红着脸,双手牢牢攀住他坚实有力的肩膀。 吻了会儿他又将她翻回去,从后面吻着她的耳垂,修长的手覆盖在她的小手上,十指相扣、慢慢扣紧,许栀低头就能瞧见他隐忍发白的骨节,青筋凸起。沉入的那一刻许栀差点惊呼出声,咬着枕头沁出泪水,求他轻点儿,他没说话,只是吻着她的耳垂。 刚才扔戒指的时候,窗户没有完全关上,风从外面灌进来,微微扬起窗帘。 许栀看着那如波浪般不断起伏的窗帘,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生怕风把帘子彻底扬起来。 这种时候就不如他那几栋五重庭院的大宅子方便舒服了。 “有时间我也想去你运河上那套房子住住。”她瓮声瓮气地说,咬着唇,忍耐着没有出声,但唇间有时候还是会溢出一些,“也感受一下资本家的生活。” “好。”他倒是答应得干脆。 不过在这种事情上他向来很纵着她。耳畔是他隐忍而沉重的喘息声,她缩得太紧了以至于寸步难行。看出她的紧张,他退出来轻轻地抚弄,她快要崩溃,唇角溢出的声音越来越多,濒临崩溃。 有时候温柔的厮磨比单刀直入更考验人心,许栀按住他的手,翻身挟住他窄劲的腰,勾着他的脖颈送上自己的唇,胸口微微地起伏着。 这样呼吸不稳,情意渐渐浓重,她面上泛着红霞,如那晚一样好似醉了。 她抚摸着他的脸颊,望着他幽沉充满占欲的眼睛,感觉自己从来没有一刻这么靠近过他。 她紧紧抱着他,忘情地吻着他,舌头和他紧紧缠绕在一起,眼波流转间,像一只发了情的猫咪,慵懒又迷人,性感得不像话。 费南舟的神情都有些讶然,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热情,不夸张的性感,骨子里散发出的风情,媚而不俗,很是惹火。 他抚摸着她鼻侧的那颗红痣,情不自禁地吻下。 下午还要出门,自然不能耽搁太久,听见他将套打结扔进垃圾桶的声音,许栀倒在那边平复,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 有点激烈了,她的体力跟不上,空气里还有那股味儿,让她面上更不自在,她伸手捧了捧脸。 几分钟他就出来了,身上已经换了一件雪白的衬衣。他穿白衬衣格外好看,能将简单的衬衣穿得格外有格调,矜贵挺拔,气度潇洒,儒雅大方的气质将那份骨子里的野性和狠戾压下去。 光看那张光风霁月的脸,谁都想不到他那个暴脾气。 他是一座休眠火山,冰山之下,难窥深浅。 费南舟带她去了长安俱乐部,把她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席间不少熟人,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谢成安和周奕扬都在。 “介绍一下,谢成安,搞风投的,周奕扬,咱们这片区的检察长。”他言简意赅。 许栀心头却是巨震,没想到这个看着板正平和甚至有些平庸的周奕扬竟是个厅级的,从外表上看确实其貌不扬。当然,这是和费南舟和谢成安比,在寻常人里还是出挑的,蛮清瘦文气,笑起来习惯低头慢慢转着个酒杯,不显山不露水。一说到一些比较公家的事儿他就像哑巴了似的,为人很谨慎,不怎么发表自己的意见。 许栀之前一直不太判断得出他的年纪,去洗手间的时候问过费南舟才知道他都快四十了。 她讶异一声说完全看不出来啊,像三十。 费南舟打量了她会儿,那眼神看得她都浑身不自在了。 许栀:“你干嘛啊?这样看着我?” 费南舟说“没什么”,可那眼神满满都写着“连他你都瞧得上我看你是饿了”。 转身时不忘说一句:“他有老婆了。” 许栀:“……”他有老婆关她什么事啊? 回到座位上,谢成安笑着举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逡巡,问道:“两位是什么关系?可以透个底吗?” 刚才费南舟只介绍了他们这一桌人,没介绍许栀。 桌上的五六人都朝她望来,虽都是笑着的,似乎还挺和善,许栀顿感不自在。 “朋友。” “女朋友。”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开口。 桌上的氛围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一桌人齐刷刷去看费南舟。 他垂着眼没吭声,面上平静无波,只抬指在桌上很轻地敲击了两下。 许栀觉得这席她是真的吃不下去了,找了个借口就去了洗手间。 她人一走,桌上顿时爆出一连串的笑声,尤其谢成安笑得最大声,还唯恐天下不乱地拍拍他肩膀,煞有介事道:“你不行啊,连个小姑娘都拿不下。我真服了你了,这还没搞定就迫不及待地带出来献丑。丢人了吧?” 费南舟神色平和,似乎压根没把他的话放心上。 一直沉默不语的周奕扬淡淡开口:“丢什么人?只要我不觉得丢人,就没人能觉得我丢人是吧,南舟?” 他说得一本正经,自己也没笑,可说完一桌子的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费南舟这下绷不住了,站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你们慢慢吃。今天我做东,多吃点儿,想吃什么吃什么,别客气。” 第17章 洗手间里,许栀低头慢慢洗着手。 有人进来了,她往旁边站了站,却听见清晰的“咔哒”一声,房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了了。 许栀心惊之下连忙抬头,在镜子里看到了一张冷峻的脸。 他不笑的时候,就是这副倦冷慵懒的容色,谁都不放在眼里。 许栀知道自己让他丢了脸,也不敢吭声,糯糯的:“我也不知道你会那样说啊?我以为我们就是……那个关系。” 他眼也未抬,走到盥洗台前慢条斯理地洗着手:“哪个关系?” 水声哗哗淌入池子里,愈发显得逼仄的空间格外安静。 许栀连带着头皮都绷紧了,一阵发麻:“……就……就是那个关系。” 她又措辞,“就是私底下的关系,不往外面说的。你想,你是华瑞和中信的大老板,是我老板的投资人,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多损你形象。” “你还是为我着想了?”他是淡淡笑着的,可惜语气里没什么温度。 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彼时许栀还以为自己让他丢了人,又说:“我不是有心的,要不一会儿我再去跟他们说,你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这样可以了吧?” 费南舟无语凝噎,扫她一眼,满眼“你是猪脑子吗”:“那不是欲盖弥彰?” 本来只是丢人丢三分,还掰扯这个他面子里子都别要了。 这一桌子的人精,哪里看不出他的感情有问题? 这种事儿揭过翻篇才不会那么难看。 他可不想回去给这帮家伙唱戏,少不得要被笑上个个把月。 许栀却觉得委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想怎么样嘛?真难伺候! 怪不得五年才谈一个女朋友,谁受得了他! 她和沈琮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沈琮在不停迁就她的,她说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她做的不对他也是旁敲侧击循循善诱,不会像他这样直截了当,不给人留余地。 也是,他哪里需要顾忌她的面子? 他这种人,骨子里瞧不上别人,对她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照顾她的情绪和心情,所以说话向来直接。 他明明可以委婉,可他显然不会那样去做,她不配嘛。 这顿饭吃得淡而无味,向来很喜欢吃的许栀对着满桌山珍海味提不起任何兴趣。 好在这桌人有他们自己的话题,聊经济聊时政很快就撇开了她。也是,这种局她怎么可能是焦点,费南舟的感情也就是随口的谈资罢了,很快就没人在意了。 许栀坐在角落里默默吃东西,之后都没看他一眼。 费南舟看她,汤羹上来时替她舀了一碗,搁到了她盘里。 许栀没理他,但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他脸面,拿起小勺子慢慢吃起来。 不过,他俩之间的氛围明显很奇怪,这一桌子的人都看出来了,不过没人提,都当没看见。开个玩笑无伤大雅,真下脸的事儿不会干。 但也对这位“许小姐”的脾气有了认知。 说实话,这种蹬鼻子上脸又拿乔的女人没人喜欢。 他们这帮人哪个出去不是皇城脚底下响当当的人物?出门都是被追捧被奉承的,费南舟更是其中佼佼者。平时谁敢给他脸色看?女人上赶着他都不会给一个眼神。 不过这些想法也就在心里一过,没谁会傻兮兮地说出来。 真说出来了费南舟首先就没脸,不见得感激这个替他出头的,这不暗指他连个女人都降不住? 这一顿饭吃得实在是一言难尽,原本打算9点结束,结果不到八点人就陆续散了。 第一次照面,许栀在这帮人眼里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这是后话。 那日回去时,两人在车上也没说什么话。 司机老张似乎都感受到了这种低气压,一路狂飙,终于赶在十点前将车停在了地上。 许栀坐了会儿,伸手去解安全带,手忽的被一股大力扣住,继而是蛮横之极的一股力道,她已经横跨一个座位被他扯到了怀里。 许栀心里警铃大作,手下意识就去捶他:“你干嘛啊?” “该是我问你,究竟想干嘛?为这么点儿小事跟我怄到现在?” “我哪里跟你怄?明明是你寻我晦气?!”她还要说,目光一触及他冷漠锐利的眸子,又是一阵底气不足,声音小了点,“不讲道理!” “是谁不讲道理啊?”他都气笑了。 “本来就是啊,你又没说咱们是什么关系,我当然觉得就是那个嘛!” “哪个?”他扬眉,咄咄逼人的。 越平静越压迫,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好像有着旋涡,要将她吞噬。 许栀也气:“炮-友关系!满意了吗?!” 她也真敢说,费南舟看她呼哧呼哧气得喘气的样子,勾唇一笑:“我该谢谢你没直接说包-养关系。” 许栀别过头去,眼睛里含着一泡泪。 费南舟将车窗摇下,双手合围,侧头拢一根烟,无声无息的,鼻息间喷出一绺青烟。 车内格外安静,谁也没说话。 火星子在他指尖明明灭灭,跳跃着刺目的红,火光倒映在他一双寒星般的眸子里。不说话的时候,能将人冻死。 许栀坐了会儿,咬唇去抠车门把手。 抠了会儿发现打不开,他把车门反锁了。 她顿觉这人真是霸道到不讲道理,还好意思倒打一耙? “开门!我要下去!” 她的声音又娇又嫩,再大声都没什么威慑力,像是嗔怪撒娇。 费南舟往外面掸一下烟灰,语调斯文:“许栀,你真打算就这么下去?” 回头瞥她,目光却忽然顿了一下,停在她噙着泪的脸上。 她是天生的细长柳叶眉,看着温温柔柔的,脸上有些肉感,四肢却很纤细,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不该长肉的地方绝对不长,像小妖精成精似的。 这样玲珑毓秀的人,就算哭那也是梨花带雨的,叫人怜惜。 他满腔怒火好像被浇熄了,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跟个半大不大的小丫头置什么气?真越活越回去了。 “有问题不解决,感情就淡了。”他语气温和了一些,“真要现在下去?” 许栀吸了吸鼻子,倔强地没吭声。 但已经不似刚才那么硬气。 “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他看她。 “不知道要跟你说什么。”声音软糯糯的。 费南舟笑了,觉得她的外表、声音都跟她这脾气完全不一样。 小姑娘忒轴。 “那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他向来直接,懒得跟她车轱辘转,开门见山。 许栀果然有些坐立难安:“我……我不知道啊。” 她又看到他笑了,可出口的话没跟她客气:“跟我在这儿装什么呢?” 许栀的脸“腾”的一下涨红了,期期艾艾:“那你说吧!你说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 他笑吟吟的,眼底是一片风波过后寂静的平和:“那怎么行?女士优先。” 许栀目瞪口呆,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什么话。 他手腕用力,更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唇上的热息无孔不入钻入她四肢百骸,让她无所适从。 许栀真的搞不懂这个男人,有时候觉得他像山一样深沉,有时候又像暴风雨和龙卷风,要将她湮灭倾覆。 她没有办法跟他说出心里的顾虑,那势必捅破窗户纸,但又自私地不想他离开。 许栀趴在他坚实的胸口,小手抚摸他精壮的胸膛,忍不住按了按。 费南舟痛心疾首:“手在干嘛呢?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在的小姑娘满脑子都是什么?” 许栀生气了,把心一横:“黄色废料,怎么了?有意见?要不是你们这些前浪没树立个好榜样、整顿出个好风气,我们至于吗?上梁不正下梁歪,还好意思说我们?” 费南舟觑她一眼:“呦,你这下梁歪了还得赖我这上梁?咱们认识才多久?您要不要去数数日历再摸摸您的良心?” 许栀说不过他,哑了炮火。 他微微一笑,吻了吻她的面颊,翻身将她抵在椅背里深吻。 许栀红着脸,一开始还推拒,被吻了会儿就缴械投降了,只是他手顺着裙摆摸到内侧时她忙伸手去阻止:“车里呢。”她可不想当“车震门”女主角。 “那去楼上?”他笑。 许栀被他的暗示弄得面红耳赤,勾着他脖子不吭声了。 半分钟后,他抱着她下了车,将车门甩上。 又一个美妙的夜晚,她望着窗外一轮圆月陷入了潮水中,思绪翻飞又起伏。 “专心点儿。”费南舟吻她的唇角,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下。 吃痛之下的许栀瞪他:“费先生,你怎么还咬人呢?” 他将领带徐徐扯开,反手就将她双手绑在了胸前:“对付你这种不听话的小孩,就要给点儿颜色瞧瞧。” 许栀挣扎,难以置信:“你绑我干嘛?” “小爪子太利,怕被你抓伤。”他仍是那副慢条斯理的语调,端的是斯文清贵。 许栀啐他一声:“道貌岸然,欺负小朋友!” 脚踢蹬起来作势要踹他,被他轻松制住,用力往两边一掰。 她顿时成了砧板上的肉,羞耻地躺在那边,是一个任人予取予求的姿势。 费南舟笑:“准备好了?” 许栀:“你这个混蛋!别让我逮着机会!” 他不怒反笑,笑得意蕴悠长:“我等着你向我报复。” 有些人天生就是混蛋,只是为了融入社会外表披了层人模狗样的外衣,这类人天生毫无愧怍,欺负人当理所当然。 许栀被他折腾得够呛,她有理由怀疑他还在报复自己在俱乐部让他丢脸的事儿呢。 翌日她本想来个潇洒的告别,结果醒来时身边早没了他的身影。 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和冷透的被窝,一腔热血瞬间冷却。 晚上甜言蜜语的那个他才是错觉,白天冷漠如刃、杀伐决断的才是真实的他。她相信他有点儿喜欢自己,不过也就是有点儿,费南舟这种人,爱情天生在生活里只占极小的比重。 是娱乐,是调剂,陷太深你就输了。 早上10点,许栀拎着行李箱离开了他的屋子,明明是自己非要走的,却像是被扫地出门。 迎面而来一辆跑车疾驰而过,吹了她满脸尾气。 她前脚刚走,生活管家就打电话报告给了费南舟。彼时他正聆听华瑞几个主管的汇报,瞥一眼手机,道:“今天就到这儿吧。” 几个主管恭敬地依次出去,最后一人不忘小心将办公门阖上。 费南舟摘下细框眼镜,抬手按了按眉心。 “就这么让许小姐走了?”沈谦笑着询问,带一丝请示。 费南舟:“脚长在人家身上,我还能绑着她不成?” 沈谦听出了他语气里那点儿难得的反常,憋着笑没吭声。 第85章 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上班日。 那日离开以后,她和费南舟就没有什么联系了。她有时候翻一下手机,两人的聊天界面还属于除夕夜。 许栀深刻认识到了这个男人骨子里的冷血和傲慢。 公司里来了个新人,叫徐沐阳,以前在另一家科技公司做hr,长得高大又帅气,目前给她打下手。 “原来你是陈老的弟子啊,我老师和陈老是好友。”这日他翻到校论坛上的合照,惊讶地说,“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看望陈老啊。” “好啊。”许栀对他甜甜一笑。 徐沐阳愣了愣,红着脸拿着杯子走开了。 许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时身边一同事拍着她肩膀说:“你别对每个人都这么笑啊,人家会误会的。我的姐姐,你是真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蛊吗?” 许栀还真不知道。 至少对徐沐阳笑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祸根就这么种下了。 不过她当时真没心情想这些,之后都忙着项目的事情。 “许栀,吃饭吗?一起吧。”这日中午,她刚要起身身后就有人喊住她。 许栀回头,看到了微笑的徐沐阳,面对她时还有些腼腆,下意识躲开了她的目光。 身边几个同事立刻挤眉弄眼,苏雅说:“我们这么多大活人,你怎么只看到许栀啊?” 另一个同事于晓静立刻附和:“就是就是。” 徐沐阳脸都涨红了,说他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一起去呗,你们啊就别欺负他了。”组长姜红笑道。 许栀便和他们一道去顶楼的餐厅。 这餐厅是承包出去的,不止他们公司的员工来吃,写字楼里不少单位和公司的员工都来吃,这个时候是最热闹的。 他们在队伍里排着,也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徐沐阳犹豫会儿说:“我帮你排吧,你先去那边坐。” 身边又是“呦呦呦”几声打趣。 许栀忙笑着说:“不用了。” 这时玻璃门外传来骚动声,身边一个职员说:“那是不是中信资本的宗政?” 不确定的声音,因为宗政在业内也是个名人,属于金字塔顶端的成功男人,家里背景更不简单。 许栀心里一突,迟疑了会儿才抬头,谁知正巧撞见费南舟和宗政一道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西装革履亦步亦趋的高管。 相比于那些正襟危坐的人,他和宗政穿得都很随意,时而低头交谈,时而浅笑。宗政抬了抬手为他指引,往里走:“别看这地方环境一般,菜可真是不错,自打换了厨子,我每次路过都要来蹭一下员工餐。” “那我可得要尝尝。”费南舟也不在意这地方这么多人,跟他一道找了个空位就坐下,挺自在的。 可他俩的出现明显让餐厅里的氛围都变得不一样了。 能近距离观摩到财经报道上的大人物,这种机会可是不多见的,比见明星还稀罕。 许栀正看他呢,敏锐的他忽而抬了一下头,冷淡的一瞥,正好将她的目光捕捉住。 许栀心里一跳,连忙转开,若无其事地坐下和徐沐阳他们吃起来了。 “大老板也来员工餐厅吃饭?我们公司的老总都不来这儿。”苏雅小声嘀咕。 “过来办事儿吧,这地方也没什么好吃的。难道吃个便饭还要上酒店?有钱人也不这么装的吧?” 他们谈论两句话题也就岔过了,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遑论他们有些人估计都不知道费南舟就是中信和华瑞的老板,他习惯隐在幕后操纵资本。 “栀栀,那个……过几天就是团建了,到时候有很多活动。”徐沐阳欲言又止。 许栀看向他:“?” 徐沐阳不知道要怎么说,脸都涨红了。 一旁的苏雅笑道:“他是想说到时候能不能跟你一组,哈哈哈。” 许栀还没应下,便感觉有人在看她。 她抬头,果然是费南舟。 他的目光幽深平静,乍一看没什么不同,但她莫名的就是有些心虚。 出于逆反心理,她一口答应下来:“好啊。” 声音还蛮大声。 离开时下意识拿出手机来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翻什么。 可看到上面空空如也连条短信都没有,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想多了,真想多了。 人家日理万机,哪里能为这点儿事浪费时间? 还女朋友?她这地位还不如炮-友呢。 许栀低头啃着一个紫米饭。 徐沐阳惊讶地问她刚才没吃饱吗? 许栀挤出一丝笑:“没有,我就是想吃紫米饭了。” 鼻子有点儿酸酸的,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种莫名的心理。 这日工作多,她一直干到很晚,楼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离开。 外面正下着雨,许栀没有带伞,被冷得往后缩了缩。 “栀栀,你没带伞吗?我们一起撑吧。”徐沐阳从后面赶上来,在她身边撑开一把伞,“去地铁站?我们一起。” 许栀正要拒绝,雨幕里缓缓驰来一辆迈巴赫,径直轧在门口。 前座车窗降下,竟是沈谦亲自开车,笑眯眯地说:“许小姐,您忘了吗?费先生说过要来接您的。” 不止许栀怔了一下,身旁的徐沐阳也愣住了。 千万豪车,普通人干一辈子都买不起,他本能敬畏,在沈谦望过来时,本能地展现一个笑容。 可沈谦皮笑肉不笑的,没搭理他。 徐沐阳这种小人物,他显然不需要给面子。 而且他可不傻,许栀算是看出来了,别看他有时候挺狂,但他的态度大多时候代表了费南舟的态度。沈谦这人惯会察言观色,八面玲珑,如果不是某人首肯,他能这么不给人留余地? 费南舟不方便自己下场的时候,这位就充当了马前卒的角色,既不落了他主子的身份又能替主子分忧,可谓驾轻就熟。 吃了个闭门羹,徐沐阳果然尴尬到不行。 到底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脸立刻涨得通红,不知所措地看向许栀,又撤回目光看向别的地方。 后座的车玻璃这才缓缓摇下,费南舟一身西装,长腿交叠,就坐在后面望着她。 他五官精致,轮廓和线条却很硬朗,不笑时气场极强。 许栀不甘示弱地望着他,没动。 可惜实在太冷了,只站了会儿她的腿肚子就开始打哆嗦。 对峙了会儿,他无声笑开,抬手支着下颌倚在了靠手上:“怎么,还得我亲自下来请你?” 语气也听不出生气,无喜无怒,许栀却是听出了那么一分无奈。 有种她是在耍小性子似的。 许栀讨厌这样:“不用你送!” “原来你喜欢上新闻啊。”费南舟幽幽叹气。 “你胡说什么?” “跟我在大门口掰扯,可不就是想上新闻吗?”他淡淡。 沈谦这时在前座回头,笑着提醒:“许小姐,楼上可是有京台的新闻分社。以费先生在京圈的地位,他身边但凡有异性都能报道上个三天三夜。您要是不在乎,可以尽情地在这里和先生叨嗑到明天天亮。” 胡说八道,没他同意哪家报社敢报道他?! 许栀脸上麻麻的,想上车又拉不下那个脸。 沈谦从驾驶座下来,弯腰打开后座门。 费南舟下了地,亲撑一把黑伞,缓步上了台阶,替她遮在了身侧:“真不走?” 许栀陷入头顶他微笑的一双眼里,他笑起来太好看,光风霁月,毓秀风华,哪怕是目中无人的上位者姿态也自然到让人无可指摘。 从始至终,他压根没看一眼徐沐阳,直接无视。 看到这里,徐沐阳哪里还看不出两人的关系。 这位开着千万豪车、气度不凡的“费先生”,显然是许栀的……徐沐阳忍不住偷看他一眼。 就算摒弃身上昂贵的行头、象征着权贵阶层的车牌……光是只看这个人本人,一角侧脸已经足够英俊逼人,气度不凡,那种旁若无人的姿态,让人兴不起任何与之争斗的念头,甚至连产生都不会有。 就连他的司机,都能把他衬得像是地里的土鳖。 徐沐阳的自尊心好似被碾到了脚底。 许栀到底还是上了他的车。 费南舟转身时很自然地将手搭在她肩上,像是宣誓主权,回头还看一眼徐沐阳,干了件沈谦都意料不及、瞠目结舌的事,那就是邀请徐沐阳一道上车,送他一程。 徐沐阳本来想拒绝,目光一触及那双凉淡的眸子,拒绝的话就出不了口了。 上了车后气氛就不太对劲。 徐沐阳只想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谁知沈谦跟他搭话,问他是哪里人,在哪儿工作。 徐沐阳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把自己的老底都交代了。 “年轻人还是要多努力啊,趁着年轻,拼出一番事业。”沈谦说着,不忘从后视镜里窥探费南舟的神色。 他闭眼靠在后座假寐,不置可否。 沈谦心里叫苦不迭,继续干这种low到不行的事:“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有了钱有了地位,何愁没有美人陪伴?年纪轻轻把精力都浪费在追女孩子身上,可就得不偿失了。而且,再好的凤凰也要择梧桐木来栖息,你说是吧?人要是不自量力没点儿自知之明……” 这都可以算明示了。 许栀忍不住回头看费南舟一眼,总觉得他今天莫名其妙的。 ……总不会是他让沈谦这么说的吧?应该不至于。 这跟他亲自下场有什么区别? 他向来自视甚高,这种平日都懒得多看一眼的小人物,怎么可能干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那不是自降身价吗? 可要说不是,他今天也太反常了,干嘛要让徐沐阳上车? 还这么高调,开辆京a8的豪车出来显摆。 第19章 徐沐阳半道就下车了,之后车里就是一片死寂。 费南舟仍旧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似乎也没有跟她说话的兴趣。 许栀原本还有那么一丝不忿,渐渐的反倒生出些不安来。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直到车开进小区,四周丛林茂密,月色下树影婆娑,偶尔风吹过摇动一大片的阴影,像是藏着什么魍魉鬼怪。 许栀屏住呼吸:“费先生,你在前面放我下来好了。” 他没答,反问她:“最近过得好吗?” 许栀迟疑了一下:“挺好的。” 费南舟:“我看也是,就像跳出笼子的小鸟,天高任鸟飞,可不惬意得很?” 许栀没想到他能把冷嘲热讽的话说得这么有新意。 她讷讷地看了他半晌,想生气又不知道怎么生气的样子,怪憋屈的。 她不搭理他了:“就这边停下好了。” 费南舟也没挽留她,把她在单元楼门口丢下就走了。 许栀望着车背影:“……”竟然就真的这么走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向来就是这个脾气。 还说什么都要说开,他自己有时候的脾气也别扭得很。 其实她这次倒是冤枉他了。 他是个当断即断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地生气,更不会因为一些小事纠结很久,起因是两天前遇到钟鸣时,钟鸣无意间提了一嘴她和她父母案子的事儿。 费南舟才知道她母亲就是周春芳。 西山龙胤。 这场雨淅淅沥沥下到了半夜,从露台上往下望去,庭院里的白梨花零落成泥,铺满了沾满夜露的青石板台阶。 深秋的夜晚有些凉,已经分不清秋与冬的界限。 阿姨来过一次,迟疑地劝诫他早点休息。 费南舟和煦笑笑,说他知道了。 阿姨知道他的性子,也不敢过分劝,替他拿了件外套。 那外套费南舟没有穿,只扔在桌角,香烟一根接一根抽着,很快便戳满了铁艺桌上的烟灰缸。 他胸腔里有一种闷窒苦涩的味道,像是有一根弦在慢慢收紧。 有些事情一旦有了头绪,便如千丝万缕的线索集结一起,很容易便能理清。 费南舟没那么自恋,当然不会觉得每一个女人都要喜欢他,他也不在意旁人对他的看法。但许栀一开始对他的态度,和后来的态度转变大相径庭,甚至有唯恐避之不及之感,难免不让人心生疑窦。 以及这些日子以来她纠结又奇怪的态度。 他眸光微闪,后来,到底是拨了电话出去:“韩平,替我查一件事。” - 费南舟最近对她的态度挺奇怪的。 许栀说不上来来奇怪在哪儿,好像没有之前那么随便了。 甭管有意还是无意,他本来时不时还要撩拨她两句,最近他都没怎么在她面前出现,就算碰到态度也很正经,俨然一个长者,和他待旁人的态度一般无二。 许栀还挺不适应的。 新产品上市后,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运营,许栀拿着拟定好的方案去了中信资本。 当然汇报是假,简单来说是缺倾销的渠道了,想趁机去打打秋风。商修平当然不好意思开口,但之前的会议中话里行间已有这种意思,许栀从善如流,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些事儿不需要领导开口,自然要主动去做。 费南舟什么人?一个照面就明白了。 方案他只翻了半页就合上了,扔到一边给自己点了根烟。 许栀有些吃不准他的意思:“费总……” 他没搭理她,烟雾里的面容有些冷峻。 许栀忽然有些害怕这样严肃的他,不知道自己哪儿触到他的禁忌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默默杵在那边等他将这根烟抽完。 半晌,他将只剩小半截的烟头揿灭在烟灰缸里:“商修平让你来的?他自己是没嘴没腿吗?一个大男人让一个女孩子成天给他拉投资凑局跑动跑西的?” 许栀忙道:“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费南舟的脸色更冷:“那你的脑子呢?他明摆着利用你!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饭局,让你一个女孩子又敬酒又劝酒的?他不知道这什么意思?你是他的合伙人又不是他下属,他拿你当什么使呢?!” 他的火气来得莫名其妙,许栀都被骂懵了。 可他的话也委实不客气,就差指着她鼻子骂她是三陪了。 许栀有时候脸皮厚是因为知道对方对自己有善意,比如对师母,因为知道她喜欢自己,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 但这并不代表她毫无羞耻之心。 许栀的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又倔强地不肯落下来,更羞于被他看到,抬手飞快地抹去。 她没有再反驳也没有再吭声,只是默默地把那份资料收起来。 “对不起,浪费你时间了。”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角落里的循环水景观还在流动,潺潺水声不绝,阳光透过浅蓝色的窗帘映照在室内,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映照出她的样子。 渺小、可悲,无所遁形。 那份资料在手里忽然变得格外咯手。 她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还挺聪明的,会审时度势,此刻被他点破才明白自己有多么可笑,都是小聪明而已。 论能力论本事论眼界,她还差得远呢。 老半晌不见她说话,费南舟看她。 见她面色涨红无地自容样子,才意识过来自己话说得太重了。 平心而论,平时他教训下面人比这难听多了。 但她不是那些人。 他忽然有些后悔,唤她:“许栀。” 许栀有些后怕地抬起头。 还以为他还要继续教训她呢,谁知他见了她这副鹌鹑样儿,气笑了:“我不骂你。” 他从抽屉里取了一块帕子,起身递给她,“把眼泪擦擦。” 许栀犹豫会儿才接过来,只是,看了会儿都不敢拿来擦鼻涕。 这方巾一看就很高级,印花精致,颜色鲜艳,手感还特别好。 “费总……” “嗯?” “这手帕多少钱啊?”迟疑着还是没敢用。 费南舟:“……” 办公门这时从外面被人敲响,似乎与他很熟,只象征性地敲了两下就往里推进来了。 “南舟……”瞿晓的脚步停在门口。 屋里的情形有些古怪。 许栀的眼睛红彤彤的,手里捏着那块帕子,不知道是不是怕被人瞧见不好,她飞快把帕子藏到了口袋里,抱着资料跟他们颔首,出去了。 她收帕子时背对着瞿晓,所以瞿晓没瞧见。 人走了,瞿晓若有所思,忍不住逗他:“怎么一副被你欺负哭的样子?你骂人家了?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也下得去那个手?真以为人人都是你手底下那些皮糙肉厚身经百战的老油条啊?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费南舟没搭理她:“说正事儿。” 她敛了表情,将手里的文件扔他桌上:“上次跟你说过的,关于中达的case,是否要追加投资?” “国内这方面的市场已经趋于饱和,且各方面监管制度还不算完善,风险太高了。”费南舟只翻了几眼就合上了,十指交握,轻轻抵着下颌。 他看东西很快,不熟悉他的人以为他只是随便扫一眼,其实已经了然于心。 “但继续投对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吧?”她抻了他对面的椅子笑着坐下。 “没什么好处风险还高的事情,我钱多得没处挥霍?” “可如果真没有一点意思,何必还费那个功夫去关注这个case?”以她对他的了解,这人不会这么无聊,去跟了,那肯定是有意思,只是还需要进一步拉扯洽谈而已,以达到利益最大化。 他这个人,向来极有耐心,喜欢放长线钓大鱼。 费南舟只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聊完公事都快下午4点了,瞿晓看一眼腕表,起身道:“我请你吃饭。” “不了。”他提起外套站起来,随手甩到臂弯里。 “佳人有约?”她微妙地笑了笑,“不会是刚刚那个小姑娘吧?” 话这么说,她就是打趣一句。 费南舟这人公私分明,不会跟工作上有联系的女性扯上什么不正当关系。 这两年他身边也没什么女人,光是工作都忙得脚不沾地了。 不过要真有什么她也能理解,男人嘛,哪有什么真正的柳下惠?那小姑娘白嫩得发光,走路轻轻地摇摆,韵味天成,她瞧着心里都有些痒。 - 许栀到底没敢拿那帕子来擦鼻涕,好好地叠放在口袋里,只等着回头还给他。 到晚饭时间了,她抓了手机走出写字楼,打算随便在附近对付一下。 手机这时候响了。 她拿过来一看,惊讶地发现居然是费南舟。 他这个点儿打给她干嘛?不会是还打算接着训她吧? 她有些不对付地接通了电话:“喂——” 情绪使然,声音闷闷的。 她音色娇嫩,不撒娇时也像是在撒娇。 许栀自己也意识过来了,这不经意间有些抱怨的口吻,显得过于暧昧了。 颇有点恃宠生娇有恃无恐的味道。 那边也很默契地静默了会儿,然后她听到他低沉含笑的声音:“还生气?” 许栀脑袋震震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其实她这会儿应该马上否认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开口。 只能解释为,人在亲近的人面前总是忍不住得意忘形。其实从重逢到现在,她潜意识里就有种“他不该这样对我”的感觉。 她本能地觉得,他就该对她好,所以才会有那些心理落差。 费南舟久等不到她的回答,似乎是轻叹了口气,语气莫名地温和:“那我请你吃饭,就当是赔罪,可以吗?” 许栀:“……”她那时候满脑子就只有一个想法——他是吃错药了吗? 第20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对于这个邀约,她多少存了几分警惕,但也不好直接开口拒绝:“那好吧。” 许栀又问,“你在哪儿啊?” 费南舟说:“你往后看。” 她回头,原来费南舟就在她身后不远。 他还穿着刚才在公司的衣着,只是,大衣脱了搭在臂弯里,露出里面笔挺整洁的同色西装,双腿修长,头发往后梳起,露出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睛。 他和往常一样衣着考究,但又不像是刻意捯饬过,挺随意的,领带都没打。 “费先生,你什么时候来的啊?”许栀诧异自己怎么没听到他的脚步声呢。 费南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垂着眼帘,用一种她不太理解的目光细细打量着她,似乎是在辨认、确认着什么。 这种目光,倒很像是两个许久没见的朋友重逢、确认对方是否安好。 许栀心里有点不安,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走吧。”费南舟没跟她寒暄,率先迈开步子。 许栀不明白他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只好跟上。 一路上他也没跟她说什么话,许栀偶尔抬头,他神色平和,眉眼淡静,似乎是在思考,脚下的步子也很缓慢。 她原本一肚子的话,似乎也被他身上这种沉静的气质感染,一颗心平复安静下来。 “想吃什么?”他低头问她。 许栀很少见他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她说话,一时有些无法适应。 她不开口,他也没催,而是很耐心地等着。 许栀只好开口:“担担面。” 他们穿过人行道,在马路对面的小吃街里寻了一家面馆坐下。 这家店店面很小,在整条街上那么多的苍蝇馆子里也不算显眼,门庭冷落得很。 两人坐下后,气氛就更加奇怪了。 等上面的空闲,许栀又忍不住看他。 费南舟似乎有心事,虽然神色平静但眉宇间的神情又与往常不太一样。 许栀发现,他有心事的时候就会格外安静。 虽然他平时话也不多,但相处久了就很容易辨别出两种状态的不同。 面上来后,许栀发现面上面洒了一层香菜,眉头就皱起来了:“老板,我说不要香菜的。” 老板一拍脑袋,忙跟她道歉,说自己忙忘了。 “没关系,你给我一个碗,我们自己挑出来。”费南舟说。 老板如蒙大赦地去拿了一个碗。 然后,许栀惊诧地看着对面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慢条斯理地替她将面上的香菜一根根挑了出来。 她的眼皮一直跳,心里也说不清这股不安的来源。 但其实,后来仔细回想起来,那时她已经感受到了苗头,只是害怕承认。 他将香菜替她全部挑完后,轻抬手腕,将碗推到她面前。 许栀道了声谢,默默地吃起来。 这顿饭吃得异常诡异。 许栀甚至都没敢开头去看他,只觉得他那双饱含探究的深沉眸子一错不错地落在她面上。 一顿饭吃饭,她竟像是虚脱了似的,背脊处都是冷汗。 她知道不能再留了,站起来:“我得回去了。” “不急,我送你。”他去柜台处付钱。 回来时,目光仍落在她脸上。 她却将视线移开了,手心下意识攥紧。 回去的路,漫长又煎熬,从黄昏到华灯初上,窗外是流光溢彩的街景,极速后退时是那样不真实。 费南舟问她冷不冷,她说不冷,他还是让司机把暖气开了。 然后,费南舟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许栀如筛糠似的颤抖起来。 一阵不知道过去多久的沉默,他终于转过脸来看她,眼中的情感复杂到让她根本不敢直视。 一开始多少是带着几分质问的,后来在她躲闪的目光里,他的眼神渐渐软化下来,有懊恼、后悔、苦笑,也有对自己的自嘲。 许栀那一刻觉得他快要碎了。 她不敢再待了,几乎是在车停下的那一刻就猛地掰开车门,逃也似的奔上了楼。 可她知道,他一直在她身后望着她。 - 许栀连着好几天都没有睡好,事情的发展有些超出她的控制了。 可这会儿可不像是之前在华克那时候的自由身了,她没办法拍拍屁股走路,还有钱在康达呢,她不可能跑路。 而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费南舟什么人?她怀疑什么都不能怀疑他的能量。 只要她还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混,他总有办法把她揪出来的。 其实她也很惊讶,为什么那天他没有把话说破。 是不是也觉得尴尬? 许栀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乍一看很诡异甚至头皮发麻,但已经那样了,想要忘记,但很难。 过两天有个高峰论坛,许栀和同事夏桐一道去了趟a市,没想到入场就遇到了熟人。 “费总。”夏桐客气地跟他打招呼,语气难免有些不稳,是激动的。 “你们好。”费南舟原本在看行程表,闻言抬头朝她们望来,目光只在她身上略作停顿,尔后笑了一下,像拨开阴霾从云缝里透出的一道阳光。 他笑起来是个很爽朗的男人,浓眉俊颜,典型的北京爷们儿,和不笑时那副倨傲冷淡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似乎是在等人,过一会儿看了下腕表便提起自己的西装大跨步离开了座位。 远远望去,他和贴身的秘书已经在和几个便衣说话了,看着像是市政府的人。许栀想起最近听到的业内消息,说中信要和这边政府合作,搞一个什么生物医药基地,作为引进的强有力的外来资金,中信自然分量不轻。 面对省厅的大领导他也泰然自若,不卑不亢,显然是见惯了这种场面。 夏桐悄悄扯她的衣袖,小声说:“我们的投资人还挺和气的啊。” 许栀只笑了一下,没作答。 身边另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同事冯柔说:“一看就是条大鲨鱼。” “什么是‘大鲨鱼’?”不懂。 冯柔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给她解惑:“仪表堂堂彬彬有礼,看着好像挺和气的,但待人泾渭分明,做事高效,骨子里又冷漠又傲慢根本没什么多余的同情心。这种男人眼界都很高,攻击性很强,喜欢统治、征服、驾驭别人,除非他对你感兴趣,否则很难上手。”又瞟她一眼,“所以你就不要发花痴了。” “我哪有?” “你刚刚眼睛都快黏人家身上了,我都替你丢人,落人家眼里不知道怎么想我们康达的员工的。” “我哪有……” 许栀当听故事,却一点儿也没有轻松的感觉。 回京后,天气急剧降温,她连忙把衣柜里的毛衣和大衣都拿了出来。 礼拜天晚上有个聚会,是个不太大的同学聚会。 许栀本来不想去,商修平特地邀了她,她只好前往。 地方在温榆河东岸那边的一栋私人别墅里。 二楼大厅连接露台,门推开出去便是挑空的高台,夜色下,深蓝色的泳池波光粼粼,随着微风泛起浅浅涟漪。 这种聚会都有小圈子,有边缘化的人比如许栀,自然也有处处受捧的,比如费南希和谷雅。 “她怎么也来啊?”声音不算大,但也没刻意避讳。 是个许栀根本不熟的女生。 “谁知道,你问商师兄,干嘛非要喊她?” “听说她最近和商师兄一起办了个什么机械科技公司,真的假的?她哪来的钱?” “肯定是商修平出呗。不过,她长成这样,大腿一张还不是手到擒来。” “还是这么漂亮,是男人都把持不住的绝色。她怎么不去混演艺圈呢?日入百万轻轻松松啊。” “你们男人就是肤浅,只看脸!”气呼呼的声音,“长得跟狐狸精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你以为演艺圈很好混啊?长得漂亮有什么用,没背景没资源,算个屁?” 许栀跟路过的侍者要了杯青柠汁,起身离开了座位。 她不想再待这了。 身边闪过一道身影,猝不及防撞了她一下。 只听得“噗通”一声,池面上溅起了一大片大水花。 “啊,我不是故意的呀。”撞了人的捂住嘴巴,一副无措的样子。可仔细看,幸灾乐祸的成分更多。 她身边一堆小姐妹还在嘻嘻哈哈,说你还不快下去把人捞上来,万一人家不会游泳呢。 唐玲一点也不带怕的,继续笑道:“不会吧不会吧,这水池才多深啊?” 说完目光和谷雅、费南希对了一眼,三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只是,笑了会儿就笑不出来了。 水面渐渐平息,可没有人浮上来。 三人面面相觑,其余人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下意识望过来。 “不会真出事吧?” 恰在此时,更猛烈的一声巨响在池面上轰然炸开,一道人影已经毫不犹豫跳入水里,从露台入口的地方迅速朝对岸钻去,身形矫健,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只一瞬便沉入水底。 这池子看着不深其实也有两三米,且很长,从露台到北面逐渐加深,这样一口气钻进去都不带停也不换气的,身体素质和爆发力实在惊人。 池边渐渐围了不少人。 过了会儿,池面上猛地钻出一人,甩去发上的水滴便托着怀里的人朝岸边游来。 认出救人的人,池边忙又空出了一大片区域给他让出位置。 费南舟浑身湿漉地把人抱上了岸,平放到地上,没有什么犹豫就给她做起了心脏复苏和人工呼吸。 许栀脸色苍白,感觉鼻腔里都是酸涩苦痛,好像已经快要窒息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猛地吐出一大口水。 “好了好了,吐出来就好了。”围观的人群里有人说,“快抱进去吧,这么冷的天,别感冒了。” 费南舟一言不发地把人抱起来,只是,转身时目光犀利地朝费南希三人望来。暴怒之下,他俊美的脸都有些微微扭曲。 如果不是赶着把人抱进去,那一刻,费南希觉得他可能会抽死自己。 最害怕的还是推人的唐玲,腿肚子不自觉地打起了摆子。 他人都进屋好久了,她才悄悄推搡费南希:“那个许栀,跟你大哥是什么关系啊?我是不是闯祸了?” “我怎么知道?!”费南希又烦又慌,猛地甩开她。 第21章 乌黑的发丝铺满床头,浓稠乌亮如海藻,他细心地替她梳理好,掌心到底是犹豫着垫起她的后脑,扒开了她的衣领子。 许栀的皮肤很白,透亮的白,妖一样洁白细腻到不可思议。 雪白的右胸靠近腋下内侧赫然有道淡青色的蝴蝶形胎记,边缘处还有些微微发紫。这胎记算不上漂亮,但烙印在这样美丽的皮肤上却奇异地出现了别样艳丽的效果。 他瞳孔骤缩。 虽然一早就知道了,真的看到这枚胎记又是另一种感受。 他记得小时候这枚胎记还没这么大,颜色也有些发红,这些年她长大了,连胎记都有了一些变化。 当年她走的时候只有十岁,圆圆的脸蛋,乌溜溜的大眼睛,满脸稚气和狡黠,喜欢抱着他的大腿喊“哥哥”,要他给她买糖吃。 小南知的脾气算不上好,甚至是很差,刚出生那会儿,经常在家里翻箱倒柜,不让她翻她还要闹,动不动就眼泪汪汪的。 熟悉她之后就知道,那都是虚张声势。 她六个月就会喊爸爸妈妈了,然后是“哥哥”。 小时候他经常牵着她出去玩,给她买很多好吃的,姚雁兰每次知道了都很生气,说她这么小不能吃那么多甜食和油腻的。 费南舟嘴里答应,可每次都拗不过她。 记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淹没了他,已说不清是失而复得的欣喜亦或者是窒息般的痛楚 他记得她小时候很骄傲,会骑马,会射箭,英姿飒爽,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光芒之下,谁都要退避三分,不敢触其锋芒。 如今的她变了很多,和小时候有些不一样了。 虽然还是有脾气,被生活磋磨得失去了很多的棱角。 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但他一句都没有问出口。他早就不是毛头小子了,有些东西不用问,问出口是往人心尖上插刀。 “哥哥……”这是许栀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费南舟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有那么一瞬,许栀觉得这个无坚不摧的男人也可以这样脆弱。 他笑了笑:“终于肯认我了?” 许栀有些尴尬,抿着唇没吭声。 她何尝不是饱受折磨? 迈出这一步,有些东西必然要舍弃,有些东西必然要暴露于阳光下。 比如她不能诉之于口的自卑,在他面前,在这份云泥之别的地位下,过去装作陌路人那般的粉饰太平终究是荡然无存。 “对不起,之前那么对你。你恨我吗?”他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郑重跟她道歉。 许栀笑了,双手反握住他:“知知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 此后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有那么会儿,两个人都挺沉默。 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偏偏说不出一句。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费南舟揉了揉她的脑袋,离开了房间。 许栀躺在宽大的床上,一夜无眠。 窗外风雨潇潇,雨下了一夜。 - 已经到了半夜,客厅里的灯光仍是亮如白昼。 费南希在沙发里如坐针毡,如一尊石雕,时而看一看楼梯口,时而焦躁地站起来。可每当她转身想要离开时,两个便衣便会伸手拦住她。 “你什么意思?”费南希愤怒地瞪着沈谦。 沈谦不在意地笑:“小姐,费先生让你在这里等,你觉得你能擅自离开?你这不是打他的脸,跟我们做下人的过不去吗?” 费南希脸色苍白如纸。 她对费南舟的畏惧在骨子里。 虽然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哥哥,但是在十岁以前,他们根本没有见过,她打心底里对他感到陌生而畏惧。她从小生活在一个贫困的山村,衣不果腹生活困苦,十岁那年乍然回到这样的权贵家庭,虽是鲤鱼跃龙门,也是骤然跻身上流社会的暴发户,根本无所适从。 费南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云端上的太子爷,父兄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从小耳濡目染见谁都八风不动。初见时,他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的冷淡一瞥,似乎就注定了两人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兄妹。 就像她不能理解他永远那么自信,他也不能理解她为什么总是那么唯唯诺诺一样。初到新家庭的她是无比狼狈的,她极力想要褪去过去卑微卑贱的外壳,努力融入这个尊贵的家庭,在费家她努力讨好,在外她却狐假虎威极力地想要彰显自己新得的身份地位,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一颗心早就腐烂腐朽。 费南舟从骨子里看不起她。 他这个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不喜欢一个人根本不屑于隐藏。 就连姚雁兰,对她也是小心翼翼居多,物质上无尽补偿,却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她相处,每每独处都极为尴尬,像两个陌生人。 夜深人静时她有时路过走廊时在她门口驻足,还能听到她的啜泣声,跟费南舟抱怨,说自己真的不知道怎么跟南希相处,她好想知知,真的好想,问他能不能把她带回来,就养在外面的小院子里也好,只要让她时常能见到她就行了。 她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从骨子里感到阴风阵阵。 过了一个多小时,费南舟才从楼梯上下来。 在听到他的脚步声那一刻开始,费南希已经不自觉地发抖。他的手段她是知道的,他折磨人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要整死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了。 费璞存常年在东安福胡同那边的官邸鲜少回来,姚雁兰卧病在床,去了玉泉山那边静养,这个家就是费南舟说了算。 “……哥。”费南希还是决定主动服软。 费南舟没答,只是绕过茶几坐在了最南面的单人沙发里。他比她想象中要平静,一根烟抽完才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费南希牙齿打颤:“我……我之前说过的,因为她勾引家泽。” 费南舟笑了,只是,这个笑容落在费南希眼里实在阴森。下一秒就见他就敛了情绪,“哐当”一声,面无表情地将那个金属壳子的打火机甩到了桌角:“费南希,你以为我是傻子吗?这么好糊弄?” 她嘴唇失血,哆嗦着没敢吭声。 她很久没见他这么暴怒过了。他年轻时脾气大,得罪的人不少,这些年历练有成,变得世故又深沉,很少这么情绪外露了。 气氛不可转圜了,沈谦忙上前替他拨烟、打圆场:“小姐应该早就知道南知小姐的事儿了,为了巩固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也能理解。” 费南希眼皮直跳。 这话明面上是在替她说话,实则把她的老底都掀了,暗指她阳奉阴违忤逆他,早就知道费南知的事情却还骗他。 费南希几乎摇摇欲坠。 好在费南舟这时接到个电话,有紧急公务要处理,他实在没这个闲工夫跟她浪费时间,阴着脸起身离开。只是,出门前驻足斜睨了她一眼:“我回头再跟你算账。” 费南希哪里能等他回头收拾自己,连夜买了机票飞了洛杉矶。 据说谷雅和唐玲都被他整得很惨,尤其是唐玲,听说被人扔到后海沉了两次,捞上来就剩半条命了。唐家人都跟死了一样,吱都不敢吱一声。 不过她俩都没她惨,到了洛杉矶她才发现费南舟把她所有的卡都停了。 “哥——你快让我哥听电话啊!”她火急火燎地借了钱打长途回去,接起来的却是他的秘书沈谦。 沈谦很遗憾地说费先生在忙,有什么跟他说也一样。 费南希却清楚,没有他的授意,沈谦哪里敢越俎代庖。 这个男人是真狠心,完全不顾念兄妹之情。 她怀疑她死了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这种常年浸淫名利场的男人太冷血了,别说兄弟姐妹,没利益价值的亲父子都能出卖背叛,倒戈相向。她在他眼里就是没什么用处的弃子,还整天不安分给他惹事,她甚至觉得许栀的事情就是个导火索,他就是要借此敲打自己,让她给他安分点。 之前她指使谷雅捅到他这儿的事,他已经很不满了,不过是借机一并发作。 “我没钱,我拿什么吃饭啊?你跟他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情不自禁地掉下眼泪来。 是真的怕了。 “费先生说了,您有手有脚,总能想办法回来的。实在混不下去就去大使馆找梁伯伯,报上名号,顶多是丢点儿人,绝对不会出事的。” 主仆俩如出一辙,风凉话说完就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其实,他说这话时费南舟就在他身边。 “不用管她,这么大了一点脑子都不长,和杭家泽真是天生一对。” 沈谦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到底是亲妹妹,没有情分还有责任在,怎么可能真的不管她,笑道:“我已经让耿邵跟着她了,小姐娇生惯养,最多两天大概就撑不下去回来了。” - 十二月的北京,气温已经降至零下。 许栀将自己办公室里的绿植换了一遍,连窗帘都换上了温馨的明黄色。 商修平来看过一次,说这窗帘看着就招蚊子,到了夏天还要再换,她也是够闲的。 许栀耸耸肩,说她乐意,生活情调你个大老爷们儿不懂。 康达的发展非常顺利,复合增长率远超预期,如果照常运营,和中信的协议完全不成问题。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因为上头的政策调整,康达几个项目的清洁能源方面都不达标,面临整改和调整,新产品的生产进入了停滞状态。 这个年底真是黑暗的一年,不得已只能找中信那边。 电话接通的时候,费南舟在办公室里。 “忙吗?”许栀踯躅开口。 他翻了两页文件,室内太安静,声音已经传递到她那边。 无声地回答了她的话。 许栀尴尬,觉得自己明知故问。 费南舟笑了下,不逗她了:“找我什么事儿?” “工作上的事儿。你有空吗?”她觉得这事儿比较严重,还是当面谈比较好。 而且像他这样的大老板,工作的事情其实很少在电话里谈。 他沉吟了两秒:“下午3点,我让沈谦来接你。” “不了不了,我自己过去吧,你在中信那边吗?” 他应声:“那好吧。” 许栀抵达那边正好是下午3点。 不是第一次来他的办公室,窗明几净,摆设简单,但和他这个年龄段的其实不太搭,颇有厚重之感。 她随便在室内转了转,看到橱窗里有个很可爱的小木偶,想伸手去拿,又不确定地回头去看他。 费南舟将签好的文件合上递给秘书,抬眸对她笑了下:“你随意。” 许栀这才打开橱窗,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木偶摆件。 是个小丑,色彩非常鲜艳,零件构建组合得更是精巧,许栀摆弄了几下,爱不释手。 “喜欢就拿去吧。”费南舟笑说。 许栀抿了下唇,将木偶又珍而重之地放了回去:“不要。” “为什么不要?”他挑了下眉,看她。 许栀假意没有看到他的目光,不在意地说:“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护理。” 越是高端的东西,越需要不停投入金钱和时间来维护。 这个道理,她早就知道了。 费南舟听完不置可否,抬手捏了一下领带。 许栀小心地去看他,费南舟西装笔挺,坐在办公桌后,很闲适的坐姿,却是游刃有余,海纳百川,一点儿也不着急。 许栀知道比耐心是比不过他的,她那点儿道行还差得远呢,索性开门见山说出自己的来意:“以你的人脉和能量,你早就知道政策的调整和风向吧?” 费南舟听完就笑了一下,低头喝一口茶:“你是不是太直接了?” 就这样直接点出他在坑商修平。 许栀在他办公桌对面找了把椅子坐下,笑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些。” 事后回想起来,那份注资协议里规定的一些数据和条款,好像都有目的,不像是防患于未然,倒像是在挖坑。 比如,为什么要求的复合增长率只限定该年,一般这种条款都限定在两三年左右。 以及一些细节,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就是个坑。 比如一开始注入的金额卡在两三亿,规定的股权回购金额……多了他自己要承担的风险也更大,少了商修平就算没达标也能花钱回购那些股份,他要的就是要他偿还不了。 许栀觉得他一开始就盯上了康达,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 他料定了商修平没别的渠道融到那么多钱,协议虽然苛刻,也不是非常离谱,一步步把他往坑里带。 “怎么不说话,觉得我很阴险?”费南舟失笑,原本想抽一根烟,看到她在对面又作罢了。 许栀摇摇头:“商场如战场。” 技不如人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本来只是有几分猜测,如今算是确认了,他就是故意的。 他这人,习惯提前掐灭风险,康达所研究的领域本来就和华瑞不在一个赛道,却又相辅相成,如果脱离他的掌控,日后成长起来会比较麻烦,不如提前想办法弄到手里。 他算准了商修平没路可走,这种人疯狂又冒进,宁愿孤注一掷也不会选择庸庸碌碌。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商修平玩不过他,不管是心智还是手里握着的牌,两人完全不在一个维度。 “如果商总能拿出钱回购之前的股份呢?”许栀也想知道他后面的计划。 “他拿不出来。”费南舟轻提了一下嘴角,这个笑容有些轻蔑。 却也昭示着他布局周全,成竹在胸。 许栀有点冷,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她本意是想来探探他的底,看他会不会出面帮忙捞一把康达,没想到他是想要直接吞了,后面的话自然也说不下去了。 看出她的沉默,费南舟语重心长:“你和商修平又有多少交情?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康达在哪儿,我保证你的待遇不会受影响。” 他的话可真糙,就差直接说皇帝不急你这个太监在这里急什么? 相当于直白告诉她江山易主跟她没关系,打工人的待遇不会改变,甚至可能还有提高。 话糙理不糙,道理是这样。 她面上有些火辣辣的,总感觉自己在跟他搞什么py交易出卖了商修平一样。 费南舟也看出了她的尴尬,默了会儿。 要是以前,他肯定会不客气地说她这种不必要的死要面子是钻牛角尖、是矫情。 可现在不比从前。 他其实不知道到底该用什么态度来跟她相处,颇有点近乡情更怯的意思。 说起来有些可笑,不可一世的费南舟也有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 “走吧,不聊这个了,我有东西给你。”费南舟解了西装上的一颗扣子,从办公椅里起身。 许栀迟疑地跟着站了起来。 第22章 这不是许栀第一次坐他的车,但他每次开的车好像都不一样。 地下车库里停着一辆亮红色的宾利飞驰,似乎是新车,反光镜上还扎着红带子。 “这车好漂亮啊,新车吗?”她绕着车走了两圈,伸手摸一下车前盖。 车身锃亮,隐约倒映出两人的模样,他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她身后,似乎是在看她。 许栀有点儿不确定地回头,他已经飞快敛了神色,对她清浅一笑,将车钥匙递给她。 许栀不解地接过来,手指点在自己胸口:“我替你开?” “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哦,我车技很差的,新车要是给刮了我可不赔。” 他含笑不语。 车开出去几百米,许栀握着方向盘感慨:“这车动力好强啊。当然,也可能我没开过什么豪车的原因,哈哈。” “你没开过车吗?”费南舟在副驾座问她。 “没,我驾照是大三考的,哪有时间开啊?也没钱买。”她说着回头看他一下,结果发现他修长的手牢牢吊着头顶的拉环,“喂,至于吗?我车技有这么差?”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费南舟轻笑,目光随意朝她投来一瞥。 眸光深湛,潋滟无边。 许栀不是没有见过英俊的男人,但费南舟实在蛊惑惹眼,周正清冷的眉眼间透着自信笃定的笑意,好像他在那儿就是定心丸,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特别有安全感。 傲气浑然天成,就连不屑和轻蔑的姿态都让人信服,气质远远凌驾于容貌之上,那股冷感的倜傥风流很拿人。 目光对视的这一刻,她的身体有些紧绷。 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看路。”他的提醒声拉回了她的思绪,她忙回头。 心里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这车实在棒,车速快马力强,和她之前开过的驾校车简直不是一个东西。 不过确实,将近四百万的豪车呢,一分价钱一分货。 虽然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能他衣柜里随便挑几件西裤都这个价。 夕阳西下,广场上的喷池重新开始供水,人流逐渐涌向对面的步行街。霓虹灯次第亮起,在高楼间流转着绚丽的华光。 终于按他指定的地址开到了地方,许栀问:“车库在哪儿啊?” “你停门口好了。”费南舟指了指前面。 许栀将车开到了酒店正门,很快便有门童出来接钥匙帮忙停车,经理亲自迎接,鞠躬哈腰,显然是认出费南舟了。 “临时来有座位吗?”她悄悄拉拉他袖子,指尖触到一份细腻却挺括的触感,像他的皮肤。 许栀又若无其事地缩回了手。 费南舟的声音低到只有她能听见:“我不需要预定位置。” 许栀:“……”果然,规则只是上位者用来规范下面人的。 这地方外面瞧着装潢一般,越往里走越有返璞归真的意境,穿过小桥流水、文化石砖墙砌成的大堂,视野里忽然广阔起来。原来这是建在半山腰上的度假酒店,一个个独立的小木屋隐藏在茂密的丛林中,灯火交相辉映,像黑暗里的萤火,颇有野趣。 他们没有选择酒店配的车,而是步行上山。 走了没两步路许栀就累垮了,抬头望去,感觉还有不少的路。 “该,你自己非要走。”费南舟说。 “你没说有这么远啊。” 费南舟被她瞪了会儿,反而笑了,走到一处石阶下蹲下来。 许栀:“……你不会是要背我吧?” 费南舟:“你快一点,等你爬上去都半夜了。” 许栀当然没有让他背,她改口说坚持坚持就到了。 费南舟在树影中望着她,那一刻的沉默让许栀也无所适从了。 她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不过彼此都心照不宣地略过了这个插曲。 两个人,十二道菜,四冷四凉两汤羹外加两道点心。 许栀用勺子舀碗里炖得软烂鲜美的河豚,和着奶白色的汤汁一道送入嘴里,鲜得差点咬掉舌头。 看她一直在那边不停舀这道菜,费南舟忍不住打趣她:“别吃那么多,万一没处理干净,小命呜呼怎么办?” 他吓得她手里的勺子差点掉下来,不确定地看他。 “逗你的。”他将手边的草莓摘去叶子,递给她。 许栀又吃了甜汤和小米海鲜粥,搁下筷子。 “吃饱了?”他淡笑。 许栀点头,却见他面前的菜都没怎么动:“你不吃吗?” 他这才舀起一颗雪白的鱼丸。 费南舟吃东西很文雅,吃的时候绝对不会说话,只下颌微动看得出是在咀嚼,但那慢条斯理的调调儿很让人怀疑,他是否对任何好吃的都没什么欲-望。 服务生又过来给他们开酒瓶,费南舟摆手:“都撤了吧,我们不喝酒。” “为什么不喝?我想喝点儿。”她很好奇地将酒瓶放在手里转了转,感觉这酒挺高级的,有点馋。 他以前就说她好奇心旺盛,连茅坑都要沾一沾。 许栀第一次偷喝酒是八岁,劲儿上来抱着半个酒瓶窝在厨房里睡着了,后来被打了屁股。 不过她屡教不改,对于新奇的事物还是喜欢尝试。 服务生替他们开了,又弯腰替他们满上。 许栀喝了口觉得这酒入口一点都不涩,味道还不错,又抿一小口,身上热热的很舒服。 “别喝多了。”费南舟提醒她。 她本来不太想搭理他的,他也知道寻常的规劝没用,微垂着眼,食指在餐桌上轻轻敲了下,轻飘飘地说了句:“酒容易乱性。” 她果然不喝了,默默拿起了旁边的果汁。 他嘴角牵动,笑意抵达眼底。 后来聊了些这些年的经历,聊得挺宽泛,但也算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 费南舟说:“书读得还挺不错的,n大的高材生啊,厉害。” 她还没得意两秒就听到了他后面的话:“可怎么就混成了这样?你在你们师兄弟里是不是混得最糟糕的?” 许栀:“从现在开始,我拒绝跟你聊天。” 费南舟:“?” 许栀悄悄抬眼,给了个想鄙视他又害怕被教训的眼神:“你嘴巴太毒了。” 他哈哈一笑,笑声爽朗。 后来他们又坐缆车去了山顶,山顶风声呼啸,扬起吹乱了她的发丝。 许栀刚觉得有点冷,肩上就微微往下沉了下,原来是他把自己的西装脱下来给她披上了。 “那你不冷吗?”她担忧地看着他只穿了件衬衣的上身。 “这有什么?以前训练时零下十几度还在雪里赤膊做俯卧撑,那才是苦啊,慢点儿教练的脚就上来了。”他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右手微曲着搭在了膝盖上。 许栀在他身边的空位上坐下:“谁让你自己要选这个的?自讨苦吃。” 他似乎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直接地怼他,哭笑不得,笑过后又敛了情绪。只是,清朗的眉宇间有几分无奈。 “年少时是很想要入伍的,这是我的梦想。” “那为什么后来又没去呢?”其实许栀已经猜到了几分。 但还是想要亲口听他说。 她黑亮的眼睛在夜色下格外清澈,倒映出他的模样。 费南舟望着她,难得敞露出自己的心事:“没得选。” 许栀:“是因为家里的原因吗?” 他点头,又反问她:“你觉得我风光吗?” 许栀点点头:“太子爷能不风光吗?皇城脚底下都横着走。” 他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因为她这肆无忌惮的打趣。 “但这份风光是要付出代价去维系的。”他后来说,“人总不能随心所欲自己想要什么就去做什么。” 他那双眼,仍是那么笃定而分明,但许栀觉得这一刻的他才是最有力量感的。 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附和过之后却又耸耸肩说:“所以我宁愿做一个平凡的人,力所能及就好。” 欲壑难填,总想要得到什么就必然要付出更多。 而费南舟,显然是另一种人。他的欲-望是不见底的深渊,这种欲-望驱使着他不断前行,控制自己,也控制他人。 这种人以前她是敬而远之的,觉得非常危险。 “抱歉,拉着你聊这么多废话。”他起身将手掌递给她。 许栀抬头,看到他宽大修长的手掌,平摊在她面前。 修长的手指,骨节清晰而漂亮。 她将手放到他温暖的掌心,只一瞬他就握住了她的,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拉了起来。 他掌心的温度实在烫,她原本有些冷的手好像也被捂热了。 许栀像是被烫着似的缩回了手。 夜风吹着彼此的衣襟,吹散了空气里隐晦的燥热。 许栀的酒醒了,拢着他的西装很久没开口。 后来他送她回去,一路无话。 只是临走分别前将那枚车钥匙递给了她。 许栀不解地望着被他勾在指尖的钥匙:“给我?” 其实她想问的是干嘛要给我? “嗯。”见她不动,还一副傻呆呆的样子,他拉过她的手,将钥匙珍而重之地搁到她的掌心,又把她的手指一根根合上,低笑出声,“笨,本来就是带你来试车的。” 许栀面颊微热,夜风都吹不散的那种热。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白皙的脸颊红扑扑的,让人有那么一瞬心潮澎湃,想要一亲芳泽。 他本来想最次抱一抱她,后来还是作罢:“快点回去吧,这么晚了。” 许栀背着背包“蹬蹬蹬”跑上了楼,到了屋里开了灯,犹豫一下又跑到房间里推开窗户朝外面望去,果然看到他还在楼下,靠着车门声无声无息地低头抽着烟。 第35章 许栀后来还是下去,和他又聊了不少事,留他喝了两杯茶才和他道别。 “妈妈很想你,回家看看吧。”费南舟临走前说。 提到姚雁兰许栀明显地沉默下来。 近乡情更怯,用在此处似乎更加恰当,这是比她面对费南舟还要“更怯”的人。 她不知道十几年没见的这位“母亲”,如今又是如何看待她的?看到这样不复从前烂漫孤勇的她,是否还待她如从前一样? 有时候,美好的人只停留在记忆里,因为那赋予了自己的幻想,一旦真的接触到这个真实的人,那种滤镜就没有了。如果是这样,她宁愿不去见姚雁兰,彼此还能保留一点美好的念想。 费南舟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没有催她答应,只说:“你什么时候想去见她了可以联系我,她现在在玉泉山那边疗养。” “疗养?”许栀显然抓住了这个关键的词汇。 “妈妈的身体不是很好,你走了以后,她经常睡不着,神经有些衰弱。”他没有细说,其实,姚雁兰何止是睡不着,她的精神状况都有了很大的问题,不然他大伯也不会破例把她接到玉泉山去。 那地方山清水秀又隐蔽,不对外开放,对她的病情也有好处。 许栀没有再说什么。 费南舟也知道她需要心理建设:“别送了,我走了。” - 商修平果然拿不出三亿来赎回股份,在年底的股权变更会议上,他黯然离场,康达被并入华瑞科技,改名华瑞康,成为华瑞旗下的新型子公司,暂且由华瑞执行总裁沈琮负责管理,获得了华瑞总部极大的资源倾斜。 蛋糕只有那么大,华瑞虽然家大业大,总有顾不到的地方,就资源分配问题华瑞的几个高层就闹得不可开交,尤其是要拨30个亿和联创、鑫达共建新的科技园和基地的事儿,大会上差点吵起来。谁都没想到,费南舟竟然这么重视这个刚收购的小公司。 如果不是费南舟强力镇住场子,恐怕连桌子都要掀了。 “一个个心里只有自己那点儿蝇头小利,一点儿大局观都没有。”沈谦吐槽,因为看出他心情不太好。 果然,费南舟没有呵斥他多嘴,面色绷着,一言不发大步离开了会议厅。 他这边心情不好,许栀的心情当然也不会好。 人事变动、新领导空降、公司结构调整……事情一堆,她作为小股东也难免受到波及。 她发了张“下雨天”图片的朋友圈。 她朋友不多,下面寥寥几条点赞,她也没在意。但去喝了个茶的功夫,手机上就收到了新的消息:[不开心?] 是费南舟发来的。 许栀确定他肯定是看到了她发的那张图,不过,很符合他的性格,不会点赞和评价别人的朋友圈,他选择直接和她私密对话。 他不喜欢点赞朋友圈这种虚假的客套,也是避嫌。 至少,他俩的共同好友里就有沈琮和杭家泽。 他不是个喜欢被人围观偷窥的人。 许栀回复:[还好。] [就是公司的事儿有点儿烦。] 他没有再给她发消息,而是直接打了电话来。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沉默了两秒,似乎都能猜到对方此刻郁闷的心情。 这种心照不宣的心灵感应,完全没有道理。 费南舟先笑了,微微拢眉,将手里签完的文件合上,缓步走到落地窗边:“你有什么烦的?不还是做你的小领导?” 他这话很像何不食肉糜。 许栀呵呵:“哪有那么简单?不说公司的结构调整了,光是人事调动就够我喝一壶的了。新来的领导和同事我不得‘团结’‘团结’吗?不然人家能给我好果子吃?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得给我这个‘老顽固’一点儿颜色看看?” 而且,最高领导又要命的是沈琮。 她觉得这简直是有毒,她好不容易刚刚摆脱了华克,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去了。 她真的很想问你们华瑞是没人用了吗?就这么宝贝他? 当然她对沈琮本人没什么意见,再不喜欢也不得不承认他工作能力很强,通晓人情世故,既不像某些人一样刚猛把团队关系搞得一团乱,也不软弱。他是绵里藏针的一把钢刀,擅长以柔克刚,以弱胜强,是费南舟用来掸压平衡的一把好手,也难怪他这么器重他。 但是,从她私人感情方面出发,她实在不愿再和沈琮共事。 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实在尴尬。 不过她的私事显然不可能影响他的布局,沈琮是目前他用的最称手的一颗棋子,绝对不可能放弃。 越是这种权利变更的动荡时候,越需要强有力的人来快速稳定局势。 许栀也不可能跟他说她和沈琮的关系,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听出她看似放松玩笑的语气里那点儿烦躁,费南舟说:“我请你喝咖啡吧。” “我下午还要去车间视察。”说完她都笑了,他这位大人物还得迁就她的时间呢? 谁知他笑着说:“那就一块儿吃晚饭吧。” 费南舟说的一块儿吃晚饭原来不是出去吃,车在路上开了会儿,驰入安静的小区,后来停靠在地下车库里。 这房子倒不似他别的房子那么大,但也挺精巧的,一百多平的地儿,餐厅客厅连通,还有开放式厨房。 许栀坐在沙发里吃薯片看电视,不时回头看一看在厨房忙碌的费南舟。 “你们在校时要自己做饭吗?”她挺诧异他会做饭的。 “不用。”他将两份意面端上来。 许栀光着脚跑过去吃,被他呵斥了,只好不情不愿地回到玄关处套上了拖鞋。 面是真难吃,费南舟的厨艺不敢恭维,不过她没说什么,低头默默吃着。 弄得他后来都不好意思了,将她的筷子收了,无奈地说:“算了,我们出去吃吧。”难得下一次厨,翻车翻得彻底,看来以后要多练练了。 后来他们在附近吃了一份牛排,回来时,她说:“你直接送我回去吧,都这么晚了。” 费南舟却拉过她的手,将一张电梯卡和一枚钥匙放到她掌心:“房子给你挑的,这地方我没住过。” 许栀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带她来这地方。 不过她后来还是拒绝了房子,倒不是要跟他划清界限,主要是内心纠结、畏惧,其实她那段时间蛮害怕日日见到他的,尽管他说他不住这儿。 - 许栀还是决定去看姚雁兰。 时间就定在那个礼拜末。 姚雁兰最近的状况还算稳定,因为知道她要过来,特地梳洗过,挽了头发,换了身浅青色竹叶纹苏派旗袍。 她身段苗条又丰韵,略施粉黛便风姿绰约,手边的茶一口都没动,不时朝门口望来。 许栀躲在费南舟身后,一开始进门时心里非常紧张。 “知知——”姚雁兰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就流泪了,抢上前来拉住她,上下打量着她,轻轻地摸一下她的脸,捏捏她的肩膀。 原本的几分陌生感和忐忑消弭在姚雁兰关切和疼惜的目光里,许栀也掉下眼泪来。 晚饭是在香山这边吃的,姚雁兰给她夹菜:“你以前很喜欢吃这道清炒芦笋,你尝尝,味道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妈妈为了你,特地把以前的厨子请回来做的,尝尝。”费南舟说。 许栀默默尝了一口,说不出话来,喉咙里有些酸涩哽咽。 姚雁兰要她搬回来住,许栀犹豫着该不该答应,楼梯上就传来了重重的声音。 一个花瓶砸碎在楼梯口,抬头望去,只看到费南希气愤的背影。 姚雁兰有些尴尬:“妈妈会劝她的……” “还是算了吧,知知现在住在我在国贸那边的房子,上下班挺方便的。” “那好吧,你多照看着她一点儿。我过些日子又要回你大伯那,也没办法陪着她。”然后又问了他一些工作上的事儿,费南舟一一答了。 离开时,许栀心情复杂。 这次他将电梯卡和房卡递到她手里时,她不好再拒绝了。 费南舟自然看出她的心事:“妈妈身体还好,你不用太担心。” 她“嗯”了一声,点点头。 回到住处已经到晚饭时候了,费南舟问她想吃什么。 许栀摇摇头,她没什么胃口。 “多少吃一点儿,别落下什么胃病了。”他说着已经去了厨房。 许栀只好说:“那你随便给我整点儿吧。” 费南舟给她做了蛋包饭。 看卖相还可以,一吃她就眉头皱起。 “有这么难吃?”他都无奈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我做的蛋包饭和蛋炒饭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小时候好像不是这个味儿,小时候好像觉得还挺好吃的,怎么长大了味道变了?” “可能我们都长大了。”他笑一笑,目光疏淡,不知道落到了什么地方。 许栀默默舀了一口,也不知道该作什么回应。 吃完后费南舟将碗筷收拾好丢进了洗碗机,回头找她时没瞧见她人,洗手间灯又亮着,他就在旁边等她。 桌上一堆东西还没收拾好,有沓小册子搁在桌角摇摇欲坠,快掉下来了。 他失笑,无奈地过去替她扶好,手一推就看到了册子后面的相框。 费南舟愣住,手里不觉将相框拿起。 是之前在出租屋里他看到的那个,还以为她要扔了呢,没想到还带着,原本从中间划烂的照片如今又用胶带珍而重之地粘好了。 照片上,女孩靠在男人肩头微笑,露出毫无城府的烂漫笑容。 他站在那边,老半晌没有动。 “哥,你有没有看见……”许栀从洗手间出来,甫一瞥见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也怔住了。 费南舟若无其事地将相框放回去,问她:“看见什么?” - 年后日子如常,只是,许栀的工作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华瑞康领导班子大换血,她花了点时间才协调好,副总巩浩明却处处挑刺,她手里负责的一个项目方案申请了两次都没通过。 许栀犹豫了会儿,去找了沈琮。 这事儿她没办法找费南舟,一是这种小事他未必管,二是越级办事,沈琮面上过不去。 按理说,他没道理坐视不理。他这人公私分明,这事儿不管于公于私他都应该出面。 沈琮听了后却有老半天的沉默,先给她倒了杯茶,问她知不知道巩浩明是谁的人。 许栀皱了下眉,没懂他的意思。 沈琮端着茶站在办公桌边浅啜,目光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华瑞的高层阵营比较复杂,总部对华瑞康的资源倾斜触到了很多人的利益,巩浩明是他们安插过来的人,我不好动他。” 许栀明白了,他不好直接出面,不过,他也没有不准她做什么,相当于默许了。 她笑一笑:“谢谢沈总的提点。” “我说什么了?”他微微一笑,手臂松松支在桌角。 许栀怔了下,也笑了。 巩浩明不给她脸面,她也不跟他客气,两人在底下闹得不可开交,沈琮一问三不知,当没看见。他新来乍到根基不稳,也不团结底下人,好几次举措碰到了几个主管的利益,大家明着不说,暗地里都看他不顺眼,久而久之就没人听他的。 约莫是失了智,他三月底私自克扣项目拨款,许栀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报告给费南舟。 传真单打过去的时候,沈琮、宗政和瞿晓都在。 “你怎么说?你是他的老领导。”费南舟扫过那单子,抬手递给瞿晓。 她面不改色地看完了,笑一笑说:“手底下的小孩子小打小闹,怎么都能闹到你这儿?巩浩明这人脾气不好,惯会得罪人,领导班子新旧更替有点儿矛盾很正常。” 暗指许栀没事找事,把私人恩怨上升到大层面。 费南舟抬眸看宗政:“你怎么说?” 宗政一直都在中信资本坐镇,不过问华瑞之事,算是个“局外人”。 他的话算不上有分量,但也无伤大雅。 不过,他笑一笑就把皮球扔了回去,半点儿腥都不沾:“这是你们华瑞内部的事情,我不知内情,实在不好贸然开口。” 瞿晓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迁怒他,以免树敌,但还是有些窝火。 宗政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连句场面话都不愿意说。 她此举也并非为了针对许栀,只是感觉费南舟对华瑞康的重视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华瑞康又不是她的势力范围,长此以往会失控,影响她在华瑞的分量,不得不出此下策,安了巩浩明这颗棋子,想逐渐把局面扭转过来。 谁知道姓巩的这么废,连个小姑娘都搞不定。 费南舟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他这人向来冷漠,是典型的冷酷管理者思维,只要自己能掌控全局,不影响具体的项目运营推行和效绩,底下人怎么闹他都不会管。 单子上说得挺清楚,可以说是一目了然,瞿晓却是风波不动,扔回桌上:“这事儿还是得问巩浩明。若是他真的做了这样的事,为了公司自然是要严肃处理,杜绝这种欺上瞒下的不良风气,但若是有什么误会,也别冤枉了人。” 又看向沈琮,“沈总是巩浩明和许总的直属上级,这事儿他应该更加清楚。” 意思是她在华瑞,她又不管华瑞康,这事儿别问我。 费南舟饶有兴致地望向沈琮,转了下手里的钢笔:“沈总怎么说?” 沈琮波澜不惊:“孰是孰非暂且不好定论,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若把两位当事人都叫来,让他们当面对质?若是巩浩明真的克扣了款项,自然有书面证明,材料齐全,一目了然的话,到时候也更好判断。” “你这么说,是觉得巩浩明真的做了吗?”瞿晓犀利的目光直刺他。 沈琮失笑,摊开手掌:“我只是说如果,瞿总,别这么激动。” 瞿晓冷笑连连。 她让巩浩明插手华瑞康的事,显然也是碰到了沈琮的底线,在他的管辖范围不允许有别的声音。只是,他自己不出面,让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来冲锋陷阵。 但心里也打鼓,不知道巩浩明是不是真的留下了什么不利于她的证据。 好在巩浩明没真的失了智供出她,只说是和许栀的在工作上有一些分歧,才产生了矛盾。 出乎她的意料,费南舟的态度模棱两可,不痛不痒地训斥了两句就作罢了,也没把巩浩明拔走,只是弄掉了他手里一个很重要的项目丢给了之前分管营销的邱和平。 瞿晓自此知道,他对沈琮也不是完全的信任,也是借机敲打她,一举两得。 今天这场闹剧,他才是稳赢的庄家。 她心里愤愤不平又实在没办法跟他硬碰硬,只能挤出一丝笑容:“我本来想请你吃饭,不过,我看你今天也没这个胃口,只能下次了。” 说完心里又有些打鼓,巩浩明的事情确实是她理亏。 其实她何尝不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费南舟这个人,有时候似乎很好说话,但真的碰到了他的底线,翻脸比翻书还快,手段毒辣不留情面。但她不是他的敌人,顶多算利益有些分歧,大家一条战船上他犯不着整死她,大抵是这次手伸太长惹恼了他。 她看人准,尤其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她本来以为他对那个叫许栀的还有点喜欢,或者是兴趣,今天这一出反倒让她迷糊了。或者说,他这人就是爱欲分离,占有欲作祟,想上和喜欢是两码事。 她有时候分不清哪一个他才是最真实的他,哪一个是戴着面具? 她男人走马灯似的换,模样是个赛个的好看,但兜兜转转回来,仍没有一个人能与他相比。 也许人总是喜欢挑战自己不能攀到的高峰,想要征服自己不能驯服的人。 “那就下次吧。”费南舟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神色和往常一样淡然。 她挺不得劲的,也不再说什么。 两人一道走出电梯时,远远就看到了许栀和插着兜的沈琮在大堂处说笑道别。 费南舟的脚步停下。 她的心情莫名很好,勾了下嘴角笑道:“看来你惹到人家小姑娘了,人跟自己上司表忠心呢。” 她可没忘记刚才许栀黑着脸走出会议厅的样子,招呼都没打一声,俨然是把费南舟和她、巩浩明划为“一个阵营”了。 但这种底气,是谁给的呢?不言而喻。 她心里跟针扎了一下似的。 总感觉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明明上次见面的时候,两人好像还没多熟。 事业情感双重挫败让她心里笼罩着一层阴翳,感觉自从他力主扶持华瑞康之后,很多事情都在逐渐失控。 另一边的两人也看到他们了,停下了对话,沈琮和往常一样有礼貌地跟他们颔首:“费先生、瞿总。” 许栀也依样画葫芦跟着喊了一声,只是,眼神没看费南舟。 她的不对付,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瞿晓觉得很有意思,忽然就改变了主意,笑望着她和沈琮:“一起吃个晚饭吧,完了还能去打个高尔夫,我听说沈总的球打得很好,一直都想要见识一下。” 沈琮没有应,而是笑着看向费南舟:“费先生有空吗?” “不了,我还有事儿,你们仨去吧。”费南舟淡笑。 “那好吧。”瞿晓笑道。 根本没有人问她的意见,许栀觉得自己真是悲哀到了极点。 也对,她这个小喽啰,就是他们用来斗法的牺牲品,她算什么啊? 她现在平等地讨厌他们仨中的任何一个,但她此刻最讨厌费南舟! 爱之深责之切,别人都欺负她就算了,他最不能原谅! 其实她隐约能明白他的驭下之道,但从情感上来说,她真的不能接受,这种被肆意拿捏他却隔岸观火的感觉。 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情绪波动这么强烈,更没发现,沈琮那时候不动声色地多看了她一眼。 - 许栀没去聚会,走出公司就跟他们道别了。 埋着头走了会儿,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看一眼,是费南舟打来的,一开始不想接,可看那号码不停响,她心里挺烦的,到底还是接起:“喂——” “走路看路。”他原本沉默着,约莫有两秒,无奈地开口。 许栀一惊,发现自己快撞到别人身上了,连忙搁下手机抬头道歉:“对不起啊……” 费南舟挽着西装,不动声色地笑望着她:“你怎么这么笨啊?” 许栀:“……你不是有事吗?” “你呢,怎么没跟他们去打高尔夫?”他惯常地反客为主,将话题丢了回来。 百试不爽,许栀哑声了。 “好了,走吧,我送你回去。”他笑了一下,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很自然地握住她的肩膀。 许栀怔了一下,目光在他握着自己的地方停顿了会儿,人已经被他带得往前走了。 他没带她回住的地方,而是他在海淀那边的住处。 她以前在一篇公众号上看过,说这个地方看似不是最近最昂贵的地段,实则遍地显贵,很多权贵要员都住在这片小区里。 但真的踏入这片小区,感觉也挺平平无奇的。 她疑惑的眼神落入费南舟眼里,他笑着问:“怎么了?” 许栀就将自己的疑惑跟他说了。 “大隐隐于市,有时候,越是看着普通的地方越不普通。这地方我住得蛮舒心的,别看外观一般,挺僻静的,人员流动也不大。”他耐心跟她解释。 许栀一想也是,人到了一定层次和地位后,其实不太过于追求奢华的生活和仪式。反倒是那些忽然暴富的人,报复性消费,总是迫切地追求浮华的外在和名利。 处处高调,其实不太高明。 说曹操曹操就到,最尴尬紧张的事情发生了—— “南舟?”身后传来惊讶的声音。 许栀身体僵硬,下意识将自己藏在了他身后。 费南舟忍俊不禁,安抚地紧了紧她的小手,转身跟来人打招呼:“徐伯伯,您好。” 许栀悄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对方。 是个五十上下的中年人,但精神矍铄,看上去很有精气神,穿件黑色的夹克衫,乍一看挺朴素的。 但看费南舟随和的态度,显然不是一般人。 “费主任最近可好?”中年人闲适地跟他交谈,聊了几句问候到他父亲。 “一切都好,劳您挂念。” 对方又问起他大伯,语气更加谨慎郑重,甚至隐隐含着几分敬畏。许栀从他们的言谈中隐约窥知,他大伯的衔位和能量应该还要在他父亲之上,绝对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中年人好像根本看不到他手里牵着的人一样,直接无视,问都没问一句便告辞了 许栀担心了老半天的尴尬场景,根本没有发生。 她泄了气,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幼稚了。 这种人都是人精,不该问的与自己无关的不会问,何况这种事情可能也司空见惯了,他们这类二代公子哥儿包养女明星搞小蜜都很正常。 不知道是不是把她当成那一类了。 身后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 许栀的思绪终于回笼了,眼睛被乍然亮起的刺目灯光照得闪了一下。 “以后离那个沈琮远一点。”费南舟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回来时扣着杯子喝一口,跟她说。 许栀怔了一下,看他:“……为什么啊?” “他未婚妻是孔令绮。”他喝了一口水,没看她,语声平和,“孔令绮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跟他走太近,难保不出什么事儿。” 许栀那时隐隐觉得,这不是主要原因。 不过她没有反驳他,很乖巧地“嗯”了一声。 费南舟笑,过来揉揉她的脑袋。 被她伸手打开了,她有点儿不满:“别乱揉啊,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只是浅浅笑着。 - 年后特别忙,许栀忙得脚不沾地。 忙了一个礼拜终于要收尾了,许栀升职了,升为了副总,和巩浩明平起平坐。 许栀的压力顿时倍增了许多。 董事会下达这项任命时,巩浩明眉梢挑了一下,离开会议厅时不阴不阳地说了句:“升得挺快的啊,怪不得之前那么拼命。” 说的是她拼命怼他的事儿,显然,他觉得她在华瑞肯定有强有力的后台,至少和她背后的人是一个量级的,之前针对他都是一早就定好的计策。 许栀没有跟他吵架,而是专注自己的业务,和几个同级领导迅速熟悉起来。 再次见到费南舟已经是一个礼拜后了。 她有份很重要的文件需要他签字审核。 “许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啊?”沈谦含笑的声音在走廊里响起。 许栀抬头,过来的有好几个人,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费南舟。 不管在什么地方,他都是最亮眼的那一道风景。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从文件里稍抬了一下头。这一眼很寡淡,公事公办,没什么特殊意味,看到她之后才展颜笑了一下。 许栀也对他笑了一下,有默契似的。 不过当着一帮高管的面儿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打什么招呼。 她跟着几个华瑞的高管一道进了办公门,然后杵在角落里站着,等着他们一个个汇报完再轮到她。 这个过程很漫长,足足持续了有一个多小时。 终于这帮人都走了,室内安静下来。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费南舟扯了下领带,走到一旁开了瓶矿泉水,仰头灌下一大口。 许栀不经意抬头,瞥见他微微滚动的喉结,像触电似的缩回了目光,不敢再乱看。 半晌没有动静,费南舟问她:“愣着干嘛?” 许栀抬头,甫一撞上他含笑的眸光,如梦初醒,忙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他。 他接过后随手翻了翻,边走边看绕回了办公桌后。 许栀就站在一旁等着他看完。 他看到有些地方眉宇微皱时,她一颗心就提起来,有些紧张地望着他。他这人在公事上都很较真,不顾忌私人感情。 费南舟抬了下头。 许栀下意识站直了,正襟危坐。 他约莫是笑了一下,没好气:“用得着这么紧张吗?怕我吃了你?” 手指点点一旁,温声道,“你坐下。” 许栀乖乖坐下。 许是工作时的他看上去很板正,她心里稍微安定一些,但却另有一种压迫感在里面,也不敢太放松。 她歪着脑袋作出认真待命的样子,凑近些。 没料到他此刻抬了一下头,两人鼻子差点撞上。 他英俊的浓颜近在咫尺,眉眼冷峻,英气逼人,看得许栀心脏都要骤停了。 他复又垂眼,将手里圈划出重点的文件推还给她:“这几个数据,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先期投入这么多只有这么点产出和效益,这每个季度的同比增长还达不到市场平均……” 许栀忙收敛心神,不敢再乱想。 这次的汇报只是例行汇报,她来之前并没有怀揣着什么目的。这种汇报其实可报可不报,但是,汇报之后显然自己手里就多了底牌,这是跟“大老板”汇报过的,到时候更好拿着鸡毛当令箭,方便她指挥下面人。 她这个领导新官上任三把火,根基不稳,很多人都不服她。 对上她要团结,对下自然要树立威信。 最好让大家都觉得她是大老板的“嫡系”,手握尚方宝剑,一切好办事。 她想得挺美,没想到一份简单的报告就被他指出诸多漏洞,一个问题又一个问题抛出来,问得她欲哭无泪,冷汗涔涔。 早知道不耍这种小聪明了,给自己挖坑呢。 许栀的cpu都要烧干了,没想到他对数字这么敏感。 “不是军校生吗?”许栀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没想到他的听力非常好,蚊讷般声音都听到了,一开始他没发作,在跟她聊完了报告上的问题后才丢了钢笔,不咸不淡的说了句:“我读的也是双一流的985,不是什么野鸡大学,比不上你这个小高材生也算不上文盲。” 说完用笔点了下她的鼻尖。 许栀下意识摸了下鼻子,不知为何,耳朵有点儿红。好在他很快就敛了神色,低头签文件,不再看她。 许栀离开时替他关上了门。 第24章 费南舟虽然在汇报时刁难了她,但许栀回头梳理了一下,说的几个点都正中核心,如果不解决日后确实会出隐患,到时候捅了篓子才真的会被巩浩明他们群起攻之,职位不保都是小问题。 她忽然也能理解,为什么之前他一直不肯把几个重要项目交给她,后来虽然交了,也让巩浩明、刘欣雅几人一同参与。 监督未免权利过于集中只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估计是为了分担风险和责任。 有些项目真的关系重大,如果捅了篓子她真的担不下来。 他老是说她“有点小聪明,会钻营,但办大事是个问题,顾头不顾尾”,她本来还不服气,忽然就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离开前,他看了她会儿,原本不想说那么直白,可到底还是说了:“不是不帮你,我那么明显地替你出头,你肯定要被同事议论了。你想这样吗?都说你是靠着跟我的关系才坐上副总的位置,到时候,就算你有能力,别人也不会看到了。” 又说,“公是公,私是私。不过,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还是可以问我。” 许栀心头巨震,垂着头不说话了。 他笑了一下:“出去吧。” 礼拜天有个高峰论坛,许栀和巩浩明都去参加了。 他俩一直不对付,坐车的时候还唇枪舌战,许栀也不是个愿意吃亏的,吵着吵着战火就有升级的架势。 车里其他人都在看戏,大有任由战火蔓延的意思。 但许栀没办法,她骑虎难下,不可能在这种场合示弱,而且当着沈琮和瞿晓的面儿她要拿出个态度出来,沈琮不方便怼巩浩明她就要冲锋陷阵,非喷得他不能再逼逼赖赖。 “小姑娘家家的,嘴皮子功夫倒是利索,就是不知道你到了别的地方是不是也这么能舔。”巩浩明阴阳怪气道。 这话一出,车上不少人都皱眉了。 他这话太糙了,都算得上人身攻击了,还是对女同事。 讨论工作、业绩什么都没事儿,这就有点下作了。 许栀毕竟毕业没多久,登时涨红了脸,想回嘴又不知道喷什么,忽听得后面有人“啪”一声合上了什么,继而是一道低沉威严的嗓音:“巩总,注意一下个人素质。” 巩浩明本来还有点不服气,回头看见说话的人,登时安静如鸡。 专车到了,费南舟扔下报纸,在秘书的陪同下下了车。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但是,后来车到后许栀去洗手间时偶然听到有人在议论她: “许总是不是大老板的人啊?升得也太快了。” “不清楚。” “很可能,不然大老板为什么在车上给她说话?这种小事。” “看不过呗,他这种高门子弟,个人素养还是很高的,至少面上要体面,巩浩明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车上还有别的公司的代表呢。” “也是哦。不过他就算真的要在华瑞康安插人,也不会选这种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吧?” “难说,巩浩明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你看公司里那些领导,哪个真拿他当盘菜?都明里暗里看笑话呢,瞿总这步棋,走得不算高明,倒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不过当初那个形势,她确实也抽不出别的人了。” “许栀也不见得多高明啊,你这么说,倒有点田忌赛马的意思。” “高层斗法,谁说得清?我们就看着吧。” 许栀有点心梗。 原来她在别人眼里的层次,跟巩浩明是差不多的。 那天她一整天的情绪都挺低落的。 其实她早就知道这点,不过知道是一回事,从别人嘴里听到是另一回事。 但更令她心情糟糕的还是项目的事情。 手里原本准备采购的一批机器到货出了问题,说要延期一个月,愿意按照合同赔偿款项。许栀一听就炸了,别说一个月就是一天都不行。 “刘总,工期很赶啊,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这不是坑我吗?”她可是立了军令状,不能按期完成问题要被问责,而且这个项目要命的跟后面的合作都有关系,是华瑞康用来打开东北的市场的。 出了问题费南舟第一个剥了她的皮,沈琮都会受影响。 到时候,董事会那批反对扶持新公司的人肯定要跳出来了,影响会很大。 许栀纠结了一下午还是豁出去脸面,打了电话给费南舟。 彼时他在和瞿晓吃饭,讨论和霖市合作的那个医药基地的事情,因为某个副市长贪污卷了一大笔钱,开发商也跑了一半,香饽饽变成了烂摊子,这会儿抽身前面的投入全打了水漂,霖市那边也不乐意,他虽不惧也不好得罪那边,一个头两个大。 “我的意思是和途策、东河那边谈谈,这个项目850亿太大了,靠我们自己肯定吃不下,而且风险太高了。”瞿晓沉吟。 费南舟:“这消息还瞒得住吗?都上新闻了,现在都等着看我的笑话,他们不得趁机狠狠讹我一笔?” “那也没辙,总不能撂挑子吧?陈书记那边可重视着呢,这个项目要是垮了,对他的仕途都有影响,我们犯不着得罪他啊。不然以后还要不要和霖市、横市那边合作了?”她心里有火,说话也没怎么客气。 费南舟这个人,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一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顶端,很多人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她自问自己的脾气已经够烂了,跟他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心里估摸着也明白这点,有些事儿会跟她讨论但每次谈判时从来不会带她,更倾向于带宗政、沈琮几人,红脸白脸轮着唱这戏才能唱得下去,不然玩脱了就难看了。 “你要是不乐意,我来出面。”她心里憋着火,真是麻了。 费南舟未置可否,按下打火机:“你急什么?” 猝然亮起的火苗映红了他冷硬俊秀的眉眼,淡漠无比,但总感觉别有深意,瞿晓一腔怒火如被一盆冷水浇熄,凝眉:“你什么意思?” 他抽烟的姿势实在好看,优雅极了,但那副游刃有余作壁上观的架势实在是可恨得很。 他倒是比她想象中要镇定多了,一根烟抽完才跟她说:“你也说了,这关乎陈想何的前途,周茂出逃第一责任人就是他。现在最急的不是我,是他,他就算想方设法使尽浑身解数也不会让这个项目黄掉的。你这么坐不住,眼巴巴上赶着当这个冤大头,途策、东河那边听了都得竖起一根大拇指,赞您一声‘牛’。” 瞿晓血气上涌,偏偏他说的有道理,她没法对着他发作。 他随手掸落一截长烟灰。 这时有电话打进来,他抬手接了:“喂——” “费南舟,是我。”女孩清甜的声音急促地传过来,是真焦急。 四周很静,瞿晓也听到了。 她没什么表示,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费南舟将烟掐了,提起自己的西装跟她道别:“回见,单我买了。” 许栀显然也听到了,原本火急火燎的话都咽了下去,不确定道:“您那边有人吗?” 他淡淡一笑:“你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许栀脸颊发红,不知道自己刚才那副德行有没有被他身边的人听到。 费南舟笑而不语,没点破,按着手机走出了餐厅。 路上她就跟他说了机器采购的事儿,费南舟在车上略沉吟,似是在思考。 许栀如火烧眉毛:“你说怎么办啊?一个月这边工期都要停了,到时候产品肯定不能按时上市,那我一定完蛋了!公司也完蛋了,董事会……” “许栀。”他唤她。 许栀停下来,乖巧等待。 岂料他扶额微叹:“你安静会儿,让我想一想行吗?”清朗声音里含着一点笑意。 许栀的嘴巴牢牢闭上,小脸微红。 费南舟只是略作沉吟便开了口:“工期不能拖,找别的渠道吧。” “这批机器很先进,很多零件都是进口的,而且量这么大,短时间上哪儿弄啊?”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以他的人脉和关系,弄到一批货自然不是问题。 甚至只要放出风声,大把上赶着来巴结的。 别说一批机器,天上的月亮都有人赶着去捞。 他的话挺精炼,具体怎么弄一点儿没说,挺像空头支票的,但许栀一颗躁动的心莫名就安静下来。 说话的时候他的车已经到了,司机恭敬回头:“在前面停吗,费先生?” “不用,就在这儿停,我自己过去。”他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翘首以盼的小姑娘。 明明这距离也不远,可她就是看不到他,犹如一个大瞎子。 费南舟下了车,继续跟电话那头讲:“我到了。” “你在哪儿啊?”她还在四处张望。 他不疾不徐地笑了声,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无语,清朗的声音好似就在她耳边:“你抬头,往东北角30°的方向看。” 许栀狐疑地朝四周张望,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他,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东北是哪边啊?” 他没答,手机里已经嘟嘟嘟传来了忙音。 许栀愕然地看一眼手机,然后便听到了他的声音:“你抬头。” 她下意识听从他的话,循着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摇头苦笑的费南舟,原来他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站台上,背着光,身后是五光十色不住闪烁的霓虹灯。 “我真的怀疑你是怎么考上n大的?地理卷子都是蒙的吧?”他走到她面前,抬手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削了一下,像惩罚。 但似乎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亲昵在里面。 许栀不甘示弱:“做卷子和辨别方向是两回事!” “还有,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不要再打我的头!我已经长大了!” 他不言不语,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俄而,又抬手明知故犯地削了下她的脑袋,力道都和刚才那一记如出一辙,眼底还含着笑。 许栀瞠目结舌,都忘了要说他。 还能这样?! 第25章 要说解决问题,其实电话里已经解决。 许栀说:“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了。” 费南舟看一下表,似模似样地说:“确实浪费了我不少时间。” 许栀气煞:“你怎么这样……”抬眸时愕然地发现他在微笑,她错愕茫然的表情映入他暗沉深邃的眼底,他不动声色,她脸已经悄然涨红。 他逗她时三分真四分假,像儿时逗弄孩子,但又和那时候不一样。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在此情此景他们的关系之下。 那时无关风月,如今有些发生过的事情已经不能逆转,哪怕她想要忽视,客观事实是存在的。他们有了亲密的肌肤之亲,他那样地深入过她,她不能忘怀,哪怕她很想要忘记。 他们都在装,不捅破那层窗户纸,免得更难看。可她的定力和功力,到底是不及他,以至于她不清楚他是几分真几分假。 她别开头,不肯再说。 他也没有再逗弄欺负她,语气很温和:“去吃饭吧。” “你不是已经吃过了吗?”她记得打电话的时候他身边是有客人的。 “你不是没吃吗?”他笑睨她。 他们去了附近的一家日料店,寿司味道不错,鱼子酱非常新鲜,只是,许栀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颗粒有些无从下手。 “不爱吃?”他用勺子从她那儿挖了一勺,送入嘴里。 许栀的注意力都在鱼子酱上,没注意到他过于亲密的动作,期期艾艾:“……有些像虫子。” “就是鱼卵。”他浅笑,用方才尝过的勺子挖一勺,送到她嘴边。 因为她之前一直低着头看那鱼子酱,没注意,下意识张嘴叼住。 他的视线落在她鲜艳饱满的唇瓣上,眸光转为深沉。 许栀尝了一口觉得鱼子酱不错,开心地吃起来。吃了会儿发现他一直在看她,盘子里的东西都没怎么动,怔怔的:“你怎么不吃啊?”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定格两秒,忽而笑了:“秀色可餐,看你就饱了。” 许栀脸上麻麻的,那一瞬竟有些心神失守。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跟她开玩笑,这话有挑逗嫌疑,可他眼神清明,一击即退,低头喝一盏清茶,似乎只是跟她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许栀思忖那日他瞧见沈琮照片的情景,心里千丝万缕,总感觉有些线索密密麻麻在交织,可就是拼凑不出一副完整的地图。 他的心思向来难猜。 她不言不语,觉得说多错多,还是闭嘴吧。 离开时都很晚了,外面风有些冷,吹在身上好似要侵入骨髓。 他将外套脱下,不由分说裹住了她。 强烈的男性气息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火网,将她缠绕在其中,不得挣脱,不能逃避。 隔着衣裳,他的手牢牢握着她的肩膀,她想要推开却好像没有力气推拒。夜风没有吹散她身上的燥热,反倒让她的脑袋像是被架在火炉上炙烤,浑浑噩噩的更加不清醒。 许栀没想到他会这样做,刚要出口制止,可目光触及他倦冷的面容,又生生咽下。 他也没做什么,是她心里有鬼。 那日他送她到家就走了,独留下许栀心里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 - 许栀之后一段时间都在有意地躲着费南舟。 当然也有升任副总后工作很忙的原因,为了项目的事儿,她和巩浩明暂且休战,最近都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不过,许栀觉得这不是主要原因。 她明显地感觉到最近的人事调动很频繁,华瑞内部似乎出了一些问题。 中秋节前夕,业内出了一件很大的事。 中投入股泰禾人寿取代中信资本成为第一股东。 看似不是什么大新闻,但是业内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首先中信资本的实际控股人就是费南舟,等于泰禾的大股东就是他,如今却被当地央企收购,说明他本人的资产出现了什么问题。 且泰禾不是一般的公司,是他当初下的很重要的战略布局,当初成立时背后的结构就很复杂,不止有国企、民企多方参股,也有外资和港资的背景,不少企业这些年仍在用增资扩股的形式加入,费南舟能稳坐大股东的位置,不仅仅是能力,也代表着一种影响力,他代表的不止是他个人。 如今易主,要么是他已经无力掌控局面,要么就是有了更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加入战局。 这是一个不太好却很明显的风向和指示。 许栀这两天也陆续听到了一些传言,说中信已经负债累累,费南舟变卖了中信旗下的两个酒店品牌,质押超过55家在国内的酒店来融资,似乎已经放弃中信在文娱服务业的相关业务,断腕以保其他产业,名下超过300亿资产都被冻结……许栀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他似乎确实遇到了麻烦。 知道他要面子,许栀犹豫了很久,到底还是打了他的电话。 谁知没打通,而且也没有回拨回来。 他以前从来不会不回她电话,就算在忙,忙完了也会打回来,许栀意识到他可能摊上事儿了。 她心里着急,能找的人也有限。其实最方便去找的是沈琮,他不止颇有能量和人脉,也是中信的股东和华瑞的执行管理人,但她这人虽然不太聪明但也隐隐嗅到了什么,所以她没去找他,她去找了谢成安。 那日天气晴朗,她在众诚控股楼下蹲守了他一下午,人都要睡着了,终于有辆白色的轿车缓缓驰过警戒线。 趁着车辆减行的时机,许栀忙过去拍窗户。 先降下的是前排的车窗,司机看了她一眼,回头禀告:“谢总,是许小姐。” 果然都是人精,只见过一次的司机都能认出她。 后座的玻璃这才缓缓降下一半,谢成安只露出一双疏懒的桃花眼,就那么兴致缺缺地看了她一眼,问她有什么事。 他一副你有话快说说完了我还得去补觉的感觉,让许栀有种他这人是不是日日混夜场的感觉。 在费南舟的这些个朋友里,这人好像最不着调,但仔细看,他这双眼睛又清澈坚定得很,叫人看不真切。 谢成安到底还是让她上了车,她在车上问了一堆,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支着额头像是睡着了。到了办公室将人遣走,他给她倒了一杯茶,在她对面坐下:“就这么关心他?” 许栀不明白他问这句话的含义,但见他神色镇定,看不出丝毫紧张,心里也稍微落了落,意识到费南舟的问题可能不是那么严重。 “他是我老板。”许栀笑着说,“我还不想改换门庭。” “那中信不想改换门庭的员工都得来我楼下堵门了。”他悠悠喝一口茶。 许栀被堵了,暗道这人的脾气怎么和费南舟一个样儿?还是他们这类人说话都这么不客气。 “您就跟我交个底儿行不?我确实是挺担心他的。”许栀不跟他兜圈子了。 “那许小姐先跟我交个底儿,两位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搁下茶,笑望她。 许栀说:“我说朋友,你肯定不信。” “愿闻其详。” “他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他笑了一下,这个表情有点意味深长,但也没有再问,终于跟她透了底:“他被有关部门约谈了。” 许栀心里一个咯噔,但看他狡黠投来的目光,表情又马上收了起来,觉得他又在诈自己。 他似乎对她和费南舟错综复杂的关系很感兴趣。 “他爸不帮他吗?”许栀嘟哝,既是不解也有狐疑。 谢成安很无奈的表情,挑了下眉,意思是这点儿小事用得着惊动他老子? 许栀从他的态度里探得了一点底细,知道事态没那么严重,笑道:“谢谢谢先生。” 她起身准备告辞了,身后又传来谢成安不咸不淡的声音:“华瑞内部挺复杂的,你还是明哲保身吧。” 许栀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已经低头在喝茶了,好像什么都没说。 她心里犯嘀咕,当时也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离开时脑子却高速运转起来,联系到费南舟和沈琮、瞿晓之间的龃龉……还是感觉很乱,而且她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去想了。 费南舟翌日就回来了,给她回了电话。 “你没事儿吧?”许栀问。 “有事儿还能给你回电话?”他从鼻腔里哼出笑意,带点儿嘲讽,但她更听出几分愉悦。 疲惫归疲惫,但他似乎心情还不错。 许栀本来想问他中信股权变更、即将失控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但又怕伤到他自尊心,还是没有问,转而说:“晚上一起吃饭吧?给你接风洗尘。” 一段弧形的沉默,他说:“好。” 夜幕降临的时候,系着围裙的许栀在厨房里忙碌着。 这处房子的厨房是半弧形的,开放式,乳白色的整套厨具搭配北欧风格的复古瓷砖墙壁,格外有情调。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洒在棕色的木纹石上,熠熠生辉,让人心里温暖。 许栀做好了冷菜,将切好的热菜材料分门别类排好,给自己打了一杯咖啡。 打奶泡的时候,她回头看一眼餐厅墙上挂着的钟摆,时钟显示已经是下午5:45分了。 窗外的行人和车流比白日还要密集,从高处望下去像排列在机器上等待出货的质检产品,五颜六色,种类繁多,看久了视觉疲劳,渐渐地分不清人和车。 她心里有些急,手下意识在围裙上搓了搓。 想了想,还是将大闸蟹搁到了蒸箱里先蒸起来。 快5点时候,门口终于传来响动。 许栀回头,费南舟正好进门,在玄关处弯腰脱着鞋子。 大衣已经扔到一旁的玄关桌上。 “怎么,不认识了?”他抬头的一瞬正好捕捉到她呆愣的表情,禁不住笑了一下。 他里面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毛衣,勾勒出高大健壮的身材。 笑起来的时候,一双迷人的眼睛,但两天没刮胡子,唇上一层淡青色的胡渣,有点儿落拓潇洒。 许栀咬咬唇,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身默默去炒菜。 火的温度有些旺,从锅子边角冒出火红色。她将锅子调整了一下位置,往左挪了挪,将沥干水的茄子倒入了锅里。 但还是有些水渍残留,油遇水溅起来,打在她手上。 她缩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费南舟将煤气灶关了,从后面捉住她的手,不由分说拉到水龙头下冲洗。 “……只是溅到一点点。”许栀说。 费南舟回头,目光落在她白皙小巧的脸上,一双水雾蒙蒙的杏仁眼。 一开始他没说话,许栀也静默着,目光对视的刹那,她人已经到了他怀里,被他一只大手扣着。 他将她垂落到衣襟前的发丝缓缓捋到耳后。 安全距离已经打破,她的鼻息间都是他清冽的气息,脖颈上被他触到的那块肌肤却像是燃烧似的灼烫起来。 水声还在哗哗流淌,她呼吸发紧。 他又贴近了几分,高大如山般的影子紧紧覆压下来,挡住了她身后的光线,视野里一瞬间暗沉下来。余光里又有百叶帘的阴影,一道一道横格子,随着他肩膀的微微起伏而摇曳。 她仿佛醉了,闭上眼睛,意识在午后阳光的阴影里徜徉。男人的掌心越来越热,按着她圆润纤瘦的肩头,探寻往下,有种酥麻的感觉从触及的地方蔓延开来。 许栀半睁半阖望着他身后的一盘莲藕,粉色的藕肉在夕阳下散发着油润金黄的色泽。 甜,腻到人心坎里,腻到人心里发慌。就这样,他的手沿着腿部探了进来,粗糙的掌心勾到了蕾丝裤边,她本能地弓起身子想要合拢,又被有力地掰开。 她脸上有种不自然的潮晕,白皙中透着粉,莹润纤白的脖颈如天鹅般仰起。毛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堆叠到肩头,连带着蕾丝罩一块儿往上推,他将她抱到了桌台上,低头含住,用舌尖灵活地拨挑。 她在颤抖,完全不能控制,唇间渐渐的溢出破碎的声音。 意识迷迷糊糊的,后来连他什么时候撞进来的都不记得了,其实是可以阻止的,但又似乎根本没有办法阻止事态的发生。 这是相认以后第一次这样失控,说不清是意外多一点还是蓄谋已久的侵占和攻略。 时间太晚了,菜也烧不完了。许栀坐在瓷砖地上抱着肩膀,抬头去看厨房窗外,天色已经很暗沉了,再看一眼客厅的钟,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 “来吃面吧。你坐地上屁股不凉吗?”餐厅里,费南舟将两碗面搁到餐桌上,回头笑话她。 许栀这才感觉光溜溜的屁股有些冷,扶着橱柜站起来。目光往下瞧,不经意扫到一滩水,她红着脸移开,谁知又不慎扫到了角落里那个垃圾桶。 几片绿色的菜叶子下隐约露出两个灌满了白液的套,和几片用剩下的洋葱片混在一起。 她脸上不自在,想把这个炸-弹丢去洗手间,又不好这个时候伸手去捞,只能暂时作罢。 许栀垂着头走到餐桌上和他面对面吃面。 “不好意思,厨艺不好,将就吃一下吧,下次试着做个汤头。”费南舟对她笑道,将碗里的两只大虾挑出来夹给了她。 许栀没吭声,过一会儿才说:“这样就挺好了。” “对我的厨艺就这么没信心?”他笑。 许栀也笑了一下,抬头和他目光对视的刹那,又有些尴尬,低头继续默默吃起来。 这一顿饭吃得异常沉默,结束时,他替她将碗碟一块儿收拾了。 许栀本来还是想问一下他公司的事情的,可踯躅了很久还是没有开口。 费南舟是个很敏锐的人,从厨房回来时,他捏一下她的脸:“你有话就说吧。” 许栀双手捧着他的脸,半晌:“……还是算了。” 费南舟拉下她的手,笑了:“其实你是想问我工作上的事儿吧。” 肯定句。 许栀知道不可能瞒得过他,但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地点出来。 她去看他,他的眼中噙满无奈的笑意:“不用替我担心,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许栀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强装镇定安抚她,心里的担忧并没有消退多少。联系这些日子自己的所见所闻,她忍不住开口:“沈琮是不是在故意针对你?” 他停顿了一下,问她从哪儿听来的。 因侧着身,他高大的身影很自然地倚靠在中岛台上,睫毛阴影下的眸光有些晦暗。 许栀说她也在华瑞做事,人脉不是摆设,也要和高层交涉,她自己能看出来。 而且,她觉得瞿晓很有可能投靠了沈琮,采用了一些手段,对华瑞内部的股权进行了稀释,加上一些操作,不然中信不会崩盘得那么快。 费南舟对华瑞康的大力支持,很大程度上已经得罪了华瑞内部不少股东,利益分歧,倒戈相向也正常。而且,沈琮背后还站着孔家。 许栀见他不说话,觉得自己猜对了七八分。 白炽灯下,他垂着头,修长的手就那么支在桌角,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他的面部折叠度很高,皮肤又白,不说话的时候别有一种阴郁暗沉的清冷气质在里面,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又不敢多看。 她从来没有见他这么狼狈过,心里不忿又难受,但又不想戳他的痛处,面上不由涨红,想安慰他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咬了下唇。 他这么骄傲的人,只看结果和事实的人,任何的安慰都是在打他的脸。 许栀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后来去酒柜里拿了瓶洋酒出来,满上。 他听到声音回头,都笑了:“你不是不让我喝那么多酒吗?” “偶尔喝一次没事。”她知道自己笨嘴拙舌的,也不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安慰他了,免得越描越黑。 但谁知这酒这么烈,两杯下肚她就觉得自己浑身热得厉害,感觉不自在极了。 这种剧烈发着汗的感觉,国内的高度酒都没有这样过。 他们是坐在客厅地板上喝的,费南舟手里扣着酒杯,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是标准的平行四边形丹凤眼,眼皮上只有一道细褶,非常清俊漂亮的眼型。可今日的他不带几分威严,反而有种潋滟无边在里面。 许栀心跳得厉害,根本不敢看他。 他却一直都在看着她,眸光如深潭,仿佛要将人溺毙。 这样一双倦冷疏离的眼睛,认真看人时却这样蛊惑。 “为了安慰我,你也不用这样拼。”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揶揄。 许栀没想到这种时候他还要嘴上占便宜,挨过去盯着他脸瞧。 “干嘛?”他懒懒的。 这种时候他还要这么傲慢,许栀生气:“低个头你要死?” “你想我怎么低头?”说话功夫,一手已经拉过她,蛮横地将她牢牢按在怀里。 许栀跌撞往前,双手撑在了他的肩膀上,人已经跨在了他身上。连带着他往后倒,另一手撑住地板,也牢牢抵住了往前倒的她。 四目相对,她面红耳赤,他眼底漾出笑意。 许栀不敢再乱动了,想要说点儿什么,他阖眼发出一声长长的、淡淡的嘘声,带着嗔怪。 世界好似又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她的眼底,又只有他了。 许栀咬着唇,到底还是开口:“大厦将倾了你还搁这儿云淡风轻?我是真怕你破产!不识好人心!” “我破产了你陪我睡大街吗?”他还跟她开玩笑。 “你想得美!你破产了我马上找别的男人!” 他坐在地板上笑得前仰后合,背脊都抵上后面的沙发里。因着惯性许栀趴到他身上,双手撑在他两侧,是个羞耻的姿势,又莫名有些兴奋。 长久的对视中,他捏住她的下颌,带一点儿强迫,将手指伸入她嘴里。 一根、两根,食指和中指模拟着做撤出的动作。 许栀下意识含住,潮湿的舌头卷着他指尖,包裹住。 有种电流般的感觉蹿入他四肢百骸,原本消散压制下去的酒意,如烈火遇滚油,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只一瞬就按住了她的后脑勺,舌尖探入了她的口腔。 这个吻有些急了,磕碰到牙齿,带一点儿疼痛,却莫名将他的情-欲点燃到极致。 她备吻得眼泪都出来了,浑身战栗。 在他松开她的时候红着脸,小声盘在他身上问:“还来吗?” 他问你累了吗? 语气磁性、疏懒,总像是在调戏她。 许栀倔强地不肯再这种问题上认输,说没有,我是担心你。 他分明是在下面的那个,眸光犀利扫来时,许栀就有种备强大的狩猎者盯上的感觉,一个冷淡的眼神都带着压迫性。 她越害怕越搂紧他:“别吓我。” “我吓你干嘛?疼都来不及。”他单手撩开她散落在肩上的发丝,揉捏她柔嫩鲜艳的唇,过了会儿又说,“你可以不动。” 这个问题衔接上上个话题才畅通,许栀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过一会儿意识过来后,脸更红了,低低地啐他一声。 过一会儿又小声问:“这样你好发力吗?” 小手还攀在他肩头,低头望着他。 “以前在班里的时候,我能做三百个俯卧撑不带停的。”他对她挑眉,慢条斯理地说,“体力不必说,频率还很高,至于力量如何,许小姐深有体会。” 说话的时候一本正经,说到最后一句,随意瞟来的那一眼里,涤荡的笑意让人脸上发热。 他甚少跟她开这种带颜色的笑话,尤其是相认后。 夜深人静,他略带磁沉的嗓音格外诱惑人,像深渊里伸出的一只手,你明明知道这样不好,还是心甘情愿不顾朝夕地沉沦。 他是她无法抗拒的诱惑。 贴得太近了,他舔了一下她的耳垂。 因为姿势缘故,只若即若离地舔到了一丝。 带点儿湿滑温热的触感便离开离开了,却像是在她心里点上一把火。 许栀心跳更快:“试试?”说的是这样她在上面的姿势。 费南舟只是笑,过一会儿却起身。天旋地转,她已经被他抱了起来搁到沙发里,以被折了上去,雪白的腿架在了他的肩头。 他压低了,双眼盯着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湿漉漉的眼睛,说不行。 许栀问为什么啊。 他一开始不说,在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时,他伏低了在她耳边说:“这样比较敏感。” 许栀脸颊绯红,懂了,敏感就比较快。 他游刃有余地开始吻她,窗外的夜色如潮水一般蔓延开。 夜半时他又来吻她,她一开始以为是虫子,吓得伸手就拍了出去。 听到巴掌声已经不对,急急将床头柜上的台灯拧亮。 不可一世的太子爷脸上一道鲜红巴掌印,新鲜出炉的。 许栀瞠目结舌看了他会儿,噗嗤一声笑了。 “你还笑?”他板正脸,眼神危险。 许栀后怕地收起表情,可过一会儿又没忍住,笑出声来。 结果就是被他拉到身下继续惩罚。 “你不睡觉吗?”她躺在他底下全身雪白,像一只没有上釉的白玉瓷瓶,纤瘦窈窕,细胳膊细腿。 一双澄澈的眼睛望着他,让人没有办法心生邪念。 他伸手盖住她的眼睛,后来用领带将她的眼睛给绑住了。 “你干嘛?”她要去揭,被他按住了腕子,狠狠揉在褶皱的被单里。 红色绸缎像翻滚的波浪,颜色触目惊心。 他骨子里有破坏欲,这具洁白纤柔的身体,被狠狠翻过去。 冬夜里格外寂静,凌晨3点,她埋在枕头里呜呜咽咽,承受着来自身后一下又一下猛烈的冲击。 整个世界好像都在水波中荡漾摇晃,岌岌可危。 第二天他带她去接收那批新机器。 “我凌晨5点才睡的。”许栀顶着黑眼圈烦躁地说,鲜香扑鼻的鲜虾面都提不起兴致。 许是内疚,他没有反驳,低垂着眼睑给她夹蛋。 “我不要吃蛋!” 他又给她换了炒牛肉丝。 她开心地吃起来。 “你没有别的事吗?”迟疑了会儿她还是抬头。 其实她想说的是,他自己的问题明明更严重,还要陪她去做这种小事。 谁知他笑了一下,慢悠悠喝一口茶:“我当休假。” 趁他低头的时候,许栀朝他做了一个鬼脸。 谁知他正好这时候抬头,把她的搞怪尽收眼底。 她挺尴尬的,他只是包容地淡笑了一下。 - 这一趟他们在江州待了一个礼拜。 她和费南舟通吃同住,好得如胶似漆。 她以为的他穷途末路,实际上他该吃吃该喝喝什么反应都没有,至少她面上一丁点儿都看不出来。 就算是装的,这份定力旁人望尘莫及,难怪他能屹立圈内这么多年不倒。 有一次碰到来出差的谢成安,他嫌她旁敲侧击的烦了,跟她说只要他老子不倒,他怕什么,让她少操这份心,管好自己。 许栀觉得他对自己蛮不客气的,但时间久了就发现,谢成安这厮对谁都这么不客气,周立在他面前也是被怼的份儿。 中午他带她去的是华瑞科技这边的一个产品研发中心,那科技基地就建在江州的地标建筑之上,从外观上看像一只倒挂的圆锥瓶,进了里面才发现除了一二层的科研相关产品陈列,还有几代几代的编号,上面还有咖啡厅、甜品店、纪念品展览馆等休闲区域,除了工作人员来参观的业内人士也不少。 午后,阳光从浅蓝色的玻璃幕墙上洒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展览区种着不少绿植,不至于阳光直射,反而有徜徉在森林中的惬意感。 “这设计真不错啊。”许栀兜了一圈回来,刚要和他说,蓦的发现他在和一个挽着发丝的金发女郎聊天,忙刹住步子。 许栀的法语还行,除了一些过于专业的术语听不懂,大抵能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这打岔已经引起了谈话两人的注意,法国女郎朝这边好奇地望来。 “许栀,我妹妹。”费南舟手掌微抬,含笑介绍。 对方露出了然的神情,跟她打了个招呼。 许栀也露出明媚灿烂的笑容,落落大方地跟她打了招呼。 等人走了,她才走过去:“我肚子有点饿,我们去吃饭吧。” “你逛了这么久,就只想着吃饭了?”他的表情有些无语,一副啼笑皆非的样子。 “吃饱了再跟你说,我现在饿得头晕眼花,大脑一片空白。” 费南舟只好转身,在前面带路。 她已经笑嘻嘻地跟了上去。 吃饭的时候,不时有员工或者其他公司的参观人员过来打招呼,费南舟皆放下餐具有礼地回礼,连带着许栀也要应酬一二。 “大老板也没这么好当啊,一顿饭吃成这样。”离开的时候,她揉着肚子说。 “没吃饱?”费南舟插着兜,回头笑看她。 许栀摇摇头:“一直被打断,吃嘛嘛不香,后来我都没胃口了。” 又说,“我吃饭要仪式感,要沉浸式体验。” “看出来了。” 她诧异于这个怎么看出来的?疑惑求解地望向他。 他要笑不笑的,提醒了她一句:“观一叶而知秋,你睡觉的时候也喜欢安静。” 这话比较隐晦,她一开始还不懂,直到他幽幽加了一句:“在床上的时候,每次非要我把窗户关上,听不得一点儿杂声。” 她跳起来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继续往下说了,满眼求饶,还甜甜喊了一声“哥哥”。 他眼神变了,收回目光不再打趣她。 下午没什么活动,他要开一个会议,把她丢到了他的办公室。 许栀在他的书架前流连了会儿,太累了就靠在沙发里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感觉身上微沉,不过她眼皮太沉了,睁不开,醒来时发现身上盖了一件西装。 西装很大,盖到了她的大腿,身上有很淡的沉香木气息,胸带里还别着一支钢笔。 许栀认出来这是费南舟的西装,又去看室内。 办公室里很安静,窗帘不知道何时拉上了,只有循环风在轻轻吹拂着,换走沉闷浑浊的旧空气。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过,看了她一眼又走了。 第25章 费南舟晚上7点才回来,许栀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她把这一切归咎到他身上,说他没有良心。 “你不能自己先吃吗?非要等我?”他的表情一言难尽,但看了她两眼又一副懒得跟她计较的样子,背对着她松解开袖口。 许栀气势汹汹的正要怼他,却见他已经解开了衬衣,很自然地挂到一旁。 他的背宽宽阔而平展,标准的倒三角,肌肉紧实,脊椎线流畅有力,延伸到肩胛骨,跟人体展览区标准的模特似的。 她的眼睛渐渐睁大,低啐了他一句“流氓”就捂住了眼睛。 过一会儿,她悄悄半开一丝缝隙,偷偷地看。 结果发现他已经换了一套西装,站在她面前正抄着手望着她。她这一抬眼,正好被他抓个正着。 她手指间的缝隙又连忙合上了,欲盖弥彰地说:“我可没有偷看。” 费南舟笑而不语:“走吧,祖宗。” 他竟然喊她“祖宗”……许栀脸蛋红红的,觉得自己当不起这个称呼:“你别这样喊我。” “你不是我祖宗吗?”他竟然还有闲情逸致调戏她。 “才不是!”以后他娶妻她嫁人,她算他哪门子的祖宗? 他跟人介绍她的时候不也是“妹妹”吗? 可能他自己也知道,她别的身份还不如他妹妹这个身份来得让人重视。 他带她去的是当地很有名的川菜馆。 他自己不爱吃川菜,但给她点了一堆辣的,弄得许栀有点儿过意不去:“我们下次吃清淡点的好了,我一个人吃多没意思。” 他说没关系,他不好口腹之欲。 许栀忽然好奇:“你参加饭局有人灌你酒吗?” 她手里夹一块回锅肉,想了想,又嫌弃地只咬掉了精的地方,肥肉连带青椒丢到了盘子里。 费南舟好笑地看着她一连串的举动,说:“中国的酒文化其实是一种服从性测试,你觉得,我需要喝别人硬塞过来的酒吗?” 许栀语塞,是哦,谁敢灌他?那么没眼力见的还能在圈子里混得下去? 她到底还是担心:“公司真的没事吗?” 他停下搅拌甜汤的手,温和地笑,看不出虚实:“你想问什么?” 抬头,“还是,你是关心我呢,还是关心你的前男友?” 许栀有那么会儿的滞塞,觉得陷入他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他面上是矜贵和气的,但总感觉暗流涌动。 她嗅到危险的气息:“当然是关心你!” 他拄着头思忖了会儿,说:“那就静观其变,不该问的别问。” 他总能气到她。 许栀觉得自己是瞎操心,就像谢成安说的那样,只要他老子不倒,他怕什么?他总能东山再起。 但这次博弈显然是关乎男人自尊心的问题,以他的性格也不会轻易言败。 孔令绮的针对和瞿晓的倒戈,到底还是给了他一点麻烦。 中秋节前一日,许栀又得到消息,瞿晓竟然将自己手里持有的华瑞股份以极低的价格转给了沈琮。各中含义,不言而喻。 在新一轮召开的会议上,关于新产品的推行上她怼了他好几次,中心思想只有一个,目前不适合新产品的上市。 但是会议上超过一半的人都觉得这个时机可以,她抱着自己的文件愤愤离场。 晚上,沐瑶邀她在国贸三期那边的一家西餐厅吃牛排。 许栀开车过去,停车停了半个小时,落座后给自己倒了三杯柠檬水喝下。 “慢点儿,怎么气冲冲的?” “这么明显吗?”许栀切下一块牛排塞到嘴里。 沐瑶从包包里取出一面镜子,对着她:“你自己照。” 镜子里的女孩还真的气鼓鼓的,像一只白面包子。 她脸上的表情渐渐淡了,有些颓然无力地拄着头靠在餐桌上,纤细的手指学着费南舟的样儿在桌上敲了两下。 “工作上有烦心事儿?”沐瑶给她包一只小餐包,塞进去一整片奶酪,递给她。 许栀咬一口,咀嚼了会儿才凉淡地说:“无力阻挡,只能无能狂怒。” 她笑了:“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就少操几份心吧。” 许栀手指垫着下颌,不置可否。 “沈琮还喜欢你?”沐瑶慢悠悠切牛排。 “荒谬。”工作上他一直公事公办,甚至都不给她留什么颜面,私事上就更甚了,从来没找过她。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沐瑶吃下一口牛肉,点到即止,不说了。 沈琮这种人,城府深着呢,越在意越不会在表面上展现出来。 中秋节那天,费南舟亲自来接她,两人一道回的老家。 家宴,没什么外人。 车开进胡同里兜了几圈,在一棵槐树下停下。正午的阳光从南面照来,地方落下一大团随风摇曳的树影,扑簌簌的,辟出一片清凉。 “我记得以前这儿有个戏台子呀,那边还有个湖。”许栀指着西边的一条廊桥。 朱红色木板桥面,已经拆毁一半,剩下的还是施工,几个工人低头忙碌着,在太阳底下汗流浃背。 “这两年管得严,私搭乱建之类的现象都要整顿,前两年姥爷院里的亭子都拆了,可把他气坏了,我爸不肯为这点儿小事替他疏通蹚浑水,他一怒之下搬回苏州老家去了。”他在前面引路,跟她说一些这些年的趣闻。 “他向来爱惜羽毛。”许栀说。 印象里,他爸不抽烟不喝酒,除了年轻时脾气有点不好,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更遑论乱搞男女关系……这些东西,跟他爸是完全绝缘的。 但人过于高洁,总感觉有沽名钓誉之嫌。 “你这话跟姥爷说的一模一样,但意思完全相反。”费南舟轻笑。 许栀也笑了。 想象一下他爸那样的人还被人一个劲儿数落的样子,不由好笑。 但费璞存轻易不动怒,后来嫌烦了,直接搬回东安福那边去,逢年过节都懒得回来。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件小事,许栀品来又另有一番味道。 她十二年前走的时候,他父亲并不似如今这般辉煌,前景大好,性情也不似如今这样沉稳,如今高山仰止,再不受姚家掣肘,他和姚家的关系也是颇为微妙。 平静之下,暗潮涌动。 老爷子难得从驻地回来,满面红光,卷着袖子在院子里晒太阳喂鱼。 早些年退二线后,他深居简出,一直留在玉泉山那边疗养,但身份地位在哪儿,出行阵仗仍很大,一个老宅子院内院外围得跟铁通似的。许栀和费南舟进来的时候都被盘问了,向来很嚣张的沈谦垂着头乖乖接受检查。 许栀小时候见过老爷子,慈祥而和蔼,精神矍铄,背脊一直都是挺拔的。 他穿得也简单,最便宜的那种老式的亚麻布衬衣,瘦骨嶙峋的手腕上一块银色的手表。 但费南舟在他面前格外恭顺,不见平日半点儿恣意霸道,他笑着喊了一声“爷爷”。 老爷子丢了鱼食回过头来,询问他怎么来得这样晚。 “路上堵车。” 见他看身边女孩,费南舟又解释:“这是知知。” 显然是电话里说起过,老爷子的目光在她身上略略打量便笑着点了下头,温和地说:“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又随意地问了她几句学业和工作上的事儿,不涉及任何隐私。 许栀连忙一一回答。 “好了,您老别逮着她问了,她胆儿小。”费南舟看出她的紧张,拍一下她肩膀让她先和沈谦进去。 许栀递了个感激的眼神给她,一溜烟进了屋。 费南舟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回头见老爷子颇有深意地看着他,便知瞒不过他的眼睛。 但他也不想解释什么,只说:“知知是我很重要的人。” 费老爷子不想评价,接过陈副官端来的茶盏浅抿一口,只望着上面的描金花纹:“你爸知道吗?” 费南舟:“我会找时机告诉他。” 费文石终于正儿八经地看他,算不上动怒,更像是一种审视。角落里有一片未经修缮的竹子,野蛮生长,洒下一片片斑驳在他肩头,不言不语,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气氛凝滞,陈副官忙开口打圆场:“大公子,老爷子从来不过问你的事儿,但这件事,您还是要三思而后行。这要是曝光出去,少不得在背后被人家戳脊梁骨,说您道德败坏强取豪夺玷污养妹,费主任的面子上也不好看啊。” 费南舟没说话,面色冷寂,眼中有种光芒熄灭的感觉。 晚饭的时候,姚雁兰见她有些拘谨,一直给她夹菜。 “知知,这道松鼠鳜鱼你以前也很喜欢吃的。” 许栀道了谢,低头吃起来。 餐桌上的氛围不算严肃,但也不像寻常人家那样随意。 费老爷子和费璞存在的地方,少不得谈论一些时政要闻。 这些年,费璞存和姚雁兰夫妻感情淡薄,姚雁兰也插不进话,便只和许栀说笑,又问她最近工作顺利吗? 许栀说挺顺利的。 姚雁兰听了她在搞什么科技产品研发就皱眉了,说女孩子怎么搞这个啊,又问她有没有想进高翻局的想法啊,她之前不是也做过翻译吗?又说有想法可以帮她问问。 许栀说不用了,现在就挺好的,而且她考公都没上岸。 姚雁兰笑了:“你从小成绩就好,只要静下心来肯定难不倒你。你啊,有时候就是心浮气躁。” 许栀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了,说有时间再考。 姚雁兰:“女孩子不要那么辛苦。对了,有对象了吗?” 许栀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笑着说没有。 费南舟手里的筷子也放了下来,多看了她一眼。 - 回去的路上,费南舟自己开的车。 窗外不时掠过一道道碎影,像打碎的星光,忽明忽暗地在他脸上游离摇曳。 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更加冷峻。 许栀原本在很开心地和沐瑶聊天,聊了会儿发现他有些不对劲,有些迟疑地开口:“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在想一件事。”他语气和缓,倒是看不出什么。 但是,许栀就是觉得他有些反常,似乎遇到了什么事。 之前公司的事儿他都是一笑置之,压根没放心上。 但她看了他会儿也没敢多问,继续低头发消息。 车不知何时停下了,头顶覆下一大片阴影。 许栀本能感觉到危险,抬头望去,发现他解了安全带,半边身子探过来将她禁锢在副驾座的尺寸地方。 他在抚摸她的脸颊,宽大的手掌和她的脸颊紧密相贴,眼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烧。 她看不清他逆光里的脸,只觉得他眸光幽暗,定定看着他。 许栀有点害怕:“哥哥……” 耳边似乎都能听到他略微沉重的喘息声,许栀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令人窒息的安静里,他开始从唇角吻着她,手摩挲着她的脸颊,轻轻地揉捏。许栀僵硬了会儿,又软化下来,微微倾向他靠在他怀里。 鼻息间是他身上清冽好闻的味道,满满入侵她的感官,这一刻天地间都一片安静,只有他是清晰的。 她陷入他的怀抱里,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衬衣。 直到前面飞驰而来一辆车,雪亮的灯光扫到她脸上,她像是被惊到的鸵鸟似的立刻推开他,躲在了他身后。 那车就和他们并排停下,车窗降下,车里人和费南舟打招呼:“嘛呢?” 这娴熟的口吻,似是个熟人。 这人三十几许,模样有些痞气,目光好奇地朝他身后打量,揶揄道:“呦,老铁树开花了啊?这么多年没见你找女人,还以为你太监了呢?” “胡说什么?”费南舟看出许栀的紧张,敷衍了两句就要走。 对方却一个驱动将车横到了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什么意思?”费南舟的脸色冷了。 “别介意啊,好奇心作祟。也不给我介绍一下嫂子?”周雷朝他扬眉,目光朝车里望来。 许栀又往费南舟身边躲了躲,乌黑的发丝滑下来挡住了小半张脸。 车里光线昏暗,只隐约窥见半张小巧的脸,下巴尖尖的,皮肤很白,肯定是个美人。 “看够了?”费南舟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相认以来,许栀没见他这样变脸过,越平静眉间戾气就越甚。 往常他对这帮发小面上还是蛮客气的。 “别啊,我让就是了。”周雷见他动了真怒,忙收起嬉笑的表情,后退给他让出位置。 之后的一段路,许栀也没和费南舟说什么话,一直沉默地垂着头。 窗外的光线偶尔掠过她的脸,像是刀片上射出的反光。 冰冷的、刺眼的,一如刚才的灯光。 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不能见于阳光下。 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说,费南舟也没有提这件事。 到了住处,他先下去,绕到副驾座探进半个身子替她解开安全带,将她从座椅上抱了下来。 许栀勾住他的脖子,将自己牢牢贴在他怀里,乖巧得像个孩子。 他心里好似被针扎了一下,向来长袖善舞、能言善道的人,此刻却说不出一句话。 第27章 这晚上他们没有做,而是互相依偎着说一些小时候的事。 许栀窝在他怀里蹭了蹭,觉得有点冷,嘟哝:“家里的暖气是不是坏了呀?” “没有啊,好好的呢。”费南舟揉了揉她的脑袋。 许栀又往他怀里钻,蹭了会儿被他大力按住:“别乱动,再蹭起来了。” 她果然不敢动了,耳根在黑暗里发烫。 费南舟宽阔的掌心贴着她的脸:“怎么这么烫?” 声音里有笑意。 “你再取笑我我不理你了。”她今晚的情绪有点低落。 其实他也是苦中作乐,便不再说这些,转而将她抱在怀里,大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讲一个故事哄她入睡。 许栀最近诸事不顺,不提公司的事儿,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嘴巴在圈子里传费南舟有了女朋友。 那日她受邀和谢成安一道去海淀那边的一家俱乐部,在内球场就听到了有人在议论,有人说是同一大院里的,也有人说是女明星,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都是胡说八道,别往心里去。”谢成安给她递了瓶水。 许栀接过说谢谢,脸色在日晒下有些苍白。 她喝一口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 原本约好了10点见面,费南舟到了中午都没来。许栀给他发的两条消息都没回音,如石沉大海。 她跟谢成安去顶楼吃了个饭,百无聊赖地看着吐槽视频。 微信这时响了几下,许栀翻进去。 是沐瑶发来的,没有说什么,直接甩了图给她。 是某娱乐时报的八卦头版,也上了微博,标题写的就是新生代小花吴楚瑶恋情曝光,男友疑是京圈背景人士,非常牛逼的不可说之人。 下面配的图有名有暗,其中有张男方坐车里,车门半阖,女方谦卑地半弯着腰跟他道别,脸上的笑容娇媚灿烂,眼底都是仰慕。 车里的男人却打了马赛克,遮得严严实实,显然不敢真的曝光。 京a8开头的车本就不多,何况末尾两位也是8的。 许栀一眼就认出了车牌,虽然这车牌中间也打了马赛克。 沐瑶知道她和费南舟的关系不一般,不过从来没问过,但许栀明白她肯定知道他俩什么关系,不然也不会发这个给她。 她道了谢,将图片删了,低头继续吃饭。 她不相信费南舟会搞小明星,还被人给拍到,估摸着是想借机炒作上位的吧。 吃了会儿嘴里却淡而无味,她鬼使神差地又从垃圾箱里翻出了那张照片看了会儿,然后又去打开了沐瑶之前发给她的微博链接。 不过,这次点进去新闻照片已经删得干干净净,连刊登那新闻的官号都被封了,显示“该账号存在异常状态”,怎么都刷不出来。 她又去点那个女明星的账号,发现也显示异常,打不开,只能作罢。 谢成安这时也收到消息了,看过小群里的消息,当笑话似的跟她说:“失了智吧这女人,连他都敢蹭?华瑞内部最近那个样子,他火都没地儿撒呢,这不往枪口上撞吗?” 许栀没回应,说她不关注这些。 谢成安:“真不关注?” 许栀抬头,发现他桃花眼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有那么一瞬好似看穿了她的心事。 许栀面上别扭地别开视线,没吭声。 谢成安笑着说:“这个什么吴什么的跟华瑞下面的一个影视公司签了个什么对赌协议,输了,想找高层给通融通融,不知怎么在活动现场经人点拨找到他。我保证,他俩不认识,南舟怎么会搭理这种女人?” “跟我没关系。”她硬邦邦地说,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 有时候,事实一方面,情绪另一方面。 谢成安:“呦呦呦,小姑娘脾气挺大的啊。” 许栀不搭理他了,低头默默撕着面包吃。 费南舟下午2点的时候到了,彼时他们已经吃完再打高尔夫了。 许栀接连挥杆,汗如雨下,白皙的脸颊在露天球场下微微发红,鬓边都被浸湿了。 一双眸子却格外明亮,只是沉默,打完小跑着走出场内,接过谢成安递来的水拧开喝了口。 好像根本看不到一旁的费南舟。 “不好意思,公司开会,晚点了。”他看着她。 算是解释。 许栀什么都没说,转身和别人去玩了。 她顶着费南舟妹妹的名义,也有人愿意跟她玩,至于真不真心,在这个圈子里并不要紧。 对上别人不愿搭理,对下甭管心里怎么想的,也有不少人愿意巴结她。 只是,偶尔也会听到一些闲话。 许栀才知道她和费南舟的关系在小圈子里也有不少人知道了。 她实在不敢去想,他们背地里是怎么议论她的。 那个礼拜六,天气降温很快,街上的行道树开始掉叶子。一夜之间,她门口的那棵槐树已经光秃秃的,日光落下来只有枝丫稀疏的阴影,像交错的电线杆,再无所遁形。 休假的日子里,姚雁兰给她打来了电话,说要给她介绍对象。 许栀一开始不想去,姚雁兰笑着问她是不是有了对象,没关系的,跟她说,她帮她把把关,可以的话也可以提前准备起来。 许栀只好说没有,抽了个时间过去一趟。 见面地点定在后悔那边的一家茶室,出门就是碧波荡漾的湖面,几艘游艇在湖面上飘荡,荡起浅浅涟漪。 二楼的雅间隔绝了人声,还算僻静,老板娘亲自过来烹茶。 室内茶香袅袅,混着浅淡的松木香。 介绍人说得天花乱坠,许栀却低头默默喝着茶,不言不语。 姚雁兰也挺沉默,并不太满意,不过碍着面子没有给介绍人下脸。 偏偏这人还无知无觉,一个劲儿地胡吹海吹,只有对面的段宏热情得不得了。 许栀知道自己并不是姚雁兰的亲女儿,相对的相亲规格也不会如亲女儿那般,可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乌龙,相到段宏。 结束时已是满身疲惫,走到外面才发现手机上三个未知来电,都是费南舟打来的。 许栀忙接起来:“不好意思,刚刚在忙。” 他没有问她在忙什么,只是在那边默了会儿,然后语气如常地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许栀说好,他说我让沈谦来接你。 挂了电话后,费南舟攥着手机坐在那边老半晌,面上无波无澜。 沈谦迟疑禀告:“许小姐是和夫人相亲去了。” “我知道。”他的声音里满是沙哑,身形微晃了一下,过一会儿才迈步离开,“别在她面前提。” - 是沈谦来接的她,路上也没跟她说什么话。 许栀知道他不太喜欢自己,但以前似乎没有这样给她脸色看。 “……沈秘书,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她迟疑开口。 “没有。”沈谦说,“您是华瑞康副总,费夫人的掌上明珠,我哪里敢?” 许栀:“……” 到了地方,沈谦都没下来给她开车门。 许栀虽然也不需要,还是有些莫名其妙。下了车后,她刚关上沈谦就把车开走了,留给她满脸尾气。 许栀感到莫名其妙,走上台阶。 费南舟早在那儿等着她了,笑着替她将折进去的大衣帽子翻出来,细心地整理好:“怎么了?” 许栀努努嘴:“沈秘书啊,一来就冲我摆脸色。我问他我哪里得罪他了,他理都不理我。” 费南舟笑道:“部长公子,你理解一下,我这帮发小里就他最神气。” 许栀还是第一次知道沈谦的家庭背景,咋舌:“怪不起这么吊,看来我以后要对他客气一点儿了。” “那倒也不必,时不时发疯而已,别理他。”费南舟揽住她的肩膀往里,下意识挡在靠外面人多的地方,把她护在里面。 许栀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心里有种酸涩的甜。 “我们去吃什么啊?”她仰头,扯扯他的衣襟。 “你想吃什么?” “又来了又来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让我做选择题!” “我以为是尊重你,结果忘了你有选择困难症。”他失笑,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下。 “又来了又来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摸我头!”她义正词严,认真地跟他抗议,“下次再摸我可要翻脸了!” 费南舟笑道:“好好好,不摸。行了吧?” 路上遇到化妆品专柜,费南舟心血来潮想给她买一套口红,弯腰看了会儿,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色卡,回头问她喜欢哪个。 他虽是弯着腰,身形依然高大挺拔,丝毫不折损他的英气。笑起来时更是醒目,柜姐较平日更加热情,叽叽喳喳一直说个没完。 她给介绍的是两套,一套正红色系,一套粉红色系。 许栀万万没想到费南舟会挑中那套荧光粉的,说粉色衬她。 许栀:“……”这难道就是直男审美?许栀想起来,小时候他好像老喜欢给她买粉红色的东西…… 救命,她不要涂荧光粉的口红啊?! “知知,试试吧。”他接过了柜姐递来的试用装,道了谢,就要往她嘴上抹。 许栀欲哭无泪:“算了吧,我的口红不少了,不缺。” 他还要再说什么,许栀忙拿过他手里的东西放下,挽着他的胳膊快速逃离现场。 路上,她还抱怨似的跟他说:“你傻啊,那一看就是卖不出去的色号,专门用来骗你们这种直男。” 费南舟只是清浅笑着。 许栀不经意回头便撞入了他深邃的眸底,一颗心好像也被撞了一下,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视线顺着黑色的毛衣往上,她看到他修长的脖颈,被严实地包裹在领子里,半掩着微微凸起的喉结。 时间地点不对,她撤回了目光,只是小手忍不住在他掌心轻轻地挠了一下。 费南舟讶异低头,撞入她一双艳色无边的眼睛里。 眼眸是澄澈的,如小鹿那般,但仔细看,眼波流转间都是欲拒还迎的渴求。 知道她在勾他,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费南舟别开了视线。 许栀本来也不想跟他在大庭广众下发生什么,但见他不上套又有点儿不得劲,轻轻地掐了他一下:“我这么没有魅力吗?” “不是,大庭广众的还是要注意一下。”他忍笑。 不知怎么,想起刚重逢那会儿在商场见到她和段宏的事情了。 他提了下唇角,不置可否。 许栀不解地看他:“费先生,你笑什么啊?” 费南舟说没什么。 许栀不信。 他这表情,分明是有什么。 可他口风甚严,不管她怎么试探就是撬不开,只得放弃。 他们去吃羊肉涮锅,挤在人来人往的卡座间,空间非常狭小,过道里不时有服务员推着推车经过吆喝,拥挤、不太舒适,可又有平日去的高档餐厅所没有的烟火气和人气。 许栀点了很多,看着满桌子满满当当的东西就觉得幸福,抬头正要去看他,却发现他单手支颐望着窗外出神。 有的人,就算在茫茫人海人声鼎沸里依然安静,有俗世红尘中人没有的淡漠和脱尘。 许栀知道他肯定有心事,只是不愿在自己面前展现出来而已。 甭管是骄傲使然,还是单纯地不想把那些复杂的问题摊在她面前影响她的心情。 因为告诉了她,她也没办法帮着解决,倒头来只是两个人一起难受。 许栀默默涮着羊肉,望着锅里沸腾的红白肉片,从没有一刻这么懊恼自己的无用,帮不到他分毫。 第25章 一顿涮牛肉吃完,许栀身上都被汗液浸湿了。 她脱下外套后还要脱外面的毛衣,被费南舟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一会儿出去你该着凉了。” “身上黏,难受。”她的表情有点儿委屈,对他眨了下眼,“你帮我擦吗?” 说话的功夫身子微微前倾,露出胸口一道深深的沟壑。 可她的眼神却是清澈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 费南舟罕见地手里的勺子打了一下,没握稳,磕在了盘子里。 许栀咯咯笑起来,有种小孩子恶作剧后得逞的愉悦。 他无声地摇了摇头,也懒得跟她计较。 自以为扳回一局的许栀心情非常不错,结完账离开时,脚下都带着风。 到拐角处时却忽的被他扣到怀里,狠狠抵到墙面上:“很得意?” 他的掌心贴着她的脸颊,缓缓移动,粗糙的触感和被掌握的感觉让她心里后怕,忙认怂:“没有啊。” 看在她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费南舟才放开了她。 又或许是他本就有心事,实在没心情跟她计较。可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许栀扑上去主动拉住他的大手,摇一摇,又晃一晃:“别生气了。” 他口吻很淡,但更多的是一种叹息:“我生气又怎么样?” 多少有些无可奈何的味道。 许栀在他耳边小声说:“那把我送给你赔罪好了。” 他斜斜地觑她一眼,无波无澜:“难道还不是我的东西吗?” 许栀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过一会儿惊觉他是在逗自己,不忿,小拳头已经捶上去了:“流氓!” 他根本没躲闪,笑:“那也是全北京最帅的流氓。” 许栀震惊,向来正经的男人竟然也能这样没个正形。 她这点儿道行,还需要多多修炼呢,搞颜色都搞不过他。 什么时候可以跟他一样讲黄色笑话信手捏来、表情都不变一下就好了。 “你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费南舟回头。 许栀忙摇头:“没有啊。” 表情纯真得很。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她表情乖觉得很,他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许栀看出来了,他心事重重的,开玩笑笑意也不抵达眼底,只是陪着她苦中作乐罢了。 可她也不是傻子,他有心事的时候,人比往日还要沉静些,下意识陷入思考中。 之后他们去逛了步行街和美食街,他单手抄兜默默跟在她身后,当有人撞到她或者快要撞到她的时候,他都会抬手将人挡开。虽然路上没有什么交流,许栀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回到住处,她将还没啃完的烧饼搁到了桌上。 费南舟皱眉说:“快点吃完,垃圾别留在屋子里过夜。” 许栀还想再坚持一下,求他通融的眼神:“我想一会儿边看电影边吃。” 他将外套脱下,径直挂到一旁:“没得商量。” 虽然没回头看她,语气却很笃定,不容置疑。 许栀冲他的背影瞪了一眼,只好乖乖把烧饼啃完,连带着垃圾袋一块儿收拾到了门外。 费南舟在这些生活细节上有近乎吹毛求疵的坚持。 许栀吃完去刷了牙,顺带洗了一个澡,出来时很心机地挑了件粉色的睡裙套上,里面没穿,腰里一系就去书房找他了。 费南舟在办公,手里不时敲两下键盘,屏幕上淡白色的光将他的脸映照得冷白一片,很疏离。 许栀的脚步停在门口,都要去推门了,手又缩回来。 他已经听到开门声,抬一下头,顺带将笔记本合上了:“进来吧。” 许栀这才进去,俏生生地在他面前一站:“你不忙了吗?” 他应一声,目光又落到她光着的脚丫上,面色不虞。 她也不敢辩解说开了暖气,说我马上去穿,转身跑了出去。 回来时,脚上已经好好地穿上了拖鞋。 她说:“你看,我穿好了。” 费南舟本低眸在揉眉心,闻言抬了下头,然后顿住了。 她脚上套着的是他的拖鞋,一双大号的深蓝色拖鞋。 因为尺寸完全不匹配,脚后跟露出一大截,走路踢踢踏踏的,像是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 费南舟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故意的?” 许栀嘻嘻笑着,面上却很无辜:“哪有啊?我一时找不到我那双了,就借你这双试试。” “好穿吗?”他淡声问。 “体验不错。”她丝毫没有发觉危险,还跟他嬉皮笑脸。 却见他支着桌角站了起来,手掌在桌面上轻轻擦过,只片刻就走到了她面前。 许栀莫名凛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你不喜欢我就去换掉好了。” “换掉干嘛?”他捧起她的脸,指尖在她唇上碾着,像是压着一片柔软的花瓣。 他的手指是冷冰冰的,但很快就摩擦出热意。 许栀不自觉倒在他怀里,被他抱到了办公桌上,分开-腿。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了,无声无息的,只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游走在她身上。 她去捉他,他却将她的手反剪了,用领带缓缓绑在了身后。 “怎么这样啊?”许栀欲哭无泪。 “谁让你老招我。”他本来心烦意乱不打算对她做什么的,偏要来撩拨他。 因他是俯身支在她一侧的,她仰头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唇边又抿一丝得逞的笑意。 温软如果冻般的触感,费南舟被偷袭之后,怔了一下才看向她。 她眼睛里还带着笑,明亮如星辰。 仿佛一股暖流缓缓淌入他干涸的心田。 她是慰藉的良药,抚平他压抑苦闷、千疮百孔的心。 “你有心事可以和我说啊。”许栀过了会儿说。 费南舟解开了她,将她抱到外面的沙发里。他要起身时,许栀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不让他走:“不说也没关系,我陪陪你。” 她知道他很骄傲,没有确定输赢的事不会跟别人提,没有定论的事情不轻易许诺。 她只想陪陪他,不希望他一个人。 费南舟坐回她身边,任由她像只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过一会儿她又不安分起来,跨坐到他身上捧着他的脸吻他。 费南舟这才注意到她睡裙里什么都没穿,直接真空上阵。 绵软温热压着他,再强的定力也有些把持不在。 他按住她的后脑勺吻回去,很温柔细致的吻,不同于往常的猛烈。 许栀能感觉到他的兴致不高,但不想他老是想那些事情,双手缠着他不让他离开,摩擦着抓着他的手滑入睡衣里。火热的掌心握住的那一瞬,心口好似也被握住了,砰砰跳个不停。 他的手粗糙而有力,有浓浓的男人味。 给她安心,让她觉得被在意,被重视,被需要。 “哥哥……”她带着哭腔,忽然趴在他肩头说,“我们会不会分开?” 她的声音娇娇的,又带点儿破音的尖刻,费南舟都被刺激到了。 他背脊僵硬,但很快又倏忽将她拽到怀里,扣在她腰际的大掌缓缓上移,准确地定到她脸上,几乎是发狠似的:“不会。只要你不放弃我,我就永远也不会放开你。” 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他濒死反抗的决心。 许栀却觉得难以承受之重。 他看出她的犹豫和担忧,在她出口之前,手按在了她唇上,封住了她后面的话:“嘘——别说我不爱听的。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许栀笑眼弯弯,拨开他的手吻了上去,又含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模拟着吞吐,眼睛里都是狡黠和色-情。 “又招我?看来你是真的欠艹!”他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沙发里,靠垫都扫到了地上。 看他动真格的了,许栀不敢了:“轻点儿。” 头顶有一盏暖色的壁灯,暗暗地照着偌大的客厅,橘色的光芒看上去很温柔,延伸到走廊入口就淡了,更远的地方黑魆魆的看不真切。 她怕黑,往他怀里缩了缩:“小时候,上厕所都很害怕,总怕黑的地方有鬼。” “这世上哪来的鬼?”他笑了,抚摸着她的发丝。 许栀把脸贴在他掌心,陶醉地蹭了蹭,脸蛋红红的:“快点儿进来吧。” 他都没想到她这么主动,虽然她一直都挺主动。她这样弄得他都不太好意思,说等等,他去房间找个套。 许栀却拽住他,脸更红。在他不解的注视下,她小声说:“用完了。” 费南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兜头一盆凉水,哭笑不得:“那还招我?” 他作势就要离开,她拽住他的手腕,人又往他怀里贴。 两只手,就这样绕过他劲瘦的腰贴在他的背脊上,用只有他能听得到的声音说:“没事儿的。”过一会儿,又补了一句更羞耻的话。 费南舟的表情却变得严肃了,问她,以前也这样。 知不知道这很危险。 许栀被他骂懵了,怕他不开心,连忙解释:“没有没有,以前都戴的,你跟他们不一样,我……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她眼眶里渐渐积蓄起眼泪,有担忧他误会,也有委屈。 他的眼神软化下来,抵挡不了她的眼泪:“别哭了,我也没说你什么。” “但有一点要记住,以后不许这样。” 她“嗯”一声,说以后不会了。 这场擦枪走火的情-事到底还是作罢了,后来是他抱着她入睡的。 她窝在他怀里迷迷糊糊要他给讲故事,像小时候一样。 他问她讲什么,他这么多年都忘得差不多了。 她说你随便讲,只要你讲的我都喜欢听。 其实后来她迷迷糊糊的也听不清他到底讲了什么,但一颗心却很安定,耳边是他低沉而平和的嗓音,伴她入梦乡。 - 中秋节过后,华瑞内部有多名高层因涉嫌贪腐被带走,公司产业结构进一步调整,据说大老板将公司名下关于旅游业、文娱产业等综合业务都放弃干净了,只保留了科技相关和房地产相关的核心业务。 一场内部改革势在必行,而公司内部的权力斗争也进入白热化。 许栀没办法接触到华瑞的核心高层,只能静观其变。 连着几个月,她的心情像是在坐火车。 姚雁兰最近身体不好,住在医院的特护病房,许栀过去看了她几次,她跟她抱怨说不想住院了。 “等你身体好点,我们就出院,还要去逛商场。”许栀轻柔地哄着她,给她削苹果。 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特护病房不似普通病房那般通体惨白,整体是乳白色的装饰配合浅棕色的家具,靠南面一个大阳台,开出去便能纵览半山腰上的风光。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绿意葱茏。 没有风,窗帘静静地垂落在地上。 “南舟最近是不是摊上事儿了?我听说监管部门都约谈他几次了。”姚雁兰叹着气,“我又不好问他,他多要面子你知道的……前两天家里来客人,还问起这件事。” “哪能啊?瞎说的,是有点问题但都能应付。我就在华瑞科技下面的公司里工作,您放宽心,没什么大问题。做生意肯定是有亏有赚的,再说那么大企业,真倒了多少人没饭吃?上面约谈说明重视,真出事儿也不会不管的,到时候不得掀起大动荡。”许栀嘴里说着轻快安慰她的话,心一点点往下沉。 夕阳西下时她才离开医院,径直回了公司。 半道却接到了一则消息。 许栀脸色很难看,攥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在下个路口掉了头。 车一路朝外环开,沿途的风景逐渐陌生,穿过两条隧道后终于弛进了一家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庄园里。 这地方是个综合性的俱乐部,有餐饮和酒店服务,也有高尔夫球场,年会在五十万。看似不多,但这只是底限消费,无形间就将阶层以外的人隔绝了,平日出入的皆是京市名流。 在侍者的指引下,许栀乘缆车过了山头,抵达另一边的山峰。 这个山头有十几个餐厅,大小不一,错落掩映在茂密的丛林中,连装修风格都是蘑菇或者树洞,挺有野趣。 许栀抵达时,沈琮已经到了,侧对着她坐在靠里面的位置,手里一壶清茶,正慢条斯理地自斟自饮。 许栀一屁股坐下,问他有什么事。 他没答,先问她想吃什么。 平静的姿态多少有些踌躇满志的味道,许栀看久了就觉得可恶得很。 沈琮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男人,看似清雅平和,有些书生意气,实则骨子里阴险又狡诈,从来不服从任何人。 费南舟这样的天之骄子被他摆了一道似乎也情有可原。 他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脸面和傲气这种东西早被磨平,只要能成功,不惜一切代价。 她不点餐他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许栀只好随便点了两个套餐。 “甜汤要吗?”他翻了会儿菜单,抬眸问她。 平和温柔的姿态,像极了往日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光。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对她千依百顺予取予求。 他说她灿若朝阳,艳若桃李,就是发脾气的样子都非常可爱。 可如今摆出这副姿态,活脱脱是在打她的脸。 许栀面上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羞耻得很。 “有话你就直说吧,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旧可叙的。”许栀硬邦邦地说。 沈琮没答,只是低眸望着杯子里沉浮舒展的茶叶:“你对我的态度为什么急转直下?” 许栀怔了一下。 他看她,平淡的一句话就轻易撕开了她冷漠的面具:“是因为费南舟吗?” 好似一阵龙卷风刮过,只留下一地残骸。 他无视她恶狠狠瞪着自己的模样,说:“我没机会了吗,栀栀?” 许栀怒极反笑:“沈琮,你不觉得你现在说这些太可笑了吗?如果你今天找我是讨论这么无聊的事情,恕我没有时间奉陪!” 她抓起自己的坤包就要走,他才在她身后说:“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么没有耐心?大老远的专程找你出来叙旧?你觉得我会这么闲?” 许栀的脚步一顿,复又坐了回去。 她知道沈琮没那么无聊,他这个人,目的性极强,不会做没意义的事。 他抬手亲替她倒一杯茶,睫毛覆下细密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以至于许栀那一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在看他,他却没看她,手里随意转了转那杯清茶,目光落在虚无处:“费南舟被约谈三次,超过700亿资产都被冻结,算上上半年抛掉的那些,华瑞的产业缩水了三分之二,他实际能掌控的核心产业也岌岌可危。加上几个股东的倒戈,股权的稀释,你觉得他还能撑多久?” 许栀心里乱得如擂鼓,面上却很镇定:“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他都过来了,一点儿小事,他自己能摆平。” “那你今天为什么来见我?”他忽而抬眸对她一笑,精准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神情却很温柔,很像从前在一起时对她包容的模样。 许栀好似被人当头一棒,平和的面具再难维持,她敌视地望着他,满脸的警惕。 他的话却没停:“他做事向来独断专行,他想发行的产品就一定要如期上市,他从来都不考虑底下那些股东的意愿和想法。为什么?是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不知道这些人也会存着反叛之心吗?不,因为他不屑,他从来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从来都是别人顺着他。可惜,人都是逐利而为的动物,蚂蚁也可撼动大树。他阴沟里翻船,是他咎由自取。” 许栀面色绷紧。 良久的沉默,茶叶已经浸泡到发胀。 他话锋一转:“你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陷得越深,伤得越深,他这样的人,不会像我一样迁就你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咬着唇。 他寡淡地抬了下眼帘,她眼神微闪地避开了,显然,被他说中心事。 他深切地感受到有一些东西在脱离自己的控制,这种感觉是如此的无力,像血肉生生从躯干上剥离。 他说她不够镇定,他又何尝不是?理智告诉他,他今天不应该来见她。 只是,他感觉到了,如果不来,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说这些话。 “费南舟有那样显赫的出身,做什么都有人背书,他初入商界就一呼百应,呼风唤雨风头无两。可我不一样,我所拥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努力换来,我每一步如履薄冰,他输了再不济回家接受安排,我输了则一无所有,没有几个从头再来的机会。” 他眼底布满血丝,“你觉得我对你无情?可我如果不跟你保持距离,孔家是不会放过你的。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不想你淌这趟浑水。我有时候想,只要你过得好,哪怕只是各自安好也是好的。可你对我太不公平了,你爱上了别人,就觉得我一文不值。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就是卑鄙无耻的小人。许栀,你对我太不公平了。” 许栀一时沉默,偃旗息鼓。 在一起三年,没有爱过是假的。 沈琮和费南舟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但又有很大不同。他喜欢念书,安静地思考,也喜欢一个人待着,对于不熟悉的人话甚至不是很多。 刚认识那会儿,许栀时常担心他得罪人,每每跟他一道去拜访亲长时,总是抢在他前头说话,怕他说错话得罪人……后来才发现这人藏得深着呢,他运筹帷幄长袖善舞,很擅长处理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他就是静静看她表演。 他的脾气很好,在一起三年她没见他发过火。 平时衣食住行什么都顺着她。 可是在一起久了也会觉得他这个人像迷宫一样看不清,他从来不会敞开心扉地跟她聊心里的事情。 包括分手,也只是温和地告诉她他要结婚了。 多么可笑的理由。 “我不会和孔令绮结婚的。”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眉宇间满是疲惫,“你觉得费南舟被我算计了,可我从来都不是为了算计他,我做事有我的理由。非要说的话,利益相悖罢了。” “他挡了你的路?”许栀勾唇,说不上是嘲讽还是什么。 心里很累,已经不想在这些事情上跟他掰扯。 事到如今,讨论是非对错已经没有意义。 “说说你的目的吧,为什么约我?” 沈琮无声无息地望着她,从来没有一刻感觉这么心烦意乱,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似乎已经猜到答案。 沉默中,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听到点火器弹盖的机扩声,许栀怔了一下,惊讶地看着这个以前从来不抽烟的男人竟然在抽烟。不过,显然姿势不是很熟练。 他到底还是将抽了一半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你回到我身边,我放他一马,以后彼此相安无事。” 许栀垂着头,没有吭声。 他不疾不徐地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半晌,她摇了摇头:“你不会。有机会夺得华瑞的控制权,一只下金蛋的鸡到手是多么不易,哪怕拼得两败俱伤你也不会收手的。” “如果我会呢?”他的声音里满是沙哑,“你会回来吗?” 又是一段死寂般的沉默,她深吸口气:“两年前我们刚刚分手的时候,我宛如晴天霹雳,难以置信,一段三年的感情竟然以这样荒谬的理由结束了。我面上义愤填膺天天咒骂你,表现得愤懑不平满不在乎,实际上每天晚上我都很难过,早上起来枕头都是湿的。” 他搁在桌上的手轻轻地颤了一下:“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她噙着泪,摇摇头:“都过去了。而且,说了又能怎么样?你会放弃你的计划吗?你不会,你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在你眼里我没心没肺,身边总是追求者不断,一段感情可以收放自如……你有没有想过我会非常难过。我的心碎了,没有办法再粘起来。” 他的面容蛰伏在阴影里,没有说话。 她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些。 每一句都那样绝望和无力,曾经是她的绝望,如今是他的无力挽回。 他怕牵累她,从来不曾告诉她这些。 他以为她会等他,结果等来了她爱上别人。 “对不起,我们就这样吧。”杯里的茶已经见底,她起身离座。 他沉默着,一直都没有开口,直到她快要离开时才漠然起身:“如果你后悔了,就打电话给我,我的电话没有变过。” 他先她一步离开,向来傲然的背影有些萧索。 “……你不是这么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曾经我也以为我是。”他惨然一笑,再不肯多说什么,加快步子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第29章 许栀之后有一个礼拜没见到费南舟。 国庆之后气温降得奇快,行人都纷纷换上了大衣。许栀早上赶了趟先创中心,又和另一家公司签了个合同,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了,肚子不停唱着空城计。 她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份三明治就直奔32楼的会议厅,一顿胡塞海塞,终于赶在会议开始前把三明治吞了下去。 今天来的记者有很多,现场闪光灯不断。 主持会议的是华瑞的董事长蒋欢,可记者显然不买账,一人举着话筒问:“请问,华瑞是否继续打算变卖旗下相关产业来置换流动资金?” “华瑞有这个信心可以度过难关吗?” “费先生不愿意出席,是因为新增股权冻结的消息吗?他是否已经打算放弃华瑞的控制权?” …… 蒋欢极力控制局面,但这帮记者油盐不进,到后面提问声此起彼伏,都把他的声音盖下去了。 许栀心里也很烦躁,觉得不能任由他们这么闹下去,起身就准备上台,身后却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嗓音:“不好意思,因为竞标的事情耽误了一点时间,大家久等。” 声音沉稳平和,铿锵有力,很快就将躁动压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连带着许栀都朝门口望去,正好看到一身正装的费南舟在两个主管的簇拥下从容不迫地迈进会议厅的门。 费南舟气场强大,不怒自威,几个刚才七嘴八舌围攻蒋欢的记者一时之间竟都哑了火,他目光淡淡扫来时,纷纷避开了。 到底是屹立商界不倒的大佬,他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颓废。 这让众人心里打鼓,觉得最近的传闻是不是不实。 不过也有可能,商场战局瞬息万变,费南舟可不是一般人。 许栀的目光一直往台上望,他似有所觉,朝这边看了眼,目光对视的刹那淡淡一笑,上了台。 蒋欢忙退开把话筒位置让给他,不由抹了下额头的虚汗。 “我知道大家都对华瑞的现状非常关心,但也希望大家不要道听途说,危言耸听,把我的员工和合作方都吓住了,各位赔偿我的损失吗?”他先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下面哄笑一片,气氛有效地缓和下来,不复之前的剑拔弩张。 许栀不再担心他,觉得自己瞎操心了。 她拿出笔记默默在下面记,费南舟简单说了一下之后华瑞的战略调整主要会攻克的难题、主要着力发展的领域等等,应对得当,游刃有余,很快就把会议的话题主动权抓到自己手上。 一场发布会,到了下午5点才结束。 许栀在楼梯间等着,远远看到他送别几个合作方,和几家重要报社的代表人说笑着道别朝这边走来。 “等我?”他挑了一下眉,抬手作了个“请”的手势。 许栀说:“顺路而已,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只是微笑。 他们没有去外面吃,费南舟回去后给她下了一碗蛤蜊鲜虾面。他烧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面还是没问题的,水滚开后丢入洗干净的蛤蜊,随手洒两片姜就搞定了。 许栀喝一口汤,有点嫌弃地说:“你是不是没放盐?” 他这才想起来,连忙给她加了一勺盐。 她看向他的目光好幽怨的:“感觉我就是你的厨艺试验品。” “怎么说话的?”他作势要敲她脑袋。 结果被她抢先一步,双手已经牢牢将脑袋护住:“说好的以后不打头的!” 义正词严的。 费南舟笑着在她身边落座,挑碗里的面条。 许栀晚上没什么事情,吃完去楼下散了散步,回来时却不见费南舟的身影。 她去书房找他,却发现书房里也是空的。 “费南舟——”她满屋子找他,推开卧室门时才发现他躺在床上。 许栀还以为他睡着了,忙放轻了脚步,可要退出去时又觉得不对,忙过去探他的额头,才发现他双目紧闭,身上烧得滚烫。 她急坏了,忙问他药在哪儿,费南舟烧得迷迷糊糊都睁不开眼睛,她只好拿着手机出门去买。 回来后,她倒了水喂他吃下,守在旁边给他量了两次体温,见他退烧了才疲惫地靠在一旁睡去了。夜半的时候,她从噩梦里惊醒,爬到他怀里,深深地埋在他胸口。 费南舟被她的动静惊醒,温热的大掌贴着她的脸颊,轻柔地抚。 “对不起,吵醒你了。”她忏悔,可还是牢牢攥着他的衣襟。 “对不起什么?”他闷笑,“给我买了药又照顾我吗?” 之后两天费南舟又要出差斡旋,两人只好再次分别。 许栀送他,亲眼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登机口,眼眶酸酸的,心里茫然又失落。 十月中下旬,费南舟还没回来京里还出了一件不小的事。 孔家倒了。 原因是他的准女婿沈琮拿出了有力证据,实名检举他,连带着也牵连出了一大堆人。这事儿在圈里传得沸沸扬扬,许栀去俱乐部见谢成安时都听说了。 “急了。”谢成安评价,低头漫不经心地掸了掸烟灰,“要是再拖几天,办得严密些,这名单上牵连出的人不都得坐实?不过,我瞅着他也没打算真的把那些边边角角的人都给得罪个遍,只想把几个主要的人给拖下去。” 包厢里挺安静的,其余人也不说话,气氛有些沉闷。在座的虽没有被牵连到的,但大多数人时局求稳,这么大动荡,日后升贬变迁自然又有一番大动作,难保家里不被影响到。 “敢掀这么大动乱,这沈琮也是个狠人。要我说,这事儿一点把握都没有,孔笙那是什么衔位啊?也敢硬碰硬,弄得不好扳不倒孔家还把自个儿折进去。”一人道。 “姓孔的当年出卖他爸让他爸当替罪羊,他能不恨?要没证据,他能忍这么多年?” “华瑞呢?南舟没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最得意的就是他了。刚出台的政策,包括北上广在内多个城市出了限购,这房是炒不起来了,要我说房地产没搞头了,早抛掉也好,他扔掉这个烫手山芋甩给cdc和太和,虽然损失了一些股份和金钱,产业结构优化了,以后的路更好走。而且,我听说中信是不是要和华康、中盈还有一外企重组混改?他以后应该会把战略重点放在中信,只是不知道他能混到个什么位置……” 他这一番爆料听得许栀目瞪口呆,才明白费南舟早有计划,只是不知道他日后会把重心扔在哪儿。 华瑞如今已是沉疴痼疾积深,只是不知道砍掉房地产和相应酒店服务业之后,要怎么发展,还是被他舍弃掉,一切都是未知。 几人又在讨论说他大概率会大力发展科技产业,之前的一些动向和战略调整也能看出端倪,否则不会花大力气投资华瑞康和收购重组相关公司。 许栀听得一知半解,虽然前景似乎还行,但还是对他挺担心的。 “担心谁也别担心他,最坏的就是他,切开全是黑的。”谢成安似乎看出她的担忧,跟她吐槽,说这厮有八百个心眼子,没那么容易倒,让她担心担心自己吧。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再不济被分到沈琮和瞿晓那儿,再不行被拍卖或者收归上面,反正她都有饭吃。 老板怎么改,打工人不都一样吗? 谢成安佩服她的定力:“你俩脾气一个样儿,怪不得他喜欢你。” 许栀不领情:“谢总,您这是骂我还是夸我?” 换来谢成安一连串爆笑声,他亲自弯腰给她倒茶:“来,这杯我敬您。” 许栀不喜欢他这人拿腔拿调的样儿,路过的狗都要被他戏耍一番,黑着脸起身说:“不了,公司还有事儿,您慢饮。” - 许栀再次见到费南舟时,华瑞内部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他在海外的资产都处理好了,国内的资产也解冻了,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理公司内部的问题。 首先被带走调查的就是华瑞的两个高管,因涉嫌贪腐,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费南舟在清算之前的账。 礼拜一的高层会议上,所有高管战战兢兢,生怕步这两人的后尘。 出乎他们的意料,费南舟并没有大动干戈,只是作了细微的人事调动,将瞿晓发配到海外一个科技子公司去“开荒”,和沈琮则相安无事。 甚至在不久后的股权变更大会上,沈琮取代了原有的一刘姓董事成为了华瑞的第二大股东,总管华瑞科技的大小事务。 经过之前一系列的产业调整,科技产业如今就是华瑞的第一大分支。 早有传闻说费南舟要退居幕后不再过问华瑞的具体事务,还以为是谣传,可他的态度实在扑朔迷离。 他和沈琮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协定。 许栀也心有疑虑,这日陪费南舟去城西的高尔夫球场打球,她不经意问起。 彼时她端着一杯伯爵奶茶,轻轻地吹着上面的奶泡。 费南舟躺在轻轻摇晃的藤椅中,架着腿,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公子意态,脸上还盖着本书,像是累极了不愿跟她多说。 许栀却知道,他每次不想告诉她的时候就故意摆出这副架势。 费先生正经的时候很正经,不正经的时候也可以比谁都不正经,全看他心意。 亦正亦邪的端严和痞坏,他拿捏自如,随时切换。 许栀有点生气,哼一声作势要走。 他抬手将盖在脸上的书取下,从藤椅里起身,无声地笑了一下:“不告诉你是不想你蹚这趟浑水,你偏不听。忘了跟你说的了,戒骄戒躁,历练这么久老毛病没改。” 许栀面上微红,反驳道:“我又没有开天眼,谁知道什么布局?我只是担心你。” 他眼底的笑意加深,反问她:“担心我?” 许栀脸更红,像果盘里红艳艳的苹果,那颜色好似要从白皙的肌肤里透出来,晚风微醺,醉人得很。 在他咄咄逼人的注视中,她不甘示弱:“就是担心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费南舟不咸不淡支着下颌,笑过后,神色转为郑重,丢了书起身。 几步的距离,许栀望着他一步一步走近,一颗心酸涩地说不出来,连日的焦虑和担忧都在这一刻喷涌而出,眼泪不受控制地潸然而下。 费南舟把她柔软的身子抱到怀里:“傻瓜。” “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她哽咽。 “我知道。”他了然闷笑,“就算为了你,我也不会让自己出事,我一定要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女人。” “费先生,沈总到了。”沈谦笑着从回廊上过来,道。 费南舟将许栀放开,点一下头:“让他过来。” 沈谦再次折返时,身边已经多了沈琮。 沈琮惯常的清雅作风,一身浅灰色休闲西装穿得极有格调,风姿毓秀,有钟灵之色。 “来了?坐啊。”费南舟笑着招呼他,又命人上茶。 沈琮也自然落座,神情自若。 许栀看不出两人之间有什么猫腻,也看不出明显龃龉,实在摸不清,待着很像是杵着的电线杆:“我出去逛逛。” 费南舟派了韩平跟着她。 “我又不是小孩子。”许栀些许不满地抗议。 “这山庄大,怕你一会儿迷路又要打电话叫110,浪费警力。”他随口打趣她。 许栀气煞,转身就带着韩平走了。 沈琮低头喝着茶,似乎对这一幕视而不见,只是空着的另一只手弯曲着手指,攥着片不知打哪儿飘来的榆钱叶。 “不好意思,家里的小朋友不认路,我得多叮嘱两句。”费南舟又落座。 沈琮没答,男人间的较量,有时不必过于直白。 他不屑于做这种事,过于彰显反落了下乘,但费南舟做来似乎浑然天成。渐渐的,倒给人一种是事实的错觉。 沈琮皱了下眉,绕开了话题:“为什么让我继续管华瑞?” “你呢?为什么不曝光所有孔笙那些事儿?”费南舟闲适地吹了吹茶面,浅抿一口。 寂静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对视一眼都笑了。 都是明白人,有些事儿就没必要说得那么明白。鱼死网破的事,对他们这个层面上的人来说是极愚蠢的,各取所需各得所利才是。 两人没有血海深仇,退一步讲还是战略伙伴,合则两利,一损俱损,华瑞现在的情况也经不起大动干戈,新的产业还需大力投入,也需要一致对外抢占市场和先机。而且,费南舟似乎无意再管华瑞的具体事务。 “如果中信混改,你会离开北京吗?”沈琮问他。 “不好说。”他这么问,费南舟显然意料之中,又喝一口茶,浅浅笑道,“我哪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他此刻的话沈琮是半分都不信。 这人的城府远在他想象之上,看似大胆激进,实则心思缜密布局严谨,不计较一厘一毫的得失,为了大局甚至可以果断舍弃一些看似丰厚的利益,非常人所能及。 他舍弃的那些产业,恰巧是陈新贤和周庆国等几个股东倾注了大量心血的,听闻这两人是华瑞元老,也是他父亲的旧部,曾助他成立华瑞立下汗马功劳,如今被他果断舍弃,费南舟不愿受制于人的想法昭然若揭。 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哪怕从头再来,也要做自己的主。 “是为了栀栀吗?”他毫无预兆地问了一句。 “我是这么儿女情长的人吗?沈先生。”费南舟的语气毫无波澜,直接无视掉他探究的眼神。 “是吗?”沈琮眼中笑意更浓,“越想要掩饰,越表示在乎,费先生听过吗?” 费南舟不语,指骨在桌上轻轻地敲了两下:“这说法很有意思。沈先生三番两次提到知知,也是这个原由吗?” 四两拨千斤,这皮球又踢了回来。 沈琮不愿再和他打太极,知道套不出什么也探不到他的底,不再追问,只轻轻一叹略带讽刺地说:“费先生何尝不是在利用我?以退为进来探她的真心。你早有布局,成竹在胸却处处示弱,博取她的同情,现在,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商场如战场,瞬息万变,哪有什么成竹在胸?沈先生高看我了。”他一笑置之。 那个笑容,却如针扎似的狠狠刺痛了沈琮的心。 战局上,这是握手言和暂时休战的双赢局面。 情感上,他输得彻底。 第30章 许栀回来时,沈琮已经走了,费南舟在喝一杯已经冷却的清茶。 他难得这样有兴致,似乎心情不错。 她没有第一时间过去,而是像个偷窥狂一样站在不远处偷偷看他,那样的体格和身形,那样的浓眉,那样的轮廓……不笑的时候感觉很高傲,笑起来又似乎是个很容易交朋友的人。 费南舟对待朋友向来都很不错,如背叛他的瞿晓,也只是不痛不痒地打发到一家小公司去,连职位都没怎么下调,待遇如旧。 她走那天他还去送她了,虽然在对方看来多少含着几丝嘲讽。 “你来痛打落水狗吗?”那天在公司楼下,许栀远远听到瞿晓这么跟他说。 “不至于不至于。”费南舟挺无奈,“你爷爷让我叮嘱你,去了那边好好生活,定期给家里回电。” 瞿晓用一种很稀奇的眼神看着他。 费南舟:“干嘛?” 她扬一扬眉毛:“你搞小屁孩搞上瘾了?跟谁说话都那个调调儿?要不要去拿面镜子照照?!”说完拉着行李箱踩着高跟鞋走了,没给他一个眼神。 费南舟也干净利落地转身,一脸莫名。 许栀多少也能猜到,在他看来瞿晓不够聪明,为了那点儿蝇头小利跟他对着干,吃力不讨好。 许栀一开始也不是很懂,后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静下来思考,觉得多少是含着几分求而不得的意气在。利益受损只是催化剂,瞿晓对于他,有常年的不甘心在里面。 费南舟这种钢铁直男可能不了解女人,多少女人想看他栽跟头,挫一挫他不可一世的锐气。 正胡思乱想,他精准地抬眸朝这边望来。 被抓包的许栀心跳漏拍,索性腆着脸过去:“是哪个大帅哥呀,看得我都流连忘返了。” 他只给了个含义匮乏的眼神,满脸写着“够了,你演技太烂了”。 许栀收了表情后,又认真地看了他会儿。 看得他都不自在了,问她干嘛。 “想多看看你。”对于这段关系,她心里始终有种悲观的情绪在。 好像灰姑娘的十二点魔咒,再快乐时间一到也会打回原形。 不过转念一想,只要现在是开心的就好了。 她做不到割舍他,至少目前做不到。 许栀仔细盯着他又看了会儿:“瘦了。” 费南舟受不了她这个伤春悲秋的调调了,从座椅里起身,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把她往外面带。 被他这么牵着,许栀有种自己的人生也被牵引着的安定感。 不似过去无所依托无人关怀,像落叶归根,心有所依,脚步都忍不住放轻了。 她似乎比往常要安静,费南舟回头:“怎么了?” “在想晚饭吃什么。”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跟他对视,信誓旦旦。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他半开玩笑地说:“还以为你在想情郎。” 许栀懵了会儿才知道他指的是沈琮。哪儿跟哪儿啊? 又过了会儿她才意识过来他有点不对付。 她凑到他面前盯他波澜不惊的脸。 他烦了,抬手把她拎开。 许栀咯咯笑,在他危险的眼神中,连忙立正摆正态度:“我怎么会想他?哥哥如手足,男人如衣服。” 费南舟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许栀顿时头皮发麻,再不敢贫了。 那一年结束之前,他们的关系是真的好啊。 后来回忆起来,像最后的晚餐,临死前的最后一顿饱饭。 好在她是个乐观的人,不开心不会写在脸上,或者想到的时候情绪短暂地低落两天,几个小时后又生龙活虎了。 十一月走到最后一天,受到寒潮影响,北京迎来了湿冷的雨雪天气。 这是山间的一栋隐蔽别墅,高达八米的落地窗外,洁白的雪花点缀在静止的森林中。 客厅里很安静,却好像可以听见窗外的风声。 许栀换了衣裳,从二楼的木梯上下来,红色的绸缎系带睡衣,轻柔的随身线条,行走间莲步轻移,袅娜娉婷。 她显然还没睡醒,惺忪地打着哈欠,费南舟很怕她一个踩空直接从这没有护栏的楼梯上摔下来。 好在十几秒后她安然落地,像只慵懒的猫咪一样伸了个懒腰,趴到沙发里。 “想去滑雪吗?”他问她。 “去哪儿滑?” “北海道怎么样?”他又问她是不是没有去过北海道。 “你放过我吧。”许栀一个头两个大的表情,托着腮,“那么远。” 他没好气:“懒死你算了。” 起身迈着优雅的步子就要上楼,一副懒得对牛弹琴的架势。 许栀笑嘻嘻地爬起来:“那就去吧,陪你去。” “可别。”他抬手就打断她后面的话,“我可担待不起。” 呦呦呦,还来劲儿了。 许栀小跑着追上去,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脸蛋贴在他背肌里蹭啊蹭,嘴里撒着娇:“哥哥——” 费南舟的脸色变了,回头勒令她不许这么叫。 他板着脸训人时就是个冷面阎王,偏偏她不怕,柔软的身躯贴上去时觉得他的胸膛也并不是那样坚硬。 宽阔而温热,令人喜欢的肌理,柔软覆压着在他身上荡漾开,仿佛轻柔的涟漪在湖水上泛起。 他低下头望着她,眼睛里有一抹她读不懂的笑意。 身上的气息还有些凉薄,从雪白的衬衣上透出,从散开两颗扣子的衣襟中泄出。 他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压上她的唇,轻轻地碾着、压着,指尖在她不自觉翕张唇畔时探入,像肆意碾压花瓣,欲捣烂花蕊的杵。 温柔中,又带着一点儿挞伐征服的蛮横和破坏欲。 他的手指可真长,喉咙里难受,许栀泪眼盈盈地望着他,他才笑了一声将手收回。 然后,在她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舔干净了上面的水。 许栀骂他:“下流!” 他挑了下眉,问她怎么下流了。 许栀红着脸,换了个说辞:“你不卫生!” “口水都不知道交换过多少次了,现在跟我装纯情谈卫生了?”他手里微微施力,掌心往上,她便被托举到他腰间。 一只手,就垫在她小屁股下面,轻轻松松。 许栀两条细嫩的胳膊像灵蛇一样环着他,双腿自然地曲起,夹在了他腰腹两侧。 红色的睡衣在雪白的皮肤上太醒目,妖妖娆娆的,看着碍眼。 布料很快就从她肩头滑落,又被腰里那一根系带阻着,仅守着最后的防线。 欲露不露,欲语还休,像混入佛殿中的假珠子。 两人身高差明显,哪怕是半举着,他低头有一下没一下挑逗着她,唇擦一下又松开,一点一点点着火。 她在发抖,雪白的削肩肩线优美,锁骨之下,一览无余,随着身姿的动作轻轻摇晃出波浪。一双眸子春色无限,似慵懒又似贪恋,下意识舔了一下唇角。 费南舟吻了会儿就停了,问她:“去不去北海道?” “你去我就去。”她投降了,软软勾靠在他身上,全身柔弱无骨。 她踮起脚尖勾着他往下,捕捉他火热的唇。 他就站那边不动,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之后的话就有些脱离原本的轨迹了,比如他问她:我让你去你就去?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的话了?那我要是还想干点儿别的呢。 这话里的暗示让她面颊泛红,又很受用,状似天真地问他:“那你还想干点儿什么?” 说完抬头期待地望着他,等着他后面的骚话。 她还以为他会说干.你呢,结果他低低笑着又吻住了她,将她抱着上了木质的楼梯。 这间别墅的构造挺奇特的,据说是他请一个香港来的设计大师专门给设计的,整体采用原木和玻璃装饰,二楼最大的房间里铺着地毯,亮着壁炉,木桌上摆满蜡烛道具。 这么大的房间占据了整层楼也是怪事,中央偌大一只床,铺着米色的被褥,被角一直拖曳到下面的地毯上,莫名感觉很柔软很舒服,旁边是一只长条形状的布艺沙发,挺长,就是窄。角落里是一张同色的办公桌,笔记本还亮着,淡淡的光芒将黑暗的角落晕染出柔和的一角。 许栀还以为他会把自己扔到那只床上,谁知窝进了那沙发一角,腿被往上折,以一种极其柔软的韧度摆成一个羞耻的姿势。他还看,单膝跪在沙发上,唇角有耐人寻味的弧度。 她横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看的?” “你急啊?”他闷笑出声。 “滚——” 得咧,骚不过他,投降。 可令她受不了的是他不止是看,还摸,修长的指腹压着,花蕊就这样被慢慢剥开。她真的像只可怜的小猫一样蜷缩成一团,踢蹬着腿想要甩开他,可是根本无济于事。 这个混蛋力气大,看着根本没使什么劲,可她就是怎么都挣脱不开。 手腕被攥住,狠狠压到颈侧,他玩够了,撤.出来又接着吻她,得她嫌弃的一个白眼:“你手别碰我,脏兮兮的。” 他的口吻蛮稀奇的:“自己的也嫌?” 她别过头不肯跟他讨论这个。 反正就是很过分。 这沙发实在是窄,还直条条的没点儿着力的地方,他吻了她会儿拍拍她,她还懵懂便被他翻了过去,跌入了更深的地方。脚着地时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安全感,脸蛋埋在沙发里看不到后面,更没有安全感了。 很快腰侧又被握住,火热到好似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 看不到但能听见,她约莫听到抽屉打开,继而是铝箔包装撕开的声音。 也就一会儿的功夫,许栀已经感觉他印在了她的唇上。把身下的靠垫都揪成了麻花,忍不住往上抬,迎接这一下又一下一波又一波的。 太久没有做过了,又是在陌生的地方,感觉新奇又刺激,她颤抖着缴械投降,一次又一次地求饶他才放过她。完了他把她抱到怀里,去亲她的脸蛋:“舒服吗?” 一般男人在问另一半这种问题时是有点不自信的,但费南舟似乎和不自信这种东西不搭。 “还行。”她平复了一下呼吸,仰起一张白皙嫩俏的脸,咯咯笑。 生气勃勃又很可恶。 他也笑,很自然地将她放下去:“看来我之前没好好表现。” “别别别。”她投降了,勾住他脖子,“救命。” “救谁的命?”他低笑,“怎么救?” 回手还要再去摸一枚。 她不吭声,扁扁嘴扭开头,不想跟他说话了。 他不逗她了,笑着将她抱去洗手间冲澡。 天黑得快,许是在密林中的缘故,太阳一落山仅有的余晖便被遮挡住了。 加之雨雪天气,视野里灰蒙蒙的。 许栀洗过后换了件他的衬衫,坐在沙发里刷手机。 快8点的时候,费南舟上楼唤她吃饭。 许栀跳下地,随便挑了一双他的拖鞋换上,踢踏着下了楼。 他的衣裳大,就算其他一件不穿也能遮到大腿根,挺方便的。屋子里暖气热烘烘的,不穿也不影响。 只是,行走间白腻晃人,费南舟将碗搁在餐桌上,随意抬了一下头就顿住。 “怎么了啊?”她发现了他的视线,笑着问。 “去把内.裤穿上。”他神色整肃道。 许栀皱皱鼻子,可也不敢忤逆他,乖乖上楼套上了。 不过她这次过来没带,只好换了条一次性的。 这次下来时,她有点生气地在他面前展示了一下:“穿了。” 他闲闲地支靠在桌边,唇边有了一丝笑意:“嗯,看到了。” 许栀:“……” 因为只有两个人,费南舟给她下了面。 许栀说:“你除了面不会做别的吗?” “我还会煮粥。”他淡淡道。 许栀:“……” 她决定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了,状似不经意地跟他提起:“我想辞职。” 费南舟搅拌汤水的手一顿,问她理由。 许栀心里一直打鼓,因为心虚,心跳得格外快,边说便偷看他的神色:“你不是要走吗?我不想和沈琮共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而且,我想做自己的事情,不想总是像个孩子一样被你保护……” 这些理由也不假,但更多的还是她想逐渐抽身。 否则这样斩不断理还乱,会更麻烦。 她一开始没寄希望于他会马上同意,所以格外紧张。 岂料他也没有一口回绝,听完后低头喝一口汤,然后说:“你自己决定就好。” “碰到为难的事记得找我,别自己扛着。” 她轻轻地“嗯”一声,餐桌上似乎变得更加安静了。 翌日是个大晴天,折返市中心后,许栀着手准备找新工作。奈何不太顺利,没有特别理想的,她的考公成绩还没出来,只好先观望着。 手里头的工作也不敢马虎,开始准备交接工作,事无巨细都安排好,免得后面的项目出纰漏。 其实在这段感情里,她始终是主动想要离开的那个人。 可感情这种东西并不能自欺欺人地以为,谁先抽身谁就是掌握主动的那一个。 费南舟很忙,忙到两人时常不能见面,他也基本不会给她发消息,而她只要看不到他心里就会空荡荡的,好似缺了一个口子急需填满。 这种病态的依赖占据她血液的每一处,牵动心脏,让人不能自已。 那日她带着水果去看医院看望姚雁兰,正好她有个闺蜜也在,笑着跟她说:“南舟都三十二了吧?连个对象都没有?” “你有什么好的介绍吗?”姚雁兰笑着掰一瓣橘子吃。 “人倒是不少,可一般的哪敢给你们家那位介绍啊?”对方说。 “没关系,可以先见面啊,我们要求不高,只要相貌端正工作体面家世清白就好,别的倒不在意。” 许栀听得格外沉默,手里的刀不慎刮到手指。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这么不小心?”先发现她流血的是姚雁兰,连忙叫护士过来帮她处理。 “没事儿,皮外伤。” “我以后可不敢让你帮我削苹果了。” 许栀笑笑:“意外嘛。” 姚雁兰又拉着她说了好一通话,问她工作怎么样,许栀笑着一一回答,心里又温暖又酸楚。 她永远也不可能告诉她,她和费南舟的关系。 回去的路上又下雪了,她搓着手在雪地里艰难跋涉,路口有盏昏黄的灯,好似很近,可走了很久依然那么远,似乎永远也无法抵达。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她翻出来看。 是姚雁兰发来的。 [上次那个怎么样?知知,你的想法呢?] 许栀违心地回复:[正接触着呢。] [您别再给我介绍了,工作很忙的没有那个时间。] [工作再忙个人大事还是要注意呀。] [怕耽误了人家。] [净瞎说。] 其实她应该直接拒绝的,可如果不做点儿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她会更加崩溃。 可她也不想耽误别人,只能昧着良心对姚雁兰说觉得段宏不错,正跟他接触着,祸害这个人渣总比祸害别人要好。 段宏却以为他们还有机会,之后几天倒是对她殷勤得很。 礼拜天他又约她吃饭,许栀去了。 一段时间没见,他倒是春风得意,进门时走路都带风,几个原本在打扫的女店员都朝他望去。 高高瘦瘦玉树临风的帅哥,谁不喜欢? 有段时间没见,他倒是比她想象中成熟了一些,笑起来依然明朗大方。 许栀曾经蛮喜欢他这种性格的,很通透,看得开。嗯,在知道他脚踩两条船甚至多条船之前。 “其实一直都没机会跟你说对不起。那件事之后,你就把我拉黑了。”他在她对面坐下,苦笑了一下,但还挺诚恳,“那个温甜……就是以前随手打赏过,后来大家一起玩的时候也约出来过,跟你在一起后就没跟她有什么了。那时候怕你误会,就说是我表妹,没想到弄成那样。” 那时他姑姑还给他添乱,病急乱投医,没想到越描越黑。 之后再要跟她解释,她已经把自己拉黑了。 他从小到大没受过这鸟气,一怒之下也把她给拉黑了,心里想,真上赶着不是买卖,丢人丢到姥姥家。 后来无数个夜晚偶尔会想起她,才觉得自己当时冲动了,应该好好解释的。 可也就那样了,不至于腆着脸回去再去找她。 许栀点一下头,慢慢搅拌着杯里的咖啡。 都过去那么久了,早没有当初的愤恨了,现在听着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段宏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温声问:“有心事?” 许栀对他笑了一下,没应。 “感情问题?”段宏看向她。 许栀叹了口气,蛮无奈的:“您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探听我的私事呢?” 段宏只微微笑着,喝了一口咖啡才说:“追求者可以吗?” 许栀微愕,他已经抬起头:“我想重新追求你。” “……别开玩笑了。”她嘴角抽搐。 “我这样子像是在开玩笑?”他笑笑,半开玩笑,“还是你这位主任千金看不上我?” “胡扯,我跟费家没什么关系。”许栀不想说得再细,只是道,“反正我家里挺穷的,也没什么背景,你娶我肯定是亏本买卖。” “那正好,结婚以后我可以不用担心变成一个妻管严。” 许栀:“……” 对牛弹琴啊对牛弹琴,她不想搭理他了。 “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这是对你的忠告。”许栀幽幽道。 他不置可否,半晌才道:“所以——你是拿我当挡箭牌吗?” 许栀彻底哑然。 看她哑口无言的样子,他反而笑了一下:“那我们可以互相挡箭,我也快被老头子老太婆催死了。” 许栀皱着眉思忖着,似乎是在思考他这话的真实性。 他倒是蛮坦荡的,耸耸肩摊摊手,一副我还能坑你的架势。 后来两人简单达成协定,建立起战略同盟的关系。 吃完饭,段宏送她回去,外面天气太冷了,他给她披上自己的大衣。 许栀有心事,他说什么都不怎么搭理,他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了,只是问了她住哪儿。 许栀报了国贸那边的地址就不再开口了。 抬头望着天空中的飘雪,她有些怅惘,情绪低落到不知道要说什么,感觉自己被掏空了,很想要抓住什么但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从自己指尖溜走。 慢刀子搓肉,算不上锥心刺骨,但就是时不时地得疼一下。 她无能为力,永远都没有办法在阳光下拥抱他。 第31章 翌日倒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 许栀看了天气预报,最近两天都不怎么飘雪。 “我想和朋友出去玩。”她趴在窗前看了会儿,回头对他说。 费南舟低头在看一份传真,语气温淡:“这种事儿也要向我报备?” 许栀说:“那以后不跟你报备了!” “那不行。”他语气里含淡淡的调侃,“在外面闯了祸怎么办?人家上门责难,人我是交还是不交?” 他语气还挺苦恼的,一双含笑的眸子侧过来望她。 阳光从窗帘未合拢的缝隙里头进,明晃晃地在他脸上摇曳。 许栀始知什么叫风华绝代,春风十里不如你。 他一定是捕捉到她失态的样子了,笑意加深,许栀硬生生收回目光,佯装去看角落里的一株仙人掌。 “啪”一声,台灯调亮了一个度。 许栀诧异地回头,听得他一本正经地说:“调亮些,方便你看。” 许栀被他取笑得连台阶都没地儿下了:“混蛋!” “知知,你除了会骂卑鄙、无耻、混蛋,还会骂什么?” 许栀玩不过他,就是这份稳坐钓鱼台不疾不徐调侃她的劲儿,她自问也是望尘莫及。 “出去了。”她回房间提了自己的坤包。 “去哪儿?” “去约会!”她在门口换鞋子了。 “玩得开心。”身后传来他的低笑声。 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许栀气馁地垮下脸。 其实她那天真没打算约段宏的,两人只是在超级市场偶遇,他见她推车里一堆东西就接过来替她推了。 两人随便聊着工作的事儿,段宏说你为什么不试试去高翻局呢,你的翻译水平多好,我上学时要是有你这水平,这么多才多艺我也不用继承家业。 “你这话很像凡尔赛。”许栀无力吐槽。 他哈哈一笑。 “而且没正式编制,进去也是个雇员。”许栀又说。 “可以先试试,再说你……” 许栀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对面的扶梯上,一道熟悉身影徐徐而下。 他身边一位温婉知性的女士,挽着法国髻,鬓边斜插一支木簪,一字领的毛衣露出肩颈,肩颈线极美,正侧头跟他说笑。 费南舟挺淡的,惯常的那副温淡有礼的表情,表示他和此人不熟。 但是,他们这类人不少人都是和这样“不熟”的人相亲,然后步入婚姻殿堂,相濡以沫后半生。 许栀那一刻似乎能看到他日后的人生轨迹。 而她,算是他人生轨迹里的污点和越轨。 她忽然就有些难过,觉得自己是一个不能原谅的罪人。 尤其是每次去见姚雁兰,听着她关心自己的那些话,更觉得自己卑鄙又卑劣,只贪图那一响贪欢。 其实她更怕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被姚雁兰知道。 她不敢面对她或错愕或失望的眼神。 可她实在太贪心了,她舍不得他,既要又想要。 “那不是商家的大小姐吗?听说她回国了,家里正张罗着给她相亲呢。”段宏的语气里蛮八卦的,“她竟然会和费南舟相亲?两个闷葫芦,这凑一起倒有意思。” 许栀在心里默默道,他才不是闷葫芦。 他只是看人下菜碟,不想深交的时候用淡漠有礼的面具劝退其他人。 既不落自己身份,也舍去多余扯皮,保全了彼此脸面。 费南舟听着耳边的温声细语,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商夏是个温柔的人,知书达理,说话婉约,是父母眼中理想的伴侣。可惜,并不是他心目中的人。 像这样的人,打发完一个还有无数个,症结还是在他自己。 他忽然就觉得非常疲惫,有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之感,抬头时,正好和一双清亮的眸子对视。 许栀身边也站着一个男孩子,模样很眼熟。 费南舟辨认了会儿才想起来,这人他是见过的。 和他目光对视的那一刻,她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似乎是有些失落,但过了会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好像没有看到他和商夏。 那天下午阴沉沉的,费南舟难得睡了个午觉,什么事情都没办法干,醒来时仍是头疼欲裂。 他在床头坐了会儿,拿出手机来看。 上面没有许栀的只言片语,连询问一句“你是在相亲吗”都没有。 他在聊天框里打字,输入了一行又删掉了,退出来,唇边有一丝嘲讽的笑。 解释什么? 哦,我在相亲,你也在相亲,我们真是有默契? 心照不宣的不健康关系,摊开了讲,是嫌彼此不够难堪,崩得不够快吗? 窗外雨丝飘零,打湿了透明的玻璃,冷意似乎顺着夜色随风潜入室内。 他攥着手机,松开又攥紧,反反复复,终于在第一道惊雷落下时脸色阴沉地将手机砸到了墙上。 愤怒是对自己无能的宣泄,费南舟从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有些东西他没有办法控制,有些局面纵使是他也无力挽回。 - 年前的最后一天,费南舟回了趟老家。 跨进院门时,他的脚步就停了。门口的警卫换了,虽是便衣,身形气度到底和一般的保镖不一样,见了他,立正行礼。 费南舟冷淡颔首,在胡祁山的指引下径直进门。 可迈出两步就又停下,抬头望去。 楼梯口,书房的门打开了,一身便装的费璞存站在台阶上,和他遥遥相望。 “回来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费璞存将他打量了一番,开口。 费南舟没有搭腔。 费璞存缓步下了楼梯,不刻两人就在廊道里狭路相逢,他的眸光犀利湛亮,有久经宦海的迫人威势,也有洞察一切的敏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费南舟却好似没有看到,不疾不徐地说:“费主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我该远迎才是。只是,这老宅子您日后还是不要来了,故人已逝,让她瞧见您难保九泉之下难以瞑目。” 胡祁山头皮发麻,垂着头根本不敢去看费璞存的脸色。 费璞存倒是挺镇定,只徐徐一笑,越过他在餐桌边抻了张椅子坐了,给自己倒一杯茶:“你始终觉得是我害死你母亲。但你有没有想过,她那样的出身和眼界,就算我不跟她离婚日后也难以自处。一个人是很难融入不属于自己的圈子的,那对她而言,才是煎熬。我赡养她余生,希望她下半辈子平安度过,不卷入这场权斗旋涡,做错了吗?” “是吗?”费南舟抬眸望定他,眉宇间浮一丝笑意,“难道不是因为她的出身已经不足以匹配青云直上的你,你需要寻得更强的助力吗?她的性格也没有办法为你斡旋,是一枚弃子,丢弃才是明智之举?” “她那样单纯的人,不适合这个圈子,且那时我自己也朝不保夕,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我和她分开何尝不是在保护她?”费璞存看向他,“南舟,不管你信不信,你爸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唯利是图、无情无义。你母亲意外过世,我很遗憾,但这并非我本意。” “倒是你,这么多年装聋作哑,怎么忽然提起这件事?”费璞存喝一口茶,道。 没有什么逃得过他的眼睛。 费南舟也没打算瞒他,颇为讽刺地说:“你何须问我?我没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他不过问,是懒得管,觉得他自己能够处理好。 “你摆了你陈叔周叔一道,甚至不顾我的颜面也要脱离华瑞,为的是什么?我当初将这几个叔伯派给你,想助你一臂之力大展宏图,如今你却视为监视。你真的有把握在重组后入驻中信高层,继续掌控中信的话语权吗?为了一个女人,不惜放弃自己为之奋斗了十多年的基业,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费璞存说。 费南舟略嘲讽地笑道:“彼此彼此。” 费璞存也笑,点了一下头:“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未来的妻子,我未来的儿媳妇,她可以家世不显、品貌一般,但绝对不能败坏门风,让祖先蒙羞。” 费南舟没说话,胸腔急剧起伏:“败坏门风?是影响你的名声吧?” “你要这么认为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他摇了摇头,耐心告罄,转身上了楼。 费南舟没有等他上楼,而是在他上楼之前,毅然转身走了出去。 胡祁山脸色变了变,去看费南舟,迟疑着又抬头请示。 “让他走!”费璞存隐有薄怒。 “可是,外面在下雨……” “那更好,把脑子里的水冲冲干净,他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 许栀和段宏去了昌平滑雪,回来后已经是除夕前一天了。 “走了走了。”她开心地冲他挥手。 他也挥挥手,头也没回,示意她别送了。 在雪场的时候她挺开心的,她不怎么会滑雪,磕磕绊绊又不停摔跤,但又有一种莽撞的冲劲,感觉体内好似有什么被激活了。 那一刻,什么都不用去想,仰头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胸腔里的浊气好似被清空了。 可安静下来后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 回头再看,热闹还是别人的,那些嬉笑声离她越来越远,像在看纪录片一样不真实。 许栀掏出钥匙准备开门,门先一步从里面打开了。 费南舟站在门口。 许栀怔住,钥匙在手里攥紧:“……你没有回家过年吗?” 他也有那么会儿的沉默,然后才说:“回过了。” 他接过了她手里的礼品袋和包包,没有问她这两天去哪儿了。 许栀也没有提,两人似乎无形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进屋后,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了,有那么会儿竟然不知道要干什么。 他也站在那边,过了会儿说:“先去洗澡吧。” 她轻轻地乖巧地“嗯”了一声,趿拉着拖鞋去了浴室。 费南舟望着她纤弱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拐角处,也感觉到了,她好像在自己的生命里逐渐消失,融雪那样,被太阳缓缓消融。 他不愿去回想她明媚的笑容,隐藏在笑意下的落寞。 - 许栀这个澡冲洗了很久,久到费南舟后来都来敲门了。 一开始他只是站在门外唤她一声,她没有听到,后来他急迫地敲了两下,她如梦惊醒,关掉淋浴说:“很快就好了。” 外面又安静下来。 许栀对着镜子擦拭头发,渐渐的都有些不认识镜子里的人了。 还是那副窈窕白皙的身体,曼妙有致,风姿楚楚,只是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她机械地重复着擦着头发的动作,感觉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委曲求全,患得患失,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 她好像一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不到最后一刻仍然贪恋着那一抹温存。 冷风顺着百叶窗灌进浴室,她打了个喷嚏,恍然意识过来自己忘记关窗了。 她穿上衣服过去将窗关上,这才走出浴室。 廊道里黑魆魆的,没有亮灯,她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这廊道是有两部台阶的,意识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她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脚踝处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知知!”费南舟听到动静赶过来,查看了一下她的脚踝。 他手一触及她就嘶了一声,他不敢再乱动了,将她轻轻抱到沙发里,回头去找医药箱。 他高大的背影佝偻着,许栀没见过他这副模样,好像找的不是医药箱,而是什么重要之极的东西。 等他终于翻到了医药箱,他脸上又不自禁露出笑意,不同于平日或狂妄、或冷静、或阴险腹黑的任何一副模样,只是很单纯的一种喜悦,从他眉宇间透出。 却如冰锥一样扎入她的心脏,她讷讷的说不出任何话。 他是天之骄子,不应该是这样的。 上完药,两人在昏暗里对视,有那么会儿都没有说话。 后来还是他先笑了一下,问她这个年想怎么过。 她还真的认真想了会儿:“逛超市、包点儿饺子。” “好。”他那样的表情,让她觉得不管她那时候提出任何无礼的要求他都会应下。 何必呢?他不需要这样委曲求全的。 她胸腔里涩涩的,嘴里尝到咸涩的液体,原来是眼泪落下来了。 他的笑容收了,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会儿,张开双臂将她抱到了怀里。 这个怀抱却让她感觉很窒息,承受了她心中不能承受之重。 第32章 超市里没有什么人,因为没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来置办年货——除了他们两个二百五。 尽管张灯结彩还播放着好运来,到处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气氛,许栀还是感觉到了孤冷凄清,红彤彤的彩带仿佛乡下媒婆涂脸的腮红。 滑稽、不合时宜。 “玉米要吗?”费南舟的视线从货架上收回,手里的推车停下,回头问她。 许栀凑过去看了下标价:“不要了吧……我怎么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还要便宜些。上面写着打折,结果还故意调高了价格!好黑啊!” “商场的一贯套路。不过来都来了,该被宰还是得被宰。”他笑着说。 许栀说:“我们可以换一家。” 他有点好笑,反问她:“油费不用钱?” 许栀被噎了一下,然后小声说:“我们可以步行过去。” 还以为他不会搭理她呢,谁知他声音轻柔地说:“好,换一家。” 她心里震了一下,忙道:“我跟你开玩笑的,别了,我们可以买没涨价的东西,也不是非要玉米呀。” 他浅浅一笑,点了一下头。 许栀每次逛超市前都觉得没什么好买的,但真的步入超市,很快推车里就会堆得满满当当。 无一例外,次次如此。 “我也不知道,对不起啊,害你推这么重的车。”她歉疚地说。 “胡说什么呢?跟我这么见外?”他本来想下意识的又摸一下她的脑袋,手都举起来又放下了。 许栀不解地看他。 他自己先自我嘲解地笑了一下:“习惯了,改不了。” 她抿着唇,过一会儿主动把脑袋凑过去:“实在想拍你就拍吧。” “算了!”他哭笑不得。 结账的时候,许栀又偷偷从架子上顺了包口香糖丢进去。 “你平时也不吃这个啊。”费南舟瞥道,诧异道。 “这个口味没见过,想试试。” 费南舟不说什么了,她就是看到什么都想买。 回到住处后,许栀从抽屉里翻出了许久没用的烤涮一体的火锅盘,开心地说:“找到了!” 费南舟蹲到她身边看了会儿:“你要在这儿——吃火锅?” 他指了指屋子。 许栀这才意识过来,在屋子里涮这屋子就没法住了。 她垮下脸,很是失望:“买了这么多食材呢……” “笨,我们可以去露台上涮。” 她只高兴了两秒,又担忧起来:“……会不会被物业找……” 费南舟都笑了:“不会,在屋子里涮味道大,在外面哪有这么大味道?” 火锅就是要人多才有意思,费南舟又打电话叫来了谢成安和周奕扬,还有周奕扬的老婆。 “年夜饭都不吃,过来陪你。是不是好兄弟?!”谢成安一进门就踢掉了鞋,把外套甩玄关桌上了。 “这是知知的屋子,不是我的,你别像鬼子进村一样行吗?”费南舟给他们倒了茶,人手分一杯。 谢成安忙对许栀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习惯了。” 周奕扬和他老婆都是知识分子,说话都很文明,不像谢成安那样肆意。 当然,许是和她不熟的缘故。 在客厅围坐了会儿他们就去阳台上涮锅,周奕扬无意间问起费南舟的工作规划。 他想了想说:“等上面的调令下来再说,重组后我占几成股还未知,有一部分也要被接收。” “那些老古董都愿意?”周奕扬停了筷子,拧眉,从一方诸侯变成小股东,权利一分为二或一分为多,谁干?虽然版图扩大,能否掌控手里的一亩三分地还未可知,甚至可能一败涂地被新来的竞争对手给掀翻。 他是求稳的人,当初就不赞同费南舟如此冒险的决定。 但这人一意孤行,有自己的规划,他也无可奈何。作为朋友,除了关心和帮助也没什么可以替他分忧的。 “怎么可能?闹腾着呢。”费南舟讥讽一笑,“但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也是,大势所趋。”周奕扬道。 “别聊这些了,肉都滚开了,再不吃老了。”周奕扬的妻子梁溪笑着招呼他们。 她是位高级翻译,在国内一家翻译类的国企工作,是中上层领导。最近公司并购了一家对外翻译的子公司,忙着接收人员和业务调整,她蛮忙的,难得出来一趟。 梁溪很好相处,温柔又健谈,对许栀挺关照。 听说她想换工作还介绍她去他们公司,说因为业务调整有新的岗位空着,可以举荐她。 许栀不是找不到工作,只是还在观望思考,择优入职,所以委婉拒了。 但其实,这时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梁溪也不勉强,笑着转而聊起上学时的事儿。 “你是a大的啊?了不起,高材生啊。”她挺惊讶的,“你比奕扬的成绩都好。” 目光瞟到谢成安,抿嘴笑了,说:“成安就……不提也罢。” “喂喂喂,不带这样的,揭我老底是吧?就你们都是学霸我是学渣行了吧?” 餐桌上哄笑声一片。 后来他们提出要去滑雪,许栀拒绝了:“难得过年,我想在家里休息两天。” “你这说法倒是新奇,正常人逢年过节不是都喜欢往外跑?”谢成安拆她的台。 许栀白了他一眼:“我乐意。” 谢成安耸耸肩。 “你们去吧,我们就不去了。”费南舟委婉拒绝,将他们送到门外。 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两人站在楼梯口等电梯。 红色的数字一格一格地往上跳,应急感应灯这时熄了,视野里顿时一片黑暗。 许栀连忙要去按,费南舟先了她一步:“我来吧。” 昏黄的灯再次短暂亮起。 但是谁都知道,很快就会再次熄灭。 两人都沉默地站在那边,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电梯终于到了,但谁也没有进去。 许栀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他:“要不出门散散步?刚才我吃了好多。” 她下意识伸手揉了一下小肚子。 费南舟宠溺地笑了笑:“好。” 暮色四合,他们沿着小区的道路缓缓行走在树影下,偶尔有风吹过,刮起沙沙的枝叶摩挲声。 天空灰蒙蒙的,好像笼罩着一层雾气,看不到星星,连月亮也不明显。 分明还是熟悉的那条小路,又感觉无比陌生。 不知不觉又走回了楼下,许栀停下步子,茫然地抬头。 楼上房间的灯亮着,她这才响起他们刚刚出门前她忘记关灯了。 “下次应该装定时关闭的。”费南舟跟她说笑。 许栀也笑了一下,心里却很空荡。 其实这两天她一直都在想,该什么时候走,该去哪儿。 可就在昨天,她拿到了hu在法那边的offer了。 也许这是命运给她的答案,在这个将断未断的时刻。 只是一直都不敢跟他说。 思绪乱糟糟的,又回到那日看见他和商夏相亲的场景,那是他生命里日后可能的另一半。 那是现实。 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其实那天回去后也想要问他,但到嘴的话很快又咽了下去。 其实那个人是谁都不重要,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模糊的符号。只是那之前都是模糊的,那一天,突如其来地在她面前具象化了。 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不可能是她。 终有一天,她会看着他娶妻生子,她又会成为一个人,像过去的无数次那样,成了被放弃的那个。 沈琮为了复仇放弃了她,段宏喜欢她但并非到非她不可的地步,周春芳关心她但她永远也不会是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个……她永远都不会是被坚定选择的那一个。 这就像一个魔咒,多年来逃脱不了。 一次次地期待又一次次地失望。 当然,这段感情也有另一个结果,那就是他与家里决裂、和父母闹翻,被千夫所指名誉扫地成为过街老鼠…… 那更是她不想看到、害怕看到的。 尤其是他在这个事业前路未卜的当口。 他破釜沉舟放弃了华瑞,日后如何还未可知。 哪种结果她都无法忍受,她只能做一只飞往远方的信鸽。 也许,那才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她好像错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 许栀抬头时才发现他一直都在看她,眼眸黑而沉,就像这头顶化不开的夜色。 也是那一刻,许栀明白了。 其实他一直都将她这些日子的改变看在眼里,只是没有戳破罢了。 “决定了?”半晌,费南舟开口。 天色太暗了,树影婆娑,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一刻他似是冷漠的,但似乎又是落寞的。 她不知道,也不敢去细看了,有那么会儿她是说不出话来的,觉得自己很卑劣,但后来还是开口了:“嗯,我打算出国。” 他似乎并不意外,语气也和平常一样:“做什么工作?” “老样子,不过大概率是管理岗位,老板是我的老同学。虽然是新创企业,很有实力。”说完她就不吭声了,像是犯了错在等待他宣判的小孩子,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边。 他定定地看着她,眉眼深得无法窥测,半晌,却突兀地笑了一下:“你的朋友遍布五湖四海。” 许栀却笑不出来:“到了那边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签证办了吗?” “已经办了,还在等。”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费南舟没再开口,脸色好像麻木一样平静。他杵在那边半晌都没有动,直到有人散步经过,他将她拉到了一边,让别人先过。 两道人影和他们擦肩而过,短暂的喧嚣后四周再次安静下来。 风声似乎都在耳边淡了,变成一种遥远而空旷的回音。 费南舟这时才说:“所以——你只是来通知我一声?” 许栀说不出话,喉咙在那一刻好像被堵住了。 她沉默地垂着头,盯着脚下两道纠缠的影子,有种无力辩驳的仓皇。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他后面的话—— 他说:“如果我挽留你呢?”你会为了我留下来吗? 她搁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握紧了,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老半晌等不到她的回应,他讥诮地笑了笑:“是我强人所难了。” “对不起。”她声音嘶哑,但此刻除了这一句似乎也说不出别的话。 声音还是和往常一样软弱娇嫩,脆生生的悦耳,听在他耳中却无比刺耳。他深吸一口气:“是因为我现在前路未卜吗?我不会输的。” “我知道。”她摇摇头,停顿了会儿又轻声说,“不是因为这个。” 以他的能力和胆魄,去哪儿都能混得很好,无非换个地儿。 哪怕从头再来,他也从来不惧。 他有不断进取的决心,也有不惧一切的勇气。 “那是因为什么?”他又问,三十二年来,从未如此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也许,他要的也不是答案,他只是寄希望于在无数次的追问中,唤醒她的不舍、不忍、纠结与情感。 可他终究是失望。 “你一定要这样刨根究底吗?”许栀笑了一下。 只是,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笑了一下:“我以前也不这样的。” 许栀忽然说不出话,嘴唇翕动,话未出口已经被他冷冷打断:“别再说对不起。这世上,最廉价的就是‘对不起’这三个字。” 许栀的喉咙里酸涩着,没有办法反驳。 半晌,她轻声说:“也许我们都应该冷静地思考一下,这段感情值不值得。其实你值得更好的,不管是对你以后的发展还是人生规划。而我……其实我时常在想,我对你是不是有些过于病态的依赖,你从小就对我好,我习惯了,不愿意放手也害怕失去,我们从小就亲密无间……但其实,这并不是一种健康的关系,而我,只是误以为把这种感觉当成了爱情。” 他没有答,侧脸冷漠又平静。 两个人就这样,在无星无月的路灯下站了很久,站得腿脚都有些麻木了。落叶被风卷起,刮过她的小腿,她才如梦惊醒似的抬起头。 却见他又清浅地笑了笑,说:“既然注定了要走,一开始又为什么要招惹我?” 许栀没有办法开口。 昏暗的夜色下,他抬起头,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很平静,甚至是微笑望着她的,眼中含笑带泪:“你这个感情骗子。” 许栀的身体不自觉地摇晃了几下,强忍着没有流泪。 第33章 又是一个阴天,天光黯淡到仿佛遮了一块幕布。从早晨到正午,雨将落未落,在云层之上形成了黑压压的一片,地面上潮湿到仿佛能拧出水来。 费南舟强忍着头疼欲裂的不适,撑起半个身子,就那么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坐了很久,直到胡祁山打电话过来,说他的安排下来了,但地方有两处,让他自己选,又给他分析了利害。 “喂——南舟,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胡祁山停顿了一下,似乎是看了下手机确认信号没断,嘀咕了一句什么,费南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听到了,好的,谢谢你胡叔。” 胡祁山是个人精,看出了他的反常:“有事儿?” 费南舟笑:“没事儿。” 胡祁山顿了顿,也不多问了:“最近天气变得快,注意身体,有了进展我再联系你。” “好。” 电话挂了,他又坐了会儿,起身披了件外套,去厨房给自己倒一杯水喝。 一早上没吃东西,肚子有些饿,他打开冰箱打算随便煮个什么,结果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提了下唇角,忽觉得讽刺得很。 之前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哥哥长哥哥短,虽然知道他不怎么做饭,东西都买了给他备好,分门别类各个架子上摆得很好,还很细心地贴了冰箱贴,写上什么东西放在哪儿,一目了然。 如今走了,也不用再装了。 他也是,怎么没了她难道就不能生活自理了? 有什么好失落的? 将冰箱门碰上,他去了趟超市,随便买了点东西。 只是,路过水产区的时候看到池子里活蹦乱跳的鲜鱼,忽然想起她喜欢吃这种又大又肥的白鱼,要放很多辣椒,他是不能吃辣的,每次都嫌弃这道菜,她还故意塞他嘴里来戏弄他…… 她的痕迹遍布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如影随形,不用刻意去想,还是阴魂不散。 距离她离开已经一个礼拜,却好像还在昨天。 这种感觉让费南舟很不舒服。 还记得她走那天说她回去就搬走,他冷冷地说她可以多留两天,反正迟早要走,也无所谓多这两天是不? 许栀沉默了会儿说她还是回去就搬吧,尽量不给他造成困扰。 都要分开了再住在一起也不合适。 女人——翻脸真比翻书还快,看着温温柔柔软软糯糯的,其实比谁都心狠。 费南舟无声地哂笑了一声。 他下午有个会议,回去时,沈谦的电话正好过来。 一手用指纹解锁,他一手接起电话:“喂。” 沈谦似乎是迟疑了一下,问他下午的会议要不要继续。 “你是脑子秀逗了吗?好好的会议,为什么不开?”他的冷嘲热讽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沈谦却很沉默,好似没听到。 费南舟也冷着脸,敛了神色,让他有话直说。 沈谦这才迟疑地开口,委婉地提起他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要不要先休息两天。 “我好得很,能有什么问题?下午的会议继续。”他推进门,已经干净利落地挂断他的电话。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空荡荡的,因为家具不多而显得格外空旷。 他站在门口往里望去,以前从没觉得三百多平的屋子有什么大的,如今却莫名有了这样一种感受。 尤其是长弧形的那条廊道,整面的落地玻璃,站在那儿朝下望去,脚下的车辆小得如同排列齐整的火柴盒,连高速的行驶都变得蠕动般缓慢。 许栀时常喜欢光着脚站在那边朝下面望去,可又害怕地不敢直接看,喜欢没骨头似的趴在他胸口时不时朝下偷看一眼,说这儿好高啊。 就这么个人,矫情、拿乔……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站了会儿,去浴室准备冲个澡,无意间瞥见盥洗台上的一瓶乳白色洗面奶,目光顿了下。 是她的,不过没有和其他东西一起带走,许是忘拿了。 他随手拾起打算扔到垃圾桶,又停了,搁回盥洗台上,觉得没必要跟瓶洗面奶过不去。 洗好澡后,费南舟去衣帽间换了件较正式些的西装,对着镜子打领带。 一开始选了条暗紫色的,觉得不是特别庄重,又拉开了抽屉。 结果发现里面一整排不是酒红色就是紫色条纹、蓝色条纹之类的鲜亮颜色。 这些都是她给他挑的,说衬他,蛮横地把他之前的领带都收拾出去扔到了最角落的抽屉里。 任性、刁蛮、不讲道理,偏偏他还受用得很,简直是昏了头了。 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有病。 他把几个抽屉的领带都翻出来扔进了衣篓,吩咐保洁过来收拾。 - 下午的会议只是普通例会,没人想到费南舟会出席。虽然他全程没发表什么意见,只坐在后排淡漠听着,会议厅的气氛还是很诡异。 结束后,费南舟回到了办公室。 约莫过了几分钟,沈谦过来敲他的门。 “请进。” 沈谦这才推门而入,翻着手里的文件,看他一眼,措辞比平日要谨慎:“这是cdc那边传过来的,关于收购y企的流程。” 费南舟抬手接过,翻了会儿,只用钢笔在其中两个地方圈划了一下递还给他,告诉他这两个地方的数据不对,超出先期预算了,找机会再和他们谈一谈。 “那边的意思是这个数不太可能拿得下,y企虽然经营不善,科技水平还是走在行业前列的,下面挂着的那几个专利在同类竞品里遥遥领先,且市场占有率也不差。要是迟了,被别的企业收购……” “这个价格,市场上谁吃得下?我不当这个冤大头。而且,cdc最近在拓宽这个领域,我们已经有了b项目,他们比我们急。” “我知道了,我会让姚平再和他们谈,争取把预算压下来。”沈谦说完,还看着他,在原地没走。 费南舟将钢笔拧上,迎接他的目光:“还有事?” 沈谦:“……你没事儿吧?” 费南舟:“我能有什么事儿?” 沈谦又看了他会儿,欲言又止:“算了,当我没说。” 他要走,费南舟又喊住他:“你给我站住。” 沈谦只好回头。 费南舟神色冷漠:“你什么意思?” 沈谦:“没什么意思。” 费南舟:“把话给我说明白。” 沈谦抬头望定他,在他凌厉的逼视中只好坦言:“你是不是有心事?” 费南舟嗤笑,松了松领带离了座:“我能有什么心事?” 沈谦想说许栀,话到嘴边又不敢真的开口,只好说:“我看你精神不太好,是不是这两天没睡好?” 费南舟无声地冷笑了一声,摘下外套越过他出了门。 沈谦不敢再去触霉头,连忙跟上给他汇报。 两人一道下扶梯,沈谦将他明日的行程简单理了一下,询问他的意思。 能推的都推了,说给他听的自然是不太好推或者是有极高价值的。 费南舟略思忖了一下:“万松那个项目算了,没什么可谈的了,你帮我推了,明天我去江州。” “好,我给您安排飞机。” “这边的工作也早点交接好。”费南舟又道。 沈谦听出了弦外之音:“调令下来了?” 费南舟目不斜视:“还没,不过应该快了。”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沈谦懂了:“我知道了,我会尽快。” - 江州这地方,费南舟以前来过一次,是和陆宴沉。 那会儿还是个一般的三线城市,如今倒是建设得挺好,地标建筑也改换了模样。 立交桥上车水马路,红绿灯变幻得迷乱人眼。 “费先生,您以前没来过江州吧?我们江州的旅游业还是很发达的,风景也不错,那边有个湿地公园……”合作公司派来的是个副总,叫刘明,一路上殷勤备至,不断跟他介绍着江州的风土人情,又是要带他去逛街,又是要请他去品尝一下这边的土特产,弄得他哭笑不得。 “土特产倒是可以尝尝,逛街就免了。”费南舟笑着婉拒。 “也是,费先生舟车劳顿的,是我思虑不周了,那您下午就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拜访。”刘明忙调转口风,让司机往酒店开。 到了酒店费南舟又拒绝了他非要送他上楼的提议,说:“回见。” 刘明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的,看出他心情不佳,不敢再叨扰:“那您好好休息。” 又非要将两箱子土特产塞给他,费南舟无奈,只好让沈谦收下。 等人一走,费南舟说:“你拿回去吃吧。” 沈谦打开看了看,是什么酥饼什么的:“真不要?土特产。” 费南舟努力压住抽搐的嘴角:“我不吃这种高油高甜的。” 沈谦笑了笑,欣然收下,打算捎回去给他家里人吃。 费南舟住的是顶层的总统套房,三百多平的大平层,门开那一刻有些空旷。 生活管家尽心地替他讲解屋内各项设施的用处,听得他脑壳疼。 费南舟随口打发掉人,反手将门关上。 世界里终于安静下来。 他本来是想看一看关于科技基地建设的资料,可怎么都静不下心来,后来也不再勉强。 脱了外套随手挂到衣帽区,他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时叫了客房服务。 不多时,生活管家送来了香槟和草莓。 费南舟自斟自饮了会儿,有些微醺的时候翻开了朋友圈。 这就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其实那会儿他也没想什么,没想到什么人。 可在这个夜深人静有些醉意的时候,下意识就怎么做了。 他的朋友很多,但私人账号上没几个熟人。 翻开的这个账号恰巧是最隐秘的那个账号,上面只有零星几个人。 朋友圈的最新动态基本都被谢成安刷屏,不是各种派对聚会就是赛车、潜水之类的运动,呼朋唤友洋洋洒洒,光看那齐整的九宫格照片都觉得喧嚣吵闹。 费南舟皱着眉往下滑,后来没了耐心,退出去精准找到那个熟悉的头像——点进去。 许栀的头像是她的自拍,不过不是脸,拍的是后背。 半角莹润漂亮的肩头,在日光下雪白一片,一字肩毛衣一直滑到肩下。 纤细洁白的手搭在肩上,涂着鲜红的指甲油。 她平常不怎么涂,为了拍照才涂的。 别说,还挺诱惑。 至少费南舟这样的直男没有什么抵抗力。 她这人小心思多又臭美,以前出差时大半夜的还穿性感内衣打视频电话给他。 他是瞎了眼,那会儿才会觉得她清纯。 许栀的朋友圈很干净,最新的动态还是五天前。 地址显示是在中关村那边。 照片有两张,一张是她和朋友的合照,一张是盛了两杯咖啡的餐桌。 她身旁那个女孩子有点眼熟,他见过一次,不过名字忘了,好像是个什么小明星。 费南舟眸光微闪,将照片保存后打了个电话给沈谦。 “沈谦,替我查一个人。”他圈出了她旁边那个女孩,将照片发送过去。 第35章 搬出来后,许栀暂时住到了沐瑶那边。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你说的什么话?我们是什么关系?”沐瑶一脸看白痴的表情,“说出这种话,你是不是想绝交?” 许栀双手抱拳,作揖道歉:“是我狭隘了。” 沐瑶现在住的地方在中关村往东那边的一处老小区,条件尚可,出行也方便,就是小区治安一般般,外来车辆都不限制。 许栀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她,说她一直住这儿会不会不安全。 沐瑶递给她一个无语的表情,报出了这边每年的物业费。 许栀顿时闭上嘴巴。 好吧,是她之前住的那地方的十分之一。 许栀这才意识到她太过依赖费南舟了,将他对自己的好都视作理所当然。 钱财对于他来说只是身外物,他从来不计较这些。 但是实际上他不需要对她有什么歉疚,也不需要担负她的生活。 都是命运弄人。 许栀想了想拿出手机,翻到了和他的聊天框。 最近的聊天还是一个礼拜之前,两人好好地在讨论这个年要怎么过,句末还有她留下的一个“么么哒”的表情包。 乍然看到,心脏好像抽搐了一下,她不自觉又想起那日分别时他冷然的表情。 好像有一道冰锥刺入了她心里。 许栀感觉很难受,有点不敢去面对,但她也不可能回头。 就这样吧,也只能这样了。 人总不可能什么都要。 等签证的时候,她挨个拜访了过去的一些旧友,依次跟他们道别,也算是全了情谊。 “真的要走?”很多人听到后都流露出不舍的神情,其中段宏的反应最大。 “想出去看一看更广阔的天地,就算闯不出什么名堂,也不虚此生。”彼时她捧着一杯奶茶,跟他一道坐在玻璃房内,仰头望向窗外碧蓝的天空。 段宏老半晌没说话,觉得她明亮的眼睛里有些伤感。 也有憧憬和向往,复杂到让人唏嘘。 她本就是精致到极致的长相,白皙窈窕,每一寸都像是白玉做的,笑起来时很甜美,不笑的时候像个易碎的瓷娃娃,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她抱到怀里揉一揉安慰一番。 向来健谈的他说不出什么,斟酌来斟酌去,只留下一句:“祝你好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 他用手里的咖啡杯跟她碰了一下,郑重地说,“栀栀,很高兴认识你。你不知道,跟你相处真的很快乐、很舒服,我真的好喜欢你。” 许栀觉得他这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说这种话有点搞笑,也没当回事:“你跟每一任分手时是不是都这么说?” 段宏哭笑不得,一脸挫败。 看来他在她这儿是没什么信誉了。 分手后还能做朋友,无非是因为她本身就对他的感情不深。 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伤感。 千言万语挤压在心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跟她说。 作为朋友,唯有祝福二字。 出门时,天色有些阴沉,好像一会儿就要下雨。 “我送你吧。”段宏说。 “好,你送我到华瑞科技那边好了。”早上有个同事打电话给她,问她一个项目的具体数据。 那项目之前是她负责的,她知道得最清楚。左右也没什么事,她就答应过去一趟,帮忙把问题给解决了。 果然路上就开始下雨了,车开到华瑞楼下,滂沱大雨密集地溅起片片水花。 门口没什么车位,段宏停得远。 “你等一下,我去前面买把伞再过来接你。”他就要出门。 “算了吧,我跑过去好了。”许栀笑着说,“哪里就这么矫情了?” 可一推开车门就被迎面一阵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段宏忙脱下外套给她遮在头顶,拽着她不由分说朝不远处的大门口奔去。 脚踩在水坑里溅起了无数水花,打湿了两人的衣襟。 终于跑到门口的檐下,许栀擦了擦湿透的发丝,看他一眼,发现他也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忍不住笑出来。 “还笑?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他从她手里拽过自己的外套,“快进去吧,外面这么冷。” “谢谢你了。”许栀边走边回头跟他摆手道别。 一回头,笑容就僵硬住了。 好在这一行人里不止费南舟,她很快就拾掇好了情绪,对他礼貌一笑:“费先生。” 费南舟看着她,目光平静且幽深,好似有种她读不懂的情绪在里面涌动。 许栀是个安全感不太足的人,被这样望着难保心虚气短,忙移开目光,避免和他长久对视着。 电梯到了,她又往旁边站了站,让他们一行人先进去。 进去后,她垂着头乖巧地缩在角落里,盯着不断往上变幻的数字。 中间不断有人出去,电梯里渐渐空旷起来。 她站久了,目光瞥向头顶模糊的反光壁,这才吃惊地发现其实电梯里只有她和费南舟了。 许栀屏住呼吸,更加乖巧。 数字跳动的频率却好像变得缓慢了,电梯里的空气也在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压迫走。 她觉得呼吸滞塞,好像快要喘不过气来。 “你不舒服吗?”费南舟忽然开口问她。 语气倒是稀松平常。 许栀惊觉自己这么不注意,难道还在脸上表现出来? 她连忙收拾好表情,倔强地摇摇头:“没有啊。” “那怎么满头大汗的?”他语气依旧很淡,好像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关系。 许栀回答时是下意识的、根本没有多想的:“没有啊,那是刚才在外面被雨淋的。” 回答完才意识到自己干嘛这么听话? 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看上去既丢人又狗腿。 现在她又不是华瑞的员工,没必要的。 许栀闭上嘴巴不想开口了。 反正她也说不过他。 终于到了,她逃也似的快步出去,一溜烟就在他视野里消失了。 费南舟没什么表情,抬手摁上电梯门。 许栀跑到拐角处时,不知怎么又回了一下头,电梯门已经合上了。 他的面容在冰冷的金属镜面后消失,她只瞧见了自己的倒影。 许栀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怅惘。 她脚步沉重地到了约定的办公室,在对方热情的招待下跟对方交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不容易处理完,她拜别了对方准备离开。谁知天公不作美,到楼下时外面还在下雨。 许栀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吹了凉风。 身后传来脚步声,许栀的心弦一下子绷紧。 她没有回头,果然,下一秒听到了费南舟的声音:“没开车过来吗?” “……车我给你停在御金台那边的车库里了。”她小声说。 似乎是怕来来往往的旁人听见。 费南舟默了那么会儿,许栀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牵了下唇角,但绝对不是开心的笑意。 “好,挺好的。” 许栀耳根涨红,听出了他平淡话语里的讽刺。 他总有办法,轻而易举刺得她无地自容。 许栀下意识就捏紧了拳头,过一会儿又松开了,抱着自己的背包不吭声了。 费南舟扫她一眼。 她很倔强地并拢着双腿,那只兔子背包紧紧地抱在胸前,是个防御的姿势。 天色愈是晦暗,愈衬得她肤色塞雪,纯净到不可思议。 可她并不是寡淡生涩的那一挂,外表看着涩口,剥开后汁水丰沛,是最甜美又不是熟烂彻底的水蜜桃,一口咬下去还有些脆,口感绝佳。 也难怪沈琮对她念念不忘,在一起时当宝贝似的供着。 他和许栀刚在一起那会儿,沈琮还找过自己,旁敲侧击地说她脾气不好,希望他多担待点儿。 “去哪儿,我送你吧。”见她似乎打算等雨停,费南舟开口。 许栀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不用了,我打了车。” “需要这样吗?”费南舟看着她,皱了下眉,努力压住翻涌的情绪。 他的脸色已经有些冷了。 许栀沉默。 他不明白,她需要多努力才能忘记过去种种,才能在他面前装作若无其事? 她做不到像他这样把情感收放自如,云淡风轻,与他多相处每一刻,就是在不断挑战她的心理防线。 他的车到了,司机小跑着过来替他撑伞。 在司机讶异的目光里,费南舟抬手接过了伞,撑在她头顶:“上车。” 语气急转直下,已经是命令的口吻。 许栀心里一跳,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她抬头看他,眼睛里有隐忍的泪光。 “你上不上?”他冷漠地逼视着她,半点儿不退。 许栀第一次这么直面他强硬、不加转圜的一面,嘴唇都在颤抖。 费南舟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在聚焦了周围越来越多的目光之前,许栀扭头小跑着奔过去,也没要他撑伞,拽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费南舟随后上了车。 “砰”一声,车门甩上。 司机在前面认真开车,大气不敢喘。 费南舟的目光落到她腿上,裤脚都是污迹和水,估计是刚才跑的时候溅上的,袜子都湿了。 “开一下暖气。”费南舟说。 “好的。”司机连忙打开了暖气,将温度调到适宜的地方。 “把鞋子和袜子脱了。”费南舟又说。 这次,是对她说的。 许栀咬着唇,一开始没有理他。 “你要我再重复一遍?”他稀奇地看她一眼。 许栀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打了一耳光,僵了会儿,低头默默把鞋子和袜子都脱掉,扔在了角落里。 一件西装甩到她膝盖上。 许栀怔了会儿,用他的西装裹住了湿淋淋的腿。 之后路上两人没再说什么了,除了司机客气地回头询问她地址。 许栀报了之后就一直缩在角落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费南舟也坐在另一侧没有跟她说话,直到汽车抵达单元楼下。 许栀茫然停顿的功夫,她手边这一侧的门已经被他从外面打开了。 许栀下意识抬头,撞入他平静漆黑的眼底,受惊似的缩了回来。 他也没催,一只手还搭在车门上,似乎是在等她。 司机看着僵持的两人,大气不敢出。 后来她到底是下去了,说了一声“谢谢”。 费南舟不置可否,接过她的包很自然地踏上台阶。 进去前,他抬头状似无意地看了眼门牌号,这才大步跨入。 许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连着几日下雨,漆黑的楼道里有一种潮闷的霉味。 还以为他要冷嘲热讽她两句“竟然住在这种地方”,他却一句话都没说。 上二楼时抬手按了下应急灯,骤然的光亮让她如被惊到的鸵鸟,下意识绷紧了。 恰在那一刻,他驻足回头看她,本就高大无比的人,站在高她两个台阶的地方更是高大伟岸,只站在那边就给她说不出的压力。 许栀顿时觉得自己无比渺小,在他的注视下矮了几个头。 这种感觉过去没什么,此刻却让她觉得很羞耻。 她警惕地望着他,自尊心作祟,本能地打开了防御机制。 费南舟却好笑地看着她,轻扯了一下嘴角,是个无语凝噎的弧度:“几楼?” 许栀这才明白他在问她住几楼。 “……11楼。” “11楼没电梯?”他皱了下眉。 “有,楼上装修呢,这两天老占着拉货。” 费南舟登时无语,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火气:“你不会打电话给物业投诉啊?就每天傻呆呆地徒步爬11楼?” 许栀知道他的好意,但这语气真是怎么听怎么不爽:“我又不是业主,我蹭人家的房子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不懂吗?” 费南舟瞥她一眼,只有怼他的时候,她小嘴叭叭蛮利索,怎么在外面就被别人这样欺负?这让他能放心她出国吗? 上楼之前他没再说什么,到了门口,手掌摊展到她面前。 许栀还没反应过来。 他挺无奈:“钥匙。” 她连忙掏出钥匙递到他掌心。 指尖刮过他温热粗糙的掌心,心脏如抽搐般悸动了一下,脸颊不受控制地升温。 她忙抽回手,紧张地杵在那边。 费南舟将钥匙插入钥匙孔,沉默地拧开。 门开之后,他往后退了两下,示意她先进去。 许栀本能地乖乖进去了,直到听到门在身后关上,传来清晰的“咔嚓”一声。 ——他竟然将门反锁了。 那一刻她心里警铃大作,本能地回头,人往后退,直到背脊抵住坚硬的墙壁,心里才得几分安全感。 费南舟的手还搁在门把手上,没有上来。 他平静地收回手,很自然地垂在身侧,也没有进一步逼迫她的意思。 不太长的甬道,一侧被鞋架摆满,逼仄地只够一人通行。 许栀在这头,他在那一头,用那种幽邃安静的目光望着她,隐含探究,好似也隐隐发热,让她浑身战栗,不能自己。 “你别紧张,我跟你说两句话。”他垂眸看了她一眼,平声道。 他看上去挺稳定的,许栀也被这种沉静的气息感染,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 不过,她没完全放松警惕,仍是保持着紧贴墙壁的姿态,问他要跟她说什么。 “不急,我有点口渴,你给我倒杯水好吗?”说罢他越过她径直去了客厅,略提了下裤腿自然落座。 那架势,好像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似的。 许栀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去厨房给他烧水。 窗外夜色浓重,像是遮了一层轻纱,有些瞧不真切。 楼下只有一盏年久失修的路灯,笼罩着昏黄的半干不湿的地面。 正百无聊赖,她忽的感觉有陌生的气息靠近,浑身的毛孔都瞬间收缩起来。 正要回头,一截软腰已经被人熟稔地揽住,就那样轻轻一带,她整个人都柔软得不像话,往后陷入他宽阔的怀抱里。 他低头吻她的脖颈,闭上眼,贪婪地吸一口气,微微的低喘声在她耳边回荡,烧得她红了脸。 这个怀抱太突然,他吻得又急,她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过一会儿才回过伸,伸手推拒,要避开。 他猛地将她翻过来,轻巧地抱上了台阶。 许栀好害怕:“你要干嘛?我们已经分手了!” 厨房里挺窄的,烧水声越来越响,她耳中好像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发抖和色厉内荏,费南舟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忽然也没那么烦闷了。 他抚摸她的脸颊,语气很温柔:“不吵架了好不好?” 许栀一颗心都抖了抖,她最怕他用这种温柔到溺死人的语气跟她说话。 她根本没办法抵挡的!还不如横眉冷目地训斥她呢。 “没有吵架。”她嗫嚅,强调,“是分手!” “我没同意,不算。” 他耐心地哄着她:“那不出国可以吗?我查了你要去的那家公司,蛮一般的,你过去对以后的履历也没什么增色。” “你调查我?!”她简直出离了愤怒。 “是关心。”他好脾气地跟她讲道理,手里轻柔抚摸她的动作却让她觉得像是在摸一只猫。 许栀生气道:“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她还不了解他吗?他的道貌岸然,他的阴险和狡诈,他的阴晴不定和善变……偏偏她还喜欢这样一个人。 “而且,我选择什么样的公司是我的自由,我有自己的规划,你别用你自己那一套框到我身上。你不是我,你是权贵我是普通人,你我看待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她字正腔圆,没有退缩。 且不管是不是强撑的底气,这份胆色倒是不错。 费南舟也不生气,仍是商量的口吻:“国内那么多好的公司,那么多好的单位,干嘛非要去国外?你考公成绩快出来了,为什么不多等一下?为了躲我,去一个不怎么好的公司,以后不会后悔?” 他循循善诱,“别拿自己的前途来赌。要是不想看到我,我离开就是了。我的调令下来了,有几处地方可以选,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去南京或武汉都行,下调一个级别也行,别为了躲我去国外。你长这么大去过外面吗?异国他乡的,都没有什么朋友,会很孤独的。” 许栀心头巨震,看向他。 昏暗中,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像夜空中最耀眼的那颗星,仿佛有攫取她灵魂的魔力。 许栀感觉到了自己灵魂深处的震颤,意识到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要出事儿了! 她摇头:“我已经决定了!” 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不肯落下来。 她不可以留在这里!她知道这是他的缓兵之计,如果她留在这儿,她终究还是会忍不住走向他。 她的自制力太薄弱了,她完全抵抗不了他。 “费南舟,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害怕。”她忍不住呜咽出声。 “害怕什么?” “我……我怕妈妈知道。”她甩了甩眼泪,伸手胡乱抹掉,“都是我不好,我一开始就应该跟你保持距离的,我错了。” 他沉默着,半晌,颇为嘲讽地勾了下嘴角:“这世上没有回头药可以吃。为什么你觉得我的感情可以收放自如?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丢掉?许栀,你拿我当什么了?” 她浑身颤抖,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他握住她的肩膀,眼神如刀刃似的,明亮却寒意逼人:“你说,你拿我当什么?消遣的对象?还是你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前男友,玩完就分,分了还可以相安无事地在一起逛街吃饭喝茶聊天?” 许栀的身体都在不自觉地晃动。 原来他看到了,她和段宏在公司门口的互动…… 只是之前一直隐忍不发,他试图挽回,这些细枝末节不去计较、可以忍耐。 如今谈判破裂,自然也是捡着难听的话来说。 明明只是普通朋友吃个饭,被他说成这样,好像她在养鱼一样。 她每一段感情都是认真对待的,才不是他说的这样! 可是她连反驳的话都无力出口。 说到底,一切的根源还是在于她。 她不想再纠结这些了。 “就当我对不起你好了。对不起,我跟你道歉。但是,我们就这样吧,这样对大家都好。你说你要调去别的地方,不管是什么单位什么成分,这种事情曝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对你爸也不好……”她磕磕绊绊的。 他无声地听着,没有再发表什么意见。 许栀的声音却越来越低,后来也说不下去了。 他挑一下眉:“说啊,怎么不继续了?” 他低低一笑,磁性的嗓音震得她头皮发麻:“许栀,真有你的。” 许栀埋着头不敢抬头,再次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她的身体这么不好,如果那时候就知道……” 被他冷声打断:“你的意思是,我妈没事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勾引你哥?!现在是睡完就跑,不认账了是吧?” 许栀抿紧嘴唇,不敢吭声。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眼神冷得能结冰:“好,算你狠。但是你别忘了,我费南舟能在北京混到现在,不是只靠一张嘴。既然道理说不明白,那咱们就走着瞧。” 说完他干净利落地转身,门在她身后“砰”一声关上。 许栀无力地靠着橱柜滑倒在地,抱着肩膀呜咽不停。 第35章 谢成安接到沈谦的消息就马不停蹄赶来了射击馆,一进去就听到一连串的暴击声,十几米开外的靶子中心几乎被打得冒烟。 他喊“南舟”,费南舟理也不理他,全身浓烈的煞气,仍是倾身压枪的动作,直到这枪匣里的子弹全都打空。 四周变得很安静,沈谦缩在角落里吭都没敢吭一声。 谢成安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沈谦摊摊手,表示自己不知道。 谢成安很多年没见他这个样子,顿收起嬉皮笑脸:“……没事儿吧?” “没事。”费南舟丢了手里的家伙,似笑非笑的,“终年打雁被雁啄了眼。” 他也不多问了:“去吃饭?” 费南舟卸了碗托,在原地站了会儿,这才转身:“走。” 路上也没什么话,但见他神色已经恢复,谢成安才笑着说:“听说你的调令下来了,先说一声恭喜。” “有什么好喜的?”他不是很在意地牵了下唇角,有些心不在焉。 谢成安搭住他肩膀:“也是,以你的履历应该可以往上调一个级别,怎么就混到个副职?不过你下调的这个地儿就这个级别,你要留京,待遇和等级就不一样样了,你自己非要去南京。” “去见见几个老朋友也好。”费南舟微微一笑。 “说来也是,留京的够多了,这么一番重组变动,位置都不够腾的,几个老家伙吵得不可开交,连老脸都不要了,咱不耐烦跟他们勾心斗角抢地儿。以你的能力,只要稍微弄出点儿实绩,回来肯定压他们一头。” 他有自己的打算,谢成安不多说了。 亲兄弟也明算账呢,何况是关乎前途的事儿,费南舟不喜欢别人插手多话。 而且这个换届的当口,京里人事变动频繁,他爸都吊着一根弦,他低调点儿也好。 他的人生规划一直都非常明确,只是,谢成安觉得他并不快乐。 不过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做人还是要豁达点儿,在谢成安看来只要不是家破人亡都不是事儿。 路上他接了个电话,是朋友邀他去吃饭。 谢成安朗笑着应了,回头:“一起?” 费南舟:“随便。” 谢成安一脸破天荒的表情,挑眉:“某人竟然说随便?” 费南舟失笑:“偶尔也要佛系一点。” 不然他这把老骨头可不得被人给气死。 - 这日没什么事,许栀浑浑噩噩睡到中午才起来。 洗漱完毕后,她看一眼手机,来电显示有两个。她一一拨了过去,第一个是沐瑶的,说没什么事儿,给她温了牛奶记得喝,第二个电话是段宏打来的,邀她一道吃饭,说还请了不少朋友。 “好啊。”许栀画了个淡妆就去了。 聚会地点在运河上的一栋别墅里。 像这种常年空置租出去、收取高额租金的房子沿河不少,但进了院子许栀才觉得不可思议。 拥有这种豪宅的人,还在乎那点儿租金? 走着走着她就觉得这屋子眼熟。 因为这房子实在太大,前庭的花卉植物已经换过,她第一时间没有认出来,直到进了一楼大厅才反应过来,这屋子她之前来过的。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点惴惴不安,问段宏:“房主是谁?” “不清楚,只说是姓费。” 许栀心里警铃大作,生怕碰到不该碰到的人,想要提前先走。 段宏笑着拉着她:“你才刚来啊。” 几个朋友都拉住她,非要她一块儿玩骰子,许栀只好坐下。 段宏这几个朋友都挺豁达,很好说话,三杯酒下去就开始胡天侃地。 许栀心里总有不祥的预感,后来她的预感真的成真了。 两人喝多了不知怎么起了口角,斗殴中一人裤袋里掉出包白色的粉末。 包括许栀在内的几人都愣住了。 段宏眼疾手快上前摸起来就塞那人裤袋里,一巴掌扇了上去:“你他妈有病呢?这玩意儿带出来?!想害大家一起蹲局子啊?!” 那人原本也有些害怕,听他这么讲叛逆劲儿上来了,脖子一梗:“吓唬谁呢你?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除非你出卖我!” 段宏都无语了,气得揪住他衣领子:“你他妈再说?!” 两人一言不合就扭打起来,都不是好脾气,一挥拳头一挂彩火药味顿时上来了。 混乱中听到警笛声,最后一堆人包括许栀一道被逮了进去,挨个去做笔录、尿检。 这还是许栀第一次蹲局子呢,没有害怕和紧张是假的,觉得自己完犊子了。 好在笔录和检查都出来没什么问题,口供也对上了,拘留了两个,其余人都被保释走了。 许栀留在看守所里等着,天快黑的时候,外面有警员来敲门:“许栀,出来一下,有人来接你了。” 过道里很昏暗,许栀出来时被冷风吹得哆嗦了一下。 尽头有盏昏黄的老旧路灯,有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在那边,似乎是等了很久了,臂弯里挽着一件脱下来的长外套,和他身上的西装是同一色系。 许栀停下了步子,没有再往前。 费南舟已经有所觉察地朝这边望来。 “多谢。”他客气地对民警致谢。 “哪里,只是,家里的小朋友以后还是要加强教育,别跟那帮狐朋狗友一起玩,免得走了歧途。”民警也挺客气,看出他衣着不俗,气度谈吐不凡。 两相别过,费南舟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很漠然的一眼:“走吧。” 几天不见,他似乎是瘦了,清削的面孔有些失血,但盯着一个人静看时,仍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威势在里面。 许栀没跟他打招呼,过去拽开车门就上去了。 两人沿途都没说什么话,直到车在香山脚下停下。 抬头可见浓云蔽日,日暮西下,天边弥漫着大片的火烧云。 费南舟挽着外套,踩着落叶拾级而上。 许栀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晌,禁不住冷笑出声:“费先生,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你什么意思?”他回身看她,脸上亦没什么表情,“有话不妨直说。” 无声的对峙在两人间形成。 气氛紧张到不远处的司机都屏住呼吸,根本不敢上前劝诫。 许栀真难以理解他怎么就能这么理直气壮的:“那不是你的屋子吗?一定要我说得那么明白?!” “你的意思是我陷害你,再大费周章推掉一个重要会议过来保释你?”他认命地点着头,继续跨步往上,“真有意思,有意思得很呐。” “那不是你的屋子?!你别告诉我你不知情?” 他横眉冷对,目光如炬:“我屋子几十栋几百栋都扔给手底下的人打理,什么都要我管,我闲得生花儿啊?!” 许栀还是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皮笑肉不笑的:“那你干嘛来保释我?” “是!我多管闲事了,没人保释你我大老远的跑来犯贱!”他驻足,手指点在胸口,“我犯贱行了吧?” “我告诉你许栀,我要是想整你们,我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的!” 他边说边跨步往上走,不刻两人就一前一后到了山坡上。 夕阳已经落山,天边只有一抹余晖。 许栀冷笑连连,将他上下打量:“我一直都觉得,你这人虽然霸道但不至于做这么下作的事情。” 费南舟也笑,都懒得解释了,反正在她看来都是狡辩:“行吧,许大小姐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不对你可以直说啊,我哪儿说的不对?”许栀失望至极,“之前你故意挖坑坑商修平,我当是商场策略,没想到私事上也这么无所不用其极。” “商修平又是什么好东西吗?他没坑过我?礼尚往来倒成了我的不是了?”费南舟又笑了笑,逼近她两步,慢悠悠的:“你心里都给我定罪了,还让我解释什么啊?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他微微抬着下颌,双手一展,“我就是卑鄙无耻下作,满意了吗?” 许栀血气上涌,忍无可忍,转身就走。 懒得再跟这个家伙多说一句。 费南舟死死盯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眼底布满血丝。半晌,他猛地将手里外套掼到地上。 - 许栀回去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不应该那么说他。 当时完全是意气上头,事后回想起来觉得他不会那样做,或者说根本没必要。 他这人自视甚高,不会做这么下作的事情。 他也从来没把段宏当竞争对手过。 之前看见她和段宏在一起也只是一笑置之,顶多冷笑一声,哪里会这么大费周章设这种没什么用的局? 他做事很少意气用事,必然有一个既定的目的要去达成。 把她和段宏关进去几个小时,不痛不痒的这种事儿他不会干,没意义。 许栀在窗外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窗外月色凄清,半残的一轮悬挂在黑沉沉的树梢上,那晚,她视野里的天空都是青灰色的。 好几次,她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跟他道歉,到底还是作罢。 她又想起了那日去俱乐部时听到的闲话,说者就算无心,也如一把尖刀狠狠扎在她的心口上。 既然决定要离开了就彻底一点。 他要恨她就恨她好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她虽然不是什么天纵奇才,但适应力很强,做什么都能快速上手,她相信自己到哪儿都能混得很好。换个环境,就不会再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对大家都好。 许栀深吸一口气,抱着抱枕终于闭上了眼睛。 最近压力太大,心里又烦,睡觉都要靠吃安眠药。 这日本来也想吞一片,手都摸上瓶子了,忽然想起费南舟说不许她吃安眠药,咬咬牙又忍住了。 夜色逐渐深沉,她在不断的数绵羊中,终于睡了过去。 之后几天风平浪静。 两个礼拜后,许栀的签证也下来了。 一切顺利到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这日阳光正好,天高云淡,她去商场给自己买了两件新衣服。 北京春季气温还不稳定,乍暖还寒,前两天刚刚回温这日又好似到了凛冬。 许栀穿过街道,快步朝对面的另一家商场而去。 到了十字路口,她停下来等红绿灯。 迎面一辆京a8的宾利经过,她心里一悸,本能地站直了。 定睛一看,原来只是车牌相似罢了。 许栀又松懈下来,觉得自己简直像惊弓之鸟似的。 他应该不会再出现了,以他的高傲自持,被她接二连三地下面子,不找她麻烦都算是有涵养的了。 许栀觉得自己有时候有点矫情,他步步紧逼的时候觉得害怕,他不搭理她她又觉得失落。确实是要快点出国,她太留恋这个男人了。 礼拜天她去戒台寺上了一次香,结果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那香一断断三根。 迷信的许栀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加上做了亏心事,她请大师给她占了两卦。大师看着仙风道骨,一开口就要香油钱,还说心诚则灵。 许栀瞅着他腹诽,原来给香油钱就叫心城啊。 她劈手夺过自己的签说自己平日积德行善,相信老天爷不会跟她过不去的,转身就走。但路上到底还是惴惴,又在山脚下偷偷买了两个辟邪香包来驱邪,打算回去后挂到床头。 到了四月初,北京的气温终于稳定了些。 许栀敢穿着春装出门了。 距离她出国的日子又近了,日历一页页撕下,她的心情五味杂陈,由一开始的彷徨、不舍逐渐转为平静和从容,坦然面对。 费南舟呢?他在做什么? 据说中信重组完毕,他要调到别的地方去,不知算下放还是积累履历,他搞经济特在行,不像某些人只会喊口号,下去个两年回来想必更声势显赫。 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想多了,担心谁也别担心他。 过两年他就不记得她了,也许两年都不用,很快就能抽离出来。 不谈他这人向来以工作为重,感情在日常中的占比很小,他还缺女人吗? 费南舟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提前任,她问也不说,只模棱两可地说两句。在他看来,过去的都是过去式,不值得留恋,既然决定要结束一段感情,就没有回头去看的道理。 不久之后,她就会成为类似这样连占他回忆都嫌多余的存在。 许栀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越想越感伤,去街角买了一杯奶茶给自己。 她在“全糖会胖”、“偶尔一次没关系”之间纠结了老半天,终于咬咬牙,给自己点了一杯全糖的珍珠奶茶。 奶茶真的很甜,捧着啜吸一大口,一直甜到心坎里。 只是,太甜了舌头都是麻木的,她好像已经辨别不了甜的味道。 第35章 出国之前,许栀又去看了一次姚雁兰。 她最近身体大好,也不准备住病房了,打算过两天就搬回去。 许栀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的,买了一篮子樱桃,还带了自己绣的一副十字绣给她。 姚雁兰喜不自胜,说她以前也学过,就是没耐心绣这个。 “你喜欢我从国外寄回来给你。”许栀甜甜一笑。 “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国啊?”姚雁兰挺舍不得她的,还想再劝两句。 许栀压住心里的酸涩,笑道:“工作有变动。” 快中午了,姚雁兰留她吃饭:“南舟去看望卢院长了,一会儿就过来,让他带你去吃吧,我就不去了。” 许栀心里一惊,刚要拒绝,房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进。 费南舟手里拎着个纸袋,另一只手还握在门把上。 目光对视,许栀先撤开目光。 “南舟?”姚雁兰笑着招呼他,“你带知知去吃饭吧。” “一起吧妈妈。”许栀开口。 “不了,我还约了李太太,你跟你哥哥去吧。”姚雁兰笑着说,又叮嘱费南舟要好好照顾她。 费南舟笑着应承下来。 两人走出病房,许栀一直垂着头没敢看他。 特护病房区没什么人,大多数房间都是空置的,走廊里安安静静,连护工都不见。 许栀盯着脚下自己模糊的身影,不可避免也注意到他的,又别开目光去看冰冷坚硬的墙壁。 此处没有灯光,砖墙冷硬惨白,如黑暗里的礁石一般。 许栀从来没有觉得这条通道这么漫长,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底。 “想吃什么?”后来还是费南舟问她。 他语气挺平和,似乎已经忘记了那日的争执和龃龉。 只是,冷淡到让她有些不太适应。 许栀低头勉强地笑了下,机械到像是在扯动肌肉。 她本想说随便,但想到他不喜欢她说“随便”两个字,想了想说:“中餐吧。” 费南舟说他知道附近有一家中餐馆还不错,上海菜做的很地道,她应该会喜欢,许栀说好。 车开到东三环,司机在外面替他们开车。 下了地,许栀抬头看一眼,这是座荫蔽在胡同深处的院落,门口有一棵槐树,树干非常粗,看得出有些年岁了。 门口铺满焦黄的落叶,两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正低头清扫着。 “劳驾。”司机替他们开道,将人隔开,回头请费南舟和许栀过去。 许栀低着头和费南舟并肩走进去,庭院幽深,一路上也没什么话。 树叶在她脚底被碾碎的声音,清晰入耳。 嘎吱嘎吱,在她耳中有些心惊。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于是笑着抬起头先道了一声歉。 费南舟问她为什么道歉。 说话的时候,目光也盯着她的眼睛。 许栀被他这一句平静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她本想含糊过去,谁知他这样较真。 这心照不宣的缓和关系的话,反倒将她逼入了更深的绝境。 她不自在地复又垂下头:“……那天我不是故意的。” 他没应,她心里更加七上八下。 “到了。”费南舟驻足,身子略前倾推开了左手边的一扇六棱格子窗花门。 许栀进去,发现这包厢不大,也就东南两个位置,侧边却置一张沙发,正对一扇花窗。 阳光从格子里倾泄进来,均匀涂抹在贴着绿色墙纸的墙壁上,将屋子里的颜色调亮了一个度。 许栀沉默地坐下。 对面,他将菜单递给她。 许栀接了,说一声“谢谢”。 “需要这么生分?”他的语气不咸不淡。 许栀却听出了几分讽刺的味道,更觉坐立难安,早知道刚才怎么也要找个借口开溜,不至于这会儿这么被动又难堪。 她佯装低头去翻菜单,不再开口。 好在侍者这时进来点菜,她随便报了几样。 “不是不吃猪血?”费南舟点出。 许栀一滞,知道自己的心不在焉被他看出来了。 她停顿了一下,笑着合上菜单:“给你点的。” 费南舟勾着唇角,说不出是讽刺还是别的,后来只平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过一会儿菜一道道上来,许栀伸筷子尝了一道清蒸黄鱼,嘴里“嗯”了一声,似模似样:“挺好吃的,你尝尝。” 她本想借此缓解尴尬气氛,他却好似不怎么领情,筷子都没动。 许栀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绷不住了,手里夹菜的动作也缓下来。 她搁下筷子,拿过酒杯抿了口。 “打算什么时候走?”费南舟问她。 许栀静默了会儿:“……后天上午的飞机。” 费南舟轻轻地笑了一下:“很好。”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冰冷的石膏雕塑。 许栀有种心悸的感觉,好像难以呼吸,但还是要扯出一丝笑意来:“既然都决定了,迟早的事情,早点离开也好。” 费南舟又笑了笑:“所以,我现在成了你用过就扔的玩意儿了?” “你别这么说。”许栀咬了下唇,“在一起的时候是快乐的,既然没有结果,那就好聚好散。你有大好的前途,没必要浪费在我身上。” “你不妨再说说,还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的语气无比冰冷。 许栀垂下头,不吭声了。 似乎是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他又道:“你像一只蛮横的小怪兽,不讲道理地闯入我的生活,将我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团乱。现在你玩够了玩厌了,想转身就走?” “许栀,你不觉得你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 他每说一句话,许栀心里就猛烈地跳动一下,莫名又想起了他那日的狠话。 情感上很害怕,理智上又觉得他不会对她做什么,不管是出于性格还是他对她的感情。 她搁在桌上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松开后又握紧,心里惊涛骇浪。 其实她何尝想要这样? 但她实在没有勇气走下去了。 “对不起,祝你前程似锦,另觅佳偶。”许栀说。 费南舟没答,只再一次笑了笑。 桌上的茶水都凉了也不见人提起茶壶续上一杯。 - 许栀回到住处,已是精疲力竭,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她急匆匆去洗了个澡,把自己浑身上下的汗洗干净,手都在不停地抖。 脑子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该想什么。 她后来蹲到地上,眼泪混在混热的淋浴水中,渐渐的分不清了。 她觉得这辈子所有的眼泪估计都在这几天流光了。 翌日天晴,却是个阴天。 许栀觉得连天气都跟她作对,心情实在算不上好。她又收拾了一下行李,确定自己没有什么漏带的,准备去楼下散步。 谁知手机响了。 她看一眼竟然是沈琮。 不知道他找她什么事儿,上次被她拒绝之后两人就没怎么联系过了。 她给接通了:“喂——” “好久不见。”沈琮对她笑笑,不过,语气似乎并不是很愉快。 许栀以为他是因为最近忙,跟他寒暄了两句工作上的事儿。 他嗓音低哑,却问她:“要出国了?” 许栀:“……你怎么知道?” “听刘晴说的。” 许栀恍然,刘晴是之前在华瑞的同事。 她交友广泛,离职后和华瑞一些同事还有联系,不过都是泛泛之交。 “嗯。”许栀大方承认,“怎么,你要给我践行吗?” “……算了。”他似乎是沉默了会儿,带有一点试探和开玩笑的口吻,“本来想挽留你,但是转念一想,我的话你也不会听,算了。” 许栀笑笑:“祝你事业顺遂,感情顺利。” 沈琮有那么会儿没说话。 其实他至今仍想挽回这段感情,许栀是他唯一喜欢过的人,在他不相信爱情的时候,给予了他一段快乐诚挚的时光。 但他没有开口,他是个通透的人,已经知道答案。 有一些东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办法重来。 其实做朋友也蛮好的,再死缠烂打估计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很后悔,但扪心自问,重来一遍还是会这么选。 无解。 许栀是个很感谢的人,情绪很外化,当初他提分手的时候她的反应就够激烈的,后来她放下,但仍耿耿于怀他的背弃,他甚至沾沾自喜,觉得她还在乎,他还可以回头。 再后来,她真的完全放下、完全舍弃了,他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全身心都是别人。 他就知道无法挽回了。 在他即将成功的前一刻,她爱上了别人,这是命运对他的报复和审视。 这是在告诉他,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世上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心里再痛,也只能笑着往前,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费南舟一番精妙的布局后从容撤走,另觅高台,给他留下一地狼藉,他要与天斗,与剩余的势力角逐,能否让华瑞起死回生还未可知。 他以后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好过。 但从没有一刻这么庆幸以后的不好过,让他也午夜梦回的时候少想她一点。 手里的这个电话,也要斟酌良久才打出。 拨出之前害怕听到她冷漠的言语,可听到她如此客气的交谈,一颗心才像坠入深渊。 他始知在感情里,被恨着也比被忘却释怀要好。 可这些话,他不会跟她说了。 “一个人在国外要小心,有需要的话,随时找我。我电话你知道的,一直都是那个,没变过。”末了似乎再无别的话要交代了,他静静等着,等着她挂断电话,话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才将话筒徐徐放下。 他站在窗边,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窗外的一株合欢花。 - 两天时间过得很快,到了要离开的前一晚,许栀更加睡不着。沐瑶抱着抱枕过来和她一起睡,要她放宽心,到了那边记得给她打电话。 “没钱打长途。”许栀开玩笑道。 沐瑶拼命挠她痒痒,问她还有没有钱。 “有有有,快把你爪子从我身上拿开——” 女孩间的友谊,有时打闹有时龃龉,甚至还会互相攀比计较,但随着时间推移反而愈加牢固。 这一刻许栀觉得曾经那些龃龉争执都不是事儿了。 还真有点舍不得她。 “在这个圈子里混要小心,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想了想还是叮咛。 她天生的细嫩脸,二十四了还跟刚出校门的小姑娘似的,说起这话来老气横秋,没有丝毫威慑力。 沐瑶朝天翻一个白眼:“别抢我台词行不?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又絮絮叨叨聊了会儿,许栀终于进入了梦乡。 翌日7点就起来了,她又将行李都整理了一遍,一个人站在窗边杵了很久,有些怅惘。 “后悔了?”沐瑶支开手边的窗,在窗台外迎着风点烟。 “是有点舍不得。”许栀笑笑,又摇摇头,“算了,没有回头路了。” 出门前,她抱了抱沐瑶,提起行李就要出门。 “我帮你拎,瞧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沐瑶把烟掐了,过来帮忙。 进圈两三年年,她也学会了抽烟喝酒。 许栀也说过她,但没办法,她已经极力克制,有时候压力太大整晚睡不着,只有烟草过肺的感觉能让她舒服一点。 出门时两人抬头看了眼蔚蓝的天空。 想在北京混出个人样——真的太难了。 到了机场,许栀拜别沐瑶:“就送到这儿吧。” 转身准备走了,她目光下意识张望,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个人,心里空荡荡的。 真的不愿意再搭理她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距离登机只有半个小时了,她的手机却响起来。 许栀原本并没有多么在意,看到号码后,愣住了。 沐瑶原本都要离开了,无意间抬头瞥见她的脸色,脚步停了下来。 不远处,许栀抓着手机看了会儿,接通:“您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隔得太远了,她听不到许栀在说什么,只觉得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一开始是惊诧,继而是难以置信,一变再变。 沐瑶惊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刚要过去,自己的手机也响起来了。 看一眼号码,她也愣住了。 - 许栀那天早上一共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是银行的,一个是法院的。 不止是她收到了,沐瑶也收到了。 一开始因为事情太过突然,她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电话挂了还理得不是很清,直到半分钟后又收到了三条短信,分别来自于zfb、wx和银行,提醒她依据相关法律规定及有关权权利机关的要求,现冻结限制她几个账户的资金,让她有疑问联系相关执法机关咨询。 执法机关是海淀那边的法院,文书编号、联系方式一应俱全。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回到家里许栀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原来三年前她和沐瑶在校时合伙办过一个代购公司,一开始是想要发展一下的,后来一直闲置的,直到不久前沐瑶去了港台那边发展拍戏,才重拾起来。半个月前她忽然接到个内地的大单子,对方要一批包,因为沐瑶在港那边的合作没有弄到合适的,就走了别的渠道给他,现在对方要告她诈骗,许栀作为法人和合伙人也被连带冻结了。 “你给他的是假货吗?”许栀问沐瑶。 “真的啊!只是走的渠道不一样。”沐瑶都疯了,觉得这人有病,“这有什么关系啊?他这不耍无赖吗?!就是敲诈咱们!” 许栀焦头烂额,也搞不清其中的弯弯绕绕:“先找律师吧。” 不管怎么样,她出国的事儿算是泡汤了。 一开始她还没想到别的地方,以为就是普通的纠纷,知道沐瑶没有骗人之后一颗心稍微安定了些。 律师听了之后问了沐瑶一些问题,算是搞清楚了来龙去脉,问她有没有提供给对方一些证明,沐瑶思考了一下说有,是之前代购包包的证明,有明确的地址和供应商。 律师的表情有些凝重了。 “……那应该没关系吧,只是走的渠道不一样,我给的是真的呀。”沐瑶被他吓到,也有些烦躁,“是他一定要我提供的!” 她平时做事不至于这么不小心,但谁也没想过会出这种事,以前也没遇到过。 “他明显就是走空子勒索我们嘛!还有,凭什么冻结我们的资产啊!”沐瑶最烦的还是这个,问律师怎样才能解冻。 “最快十五天吧。”又让她提供相关证明,争取早点搞定。 “我倒没什么,可是栀栀要出国啊。这又是冻结又要打官司的得弄到什么时候啊?要是他一直咬着我们,这日子还怎么过?我戏都没法拍了,我下个月还要进组呢。”沐瑶烦躁道。 律师说没办法,又说这种事情还是尽量和解,让她找对方谈谈。 同时律师表示也挺费解的,这种官司打赢了对方也拿不到什么好处,申请这个执行令最后官司输了他要赔偿大笔的钱,而且他和对方的律师聊过,是业内非常有名的大状,这赔偿款可能还比不上诉讼费,想不通为什么要这么搞,还问她是不是得罪了人,对方就是要整她。 许栀听到这里,心里才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她借口去洗手间,拿出手机拨出了费南舟的电话。 电话一直响,但没有人接。 心里的猜测似乎渐渐落到了实处。 明明不是很冷,她的手脚却有些冰凉,好像进入了冰窖里。 额头也开始冒冷汗,捏着手机在卫生间里站了很久。 许栀出去,律师已经走了。 沐瑶倒是挺乐观的,就是有点郁闷,去厨房给她倒了一杯茶:“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张律说了,半个月应该能解冻。只是这几天吃住怎么办啊?房租还没交呢,完蛋。” 许栀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省着点。我们去超市买点挂面和鸡蛋吧,我手里头还有点现金,省一点应该能过。” “哎,真倒霉!这事儿了了我就把这破公司给注销了!当时那个姓钱的说的那么恳切,说很需要这批货,他是我老乡又给那么多钱我才愿意的。也不为了那点钱吧,我想着出门在外要互相帮助,才答应他,谁知道竟然是这种人!” 许栀心道:就算你没答应人家也有千万个坑等着你跳。 到底是自己连累了她,许栀特别愧疚,又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 “好了好了,别哭丧着一张脸了,多大点儿事,又不是天塌了,我们去超市买点东西吧。”沐瑶抱了抱她,牵着她出了门。 许栀的出国计划就此泡汤。 面临的可能还有无休止的官司和纠缠,她那几天睡得不是很好,眼下都有些青黑。 费南舟没有联系过她,也没有接她的电话。 在漫长的等待中,许栀似乎能明白他当时的心情。 同样的煎熬,他要她一起品尝。 不止要她留下,也要她思他所思痛他所痛。 这样她才完完整整是他的人。 第37章 两周之后,许栀的资金终于解冻,但也失去了最佳出国的时间。职位不等人,对方公司说以后有机会再合作,许栀笑着应承。 挂了电话之后,一个人在窗边站了很久, 第一次跟沐瑶借了根烟来抽。 沐瑶的烟已经是味道比较淡的了,她吸了一口还是被呛到满面通红,被她劈手夺过:“算了吧大小姐,别抽了,你不适合抽烟。” “对不起,浪费你那么多时间。”许栀到底还是跟她说了实话。 沐瑶听完将信将疑:“他有那么无聊?不至于吧?” 她只见过费南舟本人两次,感觉是个漠然有礼、边界感很强的人。 这种什么都不缺的公子哥儿,会做这种事? 许栀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不接她电话,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他也没有提出什么条件,她自然不知道他心里具体所想。 但是,之后发生的事情让她不得不去找他。 因为官司已经严重影响到沐瑶的工作和生活了。 只是,每次打过去都是他的秘书接的,他并不见她。 短短一个多月她已经心力交瘁,瘦了一圈。 好在她的考公成绩出来,通过了,也算是苦中作乐的一件喜事吧。 入秋之后,北京的气温降得很快,每日起早都能看到街道上铺满的落叶。 许栀的求职之路还挺顺利,找到了一家在昌平那边对外贸易的单位,她外形好、学历高,履历也漂亮,当天面试就被录用了。 那日她像往常一样回家,脚步还算轻快,走到路口的时候忽然像是有所觉察似的停下了步子。 她就杵在那边,朝远处望去,下意识揪紧了手里的包包。 铺满银杏叶的砖红色街道上,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树下,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 车子挺普通,一点也不起眼,黑洞洞的车窗只有些许冰冷的反光,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但是,许栀就是知道了他在里面。 那一刻连自己都觉得奇怪,这个人的气息深入骨髓,好像本能的记忆烙印一样镌刻在她心底里。 许栀全身紧绷,像木桩一样杵在那边,有那么一瞬好像连提脚都成了困难。 车门到底还是打开。 风吹过枝叶繁茂的行道树,头顶浓荫蔽日,她只看到一双修长的腿朝她迈步走来,一步一步都像踩在她心坎里。 许栀不能动弹,在他走出视野盲区的时候,本能地垂下了头,攥紧手里的包包。 可过一会儿,她又深吸一口气,抬头朝他望去。 还是那张俊朗的面孔,深邃而平静,唯有秾丽的眉目看上去有几分凌厉。 许栀呼吸滞塞,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旁边有个小孩不知道怎么蹿了出来,撞到了她。 许栀后退一步,手里的拎包和通知书掉到地上,她刚要伸手去捡。 一只修长的大手快了她一步,弯腰将之拾起。 他似乎是扫了眼上面的字,反手递还给她:“申捷不错,恭喜。” 许栀迟疑地接过,说“谢谢”。 “许小姐,费先生想跟你聊聊,能抽出两个小时的时间吗?”沈谦已经开口。 半小时后,他们在后海那边一家茶室的二楼雅间落座。 茶香袅袅,是上等的狮峰龙井,南地一省经济厅的厅长赠予他的,据说老家中几棵茶树,只得这几两上上品,匀出来一半给了他。 这地方的茶他喝不惯,以前来时自己带了些,寄存在这里。 费南舟亲自烹茶,今天算是破天荒。茶室里没留一个伺候的人,他亲自换盏、煮沸、倒茶,将一杯清茶搁到她手边。 “谢谢。”许栀没敢抬头看他,只垂眸接过来,捧在手里吹了吹。 湿润的茶气氤氲了她的视线,她捧着茶盏没有动。 “尝尝。”费南舟说,“这么好的茶,别浪费了。” 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 越是这样平静,她心里越是踯躅不定。 她对他的畏惧似乎加深了一层,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他。 或者说,自己过去根本不够了解这个男人,本能觉得他不会伤害她,会对她好,以至于忘记了他霸道、危险的一面。 在兄妹关系里他是可靠的,可在男女两性关系里,他是让人敬畏的。 这两种关系一直互相依存,她也在这两种关系里不断转换,直到这一刻才清晰意识到,自己决定离开他开始,两人就只剩后者的关系。 桌上的点心和瓜子她一口都没动,他也没有碰,略后仰抵住椅背,低头摸出烟盒,头也没抬地问了她一句介不介意。 如果真的在意她介不介意就不会问了,许栀说你随意。 声音有些说不出的滞塞。 在他做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还需要过问她的意见吗? 难道他不是明晃晃地在告诉她,她没资格吗? 费南舟的敲打点到即止,没做得太难看,但也恰恰显示出他更高人一等的傲慢,连算计人都这样游刃有余,都像是法外开恩。 好像她应该感激涕零似的。 许栀不想再说什么,只低垂着眼帘望着杯中袅袅飘香的茶面。 余光里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瞧见对面人。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指尖夹着的一根烟缓缓燃尽,总感觉眉宇间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而他后面的话,更像是在嘲讽她:“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许栀咬着唇,感觉心里被利刃豁开了一道口子,五脏六腑都开始颠倒错位、血流成河。偏偏发不出一丝声音,有种绝望的呐喊在心底。 渐渐的,唇间泛起一丝难言的苦涩。 这才是真正的不在乎。 费南舟终于撕下了他所有的伪装,毫无保留地展现出他久居高台的冷漠、倨傲、蔑视众生的一面。 她就像他指尖把玩的陀螺,他想让她什么时候停下就什么时候停下。 许栀觉得很悲哀,她从来都没有资格跟他谈判,再客气的交流也掩盖不了不平等的本质。其实很早以前她就发现了,费南舟的客气只是一种避免麻烦的手段,有时是为了保持距离,有时只是维持个人形象罢了。 它更像是权贵粉饰太平的面具,这张面具戴得久了,和他本人难舍难分,竟也让她分不清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半晌,他将烟揿灭在烟灰缸里,起身走向她。 许栀放在桌上的手指下意识抽紧,如痉挛那般。 可她身后就是坚硬的墙壁,退伍可退。她像濒死的猎物似的,只能看着他一步步靠近,轻易就将她从座椅里拽起,大力扣到怀里。 这个怀抱很霸道,但也不失柔情,他用一种她不懂的目光审视着她,眼底倒没她想象中的志得意满,只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有恨意,有冷漠,也有无奈叹息。 许栀怔然中,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掌握她腰里的手倏然收紧,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低头吻她的面颊。 他的胸膛坚硬而炙热,他的吻好似排山倒海的海啸,要将她卷入般激情,试图唤醒旧日的记忆。 许栀感觉心神失守,恍神了片刻,连忙推开他,倒退两步抵着墙壁,警惕地望着他。 他也没有勉强,只是有些遗憾地低头看了看空落落的双手。 “你一定要这样吗?”许栀问他。 闹到这么难堪的地步。 “你不仁在先,就不要怪我无义。我这个人,人敬我一尺,我才敬他一丈。知知,你没资格指责我。” 许栀低声笑了笑,心里满目疮痍。 想的是一回事,亲耳听到他这么说是另一回事。 最后那点幻想好像都没有了。 “所以,你要我继续留在你身边?留多久?”她鼓起勇气抬头望向他,眼神倔强。 她是通透的女孩,明亮澄澈的眼睛往往让人不忍。 费南舟果真有那么会儿的沉默,眼神阴翳。 许栀笑了:“总不会是无期徒刑吧?” 费南舟皱了下眉,不想讨论这个:“你在我视野里,我才能放心。” “我不是小孩子了费南舟。”她觉得荒诞,“这只是你的借口而已,你只是占有欲作祟,有生之年没有这么栽过,不甘心而已。你瞧,你算计起我来也毫不手软,甚至拿我朋友开刀。你想过我以后要怎么面对她吗?你根本不在乎。” 费南舟一言不发,胸腔起伏,半晌才开口,却是有些沙哑的嗓音:“我承认我自私,但我不能放你走。别说我爸会不会对你做什么,孔令绮就不会放过你。你以为沈琮摆了她这么一道后她会善罢甘休吗?她知道你是他的软肋,她要报复他,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他看向她,眼中血丝如蛛网密布,“你觉得我总能反败为胜,运筹帷幄吗?很多时候,我走到最后才能知道输赢,我也在风口浪尖上经历一起起生死博弈、一场场豪赌。孔家倒了,我亦受到影响,舍弃华瑞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只看到我胜了沈琮,我若是慢一步,死的就是我。” “我和我爸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脱离他,得到自由,但也失去左膀右臂等于从头再来,我所有的人际网络都要从头经营,不知道面对什么样的上峰。你知道,我想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有多么困难吗?” 他很少跟她说他工作上、局势上的事,他有他的骄傲,不会把自己为难又势弱的一面展示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 他希望他在她眼里是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可以给她遮风挡雨,永远保护她。 许栀的眼泪模糊了视线,渐渐的看不清面前的一切。 她胸腔里也被一种难言的苦涩填满,想笑一下,却只是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有以后吗?” 第38章 聊完天色已经很晚了,费南舟提出要送她,许栀说不必了。 她背对着他站在屏风处,窗外一大团模糊的树影,随风缓缓摇曳,在屏风上扑动。 她下意识抬手握住另一侧的胳膊,是个防备的姿态。 费南舟看着她,默了会儿,丢了张房卡在桌上:“玉渊潭,老地方,年前我都在那里。你要是后悔了,随时来找我。” 他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下司机给她。 心里也清楚她拒绝的不是送她回去,而是他送她回去。 许栀回到住处已经是8点了,沐瑶对着梳妆镜在卸妆,听见敲门声很诧异地回头:“栀栀?你不是去吃饭了吗?” “没吃。”许栀苦笑一下,将坤包甩到沙发里,整个人也歪躺到上面,侧身开始脱丝袜。 沐瑶看出她的疲惫,没再问什么。 犹豫一下又说:“我给你下个面好吗?总不能不吃东西。” “好,谢谢你。”累得实在不想动,许栀闭上了眼睛。 不止是身体的疲惫,还有精神上的。 “栀栀,好了,来吃面吧。”沐瑶唤她。 第一遍喊的时候发现她还在走神,所以连着喊了两遍。 许栀回神了,忙跟她道歉,说不好意思,然后才起身走过来在餐桌前坐下,低头默默吃起了面。 “厨艺蛮一般的。”沐瑶歉意地笑笑,在她对面坐了。 “已经很好了。”其实不怎么好吃,不过许栀现在根本没有那个精力去在意味道。 她囫囵吞枣地吃了这碗面,对沐瑶笑笑就回屋了。 门在她身后关上。 之后几天的天气凄风苦雨的,不是她喜欢的日子。 不过天气这种事情向来不由自己做主。 许栀想了很多,但其实选择已经注定,或者说根本没得选,她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这不过是最后的自由时刻。 那天她在窗边点了一根烟,赤着肩膀缓缓抽完了。 那应该算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完整地抽完一根烟,味道不好,但烟草过肺时有种奇异的镇定效果,让忧愁、悲苦、愤怒……等一系列情绪都有了缓慢的消散。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将剩下的一小节烟屁股揿灭在花盆边。 沈谦派来的司机一直在楼下等她,许栀出门就瞧见了人,面无表情的一张寡淡脸,扔到人群里也不会让人发现。 以及一辆没有任何特殊的汽车。 她深吸口气,上前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从路上到他所住宾馆的这段路上,耽搁了起码有半个多小时。 到了岗哨处,等待了会儿,许栀抬头,看到沈谦拿出通行证跟外面的两个警卫交涉,听不清在说什么,但表情挺严肃。 对面看到证件表情就变了,很放松甚至带着一点儿殷切地笑了一下,抬手让他们通过。 沈谦返回车上,吩咐司机:“去1号楼。” 司机应一声往里。 这地方还真的很大,开了很久都没到,小桥流水、绿树成荫,绿化覆盖率非常高,却不见什么行人游客,只有偶尔巡逻的岗哨。 后来车停在一栋灰色的建筑下面,从外面看不大起眼,进了门才发现这还有个独立的院子。 沈谦先她一步跨入,许栀亦步亦趋,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只默默跟着他进门、上楼。 他把她安置在三楼的一间休息室里,转身就走了,也没交代什么话。 许栀大抵知道费南舟在忙,四处看了看。 这屋子没什么稀奇的,摆设也挺简朴,似乎是最简单的那种招待室,连杯茶都没有。 许栀知道沈谦对自己不满,反正不渴,也不去跟他要了。 她翻了翻书架上的书,发现都是俄文的,她看不懂,又搁了回去。 又四处走了走她才发现东边两扇门推进去还有两个房间,这地方好像是一个人的临时住处,床上被子折叠得齐整,并没有盖上床单,床头柜上还有水杯,显示这人应该还没离开。 这屋子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她看了会儿就无聊了,弯腰蹲到角落里的鱼缸前看起了小乌龟,不时伸手戳一下乌龟的背。 门恰巧在此刻被人推开,许栀吓了一跳,下意识站直了朝门口望去。 等她看清门口的人是费南舟之后,脸上的表情才稍微松懈了一些,不过也没有全然放松警惕。 陌生的地方,严谨规整的会客室,都有种不让人那么自在的感觉。 费南舟反手拧上门把,越过她将脱掉的外套挂到一旁,绕到办公桌后开始处理文件。 许栀就杵在一旁等着,等他看完将一些文件放入密封带里绕上,才开口:“这是你现在的住处?” 他“嗯”了一声:“就这几天住在这儿。” “难为你了,条件挺一般的。”她目光扫过四周,带一点儿审视,唇角很轻微地勾了一下。 费南舟好似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笑着搁笔抬了下头:“住哪儿都一样,为了工作。” 她看到他眼中的自己,表情是冷漠的,但仔细看唇角微翘,倒更像是在娇嗔找茬。 许栀别开了目光,不想再看。 她知道自己这会儿蛮别扭的,但也确实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外面下雨了,沙沙的雨声模糊了彼此的界限,也让人的注意力不那么集中。 许栀站在窗口沉默了很久,尴尬的气氛不再那么焦灼,只是身体仍是紧绷着。 “要调去哪儿?”过会儿,她回头问他。 “南京。”他古井无波。 许栀抿唇思索了会儿,反身靠在了窗台边,直勾勾望着他:“为什么不留京?” 费南舟往上迎接她的目光:“你是在质问我吗?” 微微歪头,颇为戏谑地话锋一转,“还是舍不得我?” 明明他坐着,她站着,她却觉得自己并不如他那么从容镇定。 她甚至感觉到他还轻松地笑了一下。 可惜这个笑容并没有缓和气氛,许栀觉得他在耍自己。 她也不想再跟他绕弯子:“那为什么要我留下?” “我在哪儿,你就去哪儿。”他的视线平静如碾压般扫过她。 许栀无话可说。 他都知道她打算去申捷了…… 她转回去,把个背影留给他。 殊不知这个转身身姿有多么曼妙,修长的脖颈如天鹅白皙,曲线优美,是晦暗的阴雨天中一道格外亮丽的风景。 许栀站在窗边生了会儿闷气又觉得自己无聊,跟他置什么气? 他只会当她耍小孩子脾气,当场戏看。 她觉得没意思透了,就要转身,谁知身后站了道高大身影,吓得她“啊”了一声,旋即又有些生气地瞪向他:“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他闷笑,探身去关窗:“看你看风景太入迷,怕扫了你的雅兴。” 斜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他的衣襟,洇出略深的颜色。 许栀身上也有些沾湿了,略微发冷,抬头却发现他离她无比之近,只要略往前便要碰上了。 他眼睛里盈满笑意,好似要亲吻她似的。 许栀一动不动,机敏地盯着他,不甘示弱。 手却悄悄掐紧,泄露了她紧张的心情。 陌生的地方,受制于人的场景,她心里多少不太自在。 装作再不在意,也是强弩之末。 而他呢,好像是借着关窗的这个倾身的动作,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了她会儿。 从进门到现在他就没问她有没有考虑好。 但许栀明白自己从进门开始就是代表已经决定了。 待宰的羔羊了,还要被人这么戏弄,她有些恼羞成怒地推开了他,走到了办公桌另一边,和他拉开了距离。 他略略挑眉,端起桌上已经冷却的一杯清茶浅抿一口。 茶香早没了,喝一口他就皱眉搁了,转而问她想不想吃点儿点心。 “我不饿。” 他点点头,也没勉强。 之后就没什么话了,许栀有些拘谨地站在窗边,也不跟他对视。 她似乎是有些失神地在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 - 那几天,许栀都留在这个临时办事处陪他,因为要去南京,他临走前要交接的工作很多,报告打上去也在审批。接连不断几个会议开下来,人也瘦了一圈。 不过,他瞧着精神似乎更好了,一双幽深的眸子叫人不敢直视,气质较之前更沉凝,甚至有些像窗外的阴雨天。 看着风平浪静的男人,实则更加危险。 许栀有时候都不太敢去看他的眼睛。 有工作人员进来时瞧见她在他的办公室也没什么意外,训练有素地瞟一眼就垂下头,只当她不存在。他们聊事情的时候,她就自觉地去外面花园里散步、晒太阳。 只是,肃穆的气氛让她有些格格不入。 “不开心?”费南舟也看出来她的反常了。 许栀回头瞟他一眼,抱着胳膊扯出个挑衅的笑容,没答。 意思是你这不明知故问吗? 被人相当于软禁似的拘在这个地方,她能有什么好心情? “费先生,您这样有头有脸的人,难道还要包小情儿?” “你这样的小情儿,谁包得起?”他调戏起她来也是驾轻就熟,只面上仍是那一派淡静神色,不露分毫情绪。 许栀久了就觉得没意思,觉得自己蛮悲哀的。 好像一朵被闷在温室里不喜潮湿的花,根茎正逐渐腐烂,继而枯萎。 她也不跟他说话了,脱掉鞋子光着脚丫去了室内。 他在她身后命令她把拖鞋穿上。 许栀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回头。 女孩泪洇洇的,眼神却很倔强。 像是藏着什么锋利的东西。 她头一次没听他的,飞快闪进了门内,将门狠狠在他面前关上。 那一刻,费南舟觉得她应该是恨他的。 也想过要放手,他可以派人保护她,不需要日日见到她。 可私心里还是不希望她离开。 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卑劣,却还要冠冕堂皇地在她面前说出那些话来。 费南舟久久无言,自嘲地勾了下嘴角,坐回办公桌后继续处理工作。桌上一盏冷光灯,将棕色的实木桌都映照得有些凄冷。 - 那段时间,许栀很明显地沉默下来,天天把自己关在房子里,都不大愿意出去了。 费南舟想让她高兴,知道她喜欢吃荔枝,就让人包机从海南运过来。 挑拣了最好的亲自摘了放果盘里给她。 她看了后也没什么惊喜的神色,但还是低头默默剥了一颗,放入嘴里咀嚼。 吃东西的时候也没跟他说什么话,低垂的眼睫毛像脆弱的鸦羽,偶尔轻轻地颤动一下,让人心悸。 他想要逗她开心,便说了一个荔枝的典故。 许栀听了后却很沉默,说你是把我比作杨贵妃吗?她的下场可不好。 气氛一下子冷场。 费南舟是个很豁达的人,此刻竟也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许栀反而笑了:“你不用处处照顾我,既要养鸟又怕鸟被你养死,你这样瞻前顾后优柔寡断都不像是费南舟了。” 他听完这句话却莞尔,侧头反问她:“那费南舟是怎么样的?” 许栀定定地望着他,眼底闪烁着什么。 她看着纤柔柔弱,就那么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他单手就能拎起来的样子,可目光里有种雪亮的刺探,好似已经看穿了他。 她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他:“你这样快乐吗?” 他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沉默即是回避,也是不占理。 因为他暂时还没解决家里的问题,也不能告诉姚雁兰,却又私心地想把她拴在身边。不过他是个什么都做在前头的人,决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 从他决定放弃华瑞开始,他就没打算放手,不管是感情还是自我。 他不要当个任人摆布的棋子,宁愿背水一战。 “那我换个问题,你要关我到什么时候?一辈子吗?还是到你结婚?” “我就算结婚,也只会跟你结婚。”他手掌朝下搭在膝盖上,慢条斯理地说。 “你有病!”许栀瞪着他。 “等我到了南京,在那边站稳脚跟,我就会跟他们彻底摊牌。”他的表情很冷静,冷静中却有一种让人心惊的疯狂,“等我两年,最多两年,我一定会娶你。” 他很少做这种超前的承诺,毕竟事情没有成之前都是未知,做这种承诺很不负责任。但他感觉到了她的不安,急切想要逃离的心。 听他这么说许栀也根本没有轻松多少:“怎么摊牌?告诉他们你要跟我结婚?跟你小时候喊妹妹的人结婚?你要怎么跟妈妈说?还有那会儿大院里的左邻右舍,小时候来往过的亲戚朋友?你要怎么说?” 问完以后她就别过了头:“算了吧,结婚的事儿别提了。” “你说的无非是脸面问题。可这个世界上,从来只有权力游戏。如果我和我爸一样,甚至站在比他还高的高度,根本没人会多问一句。他们只会装聋作哑,说恭喜,南舟真是娶到了一个好媳妇。”他不无讽刺地说。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去南京的原因。 留京是好啊,可惜皇城脚底下处处受制,京官前期升得快,后期举步维艰,还不如在地方上好发展。他从来就跟他爸不是一个道上的,理念就不一样,过去没有什么大矛盾不说破罢了。相比于他大伯的大智若愚,费璞存过于急功近利,看着势头猛往后可能并不顺利。 他也不想想,一家里头出两个顶尖的人物,上面能答应? 最近的局势波澜诡谲,他再留京就是靶子。 父子俩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许栀不过是一个导火索,两人理念不同不睦已久,如一棵早就腐烂腐败的树,外观看着茂盛,根本不能挖掘细究。 道德?去他妈的道德! 他前半辈子都被道德、责任束缚,此后他只想做自己。 就算父子反目千夫所指也在所不惜。 而且他只相信绝对力量,只要他在南京发展得好,什么道德责任全是狗屁。 费璞存有那么在意脸面吗?他在意的是在这个换届的当口影响他的官声。 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这个老子。 一个避女色如洪水猛兽、给他塞条烟都要变脸的家伙,谨慎过头有时候就有些过于沽名钓誉了。要不是工作能力还不错,费南舟觉得他大伯都有些瞧不上费璞存。 “不说这个了,知知,我看你最近都没什么胃口,我们出去吃吧。”他对她展颜一笑,起身大方地将手掌递给她。 许栀迟疑地望向他放到她面前的手上。 有时候确实也是不了解他这个人。 费南舟和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爽朗阳光,抗压能力一流,不管什么事儿在他面前好像都不是事,他好像都有自信可以解决。 就算短暂沉郁,也不会沉溺在悲伤里,他会想办法去解决问题,很安全很可靠。 许栀有那么会儿的动摇。 可是一想到姚雁兰,又缩了回去。 不敢面对,甚至根本不敢去想姚雁兰知道后会怎么样。 但也不想跟他这么僵着了。 好似被他身上镇定沉稳的气息感染,许栀觉得自己好像被扎破的皮球似的,生不起气来。 两人去了钓鱼台吃饭,还在那边遇到了一熟人。 对方似乎和费南舟相熟,给他递烟,目光又好奇地朝许栀望来。 只带一点儿客气的打量,并没有别的含义。 不过,这人显然身份不低,看一向高傲的费南舟刚才起身相迎就知道了。 许栀本能地有点儿不自在,刚要说点儿什么,费南舟搭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外面引,低头跟他说了什么。 对方讶然地挑了下眉,回头看看她,离开前也拍了拍费南舟的肩膀。 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费南舟回到座位上时唇边还浮着一丝微笑,低头夹菜吃。 许栀很喜欢一道黑椒牛肋排,吃了好几根了,不好意思再去夹。 谁知他将盘子搁到了她手边:“我不爱吃这个,你吃吧,别浪费了。” 她看了他会儿,不明白他怎么看出来她喜欢吃这个的。 正巧他在这个时候抬眸,朝她盘子里那堆堆叠得满满当当的骨头略抬了抬下巴。 这一眼,也是尽在不言中。 许栀匆匆忙忙地垂下头,欲盖弥彰地挑了一块羊肋排叼住。 可耳朵还是很不争气地红了又红。 第39章 离开时她已经不在意费南舟替她拎包了。 金秋十月,层林尽染,夹道两旁的银杏叶密密扎扎地堆簇在头顶,与偶尔斜入的阳光一个颜色,看久了,就只有头顶的金色、中间的绿色和地上铺满的落叶棕红色。 这样油画般的美景,平日不多见。 许栀的凉鞋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像是踩在虚无的空妄里,看着厚厚层叠的落叶堆,一脚下去就碾为齑粉。 咯吱咯吱的,四周愈发寂静,河岸边的湖面上还不时飞来几只白色的鸟。 像白鹭,也像海鸥……她不认识,她不但认不清花花草草,鸟也只认识麻雀。 此番多少有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中华物产丰富,奈何她识不得多少,呜呼哀哉。 许栀回头,看到西装革履的他手中不合时宜地勾着一只女式包,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什么?”他眸光精湛,笑意余韵悠长。 手是真漂亮,宽展修长,微微蜷弯自然垂在身侧,显得那只女式包的格调也上上升了几个档次。 许栀盯着他看,一眨不眨的。 他略略挑眉,递了个“干嘛看我”的询问眼神,唇角的弧度更弯了。 许栀别开脑袋,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惹来他一阵无声的轻笑。 逗她是种乐趣,后来成为了一种本能。 在他去南京前的这两个月的最后相处中,他更加将这种本能熟稔于心。 - 关于费南舟和许栀的流言是如何不胫而走的,许栀当时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是谁传开的都不重要了。 虽然只是在小圈子里传,也是个实打实的丑闻。 十月的某一天,她和费南舟一道回到香山别墅时,遇到了刚刚从国外回来的费南希。 她穿得蛮时尚,背着铆钉包表情冷漠地站在台阶上望着他们。 那一刻,许栀觉得她把她和费南舟都当做了阶级敌人。 许栀忽然犹豫着该不该踏入这道大门。 身侧,费南舟握紧了她的手。 她抬头看向他,看见他朝她递了个温柔坚定的眼神。 她也对他笑了一下,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中午12点,餐厅中。 费璞存和姚雁兰都在,气氛有些凝滞。 菜一道道上来,却没什么人动筷子。 还是费南希受不了这种气氛,自己先转动圆桌,夹姚雁兰手边的一道红烧鲤鱼吃。 姚雁兰一直低着头,吃了两口就有些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说她身体不舒服,先上楼了。 “坐下。”费璞存发话了,表情严肃。 姚雁兰站在那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极为尴尬。 还是费南舟起身将她送到楼上,让她先去休息,解了她的尴尬。 “你也上去。”费南舟对费南希说。 费南舟的表情明显不大情愿,但是看看他的脸色,到底还是上去了。 餐厅里便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费璞存的脸色明显要比上一次更加难看,盯着许栀看了会儿,看得她放在膝盖上的手都下意识收紧。 费南舟对她说:“知知,你也上楼吧,我跟爸谈点事情。” “我有让她走吗?”费璞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你为难一个小姑娘有什么意思?”费南舟看她,这次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严厉,“上去。” 许栀站起身,加快步子上了楼,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 费璞存叹息,说不清是佩服还是冷笑,低头品茶:“我倒不知道,现在这个家是你费南舟当家做主了。怎么,调任有了着落,觉得翅膀硬了,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您哪里话,于公于私我都很尊敬您。”费南舟淡淡道。 但这话毫无情绪,是个人都能听出蕴含的敷衍。 费璞存禁不住冷笑:“你向来有主见。只是,在这个当口扯我后腿,是不是过了?” 费南舟波澜不惊:“公是公私是私,何来扯后腿之说?往大了说也只是我个人私德,与你有什么干系?你要是仕途受阻,多半是平时得罪了人站错了队,或者个人能力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别什么事都赖到我头上。” 费璞存额头青筋暴跳,强忍着没有发作。 胡祁山在旁边听得浑身打摆子,生怕他下一秒就要爆发。 费璞存的脾气,一路跟着过来的胡祁山最清楚了。 他两袖清风但极看重地位和名誉,又非常地要面子,最近可谓丢人现眼到了极致。 费南舟这些话不亚于火上浇油,他能忍着没有爆发已经是极限了。 不过中信与华能、光申等集团重组后级别不能同日而语,费璞存却受制于皇城脚下这一亩三分地,再管不到他了。而且费南舟在那边上的学,根基很深,费璞存的手伸不到那么长。 胡祁山看得透,这对父子唇枪舌战了会儿果然没有真的撕破脸。 上楼的许栀却非常煎熬。 好在姚雁兰那日没有跟她说话,许是接受不了,许是实在不想面对。 等她再次联系她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她约她在cbd那边的一家茶楼,独立的日式小包厢,氛围很温馨。 许栀从进门开始就没抬过头,根本不敢看她。 “知知,坐。”姚雁兰咳嗽了两声。 许栀这才坐下,担忧地看她一眼,想说点什么,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吧?”姚雁兰其实也不太敢看她的眼睛。 两人面对面坐着,极为尴尬。 许栀想笑一下,却根本笑不出来,便只是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姚雁兰似乎是舒了一口气,好像可以不用说那么多了:“其实我这个人挺悲哀的,年轻的时候为了家里人嫁给了一个不喜欢的男人,结婚后,虽然相敬如宾但始终没有真正快乐过。不过这么多年也过来了,我衣食无忧儿□□秀,照理说我应该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说到这里她低头笑了一下,顾盼生辉。 姚雁兰的美丽,哪怕是眼角有了几丝皱纹也让人动容,是真正舒展大气的温婉长相,像一株细雨中簌簌轻颤的白梨花。你觉得她很易碎、脆弱,其实她非常镇定、通透。 许栀知道她找她绝对不是说这些,低头仍是沉默。 “南舟虽然不是我亲生的,我从小视若己出,可他从来不跟我亲近,客气有余尊重更多,南希也与我很疏远,性格更是格格不入。只有你——”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有些忧愁地望向她,“我一直都把你当做我的亲女儿。” 许栀眼角有一滴泪,更深地垂下头来。 是动容,也有羞愧。 “你和南舟的事情,我不想知道各中原由,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逼迫你们分手。只是,我希望你能够好好想清楚,你真的要赌上自己的未来、他的名誉和前途、费家的名声来博一段未知的感情吗?” “这样的流言蜚语,你能够承受吗?南舟可以吗?你要他背负这样的名声去南京吗?到时候上面领导怎么看待他?” 她字字珠玑,准确无误地命中她的脉门。 将她心里的彷徨、不确定都点了出来。 爱情、亲情、名声、前途……什么都想要,到时候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你好好想一想吧。”姚雁兰离开前,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心里有些不忍。 这番话是实诚的,但也包藏几分私心。 但她不是为了费璞存,是为了她自己,费璞存是姚家的后盾。 不过,她是个很传统的人,确实也难以接受自己小时候当女儿养过的姑娘嫁给儿子。 那天的谈话,许栀回去后想了很久,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只是,看他那么忙碌,不间断地开会还要带她出去玩,忙得跟陀螺似的,实在没好意思提。 心里也希望这一天能晚一天是一天。 沐瑶最近拍了一部清宫戏,小火了一把,网上营销得飞起。 剧不错,许栀一个不怎么看电视剧的人也忍不住打开电视,抱着一包薯片缩在沙发里看起来。 这剧的制作非常精良,看着是砸了大钱的。 许栀翻开手机看微博,网上还有爆料说有处取景点在颐和园旁边的一个私宅,主人不祥,据说是权贵阶层,不可说的那种。 沐瑶之前签的公司不重视她,她有段时间差点沦落到去拍短视频。 但是最近资源好到飞起。 许栀心里已经有了几分了然,没有问她。 礼拜五她却约她去亮马河那边逛街。 随处找了家小馆子填饱肚子,两人把臂同游,聊着些最近的琐事,却都很有默契地没过问对方情感私事。 到了晚上七八点,这地方最是热闹喧嚣,用摩肩接踵来形容也不过分。 “后悔出来了,今天的人比往常还要多,是有什么活动吗?”沐瑶问她。 许栀摇摇头说她不知道,但猜想可能是什么商场在搞活动,或者什么店庆活动吧。 逛了会儿实在没什么意思,手机就响了。 她拿起来看一眼,是费南舟。 接通后,语气都不免轻柔了很多:“我在亮马河这边,和……沐瑶。” “……好,我在la 前面等你吧。” 挂了电话后发现沐瑶看她的眼神很暧昧,许栀不由心虚:“干嘛?!” 她每次心虚时就会下意识反客为主,想要用质问对方来转移话题,给自己增加底气。 可惜沐瑶早习惯了她这套,笑着在胸口比了个大大的爱心:“之前以为你跟他有仇,原来是我狭隘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你好讨厌啊——” 两人打打闹闹着跑到了拱桥上,许栀没有看路,往后撞到了人,耳边听到很低的一声闷哼,伴着轻笑声:“你走路不看啊?” 是个男人,耳熟到她一个照面就认出来了。 刚才踉跄的那一下,她腰里已经被他一双大手扶正。 许栀踯躅着回头,望着他打量了会儿。 费南舟挑眉,从胸带里缓慢抽出一块方巾,抖开后作势要往脸上擦,眼神还示意她,哪儿脏。 许栀楞了一下才懂了,他在暗指她盯着他看太久了。 她朝天翻一个白眼:“装腔作势!” 他点点头,含笑答:“我是坏人。” 许栀跟没骨头似的靠在了他身上,被他提溜着后领子扶正:“大街上,注意点儿。” 许栀知道他这人的性子,私底下怎么玩怎么开玩笑都行,在外面极其看重自己的形象。 她是故意的,憋着笑,面上还要装作一副不情不愿受了委屈的娇嗔样子。 其实心里偷着乐,为自己戏弄到了他。 在他这儿,她很少占上风。 就算是苦中作乐,也算是及时行乐了。其实最后分别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之前那样难过了,有种眼泪已经流干、情绪耗尽的感觉。 最后的这两个月,只想陪着他,让他开心一点。 保留一点儿美好的记忆。 也是真心希望他以后越发展越好,事业顺遂、蒸蒸日上,感情也顺利,找到一个更好的对象。 这不代表她停止了对他的爱,只是觉得,那样对所有人都好。 她不再执着地非要跟他长相厮守。 第40章 费南舟一看就是专程来接她的,沐瑶本来不想当这个电灯泡,谁知路上接到个电话,应两声,朝他们这边望来。 “一起吧。”费南舟对她客气地笑了笑。 许栀本来还没明白,直到五分钟后谢成安出现在胡同口。 她看看谢成安,看看眼睛四处乱瞄不好意思跟她对视的沐瑶,懂了。 路上谢成安有一搭没一搭和费南舟聊着工作上的事儿,许栀和沐瑶插不进话,各自刷手机。 那晚许栀后来的话变少了,不是忽然和沐瑶生疏,而是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感。 沐瑶和谢成安,一个是出身小镇的姑娘,一个是正儿八经的衙内,加上沐瑶最近的资源飞升……这段感情的性质可想而知。许栀不想去深究,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和费南舟也不是什么正经关系。 如果去深究沐瑶和谢成安,等于在审视自己这段即将破灭的情感。 这让她有种照镜子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讨厌极了。 为了避免麻烦,费南舟和谢成安就算出去玩也都是去熟悉的地方,大多是那种有门槛的私人会所,不会随便去什么地方,何况今晚身边还有沐瑶这个大红人。 今天挺匆忙的,后来他们驾车去了运河上的一处宅子。 一开始他们还在客厅里打牌,后来喝了点酒玩嗨了,谢成安拽着沐瑶拉到了沙发后。 许栀有些微醺,好奇地侧过去想看看,被费南舟一把拽了回来。 她不解地看向他,谁知他的表情也很一言难尽。 下一秒,细微的呻-吟声就从沙发后面传来。 头脑还有些昏沉的许栀酒醒了大半,低啐一声跑去了厨房里倒水喝。 水之倒一半,腰已经被人从后面揽住,轻易掰了过来。 她手里的水洒出了一些,洇湿了裙子。 今日穿的是件日常的浅青色棉麻旗袍,样式和材质都挺学生气的,可无比贴合身形的收腰、裹胸将玲珑的身段凸显得淋漓尽致。 他捻了领口的一颗扣子,轻轻剥开,她的呼吸也随着胸口的起伏加深了一个度。 他靠得太近了,看她的眼神也特别玩味,她急需找点儿别的来转移注意力,低头问:“他们在干嘛?” 话一出口觉得自己真喝高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果听得他闷笑了一声,开始拨弄那颗盘扣,有一下没一下的……徒生些许荒诞的感。 许栀深吸一口气,望着他,眼中难得带着些许较真的味道。 不知是因为沙发后的动静惊扰,还是因为太安静,紧张的,这一刻每一分的感官都无比清晰。许栀全身紧绷,定定望着他。 目光对视的那一刻,她抿了下唇,发出嘤咛声。 他无声地笑了笑,好像是在干什么不入流的事情,可一双眼睛很清明地望着她,眼底还有几分笑意。 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是在研究什么重要的项目。 客厅里还有一场同时进行的大戏,虽然喝了点酒,许栀还是觉得蛮羞耻,心跳快得不行。 “费南舟。”她倔强地盯着他。 “干嘛?”对于她没有意义的呼唤,他一直都是这个表情。 平静中带一点儿意味深长的审度,似乎是在说,说重点。 许栀又盯着他瞪了会儿,似乎是在无言地反抗他的压迫,过一会儿又一头埋进他怀里。 费南舟无言地哂笑了一声,反手将厨房的移门推上了。 许栀很轻,他一捞一提就给抱到了厨房桌台上。大理石台面有点冰冷,她的身体却非常热,外表如火炉内中更有乾坤,如夏夜里潮闷淅沥的津津细雨。 那一刻他好像看见将暮未暮的黄昏中,干燥的青石板被无声地浸润,一点燥热的湿意,朝黑暗深处蔓延,逐渐填满枯竭的沟壑。 许栀咬着唇仍瞪着他,似乎是要跟他比定力,但这副欲语还休、面色潮-红的模样落入异性眼里,实在太有诱惑。 她的嘴唇很性感,肉嘟嘟的又不肥厚,饱满又线条清晰。 就算不涂唇膏,也是鲜艳欲滴如当季的樱桃。 费南舟捧住她的脸,狠狠地深吻了下去。 他的吻从上而下,听着她破碎的声音和窗外淅沥的雨声,好像有什么被点燃。 幅度越来越大,她柔软的身体被折成了一张弓。 许栀睁着和以前一样圆润漂亮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他又侧头笑了一下:“干嘛?” 那是个本能闪避的动作,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含义。 她张开柔软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他,笑了下,仰头送上自己的嘴唇。 她将自己的小脑袋更深地埋在他怀里,咬着唇,嘤嘤哭泣。 他的表情一言难尽,犹豫了很久,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你别这样,像是我在欺负你。” “你就是在欺负我。”她给盖章,盖棺定论,手却揪得他更紧。 费南舟的笑开始变得低沉,变得有点儿坏,尽在不言中。 仿佛在说,好吧那就算我欺负你好了。 他总是这样,说不过的时候就不愿意说了,一副懒得跟她计较的样子,不像她什么都要较真。 其实很多事情较真起来也不过是一时意气罢了,他没什么所谓的。 他只在原则性的问题上格外较真。 不像她,如一个战士,寸土不让分毫必争。 往大了说是坚定不移的好品质,可要从另一个角度来解读的话,似乎也是一种孩子气。 那天他们各自完事了还来唱歌,谢成安霸占话筒长达两个小时,沐瑶终于受不了跳出来:“可别唱了你,我的耳朵还想多活两年。” 两人一言不合吵起来,但仔细听,大多时候是谢成安逗着她说笑,她骂他两句,他点点头,说我就是个混蛋啊,你第一天认识我?这种吵架实在乐,听着倒像是打情骂俏。 许栀笑着笑着就有些笑不出来,起身走到露台上。 一场秋雨一场寒,夜间的山林比白日还要冷。 是个无星无月的寒凉夜晚。 从别墅回来的次日,费南舟带她去了上海玩。到了那边,一下飞机就有专人等候着接待他们,是个秘书模样的人,非常客气,用专车把他们载到黄浦区那边的一栋老洋房里。 第一天她一个人在附近逛了逛,因为他一到这儿就去了市委大院,似乎是要见一个什么世交家的叔伯,把她一个人晾在了这边。 许栀知道他忙,也不敢打搅他。 翌日凌晨他才回来,开门时,一眼就瞧见了侧躺在沙发里的许栀。 天色很晚了,窗外黑漆漆的,路灯都尽数熄灭。 屋子里也只亮着一盏调到最暗的小夜灯。 他抬手制止了沈谦,弯腰将鞋脱在门口,放轻脚步走过去。 屋子里有暖气,许栀身上的被子拖了一半在地上。 他摇了摇头,本想替她盖好,手伸出去又悬在了半空,怕吵醒她只得脱下西装轻轻地盖在了她肩上。 许栀睡梦里嘟哝了一声,侧身翻了过去,被子底下露出两只光光的小脚丫。 费南舟无声地笑了笑,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沈谦这时从房间里拿来一条毯子,递交到他身上,见他将毯子盖到她的腿上才躬身退了出去。 后半夜下雨,许栀迷迷糊糊地醒了,发现他书房的灯还亮着。 门缝里透出细微的灯光,映照着黑暗里棕色的地板,泛起暗沉的焦黄色。 她揉了揉发酸的脑袋,暗道自己睡姿不好,犹豫了会儿才过去敲门。 “进来。”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许栀推进去,探进半个脑袋:“这么晚了还在忙?” “已经完了。”他对她笑了一下,也没多作解释,将手边厚厚的一沓文件整理好,压到了眼镜盒下,又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许栀看出他的疲惫,到嘴的话更加难以出口。 其实这些话已经压在嘴边将近一个月,可每到快要袒露时,一对上他那双温和深邃的眼睛,忽然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愣神的功夫,他已经走到她身边,将她揽到了怀里。 抱上她的那一刻,这具紧绷的身子便有些软化。 他埋在她的发丝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很安心,又低头亲吻她的脸颊。 灼烫的气息在她耳边萦绕,她有些站不稳,踮起脚尖勾住他脖子,下一秒由着他的舌尖滑入自己的口腔里。身高差明显,她费力地往上踮着,很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耳边这时听到他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什么,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许栀恼羞成怒,推开他:“笑屁笑?!” “不笑不笑。”他一本正经地收住了笑容。 她还没满意地点两下头,他下一秒又长笑出声。这一次,笑声比之前那次还大,完全不可遏制。 许栀都傻眼了:“你怎么这样啊?!” 谁知他轻咳一声佯装正经地跟她解释:“不好意思,实在是没有忍住,失态了失态了。” 许栀翻他一眼,不想跟他说话了。 她走出他的书房时,他就跟在她身后,步履优容地跟着她,一双宽大窝囊的拖鞋硬是被他踩出了闲庭信步的味道。 得益于他这一双长腿,迈一步顶她两步。 许栀止住步子回身,嘴唇翕张想说点儿什么,人已经被他扣着腰提了起来,揽抱着轻易就搁到了玄关桌上。 “抬头。”他手支在她一侧命令。 嗓音有些闷哑,含着几分笑意。 许栀本能地抬起头,被他捧着脸狠狠吻了上来。 还是这么霸道,深吻着她的时候仍保持几分清明地盯着她,略眯着眼,不知是在看什么。刚重逢那会儿,他似乎就喜欢这样打量她。 看得她浑身好像要着火。 逆光里,他的脸庞半明半昧,唯有清亮的瞳仁里清晰倒映出她的影子。 衣襟散乱,领口大敞,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表情似醉非醉,还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 像只偷腥的发情的猫咪。 她捂住脸不去看了。 他唇角的笑意加深,把她的手拉开,半是玩笑半是正经地问她:“有个问题一直都想问你,不知道许小姐愿不愿意替我解答。” 她直觉不是什么好问题,顿时警觉地望着他。 奈何他已经清浅开口:“你们女人都喜欢男人怎么吻。” 许栀眨了眨眼睛,脸还是被窗外灌进的风吹得微微发僵,感觉温度在不住攀升,就算是冰凉的冷风也驱不散这种热意。 她始知平时一本正经的男人不正经起来,那是能有多不正经就有多不正经。 偏偏他表情还挺平静淡泊,让人无可指摘。 第41章 在上海待的这一个礼拜,费南舟大多时候还是在忙公事,鲜少陪她出去玩。 只有一日下午闲下来,他从静安区那边赶回来,陪她去了趟迪士尼。 许栀都怀疑他吃错药了,出门前替他拿了大衣却迟迟没有迈出脚,在花园的台阶上盯着他看了很久。 久到他都挂了电话,回头催促她了。 她这才抿着一丝笑过去挽住他,问他怎么会想到要去迪士尼啊。 他这人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这会让他有种暴露在别人视线里的感觉。他谨慎惯了,不喜欢那种场合。 “陪你去。”他的语气很平常,平常到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许栀的眼眶却有些湿润。 其实那几天她都很纠结,既想要保留一点儿美好的回忆,又不想他对她太好,心里的负疚感不断累积,挽着他胳膊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费南舟看出了她的反常,低头笑问她:“怎么了?” 他是个很敏锐的人,这个温柔里透着点儿玩味的笑容让许栀有些僵硬。 过一会儿,她也对他笑笑:“没什么。” 许栀之前就想来,但一直没有时间,真的来了,觉得远没有自己想象中好,节假日人山人海的,她手里的冰淇淋都差点被碰掉了,一个项目就排一个多小时的队,乐趣尽失。 她说不玩了,想回去。 费南舟好笑地看着她,似乎是在说来都来了就这样走了?你也太没耐心了。 后来两人只玩到三点多就回去了。 许栀讨厌排队,特别讨厌,盖了几个章就拖着他走了。她还嫌弃里面的饭菜不好吃,带他去附近一家老菜馆吃上海菜。 南方人喜甜,上海菜的显著特点就是浓油赤酱,不少菜肴不是红烧就是甜口,不太符合费南舟的口味。 但他不吃辣又不吃甜,真的很难伺候,许栀给他点了个水蒸蛋和清炒白菜就不管他了,自己点了红烧肉、八宝鸡、桂花糯米糖等美食,把自己面前堆得满满当当。 费南舟好笑地问她:“只吃荤菜不吃蔬菜?” “我不是点了吗?”她用筷子隔空戳指手边的一道炒芦笋。 费南舟不说什么了,六荤一素,搭配得真“均匀”。 好在沪菜量少而精,每一道盘里摆的东西并不多,主要尝个味道。 许栀吃完六道菜倒没觉得肚子不够装的,还偷偷抢了一口他碗里的水蒸蛋。 费南舟把剩下一半的水蒸蛋推到她面前:“你吃吧。” “你嫌弃我啊?” “不是,我吃不下。”他食量不多。 许栀问为什么。 他本来不想说,架不住她一直追问,手里的筷子停下,垂眸略思忖了一下。 “不方便就算了。”她忙道。 “没什么不方便的。”他挺豁达的,没什么不能说的,刚才只是在回忆。 只是略微想了想他就开口说道:“刚出校门那会儿天天陪人喝酒,落下了胃病。” 许栀这才明白为什么每次出去吃他都吃得那么少。 旋即又板起脸说:“那你喝酒前还不肯吃东西?非要捡着喜欢的菜才纡尊降贵地入口?你嘴也够挑的。” 他都习惯被她教训了,也不跟她计较,只不咸不淡地瞟了她一眼:“没大没小。” 许栀抿着唇笑,颊边凹一窝笑靥。 - 转眼就到了12月份。 许栀的入职手续已经办好,房子也找好了。 因为费南舟这几日都在办公大楼那边开会办理相关手续,他没来过她这儿。 许栀心里也暗暗松一口气,其实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提起。 这日傍晚,她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细雨蒙蒙的天空发呆。 屋子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一个粉色的行李箱安放在走廊边,那里就是她的所有东西。 她晚饭都没有吃,实在没有什么胃口。 时间越来越近,她总要在他去南京前跟他说的。 好在上天似乎也觉得她太过煎熬,不忍再折磨她,快7点的时候,费南舟回来了。 许栀听到开门声僵在那边,过了会儿才朝门口望来。 费南舟弯腰在脱皮鞋,公文包随手放在了玄关桌上,还没抬头已经笑着跟她说话:“打扫卫生了?难得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懒丫头竟然也学着勤劳起来了。” 许栀喉咙干涩,好像被胶水黏住了,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空旷的屋子里只有费南舟清朗的笑声。 他渐渐的停了下来,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好一会儿才缓慢直起身,目光先是扫视了一圈屋内,继而缓缓定格在她身上。 最后,又落到了她脚边不远处的行李箱上。 “……要出远门?”半晌,他笑着开口。 许栀没有吭声。 气氛沉默而僵持。 费南舟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哪怕是故作轻松的笑意。 他就那么隔着几米远静静地望着她。 许栀的身体轻轻地摇晃着,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神情。 时间就在这种宛若焦灼的气氛中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谢成安紧跟着进门,指纹锁清晰的开启声,伴着他的笑声:“有没有吃的,饿死我了……” 话说一半却停下来,看看许栀,又看看费南舟,似乎也感受到了异样的氛围。 许栀平复了一下呼吸,望向费南舟:“费南舟,我有话跟你说。” 语气已经平静镇定下来,或者说,此时此刻她不得不镇定。 “干什么干什么,搞得这么严肃?”谢成安看出不对劲,插科打诨着想缓和一下气氛。 许栀已经开口:“我不是要出远门,我要搬出去了。” 谢成安的玩笑话也说不下去了,神色凝重地望着她。 许栀忍着泪,一鼓作气不敢再停:“费南舟,我们分手吧!” 室内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费南舟也已经平静下来,只是,没开口。 许栀胸口闷闷的疼,这一刻,感觉自己像一个始乱终弃的坏女人,连背脊都是佝偻的。 “早就决定要走了?”良久,费南舟像是了然般笑了一下,道。 许栀没有办法应答。 谢成安看不下去了,向来玩世不恭的人,难得这么严肃:“许小姐,做人要有良心。南舟为了你跟他爸闹翻,舍弃华瑞断腕求生,多少人在看他的笑话?他付出了多少?现在他要去南京重新发展了,你却要走?你这样做,不怕天打雷劈吗?” 许栀木讷地站在那边,说不出任何辩驳的话。 谢成安冷笑:“做人不能这样。” “安子,你先出去。”费南舟打断了他。 谢成安胸口剧烈地起伏,半晌,猛地拽开大门踱了出去。 ——眼不见为净。 室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几米之外,费南舟平静地站在那边。 许栀没有抬头,但能感受到他深切深邃的目光一直定格在她脸上。 她心脏抽痛,更不敢抬头。 他就这么沉默地望着她,不疾不徐,似乎是在等她给他一个合理的理由。 许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也看上去平静些,但心虚气短,怎么都感觉像是做了坏事的人:“我……对不起,但我已经决定了。” “什么时候决定的?” “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想,我想了很多……”她迟疑地抬起头,目光贪恋地落在他俊美的面孔上。 只是,此刻这张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知是哀莫大于心死,还是早有预料。 其实有些事情不会没有苗头,她的反应、她的踯躅……不可能逃不过他锐利的眼睛。 但她不提他就当做不知道罢了。 见他一言不发,许栀心里更加煎熬,她长了张嘴,艰难地开口:“我去华申面试了,已经通过了,以后就留在这边,我不去南京。” “我也没有逼着你跟我去南京啊。”他笑了一下,“非要分手吗?” 这个笑容安静如倾泄在青石板上的冷月,许栀感觉一颗心都要碎了,狼狈地错开了他的视线。 “我……我已经想清楚了,至于原因,我也不想一一赘述了,你心里应该也明白,我们两个不适合……对不起。” 没有想象中大吵大闹的情景,这一幕似乎过于平静,像是在彼此的脑海里已经上演过很多次了似的。 许栀这么想,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其实彼此心知肚明,不过没有戳穿罢了。 或者,其实——不到最后一刻仍然存有幻想。 可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这就是一段不被所有人祝福的感情。 对他的事业、以后的前途、家庭关系、人际关系都有影响。 他可以不在意,但她不能不在意,尤其是在姚雁兰找她聊过之后,她真的很认真地想过两人在一起之后的后果。 恐怕连向来对她和颜悦色的姚雁兰日后也不会给她好脸,逢年过节他们还要躲着各种儿时见过的亲属,跟做贼似的……这种日子,不敢想。 她说快换届了,上头局势动荡,费璞存正在很关键的上升期,不能被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儿影响,希望她可以看在小时候他们照顾过她的份上,到此为止吧,不要闹得满城风雨,给他们老两口留点儿最后的体面。 许栀将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思忖了会儿,咂摸出了更深层次的含义。有些事情可大可小,若是叫敌对的人拿住话柄到处宣扬,在这个当口确实很容易产生不好的影响。 姚雁兰谨慎行事,似乎也在常理中。 往日种种浮现眼前,姚的温情一面逐渐被理智漠然的面孔占据,渐渐的变成了许栀认不清的模样。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能说什么? 那时她甚至卑微地祈求,不会弄得满城风雨,只希望留在他身边……姚雁兰沉默。 许栀后来就不说了,说她会回去好好考虑的。 第42章 时间过得很快,十二月走到最后一天。 国办和中办赶在年前颁布了关于严格规定各行各业尤其是科技行业生态发展的相关条例,以及严守生态防线的指令,层级印发下去,在京就有几十家企业被勒令整改甚至关停,几个厂家怨声载道说日子没法过了。 但哀嚎两天又乖乖上工去了。 “哪来那么的为难?都是为了那点儿蝇头小利不想整改的。”沐瑶嗑着瓜子,涂得鲜红的指甲微微翘起。 她留了半寸不到的指甲,但不喜欢做美甲,这段时间常往指甲上涂抹各种颜色。 许栀是个很怕麻烦的人,问她这样不会很浪费时间吗。 沐瑶扫她一眼:“乐趣懂不懂?生活要有点儿情调。” 中午谢成安拎着一箱大闸蟹来看她,一箱12只,个头有手掌那么大。 这种螃蟹也不用什么烹饪手艺,原汁原味最好,蒸箱里一塞,出锅时香气扑鼻,白汽蒸蒸直冲天花板。 “味道可以。”沐瑶把螃蟹身子都拆到自己盘子里,剩下的蟹钳蟹脚都堆到了谢成安面前。 “你这个女人——”谢成安气笑。 他本是拄着头侧望着她吃的,见此笑出声来。 很慵懒的声线,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但他的冷漠在骨子里。 两人平日不怎么见面,沐瑶不找他他绝对不会找上门来。 但沐瑶有求于他的时候,一个电话过去轻言软语几句他也不会端着架子,就坡下驴该帮帮该见面见面。 所以那会儿许栀也不清楚他对沐瑶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许栀不明白,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就算喜欢也不敢给的太多。 倒头来伤人伤己不能收场。 到了晚上,他们决定去三里屯泡吧。 因为最近的清扫活动,这条街上不少酒吧都关了门,只剩两家清吧还开着。 夜幕静黑,沿边的树影在路灯下摇曳晃动,这一行一男两美女的组合吸引了不少注意力。 许栀还听到有路过的小年轻嘀咕:“男人果然还是要长张婊-子脸啊,太牛了吧,左拥右抱的全是大美女。” 这说的就是谢成安。 他还散漫笑着,沐瑶已经一手肘击在他身上:“说你呢。” 他摊了摊手,无可奈何又无所谓的恣睢模样,让人恨得牙痒痒。 后来他们随便挑了家酒吧进去坐着,许栀选了吧台的位置,百无聊赖地听着歌,摇晃杯子里的鸡尾酒。 酒的味道不算好,但微醺的感觉很好,微微的热意在身上蔓延,麻木延缓镇痛的神经。 音乐在耳边似乎远了,远到听不见,倏忽又好像很近,近到好似有人扒拉着她的耳朵不断嬉笑,一声一声讲相声似的嘲讽入耳。 她端起酒杯一口干了,站起来。 身边几个朋友都朝她望来,目光各异。 她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脸色肯定不好看,但也顾不得什么了,或者根本没有心力解释什么,只对他们笑一笑声:“我出去走走。” “我陪你出去。”谢成安似乎是不放心她,低声附在沐瑶耳边说了什么,提着外套小跑着跟了出来。 沐瑶的眼睛里还有担忧,远远朝她比了个“小心”的手势。 许栀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容,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风大,许栀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俄而又下雨了,脚步不得不停下来。 她左手边的地方有家密室逃脱的店铺,店门口敞开着,里面人却寥寥无几,老板也不知所踪,她便往台阶上站了两步,当是避雨。 回头,谢成安站在台阶下那棵槐树底下点烟,点着了,吸一口,慢条斯理地将烟雾从鼻腔里娴熟的喷出。 许栀知道他肯定知道自己在看他,但懒得回头搭理她。 别看在沐瑶面前对她如往常般客气,恐怕他早在心里骂了她无数遍“婊-子无情”。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他从来没有把她看在眼里也说不定,只是对费南舟的遭遇颇有些不忿罢了。 他们这类家庭出身的人心思细腻,惯常伪装,真真假假很难说清。 他们的面具早和他们的躯壳融为一体,难舍难分。 但她料定他必然有话要跟她说,不然不会撇下沐瑶追出来。 沉默等于在思考,寻找如何开口的契机。 和费南舟在一起久了,许栀多少也摸清了一些他们此类人为人处世的门道。 所以她没有着急开口,等着他先开口。 谢成安何其精明,沉默中已经忖度出她这种无声的抵抗。 所以他不再卖关子:“决定了?” 许栀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状似轻松地耸耸肩:“那天你不是看到了吗?” 这份轻松,也是一种变相的回击,颇有一种暗指他脱裤子放屁的味道。 是一种自我防御,其实这个时间段她挺抵触接触费南舟身边那群人的,何况是和费南舟关系极为紧密的谢成安,可以理解为心虚。 谢成安闲适地瞟了她一眼:“不喜欢了还是觉得不适合?” “有区别吗?” 他眼底的笑意加深:“当然,前者的话我就不跟你废话了,后者我觉得还能抢救一下。” 许栀:“……” 这人骂人不带脏字她是服气的。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许栀放弃抵抗,似乎也觉得无可奈何。 他稍稍正色:“认识他很多年,很难得看他被人摆一道,如果不是真的信任你、爱护你,你根本不会有这种机会。” 他无声地看她一眼。 许栀眉梢微动,显然被他说中了心事。 谢成安继续:“不是真的喜欢,他不会冒这么大风险。其实我也能理解你这么选择的原因,无非是顾忌名声、顾忌他家里人、他的前途。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等于在背刺他,在他努力为你们的未来抗争的时候,从后面插他一刀。你离开了他,他的名声是好了,但对他的打击比他得到的更大。有没有想过?他不是无坚不摧的机器,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他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也会难过、也会痛苦、也会失落的人。” 他今天不是来吵架的,所以语调也尽量显得很平和。 只是,起伏的胸腔到底还是泄露了几分心迹。 许栀没有回答他的话,或者说,无话可说。 夜里的气温陡降,那晚她一个人在阳台上坐了很久。 脚边是一堆已经熄灭的烟蒂。 她不喜欢烟味,她在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让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有一些道理其实是非常明白的,但要跨出那一步实在太过艰难。 后半夜她长出一口气,起身去厨房找水喝,转角时不经意扫到镜子里陌生的自己,原来脸上早就泪流满面。 - 费南舟离开前的那几天,许栀已经彻底淡出他的生活。 一开始是对彼此的朋友圈不可见,后来都心照不宣地拉黑了对方的微信和电话。 仅有的一次接触是姚雁兰喊她去香山,说有要事跟她商量。 许栀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 那日天气晴朗,蓝天下绿树成荫,夹道两旁的侧柏四季常青,哪怕这样的冷天气也不掉叶子。 许栀徒步走过去,在距离别墅还有百米的地方停下。 前面有辆黑色的轿车停靠在门口,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站在后座窗口朝里探头。 她认出来那是杭家泽。 原本犹豫着要不要绕路走开,但又觉得这样太过刻意规避,也不妥当。犹豫的功夫杭家泽已经回过头来,瞧见了她,热情地冲她打招呼:“许栀——” 许栀挤出一丝笑意,走过去跟他问好:“你好,没想到在这里碰到。” 杭家泽笑着说:“过来看一看姚姨,谁想在这里遇到南舟哥。” 许栀不知道该作什么回应,但不回应似乎更显得有问题,便笑了笑算是回应。 杭家泽又问她你呢。 许栀说:“过来办点儿事。” 杭家泽并不清楚她和费家的纠葛,但之前隐约在费家见过她几次,以为是故交之后,也没多问。 “我还有事儿,不耽误你了。”他笑着冲她挥手告别,走出几步上了他那辆商务车。 四周安静下来,许栀迟疑了会儿还是低声问了句:“最近还好吗?” “还行,谢谢。”费南舟目视前方,闻言只浅淡地笑了下。 对话到此为止了,像是被人强行按了暂停键,有人从别墅里出来寻他,两人说笑了两句车辆就在她视野里开远,渐渐成了模糊的虚影。 许栀僵直地杵在原地,心里寒风过境般冰凉麻木,过一会儿才转身去叩别墅门。 姚雁兰在一楼的八角厅里招待她,让张姨去泡一壶信阳毛尖。 这是她喜欢的茶,清淡解腻,兼之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许栀喝了两口,捧着茶杯没有开口。 姚雁兰默了会儿,说她最近瘦了,又问了她一些工作上的规划。 许栀一一回答。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两人间的对话变得如此公式化。 姚雁兰眼神复杂,欲言又止,后来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低头从包里取出一份协议,连带着钢笔推到她面前。 许栀诧异地看了眼,才发现这是份赠予协议,细读下来才懂这份协议的含金量。 上面清晰写了她将自己名下三分之一的房产包括众达5%的股份赠予她,她只需要动动手指签署下来,就能摇身一变成为亿万富翁。 但是她拒绝了,将钢笔压在协议上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姚雁兰的眼神有些忧伤:“真的要跟我断绝关系?” 许栀摇了摇头:“只是不太适合。” 从前知无不言如今只剩下两两相望,好像变成了两个许久未见的陌生故人。 姚雁兰后来也不再勉强,亲送她到门口。 许栀到底还是没有那么狠心,临下台阶时回身抱了她一下:“要注意身体。” 姚雁兰哽了一下,千万情绪涌上心头,可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就站在台阶上,眼睁睁望着她一步步走远。 其实这份赠予协议也是为了弥补她内心的歉疚,就在三天前,她知道了南希不是她女儿的事。 书房里,她拿着两份亲子鉴定报告放在费璞存的办公桌上,质问他为什么要骗她。 费璞存寡淡地点了一根烟,没看她:“老吴告诉你的?” 老吴是当年给她和费南希做亲子鉴定报告的人。 也是他授意的。 一切是为了让这件事尘埃落定,安抚她的情绪。 “……我的亲女儿呢?”姚雁兰盯着他,好像第一天才认识这个人。 一开始他不想回答,后来被她逼急了才告诉她真相,原来她的亲生女儿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过世了。 当时许家抱错后没有妥善照顾,孩子因病过世了,为了怕他们怪罪才把费南希塞给他们。 “所以,为了不让我闹事你就将错就错?”姚雁兰笑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荒诞,也觉得不可思议。 “你当时身体那么差,我也不敢告诉你真相。” “我现在就能承受了?!” 费璞存眼底掠过一丝不耐烦,叫来胡祁山:“夫人病了,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 费南舟南下的前一天,谢成安约他出来吃饭,算是替他践行。 北京的冬天没有南方那样的温情,雪粒子飘洒着、挥扬着,像粗粝的泥沙。他们沿着湖岸边并肩走了会儿,脸上吹得干燥又生疼。 后海南岸,湖面上结了大片大片的冰,五六行人在冰面上滑行嬉戏,桥面上明晃晃还搁着“冰薄危险”的字样。 谢成安在桥上驻足看了会儿,笑着说小时候他们也常来这边。 那时候,他们像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调皮,屡教不改,有一次他不慎掉入个冰窟窿里,还是费南舟拽他上来的。 “救命大恩,没齿难忘。到了那边记得照顾好自己,有事儿别一个人扛着。”谢成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费南舟颔首说:“一定。” 谢成安失笑着摇摇头:“你答应得这样爽快,我心里反而担心。” 北风凛凛吹在面上,费南舟无言地笑了笑。 快到正午,来往人群逐渐密集,谢成安看过表后提议去岸边一家涮店吃羊肉,费南舟欣然应允。 下桥时迎面擦过两个女孩子,一人肩膀撞到了他,失手掉落一枚发卡。 费南舟下意识将之拾起,回头唤住人,一出口声音已经卡在了那边。 谢成安的脸色也变了,女孩背影过于熟悉。 对方闻声回头时,却是张全然陌生的脸孔,急匆匆小跑着过来接过了发卡,离开时还频频回首看他,脸颊染着一抹薄红。 费南舟已经转身,两人一道下了桥,谢成安侧头看一眼他漠然失神的表情,噙一丝笑:“你就是被她拿捏的命。” 费南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应和地笑一下,没答。 这个笑容看似凉薄实则勉强,好像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风里。 “……想哭就哭吧,这里没有别人。”谢成安道。 费南舟都笑了:“我会这么没有出息?” 谢成安沉默了良久:“其实你也不要怪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爱情不是唯一必然的选项。人的一生,事业、亲情、家庭……孰轻孰重很难说清,没有十全十美的,总要有所取舍。” “我没有怪她。”他抬头眺望一眼,暖阳静静洒在湖面上,却已经空荡荡的没有了人声。 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好似被冰凉的空气填满。 世界如此寂静,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许久许久,他自己的声音才在耳畔响起:“可以理解,但不能原谅。” 如果命中有劫难,这就是他迟到的红尘。 茫茫宿命里,这世上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伤他至深,痛彻入骨。 第43章 那之后的两年,许栀和费南舟的生活就没有什么交集了。 一个在京城打拼,一个远在南京开拓,她只有偶尔加班到很晚的时候才会想起他。 沐瑶和谢成安分分合合,兜兜转转又搅合在了一起。 她时常跟她吐槽,说自己毫无节操,每次一看到他那张婊-子脸对她笑就一点原则都没有了,真该死啊。 许栀举着手里的啤酒笑着跟她碰杯,以过来人的口吻宽慰她:“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就是一句废话,情感的事儿,旁人没有办法说什么,得取决于她自己。 下雨天,许栀不想做晚饭,给她点了一份蛋包饭。 等待外卖上门的这个阴雨天,她却接到了一个改变她命运的电话。 电话初次响起时,她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沐瑶指指桌上:“刚刚有你电话。” “是外卖吗?”许栀边过去边问她。 “不是,我看了,南京来的。” 许栀忽然安静,一颗心好像被一只手攥了一下,过一会儿她才走过去。 是个完全陌生的电话。 那一刻她也想过费南舟可能会给她打电话,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回拨过去。 可她后来还是拨回去了:“……喂,我是许栀……好……好的……” 是个出乎意料的电话,许栀接听时下意识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 似乎是她的反应太过反常,沐瑶都朝她看过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许栀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口舌发干,过一会儿才说:“我可能要回一趟南京。” 电话是她的亲生父亲季鸿鸣的秘书滕振海打给她的。 - 许栀动身去南京是在三月初,一个微雨濛濛的午后。 六朝古都,留存了大量的历史遗迹,空气里好似都弥漫着文艺浪漫的气息。 许栀抵达后先去了明孝陵。 车辆在紫金山麓下停了,滕振海回头对她笑笑:“首长在忙,我先带你逛一逛,晚点儿再带你去见他。” 许栀看出他的小心翼翼,说:“我自己逛逛好了,您去忙吧,不用管我。” 滕振海自然不答应,许栀也就随他去了。 紫金山太陡,偏偏她还选了一条非常陡峭的石阶路,爬到第二个平台她就爬不动了,只好折返。 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滕振海载着她又折返,直接开回了大院。 车辆停靠在礼堂旁边,滕振海下了车,往东边引路:“小姐,这边走。” “您喊我栀栀就好。”许栀说。 滕振海笑着唤了她一声“栀栀”。 他从年轻时就跟着季鸿鸣,是他的机要秘书,后来退休了季鸿鸣又聘回他,深得季鸿鸣的信任。 这算是季鸿鸣的官邸了,不过他常年待在办公楼那边,有内置的住所,很少回这边住,屋子是他前两年上任时分配下来的,一栋三层的中式别墅,门前一个大院子,栽种着一些普通的花卉。 许栀跟着滕振海进门时,想过很多遍自己的亲生父亲长得怎么样。是威严?还是和蔼? 在此之前是没有一个准确的形象的。 南下的路上,滕振海已经给她大略科普过季家的事情。 季鸿鸣现在是有妻子的,是大户人家出身,但妻子谭静珍并未生育,只有一个养女季鸢。 许是为了避免双方见面尴尬,他没有把妻子和养女叫回来让她们见面。 客厅里很安静,摆了四菜一汤,许是为了照顾她的口味,基本都是上海菜和杭帮菜。 季鸿鸣坐在红木桌上等她,手里持一份报纸,见了她平淡地指了指对面:“坐。” 许栀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在他对面坐下。 滕振海杵在旁边都感觉到气氛无比尴尬,父女俩犹如两个陌生人。 “听说你之前一直都在北京,是做什么工作的?”季鸿鸣低头舀一碗汤,问道。 算不上和蔼也算不上严厉的口吻,但他久居上位惯了,自然颇有威仪,普通的一句问候也感觉像是在发号施令。 许栀皱了下眉,平静答道:“在申达工作。” “申达?是京能下面的那个申达吗?” “是。” 他又问是什么职位。 许栀答,在下面的一个直属研究院里当科室主任兼对外经理,负责业务拓展方面的。 季鸿鸣的脸色稍稍缓和,似乎觉得她工作还行,又问了她的学历,当听到她是a大毕业的时候,认可地点了点头:“a大好啊,机械制造更是出了名的。” 许栀没应,这些事儿他怎么可能事先没有调查过,不过是打开话匣子罢了。 可她与这个人,实在没有什么话题可言。 一顿饭吃得像是在奔丧,好不容易吃完了,她搁下筷子说她饱了。 “再喝点儿汤吧,你太瘦了。”季鸿鸣将手边一碗吹凉的浓汤递给她。 许栀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喝了。 季鸿鸣很忙,吃完饭就出门了,滕振海带着她上了楼,带她参观了一下房子,把她安顿在三楼的房间里。 房间看得出特意装修过,梳妆台上摆了各种首饰盒子。 “你爸也不懂这些,都是让我给办的,我也不懂就交给你江阿姨置办了。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我让人给你去换。” 房间里有个更衣室,里面很多新衣服,不过都不是她喜欢的风格。 许栀专门收拾出了一个隔间放自己平日穿的。 似乎看出她的疏离,滕振海欲言又止,叹了口气:“你爸当年也是迫不得已,你妈妈……跟他是中学同学,也算青梅竹马吧,不过那会儿你爸在家里一点话都说不上,也就前些年才好些……” 许栀只是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什么样的不得已能让他对未婚先孕的女友不闻不问?女儿刚出世就打发塞给了别人家养? 他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如何吗? 不得已也许是有的,感情也是有的,只是不多罢了。 如今位高显赫,也没有一男半女,便想要弥补曾经的缺憾。 她是锦上添花而不是被真正在意的孩子。 其实她也想过不回来,不过,对于父亲的好奇和隐隐的期盼还是驱使着她来了。 心里更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皈依。 有时候,期待放低就是最好的,不用去执着地追求什么唯一、偏爱。 将东西整理好后,许栀给沐瑶回了一个电话,说她到南京了,一切都好,还发了定位给她,说有时候她来鼓楼这边她带她去玩。 沐瑶说好,又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许栀回好。 他们研究院在鼓楼这边也有分部,因为搬来了这边,许栀的工作岗位也调到了就近,级别不变。报告批下来后,她按照约定时间去上任了。 礼拜五,许栀起了一个大早,下楼时笑着跟老阿姨打招呼:“江阿姨,早。” 老阿姨忙放下手里的活直起身跟她打招呼:“早。” 又去厨房洗了手,帮她拿碗拿筷子:“早点还热着呢,牛奶也给你温好了。” 许栀道了谢,在餐桌上坐下。 季鸿鸣起得比她还早,早就去办公楼了。她看了眼表,匆匆吃完就提着包出了门。 走到门口时却刹住了步子。 门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轿车,车窗开着,一个男人坐在里面打电话。 许栀见过不少长得好看的男人,但这个男人……简直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按着话筒朝这边望来。 为了避免尴尬,许栀先冲他一笑。 尴尬的是他并不领情,或者说,没有什么特殊反应,一看就是习惯了旁人对他献殷勤的那类人。 但出于自身教养还是下了车跟她点个头,算是问好。 这个男人身姿挺拔,站在那边如一株劲松,只是,目光冰冷威严,淡淡的瞥来就有一种上对下的审视力道,让许栀不太舒服。 她也不是个热脸贴冷屁股的人,气氛有些冷场。 “京臣?”滕振海从隔壁楼过来,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语气较平时要郑重。 许栀明白了,这人身份不低。 许是某个世交家的公子哥儿吧。 后来许栀才知道她想岔了,他家世尚可,不过,能让人另眼相看是因为自身职务牛逼能力出众而不是靠他老子。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初见时许栀对他并不太感冒,觉得这人拿鼻孔看人。 滕振海跟陆京臣寒暄了两句便将许栀托付给了他,嘴里客气道谢。 “没事儿,顺路。”他淡淡点头。 许栀听出他一口地道的京腔,对此人身份愈加好奇。 但两人不熟,她也不好询问。 车里实在太安静,许栀忍不住回头。 陆京臣靠在那儿,神色寡淡地拄着下颌。阳光落在他脸上,刚毅又冷峻,是个英姿勃发的俊美男人。 许栀收回初见时对他的“漂亮”评价,这瞧着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你跟谭夫人是什么关系?”冷不防他平静开口。 许栀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有些难堪,旋即又有些气恼。谭静珍只有一个养女季鸢,若是她是谭静珍的女儿,会到现在才被认回来?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 “没有什么关系。”许栀有些硬邦邦地说。 之后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研究院那边。 出于礼貌,她下车前还是跟他说了声“谢谢”,不过挺不情愿的,说完就飞快下了车,脚下跟坐了风火轮似的。因为走得急,上台阶时还崴了一下。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陆京臣才展颜,扯了下嘴角,似乎是觉得好笑。 “首长,回营里吗?”司机小关小心回头,请示他。 “不回,去西康宾馆。”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司机兼警卫小关忙应是,启动时,又忍不住道:“这是季鸿鸣的女儿……外面的?” “祸从口出,闲事少管。” 小关忙跟他致歉,将车开出了园区。 - 许栀对陆京臣的印象算不上好,但也达不到敌意的程度,顶多是个初见不太愉快的陌生人罢了。 她很快就将这个人抛到了脑后,直到不久后家宴,他和季鸢一道出现在家里。 向来冷淡高傲的谭静珍罕见地热情,让人准备了丰盛的菜肴,亲自起身迎接他。许栀对此人的重要程度认知,再上一个台阶。 “你难得来一趟,多吃些,一会儿让鸢鸢带你出去逛逛。” “太麻烦季鸢了。”陆京臣说。 谭静珍笑着说他见外了。 许栀一直垂着头没吭声,好像自己是一个局外人。 一直沉默的季鸿鸣却开了口,却是冲她:“你来南京也没几天,没出去逛过吧?一会儿跟他们一道去,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 许栀诧异地搁下筷子,看向他。 季鸿鸣已经低头吃饭了,好似只是说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谭静珍的脸色一变再变,已经有些难看了。 她特意创造的二人独处机会被这样轻描淡写地一言破坏,季鸿鸣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一个是亲女儿,一个是养女,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陆家在京是望族,虽然陆京臣的父亲在南京建树一般,架不住家里底蕴深厚,他本人又前途无量,实在是门上好的亲事。 谭家这些年子嗣凋零,能者颇寡,越来越走下坡路,她急需替家里结一门有助力的好亲事。 晚饭之后,尴尬的三人行就开始了。 季鸢应该是有话要和陆京臣说,频频偷看他,许是碍于她在旁边,愣是没憋出什么话来。 许栀也没有当电灯泡的意思,说她累了,他们去玩吧,然后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 季鸢还假意推脱问候了她两句,可眼底的雀跃压都压不住。 许栀觉得好笑,也没揭穿她:“你们去吧。” 为了避免季鸿鸣多问,她特意在外面逛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去。 出乎意料的是,季鸢早就回来了,眼底满满的都是沮丧。 “他说要开会,刚出大院就走了,让小关把我送回来的。”声音里透着委屈。 季鸢是个很单纯的姑娘,喜怒哀乐都在脸上。 许栀暗叹此人如此不解风情,笑着宽慰了她两句。 季鸢好奇地说:“姐姐,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许栀怔了一下,有那么会儿的惘然。 心里好像有一阵寒凉的春风吹过,乍暖还寒,唇边的笑意也淡了。 但她很快就拾掇好了情绪,笑道:“有啊。” 季鸢一脸八卦的样子:“帅吗?” “帅。”许栀笑道。 “有京臣哥哥帅?” “各有千秋,不是一个风格。” 季鸢皱皱鼻子:“我才不信,肯定没有京臣哥哥帅。” 许栀哭笑不得,觉得她是恋爱脑上长了个人。 其实,那段时间她和费南舟也不是完全没有交集。他的名号,在南京也是挺响亮的。 作为一个外来人士,能迅速站稳脚跟,结交各方权贵豪杰,把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处理地井井有条,绝非泛泛之辈。 许栀也是私底下听谭静珍和人打牌时说的,他所在的公司内斗也厉害,陆京臣的父亲联合了好些个董事对他施压,奈何都是铩羽而归,还丢了月亮河的项目。 别人当他是愣头青,岂料是放进来一头猛虎。 更有传闻说他在这儿干到顶就能提任回京,明年的名单上兴许就有他,陆政声自然不干,两人如今算是白热化的争斗了,陆京臣不管,一是和他爹本来就不对付,二是他本身就是军区的,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更插不上什么。 “这个陆政声啊,也是真不济事,输给个后生,三天两头鸡飞狗跳的。”前日的麻将桌上,一太太笑嘻嘻打趣着。 “生的儿子倒是厉害,歹竹出好笋啊,难得。” “老子年轻时的风流债,他名声是不好听的,但能力一流,倒是跟你们家那个如出一辙,相配得很。”另一太太笑着看向谭静珍。 谭静珍脸色微变,起身说她去一下洗手间。 等人走了,身边的太太才搡她胳膊:“别乱说,有人不爱听呢。” 这太太不解:“怎么了?” “这你都不懂?这姑娘又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你夸她不等于打人家脸嘛?”又撇撇嘴,“她那个宝贝养女长得一般学历工作都比不上这寻回来的正牌小姐,她本来就怄着气呢,就指着这门亲事扳回一局。” 这太太了然,忙捂住嘴巴表示她不乱说了。 “姐姐。”季鸢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许栀怔然回神,对她温柔笑笑:“怎么了?” “你想什么这么出神?情哥哥?”小姑娘坏笑起来倒是没有平日的文静柔顺样儿了。 许栀失笑,没有回答。 只有在她面前才觉得坦然些,因为季鸢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不会给她任何心理压力的人。 第44章 初到南京的那段时间,其实许栀有意避开和费南舟见面的机会。 几次院里组织的联谊大会她都没去,包括和在南京的几个能源集团分部联合组建的活动。 季鸢有次在饭桌上问起:“姐姐不喜欢交朋友吗?” 她朋友倒是多,但都是狐朋狗友。 季鸢是芭蕾舞老师,在鼓楼这边一家舞蹈机构里教书。 这一直是谭静珍的一块心病,觉得不太体面。 他们这样的人家,还是像许栀这样的工作听上去正式些,在什么机构里教芭蕾舞,听着就像是不务正业,何况她上一天班休息一天,实在太过咸鱼。 “不是,最近工作比较忙。”许栀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 “工作再忙也要顾着终身大事啊。”对面,二叔季鸿朗扯着嗓门喊,听着就中气十足。 季鸿鸣垂着眼慢条斯理吃着饭,没参与。 兄弟两人性情迥异,许是所从路途不同的缘故,季鸿朗在季鸿鸣眼里就是个说话不经过大脑的二百五。 也难为他两年前因中信混改的事儿被安到这个位置上,算是捡漏。他和妻子姜雪莉这趟南下专程来南京看他们,多半也是存着几分问询他意见的心态,不全是访亲。 季鸿朗一聊起来就滔滔不绝个没完,越说越起劲,不知怎么就说起了年前会议上表决的事:“说起来我就有气,就那么一票,他非要否决我,这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吗,都到这边了还要跟我过不去,手也伸得太长了。前几天老陆跟我说他在月亮湾那个项目上……” 许栀听了会儿才明白了,他说的是费南舟。 她低头喝汤,没有发表意见。 季鸿鸣给她夹了一只鸡翅,让她多吃点儿。 “谢谢。”许栀咬了一口,鸡翅酱香浓郁,她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季鸿朗还在编排费南舟,后来还说到费璞存,季鸿鸣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把话题引到了中秋节要怎么过上。 费璞存虽在京,与这边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季鸿鸣为人谨慎,非常忌讳谈论他人是非,且费璞存级别在他之上,该有的敬重明面上还是要给的。 一顿饭蕴藏的信息量过大,许栀默默吃完,没有发表任何观点。 临走前却得了季鸿鸣一个意味深长的嘉许目光。 入秋后,气温变化很明显。 最显著的就是院所里逐渐飘红的落叶。 那个礼拜张主任找她聊了两个小时的话,张口闭口小许啊最近行情不好我知道你的难处,兜兜转转铺垫了一大堆终于到了正题,暗指她最近的业绩太一般。 许栀懂了,她的业绩很大程度上算是张鹤的业绩加成。 “我会努力的。” 这种官话张鹤显然是不太满意,许栀只好接下他递来的一张表格,答应去尝试接洽这些业务合作。 快下班时,隔壁部门的梁葉过来找她,不由分说挽着她胳膊要跟她一道走。 许栀初来那几天,梁葉对她算不上热络,后来有一次见一辆贴着市委牌照的车过来接她,态度立时来了一个八十度大转弯。 许栀这两年历练得也比之前沉稳了些,没那么好套话,时间久了,梁葉探听不出她的背景也就罢了。 之后几天都很平静,直到她正式去争取接洽城湾的项目。 一开始是联系王育文王秘书,可惜对方不是很好说话,一开始不怎么搭理她。 就在她都要放弃时,对方又临时改了口风,让她礼拜天去一趟西康那边的招待所。 许栀觉得事情有了转机,那天兴致勃勃地过去了。 只是没想到来的人那么多,她和梁葉原本打算在走廊里等着。 王秘书却笑着替她推开了一侧的大门,让她们直接进去。 许栀顿时觉得周边不少企业代表的目光朝她看来,有种探究的意思。 她尴尬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走了什么后门呢。 当时她心里想,什么嘛,她根本认都不认识王育文的领导。 她和梁葉笑着进去,里面人不少,还有她之前见过的吴书记,见了她停下和身侧人的交流,朝她招手。 许栀连忙揣着笑意过去,准备在他身边落座。 可行至一半脚步就生生刹住了。 转角处有道高大清瘦的身影,侧对着她,四周是喧嚣的,人声鼎沸,可他却有种超脱的宁静,在那边独立一隅。 他衣着很朴素,乍一看好像不起眼,可仔细看就发现那五六个人里,只有他是坐着单人沙发的。其余几人聊天时,也会下意识看向他征询他的意见,不管他是不是有兴趣回应。 而他从始至终松弛而淡漠,似乎不用刻意迎合别人。 许栀就那么呆站在那边望着他,不知不觉,掌心已经掐紧。 在此之前,许栀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到费南舟。 有那么一瞬她已经忘记了思考能力,等回过神来时,只想拔腿就跑。 可是四周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到底还是镇定下来。 只是,连吴书记跟她说了什么她都不知道,只牵强地笑着。 好在费南舟全程也没怎么看她,眉眼冷淡,似乎根本不认识她似的。 许栀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心里酸楚,说不上什么滋味。 那天回去后,她好似跑完了马拉松,全身酸痛,提不起任何力气,回到家里就把自己泡在了浴缸里。 这一泡就是个把小时,久到阿姨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过来唤她。 许栀这才起身用浴巾裹住自己,一边高声回应她说自己没事。 谁知走得太急了,往后一滑跌倒在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后来阿姨把她送去医院做了详细检查,好在问题不大,只是轻微骨裂。 回到家季鸿鸣还特地问起她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大碍。 他只是寻常一问,许栀却莫名的有点脸烧,低头说没什么,只是不小心。 因为想前任而在洗澡时摔成骨裂这种事儿,实在太丢人了,怎么好意思往外说? 之后几天她打了假,在家里办公。 好在不是很严重,腿伤在中秋节之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日梁葉邀她去市局那边参加一个文化活动,许栀欣然应了。 好几天没出门,人都快晾成梅干菜了。 出门前她特地化了妆,换了新衣服,蹭了京能的车先去了听证会现场,然后又辗转去了展览馆。 那展览馆征用的是文体馆的场地,还挺大,第一次来像她这样没方向感的难免会走失。 梁葉走到一半就跟市里的领导套近乎去了,直接把她撂在了半道。 许栀无法,只好自己四处看看。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展馆。 这地方展览的是什么小众的书法艺术,没什么人,红地毯上只有寥寥几个浅浅脚印。 她从客桌上捞了杯饮料浅抿一口,乐得清净。 展馆都是用木板临时搭建的,膈应效果不怎么好,她隐约听见角落里似乎有人在说话,好奇之下走过去。 角落里有盆南洋杉,将两个男人的身影略略遮挡,从她的角度望去,只约莫瞧见是一高一矮两道影子。许栀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高个的那人好像有些眼熟。 果然,他略略侧身转出了南洋杉的遮挡,许栀就瞧见了是费南舟,忍不住略吸一口气。 虽然是两个人,但说话的一直是那个矮个子中年男人,特殷勤,边说还边往他手里塞茶水:“这是我们这边的特产,这茶真的不错,您尝尝,都是自个儿晒的,北京是没有的……” “梁总,有话可以直说。”费南舟的神色始终淡淡的,见他扯了一堆不说正题,终于略皱了下眉。 被这么一提醒,中年男人才有些讪讪地搓了搓手:“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上次那个能源的项目,其实我们东建真的不错,我觉得我们还能争取一下。若是事情成了,我肯定记着您的恩情。” 许栀听了会儿就想笑,原来是个想走后门的。 这要搁以前,费南舟能直接让他下不来台,如今他却只是将那喝了一口的茶轻轻撂在桌上,抽了张纸巾擦拭嘴角:“怎么选得综合各家企业各方面的实力,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这样吧,如果有了进展,我让我的秘书告诉你一声。” 听出他的推脱之意,中年男人笑着又说:“只要您开口,我想……” 许栀已经看出他的不耐烦,奈何不好直接给人难看,忽然觉得他也蛮可怜的,要这样虚与委蛇。 她那一刻没有多想,伸手碰翻旁边的桌椅。 “谁?谁在那儿——”梁总做贼心虚地绕过了南洋杉。 许栀将倒地的椅子扶起来,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打扰到你们说话了吧?” 目光下意识落到费南舟身上。 但他只是冷淡地瞟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无波无澜,好似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许栀的笑容有些僵硬,心乱如麻,有那么一瞬手脚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放。 费南舟招呼都没打,抬步越过了两人。 “费总——”中年男人连忙追上去。 空荡荡的展览馆里,只剩下了孤零零的许栀。 她安慰自己似的笑了下,却怎么也扯不出合适角度的笑。 第45章 中秋节那日,来家里拜访的人挺多的。 许栀下班后回到家,还没进院子就看到外面停了不少车。因牌照特殊,大院里巡逻的警卫都只是匆匆一扫就走开了,都好像没瞧见似的。 许栀进门时就觉得气氛不太一般,虽然人来人往的,但到了宴会厅外的走廊上时却只感到了安静。 甚至不算安静,而是一种气氛焦灼的味道。 她还未靠近就见季鸿朗脸色铁青地出来,呼哧呼哧喘着气,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二叔好。”许栀笑着跟他问好。 季鸿朗见了她脸色才缓和些,笑道:“栀栀啊,今天回来得挺早的。” “今天是中秋节。”许栀提醒他。 “哦,对,今天是中秋节,瞧我,被气得脑袋都不清醒了。” “有客人?”许栀朝宴会厅的方向望。 因为视角盲区,得走过去才能瞧见,可走过去她人就暴露了。 季鸿朗的脸色顿时耷拉下来:“呵,耀武扬威来了!” 许栀没懂,仍是笑眯眯地望着他,声音软软的:“什么意思啊二叔,你给我说说?” 她声音娇滴滴地撒着娇时,是个人都扛不住,何况季鸿朗这种吃软不吃硬的二愣子大直男。 季鸿朗咳嗽一声说:“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那个提名的事儿,他在会议上刚刚一票否决我,前两天还把月亮湾、州城的项目给了姓梁的,啪啪打我脸,今天就上门来了。这哪里是拜访啊?这根本就是来示威的嘛!” 许栀懂了,也知道了里面的客人是谁。 她有那么会儿的迟疑,咬了下唇,脚下好像生了根。 季鸿朗还在滔滔不绝:“让你爸小心着点儿,这臭小子来者不善,来这边两年都干了什么?把你爸往绝路上逼呢。这个当口,咱们家和陆家走那么近,他还上门干嘛?明摆着不怀好意。你爸最多还有两年就要退了,咱们家也要找个退路了。” 许栀不着痕迹地宽慰他:“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退了,爸的影响力还在,您别太担心了。” 季鸿朗横她一眼:“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人走茶凉,你爸要真退了,咱家还能有好日子过?我看你爸的意思,有把你许配给陆家那小子的意思。你怎么看?” 许栀愣住,不知道要说什么。 季鸿朗是急性子,没等她回答就摆手离开:“我去客厅招待客人了。” 江阿姨这时端着点心盘子出来:“栀栀?” 许栀对她笑笑,犹豫会儿还是走了进去:“爸。” 季鸿鸣抬头对她笑笑,刚要给她介绍身边人,许栀甜甜地说:“中申信的费先生,我认识的。” 费南舟低头品着茶,没搭腔。 唇角的笑意转瞬即逝,可还是如闪电一般刺中了许栀的心。 季鸿鸣显然是有些意外,但也只是些许意外,客套地请费南舟关照她一二。 “许小姐这么厉害,过两年就会超过我,我怕是关照不起。”他声音低沉,像开玩笑,也像是随口一说。 许栀面上刺刺的,觉得他是在讽刺她。 他应当是记恨她的,尽管出于涵养不至于给她难堪。 许栀杵在一旁没有开口,直到季鸿鸣看了她两眼,开口提醒她坐下。 许栀忙在旁边寻了个位置坐了。 “南京不比北京干燥,虽然这个季节雨不多,湿冷冷的寒意入骨。你是北京人,不太适应吧?”季鸿鸣笑道。 言谈间,是长辈对晚辈的口吻。可他如今在此地的建树地位,又岂是一个即将隐退的人可比的?明面上是一方大吏,实则明日黄花。 季鸿鸣这样说未免太不给他面子,颇有几分打压之意。 费南舟以前在京时就是人人逢迎巴结的太子爷,何况如今风头正盛。岂能受这份气? 许栀心头微跳,下意识去看费南舟。 他倒无被冒犯的意思,从始至终神情自若,掀开茶盖,低头闲适地拨弄茶叶梗:“倒也没有什么不同。而且我来南京两年多了,再不适应也适应了。” 暗指时过境迁,季鸿鸣未免看不清局势。 季鸿鸣一听,果然很低很低地笑起来,却也没生气。 许栀在一旁却是心惊肉跳。 季鸿鸣在南京深耕多年,就差一步就能去京,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如今这条路快要看到头了,多少也有英雄迟暮之意。 他这份笑,有释然,也有惆怅,更有几分笑看“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复杂味道。 费南舟浅浅一笑,这才抬头,不急不缓地说:“其实我一直都很敬重您,若能入您门下,广结善缘,实在是荣幸之至。” 季鸿鸣只是笑,不为所动:“迟暮之年,垂垂老矣,只等一朝退下帷幕这场戏就唱罢了,你太看得起我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您太谦逊了。” 他们你来我往说了会儿,看似都是不经意的闲话,试探中刀光剑影。 许栀在旁边听得屏息,大气不敢出。 她吃不准费南舟来此的目的,许是拉拢?又许是探听虚实。 季家若是有意和陆家联姻,季鸿鸣肯定会帮陆政声,那对于费南舟而言实在太不利了。 如果他不能回京,将永远被困在这个地方,此后很难再进一步。 季鸿鸣虽然即将退休,到底是一方大能,他说的什么一退就人走茶凉的话,许栀是不太信的。这个层面上的人,就算退了影响力还在,没有影响力还有人脉和门生,就是他手里掌握的一些消息就够一些人趋之若鹜了。 正胡思乱想,她听到季鸿鸣喊她:“栀栀,替我送一下费总。” 许栀心里跳了跳,忙乖巧地应了声站起来。 费南舟紧跟着起来告辞,目光掠过她时,低声道了句谢,竟是难得的温和客气。眼波流转,更衬他清俊风华。 许栀不确定他是什么意思,脸有些烧红。 回头却看到了季鸿鸣略带探究的目光在他们之间逡巡,显然没想到他会对她另眼相待。 他这人来这两年,跟一切桃色绯闻绝缘,出了名的冰疙瘩不解风情。 离开时,许栀小心地跟在他身后,他却失了方才的风度,眉眼冷淡地在前面走着,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许栀抿了下唇,加快步子跟上。 他似乎是在想事情,长腿迈得极快没有刻意停顿。 许栀跟得急,不慎趔趄了一下,“哎呦”出声。 他如梦初醒般回头,面色稍霁,问她:“还跟得上吗?” 重逢到现在,他没跟她说过一句软话,开口就是这样一句冷嘲中带着戏谑的话语。 许栀鼻尖酸涩,倔强地别开视线:“断不了腿!” 他噙着一丝笑,无奈地看着她,那神情比往常的铁面无私要柔和很多。 连跟上来的秘书王育文都看呆了。 费南舟虽然待人绅士,却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作风强硬,私底下鲜少这样温柔。 许栀定定地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孔,有那么会儿说不出话来。 两年没见了,他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但似乎又哪儿哪儿都不一样了。 他今年都三十四了,但似乎还和年轻时一样毓秀风华,且比曾经更加内敛平和,多添了几分从容。可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淡然? 无非是更会伪装了。 许栀也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事,知道他看似风光,实则在这个背井离乡的地方孑然一身,四面楚歌处处都是埋伏,日子并不算好过。 恐怕他夜深人静时都难以入眠吧。 “你好吗?”他上车后,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车门半开,他一双长腿无处安放,一半还搁在外面,修长的手掌按在脸上,听了这话,似乎是觉得可笑地嗤了一声,不咸不淡地放下来瞟她一眼:“事业上茕茕孑立,刀光剑影,感情上遇到了一个女骗子,你觉得我过得好不好?” 许栀清瘦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噙着泪,咬着唇,垂下头不敢再看他了。 隔着一道车门的距离,他就这么坐在那儿瞧着她,手平静地搭在膝盖上,没有要关门的意思。 充当司机的王育文小心回头,却不敢开口催促。 许栀觉得这样实在太难堪了,大院里人来人往的,被人瞧见不好。 她也受不住了,转身就要逃跑——可就在转身的那一刻,一股蛮横的力道忽的攥住她的腕子,下一秒不由分说将她拽入了车里。 许栀大惊失色,踉跄中扑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上。 肩膀宽阔而坚硬,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她困在了这个狭小的空间内。 她睁大了眼睛,还没有从这种变故中抽离出来。 将她可笑的反应收入眼底,他蓦的闷笑出声。 许栀恼羞成怒,涨红着脸推拒他:“放开我——” 他手臂如坚石般不可撼动,只冷眼旁观任由她小手拍打,等她拍累了,停下来瞪着他,他才徐徐一笑,目光却如鹰隼锐利:“其实我挺感激你。” 许栀愣住。 下一秒听见他冷淡地说:“给我上了生动形象的一课。这两年过得其实不好,身边只有利益倾轧,时时刻刻都在算计,没有什么朋友,但真的学会了很多。至少,学会了识人,不再轻易地相信别人。” 许栀血液寒凉,全身好像都僵住了。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轻笑:“栀栀,我们来日方长,重新认识一下吧。” 这一笑,实在是迷人,乱煞年光,处处撩人春心。 许栀却感觉到了从头到脚的彻骨凉意。 第45章 车子驰离大院,方方正正的院墙大门逐渐在视野里远去。 费南舟按了按眉心,再抬头时,脸上已没了表情。 这地方他来过两次, 第一次还是很多年以前,陪着他爷爷来的,绿荫如故,只是,草皮早在经年累月的变幻中换了一茬又一茬。 可不细看又没有什么分别,有些东西在阳光下被一层层覆盖,很难窥探真切。 聪明人都选择明哲保身,不会去细究。 车在半道停下,上来一位文质彬彬的青年,像是一个秘书,可笑起来又非常勾人。 他叫沈谦,是费先生从北京带来的,据说家世不俗。 王育文忙下车招呼他上来,替他拉开后座车门,自己又回到驾驶座。 副驾座的小刘是个新人,还不懂得怎么跟上面领导相处,不时好奇地从后视镜打量后面。 王育文本想提醒他两句,可又怕牵累自己,只是不动声色递了个眼神给他。 偏偏他好像没看到似的,没救。 沈谦低声和费南舟说着什么,似是汇报董事会的动向,又说了几个重要的能源项目的调配问题,后来才说起他爸的事。 两年前的调任中,他爸算是失利,没有往上但也不算下调,是个同级别的位置,只衔位上有了一些改变。 但大体来说还是有些影响。 父子俩貌合神离,但到底还是父子俩。 “主任的意思,您打算回京吗?”沈谦问他。 “那也得回得去啊。”费南舟浅笑,似乎不以为意。 一双幽邃的眼睛格外平静,似乎冷漠,又似乎有一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无所畏惧。 沈谦滞了会儿,道:“陆家和季家关系匪浅,没那么好攻破。陆政声本身能力平庸,不足为惧,可陆家在这儿扎根多年,根基深厚,你要把他挖起来谈何容易?光是公司里就有多少是他的人?就算不是,看在陆家和季家的面儿上也不会太过直接地表态。” “不表态即是表态。”费南舟抬眸看了眼窗外晦暗的天色,很轻地笑了一下。 这趟过来,本也只是试探一下季鸿鸣。 “季家如果执意和陆家联合,对我们来说实在不利。”沈谦提醒他。 “老狐狸哪有那么容易表态?他也就这两年了,每一步都要深思熟虑。欲速则不达,别太紧张了。” “我知道了。”沈谦应道,不再开口。 中秋节过后,南京的气温明显降了很多。好在雨水不算丰沛,没有透骨的湿冷。 季鸿鸣最近的身体不算好,许栀去办公楼看过他两次。 “其实你也不要太怪你爸,本来约好了要娶你妈妈的,谁知道她红颜薄命,根本没有等到。”滕振海送她到楼下。 他对季鸿鸣是千万般的忠心,一直都想要修复他们父女的关系。 许栀没有见过她母亲,自然没有什么太深的情感。 她对季鸿鸣不能说毫无感情,但也实在做不到非常亲近。 她的亲情一直处于空缺状态,有很大一部分是费南舟填补的。 但季鸿鸣这段时间对她的关心还是看在眼里,他这么大一领导,也会亲自给她熬鸡汤,事后只让江阿姨端到她房间,只字不提。 他自己非常简朴,开的还是二十多年前分配的旧车,但给她买了不错的新车,让她倍儿有面子。 “和陆家联姻的事儿你怎么看?”滕振海旁敲侧击地询问她。 许栀怔了下,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好说:“陆京臣应该看不上我。” “你爸问过他,他不反对。” 许栀这下真愣住了。 可她一点也不想嫁给陆京臣。 而且,他为什么会答应这种事情啊? 许栀搜肠刮肚想了好一会儿,实在是想不通。 仅有的寥寥几面,陆京臣对她不冷不热,实在看不出有喜欢她的苗头。 还是他们这种人,为了利益可以牺牲掉自己的感情? 个人情感在大局面前根本微不足道? 怀揣着这种疑惑,那个礼拜天,陆京臣过来拜谒时许栀看了他好几次。 许是他也瞧出了她看他的目光不一般,吃完饭后,过来敲了她的门。 彼时,许栀房间的门大开着,似乎是在等着他过来。 她侧对着他对着梳妆镜摘耳环,听到声音没有立刻回头,而是从梳妆镜里打量着他。 陆京臣抄着手靠在门上,也任由她瞧着,倒无不自在。 许栀打量够了,觉得无趣,将摘下的耳环扔到了首饰盒里:“你怎么想的?” 陆京臣直起身,径直走到了她身边,却没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眺望着落地窗外的晚霞,久久都没开口。 许栀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皱了皱眉。 “这么明目张胆地盯着一个男人,好吗?”他的语气有些戏谑。 不过他这人惯常的漠然性子,开玩笑也不像是真的开玩笑,始终有种游离、出世的冷漠。 这和入世的费南舟区别很大。 但倒也不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只是他大多数时候懒得去通。 “问你件事,陆参谋长。”许栀抿了下唇,仰头对他甜甜一笑。 陆京臣笑道:“你这样喊我,准没什么好事。” 许栀有点气馁,过一会儿才道:“那我应该怎么喊你?” “陆京臣。” “好吧,陆京臣。”许栀耸耸肩,改而郑重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他微一挑眉:“你指的是——” 许栀深吸口气:“联姻的事情,为什么要答应?” 陆京臣笑着反问她:“为什么不能答应?” 许栀觉得他这是在强辩,有点生气了:“是我在问你!” 他似乎觉得她生气的样子真的很好玩,又笑了下,轻描淡写地移开了目光:“和季家联姻,是不错的一步棋。” 许栀盯着他冷漠的侧脸,心道果然如此。 他们这样的人,果然还是利益至上。 她不再多问,目光冷淡地转向窗外。只是,她没瞧见转身时他投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一眼,复杂难辨,有平日不多见的温柔。 - 陆家和季家要联姻的事情很快在圈子里传开。 陆京臣频频造访季家似乎也是一个非常鲜明的信号。 有段时间,许栀去单位都有人恭喜她,弄得她哭笑不得。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就这么八卦。 这日张鹤把她叫了去,明显的喜上眉梢。 许栀乖巧地站在那边摆出聆听的架势。 张鹤滔滔不绝说了一堆之后才扯到正经事,说项目的事情尘埃落定了,过几天让她过去对接,这个重要项目就全权交给她了。 许栀感觉很诧异,那日去招待会时,明明那边对他们院所挺不感冒的。 说不好听一点,这完全是买方市场,技术这方面他们完全不占优势,那么多竞争的大院所大公司呢,竟独独选中了他们。 当然她面上不会说什么,看张鹤开心成这样,她怎么能泼他凉水? 翌日她带着文件过去,先在门口登记,进去后按照指定的地点导航到了东边的一幢浅灰色建筑下。 抬头望去,铁皮号码的“1”字很醒目。 过了大约五分钟,王育文从楼里出来接她:“不好意思,刚才在替领导开会。” 许栀忙笑着说不妨事,跟着他进了楼。 这是许栀第一次来费南舟工作的地方,楼里格外安静,到了顶楼更是空无一人,空荡荡的走廊径直通往尽头的办公室。 王育文把她领到就走了。 许栀屏息,上前叩了两下那扇古铜色的办公门。 半晌,听见一个低沉和稳的男声:“进来。” 许栀这才悄悄推开大门进去。 办公室很大,进门就是一整套的会客沙发,往东才是他的办公区。费南舟端坐在办公桌后面低头书写着什么,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 看着更加文质彬彬,斯文沉稳。 许栀以前就没怎么见他戴过眼镜,不由有些愣怔。 她也不敢出声打断他,静静地携着文件站在一旁等他写完。 约莫过了几分钟,他合上文件拧上笔盖,点了点旁边的客座招呼她:“坐。” 许栀这才坐下。 他起身去旁边的饮水机旁给她倒了杯水。 清越的水声在耳边响起,她的神经有点儿紧绷。 明明办公室挺大的,她却有种自己被关在一个小匣子里的感觉,分外紧张。 费南舟端着倒好的水过来,欠身搁到了她手边,又绕回办公桌后坐下。 “谢谢。”许栀连忙道。 水是温的,显然是冷热掺杂过。 许栀低头喝一口,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 也许,他只是出于个人修养而已,对谁都是这样也说不定。 毕竟他现在修炼得这样,滴水不漏的,待人接物都这样炉火纯青。 可以说,到了他这个层面上的人很少会让人看出他的真实想法,也不会轻易给人难堪,以免落人口实。 “你不是要给我看资料吗?”似乎是等了良久不见她有什么反应,费南舟朝她递出手掌。 许栀回过神,忙起身将资料双手合递过去。 他只扫一眼便信手接了。 之后就是他低头沙沙翻着书页的声音,两人再无二话。 一切公事公办,不掺杂任何个人情感。 而他待她也如任何一个下属那样,没有什么异样。好像那天他对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她的错觉。 第47章 办公室里很安静,费南舟翻资料的动作不疾不徐,看得很仔细,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就有些严肃。 说没有紧张是假的,何况还有那日的契机。 他那日讥诮冷嘲的话再次浮现在她脑海中,许栀一颗心七上八下,好似在火油里沸腾。 好在他没有为难她,静静看完,只问了她几个比较重要的问题就放过她了。 许栀松了一口气,正要离开。 谁知他叫住她:“你等一下。” 她脊背发麻地停住了步子,犹豫会儿才回头。 这一声似乎是揭开某种序幕。 如果说刚才是公事公办的费南舟,那么此刻,似乎是谈私事的时刻了。 因为他有额外的事情时都会这么说,客气是前提,是为了接下来不客气的话做铺垫。 许栀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地望着他。 似乎是她的表情实在很好玩,他不着痕迹地笑了下,将拧上的钢笔微微翘起,朝她的方向。 许栀这才发现,这是她刚才掉落在他办公桌上的笔,连忙接过来。 可是,就在她手握住钢笔的一头时——抽了一下,没抽动。 他修长的手稳稳握着鼻尖,一双倦冷的眼,好整以暇没什么情绪地望着她。 许栀一开始没明白,继而就有些不安了。 “领导……” “你叫我什么?” 许栀改口:“费总……” “再叫。” 四目相对,她被他冷淡的眸子盯得快有心理阴影了,踯躅:“……哥哥……” 声音放软,不觉带上了几分自然而然的软糯。 费南舟已经气笑了,松手。 那钢笔一回到她手里,许栀感觉像是逃出了牢笼。 也不再计较他刚才的为难,快步逃离了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回到研究所,许栀连着喝了好几口水压压惊,想到以后还要见面还要跟他汇报就觉得要命。 这种小事他扔给手底下的人不就行了? 许栀都怀疑他是故意折腾自己。 好在之后几天风平浪静,很快就到了要去京城调研的日子。 张鹤合计了一下,把她和梁葉都放到了这个名单里。 赴京那日,天气不太好,一大早天上就灰蒙蒙的。许栀和梁葉在站台上等了很久,中申信那边的领导才过来。 许栀伏低做小一个一个打招呼。 这种小事上也不能马虎,好在她一早就看过名单,按照衔位一一称呼过去,同级的就一起称呼,总算过关。 她和梁葉被分到了一个车厢。 中午吃饭的时候,被列车员告知盒饭吃完了,两人只好啃了个面包。 列车抵达时已经是晚上了,几人坐统一的商务车去招待所,在海淀那边住下。 此时正好是四点多,吃饭有些早,干等着也不是什么事,就有人提议就近逛逛。 一行人欣然应允。 步行街上人来人往,有不少附近高校下课后出来觅食的学生,路边摆着不少烧烤摊和炸串摊,烟熏火燎的,很有生活气息。 “费总是北京人?”行至一半,梁葉似乎挺感兴趣地问起。 许栀这才发现她换了衣裳,不再是出门前那身浅蓝色套装,上身是件乳白色无袖半高领毛衣,衬出修长脖颈,下面是件包臀裙,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风韵十足。 许栀多看了她两眼,有些别扭地收回了目光。 相比而言,她穿得就很随便了,妆也没化,她忽然有些后悔。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他侧目朝这边望来,唇边浮起一丝笑意,像是心照不宣似的。 许栀的心率忽然无比加快,更别扭地别开了目光。过一会儿又觉得这样很没种,回头瞪了他一眼:看什么?! 可这一次回头他已经收回了视线,没再看她。 费南舟私底下待人向来非常客气,说是的。 但别人不仔细问他也不会多说一句,只含着浅淡笑意,礼貌而谦逊,看似随和,其实待人接物很淡漠。 梁葉本来还想跟他搭话,但目光触及那张冷淡平和的面孔,还是偃旗息鼓了。 这人太有威仪,虽不是直系领导也不敢僭越。 “应该是有些来头的。”他们私底下谈论起他时这样评价。 也有人说是的,感觉见过世面,跟小地方混出来的,气质不一样。 可就算如此这个年纪混成这样也是凤毛麟角。 到底是有忌讳,哪怕避着他也不敢太过,只说了几句便浅谈辙止了。 许栀听到耳中,不知为何有些怅惘,觉得他变了很多,到底还是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比从前更加沉稳,但也更加被束缚了。 许栀觉得自己实在是杞人忧天,实在是矫情。 她一个小虾米还担心起人家大领导来了? 颇有电视剧里丫鬟替主子担忧的意思。 而且,他最近隐隐的这些动向,大有逼上梁山的意思。她是季家的人,实在不应该这么“身在曹营心在汉”。 “在想什么?”耳边忽的传来一道清冽低沉的嗓音。 许栀吓了一跳,回头,发现他不知何时撇下大部队走到她身边了,人站在台阶上,正弯腰凑近了望她。 明明她站在台阶上,比他还高一个台阶,但就是比他还矮半头。 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他脸上有些薄红,一双疏冷的眸子也不似平日那样清明锐利,反而有些迷离。 隔得太近了,她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似的,根本不敢动弹。 许栀屏住呼吸,有种猎物被人逮住的无所遁形感。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了,竟然就那么傻呆呆杵在那边任由他看着,都忘记了行动能力。 “他们聊得真起劲。”半晌,他和蔼一笑,略略侧身朝远处露天餐桌上几人望去。 许栀循着望过去,果然热火朝天的。 不明白他为什么和她说这些,她又回头看着他:“费先生……” “嘘——”他竖起的食指点在她唇上,封住了她后面的话,略带责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怪她在这种时候说不合时宜的话,太煞风景。 她的脸慢慢地爬红了,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的指腹上有略粗糙的茧子,带着掌心的温热,透过唇上的温度一丝一缕传递到她心脏。 仿佛是往干涸枯竭的心脏里注入了血液,那一瞬,她的心跳无以复加。 许栀觉得自己快要因为心率过快而猝死了。 深秋的夜,晚风吹在身上有些微微的凉,身体却奇异地生着温。 当她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低头在吻她了。 带一点儿试探的吻,潮湿、温热,柔软的薄唇轻柔地贴合着她的脸颊。 他似乎真的醉了,一双冰冷的眸子不似平日那样疏离,半闭半阖,带点儿慵懒的迷醉。 就这样沿着她的面颊徐徐往下,一寸寸地移动,辗转厮磨到了她的唇角。 她没涂口红,只是涂了润唇膏,很快就被他“吃”光了,唇上不再莹润,而是带着一种生涩的摩擦钝感。 许栀如梦初醒,一把推开了他,近乎尖锐地提醒:“费先生!” 他身形略晃了下,“嗯”一声,抬手支住旁边的铁艺栏杆。 唇边,仍是那抹云淡风轻的笑容,好像刚刚肆意调戏她的不是他似的。 许栀那时候想,怎么有人可能把这种事情做得这么理所当然?好像她才应该是心虚的那个人。 “我们已经分手了,请你自重!”她有点生气地说。 他一言不发,目光很平静地落在她脸上。 明明是很淡漠的打量,她的脸还是不受控制地涨红了,分不清是不好意思还是气恼。 很大一部分是她觉得自己这样很丢人,被他一抱就忘乎所以了。 她根本就抵抗不了他的亲密。 他的吻如蜻蜓点水,不似从前那样刚猛激烈,却带着一种近乎依恋、回味和思念的绵长哀伤。 跨越了时光,带着她回到了那个晚秋。 那是他们刚刚相认的时候,她有段时间根本不敢见他,觉得尴尬,一个人躲去了公司宿舍那边,只当自己是只鸵鸟。 就在她快放松警惕的时候,有一次沐瑶喊她去景山公园那边。 她费劲爬到山顶,在亭子里坐了会儿。 微风吹拂着她柔软顺直的发丝,遮挡住了视线,她正要伸手去撩,斜刺里伸过来一只大手替她轻柔地捋到了脑后。 许栀被吓了一跳,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 回头,愤怒地瞪了他一眼:“你要吓死人啊?!” 生气的同时还是掺杂着几分尴尬。 那会儿,他们正处于一种尴尬又亲密、亲密又疏离的古怪状态。 佯装愤怒也只是她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而已。 被他一双清湛的眸子含笑望着,她脸上强装的愤怒也维持不下去了,狼狈地别过头。 他屈身伏在她耳边,在她还没来得及回头时,开始细致地吻着她的面颊。 许栀觉得自己好像在生着一场大病,身上又冷又热,格外难受。 衣裳也被他褪了下来。 她仰头,脸蛋红红的,欲语还休地望着他,水润的杏眼里一片潮湿朦胧,像有一把小钩子。 岂料他笑而不语,脱下自己的大衣把她裹起来,横抱着往山下去了:“你的衣裳湿了,没发觉吗?”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裳湿漉漉的,裤腿的地方还有些湿,估计是刚才上山时不小心沾到的。 她的脸这下完全涨红了,完全不敢抬头,像只小粽子似的被他抱在怀里一路走下山去。 那日的景山傍晚时下过一场雨,草丛里都是湿漉漉的,他抱着她走到山下时,从肩膀往下都沾湿了。 她身上倒是很干燥,还带着温热,被他从怀里释放出来时,像只新鲜出炉的小包子。 这时她已经忘记自己刚才会错意的事儿了,谁知他冷不防又提醒她:“小姑娘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你以为我要干嘛?” 说的是刚才她那副任君采拮的样子。 她垂着头,满脸晕红,再不敢吭声了。 颇有种上课开小差被叫家长的感觉。 真是,糗死了! 明明也不是小丫头了,可在他面前,还是会被他逗得忍不住露出小女孩的纯真。 他总能勾起她残存的羞涩。 许栀抿着唇,强令自己拉回思绪,不再去看他。 她低头看自己脚下的影子,和晃动的树影纠缠在一起,扑簌簌地摇曳,像她此刻的心情。 可他仍静静望着她。 她说不要再靠我那么近,你我要保持距离,请你自重,他便含笑后退了三步,和她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 从始至终,从容而绅士,儒雅而平和,好似没有任何的逾矩。 可面上残存的湿漉感分明在告诉她,刚才这人借酒轻薄,是有多么得不合规矩。 这份平淡和从容,本身就蕴着几分肆无忌惮的恣意。 她的脸颊一阵红一阵热,想生气又不知道要怎么发火,憋屈得很。 尤其是目光一触及他那双风波不动的眸子,望见他眼底隐隐的莞尔,脸上的热意就更高。 他的风流藏在儒雅和深沉的外表下,轻易窥不见。 远处,他们吃完饭过来了,说笑声越来越近。 许栀更加心惊,在他含笑的注视下逃也似的扭过头,坚决和他划清界限。 只是,红彤彤的耳垂还是泄露了些许心绪。 - 这次调研他们在北京待了近一个礼拜。 头两天许栀去了一趟公司总部,例行汇报,之后就没有什么事情了。 领导不传唤的时候,他们就自己做自己的事。 费南舟倒是很忙,会议不断。 作为他点名帮忙准备资料的那个,她经常被叫过去陪着他下去工厂,许栀都怀疑他是故意整她的了。 可望着那张开会时端坐上首、风波不动的面孔,她又马上打消这个念头。 觉得稍稍升起都是对他的亵渎。 这日她和往常一样拿着资料站在会议厅外等着,百无聊赖时,不时透过玻璃门观望他。 费南舟开会时很专注,她这样明目张胆地打量他他也没什么反应。 这个时候,她才能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心里也在感慨,他为什么生得这么好看。 许栀见过不少长得帅气的男人,但没有一个人能和他比拟。 她这样痴痴地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他说完了,端起茶水喝一口,目光不经意朝这边望来。 就这一眼,将她窥视的样子尽收眼底。 他没有什么表情地挑了下眉,搁下杯子,就那么眺来平静却意味深长的一眼。 许栀连忙撤回目光,心跳得极快。 会议结束时,几个董事从里面鱼贯出来,不少都是在京显赫的人物,她一个也得罪不起,甭管是谁路过都笑脸相迎,也不管人家搭不搭理她。 一姓郑的董事跟人说话呢,从她身边径直过去,都没打个招呼。 直到听到她又在后面跟费南舟搭话,口称“费先生”,挺熟稔的样子。 郑董事刹住步子,回头时眼中多了几分诧异:“小许和费总认识?” 许栀不知道要怎么说,费南舟已经开口:“老朋友。” 郑董事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待她热络了不少。 说完又要请他们吃饭,费南舟似乎不打算跟他寒暄,婉言拒了。 “那就不打扰你们了,改日再聚。”郑董事意味深长地看了许栀一眼,笑着离开。 许栀脸上麻麻的,总感觉他那个眼神有些暧昧。 过一会儿抬头,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她有些难为情:“干嘛?” “看你。”他淡笑。 许栀噎了一下,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说,眨了下眼睛愣是没憋出什么。 费南舟心情颇好地往前去了。 许栀觉得自己输了一局,在原地踯躅了很久,直到他走出几步复又驻足回头:“还不跟上?” 她的模样还挺倔强的,听见他喊她了,才小跑着跟了上去。 只是,表情仍有些不对付。 费南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唇角的弧度却没落下过。 下楼、出园的过程不算长,可她已经追他追得腿快断了。跑出一段路,她终于受不了停下来,呼哧呼哧喘着气,愤怒地瞪着他的背影。 他后面像是长了眼睛,携着文件悠然回头,就那么站在那边观赏似的望着她。 许栀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僵硬。 她来不及藏好气呼呼的样子,所有的狼狈都被他一览无余了。 这么互相瞪了会儿,她半点儿没讨到好,有些负气地收回了目光。心里想,跟他置气? 他只会像欣赏孩童耍宝般观赏她的一系列行为。 她呢,只当给他唱了场大戏,丢人不说,半点儿占不到便宜。 许是她气闷的样子实在可爱,他缓下步子侧望她:“想吃什么?” 许栀不搭理他,低头数着脚下的石子。 “请你吃饭。”他是近乎宠溺的口吻。 许栀的耳朵不自觉地红了一下,又连忙哼了一声,保持住本心。 “去哪儿吃都可以吗?” “嗯,说说你想去哪儿。”费南舟笑着说。 “钓鱼台也行吗?”她有心为难他,知道这地方不好随便进。 “当然。你就是想去znh吃,大门也为你敞开。”他步履优容,把件别人觉得难如登天的事儿说得轻描淡写。 许栀终于又忍不住抬头看他。 却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唇边隐约含着一缕笑。 微风拂过他衬衣的衣角,略略翻卷起一边,很快又坠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应该快点收回视线,可目光就像是黏住了似的,根本移不开。 心里懊恼了一遍又一遍,她暗骂自己没用。 - 国宾馆之前来过,需要提前登记,这次费南舟出示了一个什么通行证,直接就放了行。 他们先去逛了礼品店,然后才去吃饭。 许栀蛮喜欢这地方的菜的,精美又合她口味。只是,吃饭时费南舟只拄着头支在那边,握成拳的手抵着下颌,也不吃,只静静望着她。 许栀吃东西的动作慢下来,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给他夹了一颗丸子:“……你也吃啊,干嘛只看着我吃?” 费南舟笑了下,用筷子捡起那颗丸子吃了。 他吃东西很有规矩,嘴里有东西的时候绝不开口说话,下颌有规律地咀嚼着,慢条斯理地给吃完了。 许栀不咸不淡地刺了他一句:“讲究人。” 说完还略抬了抬下巴,挺傲娇的。 费南舟当听不懂,只浅淡一笑:“谢谢夸赞,愧不敢当。”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甚至一点儿力道都没反弹出来。 许栀有些气馁,不跟他抬杠了。 “多吃点儿,我看你都瘦了。”半晌,费南舟忽然这样说,手里筷子给她夹了不少菜。 许栀清瘦的身躯轻轻地颤抖起来,强忍着才没有落泪。 第48章 哪怕表面再装作不在意、甚至是刻意摆出刁蛮的样子,她也不能避讳、逃避不了——自己对他的在意。 许栀觉得自己应该跟他保持距离,免得哪天就控制不住原形毕露了。 那她也太朝三暮四没有原则了。 明明那时候已经说得那样清楚、拼命地想要逃离。 现在这样没原则又算什么? 何况他现在和季家又是那样紧张的关系。 这顿饭她一开始吃得挺开心的,后面就有些没滋味了。 但不想辜负他一番好意,还是吃了不少东西。 费南舟多看了她几眼,看出来了,温声道:“不想吃就别吃了。” 许栀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他温柔地跟她说上几句话她就完全沦陷了,恨不得插上翅膀扑到他怀里蹭啊蹭揉啊揉。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无药可救。 这种懊丧的情绪包裹着她,她低头默默吃着碗里的汤羹。 费南舟看她一眼,小嘴一张一合,一小口一小口的,发丝滑落时,细软的手撩一下,拨到耳后,露出掩藏在发丝下的白玉似的耳垂。 她不知道,她这副样子有多勾人。 一直知道她美丽,两年过去,似乎出落得更加诱人了,曾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现在才真正盛放。 这段时间他也听了不少关于她的事,以及她和陆京臣的传言。 似乎察觉到他强烈的目光,许栀不安地抬头,迟疑之下,递出个询问的眼神。 费南舟不咸不淡地收回了视线,没搭理她,手里扣着酒杯,慢条斯理地喝一口。 许栀皱了皱鼻子,在心里暗啐一声:摆什么谱? 费南舟轻轻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 许栀心里一惊,像是小动作被他捕捉到了似的,表情立刻安分了。 费南舟没有找她的茬,只扫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许栀当时心里松了口气,觉得自己逃过了一劫。 岂料,他们走到走廊处时他忽的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抵到了墙面上。 许栀被困在他高大的身躯和墙壁之间,一颗心已经紊乱得不像话。 她紧张地出了一身薄汗,那一刻,好像陷入了泥沼中,不能挣脱。 明明她只要伸手就能推开他的。 不知道过去多久,耳边听到他沉闷的一声笑,似乎还藏着几分讥诮和戏谑,问她:“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哪有紧张?”她不甘示弱,拼命瞪圆眼睛望着他,试图掩饰自己的紧张。 “真的不紧张?”他目光上下打量她,眼底含了更深沉的笑意。 可就那样一瞬不瞬,如探照灯一样将她牢牢锁定。 许栀知道自己在这一刻应该立刻回答“当然”,可嘴巴就像是被胶水黏住似的,怎么都张不开。 她不擅长说谎,一早就知道这点,所以也张不开这个嘴。 只是瞬间的迟疑,费南舟眼底的笑意已经快要溢出来。 他又笑了一声,轻柔而蛊惑的笑声回荡在她耳边,一声一声好似要往她心底钻去。 许栀还保留着残存的理智:“别在这儿……” 一出口就觉得好像有什么崩坏了。 这话太有歧义了,不像是拒绝,倒像是欲拒还迎。 分明她不想说这样的,她想说的是不要这样。 可此刻收回已经来不及了,怎么看都像是欲盖弥彰。 果然,她瞧见费南舟牵了下唇角,捻她的唇,很认真地问:“那去哪儿?” 许栀快要疯了:“你正经点儿!” 她现在只想回去。 好在有人过来了,费南舟大发慈悲地放开了她。 如蒙大赦的许栀跟他站离了几步远。 没想到来人是之前见过的那个郑董事,笑着跟他们打了招呼,目光有些探寻地在他们身上打量了一圈,这才收回。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许栀还是有种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感觉。 眼睁睁看着郑董事走远,许栀一颗心才落回去。 回头却对上了他戏谑的眼神,许栀又觉得面上火辣辣的,扭过头不跟他说话。 他竟然也没有继续调侃她,只平和地说了一声:“走吧。” 但仔细听,又带着某种诱哄。 许栀下意识就听从了他的话,慢慢地跟在了他身后,跟着他一道走了出去。 那天回到住处,许栀一颗心仍然不能平静。 这算是什么啊?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她瞥一眼,竟然是费南舟发来的。 许栀没有搭理他,把被子往头上一蒙打算睡觉。 可手机还在响,她打算关机,但转念一想怕他直接过来找她,只好接通了:“干嘛?!大半夜的!” 这道声音里是带着火气的。 费南舟的声音听上去倒是和往常一样:“想和你说说话。” “我都打算睡觉了!费先生,你不觉得你这样很没意思吗?” “不会啊,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他还是那副笑。 好像不管她多生气多炸毛,永远包容她一样。 这份定力许栀望尘莫及,在意识到怎么样也只能自己崩溃而他丝毫不受影响后,她强令自己冷静了下来,打算和他好好商量:“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我说了,想和你说说话。”他似乎永远都是那副沉稳端肃的样子,好声好气的商量口吻。 可放在此情此景就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他越平静,越彰显他的有恃无恐。 “别太欺负人了!” “就算是欺负你,那又怎么样?”他的语气像是在说,你又能怎么样一样。听着很平和,似乎又非常愉悦。 许栀无话可说了,因为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咬牙切齿了半晌,她压低了声音说:“小心我去举报你!” “举报我什么?”他还真挺有闲情逸致的,真打算逗逗她。 “举报你性骚扰!”许栀生气地说。 费南舟浅笑了几下,侧头拢一根烟,点了:“那你去举报吧。” 许栀已经彻底败下阵来,根本吓唬不到他。 “我要睡觉了!”她泄了气。 “你睡吧。”费南舟不知想到了什么,默了会儿,然后很低很轻地说,“我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那一刻,许栀完全说不出任何话来。 话筒里传来很轻很轻的啜泣声。 他反倒慌了神:“你说你,刚刚那么说你都没哭,怎么现在哭了?” “都是你招的!我也不想哭的!泪腺发达不行啊?!”她一边哭还一边气势汹汹地质问他。 费南舟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我的不是,行了吧?我跟你道歉,可不可以?” “道歉有什么用?我现在已经伤心了。” “那我给你讲故事?”他以前就这样哄她的。 许栀没有吭声,他当默认了,慢慢地给她讲起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 许栀一开始根本没有说话,在他快要讲完时才开口,说土死了,什么年代了还讲这种故事,没想到你经验涨了知识面没涨。 “怪我,这两年太忙,都把给栀栀讲故事的技能落下了。”他一副宠溺的口吻。 许栀受不了了,宁愿他骂她一顿。 这样循循善诱、耐心之极的温柔,于她而言是陷阱,也是裹缚着她的网,不能挣脱。 她好像一只被蜘蛛丝缠住了翅膀的飞蛾,不得挣扎,只能被动地被拉入盘丝洞。 “我恨死你了!”许栀控诉道。 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她面前,出现就出现了,为什么还要再撩拨她? 不知道她得用多大的勇气才能离开他吗? 离开他的那段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两年过去好不容易走出来了,将那段记忆珍藏在深处,他偏偏不放过她,偏要她想起那段过往。 一颗心是说不出的难受,她逃也似的掐断了电话。 那晚,许栀的眼睛哭得像桃子那样肿。 留京的这一个礼拜,她之后没怎么跟他说话,甚至刻意避开他。 好在煎熬的日子总算过去了,月底前她回到了南京。 入冬后,天气愈发严寒。 陆京臣来看过她两次,一开始都是聊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后来有一次状似无意地提起她关于婚姻的想法。 彼时,许栀坐在梳妆镜前摘耳环,闻言怪异地多看了他一眼,挑了下眉,似乎是没想到他也会问出这种女人关注的八卦问题。 她的表情让他无语,他摘下皮手套拿在手里,在一旁坐下:“怎么,我不能问吗?” 这一次目光炯炯望着她,似乎是来真格的了。 这个男人此前一直维持着高傲、风度的面具,此刻才展现自己的真实目的。 但许栀觉得,这种强势而直接更像是他为了掩饰内心真实目的的伪装。 她觉得此刻他其实是有点紧张的。 因为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他平时都很松弛,不会这样。 她像只小狐狸一样狡黠一笑,没答,而是回头继续对着镜子描眉毛:“你猜。” 轻飘飘的一句话,把陆京臣给搞破防了。 他气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像是自嘲,似乎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跟我结婚不好吗?其实我们挺适合。” “你对婚姻的看法就是‘适合’?” “适合才能长久,爱情这种东西太不切实际。”他略搭着膝盖,转头望向飘窗外。 许栀很诧异地回头看他,不明白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对于爱情似乎都很悲观。 “你不相信爱情?” 他摇摇头,甚至没有回头便回答了她的话:“我只是不相信人性。”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地方,他徐徐说,“喜新厌旧人之常情,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太不牢靠了。” 许栀盯着他,想透过他平静冷淡的面具看到别的,然而她失望了。 “你希望我跟你结婚?”这一刻她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 如果一定要找个人结婚的话,陆京臣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他豁达而成熟,且也不是那么执着于爱情。 那天她给他的回答是“容我想想”。 可自那之后,陆京臣找她的次数就勤了很多,似乎真的是在为这段裨益颇多的联姻而努力。 许栀有些摇摆不定。和陆京臣结婚,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至少,可以彻底摆脱过去。 不久后,她和朋友在大排档上喝多了,他过来接她。 许栀摇摇晃晃地推开他,说不用他管,说都过去了干嘛还来找他。 他先是微愕,尔后驻足盯着她看了会儿,也不急着带她回去了,而是在她对面坐下,给自己也开了罐啤酒。喝一口后,他平静地低头转了转酒瓶,问她:“你还喜欢费南舟?” 许栀差点跳起来,就见他抬起了头。 他递了个“勿怪”的微笑给她,唇角微微抿起,有些痞气,跟他平时刚正、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太一样。 许栀的酒醒了几分,也平静下来,在他对面坐下,气呼呼地说:“说吧,你怎么知道的?” “听说过。” 许栀拿着啤酒罐的手停下,这酒也是喝不下去了,挫败地捂住脑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在南京都听说我在北京的事儿了?” 他憋着笑,似乎觉得她这样特别可爱:“不是,我认识费南舟,正好和他们那个圈子有些关系。” “你这解释跟没解释一样。”反正她是“臭名远扬”了。 他没有让她陷入懊恼太久,单手开了罐啤酒,扣着和她小手里的罐头碰了碰:“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也不错。”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她嫌弃地说。 他没生气,反而朗声笑起来。 “走吧,我送你。”他没让她多喝,直接收缴了她手里的啤酒罐,把她人给架起来。 “喂喂喂,我不是你的兵。”许栀嚷嚷。 她电话这时响了。 没多看,直接接了:“喂——” 那边还未说话,陆京臣吩咐司机去把车开过来。 那边也就真的安静了那么会儿。 然后,低沉平和的嗓音才又响起:“这么晚了还没回家?” 平和里透着熟稔。 许栀愣住了,脸不知怎么有些尴尬的烧红,下意识推开了身边人。 陆京臣也挑了下眉,看向她的手机。 电话还没挂断,也没有要挂断的意思。 许栀了解费南舟的性格,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一下子就怂了:“我马上就回家。” “地址发我。”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啊?” “地址。” 许栀只好报出了地址。 他说:“在原地别动,我来接你。” 然后这位在外向来很沉稳的领导还真不客气地挂了电话,变相地把陆京臣晾在那边。 许栀不知道他是真的破防了,还是就是故意的。 也许大概可能——他就是故意的。 这也太尴尬了。 许栀回头看向陆京臣,斟酌:“要不你先回去?” 谁知他笑了笑,唯恐天下不乱地说:“不了,我跟他也算有些交情,打个招呼再走也不迟。而且,我也不放心大半夜把你晾在路边。” “你认识他?”许栀头皮发麻。 “不熟,只是有些交情。”陆京臣笑道,似乎觉得她此刻的表情特别好玩。 第49章 费南舟比许栀想象中要来得早,而且还是他亲自停车。 车往路边一停,勾着车钥匙径直朝这边走来。 许栀缩着头,压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不过,她想象中天雷地火的场景没有出现,陆京臣抄着手上下打量了他会儿,笑道:“好久不见。” 费南舟也笑,回以同样的审视。 半晌,还是陆京臣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来南京也不来看我?” “你要真想看到我,什么时候不能看?” 陆京臣哈哈一笑,揭过了这寒暄话。 他们在塑料桌上坐下,继续吃他们的烤串喝他们的啤酒。 许栀听了会儿懂了,他俩以前是一个军校的。 “没想到你会调来南京,四九城土生土长的太子爷。”陆京臣低头从烟盒里敲一根烟,咬在唇角用打火机点燃了。 火光亮起的那一瞬,他的眉眼被橘色的亮火晕红了片刻,复又寂灭。 这让他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比平时还要冷。 费南舟将他扔下的打火机在指尖轻轻地转,噙着笑:“没办法,和家里的老头子闹翻了,可不得另寻出路。” 这话像是开玩笑,但听着似乎又不像是玩笑话。 陆京臣多看了他一眼:“真的假的?” “我瞧着像是会在这种事情上说瞎话的人?” 陆京臣抿了丝笑,手里的啤酒罐和他的碰了下。 喝完这一罐,他起身告辞:“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们了。” 费南舟起身要送他,被他拒了,离开时头也不回只朝他们摆摆手。 “……你们认识?”许栀实在好奇,踢了踢腿。 费南舟笑了笑,给她空置的杯子里倒啤酒:“同校,不过不熟。” “看出来了。”许栀抿唇一笑,似乎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慨。 他看她:“相亲对象?” 许栀一怔,才明白他说的是最近她和陆京臣的传言,脸一热:“瞎传的。” 其实之前动过这念头,可当他一双漆黑沉静的眸子望着她时,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临时改了口。 原以为他是过来兴师问罪的,谁知渐渐成了这样的结果,倒是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后来他们还单独坐大排档上吃了会儿的撸串。 夜风拂面,许栀喝得有些高了,忍不住闭了闭热意徐徐的眼。 又抬起手臂用冰凉的手背碰了碰眼皮,感觉稍微舒服了些。 眼睛上那种火热的感觉稍稍消退。 说来也怪,她每次一喝酒不止身上热,眼睛发热更加明显。 “我送你回去。”费南舟看她状态不对,勾了她的包,一手将她架起。 许栀跌跌撞撞地跌靠入他怀里,一张口,冲他打了个酒嗝。 还仰头对他笑呢,有点儿小得意。 她喝醉的时候胆子就特别大。 可费南舟此刻无暇关注这些,低眸定定望着她,喉结略滚动了一下。她比以前愈加柔媚动人,前凸后翘,腰臀比例完美,柔软的身体贴着他时,一股无名燥火从四肢百骸升起。 他深吸口气,在她还睁着眼睛懵懂地望着他时,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吻了上去。 她一开始还呜咽着挣扎了一下,小手捶在他肩上,后来被吻得弯下腰去,觉得抵抗不了就干脆放弃抵抗了。 沈谦将车开过来,费南舟将她打横抱到了后座。 许栀已经有些醉意了,睁不开眼睛,由着他带回酒店。 他抱着她等房卡的时候,旁边有对情侣一直在看他,估摸着是觉得他有点可疑,可目光一瞥到他这张卓尔不群的脸上,又没好意思开口。 这种皮相,不至于要靠灌醉来泡妞。 许栀喝多的时候很不乖,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费南舟吩咐沈谦将车停到地下,钳制住她不安分的小手,改为单手抱,空出的另一只手接过了房卡,跟前台说了声谢谢便上了楼。 快捷酒店,房间不大。 门卡插入时雪亮的灯自动亮起,费南舟皱了下眉,低头看她一眼,过去将大灯关了,改开了床头的小暖灯。 床很软,许栀一倒上去就舒服地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 费南舟弯腰替她脱下鞋子,依次将外套、裤子之类的脱下来,帮她盖上了被子。 睡相极差的她一下踢掉了被子。 费南舟无奈地摇了摇头,弯腰又替她拾起、盖好。 只是,低头时瞧见她安静软糯的睡颜,到底是没有忍住,弯腰又吻住了她。 清甜温热的气息让他燥郁的火再次升起,在四肢百骸乱窜。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强令理智回笼,松开了她。 许栀这次真的睡过去了,没有醒来,乌黑的睫毛轻轻地动了下。 费南舟屈身坐到床边,就这么静静望着睡着的她,良久无言。 - 许栀翌日醒来时,脑袋还有些昏沉。 宿醉的感觉不太好。 她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忍不住发出一声嘤咛。 耳边却听得一声低沉的轻笑:“醒了?” 许栀愣怔下抬头,看到了坐在床尾的费南舟。 他似乎也是刚刚起来,手里扣着一只杯子,正慢条斯理喝着。 许栀没想到他也在这儿,暂时失去的记忆似乎开始回溯……她又揉了揉脑袋,表情呈现了些许空白。 “我们……”她略带询问的目光望向他,像是微笑地在跟他寻求某种共识。 费南舟忽然就很想要逗逗她,平淡地将水杯撂到了一旁,手搭在膝上:“你说呢?” 许栀的大脑有那么会儿的空白,心跳得特别快。 “怕我?”他好整以暇的,漆黑清澈的眼底浮现一抹笑意。 这抹笑挺坏的。 许栀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很快就察觉出来不对劲了。 意识到自己被他给耍了后,她有点恼羞成怒了,可一对上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又一阵底气不足。 踯躅了会儿,许栀站起来:“我去洗漱。” 费南舟没有拦着她,在原地目送她进了洗手间。 许栀却觉得身后始终有道目光追随着她,一颗心更乱,挤牙膏的时候都挤到了外面。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不容置疑地从她手里拿走了牙刷和牙膏,替她挤好,又递还给她。 许栀看他一眼,他往后靠,抄着手抵在墙面上。 两人只隔着一米距离,就这样互相凝视着。 许栀却觉得他的目光如影随形,如探照灯一般将她每一寸都分析了个干净。 她明明可以躲开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好像根本躲不开似的,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大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禁锢在那边。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啊?”她一开口就是软糯清甜的声音。 过去两年,她这音色一点儿都没改。 费南舟挑了下眉,露了个清浅却不达眼底的微笑。 他说:“行了许栀,别在我面前露出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子,我还不知道你吗?吃一堑长一智,我可没那么容易上当了。” 外表是娇滴滴的,可心肠比谁都要狠。 费南舟忖度的目光平和中带着冷意,让许栀无力招架。 她的思绪似乎又被牵扯回从前,想起那些甜蜜的日子……可再甜蜜也是笼罩在朝不保夕的阴影里。 她那时候多想拥抱他,多渴望一直拥抱他?可只要一想自己的存在对他的前途会产生各种隐患,被他家里人那样抵触,她就觉得很伤感。 后来连小时候向来很喜欢她的姚雁兰都忍不了,让她离开。 她也失去了很多,承受了她不能承受的痛苦。 她希望多笑一些,把这些不愉快不开心的事情忘记,可他偏偏要三番两次出现在她面前,偏要旧事重提。 “你就这么恨我?非不让我好过?”她泄气地说。 “讨厌你?”昏暗的卫生间里,仅有的两盏壁灯映照出他冷峻漠然的脸,唇角的一抹弧度,分明带着讥诮和轻蔑。 许栀心脏不断震颤,狼狈地垂下头,不敢再和他对视了。 头顶覆上阴影,是他走过来了,高大的身影如山岳一般将她牢牢压在底下。 她手指揪住身后的台面板,一退再退,直到退伍可退。 他抬手就揽住她一截纤腰,将她抱到了台面上。 这个拥抱来得太猝不及防了,被他灼热而强烈的气息一扑,她的呼吸也不稳了,像是陡然被关到了一个闷窒的小匣子里。 许栀惊慌地要去推拒他:“你干什么?” 他抬手替她将鬓边弄乱的发丝缓缓捋到耳后,没有跟她商量,直接低头含住她的耳垂,深深嗅着她发间的香气。 他火热的掌心贴在她脊背上,隔着那薄薄的一层衣衫,密密匝匝的热意不断涌入她四肢百骸,烧得她脸颊通红,快要被溺毙了。 她多么努力才能稳住心神,可耳朵已经红得不像话。耳边听到他沉闷的低喘声,压抑的、克制着,像是心里关着一头猛兽。 她的裙摆都被盥洗台上的水弄湿了,像是揉皱的花,乱七八糟地堆叠在屁股上。觉得难受,她吸气,呜咽着控诉。 他说抱歉,替她将弄湿的衣料又往上卷了卷,鼻息间却是更不怀好意的笑。 这哪里是在帮她?分明是在趁机调戏! 许栀咬着唇控诉:“流氓!” “怪我。”他叹息一声,修长的手指支在她身侧,“每次和许小姐在一起的时候,都忍不住心跳加速,手脚都忘了怎么放了。” 许栀瞠目结舌:“你……你你你……你这么大一个领导,怎么还撩骚呢?!” 她又生气地说,“你还知不知道礼义廉耻?” “我不懂,许小姐教我。”他一本正经地说,手里掬了绺她鬓边垂落的汗湿的碎发,轻轻一扯。 许栀登时头皮发麻,像是神经紧绷的一种条件反射。 第50章 许栀真的没想到他现在会变得这么不正经。 张口就调戏她脸色都不带变一下的。 她眨了眨眼睛,跟他对峙了会儿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他都浅浅笑开了。 许栀才有几份恼怒,觉得他又在作弄她。 她站起来:“我要回家了。” “我送你。”他随之起身。 “不用!”她语气硬邦邦地说。 “听话。”他的眼神里蕴含着几分压迫的意味。 许栀不敢触怒他,但心里也是怄着气,两人就这么不远不近逼视着对方。 过一会儿,费南舟率先笑了。 不过这个笑容落在许栀眼里有种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好吧,我送你回去。”他很好脾气地说。 许栀当时还楞了一下,觉得他怎么这么好说话。 但目光落到他诚意满满的脸上时,那种警惕反而加深了。 不过犹豫了会儿还是起身同意让他送自己回去。 这次是费南舟自己开的车,车技竟然还挺娴熟。 许栀坐在副驾座,手下意识放在安全带上紧紧揪着,是个防御的姿势。 过一会儿抬头,发现费南舟眼角的余光在看她,似乎是好笑的样子。 她的头皮就刺了一下,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看什么啊?!” “看你。”他看似随和沉稳实则无赖地说。 许栀被噎了一下,竟然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反驳他。 费南舟幽幽地撩起一侧眼皮,递了个询问的眼神给她,似乎是在反问她,怎么,不可以吗? 许栀被这个眼神震慑住,不敢再吭声了。 知道他这些年经历得多,脾气也比以前更硬了,远不是外表这副温和儒雅的样子。 她不敢再去触他的眉头,垂着头乖巧坐着,直到周边的风景越来越熟悉,车已经开进了大院。 又往里七拐八弯绕了会儿,停靠在她家门口。 许栀从副驾座下来,谁知费南舟也从车上下来了,绕到后备箱的地方拿出了两个红色的袋子。 许栀不解地望着他,才知道他要拜访季家。 上次季鸿朗就一副恨不得把他轰出去的样子,他何必? 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费南舟说:“讨好一下未来的岳丈,免得以后不方便。” 许栀:“……” 似乎是觉得她的表情很好玩,费南舟不逗她了,率先迈开步子:“走吧。” 他这次还真不是来砸场子的,而是谈事情。 进了季家就直奔季鸿鸣的书房。 许栀也就卸下了心防,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去洗了个澡,换了身睡衣,然后就靠在床上看书,看着看着有了困意,不觉闭上了眼睛。 不知何时她好似听到响动声,睁眼朝门口望去。 不知何时门开了,费南舟长身玉立驻站在门口,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不知道站那边看了她多久。 许栀无来由有些赧颜,下意识伸手捂住胸口。 身上这件蕾丝粉色公主裙有些性感,胸口高高束起,勒紧了露出雪白的胸脯,她的胳膊有些肉感,这些年吃胖了一些,看着很诱人。 “看什么啊?”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游移,许栀捞过一旁的抱住抱在了胸前。 “看看你。”费南舟走过去,在距离她半米的床边从容落座。 许栀感觉他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给剥光似的,心里那根弦一直紧绷着。 费南舟似乎看出她的紧张,笑了笑说:“你不用紧张,这是你家,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说着他略换了一下叠腿的姿势。 落许栀眼里,他比她这个主人还要悠闲自在。 哪里是不会对她做什么的样子? 他只要坐在那边,对她就是天然的威胁。 她一直警惕地望着他。 可能是屋子里有暖气的缘故,有些热,费南舟将大衣脱了下来,放到一侧的床边。 “你干什么?!”许栀更加警惕,心里警铃大作。 费南舟怔了一下,失笑,解释道:“太热了,我把外套脱一下。” 他举起手,好像她手里有枪对准他似的。 落许栀眼里却是赤果果的调戏,他分明就是在戏弄她。 脸上端的是一副儒雅清和的模样,骨子里就是在玩儿她。 她忽然觉得就是在自己家、自己的房间也不是很安全。 可来者是客,她又不好赶他走,心里还挺纠结的。 “你有什么事吗?”许栀问他。 “想跟你聊聊。”他瞧着挺好说话的样子。 许栀望着他:“聊什么?” 他也直接:“复合。” 许栀微微睁大了眼睛,盯着他仔细看了会儿,确定他不是再开玩笑才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当然她不是再陈述这个事实,只是在提醒他他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曾经的障碍,难道如今就不复存在了吗? 所以许栀直接问了最致命的问题:“你家里人同意吗?” “我爸管不到我了。”他也直接,“我妈不会管了。” 许栀沉默,垂着脑袋没有吭声。 费南舟懂了,她还是顾虑名声、顾虑太多。 他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转而道:“或者我换个问题,等我明年调回北京,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 许栀讶然地望着他:“已经确定了?” 他垂眸笑了笑,话没有说得太满,只是笑而不语。 不过许栀已经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了几分,也真心诚意地为他高兴。 “恭喜,你向来厉害,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说出这句话,心里也有几分酸涩的味道。 只是,情绪低落地垂着头时,没防备他起身朝她靠近。 等她反应过来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经蛰伏在她头顶,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他修长的手臂穿过她腋下支在了她身侧,她底下的床铺往下陷落。 许栀吓了一跳,忍不住“啊”了一声,惊惧莫名:“你干嘛?” 出口的声音却是软糯糯的,带着被惊吓到的娇。 她这人就是这样,害怕也像是在撒娇。 费南舟忍不住勾了下唇角,无声地盯着她笑了一下,低头就抵着她的鼻尖吻下去。 为了防止她挣扎,他先她一步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许栀茫然地望着他,被他吻得忘乎所以,连眼泪都沁出来了。 她怎么都难以置信,他竟然会在她家里侵犯她,这么不管不顾,完全不怕阿姨听到声音上来查看。 约莫是她湿漉漉带着震惊的眼神逗乐了他,他松开了她,但仍保持着那个禁锢她的姿势,没动,声音里带着一种诱哄:“和好好不好?” 许栀头皮发麻,觉得自己的神经都绷紧了,正接收着极大的自制力挑战。 她向来知道自己没什么定力,所以更加紧张。 “你别这样好不好?!”许栀无力地瞪着他,“哥,就当我求你了,别逼我了。” 他看着她,眼神静止。 许栀下意识移开了视线,没敢再和他对视。 四周一片安静,好像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许栀深呼吸,再深呼吸,根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觉得自己快疯了。 她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心里难过死了。 她也不想这样,但她就是一个懦夫。 余光里看到他神色冷寂下来,平静地撑起了身子:“好吧。” 四周更加死寂。 半晌,费南舟叹了口气,似乎是陈述似的说:“还是我不够强,没有让你感觉到安全感是不是?也能理解。” “你别这么说,是我的问题。”许栀更加不敢去看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瞧你,怎么又哭了?我说过,不喜欢看到你哭的对不对?”他抬手轻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花,近乎温存的姿态让许栀浑身发抖。 她咬着唇不敢动弹,直到他低下头,将滚烫的吻烙印在她眼角。 柔嫩的皮肤被他粗粝的手指捻出了红痕,也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皮肤上。 许栀内心煎熬又撕扯,既无比欢喜,又抵抗这种不伦的亲密。 她快要疯了。 “算了,不逼你了,时间会证明一切。”费南舟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松开了她,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门在她身后关上。 许栀挫败地垂下脑袋,觉得自己真的岌岌可危。 - 过几天院所有活动,要去下面乡镇里做一个什么调研,许栀也在名单上。 车在公路上开两个小时,抵达那边已经傍晚了。 她和梁葉几人一道下来,谁知迎面就碰上了上级领导的车,几人忙立正在原地目送几个领导下来。 几人里,她一眼就瞧见了穿着行政夹克的费南舟,身边一个头发花白的教授在跟他说话,他偶尔笑着点一下头,目光朝这边平直扫来时,也一眼瞧见了她,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角。 那个笑容和眼神,有点儿捕获到猎物前的意味。 意味深长、游刃有余。 许栀小心脏一直跳,逃也似的移开了目光,不往那个方向看。 山上路难走,昨夜下过一场雨还很泥泞。 许栀接过小刘递来的一双靴子,低头穿上,和梁葉一道跟上大部队。 越过一道山坡,天色似乎更加阴沉了。 许栀擦一下额头的汗,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体力不支。 “喝点儿水。”梁葉递给她一瓶水,神色有些担忧。 许栀知道她是担心她拖累大部队进度,但还是笑着道了谢。 “你要不去后面休息一下?”一人提议。 “不用,我没什么事儿。”许栀对他笑笑,可走了两步就天旋地转,倒了下去。 意识模糊前,她听到几个同事在喊人救助,有道高大的身影拨开其余人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许栀醒来时,在一个明亮宽敞的房间里。 浅黄色的窗帘闭合着,阳光朦胧地透进来,将室内映照得挺温馨。 身下躺着的床也很干净齐整,柔软的被子细心地替她掖着。 “醒了?”床尾传来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 许栀的意识一下子清醒了,循声望去。 穿着白衬衣的费南舟坐在那边,低头削一只苹果,一圈又一圈的果皮从他白皙修长的指尖一寸寸滑落。 他头也没抬,很平淡的样子,这种平静却让许栀有点毛骨悚然。 她现在最怕跟这个人独处。 “……这是在哪啊?” “你猜。”他削完苹果,很平淡地朝她偏过头来,朝她扬了下眉毛,连眼尾微翘的那点儿弧度都好似带着调侃的意味。 许栀麻麻的,感觉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迟迟没敢去接那个苹果。 “不吃?”费南舟丢了刀子,将苹果搁嘴里自己咬了口。 许栀盯着他老半晌,见他没有要对自己做什么的样子,这才大着胆子挪过去,手悄悄去够那个苹果。 手都快碰到苹果了,一截细腕猛地被他攥住。 力道前倾,她整个人都被拉得扑到了他身上,两条腿无措地趴跪在了那边。 “干什么?!”一副明显受惊的样子。 偏偏他一双眸子漆黑平静,镇定得很,倒映出她惊慌失措的样子。 她这样,倒像是做贼心虚干了坏事的那个人。 许栀抽了一下手腕,没抽回来。 她心里愈加慌张,四目相对时,总感觉要发生什么。 有那么一瞬,好似读懂了他眼神里的含义。 “你怕什么?”费南舟问她。 语气平静地问她,连表情都是那样冷冷淡淡的。 可落在许栀眼里却好像平地一声惊雷,或往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石子,刹那间水花四溅。 “我……我没有。”她倔强地仰起脸来跟他对视,一双杏眼固执地望着他。 他笑了,俯身支在她身侧。 就是这刹那两人贴近的片刻,许栀已经感觉到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她想要往后退,但似乎怎么都逃避不了。 费南舟的手已经擒住了她,又问一句她怕什么。 像是问她,可目光似乎透过她看到很多年以前的过往。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亟不可待地逃离他。 因为世俗,因为父母的阻力,因为怯弱……很多很多的原因。 她说不想这样下去了,很难过很难堪,于是他选择了放手。 他当初的放手有很多原因。 许是为了破釜沉舟站稳脚跟,心无旁骛专注于事业,许是……觉得还有机会。 只要他不倒下,哪怕隔着万水千山依然能等到她回头。 有时候有些感情并不需要时时刻刻都见面。 他的手还牢牢攥着她的手,许栀有种无力挣脱束缚的悲怆感。 直到他低头吻她,将她颤抖的身子紧紧揉在怀里。 其实她是个很心软的人,他一抱她她就忍不住,一抱她她就会哭泣。 细细碎碎听着好像很委屈,但又很惹人。 以前她哭一下他都要哄半天,那日却一反常态更加凶狠,将她抵在床上又抱到洗手间,后来压在冰冷的瓷砖上,翻转过去。 她的脸贴在瓷砖上,像是贴着一块冰冷的硬铁,也像是在冰冷的海潮里欺负。 那一刻她有点恨他,但这种恨意很快被他对她更加凶猛的恨意吞噬。就连被翻过来和他对视时,她也有些胆气不足,咬着唇避开了他灼灼的目光。 他的眼神冷冷,声音也很冷,说了和当年一样的一句话:“许栀,你这个感情骗子。” 她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流下来。 后来不吭声了,连委屈也没有了,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水珠,像欲掉不掉的冰晶。 他低头吻去,也觉得撕裂一样疼痛,又心疼地把她抱回了沙发里。 到了傍晚,夕阳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铺开,像画笔涂抹开的一丝一绺的颜色,也是血滴落池水中化开晕染的一团。 许栀平静地坐在角落里,身上的裙子碎成了棉布。 对面的沙发里,费南舟没什么表情地坐着,手里捻着一根烟,但没点,只慢慢地转着。 有那么一刻两人好像已经无话可说。 但其实还是有很多的话要跟他说的,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收拾一下吧。”他丢了烟,起身离开。 那真是糟糕的一次出行。 许栀回去后,都不愿意去回想。 其实也可以坚决推开他的,但是她没有,似乎只要表现出被强迫的样子,就能消除掉心里的一些罪恶感。 她心里也知道自己对他的渴望,但又无比清楚地明白现实的隔阂。 这几乎是一个死结,没有办法解开。 很快就到了重阳节,家里摆了很多盆菊花,就连向来不喜欢菊花的季鸿朗也送了几盆绿菊过来。 许栀跟他道谢,却发现父亲季鸿鸣迟迟没有回来。 她心里有一些不安,打电话过去办公大楼那边。 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接,更加深了她心里的不安。 之后她又拨了个电话出去,这一次终于被人接起了,她深吸口气:“我是……我……” 季鸿朗原本在赏菊花,见她迟迟不放电话,目光一直盯着虚空发呆,忍不住看向她:“栀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许栀将电话挂断,表情有些不自在,四处看看,把他叫到了室内。 “是这样的……”她把季鸿鸣被调查的事儿告诉了他。 季鸿朗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差点跳起来,直问她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清楚,似乎是手底下的人出了麻烦,牵连到他,不过只是配合调查,应该没什么事儿。”一边又央他四方打听,探查一下虚实。 季鸿朗自然是点头应是。 因为季鸿鸣不在,这场宴客会最后变成了虎头蛇尾草草了事。 季鸿朗也没那么笨,隐约从她的表情里窥探出了什么,但似乎怕刺激到她,也没多问。 许栀将他送走后,思来想去,后来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 似乎是下意识就想到了那个人。 虽然不觉得这件事和他有关系,但以他如今的能量,探听一二不是问题。 只是,时隔多日再次拨通这个电话,多少还是让她感觉到了几分羞耻。 电话响了几声,在那边被人接起,很和煦的男声:“喂,是我。找我有什么事吗?” 许栀有些难以启齿,更不确定他那边是否还有别人在。 “可以见面聊吗?” “好。” 想不到他这样干脆,挂了电话,踯躅不安的反倒成了她。 有些东西来得太过容易,就让人心里产生不安全感。 此刻的许栀就是这样。 转念一想应该还不至于,他总不至于真的对她做什么。 第51章 费南舟约她在鼓楼那边的一家茶馆喝茶,许栀去了。 茶楼里没什么人,二楼靠窗的位置更是稀疏。 她刚一踏上去便瞧见了他侧坐在那边的影子,单手支颐,手边是一盏袅袅生烟的清茶,还散发着热息。 “不好意思,来晚了。”她过去,将手里的坤包“啪”一下拍在桌上,径直坐下。 嘴里说着客气,这动作可是一点都没客气。 费南舟徐徐一笑,也不在意,抬手替她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许栀看一眼,接过来,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这样的话似乎是开场白。 说完以后应该很快就会步入正题,可他好像并没有立刻进入正题的打算,而是问她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这种发展,往往是胜利者游刃有余地用来戏弄失败者,很像是猫捉老鼠的游戏。 许栀警惕地看着他,甚至是带一点儿仇视。 费南舟抬眸,不偏不倚:“你别这么看着我,你爸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许栀发现他的眉眼同样冷峻,分毫不让,讪讪地收回了视线。 到底是她亏欠他,她抿了下唇,捧着茶杯不吭声了。 费南舟的神色也缓和下来,侧头眺望窗外。 二楼的窗户正对外面的一处湖面,有几只人工饲养的飞鸟在湖面上掠过,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此刻彼此的心里莫名都变得非常平静。 许栀看着他,他没看她,手里的茶也搁了,只是望着窗外出神。 深冬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不至于让这张本就冷峻的脸看上去更加冷漠。 但仍有种形同陌路之感。 他们之间,好像真的只能这样了。哪怕再爱,横亘在中间的太多了。 “之前希望你好,希望你事事顺遂,结果你确实做到了,事业上蒸蒸日上,所向披靡。哥哥,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许栀问他。 却也是在问自己。 是一种扪心自问。 费南舟轻笑,收回目光看她:“那你呢,快乐吗?每天开开心心扬着笑脸,但内心真的快乐吗,栀栀?” 许栀无话可说。 “年底我要调回北京了,栀栀,跟我一起回去吧。”费南舟说。 虽然早有预料,听到这句话许栀仍有种神经紧绷之感。 好像心里隐秘的那根弦,一瞬间被拉紧,响起警报。 她一颗心也好像被空气填满,虚无地涨大,在没有着落的地方飘飘荡荡,无法落地。 在这种漫长的沉默中,费南舟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微微后仰靠入椅背里,弹出打火机点烟,很娴熟的拢火动作,却擦了两下都没有擦着。 后来只能作罢,打火机被他扔到了一边。 他就那么看着她,冰冰凉凉,很多年以前他们刚刚分手时,他就是这样看着她。 漫长而执着又淡漠的拷问,让她的灵魂都备受煎熬。 她不想再待下去了:“我只是拜托你帮忙探听一下消息,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搁了杯子就要起身。 费南舟反而笑了一下,说:“不急,还有很长的时间,你回去可以好好想清楚。如果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他说得这样气定神闲,让许栀倒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到了十二月,天气愈发严寒,门口的两棵柿子树都霜冻坏了。 虽然她爸回来了,但一脸灰败,问也不说发生了什么,临退之前还遇到这种事儿,显然他的情绪不高,许栀和季鸿朗几人都不问了。 之后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什么都不会发生。 她心里却像是时刻悬着什么,欲落不落。 直到年底季鸿朗因为一个项目的事情牵扯进去,涉嫌渎职被调查,许栀才有些慌了。 她一点儿消息都探听不到,甚至去找了陆京臣。 他却说他也没有办法,让她另寻高明。 许栀望着他清冷镇定的面容,觉得这人抽身极快,但想来他对她也没有太深刻的情感,也在情理中。 季家如今这个情况,他愿意帮忙才怪呢,不急着撇清就不错了。 虽然这是人之常情,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落寞。 这世上果然没有第二个费南舟。 只有他,明明知道没结果还是一意孤行地去做,想和她在一起,反衬得她愈加怯弱、卑劣。 许栀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别了陆京臣。 之后她一直都待在家里,也央人去打听,都无果。 心里好似压着一层阴霾,像这窗外雾蒙蒙透不进光亮的天空。 其实已经不用去打听,费南舟那时候冻结她的资产一样。他看着光明磊落,可谁真的触犯到了他的底线,也能特别没有下限。 为了达到目的,他也能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时候,无所畏惧,神魔不惧,他什么都敢做。 而且如果季鸿鸣自己干净,也不会叫人拿住把柄搞成那样。 她心里乱得很,忍不住掏出手机,翻到他的头像。 费南舟的头像是一张风景照,和以前一样,没有变过。 他拍照似乎一直都是这种中老年风格。 许栀扯了下嘴角,悄悄点进他的朋友圈。 费南舟的朋友圈很干净,除了偶尔发两条开会、工作内容没什么别的东西。 许栀看着看着,甚至有种自己被他屏蔽了生活相关的感觉,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无意识地往下翻了翻,觉得自己有偷窥嫌疑,又关掉了。 因为家里的事情,她实在心力交瘁,可又不愿意低头,日子就这样一日日过去,几乎是掰着手指头过的。 过几天,一朋友生日,邀请她去附近的一处酒吧玩,她换了衣裳做了头发,欣然应允。 那地方在沿岸边的一处巷子里,往南是明镜般的湖面,岸边漂泊着几辆小船,微风徐来,水波凛凛。 阳光洒在湖面上,倒无历来冬景的萧条,游人嬉戏,三两成群。 许栀和朋友沿着湖岸游玩,逛到傍晚才准备回去,谁知朋友又邀她去附近的清吧玩。 她心情郁闷,也就答应去了。 酒吧里流淌着轻缓的音乐,悦耳动人而飘逸,像烟雾一样丝丝缕缕钻进她的耳朵。 许栀笑着,举起酒杯和卡座里的朋友碰杯,心里却一片荒芜,忽然觉得很寂寞。 她上台唱了一首蹩脚的粤语歌,唱到一半就被人轰下来了。 她委屈地看着攒动的人头,还有一张张看似熟悉又好像陌生的脸,觉得头顶的灯光好似在急速变换、旋转,非常不真实。有那么一刻好像听不到声音,手里的话筒“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栀栀,你的话筒掉了。”有朋友提醒她。 许栀应了声,弯腰下台去捡。 第一次快捡到时不慎踢了一下话筒,只见那话筒又滚远了不少,她暗叹口气,再次去捡。 终于捡到了,蹲在那边就有些开心,她就要起身—— 一双漆皮鞋稳稳停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这双鞋子,这个脚的尺码……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弯着腰没有起身。 有些人,哪怕不用看脸,只需要凭借气息、看身影也能认出来。 虽然她还没有抬头看见人,心里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 有段日子没见,却好似隔了一个世纪那边远。 过一会儿,她屏住呼吸,鼓起勇气去看这张冷漠寡清的脸。 果然是他,没什么情绪地站在她面前。 她的朋友原本都嬉笑着、打闹着,似乎也察觉到这边的氛围不对劲了,纷纷朝两人望来。 有人想要上前询问,两个便衣不知道从哪儿出来,将他们和周遭几人“客气”地请了出去。 与此同时,音乐也被强行叫停。 四周陷入了唯有两人两两相望的寂静。 许栀深吸一口气,想要笑一下,结果发现第一次根本扯不出合适的笑容,感觉面皮非常僵硬。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和面部肌肉,佯装不在意地对他笑了笑:“费先生,别来无恙。” 他将车钥匙丢到一旁,在沙发里落座:“栀栀,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跟我低一次头很难吗?” 沈谦过来,弯腰给他倒了一杯酒。 酒杯里的金色液体几乎要晃荡而出,他没喝,只冷眼看着。 似乎透过冰冷的液体看到她、审视着她。 许栀一颗心跳得极快,心慌之下,想要后退。 明明他坐着她站着,她却有种她才是牢笼中那个人的感觉。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费先生。请问有何贵干?” 他却没有和她寒暄的打算:“想清楚了吗?” 许栀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抿着唇,没有吭声。 他一开始垂着头没有看她,在长久的沉默中,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舒缓地笑了一下:“你走吧。” 她望着他,似乎是在忖度着他话里的真实性,又看向沈谦。 “让你走还不走?许小姐,想留下来陪费先生说话吗?”沈谦皮笑肉不笑。 许栀顿了会儿,转身就走。 到了后面几乎是拔腿就跑。 可到了门口,手刚去推门把手,人就被人从后面揽住了。 一股强劲的力道将她扯回去,继而跌入一个火热的怀抱。 回头的刹那,她对上了费南舟隐忍着的暴怒的脸,几乎是咬牙切齿:“让你走,你真的走?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车到的那一刻,他将她打横抱起,在沈谦帮忙的推门的那顺,抱着她大步跨出去、上了车。 第52章 门开的那一刻,两道纠缠的身影一道闪入门内。 下一秒门被费南舟反手碰上,声音极大。 许栀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双手不由攀住他,他离开的空挡接连不断喘着气,好似快要缺氧。 她就像一条溺水的鱼,在他放松的时候汲取一点呼吸。 可很快,他的吻又铺天盖地地蔓延过来将她吞没。 她的脸烫得不像话,感觉已经不能呼吸了。 费南舟将她抵在墙上,眼中好似还燃着一簇火:“还走吗?” 他喷薄的怒气不是假的,两年前她执意要走的时候他都没发这么大的火。 许栀咬了下唇,但没敢吭声,知道自己没理。 费南舟掰过她的脸,盯着她看了很久,看得许栀表情讪讪。 尤其是想起之前他那句“让你走你还真走,你个小没良心的”。 “没什么要说的了?!”他的脸色实在不好,只是极力克制。 许栀挤出一个微笑,不知道要说什么。 因为刚才他狂放的动作,她的头发很乱,发丝尽皆缠乱在脸上,乌黑如海藻般散乱在肩上,只露出隐约一张清纯无害的小脸。 她看着他的目光无辜又无害,还带着愧疚。 费南舟心里一痛,想起那年她就是用这种表情看着他,然后毫不留情地离开了他。 这种痛苦,此后伴随他调到南京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像跗骨之蛆,每逢阴雨天就渗入骨髓,疼得他夜不能寐。 偏偏在那种氛围工作,每天都要保持清醒理智,也只能用高强度的工作来麻痹自己,面上云淡风轻成熟理智,没人知道刚来南京那段时间,他每天都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眠。 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和她说过。 费南舟捧着她的脸,眼中复杂隐忍的情感让许栀怔了怔,有些不忍再看。 可脸被他捧着,根本没有办法躲开。 她嘴唇嗫嚅:“哥哥……” 雪亮的灯光下,她面孔煞白,脸上残留的绯色逐渐褪去,只剩下寡淡的苍白。 夜深了,窗外有细雨声沙沙传来,分明如此寂静,她心里却不能平静。 被他这么看着,她都感觉眼泪要下来了。 “还走吗,你这个小骗子!”他几乎是切齿的。 许栀摇摇头,哽咽,但之后的话她没说出来。 他又狠狠吻上她,将她抵在墙上深吻,舌尖蛮横地撬开她的唇,长驱直入,哪有平日儒雅斯文的气度。 就是个强盗和土匪,吻得她眼泪都渗出来了。 这是纯生理性的泪,她想忍也忍不住,只是拳头还是在他肩上捶了一下。 耳边听到他的闷哼声,他没怎么样,她倒是脸颊绯红,被他半抱半搂着推到了床榻上。 许栀挣扎着要从床榻上起来,被他半跪着分开膝盖,她只能双手撑住身后,倔强地瞪着他。 “干什么啊?!”这话带点儿控诉意味。 但其实是明知故问。 果然瞧见费南舟笑了下,双手就那么握住她的膝盖,朝两边微微一分:“你说呢?干什么?” 还没对她做什么,她已经瑟缩了一下,身体都有些僵硬。 这个姿势不太妙,非常非常不妙。 费南舟抬手关了灯,四周安静下来,但只是一瞬,昏黄的台灯又亮起,室内好似流淌着金色的酒液,昏寐而旖旎。 他的脸,在这样的灯光下格外蛊惑人。 许栀不由屏住呼吸,觉得自己好似也被温柔的水波包裹在,在浪中沉浮。 她又喊了一声“哥哥”,几乎是本能的,带一点儿娇意。 费南舟神色略缓和,但手里的力道没有放松。 好似就要这样跟她对峙着,非逼得她跟他服软。 许栀和他对视了会儿,完全是被动的局面,可她不躲不闪,就那么望着他。 她又唤了他一声“哥哥”,语气已是极弱了。 费南舟的神色变了又变,终究是放开了她。 许栀连忙从床上坐起来,可还没彻底恢复自由,人又被他揽进怀里。 “跟我回北京吧。”他玉质冷沉的声线此刻变得低缓,像是平和的恳求,可听久了,更有一种哀求的味道。 可能他有生之年也不会用这种语气对别人说话吧。 许栀心酸不已。 不过没有动摇的,而今他已不再受制于他父亲,其实没有什么可以阻挠他们的。 她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回到北京,又要面对那些不太想面对的旧人。 “我考虑一下。” “好。”他吻了吻她的脸颊。 - 开春后,岸边都是垂杨柳,小区里的桃花也盛开了,一眼望去如火如荼,是个喜庆的日子。 许栀的心情却不是很好,这日她托着腮坐在窗前发呆。 阿姨进来告诉她,她二叔回来了。 许栀忙回头追问:“没什么事儿吧。” “我也不清楚,一会儿你下去问他吧。”阿姨笑了笑说,“没什么事儿,董事会已经调查清楚了,你下去跟他说说话,他的心情会好很多。” 许栀应一声下了楼,果然瞧见了坐在客厅里夸夸其谈的季鸿朗。 他边说边喝茶,心情似乎还不错。 季鸿鸣一开始一直垂着头听着,后来才忍不住打断他:“好了,过去就过去了,别提了,你又斗不过人家。” 只会逞嘴上功夫有什么用? 季鸿朗气得七窍生烟,偏偏没法反驳。 这时滕振海进来报告说有客来访。 季鸿朗问他是谁,听到是费南舟之后,就差跳起来了:“他还有脸来?!把我害成这样?!” 许栀一颗心也提了起来。他来干什么啊?! 砸场子吗? 比她更紧张的还是季鸿朗,死死盯着门口,很快费南舟在阿姨的指引下进来,先对季鸿鸣笑了笑,奉上了拜礼,才和季鸿朗说话。 许栀在旁边看着他,他表情一直很亲和,甚至姿态放得很低。 可以说认识他到现在,没见他这么低声下气过。 季鸿朗一开始还横眉怒目的,渐渐的就有些尴尬和不自在的冷淡。 费南舟始终态度温和,又和他说起城湾的case,季鸿朗的表情才逐渐缓和起来…… 气氛逐渐和谐,和许栀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回了一趟楼上,心情蛮复杂的。 费南舟这时过来叩她的门,许栀从梳妆台前回头。 她坐在软缎面的公主凳前望着他,镜子里是半张芙蓉面,线条柔美,风姿楚楚。 “不认识了?”他走到距离她半米的地方,在床榻边坐下。 分明隔着距离,但这样旁若无人进她的房间,坐她床上。 许栀觉得他真是够嚣张的,仔细回味一下他的行为,感觉比上门砸场子还要过,因为本身没把季鸿朗放在眼里,也无所谓他对他的态度,所以才那么心平气和。 “你这唱的又是哪一出?”许栀警惕地望着他。 “我跟你爸说了,想带你回北京。” 许栀:“……我爸的意思呢?”她不相信季鸿鸣会答应。 费南舟疏浅一笑,先卖了个关子,在她咄咄目光的逼问下才道:“他说看你的意思。” 许栀微怔。 此刻竟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的感觉,他绕这么大圈子,只是为了讨好他爸,让他同意带着她去北京? 其实他完全不需要这么做,以他今时今日的建树地位,他爸为了大局考虑也会投鼠忌器。 “你愿意跟我走吗?”他再次问到这个问题。 像两年前,他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去南京,她拒绝了。 当时的理由是不想承受那些流言蜚语,但更多的还是怕影响他的名声和前途。 如今这个障碍不复存在,只要她心之所向,不去在意别人的看法,也没有人能阻拦他们。 两年沉淀,其实她心里并不快乐,哪怕面上微笑结交朋友,心里是一片荒漠。 在没有他的地方,一个人孤独地流浪。 如今她愿意勇敢一回。 许栀长久地望着他,在他平和而深邃的注视下,终究是点了点头。 费南舟起身过去,将她抱在了怀里。 在这个阳春三月的下午,他们商议好不久后一道回京。 只是,离开前要做的准备也很多。 许栀的转职报告递交上去,迟迟没有批复下来。 因为拖的时间过长,费南舟都快要走了,这日过来寻她,问她是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我哪有?”许栀掏出手机,葱白的手指狠狠戳在上面,让他自己看。 费南舟将她整个儿拥在怀里,空出的另一只手还真的翻开了她的手机查看起来。 “你不相信我?”许栀难以置信,他竟然真的查看。 “在会不会失去你的事情上,我得保险一点,确保万无一失。”他如斯回答。 许栀无话可说。 许是她负气的样子实在可爱,他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吻,将手机塞回她的小手中,“检查完毕,没撒谎。” 许栀:“……” 费南舟摸了摸她的手,感觉有些凉,脱下自己的外套把她裹上,打横抱回了房间里。 都说春寒料峭,这个世界最容易感冒,其实也看体质。 许栀就是看着很健康实则比较容易生病的类型,身体非常娇气。 她咳嗽了两声,抬头看一眼窗外的柳絮,说他这庄子不好,门口还种那么几棵柳树。 费南舟低头舀了勺板蓝根,吹凉后说:“回头就叫人砍了,给你出出气。” 许栀笑眼弯弯的,额前的碎发被灌入屋内的风吹得微微扬起,她想伸手去拂,却发现太碎了难以捋住,也只能作罢。 见他看向她,又对他笑了下。 这算是他们留在南京的最后一个春天了。 许栀那时翻出手机看天气预报,北京竟然还在下雪。她用手指划大屏幕,翻到张推送照片,看到有几个孩子在冰面上嬉戏,四周银装素裹,皑皑白色像静止的画。 忽然想起离开北京的两年前,也是这样的天气,却好像还在昨天。 记忆褪去泛白的颜色,在她眼前逐渐鲜亮起来。 抬头望去,费南舟已经背对着她站在窗边打电话了。 雨丝从窗外飘进来,逐渐沾湿他深蓝色的衣襟,晦暗的天色下,眉眼愈加漆黑分明,风神毓秀。 日光都被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看不清窗外越来越暗沉的天色,视野里只有他的身影。 直到他挂了电话回头,她仍望着他。 四目相对,先对他笑了下,跳下床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双腿很自然地曲起来,把自己当只树袋熊。 费南舟动作一顿,转而更柔和地将她捞起来,抱到了窗户上。 “栀栀,你以后还会离开我吗?”他问出埋在心里的疑问。 她看出他眼底的不确定性,藏在平和的表象下,心里不是滋味。 他也就在这件事上不似往常一样坚毅笃定。 她捧住他的脸,仰头深深地吻住他,权且当做回答。 第53章 许栀最后留在南京的那几天,陆京臣来看过她。 彼时他刚刚晋升,进门时满面的春风,落座后她先道一声喜。 “有什么可喜的?”他替她倒茶,将盛满茶水的杯子推到她面前,眉眼间春风眷顾,看得出心情不错。 许栀说“谢谢”。 他问她什么时候回京,说话时不由多看她一眼。 不过她一直垂着头,没瞧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情。 “下个月2号。”她品一口茶,茶香扑鼻。 “恭喜。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我一定去参加。”他笑了下,目光淡漠地转向窗外。 提到这个问题,方霓只是笑笑。 结婚更像是一种仪式,但她与费南舟之间,还需要吗? 能兜兜转转走到一起就是极大的不容易,不需要别人的认证。 陆京臣的目光投到她面上,看出她的勉强,但没有再问。 他俩的关系,还不足以过问情感方面的事情。 今日他也只是路过,过来跟她打声招呼,以后就是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了。 不过没有惋惜的,其实是一段挺不错的可以发展的情感,可惜她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他是个理智的人,感觉付出得不到回报就会及时止损。哪怕不舒服,也好过以后失去更多更难受。 后来又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他去柜台结账,告别了她。 许栀刚要出门,迎面而来一阵暴雨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许栀站在雨幕下追悔莫及,懊恼自己晚了一步。 她拿出手机想让费南舟给她送把伞,消息一发送又后悔了,想到他这会儿应该在忙。 可等她想要撤回消息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已经回复她了:“我让沈谦给你送过去。” 许栀:[……算了吧。] 就沈谦那副恨她入骨的样子,还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啊? 可费南舟没有再回复她,许是真的很忙。 她有些头疼地杵在那边。 沈谦对费南舟的命令向来是不打任何折扣地执行,很快他就到了。 雨幕里出现一道修长的身影,打着一把黑伞,很快就踩过一条条水坑到了她面前。 许栀表情尴尬:“沈谦……” 沈谦显然不是很想跟她寒暄,说:“费先生让我来接你。” 说着给她撑开伞,朝不远处停在路边的轿车走去。 许栀在心里暗叹口气,跟着他上了车。 路上小雨转暴雨,手机上一连串的橙色警告,倾盆大雨铺头盖面倾斜下来。 许栀朝窗外望去,外面水雾茫茫的一片,整个视野都是灰色的,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景象,也不知道是要开往哪里。 她有些困,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却发现车辆停靠在一处陌生的别院前。 她警惕而不解地看向沈谦。 沈谦却冷冷地叫她下去。 许栀刚有点火气,跟着他进了屋就哑声了。 屋子是费南舟刚到南京那会儿的旧居,挺简陋的,就连他的房间和以前的住处也不能比,但简单的屋子里放满了她的旧物。 许栀简单地翻了几下,除了她的一些照片,还有她用过的钥匙圈、头绳等小物件,都被他收藏起来。 这要是被旁人看见,只会觉得荒诞,就连许栀都觉得不可思议。 琥珀色的暖光里,这所屋子好似也多了几分暖意,和外面的暴雨天隔绝开。 许栀摸着他珍藏的相册,指尖拂过上面自己的模样,说不清什么感觉。 “你知不知道,他到这边那会儿每一天晚上都要吃安眠药。这一次,你如果再负他,就太没有良心了。”他似乎是真的讨厌她,也不想再跟她说什么,转身就走了出去,钥匙给她扔桌上了。 那天下午,许栀一个人在房间待了会儿,直到费南舟的电话打过来。 许栀踯躅了一下才告诉他她在哪。 费南舟懂了,他的声音里已经隐忍着怒气:“沈谦把你带去那儿?!” 他把电话挂了,再次出现时,沈谦也跟着他。 不过,他没什么自己做错了的表情。 费南舟说他,他还反驳:“该让她知道一下。” “以后我叫你沈总,你来当家做主。”费南舟凉道。 沈谦不吭声了,这一次垂下头。 不过,显然也不是很服气的样子。 “没事儿,我就是随便逛逛,看看你之前住的地方。”许栀干笑一下,将相册塞进了原有的抽屉里。 夜晚的街道凉风细细,似乎还有冬夜未褪尽的寒意。往前走就是外滩,江水滔滔,码头上还有停泊的轮渡。 一街之隔,另一边的城区静谧安详,铁栅栏围着一栋栋掩映在林木深处的别墅,旧洋房攀满了爬山虎。 许栀主动将手递到他掌心。 费南舟怔了一下,回头刮一下她鼻子。 许栀难得没有躲闪,挨过去搂住了他的胳膊:“哥,我真对不起你。” “你吃错药了?”费南舟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许栀难得示弱一次,闻言吃瘪,瞪他一下:“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蛮横吗?” “我再霸道也没有你霸道吧!”说到后面还有一点不服气,似乎是想起了他做的事儿了。 不过他做再多,也都是为了留她在身边而已。 他做人有底线,不是那种乱来的人。 许栀挽着他的胳膊又往他身上贴了贴,问他:“回北京后我住哪儿?” “到时候再说。”他笑。 “为什么现在不告诉我?”许栀多看他一眼,感觉不理解,甚至有自己即将被他卖掉的感觉。 “有一点沈谦说的对,你这个小骗子说风就是雨,现在告诉你,别到时候又跑了。” 他的理由挺充分,心虚的许栀没有再追问。 其实住哪儿都一样,哪怕跟他住一起。 只要一回去,早晚都会遇到那些人,早晚还是要面对。 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 “你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他又多看她一眼。 换来她扬起的一个微笑。 她好像没骨头似的黏在他身上,让费南舟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却似春风吹过麦田,荡起金色的涟漪。 那天他们沿着码头走了老远的路,又在露天的烧烤摊上吃了不少东西。 许栀还喝了好几罐啤酒。 回去时,她两颊生粉,歪歪斜斜地倒在了他怀里。 费南舟顺势搂住她,她太坏心眼地抬头对他笑,好像故意了得逞了似的。 不管几岁,她在他这儿似乎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女孩。 “哥哥抱。”喝多了的许栀有点蛮不讲理。 费南舟后来背着她回去的,她将高跟鞋脱下来勾在手里,双手交叠在他胸前时,鞋跟一晃一晃的。 这鞋子还是当年他卖给她的,上面的水钻都掉了几颗。 “扔了吧,下次给你买新的。”他说。 “不要,还能穿的,过几天我网购几颗珠子自己镶上去。”她执拗地说。 在这件事上,她似乎格外执拗。 费南舟只是笑笑:“东西都收拾了吗?” “还没。” “不等到最后一刻不愿意动手是吧?火都烧到屁股了。” 许栀:“那你帮我整理啊。” 她在脚下的影子覆压在他身上,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光看影子就是一个小脑袋冒出压在大脑袋上,有点滑稽。 “费南舟。”她喊他,声音很软。 他嗯一声,结果过了很久也不见她继续,不由微怔,回头却见她痴痴地笑起来,说她就是随便叫一下玩玩。 费南舟:“……” 她鼻息间呼出的热气扑在他的脖颈处,像鹅毛锦缎似的,背脊也抵在他身上,整个人都全身心地交付给了他,全都是信任和依赖。 费南舟不再说什么了,将她往上托了托,惹来她几声娇呼。 “别趁机占便宜好吗?” “我?趁机占你便宜?”他都笑了,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很淡的轻蔑的笑意。 许栀红透了脸,将脑袋埋在他坚实的背脊里。 回到住处,他帮着她整理才塞了一点东西的行李箱。 许栀一开始还装模作样地帮忙,后来就心安理得地去冰箱里拿了一瓶酸奶,插上吸管坐在沙发里翘着脚丫等着。 费南舟忙活了会儿,半蹲着抬头望她:“你真是一点儿忙都不帮啊,大小姐?” 她软着声:“你就辛苦点儿,哥哥。” 她知道,每次她这样说他就会心软。 费南舟不置可否,垂眸轻笑,低头继续替她整理。 - 北上那天,风雨如晦。 许栀前一晚因为睡不着,翌日起来眼圈有些黑黑的。她掏出手机看上面的消息,费南舟给她发了一条定位,显示他还在公司。 知道他起得早,没想到起这么早。 许栀发了两个“心疼”的表情包,然后起来喝了杯水,躺在床上看了两部电影。 她的行李已经整理好了,费南舟替她放在了门口。 吃完早饭,许栀在门口一直等,好几次都在看手机。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在期待什么。 窗外雨势变大了,明明灰蒙蒙的,她却觉得好似在等一场云开月明。 屋子里明明很温暖,可她还是觉得有些冷,后来电影也看不下去了,手机丢到了一旁,就赤着脚站在窗边翘首以盼。 费南舟是早上10点的时候来的,走得急,肩膀往下的西装都有些湿了,呈现一种更深的烟灰色。 他撑着伞快步跨过庭院,踏过青石板,上了台阶,乌黑的眉目在这样的天色下愈加明晰。西装里是一件衬衣,雪白轻薄的衣料绷出偾张的肌理,一路大踏步走来,眉眼寡淡,可就是有一阵内敛的霸道在里面。 许栀的心却跳得格外快。 她在窗口趴着看了好久,直到他察觉到抬头,和她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被抓个正着的她杵在那边,等他绕过了廊柱才回过神,连忙急急忙忙去找拖鞋。 门开了,他冷厉的目光投射过来。 她手里还捞着两只还没来得及穿上的拖鞋,懊恼不已。 “又不穿鞋?”他将外套丢到一边,缓步走到她面前,在她忐忑受训的目光里弯下腰,慢而细致地替她穿上。 许栀乖乖杵在原地。 他直起了身,捏了她的脸,惹来一声抗议。 “再不穿,下次不止捏脸。”他语气里透着警告。 她登时不吭声了。 过一会儿,他目光瞥过她,微微一笑,牵起了她软软的小手,另一只手捞起行李箱。 许栀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道出了门。 早上11点的车,列车驰离站台前往机场时,她回头看了眼待了两年的城市。 像一路走来的一道中转站,像她两年前那段搁浅的短暂恋情。 他于她,不仅仅是爱人那么简单。 因为在意,才更加瞻前顾后。 虽然不知道以后的路会怎么样,但这一次她会勇敢一点。 窗外射入一道阳光,被茶色的玻璃稀释阻隔,落在身上只有朦胧的余晖,不算刺眼,像照亮前路的光芒。 她只是些微地眨了一下眼睛就又睁开了,抬头望去。 第54章 回北京的时候还是冬季。 因为有在南京的工作经历,许栀转职后的岗位不错,待办公室的时间少了,出去出差的机会多了。相应的,薪酬也增加了,更有上升空间。 但是连着一个礼拜干下来她已经快累瘫了,这日上称一称,整个人掉了好几磅。 她不信邪,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上去看了看:“真的瘦了这么多?” 沐瑶在客厅里嗑薯片,头也没回:“你也不看看你最近多拼,今天赶杭州明天赶深圳,费先生也不管管?” “管我?他管得着吗?!”许栀光着脚从磅秤上下来,不屑的口吻。 “有种你当着他的面儿说。” 许栀不吭声了,抬头去看天花板。 沐瑶又拆一包香芋条,目光朝四周望:“这是你房子?” 海淀五环边的房子,要不是进门她都不知道这屋子里到底有多大,花园都得逛上好久。 装修得也很别致,是中式风格的,摆设不多,但排列有序都是精品,桌案上随便挑个摆件都是古董。 许栀点头,心安理得:“哥哥的就是我的。” “你就仗着他宠你吧。”不知道想到什么,沐瑶轻轻叹了口气。 许栀笑,又想起什么似的:“你跟谢成安呢?” “分了。” “又分?”许栀不可思议的口吻。 因为过去他俩就是分了又合合了又分,她都免疫了。 沐瑶苦笑,反应和以往不太一样,先是低头开了罐黑啤,自顾自喝了几口,然后才说:“这次是真的分了。” 许栀有些意外地望着她:“……真的?” “嗯,而且我要结婚了。” 许栀这才有些信了。 因为她的表情太镇定,不似以前那副天要塌了的样子。所谓哀莫大于心死,不过如此。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下午还有通告,就不打扰你们了。”沐瑶看一下时间,站起来告辞。 “再坐会儿,反正他也没回来。”许栀挽留。 下一秒门口就传来指纹锁开门的声音。 沐瑶给她递了个眼神:“说曹操曹操就到。” 费南舟拎着一个袋子出现在门口,看到沐瑶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不多坐会儿?” “算了,不当这个电灯泡。”她摆摆手就出了门。 大门在许栀面前关上,她抿了抿唇,看向费南舟。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大衣,肩膀上还有融化的雪水,晕开的一大片,要比肩膀往下的地方颜色深,靴子似乎也是踩在雪水里过来的,湿了一大片。 许栀连忙去洗手间拿了毛巾,到了近前才发现他已经把大衣和鞋子都脱下来了。 这就显得慢半拍的她有些尴尬。 “算了算了,我自己来吧。你给我擦?不帮倒忙就不错了。”费南舟从她手里拿过毛巾,欠身擦拭剩余的水渍。 许栀有点儿不满意:“我怎么就不能擦好了?” 又把毛巾从他手里夺过来。 一开始擦得还是挺正经的,擦着擦着就变了味,不知是因为屋子里的地暖太热了还是因为别的,她衣服里闷出了一层汗,黏在里衣非常难受。 于是,擦衣服的动作也变得缓慢,越擦越不是味道。 “好了,够了。”费南舟扣住她的腕子,低头审视着她。 那目光里的探究看得许栀有些心虚。 她手抽了一下,没有抽出来。 反被他给握住了,很轻松就攥在了手心里。 他的手掌温暖宽厚,握着她不要太轻松,可他掌心的力道却不是很大,仿佛握着什么珍贵的东西,太用力了会碎掉。 “有没有想我?”他很认真地问她。 许栀愣了一下,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要怎么回答。 他们每天都见面,就算是出差也不过两三天不见,就算不见晚上她也会给他打视频电话。 因为这片刻的停顿,费南舟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一点也没想?是不是太没有良心了?”他单臂揽过她纤细的腰肢,轻轻一提,就给直接提起来了。 许栀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心跳得极快,三两下就被提着走过了餐厅。 这屋子极大,四通八达,被提到客厅时她以为他会把她放在客厅的餐桌上,因为之前有一次他就是这样按着她的手腕,让她坐在上面,把桌上的水晶摆件都撞地上去了。 现在桌上摆上了木头制作的根雕。 许栀的目光又飘忽地移开,不敢去看。 摇晃的双脚却没有着地,原来他抱着她去了阳台。 难道是要在阳台……她脸颊绯红。 结果他只是将她放到了阳台的隔断下。 许栀坐在砖地上抬头,头顶是一轮清亮的明月,微风徐来,带着夜的凉意。 没有屋子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燥热了,可她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还是下意识躲开了。 他就坐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看向屋里的视线,她身后就是阳台墙壁,被禁锢在他和水泥墙之间。 许栀感觉分外紧张,呼吸都有些不流畅了,忽然也不嫌弃屋子里温度过高了。 她愿意待在那个闷窒的温度过高的屋子,这会儿她呼吸更不顺畅。 “哥哥……”她示弱地喊。 他幽深的目光实在盯得她浑身难受,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就是坐在她面前跟她面对面。 可许栀却有种被关在监牢里面对审讯的感觉。 这真是太窒息了。 她觉得他最近越来越不正常,外表看着正常其实非常不正常。 比如他要查看她的电话,还有流水记录,看看她通讯录里有没有他不认识的人……尤其是男性。 许栀觉得可能她当年极力想要逃走的事儿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别看他外表云淡风轻的,种种操作都显示——他很没有安全感。 许栀觉得有必要跟他沟通一下:“我不会走,不会逃走,既然来了北京就决定一直陪着你,好吗?” 她的眼睛明亮又清澈,语气也是满满的诱哄。 真的很像……哄小孩。 费南舟低眸,眼中情绪翻涌,手搭在膝盖上轻轻叩了下:“这是承诺吗?” 许栀点头:“可以这么认为。” 岂料他说:“说实话,我不太相信你的承诺。只有天天看着你,才能让我安心。” 他反手将她的小手攥在掌心里,也不知道从哪儿取出的粉色小手铐,“咔嚓”一下扣在了她的手腕上。 另一头,则扣在了他自己手上。 许栀:“……” 粉色的小手铐还是毛茸茸的,带着猫耳朵和两个白色的毛球。 许栀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眼睛还很不可思议地眨了眨。 许是她震惊的模样太可爱了,费南舟笑出声来:“怎么,我不能用这种小玩具吗?” 说着还举起手,旁若无人地在她面前晃了晃。 许栀白皙的脸蛋慢慢爬红,小声说:“你正经一点!” “对着你怎么正经地起来?”他单手扣住她的腰,微微施力,她就往下跌跪到了他身上。 这是一个女上的姿势,她一只手还按在了他的胸膛上。 温热、坚硬,富有弹性的肌理在掌心里触感鲜明,让人面红耳赤。 许栀心跳得格外快,怔怔地望着他,已经忘了先前要说的安抚他的话了。 耳边只有他低沉带笑的磁性嗓音,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红。 明明能起来,但就是怎么都爬不起来,好像被点了穴似的。 鬼使神差的,她低头碰了他一下,柔软的唇像棉花糖一样轻轻地按压在了他的唇上。 费南舟望着她,没动,幽长的睫毛轻轻地扑动了一下。 许栀这才发现这样近距离看,他的眸色是很浅的,可以清晰倒映出她窘迫羞涩的模样。 她脸颊微红,忽然有些无地自容,觉得自己这种偷袭行为不太光彩。 尤其四周如此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每一丝呼吸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吻他的时候,他的目光也像是黏着似的紧紧胶着在她身上。 他在黑暗里无声无息地望着她半晌,在她涨红着脸快要打退堂鼓时,抬手就按住了她的后脑勺,遏住她后退的举动。 许栀微微睁大了眼睛,因为他靠得太近了,近到她能清晰听到他的呼吸声了。 温热的呼吸,如羽毛拂动般缓缓拂过她的心间。 她屏住呼吸,手心一层密密的汗。 他的手指拂过她的鬓发,掬起一绺她散落颊边的发丝,替她轻轻勾到了耳后:“哥哥不能查看你的通讯录吗?” 她应该说“不能的”,因为这是人生权利,再亲密的人也不行。 可这会儿,对着他的眼睛她完全说不出来,像是死机了似的。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他就这样曲解她的意思。 许栀偏偏连反驳都做不到。 她在心里暗叹一口气,这把温柔刀落到她身上,把她哄得团团转,她根本无力招架。 一开始不想搬到这边跟他一起住的,想住单位宿舍,结果他说这边舒服,让她先过来看看,不喜欢可以不住。 她拗不过就过来了,结果看房子的时候他就告诉她,他已经帮她叫了搬家公司。 每次这种无理行径,他都能做得这么理所当然,偏偏态度还挺软和,让她不能对他生气。 许栀有种被吃定了的颓败感。 她觉得她肯定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第55章 许栀洗完澡出来,靠在门口问他:“想不想吃夜宵?” 费南舟坐在客厅里看会议纪要,鼻梁上架着眼镜,表情很专注,听到她这话才稍稍抬一下头:“我随意,你想吃就……” 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就这么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 许栀没有穿自己的衣服,还是套着他的衬衣。 他的衬衣很宽大,套在她身上袖子都长一截,她特意卷了两圈,领口微敞,露出冷白的皮肤和精致的锁骨,往下便是迷人的曲线,在领口若隐若现,窥不真切。 底摆遮到大腿,底下一双腿白花花的,修长又勾人。 许栀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还绞着扭了扭,像美女蛇似的。 费南舟垂眸摘下眼镜,薄薄的眼皮微微下敛,没发表什么意见。 许栀盯着他波澜不惊的脸,一开始还有点羞耻,渐渐就有些不忿了。 她这么没有魅力? 她又盯着他看了会儿,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走过去勾住了他的脖子,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这么没有魅力?” 费南舟笑而不语,右手已经狠狠扣住她一截细腰。 隔着薄薄的衬衣,他掌心的热意熨帖着她单薄的脊背,像是握住了蝴蝶纤弱的翅膀。 许栀微微颤了颤,咬唇不吭声了,抬头时一双欲语还休的漂亮眸子,带着水润的湿意,有点期待又有点害怕的样子。 谁知他只是那样笑望着她,没有下一步动作。 许栀渐渐的觉得不对劲了,再看他一如往常一样平静的笑容,觉得被他给耍了,伸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 费南舟笑出声来,轻轻一提,她已经被抱到沙发里。 不过,身高差太大了,沙发里其实不太舒服,她挂在他身上索吻他都得弯下腰来。 许栀小手攀在他肩膀上,吮着他一片唇,过一会儿又松开,泄气地坐在那边。 “怎么了?”他觉得好笑,在她身边寻了个位置坐下。 她回头,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瞪着他,像是有气没地儿撒。 他含着笑,静静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她就是这样,撒娇的时候需要搞出一点大的阵仗,他得哄着,还得表现得极为耐心,非常乐意倾听。 许栀看着他,确定他真的有认真听了才说:“你太高了,我抱着不舒服。” 他憋着笑:“那去阳台上?” “不好,会被人看见。”她嘟哝着眯起眼。 “这宅子外面多大的花园,那么多的植被,能被人看见?”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姑娘还挺执拗。 他也乐得哄她,声音明明都有些喑哑了,但还是耐心诱哄着:“那你说去哪儿?” 她仰起脸似乎真的在思考,但一时之间还想不到另一个绝佳的办坏事儿的圣地,后来托着腮帮子俯身靠在自己的膝盖上,蛮苦恼的样子。 费南舟在心里笑得不行,也不催,就由着她慢慢想。 见她想得入迷想得苦恼,他随手从抽屉里捞了两罐鸡尾酒,开一罐递给她。 “我不喝,你别想灌我。”她红着脸推开。 她知道自己的德行,喝醉了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儿,之前有一次喝多了闯进他的办公室,沈谦还在呢,她就开始发酒疯,蛮不讲理地把沈谦推出去,把门反锁,然后拽着他的领带骑到他身上。 他事后说办公椅差点被她摇散架,小姑娘力气还挺大。 许栀面红耳赤,说她完全不记得这事儿了,还有点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啊?我会做这种事儿?” “不信?”他笑,“你平时就够无法无天的了,别说喝多了,这把老骨头差点被你折腾散架。” 许栀的脸已经红成了小番茄,觉得他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有这前车之鉴在,她怎么也不敢多喝。 但是—— “果酒不算酒,喝一点没事。”他给她开了,推到她面前。 许栀看了会儿,有点心动,后来还是捧起来抿一小口。 其实还挺喜欢那种微醺的感觉,整个人飘飘然的,暖洋洋的很舒服。 而且这个浓度的果酒不会醉。 许栀的酒量其实一般般,但她属于又菜又爱喝那种人,简称人菜瘾大。 大学时她就喝了,不过醉过一次后就很掌控那个度了,不会喝太多,只让自己处于一种微醉的状态。 走路轻飘飘的,思绪飘忽但又有所依,不至于完全混乱,这种感觉很着迷。 她捧着又灌一小口,小脸红扑扑的。 却见他自己不喝,只是看着她,许栀不解:“你不喝吗?” 他摇头:“你喝吧。”只是望着她的眸子逐渐炙热,幽沉深邃,像是平静海面上卷着汹涌的浪潮。 许栀歪了歪脑袋,又缩回去,很快就有些微醺了。今天的状态不是很好,喝了两口就有些迷迷糊糊的。 “喝醉了?”他侧过头斜斜注视她。 “怎么可能?”她推开他。 喝醉的人永远也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但她确实也没醉,顶多有些晕乎。 她眨了眨眼睛,自以为清明地看着他,两只小手捧着他的脸,还揉了揉:“好看。” 费南舟噙着笑,确定她真的有点醉了,平时哪里敢这么放肆? 她嘟起嘴巴亲了亲他,舔了下下面的嘴唇,呼吸软软如鹅毛锦缎一样拂着他,是个男人都受不了。 他一把将她抱起,推到了茶几上。那茶几上原本摆了很多的零食,有薯片、香芋片、辣条……都是她前几天非拽着他去超市买的。 听着耳边东西落地的声音,许栀就非常紧张,像条溺水的鱼一样挣扎着要起来,但他就在她中间,桌面又窄,哪儿都躲不了。双腿往上踢蹬,结果只是擦过他的腰,反挣扎得更深。 他抱她不算抱得紧密,只是撑在她两侧,另一只手细细地拨弄她的脑袋,吻着她的唇。 “给你酒就喝?要是别人也给你呢?”他是笑着的,只是眼睛里没有什么温度,慢条斯理拆下她脖颈上的一条红绳,从她衣襟里将那块玉葫芦扯出来,反手丢到桌角。 玉石敲桌的声音格外醒目,尤其是砸在脸庞,简直触目惊心。 许栀想起来了,这块玉葫芦上个礼拜她在店里看到的,当时他也在,还有几个她的同事,其中一个男同事夸她戴这个好看,她还抿嘴笑了一下。 不过回头看到他的脸色,没敢买。 她连忙解释:“不是他买的,我自己买的,我跟他又不熟,怎么会收他的东西呢?真的……” “很喜欢这块玉?”他毫不客气地把她捞起来,许栀惊呼一声抱住他,咬着唇有些痛苦的样子,秀气的眉毛都皱起来。 他不笑的时候有点严肃,压迫感极强,许栀被他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指天发誓:“也没有啦,就是觉得还行,那天为了凑单买的,真的。” 终于糊弄了过去。 这会儿才发现,他几乎是以单膝跪在玻璃上的姿势半抱着她,是个臣服的姿势。 许栀脸蛋微红,拍了他一下说要下去。 “去哪儿?” 她眼睛往天上飘,说要去洗澡。 “这哪儿到哪儿?”他把她捞回来,强硬地掰过她的小脸,捏着迫使她张开嘴,两人的舌尖黏腻地在口腔里交缠,周遭的气温再一次上升。 后来他抱着她去洗澡,浴缸放水就放了半个小时。 许栀背对着他趴在那边,他用毛巾替她擦拭,瞥见她雪白的脊背上有三道红痕,简直触目惊心,拿毛巾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有些愧疚。 “痛不痛?我手里没个轻重。”他改而拧开精油,挤了两滴替她摩挲着。 他的掌心宽厚而温暖,按摩着特别舒服,但温度太高也让人觉得不太适应。 浴室里的温度本来就高,许栀甩甩脑袋:“我自己来吧。” 回头对着镜子擦,看到后背好几道斑斑驳驳的痕迹,原本的“没关系”堵在了喉咙里。 没关系什么啊?要不是冬天,她明天去上班不是得丢人吗? “下次不许这样。”她哼一声说。 “一定一定。” 她回头微眯着眼看着他这张英俊迷人的脸,虽然他是在笑,还是半蹲在浴缸边,一个服务的姿势。但她心里就是莫名堵,坏心眼上来,掬起一抔水就朝他身上泼去。 他的衬衣湿了一大片,密实地贴合着肌理,一块块的腹肌都分明地显现出来。 许栀捂嘴笑,那个得意的。 抬头一瞥见他微眯着的眼睛,又收了笑容,回头装作若无其事地解释擦背。 他捞过她手里的浴球,随手扔到浴缸里,又掰过她的小脸,眼瞳浓黑深邃如夜色般不见底:“很好玩?很喜欢玩我?” 她的脸红得不像话,磕磕绊绊说不出反驳的话。 什么叫“她喜欢玩他”? 点头不行,反驳更不行,简直是个死局。 尤其是还在浴缸这种地方,她简直就是待宰的羔羊,任他拿捏。 她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抓着他的手求和:“真没有,真的,有什么等我洗完再说好吗,哥哥?” 每次说不过就开始耍无赖,知道他吃这套。 费南舟扯了下嘴角,不知道要说她什么。 第55章 许栀洗完澡才发现他还在,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两人脸对着脸,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儿他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很小:“我要穿衣服了。” “我知道啊。”他捏了下她的耳垂,帮她理顺在水中漾开的头发,眼瞳漆黑,清晰倒映出她自己的模样。 她不安的模样。 这让许栀更加不知所措,忍了又忍:“我穿衣服你还在这儿,那我怎么穿?” “不好意思?”他看着她,眼神还蛮稀奇的。 不好意思这四个字,和她真挺不搭的。 许栀好似被刺到了:“我不能不好意思吗?” 他说“可以”,但抄着手靠着门边,没有出气的意思。 许栀生气了,抄起沐浴球朝他扔去:“滚啊——” 他这才笑着离开,临走前不忘将干净的浴巾替她挂到挂钩上。 许栀用浴巾把自己裹得严实,等身上的水都擦干了才走出去。 一眼就看见了他靠在床头看资料,屋子里的灯没有开,笔记本淡淡的白光映照在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眉宇间似乎有些疲惫。 他看累了搁下笔记本捏揉眉心,端起床头柜上的咖啡抿了口。 许栀知道他最近很忙,公司要改制,管理层有好一番变动,加上他从南京调回北京肯定有多方势力要权衡结交,忙成一团粥都是轻的。不过他这几天还是每天都来陪她,报喜不报忧。 许栀觉得就觉得自己挺任性的,只顾着自己开心。 落地窗没有关严实,夜风混着些许寒意灌入室内,扬起了乳白的窗纱,在黑暗里是一道风景,好似她上上下下轻柔起伏的一颗心。 费南舟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了下头,笑道:“什么时候来的?” 手里的笔记本下意识合上,搁到了床头柜上。 许栀一言不发,走过去扑到他怀里,双手紧紧地缠抱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些湿润:“哥哥……”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许栀不止鼻子酸,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怅惘。 小时候她就很喜欢这样扑在他怀里,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不过那时候她只是一个小女孩,他也是真把她当妹妹的,几乎是千依百顺,能怎么宠就怎么宠,把她惯到无法无天。 她跟世交家的千金吵架,砸碎了人家的古董,他上门赔礼道歉;她跟人吵架打了人他去善后,赔礼道歉装孙子,她则美美隐身……他每次说她她还掉眼泪,然后他就不说她了,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时候费璞存也是不管孩子的,常年在官邸,姚雁兰性格温顺,也管不了,她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其实更多。 最喜欢他陪着自己去逛街,她的手小他的手大,她就牵着他一根手指,空出的另一只手在各个货架间“指点江山”,要这要那,助理在后面辛苦推车,拿东西的速度赶不上她“指点”的速度…… 一晃这么多年了。 她还以为自己不记得这些往事了,曾经过得最苦的时候,是真的不敢去想,每次一想就难受,如今这些已经快要模糊的往事忽然就像电影倒回放映一样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许栀鼻尖泛酸,抽噎了一下。 “怎么哭了啊?”费南舟忙伸手替她擦拭,眼神担忧。 许栀也不吭声,只是那样紧紧抱着他,眼泪鼻涕都擦到了他的衬衣上。 费南舟欲哭无泪:“才穿一次的高定衬衫,被你毁了。衣服这么脏我还怎么看资料?” “脏了就脱了啊。”她撇撇嘴,佯装不在意地说,声音到了后面却越来越小。 费南舟都停顿下来,奇异地看着她,有那么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感觉。 许栀说完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不太好意思地别开视线。 谁知下一秒下巴被他两根手指扣住,强硬地摆了回来。 四周太安静了,好似有鸟雀鸣叫,在她耳廓里回荡,弄得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难以落到实处。 许栀盯着他看了会儿,挣脱开躲进了被子里,过一会儿又把被角往下拉,只露出一颗小脑袋,像一颗埋在地里的小土豆。 许男的看着她老半晌,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看什么啊?睡觉了。” 他笑了下,起身解扣子。 还以为他要当着她的面儿脱呢,她把被子往上一提遮住了脸,谁知他去了洗手间,背影很快消失在转角。 许栀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蹙了下秀气的眉,心绪像潮水般翻涌起伏,过一会儿听着里面传来的哗哗水声,她把被子提起来彻底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耳边听到脚步声,她心里一跳,没想到他洗那么快,眼睛慢慢睁开。 但四周还是黑暗,整个人像蚕宝宝一样被被子包裹。 等待着一双手伸过来揭开被子的那一刻。 可等了很久没有等到,她诧异地主动揭开了被子,不偏不倚正好对上一双深幽的眸子。 许栀怔了怔,不太自在地往后缩了一下。 费南舟伸手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许栀下意识捂住脑袋:“你干嘛?” 这才发现他换了一件深蓝色丝质睡袍,很薄,胸肌的肌理都能看到,领口开叉处惹人浮想联翩。许栀面颊涨红,故作高冷地把脑袋别开:“睡觉了。” “好啊,一起睡。”他抬手就把灯关了。 “啪”的一声,四周陷入黑暗,许栀再一次感觉自己被黑暗包裹了。 但不是冰冷的那种裹缚,而是像温热的潮水一般不断蔓延过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下一秒被拥入温暖宽厚的怀抱,他两只手将她环绕在怀里,很轻松就这样把她完全抱住了。 许栀感觉心跳得无比快,扭了一下,没挣扎动:“……你别抱那么紧,都动不了了。” 话出口觉得这话不太对,太有歧义了。 果然听到他在她耳边极低地笑了一声,像是玩味也像是戏谑,总之不是什么正经的笑容。 “你动什么啊?这样不是挺好?” 许栀脸皮薄,已经涨红了:“这样不舒服,我明天起来要落枕的。” 可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许栀的脸更加热,跟他打商量:“你明天不用去上班吗?这样也影响你休息。” 他在黑暗里盯着她看,看得她脸上的热度急剧升温。 好在四周一片黑暗,他应该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许栀自我安慰地想。 又咬着唇,觉得自己这样太示弱了。 其实他也不一定想对她做什么,就是想逗逗她。 许栀主动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软软地贴上去,化为了一滩水。手摸到不该碰触的地方,果然感觉到掌心的腹肌收缩了一下,他往后退了一下。 她得意地收回手,可没得意会儿就被他一把拽了过去。 他漆黑的眼底是危险的笑意,混着夜色缓缓漾开:“玩我?”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身子却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瘫在了他身上。 他低头,双手还拥着她,这会儿空出一只手拨弄她的耳垂,非弄得她微微瑟缩,耳尖都有些烫菜把手,又往下捻她的唇。 女孩柔软的唇像花瓣一样,好似泛着甜美的馨香。 他很少这样难耐,心里满溢着欢喜,却又有一种超脱情感的东西在滋生,是情与欲的完美交融,催生着他想要去破坏、撕裂。心里又似乎生着一把火,滋滋滋炙烤着,冒着热气。 他渐渐的有点难以把控这种感觉,平日的理智在此刻好似不复存在。 他搂着她好一会儿,手里的力道大得她都忍不住出声了,轻声让他轻点。 他说抱歉,才微微放松了些,但目光仍定格在她唇上。 她有些累了,侧过去平躺在他身边,很快就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像小动物劳累后发出的略比平时沉重的呼吸。 他单手支着头靠在枕头上望着她,看不够似的,呼吸也渐渐由炙热的翻涌转向平稳低缓。 他深吸口气,伸手抚摸她柔嫩的脸颊。 她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感觉到脸上的麻痒又皱起眉,脸往旁边侧躲开他的手。 这一躲就把他身上的被子也给卷走了,费南舟哭笑不得。 过一会儿,见她真的睡着了,他起身撑到她身侧,拨开她汗湿的头发低吻住她的唇。 很柔软,像加热过的果冻,越吻越着迷,好似在慢慢融化。 她迷迷糊糊的蜷缩在他怀里,手不自觉搂住了他的脖子,像是一种鼓舞,他呼吸滞塞,僵了那么会儿更狠狠地吻住她,加深了这个缠绵的吻。 吻到最后,好似连自己的呼吸也一并被吞噬了去,摇了摇头,放开了她。 目光却仍不舍离去,低眸看着怀里的人,心里柔肠百结,像一团乱麻一样剪不断。 他屈指刮了刮她的脸颊,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勾唇笑了下。 刚才太激烈被子又掉到了一旁,她又滚过去,像是身上有雷达似的,被子又莫名其妙盖回了身上。 费南舟想,她平时晚上睡觉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不规矩,不规矩得很。 他伸手替她将露出的脚丫细致地遮好。 第57章 元旦前几天,沐瑶给许栀发来了请柬,说婚礼定在年后。 这事儿她之前就跟她说过,许栀送上了祝福。 挂了电话,她人却有些惘然,站在客厅里好久,直到费南舟过来,从她手里拿走电话,“咔哒”一声给挂了。 许栀回神看向他,眼神有些幽怨。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他略欠身从茶几上摘一颗葡萄吃。 “男人真是无情,尤其是你们这个圈子里的。沐瑶跟谢成安那么多年,结果得这么个结局,啧……” 费南舟略蹙着眉:“人家要结婚了,你不恭喜,说她‘得这么个结局’,不太好吧?” 许栀也意识到自己说话欠妥了:“我不是那意思。” “我知道,你是想骂安子。不过,既然跟他在一起一开始也应该知道,有些东西他给不了,没什么好抱怨的。”沐瑶和他没有什么交情,费南舟自然没什么同理心。 或者说,他对自己在乎的人之外的人都没什么同理心。 许栀看了他老半晌,垂下眼坐到沙发里,不跟他说了。 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并不相通。 他转身时她却整个人挂了上去,就挂在他后背,双手扒拉着他的肩膀往上翘,从侧边探出半个脑袋:“哥哥。” “干嘛?” “那沐瑶的婚礼你去吗?”许栀说,“反正我是要去的。如果你不去的话,我就带别人去……” “你要带谁去?”他瞥她。 许栀佯装读不懂他的眼神,笑嘻嘻地弯起一双杏眼,似模似样地说:“当然是找个年轻点的小鲜肉男伴啊。” 他似笑非笑的,反手把她抄进怀里。 许栀面前天旋地转,惊呼一声,小手捶打他的肩膀。 他俯身将她搁到沙发里,像抱一只洋娃娃似的。 四目相对,许栀搂住他的脖子,一颗心乱跳着,感觉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她一抬眼就能看到他高高的鼻梁,还有长长像小扇子一样的睫毛。 “哥你知道吗,你睫毛真的很长,感觉比我都长。”她有一次喝多了,非要跟他比,他不搭理她她还来劲了,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副粉色手铐把他拷起来,回头“蹬蹬蹬”跑回房间拿尺子去了。 出来时,她手里多了一把尺子,先对着镜子给自己量了量,然后拉过他,非要给他量。 费南舟没有办法,只好坐在那边任由她帮忙量。 她喝多了,手一直抖,量来量去量不准,还朝他嘟嘴吧:“你的睫毛怎么忽多忽少的……” 他看她,酒鬼白嫩嫩的脸红扑扑的,人还摇摇晃晃。 他伸手欲扶她反被她说了,不开心地挥开他:“我没醉!” 嗯,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 看她小身板在那边摇摇晃晃,他是真的担忧,手搭在她纤弱的脊背处欲将扶住她,她反而还不舒服地嘟哝,把他手拍开。 像这样无厘头的事情多不胜数,却是他枯燥日常里为数不多的惊喜。 他手里的力道微微加重,目光往上,是女孩裙子下一双细长的腿,包裹在黑色的丝袜里。 他皱了眉:“大冬天你还穿丝袜?” 掌心却悄然贴了上去,火热的温度从那一点肌肤交接的地方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许栀的背脊下意识绷直了,小声解释:“这不是丝袜,是光腿神器。你们男人不懂……看到没有,里面是有一层绒的,肉色的不是我的皮肉……” 她抓过他的手覆盖上去,指引着他的手指摩挲。 他一直垂眸敛着神色,此刻也不免情绪翻涌,眸色暗沉,老半晌没吭声。 许栀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迟疑地看向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抓着的他的手。 两人体型差大,手的大小也差别很大,跟他宽大宽厚的手比起来,自己好像就是个小孩子。 而且,小手抓着他的大手隔着裤袜摸腿的情形,怎么看怎么色……她的脸颊后知后觉地涨成了小番茄,像是被烫到似的松了手。 “反正这不是丝袜,这很厚的好吗?淫者见淫。”她傲娇地从沙发上跳下去,扬了扬头发。 费南舟在沙发里没动,指骨在膝盖上轻轻叩了下,就那么好整以暇看着她,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我?‘淫者见淫’?” 他眼底的笑意加深,好像挺愉悦的,许栀却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不是不是,我没有说你。”她笑着眯起眼睛,一副无害的样子。 费南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她悄悄后退了一步,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连忙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在北京待的这几天,许栀已经逐渐适应了这边的气候。 晚上季鸿鸣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问她的近况。 “我挺好的,您放心吧。”许栀客气地跟他说。 虽然季鸿鸣对她蛮关心的,许栀和他之间还是有一层说不清的隔阂。 也许,这也是他同意费南舟带她回北京的原因。 她和他这个亲生父亲的关系,还不如她和费南舟亲厚。 季鸿鸣在那边沉默了老半晌,说:“你让南舟听电话,我跟他说两句。” 许栀有些沉默,犹豫着没有去喊人。 季鸿鸣好似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说:“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他的。再说了,他这么厉害,我能把他怎么样?我现在才要看他的脸色。” 后面这句是玩笑话,带着无可奈何的口吻说出来的。 许栀却有些不自在,颇有些和费南舟联合起来合伙欺负他的感觉。 书上的不孝女,大概就是她这样的…… 不过,她还是确定了季鸿鸣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才是喊费南舟:“我爸找你。” 他正看文件,闻言就摘了眼镜,去了书房听电话。 许栀坐在客厅里吃一盘葡萄,吃两颗目光就朝书房望去,心里有点忐忑。 季鸿鸣会跟他说什么啊? 工作上他自然为难不了费南舟,可要是私人关系上呢? 老丈人自然高他一等。 许栀捏着一颗葡萄,心忧如焚,过一会儿才惊醒,她的心完全不站在自己老父亲一边。 哀叹一声,她心虚地把葡萄吃了,不去乱想了。 费南舟约莫打了快半个小时才出来。 许栀放下水杯看他的表情,见他神色和往常一样,有点吃不准:“……我爸跟你说什么了啊?” “让我好好照顾你,别让你在北京闯祸,都没人给你兜底。”他噙着笑。 许栀盯着他看,总感觉他没说全。 可是又不好拿别的话反驳他,因为这确实像是季鸿鸣会说的话。 但是,她也不信季鸿鸣跟他聊半个多小时才说这些废话。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不是想去超市吗?我陪你去。” “你下午没事儿吗?不还要开会?” “临时改了。” “那走吧。”她去房间拿了自己的包,很自然地丢给他。 费南舟接过来提在手里,弯腰帮她拿拖鞋。 许栀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她的包包是一只猫耳朵铆钉包,有点儿暗黑可爱系,跟他不太搭。 很像是大人提着小朋友的包包。 莫名有点宠溺。 她别开视线,弯腰穿自己的鞋子。 出门时又朝他手里看一眼:“要不我自己背吧,你背着这个去超市肯定会被人围观的。要是再碰上熟人……” 这一片区的住户非富即贵,还有不少涉外人员。 说曹操曹操就到,电梯“叮”一声到了,里面出来一对夫妻,穿行政夹克的中年男人显然和费南舟相熟,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目光有些探究地落到许栀脸上。 许栀有些不自在,也有些紧张,下意识看向费南舟。 其实她也想知道他会怎么称呼她。 以前,他在他朋友面前还是说她是他妹妹,虽然当时有局势不明、出于保护她名声的意思,其实她心里有点儿不得劲。 兜兜转转现在终于在一起了…… “我爱人。”费南舟揽住她的腰,笑着给对方介绍,“我们婚期将近了。” 许栀楞在那边,脸麻麻的,都不知道要作什么反应。 满脑子晕乎乎的都是“我爱人”三个字,脸已经涨红了,像煮熟的虾子似的。 中年男人一副恍然的样子,笑着说他也年纪不小了,是应该成家立业了,有稳定的社会关系对他以后的工作也有利,云云云云。 送走夫妻俩,许栀跟着费南舟进了电梯。 电梯下行的时候,红色的数字一跳一跳的,像是警示灯,不断在她心尖上触动跳跃。 许栀盯着银色的电梯墙壁,呼吸微滞,老半晌才尝试着看向他。 却发现他也在看自己,笑了一下问她:“看我干嘛?” 她先红了脸,眨巴了一下眼睛:“……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你刚刚跟那个朋友说的话,我们……” “字面意思。怎么你听不懂吗?”他收回视线,一副不愿跟她多废话的样子。 许栀懵懵的的,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在逗自己,只怪当时幸福来得太猛烈,她有些无所适从,脑子也不像平时那样活络:“……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他没答,也没回头看她,只低低地笑起来。 笑得她脸更红了,茫然地杵在那边。 第58章 沐瑶的婚礼在年底前举行,许栀也去了,和费南舟一道去的。 但是令她大跌眼镜的是谢成安居然也来了。 彼时她下楼时看到他靠在费南舟的车门边耍手机还愣了一下,将手里的挎包慢慢放到了另一边手里,盯着他看了老半晌。 谢成安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头朝她望来:“干嘛这么看着我?” 许栀欲言又止,可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开了口:“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知道啊。”谢成安放下手机,倒是比她想象中要平静:“她结婚,我怎么也该随个礼吧。” “……你不会是要去砸场子吧?”她真的有这种担忧。 “想什么呢?我有那么无聊?”谢成安摇摇头,不跟她多说了,对她身后人说,“时间不早了,走吧。你开车还是我开车?” 许栀回头,正好看到走出屋门的费南舟,他将搭在臂弯里的西装递给她:“我开。” 这车一路开得倒是稳妥,只是,车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一开始许栀还和费南舟说一些闲话,但是看他表情也淡淡的似提不起兴致就闭嘴了。 车内渐渐的陷入更加诡异的感觉。 许栀偶尔回头去看谢成安,他倒是挺平静,靠在后座闭眼假寐,手边是一盒随身携带的礼物。 她想了想还是作罢了,没这个立场说什么,当事人都已经做出决定了。 而且看谢成安这副情绪稳定的样子,应该也不会大闹婚礼现场吧。 婚礼安排在昌平那边的一家度假村,因为定得晚了,年前根本没地儿。 地方不算很大,甚至和许栀以前参加过的乡下的婚礼规格差不多,外面的花园也充当了场地,摆着不少花卉,但整体布置得很精美,彩球翩飞,还请了一对童男童女穿吉服祝贺,手牵着手发糖。 发到他们这一桌,谢成安问那个女孩,新娘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姑姑。”女孩奶声奶气地说,扎着羊角辫的模样看上去格外可爱。 谢成安笑了笑,从衣襟里取出一个鼓囊囊的红包递过去。 女孩怔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捏在手里。 她的母亲紧赶慢赶着过来了,把红包塞回去,有点不知所措:“不用了,没这习俗。” 看表情,还以为谢成安搞错了。 这红包一看就不少,不好随便乱拿。 “没关系,拿着吧。”谢成安淡淡一笑,“我跟新娘是好朋友。大喜的日子,别扫兴了。” 语气倒也平和,但就是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女人无措地捏着那个红包,后来穿着敬酒服的沐瑶过来,问明缘由,笑了一下摸着孩子的脑袋说:“没事儿,收下吧,他是姑姑很好很好的朋友,就当自家人。” 虽然是在笑,不知道是不是胭脂涂得太厚的缘故,许栀总感觉她皮笑肉不笑的。 她没看谢成安,只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孩子,温柔地俯身揉着她的脑袋。 那神情那动作,和刚才谢成安抚摸孩子脑袋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许栀出了一身的冷汗,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这两人……她不好评价什么。 但是这边的气氛诡异不少人都感觉出来了,邻座的几个客人都或不解或好奇地望过来。 “你们慢慢吃,好吃好喝,我先去招待其他客人了。”沐瑶又笑笑,转身离开。 她曼妙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许栀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又下意识看向谢成安,捧住了手里的酒水。 他只是垂眸看着杯子里的酒水,半晌,端起酒杯灌了下去。 喝完后也不说话,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既做出了选择,你就不要后悔。”费南舟给他续上,拿起自己的酒杯跟他的碰了一下,“人都嫁人了,你也该放下了。” “没后悔,过了几天,以后我们不会再见。”谢成安表情冷漠,说出的话也是冷冰冰的。 让许栀都觉得彻骨的寒凉。 她忽然想起他说过的话,有些东西他给不了,所以一开始就会陷得太深。 这段感情里,他确实一直都保持着理智,不会让自己陷入沐瑶那样几近崩溃的境地。 两人分分合合,成了一对怨偶。 如今沐瑶能够抽身去嫁人,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因为这个小插曲,许栀也提不起什么兴趣了,何况菜肴的味道也很一般。 “尝尝这个。”费南舟递给她一块小米糕。 许栀接过来,轻轻地咬了一小口。 她吃东西很安静,两只手捏着小米糕的两端,像一只小松鼠似的。 费南舟静静望着她吃,眼底都是化不开的笑意。 谢成安默默被塞了一嘴的狗粮,受不了了,站起来:“我去外面抽根烟。” 许栀抬头就看到他推开玻璃门出去了,背对着他们站在风口吞云吐雾。北京冬日的室外很冷,寒风呼啸,吹得门缝里都有风声的回音,花草在狂风下凌乱不堪,他的衣领子也在随风而卷。 许栀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却也没什么好说的。 一场婚宴圆满落幕,离开时已经是下午了。 许栀跟沐瑶道别了很久,拎着三个大大的礼盒喜气洋洋地从里面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廊下等候着的费南舟。 不知何时外面下雪了,雪粒子沾满他的衣襟,乌黑的发丝上也扑了一层洁白。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可还没靠近他已经有所觉察似的回头,将她偷偷摸摸的样子尽收眼底。 许栀的表情僵住了,有些郁闷地站直了身子:“每次坏事还没做就被你发现了,没劲。你身上是不是有雷达探测器啊?还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小姑娘撒起娇来实在嗲,让人难以招架。 费南舟噙着笑,眉宇间都充释着宠溺,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看得她都脸红了。 她干笑一声,将手里的礼盒齐齐递过去:“沐瑶给我的,还多给了一份。” 费南舟接过来,那些在她手里拎得费劲的沉重礼盒,在他手里好像很轻,就那么随手一提,像是提着两团棉花似的。 许栀过去挽住他的胳膊,跟他一道去了停车的地方。 “……谢公子真的放下了?”车辆启动时,许栀叹着气问他。 “你去问他,问我干嘛?我又不是他。”费南舟冷漠地说。 这话听着挺凉薄,许栀回头:“你们不是最好的兄弟吗?你不关心关心他?” “关心什么?他是成年人了,这种事儿还需要我关心?要是这种事儿都搞不定,排解不了,也别混了。” “……好无情啊。”她怪声怪气地阴阳他,眼底都是戏谑的笑意。 他也听出来了,但不在意,还挺配合她:“那没办法,仅有的一点爱都花在你身上了,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别人了。” 为了以示话的可信度,他还回头看她。 却是把她吓了一跳:“你看路啊,要吓死我?!” 费南舟不经意地笑了一下:“胆儿就那么大。” “生命安全永远第一,好吗?!” 回到家,许栀拆了一个礼盒,发现里面有一只蓝色的小熊。 好奇之下她又拆了另一个,发现里面很巧地有一只红色的小熊。 她将两只小熊举起来,嘴对嘴轻轻地靠近。 小熊的嘴巴就这么“啵”到了一起。 “一只是你,一只是我……”正好两个礼盒,正好是一红一蓝,怎么不算天作之合呢? 正得意开心,余光里看到费南舟从洗手间出来,她忙把小熊放下,佯装自己在耍手机。 他缓步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她:“在干嘛?” “发消息,沐瑶让我给她报平安呢。” “那手机怎么拿反了啊?”他语气奇异地问,带着满满的困惑。 许栀脸上一麻,果然抬头看到了他眼底涤荡的笑意。 她忙将手机反了起来:“不小心的。” 还以为他就是逗逗她,这就见好就收了,谁知他又把手机从她手里拿走了,随手扔到茶几上。 “……你干嘛?” “现在是我的时间,让她等着。”他很自然地将她白皙的胳膊提起来,抬臂将她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瞬间的失重还是让她紧张起来,手忙勾住他脖子,还是两只手并用。 费南舟笑:“这么怕?怕我把你摔下去啊?” 他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很像是在挑逗,可当她的目光落在他平静如静海般的面上,又生出“其实我想多了”的错觉。 他这人的情绪向来藏得很深。 许栀盯着他的功夫,人已经被他抱到了房间里。 他转身去了窗边,将窗帘密实地合拢,透不进丝毫的亮光。 许栀的呼吸不由就缩紧了。 大白天的,室内一片旖旎的昏暗。 她双臂撑在身后静静地打量着他,甚至都忘了问他要做什么。待眼睛适应了昏暗,终于有了看物的能力,便看到他摘下戒指和腕表搁到了床头,缓步走到她面前。 许栀屏住呼吸,手还支在那边,撑得久了都感觉肌肉酸乏了。 “这么坐着累不累?”他俯身支在她一侧,指尖顺着她的手指滑入她的指缝里,轻轻扣住。 十指连心,那一瞬被握住了,许栀脸颊也慢慢涨红。 “费南舟……”她轻轻唤他,千言万语不如这一句,分明声线带着颤抖,可目光里又透着一点儿渴求。 实在是实实在在的勾人,要人性命。 他的掌心贴合着她的脸颊往上游走,轻轻抚摸,带着某种回忆的怜惜:“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那会儿想着就算跟家里人决裂了闹翻了,哪怕从此跟我爸再无瓜葛以后都靠自己,也要跟你在一起。可你呢?你这个没良心的……” 后面的他不说了,许栀心虚地垂下了眼帘,睫毛微微颤动。 他鼻腔里哼出一声:“竟然还和陆京臣不清不楚的。” “没有不清不楚。”她连忙否认,努努嘴,还有点不服气,“就是普通朋友,陆家跟季家是世交,没别的关系了。” “姓陆的喜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他透出一丝冷笑,阴阳怪气得很。 还是那种偏偏要佯装镇定的阴阳怪气。 许栀的头皮都在发麻,咽了咽口水,徒劳解释:“没有的事儿,他哪里喜欢我?他那么高傲,都没正眼瞧过我,就是为了两家关系考虑过联姻,你想多了……” 回应她的是一声无声而漫长的冷笑。 许栀又深深地垂下眼,不吭声了,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这个坎儿是过不去了是不? 他表面装得不在意的样子,心里的醋坛翻了一坛又一坛。 第59章 许栀也是后来才感觉出来,费南舟和陆京臣的关系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当然,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就像上学时两个惺惺相惜的学霸,不远不近的关系,对彼此没那么敌视但也有一定竞争关系,属于面上和煦见面能说上两句场面话,私底下又暗暗较劲的那一种。 不过他这人的心思向来很难猜,他鲜少这么直白地表达他的不满。 许栀一开始挺紧张的,之后反而渐渐的生出了一些别的心思。 “你要真这么在意,我把他约出来好了。”许栀用眼角的余光看他。 费南舟的表情倒是挺淡的,似乎已经恢复了如常的淡静,还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约出来?你跟他经常联系吗?” 这就将了她一军。 许栀懊恼这人说话厉害,忙道:“没有的事儿。” 他把手机递过去:“那你打给他。” 许栀都愣住了。 “怎么,不敢?怕一打过去他就秒接?”费南舟没什么情绪地收回手机,“啪”一声丢桌角。 许栀才眼皮都在跳:“没有的事儿。” “怎么又这句?你不会说别的?”费南舟只清淡地撩了一下眼帘。 她到这儿要是还看不出他是在找茬,她就白活这么久了。 许栀说:“你不信就打给你看。” 低头戳了几个按键就拨了过去,心里祈祷他在忙,不要接。 今天不是休息日,现在还是早上工作时间,他一般也不会接。 可是结果出乎她的预料,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人接起来了。 “喂——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他声音里带着笑,春风得意。 许栀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和费南舟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他那副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她就头皮发麻,只能硬着头皮说:“没什么事儿,听说你调回京了,先道一声恭喜。” “你打电话过来,就为了专程给我道喜?”他语气有点儿不可思议,似乎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知道他没那么好糊弄,但各中缘由实在不好道明:“就是道个喜。” “好吧。”他也没刨根究底的兴趣,挂了。 许栀把挂了的手机竖起来,展示给对面人看:“挂了。” 他压根没理她,拿了自己的手机去了书房。 许栀有点郁闷。 男人吃起醋来也是不遑多让。 不过她也没去哄他,他心里头明白着呢,知道她和陆京臣没什么关系。 许栀觉得他就是单纯的无理取闹没事找事。 她想着让他自己排解两天就好了,谁知翌日起来,他都没给她准备早饭。 看着在对面低头吃煎牛扒的费南舟,她愣了好几秒:“我的早饭呢?” “自己去做。” 许栀:“……”自此她知道,男人小气起来可比女人不遑多让。 那次两人闹了两天别扭才和好,算是给她留下了一个警示,再成熟的男人在感情上也有幼稚的一面。 年前,许栀收到了很多的压岁钱。 虽然她已经过了那个年纪,她招收不误。 某日费南舟处理完工作从书房出来时,很惊讶地驻足多看了她一眼。 他进书房前她身上穿的就是这身粉色睡衣,出来时还是这身。从起床到现在,她不但没洗漱也没吃早饭,就捧着手机在沙发上干坐两个小时了。 “栀栀,你在干嘛?”费南舟温声问她。 “收压岁钱。”她头也不抬地问,说到兴奋处,踢了踢脚。 很孩子气的动作,在外看不见她这样。 只有在家里、或者说在他面前她才这么肆无忌惮。 费南舟勾了下唇角,心里泛起丝丝涟漪。 见她很专注,没有中断搭理他的意思,他缓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朝她手里的屏幕看了眼。 这压岁钱都是几千起步,都是南京那边的长辈发给她的,怪不得她这么兴奋,这一圈收完她这个年净挣好几万,可比她打工挣的多多了。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还不用装孙子。 “不用还吗?”费南舟笑问她,撑在她身侧微微贴近。 她的头发最近长了很多,柔顺地搭在肩上,顺直而下,头顶一个小巧可爱的漩涡,让人很有伸手戳一下的冲动。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她,后来还是放弃了伸手将她拥抱入怀的冲动。 不忍心打断她这份收获的喜悦。 许栀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这些心理活动,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手里的数字占据:“长辈给的不用。” “你今年几岁了?还收压岁钱?” 许栀看向他:“你能不能别这么扫兴?” 才发现他戴着一副细金边眼镜,锐利的眸光都被一片冰冷的镜片阻隔,看不真切,隔雾看花,瞧着就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 许栀心道糟糕,这么看他比平日还要帅。 她连忙收拾好心情,又有些不甘心,伸手就将眼镜从他鼻梁上摘了下来。 终于看到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锋芒内敛,但瞧着还是很危险,眸光似能洞察人心底深处的秘密。 许栀又打算将眼镜给他戴回去,谁知手一抬就被他给扣住了,另一只手直接将眼镜从她手里取走,丢到了茶几上。 两人间的距离不知不觉就被拉近了,许栀意识过来时,一截软腰已经被他的大手扣住。 她踉跄着往前,跪趴在那边,圆润的两丘微微翘起。 他居高临下望去,腰臀曲线优美,一览无余。 抬眸时,她是一副青春无害的模样,问他干嘛。 问的时候不忘加上哥哥两个字。 她每次害怕他的时候就加上这两个字来试探,窥探他的反应。 她此刻感觉到了分外的危险,尤其是他无声无息注视着她的眸子,如一潭静水,深渊一般要将她吸附进去。 她动了动收手腕,可惜丝毫无法撼动他这份扣着她的力道。 他掌心的热度远远要高于她的体表温度,像烙铁似的,炙烤灼烧着她。 许栀的呼吸都不由放缓了。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被强行拽到了他面前,退无可退。 由于身体不正常的前倾姿势,她只一只手支在沙发上,整个人摇摇欲坠。终于,她再也支撑不住这份力道,往前倒在了他怀里。 脸颊还撞到了他坚实的胸膛上。 耳边听到他很低很低的一声闷哼,继而是长长的轻笑声。 许栀的脸颊已经红成了小番茄,期期艾艾地抬头:“我……我不是故意的,这就起来。” 费南舟松开了攥着她的手。 她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但是,爬了几下都没立刻爬起来,手还到处乱按,按到了他不该按的地方,耳边又听到他闷哼一声。 许栀脸颊通红,不敢乱动了,迟疑地看向他。 费南舟噙着笑,无甚情绪地看着她:“你是故意的?” “没有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那就是有意的?”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却透着危险的气息,眼睛微微眯缝着望着她。 许栀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有嘴巴也说不清了。 但过一会儿她又回过味儿来,觉得他是故意的,故意在逗她。 看他平静的表情就知道了,从始至终,他都在涮她。 “不理你了!”想通这点,她一下推开他,往后退去,跟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费南舟在她身后朗声笑起来。 许栀更气了,回头继续数她的压岁钱。 他挨到她身边看,她还往旁边躲了躲,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他修长的手臂绕过她,轻松就将她环在了怀里,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没办法挣脱开。 她原本还有些生气,又有些不自在了:“放开。” 他掰过她的脸颊,回应她的是强硬又不失温柔的一个深吻。 他吻人向来直接,舌头直接撬开她的嘴唇,长驱直入,长舌在她口腔里扫荡,汲取她的津液,像是汲取花蜜和养分一般。 许栀呼吸滞塞,很快就软成一滩水,在他怀里呜咽挣扎,像濒临绝境的小动物。 奈何敌不过他的力气,毫无反抗余地。 吻完她在他怀里仰头望着他,脸蛋还红扑扑的。 “还闹不?还闹就继续。”他捏一下她的小脸。 “你这是威胁。”她小声嘀咕。 “你说威胁那就是威胁吧。”他还挺坦荡。 许栀没法了,有点黔驴技穷的感觉。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过一会儿又释然了,觉得他就是这种人。 她挣扎着挣脱开了他的怀抱,盘膝坐在沙发里继续数她的压岁钱。 “栀栀……”他又唤她。 这次她不搭理他。 岂料过一会儿他又唤她。 许栀刚刚有点不耐,手机上就“叮咚”一声传来。 她怔了一下翻到通讯录,发现他给她发了一个红包,数目还挺大。 她犹豫一下,试探着打开,结果就被一阵红包雨砸中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次她没再坚持,回头:“干嘛?” “你就这点儿出息。”他恨铁不成钢地捏了下她的脸颊,无可奈何,眼底都是宠溺的笑意。 许栀皱皱鼻子,拍开他的手。 她转身时他重新将她拥入怀里,很轻很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有些干燥的唇,带着温度如烙印般烙刻在她脸上。 许栀红着脸,佯装不在意地捋了捋头发,却是分外乖巧地任由他搂着,低头继续数她的压岁钱。 在他面前,不用管那些人情世故,可以永远当自己是一个小孩。 第50章 这个年过得挺平常的,因为许栀和费南舟的关系,一开始他们没打算到处访亲问友,免得引起一些不必要的尴尬。 后来想想也没这个必要,而且她不想让他因为她的关系而和那些亲戚朋友都断交。 “要不还是去吧。”许栀看着备忘录上列出的名字,忍不住道。 “没关系,不去也没什么。”他看了两眼,只挑了两个重要的,其余的都用笔划掉了。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当初我和我爸闹成那样,也不见得他们多关心我一下。” 这样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许栀不劝他了,而且劝也没什么用。 下午没什么事儿,许栀说想去超市,费南舟自然点头应下。 这个点儿超市里没什么人,他推着推车在宽阔的货架间行进,却什么都没拿。 “……你没什么要买的吗?”许栀诧异地看向他。 “你买吧,我帮你推。”他的语气再自然不过。 许栀的耳朵却有些发红。 他这句话颇有种他是给她做苦力,她才是主要购买力的感觉。 “……我看上去很喜欢逛街逛超市吗?”她歪着脑袋认真看他。 费南舟:“要听实话吗?” 许栀:“……” 问完发现他的嘴角始终微微上扬着,说到这里又是微微一提。 许栀明白他又在涮他,扑上去挂在他身上,肆意作乱。 费南舟一只手托住她,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脑袋,低头几乎要亲吻她,手里的力道强劲到让她无所遁形。 靠得太近了,加上她方才的一番动作,他的唇若有似无地蹭过她的耳垂,热意好似燃起一片火海,摩擦而过,将她出的耳尖都要燃烧起来。 四周没什么人,货架间视线遮挡,好似成了天然的偷情圣地。 这个认知让许栀的脸更红了,像是搁在沸水中煮沸似的。 隔壁货架传来脚步声,渐渐逼近,很快就要到这里了。 许栀连忙推开他,从他身上跳了下去。 “栀栀……”有人唤她。 许栀下意识抬头,发现过来的是一对小情侣,男方是她单位里的熟人,不过半年前已经辞职去另一个分部的直属研究院了。 两人共事过,关系尚可。 他手里挽着的女孩穿着棉麻衣裙,笑容甜美,虽不认识还是笑着跟她打了声招呼。 “你好,你们好呀。”许栀也跟他们打招呼,询问了一下对方工作的近况。 又像是想起来似的,给他们介绍费南舟:“这是我……未婚夫。” 话一出口,她脸已经涨红了,又看向费南舟。 他的表情倒是比她镇定多了,很自然地和张扬握了下手。 男同事张扬对他笑笑,双手握住费南舟的手,态度非常热情,似乎是认识他:“费总,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 “你认识我?”费南舟有些意外。 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去。 对方也不觉得尴尬,笑着说:“上个礼拜去霖市的那个交流座谈会,我也去了,有幸见过您。” 费南舟一副恍然的样子,又跟他寒暄了几句。 许栀在一旁看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没想起来,不过是场面功夫。 对方却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聊了好一会儿才走了。 许栀望着张扬的背影,过一会儿感觉不对,有道更灼热的视线似乎焦灼落在她脸上。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看向费南舟:“……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你和刚刚那个张扬,好像还挺熟悉的。”他低头整了一下袖口,问她。 语气状似是不经意的,许栀却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就是同事啊,还能怎么熟悉?”怎么他一副她和张扬有什么的样子。 许栀不能理解。 过一会儿又目光再次和他的目光对上,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总感觉他望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她慢慢意识过来了:“不熟,他之前和我一个学校的,毕业后才到我们单位,不过上个礼拜已经调走了,我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就一普通同事。” 费南舟似乎还有些不太相信,但过一会儿又不再看她,转身朝前面走去。 许栀连忙跟上,见他沉默地走着,伸手将自己的小手纳入了他宽大的掌心里。 他怔了一下,下一秒将她的手更紧地握住了。 两人十指相扣到了收银台,许栀看他一眼,都有些不舍得松手。 但后来还是缩了回来,因为收银员催促了,让他们出示卡。 费南舟见她磨磨蹭蹭半天才松开,牵了下唇角,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栀栀,别楞在原地啊,帮忙装东西。”他提醒她。 许栀连忙跑到了围栏外,将已经刷好的东西一样一样装进去,免得堵塞收费过道。 东西买了不少,离开时三个袋子却都到了费南舟手里。 她有些不自在:“……我来拎吧,我也拎一个。” “你算了吧,还是我来。”费南舟显然对她的力气和耐力不报信任。 许栀忽然有点意气上头,提过他手里一个袋子就朝前面走去。 下电梯的时候她还不觉得,似模似样地往上提了提给他看:“也没多重嘛,看不起我?” 过一会儿就觉得不对劲了,这袋子是真的重,好似紧紧勒住了她的手似的,也像是坠着千斤巨石,一直拽着她不断往下坠、往下坠。 “你不知道袋子是越拎越重的吗?一开始当然没什么感觉了,走了一段路,现在的感觉怎么样?”费南舟有些戏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许栀一开始还试图挣扎一下,过一会儿,还是乖乖任由他从自己手里重新接回了袋子。 浑身轻松起来,她舒了口气,可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三个袋子上时又有些愧疚。 似乎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他笑了笑,低头时,几乎就要吻上她的脸颊,若有似无的冷香将她包裹:“心疼我?” 许栀耳朵都红透了:“……谁心疼你?!” 嘴里这么硬,她之后那段路头都不敢抬。 终于到了家,许栀帮着把东西一样样分门别类整理好,有的放进橱柜,有的塞进冰箱。 费南舟不经意抬头,阳光从窗外洒进,在她洁白的衣裙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她动作还挺有条理的,很快就把东西整理得井井有条,只拿了一根黄瓜、一块火腿、一只番茄和两颗鸡蛋出来。 “你要做饭吗?”费南舟很轻地挑了一下眉,似乎挺意外的。 许栀拿着黄瓜站在原地,本来想说两句场面话,表情又有些许的不自在。 她往后,背脊抵着台面,声音细细弱弱的:“哥,我脾气是不是不太好?” “你也知道你脾气不好吗?”他煞有介事,“何止是脾气不好,人菜瘾大,明明没有什么大本事还总喜欢逞强……”见她要翻脸了,他忙改口,“不过,也不失可爱鲜活。” 说话间他走进她,手轻轻搭在了她肩上,就这么握住了她的肩膀。 许栀都怔了一下,微微一颤看向他。 他已经低下头吻住了她,手轻轻地掐着她的腰,不轻不重,就这么握住了。 她的呼吸却随着他的呼吸一荡一荡,好似已经不属于她,整个人都在一团炙热的空气里荡漾浮沉,而自己,则化成了蒸腾而起的水汽。 她的脸涨红到不能再红,微微颤抖着抱住了他。 他一松一紧又侧过去吻她的耳垂,弄得她酥麻一片,人本能地往后躲。 可惜根本躲不掉。 耳朵很快被吻到发红,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也绕到她身后,精准地摸到那个带扣。她惊呼一声,还是失守了,只觉得束缚一松,有什么即将掉落下去,好歹还有吊带勾着。 男人高大的身躯紧紧压着她,将她抵在桌台上。 下一秒她被他抱了起来,轻轻地搁放到台面上。 “这个年想怎么过?”他边吻她的耳垂边问她。 许栀面颊绯红,人往前倾,双手不自觉压在了他坚实的胸膛上,像是她主动投怀送抱似的。 “不知道啊……”许栀声音嗫嚅。 “不知道?”费南舟轻笑,确定她有些乱了,连这种话都出口了,她对于吃喝玩乐最在行了。 许栀似乎读懂了他的眼神,脸更加发红,有些羞恼地说:“我这是迁就你!你工作不是很忙吗?” 说着双手捧住他的脸,不由分说往左右分别摇了摇。 他的脸不算大,但她的手实在娇小玲珑,捧着他的脸时喜感满满。 费南舟忍不住将她的手拉下来,好笑地望着她。 许栀轻轻地哼了一声,娇俏地往他怀里钻。 “去滑雪好不好?正好可以把一些朋友介绍给你认识。”费南舟说。 “……朋友?你的朋友我不认识吗?”她还是有点忐忑的,因为他们两人的关系还没得到他家里人的认可。 虽然费南舟说没什么关系,他可以全权做主,许栀还是有点心理障碍。 她也担心会影响他的声誉,也不知道他那些朋友私底下怎么议论他。 “都是比较要好的朋友,也就三四个,不会很多人的。”别的他也无所谓,“总不能到时候结婚一个人都不请吧?” 许栀的脸这下彻底红了,期期艾艾:“谁……谁要跟你结婚啊?” 第51章 后来许栀还是决定就近挑个地儿,不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最后选在昌平那边。 出发的前一天竟然下起了雪,虽在这样的季节是常事,许栀仍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她站在黑漆漆的窗口朝外面望去,灰蓝色的夜空中泛着不正常的莹白,继而化作一片又一片鹅毛般的雪粒,飘飘扬扬填满空寂的夜空。 空气里好像有风,哈一口气变成一捧白雾。 她搓了搓手,想关上窗户回到暖气室内,又舍不得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在闷窒的室内待久了,忽然觉得被冷风吹一吹也不错,挺提神醒脑的。 “你站在窗口干嘛?”费南舟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一眼就瞧见了搓着手趴在窗口的许栀。 她裹得很严实,白色羽绒服鼓鼓囊囊的,毛茸茸的帽檐里露出半张小脸,正好奇地东张西望。 晦暗的天色里,那一抹白格外亮眼,如此鲜活地定格。 费南舟对她应是再熟悉不过了,此刻还是停下脚步,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心脏跳动的感觉好像不管过去多少年都不会改变。 许栀发现了他的视线,转回来:“……干嘛这么看着我……” “你好看啊。”他轻笑。 许栀彻底失语了,这人不正经的时候和正经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人。 去的滑雪场之前就来过一次,那会儿她才刚刚学习滑雪,摔得东倒西歪,他则坐在高处的玻璃花房静静看着自己的狼狈,冷眼旁观,直到她被人用雪球打,才出手帮忙。 那会儿还挺感动的,可事后一想,他肯定把她狼狈的模样都尽收眼底了,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呢,给他表演了那么久的单口相声,想想就脚趾抠地。 “想什么?”费南舟亲自开车,开到一半回头问她。 “没什么。”许栀摆弄着自己的手指,没吭声。 过一会儿她又掏出手机,手指在上面戳来戳去,表情一变再变。 费南舟:“在看什么?” 许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 他笑一笑,不问了。 可过一会儿她自己先耐不住了,嘟哝说:“我在搜索滑雪受伤有什么后遗症?会产生什么严重后果?毕竟这么久没滑了。” 费南舟:“……” 老半晌没有得到回应,许栀回头,捕捉到了他唇角转瞬即逝的一抹笑意:“……你笑什么啊?我说的不对吗?” “……对,对对对。”他的笑意已经快压不住了。 许栀觉得他在取笑自己,奈何没有证据,只能作罢。 因为昨夜的那一场雪,加上滑雪场在山顶,路不是很好开。为了安全起见,上山的路封了一半,他们只能龟速上行,抵达雪场时已经是下午了。 许栀饥肠辘辘,肚子空荡荡的。 “饿了吧?”费南舟牵住她的小手。 因为她戴着厚厚的手套,他浅到一片绵软,低头一看,她两只手都包裹在粉色的毛球手套里,像两只糯米团子。 “我感觉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她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揉了揉干瘪的肚子,因为饥饿,眼睛都有些放光了。 对象是对面的一家西餐厅。 费南舟看了眼手机说:“谢成安他们还没到,我们先去吃吧。” “他们还迟到?你这些朋友果然都是大爷。” “下大雪,不少地方都封了,路不好走。”他牵着她到了餐厅。 出乎许栀的意料,餐厅里不但不空旷,坐着的人还不少。 这种天气出来滑雪的人居然还挺多…… 有时候人的思维真的很奇怪…… 许栀和费南舟在靠窗边的位置寻了个地方坐了,许栀接过服务生递来的菜单翻了会儿,觉得价格挺亲民的:“让你来这种地方陪我吃饭,是不是委屈你了?” “你这话说的——”费南舟微微摇头,没跟她计较。 许栀翻了会儿,点了两份牛扒,之后就有些选择困难症了。 她选来选去选不好,又把菜单交到了他身上。 费南舟点菜只需两分钟,点完就合上了。 许栀:“……粗糙。” 他笑笑,抬眼:“比你花半个小时点的菜要好。” 许栀:“……你别跟我求婚了,我不会答应的,哪儿来滚哪儿去吧。” “开玩笑的,刚刚开玩笑的,别介意。” 许栀望着他清朗的笑脸,也没想到他会一秒滑轨,嘴巴张得能吞下一颗鸡蛋了。 吃完饭谢成安他们也没来,费南舟看了下短信告诉她,他们路上遇到了车祸堵塞,可能要晚上才能跟他们回合了。 “晚上住滑雪场吗?”许栀问他。 费南舟点头:“房间我已经定好了。” 许栀点头应下。 走到外面时天色已经没有那么暗,正午的日头照射下,雪白的雪场反射出白皑皑的光芒,天地间一片洁净。 许栀由着他帮忙穿戴好装备,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弯腰捏起一个雪团子就朝费南舟砸去。 他彼时还没走远,那雪团子正中他的腿部,在他腿部炸开了花。 费南舟伸手掸了掸,抬头望去,她已经拍着手逃开了。 瞧那满脸的开心得意,让人不忍心苛责。 费南舟忍不住笑了起来,无奈地摇摇头,将剩下的护目镜戴了上去。 许栀溜出去很久都没见他追上来,不由好奇地抬头,发现他压根没有追赶她的意思,也停了下来,眼巴巴望着他。 费南舟将脚边的滑雪杆拾起,往前一滑很快就赶了上来,眼看转眼就要追上她。 许栀连忙从怔然中回神,拼命朝前面逃跑。 可以她的技术,正常状态下根本逃不脱,眼看就要被他追上。 许栀在山坡旁停了下来,弯腰捏了个雪团子,直接朝他扔了过去。 费南舟不知道是不是没防备还是别的缘故,身子一歪,就这么直挺挺倒了下去。 许栀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下手没个轻重砸到了什么要害,连忙跑过去拽他:“你没事儿吧?” 拽了两下没拽动,他像是无知无觉地倒在那边似的。 许栀一开始还特别担心,就要拿手机去报警,渐渐的觉得不对劲了。 怎么可能她这么拽他都没反应啊? 正疑惑,手忽然被人紧紧攥住了,她看到费南舟借着她手里的力道从雪堆里坐了起来,单手撑在那边望着她笑。 许栀气不打一处来,过去踹了他一下:“你耍我?!” 他也不在意,她这一脚不算重,更像是嗔怪。 费南舟又将手递给她:“拉我起来吧。” 许栀轻轻哼了一声,这才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费南舟这时接到了电话,谢成安他们到了,他拉着她回到了山顶的咖啡厅。 来的除了谢成安和周奕扬、周奕扬老婆,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看样子和费南舟挺熟的。 费南舟似乎早就和他们解释过她的事儿,两人只跟她简单打了个招呼,没多问。 几人随意聊了会儿就晚上了,就近吃了个饭就回了房间。 许栀上次没在这儿住过,入住后才发现条件很一般,像是木屋子似的房子,虽然空间很大,装修挺简陋,但是莫名有种很亲切的感觉,她感受到了一种返璞归真的自然感。 在钢筋水泥的大都市里过久了,这样的环境其实很舒缓人心。 “想什么?”费南舟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肢,吻了吻她的耳垂。 她这个地方最敏感。 果然,许栀微微缩了一下,本能地想要推开他。 不过手用力了一下也没推开。 男人高大的身体从后面贴着她,低头覆在她的发丝间,似乎是在嗅她的发香。 许栀有些僵硬,她怕痒,他温热的呼吸好似鹅毛一样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带起一阵又一阵的酥麻感。 “费南舟……”她忍不住唤他。 “别说话。”费南舟笑了笑,“让我抱一抱。” 他似乎是疲累到了极点,笑过后就不再说话,深深地埋在了她的发丝间。 许栀早就发现他这段时间其实挺累的,回到北京后很多事情应该都要处理,要重新融入新环境……不过他从来不跟她说工作上的事儿,不想把这种负面情绪带给她。 可他要和她结婚,总得有些人有些事儿要去交流、处理。 许栀犹豫了会儿还是开口:“你是不是去找爸妈了?” 费南舟并不奇怪她能猜到,但也没第一时间回答,只是说:“我妈说想要见你一面。” 许栀咬了下唇。 看出她的紧张,费南舟说:“别怕,我已经跟她聊过了,她也不像以前那样坚持。” “……好吧。” 晚上雪场又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半夜的时候,许栀听到了轰隆的声音,打了电话去前台询问才知道是有一处房屋倒塌了。 许栀感觉震惊又有些后怕,看向费南舟:“……这也太脆了吧。” 费南舟从床上坐起来,捞了件衣服套上:“你害怕我们就回去吧。” 许栀有些无可奈何。 这叫什么事儿啊?难得出来一趟还遇到这种事儿。 但后来他们还是回去了。 这趟滑雪之行,实在是说不出的滑稽。 他们回到住处时已经是凌晨了,天边泛起鱼肚白,许栀累得进门就倒在了沙发里,眼皮沉沉地合上。 迷迷糊糊中,一双有力的手将她从沙发里抱了起来,些微的天旋地转后,缓步走向东南角卧室的方向,继而将她安放到床上。 许栀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了,隐约瞥见窗外黯淡的月光,刚刚撑开的眼皮再次闭合上。 睡着前瞥见费南舟坐到了她床边,弯腰将她的袜子、裤子一一脱掉,给她盖上了被子。 翌日天气晴朗,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许栀却在房间里坐了很久都没有出去的打算,直到费南舟过来叩门。 叩了两下,她还不情不愿地过去打开了门。 他的表情里带着一丝宠溺的无奈:“不是说好了了吗?今天去见我妈。” 许栀的表情有些忸怩:“……真的要去吗?” 看到她的表情费南舟就知道她反悔了,伸手将她拥入怀里,轻轻地拍抚摸着她的后背。 许栀抬头看着他坚定平和的眼睛,似乎也被这种沉静的力量感染,生出了无限勇气。 之前她逃避了,这一次她不想再逃避,反正之前已经闹成那样,还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无非是她心里那关罢了。 大不了再被姚雁兰骂一顿。 她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脸颊,对他一笑,琥珀色的眼瞳里也晕染出于笑意:“我跟你去。”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声而深切地望着她,摸了摸她的脑袋。 - 姚雁兰在海淀那边的一家茶楼见他们。 车开到门口,许栀下来时抬头向二楼窗口望去。 那儿摆着一盆吊兰,窗口开着,窥不见里面的情形,她心里仍有些忐忑,脚步停滞了一瞬。 费南舟似乎看出她的退缩,拉住了她的手。 两人对视一眼,这才并肩走了进去。 这家茶楼位置偏僻,里面的包间也都空置着,走廊里显得格外寂静。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到了二楼尽头的包间门口。 门推开,许栀一眼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姚雁兰。 相比于三年前,她看上去憔悴了不少,虽然盘着发,看上去妆容衣着依然精致得体,但眉宇间的疲态不是假的。 “来了?”听到动静,她抬了一下头,朝门口望来。 看到许栀之后,她对她笑了笑。 许栀鼻尖一酸,想起了曾经亲密无间的时候。 她曾经也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如今记忆斑驳褪色,能记起的美好所剩无几,物是人非,不是不唏嘘感慨的。 如果当初……算了,没有如果。 许栀不去乱想了,跟着费南舟在她对面坐下。 姚雁兰替她倒了一杯水,苦涩一笑:“你现在连一声‘妈’都不肯叫我了?” 许栀垂着头没有吭声。 三年前那次交流,许栀已经叫不出这个字了。 有那么会儿,姚雁兰也没有办法开口。如今现在这个情况,叙旧并不是很好的开场,有些东西已经碎裂了,再难缝合。 姚雁兰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本来想说点儿什么,后来到底还是闭上了嘴。 她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盒子,递给了许栀。 许栀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只镯子,绿色的玉质镯子,很通透的玻璃种。 “你们的婚礼,你爸大概不会出席的,到时候我们自己办吧。”姚雁兰对费南舟说。 “我也没指望他来,不来更好,省得破坏气氛。”费南舟无所谓道。 姚雁兰欲言又止,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 三年前她和费璞存基本已经闹翻了,虽然以前也差不多是分居状态,如今和离婚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接下来,她和费南舟商量了一下结婚的相应事宜,又询问他是要在北京本地办还是回老家,费南舟选在了北京。 分别时,许栀在原地目送姚雁兰的车离开,心里怅然若失:“妈这几年过得是不是不太好?” “她之前跟我爸提了离婚,我爸没同意,不过现在这样跟离婚也没什么区别了。”费南舟表情冷淡。 离婚对费璞存的名声不好,他自然不会同意。 费南舟早就不去管他怎么想了,当初南下等于撕破脸皮,如今他地位稳固,也不需要怕费璞存,他影响不到他。 “不用管他,到时候我们办我们的婚礼,当他不存在就是。”费南舟的表情都没有什么波澜。 他这人感情本来就很淡漠,除了许栀和工作,很多东西都难以在他心里兴起什么。 很多年以前得知费璞存对他母亲做过的事儿后,他和费璞存之间其实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只是当初他受制于他,才没有撕破脸皮。现在大家各走各路,还有什么好说的? 费南舟和许栀决定赶在年前领证。 领证之前,他们回了一趟大院去见他爷爷。 老爷子衣着很普通,和上次一样没有什么架子,但是,当他抬眼目光落在她身上时,许栀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压力。 许栀下一秒低头,避开了他的注视。 费南舟上前一步将她挡在了身后:“您别吓她。” 他牵着她的手,微微加重了手里的力道,像是传递过来力量。 许栀微微一怔,看向他,表情也坚定了一些。 两人的互动传递到老爷子眼底,他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变得平和,过一会儿又叹了口气,似乎是无可奈何。 “我同不同意你不都决定了?”他摇了摇头,回头继续喂鱼,不再说什么。 费南舟递给许栀一个安慰的眼神,过去和他并肩,陪着他一道喂鱼。也不知道他和老爷子说了什么,老爷子微微点了下头,不再说什么。 许栀看着他们,手下意识握紧。 “走吧。”费南舟很快就回来了,牵着她的手朝外面走去。 夜色下的大院很安静,四周的一切似乎都是静止的,只有路灯下两人缓缓移动的身影。 “……你爷爷同意了吗?”许栀紧张地看向他,心脏缩紧。 他的表情倒是很平淡,对她清朗一笑:“你刚刚没听到吗?我只是过来通知他一声,他同不同意,我都要那么做。” 第52章 那天的家宴结束后,费南舟和许栀在大院的林荫道内走了不短一段路。 他带她去看他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去礼堂,去废弃的一些老建筑,还有一些还没搬走的老人。 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好奇,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跟一个老人聊了会儿,对方说了他小时候的一些趣事,她咯咯笑着格外开怀。 她小时候是住在香山那边的,两人有八岁的年龄差,她出生后他就是一个小大人,她还不知道他也有那么皮的时候。 他倒也不在意,随她去笑,笑过后牵着她往回走。 之后回到了老宅,老爷子似乎已经接受了,没再说什么,只问了他们婚期和一应事宜。 费南舟说:“本来打算在年底,但是太仓促了,我报告打上去也要一点时间,明年开春吧。” 老爷子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之后两天也是在这边住的,他带许栀熟悉了周边环境,还有一些很久没联系的发小。 都是有眼力见的人,碍着费南舟现在的身份地位没人给她脸色看,不少还挺热情殷切,问东问西就是不问他俩过去的事儿,瞧着都是眼明心亮的。 渐渐的她也放下了一颗心。 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冷嘲热讽和刁难。 果然,不熟悉的人没人会不惜得罪费南舟去多管闲事碰这个钉子,熟悉的人在外也要维护家里的面子,既达成共识就没人再说什么了。 许栀回到房间,发现费南舟在看资料,人难得慵懒地靠在床上,鼻梁上架着副眼镜,笔记本压在大腿上,手飞快在上面敲击着。 许栀盯着他看了会儿,走过去,伏低了托腮趴在床边,眼神中带着一种虔诚。 他这字是怎么都打不下去了,抬眼瞟她:“干嘛?” 她双手枕在脑下,望着他眨了下眼睛:“你知道吗?其实我小时候就很崇拜你,只是,那时候只把你当做哥哥,一个向往的目标……我表面上很阳光很骄傲,其实很自卑。你爸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世,不搭理是正常的,我始终觉得和这个家格格不入……” 她从始至终只是外表阳光而已。 她羡慕他身上那种由内而外的自信,不像她,是装的。 十岁以前,这种感觉还没很强烈,十岁那年得知自己是许家的孩子,那种深深的自卑和绝望更嵌入骨子里,甚至有种——怪不得如此的感觉,怪不得费璞存从小就不喜欢她,怪不得她不像费南舟那么自信、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原来那才是真相。 感觉以后的人生一片黑暗,她甚至想到了去死。 回到许家之后,更是痛不欲生,每一天都过得如履薄冰,连曾经稀薄的母爱都失去了,沦为了一个像是寄人篱下的产物。 她每一天回到家里要做的就是把家务都干了,免得引起许大海的不满。 那时候她就觉得这对父母根本不爱她,后来得知自己的生父其实是季鸿鸣……那种荒诞感在她心里更加深刻。 她觉得整个世界光怪陆离,甚至已经有了无所谓的感觉,是谁都一样,谁都没那么爱她,她永远都是别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是踢来踢去的皮球。 哪怕季鸿鸣后面再补偿,这种感觉都无法消弭。 所以,她和季鸿鸣之间的感情,远低于她和费南舟的,后来她才选择和他回到北京。 哪怕承受一些想象中无法承受的流言蜚语,她始终都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哥,我是不是你最重要的人?”她攥着他的手,像一个小孩子一样问他。 他深深地望着她。 许栀眼神闪动,见他迟迟没有回答,甚至有些不安。 费南舟摸了摸她的发丝,然后一个“糖炒栗子”敲在她脑袋上:“这种问题,你还问我?不是的话,我用得着做这些?” 许栀怔然。 是啊,如果不是,他怎么会不惜跟他爸闹翻也要跟她在一起? 他完全可以选一条更稳妥的没有风险的路。 他舍弃了他爸留给他的助力,舍弃了衙内的头衔,甚至不惜背负上骂名也要和她在一起,这还不足以证明吗?有些东西不用问了,他的选择他的行动已经充分证明了。 她真的傻。 许栀笑出声来,脸颊贴着他的手背趴到了床边。 “别趴那边,不舒服。”费南舟下了地,将她打横抱到了床上。 他抱她永远是那么轻盈轻松,许栀看着他眨了眨眼睛,说:“我最近是不是重了?” “没有啊。” “跟你待在一起,天天胡吃海吃。能不重吗?你别骗我?”幸福让人发胖,她最近确实是没什么心力去难受了。 哪怕是工作上遇到事儿,回来跟他一说,他也能安慰她。 “对了,我有东西给你。”他回身不知道从哪儿取出了一个黑色的盒子,放在掌心推到她面前。 许栀看到盒子的那一瞬已经知道了他要给她的是什么,心跳得无以复加,没有第一时间去拿盒子。 费南舟仍保持着递出盒子的姿势。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颤抖着手接过了盒子。 只是,也没有第一时间打开。 “不打开看看吗?我选了好久的。”他的声音含笑响起。 许栀这才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是一枚粉色的钻戒,比她的指甲盖还大,绝对不止十克拉。 粉色晶莹剔透,无暇的质地散发着盈盈光泽,好似将人的脸都能照亮。 完美得不真实,让人都不敢轻易去触碰。 许栀想摸一下又顾忌着缩了一下手。 “不喜欢?”他作势要收回来,“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许栀忙把盒子合上,往自己手里一收:“谁说我不喜欢?不过,确实是小了点。因为这么小的戒指嫁给你,我实在是亏了。”他似模似样地翘起嘴巴。 费南舟无可奈何:“还嫌小?钻戒不止要看大小,还要看质地和净度啊。真是牛嚼牡丹不识货,这是我从英国皇室收来的,不要算了,给你换颗麻将牌大的,那玩意儿我多得是。” 说着朝她伸手,示意她把戒指还回去。 许栀怎么能让他如愿,将戒指收回了衣袋里:“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收回去?而且这是求婚戒指拜托?!求婚戒指还能收回去?你是不是不想跟我求婚了!” 费南舟只是笑。 许栀扑上去,反被他楼进了怀里。 他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她,手扣着她的腰,好似任凭她怎么反抗都无法挣脱。 他的手劲实在算不得小,许栀过一会儿就觉得呼吸滞塞,挣扎了一下,可惜根本挣脱不了。 后来渐渐适应,她也搂着他回应了他的热情。 室内的温度渐渐升高,让人的呼吸都好似在沸水中蒸腾似的。 许栀深深地吸了口气,抱着他倒在他的怀里,轻轻地啜泣起来。 “怎么哭了?是不是我刚刚太用力了?”费南舟难得露出这种惊慌的神色,捧起她的小脸。 她呜咽着摇着头:“不是,我……我只是觉得很不真实。我们真的要结婚了吗?真的以后都能在一起吗?” 她望着他,表情里还透着委屈的殷切,好似只要他说一句否定的话她就会崩溃。 费南舟笑了,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将盒子里的钻戒取出,拉过她的手将戒指缓缓戴了上去。 她的手指纤细好看,这枚顶级的粉钻戒指戴在上面,好似会发光,映照得她更加光彩照人,明艳不可方物。 许栀抚摸着戒托,没敢去轻易触碰,觉得这钻石美得不真实。 不知怎么她又想起他曾经送她那颗麻将牌钻戒的事儿了。 这人惯喜欢捉弄人。 他说要换一颗大的,没准真给她换一颗巨大无比的,到时候让她结婚时出洋相。 望着手指上光彩熠熠的戒指,她终于有些欣慰,觉得那些苦难都过去了,以后他们都会很快乐,相依相偎,不再背弃彼此,也没有人能再将他们分开。 她眼泪都滴落下来,有一滴砸在钻石上,她忙伸手去擦。 “怎么又哭了啊?”费南舟无奈道。 “没事没事,我这是喜极而泣。”许栀笑道,抹了一下眼泪,又有些担忧地问,“我的眼泪掉上面没事吧?会不会侵蚀戒指啊?要不要找人护理一下?” “这么脆就不是金刚石了。”费南舟无奈道。 许栀笑着低头亲了一口:“还是很漂亮的,喜欢。” 费南舟不想说她什么了。 有时候还蛮市侩,但就是不惹人讨厌。 - 那个年过得其实挺平常,但因为马上就要领证,就显得不那么平常了。 去领证的日子是个平平无奇的干燥冬天。 那天天气很干燥,许栀早上起来感觉人都要绷住了,裹着被子踢踢身边人,去了洗手间洗了把脸。 回来时发现费南舟还没醒,她惊异地凑过去推他。 他平常都起得很早,难得这样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来,实在太不寻常了。 手一模他的额头她就惊住了,这不正常的温度显然极有可能发烧了。 许栀忙去外面找来了医药箱,用温度计替他量了一下。 上面刺目的38.7惊住了她。 “暖气这么足你怎么还会发烧啊?”她都有些手足无措了,回忆了一下,感觉和昨晚吃的海鲜饭有关系。 她做的,瞧着卖相还行,但她自己尝了一口觉得不怎么样。 他却吃得津津有味还给全吃完了。 不会是吃出问题了吧?他昨晚好像还吐了两次,不过他当时说没什么事儿,就没去医院。 “费南舟你醒醒,我送你去医院。”许栀急得手心都开始冒汗了,将他强行拖起来。 好在他只是深睡,并不是真的昏迷过去了,勉强撑开眼睛,还安慰她:“我没事,身体太好了,偶尔发个烧也是正常的。” “还开玩笑?说好了明天去领证的,你这样还能去吗?”她拖着他去了医院。 好在问题不大,只是因为食物中毒引起的过敏反应,到了医院其实烧就退得差不多了。 医生配了药就让他们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许栀还多看了他好几眼,以确认他没有什么问题。 因为怕他出事儿,这车也是她开的。 费南舟:“你别看我了,开你的车,我真挺怕的。” 她微怔:“你怕什么啊?” 旋即很快反应过来,他在内涵自己车技烂,火气当即就上来了。目光一落到他苍白的脸上,又按捺了下去,觉得不应该跟一个病人计较。 费南舟倒是奇异地看了她两眼,似乎是挺意外她竟然没发火。 “别这么看着我,要不是你招我,我平时也不是那么容易发火的,是你老招我。”她有些气闷地说。 费南舟笑说:“是我的不是。” 他每次这么直接地认错,反倒让她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那明天领证还去吗?” “去啊,怎么能不去?这么重要的日子。” 翌日起早,费南舟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但出门前许栀还是拦住他,非要给他量体温。 “啊——张嘴——”她拿着体温计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得蛮不怀好意。 费南舟望着她,挺无奈:“不是有耳蜗温度计吗?干嘛非要我含着?” “那个是小朋友用的,成年人就该含着。”她嘴里说得一本正经,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可不太正经。 费南舟好笑地看着她,没有第一时间张嘴。 她还在慢慢诱哄着:“张嘴啊——” 费南舟无法,只好张开嘴巴让她插-进去。 在她的指引下他跟个小朋友一样乖乖含住温度计。 她翘首以盼,盯着他含了好一会儿才抽出来,盯着看了看上面的温度:“37.5c!你好了!” 她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费南舟好笑道:“我本来就没什么问题。” 两人就此出门,直接去民政局领证。 出门后许栀还有点紧张,拽着安全带回头看他。 似乎感受到她的不安,他回头递了个安定的眼神给她,她心里那种不安和激荡渐渐平复。 到了门口,她跳下车,由着他牵着她的手朝门内走去。 拍照的时候耽搁了一点时间,许栀的头发梳得不规范,重新整理后才拍好。 红色的小本本,两人人手一本,出来时她还觉得挺不真实的。 比她想象中药快一点,除了拍照慢一点外,其余手续一下子就办好了。 “就这样,算结婚了吗?”她把结婚证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阳光照在上面,好似镀上了一层金光。 “是啊,结婚了。”费南舟笑着说。 回去后许栀其实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婚后的生活好像和婚前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个证的区别。 开春后的北京还是很冷,寒意料峭,空气里的湿度比冬季要高。 她在单位工作时偶尔要去下面调研,有一次去了邻市一个小山村,晚上住几十块一晚的旅店房间还漏水。 她拍了照片发给费南舟。 还以为他在开会呢,结果不到三分钟就回拨了过来。 清晰的铃声在安静的室内一声又一声地响着,许栀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有些不真实。 隔着几千米的距离,他好像就在她的身边似的。 过一会儿她将电话接通了:“喂——” “屋子漏水?叫前台来看过了吗?”费南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磁性,富有节律,听上去很可靠。 且他一开口就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不是毫无作用的关心。 许栀心里熨帖,抿了抿唇,感觉自己又当了一把小孩:“还没。” “为什么不叫?” “多漏一点儿,拍了照给你看,好叫你心疼呀。”她嘿嘿一笑,有点儿小雀跃,方才阴霾密布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对面人有那么会儿的沉默,似乎是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理由,无可奈何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许栀说:“你呢?不用工作吗?还有闲情逸致回我电话?” 费南舟:“那我挂了。” “别别别啊——” 他当然没挂,回应她的是浅浅的笑声。 早被他涮过无数次了,许栀也习惯了,说:“我爸刚刚给我打电话了,礼拜天回南京一趟吧,婚前要准备什么、婚宴名单什么都要商量一下。还有,老丈人还没认可你呢,加把劲啊。还有我二叔,听到你名字就皱眉头,谁叫你之前把他得罪那么狠。” “证都领了,还能把我扫地出门?”他语气还挺无所谓的,“我已经登堂入室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想把我赶走可没那么容易。” “我还可以离婚。”她半开玩笑,“就问你怕不怕?” 男人笑着没回她的话:“呦,这么能啊?” 隔着话筒,他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听在她耳中像是低沉的大提琴弦乐徐徐奏响,比平日更加悦耳蛊人。 许栀脸颊烧红,后面的玩笑话有些说不出来了。 她握着话筒,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期期艾艾的:“我……我这个礼拜六晚上回去。” “我去车站接你。”他一秒就听懂,甚至不需要她把后面的话说完。 许栀鼻尖一酸,讷讷了老半晌,终是只说出一句“嗯”。 千言万语,都尽在不言中了。 第53章 北京的三月还很冷,到了四五月天气才逐渐暖和起来。 许栀和费南舟之前已经回过一次南京,和季家商量了一下婚宴名单的事儿。 礼仪策划团队、现场布置什么的都已经初步敲定,就等再次确认了。 为了方便,他一早就派人将季鸿朗和季鸿鸣几人接到了北京。 按照行程时间,早上11点到。 他原本打算自己一个人去接,因为昨晚许栀喝多了,宿醉的感觉不太好,但是她硬是爬了起来,非要跟他一起去。 理由也很简答,见老丈人这种事情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去。 “我得给你撑腰。”她信誓旦旦,表情严肃。 费南舟都笑了:“你?给我撑腰?” “怎么,看不起我啊?我给你撑腰有问题吗?在季家我就是老大。” “你的姓不打算改了?”费南舟问。 原本之前打算去改过来的。 “不改了,正好我妈也姓许,这个姓也用了这么多年了,不改了吧,改来改去的也麻烦。”当初从费南知改成许栀就挺麻烦的,现在又改?以前的老朋友见了都纠正不过来,忒麻烦。 “那好吧,随你。”费南舟当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劝她什么。 她家里人都没意见,不会影响家庭关系就好。 但看季鸿鸣对她那愧疚的劲儿,也不会计较这种事情。 到了机场,季家一行人还没到,他们在机场又等了会儿他们才抵达。 招呼他们上了一早就准备好的专车,将人送到住处,费南舟安排他们入住。 午饭是出去吃的,在国盛胡同那边的一家老字号酒楼。 酒桌上,他们喝的不多,更多的还是谈事儿。 但大多是费南舟和季鸿鸣在聊,老二季鸿朗都不太插得上话。费南舟调回北京,级别上就高了他一头,他算是被这个后辈踩下去了,想不服气都难。 这个后生别看笑眯眯的,城府深得很,指不定哪天心情不好的阴他一把。 当然,这话他不会当着他大哥的面儿说,何况侄女许栀也在。 以后是一家人了,这些话就更不好出口了。 谈起男方这边宴请的宾客名单,季鸿鸣看过后,眉头深皱:“你爸不来?” “对。”费南舟笑着回答,倒也没有什么不自在。 许栀连忙打圆场:“费主任忙着呢,他……” “你给我闭嘴。”季鸿鸣呵斥。 许栀抿了下唇,捧着茶杯低头喝里面的大麦茶。 季鸿鸣的脸色实在不好看:“你们俩的婚礼,你爸不来?这你可一开始没跟我说,这婚宴不能办。你爸不来说明没同意这事儿,那我女儿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说的倒也没错,长辈不同意,以后许栀在家里寸步难行。 这一次,向来大大咧咧的季鸿朗也开口帮腔:“就是,你不是坑我们栀栀吗?以后不得被人说闲话。” 费南舟说:“我跟我爸的关系,一早就告诉过你们了,不是故意隐瞒。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我也不需要靠他。” 话是这么说,他升任中申信的总经理,不需要看他爸的脸色,他爸管不到这么宽。 只是结婚男方父亲不来,多少有点…… “我妈会来,她准备再婚了,是中源的邱明,到时会就让他顶替我爸的位置吧。”费南舟说。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也是个不亚于费璞存的人物,虽是不同部门的。 季鸿鸣的脸色稍稍缓和,似乎是思忖了会儿。 许栀又开口了:“是我和南舟结婚又不是和他爸,他当初为了我才和他爸闹成那样,两人都老死不相往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这么为难他?” 季鸿鸣还没说什么,季鸿朗已经哼一声道:“女大不中留!这还没结婚呢,就向着你男人了,搞半天我跟你爸都是外人咯!” 许栀脸颊涨红,张了张嘴,很小声地反驳:“已经领证了,算结婚了……” 季鸿朗:“……” 费南舟努力压着唇角,才没让自己笑出来。 这事儿算是这么敲定下来了。 之后又聊起了现场的布置,对此,妹妹季鸢有很多的意见要发表:“白色,白色的好看,现在都流行白色的。” “全白的是不是不太好?太素了,像灵堂一样。”季鸿朗反驳道,“还是红的好,喜庆。” “二叔你太土啦!什么年代了婚礼现场还布置成红的,不得笑掉别人大牙!再说了,姐姐的婚纱是白色的,白色配个大红色,这能好看吗?辣眼睛!” 季鸿朗一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儿,奈何拉不下这个脸,老脸都涨红了:“小孩子懂什么?!当然是红的好,你姐夫还有那么多领导和同事要来,搞个白的太洋鬼子了!还是红的好!” 季鸿鸣这次一反常态没有反驳季鸿朗,而是看向费南舟:“你们公司没有规定吗?婚礼最高可以办几桌?” “不能超过20桌,不能太铺张,不过也没人会在这种日子来查。”费南舟笑道。 “还是要谨慎一点,不能落人话柄。”季鸿鸣说。 季鸿朗的性格就没那么谨慎,好大喜功喜欢排场,他觉得这么几桌实在太少了,现场一定要布置得华丽一点。 季鸢泼他凉水:“二叔,你活儿整得越多到时候现场就越难看,往往起到反效果,你还是不要建议了,你那个审美……” “你这个死丫头!” 季鸿朗被她戳到痛处,差点和她较劲起来。 季鸿鸣直接略过了他们,改而和费南舟继续商议具体事宜。 许栀不插话,懒得参与,只有费南舟低头询问她时才发表一下意见。 终于商定了,许栀和费南舟回了他们自己的住处。 “你二叔的嗓门够大的,吵得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费南舟扯松领带,摇了摇头。 “他不一直都这样,你第一天认识他?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们开会的时候他要是发火了会不会真的杠领导?”许栀笑道。 “有啊,有一次洽谈会他喝多了把鞋子脱了扔到会议桌上,书记的脸都绿了。”费南舟皱着眉回忆,一脸无可奈何又不知道要说什么的表情。 不过他就是个闲职,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二百五,没人跟他较真。 费南舟大多时候遇到他也尽量忍让,免得被他缠上。 不怕,但麻烦。 “……他能混到现在也不容易,还得感谢你当初坑了他一把,也算否极泰来,因祸得福。”许栀忍着笑。 “陈年旧事别提了。” 翌日费南舟陪她去试婚纱。 是私人订制的,从国外请回来的设计师,试婚纱的地方在菊儿胡同深处的一栋古宅里,从外面看就是民宅,进去后才发现是个工作室,连带摄影的。 许栀换好后出来,有些不安地站在他面前:“好看吗?” 费南舟站在门口的地方法消息,闻听此言,抬了一下头,目光就凝住了。 许栀看到他的反应有些忐忑,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好看吗?我也觉得好像有些夸张了,这婚纱得有二十斤吧……” “不是,是太漂亮了。”费南舟回神,忙道。 “真的假的啊?”许栀还有些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这婚纱太漂亮了。”工作人员将镜子翻转过来,“您看看,效果多好的,得是您腰身纤细胸部饱满,才能穿出这种效果。” 又是一顿天花乱坠的夸,夸得许栀都不好意思了,脸颊烧红。 “真的很漂亮,我再帮您补个妆。”工作人员忙替她补上了口红和胭脂。 刚才还只是素颜,上了妆后,连化妆师都楞了一下,有些失神地盯着她看了会儿。 几个工作人员怼着她的脸拍了好几张照,还拍了视频。 许栀尴尬不已:“拍衣服就行了,别拍我脸啊。” “放心,我们只是存一下,不会发朋友圈的。”工作人员笑道。 许栀也就不说什么了。 备婚的各项事宜挺繁琐的,试婚纱只是其中之一,光是酒宴名单就确认了几次,酒桌位次也随着到来的人数而调整。 很快就到了结婚的日子,沐瑶一早就得了消息,从酉阳老家赶回来帮忙。 婚前那几天,都是她陪着她的。 “你还别说,我真挺紧张的。”许栀捏了捏手心,觉得心里空,又拉过沐瑶的手捏了捏。 “你紧张也别掐我啊。”沐瑶无奈,“去,掐你老公去。” 许栀脸颊爬红了,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再逼逼,把你老公叫过来。” “他都听我的。”沐瑶摇头晃脑的蛮得意。 看到她这样,许栀心里就安定了下来。 之前送她结婚时还不知道她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如今算是能放下心来。 沐瑶的决定是对的,她和过去告别了,有了自己的更好的人生。 谢成安已经是过去式了。 - 很快到了婚礼那天,接亲仪式有点繁琐,许栀凌晨三点就起来了,打着哈欠坐到了梳妆镜前。 化妆师紧赶慢赶地开始帮她上妆。 许栀坐在梳妆镜前打着哈欠,后悔昨晚玩游戏玩到了11点,就该听费南舟和沐瑶的8点就睡,不然也不至于累成这样。 好在她可以闭着眼睛小憩会儿。 “你皮肤真好啊,特别好上粉。”化妆师惊叹,“这样就省事多了。” 化好妆她又替她将发髻搞好,戴上了凤冠。 婚纱得到仪式正式开始时才能穿,现在用不上。 一想到一会儿还要换七八套衣服,许栀的头就开始大了。 她闭上眼睛任由化妆师给她做好了造型、换好了衣服,又在沐瑶的搀扶下上了床。 沐瑶替她将裙摆铺开,说这样她可以在里面盘膝,坐得舒服一点,没必要那么拘谨。 许栀朝她比了个手势:好闺蜜。 沐瑶拿出手机给她拍了下来。 许栀不干了:“快点删掉!” 沐瑶哈哈一笑,不搭理她。 许栀只好作罢。 过一会儿新郎和新郎的朋友来了,沐瑶指挥几个小姐妹去堵门,外面几人嚷嚷着不行,怎么连条门缝都没有,不合规矩。 沐瑶跟他们打太极,就是不肯开门,底下门缝里塞进来几个红包。 沐瑶打了个手势,门半开了一条缝隙。 外面几个大男人竟然想趁乱冲进来,还好她早有防范,拿锁扣从里面扣上了,没有钥匙打不开防盗链。 “不带这样的,你这个伴娘心眼儿忒坏。”有人笑道。 “这就想进去?一点儿诚意都没有。”沐瑶跟对方打起了嘴炮。 两个回合下来,对方甘拜下风,完全说不过她。 沐瑶心情不错,又折腾了他们好一会儿,后来还是靠红包开道。 答题倒是难不倒这帮人,费南舟的朋友,就算不是高材生也不可能是白丁。 只是,到了找鞋子环节却有点困难了,一帮人在屋子里搜来搜去愣是没找到。 费南舟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许栀身上。 她穿着红色的中式嫁衣,戴着凤冠,面若芙蓉,端庄地坐在那边。 裙摆如花开一般铺在床上,她一动不动,如端坐花蕊中央的仙子。 “哎哎哎,你看她干嘛?想让新娘子放水啊?!不可以作弊哦。”沐瑶上来挡在他面前。 费南舟施施然一笑,越过沐瑶上前,手在许栀身上摸索起来。 许栀原本还一本正经,后来忍不住笑起来,她特别怕痒,就这么倒在了床上。 一只红色的鞋子从她裙摆下掉出来,被费南舟拾起。 “藏的还挺隐蔽。”费南舟笑道,将鞋子在掌心展示了一下。 四下里一片嘘声。 “隐蔽什么?我看你容易得很。”许栀气呼呼地说,“你怎么猜到在我身上的?” “看你一动不动的,还盯着我笑,就知道你有问题。”他俯身望着她。 两人凑得很近,这个角度,新郎新娘好似要亲吻到一起。 摄影师连忙举起相机“咔嚓”、“咔嚓”拍下来,看一眼,特别满意。 新郎新娘的颜值都很高,侧脸尤其完美。 鼻子不好看的新人他一般不拍这种。 接完亲才去婚宴现场,许栀和费南舟上台后,她就有些紧张。台下不止有长辈,还有他的同事、领导、前辈……因为规定请的人不多,到场都是极有分量的人物。 婚宴现场没有布置成纯白的也没有布置成红的,而是白色搭配香槟粉,梦幻又不会太素。 一整套流程下来都快12点了,许栀累得够呛,偏偏还要保持微笑,既要参加仪式还要招呼来宾、敬酒……总之,结束回到酒店时她连衣服都没换,直接倒在了床上。 “你好歹去卸个妆洗漱一下吧?”费南舟将脱下的西装挂上衣架,无奈地看她。 “你还是不是人?”许栀仰面倒在床上看他。 费南舟低头解袖扣,闻言一滞:“怎么还骂人啊?” “我不是在骂你,我是在感慨,你怎么根本不像人,累了一天还这么精力旺盛。像我这样的正常人,已经连抬胳膊都费劲了。”她有气无力地开口。 连声音都是焉哒哒的。 费南舟实在无语:“我不是不累,只是强撑着,许栀你记着,再累也不要表现出来,还这么没形象地直接躺到地上,在外面不得被人笑话?” “这不是在家里吗?”她还强词夺理,朝他努努嘴。 “先把衣服换一下吧。你这样舒服吗?” “不要。”她开始耍无赖,“要么你帮我脱。”后来还真是他替她脱的,弯腰蹲在她脚边慢条斯理替她将衣服扣子解开、外套连带里面的内衫都脱了,换上她自己的睡衣。 许栀眼睛亮亮地望着他:“老公,你对我真好。” 费南舟一怔,有那么会儿没开口,只神色淡静地望着她。 但眸底的情绪好似翻涌着,格外深沉,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怎么了啊?我喊得不对吗?”她哼哼。 岂料他说:“再喊一声。” 声音低沉,带着满满的要命的诱哄。 配合他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实在是蛊惑人心。 许栀屏住了呼吸,都不敢去看他了,脸颊已经红成了小番茄。 怪自己,不该皮,现在反倒被他拿捏了。 “不喊了。”她还硬撑着。 “怎么就不喊了?”他把她从床上拽起,手就这么扣在她腰里,让她坐到自己的大腿上,“再喊一声。” 四目相对,许栀的脸已经快要烧起来了,期期艾艾老半晌,到底还是出了口一句:“老公。” “声音太小了,刚刚没听见,再来一声听听。”他低笑。 她这次终于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他:“滚——” 第54章 后来费南舟问她蜜月想去哪儿过,她犹豫很久实在不知道要去哪儿,看向他。 “你看我干嘛?”他都笑了,“你想去哪儿你自己决定。” 他不是不知道她有选择困难症,这么说就是故意的。 许栀盯着他,犹豫了很久:“巴厘岛吧。我好像还没去过,听说是旅游胜地。” “听说?”费南舟轻笑。 许栀脸颊有些红,明白了他这个笑容的含义。 她之前有几次也非要他陪着她去旅游,结果每次去了之后又说和她想象中不一样,网上吹得天花乱坠,每一次都跌出预期。 许栀倒在床上:“最后一次,让我再相信自己一次。” “决定了?就去巴黎岛?” “嗯,就去巴厘岛。”许栀在床上滚了两圈,翻起来朝他扑过去。 被他双臂张开轻松接住。 许栀拍了他两下:“放开。” “送上门的,还放开?那我还是男人吗?”他低头狠狠吻住了她。 许栀惊呼一声,所有的声音都淹没在他强势的缠吻中。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滞塞的,根本喘不过气来。 好在他只是吻了她会儿就放开了她,得来她一个白眼。 觉不好睡,因为这个插曲,她躺在那边躺了没一会儿就滚过去滚到了他怀里。 费南舟很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腰。 许栀趴在他胸口,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睡了,渐渐的终于发出均匀而轻缓的呼吸声。 他低头看她一眼,忍不住笑了,轻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许栀睡着后就乖了,不像白天那样张牙舞爪,不过仅限于睡得不是很熟的时候,一旦陷入深度睡眠她就开始发疯,滚来滚去还咿咿呀呀拍打他。 有一次她睡到半夜还坐起来,在那边喃喃自语了很久。 不过,那副模样竟然还挺可爱。 他觉得他魔怔了。 - 决定去哪儿度蜜月后,许栀就联系了沐瑶。 “……巴厘岛?那么远,不想去。”她还跟她拿乔,打着哈欠,“再说了,你们小两口去度蜜月我去干嘛?” “机票酒店什么的通通我包,包括你想买任何东西。去不去?!”许栀说,“我们两个人去多无聊。” 说着感觉有道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 她下意识回头,果然和费南舟那双幽沉的眸子对上了。 他手里的钢笔微微转了一下,不置可否。 可那目光,她确定他一定是听到了。 ——跟我去无聊? 许栀头皮发麻,连忙收回目光,当没看见,继续和沐瑶说:“去不去嘛,宝宝?” “去去去,真受不了,嗲死你算了。有这骚劲儿对着你老公发去!”对面咯咯笑着挂了电话。 许栀还看着手机呢,腰已经被人从后面揽住。 她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不由分说地掰过她的脸狠狠吻了下去。 唇舌交缠,她的呼吸顿时不稳,小手在他胸口猛捶了好几下都没用。 他根本不愿意放开她。 许栀后来不搭理他了,他才大发慈悲放过她。 五月初,一行人在机场汇合直接上了飞机。 许栀和费南舟是来得比较早的,整个机舱空荡荡的,一眼就能看到坐在角落里的两个人,身上盖着同款的碎花毛毯,像连体婴儿似的。 费南舟将汽车杂志竖起来挡住了脸。 许栀直接给他扒拉下来:“干嘛啊?我选的毛毯很丢人吗?” “你自己看看这好看吗?”他声音很低,说完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乎尽在不言中。 许栀瞪他也无济于事,他就这么认为的。 碍着沐瑶他们还在,许栀没继续磋磨他,招呼沐瑶和她老公在旁边坐下。 沐瑶的老公是普通人,看到费南舟难免有些拘谨,殷切又迟疑地唤一声“费先生”。 “坐。”费南舟点点头,随意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他才坐下。 沐瑶倒是不怕费南舟,还有闲情逸致打趣他:“费先生这官威可真是要吓死人啊,不知道我们栀栀受不受得了。不过,也只有她这种小野猫才能在您面前跳吧,旁人哪有这个胆子?” 费南舟轻笑,也没说什么。 许栀却拍了沐瑶一下,给了她一个眼刀子。 ——闭上你的嘴巴吧,老揭我短。 沐瑶给了她一个白眼。 两人嘻嘻哈哈打闹到一起。 等飞机真的助跑后两人就停下来了。 费南舟放下杂志,偏头望向窗外,瓦蓝色的天空蓝汪汪的,像一块蓝色的玉石。 云丝点缀,像蓝色玉石里飘着的一些花色。 “累了。”许栀在他身边说,摇了摇脚。 费南舟知道她的意思,微微偏过头,将一侧肩膀露出来。 她笑一下挨过去,把自己的脑袋靠在他肩上。 轻柔的呼吸如温软的鹅毛,缓慢扑在他的脖颈处。 费南舟呼吸有些滞塞,又感觉有些热,不由松了松领口。 低头看向,她胸口低洼处露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她人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皱了下眉,替她掩好胸口,又将毛毯盖在了她肩上。 北京到巴厘岛的航线不近,路上就要耗去大白天,他们说了会儿话就累了,靠在座椅里休息。 中午吃的也比较简单,吃完后许栀又靠在他肩上睡着了,像一只贪睡的小乳猪。 费南舟替她将滑落的毛毯盖上,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睡了会儿就醒了,想着公司的事情,渐渐出神。 许栀醒来时看到的就是他这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顿时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不是工作就是工作。 她挨过去揽住他:“别想了,工作什么时候都能干,这度蜜月你还想工作,是不是太不尊重我了?” 他淡淡瞥她,没好气:“你不是睡着了吗?” “我现在醒了啊!” “那我们晚上亲热的时候你还要打游戏,这怎么说?有你不尊重我?”他声音压得很低的,确保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许栀的脸还是腾的一下红了,莫名想到昨晚她趴在那边打游戏,他从被子下面滑进来吻她的情形。 她不想搭理他,加上打到关键时候根本没办法去管,只专注手里的动作,目光目不斜视盯在屏幕上。 但吻越来越上,衣料都堆叠到了腰上,腿内侧的布料也被濡湿了,她一个分神不小心放了个大招这游戏就输了。 “混蛋啊!干嘛啊你!”她气得把他从被子里拽出去,不依不饶跟他闹了好久。 那时候他就这样说的,要专心。 这让她怎么专心?! 许栀横了他一眼,不想跟他说话了。 到了地方,他们先去酒店下榻。酒店在乌鲁瓦图,沿着悬崖依山而建,底下是瓦蓝色的海水,清澄见底,风景非常不错。 原本打算出去玩,因为太阳大加上赶路累,许栀一到酒店就累趴下了。 “要不你们先去,我躺一会儿。”说完她已经倒在了床上。 “懒死你算了,我们先去。”沐瑶拉着自己老公走了。 许栀眯了会儿睁开眼睛,意外发现费南舟还在,靠着落地玻璃在笔记本上打字。他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看上去非常斯文,白色的衬衣纤尘不染,有种冰冷清贵的精英气质。 实在是太着迷了。 不过这都是表象,这个男人骨子里霸道又强硬,跟温和斯文半毛钱都不搭。 可她就是喜欢这一款的,感觉很n。 她看得入神,在床上翘了翘脚,拿出手机对着他拍了几张照。 听到声音费南舟才抬头。 被抓包的许栀连忙藏起了相机,对他莞尔一笑。 费南舟轻嗤:“偷拍我?!” “谁偷拍你了?我这是光明正大地拍!”许栀摇了摇手机,“本人相册里还有你的出浴照、裸-照,要看吗?” “裸-照?”他只是皱了一下眉,倒也没什么什么,只是惊讶地问她,“你什么时候拍的?” 许栀摇头晃脑就是不告诉他。 费南舟走过来,从她手里捞过手机。 许栀跳起来去抢,但怎么都抢不到。 她睁圆眼,都有些生气了:“出去完了!” 转身就出了门,和沐瑶他们汇合去了。 也不知道去了哪边,在外面山道上走了会儿都不见他们人影,许栀只好在一柄落地太阳伞下的藤椅上躺了,开始闭目养神。 脸上有些痒痒的,她一开始以为是虫子,闭眼拍了几下没拍到,睁开眼睛。 费南舟撑在她身侧望着她,表情莞尔。 她气不打一处来:“干嘛?!” 他卷起袖口,在她还瞪着他的时候,猝不及防地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许栀的眼睛慢慢睁开了,表情也有些愣怔,被他吻得脸颊绯红,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吻完分开,她还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因为他很少在公众场合这么忘形。 不过转念一想这是巴厘岛,也就释然了,国内他肯定不会这样。 这人在外向来正经得很。 她定定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爬起来勾住他的脖子,又吻了回去。 脸颊红红的,好似涂了胭脂。 “喂喂喂,注意一点,新人也要稍微克制,这是公众场合。”沐瑶牵着她老公回来,啧啧了两声。 许栀红着脸推开面前人,捋了一下头发,当自己什么都没干。 费南舟看着她欲盖弥彰的样子,笑而不语。 - 这蜜月度得中规中矩,其实没什么好玩的。不过,又比以往的旅游经历要好一些。 可能地方比较新鲜的缘故。 不过,旅游这种事情同一个地方她肯定不会来第二次。 回来的那晚许栀累得四肢酸痛,倒在床上如一滩烂泥不想动。 费南舟拿了红花油给她按摩,火辣辣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 她瞪着他,龇牙:“你是不是故意的?非要用这个?” “这个效果好。”他淡笑着。 “我看你就是公报私仇。”她整个儿翻起来,骑到他身上,双手拽着他的领带,“说,是不是故意的!” 费南舟很平静地躺在那边,一副随她怎么拷问的样子,雪白的衬衣崩开了两颗扣子,露出微微隆起的胸肌。 她不慎扫到,加上自己现在这个姿势颇有些少儿不宜的感觉,又从他身上爬下去,色厉内荏地说:“算了,放你一马。” “放什么?”他从后面贴上来,揽住了她的腰肢,轻轻说话间好似在她耳边吹气:“点了火就想跑?这世上有这种道理?你要不要去找人问一下,看看自己这么做合不合理。” 他语气淡静,却隐隐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许栀心脏微微收缩,到底有些怵他,一秒就怂,反手勾住他脖子。 他这人是表面正经其实骨子里道貌岸然地很,她主动他反而不动,只一双眼审度般望着她。 许栀面红耳赤,主动嘟起嘴巴“啵”了他一下。 轻轻的一声,却让她的脸颊迅速涨红。 亲完后她定定望着他,等着他的反应,结果他只是噙着笑望着她。 许栀拍了他一下躲到一边,不跟他玩了。 就在她躲开的时候,他欺身而上,将她扣在怀里,在她耳边附着说了一句。 这话实在是露骨,许栀听得耳朵都红了,愣是没敢抬头。 过一会儿,她瞪了他一眼,觉得他是故意的。 他的神色倒是平常得很,只是,平静中透着一种灼热,看得她浑身都不自在了。对视良久,她移开目光,小手小心地攀到他肩上,然后又溜到扣子上,慢慢替他解。 只是,不看光解多少会操作失误,时不时就碰到他的肌肉,掌心一片熨帖的烫。 这种热意一直钻到她心里。 她深呼吸,慢慢解,解了老半天只解开了两颗。 费南舟攥住了她的手说:“效率太低了,这样要搞到什么时候?还是你就是故意的,跟我玩儿情趣呢?” 啊啊啊混蛋!她哪有?完全是操作失误好吗?! 心里的小人在尖叫,面上脸都涨红了也没好意思吭声。 她瞪着他的时候,等于无能狂怒。 一双漂亮的杏眸瞪着一个人时,不知道有多娇嗔娇憨。 费南舟忍不住了,将她直接抱起,三两下走到沙发里扔下。 绵软的沙发好像陷入一潭泥沼里,她有那么会儿脑袋空白,直到他又撑着沙发伏低,细致地吻着她。 许栀有些回神了,任由他吻着,舌尖慢慢挑逗着她的舌尖,像两条在水中嬉戏的小鱼,寻欢作乐,不知疲倦。 室内的温度一寸寸升高,她僵硬的身体也在慢慢软化,双手不自觉再次勾住他的脖子。 “enjoy,好吗?”费南舟在她失神的片刻又松开,有些感慨地对她说。 嗔怪的语气,微微上扬的眉宇,似乎是在指责她的不专心。 许栀被他教训得脸更红,觉得他又在戏弄她,把头一扭:“我哪有不专心?” “好,那我考考你,把我刚才问你的姿势重复一遍吻我,我们复习一下。” “……” 第55章 许栀对这次的蜜月其实不是很满意。 但这大多要归结于她自己,体力太差,精力都浪费在路上了。 于是她回到北京的某一日她提议:“费南舟。” “嗯?”彼时他在客厅里工作,闻言抬了一下头,露出专注而询问的神情。 “我们去爬山好不好?我想去爬山。”她想了会儿说,眼睛亮亮的。 费南舟没有评价什么,只是沉吟着没有开口,手在笔记本上轻轻地敲了一下。 认识这么久,许栀怎么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沉默一般就是否定。 她有点不开心:“不行吗?还说你爱我,陪我去爬个山都不愿意。” “不是不行。而是……”他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而是什么?!”她还不依不饶起来。 费南舟的目光从她脸往下游移,似乎是在品评着什么,后来还是什么都没说。 许栀却觉得他看不起自己:“不说清楚你今晚别想进房间了!” 说话还挺硬气。 他不跟她开玩笑了:“虽然这样说有点武断,但你哪次不是出门前兴致勃勃,出门后焉哒哒,到了目的地就挺尸?” 许栀:“……” 她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在那边瞪着他瞪了老半天,后来只能放弃。 她低头在屏幕上戳来戳去,不想搭理他了。 姚雁兰这时给她发消息,说给他们捎了几箱水果,让她记得签收一下。 许栀回了个“好”。 “既然你想去爬山,我们就去爬山吧。”费南舟这时过来说。 他的笔记本已经合上,显然做完工作了。 许栀却拍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说她不稀罕了。 费南舟笑道:“那你稀罕什么?我吗?” 这话说得多自然,她的耳尖不自觉发红,低啐他一声。 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跑回房间去了,过一会儿捧着一个盒子出来。 那盒子上还有一些灰尘,她也不嫌脏,去厨房拿了抹布就要来擦。 费南舟连忙阻止她,递给她地上的抹布。 许栀想起来:“搞错了搞错了。” 把盒子擦干净后,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放在大腿上给他看:“看,里面都是我们小时候的照片。你还记得吗?” 她把厚厚一沓照片取出来叠在掌心,盒子里还剩很多很多呢。 “这是我三岁的时候,你牵着我去城隍庙玩。”她从这沓照片中取出一张,在他面前掸了掸,示意他看。 地方在城方街,西城区那边,街道上还有一些重量级单位。 那会儿他经常带着她去那边,因为他有个小叔叔在外汇局工作。 小小年纪的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和这些场面上的人交际,替父母问候他们,送上礼物。 他牵着她走的时候,经常会引来路人注视。 因为小时候的许栀长得太可爱了,简直就是个粉雕玉砌的瓷娃娃。 不过也是个混世小魔王,远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可爱,闯祸起来也很头疼。 以前住大院里的时候,她有一次踢球把隔壁家的窗户都踢破了,还把对面人家窗台上的花盆够下来砸碎,一天不闯祸就难受。 他日常除了学习就是替她擦屁股,送礼道歉什么都是常事。 有时候,那条街上的人家都熟悉他了,问起来就是“哦,知知的哥哥啊”。 他这么有定力的人,也时常觉得脸红。 “这些照片我收得挺好的,你怎么翻出来了?”费南舟有些怔然。 照片上的他们还很小,她更是小不点一个,圆圆的苹果脸带着婴儿肥,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格外招人。 那时候大院里就有很多男生喜欢她,想带着她去玩,一旦被发现就会被他狠狠修理一顿。 有段时间她不理他了,觉得他管她管得太严。 后来有一次她跟他吵架冲出去,差点被路过的汽车撞了,他吓得肝胆俱裂。 “不管你,以后都不管你!”结果他真的发火了,一个礼拜没有理他。 于是换成了她来讨好他。 这样的龃龉也不止一次,不过后来都能很好地修复关系。 那时候他们是最亲密的亲人,也属于“床头打架床尾和”吧。 “你看你小时候,还有你小时候的照片呢,也是胖嘟嘟的。”她从最底下又翻出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老相片,塞给他看。 照片上的他穿着军装,只有三四岁大小,胖嘟嘟的小脸上带着严肃,皮肤粉嫩,吹弹可破。 他小时候就是浓颜,好看到令人咋舌,像洋娃娃似的。 到了五六岁往上渐渐褪去了婴儿肥,看起来就成熟稳重多了,像个小大人。 到了十岁以后,许栀就觉得他不可爱了。 十岁以后照片上的他已经是一个清俊修长的少年了,虽然还是很好看,但已经和可爱不搭边了。 她在心里遗憾地叹了口气,还是将那几张他小时候的照片珍藏起来:“你说,我们以后的宝宝是像你还是像我?” “美貌像你,智商像我,这样才好。”费南舟淡道。 她一开始只听到了前半句,很开心地挺起胸膛,说你说的不错,之后渐渐的回过味来这不对啊。 “你在内涵我不聪明?!我上学时成绩比你好!”她是真的生气了。 “开玩笑别当真。” “谁跟你开玩笑?!” 这次真惹恼了她,见她要走,费南舟将她揽到怀里:“跟你开玩笑的。” 之后又哄了好多好听的话,这事儿才算是作罢。 她腻在他怀里,要他抱着看电影。 “我一会儿还要忙。”他语气无奈。 “那你放开我,忙去吧。”她淡淡,语气里听不出什么。 但费南舟了解她,这会儿真放开她晚上就别想进房间了。 “好吧,陪你看。”他无奈一笑,只得捞过遥控打开电视机。 其他频道不是新闻联播就是在放广告。 电影是部法国电影,看着有些眼生,好像没有看过。 可过一会儿又觉得眼熟,好像看过。 许栀在他怀里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皱着眉看起来。 费南舟将灯关了,四周陷入昏寐的寂静。 黑暗如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许栀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他怀里炙热的温度。 她小脸涨红,连呼吸都屏住了,没敢回头去看他,更加不敢呼吸。 感觉自己沉浮在一池温水中,起起伏伏,慢慢被淹没包裹。 “怎么这么僵硬?”他握住她的腰掐了一下,摆了摆。 许栀轻轻地惊呼一声:“你轻点儿。” “轻点儿什么?怎么轻点儿?”他好整以暇地问她。 许栀觉得不对劲,他这问的怎么这么…… “你正经点儿。” “我哪儿不正经?” 她张了张嘴,讷讷的,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 原来这是部爱情电影,很快到了接吻环节。外国人拍的吻戏就是火辣,男女主交缠在一起,女主的裙子都被男主撩了上去,一只青筋满布的大手搭在雪白的腿上,性张力拉满。 许栀感觉心跳都要出来了,目不转睛。 谁知他此刻捂住了她的眼睛。 “你干嘛啊?!”她连忙去拉他的手,结果根本拉不下来。 费南舟说:“这电影我看过,后面有少儿不宜的镜头,你还是别看了。” 许栀气急了:“什么叫少儿不宜啊?!” 哪有这样的人?! “我要看!” 她在他怀里扭动,不依不饶,耳畔听到他略微粗重的呼吸,才连忙止住动作,不敢乱动了。 “好了。”费南舟这时放开了她,可屏幕上的激情戏已经没有了。 许栀气得要到放回去,结果这是电视机不是在电脑上,没办法到放,她快气死了。 “你就是个小气鬼,不让我看别的帅哥!”她控诉。 本就是口不择言的一句。 谁知他倒还承认了:“嗯,我就是小气鬼,就是不想你看别的男人。” 许栀这下不知道要说他什么了,好像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她凑过去在他脸上“啵”了一下:“这样可以了吗?看个电影你也要吃醋,醋死你算了。” “醋死了我谁陪你过日子?”费南舟将她更紧地揽在怀里,轻笑。 许栀捂住他嘴巴:“求你别说了,真像个油腻大叔了!” 他笑得不行。 后来他们还是决定不去爬山了,因为许栀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她确实不是个能长途跋涉的人。 过往的种种经历都已经证明了。 过了六月,天气逐渐炎热起来,许栀将衣柜里的衣服都换了,也把他的衣服置换了一些。 费南舟衣柜里的衣服虽然质料不错,但大多比较工整板正,没有什么别的式样。 她心血来潮去商场给他买了两条沙滩裤挂进去,拿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给他:[好看吗?] 费南舟没回。 大约过了大概十几分钟他才回复她,说“好看”。 [就这样?] 她觉得他是想被她给拉黑了。 [晚上一起吃饭?]他下一句过来了。 许栀:[哪儿?] 已经没那么气了,但还准备端着。 费南舟:[保持神秘,一会儿让司机过来接你。] 许栀给他发了三个不屑的“白眼”,其实心里偷着乐。 晚上司机果然不到五点就来接她了,手里捧着一大束的白玫瑰。 许栀抿着唇接过来,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跟他说过她不喜欢红玫瑰,太土了,白玫瑰还凑合。 其实那时候就是随口一句,没想到他还记下了。 许栀欣然前往。 餐厅在国贸那边新建的一家酒店上,分室内和露天两种环境,他选了室外。 夏季白昼长,到了5点时天色还很亮,天边只有浅橘色的一层霞光,像老照片里的流金岁月,回韵悠长。 费南舟侧坐在那边,似乎已经等很久了。 霞光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好似让这个淡漠的人也看上去温柔了很多。 不时的时候,他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矜贵模样。 虽引得路人频频回首,但没人敢上去打扰。 他看着就是很有距离感的人。 许栀过去在他对面坐下:“菜还没点?” “等你点。”他笑着招来侍者,将菜单递给她。 许栀发现餐厅虽然人不多,但没有清场,比空荡荡的更有烟火气。 感觉还不错。 她之前就跟他说过她不喜欢清场,也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稀稀拉拉的人流最舒适。 不刻意冷寂,也不过分嘈杂。 没想到他都记着。 她低头翻着菜单,心里好似喝了一碗甜酒。 “这个吧。”她点了一份套餐就合上了,递给他。 “只点这么点儿?”他挺诧异的。 “嗯,我减肥。”许栀说。 “你?减肥?确定?”他噙着笑,低头铺餐巾。 “什么意思啊?我不能减肥?是在嘲讽我没有这个毅力还是——” “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减肥。”费南舟打断了她后面威胁的话语。 他都能背下来了。 ——那你晚上别进房间睡觉。 这种威胁的话次数多了就没什么效果了。 牛扒上来,他替她切,一小块一小块切好再推到她面前。 她嘴里还嫌弃他“别像我爸一样什么都给我包办”,吃的动作倒是一点不慢,三两下就吃光了一大半。 不是减肥吗? 他欲言又止。 餐桌上还插着一支香槟玫瑰,沾着水露,在灯光下格外娇艳。 许栀说:“香槟玫瑰也挺好看。” 费南舟:“那下次送你香槟玫瑰。” 许栀忽然又想起来,不解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你要送我花?” 他面不改色地喝一口酒:“六一儿童节。” 气炸的许栀抄起玫瑰作势要丢他,他忙笑着举起手,掌心往下压:“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别生气啊,开玩笑的。” 许栀气呼呼地坐了回去,低头继续吃她的。 其实今天不是什么节日,只是路过花店时看到有花他就买了。 他没怎么送过她花。 之前一直都是那样的关系,他下意识忽略了,哪有女孩子不喜欢花呢? 费南舟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她已经很认真地在吃一份甜品了,许是口感不错,吃了两口眼睛都亮起来,手里的小勺子加快了消灭的速度。 她喝了点酒,晚上回去时人七倒八歪腻在他身上,推都推不开。 “站稳一点,小心别摔了。” “这不还有你吗?我摔了你要负主要责任。”她笑嘻嘻地拽住他的领带,红彤彤的小脸凑上去,坏笑着。 她脚下踩着高跟鞋,仰头时正好可以亲到他的下巴。 柔软的唇细微擦过,带来战栗触电般的感觉。 费南舟背脊僵硬,定定地望着她,一只大手已经悄无声息地扣住了她的腰。 “啊——轻点儿啊!腰都被你掐青了!”她气呼呼地捶他。 像猫儿挠痒。 “好,轻点儿。”他笑望着她,低头捞起她的下巴。 指尖轻柔又不失强硬地捏住,一下子攫取了她全部的呼吸。 第55章 北京的七八月虽然不像南地那样酷热,也不是个好季节。 夏季的时候,许栀大多时候都窝在办公室里吹冷风。 那段时间费南舟挺忙的,有段时间经常出差,不是总能见到。 有一次他出差去了一个多礼拜,她晚上一个人在家里时常都觉得很害怕,心里又委屈又憋闷。 好在他每天晚上都会给她发消息。 许栀洗完澡从洗手间出来,忍不住掏出手机。 上面有两条消息:[吃饭去了。] [准备回酒店。] 下面还有定位。 她翻了一下,想回复心里又有些郁气,回了他一个“呵呵”。 费南舟大抵知道她因为什么生气,回复她:“这个礼拜五就回来。” 许栀不搭理他了。 晚上她有些睡不着,在空荡荡的大床上翻来覆去,忽然觉得很抑郁。 她也不知道这两天怎么了,就是很烦躁。 迷迷糊糊的听到房门开了,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头顶覆上一团很大的黑影。 她浑身战栗,连忙打开灯,看到了风尘仆仆的费南舟。 “……不是这个礼拜五才回来吗?”许栀有些惊诧地望着他。 费南舟笑了:“早点回来看你,不好吗?” 许栀眨了下眼睛,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但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不能就这样轻易原谅他,不然以后还得了。 她又翻过去不理他。 费南舟掰过她,轻轻地渡上一个吻。 许栀脑袋有些混乱,身体也顿时僵住不动了,耳边听到他均匀而轻缓的呼吸声,和她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渐渐成了旋律。 她的意志力已经岌岌可危,但心里还是不对付,紧要关头又推开了他,背过去不跟他说话了。 “这几天真的很忙,没有骗你。”费南舟跟她解释。 “谁知道是真忙还是假忙。”她嘟哝。 费南舟无可奈何,单手撑在她身侧,抱着她诱哄:“那给你查我手机,查我会议纪要和我的日常行程?” 许栀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语气软化了下来:“……倒也不必。” 她听到费南舟在她耳边的轻笑声,又不争气地红了耳朵,别过头。 他拨开她散乱遮眼的发丝,紧紧地将她再次拥入怀里,吻着她的耳垂。 许栀心跳不稳,想推开他,奈何无济于事。 他后来还真把手机翻出来给她看了。 其实他的号她也能登,不过她平时也不好意思去查他。 翻了几页就罢了。 算了,信任就不需要去看这些,不信任看了也没用,没准他事先清理过呢。 “什么表情,不相信啊?”费南舟看出她表情有异,开口。 “没啊,相信。”她又背过去。 他信她才有鬼,许栀别扭起来就是很难哄的。 “这几天不出差了。”他又搂住她,吻了吻她的眉眼,然后说,“好不好?” 满满的诱哄。 许栀没吭声,人很倔强地躺在那边,过了会儿才有明显的软化。 费南舟又吻了吻她的眉眼,说:“栀栀,你最近的脾气是不是越来越大了啊?” “你嫌我脾气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最近好像……”他定定望着她,欲言又止。 许栀本来还很生气,要跟他理论,过一会儿也有些怔然地楞在那边。 她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了。 不会吧?! 许栀下意识坐了起来,直挺挺地坐在那边。 “怎么可能?!”她才不可能怀孕。 当时她也没有多想,但是第二天还是去买了验孕试纸,蹲在厕所研究了很久。 那天都下午了,测得不是很准,红线若有似无。 她决定第二天再试试。 翌日又试了一次,果然显现明晃晃的两道横杠。 许栀犹如晴天霹雳。 其实早从上个礼拜开始他们就不故意避孕了,可是,她没想到这么快就会怀上。 她还没做好准备呢…… 许栀长叹一口气,拿出手机给费南舟发了短信:[我有了。] [什么有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啪啪啪打字:[怀孕了!] [我马上回来。] 她更气了:[下午没事儿了?宝宝比我重要?这么急着赶回来?] 发完后自己看着也觉得无理取闹,但是想撤回已经来不及了。 算了,就这样吧。 许栀在床上躺了会儿,又去了洗手间对着镜子照了照。 人还是以前那个人。 但是,要变成准妈妈了? 她完全没有这种心理准备,感觉一切都那么地不真实。 她叹了口气,干脆又躺了回去。 费南舟回来时她就躺在床上,瞥了他一眼也没起来,有种茫然的空灵感。 “干嘛啊?怀孕是好事,你愁眉不展的干嘛?”他将公文包扔到一边,过来将她搂到怀里。 许栀不搭理他,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肚子上有异样,她一睁眼,发现他的手正覆盖在她的肚子上,她怔了一下,表情怪异。 “……你别这样好不好,很奇怪啊。” “有什么奇怪的?”费南舟反问她,“提前感受一下当准爸爸的感觉。” “他现在只是一个受精卵。”许栀吐槽。 “早晚会长大的。”他看上去倒是比她要高兴很多,有种即将做爸爸的喜悦。 倒没有她的忐忑。 许栀说:“怀孕很辛苦的。” “我会陪着你。” “你天天加班。”她哼了一声。 “以后尽量避免。”这话说得蛮没有诚意,但确实事实。 她也就是随口抱怨一句,还真不能让他不工作。 “想吃面条了。” “我去给你煮。”费南舟转身去了厨房。 许栀走到玄关处,杵在那边静静望着他忙碌,心里寂静。 夕阳漫漫洒在他周身,有种金灿灿的色泽,她忽然就对未知的未来少了几分不确定感。 -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许栀觉得自己怀孕后脾气真的大了很多。 那段时间正好是秋季,天气倒是凉爽了不少,但她哪儿哪儿都觉得不舒服,挑剔这挑剔那,有时候事后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有病。 费南舟倒是挺迁就她,待她如从前一样。 许栀早上出门时要自己开车还被他拦了,非让司机送她。 抵达公司后,她把自己办公室里的绿植都换过一通,按照费南舟的要求拍了照片给他汇报,确定安全无虞。 她觉得他小题大做,他却觉得她不注意。 两人昨晚还为了这件事吵过一次,最后还是他妥协,不换掉也行,但要拍照片给他报备。 她气急了,干脆全换了,再拍照给他,问他满意了没有。 [你别无理取闹,宝宝在肚子里鄙视你。] 许栀:“……” 那段时间许栀什么东西都吃不下,闻到味道就想吐,费南舟也不再劝她吃,让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想吃就算了。 许栀还变得特别嗜睡,感觉自己浑身都不舒服,有时候还莫名其妙喜欢砸东西。 费南舟一般不跟她吵架,只默默地收拾东西。 她事后都会跟他道歉,说自己最近有点问题,一定会好好克制的。 “看来宝宝的脾气不太好,遗传给妈妈了。”他轻笑,也不生气。 弄得她又愧疚又不好意思。 到了12周的时候,他陪她去做孕检,看到单子上那一长串的项目,许栀恨不得立刻躺在地上装死。 “这得要验一天吧?一天时间就这么没了。而且,这种检查是不是每个礼拜都要来一次?我的天。”许栀不行了。 “不然你以为妈妈这么好当?”他摇了摇手里的单子,“我陪你呢,没事儿,啊——” 他哄小孩一样的语气,周边不少夫妻都朝他们望来。 许栀一头扎进他怀里,只露出一颗后脑勺,感觉无言见人了。 好在其他人也不认识她。 她这么在心里安慰自己。 抽血的时候,费南舟捂住了她的眼睛:“不看就好了。” 她怕疼,从小就怕抽血,这毛病这么多年都没改。 一管血抽出来,她整个人都有种放空的感觉。 许栀的表情都有些空,半晌,“嘶”了一声:“好疼——” 护士都笑了,替她摁上棉花。 旁边一个准妈妈也善意地笑了笑。 偏偏有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抽个血而已,至于?矫情。” 声音不大,但这边的这几人都听到了,不由回头。 是个套着皮夹克的小年轻。 许栀正要跟他理论,费南舟已经冷淡开口:“关你屁事?” 四周寂静,那小年轻的脸也登时涨得通红。 费南舟本就是斯文至极的长相,这么不咸不淡地怼人,实在是很有戏剧效果。 小年轻想要发作,可目光在自己和对方之间衡量,在个头和肌肉力量之间权衡,后来还是讪讪放弃了,转身就走。 好汉不吃眼前亏! 许栀抱住他的胳膊蹭了蹭。 费南舟:“……” - 刚怀孕那段时间许栀特别容易孕吐,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又嫌弃超市里买的酸奶糖放太多,费南舟就自制酸奶给她吃。 那酸得不行的东西,她吃得倒是很开心。 “酸儿辣女,你说我会不会怀个男孩子啊?”她已经开始猜测。 那天晚上,两人一起躺在床上时,她心血来潮问了他好几个类似的问题。 “你喜欢男孩吗?”他反问她。 “还好吧,男孩女孩我都喜欢。”她又看向他,“你呢?你们男人应该都喜欢男孩子吧。” “你听谁说的?男孩子太皮,别到时候把家里的房子都给拆了。” 许栀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点头,过一会儿又道,“那你是喜欢女孩咯?” “我说了,男孩女孩我都喜欢,只求乖一点,别像你小时候一样就行。” “……你什么意思啊?我小时候很不乖吗?” “你都忘了吗?你三天两头闯祸,爸妈不在,都是我给你擦屁股的,邻居我上门多了,那一片都熟了。” 许栀:“……”她还真不记得了。 费南舟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丝笑意,笑得她有些无地自容。 她哼一声移开眼神:“谁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孕中期,许栀的肚子有些微微隆起了。 她本来还想坚持去公司,被费南舟说了,才请了产假在家里休息。 不过那段时间她也不是天天赖在家里,而是在小区里和朋友逛,还认识不少新朋友。 相比于大多数孕妇,她还是比较乐观开朗的。 整个人容光焕发,看不出任何阴霾的迹象。 就连费南舟都说她是天生的乐天派。 “沐瑶说我要多笑,这样生出来的宝宝才漂亮。”她这样说,低头嗑着瓜子。 “……你最近是不是重了很多?上次产检,医生让你注意饮食。”费南舟忍不住提醒她。 谁知这一句话就让她炸毛了:“我哪有?我吃得不多。” 她掰着手指数了数,确定自己真的吃的不多。 只是最近体重急剧上涨,整个人都大了一圈不止。 她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孕早期吃什么都吐,整个人不中反掉磅,怎么现在胖起来就这么快了,简直是喝凉水都胖。 话虽如此,她之后吃东西还是注意了一些。 胎儿要是体重超标,到时候会难产。 宝宝还没出生,夫妻俩已经开始取名字了。 “叫什么啊?”许栀头疼不已,“大名到时候再说吧,男孩女孩还不知道,小名倒是可以取一个。” “行,你取吧,你是妈妈,你全权做主。” “……小冬瓜。” 费南舟:“……”收回之前的话。 可能是她这段时间喜欢吃冬瓜的缘故,所以给取了这么个名字。 因为小冬瓜实在太难听,两人商量了一下,改成了“小南瓜”。 时间过得非常快,很快就到了即将生产的时候了。 孕晚期对许栀来说简直就是煎熬,没有一天晚上能睡好。 她不是往左侧着睡就是往右,一晚上要翻来覆去很多次,有时候还会抽筋。 夜半时,她坐起来掉眼泪,变得格外多愁善感。 费南舟那段时间睡眠也很浅,基本她有什么动静都会醒过来,然后整夜整夜地陪着她。 这样日子才显得没有那么难过。 “也不知道宝宝生出来怎么样。”她忧心忡忡。 更害怕孩子要是有什么缺陷怎么办。 那时候脑子里经常闪过这些片段,都被费南舟安慰住了。 “有什么问题医生检查时就检查出来了,你怕什么?没事儿的,放宽心,别杞人忧天。”他搂着她轻轻安慰。 许栀靠在他怀里,吸了吸鼻子,还是有点郁闷,低头看着肚子:“怎么还不生啊?这都多久了?跟我差不多日子的妈妈都生了。” 说的是群里那些妈妈,她前段时间加了一个附近孕妈妈的交流群。 “可能妈妈肚子里比较温暖,宝宝不愿意出来。”费南舟笑道,轻柔地将掌心覆盖在她的肚子上。 第85章 许栀的生产日期整整推迟了两周,到了后面她都有些不确定了,还怀疑是不是有问题。 和费南舟一道去了两次医院,结果都被撵了回来。 被告知不到生产不允许住院浪费本就紧缺的病房资源。 她无奈之下只好和费南舟回到家里继续居住。 孕晚期那几天,日子就像是掰手指头数过去的,慢得不行。 挺着那么大一个肚子,上下楼梯都困难,更何况是干别的。 那段时间她无时无刻想着的无非就是“卸货”两个字。 奈何肚子里的宝宝不愿意出来。 变故发生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她发现身上黏糊糊湿漉漉的,还以为自己尿床了。 爬起来一看才发现床单上都是水。 尿床绝对不会有这么大的量。 她紧张地连忙打电话给费南舟:“……我……我羊水好像破了。” 费南舟彼时在开会,会都不开了,交代助理继续替他按照会议纪要上的开下去就离开了。 赶回来的路上他还一直和她保持通话,让她别紧张。 可这种时候怎么可能不紧张? 许栀说话时都在抖,显然是害怕到了极点。 “你别怕,我马上就到,你就在那边等着救护车好了,别乱跑。”他一路安慰,终于到了。 后来陪着她上了救护车直接送的医院。 到了医院进了产房,费南舟和十几个男人一道被关在外面。 虽然忧心如焚,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 眼看身边人一个个都得到了消息,笑着站起来,他心里就越发焦躁。 可是这种事情急也没用。 终于到了第二天凌晨,终于有护士出来告诉他,生了个小公主。 费南舟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之后许栀就在住院部的vip病房住了一个礼拜,全程费南陪同,旁边是小摇篮是宝宝。 生下的第一天他抱了一下,双手捧着就能轻松抱起,那么小小的一团,皱巴巴的,看上去不是很好看。 那么轻那么小,只有六斤,感觉很脆弱的样子,他手托着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不小心碰坏了她。 躺在床上的许栀看到了,忍不住笑话他:“你这么紧张干嘛?不会碰坏的。” “还是要小心一点。”他把孩子放回去,又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 许栀咯咯笑。 “你别笑了,伤口还没好。”费南舟提醒她。 得来她一个白眼。 说起伤口她就哀叹一口气,侧切了一道,估计要一个多月才能恢复。 这几天上厕所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再也不要生孩子了。”她看向他,似乎是在看他的态度。 “好,再也不生了。”费南舟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 说实话他也不希望她再生了,太遭罪。 他本就不是非要孩子不可的那种人,孩子是意外之喜而非必需。 人本就为自己而活而不是单纯地为了孩子。 许栀喜笑颜开,嘟起嘴巴:“那你亲我一下。” 他弯腰亲了下她的脸颊,而不是嘴巴。 她哼一声:“嫌弃啊?” “亲嘴怕我忍不住,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她的脸颊慢慢涨红起来,眼睛水亮亮地望着他。 - 那一周住院的日子许栀实在是太煎熬了,每天都有护士来讲课,告诉她注意事项以及怎么照顾新生儿。 更多时候是她和费南舟两个人一起听课,实在尴尬。 关于怎么照料孩子都要求夫妻俩一起听课,事无巨细,护士还会提问。 甭管在外面是什么样的风云人物,提问没回答上来照样挨训。 有时候费南舟都会被劈头盖脸骂一顿。 许栀深表同情,却也无可奈何。 因为她也是那个挨训的。 在照顾孩子这件事上,两人都是新手,阿三不笑阿四。 护士每天都会来给她光疗和清洁,一周后,伤口没那么痛了,但她心里还是有些障碍,总感觉那刀口发痒又疼。 本来想去月子中心住,许栀不愿意去,觉得还是回家舒服,姚雁兰就请了两个月嫂。 刚出生的新生儿照顾起来非常费劲,虽然不用他们照顾什么,孩子两个小时吃一次奶就要命了,等于夫妻俩晚上两个小时就要醒一次,简直痛不欲生。 许栀那段时间黑眼圈有三层那么厚,她时常对着镜子照,觉得自己变丑了。 再看费南舟:“怎么你的黑眼圈就不明显?上天真是不公平,气死我了。” “因为你白我黑啊。”他淡笑,端着一杯茶抿了一口。 “原谅你了哈哈哈。” 宝宝又嗷的一声哭出来了,许栀哀嚎一声,冲进屋子里去给她喂奶。 孩子稍微大点就改成混合喂养了,至少晚上许栀不起床了,交给阿姨来冲奶粉。 日子才稍微轻松一些。 不过照顾新生儿的这段日子确实是又辛苦又快乐,痛并快乐着。 没有亲生经历过的人是不明白这种感受的。 许栀觉得喂奶其实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没断奶前嫌弃宝宝老是要吃奶,浪费她时间还要每隔两三个小时喂一次很麻烦,涨奶还很难受……可真的要断奶时又非常舍不得,有种要哭的感觉。 怎么说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不能割舍的。 尤其看着孩子趴在她怀里吸奶时,闭着眼小嘴努力一蠕一蠕时,真是一颗心都要化开了。 等孩子两个月之后许栀就打算给他添加辅食,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费南舟却不同意,说还要等孩子适应一下。 许栀到底还是听了他的话,因为沐瑶之前和她说过,她有个亲戚的孩子就是因为喂辅食喂得太早一直呕吐,肠胃不适消化不良还进了医院。 为了保险起见,许栀还是等到8个月之后再给小南瓜添加了辅食。 一开始只是添加一点点米粉。 小南瓜已经能够走路了。不过走路还是摇摇晃晃的,许栀也不敢每天让他多走,只让他走一点点。 到了一岁她就准备给小南瓜刷牙,用那种软毛的牙刷套。 可是小南瓜死活不让,在费南舟怀里把头扭来扭去还娃娃乱哭。 对此费南舟也非常无奈,只得放弃:“算了吧,等大一点再刷,她不愿意你这样也没法刷。” “你太顺着她了。”许栀气煞,以后她一口黄牙嫁不出去你负责。 “我是她爸爸肯定是我负责啊。” 许栀语塞,竟无言以对。 小南瓜小时候还挺可爱的,看上去比较乖巧也不哭不闹,可稍微大点到了一岁之后就开始上房揭瓦了,不能不顺着她,不然就会闹。 都说女孩子乖,不比男孩子吵闹,可许栀觉得她一点也不比那些男孩子好多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满月的时候摆了酒,费南舟邀请了一些比较亲近的朋友来,别的一概不请,连同事都没请。 那天小南瓜的鞭子就是费南舟扎的,特别好看。 许栀也尝试着给她扎过,非常失败,后来就放弃了,全权交给她爸爸来。 那天,小南瓜单独一个座位,左手握刀右手握叉,俨然一副小主人的样子,一点也不怕生。 “呦,小朋友派头不错嘛。”有人调侃。 她一笑,奶白的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 “我的天,我的心都要融化了,真是太可爱了——还有这个小辫子,是谁扎的啊?这么可爱。”有人拨拨她的鞭子。 小南瓜立刻生气地瞪回去。 “呦,脾气还挺大。”这人笑笑又坐回去。 “小孩子还是不要握刀叉吧,万一伤到她就不好了。” “没事儿,这塑胶的,看着像真的而已。”许栀笑着说,摸了摸小南瓜的脑袋。 小南瓜也生气地躲开了,不喜欢别人碰她的脑袋瓜。 “呦,妈妈也不让摸啊?”又有人打趣她。 她很多话都听得懂,只是不会说而已。 小南瓜不搭理他们,低头让费南舟喂给她水蒸蛋吃。 她吃得津津有味,很快就把这帮人忘到脑后了。 一顿饭吃饭,许栀和抱着小南瓜的费南舟跟其余人道别,一家人回去了。 沐瑶跟他们一道,帮忙开车,时不时回头看小南瓜一眼:“瞧瞧这水滴眼、高鼻梁、长睫毛……怎么可以这么可爱?果然是继承了你们两口子的优良基因。” 许栀撇撇嘴,摸着小南瓜的脑袋:“只是看着可爱而已,真带两天你就喊救命了。” “那你借我玩两天。”她还认真起来,“我就是觉得她好可爱啊,我也想做两天妈妈过过瘾。” “那你自己生一个不就行了。” “我还想过两天清净日子,还没做好准备呢。” “那不就得了……” 回到家里,许栀心血来潮要给小南瓜整理东西,才发现几天没整理房子又像垃圾场一样了,连她的胸罩都被小南瓜给拽出去了。 气得她要打小南瓜一顿。 小南瓜泪眼汪汪地跑去书房躲在了费南舟身后。 “你干嘛?”费南舟惊讶地看着她。 “你问问她干了啥,天天在房间里翻箱倒柜的,把我的胸罩都被拖出来了。”她越说越气。 “小孩子都这样,多说说就懂了,别动粗,你越动粗她越不懂。” “你说得头头是道你来教。” 费南舟笑着把小南瓜从地上抱起来,她还是一脸懵懂的样子,看看他又看看许栀,眼泪汪汪特别委屈的样子。 看她这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许栀的气也消了。 晚餐她特地亲自下厨,给她做了胡萝卜粒拌饭,一口一口喂给小南瓜吃。 “让她自己吃吧,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可以自己拿勺子吃了。”费南舟说。 “我倒是想啊,你看看她,把盘子和勺子都差点掀了,后来不会使还不是要用手吃。” “总得让她试试。”他比许栀要有耐心,手把手握着小南瓜的手开始了教学。 小南瓜没什么耐心,一开始还自己挖两勺,后来烦了,挖起一勺就朝他脸上泼去,还咯咯笑。 许栀忍着笑,抽了张纸巾递给费南舟,眼神戏谑。 意思也很明确了,让你装。现在知道她不好教了吧? 费南舟摇摇头也不再说什么。 慢慢来吧,还能怎么样? 礼拜天小南瓜去了姥姥家,两人终于得了一天空闲。 许栀说想去郊游,费南舟问她去哪儿。 彼时她冥思苦想了半天,后来还是决定去莽山算了。 车开到那边,沿途风景已经看得她眼花缭乱。 许栀这才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出门了,人都有些和自然脱节。 下了车,她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里草木的气息,一颗心开阔了不少。 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从车里捞出一个花篮,说要去山上的园区里采草莓。 “采草莓?”费南舟皱着眉,“这地方有草莓?” “是啊,出门前我已经搜索过了。”不然才不上这儿来,又没什么其他娱乐活动。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上了山才发现那草莓园就那么屁股大小的一块。 许栀挎着篮子进去不是,离开也不是,脸色非常不好看。 费南舟挨过来问她:“你现在跟我说说,你看的是哪里的广告。来,跟我说说。” 她黑着脸取出论坛上的安利图给他看。 还别说,p的真心不错,草莓颜色鲜艳,图也放得很大,不凑近了看根本看不出来是这么个地方。 “下次长点儿心眼。”他搂着她的肩膀,低头笑望着她。 眼底涤荡的取笑之色溢于言表。 许栀生气地推开他,低头去摘自己的草莓。 钱都付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草莓园限时两小时,她摘了自己能摘的最大数量,带回去一些给了小南瓜。 草莓个头又小又酸,小南瓜嫌弃地咬了口就吐了。 她吃草莓还特别浪费,只咬上面的尖儿,底下的都不要,看得许栀无语:“知不知道浪费怎么写?你这个败家子!” 小南瓜不搭理她,一咕噜爬到沙发里看电视了。 她已经会拿遥控了,藏哪儿都没用。 不过还不会开,一开始自己尝试着鼓捣了几下开不了就乖乖跑过来,把遥控往费南舟手里一塞,又拽着他的衣角往客厅拉。 费南舟笑着过去,替她打开了电视。 电视机一打开费南舟就没了利用价值,她就爬到沙发里自己看,不搭理他了。 费南舟:“……” 这小孩子是不是过于现实了?过河拆桥玩得贼溜。 “你应该教教她,做人不要这么现实,不然以后出去要吃亏的。”许栀过来,拍拍他肩膀。 虽然话这么说,语气里多少还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费南舟苦笑:“我觉得这孩子这性子像你。” 许栀:“……”???! 第58章 小南瓜的难带程度,估计只有亲自经历过才能明白。 还不会走路在地上爬的时候她就非常活跃,喜欢翻箱倒柜。 后来稍微大一点能跑来跑去后,翻箱倒柜的频率更是见长。有时候你一个不注意,她就把衣服里的衣服全拖出去扔到了地上。 等你过来追赶她时,她已经奔向下一个衣柜,收拾的速度完全比不上她破坏的速度。 这日许栀刚刚下碗面就听到阿姨在叫喊,让小南瓜跑慢点。 但小南瓜根本不搭理她,吭哧吭哧跑得起劲,横冲直撞的根本拦不住。 许栀连忙放下碗筷过去找她,岂料她从拐角处一下子冲出来,直接撞在她身上。 撞到一起后,她栽了个跟头,直接摔了个屁股蹲。 小南瓜愣愣地坐在那边,过了会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许栀本来还有些生气,看到她这样又有些不忍了,连忙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轻声哄着。 “自己摔的,怪谁?”许栀都有些无语了,气笑了。 小南瓜眼泪汪汪地望着她,一副委屈到不行的样子。 许栀笑出声来,摇了摇头。 小南瓜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推开她下了地。 别看她还不会说话,已经很会表达自己的喜好和不满了。 许栀望着她撅着屁股往前冲的背影,一颗心快要化开了。 不吵不闹的时候,这小娃娃还真是可爱。 可是一旦闹起来,那就是就是开启了地狱模式。 小南瓜到了一岁半之后就不爱吃米粉了,许栀开始酌情给她的米粉里添加一些打碎的胡萝卜粒和肉沫,她胃口很好,特别喜欢吃。 不管给她的米粉里加什么都要吃。 不过她生病的时候就吃不下,有一次她吃多了撑着了,一直哭一直哭。 许栀还以为她是故意闹,骂了她一顿,结果发现她生病了才后悔得不行,觉得自己太没有耐心了。 “你怎么站房间外面啊?”费南舟从房间里哄完人出来,乍一看看到她还愣了一下。 许栀的表情很不自在:“……她还哭吗?” “不哭了,已经睡了。” 她真的特别内疚:“我不应该凶她的。你说,她会不会记恨我,以后都不跟我好了?” 费南舟都笑了:“怎么会?母女俩哪来的隔夜仇?” 他这么说许栀还好受一点,但还是很忐忑。 她悄悄推开门进去,原来小南瓜真的睡着了,撅着屁股趴在那边,脸上还挂着眼泪。 许栀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小南瓜睡梦里动了一下,又趴着睡了过去。 “好了,没事儿了,让她睡吧。小孩子嘛,哄一下就好了,哪里会当真?”看出她的内疚,费南舟拍了拍她的肩膀。 许栀点点头,替小南瓜将被子掖好才出去。 许栀还坐在那边黯然神伤,一双大手却将她拥入了怀里。 她怔了下抬头,发现他正凝视着她,那种眼神,只一秒她就懂了。 不过,因为她之前还在想小南瓜的事情,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有多久没有了?小南瓜出生以后,你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我都有些吃醋了。”费南舟幽幽道,大手轻柔地抚摸着她一侧脸颊。 室内的问题分明没有多高,许栀却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正在一节节攀升。 仔细回忆起来,自打小南瓜出生以后,许栀确实把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小南瓜身上。 刚出生的那半年还是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同房,后来渐渐的好像就将这事儿给忘了。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旦被孩子占据,就很难再分出其他。 “我们这个礼拜天去度假吧。”费南舟提议。 “那小南瓜怎么办?”许栀皱眉,显然不太认同。 “送到他姥姥家吧,正好我妈也想他了。” 许栀一开始不愿意,后来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 费南舟缠起人来有理有据锲而不舍,让人不知道怎么拒绝也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许栀后来没有办法,只能同意了。 两人在礼拜六晚上把小南瓜送到了姚雁兰那边。 小南瓜一开始还不懂,等下了车到了姚雁兰怀里才觉得不对劲了,直到爸爸妈妈都上了车,车窗也升了上去,她在外面哇哇哇地哭起来。 许栀也哭了,不忍了:“快停下!” 然后直接开了车门跳了下去,三两步过去把小南瓜抢到了怀里。 小南瓜泪眼汪汪的,整个人都趴在她肩膀上,委屈到了极点。 费南舟也是无奈,难得有一次二人世界,就这么泡汤了。 于是,三人怎么来的就又怎么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他很无奈地说:“看来我们再也没有二人世界了。” “有啊,等她上学。不过,已经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了。”许栀咯咯笑。 费南舟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时候也学会调侃他了?这小丫头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 这次反正是去不成了,后来他们把行程改成了去游乐场。 因为要出行,那天晚上许栀就开始整理东西了。 “别带那么多,去的地方又不远,也就几个小时车程,东西带多了到时候拿起来不方便。”费南舟工作完从书房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两个在那边忙碌的身影。 偌大的行李箱前,两人蹲在那边撅着屁股,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光看这背影都觉得是母女。 费南舟无语凝噎:“真没必要带那么多东西。”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去哑巴。”她竟然还不满起来,嫌他碍事,回头瞪了他一眼。 小南瓜这时候和妈妈统一战线,也很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费南舟都笑了,摇摇头,走了出去。 算了,不掺和。 别看小南瓜还不怎么会说话,拿东西已经非常利索。 就是捣乱帮倒忙的时候居多,真帮忙还真帮不上什么。 不过,她在旁边参与,许栀心情也好很多。 而且小南瓜听话的时候还是蛮听话的,不像几个月大时候那么闹了。 “小南瓜,那个东西给妈妈,不要到处乱丢。”许栀指挥她。 小南瓜抓着东西扭过头,黑溜溜的大眼睛看了她一眼,屁颠颠走过去把手里的丝巾递给了她。 虽然那丝巾已经被她抓得皱巴巴了。 许栀心里的欣喜之情还是溢于言表。 再没有看着自己养的孩子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懂事更让父母开心的了。 许栀无声地笑了笑。 晚上她没怎么睡着,因为小南瓜太兴奋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闹,人还经常滚到她这边,不是把腿伸到她脸上就是把脑袋枕在她的肚子上。 许栀无可奈何,踢踢费南舟:“换个方向!真是受够了!我要睡觉!” “好好好,我睡你那头。” 平日两人的岔开睡的,就怕小南瓜晚上一个不小心从床上滚下去。 因为围栏只挡了一边她睡相又差。 两人交换了方向。 谁知换过去没一会儿,许栀就更能睡不着了:“还是换回来吧。” 费南舟知道她舍不得,又笑着跟她换了回来。 许栀打算以毒攻毒,双手搂住小南瓜不让她再动来动去。 谁知她还不乐意,咿咿呀呀手舞足蹈,睡梦里哭喊了出来。 许栀无奈,只好又放开了她。 她只好把毯子卷成蛋卷,横亘在两人中间。 小南瓜终于滚不过来了。 许栀揉了揉她的脑袋,终于可以睡觉了。 但因为这样,她晚上睡眠不足,早上起来还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怎么都起不来。 费南舟已经洗漱完毕,过来催她。 到了8点半,真不能再拖了,他把窗帘朝两边拉开了。 这一拉,许栀真的彻底睡不下去了,直接从睡梦里清醒。 刺眼的强光照得她无所遁形。 她揉着眼睛,发了会儿疯才走起来,红着脸瞪着他。 “别瞪了,你再不起来,这一趟行程也泡汤了。” 许栀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所以只是发泄一下情绪就爬了起来,不情不愿地和小南瓜一道去了洗手间。 费南舟站在半开的门外,无语凝噎地看着她们母女俩用同一频率刷着牙。 一样的母子牙刷杯,一样生无可恋的表情。 出门时,她们还人手一个粉色的行李箱。 小南瓜的行李箱是小号的,挺轻,里面只装了一些她喜欢吃的零食,拖起来一点也不重,她走路都带着风。 “慢点儿啊小南瓜,别摔了。”许栀在后面追赶。 后来见她实在跑得太快快跑到外面了,连忙冲上前几步将她抱起。 人塞进车后座,行李箱塞入后备箱。 小南瓜乍然没了行李箱,还愣了会儿,在车后座嗷嗷叫。 “好了好了别喊了,到了那边有的是时间给你玩。” 小南瓜还要闹,许栀忙喊费南舟拿果脯,塞了一块自制的芒果干到她嘴里她就老实了。 这些芒果干都是她亲手用空气炸锅哄的,几个小时就的那么几片,可每次小南瓜嘎嘎一顿咬,三两下就没了。 路上开了三个小时,开到一半小南瓜就不乐意了,在安全座椅上乱动,非要起来。 许栀拿了小玩具哄她,她不要,抬手就给掀了。 又手舞足蹈又哭闹。 没办法,车在休息区就停了好几次,行程大大延长,效率大大降低。 好不容易蹉跎到了海洋馆,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怎么就这么晚了啊?!”她还有些难以置信,一直打开手机看。 “起那么晚,路上又耽搁,还能怎么快得起来?”费南舟道。 许栀:“……你竟然还在这儿说风凉话?!”她抱起小南瓜就往前面走,不搭理他了。 费南舟本来就不是会哄人的性格,见此只得尴尬一笑,跟上去。 她最近脾气越来越见长,让他颇为头疼。 不过他一直都很迁就她的脾气。 而且她这人脾气发得快散得也快,没一会儿就消气了。 走到里面她还回头问他这个路要怎么走在,看海豚要怎么看巴拉巴拉。 费南舟在心里笑笑,将小南瓜抱了过去,教她怎么看地图。 她看了会儿就说她头疼,不会看。 费南舟也无非奈何。 其实她不是不会看就是懒得看,这种看地图的事儿她都丢给他了。 虽说是海洋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鱼类不够的缘故,走到后面都变成了家禽,弄得许栀都有些无语。 回头:“你哪儿找的海洋馆啊?” “不是你发给我的链接吗?” “……有吗?”她别开头,抱着小南瓜一起低头看鱼去了。 因为来得晚,只来得及匆匆走一趟,离开时已经是晚上5点了。 “吃什么饭?”费南舟问她。 “我想想。”她还真的皱眉想起来,后来看向小南瓜,“我们吃肯德基好不好?” 费南舟:“……不要吃垃圾食品。” 这话他已经劝说过她很多次,她平日也听,但戒了是不可能的。 “你这样会带坏小南瓜。”他无力地又补充了一句,见她已经打开了软件开始搜索。 他觉得自己养了两个女儿。 “放心,我只会给她吃土豆泥,别的我都自己吃。”她看他一眼,“还有你,我只会给你一杯可乐。” 费南舟:“……” 话这么说,她到底不会真做这么绝,只是跟他斗嘴罢了。 父女俩坐在座位上等待的时候,许栀已经灵活地去排队了。 小南瓜嘴里喊着:“麻麻……” “等一下,你妈妈很快就回来了。答应爸爸,别跟你妈妈学,老是这么嘴馋,垃圾食品偶尔吃可以,别老是一直吃。” 小南瓜一直朝前面探头探脑,根本没搭理他。 许栀很快就回来了,回去的路上还给他买了一块黑麦面包和一瓶水,直接塞他手里:“够健康了吧?我还跟老板要了两块生菜叶。” 费南舟看着手里的生菜叶子老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许栀看着他的脸色,笑着接过小南瓜,乐不可支。 真是难得看到他吃瘪的样子。 她要这两片生菜叶子还真不是为了为他补充维生素,她就是为了整他。 看到他脸色这么不好看,她心情就好了。 费南舟到底不会跟她一般见识,一口一口将生菜叶子夹在面包里吃完了。 “……你还真吃啊?”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倒有些同情了。 她是不是过分了? 不过,他下一秒的话就打消了她这种念头。 “我不是你,一天不吃肉就会不舒服。” 第59章 费南舟回京后的第三年,再次高升,开会那天,许栀抱着小南瓜去看他了。 “爸爸帅不帅。”人群外,许栀看向怀里的小南瓜。 记者长枪短炮,围着台上人,周边还有不少其他公司和单位来的领导,场合非常正式。费南舟穿得也很正式,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斯文,令人心驰神往。 许栀虽然这样问小南瓜,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偷偷笑。 小南瓜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也咯咯笑。 好似看穿了她的心事。 明明知道小南瓜不懂那么多,许栀的脸颊还是有些烧。 “走了走了,你爸爸还要开会,一会儿我们再来找她。”说着就抱着小南瓜离开了现场。 她对围观这种中规中矩的会议可没什么兴趣。 到了中午,许栀再次看向手机,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费南舟还没联系她。 她皱了下眉,想发条消息过去就怕耽误他的事儿,不得已只好又搁下。 小南瓜却一点也没闲着,双眼紧紧盯着她手里的手机,见她开始开小差看向别处,小手飞快地从她手里捞过了手机。 不过,她不得其法怎么打都打不开。 “这个要我的指纹密码,你怎么打开?”许栀笑道。 小南瓜生气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摔,气呼呼地别开脸,还拍了拍桌子。 许栀连忙抢过手机:“我的乖乖,我今年已经换了两个手机了,你别又给我摔坏了。” 小南瓜咯咯笑,一点也没有做坏事的觉悟,还手舞足蹈的。 许栀知道她不懂,也不跟她计较。 时间过得太慢了,她也不等费南舟了,抱着小南瓜去窗口打菜。 小南瓜在窗口看来看去,满脸好奇,不过她还不会要这要那,只点了点那道南瓜,嘴里喊着:“南瓜,南瓜……” “自己吃自己啊?”许栀没好气,但还是给她盛了炒南瓜。 之后又点了好几道菜,有荤有素,抱着她又回到了座位上。 这地方的食堂还算宽敞,到了饭点人流逐渐增多,许栀不敢让小南瓜乱跑,把她抱在大腿上亲喂。 不过小南瓜总是动来动去,这样喂起来太麻烦了。 许栀无奈,又有些埋怨费南舟怎么还不来,心里有些不爽。 拿出手机刚要催促他,身后已经传来声音:“不好意思,遇到个领导耽搁了一点时间。” 费南舟将小南瓜抱过去,接过了她手里的勺子。 小南瓜在他怀里还挺乖,不像之前那样掀盘子捣乱了,还愿意吃。 “喂得不错。”许栀笑道,“以后就你来喂她吧。” 费南舟好笑地看着她:“我喂就我喂。” “也就嘴上功夫,平时不是开会就是出差。”许栀毫不留情戳穿他。 费南舟被怼得无话可说,只是笑笑。 要是让他下面人看到估计会惊掉下巴,他在工作时向来严肃,不怒自威,只有在她面前才这么忍让。 周边的人还不少,没准还有他的同事,许栀不跟他打闹,接过勺子一口一口喂起了小南瓜。 小南瓜的胃口非常不错,吃了很多炒南瓜,也把饭吃了不少。 许栀笑着说:“如果每天食欲都这么好,我也不用担心什么了。” 费南舟摇头一笑:“那是应该摆席庆祝了。” 回去后迎来了难得的假期,不过这一次他们一家三口没有出去玩,而是留在了家里。夏季炎热,屋子里打着空调却很凉爽。 小南瓜四脚朝天地躺在垫子上,手边的小碗里隔着一根已经化了一半的棒冰。 她吃了一半,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还给她吃棒冰,是嫌上次拉得还不够彻底吗?”许栀从屋子里出来,看到这一幕气不打一处来。 费南舟端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里打字,头也没抬:“没办法,她一定要吃。放心,都是化了温热的给她。” “你就惯着她吧。”许栀不想跟他废话了,都无语了。 费南舟笑笑,抬头踢踢小南瓜的屁股:“妈妈让你别吃了,差不多可以了。” 小南瓜睁开眼睛,把头扭开,也不搭理他,反而滚开了一些,继续躺她的。 “……越大越有脾气。”费南舟说。 “当然了,孩子都这样。”许栀将切好的一碗哈密瓜端过来,弯腰递给小南瓜。 小南瓜看一眼,笑着伸手抓一块。 “……你这小孩!跟你说几次了吃东西不能用手抓!”她作势要揍她。 还没动手呢,小南瓜已经“哇”一声哭了出来,跑到费南舟身后躲了起来,还用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望着她。 许栀:“……”还学会狐假虎威了?! 费南舟却笑着对对小南瓜道:“躲在爸爸后面没用,这个家里,你妈妈才是老大。” 小南瓜似乎听懂了,歪着脑袋瞅着他。 许栀只觉得好笑:“好了好了,吃饭了。” 把父子俩叫起来吃她做的酸奶沙拉。 这沙拉看着还不错,小南瓜尝了一口,喜滋滋地睁大了眼睛,又要伸手去抓。 余光里瞥见许栀威胁的目光,刚要伸出去的肥短爪子顿住,乖乖缩了回去,不情不愿又笨拙地拾起了一旁的勺子。 她使勺子实在不够熟练,挖来挖去还不小心把酸奶挖到了外面。 许栀又没这个耐心了,拿了抹布过来擦她的手和脸:“你这个小孩——” “慢慢来,没事儿,总要让她自己吃的。”费南舟笑道,却是挺欣慰。 许栀也觉得自己太急躁了,点点头,随她去了。 但看着那些水果粒和酸奶四处飞,弄得满桌子都是,她还是难受得想抢过她手里的勺子亲喂她。 好在忍住了。 下午阿姨抱着小南瓜去睡觉了。 许栀才算是松一口气,在房间里躺下。 不过,还没躺下一会儿费南舟就进来了,在许栀诧异的目光里将房门关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掐着腰按在了踏上。 “你……”她后面的话没有出口,已经被他绵长的一记深吻给堵住了嘴巴。 许栀感觉都快呼吸不过来了,整个人微微喘着气,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小南瓜和阿姨还在隔壁……” “嘘——所以你小声点儿,别把他们吵醒了。”他轻笑,掰过她的脸又吻了上去。 她一开始还很紧张,后来就软化下来。 好在隔壁还有人,费南舟很克制,只是很轻柔地吻着她,像是软软的鹅毛在她唇上瘙痒。 越是这种隔靴搔痒就越是难受,许栀忍不住拍了他一下:“能不能快一点儿,万一真的把小南瓜吵醒……” 声音淹没在他低沉的笑声里。 完全杞人忧天,这点儿动静根本不可能吵醒小南瓜。他中途果然根本没醒,一直睡到了晚上才醒过来,由阿姨抱着去餐厅吃下午茶了。 小南瓜在家里的地位非常稳固,就连看似厉害的许栀,在他面前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只敢口头上说她两句。 心头肉啊,实在是舍不得。 好在小南瓜虽然三岁之前特别吵闹,到了三岁以后反而乖巧了很多,至少不会无缘无故地捣乱了。 “正常,女孩子长大了没有男孩子吵的,我们家那个,可是要我命了。”某日,沐瑶跟她抱怨,“一个没看住就把我的几盆花的花蕊全掰了,还一天到晚的闯祸,朕要命啊。” 许栀笑道:“你们家那个不是挺好的?嘴巴那么甜,开口就喊我姐姐。” “那是想来你家看电视呢,在家里我不让他看。小滑头,整天就想着这些歪门邪道。”沐瑶无语。 许栀笑道:“那也说明是个机灵孩子。” 沐瑶:“机灵个屁,就是有点小聪明。” 她贬损起自己儿子来可是不遗余力,许栀都笑了。 说了一堆话,沐瑶带着许栀送的水果离开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一家三口。 许栀问费南舟:“想不想出门逛逛?” 他都没有回头,低头在看资料写会议总结:“是你自己想去吧?” “……那你去不去嘛?不去我和小南瓜一起去。” “去去去,我怎么放心你们两个一起去。”他抬头对她一笑。 岁月荏苒,还是曾经那张英俊的脸,更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如陈酿的酒般香醇。 许栀和他长久地对视着,看着看着就红着脸转开了目光。 “都老夫老妻了,你别这么肉麻行不行?”她嘟哝。 声音不大,怕他听到。 可费南舟的耳力,哪怕隔这么远也能轻松听到。 他笑一笑说:“肉麻?我这叫肉麻?” 许栀不吭声了,再说话又要被他给拿捏了。 后来他们一家三口都去了,先是在楼下逛了一圈,后来又去了附近的超市。 费南舟负责推车,许栀负责选东西,小南瓜被塞到了推车里。 她一开始还挺乐意,渐渐的就有些不乐意了,不但动来动去像是有多动症似的,浑身不安分,嘴里还嚷嚷起来。 后来见她要闹开了,费南舟只好把她抱起来。 “越大越难搞,自己不愿意走路还整天黏着爸爸妈妈,非要爸爸妈妈抱。你要不去称一下自己的体重,看看自己现在还适合被抱着吗?”许栀捏捏她不乐意的小脸。 小南瓜嗷嗷着甩开了她,摇摇头,亲昵地趴在了费南舟怀里。 许栀笑道:“跟爸爸好不跟我好了是吧?不给你买你爱吃的葡萄了。” 她听懂了,又从费南舟怀里出来,双手朝她张开。 “墙头草。”许栀无语至极地把她接了过来。 嘴角却是上扬的。 - 那段时间,小南瓜的食量忽然飙升了很多。 去做了例行的体检后没什么问题后,小南瓜的食谱也丰富了很多。 她现在吃东西已经很溜了,不像以前吃不了硬的。 小南瓜很小的时候已经开始自己咀嚼,所以牙口很好。 她还蛮喜欢有点嚼劲的东西,比如牛蹄筋、蚕豆什么的,咀嚼起来特别香,还以为吃瓜子。 不过她自己不会剥,经常捧着一堆瓜子屁颠颠过来,让她或者费南舟替她剥好。 然后他们坐在那边辛苦剥,她小手一抓就是一把,三两下就吃完了。 这剥瓜子的速度完全赶不上她吃的速度。 许栀有时候不想剥了,撂挑子了:“让你爸给你剥去。” 她就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她,让人的一颗心都化了,根本就舍不得不给她剥。 许栀往往都是哀叹一口气,认命地继续替她剥起来。 小南瓜五岁的时候已经上了幼儿园。 她在学校里还挺乖,但有一次却不小心摔到了腿,淤青一片。 老师连忙打了电话给她。 许栀下意识就打给了费南舟,他当时在开会都马上交代了一下事情就赶了过来。 小南瓜坐在传达室里等着他们,看到他们就嚎啕大哭起来,眼泪汪汪的可怜极了。 许栀心疼不已,连忙将她抱起来,让费南舟开着车送她去了医院。 后来缝了几针,小南瓜疼得嗷嗷叫,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 许栀难受得不行,眼睛也肿成了桃子。 “这跟你又没什么关系,自责什么?小孩子磕磕碰碰难免的,以后小心一点好了。”费南舟将她抱到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 是个安慰性质的吻。 “……你一点也没怪我?这幼儿园是我给她选的。”她咬着唇,看向他。 “我怪你干嘛?这种事情难免的。听话,别难过了,小南瓜已经够难过了,你哭成这样一会儿她醒来又要哭了。”他轻柔地替她拭去眼角的眼泪。 许栀望着他,很久很久,确定他真的没有怪自己才抿唇笑了。 未来的路还很远,但她已经确定,他是可以包容她一辈子的人。 互相理解,互相尊重,互相包容。 第70章 费南知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不是费家的女儿。 不,现在应该称呼她为许栀了。 想到那日那对夫妻来到费家的情形,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明明那天她没有参与对话,只是站在楼梯口默默听着,便已经感觉到一种头皮发麻的战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茫然感在她四肢百骸流窜。 抱错?怎么可能?这太荒诞了。 可是,那对夫妇言辞恳切,身边带着的那个女孩跟她差不多年纪,一番话说来有理有据,不像是假的。 许栀缩在楼梯平台上老半晌,不知道过去多久才麻木地回到房间里。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几天,脑子好像宕机了,根本不敢跟费父费母说话。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真相,而是把这件事儿瞒了下来。 不过许栀知道,公开只是迟早的事儿,她很快就要到一个陌生的家庭,喊陌生的一对父母为爸妈,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二十二年来的人生都将颠覆。 只是一想,她都觉得非常可怕。 还没开学,她已经没有心情去念书了,整个人焦躁不堪。 好在费璞存常年在官邸,不怎么在香山这边住。 他平日就威严深沉,对她也不是很亲切,他每次在家里许栀都感觉很拘谨。 还是妈妈姚雁兰和大哥费南舟对她最好。 可是以后,他们还会对她那么好吗? 只要想想可能出现的结果,她都觉得难受得不行。 许栀倒在宽大的床上,抱着自己的被子默默垂泪。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但她真的不想出现另一个女孩来分割母亲和哥哥对自己的爱。 她这么想,怎么都睡不着,把手机从枕头上摸了出来,翻到和大哥的聊天界面。 和费南舟的聊天对话停留在两天前。 他调去中信了,要接管的事儿一大堆,这几天都很忙。 以前许栀才不管这些,想到他的时候就给他发消息,他在再忙总会回的。 如今却有些犹豫了。 也许她应该懂事一点,不然会更加消耗大哥对她的感情。 她犹豫会儿还是将手机放回了枕头下,难受得心脏都在绞痛,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忍了会儿还是没忍住,枕头很快被泪水浸湿了。 电话却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许栀连忙将电话从枕头底下掏出来,一看,是费南舟。 她有点疑惑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是打给自己,吸了吸鼻子还是接通了:“喂,大哥——” “声音怎么了?你哭了吗?”费南舟和往常一样含笑的语调,挺温和的。 和处久了就知道,他这人性情淡漠,理智过头,除了少数即热在乎的人很少将别人看在眼里,喜怒哀乐也比别人淡得多。 从小到大,许栀就没见他失控过,永远那副冷峻深沉的模样。 感觉很有安全感,但也让人畏惧。 “……没什么,我没事儿。大哥你忙不忙?”许栀既想跟他聊聊又有些顾忌,想一想还是打消了那个念头。 他似乎是边翻文件边跟她聊天,她听到了书页翻过的声音,本能地有些紧张,感觉打扰到了他。 岂料他很轻地笑了一声,说没事儿,你说吧,我这会儿不是很忙。 他态度随和,可身份上的权威还在,不仅是中信刚上任的一把手,还是这个家她管她的人。 费璞存不在的时候,姚雁兰也是听他的。 可不就是管她那个吗? 其实从记事起,他对她还算照顾,想要什么就给什么,物质上有求必应。 不过许栀一直都有点怵他,感觉是个深藏不露的男人,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冷峻,喜怒不形于色,心思很难猜。 明明是他打电话给她,许栀却陷入了另一种被动的局面。 她其实想跟他聊聊关于她身世的事情,因为她不敢去找费璞存,怕找姚雁兰……找费南舟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至少,他虽然年长她几岁,他们本质上是“同辈”。 但如今她却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很好的选择饿了,她还是一个未出校门的学生,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社会人”了,两人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这怎么交流? “……没什么,我没什么事情,就是想问问你这个礼拜回来吗?”她声音嗫嚅。 “我差点忘了,这个礼拜是你生日。”费南舟笑了笑,说他一定会回来给她过生日的,再忙也要抽空回来。 许栀心里酸涩,过一会儿又被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填满了。 她好想哭,但是忍着没有哽咽,说好的,那我在家里等你。 挂了电话,她一头扑到被子里,呜呜咽咽真的啜泣起来。 完全就忍不住。 - 费南舟是礼拜五晚上回来的。 他的车停在别墅门口,因为费璞存回来,门口警戒级别升高。 许栀隔着玻璃看到警卫在盘问他。 车窗降下,驾驶座的司机满脸不悦,板着脸说了一句什么,指了指后座。 费南舟的面容隐在黑暗里,瞧不真切,从许栀的角度,只能瞧见他单手支颐,有些平淡地揉着太阳穴。 看清后座的是他,警卫的态度马上变了,忙将证件递过去:“不好意思,首长回来,程序会稍微复杂一点,给您添麻烦了。” 司机不耐地说:“那也用不着这么小题大做吧?大公子就在车上,还不快开门?” 警卫忙不迭将门开了。 车辆驰过铁门,径直在地上的停车位上停了。 许栀扒拉着门板翘首以盼,她今天换了新裙子,打扮得很漂亮。 费南舟一下车就瞧见了她,目光微微一顿,略有些失神。 有段时间没见,她生得更加明丽娇艳,莹白的皮肤好似在发光,为了庆生,脑袋上还戴着生日帽。 看着很幼稚的穿戴,二十岁的女孩戴来不算夸张,加上她天生一张宜喜宜嗔的明媚俏脸,清纯无辜的气质,只微微一笑就能完全攫取人的眼球。 天生白瓷似的无暇肌肤,42寸漫画腿又纤细又笔直,让她看起来像一个完美的真人版瓷娃娃。 “干嘛这么看着我啊?”许栀走到他面前,抿了下唇,双手背在身后,有些俏皮地歪着脑袋打量着他。 费南舟回神,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没什么,有段时间没见你,你好像长高了,也变漂亮了。” “那当然!”她抬手给自己比划了一下,笑嘻嘻地将自己的掌心平举到他肩膀,“上次还不到你肩膀呢。可不就是长高了不少嘛!” 一笑,冲他亮出两颗小虎牙。 费南舟伸手揉了下她的脑袋,但不知道为什么,揉了一下又收回了,目光也移开不再盯着她看。 许栀当时觉得他有些奇怪,但没有多想。 晚饭费璞存不在家吃,只有费南舟、许栀和姚雁兰。 姚雁兰餐桌上一直给她夹菜,比往日还要热情一些,许栀很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她在餐桌上没有说什么,吃完饭却悄悄溜到书房门口。 房门半开着,可以隐约听到姚雁兰和费南舟的对话,叹了口气,满满的无奈:“我打算下个月就把知知送走。让两个孩子在同一屋檐下生活,难保不出现问题,而且,她也应该回去和她爸妈生活,我不能那么自私,一个人霸占两个孩子……” 许栀捂住嘴巴,浑身都在颤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许栀没敢多待,逃也似的要离开,谁知不慎扫到了角落里的花瓶。 花瓶落地碎裂的声音也惊动了屋子里交谈的两人,出来开门的是费南舟。 但只捕捉到许栀慌不择路的背影。 她逃走了,落荒而逃,根本不敢面对现实。 - 房间里。 许栀将门反锁,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感觉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想到很快就要被扫地出门,离开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家庭,她都难受害怕得不行。 其实她不是多么勇敢的人,去那样的家庭,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对她好? 正胡思乱想,房门被人从外面叩响了。 继而是一道低沉温和的声音:“知知,开门。” 是费南舟。 许栀下意识抱紧了膝盖,忐忑地望向门口。 房门紧闭着,像一道天然的阻隔。 似乎这样,她心里才能稍稍安定一些。 但她心里很清楚,这种安全感不过是自欺欺人,把她送走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见她很久不开门,费南舟的语气稍稍严厉了一些:“开门,大哥跟你聊聊。” 许栀:“……” 费南舟:“再不开,我让张嫂去拿钥匙了。” 许栀如梦初醒,咬了下唇,走到门口不情不愿地打开了房门。 “不让我进去?”费南舟看着她。 许栀朝后面站了站,给他让开了位置。 他进门后,说:“把房门关上。” 许栀听他的话惯了,下意识将放们呢关了起来。 “坐。”他在床边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许栀犹豫会儿,过去坐了。 “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是吧?”费南舟决定开门见山。 他向来都是很直接的人。 许栀点了一下头又垂下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了。 心里脏如紧密的鼓点一般跳动起来。 这种感觉很难受,感觉快要把她给撕裂了。 “……我和妈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把你送走。”半晌,费南舟说。 许栀如遭雷击。 虽然早有预料,还是感觉大脑都空白了,那一刻竟然不知道作何反应。 眼泪很快在眼眶里打转,欲落不落。 费南舟心里软了一块,说:“我在cbd那边有栋房子,你不想回许家的话就住那边吧。” 他离开前给了她钥匙。 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怎么好意思还赖在许家? 她后来还是拒绝了,回到了许家。 离开那天,姚雁兰特地赶来送她。 怕她担心,许栀说了好多安慰她的话,其实心里一点也没有信心能在那个家过好。 事情果然和她想象中一样,那个家她就住了两天就有些受不了了。 许大海天天骂骂咧咧还酗酒,周春芳偏心,连她的房间都没有让她住在隔间里,她的房间给许浩用来做题目了。 她说她上大学可以住宿舍,许浩还要考试,先委屈她一下。 许栀气得根本没有搭理他们,扭头就出来了,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 可是她租住的小区治安很不好,有一次早上起来发现房门还没撬过。 许栀受到了惊吓,后来还是打电话给了费南舟。 彼时她在开会,电话接通后,瞥一眼,将钢笔盖拧上:“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吧。” 他起身走出了会议厅,到外面接通了她的电话。 “大哥——”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因为喝了酒,整个人的情绪都很激动,竹筒倒豆子似的跟他说了,把这些日子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 费南舟默默听着,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稳重:“你现在在哪儿?我让人去接你。” 她抽抽噎噎地说,她在海淀那边,然后发给了他一个地址。 费南舟看了后说稍等一下,很快就让人过去。 半小时后,他在海淀那边的咖啡馆里请她喝咖啡。 许栀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有些茫然地坐在他对面,不时抹一下眼睛。 “……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她有些忐忑地开口。 “还好,下午没什么事儿,会也开完了。”他对她笑了笑,宽慰的眼神。 许栀心里一暖,再想起这几天在许家过的日子,只觉得是天上和地下。 虽然她有点怕他,但他是真的对她好的,也包容她,不像许家。 这才是家人。 许栀抿了口摩卡咖啡,眼眶有些湿润:“……大哥,我不想回许家了。你那天说,有房子给我住是吗?我去你那边住。” “可以。” “就是——有没有离我学校近一点的啊?” 这就要求上了……费南舟无言地笑了笑,低头抿了口茶。 “有倒是有。”他思忖了一下说,“不过,那房子我现在在住,要不……” “没关系的,我搬过去跟你住好了。”她满不在乎地说。 费南舟后面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目光无声地打量了她会儿,眼神微动。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无袖的半高领羊绒裙,很贴合身段,曲线毕露,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丰韵又苗条,实在是难得的尤物。 ……真不把他当男人啊。 他不知道该作何感想,端起杯子又喝一口茶。 因为那一刻其实也有些茫然,不确定自己这段时间来纷乱的心绪是什么原因,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回绝她。 就这样,许栀搬到了费南舟那边。 入住的第一天,她在屋子里转了转,很快就把各个房间都摸熟了,说:“这边应该摆两盆仙人掌,那边应该换块地毯……哥,你这儿太缺乏人情味了,装修得好简单。” 这就把自己当女主人了?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费南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说:“随你吧。我平时工作那么忙,这就是个精装修房子,拎包就入住的,没怎么改动过。” “包在我身上。”她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一定会把他这儿弄得焕然一新。 费南舟没放心上,笑而不语。 还真打算给他这儿重新布置呢? 他已经不知道要说她什么了。 不过看她乐在其中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来打断。 “哥,你晚上有空吗?”简单整理完,她期期艾艾地望向他。 “有什么事直说。”费南舟说。 许栀哼一声,说:“你别搞得我要算计你一样好不好,我是打算做顿饭给你吃。” “你?做饭给我吃?”费南舟坐在沙发里正喝一瓶水,闻言差点呛住。 “你什么意思嘛?”许栀盯着他看,表情有些不开心了。 费南舟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开个玩笑。” 她脸还有些绷着,似乎是不太想搭理他了。 费南舟看了她会儿,过去拍拍她肩膀。 “干嘛?”她还有气性呢,不太想搭理他。 费南舟施施然一笑:“刚才是我不对,麻烦许小姐露一手,也好让我开开眼界。” 许栀看向他,盯着他看了会儿,这才大发慈悲地站起来:“算了,原谅你一次。” 可能是他太和颜悦色了,也可能是这段时间混熟了,她当时没想太多,直接就蹬鼻子上脸了。 许栀有点找到儿时的感觉了。 出门时还主动跟他说话,原本想挽一下他的手,想想还是作罢了。 她已经二十岁了,不能像几岁时一样。 他们去了就近的一家超市,费南舟帮她推车,她一个人在货架之间徘徊,脸上洋溢着由衷的喜悦。 逛了会儿,她从货架间掏了两瓶洗发水放入车篮里。 “洗发水有。而且,你买两瓶干嘛?”费南舟是真的感到不解。 “两瓶有优惠啊,能省下十块钱呢。”她美滋滋地说。 费南舟:“……” 这自以为占到便宜的心理是怎么回事儿? 他想了想还是不说她了,免得太煞风景,反正他也不缺这两毛钱。 只走了两个货架,他的推车里已经被她装满了东西。 “没必要别买那么多。比如这个绿豆、赤豆、赤小豆、黑豆……你确定每种都要买一袋?买回去你煮吗?”他终于忍不住提醒她。 不是心疼那点钱,他是个做事很有规划的人,对于没什么用的东西,买回去就是占地方。 被他这么一说,许栀才觉得自己真的往篮子里堆太多东西了。 她踯躅了好一会儿,稍稍将里面的东西取出了一些。 不过,后面的她还真的挺纠结。 费南舟帮她将里面用不到的全都拿了出来,放回了架子上。 许栀都傻眼了:“喂——” 费南舟知道她买回去就会后悔,没妥协。 可回到住处她还有些不开心,都直接罢工不愿意做饭了,费南舟只好自己去做。 厨房里慢慢飘来香味,刺激着她的感官。 许栀时不时朝他背影的地方望去,过了会儿,忍不住起身走了过去。 锅里滋滋冒着热气,费南舟烹饪地专注,袖子卷起,神色淡然。 许栀没有见过他煮东西的样子,侧脸清俊,神情专注,自有一股朗月风清的气质。 她盯着他看得久了,心跳莫名有些不太正常。 她吓了一跳,连忙收回心神,觉得自己是单身久了,是个男的都能春心荡漾。 他可是她大哥。 虽然这些年一直都在外面,两人算不上特别熟悉,小时候他可是帮她换过尿布的,这太尴尬了。 意识到这点,她之后一直垂着头没敢去看他。 “你怎么不吃啊?”餐桌上,费南舟问她。 许栀怔然回神,摇摇头,低头默默地吃起来,都没敢抬头看他。 她感觉自己不太对劲。 这个夜晚睡得不是很好。 她原本在床上躺了几分钟,之后又爬了起来,打开手机开始上网搜索。 [兄妹之间好几年没见,会不会……]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搜什么。 可是,这该死的智能搜索竟然显出“兄妹骨科”、“兄妹骨科文1v1[□□]”、“求兄妹骨科文学”求求了。 她把手机一摔,再也不去搜索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时有人从外面叩门:“栀栀,开一下门。” 屋子里只有她和费南舟,敲门的自然是费南舟。 许栀爬起来准备去开门,意识到自己只穿了件睡衣还没穿内内,连忙让他稍等,把内衣给穿上了。 因为太过匆忙,总感觉浑身不自在。 开门前她还上下看了自己几遍,确定衣着没有什么问题后才开了门。 费南舟端着一杯牛奶站在门口:“喝点儿更好睡。” 许栀有些心虚,忙不迭接过牛奶灌了下去。 她两只小手捧着牛奶杯子,仰头时,雪白的脖颈泛着诱人的光泽。 费南舟看着她,掌心有些汗湿,有那么会儿的僵硬。 好在他很快收拾好了情绪,许栀将杯子递来时,他将空杯子接了过去。 “早点休息。”他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了会儿,这才离开。 只是,许栀做贼心虚,没多想。 之后几天她都在想这件事,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 为此,她特地去问了沐瑶。 沐瑶听完后默了很久,说:“那你就找个男朋友呗。” 许栀:“???” 沐瑶给她分析:“我觉得你只是单太久了,找个男人就好了,别胡思乱想,乖。” 还别说,她听了后还觉得蛮有道理的,回头就找了一个小鲜肉男朋友。 男朋友是在打工时认识的,二十出头,还在上大学,是个小有名气的歌手。 许栀和他约会了两次,两个年纪相仿的人很快热络起来。 这日约完会回来,男朋友段旭送她回来,车在小区里兜兜转转停下,停在一栋独栋别墅前。 段旭下来时,下意识朝门口望去,表情有些怔然。 显然,在北京三四环拥有这么一栋别墅,那得是什么样的家底? “干嘛,哑巴了?”许栀过去推推他。 “……这是你家?” “算是吧。”许栀不想跟他解释家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我目前是住这儿。” 段旭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有些茫然地杵在那边。 门这时开了。 许栀抬头,看到一身西装的费南舟站在门口,不知为何,心紧张地收缩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笑着对段旭说:“这是我大哥费南舟。” “……大哥好。”段旭忙喊了一声。 但明显能看出他的拘谨,只敢看一眼费南舟就匆匆移开了目光。 四周归于寂静。 许栀也察觉过来气氛不对劲,连忙扯扯段旭的衣襟,让他先回去。 段旭走了,许栀才敢抬头去看费南舟。 可他已经转身回了屋,甚至都没跟她打招呼。 她咬了咬唇,忙跟上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会那么紧张,她交不交男朋友他应该管不到吧? “……大哥。”她试探着唤了他一声。 “别这么叫我。”费南舟给自己端了一杯水,径直在沙发里坐下。 他垂眼在笔记本上打字,淡淡的白光映在他冷峻的脸上,一片淡漠。 许栀一颗心提起来,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闷了好一会儿说:“……你为什么生气啊?” “我有生气吗?”他都没看她。 许栀张了张嘴,茫然地望着他。这还不算生气吗?都不正眼看她了。 可是,她也没做什么啊。 “我……我做什么事儿惹你生气了吗?” 费南舟抬眸瞟她,这一刻,眸光锐利,如一道犀利的剑光瞬间劈下,看得她脊背发凉。 许栀心里寒意透骨,忙往后缩了缩。 他端起笔记本回了书房,没再理她。 许栀茫然又无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眼泪不由在眼眶里打转。 她回到房间,手机上“叮咚”、“叮咚”地响了好几声,掏出来一看,发现是段旭发来的: [你大哥看上去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对上正在输入中……] 输入了很久,到底是没有将后面的话发出来,就此中断了。 许栀怔怔地看着聊天界面,却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第71章 可是,他就为了这件事生气? 许栀总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不会是吃错药了吧? 许栀回到房间还在想这件事,后来摇摇头,不想了。 她给段旭回复:[不会,他对不熟悉的人都这样,天生高冷。] 回复完后,许栀出来找东西吃,结果发现阿姨不在,冰箱里也没有什么东西能烧的。 她到书房门口叩了两声。 “进来。”费南舟冷淡的声音响起。 许栀心里莫名一紧,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后怕。 不过,她还是鼓起勇气推门进去。 费南舟在办公桌后处理公事,手边一沓厚重的文件,眼都没抬。 许栀本来有一肚子话想问他,看到他冰冷的神色忽然又问不出来了:“……阿姨不在吗?” “不在,回家去了。” “……那你晚饭吃的什么啊?”其实她想问的是,她晚饭吃什么啊? 可要是这么问,未免对他有失关怀。 好像她心里只想着吃的似的。 费南舟终于搁下了手里的钢笔,抬眸瞥了她一眼。 这不咸不淡的一眼,却好似噙着一抹哂意。 许栀总感觉自己被他看穿了。 她咬了下唇:“……我还没吃晚饭。” “你不是会做吗?自己做啊。”他仍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许栀本来是想借着这个话题跟他缓和一下关系,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张了张嘴,竟然没有说出应接的话。 她窘迫地杵在门口,过一会儿,转身走了过去。 费南舟望着她消失在转角处的背影,深吸口气,将笔扔到了一旁。 低头揉了揉眉心,胸口还是有股挥之不去的郁气压着,烦闷极了。 - 许栀给自己煮了一碗面。 本来想点个外卖的,可一打开软件,看到上面一溜的三十块起步价,她心疼了,还是决定节约。 毕竟她还没毕业,需要省吃俭用。 她的厨艺实在不怎么样,面不但没有劲道,煮过头了,咬起来软绵绵的,面汤还带着一股腥味。 她煮的是番茄鸡蛋面,但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股腥味。 捏着鼻子吃了两口,她忽然就觉得非常委屈,眼泪有一颗砸在了碗里。 看着浑浊的黄橙橙的面,她更加没有食欲了,捏着筷子坐在那边老半晌。 其实她也没那么脆弱,但当时就是忍不住,眼泪哗啦啦就下来了。 费南舟从书房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脚步一顿:“……我让阿姨来给你做吧。” 他当时还以为她是因为下的面太难吃而哭了。 谁知她理都没理他,低头默默地吃起来。 费南舟站在那边老半晌,不知道要说什么,心里有些不得劲。 他看着她,她却没有看他,低头一口一口将碗里的面都吃完了。 许栀拿着碗去了厨房洗,之后也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 费南舟的事情很多,很快就忙得忘了这件事。 快10点的时候他忙忘了才想起来,有些烦闷地揉了揉眉心,想了想还是过去叩响她的房门。 他不至于跟她一样幼稚。 一开始敲门她还不开,他只好开口:“栀栀在吗?开一下门,我有话跟你说。” 过了大概两分钟,门才从里面被人打开。 许栀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小脸绷着,显然是不太想跟他交流的意思。 费南舟握住她的肩膀,语气缓和:“你在生什么气啊?” 许栀把他的手抖开,转身进了门。 费南舟随之进来。 许栀没有跟他说话,埋着头坐到了床边。 “我应该也没有怎么样吧,你就这样?”他在她身边坐下。 他越是这种平和的态度,许栀越觉得他步步紧逼。 “我现在连一个人待着生气的资格都没有了吗?”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费南舟你别太过分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想跟你好好谈谈,希望你别这么生气。” 他态度是很温和的,可许栀只觉得火气更旺。 “你出去——”她指着门口。 费南舟都笑了:“这是我家,许栀。” 一句话,好似一柄剑戳中了她心口。 是的,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连地方都是住别人的,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出去? 她眼眶里很酸,眼泪又在打转了。 费南舟见她这样,又心软了,本想说两句缓和的话,后来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去将门关上,给了她一个人安静的时间。 只是,到了后半夜他总觉得心神不宁,忍不住套上外套起身去看。 结果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许栀的身影? 他连忙掏出手机拨打她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费南舟没有停留,拿了手机就出了门。 小区里他都找遍了,根本没有看到她,他又问了保安,都说没有看到她出去。 他料定她还在小区里,几乎把整个小区翻了个遍了,结果根本没有发现她。 他心里焦急如焚,再三打电话给她。 这一次她终于接了。 不过,那边却没人应声。 “许栀,你在哪儿?!你能不能懂事一点?!你人到底在哪儿?回答我?!”费南舟感觉自己都快爆炸了,从来没这么失控过。 她吸了吸鼻子,想挂电话。 结果被他一声清喝:“你敢挂试试?我去你们学校找你老师。” 还没毕业的学生,还真挺怕老师的,他算是拿捏住了她的三寸。 许栀咬唇,心里更加委屈,觉得他就是故意的:“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怎样?”费南舟不想跟她废话了,心里火烧火燎的,态度不免又严厉了几分,“你人到底在哪里?快告诉我!别让我报警!” 她都快哭出来了:“你……你混蛋!欺负人!” 不过后来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位置。 原来她在健身区的花坛那边。 费南舟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蹲在那边发呆,手里揪了好几根狗尾巴草。 看到他,她明显有些后怕,有种小学生逃课被抓包的感觉。 费南舟本来很生气,找了她那么久,看到她这副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挺能的啊许栀。”他伸手就把她给提溜起来。 她吓死了,还以为他要教训她呢,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结果他只是睨了她一眼,将她带了回去。 因为一天没吃东西,回去的路上她的肚子就咕咕咕地叫起来。 他诧异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脸涨红了,期期艾艾地说:“很久没吃东西了,肚子叫也正常吧。” “嗯,是挺正常的。”他很轻地笑了一声。 她的耳朵却红了。 回到家里,许栀本来想翻开抽屉掏包薯条吃。 谁知刚一拿出来就被他拿走了。 他甩手就把薯条扔到一边,说:“别吃了。” “……我饿。” “我给你下碗面。” 许栀惊讶地发现他去书房里系上了围裙。 只一会儿,厨房里就传出煎蛋的“滋滋”声,还有煎蛋的香味。 人在饥饿的时候真是闻什么都觉得香。 她鼻子翕动,忍不住走过去看。 他煎的荷包蛋可比她煎的强多了,至少外观看没有丝毫破损,下的面汤也很浓郁,番茄炖得烂烂的,让人非常有食欲。 许栀食指大动:“你怎么会做这个啊?” “我怎么不能做这个?”他将荷包蛋盖到煮好的面上面,端到桌上。 许栀尝了尝,味道还可以。 她早就饥肠辘辘,埋头一顿狂吃。 费南舟抽了张纸巾给她:“慢点儿。” 语气是难得的温柔,还带着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他望着她的目光很怪异。 有种好似要把她吞了的寂静,眼底的眸光好似深渊。 她连忙加快了吃面的速度,之后都没怎么敢抬头。 可是,费南舟一直坐在那边望着她,也不吃东西,好像只是很单纯地看她吃东西。 许栀却怕了,三两下扒完饭就回了房间。 虽然她当时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怕什么。 回到房间后,她难得早早就洗好了澡准备睡觉了,门这时被人从外面敲响。 许栀怔了好一会儿才过去开门。 照理说,他们不久前还吵过一次,她理应是鼻子不对鼻子眼睛不对眼睛的,可开门后却垂着头,怎么都提不起心力来。 费南舟盯着她看了会儿,似乎是明白了她此刻的状态:“我们聊聊吧栀栀。” 许栀像是有所觉察似的,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有些害怕跟他独处。 但是这一步后退,却正好给了他一个进入屋内的空隙。 费南舟就势进了屋子。 许栀迟迟没有进屋,直到他唤她,她躲不过去了才走过去,在他对面的一米处坐下。 “你这样干嘛?我也不能对你做什么啊。”费南舟失笑,摇了摇头。 许栀脸红如血,觉得他这话颇有些歧义。 “大哥……我……” “你不用这么害怕,我也不是什么强取豪夺的人。你……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话出口之前觉得千难万难,出口之后又忽然发现,其实也没有那么困难。 他不过也只是喜欢她罢了。 是的,他就是心悦于她。 连日来的别扭似乎都有了答案。 许栀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 她心里跌宕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其实那天如果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偏偏他起身走过来,低头不由分说地吻住了她。 许栀当时整个人都处于茫然状态,只觉得眼前白花花一片,像是万花筒放映一样不真实。 她难以排遣这种焦虑和不安。 当了二十几年哥哥的人,忽然吻住了她,她有一种头皮都要炸开的感觉。 但是,却没有第一时间推开他。 有震惊的缘故,也有很多其他的缘故…… 比如,其实她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可只要这么一想,就觉得非常罪恶,身心都备受煎熬。 他们怎么可以? 许栀觉得费南舟已经疯了,她不能陪着他一起疯。 那晚她一晚上没睡,翌日收到了姚雁兰发来的消息,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嘘寒问暖,事无巨细。 许栀心里难受,觉得自己是一个背叛她的罪人。 于是她下了决心,离开费南舟。 趁着他去上班的时候,麻溜地收拾东西离开了。出门前想了想,还是给他留了一张纸条,隐晦地道明了原委。 他没有马上发消息或者打电话给她,许栀心里挺忐忑的,有种死刑犯行刑前苟延残喘的感觉。 离开后她暂时没有找到住的地方,只好回到宿舍和自己最讨厌的两个舍友合租。 忍了两天又忍不下去了,好在又遇到了自己之前搬出去的舍友沐瑶。 和沐瑶一商量,她又搬出来和沐瑶合租了。 “拜托你家那么有钱,你干嘛想不开要搬出来啊?”沐瑶嗑着瓜子,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你以为我想啊?这不是没办法嘛。”许栀垂着头,有点难以启齿,不想跟她说费南舟的事情。 这种事情,告诉别人总感觉有点……虽然沐瑶和她关系挺好。 许栀的电话这时响了起来。 她看一眼上面跳动的号码,心惊肉跳,没敢去接。 “你怎么不接啊?你大哥!”沐瑶推搡她。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用一种让许栀面红耳热的奇异目光望着她,手里的瓜子也从嘴里拿了下来。 “……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啊?!”许栀的脸涨得更红了。 “你有问题,非常有问题。”沐瑶凑近了盯着她,又看向她迟迟不敢接的那手机。 许栀心里警铃大作,就要伸手去按掉,沐瑶已经先她一步夺过了手机,替她接通了:“喂——” “是的,栀栀是在我这儿。” “放心,她在我这儿很安全的。” “明白明白,地址就是******,您想什么时候来领她就什么时候来领她好了。” 已经被出卖的许栀:“……” 这什么朋友? 沐瑶把挂了的电话还给她,说:“金龟婿啊,好好把握。” “……他是我哥。” “你现在不是被费家扫地出门了吗?那你睡了他们家的栋梁之材大儿子,当是扬眉吐气了。” 许栀:“……” 每个字她都认识但为什么她每个字都听不懂啊?!这颠婆,小说看多了吧! 借她十个熊心豹子胆她也不敢嫖费南舟?! 她当然不会理睬沐瑶,无厘头的事儿。 不过,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并不多,因为门铃声很快就响了起来。 许栀愣怔回头,忽然想起刚才沐瑶把地址报给费南舟了。 她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 但留给她思考的时间不多了,因为沐瑶已经屁颠颠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了,对费南舟也非常客气,直接把她给卖了,说她就在她这儿。 许栀:“……” 要不你认他做哥哥算了,她心道。 “栀栀,跟我回家。”费南舟站在门口的地方,目光温和地望着她。 但是,这种温和里带着一种略微压迫的力道。 许栀杵在那边跟他僵持了会儿,咬了下唇。 后来还是站起身,被他像小朋友一样牵回了家。 回去的路上,费南舟开的车。 车厢狭窄,四周昏暗,许栀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很困难,像一条快被掐死的鱼,根本不能呼吸。 他深吸一口气,不敢再去看费南舟,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安全带,咬着唇不肯吭声。 偶尔有窗外滑过的流光,将车内的空间照亮那么一瞬。 许栀才没那种窒息的感觉。 但是,和他待在同样的空间里还是让她感觉很难受。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他问她。 许栀搁在膝盖上的手抖了下,没开口。 “我那天把你吓到了是吗?”在这种安静的时候,他开口了,无意是把许栀心里那根弦更加拉紧。 她呼吸一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四野寂静,许栀掐了掐掌心:“我……大哥我……” “算了,过几天再说吧,你只要别老躲着我就好。”费南舟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说了。 那天之后,她又搬回了住处。 不过,费南舟真的再也没有逼迫过她,甚至经常出差,一个礼拜都不回来一次。 许栀原本还挺害怕他会步步紧逼,他不回来了,她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这就是追人的态度? 她心里莫名有些发堵,掏出手机去看他的朋友圈。 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明明没有什么异样,她却觉得有点不对劲。 真这么忙,一个礼拜都不回来? 也许人就是犯贱,他催着逼着她只想躲开,他不搭理她了,她又浑身不自在。 许栀想了想,手指拨到通讯录上,欲落不落。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她心里一抖,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这个时候想要按断已经来不及了。 电话响了两声,在那边被人接起:“喂——” 许栀闷了会儿才开口,语气多少有些不自在:“……是我。” “有事吗?” 许栀:“……” 似乎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淡,她抿了下唇,心里有些艰涩:“……没什么,就是想问你快递要不要帮你拆一下,那个好像是生鲜的。” “……有吗?我很少网购的。” “写着你的名字。”她随口胡扯,脸有些发红。 “那你替我拆一下吧。” “……好。”对话到这里就难以为继了。 等了会儿,见她没挂,他那边挂了。 “嘟嘟嘟”的忙音传递到她这边,许栀心里一堵。 她愤愤地瞪着手里的手机,狠狠掼到了床上。 谁稀罕?! 之后那几天,许栀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而费南舟也没有再回来。 到了第二周,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去了他们公司找他。 那天,她在公交站旁边下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过去。 还没走出几米脚步就生生刹住了。 不远处,一个容貌清丽、着浅蓝色套装的女人笑着对身旁的男人说着什么,身边人也偶尔流露出微笑,看上去很谦和,风度翩翩。 是费南舟…… 那个女人似乎和他很熟,端看他客气的态度就能知道。 两人站在一起缓缓走来,如一对璧人。 许栀心里好像被蚂蚁啃噬,难受得快哭了。 费南这时抬了一下头,也看到了她,不由停下步子。 许栀含着泪瞪了他一眼,转身就上了路边的一辆出租车。透过后视镜,她看到费南舟焦急地朝这边赶来。 许栀不搭理他,转身上了车。 回到家里,她就把自己反锁到了房间里。 约莫只过了几分钟他就回来了,在外面敲门:“栀栀,开门。” “走啊,再也不理你了——还好意思说喜欢我,还不是左拥右抱。”原本只是发泄,结果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她伸手抹一把,暗骂自己的不争气,心里怄极了。 费南再次道歉:“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刚刚那个只是同事,没有别的。” “滚——再也不想看见你了!”她越说越激动,边说边哭,情绪都快失控了。 门外却一片安静。 她这才缓缓平静下来,她正犹豫着,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许栀抬头,门已经开了。 费南舟一脸无奈地站在门口,目光落到她满布泪痕的脸上,又怔了一下,伸手将她揽到了怀里。 许栀愣住,旋即反应过来,伸手推拒他。 “对不起,让你不开心了,这几天真的挺忙的。” “再忙还能连回家一次的时间都没有吗?” “不是,只是我这几天……不太敢回来。”他略沉吟了会儿,选择了一下措辞,“我只是比较……” 其实这几天他心里也在思考,要不要继续。 看她如此排斥。 许栀抬头,目光和他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这一刻她不闹了,似乎也看出他的意思。 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这么闹,好像没有立场,可她偏偏这么闹了…… “你是在吃醋吗?”费南舟犹豫中开口。 许栀怔住,脸颊缓缓涨红,几乎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费南舟笑了,低头捧起她红彤彤的脸。 有什么横亘在两人间的东西好似破裂了,仿佛一层薄冰缓缓裂开。 他低头将她抵在门板上,深深地吻住。 许栀的呼吸都好似被他吞没,手不由攀上他的肩膀。 他的手往下滑,勾起她的肩带。 “不行……”他放开她的空当,她红着脸制止。 “抱歉,是我太急了。”他收敛呼吸,将手从她身上拿开。 许栀脸颊很红,瞪了他一眼。 晚上没什么好吃的,他们去菜市场一道买菜。 车上时许栀也没跟他说什么,感觉有些尴尬和不自在。 车窗外的景物一直在往后倒退,像是放映似的。 沿途景色逐渐陌生。 她才想到要问他这是去哪儿。 “新开的菜市场,你没来过。” 很快到了,他将车停在外面,许栀跟着他一道进去。 里面的味道不太好闻,进门时她就皱了下眉,下意识将手搭在了他手上。 费南舟诧异回头。 她的脸红了一下,不自在地捋了一下头发:“……我怕跟你走散,这儿毕竟是我第一次来。” 他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温和而坚定的力量,缓缓从他火热的掌心传递过来。 许栀垂眸,跟着他的脚步穿梭在一个个摊位间。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菜市场,以前在家里都是阿姨帮忙买菜做菜的,就算需要买菜她也是去就近的超市。 不过超市里的菜还真没有菜市场里的新鲜。 许栀还发现了不少她以前没有见过的菜,手指在他掌心勾一勾,点一下前面。 “这个?”他拿起一个紫色的棍棒物。 “不是不是不是,是那个!”许栀急了,有些生气地说,“你怎么紫色绿色分不清啊?” “你也没说是要绿的呀。”费南舟也不在意,宠溺地笑了笑,换了绿色的。 谁知她又变卦了:“算了算了,你还是两样都拿一下吧,反正也要买很多。” 费南舟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将两种蔬菜都扔到了篮子里。 老板看到忍不住笑侃:“小姑娘,你男朋友好宠你啊。” 许栀的脸颊这下是真的涨红了,连忙拖着费南舟离开了。 回到家里,她把这些东西都装到了冰箱里。虽然是背对着客厅,但总感觉有道目光在她身后注视着她。 许栀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一颗心跳得更快更乱。 装了会儿她实在有些恼羞成怒,回头:“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啊?!” “你好看啊。”他笑。 模样当真是不太正经。 许栀复又回头,不搭理他了。 她给他煮了一碗面,番茄鸡蛋面。 不过看着卖相不太好,鸡蛋都浮在面上,像卷在一起的一团黄色馒头。 费南舟尝了一口,手里的筷子停顿下来。 “怎么,不好吃啊?不好吃别吃了。”她心里其实也很忐忑。 “还好,我去山里调研的时候,吃过比这难吃数十倍的,没事儿。”他笑一笑,低头继续吃起来。 许栀听了,一开始还有点感动,很快就觉得不对了。 什么叫“难吃数十倍”?她烧的菜很难吃吗? 真是的,怎么说话的?! 第72章 之后那段日子,许栀和费南舟之间的关系好像又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她也不再逃避他,但对于这种关系的转变还是有些尴尬。 “栀栀,快过来吃早饭。”这日起早,他过来叩她的房门。 许栀还在床上呢,闻言从床上爬起来,跑到门口开门。 “你怎么起这么早啊?”她揉了下眼睛,视线还有些朦胧。 却发现他的目光有些凝滞。 许栀立刻意识过来他在看什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流氓!” 下一秒就将门给碰上了。 费南舟哭笑不得,有些尴尬地摸了下鼻子。 过一会儿她才开了门,身上的睡衣已经换下了。 不知为何,他心里还有一丝淡淡的遗憾,脑海里闪过方才她穿着那身白色蕾丝睡裙的风姿,纤腰袅娜,风光若隐若现。 “看什么啊?!”许栀瞪他,有些生气地遮了遮身上的裙子。 总感觉有种被他扒光的感觉。 别看她表面上恶声恶气的,心里忐忑地很。 跑到餐厅后连忙拿起筷子低头吃他给她煮的面,头也没抬。 费南舟从走廊那边过来,在她对面缓缓坐下。 许栀吃面的速度都变慢了,忍不住望向他。 他笑眼弯弯,表情很自然,反倒衬得她有些担惊受怕的。 许栀一开始还觉得自己杞人忧天,渐渐的就觉得自己没有想多。 她加快了扒饭的速度。 “你吃这么快干嘛,不怕噎着?”他竟然还有闲情逸致跟她开玩笑。 许栀就没这个心情搭理他了,吃饭的速度变得更快。 费南舟无声地笑了笑,也没揭穿她。 吃完饭他带她去附近的商场。 “带我来商场干嘛啊?你要买什么东西吗?”许栀回头,不解地望向他。 “不,给你买。”他笑了笑。 她的脸颊有些涨红:“……给我买什么啊?” “你的衣服都是我买的。你忘了吗?”他用轻描淡写再自然不过的话道出她面红耳赤的事实。 许栀垂下头,只敢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倒影。 费南舟先带她去精品女装区买了两件裙子和大衣。 “再试试这件。”他将一件粉白色的大衣放到她手里。 许栀红着脸接过,去更衣室试了。 不过她穿完以后在里面踯躅了很久才出来,咬着唇望着他。 费南舟点了点头,笑道:“还不错,你自己看看。” 她转过去对着镜子照起来。 镜子里的她容光焕发,粉白色的裙子将她玲珑的身段勾勒地凹凸有致。 她看得都有些脸红:“……这不太好吧?是不是太暴露了?” “不会啊,挺好看的。”他的目光里带着欣赏,将她从上到下都打量了一遍,看得许栀浑身都不自在。 “算了,那就这件吧。”她不敢继续磨蹭,或者说不敢一直让他这样望着她。 之后又去顶楼买奶茶,许栀站在不远处的栏杆处望着他。 他挤在一堆人潮里,天生矜贵淡漠的气场是这么格格不入。 但为了她,还有走入这摩肩接踵的人潮里。 她心里说不出的感觉,那一刻,有些心酸又有些甜蜜。 她这一刻忽然就和自己和解了。 其实那些顾虑只要不去多想就不存在,顶多是面子工程罢了。 眼睁睁看着他过来,就在他即将走到她面前半米远时,她冲上去揽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啵”了一下。 有路过的小女孩惊异地看着他们,捂着嘴咯咯笑开了。 许栀才觉得自己太鲁莽了,脸上火烧火燎的。 他却笑望着她,好像第一天认识她一样看得她都有些恼羞成怒了。 许栀转身离开时他追了上来,将手里还温热的奶茶递到了她手里。 许栀一模是热的,皱眉:“我要的是冰的!” “喝冰的不好。”费南舟说,“别喝冰的了。” 她看向他,他的眼神温柔,不像是跟她开玩笑。 许栀原本眼神还凶神恶煞的,一和他的目光对上好像火就发不出来了,低头将习惯插-进去,狠狠吸了一口。 结果因为用力过猛,被珍珠呛了一下。 “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我不爱喝这种。”费南舟笑着解释了一句。 他不解释倒罢了,这样一解释,许栀只觉得更加尴尬了。 她涨红着脸白了他一眼,往回走。 下意识小手被人从后面牵住了,略微施力,就将她的手攥紧在了掌心。 虽然带点儿压迫的束缚,也有一种特别安全的感觉。 她垂着头默默喝着甜腻的奶茶,没有吭一声。 就这么任由他牵着。 他不开口说什么,她自然也不开口。 夕阳下,街道上的光线都变得柔和,像镀上了一层复古的滤镜。 时间好似都流淌得分外缓慢。 许栀回头,静静地望着他,一颗心变得温柔而坚定。 “过几天是我生日了哥哥。” “好,陪你过。”她说上半句,他已经猜到下半句。 许栀却哼一声摇摇头:“我要你陪我去坐摩天轮。” “好。” “还要在cbd广场上给我投屏过生日。” 费南舟笑道:“好。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要求?” 他定定望着她,那个眼神,好像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应允。 许栀忙移开了目光,不敢跟他长久对视。 那天回去后,许栀心里总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尤其是费南舟看她的眼神。但她也不敢多想,晚上吃饭的时候一直垂着头也没敢跟她对视。 可夜幕降临,心里那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洗澡的时候,她洗得特别慢特别慢,好像已经感知到了即将要发生什么。 终于洗完了出来,她的脚步在走廊上生生刹住。 费南舟果然站在不远处等着她。 许栀一颗心缩紧,原本擦头发的毛巾也拿了下来,下意识攥在手心里。 “我来吧。”他走过来,从她手里结果毛巾。 毛巾绵软,隔着毛巾他略有些硬的指尖按压着她的头皮,带来一种酥麻战栗的感觉。 许栀一颗心已经提了起来,愈发感觉自己没办法反抗,每一根手指好像失去了动弹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靠近,毛巾从他手里滑落。 他捧起了她的脸。 许栀屏住了呼吸,两人的脸颊就这样一点点贴近,直到他温柔地吻住她的唇、辗转吮吸。 彼此的津液都在口腔中交换,不分彼此。 她忘了自己怎么去的房间,只记得后面一阵失重,是他抱起了她。 夜幕下的灯熄灭了,窗口围着玻璃转的小虫子一下子失去了目标,茫然地撞击在玻璃窗上。 若非黑夜太过寂静,这种微小的声音其实是低不可闻的,却似乎还是能听见。 许栀深吸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忽然手里一痛,原来是他用了点劲,将两人十指交握的手握得更紧。 许栀更出了一身热汗。 “专心。”他把她僵硬的身子拉到下面,摆正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喟叹口气,再次尝试。 许栀已经闭上了眼睛,幽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好似也被沾染了水汽一般颤巍巍的。 第二天起来她整个人都有些茫然,不敢去看厨房里忙碌的那道身影。 偏偏他好像神清气爽,精神非常不错,忙前忙后帮她整理着早餐。 许栀在餐桌上坐着,看似悠闲,一颗心饱受煎熬。 怎么就这样了?这下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她觉得自己是一时不察被美色所迷。 “在想什么?该不会后悔了吧?”费南舟将切好的一盘煎牛排放到她面前,又往她的盘子里添加了一些切碎的蛋条,黑眸含笑望着她。 许栀只觉得寒意森森的:“没什么啊。” 她连忙继续低头吃东西,不跟她说什么了。 费南舟的目光仍在她脸上,她更不敢抬头了。 生日那天她一早就放学了,低头看着手机,行走在林荫道间。 身后同学拍一下她肩膀:“看什么呢?男朋友来接你啊?” 大学里交男朋友再正常不过,只是,许栀平时眼高于顶,很少看得上那些追在她屁股后头的男生。 便有人猜测她男朋友是校外的人。 许栀脸都红了,连忙藏起手机,说没有,只是哥哥。 “是情哥哥吧?我前几天都看到了哈哈哈。”一女同学推搡她。 许栀磕磕绊绊的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得狠狠瞪了她一眼。 对方却笑着推搡她,指了指前面努努下巴:“快去吧,你的‘哥哥’来了。” 许栀抬头,果然看到了站在路边靠在车门边的费南舟。 他靠在车门上等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夕阳洒在他身上,时间都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连带着的,还有她跳动的心。 四目相对,他笑了一下,朝她伸出手。 许栀下一刻像是被人按了播放键似的,立刻从暂停状态恢复了跳动,屁颠颠朝他跑了过去。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她钻入了他的怀里,被他牵着手上了车。 不远处还有人朝这边围观,她红着脸说:“以后别来我学校这边接我,被我同学看到多尴尬。” 费南舟都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原以为之前只是跟他开个玩笑,谁知那天他真的带她去坐了摩天轮。 公园里人不多,夜幕下的摩天轮流光溢彩,缓缓移动。虽然速度不快,许栀还是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像是漫步在云端上。 抬头望去,费南舟很安静地端坐在座位上,没有任何害怕或者紧张的神色。 她艳羡又佩服,过一会儿,悄悄地钻过去。 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他怔了下,抬头。 “爱的吻。”她趴着抬头,惹来他大手揉搓她的脑袋。 “混蛋,别弄乱我发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