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无计》来自www.aqbxs.com 此情无计 作者:一只西飞雁 文案: 陷入两难境地的邵旖旎日渐焦灼。 好友劝慰她:你有什么错?你只是太多情。 内容标签: 青梅竹马 轻松 主角:邵旖旎 李璋 配角:周元森 一句话简介:选我还是他 立意:友谊地久天长 第1章 兰馨苑最近有两条小新闻,一是何奕然要结婚了,婚期定在国庆;二是李璋要回来了。 九月一个平平常常的周五,邵旖旎照例回兰馨苑吃饭,院子里闲坐纳凉的大爷大妈们一见她便笑眯眯地打招呼:“妮妮回来啦。” “对啊,奶奶好啊。” 邵旖旎提了一袋分节的甘蔗,慢慢悠悠的,一路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叫了个遍。 经过花坛左侧的小凉亭时,她见伍叔叔和谢爷爷在里边下棋,便从小石径绕进去观战。 石桌刻就的楚河汉界上已杀得只剩零落几子,谢爷爷执红,两卒一马合围在黑将旁,眼看几步就要将死了,他得意洋洋地将蒲扇递给邵旖旎,“来,妮妮,给爷爷扇会儿。” “好嘞。” 邵旖旎一边摇扇子一边劝慰眉头紧锁的伍叔叔,“别着急啊叔。” “我不急。”伍叔叔扫她一眼,拿走蒲扇自己扇上了,“邵妮啊,你可别在这看了,快回去吃饭去,我在这都闻到你家鱼香了。你每餐要多吃点啊,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一点不像小时候。” “好吧。”邵旖旎从善如流地绕出了小亭,免得耽误伍叔叔投降。 邵爸正往桌上摆碗碟,邵旖旎放下东西,洗手要帮忙。 “不用不用,”邵爸推她坐在椅子上,又拖过来她的专用瓷碗,里边盛了一小碗奶白鱼汤,汤里浸着两边鱼头,“你先吃。” “慢点啊,别卡着了。”厨房里的邵妈探头叮嘱道。 “嗯。” 邵爸:“妮妮啊,李璋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邵旖旎说,“我看全世界都知道了。” 不光院子里的人在讲,因为“叮当”响个不停被她屏蔽了的小群也在讲,谁能不知道。 邵旖旎问:“他人在哪呢?” “倒时差补觉呢。”邵妈指了下墙角码着的礼盒,“下午来了一趟,送好些东西呢。哎,妮妮,我跟你说,隔这么长时间不见,乍一看李璋,我都有点不认识了。” 邵爸:“那怎么不认识,我看跟以前也没什么区别嘛,就是现在感觉越来越像他爸了。” “就是这个意思,也怪啊,李明恒每天忙得不着家,又没怎么带过小璋,这几年两人说不定面都少见,怎么大了大了,还越来越像了。” “人家是父子嘛,长得像也正常。”邵旖旎说。 “不光是长相,哎……说不上来,对了,妮妮,跟你说个好笑的,你伍阿姨昨天……” 一顿饭吃了多久,拉拉杂杂的家长里短就说了多长。邵家因为开茶馆,一直是兰馨苑的资讯中心,每天有不知道多少张嘴巴在牌桌上交换八卦、造谣传谣,百晓生邵妈攒了一星期的流言蜚语,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倒给了邵旖旎。 饭后,邵家渐渐热闹起来,陆陆续续几拨人坐满了半数牌桌。邵爸提着冰镇过的小壶一个个给倒绿豆汤,邵妈切了几盘时兴水果端出来,大家麻将字牌不忙摸,你一言我一语先闲聊一阵,说的无非是新近热议话题,何奕然的新娘怎样,父母家境如何,又说李璋还是讲义气,那么大老远,特意赶回来给何奕然当伴郎。 白天李璋露面的时间太短,屋内见到人的其实没几个,听他人讲两句李璋现在活脱脱一个翻版的李明恒,自然而然又围着李明恒的陈年旧事翻来覆去说了一通。 等伍阿姨带着女儿伍盈霏过来,三言两语就将话头转向,开成了一场针对伍盈霏的批斗会。 伍家的事邵旖旎方才听邵妈提了一嘴,说是伍阿姨因为伍盈霏早恋,被学校叫去谈话,这几天正满院子吐苦水。 伍盈霏扭着脑袋坐在邵旖旎身旁,时不时要顶两句,显然满心不服气。 伍阿姨说着说着,毫不意外地就说到了早恋的反面典型谢璐身上,“你说你成绩没下降是吧?来,伍盈霏,我问你,你那点成绩比你璐璐姐比不比得?她当年在附中可从来没有掉出过年级前十!结果就因为早恋,怎么样,高考考砸了吧,你就问问你璐璐姐后不后悔吧!” “那怎么了?”伍盈霏中气十足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了,璐璐姐现在的老公还不就是高中那个男朋友了?妮妮姐是吧?” “这个……” 邵旖旎还什么都没说,伍阿姨先打断了:“那还不就是了,是你的总归是你的,干什么急于一时了?哦,你只看得到人是那个人,你以为中间的苦白吃的?你以为谢璐去小城市复读那一年好受的?我告诉你,难捱的嘞!” 实际上,当年谢璐高考成绩刚出来那阵,院里一些长辈们说话比这会要难听得多。 谢璐自小样貌出挑,成绩优异,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一直是兰馨苑众小孩的榜样,众家长育儿时参照的模范,谁料这么一颗璀璨明珠,竟然在高三的尾巴上和隔壁班的男生谈起了恋爱,又紧接着在最重要的考试中砸穿地心。 邻班男生倒是稳定发挥,顺顺利利地去了北城读华大。 两厢一对比,几乎一整个夏天,邵旖旎都能听见家里牌桌上三不五时冒出来的惋惜声,说谢璐多么多么可惜,人家男生玩玩而已,现在拍拍屁股去了最高学府,前途一片光明。而跌入谷底的谢璐被送去邻市管理严苛的学校复读,还不知道明年怎么样,有时候人的心气被挫折影响,再想恢复状态就难了。 院里其他有小孩正处于青春期的家长们难免因此事心有戚戚,对子女的约束较先前严格了不少。 然而少男少女情窦初开,不是疾言厉色的几顿管教就能杜绝的,比如李璋,就和谢璐一模一样,高中前两年风平浪静,偏偏在高三红鸾星动,和外校转来的汤嘉琪绯闻传得沸沸扬扬,李家人脑袋大了半圈,轮番上阵,苦口婆心,劝他以学业为重,生怕他重蹈谢璐的覆辙。 李家鸡飞狗跳的那一阵,麻将桌上有人开玩笑说还是邵爸有大智慧,把邵旖旎喂得白白胖胖的,再剪个小男生的发型,摆哪儿都是一可爱又无害的吉祥物,任谁也不担心她有早恋的风险。 邵爸听了不乐意了,反驳说:“那话不是这么讲,我们妮妮也是有人喜欢的好不好?我可隔三差五就看见有人往她书包里塞情书啊。” “真的假的?” “骗你天打五雷轰。” 端着干果盘经过的邵妈朝天大大翻了个白眼,情书是塞在邵旖旎书包里没错,可封面上写的收信人跟女儿有半毛钱关系吗?说起来有些女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冤有头债有主,怎么老拿她女儿的书包当中转站。 邵旖旎收情书的谣言很快传到了李璋的耳朵里,他下午下课之后家还未回,先去找了邵旖旎。 第2章 ◎拜拜,晚上见。◎ “谁给你写情书了?”李璋大喇喇坐在她的专用转椅上,手心一摊,“拿来看看。” “明知故问。”邵旖旎拉开抽屉,“拿走。” 李璋将屉盒里的几封书信拿出来,扫了一眼便往桌上扔。 “你就不会拒绝啊。就说咱俩不熟。” “说了也得有人信啊。”邵旖旎翻找书包各夹层,察看是否有漏网之鱼,“而且她们也没当面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塞进来了。” 一路附小、附中读上来,两人同班过的同学遍布校园大小角落,稍微熟悉点的,都知道李璋、何奕然、邵旖旎几人是一同长大的发小。 邵旖旎从七岁入学那天起,就是个笑呵呵、胖墩墩、口袋里塞满零食又广结善缘的好同学。等长成知慕少艾的青少年,亲切又乐于助人、身高体型多年来一直等比放大的桃花绝缘体邵旖旎,自然成了想接近李璋的女同学的最佳攻略对象。 拜李璋所赐,邵旖旎常常能白吃白喝白拿,倒也并不如何困扰。 “你觉得汤嘉琪怎么样?”李璋忽然问她。 “挺好的啊。”邵旖旎说。 高三课业紧张,邵旖旎与新同学并无多少接触,印象却很深刻,缘起一件小事,有天早操课间,路过的男同学因为碰倒了汤嘉琪桌角的书而连连道歉,汤嘉琪说了没关系后又歪着脑袋玩笑了一句:“喂,你是不是故意的?” “啊?” “是不是就想找机会和我说说话呀?” 这样自恋的调侃从汤嘉琪口中说来理直气壮,一点不尴尬,然而男生招架不住,他看着汤嘉琪明丽的面颊脸红卡壳,嗯啊半天,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了,汤嘉琪又噗嗤一笑,嘻嘻哈哈道:“开玩笑的啦,别当真。” 张扬性格加上过目难忘的出众长相,使汤嘉琪成为众人茶余课后最津津乐道的话题。不过她本人对于这些议论并不在意,照旧我行我素,运动学习玩乐样样兼顾,大小比赛都很敢于争取,自信又耀眼。 李璋和她不同,除了一张存在感十足的花美男脸蛋,他不大爱出风头,不怎么爱做出格事。很多人在邵旖旎面前说起李璋时都认为他难接近,问她他私底下是不是不怎么好相处,邵旖旎总是说还好,她当然知道李璋难伺候,但有点奇怪别人为什么会这么想,明明在外人面前,李璋比何奕然要显得家教良好、礼貌得多。 汤嘉琪的玩笑开到李璋头上,李璋是从来不会窘迫的,冷不丁还要反将一军,几次三番流传出两人之间棋逢对手的对白,围观群众觉得有趣,当事人似乎也乐在其中。 邵旖旎不确定李璋和汤嘉琪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但确实比其他人要知道得更早。 毕竟她和李璋的上下学路径高度重叠,难免比旁人多看见一些秘辛。第一次不小心撞见两人在巷子里拉手,邵旖旎的视线一秒都没有停留,脚步一秒都没有停顿,悄无声息的,像双目失焦的盲人般飘了过去。 李璋没半会便追了上来,两人沉默着走回兰馨苑,在单元门前分别时,李璋叫住了她。 “以后记得给我打掩护啊,邵旖旎。” 邵旖旎比了个“ok”的手势。 伍盈霏双手交叉,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no”,不耐烦道:“好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了。反正你怎么都有理!” 伍阿姨:“本来就是这么个理!我告诉你……” “你别告诉我,我不想听,我要做题了,你别烦我。” 伍盈霏一手捂耳朵,一手拉着邵旖旎进了房间。 拿来的生物练习册当然只是幌子,伍盈霏将书摊开,问了没两道题就又合上了笔。 邵旖旎:“就不写啦?” “其实我会写。”伍盈霏小声道:“姐,你知道我妈有多夸张吗?我跟你说,我跟那男生压根什么都没有,谁会在这时候谈恋爱啊?我读书那么辛苦,疯子才自毁长城呢,我纯粹就是为了气她。我都快被她气死了。” “为什么啊?阿姨怎么啦?” “她简直就是个控制狂!你知道吗,她半夜三更趴我门口偷听啊,还故意把我房间的门锁搞坏,有必要吗我请问?我还要怎么做呢,长得漂亮是我的错吗?” 邵旖旎没忍住笑了。 “好笑吧,又好笑又无语。” “跟你妈妈好好聊聊呗。” “我聊过啊,但她就爱捕风捉影,疑神疑鬼,讲不通啊。而且她听不进我说的话,我们俩已经没法正常沟通了。” “那找机会我帮你说一说,或者让我妈说一说?” “行啊,谢谢姐。” 次日清晨,邵旖旎被闹钟叫醒,简单洗漱完,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院子里零星有几位在晨练的老人,邵旖旎和他们打过招呼,缓步走到大门口,还没看见人,先听见了李璋的声音,他半蹲在花花常趴的石狮子旁,拿了根毛茸茸的软绳在逗狗玩。 这画面似曾相识,几年前李璋刚拿到offer那会,也是这样,她每天白天在医院见习,晚上回宿舍整理大病历,三天两头还得准备多人汇报,忙得不可开交,终于等到周五回兰馨苑,正看见李璋和几个小学生在地上扔水瓶玩。 “李璋。”她朝他走去。 李璋闻言转头,起身看她,“起这么早?” “嗯,要去医院。” 李璋比邵旖旎整整高出一个脑袋,一站起来她就得仰视,他穿一件湖绿色的短t和休闲短裤,未经打理的头发有点凌乱,像刚从床上爬起来,邵旖旎见多了他这副模样,又多看了两眼。 “看什么?” “没什么。” 好像是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她问他:“你吃早饭没?” “没,你请我啊?” “好啊。”邵旖旎欣然应允,“少爷回国的第一份早餐想吃什么?” 李璋挑剔道:“随便。” “切。就去罗叔那儿吃蒸饺吧,不过我买了就得走,不能陪你吃了。” “哦。” “那走吧。” “何奕然说晚上约‘阿陆’,你怎么不回消息?” “是吗?我没看,约的几点啊?”邵旖旎掏手机出来,“他这几天为了侯你大驾,话也太多了,我设了免打扰。” “好啊你,不在群里欢迎我就算了,连消息都不看,邵旖旎,你现在变得这么无情无义了?” “我欢迎了啊,怎么没欢迎,”邵旖旎连摇几下手花,“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这样够不够?” “不够。包我一个月早餐。” “那我请不起。我说李璋,你刀乐都赚了几年了,就别跟我一个工资还没到账的弱小规培生计较啦。” 等到了罗叔店里,邵旖旎打包了三份蒸饺,李璋原本要付钱的手又收了回去,他点头道:“好,请我请不起,请别人这么大方。” 邵旖旎装作没听见,与他挥手作别:“拜拜,晚上见。” 第3章 ◎你是第一次恋爱吗,邵妮?◎ 提着三份蒸饺,邵旖旎去心内科找潘斯语。 潘斯语焦头烂额地坐在电脑前,键盘都快要敲出火了。 邵旖旎:“看来昨夜是个不眠夜。” “绝了,一晚上call机就没停过,那叫一个此起彼伏,此消彼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唉,我昨天早上就知道了,我就知道这种东西就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我就知道命运又要来折磨我了。” “怎么说?”邵旖旎搬了个凳子坐在她旁边。 潘斯语示意邵旖旎看桌角一个破破烂烂,仿佛被人揍了七八拳的红苹果,“我昨天出门特意精挑细选,选了个最——最最油光水滑的靓苹果,结果呢,刚下楼梯就啪嗒摔地上了,一路噼里啪啦从三楼滚到一楼,你能懂我的感受吗?”潘斯语顶着黑眼圈幽怨道,“你懂吗?邵妮,我那一下心都要碎了,我眼泪都要出来了,我都想死了算了。” “不至于。”邵旖旎拍拍她,“你看夜班之神多贴心,还提前暗示你,这是给你时间做心理准备呢。” “我谢谢他。”潘斯语翻了个白眼。 “你这样可不恭敬了啊。”邵旖旎玩笑道,“老这么用神朝前,不用神朝后,难怪被惩罚。” “也是,”潘斯语双手合十,四下拜了拜,“莫怪莫怪,莫怪莫怪。” 周元森进办公室正好看见这一幕,“要不要再给你摆个条案,点几根香?” “不用。”潘斯语立刻端正了坐姿。 “先吃早餐吧。吃完再弄。”邵旖旎将另一份送去了周元森桌上,“师兄早上好。” 周元森看了她一眼。 邵旖旎轻声道:“要不要帮你打开呀?” “你们先吃。” 周元森都没沾椅子,转身又去了病房。 周元森的身影消失之后,潘斯语吐了吐舌头,轻撞了下邵旖旎。 “也不知道你怎么吃得消的。” “你说师兄啊?” “是啊,师兄脸一板好可怕,你都不知道我这一个月被冷脸问倒多少次,每次答不上来我就想我真不配,不配待在这里,不配学医,不配吃苹果,不配吃蒸饺……”潘斯语一口一个,一边吃一边碎碎念。 邵旖旎:“好吃吗?” 潘斯语:“好吃。” 邵旖旎笑了,“平常心嘛,学无止境。” “唉,是的。好想汪洋。好想过点夫妻生活排压。” “饱暖思……叫他来啊。” “没错。”潘斯语摸出手机。 “那我先回去了。” “好,下午去实验室吗?” “去啊。” “行。” 邵旖旎到眼科病房时,昨夜值班的师姐余亚静正在检查室给患者照眼睛,见她过来便将裂隙灯交给她操作。 “角膜有一点水肿。”邵旖旎照完之后说。 余亚静:“嗯,先用药吧。” 改完医嘱,邵旖旎依次去看了看管床的几个病人。 蒋阿姨早早就醒了,正站在走廊的窗边远眺,邵旖旎给她测完眼压,照例又陪着她聊了会天。 “今天起来没有觉得恶心想吐吧?” “今天没有,小邵医生,等会还是你给我测吗?” “是啊,下一次测十点钟,等会吃完药好好休息,不用着急哦,慢慢会越来越稳定的。” “好。” 蒋阿姨答应得很好,但邵旖旎知道她一定等不到十点钟。 科室里像蒋阿姨这样的患者非常多,对自己的眼压极其在意,甚至到了严苛的程度,每天会反反复复找护士和医生测量,比正常值高出0.1都会焦虑,而焦虑又会加重病情,只能以劝导安慰为主。 晚上在阿陆烧烤,从实验室赶过去的邵旖旎居然最早到,做东的何奕然反而拉着李璋姗姗来迟。 谢璐不满道:“等你一小时了啊。” 何奕然笑嘻嘻地坐在对面:“错了错了,下次还我请。我跟璋儿试衣服去了,没注意时间,都怪璋儿太帅了,根本选不出来。” 谢璐问李璋:“他是不是怕你太帅了,要给你千挑万选件丑衣服啊?” 李璋:“我看是。” 谢璐和邵旖旎都笑了,何奕然说:“此言差矣,我能怕璋儿抢我风头?我跟璋儿那是各有千秋,不相伯仲。” 谢璐:“我看只有脸皮难分伯仲。妮妮是吧?” “确实。”邵旖旎问:“你怎么没带欣欣来?” “今天老友局,下次再叫她。” 谢璐看李璋:“你什么时候正式入职?” 李璋:“十月底吧。” 何奕然:“那岂不是能gap一个多月?爽啊!” 邵旖旎叹了口气,“真羡慕。” 李璋踢了踢她脚尖,“带你出去玩,去不去?” 邵旖旎摇头,“我走不掉啊,早俩月还差不多。” 何奕然:“怎么不带我?” 李璋:“你不用度蜜月?” 何奕然:“这个……哎,璋啊,你现在这么有空,帮我写请帖吧。” 谢璐笑了,“那你想得倒挺美。” 李璋自小跟着爷爷练书法,一笔字银钩铁画,雨后竹节般隽挺清逸。 邵旖旎:“请帖还外包,你不怕欣欣打你哦。” “谁打谁啊?”老板阿陆正好送餐盘过来,顺嘴问了一句。 邵旖旎:“没有,开玩笑呢。” 何奕然苦着脸抱怨道:“太难写了,邵妮,你是不知道,我现在每天晚上回去加班加点写啊,又不能写快了,又不能写歪了,手都要写出泡了。” “少夸张啊。”谢璐伸手道,“我倒看看哪起泡了?” “那暂时是还没有。”何奕然嘿嘿一笑,又拖李璋的手撒娇,“璋啊,行不行啊璋,求你了。你就发发善心吧,你字写这么好看,没有用武之地多可惜啊,你就帮我写一写嘛,到时候发出去肯定艳惊四座,名动八方——” 邵旖旎和谢璐笑着对视一眼,何奕然能支使得动李璋才怪。 谢璐:“行了,别撒泼了。让李璋写请帖,那估计得他准老婆开口才行。” 何奕然:“哎,说真的,璋啊,你现在真单身吗?你这几年在阿美莉卡到底有情况没?谈没谈啊,你这么招蜂引蝶的不应该啊,是不是谈了没告诉我们?” 李璋:“没谈,没时间。” 何奕然半信半疑,又试探性地问:“那你跟汤嘉琪还有联系没?” 谢璐早就不记得了,问邵旖旎:“谁啊?” 闷头吃烤串的邵旖旎小声道:“李璋前女友。” 李璋看了她一眼,“没联系。” “哦……”谢璐恍然道,“高中那个对吧,我好像还见过。” “是啊,璋这么多年,就这么一个女朋友,大学两人还一块去北城了,结果也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的就分了手。璋啊,你是不是还对人家念念不忘啊?” “怎么可能。”谢璐笃定李璋不会,“我们璋就不是那种演苦情戏码的人。” “那不一定。你那会儿都没在附中,我跟邵妮可全程见证了,汤嘉琪追璋儿追得那叫一个满城风雨,两人谈得那叫一个郎才女貌、如胶似漆,忘不了也正常,汤嘉琪真挺特别的。” 谢璐:“你是不是暗恋别人?” “那没有,我那会还——”何奕然突然住口不说了。 邵旖旎没忍住笑了。 何奕然稍微有点恼羞成怒,“你笑什么,邵妮,我可还没跟你算账啊,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谈了男朋友竟然不告诉我们,要不是上次我恰好撞见,你还打算瞒我们多久啊?” “没有瞒啊。”邵旖旎有些心虚地轻咳一声,“我只是……那特意说一句也很奇怪吧。” “哪里奇怪,我跟欣欣在一起不就第一时间告诉你们了吗?” “妮跟你能一样吗?”谢璐是在座唯一见过周元森的知情人,“我们妮妮难得碰见喜欢的人,开天辟地头一回恋爱,不好意思也很正常啊,而且这谈了也还没多久,还在呵护期呢。” “是吗?”李璋看着她,慢腾腾地反问:“你是第一次恋爱吗,邵妮?” 第4章 ◎好一个……慈眉善目的胖子◎ “当然了!”邵旖旎还未回答,何奕然先兴奋道,“怎么样,璋啊,是不是很好奇,那天我都只远远看见一个背影,都没看清长什么样。” 谢璐:“长挺好的。” 何奕然:“真的假的,那你可别藏着掖着了,邵妮,哪天带出来让我们也看看。” 邵旖旎:“好吧。” 几个人吃吃喝喝又聊了几轮,加完班的肖纪帆开着车过来了。 “好久不见啊,李璋。” 李璋:“帆哥。” 肖纪帆还未坐下,先上手捏了捏李璋的肩膀,“可以,挺硬实。国外投行那强度不是人能待的,我有一师兄本来多风流倜傥一帅哥,就入职一年,胖了几十斤,简直不能看。我看你保持得挺好。” “他自律,从小就这样。”谢璐拍了下肖纪帆的肚子,“你还说你师兄,你怎么不去健身房?” “我不爱去,我有点时间陪你俩不行?”肖纪帆问李璋,“听谢璐说,你之后去金南资本做私募?” “对,金南在南城的office离你们律所不远。” “没错,是我们服务对象之一,说不定以后咱俩有合作机会。” “可以了,工作狂,先让人休息一阵好吧?”谢璐看了下时间,“我们也差不多走了,妈说念念还等着不肯睡呢。” 肖纪帆:“行。” 周一上午,邵旖旎一连收了九个病人,一路马不停蹄地询问大病史,开立医嘱,预约手术,术前谈话,体格检查,喝口水都要见缝插针。 好不容易病史全部收集完,匆匆吃过饭,手术又要开始了,跟刀跟到近五点,邵旖旎终于从手术室出来,九份病史还一个字都没写,保守估计至少得八九点才能回家。 她瘫在座位上放空了一分钟,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李璋,问她在不在医院,说她妈妈知道他要来医院,让他顺道给她送点吃的来。 “好。”邵旖旎的灵魂都被抚慰了,声音不自觉地带了笑意,“我马上下来。” 李璋站在眼科大楼侧对着的小花坛旁,注视着邵旖旎朝他小跑而来。 邵旖旎跑起来挺好看,圆圆的面颊光洁红润,马尾一晃一晃的,看着生机勃勃。 “你怎么来医院啦?”邵旖旎笑着问他。 “来接人。”近了李璋才发现邵旖旎眼下一点儿青影,“还没下班?” “还早呢。” 按理讲她下午如果不跟着主任上手术台,就能准点写完下班,但不跟刀不操作,她将来怎么独当一面呢。 李璋:“邵医生真辛苦。” “切。”邵旖旎接过保温杯和水果,“少笑我啊,你来接谁啊?” “肿瘤内科的赵主任,有个项目请了他做顾问。” “你不是还没入职吗?” “先聊聊。” “这样啊,那你去吧。” 李璋:“你明天在门诊还是病房?晚上一起吃饭。” “明天跟门诊,但我下了班得去实验室,来回好折腾,就不跟你一块啦。” “哦。” “好了你快去吧。”邵旖旎推他转身,“我也要上去了。” 邵旖旎没回办公室,拎着东西去了另一栋住院楼。 潘斯语和小护士田诗站在近中庭的落地窗前,齐刷刷地用目光迎接她。 “邵医生,”田诗好奇又雀跃,“刚刚那是谁呀?” 潘斯语:“我俩刚从食堂出来,就看一个帅哥站那,打眼得很。正欣赏呢,就见你跑过去了,也没好意思打招呼,就上来接着看了。” “就是一个院子长大的朋友。”邵旖旎拿杯子给两人倒绿豆汤,“替我妈捎好吃的来。” “哦——等会,我有点想起来了。”潘斯语肯定道,“他是你那个青梅竹马。” 邵旖旎有点意外,“你见过他啊?” “啧,就两年前啊,正好元旦假,眼看快发论文了,咱俩不是赶紧去了一趟文华寺上香吗,文华寺回来之后,你带我回兰馨苑吃饭,就在你家碰见的。”潘斯语说着说着,连细节都在脑海中浮现,“我记得他当时正坐麻将桌旁边摸牌呢,哇,你让我进房间,我还走得一步三回头。” 邵旖旎十分佩服,冲她竖大拇指,“潘斯语,你好记性真是名不虚传,都多久之前的事了,竟然有板有眼记这么清楚。” “那当然,记忆犹新。”潘斯语颇为得意,“他现在什么情况,从国外回来啦?” “嗯。” 潘斯语:“是休假还是就不走了?” “还不清楚。”邵旖旎说,“短期内是留在国内。” 潘斯语:“结婚没?” “还没。”其实邵旖旎也不大确定,“应该没有吧。” 潘斯语:“也没女朋友?” “他说没有。” 潘斯语:“可能太挑了。” “邵医生啊。”田诗欲言又止。 邵旖旎:“你说嘛。” “那我可问了啊。” “嗯。” 田诗小声道:“邵医生啊,你跟他就没有点什么别的故事吗?就只是单纯的青梅竹马?真的有单纯的青梅竹马?” “有啊。我们一块长大的有好几个人呢。” “他这么大老远特意来给你送吃的哦。” “他来接人,顺道嘛。而且对朋友好很正常啊,”邵旖旎和她碰了个杯,“像我对你好不好,也特意送上来。” “那也是哦,这个世界原来这么清纯,只有我想入非非……”田诗语带惋惜,“可是邵医生,你俩明明长这么好看,怎么会从来不对对方来电呢。” “那倒……”顿了顿,邵旖旎说:“你猜我高中有多重?” 潘斯语:“你绝对猜不出。” 田诗:“很重吗?” 邵旖旎:“有点。” 田诗迟疑道:“一百二?” 邵旖旎:“再加二十斤吧。” 田诗傻傻道:“啊?” “没想到吧。”潘斯语噗嗤笑了,“别看你邵医生现在温温柔柔,甜美又可人的,大一刚报道那天,我还以为宿舍里进了男生呢,她那时候头发超短的,就跟上午出院那个小男孩差不多。” “真的啊?” “真的。”邵旖旎淡定道,“而且报道的时候我已经瘦了不少了,但还是蛮胖,皮肤也晒好黑,特别敦厚朴实,跟好看沾不上边。” “有照片吗?” 从田诗认识邵旖旎起,她就鹅蛋脸,圆圆眼,睫羽乌黑,鼻梁秀挺,是十分舒服耐看的水蜜桃式美人。田诗实在难以想象一百四十斤的邵旖旎是什么样子。 邵旖旎:“你要看啊?” “啊,介意吗?” “不介意啊,我回去找找,回头发你。” “我这有。”潘斯语翻了会相册,递给迫不及待的田诗。 “我天。”田诗看一眼手机,看一眼邵旖旎,忍不住惊叹。 好一个……慈眉善目的胖子,小巧精致的五官真是胖不得,拉扁压平之后,全成了细细的一线,一点儿现在的影子都看不出来。 第5章 ◎猜猜这是谁?◎ 邵旖旎认为她胖成这样有多重因素。 首先她家开茶馆,她爸妈热情好客,厨艺高超,又热衷于变着花样自制糕点饮品,于是家里每一张桌上柜上,每一个碗碟里都摆满了水果零食,冰箱里连着排的应季甜水,取之不尽,喝之不竭。 这也算了,大人们摸牌摸到深夜难免肚饿,肚饿就要结伴出去吃夜宵,一吃夜宵就爱带上白天有事没事帮着端茶倒水的店小二邵旖旎。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她还不记事的时候,就已经被喂得圆圆滚滚了。 当然了,罪魁祸首还是她胃口太好,吃什么都好吃,也免不了人人都爱投喂她。 田诗:“那你是怎么瘦下来的呀,也太厉害了。” “少吃多动啊,四字箴言。” 潘斯语:“可不容易了,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去操场跑步呢,然后我就眼看着她日渐苗条。” 其实邵旖旎自己倒没觉得很吃力,她稳如磐石的体重自大学入学前的暑假因种种原因出现松动之后,后面自然而然就随着节食加运动一路掉秤了。 田诗:“周医生来了。” 邵旖旎转头看向从楼道另一端走来的周元森,“师兄。” 周元森:“在聊什么?” 田诗和邵旖旎对视一眼,田诗想闭口不说的,但邵旖旎已经将亮着的手机屏幕举了起来,“猜猜这是谁?” 周元森挑眉,唇角有点笑意,“你啊?” 邵旖旎坦然道:“嗯啊。” 田诗:“周医生从来没见过吧?” 周元森:“嗯。” 其实见过的。 好像是她刚高考完没几天,来兰馨苑小住的外婆外出买菜,出了个不大不小的车祸,等在手术室外的邵旖旎心率过速,坐立难安,不愿一直对着冰冷的墙壁枯坐,便去了楼中的小花园调整呼吸。 小花园里草木葳蕤,静谧无比,邵旖旎坐在角落的长椅上,想到外婆青紫的眼眶,做检查时嶙峋的身体,眼泪不知不觉淌了满脸。 她正哭得泪眼朦胧,忽然听见有人说话,探头看出去,发现离她不过一米远的月季花丛旁站了一个人,他穿着白大褂,背对着她,正和人打电话。通话内容零星有几句顺风入耳,邵旖旎默默止住了泪水,大气不敢出一声,她不是有意的,可还是听明白了,他正被不满的女友连番控诉,闹着要分手。 “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他似乎没什么耐心挽留,语调冷静极了,“岳霜,如果将就我真的让你这么累,分开好了,我没意见。” 那边气得挂断了电话。 邵旖旎正要松一口气,却猝不及防迎上了他转过来的目光,他拧着眉,脸上表情十足冷漠,似乎被她打扰。邵旖旎眨眨眼,尽量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后来外婆状况一日好过一日,邵旖旎常常在病房陪床。一次浩浩荡荡的周一大查房,科室主任站在床边眼风一扫,后边乌泱泱一大片白大褂立刻屏息凝神,眼观鼻鼻观心,发丝都不敢晃动一根。邵旖旎彼时未入医门,还感受不到上级的威严,她只新奇于原来影视剧中的夸张场景真会在现实中出现,而一众等待达摩克里斯之剑降落的医学生中,她在小花园里见过一面的周元森最为显眼。 邵旖旎当时并不知道他叫什么,主任也没有如她心中所愿抽他答问,于是等她真正知道他的名字,已经是几年之后,在内科学的课堂上了。 邵旖旎读的是南大临床医学八年制,前两年在本部完成通识教育,大三才搬去松云校区,相较前两年的自由散漫,松云的授课节奏要紧凑太多。 尤其到了大四下学期,内科外科换天夹击,师资阵容空前豪华,平时只能在新闻和教科书上见到的各大教授、院士轮番登上讲台,带着他们将书上理论结合实际,分享行医生涯中的经典病例。 这样的课堂每次一到课间,教室里就堪比追星现场,要签名的队伍能排出老长。 而即便在这样群星云集的盛况下,跟着附属南院心内科主任来做助教的周元森还是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主要是太难得了。”潘斯语是这么说的,“以前在本部百花齐放还没觉得,这两年在小小的松云才知道什么叫委屈。也不知道师兄人怎么样,好不好相处,好想和他在医院上班。” 潘斯语许的愿望很快成了真,紧接而来的暑期内科见习,同班同学分了批次去不同科室,潘斯语在去的第一个科室就碰见了周元森。 周元森当时在消化内科轮转,从早到晚不是在门诊就是在病房,他不像一些好说话的师兄师姐,耐心教她们完成大病历和入院录,忙里偷闲还有闲情逸致考校他们大纲中的重点疾病是否掌握,周元森对他们这些整天自觉贴墙根、生怕挡住了谁做正事的菜鸟正眼都不曾瞧一个。 不过这些小小的交集,周元森一定是不记得的,他真正对邵旖旎有印象,恐怕还要在两三年后。 潘斯语和田诗开溜之后,周元森拉住也要走的邵旖旎。 “去哪?” “回去当病史小工。” 周元森:“照片之前怎么不给我看。” 邵旖旎笑了,“看了怎么样啊,要反悔啊。” “不。”周元森抬手,虎口捏圆她脸颊,忍俊不禁道:“很像啊。” “哼。”邵旖旎拉下他的手,要去接他另一只手拿着的瓶盖,周元森没给。 “还要吗?” 周元森不怎么爱喝这些,张口却没否认。 住院部的环形建筑楼,大幅的落地玻璃隔空相对。 李璋从办公室出来,视线落到对面,他停住脚步,在护栏边居高临下地站了会,看着邵旖旎将他送过来的冰镇绿豆汤,从保温杯里倒了一杯出来递给别人。 周五又一个门诊日,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已近五点半,邵旖旎紧赶慢赶,挤进回兰馨苑的地铁。 院子里人还挺齐,谢璐带着肖念念在木质连廊下和别的小朋友玩,李璋、何奕然几人在新修葺过的小球场打球。 “妮妮姨——”念念一见她就笑,张手要抱。 “念念~” 邵旖旎笑眯眯地将人抱坐在腿上,从包里摸出来一个芒果,“要不要?” “要!”念念整张脸都压在芒果光滑的表皮上,深深嗅一口,“好香——”又将脑袋一偏,埋在邵旖旎肩窝蹭了蹭,“妮妮姨好香啊——” 邵旖旎一边剥芒果一边也用下巴蹭了蹭她毛茸茸的头发,“念念也好香~” 念念搂着她的脖子,脸蛋离她只有几公分,看着她的眼睛特别认真特别郑重地说:“妮妮姨,你知道吗?我好喜欢你。” “我也最喜欢念念了。” “有天那么多,海那么多哦。” 邵旖旎笑了,将芒果尖尖喂进她小小的嘴巴,“真的吗?” “嗯!” 谢璐在一旁看外星人似的啧啧称奇,“邵妮,你说她嘴巴甜成这样,到底是像谁啊?” “多可爱啊。” “那确实,你不知道,她每天在家那甜言蜜语灌得,给她爸快哄傻了。” “帆哥高兴吧?” “高兴啊,心花怒放,只差没给摘星星了。” “我没要星星呀。”吃成了大花脸的肖念念接话道。 “是,你只要月亮。”谢璐将女儿抱起,去树下的小水池清洗。 第6章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注视过他◎ 邵旖旎又剥了个芒果,慢悠悠地啃着吃。 不远处几个年龄参差的大小伙抢篮板抢得热火朝天,警校毕业的何奕然体格最健壮,一点不让人,站前锋位哐哐抢哐哐投。历来爱打后卫的李璋只在外围跑动,控球传球,遥投的准星并不比以往逊色。 邵旖旎的目光追着李璋因风鼓动的黑色t恤,脑海中好多画面重叠起来,她其实很少看他打篮球的,也不知道怎么会一下子有这么多奔跑跳动的他冒出来。 他动起来很好看的,邵旖旎从前就这么觉得,动起来的李璋有少年人的锐利和朝气,不像静坐在那儿,过分精致漂亮,像不近烟火的雕像。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注视过他。 或许目光也有实质,李璋朝她看了一眼,直接跑了过来, 他额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氤湿的碎发拢在脑后,完全露出的五官清俊无俦。 邵旖旎左右看看,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 李璋没接,弯腰靠近,理所当然地将脸凑近她手边。 邵旖旎一愣,手指已经条件反射般按了上去,替他擦起了热腾腾、湿漉漉的额际。 大家都习惯了邵旖旎当李璋的小丫鬟,也没觉得多奇怪,只有谢璐看不过眼,吐槽道:“我说大少爷,你今年都几岁了,还要人伺候呢?我看你也就仗着妮妮脾气好。” “别管,邵妮乐意。”何奕然说完,又再次老生常谈,“哎,妮啊,我就想不明白了,当初明明是我俩一块英雄救的美,你怎么就只肯对李璋言听计从呢?我为什么从来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谢璐:“好了,我耳朵要起茧子了。” 何奕然总念叨的英雄救美事件发生在小学二年级。 她家棋牌室按局收费,每天要接很多不同面值的零钱,通通装在一个敞口的简陋纸箱里,别的小朋友零花钱可能有固定数额,邵旖旎不一样,她天天早上都开盲盒,半梦半醒的邵爸迷迷蒙蒙中从纸箱里顺手抓一把钱递给她,抓到多少是多少。 一把钱少不会少到哪里去,多起来多得吓人,小邵旖旎对钱没概念,到家时基本都花得一干二净,是远近闻名的阔绰财主,借出去的都不知有多少。 附小回兰馨苑的路上,有一家炸串摊口味极佳,邵旖旎放学之后风雨无阻要光顾,付钱时总是回手往书包里随意一掏,就摸出来一堆纸币,渐渐被胆大又居心不良的外校生注意到,将她往小巷子里带。 看过不少影视剧的邵旖旎很配合,乖乖蹲在地上翻找书包,因为生怕遗漏了哪个犄角旮旯的钱没给,过程就有些漫长,路过小巷子的何奕然撞见这副场景,提着扫把就冲进来了,“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几个高年级的男生慌了一瞬,见是两个小不丁点又放下心来,拎起垒在墙边的玻璃瓶吓唬道:“站住!” 邵旖旎害怕了,朝他们喊:“你们别过来了,马上就好了!” 同样看过不少影视剧的何奕然英雄气概上来,挥舞着竹竿脚步一刻不停,边跑边喊:“邵妮,你别怕,我们来救你了!” 紧随其后的李璋倒没抄什么家伙,他扬了扬手上的摩托罗拉银色版“刀锋”,大声道:“我打110了,你们再不跑,就要被抓走了!” 眼看两边要短兵相接,男生们将酒瓶往墙上地上一砸,从另一端跑了。 获救的邵旖旎十分感动,起身一看李璋手上有血,脸都吓白了,原来他的手背被反弹过来的玻璃碎片溅到了,留下一道指甲盖那么长的小口子,正一点点地渗出血珠。 “是不是很痛啊?”邵旖旎抓着他的手腕,嘴巴一扁,差点哭出来。 “嗯。”李璋抹去血迹,大拇指按在一跳一跳、有点麻的伤口旁边。 “你放心。”邵旖旎承诺道,“我会照顾你的,我会对你好的。” “不用客气。”何奕然说,“我们是好兄弟。” “没错。”邵旖旎认可地点点头,又感慨道:“李璋,你人真好。” 邵旖旎真是没想到李璋人这么好,毕竟他跟何奕然不一样,李璋不是自小长在兰馨苑的,他一年多之前,快到入学年龄时才搬来院子里长住,偶尔被李奶奶带来邵家打麻将。 邵旖旎喜欢照顾人,服务意识与父母一脉相承,对初来乍到、总是坐在沙发上不大说话的李璋十分关照,一会儿问他要不要看这个,一会儿关心他要不要吃那个,既把他介绍给其他小朋友,又邀请他参与游戏,即便被冷脸对待也不在意。再加一个自来熟、完全看不懂拒绝的何奕然,锲而不舍地频频示好,反复邀约,李璋慢慢也融成了小孩帮的一员。 但毕竟时间还不长,毕竟还是男生之间玩得更多,她和李璋还没有积累多深厚的情谊呢,他就能这么两肋插刀、义不容辞,邵旖旎认为自己之后要加倍对李璋好。 而何奕然经此一役,更是打心眼里觉得他跟李璋是同生共死的好战友,名字也不叫了,张口就是一个“璋啊”,最多带点“儿”的小尾巴。 通过何奕然不厌其烦的宣传,兰馨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见义勇为的英雄事迹,大家连声夸赞,纷纷鼓励他长大当一名为民除害的好警察,何奕然深以为然,此后每学期必写的命题作文都有了固定素材。 而邵家,心有余悸的邵妈把邵爸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其实是两人都疏忽了,只能亡羊补牢,找了一通老师、学校、肇事男生,再紧急教育女儿什么是财不能外露,懵懵懂懂的邵旖旎听明白了话,转头又学给李璋跟何奕然听。 何奕然听了没两句就坐不住了,拉着李璋去亭子里舞刀弄枪,邵旖旎连忙抓住李璋的小臂,最后看一眼他的手背。 李璋手上的伤口好得特别慢,邵旖旎一天要检视好几次。 她从春天守到夏天,好不容易李璋的伤口慢慢结痂,痂皮慢慢变硬变小,又一点点脱落,留下的红痕渐渐变浅变淡,意外又发生了。 七月的一个周末,兰馨苑一众长辈相约出游,在郊外找了座绕水青山避暑加农家乐。 这是兰馨苑传统项目了,每年都要随时令组织那么几次。 邵旖旎和几个小朋友一手抓一个小马扎,跟在提了水桶和钓箱的大人们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湖边去,湖中事先打了几处窝,大家便三三两两分开下竿。 毛毛躁躁地催促爸爸提了几次竿都徒劳无获后,先还兴致高涨的何奕然耐心告罄,不愿再对着浮漂入定,拉着李璋和邵旖旎要去挖山芋烤着吃。 来时的小路两边郁郁葱葱种了好多山芋,连绵的藤蔓瓜叶缠倒成密密匝匝的一片绿海,几乎无处下脚。 第7章 ◎你以后当牛做马报答我就行。◎ “何奕然,你怎么知道这是山芋啊?”一个小朋友问。 何奕然:“我爸爸说的,我刚刚才问了的。” “可是我没有看见山芋啊?” “是不是还没有长出来啊?” “不是嘞,”何奕然说,“我爸爸说山芋在地底下,要把它们挖开才行。” “真的吗?” “真的啊。” “那要怎么挖呢?” “当当当当!”何奕然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支出一支竹棍,“我刚刚在湖边发现的,聪不聪明?” “聪明!”邵旖旎捧场道。 “那是!我下去了!” 何奕然从畦陇上一跃而下,半截小腿都陷进了翠绿叶丛,又招呼他们:“下来啊,邵妮,李璋!” 陆陆续续有跃跃欲试的小朋友跳了下去,大家扒开盘曲的茎叶,露出一小块黄土,尝试性地点点戳戳。 邵旖旎有点犹豫,搁往常她早就下去了,但李璋袖手站在原地,完全没有要下田的意思,她又觉得不好显得他太不合群。 她知道李璋爱干净,鞋脏了就不肯穿了,在这儿还要住一夜,他一定不愿意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于是她灵机一动,跟何奕然说要兵分两路,他们在这儿挖山芋,她和李璋去不远处的小山坡捡树枝。 “好啊好啊!”何奕然很兴奋,他想起去年冬天一群人围着火炉烘山芋的情景,决心这次要挑战点不一样的,“邵妮,这次我们不要回去,在外面烤吧,你们记得多捡一点哦!” “好。” 每逢长假,邵旖旎都会被送去乡下和外婆住几天,她什么环境都适应良好,常常还很积极地帮外婆做这做那,像进入一场大型的过家家情景游戏。 对于捡柴邵旖旎信心充沛,她记得她仅有的几次经验中,山上无论什么季节总是遍地枯枝,她都没玩多久,大人们就能满载而归。 夕阳西沉,灿烂霞光洒满天际,映得半边山林都红彤彤、金闪闪的,邵旖旎和李璋一前一后地走在田畦上,就着身侧此起彼伏的蝉鸣蛙声一路聊天。 邵旖旎有好多问题要问李璋,也有好多突然想起的、发生在外婆家的好玩的事要跟他分享。 她不知道傍晚的山林是网一样密的蚊子窟,一走进草丛灌木稍高的边缘,裸露的各处肌肤就遭到了攻击,她啪啪啪狠拍一通也于事无补,根本止不住四肢头颈传来的麻痒的刺痛感。 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的李璋皱着眉头,也不停地在身上拍拍打打。邵旖旎一回头,看见他脖子上几个红肿的蚊子包,惊呼一声。 “哎呀,你别过来了!”李璋皮肤白,留下的痕迹格外触目惊心,邵旖旎心疼地将他往后推,“蚊子也太讨厌,专门咬人。” “我们回去吧,别捡了。”李璋一刻也待不下去,“这种柴那边不是堆了很多吗?” “我就捡一点点。”都走了这么远,邵旖旎还是不想无功而返,“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就回来,马上!” 她硬着头皮冲进去,左右开弓各拎了几根长棍又飞快跑下坡。 “看,是不是很快?” 邵旖旎兴冲冲地扬起手中的树枝给李璋看,没留意脚下错落交织的枯藤,被绊了一跤,整个人狼狈无比地跌了下去。 李璋反应很快,一个箭步上来想接住她,可是邵旖旎体型快有他两倍宽,再加之下坠的力道,他哪里接得住,顷刻间两人一块摔在地上,被压在下面的李璋听见自己右手腕骨咔哒一声响。 邵旖旎是不知道李璋骨折的,她完好无损,皮都没擦破一点,一骨碌爬起来后,立马扶李璋,然而一看清李璋的模样,她眼眶就红了,天旋地转感比刚才跌倒时更甚。 李璋的左眼眉角和下颌角都被划伤了,罪魁祸首就是她一直攥着忘了丢的树枝,伤口看起来不浅,血迹都顺着流了道长痕,大罪人邵旖旎手足无措,难受愧疚得想哭,憋住哽咽后,小心翼翼地扶李璋站起。 李璋看了她一眼,“别哭啊。” 邵旖旎这下忍不住了,嚎啕大哭,“对不起!李璋,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呜呜呜……” 李璋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看一向乐天的邵旖旎哭成这样又觉得滑稽好笑。 “没关系。”他拿古装剧里新学来的成语开玩笑,“邵妮,你以后当牛做马报答我就行。” “好!”邵旖旎一边抽泣一边答应得郑重其辞,“我一定会的!” 李璋打石膏的两个月内,邵旖旎对他的照顾可谓是极尽所能、无微不至。 她在自己家待的时间都没在李璋家待的时间多,每天吃完早饭就拿着作业去给李璋当小丫鬟。 其实李家哪里需要她忙前忙后,住家保姆蓉姨自然能将一切打点得妥妥帖帖。 但邵旖旎于心难安,当日摔完跤回来李璋一句没提两人是如何摔倒,她受不了,一五一十说了,催着爸妈赶紧去医院赔钱,震惊地得知李璋竟然还骨折了之后,她饭都吃不下了。 李璋明明比她和何奕然更不耐疼,却被她害得重伤至此,牵肠挂肚的邵旖旎天天跑医院探视,只要见李璋皱一点眉,吃一点苦,她无以复加的愧意就更深一层,等他终于出院,已经累积得快有小山高了。 她在医院就很留心,学着给他涂药、换纱布,在家除了这些,又时时刻刻围着李璋打转,简直看不得他抬手做一点事,端茶倒水自不必提,作业当然也要帮他写,李璋喜欢看杂书,但书房在复式一层,她就跑上跑下帮他找书放书,再坐他身旁守着翻页,外加看电视换台、调整抱枕、拆剥瓜果零食之类鸡零狗碎的小事。 李璋的“当牛做马”不过随口玩笑,他只是一只手暂不能用,不是瘫痪的残疾人,可是难却邵旖旎盛情,于是除了去洗手间不假于人,诸项琐事基本都由邵旖旎包办了。 李璋读大学的小姑李明薇暑期在家,起初看邵旖旎这么关怀备至地“伺候”李璋还觉得有趣,后来也忍不住让邵妮别太惯着大少爷了,哪有人吃葡萄把果核吐人手心里的。 “他不方便嘛。”邵旖旎还替李璋辩解呢。 李璋的伤口依旧愈合得特别慢。 额角和下颌的新伤倒还罢了,手背上几月之前的划痕竟然还留有一道浅浅的白色印迹,好像怎么也不会消褪了。 无比关心李璋伤口长势的邵旖旎忧心忡忡,每天不知道要盯着他看多少次,她害怕他的脸上也会留下白色疤痕。真如大人调侃的那样破了相,以后找不到老婆了,她怎么赔得起。 等到痂壳又一点点逐步脱落,露出里面粉嫩的新肉,邵旖旎次次见了都手痒,忍不住要在周围摸一摸、按一按,心中默念一些外婆拜佛时教她的吉祥话。 第8章 ◎怎么不给我看?◎ 日理万机的佛祖没有听见她小小的祈祷,李璋伤口处的肌肤始终没能恢复得和本色别无二致,虽然不凑近了端详根本看不出来,但邵旖旎知道,她看得出来,她是全世界最在意这几道细小痕迹的人,只能怀着歉意继续给李璋当小丫鬟赎罪。 李璋不说话了她要说笑话哄他,李璋写字她要给他洗笔磨墨,李璋不爱做的贴画手抄报她要做两份,她记得他的饮食和穿衣喜好,出去玩总要给他带好吃的,春秋游总积极替他装水装纸收拾背包。 久而久之,照顾李璋的习惯几乎刻进邵旖旎的dna。 李璋也从来不客气,渴了找她要水,累了要她按肩,放学约了朋友打球玩游戏,书包直接就扔给了她,还有数不清多少次闯祸拉她共苦,外出让她打掩护。 小时候可能还有长辈拿两小无猜开几句玩笑,读初中高中了反而不会,一方面是中性化的邵旖旎很难让人往两情相悦上打趣,一方面是小太阳邵旖旎对谁都很好,只是对李璋格外纵容,那也是有历史原因的,再何况,对李璋纵容的大有人在。 谢璐其实也是其中一员,嘴巴里埋汰李璋爱使唤人,手上已经拆了湿巾递过去给他擦手,又把女儿放在他面前,笑眯眯道:“这个舅舅帅不帅?” “嗯!” 肖念念目不转睛地看着李璋,有点想让他抱。 李璋朝肖念念笑了笑,没伸手,反而退后一步,“我先回去洗个澡。” 谢璐:“干脆一块上去吧,也给蓉姨打打下手。” 蓉姨正在备菜,乐呵呵的,说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真的啊,”谢璐说,“楼下热闹啊,妮妮家也是。” “热闹好啊。”坐在沙发上看仙侠剧的李奶奶说,“平时家里没人,我都不爱待,我都去妮妮家。” 邵旖旎问:“爷爷呢?” 李奶奶:“下棋还没回来呢,不知道他。” 李爷爷当了大半辈子干部,退休了也还有点派头在,平时喜欢莳花弄草,写字下棋,是个比较文雅的人。 “那我去看看花。” 邵旖旎绕过沙发,要去阳台观赏李爷爷精心养护的茉莉和重瓣海棠,被李璋抬手一拦。 “帮我找衣服。” “好吧。” 邵旖旎跟着他上楼,进卧室。 “你要穿什么啊?” “随便。” 李璋直接进了浴室。 邵旖旎对李璋的房间布局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淅淅沥沥的水声中,她拉开他常放夏装的柜门。 李璋出来时,邵旖旎已不在房间,他套上她放在椅上的衣裤,看了眼墙角立着的行李箱。 何奕然将欣欣接了过来,几个人围坐在餐桌边剥豆子择菜。 何奕然在辩解他小学一年级留级的事情:“我那是为了等邵妮,为了跟她读一个班,一块去学校有伴好吗。” 谢璐:“是吗?我怎么记得你是因为老不去上学,跟不上进度,附小老师不肯收你读二年级啊?” “怎么可能?”何奕然反应激烈,“一年级就十以内加加减减而已,我怎么可能不会?” 谢璐:“百以内吧。” 邵旖旎:“还有组词呢。” 何奕然忿忿地和欣欣讲:“你别听她们瞎说。” 欣欣捂着嘴偷笑。 李璋头发擦得差不多,出门前又随手抓了块毛巾下楼。 邵旖旎看了眼他半干的黑发,和被他随手搭在藤椅上的毛巾,起身找了个衣架给挂了起来。 李璋嘴角一勾,坐在何奕然对面。 欣欣在李璋下台阶时就忍不住往他那看,这下和他带着笑的目光对视上,又不好意思地移开,跟何奕然说了句悄悄话。 何奕然笑了,“你问他啊!” 欣欣轻轻锤他一下,“你问。” 何奕然:“他没有。怎么,你要给他介绍啊?” 欣欣:“可以吗?我好几个闺蜜都单身呢。” “当然可以了。”何奕然觉得挺好,“她们不是都来当伴娘吗,彩排那天大家一块吃个饭,认识一下。璋啊,你没意见吧?” 李璋:“随你。” “你可要认真对待啊。”何奕然老成道,“不然老这么孤家寡人的,以后可怎么跟我们这些携家带口的出去玩。” 谢璐:“你可千万别找他玩。” 何奕然:“那不行。” 邵旖旎:“哪天彩排啊?” 何奕然:“大后天,周一下午,就婚礼前一天。” 邵旖旎:“那我来不了了。” 何奕然:“彩排就算了,晚上吃饭你必须来啊邵妮,把你家属也带来,上次明明答应我们了,怎么一直没动静呢,他就那么忙啊?” 邵旖旎:“好啦,我尽量嘛。” “可以看照片吗?”欣欣好奇道,“有拍吗?” 邵旖旎:“嗯……” “那就是有。”何奕然伸手,“废话少说,快拿来。欣欣,还得是你,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好吧。”邵旖旎打开相册,从寥寥无几的合照中挑了张。 那天她、周元森、潘斯语都值了个不算太平的漫长夜班,终于结束之后,三个人伴着初升朝阳站在落地窗前,沉默着喝一杯热腾腾的豆浆,潘斯语忽然拿手机给他俩拍了张合影。 “就是想把那个画面留下来。”潘斯语事后说,“其实已经累得脑袋都木掉了,但是有你们在旁边陪着,有阳光照在我们皱巴巴的白大褂上,我就想,啊,今天又是新的一天,比昨天多会了一点的一天,这样想一下,好像又多了一点坚持下去的勇气。嘿嘿,有点矫情的。” “不会啊。”邵旖旎说。 邵旖旎已经忘了她当时在想什么,她大概什么都没想,对着镜头微微笑了一下,身旁的周元森同样侧过头来,视线停留在她脸上,晨光倾洒而下,将一贯面无表情的他勾勒得柔和了几分。 邵旖旎很喜欢这张照片。 “他看着有点严肃。”何奕然点评道,“邵妮,他大你几岁啊?” 邵旖旎比了个五。 谢璐:“你在影射什么?” “没有,问一下嘛,怕以后我们聊不来。” “人家干嘛要跟你聊得来,”欣欣说,“我觉得他跟邵妮很般配啊,长得很周正,而且感觉是个靠谱的好医生。” “邵妮,原来你喜欢这一款。”何奕然说,“真没想到。” “哪一款?”李璋看着邵旖旎,“怎么不给我看?” 邵旖旎迟疑了下,“你要看吗?” “我不能看?” “没有。”邵旖旎将亮着屏幕的手机递过去。 李璋没有接,扫了眼便移开目光。 第9章 ◎你喜欢他?◎ 晚餐时桌边满满当当坐了一圈人,蓉姨将六月末酿的杨梅酒搬出来,特意倒了一小杯给邵旖旎。 “明天不上班吧?”蓉姨问。 邵旖旎:“嗯。” “上班也没事,”何奕然说,“以邵妮的酒量,这么几口完全小意思,蓉姨,我也来一点,在这都闻到香味啦。” 邵旖旎的酒量是还行,她小布丁一个,被带去吃夜宵时就学着舔啤酒沫了,家里或别的叔叔阿姨做了果酒倒一点给她尝,她也接受良好,觉得香香的,尤其是蓉姨酿的各式时令酒,闻起来香醇浓郁、沁人心脾,入喉又很清新,回甘绵长。 她在李璋家写作业那些年,偶尔还主动去接酒咂着喝,被何奕然取笑叫酒鬼。 李璋对酒不感兴趣,他觉得难喝,基本一杯倒。 吃吃喝喝到后来,桌上只剩下年轻人。 邵旖旎没能抵挡诱惑,喝了一杯又一杯。 李璋滴酒不沾,却拐去书房,从李明恒的酒柜里拎了两瓶珍藏的红酒,开了塞,一瓶放在餐桌边,一瓶放在邵旖旎触手可及的斜对面。 邵旖旎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等她的目光聚焦在酒瓶上,火花般亮了一瞬,她盯着半开的瓶口挣扎了一会儿,本着尝尝看的心思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喝得兴起时,周元森打来电话。 邵旖旎拿上玻璃杯去了露台。 “喂,周医生。” 周元森手上动作一顿,问她怎么了。 “没怎么呀,”邵旖旎喝尽杯中最后一点残余,慢吞吞地和周元森讲话。 “在爸妈家,哦,在朋友家,不用来接呀,我今天不回去,在爸妈这儿睡,干嘛,你想我啦,你怎么知道?是喝了,但没有很多,没醉啊,真的啊,师兄,你没有见我喝过酒,你不知道,我酒量不差的,好,你肯定不相信,应该不会很晚吧,反正一定不会比你晚,你要记得早点休息啊,周医生。” 挂断通话,邵旖旎没有立刻进屋,仰躺在一摇一摇的藤椅上,像乘一条夜空中飘荡的小船,睁眼是星星,闭眼还是星星。 一阵风吹过,送来悠悠花香和叮叮当当的风铃声。 哪儿来的风铃。 好像是她和李璋的手工作业,一直挂在靠墙的花架一角。 邵旖旎回头,没看见风铃,先看见了不知何时倚在墙角的李璋。 “李璋。”她轻轻叫他的名字。 李璋:“你跟他在一起多久?” 邵旖旎没说话。 “一个月?” 邵旖旎摇摇头。 “两个月?” 邵旖旎又摇头。 李璋走过来,坐在她身旁的小方凳上,脚尖踩住摇得他心烦的藤椅。 他问她:“你喜欢他?” 邵旖旎笑了,“嗯。” 李璋不说话了。 喝醉酒的邵旖旎有多诚实,世上恐怕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好。 “你真的回来了吗?”邵旖旎仰脸看着他。 李璋拉住她手腕捏了捏,她身上是软的,滑的,而他的手是硬的,指节修长分明,握她时有意带了力度,邵旖旎要缩回,李璋不让。 “你说我是真的吗?” 邵旖旎不太明白,“你怎么回来了呢?” “我不能回来?”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邵旖旎的话越讲越慢,她可能快到临界点,啊,酒混着喝可能还是不太行,还是她生疏了,上一次这样是什么时候来着? “明天陪我——” 陪他干什么? 邵旖旎没有听清李璋后面的话,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早将发生在露台的对话忘得一干二净。 她坐在书桌前,一边看平板里的文献,一边美滋滋地吃邵妈刚端过来的粢饭糕和牛奶。 “你等会就要回瑞宁啊?”邵妈问她。 “嗯。下午得去实验室呢。” 邵妈摸摸她的脑袋,“宝贝女儿加油!” “好嘞。” 邵旖旎在实验室一直待到晚上,最后记录完样本状况,熄灯离开。 回悦江公寓之前,她打包了两份鲜虾馄饨。 屋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周元森坐在桌边写论文,见她进来,将笔记本合上,放在一边。 两人对坐吃完,周元森收拾了桌面,邵旖旎叉着腰,绕着沙发和餐桌踱步,经过周元森时,被他拉住。 “哎哎,”邵旖旎按住他,“我还没洗澡呢。” 周元森揉她的腰,“你昨天喝了多少啊邵旖旎。” 他是没听她用那样绵软的语调叫过他周医生,没听过她撒娇问他想不想她,就是原本不想,被她这样一问也要想了。 邵旖旎舔了舔嘴唇,“也还好吧。” 周元森果然就不问了,将她拎起抱在身前,一路吻向浴室。 水中做了一场,在床上还要继续,邵旖旎推他,“不要了,明天早上有业务学习呢。” 周元森闻言罢手,在她胸上亲了亲,“睡吧。” 他起身带上门,又去了客厅。 邵旖旎迷迷糊糊中想,不知他今晚要到几点。 周元森是这样的,邵旖旎最初和他朝夕相处的那段时间就领教过了。 那时她博二,是正在心内科轮转的一枚实习生,而周元森已经结束了规培,从博士后流动站顺利出站,留院做了住院医。 邵旖旎在进科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心内结合了外科的手术和内科无比详尽严谨的病历书写,患者又大多危重,操作紧急,需要医生有极强的临时处置能力。 偏偏又是冬季,天气越来越冷,科内一星期至少排三个手术日,不停地办出院入院,极尽可能地周转,急诊大厅里还是站满了收不进病房的患者。 邵旖旎在兵荒马乱中一天适应过前一天,渐渐也能熟练地看着心电图数格子,判断传导阻滞、功能障碍了。 而周元森作为顶梁青年医,组里所有病人的情况都要关注,每天到办公室一坐下就是开医嘱、开检查、收病人,查完房回来继续写病历,内科的病历相当于是患者的疾病演变史,所有的治疗过程都要详细记录,冗长复杂,极考验医生的水平和能力,有些还有时间限制,几乎要争分夺秒地完成,值夜班更别想无殊,他往往坐下不到十分钟就有事情要处理,点的外卖七点钟送到,十点还吃不上。 即便如此,周元森白天能跟的手术从不缺席,晚上下了班还要去实验室待到凌晨。 “周师兄是注定要成为大佬的人。”科里正规培的师兄说,“大佬的精力不是我们普通人能比的。我之前在普外,主任就经常说我们这帮年轻人太懒,他说他当年在协和读博,两点之前不睡觉,早上六点多就起来上班了,哪怕现在也是七点钟准点到医院,上午看门诊,中午查病人,查完值班室小睡半小时,下午连开七台刀,晚上回家还要辅导高三的儿女到深夜,然后十一点多还发文章叫我们去看。每次我去他办公室,他要么在写文章,要么在看文章。”师兄优雅一笑,慢条斯理道:“你们说说,这是人能过的日子吗?” “不是。”邵旖旎叹服,“这得是神才行。” 第10章 ◎两人纯洁的师兄妹关系就维持不下去了◎ 肉体凡胎邵旖旎捏着破破烂烂的交班纸从值班室出来,时不时望一眼周元森,她真的佩服他钢铁般的意志。原本排了班的医生因家事不得不请假,周元森只能顶上连值三个班,持续工作七十二小时,邵旖旎光是旁观都要胆战心惊了。 她在座位上犹豫半天,委婉道:“师兄,你知道吧,高工作压力也是心血管疾病的重要危险因素之一。” 周元森没有理她,键盘敲击声也停了,邵旖旎侧身一看,电脑前的周元森闭着眼,吐息均匀,竟然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邵旖旎轻手轻脚地转身,祈祷菩萨能让师兄稍微睡上十分钟。 然而五分钟不到,师兄就又被叫走了,邵旖旎轻轻叹了口气。 上午帮病人换药时,外边走廊忽然传来喧闹声,几个床位边的家属面面相觑,立马出门看热闹。 “心肌梗死那老头的小儿子带人来闹了,哎哟,凶得嘞。”有人回来报信说。 男子的叫嚣声此起彼伏,清晰入耳,状况似乎愈演愈烈了。 “邵医生,快点快点。”患者不停催促,心已经飞到了外面。 邵旖旎抿紧唇,包扎好最后一块纱布,快步走出病房,不远处的风暴中心,周元森站在一众医务人员最前方,正和来人交涉,而原本一直指着医院破口大骂的中年男子不知怎么突然暴起,跳着重重扇了周元森一巴掌。 清脆声响荡得整条走廊都静了,邵旖旎懵了一瞬,气得要命,她冲过去,质问声出口的同时眼泪也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凭什么打人啊?!” 这些人为什么这么不讲理? 不止她一个,并肩作战过的伙伴们和看不过眼的病人家属也纷纷出声指责,被中年男子一番乱嚎,凶狠地堵了回去,一片混乱中,警卫和医务科姗姗来迟。 周元森脸绷得死紧,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现场。 邵旖旎在楼中花园的角落里找到了他。 他指尖夹了支快燃尽的烟,站在深冬萧索的植被旁,神情疲惫,问她:“有事吗?” 邵旖旎递上刚拧过的热毛巾,轻声道:“师兄,敷一敷吧。” “谢谢。” 周元森接过,按在发红的面颊上,邵旖旎该走了,可她看见周元森灭了烟的另一只手在揉肩颈,她又想起他已经连续工作了多长时间,本来查完房终于可以下班了,却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平白无故挨了一记耳光,后续还不知道医务科要耽误多久处理。明明师兄专业过硬、尽职尽责,累得连安稳躺下的时间都没有,却要遭受这样的委屈,邵旖旎心里不平,她踟蹰了一会儿,自告奋勇道:“师兄,我帮你按按肩吧。” 周元森有点莫名,将手放了下来,“不用。” “没关系的。”邵旖旎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量,被一向不苟言笑的周元森拒绝了还勇往直前,她拉着他走到木质长椅旁,“来,师兄,坐这,让我给你按按吧,我很专业的。” 当初外婆躺在病床上时,医生说要多按摩、行气活血,邵旖旎就跟着兰馨苑一位退休的老中医学了一段时间的认经推拿。外婆出院调养那一两个月,邵旖旎每日早晚各一次,扎扎实实地给外婆从头按到尾,放松肌肉、疏通经络,手法越练越熟,空闲时也会帮父母和院里的其他长辈按一按。 周元森的肩颈硬邦邦的,邵旖旎拿、按、推都要费点儿力气,她调整呼吸,按得有板有眼、分外认真,力求给师兄最好的体验。 周元森方才没有立时制止邵旖旎意料之外的举动,很大原因是懒得跟她来回说了,但这个好脾气的小师妹似乎没说大话,恰到好处的力度落在身上,仿佛有能量丝丝绵绵地注入他体内,周元森舒缓下来的同时,闻到小师妹手上清新的幽幽芒果香,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见过芒啊莓啊之类的值班禁品,原来小师妹这么荤素不忌。 “舒服吗?”邵旖旎问。 周元森:“嗯。” 当然舒服了,明知不应该,周元森一时也未喊停。 不光这一次,总觉得师兄十分不易的邵旖旎后来又多次主动效劳,为周元森疏松筋骨、缓解疲劳。 一来二去,邵旖旎发现她和周元森一同值班的概率越来越大。 她本来是一颗红心向楷模,百分百的粉丝心态,对师兄没有半点不敬心思的,可是也不知道怎么,两人纯洁的师兄妹关系就维持不下去了,周元森说是因为她存心,邵旖旎好冤枉,但要说她一点责任没有,那也说不过去。 她记得一切的开端,好像是一天傍晚,她给跟了一天手术、好不容易有间隙休息的师兄按肩,按着按着走了神,力道偏了重了,身前的周元森闷哼一声,邵旖旎听见,脸蓦地就红到了耳根,触电般缩回双手,周元森看她一眼,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真的在一起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地谁也没公开。 教学医院就这点好也不好,大部分职工从读书起,十来年就在这几个附属医院打转,形成了盘根错杂、极为坚实的同学同事关系网,各个科室消息极其灵通,哪怕是犄角旮旯有点什么小道资讯或八卦,立马就能传得人尽皆知,比风还快。 想她当初和风云人物周师兄一点交集没有的时候,就听过他和前女友岳霜分分合合的故事了。 悄悄谈一下算了,邵旖旎想,毕竟她已经换了科室轮转,和师兄难得见面,不一定能坚持多久,还是尽量避免成为众人口中的谈资。 然而不知不觉,她和师兄在一起一年多了。 原本谨小慎微、一丝不苟的地下秘密恋爱工作,时间一长不免松懈。两人在年初聚会时露了马脚,叫人看出了端倪,果不其然邵旖旎的消息栏立刻就有询问的对话框接二连三涌来。 好吧,那就顺其自然吧。 明明是调休出的工作日,却清晨七点就要集合听最难的眼底病常见诊断专题分享,邵旖旎和一屋子同侪难免都戴上了痛苦面具。 好在临近长假,病房里能清空的病人都清空了,白天难得清闲,借床借出革命情谊的一干小伙伴聚在办公室边写小结边聊天。 一个在白内障科室轮转的师姐笑说她们科主任前两天上门诊又收了面锦旗,上书“金奖银奖不如百姓夸奖,金杯银杯不如百姓口碑”,送锦旗那位阿公高兴坏了,握着主任的手一个劲地道谢,夸他是在世华佗,感恩他让自己重见光明。 大家会心一笑,白内障预后很好,历来是病人满意度非常高的科室,每天春风和煦,其乐融融。 “说到门诊,”一位师姐说,“前两天有个病人,我问他哪里不舒服,他说眼睛不舒服。我——这里是眼科,我当然知道你眼睛不舒服啊,不过我也是不敢表现出来,我就嗯,那你是怎么不舒服呢,他就给我翻白眼,凶我说你自己不会看啊,都这样了你还问?我——气死我了。” “平常心平常心,动怒划不来。” “是的,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这些都是修行,都是业障,都是上辈子种的因,这辈子结的果。平稳度过每一天,就是我活着的目标。” “师兄,你怎么开始胡言乱语了。” “要理解师兄,他在眼底外已经待得快谵妄了。” “那也是。” 第11章 ◎你是不是拒绝我太多次了?◎ 眼底病是眼科知名垃圾场,所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最后都会聚集在眼底科。还常常有许多奇怪的病人,医疗上面治好了,可是对患者的主诉不会有多少改善,恢复不了视力,极容易出现医患矛盾。眼底外更是意外频出,什么因为各种原因造成的眼贯通伤,什么两个精神病人打架,一个把另一个的眼珠子挖掉,拿碗装着带过来等等,对医生的生理心理挑战巨大。 “不过积极一点看,”邵旖旎想到专题里那个要一直不停地往眼球里打针的糖尿病性黄斑水肿患者,“眼底外做科研挺好的,很值得研究。” “很好。”师兄赞赏道,“邵旖旎,你心态非常健康,已经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凡夫俗子,实乃天选杏林人。” 邵旖旎吐吐舌头,“师兄取笑我。” “好了,咱们聊点轻松的,你们十一有没有要去参加婚礼的?” “这轻松吗?这一点也不轻松。我一号二号六号,连着三个朋友结婚啊,简直要内伤了。” “我也是,三个红包给出去,我下个月裤腰带都要勒断了。” “少夸张啊。” 邵旖旎请柬是只收到一张,何奕然将她名字写得龙飞凤舞的,旁边还画了几朵小花。 他订的男女方亲友团会师包厢就在婚礼酒店,邵旖旎和周元森半途去的,自然到得最晚,少不了万众瞩目、众星拱月地认识一番。 “先坐先坐,我催邵妮多少次了,”何奕然说,“她就舍不得带你出来,你看,害我们今天才见上面。” “是吗?那怪我。”周元森面带微笑,“没事,来日方长。” “那没错,周医生,你明天一定要来啊。” 邵旖旎:“他同学也明天结婚,来不了啦。” “这么巧?” “是啊,谁让日子太好了。” “璋啊,哎,我璋呢?” “他刚刚出去接电话了,应该快回来了吧。”欣欣旁边一位穿一字肩长裙的女生接话说。 “哟,”起哄声响起来,“很关注嘛。” 何奕然笑说:“那只有派你出去看看了,要把他带回来啊。” 桌上除了几位伴娘和邵旖旎等人,还有被何奕然叫来当伴郎的几位同事,一个个身形高大,眉眼端正,和伴娘们交错落座,可能彩排过几轮,熟悉了一点,三三两两在聊天,准新郎何奕然是见不得场子稍冷的人,今夜又肉眼可见的高兴到亢奋,谁的话题都要搭两句,时不时还走到当事人身边提杯喝几口,喝得多了,又聊到兴头上,才说过的话都不记得,反反复复在嘴巴里打转。 邵旖旎几次被何奕然逗笑,小声和周元森讲他以前醉了也爱这样,还闹过好多笑话,说着说着自己先乐不可支,何奕然见状就一定要调侃两句,说好新鲜,活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邵旖旎谈恋爱的样子,怎么这么小鸟依人,非得过来跟周元森喝酒,邵旖旎二话不说都挡下了,说周元森回去还得开车呢,别为难他啦。 “真护短。”何奕然哼一声。 邵旖旎笑眯眯地说:“那当然。” 李璋一大早被何奕然叫起来,这会儿有点困了,他斜靠在座位上,支着脑袋看向对面。 她倒开心,女朋友当得很像那么回事。 周元森先注意到了李璋的目光,朝他点头示意,却发现他看的是邵旖旎。 邵旖旎对李璋的介绍很简单,只在他进门时说他们都是一块长大的好朋友。 好朋友会这样审视对方和对方的男友吗?周元森不止一次捕捉到李璋聚焦的视线。 也许吧。像何奕然说的,因为没见过,所以新鲜新奇。 李璋和何奕然显然不同,他比较被动,不大爱说话,玩笑开到他身上也不过一笑置之,似乎懒得提劲反驳,看不太出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周元森将女友垂下的长发别至耳后,问她:“明天下午我来接你?” “好啊。”邵旖旎说,“但是不知道这边什么时候结束。而且师兄,你们同学也挺久没见,不用聚一聚吗?” “不用。” 连理厅外整条走廊都布置得花团锦簇,李璋和春风得意的新郎倌何奕然一块站在鲜花拱门前迎宾。 邵旖旎和父母一起来的,看见西装笔挺、彬彬有礼的两人,邵爸邵妈赞不绝口,还拿手机拍了几张合影。 进厅之后,邵旖旎和谢璐、伍盈霏几个院子里的年轻人坐一桌,边吃干果边闲聊。 宴席正对着的电子大屏几乎占据整个墙面,正在反复播放新郎新娘相知相恋的点点滴滴,视频做得挺有新意,不仅汇集了于新人来说意义重大的节点,还插入了几段两人幼时的情景,彼时还素未谋面、一脸稚气的男孩女孩先后出现在像素略低、颇有年代感的画面里,看着还有点温馨,虽然画风迥异—— 八九岁的小欣欣戴着皇冠,穿着公主裙,一脸虔诚地用软绵绵的声音对着生日蛋糕许愿,说想要一个世界上最英俊的小王子,一双世界上最好看的水晶鞋。 话音落下,屏幕一跳,出来的是拿着金箍棒的何奕然,他站在茶几上,瞪着一双炯炯大眼,大喊一声:“呔!妖精,哪里跑!” 邵旖旎忍不住笑了,厅内不少人都笑得很开怀,这视频她其实也出镜了,李璋的小姑李明薇那阵迷上摄影,空闲时拿着dv机四处乱晃,录下他们几个不知多少糗事。 邵旖旎记得那天是在玩西游记的角色扮演,她脖子上扎了条橘色丝巾,手上拿着扫把,坐在疯疯癫癫的何奕然身后的沙发上,不厌其烦地追着李璋一直问:“师傅,你要吃水果吗?师傅,我给你剥荔枝好不好?师傅,你想吃西瓜吗?冰箱里有冰西瓜。师傅,你想看电视吗师傅——” 李璋被她絮叨烦了,说她才应该演唐僧,念经很有天分。她还傻乎乎反问:“那谁来演八戒?”李璋就笑了,说他演,他现在就吃胖,让她给他洗葡萄,邵旖旎说好嘞,欢天喜地就去了。 谢璐一早就注意到画面里围着李璋献殷勤的邵旖旎了,她笑着说:“邵妮,你对李璋真是,对他这么好干什么,你看都惯坏了。” 邵旖旎:“那是小时候嘛。” “确实。”李璋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后,慢悠悠道:“小时候是小时候,有些人现在连约都约不出来了。” “我啊?”邵旖旎仰头看他,“有吗?” “你说呢?”李璋朝她一笑,“我回来才多久,你是不是拒绝我太多次了?” “对不起嘛,”邵旖旎认错态度良好,“可能最近太忙了。” 谢璐:“人妮妮白天要上班,晚上要做实验,就是有空闲,也得陪男朋友,哪能跟你一样悠哉。” “有男友就不要朋友了。” “哟,”谢璐有点稀奇,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璋,“我怎么听这话怪酸的,怎么,妮妮不当你的向阳花了,心里不是滋味吧?” “是啊。”李璋说,“快难受死了。” “那没办法了,你得习惯啊璋,要不你也赶紧找一个呗,有人陪就不难受了。哎,那边伴娘找你过去拍大合照了,快去啊。” 第12章 ◎谁叫她结婚也是在这个酒店◎ 仪式进行到父母发言的环节,原本一直笑得牙不见眼的何奕然见老婆抹眼泪,竟然也情难自控地落了泪,落了又怕人知道,就睁着大眼欲盖弥彰地飞快晃一下脑袋。 谢璐看得好笑,难免勾起一点回忆,谁叫她结婚也是在这个酒店,她其实很少回想这一天,诸多细节早已模糊,印象最深刻的只剩下吵架,她和肖纪帆吵了好大一架,吵到差点一拍两散。 她和肖纪帆真的天生性格不合,纯粹是靠一点情意在粘合。 天生不合的两人在附中是怎样认识的呢? 谢璐第一次听说肖纪帆的名字,是在隔壁班班长王韬的口中。 那天她和王韬在艺术楼开完班长会议,回教室的途中,楼梯口下来一个背着包往外走的高个男生,王韬和他打了个招呼,问他是不是要回家,对方却只是倨傲地一点头,目不斜视地从两人身旁走过。 “他叫肖纪帆,刚转进我们班没多久。”沉默两秒后,王韬主动说起了这个休学一年多,回来后又被直接安排进高三的插班生,说他为人狂傲,性格直接,在班上得罪了不少人,比如上课有同学没听懂多问了几句,肖纪帆就会直接打断,让老师继续往下讲,让他下课再请教。他还不太受管束,常常说请假就请假,视班规校规如无物。 谢璐:“他成绩怎么样?” 王韬:“应该还可以。” 是很可以。 附中光荣榜上前十名来来回回都是些老熟人,忽然冒出一个陌生名字,相当引人注目。谢璐最初看见他跟自己紧挨在一块,内心是有点讶异的,毕竟这人休学了一年多。 后来一次谢璐去办公室送作业,经过物理老师的办公桌,看见桌面上摆了一沓改完的试卷,最上边一张打了个鲜红醒目的“100”,她不由得留意了一眼姓名栏,看见力透纸背的三个字:肖纪帆。 这张卷子她们也才发下来,谢璐停住脚,拿起肖纪帆的试卷,直接翻到最后一版,察看他压轴题的解法。 步骤简明,一丝涂改痕迹也无,可见思路有多清晰,肖纪帆的卷面是男生中少有的整洁漂亮。 谢璐没有真把王韬的话听进耳朵,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对肖纪帆产生兴趣,她那时心无旁骛,每天琢磨的都是精益求精,消除不那么长的“短板”,最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坐上全校第一的宝座。 直到她发现妈妈出轨。 谢璐的爸爸是电力局一名中层领导,妈妈是幼儿园的老师。妈妈的性格很适合和小孩子打交道,耐心细致,温柔如水,平时最大的爱好是将谢璐照顾得无微不至,变着花样研究合她口味的新菜品,把她打扮成院子里最精致最好看的女孩,十年如一日地夸奖她、包容她、鼓励她。谢璐一直觉得自己拥有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可是这样好的妈妈,会在聊天记录里和别的男人含蓄地调情,无意瞥见弹窗信息的谢璐顺着时间线往前翻看,渐渐从不可置信到如坠冰窖,男方是幼儿园一名小孩的单亲爸爸,两人的谈话内容无所不包,甚至还提到了她,妈妈说女儿懂事、优秀,是她的骄傲,还说女儿会理解她高考后离婚的选择。 谢璐不理解、不支持。她觉得何至于此。与彼时还很纯粹、非黑即白的大多同龄人不同,谢璐不认为两性关系中有绝对的是非曲直。父亲应酬多,在家是甩手掌柜,对妈妈不够体贴关心,不代表他不爱妈妈,而妈妈有外遇也并不意味着和爸爸的感情彻底破裂,人一时开小差是可以被原谅的,维系婚姻几十年,几个人能做到从一而终忠贞不二? 王颖阿姨知道李璋爸爸在外的风流韵事后二话不说离他而去,她佩服王颖阿姨,但她不想自己的家庭也就此分崩离析,她的妈妈不是一个完美的好妻子,但她仍然舍不得。 肖纪帆是阴错阳差被她选中的人。 撞破婚外情的当下,谢璐不等排队为她买小蛋糕的妈妈回来,直接回了学校。 校门外种满香樟的林荫道上,谢璐听见身后远远追上来的妈妈的呼喊声,故意加快脚步,她不愿和她对话,恰在这时,正前方迎面走来一个高个男生,是又一次请假外出的肖纪帆。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谢璐心念电转,一言不发地朝他走去。 肖纪帆哪里知道她是冲自己来,他侧身要避开她,却没料到女生的手忽然滑入他掌心,继而不容分说地伸进他指间,与他十指相扣。 不懂事,不省心,任性胡闹谁不会,她不相信视她作掌上珠的妈妈还能有闲心和人风花雪月。 学习之外,只与游戏动漫、运动锻炼为伍的肖纪帆皱眉看着谢璐:“你干什么?你唐突了。” 谢璐居然一时荒谬地想笑,为他的话,也为自己幼稚的举动,她回头看了一眼距她只有十来步之遥的妈妈,攥紧肖纪帆的手,向校园里跑去。 学生时代的绯闻不用两人多亲密,望风捕影都能传得有鼻子有眼,何况谢璐如此大胆出格的行径。 至于肖纪帆,反正他平时目中无人,我行我素,想必也不会介意身上再多几句议论。 变本加厉的谢璐压根不需要肖纪帆配合,送早餐,送礼物,和他在学校里旁若无人地轧马路。肖纪帆人缘一般,走在路上落单是家常便饭,谢璐只要想,追上去同行一段就是“轧马路”。两人的恋情被她单方面坐实得板上钉钉。 三模考完那天下午,肖纪帆和人在操场打羽毛球,谢璐半路经过,家也不回了,主动上前跟他一组,肖纪帆也没拒绝,两人一局打下来,竟意外地协作无间,大获全胜。 散场后,其他人默契地飞速消失,留谢璐和肖纪帆落在最后,方才还言笑晏晏的谢璐神色恢复平静,她背起包跟肖纪帆挥了下手,“走了。” 肖纪帆没收拾也没动,他手上一直拿着个羽毛球拍转着玩,在谢璐快走出场地界线时,扬手挥拍发了个球出去。 羽毛球在空中划出弧线,咻地一下打在谢璐的书包上。 谢璐回头,看一眼落在脚边的球,又看一眼他。 肖纪帆:“你耍着我玩吗?” 谢璐笑一笑,说:“没有。” 第13章 ◎我以为你想这样◎ 她只是拿他当一下工具,这也没什么吧,她自己也是工具啊。 可惜没有起到很大作用。 她以为妈妈和那个男的断掉联系了。本来是断掉了,妈妈早就删掉了他,这段时间全副心思都在延迟叛逆的她身上。 可是考最后一门英语时,谢璐在考场外乌泱泱的人群中,看见一张她绝不会忘记的面孔。 有够迫不及待,都找到这里来了。 那她把战线拉长好了。 为此要复读一年她也在所不惜,谢璐几乎是抱着报复心理在涂答题卡,她要妈妈负疚,要把可预见的稀巴烂的成绩全推到那个男人身上。 时隔十年回看,谢璐并不后悔十八岁的自己凭一腔冲动儿戏人生,因为她最终成功达到了目的。 僵持的父母在一意孤行要独自去邻市复读的女儿面前不得不统一战线,共同度过煎熬的一年又收到好消息后,裂隙不知不觉弥合了不少。再后来,谢璐去北城读大学,谢爸谢妈整日在家两两相对,注意力难免放在对方身上,对话和对彼此的照料关切都多起来,渐渐重修旧好。 近几年家中多了精灵古怪、嘴巴似抹蜜糖的肖念念,更是时时刻刻欢声笑语,肖念念知道外公外婆疼她,常常歪七扭八地腻歪在两人怀里,逗得全家人咯咯直乐。 谢璐觉得很好,她就是这样某些方面看得很开,某些方面又极固执的人。 肖纪帆和她不同,他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所以两人才会在婚礼上大吵一架。 起因只是因为肖纪帆看见谢璐和王韬相谈甚欢。 谢璐的婚礼请帖是直接发在朋友圈的,王韬看见了,他认为他和谢璐有交情,和肖纪帆又是同班同学,又恰好在南城,所以他来了。 谢璐知道肖纪帆讨厌王韬,两人恋爱多年,难免谈论过共友,肖纪帆认为王韬道貌岸然,人品低劣,仅仅因为一个推优名额,就在背后搬弄是非,挑唆针对。 但这是肖纪帆和王韬之间的公案,王韬没有得罪过她,同为班长的高中三年,王韬捎带手帮过她不少忙。再者说,他已经来了,谢璐不可能将人赶出去,她处事向来圆融,不习惯面子上做得太难看。 可她也绝没有“相谈甚欢”,是肖纪帆一看两人站一块就立刻爆炸,用辞夸张。 吵着吵着,谢璐说:“你这个样子以后怎么做律师?哪个客户受得了你?” 肖纪帆冷笑连连,“那是比不了你八面玲珑,那么多迷弟拿你当女神,你享受死了,怎么舍得删人?干脆婚礼不要办了,你再好好选选!” 谢璐:“好啊。” 肖纪帆又偃旗息鼓了,像之前无数次天翻地覆的争吵决裂之后的结尾,仪式继续,她和肖纪帆还是结婚了。 李璋不是伴郎团中挨桌敬酒的主力,杯中早兑成了水,陪着新人二楼包厢转一圈下来,主厅的亲友已经稀稀拉拉散得差不多。 李璋在谢璐身旁坐下,“邵妮呢?” 谢璐:“回去了。” “这么早?” “嗯,刚走,男朋友来接的。” 李璋“哦”了一声,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他们怎么认识的?” “你不知道?” “不知道。” “我想想,老早就认识了,好像是高考完那个暑假,妮外婆不是住院吗,就在医院里认识的,妮应该是那时候就喜欢周医生了。” 李璋很意外,“是吗?” “是啊,不然她怎么会报医学院。之前也没听妮说想当医生啊。” “她跟你说的?” “是啊。” 李璋垂下眼,轻笑一声。 谢璐打量他的神色,觉得他可能是不大高兴了,安慰道:“我说你也别心里不平衡啊,这种女孩儿之间的深闺夜谈,你们关系再好也不方便聊啊,聊了你们又不理解,没告诉你也正常。妮这么多年可不容易,花那么大毅力瘦身,又花那么长时间靠近周医生,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估计开心得不得了。” 得偿所愿? 开心得不得了? 李璋未置一词,起身离开。 接收了不少爆炸惊喜的李璋和几位没能好好吃饭的伴郎伴娘一起,在另行安排的包厢里又补了一餐,何奕然、欣欣以及双方父母也在,婚礼圆满完成,众人都还沉浸在兴奋的余韵中,何奕然一边吃,一边描述刚才敬酒时怎样被玩笑似的为难,又怎样机智逃脱。 李璋配合地笑笑,时不时搭两句话。 终于一切结束,李璋驾车回兰馨苑,与来时不同,回程路上无比畅通,他却忘记转向,走错了路,索性将错就错,一路直行,开到江边停下。 轻风拂面,丹桂飘香,如碧如镜的江面泛起微澜,又归于平静。 李璋站在依依垂柳之间,给邵旖旎拨去电话。 邵旖旎没接。 他等了会,又打了一个。 她还是没接。 这样试了几次,另一端始终是忙音。 李璋回到车上,调转方向,直接开去了瑞宁。 瑞宁是医院附近一个有点年月的小区,邵爸邵妈当初为了邵旖旎读书工作方便,在这买了一套小房子。 李璋车停在楼下,朝四楼看了眼。 一旁的手机响起铃声,是邵旖旎的回电。 “喂,李璋,你怎么给我打那么多电话?” “在家吗?” “不在啊,怎么啦?” “你在哪?” “我在……你找我有事啊?” “嗯。” “不可以电话里说吗?” “我在瑞宁等你。” 邵旖旎若有所思地望着被挂断的通话界面,有点奇怪李璋今晚为何非见到她不可。她头发还没有完全吹干,发梢的丁点水迹洇湿了家居服胸前的条纹,白天穿的挂脖连衣裙被周元森揉皱,委顿在地,已经不能上身了。 从悦江步行回瑞宁只有十分钟不到的路程,邵旖旎走着走着,脚步越放越慢,心跳却莫名加快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要被兴师问罪的预感。 李璋站在无人的楼道,注视着邵旖旎一步步迈上台阶,很难不留意到她身上换过的长裙,垂落的带有湿意的黑发。 还有沐浴过的独有香味,丝丝缕缕萦绕在鼻端。 好。 从听见谢璐那番话就开始下坠的心情此刻终于败坏到极点,李璋维持了许久的表情再也控制不住,如水般沉了下来。 “到底怎么啦?” 经过李璋身侧,邵旖旎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 “戏演够了吗?”李璋冷声道,“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要装吗?” 邵旖旎被质问得有点无措,她说:“我以为你想这样。” 话音未落,左手手腕被拉住,李璋比她高太多,轻轻一勾她的脚步就乱了,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抵在了墙边,李璋箍着她的腰,不轻不重的吻落在她唇上。 邵旖旎呆了两秒,偏头避开,李璋不让,他好像生气了,追过来惩罚似的重重碾过她双唇,力道擦得她都疼了,她推不开他,李璋的肩膀和手铁一样坚硬,她怎么挣也挣不出来,反而让两人越贴越紧,身躯起伏几乎连在一块,邵旖旎大脑空白一片,扬起的手扇了他一巴掌。 说是一巴掌,打在脸上的力度软绵绵的,但再软绵绵,也是一巴掌,李璋退开了点儿,抓住她手心,按在被打了的脸上,乌沉沉的双眼盯着她,“痛死了。” 哪里会痛啊,她从来就不舍得向他下重手。 邵旖旎克制着将手缩回来,“你别这样。” 李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他站直身体,声音恢复平静:“他是你的得偿所愿吗?” 第14章 ◎发什么呆啊你◎ “什么?” “谢璐说你早就见过他,说你是为他报的医学院,说他是你的梦中情人。”李璋语带嘲讽,“他是吗,邵旖旎。” 邵旖旎没有否认,她没什么可否认,周元森是不是,没有人比李璋更清楚了。 她问他:“你怎么了啊。” 为什么忽然反常。 “我不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李璋盯着她,“你打算这么演一辈子?” “也没有演。”邵旖旎真心实意道,“这样不好吗?” “不好。” “是你说友谊地久天长的。” “你听了吗。当不了朋友是拜谁所赐。” 是拜她所赐。 “对不起。”邵旖旎以为他是指责。 她道什么歉? 李璋冷笑道:“你后悔了?” 邵旖旎低着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好。 李璋几乎是怒火中烧了,今天所有入耳的话,没有哪句比她此刻的沉默更恼人。 “我不应该……” 她还要检讨,他一句也听不下去,他已经不想看见她。 她不应该什么? 李璋离开之后,邵旖旎在门口的换鞋凳上坐了会,走进书房拉开窗帘,叉腰盯着角落里一个沾了灰的纸箱。 她没有打开,不打开也知道,最上面是把折扇,一把在阳城画的折扇。 高二暑假那年,二次高考完的谢璐填完志愿,去大西北玩了一圈,又拉着才放假的邵旖旎他们去几百公里外的阳城玩。 阳城是底蕴深厚的历史名城,游人众多的石板长街、亭台楼榭旁常会看见穿着或华丽或雅致古装的青年男女,谢璐来之前就决定要尝试汉服写真,早早就预约了一家颇具口碑的摄影工作室。 工作室离市中心有点距离,是一个里外三进的单独院落,装潢古色古香,布局陈设移步易景,不同房间里模拟古时生活情境的道具看着栩栩如真。 陈衣间对镜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形制的古装,一眼望去纹路精细、雍华瑰丽,走近细看,服饰材质十分考究、质感极佳,邵旖旎陪谢璐挑选时,忍不住惊叹连连,负责接待的姐姐就问她要不要也拍一套。 “那还是算了,我就欣赏欣赏。”邵旖旎笑着婉拒,她很有自知之明。这样衣袂飘飘的精美衣裳套在她身上肯定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另一边的何奕然也正兴致勃勃地挑装备,谢璐要拍,他就也要拍,自己看中一套飞鱼服还不够,又一定让李璋也选一身。 唯一无需换装的邵旖旎在檐下等了会,等来了闪亮登场的何奕然,他穿一件朱红色的蟒袍,手拿绣春刀,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她面前。 “怎么样?帅不帅?” “可以。”邵旖旎捧场地竖起大拇指,何奕然扮锦衣卫不算很违和,眼睛一瞪刀一挥,好像真的习武多年。 “快给我拍几张。” 何奕然提刀抱胸,下巴微抬,靠柱摆好姿势,邵旖旎半蹲着给他找光线,将将拍了一张,镜头里忽然出现了李璋,他头戴青黑色的硬质幞头,身着织锦繁复的暗紫长衫,低头提着袍角迈过门槛,邵旖旎一愣,视线上移,与他看过来的目光恰好交汇。 邵旖旎心中一跳,赞美脱口而出:“李璋,你好好看啊。” 邵旖旎算是知道什么叫宜古宜今了,李璋与古装超乎想象的适配,也许因为他平时看着总有点漫不经心,这会像一个误从画中走出的翩翩少年郎。 “我俩谁更帅?”何奕然揽着李璋的肩笑嘻嘻地问她。 邵旖旎犹豫两秒,诚实道:“他。” “切,没眼光,就知道你是璋儿狗腿。”何奕然可不接受这个回答,“谢璐呢,怎么还没出来?” 邵旖旎:“她妆发还要一段时间。” 何奕然:“那我去找她。你们去不去?” 李璋:“不去。” 邵旖旎:“你想我去啊?” 何奕然脸一红,“不想。”说完一溜烟跑了。 去也没用,邵旖旎想,估计一会儿就要被赶出来。她眼角余光看见李璋往后院走,双脚不自觉就跟了上去,谁料李璋冷不丁又停下,她没留神,咚一下撞了上去,撞得她脑门生疼,李璋倒纹丝不动。 明明小时候她不怎么费力就能带倒他,现在居然使劲推都推不动了,李璋这几年身形拔高得飞快,她眼看着脖子要越抬越高才能和他对视。 “发什么呆啊你。” 李璋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折扇,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其实是很轻的一下,怪异的酥麻感却从头顶利箭般穿到了脚心。 邵旖旎退后一步,转移话题道:“你……你扇子哪儿来的啊?” 李璋带邵旖旎拐去一间书房,书房正中是文房四宝齐备的厚重方桌,靠窗的圆凳上摆了一个竹筐,框里放了不少折扇,有的画了画,有的题了字,还有的是空白扇面。 李璋支使邵旖旎去研墨,她屁颠屁颠就去了,给他当了好多年的“侍读书童”,墨条磨砚是她的老活计,早已做得得心应手。 “你想写什么啊?”邵旖旎问他。 李璋用镇尺压住扇面两端,不紧不慢地从笔搁上挑笔,“你想我写什么?” “给我写啊?” “嗯。” “这么好,”邵旖旎喜滋滋的,“那你让我想想啊,我一时还想不到。” “哦。” “哦”完的的李璋并没有等她,他选了支趁手的毛笔润湿,轻捻笔毫尽根没入砚台,蘸满墨汁,慢条斯理地刮笔成尖状,抬袖垂直执笔,手腕轻动,一笔而下,笔端墨痕行云流水般铺陈于洁白纸面。 可能因为熟稔,李璋的一举一动都带了点从容古意,实在很好看,邵旖旎看着他的侧脸,一时有点出神,她有段时间没见过他写字,更没见过他穿成这样写字,她想他上辈子也许是学士文臣,也或许是个城府极深的宰相,为什么这样想,因为即便一起长大,很多时候她也压根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思绪飘荡的邵旖旎将目光落在扇面上,眼睛忽然一下睁大了。 早已收笔的李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旖旎从风。”她轻声念出,走到他身边仔细端详,还带有墨香的行书字体汪洋恣肆、牵丝劲挺,邵旖旎叹服道:“写得真好看。” 一如既往的好看。 邵旖旎的名字笔画太多,最开始识字时,经常一笔一划、吭哧吭哧画半天,才能把名字像画房子一样画完,后来费好大工夫终于把笔画写顺,也只能说是工整的两个硕大的汉字,毫无美感可言。 李璋是写她名字写得最好看的人,无论行书、楷书、草书,他信手提笔,随随便便就能写得仪态万千。 邵旖旎常用的几种写法全是从李璋那儿临摹来的。 邵旖旎手指悬空,顺着未干的墨迹将纵逸无伦的四个字描了一遍,她好喜欢。 “邵妮。” “嗯?” “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 “我……”邵旖旎卡壳两秒,说:“有吗,可能昨天没睡好吧,我也不知道。” 第15章 ◎友谊地久天长◎ 她那会儿确实还不是很知道。 她只是感觉从这之后,自己老是有意无意地留意李璋。 可她从小就这样,这也没什么稀奇。 但是有一天,好像是个周末,两人在一块写试卷,写着写着邵旖旎抬头一看,李璋趴在桌上睡着了,她想叫醒他的,怕他睡久了手会麻,可是凑近之后,又没有出声,她的视线叫他额角的一道细小白痕牵住了。 这是被她连累的,她怎么会忘记,伤口刚愈合那阵,她对这块的皮肤不知多关照,有事没事就要摸一摸检查检查,但大了之后,虽然还总在一块玩,肢体接触却自然而然少有了,邵旖旎的目光一点点滑过李璋的鼻梁嘴唇,又回到额角,鬼使神差般伸手摸了上去。 指腹触感温热平滑,好像还有血管在肌肤下跳动,邵旖旎屏住呼吸,心跳不受控地加快,李璋紧闭的眉眼倏地睁开,两人无言对视了十几秒,邵旖旎一动不动,手都忘了收回来,她有点被定住了。 “干嘛?”李璋先开口了,声音懒洋洋的,带了点刚醒的沙哑,“占我便宜啊,邵妮。” 这话简直像惊雷响在邵旖旎耳边,劈得她整张脸爆红无比,她哑口片刻,猛地起身离开。 “喂,我开玩笑的。”他在身后轻飘飘接了句。 邵旖旎被这玩笑吓得不轻,也可能她是被自己贸贸然的突兀举动吓得不轻。 调整好心态,她只当一切无事发生。 再后来,李璋和汤嘉琪的绯闻甚嚣尘上,邵旖旎再不关注,也被动听说了不少,她只有全心全意地投入学习,将时间从早到晚安排得满满当当,最好没有一丝空隙来胡思乱想。 出奇用功带来的回报是,邵旖旎高考超常发挥,考出了有史以来最好成绩。 刚考完那阵,何奕然约了几个玩得好的朋友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汤嘉琪也在,和李璋一同走在人群的最前方,光看背影都登对得很。 电影散场,一行人又接着去逛超市,邵旖旎经过一排陈列了形形色色薯片的货架,习惯使然,她拿起一盒李璋喜欢的口味,想问他要不要,回头一看,李璋推着购物车,和汤嘉琪在另一组货架边有说有笑。 邵旖旎转过身来,在原地站了几秒钟,往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段,她想她也不是木头,以后得和李璋保持点距离才行。 之前十几年的读书生涯,邵旖旎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李璋,同在一个校园,家又住在一块,想不见面都难。 然而毕业之后,近三个月的漫长暑假,借由照顾外婆,何奕然几次组局出游邵旖旎都推拒了,她是好忙碌,要跟着老中医学按摩,要跑医院陪床。等到外婆终于能出院,又不肯在城里住,她放心不下乡下院子里暂托邻居代养的鸡鸭鱼鹅,非得回村,邵妈就只能收拾行李陪着回去。 邵旖旎也跟着一道去了乡下,在一个清静隔绝的地方待着正合她意。 她报了个上门接送的驾照班,每天天才蒙蒙亮就跟着师傅上路练车,练到烈日当空、汗流浃背了再回来。 外婆腿脚不方便,就将照料瓜果蔬菜的重任交给了邵妈,邵妈小时是外公捧在手里长大的,从来没扛过锄头,对务农的事是半点不会,邵旖旎就更一窍不通了,母女俩在田里拔了半天草,拔得将信将疑,忍不住对望着笑起来,又默契地把草全丢进了池塘喂鱼。 为免重蹈覆辙,邵旖旎有事没事就去田野阡陌晃荡,跟着辛勤耕耘的大爷大妈进修学习,她看人忙活做不到袖手旁观,经常搭手帮忙,帮着帮着,农学常识突飞猛进,耐力和意志力也与日俱增。 她渐渐可以戴着草帽在在田里拔一下午的落花生,或者搬个小板凳,跟人一边闲聊,一边连擦几小时的玉米脱粒,至于除草保苗、浇水采摘之类的,就更不在话下了。 繁忙充实的一天结束,邵旖旎还得在书桌前啃十来页英文原著,人人都知道学医课业繁重,她怕到时跟得太吃力。身体和脑袋都累到精疲力竭后,她倒床上一夜好眠。 外婆恢复得容光焕发、红光满面时,邵妈提前回了兰馨苑,邵旖旎一直待到八月末才回城。 收到消息的何奕然第一时间赶来,他装了一肚子的控诉要批判她,真见到人却瞠目结舌,磕磕绊绊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你——你——”何奕然围着她绕了一圈,“邵妮,你——你去挖煤了?” “很黑吗?”邵旖旎伸手看了看五指,自觉还好,“也没有很黑吧。” 她朝何奕然一笑,何奕然打了个激灵,他说:“你牙齿也太白了,脸这么黑,显得牙齿也太白了,而且,邵妮,我怎么感觉你瘦了好多?不是我说,你现在真的像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小妹,可以直接报名变形记了,唉,算了,看你这可怜样,这几个月肯定没少吃苦,原谅你了,本来我要狠狠批斗你的,约什么都约不出来你,让去找你也不让,你知不知道你不在错过了多少?我告诉你……” 也没错过多少。一直在听何奕然喋喋不休的邵旖旎想,错过的也不可惜。 和李璋保持距离比她想象中要容易太多了。 像这个长假,他们见面的次数十根手指就数得过来。 晚上在阿陆烧烤,四人小分队再次相聚。 李璋看“美黑”后判若两人的邵旖旎不像另两人那样讶异,他对她在乡村怎样度过的光阴更感兴趣。 他问她清晨几点起,白天都干些什么,夜里能不能听到虫鸣,她睡得好不好。 邵旖旎一一答了,李璋又要追问,问一些无厘头的细节,比如她怎么知道鸡要下蛋、蛋下在哪里,关在地里的兔子为什么不会打洞跑掉,她又怎么知道雌花有没有被传粉,还玩笑似的问她外婆家什么东西这么吸引她,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 “就是觉得很放松。”邵旖旎说,“而且主要是要陪外婆嘛。” 李璋:“嗯。” “邵妮,”何奕然说,“再过几天我们可都要走了,就你留在南城读大学,可别太想我们。噢,你肯定不想,不然也不会放我们那么多鸽子了。” “哎呀,”邵旖旎讨饶道,“我知道错了,来日方长嘛,以后一定再也不缺席。” “这还差不多。”何奕然给她开了罐啤酒,笑眯眯道:“那你国庆来北城找我们玩吧。” 邵旖旎:“你们都不回来啊?” “第一个国庆当然要留在北城感受一下氛围了,怎么样,来不来?到时我和璋去接你。” “再说吧,也许学校有别的事呢。” 何奕然啧了一声,“都放假了还能有什么事,还是不是兄弟了,还有没有钢铁般的友谊了?” “是是是,有有有。但咱们友谊地久天长,也不在一朝一夕,你说是不是?” 一直安静看着两人的李璋和她碰了个杯。 邵旖旎:“怎么啦?” 李璋慢悠悠道:“你说的啊,友谊地久天长。” 邵旖旎笑了一下,点头道:“好。” 第16章 ◎我没打算回来◎ 可是真的踏入五光十色的不同交际圈,认识了来自天南海北的奇妙新朋友,旧友所占的比重只会越来越少,国庆邵旖旎没有去北城,何奕然也只是随口抱怨了两句,没有抓着她质问个不停。他和舍友,和社团里志同道合的校友有数不清的活动要参加。 于是再见面就是寒假了,甚至人还不齐,李璋留在北城实习,除夕前一天才飞回来。他中学时代仗着天分,读书也就一般上心,进了大学反而成了他们几个中最繁忙的人,假期不是在做各类社会实践,就是在证券投行实习,大三又申请了海外学期交换。他对未来早有清晰规划,最后也果然如愿收到哥大就读难度极高的fe的offer。 每年年头到年尾,邵旖旎和李璋总要见几面,但打个招呼,不痛不痒聊几句也就结束了,不怎么在一起玩,两人都没时间。真凑齐两个大忙人出去约饭约唱歌,也总是一群人热热闹闹一块。 什么时候见面频率又高起来? 那已经是大四的下学期了。 李璋三月底从北城回来,没有再回校,整天在院子里招猫逗狗,悠哉度日。邵旖旎有时猛一下碰见他都不习惯,她想他也许要参加完谢璐的婚礼再走。 谢璐和肖纪帆的婚期定在五月初,邵旖旎早早被预定为伴娘,提前半月就开始自觉减餐。 等到婚礼临近,何奕然也回来了。 他在说不了几句就要聊到谢璐婚事的兰馨苑待得闷闷不乐,干脆来松云校区找邵旖旎玩,顺便散散心。 邵旖旎从教学楼出来,看见梧桐树下站着的两道身影,脚步一顿,她不知道李璋也来了。 两人上次见是一周前,她去李家送李奶奶落在麻将桌上的保温杯。 蓉姨来开的门,她穿着围裙,拉着邵旖旎要给她装一袋刚剥好的笋子带回去。 邵旖旎去厨房一看,地上堆了小山一样高的新鲜竹笋,蓉姨说她计划把这些笋全过水晒了做笋干,但大工程还只剥了不到五分之一,邵旖旎就搬了个小板凳坐一旁帮忙。 脱下的笋壳在脚边渐渐搭成小塔,李璋从楼上下来,取了瓶冰饮,倚在门边看了会邵旖旎干活。 蓉姨去阳台时,李璋问她:“你这么有空,昨天约你看电影怎么不来?” 李璋就是这样,他习惯了邵旖旎随叫随到,中间几年自己忙就算了,现在闲散下来,似乎又丝滑切换到两人曾经的相处模式,有事没事要找邵旖旎,一点不客气。 “我哪有空啊,我是背书背累了,来跑个腿放空一下脑子。” “哦。” “马上就走了。” 她没能马上走成,万年不回兰馨苑的李明恒破天荒回来了。 李明恒本身是九十年代公派留学的优秀学子,一看李璋的学业路径就知道他会申校,丝毫不意外他顺利拿到offer。 fe这个项目他知道,是哥大商学院下开设的a和金融phd专业的“小融合”,问了几句具体课程设置,李明恒满意道:“挺好,精度专,时间短,等你毕业,正好进……” “我没打算回来。”李璋打断道。 空气静默几秒,李明恒脸色不大好看,他问:“你什么意思?” 李璋平静道:“你听见了。” 李明恒扬手砸了个杯子过去,“你跟我在这拽什么?” 父子俩大吵一架。准确讲是李明恒单方面把李璋骂得狗血淋头,骂完威胁说要断了他的卡,让他去外边洗盘子喝西北风,李璋无所谓,他有的是钱,有的是人给他钱,李明恒被他那副无动于衷的死样子气得火冒三丈,大骂一个两个全是白眼狼,让李璋和他没良心的妈最好有多远滚多远。 李明恒发号施令的上位者做惯了,脾气发作起来是不看场合不看人的。他在外面尚且如此,在家就更肆无忌惮了。邵旖旎十几年来在李家写了太多本作业,难免被动当了不知多少回争吵的听众。李明恒十次回来八次有架吵,基本只有李明薇能和他吵得难分轩轾,噎得他暴跳如雷。李奶奶和李明恒吵架,只有被气得抚胸口的份,李明薇就指着哥哥骂逆子。李明恒看不惯儿子拿他话当耳旁风,就也指着李璋骂逆子,李璋听见这句指控不像他爸一样勃然大怒,他甚至从来不跟李明恒大小声,他只是心平气和地忽略李明恒对他人生的所有指教,仿佛他不存在。 其实李璋小时候不这样,他那会听话极了,李明恒说去哪,他就乖乖跟去哪,结果李明恒带着小李璋去和他换得比衣服还勤的红颜知己吃饭玩乐,途中往往还不忘拍几张照片发到离婚后远走海外的王颖邮箱。 邵旖旎就撞见过一次。 那是在南城一家新开的大型商场,邵爸邵妈带着她去挑生日礼物。邵旖旎正犹豫是买一双溜冰鞋还是能拼出轮船的积木时,忽然透过玻璃橱窗,看见了对面的李璋。 他孤零零地跟在李明恒和女伴身后,中间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李明恒带人进了一旁精美的女装店,李璋却没有一道进去,他站在靠近中庭的金属护栏边,低着头往下看。 邵旖旎心里莫名酸酸的,她跟父母说了一声,飞跑过去和他搭话。 聊了什么她忘了,只记得最后她没有选溜冰鞋也没有选积木,而是精心挑了一个超大超酷的变形金刚,隔天就送给了李璋。 成年后的李璋身边再也不缺人环绕,邵旖旎朝两人走去,明显察觉到周围不少视线也聚焦去了树下,真是久违的熟悉感。 何奕然给邵旖旎递了杯柠檬水,看起来兴致不怎么高,“走吧,请我们吃饭。” “好啊。你想吃什么?” “火锅。” “行。” 邵旖旎走在最右侧,何奕然走在正中间,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看向不远处正朝着雕塑虔诚磕头的学生,疑惑道:“邵妮,你们医学生不是最应该相信科学吗,怎么也这么迷信?” “这怎么能叫迷信?”邵旖旎早见怪不怪了,她诚心诚意道:“这是玄学,心诚则灵,和科学不冲突啊,我们都信的。” 临近期中考期,校园里本来就供奉不断的张仲景、孙思邈等医学圣祖的石像前香火格外旺盛,水果蔬菜、零食饮料、外加各种荤素搭配的套餐都快从草坪溢出来了,邵旖旎每次路过,都能看见排着队恭恭敬敬鞠躬的莘莘学子。 李璋冷不丁问:“那你放什么了。” 邵旖旎沉默两秒,小声道:“健胃消食片。” 低落了一路的何奕然总算笑了,三个人都笑了。邵旖旎为了逗何奕然开心,又和两人分享了几桩从师兄师姐那儿听来的、业内广为流传的逸闻。 “你们知道吗,国内几乎所有的核磁共振机,安装完成后,行励磁程序之前,厂家都会给医院提供猪头的,工程师还会带头祭拜呢,不然励磁就有一定几率失败,一失败损失可就百万起。” 何奕然狐疑道:“真的假的?” “真的啊,我还见过论坛里有人说,他们医院的习惯是放炮,然后有一年没有放,结果机子三年失超了两次,影像科主任肠子都悔青了。” 其实不光临床迷信,实验室做动物实验也迷信,上了快一年的功能学科实验,邵旖旎的往生咒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她还和潘斯语一起去庙里拜过地藏菩萨,给小白鼠的魂灵超度呢。 第17章 ◎暗恋有什么好玩◎ 说到庙,上周五下午在医院的示教会结束,一位博三的学姐就讲她第二天要抽空去庙里还愿来着。 “学姐说她读博期间发了4篇sci,虽然好好做实验写文章很重要,但去庙里打招呼也很重要,所以她投稿、退审、接收、发表,每个节点都一定会去文华寺拜一拜,灵得很呢。最搞笑的是,学姐还说她这几年麻烦神仙太多,去哪都不敢求姻缘,怕各路神仙嫌她贪得无厌。” 邵旖旎边说变笑,时不时转头看一眼何奕然神色,何奕然并不总会和她的目光对上,反而是最边上的李璋,次次都能捕捉到她投来的视线,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嘴角微微上扬,不像前次她离开时,周身如有乌云笼罩。 何奕然:“那求姻缘要去哪?” “啊?”邵旖旎被问得有点措手不及,“那我……你,不是,这你倒还不着急吧?” “我不着急,谢璐也不着急啊,她才毕业多久,为什么要这么快结婚啊?”几个人在火锅店落座时,何奕然终于憋不住一吐为快,“邵妮,你说他们为什么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没分手?我以为他们不会长久的!” “好了好了。”邵旖旎早有心理准备,何奕然无疾而终的暗恋需要出口宣泄,今夜恐怕任重道远,她给他倒了杯茶,“消消气,消消气。” “我虽然不敢了,我是不敢嘛,她又不喜欢我,我讲了等会弟弟都没得当,但为什么偏偏是他?他之前害她那么惨,要不是他她怎么会去复读?怎么会白吃那么多苦?而且他们在一起也不见得多幸福,连我都知道他们经常吵架!”何奕然简直郁闷到愤怒,“谢璐为什么要嫁给他?” “我就在这一刻决定嫁给他。” 试完伴娘服那天,一块在沙发上闲聊时,谢璐对邵旖旎这样说。 复读那年,谢璐和各奔东西的昔日同窗基本都断联了。 她新环境适应得挺好,并没有因为课堂上重复又重复、明确已掌握的内容而松懈,在紧张规律的复习中度过了一月又一月。 原本以为这样单调的生活会一直持续到考完,没想到开春后的一次月假,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打来电话,说路过她学校,顺便来看看。 是从北城回来的肖纪帆。 两人之间交情浅薄,见了面也没太多可聊,莫名其妙地寒暄了几句,谢璐带着他在邻近学校的公园散了会步,又在一块斜坡的草地上坐了坐。 午后阳光透过青松云朵般的树冠洒下来,即便沉默,肖纪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谢璐看一眼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主动问起他大学校园里的事。 肖纪帆说了很多,但事后回想究竟都跟她说了些什么,他又不大记得了,好像全是些不知所谓的点评推荐,说这个好,为什么好,那个不好,哪里不好。为什么说这么多,他是想给她作参考,希望她也考到华大来,最好跟他一个系,谢璐全程都听得很认真,他以为她听得很认真,结果独自回南城的高铁上,他一摸口袋,摸到一把又刺又直挺的苍翠松针。 后来再联系已是七月,肖纪帆还没为她填的志愿高兴几天,便在朋友圈看见了她和别的男生穿着古装含情脉脉的写真照,下边有共友评论“官宣了吗”“佳偶天成”,谢璐也不否认,何止不否认,肖纪帆从天亮等到天黑,终于等来她一句笑嘻嘻的:“是啊是啊”。 肖纪帆盯着这行带了俏皮表情的刺眼文字,肺都要气炸了,他狠狠点了几下屏幕,把谢璐给删了。 “那些评论的人都是老同学了,认识我也认识李璋,也认识你们,就是说着好玩的,我也是回着好玩的,但肖纪帆不知道啊,差点没给气死。”谢璐笑着和邵旖旎说,“入学之后见面,他那张脸臭得啊,我以为我欠他八百万。但脸臭也没办法啊,还是隔三岔五要见面。见了面他又很明显,你也知道他。” 邵旖旎是知道,旁观两人相处这么多年,不熟悉也熟悉了,肖纪帆是情绪总直白写在脸上的人,他好像从来没看过别人眼色,自己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看不惯的、不高兴的,当场就要发作,谢璐同样原则极强,说一不二,两人好时当然情浓蜜浓,恨不能将对方捧到天上去。可一旦一言不合吵起来,就像两个炸弹对爆引线,连周边空气都要炸翻。 然而等肖纪帆脾气过去,他又很能软下身段。 邵旖旎见过肖纪帆大雪天抱着满满一纸箱互送的礼物来兰馨苑找谢璐分手,嘴巴上是说来分手,人却只差没跪下了,他是来认错求和的,能让他这么低声下气,导火索十有八九是为了游戏,肖纪帆喜欢谢璐,但真的在一起,恋爱也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他不会将谢璐视作唯一重心,游戏同样不能割舍,等察觉到女友生气不理人,又抛下游戏来哄。 谢璐是有点乐在其中的,情侣之间本来就不能好好说话,好好说话谈什么恋爱。她也不需要肖纪帆时时刻刻围着她打转,很多时候生气只是佯装。 “大学快毕业,我第一次去他家。”谢璐停顿了一会,才接着说:“他家……他爸爸在他读高中时就不在了,他妈妈工作忙,也很少在家,他就自己做饭,厨艺还不错,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到处转转看看,肖纪帆房间里有个玻璃陈列架,快占据大半个墙面,摆满了造型奇异的乐高手办,形形色色的模型正中央,有个众星拱月的朴素木盒,我拿下来一看,里面装着一把褐色的松针。” “哇哦。”邵旖旎说,“有点浪漫呢。” “是啊,尤其是在他身上。我那一瞬心脏狂跳,突然觉得和这个人结婚也不错。” “嗯。” “你呢,邵妮,从来没听你聊过喜欢谁,你喜欢什么样的?” 她喜欢什么样的? 要怎么描述他? 邵旖旎笑一笑,平和道:“他不会喜欢我的。” 谢璐讶然挑眉,“等会,什么,意思是你真有个喜欢的具体对象?谁啊,我认识吗?” 邵旖旎挣扎片刻,摇摇头,她还没有勇气诚实到底。 “你们学校的?” 邵旖旎含含糊糊默认了。 “你跟他表白过?” “没有。” “那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 “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而且……总之,当朋友也挺好啊。” 谢璐凝视她几秒,拉邵旖旎站在试衣间巨大的镜子前。 “谁要跟喜欢的人做朋友,折磨谁呢。邵妮,你看看你自己。” 谢璐审视的目光与邵旖旎有些茫然的视线在镜中交汇。 邵旖旎还穿着浅蓝色的无袖礼裙,灯光下肌肤白得晃眼,身量虽然不高,但骨肉匀亭,纤秾合度,几个伴娘中数她身材最好,偏偏又长了一张无辜无害的邻家女孩脸。 “谁会不喜欢你啊。”谢璐在邵旖旎耳边轻声道,“你别太乖了啊,邵妮,暗恋有什么好玩,就多在他身边晃晃,迷倒他啊。大好青春,莫待无花空折枝。” 第18章 ◎慌什么啊◎ 莫待无花空折枝。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啊——”走神的邵旖旎被何奕然一掌拍在肩上。 “有啊有啊。” “明明没有!”何奕然已经喝得有点醉了,不满地瞪了一眼邵旖旎又转头去瞪李璋,“璋儿也是,还有没有兄弟义气了,一口都不肯陪我喝——” 李璋:“我醉了谁扛你回去。” 何奕然:“我自己能走!” 李璋:“是吗,那上次摔喷泉里的是谁?” “胡说!”何奕然反驳完,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谢璐,他对谢璐的情愫由来很简单,就因为小时候她在外老护着他们,他觉得她威风凛凛,是女中豪杰。 邵旖旎一边听一边嗯嗯啊啊,眼角余光注意到李璋在揉眼睛,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李璋看一眼手,又看一眼她,没说话。 邵旖旎放开他,正经道:“老揉眼睛会揉成圆锥角膜的。” 李璋:“有点痒。” “我看看。”邵旖旎凑近了点儿,李璋也向她靠近,她又控制不住地后退。 “怎么了?”李璋眨了下眼。 “你……”邵旖旎闭上眼,抬起手指在眼皮上按了按,“你试试这样,看会不会好点。” 她再睁眼,李璋正看着她,嘴角带了点笑意,没有跟着做一遍的意思。 “干嘛?” 李璋脸色恢复正常,“没干嘛。” 布置婚房那天,院里不少人都在谢璐家玩,打的打气球,扎的扎花带,再将鲜花彩球从楼下院门口一路绑到谢璐窗前,热热闹闹忙活了一整天。 到晚些时候,何奕然和李璋一块来了,几个伴娘正七嘴八舌地在出主意准备接亲游戏,其实早就想好要玩什么了,只是临了又忍不住琢磨怎么才能再增加一点难度和趣味性。 接亲游戏里有一张分了八格的唇印卡,是第二天要给新郎猜新娘的,伴娘们都印了之后还有空缺,谢璐一看见进来的何奕然二人便两眼放光,好声好气地哄何奕然来桌边坐下,他本来抵死不从,被谢璐硬按着给涂上口红填了一个。 骗了何奕然,李璋就骗不到了,他站在门边压根就不靠近,谢璐只能悄悄塞给邵旖旎一支新口红,让她去攻克他。 李璋转身就走,邵旖旎人虽然跟着他,内心却一点没觉得自己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她抓不住他,抓住了他也不会任由她摆布。 但李璋倒也没直接离开,反而转进了一间客房,邵旖旎开门进去,李璋坐在铺了软垫的飘窗上,好像就等着她进来。 “拿来。”他朝她伸手。 邵旖旎摇摇头,将手背在身后。 “你给我,我自己涂。” “我不信。” “那你过来。” 邵旖旎在他的注视中慢慢走近。 “很快的,”她说,“反正也没有别人在,就稍微涂一下,印一个,速战速决,好不好?” “不好。”李璋慢腾腾道。 他口中说“不好”,人却没有要躲开的意思,邵旖旎已经站在他面前,他还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似乎是等着瞧她要怎么办。 她要怎么办? 邵旖旎的大脑有点空白,他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一副任她摆弄的样子,是不是觉得她不敢?她有什么不敢?邵旖旎还算镇定地拧开金属盖,轻轻挑起他的下巴,捏着口红按在他唇上。 李璋没忍住笑了。 邵旖旎干巴巴道:“你笑什么?” 李璋抓住她右手手腕,“邵妮,你别抖啊。” “我哪有。”邵旖旎不承认。 她心跳得太快了。 这样不行,邵旖旎深吸一口气,稳住手,绕着李璋的唇线轻轻描了一圈,膏体莹润,颜色是有点深的正红,妆点在李璋英隽的脸上,有种怪异的美感。 李璋在卡纸上飞快印完,转头看一眼桌上的化妆镜,啧了一声。 “帮我擦了。” “好。” 外边不知又来了什么人做客,喧闹声更甚先前,只有屋内仿佛与世隔绝,异乎寻常的安静,专心致志的邵旖旎擦着擦着,手指碰到了他柔软的唇瓣,李璋上唇边缘有些晕开的粉色,不知道是膏体的残留,还是纸巾摩挲皮肤泛起的红,她微微弯腰,想看得更仔细,指腹不由得在那处揉了又揉。 李璋仰着脸,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任由她越靠越近。 “李璋!” 门外忽然响起何奕然的声音,他在叫他的名字,邵旖旎当然也听见了,她弹簧一般猛地站直,又后退了一步。 李璋:“慌什么啊?” 邵旖旎:“我……” 何奕然开门进来,扫一眼两人,又扫一眼桌面,冲邵旖旎比大拇指,“了不起,你怎么做到的?” 李璋起身,边走边问他:“你又高兴了?” 何奕然眉头一竖,“谁说的,我不高兴!” 不高兴的何奕然拉着李璋离开了伤心地。 第一次当伴娘的邵旖旎也是第一次穿高跟鞋,从凌晨四五点被叫起来,紧接着迎亲、玩游戏,去男方家敬茶,再去婚宴酒店换场景继续拍,忙忙碌碌一上午,邵旖旎有点晕头转向,入座的宾客渐渐多起来,她绕过幽静无人的走廊另一端,走入一间空置的小厅。 厅内厚重布帘拉了大半,光线不甚明亮,邵旖旎靠窗坐下,解开搭扣脱下鞋,将脚平放在地上,长舒一口气。 “谁给你挑的鞋?” 邵旖旎抬头,李璋朝她走了过来。 “我自己选的。” 她脚有点小,介于34码和35码之间,不那么好买鞋,脚边这双,已经是谢璐陪着她逛了一下午挑出来的最优选了。 “其实还好,我只是不太习惯。”邵旖旎看着李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看见了。” 李璋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熟悉的争执声。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他有说有笑?” “你没笑?你要我去调监控?” “无聊!别人来贺新婚,我非得板着脸说话?没黑脸就是笑?” “凭什么准他来?谁让他来的?” 是谢璐和肖纪帆,随着争吵愈演愈烈,两人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显然是冲着小宴会厅来了。 邵旖旎左右看看,无处可藏,只好拽着身侧的李璋一起蹲下。 “你早就该删了他!当初我跟你讲他是个什么货色时,你就该删了他!” “我没你那么幼稚!有点龃龉就老死不相往来,你以后怎么做律师?人人都要就着你来?” “我怎么做律师用你教?你文书订明白没就在这指点江山?你不就是舍不得那些捧臭脚的吗,还办个屁婚礼结个屁婚!” 两人果然是要找个地方投入式吵架,邵旖旎放轻呼吸,正神经紧张之际,脚踝忽然被李璋握住,拉直,毫无防备的酥麻感从足跟一路窜到头皮,她要攥拳绷紧脚背,才能控制住身体不自禁的战栗。 几米之外吵得天崩地裂,李璋似乎听不见,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几枚创可贴,拆开一个,按住她总想缩回去的脚踝,在发红处贴上。 半开的窗格打进来的阳光有限,只有李璋的上半身,和她搭在他膝上的脚沐浴在光下,邵旖旎微微后仰,坐在光与地的阴影夹角,庆幸李璋看不清她的脸,不过他本来也没有看她,他心无杂念,纯粹只是想帮她,她就只好也装得泰然自若,将目光放在别处。 李璋好像从北城回来就没剪过头发,垂下的一点碎发,阳光下黑得发蓝。 第19章 ◎这次是最后一次了◎ 等到脚步声远去,四周重归静谧,邵旖旎扶着椅背站起,若无其事道:“走吧,一会仪式要开始了。” 谢璐和肖纪帆就是这样,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至于真的闹到无法收拾。 她走在李璋前面,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进了新娘的化妆间。 五一假的最后一天,邵旖旎从混乱的梦中醒来,伸腿出来看了会儿,又翻了个身将脑袋蒙进被窝。 邵爸敲门,说有一个她的快递。 邵旖旎拆开,是她的littnn听诊器到了,她选的经典配色,黑色的耳塞和导音胶管,银色的金属杆和胸件,十分耐看。 邵旖旎翻出笔记,端坐在书桌前,从位于第五肋间隙的二尖瓣区开始,依次按逆时针在肺动脉瓣听诊区,主动脉瓣第一、第二听诊区,和三尖瓣区听诊,书上说第一心音低沉但较强,第二心音声音响亮却比第一心音弱,邵旖旎全神贯注,只听出了两者的时间差,她重新从肺动脉区开始,逐渐向心尖移动,还是不太能分辨。 “爸——”她起身向外走,想拿邵爸试一试,却先看见了和李奶奶一块进来的李璋。 “哎!”邵爸从隔壁房间出来,“怎么啦?” “没事。”邵旖旎决定换个人,“李璋,你来一下。” 从叫出他名字的那一秒,她心跳开始加快,想到一会要做的事,她手腕又禁不住发抖。 镇定。 邵旖旎摒去乌七八糟的念头,让李璋她对面的方凳上坐下。 “要脱衣服吗?”李璋倒很配合。 “不用,哦,要,外套解开就行。” 邵旖旎不能看他的眼睛,就盯着他挺直的身体,李璋没有刻意健身,但球类运动的频率不低,肌肉块垒隔着衣服依旧分明。 邵旖旎拿着胸件,从他的t恤下摆伸进去,她不好一根一根数他的肋骨,就比照左锁骨,找心尖搏动最强的中线内侧,可是男性的中线,是以乳.头做垂线的。 这件事是她存心,可有些触碰不是故意的,早知道会这样,她绝不会叫李璋进来,尾指几次不小心擦到,邵旖旎捏紧手中器具,肠子都要悔青了。 “听见什么了,邵医生?” 李璋探身过来,右耳贴近她耳朵。 说实话,她什么也听不见。 她脑子里的声音太多太杂,根本静不下来,李璋这样一靠近,她呼吸乱一拍,更觉得再继续也只是折磨。 她取下听诊器,转椅往后一退,问李璋下周六去不去溪月岩玩。 溪月岩是邻市郊外一处小有名气的游玩景点,有山有湖,有岭有溪,还有大片的杨梅林。 “这么突然?”李璋重新坐直。 “我想去摘杨梅,而且刚考完,想放松一下嘛。” “还有谁去?” “看其他人有没有时间吧,你最有空啊,就先约你。” “他们都没时间。”等到了周六,背着旅行包的邵旖旎站在李璋房门口,面不改色道:“何奕然回学校了,谢璐要度蜜月,还有几个朋友都各自有约,只好我们两个去了。” 李璋背对着她,“嗯”了一声,拎起桌上的包。 “走吧。” 出租转动车再转出租,两人抵达月岩山下时,还不到中午十二点。 在一家自带梅林的民宿订好房,吃过饭,邵旖旎和李璋各躺一把摇椅,中间隔一张小几,在檐下看山看水。 小几上放了一篮冰过的杨梅,邵旖旎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感慨道:“好舒服。” 李璋:“嗯。” “天气也好好,不冷又不热。李璋,你一会想干嘛?” “你不是想摘杨梅?” “明天再摘吧,下午正好可以带回家。我想等会睡一觉,然后去爬山,你去吗?” “好。” 一起去爬山,感觉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其实高中以前,兰馨苑一众小伙伴没少跟着家长一块爬山,但队伍稀稀拉拉的,何奕然总是冲在最前面,邵旖旎往往气喘吁吁地缀在最后。 这回只有两个人,邵旖旎也今时不同往日,不怎么吃力便能跟上李璋的步伐。 李璋:“你现在体能不错啊,邵妮。” “嗯啊。”邵旖旎是有点得意的,她向上迈几步,站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颇有余裕地转了个圈,“怎么样,身轻如燕。” 李璋噗嗤笑了。 邵旖旎:“你笑什么?” 李璋仰着脸,摇摇头,笑意却未收起,白皙面庞和清俊五官在光下一览无遗。 真好看呢。 邵旖旎不说话了,转身独自往上走。 “喂。”李璋慢悠悠地跟上,“笑一下都不行啊。” 行,怎么不行。 邵旖旎在心里叹息,也不知道是谁被谁迷倒。 月岩山是座秀美小山,登顶无需费太久工夫。 邵旖旎和李璋并肩站在观景平台的栈道边,放眼望去,山下是阡陌纵横、稻野如镜的田园,眼前是青翠欲滴、绵延不绝的重山复岭。 她张开双臂,踮脚深深呼吸一口,带有木香的清润气息直入肺腑。 “真好闻。” “你好。” 邵旖旎回头,身后站了一对年纪相仿的青年男女,女生笑吟吟地问道:“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给我们拍一下照吗?” 邵旖旎:“哦,好呀。” 邵旖旎拍照水平一般,还好女生自己很有想法,调好参数,又调整相机在邵旖旎手上的角度,她只需要做一个快门机器人。 在不同背景拍下几张合照后,女生又让邵旖旎帮忙拍了一个视频,她牵着男友的手从画面一侧跑到正中的栾树下,跳了一支舞,跳着跳着一阵风起,树影落叶飘飘摇摇,仿佛在配合女生翩然旋转。 “好浪漫。”将相机还回去时,邵旖旎笑着说,“祝你们幸福哦。” “谢谢。”女生冲她眨眨眼,“但这是我们的分手之旅啦,最好以后只有我开心,他一辈子不幸福。” “啊?” “你男朋友很帅哦。”走之前,女生在邵旖旎耳边悄声道。 “他不是……” 邵旖旎在原地转了一圈,却不见李璋的身影。 邵旖旎沿着栈道往前找了会,隐隐听见有哗啦流水声从密林中传来,她一边给李璋发消息,一边从观景台的支路往下走。 支路走出去不远,左右各出现一条小径,邵旖旎顺着水声朝左,很快看见一条小小的瀑布,白花花的水帘倾泻而下,姿态很秀气,溅起的银花飞雪积出一汪碧幽幽的清泉,泉边铺了几级台阶,拾级而上,突然出现一个两米来高、可容纳七八人的石窟。 石窟的里墙正中央,摆了一尊佛像。 受外婆影响,邵旖旎从小就对神佛有一颗敬畏心,她毕恭毕敬地鞠了三躬,直起身,才发现这尊佛像的工艺仿佛未完成似的粗糙,而佛像正上方,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刻了一块更毛糙的牌匾,上书歪斜的四字:“心想事成”。 好朴素的祝词。 邵旖旎不能免俗地朝着佛祖双手合十。 可是她的心愿是什么,她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她也不能准确说出来。 她每次耍点生疏拙劣的小花招,心脏就跳得快要蹦出来了。 这次是最后一次了,她想。 第20章 ◎你想求什么?◎ 叫她过于不确定、不抱多大希望的人找了过来。 李璋站在倒数第二级台阶,扫了一眼石窟内的佛像和牌匾。 “心想事成。”他问她,“你想求什么?” “风调雨顺,世界和平。”邵旖旎平和道,“走吧。” 也不知道她信口而出的愿词算不算灵验,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际转瞬之间乌云积聚,继而雷声滚滚,暴雨如注,劈头盖脸地打在快下到山脚的邵旖旎和李璋身上,两人无可避免地淋成了落汤鸡,就近跑进了避雨的小亭。 漫天雨珠挟着风声倾盆而下,急促如铿锵鼓点,将周遭的花草树木打得前仰后合、东倒西歪,置身亭中感受如此壮观的雨景,其实也别有一番意境,如果不是全身都湿透了的话。 邵旖旎的薄外套湿了之后近乎透明,紧紧地裹在凹凸有致的身形上,李璋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等到雨势减弱,两人小跑回了民宿小院。 廊下和大堂空无一人,在李璋错身而过,要回隔壁房间时,邵旖旎拉住他的手。 “我那儿有多余的新毛巾,你要吗?” 她知道李璋在外住宿不会用屋内的毛巾浴巾,特意多带了。 李璋说好,跟着她进了房间。 门被顺手带上,锁芯咬合的“咔哒”声出奇响亮,邵旖旎垂下眼,抽出柔软的毛巾,递给他,李璋没接,他低着头,在解袖口的扣子,只是微微弯腰,脖颈自然而然地靠近她,蜿蜒水珠从他的发间额际流下,将本就湿漉漉的皮肤蒙上一层水泽。 邵旖旎抓着毛巾,擦净他下颚到锁骨的水迹,又踮脚去擦后颈。 屋内没有开灯,但窗帘拉到了底,即便阴雨天,格子窗涌入的光线也足以照明,连李璋耳下一个小黑点,邵旖旎也能看清,她稍微擦重一点,那儿就泛起了红色,黑点却并未消失,原来是一颗痣。 雨势缠缠绵绵,好像又下大了,纷乱嘈杂的穿林打叶声,隔着玻璃钻入邵旖旎耳中,叫她的脑子也变得嘈嘈杂杂,留意不到起伏明显的胸部快要碰到他的肩。 “可以了。”一直安静的李璋忽然说。 “哦,好。” 邵旖旎收回手,要往盥洗室走,李璋站直身体,也转身往门口去,可她太过心不在焉,抬脚时绊了一下,撞在李璋身上不说,还带倒了一旁的落地灯,厅里哐啷的混乱中,李璋扶着邵旖旎倒退一步,他坐在床上,而她不由自主地跌落在他腿间。 几乎是坐在他腿上的那一秒,邵旖旎立刻就要站起,可是起得太急反而失去平衡,这一次更加结实地坐在李璋腿心,压得他闷哼一声,两人距离太近,他的声音简直像贴着她耳朵发出,邵旖旎嗡地一下,耳根脸颊烧成一片绯红,她有些不安地转头看他。 李璋眉头微蹙,也正看着她,不知是不是淋过雨的缘故,他的双眸和双唇水洗一般润泽,这样相隔咫尺一对视,邵旖旎张口又合上,忘了要说什么,她也猜不到李璋在想什么,他这么盯着她,好像她犯了什么错,也许她是做错了,邵旖旎收回目光,双脚踩稳,要再一次站起,却没有成功,李璋箍住了她的腰,她不仅没能起身,还因为这小小的一起一落,和他贴得更紧。 她浑身湿哒哒、黏糊糊,身后的李璋也湿哒哒、黏糊糊,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热气也不知道从哪儿散放出来,蒸得她热腾腾的,连撑在他腿上的手心都变得滚烫,更别提紧挨着他胸膛的后背,邵旖旎按住他横在腰上的手,不自在地想往前坐,想起来,可李璋不松开,越收越紧,与潇潇雨声一同充斥在屋内的,是两人愈重的呼吸声。太近了,李璋温热的鼻息一息一息扑在她耳后,扑得她毫毛毕直,心乱如麻。 他为什么,他在看她吗,邵旖旎脚趾紧缩,心弦要绷到极点时,有湿润的吻,轻轻印在她颈间,她懵了一瞬,不能确定,下意识回头,李璋扶着她后脑吻了上来。 不是什么蜻蜓点水的浅尝辄止,除了最初落在颈间的轻柔一吻,李璋再没怎么控制过力度。纯情邵妮哪里经过这种阵仗,面红耳赤地抓着他手腕,怀疑擂鼓般的心跳已传到他手心。 她永远慢半拍,跟不上毫无预兆的李璋。邵旖旎脑子都要烧起来了,踩了脚的猫似的往后缩,她完全没想到李璋会这么直接。 邵旖旎说不出话,也没敢往下看。 终于床边风停雨歇,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 邵旖旎扶着他的肩站起,依旧没能和他对视,稀里糊涂失控一场,她有点不能面对他,只能佯装无事发生,“我先去洗澡了。” “嗯。” 李璋跟在她身后。 淋浴间热气弥漫,邵旖旎撑在墙上,双腿发软。 她是生涩的,真的短兵相接,他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屡试屡败,屡败屡试,邵旖旎昏头涨脑之余有点困惑,她问他:“你……你会不会啊……” 汗涔涔的李璋看了她一眼。 除开用餐,两人再也没出过房间。次日的摘杨梅行程当然告吹了。 做得多了,最初的羞赧褪去,对话也多起来,邵旖旎问他为什么亲她。 “受不了了。” “什么受不了了?” “你一直没完没了的,谁受得了。”李璋拨了一下她胸前,“明明衣服是透明的,还总往我眼前靠,这儿都快喂到我嘴里了,你知不知道?” 邵旖旎的脸又烧起来了,“我不是故意的!” “你说哪件?涂口红还是听诊,还是骗我来这?” 邵旖旎无地自容,她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别说了。” 李璋不说了,张口含住她手指。 混乱颠倒又不知疲倦的旅程结束,两人提了几篮现成的杨梅回兰馨苑。 没有人看出异样,接下来的几个月,都没有人看出李璋和邵旖旎之间有何变化。 第21章 ◎那算吗。◎ 邵旖旎以准备考试、准备见习为由,周末回兰馨苑的时间少了,更多待在瑞宁,因为李璋会来瑞宁。 她喜欢上完课回来在房子里看见他,喜欢和他待在一块,哪怕分别在忙各自的事。 两人的相处除了多了一些风月,和高考以前、他恋爱以前没什么不同,久违的亲近让邵旖旎觉得舒适和满足。 但她不知道李璋怎样想,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或在床上入睡时,他总要把她拉进怀里,也许因为她身上肉肉的,手感还不错。邵旖旎这么想着,抬头看了眼李璋。 “怎么?”他问她。 “没怎么。” 李璋取下眼镜,按了下眼角,邵旖旎起身,从茶几上拿过玻璃酸钠滴眼液,跨坐在他身上。 李璋顺从地仰起脸。 “往上看。” “你平时电脑用太多,”邵旖旎滴完,还要叮嘱一番,“要是觉得眼睛疲劳的话,要记得自己滴啊,不要对着角膜滴,要拉开下眼皮,滴在结膜囊上,会没有那么敏感。” “知道了,邵医生。”李璋把着她的腰,眨了眨眼。 邵旖旎就没舍得下去,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又亲一下。 李璋任由她动作,没有回应的意思。 他只是看着她,眼中带了点要笑不笑的意味,似乎在等着她要怎么办,邵旖旎盖住他双眼,也盖住了羞怯的心。花不了几秒工夫,攻守就易了势,他和她一样,没有多少定力可言,禁不住这样的逗引。 毫无节制的日子到了月底,李璋回北城答辩和处理毕业事宜,邵旖旎照常上课,她打开相机要拍屏幕上的课件,却发现左下角的预览框显示一张陌生的图片,点开一看,是李璋拿她手机拍的合影,时间是今天早上,她还在熟睡,他要赶飞机,起床之前随手拍了一张,两人的脸挨在一块,潦草又亲密,邵旖旎放大看他凌乱的头发和泛青的胡茬,嘴角忍不住上扬,心里温泉一样冒泡。 这是她和他过界之后拍的第一张照片,后面渐渐多起来,李璋好像挺喜欢拍,有时还录视频,尤其是她出糗或发懵的时刻,比如她醉酒后。 邵旖旎是结束紧张忙碌的考期,开心才翻酒出来喝,便喝边拉着李璋东南西北说话,说这一学年认识了多少奇形怪状的寄生虫,说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局解教室,还有数不清的实验学报多难做。 “他们都出去玩,”邵旖旎靠在沙发上,叹了口气,“你看朋友圈没,好多高中同学都去毕业旅行了。” “你想去?” “我去不了啊,我们马上要去医院见习。但是……”她坐直了一点儿,看着李璋,慢吞吞道:“但是你为什么也不去呢?”他还未回答,她又垂下眼,揪他的手指玩,“其实每次看他们发的照片,我都想,你以后没有这么多时间,你也应该尽情去玩,可是我又不想说,因为我心里不希望你去,一点也不希望,我就想你在这,想天天看见你,唉,我以前不是这种人呢,我都好善解人意的,可是现在都只想着自己,李璋,你知不知道啊,我每天从学校回来都好高兴的,白天上课也高兴,开门的时候最高兴,还有那天……” 絮絮叨叨了好一会的邵旖旎抬起头,看见李璋忍着笑在录像。 她有点羞恼,抓他的手腕,“你拍我干什么啊。” 李璋忍不住了,将手机丢在一边,笑得止不住,他知道她醉了,邵妮一醉语速就慢,偏偏话出奇地多,好像要将平时装在心底的一股脑全倒出来,确实倒了,倒出来的心里话好玩又好笑,天知道他忍得多辛苦。 “真是的,”邵旖旎白了他一眼,“这也拍。” 李璋喜欢她这些生动的表情,他握拳抵在她脸颊边揉捏,“不能拍?看你可爱也不能拍?” “我可爱吗?”邵旖旎捕捉到关键词。 “嗯。” “可是你喜欢别人。” “什么时候?” “以前啊。” “那算吗。” 哪里不算。邵旖旎心里闷闷的,不想提以前了。她又叹了口气,问他:“李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你啊。” 李璋亲了亲她的手,没有否认。 “是不是啊。” “嗯。” “我就知道。” 邵旖旎甚至疑心在她自己还懵懵懂懂、不那么清晰的时候,李璋就先察觉到了,她难免有些低落,拿起玻璃杯灌了一大口。李璋就看着她喝,他的杯子里全是冰,送到嘴边也只是沾沾唇,不怎么入喉,邵旖旎看了他一眼,故意含着酒吻了过去。 李璋也不推拒,他酒量不好,酒品一般,和邵旖旎接这样一个吻就几近醉了,借醉胡作非为,将杯中冰塞去了别的地方。 邵旖旎暑期的内科实习覆盖了八个科室,由名气最大的两个附属医院完成教学任务,每个科室要求掌握三到五种大纲中的重要疾病,并分组问诊,再完成一份中文的大病历、一份英文的入院录,此外还要和老师去门诊跟班,看一下科室特有的某些操作,手把手学习打外科手术结。 邵旖旎第一个去的是消化科,讲课就在主治的办公室,整个科室的椅子都借来了还不够,就坐在值班医生的床上,一张床坐四个人,人手一个ipad,配合录音,方便回去整理病历,也方便分享笔记。大部分同学在大五就要选导师和科室,见习阶段是非常重要的参考,大家都听得极其认真。 邵旖旎在家复习整理的时候,李璋偶尔会在一旁,她就会和他分享白天的日常、各科室的不同,比如心内科带教怎么带着他们从零上手心电图;肾内科为什么需要看蛛丝马迹推理;血液科好高级,已经完全实现了由基因诊断来指导治疗;而呼吸科的氛围好沉重,患者基本都在进行支持治疗,因为很多重疾发展到终末期,都会伴随呼吸衰竭。 李璋在投行实习时做过不少行研,对新事物接受很快,两人约好了外出吃饭的傍晚,他还会来医院接她。 有些老师下午讲课喜欢放在小花园,园中花草繁茂,蚊虫密集,即便穿着带领子的衣服和长裤,还是免不了被无孔不入的蚊子侵袭,只好随手备驱蚊水。 但驱蚊水对李璋的体质不起作用,他只是陪她在树下站了十来分钟,脖子和手臂就被咬了一圈包,连隔着衣服的后背都未能幸免,两人饭都不吃了,跑回家涂药,涂着涂着滚在了一起,药膏在床单上沾得一塌糊涂。 第22章 ◎你都哪儿学的◎ 好像总是这样,不管做什么,最后都会变成这样。做完正事就只做这事。邵旖旎也觉得有点过了,可是,可是,她树袋熊般缠在他身上,可是也没有多久了,她仰着脸,鼻尖蹭了蹭他的凸起的喉结,李璋呼吸一窒,喉结滚动。她纵容了他,他又何尝不在纵容她。 “你都哪儿学的。”李璋听着都有点咬牙了。 这种事哪里需要学啊,她只是喜欢他而已。 空气越来越稀薄黏稠,李璋看了一眼,又看一眼,闭上眼依旧是她,是无边黑暗中更浓墨重彩的她,他拿起床边的手机,对着她潮红的脸颊拍了一张。 “喂!”邵旖旎又惊又急,“你——” 她起身要抢手机,李璋不给。 “快删了——” “不删。”李璋说。 邵旖旎听明白了,结巴道:“你、你会……” 李璋抓住她的手指。 邵旖旎因为脑袋中出现的画面全身爆红,她不问了。 他后来有没有真的看过,邵旖旎就不知道了。 八月中旬,她考完内科和内科见习,李璋也坐上了飞往纽约的航班。 他去纽约之后没有联系过她,准确讲是不单独联系她。几人小群里还是热闹的,走上工作岗位的何奕然百忙之余,不忘对身处异国的李璋万般关怀,李璋有时回,更多时候不回,他好像很忙。 假期只剩不到一月的邵旖旎在瑞宁做了一次十足彻底的大扫除,每扔一样东西,清洗清理一样物品,就等同于在收拾她的心情,所有和李璋相关的杂物封存在角落时,她也快好了。 缱绻缠绵过的三个月,就这样了无痕迹。 她早知道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临时游戏,她可以适应,不适应也会适应。 最情浓时,她也没问过李璋是不是喜欢她,她心中有答案。 如今回过头看,这几个月是她使尽浑身解数强求来的,是她一念之差、鬼迷心窍,硬生生将两人十几年的友谊偏离轨道,从头到尾都是她主动,李璋,李璋只是没有拒绝,他为什么不拒绝,也许当时她实在太过厚脸皮。 对友情中途短暂的变质绝口不提,是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这样往后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做朋友。他可以,她也可以,不管是之前那么多年,还是四年前,亦或是现在。 至于今晚他因何越界,邵旖旎想,可能真如谢璐所说,他不习惯。 带着纷杂思绪睡去的邵旖旎,梦里回到了八年前的夏天。 她陪外婆在乡下休养,难得一天不用练车,大清早去池塘边钓鱼,一会儿一条,一会儿又一条,正收线呢,李璋找了过来,看着老大不高兴,一脚踢翻了她装鱼的水桶,邵旖旎鱼也不管了,追上去问他为什么不高兴。 李璋不理她,闷头往回走,她就追,追到卧室才追上,吊扇明明一直开着,屋内还是又热又闷,李璋坐在凉席上,说她害他被蚊子咬,身上痒死了,她就道歉,说她这儿有丹皮酚,止痒效果很好,他就脱掉上衣,让她帮他涂,乳白色的药膏化在她指尖,也化在他身上,邵旖旎涂完,又小心翼翼地帮他在边缘挠痒,挠着挠着她身上的衣服变成了吊带,越过他往床边放药膏时,李璋手一抬,直接握住了她。 早在涂药膏时,两个人就不大对头了,说不清是谁先心猿意马,再往后只有朦胧的纱帐,意乱情迷的喘息,她想看清他的脸,却怎么都是模糊一片,可声音是清楚的,他问她谁是她的梦中情人。 谁是她的梦中情人? 仿佛来自遥远天际的一问,邵旖旎倏地睁眼,心跳失常鼓噪,梦中画面帧帧回笼,她怔忡了片刻,将脑袋埋进枕头,太久没有梦见过他,更别提这样的内容。为什么?她有师兄了,不应该这样。 手机铃声响起,是周元森。 邵旖旎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喂,师兄。” “起了吗?” “嗯。” “在悦江还是瑞宁?” “昨晚回来了。怎么啦?” “没事,本来想让你发份文件,不在悦江就算了,我明天回来再弄。” “海城天气好吗?” 周元森看了眼窗外,“还不错。” “我可以去找你吗?” 南城到海城的直飞航班不到两个半小时,周元森接上邵旖旎,掉头驶向好友蒋育名的家。 “怎么突然想过来?” “一个人无聊嘛。”邵旖旎和周元森十指交扣,心安稳了一点。 “你最近有点反常啊。”周元森玩笑道,“之前都没见过你这样。” “有吗?” “嗯。”周元森捏着她的手亲了亲,“早知道昨天一块飞了。” 邵旖旎沉默片刻,看一眼司机,又看一眼他,欲言又止道:“昨天……” “昨天一起来,还能陪我选礼物。”周元森拿起一旁的礼盒,盒面上绘制的长命锁大气又精致。 “很好看啊。”邵旖旎不说了。 蒋育名和周元森是高中同学,也是意气相投的好友,前段时间蒋的小孩满周岁,周元森没时间过来,这趟回家,正好上门看看。 蒋育名夫妇同在海关工作,对初见的邵旖旎友好热情,正牙牙学语的小孩也很可爱,非常大方地将玩具和零食分享出来,邵旖旎就陪着他一块儿玩。 同坐在阳台聊了一阵近况,蒋育名隔着玻璃望向屋内其乐融融的三人,说:“她看起来性格很好。” “她是很好。” “我其实挺惊讶。”蒋育名说。 邵旖旎和岳霜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岳霜是学艺术的明艳大美人,跳脱不羁,攻击性十足,学生时代不知多少人拜倒在她裙下,她却偏偏被正经端方、一丝不苟的周元森激起征服欲,糖衣炮弹、花样频出的攻势下,周元森没能抵挡。很长一段时间,相貌考学样样般配的两人都被传为校园恋情的佳话。可惜迥异的人生规划和互不妥协的个性碰撞,使得两人渐行渐远。 而邵旖旎,一张脸连发丝都透着和善,对视一眼就叫人心生好感,好像从来不会生气,更不会像岳霜一样同周元森天崩地裂般争吵,蒋育名问好友:“你这是青春年华刻骨铭心的日子折腾够了,终于要收心成家了吗?” “你说结婚?” “对。她一看就会是个好妻子,这不是你选择她的原因吗?只是和岳霜比起来,稍显乏味罢了。” 乏味吗? 周元森不觉得,他也从来没有比较过。 第23章 ◎在我这很高◎ 邵旖旎出现在他生活中时,他和岳霜断联已久。 他只有一个前女友,只有一段感情经历,和岳霜在一起是天光乍现,是电闪雷鸣,是极致的欢愉和爆炸之后满地的灰烬,朝夕相处时争端容易消弭,可后来她在五彩斑斓的艺术院校,他有按部就班的医学生活,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中,两人对彼此的容忍渐少,她受不了他,他也受不了她,他不再纵容她大起大落的情绪,不肯陪她出现在光怪陆离的聚会,两人已有不同世界,勉强折叠只是徒劳消耗,他心里明明清楚,却还是反复复合,直到双方筋疲力尽,终于彻底分开。 恢复单身的周元森因皮相收到的橄榄枝从同侪到患者家属络绎不绝,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隙去反刍一段早已难以为继的关系,更无意进入新的恋情沼泽。他受够了。 如此平静度日几年,来科里轮转的小师妹邵旖旎好殷勤地说要给他按肩,他没有拒绝第一次,也就拒绝不了之后次次。小师妹心怀坦荡,怕被人说厚此薄彼,不光给他按,也给其他下手术的师兄姐按,这样分在他身上的频次难免减少,周元森不大乐意,他值班通常睡不着觉的,被浑身芒果香的邵旖旎捏捏按按几轮,却十有八九能短暂入眠。 他就没见过有谁比她更爱往兜里揣芒果,还撞见过她和别的师妹炫耀,说她可以吃一个芒果,从头到尾不沾手,他就站一旁,看着她从芒果尖开始,剥两圈,吃一圈,再剥两圈,吃一圈,最后捏着一点果皮将啃得干干净净的果核丢进垃圾桶时,她两只手也干干净净。 “厉害。”师妹赞道。 邵旖旎得意道:“唯手熟尔。” “周师兄。”师妹偏头和周元森说话,“为什么芒果咒语在邵师姐身上不灵验?” 邵旖旎立马回头,与周元森对视一眼又端正坐好,“好了,写病历了。” 周元森哪里知道为什么,他深夜回家,临时起意,绕去水果摊称了一袋芒果。 清甜果香弥散在家中,周元森坐在沙发上,给小师妹发消息,说他肩膀疼,问她能不能□□。邵旖旎说好,穿着睡衣就来了。他还是坐在沙发上,她跪坐在一侧,不痛不痒地按了一阵,周元森始终觉得隔靴搔痒,不得其法,萦绕在鼻端一阵又一阵的芒果香,叫他焦躁之余昏了脑袋,握住了邵旖旎的手往下,问她别的地方会不会按。 夜半从绮丽梦境中醒来,周元森按亮床头灯,去倒了一杯冰水。 梦里孟浪非他本意,可是这样的心思一起,他再也不能在她的手放在他肩上时,安之若素地端坐。 他也没想克制忽视,人生苦短,课业繁重,再压抑七情六欲,还有何乐趣可言。 小师妹有时候机灵,有时候迟钝,他还是花了一番功夫,才在深冬一个雪夜牵上她的手。 最初在一起,两人都要适应,共处时间不多,然而相处日久,是他越来越愿意和她待在一块。邵旖旎和他不同,她身上有特殊的磁场,总是舒展的,和缓的,压力再大也不会将自己绷得过紧。她的神情,她说话的语调,她不紧不慢的行事方式,无一不让他觉得放松。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抱着她,在发间闻一闻,就仿佛能汲取能量。 更何况……周元森不明白她的身体为什么可以那么软,第一次做到底,他满足到近乎失神,当然了,这也要归功于,他以为纯真的小师妹在床上的反差。 “和她在一起很舒服。”周元森说得很收敛。 “舒服。”蒋育名重复了一遍他的用词,“听起来要求不高。” 周元森看他一眼,“在我这很高。” 蒋育名一愣,笑了笑,“那我等你好消息。” 重回医院上班的邵旖旎提了好大一袋玩偶,是前一天她和周元森看完电影抓到的。 眼外伤病房有个小朋友,在家里玩得好好的,爸爸放在窗台上的打火机被晒爆了,燎伤了他的眼睛,曾经在当地医院进行了保守治疗,还是眼压过高,只能送来她们医院做手术控制。邵旖旎牵着他去过几次检查室,小朋友全程不哭不闹,乖巧得叫人心疼。 邵旖旎把玩偶放在床边,悄悄离去。 虽然是长假期间,班却一点没比平时好值,邵旖旎白天收的病人中,有一个是急性闭角型青光眼,一天药用下来,到晚上十二点再测眼压还是五十几,余师姐就安排做了一个前房穿刺,用刀在角膜和结膜的边缘划了一个小口,减缓压力,以免压迫到后方的神经,导致视力或视野下降。 到了后半夜,邵旖旎被call醒,说急诊送来一个被羽毛球打裂了眼球的病人,她立马爬起,一边奇怪怎么会有人凌晨打羽毛球,一边小跑过去缝眼球。 早八点准时交完班,会接着查房,把病人叫到检查室照裂隙灯,再根据情况调整后续诊疗计划。 邵旖旎忙完回兰馨苑,肖念念也在,见她第一句话就是:“妮妮姨,你知道吗?我马上就要过生日了。” “我知道啊。”肖念念生怕大家不记得,逢人就要说一遍,邵旖旎捏捏她的脸,“我记得可牢了呢。” “那就好。”肖念念美滋滋地跟着邵旖旎进房间,献宝似的举起手中忽闪忽闪的剑,“妮妮姨,给你看我的发光宝剑。” 邵旖旎有点困,但也没打断肖念念的好兴致,就坐在座位上,撑着眼皮听肖念念兴高采烈地介绍她镶了钻的发光宝剑,时不时发出惊呼捧一下场。 门外又有人进来,肖念念转头看了眼。 “李璋舅舅!” 肖念念欢呼着跑了出去,邵旖旎没动,她左右看了看,也来不及去关门,只好趴在桌上假装睡着了。 脚步声渐近,还有肖念念叽叽喳喳的话语,她又追在李璋屁股后面不厌其烦地显摆她的宝剑,两人显然是往她这儿来了。 “哦——”肖念念忽然噤声,又轻悄悄说了一句:“妮妮姨睡着啦。” “嗯。”李璋也放低声,“那我们先出去。” 紧接着是房门啪嗒合上的声音。 邵旖旎舒一口气,等了几秒钟回头,李璋好整以暇地倚在墙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邵旖旎吓了一跳,这样乍一碰面,她难以自控地想起了两人前次在瑞宁廊道里的纠葛,忍不住舔了下嘴唇。 李璋视线下移,也看了眼她的唇,嘴角一勾,笑了笑。 邵旖旎尽力使语调变得自然:“你怎么不出声啊?” “想看有的人装鸵鸟。” “你才鸵鸟。”邵旖旎小声道。 李璋站直身,朝她走近。 邵旖旎坐不住了,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镇定道:“好了,我是鸵鸟,那你看也看了,我想睡一会,才下班,好困。” 李璋:“你怕什么?” “我没有。”邵旖旎干巴巴道。 “那就不要躲我。”李璋看着她,“邵妮,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不是很擅长吗?像从前一样。” 第24章 ◎不怎么样◎ 像从前一样。 哪个从前? 他的意思是就此揭过吗? 邵旖旎当然不能将她的困惑问出口,她也确实不能躲着他,她本来也没想躲着他,只是大脑一时短路,选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逃避一下罢了,谁知道他会声东击西戳破她。他到底什么意思,像存心不让她好过。两人这么抬头不见低头见,邵旖旎决心要将她的恋情和友情稳定下来。 李璋和丁鸿去邻市一家知名的医疗服务公司出了趟短差。 “其实在审调过程中就能发现这是家大数据公司,”会后的短餐中,丁鸿和李璋闲聊,“也是,基因检测最高市值也就几十亿美金,重要的是大数据分析能力。你看整个团队背景,医学出身的远不如数学物理的多。” 李璋:“他们在全球的主要客户是科研院校和药厂,有多年来各种类别的最准确的基因靶点分析,做数据当然得心应手。” “我感觉最高境界还得做药,做医疗仪器。对了,明□□物的新闻你看了吧,刚完成d轮融资,恒石继续加持了。” 丁鸿知道李璋一直对做肿瘤早筛和研发相关检测设备的企业格外关注。 李璋:“嗯。” 工作聊完,丁鸿话题一转:“你假快过了一半了吧,进展如何啊?” 李璋笑了笑,“不怎么样。” “不顺利?” “慢慢来吧,不着急。” 慢慢来的李璋傍晚回兰馨苑,路过小凉亭时被伍叔叔叫住。 伍叔叔问他有没有见过周医生,说邵旖旎今天第一次带男朋友回来,院子里好多人都跑去串门看热闹,聊上两句又各自心满意足地离去。对这个不出意外未来将要加入兰馨苑的佳婿,众人赞不绝口。 伍叔叔:“我很看好的!跟妮妮配得很!你快也去看看——” 李璋:“好。” 临近饭点,邵家人流量锐减,邵妈一见李璋就问他吃了没。 李璋:“还没。” “那别走了,留下来吃呗,正好人多热闹,”邵妈盛情邀请他一起,“今天你邵叔当大厨,还有两三个菜就好了,你们年轻人多,在一块吃吃喝喝也尽兴。” 李璋:“好啊。” “哥!”伍盈霏使劲拍沙发旁的空位,“快来这坐,我也留下来吃。” 李璋扫了眼厅内,邵旖旎不在,周元森独自坐在侧边的单人沙发上,正和伍阿姨说话,见他看过来,相□□头示意。 伍阿姨时而旁敲侧击,时而单刀直入,给周元森从家庭成员到求学从业,一路问得明明白白的,越问越中意,趁机教育伍盈霏,“看见没?这就叫好饭不怕晚。你看你妮妮姐是不是从来就不着急谈恋爱?是不是一直就一门心思投入在学业上?你看是不是啥也没耽误?找的这周医生多好,青年才俊啊,年纪轻轻就是南医主治,前途一片光明呢,这叫什么,这就叫——‘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伍盈霏受不了了,“妈,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您能少说点这种非主流标语吗?” “阿姨说什么了?”邵旖旎从房间出来,只听见后半截话。 伍盈霏:“你快别听,听不得。” 邵旖旎脚步一顿,看见了屋内多出来的李璋,她不往沙发中央去,直接坐在周元森身侧宽大的沙发扶手上。 “哎,这个画面好。”伍盈霏举起挂在脖子上的拍立得,“妮妮姐,你和姐夫再靠近一点儿,我给你们拍一张。” 伍阿姨:“就你嘴甜。” 伍盈霏:“那是。你没看姐夫都笑了。” 邵旖旎双手搭在周元森肩头,也偏头去看他神色,伍盈霏立刻按下快门。 拍立得吐相纸的声音嗡嗡响起。 邵旖旎:“就拍了?” “对啊。要相信我抓拍的功力。”伍盈霏捏着还未显色的相纸摇了摇,放在一边的茶几上,“来,再拍一张正面的,看镜头——” “好了。两张够了,你给阿姨也拍拍。”邵旖旎说。 伍阿姨摆手:“我不拍,我又没打扮,拍了也浪费。” “哥。”伍盈霏挺狗腿地靠近李璋,“哥,大帅哥,我给你拍两张好不好,然后你一张,我留一张,好让我能拿去跟我同学炫耀,我可想炫耀了。” “你好配合啊,师兄。”邵旖旎顺手给周元森按摩,轻声问他:“讲那么多话累不累?” 周元森也小声回她:“比上班累。” 邵旖旎笑了,“那不至于吧,怪我家人缘太好,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听我妈说,大家对你印象可好了。” 周元森:“装也要装一天了。” “确实。”邵旖旎说,“要把你在医院的冷脸拿出来,我家肯定就门可罗雀了。” 伍盈霏:“哥,你笑一笑啊。” 李璋置若罔闻,他盯着邵旖旎在周元森身上揉揉按按的一双手,无论如何笑不出来。邵旖旎这么轻车熟路地“伺候”别人,他不是一般的心烦。 伍盈霏顺着李璋的视线回头,眉头一挑,也不强求了,她一边换角度按快门一边自言自语:“算了,笑不出来也不能勉强。冰山美男也别有一番风味。” 风驰电掣般拍完,伍盈霏凑到李璋身边说悄悄话,“哥,你是不是不开心?” 李璋伸手:“照片拿来。” “一会给你。”伍盈霏又接着说,“哥,你是不是看不惯?是不是有种玩具被抢了的感觉?妮妮姐以前都只围着你转的,现在眼里却只有周医生,都顾不上你了,你看你进来这么久,她话都没跟你说一句,换我我也不开心。” 李璋:“我得罪你了?” “那没有。”伍盈霏甜甜一笑,“我就是喜欢阴阳。你也知道,高中生压力很大的。” 餐桌上一半是炒菜,一半是火锅,一圈人刚开始还有点拘谨,吃着吃着,桌上和人都蒸得热气腾腾的,也顾不上风度礼仪、轻言细语了,隔着大半张桌子,伍阿姨都能和周元森对上话,问他海城来的,这个爱不爱吃,那个吃不吃得习惯。 邵旖旎的座位离火锅近,难免有点热,她手上的发圈不知道哪儿去了,扭头看见餐柜上有个抓夹,伸手够不着,就扶着桌沿,翘了半边的椅子去摸。 抓夹没摸到,一双手捞起了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冰冰凉的手指滑过她耳畔颈间,邵旖旎打了个激灵,不抬头也知道,是刚洗完手回来的李璋,他将她散落的丝缕碎发收拢在手中,一齐用抓夹固定在脑后。 不是第一次了。他做得这样熟练,当然不是第一次。 周元森看了眼安静的女友,又看了眼李璋,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饭吃到后半程,邵妈进厨房切水果,邵旖旎也去帮忙。 她把案板上剩余的西瓜装进果盘,清洗完菜刀,放回磁吸架。端着果盘往外走时,李璋与她错身而过,紧接着是不锈钢刀身砸在石英台面的声响,邵旖旎连忙回头,正好看见李璋收回手,而掉落的菜刀震颤声渐弱。 “没事吧?”邵旖旎果盘也顾不得了,拉着他的小臂察看。 李璋:“没砸到。” “你小心点啊。” “舍得跟我说话了。”李璋任由她拉着,“我以为你看不见我。” “我怎么看不见,”邵旖旎小声道,“那我们隔那么远,本来也不好说话啊。” “哦。” “你刚才……” “我怎么了?” 邵旖旎想说他刚才替她挽头发不大好,又觉得这会在厨房讲这些很奇怪。 “算了。” 第25章 ◎我不会喜欢你了。◎ 周元森和邵旖旎次日一早要上班,席散之后没在邵家待多久。 她刚系上安全带,副驾的车窗被敲响,是李璋。 “不介意带我一程吧?”他说。 邵旖旎:“你要去哪?” 李璋:“淮安路。” 回医院确实会经过淮安路,车程不长不短。行进过程中,周元森不说一句话,李璋也不说一句话,邵旖旎绞尽脑汁,很想找点话说,可是跟谁说?她看一眼师兄古井无波的侧脸,他今天说了好多话,似乎不想再开口了,好吧,邵旖旎转头望向窗外,流光溢彩的街面混杂着幢幢树影,在视野中急遽后退。 李璋甫一下车,周元森便将车驶离,方才一次都没回头转向后座的邵旖旎忍不住望了一眼右侧的后视镜。 镜面中越缩越小的李璋一直站在路边,他们都快回到主干道了,他为什么还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他怎么不走呢,邵旖旎想得出神,连周元森和她说话也没听见。 累积的细小不愉快终于使周元森皱起了眉,他加速开过两个路口,将车停入支路。 不算平缓的刹车叫邵旖旎的身体前倾又弹回,这下她彻底回神了。 “哎,”她扶着车门问他,“师兄,怎么了?” “你跟李璋在一起过?” 周元森不愿在无谓的事上猜忌,不想弯弯绕绕地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就问了。 邵旖旎双手交握,侧坐着朝向他,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点了点头。 沉默半晌,周元森问她:“为什么之前不说?” “因为……因为大家都不知道。” “所以我也不用知道。” “我错了。”邵旖旎拉他的手,“师兄,别不高兴,我只是想大家继续做朋友。” “做什么样的朋友啊。”周元森神色不豫,揉乱她的头发,“什么样的朋友,可以这么旁若无人的想上手就上手。” 邵旖旎眨了下眼,欲言又止,她当然知道那不合适了,那本来是不合适,男女朋友才可以这么亲密,可是,她难免又想起没有坦白的廊道的吻,要什么都说吗,可那不是出自她本意的,要怎么讲才合适呢,她还在迟疑,周元森又将她散落在脸颊的乱发别去了耳后。 “但也不是你的问题。”周元森说,“是李璋手欠,不要见他了。” 周元森这会其实没把阔别四年回国的李璋当成多大的威胁,毕竟仅有的两次碰面,邵旖旎眼里只有他,和李璋话都没说上几句,她显然翻篇了,至于李璋,也不见得真的多么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不然何至于四年一次都不出现。 可是总会见的。邵旖旎在心里说。 周元森空出大半天,要去一趟心内的生化实验室,将邵旖旎放在了瑞宁。 邵旖旎提着从兰馨苑顺来的芒果,慢慢悠悠地回家,看了一阵书,写了一段出科小结,按时上床睡觉。 半梦半醒间,枕边的手机铃声响起。 “喂?” “邵妮。”是李璋的声音,“我眼睛不舒服。” 邵旖旎坐起了一点,眯眼看了下时间,凌晨两点多,她又倒在被子里。 “怎么不舒服啊?” “疼,涨,头也疼。” “晚上还好好的呢。” “现在不好了。” “那你……你去医院啊。” “我不去。” “那怎么办呢?” “你给我看。” “我……”邵旖旎叹了口气,问他:“李璋,你是故意的吗?” 电话那端静默片刻,李璋说:“眼睛疼不可以找你吗,邵医生,我疼得难受。” 邵旖旎又忍不住心软了,“真的疼吗?可我这儿没有设备,我陪你去医院吧。” “你在瑞宁吗?” “嗯。” 邵旖旎的睡意早被搅合得七零八落,李璋到这比她想的要快得多。 深更半夜,四下里寂静无声,开门关门的声响回荡在整个楼道,邵旖旎把客厅所有的灯都打开,让李璋坐在沙发上。 李璋手撑在两侧,看着她说:“你换过沙发了。” 她是换了,屋内很多东西她都换过了。可是再怎么换,他一出现在这个空间内,就像平地卷起的风,许多静静压在书页下的画面又被哗啦啦翻起,怪他们在这儿耳鬓厮磨的几个月太无节制,怪有些记忆过于浓墨重彩。 邵旖旎忽然有点后悔。 她问他:“你眼睛怎么啦?” “不知道。” 李璋仰起脸。 医者仁心,大爱无疆,邵旖旎对自己说。她握了握拳,弯腰靠近,单手扶住李璋的下颚,分别察看他两只眼睛。 原来是一根睫毛,横在他左眼的下睑结膜囊上,磨出了不少红血丝。 邵旖旎用消毒棉签将睫毛擦出来,在他左右两边各滴了一次人工泪液。 “好了。”她说,心里松了一口气。幸好只是这样的小事,幸好很轻易就解决了,再被李璋这么近距离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都要不稳了。邵旖旎几乎是迫不及待要离开他的两腿之间,可是李璋拉住了她的手腕。 “好了吗?”他说。 “嗯。” “但我不舒服。” “也许还有一点异物感,你闭上眼睛舒缓一下。” 李璋闭上眼,手却没放开,邵旖旎犹豫几秒,推开他的手,和他隔了点距离坐下。 “李璋。” “嗯。” “我觉得我们,”顿了顿,她又接着说,“我觉得我们不能再这样了。” “哪样?” “我们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邵旖旎轻轻拍了拍两人之间几十公分的空白,“像这样。我们不要再随随便便地相处,随随便便地拉手了,那样不好。” “哪里不好?”李璋说,“不是一直这样?” “但现在不一样了。你也看到了,我有男朋友了,我和师兄挺好的。” “嗯,知道了,不用反复提醒我。” “是啊,如果你有女朋友,她肯定也会介意的。” “我没有。” “我说如果,你总不会一辈子没有吧,你想想看,你女朋友如果看见,也一定会觉得我们这样相处太没有边界感了,她会不高兴的。所以……” “就直说你的周医生介意、不高兴好了。”李璋打断她,冷声道:“何必这么迂回?” “我……”邵旖旎看他神色,“你生气啦?” “你在乎吗?”李璋说,“你不是要划楚河汉界吗?还在乎我怎么想?” “我也没有……” 也没有要那么泾渭分明,像和何奕然那样的相处模式,也是好朋友啊,只是,好吧,李璋和何奕然终究是不一样的,邵旖旎没能将要表达的意思说出口。她看着李璋绷紧的下颌线,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以前没这么容易生气的。” “你以前还说只喜欢我。” “我……” “人可以这么轻易就变心吗?”李璋蓦地抬眼,直直地盯着她,“还是只有你的心易变?” 邵旖旎别开目光,她看不了他的眼睛,这样的对视她总会败北,她轻轻道:“我不可以喜欢别人吗?我们很久没见了。” “不可以。” “可我已经喜欢上他了。我不会……”卡壳了一下,她才把话说完:“我不会喜欢你了。” “哦。”李璋垂下眼,一瞬间意兴全无。 第26章 ◎大骗子◎ 不欢而散的两人没能再见一次面,邵旖旎就去了郊区分院轮转。 初进新科室通常是忙碌的,要拿带教工号在系统上察看病人医嘱,要看相关病常用检查和用药,用心背下来,再多问老师多问护士,尽快熟悉流程,熟悉科内常见病诊治。 回宿舍之后,邵旖旎还要花大段时间看书背书,理论结合实践,实践结合理论,反复交叠,巩固应用。也很好,工作一转起来脑子里就没有多少杂念了。 “我这个书背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被背书折磨的学子大有人在,见习的小师妹杨俊趴在桌上揪头发,“邵师姐,我要被生化生理折磨疯了,这些酶啊,代谢物啊,名字一点规律都没有啊,我好晕啊,可云,我要变成可云了。” 邵旖旎被她逗笑,“名字是可难记了。你就先把结构背下来,再把过程背下来,最后再把化合物的名字安上去嘛。” 杨俊眨巴着眼睛看她。 “简单讲就是先记结构的前后变化,再记物质名称。我当时就是这么背的。然后生理,你就想象自己是心腔中的一个红细胞——” “我是一个红细胞——” “是啊,然后再想象心脏的射血周期,每个瓣膜和每个心腔在周期中的运动,还是有一定逻辑呢。” 杨俊将两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二尖瓣区,进入冥想状态。 “邵医生,”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门口传来一道雀跃明朗的男声,“邵医生在吗?” 杨俊回头,见怪不怪道:“王淇可,又是你。” “不错。好久不见。” “多久?我昨天才见你。” “小邵医生呢?” “师姐查房去了吧。” “哦。”王淇可自来熟地将手中奶茶往旁一放,“那我等一等。” 杨俊也不冥想了,她单手支下巴,盯着王淇可瞧。 王淇可:“干嘛?” “你要追师姐啊?” “没啊。”王淇可无辜道,“我只是顺道。” “少来了。”杨俊朝天翻个白眼,“敢做不敢当。看不起你。” “无所谓。”王淇可耸了耸肩。 “那天谁给你缝针,你都会一见钟情吗?”她换了个问法。 “不会。”这下他否认得斩钉截铁。 杨俊说的“那天”是三天前。 分院坐落郊区,周边环绕的除了大学的新校区,就是一些正如火如荼建设中的工地。送来医院的要么是伤口特别深、需要里面缝几针、外面缝几针的眼外伤工人,要么就是像王淇可这样因为各式各样的运动受伤的大学生。 王淇可打篮球劲用猛了,脸砸在了地上,他捂着半边眼睛来急诊时,恰逢邵旖旎值夜班。 还好,眼睛没事,只是眉骨擦伤,要缝十来针,躺病床上的王淇可本来还有闲心和同学发消息,谁知缝着缝着,他渐渐能感受针线穿过皮肉的酸麻感,周边肌肉也微微抽动起来。 “疼啊?”邵旖旎问他。 “还行。” “可能麻药失效了。”邵旖旎对病人一贯语气柔和,“稍微忍受一下哦,只有两针了。” 那是要忍,补麻药是两针,这也是两针,王淇可人安静下来,嗅觉忽然变得格外灵敏,他闻到一股极淡的芒果香,从医生的手上传来。 只有半边视野时,王淇可没太注意周围,这下抬眸看她,也只能看到口罩外的一双眼,很好看,离近了尤其好看,圆圆的,黑黑的,很温柔。 “可以了。”邵旖旎站直身,一边收拾一边说:“回去注意不要沾水,前三天每天换药,之后就不用放药棉了,但要每天碘伏消毒,记得过一周来拆线。” 王淇可坐在床沿,看了眼她胸前的标牌,说:“邵医生,我可以每天来医院,找你给我换药吗?” “可以来医院换,去外科门诊就行。” “那我拆线可以找你吗?” 邵旖旎:“拆线所有医生都可以处理。你还有事吗?” 王淇可乖巧摇头,他还是会看脸色的,“谢谢邵医生,辛苦了,我先回学校了,邵医生再见。” 纽约和南城的时差是十二小时,王颖晨跑完又吃过早餐,给李璋发来通讯请求。 李璋最小化桌面的早筛模型,接通了视频。 “璋儿,”屏幕上的王颖虽然极瘦,但笑容满面,神采奕奕,她凑近了点儿,“你又在酒店。” “嗯。” 金南所在的中耀国际是南城繁华中心区的十字轴心,7到78楼为商业办公区域,79楼往上是酒店。李璋除开周末,基本都住在酒店。 “我刚才跑步碰到了beth,”王颖笑眯眯道:“她问我你哪儿去了,说有段时间没看见你。我说你回中国找爱人了,beth一下就不笑了,说从来没见过你有女伴,我说是啊,因为她不在这里。” 李璋:“妈,你早上吃的什么?” “云吞面,你别操心我,璋儿,回国见到想见的人,是不是每天都心情很好?我现在还记得……”王颖兴致勃勃地说起两年前。 两年前的元旦,李璋短暂地回了一趟国,再回曼哈顿,依旧工作之余匆匆赶来医院。 她昏昏沉沉的,有天半夜醒来,发现李璋不知何时来了医院,也不知道他到底多累,趴在床边就睡着了,连手机都忘了息屏,一直横在手心里,持续不断地播放视频。这样不舒服的姿势,也能睡得这么沉,王颖叹了口气,轻轻地、轻轻地拿走了手机,将要锁屏时,看见了屏幕上的女孩,不由得一愣。 女孩是邵旖旎,在她还是个胖嘟嘟的小孩时,王颖见过她几次,后来和李明恒离婚,她悄悄见儿子,又见过她几次,李璋有时会带她一起来,他跟邵旖旎在一块,比单独见她要放松得多。只要有邵妮在,气氛永远不会冷场,她好像总有很多话,温暖又贴心,对璋儿很好。 好像是从小学之后,王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已经出落得这么漂亮。 王颖没舍得放下手机,看了又看,邵旖旎穿着天蓝色的羽绒服,戴着米色的毛茸茸的帽子,衬得脸好小一张,真适合她,王颖想,帽子是她陪着璋儿一起挑的,他回国不过两三天,带了一个硕大的拉杆箱,里边一多半是他天南海北买给她的。 她好像喝醉了,脸晕得红彤彤的,王颖捡起掉落在一旁的耳机,听见邵旖旎慢吞吞在讲话:“想啊,怎么不想,想又能怎么样呢,只好又不想了,可是……” 两人又说了句什么,李璋捏了捏她酡红的脸,“不要喜欢别人。” “我不会的。”邵旖旎将脸放在他手心里蹭了蹭,“我只喜欢你。” “你发誓。” “我发誓。”邵妮举起三根手指,眼睛亮晶晶的,倒影里只有李璋,好像全世界只有一个他,她用真心保证:“我永远、永远、永永远远只喜欢你,一万年不变。” 好可爱。璋儿在镜头外的轻笑也好可爱,王颖看得心里软乎乎的,听见他轻轻说了句“我也是”,镜头拉远,璋儿扶着女孩的脸颊吻了上去。下一秒进度条又回到了起点,邵旖旎慢吞吞道:“想啊,怎么不想……” 王颖不知道李璋反反复复,将视频循环播放过多少次,她看过两遍,就因为胸腔涌上的内疚模糊了视线,再无法继续。 所幸那些都已是过去,王颖取笑儿子:“逼人家发誓,亏你做得出来。” 有什么用,誓言都是骗人的。 李璋不想回忆这些,将话题岔往别处。 通话挂断,李璋也没什么心思再接着看模型,他点开相册滑了滑,却一个都没点开。 大骗子。 第27章 ◎跟他分手。◎ 大骗子邵旖旎一夜好眠,次日去病房,查完房又忙着给病人打电话,通知他们入院。 “喂?阿婆,明天可以来入院吗?对,明天,医院,听不见吗?喂,阿婆?” 通知患者入院很需要一点耐心,有些年纪大的沟通不大顺畅,有些正当壮年的,沟通很顺利,可是轻微焦虑,收到消息后会五分钟打一个电话过来,问明天可不可以带拖鞋,可不可以带矿泉水,可不可以洗澡,要不要吃早饭之类千奇百怪的问题。 安排完床位号又通知到位,邵旖旎将信息全部发给负责入院的护士,前期准备工作才算告一段落,又要开始新一轮的收病人、问病史、开医嘱。 这样忙到周五,邵旖旎午休时点开小群。 念念小公主生日,谢璐在兰馨苑父母家办了个小聚会,问邵旖旎什么时候下班,怎么回去。 她没有及时回复,李璋回了,说他来接她。 邵旖旎想了想,回消息说应该可以准点下班,不用来接。 谢璐马上回:你那边太偏,交通不方便,璋来接挺好。 何奕然:对。 哪里好,不大好,可邵旖旎不能在小群里来来回回地客气,她也不是客气,而是李璋,她点开和他的对话框,输入一行文字,又挨个删掉,唉,她眼前又浮现他冷淡的脸,听见他指责她变心,是啊,她明明变心了,为什么又好像长了草一样乱蓬蓬的,邵妮有点烦,站起来对着空气挥了几下拳。 王淇可又一次提着水果和冰茶造访医院,想问小邵医生周末有没有可能理他。 “没可能。”彼此已很面熟的杨俊冷酷道,她下巴微抬,示意他看不远处安然坐在办公椅上的年轻男人,“师姐有约了。” “他是谁?”王淇可将那人从头审视到脚。 “那不清楚,只知道他是来接师姐回家的。” “不像啊。”王淇可没在怕的,径直走向李璋,直截了当地问了:“帅哥,你是邵医生男朋友吗?” 李璋抬头,看一眼他,又看一眼他手中的芒果,吐出两个字:“不是。” “我就知道。你一看就不像是医生。”王淇可一下就卸下了心防,他搬了个凳子坐在李璋旁边,自来熟地问他:“那你是邵医生的家人?弟弟?还是哥哥?” 李璋:“你是谁?” “我是邵医生的……患者。”王淇可摸了摸眉毛,“看,邵医生给我缝的。” “哦。” 这有什么可炫耀。 “哥,”王淇可问他:“你见过邵医生男朋友吧,就那个南医心内科的周医生,他人怎么样?” 李璋:“不怎么样。” 王淇可喜笑颜开,几乎要跟李璋推心置腹,“那我呢,你说我撬墙角有希望吗?” 李璋沉默着盯了他几秒,“你想怎么撬?” “那还能怎么撬,当然是多刷存在感了,邵医生好温柔,又好容易心软,我约她十次二十次,总能理我那么一两次吧,毕竟古话讲有志者事竟成。哥,你说是不是?” “不是。”李璋起身,懒得再跟他多话:“别做梦了,她不喜欢这么笨的。” 何止不喜欢,邵旖旎看见借由换药来医院晃的王淇可就头痛,偏偏他也不久待,说两句话,放了东西就走,似乎就成心来堵她一下。 从检查室一出来,邵旖旎就见王淇可追着李璋质问:“你什么意思?” “怎么了?”她赶紧上前。 “没怎么。”王淇可又不说。 李璋:“下班了?” “嗯。” “回家。” 李璋的车停在路边,两人一前一后,沿着住院部外的行道树走了会,邵旖旎问他和王淇可说了什么。 “我让他排队。” 邵旖旎不明所以:“排什么队?” 李璋突然转身,邵旖旎差点撞上,立刻也停住脚。 “他要撬墙角。”他看着她说,“我让他排队。让他别做梦。” 邵旖旎愣了两秒。 李璋大步往前,邵旖旎亦步亦趋地跟上。 到车上之后,邵旖旎说:“李璋,你那样讲别人要误会的。” 李璋不说话,车辆安静行驶了十几分钟,在一个红灯前停下。 “没有误会。”李璋忽然开口,“你什么时候跟他分手?” 要说先前的对白还有误解余地,这下不用再直白。沉默半晌,邵旖旎慢慢道:“李璋,你是觉得好玩吗?” “不好玩。” “那为什么?你……你这样不对。” “不觉得。”李璋看她一眼,声音平静:“你要开始就开始,从来没说过结束。谁是第三者?难道是我吗?” 邵旖旎有点震惊,怎么没有结束?就算从前她理亏,已经过去好几年,时间从未静止,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承诺,怎么能这么算? 她哑口片刻,憋出一句:“你不讲道理。” “对。”李璋干脆道:“跟他分手。” “不,不行。我已经——我上次说过了,我喜——” “我听见了。” 他不想再听一次。 “对。”邵旖旎不能被他几句话砸晕,“你知道了,我不会动摇的。” “哦。”李璋冷笑一声,不理她了。 闹别扭的除了两人,还有谢璐和肖纪帆。 邵旖旎一进门,肖念念就迎了上来,两人甜甜蜜蜜地腻歪了一番,她去厨房和肖纪帆打了个招呼。 肖纪帆似乎心情欠佳,邵旖旎悄悄问谢璐为什么。 “他小心眼,别理他。”谢璐说。 两人白天小吵了一架。 为的什么? 为她顺道送过单位里一位新进的男同事,为男同事姿色尚可,为男同事在微信里问肖念念的喜好,想送她生日礼物,几件事同一时间被肖纪帆看见,他说炸就炸了。她本来想哄他两句算了,可肖纪帆大放厥词,说她家有前科,她要真的红杏出墙,他可不会像岳父那么胸襟宽广。她就扇了他一巴掌,问他想怎么样。 肖纪帆不想怎么样,生着闷气进了厨房。 等何奕然和欣欣也来了,几个大人陪着念念在房子里到处乱窜,玩一二三木头人、玩躲猫猫、玩警察抓小偷。 邵旖旎和何奕然是最配合的,追赶起来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一会儿假动作,逗得肖念念咯咯笑,她跑了几圈学聪明了,专往李璋身后躲,李璋将她往空中一举,邵旖旎就不捉她了。 肖念念哈哈笑,“璋儿舅舅,妮妮姨怕你!” 李璋看着身前束手无策的邵旖旎,“她才不怕我。” “你妮姨不是怕,她是手短!”何奕然扑过来,魔爪伸向念念的咯吱窝,“我手可长——” 念念尖叫着手舞足蹈,邵旖旎趁机从另一边挠她痒痒,几个人在地毯上闹成一团,来时小小的冷战好像消弭于无形了。 第28章 ◎原来你会梦见我。◎ 玩太欢的结果是肖念念的精力有点被透支,切完蛋糕,自己那一份还没吃完,额头就一点一点地往下直掉。 “要睡了。”谢璐说,“我先带她去洗澡。” 虽然是陪小孩,但跟好友在一块,何奕然自己也玩得很开心,意犹未尽的不大想散,不方便在谢璐家聚太晚,就说要去李璋家看电影。 李璋:“好啊。” 邵旖旎:“我就不去了吧。” “怎么不去?这还早啊,我们都多久没一块看电影了。”何奕然哪能让她走,“邵妮,必须去啊。” 李家的影音室是李明薇弄的,放在离二老卧室最远的角落,第一排两套双人沙发,何奕然和欣欣坐一张,李璋和邵旖旎坐另一张。 电影是何奕然选的一部轻喜剧,刚下映没多久,邵旖旎一开始还边看变笑,等进入后半程煽情部分,柔和舒缓的背景音一起,累了一天的邵旖旎困意袭来,眼皮越合越沉重,意识渐渐飘远。 她歪下来的脑袋本来靠在椅背上,后来滑落在李璋肩上,等电影结束,何奕然和欣欣悄悄离去时,不知怎么已躺在了李璋的腿上。 开车回新房的路上,欣欣冷不丁道:“李璋喜欢邵旖旎。” 何奕然吓一跳,“啊?别乱说。” 欣欣很疑惑:“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何奕然也很疑惑:“你怎么看出来的?” “很明显啊。”欣欣之前只是有点怀疑,这一晚上下来,已经有九成把握了,“你知不知道,是他主动把邵旖旎放在他腿上睡的。就算是青梅竹马,真的可以这么亲密吗?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何奕然想说不觉得,他虽然是绝不会这么做,但邵妮和李璋这样,哪怕反过来,是李璋睡在邵妮腿上,他也不觉得奇怪。真的不奇怪吗?何奕然忽然从后脊升起了一股毛毛然的感觉。 不会吧? “周医生如果看见,肯定会介意吧。你想想如果是我和异性朋友……” “好了,别说了。”何奕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他需要理清一下思路。 邵旖旎的梦断断续续,一直有陌生的语言环绕,像法语,又像西班牙语,时轻时重,时远时近。 好熟悉的场景,和李璋在瑞宁时,好多个餍足又不愿闭眼的午夜,李璋会在墙上投电影,她懒洋洋的,哪里看得进他选的那些沉闷的电影,总是和他说着说着话,就在含糊生疏的背景音里,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邵旖旎迷蒙睁眼,记忆中的画面与梦境交叠,她又在李璋怀里,影片明明暗暗的光影,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也缠绕在她眼中,她心里空落落的,思绪无边漫延,难免想起夜半醒来两人会做什么,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像曾经纷乱无序的夜,李璋俯身吻了她,轻柔的,似有若无的力度辗转在唇间,邵妮不自觉地启唇回应,她喜欢这样绵长细腻的吻,喜欢他一点一点的侵入,两人的吐息和唇舌愈缠愈深,像在温水中浮沉。 暌违的缠绵叫邵妮留恋,也叫她突然记起了另一个人的吻。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邵旖旎推开李璋,往旁一滚,咕咚一声掉在了地上。 尾椎骨传来的疼痛终于使她彻底清醒。 这不是梦。 这当然不是梦,梦里的触感何曾有这么真实。她也不是失去理智,怎么会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怎么能下午才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动摇,晚上就和李璋接吻。 因为混乱和空白,邵旖旎维持着落地的姿势,背对着李璋,僵坐着一动不动。 她不说话,李璋也不说话,可是片刻之前暧昧的交缠余音在耳,紧密相依的余温还残留在唇齿之间,怎么能不胡思乱想呢,想的也一定不是她一个,邵旖旎在沉默之中感到空气越来越稀薄,也越来越黏稠,是两人独处时独有的预告式的黏稠感,她不能在这儿再待下去了,邵旖旎呼吸加快,爬起来几乎是落荒而逃。 李璋比她更快,几步越过她,堵在了门口。 “我要回去了。”她说。 李璋纹丝不动,也不说话。 邵旖旎闭了闭眼,抬头看他,镇定道:“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你想怎么办?”他倚着门,慢腾腾道,“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邵旖旎有点无地自容,有点泄气,她说:“这是意外,李璋,我以为是做梦。” “哦。原来你会梦见我。” 邵旖旎:“你让我走吧,好不好?” 李璋盯着她看了会,到底心软了,不再逼她,往旁一让。 躺在床上的邵旖旎一颗心仿佛被炙烤,错误已经发生,可她说不出“都怪李璋”,这怎么会是一个人的错? 当晚同样辗转反侧的还有何奕然,过往从未放在心上的蛛丝马迹一点点浮现,他忽然噌地一下坐起,打开手机,回看李璋回国之前,两人的某段聊天记录。 他照常问他近况,分享婚礼筹备进度,然后卖关子道:对了,璋儿,我有个劲爆消息,听不听? 李璋:讲。 何奕然:邵妮谈恋爱了! 何奕然:人呢,怎么不说话? 李璋:她说的? 何奕然:没有。 何奕然:我亲眼看见的,但是只看见一个背影,和邵妮抱在一块,挺高呢。 何奕然:你都不表达一下你的惊讶吗?妮儿铁树开花啦~ 李璋:回国再说。 态度平淡寻常,只是话少得出奇,何奕然很难从这样毫无波澜的对话中看出有何微妙,他不再琢磨,次日杀去了兰馨苑。 李璋在阳台浇花,他做这种事姿态总是很从容。何奕然直接问:“你跟邵妮是清白的吗?” 李璋看他一眼,手上动作未停。 何奕然又问:“是清白的吧?” 李璋:“怎么算不清白?” 他将喷壶往木架上一搁,绕去客厅,留何奕然傻在原地。 这和默认有什么区别? 何奕然的天塌了,他追上去控诉道:“李璋!你知不知道欣欣说我是瞎子。你俩什么时候有什么事了为什么我一点不知道?我之前也没觉得有哪儿不对,现在真是越想越不对,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点不跟我说?” “没什么可说的。”李璋平静道,“我想和她在一起。就这么简单。” 何奕然有点被噎住了,瞪着他道:“你真的喜欢邵妮?” “嗯。” “我不懂。”震惊的劲过去,何奕然大为不解,“你如果喜欢邵妮,为什么不回来呢?” 为什么不回来? 他没有不回来。 安静半晌,李璋说:“我本来定的七月回国,去邵妮的毕业典礼。但是被耽搁了。” 七月?七月也晚了,回来也没有用了,有些事已成定局,何奕然有点心酸,他斟酌着说:“我刚才进来,恰好碰到邵妮,她正要去找周医生,璋啊,太晚了,邵妮现在很喜欢周医生的。你……” “晚吗?”李璋看着他,眸中有种冷静又执拗的笃定:“就算晚,也不是无可挽回吧。” 何奕然嘴巴张开又合上,他听明白了,可是对着李璋,职业的道德感变得不堪一击,他实在讲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第29章 ◎他真可恨◎ 周元森提着双肩包出门,意外看见邵旖旎站在门外。 “旖旎,”周元森挑眉道,“怎么在这站着?” 邵旖旎其实已在门口徘徊了好一阵,没意料门会猝不及防地打开,她看着难得西装革履的他,问:“师兄,你去哪?” “忘了?”周元森往电梯间走,“北城有个心内的学术会议,我跟主任一起去。上次不是说了吗?” “哦,是。” 是啊,他要去开会,她怎么忘了。 “再见又是下周了。”等电梯的间隙,周元森捏着她的脸亲了下,“昨晚小朋友的生日聚会开心吗?” “开心。”聚会是开心的,可是……邵旖旎抿了抿唇。 “怎么了?” “没什么。”邵旖旎下定决心,“师兄,等你回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嗯。”周元森被她有些凛然的神情逗笑,“这么严肃,你要说什么?” “下周再说吧。师兄,一路顺风。” “好。”周元森上车之前抱了抱她,在她耳边笑着说了一句:“等我回来,我也有话要说。” 邵旖旎在心事重重的一周里,不期然接到了黄乐扬的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周五晚上一块吃饭,她恰好来南城出差。 两人相识于几年前,邵旖旎当时在角膜科轮转,和器官移植相关的科室有个非常独特的特点:工作时间极不稳定,无论加班到多晚,在不在睡觉,只要医院一个电话,立刻就要爬起来。 邵旖旎印象很深刻,那天是一个车祸离世的小男孩捐献了眼角膜。她其实给很多预约移植的患者都打了电话,可是大家都在外地,恰逢五一,所有高铁票全部卖断,没有办法赶过来。 只有黄乐扬,凌晨接到电话之后,自己简单打包了一点行李,独自开了六个小时的高速,在清晨七点抵达了南医。 她事后说,不做这个手术她就要看不见了,大好人生,当然要拼一把。 住院的一周,没有任何人陪她,邵旖旎从见到黄乐扬孤零零进医院的那一刻起,就对她格外关照。出院那天,黄乐扬紧紧拥抱了邵旖旎,说离开南城之前想请她吃顿饭。 是一餐饭开始的友谊,也是术后第二天拆完纱布的相视一笑中开始的情谊。一年之内,要分几次来南医拆线的黄乐扬总会约邵旖旎见面,后来痊愈,两人还是会约着一块玩,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邵旖旎喜欢黄乐扬身上的韧劲和不管不顾的洒脱,工作偶有气馁,她会想起黄乐扬开夜车奔赴南城的勇气,会因为给不同家庭带来希望一次又一次振奋,也因此选择了眼科作为方向。 下完门诊,邵旖旎给黄乐扬发了个消息,准备步行去地铁站。 可是还没出医院大门,她就看见了李璋。 他说他路过,她就假装信了,一句不多问,说她要去见朋友,跟他拜拜,拜完转身就走。 李璋拉住她的手,拖着往停了车的路边走。 “哎哎,干什么——” “送你去。” “我不用。” 邵旖旎还是被放进了副驾。她扭身看着窗外,打定主意不和他说一句话,她不说话,李璋就也不说话,又是这样。 不仅送到目的地,李璋还跟着她上楼,见到黄乐扬才走。 黄乐扬打量一眼李璋的背影,随口道:“你换男朋友了?” 黄乐扬语出惊人,邵旖旎无言两秒,干巴巴道:“没有。” 黄乐扬略微惊讶,“还是周医生?” “嗯。” 黄乐扬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笑问:“一会去不去江边喝酒?” “好啊。” 轻柔的乐声里,黄乐扬凑在邵旖旎耳边问:“他是谁?” 邵旖旎喝尽杯中酒,说:“他……我以前喜欢他。” 黄乐扬弯唇一笑:“你现在也喜欢他。” 邵旖旎和她大眼瞪小眼,对看了一会,有些挫败地承认:“是。” 她明明想稳定她的恋情和友情,为什么事与愿违,李璋几次三番越界,她怎么看不出来呢,她明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却一直没有很坚决的拒绝,她这样自欺欺人,只是因为她还喜欢他。就算嘴巴上再怎么强调,理智上再怎么约束,她心里还是会容忍他,喜欢他。 怎么会这样?中间已经隔了四年,这四年她都没怎么想起过他了,她有了师兄,有了不一样的感情生活,李璋刚回国时,她还想,他们应该可以真的只做朋友了。结果做不到,李璋没有做到,她也没有做到。他们又纠缠成了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样子。 邵旖旎叹了口气,一边喝酒,一边破罐破摔似的和黄乐扬说起李璋。 黄乐扬听着听着点评道:“李璋有点可恨。” “是啊。”邵旖旎说,“他真可恨。” 黄乐扬:“可你还是喜欢他。” “是啊。可是……可是我也没有不喜欢师兄,和师兄在一起也很好。”邵旖旎手支着脑袋,困惑道,“很奇怪啊,人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吗?我为什么是这样的人?我不该这样,师兄什么也不知道,我已经对不起他,我不能一错再错了。” “错?你有什么错?”黄乐扬理所当然道,“你只是容易心软又太多情,这算什么错呢。” 连她也是邵旖旎心软才对她好,叫她白白捡一个朋友。 “不……”愁肠百结的邵旖旎望向江面,“这是见异思迁,这是朝秦暮楚,这是不对的……” “别喝了。”黄乐扬止住她的手,“你醉了。” 周元森打到邵旖旎手机上的电话,是黄乐扬接的,她和他说了清吧的位置。 悬挂了星点霓虹的木质门廊下,不断有人结伴来去。 邵旖旎出来的步伐略微摇晃,李璋迈过台阶,朝她走去。 “他来了。”黄乐扬轻声道。 邵旖旎看见了,她带着愧意上前。 李璋知道她醉了,他张开怀抱,她却越过他,他转头,看见她扑进了周元森的怀里。 “师兄。” 依恋的呢喃击在耳中,李璋在原地顿了两秒,面无表情地收回手。 周元森揽着邵旖旎,也看见了他,两人无声对视一瞬,李璋冷冰冰地开口:“邵旖旎。” 李璋? 邵旖旎回头,慢慢道:“李璋,你也在啊。” 李璋:“你不回家吗?” 即便触角变得迟钝,邵旖旎依旧能感知到李璋平静语气下的情绪,他生气了。 邵旖旎眨了眨眼,看一眼李璋,又看一眼师兄,她还不能回家,她牢牢记得,她还有话要跟师兄说,那些话焦灼着她的肺腑,她不能再拖了。 她在周元森怀中摇了摇头,说:“不,我要跟师兄回去。” 周元森轻笑一声,“嗯。” 一直冷眼旁观的黄乐扬在两人离去后,走到李璋身侧,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难受吗?她不选你。” “也很正常啊。”黄乐扬说,“毕竟人家才是邵妮的正牌男友。” 醉了的邵旖旎没有看见李璋,她看见了,谁叫他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可黄乐扬不想邵妮被他接走,故意遮挡了视线。她想看他吃苦头。 李璋没有如她所愿,展露她想看到的表情,邵旖旎不在,他好像整个人都变得漠然,闻言看向她,眸中无动于衷,夜色下这么四目相对,黄乐扬不由一愣,蓦地想起了邵妮那些关于他的叙述。 初秋的晚风卷过街面,旋起一丝寒意,黄乐扬抱着手,与李璋反向而行。 真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游戏。 第30章 ◎我不谈恋爱了◎ 照顾醉酒的人,周元森多年前就有经验了。邵旖旎不吵也不闹,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除了略重的吐息和空气中的酒味,就像只是睡着了。 周元森的毛巾擦到她耳后时,邵旖旎缩了缩脖子,抓住他的手,垫在脸颊下方,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他的手背,口中说了句什么,室内太安静,周元森听清了,她在叫李璋的名字。 “你叫谁?”他反手捏她的脸,“邵旖旎,你看清楚我是谁。” 迷迷糊糊的邵旖旎睁开眼,分清了人,她又这样,她有罪。 看着周元森微带愠怒的双眼,邵旖旎嘴巴一扁,哽咽道:“师兄,对不起。” “好了,逗你的。”周元森反而有点无措,他摸了摸她的脸,却听邵旖旎继续道:“不,师兄,你不知道,我……我喜欢李璋,本来是以前喜欢,我以为只有以前喜欢,但是他回来,我又忍不住关注他……师兄,我喜欢你,可是我也喜欢他。对不起,师兄,我不想这样的,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总是会想他。去海城那天早上,不,那天的前一天……”自责又内疚的邵旖旎颠三倒四,把积压在心中许久的话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去海城的原因,上周的吻,她做过的梦,说着说着,邵妮眼泪都下来了,“师兄,我对不起你,我是个坏人,我这样三心二意,不该得到你的喜欢。” 他以为专情的女友,在泪水涟涟地剖白着对另一个男人的情难自控。 周元森手中的毛巾一点点冷却,刺耳又荒唐的话充斥在耳边,初始的震惊过去,他面色如水般沉了下来,同样沉下的还有他的心,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横陈在他起伏的胸腔,他想起她上周在门外的盘桓。 他问她:“这些就是你要说的话。” “是,师兄,我本来上次就想告诉你。我……师兄,我们不要在一起了,我不能一边被你喜欢,一边想着别人。” “你要分手?” 邵旖旎极慢地点了点头。 “然后呢,和他在一起?” “不,”邵旖旎眼皮越来越重,声音越来越轻,她说:“我不谈恋爱了。” 寂静的夜晚,周元森坐在床边,一丝睡意也无,罪魁祸首倒是一夜安眠,次日醒来,居然什么都不记得。 “师兄。”邵旖旎洗漱完,挪到一早上忙得没怎么理她的周元森身边,“你睡得好吗?” 周元森:“不好。” “是我太吵了吗?”邵旖旎试探道,“我昨晚……话多吗,我有没有说什么?” 周元森滑鼠标的手顿住,他偏头盯着略带心虚和困惑的她,反问道:“说什么?” 邵旖旎不记得,她有些苦恼地小声说:“我没印象了。” 好轻飘飘的一句没印象了。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邵旖旎这么能气人? 周元森不该这么轻易被激怒,却还是没忍住咬了牙,沉默的间隙里,他说服自己,不记得也好。 “什么也没说。”他克制着道,“你回来就睡了。” 邵旖旎松一口气,又不自禁提起了心,她深呼吸完,认真道:“师兄,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 周元森怎么会不知道她要聊什么。 哦,她忘了,就要再说一次。可惜他这辈子都不打算听了。 “晚点。”周元森将目光重新投回笔记本屏幕上的实验数据。 “好吧。”邵旖旎说。 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她看了一眼,周元森也看了一眼,是何奕然打来的电话。她到稍远的地方接起,他约她下午去湿地公园露营。 “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吧。” “天气多好啊,为什么不来?”何奕然说,“我和欣欣,谢璐和念念,还有伍盈霏她们都在呢。你就在家等着,我让璋儿去接你?” “不……”邵旖旎话音未落,手机被周元森抽走,他直接问了何奕然具体位置。 邵旖旎呆了一秒,她问他:“师兄,你想去啊?” “为什么不去?” 邵旖旎咽了口口水,欲言又止。 周元森看着她,当然读懂了她眼中的犹豫,未出口的话语,在她又一次尝试措辞时,他拉住她的手,问了句:“你知道人的心脏有多大吗?” 这怎么不知道?每个人的心脏都和自己的拳头差不多大。邵旖旎收指成拳,放在他手心,说:“这么大。” “这么小。”他手一合就包住了。 这么小的心,可以装两个人。 周元森五指用力,捏痛她了才放开。 湿地公园坐落于南城西郊,与名湖相邻,水壤交错,风光秀丽。 环湖空地上扎了不少的遮阳帐篷,何奕然站在硕大的一顶旁,朝他们招手。 “大家人呢?” 邵旖旎走近了发现,方桌边摆的数十把折叠椅空空落落,一个人也没有。 “欣欣带着念念玩去了,璋儿和谢璐好像买东西,伍盈霏和朋友拍照去了。”何奕然说,“你俩坐啊,先吃点东西。” 说完他自己先坐下,开了一盒哈密瓜,慢悠悠地叉着吃,一边吃一边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 邵旖旎:“看我们干嘛?” 何奕然摇摇头,他本来只想叫邵妮的,周医生那么忙,按理没时间来,可是他主动接过电话,和她一块来了。何奕然心里稍微有点弄巧成拙的苦涩。 “去湖心走走吧。”周元森说,“吹吹风。” 邵旖旎:“好啊。” 两人还未走上通往湖心小亭的栈道,先听见了肖念念兴奋的欢呼。 “妮妮姨!” 她跑过来抱住邵旖旎的大腿,仰脸道:“妮妮姨,你终于来了。” 邵旖旎勾起食指,滑了滑她的脸颊,“你在等我啊。” “嗯!我捞了好多小鱼,你快来看——” 近陆地的水源湿生植物带错落交织,隔出了许多大小深浅不一的水洼,时不时有家长带着小孩,提着塑料桶和抄网在一旁捞鱼玩。 邵旖旎蹲下,看了看塑料桶里游动的三两条小鱼,捧场道:“哇,念念真厉害!” “这么捞的——”念念颇为得意,抓着网柄抄进水里,示范给邵旖旎看,“看,妮妮姨,就这么捞的——” 邵旖旎和欣欣都笑了,她回头笑着问师兄:“是不是可爱?” “是。”周元森看着蹲成一团的邵妮,刮了下她秀挺的鼻梁。 欣欣无端被闪了一下,她眨了眨眼,说:“妮,那我先过去啦。” “好啊,正好何奕然一个人在那边。” “妮妮姨,你来——” 念念递给邵旖旎一个天蓝色的抄网。 “好嘞。” 邵旖旎对肖念念几乎有求必应,两人一人一张网,在周边的几个水洼来回忙活,虽然十捞九空,依然嘻嘻哈哈的,配合她们提水桶的周元森童心早已逝去八百年,嘴角却还是挂上了笑容。 远远看见陪着女儿玩的两人,谢璐笑着和身侧的李璋说:“哎哟,他们还挺像一家三口。” 李璋不接话,谢璐又问:“像不像?” 李璋:“不像。” 谢璐没忍住笑了,她说:“璋啊,现在这样不正是你希望的吗?和邵妮当一辈子的朋友,坚固永久。怎么她真的把你放在朋友的位置上,你又不甘心?” 那已经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 谢璐抱走了哒哒哒哒跑向她的念念,湖边就只剩下相顾无言的三个人。 邵旖旎站在两人中间,低着头,拿纸巾擦手,擦了手心擦手背,擦得格外认真,可是不管她怎么擦,余光中的两双脚都钉在原地。 李璋为什么不走? 暂时无法同时面对两人的邵旖旎在沉默中,捏着已经快掉屑的纸巾,磨磨蹭蹭地擦起了指缝。 李璋:“你要擦到地老天荒?” 她倒是想。 周元森走过来,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直视着李璋,“她不想见你,你看不出来?” “是吗。”李璋冷淡道,“邵妮,你昨天在车上怎么说的?” 她昨天在车上怎么说的?她什么也没说。 邵旖旎警惕起来,“李璋!你别乱说啊,我明明没讲话。” “哦,我记错了。”李璋又轻描淡写地改口,“是上周……” “幼稚。”周元森哪里听得下去,他拉着邵旖旎走入蜿蜒在湖边的栈道。 第31章 ◎你又要跟他走◎ 邵旖旎由周元森牵着,错开了一个身位,她看着他的背影,今天好多次,她一起话头就被制止,怎么都没能说出来,心里其实已经有了预感。栈道走到尽头,又是一片清水依依、芦苇飘摇的弧形平台,邵旖旎问他:“师兄,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周元森没有回答。可是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时近黄昏,淡蓝的天际边缘,一轮红日缓缓没入堆叠的云朵,变幻的霞光层层渲染,随风荡漾在湖面。 邵旖旎有点伤心,她说:“对不起。” “结婚吧。” 邵旖旎一怔。 周元森侧身看着她,面容冷静:“我不想分开。就不觉得李璋是多大的问题。旖旎,既然曾经分开过,就说明你跟他并不合适,你也未必有那么喜欢他。中间这么久,你还是忘了他,不是吗?” 漫长的后半夜里,周元森有一种置身于荒谬境地的不真实感,话语的余韵翻腾着,堵得他彻夜难眠。 可是太阳照常升起,周元森发现他不想听邵旖旎的道歉了,比起对她多情的恼怒,他更不愿她在坦诚之后离开,不愿任由两人就这样结束,他不想,做不到。 周元森握住她的手,慢慢道:“你对他的所谓喜欢,也许只是时间累积的惯性,这也没那么重要,时间也会覆盖惯性,旖旎,之后还有几十年,不要因为这么小的一点波折,就说要分开。我们过去很好,以后也会好,我没想过第二种可能,我想每天看见你,想醒来第一个见的是你,我想跟你白头偕老。我不要分开。” 邵旖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她想师兄一定会生气,他不会原谅她,完全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师兄好难得讲情话的,居然会在明知她犯错之后,还说出这样一番话,她心里有点乱,也有点动容,看着师兄的眼睛,过往一年好多相依相偎的画面浮现,是啊,他们在一起很好。 周元森单膝跪下,打开手中的小方盒,“其实早就买了,本来想等你从分院回来……”他笑了笑,“现在不想等了,旖旎,嫁给我好不好?” 好不好? 邵旖旎说不出“好”,她听见周边好多人鼓掌起哄,在众人的注目中,她本就犹豫慌乱的大脑更加空白一片,可她不能这么稀里糊涂、这么轻率的说“好”,她小声和周元森说,“师兄,你先起来。” 李璋坐在折叠椅上,注视着某个不断有人围去的焦点中心,他一动不动,放空的视野像抽了帧的电影画面,灿烂的余晖里,行人匆匆来往,静止成像的只有邵旖旎,他看着她伸出手,看着戒指被缓缓套进她的无名指。 好。 伍盈霏和好友是最早留意到求婚的人,她们占据一个绝佳视角,早早举起了手机录视频,画面中西沉的落日像一朵喷芳吐艳的怒放牡丹,和江水绿植交相掩映,簇拥也见证着一双璧人的重要时刻。 然而唯美的画面左侧忽然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看清是谁后,伍盈霏心跳莫名加快,预感到将要发生点什么的她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她看见李璋大步走到邵旖旎身侧,拔下了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扬手扔进了湖里。 大约是在戒指坠湖的瞬间,周元森的拳头也落在了李璋脸上。 从周元森屈膝的那一刻起,何奕然的脑袋就转成了拨浪鼓,他看一眼邵旖旎,看一眼李璋,再看一眼邵旖旎,又看一眼李璋。 方才何奕然见他起身,心早就高高悬起,这会儿见打起来,立马就要冲过去,被谢璐一把拽住,她一手扯着他,一手拦住女儿的眼睛。 “你干什么?” “璋儿被打了!” “他们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你还想拉偏架?”顿了顿,谢璐说,“再说了,璋儿也确实有点招打。” “那我也不能干看着吧!” “别打了!” 邵旖旎简直是焦头烂额了,事态好像转瞬之间一发不可收拾,两个平时看起来冷静又自持的人怎么会说动手就动手呢?邵旖旎分不开几拳之后滚倒在草地上的两个男人,师兄好像一肚子火,李璋下手也没轻到哪里去,可是师兄还要做手术的,邵旖旎都急死了,她抓住李璋的手腕,“李璋,你别打他!” 一点用也没有。她这样讲,他更要跟她作对了。 还是何奕然来才分开了两人。 邵旖旎抿着唇,破天荒生李璋的气了,她一眼也不看他,只是拍了拍师兄衣服上沾着的草。 可李璋的眼神从未离开过她,他头发是凌乱的,身上也罕见狼狈,偏偏拍一下都不肯,就这么笔直站着,看着她围着另一个人转。 周元森拉下邵旖旎的手,十指相扣,转身往回走。 李璋终于开口:“你又要跟他走。” “对。”邵旖旎明明走了,依旧极快地接上了他的话,她头也不回道:“你太过分了。” 一切平息之后,全程瞠目结舌的伍盈霏跟好友面面相觑。 “这算什么?”好友说,“我在看偶像剧吗?是偶像剧吧?” “可不是嘛。”也很震惊的伍盈霏玩笑道:“第一集 :白月光回国;第二集:选我还是他。” “我选——我选李璋,他真的,说实话,伍盈霏,他真人比你的照片帅一百倍,你看他打一架都滚成什么样了,丝毫不影响,这叫什么,这叫粗布麻衣不掩国色,邵妮姐不要,我可以,你快去帮我问问他,我可不可以。” “好啊。”伍盈霏抬脚,“我真去了。” “别别别别别。” 即便被捂住了眼睛,肖念念还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有看到一点点,大大的眼睛里装着大大的疑问,“妈妈,舅舅和叔叔为什么打架呀?” “因为他们都喜欢妮妮姨。” “喜欢妮妮姨为什么要打架呢,我也喜欢妮妮姨呀。” “这不一样啊,宝贝,他们希望是自己和妮妮姨在一起。” “不可以三个人在一起吗?” 谢璐被逗笑了,“当然不可以了。” “为什么呢?” “因为妮妮姨真正爱的只有一个。” 兰馨苑最近有条大新闻。 传到人尽皆知后,八卦集讯中心邵家诡异地沉默了,阵地转移到了院内各个议论得热火朝天的角落。 “李璋和妮妮?怎么会呢?” “真没想到。” “是啊,前十几年没事,现在看周医生和妮妮求婚了,李璋不愿意了,扔了周医生的戒指,两人还打了一架呢。” “这可不合适啊,古话讲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哪能这样呢。” “是不像话啊,妮妮和周医生两情相悦,谈得好着呢,李璋非得这么横插一脚,还不知道人周医生怎么想呢,要我说李璋要是喜欢妮妮的话,怎么不早点呢。现在受不了了,受不了也晚了。” “男孩子开窍晚也是有的,这几年李璋也没听说有什么情况,也许真是喜欢妮妮。” “那是因为璋儿在国外,他到底找没找,你哪能知道。” “就怕像他爸,当初跟璋儿妈也爱得跟什么似的,结果分开了闹得多难看。” “是啊,有其父必有其子,我是不看好。” “我也不看好,我看李璋根本就没那么喜欢,不然怎么一直不回来?拿这么大的事闹着玩,太儿戏了。” 第32章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旧情难忘◎ 李明薇时隔许久回国,立刻就知道了李璋正深陷舆论漩涡,堪称声名狼藉。 她更多是新奇,见到李璋眼角嘴边的伤痕,忍不住伸手要摸,被李璋偏头避开。 李明薇啧了一声,“不像你啊。还动上手了,真急啦?” 李璋看着她,不说话。 “也是。眼睁睁看着邵妮要和别人结婚,心急如焚了吧,追悔莫及了吧。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你扔戒指有什么用,人家再买就是了。”李明薇稍微有点幸灾乐祸。 李璋:“她跟他结不了婚。” “你说结不了就结不了?这么有把握,凭什么啊,李璋,你就是太自负了。觉得邵妮一定会在原地等你。觉得她永远属于你。结果呢,她早就向前看啦,你确定妮还爱你?我听他们说,她也很喜欢周医生呢,璋儿,你也不是唯一,别老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姑姑。”李璋忽然叫了她一声。 “怎么了?” “你别说了。” 李明薇又心软了,沉默片刻,李明薇说:“为什么不回来,你没和妮妮说?” “说什么?” 李明薇笑了笑,“嘴真硬。那没办法了。那你就等着喝喜酒吧,喝完喜酒喝满月酒,喝不完的酒。” 她这样激将,李璋的神情也并无多少波澜。她知道他不会说的。李明薇叹了口气,想起了他哥李明恒。 李明恒和嫂嫂王颖同样是青梅竹马。王颖比李明恒小一岁,从小寄住在李家,她当李明恒是大哥哥,是榜样,一路追着他的脚步,不知道多敬佩依赖他。两人共同求学,相知相恋,是最好的知己,也是情深意笃的恋人。 可惜声名鹊起之后,李明恒仗着王颖对他百依百顺,有恃无恐,对蜂拥而来的莺莺燕燕并无多少分寸感。 李明薇觉得他哥脑子多少有点毛病,他好像因为颖颖姐一直以来都靠他养着,因为颖颖姐爱他,就觉得不管他怎么样,她永远不会离开他,何况他并未犯什么实质性的、原则性的错误,他只不过逢场作戏。然而颖颖姐外柔内刚,是极要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一味忍让。 王颖铁了心离婚,李明恒气得半死,报复性的红颜不断,甚至拿颖颖姐最在乎却带不走的小侄子当工具,想刺激她后悔,逼她回头。 她的小侄子,还只有那么丁点大一个,就没有了妈妈,独自住在别墅区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也没什么玩伴,她去看他,发现他孤零零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花园外的铁门,见她进来立即起身,眼神亮起一瞬又黯淡下去,轻轻地叫了一声姑姑。 她那一下眼泪都要出来了。于是她把李璋带来了兰馨苑,兰馨苑热热闹闹的,永远有小孩儿。他偶尔会和何奕然一起疯,沉静时又极专注,他像王颖也像李明恒,不爱表露,自我要求高,想做的事一定要做成。 他只在一件事上矛盾。 邵旖旎满怀歉疚地给周元森处理完伤口,说要赔给他一枚戒指。 “你赔我,你为谁赔?” 周元森不喜欢她这么说话,好像他们才是一家人。 “那……那让他赔。” “算了。”周元森的语气又和缓下来,“扔了就扔了。改天我们再一起去选,挑一个你喜欢的,好不好?” 邵旖旎看着他,当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可她不能答应,湖边兵荒马乱之下戴上戒指,不是出于她本心。 她想说清楚:“不好。对不起,师兄,我……” 可她又没能说完,周元森的手机打进一个电话,他接完之后,赶去了医院。 其实哪有这么急,周元森是故意不让她说完,他不想谈。很奇怪,周元森自己也觉得奇怪,他以前不是这样拖泥带水的人,这样一直拖延,完全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可他就是不愿意听完,邵旖旎几次三番道歉,她道什么歉?她真的有歉意吗,有歉意就不要离开他啊,道完歉就要和他分开,以为他不知道吗,他偏不让她说完。 心情恶劣的周元森从医院回来,在家门外的廊道遇见了前女友。 两人上次见是同学婚礼,远远打了个照面。 周元森沉默着开门,岳霜是一点不客气的,女主人般大摇大摆地进屋,往沙发上一坐。 “有事吗?”他问她。 “你分手没?”岳霜问。 周元森:“快结婚了。” 岳霜噗嗤一笑,“你骗鬼啊。” “信不信随你。” “真没分手?”岳霜不笑了,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好啊,女朋友三心二意都能忍。周元森,你真不错,几年不打交道,你现在不光年纪大了,肚量也大了嘛。” “你到底来干什么?”周元森并无兴致与她争执。 “来求和啊。” 曾经好多次,她也是这样,口出恶言后摔门而去,气性过去又趾高气昂地出现,理所当然地求和。总是她先开口求和,不管过了一天,一周,还是一个月,周元森从来不主动说软话,可是她每次去找他,他又会接纳她,他也从来没有别的人,从来不接受别人的示好,这说明她最特别,他只爱她。 可他如果真的爱她,为什么又任由两人断联,为什么不在乎就此失去她,这在后来几乎成为她的心魔。 于是彻底分开,只是因为最后一次吵架,她没有再求和。她发誓这次要等他先找她。 可是他没有。 兜兜转转好多年,她换过不少别的人,知道他一直单身,她其实挺得意,挺痛快,她没想回头,只想让他后悔一辈子。 可是不久前,她从共友口中听说他恋爱了。 “好不容易谈个小女朋友,居然守不住。”岳霜刻薄道,“周元森,你是不是不行了啊。看来只有我大发慈悲,收容你了,免得你孤独终老。” 玄关处传来声响,两人一齐转头,是邵旖旎恰好推门进来。 邵旖旎看了眼屋内的状况,认出了人,她定在门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岳霜笑了一笑,礼貌道:“可以请你先出去吗?我和他还有旧要叙。” “哦,好。” “站住。”见她配合地转身,周元森气不打一处来,“邵旖旎,你走什么?给我回来!” 邵旖旎眨了眨眼。 周元森走过去,将她拉到身后,又将门大开。 “如果你是为了说刚才那些,我没什么可说的。”周元森语气平静,“话说尽兴了,可以走了吧,岳霜。” 岳霜拍门而去后,邵旖旎看着周元森冷下来的脸,犹豫道:“师兄,她……” “你想说什么?” “她应该还没走远,如果你……” “我什么?”周元森打断她,“我要追上去吗?邵旖旎,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旧情难忘。” 邵旖旎哑口两秒,干巴巴道:“对不起。” “看见我和岳霜在一块,你心里松了一口气吗?”周元森很少这样没风度,可他忍不住,“觉得我也和前任藕断丝连,会让你更好过吗?这样你就可以毫无心理包袱地甩下我,和你的竹马复合了,是吗?” 邵旖旎摇摇头,“我没有。”她心里好难受,“师兄,我们分手吧,这对你不公平。” “分开就公平吗?”周元森的傲气不容许他再三低头,可是他舍不得。 “你们是青梅竹马,历经坎坷,修成正果,我算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就要当你们故事里的配角,这样对我就公平吗?邵旖旎,你不能太偏心。” 他想赌她心软。她多容易心软啊。周元森很清楚,他们之所以会开始,邵旖旎之所以在最开始走近他,就是因为目睹了医闹的一巴掌。 因为心软,她和他在一起。又因为心软,她放不下李璋,屡屡被动摇。 邵旖旎果然又无法说出坚决的话,周元森又退一步,不逼她太紧,他说:“我不同意分开,最多给你一段时间冷静,你不准跟他在一起。” 第33章 ◎我以为你要我自食苦果,想要我苦死。◎ 不准跟他在一起。 她没想和李璋在一起的。她只是不能再继续现下这样不义的境地。 回瑞宁的路上,天上下起了小雨,邵旖旎快走几步,有人撑着伞出现在她身边。 两人沉默着走进单元门,一前一后地上楼,进屋之后,李璋抽了块毛巾递给她。 邵旖旎不接,她要绕开他,他不让,按她在墙上,将毛巾罩在她头上胡擦一通,动作实在不算温柔。 邵旖旎没来由的有点儿委屈,为之前的好多事,为他老这么随心所欲,她闷闷道:“你为什么这样,李璋,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 “你让我好过了吗?” “我怎么不希望你好。” “是吗。”李璋低声道,“我以为你要我自食苦果,想要我苦死。” 邵旖旎抬头,第一次清楚看见他脸上青紫的伤痕。 “你为什么要打架啊。”邵旖旎嘴巴一扁,“让你停下你也不听。” “是他先动手的。” “谁让你扔戒指啊。” “那你呢,邵妮,你亲了我,又答应他的求婚,到底是谁过分啊。” “我怎么不能和他结婚呢?李璋,你老这么搅和,就想看我方寸大乱,对吗,你明明……你只是受不了我喜欢别人,只是占有欲作祟,可我不是你的。” 李璋问:“你为什么要和我上床?” 邵旖旎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她卡壳道:“我……” “因为你不要我了,对吗。”李璋直勾勾地看着她,“你以为我不会回来,就不要我了。” 李璋是想和邵旖旎做一辈子朋友的。 他本来是这么想的。 大四的最后几个月,是他给自己的假期,给自己的奖赏,他什么也不想干,就想和邵旖旎待在一块,做什么都行。 他初心没想两人要发生点什么,可他没料到邵旖旎会一次又一次,那么主动又那么大胆地越线。天知道心率听诊的那个下午,他忍得多辛苦,她看不见,不知道自己面红耳赤到了什么程度,他一靠近,感觉温度都要烧到他耳朵上来了。也可能不是她传递过来的热量,早在她的手指滑过小腹时,他的身体就不大正常了。 还要假装淡定,她装他也装,他不想随随便便地开始,那时已经不算好时机,可是他又没办法拒绝这样的亲密和暧昧,只要不真的发生点什么,只要不到最后一步,他想。 可是他的意志远没有自己预想的那样坚定,箍着她的腰重重吻上去时,李璋不得不承认,两人什么时候开始,完全取决于邵妮什么时候下决心撩拨他。 他以往都白忍了。 他带着情绪,将午夜梦回萦绕在脑海的无数画面直接干脆地付诸于她的身体,软香温玉在怀,当然比梦里叫人沉迷百倍,于是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不再可控。 两人尽情放纵了几个月,却谁也没有做出承诺。 两年而已,如果没有出现意外,两年他就回来了。这不算长,对他和她来说都不算。他不想情意被时差和距离无意义地消磨,因为承诺的无用和不确定不开口。 而她为什么也什么都不说,李璋现在明白了,她是默认两人未来鲜有交集才不开口,她是放弃他,也放弃了和他的“友谊”,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近他,她没有一时冲动,她的开始不过是结束的另一种宣告,他一走,她就决意将他彻彻底底地忘记。 海外几年,裹挟在巨大的压力中,时间过得飞快。 他见不到邵旖旎,可他笃定她爱他,他确定她爱他。他只是没想到她也会喜欢上别人,没想到她有两颗心。 李明薇说得对,是他太自大,他也付出代价了。 这代价够了吧。 再要他看着邵旖旎和别的男人共度余生,万蚁噬心也不过如此。 什么叫不要他,他从来也不是她的。怎么能这么说呢。可是邵旖旎反驳不了。 她眼神飘向别处,打了个喷嚏。 “哦,心虚了。” “我没有。”她又打了个喷嚏。 李璋摸了摸她的脸,手心贴住她前额,皱眉道:“你发烧了。” 是发烧了,邵旖旎看清温度计上的数值,有点晕乎乎的,她吃完药,捧着一杯温开水慢慢地喝,边喝边赶人:“李璋,你回去吧,我想睡一觉。” “睡啊。”李璋说,“雨停了我再走。”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邵旖旎一觉睡到了天昏地暗。 灰蒙蒙的光线里,她摸过来手机看时间,意外发现明薇姑姑给她发来了数十条消息。 明薇姑姑说了好多话,邵旖旎看了两条,残存的睡意烟消云散,她开灯坐起,一点一点慢慢看完,点开了消息中附加的云盘链接。 里面几乎全是她和李璋小时候的录像,明薇姑姑说本来存在她的几个dv机里,后来全被李璋拿去,转了格式导出来,标注了日期和关键词。 其中一个与别的格格不入,日期标注的是两年前。 邵旖旎点开,看见了穿着羽绒服的自己,听见了自己言之凿凿的誓言。 邵旖旎有点被击懵了,她好像忽然不认识自己,这是她吗,她说过这样的话,两年前吗,为什么她没有一丁点印象。邵旖旎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自抑的酸麻感,姑姑说李璋循环过这个视频无数次,真的吗,他当真了吗,可她早已忘记了酒后的誓言。 门外传来响动,是李璋还没走,邵旖旎飞快躺下,缩回了被子里。 李璋将温水和白粥放在床头柜上,拉下了掩住她的被子。 静默之中,邵旖旎放轻呼吸,她散乱在脸颊的丝缕长发被拂开,李璋用手背探了探她颈间耳后的体温,又靠过来,前额贴住她的额头。 这样近的距离,他温热的吐息都扑在她脸上,同样缠绕在鼻端的,还有白粥的香气。 是他煮的吗,白粥不好煮的,他什么时候学会的呢,是照顾王颖阿姨的时候吗,王颖阿姨病了那么久,他怎么过来的呢。她在医院待了这么多年,见了那么多挣扎的、焦心的场景,太知道癌症有多煎熬人了,偏偏是王颖阿姨,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该多难受。 邵旖旎只是想一想,就不自禁喉间一哽,泪珠盈出了眼眶。 李璋察觉到了,他退开一点儿,食指微弯,勾走了她的泪水。 “哭什么。”他轻声问,“哪儿不舒服?” 邵旖旎睁开眼,看着他,“明薇姑姑说阿姨生病了。”眼泪不断地从她的眼角滑落,她哽咽道:“病得很严重,所以你回不来。” 沉默半晌,李璋说:“已经没事了。医生说预后良好,复发几率很小。” 邵旖旎揉了揉他的头发,不知道是安抚了谁。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说了又怎么样,让你可怜我?” 李璋不想说,他从没觉得这是苦衷,他只是想她爱他,只爱他,和别的所有事无关。 “你会可怜我吗,你喜欢上了别人。”他垂下眼,掩去情绪,“才多久,你就能忘了我,喜欢上别人。” “很久啊。”邵旖旎抹眼泪,越抹越多,“四年还不久吗。” “别哭了。”李璋抓住她的手,吻在她眼角,绵绵密密的亲吻,堵住了她决堤般的泪水。 “明薇姑姑还说,你买了好多礼物,两个箱子都放不下。” “谁说是给你的。” 她喜欢上别人,他不要送她了。 窗外雨越下越大,湿漉漉的水汽透过玻璃,沾染上两人的身体,李璋湿润的吻一路绵延至颈间,她喘息着推开他,“不要了,我还发烧呢,一会你……” 李璋不听,按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的,将她未出口的话语吞没在唇舌里。 这样的暴雨,这样的天,这样湿哒哒的吻,邵妮很难不被唤起某些黏腻记忆,她仰着脖子回应,整个人都变得潮湿。 “雨天最难受了。”李璋呢喃道,“你知道我梦里下过多少场雨吗,邵妮。”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