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男朋友每天都在拯救世界》来自www.aqbxs.com 我的男朋友每天都在拯救世界 作者:狐狸不归 文案: ——“我喜欢你。” 郁汀想了很多。他的大脑中浮现很多人的话,高三是人生中最关键的一年,以后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恋爱、去浪费,而现在这么做就是虚度光阴,放弃自我。 而对方还是一个喜好打架,染了白毛的坏学生。 郁汀以为自己考虑了很久,实际上只有三秒钟,他握住这个人的手,说:“好。我也喜欢你。” 直到某一天,郁汀正在上学,学校的天空被撕开,一个庞大的怪物降临于此。 而他的男朋友从天而降,将他抱在怀里,与怪物遥遥对峙:“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离他远点。” ——“滚开。” 超能力者和他的白富美优等生男朋友,写点高中生的恋爱日常,短篇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异能 甜文 日常 主角:郁汀,乌灼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接吻要在放学后 立意:努力生活 第01章 七月十三日,星期三。 锦城中学高二三班的教室一片安静,课桌上重叠着书山书海,还有些不住校也不回家的学生留在班上午休。 天气很热,薄薄的蓝色窗帘遮不住阳光,还是很晒,郁汀趴在桌上,脸朝下,脑袋压着手臂,碎发衬着雪白的皮肤,腕骨微微凸起。 忽然一声巨响,吵醒了正在睡午觉的郁汀。 他迷迷糊糊抬起头,班主任的头发一团糟,很明显也是被人紧急叫醒,正在讲台上撕心裂肺地让所有同学先回家。 不补课了? 升高三的夏天是没有暑假的,一般来说要补课到八月中旬,在家短暂休息十天,正式开始高三的学习生涯。 比起欢呼的同学,郁汀只是无精打采地站起身,收拾东西。 租在学校旁边的房子在顶楼,开了空调都热。他想回自己的家。如果知道放假日期,他会提前几天将暂时用不到的资料搬回去。 现在,书包塞得很满,塞不下了。 郁汀绝望地抱着一大摞书,随波逐流地下楼。 走廊很吵,很多人拥挤着下楼,学生交换着彼此知道的消息。暑假补课这种事,一向是重点高中的传统,教育局也视而不见。这次好像是人接连举报举报,又碰上了严查,所以学校紧急让学生回家。 “先等通知。”老师是这么说的。 郁汀一心二用,不小心踩空,幸好是最后一个台阶,晃悠了一下后才站稳了,走出了教学楼。 好困,好热,好晒,没什么精神。这一刻,郁汀完全没感受到即将拥有暑假的美好,完全被眼前的困难打倒,他宁愿学校没被举报,也就不用在没睡好觉的中午搬书回家了。 学校临时赶人,大多学生行李众多,都准备打车回家。郁汀看着排队的人,无奈地放弃了这个打算。他抱紧怀里的书,半睡半醒地上了不怎么熟悉的公交,直至坐了四站,才意识到自己上错了车。 ……屋漏偏逢连夜雨。 郁汀叹了口气,跳下公交车,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走到树荫下,小心翼翼放下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导航…… 然后,他看到有个人从一旁的小巷口走了出来。 那人的个子很高,单肩背着一个纯黑色的包,白色t恤的下摆被鲜血染红了,右边手臂以一种绝不可能自然摆出的扭曲姿势反折着,像是骨头被完全折断后随意拼凑起来的样子,仅仅只是看着,就能对那样的疼痛感同身受。 好疼。 郁汀拧紧了眉,立刻切出导航,拨打120。 他已经按下三个数字,抬起头,准备再确定一次车站名称,防止报错地点,耽误时间,却发现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停下脚步,朝自己看来。 而那人的手臂很平常地垂在身边。 果然是没睡好,都出现幻觉了。郁汀想着,默默地删掉了急救电话。 但是衣服上的血不是假的。两人离得不算太远,郁汀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浓烈的血腥味,以及一道狭长的伤口,从手肘往下,几乎贯穿整个小臂,所以才会流那么多血吗? 虽然不至于要叫急救,郁汀还是开口问:“你的伤口,要去医院吗?” 他往前走了两步,稍微放松了些,注意力也放在了手臂之外的地方,后知后觉这个人的头发是纯白的,不是假发,t恤上很脏,有破损的痕迹。 漂染白毛,受伤,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青少年,按照常理来推断,不会是才打完架的混混吧。 正好这站是第四中学,在周围挺出名的,就是名声不太好,老师们都说没事别往这来的那种。 郁汀:“……” 那人偏着头,掀起眼皮,眉头微皱,那张堪称校草级别英俊的脸摆出不怎么高兴、甚至不耐烦的表情,他说:“不去医院。” 郁汀知道,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重新打开导航,当做一切都没发生一样离开。 但他没能立刻决定,因为有一种预感,如果自己现在离开,这个人绝对不会处理伤口,就像那道伤口不存在一样。 郁汀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露出笑来:“附近有药店,要包扎一下吗?这么严重,不然还是去医院好了。” 算是威胁吧。但郁汀好像没办法忘掉第一眼看到的场景,即使那只是看错了的幻觉,太疼了,而这个人也太若无其事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郁汀觉得对方真的是个小混混,受了这么重的伤,暂时应该也没力气殴打自己,大不了就跑路。 那双漆黑的眼眸不太认真地注视着郁汀,他点了下头。 郁汀去附近的药店买了绷带和碘酒,拎着塑料袋快步走回来,对方还站在原地,他的注意力似乎风吹得“哗啦啦”乱飞的复习资料吸引,那些纸片似乎下一秒就要随风远去了。 应该找块石头压着的,但现在没办法了,郁汀在药店用酒精给手消了毒,毕竟要给这个人的手臂包扎,不能污染伤口。 “伸手。” 那人伸出右手,伤口好像缩短了很多,只在小臂中段有十厘米左右。 郁汀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自己的近视加深了这么多,已经到了不戴眼镜不行的地步了吗? 但无论如何也是好事。 碘酒,棉花,绷带,郁汀按照药店工作人员教导的步骤,不太熟练地为眼前的人处理伤口,最后恶趣味地把绷带打成了个蝴蝶结。 而对方从头到尾都抬着手臂,老老实实任由郁汀时轻时重的动作在伤口上捣鼓,期间没有因为疼痛颤抖瑟缩一下,险些让郁汀认为他没有感觉。当然他也没有坏到故意试探一个受伤的人是否拥有痛觉。 包扎结束后,那人抬起另一只手,好奇似的扯了下在风中摇摆的蝴蝶结,郁汀眼看这人要破坏自己的劳动成果,立刻用谴责的目光盯着对方,想要制止这种恶劣行为。 结果没有成功不说,还不自觉地扶着对方的身体借了下力。 可能是在太阳底下晒了太久,精力过度集中,而郁汀又很怕热,中午没睡好,一时有点晕。那人没避开,用左手撑着郁汀的肩膀,他的掌心很热,语调是截然相反的冷:“我送你回去。” “你看起来要晕倒了。”这个人平淡地说。 郁汀迅速地站好了,“哦”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答应下来,仿佛已经忘了眼前这个人是个应该远离的混混:“我看下导航,要不你看,我还要搬书。” 那人看了郁汀一眼,下巴点了点那摞书,意思是他来搬。 郁汀:“可是你的手……” 然后,那个人——白毛不良少年,单手就把一整摞书轻松搬起来了。 郁汀:“!” 显得自己有点菜! 对方转身就走,郁汀跟在他的身后,看到微风吹起那个人脖颈处的白色碎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乌灼。” * 总之,在坐公交回去的路上,郁汀加了乌灼的微信。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郁汀很认真地思考过,可能像关注小时候劳动课上孵出的小鸡的去向,他也把处理过的伤口当做自己的劳动成果了。 而乌灼个头很高,皱眉的时候看起来脾气很臭,有点吓人,实际上好像还行。 放假的第一天,郁汀一如既往地在早晨六点起床,读了一个半小时英语,又按照复习进度,写了三张试卷,对完答案后,刚好是中午。 阿姨做好了饭,叫他出去吃饭。郁汀的父母都是科学家,常年在外科研考察,在家的时间很少。他很小就独自在家生活了,阿姨每天会过来做饭。 郁汀一个人吃着午饭,看到群里发来通知,今年上面查的很严,学校不再组织集体补习了,希望同学们能在家也能好好学习,或者能找到别的途径约束自己,不要辜负大好青春年华。 各个班级群里也热闹了起来,短暂地庆祝了暑假过后,马上开始讨论的是该报什么补习班了。 不愧是重点高中,大家都自发地热爱学习。 郁汀的手机震了好几下,同校的几个朋友问他这个永远的年级第一有什么推荐。 郁汀想了片刻,回他们:“我不打算补课了。” 这是经过慎重思考后的结果。郁汀的自制力很好,无需老师的监督,成绩不算太好的科目是语文和英语,但不是不懂学习方法,而是在这方面没什么天分,学起来很慢,补习的意义不大,不如在家自学自由,能根据进度调整时间。 傍晚时分,结束一天的学习,郁汀累的趴在桌上,看了眼日历。 既然是暑假,还是要出去玩才能算吧。 郁汀打开手机,滑动着微信列表,朋友是能叫的出来。但高三很重要,大家也都忙于学习,还有补习班,他不想打扰。 一个人出门还是有点无聊。 郁汀停止烦恼,去冲了个澡。 一个小时后,郁汀穿着短裤,坐在空调的吹风口下,泄愤似的咬了一大块冰棒,手指停在一个名字旁边。 ——是昨天交换联系方式的人。 不知道会不会被拒绝,但郁汀忽然很想试一试,对面是一个和他之前所有熟识的都完全不同的人。 夏天就是要做新鲜的事,不是吗? * “乌灼,你在干什么?” 陈回作为污染物调查研究防治所医务处的主任,一大早就受到了惊吓。 医务室的门是开着的,陈回一进门,就看到乌灼坐在椅子前,面前是一捆拆开的绷带,正在把绷带往自己的手臂上缠。 陈回三步并作两步,以中年男子罕见的跑步速度冲到乌灼面前,紧紧盯着他的手:“你受伤了?” 乌灼是不会受伤的。准确来说,他的伤口无需治疗,总是会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愈合。 能够让乌灼受伤且不能痊愈的污染物,就算不能让地球毁灭,不至于所有超能者都束手无策,也一定会在寻找对策的过程中造成超大规模的污染。 乌灼靠在椅子上,头往下仰,压得两条椅子腿离地,却还是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他看着陈回,是一贯的面无表情,简单地回答:“没有。” 陈回的心跳总算回归正常人的行列,恢复了往常摸鱼主任的模样:“那就好那就好,不是,你没事拿绷带干嘛?很吓人的知不知道,我又不是所长那种……” 乌灼对眼前的人视若无睹,他伸直手臂,掌心微微用力,手指绷紧,肌肉流畅,看起来一切都完好无损。很难想象前天这只手臂曾被折断,骨头断裂成细小的碎片,又迅速愈合,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拼装。过程中不小心扭曲了角度,被路过的郁汀看到。 乌灼将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左手拽着其中一端,另一端咬在牙齿间,他尝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 最后松开绷带,问:“蝴蝶结怎么系?” 陈回:“?” 乌灼真的没有在什么地方悄悄被污染吗? 第02章 和乌灼的第二次见面和郁汀想的不太一样。 在微信上敲这个人的时候,郁汀是一时冲动。他对乌灼并不了解,但对方的性格看起来挺冷淡的,答应的概率应该很低,没料到收到的回复是“好”。 完全是一个意外状况,本来没报什么期待,也不能想象究竟会发生什么。 所以直到第二天出门,郁汀也没想好今天去干什么。 他们约在市中心的商场见面,周围交通发达,娱乐场所众多,总不至于没地方消磨时间。 到时候再说吧。郁汀是这么想的。 跳下公交车时,郁汀塞在耳朵里的耳机还在播放英语听力,一回头,看到乌灼站在车站旁边。 郁汀自认不算矮,但乌灼比他高得有点多,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这个人的脸。 乌灼也正看着他。 他的五官轮廓很深,非常立体,眉眼的形状堪称锋利,这样的一张脸,面无表情时显得过分冰冷,而在简短的两次见面中,郁汀也没见过这个人有过别的表情。加上他还有一头半长不短的白发,看起来就很不好惹,属于带着小朋友的家长会不自觉远离的那类人。 而在此之前,郁汀也从未见过第二个带给他这种感觉的人——或许这就是打架受伤却毫不动容的坏学生本色。 然后,他就看到乌灼手臂上扎着的蝴蝶结正在风中自由摇摆。 一旁路过的小朋友好奇心很强,对大蝴蝶结跃跃欲试,很想碰一碰,妈妈小声告诉她:“哥哥受伤了,绷带下面是伤口,很疼的,你不要乱碰。” 一切可怕印象都因此烟消云散。 郁汀:“……” 绝对不是自己的错! 那天回家后,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去一趟医院比较靠谱,也在微信上提醒了乌灼。 现在见了面,郁汀还是不大放心:“你的手好点了吗?” 乌灼:“嗯。” 郁汀靠近了一些,看得更清楚了,绷带是新的:“我不太会弄,伤口可能是发炎,你找医生看了吗?” 乌灼低下头,似乎没觉得绷带的打法有什么不对:“看了。他说没有问题。” 回家之后,郁汀搜索了正确的包扎方法,才知道不能这么打结,至少不应该打成蝴蝶结,很容易不小心勾到拆散。 医生也会这么包扎吗? 郁汀开始担心乌灼是不是为了省钱或者不想被叫家长找了假冒伪劣医生了。 郁汀皱了下眉,没有追问下去:“你有想玩的吗?” 乌灼看了他一眼,简短地回答:“没有。” 郁汀再次问:“那有什么讨厌的吗?” 他的眼眸颜色很深,里面好像什么都没有,没有别人的倒影,也没有流露什么感情,只是纯粹的寂静。 乌灼说:“都可以。” 郁汀几乎要叹气了。他发现这个人的话很少,问一句答一句,但好像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总比“随便”好点。不知道乌灼喜欢什么,但既然不说,郁汀决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要做什么呢? 乌灼的手臂还有一道将近十厘米的伤口,不可能做激烈的活动。 太阳很晒,郁汀垂下眼,有点迷茫地说:“要不去看电影吧?” 乌灼没有意见,于是挑了一部暑假热映的科幻片。 从电影院出来是中午了,商场里的人增加了很多,电梯上都挤满了。 两人下了楼,再一次得到“都可以”的回答后,郁汀想了想,决定带受伤人士去一家清淡口味的粤菜馆。 比起火爆的餐馆,眼镜店的人不多,零零散散的几个。 “你想进去。” 是肯定的语气。 郁汀吓了一跳,停在了原地。他没觉得自己表现得很明显,只是视线多停留了一秒钟。 而乌灼已经走到了郁汀的身前了,好像没觉得随意戳穿别人的心思是一件可怕的事,又问:“你要进去吗?” 郁汀本来是不打算去的,找人出来玩,却忙自己的事不太好,但乌灼都这么问了。 直到验光报告出来,郁汀总算松了口气,度数没涨,昨天果然是热晕了。 他有轻度近视,平时不戴眼镜,只有在长时间学习,或者精力高度集中的时候才会戴。 而前天竟然连续看错两次。 想到这里,郁汀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那天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以为你的手臂折断了,就是这样。” 他用自己的两根手指做了示范,一根扭不出来,还原当时眼中乌灼右臂的惨烈状况。 乌灼没说话,只是看着。 郁汀挺怕疼的,在看错的第一眼,就立刻感同身受,似乎自己的骨头也被折断:“所以差点打了120。” 他顿了顿:“幸好不是。不过你的伤口有点吓人……还是很疼的吧。” 乌灼说:“不疼。” 郁汀:“。” 嘴硬吧。 中午人很多,粤菜馆生意火爆,还得排队等号。 郁汀在服务员那里领了号,走到队伍的最后排,拉了张椅子,示意乌灼也坐下。 两人等了差不多有半小时,期间郁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乌灼聊刚看过的电影情节,乌灼很少说,但郁汀记不清楚的地方他都能准确复述。郁汀还回了朋友们发来的信息——在晒了票根后,都是羡慕嫉妒恨他出去玩的,年级第一这么嚣张。 郁汀对此并不认同。他昨天学到十一点,早晨六点起床,背了一个小时英语才出门的好吗! 手机又震了一下,郁汀听到声音,下意识按亮屏幕,什么都没有,才察觉到是乌灼的消息。 他偏头向乌灼的方向看去。 乌灼看得时间有点长,郁汀问:“是有事吗?” 已经快叫到他们的号了。如果乌灼临时有事走了,郁汀……好吧,他也不能怎么样。 乌灼抬起眼,看了郁汀几秒钟。 有一瞬间,郁汀觉得自己在乌灼面前无所遁形,无论是什么,都没有丝毫隐藏的可能。 但那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乌灼收回视线,暗灭了手机,语气没什么变化:“没有。去趟厕所。” 他站起身,拎着挂在椅子上的背包,转身向外走去。 郁汀有点匆忙地问:“乌灼,你讨厌冰淇淋吗?” 郁汀是个优等生,在和乌灼的相处中很快掌握了询问技巧,问对方喜欢就是没有,讨厌就是都可以。 乌灼说:“不讨厌。” 他走得很快,一转眼就消失了。 人群很拥挤,乌灼行走其中,他天然地和每一个人保持距离。 乌灼收到的是防治所所长发来的工作——一个初步评估为s级的污染物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沙漠之中,它被特殊的卫星捕捉到了痕迹,又迅速消失在了茫茫黄沙当中。 防治所全称为污染物调查研究防治中心,负责调查污染物的起因、习性,研究与污染物对抗的方法和武器,以及杀死地球上的污染物。 污染物是一种三十年前出现的反科学生物。或许不能被称作生物,因为它们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世界,至今没有考证出污染物是否来自外星球。总之,污染物通过锚点,与地球建立通道,来到这个世界。它们以人类为食。 在差不多的时间段,地球上有少部分人也觉醒了超能力。时至今日,很难判断污染物来到地球和超能力出现的先后顺序。但大部分人都相信这是因为常规武器难以对污染物造成伤害,所以人类才会觉醒超能力,对抗这种怪物,保护自己的家园。 乌灼,十八岁,一名超能力者,十六岁时评级为sss,当时排名为世界第三。 实际上乌灼的工作不算多,只有评级在s级以上——代表一定会对人类世界产生巨大影响,或是可能造成大规模伤亡的污染物才会交到他的手中,由他负责处理。 比如现在。 乌灼靠在墙上,周围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天花板上的灯亮着,将他颀长的身影映得无比冷硬。 他半垂着眼,一目十行地将资料翻到最后一页,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钉子。 细钉贯穿了乌灼的手指,尖锐的底端从中指指甲中顶出,随之而来的是蔓延的几缕鲜血。 那血还未凝聚成滴,下一秒,乌灼消失在了原地。 【“瞬移”——可以自由地在全世界穿梭,一个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能力。如果你不在意一点只能移动自身的这点小缺陷的话。在得知准确经纬度后,编号11967能够瞬间移动到地球的任意地点。但仅可移动自我,如果需要携带其他物品,必须以自身的同质量身体组织作为交换。经11967表述,他可以控制自己作为交换的身体部位。由实验可知,只要在皮肤包裹下的组织都可视为11967自身的一部分,所以采用高密度材料制成的钉子,埋入身体内部,即可被交换准则认同。】 编号11967是乌灼曾经的名字。 暑假的人总是格外多。 郁汀等了好一会儿,才排队买上冰淇淋。 两个,第二支半价。 他回到原来的座位,已经被别人占了,加上快要叫到号了,就没再回去队尾,只是找了个人少地方的栏杆靠着发呆。 他又等了几分钟,在自己那支冰淇淋吃掉一半的时候,从人群中发现了乌灼的身影。 乌灼的个子很高,白t恤,长裤,一头白发,在人群中总是很显眼。 但是那个背包,原来有那么鼓吗?早晨背来的时候好像是空的。 郁汀有点怀疑,三两步追了上去。 乌灼没回头,却似乎能看到背后发生了什么,在郁汀即将拽住背包时扯了一下。 他转过身,说:“别碰。很脏。” 郁汀:“?” 看起来不是挺干净的? 第03章 郁汀发现了背包缝隙间夹杂着细微的黄沙,随着乌灼的动作往下滑,落在了地板上。 哪里来的沙子? 郁汀的念头一闪而过,但没想太多,直觉问乌灼背包里装的是什么得不出结果。他往后退了一步,稍微离远了些,太近了他总看不到乌灼的脸,咬了一大口冰淇淋:“不让碰吗?” 乌灼看着郁汀,没有说话。 就像往常抓住朋友的把柄一样,郁汀开始胡说八道:“你知道吧,里面要是装的管制刀具什么的,被警察叔叔逮到可是要进局子的,到时候还要叫家长,你就完蛋了。” 乌灼听到他的恐吓,眼睛眨都没眨:“没有。不会被警察抓到。” 郁汀怔了怔,乌灼看起来似乎不太开玩笑,如果那些话当真了,自己岂不是很过分,像是在恶意地揣测对方。 乌灼低下头,背包从郁汀旁边擦身而过,他说:“如果真的被抓到的话……” 然后顿了一下,他的唇角微微上挑,弧度很小,但应该能算得上一个笑。 这是郁汀第一次看到乌灼露出这样的表情,方才似有似无的认真似乎全都消失了,他听这个人说:“被叫家长的只有你,未成年。” 郁汀:“。” 成年了很了不起么? 郁汀的指甲尖都是麻的,太尴尬了,他差点以为乌灼当真了,原来笨蛋竟是他自己。 可能是觉得刚才的自己太傻了,郁汀不由分说地将另一支冰淇淋塞给乌灼,试图转移话题:“我一个人出来,就不会买这个了。” 乌灼用另一边手握住那支冰淇淋:“为什么?” 郁汀只好解释:“一个人的话,吃不了两支,总感觉亏了。” “第二支半价,现在就赚了。”他心满意足地说。 因为分了一支给乌灼。 结果接受了圣代的人没有道谢,但郁汀不在意这点小事,却发现乌灼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有点疑惑,仰起头:“怎么了?” 乌灼吃了一大口冰淇淋,咬住甜筒的边缘,然后伸出拿出手,向郁汀靠近,碰到了他的手。 郁汀一颤,乌灼的体温很高,比夏天还要热,他差点以为自己碰到了一团燃烧的火。 乌灼的嗓音很冷,与他的体温截然相反,轻声说:“融化了。” 郁汀才意识到,刚才说了太多乱七八糟的话,乌灼只是提醒自己。 他含混地“哦”了一声。 乌灼慢慢收回了目光。 甜蜜的、粘稠的奶油从甜筒边缘滴落在郁汀的指缝间。他的手指细长,皮肤像融化的奶油一样白,中间的两个指节间有一层很薄的茧,指甲是淡粉的。 和装在背包里,死去的污染物完全不同的东西。 * 一起看过电影,吃了第二根半价的冰淇淋,郁汀就认为乌灼是自己的朋友了。 ——一个意外的朋友。 读书已经很累了,郁汀也有了惰性,懒得和忙碌的朋友们协商时间,有想出门的念头就去找乌灼。 乌灼好像很闲,每次都会答应。其实也没有很多次,毕竟作为预备高三生,郁汀的绝大多数时间都用来学习。 又一次见面后,郁汀问乌灼有什么想去的,还是得到“都可以”的答案,他便得寸进尺地提出了过分的要求,希望乌灼能陪自己去看展览。 科技馆有个为期三月的航空展览,郁汀一直很想去。之前上学没空,有空了想找个志同道合的同伴一起去,但是约起来时间总是对不上,而展览即将结束。 对这些没兴趣的人,参观这些会很无聊。不知道为什么,郁汀没找过别人,却想到了乌灼。 郁汀仰躺在床上,未吹干的头发洇湿了被子,他举着手机,又强调一次:“看展览我很多话,你嫌吵的话就提醒我。” “嗯。”乌灼是这么回的。 参观需要提前预约,郁汀找乌灼要了身份证号码,对面很快发了过来。 “就大我七个月,”郁汀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看着乌灼的出生日期,很不服气地哼哼唧唧,“高那么多。” 最后,他给乌灼发消息:“明天见。” 因为第二天要看心仪的展览,郁汀晚上激动地睡不着觉,差点迟到,最后是打车到的。 乌灼已经到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郁汀都很亢奋,按照一个月前做好的攻略,游览了整个展厅。乌灼也没有提前离开。实际上,郁汀也判断不出乌灼到底对这些有没有兴趣,但他没说,也没嫌自己吵,只是这样听着,就让郁汀很满足了。 直到走出展览厅,郁汀的精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靡下去,变成了一条死鱼,瘫痪在了科技馆外的长椅上。 他的喉咙很哑,几乎是用气音说:“好累,我要等等再回去。” 乌灼停下脚步,坐在了他的旁边。 科技馆地处偏僻,来往的车辆不多,除了郁汀这种狂热爱好者,这样的非节假日很少有人会到闭馆时间才出来。 信号灯红了又绿,斑马线似乎混乱成一团,周围很安静,乌灼总是很安静。 郁汀莫名其妙地想着这些,慢慢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瞬或一个小时,郁汀猝然惊醒。 他没什么精神地睁开眼,茫然地看向四周,很陌生,他不能确定自己在什么地方。 直到余光瞥见了身边的人。 黄昏的夕阳下,乌灼的白发泛着灿金色的光芒,模糊又清晰,像是现实与梦境的交界。 郁汀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的东西,确定自己是在现实还是梦境。 然后,就被当场抓获。 乌灼忽然回过头,掐住了郁汀的手——准确来说不算掐,乌灼只是虚握着郁汀的手腕,是他自己撞了上去,被迫停在了半空中。 而一切都发生在郁汀没反应过来的时间里,甚至他的眼睛都没能捕捉到乌灼的动作。 郁汀:“……” 彻底醒了。 乌灼松开了手,他站起身,弯下腰,居高临下地看着郁汀。 郁汀和这个人对视着。 不知道是因为靠得太近,还是因为今天为了参观展览而戴了眼镜,在郁汀眼中,乌灼的脸比以往任何时候清晰,是冷而平静的。 他完全被笼罩在了这个人的影子里,好像在半睡半醒间无意识的动作犯下了什么大错。 郁汀的大脑一片空白。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大哥的脑袋不能碰。原来后果有这么严重吗? 短暂的沉默后,乌灼叫他的名字:“郁汀。” 郁汀回过神,嗓音颤了颤:“嗯?” 乌灼慢吞吞地蹲了下来,仰视着郁汀,压迫感没那么大了——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郁汀被乌灼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那双眼睛没有感情,只是用于收集信息的工具,不好用了、坏掉了就换一双,有一种强烈的非人感。而人类会害怕这样一双眼睛很正常,像是对未知和危险的恐惧。很偶尔的,郁汀面对乌灼时会产生这样的错觉,但他用力将这种感觉甩出大脑,这么形容朋友是不好的。 乌灼说:“你想碰很久了。” 又是这样肯定的语气,似乎能完全猜透郁汀的想法。 郁汀瞪圆了眼。 这不是他的错,好奇心不就是这样,看到与众不同的东西,就会想要触碰,而在此之前,郁汀还没有过这样的朋友。 看到一头白毛,想薅一下是人之常情吧。 想是这么想了,承认是不可能的,反正这个人又没有证据,郁汀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话音未落,乌灼说:“可以。” 郁汀狐疑地看着乌灼,鉴于对方刚才的态度,他不是很信。 乌灼伸手圈住了郁汀的手腕,和朋友间勾肩搭背不太一样,他的动作很轻,才开始是这样的,逐渐增大,时而会返回之前的力度,给郁汀的感觉就像……像新拆开了一盘游戏,还不熟悉操作方式,所以停留在原地,尝试每一个按键,记住按下后的反应。 但郁汀越想越奇怪,自己好像被人当做了游戏,这是被乌灼玩了吗? 正准备抽回手,一个义正词严又外强中干的声音忽然插.入两人间,宛如平地一声惊雷。 “乌灼,你不能欺负一个普通人!” 第04章 凌霄也没想过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作为煦山防治分所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员,又不是轮到自己值班,凌霄合理合法拥有双休日。 拯救世界是工作,放假摸鱼是生活。 撸完附近公园里的猫咪后,凌霄想着今天亲妈炖的排骨,悠闲地走回家,却猝不及防地看到眼前这一幕。 众所周知,乌灼是防治所总部的神秘王牌,是污染物逃离关押的最后一道防线,他进入防治所的经历和普通员工截然不同。 一般人觉醒超能力是在青春期时,差不多十六七岁。少数人会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超能力,而大部分则没能抓住那个念头,以为只是一个梦,而主动类超能力只有在产生确切念头时才能使用。高考前的身体检查也是判断超能力的一种方式,当然是混杂在一般项目中。如果检查出有超能力波动的痕迹,就会单独找学生谈话,询问对方是否愿意加入防治所保护人类。凌霄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加入防治所的。 但即使同意,正式加入防治所也是在大学毕业后。对此防治所的解释是只有员工们真正生活在普通人中,愿意维护自己生活,才不会在与污染物的对抗中绝望,丧失信念。至少国内的污染物防治所的理念一贯如此。 而至少三年前,乌灼十五岁时,就已经加入防治所了。凌霄去总部学习过几个月,在与污染物发生接触时,乌灼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所以对乌灼的情况有一点不多的了解。 当时课后同事们偶尔也会聊到这个防治所的王牌,猜测可能是乌灼觉醒超能力的年纪太小,能力又过于强大,超过了一般人能理解的范围,他能轻易毁灭一个人对世界的认知,所以与不知道污染普通人产生了巨大的隔阂。没人见过乌灼的亲人、朋友,他住在防治中心,负责看管关押所可能逃跑的污染物。值班的超能者能力各有不同,无法应对每一种类型的污染物,只有乌灼可以。 而现在,乌灼神情冰冷,蹲在长椅前,以一种堪称可怕的方式握着一个少年的手臂。 在学习期间,凌霄曾目睹过一次污染物失控——那些东西总是很狡猾,它们想要吃人,想要造成污染,想要重获自由,千钧一发之际,是乌灼以一己之力挡下了那个污染物庞大的身躯。 天知道他的力气有多大。 而现在坐在长椅上的少年低着头,侧着身,背影看起来很是纤瘦,是一个没有任何超能力的高中生。 普通路过的同事凌霄,鼓起勇气,准备制止乌灼对普通高中生的霸凌。 话音刚落,周围果然陷入一片死寂。 乌灼没有松开那只手臂,而手臂的主人,那个高中生转过头,朝凌霄看了过来。 凌霄的超能力是强化感官类,负责观察记录污染物的特征,判断污染物的能力,探查周围是否安全,现在也能将远处的少年和乌灼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高中生整个人沉浸在黄昏里,在同龄人中是长得很好看的那种。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但有一部分和乌灼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像凌霄之前设想的那样,他的身体没有超能力存在的痕迹,也没有经过系统的锻炼,看起来天真而脆弱,最开始是皱着眉的,但不是害怕和恐惧,而像是和朋友间玩闹的不高兴。看向自己时又放平了表情,反握住了乌灼的手臂,往后拽了下,是维护的意思。 这和凌霄想的又不一样了。 “谢谢,乌灼没有欺负我。” 他的嗓音清泠泠的,带着点沙哑,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们只是在玩。” 乌灼也偏过了头,他没说话,只是看了凌霄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凌霄知道他认出了自己。 郁汀说:“我们是朋友。” 乌灼没有否认,绑着绷带的那只手被人握着。 凌霄大脑一片混乱,原来乌灼不是大家想的那样与世隔绝,这样的结论过于有冲击力,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破坏乌灼的朋友关系问题很大,本能地找补:“我是他的……” 凌霄慌不择路,险些将实话说出口,余光瞥到乌灼正注视着自己,背后一凛,危险的逼近让她拾回一点理智,将同事两个字咽了回去:“是他的邻居,开个玩笑。” 郁汀和她打了个招呼,很有礼貌:“您好。” 然而凌霄只想跑路,演技不佳地假笑着:“既然你们在玩,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 郁汀松了口气,不知道对刚才发生的意外怎么评价,没想到乌灼竟然名声在外,在大街上都被误认为欺负别人。 他说:“她很怕你。” 乌灼随意地说:“嗯。” 郁汀不太明白:“为什么?” 他单方面相信自己的朋友,以及几次相处时的感觉。 乌灼坦白地说:“可能是看过我动手。” 凌霄已经走了几百米远,但是注意力不自觉地放在乌灼身上,没有人能抵御八卦的诱惑。所以还是能听到两人之间不大的说话声。 说的好像也没错,不是打架,是动手,因为另一方不是人。但是也简化太多了吧! 她正思考着怎么和朋友说这件事,就忽然发现乌灼反向察觉到自己的窥听,即使他没有回头,仅仅是脚步的稍微停顿,都不能逃过他的感觉。 还是溜了。 郁汀沉默了:“……” 该说乌灼很诚实吗?好恶霸的发言。不过郁汀属于很偏心朋友的那类,对此置若罔闻,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被看到,又不是伤害无辜。 还是跳过这个话题好了,郁汀的目光又落在乌灼的白头发上,眼神跃跃欲试。 乌灼松开了郁汀的手,他认真地说:“可以碰。但要在我的视线里,不在的话,就叫我的名字。” 郁汀“哦”了一声。在他看来,这两个条件有点说不出的奇怪,好像是某种权力的交予,但他想不到那么多,微微低下.身,问:“乌灼,现在可以碰吗?” 世界变得昏暗,人与人之间,人与世界的界限也模糊了。 “你叫了我的名字,”乌灼重复了之间说的话,再一次确认,像是想让郁汀记得更清楚,“而且,我看得到你就不需要问。” 得到应允的郁汀伸出手,他的动作很轻,五指张开,白发就如流沙一般涌来,堆在郁汀的掌心,多的像是要把郁汀的感觉全都淹没了。 他以为染过的白毛会很粗糙,但乌灼的发质很好。 “很……舒服。” 郁汀心里这么想着,没想到无意识地说出了口,收回手,飞快收回了手,捂住了脸。 乌灼还是安静地蹲在郁汀的身前。 大脑是掌控自我意识的部位,受到致命伤害后的愈合有失控的危险。 乌灼讨厌那样的结果,他的心脏、脖颈,别的部位在必要时都可以舍弃,却不会让人碰自己的脑袋。 郁汀是第一个。 第05章 七月末,天气最热的时候,郁汀被朋友叫出去打篮球了。 路允对着群里一个人的头像狂戳:“你人呢?就差你了。” 郁汀热得厉害,在一旁的树荫下坐着。他今天戴了隐形眼镜,以表示对这场篮球赛的重视。 其余两个人也和晒蔫了的白菜似的,态度悲观:“不会凑不齐人吧。” “不会不战而败吧。” “看来是真的了。” “感觉好丢脸,要不要直接跑路?” 路允听到这边的嘀嘀咕咕,语气坚定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临阵逃跑,那我不如死了算了。” 从小到大,路允一直和白原不对付,碍于两人的邻居关系,家长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能打架,只能用别的法子较劲。 这次不知道又为了什么破事吵了起来,闹到要在球场上分胜负。之前打过的数次也不少,路允和对面的白原都属于朋友众多的类型,总是能拉来人,各有胜负。 郁汀和路允是小学同学,之后关系一直不错,路允来叫,有空他就来了。 郁汀的篮球水平,只能说还行。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偶尔有空的课外锻炼就是打篮球了,不算矮,但也不是有优势的身高,平常打着玩比一般菜鸟强。 此时此刻,郁汀打篮球的心思都歇了,叹了口气,十分想回家吃冰棒。 手机震了震,群里的消息正在刷屏。 没来的那个人回复:“那我也不是故意鸽你们的。我刚偷偷摸摸把球衣翻出来,我爸不知道怎么搞的就知道了,说今天亲自送我去辅导班,现在正在外面和老师聊天,是兄弟你们有胆子就来救我越狱。” 群里一片沉默,想起这人亲爹的光头和金链子,没人有那个狗胆。 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路允终于放弃幻想,沉重地说:“好了,现在有一件严肃地事,大黄真的来不了了。” “所以,你们能不能叫个人来,要快。” 离约定的时间只有二十分钟了,路允顶多能多拖十分钟。 大热天的,又是临时叫人,还要半个小时之内到,困难很大。 郁汀说:“我新认识一个朋友,要叫他过来吗?” 路允知道郁汀一直很靠谱,还是谨慎地多问了一句:“他多高?” 郁汀热的兴致缺缺:“不知道。” 又想了想,回忆自己仰头看着乌灼的角度,比了一下:“差不多比我高这么多。” 路允紧紧握住郁汀的肩膀:“太行了。江湖救急,让他快过来。” 郁汀摇了下头,不知道怎么形容路允,这时候还挑三拣四,抱着能赢的幻想,不过乌灼在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 虽然没和乌灼一起打过篮球,但郁汀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郁汀发了条消息:“你的手好了吗?” 每次出门,郁汀都会有意观察乌灼的右手。他猜应该是好了。准确来说,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过那道伤口,甚至是亲手包扎,他都看不出来乌灼受了伤。 对面回复得很快:“没事。” “那……现在有空吗?” “嗯。” “篮球四缺一,很急,要不要来?” 那边三个人均以失败告终,连路允这样的交际达人没办法让人在三十分钟内赶过来,问:“人愿意来吗?” 郁汀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乌灼是十分钟后到的。 他的身量很高,穿着长袖长裤,单肩背着包,又有一头白发,出现在视野里格外引人注目。 他在烈日下行走,却好像连汗都没出,很轻松的样子。 郁汀站起身,准备去接人。 路允也看到了:“卧槽,这人好嚣张啊,不是我们学校的吧,你从哪认识的?” 郁汀想到第一次见到乌灼时的场景:“就那么认识的。” 他没和路允再说什么,小跑到了乌灼面前。 郁汀今天穿了件无袖的球衣,显得肤色格外白:“来的这么快。” 乌灼微微低下头,目光在郁汀的眼瞳处停留了几秒钟:“正好在附近。” 郁汀下意识地摸了下眼睛,没明白过来。 乌灼说:“你戴了隐形眼镜。” 再一次,郁汀觉得乌灼的观察能力很吓人。 他们朝树荫下走去,在场的几个人中,除了郁汀,都不认识乌灼,郁汀向大家简单地介绍:“乌灼,我朋友。” 身为交际花,路允本来是应该上前和人套个近乎的,乌灼却有所察觉地向他看来,那一眼让他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觉得危险。 见了鬼了。 乌灼站在郁汀身边,朝他们点了下头,没说话。 * 不太友好的赛前交流后,非正式的男子高中生篮球比赛正式开赛。 开场后的十多分钟,白原终于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 主要是路允那小子带来的白毛不对劲。 那白毛的个头高挑,但体型不算壮,看不出覆盖在长裤长袖下的肌肉,神情冷淡,看起来不太好惹,但也没觉得在篮球上有什么天赋异禀,自己这边就算靠体重都能把人压下来。 真正动起来后,白原发现自己大错特错,这个人的跑动跳跃,以及反应速度,都超乎想象。 但是他一次都没投过篮,每次截到球,总是会在合适的时机传给郁汀,让郁汀投篮。 白原没见过白毛,但知道郁汀。 隔壁学校年级第一的书呆子,家长老师心目中的完美学生,模样好看的小白脸,篮球场上凑数的。 郁汀的准头是不够高,但在超多投篮机会下,得分还是一骑绝尘了。 而自己这边只能憋屈的看着,却无能为力,试了好多次想要逆风翻盘,但完全打不过。 白原慢下脚步,发现对面剩下的三个也都在摸鱼,因为抢不到球。但路允还是得意地向白原挤眉弄眼,意思是这次自己赢定了。 至于当事人郁汀,他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投了好几个,意识到次数太多了,有一会儿接得还不好意思。但是乌灼真的在认真喂球,喂着喂着,郁汀也打上头了,顾不上那么多了。 没有人能拒绝在球场上投篮的机会。郁汀也不例外。 比赛在毫无争议的比分中落下帷幕。 除了郁汀和乌灼,剩下来的八个人都一脸菜色,但队友好歹是过程略有痛苦,结局欢乐,对面则是纯粹的折磨。 路允几个人和平常一样,相互击掌,但没人敢对一旁的乌灼动手。还是郁汀走到乌灼身边,抬起了自己的手。 “啪”! 郁汀挑了下眉,眼睛湿漉漉,笑得很开心。 乌灼很轻地勾了下唇角。 劲头一过,身体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郁汀的体力透支,踉跄了一步,走到旁边喝水去了。 白原忿忿不平,撂挑子不干了,怀疑地看着乌灼:“你们不会是怕输找的不认识的外援吧,真玩不起。” 之前就没见过这人。 路允不乐意了:“有病没病,当谁都像你这么不要脸?” 郁汀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他仰头灌了一大口水,顺手捞起放在地上的手机,打开和乌灼的聊天页面,反手展示在他们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乌灼低下.身,他没去喝水,甚至看不出打了一整场球的炎热的疲惫,伸手替郁汀郁汀把消息往上拉,一眼看不到头,其中还穿插着很多照片。 是上次在航天展览上拍的。 对面沉默了,对面死寂了。 路允也:“……” 他自认和郁汀的关系挺不错的,什么时候兄弟交了个这么好的朋友,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白原咬了咬牙,呵,关系还挺好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也不知道郁汀这个书呆子是怎么认识的人,等他也去体院拉一个朋友过来,把路允打的丢盔弃甲,开口叫爹。 但现在输的是自己,白原僵硬地昂着脖子,忍辱负重地对着路允叫了五声爹,很有义气地把队友们的全给替了。 路允得意地接受了,毕竟他只和白原有仇,别人都是附带的,白原叫他爹可比别人舒坦多了。 叫完爹后,对面五个人落荒而逃。 大获全胜后当然是要庆功,路允都逃了今天的补习班,准备请朋友们再战网吧,问:“一起去喝奶茶吗?正好谢谢乌灼。” 郁汀收回手机,看了乌灼一眼:“你们去吧。我和乌灼去玩别的。” 路允“啧”了一声,说:“行,那我们先走了。” 虽然直觉郁汀这个朋友很危险,路允倒也不担心。毕竟刚刚在篮球场上,乌灼给郁汀喂了不知道多少个球。他自认作为郁汀的好朋友,就算有那能力,也不可能做到。 而乌灼就站在离几人不远不近的地方,明明才一起打完篮球,本该成为朋友,却仿佛游离于他们之外。 往外走了几步,路允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这张嘴,给郁汀发了个条消息,口无遮拦:“你和那个乌灼关系怎么这么好,在球场上就算是亲哥也做不到这么喂球吧,只能是老婆,还是正在追的那种!” 郁汀面无表情地看完消息,把矿泉水瓶扔到路允的后背,回复他:“滚。” 那些人都离开了,球场边只有乌灼和郁汀两个人了。 郁汀坐了下来,日光很晒,之前剧烈运动流汗太多,他眼睛不是很舒服,所以闭上了眼,对一旁的人说:“下次不叫你了。” 乌灼站在郁汀身前。 郁汀闭着眼,睫毛很长,被风吹得微微颤抖,连语调都是软绵绵的。 乌灼看了他一小会儿:“为什么?” “你不是打的……”郁汀顿了顿,想要尽量描述准确,“不是很舒服。” 乌灼的体力很好,力气很大,运动神经很强,在场所有人都比不过他。如果他愿意,从头到尾可以让别人碰不到一次球。照理来说,乌灼应该会在赛场上如鱼得水。但郁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在接过乌灼传来的球的每个瞬间,他就是觉得,乌灼不太适应这样的环境,他一直在压抑自己。无论原因是什么。 那是一种毫无证据,稍纵即逝的感觉。 良久,就在郁汀不会听到回答时,乌灼说:“有点。不过不想你叫别人爹。” 这个人也会开玩笑吗? 郁汀没忍住笑了,睁开眼:“接下来就是高三,我恐怕没空再打球了。” 他托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地摇晃:“而且也不是每次都会叫我。路允有个朋友打的很厉害,暑假出去参加夏令营了,但是他也不可能这么……” 郁汀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眼前的一幕打断。 乌灼背着身,站在中线外,随意一抛,篮球就进了篮筐。 郁汀:“……” 好厉害! 但是不要在这种奇怪的地方表现胜负欲啊! 郁汀觉得这个人可能没抓住重点,他的意思是再厉害的朋友,都不会像乌灼这样。 他偏过头,乌灼正认真地看着自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所以郁汀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比了个大拇指:“好吧,你最厉害。” 第06章 “我……新交了一个朋友。” 郁汀是这么对母亲说的。 他的父母远在千里之外,有时候为了研究会深入深山,连手机信号都没有。但会保证每周都抽出时间和郁汀通话。 周六早晨的七点钟,是郁汀和母亲陈学怡间固定的通话时间。 陈学怡问:“重要的朋友吗?” 上初中后,郁汀不再像小朋友那样巨细无遗地报告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了,这是他第一次特意提起某个朋友。 天气太热,起床后郁汀冲了个澡,现在头发还是湿的,他趴在书桌上,含混地应了一声,又说:“他和我一起去了航空展览。” 母亲笑了:“那很好啊。他和你有一样的爱好吗?” “没有。”郁汀的半边脸颊压着自己的头发,皮肤和嗓音都变得湿哒哒的,“他没什么兴趣,一张照片都没拍。” 在母亲面前,郁汀有点小孩子脾气,就像小时候遇到任何困难,向妈妈求助永远都能得到答案:“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每次出去好像一直是他在陪我。是不是不太好?” 想要做长久的朋友,应该是要相互付出的,而不是总是按照一个人的兴趣来。这是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的道理。 母亲笑了笑,她的声音很温柔,在郁汀的耳侧响起,她说:“那他一定很喜欢你。” 郁汀一怔,瞳孔骤缩,像是受到了惊吓,直起了身:“为……为什么?” 陈学怡认真地分析:“你是个乖孩子,又不会强迫别人。如果他不想陪你,就不会每次都愿意和你出去。” 她停顿了片刻,继续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你可以在相处中寻找朋友的喜好,不用怀疑他的心。” 郁汀那点莫名其妙的情绪像是被母亲的话抚平了,他闷闷地说:“嗯。” 又隐约听到手机另一端传来的说话声:“陈教授,这个数据……” 郁汀说:“妈妈,我去看书了,再见。” 他先挂断了电话,不想让母亲不舍。 手机震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九月你爸爸休半个月假,到时候回家陪你。” 郁汀从十岁就开始独自生活了。父母的工作注定不能完全在实验室里完成,一定要亲自考察,才能得出真正的研究结果。 他们无疑是爱自己的,郁汀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否则他们也不会选择中断研究剩下自己。作为新手父母,在自己身上花费了很多时间,跌跌撞撞地养大了他。但父母也会因为研究停滞而陷入痛苦,萎靡不振,觉得离梦想和真理越来越远。最终,他们决定继续之前的工作,将郁汀托付给长辈。郁汀在外婆那里待过两年,上初中后,他就独自回家居住后。 外婆很好,但郁汀想要回自己的家。 郁汀从小就明白,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要走,不同的梦想要完成。他在物理和数学上的天赋足够支持他走另一条路,是他不想现在决定,总感觉还不确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不想那么快步入未来。 有点烦。 郁汀咬了下唇,靠在椅子上,脑袋仰着,纤瘦的脖颈绷得很紧,不停回想起妈妈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那他一定很喜欢你。” 朋友之间的喜欢,吗? 想见乌灼了。 郁汀打开手机,给一位朋友发消息:“想出去玩。” 今天出门是在计划之外,郁汀打算现在努力多学一会儿。 一个小时后,郁汀怀疑微信又出了毛病,所以才没听到消息的震动声。 打开来最后一条消息是自己发的。 郁汀:“……” 放下手机,继续学习。 又是一个小时,再次打开手机。 郁汀:“。” 该吃中饭了,郁汀等阿姨做饭,手机摆在桌上,他皱眉看着,无意识地戳了乌灼的头像好几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点幼稚。 * 乌灼难得出了一趟差。 地点很远,不在地球,而是另一个维度的世界,污染物所在的污染源。 污染物来到地球的方式,是通过将自身的锚点抛到地球,在两个世界间建立通道。经过十数年的研究,防治所发现可以利用污染催发锚点,反向开启通道,前往污染源。但成功概率很低,一旦成功,就会派遣适合的超能力者前往污染源,收集情报。 一般来说,超能力越强的人类,能够抵抗污染的时间也越长。 在乌灼之前,测试数据显示人类前往另一个维度的世界,最多只能在污染程度不高的地点待三个小时。污染系数分为七档,一旦超过3,没有防护的情况下十分钟就足够让一个普通人类变成污染源的一部分。而即使拥有超能力,配备目前世界最尖端的防护装备,也只能在污染系数五级以下的地方待不少过三十分钟的时间。 当时排在世界第二的超能力者,曾在探索污染源的过程中遭到严重污染。幸好她发现及时,并且是肢体污染,当机立断砍断了自己的一条腿,回到地球才保住了命。 乌灼则可以在污染源中待满二十四小时。这不是极限,而是通道最多只能支撑这么长时间便会坍塌。防治所对此的官方解释是因为乌灼与众不同的超能力,对污染有特殊的抵抗。 现在是乌灼去往污染源的第二十四个小时。 天近黄昏,以锚点为中心,周围十公里都被严格封锁,数十位工作人员等待乌灼的归来。 一阵风掠过,乌灼从半空跳了下来,脚步很轻地落在地面,离众人几米开外。 他穿着防治所的黑色制服,从头到脚裹得很严实,裤腿收紧,束在高帮靴子中。胸口处挂了一枚徽章,泛着银色光泽。这种徽章是超能力的产物,用于抵抗污染,但对3级污染系数以上的环境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乌灼是闭着眼的,单手拎着平日里常背的包,双手都戴了手套,皮质表面布满了干涸的黏液。 一落地,口袋里的手机接连不断地震动了起来。 连上网后,手机疯狂接收之前二十四小时内收到的消息。 乌灼脱掉右边手套,从口袋中拿出手机,停顿了三秒钟,才缓慢地睁开了眼。 他将聊天窗口往上拉,十二点之前,郁汀只发了一条消息,说想出去玩,中间在短暂时间内戳了他很多下。而到了下午,不太克制地发了十多条消息,问乌灼在做什么,在哪里,手机是不是丢了,还是不方便。 乌灼看得很慢,他的喉结微微一动,一只手拎着背包,单手打字:“今……” 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想要接过他手中的包,乌灼摇了下头:“不要碰。不要看。” “接触类精神污染。”乌灼简短地解释。 工作人员骤然收回了手,往后退了好几步。 在处理污染物的工作中,乌灼的话有说一不二的效果,是防治所的最高指令。他很少说话,或是过问别人的一举一动,但说出的每一句话都确凿无疑,因为没有人能像他一样接触污染物。 污染物的能力有问题,污染的途径也会改变,很多在死后也会发挥作用,甚至更加不可控。背包只是一个容器,不能阻隔污染。 乌灼对污染物的抗性极高,在他身上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不代表别人也不会被污染。即使是一个已经死掉的污染物。 就像现在,乌灼能看到自己的手指在融化,变成一滴一滴的肉色黏液,像雨点一般散落在手机屏幕上。他很清楚这是污染,是认知的扭曲,但在失神的一瞬间还是不小心误触了手机。 下一秒,乌灼清醒过来,意识到刚才把没打完的话发送了出去。 乌灼拧了一下眉。 一旁的工作人员惴惴不安,以为这一次遇到很棘手的问题。 黏液覆盖下的屏幕一暗,弹出了语音通话的页面。 乌灼接听了语音。 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想要问点什么,是否需要更多支援,就见乌灼拎着包的那只手往下一压,示意他们安静。 周围只剩下风的声音,以及从手机另一端传来的呼吸声。 看到乌灼发来的“今yizn,”这句根本看不懂的话后,郁汀立刻拨通了语音,他甚至没来得及后悔,乌灼已经接通了。 在没有收到乌灼消息的下午,郁汀走神了很多次,他代错了一个简单的物理公式。这很少见,精神的高度集中是一种重要的学习能力,而郁汀一贯很擅长学习。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好,乌灼是先开口的那个。 “今天有点事,才看到消息。” 隔着手机,乌灼的声音有些许失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短暂的停顿,郁汀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就听乌灼继续说:“对不起。” 乌灼没有道歉的必要,他们没有提前作出约定,朋友之间一天没有回复消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郁汀没有拒绝,似乎是沉默地接受了这个不适当的道歉,他问:“你去做什么了?” 乌灼没有回答。 郁汀尝试性地问:“你……去打架了吗?” 乌灼的沉默几乎代表着默认了这个事实。 郁汀皱起眉,眼前浮现出一些不太好的画面,比如和乌灼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件白t恤。 上一次和人打架,划破手臂还那么若无其事,这次失联一天,不会很严重吧。 郁汀抿了抿唇。 背包里装着一个至少评级为sss级别的污染物,它拥有改变污染源环境的能力。只是因为在乌灼手中,才得以控制,没有污染这个世界。 以乌灼对污染物的抗性,在各种属于人的感觉中,只有直接观察世界的眼睛会被感染。 他闭上了眼,杀死了那只污染物。但细小的,挥之不去的碎片和黏液仍附着在身边。 他孤身一人站在黄昏中,影子被拉得很长。 污染加深了,并且扩散了。 即将落山的太阳仿佛一团涌动的胚胎,摇摇欲坠地垂在天际,怪异至极,它不断地往下滴落深红的液体,粘稠到近乎于黑色,每落下一滴,就会浸透一栋楼,一座山,一条河流。 一切都要融化了。 ——“乌灼,你受伤了吗?” 乌灼听到郁汀的声音,他的语调很轻,像一阵不热的、很舒服的风,吹散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东西。 乌灼看到消失的光芒,即将到来的黑夜。 受伤了吗? 乌灼是不会受伤的。 【“超高速自愈”——不是止痛剂,是一贴不苦的良药,随时随地让人焕发新生。 痊愈过程需要消耗大量能量,会以极快的速度修复伤口,近乎等同于不死。 “超高速再生”——你的身体如此关心你,以至于它总是在不停地生长、生长、生长。生长永远不是坏事,不是吗? 根据编号11967的表述和观察可知,破损伤口处表现出非同一般地掠夺性扩张倾向,在编号11967控制下有序再生。编号11967非常在意“人类”身体的完整与正常,拒绝展示无序生长的形态。 】 疼痛是必然,治愈是能力。而他现在已经完好无缺。 乌灼垂下眼:“没有。不会受伤的。” 第07章 郁汀坐在桌边,听到乌灼问:“要出去吗?” 他在回复最开始的那条消息,郁汀说想要出去玩。 郁汀坐在桌边,看着外面一点一点灰暗下去的天色,好像有点泄气:“天黑了。” 他的话一顿,突兀地产生了一个念头,还未来得及思索就已经说出口:“你要不要来我家?” 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了,房间里没开灯,郁汀感觉自己也渐渐被这样的黑暗淹没了,手机的另一端安静得过分。 短暂的沉默后,乌灼说:“我现在离得有点远。” 很快,快到郁汀还没意识到这是拒绝时,他又说:“明天去,可以吗?” 郁汀按开台灯,周围一下就亮了:“嗯。明天见。” 挂断电话后,郁汀发了很久的呆。直到阿姨按时来做饭,开门声才把他惊醒。 他今天学了一整天,效率却很低,没有完成预定的任务,这在以往很少见。 看了很多次手机,胡思乱想乌灼在做什么。 郁汀反思了半天,觉得至少有一半过错在乌灼身上。因为无论是最开始,还是成为朋友后,乌灼总是很快就回复消息。 而人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十四天。郁汀也不例外,甚至需要的时间更短。 只要发消息给乌灼,一定能立刻得到回应。 今天却没有,还是因为打架。 虽然和平时的评判标准相差甚远,但郁汀认为,自己没有推卸责任,乌灼也是有错的。 第二天上午九点,外面准时响起敲门声。 郁汀走到玄关处开门,乌灼站在门外,他穿的和往常一样——每一次都一样,白上衣,黑长裤,但是肩上没有那个形影不离的包。有一次,郁汀问他为什么衣服都是同款,乌灼的回答是方便。 显然郁汀不能理解这种方便。他挺喜欢买限量的球衣球鞋的。 郁汀有时候会去朋友家玩,但从不在家里招待朋友,所以当乌灼忽然出现在了自己的家门前,这个事实让郁汀的大脑反应慢了半拍。 乌灼靠在门框边,没说话,看着郁汀。 郁汀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拿出昨晚去楼下买的新拖鞋,递给了乌灼。 他是有备用的拖鞋,但乌灼高自己那么多,鞋码也应该大一点吧。 郁汀是这么想的。 乌灼接过那双拖鞋,没有一秒钟的迟疑换上了。 即使那是一双粉红的,小熊形状的拖鞋。 为了捉弄乌灼,小小报复这个人昨天打扰自己学习的过错,郁汀在超市里选择了这样一双和乌灼不搭的拖鞋。反正除了自己以外,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看到。 他当时想,乌灼至少会有一秒钟的窘迫吧。 郁汀偷偷摸摸地看了好几眼,乌灼的神情,以及那双长腿下的粉色小熊拖鞋,发现这个人好像真的完全不在意。 乌灼问:“这双鞋怎么了?” 被捉弄的当事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幼稚的人就变成了自己。 郁汀不会承认:“没什么。” 然后,他就听到一句很可怕的话:“一分半钟里,你看了七次。现在是第八次。” 郁汀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发誓自己刚才的动作很轻,乌灼的视线也停留在别的地方,没料到会被逮个正着。 这个人难道有第二双眼睛吗? 郁汀镇定地说:“……我买错了。” 乌灼说:“没有。不是买错了。” 郁汀很希望这个人的观察力不要这么惊人了,或者装成没看出来也行。 说话时,乌灼看着郁汀,他似乎在很短的时间内理清了郁汀别扭的逻辑,看了很多次的鞋,奇怪的粉色小熊,不承认买错了。 立刻推理出了正确的结论。 乌灼问:“你生气了吗?因为我昨天没有……” 郁汀打断乌灼的话:“我没有。” 乌灼又想要揭穿自己的谎话了。 郁汀咬了下唇,正常人都不会想到他的脑回路的,乌灼也只能猜到是因为没有回复消息。 两人对视着,郁汀的体温持续升高,他的脸蛋快要爆炸了。 他在乌灼开口前说:“我现在真的生气了。” 乌灼闭嘴了。 郁汀没有那么争强好胜,特别是在朋友面前。如果他不是看到了乌灼那个很轻的笑,也不会觉得自己输的这么彻底。 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他沿着楼梯往上走,走得很快,没看后面的人。直到推开自己卧室的门,等在门边,才回头看乌灼:“不进来吗?” 郁汀的卧室很大,干净整洁,左边是床和书桌,右边摆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柜子,里面放满了东西。数不清的奖状奖杯奖牌,大大小小的航空模型,各类书籍和漫画塞在一起,角落的懒人沙发旁有几包零食,学习资料则堆在书桌边,桌面上还没写完的试卷。这些是郁汀从小到大生活过,留下的痕迹。 很清晰,每一个物品都承载着郁汀的一个记忆片段。 床单是浅蓝色的,被子没叠,随意地掀开来,搭在床边。 郁汀有点后悔起床时没叠被子了,他拉开书桌前的椅子,示意乌灼坐在那。作为主人,他决定好好招待乌灼,问:“要吃冰棒吗?” 乌灼点了下头。 郁汀走出房间,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挑了两个自己喜欢的。 垃圾桶在懒人沙发旁,离书桌的距离有点远,郁汀咬着自己那根冰棒,顺手拆开另一支,递到了乌灼的嘴边。 乌灼仰头看他。 郁汀不能说话,朝他挑了挑眉。 意外就在那一瞬间发生了。 冰棒被含得软了,有点化了,郁汀稍不注意,咬的用力了些,“咔嚓”一声,嘴里的那块碎掉了。 剩下来的那部分遵循物理规律,笔直地往下落。 幸好乌灼接住了那支差点掉到地上的冰棒,他的动作真的很快,才没有酿成惨剧。 郁汀:“!” 救命了! 接过冰棒时,郁汀碰到了乌灼的手,这个人的体温和房间里开了空调的凉爽截然不同,他嘴里含着碎掉的冰块,含混不清地问:“你不热吗?” 乌灼看到郁汀无名指指节内侧有一枚小痣,他的肤色很白,那枚痣格外明显,只是位置特殊,很少被人看到。 几不可察的停顿后,他说:“不会。” 郁汀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把空调的温度打得更低。 吃完冰棒后,郁汀舔了下嘴唇,糖水的味道是甜的,他问:“你昨天和什么人打架了?能失踪一整天。” 乌灼接过郁汀手里的木棍,和自己的放在一起,用餐巾纸包住,随手扔到了房间另一角的垃圾桶里。 他简单地解释:“只是地方很远。” 可能是意识到郁汀认真的目光,乌灼漆黑的眼珠转了一下:“对方不是好东西。” 郁汀:“……” 不是好东西就可以打吗?郁汀觉得自己和乌灼的思维方式有巨大的差异。 怎么说,反正没进局子,暂且就认定这场架真的不严重吧。 郁汀叹了口气,觉得很难搞,他不会插手朋友的兴趣爱好。比如路允和白原间乐此不疲的叫爹局,再比如另一个朋友持续不断地给暗恋的男同学写情书,每次被拒绝每次都写,还找他参考征询意见,郁汀也都从善如流了。但……如果打架也能被称为一种爱好的话,他只好问:“那你受伤了吗?” 乌灼说:“没有。” 打了能失联一整天的假,郁汀对乌灼的话持怀疑态度,他坐在床上,拽了下乌灼的袖子,没料到乌灼连人带椅子,都被拉到了床沿边。 郁汀愣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力气忽然这么大了。 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虽然乌灼看起来没有受伤,但打人不打脸,或许身上会有,最主要的是,郁汀知道他的手臂上有一道刚刚痊愈的伤口,不知道会不会崩裂。 他想看的是那道伤口,询问不会得到结果,所以就想先斩后奏,直接上手掀开乌灼右手袖子了。 没能成功。 乌灼先一步抓住了郁汀,他的反应速度永远很快,但不是那种很强硬的握法,他从掌心托着郁汀的手,大拇指按着郁汀的手背,食指插.在无名指和中指间,指尖抵着那枚小痣,力气不大,似乎很容易挣脱。 郁汀尝试着抽出手,每一次都失败,乌灼的力度也随之增大。直到他皱了下眉,感觉到疼了。 忽然,乌灼卸掉了力气。 郁汀疑惑地看了过去。 近在咫尺的乌灼神情一如往常,他半垂着眼,视线落在不知名的某处,语调平静地说:“疤痕很难看。” 这是普通人会用的理由,却不是乌灼的。 郁汀怔了怔。 乌灼没有说话,他没有松开郁汀的手。 被握住的那只手很热,房间的温度又很低。夏日的热与空调的冷混合在了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郁汀觉得周围安静极了,连空气似乎都冻得凝滞。 这是乌灼第一次表现出拒绝,他不想被郁汀看到那道伤口。郁汀的直觉很灵敏,他分不清那到底预示着什么,只是有模糊的预感,如果他坚持,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 或好或坏,也许会失去什么。 最终,郁汀是先一步做出决定的人,他说:“算了。反正你……没受伤就好。” 他这么说着,抽回了手,搭在了乌灼的手臂上。他的指腹很柔软,隔着棉质布料,拂过那道看不见的疤痕,仿佛是某种抚慰。 乌灼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会好的。”郁汀笑了笑,用很肯定的语气说,“怎么会难看?” 第08章 “要打游戏吗?” 乌灼抬起手,指着一个柜子:“可以看那个吗?” 房间里的柜子很多。郁汀有点囤积癖,又很恋旧,直接后果就是柜子里塞满了东西。每个暑假还要收拾一遍房间,忍痛把一部分放到书房。 郁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摆满了航空模型的柜子。 太可以了。 作为一个模型爱好者,郁汀愿意为全世界介绍自己的藏品,每一个模型的原型和来历,涂装的美丽之处。特别乌灼还是自己的朋友。 郁汀跳下床,晃了晃椅背,拉着乌灼一起走到了摆满模型的柜子前,打开特制的玻璃门,里面是他十多年来收集的藏品。 郁汀期待地问:“你觉得哪个最好看?” 乌灼挑了一会儿,每一个都看了,最后选了上面第二层最右边的一个。 那是一个飞船缩略模型,蓝白相间的涂装,两翼展开,是亮而深邃的蓝。 郁汀说:“这个啊,我也很喜欢。” 那是郁汀七岁时看的科幻电影,给还是小朋友的郁汀带来了极大震撼,幻想自己也能像电影里的主角一样觉醒外星人的基因,拥有飞行的能力。 现在想来是很幼稚。 他歪头看着乌灼,朝对方眨了下眼:“你小时候没做过这样的梦吗?” 乌灼思索了片刻:“那个时候,我已经会飞了。” 郁汀面无表情地说:“……乌灼,你今年十八,不是八岁。” 乌灼没说话,低下头,看着郁汀,眼里有一点笑意。 郁汀知道这个人又在开玩笑了。 介绍这些模型时,郁汀难免会提到自己的过去,毕竟他是这个装满梦想与喜欢的柜子的主人。 拿起一架飞机时,郁汀犹豫了一小会儿,才开始继续说。 郁汀的父母都是科学家,外公外婆经商,母亲每年能拿到的分红十分丰厚。郁汀从小独立生活,零花钱很多,才能收集那么多模型,更大的摆在地下室或书房。 不过也有差点入不敷出的意外。 才上高中时,为了方便,郁汀搬到了离学校很近的房子。房间很大也很空,他有点分离焦虑,一次性买了很多现货,又预定了喜欢的模型,结果补款到破产,甚至要动用压岁钱填补亏空。 想到那段时间,郁汀的心情忽然低落,握着的那架飞机抖了一下,因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他抬起头,乌灼正安静地看着自己,像是在等待什么。 热死了。郁汀感觉被握住的那圈皮肤都要流汗了。 他对乌灼说了没对任何人吐露过的心情:“当时只是很想填满房间。” 用模型填满房间,用喜欢填满空虚,用爱填满心。 乌灼另一只手拿过那架飞机,机翼在移动间轻轻颤抖,他认真地问:“那填满了吗?” 好像如果郁汀的回答是否定,乌灼就会帮忙一样。 郁汀看着乌灼高大的身形,这个人站在自己面前,填满了自己的视野,他犹豫不决地说:“可能吧。” 参观完柜子里的藏品,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郁汀好久没说过这么多话,喉咙有点哑,还是很有兴致地邀请乌灼去地下室继续。 沿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乌灼的手机震了震,他看了眼,微微皱眉。 郁汀偏过头看他:“怎么了?” 乌灼还看着屏幕,单手打字:“有点东西要写。” 郁汀“哦”了一声,慢半拍反应过来这话有点奇怪,乌灼能写什么东西? 忽然间,他冒出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想法——乌灼不会还在念书吧。 于是,郁汀尝试着问:“是写暑假作业吗?” 乌灼放下手机,看了郁汀两秒钟,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但仅在一瞬间就作出了决定:“嗯。” ……竟然是真的。 郁汀才发现自己竟然犯下以貌取人的错误,对乌灼的身份有很大误解。 他停下脚步,凑到了乌灼面前,来不及在意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迫不及待地问:“那你也是开学后念高三吗?” 乌灼与郁汀对视着,他的眼瞳漆黑,有种无机质的质地,此刻转了一下,移到了另一边,他说:“和你一样。” 和自己一样……也就是真的是开学高三。 郁汀抬起手,很轻地拽住乌灼的头发,纯白的、柔软的短发充盈在他的指缝间,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都是它的错。” 乌灼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郁汀回过神:“那你们开始复习了吗?” 乌灼没有立刻回答。 他竟然是在认真思考。这个瞬间,连郁汀都能读懂乌灼在想什么,这让他内心产生了少许希冀。 没人说染头,打架,就不能书读的也不错吧。 郁汀对朋友的选择不会干预,每个人都有擅长的事,但多读点书,成绩好点,能够选择的路总会比较多。 他是这么想的。 然后,乌灼思考过后的回答是:“不知道。” 郁汀:“……” 他就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泄气了。 * 乌灼在一张长桌上写东西。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作业,他已经写了四年了,就像普通中学生那样必须要完成的事。 只不过内容与污染物、锚点,超能力使用有关,是任务完成后的报告。 今天是防治中心一月一次的会议,总结上个月杀死、捕获的污染物,听取实验室的研究报告,以及下个月的工作重心。 所长白铁森坐在长桌前端,看起来大约三四十岁,与想象中强大的超能力者不同,他穿着一身白大褂,彬彬有礼,更像是在大学里的教授。实际上他不仅是防治所所长,也是实验室的负责人。 整条长桌坐了二十多个人,乌灼的位置在白铁森左手边第一个,他似乎没在听防治所的高层们讨论着什么,对着手机上的照片,无聊地回忆着遇到的污染物,补写报告。 手机亮了一下,是郁汀发来的消息。 “你今天写作业了吗?” 自从知道乌灼还在上学后,郁汀偶尔会询问他的作业进度,并且不太隐晦地表示,乌灼要是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自己大概能帮得上忙。 乌灼说:“在写。” 郁汀:“看看。” 不是很信的样子。 乌灼从报告册里抽出一张纸,是一张空白的试卷,他“路过”某个学校打印室顺手拿的。 他拍了一张照片。 这时,乌灼对面坐着的中年男人,行动部门的组长高冯忽然发难,他问:“为什么报告上那个精神类污染物会缺失大部分?” 他指的是乌灼上次从另一个维度的世界里带回来的污染物尸体。那个污染物能够改变认知,是稀少且危险的能力,但残缺不全的尸体可能会对研究产生阻碍。 这是前几天的事,在污染源里遇到的污染物不计其数,再简略的报告,写起来也算得上麻烦,所以目前还未提交。在场的人看到的是实验室出具的报告。 所长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也看向乌灼。 乌灼抬起头,手指一点,将照片发了过去,简短地回答:“当时时间快到了,通道可能会崩坏,要尽快解决,所以用了‘岩浆’。” 【“岩浆”——永不熄灭的火,永不凝固的水,永不干涸的血。它没有止境地蔓延着。 以编号11967为中心,将周围50围内的平面转变为流动的岩浆,可继续向外延展,每一平米需要质量为十公斤的生物/污染物组织填充为岩浆原料。此为9岁时初测范围,14岁时扩大为9516岁为100根据年龄增长,有再度扩大的可能性。极度危险,谨慎观测,会对环境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 “岩浆”被严禁在地球上使用,但污染源所在的世界并不在管束范围内。 岩浆将污染物的大部分身体融化了,乌灼想起来研究可能会需要,才及时捞起了这一小部分。 高冯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冷哼了一声,紧紧盯着对面的乌灼,像是已经断定他说了假话,质问道:“这么危险的能力,不会是你偷走了吧。” 一瞬的安静。 高冯和乌灼间积怨已久,这是在场所有人都清楚的事实。 十四岁时,乌灼通过了实验室的审核,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自由。他能离开防治中心的地下室了,但必须在工作人员的监管下行动。 高冯的超能力为高伤害型,有多年战斗经验,又积极申请,所以获得了监管乌灼的权利。 他极度不信任乌灼,在此之前多次表明态度,希望防治所能直接处决乌灼,而不是被乌灼蛊惑。 不过他们之间的监管关系只维持了两个月。 乌灼先申请更换监管人,高冯当然不会同意。但仅仅是一天后,高冯主动向上级申请,说明自己不适合再监管乌灼。经过检查,乌灼没有对高冯造成任何身体上的损伤,但显然高冯陷入了极度恐惧中,甚至自此以后拒绝与乌灼单独见面。 他……很害怕。 而在这场会议中,所长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他的神情很不赞同,对高冯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没有依据地攻击乌灼。 千里之外,郁汀收到了乌灼发来的作业照片。 但那张图片乍看是一团漆黑,又隐隐约约散发着荧光,与作业无关。郁汀将图片放大,才发现照片是一个不规则的肉团,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绿色斑点,有些像是粘液的东西恶心地往下流动。 好幼稚。竟然发恐怖图片吓人,企图让他放弃督促自己写暑假作业。 原来人为了逃避写作业真的什么都会干是吗? 郁汀回了个:“?” 第09章 好一会儿,就在郁汀以为对面的人心虚了,准备逃避到底的时候,终于收到了回复。 [发错了。] [对不起。] [没有想吓你。] 郁汀用力戳了好几下屏幕,仿佛乌灼发来的消息就是他本人一样。 他不是很信,况且乌灼也太小看他了。 郁汀飞快地打字解释:[没有被吓到。] 很快,乌灼又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一张空白的英语试卷,旁边是一根中性笔,笔头沾了点油墨,看起来至少使用过。 怎么说,意料之中,郁汀反而相信乌灼的话了。 不过,他还是挑出乌灼话里的缺漏:[你骗我。明明没写。] 这个人的回复一贯很简短:[准备写。] 但在学习方面,乌灼的信用已经破产,郁汀问:[那你明天要和我一起写作业吗?] 郁汀会邀请朋友们一起出门玩,可以热心解答同班同学的疑惑,却不会和别人约定一起学习。 对他而言,学习是一件纯粹与自我有关的事,任何人的参与,都会让效率变低,得不偿失。 此时此刻他问的不假思索。 乌灼说:[好。] 郁汀问:[对了,那张图片是什么?] [电影截图,还是游戏cg?] 没收到回复的那段时间,郁汀无聊到研究那张图片,越看越有点……诡异,自己好像被引诱着持续关注那一圈一圈的绿色光环。 这次乌灼的回复比以往慢很多。 [游戏cg。] 原来乌灼喜欢恐怖惊悚类题材的游戏。 郁汀打开浏览器,键入“双人恐怖游戏”,按下回车,搜索出很多推荐,他一一打开来看,挑选了几个好评如潮的游戏,加入了游戏库。 下次一起玩吧。郁汀想,明天不行,总不可能在约定一起写作业的第一天就堕入游戏深渊。 至少在这个暑假,和乌灼一起打一次他喜欢的游戏。 * 乌灼凝视着对话框,许久都没有新的消息发来,也没有收回视线。 直到会议结束,房间里的人陆陆续续往外走,只剩下白铁森没有离开,还在整理资料。 安静的会议厅里,乌灼说:“我打算去上学。” 白铁森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有点惊讶地看着乌灼:“你怎么忽然想上学了?” 乌灼的九年制义务教育是在防治中心完成的。经过长达七年的观测,乌灼十六岁时,实验室终于通过了对他最终审核,将乌灼判定为人类。对于这个结果,不满的人不少。高冯就是强烈表达意见的一个。白铁森作为实验室主任,出具这个结果的直接负责人,倒是很看得开,询问乌灼要不要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十六岁是上学的年纪。 当时乌灼拒绝了,他似乎没有融入这个世界的打算。而且乌灼也太危险了,独自一人,远离人群,也令大多数人更为放心。 从十六岁到十八岁,乌灼脱离监管,完成防治所的工作,没有违反过一次规定和约束,稳定性的评级提到很高的水平。现在有了要上学的意愿,基本不会有什么阻碍。 乌灼没有回答,他报了一个学校的名字,是郁汀下车时的站名。 白铁森看着他,眼神复杂,有什么想说的,或许是觉得不合适,没能说出口。 他答应了下来:“既然你想上学,当然可以。不过上学期间,你的工作时间需要调整吗?” 乌灼说:“不用。记得拿一份暑假作业。” 白铁森哑口无言。 怎么会有人没上学就想写作业?有点违反人性了。 乌灼收起没写完的报告和那张空白的英语试卷,单手拎起背包,走出了会议室。 一个人等在外面,是高冯。 走廊很长,一眼望不到头,只有无穷无尽的白。其中有几间办公室,偶尔有人走动,时刻用于监测污染指数的机器发出微微的嗡鸣声,这里不算封闭空间。 乌灼从高冯身边走过。 高冯看着乌灼,突然开口:“听说你最近交了个朋友。” 自从上次在外面撞到了乌灼和郁汀,凌霄立刻把这个八卦发到了工作群,继而消息隐秘又迅速地传遍了整个防治所。 高冯时刻关注乌灼,当然也知道这个消息,他对此半信半疑,直到今天开会时乌灼的表现,以及他对白铁森说的话。 “你终于忍不住了是吗?就算你再像一个人,污染物总是如此。” 乌灼平静地往前走,他的住所在下一层。 高冯压低嗓音,语调诡谲,像是游荡的幽灵:“你的朋友,你的新朋友,听说他是个普通人。真可怜,他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东西吗?” 乌灼偏过了头。 灯光强烈,亮的刺眼,沿着乌灼侧脸倾泻而下,将他的神情映的一清二楚,他不再面无表情,而是微微皱眉。 这样的乌灼,简直就像一个……一个真正的人。但高冯知道他不是。 四年前,在担任乌灼监管人的两个月间,高冯竭尽全力约束乌灼的一举一动,禁止乌灼与所有普通人接触,禁止他使用绝大多数超能力,即使是在工作场合,因为高冯觉得那些能力可能导致乌灼趁机逃脱。实验室对此并不赞成,乌灼的受伤不是一件好事,当他失去对再生能力的控制时,可能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但监管权在行动组手中,另一些人觉得乌灼太过危险,对他的管束严格写没有坏处。所以还是具体细则还是由高冯这个监管人制定。 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乌灼还没有现在的背包,无法独自携带污染物,按照防治所的一贯做法,庞大的污染物被切割成小块,运输回实验室。 乌灼脱掉了被鲜血浸透的衣服,换上了一件崭新的白色t恤,就像他现在的身体,也是崭新的,没有伤痕的。而绝大多数的防治所的超能力者都为了保护这个世界而留下累累伤痕。 高冯听到乌灼不轻不重地问:“你这么做是因为过去吗?” 他们之间很少交流,乌灼从不向他搭话。这是第一次。 高冯没明白他的意思。他以为这个狡猾的污染物是要和自己谈论条件。因为就在昨天,乌灼向所长递交了更换监管人的申请,但是被自己否决。 乌灼逆光站在高冯面前,直升机起飞时的巨大轰鸣声几乎要将耳膜震碎了,他却很清晰地听到乌灼说:“忘掉那些,忘掉他们。” 高冯的孩子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污染物事故,防治所没来得及赶到,他的孩子已经死了。高冯的妻子痛不欲生。几年后,她被一只能够拟态的污染物吸引,看到了自己死去的孩子,心甘情愿地走向了死亡。 只留下高冯。他痛恨污染物,誓死作战,认定乌灼是一个拥有拟态能力的污染物。 一瞬间,高冯毛骨悚然,如果乌灼是一个污染物,他的评级会是sss级,这是一项危险至极的工作,而他却因为乌灼人类的外形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高冯不知道有什么正在发生,有关妻子与孩子的记忆空前清晰,就像那些又重新发生在他眼前。他又再一次失去他们,永远的失去。 忘掉孩子,忘掉妻子,失去痛苦,也失去快乐,回归平静。 高冯强迫自己摆脱这种危险,他嘶吼了一声:“不要。” 他的眼眶通红,盯着面前这个十四岁的少年,乌灼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对自己的痛苦和恐慌视而不见,就像什么也没做。这不是威胁,乌灼只是尝试用这种方法解决问题——在程序允许的范围内,不会对高冯造成肉.体损伤,甚至连高冯自己都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乌灼想要更换监管人,没有被允许。所以选择改变目前的监管人,让他失去对监管自己的执念,或者消除对想象中拟态污染物超过理智的痛恨,按照实验室出具的参考意见进行监管。 高冯说:“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所长,我会申请更换工作。” 乌灼点了下头,伸出手,说:“钉子。” 在此之前,高冯严禁乌灼使用瞬移。 而现在乌灼重新得到了钉子,他刺穿手指,消失在了高冯面前。 那是高冯永生难忘的经历。没有人知道乌灼拥有多少种超能力,准确来说是……污染物的能力,实验室的档案根本没有这一条,乌灼能操控记忆。 这么多年以来,高冯不敢私下见面,但对乌灼的冷嘲热讽、恶意攻击数不胜数,乌灼置若罔闻,这是第一次有所回应。 乌灼瞥了高冯一眼,声音很冷:“滚开。” 高冯无法抑制地大笑了起来。 乌灼穿过走廊,通过三道门,一道刷防治所的工作卡,一道用超能力制成的钥匙开锁,一道需要生物识别,最后到达自己的房间。他总是会遵循必要的规章制度。 他的房间是纯白色的,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地板,洁白的床单,没有瑕疵,污染物在这样的环境里总是更容易辨别。 乌灼将手中的报告和英语试卷放到了桌上,这两件格格不入的东西。 一件属于自己,一件属于郁汀的世界。 一般来说,需要乌灼出动的任务都会提前清场,不会有普通人的存在。 偶尔几次,也会出现意外。没有接触过污染物,对超能力一无所知的人看到乌灼工作时的场景。 报告的流程很长,解决起来也非常复杂,乌灼会采取更简单的方法,忘掉就可以了。 他以此来纠正工作中的错误,只很少地用过几次。 乌灼想起第一次和郁汀见面,他站在不远处,费力地搬着一摞书,校服宽大,被风吹得鼓起,脸颊沾着点粉色印迹,看着自己正在愈合的手臂,好像感同身受似的很痛。 对视的一瞬间,乌灼考虑要不要消除郁汀的记忆。 郁汀朝他走来,握住了他的手。 乌灼想让郁汀忘记,是为了纠正错误。乌灼放任了错误。 【记忆香水——脱离人体的记忆像一阵香气,无论苦涩还是甜美,短暂的停留,永远的消失。忘了它,忘了…… #未知#】 第10章 挂断电话后,郁汀想了想,觉得在家里写作业好像不太正式,没有学习氛围,所以在自习室定了一个双人座的位置。 两人约在自习室见面。 第二天中午,郁汀对着导航,拐进巷子里,乌灼已经等在楼下了。 乌灼单肩背着包,手中拎着一个布袋,看起来沉甸甸的,装着的东西方方正正,应该是带来的作业。 巷子大约有二十多米,乌灼没有等在那,而是朝郁汀走了过来,又一同上了楼。 自习室的环境不错,老板人也很好,送了他们两杯冰镇绿豆汤,小声告知了他们预定的位置在哪。 坐下来后,郁汀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暑假作业,一本英语阅读理解练习册,又朝另半边桌子看去。 不出意外,在讲义的标题上,郁汀看到了锦城四中的校名。突然放假那天,他上错了车,直到四中下站。 当时搬着一大摞书,顶着烈日,晕晕乎乎的,觉得很倒霉。 现在想来,运气竟然很好,遇到了乌灼。 乌灼打开崭新的作业册,不是总复习的内容,和一中相比,四中的进度算得上很慢了。乌灼将一整页的题目看了一遍,没有下笔。 郁汀自以为很隐蔽地继续偷看着。 然后,他看到乌灼拿出同样崭新的课本,翻到第一页,似乎是准备从头开始,自学成才。 郁汀:“……” 他忽然产生一种自己很过分的错觉,逼迫一个打架很厉害的校霸努力学习,这本来不是乌灼应该做的事。 但……好好读书总没什么坏处吧。 郁汀这么想着,抽出一张稿纸,用中性笔写下一句话,推到乌灼面前。 乌灼看了一眼,纸上写着:“不明白的可以一起讨论。” 来自学霸的尊重。 乌灼点了下头。 学习的时间里,郁汀总是很专注。他以过往的速度完成一张试卷的阅读理解题量,一停下来,就听到周围的声音。 自习室没有人说话,但不是安静,翻阅纸张,拉链开合,椅子拉动的摩擦,笔尖在纸面滑动,很多琐碎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从身侧传来的最明显清晰。 郁汀的心脏似乎被什么挠的很痒,他试图压下这种感觉,却越演越烈,根本没有耐心去翻阅答案。终于,他放弃似的偏过头。 乌灼坦然地面对自己糟糕的成绩,不加掩饰地学习着高一课本,但不是敷衍。 看起来很嚣张,桀骜不驯,实际上脾气不算坏。 但第一次找乌灼的时候,郁汀并不了解这个人,他只是顺从了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 乌灼察觉到了郁汀的目光,他总是很敏锐。 被人发现了,郁汀索性放弃了掩饰,脑袋歪着垫在手臂上,整个人朝乌灼看去,胡乱地在草稿纸上写着想问的问题:“第一次约你的时候……为什么答应?” 他的动作一顿,笔尖飞了出去,停在纸张边缘,文字也变得扭曲,犹豫了一小会儿才继续写:“我以为你不会答应。” 因为从相处中发现,乌灼是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类型。在失控汽车横冲直撞的斑马线上救了两个小女孩,事后却拒绝了对方父母的一再感谢,一起打过篮球的人,也没有通过好友申请。 自己除外。郁汀客观地加了一句。 乌灼思考了片刻,接过了郁汀写过的那张纸。与一般坏学生潦草到很难看清的字不同,乌灼的字迹非常整齐易读,像是特意为了规范书写的成果。 他写道:“第二天没事。” 应该是实话,就像郁汀邀请乌灼的理由也很简单,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了,又追根究底:“所以那天谁约你,你都会出门吗?” 乌灼摇了下头。 “不是。有事也会来。” 实际上那天也确实发生了点意料之外的事,乌灼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留了下来。 郁汀紧紧盯着乌灼的手,看到那支笔在雪白的纸上写下一句话,“我没办法拒绝你。” 然后,在这间不算安静的自习室里,郁汀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跳的很快。 乌灼看着他,又写:“你很热吗?” 郁汀咬了下唇,手臂的皮肤能感觉到脸颊烧起的热度,一把拽回那张草稿纸,换了张新的,飞快地写了一句话:“空调不太行。” 老板看到这话都要无语凝噎,自习室空调的温度是经过测试的,总体偏低,预定时的注意事项建议大家带件衣服,冷了可以穿。 郁汀支起手,托着下巴,隔在两人中间。 好一会儿,他总算平息过快的心跳,转过头,看着乌灼写的题目,写出完整的解答过程,标注了每个公式在教科书上的出处,推了过去。 *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郁汀学得越发认真,每次停下来,就会帮乌灼解决他目前很难理解的题目。 这么循环往复,直到六点钟,郁汀准备回家了。 由于那张稿纸上的话——一个下午,郁汀还没能忘,他先一步收拾完东西,走了出来,乌灼负责将喝完的绿豆沙扔到自习室角落的垃圾桶。 隔着走廊,他听到等电梯的女生正在和人打电话。 不是要偷听,实在是对方的声音不算小。 “下次再也不图宽敞了定双人座了,好多情侣。” “不说话看着也挺烦的。” “前面一排是俩小男生,有个白毛,看背影还挺般配,都高高瘦瘦的。” 郁汀听到关键词,身体一僵。 “这你就不懂了。好兄弟一起打篮球就算了,谁大热天约在外面上自习。还一直在眉目传情写小纸条。高中生能不能好好学习!” 郁汀:“……” 好兄弟怎么就不能约在自习室好好学习了!小纸条是在交流学习!至于“眉目传情”完全是无中生有吧! 而乌灼也推开自习室的门,从走廊尽头走了过来。 郁汀:“!” 他快步走了过去,拽住了乌灼的手臂,没发出声音,用嘴型表示自己的意思:“我们等下一班电梯。” 乌灼看着他,淡淡地问:“现在还不能说话吗?” 幸好,电梯运行的声响嘈杂,淹没了外面的女声。 郁汀略有些绝望地想,下次还是约在家里吧。 走出自习室所在的小区的一路上,郁汀一直没说话。 沉默地坐电梯,沉默地下楼,沉默地走出巷子,沉默地任由乌灼带路,去吃晚饭。 乌灼忽然停下脚步,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回过头。 郁汀回过神,也朝同样的方向看去。 这是个居民区,附近有个不大的公园,时值黄昏,人来人往,在小公园里闲逛休息。 再普通不过的场景。 郁汀问:“怎么了?” 乌灼低头对他说:“我要去看一眼。” 郁汀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想凑热闹,但也没多想,点了下头。 乌灼却说:“你留在这。” 郁汀:“?” 这个人怎么回事,两个人一起出门,自己跑去看热闹? 乌灼抬起手,扣着郁汀的肩膀,将他的身体转了个方向。 郁汀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发现反应过来也没用,这个人的力气大到自己毫无反抗之力。 乌灼很轻地笑了笑:“我想吃冰淇淋。” 郁汀简直要怀疑是这是为了打发走自己的借口了,但想了想又觉得乌灼没那么无聊。 他的眼神很认真。 “要在冰淇淋化掉前回来。”郁汀恶狠狠地说,“不然我吃两个。” “知道了。”乌灼看着郁汀离开。 最近的kfc在百米开外,郁汀沿着路往前走,不知为何,越走越感觉拥挤,人越来越多,都是去往反方向的,郁汀仿佛在逆流而上,走得很慢。 在又被一个人撞到肩膀且没有得到道歉后,郁汀终于失去耐心,决定要找人理论了。 他回过了头。 公园是以一棵百年老树为中心修建而成的。那是一棵枝繁叶茂的槐树,上面系满了代表祝福的亮红色绸带,不知道是不是黄昏的缘故,绸带的色调变得黯淡又浓烈,像是被血浸透了,扭曲纠缠在一起。而枝叶也密密麻麻,簇拥着,压着挤着。 远远看过去,竟显得遮天蔽日,整个天空都被树冠所占据了。 那棵树,几分钟前看到的时候有这么……巨大吗? 郁汀有些疑惑。 而周围的人似乎也被这一怪异的场景吸引,或是好奇,或是探求,或是追随,总之聚集在了那颗树旁,不算狭小的空间被塞得满满当当,只有一颗又一颗或起或伏的人头了。 第11章 郁汀看着那棵槐树,忽然想要一探究竟。 它到底怎么了,它在说什么,它的枝叶上有什么在生长,他想要抓住流动的绸子——如果那玩意还能被称作绸缎的话。 郁汀不自觉地回过神,他想要顺应人潮,也走向那个拥挤的地方。 但是……应该要去买圣代的。 郁汀的眼前里浮现出乌灼的样子,他站在对面,说想吃冰淇淋。 郁汀有些挣扎,他真的很想去看那棵树,甚至开始羡慕那些连面容都看不清、围在树下的人。 下一瞬,天黑了,路边的灯全亮了,槐树与天幕融为一体,消失在了夜色中。 郁汀眨了下眼,更仔细地看着,那棵树仿佛恢复了原状。它没有那么巨大了,不再有那种致命的吸引力,连自己方才的挣扎都显得莫名其妙。 或许看到的只是黄昏时多变光线造成的错觉。 郁汀转身去买冰淇淋了。 kfc里的人不多,甜品站无需排队,郁汀很快就买到了两支,一手拿了一个,往原来的地方走去。 外面的人依旧很多,这次郁汀仍旧是逆流而行,那些人急着离开那座小公园,或许他们是有什么别的事,毕竟去那里应该是意料之外的行程。 郁汀好不容易回到原处,站在路边,想要在漫漫人群中找到乌灼的身影,却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 冰淇淋从手上掉落,郁汀整个人也向一旁倒去。 也太倒霉了吧。郁汀想。 下一个瞬间,他唯一的念头变成了祈祷自己不要摔倒在冰淇淋掉落的地方。 然后,他就被人接住了。 明明人群中没有这个人,乌灼却来得很及时,拯救了倒霉的郁汀,但有些事已经在此之前发生了。 郁汀小声说了句谢谢。 他抓着乌灼的手臂,发现自己不太能站得稳,尝试动了动脚踝,方才还麻木的地方传来剧烈的疼痛,郁汀没有心理准备,“呀”了一声,猝不及防下眼泪痛的都要出来了。 郁汀偏着头,他的眼睛里有一层雾蒙蒙的水汽,看着乌灼。 乌灼迅速意识到郁汀不对劲的地方,他蹲了下去,没什么顾忌地捋起郁汀的裤脚。 郁汀的皮肤很白,是与乌灼的发色、防治所无暇的洁白截然不同的色泽,那是一种很容易留下痕迹的白。就像现在,脚踝那处的皮肤是红的。 冰淇淋掉到了地面,已经融化成了两团分辨不出形状的东西,很快就会干涸。 虽然不是自己的错,郁汀还是觉得有点丢脸,他想要缓和气氛,转移话题:“要不再去买两支吧?” 乌灼没有回答。 他抬起头,微微睁大了眼,好像很不可思议。 好脆弱。 乌灼想,郁汀真的很脆弱。 乌灼不是不知道人类的脆弱,而和防治所签下的约定让他尽力拯救每一个人。他需要那么做。 即使是全身骨头折断,即使失去一半身体——不是没有那样的时刻,乌灼还是能有清醒的意识,他能活下来。 在此之前,他只有在年幼时,在污染源中本能地感知到生物层面的危险。而地球大多安静平和,不是每个污染物都能顺利抛出锚点,其中足够强大或是运气很好的个体才能穿过通道,到达地球。所以污染物的数量和污染源里的无法相比。而乌灼太强了。这个世界对他而言简单易懂,危险遥不可及。 这是乌灼第一次直面这个世界的危险。 甚至不是污染物的袭击,只是一次浪潮的余震,一次污染物事故导致的人流拥挤,都会对郁汀造成伤害,可能会让他死掉。 夏日闷热的夜晚,路边昏暗的灯光,无数道拉长的人影,融化的冰淇淋,郁汀纤细的小腿,构成了与危险相关的感知,无比清晰,无比靠近。 乌灼的心脏震颤着。 在乌灼沉默的时间里,郁汀也在看着乌灼。 从这样的角度观察乌灼是从所未有的新奇体验。 郁汀想,乌灼的神情看起来和往常不太一样,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自己也猜不到。 乌灼的白色袖口应该有一道中性笔留下的痕迹——在不断用草稿纸交流过程中划到的,但现在没有了。 郁汀又怀疑自己看错了。 好像注视着乌灼时,总是容易出错。 郁汀犹豫着,不知道是自己还是乌灼的问题。 但他没能继续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被人抱了起来。 记忆中很少有过的腾空失重让郁汀惊慌失措,他本能地想要站回地面,胡乱挣扎了几下,幸好乌灼的力气大的出奇,可以抓住郁汀,没让他掉下去,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乌灼皱着眉。他的左臂横在郁汀的膝弯下,右手轻松地揽着他的后背,按了下他的脖颈,好像是嫌郁汀任性,让他不要乱动了。 郁汀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也的确不敢乱动了,他说:“你放我下来。” 乌灼认真地说:“我觉得你不能走。” 原先拥挤着的人群已经离开,现在是后来路过的人,看到两个高中生以这样的姿势抱着,难免会多看几眼。 郁汀想找个地方把脸埋起来。 乌灼可能是察觉到了郁汀的想法,他若有所思地说:“我背你吧。” 至少能让郁汀有个地方挡住脸。 在更换姿势的短暂时间里,乌灼查了下地图,郁汀看得清清楚楚,目的地是最近的医院。 他想要说服这个人:“就是扭了一下,不用去医院。” 第一次见面时,郁汀威胁乌灼,如果不处理伤口就打120,他当时很得意自己的办法奏效了。而现在乌灼根本用不着威胁,郁汀就失去了人身自由权。 郁汀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不自在地被人背着,有点别扭,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好一会儿才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而握住自己腿的手掌也稍稍放松了力道,可能是察觉到握那么紧会让他感觉到痛,而松一点也不会掉下去。 郁汀的脸贴着乌灼的后背,嘀嘀咕咕地说:“你不觉得这样不公平吗?” 显然这个人并不觉得,而且论起公平,郁汀也不能背起乌灼,至少不能背着他走这么长的路。 来到医院,医生一看人是背着来的,还以为患者的伤势严重,赶忙上前查看。结果就是脚扭了,没伤到骨头,放下了心,一边写病历开药膏,一边恐吓了几句。 “你们小孩子就是太活泼调皮,接下来几天少动弹,多歇歇,好得快,不然小心再扭着就真伤到骨头了。” 拿完药,乌灼回到诊室,又重新背起了郁汀。 医生看到后说:“也没那么……” 他的话一顿,觉得不能破坏青少年之间的感情交流,于是话锋一转:“就该这样,少用腿脚,这样好的更快。” 从医院里走出来时,郁汀和乌灼都变得熟练了,无论是背人的,还是被背的。 郁汀就没那么安分了。 “乌灼。” “嗯。” 郁汀得到应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了乌灼耳侧被风吹起的白发。 “乌灼。” “嗯。” 这一次换成了右边的。 “乌灼。” “嗯。” 郁汀每碰一下头发,就叫一次乌灼的名字,每一次都会得到回应,像在玩一个乐此不疲的游戏。 “你的头发不会掉色吗?是不是偷偷补色了。” “不会。” 郁汀感觉手中的头发像一捧流沙,会从指缝间溜走,他更用力地抓住。 乌灼说:“郁汀。” “怎么了?” 乌灼的话不多,这一次是他先开口:“你可以不用叫我的名字了。” 郁汀怔了怔,下一秒,明白了他的意思。 触碰乌灼的头发,必须要在他能看到自己的地方,或是呼唤他的名字,就像一个游戏规则。 郁汀想,可能是乌灼玩了很久,重复练习了很多次,经验值x,已经专精了这个游戏技能。所以无需再用声音或视线的辨识,他就可以认得出郁汀的气息,不会再抵抗了。 听起来有点奇怪,但郁汀觉得自己猜的没错。 乌灼奇怪的地方有点多。 他想起了傍晚时分的面前,他忽然停了下来,看向那个公园,明明那时的光线还未扭曲,槐树看起来也很普通。 这让郁汀产生了错觉,也许乌灼眼中的世界和自己的不一样。 他这么想了,也问出了口。 “你眼中的世界是怎样的?” 乌灼听到郁汀这么问。 郁汀很放松地伏在乌灼的后背,小腿摇摇晃晃,偶尔会撞到乌灼的腿。他的个子不矮,身形很瘦,但毕竟是一个男高中生,但对于乌灼而言,他轻的仿佛没有重量。但是下巴抵着乌灼的肩膀,呼吸平缓,一点一点喷在乌灼的颈侧,存在感又那么明显。 乌灼曾在污染源里见过一只蝴蝶。 乌灼一动不动,那只蝴蝶可能误把他当做一棵树,在地球上随处可见、在污染源中却不存在的东西。它偶然间穿过通道,误入这个世界,飞的累了,停歇在乌灼的肩膀上,翅膀轻轻颤动着。又被巨大的声响惊动,吓得飞走,只是太慢了,转瞬就被一阵掠过的风碾碎了。 那时乌灼还没来得及对蝴蝶产生兴趣,对于一个幼童而言,这件事只是让他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脆弱的东西是很容易死掉的。 在污染物的世界中,郁汀不会比蝴蝶更坚强。他比蝴蝶更显眼,有柔软的肉.体,有温热的体温,有甜美的香气。 他回答郁汀:“很危险。” 对乌灼而言,现在这个世界也充满了危险,不再像往常那样平静。 而乌灼想要保护他,无论在怎样的世界。 第12章 脚腕扭了后,出门成为一种奢望。郁汀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再约乌灼一起写暑假作业,地点也是在自己家。 乌灼到的时候,郁汀正在换药。他没空出去,也不想出去,直接给乌灼发了临时密码。 右手沾满了药膏,左手单手操作,手忙脚乱,还不小心误点出一串乱码。 乌灼:[?] 郁汀发了条语音:[前面那个是密码。你直接进来。] 过了一会儿,卧室的门响了一声,推开后又合上,有人走了进来。 那双粉红的拖鞋出现在郁汀的视野里。 轻微的扭伤好得很快,但按揉时还是有点痛。 郁汀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么点小伤大呼小叫,只是没忍住咬了下唇。 身旁的影子更靠近了。 上完药,郁汀抬起头,发现乌灼正看着自己,这个人皱着眉,一副很想碰又不太敢,怕自己被碰疼的样子。 如果受伤的人不是自己,郁汀估计会以为乌灼看到的不是稍微扭了一下的脚踝,而是骨头断掉的腿,而且伤口状况特别残忍。 乌灼的心理有这么脆弱吗? 郁汀想,也不是,因为这个人面对自己的伤口面不改色。 乌灼弯着腰,上半身压低,看起来是与郁汀平视,但他的身形高大,感觉上仍是居高临下,他说:“你不要受伤了。” 被眼前这个人教育,郁汀是不怎么服气的,他说:“这只是一个意外。你经常打架,才会受伤吧。” 乌灼伸出手,指尖按了一下郁汀的小腿,轻的像是怕碰疼了郁汀,即使那里只是靠近脚踝,并没有受伤。 他说:“我很快就会痊愈。” 这是一句实话。乌灼手臂上的伤口像是不存在一样,没对他的行动造成任何阻碍。不像郁汀,脚踝扭了一下,直接变成半个残废。 郁汀猜测这可能就是乌灼对待自己和别人态度截然不同的源头。他的伤口很快就会痊愈,受伤变成一种常态,所以就不在意了。 “不会疼吗?”郁汀不自在地挪了下腿,动作幅度很小,几不可察。 “还好,没什么感觉。” 大多数时候,乌灼不会对郁汀说谎。 郁汀想了想,朝乌灼伸出手。 乌灼将右手搭了上去,郁汀摇了下头,于是换成了左手。 郁汀紧紧攥住了乌灼的没有受伤的手,很用力。他没打过架,但自认体力和力气都在普通男高中生之上,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同样都是手,郁汀已经感觉到难受了。 他得出结论:“所以会痛吧。” 乌灼怔了怔,这样的力气对他而言很轻微,并不能带来痛感。但在听到郁汀说的话时,他仿佛真的有近乎疼痛的感觉。 不是在手掌,而是在另一个很隐秘的地方。 迟疑间,郁汀认真地说:“如果没有必要,就不要打架,不要受伤了。” 郁汀的朋友不算多,但也不少。他算是那类各方面都没什么缺憾的好学生,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家庭中的亲戚,常去的便利店员工,都能相处得好。但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强烈地关注着某一个人。 甚至于干涉乌灼的做法,郁汀不自觉地尝试着那么做。 乌灼是与众不同的朋友,和之前的每一个都不一样。 乌灼看着郁汀,没有说话。 这么对视了一小会儿,郁汀眨了下眼,觉得自己像个弱智,竟然妄想用幼儿园小朋友的方式教育一个高中生。 在郁汀后悔前,乌灼说:“好。” 接下来的时间里,郁汀给努力学习,以及帮助乌灼努力学习。 从自习室回来那天,郁汀找有交情的同学借了高一的详细笔记,他自己的学习方法和一般人不太一样,不适合乌灼,所以对着同学的笔记重新整理了一番,打包发给了乌灼,希望能在他想要学习时起到用处。 作为四中的不良学生,乌灼接受了郁汀的一番好意。 郁汀对此较为满意。 快到中午时,手机震了几下,郁汀看了眼,是表哥陈青发来的消息。 郁汀的父亲郁世文有了假,今天乘飞机回锦城。他本来想给郁汀一个惊喜,就让陈青定了个包间,晚上出门大吃一顿,顺便送郁汀提前订下的新模型。 为了小姨一家的幸福,陈青推了和损友的聚会,兢兢业业地订餐厅,取模型,包装礼物,参考菜单,连晚上姨夫表弟交流感情无语泪千行自己该怎么烘托气氛都想好了,忙活了半天,结果郁世文刚一落地就收到消息,研究所那边出了点问题,需要他马上回去。 纠结犹豫之下,陈青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郁汀。 [表弟,飞机三个小时后,你要来看姨夫一眼吗?] 说的这一眼好像很珍惜似的,实际上郁汀上次见到父母还是在除夕。 “我要……”郁汀站起身,神情变了,“出去一趟。” 乌灼陪着郁汀一起出了门。 八月的天很热,灼热的日光直射在马路上,亮的刺眼。 出租车在原地停了十分钟,前面排着的车一眼望不到头,司机不耐烦地和人发着微信,车内很安静,只有广播腔的女声在回荡着,播报预计堵车四十分钟。 郁汀看着外面的烈日,手指按在玻璃窗上,因为过度用力,指尖泛着单调的白,不在意地说:“算了。” 他的音调很轻,里面似乎有一小点失落,但一说出口就消散了。 来不及的。 这次是没有办法,但又不是以后都没有见面的机会。郁汀努力说服自己。 乌灼忽然给自己司机付了钱,打开车门,抓着郁汀的手,拉他下了车。 郁汀还没反应过来,磕磕绊绊地问:“怎么了?” 乌灼站在郁汀面前,低下.身,拍了下膝盖,郁汀才明白他的意思。乌灼打算背着他穿过这段堵车的路,重新打车,去往机场。 因为郁汀的脚踝还未痊愈,连快走都难,更何况是奔跑。 但是天这么热,堵车的路程很长,还要背着一个人,要用多长时间? 乌灼回过头,他的眼神平静,却很坚定:“来得及的。” 郁汀被说服了,比说服自己放弃要容易的多。 他被乌灼背了起来。这是第三次。 郁汀能感觉到乌灼的体温,他每一次抬腿又落下脚步,周围的风景在飞快地倒退。 “郁汀。” 乌灼说:“闭上眼。” 郁汀不知道为什么,但乌灼这么说了,他就闭上了眼。 失去视觉,别的感觉会代偿性的增强。 乌灼的速度更快了,他背着郁汀,就像平时挂在肩膀上的那个包,不会有任何速度上的减损。郁汀很怕掉下去,紧紧搂着乌灼的脖子,下巴跌跌撞撞,总是碰到乌灼的肩膀,有点痛,索性将脸埋到了对方的颈窝。 乌灼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连汗水的气息都闻不到,很干净。 有一瞬间,郁汀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就像是路过了一个受伤严重的人,但转瞬即逝,只是错觉。 郁汀小声地问:“你不累吗?” 乌灼说:“不累。你很轻。” 郁汀的手搭在乌灼的胸口,似乎能感觉到从胸腔里传来的震颤,还是很平缓,没有因为剧烈的运动而加快。 郁汀的嗓音有点颤:“你好厉害啊。” 从指尖处传来的心跳好像忽然加快了。 郁汀期待地说:“乌灼,你要不要试着当运动员,我觉得肯定能出成绩。” 乌灼拒绝得很干脆:“不要。我不会背别人。” 第13章 郁汀感觉乌灼在答非所问。 但……算了。 他也没被别人背过,或许小时候有,但现在已经忘了。 在乌灼的背上,郁汀失去了时间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乌灼放下了他,拦了辆车,重新赶往机场。 就像乌灼说的那样,时间还来得及。 乌灼没进去,他等在外面。 幸好时间没那么紧张,郁汀跟着人潮,慢慢走了进去。 郁汀找到了人群中的父亲。 郁世文长相儒雅,戴着眼镜,和想象中的科学家模样很符合。 看到郁汀时,郁世文愣了一下,大步走了过来。 郁汀轻声说:“爸爸。” 郁世文走到郁汀面前,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有点着急地问:“你的腿怎么了?” 虽然郁汀没有在郁世文面前走路,他是刻意的,想糊弄过去,不想让父母担心,但郁世文还是从他的站姿中看出一丝不自然。 郁汀说:“脚腕不小心扭了,快好了。” 郁世文关心则乱,用不科学严谨的态度胡乱猜测:“脚扭了也不是小事,万一有什么不好,你又还小,骨头长歪了可怎么办?” 郁汀想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笑了一下:“朋友陪我去看了,医生说没事。” 郁世文看着郁汀,似乎终于想起了他们为什么会在机场中见面,眼睛里流露出属于父亲对孩子的怜爱:“对不起,我要回研究所了。” 本来是打算回来陪郁汀的,他马上就要读高三了,这是人生前十八年最重要的时刻之一。一般的父母都会非常关心这一阶段的孩子,为孩子解决所有生活上的难题,和孩子们交流谈心,这样才能算是负责的父母。但他们不能陪在郁汀身边。 郁汀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道歉,他过得很好,又说:“等高考完,我可以去你和妈妈那里过暑假吗?” 郁世文对这一提议产生诸多美好幻想,虽然知道现在的考察地点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光搭车去最近的县城都要好几个小时,但还是当真了。 他下定决心:“你高考前两个月我就要向行政处申请你的房间。到时候陪你高考完,就一起回去。” 他的职位比妻子低一级,请假更容易点。 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郁世文摸了摸郁汀的脸,不舍的离开。 郁世文登机后,陈青打来电话,准备安慰失落的表弟,顺便问他今天有什么打算,要不要来外婆家吃饭。 据他所知,一般父母离开后,郁汀的心情都不会太好,而外婆又很疼爱这个父母都不在身边的小表弟,他是这一辈最大的孩子,理所应当要照顾这些小不点。 郁汀的语气听起来还不错:“不用了。我和朋友在一起。” 陈青怀疑郁汀在忽悠自己:“你现在在机场,你们也在一起?” 郁汀说:“我们一起来的。” 他解释了下:“我约他在家里写作业。” 没说自己脚扭了的事,否则估计会立刻传遍整个家族群。 陈青更不信了。他上大学时,外婆家里多了这个小不点,算是看着郁汀长大的,直到他在某些方面倔强得很,不会和别人在一起学习,觉得是耽误时间。 怎么忽然就变了? 陈青福至心灵:“不会是女同学吧?” 他其实想问的时,郁汀不会恋爱了吧。虽然现在是高三,照理来说很关键,不应该早恋,但如果发生在郁汀身上,他一方面觉得不可能,一方面觉得就算恋爱了,也不会对学习产生影响。 “没有。”郁汀飞快打断了陈青的话,他知道自己表哥是个多不靠谱的人,“男朋友。” 陈青:“!” 他差点咬了舌头,立刻改口:“男同学。” 陈青难得看到表弟出糗,很没良心地笑出了声:“行,总之你没不高兴就好。” “我定了餐厅,不去浪费了。既然你和这个朋友关系这么好,就和他一起去吃吧。” 郁汀问:“你不来吗?” “得了吧。”陈青打了个哈欠,“谁愿意和两个高中生共进晚餐,没意思。” 既然郁汀看起来没伤心,现在高高兴兴地和朋友待着,陈青也放下了心,歇了陪他感受亲情的打算,打发他们去定的餐厅,自己找狐朋狗友玩了。 不过,到底是哪个朋友,关系能这么好? 陈青有一瞬的疑惑。 算了,下次见面再问吧。 * 郁汀走出机场,乌灼等在原处。 他斜靠在墙壁上,左腿半曲着,半垂着脑袋,一头白发总是那么显眼。 郁汀不自觉地笑了,意识到后又收敛了笑。他知道自己很高兴,因为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父亲,也因为在他觉得不可能、决定放弃的时候,乌灼说可以。 严格意义上来说,自从认识乌灼以来,对方好像什么都能做到。 ……考试除外。 隔得很远,乌灼也没看向郁汀的方向,但他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偏过头,准确地在人群中找到郁汀。 他朝郁汀走来,停下来。 不知道怎么了,郁汀忽然起了捉弄这个人的心思,绷着脸问:“怎么不问到底赶上了没有?” 乌灼说:“你很开心。” 意思是不用问,一定赶上了。 郁汀怔了怔,在这个面前,他好像无所遁形。 “你有点可怕。”郁汀抱怨似的开口,“总是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其实从很早以前,最开始认识的时候,郁汀就隐隐察觉到这一事实。但这样的话不是能随便说出口的,很容易伤人。但现在他们的关系不一样了,是那种……比亲近还要近的朋友。 乌灼一动不动地看着郁汀,他说:“因为你表现得很明显。” 大多数时候,乌灼说的都是实话。他不想骗郁汀,没有必要。 郁汀觉得被嘲笑了,说自己太容易被看透了,他仰起头问:“乌灼,那我现在在想什么?” 郁汀抱着不服输的精神和乌灼对视着,话说出口后,越想越奇怪。 好一会儿,乌灼说:“不知道。” 郁汀松了口气。这个奇怪的、不怎么像朋友之间的对话终于可以结束了。 然而,乌灼又经过了片刻的思考,他很少用疑问的语气,现在却问:“是在想我吗?” 郁汀:“……” 脸烧起来了,甚至多了传染性,从郁汀的脸传染到了乌灼的耳朵,只是乌灼没有郁汀那么明显。 两人又对视了十多秒。郁汀看到乌灼漆黑的眼眸,宛如连光都穿透不了的深海般波澜不惊,现在却清晰地倒映着自己。 两人同时偏过了头。 不过郁汀的动作幅度很大,死死咬住了唇,乌灼偏头的角度很小,但这是他难得一次的回避。 好一会儿,郁汀的脸总算降温了,他偷偷转回头,又一次和乌灼对视。 像是触了电,郁汀同手同脚地跑了。 没走两步,又被抓住,因为他还是半个残废。 * 乌灼回去是在凌晨十二点,他每天会固定在这个时间打一次卡,检查污染物的状况。 检查完后,乌灼没有回宿舍,而是朝白铁森的办公室走去,他有事找他。 穿过走廊时,迎面撞上一个人。 “乌灼!” 一个清亮的女声叫住了乌灼。 周勤勤记起几天前发生的事。 那天傍晚,她正准备下班,乌灼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出示了一份公园与槐树的视频,让她使用超能力,制造一份这样的影像。 周勤勤吓了一跳,对方简单地解释了,说是工作上的需要。 她的超能力是生成一个片段,可以用放映机播放,就像是一场全息电影,播放完后即时销毁。但她的能力不够强大,制作不出多复杂的幻象,时长也很短,只是在防治所进行大规模工作时负责外围的警戒,以及必要时刻遮掩超能力和污染物出现的痕迹,糊弄一下普通人。 乌灼提供的视频不算复杂,是一段近乎静止的画面。槐树作为画面中心,只是背景,没多少人在意。虽然周勤勤不知道这个普通的地方和污染物有什么关系,但乌灼的权限很高,在工作状态中可以要求防治所的所有人配合自己,她还是立刻制造出了乌灼所需要的影像——只能维持三分钟。 直到今天,周勤勤负责晚间值班,才收到所长的消息,自己解决了一个强大的污染物。 根据报告以及事后对污染物尸体的分析,这个通过通过槐树作为锚点,来到地球的是一个s级污染物。作为解决那次突发事故的唯二工作人员,周勤勤获得了一大笔奖金。 加班三分钟,幸福一整年。 但周勤勤受之有愧,她都没亲眼见过这个污染物,只是在防治中心生成了一段三分钟的影像,交给了乌灼,全程由乌灼负责解决,就能分到这么多钱。 白铁森所长微笑着肯定了她的功劳,说是她应得的,只是不能声张,防止别人对此有异议。 周勤勤保证自己绝对不走漏风声。 所以在撞到乌灼时,她简直像是看到了恩人:“所长在里面等你,应该是问上次污染物的事。” “对了,那次工作谢谢你了!” 乌灼朝她点了下头。 他推开办公室的门,白铁森坐在桌子后面,正在翻阅那场事故的报告,其中有一半是乌灼写的,另一半是负责事后清理现场的工作人员以及研究污染物尸体的研究人员提交的。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后,白铁森抬起头,看向乌灼,与面对周勤勤的和善完全不同,他的面色非常严肃。 “你不该那么做的。”白铁森说,“很危险。” 乌灼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次事故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污染物的能力与病态的精神传播相关,吸引了目之所及的所有普通人,事故规模很大。乌灼解决污染物的速度很快,但在场的人太多了。而周勤勤制造出的影像难以应付这么复杂的状况,如果她的超能力能在精神异动的情况下隐瞒那么多人,根本不可能评级那么低,只是负责外围的工作。 就像乌灼现在常用的背包,周勤勤制造出来的影像实际上是一个存在时间很短的外置型超能力,化作实体后就可以被别人使用。 但别人使用这个超能力的效果不会强于原来的主人。 而周勤勤制作出的那段简陋的虚幻影像甚至阻断了污染物对人类的吸引,原因很简单,在乌灼“使用”那段影像时,他简直就是这个超能力的主人,使这个超能力无限增幅了。 这是一件极度危险且可怕的事。 白铁森宁愿乌灼在大庭广众下解决这个污染物,他用更麻烦的办法消除那些人的记忆,比如常用的与催眠有关的超能力。 他将报告推给了乌灼,指节烦躁地敲击着桌面:“即使这份报告经过我的修饰,如果有人用心查看,还是会察觉出不对的地方。” 有些事是不能写在档案里的。如果乌灼想要离开实验室,他的危险必须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且他的伤害目标要对准污染物,而不能是人类。 作为实验室的主任,在得知乌灼的能力时,他的第一个想法是,乌灼一定要成为防治所的一部分。 白铁森希望防治所的超能力者,普通不知情的民众,都能得到保护。与此同时,乌灼也能得到想要的自由,所以他擅自掩盖、篡改了一部分乌灼超能力的真相。乌灼危险至极,即使在放他出来的那一瞬间,白铁森都没有完全的信心。 幸好他赌赢了。 乌灼的到来让很多事变得简单,研究所对污染物的研究有了长足的发展,他的同事们——见过面的或没见过面的,不再需要用性命作为赌注试探s级以上污染物的能力,再制定应对方案。 而乌灼一贯也很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这次却忽然冒险。 白铁森问:“万一真的暴露了——” 老实说,他比乌灼更难接受这个结果,所以连话都说不出口。 “不会的。”乌灼看完整篇报告,几乎没有什么缺漏,他平静地说,“编号44571的能力与她很相似。” 在万分之一都不到的概率下的必要时刻,他会承认获得了编号44571的能力。 乌灼了解防治所所有工作人员以及关押的污染物的能力。一旦能力的原主人从人类变成污染物,操作空间就很大了,处理结果可能是什么无关痛痒的惩罚。 白铁森有科研人员特有的敏锐,他察觉到乌灼的变化,实际上乌灼不太愿意获得新的能力,这可能和他原有的能力产生冲突,会很麻烦。 这是乌灼的原话。他当时才九岁,皱着眉对白铁森说。 乌灼讨厌的事不多,这个绝对能算上一件。 白铁森问:“你为什么要在这件事冒险?” 他看着站在办公桌前的乌灼,他垂着眼,一言不发。从九岁到十八岁,九年过去了,乌灼比那时候高多了,但不想说的事,还是没人能让他开口。 白铁森泄气了,他没办法改变乌灼的想法,最后告诫道:“算了。你只要知道……” “我知道。” 乌灼说:“我是人类。” 短暂的沉默后,乌灼放下报告,他背着那个包,转身离开。 “十二点了,你还要出去吗?” 作为乌灼名义上的监护人,白铁森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关注乌灼的动向。 “有点事没做完。”乌灼说,“地下室不会有问题。” 白铁森没再多问,乌灼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第14章 才下了一场暴雨,月亮照着湿漉漉的地面。 乌灼收起伞,放入背包中,继续未做完的事。 雨声太吵了,会遮掩很多细节和波动。 从那个槐树污染化的傍晚,乌灼决定清理掉锦城市区所有的锚点。 以郁汀的家为中心,一米一米地向外探查。 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防治所曾经提出过设想,能否在污染物与锚点连接前,就将其清理掉,这样防患于未然,杜绝污染物对普通民众造成伤害。但绝大多数锚点降临地球后会陷入类似冬眠的状态,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小心地隐藏着自己,可能是一片树叶,或是游鱼上的一片鳞片。现有的检测设备,根本不可能探查出微弱到近乎于无的污染波动。只有在通道打开时,锚点才会被人察觉。 实验室在研究后发现,乌灼对污染有着绝无仅有的敏锐,他走过一个地方,集中精力,就会发现那种微弱的波动。但锚点随机抛向任何一个角落,乌灼只是一个人,不可能有时间和精力探查每一寸土地。 经过评估,防治所认为这个计划太过得不偿失,所以就此搁置。 地球是很大,但锦城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是郁汀生活的世界。 所以这是能够做到的。乌灼在思考后得出结论。 在前往今天的目的地时,乌灼路过了郁汀的家。 他停了下来,看向那个暗下来的房间。 大约有两三分钟,乌灼重新有了动作,他穿过外面的院门,下蹲,起跳,落在了二楼的窗台上。 窗台很窄,窗帘拉着,只留有一小道缝隙。 透过缝隙,乌灼看到郁汀正在睡,月光照亮了这个房间的隐秘一角。 郁汀的半张脸陷在蓬松的枕头里,被子搭在胸前,睡衣的领子很大,露出大片大片皮肤,白的像雪,夏天的雪,很容易融化。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因为这个姿势很闷,郁汀翻了个身,眉头有一瞬的皱起,随后又舒展,他睡得更熟了。于是,乌灼将一切看得更清楚,郁汀微微蜷缩着的脊背,一览无余的后颈,他没有保护自己身体要害部位的意识,对这个世界存在着的危险一无所知。 那样的天真,那样的脆弱。 乌灼久久地凝视着郁汀。他的精神极度专注,隔着窗户,能听到郁汀睫毛轻轻震颤的声音。像蝴蝶的展翅。 ……很宁静,让人不知不觉就会深陷于此,不想离开。 不是精神污染或认知改变,乌灼很想留在这里,这样看着郁汀。 他还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在雨歇月圆的凌晨三点钟,在注视了郁汀十三分钟后。 * 郁汀做了个梦。 梦里他被什么很危险的东西盯着,那是一种动物的本能,遇到过于强大,无法逃脱的强敌,会从骨子里害怕。 郁汀无处可逃,他看向危险的来源,那双漆黑的、冷淡的眼睛属于一个熟悉的人,又一下子放下了心。 这个人不会伤害自己。 醒来后觉得不是噩梦。 但是,意识还未清醒,模模糊糊地摸到手机时,郁汀发了条消息。 [乌灼,要来我家吗?] 两个小时后,早晨九点,乌灼敲响了门。 打开门,乌灼穿着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衣服,他好像永远没有改变。 郁汀已经提前读完了英语,书桌旁多了一把椅子。 桌面很大,容纳两个人也不逼仄。 郁汀当然不会说昨天做梦梦到了乌灼,醒来后一冲动就发了消息,让乌灼来自己家。他想要掩饰真正的原因,立刻问:“你有不明白的题吗?我看看。” 乌灼点了下头,打开手机相册,准备将昨晚写的,其中不会的发给郁汀。但两个人都坐在一张桌子边了,这么做未免太麻烦,郁汀直接凑过去看了。 郁汀过分热心地为乌灼解决疑难问题,有一道题目很长,很复杂,照片拍的太小,郁汀放大图片,不小心往右滑了一下,就看到了下一张照片。 夜晚,月光,滴水的指示牌,以及上面写着“天海公园:梅园东”几个字。 乌灼平静的目光一顿。 报告没写完,照片还没删。 应该是昨晚拍的。郁汀想。最近只有昨晚下了雨,他睡前雨还没停,月亮出来最起码是半夜了。 郁汀问:“我能再看别的照片吗?” 几秒的沉默后,乌灼回答:“可以。” 天海公园的照片有四五张,不是风景,反倒是平平无奇的角落,最后一张拍的是湖边停靠的天鹅船,一圈圈的涟漪泛着光,天都快亮了。 郁汀看完后不解中带有一丝诧异,问:“你大晚上不睡觉,当街溜子逛了一晚上公园?” 没睡,在无偿加班。 乌灼说:“找东西。” 郁汀问:“你什么东西丢了?找到了吗?” 能找一夜,肯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乌灼看了郁汀一眼,说:“找到了。” 郁汀松了口气。 他算了一下,昨天中午乌灼背着自己高强度跑了几公里,下午写了会儿作业,晚上出门吃的晚餐。自己回家都累了,这个人竟然还有精力去天海公园逛了一整夜,然后今天早晨收到消息又来了自己家,差不多二十四小时没睡了。 郁汀看着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的乌灼,疑惑地问:“你不困吗?” 乌灼没说话,应景似的打了个哈欠。 还是困的吧。 郁汀将桌上的书和试卷一推,是不打算继续的架势,问:“你认床吗?” 看起来是要为二十四小时没睡的朋友找一张舒服的床了。 乌灼的掌心托着手机,屏幕还是亮着的,显示着天海公园的照片:“不认。” 郁汀说:“那就……”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乌灼的后背不是很直,稍稍抬起头,看着郁汀,他说:“但是我在不熟悉的地方睡不着。” 这和认床有什么区别。 郁汀拧了下眉,直觉不是很信,但乌灼似乎真的累了,他随口问:“真的吗?” 其实已经作出了决定。 乌灼来过几次,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郁汀的房间,客房从没去过,书房和地下室只在欣赏模型时去过,何况那里也没有床。 乌灼说:“真的。” 郁汀是一个挺有边界感的人,在此之前,他绝没有产生过和朋友分享一张床的念头,任何一个朋友都不行。 但是这一次……郁汀认真地找出理由,他只是怕乌灼在回去的路上不小心猝死,就算是年轻人也要爱护身体。 郁汀偏过头,小声:“那就睡我的床,可以吗?”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这样,乌灼在浴室里冲了个澡,换上了郁汀的新球衣。 对于郁汀而言很宽松的尺寸,穿在乌灼身上就有点小了。 乌灼的身量高大,长裤长袖时不太看得出来,球衣就很明显了,肌肉的线条流畅而结实,和郁汀这种偶尔打打篮球的完全不同。 他的发尾有点湿,白色头发搭在肩膀上。 郁汀飞快地瞥了一眼,移开视线,走到窗户边,拉着窗帘,作为房间的主人,他想要为乌灼营造一个尽善尽美的入睡环境。 又说:“要不我去书房……” “不用拉窗帘,也不用关灯。我很容易入睡。” 乌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制止了郁汀的好心,他说:“而且,我很熟悉你。你继续原来的计划就好了。” 郁汀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迟缓地回到书桌旁, “哦”了一声,说:“好。你睡。” 他是那类对光很敏感,很容易睡不着的人,也很少会打破原定的学习计划。 房间里很安静,能听得到另一个人平缓的呼吸声。 郁汀捏紧了手里的笔,笔尖用力,几乎要将薄薄的试卷纸戳破了。 这一幕……怎么想都很奇怪。乌灼躺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穿着他的衣服,在睡觉。 明明在一起写作业也没什么不自在,现在却很不一样。 郁汀不想去看,不想去在意,可是想法不受控制,脑子都快炸了。 他抓狂地挠了挠头发,越发觉得留在这里是个错误。 乌灼要在熟悉的环境入睡,自己算什么,难道说有自己在这个人才能睡着吗? 骗人,还是没有? 几秒钟后,郁汀终于放弃似的松开笔。 不如自己也睡个午觉,反正大脑烧到过载,有点晕,题目也看不进去。 郁汀站起身,自认脚步很轻地走到房间一角,将懒人沙发拖到了床边。 窗帘没拉,沙发正对着太阳,不可能睡得着。 而乌灼的身形高大,隆起的被子正好能挡住阳光。郁汀大半身体蜷缩在懒人沙发里,只有脸埋在那片阴影下,他能闻到乌灼身上的气息,这次不是纯粹的干净,多了点熟悉的沐浴露味道。 胡思乱想了很多,最后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 良久,早已入睡的乌灼睁开了眼,看向身侧的人。 他的动作很轻,轻到不会发生任何响动,俯下.身,在上午十点钟的阳光下,碰了一下郁汀的睫毛。 比想象中还要柔软。 令乌灼的指尖一顿,像是担心这样的力度都会伤害到这个人。 第15章 那天过后,乌灼每天都会来郁汀的家。 有时是早晨,有时是下午,乌灼会在郁汀家里待上半天,努力学习,认真得不像是染了白毛的坏学生。 这件事好像成了心照不宣的约定,就那么自然地发生了。 今天不太一样。 郁汀照例帮乌灼解答了疑问后,没有按照原定的计划学习,反而合上了书。 他眨了眨眼,问:“玩游戏吗?” 自从扭了脚后,郁汀没再出过门,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每天除了写暑假作业,复习,基本没干过别的。 其实他也没有把学习安排得那么满,但是乌灼成绩不佳,每次坐在书桌旁感觉不学习是一种浪费。 不过和乌灼一起打游戏也是之前的计划。 郁汀说:“是你喜欢的恐怖类游戏。” 乌灼看着他,点了下头。 他们下了楼,走到客厅。 郁汀的脚踝早就不疼了,走起来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他打开电视,连接主机,坐到沙发前的地毯上,然后,乌灼也坐到了他的旁边。 新买的手柄被塞到了乌灼手中。 游戏名字叫做《孵化》,故事从一片黑暗与寂静中开始。 而屏幕也分成左右两块,对应着郁汀和乌灼操纵的角色所处环境。很明显,他们现在不在一个场景中。 郁汀尝试着转换视角,周围依旧没有一丝亮光。他操控着游戏人物跌跌撞撞的走动,拾取了几样物品。点燃火柴后,游戏提示需要可燃物。在物品栏翻了一圈,将垃圾废纸放到了桌上,可供燃烧一分钟。,借着这么点时间,郁汀从桌子底下找到了手电筒。 而乌灼那边的状况和他差不多,也是同样黑暗的房间,只不过点亮后发现地面上全是腐烂的尸体,不小心踩到上面的音效很恶心。 在两边主角自言自语的碎碎念中,郁汀差不多明白这个游戏的背景了。艾伦和亨利是一对高中生好友,趁着暑假去山上观星,却不小心撞破了一场阴谋,原来最近失踪案频发的罪魁祸首是驻扎在小镇附近的研究所,他们正策划用这群人做某种不能为人所知的实验。 然后,两个菜鸡高中生不出意外的也被这群壮汉敲晕带走了。 再醒来就是这里了。 郁汀操纵着的艾伦在口袋里翻出一张学生证——它属于亨利,因为今天出门时亨利穿了条没有口袋的裤子,就把自己的东西放在了艾伦这里。看到这张泛黄的学生证,艾伦愣了一下,同时触发主线任务。 ——[找到你的同伴吧,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艾伦颇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打开了这扇门。 而亨利也走出了那个密闭的房间。 ——[找到你的同伴吧,你总会需要他的。] 游戏的氛围营造得很阴森恐怖。这是一个破败的研究中心,大多数的房间已经断电,墙壁上涂满了干涸的不明液体,四处弥漫着铁锈的腥味,还有腐烂的丧尸在四处乱逛。 每当看到丧尸,就是躲猫猫的时刻了。 艾伦躲在柜子里喘息时,郁汀就有空观察乌灼那边的状况了。 亨利没有找到手电筒,和艾伦不同的是,他似乎处于研究中心的另一个区域,经过的大部分房间都没有断电,看起来画风也不太一样,那些房间的仪器还亮着,泛着冰冷的光。亨利拾取了一把匕首,可以用于杀死偶尔出现的丧尸。 总之,经过一系列躲柜子,用手电筒晃瞎丧尸眼睛的操作后,郁汀总算让艾伦成功到达了任务指定场所。 游戏里出现一行提示。 ——[打开门,你的同伴在门后等你。] 终于…… 郁汀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他是不怎么打这类游戏,很火的恐怖游戏直播也没空看,对于ju scare的接受程度很一般。但他一想到游戏里的角色虽然是孤身一人,但现实中乌灼就坐在旁边,一伸手就能碰到,所以也没真的被吓到。 而现在,游戏里的艾伦也要有同伴了。 这是郁汀心理最放松的时刻,他用钥匙打开门,以为门后会是亨利所在的明亮房间。 门被缓缓推开,下一秒,一个倒吊着的丧尸,张着血盆大口,朝自己扑来。 ——第一视角绝赞享受被吃中! 猝不及防下,郁汀是真的被吓到了。 为什么这扇门要艾伦和亨利同时从两边打开……因为中间还有一条长廊,里面装满了丧尸,简直就是一个大型丧尸罐头。 有病吧!郁汀无声尖叫的同时大骂游戏制作组的恶趣味。就是故意制造心理落差想吓唬玩家的。 郁汀闭上了眼,连手柄都放开了,等待游戏角色的死亡。 然后,游戏手柄就被人接住了,乌灼拽了郁汀一下,将郁汀拉得更近,很自如地用郁汀的手指操控起了手柄。 郁汀睁开眼,看向屏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乌灼的双手都很灵敏,一边操控亨利使用匕首,另一边操控艾伦用手电筒晃瞎丧尸,等待亨利来到自己身边。 游戏中只有在存档点的安全屋可以暂停,别的地方都不可以。打开门后,除了通过这条走廊,没有回头路可走。而这段躲避的节奏太快,郁汀没有机会重新掌控手柄,唯一能做的只有放松手指,软绵绵地任由这个人操控。 伴随着丧尸嘶吼和碎玻璃的音效,游戏画面也越发血腥阴森。郁汀的心脏也跳的很快,他似乎能听到“砰砰”的声音自胸腔中发出。但不是被吓到了,屏幕中血肉横飞的画面不能再引起他的情绪波动。 他仰起头,看着乌灼。 乌灼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郁汀看到乌灼抬起的下巴,绷紧的下颌线,以及在因为单手操作的不方便可能出现的失误时,喉结会微微上下移动。 那是郁汀人生中最漫长的五分钟,他漫无目的地看了乌灼五分钟。 等到这段逃脱戏结束,游戏中的艾伦和亨利来到安全屋,屏幕右下角跳出成就“死里逃生”时,郁汀几乎都要蜷缩在乌灼的怀里了。 乌灼的手臂搭在郁汀的肩膀,在游戏过程中一点一点收紧,两人的气息也越发靠近。郁汀的脸热到爆炸,害怕倒是早抛到九霄云外,但是莫名的酸麻从指尖一直传到心脏,大脑对这陌生的感情一无所知,不能分辨,无法应对。 郁汀感觉乌灼的下巴在自己的头顶蹭了一下,又立刻移开了,消失得太快,像是错觉。 “郁汀,你很热吗?” 乌灼松开了郁汀,又指出证据:“脸好红。” 郁汀用手背贴了下脸,感觉快被烫熟了:“……” 源源不断的热量在郁汀的体内燃烧,他的嗓子也是哑的:“吓的。” 此时此刻,他宁愿被人误会为胆小。 郁汀又怀疑地看了乌灼一眼,这个人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真的从游戏中获得了快乐吗? 他问:“那你完全没被吓到,也喜欢恐怖游戏吗?” 这个人为什么还没松开自己的手?郁汀觉得奇怪。 抬起头,看到乌灼眼里有很明显的笑意,他像刚刚操控手柄那样,又按住了郁汀的手指,一下,又一下,他说:“喜欢的。很喜欢。” 夏天刺眼的日光笔直地从窗户射.入,打在房间里,一切都无比清晰。 而在这样的世界里,郁汀忽然头晕目眩。 第16章 在乌灼持续不断的注视中,郁汀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似乎连眼前的人都变得模糊。 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郁汀回过神,勉强推了乌灼一下:“你的电话。” 理所当然的没推动,乌灼看着胸前搭着的手,郁汀的手指细长,在日光下肤色莹白,落下一点淡而浅的阴影。 他转过身,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郁汀趁机远离了这个人,挪到了地毯的边缘。 空调开着,还是那么热,郁汀抬起手,努力扇了扇,企图用制造出来的微风降低高温。 乌灼不怎么认真地听电话,很认真地偏头看着郁汀。 郁汀又往后推了推,坐在了木质地板上。 冷的,很凉爽,很适合降温。 郁汀索性整个人都挪出去了。 乌灼又笑了。 不知为何,郁汀认为此时此刻的乌灼就像危险的漩涡,一旦靠近,理智就会被搅得七零八散。 电话听到一半,乌灼半垂着眼,语调有些冷淡,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我知道。” 如果不是一直和乌灼待在一起,可能分辨不出他的神情有什么变化。郁汀相信乌灼的确是喜欢打游戏了,因为他现在看起来与刚才截然不同。 而乌灼很少表现出明显的高兴或讨厌。 郁汀有点好奇,如果没有离开,还靠在乌灼身边,是不是能听到电话里讲了什么。 但偷听别人谈话是很可耻的,郁汀的道德只掉线了一秒钟,又迅速回归大脑。 乌灼挂断了电话,他说:“监护人那边有点事。” 在极少数几次提及家庭中,郁汀知道了乌灼的父母都不在身边,抚养他长大的是监护人。 这个话题很危险,郁汀怕触痛乌灼,一直也不怎么敢提。 乌灼说:“得去外地一趟,可能没办法及时回你的消息。” 郁汀想到上次乌灼消失一整天。 他皱起眉,产生了不恰当的联想,又不是上学,干什么会忙到连消息都没空回,难道直接与世隔绝了吗? 某些时候,郁汀觉得乌灼不太像普通的高中生,有神秘的过往,特别的任务,想想又好笑起来,自己又不是小学生了,还做这么离谱的梦。 乌灼笑了笑,似乎看出了郁汀的担忧:“帮他干点活。不会违法,不会进局子。” 他这么说了,郁汀勉为其难地信了。 乌灼朝郁汀伸出手,想拉他起来。 郁汀拍掉他的手掌:“我就爱坐这。” 气势不能输。 乌灼拧了下眉,弯下腰,捞起郁汀——真的是捞,乌灼好像没费一点劲,就把郁汀搂在怀里,又迅速放下,一气呵成,半点停顿都没有。 郁汀:“!” 这个人比游戏里的丧尸还可怕……至少丧尸只能隔着屏幕吓他几秒钟,但乌灼真的能控制现实中的自己。 但是他又不是和游戏里一样的菜。 郁汀瞪着乌灼,要和这个人好好理论,而且腿长在他身上,乌灼还能限制他待在什么地方不成? 乌灼停在沙发边,对他说:“游戏没打完,下次再一起玩。可以吗?” 郁汀的斗志忽然偃旗息鼓了,歪着头,看着乌灼,好一会儿,小声说:“好。” * 去往通道所在地前,乌灼先去开了个会,白铁森下达了这次的任务目标。他一直在研究污染源中污染物分布状况的规律,以及其与锚点间的关系。在污染源中的位置是否决定了污染物的能力,或者对应了它们能来到地球的位置,如果能搞清楚这些,将对污染物的防治工作有重大突破。 乌灼提前换上了制服,简短的会议结束后,他将完成一小部分的锦城锚点分布地点交给白铁森。 下一秒,他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高冯作为行动组的负责人,正好有任务要出,所以来到了白铁森的办公室。 他将任务内容看了一遍,放回了桌上,对白铁森说:“所长,你不知道吗,乌灼最近和一个普通的高中生走得很近。” 白铁森正在翻阅乌灼提交的报告,将每一个锚点的位置标注在地图上,企图从中找到规律。搜索一整个城市所有的锚点,这是防治所难以做到的事,因为有些藏得太隐蔽了,只有乌灼能一个不漏的找出来。 或许这次能有什么新发现。 高冯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白铁森满脑门疑惑,这件事防治所上上下下都传遍了,他不是聋子,也不是被架空的吉祥物,还能不知道吗? 他随意地点了下头:“嗯,怎么了?” 他不仅知道乌灼交了个新朋友,还能猜到那个新朋友估计就住在锦城,所以乌灼才忽然想要清理一个城市的所有锚点。 想到这里,白铁森有了新的疑惑,既然乌灼没打算瞒着自己,直到这样一份锚点分布图可能会对防治所的研究有用,为什么那天问的时候没有回答。 高冯对白铁森这样的态度隐隐不满,他意志觉得白铁森太过放纵乌灼,甚至就因为有乌灼的支持,白铁森才得到了所长的位置。两人之间的牵连太深,但白铁森的工作做得很好,在他的领导下,近几年来前线工作人员的死亡率大大降低,为了一起战斗的兄弟,他也没办法对白铁森提出异议。但乌灼是不同的。 他加重语气,近乎威胁:“你不觉得危险吗?他忽然想要接近人类了,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他伤害了普通人,会折损防治所……” 白铁森又一次被高冯说烦了,高冯在工作上很负责,悍不畏死,竭力保护每一个人,但在乌灼的事上充满偏见。他打断高冯的话:“乌灼天天待在防治所,难道我们不是人?” 高冯的表情一僵,他用笑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他会伤害一个普通少年。” 白铁森推了推眼镜,他的白大衣颜色纯粹,与办公室的背景几乎融为一体,他说:“算了吧。你和我都知道,他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伤害一个人。” 如果乌灼想要伤害一个人,杀死一个人,那太容易了,不会比吹开一片树叶更难。虽然不知道当年监管期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白铁森也能猜出个大概,乌灼绝对是用了什么不在记录当中的能力,让高冯不得不放弃监管。但是恐惧、痛恨、厌恶,还是深深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高冯没有说话,眉头间的皱痕像是被风剑霜刀刻上去的一般,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乌灼。 白铁森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一个固执的人,开玩笑似的说:“我可不想当校园故事里的反派,结局估计会很惨。” 乌灼连续大半个月在夜晚出门,无偿加班,清理那个高中生所在城市的锚点,估计是不想他身边发生任何污染物事故。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实际上非常枯燥乏味,全程需要精神高度集中,像是在沙漠中寻找一粒沙粒。乌灼其实挺烦做这类任务的。 啧,这就是青少年之间的友谊吗,真的够简单也够感人的。白铁森没多想,赞美了一下纯洁的友谊。 他还从未看到乌灼如此在意一个人。 想到这里,他的眼镜闪了下光,警告高冯:“而且你最好也别去当。如果你去打扰那个高中生,乌灼会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毕竟一般高中生走的是升级流路线,直到最后才会战胜大魔王,反派还可能嚣张一段时间。但乌灼从九岁回到地球时,就已经是无人可挡的终极形态了。他被防治所约束是出自他本身的意愿。 他不想与人类之间的相处变成和污染物那样相互厮杀的关系。乌灼曾经这么告诉白铁森,同时也接受了实验室的检查与研究。 可以说这样的想法的确可以被称为人类了。 没有人愿意看到他不再作为人类的场面。 * 乌灼不在的上午,郁汀七点起床,读了一个小时英语,开始写化学练习册,看起来一如往常。 很渴,郁汀去接了杯水,讲义的最后一道选择题很麻烦,算错了两次,笔芯是坏了吗,忽然很难写。 郁汀眨了几下眼,换了支笔,重新读了一遍题目,又没理解意思。这是今天的第三次。 他心不在焉,走神的理由很多。 乌灼在的时候,或许知道他今天会来,郁汀没留神书桌另一半的归属。但是乌灼今天不在,也不会来,郁汀才察觉到差别。他莫名其妙地开始在意,有时候会不自觉停下笔,看向旁边。 书桌太大了,房间也过于空旷。 有一瞬间,郁汀甚至计划要不要去地下室搬一个大型模型填满房间的空缺。 但他很明白,房间没有变化,只是少了乌灼。 有点糟糕。郁汀丢下笔,他知道自己又有了新的习惯,他习惯乌灼在自己身边了。 明明还不到十四天,乌灼已经成为了自己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习惯养成的太快,随之而来的情绪也横冲直撞,冲昏了郁汀名为理智的防线。 一旦乌灼不在身边,郁汀就出现了强烈的戒断反应。 一个人出门不是不想,打篮球输了没太大问题,去不了机场可以下一次和父亲见面,脚踝不小心扭伤会痊愈,圣代买一支更便宜,恐怖游戏也可以选单人模式。 自从认识以后,乌灼的痕迹好像无处不在,他不是这个暑假里很多琐碎小事的唯一选择。 可是,可是有乌灼的存在,郁汀没有考虑过别的选项,他只想选乌灼。 是他对乌灼产生了过分强烈的依赖。 朋友之间这样的依赖……是不正常的吧。郁汀的思绪一团糟,胡思乱想着。 暑假快要结束了,乌灼的学校在离他四站远的地方,他们不可能成为同桌。 今天会变成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天都会像这样。他会不能适应吗?他会走神吗?他会……一直在想乌灼吗? 郁汀趴在桌上,将脸埋在手臂间,发了十分钟呆。 太烦了,郁汀把空调的温度打低,难得逃避,跑去睡了个午觉。 一觉醒来,天近黄昏,睡醒前想的事记忆犹新。 ……完全没用。 郁汀叹了口气,打开手机,乌灼还是没有消息。 他的手指悬在屏幕,无意识敲击了很多下,一不小心发了出去。 [w乌灼] 本来是很普通的话,现在也奇怪起来了。撤回也很心虚,好像发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反复下定决心和后悔,犹豫了半天,终于尝试撤回时,已经超过时间了。 郁汀看着手机,很想砸了,但于事无补,只好把自己砸到床上,自暴自弃地说:[你回来了吗?] 乌灼的回复在半夜,他说:[今天中午回来。] 第二天下午两点,手机震了一下,乌灼已经到了,就像过去的一个多星期,闲到无聊的暑假,会来他家写作业。 郁汀下了楼,打开门,有点别扭地避开了乌灼的视线,将小熊拖鞋放到了地上。 几秒钟后,郁汀听到乌灼说:“对不起。” 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道歉。 但话还没问出口,乌灼好像明白了缘由,对他解释:“昨天没回你的消息。” 郁汀很轻的“啊”了一声,本能地想偏过头,又克制地停了下来,还是没看乌灼,声音放得很低:“不是有事吗?又不是你的错。” 乌灼低头看着郁汀,仔细观察他的每一点细微的表情,右手按住了郁汀扶在门框上的手指,片刻的沉默后,他问:“郁汀,那你为什么不想看到我?” 夏日的热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郁汀像是被淹没其中,他的心脏一颤,完全愣住了。 第17章 试图欺骗乌灼是一件困难至极且难以成功的事。 乌灼过于敏锐,人的行为在他眼中一览无余,短暂的观察后,他能说出所有人试图隐藏的东西。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样的能力肯定很可怕,郁汀在他身边待的时间最长,也有几次被说中后的尴尬。但从没有制止,不允许乌灼观察自己。 郁汀不觉得乌灼会观察每一个人,也不觉得乌灼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改掉敏锐到近乎本能的习惯。如果他这么说了,那只是希望乌灼欺骗自己,在他面前伪装自我。 他不想那样。 但乌灼拥有的不是读心术,他是能看得出,却不能准确得知这是怎么一种情绪的表达。 就像现在。 没有不想,其实很想。但又觉得这样很奇怪,没有理清缘由,所以在逃避。 乌灼从他表现的结果倒推,理解为了不想。 郁汀低声说:“没有不想。” 乌灼认真地问:“我做错了什么吗?” 郁汀怔了怔。 从昨天到今天,郁汀思考了很久,想了无数个可能,最理智的一个应该是尝试戒断。 或许他应该试着戒断这种超过正常尺度的依赖,郁汀想,他不能把过于浓烈的感情投放在乌灼身上,并让对方满足自己的每一个要求,每一次选择他都会选乌灼,但不是每一次选择乌灼都应该在。 不公平也不可能。但郁汀只是那么想了,他不能做出决定。 他抬起头,看向乌灼。 乌灼很专注,别无他物一般地凝视着自己。 被乌灼按着的那一小片皮肤发烫,心脏跳的太快,近乎于麻木,郁汀的手指不自觉的微微蜷缩。 甚至还未下定决心戒断,就已经失败了。 他根本无法面对这样的乌灼。 乌灼什么错都没有。他不能和乌灼成为朋友后,又单方面决定要保持感情的界限。 何况……已经迟了。 郁汀莫名其妙地想,他的眼里倒映着乌灼,乌灼填满了他的空缺。 郁汀猛地用力,想要挣脱开乌灼的手,却发现是徒劳无功。 乌灼抓的很牢。 郁汀深吸了一口气,对他说:“你没有做错。” 他顿了下:“是我心情不好。” 乌灼好像很想追根究底:“为什么……” 郁汀咬着唇,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你好烦,不许说话了。” 很难想象,有一天他会觉得乌灼的话很多,说的每一句都让他的情绪更加失控。 乌灼闭嘴了,松开了郁汀的手。 可能是看出了郁汀隐藏的、不想被发现的情绪,不想让郁汀更不高兴吧。 郁汀转过身,往房间里走。 天气还热了,在太阳下晒了那么一小会儿,他身上已经有了汗意。 乌灼换好了鞋,郁汀去而复返,看到这个人依旧站在原处。 他汗津津的手抓住了乌灼的手腕,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不热吗?进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楼上,推开卧室的门。 乌灼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塑料碗,用袋子包装得严严实实,放到了桌上。 郁汀有些疑惑地拆开,发现是里面装着的是一碗凉糕,光滑的表面覆盖了一层融化的红糖,闻起来很甜。 塑料碗上有几个红色小字——陈婆凉糕。 郁汀愣了一下:“……你怎么买到的?” 这家凉糕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摆的摊子,十多年来价格一直未变,物美价廉,最近在网上很火。郁汀也刷到过,顺便和乌灼提起过从前的回忆,他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吃过这家凉糕,当时觉得很甜很好吃。 只是陈婆所在的城市是几百公里外的霞城,坐高铁都要好几个小时。郁汀没再去过霞城。 说完也就算了,没想到乌灼还记得。 乌灼看了他一眼:“正好过去。” 去买凉糕很容易,寻找合理的理由比较难。 郁汀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就在乌灼以为自己想错了,他和人相处的经历不多,偶尔不能分辨细微感情的时候,就听郁汀说:“你等一下。” 穿着拖鞋跑动是一连串啪嗒啪嗒的响声。 很快,郁汀重新回到房间。 他跑得太急,有点喘,手里拿了一个勺子,递给乌灼:“一起吃吧。” 最后两个人一起吃掉了这份凉糕,郁汀说“很甜,很好吃”,乌灼觉得也不错。 * 冰箱里放着郁汀喜欢的冰棒的那个抽屉快空了,夏天即将过去,暑假将要结束,高三会很忙,四中离学校只有四站路,不是很远,再忙也可以去找乌灼。 游戏打完的那天,郁汀放下手柄,刚打完最后紧张的boss战,他整个人筋疲力尽,不知不觉靠到了乌灼的肩膀上,看着屏幕上的结局动画,不断闪现着艾伦和亨利度过的故事,两个高中生毫不犹豫地为了对方能活下来而付出一切,最后也有了美好的结局。动画走到尾声,郁汀看着一行祝福的话语,就像游戏外的自己和乌灼也经历了一场冒险。 屏幕渐暗,声音渐低,郁汀听到乌灼问:“明天是暑假的最后一天,要去游乐园玩吗?” 这是乌灼第一次主动提起想去的地方。 郁汀未经思考,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也很晒,而且今天的一大半时间都要在室外,郁汀挑了顶帽子,临走前多拿了一顶。 两人在游乐园前见面,郁汀看到乌灼的背影,穿过拥挤的人群,抵达乌灼的身后,跃跃欲试,想要将手里的帽子扣到对方的脑袋上。 然后,在距离乌灼三步远的地方,乌灼转过了头。 郁汀:“……” 乌灼看到他的表情,问:“怎么了?” 郁汀有点郁闷:“你背后长了眼睛吗?” 乌灼笑了笑:“我能分辨出你的气息,你的脚步声。” 郁汀感觉自己露在外面的耳朵尖被太阳晒得很热,他很想相信,又觉得太不科学,最后没在这件事上纠结,而是拽了下乌灼的袖子。 “低头。” 这次成功了,另一顶帽子扣到了乌灼的脑袋上。 郁汀退后一步,打量了好几眼,试着将帽子的位置调整得更加合适。 乌灼没动,任由他的动作。 郁汀在心里啧了一声,想乌灼戴帽子遮住半张脸的样子也不差,还是这么帅,又看到几缕碎发从压着的帽檐下露了出来。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你的头发,明天这样能进学校吗?” 据郁汀所知,四中的成绩是不怎么样,坏学生很多,但到底还是正经高中,这么嚣张的一头白毛,肯定不在教导处的容忍范围内。 乌灼难得有片刻的迟疑,他说:“今天回去染。” 排队进入游乐园后,郁汀被乌央乌央的人山人海吓到了。 今天是暑假的最后一天,抱着及时行乐的心思,游乐园里遍布大朋友和小朋友。 郁汀提前查了游乐园里的项目,将手机递给乌灼,问:“你有哪些想玩的?” 看情况,今天排队的时间估计会很长,要提前做好计划。 乌灼接过手机,看了一遍,对郁汀说:“你喜欢什么?” 郁汀:“?” 到底是谁提议来游乐园的? 没有办法,郁汀按照乌灼的喜好,准备先去鬼屋。 进去之前,乌灼一言不发地握住了郁汀的手。 郁汀有点别扭,偏头看向乌灼。 乌灼没松开:“我看别人都握着手。” 郁汀放眼望去,牵着手、甚至拥抱的大部分都是一对又一对的小情侣,当然,偶尔也有几个抱作一团的怂蛋,以及急于摆脱朋友却不能的冤大头。 牵个手而已,好像也没什么稀奇的。郁汀坦然地和乌灼握着手。 怎么说,鬼屋的体验可以说好,也可以说是不好。 郁汀之前和几个朋友玩过这种项目,有一个特别胆小,但凡风吹草动就会鬼哭狼嚎,郁汀玩一趟下来,耳朵差点没被嚎聋了。 和乌灼一起就不一样了。 乌灼从头到尾都很镇定,一路上没有停顿地通关,工作人员没能造成任何阻碍。 郁汀只记得拉着他跑过狭窄通道时,乌灼的手臂真的很结实。 天好热,随便吃了点东西后,又坐了个过山车。下来后郁汀深深的后悔,不应该在吃完饭后玩的,差点晕了。 下午三点,郁汀问乌灼要不要去排最后一个项目,游乐园里最出名的摩天轮。 此时离闭园还早,乌灼问:“不玩了吗?” 郁汀看了眼不远处的长队:“你不是要染头发么?早点回去。” 乌灼“嗯”了一声,忽然问:“我去买冰淇淋,你要吃什么口味?” 郁汀说要巧克力的,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乌灼从人群中消失。 游乐园的人太多,一个妈妈带着两个小朋友,大的才七八岁,小的三四岁,哭得很厉害,郁汀把位置让给对方,自己另找了个人少的、清净点的地方。 等了半天,郁汀忍不住戳乌灼:[排队的人很多吗?] [还行。] 早知道坐完摩天轮再去吃了,一起排队没这么无聊。已经排了一整天,第一次觉得厌烦的郁汀如是思考。 过了一会儿,乌灼发来消息: [买到了。] 郁汀像是想起了什么,开了位置共享:[刚才那里人太多了,我换了个地方。] 乌灼加入了共享。 于是,郁汀就清楚地看到乌灼的位置在几千公里外。 什么意思?这也太离谱了。 幸好下一秒,乌灼的位置又回到了他的身边,就在不远处。 “郁汀。” 郁汀回过头,看到身形高大的白发少年朝着自己走来,一枚钉子随着他的脚步落在地面。 哪来的钉子? 郁汀没来得及细想,乌灼将手里拿着的一个由三个球堆成小熊形状的冰淇淋递给自己,他问:“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杯壁有点冰,但在这样的夏天刚刚好,郁汀说:“好啊。” 乌灼又说:“闭上眼。” 郁汀察觉到怪异,因为乌灼的神情和要求,但这次游乐园本来就是陪乌灼来的,他没问缘由,很相信对方。所以闭上了眼,任由乌灼领着自己去不知名字的目的地。 乌灼的食指勾着郁汀的小拇指,用这样的方式领路。 走了几分钟后,周围的人少了很多,喧闹声逐渐远去,似乎只有郁汀和乌灼了。 “前面有个台阶。” 乌灼的提醒来得太迟,郁汀的脚已经迈出去了,踩空的失重感突如其来,但郁汀没有跌倒,乌灼扶住了他的腰。 出于本能,郁汀睁开了眼,想要观察周围的环境,但乌灼的速度更快,提前用手掌遮住了郁汀的眼睛。 长长的睫毛扫在乌灼的掌心,颤动了很多下。 郁汀像是被吓到了,含混地问:“什么秘密,还不让人看。” 乌灼的声音很低:“快到了。” 又走了一会儿,乌灼停下脚步,移开了手,摘下了郁汀的帽子,他说:“到了。” 郁汀眨了几下眼,直视着太阳的眼睛有些模糊,氤氲着些许水汽,看起来湿漉漉的。 大朵大朵盛放着的蔷薇攀在栅栏上,开着粉白的花,苍绿的叶片舒展着,层层堆叠着。日光落在郁汀脸上,他的睫毛半垂着,在下眼睑上落了一片很淡的阴影,皮肤的色泽与蔷薇的粉白别无二致。 他是正在盛放的十七岁。 整个花园与世隔绝,安静而美丽。 郁汀回过神,抓不住重点,不着边际地想,游乐园的地图里有这个地方吗? 能回答的人只有乌灼。 他仰起头,看向乌灼,对方站在不远的几步开外。 乌灼的神情看起来和往常不太一样,那双漆黑的眼眸里不再冷淡,而是被某种强烈的感情填满了,像是烧了起来,比这夏日的太阳更灼热。 连郁汀都能读懂这个人的情绪了,他慢吞吞、犹豫不决地问:“你……怎么了?” 微风吹散了他的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一瞬的安静。 乌灼转过身,向身后的桌子走去。 郁汀也看到了摆在桌上的鲜切玫瑰。玫瑰是淡粉的,比蔷薇的颜色浓郁一些,层层叠叠地堆着,包装得很用心,但不算复杂,也不熟练,包装纸上还有一些未理平的褶皱。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放慢了,郁汀过度紧张,过度在意。 乌灼是什么时候去摘的玫瑰?郁汀不知道,但皮肤上留有植物汁液干涸后的痕迹,在食指与拇指间却看得很清楚。 郁汀的大脑一片空白,不能做出反应,只能闻到芬芳的香气越来越近。 他们毫无阻隔地对视着,粉玫瑰的颜色很梦幻,乌灼说:“我喜欢你。” 第18章 一个错误的开端。 遇到郁汀的那个瞬间,乌灼是这么想的。 他不知道蝴蝶结怎么系,也没有和普通人相处的经验。 很麻烦。必须要控制愈合的速度,在郁汀从药店回来回来前还保留伤口;坐公交时没有公交卡,电子卡都是现场申领的;再次见面的话,也要重新缠上绷带,否则会很奇怪。 第二天收到邀请的消息时,乌灼想起站在车站旁的郁汀。 “夏天好像很容易发炎。如果感到不舒服,一定要去医院。”郁汀这么说着,指尖轻轻拂过绷带,他不知道那里已经没有伤口了,像对待一个伤患般小心,又瞥了眼乌灼衣角的血迹,很小声说:“待会儿上公交你记得站在我后面,不要被司机发现。” 没有理由的,还是回了个“好”。 那时的乌灼不会想到现在这一刻,他站在郁汀面前,将研究很久,费了许多时间,精心挑选后的玫瑰扎成束,送给郁汀。 太阳很亮,郁汀仰着头,他的眼睛里有些许水光闪烁着,绸缎般的花瓣映着郁汀的侧脸,他的脸颊是淡粉,神情茫然慌张,似乎不知所措。玫瑰是很好看,但郁汀比玫瑰更漂亮,更脆弱,更容易受伤。 乌灼想要摘下他,或是保护他,无论做什么,只要与郁汀有关,付出得要比以往任何事多得多。 保护远比伤害更困难,即使在这个与污染源截然不同的地方。 很少的几次,乌灼曾救过几个误入污染源的人类,他们大多是被污染物掠夺至此,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乌灼无法离开污染源,他不是污染物,无法投出自己的锚点,建立通道,回到地球。他是活在污染源里的人。 有些伤势严重的会立刻死去,而其余的人也没办法活下来。污染源里的污染系数太高,普通人和超能力者没什么区别,都会被迅速污染,失去属于人类的部分,身体同化成最低级的污染物——一个全新的生命。其中有一个防治所的工作人员自.杀了,他是来这里工作的,知道污染的后果。他想作为一个人类死去,不愿成为污染物。他死的很艰难,且很痛苦,没有向乌灼寻求帮助,虽然他在工作笔记上认定乌灼为“拥有人类形态和理智的拟态类污染物”,但还是不愿让幼童模样的乌灼承受杀人的罪责。 乌灼看着那些人死去,他们苦苦求生,在生死的界限间徘徊,有些人临死前会呢喃另一个人的名字,父母,孩子,恋人,或者庆幸只有自己遭受劫难。 那样深刻的,比生存更有价值的感情。 当时的乌灼并不明白这种复杂的感情。为了生存,他可以持之以恒地追踪一个污染物,不知疲倦,精神专注,因为对方身上拥有他需要的能力,他的本能是活下去。 而现在,在短暂停留在污染源中,在日复一日枯燥乏味地搜寻中,他不再心无旁骛。无数个瞬间,他的眼前浮现郁汀的脸。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人与世界之间的联系。只有郁汀。 他长久地凝视着郁汀,他要把郁汀留在身边。 ——“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在郁汀的耳朵边重复轰鸣着。 郁汀能感觉到乌灼的注视,比日光更灼热。 他像是热的中了暑,头晕目眩,眼前的画面朦胧模糊,唯有乌灼的脸是清晰的。他每多看对方一眼,心脏就会跳快一拍,为了让心脏待在胸腔里,郁汀不得不略垂下头,让这个人在自己的视线中消失,借此恢复些许理智。 乌灼等了一小会儿,郁汀也分不清,他失去对时间的概念,只是觉得乌灼更靠近了。 他们本来就很近了,现在像是贴在一起,一抬手就是拥抱。乌灼身上本来没有气味,很干净,现在却弥漫着鲜切玫瑰的香气,还有冰淇淋的甜味。 郁汀也能分辨这个人的气息了。 乌灼继续说:“当我的男朋友,好吗?” 郁汀怔住了。他半垂着眼,视线里只有花朵之下的墨绿叶片。他想握住什么,抓住了玫瑰的枝条,不由地用力,玫瑰的尖刺戳穿了包装纸,也扎到了郁汀的指尖,产生轻微的疼痛。 冷静和理智随着疼痛回归,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下一秒,乌灼反握住了他的手。 郁汀的反应很大,他抬起头,看到乌灼飞快地皱了下眉,用指腹抹去了自己指尖的血,他的动作很温柔,就像是拂去一朵花上的灰尘。乌灼好像有点后悔,因为准备不足。 这个人可能都没意识到玫瑰花刺会不小心令人受伤,他是怎么摘下玫瑰的? 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他们对视着,郁汀想了很多。 他的大脑中浮现很多人的话,高三是人生中最关键的一年,以后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恋爱、去浪费,而现在这么做就是虚度光阴,放弃自我。 而乌灼还是一个喜好打架,染了白毛的坏学生。 拒绝的理由很多,天平一端的砝码不断加重,即将失去平衡—— 郁汀未经思考,不加犹豫地将自己的心放到了一端,天平彻底倾倒,向另一边。 就像他曾经在思考后得出的结论,在有乌灼存在的状况下,他永远只有一个选择,从未考虑过其他选项。 所有的与众不同都有了答案,不正常的依赖来源于对另一个人的喜欢,爆炸般的情绪盈满心脏,随着血液汩汩流出,郁汀浑身上下每一处都表达着同一个强烈的念头。 想要靠近,想要依赖,一秒钟都不能等待,更何况是拒绝。 郁汀以为自己考虑了很久,实际上只有三秒钟,他接下了这捧花,也握住了这个人的手,他的嗓音混合着夏日的热和明亮,有一点潮湿:“好。我也喜欢你。” 第19章 下一秒,乌灼扣住了郁汀的手,手指强势地插.入了他的指缝间。 乌灼的体温很高,握得很紧,有点用力。 郁汀的手指很轻地蜷缩了一下,心里痒痒的。 一整个暑假,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很长,朋友之间的接触也很多,郁汀随时随地可以握乌灼的头发,搭他的肩膀,拽他的手腕,但……不是现在这样。 乌灼很认真地看着郁汀,在他的脸上很难看到这样的神情,他是那类做完事从不会回头再看的人,因为没有必要,就像投篮那样,他确定会有怎样的结果。 而现在,他似乎是在确定着什么,沉默了几秒钟后:“男朋友。” 郁汀低着头,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好热,幸好乌灼的手不会出汗。 他捧着花,莫名有种把脸埋进玫瑰里的冲动,想要逃避现实,残余的理智拉住了他。 郁汀摆弄着花瓣:“好漂亮。花是你自己弄的么?” 乌灼说:“买的好像没什么诚意。不知道刺会扎破你的手。” 他半垂着眼,或许是夏日的阳光闪闪发亮了,连他漆黑的眼眸都被照亮,他的语调很轻,带着点难以描述的感叹:“你好脆弱。” 郁汀抬起眼,看着乌灼,欲言又止,感觉乌灼对“脆弱”的概念有误,注意力又转移了一下,不明白握着的这只手明明看起来和自己的差不多,甚至皮肤上一点茧子都没有,为什么像是一双无情铁手,完全没被未经处理的玫瑰扎到。 但现在问出来就太奇怪了。 郁汀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乌灼没有松开手的意思,他只好把花放到一边,拿起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吃融化了的冰淇淋,企图压下泛滥的热意。 他问:“这个地方怎么没人?” 乌灼说:“我提前预定了。” 郁汀想,原来如此,所以地图上才没有这个地方。 不过他没考虑太多,过热的大脑忽略掉了种种不合理之处,只是没想到乌灼还挺浪漫的。 以后看到玫瑰,就会想起乌灼对自己说“我喜欢你”时的脸了。 吃完冰淇淋后,太阳稍弱了一些,郁汀抱着玫瑰,回握住乌灼的手,问:“要回去坐摩天轮吗?” 乌灼点了下头,他说:“再闭上眼吧。” 郁汀狐疑地问:“还有什么我不能看的秘密吗?” 乌灼的眼神一顿,说:“嗯。” 郁汀没有追根究底的决心,很好说话:“那好吧。” 他闭上了眼,脚下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了云朵上。 来的时候还是朋友,现在变成了男朋友。 回去的路上,郁汀一直晕晕乎乎的,感觉像是在梦与现实的交界,分不清真实和虚幻。 他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对待乌灼的正确方式。 郁汀交过很多朋友,朋友之间的相处方式有迹可循,所以和乌灼认识的第二天就能一起出门玩。 但男朋友……是第一个。 在郁汀人生的前十七年里,他从没考虑过这种事,没产生过这种念头,会和某个人谈恋爱。所以毫无经验。即使是再天才的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掌握恋爱相处的精髓。 可是要怎么学习呢?一向很擅长学习的郁汀第一次陷入无奈的境地。 游乐园里的人太多了,即使郁汀捧着玫瑰,和乌灼十指紧扣,也没人会投来惊讶奇怪的目光。 在摩天轮下排队时,郁汀的手机震了震,是朋友发来的消息。 路允:[哈哈哈哈哈哈,我和大刚在游乐场玩,刚刚看到个人,背影特别像你,穿的衣服还是你那件超级贵的限量版球衣。] 郁汀:[……] 他吓了一跳,本能地回过头,想要寻找路允的身影,又压低了帽檐,紧张地抓紧了乌灼的手。 乌灼朝他看来,挑了下眉,问他怎么了。 郁汀没说话。 路允又发来一条语音:[我差点就上去拍人肩膀了,想着你小子出来玩不叫我们,太不讲义气了。要不是那人捧了束玫瑰,还和一个男的牵着手,啧,就很肉麻的那种牵法,一对儿~] [就完全想象不出你会那样,所以直接走了!] 郁汀:[……] 路允:[开个玩笑,怎么不笑?] 当然是笑不出来。 该怎么说,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今天提前给乌灼扣了顶帽子吗?不然路允再弱智,看到乌灼的白发,也该看得出来那人就是自己了。 而郁汀还没做好准备,他的大脑一片混乱,还不知道该怎么对朋友坦白自己早恋了,恋爱对象还是个男的,隔壁四中的……很肉麻的牵着手的那对儿。 哦,他曾经还说过对恋爱没兴趣。 想一想感觉自己就要冒烟了。 之前偶尔的几次聚会,朋友们都是躁动的青少年,待在一块除了激情的电子游戏,热血的篮球比赛,就是不可或缺的情感故事了,成了的,分了的,没成的,埋在心底的,还有幻想的,五花八门。 郁汀基本都是在听,没有发表自己的故事。 终于有一次,损友非要问他难道就这么清心寡欲,没有一点感情方面的想法时,郁汀做出了回答。 “我对恋爱没什么兴趣,想象不出会喜欢什么人,”郁汀拿着冰凉的啤酒罐,大脑倒是很清醒,“非要说的话,我喜欢物理和我的模型。” 朋友们都觉得他很欠揍。 郁汀想到当时的场景,捂了下脸,果然话不能说的太满。 乌灼低下头,可能是屏幕亮了太久,他看到了路允的名字,于是说:“我刚刚看到他们了,你的那几个朋友,没和你说。” 郁汀瞬间毛骨悚然,怎么路允和乌灼都看到了对方,难道只有他一个人是瞎子吗? 乌灼语气平常地问:“你要去找他们吗?” 郁汀:“不要。我绝对不要。” 乌灼竟然点了下头,说:“没和你说是因为我也不想你去找他们。” 郁汀:“……” 有时候,他真怀疑乌灼是故意的。 一个多小时后,总算排上了摩天轮。 此时还没到黄昏,但日光已经减弱了些,没那么晒了。 当摩天轮缓缓升至最高点,郁汀往下看的时候,有点晕,与恐高无关,人在这么高的地方会害怕是正常的。 乌灼似乎察觉到了他异常的情绪,稍稍偏过身,遮住了郁汀的一半视野,他只能透过乌灼的肩膀,看到远处的风景。 成片的树林,蜿蜒的河流,巨大的游乐场标志,到处升腾着的气球和飘扬的彩带。 以及乌灼宽阔的肩膀,他侧脸处的干净流畅的下颌线。 郁汀的喉咙忽然很干,他将这归咎于冰淇淋太甜了,并不能解渴,忽然涌起一股冲动,抬手抱住了乌灼。 摩天轮很平稳,但在半空中缓慢旋转着的感觉,和地面还是不太一样,郁汀揽着乌灼的肩膀,本来是想搭着抱一下,结果整个人都栽到了乌灼怀里。 乌灼的身体一僵,像是也没预料到这样的状况。 郁汀的鼻子被砸的痛了,他想抬起身,纠正这个错误,结果被人按了一下,根本没有逃离的可能性。 他的后背有点敏感,乌灼的手掌压在脊背上,郁汀浑身都软了,他自暴自弃地将脸往上蹭了蹭,解救了受伤的鼻子。 帽子挤的掉在座位上。 乌灼的动作很轻,像是一个适应的过程,只是比之前要快得多,抱得更用力了些。 郁汀的脸埋在乌灼的颈窝,半响闷闷地说:“你也没有经验啊。” 乌灼说:“嗯。怕弄疼你。” 郁汀待在他的背上,和在他的怀里的感觉不大一样。 在背上是看不到的。而在怀里,乌灼能看到郁汀的身体,雪白的,柔软的,需要小心翼翼地抱起,需要缓慢地探索。 并且不能出错。因为郁汀可能会在过程中受到伤害,而他痊愈得很慢,很怕痛。 抱着乌灼时,郁汀想通了一件乱七八糟的事。 好像有些事无师自通,不需要可以学习,并不遵循理智,而是跟随自己的心。他忍不住靠近,忍不住拥抱。 第20章 从摩天轮上下来很久,郁汀的心跳还未恢复平常。 两人牵着手,挤出了人群,地铁站里全是人。 郁汀问:“你也坐三号线?” 说起来有点奇怪,之前不管去什么地方,乘坐公交或地铁,乌灼和郁汀回去的路线都不重合。 乌灼究竟住在哪里,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乌灼说:“开学了,我搬到四中附近住。” 可是郁汀要回的是自己家,距离锦城中学、锦城四中都很远,并不顺路。 乌灼似乎察觉到了郁汀的疑惑,刷码进站:“我陪你回去。” 郁汀眨了下眼。 乌灼说:“没别的事,我想看着你。” 他说的很坦白。 郁汀怔了怔。他发现乌灼总是会说出自己想要的,不说就是无所谓、不重要、不在意,而不是将自己的心意隐藏在心底,让别人猜测。 然后,他发现了另一个事实,自己也确实想和乌灼多待一段时间。 要命。 地铁很挤,郁汀靠在门和座椅中间的一小块地方,乌灼站在他身前,身形高大,几乎将他整个人圈在了里面。 郁汀终于想起来今天忘了的事:“我也得搬回学校旁边的房子。” 周围的人太多了,郁汀的声音压得很低,近乎自言自语,不过乌灼还是听清了。 他说:“明天上学,我们一起吗?” 又不是小学生,又不是邻居,上个学还要一起,太离谱了。 郁汀是这么想的,问的却是:“那你怎么过来?” 乌灼迟疑了一下,说:“骑车。” 既然明天要一起上学,就要先认路。 他们搭的是三号线,和郁汀将要搬去的地方相差甚远,中途转了一趟地铁,多走了很多冤枉路。 这是一个老小区,最高只有六楼,没有电梯,设施陈旧但很干净,住户很多都是学生。上高中后,家里离学校太远了,郁汀不想住校,就挑了这里的房子租了下来。 两人没上去,郁汀在楼下给乌灼指了下位置,又问:“你住的地方离得不远吧?不然来这里也太赶了。” 乌灼说:“不远。” 来来回回坐了很久的交通工具,总算到了郁汀的家。 告别前,郁汀看着男朋友,忽然问:“你回去是不是要染头发?” 作为品学兼优,从不触犯校规校纪的好学生,郁汀本来应该非常支持乌灼把头发染成学生该有的黑色,但想想还是有点可惜。 乌灼的一头白发很有特点,在人群中很显眼——褒义的那种。就像现在,他的头发被热烈的夕阳染成血红,宛如燃烧的火焰,随着风肆意飘动。 郁汀问:“你有自拍吗?白头发的,我看看。” 乌灼说:“没拍过。” 郁汀不能理解,一般人如果染了这种特殊的发色,最起码会留点状态最好的照片当做纪念。 虽然乌灼的头发从来没有状态差过,不知道是不是偷偷补色了。 而郁汀正好是那种特别喜欢留下纪念的人,比如每一个模型拆箱后都会拍下各个角度的照片,分门别类收藏起来。 他低下头,把白头发的乌灼也当做珍惜的纪念了,点开拍照:“那我给你拍几张,毕竟明天就没了。” 一边说,一边用摄像头对准几步开外的乌灼。 乌灼正朝自己看来,视线微微向下,落在镜头上,不笑的脸有种奇特的冷淡疏离感,连完全原生镜头下都帅的令人发指。 郁汀愣了一下,心想不用找角度了,现在就行。 下一秒,乌灼抬手遮住了镜头。 郁汀看着一片黑暗的屏幕,试着拽了下手机。 压根没戏,拿不回来。 他抬头看向乌灼。 乌灼轻松的抽出手机,走到郁汀身边:“我们一起拍。” 要染头发的又不是自己,郁汀嘀咕了一句,但手机在别人手里,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最后拍了张合照,这次乌灼倒是不冷淡了,眼里有些许笑意。他的手搭在郁汀的肩膀上,郁汀偏着头,刻意没看乌灼,也没看镜头,但手臂从后面环着乌灼的腰。 回到家,阿姨正好也在准备晚饭。 郁汀父母给她开的工资很高,阿姨干了好几年了,对郁汀也算熟悉了,见他回来了,照常的几句关怀问候后,阿姨笑着说:“小郁,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吗?” 郁汀一怔,下意识地抿了下唇,他不知道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 没等到郁汀想好怎么回答,阿姨已经找出了自认为的答案:“因为明天开学是吧。像你这样的好学生就是这么自觉,我家那个小子哟,一提到上学就像和学校老师有仇,不知道可怎么办……” 郁汀勉勉强强地说:“……嗯。” 就那么敷衍过去了,开心的原因根本不是上学,而是因为谈恋爱。 吃完晚饭,郁汀将东西收拾了一下,打车回到了学校附近的房子。 他先开窗通风,又洗了个澡,隔了一个半月,重新站在这个略显得狭窄的房间里。 房间不大,被塞得很满,两个书柜,一个衣柜,床靠有窗的墙边放着,另一边是书桌。 和家里的比,这个书桌要小得多,是房子里自带的家具,郁汀懒得换。 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学习资料,见缝插针塞了几个模型,不大的桌子只剩下台灯下的一点空缺,留出来写作业的地方。 是不是太小了? 郁汀皱了下眉,眼前浮现出和乌灼一起写作业的样子,需要的空间比这个大得多…… 换桌子比较麻烦,但收拾出来一个能用的地方比较简单。 郁汀迫不及待起来,他一本一本地翻着资料,将用不上的收了起来,还有一些使用频率较少的,堆在了一旁。 对着空了很多的桌子,郁汀又想了一会儿,比了下迟钝,最后只留下一个不大的红白模型,当做装饰品。 可能是太累了,郁汀原以为自己会思考很多,比如早恋的后果,如何早恋,怎么才能和恋爱对象考入同一所大学——退一万步也要在同一个城市等诸多问题,结果一躺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好困,我睡了。晚安。] ——[晚安,明天见。] * 第二天早晨,闹钟准时响起。 郁汀在床上打了个滚,摸索了一下,按掉闹钟。又滚到床另一边,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硬撑着坐起来,缓了几分钟。 该上学了。 郁汀起床穿鞋,准备去浴室洗漱。 推开门,郁汀挠了挠睡的乱糟糟的头发,打了个很长的哈欠,好不容易睁开眼,看到不远处站了个人,他穿着蓝白色的四中校服,有一头半短不长的黑色碎发。 这人是…… 郁汀茫然地看着乌灼,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乌灼靠近了几步,伸出手,手指插在郁汀的头发间,替他梳理了一下。 郁汀终于回过神,嗓音很软,问题很多:“才几点,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敲门?” 乌灼说:“没有多久。你还在睡,不想吵醒你。” 其实是结束无偿加班,去防治所打完卡,顺便在白铁森的办公室里留下自己要去上学的报告后就过来了。 当时天际有些许亮光,乌灼没想那么多,到的时候才发现太早了。 而墙、门、锁,这些用来约束普通人的东西,对乌灼而言没有任何作用,他想要见到郁汀,所以下一个瞬间就到达了这个房子里。 但最后还是没进郁汀的卧室,隔着一扇没上锁的门,却在外面等待。 乌灼的手指轻轻划过郁汀的头皮,很舒服,郁汀不自觉地蹭了一下,整个人都放松了,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里不是他家,没有电子锁,只能用钥匙开门。 乌灼很罕见地顿了顿,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沉默了几秒钟。 一般来说,他有不想回答的问题就不说,而现在却在思索如何回答。 而郁汀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他的目光越过乌灼,落在只有纱窗的窗户上,似乎意识到什么。 他抬起头,缓缓地皱紧眉,望着乌灼,认真地问:“你是从窗台翻进来的吗?” 乌灼点了下头。 一瞬间,郁汀想起很多社会新闻,有人没带钥匙,翻窗进入家中,一不小心失足坠落,后果严重。 他一字一句地说:“乌灼,这里是六楼。” 乌灼的眼神平静,郁汀紧盯着他,才察觉到一丝很快被压下去的疑惑。 这个人似乎真的不觉得翻六楼的窗是什么危险的事。 六楼掉下去真的会死人的。 乌灼说:“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郁汀咬了下唇,这次是真的觉得乌灼过分了,太缺乏安全意识,胆子太大了。 他的气势很凶:“你保证。” 可能是很少看到这样的郁汀,乌灼凝视了他一小会儿,摸了摸他绷紧的唇角,承诺道:“不会再翻了。” 郁汀才放松下来,但乌灼的保证治标不治本,他信了,但又不能防止下一次乌灼什么时候来,又因为开不了门而翻墙,所以连牙都没刷,翻箱倒柜找出备用钥匙,交给了乌灼。 * 上学第一天,同桌林奔还在感叹人生苦短,假期易逝,早起痛苦,一点学习劲头打不起来时,郁汀很快重回学习状态,开始刷题了。 林奔只好感叹人与人的不同,全校第一不愧是全校第一。 中午放学,两个人在食堂吃完饭,路过二楼的小卖部,林奔要买新的草稿纸。 郁汀也一起进去了。 小卖部里不仅有学习用品,还有各种饮料,小零食。 草稿纸没什么好挑的,林奔抱着一沓纸,问还站在货架边的郁汀:“你看什么呢?” 郁汀僵了一下,收回视线:“没看什么。” 他从冰柜里拿了一瓶可乐,路过收银台时,随意地抽了一包口香糖,一起结账了。 新学期第一天的最后一节课照例是班会。 郁汀嚼着口香糖,心不在焉地听着班主任在讲台上苦口婆心的劝诫。 “……总之,这是你们高中的最后一年,也是人生至关重要的一年。希望你们把心思收一收,对别的事的兴趣放一放,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努力考出成绩,才不辜负寒窗苦读这么多年的自己。” 心思收一收,兴趣放一放……这些话的指向都挺明显的——不要恋爱,别打游戏,少刷短视频,篮球场也少去,差不多就这些吧。 对于以前的郁汀而言,这些告诫没有什么意义,他的兴趣爱好不多,也不会影响到学习。 但是现在…… 郁汀想,其实他也只犯了一条,早恋了而已。 上课的时候走神的次数不多,只是在偶尔停下笔的瞬间,会想到乌灼的脸。 不算多罪无可恕的错吧,只要成绩不下降。郁汀撑着脸,不过就算很严重,他也没打算改。 好不容易熬到班会结束放学,离晚自习还有一段时间,郁汀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班主任的劝诫抛诸脑后,打算和乌灼聊会儿天。 两人就今天吃了什么,复习了哪些内容等有营养没营养的话题聊了一遍,乌灼问:[你在哪?] 郁汀环视了一圈:[在湖边。] 又拍了张照,发了过去,同时说:[以前没来过,还挺好看的。] 大约过了几分钟,郁汀看到乌灼出现在湖泊的另一边。 乌灼脱了外套,里面的内搭是一件普通白t,裤子的样式和锦城中学的看起来没多大差别。之前制定新校服的时候,四中的教导处希望本校学生能向隔壁学校学习,沾染点学习氛围,所以选了差不多的款式。但是模仿校服的用处显然不大。 郁汀站起身,朝乌灼的方向走去。 至于是怎么进来的,翻学校的围墙肯定要比翻狭窄的窗台容易得多。况且在体能和运动方面,乌灼非常有天赋,郁汀也懒得问了,反正翻他们学校的墙不会出事,顶多是被保安抓到,大不了自己去教导处赎人…… 检讨怎么写来着,他没写过。 郁汀想了乱七八糟一大堆,终于停在了乌灼面前。 乌灼逆光站着,校服穿在身上很合适。他染了黑发,看起来没那么嚣张冷漠了,但神情没多大变化,置身事外地看着所有人和事,只在看到郁汀时会有所改变,多了些专注和柔和。 乌灼笑了笑:“不是说想我吗?” 说了吗?郁汀的大脑有些迟钝,慢半拍地回忆起和乌灼的聊天记录。 好像有。 他看着乌灼,思考恋爱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从握手,到拥抱,然后是接吻…… 一个下午,郁汀嚼了一整包的口香糖,嚼的腮帮子都酸了。 接吻么? 郁汀仰着脸,问:“乌灼,要接吻吗?” 乌灼愣住了。 或许是黄昏的夕阳太浓烈了,映在了乌灼的脸上,他一贯面无表情,这样的人也会脸红。 郁汀不敢想象自己的脸会是什么颜色,他感觉脸烫的快烧起来了。 他的呼吸困难,张开了嘴,辅助呼吸,别扭地偏过了脸,大脑一片混乱,连思考怎么把这句话糊弄过去都做不到。 恋爱果然使人降智,老师说得对。 “郁汀。” 乌灼短而快地叫他的名字。 郁汀的心脏像是被猛地蜇了一下,他想看乌灼,又不敢看。 乌灼俯下.身,抬手捧起郁汀的脸,动作看起来很温柔,实际上很强硬,郁汀不得不抬起脸。 他什么都没看清,视野里是一片靠近的影子,将他整个人完完全全罩住了,一旁只有少许泄露的深红色夕阳。 再下一秒,乌灼偏头吻住了郁汀的唇。 第21章 郁汀嚼了一下午的口香糖,如果说完全没想过这件事,那是在说谎。 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毫无准备。 一个人的嘴唇压在自己的上,和想象中的感觉完全不同……像是一片羽毛落了下来,很轻,很柔软,很热。 郁汀抬起眼,本能地看向乌灼。这个人好像很克制,他的眼眸漆黑,眼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这一刻,郁汀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和乌灼接吻,就无法继续对视。 睫毛剧烈地抖了抖,郁汀垂下了眼,企图挡住乌灼的视线。 表情这么冷淡,体温却这么高。 温度随着接触的皮肤传递,郁汀大脑一片混乱,以为自己发烧了。 第一次接吻可能就是这样,他可以渐渐适应,调整呼吸,放松下来,表现得没那么不知所措。 很快,下一秒,郁汀的打算就被推翻了。 乌灼的舌头敲开了郁汀不算紧闭的唇,他的吻和之前的做法如出一辙,最开始是很轻,然后逐渐加重力气,一点一点深入。 碎发从乌灼的耳侧滑落下,落在郁汀的脸颊,有点痒,但在此时此刻,感官被无限放大了,郁汀很受不了的偏过头,整个人却不能动弹。 吻得越深,郁汀的呼吸越发困难,空气好像被这个人掠夺的一干二净,他不自觉地喘息,手指收紧,死死抓住乌灼的肩膀,也拽住了对方的头发。 是不是才染过的原因,头发的触感和以前不太一样,没有那么好了。郁汀迷迷糊糊的想着,身体几乎软了。 乌灼的另一只手压着郁汀的脊背,一路往下,托着郁汀的腰,他的手臂很结实,怀里的人才没有跌落。 不知吻了多久,直至郁汀真的要呼吸不过来了,乌灼才意识到问题,他慢慢抬起头。 日近黄昏,天边是一片深红的云霞,像是此时此刻郁汀的脸颊。 郁汀往后退了一步——很小的一步,他的腰还是被乌灼搂着,上身微微后仰,抬起手,用手腕挡住了自己的嘴唇。 湿而热的唇在手臂的皮肤上留下一点水痕。 郁汀湿漉漉的眼瞪了乌灼一下。 乌灼可能知道他瞪自己的原因,但不在意,也没有认错的打算,而是看了郁汀一会儿,哑声说:“你的嘴唇好红。” 郁汀看乌灼没什么异样,最开始没往这方面想,直到用指腹压了一下嘴唇,感觉到痛,才打开前置摄像头。 看着镜头中的自己,郁汀陷入了沉默,力的作用不是相互的吗?为什么自己的嘴唇就又红又肿。 他用指责的目光看着乌灼,有点抓狂,被岌岌可危的理智拉住了,压低嗓音说:“你亲的太用力了。” 乌灼是按照一贯对待郁汀的方式来的,由轻到重,在别的地方没出过错,但嘴唇很脆弱,反复的碾压、摩.擦、吮.吸,持续的高温,留下一点痕迹都会很明显。 郁汀绝望地想,开学第一天就在学校里接吻这种事果然太嚣张了,所以没什么好下场。 乌灼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指尖轻轻按了一下郁汀的唇角:“对不起……” 亲都亲了…… 郁汀也没有后悔,他刚想打断乌灼的道歉,就听到这个人说:“下次不会在上学期间亲这么重了。” 意思是还会亲,还会亲这么重,不过有了经验,会注意时间地点了。 郁汀没说话,两人抱了一会儿,心跳平缓了点后,他推了乌灼一下,闷闷地说:“你去买口罩。” 乌灼很黏人:“不一起去吗?” 郁汀的语气很冰冷:“我都没脸见人了。” 但是他的脸很红,嗓音又很软,听起来很像是撒娇。 乌灼松开了郁汀,低下头,亲了一下郁汀的眼睛。 * 晚自习时,林奔惊讶地发现,同桌脸上多了个罩得严严实实的口罩。 他问:“你这是怎么了?” 郁汀瞥了林奔一眼,好像他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 然后咳嗽了两声,说::“感冒了,不想传染给你。” 林奔很感动,同桌生了病,还这么关心自己的安危:“怎么忽然感冒了?天这么热,你不闷吗?没事,我身强体壮的,不容易被传染。” 郁汀客气地说:“谢谢,我还是戴着吧。” 林奔不知所以,倒是从他们身旁经过,不怎么熟悉的同学李小明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接下来的几天,因为第一次接吻的错误尝试,郁汀不得不戴上口罩,为了不使伤情加重,两人也没有再接吻,偶尔碰一下脸……应该不算。 直到周五,郁汀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嘴唇已经完好如初,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才装作感冒痊愈,顺利摘下口罩。 周五下午的体育课和路允班上的撞上了,路允带着几个兄弟来找郁汀玩。 他买了瓶可乐,递给郁汀,兴致勃勃地问:“有没有兴趣再让白原叫你一次爸爸?” 幸好没提游乐场那事,郁汀觉得运气还不错。 他刚跑了两圈,活动了下身体,挺热的,拧开瓶盖,回他:“没兴趣。” 路允也知道他以学习为重,没强求,又问:“那你能不能把上次那哥们叫出来?” 是的,路允就是这么没有竞技精神,这么鸡贼,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一直赢,一直当白原的爸爸。并且他确定白原这次一定也找了帮手,才敢下战书。 郁汀灌了一口冰可乐:“他也不去。” 路允急了:“啧,这就不够意思了。你都不问他一下,就替他做主啊!怎么像游乐园里那一对似的,你又不是人男朋友。” 下一秒,郁汀就呛住了。 他一边咳,一边看着路允,想要反驳什么,意识到这个人说话根本不过脑子,最后还是忍了。 路允觉得自己这个兄弟呛得挺狠的,脸都红了,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打的那么好,肯定是喜欢,说不定本来就想打。” 郁汀确定以及肯定,乌灼不喜欢,他打得好是天生运动能力强,还是摇了下头。 路允看这条路走不通,于是问:“那他在哪,这总能说吧,我去问问他。” 或许是被那句“替他做主”刺激到了,郁汀表现得心不在焉:“他在四中。” 路允挠了挠头:“隔壁那个?” 郁汀:“嗯。” 路允说:“不对。隔壁的人我熟,一头白毛,篮球打的这么好,没道理我没听过。”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捣鼓了几下,问出来了:“他是这个学期才转过来的。” 郁汀怔了怔,捏紧了手里的可乐瓶。 这个学期才转过来的吗? 恍惚间,郁汀抓住了一些和乌灼相处的细碎痕迹,那些转瞬即逝的东西,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切实感受到的时候会有一丝异样。 就像是……原来乌灼并不属于这里,因为自己,所以留了下来,转学到了四中。 郁汀摇了下头,将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全都抛诸脑后,说:“你也不用那么麻烦了。我现在帮你问。” 几个人热热闹闹地起哄,没人在意藏在不远处灌木丛下的李小明,他将这里发生的事听的一清二楚。 前几天,开学的第一天,李小明就受到了大大的震撼。 他在学校小超市买东西,拿去结账时,竟然看到了自己的背包。 为了防止看错,李小明还特意凑近了些,看到背后右侧底部的缝线。当时背包不小心被路边的栅栏扯了一下,妈妈亲手帮他缝好的。所以李小明很确定那就是自己的背包——租借给防治所的超能力。 那是两年前的事。李小明发现自己的包无论装多少本书,都不会变沉,他不明白原因,上网发帖说了这件事,被网友们嘲笑编故事也不编点时髦的,一气之下删了贴。 结果第二天,就有人敲开了他家的门。 那人严肃地说:“李小明同学,经过鉴定,你的背包可能是一种空间系超能力,请问我们现在可以和你……” 李小明“啪嗒”一声关上了门:“我家很穷,骗子滚啊。” 门外的彪形大汉幽幽叹气,就知道自己不适合干这门差事。 一个小时后,李小明,被紧急叫来的李妈妈,彪形大汉,以及三位警察,同时出现在了警察局的会议室。 会议厅的大屏幕亮着,视频另一端是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很斯文,他是防治所的所长。 有了警察叔叔的陪伴,李小明和妈妈感觉到了安全,也能冷静下来听对方的解释了。 总而言之,李小明的背包是一种很有用的超能力,负责对抗怪物的防治所很需要这种能力,而李小明还未成年,无法入职防治所。所以希望能提前租下他的背包,供防治所使用,按照能力的珍稀程度,每个月会付他一笔租金。 在李小明看来,这笔租金简直像是天文数字。父亲因病去世后,家里的境况很艰难,母亲不得不到处工作,才能勉强维持生计,他当然愿意借出自己的超能力——反正对他来说,那只不过是一个轻一点的书包,他背重一点的也无所谓。 在警察的见证下,防治所和李小明签订了协议,将背包交给了防治所的工作人员。 当时的李小明才十五岁,对防治所的工作充满了幻想,最后忍不住问:“白所长,我的超能力又不会打怪,会拿去做什么,真的很有用吗?” 白所长温和地对他笑了,他对孩子很有耐心:“很有用,会和别的超能力者一起拯救世界。” 此后的两年,李小明也一直期待再看到自己的背包,他以为会在万众瞩目的场合,没料到会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同龄人身上。 李小明不是看不上同龄人,但是一边拯救世界一边上学也太忙了吧。 而且防治所不是不收未成年吗? 他在小超市门口发着呆,没料到过了十几分钟,背着包的人去而复返,身边还多了个人。 虽然那人戴了口罩,李小明还是一眼认出就是同班同学郁汀,感觉躲到了后面。 两个人在超市逛了一圈,买了两瓶水,最后拿了一包口香糖。 郁汀拆了口香糖,往身旁的人嘴里塞了一块。 李小明又不是瞎子,看得出来这两个人是一对。 他久久无言,呆若木鸡。 不知道是全校第一,老师口中品学兼优的郁汀同学正在和人早恋,还是拯救世界的超能力者还要上学,哪件事对他的冲击更大点。 晚上回家后,李小明拨通了那位防治所所长的电话,简单描述了一下今天看到的事,重点是背包……至于背包的使用人和自己同班同学谈恋爱,他不知道怎么说,就自动忽略了。 李小明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问出了自己思考许久的问题:“所以,那个人,真的会拯救世界吗?” 白所长认真回答他的问题:“他很强,每一次工作都会拯救很多人的生命。在没有你的背包之前,大型污染物的尸体只能切割后运输到实验室,很多特性都消失了,但是现在,你的背包辅助他将污染物完整带了回来,我们的研究有很多突破。我们使用了你的超能力拯救了世界。” 李小明的胸腔涌起一股激动和自豪。在了解世界隐藏的危险后,他知道正是有大家的保护,自己才能平安地生活下去,希望自己的能力对他们那个能有帮助,哪怕一点也好。 他拼命点好:“那就好。” 白所长说:“你看到了他,但是希望你不要向别人泄露这件事,好吗?他也有权利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仅仅是拯救世界。” 李小明当然答应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李小明有意无意地接近郁汀同学,想从他身边多听到些乌灼的消息。 他很是纠结,郁汀到底知不知道那位乌灼同学的真实身份呢? 但是到了今天,他看到郁汀和朋友提及乌灼时的神态,终于豁然开朗。 乌灼的身份并不是决定他们恋爱的关键,喜欢才是。 就算一个人的工作是拯救世界,另一个人是老师口中绝不会出错的完美学生,两位高中生也有恋爱的权利。 【“小明的背包”——一个努力学习的初中生的书包,总是满载,很沉。他和它都想减轻重量。 外形和普通背包别无二致,为外置型超能力,初始容量为自身体积一百倍,随着年龄增长,容量逐渐扩大。具体容量只有背包使用者了解。】 第22章 上了高三后,学校下发的学习任务陡然增多,除了晚自习的时间延后了一个小时,周六也有了例行补课。 郁汀一贯热爱学习,现在却有点想放假了。 周六不用上晚自习,最后一堂课老师多拖堂了二十分钟,尽职尽责地讲完了讲义最后一道大题的几种解法,郁汀记了自己没想到的解法的笔记,将东西收拾了一下,准备回家。 最后一种解法颇为复杂,不是繁琐,但很难梳理清楚,老师说的过于简洁,林奔没怎么明白。一下课,就想向郁汀问个明白。 郁汀的书包都收拾好了,捏着手机的手一顿。 林奔有点奇怪,郁汀同学很乐于助人,从不藏私,现在好像挺为难的。 他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问:“你有事着急回家吗?” 郁汀看着乌灼十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说在校门外等他,面不改色地说:“嗯,有点事。” 又问:“我回家后把这题写一遍发给你,行吗?” 郁汀走出校门时,学校里都没人了。 乌灼靠在墙边,拿着手机,双手打字,速度很快,且没有停顿,不像是和别人聊天,一旁的路上摆着那辆天蓝色涂装的自行车。 下一秒,乌灼已经收起手机,走到了郁汀的身边。 郁汀租的房子离学校很近,不到十分钟的路程,且有一条被树荫遮盖的非机动小路。过了放学的点,人也不多,整条路上空荡荡的,乌灼说:“载你回家。” 学校的课程很满,每天都能见面的时间也就早晨上学那会儿,乌灼推着车,陪郁汀走到锦城中学,再骑车去四中。 但郁汀没坐过乌灼的车。他总觉得自己这么大个人,坐在自行车后座不大合适。 但乌灼又拍了下自行车的后座,郁汀坐了上去。 乌灼骑得很慢,郁汀的脚尖垂在地面,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落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慢慢的,郁汀靠在了乌灼的后背,他抬起头,能看到透过繁密枝叶倾泻而下的斑驳日光。 到了郁汀住的地方,乌灼走在前面,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卧室不大,摆了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横放的桌子,椅子也只有一张,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模型,见缝插针似的在墙角摆了一个。 郁汀拉开椅子坐下,让乌灼坐在了床尾。 他放下书包,将作业收拾出来,一边问:“你复习到哪了?” 乌灼握住了郁汀的手腕:“明天放假。” 郁汀偏过头:“嗯。所以今晚要写作业。” 乌灼凝视着郁汀,他问:“所以可以亲你吗?” 他问的很简单,也很自然,就像是此时此刻理所应当该发生的事。 郁汀愣住了,心脏狂跳。和上次不同,那是一个陌生的场景,学校的湖泊边,而在暑假里,他们曾很多次分享同一张桌子,每一次都是真的在写作业。 当朋友时的相处很简单,可现在独处的含义好像不同了。 郁汀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无需回答,乌灼似乎弄懂了他的意思,欺身而上,吻住了郁汀的嘴唇。 郁汀不想表现得像上次那么没有经验,虽然现在也只有一次,他半垂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乌灼的脸,这个人的眉眼轮廓很锋利,一看就是不太好惹的类型。 他还记得上次的教训,所以注意着乌灼亲吻的力度,但乌灼这次亲的不轻不重,不再像上次那么激烈了。 但郁汀还是很受不了。 乌灼干净的气息萦绕在他身边,郁汀深陷其中,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掌心里握着的东西,想借此汲取力量。 他没想到,一团黑色的物体会被自己拽下来,像脱力一般,他一下子靠在了椅背上。 郁汀急促地喘息着,还没意识到这是什么,一抬头,看到对面的人露出压得扁平的白发。 乌灼也沉默了。 郁汀看了他好一会儿,难以置信地问:“乌灼……你是戴的假发?” 乌灼的视线微微偏移,解释了一下:“我的头发,染起来比较麻烦。” 纯白的发色是摄入的某几种能力交叠后带来的后果,甚至不能追溯到具体的时期,毕竟在污染源里没有镜子和水源,乌灼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对他而言,这种后遗症也无足轻重,回到地球后,也没想过要改变。而直至准备上学,乌灼才发现,就算使用了染发剂,一旦他使用瞬移,头发一定会恢复本来的颜色。 如果是别的能力,乌灼还能减少使用的频率,但是瞬移不行。 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郁汀将假发放到了桌上,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底线在不断被打破,想了想后说:“反正你别在学校里被抓到就行了。” “不然肯定完蛋。” “不会的。”乌灼平静地说,“除了你,没有人能抓住我的头发。” 郁汀想起自己第一次尝试碰乌灼头发时的场景,又瞥到桌上的假发,刚刚冷却的脸又热了。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郁汀打量着面前的乌灼。他慢慢凑了过去,将乌灼的头发拢在手里,一点一点打散,那些头发在他的手中重新变得蓬松,就像记忆中的那样。 ……还是白色头发的乌灼比较顺眼。郁汀想。 又过了一会儿,郁汀稍稍抬起上半身,一副想亲又不想亲的样子。 乌灼只是看着他。 郁汀抬着手,压着乌灼的肩膀,想要将他推倒,但这个人不动如山,自己的力量与对方相比仿佛蚍蜉撼树。 他产生一种不科学的怀疑,就算自己把整个人都搭上去,也不可能压倒乌灼。 但郁汀无需如此,他只是瞪了乌灼一眼,没什么威胁的那种。 乌灼的眼里闪着些许笑意,顺从了郁汀的意思,仰躺着倒在了床上。 在此之前,郁汀不知道自己的腰什么时候被乌灼揽住了,也被扯得倒了下去,但目的地是乌灼的胸膛。 猝不及防下,摔倒似的感觉很强烈,但没摔疼,郁汀缓了一小会儿,睁开了眼。 乌灼的手臂横在他的腰间,看起来好像没用什么力气,但挣脱不开。郁汀试了一下,右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撑在乌灼的胸膛,两人保持着岌岌可危的距离,靠得很近。 黄昏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将郁汀的嘴唇映得格外湿润。 对视了几秒钟后,郁汀低下头,吻住了乌灼的嘴唇。 这次亲吻是由郁汀掌握节奏,他吻得很轻,一下接着一下,但毫无章法,柔软的唇落在不同的地方——乌灼的脸颊,眼尾,嘴唇,还碰了好几次下巴。 终于,郁汀像是亲的累了,或许是热的受不了了,但还是伏在体温很高的乌灼怀里,他的耳朵贴着乌灼的胸膛,听着这个人的心跳,不想动弹了。 乌灼的手搭在郁汀的后背上,从后颈至腰间,轻抚着他的脊背。 房间很狭小,床很窄,乌灼的怀抱只能容得下郁汀,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彼此了。 良久,直至太阳完全消失,黑暗像影子一般,填满了整个房间。 “该写作业了。” “……嗯。” 直至晚上十点,林奔终于收到了同桌郁汀发来的消息,是最后一道大题完整的解答过程,比老师写的要清楚得多。 不过他还是很奇怪,郁汀去忙什么忙到现在了。 周六的傍晚,郁汀没能写多少作业,时间都浪费在了乌灼和接吻上,但也没有后悔,就是等乌灼离开后,自己又独自不间断地学了好几个小时,他甚至换了个房间——在卧室里总是会想到不久前发生的事。 睡前和乌灼聊了几句,郁汀按照以往的时间入睡,却在半夜感到一阵心悸。 他从睡梦中惊醒,坐了起来,房间里没开灯,窗帘紧闭,是纯粹的黑暗。 郁汀耷拉着眼皮,心脏“砰砰”跳动,有片刻的茫然无措,本能地想要发消息给乌灼,打开手机,有两个未接电话,还有一条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宝宝,爸爸妈妈爱你。] 房间里还开着空调,但算不上冷,郁汀却像是突然被泼了一盆冰水,浑身上下冷的打了个哆嗦,连手机都抓不稳了,只能搁在膝盖上,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第23章 乌灼是在凌晨一点四十收到警报的。 一般来说,乌灼只出s级污染物以上和会造成大规模伤亡的事故。但是晚上值班的人较少,一时来不及,或者运转不过来,所以在级别不够的情况下,会将需要求助的紧急事故同时发给所属地的防治所分部和乌灼。 实际上与瞬移类似的超能力不是没有,但大多有很多限制,比如每天最大使用次数,可以瞬移的范围,或者其他苛刻的条件。这些在防治所庞大的人力物力下可以克服,但不那么方便,超能力者之间也需要配合,不能随时随地地赶到现场。 乌灼的瞬移也有限制,但他无需和别人合作,本身付出的代价也不值一提,所以限制约等于无。 有些事只有乌灼能够做到,他是所有任务的保底。 简短的信息中显示,连水山的白眉研究所附近突然出现了污染物,而研究所处于交通不便的深山中,有几十位科学家,以及上百名工作人员,迫切需要救助。 连水山所属的天音区防治所已经调集目前能用的人员,火速赶往研究所,其中两位有高速位移超能力的工作人员,即将到达现场,对在场人员进行保护以及初步勘察。 乌灼的目光在事故发生地点上停留了一下,回了条消息。 [我去。] * 陈学怡和郁世文站在窗户旁,紧紧握着手,面对着人生中仅此一次的灾难。 在此之前,他们曾在防治所的实验室中接触过死去的污染物。对于这种超出他们科学体系的另一维度生物体,他们花了点时间接受这一新奇概念,同时产生莫大的兴趣,企图用自己的知识揭露污染物的秘密——这也是防治中心的意思,他们希望能从别的视角观察污染物,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结果却毫无进展,它们存在的体系与地球完全不同。而普通人与污染物接触过多对身体不好,这群由来自各个专业的顶尖学者组成的团队,在得到防治所所长的感激后,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并将这件事深埋于心。 像研究所这样的大型公共场所,都有污染的检测设备,警报声响起时,陈学怡立刻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她先是安抚了研究所内不明所以的工作人员,又向上汇报此事,得到的消息是等待救援。 研究所灯火通明,山路崎岖,必须要步行下山才能开车,太危险了,所以大多数人都躲藏进了地下室。而陈学怡与另外几名研究所的负责人在外观察情况,丈夫郁世文也陪伴在她身边。 在提心吊胆的半个小时中,陈学怡看着污染物的诞生。天幕好像破了个洞,一团又一团的流体从中跌坠,汇聚成一个庞然大物,它的身躯连绵起伏,与群山融为一体,俨然是一座“小山”了。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整个研究所,在那段交流学习的经历中,白所长曾经对他们说过,污染物来到地球只有一个目的——食用人类。 虽然不是体型小的污染物就不危险,但体型越大的污染物一定能力越强。 在紧张,焦虑,死亡的威胁下,陈学怡和郁世文想到的是自己的孩子,郁汀还未成年,如果他们真的死在这里,他们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在漫长的等待后,污染物还未彻底通过通道前,两名防治所的工作人员及时赶了过来,陈学怡与两人简短地沟通了几句,描述了污染物的形态改变,以及刚刚拍下的录像。 两人一高一矮,稍矮一些的一边整理装备,一边认真听陈学怡说的话。 高个子的那个语气轻松一点:“真不愧是教授,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冷静地记录下来这些,帮了我们大忙了。” 他打量了一下那个污染物的大小,向上级请求继续支援,一边说:“不过现在,还是请你们回到研究所里,我们会对这里实施封控,有一定的概率能让它失去追踪人类气息的能力。” 陈学怡和郁世文退了回去,他们没去地下室,而是停留在窗户边,死死盯着外面发生的事。 在那个巨大而扭曲的污染物面前,两位工作人员的身躯是如此渺小,但他们正在保护这个研究所。 忽然,一个人出现在半空中,停在污染物面前,陈学怡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但是没有。 那个人伸出手,手腕往下一压,污染物就像被莫名的重物压垮,他靠近了些,落地,似乎将背着的包拿了下来,污染物就消失了。 所有的不同寻常似乎都在一瞬间销声匿迹,一阵夜风吹走了所有的危险,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陈学怡拽着郁世文的手,两人大步狂奔着往外冲去。 两个工作人员也回到了研究所前面的台阶处,两人声量不低地聊着。 “这样的任务,竟然会出动中心的王牌。” “晚上他不是一直在看管实验室的污染物吗?” “可能是这间研究所比较重要吧,或许有机密的研究?” “……算了。总之他都来了,咱们也不用加班,早点回去吧。” “别想我用超能力载你回去,你好沉……” 说话间,那个人也走了过来。 看过刚才那一幕,在打量这个人时,陈学怡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穿着和另两位工作人员款式差不多的制服——从细节处可以看出制作更加用心精美,不同的则是,他戴着遮挡住半边脸的面罩以及墨镜,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没有露出一寸皮肤,身形高而瘦,只有一头白发引人注目。 他应该是听到两位工作人员没什么顾忌的聊天,但视若无睹,从他们面前经过,却停在了陈学怡与郁世文面前。 他叫住了他们:“您好。” 陈学怡和郁世文愣住了。 他低下头,胸口处的挂链于行动间微微作响,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的手拽下了挂链上的徽章,将徽章递了过去。 闪着光的银色徽章垂在半空中。 似乎是意识到眼前两人的疑惑不解,他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个可以防止污染。等后勤人员处理完残余的污染,交给他们就行了。” 他的确是将整个污染物都塞到了背包里,但污染物的诞生,必然是伴随着大量喷涌而出的污染的,他没有清理污染的能力,所以需要等待专人过来,将污染系数净化至正常范围内。 陈学怡伸出手,那枚银色徽章落在她的掌心。 他略朝他们点了下头,说:“请注意安全。” 擦肩而过时,陈学怡才回过神,猛得回头看他。 他的嗓音……很年轻,二十岁上下。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在刚才以那么迅速的手法解决了污染物。 乌灼一离开,那个高个子的立刻活跃起来,走到了陈学怡身边,尽职尽责地科普了起来:“这是防治中心的徽章,可以防止污染。因为数量稀少,只会配备给出高危任务的工作人员,一般人都没有。” “现在的话,因为污染物处理及时,污染系数不算高,但如果是对污染比较敏感的人群,可能会生一点小病,问题也不大。不过有了这个,两位就可以抵御污染了。” 一旁的矮个子也没阻止,来到这里之前,他们就知道研究所的科学家对污染物本就有所了解,不必考虑复杂的善后事宜,所以也不必过于谨慎。 郁世文有点着急:“那你替我们还给他吧。” “他的话……应该不太用的上,”高个子挠了挠头,因为权限较高,对乌灼的能力略知一二,“你们认识他吗?” “不认识,”陈学怡若有所思,“他叫什么?” “乌灼。” 但陈学怡没能思考多久,一个电话打破了此刻的安静。 等待电话接通的几秒钟里,郁汀几乎无法呼吸,他非常、非常不愿意面对某种结果。 很快,电话接通了。 郁汀的嗓音很紧,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声音:“妈妈。” 劫后余生,陈学怡也如释重负:“宝宝。” 她停了一下,想要收敛满溢的感情:“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郁汀听到她的声音,整个人都松了下来,握紧了手机:“嗯。但是你们没事就好,爸爸呢?” 于是,郁世文的声音也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没事了宝宝,我和你妈妈都好好的。” 陈学怡解释道:“刚刚研究所突然出了点事故,很危险,幸好已经解决了,不会有问题了。” 警报解除,突发事件带来很多后续事宜需要处理,郁汀听到从电话另一端传来的东西,很多人接连不断地找了过来。 他善解人意地说:“你们没事就好了。那我先睡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陈学怡忙于工作,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问题。 挂断电话后,郁汀将手机丢到了一边,掌心撑着额头,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好一会儿。 良久,他终于动了一下,用小指将手机勾了回来,拨通了通向乌灼的视频电话。 第24章 拨通视频电话后,对面没有立刻接起来。 郁汀慢半拍地纠结了起来。 他的心情糟糕,想见自己的男朋友是正当需求,可现在是凌晨两点多,不应该打扰一个无辜的,缺少睡眠的高三生。 自私的感情与无私的品德之间正在交战,还没能打出个结果,视频接通了。 郁汀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对着镜头,愣愣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视频对面很暗,屏幕的灯光隐约照亮了乌灼的轮廓,郁汀小声说:“乌灼,我看不清你。” 下一秒,闪光灯开了,照亮了乌灼以及他身边的一小片范围。 郁汀看到灰白的墙,垂在一旁的枝条,以及被灯光吸引着转悠的小飞虫,很明显不是在室内。 不是第一次了。 郁汀说:“又抓到你半夜不睡当街溜子了。” 乌灼点了下头:“嗯。睡不着,有点闷。” 没接视频的十几秒里,乌灼脱掉了制服外套,摘下面罩了墨镜,放在了一边。他穿着工装裤和高帮靴,靠着研究所的外墙坐着,左腿弓起,手机放在弯曲的膝盖上。 郁汀看着乌灼的平静的神情,呼吸有些许加快,他好像能对这个人吐露一切——包括那些他以为不会告诉别人的东西。 郁汀想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刚刚醒的时候,我看到妈妈发来的消息,她说自己和爸爸永远爱我,当时很害怕。” 乌灼认真地看着他,等待郁汀的话说完才开口:“别怕。你打他们的电话了吗?他们没事。” 郁汀抱着膝盖,下巴点了点:“他们说没事……太好了。” “但是我真的……” 心脏被吊起,悬在半空中时,人对情绪的感知都变得麻木,直至现在,郁汀才感觉到方才压抑下的东西,又慢慢涌入心脏中,迫切需要宣泄的出口。 郁汀皮肤很白,眼眶微微泛红,就会格外明显。 乌灼又重复了一遍:“他们不会有事的。” 郁汀没有说话,凑了过来,离镜头很近,屏幕上只有他的小半张脸。 他的眼角有一点湿润的水痕,乌灼想要替郁汀抹去。 他伸出手,指尖快要触碰到屏幕,又顿了一下,摘下了手套,碰了碰郁汀的眼角。 很轻。明明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却好像还是很怕碰伤这双脆弱的眼睛。 郁汀怔了怔,他意识到什么,抬起手,狠狠擦了一下眼角,那点水痕就消失了。 太丢脸了……竟然哭了。 郁汀把手机往旁边推了推,偏着头,刻意不想去看乌灼,但也没有挂断。 过了一会儿,手机里传来乌灼的声音,他问:“要看魔术吗?” 郁汀略微思索了一秒钟,就得出了结果。他不是笨蛋,猜到了男朋友应该是想哄自己。 这个人会魔术吗?不会是刚刚紧急搜索了简单魔术的表演吧。 他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鼻音有点沙哑,“嗯”了一声。 郁汀嘀嘀咕咕:“你出门闲逛还带扑克牌吗?” “怎么办,镜头好小,看不太清楚。” “要不要开个电脑……” 乌灼每一句都听得很认真:“不是扑克牌。” 他在脱下的外套上摸索了一小会儿,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几年前,正式加入防治所时,后勤部门需要为乌灼量身定制几套制服。白铁森认为乌灼是防治中心的王牌,应该打扮得俊一些,出席重要场合时才不算丢了他们总部的脸——一个科学家出身的所长还会有这样的虚荣心。后勤部门不是不能答应,但预算就这么多,顶多能在裁剪上多下点功夫,别的没可能。 得到这样的回复后,白所长只好自掏腰包,大出血了一番,私人出资,在乌灼的制服上增加了一些昂贵的装饰品。当然,因为乌灼还在长身体,每年更换制服时,这些装饰品也要重新缝到新制服上。 乌灼胸前挂着的链子上镶嵌有几颗钻石,袖扣是蓝宝石的。 他拽下了一颗钻石,从背包中取出手电筒,放在草丛间。灯光穿过细密茂盛的夏草,照亮了这荒野的隐秘一角。 乌灼的手掌摊平,掌心放着那枚钻石,悬在那一束光的上空。 他半垂着眼,唇角绷紧,低声叫了郁汀的名字:“郁汀。” 好像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郁汀似乎能察觉到那隐藏在平静之下的浓烈情绪。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看到乌灼的手掌翻转向下,那颗钻石也往下落。 郁汀的心脏骤然紧缩,被眼前的一幕震撼。 一瞬间,钻石崩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粒,爆炸开来,每一粒都闪烁着璀璨的光芒,亮到近乎灼伤人眼,绚烂至极。它们那么渺小,坠落得那么快,在灯光下转瞬即逝,像是一闪而过的火花,美丽而耀眼,但火光不会有这样冷调的蓝。 乌灼的声音自画面外传来,他问:“好看吗?” 郁汀回过神,揉了一下眼睛,简直以为自己刚刚看到的是幻觉……就算是魔术,怎样的材质才能散发出那样的亮度? 郁汀“哇”了一声,又追问了很多,想要知道其中的秘密。 很少见的,乌灼拒绝回答:“告诉你原理,就不叫魔术了。” 【“崩坏”:所有巨大的毁灭,都源自一个渺小的点。找到它,或者制造它。 编号11967可以将概念上认为的完整个体分裂为所有点的碎片,限制条件不明,使用条件不明,仅在观察中出现过一次,破坏了整个实验室。极度危险。】 这是一个乌灼几乎没有使用过的能力。乌灼的绝大多数能力都是以伤害为目的,像瞬移这类的功能性能力很少,用于杀死污染物的手段太多,这样的能力有很多替代,不是不可或缺。乌灼不是非要弄明白一种能力的限制以及使用方法。 即使这个是被实验室认定为危险级别最高的能力之一。 郁汀倒没有失望:“好吧,你说的也对。” 又兴致勃勃地问:“我完全看不出破绽,你怎么从来没告诉我,还会这样的魔术?” 乌灼坦诚地说:“之前没做过,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想让你开心点。” 在超能力的使用上,乌灼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今天之前,他不能确定能否使用“崩坏”,或者使用后有怎样的结果。而在做出想要转移郁汀注意力,让他高兴的决定的一瞬间,乌灼忽然有了极其肯定的预感,自己可以做到。 “好厉害。”郁汀的眼神躲闪,多少有点遮掩不住的羞怯,“下次再表演给我看吧。我很开心,现在好想亲你。” 这一次,怔住的人是乌灼。 人类的超能力有很多种不同种类,有些是为了战斗,有些是为了便捷,有些不那么有用,却很有趣,还有一些是伤害自己,保护别人。 与一般人类的超能力不同,乌灼的所有能力都源于污染物,而污染物自诞生起,就是为了杀戮和互相吞食。 乌灼的能力是伤害。但是在这一个夜晚,那样危险的能力,用于毁灭的力量也让另一个人——乌灼所在乎的人露出了笑容。 “要再看一次吗?”乌灼问。 郁汀有点累了,他本来就是半夜惊醒,又经历了父母的意外,现在放松下来,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说着些没有条理的琐碎的话。 渐渐的,说话声也消失了,只有郁汀绵长的呼吸声。 乌灼听着郁汀的呼吸,将白眉研究所周围检查了一遍,直至天光未亮,负责后续处理的人赶了过来。 他的心也变的柔软,想要做的事是保护。 回到防治中心后,乌灼需要向白铁森提交报告,毕竟这一次是跨区出勤,有些书面上的工作需要交接。 白铁森做了一整晚的实验,精神不大好,闭着眼睛签文件。 突然,他眼尖地看到乌灼手臂间挂着的制服上少了东西——价格昂贵的钻石没了。 白铁森忽然精神百倍:“你昨晚去了哪些地方,快回去找!” 乌灼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缺了钻石的链子,有片刻的迟疑:“我花掉了。” 白铁森绝不相信:“你又不是没钱,要用钻石抵债?” 乌灼不是很想再解释下去,迅速地说:“修复制服的钱从我工资里扣。” 得知乌灼自愿填补这个亏空后,白铁森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八卦:“昨晚天音区的防治所都已经出动了,你怎么还去了?出这趟差都没加班费。” “郁汀的父母在。” 白铁森将签好的文件往乌灼那边推了推,感叹了一句:“这么讲义气,对朋友真是肝胆相照。” 要说对乌灼交朋友的事完全不知情,那是假话。乌灼是很重要的,他做出改变,忽然要去上学,作为乌灼的监管人,白铁森需要对防治中心负责,所以自然也知道郁汀的大致情况。 他看过郁汀的照片,长得好看,又文静,成绩又好的一个孩子。 乌灼摘下手套,拿起笔:“不是朋友。” 白铁森笑了,大概是在笑乌灼的嘴硬,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假话。 乌灼在文件的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随意地说:“郁汀是我的男朋友。” 签完后,乌灼将文件放回袋子里,封存好。又微抬着下颌,对坐在办公桌另一边,陷入呆滞的白铁森说:“不行吗?” 第25章 友情和爱情的确是在青少年特殊时期经常产生的两种感情,且青少年也很容易受其影响,改变自身的想法。但比起没有独占欲、排他性的友情,爱情只是一对一关系,却要复杂暴烈得多,爱情不仅是甜美的,也是炽热的,会灼伤人,令人沉溺,也令人陷入痛苦与纠结中。 不是说白铁森不希望乌灼接触喜欢的人,而是主观上没想过这种可能,爱情必然会引起巨大的情绪起伏,他觉得这样的感情和乌灼不太搭,毕竟乌灼总是远离人群,未曾尝试接触。 白铁森完全清醒过来了,目光有些凝重:“没有。只是……” 在此之前,他看到乌灼终于主动与这个世界产生联系,是以从与人交朋友开始的。爱情太复杂了,他以为乌灼并不懂得。 但回想起过往的事,一切又好像有迹可循。 乌灼的改变很少,却在过去的两个月改变很多。 一个让乌灼改变的人。 想到这里,白铁森又问:“你告诉他……这些了吗?” 他用手指了指乌灼拿着的报告,意思很明显。 乌灼说:“没有。” 白铁森看起来挺想给面前这个十八岁少年一点人生建议的,但鉴于乌灼不是会听的性格,还是歇了这个心思,转而说:“有空的话,介绍我们认识一下,毕竟我算是你的监护人吧。” 乌灼拒绝得很干脆:“不要。” 白铁森“啧”了一声,隐晦地表达着对现在的小年轻的不满。 早恋还这么嚣张,不就仗着是防治中心的王牌吗? * 白眉研究所的意外事故发生后,郁汀和父母又通了一次电话,这一次是视频电话。 看到对面完好无损的父母,郁汀才放下心,但对于事故原因,陈学怡没多说,郁汀猜测可能是涉及到保密的缘故,也没有追问。 九月中下旬,国庆节前夕,普通的周三,晚自习才开始不久,教室里的灯一下子全部熄灭。 短暂的沉寂后,班里满是压不住的窃窃私语。 物理老师坐在讲台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叫了一个个高的学生上来,拉开电闸,试图抢救一下。 一个趁着乌漆嘛黑摸出去又摸回来的学生说:“老师,我看外面都黑了,外头那个公园的招牌都没亮,这一片的电好像都断了。” 几分钟后,班主任出现在了门前,他传达教务处的意思:“周围修路,不小心把电缆挖断了,今天来不了电,你们先回去。” 班上立刻传来一阵欢呼,隔壁班也是如此,此起彼伏。 再努力的学生也是想放假的。 班主任板着脸,还在教训学生:“家住的远的,或许还有电。近的点根蜡烛也不是不能学。学习是一天都不能断的……” 话没说完,已经有人开溜了。 郁汀倒是不急,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才七点半,想要把这件事告诉乌灼,晚自习结束后不用来接他了,又忽然停了下来。 锦城中学成绩好,管得严,晚自习下的晚一个小时,所以每次都是乌灼来这里等他,而郁汀从未去过四中。 而现在正好有机会。 郁汀收起手机,将今天还没写完的作业塞进书包,没带多余的资料,跑着下楼,想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还有三站经过这里。 至于为什么没告诉乌灼……郁汀想,就当一个惊喜好了。 还在等公交,手机震了一下,郁汀有点紧张,看到是路允发来的消息才放松下来。 [你人呢?好不容易能摸个鱼,不联机来几把?] 郁汀的手一顿:[不去。学习。] 又没骗人,和男朋友一起学也是学。 路允发了个问好。 又发了条语音:[草,你还让不让人活了!彬彬看到你这么回复,瞬间崩溃,也要回家头悬梁锥刺股了!] 郁汀看到驶来的公交车,也没心思再和他掰扯,最后说:[那你和他一起学,有个伴。] 下了公交,又走了几十米,四中的大门关着,保安室旁边留了个小门。 郁汀没打算翻墙,他不知道四中哪里的墙能翻,也没这个能力,决定偷偷从小门偷溜进去。 保安室的大爷正拿着手机刷短视频听戏,估计不会在意到自己,郁汀是这么想的。 可惜的是,郁汀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大爷。 还没进门,大爷猛地抬起头,锐利的目光一下子将鬼鬼祟祟的郁汀钉在原地。 郁汀绝望地想,不会乌灼来自己学校如若无人之境,从来没被抓过,而自己来四中一次,就要变成那个要去教务处被赎的人吧。 大爷说:“这都几点了,您才来?” 郁汀拽着自己怀里的外套:“对不起,有点事迟到了。” 这是郁汀这辈子第一次逃课被抓,他没有经验,很不熟练,企图逃脱制裁。 大爷又瞥了他几眼,似乎是有点疑惑,可能是郁汀自带一股好学生的气质,又或者是逃晚自习的人太多了,懒得抓了,他都没问郁汀的名字,又说:“下次这样告诉你们班主任了。” 挥了挥手,让郁汀进去了。 不幸中的万幸,郁汀松了口气,总算进了四中。 他迷茫地看了眼周围,搜了下四中的教室分布状况,大致确定了方位,直到高三的教学楼是哪一栋了。但短暂的注意力转移没用,刚才的尴尬久久不能散去,郁汀的脸蛋发热,必须要做点什么缓解情绪。 郁汀一边往高三的教学楼走,一边点开乌灼的微信窗口,不停地打下几个字又删掉。 直到一不小心误触。 “讨厌你”三个字被发了出去。 郁汀手忙脚乱地撤回了。 下一秒,手机连续震了好几下。 [?] [为什么讨厌我?] 这个人就不会装作看不见吗? [打错了。] 回顾这一路的千难万险,为了“惊喜”,已经走到了这里,总不能折在最后一步。 郁汀咬了下唇:[是喜欢你。最喜欢你。] 不能算是违心的谎话,毕竟讨厌只有在丢脸的一瞬,但喜欢是每一分每一秒。 郁汀这么想着,走到了三楼,乌灼所在的高三七班。 老师可能是有事,并不在讲台上,隔着窗户,郁汀都能听到里面乱糟糟的声音。 他停下来,找了一圈,又一圈,确定里面的人没有自己的男朋友。 又一个意外。 郁汀叹了口气,很轻地敲了下窗框,引起坐在窗户边的同学的注意,问:“你好,请问乌灼是在这个班吗?” 那人挑了下眉:“你是谁?” 郁汀顿了一下,低声说:“他朋友。” 看起来也不像是寻仇的,那人放下心,点了下头:“乌灼,新来的那个是吧……” 他一边说,一边转过身:“不就在这吗?” 话突然卡壳,因为他的后座空无一人,只有摆放整齐的作业和课本。 那人似乎也很疑惑:“刚刚还在,可能是去厕所了,要不你等等。” 郁汀在后门等了十五分钟。 那位同学看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说:“可能……乌灼跑路了?” 班上的空位有点多,跑路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郁汀微微点了下头,没说话。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郁汀真的是要爆炸了。 第26章 五分钟后,就在那人以为郁汀要离开时,就见他从后门进来,坐到了乌灼的位置——桌子是新加的,所以没有同桌。 他看到那个陌生的同学放下背包,很自然地翻动桌上的东西,课本,笔记,讲义,神情有点不耐,看起来很不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不高兴还要留下来继续等。要是哥们放了自己鸽子,他肯定不等跑路了。 教室里很乱,郁汀进来时的动静很小,所以也没人发现教室里多了个外班的人。 那人想说什么,无意间瞥到放在一边的校服外套上标着的校名,惊讶地看着郁汀,到底没问出口。 他心里琢磨了一会儿,两人的关系应该还挺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给乌灼发消息。 老师离开的时间越长,教室里也就越乱,已经有几个人拼了张桌子,毫无顾忌的打起了扑克。 这样的学习氛围…… 乌灼的前排回过头,偷偷瞥了后桌一眼。 那位同学已经在写题了。 这人感叹,不愧是隔壁来的,这种情况下依旧能镇定自若地学习,丝毫不为外界所动。 再定睛一看,讲义是乌灼的,那位优等生正对着讲义上的错题,认真地在稿纸上写下正确的解题思路。 ……佩服佩服。 郁汀是很想爆炸,但他是个有理智的人,不可能对着陌生人发脾气,当事人又不在,为了不浪费时间,只好找点事做。 他翻了下书桌,把乌灼最近写的作业找了出来,桌洞里还有一个外连了u盘的平板,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但郁汀也没打开,而是放到了一边。 郁汀浏览着乌灼写过的试卷,判断对方的学习进度。 乌灼的基础不好,但是学得很快,郁汀怀疑他有过目不忘的记忆,但没有证据,只是猜测。 不管怎么样,乌灼学得还挺认真的。 郁汀这么想着,开始替乌灼改起了试题。 投入学习后,郁汀的注意力短暂地转移了。 直到一股刺鼻的烟味涌入教室。 有人在走廊抽烟,烟雾顺着夜风,吹进了开着的窗户里。 郁汀对烟味很敏感,压着嗓音咳嗽了几声,把窗户关上了。 但是思绪已经打断了,郁汀更加不爽,面无表情地给乌灼发消息。 [你在哪?在上晚自习吗?] 可以说是钓鱼执法,让对方留下犯罪证据,到时候拿出来乌灼就没办法狡辩了。 一小会儿后,乌灼回了消息:[在外面,今晚有点事。] 郁汀看着手机屏幕,莫名的气消了一点,至少乌灼没骗自己。 [怎么了?] [监护人这边有点事。] 发完这条消息,乌灼听了听会议的进度,不知道两个小时后能不能结束,他要去接郁汀下晚自习。 终于,两个小时后,会议接近尾声,至少需要乌灼负责的部分结束了。 乌灼和白铁森示意,起身离开。 他给郁汀发了条消息:[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你别等了。] 下一条是语音,郁汀的嗓音很软,像一阵轻飘飘的晚风。 [我在你们班。] 一瞬间后,乌灼回到了学校。 但他不能立刻进去,而是停在了教室外的树上,看着坐在自己位置上的郁汀。 最近一段时间,乌灼找过几次周勤勤,用对方的超能力制造过几段自己在学校里上课的影像,逃课的频率太高可能会被抓,到时候很麻烦。这样的私人用途本来是应该付钱的,但周勤勤说上次的奖金很多,不愿意收乌灼的钱。而在得知需要制造的内容后,周勤勤还抱怨了几句,比如“防治所怎么能压榨高中生”,但想到乌灼在防治中心不可或缺的作用,又默默把抱怨咽回了肚子里。 乌灼可以放大外置型超能力的强度,具体表现在影像的拟真度,长度,以及与真实环境的融合上,甚至影像中的“乌灼”可以做出简单的应答,就像真的那样。但他还是设置了影像中断的条件,只有一个——一旦捕获到周围有郁汀的影像,超能力会自动消失。 即使是再逼真的超能力,也不可能骗过郁汀的眼睛。 此时此刻,乌灼看着郁汀的眼睛。 四中的晚自习放得早,教室里早没人了,只剩下郁汀。大概因为不想吸引保安的注意,灯也全都关了,郁汀伏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戳着手机屏幕。 乌灼沉默地数着数字,在没有计时工具的几年,他很擅长用这样的方式计算时间,从不出错。 十分钟后,乌灼出现在了教室外,他推开后门,走了进来。 郁汀听到响声,有点惊讶:“好快。” 乌灼数快了。 他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等郁汀回答,乌灼走近了些,已经推断出答案:“今晚发第一条消息的时候。” 郁汀说:“你还知道?” 乌灼走到了郁汀面前,他比郁汀高一些,但低下了.身,握住了郁汀的手。 十指交握,郁汀的心软了一下,他本来应该冷冰冰地细数乌灼犯下的诸多过错,但现在语气硬不起来,很别扭:“才来那会儿,发现你逃了晚自习,我很生气。” 乌灼说:“对不起。” 郁汀觉得他的道歉还算诚恳,继续说:“然后,发消息给你,你没骗我,就气消了点了。” “而且,你学的很认真,一两节晚自习也不算什么。” 他说的很有条理,好像坐了四站公交车来找乌灼,乌灼不在,等待了两个多小时是一件小事。 他不可能为了另一个人做这样的事。 乌灼凝视着郁汀,那双漆黑的眼眸在这样的夜晚显得更加晦暗复杂,让人难以弄懂,他抬起手,抚摸着郁汀的眼睛:“这么容易就原谅吗?” 郁汀抬着下巴,微微眯眼,打量着乌灼,用一种审问的语气说:“所以你真的干什么坏事去了吗?” 乌灼没有回答,他只是握紧了郁汀的手。 郁汀自顾自地说:“不会真的打架了吧?我要检查一下。” 郁汀靠得很近,空着的那只手落在了乌灼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按捏着,似乎在检查这个人有没有受伤。 乌灼半垂着眼,喉结很轻地上下移动。 房间里太暗了,郁汀检查的也不认真,更像是捉弄人,直到他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地方,乌灼忽然拉住了郁汀的手,不让他动了。 本来是开玩笑的,但乌灼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郁汀以为自己真的碰到了伤口,非要看刚才碰到的地方。 他挣脱开乌灼的手,开着手机的手电筒,拽着乌灼的领子往下拉,什么痕迹都没有。 郁汀松了口气。 乌灼抬起手,将郁汀的手机收到了桌洞里。 教室里的光又熄灭了,很暗,窗帘半拉着,靛蓝的布料散漫地垂在桌沿边。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小会儿,郁汀刚刚说了很多话,口干舌燥,这样就更干了,他偏过头,想躲开乌灼的视线,却忽然被抱起,双脚离地,放在了桌上。 郁汀还没反应过来,手撑着桌面,以俯视的角度看着身前的乌灼,但他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乌灼已经压着自己的后颈,吻了上来。 九月的夜风是冷的,将郁汀的唇也吹得很冰,而乌灼的体温是一如既往的灼热,他吻着郁汀的唇,像是点燃了什么。 淡淡的月光洒在乌灼的脸上,他的眼眸并不平静。 像是有点被吓到了,郁汀呼吸急促,睁圆了眼,目光落在乌灼压着自己后颈的手臂上。 乌灼的手臂并不粗壮,却很有力,微微凸起的青色筋脉蜿蜒着隐没在卷起的袖子里。 低声呢喃的话被扯碎,消失在夜风里。 “你好烦啊。” “讨厌……”还未说完,剩下来的话就被吻吞没了。 教室空空荡荡,乌灼的嗓音很低,略有些哑,响在郁汀的耳侧:“喜欢你。” “最喜欢你。” 第27章 第二天,乌灼到达班级时,早读的铃声正好响起。 前排的人转过身,像是有话要说。 乌灼对绝大多数人都不抱有兴趣,也不在意,他一如往常地坐下,将背包放到抽屉里,发现课本和试卷被人动过,上面留有郁汀的字迹。 没来得及细看,前排的人鬼鬼祟祟地说:“哥们,昨天来的那个……” 大约是提到了郁汀,乌灼抬起头。 那人把声音压得更低,似乎很怕别人听见:“那个是你男朋友吧,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 乌灼平静地朝他看了过去。 这人无端地觉得危险,但他不知道自己身处教室,危险从何处而来,班主任也没来啊。加上心很大,所以挠了挠头后,继续和乌灼说话。 “嗨,我是觉得,你要不还是努力学习,别逃课了。昨天晚自习,有人在外面抽烟,你男朋友在你的位置上咳了半天,还是帮你把试卷都看了一遍,写了好多笔记。” 对于这个高三新转来的同学,他也不熟,就是看到了,没忍住多嘴提了一句,可能他就是这么嘴碎的人吧。 想到这里,他又保证:“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乌灼说:“我知道的。谢谢。” * 国庆有三天假期,与此同时,放假前一周的单休没有,连上了九天课后,连郁汀都觉得累了。 周一的晚上,上完晚自习从学校回来后,郁汀洗了个澡,躺在床上,不想动弹,需要充电。 他是挺热爱学习的,但人不能只有学习。 如果是以往,郁汀可能会爬起来,将自己心爱的模型拿出来,慢慢擦拭,重新欣赏一遍,再收拾起来。 不过现在不同了,他是一个有男朋友的人了,郁汀挣扎了一小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拨通了乌灼的视频通话。 ……乌灼应该没睡吧。 视频很快就接通了。 映入郁汀眼帘的是一片白,白色天花板,白色墙壁,白色地板,白色桌案,连一旁摆放的笔都是白色的,干净到一览无余,洁白到毫无瑕疵,却仿佛会带给人莫名的心理压力,甚至有些刺眼。 下一秒,乌灼转成了前置摄像头,他的脸出现在镜头里,他穿着一件白t恤,头发雪白,仿佛与背景融为一体,那样纯粹的、没有生机的白。 但是在看到郁汀时,乌灼抬了下眼,漆黑的眼瞳里有一点笑意,瞬间与周围的环境区分了开来。 郁汀怔了怔,问:“你在哪?医院吗?” 乌灼说:“监护人这里。他是……” 他顿了顿,继续说:“科研人员。” 这样的风格,之前几次乌灼替他的监护人办事好像都要保密,如果对方是研究人员的话,好像也能说得通。 郁汀问:“那这里是研究所吗?” 乌灼:“嗯。” 乌灼的生活似乎是淹没在平静海水之下的岛屿,只在很少的时间会露出一点痕迹,郁汀问:“平时你住在这里吗?” 乌灼说:“有时候。” 郁汀皱了下眉,像是担心,他小声问:“会不会,不太舒服?” 乌灼抬起手,想拂去他脸颊边的碎发。 郁汀也察觉到了,两个人视频的时候,乌灼总会让他产生一种两人的确面对着面,很亲密,这个人下一秒就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错觉。 乌灼说:“没有。” 郁汀若有所思:“那就好。” 应该是他想多了,乌灼和自己不太一样。 隔着屏幕,乌灼看着郁汀的眉眼,问:“是累了吗?” 又是过分敏锐的观察能力,郁汀叹了口气:“是有点。” 周日本来是想和乌灼一起出门约会的,结果在上课,高三真的好忙。 乌灼思考了片刻,问:“要看魔术吗?” 郁汀心痒痒的:“那我躺下看。” 短暂又璀璨的魔术表演后,郁汀听到手机另一端传来敲门声。 他问:“是有事吗?” 乌灼“嗯”了一声。 郁汀已经充电完毕,“哦”了一下:“那明天见。” 挂断电话前,他飞快地说了一句:“魔术很好看。” 白铁森推开门,走进了乌灼的房间。 他不愧是实验室出身,眼尖心细,一进屋就发现了散落在桌面的钻石颗粒,又想到电话挂断前,那个少年活泼的话,产生了联想,一下子就发现了真相。 制服上缺的钻石,是被乌灼拿去哄男朋友开心了。 这样奢侈浪费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白铁森觉得有必要为乌灼树立正确的金钱观,严肃地说:“乌灼,你知道你哄你男朋友高兴的每一秒钟要花多少钱吗!” 乌灼轻轻拂去那些钻石碎粒,随意说:“我的工资很高。” 白铁森当场卡壳,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乌灼没有文书方面的工作,唯一的工作只有出任务,解决污染物。 而白铁森是所长,负责防治所上上下下的事务,他的超能力也并非强大的伤害类型,很少会出外勤。不出任务,意味着只有基础工资,白铁森平时顶多再拿点实验室的补贴,又再倒贴回了实验项目。他的工资不算低,但和乌灼这样每次解决一个s级以上污染物就能拿到与一年工资接近的奖金的人相比,肯定是相形见绌。 乌灼连着内网,将几个标注的污染物的编号报给白铁森,说:“这几个再测试一下。” 提起这些,白铁森明显正经多了,他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低声说:“你的申请通过了。” 乌灼点了下头,似乎并不意外。 四年前,决定征用乌灼,让他为防治所工作时,当时防治所对如何使用他的能力意见不一,大致分为两派。一边支持乌灼继续摄入新的污染物,继续增强能力。另一部分则认为过多的污染物或许会污染乌灼的理智,不应当冒险。令人意外的是,一贯的激进派白铁森此时却成了中间派。他认为既然乌灼已经成为防治所的一员,就应该尊重对方的意见。 这是当初他们在实验室的约定。乌灼不会再摄入新的污染物,以获得能力。当然,这不是绝对的,如果吞下一个污染物获得的能力可以消灭其他所有的污染物,这样一劳永逸的能力,乌灼还是会按照约定获得。但其实污染物的绝大多数能力都是伤害,功能性很少。而论伤害污染物,乌灼的能力已经足够强大,没有人或污染物能及。 白铁森猜测是在他九岁前,以污染物为食的日子,能力之间相互冲突,曾经出现过让乌灼难以接受的后果,所以乌灼拒绝再摄入污染物。 而就在半个月前,乌灼提出申请,希望能食用某几个污染物,因为他推测其中或许有能力让他在污染源里也能和地球联络。 污染源与地球处于两个维度,没有通讯渠道,一旦乌灼进入污染源,通道的终点是不能预测的,导致乌灼无法按照原定的计划工作。而如果能和在污染源中的乌灼联系,探索的效率会更高,可能会有更重大的发现。 乌灼愿意主动获得这样的能力,白铁森当然不会制止,别人也不会。 而白铁森可能是唯一猜出乌灼这么做的真正原因的人。 上一次从污染源回来后,乌灼曾询问过他一个问题,能否在污染源中收到地球来的信息。 这是不可能的。 白铁森回答了这个问题,以目前的科技水平,这件事几乎不可能,但根据观测,某些污染物似乎能够做到。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乌灼对待这份感情很认真,非常认真。他想要和郁汀通信,为此改变了之前的原则。 申请已经通过,事到临头,白铁森还是提醒乌灼:“你应该清楚,这种类型的能力是很难通过观测和实验得到准确数据的,有很大概率不是。” 乌灼点了下头,没有在意。 【吞食:杀死它们。吃掉它们。消化它们。成为……它们? 编号11967自述可以将污染物作为食物,并通过食用污染物获得其能力,使用条件也由其表述。必要条件一:杀死污染物;必要条件二:吃掉污染物(小于编号11967体重的污染物需要全部食用,大于编号11967体重的污染物需要食用超过编号11967自身一半的重量,且剩余的未食用部分不再具有特殊污染性。) 根据一份九年前的报告可知,编号11967的能力之一“粉碎”曾在一起事故中出现过,报告中显示此次事故的发生地点为医院,受害人共十一人,其中三人为孕妇,现场并未发现名为乌帘的待产孕妇的尸体或部分肢体,仅留有少量血液,且事故发生后污染物迅速消失,自此再无出现的踪迹。】 第28章 连续上了快两个星期的课后,终于放假了。 高三太忙,之前郁汀每周末都能抽出时间去外面逛逛,恋爱后反而没有时间一起出门。 国庆节的三天假,第一天就准备约会。 虽然每天都会见面,暑假在一起的时间也很多,但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次约会。 放假的第一天,郁汀难得睡了一次懒觉,直到九点多才起。 他起了床,洗漱完,一边打哈欠一边想着吃点什么垫垫肚子,就收到一条消息,乌灼已经到了。 他们是约在了附近的商场,但乌灼每次都会来接郁汀,他对此似乎很执着,而且总能准时出现在郁汀的家门前。 郁汀没什么办法,就是好奇乌灼的行踪轨迹,神出鬼没似的,永远能迅速出现在自己面前。 打开门,乌灼靠在一边的墙上,抬手拿着手机,敲着什么,看到郁汀,才按灭了屏幕。 郁汀说:“不是有密码么?” 乌灼想了下,坦白说:“想让你给我开门。” 郁汀:“……” 所以是故意折腾自己,想打人了啊。 长假到了,外面的人很多,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郁汀总算进了餐厅。 他之前一直很想尝这家的火山冰淇淋,但这个冰淇淋主打的就是大容量,以郁汀的胃口一个人不可能吃完,和朋友一起来不是不行,但有点奇怪。 现在有男朋友了…… 上餐之后,郁汀迫不及待尝了一口,入口的瞬间拧了下眉。 好吃是好吃,与此同时,致死量的甜度淹没了郁汀的味觉。 不该一次吃这么多的。 郁汀将冰淇淋咽了下去,看着坐在对面的乌灼,起了点捉弄的心思。他挖了一大勺,递到乌灼的嘴边。 乌灼张嘴吃了。 然后,什么都没发生。 郁汀:“不甜吗?” 乌灼:“还行。” 郁汀看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不信邪又吃了一大口:“水……好甜。” 餐厅里人很多,嘈杂声很大,隐约间,郁汀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他差点以为是错觉,但还是本能地应了一声。 回过头,路允站在不远处,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 郁汀有点崩溃。 这是第二次了,锦城很大,他和乌灼约会次数也不多,怎么会连续路允撞到。 以路允的性格,既然碰到了,不可能装作视而不见。 路允三两步走了过来,他瞥了乌灼一眼,问:“不仗义啊,叫你你说有事,结果你俩单独跑出来玩?” 幸好吃的已经咽下去了,郁汀一字一句地回答:“吃饭。” 他想转移话题,于是问:“你呢,怎么在这?” 路允凑了过来:“我妹非要吃这家的冰淇淋,都等半天了……” 话一顿,看到桌上摆着的东西,问:“你们也点了,多久才能上啊?” 没等郁汀回答,路允丝毫不见外地拿起了一旁压着的菜单,嘀咕了一句:“怎么点的还是情侣套餐?” 他本来是在大声嚷嚷,声音逐渐变得微弱,甚至是虚弱,最后几不可闻。 郁汀的脸很红,是冷饮也压不下去的热度。 对面坐着的乌灼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没什么能让他的情绪产生欺负,继续挖了一小勺冰淇淋,递到了郁汀嘴边。 路允猛退了一大步,一双眼睛来回在郁汀和乌灼两人身上打量着,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个不太可能的设想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郁汀自暴自弃地一口吞掉嘴边的冰淇淋,顺便拽住了乌灼的手腕,往下压,松开,又十指交握。 他放弃挣扎,直白地说:“我恋爱了。” 路允瞬间化身羊癫疯患者,手指抖个不停:“你你你你们……” 郁汀说:“乌灼是我男朋友。” 路允还没来得及发表感想,又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 “卧槽,郁汀,你竟然也早恋。” “卧槽,郁汀,你竟然是同性恋。” 郁汀有一点崩溃,虽然和一个朋友出柜也是出,和一群朋友出柜也是出,但一次性面对这么多人,对他的脸皮厚度是个考验。 路允:“卧槽,你们怎么来了?” 又对着郁汀自证清白:“不是我叫他们来看热闹的啊!本来就是我们一起出门,我妹非要跟来吃冰淇淋!” 成谈挥了挥手说:“你妹怕你迷路,让我们出来找你。” “结果这么劲爆。”另一个人接话。 于是,三个人挤进了进来,短暂的沉默了,就是疯狂的叽叽喳喳。 “操,我就知道。”路允忍不住爆粗口了,“上次你们打篮球的时候就很奇怪,谁会喂球喂到那种程度,还装呢?” “那个时候才认识,”郁汀强调,“真的只是朋友。” 他本来很有底气,但一偏头,看到乌灼的眼睛,就有点心虚了。 怎么说,他们最开始就不是普通的、简单的朋友关系。 路允继续回忆:“上一次,我在游乐园里遇到的一对儿不会……” 郁汀捂着半边脸,很不想提起那件事。但明显路允看不懂,或者即使看懂了,也没人能堵住他的嘴。 郁汀装死,拒绝回答,几个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乌灼身上。 原来他们只见过一面,是不熟。但现在乌灼的身份变成了郁汀的男朋友,仿佛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这个团体中。 乌灼代替郁汀回答,他点了下头:“是我们。” 路允一拍大腿:“怪不得我说郁汀怎么不笑。” 当时的郁汀笑不出来,现在的郁汀同样笑不出来。 作为一个直男,路允对同性恋的感情生活不太感兴趣,可能还有点敬而远之的意思,但是谈恋爱的自己兄弟,还是他以为绝不会早恋的郁汀,又不知不觉地恢复了八卦的本性。 他问:“所以你们去游乐园干嘛?也是约会?” 乌灼看了一眼郁汀,简单地说:“我在游乐园里表白的。” 路允很不满意,还有更多问题,正好有服务员上餐,打断了他的话。 郁汀把牛排往路允面前一推:“吃。” 路允很不满意:“别以为谈恋爱了凑合这一顿就算请客了,得请贵的,懂不懂规矩?” 郁汀脸色通红,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想堵住你的嘴。” 第29章 第一次食用污染物的计划也在国庆假期中进行。 乌灼经常在某些危险实验中作为保卫人员,已经很久没作为被观察对象来到实验室了。 在洁白无瑕,严丝合缝的实验室中,乌灼收到密码,他打开一扇门,取出提前存放在这里的污染物尸体——它填满了一整个房间。 几个小时后,乌灼食用完毕。从监控镜头中可以看出,他的状态没有什么变化,情绪也没有起伏,就像吃完一顿普通的午餐,即使很少有人能面不改色地直视这顿午餐的食物,而乌灼吃掉了它。 又过了半个小时,乌灼向研究人员传达了“否定”的意思。他对着镜头,分别和几位审查人员进行了简短的对话,以确定他的理智没有被污染物占据,又测试了各项身体指标,通过检查后,才被允许离开。 白铁森也从监控室离开,等在门外。 在过去的九年间,白铁森曾无数次研究过乌灼的档案。 他将乌灼的超能力归为隐藏式的被动类别。实际上如果乌灼按照一个普通人的生长轨迹那样长大,即使在高中毕业时检查出拥有超能力,或许防治所会将乌灼的超能力当做外置型超能力的放大器,却很难发现其真正的用途。 从本质上来说,乌灼的超能力是将污染物当做食物,从中获取必要的养分,转化为能量,而污染物的能力只是附赠品。 普通人类的消化需要时间,能量转换很缓慢,使用起来也不能立刻消耗殆尽。如果是以这样的方法,获得一个污染物的能力必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但是在乌灼过去的经历中,他摄入了一个很有用的能力——近乎没有限制的超高速再生,这种能力需要大量能量作为支撑,也让他的能量循环体系变得像一个污染物。对于污染物而言,为了生存下去,舍弃掉部分身体,转换为能量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而拥有食物时,摄入大量能量又可以重新转化为躯体。 乌灼能以极快的速度消耗能量,消化食物,补充污染物,在短时间内获得其能力。理论上来说,他可以没有限制地食用污染物,无限制地获取新的能力。 紧闭的门分开,乌灼从实验室内走了出来。 大约受结果的影响,无论是防治所的决定还是这次食用实验的失败,乌灼的心情是肉眼可见的不好。 白铁森问:“这个能力是什么?” 乌灼掀起眼皮,简单描述了这个能力:“只是能让人类或污染物产生不可控的轻微幻觉。” 或许是当事人产生了某些的幻觉,误以为这个污染物会与自己沟通,才会有这次的误解。 即使是拥有超能力的人类,也是在一次一次地使用过程中才能确定自己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更何况是凭空猜测。 污染物不会说话,也无法审讯,只能根据它表现出来的状况倒推,对非伤害类能力的判断失误概率极高。 白铁森笑了笑:“不要着急,总会有结果的。” 老实说,防治所的人比乌灼对单次实验的结果要乐观得多。反而是乌灼选定了很多污染物,研究人员经过一系列的筛选,排除了一些,选定了最可能的几个,作为实验材料。 乌灼看着实验室的门闭合,又重复了一次之前提过的建议:“应该加快速度。” 白铁森说:“你知道这很危险,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整个防治所。就算是我,也不会同意你同时食用过多的污染物。” 为了安全起见,乌灼不能一次性食用选中的全部污染物,万一几个新能力之间剧烈冲突,导致乌灼失控,就会出现非常可怕的状况。 而防治所并没有控制乌灼的方法,白铁森的超能力是在乌灼离开实验室时设下的枷锁,但他其实没什么信心能与乌灼同归于尽,更准确来说,是几乎没有可能。 白铁森想了想,还是劝他:“你在污染源中意识到到自己的能力后,也没有连续摄入过污染物了吧?” 乌灼没说话,他看到自己衣角有一小块干涸的血迹,可能是换衣服时血还未干。 有点烦,又要再换一次,幸好没被郁汀看到。 乌灼看着白铁森,语调平淡:“如果直到下次去污染源还没有结果,我会申请在那里进行实验。” * 假期的第二天,郁汀约乌灼来自己家写作业。 两人像往常那样见面,共同分享那张很大的书桌,又比暑假靠得更近一些。 写了半个小时后,郁汀心烦意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笔撂到了一边,认真地看着乌灼,像是在审视着眼前这个人。 他问:“你怎么了?” 明明乌灼看起来和以往没什么差别,郁汀却莫名觉得他心情很差。 乌灼:“嗯?” 不是很想说的意思。 郁汀觉得很犯规,乌灼能看得出他在想些什么,而这个人自己却面无表情,让人难以捉摸。 他得让乌灼的情绪表现得明显点,才能抓住秘密的一角。 郁汀这么想着,凑了过去,想亲乌灼,就算不能知道原因,也能让眼前的人高兴点。 乌灼的动作更快,微微偏过头,避开了郁汀的吻。 郁汀扑了个空,差点栽下去,他对乌灼眨了下眼,难以置信:“?” 乌灼扶着郁汀的手臂,皱了皱眉。 “吃了讨厌的东西,”他解释了一句,“很难吃。” 因为太讨厌了,所以不想让自己尝到那种味道。郁汀好像理解了乌灼的脑回路,但不知道那种东西有多难吃,因为乌灼从不挑食。 他的语气让郁汀莫名想到他们第一次一起出门时发生的事,乌灼没让自己碰那个包。但现在他们不是只见过一面的朋友,他们在恋爱,不让碰的不是背包,而是乌灼的嘴唇。 郁汀思索了三秒钟。 他站起身,走了出去,走廊里传来“啪嗒啪嗒”的响声,脚步很急也很快。 过了一小会儿,郁汀重新出现在房间里,他拿了新的牙刷,塞到乌灼的手里,把乌灼往浴室里推。 “去刷个牙,忘掉它。” 郁汀是这么说的,他没有回到书桌旁,反正也写不下去作业了,索性坐在墙边的懒人沙发上。 浴室里的水龙头响了又停,乌灼走了出来,走到郁汀的身边。 郁汀拽着乌灼的手腕,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又问:“现在还记得那个讨厌的味道吗?” 乌灼沉默地看着郁汀,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在思考。 郁汀强调着:“不许骗我,不许对我说谎。” 乌灼神情平静,眼神却有些复杂,他点了下头。 怎么说,不是很意外。郁汀几乎没看过乌灼因为什么真的不高兴,情绪的难以改变是双向的,让他忘掉那种不愉快也很难。 郁汀岔开腿,膝盖半跪着,翻身坐在了乌灼的腿上,双手推着乌灼的肩膀,想用整个人的力气将他压倒在沙发上。 结果竟然乌灼完全没动。 郁汀:“……” 出其不意根本没有作用。 一秒钟的尴尬后,郁汀收拾好心情,强行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又很有自信,实际上脸颊滚烫。 他飞快地说:“那我让你忘掉吧。” 乌灼的眼眸怔了怔,似乎还没来得及有反应。 然后,郁汀搂着乌灼的后颈,吻了上去,不允许这个人再躲开第二次。 ……是薄荷味的牙膏。 这样的信息在郁汀的大脑中一闪而过,他没来得及细想,主动的时间很短暂。很快,乌灼更紧地抱住了郁汀,他的力气大到郁汀都有些痛了。 郁汀不知道乌灼为什么亲的这么急,这么重,这么凶,像是要把自己吃掉。 郁汀的大脑缺氧,一片空白茫然,他慢半拍地思考着,模模糊糊地想,或许就像是小朋友吃了苦药,要用糖果的味道遮掩,乌灼吃了讨厌的东西,也需要什么作为补偿,他选择用自己。 这么想着,郁汀绷紧的身体又慢慢放松下来,任由乌灼剧烈的吻持续不断地占据着自己的所有思维。 和在学校附近的房子不同,郁汀在家的卧室很大,这个角落却很狭小逼仄,郁汀被困在了乌灼的怀抱里。 恋爱之后,郁汀和乌灼接过很多次吻,已经算得上有经验了,不像最开始那样,连呼吸都不会,但这一次又好像有什么不同。 乌灼的手臂横在郁汀的腰间,动作之间,揉皱了衣服的下摆,露出腰间赤.裸的皮肤,郁汀的肤色很白,像一团雪。 乌灼缓缓抽出手臂,即将失去支撑的感觉让郁汀有些心慌,但他似乎误解了乌灼的意思。 乌灼的手握住了郁汀的腰,没有阻隔的,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描摹出郁汀脊骨的形状。而脊骨是郁汀最敏.感的地方,他不太受得了这个,身体不自觉地随着对方的动作微颤,慢慢蜷缩起来,最后几乎成了一小团,困在了乌灼的怀里。 乌灼的吻,乌灼的抚.摸,就像乌灼的身躯,侵略性太强,禁锢着郁汀,好像要掌控郁汀的一切。 直到最后,郁汀倒在了乌灼的臂弯间,身体是难以想象的柔软,他仰着头,脖颈绷得很紧。 此时此刻,郁汀眼中的世界是倒着的,窗帘半拉着,停驻了一只昆虫,背光显出它的轮廓。那是一只飞蛾。 白色碎发又挡住了郁汀的视野,乌灼俯下.身,他的吻连绵不绝,好像永远不会停歇。 郁汀眼眶泛红,蹙着眉,身体微微颤抖着,忍不住伸手拽了一下窗帘。 那只飞蛾一惊,展翅飞走了。 而郁汀心甘情愿地困在了乌灼的怀抱中。 第30章 国庆假期过后,锦城中学进行了第一次摸底月考,难度很大,走出考场,大部分学生都面如菜色。 对于郁汀而言,和之前没太大区别,他的基础很扎实,而数学和物理这些学科的难度增加更没有意义。 成绩出来后,没有意外的,郁汀还是第一。 严格意义上不能算得上隔壁学校的四中即将举办秋季运动会。锦城中学的运动会在国庆前就办完了,和高三没什么关系。但四中对高三的管束没那么严格,还是一样参加。 运动会上项目众多,有的适合耍帅,有的却格外折磨人——比如五千米长跑。 “所以,体育委员就找上了你?” 郁汀得出了结论。 乌灼是新来的,除了长得挺帅,在班级里默默无闻得过分了,没闹出过任何动静。体育委员找了一圈人,没有冤大头愿意参加五千米长跑,最后推给了新来的、看起来不难说话的乌灼。 不过对于乌灼的体力而言,这也只是小事一桩吧。 乌灼“嗯”了一声。 融入集体总不是坏事,郁汀思考了几秒钟,说:“那……运动会那天,我去你们学校看你。” “好。” 郁汀打断乌灼的话:“运动会那天事情不多么?你不用来接我。” 周五上午,上完第一节课后,郁汀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请了个假。 班主任大致了解郁汀的家庭情况,加上郁汀的成绩以及平时表现,没多问他口中的“家里有点事”具体是什么,就签了假条,放他出去了。 一出校门,郁汀打了车,直奔四中去了。 到了四中校外,郁汀发现想要混进去没上次那么容易。学校在举办运动会,校门虽然开着,但管得很严,不让校外的人进去,怕闹起来出事,必须得是穿着四中校服的学生才能进出。 而锦城中学和四中的校服只是相似,还不到一模一样的程度,现在又是白天,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郁汀在外面犹豫了几分钟,只好打电话请求援助。 没等一会儿,乌灼出现在了校门前。 他个子高,即使没有一头白毛,靠一张脸和过分冷淡的气质在普通学生中也鹤立鸡群,非常显眼。 乌灼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藏在角落的郁汀。 因为怕被别人发现,郁汀没穿校服外套,身上只有一件短袖,站在人少的角落。 乌灼径直朝郁汀走来,拉下拉链,脱了四中校服,罩在他身上。 一时间,郁汀整张脸都埋在了衣服里,他说:“停一停,你脱衣服干嘛?” 乌灼的声音隔着外套传来:“不是要混进去吗?” 郁汀满眼疑惑,听乌灼解释:“围墙很高,你可能翻不进去。” 郁汀:“……你看不起谁呢?” 但是考虑到运动会管的比较严,翻墙被抓可能真的会被扭送保安室,郁汀丢不起这个脸,还是决定浑水摸鱼进去。 秋风有点冷,郁汀吹了一会儿,短袖下的皮肤冰冷。而乌灼的外套沾染了这个人的体温,披在身上,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郁汀抬起头,瞥了乌灼一眼。 信誓旦旦说不用人接的话还犹在耳侧,慢半拍反应过来的郁汀不太想面对乌灼。 乌灼看着郁汀:“你……” 有一瞬间,郁汀以为乌灼会旧事重提。 但乌灼只是顿了一下,没什么顾忌地握着郁汀的手:“你的手好冰。” 郁汀心里松了口气,心虚地小声说:“还好,是你的体温太高了。” 仿佛是乌灼的错。 伪装成四中的学生后,混入学校变成了一件容易事。 衣服大了,袖子也长了点,但是隐藏在众多进进出出的学生中,不太合身的衣服也不明显。 操场上人山人海,热闹至极,放眼看去,全是人头。 乌灼的手机响了一下,是前排那位同学发来的消息。体育委员正在火急火燎地找人,半个小时后就是五千米跑,乌灼得去签到了。 但乌灼是这个学期才转学来的,没加班群,和班里的人很疏离,没有朋友。找了一圈,也只有前排同学有乌灼的联系方式,还是上次逃课事故后加的——乌灼说郁汀再来的话,记得给自己打电话。 前排同学大声吼着:“你人呢?再找不到你,体委真的要发疯了。” 乌灼说:“来了。” 这位同学是个热心肠,主要是闲着也是闲着,体委忙的像是头乱撞的苍蝇,他好心地接下了护送乌灼去签到的任务,一走过来,就看到乌灼身旁的郁汀。 愣了一下,挂上了有点尴尬的假笑:“同学你好,你也来啦!欢迎欢迎!” 上次郁汀来过后,他没事干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郁汀是锦城中学的第一名,全体师生眼中的好学生,绝无早恋可能。 知道八卦又不能说,他憋得慌,又忍不住感叹这个后桌挺有本事,谈了个听起来最不可能,最难搞的。 带路时偷偷摸摸问:“你男朋友怎么也来了!逃课了?” 他自以为声音很小,很隐蔽,然而郁汀听力不错,况且这人的表情很离谱,让人想不注意到都不行,郁汀只是装作听不见。 乌灼看着身侧的郁汀,他的耳尖有点红。 陪乌灼签到完后,郁汀才说话:“你不热身吗?” 乌灼随意地说:“没必要。” 郁汀:“……” 哨声短而急促地响起,一排人乌泱泱从起跑线出发,乌灼也在其中,被人群淹没,郁汀一直盯着,才没有丢失视野。 跑到第二圈时,选手之间开始拉开明显的距离了。 乌灼领先第二名一些,似乎跑得很轻松,似乎没费什么劲,后面跟着几个人,但总是落后几米。 快半个小时跑下来,郁汀看都看都累了。 直至最后一圈,乌灼还是第一,而后面紧跟着的只有一个了,别的要么差圈,要么落后很多。 前排那个同学震惊地说:“我以为乌灼最多像不出世的高手,打架很厉害的那种,原来他体力这么牛逼。后面那个体育班的都没跑过他。” 五千米的比赛时间太长,半路被叫回来的体委激动地快厥过去了,他没想到随便在班上揪的一个冤大头能跑第一。 郁汀挤在最前面,把水递给才跑完的男朋友,想扶他来着,却又发现完全没必要,问:“你都不流汗的吗?” 别人跑完看起来都快死了,乌灼好像连呼吸都很均匀。 乌灼说:“一点。” 所以看不出来? 郁汀接过喝了半瓶的水,拧上瓶盖,余光瞥到不远处的人。 他是五千米长跑的第二名,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乌灼,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郁汀直觉不妙,他非常不赞成在学校里发生冲突,所以拽了下乌灼的手,说:“走了,好吵。” 乌灼“嗯”了一声,顺从地跟着郁汀穿过人群,走到了操场外。 “你都不累的吗?”郁汀再一次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他永远也不可能拥有乌灼这样的体力。 两人停在树荫下,乌灼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但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动静,他往外走了一步,挡在了郁汀身前。 郁汀也看了过去。 刚刚死死盯着乌灼的人,现在混迹在另一群人里。他们成群结队地站在一起,穿着四中校服,但看起来和普通的高中生不太一样,块头很大。 郁汀想了想,不太可能有这么多小混混找到校服,何况其中一个还参加了比赛。这群人应该是体育班的。 五千米这样的项目,普通班学生很难跑得过长期锻炼的体育班,乌灼刚刚拿了第一,体育班的人是第二。但即使是这样,赛后找上门也太输不起了吧。 领头的那个大个子和乌灼差不多高,但身材粗壮,一看就是练过的。 那人一脸蛮横,气势汹汹走了过来,上来就要动手扯乌灼的衣领,先发制人—— 后面的几个毫无危机感,正在吃瓜看戏,还负责放狠话:“你从哪冒出来的,懂不懂规……” 然后,那人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郁汀的心情有点微妙。照理来说,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又是个从没和人动过手的菜鸡,应该担心自己一不小心陷入人生第一次围殴当众。但乌灼站在自己面前,他就莫名其妙觉得不可能陷入那样的境地。 乌灼抬起手,抓住了这人的手臂。 他看起来根本没用力,但那人却一动不动,像是被卡在了那里,不是不想动,而是怎么都没办法抽回手。 “操,放开!” 那人愣了一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一个在学校里没听过的人轻松制住了,找面子不成,反而在小弟面前面子大跌。 乌灼的语调冷而平:“滚开。” 郁汀看着乌灼的背影,隐约意识到一个事实,如果不是自己在这里,乌灼不会因为这些人而多停留一秒钟。 他松开了手,那人踉跄了几步,跌跌撞撞地回到了一群小弟里。 隔着乌灼的肩膀,郁汀看到那人的脸涨得通红,眼神恐惧,最后狼狈地移开了视线,没理会小弟们的叫嚣,飞快地走了。 那群人离开后,乌灼用剩下的半瓶水冲了下手,好像很嫌弃,郁汀好笑地问:“你有洁癖?” 乌灼皱了下眉:“还要握你的手。” 郁汀的心跳快了一拍,他知道这是白天的学校,不是合适的场合,被发现会很麻烦。但一瞬的冲动还是促使他仰起头,一个吻轻轻落在乌灼的脸颊,他的嗓音仿若一阵清风拂过:“我现在相信你的爱好的确不是打架了。” 亲完了,郁汀退后了两步,避嫌似的。 好一会儿,乌灼问:“还看运动会吗?” 郁汀:“不看了。回去上课。” 他对四中的运动会没什么兴趣,只是对男朋友有兴趣而已。 乌灼也没挽留:“我送你回去。” 这次郁汀没有拒绝。 刚走到教学楼前面,乌灼的电话又响了,他接了起来,安静地听着,等对面说完后回答:“嗯,知道了。待会儿过去。” 语气和接之前电话时一模一样。 郁汀随口问:“运动会那边的事吗?” “不是。”乌灼否认,点了一下手机屏幕,似乎接收了一份文件,“监护人的电话,要出一趟门,明天不能和你一起上学了。” 郁汀的脚步骤停,歪着头,看向乌灼。 之前也有过一次,暑假那天乌灼被一个电话叫走,然后失联。这次又是同样的原因。 有什么比高三学生的学习更重要的事吗? 他尝试着问:“你为什么要……要去?” 第31章 灰蓝的天空下,微风轻轻吹拂着郁汀的碎发,他抬着眼,瞳孔中倒映着乌灼的影子。 乌灼思考了片刻:“我为他工作,他给我发工资。” 他尝试着反驳:“雇佣未成年是犯法的,你知道吧。” 话还没说完,又意识到了什么。 乌灼说:“我成年了。” 郁汀咬了下唇:“……” 他陷入了沉默,因为乌灼竟然给出了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虽然乌灼没说,但从来没提起过父母亲人,大概率是不在了,和应该是没有亲缘关系的人生活在一起。只偶尔提过几次监护人,每次都是帮他干活。而那位监护人是一位研究人员,怎样的研究试验需要一个刚成年的人帮忙完成? 郁汀望着眼前的乌灼,忽然涌出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自己每个月的零花钱很多,放在银行里的存款也不少,足够支撑他很多业余的兴趣爱好,所以分给乌灼用也绰绰有余。 ——我养你吧。 这样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郁汀有些脸热,还是忍住了。乌灼不可能接受,听起来也太奇怪了……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小会儿,郁汀先移开了视线。 他不是笨蛋,知道乌灼的秘密很多。 不追求时髦叛逆,却染了一头白毛;不热衷和人动手,第一次见面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偶尔会被监护人叫走,不知道做什么工作;无论在身处什么地方,永远游离于众人外,好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乌灼不想说。 所以……算了。 郁汀不想勉强乌灼,他并不是一定要追根究底,只是不希望这个人被伤害。 “研究所的项目,合法合规吗?” 乌灼点头。 “你的工作,不涉及违法犯罪吧?打架也算。” “嗯。” 动手的对象不是人,不算打架。 “最后一个问题……”郁汀皱了下眉,认真地问,“你会因此受伤或者感到不愉快吗?” 这是最重要的,也是郁汀最在意的。 乌灼握着郁汀的手,不知不觉间,他的手.指又插入了郁汀的指缝间,指腹抵着郁汀无名指内侧的那枚小痣:“不会。” “就像五千米的长跑一样,”乌灼很少会打比方,或许是他不需要别人理解自己,所以也从不会解释自己行为和想法,“我可以做到,只是需要那么做。” 郁汀勉勉强强接受了:“也行。” 还有什么想说,余光瞥到了不远处的人影,几个老师正先聊着走过来。 郁汀瞪圆了眼,因为其中有一个是他们学校的教导主任。 不是,隔壁学校开运动会,和他有什么关系。 郁汀穿的是校服,而教导主任一向以眼尖而闻名全校,四中主教学楼前的这块地方一马平川,无处可藏。 郁汀不由攥紧了乌灼的手,内心绝望。 完蛋了! 乌灼总是注视着郁汀,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发现了那个让郁汀紧张的人。 乌灼察觉到了什么,偏过身,拽了一下郁汀的手腕。 此时此刻,郁汀的大脑飞速运转,只想着怎么编出合适的理由,已经顾不上其他的了,所以也没在意乌灼的动作。 乌灼弯腰,手臂横在郁汀的膝弯,轻松地将郁汀抱了起来,没有助跑,直接往下跳—— 教学楼的路旁是一片缓坡,不算很高,很长,上面种满了花花草草,最外侧是一排郁郁葱葱、还未落叶的树。 下一秒,郁汀感觉整个人腾空而起,视野里只剩下翠绿繁密的叶片,以及乌灼的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微微绷着的下颌线。 耳边的枝叶簌簌作响,郁汀感觉乌灼伸手遮住了自己的脸,也将那些可能划伤自己的东西挡在外面。 郁汀的睫毛剧烈抖动着,难以置信地搂紧了乌灼的后颈,闭上了眼。 也许乌灼一个人可以跳那么远、那么高,但是加上一个自己…… 落地却很轻,宛如一片树叶,郁汀感觉到乌灼的脚尖及地,膝盖稍弯,用于缓冲,自己在乌灼的臂弯间稍稍下坠,又被抱得更紧。 动静有点大。 锦城中学的教导主任若有所感似的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只是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作为东道主,四中的老师笑了下,猜测道:“是猫吧。” “猫”——惊魂未定的郁汀坐在路边的瓷砖上,透过树影,看到逐渐走远的老师,靠在乌灼的肩膀上,压着声音,小口小口地喘息着:“乌灼,你真的是……万一真摔了,医生问我原因,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坦白。” 逃课,躲老师,跳楼,摔进医院……被医生知道估计会沦为科室笑柄。 乌灼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手掌落在郁汀削瘦的后背,一点一点地替他缓和呼吸,“不会摔。” 好像习以为常。 郁汀简直要对这个人口中“没有危险”情况产生怀疑了。 不算怎么说,总算是躲过教导主任了。 这条路很僻静,周围没有人来,郁汀放纵自己埋在乌灼的肩窝,好一会儿,他听到乌灼说:“这次可以发消息了。” 郁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上次乌灼被叫走,一天多都没联系上,再往前数,才认识不久也有一次失联。 他茫然地抬起脸,额头乱糟糟地压着碎发,看着乌灼,眼神里好像很有探究欲。 “我申请到了权限。”乌灼漆黑的眼眸被树影遮着,很暗,但日光偏移,闪了一下,他的眼睛似乎也被照得明亮,“上次是最后一次。” 对于上次的事,其实郁汀有点介意。但他不会提出要求,因为不太恰当,不太合理,不是正当要求,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乌灼也会有不能联系、短暂消失在他生活中的时间。但理解并不代表接受,更确切的说,郁汀是在忍受那样的感觉。 乌灼伸出手,他的指尖落在郁汀的脸颊上,缓缓挪动着,最后碰了碰郁汀的眼睛。他似乎很喜欢郁汀的眼睛——这个尤为脆弱,最容易被伤害到的地方,人类的本能是会避开可能会伤害到眼睛的东西,郁汀却总是任由乌灼触碰。 乌灼说:“郁汀,你讨厌分离,讨厌离开。所以有的时候会提前切断联系,保持距离。是吗?” 郁汀怔住了,连呼吸都放轻了。 上一次乌灼没有明白的事,竟然在事后发现了真正的原因。 不是不想见到乌灼,而是对乌灼产生了不正常的依赖。想要远离的举措还未实施,甚至还还没有下定决心,展露出的一小点意图的表象就被乌灼抓住了。 乌灼太直接了,过分诚实,将一切都坦露,一切都展示。 实际上会让郁汀产生这种想法的人很少,乌灼是让他以最短时间产生依赖的人。 郁汀被戳穿了心事,有点尴尬,他偏过头,脸很热,皮肤烧红了,眼睛湿漉漉的,心脏猛地一颤。 乌灼的一只手撑在郁汀身侧的瓷砖上,另一只手圈着郁汀的腰。外套很宽大,看起来不怎么明显,但靠得很近。 他说:“我和别人不一样,他们不能做到的事,我可以。只要你需要我,想要见我,我就会出现在你身边。” 郁汀笑了一会儿,不是很信:“你有魔法吗?比如我对着天空呼唤,你就能闪亮登场。” “没有魔法。”乌灼否认了郁汀的玩笑。 他眼里的笑意明显,语气很认真,就像内容似乎是和郁汀一样的玩笑:“对着天空不行,但是对着手机叫我的名字就可以。” 那些深沉和冷静短暂地消失了,此时此刻,他和一个普通的、陷入热恋的高中生没有任何区别。 乌灼总是很明确,总是知道郁汀在想什么:“不需要戒断依赖,你叫我的名字,我就会来到你的身边。无论有多远,无论在哪里。” 从第一次见面,一整个暑假,直到现在,他们彼此间的互相放纵,才让这样的感情肆意滋长。 乌灼再一次重复:“郁汀,叫我的名字吧。” 幼稚的、不科学的、没有理智的。 郁汀眨了下眼,低声说:“好吧。” 在此时此刻,在这一秒钟,他的确抛弃了所有的常识和科学,相信了眼前这个人。 第32章 再回到学校已经是中午了。 可能是中途被教导主任吓着了,郁汀心有余悸,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厅磨蹭到午休结束才去上下午的课。 周五的下午是体育课。路允的体育老师最近家里有事,请了长假,学校就将他们分到了郁汀班上体育老师的名下,索性一起上了。 而意外曝光恋情的郁汀并不是很想面对碎嘴的路允。 果然,体育老师一说解散,路允就忙不迭跑了过来。 郁汀叹了口气,很想回教室写作业。 等走到郁汀面前,路允反而欲言又止了。 “唉,你……”路允一副有话要说,戏瘾大发的样子,“唉,我……” 郁汀懒得陪他演了:“有话就说。” 路允鬼鬼祟祟地掏出手机,点开相册:“这是你吧。” 照片拍的是在四中学校里和体育班对峙的一幕,画面正中间是乌灼的背影,以及郁汀的小半张侧脸。 这倒没什么,但一想到之后不久发生了什么,郁汀脑子一热:“从哪来的?” 路允说:“白原那小子发的,还威胁我,说我叫他几声爹,他就去帮忙救你。” 郁汀一言难尽。 路允继续夸夸奇谈:“我差点就为了你叫他爹了!但一想到有乌灼在,他那种怪物一样的体力和运动能力,就算打不过,带你跑路应该还行。” 应该要庆幸的,白原绝对是看到体育班的人走了,没乐子可看就溜了,没拍到后面的照片。 路允挤眉弄眼:“郁汀,没想到你竟然也会逃课去约会!” 郁汀坐在一边的台阶上,托着下巴,低声说:“没逃课。我去看四中的运动会。” 路允不想这么轻易放过郁汀。 两人认识的时间挺长,算得上好朋友。郁汀的成绩太好,虽然没有刻意表现出隔阂,但有股好学生的范,平时里从没犯过什么错。结果这次来了个大的,不用这件事狠狠折腾郁汀,路允觉得对不起这份友谊。 路允坐在他旁边,用手肘顶了他一下,阴阳怪气地说:“咱们自己学校的运动会不参加,倒是跑去四中了。” 郁汀镇定自若地解释:“咱们学校不让高三参加运动会,耽误学习。” 路允:“那怎么不说逃课?你之前逃过吗?不过奇了怪了,那么多人恋爱成绩下降,你怎么还是遥遥领先全校第一啊。” 为什么都觉得他是逃课了,郁汀莫名其妙地想,他又一次强调:“我是请假,没有逃课。” “以什么理由请的假,看男朋友吗?” ……死循环。 郁汀面无表情地瞥了路允一眼:“嗯,逃课和男朋友约会,挺开心的。” 路允反而半天说不出来话了:“草,你好肉麻。怎么谈恋爱的都这样啊!受不了了!” 郁汀终于忍不下去了,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的吱吱作响:“闭嘴。” 路过的李小明同学听到动静,不自觉地多看了一眼。 接下来的大半天,郁汀没有发消息给乌灼。 乌灼说的是申请到了通讯的权利,说明不能时时刻刻接触到手机,接收消息会有困难。 郁汀自认不是小孩子,有自制力和忍耐力,一天不联系而已,没必要黏得那么紧。加上被乌灼戳穿了真实想法,还是要点面子的。一整个下午,上半节晚自习,郁汀都在专心学习。 教室有点闷,郁汀拿着水杯,准备去走廊接水,顺便透了透风。 一旦绷得没那么紧,某些念头就忽然蜂拥而至。 郁汀靠在走廊的围栏上,没有立刻回去。 既然都有了通讯的权利,不用也是一种浪费。 自制力很强的郁汀也有被打败的一天。 他拥有充分的理由,说服了自己,点开了乌灼的微信窗口。 “在干嘛?” * 反向打开去往污染源的通道是一个概率很低的事件。有时候运气好,一个月有两三次,运气不好,接连几个月一无所得也会发生。九月是一无所获的一个月,十月上旬将尽,千里之外的一个小队终于打开了通道。 而在此之前,非常幸运的是,乌灼在食用了某个档案中记录能力与幻觉相关的小型污染物后,获得了在污染源中与地球交流的能力。 据乌灼形容,这个污染物应该是通过锚点与人类沟通,引诱人类,让接触的人寻找更多的污染物锚点,它想吞食掉这些锚点,使自己变得强大。可惜这个污染物自身实在过于弱小,一出现在地球,就被防治所清理,没有造成伤亡。而根据受害者的描述,防治所也没有辨别出这个污染物真正的能力,以为仅仅是锚点释放了幻觉,迷惑了这个人——偶尔会有锚点与污染物相互配合的案例,不多,但促使工作人员将这个案例记录在等级较高的档案里。 食用这个污染物后,这个能力在乌灼身上发生了少许变化。很多能力都会适应乌灼的人类身份,但总的来说,和人类的超能力还是有很大差别。 【天外来音——一个来自遥远的、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仔细听,一个人的死亡或无数人的死亡在你的一念之间。 经乌灼表述,此项超能力可以将手机设置为锚点,通过锚点接收地球发来的讯息,且在污染源中做出简单的回复。 但乌灼并不是以人类的方式处理这些信息,而是以污染物的方式理解它们。 以上信息均未经证实。】 污染物的形态不一,千奇百怪,没有统一的发声器官,大多智力低下,仅凭本能生存,只有极少数拥有与人类相近的智商,自然没有发展出语言系统。但它们之间有独特的交流方式,会利用周围污染震动的频率发出特殊的波,防治所曾经捕捉到这种信号,但难以破解,因为污染物之间总是单独降临在地球,也很少交流。 这个能力的弊端显而易见,就是只能进行简单的交流,但有总比没有好。 乌灼将设置为锚点的手机留在了防治中心。 通讯房间的布置简单,十平米大小,洁白的墙壁、地板,天花板上布满了监控和各种仪器,左侧是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另一侧则摆着几具污染物尸体。这是防治所特别批准取用的,用于提高房间的污染系数,防止交流失败。 除此之外,两个全身防护严密的工作人员戴着耳机,等待外面的指令。 污染物的存在即危险,必须要有一个高武力的行动组人员作为保障。高冯作为组长,身先士卒,主动接下这次任务。 而另一名工作人员则是来自实验室的孙弘,负责操控仪器,检测数据。 工作内容并不复杂,接收从手机上发来的消息,传达给实验室,再将实验室的回复发送给乌灼。 一切以简单快捷为原则,污染物的交流方式无法支持复杂的语言,但防治所的士气还是大受鼓舞,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实时了解污染源的状况,并且乌灼按照他们的指示探索,一定可以获得更多情报。 大多数时间,通讯房间里安静至极,连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突然,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 高冯下意识拿起手机,并不是乌灼的回复,而是有人给乌灼发了消息。 实验室并没有发出指令。 高冯的精神高度紧绷,以为出现了什么岔子。 对讲机里传来了白铁森的声音:“如果是乌灼的私人讯息,不用打开。” 在此次任务开始前,白铁森也曾对高冯表达过类似意思,高冯不以为意。 而现在,高冯的确没有使用密码打开乌灼的手机,但他也没有松开,就那么看着“郁汀”的账号的消息在屏幕上不断刷新着。 [在干嘛?] [今天有点冷了,外面的风好大。] [你的校服外套还在我这里,回去的时候能挡点风。] [早上跑完五千米,你的腿真的不酸吗?] 高冯僵住了。 他不是不知道乌灼有个“朋友”,甚至还为此找了个机会大加嘲讽,但不代表他真的觉得这是真的。 “郁汀”停了一会儿,应该是乌灼回复了。 [乌灼,我也想你了。你星期天回来吗?] [嗯。那我等你。] 这是一段无比普通的对话,发生在任何一对高中情侣身上都很正常——如果其中一方不是乌灼的话。乌灼是一个怪物,一个无所不能,拥有威胁这个世界能力的怪物。 “怎么了?”一旁的孙弘开口,“你有什么问题吗?” 他没说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因为实时监控的数据非常平稳,没有出现波动。而白铁森在对讲机中说的话他也听到了,实验室没有发出指示,这些大概率是乌灼的私人消息。 高冯很在意。 他们曾在一个小队工作过,对于高冯对乌灼的偏见,孙弘也有所耳闻,他不希望高冯出现什么差错,提出建议:“如果不行的话,你可以申请换人。” 高冯放下手机,摇了摇头。 孙弘看他没有以此针对乌灼的意思,放下了戒心,劝了几句:“你知道的,你根本不可能撼动乌灼在防治所的位置。无论是什么方面。” 安静的实验室中,他们的一切都被记录,封存起来。 高冯若有所失,他压低了声音:“我现在觉得,乌灼像是一个人了。” 他隐约意识到真正的原因——为什么在时隔多年后,乌灼愿意重新摄入新的污染物,获得新的能力了。 乌灼究竟是什么,一个吃掉婴儿的污染物,或是一个吃掉污染物的婴儿。 如果乌灼看起来像是一个人,他拥有人类的情感,他在这个地方生活,他……保护着别人。 高冯想,或许他应该放下,应该认同。 * 收到郁汀的消息时,乌灼在结束一场战斗,或者用屠杀来形容更准确。 对于乌灼而言,杀死绝大多数污染物都很简单,但污染物的碎裂程度会影响防治所对其研究。比起在地球时的诸多限制,乌灼在污染源中也不能使用最快捷的能力,他尽量让有价值的污染物的尸体保持完整。 手机响了,是特别的提示音。 乌灼的动作一顿,加快了速度,污染物轰然倒塌。乌灼没有立刻处理尸体,他往外走了几步,离远了些。然后,慢条斯理地摘掉布满粘液的手套,从口袋中拿出手机。 他讨厌弄脏与郁汀有关的东西,那像是不小心弄脏郁汀。 点开消息的一瞬间,在荒芜、没有边界、堆满污染物残骸的污染源里,有什么突兀地出现了。 实际上通过锚点传来的并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弥漫在空间里的污染共振形成的波,环绕在乌灼身边,像是某种意义上的陪伴。 乌灼能从中感知到郁汀的情绪,即使那并不是声音。 郁汀总是很好懂。乌灼半垂着眼,似乎想要看清什么,实际上屏幕上什么都没有,它只是承载了一个锚点的作用。 污染源中的污染系数极高,乌灼的回复从文字转化成污染物间特殊的交流方式,如暴风雨中的浪头,以势不可挡的速度扩散开来,绝大多数污染物无法理解这么复杂的共振。它们可能以为发生了剧烈的战斗,纷纷逃窜离开。 乌灼等了一会儿,确定郁汀暂时不会发来消息,拿出新的手套,戴好,继续向前走。 污染源亘古不变,和从前没有任何差别,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无论是人类,或是污染物,独自行走,都会像一粒沙那样渺小,被无穷无尽的污染淹没。 只有死亡才是尽头。 乌灼讨厌这里,讨厌相互吞食,讨厌无止境的黑暗,污染物的食用口感很差,他想离开污染源。 所以乌灼来到了地球。 可现在不同了。 世界是危险的,郁汀是脆弱的。乌灼理解了那些人——死在污染源中却庆幸的人。有些事是不得不做的,如果你想要保护什么。 不仅仅是工作和曾做出的承诺,或是作为一个人的责任,乌灼需要这么做。时至如今,他的确产生了强烈的、保护这个世界的愿望。 第33章 “你来过我家这么多次,有我家的钥匙和密码,我却从来没去过你那边。” 星期天的早晨,郁汀才睡醒,收到乌灼七点发来的消息,说过一会儿过来,大脑有片刻的短路,未加思考,直接拨通了乌灼的电话,发表了如上讲话。 “这不公平。今天去你家。” 表达完意见后,郁汀直接挂断电话,没有给乌灼拒绝的机会。 几秒钟后,手机震了一下,是乌灼发来的消息。 [好。我来接你。] 虽然不在一个小区,但乌灼住的地方离郁汀不远,步行也不过六七分钟。 乌灼走在前面,打开了卧室的门。 房间里太干净了,一切都是崭新的,没有生活的痕迹,反而很奇怪。 郁汀有点怀疑:“这里真的住了人吗?” 或许乌灼的习惯就是这样,郁汀想。联想到到乌灼给人的感觉,就是有种脱离世界的疏离,所以也没奇怪太久。 房子不大,布局简单,参观下来只需要三分钟,不像郁汀那样房间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纪念品、模型,能看得出来郁汀各个年龄阶段的爱好。 桌子边只有一张椅子,乌灼坐了,郁汀只好脱了外套,坐在床上了。 他弯下腰,将书包里的作业拿出来,放到了桌上。 木质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有点刺耳,郁汀再一抬头,乌灼已经在自己身侧了。 郁汀:“怎么了?” 乌灼看着他,淡淡地说:“不想写作业。” 郁汀:“那你休息一下,要睡吗?” 乌灼伸手抱住了郁汀,下巴抵在郁汀的肩膀上,没说话。 郁汀:“……” 看来这个人不仅自己不想写作业,也不想让他学习。 对于学习计划,郁汀一贯执行得比较彻底。但考虑到乌灼才加班回来,整个人看起来有点累,郁汀又没办法推开自己的男朋友。 他回抱住了乌灼,有点哄人的意思,说:“要我陪你一起睡吗?” 从污染源回来后,乌灼先去开了会——主要是应对实验室的询问,探索此项能力在日后工作中如果进一步拓展开发新用途。然后去接郁汀晚自习,回去后继续开会,配合监测数据,以及写报告。 一转眼就天亮了。 乌灼不怎么需要休息,在污染源可能连续十天十夜不眠不休,但在地球,在郁汀身边,就不太一样了。 两人抱了一会儿,乌灼偏过头,手掌搭在郁汀的后颈,吻住了郁汀的嘴唇。 郁汀一怔,但很快,他就张开了唇。 乌灼吻得不重,很慢,很深,不知不觉间,郁汀松开了手臂,陷入了乌灼的怀中,又随着这个人的动作和体重,被压倒在了床上。 郁汀模模糊糊地想,吻的时间也太长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窗帘是开着的,阳光倾泻而下,房间内却格外安静。 然后,躁动的欲.望就有些失控了。 断断续续的吻,乌灼热的体温,被修长的手指抓紧的感觉,以及摇摇晃晃的影子。 郁汀在一起亲身体会到了乌灼的力气有多大,他攥着自己手腕时,自己完全无法动弹,只能接受被掌控的现实。 空气中多了点奇怪的味道,郁汀软绵绵地躺在床上,身上搭着展开的被子。 他的眼睛雾蒙蒙的,有一层水汽,仰着头,失神地看着在日光下的乌灼。 纯白的碎发垂在乌灼的脸侧,很难得的,这个人的脖颈也有些微汗意。 郁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被太阳照的有点刺眼,理智才缓缓回笼,方才发生的事,那些记忆才慢半拍地涌入大脑。 白日宣…… 冲击很大,郁汀不想面对现实了。 他猛地偏过脸,不愿意再看乌灼,欲盖弥彰似的抬起手臂,挡住了眼睛。又慢吞吞地挪动身体,摸索着将一旁的枕头拿了起来,盖在脸上。 整张脸被挡得严严实实,就是有点闷。 青少年的自尊心,羞耻心,混合着数不清道不明的喜欢、依恋,全都化作了爆炸的体温和尴尬。 郁汀只想装死了,但房间里剩下的活人不想放过他。 乌灼一次又一次把人从床上捞起来,不顾郁汀奄奄一息的挣扎。 郁汀的裤子脱了,卫衣被推到了胸前,磨磨蹭蹭间被子可能会滑落,皮肤露在外面,偶尔会被乌灼的手碰到。 他就像死了一样不说话,如果不是胸口又剧烈的起伏,以及在乌灼触碰时会有不自觉地颤抖,可能真的会被糊弄过去。 乌灼低下.身,闷声笑着,从胸膛传来的震动很明显。 郁汀装不下去了,闭着眼,自暴自弃地说:“你别管我。” 乌灼:“不行。” 郁汀睁开眼,看着抱着自己的乌灼,觉得这个人毫无羞耻之心,质问道:“你……你怎么能……” 他的嘴唇很红,像熟透了的樱桃,应该被吃掉。 乌灼表现得较为坦然:“因为你有反应了。” 郁汀瞪圆了眼,一脸难以置信,终于崩溃了,知道这件事根本和乌灼掰扯不出结果。 “闭嘴。” 然后,又缩回了被子里,且挣扎幅度较大。 隔着被子,乌灼问:“不能抱吗?” ……能的。 没说话,但乖了很多。 乌灼笑了一下,亲了亲郁汀泛着绯红的膝盖。 郁汀像是受了很大惊吓,小腿抽搐似的蜷缩了一下。 事已至此,时间不能倒流,郁汀实在不能再逃避,只好面对现实。 他从被子里钻出来,穿上裤子,整理了下衣服,靠在床上,眼眸还是湿的,不怎么自在地朝乌灼看去。 和自己不同,从头到尾乌灼的衣服都很整齐,只是喉结上多了一道明显的咬痕。 郁汀陷入了沉默,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体温再一次爆炸。 不能细想,那种时候做了什么根本记不清,也控制不了力度。 郁汀爬了过去,停在乌灼身侧,伸手碰了碰,发现咬的还挺深的,皱着眉问:“不疼吗?” 乌灼抬着脖子,抓住郁汀的手,压在喉结上:“不疼。” 他必须要非常用心地控制,比制服任何一个污染物都要费力,才能抵御再生的本能,留下郁汀咬过的牙印。 那么轻微,甚至没有流血,消失不过在一瞬间。 而乌灼想要留下它。 郁汀的手一僵,差点缩了回去,但还是停了下来,一点一点抚摸那道痕迹。 第一次接吻,乌灼把自己的嘴亲破了,结果第一次……自己把乌灼的脖子咬出了痕迹。 郁汀还在烦恼怎么遮住这玩意的时候,听到耳边传来乌灼的轻笑声。 明明不是自己没办法见人,却急的像无头苍蝇乱撞,这个人就不能上点心吗? 郁汀抬起脸,却在看到乌灼时怔住了。 乌灼凝视着自己,目光深沉而纯粹,他又亲了一下郁汀的眼睛。 房间变得混乱了,多了生活的气息,属于郁汀的气息,是乌灼生活中最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第34章 高三的生活比较无聊,早出晚归,每天都是学习。 日子过得飞快,十月结束,一场秋雨,十一月气温骤降,一下子就开始冷了。 期中考试结束时间是下午五点,走出考场,郁汀难得有空,没打算念书,坐车去了隔壁四中。 有了乌灼的外套——上次穿过就没还了,混进四中的大门不算难。看门大爷慧眼如炬,但郁汀本来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一副心怀歉意的模样,大爷也没为难他,让他有事请假记得带假条就行了。 高三的教学楼在最里面,环境安静,学习氛围比临近街道的几栋楼要好一些。一进学校,郁汀装作是上体育课的学生,随意地在校内走动。 一旁的宣传栏上张贴着期中考试的成绩,郁汀停了下来,从第一名开始,飞快地浏览着,从中找到了乌灼的名次,就是没有具体的分数。 在此之前,郁汀查询过四中往届的高考成绩,心里有个大概,觉得乌灼的成绩比自己预想中好多了,在四中能排到五百名,距离本科线也没那么遥远。 从小到大考试只有第一,从未第二的郁汀同学如是思考道。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郁汀才给乌灼发消息说了自己在的位置,让他把期中考试的试卷带来。 乌灼考的不能算好,但这是没办法的事。他有防治所的工作要忙,花在学习上的时间不算多,主要靠过目不忘的记忆,过人的理解力,以及郁汀毫无保留的耐心辅导。但上课经常逃课,晚上还要出勤加班,想在这种状况下一步登天成为学霸,就太痴心妄想了。 黄昏时分,两人躲在花园里的一个角落讲题。 对郁汀而言,四中的期中试卷简单得过了分,花了一点时间大致看了一遍,再对照错题,就能知道乌灼哪些方面比较薄弱,一点一点替他梳理。 实际上每个星期天在一起的时候,郁汀也是这么做的,但考试暴露的问题更多,也更全面。 郁汀讲了半天,讲得口干舌燥,被喂了半瓶水,天也黑了,幸好乌灼随身携带了一个很亮的手电筒,才不至于要转移阵地。 黑暗中,寂静的花坛里冒出一点亮光,在老师眼中除了偷偷摸摸、不守规矩谈恋爱的学生没有别的可能。远远路过的教导主任悄悄走近,想要抓个典型。 “这个类型的题目,最简单也最常规的方法就是找辅助线……” 隐约间,教导主任看到一个背影高挑清瘦的男生拿着笔,在试卷上比划着,细讲着数学试卷的倒数第二道的最后一问,他讲得很有条理,简单清晰。 他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另一个男生说:“喝点水。” “唔……你再写一遍看看。” 教导主任这才发现,自己对学校里的孩子们太过不信任,险些误会了热爱学习的好学生们,甚至都想不起来追究两个人为什么逃了晚自习,躲在花坛里学习。 教导主任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没打扰用心学习的同学,悄悄走开了。 就是脑子里有个念头挥之不去,高三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学生,他怎么不知道? 然而,没过一会儿,两位同学接下来做的事就深深辜负了教导主任的信任。讲完整张试卷的郁汀停下笔,陷入了自我怀疑——虽然他今天没上晚自习,但好像又在上晚自习。 两个人一起,总要和独自一个人有点差别吧。 郁汀这么想着,靠近了些,贴着乌灼的脸颊亲了一下,又迅速远离,问:“乌灼,你想上什么学校?” 乌灼说:“上什么学校都可以。看你去哪。” 几秒钟后,郁汀又问:“没有想去的地方吗?” 乌灼“嗯”了一声,手掌贴着郁汀的手腕,坦白地说:“之前没想过上学的事。” 花坛里是一片纯然的寂静,风穿过叶片的缝隙,人的呼吸声,全都清晰可闻。 郁汀仰头看着乌灼,他的眼神平静,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件挺可怕的事。 本来都没想过上学……挽救了一个不良少年,让对方迷途知返,算得上是功德一件。但这个人是自己男朋友,郁汀有点后怕,幸好那天坐错了车,遇到了乌灼。 正走神时,郁汀听到乌灼问:“那你呢?郁汀,想上什么学校,去什么地方?” 郁汀一怔,陷入沉思。 以郁汀的成绩和天赋,走竞赛途径,去最好的学校很容易,不用经历高三的磨砺。但郁汀一直还没想好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他对什么很感兴趣,值得投入今后的时间,所以宁愿和普通学生一样,高考后再决定。 乌灼抬起手,扣着郁汀的肩膀,把人往怀里带,贴着他的耳朵说:“去哪里都行。我都会在你身边。” 他并不是把这件事当做牺牲或奉献,用于交换的某种条件,而是真的这么想的。 郁汀的脸埋在乌灼的肩膀间:“我还在想。那挑个我们都喜欢的地方吧。” 物理试卷讲到一半,郁汀的手机响了。 手机另一端传来路允吵闹的声音:“郁汀,告诉你一个特大好消息,城安区度假村花大价钱新建的密室逃脱主题乐园开业了!” 郁汀:“嗯。” 路允:“啧,好冷淡,之前不是一起去过吗?你还挺喜欢那地的。而正好我第一时间抢到了团票资格,十一人团,惊喜不断。现在郑重地邀请你——我的好朋友一起去。” 高三才考完,高一高二还得考试,需要场地,也得要监考老师,学校忙不过来,所以这周放两天假。 郁汀想了想:“太忙……” 没等郁汀说完,路允就打断了他的话,振振有词地说:“高三整整一年,你也不能总是这么紧绷着,到时候高考还没到,你就过劳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乌灼停下了笔,凑了过来,低声说:“去吧。” 郁汀:“……” 这人不知道偷听别人打电话是不道德的吗?而且一点都不遮掩。 但也没把乌灼推走。 路允还在嚷嚷:“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见。” 郁汀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我还在想。” 路允说:“你这人真是,你不还有个家属吗?一起过来,就当来这约会了。” 乌灼靠得更近,在郁汀的耳边用气音说:“想和你一起出去玩。” 郁汀耳朵有点痒,败下阵来:“什么时间?” “明早七点半,不见不散。” 第二天上午,郁汀带着收拾好的东西,和乌灼一起出现在了约定的地点。 度假村在郊区,很偏远,公交得坐几个小时,路允提前叫了辆车,来的人有八.九个。路允的朋友太多,郁汀只认识其中的两个,还有几个是路允的亲戚,年纪最大的是他的堂哥路原。据说这位堂哥正好在休假,家长怕这个年纪、人厌狗嫌的小伙子们在一块闹出事,所以把他叫上看着他们。 路原开了辆自己的车,载着家里几个孩子,郁汀和乌灼坐另一辆商务车。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路允收到朋友发来的消息。 [哎,车上那两个……一对吧。] 路允眉头一皱,郁汀和乌灼是他叫来的,责任心和保护欲一下子就涌上心头,言辞激烈:“怎么了,都什么年代了,一对就一对,你不会还土鳖到恐同吧!” 朋友连忙说:[没那个意思,就是好奇。] 对付完了这边,路允又忍不住给郁汀发语音:“郁汀,你和乌灼不收敛着点?吓到人家直男了。” 郁汀满脑门问号:[怎么了?] 他想了下刚才的事,也没有在大庭广众下亲亲我我,虽然……一般的兄弟,普通的朋友关系,似乎也不会像他和乌灼这样…… 在学校里需要遮掩是因为校规校纪,郁汀的成绩太好,这样的状况不仅要面对班主任,可能还有教导主任,说不定还有校长,百分百要通知家长。虽然不至于被棒打鸳鸯,但被抓到很麻烦。 虽然是第一次当同性恋,第一次恋爱——应该也是最后一次,郁汀也不觉得这段恋爱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地方。 于是,郁汀说:[那你让他别看。] 路允收到消息,也没生气,只觉得郁汀就是郁汀,性格就是这样。 忽然,驾驶座的堂哥问:“你说那个白头发的叫什么名字?” “乌灼。” 路原不怎么耐烦地说:“具体点。” 路允拿起手机,露出屏幕上的备注,又问:“怎么了?哥你认识?” 堂哥摇了下头,若有所思:“没什么。” 虽然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但来的都是十多岁的年轻人,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一放下东西,就直奔这次的目的地,乐园的入场口。 乐园的主题很多,经过不太公正的投票环节,最终决定先去《沉睡之泪:失落的吸血鬼新娘与永生之谜》一探究竟。 据工作人员介绍,这个密室在场景还原上颇下了一番功夫,集恐怖、欢笑、解密、感动于一体,非常适合他们。 几个人选好了身份,换上了工作人员准备好的服饰,也就是一件代表身份的宽大外套。 郁汀拿到的是科学家,比别人多了把手电,字条上写着——你可以观察到细微处的痕迹。而乌灼拿到的是冒险家,专属道具是一把经过祝福,可以制服怪物的手枪。 路允后悔死了,他选的身份是警察,结果道具是两部对讲机,可以和另一个人实时通话。 但是在看到手枪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的道具就挺好。 手枪的描述是这样的——行走在外,一把可笑的手枪总比可怕要好,所以你把它改造成了这样。 这是一把塑料玩具枪,色彩缤纷,假的像是小摊上卖的两块钱甩卖品,但在设定中的确有击退怪物的能力。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去,背后的门“刷”的一声重重落下,隔绝了外面的灯光,吸血鬼城堡中阴森黑暗,只有几盏烛火幽幽亮起。 郁汀穿着白大褂,勾着乌灼的手。 第一层的解密不难,主要是探索吸血鬼新娘的过去和她死亡的原因,解开后就能打开了通往第二层的楼梯。除了灯光比较阴间,偶尔有工作人员操控的无风自动窗帘,爆炸的玩偶,突然窜来窜去的仿真老鼠,以及以假乱真的干瘪尸体外,也没有很吓人。 路允一边冒冷汗一边说:“哈哈,哈哈,不过如此!” 郁汀白了他一眼,虽然他在看到老鼠从身前不远处爬过时,也吓得不轻。 郁汀的胆子不算小,和乌灼打过好几个恐怖游戏,但现实生活里出现的老鼠,毛茸茸的,黑漆漆的……还是有点考验他的承受能力。 几个人有吓得尖叫的,也有对老鼠不屑一顾,趁机嘲笑同伴取乐的,乌灼始终在郁汀身边,他轻声说:“我抱你吧。” 才跑了一段路,郁汀的鼻尖有点汗意,衬得脸颊很粉:“不要。要脸。” 到了第二层,按照剧本,一行人必须分成两队,分别去取过关道具,在楼梯前集合。 郁汀的脑子好,聪明,乌灼体力强,又有超强的运动能力,路允理所应当决定抱这两人大腿了。 城堡的第二层,除了偶尔几盏烛火,一点亮光都没了。几个人只好打开在第一次找到的手电筒,借着微暗的灯光往前走。郁汀的道具手电筒可以发现一些隐藏线索,不能乱用,电没了可能会卡关。 路上铺着血红的地毯,悬在房顶大的水晶灯破败不堪,时不时还会有骷髅滚出来,有个人不小心踩到了,吓得向前逃窜好几十米才回头。 果然是度假村用来吸引人搭建的,做的道具都十分逼真。 “啊啊啊啊啊怎么没人说吸血鬼女仆是才从土里挖出来,烂了一半的状态啊啊!” “救命!关门,快关门!” 整个场景有三层楼,十多个房间,但另一队的几个人尖叫声太大,郁汀这边都能听得很清楚。 听着另一群人抱头鼠窜,路允心有戚戚然,感觉自己十分幸运。 然后,他就手贱地试探了下机关。 “咔嚓”一声,门关了。 压抑的房间是纯粹的黑暗,手电也没电了,没有一丝亮光,几个人摸索着,想要点亮烛台。 突然间,郁汀听到了轻微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不顾一切地撞到了玻璃上。 他还来不及细想,手腕被拽住,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又很快被人搂住了腰,稳住了脚步。 下一秒,不远处的窗户轰然倒塌,些微光线照亮了散落在地面的彩色玻璃,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也一同涌了进来。 一只前所未见,体型巨大的飞蛾扑腾着鳞翅,朝房间内飞来,而后面似乎还有密密麻麻的展翅声。 它们的个头太大了,展开时似乎能用鳞翅包裹住人的脑袋,因为背着光,也看的不太清楚,或许它们只是看起来有飞蛾的外形。 郁汀的心口一跳,像是什么危险来临时的预兆,他偏过头,本能地看向身侧的乌灼。 不知道什么时候,乌灼已经走到了郁汀的身前,挡住了大半视野。他半垂着眼,下颌紧绷着,神情大约是平静的,但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 郁汀的指尖瑟缩了一下:“这个……真的是工作人员的安排吗?” 彩窗看起来价格不菲,倒塌时可能会不小心砸伤人,而这些飞蛾……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和那些老鼠一样是仿真道具吗? 不一样的。 莫名的压迫感弥漫在乌灼周身,他低声说:“别害怕。” 然后举起了那把还未使用过的玩具枪,好像能解决郁汀遇到的一切危险。 第35章 房间里剩下的几个人离得比较远,看不清楚,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直到飞蛾涌入房间。 “咱们这个主题不是探寻吸血鬼的千年沉睡谜题吗?为什么飞进来的不是蝙蝠而是大蛾子?” “没听老师说过?蝙蝠身上携带的病毒特别多,很危险,蛾子的话只要不上手抓,肯定没问题。” “那老板还挺下血本的,这个天气,不是,哪个天气咱们这块都没这么大蛾子吧。” “肯定是假的啊!笨!” 郁汀听得清清楚楚,他觉得自己可能想的有点多,又看向乌灼。 彩窗倒塌,些许光线投射进来,乌灼有点随意地握着那把可笑的玩具枪,他的手指修长,搭在荧光紫的枪上,干脆利落地扣动扳机。 一枚看不清材质的子弹从枪口.射.出,划出一道闪光的弧,亮的有些刺眼,像是白磷迅速燃烧时的焰火,有着能将一切燃烧殆尽的温度。 那枚子弹击中了最先飞进来的飞蛾。 似乎就像剧本中设定的那样,这把手枪拥有净化怪物的能力,飞蛾在被击中的一瞬间僵住了,它像是在空中踉跄了一下,没有任何挣扎地跌坠。 这一幕说不出的奇怪,可能是那只飞蛾太像活着的了。即使道具再仿真,也不可能呈现真正的生物反应。 郁汀还没来得及细想,身后又传来几个男生叽叽喳喳的点评。 “草,好帅,怎么当时我没选冒险家。” “路允你刚刚不还在嫌弃那把枪太塑料了吗?”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能比吗!” 玩具枪发射子弹是没有声音的,沉闷而安静,乌灼站在郁汀身前,好像射.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每射出一枚子弹,就会击中一个,乌泱泱一片的扑棱蛾子全都落在碎玻璃上,没有对房间里的几个玩家造成任何威胁。 看得多了,郁汀也逐渐变得麻木,就是这个玩具枪的精细程度好像超过了别的所有道具。 直到飞蛾全都消失,房间剩下的三个人可能认为是通关了,走了过来,想拍乌灼的肩膀,但没拍到:“哥们你练过吧?也太准了。” “神枪手啊!” 郁汀倒没有很意外,他对乌灼太过了解,虽然之前不知道乌灼有这项技能,但多次体验过这个人在运动方面的全能。 思忖间,郁汀往前走了一步。 这些巨蛾展翅时有人头那么大,看不清躯干部分的样子,总觉得和一般的飞蛾差别很大,扑腾的又急又快,但在黑暗中看不清它们具体的行动轨迹。郁汀有点害怕,又跃跃欲试,他的好奇心一直很重,想探究那些到底是什么,真的是玩偶吗?那工作人员是怎么操控它们的? 但乌灼拽住了郁汀的手,他很少阻止郁汀做什么,一般都很支持,但这次说:“该去下一个房间了。” 郁汀回过头,紧闭的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同行的几个人已经走出去了。 总不好耽误大家的时间,郁汀点了下头,和乌灼一起往门口走去。 几人一走出这扇门,隐藏在走廊中的广播骤然响起。 工作人员的声音充满歉意:“非常抱歉,在刚才的检修过程中发现三楼的场景还未修缮完全,存在安全隐患,请各位玩家有序退场。” 路允嚷嚷着:“什么意思?玩到一半赶人出去?” 广播重复了好几遍,两队人汇合到楼梯前,一起走下楼,不远处就是打开的出口。 忽然,乌灼解开披风的系带,和玩具枪一起交给了郁汀,说:“钥匙好像掉了,我去找找,马上回来。” 郁汀:“你……” 乌灼转过身,速度很快,一转眼就消失在了走廊里,郁汀还没来得及叫住他。 工作人员就站在出口的地方,负责回收道具,以及将寄存的东西还给他们,手忙脚乱地打着电话:“小梦还没出来,再等等。” 小梦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那只可能是隐藏在城堡中,负责扮演角色的工作人员,郁汀问:“这个场景是要彻底关闭吗?” 工作人员说:“嗯。主管的意思是等你们,还有在里面的同事都出来就要锁门。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好像还挺严重的。” 郁汀拿起自己和乌灼的手机,说:“我男朋友还在里面,我找他一下。” * “凌姐,我们是没想到这个污染物受到致命伤会假死断尾逃生,不小心让它飞了,但也不至于另外找个人来吧。” “这玩意的残肢还会分裂,好恶心……” 三个身着防治所制服的人从员工通道进入城堡内部,进行善后工作。 他们于今日清晨收到命令,锦城与隔壁市的交界处有污染反应,判断为c级污染物,危险程度不高,所以由凌霄负责带两个新人处理这次轻度污染事故。 凌霄说:“你们、不,连带我都要一起写检讨,工作中出现疏漏,让污染物跑了不说,还来了这种有普通民众度假聚集的地方,万一真的造成伤亡,我们怎么和人家交代?” 两个人垂头丧气地说:“知道了,我们下次一定注意,不会再出现这种失误。” 凌霄叹了口气:“时刻谨记,我们工作的第一要务是防止污染物对普通民众造成伤害,第二才是处理污染物。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任务很简单,局里的人手也不够,上面刚刚通知我来这里回收污染物就……” 她顿了一下,敏锐的感知类超能力再一次发挥了作用:“是他。” 几个人穿过阴暗的走廊,来到污染物所在的房间前,一个人站在损坏的窗户边,脚下一堆污染物的尸体。 凌霄向身后两个新手介绍道:“乌灼。” 这个名字在防治所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两个菜鸟内心尖叫的同时又颇为惶惶不安,他们到底犯下了怎样的大错,才能让乌灼来收拾烂摊子。 乌灼抬起头,瞥了他们一眼,眼神晦暗。 * 郁汀沿着之前走过的路线找了一路,直到走上二楼,看到乌灼正好从他们最后进的那个房间里出来才松了口气,小跑着走到乌灼身边。 他的气息有点喘:“找到了吗?” 乌灼点了下头,握住郁汀的手腕。 郁汀教训他:“下次别跑那么快,记得等我一起。工作人员说有安全隐患,又没有手机,万一出事怎么办?” 乌灼握着他的手:“嗯,以后不会了。” “你最好记……” 这里的墙板很薄,不怎么隔音,房间里的三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等待脚步声走远了,一个人感叹道:“现在的高中生好厉害哦!” 连这么强大的乌灼也是要被人乖乖教训的。 “嗯嗯。”另一个狂点头。 凌霄一脸不能直视的表情,想起第一次遇到这两人的场景。 啧啧啧,难怪那时候就勾勾搭搭的。 第36章 密室逃脱玩到一半,被叫出来的感觉是不大好。但一早上忙的没停,本来也累了,几个人凑合吃了一顿,去酒店提供的休息区,聚在一块说要玩点别的。 路允的堂哥不在,他年纪比这群在成年边缘徘徊的青少年大很多,玩不到一块。 “不行。”路允语气坚决地表达自己的意见,“我才不打牌,而且我建议你们也不要和郁汀打。” “为什么?” 路允盯着郁汀,语气里似乎隐藏着许多苦涩的往事:“你们玩不过他的。” 旁边的人推了他一下:“没骨气,没打就先认输了。” 郁汀动作娴熟地将新拆开的牌洗了一遍,微微笑着说:“我打牌是还行。” 对面的人豪情壮志地说:“就爱和高手玩,有意思!” 路允看劝不住他们,一脸痛心疾首:“你们可别后悔!” 郁汀笑着没说话,将洗好的牌放在了桌子中央。 于是,一场牌桌上的屠杀开始了。 在将优先选房,点菜,选择游玩主题等权利全部输光后,牌桌上除郁汀以外的所有人,已经没什么能输的了。 一群人面如菜色,你推我我推你,久久不愿意开始下一局。 路允哼哼唧唧地说:“我就说吧,郁汀玩牌和作弊一样。” 郁汀挑了下眉,摊开手,掌心什么都没有:“我可没作弊。” 顿了一下,语气普通地说:“算牌不难,你也可以试试。” 郁汀从小就展露出了数学上的天赋,脑袋又灵活,活学活用,将数学知识运用到打牌上,普通人不作弊想和他玩,简直是以卵击石,只会输到怀疑人生。 不过他也只是把这个当做打发时间,偶尔找找乐子的方式,不会真的和人赌钱。 这话听得路允有点想动手打人了,但瞥到一旁的乌灼又歇了心思。 乌灼没玩,一直坐在郁汀身边,视线总是落在郁汀身上,漆黑的眼眸里有些许笑意。 郁汀摆了摆手,他过了把瘾,也没打算真的搅乱别人的兴致,说:“我下场,换乌灼玩吧。” 路允还没说话,另一个先否决了:“你们俩这不夫夫店吗?不行,绝对不行。” 郁汀:“……” 他偏着头,看向乌灼的动作一僵,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老实说,他们两个以非刻意避讳地状态在一起待十分钟,不瞎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是一对。 在遭受了双重伤害后的路允戴上了痛苦面具:“就是,你是人形作弊器,咱们得玩点你不能作弊的。” 郁汀往旁边挪了挪:“随便你们。” 在众人的一致决定下换成了靠运气的抽大小,惩罚是真心话大冒险。 一群人吵吵闹闹,玩弱智小游戏都有意思。 玩了一轮后,郁汀跃跃欲试,也想试试自己的运气。 轮到乌灼抽牌时,他偏过头,看了眼郁汀,示意他抽牌,顺便从郁汀手中接过了啤酒。 啤酒喝到一半,郁汀嫌不冰了不好喝,又不想浪费,所以继续喝,没料到这样也能被乌灼察觉。 展开牌,看着上面的数字和花色,郁汀陷入了绝望。 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完蛋了。 ……果然没有意外。 抽牌的人是郁汀,受到惩罚的人是乌灼。 在场的人之前输的很惨,现在怨气很大,不怀好意地想要整整眼前这对。 那人清了清嗓子,对着大家的眼神示意比了个ok,开口问:“谈过几次恋爱。” “一次。” “喜欢过几个人?” “一个。” “谁先表白的?” “我。” 路允插话:“喂,别太过分,你们问题太多了吧!” 郁汀有点想死,半闭着眼,和乌灼紧挨着。 “那……你觉得你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当然。” “无论什么事都不会分开?”坐在角落里,沉默寡言着的一个男生忽然开口,他不是赢了的那个,但问得很认真,“现实的压力,家庭的不认可,你们真的可以承受这些一直在一起吗?” 倒不是故意使坏,这个人可能处于青春迷茫期,意识到了自己的性向,上网搜索,却看到了太多不美好的一面。好不容易在现实生活中看到这么明目张胆的情侣,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路允是个人精,当然看出了原因,这人是他一个表弟,平时不声不响的,家里让自己带他出来玩,说不定让他能外向活泼一点。 ……没想到也是一个同性恋。原来自己竟然也被同性恋包围。 路允想的是私底下得提点一下剩下的哥几个,别在家长那边说漏了嘴。 “嗯。”乌灼随意地喝了剩下的半瓶啤酒,“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郁汀心里一片怔忪,觉得好像也没错。 这么玩了一个下午,喝醉了的路允鬼哭狼嚎,非要拽着郁汀不放,让他也要不醉不归,郁汀没有办法,只好和另一个人把醉鬼运回房间。 他对乌灼说:“你先回房间,我把这家伙送回去再说。” 房间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乌灼是最后一个留在这里的人。他站起身,暗灭了房间里的灯,还剩最后一盏,回过头,目光落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只是瞥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从影子中走了出来,他的身材健壮,第一眼却像影子那样是个平面,逐渐变得充盈,重新成为立体的人类。如果是外面那群人看到,清醒的人或许以为是电影特效,醉了的大概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 但这是在现实中发生的,这个人是路允的堂哥。 他的超能力能使自己与影子融为一体,也可以通过影子转移自己,精通隐蔽身形和气息,非常实用且精巧的能力,不过在乌灼眼中显得笨拙且无处遁形。 路原笑了笑,嘴角勾起的角度有些夸张:“你好,久仰大名。” “乌灼。” 超能力者普遍地存在于人群中。 防治所致力于吸纳超能力人才为防治所工作,为此提供优厚的待遇,但也充分尊重个人意愿。如果不想加入防治所对抗污染物也没有关系,只要不利用超能力做违法犯罪的事,以及向大众暴露超能力以及污染物的存在即可。有些超能力者会选择过普通人的生活,而另一些则会利用自己的超能力加入别的合法组织,比如私人安保机构,为专人提供服务,以获得大量酬劳。 路原就是这样的情况。 乌灼这个人,在整个超能力界的名气都很大。但防治所对他的资料管理严密,外人无从得知他真正的能力,只知道他横空出世时不到十四岁,当时防治所宣称他的超能力能够排到世界前三。那时路原才入这行不久,对此很怀疑,以为是防治所的噱头。 直到一次亲身经历,才对乌灼堪称恐怖的战斗能力有了模糊的了解。 路原曾经见过乌灼一面。有一次工作出现意外,他们为一个私人实验室提供安保服务,本来以为抓到的是一个a级污染物,结果却是一个隐藏的s级,它远比普通的污染物狡诈,装作束手就擒只是为了掠夺更多的人命。这样的危急关头,此次行动的负责人向防治所寻求帮助。不到三分钟,乌灼就出现在了现场。他穿着制服,停在半空中,从背影只看到他的一头白发,没人看出他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总之,那只污染物死了,被装入了背包中。随后在场的实验室工作人员也被抓获——因为非法私自接触污染物。 安保公司对顾客的遭遇表示很遗憾,但是没有办法,命比钱重要。 路原的震撼难以想象。虽然不想承认,但从现场状况来看,在场所有人加在一起,和这个少年比都毫无还手之力。 和传说中一样,乌灼真的才十八岁,看起来这么年轻,谁都不会想想他看起来这么普通,却有这么可怕的战斗力。 因为没看到脸,路原并不能确定这个有着一头白发,名字叫做乌灼的高中生是否是超能力者乌灼,所以一直在观察。 这个高中生的身上并未表现出超能力的痕迹,他也没有很多超能者特有的性格——认为自己与普通人类不同,难免怀有优越的心理。 直到感受到污染物的存在,还没来得及赶到现场,污染就消失了,以及后续出现的防治所工作人员,都证明了那个不可能的猜测。 不夸张地说,以乌灼的能力,没有他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而他竟然会这么普通的生活着,有种奇怪的错位感。 乌灼似乎对路原的出现没什么兴趣,无论他有什么目的,想做什么,只是简单提醒了一句:“注意超能力管理条例。” ——禁止向普通人透露、展示超能力的存在。 路原说:“我只是好奇,谁能想到世界排名前三的超能力者在这里玩过家家。”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超能力代表着权力。 乌灼站在灯光下,亮度过高的顶灯打在他的白发上,色泽近乎透明,他的表情平淡,好像没什么变化,但其实和郁汀在一起时不太一样,是疏离的,有别于一般人类,但又不是超能力者的优越。 所有的人和物,一视同仁地被隔绝在外。 他说:“你没有超能力吗?” 路原愣了一下,乌灼不是刚刚看到自己使用超能力了吗? 但还是回答:“有。” 乌灼说:“那你不也在这里吗?” 路原没能立刻明白这句话,而乌灼也没有给他时间,继续说:“不是过家家。这是我的生活。” 轻快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声音不算大,但对时常保持警惕的超能力者而言非常明显。 “乌灼?” 郁汀的嗓音非常柔软,他推开门,细白的手指搭在门框上。 乌灼对路原说了最后一句话:“别来打扰。” 然后抓住了郁汀的手,抓住了他的生活。 * 房间是路允订的,都是双床标间,说是有优选选择权,其实都一样,没什么好挑的。 晚上去附近吃了自助烧烤,回来已经是十一点了。明早要去一个密室,晚上回去,行程很赶,现在应该睡了。 郁汀先洗完澡,发尾还是湿的,躺在左边的床上。 过了一会儿,乌灼从浴室里走了出来,看到郁汀偏着身体,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问:“郁汀,关灯吗?” 郁汀眼睛闭得很紧,含糊地应了一声,像是快睡着了。 “啪嗒”一声,灯关了。 郁汀能感觉到眼前的黑暗,房间里很安静,他能听到轻微的响声,乌灼从自己的床边经过,坐在床上,掀起被子,也睡下了。 十几分钟里,郁汀压抑想要动弹的欲望,但压不住,翻来覆去,终于没忍住还是爬起来了。 他掀起被子,动作很轻地落了地,赤脚站在地板上,面对着另一张离得不远的床。 郁汀犹豫不决,知道乌灼有没有睡。 没睡,被他吓到怎么办? 睡了,万一吵醒了以为是什么不明物体的袭击又怎么办? 两种情况都很尴尬。 郁汀这辈子少有这么纠结的时候,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后退了一步,摸索着准备回到自己的床。 然后,他就被人拦腰搂住,晕头转向间就被抱上了床。 床不算小,容纳一个成年男性绰绰有余,但是塞着两个个头都算得上高的高中生就显得格外狭窄。 被子重新压在了身上,另一个人的身体和自己的紧挨着,郁汀想挣扎,又怕隔音不好,郁汀只敢压低嗓音问:“你没睡?” 头顶传来“嗯”的一声。 郁汀咬了咬唇:“那你……你就看着?” 乌灼坦白说:“等你,看你想干什么。” 郁汀没忍住,张开嘴,咬住了乌灼的下巴,没敢用力,牙齿轻轻磨了磨,像撒娇,不能带来半点痛感。 乌灼笑了一声,抱得更紧了。他的手臂很长,肌肉流畅结实,枕起来是硬的,胜在很热,郁汀有点嫌弃,但没推开。 回想刚刚发生的事,郁汀只觉得丢脸,闷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所以别的感觉更加明显。 “乌灼,你的心跳有点快。” 安静了好一会儿,郁汀的耳朵贴着乌灼的胸膛,用气音说着。 有力的、快速的心脏跳动声,好像也表露着乌灼的心情,不是那么平静。 “是吗?”乌灼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他抱着郁汀的手微微用力,托着他的腰,往上挪了挪,衣服也在摩擦间卷起,郁汀的肋骨贴着乌灼的手肘滑过。 与此同时,心跳声竟然戛然而止。 郁汀以为自己的听觉出现问题:“不,不跳了!” 心脏不跳人不就死了吗? 然后又听到平缓的心跳声。 乌灼说:“刚刚挪了一下位置。” 好半天,郁汀说:“……你想吓死我?” 乌灼的手臂抬起了一些,低着头,亲吻郁汀的唇。 郁汀才被吓到,不怎么高兴,并不配合,但乌灼很有耐心,吻得很轻,一点一点的舔舐,剥离了郁汀不算硬的表壳,唇也重新变得柔软。 郁汀被吻得头晕目眩,气喘吁吁。 乌灼抬起手,撩开郁汀脸颊边的碎发,解释道:“心跳过快很危险。” 隐藏的时候容易被污染物发现,不是好的征兆,学会控制呼吸、心跳以及各种生理反应是活下来的必要手段。 郁汀热的喘了几声:“乌灼,你好奇怪。” “我们现在这样……心跳过快也很正常吧。”郁汀决定纠正乌灼的错误观点,他捉住乌灼的手,往自己的心脏处贴,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准确位置,“因为我也是,你感觉到了吗?” 属于郁汀心脏跳动的声音,乌灼说:“听到了。” 第37章 到了十二月,天气就很冷了。 郁汀的生日是十二月十三日,但高三生活并不会因为生日而改变,依旧繁忙。 陈学怡和郁世文回不来,外婆抱怨了好半天,意思是成年生日应该要大办。但郁汀从小热爱学习,不怎么喜欢热闹,婉拒了外婆的建议,最后只是亲近的家庭聚会。 生日当天,郁汀请了假,早晨来到外婆家。他的年纪小,父母又不在身边,家里的亲戚长辈都很疼爱他,生日礼物收了很多。 吃完饭,郁汀陪外婆说了会儿话。外婆的年纪大了,戴着老花镜,抓住郁汀的手,亲切地说:“过生日了,叫你表哥带你出去玩玩,还回学校啊?” 郁汀有点心虚:“嗯。高三上学比较重要。” 他都这么说了,长辈也不好罔顾他的想法,放他走了。 陈青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看郁汀将零零散散一大堆礼物收起来。 他“啧”了一声,懒洋洋地走过来,对郁汀说:“送你回去。” 郁汀推脱:“不用了。我叫了车。” “行吧。” 看着郁汀走出大门,老太太白了陈青一眼:“看着点你弟弟。” 陈青在长辈面前还是很老实的:“知道了。” 然而,离开外婆家的郁汀并没有去学校,而是直接回了自己家。 一下车,郁汀就看到乌灼停在自己家门前,问:“怎么不进去?” 乌灼收起手机,走了过来:“想在门口等你。” 东西都被乌灼接过去了,郁汀用指纹开锁:“外面不冷……” 话还没说完,郁汀就愣住了。 客厅里摆了一个堪称巨大的模型,是电影《恒星逃脱》的主角驾驶的飞船复刻品,价格颇为高昂。不过自从高二的意外过后,郁汀对模型的爱好已经有所收敛,偶尔看到别人拍的照片会多看几眼,但没有想买的意思。 “看到你点赞好几次。” 郁汀回过头,乌灼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喜欢是喜欢,但太贵了。况且乌灼还是在上学之余为监护人工作赚的钱。郁汀和乌灼的监护人聊过一次,得到了对方所在研究所的资质和材料,通过长辈的途径查证后都没问题才真正放下心。否则此时此刻郁汀一定会再度怀疑乌灼工作的正当合法性。 郁汀有点小心地将机翼抬高,它很漂亮,骄傲地昂首挺胸,没有人会不喜欢。 郁汀看了一小会儿,还是说:“太贵了。我已经不需要用这些来填满房间了。” 乌灼凝视着郁汀:“我知道。” 郁汀疑惑地看着乌灼。 “填满你的房间,我就可以。”乌灼的视线落在郁汀的脸上,他回答得简单而直接,了解房间对于郁汀的含义,空虚代表了什么,就像过往的每一次,他不会遮掩对郁汀的了解。 一秒钟的停顿后,乌灼继续说:“但你不是喜欢吗?” 郁汀抿了下唇,不是不高兴,像是有点为难:“喜欢不是一定要得到。” 乌灼沉默着没有说话,但郁汀盯着他,似乎一定要一个答案,才听见这个人说:“我不一样。” 郁汀忍不住笑了:“那是你喜欢的东西太少了吧。” “嗯。”乌灼点头,倾下.身,很轻地吻了一下郁汀的眼睫,“只喜欢你。” 郁汀被亲得愣住了,闷闷地说:“乌灼,你真的很有自信。”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过两人之间靠得太近,再怎么低的音量,哪怕是气声,还是能听清,是只要说出口就无法隐瞒的心意:“但……也没错。” 郁汀已经无法适应没有乌灼的房间了,他的心被乌灼所填满,模型变成了单纯的爱好。 在他的房间,在他的世界,在他的生活里,乌灼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 两人抱了一会儿,郁汀往后退了几步,寻找适合的角度,对着崭新的模型一阵狂拍,挑了几张最满意的照片,放到了朋友圈。 ——生日礼物。 郁汀得意忘形,没有设置分组可见,朋友们纷纷点赞,同好们也十分羡慕,这个模型才出来不久,现货甚少,有钱也很难订到。 但微信上的这些事,郁汀都顾不上了,他在拆桌上的蛋糕。 解开丝带,奶油的香甜扑面而来,上面点缀着一圈又一圈的新鲜草莓,中间写着郁汀的名字。 闪闪发亮的名字,闪闪发亮的人生。 乌灼插下十八支蜡烛,擦亮火柴,一一点燃,偏过头,看向郁汀,对他说:“生日快乐。” 对着蛋糕,郁汀没有什么特别想要许下心愿。他的生活中没有不能弥补的遗憾,想要的总是能够得到。 只有乌灼是一个意外。在夏天的午后,他们于偶然间撞到。 永远在一起吧。十八岁的郁汀许下天真固执、矢志不渝的愿望。 切开蛋糕,郁汀尝了尝,才吃过饭,他实在不怎么吃得下。 乌灼问:“好吃吗?” 郁汀点点头,想帮乌灼也拿一块,但乌灼就着郁汀的手,低下头,咬了一口郁汀吃过的蛋糕。 郁汀的动作一顿,看向乌灼,有些不解。 乌灼的喉结动了动,他说:“甜的。” 两人对视着,乌灼先伸出手,没回头,伸腿将椅子勾了过来,坐了下来,将郁汀抱了满怀,吻住了郁汀的唇。 蛋糕是甜的,郁汀也是。 郁汀的腰很细,又敏.感,被搂住时完全不能动弹。 而在这样的时刻,乌灼的占有欲很强,会把郁汀很紧地用在怀里,好像与外界与世隔绝,既是占有,也是保护。 晕头转向间,郁汀急促地眨了好几下眼,视线从模糊变成清晰,又再次模糊。 好不容易,郁汀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他被亲的脸都红了,想冷下脸都不行,没有说服力,只好语气不善地威胁:“你不许动。我今天可是寿星。” 乌灼若有所思地看着郁汀,眼睛里泛着笑意,双手抬高,举过头顶,是一生仅一次的投降。 郁汀哼了哼,总算满意了。 郁汀跨坐在乌灼膝盖靠上的位置,慢慢挪动着,小腿垂在乌灼身侧,有意无意地碰着乌灼的身体。 他凶狠地拽着乌灼的头发,强迫这个人配合自己亲吻,实际没怎么用力,乌灼就低下了头。 唇贴着唇的一瞬间,郁汀被乌灼高热的体温烫的抖了一下,一瞬间想的是,刚刚应该没有拽疼这个人吧。 两人的体力差距是客观存在的事实,郁汀想要人为抹去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他不想认输,吻得越深,越缠绵,呼吸也越急促,身体也越热,贴的更紧。 恍惚间,郁汀看到乌灼的头发被自己扯得乱糟糟的,那双漆黑的眼眸却好像被什么点亮。 太过火了。 在理智残存的瞬间,郁汀从乌灼身上跳了下来,浑身发软,差点没站稳。 郁汀扔下一句:“我去洗澡。” 落荒而逃。 乌灼也走进了郁汀的卧室,他站在窗边,隔着浴室的门,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 像是一场连绵不绝的雨,不停敲击着乌灼的心。 过了一会儿,过了很久,浴室的门被拉开,郁汀走了出来。 窗帘只拉了一层,日光透过稀疏的花纹照了进来,将郁汀的影子拉得很长,也将他整个人的轮廓映在日光中,雪白的脖颈,将湿未湿的眼眸。 郁汀呆呆地望着窗边的乌灼。 乌灼似乎察觉到了郁汀的目光,回头看他。 郁汀洗的很慢,期间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当他意识到乌灼就在外面时迫切地想要出来,所以没擦的很干,站在浴室前的地板上不过很短暂的一会,足尖便积了一滩水。 郁汀的手指用力地捏着浴巾一角,叫了乌灼的名字。 “乌灼。” 清泠泠的嗓音混合着潮湿的水汽,表达着难以言喻的感觉。 乌灼很平静,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只是看起来。 郁汀的气息充盈在房间的每个角落,认知改变,虚假幻象,制造记忆,诸如此类的能力都无法动摇乌灼的心神,一切都在此刻发生变化。 好像有什么放大了,一滴水的重量都足够引起轰鸣,打破房间里微妙的平衡。 郁汀抬起手,他的指尖是湿的,水滴慢慢汇聚,往下落了一滴水。 乌灼接住了水滴,握住了郁汀的手。 郁汀抬起另一只手,捂着脸,很长地喘了口气。虽然他并没有觉得昨天的自己和今天相比有什么翻天覆地的改变,但……的确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的嗓音微颤,嘴唇是一种很诱惑的红,对眼前的人说:“乌灼,要做吗?” 第38章 紧闭的门窗隔绝了冬日凛冽的风,照入房间的阳光是温暖的。 郁汀像是没有站稳,他被拽住手腕,很轻易地压倒在了床上,仰头看着乌灼。 乌灼半垂着眼,正看着自己,神情认真——好像过于认真了,以至于微微皱着眉。 郁汀咬了下唇,抬起手,想要抚平他的眉间,问:“不高兴么?” “不是。” “之前没有想过……”很难得的,乌灼顿了顿,他的眼里有一些郁汀不能明白的东西。 郁汀是柔软的,郁汀是脆弱的,郁汀是美味的,郁汀是……活着的,他不想成为撕碎蝴蝶的风,他想成为保护郁汀的人。 关于从前的经历,乌灼很少提起。 郁汀的睫毛颤了颤,在眼睑下落下一片阴影:“以前过得不好吗?” 乌灼凝视着郁汀,他的大拇指轻轻按着郁汀淡粉的眼角,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不好也不坏。有段时间很差。” “那你中大奖了。有我在以后都会很好的。”郁汀的脸很热,含混地说,“好喜欢你啊。” 郁汀不想再说话了,勇气好像会稍纵即逝,他反手撑在床上,拉着乌灼的手臂,几秒钟的纹丝不动后,乌灼似乎被他的力量撼动,身形慢慢往下压,遮住大半日光,填满了郁汀的视野。 两人对视了一小会儿,乌灼的眼睛里容纳过很多东西,见识过大多数人此生都不能也不愿见过的场景,但是此时此刻,这双漆黑的眼眸里只有郁汀的倒影,他的乌黑碎发散乱地铺在蓝色床单上,显得非常纯真。 窗帘外透着薄薄的日光,将褪去浴巾后的身体照得一览无余,白的像一团雪。 郁汀吞咽了下,偏过了头,不敢也不能再看乌灼的脸。没做什么准备,前所未有的经历让尴尬、害羞、胆怯一起涌入心脏,郁汀觉得自己的脸烫的要烧起来了,乱七八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随之蔓延开来,但不是后悔。 十指交握,郁汀的手被牢牢抓住,困在了乌灼的影子里,不能逃脱。 一个漫长的湿吻,好像要将所有的空气都掠夺,郁汀只有喘息着接受。 郁汀在乌灼的怀抱里,本能地想要寻找一个更舒服的位置,但只是徒劳无功,细碎的呜.咽和低泣都淹没在另一个人的吻里。 日光映着窗帘的花纹,在床上摇摇晃晃。 恍惚间,郁汀觉得乌灼像一团燃烧的火,他一直知道乌灼的体温很高,但直至此时此刻,感受如此清晰—— 郁汀也被点燃,失去理智,大脑过载,陷入这一场高热里。 …… 天近黄昏,郁汀昏昏欲睡,被乌灼从浴缸里捞出来,擦干身体,抱回床上。 郁汀眼睛都睁不开,浑身上下每一处感官都使用过度,整个人软绵绵地躺在床上。 后悔……是有一点。主要是低估了乌灼,高估了自己。郁汀没想过这种事会这么消磨人的体力、意志,仿佛透支了愉悦,他现在还能记得那种颤抖的感觉。 犹豫了一下,郁汀还是拽了乌灼的手,没什么力气。感觉到身侧的人动了动,动作迟缓地指了下喉咙。 之前被喂了一杯蜂蜜水了,还是渴得说不出话。 很快,郁汀总觉得乌灼离开的时间很短,或许不到一分钟。但他对肢体失去了控制,可能也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毕竟他现在是个不能动弹的小废物。 乌灼托着郁汀的后背,又喂他喝了一杯蜂蜜水。 虽然又困又累,但郁汀现在对乌灼过度敏感,看来长时间的亲密接触不能脱敏,他残存着最后一丝意识,挣扎着问:“你不困吗?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抱着还不够吗? 乌灼可以长时间不眨眼,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可以永远这样凝视着郁汀。 好一会儿,乌灼才开口说话。郁汀实在太困,乌灼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实际上是在他耳边说的。 “因为你很容易死掉。”他的话里有一丝担忧,在郁汀的记忆里,乌灼从未有过这样的语气,他说,“我怕你死掉。” 郁汀:“。” 怎么会有人的感想是这个?郁汀觉得有点像是嘲讽,自己根本没有那么菜鸡,菜到让乌灼会担心这个……好吧,和乌灼相比,自己是过于脆皮了。但又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全世界能和乌灼比的人都没几个。 “睡吧。”郁汀没办法理解男朋友的思维,但他也实在没什么力气再纠正这个人的错误观点了,在乌灼的肩窝里蹭了蹭,“有你在我不会死的。” “嗯。” 郁汀几乎是昏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好像是在梦里一脚踩空,猝然惊醒但脑子还是不太清醒。 摸索了一下,身侧没人,郁汀才意识到缘由,原来是热源的离去。 虽然空调开着,也不冷,但郁汀还是醒了。 手被人抓住。 外面的天是黑的,还是半夜,郁汀迷茫地问:“你去干嘛?” “有点事。”乌灼换了衣服,握着郁汀垂在外面的手,低下.身,嘴唇擦过郁汀无名指内侧的那枚小痣,他今天亲过郁汀的身体太多次,对于每一个吻过的地方都很熟悉,无需找寻,很自然地找到位置,“不太想去。” 很冷静地抱怨了一句。 下一句说的是:“等会回来。” 任务地点是一片荒野,没有人烟,乌灼使用了些平常不太用的超能力——主要是破坏力太大,而这个倒霉的ss级污染物死的颇为惨烈。 乌灼提着背包,准备将污染物的尸体交付给实验室。 负责晚班的周勤勤刷卡出门,正好碰到进去的乌灼。 一闪而过间,周勤勤看到乌灼的脖子好像有一片红色的伤痕。 但乌灼神情冷淡,离开的速度太快,周勤勤根本来不及细看,也没敢叫住他。 一番纠结犹豫后,回到值班室的周勤勤终于和同事说:“我刚刚好像看到乌灼受伤了,脖子那……” 防治所的王牌竟然受伤了,同事是一个知道轻重的人,立刻上报给了医务处。 于是,周勤勤短暂的一瞥在一次又一次传播中变得越发离谱,等乌灼交接完污染物尸体,正准备离开地下实验室时,远远被白铁森叫住了。 几分钟前,白铁森收到医务处主任老张打来的电话:“哎呀,乌灼还是个小年轻,要面子,不肯承认自己也有技不如人的时候,你快把他叫来,我亲自为他治疗,保证药到伤除。” 白铁森说:“听说你受伤严重,真是稀奇。这次的污染物是什么类型,有阻止再生类的能力吗?” 乌灼:“没有。” 白铁森说:“偶尔受一次伤,像我们普通人一样不是挺好……” 他越走越近,直至看清老张口中所谓的“身体致命部位有大面积破损,血流不止”时,话一下子卡住了。 由于能力的影响,乌灼的体温很高,不会因为气温降低而多穿衣服。即使现在是冬天,为了不引人注意,也顶多是披了件外套,不是高领,遮不住脖子。 乌灼的脖子精瘦,骨骼的形状很明显,喉结微微凸起,看起来没有受伤,但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紫红色淤痕,哦,还有几个咬痕,留下痕迹的牙还挺尖的。 顺着白铁森的视线,乌灼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脖颈,他一怔,抬手摸了摸,似乎上面还留有郁汀的气息。 白铁森没忍住把琢磨着的话说出口:“有人看到了,急急忙忙和我报告,说你受伤了,怎么你的再生能力……” 不是具有强烈的侵略性,会无差别地生长,怎么还选择性修复? 在乌灼无言沉默的眼神中,白铁森没把这话问出口,但他是污染物与超能力方面的专家,稍微想想就得出了结论,转而谨慎地说:“你知道自己是高中生吧。” “高中生早恋,不要太嚣张。”白铁森痛心疾首地说,“如果你能表现出对我这个监护人必要的尊敬,到时候要是被棒打鸳鸯了,我去帮你求求情,说和一下,怎么样?” 乌灼丝毫没有被打动,转身离开,在门前顿了一下,留下一句:“记得加班费。” 白铁森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直到电话声将他从这种状态中唤醒。 医务处的老张急匆匆地问:“人呢?怎么还不过来,我都等着了。” 白铁森一声长叹:“别问了。” 老张大吃一惊:“乌灼怎么了,伤势真的那么严重?” “不用担心他,”想想还是要给乌灼留点面子,毕竟是防治所的门面,“他没事。那个伤……他们上夜班太累,可能看错了。” “那你在这叹什么气?” 白铁森想想就伤心:“免费的加班劳动力跑了。” 第39章 生日后的第二天,郁汀是躺着过的。 身体的感觉是说不出的奇怪,不是疼,就是体力过度透支,没什么力气,腰很酸,别的地方也难受,郁汀提不起精神,懒洋洋地躺了一天。 乌灼半夜出了趟门,回来后一直都在郁汀身边。两个人奢侈地浪费时间,什么都没干,躺在床上,抱着睡了一整天。没做别的,顶多亲了几次——时间有点长。直到把郁汀送回学校附近的房子,乌灼才离开。 到底是年轻人,周一早晨,郁汀又恢复了精神,他无比怀念温暖的床铺,还是按时起床。洗漱完走出卫生间,看到乌灼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没看手机,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昨天腻在一起的时候,身体所有感官好像都被乌灼的气息淹没,大脑没空想太多。而分开一个晚上,骤然又看到乌灼,那些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复苏,迅速涌入脑海里。 郁汀看着他微微弓着的后背,以及修长的手指,唰的一下,从耳朵尖红到脸颊。 ……不能再想了。 乌灼转过头看他,穿的和平常不太一样。 郁汀打了个哈欠,抬手遮住了脸——至少别让脸红表现得那么明显,问:“今天外面有这么冷吗?” 乌灼站起身,走过来,伸手捏着郁汀的耳垂:“不冷。” 郁汀纳闷道:“不冷你围什么围巾?” 由秋入冬,乌灼的穿着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里面一件长袖,外面套校服。郁汀看着都觉得冷,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乌灼会多穿一件线衫。但郁汀也知道乌灼的体温真的很高,好像天生不怕冷。 连高领毛衣都没穿过的人忽然戴围巾了? 乌灼的目光一顿,视线有一瞬的偏移,没有说话。 两人离得近,郁汀伸手将围巾扒拉了一下,乌灼没有制止,于是,他就看到了被围巾围着下的脖子。 密密麻麻的痕迹。 郁汀:“!” 他像是看到什么可怕场景,猝然偏过头,不想面对现实。 很不想承认那是自己弄的,但是乌灼不可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凶手只有一个,就是自己。 郁汀深吸了几口气,小心翼翼地把乌灼的围巾整理好,又回去拿了条围巾,把自己脖子也围上,虽然洗澡的时候看过,脖子上的痕迹不多,大多是印在胸口和肋骨。但……有备无患,防止翻车。 被意料外的事故耽误了五分钟,郁汀吃掉乌灼带来的早餐,准备出门。 乌灼拿起郁汀的书包,走到门外。 郁汀挑了下眉:“我又不是残废,书包还能拎不动?” 乌灼停下脚步,对他笑了笑:“我想拎两个,可以吗?” 郁汀脸上的热度还没退,胡乱地点了下头。 * 时间过的飞快,高三学生的生活被学习塞得满满当当,且随着高考的临近,时间越发珍贵。郁汀偷出所有空闲时间谈恋爱,和乌灼腻在一起的时间也只有周末一天,他也开始像别人一样迫切期待高考的来到,期待和乌灼谈一个夏天的恋爱。 期末考试过后,又上了大半个月的学,学校终于放人了。寒假只有一周,正月初六准时上课。 放假的第二天,郁汀的父母总算有了假期,飞回家过年。 郁世文的父母早逝,从小勤学苦读靠奖学金和助学金完成学业,走上研究道路。除夕当天,郁汀一家人去外婆家吃的年夜饭。 热热闹闹地吃完饭,又待了两个多小时,一家三口开车回家。郁汀收获了一箩筐好话以及一大笔压岁钱。 郁汀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一关门,就拨通了给乌灼的电话。 晚上断断续续聊了会儿,人太多,郁汀不好一直玩手机。 他坐在窗户边的懒人沙发上,问:“我到家了。你呢,在干嘛?” 乌灼说:“待着。” “你……”乌灼在的地方总是很安静,现在也不例外,郁汀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问。“现在一个人?” “嗯。”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郁汀还是愣了一下,他忽然产生一个大胆的念头,想要偷偷溜出去,陪乌灼待一会儿再回来。 这么想着,郁汀问:“今晚十二点东河广场有烟花放,要一起去看吗?” 乌灼说:“我来接你。” 站起身时,郁汀顺便看了眼窗户,不算高,但自己是个人,不是只猫,跳下去还是有断腿的风险。 光明正大地出门不太现实。郁汀还不想暴露和乌灼的恋情——毕竟是早恋,谈的还是个男朋友,对父母的冲击估计会比较大。但他也不想瞒太久,准备等高考结束就告诉爸妈,介绍乌灼,这样显得比较郑重,也会更认真,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决心,不是随便谈的恋爱。 只能偷偷摸摸溜出去了。 郁汀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被子展开,里面塞了另一床被子,伪装成自己睡觉的样子。 在做这些准备工作时,电话也没挂,一直在通话中,郁汀小声抱怨了一句:“我要是会开车就好了。” 决定出门的时候,郁汀未雨绸缪,已经开始叫车,但今天是万家团圆的日子,跑车的人少,还没司机接单。 “我会。” 郁汀“啊”了一声,问:“你有驾照?” “有。” “发来看看。” 乌灼真的有,是防治所对在职人员的要求,虽然乌灼根本不用开车,但成年后白铁森还是让他去学了,并称其是社畜的必要技能。 还是有点用的。 郁汀最后检查了一遍,觉得自己的伪装天衣无缝,对乌灼说:“去年生日爸妈送了我辆车,还没开过,你要带我去兜风吗?”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肯定。 郁汀拿上车钥匙,轻手轻脚地下楼,忽然被人叫住名字。 陈学怡站在走廊的阴影中,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 郁汀呆了几秒钟,心虚地说:“饿了,下楼拿点东西吃。” 陈学怡没说话,似乎看了郁汀一小会儿,才说:“那快去吧。” 郁汀的心脏狂跳,好久都没缓过来。 和乌灼恋爱后,老师从未怀疑,朋友很支持,家长不在家,察觉不到蛛丝马迹,所以和一般高中生相比,郁汀的这段早恋谈得很轻松。 这是郁汀第一次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偷偷谈恋爱,原来这么新奇刺激…… 郁汀受到很大惊吓,希望不要有下一次了。但也不能阻止他现在继续往外偷溜。 幸好一楼的会客厅旁装的是落地窗,郁汀轻轻打开窗,溜了出来。 乌灼已经等在外面了,抓住他的手。 郁汀有点紧张,瞪圆了眼,看向乌灼:“要不还是别开车了,我妈妈还没睡,被抓到怎么办!” 乌灼说:“不会被抓到。” 上一次食用能力不明的污染物中,有一个能够制造幻象,不算强大的能力,但大概没有人想过乌灼会把他用在这种用途上。 可能是乌灼的语气真的很笃定,加上郁汀今晚真的很想和乌灼兜风,而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提前和父母坦白,不是不能接受。 坐到副驾驶位置,风只兜了三分钟,郁汀就后悔了。 他的脸被冬日的冷风吹得一片惨白,直至乌灼关上窗。 路上的车不多,但目的地东河广场挤满了人。下车的时候快到十二点了,打算看烟花的早来了,这个时间只能排到最外圈了。 两人被挤到了一个树下,乌灼的掌心很热,在冬天握起来很舒服,像个天然暖手炉。最开始的时候,郁汀不太好意思,总觉得用乌灼的手给自己取暖不太好,不过每次在一起,乌灼都会直接握住他的手。 久而久之,郁汀也懒得反抗了,靠在了乌灼的肩膀上。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烟花升空,爆裂,绽放。 属于普通的、正常的人类的幸福和热闹,将乌灼包围住了,在此之前,他偶尔驻足,经常保护,但不会停留。 每时每刻都想停留在郁汀身边。 似乎是察觉到乌灼的注视,郁汀的视线也从烟花上移开,他必须提高音量,否则声音就被周围人淹没了。 他问:“烟花不好看吗?” 乌灼诚实地说:“你好看。” 所以比烟花的吸引力更大。 郁汀缓慢地眨了下眼,笑了一下,烟花在他的眼眸中闪过,是绚烂至极的色彩。 乌灼也笑了。 他半垂着眼,偏过头,右手捧住郁汀的脸,没什么顾忌地落下一个吻。 在汹涌人潮里,在巨大的欢呼声中,他们接了新年的第一个吻。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郁汀昨晚压根没睡俩小时,和父母一起出门走亲访友的时候困得不行。 回程的路上,陈学怡坐在郁汀身旁,问他:“怎么这么困,昨天没睡?” 照理来说,这话应该足够让郁汀警惕的,但他实在是太困了,打了个哈欠,恹恹地说:“可能是太吵了,没睡好。” 郁世文开着车,接了句话:“吵吗?咱们这又不让放烟花,不是挺安静的?” 郁汀的身体一僵。 陈学怡像是毫无察觉,揉了把郁汀的脑袋:“快到家了,到时候好好睡。” 一下车,郁汀就溜回了家。 郁世文停好车,看了眼停在最里面的那辆,越看越迷惑,扭头问:“我们送给汀汀的那辆车,我看怎么动过。你开了吗?” 陈学怡说:“我没开。” 郁世文更迷惑了,他的记性很好,对这些很敏感,不可能记错:“可是他也不可能无证……” 陈学怡打断他的话:“他没有,有人有。” 郁世文反应了一会儿:“他和朋友开出去玩了?” 陈学怡叹了口气,白了丈夫一眼:“他昨晚都不在家,你知道吗?” 郁世文大吃一惊。 昨天晚上凌晨,陈学怡推开郁汀的房门,床上看起来有人,实际上空的。 她走下楼,看到落地窗是开着的,又觉得有点好笑,谈个恋爱偷偷摸摸像做贼,想坏心眼地把窗户关上,给郁汀点小教训,又想该对小孩好点。郁汀从小很独立,朋友很多,但其实对人并不依赖,能够让他有这么喜欢的人,这么投入的恋爱也不错。 郁世文终于明白妻子的意思,像是吞了个柠檬,酸的整张脸都皱了:“你是说……他谈恋爱了?” 陈学怡说:“九成九吧。” 郁世文看起来很难接受郁汀谈恋爱这一事实,在他心里,郁汀还是个小孩呢,喃喃自语:“宝宝也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了。” “怎么不告诉我们啊!难道在他心中,我们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家长,会逼着他分手?” 郁世文不能接受自己在孩子心中是这种形象。 陈学怡摇了摇头,思索了片刻:“不是。可能是觉得时机不恰当,等高考过后,他自己就说了。” 又拍了下郁世文的肩膀:“放轻松点,别想太多了,记得高考过后申请两间房。” * 高三的寒假一眨眼就没了。 放假期间,郁汀和乌灼见过四次面,通了十四个小时的视频通话,其中有十个小时是在写作业。 既谈了恋爱,又学习了,郁汀说服自己赚了,一份时间,干了两样事。 三月是春天的季节,天气逐渐暖和。衣服从冬装换成春装,原先的月考也变成了周考。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班级里同学们的精神状态也越来越紧绷。 郁汀倒还好,他对自己要求严格,成绩是稳定的第一名,但不能松懈。有空还会查看乌灼的试卷,帮他查漏补缺。而在锦城全市第一的帮助下,乌灼同学的成绩也有显著进步,在学习氛围不好的四中已经迈入了前一百,老师对他的进步颇感意外,问了好几次他有什么学习秘诀,得到的结果是私下有名师指点。 偶尔几次,郁汀也会撂挑子,不想学习,和乌灼联机打游戏。 他趴在摄像头前面,对乌灼嘀嘀咕咕:“好想明天就高考。” 又反应过来:“不行,你的成绩不太稳定,还是再学几个月吧。” 三月末普通的一天上午,郁汀正在睡觉。 有时候精神不太好,郁汀会在数学课上补觉。他的成绩太好,题目做的比老师还要完美,数学老师自觉没什么能教的,所以从不阻止。 昏昏欲睡间,郁汀听到一个惊恐的声音。 “外面……” 他的声音太大也太尖锐了,像是看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无法抑制自己最本能的反应。 数学老师非常严厉,刚想要斥责,可别的学生似乎也被这句话吸引,纷纷向窗外看去。 然后,他也看到了,手中的试卷没拿稳,被狂风一吹,从开着的窗户溜了出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终于,郁汀也被吵醒,一睁眼,周围的同学全都站了起来,齐刷刷地看着窗外。 怎么了? 郁汀茫然地想着,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没戴眼镜,又才睡醒,眼前有些模糊,几乎以为看到的一切是幻觉。 天地似乎倒转,地面涌出血一般的不明液体,一滴血、无数滴血落入天空,它不断地、病毒式地蔓延着,直至将天空的颜色越染越深,越扯越薄。它才只占据了一片不大的天空,但那部分像是层层堆叠的干涸血渍,仅仅是看着,仿佛都能闻到铁锈般的腥味。 这种时候,没人能顾得上纪律了,短暂的震惊失语后,有人试图解释天空的异象。 “可能是一种天文现象,或许是气象……地球的环境这么复杂,什么都可能发生的吧。” “哎,手机怎么没网……” “不是,你们看,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钻出来了!!!” 被血覆盖的天空——或许那已经不能被叫做天空了,它有了崎岖的起伏,又化作了粘稠的液体,不停翻涌着,有什么从中剥离开来,是人类的手,像是被人从腋下斩断,断面处是灰白的,但能看得到血管。一只又一只光秃秃白花花的手臂像蛇似的纠缠在一起扭动着,甚至大小形状都有细微的差异。 郁汀完全愣住了,耳边全是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如果刚才的现象还能勉强用科学解释,现在发生的一切将他们十多年来的世界观全部粉碎了。 惶恐不安间,班主任冲了进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着急,他大吼着道:“全部下楼,不能再待在教室里了,去操场集合。” 有人咽了下唾沫,尝试着问:“可是,外面有那个不是更危险吗?” 至少室内有墙壁,在外面有可能被不明液体淋到,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匆忙间,班主任猛敲第一组的桌子,让他们快走,只来得及解释一句:“楼下地面也长出了那玩意,会动摇地基,楼塌了就完了。” 为了防止踩踏,出去的顺序是从最外层的第一组开始,郁汀在第五组,最里面的一排。班主任尽职尽责,直到最后一批学生走出教室的门,他才准备一起撤退。 没料到刚走到楼梯口,整栋楼猛烈地震动了一下,班主任不小心踩空,直接摔了下去。 一声惨叫。 郁汀停下脚步,回头去扶班主任。 他们在四楼,上面还有五楼,幸好楼道里的人不太多,才没一涌而下,从班主任身上踩过去。 郁汀勉强扶起班主任,另一个人也过来搭了把手。 是同班同学李小明。 李小明说:“我们一起!” 刚看到外面的异象时,李小明着实吓得不轻,知道倒霉碰到了污染物。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他相信防治所很快就会赶来,解决这桩意外。 但是等到现在,时间虽然不是很长,可明显事态紧急,波及人数极大,防治所的人一个没到,甚至广播都没动静,李小明才意识到可能是出了差错。 必须要通知防治所。 问题是李小明是个遵守校规校纪的好学生,上学从不带手机,而他又不可能记住白所长的电话号码…… 而整个学校,他知道的除了菜鸡且没用的自己,强大而位高权重的白所长,唯三的超能力者就是郁汀的男朋友乌灼了。 这个最厉害,能够拯救世界! 好不容易将班主任扶着走出教学楼,两人都气喘吁吁,落在人后。 解释起来很麻烦,李小明决定欺骗同学一次:“郁汀,你能把手机借我一下吗?我没带手机,但是认识的人里,有能解决这件事的人,我要打电话给他求助。” 郁汀看着李小明,他眼里的焦急和真诚不是假的,况且这种情况下,怎么都得试试吧。 他拿出手机,用指纹解锁,递给了李小明。 李小明深吸了一口气,果然从通讯录里找到了乌灼的名字,满怀期待地拨通了这个号码—— 没有信号。 在班级里时,他听到同学们间的窃窃私语,以为这个污染物只是隔绝了网络,没想到连信号也没有。 李小明陷入绝望,他又重复了一次,面前的郁汀以及班主任都能看得出来他的崩溃。 班主任忍着痛问:“打不通吗?那要不换个手机,用我的试试,我的是卫星电话……” 李小明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是在场的人里唯一有超能力的人,虽然他的超能力不能攻击,也不在身边,但他必须得想办法。 既然在所长口中,乌灼是能拯救世界的超能力者,那这么厉害的人有点特别的通信手段也很正常吧。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李小明将手机还给了郁汀,认真地说:“你能不能联系上乌灼?让他过来,或者让他知道这里发生的事?” 郁汀怔了怔,他不明白李小明的意思:“什么?” 即使真的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乌灼真的拥有魔法,降临在自己身边,郁汀也不会那么做。他希望乌灼能够安全。 李小明尝试对他解释:“你知道他的真实……” 天空又发出一阵轰鸣,不是雷声,而像是无数个人凄惨的呐喊混合在一起的声音。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那个能决定他们命运的东西。 抬起眼的瞬间,郁汀看到了天空中的怪物,它在不断地扩大,蔓延,又一片天空沦陷,这一次从中诞生的好像是新的东西,不再是手臂,很模糊的一团血肉,或许是属于人体的另一部分躯干。 郁汀的心脏颤了颤,或许他会死在这里,像一个天灾下的普通人,他没有改变现实的力量。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伤心的爸爸妈妈,以及乌灼的脸。 明明约定了未来和以后,他会就这么死掉吗,乌灼会怎么样呢? 郁汀将手机握得很紧,指节都泛着青白,他不自觉地念出那个名字。 “乌灼。” 他的嗓音很轻,被淹没在了这偌大的、混乱的校园里,轻到连身侧的李小明都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不知为何,天空却忽然猛烈震动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什么。 已经成熟了的手臂瓜熟蒂落,瞬间散开,它们不是下落,而是像有自我意识一般往下冲,降落地点是郁汀所在的位置。 郁汀的瞳孔骤缩,面对无法躲避的危险,他本能地闭上了眼。 一枚钉子掉落的声音,很清脆。 时间像是停滞,一切在此刻静止。 乌灼出现在半空中,他往下走了一步,落在郁汀面前。 春季校服的外套松松垮垮,慌乱拉扯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看起来脆弱至极。 乌灼抱起了郁汀,就像抱起一朵即将被踩踏凋零的花,动作那么轻,保护欲那么强烈。 郁汀睁开眼,有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 但乌灼的手很热,很稳,他说:“别怕。” 第40章 郁汀被人熟悉地打横抱起,很好地安放在了怀里。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乌灼的怀抱都可以将除郁汀以外的东西隔绝在外。 但这一次危险真的发生,乌灼一如往常地抱起郁汀,护在怀里。 郁汀根本来不及细想,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才经历过死亡威胁的大脑考虑不了那么多,他只能接受能够感知到的东西。 郁汀屏住呼吸,他的脑袋贴着乌灼的胸膛,没往下看,但能感觉到重力失去了作用,自己正在离开地面。他看到校园里最高的一栋楼的楼顶,那里也堆满了和天空如出一辙的液体,旗杆被裹挟着摇摇欲坠,白色的校旗依旧在风中飘扬着。 像是在做梦。但郁汀能感觉到乌灼心脏的震动,也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一只手抓着乌灼背后的衣服,在余光瞥到身旁的那些东西时不由抓得更紧。 那些手臂看起来和普通的人类肢体没什么两样,却遵循着某种意志,在向他们扑来的途中,骨头的关节处长出刺穿皮肤的骨刺,手腕呈一百八十度反折,要抓住他们,刺穿他们—— 郁汀没能更细致地观察,也不能继续了,因为所有于他们身侧擦肩而过的东西都于瞬间灰飞烟灭。 而在他们正下方的李小明受到了很大惊吓。 首先,他没聊到乌灼会来的这么快,快到不知道郁汀做了什么,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和乌灼说上什么,询问该怎么解决这个污染物,乌灼就已经离开。 半空中,乌灼的两只手都用来抱着郁汀了,就算有什么武器或者超能力也用不出来吧。 几秒钟后,李小明将即将大吼出声的提醒收了回去。 那些可怕的,能够造成巨大冲击,粉碎大理石地面和建筑的怪物根本无法靠近乌灼。 他发现,不仅是郁汀完全不了解自己男朋友的另一面,他也完完全全低估了白所长口中“拯救世界”的超能力者的能力,以自己这种菜鸡水平来揣摩对方的力量真的冒犯了! 而聚集在操场上的师生也注意到了半空中传来的动静。 离校门近的高一学生在这场异变才开始有端倪时就尝试着逃出学校,门卫打开校门,他们才发现外面根本不是学校,而是一团混沌的黑暗。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未知更加危险,他们退了回来。 操场上的情况要好一些,如天空中那样的空洞大多分布在建筑中,暗红的液体包裹住了建筑物,有什么在源源不断地生长着。 而现在,一个高中生——不能说是一个,他怀里好像抱着另一个人,没有借助外力工具,即将到达最开始发生异变的地方。 果然,既然这个世界有怪物,就一定有能够制服怪物的人。 “那是谁啊?” “只有他一个人吗?” “他……真的可以吗?” “大部队一定就在后面了。大家保持镇定。” 不是说不信任,而这个怪物太过庞大,充斥着学校的每一个角落。而将要和它作战的人,看起来和他们没什么差别,没有专业的防护,没有武器,他甚至穿着高中生的校服,与这样的怪物对比起来太过渺小,就像一颗砂砾,转瞬就会被吞噬。 路允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仰头看到那人时呆住了。 那头白发真的很显眼,而且他穿的好像是四中的校服。 一旁的朋友也意识到了:“那不是乌灼吗?” 路允“嗯”了一声,难以置信地说:“那他抱着的……是郁汀吗?” 适应了一会儿过后,郁汀稍稍抬起脸,向下看去。乌灼的速度快到难以想象,卷起的气流变成了风,碎发拍打在脸颊上,隐隐作痛。 看着视野里逐渐变小的建筑物,郁汀意识到一个事实,自己真的在飞。 ……八岁时没实现的梦想,十八岁实现了。 郁汀慢半拍地理解了李小明那句没说完的话:“你知道他的真实……” 知道了,原来乌灼真的有超能力。郁汀微微蹙眉,有些不知所措。 挣扎是一件危险的事,让乌灼转移注意力似乎也是。 郁汀有些艰难地将碎发压在耳朵下,可是根本敌不过狂风,又将他的头发吹乱。 但是在穿过无数只手臂构成的障碍时,乌灼似乎仍时刻关注着郁汀,搂着郁汀肩膀的那只手理了理头发,压在了指腹下。 风中,郁汀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似乎很容易就会被扯碎,他有点不自在地说:“抱着我,不碍事吗?” 乌灼说:“不会。” 但郁汀不是傻子,他尝试着说:“你可以放下我的。” 乌灼微微偏过头,直勾勾地盯着郁汀,他的眼眸是漆黑的,很沉,好像郁汀的提议错的离谱:“太危险了,你不安全。” “那……”郁汀犹豫了会儿,“这个怪物是不是很强大?” 乌灼的语气平静,不会比:“不可怕,我会处理掉它。” 他用的是处理,一个带着点冷酷意味的词语。 郁汀能看到乌灼的神情,他的下颌线紧绷着,眉眼冰冷,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把刀,有种无坚不摧的锋利,轻易就可以杀死盯上的东西,似乎里郁汀的生活很遥远,是郁汀从不会接触到的人。 但是下一秒,乌灼说:“我会保护你。” 不是第一次了,郁汀发现乌灼的标准差别很大——特别对象是自己时。 很容易死掉,很脆弱,原来是这个意思。 好像也不能反驳。 郁汀有点无奈,他的脸贴着乌灼的颈窝:“好吧。” 以一己之力对抗眼前的庞然大物似乎是不可能的事。但眼前发生的事根本不能用常理来推断,郁汀对乌灼的信任也超过一切。 他的确无条件地相信这个人。 乌灼停了下来,在最开始也最剧烈的异象前,和那个怪物遥遥对峙。 他半垂着眼,审视的目光落在那团扭曲的、不成型的液体上。 即使那些从中生长出的手臂被撕碎,失去行动能力,它们会化作最初的样子,重返到天空的裂口中,等待下一次成长。 乌灼确定这不是再生。学校里的污染系数不高,与它的体型并不符合,乌灼在几公里外的学校毫无察觉,防治中心的警报系统也失灵了——这很奇怪。它的能力很特别,通过锚点,降临到这个学校,它似乎在准备着一件重要的事,甚至没有食用人类。污染物很难抵挡人类血肉的诱惑。 除非不是不想吃,而是不能吃。 污染物也察觉到了乌灼的难缠,它可能并未把他当做一个人类,而是当成一个污染物。 但是人类或污染物没什么差别,对于它而言,都是对手。 纠缠在建筑物上的液体急速回流,不断壮大着天空上的裂口,它都会在此刻杀了阻碍它的任何东西。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离他远点。” 污染物呈现出来的并不是一个整体,它散落在学校各个地方,这里不是荒野,也不是污染源。这里全都是活着的人,不能使用大规模杀伤性能力。 s级以上的污染物大多拥有远超一般污染物的智力,它们会运用陷阱,也会迷惑人心,甚至会利用人的弱点。 就像现在,无数只手于顷刻间攀爬而出,但这一次所有的手臂都一模一样,线条优美,手指纤细,无名指上有一枚小痣,看起来甚至能称得上美丽。 ——是郁汀手臂的复制品。 乌灼的嗓音很冷,他说:“滚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的确是个很了不起的污染物。在长久地和污染物战斗过程中,它是少有的、真正令乌灼的情绪出起伏的几只。上一次还是在十四岁,乌灼刚开始为防治所工作,因为禁令和防护性措施,导致他被一个污染物偷袭中大脑。大约有三分钟的时间,乌灼失去了意识,等大脑修补完善,清醒过来时,再生能力侵略性地扩张,乌灼失去了人类形态。那场事故让乌灼决定结束监管人对自己的管控,不会再有下一次。而现在乌灼的恶心感比那一次要强烈得多。 郁汀看到逐渐灰暗的天色,不是乌云,而是一层又一层堆积的暗红色液体,它们遮天蔽日,像是连日光也吞没了。 世界末日一般的场景,郁汀看向乌灼。 乌灼动了。 风拂过他的头发,白色碎发因为剧烈的动作而飘舞,像是一团燃烧的火。乌灼的确是一团火,他可以燃尽所有一切,只要他愿意。 所以郁汀没有害怕,他只是搂紧了乌灼的脖子。 乌灼抬起手,用力将郁汀的脸压到自己的胸膛上,不想让郁汀看到那些会吓到他的东西。虽然郁汀坚持自己的胆子很大,可是打恐怖游戏时会吓掉手柄,遇到仿真老鼠会浑身僵住。 裂口近在咫尺。 乌灼避开了那些由无数只手臂扭曲而成的怪物,不像之前那样随意令它们碎裂。污染物很得意,仿佛抓到了乌灼的弱点。 ——崩坏。 没有挣扎的余地,一瞬间,学校里存在的所有污染物带来的东西都粉碎了。 乌灼转过身,他抱着郁汀,急速坠落,停在半空中。 不远处是奔涌而来的人群,路允也是其中一个,乌灼淡淡地瞥了一眼,对李小明点了下头。 学校里的人都愣住了。 其实时间很短,从乌灼出现,到处理掉这个怪物,还不到五分钟。 看起来很轻松,甚至没有战斗,他只是站在那里……如果不是那些怪物化作粉末,就像暗红的尘土,被风吹得四散飘扬,他们可能以为自己刚刚经历的只是一场梦。 “它……那个怪物死了吗?” 郁汀咬了下唇,轻轻地问。 他是距离最近的人,看得很清楚,但还是很不可思议。 “嗯,结束了。” 可能是觉得碰过污染物的手有点脏,乌灼换了只手拂开郁汀脸颊上的碎发。 郁汀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刚才看到的画面,这个怪物降临到学校时,像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但是他叫了乌灼的名字,这个人就来到了自己面前。 再幼稚,再不科学,再没有理智,也成了真。 然后一切就都改变了。乌灼会保护他,就像曾经承诺的那样。 他看着乌灼,第一反应是说:“你好厉害。” 语气很赞叹。 乌灼的回答得很随意,和往常没什么差别,像投进一颗中场球,打赢一场游戏,他说:“还行。” 郁汀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这里人太多了,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乌灼调整了下姿势,刚刚抱得太紧,不知道有没有弄疼郁汀,他说:“郁汀,闭上眼。” 成为朋友后,乌灼提过很多次这样的要求,每一次郁汀都答应。 这一次也不例外。 但是,在闭上眼后,没有像之前那样,直到听到乌灼的下一句指示,郁汀才会睁眼。他立刻睁开眼,看到乌灼将一枚手指粗细的钉子钉入掌心,穿透骨头,血喷涌而出。 太痛了。郁汀像是被吓到了,感同身受似的皱紧了眉。 乌灼愣了愣,本能地握住拳头,不想让郁汀看到。 但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已经看到的东西,即使是乌灼,也无法让时间倒转。 乌灼把郁汀放到了石头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湖边,四周栽满了树,春天来了,枝繁叶茂,没有人停留在这里,污染物也不曾涉足。 郁汀看到钉子断成两截,从乌灼的掌心滚落,贯穿的伤口已经愈合,但不是没发生过。过去的很多次,郁汀都曾经听到这种金属物体落地的声音,他没在意,以为是路过的风不小心吹倒了易拉罐,那样无须在意的小事,不知道这代表了乌灼的受伤。 他捧起乌灼的手,不敢太用力,似乎很怕弄疼这个人,很小心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梨树的枝条在风中摇摇晃晃,雪白的花瓣落在了展开的手掌上。 片刻的沉默后,乌灼解释:“瞬移的代价,对我来说,这样的伤口只需要一秒钟就可以愈合。” 郁汀抬起脸,眼眶有点泛红,他直直地看着乌灼,神情似乎很冷静:“不是愈合得快,就没有受伤。” 乌灼凑近了些,他的手完好无损,没有疤痕,低声说:“结果是一样的。” 郁汀并不那么容易被说服,他尝试了一下,用指腹蹭了蹭几分钟前鲜血喷涌的掌心,似乎这需要莫大的勇气——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担心伤口的愈合只是假象,他怕弄疼乌灼。 他认真地问:“瞬移需要代价,那你这么厉害,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乌灼一怔。 好像只有郁汀这么害怕他会痛。 郁汀想到了过去,乌灼每一次出现得都很快、很及时。对他而言,瞬移是最简单的事,这样的代价,他付出过无数次。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对疼痛脱敏,才会不在意。 郁汀问:“不是说不会受伤吗?” 郁汀的胸腔很闷,心脏缓缓跳动着,一抽一抽的疼:“从第一次见面就在骗我,我看到的是真的,根本不是看错了。” 他飞快地眨眼,想要将某些情绪压回去,但好像没有办法,面对喜欢的人,他控制不了自己,泪水凝聚在睫毛上,又慢慢地、一滴一滴地滚落,在日光下闪着光。 谎话说了很多,郁汀每次都信。不是乌灼骗人的技巧很高明,也不是郁汀太过笨拙,只是他一直都无条件地相信这个人,乌灼说的都信了。 乌灼接住了郁汀的泪水,眼泪滚烫,比血液的温度高得多,似乎连乌灼都被灼伤,让他也感受到了疼痛。 良久的沉默后,乌灼低声说:“最开始,是不想让你有远离我的可能。后来是不想你担心,也不想你会害怕。我希望你永远生活在阳光下。” 郁汀还是没说话,也不去看乌灼,但任由这个人碰,双手还是紧握着的。 乌灼偏过头,一点一点吻去郁汀的眼泪。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尝到眼泪的味道,咸的,苦涩的,混合着郁汀的气息,是因为自己而流的泪水。 他的手掌陷在郁汀的头发里,脸颊轻轻蹭着郁汀的脸,是亲密至极的动作。 两人对视着,郁汀的眼眸里有着无法掩饰的天真的爱意,他对乌灼的底线一直很低,即使是此时此刻。 乌灼能看懂他的心。 “要看我的档案吗?”乌灼说,“从我九岁开始的记录。” 他不可能再欺骗郁汀,也不可能对郁汀使用记忆香水,他不能一错再错,所以选择坦白一切。 第41章 【天星小队在污染源迷失三个小时后,重新打开机器,连接上了锚点。除了进入污染源的十二个人外,还带回来一个大约八.九岁的男性幼童。它有着人形外表,白发,懂得人类语言,没有名字。它将自己形容为一个人类,而不是拥有改变外形或人类认知的污染物。 它愿意接受相关检查、监管以及实验。具体事项由白铁森主任负责。】 【经过检查,它的生理构造和遗传特征符合人类的各项标准。但在污染相关的检查过程中,发现了与普通人类存在巨大差异。同时,检测出它的dna与九年前的失踪人口“乌帘”为母子关系。乌帘是它的生物学母亲。】 【第十三天,它展示了超过二十种超能力,一般而言,人类只会拥有一项超能力,极少数会存在两种。白主任认为它所展示的并不是人类的超能力。他以瞬移作为例子,在档案里寻找与此相近的超能力,使用方式和限制条件皆大相径庭。且在近乎不存在的限制条件中,它可以以胃内容物作为交换用于瞬移。经过测试,埋入身体中的金属物质也被交换准则认可。白主任认为这是污染物的能力,所以对材质没有限制。 在晚间的例行询问中,它说可以通过食用获得污染物的能力……这不可能。】 【——以下为与天星小队队长之间的一次谈话 审查员:“4月11日当天,在你进入污染源后,发生了什么?” 队长:“污染源的狂风将仪器吹散了,电线折断,我们还没来得及更换备用设备,警报器就响了,有污染物在向我们的方向急速靠近。我们被迫撤退,丢失了通道位置,陷入山穷水尽的地步。然后,我们遇到了他。” 审查员:“你可以形容一下当时的情况吗?它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队长:“可以。” “我们降落的地点污染不算严重,但污染物的密度很高,且出现了一个非常强大的污染物,它的感知能力超过了防护服的屏蔽等级。我们打算牺牲掉一部分队员,换取多数人的逃生的机会……” 审查员:“打断一下,你可以说重点内容吗?” 队长:“……他从半空降落,询问我们是否是人类,来到这里的原因。我做出了回答。他说可以帮助我们杀死周围的污染物,找回丢失的仪器。” 审查员:“为什么你会和它交谈?它的外形是一个九岁的孩童,你认为它出现在污染源是合理的吗?” 队长:“因为我们都快死了,人快死了的时候,什么都要试试!” 审查员:“对不起,但这是我的职责,请你继续。” 队长:“他当着我们的面,杀死了追过来的污染物,只用了一分钟。太黑了,我没有看清他用的什么方法。过了半个小时,他找回了丢失的仪器,将我们带了过去。剩下的事,你们全都知道。我们一个小队和他,总共十三个人通过通道,从污染源回到了地球。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在我们离开的过程中,他又杀死了三个污染物。我们带走了其中一具污染物尸体以及部分污染物的肢体。” 审查员:“你能确定它是人类吗?” 队长:“我认为他是人类。” 审查员:“你认为一个人类幼童可以在污染源生存并杀死数个污染物?” 队长:“……或许他有特殊的超能力。” 审查员:“为什么你不认为对方是个污染物,通过欺骗你们的方式来到地球?” 队长:“如果他真的那么狡猾,完全可以在通道打开后杀了我们,独自来到地球,杀死接应的人也不是难事。他……非常强大。这样也不会被防治所捕获。” 审查员:“我认为你的判断中带有浓重的个人感情色彩。” 队长:“他救了我们整个小队!” 审查员:“所以,你确定它是人类?” 队长:“我不能确定。但我个人,以及小队其余十一位成员对他非常感激,我们认为他是人类,所以才会在污染源中伸出援手,帮助我们。” 审查员:“好的,谢谢你的配合。关于你的意见,我会向上级提交。”】 【白主任向上级申请,获得了研究它的权限,并将它命名为编号11967。经过长期的观察和实现,目前可确定为编号11967的能力为五十九种,其中六种极度危险,分别为“崩坏”“岩浆”“粉碎”“超高速再生”“死亡预兆”“光”。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虽然实验室内含有大量抑制污染的物质,它仍可以轻易杀死实验室所有人。但它没有那么做。我们对待它必须足够小心谨慎,白主任倾向于将它当做一个十岁的孩童,而不是一个污染物。】 【在社会化实验中,我们寻找到了它的血亲。编号11967的生物学父亲已于六年前再婚,并育有一子一女,家庭幸福,不愿意再回忆过往的惨痛经历。而生物学母亲的亲人则不愿意接受这一事实,他们询问编号11967的来历,实验室对此不能给出肯定的答案,所以他们认为编号11967是怪物。 此项计划失败。】 【经过长达三年的观察,编号11967已确定的能力为七十四种,至今没有尝试让它获得新能力。我们为它提供从幼儿园至初中的教育,观看大量影片,学习社会准则,并做好它将为成为防治所一员的准备。】 【考核过程中,编号11967表现出具有一定的道德观念,认同普世价值观,并愿意遵循法律及防治所等相关规定。 经评估认定,编号11967为人类,安全程度较高,需要定期检查,保持监管。 得到评估结果后,编号11967为自己取了名字——乌灼。】 郁汀的手指按在屏幕,很用力地按着,落在最后的两个字上。 乌灼的名字。 郁汀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眼泪掉落的声音。 乌灼坐在床尾,他伸出手,没用多少力气就拉开桌前的椅子,一把将郁汀抱了起来。 郁汀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滚落,他哭得很厉害,泪水洇湿了乌灼的肩膀上的布料,将他的脖颈淋得湿漉漉的,连发尾都是潮的。 像下了一场雨。 “对不起。”乌灼说。 真奇怪,本来是想让郁汀别难过了,没料到郁汀的眼泪更多,多到足够淹没乌灼的心,让他不知所措。 郁汀把脸压在乌灼的肩膀上,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多眼泪,但他却没办法停下来。 乌灼有着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他经历过太过常人难以想象的事,从一出生就面对着难以逾越的磨难,受伤是活下来必须要经历的事。他在那样可怕的环境里长大,即使回到了地球,也有着和一般人完全不同的观念,对绝大多数事表现得不在乎。 因为这些小事对他而言是没有意义的。 乌灼很怕郁汀死掉。偶尔也会有这样不幸的例子,当事人因为卡住气管而不幸离世。所以很轻地拍着郁汀的后背,时刻关注他的呼吸。 好一会儿,郁汀抽泣着问:“你刚刚……是不是又觉得我要死掉了?” 乌灼低下头,轻轻亲了下郁汀的眼角,还是承认了:“嗯。” 郁汀:“……” 又有点生气了。 他推了乌灼一下,没用力,含混地说:“不咸么?全是眼泪。” 乌灼没说话,又亲了下,以实际行动做出回答。 被喂了半瓶水后,郁汀的嗓子总算好点了。有记忆以来,他从没这么哭过,现在哭得累了,躺在乌灼怀里,身体软绵绵的。 防治所的档案只截止到乌灼十四岁为止,而郁汀还有很多疑问。 “所以之后你就一直为防治中心工作?” “嗯。” “也不上学?”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上学。” 郁汀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觉得才哭过的脸应该是很难看的,又说:“可是你不用上学也有工作了。不烦吗?” 乌灼拧了一条湿毛巾,替郁汀擦脸:“不烦。可以和你在一起写作业。” 脸上被热毛巾擦着,郁汀感觉很舒服,他说:“如果这是你所必须的生活方式,我会接受。” 他又叹了口气,有些忧愁地说:“毕竟你真的要保护这个世界。男朋友,你的责任好大!” 乌灼抱着郁汀,就好像抱着属于他的全世界。 “报告上写你有六种极度危险的能力,是全世界排行前三的超能力者……”郁汀一边回忆,断断续续地说着,“那你……有多厉害?” 乌灼纠正了档案中的错误:“是全世界第一。” 十四岁做出评估时,白铁森就很清楚,地球上没有人能抵抗乌灼。但人总是中庸的,他希望乌灼一鸣惊人,成为防治所的王牌,又不想他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将他定在了第三的位置。 郁汀知道乌灼又在奇怪的地方有好胜心了。 郁汀想到了什么,手臂撑在床上,忽然从乌灼的怀里钻了出来,和乌灼面对着面,有点对峙的意思,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他问:“那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受伤怎么会那么严重?” 如果是别的任务,乌灼可能需要回忆,或许得借助报告。因为他出的任务太多,处理的污染物数不胜数,他不可能将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一一记清。 但因为在那次任务中和郁汀相识,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乌灼半垂着眼,看着郁汀搁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解释道:“那个污染物的能力是百分百命中,我到达时,它已经标记了一个人类。” 在那种状况下,按照防治所的守则,乌灼代替了那个人,承受了伤害。 郁汀一怔,他慢半拍地意识到,和乌灼相遇的这件事有多么奇迹。 如果污染物的能力不是百分百命中,乌灼就不会受伤,郁汀也不会因为看到乌灼的伤势而叫住他。当乌灼走出那条小巷,郁汀察觉到坐错了车回头……他们会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走向属于彼此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仅仅是想到那样的可能,郁汀的心脏一阵闷痛,涌出后怕。 “我爱你。”乌灼凝视着郁汀,他平静地说,“谢谢你来到我的世界。” 那样普通的一天,那样普通的一次任务,却足以改变乌灼的一生。 两人对视着,看着彼此,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不同的是,乌灼抬起手,捧着郁汀的脸,俯身吻了上去。 郁汀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雾,水淋淋的,看起来很漂亮。 平时已经很好看了,现在多了些特别的美丽。 郁汀被慢慢压倒在了床上,视线缓慢移动着,扫视这个全封闭的房间。 这是一个纯白的世界。 白的纯粹,无暇,没有丝毫别的色彩,直到他看到乌灼。 乌灼的白发是不同的,是有生命力的。 他们接了一个漫长的,遗忘时间的吻。 第42章 “也就是说,整个学校当时处在一个叠加态,既在地球,也在这个污染物的肚子里。而污染物实际还在污染源中,所以防治所才会收不到警报,因为信号无法在污染源和地球之间传输。” 白铁森用赞许的目光看向郁汀:“你说的很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这个污染物的特别之处,在于它的能力是‘置换’,它用锚点置换了学校,再用自己的部分躯体置换学校里的学生。” 乌灼的这个小男朋友和他不一样,很聪明,又懂礼貌,重点是非常尊重自己。 虽然乌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处理掉了污染物,但高中校园出现重大污染物事故后,后续工作非常繁重。首先是几千名学生直面污染物,催眠类超能力者不眠不休工作好几天,才将这件事糊弄过去。再来就是有些学校的建筑物损毁严重,需要经过专家评估后修缮。这么多事情要忙,即使高考在即,学校也不得不放几天假。 与此同时,在这场污染物事故中做出重大突出贡献的郁汀和李小明同学也受邀来到防治中心参观。 污染物是危险的,讲解员是没有的,他们待在白铁森的办公室,白所长有空了,会给他们科普一些污染物的基本知识,现在正在分析锦城中学的事故。 李小明不太明白,满脑门疑惑,举手提问:“置换,是什么意思?” 白所长打开事故报告,里面穿插了大量照片和视频材料——因为实在有太多人目睹了这次事故,他选中了暗红的天空,无数只手臂正在蠢蠢欲动,即将成熟,脱离这个巨大的培养皿。 污染物不是人类,它的确拥有思维,但和人类截然不同。一个完整的人制造起来太慢了,他们各不相同,所以它选择制造出身体的每个部位,最后再组装起来。 组装好的“人”将会置换真正的学生,学生被换到污染源,被这个污染物吃掉,而受污染物控制的“人”将会留在地球,作为它的手,它的耳,它的工具,开始下一轮置换。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乌灼感觉学校里的污染系数特别低的原因,它知道潜伏在地球的必要条件是不能被发现。 如果这个污染物的计划真的成功,无数拥有污染物意志的躯壳潜入地球社会,后果不堪设想。 李小明不由打了个寒颤,太,太可怕了。 白铁森微笑着安慰两个高中生:“根据评估,它应当是一个sss级以上的污染物,能对人类社会造成难以预估的危害。不过它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无法从它的尸体上获得更多信息,以上都是根据事故报告推论出来的猜测。它被分裂成最小单位,失去了污染性。这也是回收污染物废品的常用方式。” 郁汀的问题也很多:“是当时的那些粉末吗?为什么……” 白所长深感疲惫,觉得教孩子比做实验要困难数倍,幸好他从没负责过新生培训,不知道他们竟然能有这么多问题。 门被推开,乌灼走了进来,他刚出了趟任务,交付污染物的尸体后就赶了过来。 白所长正好也休息够了,不想再和高中生们解释,于是把问题推给了乌灼。 “你自己解释,最后是怎么解决那个污染物的。” 乌灼走了进来,办公室里的沙发还有空位,他选择靠在了郁汀旁的扶手上。 郁汀偏过头,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他。 乌灼想了想,其实他很少和人解释自己在战斗中的想法,即使是撰写报告,大多也只有结论:“我察觉到学校里不是它的本体,想要使学校脱离危险,需要同时消灭掉锚点以及置换点。” 失去锚点和全部置换点,污染物会和学校断开联系,它的本体在污染源内,不可能再做什么,只能等待下一次微茫的机会。 郁汀点头。 乌灼继续说:“学校里的人太多了,能在一瞬间造成大面积完全毁灭的能力,可能会有人员伤亡。” 比如“岩浆”“粉碎”之类的,但他的能力太多,别的也不是不能试一试。 乌灼没有选择那些的理由也很简单。 他顿了顿,半垂着眼,目光落在郁汀的侧脸:“它盯上了你,让我很恶心。” 切断它和地球之间的联系并不够,乌灼一定要杀了它。 “所以用了崩坏。” 只要是乌灼在概念上认定的整体,即使污染物在另一个维度的世界,也会直接被毁灭,所以才会被认定为乌灼最危险的能力之一。 郁汀想起曾在档案上看过这个能力,于是问:“不是使用条件不明吗?” 乌灼没有立刻回答。 白铁森竖起耳朵,对此也很好奇。 乌灼的档案已经封存,没再更新过,所以也不知道他目前的能力究竟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毕竟现在的乌灼不是实验室的观察对象,而是防治所的工作人员,有基本的隐私权。 郁汀还是很好奇。 乌灼握着郁汀的手,说:“是巨大的情绪起伏。所以在遇到你之前,我并不了解如何使用它。” 郁汀一怔,咬了下唇,脸变得滚烫。 ……早知道就不问了,还有别人。 郁汀想将手缩回来,可是被乌灼压着,根本做不到。 他胡思乱想着,将概念上认为的完整个体分裂为所有点的碎片,这个描述…… 突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郁汀皱了下眉,问:“那你给我变的那个魔术,是真的魔术,还是你对钻石使用了崩坏?” 乌灼沉默了片刻,玩弄着郁汀的手指,说:“崩坏。” 郁汀:“……” 一提起这事,白铁森的情绪变得不稳定起来,他恶狠狠地敲着键盘:“那个钻石还是我花钱买的!他竟然!就那么给你!放烟花了!谁谈恋爱这么奢侈!” 乌灼纠正他的错误:“我用自己的工资填补了空缺。” 郁汀:“。” “所长,既然您在忙,我们就不打扰了。”郁汀对科学家保持着应有的尊敬,他站起身,拽着乌灼的手,“走啦。” 围观同学李小明感叹,原来谈恋爱这么费钱,还会导致家庭的不和睦,自己没有早恋的想法真是太正确了。 * 修缮学校,放假的几天,郁汀过得很是颓废。 夸张点说,才从生死关头走了一趟,郁汀觉得需要放松一下,暂时将学习放在一边也是理所当然。 然后,放松过后,差点累瘫了。做完了,爽是爽了,郁汀感觉自己的下半身和腰报废了一半,只能做个残废,躺在乌灼的怀里。 感想很多,印象最深刻的是乌灼的手臂真的很结实,能单手揽着他,压在窗台上,让他脚不着地,悬在半空,被迫搂紧乌灼的脖子,依靠这个罪魁祸首。 郁汀的眼泪很多,嗓音很软,哭起来很可怜,但是再怎么求饶也没用。 睡了一觉再醒来,郁汀对此还是非常、非常不满。 他靠在乌灼怀里,抬起手,不客气地在乌灼的脸上戳了好几下,像是泄愤,这是全世界只有他能够做到的事。 乌灼没有生气,反而低下头,靠得更近。 戳了几下,郁汀也累了,他有点无聊,在乌灼怀里翻了个身。 两个人都没穿衣服,乌灼的体温很高,皮.肉紧贴着,烧得郁汀都热了。 郁汀的脸红扑扑的,鼻尖上有一点汗,他打了个哈欠,嗓子略有些沙哑:“之前忘了问你,我的手机,是你的能力吗?” 叫乌灼的名字,无论多远,无论在哪,即使隔着一个世界,乌灼也会来到自己身边。 乌灼点了下头,没有隐瞒的意思:“在你的手机上放了锚点。一个能力,可以在污染源和地球之间通讯,无论什么地方,我都能听到。” 郁汀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这个人继续说:“你身边污染系数很低,污染几乎没有,所以锚点只会对我的名字有反应。” 乌灼的中指搭在郁汀的肋骨上,一点一点用手指描摹骨头的形状,有点痒,但又没到无法容忍的地步,郁汀忍不住蜷缩了一下。 他笑了笑,没有怪这个人骗了自己的意思,问:“之前没有吗?” 乌灼低下.身,在郁汀的耳畔说:“嗯。和你恋爱后,觉得不能那样了。” 郁汀的脸压在乌灼的手臂上,仰头看着他:“不能怎么样了?” 乌灼说:“不能让你等待一整天得不到回应。男朋友那样的话,很差劲吧。” 郁汀认真地想了想:“是有点。但是那时候我们还没谈恋爱,而且你已经改正了。” 郁汀很宽容好心地原谅了这个人,也很容易推导出结论,乌灼是在恋爱过后,运动会前获得的这个能力。 想起档案中对“吞食”的描述,又记起污染物那诡异可怕的形态,不太能细想,郁汀问:“污染物的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吃?” 乌灼的眼睑半搭着,显得表情有点冷淡:“嗯。很难吃。” 在档案中也记载了乌灼拒绝再次食用污染物,获得新的能力。 郁汀缓慢地眨了下眼:“你很讨厌?” 乌灼说:“吃过后和你接吻就好了。” 郁汀的记忆力很好,稍加回想,就记起那天的事。乌灼说吃了讨厌的东西,他让乌灼去刷牙,然后接吻。 他笑了一会儿,抵着手肘,勉强撑起自己,看向乌灼,“喂”了一声,问他:“那你现在还记得味道吗?” 被子因为他的动作下滑,郁汀雪白的皮肤裸.露在外,上面印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痕。 乌灼看着他,眼神很认真,他点了下头。 郁汀知道他又在观察自己在想什么了。但郁汀不在意。 他的眼角微红,眼睛湿漉漉的,格外明亮:“那……现在接吻会不会让你好一点?” 明明已经过去很久,郁汀还是愿意哄人。 没等乌灼回答,郁汀已经勾住他的的脖子,有些费力地吻上了这个人的唇。 他的吻很轻,一下接着一下,在这样的春日里,他的吻比春光更温暖,是连绵不绝的爱与喜欢,会让乌灼忘掉吞食那些不计其数的污染物时的厌恶,弥补过往的痛苦。 污染源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污染物之间的相互吞食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胜利的一方吃掉了另一个污染物的绝大部分身体,饱餐一顿后离去。而没有注意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弱小婴儿被污染物覆盖着。 他看起来几乎就是一个污染物了。 在荒芜空荡的污染源中,乌灼诞生于母亲的羊水和污染物的残肢里,求生本能让他吃下使自己活下来的东西。乌灼在无意识间使用了人生的第一个污染物——杀死他母亲的那一个。 十八年后,乌灼吃下了最后一个污染物,为了保护郁汀。 * 一周后,经过紧急加固,学校首先将高三学生召回来上课。 对于那场事故,超能力者对在场的学生和老师进行了催眠。大家会以为那是一场电影,观看途中,不幸遭遇了地震。至于为什么高三生还会安排全体看电影的活动……这种问题就不要细究了。 而对于那场电影的具体内容,所有人的记忆都模糊不清,只能记得一些片段。催眠还会让被催眠者对那场电影产生本能的厌恶,隐约记得里面有讨厌的内容,将电影刻意遗忘。 不知为何,路允倒是对那场“电影”很感兴趣,他想和周围的同学讨论,得到的只有拒绝,很不尽兴,最后在体育课上找到了郁汀,和他大聊特聊。 路允说:“刹那间,天昏地暗,天崩地裂,无数恶魔从天空的裂隙中飞出,原来是有高人将地府里的轮回道连接到了天空,放出十万恶魔,令大地生灵涂炭。但是,就在此时此刻,救世主横空出世,仅凭一己之力,打的众恶魔节节败退……” 郁汀有点无语:“……” 他这个好友的脑补能力也是挺强的,甚至还中西方结合了。 高谈阔论间,路允忽然停了下来,一下子凑近,仔仔细细地审视着郁汀,狐疑地说:“为什么我觉得电影里的女主角有点像你?” “可能是好看的人总是相似的。”路允摇了摇脑袋,试图将这个可怕的念头抛诸脑后。 郁汀发表意见:“可是电影不是没有女主角吗?” 路允大吃一惊:“没有女主角!怎么可能!那拯救世界的救世主怀里抱着的是谁!” 郁汀面无表情地说:“一个男同学。” 路允大惊失色:“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嘴里这么说着,大脑却飞速转动,不停地回忆电影片段,好像,确实,没有正面镜头表现男主角手里抱着的是一个女孩子,倒是那人穿着长裤,个头也挺高,可能、大概、也许,真的是一个男同学。 路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可是这样的动作大片,怎么也不可能让男主光明正大搞基吧!” 郁汀叹了口气,用可怜的语气说:“你记错了,这是一部cult片,男主角就是喜欢男的。” 路允陷入了深深的怀疑,电影里好像真的挺多恐怖画面的……难道真的是cult片! 学校怎么会放这样的电影,而且现在同性恋有这么流行吗?难道是自己落伍了! 直到一个月后的高考体检,路允被检测出有超能力,催眠解除,记忆复苏,路允才记起那场事故的完整经过。 想打人,但打不过乌灼,所以还是算了。 时间飞快,高考前夕,锦城中学高三三班拍毕业照那天,外校同学,本校第一的男朋友乌灼也混入其中。 班主任难得给他们放宽时间,郁汀和朋友同学拍了很多张照片,但还是和乌灼拍的最多。 拍完照,按照惯例,有些人会把多余的校服拿给同学们签名。 郁汀也拿了一件,想留作纪念。 校服左边胸前是空白的,有人要签,郁汀给人指了个别的位置。 那人忍不住问:“你把这块地方特意留给谁了?” 太明显了。这样的位置,又特意留了下来,除了喜欢的人,没有别的解释。 郁汀偏过头,含混地应了一声。 同学难以置信,没想到郁汀真的谈恋爱了,比起藏得这么好,他们更震惊的是郁汀这样的好学生竟然早恋了。 最后,校服上写了很多人的名字,乌灼是倒数第二个写的,他写在了特意留给自己的位置。郁汀接过笔,在旁边写上自己的名字。 ——乌灼&郁汀 写完了,郁汀咬了下唇,有点后悔:“是不是很幼稚?” “没有。”乌灼说,“过几天我拍毕业照,你也来吗?” 全世界最强的超能力者也是要高考的。 郁汀牵着乌灼的手,在湖泊边的树林里穿梭,这里树太多,阳光很差,不是个拍照的好地方。 他说:“去的。” 又转过头,飞快地亲了一下乌灼的脸:“乌灼,你要永远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