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糯香[美食]》来自www.aqbxs.com   题名:江南糯香[美食] 作者:熊猫雪糕 tag列表: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天作之合、婚恋、业界精英、成长、作品视角:女主、所属系列:人间烟火 原始网址:https:///?novelid=7918882 本文: 食品研发工程师江菀柔前脚辞职回老家, 后脚就遇如园酒楼小开陆迦南带资提亲。 她开玩笑彩礼给多少?他较真儿两千万够不够? 一个敢要,一个愿给,不要白不要,那就成交吧。 “我说过你是正儿八经的老板娘,不是挂名的。” “现在才说是不是有点晚了?我还以为我早就是了。” 陆迦南心里笑笑,确实。 不仅收了他的钱,还收了他的人。 阅读指南: 1v1,sc,先婚后爱小甜饼 慢热猫系女x直球小狼狗 女主食品研发工程师,现接手老字号糕团店 男主目前主经营酒楼,餐饮集团指定继承人 ==================== #春风又绿江南岸 ==================== 第1章 桂花糖年糕(1) =============================== 音响里持续不断地播放着低沉的哀乐,应和着前来吊唁之人偶尔迸发出来的凄厉哭声。 灵堂里摆满了花圈,黄色和白色的菊花沉默却热烈地绽放在每一个角落。灵台上的相框里镶着海州市中华老字号江南稻糕点铺子第五代传人江逢霖老先生的遗照。 江菀柔直直地盯着面前的水晶棺材,外公静静地躺在里面。老人家穿着崭新笔挺的寿衣,面色并不苍白,和平时睡着的模样没什么两样。 似乎只要这么一直盯下去,外公马上就会从里头坐起身来,一如往常,用一口地道的方言响亮地唤她的乳名团团。 “团团,过来一下,你干爸干妈来了。”妈妈就近前来,在她耳边轻轻唤了一声,随即就去搀她的胳膊。 她像一具提线木偶勉强被妈妈拽起了身,推搡着走到了灵堂门口。 干妈云阿姨一见江菀柔魂不守舍的憔悴模样,立刻红了眼眶,一手攀上了她的肩膀,轻轻搂了搂她,拍了拍她的背。 江菀柔的半张脸靠在云阿姨的肩膀上,表情木然地看着前方。 是陆迦南。 “这是迦南啊,被他爷爷喊回来了。你还认得我家迦南吗?”云阿姨松开了怀里的江菀柔,另一只手去扯了扯儿子的袖子。 他朝江菀柔点了点头。 “认得。”江菀柔的声音已经嘶哑得听不分明。 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报以礼貌的笑容,只能费力地眨了眨红肿得像熟桃儿一样的疲惫双眼,多看了他一眼。 陆迦南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礼金的封包,向妈妈递了过去,“阿姨,这个是礼金。” “你们这是做什么?”妈妈忙不迭地往后退,“一家怎么好送两个?迦南的你赶紧拿回去。” 云阿姨从陆迦南手里取过封包,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妈妈手里,“我们是我们,迦南是迦南。他这么多年没上你家来了,这是应该的。” 一旦经了云阿姨的手,大概率推不掉了。 妈妈不再勉强,转身将礼金封包交给了一旁正和陆叔叔窃窃私语的爸爸,“老许,这是迦南的份,你记一下。” “菀柔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要不我们送她回去先休息?”陆叔叔被江菀柔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 “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再硬撑不行的,”妈妈拽了拽江菀柔的手臂,“让你干爸干妈先送你回家睡一觉,听话。” “随她去吧,让她回去肯定也不睡,还是留在我们眼前待着放心一些。”爸爸在旁边劝住了。 “就你心疼孩子,我不心疼?从美国飞回来,十几个小时都没睡,眼睛都哭成什么样儿了?” “还不是你爸立的遗嘱,”爸爸小声嘀咕着,“让孩子闹心。” “许正帆,你有完没完?!现在是在我爸灵前,你可注意些,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关门再说。”妈妈低着嗓子说得急促,末了止不住咳嗽了几声,才勉强压制住蹭蹭上窜的怒气。 “你们别吵,我回。”江菀柔话音未落,只觉酥麻的感觉从双膝顺着身体直直冲向脑瓜顶儿,眼前一黑,当即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坠入了一个无比冗长的梦,错落的彩色片段在茫茫无边的黑暗中不断闪回。 她似乎仍在美国康奈尔大学参加最新的学术会议,和来自世界各地的专业同行热烈探讨农产品深加工的最新走向。 会议结束后,马不停蹄就要回到上海公司进行工作汇报,分享近两周的学习成果。 行李箱已经打包好了,最上层摞着给外公买的春装外套,还有在当地最负盛名的手工糕点店里购买的点心。 甜腻到牙齿隐隐作痛,估计外公瞧不上。但毕竟是美国本土的网红甜点,权当尝个新鲜。 紧接着,她拖着行李,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出了浦东国际机场的到达口。斜倚在栏杆处望眼欲穿的妈妈满脸憔悴,一瞧见她就冲上来,一把抱住她,泣不成声。 她攥紧了拳头,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 猛地睁开双眼,白色天花板的轮廓慢慢浮现出来。 房间里很安静,若隐若现地漂浮着青草的香味。 她微微转过头,见一树灿烂的桃花正对着窗口,沐浴在在和煦的阳光里,鲜嫩娇美。 “你醒啦!”略显厚重的男声在身畔响起。 江菀柔循着声音扭头,见一个人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盯着自己。她懵懵地回望对方,脑子里像是凝结着一团蒙蒙的雾气。 男人起身,按了按墙上的紧急呼叫按钮。 她眯起眼,逆着明晃晃的光线,努力辨认面前身着黑色西装、身材高大修长的年轻男人,发现是在灵堂里打过照面的陆迦南。 “你怎么在这里?这儿是医院吧。” “你在灵堂上晕过去了,救护车把你接来的。” “灵堂?” “嗯。” “我爸妈呢?” “叔叔阿姨先回去守灵,应该快回来了。” “我睡了多久?”江菀柔这才感到口干舌燥,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也没多久,三个多小时吧。”陆迦南按下病床的升降开关,从椅子上起身。 他一手托住江菀柔的脑袋,一手帮她理了理垫在背后的枕头。 “已经过了三个小时?那我外公……”江菀柔立时坐直了,身子前倾。 “叔叔阿姨去送他最后一程。” 陆迦南小心翼翼地掂量着措辞。 江菀柔双手紧抓被单,指甲隔着边缘的棉布深深地抠进了掌心。因为不争气的体力,没有见到外公最后一面,连盖棺和火化都错过了。 海浪一般的愧疚汹涌地席卷了全身,鼻子难以抑制一阵酸涩,泪水止不住地顺着眼角扑簌扑簌滑落下来。 她伸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屈膝抱腿,把脑袋埋进了被子,悄没声息。 陆迦南低头看了看她微微起伏的后背,脊骨映在衬衫上。“想哭就哭吧。” 停顿了一下,他像哄孩子入睡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补充道,“不过,听说你外公走得很安详。” 开关被触发,江菀柔的呜咽转为了不管不顾的放声大哭。 年轻的小护士推门而出,先是不知所措地立在一旁,愣愣地杵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用大嗓门盖过了江菀柔的哭声。 “病人请注意身体,医生随后就到。我先做一下检查,这位家属能不能回避一下?” 也许是输液瓶里的镇定剂发挥了作用,心力交瘁的江菀柔在经历十几个小时的跨时区飞行以及一整夜的守灵后,连续昏睡了二十个小时,直到次日清晨。 再次醒来,守在跟前的人已经变成了爸妈。 妈妈在帮她掖被角,冰凉的指尖碰到她温热的脖颈,一下子将她激灵醒了。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休息了吗?”江菀柔揉揉眼,咸涩的泪痕还挂在脸上,干燥的肌肤微微刺痛。 “刚来。”爸爸抢过话头,“我们回去睡了一觉,别担心。” 她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想喝水。” 爸爸忙不迭地扶她做起来,又捧起保温壶,倒了一杯热茶,“先润润嗓子。” 茶汤清透澄澈,甘醇的香味扑鼻而来。 江菀柔吹了吹热气,轻抿一口,仿佛跋涉在荒漠中的旅人寻得一口清泉,稍稍活过来了,顿觉饥肠辘辘,“我饿了,想吃年糕。” “早上熬了粥,先吃点儿清淡的,糕团不好消化。”妈妈坐在床沿,转身从爸爸手里接过还冒着腾腾白气的热粥,用勺子搅了搅,递给女儿,“今天就出院了,我们晚上回家再吃。” “知女莫若父,”爸爸变戏法似的掏出了另一个玻璃饭盒,得意洋洋地打开,“还是我懂闺女的心思。” 切片年糕整整齐齐地码作了一排,经过香油煎制,金黄灿烂,外脆里嫩,软糯却不沾牙。表面覆盖着一层晶莹剔透的自制桂花酱,浓郁的花香经历了一冬的雪藏,甜味却分毫不减。 闻着味道,江菀柔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什么时候煎的?”妈妈压根儿没注意到丈夫什么时候煎了这么一锅女儿最爱的桂花糖年糕。 “你早上一直在给女儿收拾房间嘛我就抓紧时间煎了一些。”爸爸倒出竹签,戳进了年糕,“慢慢吃。” 江菀柔不客气地一把接过,桂花酱和糖年糕酥脆的外壳以及绵软的馅料同时刺激味蕾。 “是外公熬的桂花酱?”细细咀嚼,一下子就吃出了小时候的味道。 “还是你嘴巴刁,糕是我做的,酱是你外公熬的。” 江菀柔咽下年糕,吸了吸鼻子,把手里的玻璃盒轻轻放到了柜子上。 “怎么了?味道不喜欢?”妈妈不解其意。 “我要辞职回海州。”江菀柔抬起头。 “你说什么?”爸爸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辞职,”她一字一顿地重复,“然后回海州。” “为什么辞职?在上海不是挺好的吗?巴掌大的海州,回来干嘛?”这回,爸爸听得清清楚楚,随即展开连珠炮式发问。 “海州也不错。” “菀柔啊,”妈妈叹了一口气,“你外公当时也就那么随便一说,你别当真。” “你看,非要和闺女讲,”爸爸朝向妈妈摊了摊手,“我就说吧,这孩子心里头肯定一直惦记着这事儿。” “你们不要误会,不是因为外公,是我自己想的。”江菀柔双手交叉,作拦阻状。 “你知道食品这一行有多辛苦?现在也就几家铺子和一间工厂,我和你妈还顾得过来。等再过几年,我们都干不动了,你再考虑也不迟。” “我好歹也是食品专业出身的研发员。” “生意场上人心险恶,你以为是在学校里?” 妈妈点头应和,“你学的都是坐实验室里搞研发的,和家里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作坊工场可不一样。” “这话要是被外公听到,可要当场翻脸了。” 看到女儿不为所动的模样,她心里有数,一旦江菀柔认定了,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 阅读指南: 1.海州背景设定参照江浙沪地区二线城市,涉及江南风土人情和饮食。 2.女主普通人,偏向于科研系学霸,不是娇软系列旗袍美人 3.男主正常人,较少出现霸总路数,不会出现疑似xsr行为(互撩不算哈) 希望带给热爱美食的宝子们一份良好的阅读体验,请收藏支持~ 海州人间烟火三部曲之《新陈佳酿》连载和《盛光童话》预收可戳专栏 第2章 桂花糖年糕(2) =============================== 海州地处江南美地,同时濒临太湖,交通便利,农业发达,自古以来就是富饶的鱼米之乡。 在众多物产之中,最为有名的是本地产的糯米,自明清时起一直是上贡朝廷的佳品,如今远销海内外,同时也是本地农业支柱之一。 以糯米粉为原料的糕团更是海州人日常不可少的一部分,春饼、夏糕、秋糖、冬酥,随着节气变化应时而食,从来不带重复。 数算起来,街头巷尾的糕团店可真不少。不过,正宗老海州人最爱的还是牌楼街口起首的江南稻。 从清代同治年间算起,江南稻的字号已经有一百五十多年的历史。虽是从不起眼的路边手艺人起家,但发展多年后,也在海州县志中排得上号。 十几年前,江逢霖师傅当时还宝刀未老,从祖上那里累代承袭下来的一手制作糕团的绝活儿被评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时之间在街头巷尾传为美谈。当时,省台和地方台的记者都快把江家老店的门槛给踩破了。 特别是吃着江南稻糕团长大的老海州人,提及当年江家糕团店那十几进厂房、门下跟着几十个师傅的鼎盛时期,更是津津乐道。 在各式各样的花色糕团占领主流市场之前,稻花香靠的是最传统的白糖年糕起家。 海州下辖的礼泽乡所产的清雪牌稻谷洁白饱满,磨出的上好江南糯米粉自带天然清香。先泡上30个小时,按照糯米和粳米8:2的黄金比例搭配,撒上精细的绵白糖,筛入杉木桶。 高温蒸制后,待米粉微微泛出黄色,再进行反复的揉铺或捶捣,辅以翻折,方能使160度高温的面团最大程度地发挥出本地圆糯米的黏性。 江菀柔记得,小时候每逢过年,外公还总是亲自跑到工坊里向工人们示范如何进行手工压条,一分钟内几十下来回拍打变型,仿佛表演杂耍,逗得她咯吱咯吱笑到前仰后合。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外公的腰弯得越来越厉害,年轻时没能彻底治愈的哮喘使得老人家稍微动动就跟风箱似的漏气。 渐渐地,外公去工坊的次数越来越少。 江菀柔的爸爸许正帆最初是店里聘请的高级面点师傅,外公相中了他的聪明能干,硬是把这个小伙子留在家里,不仅将毕生的手艺绝学传给了他,还把独生女江玉芹一并嫁了出去。 只是,随着生意蒸蒸日上,人工制糕的速度远远跟不上雪花一般飞来的订单。 外公退居二线后,父母接手了海州下辖各县区的几家店面和生产工场,成立了江南稻糕团食品有限公司,对江南稻传统家庭小作坊的经营模式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逐步用机器取代部分手工生产。 只有市里的几家大型连锁门店里保留了驻场的手工师傅,当场下单,现做现卖。至于货架上包装精美的礼盒,大多都出自流水线生产。 外公对此颇有微词,却也自知无法阻挡时代的洪流。 中学时代的江菀柔曾趁着父母去外地不在家的时候,将工厂制作的糕团全部打包带回了家,并花上一周时间品尝了所有糕点。 普通人或许吃不出其中的区别,但江菀柔只浅尝一口就失望透顶,和小时候的味道简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匠人的双手赋予糯米的温度和韧度,小工厂里的机器不足以实现。 高考那年,江菀柔瞒着父母修改了填报志愿,从金融专业换到了农业大学的食品专业。家里人只以为这个小妮子从小就是一个好吃宝儿,连学习都得和吃的东西沾边。 父母出于家长权威,训斥了她一通之后也不再拦阻,随她去了。 23岁那年,江菀柔从荷兰瓦格宁根大学食品专业硕士毕业,回到上海,通过应聘,顺利进入了总部位于美国纽约的世界500强大型食品企业位于上海的研发中心,从事零食的开发工作,到如今已经四年多了。 江菀柔人如其名,外表看来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典型的江南水乡女子长相,皮肤白皙洁净,清秀的眉眼颇有古典美人的恬静端庄,只是比同龄的二十代女生少了些生动活泼劲儿。 每天早早到班,准时下班,大多时间都窝在实验室里研究各种新产品和配方,除此以外,难得听到她的声响儿。 照某些同事的话来说,这个姑娘看起来没有什么世俗的欲望,不摸鱼,不邀功,也不拖后腿,纯粹一台情绪稳定的工作机器,堪称资本家最爱的天选打工人。 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一旦倔起来,她就是一头不撞南墙心不死的驴。 和父母摊牌之后的第二天下午,江菀柔出院后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立马给公司hr和上司发送辞职申请。 虽说这个想法已经在江菀柔的脑海里酝酿了一段时间,但对于公司而言,着实突然。 按照劳动合同法的规定,劳动者辞职通常应当至少提前一个月提出。 因此,她在邮件正文里补充道,若是公司需要,她可以在本岗位继续工作到五月初,以便公司利用这段时间重新聘用适合的员工,填补她的空缺。 江菀柔的顶头上司、研发部的钱经理只当她因家人突然过世受了大刺激,需要好好休息调养,直接回邮表示,考虑到她为公司作出的卓越贡献和优秀表现,可酌情额外准假一周。 她先是感谢了领导的好意,随后强调这是出于个人意愿,并非一时兴起。 钱经理这才意识到即将损失一员大将,等不及江菀柔长假过后返岗面谈,顾不得正值周末,就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小江啊,你当真要辞职?”研发部钱经理的痛心疾首之情沿着电波传了过来,“如果是因为家里的事,你就把工作放一放,先好好休息,等回来再说,不要有心理负担。” “钱经理,我要回老家继承家业。” 钱经理第一次听说江菀柔有家业需要继承,气势上不禁弱了三分,问道,“小江,我记得你是海州人吧?” “是的。” 海州没有矿产资源,应该不是家里开矿山的。 “家族企业?” “小本生意。” “怎么,父母退休不干了?”钱经理实在舍不得当年在人才市场大浪淘沙出来的宝贝。 食品行业利润率低,专业人才水平也普遍较低,大多数业界企业给出的薪资福利并不丰厚。但江菀柔所在的公司是500强外企,背靠大树不差钱,在引进研发人才方面堪称财大气粗。 论待遇,工作资历尚浅的她不至于心存不满。 “还没,他们还没到退休年龄。” “那是什么原因?” “钱经理,你喜欢吃糕团吗?” “糕团?糯米粉做的那个吗?” “嗯。” “说实话,我不爱吃甜食。我女儿倒是每天吃不少,我都让老婆不要买那么多放在家里了。” “我家就是卖老式糕团点心的。” “哦?”说到老式糕团,钱经理记忆的闸门似乎一下子打开了。 曾几何时,不喜甜食的他也是各种点心的忠实粉丝。小孩子嘴巴馋。月饼、桃酥、条头糕……但凡逢年过节的应时茶点,不管甜的咸的辣的,一样都不曾落下。 说到海州的糕团店,最有名的应该是老字号江南稻吧。 他记得春节前夕,老婆还特意开车一个多小时去海州买了块糖年糕回来过年。这次清明,她又通过微信让海州老家的熟人帮忙网购了江南稻的青团。 他顺着话头继续说道,“过年的时候,我老婆买了你们海州产的糖年糕,江南稻那个牌子的。我女儿沾着配好的桂花酱吃了两大块呢,吓我一跳。” “您太太真有眼光。”江菀柔轻笑出声,“糖年糕可是海州江南稻的王牌,最适合节日里全家共享,寓意团团圆圆。” “小江啊,基本情况我有数了。这几天你先休息休息,回来之后再细说吧。” “谢谢钱经理。具体情况等我节后回到上海,再向您汇报。还有美国出差期间的报告。” 钱经理一手握着电话,一边踱到了餐厅,打开柜子,取出外面用油纸包装好的青团,就着灯光打量起来。 果然,商标上印着“江”的字样。 正说话间,女儿从客厅里跑来,从他手里抠出了装着青团的纸包,又一溜烟跑开,回到沙发,把纸包交给妈妈,撒着娇让妈妈帮她把青团的包装拆开。 这头,江菀柔刚挂断电话,回头就见妈妈一声不吭地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她。 “我已经把话放出去了。”江菀柔摆出一副防守的姿态。 “不是我找你,有人来看你。”妈妈朝着客厅的位置转了转头。 “谁呀?”前天在殡仪馆跪了一整天,七八姑八大姨都已经见了一大圈。 妈妈就着手里拿着梳子在江菀柔乱糟糟的长发上梳了几把,退后几步看了两眼,“来不及收拾了。要不然,我说你不舒服,不方便会客?” 打完电话的江菀柔正觉口渴,一把抓起桌上的眼镜,径直走向了客厅。 “在自己家里还讲究什么呀?” “哎,你这孩子,等一下嘛!” 她一边打哈欠一边戴上眼镜,才发现来客不止一人。 中间的长沙发上端坐着一家三口。 爸爸则远远地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里,双手交握,这是他紧张时纾解压力的固有小动作。 江菀柔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眯了眯眼。 坐在中间的女人眼尖,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出现在过道里的江菀柔,朝她优雅地招了招手,“菀柔,过来吧。” -------------------- 第3章 桂花糖年糕(3) =============================== “干爸干妈好。”江菀柔嘴上乖巧地应声,心中却后悔应该听妈妈的话,抱病不出。刚从医院出来,算不得撒谎。 “身体好些了吗?迦南回来跟我们说你醒了,我们就想着去看看你。到了医院,护士说你下午已经出院了,我们就顺路过来了。”陆叔叔一如既往地慈祥,活像一尊佛陀。 “嗯,好多了,谢谢干爸。现在能吃能睡,已经没问题了。” “那天你忽然倒下去,真是吓死人了。”云阿姨轻轻握住江菀柔的手腕,将她引到沙发前坐下。 空隙略窄,只能勉强挤坐在云阿姨和陆迦南之间。 “谢谢你们特意让迦南一起送我去医院,大家都辛苦了。”江菀柔微微点头致谢,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挪位置。 “那个,闺女啊,”一旁的爸爸面露难色地插进话来,“其实你干爸干妈今天来,是有事情要和你说。” “我听着急死人了,你就直接和孩子说吧。”妈妈端着茶水和茶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将托盘放在茶几上。 江菀柔瞄了一眼脚边堆着的大大小小的礼盒,淡然问道,“不会是来相亲的吧?” 见周围一时没了声响,她侧过头问一旁的陆迦南,“我猜错了?” 爸爸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妈妈也停下了手里正在拆封的茶点。没想到话头就这样被两个年轻人截了胡,两边父母紧张地盯着各自的孩子,将主场让了出来。 “妈。”陆迦南右手越过江菀柔,朝他母亲面前伸了过去。 云阿姨这才反映过来,从手提包里取出了什么东西,摊开到茶几上。 一圈人纷纷伸长脖子,凑上去仔细围观。 丝绸的方帕里躺着一张簇新的赭红色名帖,江菀柔和爸妈一眼就认出,上面是外公的字迹。 --“兹盼陆家第八十代长孙陆迦南与江家第七十代长孙女江菀柔永结同心,克绍箕裘,光耀门楣,百年好合。” 另外还附上了二人的出生年月,一天不差。 “克绍箕裘?”江菀柔指了指中间的成语。 “就是继承家业,日常不太用得到。”云阿姨解释道。 文绉绉的,翻成大白话就是愿陆家和江家愿结秦晋之好。 “这次江师傅一下子殁了,确实令人遗憾,”陆叔叔抬头打量着对面墙上挂着的全家福,叹了一口气,“我们家的老头子这几天在家里伤心得不得了,饭也不吃,他那个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不怕你们笑话,听说了菀柔在灵堂上晕过去,老头子就一直催着我们出门,嘱咐一定要来看看未来的孙媳妇儿是不是安好。” “这字,确实是我们老爷子的。不过现在娃娃亲已经不合法了吧?”爸爸试探着回旋的余地。 “这个嘛,我们也晓得是老人之间自顾自的玩笑话。不过,我们两家都是老朋友了。趁着这个机会,也来和你们商量看看。”云阿姨继续推拉。 陆老头和江老头当了一辈子的好朋友,关系好得能穿同一条裤衩。结果,江老头这次没个征兆就突然间撒手人寰,连带着陆老头受刺激也病倒了,特特召回了身处国外的陆迦南,说是担心自己哪天突然没了,要提前交代以后继承家业的事情。 “我爸去世之前,确实好几次和我说过这件事。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脑袋不太清爽,我以为他随口胡诌呢。”妈妈扶住额头,太阳穴突突地疼。 要不是今天陆家人亲自上门来,江玉芹或许也就忘了这茬。她隐约回忆起第一次听老爷子提及此事,好像是在一年多以前。 当时,江逢霖老爷子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忽然大声喊起了江菀柔的小名团团,嚷嚷着团团该和老陆家的圆圆订婚了。 陆家和江菀柔平辈的孩子都是男生,哪儿有什么叫圆圆的? 江玉芹只当是老爷子病得糊涂,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后来又听到了两遍。所谓事不过三,她停下手里忙活的家务,郑重其实地问老爷子到底是哪个圆圆。 江逢霖似乎陷入了沉思,半晌才答道,“就是陆老头的大孙子呀,和团团同岁的那个小子。” “阿园?” “对呀,就是他。陆家的酒楼不是叫如园吗?陆老头说了,长孙叫阿园,长孙女要叫阿如。” 江玉芹第一次知道陆老头的长孙陆迦南的小名是阿园。 “多好啊,和我们家团团连起来就是团团圆圆。” “您这儿乱点鸳鸯谱呢。”听着老爷子的信口胡诌,江玉芹继续忙起洗衣晒被,转身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在殡仪馆里,见到陆家夫妇带着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来吊唁,她才意识到上一次见这个陆家的大孙子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大概还是陆迦南被送到英国留学之前。 如今再见,迦南已经是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了,个头也窜到了一米八几,即便穿着黑色的丧服都能隐约显出健硕的身板儿,人高马大的。 跟在父母身后,举手投足又尽是规矩人家的板板正正,连头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 当时,江菀柔跪在棺材旁边守灵,被她喊过来向陆家夫妇问了好。多年未见的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恐怕都不是对方记忆里的模样,不过是简单地点头行礼,就当作打了招呼。 看到陆迦南的瞬间,她隐约想起了老爷子活着时说的那些胡话。 只是,对方并没有提起这茬,她以为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 没想到今天三人竟正式登门拜访来了,陆家夫妇还带来了这么一套说辞。 “我倒是不觉得意外。”以自己对外公的了解,江菀柔确信这百分百是他本人的意思。 “什么?”一众人的目光盯紧了她。 “啊,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像是外公的风格。” 自拿出名帖后,陆迦南一直没有讲话,这时终于开了口。 “这个嘛,我上网查过了。法律没有规定娃娃亲的效力,只具有道德上的约束力。也就是说,如果双方不同意,这个婚约就违反婚姻自由的原则,无效。” “如果双方同意呢?” “那么无论有没有这张纸,都会结婚的,没影响。不是吗?” “所以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张废纸咯。” “作为婚约,可能是废纸。不过,既然是江师傅的手写信,还是想带给你们看一看。” “克绍箕裘。”江菀柔轻轻念了一声,想象外公写下这些字的心情。 “是啊,现在都是自由恋爱的时代。”爸爸显然松了一口气,“我们虽然是父母,也不能干涉孩子的选择。” “这种娃娃亲用彩礼吗?”江菀柔抬头,声响不大,吐气如兰。 在一片沉寂中,响起了陆迦南的声音,“你觉得多少合适?” *** 江玉芹当着外人的面,心里的火气也不好发作。前脚贵客刚走,后脚就关上门来家法伺候。 八字的一撇还没写好,江菀柔竟然当场问人家彩礼钱多少。 最让人意外的是,看似稳重的陆家孙子竟然也是个不着边际的家伙,跟着江菀柔瞎胡闹,随口许下了两千万的空头支票。 陆家夫妇着实没有想到儿子忽然来了这么一出,茶点都没顾得上吃,匆匆拖着陆迦南告了辞,一场闹剧也不了了之。 “江菀柔,你说说清楚,你和陆迦南两个人闹哪一出呢?”江玉芹重重地在茶几上拍了拍,震得自己掌心发疼。 “我觉得这波交易不亏。”江菀柔面色如常。 “交易?!”可惜她不是男人,没法儿吹胡子瞪眼,“我们家做小生意,又不是卖女儿!” “我就是随口一问,又不是真的问他们要钱。”江菀柔依旧淡定,“这不是顺便了解一下他们的诚意嘛。” “你这孩子,有什么事不能私下里好好商量?”江玉芹嗔怪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就是故意问问,一听就打退堂鼓的,说明也没什么意愿。” “那现在怎么办?人家说愿意给你两千万彩礼。” “最基本的诚意是有了。” “最基本?”她白了女儿一眼,“你这孩子,也不能太贪心。” 江菀柔有一个无伤大雅的不良嗜好,没事就爱把私房钱倒出来数点一番。虽然江家的需用从没短少,但不知为何,她似乎从孩童时代起就怀着一种天然的危机感,不安的时候总要倒出全部私房和零花钱,当场清点一番。 以前,外公总开玩笑,说她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妈妈却担心女儿长大之后会被别人给的一点小恩小惠勾走,一直竭尽全力地富养独生女。 本以为女儿高考会填报有助于培养经济理念的金融专业,没想到她最后还是偷偷改成了没什么钱途的食品专业。 “我们家的破厂房和旧铺子可太需要资金了。”江菀柔辩白道。 “陆家不差钱,两千万也就上海一套房。”许正帆从旁打圆场,“确实是基本的嘛。” “可人家凭什么看上我们家呀?”江玉芹满脸担忧,小门小户的江家远比不上陆家那般殷实。 “反正是他们先找上门来的,又不是我们死乞白赖地求他们。”江菀柔不以为意。 “你喜欢那孩子吗?”江玉芹关心起了江菀柔的少女心事。 “我和他也不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江菀柔立时泼了一盆冷水,“但我们两家不是老朋友吗?也算知根知底吧。” 江菀柔自懂事起就被安排认了陆叔叔和云阿姨当干女儿。虽说大人之间的交情,她一个小孩子不大能理解,不过逢年过节该收的礼物一样都没落下。 加上陆家这一辈儿都是男孩,女孩子尤其金贵。云阿姨每每看到她,都喜欢得不得了。 这样看来,婆媳关系应该不至于太难搞。 “要是结婚之后发现不喜欢或者不适合怎么办?那时候可就没有退路了。” “爱吃的人,应该不会太坏吧?” “这是哪里听来的歪理?”江玉芹双眉一皱。 “反正我觉得外公不会坑我的。”江菀柔一脸认真。 “要是两家能成,倒也不是坏事。”许正帆也临阵倒戈。 -------------------- 第4章 玫瑰豆沙青团(1) ================================= 忙完外公的丧事,清明小长假也结束了,是时候按时返岗了。 出发前一天,江菀柔特意早起去了一趟牌楼街的江南稻总店,拜托驻场的糕点师傅现做了一批新鲜的青团,打算带回上海,拿到办公室里分给同组的同事。 虽然极少参与同事之间的八卦茶话会,落了个清冷美人的名声,但她每次从老家回上海,都会带上自家生产的应季糕团。 研发组的同事一大半都是实实在在的吃货,为研发而吃,为吃而研发,嘴上虽不明说,但是心里对这个热衷于分享带货且业务能力输出稳定的研发队友一向青睐有加。 不过,对于为何江菀柔从来只带江南稻的糕团,大家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海州人对家乡中华老字号的执着和骄傲。 在江菀柔的长期影响下,周围的同事基本都成了江南稻的忠实粉丝,密切关注着时不时更新的季节特供,一有风吹草动就奔去网上商城疯狂扫货。 江南稻的青团每年仅在清明前后一两周特供,生产量取决于签约农户实际收割的艾草数量,旺季销量可达五十万个以上,大抵四月中旬之前就会售罄,而不像别家通过囤积原料四季常销。 今年的青团季,在江菀柔的建议之下,江南稻的原料部特意远赴云南安宁,采购了一批食用玫瑰,对传统的豆沙馅料进行升级和优化。 玫瑰豆沙数量有限,仅限当地现做现卖,上海的同事大抵都没能买到,没成想托江菀柔的福仍然得以一饱口福。 不过办公室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到下午的会议之前,已经有两个同事私下来询问江菀柔即将离职的缘由。 江菀柔正在核对资料,下午的会议上要向领导汇报上个月在美国出差期间参加国际食品安全与健康会议的议题,只来得及简单告知二人是家里出了些变故,需要回老家,具体原由等有空的时候再细说。 下午一点四十五,江菀柔提前十五分钟到大会议室进行器械的调配和网络连接的检查。前脚刚进门,后脚就听到外边传来了人声,“您这边请”。 钱经理领着两人走了进来,招了招手,“小江,过来一下。这位是如园餐饮集团的陆经理和开发部的沈总监,今天来我们公司洽谈业务,听说我们有报告会议,想要旁听一下。” “二位好,请稍等,我们的报告两点准时开始,还有十五分钟。” “陆经理、沈总监,不好意思,你们先在这儿坐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嗯,是我们临时起意,打扰了。” “哪里哪里,您客气了。”钱经理说罢就匆匆退了出去。 “你在这里上班?”陆迦南转身问正在调整投影的江菀柔。 江菀柔起身看向面前的男人,陆迦南穿着一身做工精细的灰色西装,镶着细钻的纽扣和袖扣在灯光的映照下反射着微光,上次在葬礼上见时的沉闷一扫而空,整个人活络了不少。 “你不知道?我以为你会做一下背景调查,或者至少打听清楚再上门。” “你做了背调?”陆迦南微微抬了抬眉。 “没有。”江菀柔弯腰继续手里的工作,“如园嘛,是个海州人都知道,还调查什么?” “是个海州人也都知道江南稻。”陆迦南不假思索,“再说了,你不是要辞职嘛。” “这你倒是知道。” “正好我不接受异地。” “辞职也不是为了你。”江菀柔只觉好笑,头也不抬地呛了回去。 陆迦南一时语塞。 记得曾听父母提过,江菀柔毕业后一直在上海工作。 因此,当爷爷召他回国并且甩出那张乱点鸳鸯谱的名帖时,他当场就以“不接受异地”为由回绝了。 没想到江师傅临终前点名要江菀柔继承糕团铺子,爷爷一口咬定江老头家那个孝顺的外孙女肯定会回海州,马不停蹄地催着儿子媳妇赶紧领着陆迦南上门去瞧瞧。 到了江家,还真发现许正帆正为了江菀柔铁了心回老家还不听劝而烦恼。 和在国外逍遥自在惯了却硬生生被爷爷和爸爸连哄带骗弄回来的陆迦南正相反。 沈总监虽不知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但看样子不像是初次相识。见插不进话,他赶紧拉开近旁的座椅。 沉默之间,一股淡淡的茶香混合着草香飘了进来。 钱经理再次步入会议室,手里的托盘里盛着两盏清茶和两碟茶点。 “不好意思,让二位久等了。”钱经理将托盘轻放在客人面前,解释道,“这是我们小江从海州带回来的青团,是江南稻今年新推出的玫瑰豆沙馅儿,最近很火,网上商城都订不到。正好我们办公室有不少。二位也是海州人,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还请尝尝看。” “哎呀,还真是。我这几天从江南稻的铺子路过好几趟,一直都没抢到。”沈总监笑逐颜开地从钱经理手里接过茶点,“没想到今天在这儿吃上了。” “那可真是太巧了。陆总也请。” “谢谢。”沈总监一边应承下来,一边看向陆迦南。 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只见他喝了一杯卡布奇诺,连午饭都省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从英国回来,还处于水土不服的阶段,不习惯国内的饮食。特别是面前这糯米做的糕团,和英国的下午茶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陆迦南拆开湿巾擦了擦手指,端起了盛青团的碟子。 为了追求最佳着色效果,江南稻仅选用当季新鲜艾草的嫩尖,沿用江南一带自唐代起已流传千年的古法,煮沸后筛入碱粉,通常是茶子壳或干豆荚等草木烧制的石灰,再过凉水,既可除去艾草自带的苦涩和辛辣,又能使草汁的色泽更加浓郁。 同时,江南稻保留草汁过滤后的植物纤维,揉出的糯米团如玉石花纹那样斑驳,最大程度地调和艾草的天然清香和糯米的绵韧。 至于糯米粉和青汁的比例,则是江家历代当家之间口口相承不外传的秘籍。 江老师傅虽勉为其难地应允了没能百分百继承家学的女儿和女婿引进机器生产线扩产,但唯独对古法秘制青团毫不松口,坚持要求师傅手工捏制。 至于馅料,江南稻只有最传统的豆沙馅。豆沙也是自家熬制,从精选的红袍赤豆开始,用大锅炒透直到出沙,同时保留豆皮增加香味,既要炒开又不能炒糊,十分考验师傅的精准拿捏。 再加上从云南安宁采购的食用级玫瑰,绵软清甜的口感独树一帜。 上屉蒸熟后出锅前的最后一步秘诀在于刷上一层油菜籽油,形成一层包裹的保护油膜。待到热气散去,菜油渗入青团,最能显出晶莹润泽的碧绿。 配上一壶清爽的碧螺春,就是一顿完美的下午茶。 吃到一半,陆迦南放下了手里的碟子。 沈总监见状,小声询问道,“陆总,还吃得惯吗?不用勉强的。” “好吃是好吃,”陆迦南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后放下,“只是……” 隔着会议桌的江菀柔迅速接上了他说到一半的话茬,“只是什么?” 迎着她瞬间燃起的热切眼神,陆迦南摇了摇头,“没什么。” 还没等她继续追问下去,艾吉食品集团各部门参加会议的人员已经陆陆续续地走进了会议室。最后进来的乔总经理径直走向陆迦南,再次亲切问候,两人赶在会议开始前又寒暄了几句。 *** 如园餐饮集团是艾吉的老主顾,双方有不少商业往来。 乔总早就听闻,如园的陆董事长年事已高,老头子喜欢出海钓鱼,早就萌生了退隐的念头,但三个儿子都不是餐饮圈子的人,硬是坚持到了六十好几。如今,陆董事长担心以后越拖越没着落,火急火燎地把年纪轻轻又没什么业界经验的孙子召回国,打算趁着还有一点余力,亲自栽培,为今后让孙子接手巨大的家族企业铺路。 今天上午,乔总第一次见到如园少东家陆迦南的庐山真面目。对方虽然年轻,但也许是因为在国外待久了,举手投足之间颇有英伦绅士优雅的贵族范儿,加持了几分老成持重的气韵。 如园是业内极为少见的由家族企业成功转型为控股集团的民营企业,除了开门营业的连锁饭店如园酒楼以外,企业主要收入还来自于旗下食品公司生产销售的精选生鲜、卤味熟食、速冻食品、西点等衍生产品。 陆迦南找上门来则是为了委托食品研发技术超一流的艾吉食品公司为如园进行预制菜的研发与市场方案调查。 进入洽谈环节后,乔总才意识到人不可貌相。本以为是个不懂行情的软柿子,陆迦南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自带一股凌厉的狠劲儿步步紧逼,恨不得分分钟把乔总问倒,反显得艾吉这边的高层不够专业,连在一旁作陪的研发部钱经理也不由捏着一把冷汗。 末了,钱经理想起下午江菀柔要在部门内汇报在美国参加国际食品安全大会时收集到的咨询,而她在大会上的研究项目刚好是预制菜和热加工食品的安全问题,顺便提了一嘴。 陆迦南顿时来了精神,礼貌地询问可否进行旁听。 已经一个头两个大的乔总大手一挥,立刻准了,并表示热烈欢迎陆迦南莅临报告现场。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处理,他只负责在旁边运筹帷幄,静观其变。 当着客人的面,钱经理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告诉老总,虽然我们有这方面的人才,不过没几天,这个宝贵人才就要回老家继承家业去了,艾吉即将痛失一员猛将。 -------------------- 第5章 玫瑰豆沙青团(2) ================================= 预制菜最早于上个世纪60年代发端于美国,80年代逐渐兴起于日本、北美和部分欧洲国家,直至90年代才伴随着洋快餐进军的浪潮传入国内。 所谓预制,就是预先进行加工,等到想吃的时候只需简单处理一下就可以直接开吃,即食、即热、即烹、即配,都在预制菜的范畴之内。 中国人素来讲究应季而食,最为追求食物的新鲜口感,也舍得在厨房里花上大把时间。 退休在家的大爷大妈们空闲时间多,作息又规律,每天一大清早就悠哉游哉地晃到菜市场,视察一圈后货比三家,精挑细选,讨价还价,再回家洗洗涮涮,不厌其烦。 忙于生计的中青年可没有这份闲暇,从早到晚打仗似的,不得半刻消停,外卖和速食产品也就成了一日三餐的主旋律。 近年来,预制菜因方便快捷、适应快节奏生活而日渐流行,在销量一路狂飙的同时,消费者对菜品的口感、营养等提出了越来越高的要求。 以80后和90后为代表的新生代消费者虽然懒得下厨,但在食品安全问题上丝毫都不含糊,而预制菜在原料选取、成品制作、后期保存和运输等过程中均有不同于传统烹饪的风险。 江菀柔今年的研发课题之一包括如何保证预制菜添加防腐剂的食品安全问题,即如何用最少限度最安全的防腐剂最大程度保证食物的质量和口感。 旁听的陆迦南对这些议题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于是报告会也从原定的一个小时拖到了一个半小时。 研发组的几个同事由于其他工作安排,报告会一结束就准时撤出了会议室,留下了江菀柔和钱经理唯二两个纯技术出身的研发组成员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面对来自大客户的刁钻提问,江菀柔不厌其烦地打开了电脑文件夹,找出了详尽的研究资料加以解释说明。 “首先,我们的预制菜在高温烹制的过程中就在进行杀菌;其次,我们采用特有的液氮速冻技术,通过超快速的低温冷冻抑制常温环境下微生物的繁殖,最大程度保证食品安全。”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完全不添加防腐剂?”陆迦南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是的,我们现有的技术就可以实现菜品保鲜,不需要额外的防腐剂。” “可是,先高温、再冷冻,一冷一热,营养流失的问题怎么解决?”陆迦南转动手里的笔,指了指屏幕的方向。 “预制菜的卖点在于方便,肯定没法和现点现吃比新鲜营养。不过,我们依托美国母公司的专利技术,在营养物质抗氧化这方面拥有绝对实力。”江菀柔信心满满。 “宫保鸡丁、酱香牛肉、蒜香排骨、三鲜虾仁,”陆迦南一一数点屏幕上的菜品,“都是最基本的家常菜。那其他高端一些的呢?” “高端?” “你也知道,我们如园酒楼主打的是淮扬菜,本身制作难度就高。这种程度的,有可能实现工业化生产吗?” “这个嘛,”江菀柔迟疑了,看向了一旁的钱经理,“以我们目前的技术,确实达不到。” “恐怕谁家的技术都达不到那个水平。”钱经理摇了摇头,“这也是我们干技术这行的痛点呀。” 陆迦南刚被送到英国的时候,还是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不下厨房自然只能频繁下馆子,可还没过多久,在炸鱼、薯条、土豆和牛排的轮番轰炸下,他就胃口连同内心几近崩溃。 出生在餐饮世家,从小就没在吃的事情上犯过愁,他也因此养成了极为挑剔的口感和敏感的味觉。伦敦的中餐馆不少,川菜、粤菜居多,但他从小吃惯了的淮扬菜、杭帮菜却少之又少。 家人只想着送他去接受老牌资本主义国家的贵族精英教育,却不成想他在海的那头整日思想的都是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肉、松鼠鳜鱼、响油鳝丝等等等等,甚至还有海州老字号江南稻家的糕团。 陆迦南轻轻摇了摇头,拿起面前的碟子,里面是开会前没来得及吃完的半截青团,冲江菀柔问道,“江南稻的青团保质期几天?三天?” “一天。”她回答,“我们家的现蒸现吃,不过夜。” “果然,食材还是新鲜的最好。” 江南稻的红豆沙都是人工炒制,脱水不如机器完全,经过高温蒸煮,未烘干的水分会重新被激发出来,加上配比恰到好处的香油渣融化,豆沙绵密醇厚,油而不腻。 从截面可以看出,细密的豆沙宛如流沙,放置了近两个小时依然呈现出油亮的色泽。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告辞了。”沈总监看了看手机,快五点了,“辛苦各位了。” “不知二位对我们今天提出的技术方案有何感想?”见陆迦南还没有给出准信,乔总明面上不便直接催逼对方的答复,只打算再推一推,明面上又不便直接催逼。 “目前,我们这边才刚开始构想预制菜的开发,还处于策划起步阶段,需要进一步考察方案的可行性。”陆迦南礼貌而不失迂回地打着太极,始终没有松口风。 “乔总、钱经理,还有江小姐,不好意思,具体情况还要等我们回海州之后和高层集团商量看看。”沈总监同样没有给出准信。 “当然,当然。如果有什么问题,也欢迎随时与我们的研发部门联系。”钱经理起身相送。 “嗯,我确实还有很多要请教的问题,下次再约时间。”陆迦南点了点头。 “陆总,今晚有空吗?要不,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吧。”乔总是出了名的雷厉风行,一旦有什么想法,总是当机立断,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不好意思,我今晚有约了,改天吧。” 见乔总满脸狐疑,似乎自己是临时找的推脱借口,陆迦南又补充,“我女朋友在上海,今天从海州跑来,也想见见她。” “哎呀,那我真是唐突了。”乔总这才松了一口气,“陪伴家人,那是应该的,应该的。” 艾吉食品的一行人将陆迦南和沈总监一路送到了公司大门,握手告别。 江菀柔回到办公室简单收拾了一下,也匆匆下班。 还没走到停车场,就见一辆黑色的奔驰缓缓开了过来,停在了面前。 她拉开车门,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转头就朝着驾驶座上的人来了一句,“谁是你女朋友?”说完又回头扫了一眼车内,“沈总监呢?” “他打车去高铁站了,车子留给我了。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太太?未婚妻?好像都不太对。” “说见朋友不就行了?” “你没看到你们乔总满脸写着不相信吗?要不说女朋友,他肯定还能继续劝。” “倒也是,我们乔总有一双火眼金睛。” “看样子他还不知道你要辞职?” “钱经理还没来得及报上去呢,我又不是高管,平时和老总也没那么多接触。” “嗯,你们看起来也不是很熟的样子。” “还说别人,你真的不知道我在这里上班?” “知道的话我还能把吃饭的地方订到那么远的地方?不如附近直接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现在六点不到,还来得及,那你取消呗?我们随便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才订到。”陆迦南见江菀柔系好安全带,松了油门,车子向前驶去。 “你ok吗?要不要换我?” “换什么?” “司机呀,”江菀柔不放心地看了看后视镜,“你在英国是右驾吧?” “我也是驾龄二十年的老司机了,”陆迦南轻哼一声,“你可太不了解我了。” “是谁连我在哪儿上班都不知道,就在我家放话要结婚?” “谁放话要结婚了?今天喊你不就是认认真真坐下来商量这事儿嘛。”陆迦南赶忙撇清关系。 那天晚上,江菀柔冷不丁地跳到了彩礼的话题,陆迦南则是一张口就许下两千万的承诺。虽说头脑一热,但探到了对方的口风,不像作秀,似乎真有谈婚论嫁的心思。两家父母始料未及,反倒一下子没了主张,主动权就这样落到了两个年轻人的手里。 江菀柔冷静地想了想,还是觉得两家知根知底,结婚就结婚吧。只要彩礼到位,她稳赚不赔。要不是外公立了那么一张字据,光凭门当户对的相亲,怎么也轮不到她进陆家的门。可是女孩子家终究脸皮薄,虽是人家先找上门,她也不至于立马就贴上去。 没想到过了两三天,陆迦南主动加了微信,说是要认认真真谈一下这件事,正中她的下怀。 恰逢陆迦南要到上海洽淡业务,问了她在上海的地址,把见面地点定在了陆迦南入住的酒店和江菀柔家之间的中点,两边都不用跑远。 结果搞半天,比预计时间提前几小时就见上了面。 “对了,你先前说好吃是好吃,只是,”对于陆迦南说到一半就没了下文的个人感想,江菀柔始终耿耿于怀,“到底有什么不对味儿的?” 虽然眼神犀利的江菀柔一副穷追不舍誓不罢休的模样,但陆迦南并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不满,回忆了半天才终于恍然大悟地憋出了一句,“哦,我本来想说,只是离了海州就吃不到了。” “就这?!”江菀柔不小心冲出了破音,“你要说的就这?” “是啊,所以我说没什么嘛,确实就是没什么。” 本以为陆迦南对青团不满意而暗自不服气的江菀柔被噎到无话可说。 当时的陆迦南不过是在和沈总监闲谈罢了,偏偏入了自己的耳。 -------------------- 第6章 玫瑰豆沙青团(3) ================================= 难怪陆迦南舍不得取消预约,原来他订到的地方是新近入选米其林餐厅的景玉轩。 虽然江菀柔对专业卖轮胎的白胖米其林所做的美食系列评选并不抱持任何盲从,但对景玉轩的江湖传闻还是早有耳闻。每天只固定接待20名食客,人均消费超5000,预约至少三个月起排。提前三天预约到景玉轩的包厢,大概率是陆迦南借用圈子里的关系。 老板多年前买下了一座私人园林并进行了整修,小桥流水,曲径通幽,表面江南别院,看似无人问津,内里饕餮食府。 江菀柔在大门口踌躇了一会儿,转过头问出现在身后的陆迦南,“这顿aa还是你请?” “我约的谈判局,”陆迦南从背后轻轻推了她一把,“当然是我买单。” “如果谈不拢,我还白蹭你一顿大餐,那多不好意思。” “谈得成谈不成另说,一顿饭我请得起。”陆迦南驾轻就熟地往院子深处走去。 “买卖不成情谊还在,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江菀柔赶紧跟了上去,“上海也有如园酒楼的分店,我还以为你要去那里,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这里的如园不像海州的总店,没有那么多雅间,我不想和上门的顾客抢位置。” “所以就上外头来给别人的店送钱了。”江菀柔揶揄道。 “做餐饮这行的就是要多看多吃多感受。”陆迦南倒是理直气壮,“我来实地感受一下贵的道理。” 他驻足在一排厢房之前,其中一扇房门缓缓打开,里间的招待员踱步出来,对着二人深深鞠了一躬,“陆先生、江女士,晚上好,里面请。” 布置得古色古香的房间里,灯光略显昏黄,摇曳的倒影映在雕花窗棂上。圆桌上摆放着两副青瓷碗筷,精致的琉璃花瓶里插着几枝修建整齐的桃花。 两人相对静坐了一分钟,她回过神来,“我们不点菜?” “他家没有固定菜单,上来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这么高高在上?” “说是为了保证顶级食材的新鲜度和适配度。有时候客人点的单,不一定有现成的原料。” “唔,那我能理解了,”江菀柔点了点头,“某种程度上来说,每个客人吃到的都是限定和特供。” “物以稀为贵。” “可是,如果客人对口味或菜品不满意怎么办?” “那就要看主厨的本事了。众口难调是一方面,不过好吃的菜品肯定不会在雷区上蹦迪。” “食物过敏怎么办?” “预约的时候提前讲清楚。” 正说话间,招待轻轻叩门,端着托盘走近,送上了茶饮。 “趁着还没上菜,我们先开始吧。”江菀柔一边说一边从包里取出了小小的笔记本。 “你干嘛?” “空口无凭,你说我写。” “说什么?” “你组的局,你先开始。” “那我先问你几个问题吧。” 江菀柔做出“请”的手势,“洗耳恭听。” “你当真要辞职回海州?” “辞职信已经交了,和上司也讲了。说出话的话,泼出去的水,不反悔。” “回海州之后你打算干嘛?” “帮忙打理江南稻,也是外公临终前交代的。” “你想结婚吗?” “无所谓想不想,到了年龄一般都是要结的吧。” “随便谁都可以?” “当然不是,”江菀柔坐直了,“这怎么能随便谁都可以呢?” “那你怎么看我?” “我干爸干妈的亲儿子。” “没了?” “对了,你高中也是海州外国语,”江菀柔眼前一亮,“那我们当过广义的同学。” “你对我就一点儿特别的想法都没有?” “十年没见,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能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我不是逢年过节都回海州么?你不是年年都来我家拿压岁钱吗?” “每回去你家,你不是关在房间里,就是和朋友出门去了,我们见过吗?再说了,压岁钱是陆叔和云姨给我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陆迦南不敌伶牙俐齿的江菀柔,语气柔软下来,“我上次说过那个名帖本来就不算数,如果你有喜欢的人……” “我没有喜欢的人,”江菀柔摇了摇手,吐槽道,“我又不是总裁文里忍辱负重自我感动的女主角。” “既然是这样,”陆迦南微微蹙眉,“我就更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应下那个无效的婚约。” 他双手交叉,似乎在等着江菀柔能抛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光影变幻之下,他的眼神忽而深沉,忽而明亮。 感受到压迫感的江菀柔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顺口说道,“你果断的样子还蛮有魅力的。” 不带一丝犹豫一口答应两千万彩礼的那种果断。 虽然目前为止还一分钱都没有到账,但她已经用信心的眼睛看到了未来的某一天两千万准时入账。 “哦,那你看人还挺有眼光的。”陆迦南若无其事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凑到嘴边才发现已经见底,只得放下。 开胃汤和前菜适时地上桌了,江菀柔立刻就转移了注意力。 口干舌燥的陆迦南用调羹舀起清香的鲜汤,来不及唇齿留香,就一口灌了下去。 “好赞哦!”细细品味的江菀柔发出轻呼,满足地眯了眯眼,冲着陆迦南竖了竖大拇指,见他没反应,又多补了一句,“不合你口味?不喜欢?” 不过她并不真正关心菜品是否合陆迦南而口味,放下调羹后又抓起手机对着摆盘精致的前菜一阵狂拍。 “没有不合口味,”陆迦南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还挺喜欢的。” 江菀柔举起筷子,夹了一口凉菜送到嘴里。汇聚了马兰头、豌豆头、香椿头、荠菜、芦笋等八种时蔬野菜的鲜香,交融着素净的干丝清汤,立刻在口腔中激荡出沁甜清醇的回甘。 她沉浸在悠长的味蕾冲击中,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呢?也不像是对我一见钟情的样子。” “我?” “我这边说完了,接下来轮到你了。”江菀柔抬眸,“你想结婚,还是不想?” “今天之前不想,今天改变想法了。” “不会是被我迷住了吧?”江菀柔眼中盛满了笑意。 “我想和你结婚。”陆迦南正襟危坐,表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飞上枝头变凤凰乍一听还不错,但毕竟无功不受禄,乍一听多多少少都有点儿玩笑话的成分在。只顾逞一时口快的江菀柔见陆迦南整个人沉静下来,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刻两人真的是在谈人生大事,一旦拍板,恐怕就没有退路了。 江菀柔收住了面上淡淡的笑容,正色道,“你想清楚了?讲好之后就不能再随便反悔哦。” “你给我一个银行卡号吧。” “干嘛?你要给我打钱吗?”梦想即将照进现实,江菀柔却慌了。 “作为定金,先给你打10%吧,200万,剩下的等婚期定下再打给你。” “这么仓促?不用和爸妈讲吗?” “爸妈不是都知道了吗?说好让我们自己商量,现在双方已经达成合意了。” “等一下,等一下。”江菀柔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让我缓一下,我要再想想。” “有什么不满意的吗?如果你有什么顾虑,可以现在讲出来。” “我怎么觉得一下子就把自己给卖了?!”江菀柔小心翼翼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腿,真疼。 “婚礼的费用全部由我这边出。嫁妆嘛,你自己留着就行。” “天底下哪儿能有这么好的事情?”江菀柔吸了一口气,重新坐下,呷了一口汤,“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 “第一,互相尊重对方的隐私和自由。” “什么意思?开放式婚姻?”江菀柔瞪大了眼睛。 陆迦南露出鄙夷的神色,“我的意思是我们也不用向对方承担夫妻义务。” “夫妻义务?”江菀柔歪着头想了几秒反应过来,立刻红着脸举起了手,“同意。” “第二,女方配合男方,共同完成男方家长的各项要求。”陆迦南话锋一转,“你也知道,我爸妈比较难搞,我不希望婚后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结婚之后要和叔叔阿姨住在一起?” “不,如果结婚,我们就会搬出去。” 怪不得这么积极。江菀柔恍然大悟,没有戳破。 “我可以接受这个挑战。”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婆媳关系自古以来就是人类社会的难题之一,谁家没本难念的经?她可从来没有幻想过遇到天使一般的婆家,毕竟和自家亲爸妈还要时不时地相互嫌弃一番呢。 “第三,女方在必要时为男方提供必要的技术研发支持。” 原来是看上了我的才华,江菀柔轻笑一声,“如果我真的能帮得上忙,这个倒是没问题。那我也能提一个条件吗?” “你说。” “如果我经营江南稻失败,你能帮我一起善后吗?”她挽了挽额边的垂发,有些不好意思。 “你爸妈不是还没退下来嘛。”陆迦南说道,“如果有个万一,我也会和你站在一起的。” 对于未来,江菀柔并没有过多担忧。唯独对老字号的江南稻糕团铺子,她并没有信心从外公手里取过交接棒。 “未尽事宜秉承诚信平等互惠原则,今后再补充吧。”江菀柔伸出了右手。 “江小姐。”招待在一旁轻声唤道。 江菀柔转过头,一大捧粉色的玫瑰映入眼帘,但细看全是花蕾。 “千叶玫瑰!”江菀柔惊呼,正要抽手去捧,悬在半空的右手却被陆迦南轻轻握住。 “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原产自法国的千叶玫瑰是最高级别的食用玫瑰,花期短暂且次年老枝不再开花,数量稀少。不同于江南稻青团所用的滇红玫瑰,千叶玫瑰花瓣淡粉,着色并不显著,加上成本极高,并不是目前国内食用玫瑰的主流。 千叶玫瑰极其娇贵,对花蕾采摘的要求十分精确,香味早一天出不来,晚一天散尽,还非常容易变色,从法国空运过来很是费事。 鲜嫩的花苞含羞而立,浓郁的香气瞬间就溢满了整个房间,正适合制作成香茶。 “谢谢你。”江菀柔笑靥如花。 -------------------- 第7章 枣泥核桃喜饼(1) ================================= 那天晚上到家之后,江菀柔给爸妈打了一个电话,简单说明情况。 电话另一边先是掉线似的沉默了几秒,紧接着就响起了妈妈明快的笑声,“好呀,准备什么时候领证呀?” 没有出现预想中的新一轮反对和盘问,江菀柔悬着的心反倒落不下去了,“你们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就问你们什么时候领证呀。” “这个还没说到。” “既然决定了,那就尽快吧。要不你这周回一趟海州,把证领了吧?”爸爸认真地建议道。 “你们的态度是不是变得有点快?”事情进展得过于顺利,江菀柔更加无所适从。 “你回上海之后,我和你爸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是好事呀。” “没错。”这次是夫唱妇随。 “等你回了海州,哪里去找比陆家还好的婆家?迦南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我应该给你外公磕个响头,给你说了这么一门好亲事。”亲妈就是亲妈,半点儿情面不留。 江菀柔也不见外,“我也是这么想的。” “趁着人家还没反悔。”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爸爸补刀。平时虽然总把女儿夸上天,关键时刻还是保持清醒的认知。 “这个你们倒不必担心,他离不开我。”为挽回面子,江菀柔夸大了自己的不可替代性。 “哈哈哈。”可能是妈妈大笑时,脸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关机键,电话猛然挂断了。 与此同时进来的是云阿姨的电话。 “菀柔啊,我是你云姨。”云阿姨的声音十分亢奋,“迦南和你谈好了吗?你什么时候回海州呀?” “我和上司说了,工作到五一。” “哎呦,还有好久呢。你中途还回家吗?” “暂时不回了吧,到时候打包搬家,还有得忙呢。” “那些不要紧的呀,找个搬家公司,全部弄回来。你不回来的话,让迦南去找你吧。” “找我干嘛?” “领证呀。领了证,我们五月在海州办婚礼好不好呀?” “还要办婚礼?”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不办婚礼呢?你们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人生大事。” “那,”江菀柔一直想不出妥当的借口,“那我再和我爸妈商量一下吧。” “没事没事,那我直接和你爸妈讲,就不打扰你了,你早点休息吧。”第二个电话也在笑声中戛然而止。 虽不知两家究竟是如何商量的,但事情的结果就是,隔了一周,陆迦南带着户口本来上海了。 现在是早上十点,陆迦南和江菀柔刚刚递交了《结婚登记申请书》和所需材料,正坐在闵行区婚姻登记处的等候区。 “为什么选闵行区的登记处?我户口在静安,跨区没问题吧?” “有几个区可以跨区登记。” “静安不是更近吗?” “这里是网红登记处。” “领个证而已,还有什么网红不网红的?”江菀柔想不明白。 “我也是看网上写的,”陆迦南远远地望了一眼室外绿茵一般的草坪,“听说这是第一个设在公园里的登记处。” “你上网查这个干嘛?” “不查怎么知道要带哪些资料?不知道怎么提醒你?” “我就说等我回海州再说嘛,怎么大家都这么着急?” 还没等她仔细追问,一旁的陆迦南就朝着滚动提示屏幕抬了抬下巴,“到我们的号了。” 她赶紧起身,跟着陆迦南走到服务窗口。 登记处工作人员将他们先前递上去的证件和材料退了回来,最上面是两本大红色的结婚证。 “材料已经审核完毕,这是两位的结婚证,请收好。接下来去宣誓厅宣誓,往那边走。” “谢谢。” 陆迦南打开最上面一本结婚证,看了看名字和照片,确认无误后将另外一本和退回的材料交给了江菀柔,“这是你的。” 另一位引导的工作人员走上前来,为他们指路,“宣誓厅往这边走。” 里面有两间宣誓厅,中式和西式两种风格,可供新人选择。 不结一次婚还真不知道,连领证的地方都已经卷到了这个程度,不愧是大上海,江菀柔再次长见识了。 西式厅则是以紫色和白色为主,宛如一个迷你版的礼堂,满满的少女情怀,同样审美在线,不愧是火遍全网的最美领证点。 中式宣誓厅是沉稳的朱红色为基调,背景墙前面的木架上缀满了红粉色调的明艳花团,陈列着灯笼、瓷器等传统摆设,古典优雅。 “选哪个?”陆迦南侧过头问身旁的江菀柔。 “不能两个都选?”江菀柔陷入了选择困难综合症。 “拍照倒是两边都可以拍,”工作人员早就看惯了新人的纠结,耐心地解释道,“不过,宣誓只有一次。” 江菀柔想起先前进入西式厅时,正好与台上下来的女生擦肩而过,似乎选西式厅的新娘都自备了一顶头纱,为了显得应景。再看看自己,一身素雅的裙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那就在这里吧,中式厅。” “好,听你的。” “有请两位新人走上宣誓台。”工作人员指了指正前方。 二人在宣誓台前站定,背后是偌大的国徽,面前放着两张a4纸。 “接下来你们要读一下宣誓词,读完之后拍照留念哈。” 陆迦南拿起纸,瞧了一眼,小声念道,“我们今天自愿结为夫妻。” “小伙子,你声音大一点,”工作人员在前面指挥,“还有新娘子呀,不要害羞,你要一起念的呀,不能让你老公一个人啊。” 江菀柔戳了戳陆迦南,“你声音大一点。” “人家说了你也要念。” “我念,我跟着念。”江菀柔回头看了一眼国徽,又看了看面前的誓词,忽然有了结婚已成的强烈实感,“重新来。” “我们今天自愿结为夫妻。”二人开口,不整齐也不响亮,甚至气息也不平稳,似乎都有些许颤音。 出门一顿饭的功夫,就实现了从妙龄单身女子到有夫之妇的身份转变,江菀柔顿时慌张起来。下午还怎么安心上班? 由于是网红婚姻登记处,陆迦南没能在app上预约到周末的登记名额,只能选择平日。上午,江菀柔请了半天事假,下午有一个实验项目,晚上还有和同事的饭局,领完证该回办公室了。 可是,强烈的虚无感和真实感轮流冲击着她的心灵,一直伴随着她回到办公室。 伴随着离职前的交接工作,最近前来关心江菀柔离职之事的同事渐渐多起来了,饭局也是。 今晚和是研发组的小a,大后天和同期进公司的小b,下周20代同好会,月底最后一周则是部门的送别会。 看着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日程表,江菀柔愈发纠结起来,到底要不要在离职前宣布自己的新身份呢。 掐指一算,还有不到两周就要离职,似乎没有说明的必要,更何况其中的来龙去脉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的。 可是藏着掖着不说难受,扭扭捏捏不是她的风格。如果邀请个别关系要好的同事参加下个月的婚礼,还是得提前说明。 再加上这几年里里外外送了不少份子钱,关系不错的倒是无所谓。不顾,有一些以部门为单位的凑份子,纯粹是被迫送人头,江菀柔甚至没有和那些准新郎准新娘同事讲过话。对于没什么交情和来往的,她可不想莫名其妙白白花钱,总得抓紧时间收回来才安心。 午休时间差不多快结束了,有几个趴在桌上午睡的已经在闹铃声中抬起了头,哗地抽出面前的纸巾,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江菀柔转了转右手无名指上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指环,陆迦南在民政局门口给她戴上的宝格丽,款式简洁,没有镶钻,说是订婚戒指。 都要领证了,还订婚戒指?江菀柔嘴上问着,心里却想得开,并不推辞。 陆迦南似乎不打算签订婚前财产协议,反正以后他的就是自己的,自己的也是他的。 暂时还没有被同事发现新添的物件。如果被谁问到,到时候再说吧。江菀柔打开电脑,赶紧将注意力转回工作。 刚看了几分钟邮件,部门电话就响了。 负责接线的同事拿起话筒,“喂,您好,这里是艾吉食品开发部研发一组。” 不知电话那头讲了些什么,同事不自觉爆发出一声响亮的“诶”声,追问道,“不好意思,您能再讲一遍吗?确定是研发一组吗?您贵姓?好的,请稍等。” 话毕,她按下座机上的等待键,防止声音传播出去,抬起头来朝着江菀柔的方向,“菀柔,你有人找,说是你老公?是不是打错了?你要接吗?” 江菀柔抓起了面前的座机话筒,“帮我转一下。” “什么事?你怎么不打我手机?” “手机连续打了两三个,一直没人接。”电话那头传来陆迦南的声音,“我好像把身份证落在你那里了?半路上才发现,能去你那边拿吗?” “等一下,我找找看。”江菀柔伸出另一只手,在包里翻找刚刚在登记处窗口陆迦南递给自己的一沓证件。 还真在,他的身份证,当时不小心放错了。 “嗯,你身份证确实在我这儿,你现在是在我们公司门口?那我送下去,你等一会儿。” 挂了电话,江菀柔拿起身份证,立刻起身。 “菀柔,你什么时候有的老公?!”同事在身后大声问道,“不对,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啊?!” “我先出去一下,回来再说,”江菀柔抱歉地笑了笑,举手示意,“不好意思,一会儿就回来哈。” -------------------- 第8章 枣泥核桃喜饼(2) ================================= “给你,”江菀柔伸手,把身份证放到了陆迦南的手里,“收好了,别再弄丢了。” “谢谢。” “我还在纠结要不要和同事讲,现在好了,你一个电话人家都知道我成了已婚妇女。” “我不说,人家也会知道的,”陆迦南托起江菀柔的右手,“这明晃晃的证据呢。” 江菀柔没好气地打开了他的手,“那你也是故意的。” “我一没撒谎,二没夸大,都是实事求是的客观描述。”陆迦南思路清晰地自我辩护,“木已成舟,这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吗?” “倒也不是不能说,”江菀柔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动,连忙挽尊,“我这不是没做好心理准备嘛。” “需要什么准备?” “毕竟我昨天还母胎solo,今天忽然就成了已婚,我同事都惊呆了。” “彼此彼此。” “还是有些仓促。”江菀柔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你看,照着我们海州的习惯,订婚得送喜饼吧,这样大家也能有心理准备,之后才是结婚。” “没错。”陆迦南点头表示赞同,“怎么能少了喜饼呢?” “对啊,我们家成天给人家新人做喜饼,到我自己这里就全给忘了。” “忘了别人也不能忘了你呀。”陆迦南拿出遥控器,按下后备箱的按钮,“你看看,是自己搬上去还是我帮你拎上去?” “诶?”江菀柔绕到车后,着实吃了一惊。 后备箱整整齐齐摞着二十几个包装十分精美的红色纸盒,盒子上印着烫金双喜的字样,用红色丝绦系成的绳结柔顺地垂挂在盒子的侧边。 她再熟悉不过,是江南稻特制的订婚喜饼。 “这是什么口味的?” “枣泥核桃。” 老主顾都知道,江南稻家提供婚丧嫁娶乔迁升学生子等各种场合的糕团定制服务。工厂生产的流水线产品,配方口味提前定好,没法儿调整。若是去总店预约,现场的师傅可以根据顾客的口味进行定制。 比如同样是甜口,有人爱豆沙,有人爱伍仁,甜度也不一样,虽然价格和时间都上去了,不过顾客们为了那一口最合心意的糕团,都甘心乐意。 枣泥馅儿耗时最久,难度也大,先煮软才能去皮去核,没办法通过机器完成,去了皮和核之后重新回锅,调成慢火蒸煮,等汁水收得差不多了,再加入黄糖。 别人家的枣泥大多是红枣做的,江菀柔不喜欢,她从小只爱吃黑枣。和红枣相比,黑枣的果胶和膳食纤维含量更高,质感和口感比干干的红枣更软糯,细嚼还带筋道,熬出来的泥不用多加糖就自带粘合度。如果用红枣,就需要另外加澄面,也就是做虾饺皮的那种小麦淀粉,以增加稠度。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馅儿。”江菀柔乐开了花。 “这是给你同事的份。”陆迦南提醒道。 “你去哪儿搬来的?早上从海州拖来的?” “爸妈昨晚送到我家来的。” “我爸妈?”这倒是喊得挺顺溜。 “怕被快递压坏,反正也顺路嘛。”陆迦南云淡风轻。 “陆迦南。” “怎么了?”忽然被喊到大名,陆迦南迅速抬头。 “你进入身份挺快嘛。”江菀柔调侃道。 “不快不快,快的话我就该喊你老婆了。” “那你喊啊,”江菀柔似笑非笑,却掩不住等着看好戏的狡黠,“老公。” “这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 “周围没有人。” “赶紧回去上班吧。”陆迦南摆了摆手。 “太多了,我拿不了,你把车开进来吧。”江菀柔说完,转身就往回走,去门卫室填写车牌和车主等入场信息。 写完之后,她朝着站在原地的陆迦南招了招手,见那边没反应,又喊了一声。陆迦南这才悠哉悠哉地进了驾驶室。 车子停在主楼前的空地上,陆迦南帮江菀柔把喜饼拿下车,送她到电梯门口。 “再往里就要门禁卡了,就送到这儿吧,谢谢你。” “那我先回去了,有事再联系。”陆迦南上半身探进电梯,帮江菀柔按下12楼和关门键,迅速退了出去。 电梯门缓缓合上,江菀柔顿觉礼盒的份量,好像扛着一袋大米。 这种时候,有个老公也不赖。 “拿的什么东西呀?”路过的同事见江菀柔捧着高高的礼盒,赶紧来帮忙。 “喜饼。” “谁送了你这么多?” “不是送我的,是给你们的。” “哪个部门的呀?谁结婚了,我怎么都不知道?”帮忙的同事一边将礼盒放在江菀柔的桌上,一边问。 “这是什么呀?”接到陆迦南电话的小方凑了上来,“哎呀!真订婚了!” “谢谢,辛苦了,”江菀柔一边道谢一边甩了甩手,“嗯,简单来说,我领证了。” “什么?!”整个办公室沸腾了,所有人都从午休的迷糊中彻底清醒了。 正当大家七嘴八舌准备围过来的时候,听到动静的钱经理从里面的办公室走了出来,“怎么?上班上得这么兴奋?” “江菀柔她,她结婚了!” “什么?”大嗓门的钱经理发出了比任何人都要大声的惊呼,不过到底是上司,反应过来之后立马追加了一句,“恭喜呀。” 他表现出十分理解的样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原来还有这层原因,那确实是留不住你了。” “你老公是干什么的呀?哪里认识的?”领导的出现并没有降低同事们的八卦热情。 “他呀,呃,算搞餐饮的吧,”江菀柔细细一想,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陆迦南每天都在干嘛,“家里介绍的。” “哪里人呀?” “也是海州的。” “哦哦,老乡呀,挺好的。”“什么时候办婚礼呀?到时候我们得去海州吧。”话题在大家的七嘴八舌中越发扩散。 “不好意思,我下午还有一个实验,得先撤了。”江菀柔将喜饼一一递给周围的同事,“等我回来再聊哈。” 有眼力价的同事麻利地接下了礼盒,等江菀柔做完实验,估计就到下班时间了。 回到车里,陆迦南才发现匆忙之间,江菀柔落下了一盒喜饼,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私留时忘记拿了。 江家开糕团铺子一百五十多年,祖祖辈辈都是老海州人的做派。要不是昨天江菀柔的父母提前把喜饼送到家里,他着实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 按照老海州代代相传的风俗,婚前男方要给女方送喜饼,女方家再将喜饼分给亲朋好友,意在提前告诉大家婚讯,但这喜饼女方自己却不可吃。 至于理由,听说是什么怕准新娘吃掉自己的喜气,还会变得贪吃、厚脸皮,使婚姻不得圆满。在他看来,或许都是封建迷信,新娘不是更应该沾一沾喜气么。 虽说陆家的如园酒楼也是走本帮菜的路数,爷爷更是老古董的做派,但几个儿女偏偏没有一个继续深耕在餐饮业。 在父亲的安排之下,陆迦南被送出去喝了近十年洋墨水。别说他了,就是他爸也不清楚这些老餐饮人讲究的门道。 但传统的东西不一定都好,新潮的东西也不一定坏。 就像现在的如园餐饮集团,主要盈利来源都是旗下食品公司的生产销售,至于通过淮扬本帮菜发家的如园酒楼,自从爷爷从一线主厨的位置退下来之后,虽然打着怀旧的招牌,但已经渐渐成了连锁经营的模式。利润率嘛,在如园集团内部也是垫底的。 就是这么一块烫手山芋,爷爷却交给了刚刚回国的陆迦南,也是愁人。 上回来艾吉食品业务时,意外遇到了在这里工作的江菀柔,以前只会吃,现在还能研发吃的了,也算是得偿所愿。 想到江菀柔马上要辞职,身为局外人的陆迦南倒觉得惋惜起来。今后如果能把她招进如园为己所用,倒也不失为一次成功的猎头行动。 至于江南稻,虽是老字号,已然江河日下,再加上现任当家是江菀柔的父母,并不需要江菀柔挑大梁,料定也占用不了她多少精力。 两千万买断她的能力和职业生涯,也不知道是否划算。 刚刚江菀柔在公司楼下甜甜地喊着他“老公”的娇俏模样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这个家伙,也太会撩了吧,不容小觑,今后的同居生活恐怕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突如其来的灵光一现陆迦南吓了一跳,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胡思乱想了一路。 先是被迫回了国,紧接着半推半就地结了婚,现在甚至开始为如园的发展谋篇布局了。这下,爷爷应该没什么不满意的了,自己也算对老人家尽了本分。以后的事情,就要由他说了算了。 陆迦南在十字路口前的红灯前踩下了刹车,将喜饼收了起来,什么早生贵子,什么百年好合,暂时都丢到一边。 原来,江菀柔最爱的是枣泥馅儿,他记住了。只可惜,按照旧俗,新娘不能吃。 新郎陆迦南也不能吃,他对坚果过敏,特别是核桃,因此家里很少备坚果。 半信半疑中,他滑开候机,给江菀柔发了一条信息。 【听说新娘不能吃喜饼,你不要偷吃。】 江菀柔回复了一只惊恐狗子的可爱表情包。 陆迦南:【听说新娘吃了喜饼会变得贪吃且厚脸皮。】 江菀柔传来了一张照片,办公桌上摆放着已经拆盒的喜饼,枣泥馅混合着坚果碎,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香味。 陆迦南:【真吃了?】 江菀柔:【怕我把你吃穷吗?】 陆迦南:【能把家吃穷也是一种本事。】 江菀柔:【我已经是你太太了,别想赖账。】 果然,连脸皮也变厚了。 陆迦南:【证都领了,可不只能让你赖着了。】 前方的黄灯开始闪烁,陆迦南放下手机,向着绿灯飞驰而去,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容。 车子沿着指示牌,进入了返回海州的匝道入口。 -------------------- 第9章 枣泥核桃喜饼(3) ================================= 赶在五一小长假之前,江菀柔办完所有的离职手续,正式结束了在艾吉食品研发部近四年的职业生涯,打算搬回海州。 本来,按照陆家爷爷的意思,最好能在五一期间就把陆迦南和江菀柔的婚礼给办了。两家人一商量,发现五一的档期早就排满了,连自家的如园酒楼承办的婚宴酒席都已经排到了六月底。与其匆匆忙忙,不如从长计议。 如此一来,婚礼的安排暂时被耽搁下了,倒也给了江菀柔一口喘气的机会。 结果,回海州的这天,来高铁站接她的人却是陆迦南。 江菀柔刚坐稳,就给爸爸发了一条信息。【你们不来接我?】 爸爸秒回,【我和你妈有事情,已经让迦南去接你了。还没碰上?】 江菀柔:【已经坐上车了。】 爸爸:【好的。】 江菀柔:【晚上回家的时候帮我带点儿黑米糕。】 接下来,爸爸连回复都懒得回了。 江菀柔叹了一口气,俗话说的没错,还真的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连一向女儿奴的爸爸都提前下线了。 不过,只要有饭吃,哪里都无所谓。她继续握着手机,躺在高级座椅上悠哉游哉。 车子从高铁站的停车场开出来,一路向西。江菀柔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飞驰的车流,瞥见了通往自家的高速出口指示牌。 明明该下高速了,陆迦南却没有变道,仍然保持着120公里的时速笔直地朝前开。 “开过了,应该刚刚那个高速口下。”江菀柔小声提醒道。 “还没到呢。” “不是回家么?” “是回家。” “那就是过了。” “回我们的家。” 猛起身,被安全带又旋了回去,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她费力地吞了一口唾沫,差点把自己呛到,“你说回哪儿?” “我们家。”陆迦南目视前方,重新说了一遍。 “我们家?”江菀柔机械地重复,“哪儿?” “准确来说,是我家,今后也是你的家。”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回你家?” “我们是不是领了证?” “是。” “那不就得了?夫妻住一块儿,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等一下,你让我反应一下。” 【爸,你不要我了?!】越想越气,江菀柔又追加了两个感叹号。 默默潜水的爸爸立马又秒回了,【我和你妈在机场,准备去出差。】 江菀柔:【劳动节不放假?】 爸爸:【出差之后直接在外地休假,安心勿念,回见。】 江菀柔调直了座椅靠背,离陆迦南近了一些,“陆叔叔、云阿姨在家吗?” “不在,我搬出来了。” “哦哦,这么快?”江菀柔努力让大脑反应跟上现实,震惊过后能很快接受现实也算是她的优点之一吧,“你爸妈同意你搬出来?” “我记得当初和你讲过,我们结婚的话,就会搬出来。” “哦哦,对,你讲过。”江菀柔想起了这个陆迦南接受婚约的主要诱因之一。 她打开手机app,登录自己的银行账户,看了一眼账户里的两千万,波动的心情很快就平复下来。 陆迦南求婚当晚果真往自己的账户打了两百万,领证那天又打了一千八百万余款。男人这种生物也许不靠谱,但转到账上的款项是实打实的两千万。 至少从这一点来看,陆迦南是一位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江菀柔很快就看开了。 如果把这两千万存定期或者来个保底的理财,每年至少能有六十万的收益,比她离职前的年收还高一点点,即使躺平也够她滋润地生活了。 她转而将视线投向窗外,默默感慨人生无常。回想这一个月的经历,也算是自己至今为止循规蹈矩的人生里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不过按照原定计划,她需要将这笔钱的绝大部分用在江南稻糕团的那些老工厂和老店铺的改造上,包括机器设备的更新和员工福利的改善。 乍一看可能是一笔巨款,但对于亟需大量资金投入的江南稻来说,可能只是杯水车薪。 车厢内一阵沉默,陆迦南以为江菀柔需要消化心情,打开了车里的音响,余光扫过副驾驶座时,却看到江菀柔已经歪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江菀柔再睁眼时,已经到了陆迦南家大门口,是被陆迦南摇醒的。 她打开地图定位,看了一下目前所处的位置。以后也是自己的家了,总得知道是在哪个区吧。 新家位于海州南郊,在新近开发的临湖别墅区,是一座单门独栋的二层洋房。小区附近有海州全市最大的绿地公园,开车二十分钟就能到太湖边上。 “这房子多大?”江菀柔一边凭肉眼估算一边问道。 “两个人住,用不了多大地方,”陆迦南打开门口的指纹锁,“单层两百平不到。” 两层就是四百平。江菀柔打量着房子的外观,里头黑黢黢的。 开门亮灯,里面同样没什么人气。硕大的吊灯坠在天花板,照耀着过分宽敞的客厅。除了最基本的家具,显得空空荡荡。 “我还以为精装修都是自带家具呢。”江菀柔从陆迦南手里接过自己的行李箱。大部分东西已经在回来之前邮寄回来了,今天装箱的就是早上用到的一些洗漱用品。 “我待会儿可能要回趟家取东西,”家里连女式拖鞋也米有,江菀柔就地打开行李箱,取出了自己的室内拖鞋,“这里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 “先吃饭吧,一会儿送你回去取。”陆迦南走向厨房。 “有饭?” “我来做饭。” “你会做饭?” “家里开酒楼,不会做饭,是不是有点儿不像话?” “我家卖糕团,但我就不会做。” “你会吃就行。”陆迦南脱下外套,朝着厨房的方向走,“你先自己楼上楼下随便转转吧,看看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东西,待会儿一起买了。” “好。”求之不得,江菀柔乖巧地点了点头,喜滋滋地跑开了。 顺着楼梯上到二楼,几个房间的门都敞开着。她一个个看过去,最外面是书房,再往里是两间客卧,隔壁有一间小小的起居室,最里面的房门紧闭。 应该是主卧了。江菀柔紧张得手心出了一层汗,刚刚在楼下她没好意思说,上楼是想看一看晚上睡觉的地方,更没好意思问陆迦南晚上是不是分房睡。 她小心翼翼地旋开门把,摸到墙上的开关,啪地一声,整个房间都亮堂了。 一眼望过去,进入视线的是角落里摆放着的一张白色梳妆台,和江菀柔闺房里的一模一样。 她傻眼了,以为自己又在做梦,走近过去仔细观看。没错,桌角右边有一个非常小的浅坑,是江菀柔某一天站在梳妆台前不小心掉了手里的重物之后磕出来的。 他怎么把我家的东西给搬出来了?江菀柔走到房间另一头的衣柜前,打开宽大的开扇衣橱,里面已经满满当当挂上了自己的衣服,按照季节和材质收拾得妥妥帖帖。 她稍微迟疑了一下,关上了卧室的门,又折回来,打开了一旁的立柜。果然,她的内衣和内裤在里面码得整整齐齐。 “天哪!”她忍不住叫出了声,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心脏剧烈跳动的声响回荡在胸腔里,不断告诫自己赶紧冷静下来。 与此同时,传来了敲门声,“江菀柔,你在里面吗?” 江菀柔刚才蹲得太猛,只觉得头晕,她张了张口,声音没能发得出来。 陆迦南在门外又喊了两声,“江菀柔?” 正当他要抬手敲门时,江菀柔打开了一条门缝,只漏出一双眼睛,警惕地望着门外的陆迦南,“找我什么事?” “在楼下喊了几声,你都没反应。” “你家太大了。” “我是想问你有没有什么忌口或者不能吃的。” “大蒜、大葱、青椒、洋葱不吃,其他都可。”说完,她就要关门。 “哎,等一下。”陆迦南抬手扶住门框,结果竟没赶得上江菀柔的速度,被狠狠夹到了,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江菀柔感觉到门框压到了什么,着急忙慌地打开了门,只见面前的陆迦南因吃痛而眉头紧锁。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上前一把扶住他的双手捧在手心,见左手手指红红的,又怕碰到他的痛处,放也不是,不放也不吃,抬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你没事吧?是不是很疼?” “嗯,很疼。”陆迦南点了点头,“你这刚结婚就蓄意伤害呢。” “怎么办?”一句话竟说得江菀柔红了眼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家里有冰块吗?我去给你冰敷一下。” 正要松手,被陆迦南喊住了,“等一下。” “怎么了?” “你先扶着,让我缓一缓。” “好。”江菀柔仿佛端着进贡的宝贝,一动也不敢动,“你刚刚干嘛去扶门呀?” “呵,我被你夹到,还是我的错了。”陆迦南的手被夹到,嘴皮子却依然利索。 “是我的错。”江菀柔看到陆迦南修长的手指似乎已经微微肿起,轻轻地吹了一口气,“还有知觉吗?没伤到骨头吧?你动动手指看。” 陆迦南缓缓地抬了抬手指,“麻了,好像没什么知觉。” “你先把手抬一些,防止血液倒流,”江菀柔轻轻地将托着陆迦南的手举高,“你放松点儿,手指的重量放在我手里,不用乱使劲。” 陆迦南举着双手,朝卧室里探了探头,“你在里面搞什么东西呢?还关着门,做贼呢?” 这下,江菀柔被提醒了,嗔怪道,“还说呢,始作俑者就是你!” “我?”陆迦南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了?” “就是你!”江菀柔抬起头看他,眼睛湿漉漉的,“你卧室里怎么都是我的东西?连我的内衣和内裤都有?!” “内衣内裤?”陆迦南闻言反应过来,“是江阿姨吧。” “我妈?” “江阿姨让我把东西先搬过来,说我俩领了证,你早晚得搬到我这儿来。趁着从上海回来,就不要回家烦他们了,直接搬过来,他们也轻松一些。” “那我的衣服……”江菀柔明白了,估计从上海寄回海州家里的那些东西连箱子都没拆,原封不动就被送来了陆迦南这儿,她才一下子见到了这么多熟悉的家当。 “我也不知道你平时穿什么用什么,就给了你妈妈一把钥匙,”陆迦南回忆了一下,“应该是江阿姨送过来的吧,我当时还让负责打扫的钟点阿姨在家里等着,让她帮忙一起收拾。” 好嘛,搞了半天,原来是个乌龙,亏她还矫情地紧张了半天,怀疑陆迦南是不是人面兽心。 “这样啊,吓死我了。”她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陆迦南恍然大悟,“你刚才不是心里想着我是变态吧?!” “对不起嘛,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江菀柔小声嗫嚅着。 -------------------- 第10章 豆乳肥牛锅 =========================== 还好在冰箱里发现了冰袋,可以将功补过。 江菀柔赶紧取出冰袋,用干净的毛巾包好,敷在陆迦南的手上,“有没有好一些?” “嗯,没有伤筋断骨,应该没什么问题。” 江菀柔这才注意到陆迦南身上的围裙,“伸手。” “干嘛?”陆迦南一边问一边还是将敷着冰袋的左手伸向了她。 “还有右手。” 江菀柔张开双臂,从陆迦南前伸的双手下方穿插过去,摸到了他的背后。 “你干嘛?”坐在沙发上的陆迦南一动不动。 “紧张什么?”江菀柔解开了他系在身上的围裙,抖了抖,穿在了自己身上,“放心,我不占你便宜。” 她走到厨房,扫了一眼堆在一旁洗净的蔬菜和水果,随即打开了冰箱,“还问我有什么能吃不能吃的,我看也没什么选择嘛。” 一盒进口日本和牛肉、一盒鲜豆乳、一罐鱼子酱,冷冷清清地躺着。 “才搬过来,也没来得及买什么。” “你家平时谁做饭?” “阿姨。” 也是,亏她上楼之前还对陆迦南的厨艺抱了一丝丝期待,事实证明还是娇气的小少爷一枚。 “阿姨今天没做饭?” “她收拾了一下午,就让她先回去休息了,也忘记让她买些菜了。” “寿喜锅吃吗?还是豆乳锅?”陆迦南还未开口,江菀柔却觉得已经闻到了豆乳的淡香味。她揭开一旁的锅盖,发现锅里的汤底在慢炖的小火上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没得选了。”陆迦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江菀柔回过头,竖起大拇指,“英雄所见略同,食材保持本味就很好了。”她的口味清淡,除了甜食以外,并不喜欢浓厚酱料堆叠出来、掩盖本味的菜肴。 说到和牛,大多数人想到的可能是神户牛,听说那里的牛每天都在牧场上听着音乐晒太阳。江菀柔虽是食品专业出身,但只知道神户牛品质上乘的原因之一在于未经生育,至于传闻中牛的一日作息,她还真没验证过传闻。 手里这盒是松阪牛,在国内没有被炒得那么热,却为日本国内的食客所熟知。特产松阪牛肉肉质更纤薄,鲜味更浓,还带着一丝丝甜津津,相比煎制或烘烤,更加适合涮锅,一向是寿喜锅和其他各种日式小火锅首选的上等食材。 她将火调大,抄起晾在一旁沥水的新鲜蔬菜和高野豆腐投了进去,筋道的乌冬面作为主食。一阵翻腾之后,鲜香混合着浓郁的豆乳香扑鼻而来,江菀柔站在不断升腾的热气前,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牛肉锅得趁热吃,眼下也没时间再整精致的配菜了,她手脚麻利地拌了两份鲜果沙拉,加上冰箱里不多的现成食材拼凑出来的冷盘大杂烩,勉强可以凑成一顿家常饭了。 陆迦南帮不上忙,等得无聊,在客厅绕了两圈之后又拐进了厨房,打算看看江菀柔一个人在厨房里折腾成什么样儿了。 江菀柔微微弯腰,用勺子盛出一些汤底,尝了一口咸淡,微微抿嘴。 不错,再尝一口。勺子快送到嘴边,身后响起了陆迦南的声音,“给我也尝一下。”话毕,脑袋已经凑了过来。 江菀柔微微抬头,正对着他的侧脸,下颚线很流畅,鼻梁显高但不突兀,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下巴上的两颗痣和青色的胡茬。 江浙沪的水养人,陆迦南在男生里也算长得白净,个子高,肩膀宽,和传统印象中的小白脸倒也不沾边。 江菀柔记得小学的时候陆迦南踢足球,黑过一段时间,初中的时候明明也不白,如今近距离观察,肤质却意外地好,难不成是豆乳喝得多? 见她没有回答,陆迦南以为是位置太高,脑袋又低下一些,乌黑的发丝触手可及,隐约可闻洗发水残留的柚子一样的香味。 “哦,我给你拿碗。”江菀柔回过神来,忍住了想要伸手去摸陆迦南脑袋的冲动。 “没事,我不嫌弃你,”陆迦南没想到喝口热汤这么艰难,径直伸出右手握住江菀柔手里的勺子,一口喝下。 “时间有限,材料有限,今天就先这样将就一下吧。”在江菀柔说话间,陆迦南并没有立马放下她悬在空中的手。 “嗯,刚刚好,”陆迦南点点头,“我的口味也淡。” 她放下左手里的瓷碗,微微发凉的手指隔着衬衣扶住了他的上臂,顺势将他向餐桌边后推,想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 一前进,一后退,江菀柔看不到前面,一不留神反倒踩了陆迦南一脚,两边都晃了一下。 “慢点儿。”见她趔趄,陆迦南立马松了握着勺子的右手,伸手去揽她的腰,左手撑住桌沿借力,直接坐在了餐桌上。 江菀柔紧紧抓着陆迦南的双臂才没有摔倒,又因为他忽然坐下而顺着惯性扑向了他的怀里。在她飞速思考着此时应该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还是先怒斥他几句以缓解尴尬的局面时,又过去了两秒。 陆迦南的体温隔着衬衫传了过来,很温暖。江菀柔忽然不是很想离开,甚至还想抱住对方。 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厚颜无耻,她慌得一下子站直了,灵机一动地指了指陆迦南仍然撑在桌沿的手,“你的手。” 他举起左手,在江菀柔面前微微张开、合上,骨节分明,“你说,今晚还好得了吗?” 二次事故的起因似乎可以归咎于陆迦南不松手,但江菀柔不禁深深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压根儿也就没有想要挣脱的意愿,红晕又浮上了脸颊。 “你就坐下吃饭。”江菀柔重新扶他坐到椅子上,“今晚我负责到底,你除了吃饭就什么都不要碰。” “还有这个,”陆迦南解开衬衣最上面的一颗纽扣,低头看了看胸前,“是不是你的化妆品印上来了?” 此时的江菀柔只想原地晕过去。 口红和大概是粉底之类的东西蹭到了陆迦南的衬衣,难道自己刚刚把脑袋埋进去了?她已经像喝醉了的人一样断片了。 以前在网上看到电梯太挤而把化妆品印到老板背后的段子,当时笑得肚子疼。没想到,每个社死场面背后都有这么多的血泪。 “你脱了吧,”江菀柔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来够,“我现在就去洗,还能洗掉。” 见江菀柔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陆迦南收起了玩笑的嘴脸,赶紧打岔,“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吧。” 第一天,就搞得手忙脚乱的,接下来的日子堪忧啊。 终于在餐桌前安然坐下的江菀柔一番折腾之后也是累了,机械地咀嚼着上品的松阪肥牛,却尝不出什么甜味,全然没有日常干饭的豪迈。 还好陆迦南伤到的是左手,不影响右手使用碗筷。 江菀柔瞥了一眼他,似乎喝汤不太灵活的样子,立时反应过来,盛了满满一碗牛肉和浓汤,举起勺子送到他的嘴边,“来,张嘴吧。” “没事,我自己可以。”” “我说了,你今天除了吃饭什么都不用干。” 江菀柔并没有要放下筷子的意思。 陆迦南看她那云淡风轻的笑容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倔强劲儿,微微吞了吞口水,小心地张开嘴凑了过去。 美味令他整个人放松下来,“谢谢你当我的饭搭子。” “饭搭子?”江菀柔皱起眉头,“你就是这么称呼自己老婆的?” “老婆……”陆迦南险些被汤呛到,猛地咳嗽了几声。 江菀柔起身,伸手使劲拍了拍他的背,“你慢点儿。” “老婆?” “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陆迦南接过江菀柔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角。 “既然我们领了证,就是法律上的夫妻了。”江菀柔正色道,“在能力范围以内,我还是会尽量去承担妻子的本分的。” 人家的彩礼钱也收了,如今又免费住进了陆迦南的豪宅,拿人家的手短,江菀柔还是有点儿心虚的。今后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得搞好关系。 “你不要太在意,也不要有压力,”陆迦南却是满不在乎,“在我爷爷面前做做样子就好,其他时候就放轻松一些吧。” 上个月,从爷爷手里接过那张名帖时,看到是江菀柔的名字,心里送了一口气。 印象里似乎是个性情淡漠的乖乖女,总是对周遭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不会叽叽喳喳吵得人脑袋疼。 只是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如果谈崩了,估计爷爷要天天对着他念紧箍咒了。 没想到,江菀柔一开口就是问彩礼多少。陆迦南当时就乐了。但凡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基本都不是问题。只要不用家庭道义和情感束缚来压制他,多少钱他都愿意付,毕竟自由是无价的。 江菀柔这边白拿了两千万,还什么都不用干,明明应该高兴才是。可她听了陆迦南的劝慰,却没有作声。 她坐回椅子,没有再提起筷子。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吃饱了。” “你碗里还剩不少呢。” “忽然没胃口了,可能是累了吧。” “那你先休息吧,碗筷等明天阿姨来收拾吧。” 眼见着陆迦南越吃越香,准备起身的江菀柔却又坐了回去,“阿园。” 刚顺过气来的陆迦南又差点二次呛到,他抬起头,来不及咽下嘴里的饭,“你叫我什么?” “叫你大名显得生分,老公又喊不出口,以后就喊你小名吧。” “也不是不可以。”阿园是爷爷给陆迦南取的小名,早早决定了如园未来的继承人。 “我问你个事儿呗。” “你说。” “那个。”江菀柔似乎欲言又止,很是纠结。 “没关系,你说吧。” “你晚上睡哪儿?需要我给你腾房间吗?” “没事儿,女士优先,主卧留给你,我睡你隔壁。怎么样,团团?”陆迦南唤了一声江莞柔的小名,“我够意思吧?” -------------------- 第11章 翡翠烧卖 ========================= 洗漱完毕,江菀柔仍然憋着满肚子的气。陆迦南自以为是的嘴脸反复浮现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 虽然是没有感情基础的闪婚,且有老人家的私心加成,但好说歹说两个人是自愿领证,并不是被菜刀架在脖子上非对方不可的情况。要说她对陆迦南一点好感都没有,那肯定是谎话。 有颜有钱,家教良好,心眼儿不坏,顶多就是小少爷被保护得太好,不知人间疾苦,自由散漫惯了。 听说明明是被送到贵族大学去学经营管理,偏偏被抓包假期都在烹饪学院偷偷学厨。不过,对这样的陆迦南,她并不反感,真心爱吃饭爱做饭的人大抵不坏。 毕竟她从小到大就没什么男人缘,按部就班也不一定能遇到合适的人。不过论到江菀柔的恋爱绝缘体质,追根溯源大概还是自己作出来的,谁年轻的时候还没段黑历史呢。 当年还在海州外国语学校上学的时候,长着一张初恋脸的江菀柔是年级里有名的直男斩美女。但渐渐地,江湖上开始流传关于她的传说,但凡向她表白过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被她拉进黑名单,打入冷宫不得翻身。最终,她因勇闯表白者的班级,在众目睽睽之下当面退还情书而一战成名。 本来只是一群单恋的失意者抱团取暖,相互寻求心理平衡。可久而久之,越来越多的男生开始对她避之不及,甚至心照不宣地形成风尚,比如他们会打赌谁先和江菀柔讲话谁就赢了,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会把给江菀柔递情书作为s级任务。 连和她不在一个班的陆迦南都听说了,年级里最难追的女生叫江菀柔,脾气古怪,恃靓行凶,不拿正眼瞧人,只可远观,接近就会不幸。 即便如此,女生们并不在乎。在学生时代,异性缘差的美女往往同性缘好到爆棚,江菀柔就是这样的存在。 女同学大多爱吃甜食,海州外国语学校一大半都是海州本地的孩子,有不少从小就吃着江南稻的糕团。特别是那些寄宿的同学,哪天嘴馋了,出不去,就会提前拜托走读通学的江菀柔第二天帮她们带时兴的小点心。 除了解馋的茶点,江南稻也卖拉糕、麻团、烧卖、糯米鸡之类的早点。 清晨的早读课上,教室里总弥漫着一股甜蜜的味道,高高竖起的课本背后总有几个人赶在老师到班之前偷摸咀嚼着满嘴的米香,江菀柔也不例外。 按照课堂上不可以吃东西的纪律,早读也属于入课堂的范畴。只是高中的学业紧张,大家起早贪黑,耗能严重,肚子也饿得快。只要在老师到班之前吃完,没什么韭菜大葱之类浓烈的气味,大多数时候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了老师之外,走廊上还固定有当周巡逻的纪律值日生,负责抓包扰乱教学秩序的学生。 这里面的水可就深了,压力大的学生经常看谁都不顺眼,要是正好遇到平时有过过节的人忽然有些小动作,当场扣分再通报给班主任也不是没有可能。 半夜三更里,夜深人静,适合回忆旧时光。 江菀柔忽然就想起了那天自己偷吃翡翠烧卖的时候被陆迦南抓包的情景。 大清早六点半,已经背书背了半个小时的江菀柔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累得昏死过去,因此决定在背过气去之前先补充一点能量。 早上为了赶公交,她一路狂奔,中途没有来得及吃掉从家里带出来的翡翠烧卖,伸手一摸,才想起一直揣在口袋里保暖。 妈妈特意早起蒸了一笼,她匆匆忙忙拿了两个。 烧卖是清朝才从北方传到江南一带的点心,那时候北京老店都已经开了两百多年了。淮扬烧卖发展虽晚,但后来居上,馅料比初代精细得多,从最开始的纯肉馅发展到既有咸口又有甜口,全凭个人喜好。 江菀柔平时爱吃甜食,烧卖还是喜欢经典的咸口。翡翠烧卖是当地早茶的特色之一,也是她的最爱。 妈妈的糕团手艺不如江师傅倾囊相授的得意弟子、江菀柔她爸,力气小,在当年还没有全机器的年代首先在打糕环节就败下阵来了。不过对于翡翠烧卖,她从来都是信心慢慢,自诩不输给专业的面点师傅。 翡翠烧卖的“翡翠”之名有两种,一是外皮翠绿,二是内馅。讲究的人家双管齐下,外皮用的是现煮的菠菜叶叶,市场上卖的现成馄饨皮或饺子皮都替不了。沥水后挤干,分成两份,一份打碎成汁,用来和面;另一份切碎成茸,可调馅料。 香菇、笋丁、肉末炒熟,虾米则是点睛之笔,可充分引入其他几样原料的本味,既鲜又香,再混入提前蒸好的糯米饭。皮子合拢后,借虎口之力捏出顶部的花穗,再撒上草鸡蛋炒制的黄金蛋和金华火腿末。 看似小小一枚,现做却要花费很多时间。因此,江菀柔也不时常能吃上,得瞅准妈妈心情好愿意早起的时机,蒸上热腾腾的一笼。多了也不行,留到第二顿就像隔夜饭,没了那个味道。 怀着感恩的心,江菀柔吃到一半,双颊鼓鼓好像河豚,一抬头就见陆迦南和另一个男生沿着走廊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照理说,像陆迦南这种上课迟到、下课早退、行踪莫测的非典型优等生,一般不当值日生,估计是临时代班。 另一个男生,江菀柔也认得。好死不死,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找上门退还情书的那一位。 欠过的债总归是要还的。 一时紧张,江菀柔囫囵咽下了嘴里的烧卖。 男生停在江菀柔教室的外面,伸手敲了敲玻璃窗后不客气地一把拉开窗户,冷冷地低头看了她一眼,“同学,报一下你的名字和学号。” 江菀柔一脸无辜,“我没有在吃东西。” “我刚刚都看到了,现在已经是早读时间了吧。”教室里人不多,他的声音倒是不小,远处两三个背书背得正起劲的同学甚至被打断了思路。 学霸就是学霸,见怪不怪,继续开始大声背书。 这种被抓包的情况通常都是口头意思一下,就敷衍过去了。 “同学,快点儿,麻烦报名字。”男生却认真地打开了记录的小本子。 见江菀柔已经打开了面前的课本,他探进上半身,一把抽出了她桌上的练习册,翻到了姓名和学号栏。 “你不知道我叫什么?”江菀柔啪地一声甩下了手里的书,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她可不是没脾气的软柿子。 陆迦南在旁边一把将男生从窗口拽了回来。 “你干嘛,让他记呗。”气头上的江菀柔将火力朝向了管闲事的陆迦南。 “你是嫌自己分数多吗?”陆迦南并没有被她影响到,“省着点儿。” 纪律积分说多也不多,但和学期测评直接挂钩,对于竞争激烈的优等生来说,少一分都可能差上几十个名次。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哈。”值日的男生不甘示弱。 江菀柔咬了咬嘴唇,面上红红的,似乎并不想偃旗息鼓。 陆迦南一把抄起她桌上的第二个烧卖,在手里掂了两把,“给我吧。” “嗯?”江菀柔还没有反应过来。 疑惑间,已经看到陆迦南将她宝贝的翡翠烧卖掰成了两半,一半塞进了那个男生嘴里,一半顺手送进了自己的嘴。 “你又不是没在早读课上吃过早饭,”陆迦南一边说一遍抽出男生手里的纸笔,把江菀柔的名字从上面划掉后还给了对方。 “陆迦南,你搞什么毛线?”男生露出一脸不悦。 “走,”陆迦南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去食堂吃早饭。” “哎,陆迦南,”江菀柔将脑袋探出了窗户,“你还我烧卖!” “先欠着,下次还你。”陆迦南边走边回头挥了挥手,“小气鬼。” 在江菀柔模糊的记忆里,这家伙好像非但没有还,后来还隔三岔五来班上找她,取过粽子和糯米鸡。 不过,托家里这层关系的福,她在陆迦南家开的如园酒楼里蹭过不少饭,从干爸干妈那里也收过不少压岁钱。相比之下,礼尚往来,她是受益方。 无论如何,基本的人情礼数她还是清清楚楚,对陆迦南犯不着不斤斤计较。 江菀柔从少女时代开始形成的最大优点之一就在于超强的环境适应能力,甭管别人怎么说,她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开心就好。 方才还在因为晚上吃饭时陆迦南无所谓的态度而生闷气,但当她呈大字躺在陆迦南家主卧的高级床垫上时,先前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这个床垫一定很贵,果然还是金钱的力量最为治愈。床头柜上的香薰精油也发挥了作用,在混合着青草味和果味的淡香里,江菀柔一夜无梦地安然躺卧到了天明。 第二天早上,陆迦南起床后,没在家见到江菀柔的影子。敲了敲她的房门,静悄悄的。 看样子,似乎一早就出了门。 他打着呵欠踱到餐厅,终于见到了冰箱上的贴条,“我有事先出门,给你留了早饭在蒸屉里。” 陆迦南怀着好奇打开了一旁仍散发着热气的笼屉,里面是一碟翡翠烧卖,好怀念的造型。 他拿起手机,发了一条信息,【你去哪儿了?】 -------------------- 第12章 薄荷松糕 ========================= 江菀柔熟练地将头发盘好,塞进了防尘帽,又从柜子里取出崭新的一次性连体防尘服和鞋套,麻利地穿上。按照计时器的显示,她在自动感应水龙头下认认真真地洗手三分钟,顺着不锈钢风淋通道走进了无尘车间。 自从大学毕业去国外读研以来,江菀柔一直忙于学业和工作,已经很久没有进过自家工厂了。今天,她特意起了一个大早,趁着假期厂里人少,先来看看情况。 江南稻糕团制作工艺获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那年,江菀柔还在上小学。不过,之后不到两年,外公因身体状况不佳而彻底退居幕后,几间店面铺子的管理大权全部移交给了女儿和女婿。 借着江家的苏式糕团制作工艺获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热度,加上当地有关部门的支持,江南稻成功吸引了一部分投资。爸爸花了近一年的时候东奔西跑,终于在近郊的工业园起成功觅得十多亩闲置的工业用地,开辟了近两千平米的厂区,引入全自动流水生产线。 糕团制作过程中技术含量比较低的步骤比如搅拌、注馅、压制、蒸制、包装、封塑等都可以通过机器完成,工人经过一定期间的培训和指导,就可以进入生产线的运转。 不过,最为关键的配方和工艺还是得靠人工,比如豆沙炒制的程度和糖水熬制的稠度,都需要老手一一确认。 从前,这些活儿都是有外公和爸爸一手包揽,后来渐渐转手交给了训练有素的工人,大多都是跟了江师傅几十年的老员工。 在新厂刚刚投产的几年里,江南稻的销量一下子翻了好几番,原料都是按照千吨级进行采购与使用,产品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在各大酒楼的饭桌和大型商超的货架上。 眼见着生意日益兴隆,外公似乎也没有坚持纯手工的话语权了,但他还是留下了绝对不让步的坚持,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留住总店里坐镇的糕团师傅。前店后厂乃是江南稻百年来的存在模式,为的就是第一时间回应顾客的需求。 正值五一假期,大部分员工都放假回家了,生产线上只留了少数几个值班人员负责机器检修。几年过去了,还是和当初一样的设备和生产线,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江菀柔一边检查各项机器参数,一边认真做着笔记,好像又回到了曾经在艾吉食品工作的时候下车间检查的日子。 以前埋头在艾吉的实验室里,整日里对付甲方客户的刁钻口味,一会儿要什么海鲜味的奶酪,一会儿要什么吃了不发胖的糖,提出十个设想方案有九个半都会以各种理由被驳回,恨不得分分钟熬到头秃。 而眼前的流水线工作则简单得多,机器本身的技术含量不高,整条生产线也不复杂。即使少了工作人员陪同讲解,江菀柔也能大致了解八成以上,一瞬间似乎感受到了古代官员从中央被贬谪到地方的巨大心理落差。 但转念一想,第一天打卡,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作为工厂女工,她江菀柔还是一个连机器操作也不熟练的纯新人。 快走到下一个车间时,她隔着门就听到了里面机器轰鸣的声音。这大过节的,哪儿来的这么大动静? 刷过门禁卡后,门开了,是一间小型工作间,桌台前几个工人或站或坐,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各自的分工。所有人都戴着口罩和帽子,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江菀柔也认不得谁是谁。 离门口最近的一个工人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正是换班时间,见有人进来,以为是来换班的当值工人,大声问了一句,“怎么就你一个人,还有一个呢?你先来替我吧,我要下班了。” “我不是。”江菀柔连忙摆了摆手,“我只是来车间里看看的。” “新来的?没人带?”对方招了招手,“你先过来,让桂梅教教你,你在旁边看着。” 大姐将靠近的江菀柔拉到身边,和旁边称作桂梅的女工打了一声招呼,转身出去了。 江菀柔见解释无效,放弃了白费口舌,乖乖地站到桂梅身边学习观摩,“今天还有订单?” “是啊,赶上放假,工厂是不上班,外面的酒店可忙咯。这是今天有酒店办宴席,特意预定的。”桂梅一边解释一边将磨粉机处理过的两种粉末进行混合,“你看看,这边是糯米,这边是粳米。” 江菀柔听罢立即明白过来,是在做松糕。 海州人订婚或者结婚的时候,常常用松糕做伴手礼,或直接上酒席上现点。 松糕不同于一般糯唧唧的纯糯米糕,不用和面揉团,直接铺粉,口感松软,吃到嘴里全是现磨粉的清甜口感。 桂梅正在将经磨粉机处理过的糯米和粳米按照一定比例混合,根据比例不同,混出来的口感也有差别,糯米越多越粘牙,粳米越多越松散,江南稻一般选用3:7的比例。 米粉混匀之后筛入专门制作松糕的格栅,轻轻铺上一层。这些格栅还是爸爸根据江南稻松糕的形状专门请木匠设计的,为的就是让馅料分布均匀且蒸熟后保持最佳形状和厚度。透过外皮,隐约可现,但绝对不会泄漏或破开。 现在是五月初,马上立夏,海州人最爱的就是清凉爽口的薄荷方糕。 “这一笼正好是多下来的,你试试看吧。”桂梅将手里盛着薄荷汁的容器交给了江菀柔,“把薄荷汁浇到粉上。” 这道流程看似容易,但不小心一个手抖就会将薄荷汁浇到外头、漫出格栅,要么就是太浅,到时候尝不出恰到好处的浓郁。 江菀柔站在台前,一手托住袖子,另一手浇汁,舞出了一股艺术家挥墨自如的气势。再细看格栅,却是高高低低。 “还能抢救吗?”她不好意思地问。 “新人都是这么来的,不要紧,”桂梅从江菀柔手里接过薄荷汁,用小勺进一步调节。肉眼观测的水平也是在江南稻工作了十几年练出来的本领 第三层再铺一层米粉,形成夹心饼干似的三层结构,两头洁白、中间嫩绿,不需要添加酵母或任何膨松剂,吃的就是最自然的米香和最爽口的薄荷白糖。 最上面再印上红彤彤的喜字,和江菀柔前段时间用到的喜饼一样,十分喜庆。 松糕并非时令特产,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平时大多是做成豆沙馅儿或芝麻白糖馅儿,根据馅心不同,面上或点缀果仁和红绿丝,或撒上桂花。 薄荷松糕的出品和薄荷的生长季节同步,五月初夏开始,九月入秋结束。随着气温的上升,人心浮躁,午后犯困时,来一块糖薄荷再配一杯薄荷茶,提神醒脑的效果并不比咖啡差。 遇上大型婚宴,大酒店的面点师傅通常来不及现做大批薄荷松糕。有的会选择提前做好成品或半成品,上桌之前加热一下,外皮难免发干发硬。 讲究的酒店为了保持松糕现蒸的最佳口感,基本都会选择提前从外面的糕团店定制。海州的大型宴席里用到的松糕大半都来自于江南稻。热腾腾的一出锅,马上就进行转移,等到上桌时,软硬适中又不烫嘴,最为美味。 “这批货几点出仓?”隔着口罩,江菀柔隐约闻到了热气腾腾的大型蒸屉里不断溢散出来的甘甜米粉和清爽薄荷那份独属于夏天的芬芳。 “十二点。这锅熟了之后,我们检查一下,时间就差不多了。”负责质检的工人回答道。 工作间直送酒店饭桌的糕团不用上流水线进行包装,而是直接拉到酒店进行装盘,因此人工检查需要格外仔细。 “待会儿我们这边得有人跟过去吧?”江菀柔打算司机一起去现场看看验货的情况,“你们弄完这批,该休息就休息,我跟过去吧。” 工人们看着新来的女工一副指挥者的模样,不知内中情况,面面相觑地愣在原地。 “不好意思,”江菀柔猛然想起刚刚稀里糊涂被拉过来,还没和大家打过招呼,“我是新来的经理,叫江菀柔,正式上班是五一之后,今天先来看一看现场。” “江菀柔?”老员工桂梅隔着手套拍了拍手,“哎呀,不是江师傅家的外孙女嘛!我听说你在上海工作,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已经从上海搬回来了。外公没了,以后由我和爸妈一起接手江南稻。” “哎呀,”桂梅隔着手套牵住了江菀柔的手。虽说看不到纤细的手指,但她脑海里回想起了多年前陪着江师傅一起来厂里的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娇滴滴的闺女,这么嫩的手,往又热又吵的车间里走做什么呢?” “手残,就是来学习的。”江菀柔张了张手。 趁着工人对出锅的松糕进行检查的功夫,江菀柔回到更衣室,换下了进入车间穿的防尘服,一路小跑赶往出货的地点。 一辆外来的小货车已经停在了门口。 “师傅,你好,我待会儿跟你一起去送货。”江菀柔和司机打了一声招呼。 司机见是一副生面孔,问道,“今天不是大强师傅?” “工人说他今天休息,我是新人,正好跟去学习。对了,您是哪家来拉货的?” 走得着急,都忘记问是哪家酒店了,江菀柔一边问一边展开了手里的纸质订单。 “我是如园来的呀。” “如园?”江菀柔也看到了订单上的商家名称,“陆家的如园酒楼?” “是啊。海州还有谁家的如园呀?” -------------------- 第13章 扬州炒饭 ========================= 小货车从侧门开到了如园酒楼的背后,副驾驶座上的江菀柔远远看见两个服务生已经推着餐车等在了后门口。 司机下车后和服务生一起将车厢里的几屉松糕搬下来,装到了餐车上。江菀柔跟着服务生和餐车一起进了宽敞的货运电梯,直接到达厨房。 好久没来如园酒楼吃过饭了,至于如园酒楼的厨房,更是实打实第一次进。伴随着电梯上升的轰鸣,江菀柔心里生出了几分好奇。她摸了摸口袋,笔记本和笔都在。 一上午没顾得上看手机,现在想起来,匆匆扫了一眼。赫然映入眼帘的是陆迦南早上发出的信息,【你在哪儿?】 我没在纸条上写吗?江菀柔赶紧回复,【我去厂里了。找我有事?】 电梯门开了,她把手机放回了口袋,跟在服务生后面出了电梯。一行人在门口进行了消毒。 江菀柔依次穿过原料清理和粗加工间、生熟食分区操作的烹饪间及调味区,过道十分宽敞,物件摆放整齐,井然有序。设备基本都是不锈钢制作,易于清理。厨房与走廊由透明的双层玻璃隔开,不放心的食客可随时在外观摩。 她边走边注意脚下,没有见到显著的油污,负责现场卫生检查的员工穿梭在一帮厨师之间,随时清理洒扫。 最里间是菜肴上桌前的等待区,松糕也卸在这里进行检查。 台板前立着一个主厨模样的人,正弯着腰滑动转盘,检查菜品。 “老板,薄荷松糕来了。” 不会吧。 经过零点零几秒的判断,江菀柔大脑发出指令,她目光锁定转过身来的主厨,第一时间报以微笑,“嗨,是我。” 陆迦南的视线越过面前的服务生,定格在了她的身上。由于吃惊,他的瞳孔瞬间放大,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你不是去厂里了吗?怎么来这儿了?” “我跟来看看。还说我呢,你怎么来酒楼后厨了?”上次在艾吉食品见到陆迦南,明明听到上司介绍他是如园餐饮集团新到任的经理,看起来就是坐在总部办公室里开开会、签签字,闲暇时喝喝茶、吃吃点心的自由面孔。 眼前的他一身厨师的行头,完全没了霸总的高高在上,好在还残留着些许的帅气。要是传到网上,估计能被评为最帅素人厨师。 “你来看我吗?”陆迦南的音调里,惊喜盖过了惊讶,“你都没问我,是怎么找到的?” “我是跟着它们来的,”江菀柔上前几步,敲了敲松糕笼屉,“不是说你。” 陆迦南还未消散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抬起右手,清了清嗓子,转头朝向服务生,“这边没事了,你们先去楼下忙吧。” “好的。”服务生先行退了出去。 “江南稻今天没其他人?” “放假了人手不够,正好我闲着。陆老板,快来验货吧,别耽误。这是试吃样品。”江菀柔打开架子上的一小笼。 陆迦南拿起筷子夹起了其中一块,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嗯。” “怎么了?” “怎么说呢?米粉是不是厚了一点儿?薄荷酱好像少了那么一丢丢。” 江菀柔凑上前,稳住陆迦南手里的筷子,一口吃掉了剩下的半块。她边嚼边低头看了一眼,抬起头来,“不好意思,错了,这块是我的试作品。不是这块儿,你尝这边的。” 她抽出他的筷子,快速夹起第二块,送到他嘴边,“尝这个。” “你等我把嘴巴里的先咽下去。” “那个是失败作品,先吐掉。” “不要。”陆迦南咽下了嘴里的松糕,继续张口,“我再尝尝。” 江菀柔仔细盯着陆迦南的嘴巴,生怕他再说出不满意的话来。 “嗯,这个可以。”陆迦南揭开一旁的笼屉,进行外观检查,又用筷子的另一端轻轻点了点最边上的糕团以确定软硬度,刚刚好。 全部检查完毕后,陆迦南将糕团移交给了隔壁的服务生装盘。 江菀柔跟在一旁,从口袋里掏出了确认单,“陆老板,如果没问题,麻烦签一下字。” “你要一直喊我陆老板吗?那我是不是得喊你江老板?” “爷爷不是指定你来接手如园吗?那你就是小老板咯。至于我家,还是我爸当家。” 陆迦南的父母都在大学里当老师,和酒楼八竿子都打不着,这就是为什么陆家爷爷对陆迦南这个长孙格外紧张起来,早早就送出去学习企业管理,生怕又流落到外面的世界去了。 他将签完字的回执交给了江菀柔。 收好回执后,江菀柔又打量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去学厨了?所以你上次说会做饭,不是吹牛?”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看你十指不沾阳春水。”江菀柔低头看了看陆迦南的手,小声嘀咕了一句,“真不怎么像能下厨的样子。” 陆迦南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你的偏见是不是多了些?有没有听过餐二代是最苦逼富二代的说法?” “这个倒是听说过。”江菀柔捂住脑门。 餐饮世家的年轻二代们继承家业的意愿普遍没有那么强烈,最大的原因无外乎累、苦、脏。接管了祖辈事业的里面,人前少爷小姐人后打杂跑腿、基层锻炼的不在少数,似乎和人们心目中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高富帅、白富美们大相径庭。 如园酒楼是陆迦南爷爷的爷爷在民国时期一手创办的淮扬菜酒楼,同样是海州当地响当当的老字号,比道光年起家的江南稻晚了几十年。 和小生意的糕团不同,如园酒楼经过近百年的发展,早就不再以酒楼作为主业了。经过股份制改革的如园作为民营餐饮的成功典范之一,生意已经从酒楼扩展到了利润率更高的产品制造、销售和其他投资领域。 “你着急回去吗?”陆迦南扫了一眼江菀柔。 这倒是提醒了江菀柔,她翻了翻记事本,“你家是今天最早的一批预约,下午还有几批,我差不多该走了。” “吃饭了吗?” “还没来得及。” “吃个饭再走吧,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没事,你忙你的,我在网上叫个车。” “都到我门上了,饿着肚子走,传出去不太好听。” “我就是来收个货,没事。”江菀柔满不在乎。 “你赶时间的话,就给你做个快手菜吧。”陆迦南已经走到了烹饪间,交代领班主厨替他去隔壁试菜。 江菀柔跟在他的后面,犹豫了一下,“你的手已经好了?能颠勺吗?” “没那么娇弱。” “你学的是西餐还是中餐?”本来昨天有机会尝到他的手艺,只是家里的冰箱里拢共没几样东西,当时的江菀柔并没有抱什么期待。 现在,目之所及的地方到处都是新鲜的食材。 “西餐。” “既然如此,给你来点儿高难度的,”江菀柔想了一会儿,“给我来一碗扬州炒饭吧。” “你确定?”陆迦南抬了抬眉毛。 “你是在看不起炒饭吗?”一旦认定,江菀柔绝不退让,“你知道香港食神一份炒饭要卖5000块吗?” “那我就给你做一份价值5000块的吧。”接了她的梗,陆迦南理了理帽子。 “我要求不高,5000块太奢侈了,你就给我来一份成本一百块的吧。”江菀柔倒要看看他有几成功力。 “你先去楼下等一会儿吧,六楼有雅间。” “我想看看你怎么做。”江菀柔凑近了一步,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最早的扬州炒饭就是葱油蛋炒饭,经过历代演变,渐渐成了配料精细的什锦饭,最讲究恰当的配色和饱满的光泽,对原料和火候的要求都很高。 从原料间转了一圈的陆迦南满载而归,米饭、鸡蛋、香菇、青豆、鲜笋、火腿、虾仁,甚至还有海参和干贝。 米用的是泰国香米,细细长长,颗粒分明,最适合用来炒饭。金黄灿烂的新鲜草鸡蛋来自于清晨早起的农户,嫩绿的青豆和咸香的火腿相得益彰,清脆爽口的笋丁和自带香气的香菇,筋道的干贝和软糯的虾仁负责提鲜,一切人工的香料和味精都省了。 早起忙到现在的江菀柔觉得下一秒口水就要顺着嘴角流出来了,不知不觉中双手已经攀上了陆迦南的衣角,看得十分专注。 末了,陆迦南不知从哪里拿来了鱼子酱,撒到了出锅的炒饭里,“看在你亲自来送货的份儿上,给你个额外的福利吧。” “感激不尽。”原来陆迦南这小子也知道食神炒饭,江菀柔心想,这鱼子酱可是5000块食神炒饭的精髓所在。 她迫不及待地跟着陆迦南下到楼下的雅间。 陆迦南脱掉了外袍,露出里面的一身休闲装,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了。 偌大的转盘圆桌,一碗炒饭,两个人,显得有些冷清。陆迦南从墙上取下电话,让服务员再端几样现成的热菜到楼下来。 “不用了,不用了,我吃完就走。”江菀柔舍不得停嘴,大力地摇了摇手,“多了吃不下,浪费。” “一样菜怎么吃?” “昨天在你家也只吃了一道主菜,饿不死。你不吃?”她拿过旁边的一副干净碗筷,准备分出一半来。 “不用了,你吃吧。自己做的菜,吃多了反而腻。” 确实,饭总是别人的香,自己的就没那么诱人了。 “那你忙你的去吧,不用坐这儿干等。” “我坐这儿看你吃,不行吗?”陆迦南认真讲话的时候眼神格外清亮。 “也不是不行。”江菀柔低下头,“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 第14章 南烛叶乌米饭(1) ================================== 眼看着时间过了七点半,江菀柔脚踩油门,一路加速。 今天是立夏,按照海州的风俗,是家族聚餐的日子。早上出门的时候,陆迦南特意千叮咛、万嘱咐,说今晚去爸妈那儿吃晚饭,爷爷也在,让她早点过去,千万别迟到。 江菀柔自然知道,满口答应。 可还没开出两公里,正赶上晚高峰,就这样堵在了进城的半道上。 她赶紧给陆迦南打了一个电话,“不好意思,我堵在路上了,你们先吃吧。” “还要多久?”陆迦南的声音和叽叽喳喳的背景音混杂在一起。 “我估计还得半小时吧,你们不用等我了。”后面传来催促的喇叭声,江菀柔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队伍,连路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你慢慢来,开车小心点儿。”陆迦南不慌不忙,“不着急,我等你。” 取得驾照近十年的江菀柔驾龄不足一个月。从海州回来之后,才抖抖索索地把车技捡起来,倒车都不利落。 跟着地图导航摸到陆迦南家的小区,已经过了八点。外来车辆进出需要登记刷卡,等陆迦南的接应又耽误了不少时间。 江菀柔提着纸袋,跟着陆迦南进了家门。和二人的新家相比,陆迦南从小长大的这栋房子就显得豪气得多,更符合江菀柔心目中对豪宅的定义。不过,实在是太大,看着有点儿心慌。 长条餐桌边已经围坐了一大家子,除了陆迦南的爷爷奶奶和爸妈,其他人江菀柔都不认识。 保姆正在往餐桌上端菜,大家并没有提前开饭,此时齐刷刷地回头看向江菀柔和陆迦南。 “哎呀,终于回来了。”爷爷爽朗地招呼她,“快来,快来。” 这是江菀柔回海州之后第一次到陆家,一下子就是这么大的阵势,还多是生面孔,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从谁开始了,她喊了声“爷爷奶奶”和“爸妈”之后就止住了。 还是云阿姨会圆场,她一把拉住江菀柔,从最旁边开始给她介绍,“这是你二叔二婶,还有迦南的堂弟,陆以诺,以后也是你弟弟了。” “二叔二婶好,弟弟好。”江菀柔右手摸了摸口袋,糟了,忘记准备初次见面的红包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陆迦南,陆迦南笑了笑,“他就是长得稍微显嫩一点,大学都毕业了,早就过了拿红包的年纪了。” 对面年轻的男生也笑了,眉眼之间还能瞧见几分和陆迦南相似的影儿。 “那边是小叔叔和小婶婶,”云阿姨朝向另外一边,“你家两个双胞胎是越长越像,我都快分不清了。” “姐姐好!”其中一个小男孩朝着江菀柔甜甜地叫了一声。 看上去像小学生。这回,红包是没跑了。 江菀柔飞快地想出了n种备案,第一是中途问陆迦南借钱,但不知道他有没有足够的现金;第二是支付宝转账,但又不是送礼金,似乎不大妥当。 “嘴甜的是弟弟。” “不是姐姐,是堂嫂。”另一个长相一样的男孩儿淡定地纠正。 “哥哥说得对。”陆迦南笑眯眯地从口袋掏出了两个红包,给了双胞胎一人一个,“给,新嫂嫂给你们准备的。” “谢谢堂嫂。”“谢谢姐姐。” “菀柔,快坐下,”爷爷招呼道,“我们先吃饭。” 江菀柔挨着陆迦南坐了下来。 “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活泼的小婶婶和她的小儿子一样,是个自来熟,“我一直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还没定好呢,到时候一起通知。”陆迦南一边给两个小侄子夹菜,一边回答他们的妈妈。 “如果你们能生个女儿就好了,看我们家全都是男孩子,太闹腾啦。” 陆家爷爷有三个儿子,陆迦南是长孙,也是陆叔叔和云阿姨唯一的独生子。同辈的孩子尽是男生,全场瞧不见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女孩儿。” “没问你,”小婶婶伸手拍了拍挡在中间的陆迦南,继续追问他旁边的江菀柔,“我问菀柔呢。” “我、我也觉得女孩子比较好,乖一点,听话。” “是吧?我家两个简直要翻天。” “看起来都很乖呀,两个孩子。”江菀柔微笑着朝双胞胎挥了挥手。 “在外面还安分些。” “今天立夏,大家要不要来点儿立夏酒?”爷爷先行举起了小小的酒杯,“菀柔你能喝酒吗?” 江菀柔连忙摆了摆手,“我开车,不能喝。” “开车?一会儿不是迦南开车吗?” “迦南给你买车了?”陆叔叔插了一嘴,“买的什么车?” 提到车的话题,在场的男士们来了兴趣。 “我自己的车,就普通的代步车,平时去厂里方便一些。” “厂?什么厂?”云阿姨发话了。 “这几天我爸妈出差,我去糕团厂和店铺帮忙。” “这才回来几天,就开始连轴转了?你刚刚是从厂里回来?” 陆迦南没和家里人说?江菀柔看了他一眼,陆迦南还在专心地逗小侄子。 “是。今天立夏,乌米饭的订单太多了,就回来晚了。耽误大家时间了,真的很抱歉。” “菀柔啊,钱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担心,要多少就和迦南说,或者告诉我们,”云阿姨握住江菀柔的手,“看看这手,怎么能做粗工呢?” “不是钱的问题,我从上海辞职回来就是为了江南稻,”江菀柔一脸诚恳,“我已经从迦南那儿收了彩礼,爸妈也给了嫁妆,这个您不用担心。” “也不是说让菀柔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云阿姨的反应能力没输过任何人,“只是凡事要有度,女孩子嘛,还是要多顾家。” 陆迦南的父母是大学同学,云阿姨是教授家的女儿,俩人的校园恋爱在当时也曾轰动一时。结婚后,云阿姨陪陆叔叔继续去国外读博。毕业后,陆叔叔顺利进入曾经的母校教书,云阿姨也找到了一份高校行政的工作。 自小在大学校园里长大又长在教师家庭的云阿姨自然知道哪些岗位最为悠闲。 反正不差钱,她最看重的是没有加班和有寒暑假的福利。虽说按时回家是为了照顾家庭,但实际上,家里一直雇用着保姆,并没有多余的家务留给她。 “你们呀,就是在学校里待久了,清高得很。”爷爷从旁帮腔,“工厂怎么了?江老头儿就这么一个宝贝外孙女,要是菀柔将来能接手江南稻,多好的事!” 陆家爷爷二十岁接手如园酒楼的时候正逢经济凋敝、百废待兴,也许是三个儿子看过了父亲的艰辛,都没有选择相同的道路。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举双手双脚支持江菀柔。 “迦南,好好跟菀柔学学!我们陆家的家业全靠你了,你爸爸和叔叔是指望不上咯。”教训完了儿媳,爷爷还要继续鞭策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他请回来的孙子,顺带拉踩自己的儿子们。 一个个都吃着酒楼的饭长大,结果一个个都离得远远的,没一个人来为他分担。 见云阿姨的脸色冷了下来,陆叔叔赶紧调和,“爸,瞧您说的,这事儿也要讲天赋。您看我长到五十几,到现在也还不会做饭。” “就是惯得你们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爷爷火力十足。 “爸,你也不能老捡着陈芝麻烂谷子说。”二叔加入了战局,“再说了,您不是已经把迦南给弄回来了嘛,他也听您的话去了最辛苦的如园酒楼,不是皆大欢喜么?” 眼见着餐桌上的气氛紧张起来,连小孩子们都停止了吵闹。 江菀柔见二婶瞥了自己一眼,似乎是在嗔怪自己没有眼力价儿。 可话题也不是她先挑起的呀,她极力忍住现场辩论的冲动,以防掀起更大的风波。 “菀柔这么晚回来,是去取现做的乌米饭了。”陆迦南在饭桌下轻轻握住了江菀柔已经沁出一层细汗的手,“好心办坏事,还被你们讹上了。” 江菀柔看了一眼陆迦南,他加大了手里的力度,仍旧朝着桌上的众人,并不看向她。他轻松地笑了笑,语气也是轻飘飘,“回头把我太太吓走了,你们可是要负责任的。” 陆以诺直接笑出了声,调侃道,“别看我迦南哥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没看出来还是个心疼老婆的人,可喜可贺。” “你这孩子,怎么和哥哥说话呢?”话音刚落,就被他爸在背后敲了一把,“稳重点儿。” 一搅和,空气又流动起来了。 保姆已经将江菀柔装在纸袋里的乌米饭取出,换上了镶着金边的圆形盘子。 江南稻的乌米饭只在立夏当天出售,手慢无。味道分为甜咸两种,甜的做成八宝饭团,咸的做成鲜肉竹笋焖饭。成年人自然是不做选择,两个都要。 紫黑色的糯米饭用的不是血糯或紫米,而是用乌饭树叶染制而成。乌饭树学名南烛,山间的野生嫩叶本就十分稀少,基本都被采摘来蒸乌米饭了,因此也叫做乌饭叶。 江南稻采用了独特的染制工艺,耗时虽长,但蒸好的乌米饭颗粒晶莹透亮,着色均匀,宛如黑色的淡水珍珠,衬着浅刷一层薄油、饱满而鲜亮的干果和配料,不论甜口还是咸口的,都格外诱人。 “哟,这是江南稻的乌米饭吧。”有些耳背的奶奶刚刚没有跟上大家的节奏,待到整盘乌米饭被端上餐桌,她才惊喜地反应过来。 爷爷凑在她耳边,中气十足地向她介绍,“你孙媳妇儿带过来的,是江老头儿家的外孙女儿团团。” -------------------- 第15章 南烛叶乌米饭(2) ================================== 觥筹交错之间,晚饭终于结束了,江菀柔长舒一口气,疲惫感顿时涌上心头。 和陆家亲戚的第一次家庭聚餐,爸妈不在身边。除了陆迦南,谁的品性她都摸不清。聊天不是自己插不上话的育儿经,就是追忆家族往昔的黄金岁月,横竖反正没她什么事儿。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的就是这些事儿吧,到头来两边都没着落。这么看来,还是生儿子省心。 她摸了摸口袋,心里才得了些许安慰。 作为新过门的媳妇,至少收到了不菲的红包。到底是大户人家,一出手就非同凡响,连红包都比普通的规格大上了好几圈,掂量着手感甚佳。 也不知道刚才陆迦南替她给两个小侄子的红包里塞了多少钱,不过手里的钱肯定够还钱了。 一大家子在门口互相作别后,走向了各自的车。 “爷爷奶奶跟谁的车来的?”陆迦南小心翼翼地搀着爷爷往台阶下面走,江菀柔见状赶紧跟上前扶住了奶奶。 “你二叔去接的。” “爷爷奶奶跟我们的车回吧。”陆迦南在后面问众人,“我们顺路,省得你们绕路。” “好呀,”二叔回头看了一眼,“你的车宽敞一些,你送爷爷奶奶回去吧。” “那菀柔怎么办?”二婶提醒道,“附近在修路,路上坑坑洼洼的,还没路灯,女孩子一个人开车不安全吧。” “是啊,”二叔连连点头,朝向了江菀柔,“菀柔,你今天先把车停在这儿吧,先跟迦南一起回去,怎么样?明天正好周末。” “我有朋友明天要借我的车搬点儿东西,”江菀柔为难地摇了摇头,拒绝了二叔好心的建议,“今天得开回去呢。” “菀柔,这是你的车吧?”小叔叔一眼就注意到了江菀柔的那辆红色奥迪,在一字排开的suv里显得格外迷你,“女孩子的车还真是秀气。” “快走啦。”小婶婶在他背后拍了一把,示意他赶紧上车,别堵在门口。 小叔叔不解其意,反而冲着迎面走来的陆迦南笑嘻嘻的,“还说迦南知道疼老婆,也不知道要给老婆买辆好车。” “都说了,是菀柔自己买的车。”小婶婶在他身后咬牙切齿,只恨他没有眼力价儿。 小叔叔是陆家爷爷的老来子,和长孙陆迦南总共差不到十岁。作为被一大家子宠惯了的老么,实在是不懂察言观色。 “菀柔觉得好,我就觉得好。”陆迦南搀着爷爷奶奶走近了,“爷爷,要不我们今天坐菀柔的车回去吧?新车,挺宽敞的。” “好啊,正好我也不想爬你的车,无高不高的。爷爷年级大啦,每次爬上去都老费劲儿了。” 说话间,奶奶的手已经先摸到了门把手上。她压根儿就没听到先前的争论,领到哪辆车面前,就是坐哪辆车回去,反正都能到家。 江菀柔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按下解锁后,把钥匙递给了陆迦南,“喏。” “干嘛?” “开车呀。” “你让我开?” “没看到大家对我一万个不放心吗?”江菀柔面色如常,心里却酸酸的,手臂举得高高的,恨不得把车钥匙舞到陆迦南的脸上。 “我放心的,”陆迦南按下了她的手,指了指已经在后排坐好了的爷爷和奶奶,“爷爷奶奶也放心的。坐车的人都放心了,你还怕什么?” 陆迦南绕过车头,直接拉开副驾驶室的门,坐了进去。 见陆迦南竟然真的开始系安全带了,江菀柔只得从驾驶室一侧上了车。 “啊,你们要这么回去呀?”小叔叔对这个组合表示意外。 “迦南在车里,不用担心。”毕竟是自己的儿媳,陆叔叔还是要维护一下长兄的尊严。 发动引擎后,陆迦南打开车窗,“那我们先走了哈。” “路上小心。” 江菀柔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背后一群挥着手的大人和孩子。 “走吧,我的命就交给你了。”陆迦南安然地靠在座椅上。 “你就这么相信我?” “所以我得坐在旁边看着你呀。” “那就是不相信我。” “我的命给你倒是不要紧,爷爷奶奶的命我可得好好照看着。” 正如二叔二婶说的,往爷爷奶奶去的路上,有一段既没有路灯又颠簸。 刚才被当作新手司机调侃,江菀柔心里实在膈应。但现在开在黑不隆咚的夜路上,那些都成了浮云,还是命最要紧。 江菀柔紧张地朝后视镜里看去,想确认爷爷奶奶是否一切安好,没想到两个老人家已经仰着头轻轻发出了鼾声。 “没事儿,他俩一上车就打瞌睡,颠都颠不醒。”陆迦南在旁边冷不丁冒了一句。 “你还醒着呢。” “我不睡,你慢慢开。还是说换我下来开比较好?” “没事儿,开是能开,就是颠得厉害,腰疼。” “今天忙一天累坏了吧,晚上回去给你揉揉。”陆迦南嘴里说着,眼睛却只专注地盯着前方,“慢一点,方向盘再打回来一点。” 江菀柔来不及感受他到底有几分真诚,也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路况上。但身边坐着一个老司机,令她十分安心。 到爷爷家的路程比想象中短,只花了二十几分钟。 “接下来换我开吧,你歇会儿。”陆迦南摊开手掌,向江菀柔要钥匙。 “给你你不要,不给你又要。”江菀柔在他张开的手掌上拍了一把,放下了钥匙,“我发现,你还挺会的。” “会什么?开车吗?早就说过,我已经十年驾龄的老司机了。” “是啊,我夸你会开车。”江菀柔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 两人对调了座位,江菀柔坐到了副驾驶位,座位上暖洋洋的。 “呀,”隔壁的陆迦南叫了一声,“你坐过的地方怎么这么烫?你是喷火龙吗?” “我就开了那么一会儿座椅加热,早就关掉了。哪儿有那么夸张?烫到你了吗?” “你大夏天的开什么加热呀?” “我来大姨妈了,肚子疼。”江菀柔将座位调低,打算躺平。 “好吧,那我就不说你了,”陆迦南像被顺毛的小狗,一下子服帖下来,“不过,我不骗你,真的挺烫。” “我还真不信。”江菀柔向着陆迦南背后的坐垫伸出左手,“能有多烫?就你娇气,豌豆公主似的。” 座椅调得低,又被安全带压着,坐垫还没够到,先摸到了陆迦南的腰。 陆迦南只觉后腰一痒,条件反射之下一把抓住了江菀柔的手,“你摸我干嘛?” “谁要摸你了?”江菀柔也急了,半躺着一时却起不了身。 “上次摸我前面,这次摸我后面,”陆迦南不松手,上半身凑了过来。 “别把我说得跟个女流氓似的。”江菀柔估摸着自己已经脸红了。 “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陆迦南的气息越来越近,“你要是真对我有什么想法,提前告诉我,也好让我有点儿心理准备,别老这么搞突袭。” “哼,”江菀柔绷不住,直接哼出了鼻音,“我要是真对你有什么想法,可不只是这样的蜻蜓点水。” “你还想怎样?” “先松手,让我起来,我要摸摸坐垫。”江菀柔还惦记着坐垫是否真的烫屁股。 陆迦南勉强松了手,帮江菀柔将座椅调直了。 终于用手掌感受到了坐垫的温度,确实是有点儿过于温暖。 “我没骗你吧。” 江菀柔低头扫了一眼陆迦南的短裤和自己的打底裤加长裙,“谁让你穿得这么少?正好防止你着凉。” “我体温高,怕热。”陆迦南微微晃了晃长腿。 “我体寒,怕冷。”江菀柔裹紧了薄外套。 “那我们以后还真不能盖一床被子。” “谁要和你盖一床被子?”江菀柔开始肚子疼,说到一半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陆迦南打开了车顶灯,见江菀柔的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脸色也有些苍白,“疼得厉害吗?” 江菀柔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我们马上回家,路上给你买药,你忍着点儿。”陆迦南一脚油门轰下去,江菀柔只觉得后背紧紧贴上了座椅,“你早点说嘛。” “我早说肚子疼了,还不是你一直在那儿赖我对你有非分之想。”江菀柔有气无力,语气里竟带出了一丝娇嗔,实在不是平日里的风格。 “我也不知道你有这么疼呀。”陆迦南真想找块豆腐撞死。 “那我姑且给你一个补救机会吧。” “你放心大胆地说。” “你不是说晚上回去帮我揉揉腰吗?就这么办吧。” “就这?” “就这。” “天天给你揉都行。” “谢谢啊,那我可受不起,这不是为了给你创造一个补救的机会嘛。” “补,回去就补。”车子上了大道,一路风驰电掣。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带了乌米饭?”半躺的江菀柔总觉得车厢里还残留着些许米香,忽然想起了陆迦南帮自己解围的事。 “去小区门口接你的时候,你一开车窗,我一下子就闻到了。” 果然,是乌米饭的香味没错,江菀柔更加安心了。 -------------------- 第16章 蔓越莓绿豆冰糕 =============================== “难以置信,”杨纾凛摇了摇头,“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知道同样的话你已经说了多少遍了吗?”江菀柔早就习惯了大家一惊一乍的反应。 杨纾凛咂摸着小嘴,满口都是杏仁儿的香味,“因为我越听越震惊,脑子已经不带转了。” “脑子不转,嘴巴倒是动得挺快?要不要歇一会儿?”江菀柔伸手去夺她手里的坚果,结果没抢到,“你少吃点儿,容易上火。” “吃饱了脑子才能动起来。”杨纾凛将一枚硕大的无花果干儿塞到了嘴里,“陆迦南不告诉我就算了,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讲呢?” “我这不是想当面告诉你嘛,其实也就上个月刚发生的事儿。” 杨纾凛凑近了她的耳朵,压低了声音,“你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了吧?” “不是,”正在组装床架的陆迦南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我们是合法夫妻。” 杨纾凛吓得花容失色,差点撒掉手里的瓜子,“你干嘛一声不吭地偷听?” “这是偷听吗?我在这儿都快蹲麻了。”陆迦南拍了拍床架,“亏我还跟过来帮你搬家。” “我可没喊你,谁让你要跟着过来的?”论斗嘴,杨纾凛还从来没有输过,“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蓄谋已久?” “你喊一个女生帮你搬家,自己看看,合适吗?”陆迦南开始晓之以情。 “我们闺蜜情深,甘之如饴,你不懂。”嘴炮王者持续输出。 “你看,搬家公司一车能运完的东西,我们已经跑了七趟。” “你没看到我都快吃土了吗?还什么搬家公司。”杨纾凛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吃土你还买这么些有的没的?”陆迦南踢了踢脚边堆成小山还没拆封的快递。 “谁让网上的东西这么便宜呢,不买就亏了。”杨纾凛无辜地眨了眨眼。 陆迦南已经不想再和她讲话了,真不知道江菀柔从哪里找来了这么一个冤种闺蜜。 昨天江菀柔提到要开车给朋友帮忙时,他就应该想到十有八九是他表妹杨纾凛。 江菀柔刚从上海回来不久,只告诉了少数熟人。敢于立马让她帮忙的人,除了从初中开始就跟她形影不离的杨纾凛以外,大概找不出第二个。 若是追根溯源,这个家伙和江菀柔最早还是在陆迦南家里认识的。 杨纾凛的妈妈是陆迦南妈妈的亲妹妹,年轻的时候不顾家人反对,嫁到了海州市下面礼泽乡的农户家里,成了书香门第的云家第一个嫁作村妇的奇女子。 说是农户,其实是坐拥千亩良田和果园的农场主。杨家农产品质量好,和海州市里不少大商户都签订了供货协议,陆家的如园酒楼就是其中之一。 中间有这层关系,云家的人才借着嫁到陆家的大女儿,慢慢和小女儿恢复了往来。杨纾凛初中开始到海州市里上学,当时曾借住在姨妈家,陆迦南才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叛逆小姨家的女儿。后来,他出国留学,杨纾凛的父母搬来了海州市陪读,两人联系渐渐也淡了。 本来,杨纾凛在家住得好好的,也不知为何忽然要搬到这老破旧小的小区里来,还美其名曰体验生活。 “对了,你们婚礼定在哪天了?”杨纾凛想起了一等一重要的事,“是我当伴娘吗?” “还没定呢,估计最快也得夏天了吧。”江菀柔看了一眼陆迦南,“是吧?” “我们会尽快定的,”陆迦南头也不抬地忙着拼床,“到时候第一时间告诉你。” “迦南哥。” 陆迦南心头一紧,杨纾凛的每一声哥哥向来不会白叫,“你说吧。” “伴娘有红包拿吗?” “都不打算问你收,还打算要?” 正说话间,门铃响了。 “谁啊,你这东西还没放热,就有人找上门来了?”陆迦南抬头看了看大门的方向。 “是我的外卖呀,你们等着。”杨纾凛靸拉着鞋去开门。 “其他都能忘,就是忘不了你的饭。” 没多会儿,杨纾凛又蹦跶回来了,在门口招了招手,“快来,趁着还没化掉一起吃。” 桌子上堆满了行李,还没来得及整理。杨纾凛随意地将家当一把推开,打开了外卖盒,保冷箱向外丝丝地冒着凉气。 江菀柔凑上前去看了看,原来是绿豆冰糕。 “虽然不是你们家的,但最近天天刷到,可火了,”杨纾凛拿出手机,打开小红书,向江菀柔和陆迦南展示,“我实在想尝尝到底有多好吃,这可不是投敌哦。”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江菀柔更好奇类似产品采用不同配方带来的口感差异。 绿豆糕的做法在糕团里属于基础级别,不算难,但如果从原料到成品采用纯手工方法,所花的时间可不少。 脱皮的绿豆得泡上好几个小时,等到泡发后放入蒸锅隔着细纱布蒸制。蒸熟后趁着烫手的时候过筛,再回锅继续翻炒,以控除多余的水分,这就要考验师傅的手感了。太湿了则影响口感,太干了后续容易散,抓不拢难成型不说,还得另外加油调和,就容易油腻。 江南稻的绿豆糕为了防止天气过热时融化,少油低糖,味道相对清淡。有的客人喜欢重口,再配上茶,就觉得江南稻家的绿豆糕口淡。 现在,大多数西点屋和面包房夏天都卖绿豆糕。配料表里随处可见黄油或炼乳,可以帮助绿豆糕定型并增添香味,因此需要冷藏,眼前这种就是。 陆迦南洗好手也走了过来,摸了摸保冷盒的温度,“这个菀柔吃不了。” “为什么?”杨纾凛早就半块糕进了嘴巴,含含糊糊地问,“挺好吃的呀。” “一点点应该没关系。”江菀柔可怜巴巴地望着盒子,“我和你分一个。” 陆迦南从盒子里捡了一块,掰成两半,自己先咬了一口,然后把另一半送到了江菀柔嘴边,“嗯,稍微有点儿硬,是冰淇淋那样的口感。” 江菀柔抓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加了蔓越莓碎,酸酸甜甜的莓干嵌在奶香浓郁的绿豆粉皮里,正好去腻,“还不错。” 懒懒散散靠在椅子上吃得正香的杨纾凛默默地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个人,简直都要把眼睛给看直了。这还是那个以和男生划地三尺而闻名的江菀柔吗?这还是她那个对女生日常爱搭不理、满脸不耐烦的哥哥吗? “怎么了?”江菀柔见她手里还攥着半块糕,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陆迦南的手,以为她看中了那块,“你手里不是还有吗?” 放在平时,杨纾凛早就咋呼开了。可是眼下,她反倒觉得自己像一个闪闪发光的电灯泡,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另一个原因大概是,她在江菀柔的眼神里看到了某种自己十分熟悉的色彩,那是许久没有见过的光。 “哎呀,”她反应过来,将自己手里的最后半块一股脑儿丢进嘴里,“吃的东西就是看着别人的香。” 人的身体果然是有记忆的,她心想。 小升初的那个暑假,12岁的杨纾凛第一次去海州的姨妈家,到处都是不认识的大人。平时并不怕生的她只觉得那房子实在是太大了,害得她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她牵着妈妈的手,乖乖地坐在一旁听妈妈和她叫作姨妈的女人相对落泪,于是她的心跳更快了。 余光里,她见到了客厅另一边的角落里,两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孩子一起坐在楼梯上,脑袋靠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 “妈妈,妈妈,”她摇了摇妈妈的手,小声问道,“我能去那边看看吗?” 姨妈见她紧张的小模样,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去找他们吧,那是你哥哥,大名你要是记不住,就叫他小名阿园。” “另外一个是姐姐吗?” “嗯,叫团团。你去找她,她有好多小点心。” 杨纾凛像得了命令似的,从沙发上弹起来,跑向了隐秘的角落。 “阿园哥哥,姨妈让我来找你们。” 陆迦南抬头看了看陌生的小姑娘,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江菀柔。 江菀柔轻轻推了他一把,“你挪一挪。” 一边推,一边自己也向旁边移动了一下,她拍了拍擦得蹭亮的台阶,“你坐这儿呗。” 杨纾凛反身一屁股坐下,夹在二人中间,眼睛扑闪扑闪,“团团姐姐,你们刚刚在吃什么?” “你看到了?” “我现在坐这儿,能闻到香味。” “那你猜猜看?猜对了我们就一起吃。” “是绿豆糕吧。”杨纾凛一脸得意。 “你是不是偷看了?”离得远远的陆迦南又坐回来了一些。 “我才没有呢。” “那你怎么知道的?”江菀柔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块独立包装过的绿豆糕。 “我家有各种各样的豆子,这些味道我都熟悉。”杨纾凛盯着江菀柔的手。 江菀柔将其中一个递了过来,“给你。” “我不要了,你们自己吃吧。”陆迦南准备起身。 “你等一下,”江菀柔喊住了他,“我和你分一个,张嘴。” 她隔着包装纸掰开了绿豆糕,又隔着包装纸露出一半,送了过去。 陆迦南一口咬掉了一半。 -------------------- 第17章 卡布奇诺配可颂 =============================== “妈,你给我换间办公室吧。”江菀柔抱着胳膊站在江玉芹的办公桌前。 “怎么了?”江玉芹面前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账单,手头的计算器都快被她按得冒烟了,江南稻里里外外的财务都是由她一手打理,“我和你爸可是特意把采光最好的一间办公室腾出来,留给你了。怎么,还是不满意?” “满意满意,那要不你让我爸换间办公室?” 江玉芹这才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一双丹凤眼从镜片后面抬了起来,“你爸他人呢?” 江菀柔抬手指了指左边墙壁,旁边就是她的办公室,“隔壁。” “不换不换。”许正帆适时地端着洗净的水果出现在了门口,见江菀柔在里面,走进来将果盘放在了江菀柔手里,“爸爸不去找你就是了。” “说好了哈,你要是再来,我马上就搬到一楼角落那个办公室里去。”江菀柔端着果盘气鼓鼓地走了出去,中途又折回来,将果盘放到茶几上,只拣了一串巨峰葡萄,“刚吃了早饭,不饿。” “好好好,爸爸保证不打扰你工作。” 离职之前,江菀柔已经设想了各种回老家工作不习惯的场景。唯独和爸妈在同一家公司上班的这种特殊待遇,没有被纳入预想范围内。 从早上八点半进入办公室到现在,还不到半天的时间,许正帆已经三次路过江菀柔的办公室,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提前进入了摸鱼状态。 一次是来送劳动合同,作为劳动者的江菀柔已经在落款处签了名,人事那边加盖了公司的章,一式三份,人事留一份,给江菀柔一份,还有一份交给劳动局备案。 本来应该由人事部的hr小姑娘送过来,或者等江菀柔有空的时候路过他们办公室取一下就行,许正帆却不放心,不仅帮忙去来了,还在江菀柔的办公桌前站了好久,反反复复又看了两个来回。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反悔还来得及哦。” “双方签字盖章立马生效,来不及反悔了。”江菀柔站起来,隔着办公室一把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劳动合同。 “女儿啊,你要是哪天不想干了,不要紧,我们随时随地解约哈。”许正帆豪迈地挥了挥手,“爸爸绝对不会怪你!” 头一次见老板这么急着想要解雇优秀新人的,江菀柔哭笑不得,“知道了,你赶紧去忙吧。” 第二次来,许正帆是为了质问江菀柔为何劳动节期间不休息,还特意往工厂里跑。 “我顺路就来了,就随便看看。” “这老厂有什么好看的?车间里面都热死了。” “就是因为破,才要好好看看哪里需要改进。”上次来的时候,几条大生产线放假停工开工,江菀柔只是走马观花地转悠了一圈,还得再仔细看看。 “你这刚和迦南领证,怎么大过节的,就丢下他一个劲往外跑呢?” “我是和他一起过节的呀,就在如园酒楼。” “哦哦,你们一起去吃饭了呀,”许正帆这才露出了的笑容,“有没有吃点儿什么好吃的?” “吃的扬州炒饭,很好吃。” “什么,扬州炒饭?”许正帆一脸震惊,“去如园光吃扬州炒饭?我女婿是这么抠的人吗?” “是我想吃,他就现做了。我去如园送货,他正好在酒楼主厨。” “什么?”他只听到几个工人说女儿去了车间,却没听说她还跟着司机去送起了货。 “好啦,你放心吧,我俩处得挺好。”江菀柔推搡着愁眉苦脸的爸爸出了门。 第三次再来,是给江菀柔送早饭,是她最爱的翡翠烧卖配杏仁奶茶。可惜,她实在吃不下了,只能先收到一边。 见女儿一副没有胃口的样子,许正帆决定换成新鲜水果,让女儿开开胃,结果被江菀柔告到了老婆那边,他可真是比窦娥还冤。 嘴上说着不要江菀柔回海州,可实际上,在外漂了多年的独生女回家了,他比谁都要高兴。 只是这高兴还没几天,忽然得知江菀柔竟然真的答应要和陆迦南结婚。 答应就答应吧,两个孩子还火急火燎地跑去领了证。还没等江菀柔从上海回海州,江玉芹竟然也早早收拾了女儿的日用直接送到了陆家。 这下,他不得不怀疑两个人之间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连父母都不知道的秘密。 但是,人家小夫妻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自家的这两个倒好,大过节的一个忙着送货,一个忙着炒菜,怎么看都觉得画风不太对。 果然是闪婚的锅,这显然是各过各的节奏啊。当爸爸的立刻就心疼了,女儿在婆家没人护着,上班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总得好好照顾着。 江菀柔不知道爸爸已经暗戳戳脑补出了这么一场黄金八点档,只以为他和平时一样,单纯就是紧张过度。 至于她为什么不想吃,原因实在是简单,出门之前已经和陆迦南一起吃过了早饭。 刚起床的时候,没听到隔壁有什么动静。等到她开始化妆的时候,倒是听到楼下乒乒乓乓响起了锅碗瓢盆的声音。 收拾妥当走到楼下时,看到穿着白衬衣的陆迦南正戴着隔热手套,从烤箱里取出烤盘,上面是第一时间新鲜出炉的可颂。 “早啊,”本来打算到了公司后再随便吃点儿早饭的江菀柔眼睛一亮,把提包丢到沙发上,“有我的份儿吗?” “管够。我泡咖啡,你要什么?” “卡布奇诺!” 清晨的阳光洒在金色的可颂上,照着层层的酥皮,愈发显得温暖。江菀柔用手指轻轻戳了戳,稍微有点烫。 “你等热气再散一散。”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呀?”江菀柔这几天生理痛,吃了止痛药,挨着枕头就睡着了,房间一关什么都不知道。 早上现吃可颂,一般都会提前将面团备好冷冻或冷藏。 “昨天正好有空,睡觉之前准备了一些。” 陆迦南从以前开始就习惯吃自己烤制的面包。最近冰箱里终于有了一些存货,早饭也不用麻烦阿姨赶来了。 桌上还有新鲜的水果麦片和酸奶,蓝莓、草莓、树莓和黑莓,都是江菀柔喜欢的。 咖啡的香味很快就飘了过来,陆迦南将一杯奶泡浓密的卡布奇诺放在江菀柔面前。 “哇哦,谢谢。”江菀柔趁着阳光正好,拿着手机对准角度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这有什么好拍的?”陆迦南一直不能理解女生们为什么一定要敢在吃饭之前拍照。 “好看啊。” “你快趁热吃吃看。” 江菀柔捧起卡布奇诺,尝了一口,中焙咖啡搭配轻盈奶泡,不涩不腻,是她喜欢的清爽口感。再咬一口可颂,“咔嚓”一声,外皮酥脆焦香,内里松软,幸福到要飞起。 她举起手里的可颂看了一眼,“咦,这个好像比一般的层数少一点。” “嗯,这样会更加蓬松,口感轻一些。”普通可颂二十几层酥皮,口感略微厚重,陆迦南特意减少了层数,江菀柔一口就吃出了差别。 “超级超级超级好吃!我以后能天天吃你做的早饭吗?” “其他不敢说,家里饭管够。” “给你点一个大大的赞。” “你小心点儿,都蹭到口红了。” 江菀柔拿起手机,掐掉亮屏,照了照嘴角,“还真是。” 她抬起头,将另一边转了过去,对陆迦南说,“帮我弄掉。” “张嘴。”陆迦南的手指从她微微张开的嘴角滑过,轻轻掸去了沾到口红的酥皮渣。指尖碰到她的肌肤,她下意识地合上了嘴。 混合着咖啡和可颂香气的手指抵在她的唇上,一时停住了。 四目相对,她将嘴里的卡布奇诺咽了下去,来不及品味,略略后仰,“谢谢。” “没事。”陆迦南收回了手,见唇釉印在手上。他揉了揉手指,唇釉化开了。 香醇的卡布奇诺却让江菀柔生出了几分微醺的倦意。 拉开大门,初夏早晨的凉风吹来了院子里茉莉花的香味,江菀柔拢了拢头发,顺到了耳后,对身后的陆迦南说,“那我先走了哈。” “嗯,好。”陆迦南点点头。 话音刚落,怀里暖暖的,江菀柔回身抱住了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松开了。 江菀柔抓过鞋柜上的车钥匙,夺门而出。 “等一下。”陆迦南从背后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 “就这样?没了?” “你想怎样?” “人家不是都有送别吻吗?” “我们有那么熟吗?” “那你干嘛抱住我?” 啊,这个人到底会不会读空气?!江菀柔在心中疯狂吐槽。 “国外不都是这么告别的吗?”她只能开始信口胡诌,“我以为你是走西式路线的。” “我们不拥抱。” “什么?”江菀柔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我们那时候是行贴面礼。”陆迦南将她往回拉,低下头,贴了贴她的脸,“路上小心。” 胡茬虽然刮得干干净净,可还是戳得细皮嫩肉的江菀柔心跳加速。 -------------------- ==================== #江南白苧催换衣 ==================== 第18章 百花齐放粽子宴(1) ==================================== 距离端午节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大小企业和商家已经纷纷摩拳擦掌,开始了大规模生产的准备工作,以期在端午节的粽子争霸站中拔得头筹。 作为全国最主要的糯稻生产城市之一,海州市每年都会举行大型的粽子文化节暨展览会,各大品牌均设有展览柜台,供顾客进行咨询和洽谈,由此为一个多月之后的王者之争打响轰轰烈烈的第一枪。 如园酒楼随餐提供的节令食品比如青团、粽子和月饼,通常则交给术业有专攻的第三方供货商来承包,如园自家的大厨则专注于冷热菜。 糕团类点心是和江南稻签订的长期供货协议,陆迦南这周已经在店里碰到两回跟着司机来送货的江菀柔了。 至于粽子,江南稻虽然也会在端午前后供应粽子,但毕竟不是主业。只有几个老师傅会被临时调抽出来包制纯手工粽子,因此数量有限,只提供最传统的白糯米粽、豆沙粽、蜜枣粽和咸肉粽,由顾客提前一周排号下单。 这几年,如园酒楼先后接到了不少商务洽谈的单子,但陆老头儿尝过之后,都觉得少那么点儿味道。供应商每年都在换,一直没个定准。既然陆迦南已经开始接手如园酒楼,干脆一股脑儿全甩给了他,且看今年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陆迦南在展馆里才晃悠了一个多小时,就已经眼花缭乱。各式各样的粽子琳琅满目,甜的咸的荤的素的都有。 在国外待久了,好多年没有过正统的端午节,甚至粽子也断了好几年,他都快忘记最古早的海州粽子到底是什么模样和口味了。 高糖高碳水的传统糯米粽子显然已经无法满足人民群众日益进化的饮食需求,各种粗粮粽子也应运而生,藜麦粽、燕麦粽、黄米粽,甚至还有青稞粽和玉米紫薯粽,差不多快集齐七色彩虹了。 至于馅料儿,更是五花八门,什么贵什么流行就有什么,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出。 喜欢野生菌菇味的,四大名菌松茸、羊肚菌、黑松露、黑虎掌,搭配咸肉、蛋黄、肉松,任君挑选。 喜欢海鲜味的,干贝、瑶柱、鲍鱼、虾仁,凑成一颗,满足老饕们海纳百川的胃口。单点不过瘾,甚至还能来个拼盘,黑椒牛肉和十三香小龙虾的柜台前已经挤满了排队试吃的食客。 喜欢小清新风格的年轻人则可以找到抹茶粽、奶茶粽、蔓越莓粽等中西结合的品类。 除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和食品餐饮界人士,本地的新闻媒体人士也扛着长枪短炮穿梭在汹涌的人潮之中。 陆迦南一边小心翼翼地避让,一边抬头四处观望是否有人流量小一些的区域。 “这位先生,您好,请问您是否方便接受本台的采访呢?”有人轻轻地拍了拍他。 是熟悉的声音,他回过头。 果不其然,是海州电视台美食频道的记者杨纾凛。 陆迦南扶额叹了一口气,“我可以拒绝吗?” “如果不想露脸,可以给你的脸打上马赛克。”杨纾凛露出俏皮的笑容。 “我又不是犯罪嫌疑人。” “那还是露出你帅气的脸庞吧,不上电视可惜了。放心吧,就一分钟。”杨纾凛回头招呼扛着摄像机跟在后头的摄影大哥,“李哥,这边这边!” “亲爱的各位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海州市广播电视台美食频道的记者杨纾凛。”前一秒还在嬉皮笑脸的杨纾凛瞬间切入了工作模式,露出了专业又亲切的笑容。 “我们现在所处的现场正是海州市第20届粽子节所在的海州市会展中心。据现工作人员介绍,本届活动共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超过100家食品生产商参展。我们看到,现场有许多前来寻找合作机会的商务人士。下面,我们来采访一下这边的这位陆先生。” “您好。”跟着这个善变的女人,陆迦南仿佛只得随之切换。 “陆先生您好,请问你是从事什么工作?” “我目前在海州本地经营酒楼。” “请问您今天参加展会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想找找看有没有和我们酒楼的风味匹配的粽子。” “请问您想找什么样的粽子呢?” “我们家是老字号酒店,我想找一款既有海州本地特色又有一定创新和品味的粽子。” “目前参观的感想如何?” “刚刚看了一些,无论是原料还是工艺,都很有意思。” “您有参加这里的活动体验区包粽子吗?” “还没有。” “那观众朋友们,下面,请大家跟着我一起前往体验区进行参观吧。”杨纾凛再次露出招牌式的眯眼笑,结束了对路人甲陆先生的短暂采访。 “你一个人来的?”放下话筒,杨纾凛又成了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嗯,一个人,先来看看情况。” “走,跟我一起去体验去看看吧。” “不要,我这儿还没忙完嘛。” “别这么扫兴嘛,你待会儿再折回来,”杨纾凛想要挽陆迦南的胳膊,却被他一个转身避开了,“带你去看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去了就知道了。”杨纾凛深谙说服陆迦南的诀窍,“那边现在人不多。” 陆迦南嘴上没反应,脚步已经跟着杨纾凛迈开了。 绕过几个弯,密集的人群渐渐松动了些。 主办方开辟了一个互动展区,供外地来的客人观摩海州传统粽子制作技巧,有兴趣的客人也可现场体验。 来自于海州本地最大的粽子企业粽叶情的老师傅正将填满馅料的箬叶进行封口,并用九根彩线进行包扎,粽叶情独特的包含三十多道工序的制作技巧在海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榜上有名。 展台的斜对面站着一个女子,正在拿着笔记本刷刷地记录着什么。杨纾凛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嫂子。” 江菀柔回过头,笑着轻轻挥手打了她一下,“乱叫什么呢?” “怎么是乱叫呢?”杨纾凛轻巧地闪到一旁,“我哥人还在这儿呢。” “诶?” “我是来干正事儿的,小海州就是到处能碰到熟人呀。刚刚采访了一下热心市民陆先生。那么下一位就有请江女士吧。” “我不行。”江菀柔摆摆手。 “就一小下,相信我们摄影大哥的技术,保证把你拍得美美的。” 杨纾凛同样没给她后退的机会,拿起了无限话筒,“观众朋友们,在我身后的区域呢就是本次展会的互动。我们看到,粽叶情的老师傅正在传授我们海州本地粽子的制作技巧。这位女士您好,请问您刚刚有没有动手进行包扎呢?” “嗯,包了。”江菀柔拎起了手里用彩绳穿着的一个粽子,这是在杨纾凛来之前临时跟师傅们学的。 “感觉如何?” “太难了,”江菀柔由衷地感慨,“老师傅们包得可真好看。” “江女士家里过节一般是手工包制的粽子还是买现成的?” “我们家自己包,可惜我手残,一直没学会。”江菀柔自嘲地笑了笑。 “是自家包的好吃,还是粽叶情老师傅包的好吃呢?”古灵精怪的杨纾凛一贯爱搞事情,小声补了句,“这个问题会掐掉,不播的。” “我以前只吃过自家包的,今天吃了其他家,”江菀柔认真想了想,“说实话,很不错呢。” “那我们再来采访一下我们的老师傅们。”杨纾凛掐准师傅包扎完手中的粽子准备中场休息的时机准备冲进,笑嘻嘻地用口型示意他们,“你、们、继、续。” “你也来这儿了。”陆迦南的声音响起。 “我来取取经。” “准备学粽子?” “来看看别家的产品,取长补短。你呢?” “我就随便看看。” “是来订粽子的吧?我们家产品太单一了吧。” “唔,”陆迦南轻轻挠了挠下巴,没想到江菀柔一语中的,“先看看。” “虽然粽子不是我家的主业,但我必须得承认,我家在粽子这块儿,太没新意了。” “能把老的东西保持好,也挺不错。” “可你看粽叶情,”江菀柔指了指正在教导杨纾凛制作粽子的老师傅,“人家也是专业做粽子的老字号。可是这些新产品,都是他们退出来的。” “我也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粽子的口味。” “老字号就是从前那个年代的网红,可是问题是,如今还能继续当网红吗?”江菀柔幽幽地,“对了,你想好要订哪家的粽子了吗?” “还没呢,才刚刚转了一圈。” “那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你呢?” “我已经转得差不多了,”江菀柔踢了踢脚边的几大包东西,“接下来要拎回去试吃了。” “这么多?” “我也就买了十几种没见过的新口味,”江菀柔不以为意,“我以前做口感实验,可都是试吃几十种呢。” “你最喜欢哪种?” “要说喜欢,我还是喜欢枣泥味儿的。”江菀柔举起手里的细绳儿,小小的粽子晃荡着,“我做的,你要尝尝吗?” “却之不恭。”陆迦南从江菀柔手中接过彩色的丝线。 -------------------- 第19章 百花齐放粽子宴(2) ==================================== “简单来说,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杨纾凛双手合掌,诚心诚意地请求道,“请务必考虑一下。” 见对面静悄悄的,她抬眼瞄了一眼面面相觑的陆迦南和江菀柔,“你们真的要拒绝你们可爱的妹妹兼闺蜜吗?” 两个人都低头沉吟了一会儿,接着同时开口道,“不会的。”“是的。” 杨纾凛欣喜地抓住了江菀柔的手,“我就知道你不会忍心舍我而去的。”随即,她又瞪了一眼陆迦南,“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妹妹这么冷酷无情呢?” “我不想上电视,”陆迦南一脸生无可恋,丝毫不为所动,“太麻烦了。”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杨纾凛记者对路人甲陆先生和热心市民江女士的采访说起。 今年,海州电视台在市政府和省电视台的大力支持之下,正在筹备一档介绍海州本地老字号餐饮和食品的主题节目,包括对各大老字号企业当家进行专访、非遗美食平台推广及一系列后续支持。 杨纾凛压根儿没想到两条短短的随机采访会被省电视台官方转载,也没想到长相帅气的路人甲陆先生会被神通广大的网友扒拉出来,正是如园餐饮集团退居二线的掌门人陆老先生的长孙,更被爆出近期从国外被召唤回来,目前在如园酒楼接受魔鬼训练,为将来接手集团做准备。 作为海州本地最亲民的大型餐饮集团,如园在海州市民的日常饮食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为了支持本土企业,不少市民甚至手握如园餐饮集团的股票,这是割韭菜的资本市场里为数不多每年都有定期分红的一支股。因此,集团内部稍有风吹草动总能引得全民围观。 人们还听说,海州希尔顿酒店的总裁已经托人打听起了陆先生的生辰八字,似乎有意要撮合他和自家芳龄恰好、待字闺中的孙女。 随着热度一路水涨船高,最近到如园酒楼打卡的年轻人多了不少,还有人主动艾特官博要求赶紧对如园酒楼的少东家进行访谈。 这个光荣的任务就这样落到了美食频道的王牌记者杨纾凛的肩上。 至于江菀柔,则是在杨纾凛被派去联系中华老字号江南稻糕团的现任掌门人许正帆提出采访邀约时,被不善言辞的爸爸直接推给了女儿。 杨纾凛回到电视台之后向领导进行汇报,领导一听,和青年企业家的专题十分契合,当即就拍板同意了。 采访案由杨纾凛策划,虽然受访者都是自家亲戚,但关系的可是海州老字号的推广和宣传,前后花了一个多星期时间,终于做出了一份令人满意的方案。 没想到陆迦南竟如此不给面子地一口回绝了。 “你能稍微提高一点儿思想觉悟吗?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辜负广大网友的期待呢?”杨纾凛绝不轻言放弃,试图通过嘴炮攻击挽回陆迦南的心。 “你的采访案我看过了,”陆迦南翻了翻面前的资料,“我这刚回来没多久,还什么成果都没有,也没什么成功经验能分享。” “没有成功经验,你就讲讲失败心得呗。” “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儿好?” 杨纾凛的大小姐脾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不盼你好,我用得着连熬几个大夜为你量身定做采访稿吗?” 说着说着,杨纾凛竟然渐渐湿了眼眶,陆迦南顿时心慌起来,嘴巴上却仍不松劲,“你嫂子都答应去了,我们家出一个还不够?” “不够,我们这又不是家庭采访。你是你,她是她。” “我觉得是挺好的曝光机会。”江菀柔在旁边说道。 “就是。”杨纾凛狠狠表示认同,“多好的机会呀,人家求还求不来。你这是天上掉馅饼的福气,都不知道好好接着。” “要不这样吧,”陆迦南提出了折中方案,“你先采访别人,我看看效果再说,怎么样?” “好吧,那我暂时先放你一马。”杨纾凛见苦肉计毫无用处,小心翼翼地揩去了眼角的泪,生怕弄糊了精心绘制的眼线。 横竖反正剪辑还需要花时间,那就先从江菀柔开始采访,访谈的录制时间定在了周五下午。 这是江菀柔第一次进海州电视台,杨纾凛按照约好的时间到楼下接她,帮她办理门禁卡。 远远地,她就见到江菀柔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不用想了,肯定是大冤种陆迦南。 走近之后,果不其然。这个死鸭子嘴巴硬得很,说不来的是他,来了的也是他。 “今天没给你预留访谈时间。”杨纾凛不客气地说。 “我可没答应接受你的邀约,只是陪你嫂子来看看情况。” 杨纾凛和江菀柔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懒得再吐槽。她朝二人伸出手,“拿身份证出来,登记门禁卡。” 录制开始前,江菀柔得先去化妆间化妆、换装。杨纾凛把陆迦南引到了外面的休息区,留他自个儿在那儿远程办公。 电视台里人来人往,十分忙碌,不过并没有打扰到专心回复邮件的陆迦南,直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飘来。在对方靠近之前,他先抬起了头。 “香水味这么冲吗?”江菀柔见状,抬起手腕轻轻凑到鼻下。 “不冲。”陆迦南摇了摇头。江菀柔这几天用的香水有一股淡淡的青苹果味,很好辨认。 “真的?”她弯下腰,对着他的脸。 一双含情目似笑非笑,珠光眼影恰到好处勾勒出卧蚕。腮红和口红色号比日常浓重一些,但并不显得俗气。编发看似随意实则精心地挽在脑后,发型师特意挑出了一些凌乱的鬓发,但脑袋的整体弧度看起来却是规整圆润。 “你,”陆迦南欲言又止,“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好看吗?”江菀柔似乎对妆容和搭配十分满意,极其罕见地露出了十分甜美的笑容。 陆迦南目不转睛地盯着江菀柔,眼睛都不带眨地,“你是不是贴了双眼皮贴?” 江菀柔保持住微笑,伸出双手抚上他的脸,然后猛用力掐住了他的双颊,咬牙切齿道,“你挺懂的嘛。” “我记得你的眼睛好像本来没有这么大。”陆迦南的声音含糊不清,他举起双手握住江菀柔的手腕,“不过,不管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菀柔,好了吗?”访谈室里的各项器材已经调配完成,杨纾凛在化妆室找了一圈,没见到江菀柔,一出门却见她和陆迦南在一处,“差不多准备好了,还有十分钟,可以先进来了。” 她远远地招呼了一声,又一头扎进了访谈室。 江菀柔站起身,顿时感受到了腰间的束缚。她理了理裙摆,极力地收紧小腹,这不是香奈儿小套装的错。 平时不穿高跟鞋的她此时走起路来就像是才长出腿来上岸的小人鱼,别别扭扭。前脚掌挤得厉害,后脚跟似乎又留了些缝隙,光滑的船型丝袜也没什么防护作用。 “不好意思,借我扶一下。”刚开口,却发现陆迦南的胳膊已经伸了过来。她将手按在他的手臂上,左腿直立,右腿微微后抬,回头看了看脚跟,发现这会儿就已经开始磨脚了。 应该也没多会儿,她松了手,继续往前走,“没事了,谢谢。” “等一下。”陆迦南上前一小步,拦住了她。 “怎么了?” 陆迦南蹲了下去,简洁地命令道,“脚伸出来。” 江菀柔略微弯腰,两手撑住他的肩膀,将右脚从鞋子里退了出来。 陆迦南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创可贴撕开,捧着她的右脚,脱下她的船袜,将创可贴贴到了开始渗血的地方,“就先这样将就一下吧。” “嗯。”江菀柔的脸对着陆迦南的脑袋,虽然对方看不见,她还是点了点头。 “要不要再贴一个?”陆迦南看了一眼,还是不放心,“另一只脚呢?” “另一只脚没事。” “那就好。”他托着江菀柔的脚,重新穿上了鞋。 “这年头还有人随身带创可贴呢。” “在厨房经常容易伤到手,虽然创可贴也没什么大用,不过聊胜于无。” 待陆迦南站起身来,江菀柔握住陆迦南的双手,好像检查小朋友卫生的幼儿园老师,先是看了看他的手背,又翻过去看了看他的手掌。 “你干嘛?我又没受伤。”陆迦南手心痒痒的,忍不住笑了。 “就随便看看。”江菀柔跟在放慢脚步的陆迦南身边,一起朝着访谈室的方向走。 迎面过来一个挂着工作证件的男人,一路小跑,行色匆匆之间不小心碰到了陆迦南的肩膀。 “不好意思。”男人举手表示歉意,结果走开没几米,忽然又折回来了,手掌重重地落在了陆迦南的肩膀上,“是你吧?老陆。” “你小子怎么还是这么莽莽撞撞的?”陆迦南反手握住了对方的手,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刚刚我可都看到了,”对方露出一脸坏笑,“女朋友吗?” 他的目光落在江菀柔脸上,总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眼熟。等到和记忆中的女生联系在一起时,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住了,“江菀柔?” -------------------- 第20章 百花齐放粽子宴(3) ==================================== 从传媒大学毕业之后,薛禹城回到海州,通过考编顺利进入了海州市广播电视台,被分配到了社会新闻频道。在新进人员见面会上,他还见到了几张熟面孔,其中之一就是海州外国语学校的校友杨纾凛。 他和杨纾凛以前不在同一个班级,之所以认识她,一来她是好朋友陆迦南的表妹,二来只要是个人基本都知道那个名噪一时的校花级美女,三来她是江菀柔形影不离的闺蜜,但凡江菀柔在的地方,必定能看到杨纾凛的身影。 杨纾凛美则美矣,但火爆的大小姐脾气和一身公主病远近闻名,令人闻风丧胆。而江菀柔,一度是海州外国语学校不少男生心目中的白月光,包括薛禹城。 几个吃螃蟹的勇士自信满满前去表白,不仅被江菀柔不分场合地当面拒绝,还附带下次见面直接无视、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的额外待遇,场面十分尴尬。 渐渐地,江菀柔被男生们贴上了矫情的标签。再后来,年级里开始出现她是石女的传言。 薛禹城不信邪,好好一个温温柔柔的文静姑娘,怎么就因为害羞被扣上厌男的名号呢。 但事实证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不过是被她柔弱的外表给欺骗了。难怪她和杨纾凛的关系那么好,原来都是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人。 他还记得江菀柔冲进自己的教室,把情书丢在自己面前,是在端午节小长假前的放学时分。 同学们正在欢天喜地地收拾书包,几个动作快的已经连影儿都跑没了,周围乱哄哄的。 江菀柔出现在后门的时候,薛禹城仿佛自动开启了雷达,视线的余光立即就扫到了她。 她趴在门边,一手攀着门框,一手拍了拍坐在最后一排的陆迦南的肩膀。两人说了几句话,随后陆迦南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指了指。 江菀柔点点头,直直地走了过来。他目不斜视地和前桌讨论着假期的安排,心却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不是说江菀柔直接无视别人吗?今天竟然找上门来了,是不是说明有点儿希望呢。 “同学,你是薛禹城吗?”她的声音比他想象中清亮一些。 “我是。” 几个已经收拾好书包走到教师门口的同学见有外班的女生公然来找本班的大帅逼,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又转身返回了教室。 “你认识我吗?”江菀柔一副审视的模样打量了薛禹城一眼。 “认识。”他傻傻地点了点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江菀柔,连她眼角的泪痣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我怎么不认识你?我们有讲过话吗?”江菀柔的语速很快。 “没有,”薛禹城摇了摇头,“不过我知道你。” “你知道我什么?班级、姓名?跟哪个路人打听的?”江菀柔一边说一边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了薛禹城前一天送出去的情书,甩在了他的桌上,“下次,不要给陌生人送这个。”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就迅速背起书包,脚底生风,离开了教室。 “喂喂,禹城,刚刚那是二班的江菀柔吧。”邻座的男生笑嘻嘻地凑了上来,“没看出来,你是这么有挑战精神的人呀。” 前排几个女生听到后排的哄笑,开始窃窃私语。 薛禹城顿时心里烦躁起来,他捡起面前的信封,正准备往后排的垃圾桶里扔,被旁边走来的陆迦南一手拦截了下来。 “你干嘛?” 陆迦南拿着信封,正反看了两眼,没作声。他抓起薛禹城桌上已经收好的书包,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 “去哪儿?” “打球去啊。” 出了教室门,薛禹城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作为五班最拿得出手的大帅比,向来只有他拒绝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给他甩脸色。 真是被女人的外表给骗了,越想越不服气,“哪儿有人像她那样?好像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她一直都是那样的。” “你跟她很熟?” “还行吧,家里认识。”陆迦南将粉色信封一巴掌拍在薛禹城的胸口,“说不上有多熟,但我至少不会把人家名字给写错。” “什么?”薛禹城接住缓缓飘落的信封,“不是叫江莞柔吗?” “不是莞尔一笑的莞,你什么时候见她莞尔过?”陆迦南笑了,“菀是草字头加宛如的宛,草木茂盛的意思。” “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还知道她小名呢。”陆迦南忽然想得瑟一下。 “小名是什么?” “团团,团子的团。” “啊?听着跟熊猫似的,一点儿都不适合她。”薛禹城没好气地吐槽道。 “我觉得很适合呀,她家是卖糕团的江南稻。” “哼,那倒是和你阿园的名字挺配呢。”薛禹城将脚步的石头远远地踢到了草丛里,想象着自己把那个心里的名字也一起踢进土里。 也不知薛禹城算是一语成谶还是嘴巴开了光,现在两人确实手挽着手出现在自己面前。 掐指一算,他有好几年没见过陆迦南了。 陆迦南刚去国外上学的那些年,圣诞假期或暑假偶尔回来一趟。薛禹城要是刚好也在海州,一定会拉上昔日好友一起出去打球烤串或者登山露营。后来,大家因为工作渐渐忙碌起来。加上中间隔着受疫情影响的三年,再见时竟有些恍惚。 至于江菀柔,应该是高中毕业以来第一次再见面。 如果不是因为看到了她眼角的泪痣,他起初并不确定刚刚挽着陆迦南手臂的人就是江菀柔。虽然眉眼之间依稀都是当年的影子,但毕竟快十年了,当年的稚气早就褪尽了,加上精致妆容的加持,他花了好一会儿才敢确定。 前几天,薛禹城在台里碰到杨纾凛的时候,两人随便闲聊了几句。 他看过杨纾凛的采访,也听说了她要邀请包括陆迦南在内的几位海州老字号继承人作为青年企业家代表参加专访。他想着抽空过来转转,兴许还能在这里遇到故人,但不知道换成了江菀柔先接受专访。 结果,不仅碰到了陆迦南,还附赠了江菀柔。 “你好。”江菀柔轻轻地点头致意。 “你还记得我吗?”薛禹城试探性地问道。 “你认识我吗?”江菀柔瞄了一眼他胸前的工作证。 薛禹城苦笑了一下,“你还真是没变。” 和当年江菀柔冲到自己的教室撂下的第一句话一字不差。 江菀柔瞄了一眼薛禹城胸前的工作证,“薛记者?” “还是我认识你,你不认得我。” “我记得你以前当值日生的时候抢了我的烧卖,还想记我的名字。是你吧?”江菀柔想起了那个靠在窗边抽走自己练习册的男生。 “哪里是我?明明是陆迦南抢的。”薛禹城大呼冤枉。 “你们还没好?”杨纾凛再次从访谈室探出了脑袋,发现薛禹城也在走廊上,“你来干嘛?见我哥吗?你来晚了,他现在没空。” “行,你先采访迦南吧。” “不是他,是我嫂子。”杨纾凛调皮地笑了笑。反正薛禹城早晚会知道,她也不避讳。 “不是女朋友,是我太太。”陆迦南嘴角难掩的笑意恨不得闪瞎单身狗薛禹城的双眼。 “那我先进去,你们慢慢聊。”江菀柔推了推陆迦南,往访谈室走去。 “你小子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薛禹城锤了他一拳,“不是回来继承家业的吗?” “顺便结个婚而已。” “别说得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快收一收你那满脸不值钱的笑容。”槽点太多,毒舌薛禹城不知从何开刀。 “我哪儿有笑。”陆迦南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们谈了多久?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上次问你的时候不是单身吗?这才过去多久?”料想陆迦南并不会特意瞒着自己,薛禹城眯了眯眼,“不会是带球跑吧?” “胡说什么呢?她是那样的人吗?”陆迦南照着薛禹城的脑袋就是一手刀,“我是那样的人吗?” “啊啊啊,对不起,”薛禹城抱头求饶,“但这也太突然了。” “说来话长。” “你小子真不是蓄谋已久?”薛禹城发出了和杨纾凛一样的灵魂拷问。 “我也没想到她会忽然回海州。” “领证了吗?办婚礼了吗?” “证领了,婚礼还在筹备,还没定下来。” “那我是不是得保密?” “倒也不至于,我们又不是什么明星。” “你知不知道现在网上一大堆人追着你喊老公呢?” “喊也没用。”陆迦南毫不在意。 “那我就坐等请柬了。今晚还能去打球吗?” “当然能,结个婚又不是坐牢。” “那你先去陪老婆采访吧,我就先不打扰了,一会儿再微信联系。” “没事,她一个人不要紧,我也不是专门来陪她的。” 见陆迦南的眼神正越过自己望着访谈室的方向,薛禹城笑着拍了拍他,“江菀柔看起来确实一个人不要紧,可有人看起来要紧得很。” -------------------- 第21章 开心果提拉米苏(1) ==================================== 对于已婚的身份和事实,陆迦南从来没试图藏着掖着,只不过说到底还是自己的私事,实在没必要放到台面上大张旗鼓地讲论。等到婚礼的请柬发出去,该通知的亲戚朋友自然会知道。 没想到广大热情网友对他的情感和婚姻状况如此好奇,竟然扒拉出了他的新婚太太就是他的高中校友。 本来在粽子文化节上对陆先生的那段采访里,就有眼尖的网友注意到出现在同一段采访中的热心市民江女士无名指上的戒指,和陆先生手上的同为tiffany t系列限量款对戒。 展会上随便拉了两个路人,戴着高奢限量款对戒,这几率虽然小了些,但保不齐海州城遍地隐形土豪,也不是不可能。 再加上江女士戴着口罩,只露了一双眼睛,谁知道她是不是从外地来参展的富婆儿呢。 直到他们在看到了海州非遗美食系列专题《海州味道》第一期的青年访谈,接受采访的人是中华老字号江南稻糕团从上海辞职回乡的研发经理兼未来第七代接班人江菀柔,举着话筒的右手也是一枚限量款订婚戒指。 侦探附体的网友一拍大腿,呀,看那双桃花眼和眼角的泪痣,可不就是热心市民江女士嘛。 第一期访谈是周六晚上在海州电视台美食频道和社会频道以及官微同步播出的,戴着对戒的陆先生和江女士是周日被扒出来的。不得不说,吃瓜群众求知若渴的精神力量十分强大。 如园周一的单日营业额涨了百分之十,也不知继承人的婚讯为之做出了几成贡献。 江菀柔私心里想着,要是陆迦南和海州哪位富家千金顶级白富美来个强强联合的商业联姻,估计能赚翻。 至于她,默默无闻普通市民一枚,虽然被公开了名字和工作单位,但要是能为江南稻赚点儿流量,倒也不是不可以自我牺牲一下。 不过,她和陆迦南的手机可真是从白天到黑夜一直没消停。 【你什么时候结婚的,怎么不请我们?】有连名字和称谓都不记得的七大姑八大姨,也不知是怎么加上微信的。 【你和陆迦南结婚了?!】有从前高中的老朋友,想不到恐男的她竟然闪婚。 【江女士,我们想和贵司进行商务洽谈,不知可否赏光见面一叙?】这是她最爱看到的商业邀约。 打字累,语音也累。江菀柔把手机丢掉一边,端起了面前的开心果提拉米苏。 下班路上,发现了一家新开的意大利甜点店。一打听,还真是意大利老板,西西里岛人士。 以前在欧洲上学的时候,从荷兰毕业后,她在意大利实习了半年。从美食荒漠到美食天堂,幸福来得太突然,简直每天都快乐到飞起。 米兰、威尼斯、佛罗伦萨、罗马、西西里岛,从北到南的美食巡游,她始终忘不了西西里岛各种令人惊艳的开心果酱甜点。 有西西里奶酪卷,淡绿色小清新的果酱裹入奶酪卷作为夹心,酥皮香脆,馅料糯软。一口咬下去,甜而不腻,加上撒在其上的开心果粒,又韧又绵又脆的口感交织在一起,让她一瞬间想起来万里之外的江南稻。 还有开心果提拉米苏,浓郁醇厚的果酱与微苦的咖啡、厚重的巧克力、清甜的朗姆酒和绵密的奶酪完美融合,完美地彰显了糕点师的高级审美和品味。 开心果酱目前在国内并不流行,但她恨不得告诉全国人民这是多么绝色的人间美味。 只一口,她就满血复活。 “一个个回复好累啊,你说,为什么大家对别人结婚的事情这么上心?”陆迦南正瘫在沙发上躺平,捧着手机懒洋洋地打着字。 “我们干脆官宣吧。”江菀柔坐过了一些,靠着陆迦南的脑袋。 “官宣?怎么官宣?我们又不是搞地下恋情的明星。”陆迦南抬眼看她,满脸不解。 “让我发个朋友圈。” “发什么内容?” “已婚,勿扰,择日举办婚礼,之类之类的。” “嗯,好主意,我也好累,眼睛疼,你帮我揉揉呗。” “没空。”江菀柔把提拉米苏放到了茶几上,开始在手机里选图。手指飞快地刷过,并没有找到合照,“我俩竟然没有合照?” 她忽然意识到,回来这么久,陆迦南竟然还没和她商量过什么时候拍婚纱照。 “小时候的算吗?” “你说呢?” “婚纱照呢?” “太正式了,我不要。”江菀柔赌气似的一口回绝。 “那就不要发照片了嘛,直接文字。” “我也不要。” “那怎么办?” “现拍一张生活照吧,你起来。”江菀柔在陆迦南手臂上狠狠拍了一把。 陆迦南一下坐直了,“你是不是断掌?打人可真疼。” 江菀柔自知理亏,一巴掌下去,无名的暗火也消了一大半,赶紧帮他揉了揉,“不好意思,不小心下手重了。” “要怎么拍?我不会摆pose。”陆迦南张开手指,理了理躺下时被压到翘起的头发。 “随便吧,怎么自然怎么来。”江菀柔打开自拍镜头,将手机摆在了茶几的支架上,设置了定时拍摄,“快过来。” 三秒之后,连拍十张。 江菀柔拿起手机查看,两个人表情严肃,笑容全无,一言难尽,“你觉得像话吗?” “不像话。” “拿你的手机来吧?也许我的手机型号太老了。”江菀柔直接把锅甩给了手机。 陆迦南上交了手机,“给。” 江菀柔又吃了一口提拉米苏,再看屏幕时,已经成了解锁画面。 “你密码多少?” “707。”陆迦南说到一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江菀柔手里夺回了手机,“我还是自己输吧。” “这么小气干嘛?”江菀柔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又不要查你的手机。” “查也不怕,我又没什么秘密,身正不怕影子歪。” “不就是你的生日嘛,后面是什么,出生年份?” 陆迦南挑了挑眉,“你记得我的生日?” 江菀柔只记得陆迦南出生在夏天,并不记得准确日期,只是刚刚看到数字,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 她点点头,“应该是吧。” 许多人都喜欢用自己或家人的生日当作密码,她也不例外。 有时候会因为密码过于简单而被各种系统提示自动拒绝。 陆迦南飞快地在手机上输入密码,解锁之后直接打开了摄像头,重新递给了江菀柔。 “你没有美颜相机?” “我装那个做什么?” “算了,”待会儿传到自己手机上再修图吧,江菀柔这次把定时设置为了十秒。 她一把拉过陆迦南,“过来,你脸小,挡我前面。” 陆迦南这次学乖了,十分配合地靠近过来,侧过头扫了一眼江菀柔,“你的脸很大吗?” 江菀柔顾不得回答,专注地看着镜头,调整了一个自己满意的角度。 好像还是差点儿什么,她又端起了茶几上的提拉米苏,抬至脸侧。 既显脸小,又有美食加成效果,一举两得。 “快,你手长,按一下拍照键。”她又戳了戳陆迦南的腰,“我就不动了。” “这样?” “对,这个角度最好。” 陆迦南尽量保持上身不动,伸出右手按下了拍照键。 江菀柔左臂轻轻地搭到陆迦南的右肩上,右手托着蛋糕。 她拿起手机,比上一次好一些,但还是有点儿不自然。 “你能不能放轻松一点儿?”她不满地又赏了陆迦南的后背一掌,“但也不要弓着背。” “我不弓着背,你的手臂怎么上得来?”陆迦南委屈巴巴。 “好,最后一次,我再试最后一次哈。”江菀柔想了想,再次按下拍照键,然后飞快地举起勺子剜出了一小块提拉米苏,转身、举盘、送到陆迦南的嘴边,一气呵成,“笑。” 手机倒计时已开始响起,陆迦南来不及反应,张嘴咬住了勺子,江菀柔的笑容近在咫尺。 又是一通连拍。 这次,江菀柔觉得自己的笑容快要僵在脸上了,应该没问题。 刚刚的一勺挖得有点猛,提拉米苏的一角失去平衡。 江菀柔赶紧别过头吃了一大口,另一只手伸手去取手机。 这次效果好多了,陆迦南的下颚线和侧颜也是无懈可击,她正好也挡住了半张脸。再调一下滤镜,就能造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感了。 她表示十分满意,正准备滑开airdrop传送图片,屏幕上亮起了一条信息。 来自【perfect wedding精品婚纱店总顾问】的微信显示,【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心湖的涟漪迅速蔓延开来,带动着江菀柔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怎么了?又没拍好?”陆迦南见江菀柔没有讲话,脑袋伸了过来。 “没,拍得特别好!”砰嗵砰嗵。 “让我看一下,有什么关系嘛。”陆迦南一手撑着沙发沿,一手来抢手机。 江菀柔抓着他的手机,靠近自己的胸前,艰难地咽下了拖“你等我修好图再发给你。” -------------------- 第22章 开心果提拉米苏(2) ==================================== 几张照片而已,江菀柔已经躺在沙发上皱着眉头修了半个小时。 自己嘛,无非是脸需要稍微调瘦一点,眼睛稍微放大一点,适度即可,防止太大显假。再加上裸妆滤镜,效果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陆迦南,称不上是精致的建模脸,好像哪儿哪儿都可以小修一下。 江菀柔第一次这么认真仔细地研究陆迦南的五官,仿佛这么多年才第一次把他完完整整的样貌刻进心里。 “阿园,你看我一下。” “干嘛?”沙发另一头的陆迦南抬起头,目光从电脑屏幕转移到了江菀柔这里。 “好了,可以低头了。”江菀柔向下挥了挥手。 修了又撤销,撤销了再继续修,最后发现他好像还是原本的样子最好看。 那是天生的平衡感和修图修不出来的妈生感。 颜狗,你清醒一点吧。她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番。 “你到底在干嘛?”陆迦南好奇心大发,“发个朋友圈而已,哪儿来的这么多讲究?” “你别过来,”江菀柔一手拦住了他要凑过来的脑袋,“我还没弄好呢。” “那我先去睡了。” “不行,我还有一会儿就好,不许走。”江菀柔见陆迦南站了起来,赶紧伸手拉住了他的t恤下摆。 “你修你的图,我睡我的觉。有什么问题吗?”陆迦南一脸无奈地坐了下来。 “多等一会儿就这么难?”江菀柔拉下脸来,“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们今天晚上能睡一个安稳觉?” “我觉得随便放哪张都挺好的。” “你以为朋友圈那些美照都是随随便便拍出来的?我想要惊艳朋友圈,炸裂的那种。” 起初,确实只是想随便挑一张自然的照片。 但是,一旦选择多起来了,反而有了参照和对比,愈发想要一较高下,挑出最好的那张来。 “我觉得最真实自然的样子就很好。”陆迦南不以为意,无论照片怎么修,真人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这就好像食品包装的图片,一切皆以实物为准。为了避免令消费者大失所望,不如从一开始就提供最真实的信息。 你在每一张照片里都很上镜,还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江菀柔心里愤愤不平地想。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子的?” 她的手机正好挡住了半边脸,对面的陆迦南看不清她完整的表情,只见一双清澈的眼睛在手机屏幕上方扑闪扑闪地望着自己。 “你忽然这么问我,我还真得想想。”陆迦南一脸认真。 “算了算了,不用勉强,不为难你了。你忙你的吧,随我去。”江菀柔见他一副费难的样子,赶紧摆了摆手表示作罢。 她能指望陆迦南说出什么动人的溢美之词呢。 “你干嘛生气?”陆迦南实在搞不懂女生的脑回路。 “我没生气。放你一马,快去睡觉吧。” “你这态度转换也太快了吧。”陆迦南没能跟上她跳跃的节奏。 “我已经把照片修好发给你了,”江菀柔把手机轻轻地抛向陆迦南,“你的脸已经光荣地完成任务了,所以你也可以走了。” “我是这么呼之即来招之即去的吗?”陆迦南扬起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手机。 “刚刚不是你嚷着要睡觉的嘛。”江菀柔一边编辑朋友圈,一边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如果你非要留在这儿也不是不行,反正是你的家,随意。” “那我先看看照片。”陆迦南盘起大长腿,调成成了悠闲的姿势。 江菀柔添加了最后一组照片。 在连拍照片捕捉到的镜头里,她在给陆迦南投喂开心果提拉米苏,两人的侧颜显得十分放松。几乎没有修图,只是简单调整了一下光线和色彩,就足以吸睛。 至于文案,斟酌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狂炫酷拽的宣言,毕竟就没有轰轰烈烈的基础。她只能在大脑中所存储的极为有限的网络流行语随便挑了一句文艺范儿的。 余生请多指教? 江菀柔颤颤巍巍的手指在“发表”的标记上犹疑不决。 领证的时候轻轻松松,到了该公开的时候却心虚起来。当初在公司,前脚曝光后脚开溜,倒也没有留下什么话柄。可在海州就不一样了,到处都是嘴碎的姑婆。 旁边的陆迦南幽幽来了一句,“我早就好了。” “这么快?你咋不早说?快给我看看。” “你看我编辑得还行吗?”陆迦南把手机怼到了江菀柔的面前。陆迦南的文案简洁明了,果真和浪漫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感谢大家的关心和祝福,本人已婚属实,婚期另行通知,不再一一单独说明。】 只是文案下的照片又过分柔软了一些。 江菀柔一手搭在陆迦南的肩头,笑容清新而舒展,陆迦南亦然。 乍一看,甚至让她产生了二人有夫妻相的错觉。 “嗯,还行吧。”江菀柔微微点了点头,勉强就这样吧,好歹也在亲朋好友面前有个最基本的交代。 与此同时,她的手机传来了消息提示,是来自陆迦南的。 “你我干嘛?”江菀柔不解其意。 “你不是说官宣吗?官宣不是都要对方吗?” “微信的和微博不一样,不公开,只有我和你能看到。” “那我删?”陆迦南先服了软。 “算了,反正就我俩能看到,倒是也不影响。” 她扫了一眼陆迦南的文案,删掉了自己手机里正在编辑中的文案,换成了同样的已婚说明。 一秒发表,没什么再纠结的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陆迦南见缝插针,“你最近工作忙吗?下周时间方便吗?” “还行,不算特别忙,”江菀柔心里生出了一丝期待。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吗?” “什么约定?” “你在必要的时候为如园提供技术支持。” 以为他要说婚纱的事情,结果直接切换到了工作,她差点忘记这是两千万的附加条件之一。 还说她话题跳跃,他才是没有正常的对话逻辑。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要在总公司和酒楼两头跑。”陆迦南将电脑屏幕转了过来,继续解释道,“如园在扩展新的预制菜研发组,我记得你之前在艾吉也做这方面的研究吧。” “想让我去帮你?”谈到自己的老本行,江菀柔立即从瞬间上头的粉色少女心里抽出身来,回归现实。 刚刚真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对这种不解风情的男人动起歪心思来。 “你可以在我们这儿兼职参与研发吗?” “一周几天?” 陆迦南试探性地伸出了三根手指,“三天?” “两天?”江菀柔开始讨价还价。 结婚以来,她似乎暂时还没有对这个家做出什么贡献。如果换成工作方面的贡献,按照目前的年薪水平来计算,她不仅应该全职在如园上班,还应该一直干到光荣退休的年纪。 但考虑到自家老厂还没翻出新花样来,胳膊肘还是得先往里拐一拐。 “你打算在江南稻干一辈子吗?” “什么意思?你想说我大材小用?”这段时间,江菀柔听到了太多这样的声音,直截了当地当了他的嘴替。 “不是的,”陆迦南却摇了摇头,“我只是单纯好奇,你到底有多喜欢现在的工作。” 有多喜欢?江菀柔愣了一下。 离开了敞亮的市区写字楼和设备齐全的高端实验室,每天迎接她的变成了偏远的工业园区、嘈杂的车间、轰鸣的机器和各种琐碎的行政事务。 怀着满腔热血回到了海州,但现实是骨感的,身体也是诚实的。 一直自诩吃苦耐劳的江菀柔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布局之间成了一朵温室里的花朵。 陆迦南没有看向陷入沉默的江菀柔,而是盯着电脑满屏的资料,自顾自地说开了,“我呢,像赶鸭子上架,偏偏被爷爷指定来接手如园。你倒好,主动吵着闹着要回来。所以你是有多喜欢江南稻?” “你不喜欢如园吗?”江菀柔开口了。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我对如园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不像爷爷。” “我呢,回来快两个月了。说实话,有过迷茫。” “哦?”陆迦南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但是既然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那我就绝对不会后悔。” “不管发生任何事情?” “与其后悔,还不如硬着头皮去做。” “结婚这件事也是?” “当然,”江菀柔在陆迦南的身边坐了下来,“放心,既然拿了你的钱,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全力以赴地支持你。” “啊,原来是拿了我的钱。”陆迦南哈哈大笑起来,“看在你这么真诚的份儿上,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江菀柔的眼睛亮晶晶的,“你说。” “下周瓦格宁格大学的教授带队来如园参观。” “什么?!”激动之余,江菀柔抓住陆迦南的肩膀晃了起来,“那我去!别说三天,你让我去七天都行。” 那是她的母校,在荷兰的那几年携卷着记忆的浪潮涌了上来。 -------------------- 第23章 郁金香酒酿(1) ================================ 包括荷兰瓦格宁根大学知名教授在内的诸多食品科学界的诸位大牛齐聚海州城,乃是应海州市政府和江陵省政府的邀约,参加食品安全和营养高峰论坛会议。 海州这几年开辟了新的工农园区,依托本地的农业特色和优势,大力支持食品安全和营养等领域的发展,意图将海州打造为长三角地区的新兴食品城。 目前,有三十多家食品企业进驻在此,包括在陆迦南回国之后不久才新进入场的如园餐饮。 也不知陆迦南动用了什么手段, 第一时间联系上了专家小组随队的工作人员,成功邀请到专家小组一行莅临如园餐饮新落成的研发中心,进行技术指导。 为了做好保密工作,直到昨晚媒体公布到访的专家小组名单,陆迦南才神秘兮兮地敲开了主卧的房门,举着手机问江菀柔是否认识瓦格宁根大学一位名叫克劳蒂娅的教授。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江菀柔当场发出直达屋顶的土拨鼠尖叫,“是瓦格宁根的克劳迪娅吧?食品系的教授?” 陆迦南看了看手机,又点点头,“是的。” “呀,”江菀柔激动地一把抱住了站在床边的陆迦南,“她是我以前的导师。” 带着惯性的冲力,陆迦南担心她会摔下去,轻轻扶住了她的背。 穿着卡通睡衣的江菀柔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没有全干,发丝飘散在陆迦南的脸上,刮得他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 好在江菀柔立刻就松了手,缩回了被子,一秒躺平,“好了,谢谢你告诉我。我要早睡早起,你可以回去了,晚安。” 陆迦南被江菀柔比变天还快的翻脸速度惊呆了,见她已经把自己完全裹进了被子,只得尴尬地回了一句,“晚安。” 他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江菀柔,“要帮你关灯吗?” “好。” 走廊的灯光从门缝里透了进来,听到陆迦南远去的脚步声被实木房门隔开,江菀柔立刻用发凉的手背覆在了滚烫的脸上。 一时之间太过激动,竟然忘记自己没有穿内衣,就这样穿着睡衣抱住了人,还好陆迦南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陆迦南慢慢地踱回客卧,对于江菀柔的善变,他似乎已经慢慢习惯了。 *** 江菀柔跟着陆迦南,第一次尽到了如园餐饮的研发中心。 陆迦南这个大骗子,还说什么自己只爱做菜,不爱如园的半壁江山。明显可以看得出来,研发中心的建设花了很大力气。 江菀柔注意到,偌大的研发中心有好几个挂着别家名牌的小型实验室,猜想陆迦南可能是想要借鉴孵化模式。 先挖掘某种产品或理念,经过方案测试确认市场前景,再进行面向广阔市场的批量生产。 具体来说,就是选取具有发展潜力的初创公司和中小企业,像孵化种子那样扶植它们的成长。 美国大型食品集团卡夫就曾经尝试过对生产鳄梨酱和酸菜的小企业进行孵化,比如为它们提供起步资金、培训课程以及实验室和工厂等配套措施。 难怪他希望她能加入进来,这种模式在欧美高校和大型食品企业中十分盛行,而她刚好具有两方面的经验。 江菀柔第一次对自己配得天价彩礼产生了充足的自信。 继续向里走,人声渐渐大了一些。 在如园介绍当季研发新品的展厅里,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应该就是专家小组成员了。 只看背影,江菀柔就一眼认出了故人。 红色的碎花衬衫,黑色的长裙,金色的头发随意挽成了一个发髻,斜插着一根木簪。 "hey claudia!"(“嗨,克劳蒂娅!”)她不顾周围的人群,大声喊道。 听到喊声后回头的女人搜索一圈之后,发现声音的来源,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oh ou,laura, honey."(“哦天哪。是你,劳拉,我的宝贝。”) 【备注:下文英文对话,为便于理解,均写作中文。】 江菀柔像一只欢快的兔子一般,奔向了克劳蒂娅的怀里,“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克劳蒂娅不断地重复着天哪,她的上帝,亲密地贴了贴江菀柔的脸。 江菀柔做梦都不敢想,竟然会在海州见到自己隔着千山万水的昔日恩师,立刻就红了眼眶。 克劳蒂娅松开她,仔细端详着她的脸,“亲爱的,你还好吗?你看起来还是这么可爱。” “我很好。你也和以前一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江菀柔指了指脑袋,克劳蒂娅头上那支木簪还是江菀柔从学校毕业时送给导师的礼物。 克劳蒂娅仍然喜欢花花绿绿的衣服和各种异域风情的饰品,由于长时间在户外活动,她的脸蛋总是显得红扑扑的,明显的皱纹和雀斑也掩盖不住她生机勃勃的明亮眼神,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五十多岁的人。 19岁大二的时候,江菀柔通过大学里的交换项目在欧洲待了半年。21岁大四那年,她申请到了荷兰瓦格宁根大学食品安全专业的研究生,又重新回到了欧洲。 回想起异国他乡的求学生涯,她时常想到人生最幸运的事情之一就是遇到了导师克劳蒂娅。 克劳蒂娅和江菀柔的妈妈江玉芹差不多的年纪,单身未婚。在高度自由宽容的环境下,没有人会因为已婚或未婚的身份而遭到任何非议或论断。克劳蒂娅在家庭上没有负担,因此将极大的热情投入了科研事业之中。 平时,克劳蒂娅十分开朗、健谈,但每到指导学生进行课题研究时,她立马就会化身恶鬼,极为严苛。江菀柔也曾因高度紧张的精神压力,崩溃到整宿整宿失败,甚至担心自己在实验室里倒下,早早献身科学事业。 可是,也是从克劳蒂娅的身上,她看到了一位女性研究者体内所蕴藏的巨大能量,仿佛太阳一样照耀着她前进的方向。 江菀柔看了看克劳迪娅身旁的圆桌上,是一份品尝到一半的冰淇淋。 “这个冰淇淋的味道可真特别。”克劳迪娅注意到江菀柔被冰淇淋吸引了目光。 “克劳蒂娅,你知道它用了什么原料吗?” “我尝出了中国酒的味道。” “是的,我有礼物带给你。”江菀柔微笑着送上了久别重逢的见面礼。 “哇,这是中国的米酒吗?”克劳蒂娅举起瓶子,凑近闻了闻,一猜即中。 “是的。” “太棒了,谢谢你的礼物!” 海州的郁金香酒以本地产的糯米为原料酿制而成,和荷兰的郁金香没有什么直接关系,而是因加入的郁金、木香等各种名贵的中草药而得名,色泽澄明,香醇温润,余味悠长,具有滋补功效。 听陆迦南说,如园最近新推出了一款郁金香酒酿冰淇淋,打算作为试吃品提供给到场的专家,以收集反馈。 江菀柔心想克劳蒂娅一定会对原料产生兴趣,因此取出了珍藏的郁金香酒作为礼物带了过来。 “对了,你一定想不到还有谁和我一起来了。”克劳蒂娅露出了神秘的笑容,望着江菀柔的身后。 江菀柔心里咯噔一下,缓缓地回过头去。 并不是想不到,而是压根儿就不想思考这个问题。 一个褐色头发、高大健硕的男人挥着手走了过来。 克劳蒂娅愉快地补充,“彼得森最近又回到学校,开始学习博士课程了。这次,正好有来中国研讨的机会,我就带上他一起过来了。” 彼得森和江菀柔曾经同属克劳蒂娅的团队,共同承担了好几项科研课题。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彼得森脱去了邋里邋遢的白大褂,穿着量身定做的西装,就好像t台上走秀的模特。 "wow,laura!"他的反应和克劳迪娅如出一辙,闪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惊喜。 are you?"(“嗨,彼得森,你还好吗?”)江菀柔微微一笑。 "so sweetet you here,little rose."(“在这儿见到你真好,小玫瑰。”) 彼得森正要弯腰行贴面礼,江菀柔微微侧脸,只是象征性地借了一下位置。 这是,陆迦南从大门走进展厅,邀请在场正三两成群或闲聊或参观的众人落座。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如园餐饮集团的研发中心,很荣幸能邀请到在座的各位专家。” 彼得森走到一张小圆桌边,邀请老师克劳蒂娅先坐下,又指了指自己右边的空座,“你和我们坐在一起吧。” “不好意思,我和我丈夫坐在那边。” “恭喜!”克劳蒂娅环顾四周,“你丈夫在哪儿?” “那边。”江菀柔指了指台上主持的陆迦南。 “他是今天的东道主?” “是的,他是这家公司的董事。”江菀柔点点头。 “你结婚了?什么时候?”彼得森的注意力并没有落在陆迦南身上。 “是的,我结婚了。” -------------------- 第24章 郁金香酒酿(2) ================================ 在克劳蒂娅近近一周满满当当的工作日程结束后,江菀柔特意为她安排了周六海州一日游。 从海州市区的金泽湖西码头出发,乘坐按照古制画舫设计的游船,沿湖南下,一路会穿过海州的古城区,白墙黑瓦,青苔丛生的石阶小桥。 穿城而过之后,路边的建筑越来越稀稀拉拉,成片的稻田在微风的吹拂之中发出沙沙的轻响。拐上几个弯,视野陡然开阔,差不多就到了海州面积最大的湿地公园。 眼下正值景色最好的夏天,接天莲叶,映日荷花,风光旖旎。繁密的草木之间,偶尔可见穿林而过的水鸟。 “真的太美了!”克劳蒂娅一路不停狂按相机,这里的田园风光充满了浓浓的江南古典风韵,实在是在欧洲无法寻觅的独一处。 “这里就是我长大的地方。”江菀柔目光缱绻,巡视着沿途的风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她伸手探出船外,掬起了一捧清澈的湖水,轻轻扬起。今天,她穿的是改良中式旗袍,虽不显身材,但衬得整个人格外清丽秀雅,仿佛从江南水墨画中走出的女子。 坐在对面的彼得森不禁看呆了,眼前这个一颦一笑之间充满了东方韵味的江南画中人和他记忆里那个素面朝天、不修边幅、戴着一副厚瓶底的劳拉实在有点儿不搭界。 果然,胸中隐隐作痛,要说一点儿后悔的心都没有肯定不是百分百的真心话。 有的人,有的东西,一旦失去,才知道是曾经的自己不懂得珍惜。 彼得森瞥了身边的男人一眼,那是劳拉的丈夫,也是前几天参观的食品研发中心的主人。 本来说好的明明是,在他和克劳蒂娅回国之前,由昔日同窗江菀柔作为本地向导,尽地主之谊陪同他们二人游览海州,愉快地结束中国之行。 只是,他不知道为何江菀柔的丈夫也跟了过来。 对面,名叫lucas的男子穿着淡蓝色衬衣,黑色九分裤,一身休闲的装扮,和劳拉的风格一点都不搭。他正从保冷盒中将茶盘和茶点一一地取出,并没有注意到彼得森正在打量自己。 “请尝一尝这款酒酿,”陆迦南将精致的茶碗递到了彼得森和克劳蒂娅面前,“是用海州本地产的郁金香酒制作的。” 江菀柔闻声,从窗边起身来到陆迦南旁边,用手挡住裙摆,款款落座。 “还有特制的船点。”她娓娓道来,“海州从古代起就是水乡,船是日常出行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对文人雅士而言,乘船游湖,吟诗作画也是高雅生活的一部分,你们面前的这些茶点就是从那时候流传下来的、专门为人们游湖时消遣而制作的。” 清爽的青花瓷盘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大约二十枚动物和花卉瓜果造型的米粉糕点,既有成双戏水的鸳鸯,活蹦乱跳的玉兔,也有象征吉祥如意的柿子和花生,栩栩如生,相映成趣。 精心特制的船点在店铺里根本买不到,这是江菀柔提前拜托爸爸特意为克劳蒂娅制作的。 光看外表,她也不知道内里的馅料儿是什么。 “哇!”克劳蒂娅像是充满好奇心的天真孩童,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忙不迭地打开相机记录,“实在太不可思议了!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简直就是精致的艺术品。这是怎么制作的?”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江菀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爸爸说用的是独家技艺,我家里只有我爸和外公会。” “你爸爸做的?” “是的,他是糕团制作师。” “这实在是太令人称奇了!”克劳蒂娅赞不绝口,实在不忍心拿出任何一个破坏和谐的美感,“所以,你现在是在你父亲的工厂工作?” “是的。”江菀柔点了点头。 在前几天见面的时候,她已经简单和克劳蒂娅介绍了自己目前的工作情况。 “你可真是令我骄傲的学生,劳拉!”克劳蒂娅激动地拥了拥她。 “真的?”江菀柔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当然!我很高兴看到你投身中国传统糕点的研发。”克劳蒂娅慈爱地看着江菀柔,“亲爱的,我知道你很有做研究学者的天赋,我也曾经为你没有选择继续攻读博士而感到惋惜。但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你都是一个优秀的食品工程师。” “哦,谢谢你,克劳蒂娅!”江菀柔笑中带泪,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花,“你总是站在我身边鼓励我,从来都是。” 摇曳的画舫里,江菀柔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了校园时代那段艰辛却甘甜的岁月。 她提出的研究方案被克劳蒂娅一一打回,捧着一堆废纸在图书馆通宵,一边构思新的方案一边暗自抹泪,泪水干涸后又是新的一天。 尽管如此,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放弃自己的专业。 “不止是我,”克劳蒂娅抚摸着江菀柔的头发,“我相信,你的家人和丈夫一定也会坚定支持你的,不是吗?” 泪眼婆娑的江菀柔顺着克劳蒂娅的视线转向了陆迦南。 本来是师生同游,也不知道陆迦南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一起过来。 早晨出门的时候,江菀柔才发现陆迦南也整装待发,说要和她一起去酒店接克劳蒂娅,再请教几个问题,顺便送她去游船码头。 结果几个人一路上聊个没完,就这样一起上了游船。 陆迦南忽然被cue,发现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盯着自己,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我会的。” “既然你们在同一个行业工作,又是家人,不是可以更好地共享资源吗?”克劳蒂娅继续转向陆迦南,“lucas,你不是想寻找一些有潜力的产品进行开发吗?与其选择不熟悉的产品,为什么不试试这些具有本地特色的产品呢?” 她指的是陆迦南在通过企业孵化项目寻找具有开发潜力的新产品。 “目前来看,中式糕点的品牌估值确实在上升。”陆迦南并没有长篇大论下去。 说实话,他并没有想过在中式糕点方面进行扩大投资。照他的设想,如果江菀柔能直接参与他目前推进的预制菜项目,那是最好不过了。 在他看来,传统的糕点除了配方,在工艺改进和技术更新方面并没有明显的优势。再加上现代健康食品理念的发展,高碳水化合物的先天属性已经决定了难以突破的瓶颈。 唯一的出路就是中西合璧并且引入工业化流水线生产,比如目前流行的蛋黄酥和肉松小贝之类的。但照着他对江菀柔的了解,她并不想轻易放弃江师傅的遗志,否则也不会果断放弃上海的工作回来接手江南稻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江菀柔攥着他的两千万,心里早就盘算起了新的研发计划。 江南稻没有足够的研发配套设备,如果能利用如园现成的高端设备和实验器材,争取到投资和后续支持,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但眼下,陆迦南似乎只想在预制菜赛道借助她的力量。 既然连导师都有这样的洞见,江菀柔也顾不得薄脸皮了,以热切的眼神看向陆迦南。 她换回了中文,“你要不要和我赌一把,试试投资我,看看我到底能把江南稻的糕团做到什么地步?” “你是说?”陆迦南每每看到江菀柔这样的眼神,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就从两千万开始起步,算了,先五百万吧,从你给我的彩礼里抠,”江菀柔张开五根手指,“成功了,我给你分红;失败了,算在我头上,我继续跟着你回去研究预制菜。怎么样?” 江菀柔这次先向陆迦南伸出了手。 “乐意奉陪。”陆迦南明知自己不该被挑拨,还是一巴掌握住了对面的纤纤玉手。 换成中文后,旁观的克劳蒂娅和彼得森并不明白二人在说什么,只看得出江菀柔肯定的笑容。 船夫将缆绳抛向了岸边的系缆桩,将画舫向岸边拉拢,湿地公园游览的第一站到了。 众人起身下船,江菀柔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 忽然,船只撞到岸边,回弹了一下。 江菀柔一时脚下不稳,撞向了前方陆迦南的后背,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腰带。 “啊,不好意思。”她挣扎着站直。 陆迦南的腰不禁碰,像上次那样,当即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回过身来,搀住了她,“没事吧?” “没事。” 走在前面的彼得森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查看情况,见江菀柔正扶着丈夫的手臂,弯腰整理自己的裙摆和鞋子。 看来还是从前那个莽莽撞撞的劳拉,不过,这次有了丈夫的搀扶。 抬起头来看向丈夫的劳拉笑得十分灿烂,仿佛刚刚发生的是什么天大的好事。 一瞬间,他似乎有那么一点儿明白婚姻对劳拉的意义了。 不过,那恐怕是他永远给予劳拉的承诺了。彼得森露出了无人察觉的自嘲表情,朝着船外灿烂的夏日阳光走了过去。 -------------------- 当初,陆迦南愿意给两千万,一来这个数字对他来说并非天价。 既然结婚需要彩礼,那新娘说多少就多少吧,是男人就不该讨价还价。 二来江菀柔有能力,嫁过来总归能找到用武之地。 至于嫁过来之后的事情,且行且看吧。 第25章 金桔伍仁月饼 ============================= 彼得森是江菀柔在荷兰认识的第一个人。 六年前的那个暑假,江菀柔从荷兰阿姆斯特丹机场辗转到瓦格宁根大学所在的瓦格宁根火车站时,拖着两个加起来九十多斤的行李箱外加一个背包以及随身挎包,累得几乎快要虚脱。 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旅途,她终于找到了在瓦格宁根火车站门口聚集并等候接站的新生队伍。学校安排了一批志愿者,负责将初来乍到的学生送到各自提前申请的宿舍。 负责对接江菀柔的是一个男生,目测身高一米九五,褐色的天然卷,红红的脸庞上挂着友好的微笑,阳光下的瞳仁闪烁着淡绿色的光芒。 "wanrou,yang?"他一边翻看手里的新生名单,一边核对江菀柔行李箱上的标签。 欧美人很难准确发出“江”的中文发音,通常就成了“杨”或“让。” “你可以叫我劳拉。”江菀柔已经没了耐心纠正的力气。 “嗨,劳拉。我是彼得森,很高兴见到你。” 从蓬头垢面、油光满面的江菀柔手里接过她的行李并扛上后备箱的人就是彼得森。 彼得森领着江菀柔和另外两个新生上了车,确认了每个人各自的住址,按照顺路的方向将大家一一送至宿舍。 江菀柔住的地方最远,安置好其他两个新生之后最后才轮到她。 宿舍是一排四层小楼,不过没有电梯。 彼得森先是向江菀柔解释了自动门禁的注意事项,接着又帮她把行李搬到了三楼房间的门口。 江菀柔站在房间门口,扫视一圈,这是常见的整套学生公寓。 四十平米不到的大小,卧室、起居室、卫生间、厨房,甚至阳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那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请问我在哪里可以买到被子?” 急需睡眠的江菀柔大脑几乎停止运转,但还是发现了单人床上只有一张光秃秃的床垫,床单、被子、枕头一样都没有。 “哦,我忘记说了。本来车站门口有成套的床具出售,但你们到得晚,那边已经卖光了。所以你们得自己去买。” “不好意思,我的手机还没有开网,你能帮我查一下最近的家居店吗?” “我看一下。”彼得森掏出手机,打开了谷歌地图,“呃,你有自行车吗?” 显然,刚刚到达的江菀柔不可能有,她摇了摇头,“没有。” “最近的能买到被子的地方里这儿有点远。”彼得森看了看时间,还有不到半小时就要关门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开车带你去吧,快关门了。” “当然不介意,拜托。”江菀柔一紧张,顿时清醒过来。今天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一个松软的枕头不可或缺。 幸好两人立即出发,没有耽搁,才让江菀柔赶在店铺关门之前成功买到了保证今晚睡眠质量的全套床具。 “太谢谢你了,帮了我大忙!”江菀柔不住地向好心的志愿者彼得森道谢,恨不得当场给人家做一顿饭才好,“请稍等一下。” 她回到房间,打开行李箱,搜索了一番。 还好,没有碎。 眼下虽然还是九月,但妈妈一想到江菀柔即将独自在异国他乡过一个冷冷清清的中秋节,心疼得紧,催着爸爸先做几个月饼带着,聊解人生地不熟的相思之苦。 结果,外公听说了,自告奋勇地烤制了一批伍仁月饼,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孩子带上。爸爸特意拿到工厂封了塑,又加了保鲜剂,这样一来撑上两三周也不成问题。 江菀柔挑选了一番,拿出了一个伍仁口味的月饼,匆匆回到门口。 彼得森正好穿好了鞋,准备回去。 “给,这是中国的月饼,我们家自制的。”江菀柔双手奉上。 “哇,月饼!”彼得森没有推托,“我吃过。” “这是混合坚果口味的,有芝麻、核桃、杏仁、瓜子,还有橘子。” “橘子?” “反正是一种水果干儿。” 其实是金橘,但江菀柔忘记金橘的英文单词是什么了,只能先用更简单的oran“橘子”敷衍过去。 这是江南稻的伍仁配方,除了果仁之外,第五味用精选的金桔果脯,酸中带甜,调和油脂丰富的坚果,还有开胃解腻的作用。 “好特别!我要拿回去给我的导师也看一看。”彼得森将月饼抛向空中,一把接住,“谢谢!对了,我是食品专业的。你呢,劳拉?” “我也是,食品科学研究生专业。” “欢迎加入我们的队伍!”彼得森伸出食指和中指,在额前比划了一下,眨了眨眼。 开学之后,他才发现,这个来自东方的魔法女孩儿似乎知道很多神秘的糕点配方,其中有许多都是他第一次听说的奇妙组合。 圣诞假期之前,彼得森单独把江菀柔约了出来。 “劳拉,你喜欢我吗?” “哪种喜欢?” “我觉得我已经被你吸引了,你非常有魅力。” “所以呢?” “我想正式地问你,你愿意成为我女朋友吗?” 江菀柔想了一会儿,表情严肃地反问道,“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我对你很感兴趣,想更多了解你。我觉得你对我也有一些兴趣,不是吗?” 江菀柔不置可否,她深深吐出了一口气,“那么,你愿意和我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吗?” “什么?”彼得森皱了皱眉,但并没有怀疑自己听岔了。 看来中国女生都是结婚狂的传言不假。 “我不想谈没有结果的恋爱。” “可是,如果不先恋爱,我怎么知道我们适不适合结婚呢?” “既然你不确定我们是不是适合,那又怎么谈得上喜欢我呢?” “呃,喜欢和适合是两码事吧。”彼得森似乎也被绕进去了。 江菀柔咬了一口手里的可颂,端起面前的卡布奇诺喝了一口,奶泡混合着酥皮沾到了嘴角。 “你说喜欢我,那你对我了解多少?” “我已经认识你好久了。”彼得森挠了挠头,“呃,你很特别。” “我都不敢说我认识我自己。你知道,人心是非常复杂的。” “可是结婚对我来说太早了。” “当然,这是你的个人自由。”江菀柔抽出纸巾,擦干净了嘴角的食物残渣,“谈一场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也是我的个人选择。我只能说,我们的恋爱观似乎并不完全一致呢。” “那就没可能了?”彼得森一脸失望。 “等什么时候,我成了你想要结婚的对象,你再来和我讨论这个问题吧。”江菀柔笑了,“我随时奉陪。” 说好的“随时奉陪”,似乎是附加了时间限制的,随着江菀柔的毕业季戛然而止。 江菀柔像来时那样,拖着近一百斤的行李离开了瓦格宁根。 轻轻地走,正如轻轻地来,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听说克劳蒂娅即将应邀前往中国,彼得森立刻想起了劳拉。虽然不知她现在身处哪座城市,也不知她在过着怎样的生活,但当导师克劳蒂娅问他要不要通过学院申请预算,一起去中国访问参观时,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要!” 他想去看看那个有很多独家秘方的城市,劳拉告诉过他,她的故乡叫haizhou,正是克劳蒂娅此次中国之行的主要目的地。 在名为海州的城市里,见到那个神似劳拉的女人时,彼得森以为自己在做梦。当那个女人奔向克劳蒂娅的时候,他知道,上帝圆了他的梦。 可是,欣喜还未消去,上帝又和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这是我的丈夫。”劳拉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幸福极了,正如每一个美丽的新娘。 原来,她真的很渴望婚姻,那并不是婉拒他的托词。 彼得森轻轻叹了一口气。 *** 陆迦南把车停在了海州大酒店门口。 “我就不下去了,在车里等你吧。” “好。”江菀柔解开安全带,独自下了车。 克劳蒂娅和其他专家小组成员将乘坐主办方统一安排的中巴,前往浦东国际机场。 江菀柔想再来送送她。 “哦,宝贝儿,你是特意过来的吗?”克劳蒂娅的眼神添了几分离别的伤感。 “祝你们旅途一路平安。如果以后有机会,希望我也可以回瓦格宁根再看看你。” “谢谢你,一定会的。”克劳蒂娅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之前忘记和你说了,恭喜。”旁边的彼得森也微笑着和江菀柔告别。 “什么?” “你和你丈夫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非常甜蜜。”彼得森的笑容一如当年。 “谢谢。也祝你旅途平安。” 江菀柔挥着手目送二人登上大巴,仿佛是告别自己的母亲,忍不住鼻子酸了。 “给,”陆迦南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擦擦你的鼻涕吧。” “我才没流鼻涕呢。”江菀柔夺下了他手里的纸巾。 “别把妆给哭花了,我们接下来还要去婚纱店试装呢。” “我知道,我今天用了防水的妆。”江菀柔破涕为笑,低头推着陆迦南,向停车场走去。 -------------------- 第26章 莲蓉荷花酥(1) ================================ 江菀柔坐在房间里,时不时盯着手里攥着的9号号码牌出神,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被各种答辩和评审轮番轰炸的恐怖岁月。 “下一位,请9号江南稻糕团食品有限公司的江女士到隔壁会议室。” 听到行政人员喊到自己的号码,她合上面前摊开的项目论证书,刷地一下起了身。 “这边请。” 隔壁会议室的门打开了,刚刚坐在她斜对面的男士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脸苦瓜相。江菀柔在门口叩了叩门,里面传来了陆迦南的声音,“请进。” 江菀柔走到投影面前,轻轻鞠了一躬,“各位早上好,我是江南稻糕团食品有限公司的研发经理江菀柔。” 会议桌边坐了一圈人,她只认得陆迦南和从前江菀柔还在艾吉食品工作时接待过的如园餐饮开发部的沈总监。 即使如此,她还是注意到全场除了陆迦南,都在或明目张胆或暗戳戳地怀着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她。 一来,想看看前段时间网上传得沸沸扬扬以及出现在老板朋友圈里的老板娘真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二来,也正好掂量掂量老板娘的专业底子。 大家从不同的部门被抽调出来,参与投资项目的评审,还审到了老板娘的头上,看来陆老板也真的没把他们当外人。 沈总监看着江菀柔,想起了上次她在艾吉的会议室给自己介绍预制菜技术的场景。没想到,第一次见面还是乙方职员的人转眼就成了少奶奶,也不知使了什么伎俩。 可是要说她勾了老板的魂儿吧,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翻了翻面前的项目计划书和申请表,江菀柔自带五百万进组,起步就已经比其他申请项目支持的中小型企业高了不少。接下来不过是要用到如园的实验设备和平台,这桩交易,怎么看都对如园不亏。 不过是走流程的内部评审,本来吹吹枕边风就得了,陆迦南偏偏要一视同仁,还一点儿情面都不留,让江菀柔大费周章地准备了这么多详尽的资料。 看这厚度,没一个星期估计都出不来。 也不知道该说是江菀柔没手腕儿,还是陆迦南太苛刻了。 起先,江菀柔也觉得陆迦南简直是一个大公无私的魔鬼。不过,转念一想,这五百万虽然是自己带资进组,但追根究底还是从陆迦南嘴里抠出来的肥肉。他严格一点,也是人之常情。 如果靠着这五百万的成本,拿下后续更多的投资,绝对不亏。 听完江菀柔对项目可行性的论述,评审小组很快就进入了问答环节。 “所以,江南稻将来是想放弃纯手工路线,加大工业化投产?”先开口的是经营战略部。 “江南稻十几年前从店面扩展到工厂建设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工业生产线的探索。” “据我所知,江南稻当年是因为纯手工而爆火的。如果今后转为流水线生产,又要如何维持优势和特色呢?” “我们的流水线仅限于技术含量最低的部分,比如馅料的称重、模具塑形和包装等等。至于配方、工艺和质量检验,我们仍然坚持人工处理。另外,我们将来有计划对现做现卖的门面进行扩建和改造,双管齐下。” 江菀柔自从回到海州,大半时间都泡在工厂里,对其中的情况了如指掌。 “我看了计划书里的示范产品,比如这款莲蓉荷花酥,从成分表来看,似乎油糖含量都不低啊。”健康顾问紧随其后。 “我们目前正在对莲蓉荷花酥的成分进行改进,预计将在今年夏天推出低糖低脂的新配方。除了莲子之外,辅料方面我已经找到了魔芋和芸豆进行替代,目前正在试验阶段。工艺方面如果能用微波加工的方式替代传统的炒制,口感方面也会大幅度提升。不过,江南稻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设备进行精密检验。” “确实,如园已经配备了最新款的微波加热设备。”沈总监点了点头,“如果这次的项目能通过,江小姐预计什么时候可以推出成品呢?” 市场部负责人也加入了对话,“是啊,像荷花酥这一类糕点,肯定是夏天比冬天卖得最好。一旦入秋,就是中秋月饼的天下了。如果今年不能推出,下半年的竞争可就激烈多了。” “不好意思,请问项目评审大概什么时候出结果?”江菀柔朝向陆迦南。 “按照预定时间大概下个月初。” “那,”她顿了顿,“陆经理,我们什么时候办婚礼?” 全场一下子鸦雀无声,紧接着响起了哗啦啦翻页的声音。 有两三个不关注八卦也不刷朋友圈的人赶紧翻到了江菀柔所提交的项目申请表附录处,定睛一瞧。 果然,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申请人和如园餐饮集团董事、总经理陆迦南系夫妻关系。 按照公司的章程规定,任何与公司员工亲属有关的交易和商业往来,都需要向公司有关部门进行备案,董事也不例外。 像投资项目审批这一类需要财务严格把关的项目,更是如此。 陆迦南忽然被cue,全场的焦点在他和江菀柔之间反复横跳。 “这和我们目前讨论的项目有关系吗?” “有。”江菀柔斩钉截铁。 陆迦南侧过头,问一旁的助理,“婚礼筹备得怎么样了?” 负责会议记录的小助理从早上开始一直被各种专业问题狂轰滥炸,已经进化成了没有感情的码字机器。 冷不丁听到陆迦南低沉的声音,询问的还是关于婚礼的事情,他一下子清醒了,手忙脚乱地翻开自己的备忘录,“婚纱照的装裱大概还需要一周,之后是场地确认。我已经开始联系跟拍和摄影了,预计本月底就可一切就绪。” “怎么样?”陆迦南抬眼望着江菀柔,“时间够用吗?” “在座的各位都会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陆迦南面无表情地扫视了周围一圈。 有人紧张地吞起了口水,毕竟连老板的婚讯都不知道。在座的虽然都是各部门领导,但有些和新来的小老板并没有什么私下的交往,除了工作,其他一概不知。 有些天天对着陆迦南汇报工作的,比如开发部的沈总监,想必一定会参加婚礼。大家都是同公司的同事,要是没被邀请,面子上多多少少也会挂不住。 “你说呢?”陆迦南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江菀柔身上。 “如果大家有空就来参加吧,具体时间以请柬为准。项目书上列出的创新产品将会在婚宴上统一展示。”江菀柔大大方方,“没空的话也没关系,我会把新产品做成喜饼盒子,到时候送到各位的办公室。” “各位意向如何?”陆迦南举起了右手,“我没有异议。”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由谁做代表来统一发言。 沈总监率先打破了寂静,“既然月底就能看到成品,那我拭目以待。” 有人跟着点了点头。 现在,他们中的一些人心里有数了,陆太太恐怕是靠脑子而非美貌拿下陆老板的。 “写到备忘录里了吗?”陆迦南提醒一旁津津有味地观察众人小表情的助理。 “写什么?” “宾客名单呀,在场的人。” “哦哦。”助理反应过来,拿起笔来,“我这就记。” “到时候名单抄送江小姐一份。” “啊?” “她不是新娘吗?” “啊,对对,我知道了。”助理干脆放下笔,改成打字,一边还不忘继续现场的流程,“那这个新产品展示的问题差不多就到这里了。请下一位继续提问。” 江菀柔是最后一位递交申请的,等她的评审结束,今天的会议也就差不多收尾了。 正赶上午休时间,大家迅速离场。 显然,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想要和同事探讨今天的会议内容了。 江菀柔合上电脑,不慌不忙地开始收拾资料。 众人走得飞快,会议室里只剩下了江菀柔和陆迦南。 “你怎么还不走?”江菀柔问。 “等你。” “等我干嘛?” “到了这儿,还能让你饿着肚子回?” “这新园区,离市区十万八千里,能有什么好吃的?”饥肠辘辘的江菀柔心思已经飞走了。 陆迦南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递给江菀柔。 “我大老远跑过来,你就请我吃食堂?”江菀柔接过了印有“cafeteria(咖啡馆)”字样的饭卡。 “留着吧,反正以后你得常来。要么吃食堂,要么点外卖,或者你自己在实验室捣鼓点什么也不是不可以。” “你这是要给我开后门吗?” “评审小组的意见,我做不了主。不过,我们不是说好了嘛,不管怎样你每周还是要跟着我过来这里的。” 是啊,不是中式糕点就是预制菜,江菀柔想起了自己给陆迦南画的大饼。 “唉,算了。食堂就食堂吧,我这种人最不讲究了。”江菀柔用胳膊肘撞了撞陆迦南,提醒他往外走,“何况还有陆经理陪我一起。” “我发现你不挑食,还挺好养活。”陆迦南开玩笑似的伸手在江菀柔鼻子上刮了一下。 “所以找了你这么个实在人,还挺配。你说是不是?” -------------------- 第27章 莲蓉荷花酥(2) ================================ 陆迦南没有给江菀柔开后门的事传到爷爷的耳朵里,不知怎的就演变成了陆迦南不给江菀柔钱、江菀柔上门找陆迦南要钱的狗血戏码。 这流言可真有意思,明明和事实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似乎歪打正着还真戳到了核心问题,简直令人哭笑不得。 爷爷特意让儿子开车把自己送到了陆迦南家里,亲自登门,不分青红皂白地对着陆迦南就是一顿苦口婆心的耳提面命。 “迦南啊,你说说看,我们家最不缺什么?” “不缺钱。”江菀柔先接了话茬儿。 爷爷接着问,“迦南啊,菀柔嫁到我们陆家来,是来吃苦的吗?” “是来享福的。”江菀柔继续踊跃发言。 “是啊,那你干嘛在外人面前那样为难菀柔呢?” “没有为难,绝对没有为难。”江菀柔赶紧澄清。 “爷爷,您到底听说了什么呀?”搞不清楚状况的陆迦南起先还憋着声儿不吭气,听到这儿一下子明白过来,终于打断了爷爷的念叨。 他一边说,一边给江菀柔使了一个眼色。 “别人听到风就是雨,夸大其词了。”江菀柔夫唱妇随,“我那天去找迦南,正经的公事。办完了,我们还一起吃饭了呢,好得很,是吧?” “我俩在家都不吵架,更别说在外面了。你说是不是?” “是,迦南真的真的对我很好。”配合着到位的情绪,江菀柔一把抓住了陆迦南的手。 “我也不是要数落你,晓得你是个稳重孩子。”见陆迦南满脸写着真诚和乖巧,爷爷立马又心软了,“但你以后是要担起整个如园的,年轻气盛,就不能锋芒毕露。落在别人眼里,是不是给人留话柄呀?” “您说得是。”陆迦南点了点头。 江菀柔察觉出了爷爷真正的担忧,心里不觉生出了几分愧疚。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评审会议,因为她不分场合地点名陆迦南,反而让他落下了一个年轻气盛不稳重的话柄。 她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声“对不起”。 没想到,陆迦南手里加了力道,轻轻回握了一下。 江菀柔举起另一只手,将垂下的刘海别到了耳后,耳朵有点发烫。 “你们领证有两三个月了,这个月底也要办婚礼了。”好不容易安抚好了爷爷这边,云阿姨又加入了说教的队伍,“照我说,你们两个也老大不小,差不多可以考虑考虑孩子的事情了。” “我们不是才二十七嘛。”陆迦南反驳道。 “虚岁都二十八的人了,又不是十八岁。还小?菀柔也是。” “啊?”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 “趁着年轻,早点儿生。这以后,年纪越大,越辛苦。我这儿马上退休,还有余力帮你们带几年孩子。” 云阿姨是女干部编制,今年55岁,确实快要退休了。 “这个还是得顺其自然吧。”江菀柔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要是云阿姨知道自己和陆迦南一人一间房,不知道会不会被两人气死。 “你们该努力的也得努力呀。菀柔啊,”云阿姨的语气一下子和缓了,就像是在学校里规劝犯了错误的学生,“我上次就和你讲过,女孩子还是要多顾一顾家庭。我知道你对工作上心,但你现在是有家庭的人了,可不能再像单身的时候那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我知道这话你们不爱听,但我们家和你们家都是独生,你爸妈嘴巴上不说,心里也早就盼着抱上你俩的孩子呢。” “妈,你别老念菀柔了,”陆迦南打断了她,“菀柔有在吃补品呢。她体寒,你别催她。” 什么?!江菀柔心中立刻万马奔腾,这家伙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哦?这样啊。”云阿姨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哎哟,那我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对不起了。菀柔你最近在吃什么呀?缺什么,我给你们买了送过去。” “你们不用担心,”陆迦南也笑了,“不是说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嘛,我有。” 趁着众人不注意,江菀柔抽出手来,在陆迦南的大腿侧隔着裤子掐了一把,“你说谁体寒呢?” “我俩轮流,下次我说是我的问题,这样就公平了吧?”陆迦南压低声音小声说道。 江菀柔愣了一下,讪讪地说道,“算了,那还是我背这口锅吧。” “本人都不介意,你还在乎这个?”陆迦南看出了江菀柔在意的地方,忍不住笑了。 被识破心思的江菀柔微微红了脸,对着陆迦南的腿抬手就是一巴掌,“不许笑!你怎么可能不介意呢?骗人。” “对了,你俩的婚纱照都洗出来了吧。”陆叔叔终于找到时机插上了话,“快拿给爷爷看看呗。” 催生的话他说不出口,婚纱照的事情还是可以掺和一下的。 “嗯,洗好了,我去拿,你们等一下。”陆迦南起身,去书房取来了相册。 照片是六月底拍的,上个月刚装裱好。 送走克劳蒂娅的那个周末,陆迦南带江菀柔去婚纱店试装,除了婚礼上穿的正式婚纱,为了婚纱照的拍摄还挑了四套。 从前只看到电视剧里身着婚纱的新娘自带粉色泡泡,可实际上谁穿谁知道,谁累谁知道。 江菀柔很后悔那天吃了早饭,腰带和束胸往里一勒的时候,她差点就没了呼吸。 当女人难,当新娘更难。 好在摄影大哥修图技术在线,江菀柔自认为照片里的自己还是非常美丽的,虽然可能比真人好看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经此一役,江菀柔本来就不多的少女心枯萎得差不多了。 唯一的慰藉大概就是多年之后,还能翻出相册给自己的孩子看看,当年风华正茂的爸妈多么风采迷人。 估计今天催生的话题听多了,江菀柔不经意之间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孩子。 “全部都好看。”爷爷看得津津有味,“哎呀,迦南这张跟我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只可惜我们那时候还没有彩色照片。” 陆叔叔也争着说,“这张更像我吧。” “哪里像?你摸摸自己的圆脸再说。”爷爷不客气地拆台。 “我年轻的时候不也长这样嘛。” 坐在两旁听着父子二人争闹着谁年轻时长得和陆迦南更像的江菀柔看了看陆迦南,两人会心一笑。 新的家庭偶尔也不赖嘛。 “爷爷,爸,要不我们再去拍一次全家福吧。”江菀柔提议道。 “嗯?”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小夫妻,争先恐后地答应,“好呀,什么时候?” “就我们婚礼那天吧。我让摄影师找个时间,帮我们多拍一些全家福。” “哎呀,真好。”爷爷这些年其实拍过不少照片,有上新闻的,上报纸的,上杂志的,都是关于如园的报道。唯独属于自己的全家福,好多年没有拍过了。 有几年,陆迦南没有回家过年,因为国外的学校没有春节假。再或者,陆启光和云芝兰夫妇也就是陆迦南的爸妈自个儿飞到英国去陪儿子过年,接连几年都没凑出一大家子完整的团圆饭。 最近一次全部到齐,竟然还是江菀柔第一次见全家的立夏晚宴。 这次把迦南喊回国还真是喊对了,给他找个媳妇儿也找对了,爷爷心里暗自想着,脸上乐开了花。 “对了,这婚纱照你们卧室里挂上了吗?我过几天要找阿姨来帮你们把新房收拾一下。”正说着,云阿姨起身,抬脚就朝着楼梯的方向走过去,“我能先上去看看吗?” “妈,”江菀柔赶紧跟着起了身,“我今天早上走得急,没收拾房间,可乱了,改天吧。” “阿姨没帮你们打扫?” “也不是特别乱,就没让她打扫。”话一出口,江菀柔立刻觉出前后矛盾,咬了一下嘴唇。 好在云阿姨也没细究她话语里的逻辑问题。 “这么早就开始布置吗?还有好久呢。” “哪里早?一看你们就是没结过婚,没经验。”当妈的既操心又嫌弃,“算了,今天晚了。我们先送你爷爷回去休息,改天再和你们讲。” 江菀柔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真累。”送走了爸妈和爷爷,陆迦南转身就躺平在了沙发上 “我也要躺,”江菀柔用脚碰了碰陆迦南,“你往那边去一点。” “接下来怎么办?”陆迦南象征性地挪了一点位置。 “什么怎么办?” “我是不是该把我的东西从客卧里搬出来?” “目前看应该是。” “别说,我们家阿姨嘴巴还挺紧。”陆迦南似乎很满意。 “我交代过她,别和妈妈说。” 陆迦南别过头来,“看不出来嘛,你还挺心细。那我们家阿姨什么都知道?” “我和她说我们婚礼之前会一直分房睡,她也觉得挺正常。” “什么?”陆迦南翻坐起来,“我第一次听说。” “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多着呢。” “那婚礼之后呢?”陆迦南望着江菀柔。 “话先说在前头,我喜欢一个人睡。”江菀柔答非所问,“但是,为了应付新房装饰,我也不是不能收留你几天。” “当初,主卧还是我让给你的呢。” “当初,不是你自愿的么?” -------------------- 第28章 莲蓉荷花酥(3) ================================ 江菀柔把衣橱腾出了一半留给陆迦南。说是腾,其实衣橱大得离谱,陆迦南的衣服挂进来完全不影响原先的摆放。 只是家当来了,两个人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犹犹豫豫,欲说还休。 陆迦南和江菀柔都是独生子女,从小就一个人睡习惯了。 陆迦南喜欢呈大字型伸展四肢,要是让他把一半床分给别人,他还真不乐意。江菀柔则喜欢在宽宽的两米床上滚来滚去,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要是不能让她自由翻滚,夜里也是睡不踏实的。 和别人分床睡不着,都不是故作矜持的假话。 眼下也不是非得搬到一个房间的紧要关头。还是各睡各的,保证睡眠质量比较重要。 “要不这样吧,先从睡前半小时开始,我们习惯一下身边有人的感觉,怎么样?”江菀柔自认为这是一个实际可行的好方法。 陆迦南想了一会儿,似乎也没想到更好的方法,“也不是不可以,先试试吧。” 在她洗漱完毕,开始每一天最期待的娱乐时间时,陆迦南抱着被子出现在了门口。 “你抱被子干嘛?不是躺一会儿就走吗?” “我想了想,如果不用和别人共用一条被子,即使在一张床上,我兴许还能睡着。” “我懂。”江菀柔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拽着自己的被子往旁边挪了挪。 她非常不喜欢和别人分享同一条被子时,不是脖子处漏风,就是中间隔着空,贴是不想贴,不贴又一股子穿堂风。 陆迦南将蚕丝被一把丢到了床上,“那我睡这边。” “床宽两米,我们各占一米哈。”要是照江菀柔的偏好,该换成三米大床才好,可这话她也说不出口。 既然婚都结了,感情再淡,迟早有这么一天,都是成年人了,她也不是没想到。 “是不是该给我多腾一点空间?”陆迦南目测着半边床,似乎对尺寸颇为不满。 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市面上的床只有一两米的宽度。照着这样的设计,再宽的床,一旦结婚,最基本的睡眠空间就会减半。这么看来,结婚这一项多多少少有点反人类的意思在里面。 “枕头都一样大,怎么分?”江菀柔见陆迦南似乎有意侵占自己的地盘,赶紧从边上往中间挪了挪,“你就凑合一下吧,我还觉得挤呢。” 睡前半小时,陆迦南一般都看书,让大脑充分放松下来,再来点儿红酒,一夜安然到天明。 江菀柔则是要看半小时搞笑视频,笑得哈哈哈哈。这是她从高中开始养成、贯穿大学和读研期间、一直延续到社畜时代的习惯。 白天已经够辛苦了,夜里再不让她放飞自我,人生在世还不得活活憋死。 在江菀柔间歇性响起的笑声里,陆迦南看完了小半本书。 “我要熄灯睡觉了。”陆迦南合上了书。 “这才几点?这么早就要睡?” “已经十一点了。” “才十一点,我平时都一点睡的。”江菀柔拿起遥控器,关掉了天花板上的吊灯,“床头灯影响你睡觉吗?” “影响。”陆迦南把脑袋埋到了被子里。 “那要不然你还是回去睡吧,反正你已经习惯了半小时了。循序渐进嘛,不要一蹴而就。” 江菀柔说得情真意切,乍一听颇有作为一名妻子的体贴。 “我不要,”陆迦南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被子传了出来,“太困了,懒得再搬来搬去了。” “这也是为了你好。” “那为了你好,你还该早睡早起呢。” “明天不是周末吗?不用早起。” “懒得和你辩论了。” “那是因为你没理嘛。” 旁边没了声音。 江菀柔继续自得其乐地又刷了十分钟视频,看了看旁边,陆迦南的脑袋还藏在被子里。 不会憋得难受吗? “阿园,你睡着了吗?” 没反应。 她轻手轻脚地打开了被子,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住了没叫出声来。 “你还醒着?” 陆迦南仰面躺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憋得慌,睡不着。” “那你不要蒙着脑袋嘛。” “不蒙也睡不着。” “那你回去睡吗?” “第一天你就想赶我回去?”陆迦南的眼神在床头灯的柔光里显得格外幽怨。 江菀柔第一次见躺在被窝里赌气的陆迦南,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他,强忍住笑意,把手里的平板丢到了床头柜上,熄掉了床头柜灯。 “看在你晚上帮我解了围的份上,我今天先给你个面子吧。” “以后,你也是要慢慢习惯的。”陆迦南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结果,一直到后半夜,江菀柔还是没能睡着。她看了看手机屏幕,十二点一刻,比平时睡觉的时间还早呢。 心里一烦躁,左右翻滚得更厉害,依旧睡不着。 后来,干脆就着一片黑坐了起来。还是有哪儿膈应着,果然,伸手一摸,还穿着内衣。 房间里多了个人,她没能像平时那样不穿内衣随意走动。摸黑解掉了内衣,终于可以放松地躺下了。 旁边,陆迦南的呼吸声平静而均匀。还好他不打呼噜,江菀柔静静地睁眼,房间里一丝微光都没有,挡光窗帘质量很好。 也不知道睁眼睁了多久,江菀柔听到被子蹬开的动静。 陆迦南翻了一个大大的身,长手长脚完全舒展开来,估计早就越过了一米的范围,因为隔着夏天的薄被子,江菀柔一下子就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人的温度靠近了。 江菀柔小心翼翼地往床边移动,不过本来就已经挨着床沿,再往边上就要掉下去了,她只能侧翻身,将身体收到最窄。 陆迦南的呼吸频率越来越低,江菀柔却越来越清醒。 受陆迦南的体温影响,盖着平时的被子还觉得热,她也轻轻地将被子蹬掉了一些。 睡梦中,陆迦南的腿碰到了江菀柔。 她光滑且带着凉意的小腿瞬间就感受到了陆迦南和自己明显不同的皮肤质感,背后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太可怕了。 想到有朝一日这样的身体很可能会抱着自己、搂着自己、甚至压着自己,一夜到天明,江菀柔顿时害怕起来,心脏不可抑制地疯狂跳动。 可是,越害怕,越不敢动,就像鬼压床似的被魇住了。 “阿园,阿园。”张口出声之后,江菀柔自在了一些。她先是尝试动了动手指,然后是脖子,再接着是上半身撑坐了起来。 你不走就我走吧。江菀柔伸手像捞鱼似的拢了拢被子,准备搬去客卧。 黑暗中,一股力道轻轻地挽留住了她。陆迦南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去哪儿?” 江菀柔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朝着的方向对不对,“我睡不着,想去隔壁。” “你怕我吗?”陆迦南温热的手抓着江菀柔散发着凉意的手腕,感受到了她跳动的脉搏。 “不是的,我没怕。”明知道谁都看不见,江菀柔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逃?” “我没有逃。”江菀柔咬住嘴唇,心里却愈发恐慌起来,她觉得这话不是陆迦南在问,而是她自己在说给自己听。 窸窸窣窣一阵声响,陆迦南好像也坐了起来,江菀柔的手腕感受到了力道的牵引,“那你不要走。” 江菀柔没有作声。 “难道你要永远逃下去吗?” “可我害怕,我控制不住。” “我是你的丈夫,不是别人。” “可是。” “没有可是,”陆迦南的声音穿破了黑暗,“我会保护你的。”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他还是准确地把江菀柔拉进了他的怀里。 睡衣上同样的香味让她觉得安心,眼泪不受控制地潸然而下。 “还是讨厌吗?”陆迦南拥着她,鼻息落在她的脖颈处。 “不讨厌。”江菀柔伸手,慢慢地环住了他温暖的后背。 那天,陆迦南也是这样温柔地抱着她。 江菀柔还记得,那天她穿的是粉红色的绒衣和蓝色的牛仔裤,随处可见的初中生打扮。 放学之后,她去同学家写作业。留在同学家吃了晚饭,出门的时候大概是八点多。 初冬的晚上很冷,她骑着自行车,只想赶快到家。 江菀柔事后回想起来,总是觉得像是做了一个梦。明明才八点多,路上却没什么人。 她穿过了一条小巷,巷口站着一个男人。 他朝江菀柔招了一下手。 江菀柔见到站在阴影里的男人,心里有点儿紧张,骑着自行车并没有停下。 结果对方一把拉住她的书包,“同学,我问你一件事。” 江菀柔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车。 走近之后,越发觉得男人的眼神古怪。 江菀柔准备转身时,男人猛地伸手在她胸前大力抓了一把。 反应过来的江菀柔大叫起来,“救命!” 男人转身,飞也似的逃入了黑暗的巷道之中。 不是荒郊野外,回应江菀柔的却只有四围的一片寂静。 江菀柔事后越回想越迷糊,明明喊得那么大声,怎么就没有人冲出来呢。 一阵恶心涌上来,她跪在路灯下呕吐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团团,是你吗?” 原来,并不是梦。 -------------------- 陆迦南或许不知道,那时候出现在江菀柔面前的他,是黑暗里唯一的一束光。 第29章 莲蓉荷花酥(4) ================================ 陆迦南和江菀柔的婚礼最终定在了七月底。 婚礼前一天晚上,江菀柔久违地住回了自己家。杨纾凛也拖着小行李箱赶到了江菀柔家,陪她度过最后一个单身之夜。 和陆迦南的新家一样,爸妈已经提前将她少女时期的闺房精心布置了一番。 “请问准新娘现在的心情激动吗?”杨纾凛脸上敷着面膜,说话也不敢大喘气。 “证都领了,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江菀柔一边嗫嚅,一边伸手扯了扯面膜。 “我哥明天肯定会哭得稀里哗啦。”杨纾凛绷住笑。 “你还说别人,你明天不要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抓哦。” “我才不会呢,”杨纾凛撇了撇嘴,“现在流行仙女式落泪。” “从四月到现在,也没多久,感觉就像做了一个梦。”江菀柔抬头望着天花板,连吊灯上都是喜庆的装饰。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能当我嫂子可真是太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幻想你能和我哥结婚了。” “你就这么喜欢我?”江菀柔忍不住嘴角上扬。 “不止我,还有陆迦南。” “他怎么了?” “我跟你讲,他绝对是蓄谋已久。” “哼,怎么可能?我和他中间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你哪只眼看到他追着我跑了吗?”江菀柔不以为然。 上次帮杨纾凛搬家的时候,杨纾凛就说过这没头没脑的话。 “你别不信我,”杨纾凛费力地扭过头来,“我作为女人的直觉很准的。” “说得好像我不是女的似的。”江菀柔将面膜掀开一条口子,摸了摸脸上的手感,“我和他,怎么说呢?就是有点儿熟,相互也不讨厌,也没时间去外面找。就像你说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怎么就不信我呢?我还是你闺蜜吗?” “闺蜜是闺蜜,事实是事实。” “算了,我就看在你是我正嫂子的份上,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杨纾凛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你要不要听?” “爱讲不讲,没兴趣。” “哎呦,你快让我讲嘛,要不然都没有说的氛围了。” 杨纾凛就是这样,非得时刻被捧着,也是被大家给惯的。 “我非常感兴趣,你就偷偷告诉我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江菀柔有气无力地配合,她时常怀疑美食频道的杨纾凛记者内心最想从事恐怕是娱乐八卦记者。 “陆迦南啊,有个非常非常迷恋他的前女友。” 江菀柔的心脏又抽动了一下。最近总是这样,又来了,“然后呢?” “当初人家死活要嫁给他,可是他不愿意,两个人就吹了呀。” “你怎么知道的?我都没听说过。”江菀柔的心情有些难以言表,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悲伤。 “是我姨妈告诉我的,有一年过年,那个女生都追到家里来了。” “如果不愿意结婚,干嘛要和人家谈恋爱?这不是耽误人家的青春吗?”在江菀柔眼里,不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你很在意吗?”杨纾凛察觉出了江菀柔的不满,小心翼翼地问。 “她现在在哪儿?”江菀柔还真的来了兴趣。 “不知道,可能还在英国吧,我是听我姨和我妈闲聊的时候说的。不过你俩都结婚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只是觉得那个女生有点倒霉。”江菀柔大概是一瞬间将这个女生代入了她自己,想结婚的遇到不婚主义者可真是实惨。 “我要问你一个羞耻的问题。”杨纾凛赶紧转移话题,一把挽住了江菀柔的手臂,压低声音,“你俩睡了吗?” “没有。” “想不到陆迦南还这么正经,”杨纾凛难掩语气里的失望,“那问你也没用了。” “怎么,你有情况了?”江菀柔隐约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算了,以后再说我的事,现在你是主角。” 第二天一大早,江菀柔家里就热闹开了,大家鞍前马后地开始了接亲的准备。 杨纾凛一睁眼,就被江菀柔从床上拖了起来。 “天哪,你是哪里来的小仙女?”杨纾凛没想到江菀柔这么早就化好了妆。 “已经七点了,快起来。化妆师在给我妈化妆,下一个就是你了。要不然,你就自己化。” 江菀柔身着金色的秀禾服,比大红色少了几分醒目,但与她娴静小仙女的气质完美契合。朱唇轻启,头上的秀禾头饰伴随着她的话语轻轻颤抖,反射着清晨的阳光,十分炫目。 杨纾凛一瞬间看呆了,连连咋舌,“你可真该把这套衣服焊在身上,可真是太适合了。” 九点,陆迦南的车队浩浩荡荡开进了江菀柔家门口的车道。 站在二楼露台的杨纾凛见他跟着父母还有爷爷奶奶一起走进了江菀柔的家,赶紧招呼江菀柔,“来了,快坐到床上。” 杨纾凛在客厅拦下了新郎,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嗯,不错,你今天和新娘很配。” 陆迦南将一个超大号红包塞给了杨纾凛,“我俩每天都很配。” 薛禹城笑着从陆迦南身后闪了出来,冲杨纾凛笑了笑,“我俩今天也很配。” 在一众亲朋好友的簇拥之下,陆迦南径直走向了江菀柔的闺房。 坐在床上的新娘听到声响抬起了头,陆迦南的瞳孔骤然放大。杨纾凛和薛禹城对视一眼,同时举起两人各自的手机按照各自平时拍照的习惯角度按下了快门。 要不是因为有跟拍摄影师,他俩都恨不得背上单反,直接自己上。 陆迦南单膝跪下,捡起了摆在地上的绣花鞋,抬头看着手持捧花沐浴在阳光中的新娘,“我来接你回家了。” 江菀柔露出温婉的笑容,将一双细长的腿从裙摆下伸了出来。 陆迦南捧起她的脚,将绣花鞋套了上去,衬得江菀柔的脚面更加白皙了。 许正帆和江玉芹望着一脸笑容的女儿,忍不住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自从上初中的时候回家路上遇到了流氓,江菀柔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和任何异性讲过话,却拒绝接受任何心理辅导和咨询。 再加上长到二十七岁,连个男朋友的影子都没有,夫妻俩始终都惴惴不安,担心女儿对男性的抗拒心理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演愈烈。 作为父母,暗自操碎了心,没想到还真有人一下子就闯入了女儿的世界。 和陆家虽然是世交,但差距毕竟摆在那边,照着世人的眼光来看,或许还称不上门当户对。 江玉芹在江菀柔刚回海州时,把她的东西都送到了陆迦南那边,事后却又后悔自己的狠心。 如今,看到江菀柔发自内心的笑容,做父母的也算是放下了心里的担子。 怀着这样的心情,江玉芹坦然接过了跪在面前的一对新人一起奉上的一盏茶。 陆迦南的爷爷奶奶坐在正中,笑得合不拢嘴。 “好了,接下来要给大家拍全家福了,做好准备哈。”摄影师开始指挥众人站的站,坐的坐。 中午稍作休息,下午出发前往户外婚礼现场。 尽管已经提前看过场地样片,到达目的地之后,杨纾凛还是没有忍住,惊呼起来,忙碌过后的疲惫也一扫而光。 “怎样?还不错吧?”提着裙摆的江菀柔莞尔回首。 “这也太梦幻了。”既是说场地,也是说人,杨纾凛深深吸了一口气,恨不得将满场的花香都吞进肚里。 摄影师娴熟地架设起各种器械,开始招呼众人。 “来来来,接下来开始拍户外写真,伴娘伴郎也摆好pose哈。” 杨纾凛站到了笑靥如花的新娘江菀柔身后。 “茄子——” 距离晚宴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户外场地为到场的宾客预备了各样精致的点心。 杨纾凛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大多数竟然都是中式糕点。 “哥,这是江南稻做的吗?”她不客气地抓住路过的新郎。 “这几款是新推出的试验品,”陆迦南停下脚步,“菀柔对配方都进行了改进,也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杨纾凛撕开一片湿巾擦了擦手,从银色的盘子里取出了一枚荷花形状的酥饼,捧在手心。粉色千层酥皮做成的荷花娇嫩可爱,淡绿的花蕊散发着淡淡的莲蓉和抹茶粉的香味。 “这怎么让人忍心下口嘛。” “你快尝尝,我还等着收集反馈呢。”陆迦南也拿起了一枚。 轻咬一口,酥皮破开的声音,杨纾凛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吃!我词穷,但真的是绝味。” 她顾不得酥皮粘嘴影响淑女形象,像小仓鼠似的接连又是几口。 陆迦南从台子上挑了一盏凉茶,递给了她,“别噎到了。” “一点儿都不噎人,”杨纾凛从托盘里又挑出了一枚,美食记者之魂一秒上身,“怎么说呢?明明是酥饼,口感又比一般的清爽很多,很有夏天的感觉。是用到什么秘方了吗?” “你嫂子研究的,你可以问问,看看她愿不愿意告诉你。”陆迦南撇过头,看到了站在开发部沈总监对面的新娘。 -------------------- 第30章 莲蓉荷花酥(5) ================================ 下午的户外拍照环节花了不少时间,以至于到了晚宴的重头戏,杨纾凛开始有些倦怠。 直到七点整,化妆室的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 灼热的灯光打在新娘点缀着碎钻的婚纱上,反射出奇妙的光芒。 婚纱选择的是一套抹胸鱼尾裙,鱼尾下摆点缀的金属闪光线和镶嵌有致的小珠子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灿若星河。 杨纾凛还记得陪着江菀柔试穿时,工作人员将试衣台间的门帘打开的一瞬间,眼前顿时一亮,像是看到了blingbling的人鱼公主。 她走上前,从化妆师手里接过了江菀柔及地的头纱。 伴随着庄严的琴声响起,全场的喧嚣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端坐着,齐刷刷地盯住女主角。 杨纾凛透过新娘洁白的头纱,看到了站在台上的新郎陆迦南矗立的身姿,不禁鼻头一酸,心中由衷地为这对新人欢喜雀跃。 挽着爸爸手臂的江菀柔保持着端庄的笑脸,从容地穿场而过,在众人的瞩目下踏上舞台,优雅转身,缓缓退到一旁,来到了陆迦南身边。 陆迦南朝着她微微点头,灯光下的笑容仿佛加了一层柔光滤镜。 隔着十公分的距离,淡淡的男士香水味萦绕在四周。透过白衬衣传出来的,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和脉动。 伴随着渐入尾声的入场序乐,舞台也渐次变暗,只留下了一盏灯光打在江菀柔的身上。 她快速眨了眨眼以适应变化的灯光,下意识地向一旁伸手,想要抓陆迦南的衣袖,却落了空。 与此同时,她听到身后的暗处传来了钢琴的键盘盖打开的声音。 伴郎薛禹城则从角落里提前打开的琴盒里取出小提琴,快速活动颈肩,起弦、试音。 “哇!”宾客中有人很快反应过来,轻呼一声。 “啪!”角落的聚光灯倏然亮起。 薛禹城侧身,朝着钢琴的位置点了点头。 陆迦南缓缓吐出一口气,手指在琴键上滑动起来,琴槌敲击琴弦,音符流淌。 杨纾凛清爽的歌声也随之响起。 “还记得你说家是唯一的城堡 随着稻香河流继续奔跑 微微笑小时候的梦我知道 不要哭让萤火虫带着你逃跑”(注:周杰伦《稻香》歌词) 江菀柔站在聚光灯下,举起花束微微掩面,却盖不住眼角闪烁的晶莹泪光,她没想到会在自己的婚礼上听到这首歌。 或许是歌名和歌词每每都让她联想到风吹稻浪的场景和总是飘着糯稻香味的童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首歌都是她心水歌单上的no.1。 在海州外国语担任校园广播主持人的时候,江菀柔出于私心,在第一周的午休备选曲目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首。 戴着耳麦的杨纾凛在灯光的引导下从舞台的另一边朝着江菀柔走来。 这一周里,杨纾凛和薛禹城在下班之后被等在电视台门口的陆迦南抓过来排练了好几趟,两个单身狗不仅要出力,还莫名被塞了满嘴狗粮,身心都受到了创伤。 为了守住这个秘密惊喜,被下了封口令的杨纾凛差点没被憋死。 好在陆迦南还算识相,看在今天早上给了她一个大红包的份上,她决定还是不计较了,谁让她最近穷到吃土呢。 越走越近的杨纾凛向江菀柔伸出了一只手,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江菀柔还是握住了她的手。 杨纾凛将她牵到了钢琴面前,俏皮地冲着江菀柔单眼wink。 陆迦南坐在琴凳偏左的位置,江菀柔理了理婚纱的裙摆,挨着陆迦南坐下。她扫了一眼乐谱,加入了高音区。 久违的四手联弹。 上一次听陆迦南弹琴,还是在海州外国语第十二届文化艺术节的乐器表演大赛上,是江菀柔从高中毕业前的最后一次比赛。 连续两年被技高一筹的陆迦南压下去,屈居第二名,其中一次竟然还撞了相同的曲目。 第三年听说陆迦南没有报名钢琴组独奏,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曙光的江菀柔摩拳擦掌,铆足了劲头苦练多时,只为给自己的高中生涯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没想到那次,却意外杀出了小提琴组的薛禹城这匹黑马。 陆迦南确实没有参加钢琴组的独奏,而是作为钢琴伴奏给同班的薛禹城弹了一曲配乐。于是,评委纷纷给压轴的薛禹城打出了全场最高分,意料之外,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江菀柔气得一个暑假没再碰钢琴。 然而习惯已经深深镌刻在了身体上。 现在,坐在黑白相间的键盘前,所有的肌肉记忆瞬间被激活。 琴声响起的一瞬间,她仿佛也回到了轻盈的少女时代那充满欢笑和泪水的青春剪影里。 一曲弹唱完,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响亮的喝彩声。 可江菀柔除了耳畔的琴声余韵,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江菀柔小姐,在上帝以及今天到场的各位见证人面前,你是否愿意嫁给陆迦南先生为妻?从今时直到永远,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富足还是贫苦、健康还是疾病,你都愿意敬重他、忠于他、爱他,不离不弃,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证婚人将二人带到舞台中央。 似乎当时领证时也有这么一段,但是江菀柔已经记不清当时的誓约词了。 这次她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听着,末了又细细思忖了一番,依然是不大的声音,“我愿意。” “下面请新人交换戒指。” 伴郎和伴娘从旁送上了婚戒盒。 江菀柔伸出白皙的手指,之前的订婚戒指已经褪去了。 陆迦南捧着她的手,从盒子里取出了镶嵌着心形钻石的婚戒,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男戒的结构更加简洁。指环正中是镂空的心形,钻石嵌在边缘。 陆迦南不自觉地动了动手指,似乎在确认其上的重量。 两枚戒指拼在一起,就能拼出一个完整的实心图案。 “婚戒交换完毕,下面有请新郎亲吻新娘。” 江菀柔的手指在捧花的花束之下交叠,紧张得无所适从。她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尺码刚刚好,转不动。 头纱被轻轻揭开,江菀柔的脸一下子感受到了灯光的温度,还有迎面而来的冷气。 陆迦南抬起她的下巴,她不得不将目光对准眼前的人,避无可避。 周围的声音再次消失,凑近的陆迦南就好像被设置了慢放,江菀柔见到他睫毛下清澈的瞳仁里,只有自己的脸。可惜她看不清自己的表情,只觉得眼皮上的假睫毛压得她只想闭眼。 陆迦南的嘴唇停留在她紧闭的双唇上,绵软的芝士蛋糕一般的触感。有温度差,但她分不清谁的温度更高。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瞬间就被烙上了和他相同的味道,原本花蜜一样的唇膏变得清冽起来,就像吃到了薄荷糖,甜蜜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辛辣,她不自觉张了张嘴,他即将离开的唇又贴了上来。 江菀柔的大脑似乎对时间失去了感知,她正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反应的时候,陆迦南的脸慢慢后退,超过了平行的高度。 为什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呢?还没有来得及细细体会初吻的江菀柔心里蓦地生出了一股别扭的不甘心,她盯着陆迦南的嘴唇,只觉得他也被染上了自己的颜色,带着那么一点点暧昧的红,直直地印入了她的眼。 婚礼仪式之后是敬酒环节,江菀柔趁着休息换上了敬酒的红色礼服。 脱去了白色婚纱,生出了几分现实感,有一种梦醒了的失落感。 大多数宾客都是双方长辈邀请的座上宾,一派商务休闲打扮,江菀柔并不认识。 晚宴的觥筹交错之间,她眼前总是时不时地闪现过那一抹红,始终挥之不去,直到一整场婚宴全部结束。 新人为离场的宾客们都预备了一份沉甸甸的伴手礼大礼包。 杨纾凛拿到伴手礼之后,迫不及待地当场就打开了盒子,想要一探究竟。 除了祖马龙香水、英国香薰蜡烛、护肤精油之外,还有江菀柔这两个月着手研发的喜饼,搭配如园集团最新推出的健康茶饮组合。 婚礼特供的双层饼盒由著名的新锐插画师进行设计,再统一定制。上一层是低糖低油的改良版中式糕点,除了抹茶味和椰蓉味的莲蓉荷花酥,还有紫薯水晶粽和松露饼等一共八种新品,下一层则保留了江南稻最为经典的几款产品。 盒子里还有一张手写的卡片。 “致我最亲爱的闺蜜&妹妹小凛: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和支持,也谢谢你见证我们的婚礼。以后虽然不能当你的伴娘了,但你永远都是我最可爱的闺蜜和妹妹!” 江菀柔的口吻,落款却是陆迦南&江菀柔夫妇,旁边印着二人的手写版签名。 “你的写了什么?”路过的薛禹城好奇地探过头,想看看她的卡片上印了些什么。 杨纾凛藏宝似的把卡片收在胸前,“你也有?” “当然,这是写给伴郎和伴娘的感谢卡。” “那先给我看看你的呗。”杨纾凛笑着伸出了手。 -------------------- 第31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 =============================== “阿园,你醒醒,到家了。” 江菀柔停好车,使劲晃了晃旁边的人。 陆迦南平时至多睡前小酌一番,今天一下子喝多不少,半路上就睡着了。 江菀柔晚宴上灌下了好几杯葡萄汁,没喝酒,才得以清醒地把陆迦南的车开回来。 “已经到了?”他扶了扶额头,只觉得神经一跳一跳地疼,“我头疼。” 江菀柔已经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半夜的凉风吹得他稍微缓过来一些。“我回家给你找点儿解酒的药。” 门口的声控灯亮了,映着陆迦南微微发红的脸,还有耳朵。他摇摇晃晃地踩在草地上,江菀柔在旁边扶住了他,“还能看见路吗?” “嗯。” 江菀柔摸到大门上的指纹锁,打开了大门。 只不过离开一天,在自家住了一晚而已,再回来竟又有了几分陌生。客厅里随处可见新张贴的双喜字,可是静悄悄的,一点儿热闹的氛围都没有。 趁着陆迦南没有醉到不省人事,她一鼓作气,连推带拉把陆迦南赶到了二楼卧室。她扶陆迦南先躺在卧室隔壁起居室的沙发上,又转身回楼下,去药箱里找解酒药。 等她端着热水和药回到二楼的时候,见陆迦南正挣扎着坐起来。 虽然人有些醉了,但照着他洁癖的性格,恐怕还是要起来洗澡换睡衣。 “把药吃了。”江菀柔不等他反应,把药片直接塞进了他的嘴巴,把水杯也凑了上去。 陆迦南确实口渴,扶着水杯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光了半杯水。 “你先歇会儿,等人舒服点儿就去洗澡。”江菀柔帮他调整了一个舒服一些的坐姿,也不知道闭着眼皱着眉的陆迦南有没有听进去。 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多。 夜猫子惯了的江菀柔从早上五点多起床到现在,中间连一口喘气的空闲都没有,终于有了想要早睡早起的心。 她回到卫生间,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将头发上各种固定的发饰一一拆卸下来。 发型师的手可真巧,虽然她白天对着化妆镜看了一路,还是没看出来是怎样的门道。 接下来是耳夹和项链,都是前一晚妈妈特意拿给她的嫁妆之一,她从包里找出配套的首饰盒,小心翼翼地收好。 卸掉了明艳的妆容,就好像午夜时分乘坐南瓜马车从舞会归来的公主,回到家就又是那个普普通通名叫辛得瑞拉得的灰姑娘了。 洗面台的灯光下,镜子里的江菀柔身着酒红色的礼服,衬得皮肤白皙如雪。 她反手去够背后的蝴蝶结,拆开束腰的绳结之后呼吸顺畅了不少。 接下来是特别紧的拉链,害得她一晚上都没能吃饱的罪魁祸首。左手使劲拽了拽,纹丝不动。 吸了一口气,尽力收腰,还是拽不动。 江菀柔只得举起右手,像拉伸运动似的从脑袋后面绕过去摸到拉链的顶端处,将拉链接口处先抻开。 她转过身,想从镜子里看着背后的光景,却看到了出现在门口的陆迦南。 几乎是出于某种身体惯性,她收起了因手臂伸展而挺直的胸。一松劲,手臂累得抬不动,只得讪讪地放下,“你是不是要洗澡了?那我去楼下的洗手间。” 她朝着陆迦南和门框之间的空处走去,陆迦南往旁边闪了闪,挡住了她的去路。 “怎么了?” 陆迦南像是没听到似的,也不作声。他默默地伸出双手,环到她背后,一手拉住拉链顶端,另一手轻轻松松就帮她把拉链解开了。 “谢谢。” 这下,江菀柔的呼吸彻底自由了。她回过头,看到背后礼服的边沿已经开始缓缓向两边展开,赶紧上手按住。 不过,陆迦南似乎并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他将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拥住了她,炽热而渐渐沉重的鼻息游走在她的耳畔和脖劲处。 江菀柔垂下了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费力地解读着当下的场景。 拉链敞开处,裸露在空气中的脊背,手掌的温度。 吻轻轻落在肌肤上,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从肩颈顺到耳根,再到脸颊。 陆迦南变得热烈起来,贪婪地攫取住了她的双唇,红酒的味道立刻弥漫在她的口腔,醉意也在两人之间传染开了。 江菀柔脑袋越发昏沉,却隐隐地为并不讨厌这种上头的自己而感到无地自容,干脆闭上了眼。 算了吧,反正这一天早晚要来的。脑子里冒出来唯一的想法,与欢喜或失望都无关。 迅速上升的体温烧得她头疼脑热,甚至小腹也开始隐隐作痛,呼吸愈发紊乱,直到从齿缝之间挤出了一声轻微的喘气声。 内衣的搭扣似乎已经滑开了,陆迦南的舌头也在撬开她双唇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 迷离之间,她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散乱,面色绯红,白皙的皮肤透着一股暧昧的粉色,就像一个陌生的女人。 这是我吗? “等、等一下。”胸前的热度让她猛然清醒过来。 江菀柔抓住了礼服的前襟,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你醉了。” 你明明想要迎合他的,身体那么诚实,玩什么欲擒故纵?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还在摇旗呐喊。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忽然被推开的陆迦南好像没有听懂指令的小狗一般,露出了一副困惑的表情。 “我没醉。” 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还有,我为什么要道歉?江菀柔烦躁起来,无声地呐喊着。 她挡开了陆迦南向她伸过来的手,心里的声音脱口而出,“你不要随随便便就来撩我。” 陆迦南愣了一下,“随随便便?你觉得我对你是随随便便的态度?” 江菀柔像个闹别扭的孩子,咬着嘴唇不再讲话。不知怎的,眼泪已经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儿。我一定是醉了,她心想。 陆迦南见江菀柔没有回答,继续说道,“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想和你结婚。因为是你,我才想结婚的。” “你再给我点儿时间,下次我不会再这样了。” 其实,陆迦南秉承着一贯为人处事的态度,对她这个没有感情基础的闪婚对象挺好。 错的不是陆迦南,是她越来越贪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迦南的语气急躁起来。 “我出去换衣服,你先洗澡吧。”江菀柔一边退出去,一边关上了身后的门。 脚底板凉凉的,低头一看,连拖鞋都落在里面了。 真是有够失态,心里的懊丧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江菀柔在一楼浴室里的浴缸躺了半小时才爬起来,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 路过二楼的客卧时,她停下脚步,朝里面张望了一眼,陆迦南不在。 自己在想什么呢,他已经两三周没去客卧了。 主卧的门敞开着,吊顶灯已经熄灭,陆迦南给她留了一盏台灯。 她尽量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绕到属于自己的半年床,钻进了被子。 崭新的被子和床罩还残留着阳光晒过之后干爽的味道,大概是阿姨白天来换上的。 今天只有一床喜被,半边被子盖在肚子上还是有些冷。 江菀柔扯了扯被角,扯不动。回过头看了一眼,发现陆迦南的腰背处压到了不少被子。 她伸手摸到墙上的温控开关,将冷气温度调高了两度,又向中间稍微靠了靠。 “睡着了吗?”她象征性地朝着熟睡的陆迦南的背影小声念了一句,开始将被压住的部分往外拖拽。 结果,陆迦南猛地转过身来,吓了她一跳。 “还没。” “你还醒着?”平时都是背对背,很少从这个角度打量陆迦南,江菀柔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灯亮着,我睡不着。” “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关。” “等一下。” “嗯?” “稍微等一下。”陆迦南按下了她抬到一半的手。 “怎么了?”江菀柔不解。 “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江菀柔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陆迦南在说刚才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台灯的光线太过昏暗的缘故,陆迦南全然没了白日里那股凌厉又从容的优雅劲儿,头发软软的,像个乖顺的高中生。 “有点儿。”放松下来的江菀柔实话实说。 “对不起。” “其实,你不用向我道歉,是我没见过世面,一时慌了手脚。” 虽然一开始就说好不用承担夫妻义务,但陆迦南毕竟是个有生理需求的成年男人。 早就听说男人可以身心分离,既然他能和不想结婚的前女友正常地谈恋爱,那现在坦坦荡荡地向她索取欢愉也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毕竟两人在法律上早就是合法夫妻了。 新婚第一晚,洞房花烛夜,本是人之常情,她应该表现得更加游刃有余才对。 江菀柔盯着陆迦南紧闭的嘴巴,属于自己的那一抹浅浅的红似乎还印在他的唇边,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在他的嘴角揩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样落寞的表情。 陆迦南抓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拖到了怀里。 嗯,这样就够了。江菀柔顾不得没有关灯,疲惫地闭上了眼。 -------------------- 第32章 桔梗信玄饼 =========================== 从今天开始,江菀柔和陆迦南将在日本度过为期一周的新婚旅行。 名义上是度蜜月,不过满满当当的行程里有一大半都是各种食品公司和日式糕点工厂的参观与访学计划。 江南稻的糕团研发案最终通过了如园集团的评审,江菀柔想尽快开展下一步计划。 和老公报备之后,陆迦南对新婚妻子要甩下自己外出的计划表示了强烈的不满。 “公是公,私是私,我这是工作之需。”江菀柔晓之以理。 “工作重要,家庭就不重要了?我们连蜜月旅行都没有,你就要把我一个人撂家里?”陆迦南动之以情。 对照了一下双方的日程表,发现两个人可以拼凑出一周的婚假。 于是折中一下,干脆二人一起出差得了。陆迦南去拜访日本的大型客户,江菀柔去工厂和店铺进行技术学习。 原本兵分两路效率更高,但陆迦南坚决不同意分头行动。 “也罢,你不要影响我的行程就是了。”江菀柔最终还是妥协了。 “你就是这么跟投资方说话的?” “我这不也是为了让我们能更好地双赢嘛,我好你好大家好。” 日本八月中旬有为期一周的暑假,大多数工作基本都得排到八月下旬之后。 机票和酒店预定交给了小助理,他顺便帮江菀柔也预定了机票。 “头等舱?”江菀柔收到邮件的时候相当不安,“反正两个小时就到,我经济舱就可以了。” “蜜月旅行总不能让老婆自己出钱吧。”陆迦南一如既往地并不在意,“不是你说,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嘛。” 结婚以来,里里外外已经花了陆迦南不少钱,她没敢细算。 虽说没有aa的经济实力,也没有那个意图,但还是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 “各位乘客,本次航班即将抵达东京成田国际机场,当地时间为上午十一点十五分,地面温度为摄氏29度。我们的飞机仍在下降过程中,请保持在座位上并系紧安全带、收起小桌板,并将座椅靠背调直。” 空姐用日语又进行了一次广播。 江菀柔睁开惺忪的睡眼,陆迦南左手挡在她面前,正在将她旁边的舷窗挡板用力抬起。 她朝窗外看了一眼,已经能看到连绵起伏的群山了。 出了机场,马不停蹄地赶往汽车租赁公司取车。 日本和英国一样,都是靠左行驶,驾驶席在车的右边,陆迦南的国际驾照派上了用场。 顺着高速路口的指示牌,没有直接进入东京都内,而是拐向了隔壁山梨县的方向。 新婚出差的第一站,是位于山梨县境内的桔梗信玄饼工厂。 前段时间准备喜饼礼盒的时候,江菀柔对于怎样将尽可能多种类的糕点塞进尺寸有限的盒子里绞尽了脑汁。 她喜欢的种类太多了,可是装了这个就塞不进那个,放了那个这个就要舍弃。 要是有一两口一个的大小就好了,脑海里灵光乍现,想起了小巧玲珑的日式茶点。 以前,江菀柔总嫌弃日本的茶点太迷你,都不够她塞牙缝的。不过,正因为迷你,绝对不存在浪费的问题。 老一代人还残留着□□时代的恐慌,恨不得家里随时随地都囤得满满当当,跟粮仓似的,连糕团都不例外,一买就是一大堆。 可是,糕团一旦过夜,口感不佳,还不如不吃。 特别是年轻人,追求新颖的小东西,能不能吃饱无所谓,关键要美。 颜值即正义的标准,不仅适用于人,还适用于糕团。 这么想,也就能理解当下外来的日式茶点大行其道的原因了。 谁让现在都是颜狗当道的世代呢?连江菀柔自己都不例外。 她一边想一边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怎么了?” “没事。”江菀柔笑着摇了摇头。 经过冷静的复盘,她似乎多了一点儿拿捏陆迦南的信心。再怎么说,作为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已经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贪心一点又何妨,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从东京一路向西,开了两个多小时。 桔梗信玄饼的名字里,“桔梗”来自于“桔梗庵”的老字号,和桔梗花没什么关系,“信玄”则取自当地领主的名字。 信玄饼最有名之处倒不是味道多么惊艳,而在于自诞生以来延续至今的纯手工包装。 比火柴盒还要小的透明小盒子分为两层,底层盛着洒满黄豆粉的麻糬,上层是一罐用来蘸取的黑蜜。外面套上彩色的包装纸像一个小包袱,斜插一支舀取麻糬的小木棒。 江南稻的糕团虽然都是独立包装,但遇到外层沾粉的类型,还是免不了撒得到处都是。像这样用塑料纸包住,就不会有破坏淑女式吃法的担忧了。 参观食品厂是江菀柔从上学的时候开始就喜欢的见习环节。 她站在窗户边,专注地望着车间里穿戴整齐的工人一丝不苟地用心包扎着流水线上每一个小小的麻糬。 眼下还是暑假,参观的游客里大多都是中小学生,或成群结队,或跟着家长,叽叽喳喳。 江菀柔站在一群孩子里,却比任何一个孩子看得都认真。除了没穿校服,那模样也和当年那个好奇心慢慢的高中女声无异了。 站在一旁的陆迦南看到她这副热切的样子,脑海里划过了她有点儿可爱的想法。 观光工厂还有一项特色,是可以用220日元(约合人民币12元)换一个包装袋,不限量装散装的信玄饼。 游客们聚集在散装区域,仿佛在超市里抢购打折菜品一般,小朋友一手抓不全的饼纷纷落下,家长再替他们兜住,全家齐上阵往袋子里猛塞。 有的孩子装太满,反倒漏了底,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江菀柔捧着袋子,仔细在掂量着承重。她抬头看了一眼游离在状态之外的陆迦南,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将他拉到了区域里。 “你不试试吗?”她笑眯眯地把袋子递给了陆迦南,“都到这儿了,就别有包袱啦。” “我哪儿有包袱?” “那就感受一下家庭主妇疯抢打折商品的热情吧。” 陆迦南接过袋子,抓了一把塞了进去,大概有大半包,“这样够不够?” “再装点儿,你这么客气就是不给店家面子。”江菀柔一副劝酒的架势。 “这样呢?” “还能装。”江菀柔将又一把塞到了陆迦南的手心里,“这样差不多了。” 刚好一整包,不漏也不缺。 “还真是。”陆迦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眼前一亮。 “那当然,我天天称重,对这个还是有自信的。”江菀柔露出了孩子似的天真笑容。 好可爱。陆迦南头脑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我们再去那边看看吧,有咖啡厅。”江菀柔拉着陆迦南的手,挤出了人群,朝着角落的咖啡厅走去。 これにします。(我要点这个。下文日语对话直接以中文表示。)江菀柔指着菜单图案向店员连比带划。 “我们要两份桔梗信玄饼冰淇淋,还有两杯黄豆粉黑蜜拿铁。”陆迦南冷不丁冒出了几句流利的日语,点完了单。 “好的,明白了,请稍等。”店员小姐微笑着退开了。 “你会日语就早说嘛,”江菀柔睁大了眼睛,“还让我在这儿比划了半天。” “觉得你认真的样子有点可爱,想多看看。”陆迦南单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江菀柔。 “你确定不是搞笑?”江菀柔拿起桌上的杯子,先倒了两壶茶。 陆迦南伸手将江菀柔碰到杯沿的头发捋到了她的耳后,“怎么会?” 江菀柔抬头,见陆迦南满脸笑容,眼睛呈现出柔和的弧度。 她将倒得满满的茶杯推到陆迦南面前,摸了摸有点发烫的耳朵,又重新捋了一下头发。 还好甜点上得很快。 抹茶拿铁薄薄的奶泡上筛了一层黄豆粉,黑蜜代替了白糖。香草味和豆乳味混合的双色冰淇淋嵌着一枚信玄饼和两根信玄棒,同样撒满了黄豆粉,黑蜜从顶端流下来。 江菀柔喝了一口拿铁,富有层次的口感在口腔里满满荡漾开来,又发现了一道天选绝配的奇妙调味。 她认真咀嚼着裹着冰淇淋的信玄饼,和单纯的糕团相比,多了一层浓郁清爽的奶香。 不过,黑蜜随着融化的冰淇淋有了流淌的趋势。她一边拆湿纸巾,一边将手里的冰淇淋送到了陆迦南那边,“快,先帮我吃一口,要滴在桌上了。” 眼前着冰淇淋摇摇欲坠,陆迦南扶住她的手腕,实实在在地咬了一大口。 “啊,”江菀柔看着光秃秃的冰淇淋,皱起了眉头,“黑蜜全部都被吃掉了。” “那你吃我的吧,”陆迦南将冰淇淋转了个面儿朝向她,“这边我还没吃过。” 江菀柔没客气,依葫芦画瓢,抓着他的手,结结实实一口下去,沾了一嘴的蜜糖和黄豆粉。 她微微张嘴,用指尖拭去了嘴角的黑蜜,又伸出舌尖添掉了唇上的黄豆粉,歪着头问对面,“没了吧。” “没了。”陆迦南盯着她的嘴巴,喉结轻轻耸动了一下。 -------------------- 笼罩在夕阳里的陆迦南和江菀柔看起来和周围的普通情侣没什么两样。 不过,这么接地气的约会对陆迦南来说却是十分新鲜的体验。 今天的江菀柔怎么看都比平日里生动不少,不是有点儿可爱,是满级可爱。 陆迦南觉得自己肯定大概是被暑气热晕了。 第33章 抹茶冰淇淋大福 =============================== 原计划第二天独自去景点打卡的陆迦南改主意了。 “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江菀柔发现陆迦南最近好像越来越粘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和英铭制果公司(制果:日语汉字直译,零食制造的意思)的对接人员确认参观事宜时,她并没有提到陆迦南的名字。 “你就说我是你带过去的翻译。”陆迦南不依不饶,“人家肯定更乐意和我说日文,而不是拗英文。” 这一点倒是,日本人和中国人差不多,英文的语法远远好过口语,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确实不大乐意张口说日式英文。 “那我打个电话问一下人家吧。”江菀柔拿出手机,刚拨完号,就被陆迦南抽走了。 电话接通后,他叽里咕噜讲了几分钟,把手机还给了目瞪口呆的江菀柔,“说好了,和人家讲好了,我们这边追加一名随行翻译。” 第二天早上,对方的工作人员在公司门口迎接时,江菀柔还是看出了年轻的小姑娘面上闪过的一丝诧异。 可以理解,毕竟温柔秀气女经理和高大威猛男翻译的商务搭配并不算常见。 英铭制国公司是日本top10的零食制造商之一,最出名的产品是大福。 几年前,经海州市商会的牵线,英铭制果公司的领导层曾应邀到访海州,期间参观了同样生产糯米制品的中华老字号江南稻总店工房及生产车间。 最普通的糯米糕团现在常常被叫做麻糬,闽南语的发音是chi,在日语里的发音则是chi,日文写作繁体的“餅”。 江南稻的糯米糕团制作工艺一般是先将糯稻磨成粉,再揉成面团进行蒸煮。日本的一般做法则相反,先将完整的糯米像大米饭似的蒸熟,再倒入特制的石臼之中,舂至米粒全部化成米团,再用成团的米团直接包馅料。 日本市面上销售的糯米粉也是如此,先蒸熟再擀成薄皮,等糯米皮半干之后进行烘烤,最后才磨成粉。 在日本,糯米糕团的家庭年消费量高达43个,相似的稻作文化正是几千年前从中国东渡过去而保留下来的。 当时担任市场部部长的小田原先生对中国传统的糯米糕团制作工艺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特意跟着许正帆师傅学习了一番基础才依依不舍地回国。 这次,江菀柔到访主要是为了学习英铭今夏推出的新产品抹茶冰淇淋大福的研发经验。 英铭制果的冰淇淋大福大概在四五年前才打入中国市场,一经推出,异常火爆。 市面上虽然能找到相近的替代产品,但江菀柔将各个种类买回家一一品尝之后,还是认为英铭制果所采用的比例口感最佳。 大福算是普通麻糬的衍生品,在糯米的基础之上还会按照一定比例使用白玉粉。白玉粉是糯米泡水后再磨成泥,泥状的糯米再进行干燥,水分含量上来了,口感自然更加顺滑且有弹性。 所谓冰淇淋大福,和字面一样,就是大福皮子包冰淇淋。新鲜大福是软皮,一冷冻就会变硬,但冰淇淋又是不能遇热的东西。 如今,小田原先生已经升任公司董事,见到许师傅的女儿继承父业,自然欣喜万分。负责讲解的则是现任市场部部长松本先生。 为了让冷冻大福保持柔软的状态与冰淇淋完美结合,英铭制果的开发人员研究了各种各样不同种类和混有其他米粉或面粉的糯米粉,经过上千次试验,才终于找到了令人满意的黄金比例。 “大福的制作比人们的想象要难很多,不仅是配方,还有温度和工艺,任何一个变量的微调都有可能引起连锁反应。” 陆迦南跟着松本先生的解说一字一句地翻译,只是没有学到松本先生那副夸奖自家孩子一般的陶醉表情。 江菀柔奋笔疾书地做着笔记。 先前负责接待的小姑娘端来了冰淇淋大福和一些茶点。 每天夏天,英铭制果都会推出一款限期特供的新口味冰淇淋大福,今年的抹茶冰淇淋大福选用的是京都宇治市白川区的高级手摘茶磨成的抹茶。 “请。”松本先生示意客人品尝。 浓郁的抹茶,醇厚的奶香,q弹柔软的大福,丝丝沁凉直入心脾,甜美清爽,令人眼前一亮。 这才是夏天该有的感觉呀。 “还有我们目前正在推行的几款新品,如果可以,也请一起品尝。” 小姑娘在二人面前放下了一个漆盘,上面摆放着九个小碟,颜色各异的大福纷纷释放着诱惑的气息。 “这些分别是芒果味、地瓜味、焦糖味、芝士蛋糕味、提拉米苏味、奥利奥饼干味、奶油奶酪味。”陆迦南照着松本先生的介绍翻译。 松本先生的语速极快,最后两种口味他没有听清楚。 他顿了顿,“不好意思,最后两种是?” “海盐味。”江菀柔从旁用中文说到,她已经用小叉子将最右下角的大福送到了嘴里。 “最后两个是海盐味,还有草莓酸奶味。”松本先生不懂中文,并不知道江菀柔已经径自吃出来了。 江菀柔一边品尝,一边是不是在电脑上做着记录。 “请问地瓜用的是鸣门金时地瓜、黄金栗香地瓜还是安纳芋?为什么选择了这种地瓜呢?”(注:日本较为有名的地瓜种类) “请问海盐选用的冲绳海盐还是进口海盐?” “请问奥利奥饼干味的创意是否参考了其他甜品呢?” 江菀柔连珠炮似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随着专业术语越来越多,江菀柔干脆拿出了纸笔,你画我猜地和松本先生讨论起了专业领域内的问题。 最后,连陆迦南都快跟不上的时候,江菀柔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英語でいいですか。(“说英语可以吗?”) 松本先生稍微愣了一下,随即面带微笑地回答道,"no proble" 作为市场部的王牌,松本先生曾经在海外待过好几年,英文对他来说并不在话下。 江菀柔如释重负,立马切换进了讨教模式,对话之间时不时夹杂着欢乐的笑声和惊奇的呼声。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江菀柔转向一旁的陆迦南,切换成了中文。 “嗯?”陆迦南还在努力跟上二人专业知识领域内的节奏。 “我们要不要趁机问问英铭制果有没有合作的意向?” “和谁合作?” “当然是和如园合作了。” “你不是在以江南稻的名义来拜访的吗?” “不好意思,我用中文和我的翻译确认一些事情。”江菀柔微笑着先向一旁的松本先生致歉。 “请。”松本先生抬了抬手,退到了一旁等候。 “现在支持江南稻研发的金主不是你们如园么。我的唯一目的就是新产品的研发,管它江南稻还是如园呢,这种时候还分什么你啊我啊的。” “看来你还挺有干劲儿。”陆迦南看着江菀柔闪闪发光的眼睛,这家伙绝对已经忘了蜜月旅行的事儿了。 “机会难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把握机会是江菀柔一贯的人生哲学。 显然,她也没想着要得到陆迦南的首肯。 她转向松本先生,“不好意思,松本先生,请问你们公司是否有意向考虑一些研发上的合作呢?” 松本先生到底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职场人了,立刻心领神会,“江小姐,您稍等。我去邀请小田原先生,他现在就来。” 按照原先的时间表,小田原先生在讲解结束之后的半小时里简单来打个招呼喝口茶就可以了。 见松本先生推门而出,江菀柔在门口招呼小助理再送一些茶来。 “你全都吃了?”陆迦南看着江菀柔面前的一排空碟子。 “你以为我想吃?人家都拿过来了。” “你不会日语,日本人的礼仪倒是拿捏得挺好。” “这也是基本的商务礼仪啊。” 小田原先生春风漫风地走了进来,手里是一叠产品宣传册。 原本一小时的会见时间最终变成了三小时,意犹未尽的小田原先生盛情邀请江菀柔和她的随行翻译共进午餐。 江菀柔摸了摸胀胀的肚皮,礼貌地回复说一会儿还有约,未尽事宜可以等之后通过邮件和电话继续联系。 小田原先生和松本先生一路将江菀柔和陆迦南送到电梯门口,以四十五度鞠躬目送二人离开。 电梯到达一楼,江菀柔迫不及待地向外跑去。 “你等我一下。”她匆匆进了最近的洗手间。 刚进去,站在外面的陆迦南就听到了“呕”的一声。 过了大概五分钟,面色苍白的江菀柔扶着墙出来了。 陆迦南赶紧上前扶住了她,“你还好吧?吃多了?” “吐掉就好多了,主要是刚刚没有一边吃一边漱口。” 陆迦南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食品研发员日常试吃的流程之一。 品种太多,需一边试吃一边清理口腔,以保持五感的敏锐度。 “你干嘛这么拼?”陆迦南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 “那你让我靠一下。”江菀柔脑袋挨着他的肩膀,拍了拍胸口,“十几个大福还好,幸好不是一百种口味。” -------------------- 第34章 蒲烧鳗鱼饭 =========================== 正源集团门口夹道欢迎的队伍里,一人撑着遮阳伞小跑过来,为江菀柔打开了车门。 一脚跨出去,顿觉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滚滚的热浪扑面而来,仿佛要以排山倒海之势将人打趴下。 江菀柔看了一眼对方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看样子大概提前等了有一会儿了,又瞄了一眼巨大的欢迎看板,暗自感慨金钱的力量。 到底是财大气粗的如园,以个人名义到访也能收到这么高的接待规格。 “陆先生、陆太太,这边请。”撑着遮阳伞的人开口说道,字正腔圆。 “您是中国人?”江菀柔第一次被喊陆夫人,心里有点虚,脑海里第一时间蹦出来的是韩剧里贵妇互撕的场景。 “是的,我是本次的陪同翻译,您可以叫我小林。我将在今天的参观中为二位进行讲解。” 看来今天不用陆迦南亲自出马了。 “你没告诉人家我叫什么?”趁着欢迎的人群在前面带路,江菀柔捂着嘴小声问陆迦南。 “私人出行没那么正式,我只说了会带太太一起。” “哦。”江菀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里是陆迦南此次预制菜考察之行的主要目的地之一,本来并不在江菀柔的行程安排之上。 当陆迦南听到江菀柔最初的出行计划时,震惊到瞳孔地震,“你要在新婚蜜月里,一个人去迪士尼乐园?” “一个人去怎么了?”江菀柔已经在手机上搜起了排队攻略。 “混在成群结队的人里面,你不会有格格不入的违和感吗?” “反正我在这里是外国人,谁也不认识我。” 陆迦南没想到江菀柔已经进化到了如此英勇大无畏的程度。 他皱了皱眉,“你都不想和我一起去吗?” “你有空吗?” “我有空,但你得陪我一下。” 照陆迦南的说法,预制菜是如园今后重点发展的领域之一,江菀柔作为此次唯一同行的食品研发员,自然也要一同到场。 日本是亚洲地区预制菜消费量最大的国家,其中家庭消费量又占总消费量的三分之一,食品工业十分发达。 欧美地区的预制菜大多走简易标准化路线,炸鸡、薯条、汉堡,以方便快捷为第一要义。 相比之下,饮食结构与中国更加接近的日本对中国企业的借鉴和参考意义更大一些。 在一般人的常识里,预制菜特别是速冻产品往往比不上现做的美味。 速冻食品无法满足消费者的重要原因之一在于,传统冷冻技术由外部开始制冷,会导致食物细胞里的水分形成冰晶,产生膨胀,进而破坏细胞结构,影响口感。 而正源集团拥有从食物原材料到餐桌的完整生产线,切割、清洗、封装一条龙服务,特别是在保鲜这方面,更是掌握了业界领先的细胞储存和保鲜冷冻等技术,在保持食物新鲜口感方面的研发处于行业尖端。 正源采用的细胞存活冷冻机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冷冻保鲜设备,利用电磁技术使食物中的水分产生震荡,防止生成冰晶,从而最大程度降低对细胞结构的破坏。 江菀柔在艾吉工作时,实验室引进的也是类似的设备。不过,艾吉那款主要用于小规模研发和试验,并不适合大规模的工业投产。 正源集团的研发总负责人详细地介绍了冷冻机的运作情况,小林翻译驾轻就熟,翻译得通俗易懂。 正源的研发总负责人派人拿来了众多向到访参观者展示用的解冻食品,有鱼虾、红肉,还有蔬菜和水果。 “这是刚刚从冷冻机里拿出来解冻的食品,”小林在旁说明,“二位可以感受一下。” 陆迦南和江菀柔不约而同地伸手,在生肉上按了一把,柔软的手感和市场上当天出售的新鲜肉类毫无二致。 “这些食品已经在我们的冷冻机里放了十年之久。” “喔。”江菀柔不觉惊呼出声,正对上了陆迦南投来的视线。 微微笑的江菀柔并不知道,前几天趴在窗户里看信玄饼生产线的自己当时也是这样一副满眼放光的模样。 接着,带领的一行技术人员又将二人请进了隔壁的会议室。 房间的桌上是两个托盘,江菀柔闻到了饭香。 “除了炒饭、饺子之类的日常产品,正源近期推出了一组高端产品,请二位试吃。” 江菀柔揭开了食盒,是蒲烧鳗鱼饭。 “蒲烧”是指将长身鱼从中破开,去掉骨头,佐以用酱油、糖、米酒等调制而成的酱汁进行烤制的烹调方式。 精选的鳗鱼肥厚丰腴,每条可达一斤,在小炉之上熏至微微发黄,再刷上浓郁酱汁,烤制到隐约能闻到焦香的程度,期间或能听到油脂爆裂的微响。 渐渐浓稠的酱汁渗入香软的鱼肉,再翻个面儿,继续刷上一层酱。 上等烤鳗十分讲究火候,无论是温度还是时长都必须极为精准地拿捏。烤太久太热容易老,太短太生又容易腥,q弹滑嫩的口感往往来自于胶皮和肉质层次分明又恰到好处的融合。 配菜是切得极细的金黄蛋皮丝儿和海苔碎,碧绿的葱花和炒香的芝麻,共同挑逗着食欲,再搭上几样五彩斑斓的腌制小菜,用以解腻。 米饭使用高温热风蒸制,和刚出锅的时候一样蓬松分明。 江菀柔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的瞬间,就像中了彩票一样惊喜。她抬眼看了看一旁的陆迦南,两个人像是坐在教室里吃午饭的学生,吃到兴头上时相视而笑。 烤鳗鱼的香味弥漫在整个房间,带领的团队丝毫不为所动,在二人吃饭的间隙里打开投屏,开始了技术方面的讲解和说明。 其中一人拿出了解冻之前完整的鳗鱼包装,冰袋、保冷袋、泡沫箱,一应俱全,继续向客人展示。 每一碗到达顾客手里的蒲烧鳗鱼饭都经过了厨师的精心调味与烤制,再经急速冷冻保鲜技术进行保存。想吃的时候,微波炉或者烤箱都可以实现宅家的美味。 陆迦南放下手里的筷子,打开了桌上摆放着的说明资料。江菀柔可管不了那么多,一饭一食都来之不易,吃光光才是对制作者最大的尊敬。 不过,早知道中午能吃到鳗鱼饭,晚上就不该预约鳗鱼饭,江菀柔有点儿后悔了。 可是,好不容易才预约到了那家开业长达四百年的老店,再取消预约也是可惜。 但是她从没见过陆迦南连续两顿吃一样的菜,要不还是改成怀石料理吧。 趁着休息的空档,她在走廊的拐角拦下了小林翻译。 “小林先生,请问东京有没有当晚能预约到的怀石料理呀?” “今晚吗?这个可能有点困难,”小林摇了摇头,“日本人预约可是出了名的快。” “也是呢,那就算了。” “您和陆先生在东京待到几号?三天以内还是有可能碰到取消预约加塞的情况的。”小林认真地托着下巴思考替代方案。 “我们再过两三天就要回去了。没关系,反正今晚有地方吃,就是我订重复了,刚好也是鳗鱼饭。”江菀柔无奈地笑了笑。 “您订的哪家?” “松林家。” “哎呀,那家可是超级难订的呀。”小林抚掌道,“要是能订到那家,也不算白跑一趟。”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没事了,谢谢您。” 江菀柔抱歉地点头致意,后退着打算绕过拐角往洗手间的方向去。 墙角有个人影闪现出来,差点撞个满怀。那人眼疾手快,稳住了她,定睛一瞧,却是笑眯眯的陆迦南。 “晚上还吃鳗鱼饭?” “果然,连续两顿会腻吧?” “要看和谁一起了,”陆迦南摇了摇头,“不腻。” 话虽如此,江菀柔还是不放心,直到上车后还在摇摆,“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我觉得鳗鱼饭挺好。” “你不是从来不吃重复的饭吗?” “你怎么知道?” “今天难得我请客,你就好好想想嘛。” “为什么要请客?” “算了,也不给你搞什么惊喜了,”江菀柔略显沮丧,“今天不是七月初七么?上次错过了你的阳历生日,一直惦记着,想着什么时候请你吃顿饭。” 七月七号那天,陆迦南去上海出差了两天。江菀柔本来打算发一条祝福的信息,但那天加班到挺晚,一不小心就忘了。 “哦?”陆迦南肩膀一颤一颤的。 “你不要笑嘛,知道你有钱,不差一顿饭。” “我不是笑你,就是有点儿开心罢了。”趁着红灯,陆迦南安慰小学生似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是认真的啦。” 陆迦南这才转过头来,盯着江菀柔的脸,眼中依然盛满了笑意,“陆太太,我也是认真的。那你有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吗?” “当然有。”江菀柔开始翻手机,“虽然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礼轻情意重。” “你在找什么?” “给你看,”江菀柔将手机屏幕转向陆迦南,“我订了迪士尼乐园的纪念日套餐,后天。” “纪念日?” “我想想,就当作新婚满月纪念日吧。” 第35章 太妃糖苹果 ===========================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尤其是假期,一转眼过得飞快。 一想到明天就要回去了,江菀柔不仅脚疼,心也疼。 陆迦南搀着她坐到了路边的长凳上,他蹲下,隔着袜子帮她揉了揉脚,“疼吧?” “嗯,这个分趾袜也太难穿了,我连路都不会走了。”江菀柔真心敬佩满大街穿着木屐还健步如飞的人们。 为了和身上的浴衣配套,连人字拖都搞不定的江菀柔鼓起勇气决定挑战一把木屐。 烟火大会还没有开始,脚趾就已经被木屐磨得生疼。 三十分钟的步行极限,再走下去恐怕双脚都要废掉了。 “我去便利店帮你买双拖鞋,你坐在这儿等一会儿。” “你帮我挑一双稍微好看点儿的哈。” “便利店里哪儿有什么好看的?” “难得我今天穿得这么好看。”江菀柔张开双手舞动着衣袖,又指了指脑袋,“还有发型。” “好看重要还是脚重要?” “都重要。” “你不要乱跑哈。” “路都走不了,还怎么跑?” 陆迦南举目看了看四周,两人刚刚已经顺着人流走进了会场。 场内一条挂满灯笼的小路,两边是各种小吃和游园摊位,章鱼小丸子、炒面、铜锣烧、奶茶,不一而足。不过目之所及的地方并没有便利店。 他记得入园时门口有一家罗森,看了看手机,还有四十分钟才开始检票,时间来得及。 幸好江菀柔提前买了场内票,不用担心一会儿没位置。 江菀柔坐在长椅上,扇着丝制的小扇子,踢着腿向他挥手告别,银色的眼影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我等你。” “今天确实很好看。” 江菀柔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有牵着父母的手上下摇摆的孩子,也有年轻的学生情侣,果然和动漫里拍的一样。 她双手后撑,抬头看着脑袋上方一闪一闪的灯笼。 以前上中学的时候,她也曾幻想过和男朋友一起来游乐场呢。只不过,到头来,结婚之前连男朋友的影儿都没见着。 不过,昨天和陆迦南一起去了迪士尼,幸好没有独自一个人去,要不然真的要成异类了。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翻了翻昨天一路拍下的照片,两个人笑得眼睛弯弯的,陆迦南的酒窝比她稍微明显一些。 陆迦南走了二十分钟,还没回来。他跑去哪家便利店了呀? 她打开了谷歌地图,最近的一家步行距离不到五分钟。 “小姐。”有人喊她。 三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围着她,“你一个人吗?” 凭着粗浅的日语水平,她估摸着对方是来搭讪的路人。 “不好意思,我不懂日语。”她摆了摆手。 这句倒是说得挺溜。 “你的日语不是挺好的嘛。”其中一人笑着说。 “我不是单身哦。” “男朋友?”笑眯眯的男生环顾四周,“哪儿?” 江菀柔的日语水平也就到这儿了,就算用英语解释老公去帮她买鞋了估计也无济于事,她决定偃旗息鼓。 那个男生却不依不饶,继续追问,“男朋友在哪里?” 江菀柔朝着入园的方向望了一眼,确实没见到陆迦南的人影。 “她很可爱呢。”男生一边和同伴嬉笑,一边俯身摸了摸江菀柔簪在发间的头花,“好看。” 老娘可不是漫画里等待路边偶尔白马王子的娇羞女子,再说了,你们和白马王子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看到几人年纪尚轻的份上,江菀柔忍住没有翻白眼,脚踩进木屐,摇摇晃晃站起来准备离开。 男生伸手要来扶她,趁机在她腰臀处摸了一把。 江菀柔顿时起了鸡皮疙瘩,一把打掉了他的手,厉声道,“你干什么?” “我在帮你哟。”男生的笑意渐渐消失。 江菀柔不记得日语里“警察”的发音了,只吐出了一个英文单词police。 男生似乎反应过来了,转身准备走。 江菀柔反手抓住了他的衬衫,“等等!” 另外两个男生见她一脸严肃,察觉出气氛不对,赶紧拉着同伴离开。 江菀柔并没有松手,另一人见状赶紧来扒她的手。 “你们在干嘛?”陆迦南低沉的声音划破了周围的喧嚣,陡然响起,“不要碰我妻子。” 几个年轻的男生吓了一跳,一下子散开了。 见到陆迦南的瞬间,江菀柔手里一下子松了劲,跌坐回了长凳。 “这几个人乱搭讪,我要找警察。” “我去帮你喊,警察在那边。” 年轻男生听不懂中文,站在旁边一脸懵懂,直到陆迦南拍了拍带头男生的肩膀,“那边,我们去找警察。” “我们什么都没干!”他挣扎着想要逃离。 “我们都去派出所里坐一会儿。” “我也一起去。”江菀柔就着灯笼的亮光重新穿鞋。 陆迦南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了她,“换上拖鞋吧。” 江菀柔接过之后打开,愣了一下,“买这么贵的拖鞋干嘛?” 还纳闷儿他怎么迟迟不回来,短短的功夫里竟然跑去了专柜。 “既然要买就买能多穿几次质量好点儿的,省得用一次丢掉,也是浪费。” 拖鞋是柔软的小羊皮,十分轻巧,脚上的伤仿佛一下子好了大半。 她拍了拍手,“走吧。” 和预想一样,警察只是把三个年轻人教育了一番就放走了他们,并没有实际怎么样。 反而是两个年轻的小警察,对着江菀柔和陆迦南不住地为自己没有维持好会场秩序而道歉。 “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陆迦南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激烈的冲突,以为只是言语争执。 “他摸了我的腰。”江菀柔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下面的。 “什么?简直混蛋。”陆迦南急忙回头,寻找已消失在人海中的几个身影。 “你能陪我找警察就很好了。”江菀柔握住了他攥紧的拳头,“我没事,其实没有怎么样,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做错了事不可以逃避。即使没有严惩,但至少下次他们想要随便去骚扰别人的时候,也许会想起今天的事情来。” “对不起,我该早点儿问你的。” “没关系,真的。”江菀柔张开手指,扣住了陆迦南的手指,“如果你没回来,他们也许直接就逃跑了。所以,幸好你回来了。” 轰地一声,夜空中划过了第一发烟火,紧接着第二发、第三发,深蓝色的夜空一下子被照亮了。 “哇。”周围响起了人群的欢呼。 江菀柔和陆迦南站在派出所门口,回头观望。 “哎呀,我们的票是不是浪费了?” “一共一万五千发呢,有一个小时,还来得及,”江菀柔牵着陆迦南的手迈开了步子,“我们快回去吧。” 踩着小羊皮的拖鞋,她的脚步越来越轻盈,甚至开始小跑起来。 “你穿着拖鞋,慢一点儿。” “这个很好跑呀。”江菀柔抬起头,一边看着绚丽的烟火,一边大笑。 晚风吹过来她的刘海,烟火和灯光的照耀下,柔和的面部轮廓清晰地展现在陆迦南面前。 “啊,等一下。”江菀柔忽然停下来脚步。 “嗯?” “我想吃这个。”江菀柔指了指路边的糖苹果,“你要吗?” “我不吃,”陆迦南摇了摇头,“这不是小孩子吃的东西嘛。” 江菀柔一边从钱包里掏零钱,一边说,“你看好了哦,这家用的是太妃糖,不是白糖哦。” 国外很少能吃到新鲜山楂,糖苹果基本算是糖葫芦的平替。 日本动漫里但凡轮到夏日祭典,基本上都少不了它的身影。 其实,糖苹果是在明治维新时期才从国外传入日本的,最早其实来自于英国万圣节的习俗。 而英国糖苹果用的既不是普通的白糖,也不是国内糖葫芦常用的冰糖,而是太妃糖糖浆。 淡奶油和香草精混合,大火煮沸,再按照3:1的比例加入白糖和麦芽糖,奶油和糖差不多是1:1的比例。喜欢甜口的多加糖,喜欢淡口的多加奶油。 小锅里咕噜咕噜的气泡翻腾着,奶油和焦糖的香味交融在一处。 “一个。”江菀柔将零钱放在自助付钱的托盘里,朝摊位主人竖起了一根手指。 店主挑了一个糖浆已经凝固的糖苹果,递给了她。 苹果不大,用的都是小号的嘎啦果,不至于齁到心慌。 江菀柔没有立即走开,她站到一旁,见店主挑了一个提前穿好筷子的苹果,在融化的太妃糖里慢慢旋转,糖浆慢慢裹了上去,出锅后撒上一层肉桂粉,再插到支架上。 又晾了一会儿,手里的糖苹果开始呈现晶莹的透明状,江菀柔这才拉着陆迦南的手离开。 路上的人潮已经散落到各个适合观赏烟火的角落,四围不时响起欢呼的声音。 “你真的不吃?来一口?” 陆迦南停下脚步看着她。 江菀柔转了转手里的糖苹果,树影随着一明一灭的烟火映在她的脸上。 “就一口。”陆迦南拨开她的手,脸靠近过来,精准地捕捉到了她微张的嘴唇。 绿茶略带涩感的苦味缠裹住了嘴里过剩的甜腻,无法停止的吸吮和舔舐仿佛要将所有的蜜糖都带离她。 在甜味消失殆尽之前,江菀柔抬起胳膊环住了陆迦南的脖子。 -------------------- 一路写下来,感觉人物渐渐开始有了自主意识,和原本自己设想的style有点不一样呢。 爱情不是谁依靠着谁活下去,而是在相互的陪伴与搀扶中成为更好的自己,同时帮助对方不断成长。 感谢小天使们一路追更,大家的每一点支持我都记在心上哦。 ==================== #秋尽江南草未凋 ==================== 第36章 生煎vs锅贴(1) ================================ 新婚旅行回来之后,江菀柔总想着和杨纾凛组个饭局,顺便把在日本买的cpb精华拿给她,结果连续好几次都没约上。 为了赶上《海州味道》节目的制作进度,杨纾凛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周。 打头阵推出的青年企业家采访专辑系列好评如潮,话题最热的陆迦南因为帅气逼人的长相和优雅的谈吐一度登顶热搜,结果没多久就被挖出和第一期受访的美女研发员江菀柔竟然已经登记结婚,刚下热搜就又被送上去了。 杨纾凛当时还小小地伤心了一把,本以为大家是被热血企业家的故事所感动,原来却是奔着cp去了。不过,省里的主管部门还是对节目本身的质量给予了高度评价。 披星戴月忙完采访部分,还没喘口气,领导就大手一挥,要求节目组全体人员积极把握当前的大好形势,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再接再厉。 下一步,则是深入一线,对海州老字号进行实地探访,制作相关纪录片。 鉴于人不够用,领导申请到了其他部门借调来的临时支援,民生频道的头牌薛禹城也在名单之列。 这几周,杨纾凛一直在出外景,不是为了坐在某家老字号的店铺里胡吃海塞、等着助理小妹来送健胃消食片,就是深入乡村田野第一线,进行农业访谈,既没多余胃口也没闲情逸致。 记者业界长期流传的戏谑之一就是女生当汉子使,汉子当牲口使。几年下来,再软的妹子也能被锻炼成金刚芭比。 杨纾凛最近已经开始举铁,她觉得自己离传说又近了一步。 江菀柔好不容易截胡成功,赶上了她从乡下采风回海州拿换洗衣物,第二天不用早起,可以在家调休半天。 下班之前,杨纾凛来了一个电话,说想吃生煎包和牛肉锅贴。 江菀柔当即开始收拾东西,马不停蹄地往如园酒楼跑。 除了地道的本帮菜,江南地区的传统小吃也是如园的拿手好戏,锅贴、生煎、小笼、汤包,各有各的讲究。 厨师做不了的,比如百十来号人参加的婚宴要用的喜饼、喜糕,直接从外面的专门店铺提前订购。能自己动手的,都是现点现做,热腾腾上桌。 想吃主菜,得进酒楼,不急不忙坐下来点菜。想吃小吃,只要去如园酒楼侧门的小窗口排队即可。 每天下午四点,面点组的厨师们会准时带着包好的生锅贴和生包子出现,在侧门边的小厨房里点起旺火,支起两口大平底锅。 一锅给牛肉馅的锅贴,一锅给猪肉馅的生煎。锅贴用的是死面饺子,生煎则是半发酵的活面包子。 江菀柔更喜欢生煎包,因为出了海州很难吃到这么正宗的混水生煎。 混水生煎是海州老式做法,三分肥的猪肉馅加上鸡蛋、蟹肉和香菇,去腥除了黄酒,还要掺本地产的糯米酒,切得极细的姜末和葱花裹在肉馅里反复摔打。 最关键的在于猪皮冻,这是生煎出汁儿的关键。 肥肉出的是油,猪皮冻才能出满满的胶原蛋白,肉紧汁浓,嘴巴刁的老饕一口就能吃出如园生煎和外面的差别。 鲜榨菜籽油下热锅,滋拉一声,包子底面在急速升温的大火伺候下现出金黄,逐渐酥脆化,有时候会稍微多煎那么一下下,有的客人指名要焦底儿的,汤汁留在面皮里,一口下去更香。 不过,混在晚高峰大军中到达的江菀柔毫无悬念地扑了空。 如园酒楼的主楼灯火通明,侧门冷冷清清,连个人影儿都没了。 早知道该提前打个电话和陆迦南说一下,让厨师留一份,她这才想到了利用特权。 江菀柔记得今早出门的时候,陆迦南有说今天去酒楼。 怀着试试看的心情,她把车开到了如园后门的停车场。 下车之后,搜索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陆迦南的车,还没回去。 她拨通了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快断时才被接起。 “怎么啦?”陆迦南那边的背景音有点嘈杂。 “我忘记和你说了,今晚我晚点回去。” “我今天也晚,你回去先休息,不用等我了。” “我现在去找小凛。” “好的,那你路上小心。” “她想吃生煎和锅贴,你家的今天好像卖完了。还有其他可以替代的东西吗?” “你在哪儿?”嘈杂的背景音消失了,陆迦南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在后门停车场这边呢。没有就算了,我买点儿其他吃的。” “你等我二十分钟行吗?” “你是要给我现做吗?” “可惜现在没有多余的手。” “那你先忙,我路上随便买点儿,反正我俩也饿不死。” “十分钟,就等十分钟。” 陆迦南匆匆挂断了电话。 江菀柔在手机上查了一下到杨纾凛家的地图,她搬到了城乡结合部,一会儿出了市区直上绕城高速,最好还是在市里买好带过去。要不然,一会儿就只能点外卖了。 应该还不到十分钟,车窗就被敲响了。 江菀柔按下车窗,“这么快?” 陆迦南走到副驾驶室,打开车门,将一个巨大的环保袋放在了副驾座前。 “这是干嘛的?”江菀柔没解安全带,瞄了一眼,“我们是两个人,不是一桌人。” “杨纾凛最近好像都在外面跑吧,难得回来,得吃点儿好的。” “什么好东西?” “放心,都是你们爱吃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晚上几点回?” “太晚也可能不回。” “那你提前告送我一声,我就不留门了。” “好,那我走了。”江菀柔一秒不耽搁地发动了引擎,暗暗祈祷饭菜不要蔫掉。 *** 车开到杨纾凛楼下的时候,却见到她和一个个子高高的男生在拉拉扯扯。 “你到底松不松手?”杨纾凛朝着抓住自己小臂的男生扬起了另一边手臂,举铁练出来的肌肉线条十分流畅,“再不松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哈。” “小凛!”男生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可奈何,“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要你滚,ok?” 滴滴,江菀柔踩住刹车,连续按了两声喇叭,男生不耐烦地回过了头。 一张好看却在生气的脸。 “我朋友来了,我没骗你吧。”趁着男生走神的功夫,杨纾凛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我要上楼了,你回去吧。” “那我就一直在楼下等你。” “你想喂蚊子?” “那我在车里等。” “这里没有多余的车位。”杨纾凛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看清楚周围的车道是多么逼仄。 “那我下次再来找你。” “请回不送,下次再来,我们就直接相约派出所。” 杨纾凛挽着江菀柔上楼的时候,男生还巴巴地在后面张望着。 “没关系吗?”不明就里的江菀柔不太放心。 “没事,随他去。”杨纾凛满是不屑,“雷锋同志说过,对待个人主义要向秋风扫落叶,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冷酷无情。” 她用力拍了拍双手,楼道里反应迟钝的感应灯这才亮起来。 打开门之后,江菀柔吓了一跳。 这还是上次来的老破小吗? “我没走错吧。”她嘀咕着走出大门,探出身子看了一眼生锈的门牌号码,没错呀。 外面依旧是恐怖片拍摄场地似的楼梯,门内则是别有洞天,上次帮杨纾凛搬家时见到的上世纪九十年代风,已经被充满现代气息的家装取代。 仿佛两只脚分别踩到了不同的时间轴上,陡然想起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江菀柔重新走进来,将饭菜放到了崭新的餐桌上。 “你是搞了什么大改造吗?” “嗯,如你所见。” “你真打算在这儿长住?”江菀柔以为杨纾凛是和家里人闹别扭,意思一下就该搬回去了。 杨纾凛名下的房产不少,大半都租出去了。 这间老破小是几年前杨纾凛在手头有闲钱的时候买下的,闲置了好几年。当时听说这房子过几年就要拆迁,但房东急着用现金,需要尽快出手。 她果断出手,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捡了个漏。 “嘛,简单装修了一下,住得挺好。” “你爸妈没有催你回去?” “天天催,”杨纾凛打开冰箱,拿出了两瓶鲜榨果汁,“催就是让我回去和季晨好或者重新相亲。” “之前也没问你,原来是被催婚催出来的。” “不过看情况吧,什么时候这边能租出去,我就什么时候回家。” “房子挂网上了?” “装修之后,咨询的人还挺多。” 不愧是精打细算的杨纾凛,小算盘打得那叫一个溜。 “刚刚那个男生叫季晨?”话题总算绕回来了。 “被拖过去相亲认识的。”杨纾凛从环保袋里将保温饭盒取出,摆在矮茶几上,盘腿坐到了厚厚的地毯上,“哇,怎么这么多?” 米汁炖小鲍鱼、咸肉煮鲜笋、鱼头烩花胶、黄金梭子蟹、普洱红烧肉、瑶柱焖青瓜,一盅盅一碟碟铺满了整张茶几。 “呵,你薅了这么多羊毛回来。” “还不是因为没买到你要的生煎和锅贴,陆迦南就将功补过了。” “有啊。”杨纾凛从袋子底部拿出了最后两个保温盒。 -------------------- 原计划只是让杨纾凛小小客串一把,想把她放到另一本里当女主。 但相比一人独美,杨纾凛似乎已经按捺不住要来凑热闹,等不及下一本就出场。 有了新的看见之后,脑海里给她安排的原cp也瞬间不香了。 ps:与文无关的碎碎念 今天的标题很应景啊。在毒榜挂了两周,扑穿地心,然后顺理成章地轮空了。 一点儿都不怀疑人生,因为完全在可预见范围内啊,可恶呜呜呜。 感觉写到前一章,来个迅速完结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吧,转念一想,我的主角好不容易从国外从上海回来, 怎么可以轻易地结了婚就没下文了呢?那所有的背景设定都成了结婚的背景板?达咩! 扑街的女人绝不认输呜呜呜,让我抱着狗子哭一会儿。感谢在2023-05-09 09:46:18~2023-05-12 01:3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蘑菇汤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生煎vs锅贴(2) ================================ “脚踏两只船?他是眼瞎了吗?”江菀柔嘴里包着生煎,不忘义愤填膺。 “他也知道自己瞎,这不追来了嘛。”杨纾凛将牛肉锅贴咬开一小口,蘸了两把镇江香醋。 “不,这已经不是瞎不瞎的问题了,是人品问题。你抓现行了?” “手机聊骚被我发现了,算现行吗?” “精神出轨?” “不过好像别人都觉得没什么,说我们既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他也没真的干什么。” “不冲着谈婚论嫁谁和他相亲?难不成要等他真的干了什么才分?这都是什么pua理论?” “管他身体还是精神,谁要谁捞走,反正我不要。”杨纾凛洒脱地说。“干我们这行的这么辛苦,天天在外面跑,谁有功夫天天严防死守盯着他?” “就是,出轨和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江菀柔想起了婚礼前一晚欲言又止的杨纾凛,接着问道,“这是不是你上次想讲的事?不好意思,我光忙着筹备自己的婚礼,都没持续跟进。” “没事儿,”杨纾凛像驱赶蚊子似的挥了挥修长的手臂,“那时候早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那他怎么还追到这儿来了?”听着也不像什么痴情种呀,江菀柔不解。 “他看我有其他男人,格外后悔。”杨纾凛淡定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估计是不甘心东西被别人抢走吧。” “其他男人?”江菀柔朝着生煎伸过去的筷子停在了半空,怎么又蹦出一个来? 杨纾凛眼疾手快地戳中了江菀柔还没来得及夹起的生煎包。 “你怎么一直在吃我的生煎?”江菀柔只得调转筷子去夹锅贴,“你平时不是都可着劲儿专吃锅贴嘛。” “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杨纾凛笑眯眯地说,“成年人不做选择题,我两个都要。” “你换成什么口味了?” “我最近喜欢厚皮的。” “看出来了,啊。”滋溜一下,江菀柔不小心将锅贴的汤汁溅到了衣襟上。 “你看,薄皮的不好伺候吧。” 江菀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我去擦一下油斑。” “洗衣液在洗衣机上,阳台。”杨纾凛指着阳台的方向。 很快,江菀柔就折返回来了,“我错过了什么大瓜?” “什么瓜?西瓜?”杨纾凛以为江菀柔看中了她带回来的西瓜,“我去切半个来。”。 江菀柔将她按回了地毯上,“外面挂着的是男士内裤和衬衫吧。” “哦,那个呀,薛禹城的,被我拿错了。”杨纾凛若无其事地回答。 “哈?” 衣服是上次薛禹城送杨纾凛回来时被她不小心捞回家的。 上周她和薛禹城还有其他几个电视台的同事一起去海州乡下东泉村采访,在村里住了几天。 等到调休的时候,薛禹城要开自己的车回海州拿换洗衣物,顺路捎了她一程。 那天,到楼下的时候,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 坐在车里的杨纾凛先是注意到巨大的凯迪拉克挡住了要拐弯的车,接着就看到了倚在车门边抬头向楼上看的季晨。 “你来这儿干嘛?”没等薛禹城按喇叭,杨纾凛直接按下车窗,将脑袋伸到了窗外喊话。 吓了一跳的季晨转过头来,见是杨纾凛,立刻转惊讶为欢喜地大步走了过来,“我找你。” “找我干嘛?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杨纾凛说完就准备关窗,季晨却不怕死地按住了徐徐上升的车窗。 “你妈说你就是一时的气。” “我妈是我妈,我是我。你要是继续堵在这儿,估计马上就有人报警让你挪车了。你看着办吧。”已经解开了安全带的杨纾凛又重新把安全带系上了。 “这位是?”季晨略微低头,向车里看了一眼。 薛禹城扬了扬手,“我是她男朋友,麻烦你把车挪一挪。” “男朋友?”季晨皱了皱眉头,“小凛,你别这样气我行不行。” 杨纾凛差点当场笑场,她强忍住笑意,表情严肃,“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我可没悠闲到找冒牌男友来膈应你。再说,我怎么知道你会找到这里来?” 几句话就把季晨给说愣了。 俗话说得好,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季晨望着眼前的杨纾凛,竟然觉得素面朝天、风尘仆仆的杨纾凛比以往见他时妆容精致明艳的模样都要美貌。 “我还是不相信。你一天到晚在外面跑,哪儿来的时间?” 杨纾凛用手指了指后面,“他今晚住我家,行李都拿来了。” 薛禹城像是要噎死季晨似的,又加了一锤,“其实本来没义务告诉你的,你非要知道的话,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杨纾凛抬眼定定地看着季晨,不再言语。 季晨感受到了她眼神中的压迫感,只得闷闷地憋出了一句,“我下周再来找你。” 杨纾凛心里十分后悔把最近的安排告诉了家里,也不知爸妈到底被季晨下了什么蛊。 不过,自己不是也曾经脑袋一热,中过季晨的蛊嘛,谁让他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呢。 杨纾凛瞥了一眼身边的薛禹城,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要是往前退十年,薛禹城还是海州外国语的绝世大帅逼,可比现在风里来雨里去、时常在外奔波以至于越来越糙的沧桑模样有说服力得多。 她当时还想不通江菀柔哪根筋搭错了,不惜拒绝薛禹城也要自断桃花。 现在看来,倒是江菀柔目光长远,有深谋远虑的大智慧。 不是她胳膊肘往里拐,相比之下,显然是陆迦南更知道如何宠妻,把江菀柔当宝贝似的捧。 杨纾凛忙着忆往昔,结果忘记了提醒薛禹城。 车头太宽,他不小心将车开到了距离绿化带格外接近的地方,以至于驾驶室这边车门一打开就撞上了外面的灌木丛。 他回头看了看后备箱,又看了看门外,“你自己搬上去ok吗?” “不ok也得说ok了吧。”杨纾凛已经从副驾这边下了车。 热情的乡亲们送了一大堆特产。 本来根据电视台的规定,什么都不能拿。 但村民们坚持都不是贵重的东西,田里摘下来的新鲜西瓜、地里薅下来的嫩玉米、家里自酿的醇厚米酒,能值几个钱?就两个字新鲜。 跑断腿的记者同志们正好可以趁着周末好好享用一下。 村委会主任带头来表示感谢,杨纾凛偷偷给领导打了个电话,获得了口头批准才开始装箱。 杨纾凛按下了后备箱的开关键,箱盖缓缓打开。 她拖出了自己的行李,然后从成堆的土特产里随便挑了几样,大包小包一股脑儿搂了起来。 “你明晚回东泉村吧?顺便来捎上我呗。” “好的,到时候联系。” 到家后,杨纾凛先是将换洗衣物全部丢到了洗衣机里,并且设定了烘干模式。 累到不想洗澡,打算在地毯上眯了一会儿。 再睁开眼,就是第二天上午十点了。 手机上是两个来自薛禹城的未接来电,还有几条信息。 天哪,睡得这么死吗?竟然没有听到。 杨纾凛赶紧坐起来,迅速查看了一下睡梦中错过的信息。 时间就是记者的命,幸好没有领导的临时催命call。美食频道虽然没有那么紧张,但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每天不是吃就是玩儿。 明明吃下去的东西都不够高速运转的大脑和身体所消耗的能量。 【在不在?你把我要洗的脏衣服拿上去了。】时间是半夜十二点多。 第二条,【我有紧急采访任务,已经出海州了,你晚上自己走吧。】 第三条,【你能让阿园把衣服送到我家吗?或者,你帮我洗了?】 时间是早上六点。 杨纾凛赤脚走到门口蹲下,在一堆农产里发现了一个黑色行李包,应该就是它了。 晚上就要回村,让陆迦南来拿,再送到薛禹城家? 费时费人费事,太麻烦了,干脆直接帮他给洗了得了。 她一把提起了行李包,直奔卫生间,先将自己的衣服从洗衣机里捞出来,然后打开了行李包,将里面的衣服全部丢进了滚筒洗衣机。正中午,太阳很强,简单洗一洗,再晾晒一下就可以了。 不过,直到当天晚上快回到村里返岗时,她才想起来,糟了,衣服还在阳台上。 就这样,衣服在阳台飘了近一周。 眼下,经江菀柔一提醒,杨纾凛赶紧爬起来要去收,免得又忘记,“真的是拿错行李而已,我和薛禹城真是想有点儿什么都发生不起来。” “为什么?” “要说为什么,”杨纾凛停顿了一下,“哪儿有什么为什么?他又没追我,不追就是不喜欢呗。” “陆迦南好像也没追过我。” “但他直接求婚了呀,这就是他最高级的喜欢了,哈哈哈。” “这就最高级了?” 杨纾凛伸手在她的腮帮上轻轻戳了一戳,“你们蜜月都没进一步发展?” “没呢。” “我还指望你成长一下,回来帮我参谋参谋呢。”杨纾凛一脸失望,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嘀咕了一句,“陆迦南这么弱的么?” “不关他的事啦,是我自己的问题。” “是你不馋他的身子?” “什么?”江菀柔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 第38章 大闸蟹炒年糕(1) ================================== 晚上十一点多,陆迦南给江菀柔打了一个电话,问要不要来接她,大概是怕她在杨纾凛这边喝醉。 女子卧谈会哪里有前半夜就收场的道理呢,这是即使结婚也不能妥协的坚持。 江菀柔果断拒绝,最终在杨纾凛这边待了一整晚还不算,一直赖到了周六下午杨纾凛要被召唤到下一个采访地。 “哪个村儿?我送你去吧。”江菀柔见杨纾凛已经打包好了新一轮的行李,整装待发。 “没事,一会儿薛禹城来接我,他顺路。” “嗯,有人接就好。”江菀柔淡淡地点了点头。 这两个人绝对有什么,面无表情的她心里已经炸翻了烟花朵朵。 谁说她没长进的?她的观测雷达已经比从前不知灵敏了多少倍。 在杨纾凛收拾行李的时候,江菀柔就注意到了她把自己带给她的日本特产和薛禹城的干净衣服一起塞进了同一个行李包里。 好希望陆迦南下一秒就出现自己的眼前,她急需和某个熟悉这两人情况的人一起来探讨一下。 杨纾凛原本有车,也有驾照。 去年冬天,她开自己的车外出采访的路上出了交通事故,在医院躺了近两周才出院。 领导差点吓死,杨纾凛的爸妈也差点吓死,于是将她的驾照扣在家里,禁开一年。 此外,爸妈还强烈要求她到驾校回炉重塑。但她脱不开身,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外出没了车的杨纾凛靠滴滴打车和顺风车活了大半年,直到搬来这边之后有一晚跨部门聚餐,蹭到了薛禹城的顺风车,发现最为顺路。 看在多年老同学加老同事的份上,薛禹城倒是也没拉下脸来拒绝她,毕竟中间还夹着一个终于回了海州的好哥们儿陆迦南。 薛禹城心里知道,陆迦南只是嘴上不说,心里却很疼爱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五年多、当自己的同胞亲妹妹一般对待的杨纾凛。 既然是陆迦南的妹妹,理论上自己多少也得顾及陆迦南的面子。 区区举手之劳,就当给自己攒攒人品吧。 杨纾凛在阳台上远远眺望了一番,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拉着江菀柔下了楼。 刚下楼,就见到薛禹城将车停在了外面宽敞一些的车道上。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他已经不会再将车开进来了。 “你也在呀。”他下车来帮杨纾凛提行李,发现江菀柔也在,婚礼之后还是第一次见,“新婚旅行回来?” “是啊。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今天要来,也没给你带东西。不过,阿园有给你带东西。” “嗯,没事,等我有空再去找他,最近实在太忙碌,周末也不得空。” “改天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再约你。” “你睡饱了吗?”杨纾凛将他的行李包递了过去,“你的衣服,我今天没忘。” “嗯,谢啦。”薛禹城接过行李包,又从杨纾凛手中将她的背包一道取了过来,“我一睁眼,就到了下午一点。你俩好像眼圈都挺重,不会是聊了一晚上吧。” “差不多吧。”说着,杨纾凛忍不住就想打呵欠。 “反正采访是明天,今天下午应该没什么事儿。一会儿到了目的地,你就先去休息吧。” “嗯,等到了再说吧。”杨纾凛边说边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对了,”薛禹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明天星期天,你俩不用上班吧?要不要来茶港镇看看?明天是大闸蟹开捕日,我们要去拍摄捕蟹的活动,你和阿园要不要一起来凑个热闹?” “不过,如园那边,我哥应该有收到邀约吧?”杨纾凛还没坐进去,又退了出来。 这么一说,江菀柔依稀记得,陆迦南好像是说过明天要出趟门。 眼下已经到了九月,秋风起,蟹脚肥,差不多到了要进入大闸蟹上市的旺季了。 “听起来不错,我回去再问问他。”江菀柔看了一眼等在一旁的杨纾凛,“如果我去的话,再和你们联系。” “我哥都要来,你肯定也得来呀,不见不散。”杨纾凛以手示意。 “那我们先走了。” “路上小心,我也该回去了。”江菀柔的车还停在里面,她笑着冲车里的两个人摆了摆手。 到家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 江菀柔从院子里经过,抬头看了看二楼阳台上晾晒着的被子,还有两个人的衣物,陆迦南白净的衬衣和她素颜的长裙在晚风中飘动着。 潜意识里似乎一直在提醒自己这里是陆迦南的家,因此她平时很少注意到这个家里其实处处都透露着这般日常又平凡的双人气息。 如果脚边再有一条小狗,应该会显得更有生气吧。 打开大门,发现客厅里没有人,静悄悄的。 她一边换鞋一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六点半了。 之前陆迦南还催赶着她赶紧回家,等她回来了,他却不知跑哪里去了。 江菀柔明知是自己在外面浪了一整天没回家在先,可一回到空荡荡的家里,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数落起了陆迦南不好好在家等着自己。 她赌气似的直接躺到了沙发上,灯也没开。 昨晚和杨纾凛聊了一整个通宵,困意很快就袭来了。 大概是因为薛禹城提到了捕蟹活动,江菀柔似乎在睡梦中闻到了属于年糕炒蟹的独特香味。 接着,她就被人捏着脸颊给摇醒了。 “快起来,该吃晚饭了。” “嗯?现在几点?” “八点。”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六点半左右吧。” 看来江菀柔睡得很沉,中途并没有被吵醒。 “你拉我起来吧。”她眯着眼。 陆迦南弯下腰,一只手从她的脖子后方穿过去扶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从她的背部和沙发之间的缝隙包抄过去,抱住她的腰。 “是你不馋他的身子?” 脑海里倏地回响起了杨纾凛的话,江菀柔鬼使神差地顺势搂住了陆迦南的脖子,凑了上去。她像是安抚小狗似的摸摸陆迦南的后脑勺,接着又将手指伸到他衣领处裸露的肌肤,一寸寸往下探,确认着透过肌肤传到大脑里的触感。 指尖的温度比陆迦南的体温低一些,弯着腰的陆迦南瞬间脊背发麻,在险些松手之前紧紧收紧臂膀,将江菀柔牢牢地锁在怀里,从沙发上拽了起来。 “你身上有香味。”江菀柔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我今天没有用香水。” “我知道,”勉强坐直的江菀柔晃了晃脑袋,往他脖子处蹭了蹭,“晚上吃什么?” 果然还是馋的。 “有你最喜欢的大闸蟹炒年糕。” “太好了。”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立马松了手。 碗筷已经置备齐整,只等她入座。 昨天从陆迦南那边拿到杨纾凛家的黄金蟹用的是黄海产的梭子蟹,肉质清甜爽口又厚实,自带淡淡的海水腥咸之气。 在旺火炒制之前,需得先将蟹肉裹上一层淀粉,再在油锅中炸上三四十秒,至七八分熟,方能最好地保留蟹肉的鲜嫩甘甜的口感,本就偏松软的蟹壳经高温之后脆生生的,入口嘎嘣生香。 不过,相比之下,江菀柔还是更喜欢淡水产的大闸蟹。梭子蟹以肉量之多取胜,大闸蟹的迷人之处则在于膏满黄流,满口浓香,且没有海鲜的腥味。 大闸蟹炒制后,加水烧开,在翻腾的浓油赤酱里跟着水磨年糕一起焖煮,直到汤汁浸入年糕,吸足味道,软糯饱满,就像花骨朵盛开一般,从寡淡升级成了绝色。 “对了,你明天是要去茶港镇吗?”饭吃到一半,江菀柔终于想起了正事。 “是的,之前有和你讲过。” “我能跟过去吗?薛禹城和小凛要去那边录《海州味道》的节目,我也想看看。” “你碰到阿城了?” “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江菀柔故作神秘,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陆迦南,似乎在等着陆迦南的胃口被吊足。 “怎么?你看到他和杨纾凛在一起了?”陆迦南连手里的筷子都没停下。 “啊?是真的呀?” “什么真的假的?我可不知道。”陆迦南看着江菀柔因八卦而格外生动的模样,忍不住想逗逗她,“我只是根据你的上下文语境,推断了一下你的秘密罢了。” “你笑我?” “那你看到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见到了薛禹城来接小凛,虽然是顺风车。” “原来想凑的是这个热闹呀,那你就明天跟我一起去茶港呗,正好我最近在挑蟹。” “挑蟹?” “你觉得今天的蟹怎么样?” “挺好的呀。” “是下午吴老板找人送给我的,明天正式开捕,这算今年的样品吧。” “吴老板?” “是我们如园的供应商,我们用的金泽湖大闸蟹都是通过他们阳临镇渔业公司购买的。不过,后厨和采购部向我反映,他们家送过来的螃蟹这两年质量没有前几年的好,我正好顺路去看看。” “我们家好像是直接在附近农户的蟹塘里拿的。” 江南稻有几款咸口的糕点会用到蟹黄和蟹粉,大多数原料都是由采购部与农村合作社直接商谈确定的。 “正好明天休息,一起去看看吧。” -------------------- 第39章 大闸蟹炒年糕(2) ================================== 天公作美, 第二天气温降了几度,秋高气爽正适合外出。 江菀柔和陆迦南按照杨纾凛发过来的地址早早出发,提前半小时到达了海州市下辖的茶港镇。从镇子到湖边的主路上,沿途挂满了彩旗和条幅,迎风招摇,诉说着稻花香里丰收的喜悦。 茶港镇位于金泽湖的东面,和海州市区邻近的西面相比,金泽湖东部的水域更浅,淤泥也少,日照充足,水草丰足,最适合大闸蟹的生长。 作为金泽湖畔每年最受瞩目的活动之一,除了海州电视台,还有其他近一百家各地新闻媒体的摄制组也纷纷聚集在此,早早在岸边占据了好的拍摄机位,有的还准备了无人航拍机。 今天是金泽湖蟹农每年最为期待的大闸蟹开捕日,杨纾凛和薛禹城正在和同事调试摄影器材,他们要全程跟拍蟹农从湖里捞上来的第一筐大闸蟹。 九点整,开幕式正式开始。先是一圈领导致辞,除了市里和镇上主管农业和质检的领导,还有本地的大闸蟹行业协会会长、农业技术推广站站长、大型电商公司负责人一众人等。 略感无聊的江菀柔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群,有睁大眼睛不住点头的,也有一些萎靡不振、昏昏欲睡的,根本没注意到背后的记者们正在激情地介绍现场的情况。 薛禹城负责现场连线,杨纾凛站在他对面,和摄影大哥并排,时不时地确认着屏幕中的画面。 上次江菀柔接受杨纾凛主持的采访是在室内的录影棚,当时杨纾凛还是一身正装出席的精致俏佳人。 今天大概要一直留在户外,她只是简单地将长发随意绾起来,穿了一身休闲装,脚蹬运动鞋,乍一看似乎很难和当年以明艳娇媚的级花联系在一起。 江菀柔虽然异性缘差,可同性缘好得很。杨纾凛恰恰相反,在中学里一度是最不受女生待见的小妖精。 如今,她在美食频道里渐渐走成了亲民路线。虽然风格大变,但其实杨纾凛的漂亮里多多少少还是带着一些咄咄逼人的夺目,即使在人群里也很容易被一眼捕捉到。 杨纾凛进入台里第二天,领导就要有征询过她的意见,是否要转到台前当室内主持人。杨纾凛考虑了一晚上,还是拒绝了。 十点多,开幕式结束后,就是正式的捕蟹活动。 杨纾凛提前将江菀柔安排到了自己的跟拍船上,薛禹城被派去跟拍领导,陆迦南则作为企业家代表被拉走了。 蟹农驾驶着捕捞船从码头处接二连三地出发,在湖面漾开了一圈圈波纹,周围的芦苇丛里时不时有被船声惊起的白鹭穿梭而过。 大闸蟹养殖对水质的要求很高,船下的湖水十分清澈,水浅处连飘摇的水草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一会儿,小船开到了蟹塘中,驾驶小船的大叔将船停在中央,先取出提前备好的桶,将里面的小青鱼、小红虾、小螺蛳和打碎的玉米粒搅了一搅,作为饵料撒向湖中,这是开捕之前的喂食。 “咦,真能看到蟹了!”江菀柔像激动的秋游小学生,指了指水底。 “看好咯!”大叔帅气地将捕蟹专用的细长型笼子大力抛入了水中,摄影师赶紧转动镜头。 抖一抖,拉一拉,再拽一拽,左右晃荡了两把,大叔感到手里有了向下沉的重量,便一脚抵住船帮,一边将笼子向上提拉。 青壳白肚的大闸蟹顺着笼口被倒入了敞开的大方桶李,很快就开始吐泡泡。 杨纾凛直接上手,从桶里拣了一个蟹,送到了镜头前,“观众朋友们,您现在看到的就是今年金泽湖的第一批大闸蟹啦。看分量,大概不止三两?” 她回头向大叔确认。 “今年的蟹肥哦,你手里这个能有四两,可以算特级了。”大叔一脸自豪。 岸边早就有负责分拣包装的村民们严阵以待,根据客户的不同要求,有的是纯手工麻绳系扣,有的则用专门捆蟹的塑料蟹扣,过秤之后会第一时间交付各大生鲜超市和电商平台早就等在码头处的冷链物流运输车,发往各地。 陆迦南在她们之前已经上了岸,现在正面朝湖面,远远就看见了江菀柔。 小船靠向码头的时候,他等在岸边,将江菀柔从摇摇晃晃的小船里一把拽了上来。 “你在这儿等我?” “我怕你待会儿找不到我。” “你是不是有事儿要忙?” “嗯,我想和茶港镇的大闸蟹协会聊一聊,问问他们的蟹。” “那阳临镇那边怎么办?”江菀柔说的是如园的老供应商吴老板的阳临镇渔业公司。 “我这边估计要耽搁一会儿,你先跟着小凛吧。” “她应该也有事要忙,那我就自个儿随便逛逛,你不用管我。” 说话间,一个大叔快步走了过来,“陆总,这位是您太太吗?” 没等陆迦南给予肯定的答复,大叔就将手伸了过来,“哎呀,幸会幸会,陆太太看起来和陆总可真是般配,男帅女美。” “您好,”江菀柔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握了握对方的手,“我姓江。” “这位就是大闸蟹协会的会长,刚刚开幕式发言的时候你应该有见到。” 江菀柔可不好意思说自己开头都在神游,只得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再次笑了笑,“今天的活动很有意思。” “我和陆总接下来要去我们的蟹塘参观,如果江小姐不介意,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呢?” “我是想看看,会不会麻烦你们呢?” “不麻烦不麻烦,哪里的话?” 江菀柔回头看了看还在船上整理器材的杨纾凛,她挥了挥手,用口型说道“快走吧”。 江菀柔虽然不知道如园选用螃蟹原料供应商的标准是什么,但她看得出,陆迦南对茶港镇的大闸蟹十分满意。 可等到会长想留陆迦南一起享用新鲜的清蒸大闸蟹时,陆迦南却委婉地拒绝了,表示后续商谈待回海州后再议。 陆迦南很少当场给答复,江菀柔已经见识过了好多次,绝对不是能轻易敷衍过去的甲方。 无奈之下,会长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命人将刚刚湖里捞上来的大闸蟹打包好,让陆总带回去当样品研究研究,和昨天吴老板的说法如出一辙。 出门刚拐弯,江菀柔就忍不住拉住陆迦南,“你不饿?” “我一会儿还得去一趟阳临镇,会会吴老板。现在吃了,总觉得结论就会提前定下来。” “你还会受这个影响?” “我也是个普通人不是?你以为我那么刚正不阿?” “倒不是觉得你刚正不阿,”江菀柔没顺着话头往陆迦南的脸上贴金,“我就是觉得当作试吃也不错。” “要不我们再折回去?” “好啦。”江菀柔加大了力度,拦住了还真往回走的陆迦南。 “你在实验室里确实经常得试吃,那是供货商不在眼前。我们现在都跑人家门上来了,试吃都能吃出压力来。” “唔。” “我正好两边一起跑一下,可以有横向的比较。” “那我呢?你不是陪我出来玩儿的?” “抱歉,我问过阿城他们,他们下午就闲了。我现在先陪你吃饭,晚上再来接你好不好?” “我只能说好了吧?” “你就这么舍不得我?”陆迦南笑着捏住了江菀柔因为赌气而微鼓的腮帮。 “是你答应带我出来的嘛,又不陪我。” “我们不是才从日本玩儿回来的嘛。下次我专门陪你去想去的地方,好不好?” “日本哪里有玩儿?大半都在考察。”江菀柔并没有被说服。 “你看,我都专门陪你去工作了。”陆迦南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把柄,“现在不是一样的情况嘛,你可别搞双标。” 江菀柔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确实有点儿道理,“那就先吃饭吧,吃完我找小凛去。不对,我先问问她有没有吃。” 不出所料,忙了一上午的杨纾凛和薛禹城还没来得及吃午饭。 于是,两队人马决定在地图上找一个中间点先汇合。 “吃什么呢?”人一到齐,江菀柔立刻问道。 “酱香蹄膀!”杨纾凛和薛禹城异口同声。 除了大闸蟹,酱肘子也是茶港镇的本土美食之一。 江菀柔和陆迦南相互看了一眼,轻轻地笑了。 “我还以为今天大家都是来吃大闸蟹的呢。” “酱香蹄膀扛饿,”杨纾凛摸了摸肚子,仿佛已经闻到了桂皮、八角、茴香、豆蔻、花椒、米酒混合的大料香味,“大闸蟹饿得快,顶不到晚上。” “今晚要熬夜?”陆迦南问道。 “是啊,还有夜景呢。”薛禹城说道。 “带你们去我们的秘密基地,”杨纾凛一把挽起了江菀柔,“你们回海州就吃不到了。” “对,大闸蟹可以在如园吃。”薛禹城附和道,“这里的酱香蹄膀可是用的私家秘制配料,出了茶港镇的地界味道就变了。” “秘密基地?”陆迦南拍了拍薛禹城的肩膀。 “昨晚才发现的,”杨纾凛手舞足蹈地向江菀柔推荐道,压根儿没注意陆迦南笑容里的深意,“我俩最近可挖掘了不少乡土美食呢。” -------------------- 最近看了吉本芭娜娜的《厨房》,小说故事性并不强,情节很简单,但真的好治愈,各种细腻入微的描写真的非常打动人心,也不知道是日语原文写得好,还是中文译本翻得好。 我最喜欢的作家是汪曾祺,他的美食文特别有温度,等到自己想要去放在小说里的时候,才觉得好难。 回想初心,也是想写一篇有温度的文,渐渐却追逐数据而迷了眼。 前段时间为了爬榜拼命码字,越写越受限,还焦虑得不行。 接下来即使单机码字,也希望能好好坚持下去,感谢每一个默默追更的宝子。 第40章 酱香蹄膀(1) ============================== 杨纾凛老家在海州下面的礼泽乡,小时候上的是农村户口。 从爷爷往上推,杨家几代都是乡绅名士,再向前追溯也能在家谱里找出几位数得上名号的朝廷命官。虽不是妈妈娘家这边的城市知识分子和书香门第,但尽是老派人家的作风。 杨纾凛从小就被教育食不言寝不语,可她偏偏是爱讲话的性格,整天里小嘴叭叭机关枪似的,特别是和小伙伴讲起从奶奶那里听来的鬼故事,更是可以连着一个小时都不带喘气。 为此,她没少挨过爷爷的骂,说她女孩子家家的,没有女孩子说话的模样。 不过,唯独对于吃相,杨纾凛有十足的自信不会挨骂,这是她学得最认真的规矩。 海州本地人家基本都有一套吃蟹的蟹八件,讲究一些的人家还留着嫁娶之时用作嫁妆的金制蟹八件,杨纾凛从小用的那套就是当年奶奶的嫁妆。 剪刀卸腿、锤子敲壳、铲子开背、镊子剔鳃、长勺刮膏、细签和钎子钩肉,还有一盏盛蟹的托台。 奶奶说自己年纪大了,吃蟹费劲,不像小孩子长身体,要多吃鱼虾蟹,对脑子发育好。 在杨纾凛的心目中,食物也可以分为吃相文雅和不文雅两种。 比如韭菜,味道冲,不管吃的时候多注意,除非当场能刷牙,否则她吃完之后一整个下午都会怀疑自己有口气。 再比如鸡爪,直接上手显得粗鲁,筷子夹不稳,即使夹住了也没法好好吃,基本上总有弯曲的鸡爪会时不时蹭到脸,留下满面油光。 小时候,她很少吃外面市售的东西,奶奶总觉得工厂生产出来的东西,不知添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万一给孩子吃坏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想吃什么,知会一声,奶奶就会去厨房拾掇。乡下人家口味清淡,食材大多就地取材,就连调味的米酒、酱油、豆酱之类的,大多也出自于手工酿造。 长此以往,杨纾凛在吃口方面越来越没食欲。光窜个子,长胳膊长腿不见长肉。 小升初那个暑假,因为要在海州市区念初中,杨纾凛被妈妈送到了许久不曾来往的小姨家,借住在陆迦南家。 杨纾凛的大姨也就是陆迦南的妈妈注意到了她挑食,看孩子个子早就窜到了一米六五上下,身上却没什么肉,还寻思着是不是留在乡下的日子吃了苦。 为了不辜负妹妹的托付,加上家里没个贴心的小棉袄,她是想着法子使劲儿把杨纾凛往白胖的方向里养。 有什么好吃的都先塞给杨纾凛,要是杨纾凛死活不吃,再塞给亲儿子陆迦南。 起初,杨纾凛还倔强地持守着在吃方面的执着,但随着糖衣炮弹的轰炸越来越频繁,她经常被带到陆家开的如园酒楼去蹭饭。 如园酒楼的招牌是最正宗的本帮菜,浓油赤酱,还有保留食材原味的淮扬菜,鲜而不腻。 不过酒楼嘛,毕竟要照顾食客们的口味,总得时不时翻出一些新花样,无论是原料还是调料都比家常更加花里胡哨一些,就此在她的感官王国里打开了一条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当时,如园酒楼来了一个茶港镇出身的厨师,特长是秘制酱香蹄膀。 起初,她觉得啃大猪蹄子实在不符合自己淑女的吃相,可是一旦尝过,她就认定了,这将从一众美味中脱颖而出,成为她的人生挚爱。 如园选用的是小乳猪的后肘,个头不大,肉质却比别家都要鲜嫩。先用明火将蹄膀烤一圈,用镊子将猪毛除得一干二净后再入冷水锅煮开。 焯水之后沥干,在面上用刀划出小口,刷上一层蜂蜜和麦芽糖,丢到油锅里炸至外皮微翻,这一步称为“炸皮”或者“走油”。虽然经过了油炸,但同时也将肥油全部逼了出来,比用普通做法炖出来的红烧肘子香了好几个级别。 大料需要十几种香料,除了日常的桂皮和八角,豆蔻、草果、丁香一样都不可缺,有的还要加入一些带草药味的药料,各家的卤都有几十年的功夫里慢慢摸索出来的秘方。 按照顾客的喜好,每家留住的常客渐渐也就有了分别,杨纾凛爱吃加了香叶的料。 经过砂锅的文火慢炖,蹄膀会达到焖至外酥脆里粉烂的状态,最后用冰糖收汁。 关火后捞上一个来,抽出其中的骨头,不用筷子,轻轻一戳即破,入口即化。 别人家用的成年猪,一个大蹄膀够两三个人分。小乳猪的量,杨纾凛和陆迦南一人一个完全不在话下。 后来,等到杨纾凛出去上大学,放假再回海州时,才发现茶港镇的师傅已经辞了工作,不在如园了。 她追着姨妈问了几趟,但姨妈不管酒楼的事情,虽托人打听但中间隔了传话的人,再加上老师傅似乎不想透露,也就没问出什么所以然来。 但作为一个吃匠,杨纾凛可不会在这些事上善罢甘休。 惦记着这桩心事,每当想起来的时候,她就会去查一查茶港镇有没有什么新开的一鸣惊人的蹄膀店。但苦于连续一年都没进展,这份念想终于还是被放下了。 昨天傍晚,她搭薛禹城的顺风车到达节目组入住的农家乐民宿。按照惯例,她是要先和店主随便唠唠家常,了解一下基本情况的。 其实,她也就随口那么一问,镇上有没有好吃的酱蹄膀推荐呀? 谁知,店主认真想了一下,说东头有一家新开业的,听说夜夜爆满,但因为自己还没吃过,不知好歹。 中途,店主还掏出手机不知给谁发了一条微信确认记忆中信息的真伪,最后告诉杨纾凛确实有这么一家新店。 杨纾凛当即燃起了去探店的热情,趁着新的任务还没压下来,和店主道了声谢,赶紧背起包就往外跑。 在大门口,正遇上了往门里走的薛禹城。 他一把拉住了急不可待的杨纾凛,“你干嘛去?” “有事儿。” “马上就开饭,晚饭都不吃了?” 节目组出门在外,通常不是盒饭就是提前在住宿的地方订一桌十菜一汤。 “我不饿。” “你是不是要出去开小灶?”薛禹城抓着她的手腕轻轻晃了晃,“带我一起去!” “不是的。”杨纾凛狡辩道,“我就出去随便逛逛。” “乡下地方有什么好逛的?”薛禹城打量了杨纾凛一眼,“你带我去,我开车。” “成交,速去速回!” 甭管吃什么,垫背的是先当上了。 杨纾凛蹦跶着往停车场跑,薛禹城跟在后面,先给部长发了一条信息。 【不好意思,小杨胃口不太好。我陪她去镇上买点儿健胃消食片。】 【健胃消食片?我这儿还有,给她拿点儿过去?】 【没关系,您的先留着备用。她需要一周的量。】 【好的。那你让她多休息。】 【好,你们先开饭吧,不用等我了。】 表面看起来,杨纾凛在各种美食节目里吃喝玩乐,比其他灰头土脸跑外景的记者幸福多了。以前,薛禹城就是这么想的。 不过,和杨纾凛熟悉一点的同事都知道,入职几年以来,她慢慢患上了慢性胃炎。虽说这是职场人群里非常常见的慢性疾病,但工作的原因占了七八成,明眼人一看便知。 杨纾凛平均每周需要探店两到三家,海州城的店跑得差不多、没什么新鲜劲的时候,就得搭高铁当天往返长三角圈。 动筷子前,先给菜品拍照,有时候是拍视频或录像。二三十盘菜一圈轮下来,基本就凉了一大半。有时候店主细心,热一热再上桌,更多时候为了防止影响拍摄效果,都是就着冷菜冷饭吃到胃胀。 吃多了自然会长胖,即使美女也不例外。可吃胖了又影响上镜,又得饿上几天消肿,饥一顿饱一顿也是常态。 薛禹城本来是被领导派来喊杨纾凛去吃大锅饭的,一见到杨纾凛满面春风的样子,他一下子就猜中了大半,一时动了恻隐之心,竟不忍心扫了她的兴。 兴许,刚刚部长对他的说辞其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再说,要买健胃消食片也是真的。薛禹城这么一想,负罪感减轻了不少。 寻到地方后,杨纾凛简直感动到要飙泪。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熟悉的香味,可不就是她曾昼思夜想的秘制酱香肘子嘛。 明明已经断了念想好几年,结果竟然真让她在茶港镇给碰到了。看来,只有人走到了尽头,放下心里的担子,才会看到奇迹。 “就是这家!”她激动得抓着薛禹城又是摇又是晃,就差跳脚了。 待杨纾凛冷静之后,和老板聊了几句,才发现原来是当年如园老师傅的儿子。再一问,竟然是因为当年查出了重病,不得不入院治疗。 好在如今老人还健在,只是身体大不如前,再也不能干辛苦的掌勺工作。自己能承袭多少,年轻的小老板并没有十足的自信。 两人要了一份酱香蹄膀。 薛禹城见杨纾凛几乎下一秒就要仙女落泪,“就这么好吃?” 可杨纾凛眼里,与她重逢的不是酱香蹄膀,而是失而复得的人生挚爱。 -------------------- 第41章 酱香蹄膀(2) ============================== 薛禹城不得不承认,杨纾凛在美食探店方面,确实是专家。 小小的店铺,虽是新开的,但无论是周围的环境还是店里的布置,都让人提不起什么期待。然而,一筷子下去,他知道,要打脸了。 “我们是不是该拿点儿回去给大家分一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薛禹城吃到一半,越发觉得自己不该撇下大家来吃独食。 杨纾凛低头看了看面前盘里光光的骨头,转头朝老板吆喝道,“老板,你家送外卖吗?” “今天是没有了。”老板瞅了瞅已经见底的锅,“明天行吗?” “不着急,那就改天吧。”杨纾凛调转回来,冲着薛禹城说道,“改天我请大家吃,今天就是先来探探路的。你别心虚,我不是拉你来背着大家吃独食的。” 薛禹城没想到杨纾凛一语道破,“是不是觉得我特矫情?” “是。”杨纾凛点了点头。 “什么?”前一秒顿感轻松的薛禹城没来得及收起面上的笑容,下一秒就跟不上了。 “是矫情。”杨纾凛以肯定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不过,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再矫情也能接受。” “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讲话能噎死人?” “知道,”杨纾凛点了点头,“但我说的也都是实话,对不对?” “你觉得我哪里矫情了?” “你是不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了?活得这么规矩,累不累?” “规矩不让人累,不守规矩才累呢。”薛禹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守规矩不用动脑子,最省力气。” “那你干嘛跟着我不守规矩?”杨纾凛抬头看着他。 薛禹城的心不自觉地动了一下,他想起来了,杨纾凛当年的外号是小妖精。她的眼珠很亮,就跟自带美瞳似的,目光流转,似乎一下子就能将人吸进去。 海州外国语学校大多都是小康和中产家庭出身的孩子,出于某种约定俗成的体面,一般不会给别人取这么直白的绰号。 其实,这个绰号最早是从校外传进来的。为了这个不好听的称号,他曾经陪陆迦南在和外校的几个学生打过一架。虽然陪打了,但其中具体的纠葛他并不清楚。 事后,他想了一下,自己没有追问的原因大概就像动物对于危险的本能感知,他不想卷入无谓的是非之中。帮陆迦南,可以。至于小妖精,就不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薛禹城爸妈都是市里的领导,一个在政法委,一个在市政府。从小,他被父母教训得最多的话之一就是要守规矩,不要给人落下话柄。 之后没多久,陆迦南就出国留学了,独留他整天担心东窗事发被学校处分。打架他倒不怕,但万一学校把父母找过去,等回家来个混合双打,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虽然长了一张痞帅痞帅的脸,但在薛禹城的自我认知里,他基本上还是一个守规矩的人。即使在社会新闻频道干了这么几年,渐渐看惯了各种出离规矩的现象,他也没有觉得规矩是个坏东西。 是啊,他为什么要被杨纾凛牵着鼻子走呢? 他想起了上周送杨纾凛回家时,在她家楼下见到的那个男人。 杨纾凛并没有拜托他帮忙解围,但他还是主动撒了谎,似乎在杨纾凛做出反应之前,他就本能地生出了那样的意愿。 “你和你男朋友怎么样了?”他吃饱了,将盘子推到了一边。 “男朋友?” “我见到的那个?” “已经被我甩了。” “为什么?” “你干嘛对我的事这么感兴趣?”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到了,你不想说就算了。” “你相过亲吗?” “相过。” “相过几个?” “好几个吧,我不记得了。”薛禹城确实不记得了。 “你就一个都没相中?”杨纾凛歪了歪脑袋,“就没有被你的脸迷住的?” 薛禹城隐约记得,那几个女生好像都是爸妈朋友或同事家的孩子,大多都白白净净,看起来都温温柔柔的模样,一看都是规规矩矩的乖乖女。 本来应该会是他喜欢的类型。 可是,他现在既想不起来她们的模样,也不记得最后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吹掉的。就跟一阵晚风吹过似的,掀起了一阵涟漪,但是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后来,从父母怒其不争的委婉责备里,他听出了,基本上都是女方嫌他太冷淡。既然感受不到他的主动,就不想剃头挑子一头热了。都是薄脸皮的姑娘,谁也不想主动发起攻势。 这么说,也没多喜欢他嘛,说得好像他辜负了她们的深情似的。薛禹城心里叫了几次屈,也就懒得再去了。 “她们嫌我不够热情。”薛禹城总结道。 “那你就热情一点嘛。” “你就别操心我的事了,先把自己的事管管好吧。” “薛禹城,你可真活该单身。” “单身是罪吗?我觉得挺好。” “嗯,不是罪,我也觉得挺好。”杨纾凛眨了眨眼,“要是我下次需要临时男朋友的话,可以找你吗?” “下次?” “比如现在。” “你要干嘛?” “你陪我去个地方呗。” “可是已经十点多了。” “你不去?那我自己去。”杨纾凛毫无预警地起了身,摇了摇手机,“饭钱我已经付过了,你可以先回去。” “大半夜的,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在外面瞎晃?”薛禹城满是无奈地跟着站了起来。 “这才对嘛,吃了我的蹄膀,今晚就跟着我吧。”杨纾凛勾住他的手臂,将他从狭窄的座位上拉了起来。 “你等一下,我拿外套。” “老板,钱已经交了,支付宝哈。”杨纾凛走到门口,和老板打了一声招呼。 “好咧,二位慢走。” 按照杨纾凛的指挥到达目的地之后,薛禹城顿时傻眼了。 要不是因为他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而且还认识杨纾凛,他差点都要以为自己是被拐骗到了山沟沟里。 四围静悄悄、黑黢黢的,除了亮着的车灯,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沿途的土路上隔着好几米才有一盏光线微弱摇曳的路灯。 薛禹城打开了手机的地图定位,虽然已经出了茶港镇,但还在金泽湖沿岸。 “走啊,老薛。”杨纾凛在车门外招呼着,“怕我吃了你不成?” “等一下,”薛禹城在座位旁摸了一阵,找到了一根手电筒,“我拿手电。” “别担心,我带了。” 晚风吹拂,湖面在月色下轻轻摇曳,微波撞到了岸边的芦苇丛,迅速散开,发出哗哗的水声。适应了夜晚的黑暗之后,薛禹城才发现原来地方并没有很偏僻,至少站在水边还能隐约眺望到对岸茶港镇沿湖的点点亮光。 第二天就是大闸蟹开捕节,今晚的蟹农仍在紧张地为开幕式的准备工作进行最后的预备。 “今天的月色真美。”薛禹城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抬头仰望闪烁的繁星。 旁边的杨纾凛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赶紧补了一句,“我不是在借用川端康成的话表白。” “我知道。嘘,声音小点。”杨纾凛做贼似的低声说,“脱鞋。” “什么?”薛禹城觉得杨纾凛口里出来的话没法让他小声,但他还是尽量压住了嗓音,“你想干什么?” 借着月光,杨纾凛将脱下的鞋袜放在了一旁,她将及膝的裙裤继续向上挽起了一些,露出修长的大腿,“听到螃蟹吐泡泡的声音了吗?” 薛禹城噤声不语,风吹稻浪,沙沙的声响之下似乎确实还有不时冒出的噗噗声。 杨纾凛打开手电,慢慢向浅滩走了过去,然后立在原地不动,等了一会儿。 从水草摇曳之处和浅滩的泥洞里,一只、两只、三只,个头小小的小螃蟹成群结队地爬出来,朝着手电打光的方向聚集。 “来了!”她兴奋地转身,朝着岸上的薛禹城挥了挥手,“过来用你的手电照一下。” 薛禹城在高处用手电向水边晃了晃。 “不是啦,定住!”杨纾凛不回头,手在空气中舞了舞,“不要晃啦,笨死了。” 随着光柱固定,有的小螃蟹迅速躲回了洞里,也有一些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 “咦?”薛禹城弯下了腰。 螃蟹有趋光的本能,夜晚会向有亮光处聚集,但是它们又怕强光。 薛禹城手里的夜行专用手电瓦数高,猛一照,就会使逐光的螃蟹因暂时失明而定在原地。反应快一些的赶紧回转,反应不过来的就被光定在了原地。 杨纾凛弯腰,在清澈的水中捞了两把,捏着手举起了小小的螃蟹,笑着将手伸向薛禹城。月光照在的脸上,覆上了一层柔光。 “快看!” 薛禹城伸手接过,发现这是本地人称作螃蜞的小螃蟹,蒸炒都嫌小,农村人家经常会用来捣成蟹酱。 “你不下来?” “这个怎么办?” “丢了呗。”杨纾凛忍不住大笑,“怎么,你还要捡回去煮了?” 薛禹城朝着浅滩迈了一步,湖水立刻包围了他的脚踝,没有想象中那般冰冷。他举起手电,朝脚边照过去,两只爬行中的螃蟹立刻停住了,就像中了小妖精的魔法似的。 -------------------- 第42章 蟹黄灌汤包(1) ================================ 暑气消散之后,秋意一天深似一天。人们在盛夏减退的食欲随着秋风一同回归,席卷全城。心里想着少吃点儿,嘴巴上却一刻也闲不住,秋膘就这样一层一层慢慢贴起来了。 这段时间,无论是如园还是江南稻,都比前段时间忙碌。做饭阿姨也来得少,因为很难赶上江菀柔和陆迦南同时到家,必然有一个得吃冷饭,还不如索性在外面吃好再回家。 这天,江菀柔早上跟着陆迦南一起来如园餐饮上班,在研发中心捣鼓了一天,晚上实在没有力气再加班。 差不多到了下班的点儿,她跑到楼上的总经理办公室,敲门进去,正赶上陆迦南眉头紧锁地在接电话,语气挺冲,“我知道了,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吧。” 虽说陆迦南不是没脾气的好好先生,但结婚以来,江菀柔在家里很少见他发火。不过每周两三趟来如园的时候,偶尔会见到陆迦南比平时烦躁的模样。 无论老板还是普通员工,谁都逃不过工作的折磨。 她有些局促地等在了门口。 “有事吗?”陆迦南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江菀柔走近了一些,“晚上一起回吗?” “我现在要去我爷爷那儿挨骂,你先回去吧。” “我没开车过来。”她想了一个借口。 “我找人送你回去。” “我不想自己回去。” 陆迦南盯着她看了两秒,表情依然没有舒展开,“你确定?” “是的,你走的时候喊我一下。我先下去收拾,你继续忙。” 一出门,见到小助理从旁经过。江菀柔拦住对方,轻声问道,“你们陆总今天心情不好?” 小助理朝着门的方向扫了一眼,“应该是供应商的事情吧。” “吴老板?” “各种各样的,他嘱咐我不要随便讲。” “连我也不能说?” “您还是直接问陆总最方便。”小助理笑了笑。 “好吧,你去忙吧。”口风紧是好事,江菀柔只得放他走了。 到了爷爷那边,才发现他老人家的怒气值比想象中高了不少,阴沉着一张脸,全然没了平时笑眯眯的慈眉善目。 江菀柔先是和爷爷寒暄了几句,挨着陆迦南在餐桌旁坐下来。 保姆做了一桌子螃蟹宴,清蒸大闸蟹、蟹粉鱼翅羹、蟹粉狮子头、蟹酿甜橙、蟹黄汤包……忙了一整天,明明胃里空空,但爷孙二人之间凝滞的空气成功地压制住了她的食欲。 “听说,你要把吴老板家的螃蟹给换掉?” “这回,您又是从哪儿听来的?”陆迦南擦了擦手,举起手边的蟹八件,不急不慢地撬开了大闸蟹的蟹壳,送到了爷爷的面前,“你看,我们家的大闸蟹用的还是吴老板家的。” 陆迦南没有撒谎,大闸蟹的长期合作供应商阳临镇吴老板并没有被换掉,至少有效期间内的订单仍在照约而行。 不过,陆迦南确实有意在原有基础之上加入其他新的供应。为此,如园酒楼近期公开了下一年度的食材采购项目招标。 只要有意向参与竞标的商家,都可以按照要求提交投标和报价材料。等到截止日期,如园将对符合初选条件的商家的报价、规模、业绩等企业状况进行评估,依照评分标准择优确定明年的供应商名单。 照江菀柔在大企业工作的经验来看,这是标准的招投标采购流程,并无明显的不妥之处。 不过,对阳临镇的大闸蟹头号供应商吴老板来说,这是年轻、不懂人情世故的如园少东家以公开形式对阳临镇大闸蟹进行的羞辱。 江菀柔有点儿后悔,那天和杨纾凛他们吃过午饭之后,自己应该跟着陆迦南去阳临镇的。 虽然她去不去对事情的发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影响,但如果她有跟去的话,至少现在还可以作为了解经过的当事人,理直气壮地帮陆迦南辩驳几句。 “吴老板说,和我们合作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说不续合同。” “哪里会有没有竞争的市场呢,市场就是优胜劣汰的地方。” “你说说看,你对他们家哪里不满意?” “我们没有针对吴老板,”陆迦南摇了摇头,“要是他非这么想,那我针对的就是目前所有的供应商和今后可能的供应商,一个都逃不掉。” 虽然如园餐饮虽然挂了一块上市民营企业的金字招牌,但在残酷的资本市场中,餐饮企业并不属于被看好的赛道。 如园是有钱,但在企业的规范化管理方面并没有优势。供应链不完善、管理人员储备不足、内部规范松散等等,都是家族企业里常见的弊端。 在陆迦南接手之前,这些痼疾带来的负面效应已经随着时间的积累不断扩大。 投资者对于如园的任何变动都表现得如同惊弓之鸟,稍有差池立马就要撤资跑路。陆迦南也提心吊胆地悬着一口气,但是有些不讨喜的事情还是得有人去做。 吴老板开设的阳临镇渔业公司虽然不是什么大型名企,注册资本也不高,但从来不愁原料的销路,是闷声发大财的典型代表。 吴老板打电话给陆老爷子时,把话说得死,要么全都用他家的,要么全都不要用。 原料供应商有这样的底气,并不少见。他们不像站在台前直接接触顾客的终端企业,不需要费钱费力地讨好顾客,变着戏法儿搞花式营销。只要有产品,就不用担心客源的问题。 如园的供应商里,这样强势的存在还真不少。 陆迦南回来之后不久,就拜托猎头公司挖来了一批职业经理人,目前负责采购工作的唐经理就是其中之一,从业经验十分丰富。 唐经理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在合法范围内将如园目前所有的供应商翻了一个底朝天,企业怎么起家的、有没有什么黑历史、中途有没有受过行政处罚又改头换面卷土重来等等等等,举着放大镜捋了一遍,果然发现了不少问题,其中之一就是如园的关系户问题。 其实,大闸蟹的用量在整个如园采购的原料里占比很低,主要是酒楼的鲜菜。至于工厂里面需要用到蟹黄的包子、馄饨之类的总量并不高。 陆迦南也是想从小处开刀,为接下来引进的标准化采购系统铺路。 吴老板哪里管那么多有的没的,之所以越过当家的陆迦南,直接找到退休的陆老爷子诉苦,多半还是仗着自己是陆老爷子的外甥。 他和陆迦南隔着几代亲,除了知道这个孩子的名字,其他并不怎么清楚。不过,陆老爷子可是看着他长大的。 如今,冒出来一个孙子,竟然踩到自己头上去了。 当然,陆迦南是亲孙子,他料想陆老爷子也不至于真的会对陆迦南怎么样,关键在于出一口恶气。 “你知道如园亏损那几年,是你大奶奶家那几个孩子低价给我们提供原料的吗?”爷爷开始打亲情牌,大奶奶说的是吴老板的妈妈,“我们可不能过河拆桥。” “爷爷,您这话说得就小家子气了。”陆迦南将第二只撬开的蟹壳放在江菀柔面前,“我们毕竟是上市企业,再怎么小打小闹也是在外面挂牌的,多少双资本家的眼睛盯着呢。” 爷爷似乎有些生气,又好像没那么生气,“阿园,你是不是看我年纪大,你翅膀就硬了?” “我翅膀硬不硬和您年纪大不大没关系。” 江菀柔若无其事地加入了混战,“爷爷,您别说吴老板,阿园可是连我都防着的人。吴老板也别拿自己不当外人,您不知道阿园从来都是亲兄弟明算账吗?” 爷爷愣了一下,看他的表情应该是想起了江菀柔之前申请如园的融资被陆迦南拖了好几回才通过方案的事。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怼了一句,“你们两个就相互包庇着吧,我说不过你们。” “他要是真包庇我,我还能这么辛苦地两头跑吗?”江菀柔指的是被陆迦南充分利用的脑力劳动价值。 这么一说,爷爷忽然觉得陆迦南的不近人情似乎还贯彻得挺彻底。 江菀柔先是放下了筷子,又将手伸向挂在座椅上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沓资料,“爷爷,你看,这是省里出台的《河蟹商品等级标准》,去年才出台的新规定。我们都是按照国家标准来选择原料供应商的,吴老板要是有意见,您让他好好研究研究国家标准再来闹吧。” 新的规定对大闸蟹的质量检测、评定、包装和存储都有规定,什么样的螃蟹算特级,什么样的算一级,明码标价,清清楚楚。 江菀柔这几天正忙着和如园的同事对供应商陆续送来的样品进行检验。 爷爷显然没有料到有备而来的竟然是孙媳妇,他先是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接着又喊来保姆徐阿姨,“小徐,把我的老花眼镜拿来。” “不着急,爷爷,这份资料留给您,您等有空的时候再慢慢看。”江菀柔笑着将资料放到了餐桌的另一边,“我们先吃饭,蟹黄灌汤包冷了就不好吃了。” -------------------- 第43章 蟹黄灌汤包(2) ================================ 见爷爷绷着的脸终于松动了一些,江菀柔才有闲情仔细打量起满桌的佳肴来,总觉得看起来比上次来吃的家宴还要精致。 “这一桌子全都是徐阿姨做的?”江菀柔小声问旁边的陆迦南。 “这你俩都吃不出来?”爷爷得意地呷了一口米酒,“当然是我做的。” 陆迦南伸手揭开了江菀柔面前的竹屉,“只有这个是爷爷做的。” 曾经,有多少回头客早早地到如园酒楼排队,就是为了这一口灌汤包。 本来爷爷是准备晚上要对着不懂看人下菜的陆迦南耳提面命一番,谁知这小子竟然在中午派人送来了一堆新鲜的大闸蟹,顿时挑旺了他的厨师之魂。 爷爷拣了几只个头大一些的,清蒸之后将蟹黄蟹肉捯饬了出来,又撸起袖子开始和面。大闸蟹就在唾手可及之处,要是不蒸上几个灌汤包,简直就是犯了暴殄天物之大不敬。 灌汤包里的肉冻需要单独准备,外面卖的大多数都是用鸡汤。对小铺子来说,整鸡成本太高,一半就用鸡爪或鸡架,还容易成冻。高级一些的会用牛筋汤,但牛肉配上猪肉,处理不好就会出现味道的分离。 爷爷用的是红烧蹄膀熬出来的高汤,煮一锅,两处用,精华全都浓缩在汤底之中。冷却之后,切成小块,和包子馅儿一起填入薄薄的皮子里,蒸熟之后透过晶莹的面皮就能看到晃荡的汤汁。 取一小碟子,用香醋加上生姜末和芫荽,不仅开胃解腻,也防止性寒的蟹肉伤胃。 蟹黄灌汤包个头大,一屉一个,为了防止戳开皮子的瞬间汤汁四溢,先要用一根吸管将其中的汤汁吸走。 江菀柔早就饿得头昏脑胀,轻咬第一口,没觉得烫嘴,估算着时间以为灌汤包里头也差不多是室温了。结果,猛一吸,直接烫到了舌头。 来不及吱哇乱叫,一张口一吸气带进来空气,会刮得更痛。 她抿着嘴四处开始找凉水,陆迦南将杯子递了过来。 她一把夺过,咕噜咕噜灌下去半杯水,火辣辣地疼。 “哎呀,孩子,烫到了?”爷爷担心地叫了起来。 江菀柔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意思是别管她。 她招呼徐阿姨给自己倒来了一杯冷牛奶,在嘴里含了一会儿,痛感慢慢下去了。 看爷爷和陆迦南还盯着自己,她清了清嗓子,“爷爷,您知道这些大闸蟹都是哪儿来的吗?” “不是阿园中午找人送来的吗?” 江菀柔从清蒸大闸蟹的盘子里就近一只,拎着蟹螯靠近爷爷,“爷爷,您看这只大闸蟹有什么特别的吗?” “今天才捞上来的?” “确实是今天捞上来的,但这不是重点。您在看这只。”她又拎起了另一只。 爷爷扶着老花镜往后退了一些,“一公一母。” “您看,这个系的是红绳儿,这个是绿绳儿。还有黄绳儿和蓝绳儿,都是竞标商家的样品。您尝出不同来了吗?” “这。”爷爷看着面前只剩下空壳的蟹,并不记得有特别之处,无非是质量比较好的蟹罢了。 江菀柔举起了陆迦南刚刚拆蟹时解开的绳结,“您看,您刚刚吃的是红绳儿,接下来您再尝尝这个蓝绳儿呗。这只可不是金泽湖的哟,是明净湖的。” 明净湖是邻省最大的淡水湖,同样盛产河蟹。 爷爷心里吃了一惊,先前只顾着调灌汤包的馅料,竟然没有注意到混入了不止一种蟹。 原来年纪大了,反应真的会变迟钝。 “您吃完之后要给我们反馈哦,试吃感想会作为选择供应商的参考之一哦。” 这孩子和阿园正相反,是个人精,果然天生一对。爷爷哈哈地笑了起来,连连答应,“好好,我今晚至少要来四只蟹。” 后半程,江菀柔有一半时间都在对着筷子上夹的菜吹气,生怕再被烫到,并没有吃很多。 晚上到家之后,她一边刷牙一边摸着瘪瘪的肚子,想着是不是该先吃点甜食再回来刷牙。一走神,电动牙刷撞到了嘴巴,疼得她吐出了嘴里的泡沫。 对着镜子拉开了嘴皮,发现是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小小的水泡,位置很靠里。 冲掉了泡沫,她决定下去再喝点儿冷饮。 走到一楼,却发现陆迦南也穿着t恤站在冰箱前面。 “你也没吃饱?”她走过去拍了拍陆迦南的肩膀。 陆迦南正从冰箱里向外拿果酒,“你要来点儿吗?你喜欢的车厘子味。” “今天算了,”江菀柔摇摇头,“嘴里有泡。” “哪里?晚上烫伤了?”陆迦南略低头,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唇。 “很靠里。”江菀柔张开了嘴,“这边,看到没?” “看着挺疼,怎么办?要不要涂药?我去找找看。”陆迦南放下了手里的果酒。 “没事儿,不用了。”江菀柔拉住他,“喝点儿冷水就好,碰不到就不疼。” “真的?” “你怎么不信我呢?”江菀柔见陆迦南仍是一副老母亲般忧心的表情,忍不住嘴角上扬。她开玩笑似的捧住他的脸,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你看,这都没事儿,碍不着。” 陆迦南反应很快,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即将拉开的距离立刻又合上了。 被圈在陆迦南怀里的江菀柔前一秒还自以为游刃有余,下一秒猛然紧张起来,回头开始扒拉陆迦南扣得紧紧的双手,“你干嘛?” 网上的教程可不是这么说的。 什么日常情侣相处可以做的一百件事,什么美好瞬间,她可真不该脑子抽风地乱实践,果然不适合她。 “你先招惹我,还问我要干嘛?”耳边传来呢喃,熟悉的味道迅速地包裹住了她,“你身上有香味。” 和她上次抱着他时讲过的一模一样的话。 他都记得,江菀柔心想。 “嗯,我刚刚洗了澡。”她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 不过废话很快就被陆迦南全数吞掉了,他一改往日里温存又耐心的试探,取而代之的是笃定的、毫无遮掩的索取。 今晚恐怕是躲不过了,原来杨纾凛所说的女人的第六感确实存在。 他的手掌从她宽大的衣摆下穿过,按在她的腰上,接着又抚上了她光滑的脊背,好像在怀里捧住了一束鲜花。 发凉的后背在他温热的手掌下渐渐升温,她甚至点儿站立不稳,只能回抱住他,隔着柔软的t恤贴着他。 忽然,陆迦南缠绵中带着些许焦躁的吻戛然而止。 她发出一声惊叫的同时,已经被他横抱起。双手在他的脖子后交叉紧握,她不敢松手。 楼梯和走廊里的声控灯渐次亮起,她把头埋在他的肩颈处,像一只撒娇的猫。 最后,她落在了柔软的被子上,陆迦南的身影覆了上来。 “太、太亮了。”她用双手捂住了脸。 没关系,预备功课看得够多了,就差没做笔记了,不过要点已经全部刻在脑海里了。 陆迦南按住墙上的调节器,光线渐渐弱了下去。 “再暗点儿。” “再暗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就着光,陆迦南再次堵住了她的嘴,牵扯到烫伤的地方有点辣辣的。 “疼。”她从喉咙里挤出发音。 “刚刚不是说不疼的吗?” “碰到烫伤的地方了。” 不过,和后来的疼相比,这点儿程度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尽管陆迦南已经十分克制,但撕裂的痛感还是让她抖成了筛子,她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的时候,狠命掐住了陆迦南的背。 她没有留长指甲,倒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如果可以,她挺想一口咬住他的肩,问题是她连昂起脑袋的力气都没有。 昏昏沉沉之中,江菀柔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但摸了摸脖子,并没有粘腻的感觉。 这就是馋他身子的后果,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虚弱。 江菀柔侧过身,长发垂下来挡住了她的半边脸,让她觉得安心了一些。 原本闭着眼的陆迦南感受到她的气息,缓缓地睁开了眼。 “你今天怎么不关灯?睡得着吗?”江菀柔问他。 “今天可能关灯也睡不着。”陆迦南眨了眨眼。 “那怎么办?” “不怎么办,反正明天是周六,不用早起。” “幸好明天是周六。”江菀柔用手指轻轻划过陆迦南的脸庞。 “你还好吗?” 似乎比她想象中激烈,又好像比她想象中温柔。 “不怎么好,浑身疼。”江菀柔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我应该说很好?” “你最近没有看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你说的奇奇怪怪的东西是什么?我看的都是正儿八经的东西。” “我发现,你真的经常不按套路出牌。” “可是,我的套路不是都被你摸透了吗?” “你下次提前告诉我一下,我也好有点准备。” “你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嘛。”江菀柔指了指陆迦南脑袋后方的床头柜。 “啊,不是,那些是最近才放的。”陆迦南的被子被掀起来了一点,他想要转过身去。 他确实没撒谎,以前里面什么都没有,她知道。 “你别躲,我什么都知道。” -------------------- 预收文《月色沁凉》《说好的死心塌地呢》已换至新页面全文存稿,原来的废稿页面停用。 麻烦已经收藏的宝儿们重新点击一下收藏哦,先在此谢过啦。 江江和小陆总的故事估计六月底之前会正文完结, 如果大家有什么感兴趣的萌点,欢迎留言互动哦,也许会在番外里出现哦。 第44章 流心桃山皮月饼(1) ==================================== 江菀柔觉得每走一步都很奇怪,仿佛腿不是腿,腰不是腰。 也许小人鱼没了尾巴走在岸上的时候,也是这种失去平衡的别扭感吧。 周围的人群笑着闹着,渐渐超过了她。 “你还好吗?”陆迦南关切地问,似乎想笑又不想笑。 “还好。”江菀柔抓住了陆迦南伸向他的手,不安地眨了眨眼,“能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什么?”始作俑者一脸无辜。 江菀柔咬住了嘴唇,没有回答。她勾起耳边的头发,挡住发烫的耳朵。有腮红打底,陆迦南应该看不出她的脸在烧。 昨天已经在床上休息了一整天,现在不过就是来超市买点儿东西。 纯粹是心理作用,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这家超市是新入驻海州的高端精品超市,主打的是进口食品、节庆食品以及海州本地配送的优质绿色农产品。 距离中秋节还有一周左右,各路月饼的百团混战正进行到最为激烈的白热化阶段。 海州市的老字号基本都是苏式月饼,用的是水油酥皮,几十层的起酥外皮配上现做的豆沙或鲜肉馅儿,满满的古早味。 即使知道一口下去油脂不少,很多老人家也还是贪那入酥到掉渣、入口即化的喷香。扎实的鲜肉馅儿对牙齿的咬合力要求则稍微高那么一点点,和上梅干菜或者榨菜,吃起来也是嘎嘎香。 广式月饼则是糖浆皮,传统做法是面粉为主,加转化糖浆和碱,使饼皮更容易着色,烤制后金黄灿烂,同时使紧实的月饼皮略微蓬松,皮薄馅足。 港式月饼除了口感,还讲究时髦和美丽,近几年的大势是冰皮,用的是糯米粉,或再加上熟淀粉,既保留了月饼的软糯,又有冰淇淋的浓郁感,最受小孩子的追捧。 月饼的制作工艺并不算复杂,市面上销售的礼盒大多都来自于食品工厂的自动化流水线,从和面、调馅、定型、刷蛋液、烤制,在原料质量得以保证的情况下,人工制造反而不占优势。 不过苏式月饼的馅料不如广式月饼饱满,因此,手艺纯熟的师傅往往用包馅儿这一环来提升口感。 机器产的月饼,馅儿比皮儿少,如果图便宜买到质量一般的,就好像在干嚼饼皮。 师傅包的则是馅儿比皮厚实,酥皮贴着内馅儿,特别是鲜肉月饼,刚出炉时肉汁微微渗透进饼皮,最是鲜香四溢。但同时也会产生外皮受潮,保质期变短的问题。 简言之,苏式月饼还是主打现吃现做,别说隔夜,就是从出炉到凉透的这段时间,风味也能差上一截。 江南稻的工厂没有专门的月饼生产线,只是每年中秋前两周开始,总店的师傅们会匀出一拨来,根据客人提前下的订单现做现卖。 今年,江菀柔自己也加入了月饼师傅的行列。只不过不是在总店,而是在如园的研发中心。 举办婚礼之前,江菀柔以自己四分之一的彩礼为筹码,和陆迦南约定了投资项目的申请。 婚宴上的中式糕点基本上是她这几年的成果汇总,先小试一下牛刀,听说在如园内部受到了不错的好评。 既然争取到了来自如园的投资承诺,是时候利用这些资金进行下一步尝试了。 上一次给婚礼做的喜饼有点儿太秀,这一次她想弄点儿老少咸宜的点心,比如月饼。 早在帮杨纾凛搬家时吃到蔓越莓绿豆冰糕的时候,她就想好了,今年无论如何都要对桃山皮月饼下手。 花了一个多月研究配方,夏天出了第一批样品。带去了日本,也趁着新婚旅行的间隙,和英铭制果公司的开发人员进行了探讨。 凭着食品研发员的眼光,江菀柔相信桃山皮月饼将是月饼界继冰皮月饼推出后的下一届王者。 不同于苏式月饼的油酥皮和广式月饼的糖浆皮,桃山皮不含面粉,原料主要是白芸豆。白芸豆煮熟后打成泥,加蛋液、牛奶和糖。之所以叫桃山皮,是因为外皮的配方最早来自于日本桃山,而桃山盛产白芸豆。 根据客户的要求,牛奶可能换成便宜的奶粉或更贵的浓缩乳清蛋白粉。想要更加饱腹的口感,也可以添加膳食纤维。加抹茶粉可以做成抹茶桃山皮,加可可粉则是可可桃山皮。 和传统饼皮相比,桃山皮不仅百搭,颜控首选,而且油脂含量低,也是整天空喊减肥口号的小馋猫们的心头好。 份量也只有普通月饼的一半,六十克一个,一盒四个,都是鲜嫩俏皮的颜色。 玫红色的是红酒皮配蔓越莓馅,紫色的是紫薯泥配蓝莓酱流心馅,橙色的是南瓜泥配栗子蓉,白色的是牛奶皮配柠檬芝士馅,既有健康低糖的杂粮系,也有天然轻盈的水果系。 实验室里第一批试做品刚刚出炉的时候,江菀柔见周围没有其他人,先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拍摄了一大堆自留照片,然后才去隔壁办公室喊了研发中心的其他同事来品鉴。 说是同事,不过大家也不尽然都是如园的员工,大约一半都是投资计划下进驻如园研发中心的创业青年,大家年纪相仿,相关专业背景的也不少,嘻嘻哈哈之间相互帮忙试吃了不少试做失败的作品。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江菀柔其实是老板娘带资进组的消息忽然传开了。原以为下次见面,会被悄悄地贴上关系户的标签,被悄悄地一点一点拉开距离。 但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周再去研发中心时,氛围和往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既没人因为陆迦南的缘故更加亲昵地向她刺探消息,也没有人因为她这个挂名老板娘的头衔而减少日常吐槽。 归根结底,大概是出于同是天涯食品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心理。 出现在这里的初创企业和中小型企业都是因为申请到了如园的投资才聚集在此,等待着自己的伯乐赶紧来把自己这批千里马牵进市场,因此最大的念想就是抱住金主爸爸的大腿,早日研发符合甲方爸爸期待的产品。 彼此之间没有上下级的压制关系,也没有同类产品竞争的牵绊和乱斗,正好落得一块世外桃源一般清静的实验田,反倒像回到了校园里的象牙塔,渐渐找回了寻找美味的初心。 最让人没有想到的就是,大家纷纷因为自己没有经历黑幕、在公平的竞争中入场而增添了不少安心感,同时,也对自己手头正在研发的项目产生了迷之自信。 竟然连金主太太都跟着自己一块儿在场外徘徊,这么看来金主小陆总一定是看上了自己的才华和产品的潜力才愿意出钱赞助的。一定是这样没错! 那天下班回家的路上,江菀柔不知怎的,想起大家的反应,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在陆迦南的车里就随着音响轻轻地哼起了歌儿。 陆迦南趁着一个红绿灯,一手就遮住了她的额头。 “你干嘛?”江菀柔抓住了他的手。 “摸摸你有没有发烧。” “你知道吗?今天我听到好多人夸你了耶。” “夸我什么?”陆迦南竖起了耳朵。 “说你看着就有些距离感,结果还真的不近人情,表里如一。” “这算什么夸奖?” “这可是原话呀。” “你们平时就是这么夸人的?” “哎呀,我们搞技术的不会那么多甜言蜜语。” “那你呢,你夸我什么呢?” “我干嘛要夸你?” “你就站那儿,一言不发地听别人讲?” “是啊,这不回来都反馈给本尊了嘛。” 陆迦南姑且能把表里如一理解为夸他正直无私,可距离感一说从何而来呢? “我对别人难道不亲切不友好吗?” “没事儿,我们都不关心你是否亲切友好,你只要负责钱就好。”江菀柔笑眯眯的,夕阳斜映在她的脸上,周身看起来暖洋洋的,“还有人问我是怎么傍上你这个大款的?” “你怎么告诉人家的?”陆迦南一脸认真的模样。 “我就实话实话呗,”江菀柔抬了抬下巴,“我告诉人家,你看上了我的聪明智慧。” 虽然订婚之前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江菀柔记得当时陆迦南没有对自己做任何评价,只是告诉她,他想和自己结婚。 “你确实挺聪明的,我也不笨呀。”陆迦南故意抬杠,“你下次要告诉别人,我其实是看上了你的脸。” “真的假的?”江菀柔像是吃了一个瘪,这个回答她倒是第一次从陆迦南的嘴里听到。 “想听真话?” “当然!” “你是长得好看呀,我也没撒谎。” “就没了?” “有啊,我老婆才貌双全性格好,上得实验室,下得工厂车间。”陆迦纳顿了顿,语调越发地温柔起来,“她笑起来很可爱,哭起来有点可怜巴巴的,动不动害羞的时候也很嗲。” “你怎么忽然长嘴了?会说你就再多说说。” 江菀柔想起上学时每次发成绩单,相比成绩,她更喜欢读每学期老师写的个人评价。 分数是死的,可人心是活的。 “我觉得,你是我的天菜。” 第45章 流心桃山皮月饼(2) ==================================== 月饼在糕点类食品里属于技术难度相对较低、利润较高的种类,因此,每年都有不少公司跨界参战,今年是如园餐饮的第一次试水。 起初,陆迦南并没有将江菀柔提出的桃山皮月饼作为重点项目,最初的内部评级是b+,没有达到a级。 不过,考虑到江菀柔自带启动资金,也算是加了几分,综合算下来才勉强达到了a级的标准。 考虑到月饼项目并没有出现在年初公布的年度计划上,加上夏天到中秋期间工厂可以预留出来的时间并不算长,陆迦南决定根据江菀柔初步研发的进度来决定今年的支持力度。 那天,经理会议结束后,陆迦南让开发部的沈总监将讨论结果通知给江菀柔。 沈总监接了这么一项不讨好的差事,战战兢兢地拨通了江菀柔的电话,以一种自认为非常委婉的方式转达了会议精神。 电话那头,江菀柔听完之后沉默了几秒,随后以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平静地问道,“是你们陆总拍板定的吗?” 沈总监还想给陆总挽尊一下,连忙强调,“是董事会通过的。” 结果那头,传来了江菀柔的笑声,“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挂了电话的沈总监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反正陆总交代的任务完成了,至于他们夫妻俩床头怎么打架,并不在他的工作范围以内。 在陆总手下工作了近半年,他还是不太能抓得住他的喜好,也难怪妻子整天吐槽他一辈子就是干技术的命,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 可是,这锅他不背。说起陆总和太太的感情,大家私下里都是一副旁观者迷的表情。 说他无情吧,去了一趟艾吉食品,转眼就把人家的食品工程师娶回了家,下手那叫一个快。 说他深情吧,偶尔在公司里见到老婆也没什么互动,还明里暗里给老婆的项目添堵。 这扑朔迷离的状态使向来不怎么参与八卦的沈总监也忍不住大开脑洞,甚至怀疑陆迦南是不是故意去挖人家的墙角,就为了把人家重点培养的王牌给撬回来。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沈总监刚好在楼下遇到陆迦南,小心翼翼地问候他是否一切都好。 陆迦南一头雾水,“好啊,都挺好。” “家里一切都好?您太太还好吧?” “也挺好。” “她没生气?”见陆迦南实在没有自觉,沈总监干脆挑明了。 “为什么要生气?” “自家人,您都没舍得给她评一个a级。” “她确实生气了。” “啊?” “说掺水的a级还不如b+来得好看。”陆迦南歪着头想了想,“还说什么我放水膈应她,你说我冤不冤?” 这是董事会上其他董事为了让陆迦南面子上好看一点出的招儿,结果竟然多数决通过了。 沈总监搓了搓手,“那我再去解释解释?” “没事,她说只要钱到位就行,其他无所谓。” 听到这话,沈总监松了一口气,真别说,这俩卧龙凤雏,还挺搭。 就算为了这笔钱,估计少奶奶也会憋足了劲头搞研发。 果不其然,过了一个月,样品就出来了,无论是外观还是口感,完成度都在预期值以上。 陆总也就是看起来不上心罢了,其实催工厂、盯质检、选包装、挑销售,一样都没落下,全都亲自上阵,他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 车间工人加班加点,截至九月初一共生产了三万盒,全都是限量版礼盒。 不过,主卖场不在海州,而在上海。 陆迦南派出了销售部专门负责对接百货商场专柜的于经理,带着产品去一趟上海,并且交代在完成定额前务必一直待在那边。 至于海州市区,陆迦南留下三千份,带着采购部唐经理跑了一趟高端精品超市欧莱,直接找到对方的采购经理。 采购见采购,两眼泪汪汪。两人推心置腹地从中午谈到傍晚,成功拿下一单。 月饼是节令性很强的产品,一旦过了中秋,身价就会大跳水,跟参加舞会的灰姑娘使似的。 按照市场通常的管理,下架的月饼多半会返还到供应商手里,损失自然也要由供应商承担。 陆迦南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将可控风险压缩在最小范围内。先探探市场的风向,如果反响好,有了黏性客户,来年再追加也不晚。这些都是放长线吊大鱼的饵,不用急于一时 早先,江菀柔在如园生产线上见到这批桃山皮月饼时,包装方案还没有最终敲定。 如今,但当它们以精美的包装出现在欧莱超市的货架上时,江菀柔才得一见庐山真面目,心中不禁生出了一种类似于看到自家孩子长大成人的欣慰与亲切心情。 “怎么样?看起来还不错吧。”陆迦南似乎对成品也十分满意,毕竟是他亲力亲为全程跟进的新项目,格外用心。 “比我想象中更好看呢。”江菀柔挥手在空中指了一圈,“和别家的这么多放在一块儿,也很显眼。” “你要试吃一下吗?” “还试吃?” “你今天是顾客嘛,看看吃完一圈之后还想不想买自家的。”陆迦南拉她去一旁的试吃台。 柜子上整齐地码着几个玻璃罩子,每种月饼都有试吃样品,供顾客自由取用,没有导购在一旁小黄鹂似的推销。 一对老夫妻正在试吃,每样都尝一点,咂摸着嘴仔细分辨着其中的差别。 “老头子,你吃吃看这个,好像不会太甜。”妻子将一块桃山皮月饼递给了丈夫,自己也尝了一口。 “什么味道的?我好像有点儿吃不来。” “我看看,标签上写的是红酒蔓越莓。” “这么洋气的,还是不是月饼啊?” “现在月饼的花样多得不得了,不像我们以前咯。你看,这个写的糖尿病人也能吃。” “哎呀,我知道,就是没加蔗糖嘛,但也不能敞开肚皮随便吃呀。” “这个个头小,你吃两个应该没关系。”妻子安慰道。 江菀柔隔着玻璃罩子看了一眼,指了指右下角香港直销的奶黄月饼,“这个看起来还不错。” “尝尝呗。”陆迦南用竹签戳了一块,递给了江菀柔。 江菀柔摘下了口罩。 “阿姨,这个桃山皮的怎么样?好吃吗?”陆迦南又朝向了老夫妻。 “我觉得挺好,老头子好像吃不惯。”阿姨抬头回答,随后眯了眯眼,“你,是陆迦南吗?” “是的,顾老师您还认得我呀。”陆迦南笑着点点头,“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儿见到您。” “真的是好多年了,我以为你一直在国外呢。”顾老师拍了拍陆迦南的背,又看了一眼一旁的江菀柔,“哎呀,这边不是江菀柔嘛!大家都是回海州过中秋的吗?” 顾老师似乎默认了出国留学的学生都会留在国外或者一线城市工作。 “顾老师好。”江菀柔咽下了嘴里的月饼。 顾老师是她和陆迦南高中三年的数学老师。 当时每门任课老师带两个班,顾老师带的是陆迦南所在的一班和江菀柔所在的七班。为了保证教学效果的一致性,除非重大教学事故,一般三年里不换人。 “我已经回海州工作了,以后就常住海州了。”陆迦南轻轻拢住了江菀柔的肩膀,将她朝自己身边带近,“菀柔她也回来工作了。另外,我们结婚了。” “喔唷,”信息量太大,顾老师花了几秒种进行反应,“那可真是太好了,恭喜你们呀,我就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顾老师不像年轻人那样消息灵通,自然不知道前段时间上过热搜的路人甲采访事件。只是亲戚朋友家长里短闲聊时,提起过如园的陆老头把孙子从国外弄回来继承家业了。 当时没有第一时间联想到陆迦南,现在见到真人,总算想起来了。 “老头子,这两个都是我以前的学生,成绩可好了。”顾老师转身向老公介绍。 “叔叔您好。” “老师好。”江菀柔一时不知道该叫师公还是其他什么称呼。 “你们有空也回学校看看呀。” “改天等有空的时候,我们去学校看您。”陆迦南一口应承下来了。 “对了,今年有建校五十周年纪念活动,要不你俩那时候来学校看看吧。”顾老师知道陆迦南不是随口敷衍的人,也是一脸认真,“明年,我也要退休啦。” “什么时候?” “正式通知还没发呢,十一月,还有段时间。估计到时候要给你们这些毕业生发邮件的,就算不知道能联系到多少。” “我知道了,那我们到时候再去看您。” 故人重逢虽是欢喜,但超市毕竟不是适合闲话家常的场合,但双方的关系也没亲昵到马上就到外面找间咖啡馆坐下来共同忆往昔的程度。 还是下次带上一些礼物和鲜花,单独约见来得合适。 顾老师也是懂世故的人,适时地岔开了话题,“你们是来买过节的礼品的?” “嗯,一会儿去趟岳父岳母家。” “哎哟,孝顺得咧。”顾老师的姨母笑合不拢嘴,“你们快去忙吧,我们回头再聊。” -------------------- 第46章 流心桃山皮月饼(3) ==================================== 孔子他老人家曾经说过,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陆老爷子痛定思痛,深以为然。 年轻时忙着打点酒楼的生意,放养了三个儿子,到头来一个进了高校,一个开了律所,最小的搞起了房地产,横竖反正就是没一个愿意回来接手餐饮。 父债子还,到了陆迦南,陆老爷子一下就紧张起来,早早地做起了隔代继承家业的计划,按照计划先送他出国,又留他在国外工作了几年,等到时间差不多,就把陆迦南喊回海州开始进行实务的操练。 然而,问题也慢慢显露出来。在国外待久了的陆迦南总是时不时就冒出一些稀奇古怪、在陆老头儿看来不怎么切合实际的想法,对稳扎稳打惯了的陆老头儿来说,太超前的理念他没法儿理解。 倒不是说这小子没才能,而是太急了。 一会儿要搞什么预制菜,一会儿要开拓甜品和糕点线,一会儿又要对中小企业进行追加投资,简直就是全面开花的节奏。 虽然因为身体休养暂时退居二线,但陆老头儿毕竟还挂着董事长的头衔,平时各种签字盖章的文件都少不了。 董事长秘书老蔡跟了他近三十年,算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不过,据老蔡反馈过来的信息看,陆迦南最近各项业务的进展似乎还算平稳。 “有句话,我也就私下里和您讲。” “你直说就是,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不能讲的。” “这些项目里陆太太都有参与。” “嗯,我知道,怎么,有人说三道四了?” “那倒没有,”老蔡摇了摇头,“接下来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想法,陆太太现在好像是一周来个一两天,稍微帮帮忙。如果真的能专心专意地帮陆总打理,应该可以事半功倍。” “她自己那边也有要忙的事情吧,能两头跑也算不错了。”陆老爷子明白江菀柔辞职回海州的原因主要还是江南稻,帮衬陆迦南是情谊,却不是本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那边毕竟是个小工厂,陆太太再怎么能折腾,还能翻出什么新水花?”老蔡见陆老头子眯了眯眼,暂时打住了。 “我听着呢,你继续。” “您看,您好不容易把陆总给弄回来了,可家里也没几个真的能给他做帮手的。虽说股份握在手里,但这么大的家业,您就放心让他一个人来担?陆太太现在是新婚,如果能趁势把心定在如园这边,也是好事。” 陆老爷子早就听说江菀柔有空的时候就会往如园的研发中心跑,但那也是为着江南稻的研发,倒是没有立马想到可以为己所用。 中间隔着已故的江老头儿,人家外孙女都按照两个老头子私下的约定,嫁到陆家来当媳妇了,要是再让人家丢下自家的店铺,不大现实。 除非,他忽然灵光一闪,除非两家合并。 “你说,如果我们收购一间糕团铺子,多少钱能拿下?”陆老爷子喝了一口茶,一副日常闲聊的口吻。 老蔡立即领会了董事长话里的意思,“我去给您查一查再汇报。” “先别和阿园讲。” “我明白。” 继陆迦南入主如园之后半年,陆以诺也被爷爷塞进了如园总部。 按照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风险分散理论,陆以诺虽然和哥哥一样,是爷爷的重点关注对象,但和陆迦南被送到国外去学习企业管理的路线不同,陆以诺从小学开始就被爷爷带在身边。 陆迦南的父母在高校工作,整天都有人跟在后头监督,教育这块儿并没有让陆老爷子操心过。 陆以诺就不同了,父母太忙,小学就送去了全寄宿制的国际私立学校。 陆老爷子一看,心疼得赶紧接回了自己家。二儿子夫妻偶尔有空的时候,会把陆以诺接回家过周末,忙到找不着北的时候,就丢到陆老爷子这儿。 生活起居有保姆照看,倒也不用担心。但凡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夫妻俩都不操心。 到了要上大学的时候,陆以诺爸妈的意思是和他哥一样,送出国去,两个人相互之间也有一个照应。 问陆以诺的意思,原话是并不想步哥哥的后尘,好山好水好寂寞,还不把人活活憋死。再说,他想学法律,本科期间没必要非得出国学,回来也是水土不服,等读研的时候再看吧。 陆以诺爸妈都是律师,一向讲究逻辑,陆以诺讲得有理,也没法反驳。 结论报给爷爷之后,陆老爷子心头一紧,以诺不会是和他爸似的,想出去自立门户吧。 陆以诺听闻,向爷爷解释道,毕业之后他会先去爸爸的律师事务所实习,等挂到律师证之后就会回到如园。 他想得通透,学法律既照顾到了父亲的心情和面子,在如园也有用武之地,能让爷爷放下多余的操心。 现在哪家大型企业没有自己的法务顾问呢?就算是如园这样的家族企业,也是要接受这些企业治理方面的革新的。 九月份顺利拿到律师证之后,陆以诺以企业驻场律师的身份被爸爸派到了如园总部。表面上,人事档案还挂在律师事务所,五险一金也是由律所交,实际上算是正式开始了在如园餐饮的见习。 如园超过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在陆家人手里,除了陆老爷子本人之外,陆迦南也代持了没有直接参与经营的父母和叔伯所分配到的股份。 但董事会成员里,除了空降的陆迦南以外,除了极少数和陆家沾亲带故的远亲,大多都是公司扩张后才陆续加入如园麾下的管理人员。 今年初春开始新到任的陆迦南对他们而言,并不是曾经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同伴,而是老董事长家里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各种经营理念上的龃龉自不必说。 陆老爷子自知儿子们指望不上,如今身体骤然衰弱,陆以诺虽然年轻,但精通商场规则,哪怕多安置一个陆家人也是多一份安心。 要是再多几个,就更好了。 陆以诺的日常工作地点主要在海州cbd的如园总部大楼,并不常来园区的研发中心。江菀柔也不过每周来两趟左右,因此直到国庆之后,才第一次在如园的研发中心碰见陆以诺。 背影看起来一模一样,转过身来,像是笑容多了那么一点点的亲切版陆迦南。 陆以诺见到江菀柔时,面上闪过了一丝惊喜的笑容,随即正色道,“嫂子好。” 理论上,他该以商业礼仪称呼江菀柔“江经理”,但他总觉得如此生硬的称呼会把自己的嫂子叫老了。 “你哥说你也在如园,说了好几次,今天终于让我碰上了。” 初见时的家宴上,陆以诺不修边幅地穿着t恤和短裤,就像是直接从家里洗了澡出来的样子。江菀柔后来从陆迦南口里得知,看起来少年感十足的陆以诺时年23岁。 不过,换了西装的陆以诺任谁看都不会被错认为未出社会的大学生了。年轻归年轻,但身上的持重感明显是进入社会后磨练出来的产物,乍一看分明就算年轻了几岁的陆迦南。 “嫂子,你今天一天都在这儿吧。” “是啊。” “那你什么时候,下午两点左右方便吗?” “可以,什么事呀?” “我哥让我来和你商量一下月饼的专利申请事宜。” “专利申请?和我?”江菀柔并没有提前听说。 “一会儿他也来,好像还有其他两三个人。” “为什么要申请专利?” “具体的我还没有问,听我哥的意思,好像是怕配方被传出去。” “传出去?” “不瞒你说,其实如园这几年里商业秘密被泄漏的事情发生了不少。”陆以诺解释道,“虽然具体的细节不能向你透露,不过多长个心眼儿总是好的。” “可是,你是帮如园工作的,配方和技术是我自己的东西。我知道你挺忙,这么麻烦你没关系吗?”江菀柔试图用微笑来压制心里弥散开来的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 专利申请和防止泄密,都是她事先没有想到的。以前,艾吉有专门的知识产权团队。她只需要负责做好配方和产品,剩下的交给其他各司其职的部门就可以了。 回到海州之后,江南稻没有这些细致的小部门,她就渐渐松了这根弦。 明明是陆迦南想她之所想,急她之所急,但搞不清楚状况的她忽然被陆以诺告知要空出时间来开会,第一反应并不是感谢。 陆迦南非得和自己这么避嫌?他和陆以诺能讲,不能提前和自己也讲一下? “不麻烦,不麻烦,既然是如园的事,都是我份内的工作。”陆以诺拿出了服务客户的态度,极力消除江菀柔的不安。 “哦,如园的事。”江菀柔若有所思。 “当然,配方的设计人是你,你才是主角。”陆以诺察言观色的能力远超常人,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迅速做出了反应,“接下来要怎么处理,我们主要还是想听取你的意见。” “如园是不是已经有想法了?如果有,你提前告诉我,谁让他是金主呢。”江菀柔冷冷回答。 -------------------- 第47章 流心桃山皮月饼(4) ==================================== “你觉得怎么样?”陆迦南征询江菀柔的意见。 “我觉得很好。”江菀柔的回答简洁明了。 “没有什么补充意见吗?”陆以诺一边整理笔记,一边抬头问江菀柔。 “没有。”江菀柔转了转手中的笔,摇了摇头。 “既然这样,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如果你之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和我讲。” “好。”江菀柔像是得到特赦令似的,抱着电脑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辛苦各位了。” 陆迦南抬头看了一眼江菀柔的背景,又低下头继续看面前的资料。 “陆总,我刚刚说错什么了吗?”开发部的沈总监小心翼翼地发问,他总觉得刚刚江菀柔的脸色是从他发完言之后开始冷下来的。 “有吗?应该没有吧,我觉得你的提案没什么问题。” “好,没有就好。” 企划部徐经理在一旁笑而不语,老沈也就搞技术比别人强,在洞察人心这块儿还是差了些。还有这个陆总也是,和老董事长相比,可是嫩太多了。 市场表现好于预期,对江菀柔来说像是一份从天而降的鼓励,多多少少是沾了如园的光。 虽说研发过程由她主导,但说实话,起初她对市场的反应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根据前期市场部做的调研,今年月饼市场一如往常,呈现饱和状态,竞争十分激烈,从外型到口味的创新可谓五花八门。 考虑到生产时间有限,陆迦南从实际情况出发,将原定五万份的预产量压缩到三万份,同时提高了单价。 物以稀为贵,但高端超市以中产层为主体的消费者群体并不在乎价格高低,买的是一份精致的享受。首要是好看,其次是健康。 中秋节推出的限量版流心月饼销售一空,甚至有不少年轻人节后向超市询问,是否还有没有售出的存货,因为他们没能在常用的电商平台上发现这款月饼的身影。 答案自然是没有。 作为餐饮界的常青树,如园向来不碰月饼,今年首次进军月饼市场,多年间积累下来的忠实消费者群体兴趣多多,很是好奇到底自信从何而来。 再加上从原料到包装,整个策划团队从头到尾里里外外都花费了不少心思。 虽是月饼界新人,如园还是凭借着老道的经验成了一匹黑马。 限量版数量看似不多,但按照60%的利润率来计算,最后的入账并不少。不得不说,月饼超高的高净利润率就相对低迷的食品行业来说,可谓碾压型选手。 市场的热度稍纵即逝,陆迦南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眼下伴随着中秋节的落幕,正统月饼季确实要暂时告一段落。不过,桃山皮月饼出圈的最大原因之一就在于可塑性强,可根据客户的需要进行各种延展。 陆迦南叫来生产部的主管,打听了一下车间目前的生产安排,询问是否有可能在十月再加进一批计划外的生产。 主管确认之后,回复说如果还和上次那样只是小规模生产,十一月之前生产完毕并没有什么困难。 根据陆迦南加入公司后推出的内部规定,即便是管理层提出方案也需要先和企划部说明,由企划部依照规范起草企划案,由董事会进行审批,审批通过之后再向相关部门通知是否可行。 之前生产的桃山皮月饼虽然冠以如园的品牌,但四种口味的流心月饼工艺和配方的所有者都是江菀柔。 十一月的增产不再针对中秋节庆市场,因此需要对造型和外观进行调整。 考虑到今后可能会在目前的基础之上继续推进新的改进计划,陆迦南和陆以诺商量了一下,认为有必要在商业秘密的保护方面多做一些准备。 如园内部,从企划到生产,每个部门的负责人都对项目的情况有所了解,唯有作为开发者的江菀柔,直到今天的部门会议才第一次完整地听到整个增产方案的详细说明。 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带着自家孩子去亲戚那儿串门,本来不过是小住几天,结果七大姑八大姨都要对孩子的教育方案来指手划脚一番,最后把她这个当妈的喊到面前通知,因为你家孩子天资聪颖,我们决定要让孩子跳级去少年班。 不过,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 这可真是一个自我安慰的绝佳理由,放之四海而皆准。 再说,投资她拿了,资源她利用了,利润她也分到了,这不就是资本带来的双赢嘛。 在这里,她和陆迦南只是合作伙伴关系,他既没义务也没必要事无巨细地向他报告。 出了会议室的大门,江菀柔头脑冷静了下来,开始反省刚刚的意气用事。 她在走廊尽头停住了脚步,看向窗外。澄澈的蓝色,没有一丝浮云,天朗气清。楼下马路边的两排银杏树已经染上了浓浓的秋意,金色的叶子在风中微微摇动。 想起了陆迦南带她去茶港镇、和杨纾凛一起去金泽湖捞蟹时的风景。 明明才过去一个多月,却仿佛已是经年累月的陈年旧事。 好想和他一起去爬山,脑海里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背后传来了会议室开门的声音,里面的人声也飘了出来。 第一时间就冲出来的自己还杵在走廊里,江菀柔回过神来,匆忙之中推开了一旁楼梯间的紧急通道门,蹬蹬蹬跑下了台阶。 下午五点多,小助理到楼下通知她,说陆总还在开会,今晚要加班,让她先回家。 走出大门的时候,天还亮着,燃烧的晚霞犹如油画般绚烂,江菀柔一抬头就见到了今天上午在走廊上看到的银杏树。凉风吹过,小扇子形状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翩跹起舞,江菀柔伸手接住。 身侧一辆车驶过,慢慢减速至停下。 虽然明知不可能是陆迦南,江菀柔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徐徐打开的车窗里,和陆迦南一样的眼睛露出来了,陆以诺愉快地招呼了一声,“嫂子,我哥让我送你回去。” “你就现编吧,哪儿有这么擦肩而过接人的?” “谁编了?我刚刚还去你办公室找你了呢。你隔壁的人说你刚走,我就赶紧开车出来,一出门就见着你背影了,才没给你打电话。” “没关系,你先回吧。今天天气真好,我想沿着金泽湖走一走再回去。” “我哥还交代,让我把你安全护送回去呢。” “我又不是小孩子,这光天化日的,还怕抢劫不成。” “那我送你去湖边吧,走路得三四十分钟吧。你这慢悠悠晃过去,还能见到夕阳吗?”陆以诺不像能被轻易打发走的样子。 江菀柔想了想,打开了车门,“那就麻烦你把我送到湖边的栈道吧。” “最近没开车?” “嗯,来如园的时候就搭你哥的车。” “现在一周来几趟?” “一般是两天,看情况也有三天的时候。” “那你岂不是很早就得出门?” “也没有很早吧,就正常的朝九晚六。” “那我哥还真是双标耶。”陆以诺笑着摇了摇头。 “双标?” “他让我每天八点半就要到如园诶,还说什么陆家的人要以身作则。” “有这说法?也许因为我不姓陆吧。” “嫂子,你不用勉强自己讲冷笑话的。” “本来我还觉得你情商比你哥高多了,这么看来也就半斤八两嘛。” “不是说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吗?我和我哥都是诚信为本。” “你是要来帮你哥当说客吗?”江菀柔已经翻了手机,陆迦南并没有给她发微信,说让陆以诺送她回家,看来陆以诺借自己的车当作花献给了陆迦南,“说吧,我没在生他的气了。” “怪我哥没提前告诉你?你应该还不知道这批月饼的客户是谁吧?” “我不知道。” 如园的客户名单属于如园的企业机密,这次会议上并没有提到。 “这次下单的客户是我哥哦。” “嗯?”江菀柔歪了歪头,“你哥?” “我哥以个人名义下的单,是为下个月海州外国语的校庆活动准备的捐赠品。” “然后呢?” “我下午刚从学校那边拿到他们签好字的捐赠合同,这样才算板上钉钉。” “所以呢?”江菀柔想起来了,那天在超市见到顾老师,回家路上她问陆迦南要不要给校庆捐一批糕点。 当时,陆迦南说等有结果了再告诉她。 “我哥只是怕万一中途出什么岔子,让你空欢喜一场罢了。” “嗯。”江菀柔在慢慢消化新订单的背景。 “我没有帮我哥说好话的意思,不过信息难免遗漏,我只是想保证当事人的完整知情权,这也是我作为如园法务的本职,对吧。” “嗯。”江菀柔点了点头。 她似乎明白爷爷为什么要提前把以诺派来如园了,有以诺在,迦南隐藏的声音就有了出口。 陆以诺侧过头观察江菀柔的表情,“嫂子,那你还去金泽湖吗?” “去吗?为什么不去?” “还去啊。” “你再给我讲讲你哥的故事呗。” “你想听什么?” “随便,我不知道的。” “啊,我怎么知道哪些你不知道呢。” “运用你的情商呗。” -------------------- 第48章 米酒拉糕 ========================= 陆迦南到达金泽湖畔的山阳酒家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山阳酒家是附近知名的酒庄,经营到夜里两点,此时大厅里仍然灯火通明。 一进门,就见到江菀柔斜倚在角落的沙发上,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怎么回事?”陆迦南皱了皱眉,问一旁的陆以诺,只恨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对着他的脑袋来一记爆栗,“让你送你嫂子回家,就送到这儿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 “我?” “还不是因为你惹嫂子不高兴在先。” “真不高兴了?” “你还不信我这双慧眼?你应该庆幸今天我在场,要不然,哼。”陆以诺轻嗤了一声。 陆迦南面色略微缓和了一些,但还是满脸写着嫌弃,“你不知道你嫂子不喝酒的吗?” “我怎么知道?嫂子说自己酒量很好,只是平时不喝罢了。我还能随身带个测谎仪不成?” “喝了多少?” “也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 “其实我们没点酒。不过今天店里有活动,八点零八分开缸,客人可以自取。”陆以诺避开了哥哥尖锐的视线,“嫂子喝了两碗还是三碗?我也没数。” 这是山阳酒家的揽客之道。每个月十八号晚上八点零八分,店里都会新开一缸陈年米酒,供到场的客人无限畅饮。 米酒原料选用的是金泽湖周边种植的酿酒专用糯稻品种,先通过传统的糯米酒糟方法制成纯米汁无水酒,加甜酒发酵,封缸密封。 开封之后的米酒不仅色泽清纯,而且口感醇香,又带着丝丝沁甜,并不辣口。 “三碗?!回头我再找你算账。” 在外头不方便发作,毕竟主因还是在江菀柔自己身上。明知自己酒量不好,还扯谎加乱喝。 “你明明该感谢我的,怎么还算账呢?”陆以诺趁势邀起功来,“嫂子后来还拽着我要听你的事呢。” “什么事?” “秘密。” 陆迦南弯下腰,将睡得正香的江菀柔从沙发上抱了起来,看了陆以诺一眼,“你也累了吧,赶紧回去休息吧,回头账单拿来我报销。” 陆以诺晃了晃手,“算啦算啦,这点儿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江菀柔喝醉了倒也安静,不吵不闹,不发酒疯,只是歪着脑袋睡了一路。 “我们到家了。”车停在院子里,陆迦南用正常的音量说了一声。 “嗯。”远方传来缥缈的人声,又似乎近在耳畔,江菀柔半梦半醒地应了一声。 陆迦南熄掉引擎,解开安全带,伸手去扶她有气无力地搭在车窗和靠枕之间的脑袋。 “能听见吗?” 江菀柔想要张口回应,只是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她好像躺在一片柔软的棉花花海中,可是丝丝沁入鼻腔的却是青草和新雨的味道,她极力抬手去撷取那朵近在咫尺的纯白棉花。 啪地一声,江菀柔的手掌抚上了陆迦南的右颊。指尖略微发烫,轻轻划过他的耳朵。 他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一掌吓了一跳,右手依旧托着她的脑袋,左手一把按住她不安分的手。 江菀柔伸出另一只手,手背拂过嘴角,像是擦拭口水的模样。 梦里还是个洁癖呢,陆迦南仔细一瞧,所幸并未流涎。 他将江菀柔从副驾驶座上抱下来,进了家门之后先让安置在沙发上侧躺,并在她的背后垫上了厚厚的靠垫。 接她回家之前,他特意问过店家,除了米酒和米酒拉糕之外,点的都是清淡的家常菜。 山阳酒家菜单上的点心里,最受欢迎的就是掺入这种独家秘制米酒制作而成的拉糕,即使小孩子来上两块也没问题。 米酒拉糕的做法和平常的拉糕大抵相同,除了糯米粉之外,还要用到澄粉,蒸熟之后会呈现出晶莹剔透的质感,类似于虾饺的透明皮儿。 山阳酒家的拉糕还加了奶油和米酒,既有奶香又有酒香,简直令人停不下嘴。 江菀柔那桌点了两盘,她爱吃糯食,陆迦南估计大半都被她吃掉了,再加上几碗米酒下肚,也不知肠胃受不受得住。 醉酒的人需要注意保持呼吸顺畅,因此不适合仰卧的睡姿。他替她解开了衬衫上的纽扣,将领口微微敞开。 半边头发垂下来,盖住了小半张脸,他伸手将她的头发捋到了耳后,她像猫一样稍微蜷缩了一下身体,手臂胡乱舞动后无力地垂了下去。毛毯早就被蹬到了地上。 陆迦南抖开毛毯,搭在她身上,将被角掖进她光滑的脖颈处,又抬起她的手臂,一道塞进了毯子里。 他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静静地看着熟睡的江菀柔。 结婚近半年,还是第一次不受任何外界打扰地,在这样的灯光下仔细观察她的五官和轮廓。 绯红从面中一直延伸到耳根,连带着连鼻尖都像染上了胭脂,平缓的呼吸里渗出的都是微醺的暖意和困倦。 微张的嘴唇带着血色,不知是不是残留的唇釉。 他像是受了某种蛊惑似的,凑近闻了闻,不是平时用的唇釉的味道,只有淡淡的酒味。 再凑近一点,他闭上眼睛,在她的唇上留下了自己的味道。 几乎是同一时间,江菀柔的舌尖舔到了嘴唇。 他一下子睁开眼,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些。 “你现在是醒着?”陆迦南见她翕动的睫毛下,瞳仁里倒映着自己的脸。 “本来是半睡半醒,现在醒了。” “你是醉着还是醒着?” “严格来说,还有那么一点儿醉的感觉,不过不影响我的大脑运转。” 陆迦南在她眼前张开手指晃了晃,“能看清吗?” 江菀柔轻笑一声,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我只上脸不上头。”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不继续吗?” 她的胳膊从毯子下伸过来,抓住他的衣领,轻轻拽了拽,使不上力气,干脆用另一只手撑起了上半身,往前靠过去。 眼见着她半拉身子出了沙发,陆迦南赶紧迎上去扶住了她。 江菀柔双臂在他的肩上找到了着力点,顺势勾住他的脖子,封住了他的嘴巴。 是试吃一般格外认真的小口品尝,就像吃米饭时等待淀粉慢慢被分解成麦芽糖的瞬间,味蕾就能感受到淡淡的甜味。 重量越来越偏向他这边,人越贴越近,他肩颈和上臂的肌肉也越来越紧绷。 江菀柔应该是感觉到了,她收回双手,撑在两侧,歪着头看了看坐在地毯上的陆迦南,随后从沙发上移到了地上,重新环住了陆迦南的脖子。 “阿园,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看枫叶,好不好?”江菀柔的眼神忽然悲伤起来。 前一秒,陆迦南还以为她是清醒的,可是这股架势让他瞬间收回了刚才的结论。眼下才十月中旬,海州的枫叶基本要等到十一月才会红。 “现在才十月,枫叶是不是有点早?”明知怀里的人并不清醒,陆迦南的脑袋也有些昏沉,好不到哪儿去。 “那什么时候有空?下周?下下周?” “这个月恐怕不行,下个月我们再看?” 他正说着,江菀柔的眼泪却忽然啪嗒啪嗒掉了下来,落在他发烫的脸上,凉凉的,像秋雨。 “怎么了?你别哭呀。”他慌了神,她果然是醉了。 “我没醉。”裹挟着热度的酒味和咸涩的凉意同时朝他袭来。 这是结婚以来第一次见她哭。 他有些无措地抱住江菀柔,“好,我知道了,你没醉。” “你每次什么都不和我讲。”江菀柔略带抽噎的声音环绕着他。 “嗯,是我不好。”他的手掌轻轻地抚摸过她起伏的背。 “你明明说要在我身边的。”一滴泪顺着衣领的缝隙,滑落到了他的脖子上,痒痒的。 “嗯,是我说的。” “我跟不上你,怎么办啊?”哭腔更重了。 “下次我等你,好不好?” “那我就拖你后腿了。” “傻瓜,明明是我追着你。” 江菀柔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非常冗长的梦,白天和夜里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胡乱地闪回。 眼皮感受到了非常微弱的灼热,她轻轻动了动手指,渐渐有了知觉。 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所及之处是细密的花纹。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倾泻而下,身下是短绒毛毯。 联动的大脑被激活,自己躺在客厅的地上。 正思考如何自然流畅地起身,头顶上方传来了陆迦南的声音,“醒了吧。” 顾不得晕乎乎的脑袋,江菀柔一骨碌直坐了起来,正对上盘腿而坐的陆迦南。 “几点了?”江菀柔开始在四围摸手机,“我怎么睡在地上?” “今天周六,不用紧张。” “啊,太好了。”江菀柔闻言,整个人松弛了下来,大脑开始恢复运转。 昨天是周五,下班之后和陆以诺去吃了饭,好像喝了不少酒,十点多她就困死了。 然后是陆迦南把自己接回来的,中途好像醒了一会儿,后来又睡着了。 再之后,她不确定是不是做梦。 应该是哭过了,现在眼睛好痛。可为什么会哭呢? “今天要不要去看枫叶?” “现在哪儿有什么枫叶?”江菀柔垂眼,视线正落在陆迦南的脖颈处。 现在,她知道哪部分不是梦了。 -------------------- 第49章 黑洋酥奶茶(1) ================================ 一开始,许正帆和江玉芹坚决不同意江菀柔从上海辞职回家,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知道海州装不住她。 吃惯了山珍海味,偶尔来点儿家常小菜,或许还有新鲜劲儿。时间久了,恐怕就要怀念曾经的花花世界了。 江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名门世家,但家底也还算殷实。 江菀柔积分达标拿到了上海户口,帮她在上海付首付买套房,从此安居乐业,不是什么比登天还难的事。 放弃了上海的户口回老家,大公司降级到小破厂,研发退到生产,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惜。 唯一安慰父母心的或许就是,竟然歪打正着地和陆家的大孙子相互看对了眼。 本来照着这个路数,应该是嫁到陆家当少奶奶去享清福的。 结果呢,江菀柔天天往厂里跑,和一群流水线上的女工同下车间、同吃食堂,有说有笑。 有几次,他跟在后面远远瞧着。当时大家都穿着车间防尘服,说实话,光看背影,他竟然没能第一眼认出到底哪个才是自家闺女。总而言之,和优雅的阔太太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上阵父女兵,每天同进同出,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觉得祖上积德,生了一个二十四孝女,心疼之余很是欣慰。 不过,老父亲的欣慰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坐上了心情过山车。 大概一两个月的功夫,江菀柔差不多已经对厂里的事务渐渐上了手,效率高了一大截,基本大半天就能把当天的任务完成。 部分得归功于从彩礼钱里匀出来更换的新生产线,花费同样的时间,产量可提高百分之四十。 空出来的时间怎么办呢?起初是一周一趟,去如园位于科技园区的研发中心做实验、做样品,后来变成了一周两三趟。 江南稻虽是老字号,但毕竟是小厂,没有高大上的研发中心供她天高任鸟飞。 从繁华的大上海回老家,总得有一个慢慢适应的过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最近这一个月,但凡他去隔壁办公室找江菀柔,她有一半时间都不在,连中午吃饭时间都看不到人影儿。 一问孩子妈,果不其然,又去如园了。不光是人进了人家陆家的门,连心都跟着飞过去了。 小夫妻感情好是好事,可女孩子是要让男孩子捧在手心宠的。 她倒好,自家车间不够她跑的,还下到人家的车间里去了。 这段时间,江菀柔好像一直在忙着瞎捣鼓小日本那儿流行的什么桃山皮月饼。 不仅数典忘祖,胳膊肘往外拐,再加上一条崇洋媚外,是时候该对她进行一下思想教育了。 他嘴皮子没她麻利,上次没说得过他,今天总算又逮着了机会。 “我想开一家卖咖啡和奶茶的糕团店。”对面的江菀柔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什么?”许正帆和江菀柔讲话的时候,总是时不时就怀疑自己的听力出现了什么问题,要么听岔了要么听漏了,“简直瞎胡闹!你是想把你外公从地下给气活?” “这和外公有什么关系,你不要随便乱打亲情牌嘛。” “我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了,你是不是和迦南学的?” 他想起前几周去亲家吃中秋节的团圆饭,云芝兰闲聊时一不小心提到了迦南前段时间因为私自换大闸蟹供应商被爷爷叫到家里批了一顿的事。 云芝兰偏帮儿子,背后不避讳地把陆老爷子扣上了老迂腐的名号。 大学里的老师,哪里知道做生意的辛苦,许正帆面上没说,心里却天然地同情起了陆老头儿。 辛辛苦苦为陆家攒了这么大的家业,儿子一个都不管事儿,孙子又尽搞些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东西。换做他,他也生气。 “你干嘛要说迦南?他又没惹你。”江菀柔毫不掩饰地沉下了脸。 “迦南是陆家的小少爷,可以想起一出是一出。”许正帆为了对抗似的,提高了嗓门,“我们家没了你外公,最大的招牌已经不在了,你还指望一飞冲天呢?” “我和你好好说事儿呢,你干嘛老要扯些有的没的?” “怎么是有的没的?早就和你说过,做生意的事情没有你一个小姑娘想得那么简单。别说外面远的,你就看看我们海州,每年有多少干食品的倒闭?”细想起来,江菀柔的倔强或许还是许正帆的真传。 “那我回来,不就是帮你们一起把江南稻振作起来嘛。” “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以前,办厂要花钱,你上学也要花钱,我们辛苦一点也甘心。现在我和你妈也就等着退休了,在家帮你带带孩子了。”末了,许正帆又加了一句,“我们海州人的传统就是小富即安,人啊,要懂得知足。” 江菀柔脑海里嗡地一声,恍然间明白了外公指名自己接手江南稻的原因了。 作为糕团师傅,爸爸确实是外公最得意的门生。但恐怕是上门女婿当久了,爸爸年轻时的锐气早就消磨得差不多了。 对他来说,什么继承家业、传承手艺,远不如含饴弄孙的退休生活来得有吸引力。他并不想在车间里和江菀柔相遇,在他心里,她的好归宿就是在陆家当个漂漂亮亮的花瓶,被捧着,被供着。 “是说我不知足?”江菀柔忽然明白过来,一下子悲从中来,满腔的委屈堵在了嗓子眼儿。 “你要是没结婚,我也就不管你了。”爸爸并没有察觉江菀柔黯淡下去的目光,继续自顾自地对她进行思想上的拨乱反正,“你既然和迦南都结婚了,还一天到晚掺和这些做什么呢?还有啊,我早就想说你了,在自己家跑跑也就算了,你怎么还在如园当人力呢?他爸妈都是学校里当老师,喜欢的就是你身上的书卷气。你在外面读了这么多年书,这点儿意思读不出来?” 陆迦南因为江菀柔申投资那件事被陆老头儿说,这件事云芝兰也知道。 追根究底,事情因江菀柔而起,云芝兰也颇有微词。 陆迦南恐怕从来没有讲过这些话,他这个做父亲的本来不想挑明。 只是,女儿看着聪明,却傻乎乎地没心眼儿。今天再不提点提点,这个一根筋的孩子永远都不知道怎么讨好婆婆。 “我嫁的是陆迦南,又不是陆叔叔和云阿姨。我管他们喜欢什么呢?”情急之下,江菀柔开始口不择言。 “大呼小叫的,你俩干什么呢?”江玉芹适时地出现在了江菀柔的办公室里,双手撑在了横亘在父女二人之间的办公桌上,“我的脑瓜仁儿被你们吵得疼,还让不让人工作了?” 江菀柔一副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我爸就机关枪似的无差别攻击。” “是谁最近吵吵着见不到女儿的面的?”江玉芹狠狠地剜了许正帆一眼,“我可是在隔壁全都听到了,我们团团讲一句话,你恨不得堵她十句话。” “我这不是怕她辛苦嘛。” “她乐在其中,辛苦个什么?”江玉芹不甘示弱,“你还吹牛你最懂女儿?你知道女孩子遇到喜欢做的事情,有多不容易嘛。” 江菀柔红着眼睛看了妈妈一眼,关键时刻还说妈妈给力。虽然她不是擅长撒娇的女儿,但还是在心里给妈妈点了一个赞。 “你听到她刚刚说要干什么了吗?” “听到了呀,”江玉芹语调轻松,“不就是开咖啡店还是奶茶店吗?对了,你喝不来。” “这是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吃了五谷还念想六谷?” “团团,你有钱吗?没钱就别想了。”妈妈精通的东西虽然不多,但对于财务不逞多让。 江菀柔交握着手指,“彩礼钱还剩不少。” “什么?”许正帆一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两道浓眉立刻拧了起来。他张了张口,最后默默地闭上了。 想炮轰的点太多,一时不知从何开口。再加上,现在是一对二,审时度势,局面对他不利。 “你和迦南商量过没有?” “嗯,”江菀柔点了点头,“和他商量过了。” “他怎么说?” 正说话间,许正帆的手机响了。 江菀柔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喂,哪位,李师傅?”许正帆将手机听筒紧紧凑在耳朵上,门卫李师傅从传达室打来电话,说有人来送外卖,“外卖?放进来吧。” 挂断电话后,许正帆暂时偃旗息鼓,视线锁定江菀柔,“你订了外卖?还送到我这儿来了?” 要说是示好的礼物,来得也太快了吧。 “不是外卖,”江菀柔摇了摇头,“是同城跑腿。” “跑腿?” “黑洋酥奶茶来了。”江菀柔像是怕许正帆听不懂,一字一顿地说。 但许正帆还是没听懂,“什么拿铁?黑洋酥是我知道的那个黑洋酥吗?” “你还知道几个黑洋酥?”江玉芹打断了他的疑惑。 “这是怎么了?一下子给我出难题呢?” 正说话间,江菀柔的办公室门响了。 “进。”她冲着门口的方向招了招手。 “爸,妈。” 许正帆回头,见门口站着的是陆迦南。 -------------------- 第50章 黑洋酥奶茶(2) ================================ “我正等着你呢。”江菀柔从座位上起身,一扫先前的阴霾,藏不住的欢喜从她弯弯的笑眼里全然涌出。 平时见惯了江菀柔对男生一副爱答不理、要死不活的样子,久违地在她脸上看到了曾经在少女时代闪耀过的灵动,江玉芹一时之间也回想起了自己当年和许正帆恋爱时的光景。 “迦南,你怎么来了?”许正帆先是惊呼一声,随即目光落在了陆迦南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上,纸袋上还罩了一层塑料薄膜,“刚刚门卫说送外卖的是你?” “嗯,是我。” “什么东西这么急着送过来?外面还下着雨呢。”许正帆抬头望了一眼窗外阴沉着的天,心想大概就是这湿漉漉的天,才搅得他心绪不宁,还和江菀柔吵了起来。 江菀柔从办公室门右侧的柜子里取出了一条毛巾,朝陆迦南说了一句“低头。” “就从停车场到这边,没走多远。”陆迦南微微弯腰低头,任她双手托着毛巾在自己的脑袋上摩挲,发型被无情摧毁,嘴里还不忘向许正帆解释,“爸,菀柔让我一定要买过来给你们尝尝。” “衣服呢?有没有湿?”她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背,外套没到湿的地步,只是有些潮气。 他轻轻拍了拍江菀柔的腰,“没事。” 陆迦南走到办公桌附近,揭开了防水的塑料薄膜,从里面取出了几个高高的纸杯,像报菜员似的一一确认,“黑洋酥奶茶,黑洋酥拿铁,玫瑰豆沙芝士奶盖,还有枣泥核桃露。” “这是什么?”许正帆听得一愣一愣的,明明都是中国话,组合在一起却好像在听外国话。 黑洋酥是江南稻糕团常用的馅心之一。 名字听着挺洋气的,按照古法用的是老三样,炒熟后磨粉的黑芝麻、绵白糖以及拆掉筋膜的猪板油,缺一不可。混到一处,揉到看不出糖和油的程度,捏橡皮泥似的揪下一团来,搓成小圆,再进行冷藏。 不管是包进汤圆还是团子里,或煮或蒸,等到吃的时候,一口咬开,就是热腾腾流沙状的白糖芝麻馅儿。 这几年,市面上爆浆或流心的爆款甜品和饮品数量不少,大多用的是偏西式的奶黄酱或芝士。相比之下,深受爷爷奶奶们欢迎的黑洋酥颇有前朝遗老之风,连名字都带着点儿又土又洋的意思。 不过,猪油虽然香,但对讲究轻盈口感的年轻人来说,像一枚定时炸弹。 早些年,外公一直舍不得将猪油从原料表上彻彻底底地划干净,许正帆也舍不得。不过,后来还是顺应时代潮流,自创了改良之后的配方,把硬邦邦的猪油换成了适口性更好的植物油。 许正帆研究新配方的时候,做了一点儿小改进,加进了一点点牛奶和奶油调味,成了独树一帜的奶香黑洋酥。 江菀柔从桌上的湿巾筒里抽出了一张纸巾,仔细擦了擦手,隔着封塑将里头的吸管稍微推出来一点点,然后用大拇指堵住上头的吸口,朝着黑洋酥拿铁用力戳了下去。 她先递给陆迦南喝了一口,“味道怎么样?是不是一样?” “我觉得是。”陆迦南点了点头。 江菀柔有些犹豫,跟着喝了一口,在嘴巴里含了一会儿,才咕噜一声咽了下去。 陆迦南打开了一杯黑洋酥奶茶,向许正帆递了过去,“爸,您尝尝就知道了。妈,您喝哪个,豆奶?” 开杯的瞬间,许正帆已经闻到了芝麻的香味。 都送到面前来了,不接不行。 杯子比他想象中沉一些,估计是黑洋酥沉在了杯底。许正帆用吸管搅了搅,怕太甜,先尝了一小口。 许正帆正着眉,细细地感受着黑洋酥经过味蕾和神经传输给大脑的反馈,这是他试吃时惯有的专注模样。 曾经凭着这副黑脸,不少学徒第一次见时都被吓到过,还以为自己做的东西已经难吃到让师傅下一秒就要破口大骂。 很快,这张酷酷的黑脸就由阴转晴。 “是你调的味道?嗯,不错。”许正帆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黑洋酥的底儿,你用的是我们独家的配方吧。好像有黑枣?” “嗯,掺了一点点黑枣泥。” “嗬,还有何首乌呢。” “喔哦。”江菀柔轻快地鼓了鼓掌,相比继续和爸爸抬杠,她还是更在乎来自许师傅的现场反馈,“连这个都尝出来了。” “我们虽然比不上神农尝百草,但吃的这碗饭好歹也是老天爷赏的。再说了,这不就是家里的配方嘛,这我还能吃不出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力和脑力确实越来越跟不上年轻人的步伐。不过,对于味觉的保养顾惜和养生这一块,作为老师傅的许正帆自认为更有发言权。 “许师傅,是不是还挺好喝?能打几分?” “给你点儿面子,打个七分吧。” 再高的话,江菀柔的小尾巴恐怕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么好喝才七分?” “全仰仗这里面的黑洋酥呢,这还是你爸爸我花了很长时间琢磨出来的养生版改良配方呢。你知道我们这个何首乌有多贵吗?” “我手里这杯枣泥核桃露喝着也像是我们自家的味道呢。”捧着枣泥核桃露喝得正香的江玉芹从旁插了一句。 “是的。” “等等,好像还差了点儿什么,味道不完全一样。”许正帆又尝了一口。 “要不要给你点儿提示?” “不用。”许正帆大手一挥,“是不是没有用牛奶?” “换成豆奶了。” “嗯,换成了很普通的豆奶。” “为什么换成豆奶?” “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不是你做的?” “许师傅,接下来我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江菀柔面色凝重起来,“你想先听哪一个?” 前一秒还悠悠闲闲的江菀柔忽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江玉芹不禁紧张起来,江菀柔每每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基本就没从她嘴里听到过什么好消息。 “你这孩子,别卖关子了。发生什么事了呀?” “那就先坏消息吧。”江菀柔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去,“这饮料不是我调的,是迦南在外面买的。” “什么意思?”江玉芹有点儿反应过来了,却不是很确定。她转头看了看孩子她爸。 “没错,就是你俩想的那样。”江菀柔直接对上了他俩相互交换的眼神。 自打和江菀柔开始对话,许云帆一整个下午就总是一愣一愣的,他还真没想过家里的馅料儿还可以有这样的用法。 原来江菀柔先前说的什么卖咖啡卖奶茶,是这个意思。 说实话,怪好喝的,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到底是谁,一早就想到了这么好的赚钱路子?许正帆隐约觉得心里有了答案。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雨水落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声音。 “我是在城南的星光阁买到的。”陆迦南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爸,星光阁你知道吧?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呢?”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在海州,星光阁算得上是江南稻最大的竞争对手了,同样都是卖糕团的老字号。 “老许,”江玉芹先是抬头看了一下办公室的门,已经关上了。她迟疑了一下,用手指捅了捅一旁已经走神了一阵的许正帆,“你说是不是小贾?” 江菀柔早就听说过小贾的大名。 他是爸爸最看好的关门弟子。刚进厂的时候,小贾应聘的是质检员,负责检查原料、辅料是否符合标准,流水线上的工人是否符合食品安全与卫生要求,还要对成品进行质量检查。 小贾虽然是农村里出来的孩子,但脑子灵活,手脚勤快,人还上进。 有段时间,许正帆把他派去了总店,负责后厨的监督。没想到小贾下班之后舍不得回家,围着加班的糕团老师傅们,转不开眼。 许正帆留意了一段时间,发现小贾休息时间甚至开始看起了糕团制作技巧的书,心下一动,问小贾对学习糕团制作技巧有没有兴趣。 他是想起了二十年前在江南稻被伯乐江逢霖相中的自己。 当时才二十多岁的小贾知道这是许师傅收徒弟的同义语,当场激动得语无伦次。 弹指之间,这也是一对有十年情谊的师徒了,小贾今天正好三十五岁。 生日那天,小贾向许正帆递交了辞职信,不声不响地走了。 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有别家抛出了条件更好的橄榄枝。 许正帆本来想问问出多少工资,小贾会考虑留下。 可是小贾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似的,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许正帆抓了抓头发,江菀柔见到了他鬓角的白发。他似乎陷入了长长的回忆,久久都没有回答江玉芹。 半晌,他终于缓缓开口,“对了,你不是还有好消息吗?” 也许,好消息就是,才不是他的好徒弟把他的配方给偷走了呢。 他盯着江菀柔和陆迦南,等着谁先开口。 江菀柔张了张口,最终却没发出声音。 “好消息是,我们在追责中。”陆迦南替她开口。 许正帆暗沉的目光落在了女婿身上。 -------------------- 第51章 黑洋酥奶茶(3) ================================ 就像每个迟暮美人都有过明眸皓齿的倾城岁月,所谓的老字号在百十来年之前,也都是海州城里十里长街上最醒目的风向标,引导者那个年代最为流行的时髦。 可如今,顶着相同的名号,冠以一个“老”字,总给人一种半截身子已经入了土的错觉。 虽说眼下江南稻的情况还不算太糟,但也绝对谈不上充满盼望。 全中国一千多家老字号,海州所在的长三角地区独占三分之一的大头。 回海州之后,江菀柔研究了一下全省一百多家老字号的发展现状,发现其中单打独斗的小家碧玉们绝大多数都是亏本状态,经营十分艰难,有些熬不过去更早些就已经被收购或合并了。 势头还算强盛的基本是如园这种背后有雄厚的资金撑腰、得以纵横捭阖、四处开花的集团型企业。 江菀柔委婉地向陆迦南打听过有没有什么实用的老字号经营之道可供分享。 陆迦南仔细想了想,列出了一长串儿,什么扩大生产线啦、建立研发中心啦、招兵买马啦、店面翻新啦、宣传推广啦,等等等等。 听到最后,江菀柔将一切概括为言简意赅的四字箴言,砸钱加创新。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先下血本才能回本。 江菀柔想开一家旗舰店的念头并不是脑袋一热凭空想象的结果。 早在某一个夏日的夜晚,她一边跷着腿吃开心果提拉米苏、发朋友圈官宣已婚身份的时候,就已经有灵感一闪而过了。 第二天,她又去了一趟全海州市唯一一家能买到开心果提拉米苏并且老板竟是货真价实意大利人的那家甜品店,满怀期待地询问老板有没有开心果拿铁。 听到肯定的答复时,她在心里已经开心得蹦跶起来了。 浓郁的开心果提拉米苏配上清爽的开心果拿铁,甜点配饮品,天造地设,这才对嘛。 不过,那时候忙着结婚的筹备和新品研发,优先事项太多,这桩思量也就暂时被她放下了。 最近再次兴起这样的心思,是中秋节前和陆迦南一起逛欧莱超市的时候。 当时,她在月饼专柜前磨了半天,试吃了不少种类,但总觉得味觉相较平时迟钝了不少。 回去的路上,她才反应过来。 都知道油条配豆浆,蛋糕配咖啡,曲奇配红茶,结果她就着月饼干嚼了半天,连一口水都没喝到,一向嗜甜如命的她都觉得腻味,更别提路过的顾客了。 江南稻总店虽然占着海州最好的市口之一,就在商业街迎门第一家,但除了买完就走,好像也没有其他值得顾客驻足的地方了。 外地游客路过,有的没见过糕团制作现场,会趴在工作间的窗玻璃上观察一会儿。海州本地顾客大多目标明确,直奔柜台,选完就撤,哪儿管师傅在里面大秀才艺。 如果能坐下来喝杯热茶或者咖啡呢?再如果,能有个安静的角落写写论文熬熬夜呢? 江菀柔越想越激动,仿佛一下子看到了江南稻跨界展新颜的光明未来,当天晚上就给自家的各种糕团配起了官方cp饮品。 在所有馅料里,江菀柔最喜欢的是枣泥馅儿,平时不大吃甜食的陆迦南唯独对白糖芝麻馅儿情有独钟。 从身边最亲近之人的喜好开始下手,江菀柔最先调配出来的饮品黑洋酥奶茶。 上个星期,赶在下班之前,她将从实验室里新鲜出炉、经过一个多星期的改进之后集萃了众多健康食材的低脂低糖健康轻盈版黑洋酥奶茶送到陆迦南面前。 他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结果脸上却波澜不惊,仿佛喝了一杯白开水。 “你这是什么表情?”江菀柔对他平淡的反应十分不满,连半点儿装腔作势都不会。 “我总觉得这味道有点儿熟悉。”他抿了抿嘴唇。 “你是不是我家的糕团吃多了?我家双酿团里的黑洋酥用的就是配方。”江菀柔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奶茶,猛灌了一大口。 双酿团是江南稻家唯一的双馅儿糕团,同时受到豆沙党和芝麻白糖党的青睐。 外皮由粳米粉和糯米粉按照7:3的比例过筛混合,不是百分百的纯软糯,而是带了些筋道。馅料一层是细密的豆沙,一层是流沙的芝麻白糖混合碾碎的花生酥,外韧里绵,最后再裹上马来西亚产的椰蓉。 甜味来自于豆沙,香味则来自于芝麻和花生碾压之后自带的植物油脂。若是芝麻少了,也就没了黑洋酥独一份的嗲。 “不是,我说的是奶茶里的底料。”陆迦南用勺子舀起了沉在底部的馅料。 “怎么可能?这可是我的首创。”江菀柔喜欢在奶茶里加料,以后她还想替换成地瓜和紫薯看看,不知道哪种效果最好。 “等一下,你先别全部喝完。”陆迦南一边说,一边拿起了桌上的电话,给门外的助理打了一个电话,“小张啊,你上次送过来的那个黑芝麻奶茶是哪边买的?再帮我订两杯呗?嗯,是的,两杯。什么?不是给你的。你也想喝?那你给自己多订一杯吧。对,尽快。” “怎么回事?” “你再等等,一会儿来了就知道了。” “那我先回楼下,你等东西到了再喊我吧。”江菀柔转身就要走。 “你急什么?”陆迦南站起来,隔着宽宽的办公桌,从背后拉住了她的手腕。 江菀柔感受到了陆迦南手掌里传来的热度,回头看了他一眼,“急倒是不急。不过,在这儿干等,不是浪费时间嘛。” “怎么就浪费时间了?你还要加班?” “我今天不加班。”反卷斗士江菀柔的奋斗目标是今日事今日毕,争取八小时内完成指标。 “那你就坐这儿陪我一起等外卖呗。” “等外卖还要人陪?” “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省得一会儿再跑上来。”陆迦南见江菀柔已经整个人都转回了身,没了要走的样子,这才送了手。 “好吧。”江菀柔一副勉为其难才答应的样子,“我连手机都没拿。” “那你随便晃晃呗。” “不会影响你工作?” “不影响。你在我旁边,我觉得很安心。”陆迦南双眼很快就回到了屏幕上,并没有留意到江菀柔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了。 房间里只剩下陆迦南敲打键盘和鼠标的声音,手机震动声也时不时响起。 这似乎是江菀柔来如园之后第一次仔细观察陆迦南的办公室,陆迦南并不天天来研发中心。即使偶尔一起来,也是楼上楼下各忙各的。 如园总部的办公室她也去过,作为集团门面,是在寸土寸金的核心cbd。 相比之下,科技园区这里就是城乡结合部,不过这儿毗邻着金泽湖,傍晚时分可以看到金泽湖的夕阳,是市区里很难见到的风景。 她趴在陆迦南背后的窗边,远远望着湖面的小船,捕蟹季似乎还没有结束。 “夕阳可真美。”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背后的陆迦南听。 江菀柔听到转椅的轮子划过地毯、极其轻微的声响,并没有回头。 从座位上起身的陆迦南靠近了,从背后抱住了她,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 “是的,很美。”他低下头,脸贴着她的脖子。透过相触的肌肤,似乎能感受到彼此的脉搏和心跳,她已经熟悉了他身上的味道。 暖橙色的余晖从朝西的落地窗斜斜地照进来,笼罩在他们的周身。 接近初冬,阳光已经不似盛夏那般热烈,不过看久了还是会眼花。 江菀柔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在无边无际的光芒之中,在陆迦南怀里转过了身。闭上双眼,鲜亮的残阳仍然残留在视野深处,随后是一片深蓝色的寂静。 再次睁眼,仍有点点繁星一闪一闪。 吻轻轻落下的时候,她看到陆迦南的睫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瞳孔中的光圈在适应光线的过程中缓慢波动。 房间里流淌着的暖意似乎隔绝了窗外初冬的凛冽。 她心安理得地接受着黑洋酥里来自大地的天然馈赠,甜蜜的、醇厚的、浓香的味道,如同丝缎般将她全然包裹。 助理小张提溜着外卖到陆迦南办公室的时候,门是关着的。 敲了三声之后,又等了一会儿,来开门的是江菀柔。 惊讶从小张脸上飞快地一闪而过,他笑着将手中的纸袋递给了江菀柔,“您的东西到了。” “谢谢。” “不客气,我帮您把门关上。”小张伸手打算将门再合上。 “没事儿,”江菀柔从另一边拉住了门把手,“房间里有点儿热,就这么敞着吧。” “好。” 她才想起来先前陆迦南派小张订了第二份奶茶,回头问陆迦南,“你还喝得下?” “是让你喝。”陆迦南走到她的身边,从里面取出一杯,在江菀柔眼前晃了晃。 白色绵密的奶泡之下,沉着足量的黑芝麻糊。 他取出吸管戳进杯口,将吸管塞进了江菀柔嘴巴里。 江菀柔吸了一口,一下子就尝出了何首乌和黑枣泥的味道。 底料还真是和自己的试做品一样,陆迦南说得没错。 一个小时之内的第二杯奶茶,明明味道一样,却让她瞬间就觉得甜腻起来。 -------------------- 第52章 糖芋苗(1) ============================ “我以为你要偷偷潜入店里呢。”江菀柔和陆以诺大摇大摆地从星光阁正店门口走出来。 “听听你这话,警匪剧看多了吗?”陆以诺看了她一眼。 “只是过程实在太过平淡,我都没有用武之地。” 陆以诺听到江菀柔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好意思,真实的商战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你觉得他们老板不知情?” 截止目前的交涉,都是星光阁的人事和老板挡在前面,一直没能见到小贾师傅直接当面对质。 “一切以书面记录为准。”陆以诺拍了拍公文包。经过对方的同意,他使用了录音笔,带回去之后还要整理成书面资料。 “那我来有什么用?” “我哥不是让你来用武的,你带着眼睛和耳朵就行了。” 跟着陆以诺当了几天业余跑腿,江菀柔总算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江南稻质检员后转糕点师的小贾确实跳槽到了星光阁,担任总糕点师一职。 “那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得问问你爸妈的想法了。” “不行,我爸心软,绝对会在里面捣糨糊。” “他才是江南稻的法定代表人。” “可我爸绝对会选择息事宁人,难道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毕竟不是人人都愿意把纠纷放到台面上来讲的,即使交到法院面前,这种情况肯定也是要先调解的。” “你还有其他事要忙吧?下次我自己来就行了。” “我哥说要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次,陆迦南拜托他的是让江南稻的配方外泄事件好好收尾,至于怎么个收尾法,就得看江菀柔爸妈那边的表态了。 “什么机会?” “没什么。”陆以诺看江菀柔不解的表情,估计她上次喝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江菀柔并非不知道许正帆的心情,因此拖拉了好几天。不过,陆迦南没给她继续拖延的机会,赶在周五下班之前,说要来江南稻厂里找她。 许正帆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垂着头,眉头越拧越紧。江菀柔上一次看到他这副模样,还是陆迦南和父母来自家提亲的那晚。 “他怎么说?”沉默许久,许正帆开口了。 “还没见到他,先问问您有什么打算,”陆迦南在江菀柔之前先开口了,“我这边的法务目前只和他们人事还有老板谈了,贾师傅好像不太愿意见他。” “小贾来我这儿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十几年了,他是怎么样一个人,我都明白。这次肯定是别人挑唆的。” 江菀柔料到爸爸会有私心,不过,却不曾想到会在他脸上见到这样悲伤的表情。许正帆一边讲一边时不时地点点头,似乎在肯定自己的回忆。 她迅速瞄了一眼一旁的陆迦南,想象着如果是陆迦南遇到这样的情况,恐怕一上来就会施压让小贾直接出面承认错误而不是躲在背后吧。 “我也不是说贾师傅一定就是始作俑者。”江菀柔观察着爸爸的表情。 “我们可以不把事情捅到台前,不管是谁做错了事情,总归是要承担后果的。”陆迦南缓了缓语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没到严重违法的地步,但民事方面还是有一些补救的途径。” “做食品的,这种事情本来也常见。” “常见不代表合法。”江菀柔刚刚吵架时如同被点燃的小炮仗一般的气势悄悄地又冒出了头,“你是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咯?反正他们配的是饮料,也碍不着,是吧?” “我知道你们花了不少功夫。”许正帆抬起头,望着女儿和女婿,“不过,这事能交给我做主吗?毕竟是厂里的家务事。” 你并不知道,江菀柔无声地在心里说了一句。 这算哪门子的家务事呢。 “好的,我知道了,爸爸。”陆迦南顺从地点了点头,“如果需要任何帮忙,可以随时和我们联系。” “嗯,我知道了。”许正帆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七点了。 “要不我们一起出去吃个晚饭吧。”江玉芹及时弥补了沉默的空白。 江菀柔望着窗外,似乎能感受到湿答答又阴冷的潮气。她带着歉意看了一眼妈妈,摇了摇头,“外面还在下雨,我想直接回去,下次吧。” 原计划确实是一起出去吃一顿晚饭,但她现在并不想硬凑一桌尴尬的饭局。 “嗯,也好,等下周哪天天气好。迦南,你看看下周什么时候有空。” “好,那我们今天先回去。这边的资料是我们这边整理的,我复印了一份给你们。如果之后有任何问题,你们可以联系我们这边的法务,他有律师证,可以帮你们介绍合适的律师。” 他将陆以诺的名片放在了一摞资料的最上面。 “饿了,”眼见着快要路过如园酒楼,一路无言的江菀柔忽然开口了,“想吃糖芋苗。” 雨刷有节奏地摇摆着,陆迦南视野稍微清晰了一些,继续开到前方的路口调转了车头。 “好。” 前台负责接待的小妹一见到老板,面色骤然认真起来,“老板,您是来突击检查的吗?” “不是。”陆迦南将雨伞插到伞架上,笑了笑,“我们两个是来吃饭的。” “您预约了吗?” “没有。” “不好意思,那您可能要稍微等一会儿了。”她环顾四周,发现领班在另一头忙,完全没法儿顾及她这边,只得赔笑道,“我们尽快给您安排。” “等吗?还是换一家?”他问身旁的江菀柔。 “等吧,我现在只想吃糖芋苗。” 酒楼里座无虚席,大家吃得正欢。原以为要等半个小时以上,结果不出十分钟,有两位预约的客人因为大雨取消了,捡了一个漏。 江菀柔在角落里坐下,陆迦南让服务员将一旁的挂帘放下,在一片喧闹之中隔出了相对没那么吵的一个角落。 “老三样。”他没有碰桌上的菜谱,“先上吧。” “好的。” “你还要点儿其他的吗?全是甜食。” “不要了,我现在除了甜的,其他都吃不下。你呢?”江菀柔看了看陆迦南,“你点你爱吃的就行,不用管我。” “我和你吃一样的。” “不点主菜?” “刚刚一杯奶茶下肚,现在不饿。” “也是,已经灌了个水饱。” 糖芋苗、蜜汁糯米藕、赤豆小元宵放在托盘里,一起端了上来。 “你们家换了餐具?”她记得上次来蹭饭的时候,还是青花瓷的纹路,今天变成了镶嵌着细细的花草滚边的白色估测。 “嗯,好看吗?” “你是颜狗吗?”江菀柔脱口而出。 “我是。” 江菀柔打量着手里的勺子,朝陆迦南笑了笑,“本颜狗也觉得这个好看。” 陆迦南舀起一勺糖芋苗,轻轻吹了吹,“你再尝尝味道。” 自己面前也有一碗,江菀柔还是张开了嘴,毕竟陆迦南没有机会天天喂她。 炖得粉烂的芋苗口感软糯,藕糊虽浓稠,但十分丝滑柔顺,毫无结块成团的颗粒感。红糖甜度适中,颜色已经化进了芋苗里。糖渍的桂花形状完整,就像一颗颗小星星初现在傍晚的天空里。 从名字来看,糖芋苗就应该用母芋植株上掰下来的芋籽,也就是口感更嫩的芋苗。不过,口感好的芋苗并不好找。太大的,植物纤维多,口感生涩;太小的,肉质太薄,容易化掉。 大多数店家用的都是小芋头,虽是母体,但胜在个头小,虽然不能和精挑细选的芋苗并肩,但至少比大芋头切块要有诚意得多。 在海州那么多家能吃到糖芋苗的本帮菜馆和小吃店里,江菀柔唯独偏爱如园的,全都是纯正的芋苗。 “嗯,”江菀柔瞬间就被治愈了,眼前一亮,拍了拍陆迦南的手,示意他再来一勺,“你家的芋苗是怎么挑的呀?” “我家用的是江北产的,同样个头的,要选轻巧的,淀粉含量高,水分少。” “水分多的不行?” “可以做成芋头烧扣肉,但不适合糖芋苗。” “藕粉呢?” “西湖的。” “桂花呢?” “也是。” 江菀柔想起陆迦南在秋天换过了一批原料供应商,“成本怎么办?你家是不是调过价了?” “现在的客人不在乎多点儿钱,主要还是要吃得优质和健康。” 江菀柔若有所思,“那你说,我要是把原料换一换,即使相同的配方,是不是也能留住人?” 陆迦南听出她的心思还在先前的事情上,“还惦记着你的黑洋酥呢。” 陆以诺已经提前给江菀柔打了预防针。 贾师傅跳槽到星光阁没多久,饮品是最近才开发出来的。即使把配方扒出来,证明他利用的是江南稻的秘方,可是本来就没有专利配方,要如何定夺也是一个实际的问题。 “其实,只能怪我反应太慢吧,没有立即行动起来。”江菀柔苦笑了一声。 “你是认真在考虑这件事情吗?” “还没开跑就先摔了呢,简直出师不利。”江菀柔继续自嘲,“算了,我再想想其他的配方吧。” “可是,黑洋酥奶茶和双酿团才是绝配吧。”陆迦南伸手帮江菀柔擦了擦嘴角,“我只想喝你调的。” -------------------- 第53章 糖芋苗(2) ============================ 江菀柔九点到公司的时候,发现爸爸的办公室门关着。 “你爸今天不舒服,没来。” 江菀柔回头,对上了背后闪现的妈妈那一双锐利的眼睛,“不舒服?” “昨晚回去路上沾了雨,风又大,估计着凉了。” “需要去医院吗?” “没事,就让他在家躺着,人不难受,就是看着没精打采的。” “是因为昨天的事吗?”果然还是受打击了,江菀柔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丝愧疚。 但凡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爸爸第一反应往往不是破口大骂,而是先压在自己心里消化掉。 “你爸知道你不会乱说话。人家虽然不承认,但我们也不能不让人家用芝麻白糖做东西吧。” “这就是我爸的结论?” “说实话,你爸到这个年纪,已经不在乎竞争不竞争的了。不过你知道海州地方小,我们这些做食品餐饮的在一个圈子里,也相熟。年纪这么大了,还要给人家难堪么?关键是万一人家给你使绊子怎么办?” 妈妈常常念叨爸爸耳根子软,滥好人一个,没什么脾性,不擅长尔虞我诈就不适合做生意。 不过,江菀柔觉得,钻空子谋利或许确实是一条捷径,但本质上还是头脑战。生意难做的原因大多数时候并不是因为勤劳守法的老实人受欺,而是商业嗅觉迟钝的人被其他更精明的商人抢占了先机。 而老一辈总是将重点放在私人关系上。 “我今天下班和你一起走吧。” “好几个星期没回家了,要不今晚住家里吧。迦南自己在家没事儿吧?” “嗯,他今天出差,去上海了。” “那正好。”妈妈拉过来江菀柔的手,“天冷也不知道多穿一点,手冰凉冰凉的。” “车里也不冷。” “他送你来的?” “嗯。” 妈妈捂着江菀柔的手,暖乎乎的,“今天正好你爸不在,我也和你说点儿体己话。你以为他是被小贾给气的?当然也有。不过,当爹的面子也挂不住啊,这么大的纰漏还是女儿和女婿给指出来的。你别看你爸好像没什么远大志向,但他也怕自己年纪大了拖你们后腿呀。” “嗯,我知道。”江菀柔点点头。 “知道就好,我知道你人聪明,心里都有数。” 江菀柔鼻子酸了一下,若是将内心最深处的那些黑暗剖开来,她昨天确实有嫌弃过爸爸的软弱和逃避。不管嫌弃是多还是少,至少她没法全然否定掉它们存在过的真实性。 妈妈不知道自己这次还真的是谬赞江菀柔了,女儿点头如捣蒜,其实是经她提点才反应过来。 “还有啊,不是我说你,昨天你爸爸生日你也不记得。我本来以为你肯定会记得,才没有提醒你。结果你这孩子,真的也就给忘了。”原来是欲抑先扬,这才是重点。 “啊?”江菀柔睁大了眼,“爸爸不是月底的生日吗?我记着呢。” “昨天是农历的,你爸爸还是习惯农历生日。” 许正帆从小就过农历生日,直到四十几岁的时候,某天女儿忽然宣布,以后全家要统一,都过阳历生日,好记。 不过,江菀柔去外地上大学之后,没了女儿监督,他又改回了农历生日来一碗长寿面的传统,什么生日蛋糕都不如一碗大排面来得实在。 昨天,许正帆本来想着下班后一起去如园来一碗大排面。结果,闹了那么一出,他看江菀柔也没那个心情,也就做了罢。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不知怎的,江菀柔仿佛被一道光劈中,瞬间想起了那天晚上自己因为陆迦南没有提前和自己商量月饼的增产而抱着他大哭的场景,历历在目。 本以为是喝醉了不会记得,可身体的记忆因某种血缘深处的共鸣而被唤醒了。 “哎呀,就随便一说,有什么关系嘛。”妈妈笑着拍了拍她的背,“迦南对你好,我们比谁都高兴。不过,前二十几年最疼你的人可是我和你爸。你真有这份心,今晚陪我们聊聊也就好了。” 陆迦南说得对,这件事她不能就这样放手,错不在她和陆迦南。 江菀柔找到了负责人事的小赵,要来了因贾师傅的离职而不再具有效力的劳动合同。 果然,十几年前的老版本,许多内容都没有涉及,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我们的劳动合同现在还用的这个版本吗?”她记得自己当时入职时签订的劳动合同上明明就有保密条款的内容。 “这个老版本早就停用啦。”小赵解释道,“现在用的是劳动局的模板,全市统一。” “那我们这儿入职的时候不用签订什么保密合同之类的吗?就是防止员工把商业秘密带到外面那种。” 小赵不解地眨了眨眼,“我们这儿有那样的秘密吗?” 江菀柔忽然对小赵的学历和专业充满了好奇,不会没学过基本的公司法吧。 “我们这儿合同由谁负责?” “行政部的孙姐,都是她来管的。” “她什么专业的?学的是法律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我帮您问问?”小赵说着就去够电话。 “没事,不用了。”江菀柔拦住她,“你把现在我们用的合同模板都发给我看看吧。 江菀柔这下觉得,黑洋酥配方泄密或许并不是贾师傅一个人的锅,是时候把员工培训提上日程了。 合同这条证据链断了,还能从哪里下手呢? 一整个上午,江菀柔反复盘算着公司现有的关联部门。 妈妈来喊江菀柔去食堂吃午饭的时候,发现她并不在办公室,一整个下午都没见到。 快到下班的时候,江菀柔却不知突然从哪里冒出来,敲了敲妈妈办公室的门,“妈,下班了,一起回?” “你下午跑哪儿去了?不会是又去如园了吧?” “才不是呢。”江菀柔难掩喜色,“一会儿再说。走,我们去如园吃面吧。” “你联系你爸了?” “嗯,他已经起来了,我回去接他。这都晚上了,饭总归是要吃的。”江菀柔白天提前打电话预约了座位。 见到爸爸还算正常的脸色,江菀柔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多穿点儿再出门。”她拦住爸爸,打开玄关的柜子,找出爸爸晚上散步时怕冷才戴的帽子给他戴上了。 “也没有那么虚弱啦,我下午还出门了呢。” “还能出门哪?”看来确实不是大毛病。 酒楼预留了一个带屏风的角落。 三个人点了六个主菜,够吃了。 “还有糖芋苗,”江菀柔见没有甜品,又加了一样,“三份。” “太甜了,我不吃。”妈妈摇了摇头,“我要减肥。” “我昨天才吃了,不甜。” “昨天?你不是直接回家的么?” “回家也要吃饭的不是么?” “让你跟我们去吃饭不吃,路上就饿了吧?” “是的。”妈妈英明,江菀柔没有说出口。 爸爸没有在意女儿昨天回家路上的中途变卦,当时确实已经没了聚餐的心情。 “我打算明天去找一趟小贾。”他正色道。 江菀柔吸取教训,没有第一时间讲话。 “找他干嘛呢?”妈妈皱眉,好不容易把父女拉到了一张桌子上,可千万又把话给谈崩了。 “我想了一晚上,白天又把昨天迦南留下的资料都看了一遍。”许正帆的手指在桌面上敲过,“具体找小贾说什么,我还没想好,等见了面再说吧。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他肯见你。” “这我也没想到。不过,既然肯见,那就还是有心虚在吧。”他转向江菀柔,“你去吗?” “我?” “团团跟过去干嘛?你自己的事情就自己解决嘛。”妈妈用责备的眼神看着爸爸。 “好啊,我没问题。”江菀柔爽快地答应了。 “他们不让小贾出来,还不是看着团团年轻,想给个下马威嘛。”许正帆想起星光阁老板那张看人下菜的脸,“我本来是不想让团团再去受气,不过,我们又没理亏,怕什么?” “就是,我没在怕的。爸,你带我去,我给你撑场面。” “要你撑什么场面?” “我还真能撑,”江菀柔放下手里的筷子,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既然您老人家亲自出马,我也就不藏着我的秘宝了。” “秘宝?” “你知道我下午去哪儿了吗?”她转向妈妈。 “我还问你呢。”妈妈自然是不知道。 “我去了尚文村。” “尚文村?”爸爸很是意外,“你跑那么老远做什么?” “去看高师傅呀。” “高师傅?”爸爸又要跟不上江菀柔的进度了,高师傅是尚文村农业合作社的社长,江南稻有不少原料都是从尚文村订的。 “我去要了何首乌的订单,”江菀柔将对折的纸张展开,“你看。” 爸妈先是凑上前去,后来发现老花眼看不清,又举起纸,后仰了一些。 “呀,是星光阁订的何首乌,怎么单子给你了?”妈妈率先反应过来。 “妈,你再看看经办人。” “小贾?!” “他那时候还没离职吧。”妈妈看了看日期,瞅了一眼爸爸。 “爸,我支持你去讨回公道,带上我一起吧。” -------------------- 第54章 松鼠鳜鱼 ========================= 有时候,吃饭的快乐不在于吃什么,而在于和谁吃,江菀柔表示十分认同。 除了进门时说了一句“坐”,菜上桌后说了一句“请”,包厢里安静极了。 许正帆和小贾已经这样相对无言、各自沉默地喝了十分钟米酒。 面对着满桌子的菜,只有她一个人的筷子时不时划过,象征性地夹上一点,以防止服务员收盘时把客人剩菜太多的锅扣到厨师头上。 “贾师傅,你吃菜。爸,您也吃。”江菀柔给贾师傅盛了一碗海鲜蛏汤,给许正帆盛了一碗老鸭汤,“你们再这么喝下去,菜都要冷掉了。” “小贾他不吃海鲜,喜欢吃河鲜。”许正帆将方才江菀柔在二人面前放下的两只小碗对调了一下。 “是的,许厂长。”小贾接过老鸭汤的碗,“海鲜腥味重,这么多年还是吃不惯。” “怎么,叫了十几年的师傅,刚出我家的门,就这么生分了?” “师傅,”小贾没有抬头,“你想问什么,我都说。” “先吃饭。”许正帆喝了一口高汤,“我是喊你出来吃饭喝酒的,不是来刑讯逼供的。” 肉质肥厚的蛏子处理得很干净,没什么腥味。配上细细的笋干、萝卜条和蛋皮,鲜而不腻,口感十分清爽。一碗下肚,整个人也暖和起来了。 小贾看了一眼对面的江菀柔,她勉强地挤出了一丝客套的笑容,“我爸前两天着凉了,我是负责接送的。” “师傅,您是觉得我特别没良心吧。” “特别没良心谈不上,起码你没偷没抢。”许正帆略显温吞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差不多,可话里话外仍透着一股威严,“但星光阁这事儿做得,多多少少有点儿不上路子,你说是不是?” 小贾连忙赔笑道,“您说的是。” “当然,你入了人家的门,”许正帆打太极似的,悠悠闲闲,“我也不能对别人家里的事情指手画脚。” 从小到大,许正帆很少责骂江菀柔,但江菀柔一向只敢和刀子嘴豆腐心的江玉芹公然顶嘴。到了波澜不惊的许正帆面前,她只能对牛弹琴似的自讨没趣,反而吵不起来。 等长大一点,她才发现,对于爸爸那些顾左右而言他的数落,她是挨了训斥还不自知。原来对牛弹琴的人不是她,而是爸爸。 一阵敲门声之后,江菀柔闻到了糖醋酱汁的味道。 服务员将一个长型的盘子放在了餐桌的正中央,小贾的眼神顿时一亮。 “今天的菜都是我女婿做的,你可要多吃点儿。”许正帆用公筷戳了一大块,夹到了小贾的碗里。 正准备动筷子的小贾听到这话,抬起了头,“我记得您女婿是这儿的小老板吧?” “如园历代的小老板都是要亲自下厨房的,你快尝尝我女婿的手艺。干我们这行的,哪儿有那么讲究?”许正帆扫了一眼旁边已经开吃的江菀柔,“我女儿不也经常待在车间嘛。” 到如园酒楼吃饭的顾客基本都会点上一道松鼠鳜鱼,自己在家做太费事,且大多数人家都没这个本事。 鳜鱼洗净之后要抽掉大段脊骨,但要在尾巴处留一小段定型。鱼身要切刀花,刀身如鱼八分深,但又不能把鱼皮切坏。鱼尾巴要从最后的刀口处取出,使鱼无骨而立,十分考验刀工。 刀口切开的各处纹路都要上淀粉,粉拍多了喧宾夺主,粉拍少了炸鱼的事后容易散形,也是费时费力的功夫。 鱼头鱼尾都要翘起来才好看,因此鱼头和鱼尾都单独炸一下定型,可方法又不用。鱼头候要用筷子撑住鱼嘴,闭了嘴的没有气势。鱼尾巴拿捏住,先炸鱼身,通过鱼身反过来托住鱼尾。 调汁的配方都是各家的秘方,如园用松子、笋丁、香菇丁和虾仁,还有白果和百合,比平常人家的用料贵一些,卤汁则是从十几种酱料里按比例配出来的。 松鼠鳜鱼和松鼠并没有半毛钱关系,有一说是鱼身的刀花经过油炸后呈现出小松鼠般炸毛的效果,也有一说是松鼠的发音和松子相近。 如园这道松鼠鳜鱼是代代相传的手艺,江菀柔听陆迦南说过,陆老爷子之所以没逼三个儿子继承家业,是因为老爷子嫌弃他们做不好松鼠鳜鱼,一看就没有天赋,就只好由他接受真传了。 当时,江菀柔就当听陆迦南讲了一个冷笑话,没有放在心上。 今日一尝,却是想象之外的惊艳。 酱汁渗入焦香嘣脆的外皮,不至于因浸透而使外皮发软,同时又恰到好处地融进了外皮下的鱼肉,层叠的口感瞬间就变得灵动起来。 “除了如园,别家的松鼠鳜鱼还真就赶不上,总要差那么点儿意思。”小贾赞不绝口,一口气扒拉掉了大鳜鱼的三分之一,“这道菜没几年功夫可下不来吧。” “谁说不是呢,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也得泡在厨房里练习,谁让如园吃的就是这口饭呢。” “是啊,看来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烦恼呢。”就着几杯温酒下肚,小贾没有再像一开始那样紧绷着一张苦瓜脸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是不是人人都在外面说。冲着外人,总要留光鲜的一面嘛。” “谁说不是呢,我也是到了这把年纪,才觉得上有老下有小,夹在中间像个受气包。” 小贾觉得上一次和许师傅这样闲话家常似乎还是几年前他留在许师傅家过春节的那次。那年他没买到春运回老家的车票,不知道被谁报给了许师傅。 许师傅当时也做了一道松鼠鳜鱼当作年菜,说实话,没有今天他女婿做得好吃。但有几个人会给自己做松鼠鳜鱼呢?反正他老婆是不会这道菜的。 小贾不知自己是有了醉意还是怎样,瞬间被林黛玉附了体,竟暗自感怀起了往事。 “我也不能夸下海口,让你有什么难处都和我讲,我担不了你人生的责。”许正帆隔着氤氲的热气缓缓说道,“但有些事儿呢,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师傅,也不是不能讲。” “师傅,我知道是我钻了个空子。”小贾觉得上头的米酒带着一股温热冲开了因季节性鼻炎而堵塞的呼吸,“那黑洋酥的配方,我在江南稻吃着香,现在做出来自己都觉得发苦呢。” “这个方子是江家当年起家的糕团馅料,哪儿能轻易就变味呢。”许正帆轻轻笑了笑,“你怕不是喝醉了。” “是啊,这米酒香,上头啊。” “你跟了我十几年,我虽然没有什么毕生绝学,但能教到你的,基本也都教给你了。” 小贾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师傅,我们手艺人还是讲点脸面的。要不我给您签一张承诺书吧,这配方和客户名单呀,我就当自己失忆了。” “本事在你身上,至于要怎么用,就是你的事情了。” “不是自己的东西,怎么能用得踏实呢?” 江菀柔赶忙放下手里的碗筷,从包里取出了提前备好的保密协议书,是她厚着脸皮让陆以诺帮忙起草的。 “贾师傅,你要现在就签吗?” 小贾和许正帆同时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了起来。 “许师傅,您女儿和江师傅的性格可真像。” “是啊,不随我,像她外公。” 小贾接过了江菀柔递过来的纸笔,快速扫了一眼,在落款处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贾师傅,你也别这么着急签啊,先看看再说。” “我都看过啦。” “看过?什么时候?” “你们上个星期去星光阁找我的时候,不是留了这个嘛,我看过了。” “那你怎么没和我联系?”江菀柔分明记得有把联系方式留给对方。 “菀柔,你收好。”许正帆打断了江菀柔的追问。 “哦,好。” “我去一下洗手间。”小贾站了起来。 “不会逃了吧?”江菀柔见门开了又关上,小声问爸爸。 “逃到哪里去?”爸爸戳了戳她的额头,“我们又不是公安。” “爸,你除了怀柔政策,还会点儿什么强硬的手段吗?” “那要看对谁了。你们先前的硬,人家吃了吗?” “没吃。”江菀柔的声音更低了。 “我知道你觉得爸爸没用。” “哪儿有?” “但人啊,就是有各种各样的。”许正帆继续说道,“有时候,收着些锋芒也不是坏事,女孩子不要太冲在前头。” 放在平时,并不是江菀柔爱听的话,但这次她没有怼回去,“嗯,我知道了。” “对了,你是不是提前结过账了?”许正帆看了看门口,“我看,小贾应该是趁着上厕所去结账了。” “哎呀,还没有,我赶紧去。” 正要起身,却见小贾急吼吼地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位服务员。 “师傅,这顿饭怎么能让您请呢?您快把发票拿给人家,于情于理都该我请才对。” “我刚刚还跟菀柔说呢,我们这儿还没付钱呢。” “发票给了谁?”小贾朝向一旁的服务员。 服务员拿起平板,进入系统进行了查看,“不好意思,发票给了我们老板。预付的,早就给他开了票。” --------------------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下一章就到冬季篇啦, 走过路过,不考虑收藏一下咩? ==================== #可怜冬景似春华 ==================== 第55章 川贝炖燕窝 =========================== 上周,蔡秘书忽然给许正帆来了一通电话,说陆老爷子想来厂里看看他们。 无事不登三宝殿,许正帆夫妇难免有些诚惶诚恐。 许正帆本来想打电话给江菀柔问问情况,却被江玉芹一把拦住。 “人家都说了来看看我们,你找孩子干嘛?她怎么会知道呢?” “这不是迦南爷爷么,她不知道,迦南总归知道吧。” “你就别把她给掺和进来了。”江玉芹不满地撅了撅嘴。 上次因为小贾的事情,为了拿到对方不再使用江南稻独家配方的书面承诺书,江菀柔前前后后陪跑了好几趟。 刚消停没多久,她可不想再把女儿卷进闲事里横生枝节。 下午一点四十,蔡秘书开着车进了江南稻厂区,比预约的时间早了二十分钟,这是陆老爷子的习惯,不管做什么都要留一些余裕。 早就听说陆老爷子今年的身体状况不大稳定,哮喘复发比往年严重一些,有一半时间都待在乡下休养。 上次见面是在陆迦南和江菀柔的婚礼上,掐指一算差不多有三个多月没见过了。 面色虽不及上次红润,但也还算如常,江玉芹松了一口气。 陆老爷子是江师傅多年的朋友,也是她从小认识的长辈。虽然隔了一辈,但如今也是亲上加亲的半个自家人。 陆老爷子年纪大了,恐怕吃了糯米糕团不好消化。她特意让食堂师傅中午下班后多留了一会儿,提前熬了几盅川贝雪梨炖燕窝,给陆老爷子和蔡秘书当下午茶润润嗓子。 秋去冬来,寒气渐生。当季的雪梨配上川贝,滋阴润肺,正是时节。 “还弄什么吃的呢?我随便坐一会儿,就走。” “知道您好多东西不能吃,不过川贝炖了点儿雪梨,这个应该没关系吧。”江玉芹将打开的燕窝推到了陆老爷子和蔡秘书面前,“又不是请你们吃大餐。” 陆老爷子看了一样,咧嘴笑了,“还是菀柔有心,前几天也给我送了这个。你们家是配川贝熬的呀,挺好。” “是啊,她爸爸前段时间感冒,孩子拿回来说让我们补补。不能说是仙丹吧,但最近吃一吃觉得还不错。” “这段时间厂里是不是挺忙?我听说菀柔最近经常在外面跑呀。” “厂里的事情倒是不多,就是她自己闲不下来,联系了一些新的原料商,在比货呢。” “怎么?原来的开发商不行?”陆老爷子兴趣满满的样子,“我家那小子也是不消停呢,我那时候定下的好多原料商都被他换掉了,把人家给气的哟。” “我们这边也是一样的呀,她在大公司上班上惯了,回来好多看不惯的东西。” “不过,上次菀柔在我们这儿弄的一批新式月饼,就是那个什么桃山皮,我看销路还挺好。毕竟现在消费主力都是年轻人,我们那个时代都过去咯。” “他们脑子活络,有想法。顾客年轻,什么都想试一下,热度都是一阵儿一阵儿的,能持续多久也是个问题。”许正帆没好意思承认自己起初是反对江菀柔搞这外国玩意儿的。 “有想法是好事,就是不要累坏了才好。” 江玉芹以为陆老爷子言下之意是江菀柔整天在外面跑,没把陆迦南照顾好,赶紧应上,“我回头和她讲讲,有空要多顾顾家里,亲家公亲家母那边也是。” “家里倒也没什么要她操心的,我就是放心不下迦南。” “迦南怎么了?” “我就是随便聊聊,你们也知道,我家几个大的都不管事儿,公司的事全部甩给了小的。” “现在以诺也在公司里吧。”江玉芹记得上次小贾的事也是以诺在后面帮的忙。 “他们兄弟两个也撑不起半边天,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听菀柔讲,如园现在好像招了一批年轻的管理层,代沟没那么大,大家的想法应该还是挺好沟通的吧。” “陆太太现在也经常到如园来研发。”在一旁安静了许久的蔡秘书终于插上了话。 许正帆似乎都是第一次听别人喊江菀柔“陆太太”,还是从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蔡秘书嘴里冒出来的,稍微愣了一下。 “可不是嘛,这边她也没什么发挥空间,正好在那儿找到了用武之地。”心直口快的江玉芹脱口而出。 陆老爷子正等着这句话呢,立马给蔡秘书使了一个眼色。 “依我个人的拙见,陆太太毕竟是食品研发出身的,目前在如园投资下主持的几个项目反响都不错。”蔡秘书总结陈词,陆老爷子在旁边点头点得也起劲。 这回,许正帆抢先江玉芹一步,率先反应过来,“你们的意思是,想让菀柔去如园工作?” “这个我们还是要尊重陆太太本人的意思,我们来的目的并不是来挖人,毕竟陆太太对这边也很重要。” “那是什么意思?”许正帆有点迷糊了。 蔡秘书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个牛皮信封,却没有直接打开。 “那就容我开门见山了,”蔡秘书清了清嗓子,“不知二位有没有考虑过如园和江南稻合作的可能性?或者,我换个问法,二位对江南稻产能扩张是否感兴趣?” 平地惊起一声雷。 许正帆来不及细想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第一反应却是这陆家人怎么一个个都喜欢搞突袭? 小的这样,老的也这样。难怪在生意场上混得风生水起,这节奏谁能跟得上?他好像有点儿理解女儿当年会一口答应闪婚了。 有时候,问题问出的一瞬间,结果就已成定局,答案的揭晓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他立马转头去看江玉芹,她看起来却比自己镇定得多,甚至带点儿未卜先知的潇洒?这才是比对面抛出来的问题更令他感到吃惊的地方。 她低头看了一眼牛皮信封,封口处盖了一个“秘”字红戳。 “陆伯伯,我看您今天来找我们,就是为了这事儿吧?您先别管我们怎么想,先说说您怎么想的吧?” 陆老爷子朝蔡秘书挥了挥手,“老蔡,拿出来吧。” 信封里薄薄的几张纸,大部分都是财务数据。 江玉芹抢先拿了起来,飞快地扫了一眼,“九千万?” 白纸黑字,写的就是这个数字,财务出身的她不可能看错,只是太过惊讶不小心出了声。 “这是?”许正帆才经历过配方外泄的事件,还没缓过来。不会连财务数据都漏出去了吧?他凑过去看了看文件的标题,写的是《合作方案项目书》,“你刚刚说什么九千万?” “放心,这个估值目前只用到了江南稻的公开数据,我们没有滥用任何非公开信息,所以这只是一个非常基本的估算。”蔡秘书飞快地抛出了一颗临时定心丸,“如果二位有兴趣,我们再详谈,我们可以有很多选择,合并、收购、股权转让、商标许可,全部转让还是部分转让,都是有可能的。” “当然,如果没兴趣,就当我来找你们唠唠家常,你们就当闲话,听听也就罢了。”陆老爷子轻松地补充,目光里却是不容置喙的坚定。 许正帆终于跟上了大部队的步伐,如园确实不是来挖人的,人家分明就是开着推土机来挖厂的,“可是如园已经在投资我们名下的研发项目,这难道不算合作吗?” 他记得夏天的时候,江菀柔就已经通过江南稻食品有限公司的名义通过了如园餐饮投资中小企业项目的审批。刚刚不也说了,项目进行得很好吗? “陆太太现在只是使用我们的实验室和生产线,还有我们如园的营销团队。说是投资,其实目前花的经费都是她自己拿出来的五百万。” “什么?!”听到这话,江玉芹吃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她哪里来的五百万?”说完之后她立即明白过来。 江菀柔把陆家给的彩礼钱拿出来了,虽然是在为江南稻研发产品,但实际上走的是她自己的小金库。 加上之前给厂里改造生产线和车间拿出的钱,估计合起来已经花掉了两千万的一半。 对陆家来说,或许就是毛毛雨。可放在任何小工厂,都是一笔巨款,还是免息的。 “你们可能也知道,研发相对生产,烧起钱来还是挺快的。当然,五百万对小企业来说,也不少了。”蔡秘书企图通过微笑缓和气氛。 “是菀柔和迦南提出来的吗?” “不是,是我们陆董提出来的,我们相信江南稻在未来的发展道路上非常有潜力。陆董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是想在完全退下来之前,竭尽所能地支持陆总和陆太太的事业。” 蔡秘书驾轻就熟地担起了主持会议的工作,将悠闲午后的闲聊切换成了正式的商务会谈,又巧妙地以家庭亲情穿插其间,无懈可击。 春日的那一幕似乎又重新上演了。 “两个孩子怎么说?” “您二位才是公司的股东,法定代表人也是许先生。这回,您二位说了算。就像我刚刚解释的,如果二位有意向,接下来我们可以深谈。如果没有,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个,请容我们再考虑几天。这个项目书能留给我们吗?” “当然,请便。” 手头没有热茶,许正帆喝了一口冷掉的燕窝。雪梨是甜的,川贝却透着一股苦味。 -------------------- 与剧情无关的碎碎念,前有辛苦码字日更,后有盗文熬夜秒盗,一声叹息。 作为法律工作者,尤不能忍,已通过国家知识产权局窗口举报。结果虽不可控,仍然当尽本分。 下一本目前考虑优先开律政文,可能是娱圈律师也可能是商圈律师。 如果是后者,那就是陆迦南他弟陆以诺啦。 第56章 紫薯山药糕 =========================== “你刚刚念叨的什么九千万?” 好不容易送走了陆老爷子和蔡秘书,许正帆还惦记着刚才江玉芹没顾得上搭理自己的问题。 “是公司的估值,人家不是对我们的股权感兴趣么?” 陆老爷子还放话了,如果要进行实际估值,上下浮动10%也不是不可能。 “你怎么想?” “什么叫我怎么想?” “我看你的样子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江玉芹翻了翻留在桌上的方案书,“只是连脑子都转不动罢了。” “菀柔呢?去哪儿了?” “今天是海州外国语的校庆,她去学校里转悠了。”江玉芹瞪了他一眼警告道,“你可千万别大嘴巴地在她面前乱讲。” “我什么时候大嘴巴了?要我说,这陆家的人怎么总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许正帆没有脱口而出的话是,陆老爷子专门挑了江菀柔不在场的时候过来,一准儿就是冲着江玉芹来的,毕竟她才是江逢霖唯一的女儿。 “让我先歇歇劲儿,脑子涨得慌。如果有什么事儿找我,让他们先去隔壁找你,你帮我担待一下。”她推搡着许正帆出了自己的办公室,转身就躺倒在了沙发上。 许正帆说得没错。 意外归意外,但一旦挑明了,似乎又没有那么难以置信。江玉芹望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心里反而如释重负。 回想起来,她恐怕从四月份陆家带着名帖来家里提亲的时候就预料到了事情最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她不敢打包票,但她估摸着至少对自己的父亲来说,这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原以为自家的老头子早就糊涂了,看来心眼儿还明着呢。虽然不知道当初两个老头子是怎么约定的,但现在她自己揣摩揣摩,竟然能品出其中的味道来了。 对于当初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她并不敢接。可毕竟饼是陆迦南直接抛给江菀柔的,既然女儿并不抗拒,那做父母的也就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从世俗的角度来看,陆迦南确实是良配。 恐怕不仅是良配,还觉得是她江家高攀了,简直是麻雀飞上枝头成了凤凰。 可是要说对陆家,这桩婚姻也并不掉他们的价。 刚才他们自己也说了,对江南稻未来的发展信心十足。 九千多万的估价里头,刨掉厂房、设备之类的固定资产,算下来恐怕也就比市场价多一千万不到。 一旦成交,等于花了几百万买一个清朝就开张的中华老字号,应该不亏。 如园酒楼做主菜和主食,没得挑剔。工厂生产线上的主打基本都是速冻食品,唯独缺了点儿杂七杂八的日常零嘴。 江南稻虽不是什么大型工厂,但整个海州市也就十几家老字号,而国家级的中华老字号就更是凤毛麟角,江南稻就占了一席。 如园再怎么豪气,在规格上毕竟差了一级,没评上中华老字号,目前算省级的。 乍一看是江南稻沾着江菀柔的光捡了一个大便宜,但如园有利可图,满打满算其实也不亏。 江玉芹越想越通透,恨不得立时把老爹江逢霖从地底下摇醒,来当面对质。 即使招了上门女婿,终究没能留下一个姓江的男人。许正帆在手艺和人品上没得说,但终究少了点儿野心。 中年的时候还好说,辛辛苦苦把工厂给盘起来了。等江菀柔上了大学,他身上的担子一下子甩掉了不少,一有闲工夫就和朋友约着喝喝小酒,去金泽湖钓钓鱼,好不惬意。 江逢霖身体虽然弱下去了,但脑袋还算清楚,估计背后没少琢磨出路。 至于江菀柔,江逢霖再怎么疼她,还是无法忽略她身为女孩儿的事实。长到二三十岁,终究是要嫁人、结婚、生子,最终一心扑到家庭上。 与其让江南稻一天天被遗忘在角落,还不如把整个厂交给他最为信赖的挚友。 提亲名帖上“克绍箕裘”四个字早就把这份关系点得透透的,可惜自己不够聪明,时隔半年才恍然大悟。 若是权衡利弊,果然还是应该归在好事这边。 明明知道是桩好事,她却仍然觉得心里堵得慌,两行清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 上大学之后,江菀柔没有专门回过高中参加任何同学会或类似的纪念活动。 关系好的朋友仍然日常有联系,随时都可以约。至于那些不熟悉的,就算见了面也是尬聊,纯属浪费时间。 不过,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之后,她才意识到当年自己还年轻,不懂最容易建立人脉的对象之一就是高中同学,特别是对于回到老家生活的人来说,就四个字,十分重要。 当然,她并不能提前预知自己会在事业上升期从上海回到海州。 如果还在上海,她肯定不会来凑这样的热闹。可如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今天也算是为校庆豁出老脸,打破了以往的惯例。 不仅提前到场,还是盛装出席。 先是作为特邀嘉宾,陪着市里的领导们参观对她来说无比熟悉的校园。 除了杰出校友捐赠的新图书馆之外,时光似乎在校园里停止了脚步,仍和多年前一样。 可惜,现在不是夏天,已经错过了香樟茂盛、栀子花盛放的季节。 初冬的天略显得沉闷,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冷雨。 之后是杰出校友讲话,唯一亮眼的大概就是她见到了曾经喜欢过的作家学姐。学姐后来考上了北大中文系,现在是全国有名的作家。 排得上名的校友很多,各行各业的代表都有,不过名额有限,要分配给不同年龄段的代表。至于同过校的,她只认得学姐。 至于老公陆迦南,她怀疑他的讲话机会是用高额捐款换回来的,毕竟他没参加高考,对证明海州外国语的教育实力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帮助。 最令江菀柔想不通的是到底是哪位老师设定的选人标准,让陆迦南去给学弟学妹们开讲座,却让她来代表捐赠企业进行合影。 明明捐了一百万的是如园老板陆迦南,可举着印有支票图案的巨型泡沫板、和老校长们站在一排摄像机面前尬笑的人却是她。 早知如此,她绝对不会同意陆迦南在捐款人一栏写上陆迦南、江菀柔夫妇的字样。 她在人群里看到了不少似曾相识又略显生疏的面孔,只觉得这是今年最社死的时刻。 在这些面孔里,离她最近的是海州电视台社会新闻部的薛禹城。 虽然他的脸被摄像机挡住了大半,但江菀柔敢保证,自己看到了他笑得合不拢的嘴角。 等拍照合影结束、走到台下的时候,她决定接下来到年底绝对不要再碰高跟鞋了,每穿一次都是煎熬。 她远远就看见了站在一群高中生里的陆迦南。 他比周围的年轻孩子们高了一圈,仿佛自带聚光效果。 不知道是不是被穿校服的高中生包围的缘故,仿佛陆迦南今天穿的也是海州外国语的校服,正在和同学一边聊天,一边等着升旗仪式的开始。 隔着穿梭的人潮之中,江菀柔站在原地,想要看清他的一颦一笑,却觉得他离自己好远。 陆迦南的眼睛弯起来的时候,似乎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阵强风吹起,她下意识地捂住头发,碰到了鬓边的镶钻发卡,才想起来今天是编发。早晨在美容院里完成的发型十分稳固,并没有任何松散的迹象。 心脏莫名被牵动起来,在一瞬间乱了节奏。 陆迦南扬了扬手,她回头看,没有其他人。 应该是在喊自己,她抬起脚往前走了两步,陆迦南也穿出人群,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几个高中生跑到他前面,呼啦啦簇拥上来,叽叽喳喳地围住了江菀柔。 “哇,姐姐这是你做的吗?”一个女生凑了过来,手里举着的是如园捐赠的桃山皮月饼礼盒,“这也太漂亮了吧?” “姐姐,你是学食品专业的吗?你是哪所大学毕业的呀?” “谢谢。”江菀柔报以明快的笑容,“是啊,我是学食品的。” “学姐,你是学长的太太吗?他刚刚说都是他太太设计的。”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江菀柔一下子有点晕头转向。 “还有这个糕,超级好吃!” “这个是紫薯山药糕,今日首发哦。” 紫白相间的糯米糕,是江菀柔为校庆特制的杂粮养生糯米糕,冠的是江南稻的名号。 原料没有用单一的糯米,换成了血糯米、紫薯和山药等几种粗粮,对怕胖的小女生十分友好。 为了纪念校庆,江菀柔重新设计了造型和图案。在花型模具的基础之上,又印制了海州外国语的校徽。加上时下十分流行的柴犬ip联名包装,萌感十足。 “食品专业是不是整天做吃的?这么一说,我也好想学食品专业呀。”到底是高中生,三句话离不开学校和专业。 “那你可要三思而后行。”江菀柔停顿了一下,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女孩儿睁大的眼睛,“我们专业可是又穷又坑。” “啊?你当年是被调剂的吗?” “我吗?我是第一志愿。” “那为什么要选它呢?” “这个嘛,说来话长。”江菀柔笑着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陆迦南。 -------------------- 感谢在2023-05-29 08:55:08~2023-05-30 22:5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692061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黑松露 ======================= 江菀柔刚从学生的包围圈里出来,稍微得空喘了一口大气,立马就被在旁等候多时的几个同班同学拉住了。 都怪那个拍照仪式,在台上尬笑了那么久,再怎么生疏的同学都能把她给认出来。 海州小城虽然不能和北上广深那种一线城市比肩,但毕竟经济发达,财政富庶,大学毕业后留在本地工作的同学并不算少。 校庆嘛,懂的人都懂,各种聊表心意的捐款捐赠,多多少少都跑不掉。 且有空闲能趁着工作日来参加的,大多都是不差钱的主。 忽然遇到这么一帮子光鲜亮丽但多年未见、彼此间明显生疏了的昔日同窗,江菀柔一时之间紧张起来,竟不知如何自然地开始寒暄的话题。 杨纾凛本来说好也要过来看看,但因为临时排上了外出采访,没能到现场来。 陆迦南和薛禹城在那边忙着和他们班的同学聊天,连一个垫背的人都没有。 她和陆迦南结婚的事估计小半个海州都知道,加上刚刚的一通操作,大家明显对她怎么就和如园大公子结婚了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且不说当时一个在一班、一个在七班,隔了八丈远,平时没见有什么交集。再说陆迦南早就去了英国,怎么就忽然回来了,难不成如园真的像传闻中所说的快不行了? 江菀柔只得将婚礼上背得滚瓜烂熟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 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两家从小认识,两个人都到了适婚年龄,刚好同时回海州,就在家人的牵线搭桥之下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一个乏善可陈、随处可见、没什么亮点和新意的相亲故事。 至于她和陆迦南两个人其实是脑袋一热地领证闪婚,一气呵成,她解释不清,也不想提及。 对其他人的私人生活是什么样的光景,她并没有什么兴趣。 即使说出老公的名头来,她也不知道对方有多么牛气冲天。 和几个毕业后就没有联系的老同学互相加了微信之后,江菀柔自认为已经完成了人情世故中应尽的基准义务。 陆迦南时不时就朝自己这边瞄上一眼。两人的眼神对上之后,她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她想回去了。 “哎呀,是不是要回去了?快过去找你老公吧。”一个和江菀柔关系还不错的女生捏了捏她的手,又摸了摸自己鼓起得十分明显的小腹,“等我生完孩子再约你玩儿,到时候你带上你老公一起哦。” “好呀,等孩子出生发个朋友圈通知哦。” “那是当然。”昔日的少女褪去了曾经的懵懂,笑容里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江菀柔一瞬间已经盘算着该给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送什么满月礼物了。 她微笑着与同学作别,朝着陆迦南那边走去。 “啊,嫂子来了。”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带头起哄。 不过,小圈子并没有轻易被鼓动而沸腾起来。 有几个人隐约还记得不苟言笑的江菀柔跑到班里把情书甩到薛禹城桌上的场景,也有参与过信谣传谣江菀柔厌男症的。 虽然都是年少轻狂且早已时过境迁,看陆迦南和薛禹城也并不在意的样子,但毕竟当事人都到齐了。 若是稍有不慎讲了不当讲的话,面子上过不去,大家一下子收敛了不少,难得露出了拘谨。 “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了。”江菀柔站在陆迦南身边,没有挤进人群,只是在外面轻声打了声招呼,她轻轻拉了拉陆迦南西服外套的衣摆。 “介绍一下,这是我太太。”陆迦南拉着江菀柔的手,略微从人群里后退了半步,站在了江菀柔的身边。 “我记得你,你那时候是七班的吧?” “是的。”江菀柔点点头,“您怎么称呼?” “我叫张明泽,来,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有机会多联系。”张明泽不仅眼尖,还自来熟,从钱包里掏出名片送了过去。 江菀柔看了一眼,是欧莱超市的部门经理。 张明泽没头没脑地回头问薛禹城,“校花是不是和你一个单位?” 他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只记得七班出了很多美女,包括校花。 “谁?”薛禹城忽然被问倒。 “就是经常上电视那个,美食频道的,是不是姓杨?” “你关心人家干嘛?” “不干嘛,是叫杨纾凛,对不对?”张明泽自鸣得意起来,“我发现我的记性还不错。看来电视台招人真的是看脸啊。” “人家哥哥在这边,你嘴巴把把风。”旁边一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哪里?” “喏,对面这个。”那人朝陆迦南努了努嘴。 “是我表妹。” “啊?”张明泽反应很快,“果然你们家里的人都走高颜值路线。” 陆迦南笑了笑,不置可否,“招呼已经打好了,那我们先走啦,你们慢慢聊。” 刚转过身走出不远,却听背后传来了一声惊呼,“哟,程千玥,才来呀!” “陆迦南,你要走了吗?”后面响起了明快的女声。 江菀柔觉得陆迦南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似乎紧了紧,她一边跟着他的脚步往前,一边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原本围作一圈的人已经自动闪开了一条路,露出了一张年轻女生的脸。 女生穿着和自己一样的小香风秋季新款洋装,只是颜色不同。 江菀柔身上的是一套黑底白格,对面款款而来的程千玥则是一身浅粉,在瑟瑟的秋风里画出了一丝春日樱花般的甜美感。 不用满身的珠光宝气去明证,只消快速扫一眼,就能百分百确定是富养出来的娇贵孩子,是化在骨子里的东西。 那种由内而外迸发出来、笃定的碾压感,轻易就可以在路人之间划开一道通道,畅行无阻。 陆迦南身上也有类似的气息。不同之处在于,他的碾压感之外还有一层可以令人轻易就放下戒心的亲切感。 被点到大名的陆迦南微微颔首,点了点头,“好久不见,千玥。” “也没有好久吧,我们夏天的时候不是还见过嘛。”程千玥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这是你太太吧,你好,江小姐。” 江菀柔不得不挣脱陆迦南的手,轻轻握了一下对面主动伸出的手,“你好。” “我参加了你们的婚宴,还有印象吗?” 这么说来,好像在贵宾席上打过照面,应该是男方那边邀请的宾客。 虽然记忆并不分明,江菀柔还是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嗯,有印象。” “你们这么早就走?不留下来吃晚饭吗?晚宴菜单是我定的,我还特意准备了黑松露。”她朝向陆迦南,“刚好是你最爱吃的。” 学校为应邀而来的校友们准备了晚宴,五星级的海州大饭店因为董事长孙女程千玥也是海州外国语的毕业生,包揽了此次的供餐项目。 张明泽看了一眼薛禹城,似乎是想要求证什么。 薛禹城一把扳过了他的肩膀,推搡着他并一众其他人往反方向小礼堂前进,“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先去吃晚饭吧,这边走。” “我一会儿去找你们。”程千玥回头说道。 他叫她千玥,她知道他爱吃黑松露。仿佛有透明的蛛网落在了身上,江菀柔心里生出了一丝微弱的不快。 “嗯,待了快一天,准备回去了。”陆迦南似乎无意闲聊,重新牵起江菀柔垂下的手,发现她的手心微热,指尖却凉凉的。 “没想到我们的审美还挺像,还真是挺巧。”程千玥笑嘻嘻地看着对面二人,视线在江菀柔还是陆迦南的脸上跳转,“这件衣服我可是等了好久才到。” 衣服是陆迦南去上海出差的时候选好直接带回家的。 江菀柔当时只是在手机里看了几段视频,分不出美丑,“你就让柜姐推荐吧,我随便。” 关于这套衣服有何特别之处,她一概不知。 “粉色很衬你。”江菀柔想不出其他可以回答的话。 “是吧,我也觉得。”程千玥笑得更开了,“对了,今天的纪念糕饼是不是你们家做的?我尝过了,味道很好。” “你说的是桃山皮月饼还是杂粮糕?” “我觉得都不错。” “桃山皮月饼是如园生产的,杂粮糕是我这边的。”江菀柔解释道。 “你有没有意向给我们家店送一些新品?我是海州大酒店的,平时在你家应该也有一些订单吧?” “嗯,海州大酒店是我们的客户,一般都是宴会的高级定制品。如果有新的要求,可以通过采购和我直接联系,他们有我这边的联系方式。” 海州大酒店的餐点以西点为主,偶尔会根据客人的需要在江南稻定做一些中式糕点用于宴会和高级接待,业务体量并不大。 “这样啊,我明白了。”程千玥摸了摸裙边的口袋,“不过,可以加个微信吗?有什么事情联系起来方便一些。” “可以,我们有企业微信。” “个人的不行?”程千玥眯了眯眼,“都是一个圈子的,大家都混个脸熟嘛。对吧?” “嗯,可以的。” 程千玥摸了摸裙边的口袋,“哎呀,我就是随便出来转转,也没有带手机。迦南,一会儿帮我把我的微信推给你太太呗。” -------------------- 感谢在2023-05-30 22:54:17~2023-05-31 08:5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692061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香烤馒头片(1) ================================ “冷不冷?” “不冷。” 陆迦南见江菀柔鼻头有点红红的,握住她的右手,揣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脚疼不疼?” “有点儿。” “要不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 “不要,”江菀柔摇了摇头,贴近陆迦南,左手也攀住了他的衣袖,“你再陪我逛逛,好久没回来了,我们走到后门那边吧。” “好。” 脱离了大部队,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一路无言,除了脚下高跟鞋地踩在地面的声响,江菀柔隐约能听到背诵的嗡嗡声,还有评讲试卷的老师因学生过于低级的错误而气到蓦地飙高的破音。 下午还混在欢乐的人群里偷得半日闲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回到了教室。 陆迦南看向地面,注意自己的步伐尽量不超过她,故作轻松,“看你从刚刚开始忽然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会是因为和人家撞衫了吧?” “粉色的还挺好看,你说是不是?” “没你好看。” “你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是真话,你好看。” 江菀柔轻轻哼了一声,“你挑的,你当然说好看。” “我是实话实说嘛。你皮肤白,穿什么都好看。” “这话你对别人说过吗?” “我没见过比你白的。” “外国人哪个都比我白。” “你要和白种人比肤白?” 江菀柔轻轻捶了他一下,切换到了先前的话题,“你真的不想留学校里吃饭?现在折回去还来得及。人家说了,有你喜欢的黑松露。” “黑松露哪儿没得吃?”陆迦南罕见地傲娇了一把。 “人家一片好心拍到马屁股上了。” “我看你也不想久待的样子,站了一整天,累了吧?你想吃什么?我听你的。” “先到后门那边去看看吧。” “就知道你一早就想好了。” “嘿嘿。”周围没有其他人,她也不用端着了。 确实,一大早就想好了。 她特意连午饭都没吃多少,就是为了留点儿肚子去海州外国语后门口的外卖一条街。 记得刚进高中海州外国语刚刚从老城区的旧校区搬到现在的新校区。 起初,这片儿本来是城乡结合部,在海州外国语校址确定后,开发商火急火燎建了一批供学生家长陪读的租赁公寓。 除此以外,周围的基础设施建设大部分都没有及时跟上。 不过,省重点方方面面都管理严格,学习和禁止恋爱姑且不论,连吃饭也得上纲上线。除了食堂和家长送饭,或者自己带饭,没有多余的选项。 外卖进不来,学生出不去,美其名曰保障教学秩序。 从校方的初衷来看,良苦用心可以理解,但偶尔也有理智无法战胜食欲的时候。 后门附近的小竹林就成了最初的隐秘交易地点,做贼似的外卖小哥和做贼似的学生隔着围栏两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随着提意见的家长越来越多,学校渐渐松了口。 等到江菀柔升高三的时候,一到下课吃饭的点儿,就会有不少学生涌向后门,径直冲进新开的小吃一条街。 就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忽然临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吃惯了食堂里精心搭配、营养均衡但称不上美味的三餐,学生们开始成为一众路边小店包括但不限于杂粮煎饼、手抓饼、韭菜盒子、凉皮凉面等等小吃的粉丝。 像杨纾凛这种平时只能吃到规矩饭,不被允许乱吃零食的,算是长了眼界。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对街头美食产生浓厚兴趣的。 江菀柔从小不爱吃正餐,从幼儿园开始就是三餐之间小零食不离手。 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她也适应得极快。没有正餐不要紧,能活,但她格外怀念正宗的点心。虽说学的是食品,但毕竟不是厨师,厨艺并没有高超到可以随随便便就弄出地道的中式糕点来。 时至初冬,小竹林失了夏日幽幽的绿色,夹杂着不少枯涩,稍显暗淡。 就好像穿过了一条窄窄的隧道,华灯初上的小吃街豁然出现在面前。 空气中飘散着各样的味道,雾气蒙蒙。 溜出来的学生大多都回去了,穿梭在其中的大多是下班回家路过的工作党。 江菀柔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家想吃的烤串店。 “你来点儿什么?”江菀柔问陆迦南。 他抬头扫了一眼冰柜里提前插好的签子,“你随便点,我尝些你的就好了。” “老板,给我来十串烤馒头片。” “好咧。” “你往后面站点儿,”江菀柔将陆迦南往后拉了一把,“我怕你的衣服吸味儿。” “没关系,反正要送出去干洗的。你就点这么点儿,能吃饱吗?” “我有好多种想吃的东西,每样尝一点。你从来不这样乱七八糟地吃吧。” “要看吃什么了。” “我记得这里开张的时候,你已经去英国了。” “是嘛。” 陆迦南所在的一班基本都是不参加高考、预备出国的学生,全英文授课。 不过大家的学力并不统一,既有直升海外顶级学校的学霸,也有为了免去高考之苦、拿国外当跳板的普通学渣。 “你们班去英国的人是不是很多?” “还行吧,去美国的多一些。” “你在伦敦的时候有同班同学吗?” “有几个。” “刚刚那个女生也是去的英国吗?”江菀柔若无其事地问道,紧紧盯着老板熟练地将馒头片刷上一层薄薄的蛋液。 “程千玥?你认识她?” “稍微有点名气的,多多少少都有点印象吧。” “你对她的事感兴趣?” “没,就是想着都在海州,以后可能有需要打交道的场合,她看着挺社交型的。” 看来陆迦南没有意识到当年白富美程千玥猛追他的事迹传得很远,甚至追到英国去了。 “嗯,她那时候也去的伦敦,不过我和她学校不同。” “她还来参加我们婚礼了?” “是爷爷和他们那边有一些往来。”陆迦南回忆了一下,“本来好像请的是她爷爷还是爸妈来着,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程千玥出席了。” 有没有可能她是放不下你这个前男友呢?最为在意的问题迟迟问不出口。 江菀柔心脏隐隐发出钝痛,每跳一下都像发出闷声的鼓点。 第一次从杨纾凛口里听到陆迦南那个追到家门口却没结成婚的前女友的名字时,她虽吃惊,但第二天就是婚礼,她只来得及心痛了一小下。 大概是婚礼上太过欢喜,她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坐在贵宾席上那个曾经和自己同校过但远不如现在这般好看的白富美就是程千玥。 第二次在金泽湖畔的山阳酒庄里,从陆以诺那里听说他哥似乎有过一个高中同学的前女友时,她灌了三碗米酒。 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陆以诺不知那天吃错了什么药,一根筋地认为她就是那个破镜重圆的前女友,不断地讲述他哥对她这个“前女友”有过怎样的亏欠和歉疚。 “美女,你的馒头片拿好。”老板手脚麻利地将馒头片递了过来。 “谢谢。” 馒头用的就是隔壁面点铺子的老酵馒头,不是绵绵的暄软蓬松感,而是嚼劲十足的筋道。 有的客人喜欢吃稍微软和一点的烤馒头,有的喜欢硬脆的。 新鲜出炉的馒头买回来之后,一分为二,一半风干晾晒,一半立即戳签。 老板是北方人,孜然辣椒粉是按着记忆里家乡的味道,自己用各种调料配的。 “你先吃。”江菀柔将一块馒头片送到了陆迦南的嘴边,“好吃吧?” 陆迦南抓着她的手,将竹签靠近了一些,先咬了半口。 “还真是,挺意外的。”他眨了眨眼,“馒头不可貌相。” “你吃过黑松露酱法棍吧。” “嗯,吃过。” “你说,蘸馒头能好吃吗?” 陆迦南赶紧咽下烤馒头片,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亏你想得出来。” “我猜应该是好吃的。” “那我盲猜不好吃,我们回去试试就知道了。” “打赌吗?” “赌什么?” “不知道,”江菀柔摇了摇头,“等我赌赢了再想吧。” 五串烤馒头片下肚,大约一个馒头的分量,比想象中充实。 “我还想吃烤地瓜和炒栗子。” “好,走啊。” 江菀柔喜欢外面用专门的烤地瓜炉烤出的地瓜。 虽然烤得时间过久,水分流失,但更多淀粉会被分解酶分解成麦芽糖,糖分也会被浓缩,而最外面的那层焦糖很难通过微波炉或家用烤箱烤出来。 还有香炒栗子,用的是本地山上的野生板栗。白糖、芝麻、香油,掺上少许盐和葱姜蒜制成糖色儿,经过长时间的铁锅翻炒,浅黄色的栗子最终会变成金灿灿、油光水亮的模样。 陆迦南陪着江菀柔从街头一直吃到了街尾,咸的、甜的、辣的,江菀柔看到什么都想尝尝。 本以为她只是心情好,一时兴起,等发现她已经吃到远超平时的饭量时,陆迦南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休息了吧。” “早着呢。”江菀柔不依不饶。 “听话,跟我回去。”陆迦南拦在了她的身前。 -------------------- 第59章 香烤馒头片(2) ================================ 江菀柔站在原地甩了甩手,挣脱不开。 两人在原地僵持了一会儿,站了一整天、持续被磨到的后脚跟像是忽然感应到游走在她身体里的怒气,瞬间触发了剧烈疼痛的开关,一下子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回就回。”她赌气似的说道。 细想起来并没什么拌嘴的理由,于是,她一上车就气鼓鼓地闭上了眼睛装死。 可大概是因为吹了一天的冷风,她感到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睁开眼一阵摸索,将空调风量调大了一些。 “嫌冷?”陆迦南摸了摸她的手。 “不冷。”她抽出了自己发凉的手。 “还嘴硬,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 “只是手冷,身上不冷。” “胃呢?有没有不舒服。”他的手抚在她的肚子上。 “没有,我很好。”她一把推开。 “你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呗。” “没有。”江菀柔意识到自己的无理取闹,有意让声线缓和下来。 到家之后,陆迦南直奔医药箱,翻出了健胃消食片和吗丁啉。 “我的胃没有不舒服,真的。”脱掉外套,换上拖鞋,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那你是心脏不舒服?”陆迦南直视着她的眼睛,“为什么忽然心情不好?” “可能因为我快要来大姨妈了吧,生理期前就是会喜怒无常,你就让着我一点儿吧。” “真的不是因为程千玥?” 江菀柔瞬间瞳孔地震,一面因被戳穿而窘迫,一面因他佯装不知而生出愠怒,还掺杂着一点点陆迦南竟然懂自己的窃喜。 他知道她在气什么,既然如此,那自己也就不算无理取闹了。 “我为什么要因为她心情不好?”江菀柔翻了一个白眼,还是先要顾及一下自己的面子。 “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因为她心情不好,不就是撞衫了嘛,是需要这么在意的事吗?”陆迦南露出的不解表情十分真诚。 看来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晚上就要失眠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江菀柔咬住了嘴唇,用痛感使自己清醒起来,企图让占领高地的理性压制住原地爆炸的冲动。 “不可笑,我知道你不开心了。”陆迦南一如既往地平和,并没有因她声音里的怒气而显示出任何或强硬或妥协的姿态,“只是站在我的角度,我无法理解你实际的感受。” 他说得一点儿没错,句句在理。 她没办法要求旁人感同身受。 毕竟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纠缠在心头的一团乱麻到底是什么鬼。 不,或者应该说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明明就站在离她咫尺的距离,只要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她却觉得两人之间有一堵看不见的墙。 “既然这样,我们就一次性解决吧。第一,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讲过你前女友的事?” 陆迦南愣了两秒,“这是需要报备的事情吗?再说,你真的想听吗?” “我确实不想听。”江菀柔努力抑制鼻腔里向上涌流的酸楚,可视线还是渐渐模糊了,接下来是第二桩,“可是你怎么可以让你前女友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呢?” 陆迦南总算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起因并不是程千玥下午说的那句话,而是起于更久之前埋下的地雷。 “对不起。”他用力拥住她,在她耳边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确实是我疏忽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呢?膈应我还是她?”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爷爷请了他的家人,也不知道她会出席。” 婚礼那天宾客太多,陆迦南一桌一桌敬酒的时候才看到程千玥,当时真的吓了一大跳。 “难道不是因为人家还放不下你,才会来看你的吗?你没有心吗?”这是第三桩。 虽然她记不清每张宾客的脸,但估计当时还傻乎乎地笑着向人家敬酒了。 泪水滴滴答答地坠落在地毯上的瞬间就悄无声息地被全部吸收了。 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程千玥。 “对这件事,我只能说我很抱歉,可是我事先真的不知道她会来。” 陆迦南不知道宾客名单上有程千玥的爸爸,但不能怪爷爷,爷爷并不知道这一出。 他屏蔽了她的朋友圈,也不知道她也从英国回来了,更不知道她会替爸爸来参加他的婚礼。 伏在陆迦南肩头的江菀柔渐渐冷静下来,缓缓地止住了抽泣。顾不上找纸巾,她直接将眼泪洇在了自己的衣袖上。 陆迦南没有撒谎,以他的行事为人,绝对不会有意促成如此令人难堪的局面。 “还有,”分析完了客观情况,接下来就是主观层面了。江菀柔向后退了一些,以便捕捉到陆迦南的表情,第四问,“你喜欢过人家吗?” 要是喜欢过,却因为不想结婚就甩了人,挺渣。 要是没喜欢过,轻易接受别人又甩了人,也挺渣。 她不确定哪个答案对自己的冲击力更小。 “我这么说也许很渣,我不是因为喜欢才和她在一起的。” “那是因为什么?人家明明追了你那么久。” “就是因为那么久,到后来我自己也有点迷糊了,想着是不是可以试一下,所以我有和她交往过两个月。”陆迦南垂眼看向专注地盯着他的江菀柔,“两个月过后我还是没有特殊的感情,所以就提了分手。” 从逻辑上来看,似乎陆迦南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充其量算一个悲伤的单恋故事。 “那你干嘛一开始要答应人家?答应之后再甩人有多残忍,你知道吗?”第五宗罪。 “嗯,是我辜负了她,我也希望她以后能找到真正爱她的人,但那个人不是我。” 所谓的痴情,很多时候都会化成自缚的茧。 他知道,程千玥是从高二分班之后开始喜欢自己的。等他松口的时候,她已经等了五年。 别说是他,就是石头也会心软吧。 但是,他骗不了自己的心。除了愧疚,他什么多余的回应都给不了。 良心的亏欠甚至催逼得他回国后一度向情场高手陆以诺咨询,辜负了前女友怎么办。 当时,陆以诺沉吟半晌,缓缓开口,“既然耗了这么久,要是两情相悦,就对人家负责。要是单相思,就从人家眼前消失。” 碎片化的信息终于在江菀柔心里渐渐拼凑出了雏形。 那是今日滴水不漏的陆迦南曾经走过的磕磕绊绊和坑坑洼洼。 “但我私心里很感谢她,让我看到曾经的自己多么自以为是,竟然以为感情是一种施舍。” “你对她是怜悯,”江菀柔伸手贴住他的脸,对上他的目光,“那对我呢?家族责任吗?” “那你可把我想得太高尚了。”陆迦南沉静的面容里闪过了一丝狡黠的笑容。他抓住她的手,放在左胸前,蓬勃跳动的心脏在她的手掌之下,隔着皮肤震颤,“我没有什么非结婚不可的理由,和你结婚是因为喜欢你,仅此而已。” “如果我当时没答应呢?” “可你答应了。你和我不一样,你不可能答应不喜欢的人。对吧?” 没有出口的“嗯”字已经被陆迦南死死地封住了。 “等等,”在气息紊乱之前,她用仅存的一点理智推开了他,“你觉得这样就算讲清楚了?” “要不然呢?”陆迦南不甘心地抿了抿唇,“我们有的是时间,你想问什么,我都讲给你听,算我欠你的。” “你觉得我们的问题是亲一下就能解决的吗?” “当然不是,我一向提供一条龙全程服务。”他已十分擅长挑起她的欲望。 “我不要在客厅。” 陆迦南松了松衣领,牵着她的手往楼上走,“那走啊,陆太太。” 她赤脚踩过了早就滑落到地毯上的裙子和衬衫,跟着他走向幽暗之处。 可等到了床上,陆迦南这次说什么都不肯关灯。 “你就不能多看看我吗?” “不能。” “为什么?” “不习惯。” “你多看看就习惯了。”他一边说一边拉开了江菀柔遮挡光线的双手。 江菀柔仰面正对着他的脸立即要往侧边转,却被他抢先一步捏住下巴,甜蜜而荡漾的吻从唇齿之间一路向下流淌。 终于看清了原本白皙的皮肤是如何在他身下渐渐现出暧昧的血色来了,令她羞耻到只想合眼。但又不能闭眼,否则她保不准自己会毫无防备地发出某些激动陆迦南的声响来。 “你干嘛?”惊觉大腿被搭上了他的肩膀时,她吓了一大跳,只觉得身下凉风飕飕的,被子早就褪到了床尾。 “你要不要这么紧张,轻松一点好吗?”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腰,手指在她最怕痒的地方撩动,“别搞得好像我在欺负你似的。” “这该是你的功课吧。”江菀柔伸手去抓他的手臂,拼了老命才能一字一顿地清晰吐字。等到意识到讲话都费劲时,她往往就会闭嘴。 “好好好,算我的。” “今晚最后一个问题,”她的胸口已经开始剧烈起伏,“你以前真的没有经验吗?” “我知道说出来你不怎么相信,”陆迦南越来越低沉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但我真的没碰过别的女人,在你这儿是无师自通。” -------------------- 第60章 雪梨蜜香金芽红茶 ================================= 杨纾凛到达海州外国语学校附近的时候,正赶上活动散场。 大门口的马路上,进进出出的汽车将本就不宽的道路围堵得水泄不通。 她让出租车停在了外面的主干道上,付钱下车,改走人行道。 在门卫处,她亮出记者证进行了入校登记。 “同志,你还要采访谁?活动已经结束了,你是来吃晚饭的?”保安大叔忍不住好奇。 “我来找我同事。” 杨纾凛沿着主楼外围,穿过了小花园,来到了操场看台附近。 光秃秃的草地上散落着庆祝花篮被搬离时零落的鲜花以及礼炮鸣响后留下的彩色纸屑,偌大的操场上只剩下了冷冷清清的展台和正在进行拆除作业的工人。 暮色四合,稀稀拉拉的路灯隔着一段距离发出微弱的光芒。 她摸着黑爬上了看台,沿着栏杆走到了靠近中央的部分。 薛禹城原本撑着双手坐在栏杆上,面朝无人的观众席,晃荡着两条大长腿。 “你一个人在这儿想什么心事呢?”几米之外的杨纾凛从一盏路灯下走过,清晰的面部轮廓一闪而过。 在杨纾凛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停下之前,薛禹城轻巧地跳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盲猜。” 薛禹城给她发信息,说他这边采访已经结束了,问她几点到的时候,她就猜到他会先来操场闲逛。在他受伤从田径队退下来之前,绿茵场一度是他的宝地。 “那你和我还挺心有灵犀的。” “你哪儿来的校服?”杨纾凛伸手摸了一下他外套的下摆,是曾经熟悉的质感。 “晚上变冷了,你看,都有白气出来了。刚刚去看体育老师,他一定要我穿着。” 杨纾凛举起下摆,轻轻闻了一下,是新的。 “放心,是新的啦。”薛禹城从她手中抽出了衣角。 杨纾凛低头摸索了一阵,“我带了水果茶,给。” “谢谢。多少钱?我转你。” “不用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还是改天请你吃饭吧。” “好。”一杯茶换一顿饭是常态,她不亏。 “怎么,打算一直待在这儿吗?”薛禹城接过水果茶,晃了晃。 “难道我一来你就要走?” “你冷不冷?” “和你一样,特意加了外套,不冷。”她背靠栏杆,将手臂打开,顿觉整个后背都舒展开来了,“可惜,今晚看不到月亮。” 薛禹城仰起脑袋,望着还没有彻底暗下来的半昧天空,“今天白天也没看到太阳呢。” “白天怎么样?热闹吗?和老同学聊得怎么样?” “人挺多的,还见到了几个外地回来的同学。” “我哥和菀柔他们也来了吧。” “嗯,就差你了。你不是从采访现场直接来的吧?去哪儿摸鱼了?” “不要随便给我乱扣帽子。” “你不是没化妆么?” “谁说我没化妆?这叫素颜妆。”杨纾凛将脸靠了过来,“给你长长见识,看到我根根分明的睫毛了吗?还有内眼线,看到没?” 甘甜的呼吸从薛禹城的鼻尖扫过,他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但只摸到了身后冰冷的栏杆。 明明就没有看清,嘴巴里说出来的却是,“嗯,看到了。” 薛禹城举起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还是滚烫的。 “怎么样?” “我挺喜欢梨子的。” “嗯,我知道。” “这梨子好像提前煮过。” “是的,是不是有一股烤地瓜的香味?” “嘿,还真是。我刚刚就在想是什么说不出来的味道。” “红茶用的是云南的蜜香金芽。” 是产自云南的高档滇红红茶,选用最精华的芽叶比分,汤色浓艳。单品,茶味对口味淡的人来说略重了些,但红茶汤底和煮过的梨汁按照五比一的比例稀释之后,一南一北,就成为了天造地设的绝佳搭配,清香中带一丝甘甜,余韵无穷。 “店家这么舍得下血本?”薛禹城有点儿意外。 “这家的梨茶是我跑遍全海州喝到过最好喝的。” 不是普通的奶茶店,而是专门的茶室。根据季节变化,会推出限定的果茶。 “那我还不能随便一顿饭就把你给打发掉了呢。”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好的东西我可不要。” “那你今天来晚了还真是亏了,”薛禹城朝小礼堂的方向张望了一下,“今天的校友晚宴是海州大酒店准备的。” “你吃过了?” “我没去吃。你不是说要来找我吗?我怕你到时候找不到我。” “那我还剥夺了你一顿大餐呢。” “我倒是无所谓。” “等等,”杨纾凛双手交叉在胸前,“海州大酒店?” “嗯。” “是你们班那个同学家开的,没错吧?就是那个女生,是吧?” “嗯。”薛禹城只轻轻应了一声。 他不知道杨纾凛所了解的情况到哪里为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没和我哥他们打上照面吧?”杨纾凛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她在忙着准备晚宴,只是过来简单打了一声招呼。” “这不是大型修罗场嘛。”杨纾凛借着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薛禹城避开了她灼灼的目光。她当即判断他也是知情人之一,“没发生什么不愉快吧?” “应该没有吧。” “唉,怪我嘴碎,不该把我哥前女友的名字给讲出来。”杨纾凛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但逆着风更乱了,“菀柔不会认出她来了吧。” “他们不是在婚礼的时候已经见过了吗?” “什么?!”杨纾凛张大了嘴,手里的茶杯掉落下来,薛禹城眼疾手快地悬空接住,“你说什么?” “我是说,程千玥有来参加婚礼呀。” “等等,等等,”杨纾凛揪住了薛禹城校服外套的前襟,“我们是在同一个次元吧。” “你到底认不认识程千玥?”薛禹城皱了皱眉。 “认识呀,不就是追我哥追得超执着那个女生嘛。”杨纾凛的表情颇为不爽,“我哥也是个软骨头,人家追,他就答应。” “毕竟追了好几年嘛。”薛禹城并不指望杨纾凛能理解男生的心理。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杨纾凛极为少见地表达了对陆迦南的不满,“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那你没在婚礼上见到程千玥?” “当时人那么多,我怎么会注意呢?”杨纾凛找补,“我说认识的意思是知道这么一个人,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又不是我的同学。” “你不用太紧张啦。”薛禹城宽慰道,“我后来折回来,见阿园很快就带江菀柔走了。都是以前的事儿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小孩子。” “可一个前女友,干嘛来参加前男友的婚礼?肯定有猫腻。” “那不就说明人家放下了嘛。” “不行,我要去问问陆迦南搞什么幺蛾子。” “小凛,”薛禹城忽然正色道,“你不要搅和在里面。” “什么意思?”杨纾凛一副并不服气的样子。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可以处理。”薛禹城见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严肃了一些,换用双手按住杨纾凛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以前的事儿都翻篇了,至于有没有处理好,那是他们的事,不归我们管。” “可是。”杨纾凛还想说点儿什么,但又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阿园和江菀柔已经结婚了,他们自己就可以把事情解决得很好。” 这样就很好了,薛禹城心想。对程千玥,陆迦南一定也不想苛责。当然,这话不能在炸毛的杨纾凛面前说,毕竟这家伙打从初中起就是陆迦南和江菀柔的cp粉。 “可是,如果不是这横插的一脚,他俩不是应该早就应该在一起了嘛。” “你以前送了那么多助攻,他俩不也没成嘛,就是时候没有到。”薛禹城回想起当年,只觉好笑,“实话告诉你吧,那时候我可讨厌你了。” “我干什么了我?人家退你情书是我的错吗?还不是你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杨纾凛一口气讲下去,一点儿都不带喘,“老薛,我跟你讲,你活该单身,白瞎了你这张脸。” 这家伙真的是被宠坏了,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还不是你一天到晚在别人面前讲我坏话?” “我什么时候讲你坏话了?”杨纾凛气急败坏起来。 “你是金鱼的记忆七秒钟吗?刚刚这些全都是坏话。” “你的重点不应该是我变相夸你长得帅吗?” “照你这么说,当年人家喊你小妖精,你不会也觉得是在夸你吧。” “虽然不是夸我,”杨纾凛知道最先是隔壁学校一些游手好闲的男生喊起来的诨号,“难道不是因为我长得太漂亮吗?” 薛禹城自知说不过她,陈年旧账是翻不动了。 “亏你哥还为这事儿,拉着我去为你打架出头。不过,心大确实是件好事儿。” “嗯?怎么回事?”她攥住了他的袖子,“你,还为我打过架?” “喂,那边两个同学,怎么不上自习?!”一束强光照射过来,伴随着一声怒吼。 薛禹城伸手挡眼,“老师,我们不是这里的学生。” “同学,撒谎是要另外扣分的。你俩几班的?” “老师,我们真不是,这校服是体育老师的。”薛禹城还想解释,却感受到手腕处隔着校服被人攥紧,正朝着过道的方向拉扯,是杨纾凛。 心里莫名动了一下,他反过来拽住她的手腕,往另一边带,“笨蛋,是这边。” 操场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他知道哪条路最快通往出口。 寒风猎猎,校服因为阻力鼓了起来,干脆敞开拉链。 一路穿过无人的观众席,越过台阶,脚底接触到塑胶跑道的那一刻,仿佛是撞到了终点线。 -------------------- 第61章 紫苏杏仁粥(1) ================================ “爷爷,我已经帮你做了一次坏人呢,你怎么还让我出面呢?”陆以诺眉头紧锁。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怎么能是当坏人呢?”陆老爷子面不改色,不为所动,“这个不过是你份内的工作罢了。” “那我作为法务,还得对我上司负责呢。”陆以诺撇了撇嘴,企图拉出哥哥陆迦南来软化爷爷坚定不移的心。 “他的上头是我,你这也是对我负责嘛,营业执照上还是我爸。”陆老爷子据理力争,一点儿都没有被小孙子绕进去。 陆以诺撑住额头,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我哥一会儿就来了吧,你自己和他说。” “专业的问题,你得和他解释清楚嘛。” 他回头瞄了一眼厨房里,紫砂高压锅的透气孔已经升起了袅袅的白气。陆以诺似乎觉得自己能听到红烧羊肉轻轻碰撞在一起的咕嘟声。 阿姨正站在一旁准备晚餐,香味一阵一阵地飘散出来。 如果放在平时,他早就要先要一碗尝鲜了。可是今天,他对于待会儿是否能吃一顿完整的晚饭表示怀疑。 “爷爷,你觉得这样就能给我哥灌迷魂汤了吗?” “以诺。”爷爷端起参茶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这点儿小事就让你紧张成这样,以后还能干什么大事?” “我这不也是为了让我哥面子上好看一些嘛,我先前没告诉他,现在马后炮地胳膊肘往他这儿拐一拐,求个心理安慰还不行吗?”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后悔。 陆以诺后悔了,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该答应爷爷,帮他做什么江南稻合作方案项目书。 虽然财务、企划、市场还有其他几个部门的负责人都有在蔡秘书的秘密牵线之下参与,但毕竟没有第一时间向直属领导陆迦南报告。 他可以找出一百个理由来安慰自己,比如营业执照上爷爷还是挂着名头的董事长和头号股东,但从公司的议事流程来看就是不合规制。 自己怎么就犯了这样一个低级错误呢? 答案如鲠在喉。 相比坐在办公室里不苟言笑的陆迦南总经理,其实大家还是更害怕赋闲在家、悠哉悠哉笑眯眯的爷爷,他这个亲孙子也不例外。 虽然这么形容不太妥当,但陆以诺无法阻止在脑海中翻腾的想象画面,爷爷简直就像垂帘听政的太上皇。 “你该解释说明的地方,就放心大胆地说,你哥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至于该怎么办,他心里都有数。” 有什么数?抄老婆的家?他这次学乖了,闭口不言,只在心里默默吐槽。 算了,桥到船头自然直,只能希望嫂子自求多福了,哥哥肯定会护着她。陆以诺叹了一口气,翻开面前的资料。 过了大概半小时,听到院子里传来停车的声音,应该是陆迦南到了。 “爷爷,我回来了。”陆迦南穿过客厅,径直来到了餐厅,“还有以诺也在。” “回来了,坐。”爷爷神色平静,招呼陆迦南在旁边早就拉开的座椅上坐下,“今天挺冷吧,晚饭有红烧羊肉。” “我今天不留在这儿吃饭了。” “怎么了?” “菀柔着凉了,今天在家休息,我不放心。” “没事儿吧?要不要去医院?” “没大事儿,她吃了药,现在在睡觉。” “那赶紧的,让徐婶给她熬点儿粥,你带回去。”爷爷不等陆迦南回答,冲厨房里喊了一声,“小徐啊,你现熬点儿紫苏杏仁粥,一会儿迦南带回去给菀柔。” “爷爷,您是要和我讲很久吗?” “不打紧,家里有专门煮粥的锅,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既然你今天急着回去,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 “好。” “我前几天去了一趟江南稻。” “菀柔不在的时候?” 我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一下子抓住重点了?直接往枪口上撞呀,陆以诺在一旁喝了一口水,压压惊。 “那天你们正好去学校参加校庆活动了,我就和她爸妈聊了聊,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哼,说得好像要宣布怀孕似的,陆以诺尚有心思暗笑。 陆迦南没有开口,洗耳恭听地等着爷爷继续讲下去。 “你岳父母他们想要把一部分股权转让给我们如园。” “什么?”陆迦南微微侧头,他确定自己听得十分清楚,却无法把现在餐桌上闲话家常一般被抛出来的话题和映射到脑海里的结论直接划上等号,“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下一秒,他像是担心爷爷解释不清复杂的局面似的,看向了一旁的陆以诺。 “现在的江南稻是怎样的一个情况你也清楚,江老头儿千叮咛万嘱咐,让菀柔一定要回来不是无缘无故。”爷爷丝毫没有粉饰太平的意图,“再过几年等你岳父岳母退休,担子就全部落到菀柔身上了。” “是菀柔的意思吗?” “菀柔要强不是坏事,不过毕竟是个女孩子。我看你们感情也不错,要是明年生了孩子,以后再有二胎三胎,哪儿还有精力顾得了许多?” “照您这么说,结了婚的人就全都得辞职?”爷爷的话很是直白,但陆迦南并不能认同。 “你知道每年倒闭的老字号有多少吗?”爷爷敲了敲桌子,红木发出笃笃的回响,“江南稻也不容易,守着几家店面撑了这么多年。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是不是该有点儿未雨绸缪的心?” “是。”就事论事,陆迦南并不反对对企业发展谋篇布局,从长计议。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书读得比我们多,但你们的洋教授讲不到中国的老字号吧。” “但我觉得家族企业的管理和发展还是有很多相通之处的,”陆迦南一脸认真,“有一些超越国籍和地域的东西。” 陆以诺在一旁表示认同地点了点头。 这些孩子们的书生意气又上来了,爷爷拍了拍桌上的资料,“这些你岳父母已经先看过了,你这几天找时间也好好看看。” 陆迦南迅速翻了几页,眉头渐渐拧起来了,“我们这边做的?怎么我都没有提前收到报告?” “这些只是根据公开资料做的预估,我就是去和你岳父母先随便聊聊。现在等到了江南稻那边的口信,正式方案自然是要让你经手的。” 爷爷避重就轻地跳开了公司内部流程,他早就想好了理由,这些流程是陆迦南回来之后才重新修改的,就当他退居二线之后没有及时跟上节奏吧。 等到了江南稻那边的口信。陆迦南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 怎么看也不是闲聊扯出来的结果。 “以诺,你是法务经理,你说说这种决定有效力吗?” 糟了,大炮口算是转移到自己这边来了,爷爷还说陆迦南不会把他怎么样,现在看到了吧?陆以诺心里叫苦不迭,幽怨地看了爷爷一眼,硬着头皮开了口。 “前期可以理解为非正式磋商阶段,就像爷爷说的,双方只是先探讨一下合作的意向。”陆以诺努力在二者之间做协调的工作,“哥,现在这些东西呢,爷爷就是给你当作非正式背景资料参考参考,让你有个大致的概念。” “正是此意。”爷爷在旁边点头称是。 “至于后续,既然江南稻那边开了口,爷爷的意思是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去谈了。”陆以诺自认为一没胡说八道,二没歪曲客观事实,只是没有揭露爷爷的主观动机罢了。 他见陆迦南以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点了点头,不是被说服的认同或者附和。 但陆迦南语气平和,听不出什么波动的情绪来,“我知道了,那我回去和菀柔也商量一下。” “对了,我给你提个醒,江南稻的股东是你岳父母,菀柔还不是股东,主要还是以你岳父母的意见为准。” 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消息一旦公开,大家一定会感动于老董事长为了如园的发展鞠躬尽瘁,不辞辛劳。 牵线搭桥的铺垫已经由爷爷亲自出马,至于陆迦南这边,一边是来自集团的期待,一边是家庭内部矛盾。 孰轻孰重,一望便知。若是不成功,就连成仁的机会都没有。 看来方案是势在必行了。 “那我今天先回去了,菀柔还在家等着我呢。”陆迦南一边收拾资料,一边抬头朝着厨房问了一句,“徐阿姨,你那边粥准备得怎么样了?” “您现在就准备走?还在熬着呢,怎么办?”徐阿姨指了指正在冒热气的砂锅。 “我现在给你简单说明一下资料呗?”陆以诺指了指客厅的方向。 “不用了,我今晚先带回去看一下。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明天直接在公司里谈吧。”陆迦南只是稍微浏览了一下,还没细看,“我去看看粥熬得怎么样了,应该快好了。让徐阿姨专心忙饭,别分心。” “好的,那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随时去我办公室找我。”陆以诺心里敲起了小鼓,在公司里谈可真的就要公事公办了。 “嗯,放心,我应该会有很多问题。” -------------------- 感谢在2023-06-01 16:08:32~2023-06-04 00:1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ndelio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紫苏杏仁粥(2) ================================ 爷爷那儿现成的食补药材不少,徐阿姨在储物柜里随便一翻就找到了紫苏叶和北杏仁。 紫苏叶有股辛辣气,北杏仁带苦味。紫苏叶磨碎之后用小火先炒制了一下,北杏仁则是打磨成浆叶,掺和到粳米粥里。 陆迦南自家很少吃中药,对这些并没什么研究,只觉得味道有些醒脑,便让徐阿姨多放了一些糖调味。 听徐阿姨说,可以解表驱寒,利气暖胃。 “那正好,她好像胃不太舒服。” 徐阿姨想起零星听到餐桌旁边传来的只言片语,又补了一句,“这个对止孕吐也有效。” “不是那样的。”陆迦南赶紧摆了摆手。 昨天白天,江菀柔先是在学校吹了大半天的冷风,傍晚又在室外一边灌冷风一边狂吃一通,晚上还被他蹬掉了被子。 多管齐下之后,她今早醒来的时候明显有了鼻音,明显受了风寒,好在还没有发烧。 他至少得负大半责任。 今天本来应该和他一起去如园,但看她那软绵绵、走路带飘的模样,陆迦南想了想还是让她在家休息。如果怕耽误进度,就当调休,周末再抽一天去就是了。 江菀柔大概自己也感觉到了,没有争辩,洗漱完毕之后就捧着办公的笔记本电脑,重新掀开被子坐到了床上。 傍晚陆迦南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当时没接通,这才晚上先去了爷爷那儿。 从爷爷家捧回来的锅保温性能很好,刚刚盛出来的紫苏杏仁粥有些烫手。 陆迦南轻轻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卧室里似乎没有动静。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旋开门把手,端着粥碗走了进去。 房间里亮着一盏床头灯,陆迦南走近,就着调到最弱档的灯光打量了一眼。 江菀柔将脖子处的被角掖得紧紧的,只露着一张略显苍白的、安静的睡脸。 “团团?”他小声喊了一声,伸手拨开了她散乱的鬓发。 江菀柔缓缓睁开眼睛,微微眨了眨,看着他却不讲话。 “有没有好一点儿?”陆迦南有些抱歉地柔声问道。 江菀柔回过神来,用瓮瓮的声音回答他,“嗯,已经好多了,没事儿。” “饿了吧?起来喝点儿粥吧。” “什么粥?” “驱寒暖胃的。” “睡了这么久,好像是有点儿饿了。” “不用下楼了,就在这儿喝吧,已经端上来了。我扶你起来。” 江菀柔将胳膊从被窝里伸了出来,压到了被子上,“没事,还没那么虚弱,起得来。” 陆迦南还是弯下腰,将她扶了起来。 江菀柔倚着靠背坐直了,“这是什么味道?” 一股辛辣的苦味顺着已渐渐通气的鼻子,刺激着她的嗅觉。 “紫苏杏仁粥。”陆迦南在床沿坐下,左手取过床头柜上的粥碗,右手拿起碗里的调羹搅拌了一会儿,舀起一勺送到江菀柔面前。 “闻起来不太好喝的样子。”江菀柔抬眼看着他,往侧边又挪了挪。 “还行,甜的。”陆迦南抿了一口,调羹送得更近了,“先尝一下,好不好?” 江菀柔迟疑地靠上去,“就一口。” “还行吧?” “嗯。”温热的粥沿着江菀柔的嗓子一路下滑,暖暖的,“好像没什么怪味儿。” “配料已经提前炒熟了。”陆迦南说着又舀了一勺。 “我自己来吧,”江菀柔从陆迦南手里接过了碗,“这样一小口一小口喂下去,要喝到猴年马月了。” “还要吃点儿其他的吗?” “你还煮了什么配粥吗?” “粥是徐阿姨煮的,我去了趟爷爷那儿。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做。” “你在那儿吃的晚饭?”江菀柔捧着碗,直接就着碗沿咕噜喝了一大口。 “嗯。”陆迦南一边应着,一边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 大概是没什么胃口的缘故,一路赶回来倒也没有饥肠辘辘的感觉,都忘了还没吃饭这茬儿。 “爷爷找你有事儿?” “嗯,挺多事儿的。我今天有点累,打算明天去到公司再说。”陆迦南盯着江菀柔的脸看了一会儿。 “你干嘛盯着我看?是太邋遢了吗?” “不是,就觉得挺抱歉的。” “为什么要抱歉?昨天确实冷,风又大。”江菀柔将空碗放回床头柜,“我没想到天气预报偶尔也有很准的时候呢。” “我应该早点注意的。”陆迦南握住了江菀柔空闲下来的左手,“好像暖和了一些。” “你明天是去厂里吗?” “对的,我妈说有重要的事情和我商量。本来让她直接在电话里讲,她还吊我胃口,说什么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你说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你没追问下去?晚上还能睡得着?” “她跟我说是要费脑子的好事,说我今天脑子不转,听了也白搭。” 江菀柔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反而显得扑闪扑闪的。 陆迦南张了张口,想说点儿什么,却不知该从哪里开始。 江菀柔将手支在陆迦南的锁骨处,用手指滑过了他的嘴角,“怎么了?发什么愣?” 陆迦南用手掌盖住她的手,他的手心似乎也有些潮意,不似往日那般干燥而温暖。他的嘴角总算微微扬了起来,可眼睛里并没有笑意。 江菀柔被盯得有些发慌,弱弱地抽出了手。她一把掀开被子,伸出腿去够床边的拖鞋。 “我先把碗送到楼下去,顺便冲个澡。还有,你今晚要不要睡隔壁?虽然不是流感,但还是安全起见。” 陆迦南抓着她的手没有松开,而是跟着她一起站了起来,随即一言不发地抱住了她。 江菀柔推了推他,“我今天没什么力气,你先让我去洗澡。” “让我再抱会儿,不会怎么样你的。”陆迦南声音听起来有些无精打采,罕见地透着疲惫。 “去了趟爷爷那儿心情不好?还是说身体不舒服了?不会是我已经把感冒传染给你了吧?” “不是,就是想抱抱你。”江菀柔感觉到他挨着自己的脑袋轻微晃了晃,“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江菀柔哑然失笑,顺着他脊背的弧度轻轻抚了下去,“什么时候变这么恋爱脑了?那你明天上班看不到我怎么办?” “那我干脆重金把你聘过来吧。” “说什么胡话呢。”江菀柔笑着用手环住了他的腰,“我告诉你一个解决方法吧。” “什么?”陆迦南话音刚落,就隔着裤子感觉到了江菀柔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西裤口袋,“你干嘛呢?” 身体一紧,将她抱得更牢了。 江菀柔虽然看不见下方,但还是顺利摸出了陆迦南的手机,“让我看看你的手机屏保。” 她踮起脚尖,原本搂着陆迦南的双手微微上举,视线越过他的肩头,望向了被自己缓缓举起的手机。 “已经试过了,这个方法不怎么有用。” “什么时候换的?不是,什么时候拍的?” 江菀柔看着亮起的屏幕上的自己,挽着陆迦南的手臂,走在海州外国语学校梧桐大道纷飞的落叶里。 “阿城发给我的。” “他拍得可真好,明明是阴天。” “人家是记者嘛,可是专业的。你干嘛叹气?”陆迦南终于松开了怀里的人。 “我在想,如果照片里的我是十七岁就好了。” “在我心里,你永远十八。” “你说这话,心里不虚吗?”她戳了戳他的胸口。 “不虚。你明天早点儿回来吧,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不能现在讲?” “现在讲不清楚,我得明天先去公司理一理。” “工作上的事?” “对。”陆迦南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下班之前,陆迦南总算把整个计划书都捋顺了。 照爷爷说的,江菀柔那边会由她爸妈进行说明,也不知道进行得怎么样了。 时针指向了五点,眼见下班的时间越来越近,陆迦南的心却突突地跳起来。 江菀柔的一条信息从手机屏幕上蹦了出来,“不好意思,我爸妈和我还有事情要和我说。我今晚住家,不回去了,不用等我了。” 竟然拖到快下班才提及,看来岳父和岳母那边并不是轻易就能开口的状态,不知昨天的铺垫能不能为她的心理建设稍作一些缓冲。 本以为由她父母来说明,总归比由他这个利益相关者来解释,要来得更为稳妥。 可现在,陆迦南隐隐地生出了后悔。 到家之后,他忍不住给江菀柔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被掐断了。 嘟嘟嘟的响声似乎回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着实令人心慌。 踯躅半晌之后,陆迦南还是抓起了挂在玄关墙上的车钥匙。 打开大门,夜晚的寒风格外强劲。 等陆迦南着急忙慌地跑到江菀柔家门口时,才想起来没有提前和岳父母通电话,就这样深夜闯到了人家门上。 但此时此刻也顾不了许多了,这个时间点,至少江菀柔应该还没有睡。 他伸手按下了江菀柔家门口可视门铃的按钮,又按了一下。 隔了一会儿,先是传来了岳母的声音,“迦南?你怎么来了?等一下哈。” 很快,岳父轰地一声打开了房门,满脸写着紧张,“怎么了迦南?这么晚了,没出事吧。”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们了。我想来接菀柔回家。” “回家?菀柔不在我们这边呀。” 陆迦南只觉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 感谢在2023-06-04 00:16:44~2023-06-05 15:3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ndelio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肉桂丹麦卷 =========================== 怀着纷纷扰扰、无从下手的满腹心事,江菀柔本以为自己一路上都会睡不踏实。 但实际上,在下午回家迅速收拾好几十斤的行李,连轴赶往浦东国际机场,顺利搭乘半夜出发的航班之后,在飞机起飞后的两小时以内,她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对时差党而言,夜里出发、早上到达的航班,原本是贴合人体生物钟、最合适的选择之一。 等中途醒过来的时候,晚饭已经分发结束。 空气中残留着一股说不上好闻的饭味儿,惹得她更加没有食欲。 按下呼叫键喊来空姐,要了一杯番茄汁,酸甜凉爽的口感不至于令动力不足的胃那么难受。 不过,打这之后,运转起来的胃连带着激活了大脑,死活都睡不着了。 经过了近十二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江菀柔所乘坐的班机飞抵伦敦希思罗国际机场t5航站楼,伦敦当地时间凌晨五点。 十二月实行的是冬令时,伦敦时间比北京时间晚七个小时,海州现在正好是中午十二点。 凌晨的机场还没有迎来航班出发或到达的高峰期,从下飞机到出关花费了不到一个小时,比想象中快一些。 江菀柔推着行李车晃到了行李转盘旁边,这一班的行李明显还没有装卸完毕,只有几个箱子稀稀拉拉地分散在长长的传送带上。 她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等了五分钟,还是没忍住先换了英国当地的手机卡。 手机反应了一会儿,出现了服务商发来的信息,连上网络了。 随即,屏幕上飞快地闪过几十条信息标志,最后汇总成了一摞交叠的对话框。 她将手指在围巾上轻轻蹭了一下,滑开了屏幕。 陆迦南给自己打了五个电话,发了三条信息,还有分别来自爸爸和妈妈的长语音。 她现在并不想听语音,于是点下了“转文字”的标记。 妈妈用长达六十秒的语音述说了陆迦南去她家、想要接她回家的始末。 相比之下,陆迦南的三条信息内容很简单。 第一条,夜里九点,【你还好吗?】 看样子,这条信息发完没多久,陆迦南就离家去找她了。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昨天究竟是怎么一顿操作猛如虎的了。 先是和爸妈吵了一架,然后一路飞驰电掣,到家之前拨通了航空公司的客服电话,发现刚好当天的航班还剩一个商务舱的空位。 原定两天之后、周日晚上出发,临时改签成了周五当晚出发的机票。 这个周末,她连一分钟都不想待在家里。 紧接着回家收拾行李,收拾妥当之后马不停蹄地直接赶往机场。 为了防止大惊小怪的陆迦南找不到自己时向警察求助,江菀柔思前想后,还是赶在下班时间之前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让他安心。 不过,陆迦南找到自己家门口,确实有点儿出乎她的意料。 第二条,夜里一点,【你不在,我睡不着。】 眼皮跳了一下,江菀柔不自觉地捂住了眼睛,不过手指并没有直接感受到眼睑的轻微痉挛。 自从结婚以来,除了加班和日常聚餐以外,她很少晚归,也极少在娘家过夜。 上一次破格在外面过夜是在杨纾凛家,主要是杨纾凛来去匆匆,好不容易抓住了自然要多留一会儿。 江菀柔也是自夏天陆迦南搬回主卧之后才知道,陆迦南的睡眠很浅。有灯光不容易睡着,有声响也会中途醒来,温度太高或太低都不行。 大多都是从小时候开始就被惯出来的毛病,简直就是娇贵又认床的豌豆公主。 唯有一样是最近被江菀柔给惯出来的,没有晚安吻的情况下,即使他先洗漱完毕躺到床上,也会在江菀柔上床之后第一时间凑过来。 就像要糖吃的孩子,一旦得了逞,才肯乖乖地回自己的地盘儿。 第三条是今天早上八点半,陆迦南日常出门上班的时间。【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看到这条,江菀柔心里的火气却蹭地一下涨了上来。 混蛋,我也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江菀柔心里冷哼了一声。 明知道手机那头的一群人尽是担忧和不安,她还是不想回复。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恐怕暂时不是可以进行理性沟通的状态。 对陆迦南是这样的心情,对爸妈也不例外,一视同仁。 否则,也不会连夜飞来伦敦了。 急死他们算了,谁让他们联合起来,一边给她甜枣吃,一边又毫无征兆地赏给她一巴掌? 江菀柔一边想得怒火中烧,一边竟然真的觉得面上隐隐作痛,她伸出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本来就是敏感肌,风寒初愈之后立即就是这一路舟车劳顿,加上飞机上太过干燥,现在甚至有些发烫。 不,或许并不是毫无征兆,只是她一个人蒙在鼓里罢了。 江南稻再怎么老破小,毕竟也是整个家族的产业。 无论是并购、股权转让还是其他什么合作形式,即便是非正式的磋商草案,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制定出来的。 是最近一个月,还是入秋开始?或者更早之前,比如婚礼甚至领证的时候? 想到这段时间,陆迦南在床上与日俱增、呈几何级指数升级的殷勤和温存,江菀柔的心凉了半截,真想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死。 原来她是这么好拿捏的女人么,无论是通过钱,还是通过人。 凌晨的希思罗机场暖气似乎开得不是很足,偌大的空间里江菀柔只觉得身上发冷,她将脖子里的围巾理了理,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转送带上的行李渐渐多了起来,江菀柔盯着转盘,有些恍恍惚惚,大概是饿到快低血糖了。 又等了十分钟,二十八寸的大行李箱终于在她快要站不稳之前悠悠地过来了,她费力地将它从行李带上拖拽了下来。 出了大门,路过了接客区。今天既没有接机的爸妈,也没有帮自己拖行李的陆迦南,江菀柔没出息地鼻子发酸。 从中国出发的航班上,中国人和外国人大致保持着五五分的比例。而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到处都是赶早班飞机的游客,其中大半都是人高马大的白人。 昨天早上还在家里喝着紫苏杏仁粥,中午还在厂里的食堂和爸妈吃午饭,现在则是彻彻底底到了伦敦的地界了。 从上飞机到现在,江菀柔终于对这趟提前了两天的英国之行产生了实感。 提醒她的,还有空气中咖啡的香气和肉桂面包的味道。 她拉着行李箱走进了距离最近的一家咖啡店,果然在橱柜里发现了新鲜出炉的肉桂丹麦卷。 “你需要点儿什么?”笑容亲切的咖啡店员热情地招呼道。 “请给我一个丹麦卷,还有拿铁,加肉桂粉,在店里吃。”江菀柔的眉眼顿时舒展开来。 要说江菀柔曾经对除了南欧以外的欧洲地区的饮食有多么失望,她就对肉桂丹麦卷有多么地热爱。 关于这一条,似乎曾经生活在被戏谑为欧洲美食荒漠的日不落帝国的陆迦南更有发言权。但同处西欧地界,江菀柔认为自己待了两年多的郁金香之国荷兰也不遑多让。 在欧洲,少油少糖的面包大多被用来当主食,比如法棍。 而早餐,大家一般倾向于选择高糖高油的维也纳面包,配一杯咖啡,开启美好的一天。 江菀柔最喜欢可颂和丹麦卷都属于这一类。 丹麦卷的名字来自于英文danish pastry的译名,由欧洲的丹麦移民带入美洲大陆,当时的美国人民以为这种圆圆的小面包起源于丹麦而为它们冠上了这样的名字。 而在丹麦语中,旁人称之为丹麦卷的东西实际上却被叫做“维也纳面包”,是经由奥地利的烘焙师传入丹麦的。不过,丹麦的烘焙师在此基础之上,继续发明了不同的样式和口味,最终又将其带到了美国。 而加了肉桂粉的肉桂丹麦卷则是沉迷肉桂制品的瑞典人发明的国民面包。 丹麦卷的面胚撒上满满的肉桂粉、砂糖以及在朗姆酒里面浸渍过的葡萄干,经过烘烤之后,肉桂的香味、砂糖的甜味、朗姆的酒味、葡萄干的果味,在融化的黄油的烘托之下瞬间得到了质的升华。 而其中画龙点睛的一笔,非浓香的肉桂粉莫属。 日常作为香料的肉桂就像香菜,喜欢的人喜欢得没魂,不喜欢的人只消闻到就没了食欲。 可是对江菀柔来说,那种芳香和温和对她来说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要是没了它,那手里的不过就是一个平平无奇、高油高糖的丹麦卷;但有了它,这个丹麦卷就会像变身的美少女战士那般,一瞬间就成功狙击她的身心。 成分实在和轻盈无关,但耐不住人家又香又甜,反正她就是这么一个经受不住诱惑的女人。 她满足地将最后一口香酥的丹麦卷送到嘴里,拿铁还剩半杯,仍然意犹未尽。 饿成这样,再吃一个应该也不过分吧。 她循着香味再次走向了柜台,“请再给我一个。” 不管是陆迦南、还是如园、甚至江南稻,都不能阻止她此时此刻的小确幸。 至少接下来的这个周末,她要暂时把他们统统忘记。 -------------------- 感谢在2023-06-05 15:38:20~2023-06-06 11:4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ndelio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草莓酱奶油司康(1) ==================================== 江菀柔拖着行李箱,七拐八拐之后终于找到了从希思罗机场通往市区的火车站台。 然而,站台上静悄悄的,连个鬼影儿都没有。 她抬头看着墙上刷着的站名和指示牌,又刷了一遍提前查好的路线页面。 核对之后确认无误,就是这里没错呀。 心中隐约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退出网页,打开了谷歌地图,其上显示的红色提示宛如一道从晴空落下的霹雳,震得她眼睛发疼。 脑袋又向上仰了一些,终于看清楚了悬挂在头顶的电子指示牌。 橙色的字幕悄无声息地滑动着,“因铁路系统罢工,今日由希思罗国际机场前往伦敦市区的铁路和地铁停运,请各位乘客选择其他交通方式。” 上一个小时由肉桂面包带来的温暖喜悦一下子化成了齑粉,随风而逝,彻底凉凉了。 离了这片大陆太久,久到已经忘了这一茬儿。 对欧洲人来说,罢工运动就像一日三餐的家常便饭,基本上常年无休,各行各业齐上阵,你方唱罢我登场。 不过有一点,根据各国法律的不同规定,罢工需要提前进行申请或登记,提前将时间、地点和范围告知可能受影响的群体,从而提前减轻负面影响。 本地人从小就有这样的意识,每逢出门,习惯性地都会查一查。外国游客不明就里,好端端被困在半路,也只能怪自己功课没有做全备,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难怪刚刚在机场里大家都往出租车或停车场的方向走,只有她和少部分游客朝这个方向过来。 当时还窃喜,以为自己赶在了早高峰之前,没有撞上大部队,敢情大部队早就逃出生天了。 一路出来,竟然也没有大喇叭提醒一下。 江菀柔当机立断,沿着来时的路小跑了起来。得尽快进城,免得一会儿又被堵在公路上。 等候出租车的地方,游客排列的长队已经不知道绕了几个弯弯,一眼都望不到头。 好说歹说也是在中国见过世面的人,区区这等队伍,不足为惧。 眼看着队伍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挪动的迹象,江菀柔干脆一屁股坐在了行李箱上,反正在国外也没有她在乎的人。 要不是陆迦南,自己本来应该周一到达机场之后,直接坐上提前预约好的中巴顺利到达酒店,也就没有眼下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从七点等到八点,江菀柔终于坐上了满口伦敦腔的出租车大爷开的拉风古董车。 唯一的安慰是她还有钱,真是冬日冷雨中的一丝光亮。 计价器不断地跳跃着,每翻动一次,就在她的心上多划拉一道口子。 到达市中心的酒店时,她掏出信用卡结了帐,就仿佛自己一分钱都没有花。 原来预约的入住时间是两天之后的晚上,现在前推了两天,好在旅游淡季没那么紧俏。 下了出租车,发现年轻的门童已经在后备箱处帮她抬行李了。看来,只要钱够花,老公也不是什么必备项。 江菀柔一身轻松地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堂,办理了提前入住。她扫了一眼账单,急火攻心,默默滴血。 也罢,下周开始有正事要忙,能容她自由逍遥的日子也只有周末这两天的有限时间了。 虽然以前在欧洲待过几年,但英国并不在申根国的范围内,需要办理单独的旅游签证,因此并不在大家的首选目的地之列,江菀柔同样如此。 想来,她还从没有逛过贵气的伦敦城。 洗了把脸,清醒了不少。江菀柔略加思忖,还是决定出门溜达一会儿,才能不辜负她用沉重的代价换来的这慌乱的假期。 虽然初来乍到就被传统的罢工项目致以诚挚的问候,作为普通游客的热情大受打击,但她在来酒店的路上还是盘算着,今天应该勉强还能去一些步行圈范围以内的景点,比如距离酒店不远的白金汉宫。 从酒店走出来不到十分钟,江菀柔就有点儿后悔了,冷风微雨冻得她直打哆嗦,呢绒裙子之类的玩意儿在大不列颠的阵阵妖风面前纯属摆设。 但眼看着白金汉宫前哨兵换岗仪式的时间就要到了,现在一路小跑过去都不一定能占到最佳观赏点。 不过,等她狂奔十分钟到达伊丽莎白女王生前居住过、现在由查尔斯国王入主的白金汉宫大门口时,整个人一下子傻眼了。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还真是什么状况都能挨着,换岗仪式因不明原因取消了。 众多游客密密麻麻地围在皇宫门口,对着广场上那块小小的木牌子议论纷纷。 冷冰冰的“仪式今日取消”字样下一片空白,连解释说明的力气都不愿花费。 气喘吁吁的江菀柔只觉得先前小跑带出来的热量已经散尽,身体很快又开始感受到了周围的寒冷。 厚厚的云层,阴霾的天空,连些许阳光都透不出来,完美地贴合了此时此刻的心情。 白金汉宫冬天不对公众开放,刨掉换岗仪式,也就没什么念想了。 江菀柔将冰凉的双手插进衣兜,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搜索着可能的替代选项。 罢工游行的队伍在大街上逶迤前行,大家扛着写满诉求的大型标牌,却在闲话家常。一半是工人,另一边则是路过的行人和游客,在队伍里穿梭往返,大声嬉笑。 马路上已经乱作一团,私家车和公交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却只能以龟速缓慢移动。 江菀柔穿过嘈杂与混乱,漫无目的地沿街闲逛,不知不觉来到了泰晤士河畔,眼前一亮。 阴天之下暗沉的河流实在谈不上迷人,但她看到了往来的游船还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下到了码头。 狂风中的雨点越来越密,江菀柔来不及研究路线,跟在其他游客后面就登上了甲板,船舱里暖和多了。 航船在不算剧烈的颠簸中重新出发,雨水沿着窗玻璃迅速变形、流淌,模糊了她的视线。 根据手机地图的定位,似乎快到地标建筑伦敦桥了。 从早上到现在,时间尽折腾在路上了。 江菀柔决定在这站下,找一家能看到伦敦桥的咖啡馆坐会儿,点上一份正宗的英国下午茶,好好补偿一下自己一路上各种计划之外的奔波。 按照网上攻略的引导,找了一家距离现在所站的地方最近的小店。 阴风冷雨的天气,店里却座无虚席,门外甚至开始排起了短队。不过,有队伍至少说明味道还不错。 结果,一等就是三十分钟。 推门而入的瞬间,闻到熟悉的各种面粉、黄油、奶油和砂糖的味道,风中凌乱的江菀柔如同获得新生一般,心里一下子就涌起了一股暖流。 天鹅绒的座椅,手工缝制的桌布,糕点和红茶的香氛,暖黄的灯光,外面呼啸的寒风当即与她没了任何的恩怨和纠葛。 江菀柔翻了翻菜单,发现下午茶套餐的分量很足,一个人炫下去有些困难,要是陆迦南在就好了。 纠结再三之后,挑选了店家推荐的司康加红茶套餐,最经典的英式下午茶,可想想还是差点儿什么。 “等一下,还是再帮我加一块胡萝卜蛋糕和经典三明治吧。” 既然大老远来都来了,不上一个组合拼盘简直对不起自己。 司康应该算是英国最具代表性的糕点,因这一块英国松饼,上至皇家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有了整齐划一的心头好。 追根溯源,人家确实是由高地上的苏格兰贵族琢磨出来的吃食,但起初的司康是像披萨那般用十分扎实的面团做出来的豪迈大饼,后来传到苏格兰和爱尔兰之后,才渐渐演变为更加小巧的样式。 评判一款司康是否正宗且优秀的标准之一在于外皮是否香酥、内里是否柔软并且有层次感,要点是如何将面粉和切成小块的黄油混合均匀。 不能像中式发面似的和面、揉面,而是用面粉盖住黄油,轻轻揉搓成颗粒状,同时又要保证黄油不会因手掌的温度而快速融化,最理想的是沙状。否则,发得太过,就成了磅蛋糕的口感。 再通过挤压的力量聚拢,以追求外酥内软的效果。 不过,等店员把她的套餐端上来时,江菀柔才发现,英国的司康果然十分扎实且纯朴,光是个头就比自己的拳头还要大一圈。 旁边的碟子里盛放着固体的凝脂奶油或自制的草莓果酱。 “不好意思,小姐。请问您介意有人拼桌吗?”服务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问了一句。 大冷天的,就当攒攒人品吧,江菀柔点点头,“可以。” “谢谢!”服务生如释重负,朝门口挥了挥手,“先生,这边请。” 拼桌的客人沿着狭窄的过道向临窗区域走来。 江菀柔将面前的刀叉杯盘稍稍向里挪动些许,腾出了干净的半拉桌面。 “一份下午茶套餐。”对面的人没有碰桌上的菜单,直接下了单。 “没问题。”服务生飞快地在小本子上比划了几笔。 “好了,接下来就是我们愉快的下午茶时间了。” -------------------- 第65章 草莓酱奶油司康(2) ==================================== 几分钟之前,当一辆出租车在咖啡馆门前刹车时,江菀柔正捧着热腾腾的红茶随意地向窗外的街道观望。见到陆迦南从打开的车门里钻出来时,她一下子就被茶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在背过气去之前止住了,再抬眼时,外面的蒙蒙细雨中只有裹着沉闷的黑色大衣、撑着更为沉闷的长柄黑色伞的行人来去匆匆。 她端起茶杯,小心地抿了一口茶,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对陆迦南相思成疾以至出现幻觉。 拼桌客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嘴里含着的热茶不上不下,就像无处安放的心。 还说什么愉快的下午茶时间开始了,可那张扑克脸怎么看都和愉快没有半毛钱关系。 热茶终于顺着喉咙下去了,嗓子眼还残留着些许痛痒。 “你,”她摩挲着手里花纹精美的金边茶杯,“不会是在跟踪我吧?” “要是真的跟踪你,我也不至于到这个时间才出现在这儿。”陆迦南凌厉的眼神似乎在俯瞰她清澈的愚蠢,“再说了,我是遵纪守法的普通市民。” “那你怎么会在这儿?”按照离家出走的戏码,现在的会面是不是有点儿太早了?江菀柔脑袋里尽是问号。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陆迦南脸色发白,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没有休息好,和对面眼神涣散的江菀柔半斤八两。 江菀柔看到他这副憔悴的模样,积攒了二十四小时的不满堵在心口,咽不下又发不出,反而一下子哑了声。 她和陆迦南相对而坐,沉默不语,乍一看就是陌生且互不干扰的拼桌客人。只不过,两个人身上隐隐约约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和咖啡馆里流淌的轻快并不搭调。 显然,服务生也是这么想的。 在给陆迦南送上全拼套餐的同时,她为接受拼桌的江菀柔也送上了一壶新的红茶。 "thisa treat for you."(“免费送你的。”)她俏皮地朝江菀柔眨了眨眼。 先前点的还没来得及吃,一下子又迎来了新的,本就不大的桌面变得好像丰收的仓库。 陆迦南面前是一套三层的陶瓷餐盘,各样糕点琳琅满目。 最底下一层是切成小块的三明治。江菀柔扫了一眼,番茄、黄瓜、鸡胸肉、三文鱼和芝士,都是轻简健康的食材。 中间第二层的司康比自己刚刚点的小巧不少,蓝莓干、蔓越莓干、葡萄干和椰枣干口味的各一个。 最上面一层则是更加精致的小点心,有慕斯、马卡龙和水果塔。 陆迦南从口袋里抽出一次性湿巾,擦了擦手,先从最下面一层取了一块三明治放到江菀柔面前的空盘里。 第二层取出了蔓越莓司康,放到干净的小盘子里,从上而下垂直用刀将其劈开,一分为二。 他熟练地转了转刀,将草莓果酱和奶油分为上下两层,抹在了司康光滑的切面上。 有一说一,陆迦南的手指可真好看,特别是拿餐刀切点心的时候,江菀柔在心里自言自语。 接着,陆迦南伸手将她面前还没动过的餐盘挪到一边,将小盘子送到了她的面前。 “先吃吧,你再看下去,眼睛都要直了。”陆迦南的语气平淡得仿佛现在坐在自家餐厅里。 空气流动起来了,江菀柔就像一下子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紧绷的身体软下来了。 暴殄天物是犯罪,秉承着绝对不和美食过不去的原则,她毫不犹豫地接过了果酱和奶油砌得光滑又均匀的蔓越莓司康。 “这么多你吃不下吧?有哪些是你想吃的?剩下的归我。” “想吃什么随便拿,每样尝一口也行,你自己看着办吧。”陆迦南将小罐牛奶举到茶杯上方缓缓倾斜,观察纯白的鲜奶融入红茶的瞬间,茶质由透明澄澈渐变为醇厚质感的奇妙过程。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三层茶点的正确食用顺序基本上是按照口味的清淡程度排列的,先从最下面的三明治开始,以爽口的蔬菜、淡芝士、火腿片和简单的切片面包开开胃。 然后是第二层的司康,个大又饱满的司康在一众甜到忧伤的西式糕点里属于口味比较清淡的类型,顶饱但不至于腻。 不过按照最为经典的英式吃法,应当像陆迦南这样同时刷上果酱和奶酪。怕甜的人可以通过奶酪冲淡果酱的甜味,怕淡的人则能在奶香中品出甜味。 等到舌头上的味蕾被积极调动起来,就是最上面一层的小糕点了。每家的主打产品不一样,往往都有自家的忠实粉丝顾客。 江菀柔不太吃三明治之类的主食,总是会把肚子留给更加精致的小点心。 “说得好像你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过似的。”陆迦南低头啜茶。 “你到底是来跟我和好,还是找我吵架的?”江菀柔已经将手伸向了最上层的水果塔。 “好好好,我不讲话了,你先吃。”陆迦南向她做了请的手势,“俗话说,连狗吃饭的时候都不能打扰。” “你骂我?”江菀柔放下叉子,右手绕过餐盘,在陆迦南的胳膊上重重掐了一下。 陆迦南吃痛地微微吸了一口气,但并没有让开。从进门到现在,江菀柔总算有了一点发火的迹象,他反而安心了一些。 “俗话还说,伸手不打笑脸狗。一边吃着我的下午茶,下手还这么重?” “我告诉你,陆迦南,”江菀柔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别以为用苦肉计和糖衣炮弹就能把我迷惑住。” “我怎么就迷惑你了?”表情渐渐从陆迦南的面上恢复了。 甜点供应的能量让江菀柔的脑袋重新运转起来了。 “你怎么找到我这儿来的?”她还是藏不住起初的好奇心。 “我看家里你的行李箱没了。” “那万一我去了其他地方呢?” “凭着我作为老公的直觉?”陆迦南歪了歪脑袋。 “认真点儿,我和你进行严肃对话呢。”她拍了拍桌面,衬着桌布只发出了闷闷的小声。 “那还用问?肯定是手机定位呀。”陆迦南点开了手机屏幕,“不过话说在前头,这可不算跟踪。” 江菀柔凑过去看了一眼,是自己下载的家族成员定位系统的应用程序。 上次在山阳酒庄喝醉酒,被陆迦南寻回家。经过陆迦南的强烈要求,理亏在先的她不得不在手机里安装了这款可以随时定位各自位置的app。 不过,日常里同进同出的时候多,除了防范出去应酬的时候找不到人,两个人后续几乎都没关注过这个app。 没想到装了几个月,第一次使用就派上了用场。 “你几点出发的?”江菀柔在心里换算了一下时差和路上需要花费的时间,估计自己走之后没多久陆迦南也就出发了。 “具体几点我忘了。” “累不累?” 在暖气的加持之下,一夜未眠的疲惫如潮水一般倾倒在陆迦南的身上,双眼皮的褶皱已经快变成三眼皮了。 “你说呢?你也真会挑时间,正好赶着人家全城交通大罢工,路上堵了好久。” 关于这一点,确实是自己的疏忽,同样吃了苦头的江菀柔脸上现出了讪讪的神色,小声嘟囔道,“我怎么能提前知道呢。” “你问我,就知道了呀。”陆迦南将胳膊肘支在覆盖着天鹅绒座椅的扶手处,微微按住太阳穴,“我还特意把到达时间安排在了周一。” “有这层原因?”她真不知道。 “那说说看吧,你为什么无故旷工?” “旷工?”江菀柔朝着还没来得及动刀子切开的水果塔,直接一叉子就结结实实地扎进了馅心儿,“你在说什么?” “不是你自己说的么?”陆迦南一把抽出了她手里的叉子,连带着其上的水果塔,咬了一大口,“周五不舒服在家休息,周六到实验室补班,是不是你说的?” “我当时是这么说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时刚睡醒,江菀柔不记得自己讲过那样的话。 “你还要赖掉不成?还有,实验室里你培养的植物肉,你还管不管?”陆迦南将叉子轻轻地丢回了盘子里,金属碰撞到陶瓷之后发出振动的声响。 “上次的实验失败了,”江菀柔将双手收回,放回了膝盖上,“我想等这次学习之后再回去重新做,我没有赖掉。” “你终于记得自己是来学习的了?”陆迦南打量着她。 江菀柔下意识地直着背向座椅靠背退了一点点,“其他人呢?” 按照原先的出差计划,她本来应该和大部队一起搭乘周日晚上出发的班机,于周一白天飞抵伦敦,开展为期一周的海外素食主义植物肉相关主题的商旅出差。 “当然是按照原计划出发。” “那你呢?” “你问我?”陆迦南松开了原本扶住额头的手,转而将手臂撑在桌面上撑住了下巴,“我是来找我无组织无纪律、离家出走的老婆的。” “我无组织无纪律?有人还不讲商业武德呢。”江菀柔放下了手里的杯子,“看你的样子,好像也不饿。既然这样,我们回去算总账吧。” -------------------- 第66章 草莓酱奶油司康(3) ==================================== “你往那边去点儿。” 江菀柔朝着陆迦南低声说了一句,又推了推,并没有任何效果。她抬头看了看后视镜里面映出睡得沉沉的陆迦南,脑袋随着出租车的颠簸轻微地晃了晃。 只能往他的身旁挨了挨,稳住他眼看着就要耷拉到自己肩膀上的脑袋,以保证他的脖子在到酒店之前不会落枕。 以往都是她在陆迦南的副驾驶座上睡得东倒西歪,陆迦南困成这副样子还真是罕见。 “阿园,到酒店了。”来开门的门童还是昨天那个年轻的小男生,江菀柔赶紧拍了拍陆迦南的脸。“你回房间再睡。” 她将眼睛半睁半闭的陆迦南向车外赶,门童赶紧上前搀扶,同时偷偷瞄了一眼江菀柔。 我可不是什么可疑人物,江菀柔皱了皱眉。 “这是我丈夫。”她正色道,不知道自己在和素昧平生的门童较什么劲儿,“请帮我取一下行李。” “是的,夫人。”门童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陆迦南竟然拎着行李直接从从机场一路追到了咖啡馆,刚刚行李箱临时被放在咖啡馆的前台处,她结完账要走的时候才看到。 “你怎么不先到酒店办理入住?”江菀柔回头望了一眼再次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些的陆迦南。 “我怕又和你擦肩而过。” “我晚上又不是不回来。” “我怕我到时候睡着了。” “那你提前告诉我一下嘛。”江菀柔一边向酒店大堂走,一边对着身边的陆迦南嗔怪道。 “你不是既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信息嘛。”陆迦南轻轻按压了一下眼眶,“那我只能直接去找你喝下午茶了。” “你先登记入住吧,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情等明天睡醒了再说吧。”穿过旋转大门后,江菀柔伸手指了指前台的方向,“你去那边,我走这边。” “你去哪儿?”陆迦南一闪身挡在她的前边。 “你办入住,我回房间,电梯在那边。” “你不在我怎么办理?”陆迦南朝她摊开了手掌,“房卡呢?” “你不要到我房间来。”江菀柔推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向了电梯间。 这个味儿才有点对嘛,自迈出离家出走的第一步之后,直到这时,心里第一次产生了快感。 江菀柔进入电梯后,转身按下关门键,陆迦南错愕的眼神消失在缓慢关闭的电梯门之外。 除了刚刚那顿下午茶,一整天好像也没干成什么正事儿,看来今天不宜出门,还是早点睡觉来得好。 虽然才六点多钟,但现在这个点儿已经是国内的后半夜,正是最容易犯困的时候。 江菀柔一进房间立即就换上了拖鞋,打算简单洗漱一下就睡觉。 刷牙刷到一半的时候,房间的门铃响了。她举着电动牙刷靠近房门,从猫眼里发现是门童。 “什么事?”她打开门锁,将房门拉开了一条缝。 “夫人,这是您丈夫的行李。”门童拍了拍面前的行李箱。 江菀柔将牙刷放在玄关的架子上,顾不得满嘴泡沫,“他不是这个房间,我们分开住。” 门童抬头看了一眼房间号,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早知道刚刚在楼下就不多嘴了,江菀柔确信门童此时更觉得自己可疑了。 推托之间,房间里的电话响了。 “不好意思,我先接一下电话,”江菀柔抱歉地挤出了一丝微笑,“行李箱先放这儿吧。” 她匆忙跑到床头柜,快速拿起听筒。 “夫人,不好意思,可以请您到前台来一下吗?”是前台。 “什么事?” “非常抱歉,有一位客人在楼下等您,自称是您的丈夫。” “中国人吗?陆先生,对吗?是的,他确实是我的丈夫,怎么了?” “真的很抱歉,夫人,我们今晚没有空房可以提供给您丈夫。” “我昨天预约的时候不是还有吗?” “抱歉,夫人,今天所有的客房都已经预约满了。”接线员熟练地应对,“但目前我们没有收到任何未入住客人的取消联络,因此现在仍是满房状态,我们恐怕您丈夫只能搬去其他酒店,还是说我们可以为他登记入住您的房间?” 江菀柔回头看了一眼门口,门童仍然站在门口守着行李箱,吃不准究竟该放下还是拖走。 “那让他来我放房间,你们帮他办理我房间的入住吧。”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您,夫人。” 挂了电话之后,江菀柔走出卧室,将英镑的小费塞到了门童手里,“谢谢。放在那儿吧,我丈夫一会儿就来。” “谢谢。”门童礼貌地鞠了一躬,快速退出了房间。 等江菀柔继续回到卫生间洗好脸走出来时,陆迦南已经拿着房卡推门而出,脸上的倦容似乎比先前又加重了。 江菀柔没有讲话,默默地打开了行李箱,开始整理睡前要用到的化妆品。 陆迦南脱了外套,走进卧室,坐到了角落的沙发里,也不作声。 除了翻动行李的声响,两人再次陷入了先前在咖啡馆相对而坐的尴尬里。 上一次先打破沉默的人是陆迦南,为了公平起见,江菀柔开了口,“你不是给我发消息,有很多话要和我说吗?” 陆迦南见江菀柔在房间一通乱穿之后总算在床尾盘腿坐下了。 “你终于愿意坐下来听了吗?” “我心里有一万字想要骂你的话,但我可以先听听你的辩解再骂。”江菀柔双手交叉,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你是因为江南稻的事情出走的吗?”陆迦南确认道。 一路上有意避而不谈的话题最终被搬上了席面,江菀柔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归回了原位。 “是。” “你觉得我骗了你吗?”陆迦南朝前挪了一些。 “是。”江菀柔脸上现出了难以掩饰的悲伤,眼睛因渐渐分泌出来的湿润而感到了刺痛,她伸手轻轻揉了揉,“你每次都这样,什么都不讲。” 陆迦南起身,坐到了江菀柔面前的床尾凳上,握住了江菀柔的手,“不要揉。” 江菀柔用力抽出了自己的手,“不用你管。” “这件事,我确实要向你道歉。因为我的疏忽,我没有及时发现。”陆迦南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松开的手掌,“我是去爷爷家那天晚上才听说的,本来想第二天到公司和以诺商量一下再和你讲,但回家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错咯?”江菀柔显然还在赌气。 “不是那个意思。”陆迦南认真地看向她的双眼,“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我确实在纠结要不要和你说。说实话,听到你说第二天你妈妈有事情要和你讲的时候,我送了一口气。我以为她先和你说明之后,我再开口会比较好,因为当时我对整个情况还不是很了解。” “第二天,我妈确实和我讲了。” “我爷爷去找了你爸妈。” “是。”江菀柔咬了咬嘴唇,“那我该怪爷爷和我爸妈咯?” “团团,”陆迦南伸手扶住了她略微颤抖的肩膀,“我明白你的感受,就像你听你妈妈讲,我听爷爷讲的时候也很惊讶。” “你明白什么?是如园要被卖股份?还是你家厂要易主?你是既得利益者,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江菀柔的声调渐渐开始走高。 “我不否认,如果事情真的成了,对如园确实有益处。”陆迦南迎着江菀柔略带挑衅和不满的目光,“但对江南稻就没好处吗?你觉得你爸妈就一点儿没为厂里考虑吗?” 江菀柔怔住了,没有第一时间反击。如果说她最大的痛点在于最亲近的人联合起来欺瞒她,那关于方案书本身,她似乎还没有静下心来细细研究过。 “我知道,一时半会儿得不出结论,对不对?”陆迦南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江菀柔连挣扎都忘记了,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我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楚。”陆迦南捏了捏她的手,“这个只能等接下来一起去研究了。我想,爷爷只是将这个想法告诉了你爸妈。” “你们什么都知道,就我一个人像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江菀柔费力地说了出来,心里却空荡荡的,就像进入了一个四面漏风的房间。 “我不认同他们瞒着我们,但我不觉得这件事本身一定是坏事。可是,在被瞒这件事上,我和你是一样的。” “难道不是你让爷爷去说的吗?” “你从哪儿听来的?”陆迦南愕然,“我也是这周才第一次知道。” 江菀柔有点儿迷糊了,自己到底是如何得出这些盘桓在脑海里的结论的呢?从来没人说过是陆迦南提出来的。 “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决定要将江南稻收入囊中吗?” “如果是这样,我干嘛还要费大力气让爷爷去说?我自己没长嘴吗?” “可是。” “可是什么?” “你最近老缠着我,不就是为了让我松口吗?”江菀柔自认为人间清醒。 陆迦南听得云里雾里,“我什么时候缠着你了?” “可是,你最近就热情得有点反常。” 听懂江菀柔的弦外之音后,陆迦南哑然失笑,按住江菀柔的肩膀将她推到了床上,“你在说这个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菀柔翻身就要起来,却发现陆迦南已经从床尾跟了过来。 他跪坐在床上,微微弯腰,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然后慢慢滑过她的鼻尖和嘴唇。 “你的脑回路是不是坏掉了?怎么会觉得我需要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来达到目的呢?” -------------------- 【周末小剧场】 陆迦南(嫌弃地):你以后不要说那样的话,会被人当成绿茶的。 江菀柔(惊讶):啊?不至于吧。 陆迦南(委屈):我在你眼里,已经沦落到出卖美色的地步了吗? 江菀柔(语重心长):我知道你有钱,可有些事有钱也办不到,对吧? 陆迦南(严肃):比如呢? 江菀柔(诚恳):比如,你想吞了江南稻,无论如何都绕不开我吧。 陆迦南(无奈):又来了,我什么时候想吞了江南稻? 江菀柔(坚定):我就是举个例子。你知道,我也不是那种轻易就能用钱收买的女人。 陆迦南(微笑):我不知道。 江菀柔(温柔解语花):我能理解你想要收买我的心理。 陆迦南(黑人问号脸):我什么时候收买你了? 江菀柔(迟疑):你也不用那么努力地取悦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陆迦南(惊喜):你知道? 江菀柔(歉疚):不就是股权还有经营权、商标权之类的嘛。 陆迦南(神秘):……我最想要的,已经有了。 江菀柔(好奇):什么? 陆迦南(深情):我只要你。 江菀柔(害羞):等一下! 陆迦南(挑逗):还有啊,你要是觉得我这段时间在勾引你。 江菀柔(不解):嗯? 陆迦南(轻笑):那我只能说,你实在是太没见过世面了。 江菀柔(不满):说谁没见过世面呢? 陆迦南(陶醉):不过没关系,我就喜欢你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江菀柔(严肃):不行,今天我们都得早睡! 陆迦南(困惑):现在还没到七点。 江菀柔(推脱):国内已经是后半夜了。 陆迦南(不依不饶):可我们现在在英国呀。 感谢在2023-06-07 11:44:01~2023-06-09 17:4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ndelion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菠萝蜜素肉汉堡(1) ==================================== “陆总,怎么是你来接机?!”沈总监吓了一大跳,“还有陆太太?” 周六一大早,英国出差小分队的成员收到了来自总经理助理小张的邮件,通知大家陆总的行程临时发生变动,无法和大家一起出发,届时将在市区的酒店直接和大家汇合。 本以为陆总是因事务缠身,需要推迟出发时间,没想到刚走出机场大厅,就见到陆总和陆太太两个人已经笑眯眯地等在了候客区。 “我们和酒店班车一起过来的。”陆迦南微笑着摆了摆手。 “大家一路上都还好吗?”江菀柔略感抱歉地看了看一行人,毕竟陆迦南是因为追着她才脱离大部队提前赶到英国的,领队的任务不得不由沈总监接手。 “嗯,都挺好的。还好是直飞,也不至于太累。” 大家都是常年在外奔波的打工人,早就习惯了满世界飞。一行人一上飞机就呼呼大睡,等一觉醒来到达伦敦,安然无虞。 “都辛苦了,我们现在先去酒店放行李,稍微休整一下。”陆迦南指了指外边,“车已经等在停车场了,走吧。” 说是休整,但大家都担心调时差一睡不起,没敢躺下。登记入住之后,基本上只是冲个澡或者泡一碗从国内背过来的泡面,提神醒脑。 再把自己收拾妥当,换好适合商务会谈场合的服装,清点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和其他要用到的资料是否备齐。 看看距离下午安排的第一场会面的出发时间差不多,大家都陆陆续续下了楼,在酒店大堂等候区汇合。 第一站就是位于伦敦郊区的英国著名初创植物肉公司威廉姆斯。 所谓植物肉,也就是以植物比如大豆或小麦为原料,从中提取出植物蛋白,通过相关技术制作成具有肉制品质地和口感的动物肉替代品。 相对于天然的肉制品,取材于植物原料的植物肉在能耗和环境上十分友好,且营养成分可控,同时避免了动物性疾病引发的食品安全风险,在素食主义流行的欧美地区具有巨大的消费市场。 最近几年,植物肉概念股在国内资本市场十分火爆。不过,鉴于消费者的接受度还不算很高,目前主要的国内供应仍然较少。 经过长达半年的市场调研,如园餐饮集团在陆迦南的拍板之下最终还是决定布局植物肉领域,以推动预制菜业务线的发展。 陆迦南对于未来的新兴市场似乎很有信心,但是公司的经营计划之类的内容属于保密信息,江菀柔并没有机会了解到始末。 她只知道,如园第一期投资计划所支持的企业中有两家致力于植物肉的生产和开发,而接下来要去的威廉姆斯公司就是由这两家公司的人员进行的牵线搭桥。 考察小分队除了市场部和企划部各派出的一名组队以外,其他都是研发部的成员,包括江菀柔这个兼职研发员。 江菀柔在研究生阶段跟着导师,参与了不少相关的课题和研发,在如园承担的兼职研究大部分都是植物肉的开发。 对如园正式的员工来说,她虽然是总经理太太,但总经理的人不等于如园的人,从身份上来说终究还不是真正的如园人。 每次去如园,其他部门认得她的人,通常都是喊她“陆太太”或“总经理夫人”,搞得像是在拍什么玛丽苏韩剧似的。 起初,江菀柔还觉得面上有点淡淡的尴尬,但她也想不出其他适合她这个编外人员的称号。 唯独在实验室里,除了作风老派的沈总监要和其他部分对齐,研发部的成员并不习惯“太太”之类的称谓。 搞技术的人大多对于人情世故也没什么深究,年龄相仿的研发员反而会用最简单的“江经理”或者更亲切的“菀柔”来称呼她,因为江菀柔在初来乍到之际发放名片时,上面印刷的就是江南稻的研发经理。 自从离开艾吉食品以来,这是江菀柔第一次进行海外出差。 说实话,以前她并不喜欢团队商务出差,明明一个人就能处理的事情偏偏还要扯上其他部门。中途处处受限,甚至没有办法自由地选择想去的餐馆。 不过等回到江南稻之后,似乎又陷入了另一个极端,那就是去哪儿都是单枪匹马连轴转,以一当十。爸爸负责生产,妈妈掌管财务,几十年都是这么运转过来的。等她加入之后,跑原料搞研发反而成了另类的工作。 而每周去如园的机会,大概是江菀柔为数不多的可以和同专业同背景的年轻人交流的场合了。 陆迦南到任之后,对研发部门的布局进行了一些调整。重点方向改变后,对人才的需求也产生了相应的变化。 他回国的时候是春天,已经错过了去年应届毕业生校园招聘金九银十的最佳招聘季,只得暂时推迟至下一年度,转而将目光投向社会招聘,引进了一批具有一定研发经验同时又对新生事物抱有开发态度的三十代前后的食品研发工程师。 江菀柔前两天只顾着和陆迦南闹别扭以及倒时差,现在和一行人一起坐上了九人座的商务车,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接下来几天的行程,才终于把心定下来了。 一静下心来,就想起了自己丢在实验室里的素材。 “小颜姐,你周六去实验室了吗?”江菀柔问坐在一旁的女子。 “你的植物肉对吧?有我这么靠谱的队友在,当然是一早就帮你收拾了,”颜组长回过头来,拍了拍江菀柔的腿,笑道,“你不会现在才想起来吧?” 颜组长是今年招聘过来直接担任组长的新员工,三十五岁,农大博士毕业,读博期间也在荷兰待过一年,算起来还能算江菀柔的半个学姐,不知不觉也就比别人多了一份亲近。 “确实是才想起来。”江菀柔有些不好意思,“我周四不是有事情没去得成嘛,周五也不在。路上一折腾,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颜组长将声音悄悄压低,“你老公那天来过我们实验室啦,放心啦。” “他去干嘛?” “也没干嘛,就是跟我说了一句你身体不舒服,明明你已经给我发了邮件。还有,就是问了我你有没有什么遗留的工作,让我帮忙看一下。” “哎呀,还麻烦你,谢谢了。”江菀柔朝最前面一排陆迦南的位置扫了一眼,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儿。 “唉,他也是个操心的命。就算他不来,我也会帮你收拾的啦。”颜组长顺着江菀柔的目光也瞄了一眼前方,“对了,我还帮你尝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 “怎么说呢?”颜组长用手指抵住下巴,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刨掉豆腥味儿这一点。” 江菀柔一脸紧张地注视着她的表情,就像等待发表成绩的学生。 “我觉得比上次好了很多。”颜组长侧过头,给了江菀柔一个大大的笑容。 “太好了。”江菀柔按住心口,“我还以为又搞砸了呢。” “不过我只能说比上次好哦,还是有提升空间哦。” “嗯嗯。”江菀柔捣蒜似的点点头,她想要的只是比上次有改进。 国内目前进行的植物肉开发基本上都是以大豆为原料,颜组长说到的豆腥味算是植物肉研发中的技术痛点,任谁都无法避免。无论用何种调味料掩盖,都逃不过嘴刁的客户的舌头。 “我说啊,要不你干脆到我们这儿来上班得了,省得你一天到晚总是惦记着。”周围都是研发部的同事,快人快语的颜组长只当私下在闲聊。 “不惦记了。” “你提前做了功课没?”颜组长一向话题跳脱,飞快运转的思维导入了下一个话题,“我在网上看到,威廉姆斯最近研发出来了菠萝蜜做的植物肉。” “菠萝蜜?”前排的同事听闻立刻回过头来,转向了坐在最后一排的颜组长和江菀柔。 “你小子,不会一直在偷听我们讲话吧。”颜组长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地敲了一把。 “我才不偷听呢,”小伙子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都是光明正大地听。菠萝蜜做出来,是什么味道?” “你问我?我又没吃过,我也不知道啊。” “一会儿我们到了,他们会给我们提供最新样品吗?”江菀柔问道。 “应该会的吧,他们找我们来主要不是就是为了做推广嘛。”颜组长又轻轻拍了拍前排市场部蔡经理的肩膀,“蔡经理,你们市场部有什么计划呀?” 蔡经理转过脸来,目光迅速地从江菀柔脸上扫了过去,才落在颜文瑞这边。 她笑了笑,“这个嘛,我们要和对方谈过之后才知道,具体的情况现在还不能下定论。” “哎呀,蔡经理,这保密工作做的,你的嘴巴还真是紧。”颜组长不满地撇了撇嘴,“就我们几个人嘛。” “陆总还在前面监督着呢,我怎么着都得多注意点儿是不是?”蔡经理拉陆迦南当了挡箭牌。 江菀柔略带苦涩的笑容一闪而过。 大概不是陆迦南,而是因为她这个外人在吧。 她忍不住又望了一眼最前排,抬眼间却在后视镜里对上了陆迦南的双眼。 -------------------- 第68章 菠萝蜜素肉汉堡(2) ==================================== 面对远道而来的东方客户,威廉姆斯食品公司果然抛出了最新研发的菠萝蜜植物肉产品当作吸引客户的筹码。 一行人坐在大会议室里,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放着一排用不同颜色的小碟子装好的试吃样品。 江菀柔将威廉姆斯公司发放的产品宣传册摊开在膝盖上,一边抬头看ppt讲解,一边在平板上进行记录,周围也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打字声,伴随着各种令技术员应接不暇的问题。 “请问以菠萝蜜为原料,和其他原料比如大豆相比,有什么明显优势吗?”市场部成员率先发问。 “首先,我们公司已经在东南亚地区设立了菠萝蜜种植基地,不仅能保证原料的充足供应,而且价格低廉。” 虽然菠萝蜜在国内属于价格偏贵的水果,不过在原产地东南亚,并不是什么稀有水果,全年生长。种植上也没有什么难度,天然就能抵御虫害和高温,既无需人工灌溉,又不用日常施肥或除虫,对环境十分友好。 “其次,大家可以看一看面前的菠萝蜜样品。”技术人员戴上一次性手套,从面前的盘子里举起一瓤菠萝蜜,“相比大豆类原料,这种高纤维的丝状结构果肉和动物肉结构更加接近。” 这样一来,加工环节也可以大为缩减。江菀柔一边听一边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高纤低脂低升糖,很适合制作成绿色素食。 “不好意思,”她向技术员举起了手,“请问你们目前有试做中式餐点的样品吗?比如饺子和包子的馅儿,或者鱼丸之类的冷冻产品?” “好问题。”一旁的高管抢先微笑着回答,“我们了解到如园在中国的主要产品是速冻食品和主食,其实,我们今晚的晚餐就有用我们的产品制作出来的中式餐点。” 技术员立刻接上话题,走到长排会议桌前,一一介绍。 “在那之前,大家可以先品尝一下我们的几种热销产品,都是用我们的菠萝蜜基底植物肉为原料制成的。” 有菠萝蜜素肉制成的意大利肉酱面、双层牛肉汉堡、香烤辣香肠以及柠檬香煎鱼片。 “我们的产品里面用到了牛奶、鸡蛋、小麦和海鲜,请大家对照桌子上的原料表,注意一下过敏原。” 大家将电脑推到了一旁,只留下了做记录的纸笔,手里转而换成了刀叉和杯盘。 江菀柔将托盘拖到面前,扫了一眼之后,决定从味道最淡的牛肉堡开始下口,以免影响之后试吃味道更加浓厚的单品。 厚实的汉堡肉夹杂着生菜、芝士、沙拉酱和杂粮面包片,一口咬下去,细细咀嚼。 竟然没什么味道。 江菀柔差点噎到,赶紧端起一旁的凉水喝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她用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陆迦南,他正在对鱼片开刀。 “还不错,”陆迦南点了点头,“鱼片用的酱料少,盖不住原味,所以还能吃出不是纯肉的感觉。” “是嘛。” “怎么,你觉得不好吃?” “不是不好吃,但怎么说呢。”江菀柔歪了歪头,看见威廉姆斯的技术员和其他工作人员正满怀期待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也听到周围陆续想起了小声的“好吃”,只得朝陆迦南勉强笑了笑,“我再换到香辣烤肠试试。” “你能吃辣吗?我觉得还挺辣,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觉得中国人都能吃辣。你不要勉强,反正是试吃品,剩下也没关系。” “没事。”江菀柔已经开始切割香肠。 尝了一口,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嚼得不能再细,才勉强尝到了些许的辣味。 明明昨天的下午茶吃得十分欢实,怎么到今天味觉就失灵了呢。 英国早就没人戴口罩了,不会是在来的路上感染了新冠吧。江菀柔停下了手里的刀叉,开始回忆一路上是否遇到过咳嗽的可疑人物。 没想起来什么,却越发地觉得嗓子不舒服起来,看来就像陆迦南说的,香肠其实很辣。 江菀柔咽了一口口水,重新举起刀叉,将所有试吃品一扫而空,确认自己全程吃了个寂寞。 在味同嚼蜡的情况下,什么结论都没能吃出来。她有点儿后悔早上没吃早饭,以至于到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 “你留点儿肚子,一会儿就要吃晚饭了。”陆迦南在一旁提醒。 威廉姆斯的高管得知如园一行到达英国后第一站就是这里,也十分重视,特意邀请众人共进晚餐。 “阿园,我有事和你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她朝着一旁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会儿。” “怎么了?”陆迦南被江菀柔拖出来之后,才发现她连挎包都背出来了,“你要走?” “我感觉不太妙,我今天好像吃不出味道来。” “什么情况?!”陆迦南吃了一惊,一把扶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 “以防万一,我想现在去测一下pcr。”江菀柔推开了他的手,“虽然现在说已经太晚了,但结果出来之前,你先和我保持一下距离。” “你人没有不舒服吧?”陆迦南看着江菀柔如常的脸色,又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体温似乎是正常的。 “没有不舒服。”江菀柔摇了摇头,“但万一是无症状怎么办?我倒是还好,万一传染给你还有其他人就完蛋了。” 陆迦南看了看手表,已经四点多了。一下午在威廉姆斯食品公司的行程也进行得差不多了,刚才的试吃已经是日程表上最后的环节。 “你等我一下,我陪你一起去。” “别。”江菀柔一把拦住他,“你还要和人家吃晚饭呢,该干嘛干嘛去,不要耽误正事。” “那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我本来就打算一会儿结束就先回去的,现在不过是提前一点点。” “提前回去?为什么?” “你们待会儿晚饭是要谈业务的吧,我在的话不方便。你待会儿帮我和大家说一下,我就先撤了。” “你去哪儿?” “当然是去能做pcr测试的地方啦,我现在马上走说不定还能找到快速出结果的地方。幸运的话,八点钟之前应该能回去,那时候你们饭也吃好了,不是正好嘛,简直完美。” “你找到地方了吗?” “我边走边找,谷歌查一下就行了。” “要不你直接回酒店吧,我行李箱里有自测盒。” “安全起见,为了大家着想,我还是去捅一下鼻子吧。” “那你自己小心点儿,有事打我电话。” “我又不是小孩子,多大点儿事呀,你只要祈祷我不要传染给你就好。”江菀柔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她又折了回来。 陆迦南还站在原地。 她靠近他的脖子,仔细看了两眼,隐约有些发红。 “你等一下。”她低头打开挎包,在里面翻找了一下,拿出一板药递给他,“现在就吃。” “什么?” “你刚刚是不是吃了辣香肠?” “就吃了一口。” “一口也有风险,你看,脖子都红了。”江菀柔指了指他的脖子。 陆迦南对辣椒有轻微过敏,一般情况下并不会主动选择辣味食物,刚才吃了一口辣香肠纯属口感测试。 “真的就一小口。” “你先拿着。”她不由分说将出发之前陪陆迦南在医院取的处方药塞到了他的手里。 “你从家里带出来的?”陆迦南不记得自己有带抗过敏药。 “一有症状就要吃,你得遵医嘱。还有,你待会儿晚饭也是,不要吃辣。” “我这又不是第一次在外面吃饭,我有数。” “我这儿跟你讲正事儿呢,你还有心思笑。”江菀柔瞪了他一眼。 “我知道啦,你快点儿走吧,一会儿天色就暗了,早去早回。” “嗯,如果没问题,那我们晚上还能再见。”江菀柔退出去半步,挥了挥手,“希望你们的洽谈一切顺利。” 还算幸运,找到了一家打车距离以内还在营业的检测中心,提供快速检测服务,两小时左右出结果,甚至还提供全套中文服务。 等到捅完鼻子刷卡的时候,江菀柔才发现价格也十分华丽。 一百多英镑的收费,折合成人民币,一千多。 江菀柔悲伤地反应过来,之所以能在医院和诊所早早关门的国外找到夜间还开门营业的检测中心,全仰赖于这是一家为搭乘国际航班的大冤种们提供阴性证明的指定检测中心。 “请问,还能取消吗?”她朝着前台弱弱地问了一句。 女人看了一眼她后面排队等着交钱的几个冤大头,只甩给了她一个满不耐烦的白眼,“我们已经送检了,无法取消。” 江菀柔咬咬牙,刷卡付了款,权当替接下来的行程买个心安。 两个小时之后,陆迦南收到了江菀柔发过来的信息。 【是阴性,我放心啦。】 【你回酒店了吗?】 【还没有,马上就回。】 【到了之后发个信息给我。】 可直到一个小时后晚宴散场,陆迦南没等到江菀柔的信息,却有一个陌生来电。 “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一下电话。”陆迦南快速起身,将椅子朝后边挪了挪。 江菀柔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传了过来,“阿园,你来警察局接我吧。” -------------------- 感谢在2023-06-10 23:53:13~2023-06-12 14:3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ndelio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菠萝蜜素肉汉堡(3) ==================================== 出了检测中心的门,江菀柔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可以去的地方。 抬头望了一眼周围,没什么店铺,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园。 她在路边的咖啡店买了一杯摩卡和一个甜甜圈,决定沿湖转一转,借着最后的天光看看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上岸的天鹅。 咬了一口甜甜圈,依然像吃土,品不出味道。 江菀柔一手举着摩卡,另一手握着手机,先给陆迦南发了一条报平安的信息。 余光瞥到迎面有人走来,她有意往另一侧歪斜了一些,但还是被来人狠狠撞到了肩膀。她的手臂跟着晃了晃,摩卡洒出来不少。幸好躲得快,才没有泼在自己的衣服上。 “哦,对不起,女士。”身侧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没关系。”江菀柔头也不抬地迅速向前走。 国外借泼洒饮料的事故接近受害人再趁机盗窃或抢劫的案例很多,遇到类似情况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警惕,趁早脱身。 已经能听到背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她忽然有点后悔没早点注意到这个环境清幽的公园附近既没有居民区也没有商业街。 “我帮你擦一下吧。” “不用了。” 与此同时,大衣的衣摆却被后面的人扯住。 糟了,看来已经迟了。 “你干什么?”江菀柔抬高了音量。 扯住她外套下摆的人开始伸手去拽她的背包带子。 “停!”她大喝一声,一瞬间不仅震住了对方,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没想到情急之下嗓门可以比平时响亮这么多。 但功效仅仅持续了一秒。 在她犹豫应该将手里的摩卡直接丢到地上还是甩到对方身上间隙里,肩上感受到的拖拽力量又恢复了。 摩卡还没发挥用武之地,未及抛出就自由落体掉在了地上,在江菀柔的脚下泼洒成一滩。 一旦被抢走,百分百追不上对方。其他东西倒还好说,护照和平板电脑都在包里面,这可是关系到此行的身家性命。 江菀柔心里一横,左手猛地一把护住挎包,又迅速伸出右手在细细的肩带上绕了两圈,将其固定在手腕上。 只要对方不掏出刀子,绝不松手。除非动起武来,那就只能保命要紧撒手不管了。 对面毕竟是身高接近一米九的男人,才几秒钟的工夫,手腕就被勒出了鲜红的印子。 天光渐暗,没有路灯的公园小路上,江菀柔来不及观察周围的环境,只能在昏暗的夜色里尽自己的力气喊了几声“help”。 奇怪的是,明明觉得已经用尽全力,声音却像是堵在了嗓子眼儿里,无论如何都吼不出来。 强风吹过枯树,头顶盘旋的乌鸦在夜色中发出嘎嘎的叫声。 对峙了几秒钟后,对面的人似乎耗尽了耐心。他一边大叫着蹦出了几句脏话,直接劈手来夺江菀柔护在身前的包。 张开的手掌骨节粗大,暗沉的皮肤好像一张黑色的网,在手指划过江菀柔大衣的衣领,顺着领口下移的刹那,江菀柔像是被雷击中了似的,顿在原地。 她强忍住胃里翻腾着的呃逆感和食道里骤然升腾起来的灼热感,一声尖叫伴随着夺眶而出的眼泪划破了周围的一片寂静。 “不要碰我!” 身上的力道一松,江菀柔向后跌坐在粗糙的沙石小路上。 远处传来了汪汪的狗吠声。 “发生什么事了?”隔着草坪,什么都看不清,应该是遛狗的路人朝着这边过来了。 对面的男子忽然蹲下身,在她身旁的地上一阵乱摸,在江菀柔又要发出一声惊叫前迅速逃离了现场。 一只巨大的拉布拉多犬以优美矫健的身姿,从草坪的方向一跃而出,穿透夜色,出现在目瞪口呆的江菀柔面前。 她缓缓动了动发麻的右手,发现手掌已经蹭破了一层皮。 忍着痛伸手到口袋里摸手机,却发现空空如也,大概是刚刚甩出去了。 “你还好吗?”循声而来的狗主人也小跑着从草坪那边跳了出来。 不至于是团伙吧,江菀柔下意识地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掌按住了背包。 米色的拉布拉多犬热情地甩着尾巴凑了过来,围着她仔细地嗅闻。狗鼻子扎进她摔倒时散落开来的头发里,拉布拉多舔了舔她的脸。 “你能听到吗?”见她没有反应的狗主人弯腰又问了一遍,“能听懂英语吗?” 江菀柔这才注意到主人手边还牵着一只短腿滚圆的柯基犬,正歪头看着自己。 视线再次模糊,她抓住狗主人伸出来的手,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谢谢你。”总算有了说话的力气,只是喉咙还有些疼。 拉布拉多和柯基犬见她有了反应,欢快地蹦跶起来,开始用爪子扒拉她的衣服。 “停!”主人呵斥道。 “没关系,它救了我。” “你需要去医院吗?” 江菀柔小心翼翼地抻了抻左腿,扭伤的脚踝隐隐作痛。 她勉强挤出一丝有气无力的笑容,“请问你能告诉我最近的警察局在哪里吗?” 好心的狗主人和他的两只威风凛凛的护卫犬将一位狼狈的外国年轻女性送到了附近的警察局门口。 拉布拉多仍然绕着江菀柔打着转儿,并试图用鼻子拱开她的提包最外面的磁力搭扣。 “停下,好孩子。”主人拽了拽它的项圈。 江菀柔低头打开了背包的搭扣,就着警察局门口照出来的亮光看了看包里,原来是下午试吃开始之前威廉姆斯的工作人员提供的一些真空包装的食品小样儿。 拉布拉多发出了一声响亮而短促的叫声。 江菀柔取出一把,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狗主人,“菠萝蜜做的植物肉,宠物能吃吗?” 狗主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轻轻地拍了拍拉布拉多的脑袋,“或许偶尔吃点零食也不错。” “不好意思,请问能给我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江菀柔在背包里继续摸索纸笔。 “没关系,你不用介意。” “拜托了。”江菀柔微微弯腰。 “呃,好吧。”狗主人接过她手中的纸笔,写下来一串鬼画符。 江菀柔费力地辨认了一番,才勉强认出了数字。 她摸了摸包的夹层,掏出了一张名片,在背面写上了陆迦南的手机号码,递了过去。 “今天真的很感谢你们。” 最终在警察局借到电话打给陆迦南时,江菀柔发现今天的力气早就殆尽了。 *** 断断续续的声音夹杂一片嘈杂之中,从蓝牙耳机里忽远忽近地传来。 陆迦南攥着手机,一刻也不敢松手。 他火急火燎地赶到警察局的时候,心脏砰訇,只觉得恨不得整个人都要被震碎。 “不好意思,我找一个中国女生,她刚刚过来报案了。”他拦住了离大门最近的警察。 “这儿到处都是报案的中国女生。”中年警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领着他往里走。 走廊上的座椅上坐着不少垂头丧气的外国游客,大部分都是亚洲脸孔。从他们或高声或私语的对话里,能听出大多数都是遇到抢劫或盗窃后来报案的受害者。 一个打扮入时的中国女生正捧着电话朝着电话那头的父母哭诉着刚才陷入的危机,两道泪痕破开了原本精致清透的底妆,睫毛膏和眼线都糊成了一团。 陆迦南心里揪了一下,越发忐忑起来。 像是认出了他的脚步声似的,还没等他走到面前,江菀柔已经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她的脸色在日光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惨白,一点儿红润的血色都没有,原本扎着出门的低马尾也散落成了齐肩长度的凌乱。 只望了他一眼,她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可是,再仔细一看,却是泪光点点。 陆迦南拨开了挡在走廊中间的人,迈开步伐,一下子冲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臂前后左右地看了一圈。 “没受伤吧。” 江菀柔没有作声。 她像是睡懵了忽然被喊醒的人,先是软绵绵地倚着他的肩膀,然后像是受到亮光刺激似的将脑袋埋在了他的脖颈处。 温暖的鼻息若即若离地扫在他的脖根处,但贴上来的脸却是冰凉冰凉的,他明显感觉到了她在微微地颤抖。 心脏的钝痛像鼓点一样越来越清晰。 他用力抱住她,一边轻轻地将她的头发抚平,一边温柔地在她耳畔安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我带你回去。” 江菀柔的双手穿过他敞开的大衣,从他的两侧腰际环绕到后方,紧紧地搂住了他,将他牢牢箍住。 “你可以带她走了,笔录已经做完了。”带路的警察见怪不怪,转身就准备离开。 “请问,犯罪嫌疑人能抓到吗?” “难说。”警察只是耸了耸肩,露出无奈的表情,“但我们会尽力的,你的妻子为我们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我需要留什么联系方式吗?” “你妻子已经给了我们名片,不过不要抱太大希望。”他皱了皱眉,“顺便说一下,你妻子的手受伤了,脚踝也扭到了,我们帮她简单包扎了一下,你最好确认一下是否需要进行其他处理。” 陆迦南低头看了看抱紧自己的江菀柔,这个角度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有微微起伏的后背。 -------------------- 第70章 红枣桂圆姜茶 ============================= 陆迦南和江菀柔走进酒店大堂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却在路过一楼公共区域的时候被颜组长拦下了。 “颜组长,你怎么还没睡?”陆迦南停下了脚步。 “你们两个还好吗?怎么才回来?我两边电话都打不通,没出什么事儿吧?”颜组长先是像小鞭炮似的一口气问完,才得空飞快地瞄了一眼面前的两个人。 江菀柔身上穿着陆迦南的羊绒外套,陆迦南的手臂上则搭着江菀柔的大衣。 她的脸色和下午离开时的光景判若两人,面上的白不是平日里清透水嫩的白里透红,只剩下了一股没什么血色的苍白和冷清,只有鼻尖有些发红。 虽然架不住一连串的问题已经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部都被抛出去了,颜组长还是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们吗?”陆迦南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没有,我才下来没多会儿。菀柔没事吧?下午忽然就走了,也怪我贪吃,到晚饭的时候才发现。”颜组长转头直接问陆迦南。 “没事,就是有点儿小感冒症状,她怕万一是新冠传染给大家,就先离开去测试了。” “不是吧?” “嗯,不是。” “颜姐,谢谢你等我,我没事。”江菀柔忽然开口。 “那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吧。”颜组长见江菀柔一副蔫蔫的样子,无意再追问,“走吧,看到你们回来,我也安心了。” “颜组长,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你先上去吧,我去前台问点儿东西。” “好,你们去吧,我把这儿的电脑收拾一下。” 回到房间,暖气开得很足。 陆迦南将江菀柔的大衣装进酒店的干洗袋,挂到了门口的衣架上。 “饿不饿?”陆迦南打开柜子上的酒店菜单,翻到了宵夜那一页。 江菀柔摇了摇头,“我今天吃不出味道来,明天再说吧。” “那先洗漱吧,洗完早点睡。” “好。”江菀柔从行李箱里找出睡衣,抱进了卫生间。 陆迦南站在原地,看着江菀柔的背影,忽然有些无所适从。从去警察局的路上开始到现在,心里一直像压着什么东西似的,连带着呼吸都是生涩的疼痛。 不会其实是他阳了吧。他愣了一会儿,随即在自己的行李箱里翻找起了测试盒。 卫生间的流水声止住了。 不一会儿,传来了拉开门把的声音。 江菀柔的脸出现在门缝处,“阿园,你来一下。” “怎么了?”他一把丢掉已经显示出阴性结果的测试盒,朝卫生间门口走去。 氤氲的潮气从门缝处漏了出来,江菀柔探出半个脑袋来,湿漉漉的头发散发出平时用的洗发露的香氛。 不知是不是洗了热水澡的缘故,双颊微微回了一些血色,淡淡地一片红。 陆迦南见她还裹着浴巾,一手抓住浴巾,另一只手轻轻把住门框。 “我忽然来例假了,颜姐那边应该有卫生巾。你能帮我要两片吗?” 陆迦南直起身子,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不自然,“要不,我出去帮你买?” “回来的路上我看过了,附近那家超市关门了。”江菀柔顿了顿,“我就等在这儿,现在是江湖救急。那你把我手机拿过来吧,我让颜姐把卫生巾送过来。” 说完,她忽然想起来今晚自己是没有手机的人,懊丧地皱了皱眉。 “我知道了,你等一下。”陆迦南将她的脑袋从门缝里推了回去。 穿着拖鞋的陆迦南站在颜组长的房间门口,抬头看了一眼走廊。快到十二点了,静悄悄的。 虽然不是什么亏心事,但光是站在人家房间门口,他就有些紧张了。 打算在颜组长来开门之前再构思一下如何开口,可颜组长房间的门几乎是瞬开。 “陆总?”颜组长因面部表情动作过大,差点将脸上敷着的面膜掀下来。她伸手抚平,瓮声瓮气地问,“怎么了,菀柔要找我吗?” “颜组长。” “嗯,您说。” “颜组长,我想问你一件事儿。” “您倒是说啊。” “你带卫生巾了吗?” “带了。要多少?一包够吗?”没等陆迦南回答,颜组长已经转身回房间去了。 房间里传来了唐经理的声音,她俩住一间双床房,“谁呀?怎么听着声音像陆总?” “嗯,来帮菀柔借卫生巾。”颜组长的大嗓门从敞开的房门飘到了安静的走廊里。 陆迦南又回头看了一眼无人的过道,这感觉就像学生被拉到教师外面罚站,虽然他并没有被罚站的经历,还是凭借自己的想象力感受了一把时间的煎熬。 颜组长捧着一堆东西出现在了门后。 “这是卫生巾,不够还有,让菀柔不要客气。”颜组长将一包日用、一包夜用的卫生巾塞到了陆迦南怀里,“我知道国外的用着不舒服,这个还是国产的好用。” “谢谢。”陆迦南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颜组长像给亲戚家孩子塞零食似的一股脑往他这儿递东西。 “这个是红枣桂圆姜茶,你回去冲给菀柔喝。没条件现煮,就先用冲剂凑合一下吧。你刚刚在楼下不是说她有感冒症状吗?现在肯定肚子疼呢。” “好。” “还有什么来着?”颜组长回头朝房间里又问了一句。 陆迦南站在门外听到了里头窸窸窣窣、开箱翻柜以及唐经理趿拉着拖鞋走近的声音。 “还有这个,”颜组长从没有露面的唐经理手里接过暖宝宝和止痛药,继续堆在陆迦南怀里的一堆物品上方,“这个贴在肚子上,你给菀柔一看她就知道啦。好了,就这些。” 她满意地看了看成果,“你还能自己开电梯吗?能的话我就不送你了。” “能。”陆迦南乖乖地点了点头,“谢谢你们,那我先回去了。” “赶紧的,有什么让菀柔直接和我们讲哈。”颜组长抬头看了一眼陆迦南,往前一步,小声补了一句,“没想到,我们小陆总还真是新时代的好丈夫,我还真是有些意外呢。” 她习惯性地想伸手扶眼镜,摸到空气才想起来现在没戴眼镜,自然也看不分明陆迦南脸上的表情。 陆迦南回到自己的楼层,艰难地抽手从裤兜里掏出房卡,努力对准感应器。 感应器连续发出两次没有成功的滴滴声后,房门从里面被江菀柔直接拉开,“回来了。” 陆迦南怀里捧着一摞东西跟在她后面走进房间,将东西全数丢在了沙发上。 “你怎么出来了?” “我等了好久没见你回来,一直站在里面有点儿冷,就先吹了头发。” 陆迦南看了一眼已经换上睡裙的江菀柔,默默地将卫生巾递给了她。 “谢谢。” 江菀柔看了一下包装上标记的数量,“整包全都可以用吗?” “颜组长说要多少有多少,”陆迦南转过身去,“她还说国外的用着不舒服。” 等江菀柔一身轻松地出来时,陆迦南像是害怕下一秒要忘记颜组长交代的事项,赶紧抓住她,对着茶几上摆成一排的物品,如同背课文一般全部念了一遍。 “这是颜组长给你的红枣桂圆姜茶,让你先凑合一下。这是唐经理给你的暖宝宝和止痛药,你可以直接贴肚子上。” 江菀柔见陆迦南端坐在沙发上一脸认真地数算着,忍不住想笑,端起茶几上的玻璃杯时,却被袅袅冒着热气的姜茶熏得眼周一片温热。 她拿起杯子,仗着尝不出味道,一口气灌了大半。 可辛辣的味道直冲天灵盖,一股火辣辣的暖流从胃里弥漫到周身,下一秒甚至从口腔里渗出了丝丝的辣味和甜味。 “你慢点儿喝。”陆迦南拉过她垂着的右手,看了一眼,然后拧开了茶几上的药膏,挤在了她手掌的伤口处。 刚刚冲过澡,药膏洇进去的时候,她疼得向回缩了缩手。 “疼吧,别乱动。”他轻轻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用棉签将药膏压平抹开。 白色的纱布在手掌上绕了几周,扎成了一个小小的活结。 “能动吗?”陆迦南的手指包着她的手指,向里弯曲,试了试松紧度。 “阿园。” “嗯?” 陆迦南原本前屈的上半身因着江菀柔忽然坐到腿上的分量和力道而向后仰了一下,直接压在了沙发的靠背上。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双臂交叠环住了他的脖子,将脑袋俯下。 “呐,阿园,为什么每次你都能找到我呢?” “你在说什么呢?不是你让我去警察局接你的嘛。” “这么抱着你难受吗?” “不难受。”陆迦南摇头的时候,头发轻轻扫过了她的耳朵和面颊。 “那你让我抱一会儿吧。”热度隔着睡衣和衬衣流动,像轻拂湖面的垂杨柳枝在微风中一点儿一点儿地掀起了一阵阵涟漪。 她松开交叠的双手,一手抓住陆迦南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肚子疼吗?”陆迦南想起从颜组长那里听到的话。 “这个月的生理期推迟了。”所答非所问,江菀柔像是自说自话似的喃喃道,“一开始以为是不来了,竟然还有一点点高兴。” “什么?”陆迦南没有听清楚。 “嗯,没什么。” -------------------- 第71章 红丝绒蛋糕 =========================== “你今天先用我的手机吧,”早上下楼吃早饭之前,陆迦南喊住了江菀柔,将自己平时备用的手机递给了她,“我这几天抽空再去帮你买新的。” “谁出门还不多备一个呢。”江菀柔摇了摇手里的旧手机,“放心吧,账号已经锁定了,信息也都备份了。” “你要不要再多带一个,以防外一?” “昨天是特殊情况,我觉得接下来应该不会更倒霉了。”江菀柔越想越憋屈。 “对了,你昨天不是问救你的人要了电话号码嘛,我陪你去谢谢人家吧。”陆迦南想起昨晚江菀柔提到的事情经过,“正好今晚没什么安排。” 江菀柔昨天回来之后,给狗主人发送了一长串感谢词,并表达了当面再次致谢的意愿。 外国人大概对伸出援手和接受感谢都没有什么犹豫,狗主人爽快地提供了家庭住址。 “你也要去吗?”江菀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明白他是不敢再放她单独行动。 “人家救的是我老婆,我当然要去当面致谢。”陆迦南给出的理由十分充分。 今天的行程兵分几路,不同部门按照各自的行程安排单独行动。 市场部蔡经理和企划部经理两个人去本地的华人商会洽谈明年的品牌海外推广活动,陆迦南独自去拜访以前在伦敦工作时所在的咨询公司进行咨询业务的委托,江菀柔则继续跟着研发部去一家预制菜公司参加技术交流分享会。 江菀柔走进餐厅的时候,发现蔡经理已经吃完早饭,正从里面出来。 “蔡经理,”她喊住了对方,“谢谢您昨天给我的东西。” “没事没事,”蔡经理摆了摆手,“你人没事吧?” “嗯,”江菀柔指了指小腹,“现在贴着暖宝宝呢。” “嗯,注意保暖,有什么不舒服的你再来找我,我带的东西可全了。”蔡经理拍了拍江菀柔的肩膀,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陆迦南,“陆总,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虽然没把江菀柔当作自家的职场人,但蔡经理公私分明的性格让人讨厌不起来。 江菀柔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可以看到窗外潺潺流动的泰晤士河。 今天总算出了一点儿太阳。 早睡早起吃饱喝足之后,昨天被抢手机的伤感和愤懑似乎也跟着纾解了不少。 “你吃完了就先走吧,”她见对面的陆迦南已经放下了刀叉,自己的盘子里还有一小半点心没有下肚,“不用等我了。” “我不着急,你慢慢吃吧。”陆迦南抬眼看了一眼窗外,“今天天气还不错。” “我们待会儿又不是一路。”江菀柔咀嚼的速度加快了一点,不明原因临时罢工的味觉功能似乎经过一晚上的休整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恢复了。 “你就这么想打发我走吗?” “我这不是怕耽误你的行程和工作嘛。” “是谁昨天抱着我死活不肯松手?你怎么每次利用完我就翻脸不认人呢?” 江菀柔环顾四周,发现周围并没有其他如园的人,稍稍送了一口气。 “周围没有熟人。”陆迦南见她脸上略显慌张的神色,忍不住笑了,“你又不是做了坏事,紧张什么?” “谁紧张了?我身正不怕影子歪。”江菀柔打开一旁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早上泡的红枣桂圆姜茶,“再说了,我平时也没少被你剥削剩余价值吧。” “说句实话,抱了你一整晚,我今天的手臂真的很酸。” “那你也可以选择不抱我呀。” “你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现在腰是疼的。好了,吃完了,走吧。” 江菀柔将陆迦南送到一楼大堂,和研发部的人说好了,在老地方汇合。她跟着陆迦南提前了一点出门,现在距离大家在群里说好的出发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那晚上再见吧,我和人家约了六点,我们到时候直接在那附近的车站见吧。” “我去接你,今天开车。”接下来两天的单独行动,陆迦南打算自己开车。 “好,你快走吧。”江菀柔拍了拍陆迦南,见他回头的眼神里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 结果,他非得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才肯善罢甘休。 江菀柔抬手揩掉了他嘴唇沾上的那一点点红印,这几天她和陆迦南两个人似乎都将平日里的矜持丢掉了。 还好身处异国他乡,周围都是素不相识之人。 或许该说,正因为如此,才放肆了不少。 到了下午,江菀柔这边的会议结束得早一些。 刚好会场距离伦敦巴宝莉工厂店不远,瞅着出差间隙难得的空闲,大家的购物欲蠢蠢欲动。 “菀柔,要不要去逛逛巴宝莉?他们几个都想去。” “我想回市区买点儿东西,就先不去了吧。”江菀柔有些不好意思。 晚上要见狗主人,她想买一些聊表心意的小礼物带过去。 “原来是和陆总有安排了呀,”颜组长立刻心领神会,露出了一脸姨母笑,“小年轻的感情就是好呀。” “倒不是为了他,就是有点儿事。” “没事,我都懂,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嘛。”颜组长拍了拍她的背,“看你今天的脸色比昨天正常多了,昨晚差点吓死我了。只要你不是自己,我也就放心了。” “不过,你稍微在原地陪我一下哈。”江菀柔一边拉住她,一边飞快地打开网页,“我迅速查一下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你先帮我看着周围,不要有人来抢我的手机。” “啊?” “ok了,谢谢。”江菀柔将地址截图保存后,又扫了一眼,“那我先走了,你们好好逛。” 出了地铁站,一眼就望到了目标蛋糕店巨大的门牌以及排到街角等着进店的队伍。 雪霜夹心蛋糕、焦糖蛋糕、马卡龙、千层酥、闪电泡芙……从下到上,将整面橱窗挤得满满当当。 最为显眼的c位则留给了作为王牌主打的红丝绒蛋糕。 虽然丝绒蛋糕的雏形来源于英国的维多利亚蛋糕,但如今流行的红丝绒配方严格来说最早却是在海对面的美国南部流行起来的。 不过,因着喜庆的色彩,临近圣诞节或情人节的节期,但凡路过甜品屋,有很大概率能瞄到这一抹亮眼的大红色。 红丝绒的蛋糕胚密度很低,因此口感十分细腻,宛如天鹅绒一般,丝绒的名号也由此而来。 至于红色,早年的红丝绒染色用的是天然可可粉或甜菜根,呈现出来的是接近栗子壳颜色的红褐色。如果选用甜菜根,即使加糖之后也能尝出甜菜自带的酸甜,口感层次更加丰富一些。 江菀柔弯下腰,将手指罩在眉毛上方挡住过亮的光线。 橱窗的红丝绒呈现出鲜艳的绯红,用的应该是时下比较常见的用红曲米发酵形成的红曲粉。顶层的糖霜用的奶油芝士,也是目前的主流,其间镶嵌着草莓、树莓以及薄荷叶。 已经能想象出切开之后漂亮平整的剖面和酸甜清爽的口感了。 江菀柔不自觉地咽下了一口口水。 她掏出手机,把现在所在的定位发给了陆迦南。 排到快靠近大门的时候,见到了出现在街对面的陆迦南。 “你怎么这么快?”江菀柔吃了一惊,距离信息发出还不到十分钟。 “随时待命,随叫随到。” “事情忙完了?” “嗯,只比你们晚了一点点。” “你说英国人会喜欢红丝绒蛋糕吗?” “这家的应该会喜欢。” “你来过?” “这家在伦敦很有名。” “太好了,那算我来对了。” 店面比想象中大很多。 原来打算直奔红丝绒而去的江菀柔又在里面兜兜转转逛了很久,直到被陆迦南架着胳膊拽去收银台。 “你想吃,我们再来,别误了和人家约好的时间。” “可是,看起来真的好好吃啊。” “晚上回来再吃。” “晚上都关门了。” 陆迦南将信用卡递给了店员,没再接江菀柔的话茬。 狗主人家离昨天的公园很近。 和昨天差不多的时段,今天因为白天有太阳,天边映出了晚霞。 昨天的凄凄惨惨仿佛成了一个不太真实的梦。 不过,当名叫乔伊的拉布拉多携着它的短腿小伙伴柯基犬多莉一同从院子里蹦出来的刹那,江菀柔也像昨天那样,充斥在心间的喜悦远远超过了刹那的恐惧。 乔伊和马克隔着围栏疯狂地跳跃,全然不顾主人在后面吭哧吭哧地追赶。 不过来人身形矫健,看起来并不是江菀柔昨天遇到的老人。 也许是家人吧,她心想。 “嗨卢卡斯,”来人远远地喊出陆迦南的英文名字,然后迅速跑了过来,“怎么是你?!” 陆迦南先是看了看来人,又看了看身旁的江菀柔。 江菀柔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她并不知道为什么来开门的人会是昨天拜访威廉姆斯食品公司时见面的高管。 “嗨丹尼尔。”陆迦南先回过神来,打了一声招呼。 “快进来。” “我们是来找一位名叫本杰明的人,紫藤街17号,是这里吧?”江菀柔掏出手机,又多看了一眼信息。 “没错,那是我父亲。我们已经等你很久了。” “什么?!”江菀柔和陆迦南异口同声。 -------------------- 第72章 幸运饺子 ========================= 虽然名叫本杰明的遛狗大爷歪打正着地帮自己吓跑了抢手机的人,江菀柔也是诚心诚意地想要郑重感谢对方,但从公园到警察局,两人两狗沉默地走了十几分钟,加起来并没有讲多少话。 起先她担心登门拜访会给大爷造成不便,只是在短信里委婉地表达了这一层意思,没想到大爷秒懂,爽快地表示了欢迎。 后来她又担心见面的时候冷场,没想到陆迦南主动要跟过来。 除了红丝绒蛋糕,还买了鲜花和红酒。 原本打算放下礼物,寒暄几句就走,更没想到寒着寒着就热络了,最后就眼变成了留在救命恩人家蹭晚饭。 三个男人一台戏,根本就没有她插话的空间。 现在,他们占领了厨房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伴随着各种香味,时不时传出一片欢声笑语。 江菀柔则是坐在起居室里一边和本杰明大爷的妻子莎拉大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边给拉布拉多乔伊以及柯基多莉局部马杀鸡。 “我要去厨房帮帮忙吗?”撸狗撸到狗子都快睡着了,江菀柔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坐着干等,向女主人请示道。 “哦,你是我们的客人,就好好享受吧。”莎拉笑着摆了摆手。 她确实是客人,那陆迦南混在里面又算怎么回事儿呢。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了开饭时刻,江菀柔满怀期待地在餐厅门口望了一眼。 当看到错落其间的中餐时,她认出了其中属于陆迦南的手笔。 “中餐?混搭风?” 话音刚落,门铃响了。 莎拉开门之后,又进来了几个人。 是丹尼尔的妻子和两个孩子。 餐厅虽宽敞,但架不住一下子冒出什么多人,再加上在餐桌下窜来窜去的乔伊和多莉,以及提前一周摆放在角落的圣诞树,简直就像提前举办了平安夜的晚宴。 热热闹闹的一桌子和陆家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一下子戳中了江菀柔。 往日里,无论走到哪儿,见到好吃的都要拍几张照片传给爸爸和妈妈远程评论。 而这趟,自从那天下午从厂里直接回家取行李之后直到今天,好像都没怎么和爸妈讲过话。 除了不得不发的报平安,四五天以来往的信息大概不超过十句话。 吃了吗?睡了吗?吃了,睡了。大抵如此。 在丢手机造成的影响之外,还是其他东西哽在心头,所以连最基本的分享欲都丧失了。 虽然只提前了两天出发,但毕竟匆忙,很多事务还没有向员工妥妥帖帖地交代好,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能不能忙得过来。 “干杯!”杯盘交盏碰撞的声响打断了她逐渐飘向远方的思绪。 “今晚正好有客人到访,我们就一起来做一个游戏吧。”丹尼尔脸上神采奕奕。 听到游戏两个字,两个年幼的孩子立刻抬头盯住了他们的父亲。 “看,这是什么?”丹尼尔指了指餐桌正中间的一大盘。 “饺子!”孩子们积极响应。 “这些饺子非常特别。”丹尼尔清了清嗓子,“首先,它是由我们来自中国的客人卢卡斯亲手制作的。其次,馅料儿用的是我们的菠萝蜜植物肉还是有各种有机蔬菜。老爸,你就放心吃吧!” 他转向老本杰明举了举手,本杰明患有脂肪肝。 “最后,”丹尼尔展开了大大的笑容,“我们将通过它发现今晚的幸运星。” 江菀柔反应过来,小声问一旁坐着的陆迦南,“你们用的是硬币还是什么?” “放心吧,现在可不流行那种会崩掉牙的东西。如果你能吃到,自然就知道了。”陆迦南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原本应该放到后面才上的主食饺子就这样变成了热身游戏的道具。 为避免太占胃口,包好的饺子只下锅煮了一部分,平均每人分到五个。 虽不知道最后的奖品是什么,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咀嚼着。 “什么都没有。”丹尼尔吃得最快,却最先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两个孩子吃得愈发谨慎起来。终于,哥哥的嘴角先耷拉下来了,开始目不转睛地看着妹妹。 妹妹同样垂下了嘴角,看起来十分失望。 江菀柔吃到最后一个,正准备松一口气,忽然也觉得嘴里一阵嘎嘣嘎嘣响,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 很快,开心果的香味盖过了饺子馅儿的味道。 “开心果?” “哇哦!”大家十分配合地发出了呼声,“恭喜!” “爸爸,是不是还有礼物?”丹尼尔问老本杰明。 “当然。” 本杰明走到圣诞树下,取出了最上面的一个礼物盒。 “这是给来年最幸运的孩子的礼物。” 按照礼节,江菀柔接下后当场打开了礼物。 是一本手绘图册,看起来似乎有些年头了。 丹尼尔却惊呼了一声,转头看相了父亲,“爸爸,这是?” “没错,”老本杰明背着手,点点头,“这是我和你妈妈整理的,从你曾曾祖母时代开始记录的家庭菜谱。” 正在翻看图册的江菀柔听到之后,立刻抬起头,将手里的图册递了回去,“哦,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老本杰明笑了,“这既不是金银,也不是宝石。” “可是这属于你的家族。”江菀柔诚惶诚恐。 “亲爱的,这是上帝给你的礼物。如果你不介意,就收下吧。”莎拉轻轻拍了拍江菀柔的背,“可怜的本杰明有脂肪肝,里面的很多食谱已经不能用了。” “如果你能把它们带回中国,也许有一天它们还能派上用场?”老本杰明已经开始往盘子夹取蔬菜沙拉。 “也许我忘记说了,”丹尼尔向陆迦南和江菀柔补充介绍,“我父亲年轻的时候是素食餐厅的主厨,他为我的菠萝蜜植物肉方案也提供了不少点子。” “我也忘记说了,”陆迦南露出了比往常更加柔和的笑容,“我也兼任餐厅主厨。” 整桌的人都眼前一亮。 “看来上帝什么都知道。”莎拉双手交握,虔诚地作祈祷状。 “至于你们,”老本杰明朝向丹尼尔,“你要是还想学奶奶的厨艺,就多来看看我们吧。” 酒足饭饱后从本杰明家出来,江菀柔还有点懵懵的。 明明是来感谢人家的,结果在这边又吃又拿。 一大家子将他们送到了门口,连乔伊和多莉也跟了出来。 “希望这顿家常晚饭不会影响你做出正确的商业判断。”丹尼尔半开玩笑地说。 昨天见面的时候,他和陆迦南分别是威廉姆斯和如园的谈判代表。至于今天,施恩者的儿子和受害者的丈夫? “当然,”陆迦南笑着握住了丹尼尔伸过来的手,“我今天只是陪我妻子来感谢你的父亲。” 上车之后,江菀柔将刚刚收到的菜谱递给了陆迦南,“给你。” “怎么了?” “我们家不是你做西餐吗?”她的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论西餐,你比较专业嘛。” “那你呢?负责吃?”陆迦南掐住她的面颊。 “那我就负责明年当你的幸运女神吧,分你一半好运,怎么样?” “你还能有好运分给我?”陆迦南轻笑,“空口无凭。” “盖戳为证。”江菀柔伸手在唇上轻轻一按,又将手指盖在了陆迦南的唇上。 “效力太弱,”陆迦南熄掉了已经发动的引擎,“不够。” 从郊区回到市区酒店的时候,快十一点了。 “你等我一下。”陆迦南拦住直接往电梯处走的江菀柔,“我去一下前台。” 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个纸袋。 江菀柔见到了下午买红丝绒蛋糕时的粉色包装袋,愣了一下,“怎么回事?” “不是和你说好晚上回来吃的吗?” “你什么时候买的?” “他们家有外卖服务。” “啊?”江菀柔想起来,下午逛店的时候,陆迦南确实看起来对那家店很熟。 “做不到的事情,我不会轻易乱答应你的。” “可是,这么晚了。”江菀柔朝陆迦南手里敞开的纸袋口瞄了一眼,“买了这么多,我分一分吧,那些夜猫子肯定没睡呢。” “你今天如果吃不到,恐怕要惦记一整晚了吧。其余的,你做主。” “要是你不买,我还真忘记了。”江菀柔抬头笑笑,“不过,我可能还真的摸到了好运。” 颜组长从来无惧于夜晚的宵夜,至于蔡经理,她就不知道了。 在其他人的楼层一路天女散花似的发完,回到房间之后,江菀柔才发现出手太大方,只剩下了最后两个。 她和陆迦南正好一人一个。 “哎呀,忘记拍照了。”江菀柔叹了一口气,“这么好看的蛋糕。” “这次一路上都没见你拍。”陆迦南按下遥控器,将房间的窗帘合上,“怎么忽然想拍了?” “因为太好看了。”她已经掏出了手机。 拍完之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照片发到了和爸妈的三人家庭小群里。 刚显示图片发送完毕,妈妈的视频电话立即从万里之外的地方拨过来了。 江菀柔望着闪烁的屏幕,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妈。”还是在屏幕按下去之前点下了接通键。 妈妈爽朗的声音响起来,“你那边都快十二点了,怎么还不睡?” -------------------- ==================== #飞遍江南雪不寒 ==================== 第73章 栗子蒙布朗lato ================================= 为期五天的英国出差结束后,刚好赶在周日白天回到了海州。 江菀柔下午到家后就开始闷头大睡,整整睡了十六个小时,直到周一大早被闹钟震醒。 习惯性地伸手往旁边摸,只有没有体温的空被窝。 恍恍惚惚想起来,陆迦南人还在欧洲没有回来,他得在那边多待一个星期去其他城市出差。 本以为久违地可以享受单身的自由,没想到第一天一大早就因为没有人喊自己起床而感到些许寂寞。 不过,现实情况并不允许她继续沉浸在恋爱脑之中。 江菀柔先花两分钟对着天花板自我反省了一下,才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上周,陆迦南追着她先行赶到伦敦,对于缓解夫妻之间的信任危机确实发挥了一些作用。 但是触发危机的导火索尚未解决,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冷静下来之后,江菀柔一路上但凡得闲时大脑还能运转,多半惦记的都是这件事。 爸妈这边,她也拉下脸来服了软示好。为大局着想,毕竟是自家人,不宜搞内讧闹分裂。 既然出发前已经把陆老爷子上门提议的来龙去脉都和自己讲清楚了,这隔夜的家庭内部矛盾和恩怨情仇暂时也算凉下来了,可以先放一放。 思前想后,江菀柔觉得自己暂时没有勇气直接和爷爷正面硬刚,还是等陆迦南回来再说吧。 目前唯一可以做到的,大概就是约一些知情人来面谈一下。 作为本周的第一项重点工作安排,她通过排除法排除一圈之后,就只剩下了对内幕最清楚同时心明眼亮的陆以诺。 只是有一点,江菀柔搞不懂他和陆迦南之间时而亲密无间时而又若即若离的分寸拿捏感。 虽说是如园船上的人,但听说陆以诺前期口风紧得甚至没向他哥走漏半点风声。 这或许就是家族企业的通病。说是家人,偏偏掺杂了太多利益。说是同事,可在工作之外还有血缘和家族的羁绊。 就好像双脚各占一边地卡在缝隙里,哪边都是进退两难。 只能说,同为家族企业接班人,在夫妻关系以外,她和陆迦南对彼此都有那么一点儿抱团取暖相互同情的成分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这大概就是在这件事里她最终还是选择相信陆迦南的缘故吧,唯有对他,她无法设防。 如果外公尚在人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大概率会答应和如园进行合作吧,甚至主动促成也说不定。 或许,在她当初答应结婚的那个瞬间,就理所当然会引到目前这个走向。 尽管可以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地看到最终的结局,但对于如何走到终点,她尚身处迷雾之中,一边徘徊一边摸索。 上午,江菀柔先去了一趟厂里,将出差期间堆积的事务先行处理了一下。 随后和爸妈打了个照面,把从英国带回来的礼物和特产带给了他们还有隔壁办公室的员工。 妈妈摩挲着江菀柔送的巴宝莉驼绒围巾,眼眶略微湿润。 江菀柔见状,实在不忍心霸占陆迦南的功劳,只得实话实说。 “妈,你不用心疼,是迦南付的钱。” 妈妈的表情甚是纠结,好像想笑,似乎又觉得不该笑,最终只是拍了拍江菀柔的手,说了一句“好”。 江菀柔太明白了,人人都指望天上掉馅饼,可真的掉下来了吧,又战战兢兢不敢接。 如今,面前掉落的可不单单是一条巴宝莉,还有江南稻的将来。 和陆以诺约的见面时间是下午三点,她已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发现陆以诺到得更早。 果然,无论私底下再怎么像弟弟,在公司层面,他都是被爷爷派来的专业人员。 年轻归年轻,律师该有的特质一样都不缺。 “好久不见,嫂子。在伦敦的出差还顺利吗?” “嗯,还好,长了挺多见识,看了不少新的产品。” “不过,”陆以诺扫了一眼周围,“我们接下来真的要在这里谈吗?” “怎么?不喜欢?”江菀柔在邻窗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不是。”陆以诺摇了摇头,“我们公司就在附近,我还以为你是不认识路,要让我来带路呢。” “今天不谈细节,花不了多少时间,不用在意。”江菀柔已经打开了菜单,“你哥跟我说,你很喜欢这家店的lato,我也想尝尝。你有什么推荐的口味吗?” 和又甜又硬的美式冰淇淋相比,意大利冰淇淋lato在制作和选材上用心得多。 一般的冰淇淋空气含量可高达50%,如果有人觉得饭后薅下去一大罐还跟什么都没吃似的,原因就在这里。 就像手工糕点,lato采用的也是传统的家庭作坊制作方式,手工搅拌,降温均匀,混入的空气含量低,因此口感绵密,也没有渣渣的颗粒感,顶饱。 和动辄保质期长达几个月的美式相比,lato的保质期很短,一个多星期而已,保存的温度也高一些,入口即化。如此一来,食材新鲜与否,一尝便知。 为保持口感,lato只选取当季水果和天然材料,用牛奶代替高脂的奶油,全过程不加水,脂肪含量不超过9%,远远低于其他种类,堪称低糖、低脂、低热量的美味代表。 “眼下这个季节,我推荐栗子蒙布朗。不过,你不用去柜台那边看一看吗?” “喝的呢?” “我喜欢榛子拿铁。” “不用了,我相信你的推荐。”江菀柔抬起头,朝一旁的年轻人招了招手,“服务员。” 十分钟后,服务员送来了两份栗子蒙布朗lato配华夫饼,还有两杯榛子拿铁。 “你和我哥没事吧?”陆以诺还是问出了在心里憋了许久的声音。 江菀柔微微抬眼,“你希望我说没事吗?” lato中的栗子用的是新鲜的原味栗子,粉碎之后掺入了朗姆酒和香草,带出了一些淡淡的苦味,正好冲淡了榛子拿铁上飘着的枫糖浆稍稍有些浓烈的甜味。 “没有第一时间讲清楚,真的很抱歉。” “你有你的难处,我能理解。”江菀柔点点头,“不过,你哥就这么让你信不过吗?” 栗子蒙布朗融化在陆以诺的舌尖,他抿了抿嘴唇,没有像往常那般第一时间接话。 “不是信不过,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又想让我哥知道,又怕让我哥知道。” 陆迦南低着头,江菀柔只能看到他的脑袋顶,头发旋儿的方向竟然和陆迦南一样,不知是不是统一从爷爷那边遗传下来的。 “你已经应对得很好了。”她低头转了转手里的调羹,“你哥说,你比他会做事。” “他还这么说?”陆以诺睁大的眼睛里投出了小鹿一般清澈的目光,脸上终于显出了这个年纪的男生常见的青涩和羞赧。 “难不成是我编的?” “确实,”陆以诺再次微微垂下头,“这话除了我哥,也不会有别人说了。” “不过,你哥他从来不乱夸人。”江菀柔将头发拨到耳后,防止扫到渐渐融化的lato上。 这么一说倒有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嫌疑,毕竟陆迦南平时也没少夸过她。 “所以你是同意我们这边提出的合同方案了吗?”陆以诺松了一口气。 “哼,怎么可能这么轻率就同意?”江菀柔话锋一转。 “啊?”陆以诺没能收住拖长的尾音。 “按照谈生意的规矩,先签订保密协议吧。”江菀柔从包里取出了单片文件夹,放到了桌面,“江南稻这边,我已经签好字盖好章了。如园那边,你看看吧。” “你愿意继续和我们谈,我是很开心啦。”陆迦南打开了文件夹,快速扫了一眼内容和最后的落款,“不过,如园这边得等我哥回来才能签字吧。” “继续往后看,还有呢。”江菀柔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翻页。 最后一页是一张陆迦南手写签名的授权书。 “什么意思?”陆以诺略微吃惊。 “你搞法律的,这什么意思还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我哥他是什么意思?” “白纸黑字,他全权委派你在他不在的时候替他来和我谈。”江菀柔敲了敲桌子,“不过,我可不像我爸妈那么好糊弄,你要不要接受他的委派呢?” “你不好糊弄?”陆以诺笑着取出口袋里的签字笔,在“被授权人”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可见过比你难缠得多的甲方。” “你哥还说,与其一个人硬扛,还不如两个人一起挨骂,好歹也要拉个垫背的。” “他这是在拉我入伙吗?” “你跟他本来就是一伙儿的,不是吗?以前是,以后也是。” “是我哥说的吗?” “你要是这么好奇,就自己去问你哥吧。你俩比我熟,我可不想当捣糨糊的传话筒。”江菀柔笑着抽出了陆迦南签好字的保密合同,“好了,可以开始我们的话题了。” 她从旁边的椅子上拎起了满满一袋子资料。 “这是?”陆以诺眯了眯眼。 “我们的财务资料,之前你们估值不是没有拿到吗?”江菀柔将厚重的资料拍得啪啪作响,“我想正式委托咨询公司来帮我们做估值,你对这行熟,有推荐的公司吗?” “嗯,保证给你一个最专业、最合理的方案。” “对了,差点忘记了,”江菀柔转身又去翻包,“你哥让我把给你的礼物先带回来了。” -------------------- 接下来两周会比较忙,周一开始更新时间从零点改为晚上。 本章更新算周日的分哦。 我会争取尽力而为,但存在一周六更或五更的可能,承诺不少于五。 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 第74章 水果篮子 ========================= 夜阑人静,江菀柔盘腿坐在沙发上,撑在茶几上的手机从屏幕发出白光,浅浅映照着她的脸。 “你先挂。”陆迦南的脸在屏幕里一晃一晃的,“你那边已经快半夜了,早点睡。”陆迦南的手指靠近了屏幕。 “那我真的挂咯。”江菀柔凑近又看了一眼。“你一会儿去机场,路上小心哦。” “嗯,明天就能见面了。” “那我先挂。”江菀柔赶在陆迦南按下挂机键之前,止不住多看了几眼,依依不舍地掐了自己这边的安检。 明天就能见面了,怀着安心感一头扎进枕头。 一大早手机铃声响按时响起时,江菀柔第一时间翻身摸到手机右边的开机键,将铃声调停了。 谁知立刻又响起来了。 她迷迷糊糊侧过头,看到屏幕上亮起的并不是闹铃提示,而是电话。 “妈,什么事呀?” “团团,你睡了吗?能不能来趟派出所?我这边有点儿担心你爸。” 江菀柔一下子从床上翻坐起来,瞬间清醒,“爸怎么啦?出什么事儿了?派出所?!” “不是他,是厂里的人打架被抓过来了。” “哪边的派出所?” “就我们厂旁边的。” “我一会儿就到。” 江菀柔抓过床头柜上的闹钟看了一下,原来还没到早上,现在是凌晨一点。 到达派出所的时候,恍恍惚惚出现了一周前的即视感,只不过这次她从被捞的变成了捞人的。 大半夜的白炽灯光晃得她眼睛生疼。 “同志,你有什么事?”接待民警从柜台后面问。 “刚刚食品厂有人打架吧,我来接我爸妈,他们是负责人。” “先把个人资料填一下,还有身份证出示一下。” 江菀柔填完登记表后,连着身份证一起递了过去。 “半夜人还不少。”她回头看了一眼走廊穿梭的人影。 “可不是,”小民警不满地撇了撇嘴,“醉酒的、打架的、耍流氓的,大半夜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派出所外面走不出三分钟就是开发区最大的夜摊儿一条街。 附近工厂多,有不少下了夜班的三班倒工人喜欢在回宿舍之前先去里头转悠一圈。 不小心喝高了闹事的,不在少数。 右转之后顺着通道往里走,她一眼就见到了站在角落的妈妈,赶紧上前。 “你俩没事吧?其他人呢?” 妈妈正扶着爸爸,拍着他的背帮他顺其,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江菀柔。 “在里面做笔录呢,该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爸爸见到她愣了一下,转头朝向妈妈,“大半夜的把孩子喊出来干嘛?” “你自己没看到,刚刚你脸色刷白刷白的,吓死人了。”妈妈心有戚戚。 “你俩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我在这儿替你们。爸,身体要紧,你可千万别逞强。” 江菀柔已经在电话里听妈妈讲了,他们两个人十一点多被电话喊醒,说宿舍有人打架。 俩人先去员工宿舍查看情况,后来又跟着警车来了派出所。 “我没事儿,这不好好地站在这儿嘛。”爸爸嘴硬。 “几个人打架?” “两个人。” “受伤没?” “受伤的那个已经送医院了。” “严重吗?” “听说骨折了,得住院观察一两天,我等天亮之后再去医院看看。” “啊?”江菀柔越听越觉得离谱,“怎么回事?” 斜对面的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 始作俑者在民警的陪同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江菀柔认出是厂里的食堂厨师李师傅。 李师傅瞄了一眼爸爸,别过头,没作声。 “老李,”还是爸爸先喊住了他,“你就这么回去了?” 李师傅又转头看了看民警。 “警察同志,这个事情我们应该怎么处理呀?”江菀柔凑了上去。 “我们现在还不清楚被打者的伤情,不好说。得先等医院那边的诊断报告出来,我们这边也要找法医做伤情鉴定。” “听说是骨折。” “骨折也分等级呀。要是轻微伤,就先调解。万一有轻伤,检察院那边还要派人。” “不调解,不调解。”李师傅不满地嘟囔。 “老李你这是做什么?”爸爸在旁边提高了音量。 “许厂长,你是没听到那人嘴里逼逼叨叨说了些什么难听的话。” “你先动手打人就有理了?” “同志,有事去外面再说,别堵在这里,我们这儿还得安排其他笔录呢。”民警将人向外请,“你们内部的问题回去再解决吧。” “不好意思,”爸爸一边赔不是,一边将李师傅往外面拽,“给你们添麻烦了。” 到了大门口,冷风呼呼地从玻璃门的缝隙里面往里钻。 “老李,你先回去休息吧。”爸爸看了看脸上挂彩、嘴角微微渗血的李师傅,“要是有问题,周一就先不要来上班了。” “这是要开除我?”李师傅急了眼。 “开不开除不是我说了算,你先等派出所的处理结果。还有,等天亮,你和我一块儿去医院先看看人家。” “我不去!抓我就抓我吧。”老李双手一甩,犯起了倔。 “老李,我们还在派出所呢。”妈妈在旁边提醒道,“你先冷静冷静。” “暂时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先送你们回去吧,之后再一样一样商量吧。”江菀柔揉了揉眼角,松一口气的同时感到强烈的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真想就地卧倒。 既然没有当场拘留,说明事态还没到难以收拾的境地。 “我们的车还停在厂里呢,你把我们送到厂里吧。”爸爸指了指李师傅,“还有老李呢。” “你们不用送我,我自己回。” “别搁这儿拖拖拉拉的了,都走,都走。” “你们在这儿等一下,我去开车。”江菀柔没等他们达成统一意见,先行拉开沉重的玻璃门,冲进了夜色之中。 一路沉默,江菀柔没好意思直接在车里打听事情的来龙去脉。 到了厂里,先将李师傅送回员工宿舍楼下,接着送爸妈去停车场取车,终于逮着了机会。 “妈,这架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呀?” “小张他老婆不是在食堂打杂嘛,说是老李故意刁难人家,就打起来了。” “那李师傅有刁难人家吗?” 如果真的刁难人,又动手打人,按照员工奖惩规则,处分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我还真不知道。”妈妈面露难色,“说实话,这些事儿我今天头一次听说。老许,你呢?你不是和老李还挺熟嘛。” “照我说老李不是那样的人,可现在人家躺医院里也是事实。我觉得怎样不管用,得看派出所觉得怎么样。”爸爸叹了一口气。 “爸,你明天几点去医院?我和你们一块儿去。不过可别搞六七点钟那么早哈,我还想稍微睡一会儿呢。”江菀柔呵欠连天。 “你真要来?那就八点。要么别来,来就一定不能晚,再晚就连停车位就没有了。”爸爸切切叮嘱。 最终,江菀柔勉强睡了五个多小时,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准时到达了海州第三人民医院。 过道里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早餐的饭香,抢不到空床位的陪护家属抱着保温瓶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闭目养神,刚刚结束夜班、查岗完毕的小护士难掩满面倦容。 手里提着水果篮子的江菀柔向里收了收手臂,防止蹭到来来往往的人群。篮子里装了一个垫底的哈密瓜,还挺沉。 她跟在爸妈后面进了一间六人间的病房,直走到最里面的床位。 躺在床上的人面上缠着纱布,手臂上还绑着石膏。 比想象中还要严重的样子,她心里吃了一惊。 病床边坐着的中年女人听到杂沓的脚步声起身,连连弓着腰打招呼。 “许厂长,江厂长,还有江经理,你们怎么都来了。” 江菀柔将水果篮子放到了床头柜上,快速扫了一眼,没有看见大件的行李。 “小张情况怎么样了?”爸爸问道。 病床上的男人已经醒了,“不怎么样,鼻子都歪了,腿也折了。” 话语间,中气倒是挺足。 “小张啊,你先安心养伤。”妈妈抱歉地说,“李师傅那边你也不要担心,等伤情的鉴定结果出来,我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哈。” “遇上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他显得义愤填膺,“欺负我老婆不说,还打人。” “那个,小琴啊,”妈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递给了女人,“这些你们先买点儿营养品补一补,其他的之后等派出所的处理结果出来之后再看哈。” 小张朝小琴使了个眼色,小琴将红包递给他,他用另一只没打石膏的手迅速夺下,当着众人的面打开红包,眯着眼朝里面瞄,最后哼哼唧唧地冒了一句,“一眨眼也就花完了。” 小琴面露窘迫,赶紧将手伸向一旁的水果篮子,一顿拆封之后取出了里头的一筐车厘子,“这水果看起来好吃,我去洗一点儿来。” “等等,一起吧。”妈妈跟着出去。 “爸,我们先去和主治医生聊一下吧。”江菀柔提议道。 爸爸就等着这句话呢,“小张,你先好好休息,我们去会会医生哈。” 一走出病房门,小琴立刻转向江玉芹,“江老板,这事儿可怎么办啊。都怪我,在我家那口子面前多说了。” 江菀柔跟在后面出来,轻轻拉上了门。 “怎么是你的错呢?骂人也好,打架也好,又不是你做的。” -------------------- 第75章 咸肉菜饭 ========================= 江菀柔和主治医生谈话谈到一半的时候,妈妈来敲门,说派出所派人来了。 民警向医院临时借了一间空病房,对昨天因入院没能及时进行笔录的小张和小琴进行了单独问讯。 送走民警、再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 陆迦南搭乘的航班按照预定会在周日下午四点到达浦东机场,平时负责接送的司机小王今天请假,江菀柔决定自己开车过去。 还有些空闲时间,懒得再绕回家。 她想了想,给杨纾凛发了一条信息。 【你们台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小馆子推荐吗?】 第三医院离电视台不远,步行不到十分钟。 【你在我们台附近?】杨纾凛很快就回复了。 【嗯,刚从三院出来。】 【怎么了?谁生病了?】 【不是我,是厂里的员工被打伤送过来了。】 【我今天正好在台里加班,你等我一会儿。咸肉菜饭吃吗?】 【吃!双手赞成!那我现在去找你?】 【好,到了楼下call我。】 隔了一会儿,杨纾凛又来了一条新信息。 【老薛也在,你介意吗?】 【不介意。】 走到电视台大厅的时候,杨纾凛和薛禹城已经等在楼下了。 “走吧。”杨纾凛上来勾住她的手臂。 江菀柔朝薛禹城点点头,打了声招呼。 杨纾凛领着大家绕过了电视台的大楼,从后门斜对面穿进一条小路,不一会儿就进入了一片居民区。 “在小区里面?亏你能找到。”江菀柔已经见到了有捧着电饭锅的居民经过了身旁。 “酒香不怕巷子深。你如果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但凡海州有,来问我就对了。” 很快,江菀柔就见到了一栋老式居民楼下、挂着“老方菜饭”招牌的小小门面,门口正排着一条长龙。 “这么多人?” “没事儿,都是附近的居民,人家带着锅碗瓢盆来的,买完就直接回家了。”杨纾凛从人群边绕开,快步走进了旁边的楼梯间。 “还有二楼?” “二楼有座位。”薛禹城在后边说道。 “你来过?” “嗯。” “我记得你和阿园从来不吃苍蝇小馆的东西,”江菀柔在楼梯上停住脚步,回头冲薛禹城笑了一下,没等他开口又自顾自地转过身去了。 “这还算不上苍蝇小馆,哈哈哈。”杨纾凛在前面掀开了门帘。 果然,里面地方不大,摆着不到十张方桌,整饬得很干净,和老旧的外观不大相称。 “你真能找地方。”江菀柔忍不住又多夸了杨纾凛一次。 一个年轻的服务生正在擦桌子。 杨纾凛挑了一张离暖炉最近的桌子,“这里也只有周末加班的时候能有座儿了,平时我只能带饭盒过来。” “这么好吃?” “你吃过就知道了。”杨纾凛打call还要拉上应援,“老薛,你说是不是?” “我承认先前确实是小看它了。”薛禹城应和道,随后朝着服务生招了招手,“这边三份菜饭配骨头汤,谢谢。” 俗话说得好,霜打的青菜赛羊肉。人都知道,秋冬是青菜最好吃的时候,经过寒霜后叶子变肥厚、茎梗膨大,自带一股回甘的甜味,不像夏天的干干瘦瘦,即使在油水里炒得透透的,都不一定能消解其中青涩的草味。 海州人自己在家做咸肉菜饭的,大多都会选择矮脚圆胖的上海青。 老方家的菜饭选用的则是冬季才有的塌棵菜,菜叶更茂盛,菜梗薄薄的,扁平易熟,煮熟后比上海青更软糯还不容易变色,甜中微微带了一丝丝淡淡的苦味,别有一番风味。 区分各路风味的另一个关键就是自家腌制的咸肉。入冬之后,家家户户的阳台上都会陆续挂起一串串咸香的腌肉。方家自制腌肉时,先将花椒和盐炒熟爆香,倒入葱姜水,再往猪肉条上揉搓,腥味去得更彻底。 伴随着冬天交替的阳光和寒风,盐水渗进肥瘦相间的鲜肉,渐渐逼出油脂渐渐,咸肉慢慢就有了型和味,瘦得鲜香,肥得滋润。 糯米和大米按照二比一的比例掺好,韧度和黏度正平衡。下锅爆炒后,颗粒分明的米饭同时吸收了咸肉的肥甘和菜叶的甜糯,油润锃亮,入口香滑。方家菜饭用的是老式的大圆铁锅,贴底的那一层带着一股焦香四溢的锅巴,最是诱人。 咸肉菜饭属于只要不出大岔子,基本上就不会太难吃的家常菜。但要达到交口称赞的地步,也困难。 “是不是还挺惊艳?”杨纾凛先喝了两口清汤。 “是的,”吃下第一口后,江菀柔用力点了点头,“下次我要带锅来盛,安利给你哥。” “我最近正好在做一个小巷子美食的合集,有好多好多新的发现呢。” “你可要小心别误闯黑作坊。”薛禹城一听,立马犯了职业病,顺嘴就补了一句。 “你可别咒我。”杨纾凛白了他一眼。 “怎么是咒你呢?我这是出于朋友的关心真诚地提醒你。一来你自己要小心,二来你推荐的时候要谨慎。”薛禹城化身教导主任,对杨纾凛进行耳提面命。 杨纾凛面上微微泛了红,软绵绵没底气地辩解了一句,“那次是意外,少数中的少数。” “什么意外?”江菀柔满脸好奇。 “她上次带我去吃了一家熟食店,还挺有名的连锁,后来被发现偷偷用罂粟壳。” “当时是你报道的吗?”江菀柔看着薛禹城,逐渐跑偏了重点,“看来,你俩最近没少出去觅食呀。” 说到那件事,因为薛禹城发的新闻稿,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海州市民纷纷要求有关部门严格查处。 公安和质检部门格外重视,三天以内就完成了从店面取证到查封的全过程。 不过,与此同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海州不少熟食店的生意也跟着一落千丈。 新闻稿都有记者署名,再加上海州本地知根知底的关系网,薛禹城那段时间没少收到匿名的辱骂信件和信息。 明明是件好事,但每每听人提及,杨纾凛总觉得心里对他有愧。 “对了,你刚刚说你家厂里出什么事儿了?不是食品安全吧。”她忽然想起江菀柔先前提到的事。 “不是。”江菀柔摇了摇头,“是员工打架。” “现在怎么样了?” “一个在医院躺着,一个在等派出所的处理通知。”江菀柔被提醒到烦心事,嘴里的饭立马没那么香了。 “所以你才从医院出来?” “是啊,愁死了。民警说如果判定轻伤,检察院还可能要公诉。” “不愿意和解吗?”这种事情,经常被电视台的民生热线喊到纠纷现场介入调停的薛禹城也熟悉。 “暂时好像没这个意思。” “严重吗?” “我问了医生,说不是很严重。” “那大概率就是钱没谈拢。” “你有没有认识的这方面比较专业的人士可以咨询咨询?”杨纾凛问薛禹城。 “这种情况工厂里常见,民警是最有经验的,不用特意找人。” “专业人士我倒是认识。”江菀柔说,“阿园他弟弟不是在公司当法务嘛,不过最近拜托了他不少事情。这次是我自家的事,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他。” “你说以诺呀。”杨纾凛想起来了,“那没关系,你要是不好意思开口,就让我哥去说呀,他俩关系很好的。我哥什么时候从英国回来?” “今天。” “今天?还在路上?” “四点到浦东,我打算两点出发,和你们吃完饭差不多就该走了。” “你开车?” “嗯,今天司机请假,我自己开车,反正也不是很远。” “你车龄满一年了吗?上过几趟高速?一个人没问题吧?”杨纾凛连珠炮似的发问。 “我都换十年驾照了。” “你摸摸良心再讲。”杨纾凛戳了戳江菀柔,谄媚地靠了过来,“要不然我帮你开吧。” “你爸妈不是给你禁车一年么?”塑料闺蜜江菀柔毫不客气地拆台。 杨纾凛自从去年冬天出了车祸,已经有一年没有碰过车了,手痒得很。 “巧了不是?到这周正好满一年,可以解禁了。” “不行,你也好久没碰车了。还有,你下午不加班了?” “不是两点才出发么?我现在回去收收尾,实在不行晚上回来再说。我可太想我哥了。” “你想他就等他回来再来家里玩儿吧。” “要不我送你们去吧。”两个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薛禹城在一旁听不下去了。 “老薛一起去!”杨纾凛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耍赖一般搂住江菀柔的手臂,眼里闪着熠熠的光,“那我来开,他在旁边看着,你就放心了吧。” “我说的是我开,不是陪开。”薛禹城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把。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杨纾凛貌似暂时妥协了。 “你们真要去接他?”江菀柔哭笑不得。 “当然,我哥以前去英国的时候,我和老薛还跟着去送机了呢。对吧?”杨纾凛反手拍了拍薛禹城。 “好像是。” “什么好像?就是!那时候,就菀柔没去送。对了,你当时为什么不去?” “那时候?”江菀柔回忆了一下,“我当时又不是他的谁,为什么要去?” “你爸妈不是都去了嘛。我哥当时还问你怎么不在呢。” “问我?” “是啊,谁让就差你呢。” -------------------- 第76章 梅菜扣肉 ========================= 陆迦南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见江菀柔端着电脑眉头紧锁地窝在沙发里。 他在她旁边坐下,眯起眼靠近了屏幕,还未干透的头发撷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扫在了江菀柔的睡裙上。 “临时厨师?你看这个做什么?” “接下来食堂可能没人了。” “没人?” 从浦东机场回海州的路上,坐在副驾驶的陆迦南和薛禹城聊了一路,还没听江菀柔提过这件事情。 “食堂师傅和人打架,我爸暂时停了他的工作。”江菀柔讲完后叹了一口气。 “那你该问我呀,”陆迦南笑了,“找厨师我在行。” “难道你还负责招聘吗?” “至少我也是开酒楼的。” “我想找个临时的厨师,先替李师傅一个星期,等打架处理结果出来再看。” “我去帮你烧饭吧。” “大锅饭呀,你弄不来的。好几十个人的量呢。” “怎么就弄不来了?反正一样是做饭嘛。” “术业有专攻,烧大锅饭的工作还是找专门烧大锅饭的人。”江菀柔摇了摇头,“我们食堂的设备可比不上如园,太辛苦了。” “你还知道心疼人呢。”陆迦南手臂撑着枕头,侧过身来,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的周身。 “我可不是你们这种剥削劳动者的万恶资本家。” “自家开饭店,还在外面找厨师,不妥。明天我这个资本家去给你送饭吧。”陆迦南轻轻地合上了江菀柔的电脑屏幕,“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你是想收买我吗?” “这怎么是收买呢?是帮你排忧解难。”陆迦南的左手已经滑到了她的腰际,“什么时间什么场合做什么事,对吧。” 江菀柔双手抵住了越靠越近的陆迦南,朝着床头柜的方向歪歪头,小声说了一句,“家里没有存货了。” “那我们要个孩子吧。”陆迦南无视她的提醒,右手从她的双膝下穿过,轻轻一抬,就让她的腿自然地伸直了。 “我们结婚还不到一年,太快了吧。”没过够二人生活之类的话,她说不出口。 “怎么会?”跪坐在她身侧的陆迦南微微抬身,从她面前越过,伸长了右手去摸床头柜的下层抽屉。 “我都说没有了,你怎么不信呢?” 话毕,却听到纸盒落在木头上的声音。 江菀柔侧过头,双颊立刻染上了一阵绯红,“哪儿来的?” “随时随地保持更新。”陆迦南充满薄荷气息的双唇迎了上来,“我说过的,你不在身边,我睡不着。一个星期没睡好,你得负责。” “还成我的责任了?” “你怎么好像一点儿都不想我?” “要说一点儿,还是有的。”冰凉的唇一瞬间就被陆迦南的灼热包裹住了,耳畔的头发也被他撩到了耳朵后面。 什么时间什么场合做什么事,确实如此,忙碌又头疼的周一同样想逃也逃不了。 第二天上午,一阵乌拉乌拉的警笛声在厂区里呼啸而过。 周末去医院探病时,江菀柔从医生那里打听到的说法是,小张的情况并不算严重。不过,那是出于见惯了大场面的三甲医院的医生的结论,区区骨折而已,完全是小case。 当时她见小张的病床边并没有什么大件行李,估摸着他不消两三天就能出院,顺理成章地抱了那么一丝大事化小的期待。 事实上,经过医院观察,小张被送医时的紧急措施做得很到位,无甚大碍,今天就可以出院,回家进行静养了。 但是,派出所当下给出的反馈却是,由于小张的鼻骨出现骨折,按照法定标准很可能得出轻伤二级的结论。 海州市人民医院司法鉴定中心出具的意见书还得等三天,一旦构成轻伤、涉嫌故意伤害,可就不是阿猫阿狗打打闲架这样的小事了。 经过民警们尽职尽责地晓之以理,辅以老厂长的动之以情的嘴炮输出和可以考虑为其保留岗位的承诺,李师傅终于决定跟着民警和小张去派出所的调解室进行谈判。 十一点多,许正帆检查完毕车间,按照往常的习惯了经过了食堂,顺路看看午饭准备的情况。 走近之后发现敞开的玻璃门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才想起来李师傅前脚刚走,小琴还在陪护骨折的小张,总共只有四名工作人员的食堂员工一下子少了一半人手。 现在明明是工作时间,竟然连帮厨和另一个勤杂工人也不在。 他加紧脚步,直奔隔壁江菀柔的办公室,“闺女啊,昨天说找临时厨师,我一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要不我们今天直接点外卖吧?还来得及。” 江菀柔从电脑屏幕前抬起了头,“没事儿,都说好了。” 许正帆先是笑逐颜开,“我家团团就是靠谱。” 下一秒忽然想起来刚才食堂冷冷清清的光景,“不对啊,我刚刚路过食堂,怎么连帮厨的那个小伙子都不在?” “我让他去如园帮忙取饭了。” “如园?” “嗯,今天去如园取餐。” “如园家现在还卖盒饭?”许正帆不记得如园酒楼提供盒饭服务,毕竟营收比不上堂食。 “能赚钱的,他们都做。” 许正帆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女儿的生活状况,“如园现在的生意这么难做了吗?” 江菀柔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的,挺好,您别瞎担心。” “那就好。”许正帆嘀咕着转身,走到一半又折回来,“不过,我们是不是得去食堂门口竖块暂停营业之类的告示牌子?” “不用,食堂十二点开始照常开放,车间工人还得有地方吃饭不是?” “嗯,对对对。” “不过这么一说,提醒我了,其他告示还是需要的。” 到了十一点半,也没听到传达室的门卫打电话来请求放行,许正帆不放心地在办公室里踱起了步子,一会儿一会儿晃到窗边远眺工厂的大门,看有没有外来的送餐车。 江玉芹时不时地被他的脚步打断思路,终于也从椅子上起了身,“你干嘛呢?转得我眼花。” “闺女说今天如园送饭来,我看怎么还不来。” “你就别在那儿瞎操心了,还能把你饿死不成?” “我倒是扛饿,就是平时没意识到老李这么重要,心里还真有点儿虚。” “那没办法,工作是工作,法律是法律,谁让他沉不住气乱打人呢。” “哎,来了。”电话铃响起,许正帆迫不及待地接起了话筒。 十二点整,工人们和往常一样从车间里三三两两地出来准备吃午饭。 到得最早的人习惯性地直奔窗口,却发现里头没人。再回头,发现工友已经在餐桌边坐下了,走近才发现桌上已经放好了饭盒。 四菜一汤,两荤两素,主菜是梅菜扣肉和黑椒牛柳,搭配杂粮米饭。 负责维持秩序的勤杂工站在门口,拿着小喇叭站在告示牌旁边机械地重复着注意事项。 “请大家吃完之后自觉进行垃圾分类,注意保持食堂卫生。” 今天打扫的人手不够,食堂专门空给了车间的工人,办公室人员则领了饭直接回办公楼休憩区用餐。 江菀柔不急着吃,反而在人群里晃来晃去,见人就问今天的饭菜味道怎么样。 晃到许正帆附近时,江菀柔被一把拦住,“闺女你干嘛呢?跑来跑去的,不好好吃饭。” 江菀柔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亮出了手里的小本子,“爸,你吃完了是吧。来,说说感想。” “什么感想?吃饭还要有感想?” “随便什么都行,最真实的。” “你要给如园写评语哪?” “你说嘛。梅菜扣肉的味道怎么样?” “不怎么样。” “什么?” “味道还可以,不过没我们自己家里烧得好吃。”许正帆在江菀柔面前也没避讳,“看来如园的盒饭也就一般嘛。” “这是我做的。”江菀柔的脸立刻垮下来了。 “什么?!”许正帆差点跳起来,忙不迭地找补,“我说味道怎么和我们家的有点儿像呢。” 显然已经晚了。 “嗯,”江菀柔板着脸,在笔记本上刷刷地写字,“我就是要看这种最真实的反应。” “你什么时候去如园做的?”江玉芹一时之间没跟上江菀柔的话。 “你们没注意饭盒上面的说明吗?这是预制菜,刚刚从如园车间里出来的,平时生产出来是要直接塑封的,今天是新鲜的。” “预制菜?”江玉芹还真没注意,赶紧翻过了一旁的饭盒盖子,“不是如园酒楼送过来的?” “不是,我让小周去如园郊区的车间等的,全自动生产线。”刚刚帮厨小周不在食堂,就是去了一趟如园。 “那怎么又成了你做的呢?”江玉芹不解。 “配方是我提供的呀。我还以为这次去英国学习了一下,回来能有一点进步呢。”江菀柔勉强挤出来的笑容显得有气无力,嘴角似乎下一秒就要挂不住地撇下去。 “你爸爸嘴巴刁,我觉得挺好。” “算了,妈,你也别安慰我了。”江菀柔指了指她面前的饭盒,“你觉得好,怎么还剩一块呢?” “我真觉得挺好,不过你妈我最近减肥,不吃肥肉。”江玉芹将剩下的一块扣肉夹到许正帆的碗里,“你再好好尝一尝,这是为你女儿的事业做贡献呢。” “你没吃出来吗?”江菀柔稍稍现出了一些惊喜,“这不是真的肥肉,标签上写了,天然原料做的植物肉,多吃点儿没关系。” “我就说嘛,原来差别在这里。”许正帆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拍了一下,恍然大悟。 -------------------- 第77章 青汁牛奶 ========================= 欢欢喜喜地过完大年之后,正月里来上班的第一周,江菀柔就喜提海州市经济开发区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委员会寄来的挂号信,通知立案和开庭事宜。 准确来说,是寄给作为法定代表人的许正帆的。 任谁都没有想到,在李师傅和小张经派出所的主持下达成和解之后,小张竟然出人意外地杀了一个回马枪。 申请人张某主张,江南稻食品有限公司在与其建立劳动关系期间没有签订劳动合同,请求解除劳动合同并由公司赔付在职期间的双倍工资以及加班费。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段时间跑了好几趟局子,即使猛然间再来点儿纠纷或飞来横祸似乎也没那么意外。 江菀柔的反应比许正帆淡定了不少, 第一时间先去找了人事。 和人事确认后,发现张某说的竟是事实。 “当时为什么没有和他签订劳动合同呢?这不是人事要做的基本工作之一吗?”江菀柔极力地压制住了忽然窜腾起来的火气。 “他当时来的时候说最近在补办新的身份证,要等一等。结果,他一直就没来呀。”厂里负责人事的徐姐已经在江南稻工作了近二十年,似乎并没有将和自己女儿年纪差不多的江菀柔当作上司来看待。 “这个不是应该由人事来进行监督和跟进的吗?” “我们大部分工人表现都很好的呀,谁知道会闹出这档子事情来呢?” 江南稻食品厂的员工大多都是女工,相对来说管理上并没有那么多困难。 小张是在食堂打杂的小琴的老公。小琴已经在厂里工作了好几年,手脚勤快,话也不多。 和人事的徐姐相熟之后,有一次聊天时,她无意间提到自己那不成器的老公最近辞掉了在附近工厂的工作,最近在家待业。 热心的徐姐想到厂里最近想招一位身强力壮的男性员工来负责机器的检修和维护,正好小琴的老公之前就是检修工,于是叫她让老公来应聘看看。 中间隔了这么一层熟人关系,本来就图方便的徐姐在手续和资料的确认上简单走了一个过场,就为小张办理好了入职手续。 起初,小张的工作表现确实不错。因此,直到发生打架事件之前,谁都没有意识到他一开始就带着早晚要辞工的心思来的。 由于小张在江南稻工作的时间并不长,才三个多月,因此涉及的金额并不算多。 不过,凭空来了这么一出,心里总归是不舒服的。 在劳动仲裁案件里,小公司很少专门聘请律师,若是没有法务人员,老板又不想出席,出庭的工作多半都会交给负责人事或行政工作的员工。 照着许正帆原本的意思,让徐姐去处理就行了。 江菀柔一来咽不下这口气,二来看徐姐的做派也实在放心不下,心一横,决定亲自下场。 夜阑人静。 江菀柔坐在电脑前,把人事部发来的补充资料仔细核对了两遍,为明天的劳动仲裁开庭做最后的准备。 陆迦南端着一杯热牛奶出现在了书房门口。 “快要到一点了,还不睡吗?” “你怎么还不睡?”江菀柔起身伸了个懒腰。 “我想等你一起。”倚在桌前的陆迦南举起杯子确认温度之后,将手里的牛奶递给了她。 “好喝吗?”江菀柔闻了闻散发着植物气息的淡绿色牛奶。 “无功无过,贵在健康。” 自从如园进军中式糕点赛道之后,主动上门求合作的商家日渐增多。鉴于如园打出的旗号是低糖低脂的健康新中式糕点,招徕了不少生产健康食品原料的公司,其中之一就是大麦若叶。 说白了就是大麦发芽不久之后长出的、尖端二三十公分最幼嫩新鲜的麦苗,微量元素和膳食纤维含量十分丰富。 这股大风最早是在减肥事业十分内卷的日本刮起来的,经过欧美的传导越发火爆。 麦苗的粉碎通常采用的是常温干燥和细胞破壁技术,成品是超细微粉末。用温水冲调之后,绿油油一杯,就是所谓的减肥圣品青汁了。 至于效果,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作为牛奶搭档而言,还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一杯下肚,江菀柔胃里暖暖的,嘴里因上火而起的口疮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第二天早上出发之前,本来说好不围观的陆迦南先是说要顺路送她到劳动仲裁庭大门口。 结果到了门口,他直接把车开进了拥挤的停车场。 “你干嘛?不去上班了?” “我忽然想起来我今天上午有半天调休。” “现在才想起来?”江菀柔哭笑不得,伸手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你就这么不放心我?” “嗯,不放心。” 兜了两圈后,幸运地赶上一辆车开走,才腾出了一个空位。 大厅里,咨询和办理业务的人在各个窗口前排成了长龙,吵嚷声此起彼伏,热闹得像菜市场。 江菀柔在排号机前取了号,与墙上的电子屏幕进行核对。 还有二十分钟开庭,地点在一号仲裁庭,正好提前过去准备一下。 “这边。”陆迦南招招手,领着她往里头走。 “你怎么看起来还挺熟门熟路的。” “又不是第一次来。” “你们也遇到过劳动仲裁?” “是啊。” 听陆迦南这么一说,江菀柔心理一下子平衡了。连如园都有这种烂摊子,自家小破厂遇到这种事情似乎也就不足为奇了。 推开一号仲裁庭的大门,里面静悄悄的。仲裁员还没有到,江菀柔走到座位上开始整理文件。 陆迦南并不是当事一方,因此坐到了后面的旁观席第一排。 伴随着嘈杂的人声,乌泱泱一帮人涌了进来。 江菀柔闻声抬头扫了一眼。 领头的是小张,后面跟着的大概是撑场面的狐朋狗友,他的老婆小琴没有跟过来。 几个人坐定后大声闲聊起来,就差手里没抓一把瓜子儿。 已经恢复健康的小张和之前躺在医院的模样完全不同,他神气活现地坐到了申请人的席位上,后仰靠在椅背上,朝着这边翻了几个大大的白眼,不耐烦地发出啧啧咋舌的声音。 不一会儿,一个书记员模样的年轻姑娘推门进来,不为所动地在一片吵闹之中开始开庭准备。 十点,仲裁员准时到场,人群瞬间安静。就好像高中晚自习老师突击巡查,喧哗总能莫名其妙地骤然停歇。 由于是简易案件,仲裁庭只安排了一位仲裁员。 相比对面声情并茂的小张,江菀柔就像一台无情的复读机,只是照着面前的材料,简洁地事实和理由陈述。 反正仲裁员已经提前看过了书面材料,现在不过是再复述一遍罢了,也没有什么可以以情动人的地方。 确实存在劳动关系,确实没有及时签订劳动合同,说来说去好像也没有什么辩驳的余地。 小张似乎没料到江菀柔是这样一副毫无斗志的摆烂状态,时不时地就觑她几眼。 “当事人是否需要追加新的证据?” 质证环节通常也是将已经提交的证据再梳理一遍,小案子都很少有追加。 “没有。”小张摇了摇头。 “被申请人呢?” “有。”江菀柔蓦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将一份新补充的材料交给了仲裁员。 仲裁员默默地看了一分钟,将内容浏览完毕之后,朝前面的书记员小姑娘道,“被申请人追加一份证据,申请人的劳动仲裁记录。再帮我复印两份,给申请人一份,我们也留一份。” “申请人,”上面的仲裁员朝着小张,“你来看一下这份记录是否属实。” 小张从书记员手里接过了记录,对着右下角盖着劳动仲裁委员会印章的记录,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要是他承认,那就是顺了江菀柔的意。要是不承认,那就等于当面打了给这份材料盖章的劳动仲裁委员会的脸。 这可如何是好?小张抱着手臂摇头晃脑了好一会儿,直到仲裁员打断了他,“申请人?” 他才不甘心地从牙缝里憋出了几个字,“属实。” “本仲裁庭最后确认,申请人是否接受本庭调解?”按照法定流程,仲裁员先行向申请人进行最终确认。 “不接受!”小张一边说一边在桌子上狠狠地拍了一把,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新加的那份证据上时,又犹豫了一下,“接受也是要看条件的。” 调解虽然能促成纠纷的早日解决,但相应地在数额上也会缩水。 仲裁员习以为常,一边慢条斯理地重复着“当事人请保持冷静”,一边公事公办地控制流程。 “被申请人是否接受调解?”仲裁员转头继续询问江菀柔。 “不好意思,如果对方不接受,我这边单独接受是不是就没可能了?” “申请人,你到底怎么个说法?不接受还是接受?”仲裁员最后向模棱两可的小张确认。 “能拿到百分之八十吗?”他的声音弱了下来。 “五十,多一分都不行。”江菀柔沉稳而有力地回答,“实在不行也没关系,我们以后还可以在派出所再见面。” 小张狠狠地咬了咬牙,“先调解吧。” -------------------- 感谢在2023-06-19 11:55:52~2023-06-21 18:3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ndelio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什锦暖锅(1) ============================== 以前江菀柔只知道大马路上有故意摔倒碰瓷车主的路人,还有专门碰瓷企业的职工则是最近新增的冷知识。 故意拖延、不签劳动合同算是常见手段之一,因为一旦离职就有可能因企业不签合同的过错而获赔双倍工资。再比如,主动要求企业不要为自己缴纳社会保险,这样一来就有了事后向劳动部门进行“正义”举报进而索赔的坚实基础。 海州的工厂大多都集中在经济开发区和科技园区,这类劳动纠纷一度频繁发生。 第一次是在去机场接陆迦南的路上听薛禹城提起的。 前脚他还在接着午饭的话题细数杨纾凛探店时踩过的各种坑,结果杨纾凛像是怕江菀柔冷清似的,将话题导到她这儿来了。 “菀柔,你说厂里员工打架是怎么回事?要不要去老薛他们频道热线求助啊?老薛,你是不是劝过不少架呀?” “可能就是新老员工不和吧,厨师已经干了十多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和进厂不到三个月的新员工打起来了。” “那你可要上点儿心了,一进厂就捅娄子的员工可不大好管理。” “不是呀,”江菀柔向前排靠了靠,“新员工是受害者呀。” “事情的经过我不清楚,”薛禹城从后视镜里看了江菀柔一眼,“也不能随便下结论。就是忽然想起来最近的职业碰瓷还不少,都是新来的人,提醒你一下而已。” “你这个人怎么老是把人想得那么坏呢?”杨纾凛一脸嫌弃。 “你们光看脸一个比一个精明,心怎么都这么大呢?”红灯停的功夫,薛禹城被杨纾凛毫不留情地锤了一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江菀柔低头回想了一下,先前的打架发生在员工宿舍的死角区域,并没有被监控视频拍到。 黑灯瞎火里,李师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精准地击中了对方的面部。 说实话,厂里打架斗殴的事情很少发生。日常的刮刮蹭蹭在所难免,不过还没到过面部骨折这种程度。 纠纷经过调解暂时告一段落,皆大欢喜,几个知情人都没有在厂里多嘴。就连口风不怎么紧的人事徐姐都因为自己有责任在先,没有像平时那般八卦。 如果风平浪静,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既没开除也没罚款。 如今,正月新春里,小张却忽然默不作声、招呼也不带打地就直接和江南稻对簿公堂,着实令人感到意外。 元宵节家庭聚餐那天,正好陆以诺在场,江菀柔顺嘴问了一句这种情况有没有必要请律师,他能不能介绍一个收费便宜一些的。 当时,陆以诺没有直接回答江菀柔的问题,反倒问了小张的全名。 “你要人家的名字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名人。”江菀柔不解。 “我去帮你打听点儿内部消息吧。”陆以诺悠悠地卖了一个关子。 没过两三天,陆以诺就甩过来了一张名单,小张的大名赫然在列。 关于近年来的职业碰瓷现象,开发区劳动人事争议仲裁庭曾经在对企业的公共培训中进行过友情提醒。 但是出于保护当事人个人隐私的需要,仲裁庭无法指名道姓,也不能推定人家有罪,更不能向劳动关系中通常处于强势地位的企业进行倾斜和偏帮。 直到前年,一匹黑马横空出世。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这匹黑马在海州市劳动仲裁庭和法院提起了六起劳动诉讼,牵涉到四家用人单位,从而成功吸引了开发区众工厂里人事专员的注意。 越来越多工厂的人事联合起来,通过各种关系网拼凑出了一张列出职业碰瓷员工的黑名单。 江菀柔看了一眼,小张在里面只能算新人,去年夏天才开始活动。大半年的时间里,小张总共换了三家工厂,平均每家工作时间不到三个月,最近一家冤大头就是江南稻。 “这个只是内部名单,不能作为证据。”陆以诺解释道,“海州劳动仲裁庭官网有每次仲裁申请的基本信息,你可以去拉一个记录。不过,至于能不能当作证据,就要看仲裁庭的判断了。我不打包票哦。” 好在还是发挥了作用,小张没法否认白纸黑字的官方记录。 调解结束之后已经过了十二点半。 原本十二点到下午一点半是仲裁庭的午休时间,不知不觉占用了人家半个多小时。 愤怒的小张签完调解协议后,早就摔门离开了。 江菀柔抱歉地冲着收拾资料准备离开的仲裁员点头致意,“不好意思,辛苦你们了。” “不客气,这也是我们分内的工作。”仲裁员提前结了案子,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书记员小姑娘沉不住气,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这种人,早就该治治了。” 吃一堑,长一智。一个巴掌拍不响,厂里松松垮垮的管理制度确实要好好改进改进了,露出苦笑的江菀柔心中暗想。 从仲裁庭出来之后,陆迦南打算回如园总部先送江菀柔回去。 “要不要在附近吃点儿东西再回?” “不了,你先去上班吧。我去一趟海州大学。” “海大?” “妈让我中午去学校食堂吃饭,还在等我呢。” “我妈?”陆迦南转身,停在了江菀柔面前。 “嗯,估计有什么事儿要和我讲。” “我送你过去。” “你去干嘛?别这么紧张兮兮的啦。”跟在后面走下台阶的江菀柔揉了揉他的肩膀。 “好多年没去过了,”陆迦南牵住了江菀柔的手,“这么一说,我也想吃海大食堂的饭了。” 陆迦南的外公外婆都是海州大学的退休教授。 妈妈云芝兰从小就在海州大学的家属区长大,算是半个食堂养大的孩子。长大之后,兜兜转转又跟着老公回到了海大。 虽说陆家开酒楼,但也只是逢年过节或周末阿姨放假时才去蹭蹭饭。 她闻不得油烟,在家时饭菜基本上都交给了保姆。工作日的白天,她有时候会等陆启光下课,俩人再一起去食堂。 海州大学号称拥有全省最好吃的大学食堂,还从没在竞争激烈的各大高校食堂排行榜中跌出过前三位。 不知是不是得益于学校的王牌专业食品专业,海大的五所食堂在推陈出新方面十分内卷,仿佛得了师生的真传。 今天这家,明天那家,换换口味,这么多年竟然没有吃腻。 高中之前,陆迦南偶尔也去海大食堂,有时候还捎上一起放学的杨纾凛和薛禹城。一晃眼,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海大食堂不对外开放,只能刷绑定了学生证和教职人员证件的校园卡。 江菀柔只听过海大食堂的名号,还没在那儿吃过饭。 有熟门熟路的陆迦南领着,江菀柔也就不用向婆婆打听她的办公室在哪栋楼了。 云芝兰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应了一声“请进”,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 一抬头,见门口站着的人是儿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她看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诧异地问陆迦南,“儿子,你怎么来了?今天不上班?” 征询的目光却分明投向了江菀柔。 “正好在外面有点儿事,顺路就过来了。” “你俩一起去仲裁院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你妈,有什么不知道的?” 坐在云芝兰后面的另一位老师起身加入了对话,“云老师,你家迦南都长这么大了?真是一表人才啊。” “是啊,余老师你有好多年没见过他了吧。”云芝兰微微皱起的眉头立刻舒展开了。 “我上次不在海州,没能参加迦南的婚礼,真是可惜了。” “这是我儿媳妇儿,也是学食品的。” 江菀柔被点到,从陆迦南身后完整地闪现出来,喊了一声“老师好”。 “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吗?” “不是,农大毕业的。” “农大也好的呀。现在在哪儿上班?” 云芝兰略微迟疑了一下,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容,“现在和我儿子一起在如园做研发呢。” “夫妻档呀,真不错。”余老师笑着点点头,望向了陆迦南和江菀柔。 “我太太主要开发中式糕团,她自己有公司。” “哦,”余老师像是被提醒到了,“想起来了,是江南稻家的小老板吧。” 江菀柔暗暗拽了拽陆迦南的衣袖,笑着收住了话题,“嗯,有点儿小副业。” “对了,你俩一会儿还要去上班吧?”云芝兰拿起桌上的手提包,拍了拍两人的后背,“我们赶紧去吃饭吧。余老师,我先送送孩子,待会儿回来再聊。” “好,你们先忙。” 陆迦南反手扣住了江菀柔的手指,小声问道,“你扯我袖子干嘛?” “没什么,”江菀柔看着陆迦南,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就是我饿了。” 陆迦南似乎向来都不怎么懂女人心,无论是自己的老婆,还是自己的妈妈。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江菀柔听闻将自己的手往后抽。 陆迦南却加了力道,攥得更紧了,“你想吃什么?我们去吃二食堂的什锦暖锅,好不好?” “妈,我们吃什锦暖锅,可以吗?”江菀柔问走在前面的云芝兰。 “嗯,可以。” -------------------- 第79章 什锦暖锅(2) ============================== 陆迦南自从和江菀柔领证,就从以前的三口之家搬出来了。 这原本是他当初英年早婚的动力之一,江菀柔对此也心照不宣。 江菀柔工作日时常能见到爸妈,毫无回娘家的压力。因此,两个人周末时不时会到陆迦南老家或爷爷那儿打个卡刷下脸,随便聊聊天吃吃饭。 平时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一般都是云芝兰主动上门到江菀柔这边来,或者让她下班后去一趟。 可今天,偏偏是她在附近参加劳动仲裁的日子,刚结束的大中午就被喊过来。 这是江菀柔第一次被云芝兰约到她上班的海州大学里来见面。 显然,家里要么有陆启光,要么有陆迦南在,但婆婆有了一些不想当着他们的面儿讲的事情。 不过,江菀柔早先也隐隐约约预感到了,婆婆迟早会为这件事找上自己问个究竟。 元宵节那天吃完晚饭,她在爷爷家悄悄向陆以诺打听员工打架的事情,从客厅出来的时候迎面就见到了满脸狐疑的婆婆,“你厂里出什么事儿了?” 听刚刚陆以诺的语气,似乎没什么大碍。 江菀柔怕婆婆担心,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儿,就是想着以后厂里要弄点儿法律培训,想问问以诺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便宜律师可以介绍给我,以备不时之需。” 云芝兰远远地看了一眼欢脱地双胞胎堂弟嬉笑的陆以诺,当时并没有继续追问。 尽管如此,人一旦有了好奇,大多都是憋不住的。 海州大学的第二食堂不供应大锅饭,以单点的餐食为主,近期装修之后整体焕然一新,走的是江南古风,还提供安静的小包间。 陆迦南和江菀柔跟着云芝兰在自动点餐机上选择了什锦暖锅的锅底和食材。 现在已经过了饭点的高峰期,云芝兰找了一个无人打扰的角落坐下了。 “妈,你今天找菀柔来学校是什么事儿?”刚落座,陆迦南就开口了,江菀柔甚至来不及去掐他的腿。 “菀柔今天不是正好在附近嘛,顺路来吃饭不是挺好?菀柔,你还没吃过海大的食堂吧?” “嗯,没吃过。”江菀柔点了点头应和道。 “不过食堂里也没什么大餐,你俩就稍微将就一下,简单吃点儿。一会儿还得去上班吧?” “是的。” “你们厂里那个纠纷处理得怎么样了?” “刚刚在仲裁院已经调解好了,钱也现场付掉了。” “厂里平时这种事儿是不是挺多?我也不懂,就随便问问哈。” “我爸妈他们好像以前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这次是第一次。” “嗯,解决了就好。”云芝兰点了点头。 “嗯,我这边也在反省,确实在管理上还有很多问题。”江菀柔双手交叠,微微低下了头。 “我不是在批评你,看把你紧张的,我这个婆婆有那么吓人?我知道你对厂里的事情上心,但你毕竟年轻,很多事情都要慢慢学,不急于一时。这次要是以诺没和阿园讲,你是不是还准备自己扛着?” 江菀柔抬起头,先看了看婆婆,又回头看了看旁边的陆迦南,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妈,你别瞎担心,工厂里这些情况很常见,”陆迦南插了一嘴,“我们家的也这样,不是什么大问题。” “厂里的事情我确实不懂,你懂的话就多帮着点儿菀柔,谁家让老婆天天在外面跑来跑去地操劳?” “我今天不是都跟来了嘛。” “我不是让你出来陪跑。” “妈,我知道您的意思,”江菀柔赔着笑,“我下次一定提前注意,尽量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当然,你们的事情我不打算多话。”云芝兰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两个都是聪明孩子,我也不怕当着你们的面讲了这话,你们就翻脸。” “嗯,不会的,妈您放心。” “你要是觉得吃力,千万不要一个人憋着。”云芝兰伸手越过半张桌面,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女孩子早晚要当妈,工作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主要还是讲求一个平衡和体面。至于挣钱养家的事情,交给阿园就行了。” 江菀柔第一次注意到,原来陆迦南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弧度是随了云芝兰。 望着云芝兰不容抗拒的眼神,她几乎下意识就要点头的时候,传菜员放在桌子正中央的暖炉刚好挡住了两人的半张脸。 陆家和江家都是老派的海州人,对这样的暖锅并不陌生。 不过,曾经在海州人家年夜饭里不可或缺的暖炉现在差不多快要销声匿迹,全海州还能吃到正宗暖锅的地方几乎只剩下如园酒楼了。 至于二食堂的暖锅,似乎是经师生提议,才有幸登上了今年的新版菜单。 陆迦南上次回家时听爸妈提到过,记在心里,刚好今天路过可以一探究竟。 传统的暖炉在外观上和北方涮羊肉的铜锅差不多,紫铜为上,黄铜其次。有炉膛、有烟囱,锅盖中间给烟囱留洞,酒精灯,不烧炭。外形扁圆扁圆的像个大元宝,因此也叫“聚宝盆”。 海州人口味清淡,吃不了川渝和北方重油重辣的锅,汤底一般用的都是提前几个小时熬好的老母鸡汤或猪骨浓汤。 冬天的黄芽菜最是霜甜可口,和清汤相得益彰,再加上龙须粉丝,作为聚宝盆里打底的金银丝儿。圆乎乎的面筋塞肉和肉圆在滚烫的汤底里上下翻腾,寓意团团圆圆。 重中之重的金元宝则是金黄色的蛋皮肉饺,虽然制作难度不高,却是一道费时间的功夫菜。 一根大汤勺支在灶头上调小火,先在汤勺内均匀地刷上一层薄油,倒入适量的蛋液,摇晃、旋转、加热,蛋皮成型后填入肉馅儿,待边沿翘起后迅速离火,用筷子挑起一半蛋皮内扣对折。待边沿缓慢流淌的蛋液两相闭合后,再轻轻翻面儿煎一下。 这时候的蛋饺还是生肉馅儿,等到要吃的时候取出来,或煮或烩或蒸,才算是成品菜。 食材的搭配和调味都有讲究,提鲜用熏鱼或爆鱼,增咸用笋干或咸肉,出油用炸好的肉皮或馓子,不单加腥膻的牛肉和羊肉,要的就是清清亮亮的甘爽。 在升腾的雾气里,三个人的注意力渐渐集中到了滚烫的暖锅上。 当蛋饺接二连三地浮出汤面时,陆迦南拿起汤勺和小碗先盛了一碗放到了云芝兰面前,“你先吃。” 第二碗递给了江菀柔,“小心烫。” 味道比不上自家做的,要是放低标准,还算正常发挥。不过,热乎乎一碗下去,身体里游走的寒气散了不少。 “对了,我爸呢?”陆迦南骤然想起,“已经吃过了?” “嗯,让他自己先吃了。” 饭已经吃得差不多的云芝兰被提醒到,拿出手机给陆启光打了一个电话,“喂,老公,已经吃过饭了吧?我和儿子他们现在在二食堂呢。什么?医院?你慢慢讲。” 云芝兰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挂了电话之后,她看了看陆迦南和江菀柔的碗,抬头问两个人,“还来不来得及跟我去一趟医院?” “怎么了?”两个人立马放下了手里的碗筷,江菀柔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了陆迦南。 “说你们爷爷忽然痛风,现在在医院呢。” “那赶紧走吧。” 最近不仅派出所跑得勤,医院也跑得勤。 江菀柔跟在大步流星的陆迦南后面走进特护病房,一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心脏就突突地跳。 陆迦南的爸爸和小叔都在,还有保姆徐阿姨。 “情况怎么样了?”陆迦南抬头看了看输液袋上贴的药名。 “急性痛风发作,有点儿发烧,不过没什么大碍。”陆启光小声回答。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江菀柔总觉得才半个月没见的爷爷似乎消瘦了一圈,原本厚实富态的脸上带着一股暗色,不难看出憔悴的病容。 爷爷听到声音,缓缓地睁开眼,“你们怎么都来了?” 声音亦是老气萎靡,没了平日的大嗓门。 “最近我都没去看你。”陆迦南面有愧色地握住了爷爷干瘦的手,“身上不疼吧?” “不疼,”爷爷强打起精神,“就是正月里吃得太多了。” 痛风病人有很多不能吃的东西,平时徐阿姨给爷爷奶奶做饭的时候十分注意,正月里休息了几天,结果家里人没把好关,他自己嘴巴上也没注意。 “爷爷要在医院住几天?”江菀柔问一旁的徐阿姨。 “明天就回。”爷爷一边抢着回答,一边嗔怪地看了大儿子一眼,“把孩子们叫到医院里来干嘛呢?我又不是人快不行了,你们一个个地都不用上班哪?快回去。” “我有让他们不要来,问题是你家孙子听吗?”两个亲爸对儿子毫不留情的腔调如出一辙。 “菀柔,你怎么跟过来了?是不是今天在帮阿园做实验呀?”爷爷的目光落在江菀柔脸上,似乎明亮起来,显得格外真挚。 “爷爷,我今天在外面有点儿事,让阿园陪我的。”被喊到的江菀柔立即闪身从陆迦南背后露出了脸,“他马上就回去上班,您别担心。” “不担心,你俩一起我最放心。”爷爷转向其他人继续说道,“我这边没什么大事儿,你们快散了让我睡午觉,密密麻麻站一大屋子吓唬人呢。” 徐阿姨点点头,“这边有我和医生护士在,没关系的,各位先去忙吧。” “那我等下班再来看你。”陆迦南帮爷爷把被子掖好,将他露在外面的手臂盖到了被子下。 -------------------- 第80章 什锦暖锅(3) ============================== 出了医院,陆迦南送江菀柔去厂里上剩下的半天班。 她坐在车里面无表情,一路沉默。 “被我妈念了几句,不开心了?”眼看再拐两个弯就要到江南稻厂区的大门口,陆迦南终于忍不住问江菀柔。 “没有。”江菀柔侧过头望向窗外,喃喃道。 “我妈就那么随便一说,你别真的放在心上。” “嗯。” “她就是不想让你太辛苦。” “嗯。”午后的冬日暖阳温度正好,江菀柔抬头遮住眼睛,轻轻揉了揉眼角。 陆迦南在厂区的拐角处停下了车,解开安全带,轻声唤她,“团团。” 江菀柔有些紧张地回头。 陆迦南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嘴角和面颊,停在了她的耳后。 他一向温暖的手指和掌心都罕见地透着寒意,沁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一个激灵。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江菀柔捂住了他的手,原来平时他被自己碰到时是这样的感觉。 陆迦南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上身微微前倾,另一只手从她的腰侧伸向后背,轻轻抱住了她。 江菀柔伏到他的肩上,轻轻回抱住他。 还是熟悉的温度,“你身上好暖。” “今天累了吧。”陆迦南的声音明明听起来有些许疲惫。 “嗯。” “没事的。” “嗯。” “有我在。” “嗯。” “我爱你。”一字一句,像雨水落在柔软的泥土里,立刻就被吸收了。 “我也爱你。” “嗯,我知道。” “阿园,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江菀柔的鼻音越来越重。 “当然,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江菀柔松开了一只手,将陆迦南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小腹上。 车厢里安静极了,甚至能听到外面呼啸而过的凛冽风声。 “阿园。”刚喊出名字,泪水就决堤而出,江菀柔再也说不出连贯的话语来,只能不受控制地放声大哭。 “对不起,是我不好。”陆迦南抚摸着她的头发,细微的静电顺着指尖刺激到神经,最终感受到疼痛的却是心脏。 江菀柔的哭声敲在他的心上,那根绷着的弦终于发出了断裂的声响。 他沉默地抱紧了怀里的江菀柔,目光投向了窗外。 江南稻厂区里生长的一排梅花正挨着栅栏,未经修建的枝桠肆意地伸了出来,粉白如雪,艳红如绯。 一阵劲风吹过,地上的落叶转着圈儿冲向远方。梅树枝头的花团却只是颤颤地抖了几下,安然无恙,依然热烈地绽放。 江菀柔抽噎的声音渐渐止息,呼吸越来越平缓。 “团团,你下午能不能再请半天假?”陆迦南开口打破了一片静默。 “嗯?”江菀柔起身,抬头看他,眼神里却是不解。 明明已经到了江南稻厂区门口了。 她用纸巾擦了擦眼角,又吸了吸鼻子,“没事,我已经没事了。我这就走,你也去上班吧。”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陆迦南灼灼的目光吸引了江菀柔的注意,“好不好?” “你这个样子,就像要跷课的高中生。”江菀柔的嘴角浮起了一丝浅浅的笑容,“是想要带我逃课,去哪栋教学楼的天台散心吗?” “要跷课吗?”陆迦南发动引擎,调转了车头,重新驶向了大路。 江菀柔回头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工厂大门,“好像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吧。” “顺便说一下,我下午原计划就是要外出的,所以我不算跷班哦。” “啊?那只有我?” “赶紧请假吧,还来得及。我保证,你不会后悔的。” “那就相信你一次吧。”江菀柔打开车窗,风从缝隙里吹进来,很快就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只是干燥的痛感依然残留在肌肤上。 “对不起。”陆迦南的道歉在风声里响起。 “没事啦,我请假,不算跷班。” 陆迦南见她露出似有若无的笑容,心脏又疼了一下。 女孩子早晚要当妈。陆迦南知道,是妈妈无意中说出的那句话如同一把利剑穿透了她。 归根结底,却是他的责任。 还是他追到伦敦的时候,酒店里激情上头而没能抑制住的一晌贪欢,没有采取任何保护措施。 那天,江菀柔风寒初愈又经过了长途奔波和日夜颠倒,并没有料想到安全期的意外着床。 但是一切并非无迹可寻,江菀柔当时推迟的生理期和短暂消失的味觉大概都暗示了身体里正在悄然发生的巨大又隐秘的变化。 又或许,种种征兆早就显明了这个计划之外悄然受孕又匆匆消失的孩子从一开始就过于孱弱,以至于无法在妈妈的腹中健康地长大。 年关前后,无论在江南稻还是如园,骤增的工作都积压得跟小山似的。 起初,江菀柔以为自己又是因为过度疲劳、内分泌失调而推迟了例假。 等到第二个月依旧如故,她意识到需要抽空去检查一下的时候,例假不期而至。 但是出血量和以往相比并不正常。 在去医院的路上,她从后视镜里瞥到了自己因为坠痛的小腹而一片惨白,似乎有力量从自己的身体里不断涌流出去。 如果这一切只是一个梦就好了。 可是,医院开具的诊断证明书不会骗人,白纸黑字打印出来的“妊娠早期自然流产”如同五雷轰顶,让她瞬间希望自己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 说不定真的只是一个梦,否则,她怎么会完全没有住院期间和那一周的记忆呢,身体上似乎也没有留下什么确凿的痕迹。 直到一个月后,她在家里帮陆迦南整理书房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他锁在抽屉里的诊断书,被极力扼杀的回忆才如山洪一般冲破了防护的大坝。 那个周末,陆迦南加班回到家里。明明江菀柔在家里,到处却安静得令人生疑。 他在书房里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地板上望着窗外早就暗沉下来的天色发愣。 “地上凉,你不能坐在地上。”陆迦南赶紧将失神的江菀柔从地上一把拉起,“医生说了,你不能着凉。” “阿园,”江菀柔泛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迦南,“阿园,你喜欢小孩子吗?” “你怎么了?”陆迦南扶住她肩膀的双手不自觉地加紧了力道。 “其实,我一直不喜欢小孩子。我觉得小孩子很吵,我只要一听到他们的哭声,就会头疼得像要爆炸。”江菀柔移开了目光,就像在自言自语似的絮叨起来,“我也不是很想生孩子,我的朋友们生完孩子之后有漏尿的,还有脱发的,我不想那样。” “不喜欢的话我们就不生,”陆迦南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搂进了怀抱,“我有你就够了。” “你说,是不是因为这个孩子知道我的心思,”江菀柔的泪水像冬天里的冰雨,无声地穿透了陆迦南肩膀处的衬衫布料,“才选择离开我的呢?” “不是你的错。” “你说,他本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怎么一开始就这么懂事?” “不要说了。” “你说,我是不是傻子?怎么会有人像我这么后知后觉呢?” “不要再说了,不是你的错。”陆迦南严厉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可是,那是我们的孩子啊。”江菀柔的声音回响在陆迦南的耳边,两颗心脏隔着毛衣和衬衣同时发出阵痛。 陆迦南紧紧抱住了全身脱力几乎要跌坐在地的江菀柔。 “这次本来就没有做好准备,是我疏忽了,对不起。” “我们还会有孩子吗?” “你想要,我们就再生。你不想要,我们就不要。” 沉默了两秒后,江菀柔挣开他的臂膀,捧住他的脸庞,双唇寻了过来,“我要。” 她的牙齿如同小兽一般咬疼了他,没有平日的甜香,只有泪水尚未干透的咸涩味道。 她的双手急不可待地去摸索他的腰带,忙乱地如同在被人追赶。 陆迦南试着推了推她让她冷静,她却用力扣住了他的腰。 仿佛饮下了一杯令人沉醉迷幻却有毒的鸩酒,不计后果。 陆迦南脑袋发热,无奈之下也稍稍用力,咬到了江菀柔的舌尖。 果然,痛感敏锐的她像触电一般一下子停住了。 “团团,”陆迦南借机扳直了她的双肩,“我们都冷静一点。” 江菀柔睫毛湿答答地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懂。 “我不是说现在,”陆迦南小心地用手指拭去了她脸上涟涟的泪水,“是等你真的想要当妈妈的时候。” 江菀柔举起手,用手背掩住了半张脸。 “不是说孩子是爱的礼物吗?”陆迦南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呜呜呜。” “我爱你。” “爱不会消失吗?”江菀柔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 “我们不是已经在婚礼上宣誓了吗?”陆迦南的下巴摩挲着她的额角,“我们彼此敬重、彼此忠诚、彼此相爱,从今时到永远。” “人真的能做到吗?” “凭着人或许做不到,”陆迦南低头,柔软温暖的双唇如同蝴蝶停在鲜花上一般轻盈地落下,“但是这是我的决心,也是我的承诺,我会全力以赴地爱你。” 面前站着的男人眼神清透而坚毅。 江菀柔回想起了婚礼上那个宛如芝士蛋糕那样绵软的初吻,还有他将要一生爱她的誓言,以及她同样热切的决意。 -------------------- 第81章 八珍芡实糕(1) ================================ 陆迦南一路驶回了市区。 “还以为你要带我去哪片儿郊区散心呢。”江菀柔向外张望,发现离繁华的商业区越来越近。 “你想什么好事儿呢?都说不是跷班了。” 眼见着进入高级写字楼密集的cbd区域,车子拐进了其中一栋的地下停车场。 陆迦南伸手帮江菀柔解开安全带,“到了,下车吧。” “不会是去你公司吧?”她认出这是如园总部所在的写字楼。 “不是,你马上就能知道了。” 陆迦南进电梯后按下了三楼的按钮,如园办公室是在十八楼和十九楼。 江菀柔一头雾水地跟着他出了电梯,在三楼绕了大半圈,走到了一间商铺店面前才停下。 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生等在门口,见到陆迦南后立即迎了上来,“陆总您好,我是负责今天带您看房的周子平。您叫我小周就可以了。” 小周一边说,一边将名片递了过来,又看了一眼江菀柔,“这位,是您太太?” “是的,她来帮我一起参谋参谋。” “欢迎欢迎,那我们先从这一间开始吧。”小周转身从包里取出钥匙,打开了玻璃门锁。 江菀柔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名片,小周所在的中介公司隶属于这栋写字楼的所有者润宁房地产有限公司。 她知道,十二月从欧洲出差回来后,陆迦南就正式开始筹备健康轻食茶餐厅的事了。 陆迦南想要在如园本帮菜的基础上,通过植物肉和其他绿色食材对现有菜品进行改造和升级,并通过实体店铺进行市场试水。根据市场和顾客的反馈,再考虑下一步预制菜以及推广的方向。 具体决策都是如园的内部事务和商业秘密,因此她还从来没有直接参与过。 “这是出租还是出售的铺面?” “可租可售,还没定呢,喊你来帮我出出主意。” “不过我没有开店的经验,也不知道你那边的需求,怎么帮你出主意?” “不要有压力,你只要看看哪间是你最喜欢的风格就行了。” “我最喜欢的?” “就当逛街,”陆迦南转过江菀柔的肩膀,从背后轻轻推着她走了进去,“先随便看看。” 小周将提前装订好的房屋介绍材料分发给陆迦南和江菀柔,从交通、客流量、内部构造、租售方案性价比等方面进行了细致全面的讲解。 “陆总,您在这栋楼里上班,应该也不用我赘述吧。如果不是受到疫情影响,这间店的客流量完全不用担心。” “可是,这里的客流主要都是楼里的上班族吧?”江菀柔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是的。” “我们能保证人家每天都来我们家吃吗?”江菀柔转头问陆迦南。 正在资料上做笔记的陆迦南停下手中的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问题。” “再说,下班之后的客流量也要考虑。你们还有更加详细的客流统计和分析吗?”江菀柔嘴上说着没经验,却一股脑儿抛出了一大堆问题。 “不好意思,我们会尽快确认。”小周在手机上飞快地打字记录。 “那我们去下一个地方吧?” 第二个备选店铺在附近的大型百货商场,地段没得说,设计上也适合餐饮,不过考虑到高昂的租金,江菀柔还是保留了意见。 一整个下午连看了五六家。 江菀柔比平时挑剔了不少,每过一处都留下了一长串严格的意见。 “陆太太,您刚刚提出的要求和意见,我已经全部记下来了。”不知不觉,江菀柔已经替代了陆总在小周心目中的地位,“等我回去查好后尽快回复给您。不好意思,陆太太,您能给我留一个联系方式吗?” “没事,不用给我,发给陆总就行了,他是老板。我只是随便问问。” “也给她抄送一份,她是老板娘。”陆迦南说道,“邮箱我让小张到时候发给你。” “好的,陆总。” “这间还是不满意?”陆迦南问江菀柔。 “你中意?再看看吧,别太仓促。还有其他的吧?” “非常抱歉,陆总。我今天预约的几家店面已经看完了,其他的可能要等到下次,我回去之后立刻就重新安排。” “没关系,下次的实地考察会由我们的行政部跟进,你到时候直接和小张联系就可以了,记得抄送我太太。”陆迦南示意小周不用紧张,“今天带我太太来,她的要求我大致上也了解了。” 小周看起了似乎送了一口气。 看房的事情本来就是他在和如园的总经理助理、行政部的小张在接洽。 他周末才临时收到小张发来的邮件,说陆总可能会亲自到几个备选的店面实地参观,让他做好导览的准备,害得他大周末熬了两个夜。 没想到,今天真正拍板的人却成了忽然蹦出来的陆总他老婆。 不过,身为卑微的乙方,什么阵势没见过呢。小周像是想起了什么,双手一拍,“对了,还有一个没挂牌的。不知陆总还有没有兴趣?” 陆迦南看了一眼江菀柔,她迟疑了一下,说道,“都到这儿了,干脆一起看了吧。” 最后一站,原本并没有出现在行程表的安排上。 不过不期而遇的刹那,江菀柔屏住了呼吸,没想到在这寸土寸金的cbd里竟然隐藏着这样一栋小楼。 被四围高耸的写字楼环绕着,那座单看毫不起眼的米白色两层小楼仿佛在无声地召唤着她。 小周打开了门锁,只能就着外面初上的华灯努力辨别方向和陈设。 “不好意思,这个地方因为要翻修,现在电路有点儿问题。”小周犹豫了一下,“要不,我们等改天线路修好或者光线好的时候再来看,怎么样?” “没关系。”江菀柔已经摸黑走了进来,“能看得见。” 一楼可以作为点单处和工作间,吧台桌前松松散散地安置着一排座位。 二楼是几张榻榻米,沿着落地窗排开,正对着缓缓流淌的海州城运河。 看里面的摆设,之前应该是一间混搭风的咖啡馆或者茶室。 “这里为什么退租了?”陆迦南看得出这里原本是江菀柔喜欢的风格。 小周欲言又止,纠结了几秒,才吞吞吐吐地开口,“陆总,我先给你们打个预防针。” “你说。”江菀柔见他越来越凝重的脸色,似乎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然,小周用手在嘴边竖起了屏风状,“本来这个是不该介绍给您的,这家店的前任店主突发心脏病去世了,家人都在国外,又是一间茶室,也就没人愿意接手了。我们这边接受的委托是最好能出售,只要现金。” “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生老病死,世间常情,都是没办法的事。”江菀柔安慰完小周,转头看向站在暗处的陆迦南,“不过,开餐厅是不是会讲究风水之类的?” “我不讲究那些。”陆迦南摇了摇头,又拍了拍小周的肩膀,“辛苦你了,我和我太太回去再商量商量。” “陆总,你容我再多句嘴。”小周在锁门的时候抓住最后的安利机会,“刚刚我们看的第一家店是受疫情影响,停业了一段时间,造成资金链断流,店家不得不忍痛割爱,其实那是我们总经理特意留给您优先考虑的。” “嗯,我知道。”陆迦南点点头,话锋却一转,“可是要开店的是我和我太太。” “诶?”江菀柔从旁一把拽住了陆迦南,“怎么是你和我?不是你的店面吗?” “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情要单独和我太太讲。”陆迦南停在上了锁的门口,路灯的光照在了他的侧脸上,“今天就先这样吧,明天我会让小张统一回复。” 识趣的小周礼貌地鞠了一躬,“明白了,感谢陆总今天赏光。” 送别过小周,陆迦南揽过江菀柔的肩膀,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你秋天的时候说想开糕团咖啡店,是不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你看刚刚那里怎么样?我觉得挺适合。” 江菀柔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你还记得?” “我在场,当然记得。”陆迦南扬起下巴,看了看路边霓虹招聘闪烁的咖啡馆,“说实话,我还一直挺想再试试你调配的黑洋酥奶茶呢。” “黑洋酥奶茶?”自从星光阁的贾师傅签订合约不再使用江南稻的黑洋酥奶茶后,江菀柔确实没再在周边见过黑洋酥奶茶的身影。 “你说,黑洋酥奶茶配什么糕团好吃呢?”陆迦南歪了歪头,看样子真的是在很认真地思考,“八珍芡实糕怎么样?” “八珍芡实糕?” “不想试试吗?” “想是想,可是。”江菀柔一下子还没有理清自己的思绪。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嘛,你是老板娘。”陆迦南在如园写字楼门口停住了脚步,“不是挂名,我说的是正儿八经的老板娘。” “我还以为我老早就是你正儿八经的老板娘了呢,你现在才说是不是有点儿晚?”江菀柔继续走到陆迦南跟前才停下来,她转过身来,笑着举起手在陆迦南摊开,“看,下雪了。” 陆迦南抬头,见灯光下映出了飘舞的细雪。 -------------------- 追更的宝子们,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品出来呀,故事已经进入尾声啦。 下一篇差不多就是正文末篇啦,碎碎念预定留给明晚的作话吧。 之后会再追加两三个小番外,然后阿园和江江的故事就告一段落啦。 请大家记得收藏和关注,支持小绿江独家正版哦。 第82章 八珍芡实糕(2) ================================ 在陆迦南的记忆里,小时候吃过的江南稻糕团里,印象最深的不是最经典但只有清明前后才能吃到的青团,而是一年四季都供应的八珍芡实糕。 江南稻每年送到陆家的年货糕点里,其他种类会时不时调整变化,唯有芡实糕永远都占有固定的席位,老少咸宜。 古老的八珍糕并非源于海州本地,而是明代御医在著作中留下的配方,清代作为宫廷药膳之一大受皇室贵族的追捧。 所谓“八珍”,实际上只有基础的六味,茯苓、白扁豆、莲子、山药、芡实、薏米,都是健脾补胃、药食同源的原料,麦芽和藕粉则用于定型。 至于其他多出来的“珍”都是对症下药,针对个人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进行药材的增减,比如消化不良的可以加山楂和陈皮,体弱的可以加人参粉。 海州本地人爱吃的芡实糕就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的改造,淡化药味,增强食味。 制作过程和松糕大差不差,粳米粉为主,糯米粉为辅,上下两层都是纯白的米粉。不同口味的区别可以从中间夹心层的颜色看出来,黑色的芝麻,绿色的大概薄荷,粉色的是玫瑰,五花八门。 在欧洲出差的第二周,陆迦南飞往荷兰参加了江菀柔的母校瓦格宁根大学主办的未来菜单主题论坛,关于绿色健康轻食餐厅的构想有了更加清晰的看见。 如果江菀柔在身旁就好了,她一定会感兴趣的。当时,他不无遗憾地想,果然还是应该挽留她再多留几天的。 “我还以为你家只有爷爷和奶奶喜欢芡实糕呢。”江菀柔一边和陆迦南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边和他一起走进了十八楼的如园总部办公室。 晚上六点半,大部队撤离得差不多了。 一小撮加班狗正忙得头晕眼花之际,余光却瞥见白天没现身的总经理忽然带着一个女人现身。其中两三个新来的是第一次见到江菀柔,一时没能收住脸上的吃瓜表情。 陆迦南淡定从他们面前的通道穿过,没有给他们留下遐想的空间,“是我太太。” 江菀柔只得微笑着朝着不认识的几人点了点头。 进了办公室,陆迦南反手将门带上。 “什么悄悄话,非得进进办公室说不可?”江菀柔径直向里,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外面,这样的高度依然能看清纷飞的落雪。 “今天带你来看店面,没有提前和你说。”陆迦南走到江菀柔身后,“我想,这样或许能见到你最真实的第一反应。” “阿园。”江菀柔用手指在玻璃倒影里陆迦南的脸上缓缓划过。 “嗯?” “就想喊喊你的名字。”江菀柔停下了滑动的手指,“阿园,谢谢你。” “如果你愿意,我想邀请你加入。如果不愿意,就当作是陪我逛了一次街吧。” “我想试一试。”江菀柔转身时飞舞的发丝轻轻扫过陆迦南的脸颊。 “我不是在催你,你可以回去慢慢想。”陆迦南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给了答案。 江菀柔的脸就在眼前,看过她的眼神,他想收回刚刚那句话,她已经不需要再慢慢想了。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家店,你最想吃什么呢?”她跟着陆迦南被她不小心撞到后退的一小步,笑着跟上前。 陆迦南双手撑着桌沿,倚在了书桌边。 他低下头,反手拉开了最上面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份硬质画册,“我想吃的东西,都记在上面了。” 江菀柔伸手接过,打开后发现每一页都是甜食的介绍,从原料到口味,一应具全,图文并茂。 黑洋酥奶茶、八珍芡实糕、紫薯山药泥、桃山皮月饼、大麦若叶饼干…… 江菀柔小心翼翼地翻看,鼻子越来越酸,在得出显而易见的答案之前,问题却抢先脱口而出,“这是什么?” 是陆迦南为还停留在她脑海里的中式糕点旗舰店设计的菜单。 “你这是什么表情?”陆迦南抬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脑袋微微托住,“是我这个顾客的要求太挑剔吗?” 江菀柔破涕为笑,在他胸前捶了一把,“你别笑!” “明明是你在笑。”陆迦南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将双臂搭上了他的肩膀,“阿园,真的谢谢你。” “我们结婚前,你问我,如果你没有把江南稻经营好,我能不能帮你一起善后。还记得吗?” “我说了那么厚脸皮的话,”她停顿了一下,“当然记得。” “不过,我觉得你明明就做得很好,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相反,是你一直在帮我开发如园的产品。”陆迦南搂住江菀柔的腰,“虽然现在早了点儿,但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就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吧。” 江菀柔来不及细想自己该露出微笑还是大笑,眼泪就已经顺着眼角落下来,碰撞到画册后发出泡泡炸裂一般的微响。 她被惊醒,赶紧用手去抹开被打湿的菜单的一角。 “没关系,这本只是草稿。”陆迦南抽出她手里的画册。 “我本来也还想再等等,不过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必要留悬念了。”江菀柔用手指揩去了脸上的泪水。 她松开陆迦南的手臂,朝着沙发走去,勾起了丢在其上的挎包肩带,打开包之后从里面取出一个单片文件夹,微微举高轻轻晃了晃,“原本打算明天再用邮箱发给你的。” “这是什么?”陆迦南伸手接过,将里面的纸张抽出。 他浏览了一遍其上的内容,轻松的笑容渐渐变得收敛,表情稍显严肃,“所以这是你的最终答案?” 江菀柔交给他的是一份企业合作备忘录,江南稻同意以部分股权转让为前提和如园进行企业合作的洽谈,但保留老字号相关的商标权。 “白纸黑字,有亲笔签名和公司盖章,还不够?” “我知道这是爷爷单方面提出来的方案。如果是出于这一层面的考虑,我会再去说服爷爷,你不要因为觉得有负担就勉强自己。” “咨询公司发过来的合作方案可行性评估报告,你看过了吗?” 从十二月底通过陆以诺的筛选委托咨询公司开始,直到上周五收到对方发来正式版本报告,江菀柔差不多等了两个月。 作为中立的第三方评估机构,咨询公司并没有给出主观的接受或反对股权转让方案的结论。对方只负责信息的整合,至于最终的决策权,还是在作为当事人的如园和江南稻。 “看过了。”陆迦南点点头,报告内容非常详实,也很客观。 “我不是因为爷爷的压力才做出这个决定的。”江菀柔坚决地摇了摇头,“虽然我私心里并不想承认,但是如果能把部分股权和转让给更有实力和经验的如园,今后一定会获取更大的发展空间吧。” “从客观条件来说,我觉得是。”陆迦南也不得不承认,爷爷的眼光还是毒辣的,这确实是一桩极有可能实现双赢的交易。 只不过爷爷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特意避开他和江菀柔先行试探岳父和岳母对股权转让方案的态度,让他生出了不少愧疚。他这才拉下脸,一路追到伦敦向江菀柔道歉。 从以诺那儿听说江菀柔要委托咨询公司进行正式评估时,他本以为她是想借此驳回爷爷提出的方案,毕竟前期的计划书是由如园单方制作的、显然对己方更加有利的版本。 因此,他对江菀柔小小的抗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她的本心并非如他所想。 江菀柔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继续说道,“最近这两个多月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想了很多,关于我到底想做什么,又到底能做什么。” “我知道江南稻对你来说很重要。” “没错,”江菀柔点点头,“所以,我希望保留商标经营权,只转让部分股权。如果这样,你能接受吗?” “你还留了一手。”陆迦南嘴上嗔怪,脸上却挂着淡淡的笑意。 到底是同床共枕的人,她的心思确实如他所想。 “资金固然重要,但如果连立身之本都没有,那其他不过都是空中楼阁罢了。” “我明白。” “抱歉,我一直都是这么俗气地把钱挂在嘴边呢。” “那我岂不是更俗气?不仅把钱挂在嘴边,还倒贴,你要吗?” “你也知道,对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儿,我向来都是照单全收。” “也是,你不仅收了我的钱,还收了我的人。”陆迦南伸手握住江菀柔的手,按在自己跳动的心脏前,“还有这里,也负责到底,一起收了吧。” “我们果然当不了彼此的白月光。”江菀柔抽出手,抚上了他的脸颊,轻轻摩挲着,灵巧地继续向他的脖颈滑去,“万物生长靠太阳,你还是安安心心当我最需要的小太阳吧。” “乐意之至。”陆迦南轻笑着,低下头抵住了她的额头,缱绻的吻融化了一冬的落雪。 (正文完,晋江文学城独家授权) -------------------- 两年前,在疫情期间忽然想写文,但多年未看网文,也没有特意扒榜,被攒杀之后一度就放弃了。 今年不知怎地重新燃起了写文的心,忽然想到两年前写过一批美食文,这就是这本的灵感源点啦。 初衷想描述一对温暖的饮食男女的故事,排除掉前期某些浮夸的设定,我觉得想表达的东西基本上都有涉及到。 迦南美地是圣经中的prosed land,是神赐予人类的流奶与蜜之地。 男主取此名,是希望他能称为女主的归属之地,包容、丰富、充满力量且怀有盼望。 女主的名字有草木繁茂之意,植物的生长离不开肥沃的土地。 受霸总风背景预设的影响,起初想塑造狂炫酷霸拽和呛口小辣椒的cp,但事实证明,真的不要挑战从不擅长的方向入手啊。如果人物性格前后不统一,还请见谅。 一开始吃不准能写到什么样的深度,因此在背景设定上尽量给主角安排了较为顺遂的人生经历,限制了很多人性深处挖掘的可能性,以后可能会去尝试更多类型。 随着事业线和感情线的展开,人设好像自己渐渐立起来了。相比造物主式的写作,聆听人物的心声并将其呈现出来成了更重要的功课。 我想,这大概也是写作过程中最令人期待和澎湃的一环吧。 这本应该算我严格意义上第一本完整码完的故事,几次想就此打住,但又有什么推着自己继续。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要保持大脑高速运转的模式,比平时累很多,就像回到了学生时代考试周。 单机码了三个月的字,夜越熬越晚,眼袋越来越重,痘痘越长越多。 写文的过程痛并快乐着,真的好担心头秃啊,请大家珍惜一头秀发。 身心俱疲,真的是真心俱疲啊,接下来一段时间需要好好休整一下。 不过,也有了一些短篇的构思。在开下一部预收之前,应该会抽空写一些小短篇,敬请关注。 关于这本,还会有一些番外哦,未完待续。 ==================== #番外小短篇 ==================== 第83章 番外一 ======================= 上午十点差五分,薛禹城打来电话,还有五分钟到小区门口。 杨纾凛简单拾掇了一下,直接换鞋出门。 走到大门口不多一会儿,远远见到薛禹城的车驶了过来。 周一到周五是连轴转的社畜日常,周六在家补觉,周日刷剧写稿,杨纾凛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和朋友出门逛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昨天下班回家路上,她想起这个周末要去看完生完宝宝才出月子的江菀柔,顺嘴就问薛禹城要不要一起。 作为陆迦南的好哥们儿,薛禹城的答案自然是好。 坐上车之后,杨纾凛见gps导航仪上显示的地址并非陆迦南家,“我们现在去哪儿?” “盛隆百货。” “去那儿干嘛?” “你说,该给新手爸妈买点儿什么呢?” “你问我一个没生过娃的,我也没谱。都说了让你和我一样包个红包就得了,这样我们还能统一一下。你怎么这么讲究呢?” 杨纾凛一边嗔怪,一边打开手机,在搜索栏输入了新生儿、礼物的关键词。 “红包是红包,礼物是礼物,总觉得上门做客空着手怪怪的,还是得买点儿什么。我想看看茶具或餐具,家里都能用上。”薛禹城轻踩刹车,在路口的红灯前停下。 “礼轻情意重,只要是朋友送的,什么都好,他俩不讲究。” “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呗,反正时间还早。” “难得你这么上心。”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薛禹城转头看向她,“你觉得我对谁不上心?” “没有没有,随口一说。你对谁都好!”杨纾凛赶紧敷衍过去。 到达百货商店后,两人研究了一下指示牌,直奔七楼的进口家居用品柜台。 薛禹城指了指东边的两个专柜,“先看看那两个牌子吧。” 杨纾凛跟在他身后,从顶级餐具专柜琳琅满目的锅碗瓢盆之间穿行而过。 柜姐娴熟地将刚到货的新款进口茶具在薛禹城面前一字排开。 “先生,这三款都是今年冬天的热门图案,由英国和日本知名设计师联名推出,风格百搭。不管是中式风还是欧式风的餐厅,都很衬。” 精致优雅的欧式宫廷风与简约独特的日系和风完美融合,洁白的骨瓷晶莹温润,镶嵌着金丝滚边,线条流畅。 先前还磨磨蹭蹭不愿意下车的杨纾凛很快就打脸了。她弯腰凑近,仔细观察,专注得仿佛在欣赏艺术品。 “这也太好看了吧。” “这几款都是我们专柜的人气爆款,入哪款都不亏。” “你们有推荐吗?”杨纾凛陷入了选择困难症,纠结起来。 “小姐,平时在家里是您做饭吗?这个主要还是根据客人的个人审美。” “是买来送给朋友的。”杨纾凛自动忽略了她和薛禹城被柜姐误认为小夫妻的情况,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陆迦南系着围裙将美味佳肴装盘端上餐桌的场景,以及他们家餐厅的装修风格。 薛禹城站在一旁,见她举棋不定,开口道:“要不拿蓝色那套吧,挺适合。” “我还没想好呢。” 戴着白色手套的柜姐托住餐盘抬高,以便客人确认有无任何瑕疵。 杨纾凛就着灯光细致地观察尺寸、花色和配饰。 “你不是说,只要是朋友送的,什么都可以吗?” “也是,那就这个吧。”她向柜姐指了指面前蓝色的套装,转身朝向一旁的薛禹城,“我还以为直男眼中没有美丑之分,什么都一样呢。” “我对自己的审美水平还是有些自信的。” “我再看看其他的哈。”杨纾凛继续流连在展示柜台前,注意到角落里一壶圆圆的酱油标价280,猛吸了一口气。 她回到陈列的餐盘前,仔细数了数,个、十、百、千、万。 “不好意思,请等一下,”她打断了正在向平板上输入用户信息的柜姐,“你家一点儿优惠都没有?” “小姐,不好意思。这是季度新款,没有折扣。如果买第二套,我们可以给您九折。或者,这边还有打九五折的秋季款。” “唔,麻烦计算器借我一下。” 杨纾凛纤长的手指在计算器上舞动,劈里啪啦输入一串数字,又狂刷手机一顿操作。 “帮我换成珐琅彩这套吧。” “为什么要换?”薛禹城从旁边凑上来,“我付钱。” “你不是喊我来当参谋的吗?我替菀柔做主了。”她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珐琅彩餐盘检查成色,“你不懂我们经济适用女的世界,相比虚头花脑的外表,性价比最高的东西才最深得我们的心。” “真的?”薛禹城半信半疑。 “你放心,菀柔要是知道这套用了优惠,绝对满意。我以妹妹和闺蜜的双重身份打包票。” “那好吧,”他点了点头,“我听你的。” “有钱也不是这么胡乱花的,你是冤大头么你?”杨纾凛小声嘀咕了一句。 “刚刚你不是也说蓝的好嘛。” “那我是不是也该买点儿什么?” “你不是说你有红包就够了嘛。” 杨纾凛被怼到心塞,懒得再搭理他。 母婴专柜正好就在同一层,还是去看一眼。 一路上口口声声嚷着不爱逛街的杨纾凛在偌大的商场里渐渐就挪不动道儿了。 “现在的婴儿专柜怎么都这么洋气。”她一边从衣架上取下毛茸茸的冬款睡衣,一边在镜子前的塑料模特儿身上比划,“我都快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 “我也第一次逛婴幼儿产品,”薛禹城拿起了货架上粉色的小靴子,在手上掂量着,“还挺长见识。” “你喜欢小孩子吗?”杨纾凛在镜子前转身,问一旁的薛禹城。 “说实话,我不是很能t到孩子的可爱。不过既然大家都觉得小孩子可爱,只能说明我是少数派了。” “如果是自己的孩子呢?” “自己的肯定无论怎么吵闹,都觉得无比可爱吧。但是,那已经是主观层面的情感了,不是我们现在说的这种情况吧。” “可是,一般还是会要孩子的吧。就像我哥和菀柔,菀柔以前其实也不怎么喜欢孩子的。” “如果结婚,大多数情况确实会。不过,这个主要还是看夫妻两个人的意愿吧。” “所以,对你来说没有孩子也无所谓咯?” “你追着我问这个做什么?” “就随便问问呀,你这么紧张干嘛?我这不是给你预演一下嘛,毕竟我们是去看小baby。” 事实证明,男人都是口是心非。 一个小时之后,杨纾凛就见识到了薛禹城将来沦为女儿奴的潜质。 此时此刻,他和陆迦南两个大男人正在卧室守着睡眼惺忪的陆恩柠寸步不离,她和江菀柔则瘫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人一手捧着一盘削好的应季水果。 “你俩是怎么想着一起来的?而且今天来,昨晚才和我们讲。”江菀柔单手托腮,抬眼瞧了一眼房门虚掩的客卧。 原本的客卧已经被陆迦南开辟成了陆恩柠在一楼的根据地。 “因为是昨晚才临时决定的。” “我最近一直很好奇,”江菀柔压低声音,“你们两个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如你所见,站在同一革命阵线上的亲密战友。” “什么鬼?你俩是中学生吗?搞什么攻守同盟?” “这样不是挺好嘛。”杨纾凛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卧姿,整个人就是大写的摆烂,“我爸妈和他爸妈也不用费心费力地给我们安排相亲了,省得浪费我的时间、我的金钱。” 最近,杨纾凛的父母似乎已经默认她和薛禹城是一对,暂时停止了对她的相亲炮轰。 实际情况却是,这两个人只是在反相亲反内卷一事上达成了共识,互为挡箭牌。 被问起来,就是有对象了,单位同事。 没人问的时候,就是自由自在的单身贵族。 “我说,你能不能稍微有点儿危机意识?” “要什么危机意识?”杨纾凛远远地朝着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又没说喜欢我,难道我还要上赶着扑上去?” “他都肯为了你推掉相亲了,你主动一点会死吗?” “怎么就是为了我?他也是受益者,好吗?” “好吧,你俩就这么着焊死吧,别再霍霍别人了。”江菀柔满眼都是恨铁不成钢的嫌弃。 “反正人又不是非结婚不可,”杨纾凛撇了撇嘴,“我可不想当恋爱脑。” “那你让他当恋爱脑不就得了。”江菀柔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什么?”杨纾凛瞪大了眼睛。 说话间,陆迦南抱着哭闹的陆恩柠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老婆,孩子好像饿了。” 江菀柔一骨碌坐直了,伸出双手接过陆恩柠。 杨纾凛跟着凑了过去,见小小的陆恩柠立刻止住哭声,伸出圆乎乎的手指,一把抓住了妈妈的手,残留着泪花的眼眸闪烁着清澈的亮光。 笑容同时在江菀柔和陆迦南的脸上洋溢开来,仿佛自带柔光滤镜。 或许真的是血浓于水,身为小姑姑的杨纾凛一瞬间也在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 薛禹城跟着出了房间,见仰着头的杨纾凛挺直脊背跪坐在沙发上,看向哥嫂怀里的孩子,像一株灿烂的向日葵追逐着温暖的阳光。 -------------------- 第84章 番外二 ======================= 恰逢摸底考试后的休息日,杨纾凛在家连一分钟都坐不住。 在进到陆迦南的书房晃了三个来回之后,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哥,我们去游乐场。” “不去,”杨纾凛最后那个“吧”字还没出口,陆迦南就不假思索地果断拒绝了。 “拜托,你拒绝得太快了吧?”她双手撑在书桌上挡住了陆迦南面前的光线,“你看,你马上就要去英国了,我也快要从你家搬出去了。你就不能珍惜珍惜我们宝贵的同居生活吗?” 陆迦南眼皮也不抬地继续翻着面前摊开的a-level英语学习材料。“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些让人误会的字眼?” “误会?谁误会?”杨纾凛弯下腰来,用手去扒拉陆迦南的眼皮,“你怕谁误会?菀柔?” “别瞎猜,”陆迦南掸开了她的手,“我现在跟你讲的是常识。” “哼,不去算了,那我找菀柔和阿城,你就自己在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杨纾凛气鼓鼓地转身就走。 可是等她化好妆,拎着包走到玄关的时候,却见到陆迦南正在门口换鞋。 “你干嘛去?” “我想了想,觉得你说的话挺有道理的,就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吧。” “你不用勉强的,我找到人陪了。” “阿城和江菀柔前几天吵架翻脸了,你和他俩说了对方会去吗?” 杨纾凛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才多大点事儿呀,你别想多了。” 不过,等四个人在游乐场门口碰面,薛禹城和江菀柔一言难尽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像已经和解了的样子。 氛围似乎不像杨纾凛预计的那般一笑泯恩仇,幸好多拉了一个垫背的陆迦南。 “我们要不要先坐过山车?”江菀柔拉住杨纾凛的手来回晃荡。 “啊?一上来就这么刺激的吗?”杨纾凛摸了摸肚子,“我刚吃完早饭耶,让我再消化一会儿吧。” “你出门之前吃那么多干嘛呢?”陆迦南在旁边插嘴。 “你知道我昨天考完试有多累吗?回来沾到枕头就睡着了,早上还是被饿醒的。”杨纾凛推了他一把,“不像某些人,又不用准备高考,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你想干嘛?” “我想坐摩天轮!” 一听到这么少女心的选项,陆迦南立即驳回,“你确定?” “我也选过山车。”薛禹城附议。 “喂,你们几个不用表现得这么嫌弃吧。”杨纾凛不得不少数服从多数。 顺着行进的队伍刚好轮到第一排,她一下子跳开了,将其他人往前推,“我不要坐第一排。” “那我坐第一排吧。”江菀柔迫不及待地上前补漏。 薛禹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们几个快点儿。”陆迦南早就先坐到了第一排,回头招呼后面拖拖拉拉的三个人,并且朝离得最近的江菀柔伸出了手。 她穿着短裙,行动不太方便的样子。 “谢谢。”迟疑了一下,江菀柔轻轻扶住他的手腕。 “你没事哈?” “还好。我除了跳楼机不玩儿,其他都还好。”江菀柔摇了摇头,坐定后将安全带系好。 “那就好。” 过山车启动之后,忽上忽下旋转翻腾,陆迦南全程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的景色扑面而来,十分淡定。 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格外清晰,夹杂着江菀柔随着过山车上行下落而起的尖叫声。 还挺大言不惭,他心里暗笑。 “你不是不害怕吗?” “我是不怕,可是啊——这不是怕,可是如果不叫,心脏就吃不消啊!” 话音未落,伴随着过山车轰然下落的声音,江菀柔紧紧闭上了眼睛,“啊——” 晕晕乎乎地走下过山车,仿佛漂浮在云端。 眼睛一花,脚下差点一个趔趄,江菀柔赶紧下意识地抓了抓身旁的空气。 陆迦南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没事吧?” “恩,没事,”她摆了摆手,“好像隐形眼镜有点移位。” 两个人往出口处走过去。 “请问二位需要照片吗?”工作人员笑容可掬地迎上前来。 江菀柔探着脑袋往前看,陆迦南听到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天哪。 但她朝着工作人员还是切换成了礼貌模式:“不用了,谢谢。” 陆迦南放慢脚步,对着出口的光线,仔细看了看照片。 一脸冷漠的自己和表情管理失控、嘴巴大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的江菀柔。 原本苍白的双颊因为紧张而自带腮红,比起平时的慵懒劲儿反显得精神许多。 第一次看到她这么夸张的表情,实在有点好笑。 他从口袋里取出钱包,“我拿一张。” 江菀柔迅速回身扯住他的袖口,踮起脚来伸手去抓照片。 “别耍赖,这是我的。” -------------------- 第85章 番外三 ======================= 趁着端午假期,好久没聚在一起的陆老头和江老头组了一场饭局,为即将前往英国留学的陆迦南送行。 结果,作为主角的陆迦南临时被补课班的老师喊过去取材料,到了开饭的时间还没出现。 长辈们倒是在饭桌上天南海北地相谈甚欢。 江菀柔百无聊赖地望着面前的各种高级食材,心里却始终惦记着下周的自主招生考试,完全提不起什么食欲。 灌了两杯新鲜的蔬果汁开胃,不一会儿反而觉得撑得慌。 见大家聊在兴头上,她偷偷离开座位,准备出去散步消消食,也没有被大人们截胡。 虽然已是夏天,夜晚的室外温度还是明显降了一截。 露在短袖外面的手臂和裙摆下的小腿感受到了凉意。 她一边拿出随身携带的单词本背单词,一边抱住手臂。 背到第三页的时候,她见到陆迦南出现在了酒店大门通往主厅的通路上。 目光交汇之际,他停下脚步,转了弯儿,斜斜地穿进了花园小径的石子路。 “你来了。”江菀柔轻轻挥了挥手,并没有放下手里的单词本。 “怎么出来了?”他笑着问道,“刚开始就吃撑了?” “是啊。” “不进去吧?” “我再等会儿。” “我陪你坐会儿吧。” “没事,你赶紧进去先吃点儿吧,今天是特意为你才请客吃饭的。” 陆迦南像是没听见似的,在江菀柔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落座时,散着热气的皮肤微微碰到江菀柔,她小心翼翼地向里收了收臂弯。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陆迦南先开口,“我下个月就要走了。” “好快呀。”江菀柔点点头,低头见陆迦南右脚的鞋帮和自己左脚的鞋帮轻轻挨在一处。 “是的。” “真好。” “你的自主招生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陆迦南微微转过头看她。 自主招生虽然不能直接免考,但难度系数还是比千军万马的高考独木桥低了不少。 为此,一向不愿意参加课外辅导班的江菀柔不仅破天荒花重价报名了提高突破班。 “笔试应该还好,面试我有点儿没谱,通知上说是全英文。”江菀柔举起手里的单词本,“我只能强记了,最近连梦里都是英文。” “如果你不介意,”陆迦南的声音稍微低下去一点,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倒是可以考虑陪你练一练口语。” “真的吗?”江菀柔顿时满眼放光芒,激动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挽起的袖子,“什么时间?” “在我去英国之前都可以,反正也没多久。”陆迦南一边说,一边打开了书包,从里面翻出了这段时间用到的笔记,一共五六本垒在了江菀柔腿上,“你拿回家看吧,这些我暂时都不用了。” 她拿起最上面一本随意翻了几页,“不愧是大神,你这笔记比参考书还清楚,以后还可以高价卖给学弟学妹呢。” “你怎么整天惦记着钱?” “因为我的梦想就是成为有钱人。”江菀柔并未反驳,“我觉得以我的智商成为富婆,比凭借我的姿色嫁入豪门的可能性高太多太多,聪明人当然要做更加实际的选择。” “胡说八道什么呢?”陆迦南哭笑不得,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把。 “怎么能打脑袋呢?变笨了你能负责吗?”江菀柔恨恨地捂住了脑袋。 陆迦南眯起眼望着她,明明看起来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实际上是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 “对了,你以后想学什么?” “还没想好,大概率食品吧。” “不是说食品不太好就业吗?” “至少还能回家继承江南稻?”江菀柔伸直双腿,双手交叉舒展了一下,“退一万步,万一真找不到工作,你家有招人的岗位吗?” “你想来吗?”陆迦南似笑非笑。 “你家要吗?” “你要是真来,肯定养你呀。” 他右手伸进口袋,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之后,递到她的面前。 “这个给你。” 江菀柔不知道那是水晶还是石头,只觉颜色可爱,从盒子里将手链取了出来。 比想象中重一点,沉甸甸落在手里,有了重量带来的实感。 “这是干什么的?”她看了看掌心,随即抬头,“为什么要送我?” “给你和小凛一人买了一条,”陆迦南的眼神没有任何慌张或躲闪,“还有啊,以后没有我做和事佬的时候,你和阿城可千万别吵架。” “才没有吵架呢。” 陆迦南只是笑了一下,眨眼的时候长长的睫毛轻轻地翕动着,江菀柔看到他清澈的眼眸里盛着自己的倒影。 “好像有点儿冷,我们回去吧。”他的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两把。 她抬起头,清夜无尘,月色如银,全世界只剩下晚风吹开池面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顺着双颊滑到了嘴边,混合着薄荷味润唇膏的清洌和葡萄果汁的清甜。 (全文完) -------------------- 省略了千言万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女鹅的故事差不多就写到这里啦。 长篇根据预收再开文,不定期更新短篇小故事练手。 期待再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