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笑我是断袖》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x)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影卫笑我是断袖 作者: 韦秋 简介: 大庆十六年,庆国与楚国爆发一场空前绝后的战争,最终以楚国惨胜收场,作为败方的庆国,将庆帝最看重的儿子送到楚国,四年后,质子薛浪回到庆国,年十七。 异族来犯,厉王薛浪挂帅出征,三年后率部回京,年二十一。 陵阳城流传着厉王的传说,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班师回朝顶撞陛下之事。 厉王:“本王是断袖。” 皇帝:头疼。 厉王:“本王是断袖。” 燕离:“是。” 厉王:。。。。。。?等一下,你好像在笑我。 后来厉王知道了,小影卫不是嘲笑他,而是窃喜。 薛浪前半辈子摸爬滚打,坐下白骨累累,一身孤寡,偏偏得了个燕离,干干净净,诚挚热烈。 阴晴不定攻,忠犬影卫受 更新时间不定,可以等养肥qwq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浪,燕离 ┃ 配角:大庆,大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忠犬的春天 立意:王爷和影卫 1、第 1 章 大庆十六年,异族来犯,厉王挂帅出征,三年后率部回京,夺嫡之争如火如荼。 厉王名薛浪,取风流之意,当初庆帝的的确确想让这个最看重的儿子一生风流无忧。 其母妃容妃,在后宫中也是风头无两,不过她似乎早早放弃了这个儿子,歇了夺嫡的心思,对厉王的管束十分宽松。 当然,这也不是她想就能做的,厉王在楚国做了四年质子,这在庆国百姓心里就是一根拔不掉的刺,拥一个可能叛国的皇子上位,还不如他们揭竿起义, 将边关情形禀明父皇后,薛浪便毫无挂碍地出了宫,似乎忘了自己还有个母妃。 容妃宫里的人左等右等也不见厉王来,终是站不住,大着胆子到宫门堵人。 “厉王。” 薛浪脚步一顿,眼里闪过不悦,却大大方方地笑着问:“李公公,你也出宫?若是顺路,不妨一起走。” 李公公叫苦不迭,饶是在宫里见惯了装腔作势,也摸不准薛浪的意思,他到底是真忘了,还是想与容妃撕破脸? 谣传厉王在边关神挡杀神,是尊名副其实的煞神,身上的气势自不必说,只一个不悦的眼神,就压得李公公根本喘不过气。 原以为就算在战场上磨练了几年,厉王还是那个唯唯诺诺的质子王爷,却不想气势如此迫人,让他生出了退缩的心思。 想到容妃的吩咐,李公公咬了咬牙,额上滴着冷汗,挡在薛浪面前,说:“容妃娘娘有请。” 过了半刻钟,李公公浑身抖如筛糠,面前的人沉着脸,杀意凝成实质,一个不顺心就能立刻叫他人头落地。 “母妃啊,”厉王带着笑意的声音一出,李公公抖得更厉害,“劳烦公公前面带路。” 李公公如蒙大赦,连声应是,绕到厉王后方,几个宫人低着头快速跟上,唯有厉王,身姿颀长,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一把匕首,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神色晦暗, 容妃不愧为当朝宠妃,宫里且不说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也与皇帝寝宫相去无几,薛浪一路走一路看,眼中始终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似是对着地方满意极了。 宫人忐忑不安地将人领到贵妃榻前,应声而退。 薛浪打量了一会儿捻红戴翠的美妇人,只叹岁月也不舍得催美人老,然后散漫地行了一礼,笑意阑珊地问:“母妃找儿臣何事?” 三年未见,容妃也打量着这个越来越捉摸不透的儿子,他们明明有着最亲近的关系,却仿佛是隔世的仇人,相看两厌。 曾经她也有争权夺位的野心,爬都爬到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没人会不贪心,她想要更多,想要九五至尊。 那场大战毁了她最得意出色的儿子,也毁了她得美梦,厉王再无优势,她再不可能把心思放在一个“废物”身上。 她亲手将厉王教导成了冷血无情的样子,一出生,她便在为他铺路,现在只觉讽刺。 在他回来前,庆帝来见过她,帝王少有的怜悯血脉,同她商量哪家的小姐未出阁,让薛浪自己挑选一番,算作几年质子生活的弥补,也为了控制军权在握的厉王。 朝里太子和四皇子分庭抗礼,急需一个人来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最好这个人不会影响到太子顺利继位。 半晌,容妃疲惫地移开眼,冷冷地通知他:“你父皇要为你赐婚,几个世家的女儿任你挑选。” “不选,”薛浪手指触在冰冷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回,“儿臣无心娶妻,母妃不必费心。” 容妃闭眼假寐,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薛浪站起身,再行一礼:“儿臣告退。” “由不得你。” 母子连心,走出锦秀宫,他知道那个冷冰冰的母妃心里在想什么。 嗤笑一声,更大步地走出皇宫。 宫外,厉王府的马车安静等着,薛□□他们先回去,自己一个人进了青楼。 得到消息的容妃微微抬头,眼里冷光乍现。 薛浪一进去,莺莺燕燕瞬间围了上来。 “公子。。。。。。” 他随手点了几个,在老鸨乐呵呵的视线下缓步上楼。 二楼厢房,几位女子或害羞或大胆,眼里都盛满了这位俊逸非凡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扭着腰肢想要贴近他。 薛浪笑眯眯地接下酒杯,不动声色地躲开几人的触碰。 “燕离。” 一声落下,姑娘们眼里有茫然闪过,随后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黑衣男子半跪在地,左手持剑,右手放在膝上,脸上带着白银面具,只露出一双黑不见底的眼,他垂着头,像是野兽收起了浑身的尖刺,温顺又危险。 “主子。” 薛浪点了下头,坐到桌前,把酒杯搁在一旁,神情放松,问道:“查得如何?” 藏在面具后的声音沉闷却恭敬地回答他:“陛下打算在宴席上赐婚,同时收回您的兵权。” 意料之中,薛浪无意识地点了点桌子,燕离起身为他斟酒,马尾散落胸前,飒之又飒。 薛浪饮了酒,砸吧两口,一脸嫌弃地说:“好廉价的酒。” 燕离没说话,一双眸子熠熠生辉,静静地等着薛浪的吩咐。 “谁家小姐?” “不知,”燕离冷然,少见的有些火气,“应是钟家或李家的庶女。” 闻言,薛浪也乐了一下,出宫前容妃还说几家的女儿随他挑选,他还以为至少会给彼此留几分面子。 老皇帝是有多忌惮他?既然想让他帮忙制衡两位皇子,本以为至少得给他配个大家嫡女,却没想到只是如此。 既如此,这道旨,他更不可能接了。 想踩着他上位,得看那人有没有这本事了。 或许觉得主子反应太过平淡,燕离又接着说:“那李家庶小姐于年前私奔未遂。” “还有这事?”薛浪果真起了兴趣,转着酒杯,狐狸眼弯了又弯,“会会她去。” 入夜,薛□□上燕离,把他银白色的面具扒了,欣赏了一番自家影卫惊心动魄的美貌,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截黑布蒙了上去。 李府是书香门第,护院都是身强体壮的普通人,两人毫不费力地摸到李家庶小姐的院子里。 丫鬟守在外间,燕离驾轻就熟地熏烟放倒外间的人,薛浪则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人家闺房,坐着饮茶,他倒是想喝酒,这里却只有一壶碧螺春。 等燕离进来,一盆冷水泼醒床上的人,薛浪才舍得分些神去看这位小姐,落汤鸡一般。 庶小姐从床上坐起,还未回神,看见屋子里突然多出两来者不善的个大活人,不管不顾地扯起嗓子便要叫,燕离眼疾手快地把准备好的破布塞进她嘴里。 李小姐脸颊爆红,燕离丝毫不懂怜香惜玉,几乎要把她下巴卸了。 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似乎取悦了薛浪,终于让他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李小姐,听闻你有一心上人?” 李小姐双目通红,怒目而视,却因为嘴里的破布,说不出话来。 薛浪了然一笑,让燕离松开她,往外扯布时,他说:“小点声喔,吵到别人的话,你就去死吧。” “你想做什么?”李小姐惊魂不定地问。 然而薛浪不是来同她商量的,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这人最看不得鸳鸯两散,此番是来成全你们的,将你们送出陵阳城,天高路远,白首相伴。” 也不管她是否听进去了,薛浪自以为尽善尽美,便吩咐燕离连夜卷了李小姐走,她的私奔对象在城外等了三四个时辰。 与二人辞别前,李小姐仿佛还在梦里,唯有她的情郎柔声劝哄她,低声告诉他不要与这人为难,薛浪让她写了一纸空文,透露她已离开的事。 保证自己会帮她拦住李府的人之后,薛浪接过那张纸,眼含笑意地目送二人离开。 李小姐脚步一顿,双眼终于有了神思,她朝薛浪深深地作了一揖:“多谢公子。” 薛浪没看她,转头便走了,“救”她似乎只是一时兴起。 宵禁还没解除,薛浪念着白天在青楼饮的那杯糙酒,酒肆还未开门,他只得回家掏出刚埋下的女儿红。 燕离领命离开,吩咐手下按计划行事,回来看见薛浪躺在摇椅上,似是睡着了,怀里一坛酒空空如也。 阖府寂静,他不敢冒犯主子,只把架上的披风摘了,搭在薛浪身上。 薛浪瞬间睁眼,眼前什么人也没有,身上的披风昭示着他不是出现了幻觉。 他轻笑一声,把手臂也收进披风里,闭上眼安心地睡下。 次日,天光大亮,没人来催他吃饭,而他醒来的时候,桌上摆了一碗小粥和几碟小菜。 喝着粥,薛浪眼神微敛,今日该去买些奴仆了。 不论是做质子的那几年,还是领兵在外的几年,他的饮食起居,几乎全交给了燕离,明明跟他一般大,却要时时刻刻想着照顾好自己。 而今回到长安,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也该让自己这个劳碌命的影卫歇歇了。 回房洗漱半刻,薛浪换好衣服浑身清爽地走出,与此同时,有几个面色沉沉的宫人向着“穷酸破败”的厉王府而来。 宫人被薛浪带回来的北燕兵拦在了府门口,管家忙不迭地跑来后院,说来了几位公公,态度嚣张,非要见他不可。 薛浪笑笑,不予理会,该干啥干啥,直到一道圣旨啪的砸进来,他才不慌不忙地搁下墨笔,随嘴角冒泡的管家走出门。 门外的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黑,看得薛浪心情愉悦,见了个礼,然后跪下接旨。 不是什么大事,就管薛浪一直闭门谢客这件小事,让他好好学学皇室的礼仪。 宫人们看他笑容可掬,便认为这位小王爷软弱可欺,刚想发作,就见厉王揭了圣旨,越过他们,吊儿郎当地走出府门。 公公站在门槛外,阴阳怪气地贬低他:“厉王爷,您这是何意?咱家等您一个上午了,一口茶也不曾喝上。” 薛浪脚步一顿,挥了挥手,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管家,给几位公公泡壶好茶,吃完再走。”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看了一遍感觉写得太差了 之后有空应该会重新改改吧 谢谢小可爱的捉虫~ 2、第 2 章 离了马车,薛浪的步伐有意放缓,明黄圣旨好好地揣在兜里,尽管不情不愿,他今天怎么说也得去面一回圣。 眼看还没到下早朝的时间,自己这一回去,犹如羊入虎口,短时间内无法脱身,趁机吃点东西填肚子都比见皇帝紧迫。 初秋的午后总令人心旷神怡,市井的烈风卷起将落未落的枯叶,转过一圈又一圈,鼻尖如雨后青笋的清冽气息绵绵不绝。 太阳缩进云层,没一会儿,天就暗了下来,过往行人裹紧了衣袍,期盼早些回家,好生睡一个午觉,迎接这个秋高气爽的节气。 薛浪负着手,不急不忙地走过这一切,走进宫墙,隔绝这一切。 犹记昨日高头大马回京,万民敬仰,今朝招摇过市,无人理会。 庆帝一下朝便进了御书房处理政事,午膳冷了又热,候在御书房门口,他的心腹陈公公也守在门口,低眉敛目,气息内敛,听闻是大内第一高手。 薛浪浅笑着走近:“劳烦公公通禀,儿臣求见父皇。” 见他孤身一人,风采不减当年,依旧傲然清俊,陈公公不由得心中微叹,可惜。 若没有那四年质子生活,薛浪断不会如现在这样“落魄”。 陈公公推开御书房的大门,又在薛浪的注视下合上,吱呀一声,惊扰了前尘旧事。 “陛下,厉王求见。” 御案后,略显颓态的庆帝放下如山的折子,叹:“宣。” 薛浪进去的时候,拎起了食盒,宫人讶异地看着他,他笑了笑,不管心中所思为何,他算是做足了场面。 “儿臣参见父皇。” 庆帝抬眸,审视着台阶下离心离德的儿子,陈公公跟着进了门,接过薛浪手里的食盒,放在一旁的小桌上。 迫人的气势压了会儿,庆帝终于放过他:“起来吧。” 薛浪乖顺地起身,毫无俱意,与大庆的帝王遥遥相望,脸上笑意不减,眼中暗沉一片。 “布菜,”庆帝自御案后起身,吩咐完陈公公,又来看薛浪,“坐下,陪朕吃点。” 薛浪应声:“是。” 他知道,庆帝又要找事来压他了。 果然,只松松的夹了两筷子菜,碗里的饭还一口没动呢,庆帝就直直盯着他问:“你可怨朕将你送去楚国?” 怨或不怨,不是都有结果了吗,但事实上,他知道庆帝的决策并没有错,他错不在此。 于是薛浪放下碗筷,垂眸答道:“未曾。” 不知为何,庆帝竟从他的头顶看出了一种名为委屈的情绪,他叹了口气,终究是亏欠了这个儿子,想找补一番:“当年。。。。。。” 薛浪不悲不喜地打断他:“儿臣明白。” 从某些方面来讲,薛浪其实很像他,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对薛浪不喜。 他掩下情绪,淡淡地挑起另一个话头:“今日为何不来早朝?” 薛浪正襟危坐,认真回道:“儿臣昨日方回京,车马疲惫,不宜劳顿,恳请父皇恩准,免了儿臣的早朝。” 这也是此行的目的,这话真假参半,反正他是真的没兴趣大早起来听那些酸腐儒生唇枪舌战,而且他也担心自己一不小心把朝殿给砸了。 “胡闹!”庆帝重重地拍了一下小桌,怒气尽显,“你好好给朕学大庆的规矩!” 薛浪忍不住嗤笑一声,到底没说出那句,你原来记得我是大庆人? 陈公公眼观鼻鼻观心,见多了御书房的父子骂战,已经可以淡然处之。 薛浪离开小桌,起身虚虚地行礼:“父皇息怒。” 庆帝余怒未消,不容拒绝地说:“明日,朕会给你赐婚,你好好收一收野了的心。” 薛浪再一礼:“父皇容禀,儿臣无心情爱之事,恳请父皇收回成命。” “不可能!” 胆敢三番五次忤逆当今圣上,厉王也算头一人,陈公公左耳进右耳出,抽空看了一眼门外,宫人们都机警地退远了。 薛浪挑了挑眉,唇角扬起,一个克己守礼的皇室子弟顿时变成了玩世不恭的小无赖。 “不知父皇相中了哪家女子?” 听来似乎还有余地,庆帝怒气渐消,朝陈公公使了个眼神,陈公公会意,拿出两张画像,一前一后地说:“这是钟家女,这是李家女。” 薛浪抬了抬下巴,状似惊讶地问:“儿臣听说,李家女已不在府中。” 庆帝蹙眉:“休要胡言。” 薛浪也不恼,说自己今日穿街过巷,听了不少传言,李家女昨天夜里就随情郎远走高飞了。 且不说远走高飞,只论李家女有情郎一事,庆帝就知道这线不成了,陈公公便卷起那张画像,只留钟家女。 薛浪认认真真地看了又看,庆帝还以为他相当满意,怎料薛浪面色一肃,不悦地说:“父皇,这女子怎生得如此丑陋?” 随即他不管庆帝微愣的表情,接着说:“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儿臣就喜欢好看的,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混账!”庆帝将手边的筷子狠狠扔了过去,薛浪不闪不避地接了,脸上是孩子气的倔强。 “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庆帝气得不轻,胸膛剧烈上下起伏着,喘完气,看向悠哉悠哉的儿子,庆帝反而冷静下来,以一个长辈的姿态说:“妄议女子容貌,四书五经你就是这么读的吗?!” 薛浪没说话,怕说出去真把庆帝气死。 庆帝闭了闭眼,随后毫无商量地开口:“这件事由不得你拒绝,朕和你母妃会安排好一切,你就在府中等消息。” “陛下直说给我禁足就行了,”薛浪没心没肺一样笑着,语气却异常坚定,“父皇,儿臣不会娶钟家女。” 除非您想让儿臣反。 这话他也没说,他羽翼未丰,不适合就此暴露,但也不代表他会任人拿捏。 趁着庆帝气的不行,他又添一把火:“儿臣是断袖,您也不希望第二天传出大庆厉王是个人见人恶的断袖的消息吧。” “你敢威胁朕!?”庆帝气得头都发晕了,撑着小桌没趴下去。 薛浪低头:“不敢。” 室中静谧了好一会儿,薛浪笔直地站着,宁折不弯。 “好,好得很,”庆帝忽地气笑了,眸中满是阴翳,“厉王以下犯上,罚俸一年,禁足三月。。。。。。” “另,收回北燕军军权。” 薛浪面不改色,应了声是,便要告退,好像军权也提不起他的兴趣。 北燕军,可不止认兵符。 金秋的地砖透着凉意,薛浪一直跪到子时,等庆帝从御书房里出来,他才被允许回府。 薛浪站起来拍了拍裤腿,没事儿人一样,调头就出宫了。 宫门萧瑟,他停住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朱墙绿瓦的皇宫,好大一座牢狱。 天上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厉王府今儿没赶马车来,薛浪不喜欢坐马车,红绸锦缎的座椅属实膈应他。 夜风起,薛浪体验到了一把凉风入骨的寒冷,方才晃神,没来得及运转内力御寒。 也罢,就这样吧。 走着,他突然想起自己这种状态应该叫孤独,没等他想完,他的嘴先一步叫出了那个名字:“燕离。” 燕离不能进宫,在宫外守了许久,等了他许久,念及此,他忽然觉得这风也不是很冷了。 “属下在。” 不管什么路况,燕离出现的瞬间一定是半跪在他面前,他武功高强,便是连薛浪也看不清他的身形。 薛浪想叫他起来,随口胡诌了个理由:“泥点溅到本王鞋子上了。” 燕离没动,只垂眸看了一眼王爷泥泞的鞋子,便低头请罪:“属下该死。” 白色面具两边,溜下两缕头发,一看便是淋过雨的,薛浪心随意动,附身牵起那缕湿发,扯了下,燕离顺势抬头,太黑了,看不清他的眼睛。 “起来。”薛浪拽着胳膊把他拽起来,略过这茬,“淋了多久?” 燕离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件披风,套在薛浪身上,还带着他的体温。 薛浪失笑,紧了紧披风,说:“回府。” 燕离本想踏进黑暗,却被薛浪一把拉住,不容拒绝地说:“陪本王走一段。” “是。” 这个时候,厉王府的人已歇下了大半,只有几处地方亮着光,弱得随时能熄灭。 薛浪不想打扰门人,带着燕离□□进了院子,巡逻的北燕军想拦下他们,看清薛浪的脸才默默退开,只是不知道他身后那个年轻男子是谁。 深夜不归,带回个俊逸非凡的男人,主子想做什么? 于是第二天,厉王府就有了相关的传言,说厉王在院儿里养了个漂亮的男人。 3、第 3 章 厉王殿下班师回朝,第二日便被罚跪御书房外,第三日传出禁足的消息,世人皆道厉王可怜可叹,即便立了军功也失了圣心。 原定于他回京第二日的洗尘宴也随之取消,厉王的地位岌岌可危,每况愈下。 而身处事件漩涡中心的薛浪却没心没肺极了,甚至觉得皇帝这一道圣旨给的妙,不用他上早朝,也不用他应付要踏破门槛的“贵客”。 偏偏薛浪是个浪荡不羁的主,添置家仆的吩咐早放了下去,他特令不必严查,只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是好奇这大庆的宫闱与大楚有何区别。 是夜,王府管事训着新来的家仆,薛浪就蹲在房顶瞧着,揪着一串青提,眼睛半眯,看了会儿,觉得没意思,便从房顶一跃而下。 院里的人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挤作一团,薛浪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即把剩下的青提扔给管家,道:“辛苦了老王,本王回去了。” “王爷慢走。” 安静如鸡的人群突然传出一个不卑不亢的女声,薛浪扭头望去,笑意不减,是个水灵的,奴才。 他踱步到女孩跟前,女孩倔强地抬头看他,眼里有崇敬,有防备,还藏着难以发觉的厌恶不屑。 “叫什么名儿?”薛浪笑意更深,眼尾薄红微消,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问,“今年几岁了?” 女孩福身,脆生生地答道:“奴婢挽翠,今年刚好及笄。” 薛浪点点头,走了几步,跟王管事对视一眼,说:“一会儿送到我房里。” 王管家波澜不惊地应下,心道主子总算肯沾点荤腥了。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 挽翠沐浴梳洗完,走过之前的院子,那群人还跟鹌鹑似的站着听训,她暗中冷笑,一群蠢材,根本不懂如何讨取上位者的注意。 薛浪的房里点着香,味道有些难闻,是边关带回的,驱赶蚊虫的良方。 房门轻轻被敲响,丫鬟簇拥着挽翠站在门口,恭敬地低着头,唯她高傲得像个孔雀。 屋内,薛浪玩着小匕首,眼神玩味,晾了挽翠好一会儿,才拉着调子说:“进。” 待挽翠一脸不耐地踏进来,薛浪抓了两把头发,打了个哈欠,眼里有水花,像是困极了。 假装没注意女孩进门时大不敬的表情,他从内室走出,朝挽翠笑笑:“没想到,睡过头了。” 熏香气味着实浓烈,薛浪刚才特意在里面熏了许久,连头发丝都染上了味道,他一走过来,外间的味道霎时难闻了起来。 挽翠生生后退一步,忍住捂鼻的冲动,俯身见礼:“参见王爷。” 端的一副清冷孤傲的美人样,传言这样野性难驯的美人,最能勾起男人的征服欲。 薛浪心里下意识将她与燕离做比,要论孤傲,他身边没人出燕离左右,而燕离,只效忠于他,换句话说,他已经征服过了更厉害的美人,挽翠如此,便是“班门弄斧”了。 不过这种想法不能告诉燕离,一来将他与一介女子做比,已是贬低他了,二来他知道燕离不会有异样情绪,说了也是自讨没趣。 他将人搂进怀里,熏香浓烈的味道差点直接熏晕她,而薛浪犹不知,捻了片糕点,塞进她嘴里,复而抬起她的下巴,脸上尽是风流浪荡地说:“喂本王。” 挽翠全身心都抵抗着薛浪,手掌附在他胸膛上,往后推了推,眸中似有泪光,委屈难言,还有遮掩不及的厌恶,她觉得自己要恶心吐了。 忽地,薛浪眼睛一亮,自顾自点了点头,毫不避讳地问道:“你是清倌儿?” 挽翠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身后的小丫鬟们惊讶地望着她,虽没有言语,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令她无论如何也不可忽视。 “奴婢不是,奴婢只是曾在大人府里做过工。” 本来嘛,各府之间相互送几个奴才是正常的社交礼仪,可薛浪讨厌有人往自己房里伸手,便仗着“不懂规矩”,发泄怒气。 于是薛浪脸色一变,忽而阴沉地盯着她,目光淬了毒:“哦?哪位大人?说说看,说不定本王认识。” 挽翠一张小脸顿时变得煞白,扑通跪在地上,告饶道:“奴婢失言,王爷饶了奴婢吧。” “拖下去,杖毙。” 薛浪旋了半身,在她视线里留下一片翻飞的衣角。 话音落下时,一个黑衣人出现,带走挽翠,在她开口哭喊之际,一鞭子抽在她嘴上,血花四溅,让她吓晕了过去。 拿鞭子的影卫向薛浪抱了个拳,提着挽翠瘫软的身体离开。 丫鬟显然不了解薛浪的为人,却也吓得不轻,那影卫都离开半晌了,薛浪回头看见她们还在,轻笑着问:“你们也想试试?” 她们心中惊骇不定,刷地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地说:“王爷恕罪。” “滚,”薛浪收了笑,走进内室,不留情地赶人,“收拾东西滚蛋。” 当天夜里,王管家愁白了鬓发,早上买进来的人,晚上就送出去了,他心疼流水的银子。 薛浪次日见了王管家,安慰他说这叫小惩大诫。 王管家差点没气撅过去,当场就想撂挑子走人,王爷这也看不上,那也用不顺手,仿佛整个陵阳城的人都入不得他眼。 他气呼呼地摔了账本,薛浪替他捡起来,拍了拍尘土,还给他的同时笑眯眯地挽留他:“你走了,本王便叫燕离去接你回来。” 王管事背后一凉,燕离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后,抱着他那把暗金色的长剑,静静地注视着他,只要主子一声令下,就。。。。。。 威逼利诱之下,王管事还是接下了这份苦差,薛浪难得良心发现一回,手搭在他肩上说:“平日里别让人进本王的院子,出了事儿把他们推出去,别碍眼就行。” 他要找些家仆,不过是为了偌大的厉王府有人守着,不至于荒芜,而他本就不打算享受一个王爷的精致生活,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总有再落难的时候,没有人能保证一帆风顺,至少他现在依旧风雨飘摇。 草草打发了王管事,薛浪大庭广众之下翻墙出府,北燕军守着各自的一亩三分地,权当什么也没看见。 燕离跟在他身边,低声汇报:“昨天的婢女,是瑞王的人。” 薛浪一晒:“这么等不及吗?” 四皇子瑞王,是荆贵妃的儿子,荆贵妃与容妃乃是表姐妹,先后都入了后宫,一前一后生了皇子,薛浪只比瑞王早两个时辰出生。 还小的时候,瑞王吸着鼻涕跟在他后面喊三皇兄,他那时也当真疼爱他,薛浪自幼聪慧,样样出类拔萃,隔三岔五就能得到父皇的赏赐。 瑞王资质一般,但屋里总有御赐珍品,不是他多受皇帝宠爱,而是薛浪把自己的赏赐全给了他。 前几日他领罚的时候,没人出来替这个披挂出征的小王爷求情,他这个好弟弟不仅一言不发,还示意他那一脉的老臣落进下石。 战异族,护大楚,好像将兵符交予他的那一刻,无论他多少军功,他们都看不见了,将这当作理所应当。 兵符抵军功,老皇帝想要收回兵符,那他的军功能不能也收回来? 薛浪摇了摇头,多少年前的感慨了,他再不对血脉至亲抱有期待。 察觉他的情绪波动,燕离眼里的担忧一闪而逝,下意识想为他分忧:“王爷想说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薛浪下意识抬眸,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忽然,他就松气了。 “没什么,”薛浪笑笑,不同于狐狸笑,而是极放松温柔的笑,有心同燕离闲聊,“近日城中怎么传本王的?” 燕离平时的情报皆为严肃正经,谁与他的王爷联系密切,他便着重调查谁,对于市井流言没多在意。 如今主子问起,他虽是面无表情,心里却开始忐忑起来,立马跪地认错:“主子,属下不知,请责罚。” 薛浪捏着他的胳膊把人拉起来,好笑道:“你倒是诚实。” 燕离沉着眼,透过面具,薛浪依然能够想到他紧抿着唇不安的神色。 “好了,不怪你,”薛浪松了手,拍拍他的发顶,缓缓说道,“而且,本王许你犯错。” 燕离快速地眨了个眼,轻声应下:“嗯。” “走,本王带你去打听消息。”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还没定,存稿不多(哭泣 4、第 4 章 快汇入人群之前,薛浪娴熟地从燕离怀里翻出另一个面具,好生戴着,他现在可是禁足的厉王,被人瞧见又该参自己一本了。 酒楼人声鼎沸,说书人唾沫横飞,讲的正是厉王在边关的剽悍战绩。 “传说厉王系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妖魔,只一口气,就能吹得楚军人仰马翻。” 嚯,本王好大的口气,薛浪听得忍不住发笑,手指轻轻扣着桌沿。 “他常使三杆□□,每一杆枪上都有小鬼,对垒三军之时,小鬼一露面,楚军便吓破了胆,不敢再战。” 他回来的时候,百姓夹道欢迎,却并不将人当作保家卫国的英雄,转眼就忘了他长什么样子,却还记得他身上背了三把枪。 “他只需一声吼,天上便会降下神仙,替他扫平一切障碍。” 薛浪看了眼好像在走神的燕离,神仙没有,所向披靡的影卫倒是有一个。 说书人将他吹得神乎其神,着重强调了他的凶恶残暴,尤其是长相,据说头生三角,眼如巨鼓,比门神还要吓人。 民间已经渐渐流传出了“厉王样”的门神像,谈不上对他多尊崇,就是听闻有这么一尊煞神,能喝百鬼。 燕离握剑的手绷得死紧,双眼通红,犹疑道:“主子。。。。。。” 杀了吧,杀了这些愚民,厉王在楚军铁蹄下为大庆寻一线生机,而居于后方的安逸百姓,竟敢如此污蔑于他! 薛浪嘴角勾起,把手覆在他拿剑的手上,刚想开口安慰两句,耳边忽地一震。 “这厉王,竟是个断袖!” 薛浪扬起的嘴角渐渐放下,又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说书的猛灌了口茶,接着信誓旦旦地说:“厉王的禁足就是这么来的!” 虽然他确实跟老皇帝提了一嘴,但老皇帝顾忌皇家颜面,定不会将这句胡话展出来,一切全凭百姓想象。 薛浪摸了摸鼻子,眼皮一掀就迎上了一向老实本分的影卫疑惑不解的目光,这让他面子上更加挂不住。 “他胡说的。” 燕离点头应是,没发表意见,薛浪还当他替自己打抱不平,拍了拍他的肩,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索性跟着沉默了。 这些议论算轻的,薛浪不怎么放在心上,听了半晌天书,扔下碎银便走了,再听下去可能拉不住燕离。 “主子,”燕离回头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那群人,低声道,“属下割了他们的舌头去。” 薛浪忙拉住他,心里酸酸涨涨的,燕离听不得别人说薛浪的不好,前几年不服管教的时候,经常偷跑出去伤人,所幸做得利落又隐蔽,没让人逮到过。 长剑出鞘,天气骤变,狂风呼啦作响,吹得两人发丝纠缠不清,薛浪闭眼感受了一番,心情舒畅,他最喜欢狂风天,什么都能带走。 “主子。。。。。。” 燕离还待劝他,手腕被薛浪紧紧捏着,不敢挣扎,怕伤了他。 薛浪倾身抱了抱炸毛的小影卫,安慰地笑笑:“没事,本王受得。” 他不是心胸宽广,只是需要蛰伏,磨去锋芒,练就一颗磐石心,不为世间万物所动摇。 燕离身体微僵,良久,微微低头:“属下知错。” 之后,两人吃过饭去看了薛浪名下的产业,都是他趁出征之前那一年空闲置办下的,经过几年的经营,可以称为欣欣向荣,好过当年,进账比出账多。 北燕军只回来了一小部分,被安置在城外的别院里,薛浪说了,大手花钱大口吃肉,这是他欠兄弟们的。 老皇帝尽管不喜他,但该有的赏赐一样不少,唯一令薛浪头疼的是,御赐之物不能典当。 厉王已及冠,还未有封地,老皇帝打算把他扔得远远的,却不是现在这个时候,要等太子地位稳固,方能丢弃这枚棋子。 于是乎薛浪的能在陵阳城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厉王府,算是老皇帝做的薄面,堵天下悠悠众口。 薛浪在几个铺子外面晃了一圈,没进去,这些都是他明面上的产业,为了赚钱,其中盈利最多的就是几家青楼,生意日常红火。 一时兴起,他跑到了北燕军住的别院里,跟人过了两招,确定自己没有荒废武功,扔出燕离揍了他们一顿,打击一下他们的自信,便悠哉游哉地往回走。 今夜有天灯会,薛浪自然要去凑凑热闹,于是刚进门吃了口饭,他又换件衣服出门去了。 混在拥挤的人群中,有人忽然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接着,燕离清冷的声音传来:“主子,有人跟踪您。” “嗯。” 燕离说完,再度隐入黑暗。 阴谋阳谋他都接得住,就看那人打的什么算盘了。 经过一家酒楼时,二楼有人叫:“三哥。” 薛浪下意识脚步一顿,脸上的面具防君子不防小人,当初他有多喜欢这个四弟,现在就有多厌恶他。 他原打算当没听见,继续看景时,有个小厮打扮的人拦在他面前:“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薛浪这才抬头看向那扇窗,娃娃脸的公子眼含期待地望着他。 无法,他只能应了,总不能因此跟人在街上大打出手吧。 进了二楼雅间,瑞王,太子,相府公子齐聚一堂,好大的阵仗。 薛浪克己守礼地站在门口,恭敬地见礼:“公子。” 他不应该认识这些人,他可不舍得这么美的日子用来叙旧。 瑞王握着一截玉笛,坠着金色的流苏,一看便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小公子,完全可以用富得流油来形容这人。 太子内敛,忠厚老实,或许这只是他的表象。 相府公子相较于二人就显得真实许多,甚至回了个礼,温润如玉。 薛浪一落座,瑞王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三哥,你戴着面具做什么?” “公子找我何事?”薛浪冷淡地忽视他的称呼,表现出些许不耐,“在下有要紧事未办,烦请公子长话短说。” 瑞王被噎得哑口无言,还是太子无奈开口:“三弟,别任性了。” 薛浪微微摇头:“在下并不认识几位,是否认错人了?” 这话一出,瑞王不着痕迹地皱了眉头,可那个跟踪的家伙说的是寸步不离,他刚刚也是看着人进来的,没理由认错了。 面具,对,把面具摘了,看他还怎么抵赖,禁足期间偷跑出府,乃是大不敬,捅到父皇那儿去,再参他一本。 “可否摘下面具,”瑞王舔舔嘴唇,压制着喜悦的心情,道,“我们才知道是否错认了公子。” 薛浪还是摇头:“在下貌丑,恐会吓到几位。” 瑞王连连表示绝对不会,他们不以样貌论英雄。 似乎被纠缠得烦了,薛浪摘了面具,瑞王脸色当时就垮掉了:“这,这。。。。。。” 不是貌丑,而是漂亮,这是个顶好看的男人,但却绝不是他的三哥。 此人正是燕离,拐上楼的那一点时间,足够他理解主子的意思,换了薛浪的外袍,以假乱真。 太子面沉似水,一肚子被愚弄的怒气,唯有相府公子,兴味盎然地问:“这位公子好面生,是何方人士?” 为了不给薛浪添麻烦,燕离胡编乱造了一个地方,看相府公子意犹未尽的样子,燕离深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于是他站起身,一脸被冒犯的不悦:“告辞,恕在下不奉陪了。” 反正“他”一个小地方的人,不可能认识陵阳城里的皇亲国戚,也就不存在尊卑观念。 等他走出去,雅间里传来瑞王懊恼的声音:“怎么会呢?本王明明亲眼所见。” 离开酒楼之后,跟踪的人自然消失了,燕离在小巷里同薛浪换了回来,简单跟他讲了里面发生的事。 薛浪乐不可支:“本王的两位兄弟好不经吓。” “不过,”薛浪熟练地摘了他的面具,捏着他的下巴动了动手腕,疑惑不解道,“你是怎么顶着这么漂亮一张脸,说出貌丑的?” 燕离由他施为,视线落在虚处,等薛浪放开手,他便后退一步:“属下告退。” “去吧。” 有了这一茬,薛浪逛天灯节的兴致更高了,只是最后万灯齐放的时候,他的身形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索。 燕离在暗处看得心疼,大楚折辱薛浪,大庆不接纳他,薛浪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找不到归属。 不像他,他至少有个顶天立地的主子,虽然都是同一人,他尚且能依靠薛浪,薛浪却谁也不能信。 看着薛浪昂着头的背影,燕离想穿过人群,为他披上披风,道一句:“主子,歇会儿吧。” 可他不能,局势瞬息万变,他才刚回陵阳,太子和瑞王就暗里试探,等他一放松,就扯下他一块肉来。 薛浪不知道他那个小影卫光看他一个背影就能想那么多,他只是盯着天灯燃起的火,思考它们在猎猎秋风中什么时候会彻底熄灭。 5、第 5 章 三月时间一晃而过,薛浪再不情愿,还是要爬起来去早朝。 一上朝,朝臣激烈争辩溅出的口水差点把他淹了,原是武安城发了水灾,难民流离失所,急需发放银两,安抚民众。 而他们正在吵的,就是这块肥肉该分给谁。 这件事说来很简单,办好了大功一件,百姓感念,办不好也能找无关宵小顶罪,顺利脱身。 薛浪自觉朝中无人,安安静静地当个小王爷,甚至想端杯茶喝个彩,这些臣子比酒楼里说书的强多了。 一片混乱中,忽然有人提了一嘴薛浪的名字,喧闹声一滞。 老皇帝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薛浪身上,方才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薛浪外祖剽骑大将军,身上战功无数,每说一句话都有极大的分量。 老将军一直以来刚正不阿,不因为血缘而对薛浪开方便之门,只因为薛浪有领兵之才,他才肯高看一眼。 薛浪正纳闷,他从小养在宫中,与严肃的外祖并不亲厚,没理由他突然就站队到了自己这边。 鸦雀无声的大殿内,瑞王“替”薛浪婉拒了老将军的提议:“三皇兄为我大庆打下无数胜仗,如今才回来,恐不熟悉政事。。。。。。” 说一半,留一半,那意思不就是说他薛浪是个莽夫吗? 这弟弟他是真不喜欢,既然他先三番两次出手了,就别怪他跟他作对了。 薛浪左踏一步站了出来,脸上毫无羞色,反而有慷慨之意,语气诚恳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龙椅上的人看了看强出风头的瑞王,想到自己内敛木讷的太子,终究还是允了此事,瑞王锐气太过,是时候挫挫了。 不过老皇帝也没将这事全权交给薛浪去做,指了户部侍郎邢新和禁卫统领叶航协助。 叶航是荆贵妃的表兄,站的瑞王一党,这一去算是对他的削权,敲打敲打不清醒的瑞王。 说实话,薛浪只是代表皇家去的,做不做得了什么不重要,有人帮他做就够了,就算是带个傻子去,也能给赶上树。 薛浪携着一身冷气回府,表情看不出喜怒,带出去那几个侍从亦步亦趋跟着,甚至要跟进薛浪的院子,被薛浪一脚踹了出去。 “蠢货。” “王爷恕罪!” 几个人两股战战地跑了,当天就卷铺盖离开,这主子是真不好伺候。 他们走后,薛浪揉着额角,叫燕离给他收拾包袱。 燕离往包里装了碟点心,不言不语地把不久前才拿出来的东西又装回去。 早朝的事他都听说了,薛浪不愿意被人当作棋子,更不乐意“亲民”,这一行只能说是枯燥乏味。 薛浪倒在椅子上,眼神冷漠,说着:“到地方了,本王就把烂摊子全扔给他们。” 吃过午饭,他们就要启程了,户部侍郎不会骑马,坐的马车,叶航心情郁闷,也坐了马车,唯独薛浪骑着匹棕红色的骏马,如回京那天一般,招摇过市。 秋风飒飒,离了陵阳城,满目青山,大人们窝在马车里打盹儿,薛浪叼着朵野花,哼着不着调的曲儿。 边关的生活也是这样惬意,却没有这样好的风光。 沿路,薛浪并不主动同那些人交流,但该看的折子一点没少看,都是些武安城的急报。 大水冲毁了半个武安,死了不少人,剩下的要么苟在危险的大水边缘,要么匆忙出了城,赶往最近的章豫。 一路上他们确实遇到不少难民,但看他们的表情,薛浪觉得或许不是大水那么简单。 夜里,他叫燕离绑了个难民来,说自己是王爷,要去武安治水,问他点情况。 那人一听,面色煞白,急忙劝他:“王爷您可千万别去,武安,武安城现在太危险了!” 薛浪疑惑发问:“为何?一场大水而已,你们连城也不要了吗?” 一提起武安,那人就害怕得厉害,冷汗涔涔,燕离站在他身后,他甚至想望燕离怀里靠,汲取点温暖。 薛浪把人拎回面前,威胁道:“说实话,不然本王带你一起回城。” 那人连连摇头,一个大男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王爷,王爷饶了小民吧!” 薛浪耐心地引导他:“你在怕什么?说出来,本王就是来帮你们的。” 闻言,虽然还是恐惧难安,男人还是小声地说:“武安城,有杀人魔,每杀一人,就留下一截胳膊或腿,我们逃出来之前,半城的人都被他杀了!” 越说,男人越害怕,缩着脖子,仿佛下一刻杀人魔就会出现在他面前,燕离碰了一下他的肩,一股热流就顺着男人的裤子流下,腥臭难当。 薛浪嫌弃地离远了一些,燕离会意,把男人扔回了大路上,一接触到地,男人便不要命地拔腿狂奔,不幸的是,在黑夜里惨烈地跌下了山崖。 且不论男人的话里有多少夸大的成分,但听他这么一描述,武安之行顿时变得诡异了起来。 薛浪靠在树干上,脸上倒映着火光,见燕离披星戴月地回来,来了兴致开玩笑:“燕离,杀人魔要是对本王下手怎么办?本王可不想缺胳膊少腿。” 燕离微征,认真地说:“王爷放心,属下不会让他靠近您半步。” 哪怕死,他也要先铲除主子面前的危险。 薛浪朗声笑了:“好燕离! ” 这事儿薛浪没告诉邢新,怕他吓撅过去,只偷偷找叶航商量了一番。 刚开始听着,叶航还满是怀疑,当这是薛浪吓他的把戏,可是后来越接近武安,惊慌失措的难民越多,他也随手逮了两个,得到了相差无两的答案。 进城之前,叶航满腹疑虑地找到薛浪,问:“王爷,若他们所说属实,我们该如何做?” 一个能杀光半城的杀人魔,他们带的这点人恐怕不够,赈灾的官银运了五大车,半数禁卫都要守着这批银子,剩下的,要保护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这样,他们就失了先机。 薛浪正襟危坐,点了点头,觉得他们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沉重地说:“杀人魔,本王只能亲自调查,叶大人,官银和几位大人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叶航大惊失色,连忙跪地劝道:“王爷万万不可!此行凶险异常,您是万金之躯,不能有任何闪失,还是让臣带队前去吧。” 薛浪摆了摆手,微微仰头望向枫叶落满的山脉,叹息道:“救百姓于水火,这是本王的分内之事,武安百姓凄惶不安,本王做不到无动于衷,叶大人不必担心,本王自有法子。” 本来杀人魔是个没着落的事,叶航愣是被薛浪忽悠出了一腔热血,他悄悄仰慕这位百战百胜的小将军已久,今日再见他英姿勃发,也跟着气壮山河地说:“王爷放心去吧!臣定不辱使命,保护好大人们。” 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劲? 薛浪转头,拍了拍他的肩,以资鼓励,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雪地里走了。 夜里,燕离从城内回来,情况和那些难民说的一样,半个城都空了。 “武安知县,”薛浪半眯着眼,冷声问,“死了吗?” 燕离低着头,回道:“不曾,倒是夜夜笙歌艳舞。” 薛浪扔掉小白花,语气危险:“很好,瞒而不报,本王倒要看看,这个武安知县,和杀人魔有甚勾结。” 深秋了,田地里的害虫掐着最后一点时间,任性地毁坏庄稼。 他们一行人是在一个月后才到达武安,城里到处都结着冰,只因大水还没流干净,冬天就来了。 6、第 6 章 武安的冬天特别冷,这里饿殍遍野,躺在雪地里,即便还有喘气的怕是也熬不过去了。 车轮吱呀吱呀,户部侍郎邢新探出头来,见此惨状,不免唉声叹气,一把年纪了,眼眶说红就红。 薛浪没工夫安慰他们,类似的场景,他这些年见了不少,当务之急,是先安顿活下来的百姓。 早在他们进城之前,武安知县就得到了消息,派了人来接他们,薛浪让叶航护着银子和文官跟小厮去知县府衙,自己点了几个禁卫去调查实地情况。 虽说城里死了一半的人,但街上却极难见到尸首,将死不死的人倒是不少,这些人大多死死捂着嘴,见到薛浪就往后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还是一声不吭。 倒是奇怪,难道出了声,就会招来杀人魔? 城西设有收留点,里面一个人也没有,门口有个登记的,大白天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薛□□几个禁卫提着那些挪不动窝的难民去了救助站,他落后一步跟着,想从他们待过的地方发现蛛丝马迹。 一走近,有个破锣嗓子源源不断的骂声就传了过来。 “谁啊你们?哪来的回哪去,别打扰小爷睡觉!” “滚滚滚,这儿不接疯子!” “王爷?!你骗鬼呢!快滚,知道我是谁吗?” 禁军的声音有些小,想来是从没见过这样不讲道理嚣张跋扈的人,眉目间写满了厌恶,但按着性子,不伤平民,还想好好地同他商量。 薛浪不知从哪儿顺了件白梅大氅,自雪地里走来,唇红齿白,笑意浅浅,俊逸非凡真如仙人一般,但只是一开口就打破了这种美感:“哟?这谁家的公子哥儿啊?” 破锣嗓子眼睛都看直了,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可惜不知道好歹,他撇了下嘴,气焰嚣张地说:“知县是我爹!” 薛浪赞赏似的拍了拍手,转眼就寒声对禁卫说:“抓了,咱去会会这知县大人。” 禁卫憋了一肚子火,如今薛浪肯为他们撑腰,他们几乎是立刻掏出绳子绑了这个破锣嗓子,塞了他一嘴破布。 带回来的几个难民瞪圆了眼,才意识到这是真正的贵人,连忙叩地哭喊:“求大人救命!救救我们!” 薛浪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跟上。” 于是那几人感恩戴德地爬起来,吃了定心丸一样老实跟在他们后面。 待看见薛浪这一行浩浩荡荡,尤其是对上薛浪那双仿佛早已洞察一切地狐狸眼,知县心慌不已,赔着笑打算好好招待薛浪一番,希望他能扔下银子就走了,别多管闲事。 薛浪一脚把破锣嗓子踹到知县面前,似笑非笑地观察了会儿他难看的脸色,说:“周知县,方才本王不过想送几个难民去收留点,哪曾想被这混不吝的毛孩拦下,他口口声声称你是他老子,本王自是替你不平,揍了这毛孩一顿。” 说着,像是还气不过,薛浪又狠狠踹了小破锣一脚,踹倒了实处,他额上青筋暴起,若不是嘴里还塞着布,此刻怕是要嚎到百里外都听得见。 小破锣在雪地里滚了一圈,拖着被踹断的小腿爬向周知县周临学,双眼通红,雪地上蜿蜒出一道血痕,周临学好似还在状况外,摊着个手:“这,这。” 薛浪冷眼瞧着,从禁卫手里拿过自己的□□,带起一地雪花,众人眼前一花便见枪尖抵着小破锣的眉心,冷冷地说:“如此跋扈的孩子,留着也是为害百姓,周知县若是下不了手,本王愿意代劳。” 小破锣冷汗都下来了,不住地往后缩,哀求地望着薛浪,忍不住摇头求饶的时候,枪尖在他额头留下一处凌乱的划痕。 血水从他眉心流到双眼,蒙上一层血色,死亡的恐惧感铺天盖地地包围住他,让他一动不敢动,呜咽声至始至终都没停过。 此情此景,骇得周临学连连告饶:“犬子顽劣,唐突了王爷,还望王爷手下留情,这是下官唯一的血脉啊!” 他艰难地蹲下身想扶起儿子,薛浪却丝毫不避不闪,甚至更加咄咄逼人地说:“周知县,小家不理,何以治大家?本王今天便替你宰了这个混不吝的,以儆效尤。” 说着,薛浪拿开□□,在雪地里洗了一遍枪尖,又带起一道劲风,削断了小破锣凌乱的发梢,指在他咽喉。 周临下意识学想去抢枪,被薛浪冷冷地看了一眼,手脚都哆嗦起来,他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痛哭流涕地磕着头:“王爷,王爷饶了犬子吧!下官保证以后绝不然后他出府门半步!” “王爷,下官知错!” “求王爷网开一面!” 薛浪忽地笑了,如雪中盛开出一朵白莲,他收了□□,温声道:“顶撞王侯,本是死罪,念在知县你爱子心切,本王这次便放过他,若有下次。。。。。。” 闻言,周临学立马发誓绝不会有下次,薛浪以枪尖拍了拍他肥润的脸颊,说:“最好是这样。” 立了下马威之后,薛浪抬脚进了府邸,想起了什么,又退回几步,愉悦道:“周知县替本王好好安顿那几个难民吧,就当替你不成器的儿子赎罪了。” 周临学点头哈腰地应下:“是是是。” 话里话外,薛浪毫不掩饰地辱骂着他儿子,周临学却知道,他更想骂的,其实是自己,他拼命低着头,忍着怒气,薛浪看得新奇,便问:“周知县,你是对本王有什么不满吗?” 周临学强作镇定地摇了摇头,媚笑道:“没有没有,王爷教训得是,下官定为您办好事。” “那便好。” 一个王爷,不讲皇家礼仪和脸面,能站在街口破口大骂,面子里子都不要了,妥妥一个流氓样子,这厉王也是历代以来独一份。 薛浪打定主意要长留,甚至差人去成衣铺子里挑了几套冬衣,临了也给燕离揣了条血红色的发带,配他的高马尾正是意气风发。 晚饭时间,周临学的府邸里点满了灯,为了给陵阳城来的贵客们接风洗尘,更是花了大价钱召来歌姬和舞姬,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如此奢靡的场面,与他们一路来所见的惨景形成了鲜明对比,邢新就差指着周临学的鼻子骂他贪官污吏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周临学不敢对薛浪造次,只得拿其他人出气,他面对邢新嫉恶如仇的眼神丝毫不慌,甚至有挑衅之意。 这里还有个没露面的杀人魔,为了不让户部侍郎死得太快,薛浪摇摇头示意他别冲动。 邢新不甘不愿地坐回位置上,面前的酒肉一口没动。 一轮酒宴过后,薛浪斜眼瞧着周临学与一个小厮耳语了一会儿,那小厮便飞快地跑了。 周临学似有所感,往薛浪那里看了一眼,对上薛浪漠然的眼神,后心一凉,连忙谄媚地笑了笑,他端了酒上来敬薛浪,薛浪笑眯眯接下了。 酒了掺了小剂量的迷药,便是怕薛浪察觉到,他一连灌了薛浪好几杯,薛浪照单全收,喝到最后,竟是周临学先倒下。 薛浪一点醉意也无,不过为了给周临学下手的时机,他装醉出了酒间,摇摇晃晃地打偏,走个路差点摔倒好几次。 7、第 7 章 “燕离。” 燕离闻声而来,搀扶住他,疑惑道:“主子,你不是。。。。。。”千杯不醉吗? 薛浪用食指压住他的嘴唇,眼神迷离,嘴角的笑勾魂摄魄:“本王醉了。” 他还待说什么,燕离眼神一暗,小声说:“有人过来了。” 要放在平常,遇到这么明显跟踪监视的人,燕离肯定二话不说就拽着薛浪上房了,但今天的薛浪有些不一样。 他扯着燕离的衣裳,解下他的面具,借树影挡住他的脸,凑到他耳边,给来人制造一个旖旎至极的场景。 燕离想抓抓发痒发烫的耳朵,怀疑主子这是真醉了。 夜风有些冻人,燕离仗着身体好,还穿着一件单衣,整个人纤细又瘦弱,倚在薛浪胸前,一侧脸便能看见薛浪如玉的面庞。 他呼吸微微乱了下,手指无意识地发着抖,不是冷的。 薛浪也感受到了他细微的颤抖,松了松大氅,把燕离整个圈进怀里,笑着说:“还好买的大。” 燕离努力忽视着薛浪吐在耳边的热气,冷静地说:“属下刚才听到那人要在主子房间放点东西。” 薛浪下意识在他颈边蹭了蹭,放松地说:“是周临学安排的吧。” “是,正是从他那儿跑出来的小厮。” “不出意料的话,今晚就能见到那个杀人魔了。” “主子英明。” “噗。”薛浪好笑地抓了一把他的马尾,假正经地说,“居然会奉承本王了,不错啊。” 其实燕离也不知道怎么说出那话的,就感觉脑子一直在加热,无法思考,脱口而出一句及其敷衍的话,他红着脸问:“主子喜欢听吗?” 薛浪笑着看向他,看见他的眼里满是认真,像一把冬日里熊熊燃烧的烈火,能解冻万里冰原,强大而忠诚,令人不忍辜负。 “说几句你还认真了,”薛浪移开眼,揭过这个话题,转而说着今晚的计划,“杀人魔应该会趁半夜大家都睡熟的时候动手,本王引他进来,你捉住他就好。” 燕离皱眉,反驳道:“属下保护您,以防那人留有后手。” 薛浪四处看了看,来盯稍的已经走了,便松开了燕离,把大氅脱了披在他身上,不容置喙地说道:“这里就属你武功最高,禁卫军那群废物,恐怕不够那人杀的。” 眼看燕离还要发表意见,薛浪严肃了语气,道:“本王叫你去就去。” 燕离憋了口气,不上不下,最终还是半跪下应是,跃上房顶走了。 他走后,薛浪盯着留有余温的手掌微微出神,他刚刚,对上燕离炙热的眼神,竟然想亲上去,真是疯了。 难不成自己一语成谶,真把自己说成了断袖? 算了算了,现在不适合想这些。 他甩了甩头,进了屋。 那小厮从他那儿离开后,七拐八拐进了周临学的屋里。 小厮轻蔑地说:“大人,厉王喝得很醉,抱着一个男人亲呢。” 周临学暂时把这个“男人”放在一边,盯着薛浪卧房的方向,笑得残忍:“既然来了,自然要送厉王殿下一份大礼,残害我儿,就把命留在这儿吧!” 小厮离开后,周临学卧房的屏风后面走出一个蒙着面的玄衣男子,声音沙哑:“不能杀他,我王留着他有用。” “谁不能用?!”周临学眼睛猩红,不死不休地说,“他必须死,不然我寝食难安。” “科科。” 半夜,厅外厮杀声震耳欲聋,薛浪头晕目眩地睁开眼睛,撑着身子坐起来,出门一看,几个 禁卫全部横躺在地上,另外的人围着一个玄色衣裳的男人,如临大敌。 有人冲了上去,直接被撕扯掉一只手,当即跪倒在地痛呼。 在男人身后,叠着两三层断手断脚,鲜血淋漓,场面说不出的诡异。 燕离竟然还要慢薛浪一步前来,看了一眼薛浪平安无事,便俯身加入战局。 “去保护王爷。”这话是对禁卫说的,他们根本不是男人的对手,碰上只有被玩死的命。 看见厉王身边最信任的影卫终于出现,禁卫们齐齐松了一口气,没有再逞强,退了下来复而围在薛浪身边。 厅外燃起了火,玄衣男人“科科”笑了两声,也带着一副鬼面具,不由分说地与燕离动起手来。 男人速度极快,燕离也不差,拔剑挡住了男人打下来的橛,借力打力把男人推出去几米远,并紧追不舍,长剑与橛碰撞时发出噌噌噌的声响震耳欲聋。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男人一橛挑起一条胳膊,扔向燕离,燕离面不改色地斩断胳膊,步步紧逼,男人身上添了许多伤,喘出的气也越来越重。 燕离原意是一剑毙命,可想到薛浪的吩咐,生生将剑尖偏离了一寸,男人眼中精光乍现,此刻燕离与他距离最小,他对肩头剧痛浑然不觉,左手一动,燕离来不及躲闪,飞镰差点打穿他的肚子。 飞镰上没毒,饶是如此,燕离还是被那深可见骨的一刀逼得后退数步,玄衣男人趁机捂着伤口急速后撤,燕离有心去追,却被薛□□停。 “燕离,别追。”薛浪从“包围圈”里出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忧:“你怎么样?” 燕离右手持剑,左手按着血流如注的腹部,轻轻摇了摇头:“属下无事。”就是肠子快被划拉出来了。 杀人魔一事不能急于一时,连燕离都着了他的道,可见这人实在不容小觑。 后来薛浪回去一想,那时候他一个人在卧房,燕离应该是被引走了,凭那个男人的实力,本是可以直接来杀他,却偏偏在外厅与禁卫缠斗。 这人应当是只想吓唬自己,显然背离了周临学的计划。 瞥见燕离划开一半的肚子,薛浪磨了磨牙齿,不论为何,那人必须死。 燕离许久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即便他动作利落地点了几个穴位先止血,眼前还是渐渐模糊。 他脸色发白,后退一步跪下:“主子,属下来迟了,请主子责罚。” 薛浪忙拉他起来,燕离支撑不住地晃了晃,腿脚居然有些发软,他才后知后觉飞镰上沾了软筋散。 看他咬牙保持清醒的样子,薛浪急得想骂他:“蠢家伙!你在剜本王的心!” 软筋散起效很快,燕离很快晕了过去,晕过去之前还在思考主子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薛浪毫不犹豫地一把将他抱起来,脚下生风地进了他的卧房。 “都愣着干嘛!”禁卫沉默地挤在一堆,薛浪看得气不打一处来,“给本王扔了门口那些玩意儿!一群废物!” 眼看那些人还跟木桩子一样不动,薛浪忽而扬起一抹笑,阴恻恻地说,“燕离要是有事,本王亲自砍了你们的胳膊”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年迈的御医闻讯提着箱子大汗淋漓地赶来,被薛浪拎到床前,冷冷盯着。 这一夜兵荒马乱,周临学大早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到薛浪院里。 薛浪语气冷淡地挥退了他:“滚,别在本王火上找骂。” 御医施了一夜的针,总算把燕离身上几处伤处理好了,腹部那道最致命的伤裹了四五层纱布,刚看见那道豁口的时候,御医以为这人必死无疑。 还好燕离始终维持着浅淡的呼吸,连发烧也不曾有,保住了御医一条岌岌可危的小命。 临走前,御医眼神奇怪地看了一眼屋里那个不起眼的点香炉,薛浪蹙眉,也注意到了那几根烧尽的安神香,问御医:“这香有问题?” “老臣不知,王爷可否容老臣将其带回去检查一番?” 薛浪自然是允了,并听从御医的建议,把自己和燕离打包扔进了燕离的房里。 8、第 8 章 接近中午的时候,下人来送饭,被薛浪一身冷气吓退,回去之后就偷偷嘀咕:“不愧是煞神。” 下午雪停了会儿,屋里烧着炭火,暖烘烘的,燕离眼皮一动,瞬间清醒,像一把出鞘的剑,即便砍出了豁口,依旧一往无前。 见他醒了,薛浪总算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事,走到床前问他饿不饿。 燕离先是一愣,再摇了摇头,想翻身起来,刚一动就对上薛浪阴沉沉的眼神,他怔了怔,立马拉着被子躺好,薛浪这才展开眉头,出去叫人送些粥来。 他想跟薛浪说说昨晚的事,但薛浪听也不听,只叫他好好休息,有些事他要亲自动手。 等薛浪离开去了别处,门外的禁卫才敢偷偷议论说:“王爷好恐怖啊。” “是啊,昨天吓得我整夜不敢睡,就怕他那个影卫醒不过来。” “话说昨天是王爷亲自把他抱回来的,还在里面守了一天,这影卫什么来头啊?” “听说是王爷做质子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了,你说,他们俩,会不会是那种关系?” “我不知道,你别瞎说,到头来连累我。” 。。。。。。 燕离精神头还不错,外面的话一字不落的都进了他的耳朵,主子抱我回来还守了我一天? 他下意识摸向腹部的伤口,以前受过的伤比这重多了,那会儿主子虽然也关心自己,但不会表现得如此过火。 想着,他脑子里突然闪过昨天那个拥抱,还有那句“剜心”,然后耳朵一热,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想,主子是不是。。。。。。 “燕大人,请用膳。” 门外突兀出现的声音把燕离脱缰的思维拉了回来,他使劲拍了拍脸,让人进来。 陵阳城来的大人们守着薛浪出门,嘘长问短,担心他受没受伤,薛浪冷笑着说了声无碍,一群马后炮。 年过半百的御医研究完那把香灰,颠颠地被人扶着来,告诉薛浪,那香确有问题,浸过蒙汗药,本来是燃不起来的,但问题出在那蒙汗药,遇水就溶遇火可燃。 御医在宫中任职二十多年,从未知晓有这种药材,薛浪却觉熟悉,他在大楚时,常与这种蒙汗药打交道,有时候别人用来害他,更多时候是他放在别人身上。 之后薛浪独自去见了周临学,黑眸里看不出情绪,周临学只觉风雨欲来。 他心里发怵,难不成厉王知道了什么?他就知道那个只会杀人的蠢货靠不住! 梅园里,薛浪拂去一路走来肩上落下的雪,背对着周临学,声线平淡:“周知县,昨夜你府里进了歹人,你可知?” 周临学惊得一抖,浑身的肥肉都跟着颤了颤,他躬着身子低着脑袋,苦笑着说:“王爷,下官昨夜拼死保护官银,所以救驾来迟,望王爷恕罪。” 早在知道刺杀失败的时候,周临学就屏着气给自己身上来了几刀,看着可怖,却又没伤筋动骨。 “若本王说不恕呢?” 周临学抖得更加厉害,他不过是贪些银两,没想过把老命也搭上啊! 薛浪低低笑了会儿,才又反问道:“官银?官银有本王的命重要吗?昨儿那个刺客,刀刀狠辣,可是非取本王的命不可啊。” 不给周临学反应的时间,薛浪突然转身,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盛气凌人地说:“来得那样晚,是为了救本王,还是为了拦住本王啊?” 这时周临学才感觉到大事不妙,眼前这人可是忍辱负重了近十年的大庆王爷,他那点小伎俩,恐怕早就被看破了。 他立马胆颤心惊地跪下,抵死不认:“王爷冤枉啊!下官绝无此意,实在是,实在是那人太过阴险!用了调虎离山之计。。。。。。” “行了,不必说了,”薛浪打断他的喋喋不休,缓缓说道,“本王昨夜回房后,听到打斗的动静才醒来,竟然还有些意识不清,本王领兵三年,从未出过这样的差错,你说说看,这是为何?” 能为何,他房里燃了三根安神香,浸过蒙汗药,肯定不是大庆的玩意儿,不然他不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最有可能,就是大楚来的。 周临学口不择言地解释说:“定是王爷昨夜饮了酒,宿醉的头疼闹热罢。” 薛浪走下台阶,声调微高:“哦?周知县这是怪本王贪杯误事咯?” “不,不敢,王爷,下官不是这个意识啊!” 大冬天的,周临学脑门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惴惴不安地盯着眼前一片雪地。 薛浪沉默地绕着他踱步,回到他面前的时候弯下腰与他对视,悄声说:“本王房里的燃香,好像是大楚皇室才能用的?” 周临学顿时毛骨悚然,一个劲儿地磕头喊冤:“王爷冤枉啊,下官府里怎么可能那种东西!” 他知道,这顶叫“叛国”的帽子一旦扣下来,他这条命随时随地都可能没了。 但薛浪不打算给他机会,直起身移开眼,冷声宣布:“来人,周临学有通敌卖国之嫌,押入监牢,听候发落。” 虽然不知道王爷这结论从哪儿得出来的,但这不妨碍早早蹲守在附近的禁卫窜出来押走周临学。 “滥用职权”搞定周临学之后,薛浪在梅园里择了支独梅,细长细长的枝桠上只有一朵迎风而生的花骨朵。 他把这支梅花带给燕离,告诉他要等梅花盛开,他才能走出这道门。 薛浪心情大好,调笑道:“就让它替本王监督你养伤。” 燕离收下梅花后,脑子还在发懵,枯坐了两三个时辰,才手忙脚乱地把手里握得温热的折枝放进花瓶里。 用过晚膳,薛浪连夜提审周临学,碍于不能动刑,那家伙嘴硬得很,什么有用地说不出来,既然说不出,他不介意帮他一把。 天光大亮的时候,他从监牢里出来,打着哈欠,以他屋里那三根安神香为由,吩咐禁卫搜查周临学的宅子。 名为搜查,实为抄家。 在他们行动的时候,薛浪打算回去好好补个觉,不过他原来住的地方还有那种蒙汗药的痕迹,于是他相当自然地爬了燕离的床。 燕离一刻闲不住,能下地之后就在院里走了几圈,他倒是想舞枪弄棒,奈何伤口太大,只得作罢。 薛浪来的时候,他刚好不在,一回来就看见薛浪霸占了他的床,睡得很香,连被子都没搭,头发凌乱地铺在枕头上,脸色疲惫,眼下还有乌青,一看便知又熬夜了。 他替薛浪盖上棉被,不小心碰到薛浪的头发时,指尖一颤,发起烫来,像是冰原崩塌,显出最深层的一团火,一直烧到燕离心里,热烈地鼓舞他将面前这个人占为己有。 等他回过神,那只不安分的手已经抚上了薛浪光滑如玉的脸,他脸皮抖了抖,任由内心山呼海啸,淡定地收回恋恋不舍的双手,然后轻手轻脚地又退出去,为薛浪关好门,低声告诫下人不要靠近这间屋子。 薛浪惫懒地掀开眼皮,看着门外颀长的剪影无意识地笑了笑,随后翻个身,继续睡。 恰逢户部侍郎来找燕离,想问问薛浪去哪了,一大早就不见人。 燕离拉着他离远了一点,才冷淡地告诉他:“主子在我房里歇息,邢大人有事容后再议。” 邢新忍不住探头看向他身后:“王爷怎么会在你房里呢?” 燕离冷着,杵在他面前,好在邢新这个人不是死缠烂打之辈,嘀咕了一句便把注意力放在燕离身上:“燕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嗯。”燕离应了声,又回头叮嘱下人一句,“照顾好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慢慢更————因为没存稿了(窒息),另,求评论求收藏~动力来自你们啊~~~~ 9、第 9 章 议事厅里,叶航和其他几个人似乎等了很久,在邢新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如坐针毡。 看见邢新领了个人进来,他急忙迎上去:“王。。。。。。” 走近发现是燕离,他猛然住口,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低低喊了声:“燕大人。” 燕离微微颔首:“邢大人。” 等他落座,叶航一把抓过邢新,两人嘀嘀咕咕了几句,他没认真去听,唯有一句话可以入耳:“王爷说了,燕离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于是他难得主动开口问:“几位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叶航和邢新对视一眼,咳了咳,心急火燎地问:“王爷说周临学通敌叛国,此事是否属实?” 燕离有些吃惊,但别人肯定看不出来,虽然不知道主子哪里得出的结论,但这并不妨碍他跟他站在同一方:“是。” 另外有人问:“可有证据?” 这种事,不论放在何人身上,都是抄家灭族的重罪,他们也不是想替周临学申辩,只是他们来之前明明只用治理水患,若是查出通敌叛国之人,这一趟就不是那么好回去了啊。 证据?燕离坚信薛浪绝不是空口白话之人,于是两眼瞎的燕离为了配合薛浪,寒声把问题扔了回去:“证据?证据王爷不是给你们了吗?” “这,”邢新面有难色,吞吞吐吐地说,“几柱安神香,能说明什么问题啊。” 因为实在不了解厉王的脾气,他们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厉王若真想把周临学往死里整,大可蹑影藏行,何苦连累他们这些小官跟着调查。 燕离闭着眼,演起戏来一套一套的:“宁错杀,不放过,武安是重城,若真让大楚在此撕出一个缺口,你们,担得起吗?” 他威慑的眼神扫过底下的众人,不怒自威,跟薛浪学了个十成十的气势。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皱着眉头不满:“可是禁卫搜遍了周府,什么也没找到,会不会是王爷太大惊小怪了?” “不会。”燕离想也不想地反驳,细长的手指有规律的叩响圆桌,看起来像在思考,有人屏息以待,有人不屑一顾,除非他能说出朵花来。 而他确实是在思考,那天晚上的事情。 半晌,他才平淡地陈述:“那天晚上,有人引我去后院放官银的地方,因此耽搁了时间,缠斗中,我发现有人将官银运走,那些人动作很快,我追上去时,已经不见了,所以我猜想,这伙人应该是周府的人,否则不会对这里如此熟悉,他们打的私吞官银的心思。” 头一次听这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的燕大人说了这么多话,屋子里的人还有些惊讶,不过他话里的意思却更让他们难以置信。 有人想起周临学早上的供词,不相信地说:“可周临学说他也是为了保护官银,被歹人划得一身伤。” 燕离眼神不变,只道:“我去的时候他不在那儿,至于之后,我不知道。” 这样说,就算周临学真的去找了官银,也有可能是因为想私吞银两,与另外的人打斗之中被打伤。 邢新脑筋要转得快一些,打破沉默问道:“所以燕大人认为,周临学想私吞官银?” 燕离点点头:“正是。” 看有人还不赞同地想说什么,他便抢先一步继续说:“但不全是,我们刚来的晚上,周临学吩咐小厮在王爷房里燃香,而最后进王爷房里的人,作大楚打扮。” 此话一出,分量更实,想反驳的几人几乎瞠目结舌,信了大半。 但其实燕离是编的,哪有来大庆的探子还穿大楚的衣裳,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多注意他吗? 这么说,是为了树立薛浪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也为了给他们提个醒,王爷厉害得很,料事如神,劝他们别不知死活地撞上去了。 蓦地,有人找了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发问:“燕大人,既然你已经发现了小厮的动作,为何还任由他们对王爷下手?” 燕离闻声望去,是个同薛浪不对付的人,他一问,其他人的视线就压了过来,有怀疑有警惕,他都不在乎,淡定地说:“王爷愿以身犯险,不如你们去劝劝?” 想到厉王那阴晴不定的脾气,他们摆了摆手,连声道:“不敢不敢。” 看这里的人都被忽悠住了,燕离搁下茶杯,弄出点声响,等他们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身上,吩咐道:“搜不到就继续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其他证据搜出来,周临学不是还有个儿子吗?带过去审,若禁卫办不好这事。。。。。。” 他沉吟了会儿,削尖的下颌微微绷紧,冷声说:“便交给我手下的影卫,贺少堂,你亲自去审,把那个周小公子提到周临学面前,两个人面对面地审。” 贺少堂善使鞭,掌刑罚,他手下的家伙没有能精神正常地出来的。 黑衣男人领命而去,叶航紧皱着眉头,想说动私刑不对,燕离若有若无地看着他,说:“叶统领,我们厉王府办事,有我们的规矩,还请不要插手的好。”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这头骆驼正吃着最好的青草。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薛浪还是个战功赫赫的王爷,别说动刑了,就算厉王府要整死周临学,他们都无话可说。 燕离的气势拿捏得很到位,前一刻还目中无人,下一瞬就缓声问他们水患治理得如何,仿佛之前那个雷厉风行的人不是他。 于是被吓住的大人们强行被拉回正题上,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如何治水以及安置百姓,偶尔还要吵得面红耳赤。 燕离安静听着,他不太懂这些,只是给了他们一个由头发挥,如果能解决好这件事,主子便不用多费心了。 讨论到重建房屋时,有人担忧地发问:“燕大人,那批官银丢失了多少?” 燕离摇头,他意识到主子有危险之后,就急忙赶了回来,根本没去管大开的箱子。 叶航及时叫人去查看,邢新同样面有忧色,说道:“武安城比我们想象得毁得更多,加固堤坝和修复房屋要花去大半银子,再就是田地,灌了水,明年恐怕都无法耕种,这对百姓是个噩耗,所以必须有一笔银子专门接济他们。” 如果官银丢失过多,无法及时交差,他们都要掉脑袋。 有人接着邢新的话说:“从武安逃出去的那些人,等水患治理结束之后,恐怕还要回到这里,到那时,他们如何安顿又要花去许多银子。” 没钱难倒英雄汉,一屋子要溢出的忧虑,让燕离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随后想了个粗暴的办法:“把周府抄了,银子充公,再找城里的富绅募捐,有多少凑多少。” 虽然简单粗暴,但确实为这些愁白了头的文人们打通了一个思路,一想到周府充公能让他们及时交差,燕离先前的所作所为都变得无足轻重了起来。 而且,他这么一上午说的话,比厉王这几天加起来的都多,上头的不爱说话,让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拿主意,这影卫大人虽说脾气也不好,但总归是个爱说话的。 燕离对他们的误解尚且不知,知道的时候为时已晚。 自此一事,燕离被迫从幕后站到了台前,成了薛浪的传声筒。 10、第 10 章 今天的武安也是雪花纷飞,燕离因为身负重伤不得调用内力,又因来得匆忙而穿的单衣,导致他一出门就冻得走不动路,嘴唇青紫。 清晨走得急,倒不记得冷不冷了,他打定主意,回去就找件厚衣裳穿上,这天太冷了,越到后面越冷。 为了不让旁人察觉,也念着主子说的不能离开院子,燕离跟他们告了辞就马不停蹄赶回来了。 可惜还是回去晚了,薛浪已经在院里了,一个人懒洋洋地躺在花架下面,这种花是北方特有,盛开于冬日,花朵多而大,有红有蓝,一簇一簇的很是讨喜。 人比花娇,说的就是厉王殿下,他的风流是刻在骨子里的,便是不修边幅地束着一头乌发,凌厉的气质还是令燕离心头微动。 他疾步到薛浪跟前,跪下请罪:“主子。。。。。。” 不过脑子的请罪辞还没说出口,薛浪就一把将人拉了起来,拿起一旁准备好的大氅裹住他单薄的身子,让他坐在腿上,气笑了:“本王在这里担惊受怕,你倒好,能下地了就往外跑,还穿得这么少,骨头都给你冻僵了。” 他抱着燕离,感觉就像抱着一坨冰块,尤其是看见他不自觉发颤的肩膀时,心疼坏了,赶忙把人冻僵的手揣进怀里,责骂的话一下子就说不出口了。 燕离通体寒凉,脑子发热,只觉得主子要把他的心都吓出来了,他没挣开,难得的机会怎么能不珍惜,于是他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同薛浪说了上午发生的事。 薛浪本来漫不经心地听着,盯着燕离形状漂亮的下颌猛瞧,看得不得劲,干脆卸了他那个碍眼的面具。 燕离讲得好好的,被他一打岔,对上他盛满慵懒笑意的眼睛,顿时忘了自己上一句说的什么。 “你说邢新摆着个苦瓜脸,然后呢?”薛浪好心提醒他。 燕离抿了抿唇,移开眼继续说:“嗯,然后他说安神香不能算证据。。。。。。” 听着,薛浪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竟是绷不住伏在燕离肩头大笑:“哈哈哈,好一个抄家充公!本王怎么没想到如此绝妙的借口?” 他细细斟酌燕离的每一句话,回过味来,乐不可支,一点也不担心什么官银丢失,百姓流离了。 “那些老家伙,早该听本王的话老实做事了,这下可好,被本王的影卫大人骂得狗血淋头,活该!” 薛浪吐出一口浊气,畅快极了,戏谑地笑着问燕离:“不过,本王倒想亲眼看看燕离舌战群儒的场面。” 沉思了一会儿,燕离对上薛浪期待的眼神,难为情地说:“属下把几位大人找来,给主子演一回?” 薛浪怪好笑地摇摇头:“你这脑袋怎么长的?一根筋。” 燕离轻轻抓着他的里衣,防止自己掉下去,同时无辜地眨巴下眼睛,不是主子说想看吗? 薛浪心中有了考量,佯装不知他的小动作,好奇地问道:“你这算不算,仗势欺人啊?” 一口一个王爷,还要动私刑,像极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妃子,目中无人,骄横得可爱。 偏偏薛浪就喜欢他不可一世的样子,这个终于愿意发光的小太阳。 燕离偏头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又连忙偏回去,低声说:“属下知错。” “嗯,”薛浪一手托着他的背,一手撑着下巴,居然答得很认真,“那你说说,错在何处?” 燕离没想到薛浪真会向他问罪,双腿一撑就落下地,被薛浪一胳膊又给捞了回来,好气又好笑:“怎么?犯了错就想跑?” “属下。。。。。。” 要论他一上午犯的错,那可多了,从何认起倒是有些令他苦恼。 薛浪揪了一把他的脸,左手伸到他膝盖下面,把人捞进怀里,抱着进屋,外边太冷了,还在飘雪,冻坏了可咋办。 上次燕离是晕过去的,这次清醒得可怕,浑身骨头都好像商量好了要各做各的,颇不听他的调动,于是他橡根木杆一样僵直地摊在薛浪双手间。 薛浪这一上午笑的肚子都痛了,乍然看见他的身体反应,差点笑得把人摔下去。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像什么?” “冬日里的湿帕子,在夜里冻了一晚上,拿回来的时候就是你这样。” 燕离试着想象了一下那种帕子,发现确实挺像,顿觉尴尬,然后他努力把腰和小腿塌了下去,至少主子抱起来不会那么奇怪。 屋里炭火正旺,燕离被放进暖和的被窝里,苍白的脸色总算慢慢红润起来。 薛浪努力遮掩笑意,坐在桌边喝凉茶,茶杯抵在唇角,一想到燕离对别人“颐指气使”,对自己就唯命是从的小可怜模样,他就控制不住想笑出声。 燕离掀开被子,下来床时牵扯到了伤口,本打算一声不吭,瞥见薛浪憋笑快憋晕过去了,但他怎么琢磨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笑了主子,只得无奈地出声“解救”他。 “嘶。” “怎么了?”薛浪果真“中计”,忙放下茶杯过来关心他,“伤口疼?去床上躺好。” 燕离一只手搭在薛浪送来的手臂上,抽了抽嘴角,冷冷地说:“主子想笑便笑吧,不必顾及属下。” 薛浪紧紧抿着唇,眼里尽是笑意,怎么办,惹恼小狼狗了。 在他思考如何补救的时候,燕离发出一声隐忍的闷哼,薛浪见状一把掀开他的衣服,果然,纱布上渗出了一大片血迹。 他这下不笑了,转而去拿药和新的纱布,戳着他的额头骂:“不长记性!” 燕离仰着头任他撒气,露出脆弱的脖颈,轻声地说:“属下知错。” 薛浪真是被他搞得没脾气,温柔地揉了一把他的发顶,说:“知错不改,惯的你。” 他动作小心地替燕离换了药,一抬头就发现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熟了,眉目柔和。 药里有助眠的成分,是他要求御医加上的,燕离这个身体状况不适合再跟着他到处跑,恐以后落下病根。 端着泡了纱布的血水出门时,小厨子提着食盒刚好迎上他,于是他把水盆交给门口的下人,让他守着等燕大人醒了再叫他用膳。 午膳已被他挥退了一次,这会儿过了两三个时辰,府里的厨子生怕怠慢了王爷,炒了几个小菜,送来给王爷饱腹,只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薛浪一点胃口都没有。 下人唯唯诺诺地应下,心里有些怕这个据说杀人如麻的厉王。 杀人魔的事情还没有着落,厉王殿下本人属实食不下咽,赶走了厨子,自己踏雪去了正厅,那儿几位大人正忙得不可开交。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看文 11、第 11 章 薛浪一进门,他们便注意到了,放下手中的东西恭敬地见礼:“王爷。” 他摆了摆手,掀开衣袍大剌剌坐下,说着:“各位大人辛苦了,这几日诸事繁杂,还请各位多费心。” 如此客气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在场的一半人哑口无言,并且心如明镜,意思是他真不打算管了? 邢新硬着头皮暗示道:“王爷,这儿许多事情还需要您拿决策。” 薛浪恍惚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直看得邢新几人遍体恶寒。 好在他很快整了面色,冷峻地说:“杀人魔一事进展缓慢,此事一日不整,武安一日不得安宁,如今周临学已下狱,只等结果,本王要亲自去抓住这魔头,为民除害。” “至于水患的治理,想必各位大人经验老道,本王一介武夫,实在无法提供切实的建议,”薛浪顿了顿,“这样,本王允你们放手去做,拿不准的问燕大人。”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们劝也劝不动,还被厉王的“一介武夫”当头给了一棒,只得苦哈哈地答应下来,末了还要对厉王殿下的信任感恩戴德。 薛浪也不是吃干饭不干活的主,当即对着众人承诺:“等回了陵阳,功劳全在各位,本王也会在父皇面前替你们美言几句,如此,先谢过大人们了。” 说罢,他豪情万丈地拱了个手。 邢新当即惶恐地瞪大眼睛:“不敢当不敢当,王爷厚爱了。” 薛浪便摆摆手说这是他们应得的,于是这些人脸上才有了喜色,做起事来更加卖力,就盼着早些回陵阳加官进爵了。 “对了,募捐的事通知下去了吗?富绅们怎么说?” 邢新拿着张名单来给他看,同时说:“他们态度很积极,刘老爷更是一听说王爷要亲自处理杀人魔的事情,当即捐了三千两白银。” “办得好,去吧。” “是。” 正厅了恢复了热火朝天的气氛,薛浪抱着茶壶走了两圈,听了些情况,都在他们能力范围之内,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天色暗得很快,他明明出来没多久,府里却点起了灯,想到屋里还有个燕离,他放下茶壶悄悄地走了,临走前吩咐下人先别进去,叫后厨把吃食蒸在灶上,等大人们什么时候喊饿了,再送进去。 他刚走开没几步,贺少堂就落在他面前,哑声道:“主子,周临学想见您。” “哦?”他来了兴致,脚尖一转,叫贺少堂带路。 府衙与周府只隔了一两条街的距离,薛浪掸了掸身上的雪,回头望了一眼街巷,行人已经是打着灯笼走了,等他回去的时候,恐怕就天明了。 贺少堂站在门口等他,一言不发像尊雕像一样,沉默而无趣,薛浪不由得想,燕离要是他下属这个性子,他这个主子可能会先一步闷死。 府衙这会儿没什么人,只一些巡逻的捕快,见到贺少堂就跟见到了瘟神一样,两步并作一步走,恨不得能插翅膀飞了。 监牢里还关着之前周临学没来得及审理的犯人,白天见证了贺少堂的手段,晚上再看见他时,都缩在角落里,喧闹的大牢霎时只剩蛇虫鼠蚁爬过的声音。 不错,吓人的本事没白学。薛浪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贺少堂停了下来,让开位置,让薛浪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情形。 贺少堂审人不用刑具房,他只使一根长鞭,鞭上有细密的或错落的倒刺,那些大的刺落在人身上,一勾,便能轻而易举勾下一块肉来。 牢房里,周临学被锁在墙壁上,身上没一块好肉,今天至少轻了三十斤,他对面墙上,挂着他的儿子,有出气没进气,同样血肉模糊,身上的伤跟周临学的如出一辙,只不过更加入肉。 地上的干草泡了一天的血,变成了沉沉的暗红色,血块凝集在角落,喂养着一只体型硕大的老鼠,浓密的毛发上也结了好几个血块,它长着弯曲的尖牙,肥厚的脖子上拴着根细细的草绳,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血了,猩红的鼠目紧紧盯着毫无反抗之力的周临学。 这玩意儿是真吃过人的,凶相毕露,只有在触及贺少堂冷漠的眼神时才稍微收敛。 薛浪若无其事地走进牢房,一脚踹翻了周临学面前的桌子,周临学被这动静惊醒,睁眼看见贺少堂,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一旁的薛浪倒叫他忽略了,薛浪挂着抹假笑,一脚踩着翻倒的桌腿,散漫地问:“周大人,深夜求见本王,难不成就为了再看本王的影卫一眼?” 周临学深知大势已去,低声下气地哀求:“王爷,只要放过我儿子,周某什么都告诉你。” 薛浪嗤笑一声:“嚯,敢跟本王谈条件,贺少堂,你便告诉他,跟本王说过这种话的人,是什么下场?” 贺少堂配合地冷着张脸:“死。” 当然不是普通的死,凭贺少堂的手段,恐怕就算把周临学剔得只剩一副骨架,也还能吊着他一口气。 薛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周大人说是不说?若不说,欸对了,贺少堂,那只大鼠多久没吃肉了?” 贺少堂低眉垂目,答:“半月。” “啧啧,”薛浪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肯定饿坏了,砍条胳膊给它。” 贺少堂领命,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周临学骇得脸色发白,却死死咬着牙不肯透露半分,一条胳膊而已,能换得他儿子活命也值了。 哪曾想贺少堂转身去了对面,对着昏迷的他儿子周中来了一下,剧痛刺激得他立马清醒,狂乱地以背砸墙,一边痛得大叫,一边哭喊:“爹!爹救我!” 早知道有今日,他当初就该,就该在收留点截杀了薛浪! 贺少堂不为所动,匕首锋利无比,只划了两刀,一条胳膊就无力的吊在墙上,与周中分离开来,周中目眦欲裂,怒火超越了惧怕,在锁链上拼命挣扎,对着薛浪低吼:“杀了你!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 这么久了,嘴巴还是放不干净,贺少堂略微皱眉,抽出鞭子打在他嘴上,断臂之痛还未过去,巨大的痛苦再次袭来,周中两眼一翻,终于又昏死了过去。 一切发生得很快,根本来不及周临学反应,看见爱子遭受巨大的折磨,他迟钝地失声痛哭:“不!” 角落里,老鼠啃噬东西的声音传来,每一口都像嚼碎了骨头。 12、第 12 章 倏尔,他闪着泪花的老眼盯着薛浪,心理防线终于崩溃:“王爷,我说,什么都说。” “早这样不就好了,大家都轻松,毕竟本王也不喜欢见血嘛,”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薛浪还笑得出来了,“不过,本王反悔了,就算你说了,那小子也必须活刮了。” “骂谁不好,非骂一个活阎罗,你说是不是,周大人?” “欸,别晕啊,本王说笑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周临学面如猪肝,坦白的话卡在喉咙不上不下,觉得他哪句话都不可信,却也万念俱灰,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再没有其它办法。 他低着头,慢慢回忆与诉说。 最开始的时候,他原本只是贪些散碎银两,后来武安有一次闹饥荒,朝廷的赈灾款拨下来得很快,他听别人说,这银两啊,还没出陵阳就少了一半,路上又少了一半,最后运到武安的,只有原来的十之一二。 渐渐的,他也加入了其中,尝到甜头后贪得越来越多,贪得无厌,百姓喝着一粒米都没有的米粥,要他给个说法,有人闹到了他家里,他脑子一热就直接将人杀了。 事后成日躲在县衙里,哪儿也不敢去,夜里也睡不好,可他渐渐发现,天高皇帝远,在武安,他周临学竟然可以一手遮天,悄悄地自封一个土皇帝。 后来那个杀人魔找到了他,跟他说,想要更多的银两,不妨把百姓杀个精光,他不敢答应,可这回水患严重,运下来的官银一定比之前都多,想到要全部分给整城的老弱病残,这人便恶向胆边生,同意了跟杀手的交易。 他替他杀人越货,而不需要周临学做什么,这样好的交易,他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薛浪又拿出了他那把不离身的小匕首,冷冷地听完全程,骤然发难,将匕首抵在他咽喉:“周临学,残害百姓,私吞官银,勾结外敌,你可知罪!” 周临学脸色灰败,听到最后一条,猛然摇头:“王爷,小人从未勾结外敌!” 直到现在,他还认为这是薛浪在诈他,他这人贪是贪了点,但一辈子对外敌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再说了,他胆子再大也不敢碰会让他灭族的家伙。 “是吗?”薛浪在他脖颈上浅浅地划了一刀,“那本王房里的安神香作何解释?” 或许是真的彻悟了,周临学反而不再唯唯诺诺,谨慎地回答薛浪的每一个问题:“小人不知,香是那个杀手交给小人,说能让人昏睡一段时间,并且保证不会被人发觉。” 薛浪收了匕首,凝眉思索,那个人什么来头?想做什么? “那人是谁?” 周临学摇头,关于那个只管杀人的魔头,他一点了解也无,但却没敢往大楚那边想。 他的死是必定的了,只是可惜了他的儿子,他还那么年轻。 转眼间,一夜过去,薛浪的决定没有改变,周临学的罪状罄竹难书,放过他,武安城无辜枉死的百姓不得超生。 不过这人得押解上陵阳城,沾了大楚的人,都要交给朝廷发落。 贺少堂从府衙里走出来,边走边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晃眼看见薛浪一个人站在大门口,负着手,看起来情绪不太好,他快走几步上前,在他身后问道:“主子,当真要放了周中?” 那小子看起来懦弱无能,实则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这一放,虽不至于说放虎归山,但以后总归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强迫症的贺大人好不容易又审了两个人,结果两个人都没死在他眼前。 薛浪微微偏头,嘴角是堪称自负的笑容:“放啊,你且看着,本王如何一网打尽。” 贺少堂垂眸,按下心中的急躁,主子胜券在握,他们做属下的何必操那多余的心。 缺了一条胳膊的周中,心里的恨意无限扩大,现在可能是最想弄死他薛浪的人,要想弄死他,他别无选择,只能去找之前的杀手合作。 要论从前,周临学肯定不会让他知道这些,但薛浪为他们爷俩创造了机会,走前把他们扔进了同一间屋子,大发慈悲地告诉周临学:“这是本王的赏赐,就,赏你藏的银子够多。” 据周临学说,他这些年私吞的官银足有十万两,分散藏在周府的后山里。 贺少堂退下后,薛浪又在衙门口站了会儿,望着与边关截然不同的大雪,慨叹黎民何辜。 没多久,他就走了,逝者安息,生者安乐,这原是他的抱负。 走过一条街,他一抬眸,看见前方一个青色的人影。 他不由自主地扬起笑,脚步加快,鬓发迎风而动。 “你怎么在这儿?” 燕离撑着一把伞,还没看清呢,薛浪就到他跟前来了,他自然地为薛浪挡住头顶的风雪,温声说;“主子一夜未归,属下担心,便在这儿等着。” 他想解下身上的大氅,被薛浪制止了,本来就是买给他的,包袱里的厚衣裳他也拿来穿上了,想来是明白他昨天生气的缘由了。 薛浪反而替他拢了拢衣裳,领着他慢慢走回去。 “还有一月就是年关,你想怎么过?” “主子在哪,属下就在哪。” “噗。。。。。。等来年开春,我们去夔州玩玩。” “主子想去夔州吗?” “嗯,本王幼时在夔州待过两年,山河远阔,烟雨婆娑,是最钟灵毓秀之地。” “好。” 燕离从来都知道薛浪是诗情画意之人,当他提起远方时,眼里是化不开的柔情,或许那个地方对他真的很重要。 其实不然,不论是夔州,还是沧州,他只想带着燕离看山看水,燃烧他前半生的黑暗,让这人为他发烫。 又是一大早,白雾还没有散干净,周府灯火重明,薛浪虽然累了一天,但不怎么困倦,陪着燕离吃了早膳,又打算动手去查杀人魔。 涉及到大楚,这事儿更加不好了结了。 事情接踵而至,连着五日寡眠少休的劳累,厉王殿下就算是块铁打的也扛不住。 燕离拉住他的手,沉默地摇了摇头,大致方向他已经清楚了,剩下的事可以由他交给下面的人去办。 薛浪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本王难得这样忙碌一次,还挺有意思。” “主子,”燕离拉着他不肯放手,“您要做什么,属下帮您去做。” 薛浪微征,掐了一把他的脸,调笑说:“你怎么这么像个小媳妇儿?粘人得很” 燕离脸色苍白,默然不语,少见地表现出对薛浪决定的不满。 虽然他有武功傍身,但他毕竟不是神,前几天才被划了肚子,吃饭都费劲,强大都是装出来的,准了他与那些人打交道的话,可能再打起来就是搏命了。 薛浪最终还是妥协了,也没答应让燕离亲自去查,杀人魔被捅了一剑,右臂基本废了,威胁就小了许多,所以当时他才放心地让那群饭桶禁卫去追。 只不过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可能是被他的同伙埋了。 13、第 13 章 睡到日上三竿,薛浪醒了过来,说到底还是不放心。 下人都打过招呼了,一上午没来打扰他们,他小心避免碰着燕离,轻飘飘下了地,回头拿衣服的当口,就看见燕离已经快速穿上了衣服。 “主子。” 薛浪的动作一顿,哭笑不得,知道犟不过他,便不再多劝。 没了那件充场面的大氅,燕离的穿着就显得十分单薄,薛浪从自己的衣裳里挑了一件,强势地把燕离套进去,顺便责他一句:“怎么一点伤患的自觉都没有?” 屋外风雪停了,亮堂堂的,看久了还觉得眼花。 薛浪走出没几步,贺少堂就窜了出来,低声说:“主子,周中跑了。” 他透露出的消息是留着周中,等周临学盖棺定论了,再把人放了,看来周中跟他想象的一样沉不住气。 “周临学跟他说什么了?” 其实不难猜,无非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周临学同周中闲话了他大半辈子的事迹,希望能教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也来一番剖心挠肝的临死悔悟,别再不长眼地招惹不能惹的人,关于武安发生的事,他只是短短提了一句,并未说到杀人魔。 可周中哪肯“认命”,断臂之仇永生不忘,他满心愤恨地告诉他爹,薛浪那个废物王爷居然要放了他,而他,一定要赶在薛浪动手之前杀了他。 他还不算愚蠢至极,至少知道薛浪对他存了杀心,而周临学一听儿子似乎有活路,便立马改了主意,叫他拿着信物去找那个杀手,周中起先并不知道武安的惨况源于一个来路不明的杀手,听了部分事实之后,他与父亲的想法趋于一致。 找到杀手,与之合作,杀了薛浪。 薛浪听后没有惊讶,这原本就是他的目的,周临学那个人,坏到了骨子里,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都要不择手段达到目的。 而他最后的愿望,就是保下儿子,他当然想得到,薛浪把周中放来跟他单独待了那么久,打的就是引蛇出洞的主意,可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犹豫,这世上能保下他儿子的人,就只有那个人了。 贺少堂领命去继续跟踪周中,薛浪带人远远缀着,以免打草惊蛇。 武安出现了如此重大的惨案,随同薛浪来的几个人里,只有叶航知道真相,不是出于什么不可言的原因,他就是怕那几个儒生听了吓晕过去,甚至惶惶不可终日,坏了他的事。 他私下里遣叶航把消息尽快带回陵阳城,他可不想消息回的晚了,这顶屎盆子扣自己头上。 周中草包一个,如今在生死绝境中激发了潜能,一连跑了半天没停下,一路往山林里跑,他爹说了,甩开追兵才能去那个地方找人。 薛浪看了看他的路线,料定他是个无头苍蝇的状态,便示意贺少堂撤了明面上的人手,让他继续跑。 冬日的黑夜总是来得很快,薛浪看着天边灰蒙蒙的一片,叹了口气:“本王怎么觉得天亮才不久,怎么就又黑下来了呢?” 燕离低声问:“主子可是累了?。” 累了,便休息。自来到后,薛浪忙得晨昏不分,他原本是恣意潇洒之人,却被迫卷入夺嫡之争,来赈这捞什子的灾。 薛浪笑着摇了摇头:“这有什么?本王当年深入敌营,整整七日。。。。。。” 七日不眠不休,滴水未进,差点蒸发成个人干,原因就是自己军营里出了叛徒,他被敌人抓了,虽然有惊无险地救回来了,但因为这件事,燕离一直很内疚,非要把这责任往身上揽。 薛浪不愿罚他,他就自己在冷泉里泡了三日,起来后哆嗦着一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要薛浪答应时刻让他跟在身边。 此时不经意间提起这段黑暗的往事,燕离脸色一沉,眸色加深,想到了什么,里面情绪翻涌不断。 所以薛浪只提了一嘴,快速地扫过一眼燕离难看的脸色,就连忙扯扯嘴角,顾左右言他:“凌消那边如何了?” 凌消善御蛊,司追踪,下午撤了贺少堂之后便由他顶上位置。 负责接应凌消消息的人出声回道:“凌大人半刻钟前说周中快要出山林了,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出来了。” 薛浪喝了口热茶,缓声说:“叫凌消不要打草惊蛇,找到地方立即传信回来。” “是。” 那人领命退下,飞快地离开了。 燕离有心想帮忙,却苦于薛浪拦着,不肯让他动手,还威胁他,敢违命就再不必跟着他了,如此他才消停。 尽管有面具遮掩,薛浪还是觉得这人现在的表情应该是愁云惨淡的,不由得好笑,打了个哈欠,嘀咕道:“惯的你。”敢和他甩脸子了。 困意袭来,薛浪单手支头小憩了一会儿,燕离坐得离他近了一些,解下身上还带着体温的大氅披到他身上,耳中是时起时落的凌冽风声。 不过半个时辰,凌消回来了。 薛浪睁开眼,眼神清明,没有半分睡意,问道:“怎么样?” 凌消说:“周中进了城外的收留点,一直没有出来。” 薛浪微微颔首,连夜赶往城外,安排得越紧,才能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得到了薛浪从周临学嘴里抠出来的地图,府里的侍卫把几乎后山翻了个面,一箱箱满当当的官银得以重见天日,于是白天还心有疑惑的大人们纷纷骂起周临学罪无可恕,称赞厉王明察秋毫。 不过薛浪从来不关心这些虚名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在整理另一篇,这篇就慢下来了(顶锅 14、第 14 章 收留点内,周中满脸怨毒,恨恨看着上面坐着的人:“帮我,杀了薛浪,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坐着的那人陷在一张铺满了珍惜兽皮的美人榻里,裹着一身黑袍,对周中的祈求充耳不闻,像是睡得很熟。 周中按着剧痛的肩膀,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到他面前,一道剑气掀飞了他脚下的地板,他也随即失去平衡跪倒在地,暴露的伤口狠狠与地面碰撞在一起,搓出带肉的骨头。 “啊!!!” 他痛得打滚,冷汗直冒,过去二十几年里吃的苦头合起来都没有今天多。 榻上的人似乎被他吵得烦了,动了动头,露出一张过于平凡的脸,但能看出来是个女人。 “周公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小女子与令堂,可没有任何交情。” 她声音微哑,很难说没有矫揉造作的成分。 周中也吃了一惊,强忍着疼痛去看她,发现根本不是父亲描述的模样,他心中绝望:“你不是他?!” “是,也不是。”女子勾了勾唇,说,“但既然周公子诚意十足,小女子帮上一帮又有何妨?” 周中单手撑着自己跪爬过去,抓住黑袍垂下的一角,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帮我,帮我,要我付出任何代价都行。” 女子不冷不热地看了自己被攥着的衣角一眼,眼里闪着噬人的光:“周临学是个窝囊废,你要比他好上一点。” 其实周临学不算胆小,毕竟他还萌生过谋害当朝王爷的想法。 周中不理她这番嘲弄的话,忙问该怎么做,女子打了个哈欠,叫他附耳来听,听罢,周中显得有些迟疑和惧怕,但想到今夜之前的惨状,还是点了点头。 等薛浪他们赶到的时候,烛火摇曳的帐内,影影约约看得见两个身量相似的人影,挨得极近。 冷冽的风带来了新鲜的血腥味,那两个人影就像是屠夫和羊,手起刀落,刀又落。 薛浪闲庭信步地走进去,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举着刀,正一刀刀刮着一具捆在柱子上的尸体,那尸体脸上只剩下森森的白骨,辨不出生前容貌,看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血衣,倒像是周中。 看见他们一群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女子吓了一跳,脸色煞白,手上的刀“哐当”落在地上,她也连连后退数步。 “你,你们是谁?”她害怕地吞了吞口水,眼神满是警惕。 薛浪没理他,先是审视了一番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问凌消是不是周中。 凌消张口欲言,却被女子打断:“那人深夜闯了进来,我是迫不得已才。。。。。。” 薛浪挑眉看着她,不怒自威,等到女子被他吓得声音也不敢出了,他才露出个森然的笑,问:“姑娘,你一个人住这儿吗?” 女子似乎很害怕,惊诧过后小幅地点了点下巴。 收留点前几天接纳了三五批城内没地方住的百姓,但由于时间实在紧迫,出城的灾民果然也掉头回来了,导致住的地方根本不够,通常是一个小营帐内就有五六人,他们所处的这个大营帐,更是稀罕,住的人也最多,能有十几二十人。 这女子说就她一个人住,显然不现实,除非那群老不死的嫌命长了,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耍小心眼。 唯一的解释就是,女子杀光了同营帐的人。 “姑娘这般胆大心细之人,”薛浪踱步靠近她,“本王真是很有兴趣结交。” 听到这话,燕离好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微微皱起,一直没松开,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看着女子的眼神冰冷异常,怀抱的长剑蠢蠢欲动。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受控制的情绪,连忙用另一种冠冕堂皇的想法来压抑几乎要浮出水面的真相——这女子来历不明,心肠狠毒,绝不是主子的良配。 长得也没主子好看。 这时,凌消跟到薛浪身侧,附耳说了什么。 薛浪眸光散了散,回过神来只听女子说着:“......我不认识他,你们要他就带走。” 他摇摇头无奈一笑,说:“姑娘,你杀了人,怎么说也得跟本王走一趟官府吧?” “不,”女子警惕地拉开薛浪靠近的距离,“你们都是喝人血啖人肉的怪物,我不会跟你们走的。” “嘶。” 薛浪吸了一口气,耐心耗尽,脸上还带着笑,却骤然冷下声说:“阴阳先生,这么熟了,本王懒得再和你兜圈子。” 女子眼神微变,冷静地装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薛浪这时已经背过她,缓缓走回了原来的位置,漫不经心地抽出燕离的佩剑,“那本王不介意帮你好好回忆回忆。” 说着,他扬起剑,剑身震动,发出悦耳的嗡鸣声,剑尖直指退到角落的女子。 “你们想干什么?!我喊人了!” “喊呗。” 薛浪乐了,且不说自己什么都没做,就算做了,这是他的地盘,谁能在他面前翻出个水花来? 女子紧抿着唇,眼里压抑着极致的恨意,忽而松口道:“不错,我是阴阳先生。” 她是阴阳先生,亦阴亦阳,阴阳同体,那日的刺杀就是阳体所为,燕离的追霜剑由世间至寒玄铁打造,对她的阳体有着近乎克制的作用,否则她一个赫赫有名有名的高手,不会在三十招之内就被拿住命门。 就薛浪所知,大楚只有一个人使橛,能跟燕离打得不分胜负,那就是频频奉命刺杀自己,还每每都被燕离挡回去的阴阳先生。 阴阳先生精通易容,他也没见过她的真面目,如果不是那几年与她打交道打多了,薛浪还不敢这么一诈。 薛浪含笑抚摸着暗金色的长剑,勾得燕离面具下的脸爬上一抹绯红,好在很快薛浪就移开了黏在剑身上的视线,问女人:“让本王猜猜,大楚皇帝派你来杀谁?” 阴阳先生做着暗杀皇亲国戚的勾当,是大楚最见不得光的一面,偏偏她还是大楚皇帝最依仗的人之一。 能让她离开大楚,孤身来大庆,除了杀人,薛浪想不到其他理由。 “为了杀本王?不对啊,就你一个人还不够格,难道是盯上了陵阳的那几位?” 阴阳先生不答话,眼神沉沉地看向他身后的燕离,就是这个家伙,坏了他们的好事。 薛浪侧身挡住他的视线,倏尔又冷下来。 “是这样啊,”阴阳先生扯出一个僵硬的笑,细细的脖子上,尖突的喉结动了几下,鸦叫般的声音钻入其余人的耳中,“我想与厉王殿下做个交换,我给你透露大楚的机密,你把身后那人交给我。” “听起来很划算,”薛浪居然点了点头,“你不如先说说是什么样的机密?” 燕离静静站着,无动于衷,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外面忽然狂风大作,飓风自林中呼啸而来,带起一阵听不清调子的哭嚎之音,刺耳异常,帐外守着的禁卫严阵以待,试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发现敌人的踪迹。 一股极其浓重的血腥味急迫地冲入鼻腔,令人作呕,风还没停,轻飘飘的雪花凝成雪暴,霎那间,几个禁卫无声无息地倒下,其他人被风雪迷得睁不开眼,忍不住后退几步。 刚触到幕布,一种名为“汗毛倒立”的感觉立刻席卷了他们全身,紧接着,十几个人全都不省人事地软倒在暴风雪中,不一会儿,就埋得鼻子眼睛都看不见,只有腰间的刀还接受着星星点点火光的洗礼。 风声很大很急,几乎要把这个临时搭起的营帐都掀翻,阴阳先生那张平凡的脸下诡异地隆起和凹陷几块,变出一张阴柔的男人面。 他没有回答薛浪的这句话,暂时放过了燕离,而挑了另一句起头:“厉王殿下错了,我确实是来杀你的。” “本王不信。” 他不在意地继续说:“我王让我带句话给你,不想死的话,乖乖去见他。” 薛浪说:“行啊,他在哪儿呢?” 阴阳先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薛浪当质子那年,他们只有见面就干架的交情,这次来之前,楚王倒是告诫他,这个人绝对不可信,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绑回去。 那天的刺杀本就是冲他去的,只是没想到他那个影卫回来得那么快,去绑薛浪的人被不知名的人物绞杀,没等到他的接应。 那时候他就意识到这个任务没他想得那么容易,这还是大庆的地界,他只能速战速决,连养伤都顾不上,说不定明天他们的援兵就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来改去,破剧情改三遍了,接下来应该会分开一段时间(大概 15、第 15 章 “当然是,他说,“在大楚!” 薛浪反应很快,提剑格挡住一枚暗器,然后立马迎了上去,刀剑相碰,两人的距离一度非常接近,阴阳先生没料到薛浪的武功跟现在的他不相上下,一时间难分胜负。 帐内的火光闪闪烁烁,映出密密麻麻的人影,燕离似有所感,转头一看,帐外的禁卫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消失了。 同时,凌消也在阴阳先生身上发现了不对劲,他的动作明显越来越迟缓,却不像是因伤所致,有些僵硬,还有恐惧。 他在怕什么? 薛浪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下手不再收劲,很快,跟他对打的人身上出现了几道深刻的伤口。 不对劲,这人太弱了,阴阳先生是大楚数一数二的高手,即便受了重伤,也不可能让他看出这么多破绽,而且,他的橛呢? 再一剑把阴阳先生逼到瘫坐在地,薛浪眼神漠然,问道:“你是谁?” 阴阳先生动了动嘴,似乎想扯起嘴角,声音微若蚊呐,薛浪提着剑,剑尖快速地滴下殷弘的雪珠,他心底骤然生出一股寒意,紧接着看见阴阳先生眼中的恶意一闪而过。 他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身体的下意识动作已经让他退到了燕离等人所在的地方。 凌消翠绿色的瞳仁急剧的收缩了一下,暴呵道:“趴下!” 话音未落,阴阳先生忽然炸成一团血雾,火药的呛鼻味道霎时充满了整个营帐,下一刻,火光冲天,营帐被炸裂,周围的积雪刹那融化,连暴风雪好像也停滞了一下。 周围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营帐顷刻被掀飞。 燕离在爆炸之时死死将薛浪护在身下,掀翻的潮湿泥土盖了他一层又一层,倒是抵消了一些灼烧感。 滚滚浓烟冲天而起,亮光十里外都可见,黑红的烟雾纠缠在一块,不久,红光熄灭,黑色的烟雾迅速挤占了整片天空,见到的人无不心生惧意。 收留点被埋了近一吨的炸yao,令薛浪始料未及,这儿距边关和陵阳都极远,这么多炸yao是怎么运过来的? 薛浪印象中的阴阳先生绝对不是敢自爆的狠人,他心狠手辣,却极度贪生怕死。 他想起凌消的话,他们一进来看见的那具尸体不是周中的,因为他走之前在周中身上下了一种很隐秘的蛊虫,等周中一死,他就能感受到。 而在他们进去之前,周中都还好好活着,阴阳先生也不是真的,现在等同于周中和阴阳先生都不见了。 燕离呢?燕离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他没法思考更多,意识很快陷入昏迷。 在浓烟炽热之际,山林里窜出一个黑影,桀桀地笑了两声,那人走进烟里,翻翻找找,把薛浪从燕离怀中扒了出来,也不管是死是活,扛在肩上便掉头离开了这地方。 “咳咳。”最先醒来的是贺少堂,点了几处大穴忍着痛爬起来。 满地断肢残骸,血水隐隐冒着热气,证明可能还有活人。 在一众趴伏的“尸体”中,仰面朝天的燕离属实另类,贺少堂一惊。 “老大!” 他断了只胳膊,只能颤着单手去探燕离的鼻息。 腹部的伤口在流血,后背被轰得稀巴烂,燕离纤细的脖子上出现了蛛网似的血痕,也往外不要命地冒着血,整个人真成了血人。 气温太低了,地上的鲜血有些都结了冰,一碰就碎。 贺少堂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但此刻他慌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害怕他们神一样的老大就这么憋屈的没了。 好在,燕离又一次用事实证明了他顽强的生命力,鼻息虽然微弱,但至少心脏还在不甘跳动,连胳膊腿都好好的。 贺少堂安了心,然后又提起来,快速地扫视一遍,王爷去哪了?他明明记得爆炸前老大离得最近。。。。。。 不,肯定有人在他们昏迷的时候带走了王爷。 老大都还有一口气,王爷就更不可能被炸死了。 暴雪掩埋下的其他活人也渐渐苏醒,贺少堂喊了一声凌消,听到一丝微弱的回应。 “你在哪?” “这儿。” 凌消摆了摆头,抖掉多余的雪,瘸着条腿被贺少堂搀扶起来,还没说句别的呢,就被拖着过去给燕离续命。 饶是凌消见惯了人间惨象,也不由得因燕离的重伤心头微沉,好在他蛊虫多,吊着口气不成问题。 “对了,主子呢?”他问。 贺少堂缓缓摇头:“我怀疑主子被人带走了。” “会是谁?” “不知道。” 凌消本就沉重的心又沉了一下,几乎要沉到地底下去了。 “先救老大。” 收留点还有不少被波及的百姓,都交由贺少堂找人安置,而其他人则连夜赶回周府,由御医和凌消一起诊治。 来这儿不过半月光景,燕大人受的伤一次比一次重,御医擦着冷汗,不敢保证什么,凌消用蛊虫吊着燕离的一口气,他拼了老命昼夜不分地在燕离身上开刀与缝合。 然而燕离始终是进气少出气多。 厉王失踪了,生死未卜,这件事谁也不敢透露出去,如果连燕离也撑不过去,武安的这些人就真的是群龙无首,要乱了。 好在这之前薛浪把明面上的事情扔给了邢新他们,不至于让他这些只会打打杀杀的属下手忙脚乱,但时间久了,他们迟早会发现厉王和心腹许久都没出现了。 这个冬天太难熬,每天都有人死去,凌消一面要救燕离,一面要追查薛浪的下落,忙得是焦头烂额,只能寄希望于燕离快些醒过来。 某日,贺少堂找来,跟他说:“主子有消息了。” 此刻,薛浪在颠簸的马车中幽幽转醒,身上的伤处理得七七八八,他摸不准自己所处的情况,只能按兵不动,透过马车的破烂地板仔细观察。 然而再看也不能从千篇一律的黄土中看出朵花来。 醒了没多久,吱呀吱呀脚踩木板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来人毫无预兆地狠狠踹了一脚他的伤腿,复而缓缓蹲下身,见他双目紧闭,无趣地嘁了一声,又退了出去。 十几息后,那人又进来一次,仔仔细细地盯着薛浪看,嘀咕着:“死了?” 薛浪懒懒地抬起眼皮,声音嘶哑:“别来无恙,阴阳先生。” 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一怔,继而咧开嘴角,饶有兴味地问:“怕不怕?” 薛浪嗤笑一声,默了一下,才说:“几年不见,你的易容术真是越发出神入化了。” “让本王猜猜,帐里的那个替身,才是真的周中吧?” “不错,”阴阳先生赞许地点点头,“薛浪,你很聪明,跟着我王,必将前途无量。” 薛浪费力地移动了下被压麻的那条胳膊,浑不在意地说:“多谢抬爱,不过我这人,还是喜欢前途未卜的日子。来,说说吧,楚王这次请我做什么?” 阴阳先生冷哼一声:“竖子无教。” “欸,”薛浪扬起一个欠揍地笑,不要命地编瞎话,“本王一岁识文断字,三岁熟读四书五经,六岁精通六术。。。。。。前前后后遇有百位教书先生,怎么能说无教呢?” “要不这样,看在几年的交情上,你交点钱,本王破例为你传道授业。” “别走啊,路上挺无聊的,你要不要听些‘教’?比如,徘徊‘歧途,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唐骆宾王《代李敬业讨武曌檄》) 男人走到门口的脚步一顿,一天私塾也没上过的脑子并不能理解这句话,于是他只是阴恻恻地低声警告:“别想耍花样,回大楚之前,你都在车上老实待着吧。” 薛浪笑笑,不以为意,左右死是死不了了。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燕离,那个傻子,回想起当时让人心惊肉跳的场面,恐怕挡在他前面的人会炸成烂泥。 “你最好祈祷他没事,”他出神地看着马车一角,喃喃道,“否则我必然要整个大楚不得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啊。处理得不太好 16、陵阳 叶航快马加鞭将武安的紧急情况回禀给了皇帝,庆帝当时就在御书房里发了一通火,大骂奸臣小人国之蛀虫、大楚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骂完之后,庆帝铁青着脸,冷静下来同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禁军统领商量对策。 叶航察言观色,自荐领兵增援武安,同时忐忑不安地从国库敲出了一笔银子,用以强兵壮马。 对此,庆帝没有反对,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年那场大战,若不是自己人反水反了一半,大庆何至于落得惨败的境地。 过几日早朝,庆帝向众臣透露了部分事实,只是刚任命完叶航,大殿里就吵得不可开交。 只对付一个小小的刺客,竟然就要出动半数禁军,好多大臣都觉得庆帝太小题大做了,调离禁军,难免会让防备薄弱的陵阳陷入危险。 另一拨人则认为防患于未然,斩草需除根,两国相安无事这么多年,突然冒出来个大庆的奸细,且在大楚大开杀戒,这分明是楚王想发动战争的信号。 而且,陵阳也不止有禁军,还有精锐的护卫营,城外更有步军营日夜守卫,哪有那么容易直面危险。 两拨人各执己见,庄严肃穆的大殿如往常一样变成了菜市场,群臣面红耳赤,唾沫星子乱飞,非要说服对方听从自己的想法。 庆帝冷眼旁观,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气氛凝滞而闭口不言时,他才问:”吵够了?“ 没人吱声,是个瞎子都知道庆帝在发怒的边缘走高跷。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当年大楚便是靠着一手安插内奸的本事,才生生拖垮大庆,众爱卿莫非连这事也忘了?再小的奸细,那也是大楚的,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行了,此事就这么办,休要再议。” 一席话把蠢蠢欲动的主和派死死钉在原地,大殿中冒出整齐划一的一声:“喏。”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散朝之前,作壁上观的瑞王似乎稳不住了,站出来请了一道无关痛痒的圣旨 “父皇,儿臣请求年后驰援三皇兄。” 庆帝皱眉:“有叶统领在,你去凑什么热闹?” 瑞王适时露出个神往的表情,说道:“儿臣钦佩三皇兄少有将名,只是一直未有机会见识皇兄飒爽英姿,此番前去,也想趁机看看长久以来守护我大庆的北燕军。” 叶航面色古怪,不由得提醒瑞王说:“瑞王殿下,北燕军并没有跟随厉王回陵阳。” “是吗?”瑞王疑惑道,“可儿臣前几日才看见有北燕军在城里出没。” 此话一出,朝堂上针落可闻。 礼部侍郎抖着稀疏的胡子颤声说:“瑞王殿下可是看错了?边军无召不得入关......” 瑞王也不纠缠,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轻轻揭过这一茬:“那可能是本王认错了。” “父皇,您就同意儿臣去吧,也好替各位大臣慰问一下三皇兄。” 大臣:不,不必,担不起。 庆帝眯着眼,这副样子与薛浪有七分相似,思考着瑞王的“无心之语”。 许久得不到应答,瑞王也不敢催,向今年的状元郎递了个眼神。 无法,状元只得硬着头皮,搭上后半生的仕途和摇摇欲坠的性命,又提了一遍瑞王方才的话。 庆帝回神,深深地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瑞王,心里冷笑一声,不成器的东西。 科举是国之根本,所有选出的人才至少刚开始都应该向着皇帝,毕竟是皇帝给了他们机会,但没想到,瑞王竟一早就对新出炉的状元郎递了橄榄枝,而那个蠢家伙居然还接了。 “哼。”庆帝放下支着额头的手,“既然瑞王想去,那便去跟着你三哥多学学好了。” 瑞王笑脸一僵,涩声答是。 在他心里,薛浪自从做了质子回来,就再也配不上“天之骄子”这话了,尤其是他还去边关打了三年仗,说不定早就被风沙磨成了个只知道打仗的野蛮人。 他只是想去看看热闹,顺便捡漏,要他同薛浪学什么?学他一身匪气吗? 在薛浪回来之前,他都坚定地认为这人没有夺嫡的机会,可宫内传出的消息却是,陛下有意给薛浪指婚,还说世家大族随便选。 他算是看明白了,即便薛浪被磨成个铁锹,陛下心里还是向着他,他一回来就张罗扩大着势力。 这事儿气得他三天没睡好,一天去城郊游湖时,恰好听见平民在毫不吝惜地夸耀北燕军,但薛浪的口碑一直不好,百姓对他又敬又怕,这让薛裘枫心里得到了些许安慰。 下了朝,瑞王被单独带到了御书房,迎接满屋的冷气,源头是大庆的帝王。 “你说见到北燕军?什么时候?在哪?”庆帝一开口,责问三连,毫无父子之情,冻得瑞王心里的冰渣直掉。 他垂下头,答道:“可能是儿臣眼花了。” 庆帝不耐烦地拿冷眼瞪他:“说,” 瑞王怔了一下,才缓缓说道:“前几日在城门口,儿臣听到有人自称是北燕军” “有人说你就信?”庆帝头疼地掐住眉心,摆摆手,“退下吧,以后学聪明点。” 瑞王抿着唇,心不甘情不愿地告了退,转头去见了荆贵妃,像个小孩子一样告薛浪的状,让母妃想办法打压薛浪,别让他东山再起了。 状没告成,他还反而让荆贵妃又骂了一顿。 荆贵妃怒容满面地将他赶出了宫,让他闭门思过,好好反省,可他不明白自己错哪了,他根本就没错,这一切都要怪薛浪! 凭什么他做了四年的质子,还是能得父皇看重,让母妃忌惮! 瑞王咬咬牙,打定主意去到武安后要给薛浪好好使绊子。 瞥见瑞王咬牙切齿气得跳脚的背影,叶航任命地又进了御书房。 庆帝嘴上说着不信,然后多疑的性子让他注定不能把儿子的话当成耳旁风,尤其这话还有关北燕军! “叶大人平身,”他抬起手,一脸愁容,“枫儿方才说城内有人自称北燕军,可有此事?” 叶航抽了抽嘴角,如实答道:“陛下,臣前日才回,这事并无头绪。” “也对。” 庆帝顿了顿,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张大人”“李副统领”“刘尚书”等,没一个称心的,只好把注意力重新放在眼前的叶统领身上。 一见那眼神,叶航的脚脖子就隐隐酸疼,但没办法,他心中微叹,自己真可谓是殚精竭虑的忠臣良将。 “陛下,待臣查明此事,便来回禀。” 庆帝满意地撸了一把胡子:“叶统领辛苦。” 17、噩梦 年关迫近,武安落雪到了最大的时候,几乎不能容人出门,气温低得可怕,冻死了不少灾民,房屋修缮还没收尾,于是这个年依然没法好过。 周府,下人们忙进忙出,陵阳来的几位大人每日都要处理许多琐事,次次求见薛浪皆不见人,连燕大人也跟着闭门不出,出面应付他们的是一个绿瞳青年,听闻也是王爷的影卫。 只是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灾民重建故园的心情极其迫切,看着几个官员像软绵绵的柿子好欺负,就张大个嘴巴,日日守在周府外,冷了饿了吵嚷个不停。 还真是应证了一句话——穷山恶水出刁民。 有那样一个自私残忍的知县,武安难以维系之前的繁华表象,它本就临近大山,身后交通阻隔,只通不出,城虽大,但从内里慢慢地被蛀空了。 邢新哪见过这种场面,鼓起勇气出门一趟想安抚灾民,结果被抢得只剩一件里衣,吓得魂不守舍,年纪一大把了,居然委屈得想哭。 “为什么,我们是来帮他们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同僚也是焦躁不安,攥着一叠爬满了字的白纸默然不语,这群刁民,敢对朝廷命官动手,胆儿太肥了点。 面对心态渐崩的邢新,同僚不忍心,干巴巴地安慰了几句,末了还劝他早些习惯,他们一时半刻回不去陵阳了。 一听这话,邢新更是老泪纵横。 说话间,房门被推开,是贺少堂来了。 见到床上两眼泪花的邢大人,他也头脑发晕,这些天尽盯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主子的事进展却接近于无。 “邢大人,可有受伤?” 邢新回过神,匆忙眨了眨眼,干笑着说:“未曾,劳贺大人费心了。” 贺少堂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实在不擅长说场面话,转头就要走,邢新立时叫住他:“贺大人留步。” “......您说。” 邢新叹了声气,说:“如今灾民有暴动的趋向,老臣想请贺大人代为转告王爷,请王爷出面主持大局,安抚百姓。” 闹得太凶了,灾民看到了朝廷救灾的诚意,变得不管不顾起来,学了山野流氓的作风,偷抢劫掠,不仅祸害过路人,还不放过同城的百姓。 禁卫人手不够,邢新是有心无力,只能看着他们自甘堕落。 之前捐银子的几户富绅,有些不堪其扰,就算顶着风雪也离开了世代生活的城,有些闭门不出,隐隐与朝廷来的这拨人结了怨。 最初还不是这样的,邢新以怀柔著称,坚信能以德报怨,不管那些百姓如何待他,次日他都能单方面的继续同人闲话良久,可是有一次,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娃娃,靠在他母亲怀里,毫不犹豫扔掉了他刚给出去的热乎乎的包子,市侩地向他伸出手要银子。 那时候他就知道,单凭他一个人是救不了这座烂在根里的城了。 百姓不管你是几级的官,他们统统都不认,只认银子,救命也害命的银子,整座城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梦魇。 在这种情况下,或许只有身为煞神的厉王殿下,才能镇住鱼贯而出的“鬼魅”。 邢新眼神悲切,一颗悲天悯人的心被践踏得七零八碎,然而贺少堂只是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答应一声,就打开门走了。 他也想找王爷,可是线索都指向了大楚,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么短的时间,贼人回不去大楚,但他派出去的人都音信全无。 凌消要留下来给燕离治伤,还要应付那群锲而不舍想甩锅的老狐狸,忙得脚不沾地,没办法亲自去追,而他猜测,带走王爷的,就是真正的“阴阳先生”。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知道了这些,难道他贺少堂一个微不足道的影卫还能直接去楚王手上要人? 显然不能,他都不敢确定,他们这些人要是出现在楚王面前,主子会不会直接殒命。 等老大醒了。。。。。。 贺少堂惆怅地望着昏暗暗的暮云,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他宁愿酣畅淋漓地大干一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畏首畏尾。 燕离睡了很久,做了很长的梦,他甚至不能分辨这是否是梦,因为这就是从前的他。 梦里,他还是那个寄居于舅母家的小孩,身边有许多稚嫩的男孩女孩,他舅母家是一个培养杀手的据点,小的有两三岁,大的不超过十二岁,因为一到十二岁,不管能力是否达标,都要送出去过任务,有的人出去了再没回来,有的人即便回来了也性情大变。 那时他只有六岁,糊里糊涂死了父母,只记得有个很亲厚的爷爷。 他在那里待了快六年,每天重复着上一天的训练,麻木地看着人来人往。 日子太苦了,尤其是对一群小孩子而言,要与常人一辈子都窥探不了一角的尸山血海作伴,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变成“怪物”,于是他领头策划了一次逃跑。 是在深夜,砸碎了后门的重锁,领着十几个小孩跑了出去,正当他以为能重见光明的时候,街角面色阴沉的舅母打破了他的幻想。 “跑?想往哪儿跑?” “别,别过来。” 他害怕得发抖,下意识地转头就想跑,还催促带出的小孩一起逃命,但那些小孩吓破了胆,只知道哭,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只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和他一样站着,尽管双腿发颤。 “做的不错。” 他听见舅母说,对那个小女孩说。 做什么?他们在说什么? 画面一转,他被抓回了暗室,舅母面无表情地摆开一套套刑具,刀刃倒映出她因为快意而扭曲的半边脸。 “你真是没让我失望,只可惜,这次也没逃掉。” 也?他不止逃过这一次吗? 舅母拿出刀和银针,解开他脖子上的镣铐,眼里泛着狠意。 小刀划破颈侧的皮肤,又划过他的脖子,割开浅浅的几道口子,剧痛毫无征兆的袭来,他不住地挣扎,脖子上的皮被生生撕开,粘连的血肉糊在他脸上,浸入他的眼睛。 “啊!!!!!!” 撕心裂肺的叫声冲破屋顶,遇到沉重的云层又被弹回来,落回小孩惧颤的喉咙里,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瞬间失去色彩。 舅母给他喂了药,让他不至于因为痛苦昏迷,也让他好好记住今晚的一切。 在他喘着粗气忍受脖子被剥皮的剧痛时,两枚银针毫不留情地刺破他的血肉,在他脆弱的脖颈上穿针引线,慢条斯理地缝下一张黑暗的巨网。 期间勿论他多用力的挣扎,都无济于事,那样灼烧灵魂一般的剧痛刺激得他越发清醒,目眦欲裂地喊着:“我要杀了你!啊!” 痛,太痛了,恨不得咬舌自尽,但他不能,他要活下去,亲手宰了他们。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房里的另一间床上,躺着那个马尾辫女孩,脖子上暗红色的血迹斑驳,女孩看了他一眼,眼神空洞,侧过了头。 又过了四年,他十二岁了,到了离开的年纪,在这之前,他的爷爷终于又来看他了,还给他带了糖葫芦,他为此高兴了好久,把不愉快都暂时放在了身后。 舅母带了几个同龄的小孩出门执行任务,审核他们的能力,交给他们武器,期间,他计划着逃跑,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杀了这些家伙,回到爷爷身边照顾他的晚年,但也因为爷爷在,他变得束手束脚,甚至在回程的路上也没找到机会。 回到噩梦开始的地方,爷爷就要离开,他在隐瞒和坦诚之间选择了前者。 他在想什么呢?想或许爷爷可以替他们报官,解救他们出火海,但前车之鉴又告诉他,官府包庇了城中的这个杀手窝点,也可以说是勾结,许多谋财害命的差事,官府会主动找上他们。 他缓缓转头迈进大门,爷爷看着他,他看见舅母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先转了回去,亲眼目睹老人瞪着双眼,倒在自己面前,眼前一片血色。 那个拿刀的,是一脸漠然的马尾辫。 “不!不!!!” “醒了,燕大人醒了!” 18、老大! 燕离皱着眉头掀开眼皮,被嘈杂的声音吵得心闷气短,几乎又要昏过去。 “闭嘴。” 他声音干哑,喉咙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掀皮剥骨的痛。 凌消跑进来,下意识顿了一下,才惊喜地叫了一声“老大”,而他似乎还没从梦魇中脱离出来,半晌,迟钝地点了点头。 “主子呢?”他环顾一圈,把屋里的几个人看了遍,发现他们皆是沉默不语,“说。” 凌消抿抿唇,说:“主子被劫走了,看路线是要被带去大楚。” 燕离闭了闭眼,缓口气才问:“知道是去大楚,为什么不把主子救回来!” 倏然拔高的声音伤到了他裹了层层纱布的喉咙,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燕大人!” “老大!” “我去救主子......”他嘶哑地说。 两个影卫“刷”的跪下,两个脑袋摆在燕离面前,他瞪了一会儿,无力地靠回床头,问:“过了多久了?” 贺少堂面色冷肃,心里打鼓,回道:“我们是在岁旦前夕遇的埋伏,距今已有大半月。” 燕离死死咬着牙,垂眸掩住翻涌不息的情绪,寒声打发他们离开:“我知道了,出去。” 御医把一碗黢黑的药放在桌上,手脚并用地跑了,利索的不像个半百之人。 除却另两个影卫大人,这屋里的其他人都没见过燕离发那么大的火,眼睛血红,凌厉的下颌线绷得死紧,骨头都要刺破皮肤窜出来一样。 安神香静静燃着,燕离慢慢阖眼,模模糊糊回忆起了与薛浪的相识。 那个杀手组织根深蒂固地扎在大楚,实力雄厚,燕离在爷爷死后浑浑噩噩地为组织卖了两年命,然后被薛浪捡了回去。 他执行的最后一场刺杀以失败告终,丢了大半条命,几乎横尸街头,就算侥幸大难不死,被组织找到,也是死路一条,不过他当初根本没想过要活下去 。 六年前,在大楚最肮脏混乱的巷子里,薛浪对一滩烂泥似的人伸出了手:“跟我走吗?小家伙。” 燕离半眯着眼没理他,安心等死。 可能是吃饱了没事干,自己都寄人篱下的薛浪非要做一道光,把他从烂泥里挖出来。 面对喜欢多管闲事的人,燕离从来都是敬谢不敏,不希望因此和任何人扯上关系,所以他当时说了什么,好像是,“滚”。 那时的他,冷漠桀骜,浑身长满了刺,碰一下就满手鲜血,偏偏薛浪是钢筋铁骨,轻而易举堵住他所有退路与来路,在自身难保的境地里依然游刃有余,竟然让他逃开了组织的追杀。 然而燕离不吃这一套,某一日提了剑去找他,问他想要自己杀什么人。 这是妥协,也是报恩,即便他一点也不想活下去。 从小,薛浪就跟人精似的,一下就看出他心中所想,但也不点破,云淡风轻的说“杀几个讨人嫌的老鼠吧”。 他说“好”。 薛浪要他杀了人全身而退。 他离开的背影没有丝毫停滞,以名死志。 刺杀很顺利,是他十几年人生里下过最重的一刀,杀完人,他毫无留恋地回到脏污的街角,再次变成一滩烂泥。 只是薛浪又找到了他,锲而不舍地要他留在他身边,而他会帮他报仇,或者,成为他的亲人。 他不再问为什么,因为他贪恋那一刻的薛浪,贪恋他耀眼的笑容,九死而不悔。 那之后,他这把刀从一个人手里转移到了另一个人手里。 “主子......” 燕离抬起双手,略显无助地捂住通红的双眼,喉咙里发出不成音调的一句话:“等属下来救你。”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却也不会听话静养,多耽误一刻钟,主子的生命就会受到更大的威胁。 能下地能走之后,燕离就在房里调息内力,在院里练剑,只是拿剑的时候,手还在微微颤抖。 御医差点跪下球燕离别动武功,就离开这么一会儿,他刚处理好的伤口崩开了一大半。 燕离穿着染血的里衣,在床沿坐得笔直,眼神十分地不好相与,大有他再啰嗦一句就取他项上人头的意思。 门外的几个人听见动静,犹豫再三还是跨了进去,一进去便大惊失色,燕离捂着心口,喷出了一大口血,右手拿着追霜剑,撑在地上,剑身剧烈的抖动。 “老大!” 凌消捏着蛊虫冲了过去,被一剑挡了回来。 燕离吐血吐得更厉害了。 御医吓得胡子发抖,一屁股坐到地上,说什么都不肯再接近这位好似要吃人的影卫大人。 “嚎什么?”燕离一把擦干净嘴角的血,“死不了。” “我意已决,若是有人阻拦,我便先杀了你们,再去找主子。” 然而燕离最终也没能如愿跟随薛浪而去,陵阳的人在他醒来的第五日,便锣鼓喧天地进了武安城。 焕然一新的街道上,百姓夹道欢迎,瑞王风光无限,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反而他才像来武安赈灾的。 薛浪从不在百姓前露面,久而久之,武安这里的人都忘了最开始来帮他们摆脱噩梦的那位“神明”。 薛裘枫大摇大摆走进张灯结彩的周府之时,更是有登堂入室的嫌疑。 他要来的消息根本没知会这里的几个小官,于是过了半天,邢新才忙不迭地从后院跑出来迎接他。 “邢大人,”薛裘枫支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冷汗狂掉的邢新,嘲讽道,“这么久不见,莫不是连基本的待客之道都忘了?” 邢新擦擦汗,陪笑道:“瑞王殿下,您要来怎么也不告诉下官一声,下官好差人去接您啊。” 薛裘枫挑眉:“这么说,还是本王的不对咯?” 邢新骇然,他印象中的瑞王哪曾如此咄咄逼人、强词夺理?! 厅内静默了好一会儿,站在薛裘枫身侧的另一个人突然出声:“四殿下,邢大人年纪大了,禁不得您这样开玩笑。” 薛裘枫还没回答,那人就接着说:“邢大人,快请起吧。” 邢新战战兢兢地抬头,循声望去,果然,是丞相家的如玉公子,姜半夏。 姜半夏和他对视一眼,笑了笑。 这位相府公子和几位王爷关系都不错,但碍于其父,不能有和哪一方有过于亲密的联系,所以这只小狐狸这次明目张胆地来到武安,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邢新依旧不敢动,只能等瑞王发话,好在,薛裘枫没打算继续为难他,反而装作刚才那幕是空气的样子,说:“邢大人这是作甚?快请起。” 他于是站起来擦擦汗,面带讨好地问:“瑞王殿下可是来传达圣谕的?” 薛裘枫摇摇头,没答,在一览无余的大厅里目光逡巡一番,问:“怎么不见三皇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抱歉。 19、他要吃人?! “这,”邢新为难道,“厉王偶感风寒,不便见客。” “欸,此言差矣,本王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便是慰劳三皇兄。” “小小风寒又怎能阻挡我兄弟二人见上一面,”薛裘枫煞有介事地说,“本王和三皇兄阔别已久,实在有许多话想说,劳烦邢大人带个路,好教本王探望一下三皇兄。” 薛浪大半个月都没露面,结合燕离伤得那么重的情况,邢新其实早就猜到,薛浪很可能出事了不在府里。 于是邢新更不能让瑞王去找人了,如若找不到人,只需随便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就能让他们百口莫辩。 他为难地看向姜半夏,那小公子但笑不语。 “邢大人,可是有什么难处?”薛裘枫催促。 这是要赶鸭子上架了,邢新抹了抹额头的汗,心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瑞王几人来的时候,凌消就把消息告知了后院的一票人,下人们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什么也答不出来,至于其他人都是信得过的,只要咬死厉王闭门不出养病,瑞王就没法借题发挥。 可他们还是低估了瑞王“率直”的程度。 一进来后院,满头黑线的贺少堂被推出来阻挡他片刻,凌消草草易了容裹到被子里,一切准备就绪。 “瑞王。” “这位是?” 贺少堂低眉垂目,答:“小人是厉王殿下的影卫。” 薛裘枫了然,随即问:“你主子呢?” 贺少堂侧身将堂屋露出来,说:“主子刚服了药,正在里屋歇息,瑞王殿下是否有话需要转告?” 薛裘枫笑了笑,想用扇子将他往旁边推一点,奈何贺少堂不动如山,一片衣角都没动,薛裘枫立马黑了脸色:“不必,本王是特意来探望三皇兄的,你开门就好。” 贺少堂半步不退:“主子不能见风。” 这一下子把薛裘枫得罪惨了,他收回扇子重重地挥了一下,笑了声:“好,倒是条衷心的狗。” 然而贺少堂越是这样,就证明他心里越是有鬼,薛裘枫深信不疑,薛浪肯定不在这里,甚至不在大庆,这就好玩了。 双方人马僵持不下之际,贺少堂身后的房门被打开,走出来一个形销骨立的青年,带着银质面具,漆黑的瞳孔透过面具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燕离站得笔直,一身白衣胜雪,轻轻地朝瑞王抱了个拳,启唇道:“下属失礼了,望殿下海涵。” 他瞥了贺少堂一眼,后者从善如流地道歉并让开路。 “殿下请,只不过主子身体抱恙,恐怕不能为殿下接风洗尘。” 薛裘枫盯着燕离审视了好一会儿,才道:“想必这位就是三皇兄手下的影卫统领大人吧?” 燕离不卑不亢地回道:“属下燕离。” “燕离,”存在感薄弱的相府公子一见到燕离便双眼放光,“好名字!我们以前是否见过?” 燕离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未曾。” 姜半夏不以为意地笑笑,跟着薛裘枫进了房间,见没见过,早晚会知道的,只是他没想到,这面具下的人竟然真的和厉王有关系。 要抢人的话,可能要费一番大功夫了。 “三皇兄,臣弟带了御医来看你,”薛裘枫推开门进去,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床上的人背对着门,厚重的被子下只露出一个后脑勺,睡得死沉,似乎要故意晾着这群人。 屋内炭火正旺,裹着两层貂皮的薛裘枫很快鼻尖冒了汗,没心情再待下去,但在离开之前,他总得知道这床上的人到底是不是他那位好三哥。 于是他大跨步到床边,俯下身,试探性地喊:“三皇兄......” 他低头的刹那,被子里的人忽然转过脑袋,与他对视上。 隔岸观火的燕离瞳孔一缩,而后漠然地收起情绪,快得只有一直关注他的姜半夏注意到了。 姜半夏看看他,又看看“薛浪”,抚着下巴若有所思。 薛裘枫被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讪讪道:“我还以为你在睡觉呢,哈哈。” 其实他有些怕薛浪,尤其是在他这次回来之后,他们私底下几乎没说过话,每每与之视线相交,他总感觉薛浪眼里的肃杀之气有如实质,直奔他脆弱的脖颈而来。 看不透的人最可怕,薛浪比他们这些陵阳的贵公子多了七八年的磨练,气势隐隐能与庆帝比肩,他在庆帝面前也只是像个鹌鹑,而薛浪仅仅一个眼神,就会让他胆寒发竖。 病了的薛浪气势稍弱,而且瞳孔发绿...... 他听说饿极了的人眼睛会变成绿色的,这儿不缺吃不缺穿的,难道,真如话本里所说,薛浪真的顿顿要吃一个人?!因为这地方人太少了不够他吃,所以想对他下手了?! 薛裘枫浑身僵硬,好在“薛浪”只是扫他一眼,没说话,很快转回头闭眼假寐,他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离开床八丈远。 经此一吓,他彻底忘了自己本来是对这床上的“薛浪”真假持怀疑态度的。 事实证明,不管过了多久,薛浪对他的影响都是巨大的,一站到他面前,小腿肚都在打颤,这个认知使人恼怒,却也无可奈何。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他永远不可能跟薛浪正面对峙。 刚准备说点什么溜之大吉时,那个不长眼的影卫又在他面前蹦跶了起来。 贺少堂怕他再待下去会穿帮,走到薛裘枫身边低声说:“瑞王殿下有话不妨出去说,主子需要静养。” 竖着耳朵的凌消闻言一滞,心道果然不该让这个呆子接这个任务,两句话说不完就把人得罪完了。 果然,薛裘枫脸色更黑了,连基本的礼仪都顾不上,冷哼一声,悄悄瞥了一眼“薛浪”,转身就出了门。 留下姜半夏在屋里与薛浪的几个手下大眼瞪小眼。 贺少堂浓眉皱起,眼神不善地看向他,就差问出口——你怎么还不走? 姜半夏自小是天之骄子,走到哪都会被人讨好,然而就今天短短半天时间,接连碰了好几次壁,这让他觉得什么新奇。 最令他感兴趣的,还是浑身掉冰渣的燕离。 他忽视贺少堂赶人的视线,笑着问:“燕离,我有些饿了,你能不能陪我去拿点吃的?” 燕离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说:“下人正在准备午膳,条件有限,姜公子恕罪。” “好。” 姜半夏干脆地应了,就像谁也没想到他会继续纠缠:“我与燕燕你一见如故,不知本公子是否有幸与你小酌一杯?” 燕离当即冷气冲脑,想吐,他喊的什么??? “姜公子叫我燕离就好。” “怎么了?燕燕不喜欢这个称呼吗?”姜半夏摸杆就往上爬。 燕离嘴角一勾,追霜出鞘,冰冷的剑身压在姜半夏单薄的肩上,他冷冷地说:“姜公子注意言辞,小人脾气不好,也不惜命。” 20、挖墙角的 姜半夏一抖,眼角控制不住的抽动,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瘦弱的青年,对他起了绝对的杀心。 然而他只是稍微一惊,试图推开那把青色长剑,没推动就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接着说:“好吧,既然你不喜欢,那本公子便不这样叫你了。” “我是真的感觉见过你,燕离得空能否和我叙个旧?” 姜半夏说得格外真诚,眼里的光芒闪烁,似乎被拒绝的下一刻就要委屈得哭出来。 他哭与不哭,跟燕离扯不上分毫关系,但燕离担心他天天这么来胡闹,他没法找机会离开去大楚,只好先口头答应下来。 贺少堂听得头大,这相府公子也太能胡说八道了,连他们这些人都没见过老大的真容,他哪里说得出来一见如故这种屁话来? 只有凌消,隐隐品出一丝不对劲的气息,等燕离无奈答应下来之后,他才隐约想起来,这不就是自己套路小姑娘的逻辑吗? 奇怪了,老大这么狠的一个人,柔柔弱弱的姜半夏怎么敢把他当小姑娘?不对,姜半夏看上老大了?主子要被挖墙角了?凌消躲在被子里惆怅万分。 薛裘枫在议事厅里等了好一会儿,姜半夏才心情愉悦地回来,他不满地问:“你干嘛去了?” 姜半夏笑了笑,给自己添上一杯热茶,无厘头地问:“你还记不记得半年前,你把一个戴面具的漂亮男人认成了厉王?” 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次可是让他在太子面前出尽了丑,指不定现在还笑话他呢。 他没好气地问:“记得,怎么了?” “那人,就是燕离。” 薛裘枫一愣:“怎么说?” 姜半夏停顿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肩膀耸动,无声地笑起来:“猜的。” 薛裘枫搅动热粥的手不由得停了一下,好心提醒说:“那家伙可是我三哥的人,你悠着点,出了事儿我也保不住你。” 他是知道姜半夏这人的脾性的,看起来人畜无害,谦谦公子,实际上骨子里都坏透了,尤其热爱美人,看上了就会想方设法弄到手,手段比他还要不堪。 那燕离虽说是长得不错,但也不至于因此跟薛浪对上吧。 “你说的,”姜半夏斜睨了他一眼,仍是在笑,“不就是一条狗,想来厉王殿下不会为此与本公子翻脸的。” 薛裘枫嗤笑一声:“好自为之。” 他是见过燕离好几次的,也知道这个从不露面的影卫跟了薛浪多年,在薛浪的心里,恐怕燕离已经不仅仅是一把锋利的刀了。 陵阳城中盛传薛浪有断袖之癖,燕离又对他寸步不离,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可能没那么简单。 “行了,不说这个,”薛裘枫放下碗,问,“你都计划好了吗?” 姜半夏拱手,胸有成竹道:“请殿下放心,绝不会让您失望。” “最好如此。” 翌日,薛裘枫陪同邢新来到收留点,收到了许多探究且敌视的眼神,如今的武安比起个把月前,安宁了许多,但就是人心浮躁,难以管束。 走了一圈他发现,这儿的人根本没见过厉王,甚至没听说过厉王来武安赈灾的消息,这也是姜半夏早早打探到的。 他们的机会就在这儿。 而至于过后薛浪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姜半夏也有了种种应对方案。 过了几日,邢新他们惊觉,武安人口口相传的都是瑞王“退百鬼治武安”的功绩,泱泱众口难堵,短短三天,局势已然快控制不住。 于是再见薛裘枫之时,邢新的下巴都要拉到地上了。 “瑞王殿下,这,这......” 薛裘枫自得地摇着扇子,满不在乎道:“邢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支支吾吾的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邢新搓着手,说:“这,殿下您听说了城里的流言吗?” 这话该不该说、该怎么说,其实邢新心里根本没底,想也知道,这流言的直接受益者是瑞王,肯定是他们自己搞出来的事。 薛裘枫面不改色地“嗯”,睨了一眼姜半夏,然后说:“姜公子告诉本王了,本王也很是苦恼。” 不要脸!邢新暗骂。 “不过这事儿闹得大了,恐怕还要请三皇兄出马,等水落石出,本王会亲自给三皇兄道歉。” 得,还在试探呢。 “下官明白了,会如实禀告厉王殿下的。” 薛裘枫僵了一瞬,而后沉下脸,眼神示意他——还不快滚? 邢新一腔郁闷地告了退。 彼时,凌消也在焦头烂额,燕离说什么都留不住,伤口刚见好,提了剑就跑。 若不是伤得实在太重,贺少堂都拦得了他,还真的能给他溜了。 邢新来的时候,院里正鸡飞狗跳。 凌消二人被燕离追着打,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尽职扮演忠实的好属下。 “燕大人。” 燕离听见声音,停下脚,淡淡地转过头微一颔首,恢复成清风雅静的模样,那二人得以脱离魔爪,感激地看向邢大人。 邢新苦笑着上前一步,说:“下官方才去见了瑞王,他们拒不承认流言所起之处,非要厉王殿下现身。” “下官知道,厉王殿下早不在府中,虽说下官与殿下并不亲厚,但也希望各位大人能护住殿下的成果,不让我们这些臣子挂在了别人名下。” 相比于惺惺作态、蠢笨无主见的瑞王,他们更看好杀伐果断的厉王,这乱世历来强者为尊,即便厉王做过质子,他还是这一代里最适合大庆的帝王。 因为这事,凌消他们好说歹说劝住了燕离,用的是绝不能让瑞王鸠占鹊巢、半路抢食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薛浪:本王在马车里躺了六章了!媳妇儿都快没了! 燕离:主子,下一章我们就成亲。 薛浪:???躺的很值 21、没用的一章 我要给大家说一件很令我生草的事,我的存稿,被我,覆盖了,一个字也没留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22、皇后 当天夜里,满心烦躁的燕离破天荒打算去庭院里走走,想看看有没有月亮,能不能和日思夜想的人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下。 然而天公从来不作美,乌云弥漫,黑色涌动,危险在寂静的夜里无声酝酿,倒灌的水渠流出冰冷的悲鸣声,夜里的飞鸟哀哀戚戚的在上空盘旋。 只在单衣外面披了件袍子的人肤色苍白,眼周青黑,眺望着灰暗的天空,浓墨般眼里似乎噙有泪水。 拐过走廊一角,梅香馥郁,枝桠错乱生着梅朵的梅树下,立着一个身着浅紫色长衫的男子,身后簇拥着几个手执灯笼的瘦小家丁。 燕离眼力好,一眼认出来这就是几日前同瑞王一道来探望过“薛浪”的丞相公子,大晚上的,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完全忘了自己答应别人的“有空聊聊”。 不过他脚下并没动,不错眼珠地望着上空那一只盘旋了几圈的乌鸦,显出冷漠至极态度,这世上除了薛浪,没人能让他卑躬屈膝。 万籁俱寂中,只有夜风将灯笼中的松油味迎来送往。 姜半夏被冷风吹了许久,脸早就随着笑意一起僵了,眼瞧燕离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想到他那张过分漂亮的脸,只好按捺下心中的火气,屏退下人,走上前去。 放下身段说:“燕离,我来见你了。” 燕离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声:“姜公子。” 蓦地,姜半夏被这清冷的声音喊过,心头一动,眼神愈发火热,那点被无视的不爽也消失殆尽了。 “外头这么冷,”他嬉笑着说,“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燕离摇了摇头,说:“不方便,夫人会生气。” 夜风吹拂,姜半夏脸上的笑意再次凝滞,过了好半天,他膝头一动,厉声道:“夫人?” 或许也发现自己的语气不太对,他忙缓声问:“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你什么时候成的亲?和哪家小姐?” 燕离说:“开春的时候,夫人择的良辰吉日。” 开春?那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吗?姜半夏失笑道:“倒也不必用这么敷衍的理由搪塞我吧,燕离,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聊聊。” “不是敷衍,”燕离仰起头,露出漂亮的脖颈,“他说了,开春就回去成亲。” 姜半夏光顾着盯那截白皙如玉的脖子了,充耳不闻他话里的意思,仍打着这人的主意,吃惯了荤肉,偶尔一颗青菜,的确令人欲罢不能。 他忍不住伸出手,上前半步:“你......” 燕离皱着眉,不掩厌恶地后退一步,他不是看不懂姜半夏眼中的意思,反而正是因为知道,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 “姜公子,话说完了吗?” 姜半夏阴郁地收回手,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终于极其不悦地沉下嘴角,语调突变:“燕离,你最好清楚你得罪了谁。” 燕离嗤笑:“姜公子,燕某也奉劝你一句,某人心血来潮的晚上,一把匕首就能断定一个国家。”(取自《仓央嘉措诗传》) 这一夜不欢而散,姜半夏生了一肚子闷气,从来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若这里不是别人的地盘,他早就来硬的了。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对燕离的兴趣不减反增,回去又一次信誓旦旦地跟薛裘枫说他一定会把燕离弄到手。 他走后,燕离独自在院子里又站了一会儿,天空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跟塞外的很不一样,那里天辽地阔,即便是深冬,一眼望去也能收获万千星辰。 去年这个时候,他饮着酒,看着草地上的薛浪和弟兄们侃天侃地,然后薛浪在漫天星光里走向他,笑着邀他举杯共饮。 “好。” 他这么说。 他从回忆的漩涡里不舍地挣扎离开,从渐渐破开云层出现的月光下离开,低喃:“我想你了,薛浪。” 没有人回答他,他在烛光也照不亮的角落里枯坐了一夜。 此时,他心心念念的某人,到了大庆和大楚的交界线,在平稳行驶的马车上做了个不平常的梦。 万民来朝,盛况空前,他在山呼海啸的“万万岁”中,册封自己的皇后。 皇后凤冠霞帔,烫金的衣裳纹路在烈阳下闪闪发光,她同他一并站在祭坛前,礼官满脸喜色,高声念着大婚流程。 他想,他的皇后一定像花一样,娇艳美丽,动人心扉,可还不到时候,皇后的脸上始终笼着薄薄一层雾色,他只能瞥见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且总觉得似曾相识。 册封大典持续了一整天,到了夜里,群星闪耀,华美绝伦,他挥退了一屋的宫人和礼官,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宫殿,专心致志地观察起自己的皇后来。 龙床铺满鲜花,皇后腰背挺直的坐在那儿,花树一样漂亮的凤冠被一张质地极好的红绸盖住,大红喜服只看一眼就令人心生愉悦。 大漠人虽然野蛮不服管教,但他们求偶时就像鸳鸯,会承诺一生只你一人,保证捧给对方的心永生忠贞不移。 他想,如果他真的很爱他的皇后,他也可以做到,后宫三千只她一人,让她享受冠绝天下的宠爱。 于是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凑到红盖头前问:“成为朕的皇后,朕许你三千宠爱于一身,可好?” 他看见红盖头一动不动,听见一道低低的声音:“无论我是谁吗?”成为皇后,就能让你偏宠半生吗? 他想,不对,皇后应该是某一个人,他很熟悉的人,可这个人,是谁呢?他有一个答案,可他的答案是什么? 他有点头疼,索性不去想,也遵从内心道:“不,你应该是一个人。” 皇后似乎轻笑了一声,凤冠叮铃铃作响,清脆悦耳,直将他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 而后,皇后伸出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提醒他说:“陛下,该喝交杯酒了。” 对,喝了酒,他就能知道他的皇后该是什么样子了。 一把青黑色的长剑倚在床边,他躬身拿起,捏住剑柄,剑柄温热,像是刚刚被人放开。 剑身逼近碍眼的红盖头,皇后巍然不动,直到一点点露出削尖的下巴,凌厉的下颌线,以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深情不移。 “燕离?!” 青黑长剑哐当砸在地上,薛浪一惊,红烛暖帐,芙蓉香露骤然消失,黑暗吞噬了他一瞬间,又将他还给光明。 23、谋逆? 他猛地睁开眼,惊魂未定。 不仅仅震惊于他“篡位成功”,更震惊他的皇后竟然是燕离。 只是,他竟然对燕离揣了那种心思吗?但他又确实是窃喜的。 “真是,失心疯了。”他无奈地捂住光洁的额头,显得有些寂寞。 越靠近大楚,春光越明媚,与他此刻的心情恰恰相反,因为他迫不及待地想返程,去见见他的影卫大人,告诉他这个离谱的梦,瞧瞧他令人欣喜的反应。 如他所料不差,在他无故失踪这么久后,燕离肯定会带着一身的伤,一腔的孤勇,入大楚来寻他,所以他另一方面又希望,有人能拦一拦燕离,至少在他有能力庇护他之前,别再踏入大楚。 “别睡了,起来。”轻而易举通过大庆的边卡,阴阳先生掀开车帘走进来,罕见地友善,“快到地方了,想聊点什么吗?” 薛浪从榻上撑起身,盘膝坐好,一只手肘抵在大腿上,伸出的手绵软无力地垂着,他浑不在意地笑起来,问:“这话什么意思?我一个毫无缚鸡之力的‘囚犯’,大庆的破烂王爷,难不成你这大楚的左右膀想和我谈谈叛国的事?” 出乎他意料的,阴阳先生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睛,继而拊掌大笑,野心勃勃地舔了舔嘴唇,说:“叛国?不不不,这只是改朝换代,历史的必然趋势不是吗?你先别否认,是个人都会对那个位置抱有幻想,包括你和我” 薛浪眉头微动,嘲讽一笑:“你当本王是傻子吗?还是说你觉得本王不会把这话告诉楚王?” “信不信在你,告密也随你,你是个聪明人,顾虑多很正常,但机会稍纵即逝,你难道不想试一试吗?” “阴阳先生别说得这么轻飘飘的,以为本王想不到吗?这次的赌注,还是命。” 两人的视线同样冰冷,彼此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过去几年疲于奔命的那个少年。 半晌,薛浪展颜:“不就是命吗,本王赌了!” 阴阳先生又一次大笑出声:“哈哈哈,我果然没看错你!” 薛浪笑眯眯地看着他,沉默一会儿忽地整了整神色,严肃道:“这太突然了,你怎么现在才同本王商量?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可想好计策了?” “计策?哪需要什么计策。”阴阳先生似乎放下了点重担,随手拈起桌上的糕点吞吃下肚,又灌了半壶茶水,方才接着说,“楚王那个人胸无大志,愚蠢至极,只要悄无声息地杀了他,大楚隔日便会易主。” “那,谁去刺杀楚王呢?” “自然是我,你只要负责伪造诏书就行了。” “诏书?本王可不会,要不本王去刺杀,你来写诏书?” 阴阳先生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搪塞道:“让我想想。” “悉听尊便。” 很快,他走了出去,薛浪倚在窗前,饶有兴味地透过一点缝隙,窥得人烟寥寥地巷陌街道,发现其实天下的街头都一个样子,但他还是怀念故土。 “这个也是假的。” 马车内响起一句低哑的喃喃声。 阴阳先生何其狡诈谨慎一个人,怎么可能毫无预兆又随随便便地对敌人剖析内心?怎么可能被他两三句话堵得狼狈至此? 想到刚刚那段幼稚得像过家家似的对话,薛浪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么愚蠢的主意,是为了路上给他解解闷吧? 把这么个演技拙劣的家伙放在自己身边,也不担心他一刀劈死他吗?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薛浪还是心慈手软了一回,毕竟要是因此耽搁了去皇都的时间,对他接下来的行动也不利。 此后几天,阴阳先生兴味盎然地同薛浪商量着“弑主”的事,薛浪也极其配合,终于在又一次阴阳先生“无意间”问到他在大楚是否有势力时,他意识到了这人一路废话的目的。 “势力?本王当年不过是个处处受制的质子,哪有多余的精力培养势力,况且本王许多年不曾踏足大楚了,就算有势力,也早应该被冲散了吧。” “但你很厉害,我不得不承认,短短三年,就能使大庆边关平定下来。” “这么说吧,是个人都能办到。” 薛浪无畏且无味地说着,兴致缺缺,显出一点舟车劳顿的疲劳。 然而阴阳先生并不打算就此罢口。 “我都交完底了,你还有什么顾虑,我们不是合作关系吗?哪有我出力你看戏的道理?我不想等杀了楚王,还要担心你背后捅我一刀。” 薛浪烦躁地捏了捏拳头,果然和蠢货交流就是费劲。 “闭嘴!” 阴阳先生一滞,暗道自己是否操之过急,引起他的怀疑了。 “滚出去,本王累了。” 他还想说什么,被薛浪冷冷地盯着,立马瑟缩了下,中气不足地撂下一句:“哼!狂什么狂!”而后挑开车帘离开,形容猥琐。 这之后到进入皇都,阴阳先生都没再单独找他谈过话,这让他稍感舒服了一些,不然他怕那人再说些惹人嫌的话出来,他会忍不住当场劈了他。 又颠簸了许久,薛浪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大楚的皇都也同大庆一样,分外繁华,令人眼花缭乱,西域的商人摩肩接踵,这便是与西域接壤的好处之一。 新奇的玩意儿琳琅满目,比之数年前又多了许多花样儿,令人不住地见之生喜。 于是薛浪就想到了千里之外的燕离,想把那朵别样的大簇红花别在他胸口,想放下他束起的长发绑上红色的抹额,想亲手将西域男子的装束给燕离扮上,一定很惑人。 他控制不住地这么想着,想立刻见到燕离的心情比任何一个时刻都强烈。 他仿佛看见皇都干净的街角,人潮退去,一个脏兮兮的小孩静静地躺在那,穿越时间空间,安详地看向他,喊了一声:“主子。” “薛浪!” 猛地,他眼前的场景又是一变,变成了一道藏青色的高耸宫墙,阴阳先生不耐烦地盯着他,在伸手碰到他肩膀之前,薛浪不着痕迹前进一步。 “走吧。” 燕离暂时被他压在脑海最深处,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再出来抚慰他的寂寞,异国他乡的惶然。 不,他并不害怕,甚至觉得大楚皇宫是如此熟悉,比住了十几年的陵阳更甚。 阴阳先生落后一步,宫墙两边的守卫让他欲言又止,怒气几乎达到顶峰,但这地方不是能给他放肆的。 独属于西域的各种花卉安安静静地在楚宫中绽放,香得呛鼻,比他记忆中的味道还要艳俗一些。 踏进大殿,似乎早朝刚下,臣子鱼贯而出,皆对薛浪一行人投来疑惑好奇的目光,其中有认识薛浪的人,免不了惊惧,大庆的战神如何来他们大楚了? 等人潮散去,薛浪才得以仔细观察座上的楚王。 那人身量短小,穿着与身形不符的明黄色龙袍,即便戴着尊贵万分的冠冕也觉得是贼眉鼠目,从外表来看,不过是个半脚入棺、瘦骨嶙峋、心术不正的老头儿。 而他的性格也确实同他的长相如出一辙,狡诈、贪婪、吝啬、无耻。 因为在发家前,他只是个地痞商人。 24、小兽或猛兽 楚王也同样打量着他,一双精明的小眼睛滴溜溜转,等殿内的宫人散干净了,才大笑着说:“薛浪,这么久不见,你还和以前一样,得朕眼缘,怎么样,要不要考虑回来当我大楚的将军?” 年少成名的将军,哪个皇帝不想要?若是早知道薛浪有这样的天赋,说什么楚王也要留下他,或者除掉他。 薛浪也笑着摇了摇头:“楚王玩笑了,我们不如开门见山,说说你的目的吧。” “目的?朕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想接你回来叙叙旧罢了。”楚王顿了顿,问,“听你这口气,莫非是路上受了什么欺负?” “如此大动干戈,还差点害本王死在自己的地盘上,可不是一句‘欺负’就能一言蔽之的。” “哦?阴阳,确有此事?” 阴阳先生中途离开了一次,再回来时便站在了楚王的身后,如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闻言,他仅是远远地躬身谢罪,一只手臂横在腰间,行的西域人的礼节。 楚王便打圆场道:“阴阳同那群蛮子厮混久了,难免染了些粗鲁的习气,看在朕的面子上,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啊,哈哈哈。” “楚王说的是。”薛浪无所谓地笑了笑,借驴下坡,一下子得罪太多人也太自信了点。 只不过,他不会相信阴阳先生是单纯地为了装个样子而捂着肚子,而且,那个与他“合谋”夺取大楚江山的蠢家伙,可没有这样坚毅的眼神。 楚王暗道他好糊弄,摸了把小胡子,揭过这茬:“薛浪啊,回去这么久,也不知道来个信,你莫不是忘了朕吧?还有,嫣嫣怪想念你的。” “您多虑了,本王就是忘了父皇母后,也绝对忘不了你。” 来个信?他不派兵来打都算能忍的了。 说这话时,薛浪微微低着头,面上一派安然,语气也是十分平静,然而就是这种平静,让楚王心中一怵。 “毕竟那几年若不是楚王照拂,本王也活不成如今这个模样。” 薛浪轻快地笑着,眼尾上翘,懒洋洋地看向高坐于殿上的人,仿佛在看在一只鸠占鹊巢的麻雀,亦或者一个自导自演的丑角。 他的瞳色偏浅,虚虚实实看着某一处时,很容易给人一种目中无人的印象,楚王就在这种眼神里,脑中猛然闪过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那是多年前的薛浪。 早在那时,薛浪就表现出了过人的才能,且锋芒毕露,楚王每次被他的视线扫过,总会莫名产生一种猛兽在觊觎自己领地的感觉。 就算在深渊里、看不见出路的逆境里,那个张扬的孩子拧不弯、折不断,甚至还需要提防他随时的反咬。 这个心中生出一丝仓皇的老头反射性地避开薛浪扎人的视线,然后立马回过神来,高高地昂起脖子,挥舞着短小的手臂,像一只哇哇呜呜乱嚷的猴子。 “放肆!这就是你和朕说话的态度吗?!别忘了,这是在大楚,朕动动手指头就能取你性命!” 岂料薛浪掀了掀眼皮,居然一反常态,顺从地低下头,淡淡地说:“请便。”虽做着这样的动作,他说出的话却毫无恭敬可言。“不过数年前你都弄不死本王,更遑论现在了,你说对吗?” 在大庆,顾忌北燕军兄弟们,他不能放得太开,反而在大楚,他能完全显露自己的野心,即便这会引起楚王的戒备。 没人知道他的底气源自何处,但他的表现已足够骇人,至少楚王吓得不轻,快信以为真,以为薛浪是故意被抓,回来报复他的。 “叙旧也叙够了,楚王,咱们接下来还是谈正事儿吧,比如,晚膳用什么?” 楚王冒着冷汗的额头藏在垒起的高帽中,闻言嘴角微动,面目狰狞了一瞬,才说:“带他下去,好好看着,别饿死就行。” “欸,推什么?本王可是你们王的贵客。” 薛浪被带走了,阴阳先生被楚王留了下来,两个人在大殿上沉默着,好一会儿,楚王才从王座上起身,缓慢地走下台阶。 阴阳先生慢他一步走在后方,边走边说:“王,为什么非要臣带他回来?您知道,如果不及早除掉他,他迟早会成为大楚的心腹大患。” 阴阳先生急切地说着,连他也害怕薛浪会成长起来,下台阶的时候,他的表情略显痛苦,于是下意识用手挡住了腹部,有丝丝的血腥味从他指尖流了出来。 “受伤了?”楚王问。 “是。” “没用的东西。” 楚王冷哼一声,甩了甩衣袖,继续往前走,脸色阴沉了些许。 没等多久,他再次开口,脑子里的线像是一夕之间断了个精光,阴阳的劝告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快意的光,脸颊抖个不停、嘴角扭曲,声音嘶哑地说:“驯服一头牙尖嘴利的猛兽,很有意思不是吗?” “在此期间,被咬下一块肉也没关系吗?” 楚王偏头,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在他露出利齿之前,朕会先打碎他的骨头。” 眼看劝是劝不动了,阴阳先生只好告退,退到大殿外时,恰好碰上匆匆跑上阶梯的,一身嫩黄长裙的少女,楚王最宠爱的七公主。 “七......”阴阳先生立刻停下行礼,却被七公主荣嫣一把推开。 “让开,别挡本公主的路!”她像风一样跑过他,顺利进入巨口大开的大殿,“父王!父王!他在哪?” 阴阳先生在原地站了会儿,面无表情地,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一旁的小宫人吓得双股战战,以头触地,却道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殿里,楚王还没来得及回到王座上,就被荣嫣一把拉住,被那双小鹿似的眼睛恳求地望着。 向来厌恶别人俯视自己的楚王竟没有第一时间发火,而是一边走上殿阶,一边宠溺地望着她,说:“嫣嫣别急,等父王磨磨他的锐气,再将他带去见你。” 荣嫣瘪瘪嘴,不大乐意:“父王,你答应我的,一把他带回来就赏给我。” “嫣嫣乖,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说了,父王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反悔过?”楚王极有耐心地劝导着。 大楚王室子嗣凋零,活着的王子公主加起来也不过一掌之数,而且因为楚王实在太矮,纳的妃子们又一个比一个不争气,生下的孩子也是个顶个地矮。 但荣嫣就是那个例外,身材高挑,长相美艳,几乎是大楚王室的脸面,再加上她母妃伺候人确实有一套,所以楚王也格外地偏宠她。 这不,因为她一句话,楚王就敢派人到大庆明目张胆地抢走一个王爷。 荣嫣明显的不服气,看到楚王皱起的眉头,又生生把话吞了回去,显得有些丧气。 “知道了父王,儿臣告退。” 楚王点点头:“下去吧。” 如果薛浪是一只柔软无害的小兽,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塞进他的小公主怀里,但很可惜,薛浪是吃人的猛兽。 就这么放任他二人见面的话,薛浪一定会利用荣嫣来要挟他,到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会舍弃哪一方。 25、一出烂戏 是夜,王宫高耸的城墙外忽然扔出一把四角弯钩,稳稳地抓在墙头,在月光下反射出犀利的冷光,系在其下的绳子绷紧的瞬间,一道黑影跃上高墙,然后身轻如燕地消失在城墙内的黑暗里。 “什么人?!” 巡逻卫兵乒乒乓地大步跑来,低矮的花丛轻轻抽动了两下,似乎是风吹的,不远处,一只白猫正探头探脑。 伙伴跟随他而来,见此松了口气,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嗨,虚惊一场,又是那位主儿的猫,三天两头往这里钻。” “嗯,去看看其他地方。” “待会儿去喝点糙酒吧,瞧这天冷的。” “确实,老鼠都不愿意出洞了。” “嘿!你这家伙又玩什么哑谜呢?” 低语声和悉悉索索的声音渐渐远去,半刻钟后,几个身形诡秘的卫兵又忽然出现,鹰眼一般锐利的视线扫过每一处,低沉的报告声此起彼伏。 待确定这地方确实没人后,他们才放下疑虑走开,这是楚王推崇的,兵不厌诈。 “走吧走吧,哪有人啊。” 然而不一会儿,先前那群卫兵又摸摸索索地回来了,正所谓,兵不厌一诈再诈。 那只白猫一直待在原地,拿油绿的猫瞳幽幽地望着他们,比平时安静不少。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闪进了关押薛浪的宫殿。 彼时,薛浪正烹茶煮酒,悠哉游哉,毫无被软禁的自觉,见到来人时,也只是淡淡一瞥,然后继续摆弄着那套崭新的茶具,已经在开水里滚过几圈的酒壶,放在炉子上温着,冒着浓浓的雾气。 阴阳先生没料到他如此淡定,盯着他的动作看了好久,差点让他忘了来此的目的。 “薛浪,今晚就可以行动了。” “非矣,阴阳先生不是受了伤吗?计划还是推迟为妙。” “受伤?嗯,是受了点小伤,但是不打紧,按原计划就好。” “原计划?本王怎么不知道还有计划?” 阴阳先生被激得面上染了怒色,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压抑着声音,即咬牙切齿地说:“薛浪!你再装傻充愣,今晚死的就不只是楚王了!还有你!” 薛浪头也没偏:“你大可试试。” 殿内一时沉默无话,暗嘲涌动,直到窗外再次传来动静,另一个细长的人影如猫一般跃进了窗户,带进来一股属于女子的清香。 那人似乎没料到会面对两个脸色臭到如丧考妣的大男人,一时间也呆住了,于是便形成了现在这个“三足鼎立”的局面。 还是薛浪率先煮好酒,打破了沉默。 “两位喝一盅?” 没过多久,三人奇怪地于桌前围坐下来,殿外遥遥地传来“抓刺客”的声音。 阴阳先生看也没看推到自己面前的酒盏,而是不错眼珠地盯着那个黑衣女子,对薛浪说:“薛浪,你真是走到哪都不安生,杀身之祸如影随形啊。” 薛浪浅浅酌了一口热酒,发出满足的喟叹声。 “何以见得?” “她难道不是来接应你的?闹出这么大动静,明日楚王知道了,你待如何?” 言下之意就是——快与我合谋,一起杀了楚王,你明天还能活。 薛浪没接他的话,朝女子扬了扬下巴:“那么你呢?有何贵干?” 女子先是瞥了阴阳先生一眼,再看向薛浪,闭口不言,显然就是有外人在不方便说话,希望薛浪能赶走那个“不速之客”。 如此明显,阴阳先生不可能看不出来:“呵,还想说你们互不认识?” “你是谁?”女子蒙着的面巾下终于传出一道声音,“你又为什么在这儿?”倒是没否认他的话。 “这话该我问你,这是大楚的皇宫,你打扮成这副模样闯进来是何居心?” “与你何干?” “哼,黄口小儿,无知狂妄。” 两个一身黑的人吵得不可开交,薛浪乐得自斟自饮,权当看了一场戏,谁也不打算帮。 吵着吵着,那两人仍觉不过瘾,便破窗而出,直接开打,满地枯叶的庭院风起云涌,刀刃碰撞出的火花引燃了一腔战意,想不到,那年纪轻轻的女子竟可以同阴阳先生战个平手。 然而薛浪丝毫不觉得惊讶,因为他是“阴阳先生”。 半晌,屋外的打斗声渐渐消失了,伴随着大声的放狠话环节,一人离去,一人独立。 少顷,黑衣女子再次破窗而入,以臣服的姿态跪在薛浪面前。 “主子。” 薛浪眉毛微扬,讶道:“姑娘,认错人了吧。” 女子抬起头,面巾遮得不是很严实,在光线极好的殿内,清晰可见她白里透红的皮肤和优美的脸型,那双眼睛上漂亮的睫毛小幅地扑闪着,空气中好像都充满了女子诱人的体香。 然而薛浪对此视若无睹,嘴角虽勾着,但眼中明明白白写着不耐烦,女子触到他睥睨天下一样的视线,脸又红了一瞬。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收起眼中的迷恋,开口道:“主子,属下在皇都潜伏已近四年,您此番前来,不正是为了夺取天下吗?趁现在从这儿逃出去吧,同伴们都在皇宫外等您。” “嗯?什么天下?”薛浪懒懒地掀起眼皮,眼睑微合,笑意都变得无比锋利,“警告你,别在本王面前空口白话,还有,快滚,让厉王妃知道了,他会不开心的。” 至于厉王妃,他只是突发奇想、随口一说,说出来之后,他又特别、特别想让全天下都知道,他在身后养了个小影卫,以后会成为他的正妻,厉王妃。 “王......王妃?” 似乎是受到了惊吓,女子好半天没有反应,薛浪疲倦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啧,谁说的茶能醒神?” 说完,他扭扭脖子,从凳子上一下子站了起来,巨大的压迫感沉沉的坠在女子头顶。 女子吓得膝盖一弯,上身向后仰倒,右手撑在冰凉的地上,以免自己摔下去,是一个十分僵直的姿势。 “主......” 薛浪半眯着眼,提腿,一脚踹在女子胸口,毫不拖泥带水,以及怜香惜玉。 后者根本反应不及,被巨大的冲力几乎砸进了墙里,脑袋狠狠地磕了一下,几个呼吸后,脸面朝下瘫软在地,再起不能。 “废话这么多,一看就不像个好人。” 说着,薛浪觉得有些好笑,抖了抖鞋子,光明正大地从宫殿的正门走了出去,七拐八拐,没了踪影,看起来比常住在这里的还要熟悉地形。 不知为何,这一时三刻已被三人闹出了巨大的动静,那些平时听到风吹草动就恨不得住在声音源头的巡逻卫兵,一个也没出现。 将近卯时的时候,宫人进来看见墙边的死人,差点吓晕过去,只因那尸体满身是血,后背骨头突起一大块,不像个人样,而薛浪此人就那样笑眯眯地,坐在尸体正对面,烹酒煮茶。 这一幕,后来成为了这个无辜的家伙一生的噩梦。 次日,薛浪“煞神”的名头也顺其自然地传遍了大楚皇宫。 显然楚王也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事,天还没亮,就派人把薛浪押到了文化殿。 热茶热点心摆在薛浪面前,升腾的雾气虚化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阴阳先生对楚王如影随形,此刻就那么漠然地盯着薛浪,似乎毫不担心他能抖出点对他不利的信息来。 昨天是一场戏,今天也是,当荣嫣满脸喜悦地跑进来,薛浪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 “父王!薛浪哥哥是无辜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见下章见撒糖撒糖 女人:大哥我刚出场...... 浪浪:(一脚踹一个)死开!影响本王犯相思病了。 燕离:(策马赶来)等着,属下来鞭尸。 26、奔赴 阳春三月,武安众人终于踏上回程的路。 、 与走马上任的武安新任县令在城门口告辞后,燕离同凌消耳语几句,后者毫不掩饰一脸的不赞同,甚至想要大声抗议,然而仅被燕离瞪了一眼,就得偃旗息鼓。 “老大,此去千万小心,主子要是知道我没拦住你,回来肯定会扒了我的皮......” “还有,御医新开的几副药最好隔天换一次,这次你伤口好得慢......” “主子或许有自己的计划,你小心担心过度,赔了夫人又折兵。” 凌消在边上碎碎念着,完美充当了一个老妈子的角色,贺少堂当头给了他一个爆栗:“再瞎用词,我先扒了你的皮。” “行行行,我不说了,老大早去早回啊。” “嗯,”虽有些不耐,但燕离还是意思性地答应了一声,而后策马扬鞭,马蹄在半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 “各位,后会有期!” “等一下!” 这期间,心中盘算过无数遍,回到陵阳要如何让燕离这条衷心的狗折断一身傲骨的人——丞相公子姜半夏,一张俊脸越来越阴沉。 “燕离,开春了,你所说的成亲呢?” 燕离策马的动作没有丝毫别扭,闻言微微偏过头,似乎轻笑了一声,说:“姜公子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点,驾!” “你!站住!” 俊马践踏起一路的尘土,视野在几声“哒哒哒”之后就彻底变成灰黄色,姜半夏愤怒张开的嘴被迫吃了满口土。 “呸呸呸,燕、离!。” 薛裘枫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姜半夏精彩纷呈的脸色,俄顷,左右晃荡了两步,故作叹息:“哎呀,人都走远了,还望呢?” 姜半夏气得浑身发抖,这话顿时像火星一样引爆了他这一个多月来心里积聚的火气,他猛地扭过头,薛裘枫意外地微微动了下眉毛,等他说话。 “你少在这儿幸灾乐祸!这次要不是我,凭你这个——” “嗯?这个什么?说啊,怎么哑巴了似的?”薛裘枫倏地拉下脸,转了转脖子,劈里啪啦作响,“子宁说话好听,多说几句呗。” “恰好父皇命本王多向你讨教,子宁刚刚是想批评本王是吧?让本王听听,你这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薛裘枫阴阳怪气的一句又一句直逼得姜半夏额头青筋直跳,庆帝看错了他一点,论嘲讽人,整个大庆朝廷无人及他。 姜半夏心里憋着气,被薛裘枫怼了几句,又添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 就事论事,他是王爷,而他不过是丞相家的公子,顶多还有个侍郎的官职,两人的地位不说天差地别,那也是云泥之别,安逸的生活了这么久,他险些忘了。 在陵阳的那会儿,薛裘枫行事还能收敛着他那狗脾气,一离了庆帝的眼皮子底下,他就敢完全跟着自己的心情走,想一出是一出,某些时候还显出暴戾的个性。 这就是姜半夏觉得他变了的原因,在陵阳时,薛裘枫顾头不顾尾,也没有现在这种脑子。 好一会儿,姜半夏调整好了表情,立马同薛裘枫道歉,然后巧妙地把话题扯开,强迫两人暂时忘记刚刚的对话,它已经成为一道沟壑,横在两人中间,迟早有一天会裂开,就像他们,迟早会撕破脸皮。 凌消带着自己这边的人远离风波中心,和邢新他们站到了一块儿。 贺少堂干巴巴地背腹稿:“邢大人,辛苦了,一大把年纪了还让你忙这么久,主子说了,等他......” 凌消直觉他下一句是“回来”,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转头露出一排牙齿:“这家伙不擅长和人交流。” 邢新浑浊的双眼充满疑惑:“贺大人......言重了。”算了,祸从口出。 “咱们走吧。” 然而叶航再一次制止了他:“怎么还是不见厉王?” 凌消翠绿的瞳孔微微一缩,气质大变,与方才那个絮絮叨叨的人完全不同。 “叶统领,小人说过了,王爷有要事在身,不随我们一道回去,有何异议?” “但是.......” 叶航的话也没有下文,是邢新拉住了他,他怕再追问下去,这个以血养蛊的年轻人,会把叶航给当场做掉。 厉王狂,他们那些做属下的更是嚣张,嘴上虽恭恭敬敬,但那眼神和肢体语言明明白白表达着“老子不想理你”。尤其是那边那个少言寡语的黑衣青年。 邢新毫不怀疑,就算他们死在这儿,也有厉王为他的属下粉饰太平。 所以他才阻止叶航做那无用功,厉王是否失踪,心知肚明就好,何必闹得天下皆知? 想利用这事做文章的,只有瑞王和姜半夏,为此,他们已经谋划了许久。 燕离就此和这一行人分道扬镳,抛却身后事,越过千山万水,累死了三匹马,在仅仅小半月内就到达了大楚皇都。 还没进城门,就听说了,楚王最宠爱的七公主不日就会成婚,然而关于驸马的人选,却始终无人知晓半个字。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当晚,他的这种预感就应验了。 大楚王宫戒备森严,比之数年前更甚,想必是楚王这几年又遭遇了不少刺杀。 轻而易举地溜进王宫,燕离像只猫一样,步履矫健且轻盈地摸到了软禁薛浪的宫殿,然而他看到的,不只是薛浪,还有冲天的喜庆红色,血一样的红色,烙在他记忆里的那抹血色。 宫殿里燃着大把大把的喜烛,蜡油积满了烛台,未凝固的油脂恶心地蠕动着,有些会从高高的烛台滚落,砸到地上,炸裂成一朵花瓣细长的彼岸花的样子。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燕离好像闻到了满屋子沉闷的空气,那是薛浪最不愿意久待的地方。 地上奢侈地铺了一层丝绒的地毯,一套男子的喜服架在正中间,看样子是赶制好了的,颜色很艳,却不显得浮夸,金丝细线勾勒出漂亮流畅的身形,令人浮想联翩。 或许这是薛浪留下的理由?燕离不知该如何反应,眉毛拢得极低,落寞地在心里塞了一坨又一坨冰块。 窗前站着一个人,剪影投在窗上,像是盯着他这边,这让他稍微有了点力量,绷紧了后背,潜行于夜,静待时机。 宫殿外众多卫兵把守,几乎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然而这些禁制在燕离眼里形同虚设,他相信薛浪也一样,凭他的手段,不可能一直被囚在深宫中,他也知道,就算他不来,薛浪也无性命之虞。 但他必须来,眼前的一切就是证明。 等到子时,卫兵交换盯稍的时候,燕离趁机闪进了宫殿,里面如方才所见空空荡荡,一个宫人也没有。 进来了,他才看见薛浪穿的一身银黑狐裘,宽大的外袍更衬他背影萧条,看侧脸像是在走神,还望着他之前待的树的方向。 燕离近乎贪婪地注视着这人,刚想小心翼翼地从阴影里迈出来的时候,敲门声突然响起。 “进来。” 薛浪应完,终于转过身过身移步到桌前坐下,燕离看得更清楚了。 进来的是几个低眉耷眼的宫人,井然有序地列到薛浪面前,其中一个开口说:“薛公子,这是您大婚要穿的礼服,请过目。” 薛浪讶然地抬起眉:“白日里不是拿过来一件吗?莫不是,本王这成亲分两趟,还有趟冥婚?” 几个宫人齐刷刷地跪下,抖若筛糠,连连讨饶:“薛公子误会了,误会了,大楚的大婚喜服分两套,一套是白日里举行大典所用,一套乃夜里宴会上的穿戴......” “停停停,”薛浪摆摆手,极不耐烦地赶人,“本王不管你们这儿这么多破规矩,拿走。” 那宫人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明显想要辩驳些什么,薛浪以手支头,目光看向窗外,轻飘飘地再次开口:“别让我说第二遍。” 想到不久前所听闻的那一幕,为首的宫人瑟缩了一下,连忙朝其他人使眼色,手忙脚乱地拾起东西退了出去。 薛浪慢条斯理地脱下外袍挂好,踱步到内室,在床边坐下,又褪了笨重的狐裘,手指轻轻一叩床沿。 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出现,转眼就半跪在薛浪面前,低着头,没出声,是怕外面守着的人发现异常。 薛浪翻身上床,燕离看了看,正好对上他的视线,被示意跟着上去。 帷幔放下,床边火烛全部熄灭,在黑暗中,薛浪试探性地向前摸了摸,触感真实得可怕,然后他轻轻捏了一下燕离的肩,小声说:“把衣服脱了。”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 然而燕离刚让那几个宫人的话刺激了一番,尤其是这会儿两人正在床上,本来只会把这种话当作正常命令的人,一下子想到了其他方面,比如以后薛浪会和女子同床共枕,一想到这样的画面,他心里就堵得慌,冰块越垒越高。 “脱。” 薛浪不小心扯散了他的束发,一头乌发铺散在月白的床单上,分外抓人眼球。 燕离回过神,三下五除二把自己剥得只剩里衣。 “果然还是穿得这么少,”薛浪先是无奈地提了一句,而后拿起放在脚边的狐裘,给人披上,“忍一会儿,本王看看你的伤。” 说这话时,他的手仍放在燕离腰侧,纱布裹的那一节,温热的触感时时刻刻在提醒他,这个人是鲜活的,几个月来的悬着的心落回了原处,纷杂绪也霎时理了个清清楚楚。 “什么时候离开大庆的?” “二十天前。” 其实还要久一点,但他记不清楚了,因为他太想立刻回到薛浪身边了。 “换过药吗?” “......没有。” 薛浪显然有些不悦,又不忍对他发火,只好接着问:“带了药吗?” 他本以为,燕离会找出理由搪塞自己,比如路途遥远,又比如路上丢了,可他没想得到是,燕离眼神发亮地拿出了一包药。 “带了,御医说属下身体强健,十天换一次药足矣。” 看到这样的燕离,薛浪心中的某一处忽然破了个口子,不知缘何的暖流喷涌而出,他揶揄了一句:“你小子,不会是为了让本王给你换药,才大老远追过来的吧?嗨,让我看看,本王的小燕离是不是换了芯儿了?” 他已确信,这个人同样爱着自己。 一边说,薛浪的手一边不安分地朝燕离的后腰滑去,隔着纱布的触感不太好,但明显能感觉到,燕离在迎合他的动作,很生硬,带着一丝恳求。 “属下......不敢。” “还有什么不敢的?” “很多。” 他压抑住内心的躁动,拍了一下他的腰:“别动,本王给你换药。” “哦。” 不知道为什么,薛浪品出了一丝失落的意味,他有点好笑,手部上移,落在蝴蝶骨那儿,一用力,把人按进了自己怀里。 “抱一会儿,本王累了。” “......嗯。” 作者有话要说: 咕子作者:原谅我吧!实验室种地太苦了呜呜呜,这是白砂糖,纯净无污染,虽少但甜(认真)——放屁! 燕燕:你喜欢我什么? 浪浪:喜欢你伤口好得快? 燕燕:(捂脸)慎言! 欸欸欸,我没开车啊,你们自己想多的 27、阴阳 成婚大典就安排在后几日,荣嫣几乎每日都会溜到薛浪这里来,哄着薛浪跟他说上几句话,燕离都看在眼里,虽说知道薛浪是做戏,总归心里不舒服。 薛浪何其敏锐一个人,就算燕离表现得毫不放在心上,他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 荣嫣离开之后,他问燕离:“怎么了?本王瞧你这几日兴致不高。” 燕离自是摇头,薛浪便笑他:“嘴撅这么高?要本王为你寻把小油壶挂上吗?” “主子,”燕离抿了抿唇,决定实话实说,“属下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这里的房梁吗?都说了让你和本王一起睡,你偏不肯。” 被他这一打岔,燕离愣了愣,差点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对上薛浪揶揄的视线,他闭了闭眼,颇为勇敢地说:“属下不习惯看见您和公主亲近。” 嗷,就是俗称的吃味。 薛浪几乎笑出声,心道那个什么公主总算有点用了,能让他看见木头人一样的影卫大人,露出非同寻常的一面。 然而薛浪是个坏心眼的,明明也心悦人家,偏要把人逼到窘境。 “哦?那若是本王以后三妻四妾,夜夜与别的女子同榻欢愉,你还敢作今日之说吗?” 燕离的脑回路也很是离谱:“可是,主子你是断袖,陵阳的贵女们......” 一提到这个,薛浪就想扶额,他那日不过是说来气气庆帝,绝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眼看燕离还要继续说,他一把将人捞入怀中,捏了捏他的鼻子。 “还记得呢?说说,是不是听到消息的那天,就在打本王的主意了?” “属下没有。”燕离委屈地垂眸,他明明没有想法的,都是主子太好了,他情不自禁才...... 转念想到薛浪方才“三妻四妾”之说,胸口就一阵闷痛,移开眼不说话了。 在薛浪黏黏腻腻地追问下,才终于撬开了他的嘴。 “主子说会有三妻四妾,那以后还要属下吗?” 嗯......他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薛浪无奈笑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吊儿郎当地说:“本王,只要你。” 燕离身体猛地一颤,不可置信地转头,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可又觉得不可能,主子是帝王之才,后宫必然佳丽三千,都不止三妻四妾。 不知道这人又想到了什么,一会喜一会忧的,他知道燕离从不在有关他的事情上轻慢,对于他随口给出的承诺,也会颠来覆去的斟酌许久。 “燕燕,”他抚过燕离的脸,眼里带着笑意,却不掩郑重,“本王不能向你许诺空话,但此时此刻,我只要你。” 燕离眼里也荡起明晃晃的笑意:“好。”他不会奢求什么,所以哪怕只有这一刻,也值了。 楚王对于薛浪的“驯服”仅仅流于表面,或许是他年纪大了,只能专注于表面,而对于阴阳先生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谏一点也听不进去,最后一次,楚王终于恼羞成怒,将其赶出了王宫,主仆割裂。 燕离隐在暗处,注视着阴阳先生离开了王宫,尾随一段距离后,看着他在一家酒楼前停下。 “出来吧。” 阴阳先生的武功和他不相上下,发现他也没什么稀奇的。 不过燕离又不是傻子,这里举目所见尽是大楚人,万一阴阳先生待会儿指着他喊“有外贼”,他或许会被人潮淹死。 于是阴阳先生阴翳地盯了很久,都没可疑的人走出来,他狡诈又多疑,万不可能真给那个危险的人一个独处的机会。 一下午,他什么也没干,尽在城里兜圈子了,燕离也不急,耐心地陪他玩猫追老鼠的游戏。 夜间,阴阳先生绕回了王宫附近,竟是完全不顾楚王白日的命令,直接从宫墙翻了进去。 他直觉有巨大的危机潜藏在王宫中,薛浪绝不是轻易屈服之辈,相反,他的脊梁是他所见过的人中最直最硬的。 薛浪是收起利爪的狼,随时都准备反咬一口,阴阳先生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薛浪此刻说不定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奔赴中宫。 想到这,他下意识朝薛浪所在的宫殿望了一眼,催生出片刻犹豫,他是先杀了薛浪还是先禀告楚王? 今天跟着他的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他毫不怀疑是薛浪派出来的,薛浪身边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本事,可是那人早在大庆就死了?怎么可能又活过来了? 他满腹疑虑,察觉到那道气息如附骨之疽跟了上来,悚然一惊,怎会?!这人的武功竟然隐隐高出他一个境界! 即便是那个人,也不应该短短几个月时间,便突破了他大半辈子都没迈过的坎! 念及此,他心中生出无边的嫉恨,脚尖一转,直奔薛浪寝宫而去。 与此同时,宫内又响起了杂乱的“抓刺客”的声音,整座王宫都被惊醒了。 楚王臭着脸从芙蓉帐中爬出来,喊来人更衣,有宫人慌慌忙忙地跑进来。 “大王,那贼子冲驸马寝宫去了。” 楚王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那人是薛浪的手下,来救人出宫的,他冷笑一声,这人总算露怯了。 “备轿,本王定教他有来无回。” “诺。” 子时,王宫灯火皆朝着一个地方去,也惊动了七公主,她和楚王想的一样,担心薛浪逃跑,来的路上鞋子都跑掉了一只,宫女气喘吁吁地拿着鞋子在后边追。 处于风暴中心的薛浪倒是不紧不慢,还有闲心拼机关玩,这是燕离随身携带的一种暗器,薛浪看着有趣,便要了过来,顺便燕离不在的时候也有个念想。 一阵风掀起他的衣袍,他却好像毫无所觉,悠悠然坐在院子里等人来杀。 树叶沙沙作响,脚步声由远及近,薛浪勾起嘴角,终于来了,他都等困了。 “是你派人跟踪我。”阴阳先生现身,表情阴郁,肯定地对薛浪说。 薛浪头也不抬,大大方方承认:“是。” 阴阳先生时间不多,他必须先制住薛浪,才能威胁身后的人,他要知道他们的计划,薛浪身边有这样强力一个助手,按理说完全可以逃出王宫,这人留在这儿一定有其他原因! 他早就觉得薛浪同意和荣嫣成婚的时机太合适了,正是边境剑拔弩张,一方松懈便可招致灭国的时候。 薛浪是大庆的王爷,少时又在他大楚受尽欺侮,是人都会记仇,阴阳先生比楚王坚定,因为他至始至终都不相信薛浪倒戈的话。 最妥的办法就是一刀解决了薛浪。 眼看阴阳先生杀意升腾有如实质,薛浪却还有闲心玩笑:“阴阳先生即便这么瞪着本王,本王也不会自己死的。” “哼,”阴阳先生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祭出双刀攻来,“那便让你死!” 薛浪这才把屁股从石凳上挪起来,颇为可惜地看着逐渐失去温度的石凳:“哎,本王好不容易坐暖和一点的。” 阴阳先生可不管他的废话,招招毙命,却没一刀砍到薛浪身上。 薛浪虽然武功略逊,但轻功拔群,大言不惭地说,连燕离也比不得,更遑论愈发着急,出手毫无章法的阴阳先生。 奇怪的是,他来了这么久,身后那个人始终没有再动过,难道他猜错了?薛浪也是骗他的?他和白日那人不是一伙的? 但无论如何,薛浪都必须死! 他终于拿出了最趁手的武器,橛和飞镰,双手不留空隙地再次朝薛浪攻来。 薛浪瞳孔微缩,就是这把飞镰,差点要了燕离的命。 阴阳先生想要他的命,他又何尝不是? 只不过,他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地死去,要不然燕离不用等到现在,早在城外就将他杀了。 他眸中一冷,面无表情地和阴阳先生周旋着,实则在想之后怎么折磨他才能弥补燕离所受的伤。 喧闹的人声和灯笼火把就在殿外了,阴阳先生猛然惊醒,眸中喷火恨恨地盯着薛浪:“这都是你计划好的?” 薛浪笑笑,风度翩翩地答:“正是。” 说完,他扬手一指窗口:“要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老鸽子精了(抱头鼠窜 有几篇新文在写,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发出来,随缘吧 谢谢看文~ 28、“皇帝的守卫” 阴阳先生咬紧牙根,才压下那股恨意,直奔窗口,要是让楚王发现他居然违抗王命回到了宫中,他难逃一死。 结果他自然没如愿,薛浪再次挡在他面前,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本王什么时候说你能走了?” 他有意拦,阴阳先生自是怎么也出不去,一直到宫殿门大开,薛浪毫无预兆地捂着胸口倒下,面色痛苦。 来的人不少,此刻全都相信自己所见的,阴阳先生不仅违抗王命进宫,还要杀死未来驸马爷。 “阴阳!”楚王见此,勃然大怒,矮小的身子迅速逼近,“你在干什么!” 事已至此,阴阳先生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自己死也要拉上薛浪。 “王,薛浪他和大庆一定还有联系,为了大楚,臣必须手刃了他。” 说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橛,眼看就要落到薛浪脖子上,楚王阻止不及,身后是荣嫣崩溃的尖叫,他已经想象到了鲜血喷洒的画面。 然后就在此时,阴阳先生的橛却突然脱手,不偏不倚砸到了薛浪耳边,薛浪似乎不经吓,直接闭眼晕了过去。 阴阳先生不可置信地看着手腕,忽然转头看向某一个方向,就在那儿,有一个人刚刚用不知道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手腕,却没留下任何痕迹。 危险,薛浪不除不行! 他想告诉楚王,然而楚王正在气头上,荣嫣瘫坐在薛浪身边,拉着人的手哭个不停,忽地抬头看着阴阳先生,怒意喷薄:“父王,砍了他的头!” 楚王冷漠地挥手叫人:“带去地牢。” 他绝不容许有人挑战他的权威,阴阳先生此举已然是把他的脸踩到了地上,不惩戒,难以服众。 阴阳先生仍然不打算放弃,苦苦劝道:“王,薛浪不能留,臣今日出宫,被薛浪手下高手尾随,进宫便是想问清此事。王!薛浪武功颇高,他留在宫中便是隐患,今日不除,来日必然会成为大楚灭国的祸端!” 情真意切,薛浪听着,心中感叹——这地真凉。 楚王当然不会信他,更听不得“灭国”二字,反而觉得他是失心疯了,从薛浪进入大楚那日他便一直喊打喊杀,二人有私仇,这楚王都知道,没想到转头阴阳就狠狠当着众人的面打了自己一巴掌,他不可能让他活着。 再说薛浪,也完全不是阴阳口中描述那样危险的样子,而且自己的小公主喜欢,他这条命还有的留。 “够了!来人,把他给孤抓起来!” 众侍卫应声而动,逐渐包围了阴阳先生。 阴阳先生眼看说不通,又不甘束手就擒,撞破窗户就跑,孰料殿外已经布满了弓箭手,见有人破窗而出,拉弓放弦,万箭齐发。 他一时不查,差点中招,回头看向楚王,心寒彻底:“王,我阴阳为你做牛做马几十年,便换来你如此对待?” 楚王偏过头,掩下不忍:“是你违背孤在先。” “哈哈哈哈。” 阴阳先生癫狂地笑了起来,满目悲凉,他原以为兔死狗烹的日子还很远,却没料到,一个大庆的王爷,轻易就让他二人反目成仇。 而这个人,还是自己当初亲手抓回来的。 他不怪楚王,这一切的源头都是薛浪。 “薛浪小儿,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一根羽箭破风而来,直接射穿了他的脑袋,也终结了他还没出口的话。 阴阳先生被万箭穿心而死,死不瞑目,荣嫣也在他最后看向的地方,他在看薛浪。 “啊!”荣嫣吓得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公主,公主。” “快传御医!” 他死得太草率了,薛浪本来计划的是,等阴阳先生被押入地牢,再好好想办法折磨他,他却断想不到楚王竟然如此无情,肱骨之臣也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杀了。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楚王今后对于薛浪的看管终是反弹了不少,这也是他提前预料到的,但他总觉得,殿外的守卫在燕离眼中形若无物,继而再次感叹自家影卫大人的强大。 除掉了最大的阻碍,接下来,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大婚的到来。 是夜,薛浪再一次就荣嫣拉他手这件事做了深刻反省,说他不应该偷懒晕过去,好歹也该“保持一丝清醒”,躲过荣嫣的魔爪再说。 燕离被他逗得发笑,也就略过了这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又某一夜,殿内,在薛浪的要求下,燕离坐在床帐里,一字一句地把今日发生的事写给薛浪看,说担心殿外的守卫听见他们交谈,燕离信了。 只是他的主子好像不太想让他顺利地写完。 薛浪两只手都抱着燕离的肩膀,脑袋也搁在上面,发丝落到燕离的脸上、耳朵上,偏生“罪魁祸首”还不知道似的。 看着燕离写字的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有力,只是和他的脸一样,透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做那种事的时候,会不会红润一点呢? 薛浪的思绪就此开始不受控制,从额头,到脚趾,都用眼神缓缓扫过了一遍,呼吸也奇怪地越来越粗重。 燕离不得已放下笔,他实在静不下心去写,抿着唇,耳根爆红,主子像把他扒光了一样。 “怎么不写了?” 薛浪的声音哑的不像话,他自己也吓了一跳,隔着衣物与燕离相贴的那一块皮肤滚烫灼热,是个男人都明白现在情况怎样。 然而燕离只是觉得很热,一听见薛浪喑哑的声音,担心地问道:“主子可是今日夜间染了风寒?属下办事不力......” 薛浪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下一句是请求责罚,他好顺水推舟“欺负”一下他,然而这回燕离生生住了嘴,白皙的脸瞬间红了。 他下意识挪了挪屁股,离薛浪远了一点。 薛浪也跟着挪了过去,忍着笑问:“怎么不说了?” “主子你,”燕离紧绷着下颌线,声如蚊蝇,“你顶到我了。” 要是到现在还不知道“危险”的话,他干脆不当男人了。 薛浪听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严肃起来,正色说:“燕燕想个办法,让它下去。” 燕离猛地转头,瞳孔放大:“......”这人,怎的如此。 “嘘,”薛浪把食指放在燕离唇上,眼神越来越暗,“外面有人。” 燕离微微分神,想起薛浪方才说的怕被守卫发现,却忽地被面前放大的俊脸还有那双眼睛里明晃晃的笑意惊了下,放大的双瞳如猫儿眼一般,剔透漂亮。 “张嘴。”薛浪移开食指,蛊惑着自己的影卫大人。 “唔。” 燕离自然顺从,而后被叼住了唇,陌生的感觉让他头皮发麻,整个人绷成了一张弓。 “乖,放松。” “燕燕,放松,嘶,别咬我舌头啊。” “主,主.......唔。” 要说这世界上唯一能让燕离屈服的,也就眼前的男人了,他强大自信,却难得温柔细腻,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光芒,也是他,在这种事上能让他一退再退。 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双双倒在了床铺上,衣衫不整,燕离在薛浪细细麻麻的亲吻中时沉时浮,眼神迷离,转眸皆是蜜意柔情,某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薛浪好不容易控制自己停了下来,这是别国,他还没有蠢到拿他和燕离的命开玩笑。 他从燕离身上滚下来,躺在他身边,气息粗重,燕离疑惑地清醒过来,看见薛浪难耐的模样,脱口而出:“主子,属下帮你。” 薛浪猛地转过头盯着他,欲望蓬勃:“你就不怕我吃了你。” 燕离摇摇头,眼神微亮,撑起身,手往下探去,关键时刻薛浪抓住了他的手,他要是真那么做了,他不一定忍得住。 “我出去站会儿,”薛浪也爬了起来,偷了个吻,“你先睡,累好几天了。” 说罢,他抓起外衣就往殿外走去,燕离坐在还残留情|热的床铺上,愣住了,主子是不是嫌他扫兴,什么也不懂,才不想和他继续? 他抱着被子,身上吻痕明显,却陷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 薛浪真的在殿外站了一个时辰,来往的守卫见怪不怪,没放心上。 等他回去的时候,看见空荡荡的宫殿,以及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心慌意乱,不会是楚王又玩什么阴招吧? 提心吊胆过了一天,一直到第二天晚上,薛浪才见到燕离,看他轻轻松松的样子就来气。 他都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势了,结果小影卫一句话愣是把他所有火气浇熄了,一颗心倏尔滚烫起来。 “主子,属下学会了,不会扫您的兴了。”燕离手里拿着一本春宫图。 薛浪站起来,嘴角怎么也下不去,走到他身前替他拣去头发间的枯草:“哪找的这些东西?真想学,我教你就是了。” 燕离抿着唇,耳朵又红了,他不会说自己躲在草垛里看了一下午这种小册子的。 万籁俱寂,薛浪听见自己擂鼓的心跳,他猛地将人拥入怀中,笑得恣意:“大庆第一王爷,栽在你手里了,你说,该用什么来偿呢?” “主子想要什么,属下都会替你寻来。” “哈哈哈,本王想要的,已经在这里了。” “属下......亦然。” 作者有话要说: 再跟一章 猜猜标题什么意思 29、抢亲 大婚在即,薛浪选好了礼服,夜里便穿了让燕离看,把人逗得面红耳赤才肯罢休,美其名曰不能让别人先于他的燕燕看到他穿喜服的样子。 荣嫣自那日目睹阴阳先生惨烈的死状后,吓得不轻,还有点神经,日日待在宫殿里不肯出门,御医开了许多补药都不见好。 只有搬出薛浪,她的眼里才有一点神采,基于此,更坚定了楚王给女儿完婚的决心,说不定冲冲喜,他的小公主就恢复了。 大婚当日,王宫内外围得像个铁桶,巡查人手比平日多了三倍不止,与此同时,一支整齐划一的军队自远方奔袭至此。 走完了无聊的仪式,接下来便是祭祀祖先,也就是在这个当口,一个戴着银质面具的白衣人突然出现,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再不来,薛浪就要自己动手了,他可没有给仇人上香的雅兴。 周围的侍卫得了楚王一个眼神,二话不说先后冲了上去,也不能把动静闹大,搅了公主的成婚大典。 然而那白衣人身法飘逸,在一众高手围殴之下,竟是连手上的剑也没出鞘。 不多时,他身边横七竖八倒了不少人,剩下的侍卫有了顾忌,握着武器围在他周围,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个人强到离谱,大楚恐怕只有阴阳先生能够制衡他,然而阴阳已经身陨。 第二轮攻击很快发动,燕离始终云淡风轻,一点也不将这些杂鱼放在眼里,最后竟是直接越过包围,再次落地时,剑尖停在离楚王喉咙不足一指宽的距离。 刀剑相接的声音刹那消失,所有人都看着那一把通体青黑的剑,心提到了嗓子眼。 饶是楚王见惯大风大浪,也不过是一介贪生怕死之辈,被这一下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你是谁?” 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更是没底。 燕离不欲作答,无趣地放下剑,后退数步拉开距离,淡淡地望着这浩大喜庆的结亲队伍。 薛浪眼里的笑意快要溢出,毫不掩饰地将燕离从头看到尾,这人与在他面前表现出的样子大相径庭。 察觉到一道火辣辣的视线,燕离强自镇定,端的是不显山不露水。 逃过一劫的楚王心有余悸,眼中一闪而逝的阴狠,瞪着灰溜溜跑回来的一众侍卫,实则心思都放在了白衣人身上。 之前怎么从没听闻过这号人物?楚王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薛浪,后者脸上早就没有一点破绽。 “谁派你来刺杀孤?孤许你爵位,你替孤杀了他,怎么样?”他将燕离当成了杀手的一员,脑中过了多种对自己有利的计划,然后留下了这一种。 至于今日的帐,待明日卸磨杀驴也无不可。 燕离摇摇头。 楚王继续说:“那便许你封地。” 燕离还是摇头。 “贪心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孤的忍耐是有限的。” 燕离似乎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不是来杀你的。” 会有别人来杀他,薛浪特意嘱咐过,把楚王留给他。 楚王一愣,不是来杀他的?还能是干嘛的?“那你想干什么?” 燕离快速地看了薛浪一眼,说:“抢亲。” “这,这,他说什么?!。” “疯了吗,公主也敢抢亲?” “难不成是公主在外面遇上的人?” 怕再传下去会对荣嫣的名声不利,楚王果断下令:“荒谬!孤绝不可能答应你!禁军,还不动手!” 末了,补充一句:“别杀他,今天是公主的大婚之日,见血不吉利。” 只有在涉及到荣嫣的事情时,才能看出楚王的一点人性。 然而楚王命令已下,周遭却忽而变得鸦雀无声,以往随叫随到的巡逻兵今天一个也没出现,宫人和大臣都噤若寒蝉。 怎么回事?楚王心头那点不好的预感愈发膨胀,从刚才到现在,按理说动静已经闹得够大,时间也足够长了,却丁点禁军的声响都没听到。 “人呢?来人!” 依旧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除燕离外,场中最淡定的当属公主旁边的那个男人。 薛浪今天一出面时,着实惊艳到了参与大婚的这些人,许久都没停下议论,他气宇轩昂又谈吐不凡,和从前的质子王爷几分相像,毫无寄人篱下的自觉,看着倒像是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认清情况的楚王终于停下了怒吼,他看向不善的来访者,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抢亲。” “大胆!公主岂是你这个无名鼠辈能觊觎的!”尖利的嗓音自楚王身侧传来,是一名脸生的公公,见楚王看向他,忙露出一个谄媚的笑。 面具下再度响起清冽的声音:“各位误会,我对公主无甚兴趣。” 说着,燕离微抬起下巴,注视着薛浪,语气突然带上了一丝暖意:“这位公子,不比劳什子公主好?” 薛浪呼吸一滞,影卫大人锋芒外露的样子,重重撩在他心弦上。 恰好因为燕离的一席话,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薛浪身上,本以为听到这样侮辱性的话,薛浪不说勃然大怒,至少也要脸色难看,没想到转过去看到的是一个兴奋且蠢蠢欲动的表情。 这个驸马爷好生奇怪,莫不是脑子不好? 久不见人,楚王心中微凛,甚至没来得及思考神秘人说出的的话,他第一反应就是被人算计了,但面前这人来的蹊跷,又是单枪匹马,只能是图财,威胁应该不大。 完全忘了刚刚一剑差点要了他命的,也是这个“威胁不大”的人。 他定了定神,不死心地追问:“你想要什么?” 燕离抬起手,圆润的指尖对准了旁观者似的薛浪,后者轻佻地眨了眨眼,他于是僵硬地移开视线,不和薛浪再对视下去,转而和楚王你来我往打起了口水战。 于是薛浪知道了,他的影卫大人不是个闷葫芦,在别人面前有一箩筐话等他捡,想着,他又有点吃味,继续幽幽地盯着燕离。 “你到底是谁?”楚王忍无可忍,身后那些饭桶没一个敢去对付这神秘人,“孤的禁军呢?你把他们弄哪儿去了” 燕离应声说:“现在是我主子的了。” 楚王精神一紧:“你主子是谁?” 薛浪轻咳两声,重新拉回楚人的注意力,然后潇洒地抛开红绣球,踱步到燕离身边,扬起一个笑,拉起他的手,在他耳边仿佛呓语:“燕燕......” “薛浪!”楚王怒不可遏,“你少添乱!” “哎,”薛浪让燕离抓紧自己,而他装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凛然道,“既然他是冲本王来的,本王随他走,算不算是救了你们一命呢?” 有人古怪地看着他,但鲜有人把他的一席话当了真,毕竟大家都不是傻子,楚王的心越来越沉,薛浪的样子太过轻松,甚至可以说愉悦,就好像是,期待已久。 荣嫣自薛浪走后,眼神一直跟随着他,看到这一幕终是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宫人下意识地为她让开路。 她抛弃了公主的教养,恶毒地咒骂着,眼看就要抓到燕离的衣角,薛浪眉头都没皱一下,抬起脚轻飘飘抵在她胸口。 “薛浪,”她赤红着双目,咬牙切齿,“都是这个贱人,都是她阻挡本宫大婚,本宫要杀了他!” 薛浪偏头冲她笑了笑,眼里尽是杀意,偏生荣嫣一点也看不出来,还当是薛浪和她想法一致,跟着就要咧开嘴,岂料下一刻薛浪收起了笑,脚上用力直将她踹开去。 “公主!” 经此一激,荣嫣吐出一口鲜血,不可置信地瞪着薛浪,两眼一翻倒在了楚王面前。 一时间,竟无人敢去扶。 “愣着干什么!公主要是有个万一,你们全都得死!” 宫人们这才回神,忙将公主带到后面。 楚王目眦欲裂,看着碍眼的二人:“薛浪!嫣儿她是无辜的,你有什么本事冲孤来。” 薛浪摊了摊手,再度笑起来:“公主是自己撞上来的,可不关本王的事,本王才是无辜的。” “竖子!不见棺材不落泪。” “此言差矣,”薛浪往前走了几步,停了下接着说,“哎也不对,这些话用在你身上正合适。” 从薛浪走出来起,燕离就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此时此刻只像是一个影子那样,缀在他身后,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心跳慢慢的不受控制了。 楚王还要嘲讽一二,忽听得整齐的脚步声响起,这里离宫门已经不远了,哪里来的人,不言而喻。 他忽然想起阴阳多次的劝谏以及他临死前的话,猛然醒悟:“是你。” 薛浪可惜地回答:“怎么现在才知道?晚了啊。” 宫门方向有几个黑衣人疾驰而来,很快便出现在众人眼前,杀伐之气甚重,楚王身边那些个文臣几乎吓软了腿脚,慌作一团。 他们在薛浪身后单膝跪下,恭敬地低头:“主子。” 这几人是他放在这儿多年的钉子,一朝启用,便可撼动王城,这宫中的禁军和巡逻卫兵正是他们的手笔。 燕离代薛浪问:“外面怎么样了?” “回大人,我军已一举拿下王城。” 说这话的人虽有特意克制,却还是压抑不住胸腔中的激动,他们终于等来了这一天,未来,他们的主子会成为这片土地上唯一的王,万民景仰。 然而听到这个消息的大楚人吓得几乎也要晕过去,前一个时辰他们还欢欢喜喜地迎公主出嫁,然而现在敌军就在宫外,随时准备攻陷王宫,让大楚一朝倾覆。 “王,怎么办啊?” 小宫人瑟瑟发抖地小声问,他根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只是看那几个人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要过来杀光这里的人。 30、压倒之势 楚王没理他,阴沉着脸,他不相信。 从薛浪来到大楚,也不过三月光景,而且从没出过王宫半步,况且就算他一开始就调了兵力来大楚,这么大的声势,他不可能毫无所觉。 退一万步讲,就算宫外真的是庆军,他楚军也不是吃素的。 楚王心中划过无数可能,愈发觉得薛浪此举太过愚蠢,仅凭子虚乌有的几句话就想唬住他,从他的王宫明目张胆地出逃吗? “哼,薛浪,孤承认你有点小聪明,但也就那样了,孤要你为今日发生的一切付出代价。” 说罢,他迅速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号弹放了出去,在天上炸开一捧粉色。 薛浪并未阻止,悠悠然抬头看着,靠上燕离问:“喜欢烟花吗?” 燕离不解其意,但还是老实回答:“喜欢。” 物以稀为贵,他从前二十多年里,只认真看过一次烟花,每每回忆起那空前绚烂的景象,夜幕下耀眼灼目的那个人也格外清晰。 薛浪故作疑惑地扭头,恬不知耻地说:“你刚刚说喜欢本王。” “属下.......”燕离脸皮薄,当下就想否认,对上燕离期待万分的眼神,心一软,“确有此事。” 薛浪笑意更深,还待再调笑几句,只是楚王放出的那枚信号弹,好像起效了,还挺快的。 震动自王宫深处引发,越来越剧烈,逐渐扩散到他们所在的地方,好些人腿脚不稳,栽倒在地,楚王底盘低,扶着人倒站得稳当。 不明所以的楚人再度慌作一团,当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地裂了”,而后原本挤在一起的人如同林鸟,谁也顾不上谁,四散奔逃。 “地震!是地震!” “快逃啊!” 薛浪眯眼瞧着源头处,几个下属沉默地在他身边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让浑水摸鱼之人伤到他。 楚王被自己人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不知想到了什么,阴郁的脸色忽而稍霁。 他想往前走两步,却走得像刚学步的婴儿,摇摇晃晃险些跌倒,于是只能作罢,他高傲地仰起头,冲薛浪道:“你现在跪下来求孤,说不定孤能网开一面,留你全尸。” 薛浪这才收回盯着远方的视线,诧异地看着楚王,问:“你怎么知道本王想说什么?” 言罢,他一步步走到楚王面前,低下头,闭上眼笑了笑,缓缓道:“不过本王一定会好好折磨你的,正好阴阳死了,他的那一份也一并加在你身好了。” 说完,他退开数步,看戏似的看着楚王,琢磨从哪里下刀最妙。 楚王脸色阴沉得要滴水,撇过脸去等候援兵到来,不欲再与薛浪做口舌之争,反正一会儿他就会后悔此时的口出狂言了。 不过他似乎忘了,薛浪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也绝不会给敌人留喘息时间。 “拿下。”薛浪懒懒地说。 楚王面色又是一变,他身边已经没多少人了。 结果显而易见,挡在楚王面前的人根本不堪一击,在援兵到来之前,楚王就已被五花大绑,屈辱地躺在薛浪脚边。 若非地形不对付,薛浪是想把他吊在树上的。 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压过来的时候,不得不说还是很有威慑力的,但待人看清了之后,更多的却是恐惧。 因为楚人苦等的援兵,竟是一堆面容怪异的傀儡,身上尽是尘土,像是沉睡已久。 在大楚,那个精通傀儡术的匠人在制作出这些“傀儡军”后,毫不留情地被阴阳手刃,唤醒它们的唯一方法,就是楚王随身携带的那枚烟花。 这条秘辛,王宫中只有两人知晓,楚王高枕无忧已久,本以为能够将“傀儡军”随葬,在地下也去称霸,而至于他为何如此珍惜,当然是因为烟花只有一枚。 用过之后,“傀儡军”便不再听任驱使,甚至直接报废也有可能,这可以说是楚王最后的底牌,如果不是此时确为孤立无援,他也不会想到动用此军。 薛浪眉目舒展开来,却是饶有兴味,如斯精巧的机关,若是能得到手......得多好玩啊。 他倒没想拿这些玩意儿去打仗,冲锋陷阵,然只是吓,也能吓破敌人的胆。 “傀儡军”无知无觉,即便打掉了胳膊腿也一点不妨碍行动,就和被斩掉的蛇头一样,仍然纠缠不休,露出獠牙往前冲,数量虽不说巨大,也很可观,如果薛浪毫无准备,说不定真会在这里栽个跟头。 但是烟花嘛,又不是只能楚王一个人有。 薛浪似笑非笑地垂眸看了一眼恢复自信的楚王,照猫画虎,顺手拉开了信号弹的引信。 之所以拖到现在,不过是试试手下的身手罢了,难为楚王眼瞎心盲,看不出他游刃有余。 这些个实力强劲的傀儡于燕离来说无甚威胁,一袭白衣翩跹,犹若翻飞蝴蝶,始终不离薛浪左右,那张面具下的颜色,只是想象,便觉世间再无绝色。 薛浪心念一动,猝不及防抱住燕离的腰,后者陡然一惊,剑锋急转,差点将他捅个对穿,好在薛浪危机意识极强,自己躲得快。 “主子?伤到你了吗?”燕离收了剑,心里后怕万分。 尽管是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依旧是攻击,这是他做杀手时的养成的习惯,直到现在都没能克服,他忐忑地看着薛浪,也不忘一脚一个踹飞趁机扑来的傀儡。 薛浪没说话,嘴唇拉成了一条直线,踏着一只只傀儡的脑袋,躲过抓来的铁爪,扔下苦苦挣扎的几位下属,单手抱着燕离落到了假山上,确实是生气了。 本以为自己得到燕离全心信任,却险些被一剑封喉,生气很正常,只是掺杂了些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委屈。 他沉沉地盯着燕离,两人身高相差不多,燕离垂着头,愣是要低到泥了去了,膝盖一弯就要跪下,也不管这窄窄的假山头能不能受得起他的一跪。 “属下知错......” 自然,他没能跪下,薛浪已然做过决定,不会再将燕离单纯地当作下属对待,更不会需要他卑躬屈膝,他的燕离,是天上的鹰。 只不过,该点的醒,还是要点的,不然他怕以后某天还在睡觉呢,脖子上就多了一把剑。 薛浪一手托起燕离,依旧面沉如水,燕离心中惶然无措,怔怔地盯着他:“主子。” “错在何处?” 燕离轻微挣了挣,碰上薛浪斜睨过来的视线,顿时老实了,任由两只手腕都被他攥着,薛浪这才知道他一直在轻微地发抖。。 “属下所犯乃死罪,听凭主子责罚。” 居然将剑尖对准主子,死定了,下方陷在傀儡堆里的几人深觉如此,想着依照主子的脾性,下一刻就该徒手拧掉违逆者的脑袋,就算是影卫长也不例外。 这样才无愧于主子的“杀神”之称。 然而和想象背道而驰,惊掉人下巴的一幕出现了,薛浪竟然亲手把燕离拥进了怀中,看那手势还像在安慰他们无所不能的影卫长。 不对劲,他们不对劲,我们不对劲。 燕离双手都捏成了拳头,抵在薛浪胸口,眼睛酸涩,方才薛浪问他是不是真的想死,他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跟随薛浪多年来头一次,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 “不想,属下不想死。” “你何时变得贪生怕死了?”薛浪讶然,眉头皱得死紧,是否他最近太纵容他了?让他变了性子,原本死生无惧之人变成了胆小鬼。 “属下害怕再也见不到主子,主子,燕离恳求您,让属下留在您身边,不论什么惩罚属下都接受。” 薛浪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是误会他了,心脏一颤,原来自己就是那个害燕离变得怕死的罪魁祸首,可却还是扭过头故意不去看那双泪眼,恶劣地一再逼迫:“若本王不答应呢?” 燕离无措地低下头,眨了眨眼,睫毛濡湿,一想到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陪伴主子左右,他便如何也平静不了,膝盖眼看又要磕下去。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若是不拦着,不是假山崩倒,就是他的膝盖骨碎掉。 薛浪怎么忍心,同样故技重施把人捞回自己怀里,叹道:“罢了,本王真是败给你了。” “不过是想要一句‘再也不敢了’,怎么一心寻死去了?” “燕燕,不哭了,我以后再也不吓你了好不好?” “是我错了,燕燕~” 燕离一点点把头埋在薛浪肩头,温热的泪水浸湿了华丽的喜服,他差点就以为...... “属下错了,再也不敢了。” 他听到了,胸腔前所未有的炙热感灼得他嗓音也跟着发颤。 薛浪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脊,心中熨帖极了,如果不是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他真想仔细看看影卫大人哭起来是什么样的,不过没关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虽然影卫大人也吓得不轻,但他该讨的福利还是要讨的。 “作为惩罚......” 燕离瞬间身体紧绷,他见识过薛浪的手段,从他手下走一遭,不死也要掉层皮,只是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挺过来,只要能活下来就好。 “从今夜起,你得陪本王睡觉。” “......为,为何?”燕离怔愣,等意识到自己的逾矩后,忙接上一句,“但凭主子吩咐。” 睡觉?侍寝?前些日子主子接受了他的告白,但一直没有动他,他那些小册子也无用武之地,被丢在了犄角旮瘩,回去是否得温习一下?可那种东西,要怎么硬着头皮看第二遍啊? 薛浪如何料到他心里过了许多弯弯绕绕,随口说着自己的想法:“得让你习惯本王的触碰,要不然以后本王再接近你,得穿软甲。” 燕离噎了下,半晌,“哦”了一声。 薛浪偏头一看,那红得滴血的耳朵说明了一切,他撩起唇角,故意对着那只耳朵说话:“燕燕在想什么?莫非迫不及待想与夫君我圆房?别急,等一会儿,我们就完婚。” “答应你的,来年开春,就娶你。” 这下燕离红的不只是耳朵了,整个人都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想移开饱受摧残的耳朵,但却舍不得放开紧抓着薛浪衣襟的手,惊讶地看着他,这句话不是他用以搪塞那个什么相府公子的吗? “主子......” 薛浪笑得更欢了,方才的不虞早就烟消云散。 至于他怎么知道的,知道的时候独自乐了多久,就不足道了。 他俩小闹怡情,可苦了好容易再见到主子的几个人,看戏上头,没燕离那样好的功夫,被抓了好几道伤口,衣裳也破破烂烂,不仅要提防自己的小命,还得拎着楚王,以免他被踩死。 说来也怪,傀儡是楚王召来的,发动的却是无差别攻击,这人愚蠢地给自己招了一群催命的吧? 此时楚王心里也暗恨,当时只说这种技艺绝不能留与他人,匠人做完最后一个傀儡,就被阴阳抹了脖子,他的后人连夜自尽,一点与傀儡相关的东西都没留下。 不多时,宫门大开,数千精兵涌了进来,不由分说地与傀儡打了起来,解救了被折磨至深的几位大人。 楚王被破布塞了嘴,见此双眼圆瞪,北燕军为何在此!? 是也,大楚与大庆相隔千里,被困守于陵阳城的北燕军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不过,谁说了北燕军只有一支? 作者有话要说: 山中无日月——我太野了 31、开春成亲 薛浪是一个报复心极强之人,同时,他也有足够强的实力,在被迫为质之时便不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他势必要让庆、楚倾覆,天下尽归己手。 北燕军包括薛浪有心招揽的所有人,更多的是走投无路的穷困之人,可以说,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会诞生新的北燕军。 这是他一手创立的最强助力,绝不可能拱手让于他人,庆帝想从他手里夺兵权,没门。 王林三兄弟做的事,便是为他在大楚招贤纳士,等到他有朝一日再回来,洗刷这片土地带给他的耻辱,闹个地覆天翻。 现如今,时机已然成熟,最靠近王城的楚军即便接到消息即刻赶回,也来不及。 而至于王城原本守着的禁军,被燕离阴了一把,困在王宫外不远的地方,眼睁睁地看着大把北燕军涌入王宫。 楚王真是老糊涂了,完全忘了,处于弱势的大庆渐渐能与大楚分庭抗礼,软弱的庆军一次次绝处逢生,反而打得楚军一退再退,直至今日,两方回到从前。 这一切背后的推手,就是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不顾阴阳的再三反对,只为了满足女儿,把这条伪装成狗的狼引入王宫,是他这一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不过一切还有转圜之地,他大楚可不是吃素的,既然薛浪他敢深入腹地,就要做好死无全尸的准备。 念及此,他忽然清醒了一点,虽说依旧怕死,但能让薛浪全军覆没在他这儿...... 北燕军中能人遍地,竟也有略懂傀儡之人,专挑傀儡防守薄弱处下手,其余人自然地有样学样,一刻钟之后,凶神恶煞的“傀儡军”被拆得一地零件。 薛浪跟燕离调笑完,转头看见楚王一脸的嘲讽,以及,视死如归? 他轻轻动了动唇,楚王看见他说:“好。” 好什么?楚王没来由地一阵心惊,反复以同样的理由安慰自己。 事实如此,王城遭袭,驻守地方的军队肯定以楚王为先,呈包围之势在驰援的路上,如果在这之前,薛浪还没控制住王城的话,很可能前功尽弃。 所有人都以为薛浪的下一步动作就是以雷霆手段处置大楚皇室,把王城收入囊中,但他本人显然不那么急切。 “收拾收拾,本王这一身喜服还没脱,不能浪费了楚王的一番心意。” 楚王震惊地望着他,满脸都写着:你休想娶嫣儿! 薛浪没看他,对着呆滞的下属们说:“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把这儿弄干净,不相干的人全部关起来。” 见他们还是无法理解的样子,他拂袖想骂,想到燕离在身边,最终只是压低了声音笑着说:“还不快去!” 几人不寒而栗,领命而去,心道祖宗欸您可别笑了,怪吓人的。 燕离的情绪很快稳定了下来,见状也想下去帮忙,结果被薛浪拦腰截住,他回过头,耐心地等人说话。 薛浪扁着嘴,委屈极了,一点都不像刚刚要吃人的样子,质问道:“你走了,我同谁完婚?” 怀里的人霎时站好了,双眼极亮:“不走。” 之前王宫为薛浪准备喜服时,他多要了一套,自己动手改小了一点,就等今日了。 宫殿里,燕离乖乖站着任他摆弄,视线随着他缓缓移动,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来大楚之前,他从未料想自己居然有胆子向薛浪表明心迹,也绝不相信,这人能坦然到接受他,他生为天之骄子,虽然难免坎坷,但他始终是人中之龙。 但他自己也不差,除却家世,他每天都在向心上人靠近。 他是薛浪最骄傲的利刃。 以前,薛浪就说过燕离不像普通影卫,他半路出家,受尽磋磨反而更加锋利,他尊敬服从薛浪,却不会低人一等,更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自卑。 相反,他因此骄傲不已。 除却薛浪的信任欣赏,燕离本身确有很强的实力,所以才能在短短几年内,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杀手,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影卫长。 遥想过去,燕离害怕这是大梦一场,反手紧张地抓住了薛浪的衣角不肯松开,尝过被他亲近的滋味,他再无法忍受两人之间平淡的关系,这是他难得的野心。 薛浪由他拽着,垂眼能看见他紧抿的嘴唇,他当然不会以为这是不愿意的表现。 “燕燕,闭眼。” 燕离听话地闭上眼,几息后,一个轻吻落在他眼皮上,然后是鼻翼,嘴唇。 他听见那人似乎害怕吓到他而故意放缓的声音。 “乖燕燕,成为我的王妃,好吗?” 此时,薛浪想起了来大楚的路上,做的那个梦,当时觉得荒唐,现下品来,甜到了心尖上。 燕离甫一应下,他便咧开了嘴,恰好燕离此时也睁开了眼,两人相视而笑。 薛浪把他拉到床边坐下,慢慢地跟他描述他所做的梦,玩笑似的说自己原来会预知,接着又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时候就看上了人家,肯定是命运把他们紧紧缠在一起了。 他从来不知道他原来可以如此嘴笨。 其实他说这些,都是为了让燕离安心,他看得出他的不自信,也担心日后会被抛弃,薛浪生平说过无数浪子情话,却都不能用在燕离身上。 “皇后?主子你是想......” 薛浪讶然这时他还能抓到重点,而后勾起唇点了点头。 燕离担心地看着他问:“可是您以前并无夺位之心,为何现在?” 他担心的是薛浪被束缚,也听他玩笑着说再也不参与夺嫡之争,做一生的浪荡王爷。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薛浪把玩着他的一只手,轻笑着问,“你觉得我是兔子吗?” 燕离果断摇头:“您是最优秀的猎人。” “嗯,阴阳和楚王必须死,这是我给你的交代,那时候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我很后悔。” 面前的男人认真地说着,面容依旧凌厉,只是眼睛里光华跃动,难过伤心的情绪一览无余,燕离心疼极了,伸手抚上那双眼睛。 “我没事,你别哭。” 薛浪没反驳,更不会计较他的不敬,反而高兴于他的自称,在他拿起来的手里蹭了蹭,接着说:“我想过了,保护你的最好方法,不是让你学会最强的武功,更不是把你自私地关起来。” “大楚已经拿下,待我们回到大庆,摘下那把宝座,三书六礼,天下为聘,娶你当我的皇后。” “没有拒绝的余地啊,为了你,我可是放弃了大把美人和美景。” 燕离眼眶红彤彤的,闻此忽地一扬眉,格外大胆地问:“美人?” 薛浪立马抢救自己:“自从见了燕燕,这世间再没有人的颜色能入我的眼。” 影卫大人被哄得开心了,笑起来险些勾了薛浪的三魂七魄,薛浪于是搂着他愈发腻歪,亲得人混混沌沌,怎么也不肯撒手。 正是情浓时,王林毫不知情,门也不敲的就闯了进去,咋咋呼呼地喊:“主子,已经收拾干净......了。” 在薛浪想要杀死他的视线中,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无,恨不得把头摘下来让主子当球踢。 “滚出去。” “是。”王林滚得比球还快。 外头的兄弟好奇地看着他,问:“怎么样?主子屋里是谁啊?” 王林摸了摸脖子,瑟缩着走了,屁不敢放一个。 “怎么了他这是?” “多半看见不该看的了。” “那我们还......” “嫌命太长?走了。” 这是一场极简单的拜堂,没有高堂与天地,甚至没有旁的见证者,挂满红色礼带的大殿中,薛浪亲手为燕离披上红盖头。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愉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汉诗《结发为夫妻》)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燕离默默地念出最后一句,缠绵悱恻,薛浪眉眼柔和,隔着红布描摹他的容颜,胡说八道:“意思就是说,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从燕离破天荒地揭下面具,穿着大红的喜服落后一步随薛浪走进大殿时,殿外惊讶的吸气声此起彼伏,议论倒是压得很小声,却由于人数庞大响得像蜜蜂嗡嗡。 正是因为这份热闹,刚肃清过的王宫才显得喜气洋洋一点。 薛浪谢谢他们捧场,回头就挑着最乐呵的那些人赏了一顿鞭子,美其名曰松松筋骨。 作者有话要说: 拖了半年的小婚 (抱锅逃跑 32、陵阳事变 与大楚几乎翻天覆地的剧变相似的是,在大庆,一场针对厉王的局,已经铺好了大半。 当初,凌消他们护送瑞王等人回到陵阳后,便终日待在影卫营中,神龙见首不见尾,厉王府中一应事务还是管家经手。 城外的北燕军更是沉得住气,该练兵练兵,该种地种地,一点也看不出主心骨失踪的慌张。 这种平静惹得薛裘枫差点怀疑这是薛浪设下的圈套,因此居然等了许久都没动手,然而他有耐心,其他想要薛浪死的人,就不会这么想了。 回朝半月有余,薛浪始终没有出现在朝堂上,即便他以前也不屑于上朝,但办完事至少也要上一次朝给大臣们做做样子的,然而这次竟是连庆帝的诏都不应了。 有异心者逐渐沉不住气,弹劾厉王的折子堆积如山,恰好有不知何处传出厉王身死的消息,朝上顿时炸开了锅,矛头直指当初同去武安的几位大人。 “邢大人,臣等听闻,厉王莫名身死,可是真的?” 邢新心中叹惋,厉王若同他们一道回来,也不必有如此多的波折。 当初也是他允诺,回了陵阳,功劳分给同去的几位大人,然而甫一回来,武安平患的功臣就变成了游手好闲的瑞王。 而关于厉王种种不好的猜测甚嚣尘上,以至于有大胆进言,说厉王有通敌卖国之嫌的。此刻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但庆幸的是,他从来都没站过队。 “邢某不知,但相信厉王吉人自有天相,总能化险为夷的。” 有人钻起空子追问:“也就是说,你也没见过厉王?” “不,邢某见过的。” “那你为何对厉王失踪的情况瞒而不报?还是说,你在包庇什么?” “这......” 邢新急得差点口不择言,但庆帝还在上面坐着,气压极低,他怕自己一句不慎就会脑袋搬家,庆帝老了,近几日多有劳累,脾气愈发琢磨不透。 禁卫统领叶航不在朝上,帮他不得,而武安共事的其他几位大人此刻皆埋着头,即便对上他求助的视线也是慌忙移开。 发问的人不怀好意地看着邢新,看起来不得到满意的答案不会罢休。 正在邢新左右为难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为他挡了这一劫。 “陛下,臣有一言。” 剽骑大将军年逾古稀,一脸刚毅,不苟言笑的样子同他那个成天笑得可怕的外孙一点也说不上相像。 边疆战事吃紧,大庆人才凋零,有威望的将军寥寥无几,年轻小将更是只有生死不明的薛浪一人,无奈之下,庆帝只能拉下脸请容毅带兵行军,镇守边关。 再有几日,剽骑大将军便要离开陵阳,此一去,凶多吉少。 且不说楚军凶悍,就说山高水远,他一个隐疾未除的老人,虽然身子骨看起来依旧硬朗,可要跨过连绵的山峰,属实艰难。 所以当日剽骑大将军自领命请求挂帅出征时,不少老臣都悄悄红了眼眶,为他,也为大庆拿不出一个可以替代的将军而羞愧。 平时在朝上,他从不多言,这次发表看法,又是同薛浪有关,连庆帝都怀疑他祖孙二人私底下是不是站成了一派,还好,北燕军的兵符早就收回来了。 庆帝抬了抬手:“爱卿请讲。” 容毅说:“厉王少时曾在大楚为质,必然对其怀恨在心,老臣斗胆说,这世上最不可能亲近大楚之人就是他。” 确实,薛浪此时正打着灭了大楚的主意。 但庆帝狠狠地皱了下眉,厉声问:“爱卿可是怪朕无能,将他送出去当质子了?” “臣不敢。” 容毅生平最不会看人脸色,迎着庆帝火冒三丈的视线还敢不卑不亢地接着说:“厉王是我大庆兵神,智谋无双,连老臣也自愧弗如。” 庆帝更加不悦,不知他为何突然夸起薛浪来了,又问:“爱卿此言何意?” 正在容毅准备一鼓作气说完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插了进来。 姜半夏走到容毅身边,神采奕奕地说:“陛下,臣以为,剽骑大将军之言不全然正确。” 容毅抬眼看了他一下,安静地等着他的下篇,没有心急地辩驳出声。 庆帝心烦地用手抵着额头,闻言好不容易来了点精神,示意他继续说。 “厉王虽为质,但归来时容光焕发,谁又能肯定,他在大楚受过折辱呢?相反,臣倒是认为,他早就被大楚招安了也说不定。” “你这是诡辩!” 有人为薛浪说话,姜半夏求之不得,因为这只会进一步加深庆帝对薛浪的怀疑,怀疑他“吃里扒外”。 “大人别急,听姜某说完再骂也不迟。”他甚至没分一个眼神给那人,在庆帝的默许下接着说,“陛下明鉴,如若厉王当真归顺大楚,此次无故失踪,会不会也是趁机去了大楚?” “那为何又有厉王身死的消息传出呢?” “是啊,可厉王为大庆打了那么多胜仗,难不成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吗?” “难道......他与大楚合谋......” ’ 庆帝不由得跟着底下的议论想远了,且越深思,越心惊。 这地方从不缺少阴谋,几乎人人都包藏祸心,他不是看不出姜半夏是刻意为之,引导他铲除薛浪。 但之前也说了,祸心人人有,薛浪亦然,所以庆帝宁愿养一帮吃干饭的家伙,也不想把一个不稳定因素留在身边。 “行了,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斜眼瞥见容毅一脸的波澜不惊,不禁疑惑,“剽骑大将军,你还有何说的?” 容毅似是叹了口气,沉声答:“老臣无话可说。” 说是这么说,但他依旧悍不畏死地又添一句:“不过如果陛下还想报大楚当年的一箭之仇,厉王或许是唯一的突破口。” 闻言,庆帝动怒更深:“你是说,没了他,朕就攻不下大楚了?” 容毅抱着拳,火上浇油道:“老臣所言附实。” “你!”庆帝气得站起身,在殿上指着容毅就要开骂,被陈公公急拉几下才寻回理智,愤然拂袖而去,薛浪他不关心,但他还要依仗容毅攻打大楚。 陈公公从容地收拾残局:“退朝。” “恭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了朝,剽骑大将军脚下生风,走得飞快,有意探寻的大臣实在跟不上他的步子,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走远,疑惑不已,容毅为甚一而再再而三帮厉王说话? 姜半夏同样有这个疑惑,和同僚在宫门口寒暄了几句,得到的也是满口为什么,他面上虽笑着,心里早就骂了上百次蠢货。 晌午,薛裘枫差人来信叫他出门一叙。 “你如何老选这种地方?”姜半夏噙着笑挥退了伺候的女人,眼底漆黑,“臣屡次三番劝你不要沉迷声色。” 薛裘枫倒不像他,来者不拒,被姜半夏拒绝的人都跑到了他那边,围得他喘气似乎都喘不匀了。 察觉到那人有发火的征兆,薛裘枫不舍地从温柔乡里抽出身来,安抚他说:“别着急啊,来,喝杯茶。” 姜半夏心知现在不是撕破脸皮的好时机,沉着脸接过他的茶杯:“谢王爷。” 喝过茶,在他的逼视下,薛裘枫总算挥退了几个女子,房间中顿时只剩他二人,还有经久不衰的胭脂气。 “子宁今日为何心火如此之大,可是酒菜不合胃口?”薛裘枫再次执起酒杯,调笑说,“还是说,没梦到心仪的男人?” “王爷,臣的私事不劳您费心,”姜半夏脸色又黑一分,转移话题说,“还是说说今日朝堂上的事吧。” 薛裘枫摊开右手,指尖冲着他,示意他继续讲。 “剽骑大将军以往从不掺和这些事,早朝上却句句向着薛浪,甚至不惜触怒陛下,你可知为何?” 薛裘枫嗤笑一声,不屑地转了转酒杯,答道:“还能为什么,薛浪是他外孙,不向着他,难道向着你?” 自从上次武安与燕离临别,姜半夏险些和这意气用事的人决裂,薛裘枫变得愈发阴阳怪气,想起来便扎他一下。 偏生地位之分,姜半夏只能次次低头或恍若未闻,这一回同样,他垂下眸子,掩好一闪而逝的杀意。 “但即便是薛浪去做质子那一年,容毅也不闻不问,一句话也没有,上一次他替薛浪说话,正是他出征凯旋之际,勉强可以说他看中了薛浪的将才,可这一次扯上了通敌,容毅生平最恨叛徒,没道理为他做到如此决绝,难不成他真转了性子,顾念那微末的祖孙之情了?” “得,话都让你说完了,”薛裘枫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边往外走边说,“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呗,再说,盯着一个老头子做什么?无趣” 姜半夏忍无可忍,摔了杯子,蹭地站起来,吼道:“站住!” 作者有话要说: 尬戏 33、拉锯 薛裘枫顿了顿,缓缓转过身,看他气得胸膛上下起伏,蓦然笑了,问:“子宁又要给本王说教些什么?” “其一,庆帝把虎符交给了容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其二,容毅一反常态屡屡维护薛浪,这其中是否有庆帝的意思?其三,太子韬光养晦多年,你以为凭借你的脑子,能和他争到什么好处吗?” 异色绫罗随风摆荡的房间内,回荡着姜半夏掷地有声且大逆不道的话,薛裘枫也不恼,眼中平静无波,鼓励似地拍拍手。 “你继续说,本王听着呢。” 姜半夏眼睛猛然瞪大,不可置信道:“薛裘枫,你是不是疯了?我尽心尽力帮你,你为何总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你不想要皇位了吗!?” 薛裘枫摇了摇头:“直呼本王名讳,罪加一等。” “你真是疯了!” 话音刚落,门从外边被推开,霎时,乌泱泱一群人涌了进来,为首的,却是满脸怒容的荆贵妃! 她如何能出宫?!姜半夏一惊,脑子里第一个冒出的竟是这个想法。 而后他脸色煞白,拼命地想刚才的话她听去了多少,差点维持不住笑脸,双手藏在袖子里发着抖下跪行礼:“贵妃娘娘万安。” 荆贵妃婀娜地走了两步,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问:“姜公子方才和我儿在争论何事啊?” 薛裘枫上前挽住她的胳膊,亲昵地问:“母妃,您怎么来了?” “母妃再不来,怕你被外头的妖魔鬼怪生吞活剥了去才是。” 说着,她意有所指地看向姜半夏。 要不是今日偶然出宫,听闻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又在寻花问柳,找到这里来,不然还撞不到一个小小相府公子大放厥词的画面。 姜半夏僵硬地抬起头,恰好碰上薛裘枫精光一闪的眼神。 “贵妃娘娘......” 他想解释,荆贵妃却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兀自说:“丞相公子姜半夏,妄议朝廷是非,枫儿,你说,该怎么办?” 薛裘枫状似苦恼地皱了皱眉:“可是母妃,子宁是儿臣的好友啊。” 荆贵妃恨铁不成钢,戳着他的额头教育:“你要交什么样的朋友没有,这样指着你鼻子骂你的好友,不如不要。” “好吧,儿臣明白了。” “贵妃娘娘!” “堵上嘴,带走。” 翌日,“体弱多病”的丞相自请乞骸骨还乡,连带他那一夜之间卧病在床的独子。 瑞王自断一臂,朝野众说纷纭,然而看着他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模样,又让某些心思重的人开始怀疑他是故意为之留有后手。 荆贵妃久居深宫,不知道姜半夏是当初庆帝点名指给薛裘枫,辅佐他的,而薛裘枫只图一时意气。 由于这母子二人一个赛一个天真愚蠢,庆帝对薛裘枫愈加失望,姜半夏被排挤走后,这种失望几乎登顶。 御书房内,剽骑大将军在离开前与庆帝见最后一面。 “赐座。” “不必,”容毅拒绝道,“老臣陪陛下说两句话就走了。” 看着他苍老坚毅的神情,庆帝心中一恸,长长地叹息一声,扶着椅子把手说:“朕知道,大庆已无力回天,只是苦了爱卿,还要为朕披挂上阵。” 他还没有老糊涂,看得清自己的国家满目疮痍的样子,然,子嗣却一个个只看重自己和眼前的利益,皇位传下去,怕也是二世而亡。 容毅没被他的肺腑之言影响分毫,也说不出“陛下多虑了”这种假话。 夺嫡之争就要拉下帷幕,原本庆帝打算靠薛浪牵制二位皇储,奈何那人根本无心皇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于是只能靠他和容毅做戏。 太子木讷敦厚,虽有些聪明,但远远不够,在太平盛世或许能做个守成之主,但如今局面需要的是枭雄,是开疆扩土的雄才大略,瑞王更不消提了,井底之蛙,扶不起的阿斗。 庆帝忧心忡忡,容毅此时却问道:“陛下为何不考虑厉王?” 在整个事件中,厉王看起来只是个工具人,可事实却是,薛浪是最有资格也最有能力继承皇位的人。 “朕何曾没想过啊,”坐在高位的那个男人忧色更浓,“可浪儿对朕有怨,况且他在大楚待了一些年,恐怕不能令百姓信服。” 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年的质子生活给薛浪的人生蒙上了一层阴影。 “姜侍郎那日说得也有点道理,朕老了,确实不敢冒这个险。” 容毅好像就只是说说而已,没再多劝,庆帝最后又说了一番勉励的话,把自己的眼眶都说红了,见他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好默默收起话头。 “总之,辛苦爱卿替朕守好边关了。” “臣领旨。” 正在容毅要告辞之际,门外一声巨大的“报”,引得御书房内外的人纷纷侧目。 陈公公把灰头土脸的传令兵拦在门外,听得里面庆帝让他进去的声音,才把人放开。 传令兵十七八岁的年纪,眼里像藏着星星,整个人朝气蓬勃,完全看不出赶路的疲惫,尤其是看见一旁坐着的容毅时,更加兴奋了。 “陛下!大将军!” 庆帝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精神振奋了一点,微微倾身问:“免礼,快说说,有什么好消息?” “是!”小孩立马起身,回道,“楚国大举退兵,传言是大楚王城出了变故,此时正是我军大举进攻的好时机,陈副将已率军追击了,特命卑职快马加鞭将这个消息带回朝。” 听罢,庆帝精神又是一振,追问:“消息可属实?会不会是陷阱?” 传令兵猛一点头,然后又用力摇头:“回陛下,千真万确!陈副将领了一队精兵前去探听敌情,到现在依旧没发现有任何陷阱,反而打得楚军节节败退。” 容毅沉吟了一会开口道:“不可马虎,但也不能贻误战机,放出探子,务必要知道大楚王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 “哈哈哈,好,好啊!天不亡我!” 几个月来,庆帝终于开怀大笑了一回,过后,他一声令下:“剽骑大将军,朕命你即刻出发,趁此机会咬下大楚一块肉来!最好能咬死楚王那个阴险小人!” 容毅自是接旨,不过走之前,他回过头意味深长地对庆帝说了句:“陛下觉得,搅乱大楚的人是谁?” 无疑,最大可能是失踪的薛浪。 可庆帝没来得及深想,一个坏消息冲淡了边关战事告捷的喜悦。 姜半夏,死了。 死在同父回乡的路上,死相凄惨,死不瞑目。 原以为是飞来横祸,遭遇了山匪,可大理寺彻查下来,线索竟都指向东宫之主。 姜丞虽说辞官归隐,但威势始终还在,独子枉死,姜家绝后,他便不管不顾地调转车马回到陵阳,告到了庆帝面前。 干元宫内,姜丞老泪纵横地哭诉独子之死,太子被叫来后显然没立刻弄明白状况,察觉到姜丞字字句句针对自己时才反应过来辩驳。 “姜公子出什么事了?何时?小王未可知啊!” “不知道?吾儿就是殿下你杀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死了?!”太子猛然后退一步,回过神,转向庆帝,言辞恳切,“父皇!儿臣从未做过此事,一定是有人陷害儿臣。” “太子殿下,你说没做便没做过吗?大理寺的证据都在这儿了,还请陛下过目。” 庆帝板着脸,心里烦闷,姜半夏这一死,又会牵扯出许多麻烦事。 “行了,都别说了,吵得朕头疼,”让两人安静下来后,他又看向大理寺少卿,“裴少卿,你说,怎么回事?” 裴少卿点点头。 “姜公子身中数箭,身上还有野兽撕咬的痕迹,倒在密林中,从现场的痕迹看,他曾试图爬出去呼救,但不到一半就断了气。” “那些箭上的标志,是太子专属,而且,姜公子的右手中死死抓着一片布料,应该是死前挣扎扯下的,看样式料子,也像是太子殿下的。” 还有其他证据,但这两样就足以将姜半夏之死安到太子头上。 “姜丞,姜公子中箭时你在何处?”庆帝问。 “回陛下,子宁出事时并不在草民身边,只说有故友相见,所以独自一人走进了密林中,让草民和护卫在大路上等候,哪曾想,竟出了这般事啊!早知道,草民说什么也不会看着他一人独往的,吾儿啊!” 庆帝闭了闭眼,看不出情绪,问:“太子,你怎么说?” 太子额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闻言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父皇,儿臣真的没有害姜公子,再者说了,我与他并没有仇怨啊。” “可是你将他叫到密林里面的?” 太子嗫嚅道:“是。” 然后在几人的视线看过来时连忙解释说:“儿臣是叫了他过去,不过只是稍作告别,儿臣发誓,之后发生的事一概与儿臣无关。” 每个戴罪之身都高呼自己无罪,可到头来哪个不是恶贯满盈,皇家的事,裴少卿不想管也管不了,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最终还是要看那个人的决断。 在太子说完话之后,殿内安静了快一盏茶的时间,庆帝一声不吭,其余人更是不敢出声,终于,他睁开了眼睛,看向太子满目也是失望。 杀人,可以,但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怎么配做一个合格的储君? 作者有话要说: 嗝屁 似乎太草率了 34、同为人父 太子惶然而动,捏住了庆帝的一点衣角,仰起头恳求:“父皇,你相信儿臣,真的不是儿臣做的,给儿臣五天时间,不,三天,儿臣一定把这件事查清楚。” 其实这事很好猜,太子名誉受损,最大的获利者是谁,谁就最有可能是凶手。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儿子,庆帝再失望,心里也是向着他的,考虑之后允了太子的请求,给了他三日时间,又随口打发了两句姜丞让他离开。 姜丞慌了,膝行到他跟前,涕泪横流,心存希冀地说:“陛下,这些证据不足以说明凶手身份吗?您难道要包庇......” 眼看他要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裴少卿于心不忍,捂住他的嘴把人往后拖。 “陛下,微臣告退。” 姜丞被迫站了起来,然而丧子之痛令他不管不顾,用力挣开了裴少卿的钳制,双眼通红,看那模样像是连庆帝都恨上了。 “快走!”裴少卿低声劝他,“别找死。” 他也不便多说什么,宽大衣袍下的手隐蔽地拽了姜丞好几下。 庆帝看了过来,姜丞及时垂下眼睛掩饰恨意,握紧双拳跟裴少卿走了出去。 出了宫门,姜丞二话不说就要给他跪下。 “多谢少卿,方才若不是你,老夫这条贱命今日也要同吾儿去了。” 裴少卿掌着他的胳膊把人托起来,不苟言笑地说:“丞相......” “老夫早就不是丞相了,少卿无需客气。” “......姜公,令郎的事,我很遗憾,没能帮上忙。” 姜丞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搀扶,靠着一旁的墙壁支撑身体,沧桑地开口道:“少卿不必自责,你能陪我来走这一遭,就是对老夫最大的帮助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开始回忆起了过去,裴少卿体谅他老年丧子,安静地听着他的倾诉。 “子宁他生母走得早,老夫心疼他幼年丧母,要什么给什么,自知对他疏于管教,所以早早地将他送进皇宫做伴读,好在,这孩子也不让人操心,几位皇子都对他青睐有加。” “可好景不长,那场大战过后,庆帝开始鼓动子嗣争夺皇位,私下逼迫吾儿站队,这一条不归路,干的是掉脑袋的活,老夫曾劝他啊,要不算了吧,咱爷俩辞官归隐,给他寻门好亲事,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可这孩子不像我这么懦弱,他告诉我他就是想要搏一搏,也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会有事的,可现下想来......” 姜丞偏过头,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继续说:“现下想来,他那句‘绝对不会有事’是在剜我的心啊!当时,当时我要是拦着他,我的儿现在应该活得好好的啊!” “这个血肉堆砌起来的皇宫便是千般万般好,哪里值得他白白葬送鲜活的生命!这些吃人肉喝人血的怪物,把他骨头嚼碎了又吐出来,踩进了尸山血海里!” 他越说越激动,狠狠地跺着脚,右手捏成拳一下下捶着自己的胸口,裴少卿再次捂住他的嘴,同时抓住他的胳膊。 再放任他发泄下去,他自己能把自己打死了。 裴少卿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背脊帮他顺了顺气,安慰说:“姜公慎言,莫要动怒,气坏了身子,还怎么替令郎报仇?” 姜丞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浑浊的眼睛有了一丝神彩,小声问:“少卿,你愿意帮老夫?”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快到夏天了,清风也来得频繁,只是有人衣衫单薄,抵御不了哪怕一点点风。 正如裴少卿眼前这个一夕之间风烛残年的老人,他记得初入大理寺时的豪言壮语,却随着阅历增长而深觉不过是个笑话。 他没答话,紧抿着唇,看着姜丞的手慢慢滑落下去。 “抱歉,”他涩然道,“我爱莫能助。” 皇家的腌臜事,一旦涉及到皇嗣,便是他的师父大理寺卿都不愿意沾手,也明令禁止他深入探寻相关案件。 显然,姜丞的委托就在这之内。 姜丞的脸色显而易见地灰败下去,双唇颤抖着闭上了眼,恍惚中看见他儿子在冲他笑。 “姜公,虽然我帮不了你,但我知道有一个人一定能为令郎讨回公道。” “连庆帝都包庇太子,这世上又有谁有胆和他对着干呢?” 裴少卿想起那个人,情不自禁地牵起嘴角,悄声凑到他耳边说了个名字,姜丞惊讶了一瞬间,又释然,如果是他的话,未必不可以。 几个时辰之后,天完全黑了下去,庆帝下午把全部人赶出去之后,自己在干元宫一直待到现在,才被陈公公好说歹说劝回去用膳。 途径御花园时,好巧不巧遇到了难得出一次门的皇后。 不用猜,肯定是为她儿子说话来的。 皇后是大家之女,长相平平,不过胜在贤淑温良,偌大的后宫被她管理的井井有条,从不过问朝堂之事,由是庆帝平时对她也还算敬重。 夜色沉沉,蛙鸣声声,庆帝心中只叹自己这个皇帝当得愈发不舒坦了,任谁都能评说上一两句。 “臣妾参加陛下。” “平身,”庆帝抬手叫他们一行人都起来,“更深露重,皇后早些回宫歇息吧,陈公公......” 皇后敛眉道:“陛下,请移步。” 庆帝深深皱起眉,注视了她一会儿后妥协道:“......走吧。”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要是真想动太子,免不了要和皇后交锋。 陈公公与他对视一眼,而后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待会儿他还要把庆帝送回寝宫,这几年庆帝很少踏足后宫,也从不在妃子的宫殿里留宿,子嗣凋零似乎有因可循。 当天夜里,庆帝很晚才从皇后的宫里出来,脸色意外地有了好转。 就这样过了有几日,姜半夏之死不了了之,太子安然无恙,随意找了个人担罪名,姜丞的状态舒缓了很多,居然没追究,于是庆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结束了。 朝中,厉王本就不丰的势力被蚕食殆尽,分得一杯羹的薛裘枫依旧高兴不起来,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又摔又砸了整整一天。 “凭什么!啊!凭什么他什么都做不好也能得到父皇的信任宠爱!我也是他的儿子,我哪里比不上那个窝囊废!去死,都给我去死! 皇位,我一定会得到皇位的!你等着看!” 远赴边关的容毅听闻这些很是平静,庆帝不听他的忠告,遭殃的又不是他。 历经一个多月,行军路上捷报频传,陈副将来报说他都要打到大楚王城去了,虽有夸大,但看得出这次大庆胜算颇大。 “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一直跟在他身侧的传令兵茫然抬头,他无奈又补充说:“大楚王城。” 另一个小兵抢着回道:“大将军!我知道!” “说。” 小兵挤开传令兵,凑到他身侧说:“据说是楚王被挟持了,挟持他的人还是公主驸马,就在大婚当天。” “驸马?” “嗯!” “嗯屁!驸马是谁?” “不......不知道。” 容毅瞪着两个底气不足的小兵,突然哑了火,不再问了,只是眼神变了又变,最后归于平静。 不得不说,这场变故发生的很是时候,大庆原本是苟延残喘,却生生凭借这一仗起死回生。 幕后搅动这一切的人,他肯定,就是薛浪。 但他不明白薛浪到底在想什么,好像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让楚军全面破防,好让庆军大举攻入,事实真的如此吗? 难道说,他一直以来都误解薛浪了?他真是个心怀家国天下的人? 然而都和楚军兵刃相接了,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北燕军比任何人都先得到消息,陈副将就是北燕军的将领之一,领着弟兄们如一把利刃顺利地杀入了敌人腹地。 不到半月时间,竟然比楚军还快到达王城,与薛浪会和。 彼时,薛浪正掐着楚王的脖子,和气地请诸位大臣该降的降,该死的死。 所谓,挟天子令诸侯。 至于楚王的子嗣和后宫,都被他软禁了起来,为免节后生枝,有反心的趁夜偷偷砍了,意不在以儆效尤,能多杀几个人就好。 他可是说了,都是得病死的,信不信的,关他什么事? “主子,陈通已经到了。” “哦?这么快?”,他一把扔开苟延残喘的楚王,站起来往外走,“看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谢谢跟着看的小可爱们,我知道我太鸽了,写得也不太好,但我还是不要脸的想说——专栏有几篇文案很短没事的话点进来看看吧QAQ如果有感兴趣的请告诉我!下一本就写它!(虽然猴子的坑还没填上)能有回复就最好了!非常感谢!!! 35、我心安处 王城外一里地,“燕”字军旗迎风招展,比薛浪本人更加招摇。 薛浪远远看见,安了心,于是回过头冲燕离笑笑,随机发问:“燕燕,你猜,本王为何会给他们取名北燕军?” 燕离认真回想了下,答道:“因为主子当时恰好看见了一群北迁的灰燕。” “不错,临近寒冬,聪明的燕群自该南迁,但那群灰燕却逆天而行,向死而生。” 那个时候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环境不同,心境也不同了。 他不急不徐地同燕离并肩走着,感叹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啊。” 摇了会扇子,他忽然又问:“还有一层意思呢?” 燕离愣了愣,也转头看向他,薛浪含笑停步,他方不确定地说:“因为我?” “答对了,身处泥沼,混于燕雀之群,却有鸿鹄之志,甘于平凡不甘平庸,所以你叫燕离。”薛浪眨了眨眼,展开折扇挡在两人脸上,凑过去说,“奖励你,亲我一下。” 关于自己名字的由来,以前爷爷在的时候跟他说,是为了纪念他早亡的父母,因此总带了悲戚哀伤之意,这或许也是他幼年阴郁的原因之一,而现在有人认真地,在未曾设想的角度上,解读出了他名字里具有更浓烈情感的内容。 甘于平凡不甘平庸,他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本来燕离都被薛浪前面那段话感动得心神激荡了,缠绕他那丝丝缕缕的阴暗被温柔地剥离出去,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安宁,结果后面的话让他是啼笑皆非。 “现在是白天。”燕离习惯了他想一出是一出,躲都不躲,无奈地提醒他。 然而薛浪是个不要脸不要皮的主,索性阖眼一笑,竟微低下头道:“本王允许你亲个昏天黑地,来吧。” “不......” “不错的提议!快来,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啊,算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本王决定先下嘴为强。” 藏在暗处的影卫眼观鼻鼻观心,任二人在下面卿卿我我,直到恼羞成怒的影卫长一把推开薛浪跑了,他们才重新跟上。 薛浪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回味许久,大步追上那人。 “燕燕,走慢点,你走错了,这边。” 燕离红着脸默默转了下脚尖。 “我错了,下次不逗你了好不好?” “好燕燕,别生气了嘛,嗯?” 围观人员表示没眼看,而且齁得慌。 在陈通看过来之前,燕离立马恢复到忠心不二的下属状态,只是薛浪才不管在场有多少人,抓着他的小手指可怜兮兮地卖乖。 燕离已经看到陈通及其身后一大票人石化的样子了,叹了口气,低声服软:“主子别说了,属下没有生气。” “你胡说,你刚刚都不理我。” “......属下没有。” 燕离:硬了,拳头硬了。 薛浪见好就收,真把人惹急了,他还不一定打得过,打不打得过都是小事,床上的事才是大事。 很快,在大部分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大步一迈,佯装深沉地说:“辛苦各位将士了。” 陈副将拖着石化的腿扑通跪下:“末将陈通,参见将军。” 铁甲铿锵声不绝于耳,几位小将声如洪钟:“参见将军。” “起来吧,要委屈各位驻扎在城外了,替本王守好这第一道防线。” “是!末将万死不辞!” “死不了,本王不是保证过你们嘛,荣华富贵一生平安。”薛浪从他们面前走过,一一拍了下肩,难得分了一丝的柔情给这群将士们。 扎营时,燕离本想去帮一把手,又被薛浪拉着不让走。 陈通是抓耳挠心地好奇啊,逮了被薛浪扔来做苦力的王林问:“兄弟,你知不知道将军旁边的那个小白脸是谁啊?” 没见过那张脸,但那身形气质却总让他感觉似曾相识,相较于这,他们将军喜欢男人这一点几乎算是无足轻重了。 听到他的形容,王林一把捂住他的鼻子,在他疯狂扒他的手表示自己快被捂死了才放下来换做捂嘴,然后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方对他低声耳语:“小声点!不要命了!” 陈通委屈地揉了把耳朵,到底谁声音大啊?还有,兄弟你说归说,不要喷唾沫行吗? 告诫一番后,王林几乎是扯着他的耳朵分享八卦:“那个男人,就是咱们影卫长燕离。” 陈通瞳孔放大:“当真?!” 王林稳重地一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轻轻地走了,不带走一颗唾沫星子。 “陈副将!王爷叫你过去!” “哎,来了!” 陈通这人在打仗上确实一把好手,熟读三十六计,实战经验丰富,唯一的不足就是喜欢探听别人的故事。 连太岁头上也敢动土的狠人。 薛浪正和燕离闲聊,瞥见他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还以为哪里出了差错,凝眸看向他,可惜这个马大哈显然会错了意,还觉得薛浪是在鼓励他“有话就说别憋着”。 “王爷,您真的是断袖?!” 他想问的其实是“您真的和燕大人好了?”,但鉴于王林的疯狂地给他使眼色,他决定退而求其次,问个最基础的。 情绪有多激荡,他的嗓门就有多大,几乎是对着二人喷口水嚎出来的这句话。 他们离其他人并不远,方才陈通颠颠跑过去的时候就有人好奇地望着,猛然听见他这一嗓子,所有人都转过了头,表情惊恐,王林瞪大双眼捶了一把膝盖,甚至已经计划好了把他埋在哪。 久久没人说话,薛浪面色扭曲,是真想把他的猪脑子挖出来下酒。 一旁的燕离忍俊不禁,脸上泄露了三分笑意,不知怎的想起来那时在陵阳,说书人慷慨激昂地断定,他堂堂大庆兵神,是个断袖。 美人一笑抵千金,陈通阴差阳错把人给他哄高兴了,薛浪决定留他一条狗命。 面前的傻憨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过一遍了,依然殷殷地睁着小眼睛看着薛浪,期待一个睡前故事。 薛浪倚墙抱臂,极为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吐出几个字:“关你屁事。” 接着,他拿起扇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副将的肩膀,阴转更阴笑眯眯地说:“去,围着王城跑,累不死不许停下。” 陈通脸一垮,竟然一句反抗都没有,蔫蔫地动了起来,晚上被手下捡回去一看,肩上好几条青紫的伤痕。 过了几日,陈通活蹦乱跳地再次出现在二人面前,那两人当着他的面大声地窃窃私语。 “看吧,我都说了他属蟑螂,打两下死不了的。” “主子说的是。” “那你之前还因为他跟我生气。” “属下没有。” 陈通听着,突然觉得抗揍也不是件特别光荣的事了,而且,他很想说一句话——还是打死我吧。 薛浪每次得理不饶人,都要把燕离逗得面红耳赤答应他一些无理的要求才肯罢休,这回碍着外人在场,他收敛了许多。 他一收了笑,殿内的气氛立马严肃了下来,甚至压迫感十足,陈通悚然一惊,连忙收回发散的思绪。 “说。” 陈通如同听到了赦令,脑门上凝滞的冷汗一下子就蒸发了,他铿锵有力地回道:“回王爷,此次伐楚的领兵之人,是皇上钦点的剽骑大将军。” 庆楚之间路途遥远,况且似乎有人刻意隐瞒这个消息,薛浪现在才确定来的人是他外祖。 其实也不难猜,他走后,大庆的那些老弱难堪大用,而伐楚如此艰巨的一项任务,庆帝也不可能随意指派,思来想去,也只有他那个基本算是赋闲在家的外祖了。 薛浪摆摆手挥退陈通,一只手抵着下巴沉思。 同样,燕离也在想,而这个问题他们之前就讨论过了。 “主子,你怎么想?要告诉大将军实情吗?” 薛浪缓慢地摇摇头,说:“不急,他那个人,眼里只有大庆,和我们联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要是让他知道我打着这种主意,还真有点棘手,最好是能趁他没反应过来之前,把他的兵一窝端了。” 燕离点点头,丝毫不觉得他这样背地里算计最亲的人有什么不对。 如果可以的话,用内忧外患来形容薛浪现在的处境也不为过,在内,王城的百姓已经知道他们的国家就要变天了,此时,又有人四处煽动百姓拼死反抗,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放在以前,他想杀便杀了,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有了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想为这个人打下一个完整的国家,想洗干净手上身上的血去拥抱他。 于是他不但不能随心所欲,还要受着气,处理王宫内外鸡飞狗跳的事。 燕离心疼他,却不会劝他停手,与他形影不离,帮他处理许多琐事,被推出来充当话事者时也相当配合,不添一丁点麻烦。 在外,楚军过不了几日就会兵临城下,他和几位将领连夜部署攻防,好几天没合眼了,总之,忙得是焦头烂额,只有在燕离身边才能倦怠一些。 “燕燕,让我靠会儿,好累啊。” “好。” 作者有话要说: 懒狗翻身 36、话术 终于,这一天到来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楚军包围了小小的王城,愤怒的蚁群虎视眈眈着将要坍塌的蚁穴,对大肆入侵者仇恨入骨。 夜半时分,鼓声三响,两军戒备,薛浪在城外的声声叫骂之中登上了城墙,手里拎着麻袋大小的一坨东西。 城外,楚国的大将军风尘仆仆,面色阴沉,敌人再不露面,他只能考虑强攻,眼下好不容易看见人影,他立马放声大骂:“小贼!你是何人,竟敢在我大楚王城如此猖狂!还不速速受降!” 薛浪撩起眼皮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才发现外面有这密密麻麻的人群似的惊讶了一下,而后阴阳怪气地问:“白宣将军,你我不过年余未见,你竟认不出我了?” 熟悉的声音从高处跌落,有力地砸到马蹄之上,马儿受惊,泥浆随之溅起,白宣心里也溅起震惊的水花,他早该想到的,这世上有能力单枪匹马入楚,现在还能站在上面同自己谈条件之人,举世遥望,只那一人而已。 他只沉默了一瞬,复又出声说:“薛将军,庆、楚相安无事多年,你此行是为了什么?挑起两国的战争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若现在停手,白某可以劝王上,放你回大庆。” “开弓没有回头箭,白宣将军你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况且,本王要做的事,倒不必你费心多问。” 此路不通,白宣浓眉一拧,果断换了个方向,接近于苦口婆心地在劝他:“薛将军!难道你想重蹈十年前的覆辙?!一旦开战,首当其冲的是百姓!他们不过休养生息了才十年,何必因你个人的仇怨,害得世道生灵涂炭呢?!” 薛浪闭了闭眼,似乎在回忆这十多年走过的尸山血海。 他立于城墙之上,忽地沉默不语许久,呼啸的烈风吹起血色的披风,好比一面旗帜,插在北燕军的心脏上,如巍巍高山、奔腾巨浪,冲刷洗荡着看见他的每一个人的灵魂。 他嗜杀成性,托举他一步步登高的,是累累白骨,是冤魂怨气,是满含绝望的每一双眼,是无垠的黑暗,是寒彻的永冬,没人敢指责他,连鬼魂都不愿意触碰他。 非其本愿吗?不,不是的,他杀星降世,一辈子就该与不尽的杀戮、与碎裂的尸首、与地底来的煞气为伴,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觉得这就是他的宿命。 他不爱百姓,他们愚蠢、贪婪、狡诈、懦弱、虚伪,集世间所有之恶,世上再没有比人心更脏的了。 在大楚当质子的那几年,他惶惑着寸步难行,没有人会对敌国的皇子抱有善意,只要弄不死,所有人都会找机会捅他一刀,再给他穿上漂亮的衣服,点缀上昂贵的衣饰,但不会给他处理剌开的伤口,就是这样,所有人还是以为他顺心如意。 顺心如意?或许只有荡平眼前的一切,他才会舒坦一点,缓缓地,他偏了偏头,轻声对下面说:“那就生灵涂炭。” “主子。”有人担心地叫他,见他好似魔怔了,连忙又轻声喊,“薛浪。” 薛浪藏在衣袍下的右手颤抖了一下,眼珠微转,燕离那忧虑的神情骤然撞破黑沉沉的夜,把他的世界照得亮如白昼,不该的,他刚才在想什么呢,再没有比燕离更干净纯粹的人了,他的宿命,不是与过去永不和解,而是用他手上的□□,为这人挑出一个全新的国家。 “我在。”他极轻地说,手上不自觉地用力,渐渐克制住了嗜血的欲望。 燕离还是不放心,探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捏着他的手腕细细检查了一番,眉毛皱得像打了结,他紧抿着唇,心疼地把心尖人的手指掰开,好看的眼睛里染上殷红,金疮药洒了满满一瓶才罢休 “别担心,我没事,好好的,”薛浪很快藏起了阴沉的情绪,任由他一番动作结束,才笑着按住他的手,调笑道,“要不要再摸摸其他地方?” 脸皮奇薄的影卫长这次难得没跟他红脸,担忧地一再确认:“真的没事了?你刚刚想到了什么?” “没事的,乖,我们先解决那个讨厌的人好不好?” 虽然知道这个总令他担心的人一定有事瞒着他,但确实大局当前,燕离只好退到一边,一看向白宣的时候就换了副看死人的表情,敢当着他的面戳薛浪痛处,他该死。 薛浪没注意到他的变化,踢了一脚先前被他扔到脚下的楚王,然后对下面大声喊:“白宣将军,你若是现在归降,本王保证不会生灵涂炭,如何?” 饶是白宣对他的性格了若指掌,也不免为他挑衅的话感到气急,他深吸一口气,□□的骏马焦急地左右踏步。 “王上呢?你把他怎么了?” “你问楚王?在这儿呢,白宣将军,你得小心点,本王下手没轻没重的,要是手抖掐死了楚王,你就是楚国的罪人了。” 白宣遥遥望着薛浪手下的一个虚影,无法确定这话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于是他面色一沉,回敬道:“你以为本将军会相信你的鬼话吗,今日本将军既来了,就必取你性命!” 从边疆日夜不歇地赶回来,费了他们太多精力,城下的楚军差不多都是凭一口气撑着,许多骑兵被迫变成了步兵,看着威慑力很大,其实只是纸皮老虎,而且与他同天到达王城的,不过十万之数,更多的兵力还在路上,冒着边防被攻破的风险,白宣心知自己必须速战速决,夺回王城后尽快赶回去。 但显然薛浪不会让他如此轻易地来了又走,见他不信,竟然叫人打开城门,独自一人牵着一匹瘦马走了出去。 被架在马上的楚王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短小的身子左摇右晃,只能趴在马背上以免被摔下去,他太虚弱了,靠着那一点希望才没昏过去。 大庆传闻中的兵神重新背起了他的三枪,苍白的枪尖映着火光,映出森然杀意,那人的脸庞忽明忽灭,嘴唇微弯,眼皮漫不经心地耷拉着,步履悠闲,仿佛不知前方是对他恨之入骨的千军万马。 他于千军万马、烈火刀山之前停步,瘦马似有不满,狠狠甩了两下马头,好悬没直接把楚王摇下来,马鼻喷出两股白气,与此同时,薛浪轻蔑一笑,拔出红缨枪,挑起楚王的后衣领,高高举起。 “认认,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夜幕漆黑,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楚王,慑于后颈处冰冷危险的触感,胡乱扑腾的手臂僵在半空,连连告饶:“放我下去,求求你,别杀我。” 另一侧,有个白衣人鬼魅一般地出现了,点燃了一个火把,同样挑起来举到楚王面前,灼人的热浪瞬间烧焦了后者几撮杂乱的头发。 楚王下意识地后仰,脖子就抵上了枪尖,惊得他又立马前倾,不一会儿,整个人已经精疲力竭,哭着喊着求助远处的大将军:“白宣,快救本王!” 幸亏薛浪的手很稳,才没提前不小心了结了他的性命。 “白宣将军,你快认认,不是他的话,本王便代劳,帮你把这个假冒楚王的小人杀了,如何?” 不得不说,白宣为他的提议心动了,楚王昏庸残暴,他对其积怨已久,相信举国上下都如他一样认为,楚王死了会比活着有用,只是这种想法不能现在表现出来,否则军心一乱,支撑着将士们的那一口气消失,面对薛浪,他的胜算必定减半。 但如果他们不知道这是楚王呢?只要他一口咬定这不是楚王,薛浪把他杀了,罪名也不会扣到他头上,等进城之后,再谎称楚王早已死在薛浪手里了,未必不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他这么想着,只几瞬的时间,薛浪却抢在他之前又说:“反正你身后的那些人也不知道楚王长什么样子,就算本王杀的是真的,那又如何呢?” “你说对不对?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们,楚国王室只剩下几个女眷了,看来你们之后只能推举白宣将军为王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本王深觉你白宣将军就是这匹千里马,楚国的宝座非你不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混乱 37、兴不起的怒火 白宣每听他说一句话,就胆寒一分,他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能让看见他的每个人都听清楚,由是楚军本就不高的气焰顿时熄灭了,怀疑打量的目光都汇聚到白宣身上。 形势大转,楚王得以保全性命,他却可能因为几句轻飘飘的话,担上“里通外敌弑君篡位”的罪名,此一来,那个刚愎自用的老头不仅不能死,还拖累了他,贻误战机。 白宣有口难言,对身后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他如果被薛浪简单的几句话就动摇了心智,也做不到大将军这个位置了。 薛浪晃了晃□□,把吓晕的筹码扔回马背上,动动脖子,右手挽了个枪花,往千军万马处走去,战意昂扬。 一边走,他一边说:“别考虑了将军,不如和本王打一场吧,赢了本王,王城自拱手相让,也别说本王欺负你,这样吧,你带十个人一起上。” 白宣回神,看着他一步步仿佛踏开一朵朵血花,从地底走向他,带上来彻骨的寒意,连他的战马也惧然地后退数步。 “闭嘴!”他终于喝止了那些愈演愈烈的言论,胸中藏着一股气,对薛浪狠狠地喷了出来,“薛浪,你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 薛浪闻言止步,无所谓地把枪稳稳插进地里,然后靠了上去,似乎是为了故意激怒白宣,他说:“来吧,杀了我。” 霎时风起云涌,天边不知何时竟破开一道豁口,刺目的白光冲破黑夜重云的枷锁,嘶吼挣扎着从九霄俯冲而下,偏爱一般打在他的脸上。 清晨第一缕阳光爱憎随意,没被它宠爱到的生灵的躯体由内而外地泛出冷意,冰冷的铁器尤然,白宣在那杆枪反射过来的日光中,几乎握不稳手中结了霜的剑,冷汗浸没进他的盔甲里面,一根根汗毛被唤醒了,紧跟着悄悄立起。 一夜已过,他的军队失去了最佳的进攻时机,而且他的士兵饥肠辘辘,在和薛浪的又一波视线交锋中败下阵来之后,他被迫回头命令安营扎寨,让疲乏的兵马好好休整一番。 而薛浪,不意外也不高兴,只失望地轻嘁了一声,大摇大摆走了回去,把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给敌人,但实际上只要白宣一有所动,燕离的手中剑会毫不犹疑地出鞘见血。 白宣总觉得有些奇怪,心中隐隐不安,但左思右想都无法搞清楚思虑的源头,叫几个副将一起钻进了营帐分析战略。 那头薛浪也不是真像他表面那样轻松,城门一关,他的脸色骤然一变,沉重了起来,要是他方才表现出一点犹疑惊惶,糊弄不住白宣,届时免不了提前流血漂橹,浪费宝贵的兵力。 他问:“庆军到哪了?” “已经过了庆楚边界,和留守的几波楚军打了不到三日,收复了大片城池,此时正迫近王城,据估计,不出半月就能打过来了。”负责打探消息的副将事无巨细地汇报说。 薛浪点点头,不置一言,负手重新上了城墙,楚王再次昏了过去,被他安置在近处的一间空屋舍里,大概祸害最是命硬吧,在他手下走了一遭还能喘气。 没站多久,他突然想起来,燕离呢?左右不见人,他差点以为他被关在城外了,立刻就要让人去寻。 在他做出这个愚蠢的决定之前,燕离戴着那张特征的银面具出现了,离他远远的,比六月雪还要冷,长出了一身伤人的冰刺,薛浪进一步,他就退一步,一看就是对他有意见了。 这儿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薛浪招招手,示意他跟着走,对他崇拜过头的陈副将不怕死地猛盯着瞧,直到听见薛浪轻飘飘的一句:“眼睛不要了?” “王爷我错了!”他一激灵,毫不犹豫地借口脱身,“属下去看看他们干得怎么样了。” 好在这次薛浪没多分神给他,领着闹别扭的宝贝疙瘩往下走,途径之处引发了不少讨论,无一不关于燕大人如何如何冒犯了他们王爷,王爷动怒了要罚他之类的。 不过他们没一个猜对的,因为一关了门,薛浪撇下眉毛低声下气地在哄人家,生气的燕大人。 燕离不愿让他接近,也不想和他说话,他一时想不到自己哪里惹到人了,只好没话找话问:“你刚刚去哪了?害我找了好久。” “影卫受召即来,王爷唤属下便可。” 屋外的柴火堆下好像跑过一只硕鼠,顶上的木棍哗啦啦地往下滚,薛浪的心也稀稀拉拉地碎了一地,他想去拉燕离的手,他拉了个空。 燕离负气扭过脸,打定主意暂时不想看见他这张让人来气的脸。 薛浪也不坐,低着头站在他跟前,从头到尾梳理自己可能触怒这只小羊的点,他还是第一次生这么大的气,最有可能就是因为当时在城墙上,他没来得及向他解释的一些事。 现如今,只有一种办法,能让盛怒中的燕离乖乖屈膝听他说话。 “燕燕,”他忽然轻声喊,头依然垂着,可怜兮兮地说,“我错了,你听我说说话,你要听什么我都告诉你,别那样对我,疼疼我。”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先是蹭了蹭燕离的衣袖,见他没躲,就放开手去捏,抬起头去望,燕离哪受得了他这副样子,很快溃不成军,被他搂在怀里轻声细语地安慰。 最后不自在的反倒是他自己,薛浪问他为何生气,他红着耳朵不肯言语,一会儿之后才缓缓启唇。 “属下担心,楚军尽是穷凶极恶,主子今日此番过于冒险了,万一白宣不在意楚王死活,万一发生其他意外......我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也知道你以此闻名宇内,你是最强的雄狮,可我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住地想,白宣临时变卦呢,楚军万箭齐发怎么办?” 他垂于身侧的双手在颤抖,似乎想到了极其可怕的场面,浑身一抖,与薛浪贴得更紧,一字一句发自肺腑,字字泣血,最后倏尔转身与他面对面,甘愿陷入温柔缱绻的情网之中。 “我无法自控,薛浪,对我来说,你是绝望本身,我要如何保全你?” 从前他不争不抢,而今亦然,唯独想要他的眼前人一生无风无浪,不必时刻与死神为伍,于此,他已经构想了千百次。 此刻,他们地位平等,燕离强势的一面终于初露锋芒。 薛浪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安静地把脸贴在燕离微湿的手心里,眸光明亮柔和,等他说完,眨了眨眼,终于明白症结所在,然后毫不犹豫地诚恳认错:“燕燕,对不起,我不该不考虑你的感受,我保证没有下一次,一定把自己藏得好好的,不过,我不同意你最后那句话。” “什么绝望啊希望啦,不都是靠我们自己吗,绝处都还有逢生呢,何况是神通广大的我呢?你刚刚那么说,是不是想和我殉情?像话本子上那样......” 燕离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胆大包天地骂:“就会花言巧语。” “好好好,我不说了,”薛浪笑着截断上一个话题,把他又往怀里抱了一点,问,“还生气吗?别生气了,你都吓着我了,还以为你也不要我了。” 说着他就低头拱白菜一样地拱燕离的脖子,委屈巴巴地哼哼唧唧,燕离这下真是一点脾气都起不来了,也忘了追问了他之前的异常情绪。 战争中心,两三个时辰过去,楚军终于在北燕军对面扎营,两军间隔不过一里多,打个喷嚏都能剑拔弩张的距离,白宣虽然畏惧这支虎狼之军,但仗着人数优势,头一回狠狠压了北燕军一头。 而城外执守的北燕军恍然不顾其日日挑衅,白宣试探了几日,愈发觉得薛浪这一出唱的是空城计,于是一天夜里,他带人突袭了北燕军的营地。 然而那里人去营空,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么一大批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人间蒸发都没这么玄乎的,于是将所有营帐都掀翻了去找,只发现几个生锈的铁锅铁碗,最后他恼羞成怒燃起了一把火。 火舌吞噬了北燕军留下的所有痕迹,劈里啪啦响到天明,一如白宣心中积攒的被戏耍的怒气,他转头就下了命令强攻,而关于楚王,早已被“逆心肆起”的他抛之脑后了。 因他此番几乎可以说是顾头不顾腚的行兵,大庆举力来犯,边境连连失守,领兵的容毅向来狠绝果厉,打起仗来和薛浪不遑多让,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好机会,正如狼似虎地攻过来。 再等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老鸽子了 失智咕咕咕 38、白宣 然而就在白宣将将令人备好重弩及投石车之时,漆青的城墙上吊下来一个人,虚弱、却因恐惧而十分清醒的楚王。 薛浪自从经历过燕离的冷眼之后,再也不敢轻易拿自己做饵了,他生平第一次藏在背后放狠话:“白宣,本王也不跟你废话,这一招叫挟天子令诸侯。” “薛浪!” “白宣!”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楚王尖利地叫着让他把□□收回去,否则必然治他死罪、弑君之罪,灭他满门,白宣牙关紧咬,双眼发红,楚军又是未战而败。 不,他绝不会因为一个废物点心一退再退,围城断粮已经来不及了,何况城内尽是大楚的子民,他必须尽快做出下一步计划。 同天晌午一过,楚军前赴后继地将一袋袋沙土背到城墙之下,薛浪挽弓搭箭,正中一个小兵的膝盖,成排的弓箭手以此为号,紧跟而上。 一时三刻过后,漫天的箭雨停止了,然而楚军仿佛生生不休,硬是拼着徒劳无益的伤亡,半日就将沙袋垒到了半城墙之高。 陈通看得心惊,愁眉不展地问:“王爷,接下来怎么办?弓箭不足用了。” 薛浪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紧紧盯着城外那方最大的一个营帐。 即便经过方才惨烈的单方面屠杀,楚军的数量也似乎完全没有减少的迹象,残酷的战争激发了士兵的血性,他们一个个赤胆忠心,漫天的红烧云与之相较都是黯然失色。 他确定白宣一直关注着战况,头也不回地让陈通割断悬吊着楚王的身子 。 “把他扔下去。” 困兽犹斗,何况是人。 楚王被吊了一个半天,本是昏昏沉沉的,但绳子断裂,千钧一发的一刻,他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竟徒手攀住了一块突起的墙砖,死咬着牙荡在墙上,双脚找不到着力点,乱蹬乱踹,力气渐渐耗竭,另一只手早已断了,派不上丁点用场。 他如一尾干枯河床上张大嘴巴祈怜的鱼,浑身鳞片被怪石刮得露出猩红鱼肉,血肉模糊一看就命不久矣,可他还不想死,于是一边喘气一边大声地喊“救命”。 薛浪好整以暇地观望,其实楚王不一定摔得死的,底下是他的将军费力为他铺了半天的沙袋,这不就开花结果了吗?他笑了笑,再不看下去,携燕离翩然而去。 那头白宣已将决心升到最大,暗道无论贼子如何巧言善辩、诡计阴谋,他也置若未闻,必然争出个他死我活的局面来。 然而他把头塞沙袋里也料不到薛浪会有此番动作,一时分了心,赶去抢救楚王之时晚了一会儿,楚国的亡国之君就那样众目睽睽之下如一条死鱼一样落了下来,在半城高的沙袋上弹了两下,眼睛一瞪,昏了过去。 攻城一事一再被搁置,可总不能不管楚王,白宣揣着满腔的憋闷愤恨将楚王扛了回去,祈祷他最好死在这颠簸的一小段路上。 他本可以继续攻城,但他始终觉得楚王坠落的这一幕已经令大半将士心生退却,毕竟他们是回来营救王上的,若王上死了,士气就会大减,众人就会离心,而薛浪又是个最不容易对付的家伙,他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禁锢在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心境中。 有些时候,他把楚王看做了整个国家的象征,把那个脑满肠肥的人看成了他的大好儿郎的精神支柱了,尽管他心知肚明这再愚蠢不过了。 而且他太不自信了,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兵太不自信了,深受他教化的人,或许对于楚王同他有一样的看法,或许只要他开诚布公地谈出来,十万将士都会随他冲锋,把楚王抛诸脑后。 城墙之上,艳红军旗招展,对楚军而言是莫大的讽刺,陈通时不时会觉得薛浪此招过于张扬冒险,万一他们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扛着大木桩子不管不顾地来撞城门呢? 且论将才,那绳子将断未断之前,他的额头上就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几次想质疑薛浪,然而几次却步,绳子一断,他心里也叹了一句——“乌乎!” 没了这个最大的筹码,白宣一定会不管不顾地攻进来的!他如斯想,于是在看见敌人又一次大举退兵时惊出满腹的疑惑。 “这白宣从来不是懦弱之辈,怎么今次一退再退了?总不可能真是王爷煞□□声太响,连他也唬住了?”他这么想,也这么喊出了声,而且声音还不小,言罢,他后颈一阵凉意,直刺头皮,刺得他汗毛炸裂,像是已经死过一次了。 他不敢回头,想也知道王爷的相好正凌迟着他的头盖骨,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王爷还会怜惜他们这些跟了多年的老将,可那位是真正的神魔不认,心念动,见之即杀。 似乎只过了几个呼吸,又好像过了三生又四世,那道吃人的眼神才隐了,遍寻不得,他得以大口喘息,形状就和楚王坠落时一致,令人忍俊不禁。 王林在一边看了好久,等燕离走远了,才敢出来安慰他说:“没事吧,副将?你就不能管管你的碎嘴子吗?” 陈通缓缓地把手放下来,还是不敢往回看,只生无可恋地问:“你帮我看看,我的脑浆是不是都被剜出来了?” 王林说:“是这样的,某已为君寻了一方好风水地,安心去吧。” 说完,他自己先忍不住掌着陈通的肩膀大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陈通垮着脸:“谢谢啊,我感动。” 默默为自己点了几支蜡过后,陈通用事实证明他确实依旧是管不住那张说三道四的嘴:“王兄,这白宣为何突然决定退兵了啊?” 王林朝城墙根下努了努嘴,说:“问我没有用,你得去问王爷。”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陈通挺起胸,胸中盛满无限的勇气,转头就走,“且把酒温上,某去去便回!” 王林乐不可支,笑到喘气都喘不匀,大嘴一张就毫不留情地损他:“别人是温酒斩华雄,你是丧酒恐隔夜!” 陈通闷闷不乐的情绪莫名其妙一扫而空,也跟着笑了起来,最后小将上来看见的,就是威风八面的陈副将和一个黑衣男人几乎想把地磨平似的,捂着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活像被点了笑穴。 此处的欢声笑语与楚军营帐中沉闷压抑的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楚王因为一场噩梦而惊醒,眼前站着“一副死人像”的白宣,他顿时来了火,撑起身子扬手就打。 可由于手太短了,他只够得到白宣的腰腹部,不过这并不影响他通过打骂来发泄恐惧。 “蠢奴才!这么晚才来,是盼着孤死吗?!吊眉梢眼的狗东西,孤白养你这么久了!......薛浪呢?你还不去杀了他?!在这儿守着孤咽气吗!” 这时候,楚王完全忘却了身上的疼痛,不知疲倦地挥着手臂,抓着他的衣服晃他,见他纹丝不动更是来气,于是骂得更凶,各种不堪入耳的污秽之辞,市井小民的丑态暴露无遗。 白宣垂在身侧双手紧握成拳,漆黑的眼睛里一丝情绪也无,任楚王分不清情势地胡闹了一阵,白宣终是在沉默中爆发了。 “你们都下去。”他低沉地说。 帐里的小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二话不说退了出去。 一瞬间,楚王感受到来自头顶的森寒恶意,他猛的一激灵,找回了些微理智。 “你想做什么?怎么,孤骂不得你了?你现在就去杀了薛浪,孤便念在你功过相抵,不治你的救驾来迟之罪了。” 白宣摇摇头,说:“王,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楚王连日来积攒的怒火顷刻爆发,状似疯癫指着白宣:“白宣!你休想架空孤!你也听信了薛浪的胡言乱语了是不是!” 白宣说:“架空你的,非臣,而是你自己。” “薛浪如何瞒天过海入关称王的?想必没人会比你更清楚,为一己私欲,将整个王城百姓陷于生死之间的人是谁?庆军披星戴月地拿下我国边城一座接着一座,不日便可抵达王城,如果届时仍然夺不回王城,十年前的大战必将重演,宣威将军已作古,薛浪把控全局,你知道我们胜算几何?你不知道,你只在乎你自己,你根本不配指点江山,你没有权利号令我的士兵为你的一念之差送命,从前是,如今亦然。” 从前是,如今亦然。 字字诛心,掷地有声,白宣的语气毫无波澜,他没有看楚王一眼,说完,也不管楚王如何之暴怒,如何说要抄他满门、诛他九族,他都充耳不闻,铁甲锵锵,一步一响地走出了这逼仄腐臭之地。 出了营,这位仿佛破釜沉舟的大将军眺望了故国家园良久,一直到又一次日暮西沉,他心里或许很清楚,这个国家已经从根底下腐烂了,王公大臣胆小懦弱,王子公主贪玩好耍,而王座上的人呢?是那只最大的蛀虫。 或许只有让它浴火重生,才能挽救它。 大战不可避免,他已被楚王闹得心力交瘁,暗恨薛浪为何不一开始就一刀宰了他。他的副将在他回营的路上踌躇等着,见他归来,忙上前问:“白将军,王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他这个人向来......” 副将下意识地在说楚王不好的时候住了口,然而这次白宣却没有训诫他,脸色平淡地像不知道他妄论的是谁。 白宣知他好心肠,况且他与楚王今后近乎决裂,也不必再做些面子功夫。 他微微抬眼,又垂下去,心中涌起无限的怅然悲凉,连他的手下都看得清楚明白的本质,而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认为失了楚王就万万不可。 他吩咐下去:“今夜好生休息,明天早晨把几位副将一齐叫来我帐里。” 副将领命退下,白宣则独自在营外徘徊到破晓,口中念念有词: “长城立,征人含泪,却教落花愁。 ...... 谁道英灵安在?空惆怅霸业东流, 想必是,断魂千里,明月照亮丘。” 作者有话要说: “长城立,征人含泪,却教落花愁。其间千百载,英雄人物,挂印封侯。憾闯王败北,客死南州,谁道英灵安在?空惆怅霸业东流,想必是,断魂千里,明月照亮丘。”出自《满庭芳》 小读者们天天开心呀,注意保护眼睛哦,我好多朋友都吃了高度近视的苦啦! 39、攻城一役 及至第二日天际鱼肚白一现,几位将军陆陆续续都受命来了白宣的营帐里。 白宣扫视一圈,也不管人到没到齐,面无表情地开口说:“王上精神不济,需要静养一段时日,不方便露面,并全权委任本将军以之后的一切事务,今日把你们叫来,便是商讨攻城之计。” 说完,他重新低下头,自若地摊开了城防图,把一根小旗插在正中心。 “据可靠消息,庆贼将王室血脉都软禁在了王宫中,但看守的兵力很薄弱,我已传信让几位王子于月上中天之时从宫中潜出,否则他们很可能沦为掣肘我们的人质,贼军主力聚集在东门,我从西北门突进,白川领兵自南边夜袭,接应王子,并同我两面夹击,里应外合,一举歼灭贼军。” 白川是白宣的庶弟,自十三岁入军至今已逾十九年,是他最信赖的部下之一。 “今晚的安排就是这样,你们务必妥善准备,保证无一丝一毫的差错,谁的那一环出了问题,最好早些自刎谢罪,不要等我亲自动手,行了都下去吧。” 这跟他之前的行事风格相去甚远,几乎像是换了个人,但没人胆敢违抗他突然的强硬命令,在几位将军领命退下之后,只有白川还愁眉不展地待在白宣的营帐当中,且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姿态来,引嫡兄发问。 “你还有什么事?” 白川说:“将军你方才说,不,应该是在暗示,让王子们趁夜出逃,末将以为这不可取。” 白宣坐在长凳上,一手抵着额头,一手撑着大腿,闻言没有一点波动,仿佛老僧入定。 于是他的庶弟接着说:“王子公主被困城中,薛浪就算不杀他们,也不可能让他们轻易逃出来,若真冒险一试,恐怕皆是命绝,如果楚王怪罪下来......” 忽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想,这猜想吓得他背后立刻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将军难道是想,借刀杀人?”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而且就白宣这几天的异常表现来看,这种可能反而是最大的,将军苦楚王之害久矣,但白家世代忠臣,满门忠烈唯楚王马首是瞻,甚至就算那把王座上坐的是一头猪,白宣作为白家最后一位将军,也会毕恭毕敬地为其献出生命。 可楚王太昏聩、太无道了,竟然把最“迂腐”的白宣也逼出了反心,换句话来说,他连猪都不如。 果然,此话一出,白宣猛然抬起了头,眼珠黑沉沉的,酝酿着震雷怒云,他后槽牙咬得死紧,脸部肌肉痉挛似的抖动,眉头却意外地舒展,破釜沉舟的决心跃然而出。 “不错,”他大方承认,“我是想借薛浪的刀,斩尽那个人的后裔。” 白川惊骇万分,连忙左右环顾,确认这周围没有耳朵之后,快步走到他大哥身边蹲下,低声劝说:“兄长,隔墙恐有耳,且小声些。” “你.......”他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一时卡住,过了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这么突然?你以前,回来之前,从不做此想啊,是因为薛浪那日的话?” 白宣点点头,怔了怔又摇摇头,说:“是,也不是。” “兄长,别打哑谜了,你快急死我了,我们是兄弟,是最亲近的人,我怎么忍心看着你备受煎熬而无动于衷?你把你所想悉数告知于我,倘若真是楚王亏待了你,我现在就去砍了他。” 庶弟一番话推心置腹,苦口婆心,而言辞之恳切,情感之诚挚,竟使得这位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几乎落下泪来,他吸了吸酸涩的鼻子,把眼眶憋得通红。 然而要他说,他也不知从何说起,是说楚王对忠臣非打即骂,动辄灭人九族,对奴颜媚骨的小人却待如上宾,食之珍馐?还是说他自私自利,对国人恨不得剥骨剔皮,对敌国王爷却大开城门,奉为驸马? 这样的人,死了都不配葬入皇陵,不然辱没了楚国数代贤君,去到地下,也是会被小鬼戳着腥臭的尸骨咒骂的。 白川见大哥果真像是受了楚王苛责,也红了眼,按着腰间的大刀就骂:“他奶奶的,爷们给他出生入死,换来如此□□,受不得,爷们受不得这气!” 一边骂,他一边作势要站起来,当真打算去砍了楚王那颗不值钱的人头给大哥泄愤。 白宣才将缓过来,青筋毕现的一只手把他按下,再次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不可,以唇语道:“借刀杀人。” 风起扬沙,而风去亦扬沙,去年的枯叶在城外翩翩起舞,转眼就消失无踪,夏风酷热,天地成了一个巨大的熔炉,虽不见明火,但每个人都站在火坑边上,风一吹,火舌就往上窜,要将人眉毛胡子都烤焦才肯嬉笑着退回去。 一路行军不曾歇息的容毅就在自己逞强的举动中眼前一黑,因为中暑晕了过去,目睹之人方寸大乱,不敢想如果容毅一睡不起应该怎么办,尤其此时距离国都甚远,而与敌人几乎比邻而居,稍有不慎即是跋前踬后。 容毅昏迷了两日,随行的军医趁机为他做了一番较为详细的检查,结果却相当不乐观,旧疾复发,他的身体一蹶不振,迅速枯竭,再如何表现得强大,时至今日他也不过是一位风烛残年的普通老人罢了。 他身边的人严防死守这个消息,容毅像是早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得知此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每日该行多少里还是行多少里,只是在之后偶尔得空时,才脸色严肃地提笔,又无从下笔,最后也不过草草书了三五行字,留与陵阳望归的老妻。 大军压境,白宣和薛浪同时得到了这个消息,但显然白宣更占优势,因为就在昨天,能离开驻地的楚军已尽数赶回,兵临城下。 只要夺回王城,面对疲乏的大庆兵马,他们的胜算将成倍增加。 而此刻,王城里一片愁云惨淡。 事情说回几天前,和风消酷暑,淡月映轻云,凉如水的夜里,兵刃相交之声忽起,在北城门、东城门,百姓惶惶不安,足不敢出户,厮杀声就在耳边,殷弘血迹扑洒在窗棂,未瞑的目化作一缕毒烟,毒哑了他们无意识张大的嘴。 白宣说,他们要以彼之矛攻子之盾,同样使一招声东击西,在城内的兵力都集中在东城门时,以一股精锐之师破开西北门,长驱直入,直捣黄龙。 南边燃起熊熊烈火,箭如雨,石如雹,很快,守卫最少的南城门失守,白川骑着一匹烈马,一马当先,挥舞着大刀杀进了城。 然而一进城,他却傻了半刻,周遭空空如也,一只破旗在风中摇摇欲坠,守城士兵竟跑的一个不剩! 再往前行,他终于看见一列贴着墙根逃串的,畏畏缩缩的小兵,他狂笑数声,大喊“纳命来”,御马挥刀,如同切西瓜一样,那些小兵甚至来不及发出恐惧的叫喊,就被生生割了头,一个个跌落地下,马蹄扬起的灰尘蒙了他们的脸,蒙不上一双双先喜后哀的眼。 自南城门入,须臾时间,就到了灯火通明的王宫,白川一路杀过来,总觉得如砍瓜切菜,那些士兵一个反抗的也没有,回忆起那些人临死前绝望的神情,他心中隐隐不安。 白家人杀孽甚重,算命的说,到了他和他大哥这一代,必无后嗣,且阴德有亏,他们这种人必不得安生一死。 但他不是怕这个,而是怕那一颗颗看似懦弱的头颅...... 城内各处都在酣战,而且他兄长派人来信说,东门不时便可不攻自破,让他加快速度,他于是更加振奋,抛开脑子里的乌七八糟,和烈马在宫外焦急地等着。 差不多小半炷香燃过,宫门才被悄悄打开一条缝,接着,几个人影快速地闪了出来,宫门在放出他们后再度悄悄合上。 夜幕漆黑,背光处辨不清人脸,但白川料想这是几位王子,下马快步迎了过去。 只见一共三人,两人年纪相仿,一人年纪稍长,皆身着旧衣,做灰头土脸状,白川携着一身未曾平息的杀气朝他们走来,小的两个吓得面色一白,往后缩了缩。 白川比起他兄长,是个彻底的粗人,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行至跟前,仍然面色不善,恶声恶气地问:“几位可是楚王的王子?” 他声如洪钟,身似蛮牛,往那儿一站就是一堵小山,三人吓得不轻,战战兢兢地轻轻点了点下巴,并不敢出声。 白川点点头,请他们上马,低头时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若不是为了大义,谁愿意刀山火海里来救这几个毛都没长齐的狗屁王子? 完成了任务,他轻松许多,迫不及待地领着人策马去与白宣汇合,却不想,事情与他所想发生了严重的出入,局势逆转得猝不及防,那几个安分坐在马上的“王子”也缓缓抬起了脸,全不复那胆怯模样,个个坚毅如钢。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部剧里的情节 借鉴了一下这个策略 如有冒犯请务必告知我 40、逼杀白川 并不是他料想中的画面。 原本他与白宣约定好在丹巷汇合,然后向东城门突进,从背后给与薛浪致命一击,城外的楚军听信而动,一旦发动,其必败无疑,但他现在看见的是什么呢? 身着银色重铠的薛浪,背负三把□□,名曰流光,列于巷道中央,气定神闲,他身边,是膝盖中箭,被强行扶着直立的白宣,几个时辰前还意气风发的人,转眼就成了性命堪忧的阶下囚。 白川目眦欲裂:“兄长!”晕厥的白宣定然是不能回应他的呼喊的。 眼看他提着刀要冲过来,薛浪不急不徐地拔出流光,咧唇一笑,正面迎战! 而他的对手一开始显然无心恋战,只是最后被他阻得烦了,立定脚跟,瞪圆了双眼喊:“今尔必死!” 薛浪不与他多费口舌,流光之尖擦着地面带起一串串的火星,他怀念地用一根手指触摸着枪杆,感受到一阵阵的颤动,然后大笑着在这片狭小的战场上,与老友并肩作战。 白川虽慑于他的气势,但一想到奄奄一息的兄长,便立刻挺步向前,终于使出了真功夫,一把大刀舞得是虎虎生风,连连格挡下薛浪数招。 只有极少的人知道,他的一身武艺,承自阴阳先生,但他后来在其授意下做了许多或大或小的调整,让两人的刀法看起来大相径庭,实则同出一脉,也就是说,他还是会些阴私手段的。 战场上,敌众我寡,不宜用,而如今,只对薛浪一人,他的刀法中,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地,掺了阴招,意欲以刺客手段一招结果对手。 很快,他找到了机会,流光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大刀也用力朝薛浪胸口劈了过去。 想象中的皮开肉绽也没有出现,他面上掩饰不住的疑惑震惊,他这把刀号称最是削铁如泥,别说重铠了,就连真金也不可能接了他一刀而毫发无伤。 薛浪由于太过熟悉阴阳先生的招式,在打斗之初就发觉了白川隐约中发生的变化,后来主动暴露空门,是想试一试这重铠究竟如何,保险起见,燕离还在他里衣外面加了一件金丝软甲,虽无所谓伤,但他自己也被巨力震退数步。 他不怒反笑,用枪杆拍了拍完好无损的胸口,语气轻松地对燕离说:“楚王这件宝贝好用是好用,就是有点重。” 燕离斜眼看他,下意识觉得他话里有话。 果不其然,薛浪下一刻就嬉皮笑脸地说:“燕燕一会儿回去帮我揉揉吧。” 吃过许多明亏暗亏的影卫长不肯轻易答应,甚至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王爷,请自重。” 薛浪大笑,越想越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再一想,不就是强迫良家女的同为苟且的故事吗!一般说完这种话,王爷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笑得太放肆,竟然被口水呛到了,低着头“咳咳”好几声,把脸憋得通红,他艰难地说:“好疼啊,恐怕受了内伤,燕燕......” 燕离动了动嘴皮子,没人看见他说了句“活该”,薛浪意会,更是顾影自怜了。 白川惊疑不定,摸不清楚薛浪到底有事没事,然听到那件铠甲出自王宫时,恍然大悟,他这把刀,就是当初工匠用制造这件铠甲时剩下的边角料淬炼出的,由上代楚王赏给了他大哥白宣,白宣意不受,却难以推辞王的一番好意,后来寻了个由头就将这把蒙尘的好刀送给了白川。 同出一脉,怪不得,怪不得削铁如泥,而只能在那件铠甲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你想干什么?”他忍无可忍地对自娱自乐的薛浪怒喊,“快快放了我兄长!不然十万大军顷刻踏破城门!” 薛浪回过头,挽了个漂亮的枪花:“不急,再打一架,然后本王告诉你个秘密。” 白川虽承自阴阳先生,但到底不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的料子,比之还是差了不少,反观薛浪,成日拉着不世的高手“娘子”试招,今日即便身着千斤,也能步履如飞。 很快,白川腿上和臂上都负了伤,被薛浪拿枪尖对准了喉咙,僵立在原地,双眼依然瞪得溜圆,恨不得用眼神把薛浪灼个大窟窿来。 很可惜的是,他不会有这个机会了,在薛浪告诉他那个“秘密”之后,他此生都不会有机会了。 薛浪弯着眼,挑着唇,低声说:“你一路来杀了不少人吧,还都是一刀毙命,人头滚得满街都是,本王看了都害怕,你猜猜看,这些头都是谁的?” “天太黑了看不清是吧。”薛浪忽然露出一个残忍的笑,说,“本王告诉你,他们啊,都是楚人,就在今天白天,还想着逃出城去,多亏了白川副将你,帮本王除去了这些讨厌的老鼠。” 白川大骇之,怒色急急地从他脸上撤退,巨大的恐惧瞬间席卷了那一颗看似粗狂的心。 薛浪生怕说得不够详细,令人把收拾在一堆的人头拿了几颗过来,指给他认:“这是你们三王子楚幽,这是四王子楚子彻,还有这个,这是你们相国,尹......什么来着,本王忘了,你认识吗?” “尹......尹雎。”他认得这个人,在大殿上为国之社稷据理力争的难得的贤臣。 “那一堆,是靠近城门口的百姓,本王几次警告,他们就是不听,今晚居然胆大包天地要将几位王子劫出城去,还好白川副将你来得及时啊,不然让这群家伙跑了也是挺伤脑筋的,副将投诚的诚意真是足啊。” “你说是不是?” 薛浪毫不掩饰恶意,白川越是目光涣散,他就笑得愈发开心,后来白川一屁股坐到地上,神色恍惚地念念叨叨:“不可能,不可能。” 薛浪偏生一步不退。 “什么不可能?” “我救了三位王子,这一定是假的。” 被他所救的三人齐齐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其中一人抓着火把,方便白川把他们看得更清楚些,其中一人抿唇一笑:“北燕军陈通,多谢白川副将车马之便。” 原来这几人俱是薛浪手下的副将! 先前,他们都用草木灰涂花了脸,加之身处背光,所以白川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样子,就将人带上一起走了,现在得不能更清楚了。 白川牙齿打着颤,明明是盛夏,却感觉置身于严冬的冰窖,最后连握刀的手也随之颤动,精神不可避免地全面崩溃。 他一刻不停地念着:“不,不。” 最终,白川神情剧变,继而引刀自刭,愧于天地,愧于家国百姓。 随他而来的一军皆哭,百姓闻之垂涕,他们都愿意原谅他,这不是他的错,可他绝不会原谅自己,阖上眼马不停蹄地下去赎罪了。 喷洒的热血有一些溅在了薛浪的裤脚上,他不甚在意地抖了抖,恰好此时白宣幽幽转醒,还以为他又在折磨他手下的人,呵止他说:“住手!你有什么冲我来,放了他们!” 薛浪转头,刚落下去的笑又捡了起来,他问:“放了谁?” 他踢了一脚白川温热的尸体,人畜无害地说:“死了。” 白宣凝眸去看,男儿不轻弹的两行眼泪刷地就流了出来。 “川儿!”他从扶着的人手中轻易挣脱出来,努力往那边爬过去,“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你有什么都冲我来啊!” 他悔,他恨,他必要让薛浪为他世上这最后一个血亲血债血偿! 薛浪冷漠地看着他慢慢靠近,身后蜿蜒出一条血路,他抬手阻止了后面人的动作,他蹲下身,让天人永隔的两兄弟如隔千山万仞。 几乎同白宣面对面时,他垂着眼皮说:“十三年前,楚如何待我,十三年后,我便如何亡楚。” 他一声令下:“陈通,把白宣将军送回楚军军营,就说他不慎摔断了腿,你们王爷心怜之,连夜差人护送回去。” 陈通领命,一个手刀又把愤怒激动的白宣劈晕了过去,麻溜地扛起来走了,留下的楚军蠢蠢欲动,被薛浪一个眼神吓得尽数低头,灰溜溜地又出城了。 “为什么不杀了白宣?楚军没有了他,不过些散兵游勇。”有位副将忍不住问。 “哀兵必胜。本王已经逼杀了白川,如果再手刃白宣,王城里好不容易安分下来的楚人就会发起拼死抵抗,以其人数之众,极易对我军成前后夹攻之势,所以白宣现在不能杀。” “不杀白宣,百姓就不会抵抗吗?” 薛浪笑了一下,说:“你以为,他们真的很想做楚人吗?” 言尽于此,他还要抓紧时间做接下来的谋划,急匆匆地去了王宫外的一座府邸,他们暂时的营地。 至于做好万全准备突袭的白宣为何轻易被俘,他率领的五千精兵都去了哪儿,城外的楚军又为何不及时救援?就都要说回白宣出营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奇怪的文风增加了 我可能看一点书 就会随机乱写(鸽子熬秃了头 41、内乱之始 白宣此次的行动,虽不说完全公开,但也是在几位副将之间遍传了的,嫉妒白川之人不在少数。 其中一个口风不严的,叫沈余括,回到自己的营里就开始对手下的兵卒抱怨:“大将军也真是的,非要搞什么夜袭,照我说,不如直接攻城来得方便痛快,而且他薛浪能有几个兵?至多不过八千,有什么好怕的?白宣就是太胆小了!还有那个白川,不过是凭着他与白宣是亲兄弟,竟把我们的头功全抢了去!” 这番话被他营里的一人传到了薛浪的耳朵里,薛浪二话不说拿了一袋金子给他,让他想办法游说沈余括去枯树林,事成再加两代金子,小兵被收买得得意忘形,连声说好。 他回去之后,不知对沈余括说了什么,反正这天太阳正当空时,那位脸宽脑门也宽,身体却极度消瘦的副将就等在了炎热得像马上要燃起来的枯树林里。 同他见面的,是一个白衣白袍戴着银质面具的男人,他印象里似乎有这个人,薛浪在战场上拼杀之时,这个银面人始终不离其左右,把他保护得滴水不漏,武功高深莫测,就连阴阳先生在世时也多次表示对他的忌惮。 不仅薛浪是楚王的一大心病,神出鬼没的银面人也同样是,上次楚王大玩阴招,阴阳先生亲自出马,听闻是好不容易得手,而且亲眼看见他被炸得没个人样,山崩掩埋,绝无生还可能的。 所以楚王才能那么轻易地从武安把薛浪偷偷运到王城来,如果银面人当时活着,一定会想办法救走他主子,他相信那个影卫一定是死了,那眼前这人难不成是假冒的? 可惜他只远远见过燕离几次,并不能确认。 其实燕离在楚军来之后,多次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中,只是这位不得意的副将没有机会上前线,自然也不能得知,他早就“复活”了。 他警惕地后退一步,问:“你是谁?” 燕离不答。 他复问:“是你叫人诓我来的?你想干什么?” “沈副将军,鄙人将你请来,是有一事相托。” 沈余括嗤笑说:“你是谁,我凭什么要答应你。” 他打定主意,只要这人有动手的意图,他就立马发信号求救,可燕离此次来不是动粗的。 燕离沉默了一会儿,对他的的小动作视而不见。 “你应该认得我,我是薛浪的影卫。” 沈余括一惊,脱口而出:“你没死!?” “你果然认得我。” 沈余括冷静下来,更加戒备,就算他是公认的自负,面对这个与薛浪不相上下的男人,也很难不紧张,他甚至想到,如果两人打起来,他只要把动静闹得大点,就能惊动营地里的人,他只要撑一会儿就能活。 信号弹呢?他觉得他不一定有机会放出来。 他跟随白宣二十余年,打了不少仗,在薛浪独挑大梁之前,他们都打得很轻松,可薛浪一来,犹如杀神降世,五月之内连却他们大军百余里,河西十五城于是拱手相让。 而他身边的那个影卫,是比薛浪更为恐怖的存在,战时,他堪比鬼魅,见血封喉,非他族类,必诛。他曾听说,河西某城守城的将领因为极度恐惧,竟然在庆军来之前就打开了城门迎接,并率领全体守城官兵投降,期望得一条生路。 薛浪正在兴头上,刚要答应,那个银面人忽然投出一枚暗器,洞穿了那个将领的头颅,尸体脸上的喜悦甚至还没来得及退下。 本以为如此已已,哪知薛浪见血就疯,竟然毫不犹豫地改变主意,将全城三万楚军尽数坑杀,若不是骗去坑杀的地点很远,那座城现在就是一座死城了。 而那样的人物,怎么会找上自己呢? 但他自认好歹也是有骨气的楚人,对于生死仇敌的请托,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那又如何?两国之争势如水火,你我更是势不两存,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可能答应你任何事情。” 燕离点点下巴,说:“沈副将军所言不差,不过我邀沈副将军一见,并不是为庆楚之争计,实乃一己之私也。” “呵,既然是你的私事,在下恐怕帮不上忙,就此告辞。” “副将何必着急,”燕离横跨一步拦住他,冷淡地说,“等鄙人说完再走也不迟,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送你回去,当然,是回地下去。” 如果薛浪在场,一定会为此拍手称快。 沈余括被迫停下,听见他的威胁忍不住一抖,被那寒冰似的视线扫过,他觉得自己已经身首分离了,他咽了咽口水,紧攥着少许衣袖,站着不动了。 “沈副将军现在能听我说了吗?” “......你想说什么?” 燕离缓缓地开口道:“我是薛浪最信任的影卫之一,在你们看来,或许我受尽恩宠无限风光,但实际上,这不过坐井观天,我有更大的愿望,我厌倦了只是在薛浪手下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沈余括拧了拧眉头,四十出头的脸上满是沟壑,他没有贸然接话。 “论才论能,我皆不在他之下,我的愿望很简单,即取而代之,他想做天下的王,简直痴心妄想,大楚强大到不可能被攻克,他此行便是飞蛾扑火,而庆国庆帝年事已高,此时只要我杀了薛浪,就能得到他的兵,杀回大庆,抢夺皇位,也就能立马停止对大楚不自量力的进攻。” 枯林中忽然掀起一阵热风,沈余括心中生起无言的烦躁,他用干瘪的手指扯开一点衣领用以散热,虚着眼,略带猥琐地问:“你跟我说这些顶什么用?以他对你的亲近和你的武功,杀了他不是轻而易举?” 燕离不赞同地摇摇头:“他死于非命的话,我不但得不到兵,还会被那些死忠他的家伙怀疑,得不偿失。我找你,是曾听闻沈副将军你也有志于一番大事业?” 大事业?何为大事业?扫六合、取天下就是大事业。 但这种妄想他平常只敢藏在心里,他头上还有白宣,还有楚王,还有大楚以外的薛浪,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渺如微尘,无力堪争。 “你什么意思?休要胡说!”他再次退后,几乎不敢听燕离接下来的话。 “此地就你我二人,将军不必顾忌,我知你对白宣多积怨,正如我同薛浪,既然性质一样,为何将军不与我联手呢?沈将军不必沈副将军动听得多吗?” “白宣,庸人耳,唯蠢笨之人命是从,不拿掉他的话,大楚覆灭之期可待也。还有,灭楚之人一定是薛浪,以他的性格,功成必然血洗大楚,致使你国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这一定不是你愿意看见的。” 沈余括不自觉地随着他的话深思下去,心脏狂跳,快要控制不住多年未能沸腾的热血了。 燕离看在眼里,便再接再厉地劝说:“只要将军与我合作,你杀薛浪,我做掉白宣,将军你来领导楚军,解救楚难,我立刻撤兵回庆,过一把瘾,日后把它变成大楚的附属国,岂不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确实是两全其美,白宣老了,一味固守陈规,连带兵打仗也像缩头乌龟,要是他采取自己的提议立即攻城,必不会让薛浪逍遥如此之久,楚王昏迷不醒,王城内的王子公主,薛浪一定会毫不留情地除掉,只要城内的敌人撤走,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领兵,然后先以代王之名坐上那个宝座,之后还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大庆,这是一个绝妙的机会,往前或者往后可能都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他的心思立马活络了起来,千载难逢的时机啊。 “其实这个人选也不是非沈副将军不可......” “等等!”沈余括猛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说,“你让我再想想。”他甚至不会去想,这人是骗他的怎么办? 燕离目的达成,没再催他,静静地等着。 沈余括没让他等太久,差不多半刻钟之后,他下定了决心,问:“你想怎么做?现在去杀了白宣?” 燕离叹了口气,颇为失望地说:“你怎么这么蠢,楚军军营重兵把守,我再如何武功高强,也难以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再者说,他现在死了,于你毫无益处,楚军动乱,薛浪如果趁火打劫,你有把握挡住他吗?所以最好是在不杀白宣的情况下,通过蚕食他的势力,慢慢摧毁他。” 沈余括一想好像真是这么个道理,可还是不想放弃立刻除掉白宣的想法,就追问道:“那怎么办?不杀了他,我如何能出人头地?” “先不着急,你如果真的想杀他试试的话......好吧,他有没有固定单独外出的时间?只要离开军营十丈之外,我就能找到机会干掉他。” “没有,完全没有,”沈余括可惜又愤怒地回答,“他就是被薛浪吓破了胆,根本不敢走出去半步!” 燕离为难道:“那有没有他周围兵力较少的情况?” “只要不超过八千,我都能保证刺杀的成功率。”他补充说。 听到这话,沈余括的冷汗都下来了,万军之中他都能取人首级,如果方才真的打起来,他必定被一招毙命,等之后事了,他得离这尊活阎王有多远就多远。 不过燕离也提醒了他另一件事,他迟疑了一下,忽然听见林外有人靠近,是一队巡逻的楚兵,他顾不上许多,忙道:“他今晚要带五千精兵攻西北门,他庶弟白川也要去,可恨,就因为他们是兄弟,白宣随便就把这次立功的机会给了他!” 燕离眼睛微亮,说:“白川,他死了,对白宣会是一次巨大的打击和削弱,但对于是否把白宣一块解决掉,你得知道,我并不赞成这么做。” 声音越来越近,沈余括一急,就说:“都听你的,你快走吧,被发现就完了,他们看见我跟你在一起,肯定会认为我是奸细......” 他只是转头看一眼的空隙,那人就原地消失了,连一点风都没留下,那种与死亡共舞的后怕爬上了他的心头。 来人甚是奇怪,问他为什么待在树林里,他随口搪塞了一句,脚步如飞地跑回了军营,关上门大喘气。 可是一想到燕离描绘的场景,他又从后怕里活了过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包裹了他,让他飘飘然,连饭都忘吃了,更别提去思考这件事的利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天能写这么多?奇迹啊 起名废,每次标题瞎搞 !!乖乖们少熬夜哦,会变丑的(恐吓 42、事件始末 深夜,两队人马静悄悄地逼近沉睡的王城,西北门的守将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会儿,便弃甲曳兵而逃,白宣于是大举攻入,五千精兵紧随其后。 奇怪的是,等他好像收到暗示似的回头看时,突然发现少了大半的人。 他勒马停住,质问左右:“怎么回事?其他人呢,为什么没有跟上来?” 左右皆惊,俱不知所以:“属下不知。” 为了打出偷袭的最大优势,他们行得极快,这会儿停下来定睛一瞧,街头巷尾寂静得只听得到马蹄哒哒的声音,本应亮至天明的灯笼也掉在地上被踩的不成样子,偶有一两个幸存下来的,可能是太久没添灯油,忽明忽暗的,随夜风做着细微的摆动。 “将军,属下去后面看看。”侦察兵快速跑过来又快速跑过去。 白宣坐在马上,一双鹰眼观望着黑布隆冬的街道,右手下意识抓住了刀柄。 破空声乍然响起,他想也不想地拔刀横在身前。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一根羽箭打在他的刀上,然后立马弹开了去。 借着火把的光,他看见了箭尖上那个熟悉的字,燕。 顺着羽箭的来路看去,一栋高耸的楼宇之上,灯火由上至下接连亮起,最顶上,薛浪迎风而立,架着一把精致华美的长弓,箭在弦上,又是一只羽箭激射而来! 不过这次,他对准的是楚军后面那个急行的侦察兵,那人连反应都来不及,被巨力带出去数米,不可置信地趴倒在地,不到一息就咽了气。 薛浪一击即中,得意地问燕离:“你相公如何?” “主子六艺具佳,不必予人评说。” 屋上夜风吹拂,燕离始终不肯离身的血红色发带在风中缠缠绕绕,把他的发丝搅作一团,再乖顺地梳开,他微微侧脸,凝视着薛浪意气风发的笑脸,在他略显不满的眼里找到了星河灿烂。 “属下今日不得已对您多有诽谤,还望主子恕罪。” 薛浪收了长弓,狡黠一笑:“好啊你燕离,恃宠而骄了,怎么不要本王赐罪了?” 他半生踏遍尸山血海,奇迹般地保留了一颗赤子之心,那些微凉的热血浇灌着它,让它不至于正值壮年就枯如野草死树。 他愿意闹,燕离就陪他闹。 “属下知错,”燕离的清冷眉目被火光一照,似乎含了无限情意,他浅浅勾唇,几近魅惑地问,“主子舍得罚我吗?” 薛浪敢指天起誓,无论现在燕离要他做什么,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都可以为他办到。 有彼佳人,予心慕之;日夜思之,忧心惙惙;未见佳人,我心伤悲;亦既见止,我心夷矣;德音莫韦,与君同死。 “不舍得,”他中了蛊似的喃喃道,“好燕燕,靠过来。” 燕离本就离得不远,再靠过去,就要去他怀里了,他轻咳两声,想提醒薛浪说底下还有人在看着,然而被“美色”迷眼的人一把拽过了他,掌着那张如玉的脸狠狠亲了下去。 还好他还知道把燕离挡着,不然若是教别人见了,依着后者的性子,两个月不与他亲近都算他爱他。 西北门是最小的一道,而且连着门的是一段又长又窄的巷道,这里原本居住的都是些穷苦百姓,低矮的平房杂乱地叠在街两旁,极其影响视线和判断。 白宣选择从这儿进攻也属无奈之举,虽然可能会误伤到许多无辜百姓,但这里也是最可能突袭得手的地方。 这个计划没什么大的漏洞,他错就错在错估了手下的衷心,他不知道,他的计划被他信任的属下透露给了他的敌人,西北门关上之前,不可能毫无动静,如果门下有正在行进的士兵,必会大喊报信,然而没有。 事实是,半数楚军进城之后,剩下的士兵被沈余括一个假冒的将军令牌忽悠回了营,照理说,士兵大退的动静也应该能惊动接近的几列伙伴,然而当时南门方向一声巨大的炸响,证明白川也得手了。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竟无一人注意他们的大部队被拦腰切断了。 许多偶然凑在一起就成了必然,白宣进了城,被白川搞出的动静暂时吸引了心神,半数楚军被留在城外,薛浪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这一切都是敌人的圈套!回过神的人发现了这件事,不由得慌了起来。 白宣一时摸不清薛浪的意思,秉承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他一边安抚着躁动的士兵,一边紧紧盯着楼上。 不多时,薛浪又是弯弓搭箭,直指白宣,其人亦挥刀欲挡,然而薛浪却大笑着说:“白宣将军,请你看看四周。”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白宣倒吸了一口冷气,密密麻麻的平房之上,竟布满了弓箭手!房檐上正哗啦啦淌下数道刺鼻味道的火油,他们身陷囹圄。 或许之前天黑看不清,也因为他不曾留意,等察觉之时,已经一步步走进了薛浪精心为他织的一张大网里,插翅难飞。 看清形势的楚军同样心中惊惧,但大人死国,小人偷生,枭马即便战死,它的魂魄也会永远守护着生前徘徊的那片焦黑的土地。 他们都做好了死殉节的准备,薛浪暗赞,但这并不能阻止他进一步逼迫:“看清楚了吗?本王只给你两个选择,降或者死。” 白宣不得不犹豫了,左右都劝他:“将军,我们护送你出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他痛苦地闭上眼,“我不能看着你们......” “将军!我们小兵小卒死不足惜,可你还要号令大楚七十万将士,你若不在,大楚何望!” 白宣还是摇头,他把每一个人都看得很重,就要一次次受制于自己的心,当年宣威将军也死于此,大概这乱世重情重义之人最终都会殊途同归的。 他微阖着眼说:“放了他们,要杀要刮随你。” 手中的大刀脱力掉下,砸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哐当响,薛浪满意地收了长弓,不吝惜地夸赞他道:“白宣将军乃真人也!” “去,把白宣将军带过来,本王好好招待招待他。”他对手下人低笑着吩咐说。 楚军肯定不愿把白宣交出去,不顾他的意思把他围了起来,左右更是横刀相向,不许薛浪派来的人靠近一步。 薛浪凭栏耍弓,一支箭钉在了其中一人的脚边,那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把箭往上提,它纹丝不动,仔细看,几乎是擦着他的脚边钉下去的,扎进地里至少半尺。 这一手还是露给白宣看的,白宣自然知晓薛浪的种种手段,他不忍手下被虐杀,一把推开了护着他的刀剑,语气低沉地说:“我降,只恳求你放过他们。” “好说,把兵器留下,他们都可以走。” “将军!”有人悲愤地斥责他,“吾等欲死战,将军何故先降!” 情势很明了了,他们被薛浪反将了一军,先机尽失,战场上,凡先到的一方必然从容、主动,而后来者只能仓促应战,疲劳、被动,即便他带领士兵拼死搏杀,也不能够从这里争得多少好处。 所以还不如用他一人的性命,来换取楚军有生力量的不被践踏,何况,薛浪不一定会杀他,相信他也在忌惮着城外的楚军,更何况失去了楚王那张底牌,他不敢轻举妄动。 事情确实和他想的一样,薛浪确实不打算立刻动手,平平淡淡地请他在高楼上喝了一壶茶,邀他共赏整理“战场”的场景,不费一兵一卒得到的小山一样高的武器。 “白宣将军,其实本王一直很欣赏你的民族气节。” 白宣挺直了腰杆坐着,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薛浪端着温热的茶杯,抬眸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依旧含着笑,懒洋洋地说:“将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还是你当初教给本王的,你莫不是忘了?” “本王向来是个言出必行之人,如今故地重游,当时欺侮过本王的人,要么身首分离,要么在地牢里发疯......那些说好要完成的事,也都在计划中了,还有你嘛,白宣将军,本王不得不说你很有远见,嗯,几年前,楚王非但没有听你的劝诫暗中处死我,还把你流放出百里,直至三年前才重新启用你,简直鼠目寸光!以至于如今大厦将倾......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你若真心实意地降,本王愿意不计前嫌,给你个不大不小的职位安享晚年,如何?” 一时间,这里只剩下薛浪侃侃而谈的声音,他一手托着头,戏谑地看着对面的人。 话到一半,白宣的脸色就阴沉得要滴水,直到终于忍无可忍,他拍桌而起,指着薛浪的鼻子怒骂:“时无英雄!你不过一小人,何来妄论夺天下!大厦将倾......哼,你同样独木难支,不日,楚军大破城门,就是尔身陨魂死之日!” “白宣将军莫急,你不担心担心,本王被你激怒之后,因为不想立刻杀了你,所以拿王城的百姓撒气吗?”薛浪胜券在握地笑着说。 一提到百姓,白宣果然冷静:“你把他们怎么了?” 从西北门进来后不久,他就起疑了,这里是王城几乎全部穷人的聚集地,也是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平常一眼望去就可见人头攒动,今夜居然一个人也没看见。 他来的那条街上,兵器被捡拾干净后,再次恢复空无一人的状态,风吹乱石飞,几声乌啼自不远处传来,黑鸦在城外盘旋不肯离去。 想到薛浪杀□□号,他不敢深想。 薛浪拍拍衣服,也站了起来。 “想知道啊?你马上就能知道了。” “在此之前,鉴于你对本王的无端谩骂,你得为此付出代价才行。” 于是白宣的膝盖被薛浪徒手投出的一支箭射穿了,身上多了或大或小的一些伤口,不致命,却时时刻刻用疼痛提醒他。 这还不是最折磨他的,薛浪让人抬着他,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怎样用那把绝世的好刀屠杀他视为生命的楚人。 “不仅仅你心心念念的楚民,你们拼命护着的那群废物王公也在其中,一会儿用不用给你认认?......诶,怎么晕了?啧,算了,抬过去吧。” 再往后,就是白川愧赧自刎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国历史文化灿烂悠久,古书读起来别有一番味道,推荐大家有空可以读一读,《诗经》通俗易懂又语境皆美,不仅有关雎哦~ 《诗经·邺风·谷风》 爰采葑矣?沫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 采葑采菲,无以□□.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43、游仙药 房里的银烛根根燃起,烛光簇如豆,窗边摆放的带宵草体态优美,暗夜自来香,红帐添香暖,直教人昏昏欲睡。 薛浪估摸着再有几日楚军大部就该到了,打算再拉着下属去议事厅熬个通夜,回房取个东西的功夫,顿感一阵头晕目眩,走路都不稳,不得以扶着桌坐到了椅子上,食指曲起抵着太阳穴来回使劲画圈,然而效果并不明显。 门外刚进来的燕离轻轻皱了下眉头,暗下决心今晚绝对不能再由他任性了,就算绑也要把他绑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主子,”他走到他背后,拿开他的手,一边熟练地替他按摩,一边劝他,“你已经有十多天没好好睡觉了,今晚没别的要紧事,你睡会儿吧,就算有,你相信我能处理好。” 薛浪闭着眼倔强地摇了摇头:“我好多了,你再帮我揉揉的话,一会儿在城里跑十个来回都有余力。” 燕离忽然就来了火,又气又心疼,索性撤了手,盯着他的后脑勺目不转睛,薛浪头皮发麻地仰起头,讪讪一笑:“怎么啦?谁惹我家燕燕生气了?” 燕离沉下脸,说:“去睡觉。” 他也不管那人答不答应,转身去寻了根安息香点燃,又把四面打开的窗户都合上了,连那盆带宵草都被关在了窗外,然后他站在门口挡着,说什么也不让开。 薛浪撑着头,笑盈盈地望着他,虽然还是头疼,但这不妨碍他胡思乱想。 “燕燕,你知道你现在像在做什么事吗?” “什么?” 薛浪眯了眯眼:“坏事。对我的不轨之心昭昭啊。” 然而即便燕离这么软硬皆施地劝他了,他还是不想死心,强忍头疼站了起来,走近前反过来哄他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我现在一点事也没有,你看,不信?你摸摸看...哈哈不摸,好不摸,那你想想我以前,半月不睡觉......” 糟,说错话了,看见燕离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尴尬笑笑,住了嘴,怎么忘了,燕离跟他渐渐熟络了以后,就经常对他不按时休息的习惯表示不赞同,且今时不同往日,原来的小侍卫已经“胆大包天”到敢对他指手画脚,“霸王硬上弓”了,这还是他心甘情愿惯出来的。 对此,他表示一点也不后悔,悠悠然享受着影卫大人别扭的关心,只是眼下情势危急,变化万千容不得他放松一刻,他刚想继续发挥自己的雄辩之才,猝不及防又是一阵头晕。 燕离扶着他往床前走去,一言不发。 “别生我气,燕燕,我只是担心我们的努力付诸东流。”他难得严肃起来,但已经做了退让,“我听你的,你也别忙了,陪我睡会儿,好不好?” 不过享受了几年轻松的日子,竟至于这么短时间的疲累都坚持不下来了,还真是越活越老啊。 “属下守着您。”言下之意就是拒绝。 薛浪固执地不肯再往前走,缠着燕离说:“好燕燕,我错了,但是如果你不陪我,那我也不去睡觉了,你生气我也不去。” 他撇着嘴,像个耍脾气的小孩子,那张俊朗的脸上极快地侵染了病气,比仲夏的热伤风来得更快,显得他委屈又可怜,任何一个人见了都不忍狠心责怪。 燕离也在其中。 “主子,”他叹了口气,“你每次都这样。” 薛浪强打精神笑了笑,还想说什么,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主子?薛浪,薛浪你别吓我,我没生气,别玩了......” 喊了数声,薛浪一点反应都没有给他,眉头紧皱双目微阖,好像就是如他所愿那样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死。 昏过去之前,他紧紧拽住了燕离的袖子,后来大夫来为他看诊时,还用小刀割断了那截衣袖。 再度睁眼时,他依旧是头重脚轻的感觉,天光大亮,刺目的强光让他闭上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欠身起来。 房门打开,燕离端着一碗热粥匆忙走进来,看见他坐了起来,就把粥搁在矮几上,坐在床沿上担心地观察他的神色,问:“你感觉怎么样?” 薛浪摇了摇头,眉间布满浅浅的沟壑:“我怎么了?” “饿不饿?先吃点东西,你昏迷好几日了。”燕离说着,把一勺吹冷的粥举到他嘴边作势要喂。 可薛浪正晕着,没有丝毫胃口,看着那碗粥甚至想反胃,于是他立刻抗拒地偏开了头,燕离举着粥微微睁圆了眼睛,不知所措。 他放下碗,眉眼低垂,轻咬着舌边,眼珠子一动不动,睫毛密得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好似藏了万分的忧思难过,脆弱得一捏就碎。 薛浪转过来,后悔不迭,心疼得恨不得在自己身上捅几个大窟窿出来,顾不上头晕,殷殷地捧着他的脸轻声道歉:“燕燕,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吃,都吃光,你别露出这副表情,你不知道这是在剜我的心吗?” 他伸手去拿那碗粥,毫无准备以致被烫得缩了一下手指,翻过燕离的双手一看,果然一片通红,这让他更是自责得难以复加。 人都是这样,一被哄,觉得自己是有人宠着的,就控制不住积累的情绪了。 薛浪那天倒下去之后,大夫来瞧过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过度劳累所致的心悸头晕,可燕离哪会这么轻易相信,他作为这个世上最了解薛浪的另一个人,或者直接说作为他的一部分,他清楚他所有的状态,即便累极,他也绝不可能上一个时辰还能挽弓试箭,后一个时辰就因为过劳而人事不省。 所以燕离后来又找了几个大夫甚至是王宫里的医官,结果得到的答案都相差无几。 他昏迷的第二天,燕离再次逼问最初的那个大夫,问不出来,刚说要用刑,“上有老下有小”的老大夫就哭着交代了:“小人真的诊治不出那位大人的病因,小人斗胆,如果还有另外的可能的话,只有传闻中的‘云容’了。” 何为云容? 表独立兮山在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此毒潜伏期最长可以达十年之久,中毒之人,开始时头晕目眩,脚下轻飘好似置身云端,辨不清方向,渐渐失明失聪,陷入长时间的睡梦中,身体无法抑制地枯竭,最后飘飘乎死去。 这本是旧时游方术士所谓的“长生”药,服下后,由于脚下越来越轻,而且眼前总是时不时出现幻影,受害之人对晕眩感习惯之后往往乐在其中,就算什么时候死了也不会知道。 游仙之道衰落,这种名为“长生”实则害命的毒药被列为了禁药,药方百年前被销毁失传,近人鲜少有人知道曾经有一个“仙气渺渺”的时代,更遑论凭空出世的“云容”。 老大夫之所以不敢说出来,一来是害怕医治不果,燕离一怒之下杀了他,二来是怕禁药为人所知,人为贪欲所控,重现那一个乌烟瘴气的世界,他虽没亲眼见过,但他祖上因它毙命的不在少数。 听他说完这些痛心的历史,燕离并不感同身受,只是追问道:“这毒怎么解?” 毒药,他知道的不少,他自己身上也常备数种,但从未听过“云容”,他想,既然是毒药,就一定有解药,最毒不过以毒攻毒。 令他失望的是,老大夫叹息着:“无可解。” 燕离一听就急了:“缺什么,我去找。” “那时的人根本没想解毒,直到现在云容的药方都不可知晓,哪里去配解药呢?” “大人不妨想得简单些,那毒药早已失传.......那位大人说不定只是累狠了,恢复几日缓过这股劲儿,又会生龙活虎了。”他擦着额上一刻不停冒出的冷汗结结巴巴地说。 老大夫被恭恭敬敬地送出了府,燕离衣不解带,魂不守舍地照顾了薛浪四天,好不容易盼到他醒了,却遭到意料之外的冷脸,再加上担心,他轻轻吸了下鼻子,眼眶热了又热,。 “你昏迷的时候,我总害怕你再也醒不过来,又怕你醒了会饿,就在门外起了小炉,温着药,煮着粥,你一个时辰不醒,我就换一锅煮,我拜托檐上的燕子帮我照顾你一小会儿,把冷掉的粥分给院子里的麻雀吃,听见屋子里蜡油滴落的声音,我就想,你该醒了吧,然后我去看你,你还睡着,眉头给拧成了一股绳,我怎么也解不开。” 晶莹的泪珠从他眼里成串的滚出来,薛浪擦着他的脸,而他自己的心上则好像有一张砂纸在使劲地刮,使他难受又无处发泄,挠心挠肝的疼。 作者有话要说: -你是鸽子吗? -我不是。 -好巧我也是!鸽子鸽鸽~ 44、争执 燕离想到老大夫的话,似乎自己也一刻不停地头疼了起来,他从薛浪怀里小心挣脱出来,不依不挠地追问:“怎么样?哪里难受吗?” 不仅难受,而且他觉得自己快瞎了,眼前虚幻的白影来了又去,大白天的跟见鬼了一样,但他肯定不可能说出来让燕离白白担心。 于是他故作轻松地展开双臂,并说:“好得很,能一拳打死水牛,这么久不见太阳了,要不要出去比划比划?” “真的?可是......” 薛浪不愿浪费时间在这种他觉得无伤大雅的事情上,就算他真的瞎了,也得先把眼下能看见的事情解决。 他忙插嘴岔开话题问:“这些天辛苦你了,城外如何了?我昏迷的事没传出去吧?楚军呢,快到了吗?算了,你把这几天的军折给我拿来看看吧。” 军折就放在内殿里边,这几天的大小事宜都是燕离在经手,他半信半疑地起身去拿那摞折子,眼角余光还注意着薛浪,怕他毫无征兆地一睡不醒。 薛浪披着外衣,在看折子的过程中,抬起胳膊揉了好几次眼睛,他开玩笑说:“这一觉睡得舒服,唯一值得说的,那就是眼皮都重了两倍。” 燕离死拧着眉,仔细观察着他的动作,看他不自觉地用力眨了好几次眼睛,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然而他双唇紧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等薛浪艰难地同眼前的幻影斗争着看完折子,已到了午时,这其中还被燕离抽走了许多琐屑不足为虑的小事,只剩下涉及战局的军机。 来送饭的士卒在门上轻敲了两下,把饭菜搁在门外的石墩上就离开了。 薛浪看完最后一本,合上书,疲惫地闭着眼捏了捏眉心。 就在这时,燕离摆好了碗筷,忽然开口说:“我们离开这儿吧,不打了。” 薛浪一顿,仰头看他,咧嘴笑笑,不以为意地问:“是不是累着你了?你去休息吧,我很快就能把这些都处理好。” 头一回,燕离为着他的一句话,露出了脆弱无助的神情。 “回去吧,我们回去找凌消,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凌消那小子连刀都提不起来,让他来,是拿耗子呢,还是放虫子咬人呢?”薛浪好笑地重新低下头,翻看其中一本薄薄的册子,一边轻轻地说。 “我看你啊,就是关心则乱,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对了,这儿也没什么好消遣的,你该待腻了,这样吧,要不我先找人把你送回去,等我办完这件事,马上回去找你,好不好?” 从他的神态语气,燕离看得出他是真无碍还是装出来的,很明显,薛浪在掩饰他身体的真实状况。 他恐惧老大夫一语成谶,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会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化为一捧白骨。 再度启唇,他的声音显而易见地颤抖着:“你听我说,你中了毒,这里没有解药,我们回去找凌消,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薛浪闻言微怔,然性格中自负的一面却让他觉得这完全是无稽之谈,谁能给他下毒?不过是睡久之后的头昏眼花罢了。 他的眼神失焦了一瞬间,燕离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想要立刻说服他去找解药,便猛然蹲下,双手成爪,抓在对方膝上,借此使他清醒一点。 “你已经看不清了对不对?接下来是耳朵,双腿,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一天天死去吗?啊?!从一个活生生的你,变成一滩为野狗所弃的腐肉!你这样,和千刀万剐了我有什么区别?” 血丝布满了他的眼睛,无可言喻的恐怖情绪在他心里蔓延,他说完这些话,脑袋空白一片,就那样呆楞着望向薛浪。 薛浪的心一直揪着,在燕离把手放上来的时候,他立马覆了上去,细微的颤抖也牵着他一阵心疼,可如今他不能作他想,别无他法。 不过小小毒药,总会有办法的,可他答应过的,要以天下为聘,名山大川为媒,三书六礼迎娶他的皇后。 半道而废,他从不做这种决定。 另一方面,如果战事还未开始,他会以燕离的话为先,可现在正是白热化的时候,今日的战报,燕离还没来得及看,也就不知道七十万楚军昨夜已经集结完毕,时刻准备攻城。 退了,就是弃城内兄弟们于不顾,他们辛苦筹谋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即将等来重见天日的一天,所以他不能退,至少要坚持到容毅赶来,从他手里接过这把巨斧。 “燕燕,”他腾出一只手,抚摸着燕离的后颈以作安慰,缓声说,“江湖游医的话不可当真,他们都是骗子,专哄人轻信,取人财物的,我只是睡了一觉,现在是看得见也听得清,别胡思乱想了,你累了,何必杞人忧天,乖,睡会儿吧。” 颈后的手倏然成刀,劈砍下来,燕离没料到他竟下得去这么重的手,毫无防范地软倒在了他身上。 薛浪微微叹息:“我答应你,等你醒过来,我们就回去。” 那日,白川身死,白宣回营后发了多日高烧,人事不省,沈余括大喜过望,暗自庆幸自己同意了与燕离的合作。 接下来,只要寻找机会杀了薛浪,督促燕离履行约定,撤兵回国...... 不,他为什么要放他回去,大军不日便可抵达,到时他们不过瓮中之鳖,根本没资格同他谈条件,既然都是大庆来的敌人,不如一起杀了,还可以在手下面前树立威信。 看啊,他不仅杀了大庆兵神,还折断了他的“刀鞘”,等国内事一了,他就举兵攻庆,容毅那个老不死的时日无多,也不足为惧。 攻下庆国,他就是大楚最大的功臣,他会官至太尉、丞相,再往下,他就不敢再想了,但只是到这个程度,也足够燃起他的斗志了。 白宣遍体鳞伤地出现在营地前面,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些小乱子,未战而败的几千精兵脸色颓唐,泄露了白川战死的消息。 一时间群龙无首,谨小慎微的其他副将失去了主心骨,围着高烧不止的白宣不知所措,这时,沈余括面色严肃地站了出来。 “各位同僚,沈某想说几句话,不知可听不可听?” “哎呀,沈副将军,你要说什么就说,没看大家都着急着吗,还掉什么书袋子。” 沈余括被那位心直口快的副将噎了一下,撇了一眼暗暗记在心中,然后继续说:“薛浪实在欺人太甚,不仅虐杀了白川副将,还差点害死大将军,这口气,我们不能忍。” “是啊,欺人太甚!在我们的地盘上还敢这么嚣张!” “别卖关子了,问题是我们现在要怎么打回去,他们龟缩城内,有什么办法?” “都安静,接着听我说,”沈余括打了个手势,又侃侃而谈,“大将军此战失利,火急攻心,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但群龙不能无首,夺回王城不可一日安闲,此前,大将军曾交给我虎符,目的就是让我在他出现不测之际能出来领导大家。” 说着,他拿出了那块不知何时偷得的小小虎符,摊在手心,大大方方地让人察看。 还有不服气的,也都在他拿出“证物”后被迫弯下了腰,况且确实如他所言,战事不能停歇,白宣倒下来,必然要有另外的人接替他。 对着沈余括那了不起的神气,大部分人心中都疑惑不解,白宣怎么会选到他? 如果白川不死,怎么也轮不到沈余括的。 如果楚王现在不在“禁足”,肯定会为他越俎代庖的行为大发雷霆,至少夷他九族。 接下去几天,沈余括开始还提心吊胆担心阴谋被识破,在白宣的药里下了大剂量的蒙汗药,几乎能干倒一头牛,白宣因此一直没能苏醒,甚至一度性命垂危,而王城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薛浪好几日没有现身,他也渐渐放下了心。 大军集结那一日,他站在阵前,满面红光,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对于底下微不可闻的异声真的就充耳不闻,这是他人生最辉煌的一刻。 草色青青,西风烈烈,战鼓擂,战旗飞。 薛浪终于在喊杀声中登上了城墙,不见白宣,大军前的那个人有些眼生,他仔细回忆了下,应该就是那位“意不在小”的沈副将军了。 即便危如累卵,他也依旧从容不迫,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沈余括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有这种定力,一想到之后的威震天下,他就忍不住血液倒灌,心脏狂跳,疯狂地喊着“杀、杀、杀”。 那张脸因兴奋而趋于扭曲,不像一个威风八面的将军,反而更像一个亡命赌徒,从父母那里偷走了棺材本,预备做最后一搏。 不得不说,七十万军的力量着实可怕,还好北燕军素质过硬,愣是在薛浪的指挥下倒腾遍了三十六计,坚持到了第三日。 庆军的大旗出现在地面尽头,他们的转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难受了,当鸽子我良心不安,乌乌 那怎么办嘛 可是我又如此地爱你们 急忙忙赶出来的又不好看(我是个废物 45、不可与小人谋 经历过连续几天的苦战,陈通早就到了灰头土脸,说句话都能喷出一口黑烟的程度,好不容易盼到援军来了,自然是欣喜若狂。 “王爷!剽骑大将军来了!” 薛浪阖眼靠在一边,闻言只是掀开了点眼皮,淡淡地说:“知道了。” 别看他现在八方不动,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其实完全是因为他眼前白光大盛,睁开眼顶多只能看见白茫茫的几个人影走来走去,他现在信了,自己中毒不浅啊。 上兵伐谋,最次攻坚。沈余括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薛浪越是龟缩城中,他就越难以自控,日益激进暴躁,死活不听劝告,非要采用人海战术,牺牲大量的人马攻取王城。 几日下来,成效只有豆粒一般大小,而楚军却迅速丧失了几万的兵力,营内怨声载道,士兵们都对少数几个鸡犬升天的家伙侧目而视,照这样进行下去,沈余括的将军椅还没捂热就要被收回去了。 作为容毅生命中的最后一战,也是最盛大盲目的一战,这一战可以算是大庆孤注一掷的豪赌,不顾千里万里,深入敌人腹地,不明敌情,不辨虚实,深触兵家大忌,然而这也是大庆复活的最后机会。 庆军来时,城墙根下堆满了尸体,形成了恐怖的尸山血海,因为天气正热,腐臭十里外都依稀可闻,乌鸟盘旋在半空中,等待时机如箭雨一般俯冲下来啄食腐肉。 这幅巨大的画卷在夕阳下向他们铺开,土壤被染成了深褐色,无法凝固的鲜血似乎还冒着热气,蜿蜒冲刷出数条小溪流,灰黑的天幕低垂,颜色单调却碰撞出沁人心脾的浓烈,血腥气无孔不入,充斥其中的厮杀声、呼喊声都轻了分量,大抵人间的修罗场再不过如此。 容毅虽常谈残酷是战争之常态,但看到眼前这一幕时,还是情不自禁勒住了马,沉默良久。 作为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战,也是最盛大盲目的一战,这一战可以算是大庆孤注一掷的豪赌,不顾千里万里,深入敌人腹地,不明敌情,不辨虚实,深触兵家大忌,然而这也是大庆复活的最后机会。 他眉目精悍,眼神酷烈如黑豹,然而此时却罕见地显出悲天悯人的神情来。 世间争斗无休,争来争去,不过一亩二分地,却要搭上无数可贵性命,到底是个什么理呢? “大将军?”卫兵也是看得心惊肉跳,不无忧虑地转头看着他。 他摇摇头,说:“无事,原地扎营。” “是,”卫兵勒转马头,去后头喊,“原地扎营!” 楚军军营内,传令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报!” 由于实在攻不下王城,燕离那头又渺无音信,沈余括急得嘴角都冒了两个大泡,他总觉得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说他是个废物,即便他一个人待着也老听到这种声音。 传令兵火急火燎的模样更是惹他心烦,一个砚台就砸了过去:“大吼大叫什么!本将军人还没死呢!滚出去!” 那人不敢躲,硬生生挨了,霎时头破血流,然后捂着脑袋想要退走。 发完了火,他没好气地让快要走出去的人站住,说:“站住。说,什么事。” 传令兵只得放下双手走回来,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回道:“沈将军,大庆的军队来了。” “什么?!”沈余括噌地站了起来,大踏步走到他跟前,惊疑不定地问,“什么时候?他们在哪?” “就在十里亭外,半刻钟前露的头。” 沈余括气得结结实实踹了他一脚:“蠢货,为什么现在才说!” 满腹委屈的小兵重新跪好,兴不起反驳的念头,紧闭着嘴巴,等他骂骂咧咧一通把他轰出去就好了。 “滚出去!” “是。” 不多时,几位副将军吵吵闹闹地聚集到了他这儿,着急忙慌毫无头绪。 沈余括在他最喜欢的那块地方最后踩了几脚,然后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绷着脸尽量表现得镇静。 “说吧,怎么回事?” 于是之前那个传令兵的半个师父顶着一众人的目光,简略道:“庆军半个时辰前到达了十里亭,原地驻扎,初步估计有五十万之数。” 一听这个数字,沈余括立马放松了,往后靠着椅背,讥笑说:“不过五十万,他凭什么胜我?” 一直默默无言的某位副将立刻讽刺地接话说:“沈副将军,前两日,我军损失八万有余,前有薛浪,后有容毅,即便我们占据一点人数优势,但后方粮草被断,这场仗,恐怕没您想的那么轻松。” 沈余括又一拍桌子从椅子上坐直:“粮草被断?!我怎么不知道?” “沈副将军忙于攻取王城,哪有时间关心粮草这种小事?” “刘大锁!少阴阳怪气的,你别以为我不敢治你,分明是你们瞒而不报!” 名叫刘大锁的副将军也是不服输,同时拍桌而起,指着沈余括的鼻子骂:“来啊,治我啊!你这种人怎么坐到那个位置上去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白将军还没醒过来,楚王不通兵法,我们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撕破脸才让着你,猴子穿了衣服,你还真当自己是块料了?” “不谋攻城之计,反而将数万士兵的命随意轻贱,他们的命不是命吗?爹生父母养的,不是路边随随便便抛下的石子,白将军要是醒着,绝不会允许你这么撒野乱来!” 沈余括也不甘示弱:“虎符是白将军亲手交给我的,我就是有调动军队的权力,你们眼红也没办法。再说了,他用了那么多所谓计谋,还不是次次挫败,我的士兵我当然也心疼,但战争就意味着牺牲,无可避免,为国战死是他们的荣耀!” “我呸!”刘大锁火冒三丈,恨不得当场把他的头拧下来,左右手的人死死拉住了他,劝他冷静。 而沈余括就像赢下一场仗一样得意,撇开眼不看他了,坐回椅子上岔着腿,干瘪的手指抓着一张布防图,心不在焉地瞧了一番。 随后在满堂的喧哗中,他满面红光地宣布:“打。” 打?怎么打?人家把你粮草都断了,人困马乏,拿什么跟人家打? 何况腹背受敌,出战的人少了,打不出优势,光有损耗,还不如不打,但离营的多了,就必然顾不上屁股后头的薛浪,那人是个狠角色,当初单枪匹马杀入娄烦王的军阵中,一刻钟不到就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出来了。 军营中还有白宣和楚王,可能到时候就是娄烦王一样的下场,他们两头不讨好,怎么样都是得不偿失一条路。 最后沈余括出的馊主意就是直接打,趁着庆军还没安顿好,他亲自领兵趁夜打一个措手不及。 确实措手不及,楚军也措手不及,大半夜被叫起来打仗,手里塞了武器,还蒙着呢,就上战场了。 庆军那边虽说安安静静的,看起来都睡下了,但当他们进去之后,才发现被包了饺子,四方涌出来的庆军看他们如同看待宰的羔羊。 他急令撤退,容毅哪会放弃,穷追不舍,直至生擒对手,初战告捷。 但仅仅擒住一个小小的沈余括还不足以左右战局,楚军本就不看重他,少他一个掀不起多大风浪,如今就算用一头黑牛去换他,他们也不会答应,还巴不得容毅一刀结果了他。 没有了沈余括私下的动作,白宣很快就醒了,这场硬仗这时才真正开打了。 薛浪抽空去找了容毅,想来一招金蝉脱壳,他总不能让燕离一直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应该快了 快进入下一个谈恋爱圣地了(其实我还想挖新坑 46、用谈话的方式威胁 注视着营外款步而来的人,容毅心道果然是你,面上虽然还是不显山不露水,但停滞的动作显出一点他心绪不稳,毕竟这外孙跟年轻时候的他像极了,只不过他们一个走护国□□的路,另一个行的却是劈天扩地的独木桥。 “外公。”薛浪亲昵地喊了一声,仿佛他俩之前有多祖孙情浓一样。 容毅微微一愣,换了个姿势拿兵书,僵硬地收回了看他的视线,同时假装毫不在意地问:“你来做什么?” 帐内的卫兵收到指示退了下去,这会儿就剩他两人了。薛浪往前走了几步,不见外地说:“孙儿久不见您,想念极了,恰巧闲来无事,也相隔不远,来看看您老人家,不行吗?” 容毅眉头一皱:“少恶心人,有事直说。” 薛浪无奈笑笑,摊开手叹息道:“母妃常常向我抱怨跟您少了亲近,现在看来,外公还是没什么人情味啊。” 发现容毅不理会他这些废话,他只好再上前一步,正色道:“我这次来,是想请你接手王城。” 容毅讶然,忍不住放下了手上的书,问:“为什么?” 这么大的利益,他如何拱手相让?他一眼就能看出薛浪非池中物,即便他嘴上说着让他接手这块肥肉,眼中却依然闪着势在必得的笑意。 在离开陵阳来到这儿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让他坚定了夺取天下的信念?又为什么,让他做出近乎前功尽弃的举动来?容毅头一次迫切地想了解这个孙儿身上发生的一切。 薛浪轻笑,出神地望着某处,语气倏尔温柔了下去,他说:“燕离想回去了,再不走,他就生我气了。” “你,”容毅哽住,想起陵阳那些传言,就生气起来了,“你和身边那个侍卫,是真的?” 薛浪反问:“真真假假,对你来说,重要吗?” 不过做做样子,喊两声外祖,还真当血浓于水,足够资格插手他的事了? 容毅一生征战沙场,寡言少辞,为人严肃正派,老来膝下无子,就一个在宫闱里当皇妃的女儿,和一个连陌生人都比不上的孙儿,说不心酸是假的,可他性格如此,想改也改不过来了,同理,想修复和薛浪的关系也来不及了。 朝堂上,他这种人说好听点是公私分明,残酷一点就叫六亲不认。 难怪他女儿从没抱着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心态,对他这个父亲堪堪称得上尊重,这孙儿也是不曾养在他身边一日,自质子那件事过后,更是对他冷眼相待。 如今好不容易主动来找他,居然还是为了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一个身份卑劣的影卫,想到这,他就无法控制地火大。 他扔了兵书,气急败坏地骂:“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 薛浪挑挑眉:“你要是不乐意呢,我把王城还给楚王也行,您慢慢打吧。”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相信容毅不会不明白,为了他所谓的家国天下,人伦大义,他也不会真的负气不理。 最后,容毅臭着脸让他滚了,独坐帐中提笔写家书的时候气不打一处来,多的那四五行,全是跟老妻抱怨孙儿如何如何“奴才”“败坏家风”之类的话,末了又觉得背后议人长短不是君子之风,用浓墨划去了那几行。 得到容毅肯定的答复,薛浪马不停蹄地追查起了身上的毒。 先前为他诊断的老大夫已闭门歇业,他硬是派王林拎小鸡一样把老人家从家里拎了过来,还有王宫里闲散得骨头松了的太医们,都关到了他的院子里。 这么大的阵仗,年迈资历深的太医料定薛浪有事相求,神气地捋着自己的胡子,打定主意绝不帮国家的敌人。 薛浪猜也猜到这中间必定有不老实的,虽然他看不见,但不妨碍他杀鸡儆猴。 他一进来,假装悠悠然扫视过一圈,实则眼前都是白茫茫,他乐了一下,嘴角一撇:“杀。” 王林偷摸四下瞟过两眼,很惊恐地发现四下就是自己,他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主子,哪个?” 闻声,薛浪拍了拍额头,又伸出手指虚空中随便点了点,说:“糊涂了糊涂了,本王还以为燕离在这儿呢。那儿,瞧见没,眼睛长头顶上,鼻孔对着本王的,那几个。” 被点到的,没被点到的,俱是惊惶,年纪轻些的,两股战战往后退,而捋胡子那几个,动作停了下来,脸色煞白,挺着胸不忿地喊:“我们是学识最渊博的太医,杀了我们,你会后悔的。” 薛浪可不理会他无谓的叫嚣,想着一会儿要去喂燕离吃中饭,顺便把他的安息香续上,假手于人他不放心,便催促王林说:“还愣着干嘛?需要本王亲自动手?” 王林呼噜噜摇头:“属下这就去。” 有人害怕得瑟缩了起来,然而总有几条乌龟脖子,梗在那儿叫人去砍,王林其实没看清薛浪点的是谁,多亏了他们,让他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而去冤枉“好人”。 他力气大,杀死一个就往院墙外边扔,血珠下雨一样溅到许多人的脸上身上,胆小的当场吓晕了过去,还有人贴着墙壁想逃跑,王林一把暗匕飞过来戳在他耳边的墙上。 “别乱跑,我的刀子没长眼的。” 之前那个据理力争的太医看着“屠夫”走向自己,仍是梗着脖子,甚至咒骂道:“呸!贼子,鸠占鹊巢不会长久,你必然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大楚的儿郎一定会替我们报仇的!” 可惜他这番话谁也没听去,薛浪阖眼靠着廊上的鎏金柱子,像睡着了一样,王林可不敢偷闲,冲那人嘿嘿笑了两声,笑完就把他脖子抹了。 余下的人又是一个哆嗦,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都装得跟个鸵鸟似的,下巴纷纷藏进了衣领里。 “完了?”听见没什么声儿了,薛浪这才问道。 王林直起腰看了看,满意地发现场面被控制得如一潭死水,于是收了刀,转身笑呵呵地回:“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王爷放心。” 站在那儿的时候,薛浪好像什么也没想,却也想了许多,他自己也清楚地认识到了,他的视力减退得极快,这会儿就已经看不清人脸了,这只是开始,再过不久,恐怕就会全瞎,说不定还真会像燕 离担心的那样,在他面前腐烂死去。 奇怪的是,他提不起一点生的力气。 究其原因,只能说是这种毒药确实厉害,能潜移默化改变人的心志,他哪里是从容赴死之辈,何况,燕离也不会允许自己抛下他独自一人的。 在强行打起精神之后,他环抱双臂走到众人面前,问:“谁知道‘云容’?” “想清楚了再回答,本王可不是来陪你们玩过家家的,杀人不过头点地,本王不喜欢折磨人,你们要是老实点,也少受点皮肉苦。啧啧,看看这些个,细皮嫩肉的,喂得了几鞭子哦?” 之前替他看过诊的老大夫极力低着头,抖如筛糠。 很不幸的是,薛浪还是凭借敏锐的感知力察觉到了他。 “你,说。” 老大夫吓得一抖,心中默念“不是我不是我”,直到王林大步流星走过来一把拎起他,拎到了薛浪面前,他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还好王林提着他的衣领,让他勉强站直了。 王林催他说:“说话,王爷问你呢。” 不得以,老大夫抬起头面对现实。 “小人,小人只是个普通大夫,不知,不知道王爷说得是什么。” 薛浪轻笑一声:“哦?那可真奇怪了,前几日,您不是来过这儿吗?” 老大夫眼前又是一黑,抖得更厉害了:“小......” “少废话,”薛浪抽出一把精巧的匕首抵在他脖颈上,威胁说,“说错一个字,就在你这儿开个口子。” “不......小人...” 看他快吓晕过去了,薛浪和气一笑,用春风化雨一般的语调说:“老人家,本王也不想做到这一步的,只要你乖乖听话,你想要什么好处,本王都给得起,比如说,你想不想子孙做个封王?” 老大夫狠狠咽了口唾沫,尽力想离这个可怕的人远一点,但他身后就是王林,他一退,就退到了后者的肚子上。 王林嫌弃地把他拎远了一点:“诶诶,授受不亲啊,站好。” 薛浪脸一沉:“怎么跟老人家说话的?有没有规矩了,本王平常怎么教你们的?” “属下知错。”王林下意识站得笔直,低头认错,顺便把老大夫提回来,衣领卡得后者喘不上气,涨红了脸。 薛浪这才满意点头,说:“下不为例。” 然后他又把矛头对准了老大夫,笑眯眯问:“考虑好了吗?你也看到了,本王脾气不好,一会儿后悔了,就让你暴尸荒野哦。” 被折腾这么一会儿,老大夫哪还兴得起反抗或者逃跑的心思,只得恹恹地点头说知道。 “知道就好,去吧,本王只给你半月,制不出解药,就要你全家老小的命,还有,要是敢多嘴一个字,你猜猜会发生什么?”薛浪紧盯着他。 与此同时,莫大的寒意席卷了这位可怜大夫的全身,他不由得老泪纵横,却不敢说一个不字,薛浪终于放过了他,而放眼院里“无所事事”的太医们。 “几位,别闲着啊,本王管你们吃喝,管你们住,半月之内,看不到解药,你们也别活了吧,那么废物还活着干嘛?还有脸自称博士呢。” 好一番冷嘲热讽过后,他终于歇了气,王林在一旁听得大为震撼,以至于薛浪交代他事情都没听见。 “想什么呢?听不见就把耳朵割了给本王下酒。” 刚才还拽得跟什么一样的人立马怂成一个鹌鹑,竟然瞬间在瑟瑟发抖的老大夫身上找到了同病相怜之感。 眼看薛浪准备不分亲疏远近地对他破口大骂,他都屏息准备好了,然而那人却莫名其妙哑了火,呐呐不出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鸽子我有罪 今天两更 47、仗着他宠 他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点余光去看,立马就明白过来,原来是好久没见的影卫长立在不远处,正满脸冷淡地看向此处。 也不知他来了多久,看了多少去,反正脸色总归是不好看的,被发现了也不尴尬,扭头走了,衣角很快也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这下子薛浪顾不得骂他了,心慌慌地追了上去,一边追还一边在想,麻烦大了,不知道现在认错还有没有命活。 王林则偷偷松了一口气,不防那头又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办不好本王吩咐的事,自己提头来见!” “是!”他脑子一紧,暗叹几年不见,主子的脾气是越来越摸不透了,说风就是雨的,上个月还教导他们对楚人要怀柔呢,这几天活脱暴君一个,还好天塌了也有影卫长在顶着,他们能多喘两口气。 虽然他不太明白主子为什么突然对一个他听也没听过的药感兴趣了,但他的职责就是无条件执行主子的命令。 他好吃好喝地把大夫和太医们供在另一间院里,要什么给什么,只有一条,绝不允许他们踏出那里半步。 说起燕离那日头脑昏沉地睁开眼,鼻尖萦绕着微苦的安息香的气味,他再熟悉不过,楚国贵胄的特有物,在他们取得王城之后,这种细细的香收集起来有几大箱,他没插手管过,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到了自己身上。 不消说,肯定是薛浪干的好事。 他担心薛浪出事,路都走不稳就跑出来找他,结果刚好撞到那人训话,志得意满的样子, 对于他算计自己一事,他不可能立马放下,于是被发现之后的反应就是躲开,不想看见薛浪,免得忍不住冲他发火。 要说燕离不愧是燕离,就算被安息香影响手软脚软,依然是脚下生风,甚至能飞檐走壁,眼看要追不上了,薛浪只好顺势往柱子上一磕。 “嘶。” 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前面的人听见,果然,燕离几乎是立刻扭身转了回来,冲到他面前问:“怎么了?撞到哪了?” 薛浪捂着额头,一只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腕,装起可怜那是信手拈来,只见他嘴一撇,眉一皱,嘟囔着说:“疼。” 燕离顿时心软成一滩水,慢慢拨开他捂着头的手,一个大包突兀的在他额头称王称霸,可见撞得力度有多大,他想碰又不敢碰,摸了摸浑身上下,什么也没有,又气又心疼地骂他:“你走那么快做什么,看路啊小祖宗。” “燕燕,燕燕,”薛浪对头上的包全不在乎,一心想着要把人哄好,甩着他的胳膊说,“我问你,我刚刚叫你,你为什么不理我?” 他这人就是有颠倒黑白然后倒打一耙的本事,这话一出,和着那副委屈至极的表情,真像燕离欺负了他一样。 燕离想生气,对着那个大包又提不起气,尽剩下无奈了。 “先给你上药。”说着,他转头想走。 不料手腕还被人拽着,薛浪一把就把他拉了回来,箍着他不让走,黏黏糊糊地问:“燕燕,燕燕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错了,别不理我好不好?再也不敢了,燕燕。” 燕离一声叹息,毫无底线地再次妥协:“你实话实说回答我的问题,我不生气。” “好,绝对老实。”薛浪爽快答应下来。 “那些人是做什么的?”他问的是薛浪找来的太医,此时或许正由王林领着去了别的地方。 薛浪答说:“是王宫里的太医。”至于那个神胆惧颤的老大夫自不必多言。 听他这么说,燕离的神色缓和了不少,他本身属于不喜相争的性格,此刻对于薛浪之外的事情更是没精力关心。 “解药有进展吗?”他又问。 薛浪缓缓地摇了摇头,有些难以启齿,他没办法告诉眼前心心念念都是他的燕燕,他是从今天开始才找来这些人的,不然他得多寒心啊。 燕离听了也不失望,只是喃喃道:“没关系,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搂着他的人沉默良久,忽而将他抱得更紧,埋在他肩头闷闷地说:“对不起。” 正值仲夏,前些日子就算没有日光照射的地方也是万分闷热,中暑之人比比皆是,昨晚降了一夜大雨,所以唯有今日,天朗气清,草木带露欣欣向荣,画廊间凉风徐徐,真真是难得的好天气。 梁上燕成双成对翩跹越过,私欲诉说情话,檐上积雨不知被什么牵动,倾盆而下,哗啦砸在青石板上,薛浪这句话在燕离心里起到了同样的效果。 他一怔,抬起手臂轻抚过这人坚实的背脊,仅凭一句道歉就轻而易举原谅了他。 “主子,”他轻声唤,“无论你做什么,属下誓死追随,只是希望,主子能保重身体.....” 以前他多骄傲不驯一个人啊,结果被他磨得毫无脾气,任搓扁任揉圆,然而只要看到他快乐的颜色,他就是九死也不悔。 薛浪不乐意听他疏离的称呼,不依不挠道:“头好痛啊,你一定还在生我气,你都不叫我浪浪。” “浪...?”燕离忍不住笑开了怀,作势要去戳他头上那个大包,说,“再胡说,就不止这一个包了。” 薛浪躲也不躲,故作惊讶地说:“你终于要对我下手了吗?轻点哦,人家怕疼。” “哈哈哈我错了小祖宗,你别说了。” 打闹之际,还真不小心碰到了薛浪的头,毫无防备疼得他龇牙咧嘴,燕离眼里含着笑意和心疼,把他往屋里带。 “跟你说什么来着?还闹。” 薛浪全靠他带路,才不用费力辨别方向,燕离看向他的时候,他的眼神控制得很好,然而看向别处时,却总是涣散开去。 于是燕离想知道他的真实情况基本不可能,索性他就不问,左右他已经有力气了,就是扛,也要把他扛回去。 可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为薛浪上药的手猛然停下,拧眉问:“从我昏睡至今,过了几日了?” 薛浪心一凉,打了个哈哈说:“能有几日,不过两三日,我哪舍得让你受那么久的苦。” 燕离这回可不受他的痴呆攻击了,眼神微变,说:“你不告诉我,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一呼百应的影卫长,想打听一点人尽皆知的小情报,和去自家菜园里择菜一样轻松,不到半天时间,他就能了解近一个月内发生的大小事情。 别说小小的时间了,就是城外的军队打了几场,各进退了多少距离,主帅做出了什么决策,他都一清二楚。 基于此,薛浪只好举手投降,和盘托出。 “四天,我已经和容毅商量好了,今晚连夜出城,你不是想回大庆吗?我们晚点就启程。” 燕离收回手,去拿新的一卷纱布,听完摇了摇头,面容意外地沉静。 “算来,你中毒少说有半月了,快马加鞭赶回大庆也要小半月,凌消不一定知道这毒如何解,回去也无甚大用......对不起,之前是我心急了。” 当燕离真的反过来跟他认错,薛浪却浑身不自在了,软语劝他说:“你没错,都是我的错,凌消那小子说不定真有点用呢,别担心,不回去看看怎么知道呢?” 燕离还是摇头:“万一我们走了,太医们成功了呢?或者凌消在这点时间内制不出解药呢?我不能让你冒险。” “好好好,都听你的,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是想留在这儿,还是回大庆,我都听你的。” 不多时,在薛浪的强烈抗议下,他头上裹的好几层纱布换成了一个绑带,让他看起来多少还有点威风在。 上过药,两人就腻在房里,燕离竭力压抑着急切心情,努力回想最有可能对薛浪下毒的人,找到这个人,能从他那儿得到一点原药,那么太医们研究解药的成功率无疑会提升许多,他们的希望就更大一分。 细细想来,薛浪自来到大楚,过得都还算顺利,他自己饮食也很注意,没动过王宫里的食物,而老大夫说这毒是半月前下的,那半月前,谁接近过他呢? 思来想去,只有楚王和他身边的人,那会儿楚王已经成了他的阶下囚,为了立威,他确实是很多时间都带着他走的。 若说他大意中招,也不是全无可能。 说干就干,两人对视一眼,当天夜里,他和身手恢复了七八成的燕离就鬼魅一样溜进了楚军大营,彼时楚军正在外杀得热火朝天,如那些副将所料,他们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麻了 催眠自己,浪仔中了毒才会性格恶劣一点的 48、小镇惊魂 同沈余括合作那会儿,那个蠢货什么都往外倒,自家军营里有多少顶营帐,每个营帐之间相隔多少码,甚至于谁挨着谁,谁的帐前有棵树,根本不用逼供,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惹得薛浪频频叹道,要是敌人都这个猪脑子样就好了。 楚王原本被安置在军营腹地养伤安神,后来渐渐没人记得他,白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移到了更加偏僻的地方,只安排一个小兵负责一日三餐,有时这小兵偷点懒,省去早午饭,或者把给他的饭菜营私吃了,也没人去理,楚王自己行动受限,相当于哑口无言了。 靠近马厩的一棵柳树下,一顶与马棚大小相去无几的灰黑色营帐矗立在簌簌凉风中,接近即闻道一股霉腐之气,混杂着一旁吹来的马粪、马汗的熏天臭味,直令人寸步难行,大楚曾经和现在的天子现今就日夜瘫软于此地。 天色太暗,薛浪之前靠着耳朵和鼻子灵敏都伪装得很好,于是一到这地方,就吃了大亏,吸了满鼻满嘴的恶心气味,登时反胃得想干呕。 在他扶着柳树缓神之际,燕离目光闪烁,心中已经有了思量,他怕出声引来守兵,就向薛浪打手势,计划一个人去前面看看。 本来燕离武功独步天下,他不需要过多担心,但不知怎的,最近他好似添了许多无谓的不安,只要这人离开自己视线,他总害怕他吃暗亏,万一前方就是陷进呢? 所以他不同意,捂着鼻子迎了上去,表示要一起行动。 燕离深知拗不过他,也不多加劝阻,点过头,猫着腰率先潜进了昏黑的营帐。 触目是一张冷硬的板床,只一层脏兮兮的破烂棉被垫在上面,看凌乱的样子,应该是又作床垫又作被子的,除了它,还有两把细长竹竿样的灯座,燃到座底的蜡烛跳动着豆子一般极其暗淡的黄光,外面的残月光都比这两只命数将尽的白烛要亮。 脚下的泥土青草蔓蔓,中间的一条小路还没来得及踏秃,一看便知很少人来去,然而此时本该睡在床上的迟暮老人却插翅而飞,满室冷寂。 难道他们来错地方了? 两人心中不由得冒出此般疑问,隔夜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立刻在帐里翻找起来。 其实这地方一眼就望得到底,想藏人也藏不住的,床板上的血迹深褐色,看来不出三日,床底遗留了一枚小字翡翠,证明楚王确实来到过这里。 下半夜,他们大摇大摆地在楚军堆里来回穿梭,然而一无所获。 前前日下午,日暮时分,天色苍茫,灰云压城,一个身材矮小的楚兵一瘸一拐地远离了王城,没走多远,大雨倾盆,他冒雨走了一段路,倏尔天空微明,雨停了,于是他杵着枯枝继续走了。 而这个小兵,正是怨毒愤怒的楚王,他要背井离乡,去寻找长城外的夷狄,摧毁生他养他,也迫害他的故国。 虽然他走得隐蔽,可还是被几双眼睛看到过,薛浪好容易运气起来一回,从那几双眼睛的主人那里得到了一些线索。 扔开手里满是鲜血的荆条,他对燕离说:“十之八九就是楚王了。” 树根边坐了几个人,都用麻绳捆着,绕了树一圈,身上或多或少都豁了些口子,只剩下一个还在喘气的,惊惧交加。 燕离抬手一枚柳叶,最后一个也断了气。 “我们追。” 事不宜迟,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人就抛下王城的老老少少“私奔”了,也来不及再知会容毅一声,只命陈通找机会和他接洽,里应外合灭掉大楚。 陈通临危受此大任,脑袋阵阵发懵,没问出一句话,那二人的背影都要消失不见了。 他欲哭无泪:“不是,王爷这又是心血来潮干什么?打仗呢,过家家都没这么随便的。” 溜太医们如同遛狗的王林也是疑虑重重,他比陈通接触得多,想得显然更多,他还没发表感想,那碎嘴子已然废话了一大堆。 “这一定是王爷想锻炼我,容毅老将军啊,那可是三朝元老,但是这么随便把灭楚的重任交给我真的合适吗?我有点害怕,王爷是不是又想来一回借刀杀人,乌乌我再也不造您的谣了......” 他忍无可忍一个铁砂掌呼上他的脸:“闭嘴,再多话给你一刀。” 陈通感觉到他这位狐朋狗友的情绪明显不如前些日子那么高昂,尤其是继薛浪和他的影卫大人“闹矛盾”之后,更是成天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见就拉拉个脸,欲求不满就差写出来了。 薛浪和燕离相继昏睡,没法成双成对出现的那些天,他的手下们先是脑补了一出苦情剧,后来更加大胆,闲极无聊写出了话本子,这话本子的执笔者正是眼下这个喋喋不休的陈大人,极力思考着让好友“欲求不满”的真正原因,打算也编进此生第一本书里。 王林让他不说话,他只安静了不到一刻钟,就又开始叭叭叭:“老兄,我又有灵感了,‘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不若你我二人合力......” 他提刀欲砍,陈通一骇,大叫:“你别玩不起,来真的啊?”一边抱着薛浪交给他的东西窜得飞快,眨眼不见了人。 城内如何鸡飞狗跳,薛浪二人是无从知晓了,他们顺着楚王走过的路日行千里,终于在大楚边城发现了伪装拙劣的楚王。 这是个边陲小镇,初见平静得可怕,来往皆是面无颜色的平民百姓,一有生面孔,他们就会放下手中的活计,一声不吭紧紧盯着,甚而会因为过分重的好奇心,亦步亦趋跟着走。 按薛浪的话来说,这鬼地方瘆得慌,那些游荡的,不像是人,倒比真正的鬼魂幽灵还要镇得住蠢蠢欲动的人心。 楚王急于奔命,天黑了,只得投宿镇上平平矮矮的客栈,被客栈里齐刷刷的视线吓了一跳,稍一回神,破口就骂,骂着骂着,浑身鸡皮疙瘩个个冒头,进了自己的客房后,便“嘭”的一声关上房门,又把窗户拉得严严实实,外面,乡民还伸长脖子望着那间屋子。 薛浪他们正好目睹这一幕,彼时两人避藏在巷道背后,薛浪虽看不清,但楚王嗓门大,让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幸灾乐祸地笑:“这个蠢猪,走到哪儿都是一副短命样。” 燕离瞥他一眼:“找不到解药......”谁短命,不言而喻。 薛浪失笑,打趣他说:“哟,都会拐着弯骂我了,了不得。” “没骂你。你不觉得这地方很奇怪吗?” “确实挺奇怪,所以我们今天住哪儿?” “......怎么不睡死你?”燕离被气得不轻,说完又觉得不吉利,轻轻打了自己嘴巴两下,“不作数不作数。” “哎,我怎么就喜欢听你骂我?” 巷道尽头,一个木偶似的孩子探出头,目露疑惑,明明听见有人说话,怎么一个人影也没有? 燕离抓着薛浪的胳膊,蹲在房顶,眉头紧锁,这地方给他的奇异感愈发强烈了,薛浪却俨然无所谓的样子,抬手揉平他的眉间,微微一笑,气声说:“真好看。” 更深人静,楚王所在的客房被推开了一丝缝隙,有一只暗沉沉的眼缓缓转动着眼珠,把屋内的情况尽收眼底。 门被缓缓推开,门畔的火烛吸了冷风,火光摇晃着遁入蜡油,轰地燃起,又乍然失踪。 床上的人发出小小的梦呓,咂咂嘴翻过身继续睡。 阴沉了半日的天空终于降下暴雨,孕育出炫目的雷电,劈里啪啦摇曳在天际,在眼前,响在夜行人的耳中,胸腔中。 雨势不减,拍打窗板的声音巨大,像是有几千几万个人在奋力敲击,像是奔腾的长河巨浪悉数打在了这块脆弱的木板上,下一刻就要把它冲毁,灌进大水来这间小小的屋子里。 楚王猛然惊醒,坐起身大喝:“来人,来人护驾!” 应他的只有愈来愈急的雨声,堪比猛兽的嘶吼。 他缓了又缓,终于从梦中醒了过来,抹去闷出的汗水,忽觉一阵凉意袭脖。 他还想重新缩回被子里,窗外一声炸雷,吓得他直接后退到靠住墙璧,电光照彻大地的时间,他看见眼前有个高大的黑影,一把菜刀在那人举起的手里映出他自己惊恐万状的表情。 “谁?!谁在那儿!” 电光逝去,楚王的眼睛再次被黑暗擒获。 另一人沉重的呼吸声就在面前,他无法说服自己,这都是他的幻觉。 窗外雷雨交加,楚王退无可退,置身风暴之外的绝命之处。 “大胆!你知道孤是谁吗,现在滚出去还来得及,不然孤要你满门抄斩!” 那把菜刀刃上泛出的白冷光,所带来的寒意比冬雪凝冰还要更大,呼吸声丝毫没有退开,反而更加近了,楚王吓得屁股尿流,好话说尽。 “你想干什么?壮士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谁派你来的,他给了你多少,孤......我给你双倍,不,十倍,只要你不杀我,你想要什么都行。” 他颤颤巍巍地抱着冷硬的棉被,当菜刀架上脖子的时候,比任何时候都接近死亡。 “叮”。 刀锋偏移了一寸有余,只砍在他肩上,汩汩流血,疼得他大叫出声。 破门进来的薛浪及时堵住耳朵,倚靠在门框上,燕离不许他逞能,让他在那儿安分待着。 那头,燕离披风戴雨从窗户闯了进来,扔出第一个回旋镖之后,紧接着又是一枚银针冲着那个黑影而去。 一发击中,黑影右手脱力,菜刀掉落在床上,血色浸没了洗得发白的被单。 毫无招架之力,显然这人武功平平。燕离跃下窗棂,走近。 薛浪身残志坚,摸索着点燃了熄灭的蜡烛,烛光一照,发现他原是这间客栈的老板,脸上的表情还是木然。 生了锈一样眼珠艰难地从燕离看到薛浪,一排参差不齐的牙齿彼此嵌合在一起,找不到一点缝隙,他一张嘴,那排牙齿就做好了嚼碎食物的一切准备。 老板笑得诡异至极,右手扎着的那根细针被用力拔出,带起一个大窟窿,一大片鲜红的血肉,因着那针上的精巧机关进入皮肤,就如鱼钩一般张开。 他仿佛感觉不到痛,沉沉地开口说:“外来人,死。” 地板开始震动,木棒敲击地面的声音不绝于耳,竟然把隆隆的雷声都压倒下去,细细听去,淋淋雨中回荡着一个字 ——死。 作者有话要说: 为我的鸽子行为自罚一杯(咕噜咕噜 剧情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49、长者 燕离第一时间去看薛浪,那奇怪的老板扬起另一只手,试图去掐他的脖子,燕离极轻易地避开了,还反过来制住了他。 客栈只有一层高,只消推开两扇门就能抵达这间逼仄的屋子,大门或许是没拴的,一推就敞开来,表情或激动或麻木的人鱼贯而入,呜呜喳喳像在举行什么奇怪的仪式。 听脚步之虚浮,都是普通百姓而已,但燕离怕薛浪在混乱的黑暗中出现意外,再者,正因为他们是普通人,不可滥杀,所以他不愿正面同那些怪人交锋。 薛浪倒是一副无所谓,任他们闯的态度,他胡来惯了,就算把这里的人都杀了,也毫无心理负担,顶多不过再添一桩杀孽,说不定等将来去了地下,真能混个煞神当当呢? 房门也大开着,薛浪目不能视,偏过头饶有兴味地听着那整齐划一的喊声、脚步声,燕离撇下两条胳膊都脱臼的老板,一手提着惊魂不定的楚王,一手去拉薛浪。 “走。” 薛浪柔顺地一同跳了窗,只是忍不住建议:“其实我们不用跑,都是些普通人,我一只手就能解决掉,不信现在回去试试。” 燕离顺手拿起方才扔在墙根的两个斗笠,给他戴了一个,又把自己的重新戴好,没好气地反唇相讥:“再逞能,看我还管你不管。” 屋后的小路仅供一人通行,薛浪跟在后头,仍是从嘀哒哒的雨声当中听清了他的话,当即一笑:“你怎舍得?” 燕离拿他无法,只好闭嘴作罢,埋头往前去。 客栈里闹哄哄的声音渐渐远去,但不多时,他们就发现街上徘徊着许多光膀子男人和打伞的女人,即便当时下着大雨,道路泥泞不堪。 “街上全是人,多半来追我们的。” 因为怕又惹他生气,薛浪把想掉头的话憋回了肚子里,在吵杂的脚步声中问:“我们走?” 燕离靠着墙,眼睛紧盯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随意动了动提着楚王的那只胳膊,说:“走不了,这还有个累赘。” 一路行来,楚王几成为一只落汤鸡,脑子被雨滴砸得全是混沌,见识过这地方的诡异恐怖,梦里差点被大卸八块,他下意识地摇头哀求:“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们。” 两人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沉默着,如果真的躲不过去,是都打算见血了。 就在此时,拐角那间极为不起眼的黑色屋子,打开了门,街上没人注意到,门内探出一个头发斑白的脑袋,看向他们这里。 燕离在门开之前就拉住薛浪贴上了墙,和夜色融为一体,幸而今夜大雨,燃不了火把。 那间屋子离他们很近,门里的人又伸出一只手臂,向他们招了招:“进来,进来。” 薛浪看他不见,不自觉蹙起眉头,燕离低声解他的惑:“是个老人。” “去看看。”对付一个人,总归比对付一群人来得轻松。 这么想着,两人携着丧家之犬一般的楚王进了那扇门。 进门来看,屋子很小,中间摆了一张磨损严重的小方桌,旁伴三四条同样的小矮凳,泥巴墙上挂着一些农具和谷物,右边有一道更加低矮的窄门,料想应当是卧室了。 转回身来观察,老人枯瘦如柴,身高不过三尺多,穿着深灰色的麻布衣衫,从胸口到衣襟布满大大小小的补丁,直叫人怀疑他这件衣裳就是补丁做的。 但他面容和蔼,又沉静可亲,温顺好欺,比那檐下打盹的小狗还要柔软,虽老态龙钟,却丝毫觉不得阴郁怨怒。 相较于外头游魂一样的那种人,这老人倒可誉为出淤泥而不染了。 燕离摘下斗笠,打量过他,略略点了个头:“多谢老人家,未请教尊姓大名?” 老人摇了摇头,请他们里面坐,温和地说:“乡野匹夫,不足挂齿。小老儿观二位面相富贵,何以到了我们这小地方来?” 这凳子勿论坐谁都是委屈了,燕离把楚王搁在角落,不着痕迹地护着薛浪,站在凳子边上,警惕地同老人交涉:“我二人因事来此,冲撞了您,望见谅。” 薛浪听不得这些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对着那一团虚虚的白影就问:“老头,你们的人深更半夜追杀我们,为什么?” 燕离嘴角微抽,把他的脸往左掰了一些,默然不做声,这下子,可让薛浪的伪装前功尽弃了,但他显然早已做好了被揭穿的准备,很是淡定地转而面向老者。 “这位公子眼力不佳是否?”别看老人和和气气的,说起话来和薛浪一个样,尽往人心窝子戳,来表示他的不快。 “没有的事,逗你玩呢,快说,他们干嘛的。”薛浪懒懒散散地说。 老人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原本.......” “停,打住,掠过这一段,说重点。” “......好吧,你们是白日里来的吧?那边那个人,我见过,想必你们也看到了,村民对他的态度。我们来凤镇,有些排外,近些年更是见不得一点新鲜血液,倘若来客不被发现,就平平安安,但只要被一只眼睛看到过,可能永远也出不去了。” 他讲得不免断断续续,被打断之后想不起从哪开说。 薛浪不屑道:“排外?怪不得这么穷酸破败。” 老人听了,也不动怒,微微苦笑,接着说:“我留你们歇一夜,天亮后自行离去吧。” 话音刚落,小屋子的门就砰砰的响了起来,门外有个男人在喊:“丁老,您睡了吗,丁老?” “没呢,等会儿。”老人一边高声回他,一边用眼神示意几人躲进右边那门里去。 燕离点头,把薛浪和楚王都塞了进去。 “丁老!丁老!” “哎哎,来了来了。” 门一打开,一个黑脸长身的汉子露了出来,浑身湿透,他抹着脸上的雨水问:“丁老,你看见几个生面孔没有?” “进屋来,进屋来,”丁老把汉子领进来,边走边说,“怎么又不撑伞?蓑衣也不穿,让你阿爹知道了,保管又是一顿揍。” 汉子嘿嘿笑着,抖了抖身上的水,一屁股坐在邻近的一张矮凳上,激动地说:“我阿爹也在外面跑呢,不碍事,就是今天那几个外来人,把刘掌柜的手腕都打烂了,要说那刘掌柜真是条好汉,小医仙给他拔钉子的时候,一声不吭呢。” “这,严重吗?小芽儿怎么说?” 所谓的小医仙,也就是这老人的小孙女,自学了些医术,在镇里给人治病,且不要银钱,又因长得清秀柔弱,故得了个小医仙的称号。 那汉子摆摆手:“不行了,刘掌柜那手恐怕是要不得了。” 老人面露忧愁,也坐了下来。 这时,房屋角落残留的水迹引起了汉子的注意:“您这里漏水吗?”说着,他抬起头看向上方。 不等老人回答,他忽然自问自答道:“不对!这儿刚刚藏了人!”他转过头狠狠盯着老人,全然不复之前的尊重。 然则老人不动如山,淡淡地回应他的猜测:“你太紧张了,放松点。我回来时把蓑衣丢在那儿的,你叫我的时候,正好拿去窗外挂着了。” 汉子还要再问,老人长叹一声,巧妙地一转话题:“我告诉过你们,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丁老!”汉子猛然正了脸色,拔高音调,“你忘了他们带来的灾害吗?忘了先辈如何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吗?就算你忘了,不,不能让你忘了,外人都该死,你还在执迷不悟什么?” 老人虽是生气,却不似一般人那样红脸,而以不急不徐的腔调辩驳:“何必一杆子打死,我们祖上生活在更深山老林之地,却也不拒绝与外相交,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我们,那件事过去多少年了,一味的仇视,到头来遭害的只能是我们。” 黑脸汉子冷哼:“丁老,这些话,您跟小子我说说也就算了,可别让我阿爹他们听着了。走了,您早睡。” 他打开门径直走进了渐小的雨中。 老人独自在桌边坐了许久,他知那汉子定然不会死心,还徘徊在附近。 这期间,楚王终于冻得发烧流涕,脸颊通红,燕离提着他的领子逼问:“‘云容’呢?交出来。” 或许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竟什么也不怕了,他闭眼呵呵笑着,志气格外高地回道:“不知道,你这辈子都别想找到,薛浪,你终究是死在孤的手下,哈哈哈......” 燕离嫌恶地拧眉,抓起一把破棉絮堵住他的嘴,因着喘气不匀,楚王的脸色愈发红润了。 老人推门进来,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点上蜡烛,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开口问说:“你们在找‘云容’?” 薛浪恹恹地打了个哈欠,燕离则看向老人默不作声。 “如果你们真是为它来的,小老儿劝二位尽早离去为妙。”老人仿佛没感受到冷淡和敌视,继续说着,“观二位身手不俗,来凤镇的人自然威胁不到你们,所以走之前希望二位能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这位公子身上杀伐之气甚重,往后还望爱惜羽翼。”他偏头看着薛浪。 “老头,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们还就不走了,怎么着?” 燕离想要叹气,迫近他的耳朵咬牙切齿道:“你越来越像个无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乱写 我头要裂开了 50、小芽儿 薛浪嘻嘻笑笑,攀着他的肩:“无赖?哪有流氓?小官人,人家怕怕,保护好......咳,嗯。” 被捅了一肘,流氓头子吃痛而闭嘴,燕离动过手,果然后悔,轻轻给他按着腰,同时也没忘记对老人刨根问底:“听你这么说,你知道‘云容’?有解药吗?” 他甚至没工夫掩饰自己的目的了。 老人缓缓摇头。究竟是不知道,还是没有解药,却没有解释。 就在此时,大门再次被拍得震天响,来人极恶声恶气地喊:“开门!开门!丁老,再不开门,就别怪我们不讲同乡情谊了。” 想是那黑脸长身的汉子不肯善罢甘休,召集了人手去而复返来探虚实了。 燕离和老人对视一眼,率先开口说:“得不到解药,我们不会离开的。” 言外之意,他已经认定了这地方有他需要的东西,对于阻碍他们脚步的人,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老人长叹一声,一手撑着桌沿,站起身,去开门了。 或许是他走得太慢了吧,外面的人等不及,用拳头用工具砸起了那块脆弱的板子,门板承受不住重压,裂成两半,被人践踏出吱呀呀的枯朽声,陪伴了老人大半生的老伙计,便如此凄然地向他告别。 乌泱泱的人群涌了进来,提着刀,曳着锄把,抱着石块。 “丁老,让开,包庇外人,你最清楚会有什么下场。” “甭跟他废话赵老大,小心让那几个跑了。” “对。进去找,一定还在里面,二虎刚刚还听着声音的。” 于是一群人挤挤挨挨地进了这间一览无余的小房子里,只搜着一个快要死了的矮子。 “呸,又让那两个跑了。” 赵老大杵在门口,冷哼道:“明天把这个人拉到集上去,他们既然救他一回,肯定会有第二回,咱们守株待兔。还有这个罪人,一齐带走。”他不屑地瞥了一眼被推搡在墙角的老人。 “让一让,让我进去。阿爷,阿爷你在哪?” 闹哄哄的人群分出一条路,一个翠衣少女撑着油纸伞,提着裙摆急匆匆地跑进屋。 老人听到她的呼唤,如梦初醒般抬起头,下意识答道:“诶,小芽儿,我在这。” 少女扔开伞,衣裙翻飞像一只蝴蝶,飞到老人的身边。 “阿爷,阿爷,你没事吧?赵大叔,你们这是做什么?” “小芽儿,听话,不该问的别问。二虎,把她带回家去休息一晚。”赵老大眉头一紧,语带警告地对她说。 那少女却浑然不惧,摆开了自己小医仙的架势:“官老爷抓人都要讲究个青红皂白,怎的你们深夜破门而入,做出要吃人的样子,我不该要个说法吗?我告诉你们,今天要是有人敢伤我阿爷一根毫毛,我丁小芽敢教他吃不了兜着走!” 她说着,把小背篓往木桌上狠狠一跺,随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几个油黑光亮的蛇头探了出来,猩红的信子一来一回,三角眼悠哉哉转动起来,把满屋子人都当成了它们的猎物。 这些剧毒蛇都是她的宝贝,也正是托它们的福,这镇上的人才会敬畏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 生在吃得饱穿得暖的时候,大部分人对这种一滴口水就能致人于死地的生物,是恨不得离得八丈远的,所以木桌边立刻空出了一个圈。 赵老大表情严肃,好让她知道这不是在开玩笑:“小芽儿,胡闹!你懂什么,你阿爷要是不交出那些人,来凤镇的居民都要大祸临头!” 小芽昂着下巴,寸步不让:“我不管,你们要抓我阿爷走,我就放红红咬你们。” 按说这里一共没几条蛇,一人挨一口,也还有二十来个青壮年,可关键就在于,没人愿意挨一口,更何况镇上唯一能治蛇毒的大夫正要和他们反目成仇。 无法,乡人只好妥协,只抓了楚王灰溜溜地撤了出去,还劝赵老大说:“今晚怕是办不成了,等日后来,好好收拾这不分轻重的祖孙俩,我们暂且退一步吧。” 而他仍不死心,盯着女孩,小芽抱起背篓,向他小跑几步,还作着鬼脸。 “来啊,我不怕你!” 赵老大气得脸色发青,背过手快步走到队伍前面去了。 “小芽儿,回来。”老人唤她。 小芽于是回来扶他坐下。“阿爷,他们伤你没有?你莫怕,有我在呢,看他们还敢来不敢!” 老人笑笑,拍了拍她的手,一时无话。倏尔叹息说:“你这样,怎么嫁的出去?镇上的好男儿被你吓跑大半了。” 小芽佯装不悦:“阿爷,你从我五岁起就念叨这句话,我耳朵都已经听出茧子啦!” “你这孩子......” “你养我不起?我自己能养活自己,还能养你呢!我不要嫁人,你再说这个,我可就真生气了。” “好好好,不说。”老人无奈地笑笑,抚摸着她的脑袋,忽然想起问,“你还记得,我几日前叫你扔掉的那本老书吗?” “嗯......” “你扔了吗?” “那个,嘿嘿。”小芽露齿一笑,想要糊弄过去, 他轻叹,把今天发生的事缓缓说与她听,末了,又向她伸出手:“没扔也好,拿出来我看看。” 丁小芽极欢喜地应了一声,回房拿了书出来,定睛一看,小小屋子里就多出两个高大青年来,俊得如同天上的神仙一样,她难得脸热,嗫嗫嚅如蹭到了祖父身后。 雨势小了许多,远处传来鸡鸣,却向外看去,离天亮还远着咧。 “公子,喝水。”小芽倒了一杯热茶来,举到薛浪面前。 薛浪只顾笑,不去接,拒绝说:“谢谢小姑娘,不过鄙人眼疾未愈,茶就免了。”虽然这二者间得不出什么实际的联系来。 小芽瞪着眼睛盯着他多瞧了几回,跃跃欲试想给他治眼睛,燕离不动声色把薛浪挡到身后,故意不和少女疑惑不解的眼神相交。 她垂下眼睛,撇撇嘴嘟囔着:“我不小了。” 那边埋头在书里也笑起来的祖父打趣她说::“不小了,不小了,小丫头该嫁人咯。” “阿爷!你糊涂呢,不理你了,我去睡觉了,哼。”少女跺跺脚,羞赧地跑了。 而这头如雕像一般立着的二人什么场面没见过,看在解药的份上才一笑而过。 薛浪打了个哈欠,顺势趴在燕离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腰,又懒懒地闭上眼,燕离侧过头轻声问他:“困了?” “嗯。你不会想说睡会儿吧?噗,”薛浪好了伤疤忘了疼,持续嘴欠道,“睡街上还是睡山里?你好狠的心。” “......” 丁胜苦思来抬起头,正好看见这一幕,实令他哑口无言,忧心惙惙。 燕离时时刻刻担心解药的事,迫不及待地问:“你知晓如何制解药?” “百年前都没有成功的事,小老儿一介无名......” “老头,说些什么废话,能成就成,不成,外头的人一个都别想跑。”薛浪不耐烦地打断他。 老人几度摇头:“你不必威胁我,你想怎么对待我们,是你的自由,不过中毒的是你,病入膏肓死之将近的也是你。” 俗话说,泥人也有三分脾气,别看老人面容一直是慈祥宁静的,扔起软刀子来也毫不客气。 一把剑,话音未落就架在了他脖子上,寒光凛凛,锋利足见血封喉,燕离眯起眼睛,脸上布满寒霜,已经像在看一个死人了。 “啊!”老人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少女疾奔出来,怒目而视,“住手,你在干什么?” 燕离动了动眼皮,左手覆在薛浪放在他腰际的手臂上,右手腕轻飘飘一动,清霜就悬在了少女头顶,他勾唇一笑,明暗交替的光影中,颜色妖冶得可怕。 “她的命,你也不在乎吗?” 丁胜此刻才真正切身感受到这人的可怕之处,那女孩即便强装镇定,也免不了吓得脸色煞白,情不自禁小声地呼救:“阿,阿爷。” “小芽儿,小芽莫怕,”丁胜深吸了一口气,转向燕离说,“她只是个孩子,你这么做,不会良心不安吗?” 薛浪替他回答说:“良心?谁不是从孩子过来的,好的坏的,吃喝不愁的露天席地的,谁曾经不是个孩子呢?要我说,如今这乱世,就这么一剑下去,免她颠沛流离之苦,也未尝不是一桩善事。哎,不用急着感谢,我的燕燕最乐于助人了。” 燕离被他逗得发笑,顺着他的话,把剑尖又往下落了一寸,那女孩瑟缩一下,燕离寒声警告:“别动。” 丁胜终于老了,承受不来这样的压力,捏紧了拳头妥协:“好,我答应你们,放了小芽。” “早这么爽快不就好了吗?”薛浪强忍着困意拍了两下巴掌,摸摸索索去找燕离拿剑的手,“燕燕,出门在外,和为贵,吓着老人小孩可如何是好?我知你定不忍心的,快收剑,手累了没有,给你揉揉。” 他当真掰过燕离的手来揉,后者轻斥他:“别闹了,整日怪话说不尽。”然而到底没有把手收回来。 对外的事都要交给燕离来交涉了,薛浪独享清闲,细细摩挲着他手上的茧,突起的骨节,细瘦的一根根手指,翻来覆去的玩,总看不厌似的。 “你预备怎么做?要什么材料?”燕离问。 丁小芽躲在祖父背后瑟瑟发抖,只敢分出一只眼睛来看,全不复之前的跳脱模样,丁胜一面心忧她想要安慰,一面不得不回答燕离的话:“大部分药材倒是平常,只有一味,几乎绝迹,小老儿只在三十几年前见过。” “什么药?” “大戟花。” 寻药的两人听了一耳朵疑惑,燕离立刻想飞回陵阳,把凌消脑子里关于药的知识全倒进自己的脑子里。 丁胜观他们神情,又另起一说:“或许你们手里有‘云容’?它自身本就包含大戟花这味药,小芽儿能将之从中提炼出来。。” 燕离摆首不语,一瞬间陷入了迷茫,不过很快调整过来,打算即刻启程去找大戟花。 薛浪却不想他远足,说:“楚王不是还没松口吗?明天再去试试他无妨。” “我现在就去。” “不行,你现在要陪我睡觉,困死了。”薛浪不由分说地拉走他,霸占了老人的蜗居。 没有了高大的青年以及慑人的气氛,丁小芽慢吞吞地挪过凳子,紧挨着祖父坐下。 “阿爷,他们是谁啊?来做什么的?” 丁胜问:“吓到你了吗?” 小芽勉强地摇头。 “他们为‘云容’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但谁知道呢 我只是个下汤的鸽子精(跪 流下了鸽子的泪水 谢谢你们(?)还在 51、疑窦生 来凤镇的历史,要从二百多年前谈起,彼时这里还是个会通的大城,依山伴水,鸟语风光。就在它最繁盛的时节,来路不明的人把“云容”带进了这里,不到一月,来凤城所有青壮年接二连三地暴毙,正值仲夏,尸体一日便腐,瘟疫蔓延。于是这死城为世人所弃。 休养生息百年后,又从外面来了人,他们没有吸取教训,仍是热情招待,杀鸡敬酒。先人说,好心注定没有好报:那人离开不久,再次来到此地,换了一身行头,带了一支骑兵,踏平了这新生的小小桃源,用一把火烧得精光,然后绝尘而去。 所以来凤镇的人,平生一恨“云容”,二恨“外客”。 老人沉重地讲述完一段充满血和泪的历史,小芽早就为他描述出来的那个阿鼻地狱感到窒息一般的恐怖,终于害怕地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没有为什么。”丁胜盯着桌角无意识地喃喃出一句话,复而转过头看着孙女认真地叮嘱,“人心中的恶,小芽......有的是因为见过太美好的事物,才被释放出来的......你以后看人啊,要擦亮眼睛。” 丁小芽沉默良久,这才明白为什么大人们不让他们出去,也不让别人进来,她的神情明显地变了,变得厌恶、冷漠,目光对上她爷爷的时候,像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突然柔和了下来。眼前的这个老人教会她,过眼人性的残忍,却依然相信陌生的心。 她问:“阿爷你收留他们,被赵大叔他们知道了,怎么办?” 丁胜欣慰地笑了笑,甚至极为轻松地反问:“他们已经知道了,还能怎么办?” 看孙女的神色非常不满意,才长叹气道:“瞒着吧,瞒着。来凤镇百年一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残烛被风吹得明明灭灭,他把小芽送回房间后,走到墙角拿起一捆木材挡住漏风的墙,然后坐回桌边,借着那点微弱的光,一行行细读那些泛黄的文字。 夜雨淅淅沥沥,忽大忽小,随着夜风吹进了无门无槛的老屋,小芽在床上睡得不踏实,轻手轻脚打开房门一看,阿爷面前的桌子湿了大半。 她一惊,冲过去拉起他说:“阿爷,你怎么......” 看了一眼那边房门紧闭,她微转话头:“我怕,阿爷来陪我睡。”这么说着,把丁胜从桌边劝走了,好歹没让他吹一夜的冷风,受一夜的冷雨。 薛浪和燕离都没有睡上丁胜那张硬邦邦的床板,一个靠着墙璧闭眼小憩,另一个就靠在他身上,天色亮起来之前,薛浪动作迅捷地翻出窗,没发出一点动静。 顺着墙根走了一段路,他从白茫茫的视界里判断出一个渺无人烟的方向,身轻如燕地窜出去老远。 密林渐渐地从黑夜中醒来了,翠鸟意兴阑珊,眯着一双豆大的眼睛时不时应和伙伴的叫声,不小心吵醒了山中其他的动物。 然而薛浪一声哨响使得这乡间的平静更快速地被打破了。 鸟兽纷纷醒来,一个黑影风也似的掠过,出现在薛浪面前。 “主子。”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别多日的王林。 二人往山上多走了几步,这时王林问了一个略显奇怪的问题:“您一个人来的吗?” 薛浪停下脚,冷笑一声。“你觉得呢?” 王林吓了一跳,立马跪下请罪:“属下多嘴。” “行了,起来吧。” “是,”王林不敢再把眼神放到他身后了,低声回着,“主子,您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薛浪沉默着,似乎在想要不要继续听下去。 见他不说话,王林准备把自己调查的结果倒豆子一样倒出去:“老大他......影卫长和娄烦国确实有联系。” “等等。”薛浪眉峰突起,打手势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山林中鸟雀喧鸣,他心中一片冰凉,波澜乍起,直到冷意和着露水从指尖颗颗滴下,他才让王林接着把话说下去。 “半月前,影卫长和娄烦国的王子开始有书信往来,信的内容我们查不到,昨日,娄烦国大肆组织军队跨过与我国定下的的边界线,未曾遭到阻拦。” 即使他说得足够委婉,但话中的意思已经无比的清晰——燕离卖国。 薛浪知道自己不该不相信枕边人,不该怀疑燕离的性格,他在努力地和心中消极阴暗的想法作斗争,只可惜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林跪着的那条腿几乎全湿了,坠得他沉甸甸的,猛然间,他听见薛浪低声吩咐:“把查到的东西全部毁了。” 他愕然抬头:“不查了吗?”事关庆国,主子他居然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他从来都知道燕离在这人心中是特别的,没想到却更加是一个特例了。 薛浪没吭声,脸色苍白,表情阴翳得吓人。 “是,属下明白了。”他打了个哆嗦。 昨夜雨打风吹,石板路潮湿滑腻,青苔遍生,丁家大门被踩得木屑乱飞,然而今早一看,它换了个新样子,好端端地还守在那里。 丁胜起来看见,却是会心一笑。 七月,荷花开得正好,落过雨的池塘边上,褐色的新泥和青草翻搅在一块儿,早晨清新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这儿蹲了一个年轻人,目测不过十七八岁,自言自语一大堆后,他叹了口气,准备抓一把草来手中发泄烦闷,不料身后传来人声,惊得他险些掉下池塘去。 “你在干嘛?” 等稳住自己的身体,他双手全都是泥了,还是撑在地上,扭头看向身后,那里站着一个穿着锦衣华服、与此处格格不入的如玉公子,一脸如沐春风的笑。 生长在深山里的年轻人何曾见过这样气度的人,登时呐呐不知何语。 于是薛浪又问了一遍:“你在干嘛?” 年轻人手脚并用地站起来,又立马蹲下去,把手伸到水里搓了搓,起身的时候习惯性在短衣的下摆处擦干净手,拘谨地回道:“我在看荷花。” 薛浪笑笑,走到他身边,寻摸了半天,找到一个不容易掉下水的位置,仰起头感受晨曦,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招呼年轻人坐下,说:“我听着,你是睹物思人吧。” 小伙子憨憨地笑了起来,有些羞涩,注意到方才他眼睛的不自然,遂问道:“公子,您的眼睛看不清吗?” “啊,”薛浪坦率地回答,“是有点小毛病,不碍事。” “我们镇上有个小医仙,她会看病,我带你去见见她吧。”年轻人热心地想要帮助他。 薛浪摆摆手,岔开不提。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木自提。” “嗯?这个名字......” 年轻人又是一笑,说:“叫我阿木就好,大家都这么叫。” 薛浪问:“你这名字不像是来凤镇的,你也是外面来的?” “嘘!”阿木的呼吸都停了一下,忙叫他闭嘴,“别说。” 好像是怕他误会,阿木小声补充说:“我是镇长爷爷捡回来的,他说我来的时候,就带着这个名字了。应该......也算外面来的人吧。” 薛浪侧耳听着,忽然阿木住了嘴,滑出去好几步远,指着他问:“你就是那个,那个——” “那个什么?” “......”阿木想说他是那个杀人的,可仔细一琢磨,镇上也没听说死人了。 “怎么?怕了?”薛浪笑得轻蔑,看也不看他。 “我不怕。” 阿木冷静下来,谨慎地四下查看,确定没人之后才坐了回来,如果薛浪能看得见,就会发现这人脸上是毫不作伪的担忧。 他问:“没人发现你吧?” 薛浪微怔,摇了摇头。 阿木舒了口气,说:“没发现就好,趁着他们都在集上,你赶紧逃吧。” “逃?我为什么要逃?” “不逃你在这儿等死吗?!”阿木急了,说话声音大了些,立刻左右看看,复压低音量说,“我带你出去,天黑之前你必须离开。” 薛浪一副粉身碎骨浑不怕的模样,屁股长地上了似的,任阿木怎么拽也拽不起来,他一把拍掉胳膊上的手,说:“你劝错人了,应该劝那些人快逃。” 自从知道了薛浪的身份,阿木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乱走,薛浪听着动静好笑,忍不住问:“阿木,如果让他们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会放过你吗?” 阿木心中微暖:“不用担心我,念在同乡情谊上,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薛浪摇摇头说:“那可不一定。昨天夜里,不幸收留我们的那祖孙俩,可是被你们镇上的人记恨上了,听说,等那个什么小医仙走了,就要拿他爷爷磨刀了。” “啧,真是狠心呐。”虽是在感叹,却听不出他一点的怜悯同情。 阿木一听这个更站不住了,急匆匆地问:“你说什么?小医仙怎么了?昨晚上发生什么了?” “别急,坐下说。”薛浪招招手,也不在乎他是否真的坐下,就淡淡地将昨晚的事简单复述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知道的 鸽子炖汤 一定要配大枣 大补!(点赞) 嘿嘿 我想和另一篇文一起码 看见那本倒霉有个小收藏 就码那个吧(把话放下 鸽还是我鸽 52、怪鸟 “欺人太甚!”阿木再次站起,愤愤不平地说,“小芽儿平时那么帮助他们,他们不晓得感恩也就算了,竟然还恩将仇报,不行!我去找他们去!” 在他迈步之前,薛浪又说了:“古语有言,双拳难敌四手。阿木,我会帮你,前提是......” 阿木等了很久,也没听到下文,正想着会是多过分的要求,会让他难以启齿,薛浪眼皮耷拉下去,却自嘲地笑了:“算了。” “什么算了?” 阿木满心的疑惑,薛浪却不管,他活动活动了筋骨,说:“日头太烈了,去你家坐坐。” “这......可是我想去小芽家里看看。” “看看?你不是已经去过了吗?”薛浪揶揄道。 阿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今,今天早上,我只是刚好路过,没进去看。” “怎么着?你还想趁人家睡觉去一探究竟?” “没有!你这人怎么......乱冤枉人。” 薛浪忽然捂住心口,做出一副疼痛至极的表情。“好,你去吧......我没事,嘶......” 阿木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见状左右为难,心里一番思量,很快有了主意,他殷勤地邀请薛浪同他一起去丁小芽家中,恰好可以替他诊治诊治。 薛浪悲哀地说:“我已请小医仙看过了,她也无法,只叫我好好休养。” 阿木喃喃:“啊?这么严重吗?连小医仙也治不了......”倒也是无法,只得依了他。他安慰自己说,镇上的人今日都去看杀头的热闹了,找不到丁小芽的麻烦。 深山里的人太好哄骗了,薛浪跟在他后头想。 “你一个人来的?没有同伴吗?”阿木问他。 他一笑带过。 阿木又问:“你来这里找什么人吗?” “不是。闭嘴,带路。” “哦。” 阿木离群索居,住的地方在山上,离真正的来凤镇有好几里路,但他乐得每日带着阳光从家中跑到镇上,再趁着夜色回到山顶,做一个兢兢业业的守夜人。 家里就他一个人,他口中的镇长爷爷是个年逾八十的老头,也住在镇上,总是在饭点备好好吃的等他去,怕他夜里饿着,又会让他把剩下的饭菜都带回家。 “你把他说得那样好,若他知道你窝藏我这个‘罪人’,还会如从前一般待你吗?” 正在给他腾出椅子的阿木闻言动作一顿,而后坚定地答道:“会!” 薛浪撅了撅嘴:“但愿如此。” 他称之为家的,只是一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小茅草屋,外面围了一圈栅栏,栽了几棵半死不活的白菜和小葱,有鸡叫从屋后传来,薛浪来了兴致,问:“你还养了鸡?” 阿木习惯性地回头去看,因为还在屋里,所以什么也没看见。他热心地介绍:“不是鸡,也不是我养的,是镇长爷爷养的,想去看看吗?” 说完,他才想起来薛浪现在几乎是个瞎子,害怕冒犯到了别人,不好意思地想解释,却被后者一嘴打断:“好啊!” 薛浪搭着阿木的肩往前走,还得小心脚底下凹凸不平的泥土块,但他走得很稳,如履平地,如果不是亲身确认,阿木一定不会相信他瞎得什么也看不清了。 屋后也围着篱笆,不过比前面的更加高且结实,篱笆中间站着的是一只通体血红的鹤样的鸟,红得发亮,头上的一绺白毛撇下来垂在它脑门前面,一会儿挡左眼,一会儿挡右眼,阿木无聊的时候就喜欢盯着那绺毛看,往往能笑得肚疼。 遍地栽着紫色的灯笼草,又或许不是灯笼草,倒像是灯笼草和风铃的结合,黄色的花丝长过花瓣,柔顺地向着地面,风一吹,就绕着花瓣走,只是看着,就觉得它所走的每一步都该有悦耳的铃声响起。 有人闯进它的领地,那鸟仍旧是闭目养气,不屑看来者一眼,阿木唤她——小红。它便施舍般地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鸡叫,和那可称为仙鸟的模样完全不相配。 薛浪起先还没怎么上心,可当他越过阿木肩头,“看”见它时,白茫茫雾蒙蒙的世界整个倾塌,猩红从视野中心开始扩散,越来越快,就像那只鸟燃烧着飞奔向他,脑子里像是炸开一串爆竹,灼烧感愈发强烈,他不得不闭上眼睛抵挡,然而那朦朦胧胧的红色却仿佛在这一点时间内根植入了他的脑海,挥之不去。 他要求立马离开这儿,阿木不疑有他,对着原地不动的大鸟挥了挥手,沿着来时的路把薛浪扶走。 回到小屋里,薛浪调息了好一会儿内力,才勉强缓解了头痛,扶着额头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阿木走出去看了一眼日头,回答说:“大概巳时了......你还好吧?” 薛浪摇摇头:“没事。”说着,他扯下一片衣袖,三两下撕成条状,裹在了眼睛上。 接近午时,他和阿木下了山,独自一人先行去了镇里,那边还有个楚王等着见他最后一面。 来凤镇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样的热闹了,虽说昨夜暴雨突降,但依然挡不住今日的高温,以及高温也阻止不了的人群,连玩拨浪鼓的小娃娃也被父母强拉着到了集上,被烈日晒得红彤彤,哭着要回家。 没一张嘴闲着的,上唇碰下唇,便把那几个时辰里发生的事,极其详尽地说给可惜未能参与到的人听,这些人又胡编乱造一通,说给另些人听。 最不能不提的,就是丁家祖孙,不仅包庇外人,还为了他们和整个来凤镇作对,尤其是丁小芽,居然敢对长辈说出那种大不敬的话来。 然而眼下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们围住的那个人,狼狈万分,气息奄奄,眼看活不长了。 赵老大首当其冲,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他有话要说。 “诸位乡亲父老,我们来凤镇的人从来宽容和善,问心无愧,只是天不佑我们,大灾大祸频繁地降临,百年前,我们的先祖只因为热情好客,就再次引来灭顶之灾,所以我们发誓,此后再不与外人接触,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闯进我们的家园,意图摧毁我们最后的底线。” “这个人,昨个下午来到这里,身形鬼祟,蛮横无理,与他而来的另外二人,更是差点夺了亲朋的性命,你们说,这人该杀不该杀?” 说来说去,其实也不过那么几句。但起到的作用却是非同凡响,在场的每一双眼睛都瞪了起来,隔得远远的,穿透了楚王的皮肉,争食着他的骨血。 “该杀!该杀!” 赵老大满意地点点头。 执刀人是卖猪肉的马老二,长着一身肥膘,满脸凶相,眼睛鼻子像是准备宣战一样挤在一起,他用的刀也是早上现磨的杀猪刀,太阳底下泛着锃亮的冷光。 群情激愤,楚王不知缘何发出一声冷笑,赵老大轻易被激怒了,大踏步上前抓起他的头发,逼他仰起头,可他并不睁眼。 他厉声问:“你笑什么?不怕死是吗?” 楚王咳嗽几声,艰涩地说:“孤死不了,不该笑吗。” 赵老大依旧揪着他的头发,几乎要把他头皮都掀起来,愤恨至极地说:“你们这种祸害,死八百遍都不足够,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给我把命交代在这儿。” “马老二,刀给我。”他用力将楚王向地下一扔,朝左后方伸出手。 马老二抱着刀不愿撒手:“赵老大,不是说让我砍他的头吗?” 楚王还在笑,伤病使他虚弱,笑过就止不住咳嗽,然而就算这样,他说的依然是:“孤是不会死的!你们这群贱民,咳——孤要拿你们去喂狗,哈哈哈哈咳咳......” 这彻底激怒了赵老大,他劈手夺过马老二手中的刀,高高扬起,在场的人屏息凝神,连小孩子也强迫他们必须睁眼看着,只等他手起刀落,有一个滚圆的皮球跌落下来,供他们肆意践踏。 千钧一发,赵老大的手腕被暗器击中,锋利的刀刃擦着他的耳朵划过,哐当一声,刀砸在楚王面前。 赵老大被骇了一跳,惊讶过后,更是怒不可遏,环视一圈,质问道:“谁?!” 没人应声,少顷,有一个面具人仗着绝好的轻功,鬼魅地出现在“刑场”中间,赵老大虽然昨夜不曾见过他,但来凤镇这几天就来了这几个外人,他肯定就是潜藏在丁胜家中的二人之一了。 一时间相对无话,赵老大对下面的人暗示,要留下这人,任何闯进来凤镇的,都要死。 身着短布上衣的青壮年拿起了手边的武器,锄头棍棒甚而水桶,渐渐缩小包围圈。 楚王哼哼唧唧地还在笑,似乎已经疯了。 燕离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他想着另外的事,搅得他心烦意乱的事。 霎时间,锄头棍棒甚而水桶都朝他招呼下去了,他冷冷地看着,在被打的前一刻终于动了起来,他一出手,必是狠辣的招数,加之他心中有气,打得更是毫不留情,招招见血。 不多时,地上已躺满了哀嚎□□的乡人,燕离杀心大起,正要下杀手,闻得一声音高喊:“且慢!” 你道来者是谁?却是姗姗来迟的薛浪。 也就只有薛浪能让他停下。 看见他的一瞬间,燕离整个人像是才活过来,他扔下一地的人,到他跟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他想问“你去哪儿了”“为什么这么久才来”,还有“那个人是谁”,话到了嘴边,生生改口成了:“你眼睛怎么了?” 这时候薛浪无比庆幸自己看不见,不必在那双黑亮亮的眸子下心虚地撒谎,他不动声色避开了燕离的搀扶,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太阳太烈了,我挡一挡。” 他稳稳地走在前面了,燕离看着自己的手掌出神,正午的阳光打在他身上,他后背滚烫着,内心如坠冰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宝们~ 53、临危 薛浪想从燕离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走是不可能的,何况如今他还伤了眼。 今天早上他一起身,燕离也醒了,不过没睁眼,心情轻松地等着薛浪来亲他,没曾想最后是愣愣地看着他蹑手蹑脚地翻出窗外。 因为担心他一个人在外面遇到危险,所以他才跟了上去,他们做影卫的,必然是要时刻保护主人安全的。 与王林的对话,他从头到尾都听着,后来薛浪又去了哪里,他失魂落魄地也是跟着,他想找机会同他解释清楚,但见那人一副完全对他失去信任而显得心灰意冷的模样,他怎么也迈不动脚。 他还记挂着楚王身上的解药,总算及时赶了回来,如今和薛浪面对面了,他本以为事情会有转机,但是就刚才来看,好像不太可能了。 终于,他鼓起勇气走到薛浪身后,低声说:“我有话想和你说。” 薛浪笑着答应他:“等回去再说,乖。” 他松了口气。 这时,他不小心踩着了一个软趴趴的东西,随即响起一声痛呼,原来是恰好踩到了某个人的伤口上。 他正欲把脚拿开,就听得又有人喊:“且慢!” 两人都朝声源处去看,薛浪自是看了个空,燕离在他耳边说:“是个老头。”可能觉得不够形象,他补充道:“和丁胜差不多。” 薛浪点了点头,嘴角抿着。 老头拄着拐杖健步如飞,很快到了他们面前,看见眼前鲜血横流的一幕,又急又心疼。 “哎呀,这,这。” 薛浪说:“老头,别挡路。” 老头摆出极为谦恭的态度,低头含胸,说:“小老儿是此处的镇长,若是乡民对二位先生有所冒犯,万万见谅,他们没什么坏心思,只是一时犯了傻,如今他们已受过教训,还希望二位给他们一个悔过的机会,留他们一命。” 薛浪还想骂他,岂料一阵头晕目眩,便不省人事了,再醒来时,又回到了丁胜的家里,床边坐着燕离,见他醒了,轻声询问:“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偏开头,冲着烂泥墙,说无碍。 沉默从四面八方涌来,把两人包围在中间,挤压得此处的空气都稀薄了,让人喘不上气。 忽地,燕离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突然从床沿坐起来,从头冷到了脚底。 他说:“糟了。” 薛浪转过头,问:“什么事?” “楚王......跑了。” “我......”燕离握紧了双拳,眼睛发红,膝盖重重地磕到了地上,“属下该死,主子稍候,属下立马将他拿回来。” 他风风火火地打开门,门外趴着的两个小孩手舞足蹈地差点摔进来,被这么一打岔,燕离没能立刻动身,薛浪也喊住了他:“站住。” 燕离一怔,薛浪已经很久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了。 不仅是他,屋内跌进来的两人都吓得噤若寒蝉,磨磨蹭蹭地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又关上了。 原以为,薛浪留住他是因为他与娄烦国私通书信的事,他可以和盘托出,他准备好和盘托出了。 可薛浪只是静静躺着,眼睛上还盖着那截白色的绸子,不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 燕离却高兴不起来,终归放心不下楚王逃跑,仍说要去追。 “不许去,”薛浪严厉地说,“你哪儿也不许去。” 燕离喃喃道:“可是......你的毒......” 薛浪烦躁地说:“你别管了。” 这房门太单薄了,里面的争吵,外头听得一清二楚,几人大气不敢出,生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彼时天色已晚,白日里受伤的乡人不少,丁小芽只回来这一会儿,本打算替薛浪看过眼睛再出门,哪曾想几个时辰不见,他二人间就是如此光景,令她也跟着揪心。 吃过晚饭,她还要去给其他人看病,阿木自提亦步亦趋地跟着,于是晚饭过后,丁胜旁边就只剩了一个面容戚戚的镇长。 丁胜劝他:“镇长,大家只是受了点轻伤,不用过于挂怀。” 镇长却频频叹气:“哎——你怎么会知道,哎——你不懂,他们......算了。” 丁胜偏居一隅,对于别人的牢骚从来是不进耳朵,于是自顾自搬了椅子,坐到门口看斜阳渡鸦了。 黄澄澄的光洒满屋前屋后,薛浪甫一拉开门,便沐浴在了其中,可惜他本人对此毫无感觉,从头到尾都沉着一张脸,关上门走了出去。 门内,燕离腰背挺直,垂首跪着,脚边掉落的是一根坠着红穗子的麒麟鞭,陪着他陷在永夜里。 然而这一次,他必定要违抗薛浪的命令,他没有老实被关在屋里,而是找来了几个信任的影卫,让他们在暗处保护薛浪,自己单枪匹马找楚王去了。 只要薛浪能够活下去,就算之后要赐他死罪,他也无怨无悔。 时间不多了,不到十天,如果再找不到解药......他无比希望这毒没那些人说的那么致命。 薛浪还在生着无谓的气,在说句话就可能爆发的边缘,镇长高兴地站起来,又不安地原地踟蹰,最后看着薛浪走远,才如梦初醒般跟上。 他殷殷地问:“公子,你还好吧?用不用把小芽叫回来再给你看看?” 薛浪挥挥手,赶苍蝇一样地说:“不用,走开。” 镇长不依不饶地说:“真的没事吗?您此行来是......” “再多说一句,我就是来取你狗命的,滚!” 镇长被吓退了,表情说不上好看。 见他出来,丁胜给他让了点位置。他现在头疼得厉害,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休息一下,因为暂时不想看见燕离,所以才跑了出来,想往镇外走。 过门槛的时候,险些摔跤,好在让丁胜给扶住了。 不期然摸到他的脉象,丁胜愣住一会儿,眉峰微蹙,眼露迷茫,抬臂还欲再探,薛浪却已经抽回了手。“多谢。” “诶——等等!” 薛浪不听,感觉浑身软绵绵的,脚下轻飘飘的,想来该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才对,到那时脚提起来之后,如坠梦境,每一步都不费力气。 这种感觉着实让人沉溺,可是太接近死亡了。他强压着翻滚的恶心,表面上无事人一样,提起轻功飞檐走壁往山上去了,途中偶尔磕绊,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那种飘飘然的感觉淡去过后,就是无穷无尽的头痛,痛得他几乎无法忍受,居然想到用头去撞树干,还好最后并没有施行,他抱着头在枯枝落叶上滚了许久,满头大汗,筋疲力尽。 第二天他回到丁胜家中,又忽然得到了王林的飞鸽传书,白纸一张肯定什么也没写,传信的目的只是让他知道他们需要再见面了而已。 于是他刚进屋就又出了门。 然而,镇长拦着不让他走了,一定要请他移步聊聊,薛浪被他纠缠得烦,答应听他说几句话,谁都没注意,一墙之隔有只耳朵正竖了起来。 “公子,你到我们来凤镇来,是有苦衷的吧?” “一。” “......别别别。好吧,那小老儿开门见山地说了,我知道你是来找‘云容’的。” “二。” “我知道怎么解。” 薛浪终于正眼“看”他一下,却是嗤笑一声说:“说完了?滚。” “你!”镇长气得吹胡子瞪眼,举起手对他指指点点。 “你别后悔,你要是不听我的!就等着人给你收尸吧!”薛浪走远了,镇长涨红了脸还喊着。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再回过神时,看见的是薛浪放大的脸,表情残忍,他说:“老头,活够了是吧?” 薛浪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他艰难地想用双手扒开那只铁钳,无济于事,感受着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他也越来越惊恐。 “救——命——” 一直在听墙角的阿木终于站不住了,跨出来替镇长求情说:“大人,您大人有大量......” “闭嘴!”薛浪猛然侧头吼道,“大人有大量,哈哈哈——用不用我帮你们算算,从我来到这儿起,听过几次这句话了?哼——一群废物!滚!” 薛浪发完火,冷笑着放了惊魂不定的镇长,转身扬长而去。 阿木遥望着他的背影,难过得说不出话,他原以为他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的,镇长叫了他一声,他弯腰把人扶了起来,镇长拉着他的手臂小声问:“你跟那个人相熟吗?” 阿木想了想,还是摇头,他那样的人,应该不想随便认朋友吧。 “听着阿木,”镇长心有余悸地盯着薛浪离去的方向,咽了咽唾沫说,“少和他接触,一看他手上就没少沾人命,最好,他能立马离开这儿,不然我们镇上的人都要完蛋。” 头顶一声鸟叫划过。忽然间,他仿佛换了副面孔,和善地仿佛在自言自语:“客人远道而来,都没有好好招待,这样吧,阿木,你跟我回家拿件礼物送给客人。” “是。”阿木淡淡地应声,转头告别丁家,“丁爷爷,小芽,我走啦,明天再来看你们。” 小芽手上拿着锅铲跑了出来,也喊道:“阿木哥,不留下吃饭吗?” “不了,哥明天给你带野兔来。” “好!” 镇长要阿木拿的礼物用竹筒装着,说是保肝明目的良药,平常无事也可以当茶喝。 阿木将它带回了自己的小屋,临走前,镇长再三叮嘱不能让别人去他那儿,更不能让人发现“神鸟”,他想问为什么,想告诉镇长已经有人去过了,对上老人严肃的面孔,点点头一齐咽回了肚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是是不是觉得太拖沓了?我也觉得......我尽量让节奏快一点(整个崩掉 54、毒发 他虽觉得镇长今日表现得有些奇怪,但他本能的不愿深想,只要听吩咐做事就好。 一路小跑回到家中,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了,他出了一身的汗,脱下外衣预备到瀑布中去冲洗一番凉快凉快。 去之前,他到屋后看了看那只“神鸟”,它缩起脖子,脑袋埋在胸上厚密柔润的羽毛中,随着呼吸轻微地起起伏伏,像是在打盹。 他没打扰它,俯身往水槽里加了些水,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太阳毒得很,从山脚爬到山顶,攀援的植物都争先恐后地退回了自己的缝隙中,皱缩的花叶在山崖上荡来荡去,倏尔被闷热的空气拖着坠落,落到地上溅起尘埃,迷了行人眼。 王林跪在一条小溪边,因恐惧而难以抬起头,藏在衣裳下的肌肉全部紧绷着,已经一个时辰了,他一动不敢动。 薛浪很久没对他们发过火,以至于他差点忘了,最喜欢折磨他们的,不是贺少堂,是这个男人。 一个时辰前,薛浪满心烦躁地赶到这里,王林守候多时,一见他来,反而像是近乡情怯,说半天开不了口,后来不得不说了,他顶着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影卫长昨天夜里走了,调了几个兄弟来接替他的位置,他特意找到属下交代,一定要等到今天才能告诉主子您。” “走了?”薛浪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去哪儿了?” 王林打了一个冷战,回道:“属下不知。” 薛浪冷笑两声,说:“不知道?马上把他给本王抓回来!想逃,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抓回来打断他的腿!” 王林为难地说:“影卫长不让我们跟着......” 一道剑气堪堪擦着他的脖颈划过,夜行衣的衣袖后知后觉地断了一截,薛浪残忍地笑着,手上拿的不是剑,只是一根枯枝罢了。 “废物!弄不清谁是主子了吗?等回了大楚......” 薛浪顿了顿,背过身深吸了两口气,思绪更是纷乱如麻,他恍惚了,能否回去,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定。 他让王林滚蛋,可一身的病痛和心里的火气总要有所发泄,于是他以树枝为兵器,就地练起了枪,绿叶飞舞,风飒飒兮雨霖霖。 暴雨倾盆而至,雷鸣电闪,鸟兽四散逃命,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 “燕离啊燕离,连你也学会给我添乱了。”他任由雨水拍打在身上,怅然不已。 由于这场突如其来的雨,阿木没能去成外边,他赶忙为“神鸟”撑开雨棚,自己浇湿了一身,那鸟也被闪电吓了一跳,血红的羽毛尽数炸开,“嗝嗝”叫着寻求安慰。 阿木坐在小屋里,看着愈来愈大的雨势叹息:“这雨说下就下,也不知道那个人咋样了?” 山脚下,薛浪被浇得透心凉,依然无法发泄苦闷心情,他知道现在最好找处地方避雨,免得他一会儿晕过去,还需要那些个气人的影卫把他抬走。 可他不能,挪不动脚,他想,淋死在雨里,就这么安静又轰轰烈烈地死去,也好让燕离知道,他就是没了他活不成。 “云容”发作得愈发频繁,他感觉自己的反应越来越迟钝,手脚也很不听使唤了,头重脚轻的症状一直持续着,好多次明明脚踩着地面,他却觉得自己在下坠,坠向无底深渊,又或者在上升,看不到尽头。 夏日的雷雨来得就是那么突然,雨势还没有减小的迹象,雷电倒再次蜂拥而至了,他意识到还待在繁茂的树丛下就是玩命了,恍然间,他莫名想起了那只通体血红的大鸟。 阿木的住处在山巅,每逢这种天气就是他最胆战心惊的时候,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炫目的雷电就劈在他脚尖前一点的地方,所以一般这种时候,他要么赶紧下山,要么找个低洼地带躲着。 就在他拿起伞准备下山之际,雨幕中,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映入他的眼帘。 “薛公子?!”他又惊又喜地喊。 薛浪浑身都湿透了,心里想着那只怪鸟,双腿就走到了这儿,阿木小跑过来把他扶进屋,问他:“薛公子,这么糟的天,你上山干什么?” 霎时间,一声炸雷撕开云层,以最狰狞的姿态降生下来,饶是阿木见惯了雷雨,也不免被这一声吓怕,瑟缩了一下。 “不管你来做什么,先跟我下山吧,这里太危险了。”阿木看着被雷电照亮的天色,忧心忡忡。 薛浪拨开他的手,走到房里坐下,小木屋渗水很严重,床上的被褥湿了大半,雷雨交加的夜里,为了安全起见,阿木都不会住在山上。 雨水劈里啪啦打在屋顶,房檐下成股的水流分流而下,地里的小白菜被雨打风吹得直不起腰,雷声愈强,天色暗沉得如同天地未开之时。 “你、你怎么坐下啦?” 薛浪歪了歪头,没听见鸟叫,便问道:“那只鸡呢?” “鸡?”阿木愣了愣,反应过来说,“你说小红吗?它在后边,没事的。” “带我去看看。”薛浪站起来说。 阿木难以理解地看着他,没想好要用哪句话来反驳,却被他牵着鼻子走了,他说要去看,他真的就带他去了。 刚刚踏出门,轰隆隆的闷雷酝酿着,阿木口中念念有词,表情可谓虔诚,但薛浪听不懂。 “你念的哪门子经?” 阿木回答说:“我在替我们祈福,希望大慈大悲的上苍能保佑我们。” 薛浪蓦地冷笑出声:“上苍?上苍可不会因为你偶尔的念叨,就专门保佑你一个人。” “就算这样,求个心安也是好的。” 心安?薛浪脚下微顿,瘦削的侧脸淌着水显得异常锋利。 那只鸟在雨棚下,脑袋还埋在胸口,保持着单脚站立的姿势,雷声响一响,它便抖上一抖,羽毛湿了大半,那根白毛垂到了地上,不幸被污泥染黑了,这雨棚于它而言还是太小。 “你来见它做什么哟?快下山去吧。”他不慌不忙,阿木却急得想跺脚。 薛浪不听劝,也听不到,只因他一“见”这鸟儿,浑身感官就像封闭了一样,铺天盖地的红再次向他袭来,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挡,一捧雨落在了他衣袖上。 上升,上升,一直升到云中,一直到与雷与风亲密相拥,风雷为他低头,神鸟为他铺路,连天上的神仙都来迎接他,白烟袅袅,香炉结露。 如梦似幻,似幻似真。 他看见一点真实的红色,拼命追了上去。 阿木侧身躲雨的功夫,薛浪如豹子一般跃了出去,抓了他的小红不肯松手,他试图拉住他跟他对话,却发现完全是徒劳,薛浪挣脱他轻轻松松。 过不多久,那满身狼狈的人忽然仰倒下去,砸在花丛里,七窍流血,阿木吓了一大跳,不停地喊他,晃他,依旧无济于事。 藏身暗处的影卫终于觉察到不祥的气息,立马现了身。 “你们是谁?”阿木又吓了一跳,却紧紧护着薛浪,大声说,“走开!” 影七一把推开他,伏在薛浪身上听心跳,而后探脉,回过头还是一筹莫展,他们中间,除了王林,谁都不知道薛浪中了毒,而王林此时可能正在循着燕离的足迹追赶。 脉搏很弱,呼吸时有时无,薛浪危在旦夕,他们唯一想到的就是面前这小子一定是趁主子不注意投了毒。影六气愤地按住阿木,问:“解药在哪?交出来!” 阿木挣扎着:“什么解药?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谁?别伤害他。” “装好人是吧?我今天非——” “够了六哥,先解主子的毒要紧。”影七皱着眉头喊道 影六恨恨地放下阿木,又狠狠地问:“你们的大夫呢?” 阿木看了一眼薛浪。“我带你们去找。” 雷雨丝毫不见减弱的趋势,来凤镇的人基本都躲在家中,望着门外发呆。阿木被影六用胳膊夹着,从山上狂奔到了丁家,进门就喊:“小医仙!” 幸好,丁小芽在家,她系着围裙,正在做饭,闻声立马跑了出来。 “呀!阿木哥,你来啦!快进来坐......这些是什么人啊?” 阿木胡乱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大跨步走近,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说:“来不及跟你解释了,快救人去。” 一听是救人,丁小芽放下了手中的勺子。“谁生病了吗?” “是那位薛公子,流了好多血,叫也叫不醒。” 丁小芽同样担忧起来,点点头说:“好,我跟你去。” 两人手拉着手正要走,丁胜从里屋出来了,他听了个模模糊糊,知道薛浪恐怕大限将至,也要求跟去看看,说不定他能帮上忙。 影七挥挥手说带上带上,一行人紧赶慢赶回了山上,风吹疏竹,雨过青山。 薛浪静静地躺在阿木那张小床上,月白的蒙眼布被染出两块深红,他脸上蜿蜒出五六道干涸的血迹,在他们离去的这段时间,他又流了不少血,枕头也红了一大片。 好在他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影七忙把老少二人推到他跟前。“快救人。” 丁胜搭了搭脉,又撩开他的眼皮仔细瞧了瞧,脸色从头至尾都很凝重,他所料不差,果然是毒发了,这人没几个时辰活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周染了热伤风,一直不见好,前两天半夜去做了核酸检测,回来直接重感冒,床上躺了两天没吃下去饭,到今天喉咙还在痛 高温天气还有十多天,你们一定要注意身体,疫情还很严峻,也尽量少出门,这么热的天出去也是遭罪(离谱 喉咙痛加上一直咳嗽 55、大戟花 见他看了半天,一个屁也没蹦出来,影六急了,一把抓起他的领子恶狠狠地威胁:“臭老头,说话!治不好我家主子,你们都要死!” “你放开我阿爷!放开!”丁小芽生气地去掰影六的手,掰不动甚至打算用牙去咬。 影七拍了怕他的兄弟,劝道:“六哥,冷静点,主子还在等我们。” 阿木早在影六动手的时候就站到了爷孙俩身边,对几人更加敌视。 影六冷哼一声松了手,被同伴拉到后方,防止他再捣乱,阿木和丁小芽一左一右扶着老人,丁胜安慰地冲他们笑笑,说没事。 不知什么时候,雷声歇了,雨也小了,看上去一会儿又是艳阳高照,可屋里的人没一个关注天色的,影七强压着急躁问:“大夫,我们主子到底中的什么毒?” 丁胜沉默着,没回答他的问题,花白的头颅低了一下又抬起来,问:“毒发之前,他在做什么?” 几个影卫齐刷刷地看向阿木。 阿木皱皱眉,回答说:“没做什么啊,只是他一看见小红,就像见了仇人一样。” “小红?谁是小红?”丁小芽问他。 “不是你想的那个,是......”本想脱口而出,阿木忽然想到镇长的嘱托,又不可避免地犹豫住口。 他不肯答,却听得同样见得“小红”的影七说:“我知道在哪,跟我来。” 几人前前后后地走出门,阿木茫然地落在后面,一时找不到主意,如果要拦,肯定也拦不住的。 后院,灰色的雨棚被方才忽起的一阵狂风吹倒了,紫色的花朵萎靡不振,半数都塌在泥里,雨棚下方积出了一片小水洼,周围散落着血红色的羽毛,一只形似鸡爪的脚此时正踩在水洼里,棕黄的腿密布着蛇鳞似的皮。 丁胜眯着眼睛看了看薛浪倒下的地方,满目是那些奇怪的风铃样的花,丁小芽惊讶地叫道:“大戟花?!是它吗阿爷?” 他点点头,那只爪子动了动,他看过去,问:“那是什么?” 影六救主心切,三步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掀翻了雨棚,薅住红鸟的脖子又并步跑回来扔到丁胜面前。 那鸟先前被薛浪突如其来的追捕吓得不轻,又遭逢这粗暴对待,眼白一翻,差点晕过去。 谁知丁胜吓得比它还厉害,需要两个人搀扶才站得稳,红鸟一见,好奇了起来,到底没晕过去。 “这、它、为什么......” 丁小芽看了眼和她差不多高的鸟,觉得除了红点、大点,也没什么特别的。“阿爷,怎么了?” 丁胜突然沉下脸来,问:“阿木,这是不是你养的?” 阿木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他很害怕丁胜发火。 “阿木哥,说话呀。” “是......不,不是。” “到底是不是!”丁胜转头瞪向他。 “不是!不是,是镇长爷爷让我养在这儿的。” 丁小芽不忍心看阿木被逼成这样,转移话题说:“阿爷,这鸟有什么问题吗?” 丁胜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才说:“还记得我给你讲过,大戟花靠什么生存?” “好像是,云胡的粪便?” “这就是云胡。”他指着那只红鸟说。 “什么?!”丁小芽惊讶得差点破音,“可是它们不是早就消失了吗?” 丁胜摇摇头:“这就是云胡。” “阿木,我问你,镇长告诉过你,它是什么鸟吗?” 阿木略显茫然地答道:“没有,他不让我多问。” 丁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撇开头继续说:“这种紫色的小花是薛公子所中之毒的主要成分......” 话未落音,影六一脚踩在了邻近的一丛花上,大骂:“害人的东西!你种这么多在这里想害死几个人啊!” 阿木哪知道事情会严重到这种程度,他连连摆手,脸色涨红,只能憋出一个“不”字来。 影六骂骂咧咧地抽出一根长鞭,说着就要把这里的花全毁了,丁胜拦住他,说:“听我说完,大戟花不仅是毒花,更是最重要的解毒药材,没了它,薛公子便是真的无药可救了。” “我家主人来之前好好的,一定是你们的人给他下的毒!少装好人了。” 丁胜叹息着再度摇头:“小公子误会了,薛公子到来凤镇之前,便已身中此毒。” “阿爷,你不是说这毒至少还有十日才会发作吗?”丁小芽抬起头,头一次站得离阿木远远的。 “没错,不过他遇到了云胡,这种鸟与大戟花相死相生,当初云胡一消失,大戟花也跟着灭绝了,用大戟花制成的毒药,对云胡有特殊的亲和力,只要在它附近,就会加剧毒发。” 丁小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影六听得一头雾水,讥讽地说:“老头,你编个故事来诓我们兄弟?太自大了吧。” 影七不赞同地看他一眼,后者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现在我家主子的毒能解了吗?” 雨过天晴,云胡鸟不明所以地叫了两声,抖了抖羽毛上的水,头上那绺白毛甩不动,贴着脖子,只能等它慢慢风干。 丁胜说:“我不能保证,但求尽力一试。” 影七抱拳:“拜托了,等我家主子醒来必有重谢。” 丁胜背着手离开,没说某些丧气的话,让丁小芽在这儿照顾薛浪,影七派了几个兄弟跟着他,其实他们不应该这么快的去相信一个陌生人,尤其是在异国他乡,但眼前情况确实是令他们一筹莫展,不得不搏一搏。 “对了,快去找影卫长回来。” 影六自告奋勇地去了,不一会儿,这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丁小芽和影七在屋里,阿木在后院试图把云胡拴起来,云胡单腿站着,细长的脖子伸展出优美的弧度,它微微低下头,看着阿木用绳子绑住它的脚,系在一块大石头上。 一边系绳子,阿木一边擦着泪。“怎么会这样呢?这么漂亮的花为什么是毒药啊,小红啊,我不知道怎么救你了,听他们说.......” 做完这一切,他回头看了看被践踏得所剩无几的紫色小花,再次擦干净了眼泪。 来到屋里,他双手不停地揉搓着衣摆,看向丁小芽:“小芽......” 丁小芽坐在床沿上,看也不看他,说:“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小芽,你听我说好不好?” “不想听,你出去。” 影七烦躁地说:“要聊出去聊,聊完再进来。” 丁小芽把后脑勺对着门外,说:“没什么聊的,阿爷让我在这里照顾薛公子。” 阿木的眉头拱了起来,明亮的双眼陡然失色,受伤的神色分明无疑,丁小芽就是害怕自己看到他这副模样心软,才故意不去看他。 这次是真的触及到她身为医者的底线了。 影七也不是个好脾气,一句“滚滚滚”终于把二人都轰了出去。 丁小芽只能跟着出去,不过还是心中气闷,阿木很愿意跟她说两句话,几乎是像苍蝇一样在她耳边嗡嗡:“小芽,小芽,我说给你听,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真的不知道镇长爷爷让我养的是这种害人的东西,我要是知道,我说什么也绝对不会答应帮他的呀,小芽小芽,你别不理我......” “我不听!怪不得你始终不让我来你家,原来你就是心里有鬼!” “不是的呀,小芽。是镇长爷爷——” “阿木自提,这件事是你做的。” 阿木顶高大的一个汉子,被丁小芽一个只到他胸口的娇小女子说得抬不起头,硬生生矮了她一个头,只能嘀咕一句“你骂我吧”。 丁小芽余怒未消,被阿木两三句话说得挑起了火,鲜明的绿色衣裳衬托得她气得通红的小脸尤其像苹果,她或许心里清楚不能怪阿木,可她一想到有那么多人受害,眼前就有一个垂危的受害者,她就控制不住想发火。 “我问你,镇长还跟你说什么了?”她半拧过头问。 “没......没什么吧,他说不要让任何人发现这里,否则会害死很多人。” “笨蛋,你不知道多问一点吗?万一他叫你干害人的勾当呢?不对,这本来就是害人的勾当!” “小芽,镇长爷爷他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想恶意揣测他。” “算了,跟你说不明白,木头......他真这么跟你说的?” 阿木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他就是知道真相,”丁小芽摸着下巴沉思,“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回忆中的镇长是位德高望重的长者,镇里人都很尊敬他,每逢重大活动必有他的身影,各家勿论喜丧他都尽量到场,大家有什么困难他也在所不辞,唯一使人诟病的,当属他从镇外捡了个婴儿回来,也就是阿木。 当初他力排众议,让阿木留了下来,人们始终不接受他,阿木长大后就懂了,老老实实待在山顶的小木屋里,不过镇长依然很爱护他。 身为来凤镇的镇长,他对那一切不应该深痛恶绝吗?为什么会悄悄地站在了大家的对立面? 阿木说:“我不知道,说不定他有什么苦衷。” 丁小芽白了他一眼没说话,两人在高举的落日中放任沉默蔓延。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废ψ(._. )> 预告一下 阿木身世不一般哦(其实是怕我自己忘) 56、大戟花粉 “小红是谁?”她猝不及防地发问。 还好阿木时刻准备着,闻言立马站直了表忠心:“就是刚刚那只鸟,它的名字叫小红,我发誓我心里除了你,心里还是你。” 丁小芽满意地哼了一声,撇过头又不理他了。 忽然,阿木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我想起来,今天回来之前,镇长爷爷给了我一个竹筒,让我务必送给薛公子。” “什么竹筒?” “进来,我拿给你看。” 一个泛黄的竹筒立在木桌上,一尺来高,约有小孩的胳膊那么粗,塞口的地方有些开裂,看起来上了年头了。 丁小芽拿起它好奇地左右转转,问:“里面装的什么?” 阿木摇头:“不知道,他不许我打开。” “打开看看。” 这回阿木很识时务地拿过竹筒打开了,影七抱臂靠在床头,分心关注着他们。 内容物一倾倒出来,异香扑鼻,比女人喜欢的脂粉味还浓,影七警觉地闭气,又催动内力挥散向薛浪袭来的香气。 “这是什么?怎么这么香?”丁小芽皱了皱的鼻子,用手扇开一点。 阿木忙装了大半回去,剩下的黄色粉末看起来比较粗糙,还能看见几个大颗粒,其实手一捏就碎了,丁小芽用竹筒在粉末上滚了两圈,那些粗糙的颗粒纷纷消失了,转而变成滑腻的粉末黏附在竹筒壁上。 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她拧紧了眉头,捏起一点粉末凑近鼻尖,阿木“诶”了一声,抓住她的手,他本应该全心信任镇长,可接二连三的事让他不得不对他产生了怀疑,这无名粉末万一也是害人的呢? 丁小芽对他笑了笑,拿掉他的手,仍然固执地去闻,甜腻的味道直冲鼻腔,她险些站立不稳,头晕眼花了一阵,清醒后斩钉截铁地说:“这是大戟花的花粉。” “花粉?”阿木一怔,“怎么会这么多?”虽然难以启齿,不过他确实照顾了大戟花十几年,从他记事起就与它们为伴,大戟花是个自私的花种,每年开花虽说有三四次,但花粉少得可怜,有的雄花就干脆没有花粉,所以他来这里这么多年了,后院还是那一点花。 而刚才竹筒里装的,至少有十分□□满,像是十几年缺失的花粉全在这里了。 影七也好像想到了,插了一嘴问:“开花的时候,你都在吗?” 阿木否定了,不再帮镇长隐瞒,越往深搜寻,镇长暴露出的问题就越大。 镇长要求他开花的时候必须离开山顶,等花谢了再回来,理由是花开时蜂蝶乱舞,会伤到他,这几天本来也该让他下山的,只不过在阿木找到机会告诉他之前,花已经开了。 “有没有可能,是他把花粉全部收集起来了?” 看看竹筒里的颜色深浅不一的粉末,确实不会是一个季度的,完全有可能就是镇长偷偷收集了花粉,进行粗加工藏了起来,现在拿出来送给薛浪,为什么?也不一定,他那里一定还有多余的花粉。 “姑娘,这花粉有毒吗?”影七又问。 丁小芽努力回忆了一会儿医书上的内容,回答道:“有,不仅有毒,而且中毒的人离了它,根本活不了。” “什么意思?” “就是说,沾了它的人,不继续吃就会死,吃了也只是延迟死亡。” 听了,阿木惊慌地把她拉离了木桌,拭去她手指上沾染到的粉末。“你刚刚碰到了,那咋办?” 丁小芽冷静地说:“花粉只有制成熏香才有那种效果,简单的闻一闻没事,不然那些种植大戟花的人,岂不都是中毒了?” 阿木这才呼出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镇长给你这个的时候没教你怎么用吗?” “没有,估计他也不清楚吧。” 为了以防万一,阿木还是把桌上剩下的花粉全部收了起来,又端来一盆水给丁小芽洗脸洗手,窗户全部打开透气。 丁小芽还不想那么快原谅他,喜欢归喜欢,犯的错事一点不能忽略。 阴冷的雷雨过后,太阳照常升起,丁胜他们离开没多会儿,日头就有偏西的迹象了,两人吵过一架过后太阳就变成了橘色,反复升高的气温又降了下来。 躺着的那人突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俊美的脸颊一片不祥的灰色,嘴唇乌黑,鲜血毫无预兆地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他们叫他,还是叫不醒,他的呼吸几乎要消失了,丁小芽学医数载,依旧束手无策。 “快回来啊。”丁小芽一边为他点上几针,一边流着眼泪祈求。 回镇的那几人呢?路上被拦住了。 丁胜回了家中,立即着手把之前找来的药材和大戟花摆在一起,对照古书分秒必争地熬药,前人多次尝试都没能制成的解药,他也不敢肯定自己就可以成功,而且一副药至少得熬三四个时辰,他没有失败的机会。 他小心翼翼地放入最后一味药,忐忑地等候了不到半个时辰,药锅裂开了,他连忙换上另一个,终于要到时间了,新换的药锅却炸了,等待三个时辰的结果,灰飞烟灭。 影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见此差点跳出来,他看着丁胜徒手捧起药渣,不带希望地说:“走吧,去试试。” “你这算什么解药?!” “来不及了,没有时间了。” “......” 无奈,他们只能带着一包药渣原路返回,走了没多长路,一群拿着棍棒铁锹的人从左右的巷子里涌了出来包围住他们。 这群人还是之前的样子,被燕离打出的一身伤根本没好,脸上腿上都有青色的印子,尤其是赵老大,腿断了一根,现在没有拐杖没法出门。 如此一来,他们对薛浪二人的恨达到了顶峰。 丁胜偷偷把药渣塞给影四,转头高声问道:“各位乡亲,这是何意啊?” 他本以为是赵老大接话,没想到赵老大睨他一眼,反而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干瘦干瘦的镇长从他身后缓缓走了出来,面露笑容。 “丁老,你是镇上的老人,我们平日里对你多加尊敬友善,如今你却做出这种事,实在是寒了大家的心啊。” “我做了什么?” 影四小声说:“别跟他们纠缠。”“我知道。” “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现在居然明目张胆地把外人带上了街,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今日,你若是不给个交代,就别想离开这儿。”赵老大喊着。 “对!!!”震耳欲聋的呼声响起。 丁胜冷眼看着,对影四说:“带着我,你有把握离开吗?” 影四当然点头:“一群杂鱼,我单手都能收拾。” “那就走。”“好。” 影四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左脚一蹬,噌噌噌上了房,风驰电掣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他们肯定会追的,但镇长呢?是追还是拦?他怕不怕暴露自己的秘密? 太阳由橘变红,站在了山腰上,远处红色的云慢慢向前走着,先一步藏进山里,一个黑点踩着云快速上了山。 丁小芽远远瞧见了,惊喜地跳了起来。“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然而等他们走进前来一看,才发现影四的脸色实在难看,她小心地问:“阿爷,怎么样?” 丁胜拿出一包灰黑的药渣,言未出,意已尽。 丁小芽吸上一口气,后退数步,眼中悲怆难掩,影七听见动静,让他们赶快进门,他不能离开薛浪半步。 几人一齐踏进来,屋里气氛几乎凝到冰点。 “薛公子方才又吐血了......”丁小芽说。 丁胜坐下来再度细细把脉,过后还是不可捉摸的深沉。 “哎。”他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 影七追问:“解药呢?” 他不说话,影四就替他说:“失败了,药锅炸了.。” “什么?!然后呢?” “时间来不及了,我们只能带着这包东西赶回来。” 他把那包药渣扔在桌上,影七一度控制不住情绪,手抖着抓起一把黑色的药渣,三十好几的汉子偷偷红了眼眶。 “没办法了吗?” “顶多再有两刻钟,现在只能试一试了。”丁胜说。 没有现成的热水,他们能用有冷水浸泡药渣,然后灌给薛浪,可薛浪牙关紧咬,任凭影七如何努力也打不开。 丁小芽急得想哭:“不行啊,这怎么办?” “用嘴渡给他。” 在场的男人相顾无言,影卫是知道他们主子和影卫长之前的关系的,不敢擅动,可人命关天,总要有人站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我支楞起来了!(o?v?)ノ 57、大结局(雾) 此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下一刻,竹子编做的房门被用力地踹开,不堪重负地歪向一边,丁胜以为是镇上的人追来了,心一沉。 一个人影风也似地冲进来,定睛一看,却是白衣银面的燕离,他浑身淌着水,裤子上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泥印,鞋子也溅上了淤泥,从前高高束起的长发松松散散,一根红色丝带缠在他的手腕上。 亲眼看见薛浪半步入土的样子,他不可能像想象中那样保持冷静,他在床边站了没一会儿,心痛自责接踵而至。早知如此,他便不该任性妄为这一回! 昨夜他追出了来凤镇,本以为很快能抓到楚王,哪曾想那人却是有高手相助,偏让他一直追不上,在原地绕了好几圈,所以今天中午王林追上他显得有些惊讶,毕竟在他的认知里,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完成任务的。 王林接令让他赶紧回去,他不肯,一定要把解药追回来,但后来王林以薛浪毒发来劝阻他,他才立马放下所有赶了回来,路上遇到急急忙忙的影六,带来的消息也是薛浪生命垂危,他不由得不信,踏叶飞石地往回赶。 然而还是来晚了,薛浪已经不省人事,王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随口编的一个借口,应验得如此之快,他正六神无主之际,楚国王城里又出乱子了,陈通飞鸽来信叫他速归。 他请示过燕离,后者完全不作理会,他只好再次交代几个兄弟照看好主子,自己第一时间赶回陈通身边,怕那个破篓子毁了主子的大业。 “主子,主子。”燕离轻轻摇晃着薛浪的肩,轻得像是不愿惊醒他。 影七给他让出了位置,他缓缓蹲下,伏在薛浪胸膛上,听他微弱得像是随时会消失的心跳。 “薛浪,别吓我了,我回来了,你不是说要打断我的腿吗?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走的,你醒醒好不好?我再也不违逆你了.......主子.....醒过来,求你了.......” 薛浪宛如一个木偶,精致却注定永远无法活过来,燕离缓缓摘下银面具,贴近他的脸。“你看看我,是你的燕燕啊。” 丁胜叹了口气,起身离开,那人是神仙也难救了。 几人默契地都离开了床边,把最后一点时间留给二人。 坐到桌边,丁胜发觉进门起闻到的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更浓了,腻得让人心慌,他问:“哪里来的香气?” 丁小芽抹了抹眼泪,哽咽着说:“是、是大戟花的花粉。” “大戟花不是在后面吗,屋里怎么会这么浓?” “是——哎呀,阿木哥,”丁小芽觉得一张嘴解释不清楚,遂转向阿木说,“把那罐花粉拿给我阿爷看看。” “哦。”阿木这回学乖了,麻利的把那个黄色的竹筒从柜子里上取了下来,递给老人。 丁胜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瞳孔皱缩,立马盖回去了,向着阿木严肃地问:“你想拿它干什么?” 阿木连忙摆手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是镇长爷爷他......趁我不在家偷偷藏的。” “镇长,他藏这个干什么?” “我不知道。” 收集了十几年的大戟花花粉,这鬼玩意儿可一点没有好处,原本他以为镇长只是爱管闲事了一点,现在却要重新定义他的用心了。 “阿爷,这些花粉怎么办?镇长说要把它送给薛公子。” “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丁胜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阿木,镇长还有没有说什么?” 祖孙俩问的问题如出一辙,阿木还是答没有,不过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今天早上镇长爷爷拦着薛公子,说他有解药。” 影六一下子来了精神:“你怎么不早说?我现在就去把他抓过来。” “万一他是骗人的呢.....” 丁胜说:“来不及,他就算有也不会给的。我倒有一个想法。” “你快说。” “把那包药和花粉混在一起。” “啊?” “前人尝试解药的过程中都没有考虑花粉,镇长说他有解药,又收集了这么多花粉,说不定解药就缺了这味花粉。” 丁小芽赞同道:“有道理!” 说起来简单,但这里面门道多得数不清,比方说要以哪种方式入药,火候多少,量多少等等,没有人知道。 丁胜还是那句话,但求尽力一试。 他们回到床边,征求燕离的意见。 燕离把银面盖在薛浪脸上,轻轻抚摸着,听了他们的话好久都没反应,所有人屏息等着他开口。 “可以。”他看着薛浪说,“如果他死了,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至始至终,他的眼睛都没离开薛浪,企盼他哪怕给自己一点反应。 现在这时候没有人理会他的“狂言妄语”,得到了他的同意,他们就分头行动了起来。 丁胜把药渣倾倒在锅中,深思熟虑后放了极小量的花粉进去,大火快灼半刻钟,盖子一拿开,沁人心脾的香味充斥了整个房间,如此反复三次,最后,他从锅里倒出一碗药汁,黑得接近凝固。 香味随风散发出去,年轻的云胡鸟虽常年与大戟花相伴,但经过浓缩的味道实在过于浓烈,它从梦中惊醒,烦躁地原地踱步,高亢地鸣叫,竭力地想挣脱绳子跑掉,腿上的皮被磨掉了一大块。 阿木去安抚它,云胡自出生起就藏在羽毛里的另一条腿猛地弹了出来,直中他腹部,他后退一步撞在水槽上,胃内翻江倒海,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山林中的鸟儿飞去大半,日暮时分,昏黄的日光打在万物之上,阿木捂着胸口,没有责怪它的意思,仍然眯起眼睛勉强地笑着,说:“别怕,小红乖。” “这儿!找到了!” “快跟上,跟上,看他们还能往哪儿跑。” “好香啊,什么东西?” 悉悉索索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阿木忍着疼弓起身,藏到草堆后面观察。 一行粗布短衣打扮的男人前前后后走上了山,都是镇上熟识的面孔,却不见镇长在哪一方,他仗着天黑探头探脑地张望,不晓得他们找到这里做什么。 “去,把门开开。”卖猪肉的马老二指挥他身后的人。因着赵老大腿脚不便,这次来不成,他便自托领头羊,牵了众人前来。 有人不服他,但大事当前,也不跟他计较,大跨步走上前嘭嘭砸起门来。 “开门!开门!” 一个黑衣蒙面人猛然推开门走了出来,第一个动作却是回头细心地把被踹坏的门锁好。 先前砸门那人栽倒在地,摸着腰哎哟哎哟叫着疼,他们借着火把一瞧,这黑衣人不是方才掳走丁胜的人,又是谁? 影四横在门前,脸色同夜色一样黑沉沉的,他祭出背后双刀,沉声说:“不怕死的,来。” 这里尽是草莽汉子,来是为了赶走那些外乡人,手上并没有来得及拿家伙什,最多是路边折的一根黄荆条,打发无聊用的,一时间竟然无人敢动作。 丁胜将仅存的药材和大戟花粉混合在一起后,凝出的药汁浓香扑鼻,除了燕离以及不省人事的薛浪,剩下几人都捂住了鼻子,面露难色,尤其是丁小芽,咕哝着:“这药怎么香得好臭?” 他端着药碗犹疑着,他没有哪怕万分之一的把握,这碗药能救薛浪的命。 燕离伸手:“给我。” 他摇摇头,紧盯着汤药,递给了那颜色苍白的年轻人。 燕离毫不犹豫地把药汁送入口,拿开面具,再强力地撬开薛浪紧咬的牙齿,面无表情一口一口地渡给他。 一碗药很快见底,浓香却缭绕不散,以极快地速度遍布了病人的每个毛孔,再渗透出来,如果不是正值雨季,这会儿屋外或许会围了漫天的蝴蝶。 残存的药汁从薛浪的嘴角流下,燕离用衣袖轻轻拭去,另一只手藏在棉被下,和他十指相扣,几乎勒断他的手骨,才能维持他表面上的镇静。 临时调配出的药似乎真的管了用,不多时,薛浪微弱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一直失血的面皮也重现红润,他的眼珠动了动,眉间沟壑难填。 几人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燕离的脸上终于有了神采,他惊喜地喊:“薛浪。” 他好像听见了,手指猛地用力,燕离反应不及,叫他折断了无名指,他忍着疼,仍让他掰着,不愿收回来。 眼看有好转的迹象,薛浪急促的呼吸霎时一停,紧绷的肌肉也瞬间松弛下来,肉眼看见的,他的脸迅速灰败下去。 燕离双目圆睁,膝下一软,跪在了床前,他张了张嘴,费力地想发出声音,每一个字都艰涩难说。 “不......不要......” 所有人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气不上不下,梗在喉头全都说不出话来,燕离满面的泪,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睛里空洞洞地只余一个全无生气的薛浪。 作者有话要说: 骗你的骗你的骗你的骗你的骗你的骗你的骗你的ˋ( ° ▽、° ) 58、在梦里也听见你 云胡鸟一声刺破黑夜的悲鸣吓了阿木一大跳,他欲回头探个究竟,不料却被人蒙了嘴往后拖拽。 他哪里肯从,翻手便给了那人一拳,那人被打得低声痛呼,阿木听得有些熟悉。 “阿木,你干什么?!” “镇长爷爷?!”阿木倒吸一口冷气,借着一些月色才将人看清,“你怎么在这儿?” 镇长抚着被打疼的胸口,略略皱眉道:“我怎么不能来?你躲在这儿做什么?” 阿木比他高出快半个身子,稍显委屈地蹲在地上,说:“叔叔伯伯们都来了,我害怕才躲起来的。” “怕?你怕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镇长骂了他一番,自己给自己顺了口气,问,“那几个人呢?” 阿木忽然想起下午和丁小芽的聊天,遮遮掩掩地回道:“什么人?我不知道啊。” “少装,我看见他们往这儿走了。” “......叔叔伯伯们不知道这个地方,是您带他们上来的?” 镇长面色微变,叱道:“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我难不成想害你吗?” 阿木呐呐地说:“不是。” “行了,告诉我,那个人死没死?” “......不知道。”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真是气死我了你。”镇长来回踏着步,时不时望一眼火光明亮处,最后气闷地问,“我给你的东西呢?他吃没吃?” 阿木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吃了。” “好,吃了就好,吃了就好。” 镇长低着头继续走来走去,仿佛在计划什么,云胡鸟短促地叫了一声,他抬眼看看,对阿木说:“别让人发现这里,尤其是它,把它给我藏好了,一点闪失不能有。听到了吗?” “嗯。” 交代完,镇长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留下阿木和云胡相顾无言,云胡似乎知道自己刚才做了错事,过后就一直埋着头,红色的羽毛都黯淡了不少。 影四打翻几个乡人,没有下死手,从头到尾,他的脚没挪动半步,死死钉在门口。 他们被挡得急了,不知是谁起的头,一个火把抛向小木屋,被影四打掉之后,接连不断的火把全扔了过来,有人喊:“烧死他们!烧死这些外乡人!” 小芽刚打开一条窗缝想看看外面在发生什么,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球就袭向了她,她大惊失色,幸得那黑衣人展臂一挡,才不至于殃及茅盖草屋。 外面热火朝天,屋里却如同数九寒天。她心有余悸地关好窗户,回到桌旁,少年老成地露出一脸愁容。 薛浪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燕离用尽力气才把手抬到他的鼻前,却只换来更加无力地垂下。 丁胜长叹了一口气,转过头不忍再看,他早想到了这种结果。 山风将飘飞的火星带到了屋顶上,伴随着毕毕剥剥的声音,干燥的空气瞬间引燃了整座小屋,影四并非三头六臂,挡不住卷落的群群火星。 浓烟滚滚而起,灰烬纷纷扬扬如同下雪一般漂浮于半空,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山谷里回荡着“烧死他们”这句话。 阿木身手灵活的从侧面窗户翻了进去,着急忙慌地把丁家祖孙推出去,回头让其他人快走,临走想起镇长嘱咐他的话,几番纠结,还是放弃了那罐花粉。 带着火焰的草把、木头从房顶跌落,一眨眼间,房顶烧出个大窟窿。燕离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动也不动,好像他刚才也跟着薛浪死了似的。 影七劝他:“老大,这儿要塌了,先走。” 燕离没有反应,影七咬了咬牙,去拉他的胳膊,还是拉不动,他看了眼薛浪,说:“我们把主子带出去。” 现在燕离听不了任何话,影七只能招呼影六,打算一头一尾,将薛浪的尸体合力抬出去,谁曾想两人双手还没碰到,就被忽如其来的一柄长剑一前一后打了一顿。 燕离下了死手,两人直接撞破墙璧飞了出去,躺在荆棘丛里挣扎着想爬起来。 冲天血色的见证下,木屋终于完全坍塌,熊熊烈火烧得愈加放肆。 金色的火焰如游蛇般围绕在残骸周围,灼人的高温使得门前的人连退数步,那些喊着“烧死他们”的乡人也安静了下来,面带肃穆的看着这一切,口中念念有词。 “主子......老大......”影六和影七一东一西地捂着胳膊站起来,走了回来。 影四一惊:“他们没出来着吗?” 二人闭了闭眼,只是摇头。 大火不出意料地将大戟花粉毁去了,几乎凝成实质的异香袭击了每个人的鼻腔。 “这是什么?好香。” “我头好晕啊......” “别——别闻——” 嘭—— 成炭的木头与成灰的草屑一齐飞上了天,黑烟从烈火中间杀出一条路来,如龙在野,被大戟花粉迷幻的乡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只有影四低呼了一声:“老大!” “老大出来了?!” “看那!” 火光为半边黑天渡上红色,一个黑色剪影巍然矗立在天光下,宛如一棵漆黑的古木。 几个人望眼欲穿,然而火势威猛,他们不得上前半步,只能隔得远远地喊:“老大,快过来!” 燕离稳稳抱着一个人,八风不动。 怀里的人软得像一滩泥,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不消说,这人只能是薛浪。当时燕离已铁了心与他一同以身饲火,但火刚燃到床边,床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他来不及多想,即刻将他带了出来。 一直到现在,即便看到薛浪的胸膛在有力地起伏,他还是心惊肉跳,反复确认这到底是不是他的梦。 薛浪感觉自己在红色的流沙里挣扎了无尽的日月,但越挣扎被吞噬得越快,终于力竭打算放弃的时候,他仿佛听见燕离在叫他,于是他又来了力气,伸出没被掩埋的那只手,使劲向上抓着,可什么也抓不住,不多时红沙没过头顶,窒息感如期而至。 遗憾的是,没能再抱抱燕离,他如是想。 四面八方的挤压感几乎将他碾碎,他下一次再有意识时,身处的还是那片戈壁大漠,只是吞噬他的流沙不复存在,而鼻尖的气味浓烈得让人反胃。 他重拾呼吸,又险些被这烈香呛死,燕离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当他第二声咳嗽发出,他已抱着人满怀激动的冲出了火海。 薛浪眼睛上的白绸满是暗红的血迹,他睁眼一看,还是满目红色,以为仍在梦中,身上各处经脉都在痛,嘴里的铁锈味儿浓得像是他咬破了舌头。 微风扬起二人的衣裳,火舌在他脚下蜿蜒曲折,燕离一动不动,像是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 薛浪偏了偏头,炙热的火焰近在眼前,他不确定地喊:“燕离?” 燕离浑身一震,手腕上的红丝带随之起舞,急转几番轻轻抚摸过薛浪的脸庞,后者抬手攥住它,又喊了一声:“燕燕?” “嗯......嗯。”燕离脚下轻点,终于回过神离开了火海。 薛浪轻轻地在笑:“你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嗯。” “也好,早点来陪我,免得我一路上孤单。” 燕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手中力气用得极大,生怕一个没看住,他就会化蝶飞去。 薛浪被箍得疼了,玩笑道:“嘶,不是说死人不会疼吗?”说完,他才意识到,对啊,死人不应该疼啊。 燕离也愣了愣,反应后赶忙说:“不,你还活着,我们都活着。” “还活着?”薛浪重复道。 “嗯。”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手下抓得更紧。 薛浪没再说话,隔了好半天才无奈地笑笑:“燕燕,你是不是想报仇,从我身上撕下两片肉来啊?” 燕离抿着唇,松了一点劲,在他的要求下,又不情不愿地把他放回地上,用那根丝带捆着他的手腕。 薛浪知道他被吓坏了,由着他想做什么做什么,他靠在他身边,鼻尖甜腻的香味想忽视都难。 “这是哪来的味道?” “......我不知道。” 这是真话,虽说丁胜他们讨论一直在屋内,可当时他心里眼里一整个人都只有薛浪,对于那些东西是一个字没听到。 薛浪皱皱眉,卷起衣袖遮住鼻子,好笑地说:“我跟你说我是被这味道熏活过来的你信不信?” “你没死。”燕离固执地强调。 薛浪宠溺地偏向他说:“好好好。” 燕离点了头,认真地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我以后绝对不会离开你,哪怕半步,你就算赶我,我也不走。” 薛浪也说:“这次是我不对,没问清楚就......” 他顿了下,不知道是不是说那件事的时候,想到燕离被吓得不轻,也就不做追问,转而说道:“我疼你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赶你走?我们燕燕这么可爱,当然要陪我一辈子了。” 说罢,他喘了口气,烟尘的骚扰让他的肺管子都在疼。 “走吧。” 燕离得令,在他拒绝之前弯腰又将他抱起,薛浪把玩着红绸丝带的一截,一圈圈套在自己手指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我吹牛,这个月就完结"( ̄_, ̄ )"(我吹牛最在行了 59、走出大山 山风依旧,助长火势,被大戟花粉熏得晕晕乎乎的人们犹在梦中,被火逼退到了山下,山火一直燃至天将明,大火过后,山林一片狼藉,到处是植物的骨灰,动物烧焦的躯体,连溪水也被烤干,瀑布断流。 最后一丝火星被埋进泥土,乡人或站或坐痛哭流涕,这座大山陪伴他们世世代代,从未遭遇如此大的浩劫,老人说:“山神,山神发怒了!” 而阿木却说:“是你们,要不是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比任何人都愤怒。 他想起山中的十多年,想起一草一木,花鸟虫鱼,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极目所望,除了焦土,只剩缕缕黑烟。 抛掷火把的人在意味不明的目光下一个个涨红了脸,急忙把自己撇清:“不是我们,都怪那个人,要不是他一直挡在门口,不让我们进去,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阿木强忍泪水,反驳说:“就是你们错了,毁了我的家。” “谁让你住在这儿了,你活该。”之前看不惯他和小芽儿往来的黑脸汉子冷嘲热讽道。 小芽同样灰头土脸,听了忍不住呛声道:“呸!臭不要脸,分明是你们不让阿木哥住在镇里的。” “他凭什么住在镇里啊?!他一个野种,就凭镇长一句话留了下来,我早看不惯他了!” “你什么意思啊!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阿爹阿娘没教你为人处世是嘛!” 那黑脸汉子被一个黄毛丫头噎得还不了口,又不能动手打人,只好左右看看,想找镇长出来说说公道,可左右都没看见。“镇长他去哪儿了?” 所有人都答:“不知道,没看见。” “坏了,镇长不会还在山上吧?” 灭了一夜的火,他们早就疲惫不堪,有人连睁眼都勉强,一听他有重新上山的意思,连忙推脱:“我去不了,我的腿划伤了,走不动。” “我实在没力气了。” 于是只有三五个人结伴,踏上焦黑的土地,寻那生死未卜的老人。 阿木嘱咐小芽把丁胜送回家,便提着一把铁钳一马当先冲上了山。至于薛浪留下的几个影卫,当时风起就追着主子走了。 他们很快在阿木原来的小屋后找到了镇长,烧焦的尸体,以及一绺白色的羽毛。 阿木如遭雷劈,双膝发软,重重地跪了下去。 镇长不愿意放弃云胡,大火蔓延了还想带走它,可他不知道阿木给云胡拴了链子,一直拖它不走,他也不愿走,最后活活被火烧死,只剩下云胡那水火不侵的羽毛埋葬他。 尸体被带回安葬了,消息传回镇上,一连几天,来凤镇素衣白缟,追魂声彻夜不停。 当丁胜再一次见到活生生的薛浪时,眼中惊骇难掩,头一次失了镇定。 只是他如何“死而复生”的,谁也说不清,或许只能把原因归于大火燃起的大戟花粉。 那日之后,薛浪不愿在镇上久留,丁胜长舒了一口气,他本以为这二位不好惹的人物真要毁了来凤镇,这怎么说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不可能坐视不管,还好,只是放放狠话就还好。 这来凤镇传说的百年浩劫,仅有村长一人应验,而如果他不死,将来他的阴谋实现,云容重现世间,那才是真正的浩劫。 镇长“回”来的时候,燕离把薛浪带到了稍小点的一座山头,绿树掩映,风景如画。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他,此刻却在祈求:山神如果有灵的话,请保佑他的爱人吧。 他替薛浪摘下遮眼的白锦,在血的侵染下变成红色的一方锦帕,薛浪习惯了苍白与血红交替的世界,只是当他眨了眨眼,眼前模糊不清的色彩让他怔了好久。 冰凉的水流自他肩头滚落,轻柔的水声传入他的耳朵,水中小鱼轻啄他的脚背,他一把抓住燕离给他擦背的手,微微颤抖。 “怎么了?” “我好像能看见了。” 燕离一惊,跳下水来,水花溅得他们一身都是。“什么?真的吗?” 薛浪用力地眨了眨眼,又用手揉搓一会儿,模糊的世界才终于有了轮廓,并且渐渐变得清晰,一尘不染。 天空很高,云很轻,对岸树木葱茏,绿得沁人心脾,经过一夜微雨洗礼的青草托举着晶莹的颗颗露珠,黄色的花朵含苞待放,翠鸟大着胆子站在树上冲他们叽喳。 而最重要的,眼前人,心上人。 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的人,最后一次细看时,哪有如此憔悴,这是十几年来他所见的最落魄彷徨的燕离,眼眶青黑,胡子拉碴如杂草,鬓发凌乱似冲冠,泡在水中的身形消瘦得仿佛只剩一副骨架。 虽说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云容无时无刻的折磨使得他比燕离更显憔悴,死气沉沉的脸哪里看得出以前冠绝陵阳的好样貌。 林间经过一头小鹿,啾啾地叫,两个都算不得漂亮的人相对而立,燕离盯住他的眼睛,以防他又在骗自己,这人相当精于骗术,每次都把他耍得团团转。 薛浪抬起手,在他紧张的视线中准确地覆到他脸上,轻轻一笑:“燕燕啊,还能看见你,真好。” 燕离脸上有一块黑灰,他正想拭去,一行清泪就先他一步打湿了它。 越去擦,晕出的灰色反而越大,他直笑:“小花猫。” 他揽过燕离,紧紧搂着,燕离控制不住情绪崩溃,泪水夺眶而出,一滴滴入了溪水,他看见薛浪后背瘦得突起的蝴蝶骨,心神一紧,哽咽得喘不上气。 薛浪红了眼圈,轻抚他的后背,入手也全是骨头。 “让你受委屈了,哭出来吧,我在这儿,哭吧。” 燕离什么也顾不了了,放声大哭,二十几年的眼泪都用在今天了。薛浪抱着他,在水中一直站到他逐渐平静下来。 洗完澡,他们回到岸上,穿好衣服,共同坐在一株大树下,燕离觉得丢脸,埋着头兀自调整气息。 薛浪不再笑他,转而看向睽违已久的山山水水,心中感慨难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记得王府中的老管家常念叨这句话。 燕离擦干了泪,正襟危坐。“你的毒是不是解了?” 这口气,怎么听着像要秋后算账?薛浪不确定地回道:“不知道,或许吧?” “你是不是想问我娄烦国的事?” “没有,哪有的事。” “认真些。” 薛浪熟练地承认错误:“我错了。我不该不相信你,还偷偷调查你,再也不敢了。” 燕离摇摇头,异常严肃地说:“不是这个问题,如果你想知道什么,你可以直接问我,我不会瞒你。刚进入来凤镇的几天,我就注意到了阿木自提这个人,他长得很像我一个故友,那人原是娄烦国的前任国主,十七年前销声匿迹......他与我有恩,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或者他的后代,没想到会在这里找到突破口。据我所知,阿木自提是被人遗弃在来凤镇外面的,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直到看见云胡鸟,我才想起来,娄烦国的王室,出生起就有一只伴生兽,而在庆楚绝迹的云胡,娄烦国奉为神鸟。这种伴生兽只会听命于他的主人,别人即使抢了去,也养不活,这就是为什么镇长非要阿木自提留下不可的原因,要大戟花,就需要云胡鸟,而云胡鸟需要它的主人。” 薛浪站起来拍了拍手,赞叹道:“不愧是燕燕,这么快就掌握了一切。”见燕离不理他,他只好强迫自己也正经起来。“所以说,阿木是娄烦国人?还有可能是前任国主的后代?” 燕离点了点头。 “你要送他回去吗?” “我不知道......如果他安于现在的生活,还是不告诉他了。” “那怎么行,你十多年的功夫就白费了?去试试他再说。”薛浪笑笑,逆着光把他拉起来。 镇长死了,阿木本想为他戴孝,但他根本不被允许进入灵堂,只好躲在墙根烧纸,薛浪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跪了一天一夜,纸钱灰冷了,不曾扬起一片。 “阿木,我有话跟你说。” 阿木慌乱地擦了擦眼泪,双手扶着地面慢慢站起来,双腿酸麻得不像他自己的了,他挤出一丝笑,问:“你们需要什么吗?” 薛浪让他坐下,他们也一同靠着墙坐下。 “你对镇长感情很深吗?” 阿木抬头望天,闷闷地回答:“嗯,是镇长爷爷把我养大的。” “可是这里的人根本没有接受过你。” “那是他们的事,谁都不能勉强。”阿木苦笑了一声。 “你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吗?” 提起这个遥远的话题,阿木沉默了好一阵,才回答说:“不知道。” 薛浪和燕离对视一眼,燕离点点头,他说:“我知道他们是谁。” 阿木猛然转过头,声音微紧:“谁?” “先听我说。你如果知道了真相,现在安宁的生活将不复存在,你还要听下去吗?” “我要听。”反正他的生活已经一团糟了,不在乎再缠入几团乱麻。 寒鸦点点,驮着夕阳走下山坡,阿木从日落呆坐到月升。 十七年前,刚满十岁的燕离还在楚国做杀手,有一次出任务远至娄烦国,他装作被贩卖的瘸腿小孩,跟随目标回家,下手很顺利,只是来不及逃跑,已被团团包围,幸得当时的国主相助,他才捡回一条命,也就是这次之后,二人再无缘相见。 娄烦国中发生了什么,他大概猜得到,而他那位忘年交的好友,恐怕已遭不测,一命之恩,他铭记在心,此番遇到阿木实属是个意外。 “你的母亲,是一位歌女,娄烦国内乱发生的时候,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有人帮她从娄烦出逃流浪到了此地,但新任国主对她的追杀从未停止......” 阿木紧咬着嘴唇,好半天才艰涩地问:“你是说,我的父母都死了?” 燕离答了一声是,阿木便伏在膝上嚎啕大哭起来,刚得知父母的消息,却是冰冷的死讯。 二人由着他哭,哭够了,他也要做最后的抉择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怎么确定是我的?”他盯着燕离问。 薛浪眉头微蹙,燕离拦了拦他,回答说:“你和你父亲长得很像,身为娄烦国的王室,那只红鸟就是你的证明。” “小红?”阿木不解,“可它已经死了。”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阿木又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知道杀害他们的凶手吗?” 燕离回:“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你的存在,正在来的路上。” 庆楚这几年鹬蚌相争,让娄烦得了利,如今开始频繁骚扰两国边界,试探底线。所以薛浪之前关于燕离叛国的猜测完全是空穴来风,不怪乎燕离对他“秋后问斩”。 前任国主不喜战争,安居一隅,而现任国主,他的弟弟,近年来穷兵黩武,号召以兵止戈,找回昔日荣光,国内有许多不满发动战争以致百姓流离失所的臣子,也在找阿木,希望接他回国正统地继承王位。 而燕离正是与这派人在通信,但没急着暴露阿木。 “你可以选择继续躲藏,或者回国报仇,无论你选择哪条路,我都会帮你。” 薛浪不满地捅了他一肘,咕哝着:“你怎么能对别人说这种话?我还在这儿呢。” 燕离无奈地斜了他一眼,他立马偃旗息鼓了,想着之后一定要与他好好解释,他那些病中的言语,都当不得真。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父亲与我有恩。” 阿木握紧了拳头,眼中燃起熊熊烈火:“我要替父母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 乌乌我电脑中毒了(ノへ ̄、) 我知道,伴生兽是离谱了 60、一举拿下 他们走的那天,丁胜最后帮薛浪检查了一遍,确定体内余毒尽除,他独自兴奋了好久,在他的行医生涯中,薛浪真是独一例,完全可以称之为奇迹。 丁小芽听说阿木也要跟着离开,一张包子脸顿时哭得通红,她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还在骂那些人对她的阿木哥不好。 “阿木哥,你还会回来吗?” 阿木抬起手,想摸一摸她的头,忍了又忍还是放下,这一去,恐怕难复返了。一见他这样,小芽哭得更厉害了,他几乎想要翻悔。 她问他为什么非要跟着去,阿木勉强地笑笑,说:“男子汉总要出门闯荡的,小芽儿,你......你以后......”他狠了狠心:“一定要嫁个好人。” 小芽的哭声一顿。“你不回来了是吗?” 阿木没说话,低眉耷眼。小芽猛然转身,跑进屋重重地摔上了门,但压抑的哭声一直萦绕在他心中。 丁胜送几人离开,他没问任何事,只嘱咐好阿木照顾好自己,然后佝偻着身躯走回了镇里。 潇潇落木,落月乌啼,立秋了,今夜寒意甚重。 这十几天过得太过漫长,比一辈子都要长,以至于披星戴月赶回楚国王城时,薛浪颇有恍如隔世之感。 四顾旷野,白桦树一排排站在远处,微亮的晨光中,像是浅淡的墨笔勾出的一幅画,大军列在它们身后,舔舐伤口。 半月来,白宣下令对王城发动了几次突袭和正面进攻,由于背后还有容毅率领的庆军不断骚扰,故收效甚微,一时间双方都陷入了僵局。 薛浪先去找了容毅,部署好下一步计划,便摸黑进入王城与陈通等人会合。当初他虽拜托容毅接手王城,但没答应他进城,也就是说,这场战争的主动权还是掌控在他手中。 彼时他的几个下属正在军帐中商讨作战方略,陈通一家独大,毕竟是有过十几年上阵经验的副将,不是擅长暗潜的影卫可比的。 最先发现薛浪的是王林,一见到他,王林悬着几天的心总算是落了地,陈通对他蹬鼻子上脸他也可以稍微忍耐一次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被我折服了吧!”陈通贱嗖嗖地嘲讽。 薛浪突然走进来发声:“说什么呢?也让我听听?” 陈通像受惊的猫一样,浑身的毛都炸了,他立马把腿从椅子上拿下来,狗腿地擦了擦,看着薛浪笑:“王爷,您终于回来了,属下我是日盼夜盼啊!” 薛浪不客气地坐在他的位置上,皮笑肉不笑地说:“真的吗?少一天打断一条骨头。” “呜呜!” “行了别恶心人,跟本王说说,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一提到战局,陈通就收起了嬉皮笑脸。 “楚军发起了五次攻城,但未给我军造成重大损失,另外,楚民无太大抵抗情绪,照燕大人所说的‘感化’,他们差不多已经接受了我们。剽骑大将军那边跟我们有过几次通信,信件都在这儿。” 薛浪扫了一眼,没打开看,手指点着攻防图细细思索思索,忽而粲然一笑说:“彼竭我盈,该我们反打了。” 陈通激动地站起来:“是!” 楚王逃走之后,白宣把自己关在帐里半日有余,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他不该那么大逆不道。但是大局当前,不允许他优柔寡断。 王城里的北燕军坚守不出,背后又有容毅虎视眈眈,他也想速战速决,可惜无论如何也只能困守原地,楚军人数七十万,远胜于容毅带来的二十万军,他想过先解决这个后顾之忧,但总是被他们溜得团团转。容毅向来讲战术——敌进我退,敌疲我扰。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白宣不免焦躁了起来,军师劝他早做决定,只能进不能退,他拼着被断后路的风险,又对王城发动了进攻,这一次他无法顾及将士的性命了。 而这一次,恰好赶上薛浪回归。 夏日炎炎,烈阳当空,黄沙地里,楚军一派肃杀之气,白宣高头大马列在前方,国仇家恨,今日一并都报。 城墙上的连弩手严阵以待,一眼望去,楚军看不到尽头,薛浪站上来,陈通扛着北燕军的大旗跟着他,一见薛浪,白宣的心里不受控制地咯噔一下。 他看见他说:好久不见。 城门缓缓放下,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男人骑马出来,手上拿着薛浪的一杆□□。 两军阵前,不斩来使,白宣眼看着他走到前方,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武器,让他将这人的身形与薛浪重合了起来。 白宣先发制人地说:“本将军不会再中你们的计了,你回去吧。” 战马嘶鸣了一声,似乎在夸他做得好。 燕离提了枪,不由分说便驾马上阵,打了白宣一个措手不及,几千将士同时动了起来,只见黄沙漫天里一片白色如蝴蝶般轻飘翻飞,城内忽然冲出大量北燕军,一声号响,容毅同时起兵来助,对楚军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兵刃交接,白光四溅,鲜血淋漓的大战就此展开。 难道又要重蹈十年前的覆辙吗?生灵涂炭,饿殍遍野,白宣悲哀地想。 他晃神瞬间,被燕离抓准机会挑下了马,前方的楚军察觉将军被俘,都杵在了原地,燕离用枪尖指着他的咽喉。 “别动,我家主子有话带给你。”他警告性地环视了一圈,“这场战争没有三五年无法结束,更免不了危害百姓,白宣将军若是降,我们保证待楚民如亲子。” “不可能!”白宣想也不想地反驳,“让我叛国,不如直接杀了我!” “如今楚国上下,有做得了主的人吗?” 白宣宁死不降,燕离知道劝他不动,便扭头吩咐:“把他给王爷带回去。” 楚军蠢蠢欲动,燕离□□划过:“我看谁敢动!” 这场即将演变为大难的战争,开启与结束都猝不及防,白宣被一路推搡着来到薛浪面前,薛浪勾唇轻笑:“别来无恙,白宣将军。” 白宣冷哼一声:“要杀要刮,尽管来。” “哎,哪来这么大火气呢?给将军松绑,愣着干嘛?”薛浪毫不留情地给了陈通一脚。 陈通吃痛,硬生生把谩骂憋了回去,委屈地解开绑白宣的绳子。又不是他绑的,再说了,不要那么凶嘛。 看惯了这种招数,白宣一点也不吃,他揉了揉胳膊,撇开眼不看对面的人,那人装作和他十分熟稔的样子,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 “真可怜啊,我们找到楚王的时候,他就剩一把骨头了,”他摸出楚王那枚玉佩,观察了一下白宣的神色,后者无动于衷,他笑了笑接着说,“你说这偌大一个楚国,连个能坐稳王位的人都没有,本王原来很支持白宣将军坐坐试试看,你又不愿意。本王分身乏术,要不这样吧,楚国并庆国合二为一,本王辛苦一点不要紧,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燕国......不用说,你肯定想谢谢本王,太客气了,兵符什么的我是不要的啊。” 这一番不要脸的说辞把白宣气得险些动手,然而他只能怒骂:“不可能,你做梦!” “因为它已经在我这儿了。”薛浪笑着又拿出一块分量极重的伏虎样令牌,燕离递给他另一块,两块合二为一,严丝合缝。 白宣大惊:“怎么会?!” “怎么会在我这儿?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总的来说,不必告诉你。”简单,一块是从楚王身上搜出来的,一块是昨晚燕离从白宣营帐里找到的。 “没用的,楚军不单单认虎符。”白宣冷静了一下,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 薛浪回道:“这就不劳将军费心了。传出去,就说白宣将军与本王相谈甚欢,将兵符赠与了本王。” 白宣挣扎起来,徒劳地想要阻止他。 此消息一经回营,楚军军心大动,有混入的北燕军在各处游说,楚王昏庸无能,横征暴敛,残害百姓,多少人家破人亡,来参军的有多少是自愿的,不都是抓壮丁被抓来的吗。 你们想家,想家人吗?想,怎么不想。仗一打起来,就走不了了...... 薛浪举着虎符登上城墙,坐实了昨日的流言。 逃吧,逃吧......你还有老婆孩子,老父老母......你死了他们怎么办......你在替什么人卖命啊...... 如此心绪影响下的楚军一击即溃顷刻间乱作一盘散沙,十日内逃的逃降的降,白宣自知救国无望,在一个雨夜也随着庶弟自刎于当下。 楚军尽数归降,楚国的百姓还不知大局已变,其实这与他们无甚影响,他们关心的还是一日三餐,这就足够了。 该说不说,楚王——应该是曾经的楚王和他的臣子实在是太不得民心了,以至于国家易主,百姓不抵抗的却居多,在深受了多年腐败官吏的荼毒之后,薛浪他们的到来对于楚人来说无异于是天降甘霖,薛浪花了一点时间整顿时局,安抚百姓,他与楚王有仇,不会为难这些普通人。 容毅很快进驻王城,传令兵昼夜兼程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带回了陵阳,庆帝还没听完,病容便尽数消退,整个人容光焕发,当场从龙椅上坐了起来,被陈公公扶着快步走下殿阶,声音颤抖着对那个传令兵说:“你再说一遍。” “回禀陛下,厉王已将楚国王城攻下,楚王失踪,楚国归降了!” 庆帝放声大笑,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哈哈哈!” 殿内的臣子也跟着高声恭贺,喜气洋洋,这一消息,使得庆帝的病不用药也痊愈了似的,整天端坐在御书房中处理国事,等待薛浪回国复命。 太子以及瑞王却不如他人那么高兴,薛浪立此不世大功,对他俩的威胁空前的大了起来。针对薛浪的阴谋,也在等着他回来。 然而每个人翘首企盼的战神,却掉转马头直冲娄烦国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节奏突然快了起来 没错 我按了倍速键 61、退兵千里 话说楚王当初被神秘人劫走,一路颠簸,剩下半口气到了娄烦国,与新国主呼和沙克许诺,只要他攻打庆国,楚国必鼎力相助。 至于如何相助,他却无法细说,楚国王城被占的事人尽皆知,呼和沙克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那么好骗,幸运的是,楚王无意间得知他在寻找外甥的下落,一口咬定那个传言中的人就在薛浪手中。 这一猜,还真给他猜对了。 沙克登上国主之位后顺风顺水,万事称意,只一件事——他那个懦弱的哥哥死是死了,却留下了一个孩子,国中与他唱反调的大臣一直宣扬要接回“小王子”继承正统,扰得朝廷上下人心不齐,反对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要是按照他以往的性子,一定全都杀了,可是他刚当上国主,位置还不稳,如果此时血洗朝堂,必然招致之后的祸患,他想要长久地坐下去,于是就得想办法断了他们的念想,杀了所谓的“小王子”。 然而不等沙克发动战争,薛浪带着阿木自提先找来了。 北燕军声势浩大,在外面喊沙克出来谈判。 沙克自万军丛中走出,标准的大漠游民长相,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眼大脸方,身穿灰白狼皮,脚踩虎爪形战靴,右边太阳穴自下有一条狰狞的疤痕,那是和他哥哥争夺王位时留下的。 薛浪没见过他,但燕离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那年刺杀的人正是娄烦国的内阁大臣,沙克领了此案,不料被他哥哥阻拦,最终不了了之。 他躲在床下看时,沙克脸上还没有那道伤疤。 沙克微微眯着眼,操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话问:“你就是薛浪?” 薛浪坐在马上,笑答:“正是。闻名不如见面,娄烦国主好雅兴,几次三番犯我边疆,本王是来送你回去的。” “哼,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好大的口气!就凭你这单枪匹马也想跟我打仗,回去喝奶吧!” 沙克叽里咕噜地说着娄烦话,陈通一句句翻译给薛浪听,情绪十分到位,眉毛都在努力,薛浪总觉得,他在借此机会骂自己——他已经是个死人了。陈通背后发凉,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娄烦的士兵一阵哄笑,挥舞着手里的兵器,又是一阵听不懂的叽里咕噜。 薛浪笑得愈发和煦:“本王此行,是想和国主做个交易,打仗的事缓缓再说也不迟。” “交易?先说来听听。” “很简单,你把楚王交给本王,那这小子就归你了。”他用力地一拉缰绳,让阿木所乘的那匹马走到前面来,阿木双手被绑缚着,在马上摇摇晃晃,一脸的不甘与愤恨。 沙克眼角一跳,像,太像了,和他短命的老子长得一模一样。看来那个废物老头没骗他。 “你说真的?” “当然,只要你把楚王交出来。” 沙克的眼珠转了转,耍赖说:“什么楚王,本王没见过。” 薛浪慢慢收起笑,过了会儿状似苦恼地说:“你就算说楚王死了也比较可信,怎么办,原本可以友好一点的。” “哈哈哈,这是你自己闯进来的,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沙克张狂地叫喊,“孩儿们,给本王拿下这个黄毛小子!” 杀声震天。薛浪摇了摇头,低声叹息:“都说了不想动手。” 这么说着,他却背负三把长qiang,灵活地穿梭于敌方阵营中,宛若流光轻擦,直奔呼和沙克,后者也不是吃素的,大吼一声提刀上马,与薛浪你来我往战了二十多个来回,他的士兵想要帮忙,但一来被沙克呵止,二来让燕离牵制住了。 薛浪一qiang将他挑下马,问:“服不服?” 沙克立马弹起来,叫道:“不服。”便在地上又同他打了起来。 一片刀光剑影里,薛浪再次一招制住了他,一如不久前燕离大败白宣一样,战场渐渐安静下来。 沙克举起双手,眼睛盯着距离他喉咙不到一指的qiang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误会,都是误会,王爷身手了得。” 薛浪疑惑地问:“没有人告诉你,本王的丰功伟绩吗?还来挑衅,真是不知死活。” “呵......呵呵。” 确实有人跟他说过,但他以为薛浪不过打了几场胜仗,声名鹊起也在这两年中,哪有吹嘘的那么可怕,而他自诩大漠孤狼,武艺天下无双,没把这个刚冒芽的战神放在眼里,他顶多就是会带兵打仗,武功怎么可能高过自己!?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死亡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薛浪逼着他慢慢走到自己这边,忽而展颜一笑:“看来国主是吃硬不吃软,这回肯答应本王的条件了吗?” “答应,答应。”沙克一动不敢动,吩咐手下,“把他带上来。” 几个小兵很快用担架把楚王抬了出来,扔在薛浪跟前,然后脚下生风地退了下去,活像他染了瘟疫一样。 楚王惊醒,一见薛浪那张“日思夜想”的脸,登时气得心跳都停了停,薛浪愉快地问候他:“可让本王好找啊。” “不,不要过来。” 沙克说:“这下可以放了我吧?” “当然。”薛浪收回qiang,用qiang杆狠狠打在他后背上,他踉跄了一下才徐徐往回走。 “等等,”薛□□住他,将阿木的马向前拽,“你忘了这个。” 沙克憋着一口气,埋头拉起缰绳走回自己军中。 陈通在后方和王林嘀嘀咕咕:“看吧,惹了将军就是这下场,太折磨了。” 王林笑他没见识,劝他珍惜,还说哪天如果有空带他去影卫们训练的地方开开眼界,就会知道现在的王爷是有多温柔了。 薛浪把阿木送到目的地,接下去的事自有他们国内的前任国主心腹接应,那就不是他有兴趣管的了,他只在乎赶紧把呼和沙克赶回大漠深处,然后好履行他对燕离的承诺。 能做到什么地步,是死是活,全凭阿木个人的造化了。 “好了,现在可以开始打了。”薛浪高声说。 呼和沙克阴翳地看过来,粗暴的拽下阿木丢给其他人之后,立时就要出战,副将劝他先整顿军队,他不听,誓要将薛浪粉身碎骨。 这正遂了薛浪的意,北燕军惯会以少胜多,虽说娄烦军队以凶狠勇猛著称,但被冲昏了头脑的野狼,可比凶猛的群狼好对付多了。 这一场突如其来打开的战争只持续了一天一夜,沙克又一次被生擒,薛浪逼着他答应退兵百里,一路将他赶回了娄烦国,这场还未成型的大战也匆匆就此落下帷幕,沙克是否卷土重来,还得看阿木的表现。 阿木死,那他们准备调兵迎战;阿木活,按照约定,娄烦三十年对中原秋毫无犯。 一仗打完,北燕军忙着整理战场,埋葬不幸牺牲的兄弟们,而薛浪并着燕离,则把楚王押到了帐里,那人经历一番长途跋涉,饥寒交迫、惊惧交加,早就不成人样,一口气始终不上不下。 他算计好了,薛浪这会儿尸体都该腐烂了,怎么会又追了上来?!他不甘地瞪大眼睛,艰难地说:“不......可能,解药......死......” “如你所见,本王活得好好的。”薛浪笑。 楚王心灰意冷,瞳孔散大,有出气无进气。 薛浪蹲下来用力按着他的胸口,说:“先别死,告诉你个好消息。” 将死之人缓缓看向他,他一笑,说:“楚国现在是本王的了,意料之中是不是?” 这下楚王彻底被折磨得咽了气,死不瞑目,薛浪勾勾唇:“眼睛瞪这么大,不好。” 笑着笑着,他拿过桌上的砚台狠狠砸中了尸体的脑袋,红的白的登时迸溅了一地,还好燕离及时拉着他躲开,不然就该沾到他身上了。 “小心点。”燕离叮嘱他。 他扔掉砚台,传来士兵,让他们把尸体丢到草原上狼群活动的地方,楚王不是快死了也要到这儿来嘛?那就永远都别回去了。 随着帐里最后一丝血腥气的消失,他心中的暴虐也跟着淡了下去,大仇得报,他却轻松不起来,燕离看在眼里,邀他夜里去草原上看星星,他欣然应允。 天公作美,这晚星辰撒满了天穹。 前半夜时,云层很厚,多少光都透不出来,薛浪不想扫了燕离的兴,便始终专注地盯着东方。终于,一轮灰白的月拨开云雾现真身,清冷的亮光一寸寸射出,像在云间包着个刺猬,那轮圆月朦胧着缓缓地上升,可星星还在观望,远远的,一颗暗淡的太白星探头探脑。 又过了不久,两人眼看着月亮消失不见,众星从北斗七星起相继发亮,灼灼地悬在天幕中,华光四溢。 漆黑的天空中白光点点,草原上的视野广阔无垠,一眼望去,无穷无尽,直令人心神发颤,深邃的星空抓住了他们。。 薛浪仰着头,到脖子发酸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这时,燕离突然出声道:“我记得小的时候,也见过这片星空......十多年过去,世事变化无常,只有它万年都不会改变。主子,看看它们,什么也算不得大事了。” 薛浪垂下眼,自嘲地笑了笑:“是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他语气有变,燕离转过头平静地看着他,他把头一歪,靠在了旁边的肩膀上,幽幽地说:“为什么都要逼我呢?我明明说过,什么也不要,许我埋没姓名在山上做个猎户就好,他们争来争去,却推着我不得不一起加入进去......” 燕离轻轻地说:“如果你想,我保证没人找得到我们,你想去哪儿都行......” 薛浪动了动头,抬起眼给了他一个笑,然后极为怅然地叹息一声:“燕燕,骑虎难下呀,此番回国,一有庆帝猜忌,二有兄弟起火,不容许我们息事宁人。” 燕离刚刚想说什么,就被他打断道:“你是不是想说,你可以把他们都杀了?”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一身的业障了,不可能牺牲你来为我铺路,我要的是你干干净净地和我做一对双飞燕。” 燕离心中滚烫,身畔人说出的每句话都在他脑子里找地方坐下了,座无虚席,他无法诉说,便伸出手挤到薛浪的手下,十指相扣。 薛浪微微一愣,坐直身体,一看,眼前两颗使群星黯然失色的星星,正盛着一汪春水,将他慢慢包围融化。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落在星星旁边,粗粝的指腹寸寸滑过那张白面,给他带来止不住的战栗,可能是饮的酒上了头,两只白玉似的耳垂红得滴血。 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白面上,一条小蛇挑逗着星星,由浅入深,逼得那主人连连溃逃,丢盔卸甲。 轻飘飘的盔甲被蛇衔走,凉风习习,白面上两个涂了糖粉的疙瘩被蛇一口吞吃入肚,星星雾蒙蒙的,想逃又无处可逃。 好大一个面团,小蛇游走于上,涂满滑腻腻的毒液,它要休息一会儿了,找到一个黑布隆冬的山洞,它住了进去,却不老实,左敲一下右打一下,蛮横冲撞,肆意妄为。 星星替它告饶,坏心眼的小蛇总算放它一马,留下自己的标记后就安静地睡下。 柔软的草地上,两只交叠的手沁着汗水,漂亮的筋肉绷起,丝丝抑制的chuan息从他口中溢出,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在野地里躺了一宿,还好没着凉,燕离红着脸被薛浪一把抱起,回营休整,日出东山,他们该回大庆了。 62、容府大丧 刚从边境线上辗转离开,北燕军却接到了一个悲痛的消息,容毅老将军在王城病危了,怕是熬不过去这个夏天,薛浪与他本就相交甚少,血脉淡薄,听完感触不大,只叫身边一同前来的北燕军即刻返程,务必要稳住王城。 小半月过后,一行人重新站在了天子脚下,陵阳百姓夹道相迎,万人空巷,与去年萧索的景象一点也不相符,街旁的店铺有人喊着,只要厉王来,一律不要钱,不久前城内流传的“厉王是楚国奸细”的流言都因此一战不攻自破了。 薛浪早卸了盔甲,身着一件樱红色暗纹锦袍,腰系一条象牙白色丝绦,面若冠玉,唇红齿白,龙眉凤目,当真真一个风流公子哥,白面好郎君。 他只顾着笑,没甚言语,被扔来的花花草草砸得左右闪躲,小心翼翼不被碰到一点,走出那条长街,他回眸冲燕离眨了眨眼,邀功一样,燕离藏在面具后面,眉眼弯弯。 被宫人热诚地引入皇宫后,燕离自行离去,薛浪向来不让他掺和朝堂里的破事。 大臣们都在,至少面上都装得很尊敬,见了他皆是躬身拜贺,他但笑不语,走到殿下并不跪拜,只一抱拳道:“参见父皇。” 庆帝春风满面,叫他免礼,殷切地问道:“吾儿,给朕和众卿家说说,你是如何拿下楚国的?” 薛浪环视一圈,缓缓说着:“儿臣智勇无双,楚国当然是手到擒来。” 殿内针落可闻,一些不尴不尬的面孔互相看看,哑口无言,直到有人硬夸“厉王不愧是我国战神”,稀稀落落的赞叹声响起,庆帝也顺着台阶夸耀一番,便打发他回府休息,赏赐一会儿送到。 走出大殿,宫人前来接引,说是尊容妃娘娘的旨,请厉王去锦秀宫小坐,薛浪摆手,不去。 正是他如日中天,谁敢违他? 出宫路上,燕离不知从哪冒出来,头上趴了一根灰色绒毛,薛浪笑他:“又去掏鸟窝了?” 他无奈地扁了扁嘴,说:“那边有一窝不小心掉下来的幼鸟,我本来要放它们回去树上,结果一只鹰突然俯冲下来,非要抓我......” 还没听他吐完苦水,薛浪先忍不住大笑出来,燕离倔强地小声叨叨,幽怨地看着他。 “让我看看,噗,”薛浪腮帮子鼓了鼓,硬生生地把笑憋了回去,扶着燕离的下巴,说,“受伤了没?没有就好。” “别笑了。这是剽骑大将军的家书,让我们转交给容老夫人。”燕离从怀里摸出一个纸袋。 “什么时候送来的?” “就在方才,王林快马加鞭赶回来的,还有,老将军恐怕真的不行了。” 薛浪接过信封,黄色的纸面干干净净,上书四个大字——与老妻书。 信封很薄,所装不超过两张纸,薛浪忽然心口一堵,眉头拧起,半日不曾展颜。 及到容府,门庭寥落,大门的两个石狮子沉默着送走一代又一代,周围的几户人家安安静静,与这里沉默肃然的氛围融为一体。 一个瘦瘦的下人拎着笤帚出来,看到是薛浪,怔在原地,分辨了好一会儿,听见薛浪不耐烦地问:“容老夫人在府里吗?” “在,在的。”下人诺诺应道,“王爷请进。” 小厮将他带进容府,一个丫鬟从旁经过,到面前给薛浪福了福身,她转身的一瞬间,薛浪驻了脚,歪着头看向她。 “站住。” 丫鬟一顿,埋着头走回来:“王爷有什么吩咐吗?” 薛浪从燕离身上摸出一把匕首,抵着她的下巴迫使她重新抬头。 小厮觉得这丫头有些面生,恰好薛浪问他认识否,他摇了摇头。 不由分说地,薛浪对小厮说:“绑起来。” 丫鬟闻言,低着头倒退数步,似是害怕薛浪想对她做点什么。小厮不解其意,但毕竟人家是主子,哪能不听。 他走去,微不可察的叹息说:“别挣扎,少受点苦。”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丫鬟脚下一滑,飞快地逃跑了。“站住!别跑!”小厮在后面追。 “有情况?”燕离低声问他。 他点点头,脸色说不上好看,然后立刻带着人去了容老夫人的房间。 房内毫无动静,之前的小厮去抓丫鬟了,剩下一个面庞白净的,上去敲了敲门,没人应声,薛浪直言:“把门砸开。” “可是......”小厮为难地说,“老夫人怪罪下来......” “砸开,不然本王砸烂你的脑袋。” 小厮不敢不从,从旁拿了一根木棍,几下砸开房门。 门一开,一股刺鼻的药味儿扑面而来,容老夫人身体不好,常年用药,也说得通。屋里亮堂堂的,却不见她人,小厮连喊了几声也没应,挠着后脑勺咕哝着:“奇怪,老夫人刚刚还在里面说话。” 薛浪快速地扫过屋里的摆设,找到了床的方位,脚下不停走了过去,燕离紧随其后。 一张黄木雕出的小床,挂着一些红色的绸帐,有个身材瘦小的人背对着他们躺在床上,满头银发。 小厮又喊了几声,这才察觉到不对劲,薛浪已经一把掀开了罩子,把床上的人翻过来一瞧,双眼紧闭,嘴唇漆黑,脉搏微弱。 燕离窥见,打了个响指,有个黑衣人从梁上跃下,正是从他们进京起就护在左右的贺少堂。 贺少堂低着头等命令,燕离说:“去把凌消找来,尽快。” “是。” 一连串的事让小厮震惊了得呆了,猛然看到容老夫人可怕的脸色,他吓得大叫:“老夫人!” “把嘴闭上!滚去叫大夫,没用的东西。”薛浪蹙眉骂道。 小厮如梦初醒,立马跑去找了府里的大夫,而之前那个抓丫鬟的小瘦子也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王爷......人跑了。” 那丫鬟根本不是普通人,像是身怀武功,他确定府里没有这号人,等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叫来家丁时,女子已经跑没影了。 还好薛浪没指望他——厉王有庞大的情报系统,只要还在这世上,不管是死是活,他都找得到。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救容老夫人,薛浪稳住她的心脉,等大夫到了,便一脸凶神恶煞地守在一边,大夫吓得够呛,心讲话活到头了还要被厉王这么折腾。 “老夫人吃了什么?” “今天的药。”小厮把桌上空空的药碗指给他看。 大夫拿起来嗅嗅闻闻,很快断定这中有未经处理的雷公藤,当下唯有尽快催吐,但是昏迷的人却难以施行。 此时贺少堂拎着凌消也来了,后者双手还抓着小刀和药钳,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明显是刑讯的时候被硬拉走的。 见到薛浪,凌消喜出望外:“主子!您回来也不告诉属下。” 薛浪说:“少废话,过来看看。” “好嘞。” 凌消上了,得出和大夫一样的结论,在大夫还在思考怎么才不会伤到老夫人时,凌消已经动起了刀,灵巧的拍拍打打,几个呼吸后大喝一声:“盆来!” 容老夫人哇的一声吐在痰盂里,被人扶着重新躺平了才悠悠睁眼,哑声问:“我怎么了?” 小瘦子立在床尾,为她解释说:“老夫人,有人想要害您,给你下了毒,多亏王爷来得及时。” 容老夫人的这才看到后面的薛浪,她有一瞬间的愣神,之后却让其他人都下去,要和他单独说说话。 燕离识时务地想退下,却被薛浪一把抓住,毫不隐讳,容老夫人自然也看到了,她张张嘴:“你们......”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听他如此不客气地说话,容老夫人苦笑了一声,到底没说什么,她和老伴一样,与这个外孙不亲近,究其原因还是容妃不愿意带着孩子回府,认为他们会把孩子教得优柔寡断。 两夫妻一生只育有一个女儿,容毅显赫一生,不曾纳妾,而他的夫人在生产容妃时落下了病根,无法再为他诞下一子一女,容妃从小被娇养,所以才会养成那样凡事都要争先的性子,容毅本想要一个儿子继承他的战场,可他没料到,帮他完成毕生愿望的,居然是他一直漠视的外孙。 容老夫人随丈夫,对这个外孙也不太关心,她是个活得顶通透的老人家,明白自己没资格对现在的薛浪评头论足,便也不开口了。 一片静默中,薛浪把容毅的信交给她,随后掩门而去,离开时,他说:“今天的事,本王会查清楚。” 有人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下毒,还是在这个动荡的关头,很难不是说冲他来的,目的无非是害死老人,推锅薛浪,激怒容毅,让薛浪在朝堂孤立无援。 暗处之人千算万算,没算到容毅已经回不来了,况且薛浪其人,自己要做的事从不借他人之力。 老夫人中毒不深,且发现及时,并未危及生命,打开容毅那封绝笔信之前,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信上都是些琐碎小事,一如他以前在她耳边絮叨的一样。 她笑着笑着就哭了,容毅有旧疾,她是知道的,此行如一去不复返,她也可以接受。 可是能接受,不代表能承受。 过了几日,容老夫人郁郁成疾,唤来薛浪做最后的打算。 薛浪一个人坐到她床前,床上的老妇人一片枯槁之色,眼神悲怆,凌消说,心死之人是救不活的。 “你来啦。”容老夫人轻轻地说,艰难地从被子下伸出一只手,手里攥着一枚玉符。 薛浪接了过来,不是别的,正是容家的传家宝。 老人怀念地看着它,不知怎么来了兴趣,一点点说起了从前:“......你外公他,刀子嘴豆腐心惯了,他和我说了你跟那个孩子的事,我的意见呢......”她慈祥地笑着。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救要好好对他,那个孩子很真诚,也很依赖你,即使你将来会纳妾,也不要亏待了他;如果你不喜欢他,也不要用他为你做的许多事来捆绑自己,这样对你们都不好......老婆子老了,随便说说,你不要挂心。” 薛浪沉下性子听她讲完,最后答道:“我喜欢他,身边也只会是他一人。” 老人微弱地点了点头,显然没把他的话当真,薛浪也不争辩,选择沉默着陪她走过这一段时间。 她缓了口气,对玉符的作用做了解释:“这枚玉符,是容家代代传下来的信物,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你先不要拒绝......容家子嗣凋零,如果你不接受,那这偌大家业,便只能拱手他人了,我和你外祖一生都在为它努力......” “我知道不该把它强加给你......你可不可以就当可怜我这个老婆子,在我们都远离人世时,不要它败落得太快?” 她眼中闪着泪花,沟壑纵横的脸上堆满了恳求,这是一个弥留之人最后的愿望。 薛浪一副铁石心肠,在这种眼神中还是软了下来。“我答应你。” 如此一来,容老夫人便可安心了,她笑着闭上了眼,泪水还没干,人便随风而逝。 同日,王城报丧,陈通顺理成章接手了二十万庆军,半个天下握在薛浪手中。 那封信里还写着——把容府交给他吧,算作我们对他的一点补偿。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长————快了快了就这几天了 迫不及待想挖新坑了 63、自寻死路 因为容家的丧事,薛浪有了理由不回朝堂,庆帝念在容毅的赫赫战功,默许了他的行为,还恩准容妃也回一趟将军府,不过她不愿意,也就算了。而那些苦苦等待薛浪的人便是如何坐不住了,循着气味儿找了过来。 薛浪名为戴孝,实则在厉王府闭门不出,成天与燕离滚在一块儿,忙碌的间隙,燕离仰起头问:“老夫人......嗯、跟你说什么了?” “看来是我不够努力,你居然还有力气想别的?”薛浪舔着嘴唇,吃吃笑了两声,才假正经地说,“她说要把容府给你做聘礼。” “啊?” “还说对你很满意.......嗯,我也很满意,好甜啊燕燕——” 燕离从耳垂红到了脚尖,不再说话了。 瑞王没在容府找到人,便转头来了厉王府,让手下在外哐哐砸门,吵得刚睡下的薛浪心烦。 “什么人?” 管家刚好抹着额头的汗跑到门外,闻言回答道:“王爷,是瑞王,非要您出去见他不可。” “不见,”薛浪戾气甚重地说,“他再敢闹事,直接打出去 ” “......是。” 王管家硬着头皮转述了薛浪的话,瑞王却仗着有多方势力撑腰,谅他不敢真对自己动手,一直不依不饶。 “得罪了,瑞王爷,”王管家收起笑,向后拍拍手,空荡荡的庭院中霎时落下十几个黑衣人,他严厉地说“听王爷的令,打走他们。” 黑衣人动作如风,薛裘枫和他的护卫根本不是对手,很快被打得落花流水,一路逃出了这条街。 满腹愤懑地回到皇宫,薛裘枫无论如何也想不过,对着无辜的宫女太监发脾气,这时他身边的一个心腹太监说了一句别有用心的话——薛浪手下有这么多人,庆帝知道了,能容忍吗? 蠢笨如他也立马领会了其中的意思,于是马不停蹄去拜见了父皇,对薛浪豢养影卫一事添油加醋,把一群血肉之躯说得如同天神下凡,再提到那支兵符也调不动的北燕军,那仿佛一夕之间被拿下的楚国。 虽然庆帝全程眉头紧锁,最后还把他骂出了御书房,但他说的每句话都正好砍在了他心上,薛浪,野心确实太大了。 可是他没想想,薛浪也是他的儿子,换做是木讷内敛的太子,如果有此作为,他恐怕即刻禅位也是愿意的。 容妃对他暗示了好几次,要把薛浪定为皇储之一:皇后也来过,技高一筹,再次用娘家的财力保住了太子的地位。 那日后,薛浪被召进宫,强行结束本就短暂的服丧期,庆帝在殿上高高坐着,神态威严,整个大殿就只有三人,他,薛浪,和陈公公。 “浪儿,朕听说,你训练了一批武艺超群的影卫?” 薛浪不解其意地反问:“这支影卫不是父皇不要的吗?允诺儿臣可以自行处置,您忘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多年前,庆帝初登基,从上一代皇帝那儿继承了这把利刃,不过后来他嫌他们总喜欢龟缩暗处,如同夜里的老鼠,令人生厌,恰好薛浪向他讨去玩一玩,他也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当初他怎么会想得到,元气大伤的影卫队,发展起来如此之迅速。 “休要狡辩,”庆帝肯定不会承认,反而怒斥道,“你如果不是别有用心,就把他们都交出来,也好为庆国出一份力。” 原来如此。薛浪不无讥诮地勾起唇,轻飘飘地问:“父皇是否还要儿臣交还北燕军?” “北燕军从根本上是属于大庆的,你不想背上无谓的罪名,就......”他也不否认,这支所向披靡的军队,确实是薛浪一把手拉扯大的。 “可以啊,”薛浪点点头,笑着说,“只要您拿得动。” 庆帝眼中的喜悦一闪而过,他变了变神色,放松下来,和蔼地说:“这才是朕的好儿子。下去吧,一会儿朕会派陈公公同你交涉。” 薛浪笑眯眯地接下:“儿臣告退。” 回国短短半月光景,他经历了大起大落,为国建功的热潮还没来得及被大肆夸耀,就先预备下了一波莫须有的诽谤诟病。风波仍在翻卷,他就是风浪中心。 然而庆帝此举,无异于给自己找了道催命符。 王府周围多了不少暗哨,陈公公甚至算是跟踪他到家的,他神态自若,一路上走走停停,买了些工艺精巧的小玩意儿,准备带回给燕离玩。 进了王府,燕离才从他背后现身,疑惑地问:“陈公公为什么跟得这么紧?” 薛浪把包里的东西一一掏出来,木头拼成的小动物,兔子、鸡、狗,应有尽有,记起他买完的时候,那个年幼的小摊贩欢天喜地收摊了。 “不是什么大事,”薛浪拉他坐下,问,“看看,喜不喜欢?” 燕离随手拿起一只小兔子,不相信地追问:“真的?” 薛浪抬眸一笑:“只不过那个老不死的活腻歪了而已。他想要我手下的全部势力,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啊。” 日暮时分,两人正在院中玩得兴起,王管家又长吁短叹地来了:“宫里的陈公公在王府外面等着,说要找王爷您。王爷见吗?” 薛浪丢下兔头,拍了拍手,说:“见,怎么不见?” 几步来到门口,陈公公只身前来,态度恭谨,薛浪揣着明白装糊涂:“陈公公,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本王这儿来了?” 陈公公只说:“咱家来取您答应的东西。” “哦,什么东西啊?” “王爷,请不要为难奴才。” 薛浪笑笑:“哦,是那个啊,没问题。” 他回头对燕离耳语几句,后者看了眼陈公公才转身离开,消失在众人视野中,陈公公抬头,虚虚地看向他留下的残影。心想:此子,少年天才,如若不能用,便不可留。 注意到他的视线,薛浪不无骄傲地说:“怎么样?本王的王妃,可入得了陈公公的青眼?” 陈公公瞳孔一震,尖细的嗓子险些破音:“王妃?” “对啊。”薛浪点点头。 他对面的人很快调整好了表情,恭顺地低眉耷眼,再怎么不合常理,也不是他该操心的。 不多时,燕离回来了,递给薛浪一样东西,薛浪把它转交给陈公公,是一块精致的银面具,与某王妃脸上的那块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的目光有些许深意,燕离看过去时,他及时低下了头。 “就是这个吗?” 薛浪惋惜地看着它,说:“是啊,北燕军的兵符已经给了父皇了。” 陈公公作为庆帝的心腹,自然是知道此事真假的,所以听闻此言也不多语,淡淡地说了声“谢王爷”,便原路返回了。 等到他走远了,薛浪唤来贺少堂。“贺少堂,你带一些兄弟去老皇帝面前装装样子。” 贺少堂茫然地问:“什么样子?” “唯命是从的样子。” 论服从,贺少堂是一群影卫里最说一不二的,得了令立马履行起来,下次再见薛浪时,完全没给他一个眼神。 薛浪后来跟燕离吐槽,燕离无奈地笑笑:“明明是你让别人装像点的。” “我不管,我要扣他俸禄。” “?” 话说陈公公将信物面具带给了庆帝,彼时庆帝的两个儿子都在身边,无可避免地看见了那个分外熟悉的物件,瑞王没忍住问道:“父皇,这是什么?” 庆帝喜笑颜开地接过面具,闻言脸色一垮,生怕他们来抢似的,一把塞在了桌下,骂道:“滚出去,不该问的别问。”他对这支队伍相当感兴趣,不想让给任何人。 太子遭了无妄之灾,对瑞王很有些怨气,等走出一段距离后,颇为不满地说:“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莽撞,事情都被你搞砸了。” “你凭什么说我?要不是你非要这时候来,能撞上父皇发火吗?” “算了,本宫不想跟你吵,”太子烦躁地走开几步,又问,“东西都放好了吗?” 薛裘枫沉下脸:“进都进不去,放什么放,我扔在外面了。” 太子习惯了忍耐,被气急了也只会背着手生闷气,就像现在。 两人不欢而散,太子阴翳地盯着他的背影,心中直骂蠢货。 瑞王独自一人出了宫,上了马车,在车里昏昏欲睡,再次睁眼时,面前是薛浪可恶的脸,他试图动一动,发现手和脚都被绑起来了,他坐在一张破木凳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扯出一个笑,问:“四哥,这是干什么呀?别玩了,快给我松开。” “叫得真好听,”薛浪背着手踱步,笑得相当危险,“不过本王今日还是要大义灭亲。” 什么意思?他不会想直接杀了我吧?薛裘枫笑不出来了:“三哥,开、开什么玩笑呢。” “谁跟你开玩笑了?”他身后走出来一个拖着麻袋的黑衣人,到他跟前把麻袋口打开,露出一个清秀的女子,问他,“这人认识吗?” 薛裘枫移开眼,摇头:“不认识。” “你再好好想想呢?把她弄醒。”薛浪对凌消说。 凌消拿出一把银针,快速地在女子头上扎了十几根,女子顶着一头晃悠的长针幽幽转醒,看见薛裘枫止不住地一喜:“王爷,您来救奴婢了吗?” 薛浪阴森地问:“再问一遍,你真的不认识她?” 周围一点异样的声音都没有,四周门窗紧闭,灰尘厚重,那个奇怪的黑衣人一看就很恐怖,薛裘枫怀疑自己被劫到了城外,为了保命拖延时间,只好硬着头皮承认:“认识。” “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在花楼......上月买下的清倌。” “你让她混进容府,给老太太下毒对不对?” 薛裘枫微微冷静下来,这条绝对不能认!“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她做过什么。” “哦?那就是此人居心叵测,加害忠良咯?按我朝律法,满门抄斩才对。” 女子骇然,连连摆首,薛裘枫拼命冲她使眼色,哪有他说的那么严重!然而女子全当没看见,急忙交代道:“大人,大人明鉴,是瑞王指使小女子给容老夫人下毒的!小女子是被逼无奈,还望大人开恩!” “贱人!一派胡言!三哥,你别听她胡说,我即便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下毒害人啊,三哥,你知道我的。” 薛浪敲敲太阳穴:“哎呀,真是伤脑筋呐。本王该相信谁呢?熟话说官官相护,要不还是向着你吧......” “等等,我有证据。”女子仿佛下定了决心,肚里的话全部吐了出来,“在我的腰带里。是瑞王的玉佩和亲笔信,他说只要事情成了,就给我二十万俩,让我远走高飞,呵。” 凌消会意,把她从麻袋里抖出来,果然从她的腰带里搜出来两样东西,怼在薛裘枫脸上。 薛裘枫气得脸色发青,却不能发作,还得装可怜卖惨,以求能薛浪放了他。 “我知道错了三哥,我也不想出此下策的,实在是,实在是......” “姜半夏是不是你杀的?” 他愣了一下,被问得发懵,这和今天的事有关系吗?出于谨慎,他想否认,薛浪看出他的想法,补充一句:“想清楚再说,这次只给你一次机会。” 又过了一会儿,他脸上堆笑,回道:“那小子不是觊觎你身边的那个影卫吗?我只是帮你小惩大诫了一番。” “那他怎么死的?” “我教训过他之后就让他继续赶路了,哪想到那山上有大虫,等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 “行了,编不下去就别编了。”薛浪心情甚好,转头喊,“裴少卿,你都听见了吧?” 破烂的屏风后边走出一个捧著书籍的年轻人,高是挺高,就是看起来比较孱弱,然而就是这个年轻人,在人才济济的大理寺脱颖而出,以手段狠辣、断案神速著称。 原本他不接皇室的案子,可薛浪回来了,他觉得某些事情可以有一些改变了。 他手上御笔不停,每一条罪状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交给你了。” 薛裘枫这才明白他问那么多究竟想做什么! “三哥,三哥!我是你弟弟啊,你不能这么对我!” 薛浪头也不回地打开门走出去,光亮刺得薛裘枫下意识闭眼,未曾料到这是他所见的最后一缕阳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我老板倾情手绘的封面!!!ヾ(≧▽≦*)o 今天万更!直接大结局啦!!!( ?? ?? )? 64、里应外合 在门外听了一整节的老人眼泪直流,薛浪一出来就给他跪下了,此人却是枉死的姜半夏的父亲,姜丞。 他磕下头:“多谢王爷替我儿伸冤。” 薛浪脚步只顿了一下,然后绕开他走了,走时向后摆了摆手:“回去吧。” 对于姜半夏,他没什么好感,只是因为对付薛裘枫这个蠢货,死人用起来比较顺手罢了。 过了三五日,城外的北燕军在驻地不远处发现了火药的痕迹,还不少,不到一日,朝廷的人就来了,以例行巡检为名,想要进去搜查。但北燕军有薛浪撑腰,说话相当硬气,说不让进就不让进,眼看两方要打起来,有人终于在外面发现了些微火药,当即发作起来,要把北燕军关押听候发落。 不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些人明晃晃地就是冲他们来的。天子脚下,忍一时风平浪静,为了他们的王爷着想,北燕军的一个小将领,姓刘名醒,自愿上了枷,让人粗暴地给架去天牢中了。 有脑子灵活的,在他们来之前就赶去王府报信,薛浪气得捏碎了一只瓷碗,眼神冒火。等报信人离开,燕离为他清理伤口,他怔怔地问:“我这么做,真的对吗?” “主子,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晓得的。” 进了天牢,就别想好过,那里的人得了皇命,对刘醒威逼利诱,见二者都行不通,竟私自用上了各种刑罚,一定要他指认薛浪通敌卖国的罪名。 刘醒浑身是伤,被吊在木桩上,盐水一泼,痛得痉挛,醒过来又是一番严刑拷打,被折辱得不成人样,然而就是这种情况,他却依然咧着嘴笑——有本事杀了你爷爷,狗杂种! 厉王府迎来了一个意外的客人,邢新邢大人,一晃那半年不见,这位大人变了很多,眼中浑浑浊浊,头发斑白,身形佝偻,像是到了迟暮残年。 薛浪请他落座,他摇摇头,用枯瘦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抓住薛浪的手,嘴唇一张一合,后者不得不躬身听他说话。 “快去救人,他们想杀了刘将领!” “刘醒?” “对。” 上午带走的人,晚上就刑讯致死?薛浪的手逐渐攥紧,看见邢新脸上的痛苦之色,才一把放开。 他扭开头,压下起伏的心绪,说:“多谢邢大人,天色不早了,本王派人送您回去。” “这......”邢新瞪大眼睛,不解其意。 薛浪抬手,门外走来一个小厮,恭敬地请他出门上马车。 邢新佝偻着,一步一步向外挪动,仿佛又苍老了一岁。 月出东山,梧桐叶影影重重,像是有几百个小人在树下走,无声地呐喊,薛浪坐在窗框上看了很久,燕离出完任务回来,默默替他披上一件衣裳。 “你是不是也怪我不救刘醒?” 燕离摇摇头。 “其实我也想立马打进皇宫,兄弟们和我出生入死,因我遭此劫难,而我却无动于衷......” 燕离说:“邢大人一介儒生,怎么可能恰好路过天牢,还知道里面关押的是刘将领?你不会想不到这都是庆帝布下的局。主子,你是我们的主心骨,要振作起来。” 薛浪欣慰地笑了笑:“知我者,燕燕也。我就是知道这些,才觉得对不起他们,没想到我也有一天,竟然要用兄弟做饵。” “图大业,不拘小节,跟随您的人,都以为您而死为荣。况且庆帝不会真的杀了刘将领,他在等你沉不住气,反将你一军。” “是啊,我什么也不能做。” “等不及了吗?” “不,我等得起。血债必须用血来偿,刘醒的仇,我一定替他报。” 陈公公与庆帝着重说了见到的那个白衣人,武功极高,威胁也大,庆帝立马想到了传言中与薛浪形影不离的那个影卫统领,他手中摩挲着光滑的白银面具,阵阵思索。 “不能把那种人留在薛浪身边,”他说,“去,接他进宫,整个影卫队都在朕手里,他也必须来。” “可是,厉王称那人是他的王妃,不一定能要过来。” “王妃?哼,他也真敢说。既然这样,更不能留他了。” 庆帝想要天下的高手都围在自己身边,陈公公却担心他被暗害,所以有一劝,可庆帝不听。“你是大内第一高手,朕怕什么?” 无法,陈公公只得再跑了一次厉王府,薛浪满面笑容,他原以为这一趟困难重重,没料想那人只是一低头,便答应了。 朝夕相处的人被抢走,泥人也该有个脾气......他如何能做到一言不发,态度挑不出一点瑕疵? 由是陈公公越看薛浪,越觉得可怕。 燕离不言不语地跟着走,不曾回头,薛浪也在他们离开后立马合上了大门,他怕再晚一会儿,就控制不住要杀人了。 庆帝在御书房草草见了燕离一面,由于薛浪一句“王妃”,他对这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平添了一些不屑与轻视,甘愿做男人的玩物,肯定不是什么好坯子。 “把面具摘下来,朕看看。” 燕离像块石头一样,站定后再也没动过,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呼吸都浅不可闻。 “你是聋子?听不见朕说话?”庆帝生气地放下折子,扭头喊,“陈公公!” 他心中防备,走过去伸手想拿下面具,燕离这才终于动了,狠狠打开了他的手,用了足以打断他手骨的力量。 两人打将起来,你来我往,谁也没讨到便宜,倒是庆帝,看得心血来潮,也想找人比试比试,他对燕离说:“你,来和朕过两招。” 燕离停手,望过来,眸中杀意稍纵即逝,陈公公不敢冒险,苦劝庆帝:“陛下,您龙体欠安,不宜激烈活动,您要玩的话,奴才给您叫几个小太监来。” 自己身体如何,自己心里清楚,庆帝也明白心腹所言不虚,只能遗憾地让他先带燕离退下了。 陈公公始终不放心燕离,把他送到离皇帝寝宫最远的小殿时,还不忘警告:“咱家丑话说前头,要是发现你对陛下有二心,你就得脑袋搬家!” 燕离却看也不看他,自顾自进门关门,落得一室清净。 时间来到深秋,庆帝逐渐放松了对他的戒备。一天夜里,贺少堂在皇后宫里搞了一出“绿帽子”大戏,陈公公被支走,燕离趁机进入庆帝的寝宫,然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个面具。 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他眼睛一瞥,在床垫下看见一丝银光。 陈公公没追到贼人,因为半路想起,如果有人趁他不在谋害皇帝呢?所以他当即掉头,担心地赶了回来,在百米外就敛声屏息,然后猛地一下推开房门。 烛火幽幽,纱帐垂地,轻微的鼾声被打断,庆帝迷迷糊糊地睁眼:“谁在外面?” 陈公公松一口气,答道:“陛下,是老奴。” “哦。”庆帝模糊应了一声,重新躺下去睡了。 他不放心,立刻又去了燕离住的地方,屋里没点灯,他心里一咯噔,抬头对上了一双如墨的眼,燕离躺在树杈上,静静地看着他。 大晚上被这么盯着,陈公公也瘆得慌——他没乱跑就好。转头抓紧时间走了。 次日,庆帝发现影卫的信物不翼而飞,大发雷霆,询问昨晚发生何事,陈公公一五一十道来,弱化了皇后宫中的丑闻,好在庆帝也不在意。他始终不减对燕离的怀疑,在皇上的恩准,把他住的小殿翻了个遍。 还是没有。 庆帝又不愿意损失一把利刃,只能把这事一直压着,还好影卫们不知道信物丢失,依然勤勤恳恳地替朝廷做事。 他一连十日没去皇后那里,太子听闻母后整日以泪洗面,带了礼物前去安慰。 皇后将服侍的宫人全都打发了出去,就留她母子二人,太子献上一尊玉佛,她看也不看,神神秘秘地从犄角旮瘩里拿出一个布包的东西。 “母后,这是?” “嘘,小声点。” 她掀开布,庆帝那里被盗的银面具赫然在其中。 “这?!怎么会在你这儿?” 皇后拉着他走入一个密室,这才解释说:“这个东西,是薛浪那支影卫的信物,吾儿,你收好它,不要叫人瞧见了。” 太子机械地接过,追问道:“母后,你究竟从哪里得来的?” “我,......”皇后白皙的脸上突然飞上两片红霞,她嗫嚅着说,“是一个男人交给我的。” “谁?” 皇后偏开头,招了招手,一堆玉器后面走出来一个黑衣男人,面貌俊秀,高大健壮,双眼犹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太子警惕地拉过母后,问:“你是何人?” 男人看了一眼娇怯的皇后,方才沉声回答:“影卫统领之一,贺少堂。” “你就是贺少堂?!” “不错。” 太子惊讶之余,接着问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找太子做个交易。” “不......”太子条件反射要拒绝,背后的人微微拽了一下他的衣袖,他察觉到这二人之间恐怕有不同寻常的关系,只好妥协似地问:“什么交易?” “这世上无人知晓,我们这支影卫其实和北燕军一脉同源,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不是小小的信物和兵符能号令的,必须要得到兄弟们的认可。我此番来见太子,有一事相求,事成之后,影卫与北燕军,都可归太子麾下。” 这条件任谁也不会不心动,太子热血冲脑,吞了吞口水,等待他的下文。 “老皇帝抓了我们的兄弟,太子如果能救出他,我们任你调遣。” “你们怎么不自己去救?”他还是保有一点谨慎。 贺少堂摇了摇头。“天牢守卫森严,我们怕惊动皇帝,反而害了兄弟,由此不敢硬闯。” 太子还在考虑,皇后对他耳语道:“你父皇对我母子二人都有了芥蒂,必然不会让你顺利继位,不如抓住这个机会,先把兵权握在手里。” 想到庆帝曾经给他的难堪,以及现在呼声极高的薛浪,太子一狠心,点了头。 贺少堂完成自己的任务,面无表情地离开,走出去老远直接靠在假山上大喘气。 “靠,累死我了。”天知道他为了迎合皇后做了多少努力,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 天牢中,刘醒吊着一口气在,死活不松嘴,搞得这些人都没脾气了,又不敢真弄死,怕庆帝砍了他们,成日里唉声叹气。 太子走进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厌恶地抬袖捂鼻,狱卒本来昏昏欲睡,一看到他来了,一个个就和打鸡血似的,殷勤地围了过来。 “本宫来看看,那个叛军提审得如何了?” 狱卒面面相觑,尴尬一笑:“太子殿下,这人嘴巴严得很,再过几天,过几天小人们一定都问出来。” 太子点点头,吩咐小太监把酒肉都拿出来,说要犒劳犒劳他们。 一番畅饮,桌上地上横七竖八全倒了,他从狱卒身上摸出一串钥匙,打开牢门,还好此处都是单独收押,无人看见。 一群黑衣人神出鬼没地冒出来,扛走了重伤的刘醒,贺少堂对太子一抱拳,也连忙逃出去了,后者看着他们离开,矜持地重新坐下,假装喝多了也趴在桌上。 事后,太子主动去找庆帝承认错误,险些挨打,还好皇后此时也在,拼命拦住了庆帝。 “你说,是谁劫狱?” “儿臣没看错的话,是十多个影卫。” 昨日,宫里的影卫全部插翅而飞,他本以为他们集体出逃了,没想到杀了他一个回马枪,却是为了救一个看起来与他们毫不相关的人。 庆帝理所当然认为这是薛浪设下的圈套,咬牙切齿地骂:“薛浪,你敢戏耍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瑞王薛裘枫因残害朝中重臣,被拥有先斩后奏之权的大理寺提审入狱,给皇家蒙上了好大一块臭布,荆贵妃跑去庆帝处求情,反被心烦意乱的他贬为庶民,一瞬间天差地别,美妇人当场昏死过去。 在他对薛浪下手之前,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又发生了——之前无论如何也调不动的北燕军,仅凭太子一句话,指哪儿打哪儿,可把太子威风坏了,走路都昂首挺胸了。 庆帝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冬来那日意外在东宫看见了那丢失的面具,一个猜测瞬间形成,是太子偷走了信物,利用影卫劫走刘醒,讨好北燕军——公开与他作对! 他叫来太子对质,太子抵死不认,最后还是靠皇后调解两人的争端。 皇后说:“北燕军迟早都是皇儿的,让他收服了,不好吗?” 不知哪句话触了庆帝痛楚,他勃然色变,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贺总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65、庆帝之死 庆帝又没用午膳,在御书房发了好大一通火,皇后为了缓和父子俩尖锐的矛盾,特地约了二人御花园一聚,太子唯唯诺诺,哪敢不从,庆帝还想要回影卫信物,便也答应下来。 下午未时,御花园百花杀尽,流水成冰,静谧的空气不久就要被打破,皇后率先来到,其次是太子,庆帝冷着脸姗姗来迟。 皇后陪着笑,把庆帝扶进观雪亭,太子端来座椅,面上倒是装得温良恭俭,庆帝不屑地冷哼一声,发难道:“胆子真是大,连朕的东西也敢动,拿出来!” 太子一抖,收到母后的眼神示意,才不甘不愿地交出面具,说时迟那时快,庆帝伸手正要接过,突然听见有人大喊:“有刺客!” 几人齐刷刷扭头去看,只见数个黑影如蚂蚁一般跳进围墙向他们逼近,陈公公抬手护住庆帝:“护驾!” 禁卫军后一步进场,与黑衣人战成一片,庆帝眯起眼睛瞧着,忽然说:“是影卫?” 看那打扮与不留退路的招数,确是影卫无疑——太子感受到庆帝看过来的视线,手中还没给出去的面具顿时像个烫手山芋似的。 他吓得冷汗直流,一下子跪在地上:“父皇,不关儿臣的事!我根本没见过他们啊!” 庆帝却不听他废话,冷冷一笑,说:“朕看你是坐不住东宫了。皇后,你要是再替他说话,别怪朕不念旧情。” 皇后只得把迈出的步子收回去,满腔的劝解也咽下去,意味不明地了儿子一眼,她也觉得是他在犯蠢,居然明目张胆刺杀皇帝,真是个靠不住的废物。 太子浑身一震,感觉天都塌了。 “太子,快!”那边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快什么,却没有说清楚,这下庆帝对太子的怀疑算是扎根了。 两方人马虽相差甚多,但禁卫明显没有影卫下得去手,不一会儿,战局便一边倒了,陈公公怕一会儿被影卫围攻纠缠,不得不及时加入,暂时离开了庆帝身边。 太子心中叫屈,这一来,他的太子之位怕是保也保不住了,母后是不是也要放弃他了?他瞥见手里的面具,和那边宛如杀星降世的一群影卫,想到城外唯命是从的北燕军—— “陛下——!” 谁都没想到,一向猥琐度日的太子,会趁所有人都不注意,暴起捅了皇帝一刀,凶器是他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 庆帝站立不稳,向右后方倒去靠在柱子上,口吐鲜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 陈公公丢下战场,回来一掌拍飞了太子,扶着庆帝止血,然而哪里止得住,太子这一刀不仅直插后心窝,而且刀柄都没入了肉里,用力之大,可想而知。 “逆子——杀了......他。”庆帝艰难抬手,指向太子。 陈公公凶相毕露,朝还没从地上爬起的太子冲了过去,然而影卫却也过来了,把太子团团护着,太子把手中的面具捏得更紧,虽然被打出了内伤,但还是第一次笑得这么张狂。 他问皇后:“母后,你怎么选?” 皇后惊恐地捂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想背上弑君的骂名啊! 拖延了这么久,援兵为何还不来?陈公公内心焦急,嘴上对太子说:“太子殿下,你以为杀了陛下,还能坐稳这个皇位吗?” “那本来就是我的!是他——”太子愤恨地看向奄奄一息的庆帝,吼道,“是他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的!” “城里城外都是我的人,我有什么好怕的!”他梗着脖子说。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震天的喊杀声从宫门传来,北燕军带着像是要逼宫的气势闯了进去,陈公公神情一凛:“你早就计划好了?”原来太子与瑞王终究不同...... 太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现在明显是被赶鸭子上架,他也只能认了。 “太子殿下,臣等护驾来迟!” “兄弟们,抓住那个阉人,就是他要害太子!” 北燕军一拥而上,突如其来的变故,陈公公也没反应过来,庆帝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他有心一战,然而消失许久的燕离走在最前面,淡漠地看着他,他知大势已去,无可挽回,毅然决然狠狠拍在自己心脉上,口鼻出血缓缓倒在庆帝脚下。 太子让身边的影卫拉他起来,他们却像聋了一样,不仅不帮他,甚至于剑锋相向。 方才还为他征战的人,转眼就要杀他,他忙喊北燕军护驾,但也没得到回音,只有残余的禁卫拼死挣扎,想要来救他。 有一些人声传进了御花园,脚步匆匆忙忙,模模糊糊地听他们说:“北燕军围城了,是不是太子......” “糟了,这里怎么也有北燕军,快去看看!” “来人,快来人!厉王殿下......您也来了?好好好,快过去。” 完了——太子脑中只划过这么一句话。 这时,皇后疯了似地扑到他身边,低声说:“全推到我身上——” 贺少堂粗暴地拉开她,她一直盯着儿子吓呆的双眼——记住。 由薛浪打头,有头有脸的朝中大臣都走了过来,北燕军自动让开一条路,画面中央,庆帝和陈公公双双躺倒,气绝身亡。 “陛下——” “陛下——” 大臣们小跑几步,扑通一声跪下,哭得肝肠寸断,声声招魂,几分真几分假倒不重要。 “谁?!是谁害死了陛下!?” 薛浪随手拎起一个重伤的禁卫,问他:“谁杀了皇上?” 禁卫吐吐鲜血,断断续续地说:“是——太子殿下,他.....杀了......陛下......” 说完,这人头一歪,尽责地晕死了过去。 所有人都听到了,太子无处可逃,还在做最后的语无伦次的争辩。 “不,不是我,是、是皇后!是她干的!陈公公,陈公公也是她杀的!” “事到如今还执迷不悟,妄想污蔑皇后娘娘,”薛浪厌恶地说,“父皇那么疼爱你,你为什么要杀害他?” “我没有——” “人证物证俱在!大人们,你们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皇帝胸口那把匕首便是证物,他此番如何也撇不清。 一切都完了——太子想。 不,还没有,他还有世上最强的两支军队! 薛浪与燕离交换了一个眼神,垂眸一笑,无情打破了太子的幻想。 “北燕军,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戴罪立功,好好回答。你们为何在这里?” “是太子吩咐我们,今日到此处逼迫皇上禅位。” “那为何城外还有你们的人?” “太子说,如果皇上不同意,就让他们都打进来。皇上也是他杀的,我们来不及阻止。” “好,好得很,”薛浪看着太子笑,“真是我的好皇兄,真是好魄力。” “把他抓起来!” 北燕军“戴罪立功”,要来抓太子,他紧紧握着面具,焦急地对影卫说:“快,快带本宫离开这儿!快啊!” 贺少堂抽出自己的裤脚,提了太子啪唧跪在薛浪面前,诚恳认错:“王爷,臣等戴罪立功。” 同一时间,城外的北燕军也在指挥下有序散去,一切就是一场闹剧,把他们耍得团团转。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触感冰凉,太子终于想明白了,他双眼瞪出了血丝,警告大臣:“这都是薛浪的阴谋,你们不能相信他!” 然而庆帝的尸体还摆在那儿,更没人会相信他的话。 皇后心灰意冷,跌坐在地。 她张张嘴,哑声问:“少堂——你爱过我吗?” 薛浪好笑地挑起眉,贺少堂背脊挺直,打定主意两耳不闻身外事。 太子谋害皇帝,意图篡权夺位,被打入了天牢。 至此,全部障碍都理清了,皇后一介女流,娘家虽然富可敌国,但这几年被她掏空得厉害,想要与她钱去打理人情,也远远不够了,而且她与影卫苟且的丑事也被披露出来,群情激愤的大臣们一致要求她给庆帝陪葬。 朝中分党分派的臣子一时失去了中心点,巧的是,娄烦国此时也发生了大变动,国主再度换人,新国主一登上王位便来信,支持薛浪登基,并承诺三十年不侵犯中原。 百姓听闻了宫廷事变,唏嘘之余,也觉得薛浪百战成神,与国功劳无数,德行上佳,正是国主的不二人选。 众望所归之下,薛浪成功登基,以雷霆手段肃清朝堂,将后宫三千全部遣出,广纳天下贤士,改国号为燕,原楚国王城改为燕返城,天下尽是燕民。 作者有话要说: 有内奸!快逃——(/▽\) 66、我的皇后 “主子......”燕离拉着他的衣角,有些害羞。 薛浪空出批折子的手,转而把他抱进怀里,让他坐到自己腿上,笑着问:”怎么了?太闷了吗?要不要出去走走?“ 燕离点点头,其实是想劝他出去透透气,他已经坐了一整天了。 转眼就到了冬天,春节刚过,百废待兴。庭院里满树银霜,几只松鼠在爬上爬下,燕离救的三只小鹰都会飞了,盘旋在皇宫上,看见燕离便俯冲下来,停在他手臂上。 “可以啊燕燕,没想到你还会驯鹰。”薛浪惊奇地看着原本凶悍的猛禽在他手下变得异常乖顺。 燕离拍拍它的背脊,小鹰展翅一振,重新投入高空。 “喂了几口吃的给它们,甩不掉了。” 薛浪摸着下巴沉思:“嗯,我也是这么办的。不过甩不掉的是我哈哈哈。”他指的是捡到燕离那会儿,那个脸色臭臭的小孩子为了报答他,可以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看着他开心,燕离也微微勾唇,还好,他担心的事情没发生,薛浪此人,无论在什么位置都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那就够了...... 细雪一片片洒下,大地银装素裹,燕离撑起伞,两人之间又挨近了一点,薛浪笑着笑着,打了个哈欠,他昨夜忙着处理积压的折子,没睡好。 燕离伴他回去休息,沿途,薛浪絮絮叨叨地说:“等过了这个冬天,你就进宫做我的皇后好不好?不许拒绝,我们说好的,山河为媒,天下为聘,你要和我生生世世在一起。” 容府他已经完全送给了燕离,没有翻悔的余地。 “主子......”燕离心中动容,然而真到了这个地步,却不能一直任性下去,他心虚地说,“虽是如此,你也不能不纳妃子。” 薛浪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声问:“有人跟你说闲话了?” 燕离垂眸不语。前些日子,邢新找到他,希望他能劝皇上早日充实后宫,留下龙嗣,以保社稷河山。 薛浪在一株盛开的梅树前停下,严肃地看着他,语气格外认真:“燕燕,你看看我。我薛浪,从来是翱翔九天的鹰,唯一的绳子在你手上,你要放开吗?你和我走过那么多路,我不想说你不够了解我,可是我了解你吗?你为什么、——总是要放弃我,是我对你要求太多?是你没有准备好?还是你已经不爱我了......把我推开,你真的开心吗?我说过,只要你一句话,刀山火海我也去,唯独这件事,我不能听你的。” 燕离漂亮的双眼噙满泪水,只顾摇头,喉头哽塞,无法作答。 薛浪失望地说:“这个皇位,我不要了,谁爱坐谁坐去,把我的燕燕还给我。” “主子,我知道错了,我不想放开你,我也想你身边只有我一人,可是——”燕离手中一松,纸伞砸到雪地上,泪滴也淹进雪海。 薛浪无奈却宠溺地转回头来,说:“没那么多可是,你亲亲我。” 燕离毫不犹豫地凑了上去,抱着薛浪的脖子,生涩又急迫。 一吻罢,燕离泪水涟涟,被他打横抱起,回了寝宫,不听话的人就该接受惩罚。 次日,邢新被免职,理由是,他身体太差,应该颐养天年了。 听闻娄烦的新国主不知从哪里接回一个小姑娘,封了王后,王后好像有点特殊的癖好,隔三岔五在王宫里找宫人扎针,国主被祸害得尤其惨,开春时忍不住逃到了燕国,正好赶上薛浪在筹备大婚。 无可奈何之下,新国主只能一封书信,叫国内备好厚礼,尽快送来。 “阿木,怎么这副表情?”薛浪百忙之中抽空晒笑一句。 阿木自提长吁短叹:“别提了,小芽儿怪我瞒着她许多事,拿我撒气呢。对了,陛下,皇后是谁啊?怎么没听你提过?” 薛浪笑:“你见过的?” “我见过?谁啊?”阿木有点迷茫,他好像,没在薛浪身边见过雌性生物吧?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大婚将近,大臣们仍不知道薛浪松口了哪一家女子,终于,一日早朝,他笑眯眯地问:“众卿家,朕欲立燕离为后,有意见吗?” 有孤陋寡闻的,问身侧的同僚:“燕离是谁啊?” 那人气得险些昏过去,按着人中回道:“是皇上的影卫长,一个男子!” 什么!?那不成啊! “陛下,万万不可啊!” “别急,听朕说完,”他和蔼地笑着,说出的话却不那么令人高兴,“你们非要闹的话,朕也拦不住呀,所以,朕只好带着他远走高飞了,这位置,你们来坐咯?” 这算是哪门子威胁??? 一众唇枪舌剑莫名收势,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国家,如果薛浪真的撒手不管,后果哪堪设想,他们无奈妥协,心中安慰自己,反正陛下还年轻,血气方刚,以后总会想明白纳妃子的—— “还有,朕的后宫除了皇后,谁也住不起,听明白吗?众卿家。” 他笑一笑:“好了,朕的话说完了,该你们了。” 他们能说什么,不过是一遍遍劝他三思,皇后是个男的也就算了,但皇帝不能没有子嗣啊! 金龙大殿犹如菜市场,人来人往不停讨价还价,薛浪挑眉,突然一脚踹翻了御案,金灿灿的桌子咕噜噜滚下殿阶,人人自危。 “朕反正不想坐这个位置,你们谁想来,就来吧。” 说完,他一点不拖泥带水地离开,把一个孤绝的背影留给众人想象。 他连着几日不上朝,甚至有宫人看见他在收拾东西,像是真的准备出宫去自由翱翔,大臣们慌了,连忙请丞相去劝。 丞相是个半大老头,身子骨相当硬朗,气息也很足,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他喝水的功夫,薛浪问:“说完了?那朕走了。” 他正系着一个灰布小包袱,丞相眼疾手快抢过包袱苦着脸求他:“陛下,我们都听您的,您便要立燕大人为后,不另纳妃子,都可以,您就别吓我们了,去上朝吧。” “这可是你说的。” “是,是。” “那走吧,朕去问问其他大人的意见,哎,本来都打点好了的,包袱拿来。” 丞相不肯给,一路把他送到了皇位上,一坐下,薛浪就问:“丞相说,众卿家都改主意了?” “是,是” “不阻止朕立后了?” “是,是,燕大人与陛下天生绝配。” “好吧,既然你们都同意了,礼金交一下。以后再让朕听到不该说的,朕就没有今天这么好说话了。” “是,是。” 阿木从宫外回来,听到这个消息瞳孔地震,立时去给薛浪竖了个大拇指:“真汉子!” 薛浪叹息道:“我是真的不想坐这位置啊。” 阿木却不信,哪有人真的不喜欢当皇帝的? 凛冬一过,薛浪亲手把燕离送到了容府,头一回迷信起来。 “人们说,新婚之前不能见面,此后才会一生相守。” “好。”燕离凝视着他,眼里碎星点点。 严寒过了,温暖的春天还会远吗? 容府张灯结彩,邻里知道里面住的是未来皇后,帮皇帝打下江山的一位绝世男子,都来贺喜,从早晨热闹到夜晚,这条老街像是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一下子活了过来。 娄烦国的使者在大婚前几日带着贺礼到了陵阳,他们王后也跟来了,极灵秀的一个小姑娘,走起路来像是山间的精灵。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来见薛浪,抬手给了他旁边的俊秀男子一拳,又瞪他一眼,才转过头甜甜地喊:“陛下万安。” 薛浪撑着头笑:“嗯,坐吧。” “薛哥哥,皇后是谁啊?” 阿木下意识抢答:“是燕哥。” “啊?哦。” “你怎么不惊讶?” “我猜到啦,就你笨。” “啊?!” 两位新婚夫妇实在有趣,薛浪看着他俩拌嘴,突然有种做了老父亲的感觉。 大婚当日,薛浪大红喜服在身,笑容明艳,更称得他冠绝陵阳的相貌如在世神祗,多少少女哭湿了手帕,既可惜他不纳妃子,又感慨他与燕离生死相随的爱情。 从皇宫到容府,举国欢腾,家家挂上了红绸,带着诚挚的祝福走到街上,一时间,所有人都忘了前不久的悲剧。 容府门庭若市,几个精致的小童聚在门口,伸出藕白的双手讨要喜钱,薛浪都笑着给了,没人敢为难他,他被小孩子簇拥着走进府里。 迎春花热烈地开放,仆人个个喜气洋洋,石子路两旁拉起华美的彩带,迎风招展,阿木一路向薛浪传授经验,务必要他尽善尽美。 路的尽头,房门上贴了一个大大的囍字,阿木上前敲门,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在里面应道:“梳妆未毕。” 连问三回,方才门开,一身粉衣的小芽儿笑嘻嘻地掺着比她高出两个头的人走出来,艳丽的喜服,烫金的红盖头,凤冠霞帔在身,新人身量纤细,穿起来格外好看。 燕离无兄无父,无人抱他上轿,薛浪给过喜钱,在他身前蹲下。 眼前宽厚的肩膀让燕离手指都颤抖了起来,他缓缓趴下,双手交叠在他胸前,灼热的体温驱散了初春的寒冷,烫到了他心尖尖上。 小芽儿跟着走,一边走,一边用百灵鸟一样好听的声音颂: “比飞却似关雎鸟,并蒂常开边理枝。 杯交玉液飞鹦鹉,乐奏瑶池舞凤凰。 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 出门来,爆竹声声,比春节还要吵闹,小孩子围着闹:“上轿咯——” 薛浪全程无话,把背上的心爱之人小心放入轿中,燕离顺势在软垫上坐端正,两人默契得像同一个人。 一步步走过三书六礼,他们带着一腔爱意,拜神,祭祖。在宫门口,薛浪抱起燕离,跨过阿木严厉要求放置的火盆,他说跨了火盆,能趋吉避凶,兴旺蓬勃。 宫墙慢慢吸收了所有嘈杂,薛浪稳稳抱着燕离,进了寝宫。阿木来喊他出去饮酒,他头也不回地给拒了。 “燕燕,累不累?” 燕离抿唇一笑。“不累 。” “我不信,让我看看。” 盖头用燕离的佩剑挑开了,凤冠叮铃作响,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深情不移地,黏在他脸上,这一幕太过熟悉,让薛浪总觉得曾经见过。 原来去年的梦里,他已经娶过燕离一次了。 经过小小修饰的漂亮脸蛋在光下熠熠生辉,正是黄昏时分,但薛浪等不及想来一次“白日宣淫”,他轻轻捏了一把燕离的脸:“等我一会儿。” 屋里渐渐为黑暗侵蚀,燕离闭上眼适应一会儿,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脖颈上,酥酥麻麻的感觉山呼海啸般来,一瞬间将他包围吞噬。 “主子,起来了,上朝。” “嗯......不去,燕燕陪我再睡会儿。” “好。”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好耶!!!o((>< ))o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