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妻》来自www.aqbxs.com 本书名称: 庶妻 本书作者: 不落言笙 本文文案: 身披马甲高岭之花世子爷x懵懂单纯绝色娇弱菟丝花 尹姝晚在自家柴房里救了个男人。(追妻火葬场,真香文学) 男人生的极为俊朗,周身气势不凡,可胸前一道刀伤贯穿胸腹,奄奄一息。 姝晚唤他月郎,忽然一天男人说要娶她,姝晚一诧,随即便脸颊微红答应了下来。 婚后月郎待她虽冷淡,但姝晚一直觉着自己高攀了他,便事事有求必应,为他洗手作羹汤。 某日月郎要带她去京城寻亲。 姝晚怯懦又高兴的点了点头,此后她入了京城的高门宅院,周遭一众仆从围绕,规矩严苛。 而男子也时常不着家,变得愈发冷淡。 姝晚有些无措和低落,但为了相公忍着与周遭的格格不入,尽力做一个好妻子。 谁料某日真相残忍被揭开后会是那么的不堪。 她的好相公,是京城国公府尊贵无双世子爷闻时砚,彼时世子爷与嘉善侯嫡女快要大婚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还听说了世子爷一掷千金讨未婚妻欢心。 而姝晚的存在亦被发现。 她被拖入国公府跪在堂下,周遭鄙夷不屑目光凌迟着她。 国公夫人居高临下道:“上不得台面的村妇,你也配做我儿的妻?要么做通房,要么滚。” 不待她选择,闻时砚踏入屋内,淡淡回答:“自是通房。” 而后姝晚便被压着入了国公府的偏院院子,被拖过闻时砚身边时,她心痛难忍,心如死灰,兜兜转转自己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外室,是她看错了人。 大婚前一夜,下人传来消息,偏院的人不见了踪影,遍寻不见,向来冷淡矜贵的世子爷听闻此事气的当即便摔了婚服,气着气着却鬼使神差的红了眼。 这一气便气了三年。 三年后,京城蓦地冒出一家新贵,新科状元郎清雅温和,其姐更是容色艳绝,闻时砚震惊的瞧着出现在曲水流觞宴的姝晚,举手投足丝毫不输一旁的贵女。 他原以为三年过去,对她只余厌恶,厌恶她走的不声不响,所以便绷着脸想着定要与她保持距离,谁料还是不自觉被她吸引,吸引到失了控,不惜毁掉她的婚事。 但昔日怯懦胆小的姝晚却已然沉稳端庄,她甩开了他的手冷声斥责:“国公府的世子爷当真是没规矩,民女早已定亲,还望莫要纠缠。” 闻时砚霎时心如刀绞,怔怔落了泪 阅读指南: 1、追妻火葬场,开局回京城,有宅斗剧情,女主前期菟丝花,后期会改变。 2、双c(ps:男主不完美人设,高岭之花下神坛,坏批,坏的很明白,还是个大骗纸,利益至上),1v1,he。 3、有未婚妻,不爱。 4、看文勿上升三观,弃文不必告知,娱乐产品而已。(ps:作者不玻璃心,希望和谐友善讨论剧情人设,笔芯) 内容标签:古早 先婚后爱 追爱火葬场 主角:尹姝晚,闻时砚 ┃ 配角:尹书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被骗婚后狗男人火葬场(正文完) 立意:女子当自强 第1章 八月初,天气已然微凉,抬眸望去,空里流霜间风云变幻,时而阳光四射,时而阴云密布,或是洒下几滴雨水,落在颊上,增添了初秋的烟水汽,雾气升腾,氤氲了视线。 京城甜水巷的宅子里响起了走动声,随着天色亮起,房中纱幔的绰约的身影缓缓动了动,睁开困乏的眼睛。 姝晚艰难起身,嗓音沙哑的唤道:“春和。”,雾蒙蒙的双眼氤氲着微红的水汽,粉面娇靥,杏眼桃腮,似海棠醉日。 一抹娇态倏然浮现,抬臂瞬间,亵衣顺着皓腕雪肤滑落,醒目红痕隐藏在春色里。 她嗓子极为干渴,喊了几声,外面才响起轻巧的脚步声,一名梳着鬟髻的侍婢挑起帘子进来,一脸的心虚状应声:“娘子。” 姝晚摸了摸身边的被窝,神色呆愣,声音若有若无的透露着低落:“相公何时走的?” 春和赶紧道:“大约卯时,爷忙得很,走的早,娘子先起身吃饭罢。”说着似是要扯开她的注意力般,唤人进来给她梳洗,姝晚一如既往的拒绝了她人的侍候,亲自洗漱穿衣。 春和却是一脸心不在焉的站在一旁,也不晓得上前侍候,邹妈妈进门来,眼光落在了一旁的春和身上,暗暗啐了一口,小妮子,这般花枝招展的,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随即转头笑着对姝晚道:“娘子,爷说这几日都不回来了,叫您莫要等她。” 姝晚闻言顿了顿,缓慢地点了点头:“告诉相公,记着叫他好好吃饭休息。”,一旁的邹妈妈哎哟个不停:“不是说了嘛,我的娘子,可不能叫相公。” 姝晚顿了顿,小声道:“晓得了,应是二爷。”,邹妈妈满意了,叮嘱她:“这就对了,规矩就是规矩,若是不讲规矩,出门去了,那是要背后叫人嚼舌根的。” 一旁的春和暗暗嗤笑,到底是村妇,小家子气的很,上不得台面,也不知世子爷是被下了什么降头,愣是瞒着国公府把人带回来,藏了起来,连带着这娘子也瞒得紧,还不知自己攀上了高枝儿呢。 姝晚不知她心里想些什么,她吃饭吃着便走了神儿,思绪回到了半月前。 半月前,灵水村。 一矮胖妇人探着头推开了篱笆门,进了一方狭小的院子,朝着院中坐着洗衣的女子笑道:“哟,晚娘洗衣裳呢?怎的不去溪边,这厢还得挑水,麻烦的哩。” 被唤作晚娘的女子抬起了脸,被布巾束起的头发散落了一缕,垂落在颊侧,鼻尖沁着汗珠,身上一袭打着补丁的褪色衣裙,依稀可见上面绣着的花儿,那一段韧腰瞧着盈盈一握,身形窈窕丰盈,一张粉白的面庞在日光照射下,泛着微微红意。 最吸引人的是那双杏眼,泛着淡淡茶色,犹似琉璃般潋滟,容色殊丽浓艳,丹唇外朗,眼神却是天真纯善,漂亮的根本不像个村妇。 王婶暗暗腹诽:再美又如何,还不是个克夫的命,拖至二十好不容易把自个儿嫁了出去,没过两月,丈夫便被山上的匪寇捉了去,眼下也算得半个寡妇了。 尹姝晚擦擦额上的汗,柔柔一笑:“没事儿,溪边有些远,等会儿寒哥儿就回来了,我紧着时间给他做饭,” 王婶儿又恭维了几句,便照例在地里顺了几把葱走了,坐在尹姝晚旁边,玩儿着布老虎的小女娃天真的瞧着王婶儿的行径,随即继续低下了头。 尹姝晚淡淡一笑,不予理会。 但一想到她方才说得事,眉头轻蹙,尽是抹不开的忧愁与伤感。 一月前,她与相公一同去镇上采买东西,顺道儿给寒哥儿送些吃食,谁知路遇匪寇,相公为了护着她把她藏到一旁的草丛里,掩上了土,随即便跑了出去引开了匪寇,而后她便再也未寻到相公。 她去求了村长,发动了好些汉子举着火把去寻,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日,姝晚在低垂的深夜中伏地悲恸。 可她坚信相公未死,便隔几日会拿着画像去镇上寻人,但因家中无汉子,并不敢轻易的叫人知晓。 何况姝晚长得又极为吸引人,她便托了村中的人家,无论是猎户还是读书人家,均叫人瞧着些,村中人怜惜她独身拉扯着弟妹,便时不时帮衬着些。 便就时常发生这种“不见外”的行为,索性,相公离家前留的银子还有,姝晚倒也未放在心上。 她边思索便捶打着衣服,时至今日她已然平静了很多,但依旧会在无人的夜晚埋入被中低泣。 东边的光棍得知她的事,便又胆子大了起来,刚开始在夜晚扔着石子敲打着窗棂,而后演变成竟敢试探着想推开篱笆的门进来。 夜色翻涌,姝晚无措着裹着被子,一旁放置着相公的衣服,月色透过窗棂,满脸泪痕的惊惧神色显现。 幸而隔壁人家的叫骂声吓跑了光棍儿,姝晚听着门外的动静,微颤冰凉的身躯松懈下来,再也忍不住,低头垂泪,抽噎声低低响起,却生怕吵醒了一旁沉睡的芸姐儿。 思念之意犹如潮水般覆了出来。 * 上京,御书房外,一道芝兰玉树、欺霜赛雪的身影站在殿外,一袭绯色官服裹在板直的身躯内,广袖随风微动,幞头之下,是一张极清俊、疏朗的面容,一双瑞凤眼深邃凌厉,鼻梁高挺,此刻紧皱着眉头等候传召。 蓦地,殿内走出一人影,手持拂尘,笑眼微眯:“恭贺闻大人平安归来,圣上唤您进去,您请。”说着侧身弯腰,闻时砚淡淡颔首,便往里而去。 淡淡的,温雅的龙涎香萦绕在闻时砚鼻尖,令他一阵恍惚,随即他看向案桌前坐着的天子,神色一正,当即撩开衣袍下跪:“臣,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低沉肃然。 新帝连忙从座位起身,匆匆扶起闻时砚,一阵感慨,“那日若非爱卿一人单挑几百逆党,今日朕已身在阎王殿中。”,闻时砚不敢居功,只说这些乃是臣下应做的。 不多时,随着闻时砚踏出御书房的,还有一道正式的封官圣旨,宣国公世子,忧国奉公,尽瘁事国,着封为吏部侍郎。 国公夫人得到消息,喜极而泣,连连与老夫人跪在菩萨前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此番砚哥儿平安回来,老身得去太清观还愿去。”一旁带着抹额的老夫人笑道,脸上的病气竟散了三分。 闻时砚对这个结果倒是预料之中,并未有太大的欢喜,养伤养了他几月,伤口深可见骨,硬不许照顾之人去镇上寻郎中,只是用随身的金疮药生生撑了下来。 期间生死之际,凶险万分,但他都未与祖母和母亲说,在递了回来的消息后,新帝便叫他暗中联合青州守将,将残余逆党全部清缴,好堵回来后众人的幽幽之口。 天知道这两个月国公府犹似处在水深火热中,国公夫人徐氏整日以泪洗面,老夫人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便病倒在了床上,日日不离汤药。 另一房的那昭阳郡主却是个不省心的,天天落井下石般对着徐氏冷嘲热讽,二人虽是平妻,但徐氏到底是先入门的,正经八百高门贵女出身,自不是那唯唯诺诺之人。 郡主自找了没脸,又去国公爷那边告状去了。 此番闻时砚平安归来,叫徐氏好生松了口气,想想也知,那昭阳定是气红了眼睛,恨不得扎个稻草人日日咒着她砚哥儿回不来。 闻时砚托着幞头,单手提着衣摆回了府,一身的雅韵风流与清执之气,徐氏摸着他的脸颊好生叹气。 母子二人说着话,连一向很少露面的国公爷也赶了过来,蓦地,闻时砚迟疑道:“母亲,孩儿这二月幸得一恩人救命,不告而别,事情还未了却,还须去解释一番。” 徐氏忙道:“是得好生感谢人家,银钱百两或是房子屋舍都是给得起的,不若母亲亲自去拜访?” 闻时砚摇摇头,淡声:“不必,只是一普通百姓,儿子自行前去便好。”徐氏了解自己儿子这三棍子打不出声响的性子,主动提及:“此番这二月,若涵时常来府上,陪着我与你的祖母,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既然你回来了,抽个空去看看她。” 闻时砚点点头:“孩儿知道了。”随即陪着徐氏用了饭,国公爷也只是问了几句官职便离开了,饭也未吃。 第二日晨暮时分,天际露出了鱼肚白,一道人影便驾马离开,往城外而去,飞扬的衣袍犹如向后撇去,留下飒踏的马蹄声。 * 篱笆门轻微响动,一道青色身影背着书箱进了院子,姝晚抬头,扯出一丝笑意:“寒哥儿回来了,快去吃饭吧,菜在锅里温着。”尹书寒叹气一声,回身放下书箱替阿姐拧衣服。 姝晚未告诉他这几日晚上的事,尹书寒只当她是思念着亡夫,但,无论如何,人已经去了,还希望阿姐能尽早想开些。 夜晚,姊妹三人坐在桌前,昏昏暗暗的油灯摇曳着,姝晚把给书寒和姝芸添了满满一碗的地瓜粥,配着粗粮馍馍,有说有笑着,丝毫不见白日里的憔悴思忧之色。书寒逗着芸姐儿,一个劲儿的讲些从学堂听来的笑话。 到了入睡时分,好似是掐着点儿般,那光棍儿在尹书寒回来后那晚便没来了,姝晚安心的睡了一晚。 可尹书寒也就在家中待着一日,隔日便要回学堂去了,姝晚竭力掩饰着,不叫他看出来,尹书寒絮絮叨叨的,清润稚气的脸旁尽是对阿姐的担忧。 他临走前摸了摸芸姐儿的脸:“乖些,哥哥回来给你买糖吃。”伴着芸姐儿甜甜的笑容和姝晚的操心的眼神,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姝晚在他走后便搬来了好些石头,垒在篱笆门前,她家穷,自爹娘走后她便一人拉扯着弟妹,如今寒哥儿已然十六,明年便要参加秋闱,耽误不得。 芸姐儿呆呆地站在一旁,头顶扎着小啾啾看着眼前。 姝晚忙活好后便早早的进了屋,屋子里的门窗紧紧的插上,还把桌子拖了过来抵住了门,芸姐儿似是感知到了什么,默默地埋入姝晚脖子里,乖乖的,不吵不闹。 入夜时分,蝉鸣声响起,篱笆外响起了悉悉祟祟的声音,姝晚心中一紧,心跳声渐渐响起,她都能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轻踏在心间,一声又一声。 此刻,绝望犹似潮水漫了上来,她一个所谓的“寡妇”已然是豺狼眼中的香饽饽,她如今的年岁,先前没有相公的时候,便时不时的因着容貌太过姣好,吸引了好些汉子与光棍儿或是鳏夫,但大部分都因着家中的弟妹,望而却步,可把媒婆愁坏了。 而她也宁愿守着弟妹,一直拖到二十岁。待字闺中还好些,可一旦是有了相公的再没了,事情可就含糊了。 姝晚紧闭着眼睛,门外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姝晚屏息,那人试着推了推门,发觉推不开,便放弃了,随之走到了窗前,脚步声愈发近,姝晚要喘不过气来,泪水流的愈发汹涌。 那人推了推窗户,窗子倒是轻而易举的推了开来,似是有萧瑟风声,一切感知都在姝晚身上无限放大。 一道身影往床边走来,姝晚颤抖着摸出了枕下的剪刀,横在脖子间,死死的瞪着外面的黑影,平日里如琳琅一般的声音含着哭腔:“别过来,你若是再走近一步,我便死在这里。” 她太紧张了,以至于没发现那道人影比光棍儿高了不止一些。 那人影似是一顿,随即猛地掀开纱幔,含着低沉惊讶的声音骤然响起:“晚晚,是我。” 姝晚怔怔的松开了攥着剪刀的手,发丝凌乱的看着床前这道风尘仆仆却高大宽阔的身影,失声痛哭。 第2章 姝晚有些不敢相信,她原以为自己绝望下生出了梦魇,生生困了进去,不愿面对,没成想她家相公竟真的回来了,活生生的、温热却充满依靠的躯体。 她猛地扑进闻时砚的怀中,细细密密的低泣、这样静的夜晚,连哭声都不能畅快些。 闻时砚的眉眼骤然从讶异变得柔和下来,他知晓晚娘一向性子柔弱单纯,平日里依赖他依赖的紧,也知这一趟“死遁”吓坏了她,饶是他的心肠平日里再冷硬,这一刻淡淡的歉疚感也涌了上来。 大掌不自觉的抚上姝晚细细颤抖的脊背,顺着摸了摸,嗓音低絮柔和:“害你担心了,我回来了。” 姝晚已经顾不得什么光棍儿夜袭了,只是顶着满脸泪痕从他怀中探出头,急急地问:“如何回来的?发生了何事?”说着在夜色里摸索着他的身板,想查看一番。 闻时砚制住她,拿出早已在心间滚过的理由安抚道:“无事,说来实在是幸运,遇上了京城将士清剿逆贼旧部,顺带着把我救了下来,只是被带回去问了几日话,事情了结后我便匆匆回来了。”说完,似是觉得抱着有些久,他便把姝晚略微推开了些。 姝晚并未多想,二人成婚也就月余,他相公自相遇起到现在,性子便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素来不喜多同她亲近,想来也因他先前家中是富户的原因,贵人家中养出来的公子哥儿,总归是同他们这些普通百姓不大一样。 姝晚总觉得自己走了大运,许是天爷看她太苦,叫相公来到她身边,原以为天爷会把这份缘收回去,没想到峰回路转,相公平安回来了。 姝晚吸了吸鼻子,脖颈处还有些方才剪刀抵住的红痕,叫闻时砚皱起了眉头,村中大多数人家晚上是不点灯的,他刚来此处也多有不习惯,慢慢的才习惯了一点,加之他本身视力极好,衬着月色他瞧见了痕迹。 联想到方才她的行径便问:“方才吓到了吧?我方才推门而入,却发现里面被顶死,便从窗户翻进来,怎的好好的把门抵住?”以往二人住在一处,内门只是插好门闩,可见这些日子应是遇到了什么。 姝晚却不想生事,左右相公回来了,那光棍儿也不敢再来便摇了摇头:“你不在,我总归是害怕的。”说完又低下了头倚了过去。 闻时砚对于她总是猫儿似的黏人也有所习惯,总归还是自己的不是,便又抚上了她的发顶。 他眼神闪烁几许,又似是挣扎一番,迟疑道:“晚晚可愿随我去京城?” 说出这句话他已然是付出极大的代价,他们二人成婚仅仅两个月,说情谊闻时砚自认没什么不可割舍下的,当初他随太子被淮王逼的四处躲藏,在去往青州的路上叛军已然刀至后颈,闻时砚咬牙披着太子蟒袍跑了出去,引开了叛军。 但胸腹被砍了一刀,鲜血横流,九死一生活了下来,恰巧倒在尹家柴房,被尹姝晚所救,而后他隐瞒了在京城的一切,路行至此,若是被任何一人知晓身份,那也是灭顶的危机。 而后为了掩藏身份,便说要娶她作娘子,毕竟,这邻里之间的,有个风吹草动的难免惹人猜忌。 原想着,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时机到了死遁而去,但挣扎几许,又许是救命之恩作祟,还或是她太过惹人怜爱,最终还是回来了。 姝晚不解的抬头:“为何要去京城?” 闻时砚却转身离开了她的怀抱,走至桌前把仅剩不多的油灯燃了起来,姝晚瞧着有些心疼,她原想着下次寒哥儿回来叫他读书用。 此刻,许是黑夜的掩饰,她却丝毫未觉闻时砚身上的衣饰不同以往。 闻时砚背对着她淡淡道:“这次在京城,我寻到了族中人,虽是旁系,但有血亲在总归是有盼头的。” 当初二人成亲时,他便说家中双亲去世,只留一人,原想着去寻亲,路上却横遭匪祸,受了伤,姝晚深信不疑。 眼下闻时砚突然说寻到了亲,姝晚一愣,便也顾不得伤心,眼睛一弯:“那可真是顶顶好的事儿。”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变得有些怯懦:“可去了京城住在哪儿啊。” 京城,对于姝晚来说是很遥远的词汇,她只想守着这方寸之地,与相公安稳过日子,未来寒哥儿读书中了举,娶了妻她便能放心了。 闻时砚却依旧未转身,背对着她不知在忙些什么,“莫担心,祖上有宅子,寒哥儿来年要参加秋闱,京城的书院总归比镇上的好些。” 提及寒哥儿,姝晚犹豫了,“那……鸡鸭怎么办,还有田地,庄稼。”她没说的是,到了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如何挣钱,如何生存。 闻时砚终于转过了身,同她耐心道:“鸡鸭卖了换银子,至于田地,找个相熟的邻家帮忙照看些。”闻时砚心中有却想着,不过鸡鸭而已,养着作甚,在家中一天到晚叫唤个不停。 姝晚心中似是有个天平,闻时砚又相劝了几句,把寒哥儿继续拉扯出来,姝晚下决心答应,“那明日……把寒哥儿叫回来商量商量。” 闻时砚松了口气,走至床边:“不早了,歇息罢。”说着便张开了胳膊,姝晚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等了半响,闻时砚才想起来这里没有下人伺候,掩饰般咳了咳自行脱去了衣衫,往床上躺去,姝晚小声道:“油灯吹灭。” 闻时砚无奈,只得下床,嘴上却忍不住念叨:“总是这般节省,家中并非没有银钱,作甚总是委屈自己。” 他来时,这家中确实家徒四壁,就连吃食也难以下肚,野菜汤、熟芋头,竟叫他腹泻了几日,随即他便把贴身玉佩当了,给家中添置了些许东西,余下的银钱也给了姝晚。 不过以她的性子,有钱也是存着应急用。 姝晚没有回嘴,却心中热意满满的觉着他的语气熟悉的紧,多日来的惊惧烟消云散。 天色逐渐变亮,姝晚睡了个好觉,她早早的起来生火做饭,想着闻时砚奔波多日,定然累得很,她却未料到闻时砚早早的醒了过来。 只因身下的床铺硬得很,叫他睡着有些难受,姝晚总说睡硬床板对腰好,他却不适得很,瞧着在他走后姝晚便把褥子拿了去。 外边传来碗盆悉祟声,闻时砚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姝晚正往桌子上摆饭,听闻动静抬起了头,却愣在原地,门前的闻时砚一身雾蓝色窄袖衣袍,虽无暗纹,却气度不凡、清朗孤高,浑身透露着与这山村格格不入之感。 闻时砚疑惑:“怎么了?” 姝晚回过神儿,露出一抹笑:“无事,我去瞧芸儿起了没。”随即便起身进了屋,小姝芸已经揉着眼睛自觉乖巧穿衣,姝晚把她抱出房门放在桌子前,姝芸呆呆地瞧着闻时砚,似是对突然又冒出来的姐夫感到惊奇。 闻时砚神色柔和,指尖逗弄着芸姐儿,姝晚做下来喂芸姐儿吃饭,闻时砚面前的粗面馒头未动,只是端起碗喝了几口粥,“你一会儿便收拾东西罢,我去镇上唤寒哥儿。”他不容置疑的下达命令。 姝晚柔声:“这么急作甚?”她还未与邻里街坊打招呼。 闻时砚哪能不知她的心思,总是这般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再他看来,眼下与他去京城才是大事,总归是跟了他的女子,就算当不得世子妃和侧妃,看在她救命恩人的份儿上,母亲应也是会给她一个妾室的身份。 只是还得待他周旋一番,只因国公府规矩极为严苛,家中又有两位主母。 “族亲还等着我,不好叫他们忧心。”他解释道。 吃过了饭,闻时砚摸了一把芸姐儿的头便出了门去,姝晚瞧着他的背影,只觉他这一趟回来似是更不一样了些,随即她甩甩头,叹着气往左邻右舍去了。 先是去了村长家,又去了平日来往较多的王婶儿和刘嫂子家,说明了来意,几位长辈表示闻时砚能回来真是天大的喜事,又闻姝晚要离开灵水村去京城,纷纷对视一眼,这听着就够不靠谱的,但姝晚细细的解释了,他们便恭喜着她。 往后再回来,便是京城夫人了,那派头可是不一样。 有了这番由头,姝晚也好提及叫他们照看田地,鸡鸭便算作佣金,做了人情罢,几家推拖着,到底还是给了些,也不好这般要,姝晚却想,此番归期未定,还不知何时能回来。 外边传来声响,姝晚探头瞧去,闻时砚带着尹书寒回来了。 她迎了出去,却见书寒脸上尽是喜意,上来便攥着姝晚的手腕:“阿姐,我能去京城读书了。”、 今日,闻时砚骤然出现,吓了他一跳,还以为是幻觉,随即便激动的诉说着他阿姐的情况,闻时砚只是镇定的听他说完,冷静的表明来意,而尹书寒倏然被天降大饼砸住,还有些回不过神儿来。 姝晚有些吃痛,但也应和着笑笑:“是啊,我们寒哥儿要有大出息了。” 尹书寒红着脸松开了手,垂着头不好意思的嘿嘿笑。 闻时砚站在一旁,也随着二人眉眼浮上了些许笑意。 一行人收拾妥当后便锁了篱笆门,闻时砚早已租好了马车,给他们撩起车帘,而姝晚还在不舍地最后瞧着这一幢屋子。 闻时砚心中只余庆幸和松懈,同时附带不解,他已说明带她们去京城过好日子,不知姝晚为何还要对着这破屋子惜别不舍。 第3章 灵水村离京城不算很远,满打满算日夜骑马也才五日,他们四人租了一辆马车,闻时砚在外面骑着马,悠悠的跟着马车踏踏前行。 马车很稳当,与姝晚以前坐过的牛车不大一样,马车里铺着宣乎的软垫,姝晚摸了摸布料,有些讶异。 四人因着走的慢,又时不时停下歇息,花费了十日左右才到京城。 刚行至城门前,那站岗的官兵瞧见闻时砚便要上前行礼,却被他抬手阻止,他摇了摇头,食指竖在唇边,神色淡漠,端坐在马上风姿卓绝。 两位官兵低下了头,其中一位余光瞥见马车行过时,车帘被微风撩起,透露出一角珠颜玉骨的侧颜,官兵了然,定然是不知从何处带回来的外室娘子,不愿声张。 大户人家门里的事儿不能声张的海了去了,之所以被先入为主是外室,京城里的人谁不是见菜下碟子,高门贵女们出行不止仆从无数、那有的明日出门,消息今日便传遍了大街小巷,虽都未睹真容颜,行径派头却是格外高调。 宣国公世子近日可是京城里的大红人,原本是替太子赴了黄泉路,一月前却突然回京,当今圣上龙颜大悦,百姓们都记着,那一日长华大街上,苍穹杳霭流玉,这桃花玉面般的郎君身着绯色朝服,高头大马掠过青石路,那风姿胜过初秋的寒霜。 姝晚忍不住撩开帘子,露出眼眸,探寻着周遭,街上的百姓无一不穿着体面,人群熙攘、热闹非凡,叫姝晚心生怯懦。 闻时砚进京后未去国公府,反而走了一条小路驶入一条静谧的巷子,随即停在一户宅子前。 他翻身下马,撩开车帘,对上姝晚不安的眼眸:“到了,下车吧。” 姝晚闻言缓缓探出身去,门前早有管家和仆从侍婢守着。 为首的管家姓方,是个面相和蔼精明之人,他使了个眼色,随即便有小斯上前跪在马车前,以供姝晚踩着下。 姝晚却似受惊般缩了缩,她有些不解,但顶着这么多人的眼神有些不安,随即投递给闻时砚无措的眼神。 管家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嘲讽和讶异,这是何处来的乡野村妇,衣衫竟是打了补丁,头发用布巾盘起。 闻时砚拉着她的手,淡声:“京城的规矩,踩着下。”轻飘飘一句给跪着的人定了性,叫姝晚有些不适。 她抿了抿唇,随即绕开了小厮,小心翼翼的跳了下来,后面的寒哥儿也随阿姐一样,避开小厮,跳了下来。 闻时砚没说什么,只是把芸姐儿也叫侍婢抱下来。 管家瞧着还有一个年岁这般小的稚儿,更为吃惊,这处宅子是世子爷的私产,但他们这些人也是国公夫人过了手才收进来的,明显这是遇上要闭嘴的事儿了,管家神情登时严肃了起来。 宅子上下已然被打点好,任谁都不会提起闻时砚的身份,管家笑着躬身在闻时砚身旁:“二爷,院子房间已经打点收拾好了,老奴这就带娘子和去。” 闻时砚点点头,姝晚抱紧了芸姐儿,神情不安愈发严重,迄今为止,周遭都冷冰冰的,叫她不敢直接问相公。 但瞧着闻时砚没有随她一道去的意思,她还是小声问:“相公,你不随我一道去吗?” 这一声相公叫管家暗暗吃惊,这妇人什么来头,竟……这般僭越叫世子爷相公?国公夫人可知道她多了个来路不明的媳妇? 思绪流转间,闻时砚摇了摇头:“你们先歇息,我要出去一趟,知会族亲一声。” 姝晚却想问为何他们不直接去拜见族亲,但想着许是京城人家规矩多,初来乍到的闹了笑话可就不好了,便点点头叮嘱:“路上小心些。” 闻时砚看着人走了,便转身出门骑马离去。 寒哥儿跟在姝晚身后,伸头张望着,也有些局促,管家带着人穿过曲折回廊,来到一处小筑,上面题了四个精巧的字:芸晚小筑,屋子大而亮堂。 管家客客气气:“娘子好生歇息,有何缺的、要的吩咐春和便可。”他对着身后扎双丫髻的侍婢招了招手。 春和上前弯了弯腰,却见那娘子似是受惊般也弯了弯,心中嗤笑不已,随即暗中打量了一番,究竟有什么好本事勾搭上世子爷,瞧那一身衣裳,连这宅子里的烧火丫头都不如。 许是姝晚太过紧张,连带着芸姐儿都有些害怕,她抱紧了姝晚的脖子,奶声奶气的喊:“阿姐。” 这一声叫管家和春和一愣,原先还恭敬的神色顿时浮现出不屑来,好嘛原是一家子攀上了高枝儿。 * 这厢,闻时砚骑着马匆匆的回了国公府,叫徐氏又是好一通念叨。 紫鸣苑中,徐氏头上带着抹额,一脸病色:“事情可办好了?莫要亏待了恩人。”虽在病中,容色不减,举手投足间甚是明艳大气,徐氏是个极为重规矩的人,半点都不愿落人口舌。 闻时砚神色不变,替徐氏从食案上端来药碗:“安置好了,给了银子百两和一间铺子,都是良善之人。” 徐氏点点头,正要喝药,却见刘妈妈掀开门帘进来,面色一派喜意:“大娘子,世子爷,涵姑娘来了。” 徐氏闻言神色柔和,转头对闻时砚道:“去吧,去瞧瞧若涵,你不在这些日子,吓坏她了。” 闻时砚面色不显:“是。”随后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刘妈妈笑着看闻时砚出门去,感慨:“世子出息了,再过几月成婚后,大娘子您也算了却了心事,待世子生下了孩子,任那房跳脚也无用。” 徐氏叹气:“郡主那性子,不翻出些浪花怎会罢休。” 刘妈妈抚着她的后背,安抚:“您不若去太平观散心几日,躲一躲她们?” 徐氏摇头,眼中颇为漫不经心:“如今砚哥儿已经回来了,作甚要躲,该是她躲出去才是。” 国公爷的平妻昭阳郡主,张扬泼赖,素来在府上横行霸道,且与徐氏想来不对付,国公爷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二人的擂台犹似不见。 左右徐氏不会叫这等家宅不宁之事传出去,这样一来,徐氏便还是受了好些委屈。 花园里,凉亭内,一身穿藕荷色对襟长襦,容色灵秀的姑娘摇着扇子偷瞧着对面的闻时砚:“砚哥哥,你可知我爹爹和娘亲也派了好些人去寻你,好在你平安回来,多亏天爷保佑。”说完竟拿起帕子拭了拭泪。 闻时砚抚着膝盖:“改日定登门拜谢侯爷与夫人。” 沈若涵偷偷抬眼,有些不好意思:“此番你平安回来,婚期便可如期举行了。”最后一句话声音小的跟猫儿似的,生生叫她说的羞红了脸。 闻时砚却听得明白,淡淡的:“嗯。” 他们二人的婚事是半年前定下的,原是早该成婚,闻时砚却出了事儿,婚事原本应该不了了之,但沈若涵却坚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生生扛着父母的压力,好在他还是回来了。 她还要说什么,闻时砚却道:“不早了,回府罢,我送你。” 沈若涵欢喜地应下,闻时砚在把她送回府后拐道去了甜水巷。 时候赶得巧,姝晚和芸姐儿正坐在前厅用饭,因赶了好几日路,寒哥儿急着温书便在房中未出来,管家吩咐人在灶上温着饭,以便小公子用。 姝晚瞧见闻时砚眸子一亮,闻时砚打量了一番,心中稍稍满意,原先打着补丁的衣衫已经换成了淡粉色的褙子,头上的布巾也换成了珠翠步摇。 闻时砚盯着姝晚的衣裙瞧了会儿,管家在一旁心中打突突,思衬着这娘子的身份,莫不是安排出了差错? 半响,闻时砚未说话,任侍婢给他脱了披风,走至桌前用饭。 姝晚已经在桌前坐了一刻钟,因为管家的娘子邹妈妈说少爷未回来,不得开饭,姝晚便手无足措地坐着,一旁的芸姐儿已经饿的泪汪汪了,瞧着满桌的山珍海味,馋得很。 但,规矩就是规矩,邹妈妈和春和低垂着头,视而不见。 好在,闻时砚未叫他们等多长时间,姝晚瞧着他撩开后摆坐了下来,神情淡漠俊朗,举手投足间颇具贵气优雅,一旁的侍婢立即很有眼色的上前布菜,姝晚本想叫春和不必给她夹,她自己便可以。 闻时砚却淡淡瞟来:“无妨,叫下人弄你方便些。”在他看来有人伺候何乐而不为。 姝晚便只好不作言语,桌子上俱是她没见过的吃食,蟹酿橙、干贝粥、烧鹅、酱鸭、清炒莴笋,精致的很。 就连春和布菜也颇为讲究,姝晚便只得春和夹什么她吃什么,一旁的芸姐儿瞧着桌子上的白面馒头小巧精致,便伸手拿了一个。 春和一愣,瞧了闻时砚一眼,上前低声道:“姑娘,以后奴婢给您夹便好。” 芸姐儿不知所措地举着馒头,傻傻的看着春和,姝晚见了,赶忙把馒头放回碗中,小声道了一句的:“对不起。” 春和颇为尴尬,一旁的邹妈妈剜了春和一眼赔笑:“无事无事,娘子折煞奴婢们了,春和不是那个意思。” 闻时砚随即制止了邹妈妈的话,屏退了下人,拿着公筷给姝晚夹了一片莴笋安抚:“莫急,你初来乍到很多规矩不懂,慢慢学。” 姝晚却已经没有了胃口,她已经产生了退意,这偌大的宅院让她有些不适,但她不忍扫兴,也是为了寒哥儿的前途,“为何一定要学规矩,我们四人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便好何须这么多规矩。” 闻时砚耐心解释:“入乡随俗罢了,既来到了这里断然没有关起门的道理。”随即他便继续吃起了饭。 姝晚还想再争取一番,闻时砚却抬头:“食不言,寝不语。”声音冷淡,带着古井无波的肃然,这叫姝晚硬生生的憋了回去,不知怎得眼前的闻时砚叫她有些怕。 闻时砚的打算却很多,若是将来带去见母亲,必不能不懂规矩,国公府家风严苛,他眼下的举措已经踩在了国公夫人的雷区,莫说她不知,若是知晓了,还不知怎的发火。 懂事些,总是好的。 用完饭,闻时砚未留宿,迎上姝晚不解的眸子,他以族亲给他寻了宫中的差事为由,须得晚上去当值为借口,没有留宿,姝晚虽不舍却也知道他有了差事,替他高兴。 对着姝晚圆亮的眼眸,闻时砚泛起淡淡的愧疚,不是不能告诉她事实,只是外头还有很多担子,也想几头讨好,寻个合适的解决办法,能叫母亲不怒,沈家接受,姝晚理解。 走一步看一步罢。 他转身离去,背影却是有些仓促,他亦不敢回头,怕自己心软。 是夜,芸姐儿却是出了事,姝晚怀中的人儿睡至半夜忽地浑身滚烫,好似火炉一般,还发起了红疹,叫姝晚急得光着脚去寻了邹妈妈。 第4章 原本寂静的宅子蓦然间灯火通明,管家被匆匆地敲门声惊得醒了过来,初来乍到的姝晚并不知可以冲着外面叫喊侍婢,头发还散乱着,光着脚便去喊了邹妈妈。 待管家得了信儿扯上衣服来到院子里时,依稀听到了卧房里传出来的低泣,他匆匆进门:“出了何事?” 姝晚神色凄惶的蹲在床边,一旁的邹妈妈语速很快回道:“孩子起了红疹、发了热,已经去请大夫了。”管家心里咯噔,探身过去瞧了一眼,半大的女娃躺在床上,脸颊煨红,胳膊腿上起了些红疹。 姝晚惶然间扯着管家的下摆:“可否能替我知会相公一声?”她说的小心翼翼,充斥着不安与怯懦。 在这偌大的宅子里,她无所依靠,只得寄希望于眼前的管家。 管家闻言犯了难,他自是知晓公子去了何处,国公府哪是他能随便进出的,更何况就算他进得去他也不敢去知会,满府都是国公夫人与公爷的眼睛,这不纯纯捅事儿吗。 管家躬身道:“娘子莫急,大夫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只是月黑风高的,宫门早已关闭,还是等天亮了再知会不迟。”他话说的隐晦,神情也镇定些,但姝晚却低下头不说话。 这时春和匆匆地跑了进来:“来了,大夫来了。”众人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一年老的大夫提着药箱被请了进来,随即蹲在芸姐儿面前把脉。 大夫满脸褶子,眼睛半阖,花白的胡子垂在胸前。 姝晚:“大夫,孩子可有事?” 大夫拧眉,吓得管家和邹妈妈提起了心,半响他道:“这女娃晚膳可食了牛乳?” 姝晚忧心:“未曾,牛乳怎么了?” 大夫起身走至桌边,不急不忙的从药箱拿出笔墨,“观这脉象与状态,应是风疹,牛乳不可食,以后都不能碰。”说着又从药箱里拿出针袋,铺在桌上,拿出一长针在一旁的蜡烛上来回烘烤。 随即给芸姐儿施针。 管家与邹妈妈对视一眼,管家思衬着开口:“娘子,今晚的馒头里厨房加了些牛乳,原想着牛乳好东西,给小孩子补补,未曾想出了这种事,还请娘子恕罪。” 管家诚恳的认错,姝晚却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她一向不擅长与人纠结对错,“不是你的问题,就连我也不知芸儿有这毛病,她也是第一次食牛乳,以后多注意些便好。” 随即她又倚在床边,眉目间是化不开的愁绪,因起的急,身上只着薄薄的亵衣,勾勒出纤细姣好的腰肢,此刻却因倚靠领口扯的大了些,露出一片白腻的玉肤。 引得管家老脸一红,给邹妈妈使了个眼色,忒不体面了。 邹妈妈忙不迭的拿了一件披风,给姝晚裹住,女使丫鬟们也都是有眼色的,瞧着这尹娘子如此不端庄不免暗暗发笑。 俗话说的好,宁得大家婢,不娶小家女,这里面好些侍婢都是从国公府里出来的,这处宅子也是国公夫人给世子爷的私产,丫鬟女使眼界心气儿那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姝晚懵的紧,根本不知周围婢子妈妈的几百个心眼,只是有些心疼的抚了抚芸姐儿的脸,一脸疲色的守在床边,邹妈妈劝她去歇息一会儿,姝晚摇了摇头。 直至天色微亮,芸姐儿的烧才退了下去。 众人松了口气,邹妈妈一使眼色,婢女们都垂着头往外退,姝晚却把邹妈妈叫住。 一夜的操心使得她眼下有些青黑,却仍旧不掩华色,“邹妈妈,这会儿时辰差不多了,能否叫总管去宫门口通传一声相公,就说芸姐儿病了。” 此时的姝晚并不知京城里的规矩叫人办事,哪怕是下人也得有赏有罚,如若不然,刁奴欺主那也是常有的事儿。 邹妈妈此时已经累了一夜,心下也有些不耐,她打心眼里觉着这姑娘定是使了什么法子攀上了世子爷,但瞧着世子爷对这娘子上心的很,也只暗暗嘀咕,不过是一女娃子病了,又不是世子爷的骨肉,事儿恁多。 不过她敷衍赔笑:“娘子放心,奴婢这就差人去。” 姝晚感激的点点头,邹妈妈随即便出了门,廊下站着的春和与另一婢女,二人窃窃私语,还时不时窃笑一声。 “唉你瞧她,居然叫世子爷是相公,好大的谱儿。”春和学着姝晚的样子,却是一番矫揉做态。 邹妈妈上前打了她后脑勺一下,低声不轻不重的呵斥:“你这小妮子,好大的胆子,敢背后嚼主子的舌根。” 春和面上颇为不屑:“主子?哪门子主子,不过一外室罢了,连妾都算不上,与我们有何区别。” 邹妈妈瞪了她一眼:“给我关住自己的嘴,如若不然,小心我把你打发到人牙子那儿发卖了去。” 春和与那侍婢悻悻垂头,不敢吱声。 “你们在外面守着,若是娘子问起来了就说世子爷快了,管家已经去知会了。”邹妈妈叮嘱。 随即便回了房,打算睡个回笼觉。 宅子恢复了寂静,姝晚却不大睡得着,她握着芸姐儿的手,担忧的贴了贴,这才到京城的第一日便出了这等事,姝晚原本就对这繁华的上京含有怯懦,这下生出了一丝疲累之感。 她知道,今天的事儿怪不得别人,芸姐儿从小在灵水村连牛乳都没碰过,谁又料到会起疹子。 许是昨儿一天的脑子里的弦绷得太紧,又许是夜晚遍寻不见的相公,又或是她与这上上下下都格格不入,姝晚到底生了退怯之意。 但寒哥儿和相公的前途摆在这儿,她又两头发难,姝晚叹息,罢了,忍一忍又何妨。 管家到底还是去知会了闻时砚一声,不过是等他下了朝后去户部寻得他。 闻时砚闻言眉头一皱,告了假便匆匆往甜水巷去,因走的急,官府还穿在身上,还是管家提醒了他一句才匆匆换下来。 他进了宅子一声未吭便直奔小筑,卧房内姝晚趴在床边迷糊睡着,闻时砚进门后放轻了脚步,撩开纱幔往里而去,一只大掌轻轻扶在姝晚肩侧。 沉睡着的姝晚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入目便是闻时砚深邃的眉目。 她睡意跑了三分,抓着闻时砚的手软软叫道:“相公。” 闻时砚皱眉:“上床歇息。”说完便转身去往外间。 姝晚原本想说些什么,见此还是咽了下去,她提起精神也随他往外走,随即上前抱住闻时砚遒劲的腰身,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 姝晚有些累,靠在他背上闭上了眼睛,闻时砚单手抚上她的手背,似是在安抚。 闻时砚并不怎么习惯与人亲密接触,母亲给他房里放的丫鬟他也未去碰过,但身后这个女子于他而言,是不一样的。 姝晚黏着他,说出了心中的想法:“相公,我们要个孩子吧。”要个孩子也能与芸姐儿做伴。 话音落,姝晚敏感的察觉到怀中的身躯一僵,她心里一沉,霎时乱七八糟的思绪缠绕在脑海中。 闻时砚嗓音带着一丝沙哑:“怎么好好的想要孩子了,急什么。” 姝晚垂头:“我年岁也不小了,旁人在我这个年岁早就诞育了子嗣,我想为相公生个孩子。” 闻时砚拨开了她的手,转过身,姝晚不明所以的抬头看他,闻时砚思索了一会儿,“不急,待芸姐儿再大些。” 姝晚神情有些低落,但也没办法反驳相公,只好低下了头,却忽略了闻时砚眼中的深思。 闻时砚只在这里待了半个时辰就走了,只说晚上回来。 因他这一句话,姝晚雀跃了很久,原想亲自下厨却被邹妈妈拦住,只说不合适。 姝晚只好作罢,待到晚上闻时砚回来时她已然快睡了过去,昏昏欲睡间一道带着些许寒气的身躯贴了上来,她脑袋来不及清明便被拽入无边沉溺深海,呼吸不过来。 闻时砚原以为自己对女色毫无欲望,但在遇到姝晚后整个人似尝到了荤腥般一发不可收拾,在欲.望到达高潮时他脑海中把人带回国公府那方院子里藏起来的心思达到了巅峰。 过后,他便又清醒了过来,暗自发笑自己简直是色欲熏心了,他转过身把已经陷入昏睡的柔软身体揽入怀中,轻轻的吻了吻她红润的唇角,睡了过去。 晨起,闻时砚走时姝晚还在昏睡,管家思索几许附耳说了几句话,闻时砚一愣,沉默不语。 随即又转身回了内屋坐在床边,直愣愣的瞧着姝晚,发了好一会儿呆,直至外面的侍从催他上朝,他才敛了神色出来,眉间重归冷淡肃然。 他暗暗道,规矩便是规矩,破不得。 方管家还在一旁等着,闻时砚低声道:“给药吧。” 这一切沉睡着的姝晚丝毫不知,她醒时天色已然大亮,身旁的被褥早就变凉,她红着脸挣扎起身,想去瞧芸姐儿,下床时却腿脚一软。 芸姐儿已经退了热醒了过来,邹妈妈抱着她与姝晚一同在桌上吃饭,饭间邹妈妈招呼春和端了亮碗黑色的药汁。 一碗放在芸姐儿身前,一碗给姝晚递了过去,姝晚不解:“为何有两碗药?” 邹妈妈笑笑:“这是爷找大夫给您炖的药膳,补身体的。” 姝晚却理解为相公把她昨日的话放在心上,便想让她调理好身子,好诞育子嗣。 姝晚显而易见的高兴了起来,端起碗便小心翼翼的吹凉了喝药,一旁的邹妈妈神色怜悯,随即摇了摇头。 第5章 姝晚忍着苦涩滋味喝掉了药,邹妈妈把碗收了去便离开了,正逢尹书寒兴冲冲的跑了进来,人未至声先到。 “阿姐。”清脆的少年随着秋日的微风传了进来,原先总是穿着打补丁衣衫的少年跑了进来,如今已然一派意气风发,他额上渗着汗意,笑容扩至嘴角:“阿姐,姐夫……姐夫给我办了永澜书院的入学。” 姝晚懵懂着给他擦了擦汗,虽未听过这永澜书院,但瞧寒各儿这般定然是顶好的,便也笑着眯起了眼:“寒哥儿好好读书,便是对姐夫最好的回报。” 尹书寒点点头,泛着蜜色的少年脸庞充斥着坚毅。随即他又关怀了芸姐儿几句,那夜发热姝晚并未叫醒寒哥儿,故而直至他第二日才知晓。 邹妈妈在一旁听着,纠正道:“小公子叫错了,可不能当着爷的面儿叫姐夫,包括在外边儿,应当是二爷。” 尹书寒皱眉:“为何不能唤姐夫,二爷又是什么?” 邹妈妈笑而不语的解释:“小公子,这是规矩,按理说娘子还未入族谱,是不能唤相公的,二爷是因着爷在家中行二,所以这般叫着。” 姝晚和书寒闻言均是一愣,还未入族谱,书寒急急问:“那我阿姐何时才能入族谱,我阿姐好歹也是明媒正娶,过了明面的。” 姝晚摁着书寒的胳膊,示意叫他闭嘴,邹妈妈未理会尹书寒的孩子气言语,明媒正娶?哪门子明媒正娶,明面儿?过的村民的面儿?怕是这辈子都正不了。 “这得等二爷的安排了,莫急,一切得循序渐进。”邹妈妈说的含糊,半真半假。姝晚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有些疑惑和不舒服,但未去深想,便与尹姝寒扯开了话碴子。 待又与姝晚絮叨了几句便准备离开了,闻时砚很是迅速,今日已然打点好,明日便可入学,姝晚连忙与他一道收拾东西。 一旁的春和见着时时的与她抢着活儿,姝晚不便总是假手于她人,更不大会支使丫鬟,言行举止总是客气的紧,寒哥儿也随着姝晚一道,生生把春和打发了出去。 春和出了门便换了一副模样,懒洋洋的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霖寒院的丫鬟端着箱子路过打趣:“哟,春和姐姐好生悠闲。” 春和斜着眼睛笑了笑:“你也不差,主子马上就走了。” 丫鬟往里探了探头低声嘟囔:“你还别说,那哥儿可真俊,可惜啊是个穷书生。” 春和冷笑一声:“怎么,你还想变凤凰不成?” 丫鬟自知失言,讪讪一笑:“哪敢。”便端着箱子进了屋,二人声音很小,未叫屋里人听见。 响午时分,姝晚亲自下厨做了一餐,翘首以盼的等着闻时砚回来,邹妈妈从小筑寻过来时丫鬟小厮们围成一团私语着。 她眉眼倒竖:“都不做事了,站在这儿。”这一吆喝丫鬟们散了开来,露出里面穿着围裙神情无措的姝晚。 邹妈妈赔笑:“娘子您忙,老奴来给您打下手。” 姝晚笑笑:“不劳烦了,已经快完了。” 邹妈妈探过去一瞧,随即笑了笑:“娘子初来乍到,怕是不知,这响午的吃食那是有规制的,得两道冷菜三道热菜,一道热汤,蒸炒炖炸起码得满足三样,还得荤素搭配。”她欲言又止,姝晚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旁边的桌子上摆了一盘清炒菠菜,还有酸汤鱼,辣椒炒肉,还焖了一锅土豆排骨,香气四溢,这放在山村里是过年的摆势,如今却被说午膳还有规制。 姝晚霎时仿佛做错了事儿般,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嘛了,邹妈妈又道:“娘子,这蒸馍有些大了,不大好消化,叫人蒸干饭就成。” 姝晚随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硕大圆润的蒸馍是她今日刚蒸出来的,筋道顶饱。 她垂着微红的脸颊:“蒸馍……以前吃惯了。” 邹妈妈暗暗发笑,有些嘲讽,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 她对着外面扬声说:“都是死的不成,知道娘子初来乍到还不提醒着,我瞧你们一个个儿的都没个眼识。” 随即她又对姝晚道:“娘子别见怪,都是这群刁奴,知道您刚来不懂规矩,也不知提点一番,依奴婢瞧各扣半月银钱,长个记性。” 姝晚还未说什么,这一连串儿的下来把姝晚绕晕了,她忙道:“这如何能怪他们,是我不知这里的规矩…”她还未说完邹妈妈便打断了她:“娘子莫急,这奴婢这是帮着您立规矩,若是这规矩立得不得当,难免以后这些刁奴骑到主子头上。” 外面跪了一院子的丫鬟小厮,最后都被打发去负责了前院的洒扫,姝晚坐立不安了好些时候,盼着闻时砚来好给他们求求情,可等到了未时也见不着人影儿。 姝晚低落极了,桌子上的菜都放的凉了,芸姐儿吃完了东西已经去午睡,她也草草的吃了几口,想着把菜都收起来,晚上吃。 春和拦了她,差人收了下去,待到傍晚时,闻时砚赶了过来,他到时姝晚正在纳鞋底,闻言便小跑了出去。 灯火通明处,远远的瞧见闻时砚携晚风而来,俊的不似凡间人,待走近瞧,他脸上的疲惫之色明显,见着姝晚眉目间紧绷之色好了些。 姝晚上前关心:“累了吧?” 闻时砚摇摇头:“还好,就是刚刚上任事情有些多。”这话不假,因着走马上任的急,吏部又是六部间权利最大的部门,掌官员升迁,难免有些朝臣不服。 但姝晚不知这些,心里想着相公在宫中讨生活不容易,她自然是心疼的紧,“可用饭了?我还未吃饭,一同用些?”姝晚问道。 闻时砚累极,已经不想多说话,便点点头,二人回到屋子里,一旁的邹妈妈留了心眼,灶上早就温了菜,此时二人一落座便差人送了上来。 姝晚见状却是不解,桌上的菜并非中午她做的那些便问邹妈妈:“中午收起来的那几道菜呢?为何不摆出来?” 邹妈妈处变不惊,声音和蔼:“回娘子,那已然是剩菜,府上有规矩,菜不可吃剩,故而响午收走了便倒掉了,这些都是厨子新做的。” 姝晚一听顿时心疼了起来,她一人都没吃多少,原想着叫春和与邹妈妈一道坐下来吃,但他们一定要说尊卑有别,可惜了。 闻时砚听着他们说话皱起了眉头:“怎么了?” 邹妈妈点到为止:“二爷,娘子响午时候等您回来用饭,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 闻时砚一边净手一边随口道:“那都是下人做的事儿,你往后不必做。”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姝晚一愣,她有些不大明白,怎的做一顿饭便成了下人做的事儿了,难不成外面那些人家但凡是个下厨的就是下人了不成。 但她不好当着邹妈妈和春和的面儿驳闻时砚的面子,便道:“我只是想着你给寒哥儿办了书院入学,想与你庆贺庆贺罢了。” 闻时砚眼睛未看着他,顾着吃饭:“小事一桩,不必在意。”随即闭了嘴,一副不多言语的样子,姝晚想说些什么却又顾及“食不言寝不语。” 自从来到了京城,相公好似变了个人一般,姝晚呆愣愣的瞧着眼前的米饭,邹妈妈却暗自叹了口气,捂着嘴咳了两声意在提醒她。 可姝晚正茫然着,不大明白邹妈妈的意思,邹妈妈只得上前附耳提醒:“娘子,您得伺候二爷用饭。” 姝晚回过神儿来,有些懊恼,随即夹了两箸熏肉到闻时砚碗里,邹妈妈皱了皱眉,姝晚随即又想去夹那一盘羊肉却被邹妈妈拦住:“娘子,荤食不可连续过三,还有,您得用公箸。” 姝晚颇有些红了脸手忙脚乱的换玉箸,却因着太过着急,筷子被碰到了地上,她也是急昏了头,竟要蹲下身子亲自去捡。 邹妈妈眼疾手快的拦住,随即扬声:“把备用的玉箸拿上来。”丫鬟麻利的把脏掉的玉箸收走,邹妈妈退至一旁。 闻时砚看着未说什么,她总得要习惯这些规矩,未来总归是要入府。 姝晚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没了胃口,一双红霞般的脸庞瞧着润泽清艳,任谁都能瞧明白那难堪的神色。 为了缓和气氛,姝晚扯出嘴角笑了笑,问道:“相公公务可好?在宫中莫要累着了,来了京城我还不知相公做的何事?能否与姝晚说一说。” 娘子了解自家郎君的事务天经地义,闻时砚听在耳朵里却没来由的戳中了什么心虚的点,原本冷淡的面色紧绷了起来,“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 姝晚一愣:“什么?”她似是未想到闻时砚会这般说,闻时砚也知有些失言,连忙找补:“我的意思是,事务复杂,不是一句两句说的明白的,你一妇人还是莫要操心这些外宅之事了。” 姝晚面上的难堪色愈来愈重,而闻时砚许是心虚,并未看见。他算着时间匆匆的用完饭,扔下一句:“今夜我不回来,有公务要忙,你早些歇息。”随即便披上衣服走向夜色。 第6章 姝晚坐在桌子旁,漫步目的的委屈涌了上来,她忙活了一日,连话都未说上几句,自家相公便离开了,瞧也不瞧她一眼,还那番态度,这叫她落差感十分强烈。 她不由的反思这几日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惹了他不高兴,叫他那样语气和态度,一旁的邹妈妈瞧着多嘴了一句:“娘子以后莫要直呼二爷相公,叫人听见了不好。” 姝晚呐呐:“不叫相公……叫什么,为何不好?” 邹妈妈:“于礼不合,您得唤郎或者随大伙儿一道为二爷。”她说完不免同情眼前的女子,她也有些想不通自家世子爷为何费尽心思去骗眼前这看起来柔弱可欺的女子,图些什么呢?若是要纳妾,自禀了国公夫人去,不过一个妾室罢。 她满腹疑问,但不敢轻易开口试探,世子爷这般做定然有他的道理,可不是她这老虔婆能置喙的。 这夜姝晚辗转反侧,想了一夜,她想开了些,她与相公到底是她高攀了罢,自己不过是一村妇,没什么大见识,而闻时砚虽父母双亡,但家底殷实,族中人更是待他亲厚。 幸得相公不弃,二人走到今日,她该做的更好些,才能不拖了相公的后腿。 思及此,姝晚心中的郁气散了些,想着今日相公回来后与他好好坦诚的说一说话。未曾想,闻时砚这一走便三五日未来。 姝晚等得愈发不安,间隙时不时的问问邹妈妈和管家,得来的均是宫中有当值房,二爷许是太忙了,便歇在宫里,其他人家的都是这样。 姝晚便歇了心思,想着这般无所事事也不成,便提出来去外面街上走走,却叫邹妈妈变了脸,她与管家一通气儿,“二爷未说叫不叫出门去,不若寻个由头拦着?” 管家思衬着:“虽说这高门里面的妇人不能总是抛头露面,但是二爷也未说不准尹娘子出门去,应是无妨,找个有眼力见儿的仔细跟着莫出了事儿。” 得了管家的准信儿,邹妈妈往小筑行去,姝晚正在房里与芸姐儿玩闹,邹妈妈往里去,乍一瞧险些没被姝晚的笑靥晃了眼。 那一双眉眼,好似秋日里晨起的露水,滚过荷叶,清透耀眼,难怪世子爷被迷的不着四六,顶着被国公夫人斥责生气的风险养一个外室。 邹妈妈进门:“娘子,管家叫奴婢问您想什么时候出门去?可要带芸姑娘?” 姝晚闻言笑的更开怀了些:“下午就成,不必,我先自个儿出去一遭,不然怕对外边不熟悉。” 邹妈妈应下,去打点了几人,姝晚下午出门时,站在柜门前挑着衣服,她来到这宅子上时衣服当天置办的,也不知怎的均是桃红、桃粉,均是颜色鲜亮的。 在家中还好,外出姝晚不想过于醒目,便问邹妈妈:“为何衣衫都是这般亮色,能否置办些沉稳些的颜色?” 邹妈妈上前说漂亮话:“娘子,这…浅色亮堂,您生的这般好颜色,就是该穿些亮堂色。”恭维话生生叫姝晚红了脸,但总归瞧着这衣裙少些沉稳。 但她哪里知晓,这衣裙在高门勋贵人家里那也是有规制的,像她这般身份,限制颇多,但姝晚不大懂这些,可以说在村子里井底之蛙般什么都不知道。 姝晚挑了一身浅蓝色带着些灰意的宽袖褙子,未绣花样,胜在素净,提了个篮子春和陪着便出门去了。 姝晚他们住的宅子不大,几个脚步便出了门去,上下统共丫鬟婆子也少的很,大多只在闻时砚来的时候活动,平日里做个样子插科打诨的也没人管。 二人往巷子外走去,这一条巷子竟也未遇上什么邻居,姝晚纳闷的紧,走至巷外,熙熙攘攘繁华的人群叫她左右望不及。 春和原先还给她介绍着,走着走着也被路边卖吃食、首饰的小贩给吸引了去,撒开姝晚的胳膊便跑过去与老板讨价还价,姝晚不好阻止便跟了过去。 春和平日里低眉顺眼的,这时可显露出泼辣不好说话的一面儿了,他们正因一只簪子起了拉扯,言语间姝晚听着那簪子似是半两银子,不免有些砸舌。 她伸手推了推春和,低声劝道:“春和妹妹别买了,半两银子干什么不好,这货郎明摆着坑人。” 春和骤然被打断不大耐烦,她眼看着就成了关键时候姝晚出来打岔,暗暗嘲讽姝晚浑身冒穷酸气,刚想说爷每月的月例都不知多少银子了,还这般的小家子气。 随即便打住了嘴,啧,险些暴露,到底春和还是不大想理她,最后看扯不过货郎便买下了那根簪子,她举起簪子张扬的瞧了瞧,随即插在发髻间,抚了抚发髻。 转头问姝晚:“好看吗?”,姝晚低眉顺眼的点了点头,春和满意了,一时间二人竟像调了个位置般。 二人继续走着,蓦然,姝晚鼻尖飘来一股香气,烤红薯的吆喝声响起,姝晚转头去瞧,顺便扯了扯春和:“春和妹妹,我去买些烤红薯。” 春和闻言,面上隐隐嫌弃:“我说娘子,府上又没短着您吃什么,何必买这东西。”语气嘟囔,姝晚也没大听清只道:“芸姐儿喜欢吃。” 她来到烤红薯摊子前一问价格,又是一番砸舌,这京城的物价简直比乡下贵了一倍,但她还是扯开腰间的布袋,掏出她曾经攒的碎银子和铜钱。 春和探身瞧了瞧,不免腹诽,这外室做的还不如她这女使,瞧着世子爷不像苛待人的,她便试探:“娘子,你总是这般节省做什么?” 姝晚淡笑:“这过日子不就是这般?相…月郎虽有每月都有银钱,但要养这一大家子,我总不好败家不成,当娘子的不就是要心疼自家郎君。” 春和差点笑出来,但又不免同情眼前的女子,她怕是不知世子爷的财力,国公府的财力,你心疼人家,还是先心疼自个儿吧。 姝晚买完红薯便想打道回府了,结果忽得人群传来骚动,一亮马车极快的往这边而来,车夫高声呵斥:“让开,前边儿的人赶紧让开。” 姝晚躲避不急,被那马车撞在了肩膀处,往前一扑扑坐在了地上,手中的红薯掉出了纸包,滚落在一旁。 春和吓了一跳,忙去扶她:“娘子,娘子你没事吧?”随即抬头冲那停下来的马车车夫叫嚷:“你们长没长眼,这街上人这么多,车赶的那么快要做甚,撞坏我家娘子赔的起嘛你。” 春和声音大的很,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睛,姝晚跌坐在地上,肩膀一阵酸痛,她搭着春和:“我没事。” 马车里的人自然也听到了春和的叫嚷,唰的掀开一角帘子,钻出个穿着更为精巧的婢女居高临下:“呸,你是哪家的婢子,可知马车里坐着何人。” 春和这才瞧清了马车和那婢子的衣着,有些犯怵,莫不是冲撞了哪家贵人。 此时马车车窗上掀起一角帘子,隐隐约约的露出一段精致的下颌,马车里的人出声:“翠容,莫要与人纠缠,看着人伤到哪儿了给些银钱罢。” 姝晚只闻一道极为好听的女声,似是山间鹤唳,玉石铃铛,便忍不住抬起头出声:“这位姑娘,我不要银钱,只是你撞了人总该道歉罢。” 马车里的人一顿,似是没想到会遇上这般要求的人,帘子便掀得更大了些,二人对上了视线,却均是一愣,姝晚惊讶世间还有这般好看的姑娘,霞姿月韵,端丽冠绝。 沈若涵则打量一番,暗暗称奇,这是哪家小平民门户的妇人,竟生的这样一副皎如秋月般的样貌,秀目似潋滟秋水、未施粉黛却是顾盼生辉。 身上衣衫虽素净,但愈发衬得肤色白的跟白玉般,单是站在那里,柳腰玉颈,声音更是轻柔婉转,连她一女子都不免被晃眼。 沈若涵兴趣上来便问:“我乃嘉善侯嫡女,你是哪家的娘子?” 一旁的春和霎时呆愣住,险些要晕过去,夭寿,撞上世子爷未婚妻了,但她好歹也算见过些风浪,当即镇定了下来站出去替姝晚回话:“回姑娘的话,是小人有眼无珠,还请姑娘莫要计较。” 默认不报上名的便就是郎君只是个普通百姓,不值一提,沈若涵撇撇嘴但又觉着能养出这般张扬的婢子应当不会是什么普通人家,要么就是什么人家的妾室。 姝晚虽没见识却也懂眼色,瞧着春和这做派便明白了眼前的姑娘是什么尊贵人家,便也不出头了,低眉敛目的站在春和身后,若是给相公招来麻烦便不好了。 沈若涵轻笑一声,玉指轻翘:“无妨,是我莽撞了,给这位娘子道个不是。”姝晚闻言有些讶异,瞧着这金尊玉贵的姑娘颇为目中无人的样子,没想到还是个好说话的。 春和扯了扯姝晚,屈膝:“姑娘客气了。” 沈若涵放下了帘子,那个叫翠容的奴婢哼了一声便上了马车,车夫继续驾驶,只是速度慢了些。 姝晚看向地上滚落的红薯,有些心疼的想拿起来,却被春和匆匆的扯着往回走,一路上春和都有些心不在焉,没料到身边的姝晚折返了回去又买了两个红薯。 只是再一回头便找不着春和的身影了,姝晚四处张望着,却不敢大声叫喊,只得依靠来时的记忆摸索回去,半路瞧见一巷子觉得很像便钻了进去。 谁知七拐八拐的越走越不像,姝晚慌了,心愈发的沉,她一转身吓了一跳,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男子,身着白色圆领长袍,料子流光溢彩,上面绣着峥嵘松柏,头发用玉簪束起,手上摇着一把烫金折扇,桃花眼含笑。 端的是雅韵风流,瑶阶玉树,姝晚当即用袖子挡上了脸:“公…公子是何人,为何在这里?”她声音怯怯的,像是底气不足,叫顾澜廷忍不住发笑,质问都这般心虚。 他方才从月上梢出来时恰巧遇上这娘子在四处张望,那张脸见之难忘,便鬼使神差的跟了上来,想一探究竟。 顾澜廷:“你可是迷路了?要去何处,我帮你指路。” 姝晚警惕了放下了一角袖子露出了琉璃般的眸子:“多谢公子,我要去甜水巷,还望公子指路。” 顾澜廷讶然,没想打扮这般素净的姑娘竟是那般富贵地出来的,忍不住问:“你是哪家的女娘?怎的未见过你?” 姝晚一听他说还以为是那边的住户,急急道:“我家相公姓闻,刚刚搬来几日。” 顾澜廷一愣,除了惊讶眼前的女子已然嫁作人妇,还惊讶她相公竟然姓闻,满京城的闻姓人家他知晓的也就那家,并未听说三子娶妻纳妾的,应当是巧合才是。 他扇子一收,便说要送姝晚回家,姝晚也警惕的很,远远的跟在顾澜廷身后。 宅子里,在姝晚找不到人后,宅院大乱,管家和邹妈妈急得不行,春和慌不择路,当即跪下请罪,随即管家赶紧发动小厮去寻。 管家正急得团团转,外面传来一阵马车咕噜声,他一惊忙不迭的出去迎,闻时砚下了马车却见管家面如土色,心下生疑:“出了何事?” 管家扑通跪在地上:“爷,娘子不见了。”随即他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颤颤巍巍的等发落。 闻时砚脸黑的戾气横生:“一群蠢货,青天白日的都能把人丢了,若是人有个好歹,全部杖责。” 第7章 天色已至傍晚,远处霞色层林尽染,街上的热闹之意非但没有停歇,反倒有愈演愈烈之感,姝晚好不容易从人群中走出,顾澜廷微微侧了侧脸,察觉到了二人的距离,便脚步一顿。 待姝晚跟了上来才继续走,不知走了几时,姝晚的腿脚酸了起来,前方才传来顾澜廷不真实的声音:“到了,前面就是甜水巷。” 姝晚眼眸中迸发出喜意,匆匆的往前跑去,越过顾澜廷后福了福身:“多谢公子。”随即未抬眼就离去了,她虽已经嫁为人夫,但还是不能与外男独处一处,叫外人瞧见了,说不清楚那便不好了。 顾澜廷瞧着她的背影,淡淡一笑,转过身离去了,几乎在他离去的一瞬间,巷子尽头出现了一道身影,若是顾澜廷瞧见了,怕是要有的闹了。 闻时砚也未瞧见他,满眼都是向她奔来的秀丽身影,借着夜色掩盖,姝晚瞧不清闻时砚的神色,只是松了口气便急急道:“相公,我方才走丢了路,刚刚才寻了回来。” 话音落,却见身前的闻时砚一动未动,周身气压极低,姝晚后知后觉察觉到他生气了,走上前小心翼翼的扯着他的袖子:“对不起相公,今日是意外,以后不会了。” 闻时砚却挣脱了她的手,嗓音如寒冬的霜雪:“方才是谁送你回来的?” 姝晚一惊,没想到竟然被他察觉到了,她垂下了头:“不知,是个好心人,瞧着我可怜便带我走了一遭。” 闻时砚冷笑:“尹姝晚,你也不怕被卖了。” 姝晚哑口无言,她也是慌不择路,闻时砚却似是未看到她脸上的委屈,口不择言:“你一妇人这般信任外男,这甜水巷不知多少双眼睛……”正说着,他的喉咙似是哑巴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儿。 姝晚杏眼瞧着他,眸中慢慢地聚集了水汽,眉头亦轻蹙起来,随即鸦睫轻颤,泪珠大颗大颗的滚落,她声音轻而弱:“我又能怎么办,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等你来找我吗?” 闻时砚怔怔的瞧着,半响懊恼悔恨,他分明是瞧见了送她回来的那人,心虚不已加之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让他堵得慌,情急之下说出了伤人的话。 但素来的骄傲叫他不能低头,嘴硬着:“你怎知我不会去找你,今日管家传来了信儿,我连假都未告便匆匆而来。” 姝晚抬手擦了擦眼泪,声音低了下去:“是吗?那可真是劳烦二爷了。” 闻时砚到底年轻气盛,心间的那股子气愈发的郁结,甚至即刻就想转身就走,不愿瞧她的这副脸色,但理智又拉扯着他,与她计较做甚。 二人间沉默的氛围弥漫了开来,半响,闻时砚牵起她的手,生硬道:“好了,莫生气了。”,他似是第一次哄人,也不知说些什么,便一语未发地拉着人往前走,姝晚任由她拉着,二人回了府。 管家和邹妈妈已经快急晕过去了,看到姝晚完好无损的回来,心中直呼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他们保下一命,芸姐儿早就醒来了,知道了阿姐出了事儿,坐在一旁直抹泪。 瞧着阿姐回来了,第一个便冲了上去抱着她的腰抽泣,姝晚心中一阵酸软,也顾不得与闻时砚置气,费力的把芸姐儿抱了起来安抚。 邹妈妈往最外面战战兢兢的春和使了个眼色,春和赶忙扑通一声跪在闻时砚与姝晚身前,头磕在地上:“娘…娘子饶命,二爷饶命,是奴婢办事不力,求二爷恕罪。” 姝晚刚要说无事,闻时砚冷漠的声音传来:“你作为娘子身边的一等女使,竟将主子丢了去,自个儿倒是回来了,简直是其心可诛。”随即他转头向管家道:“找个人牙子发卖了去,别再叫我看到她。” 春和霎时哭了起来:“二爷饶命,奴婢不敢了再也。” 姝晚也愕然的很,她忍不住开口:“今日不单单是春和的错,我也有问题,是我要回去未告知她等我,何必要如此罚她。” 闻时砚闻言刚刚温和的神色又冷了下来,在他看来,公是公,私是私,姝晚平时私下里再与他耍性子都无所谓,但,眼下的情景不容她挑衅身为这宅子掌权者的面子。 他冷声道:“奴是奴,主是主,若是连这点眼色和自知之明都没有,还如何做事,主说她是错的,那她便是错的,赏罚有序人心才能归顺,不可模糊了界限。” 姝晚被他冰冷的语气说的打了一个寒颤,怔怔的、无措的瞧着他,闻时砚瞧见她优柔单纯的眼神,狠了狠心继续道:“尊卑有别,规矩为上,在这府里,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若是这般随意叫人置喙,还如何立规矩,叫下人敬畏。” 邹妈妈听着有些不忍心,这哪里是敲打下人,分明是借此想好好扶一扶这娘子的心气儿,二爷说的没错,这娘子是半点儿没个主子的样儿,难怪春和这小蹄子犯了这般大错。 随即她又想到自个儿也算不得太尊敬,难免有些心虚,神色几变。 姝晚面色渐渐难堪了起来,她虽单纯没心眼儿,但不是个傻的,闻时砚说的这般明显她若是还听不出来可真成了傻子。 众目睽睽下,顶着好多双视线,虽都在闻时砚的压制下不敢抬头,亦不敢出气儿,但她还是感觉到如芒刺背,眼泪将掉未掉时被闻时砚捂住了眼睛。 她眼前一黑,所有的一切被眼前温热的手掌抵挡在外,姝晚惊得忘了呼吸,耳边响起低沉的嗓音:“莫哭,现在该对着她们说些什么?” 醇厚的声线带着反问之意,叫姝晚更为茫然,说些什么?她不知道,脚无意识的后退了几步,却被闻时砚拉到了身前,面对一众仆从,坚定的、不容置疑道:“说。” 芸姐儿睁着眼睛一眨未眨地瞧着姝晚,姝晚则顶着泪眼朦胧艰难道:“从即日起,你们不可懈怠,要好好做事,谨言慎行。” 下人们大气不敢出,齐声:“是。” 闻时砚稍稍满意了些,不管怎的,能迈出第一步就是好的,他站在姝晚身侧想去牵她的手,却见她似是受惊一般,抖了一下,挣脱开来,闻时砚的心蓦然沉了下去。 他淡声道:“都散了吧,邹妈妈重新拨个丫鬟去伺候娘子。” 邹妈妈应下,便也退了下去,顺带着把还在盯着他二人的芸姐儿抱走了。 闻时砚待人走后,静静的靠近,叹了口气,他抬手颇为强硬的抚上了姝晚的侧脸,随即生硬的留下淡淡一吻。 姝晚只觉扑面而来的压迫感环绕在她周围,随即脸上一热,她察觉到了什么,无意识地推拒他,却发现推拒不动。 闻时砚不愿意被这般拒绝和误会,但也觉着把姿态放低哄人这事实在难堪的紧,落下一吻已是极限,瞧着姝晚这般无声的抗拒,他也有些不大顺意。 勉强装出来的神色随即寒了起来。 随即便分开了二人的距离,退开了步伐,姝晚垂着头,抿紧了唇,只闻头顶传来一声冷淡的声音:“我先走了,今夜执勤,你早些休息。”随即便越过了她骑着马离去了。 姝晚心间难受的紧,头脑阵阵发晕,今日的事实在发生的太多,叫她心身俱疲,她被难受淹没,浑身无力,邹妈妈一直藏在暗中守着他们。 眼下瞧见闻时砚离去,便上前来安抚姝晚:“娘子回来还未用饭吧?吃点东西沐浴一番去去晦气,早些歇息吧。”随即她又为了开解姝晚,说:“这男子啊,得顺着他们,娘子方才实在不该在下人们面前那样驳斥二爷的面子,难免叫他心生不悦。” “娘子也不必纠结难过,过几日待二爷消了气便又来瞧您了,只是切记以后莫要那般了。” 姝晚听着她的絮絮叨叨,才有了一些真实之意,原来京城的人家竟都是这番相与之道。 她不想叫邹妈妈操心,便敷衍着点了点头,晚饭姝晚未吃,只是草草洗漱后便睡了过去,她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闻时砚出了甜水巷后便往国公府而去,刚把马交给门房,身边的侍卫葛忠便走了过来:“世子爷,大娘子又与郡主吵起来了。” 闻时砚不由的皱了皱眉,面上疲累之色掩盖不住,“又怎的了?” 葛忠迟疑道:“听说是三爷在月上梢的相好有了身孕,已然有五月,大娘子为了保全国公府的面子,想去母留子送到庄子上养着,郡主则不许,直言这孩子不能留,娼妓之子,是为野种。” 闻时砚闻言拧起了眉头,嗓音沉沉:“还未成婚便有了庶子,传出去国公府上下还怎么做人,父亲没叫人打死他?” 葛忠:“怎会,昭阳郡主死拦着不让,又哭又闹的,现在正在德善堂闹着呢。” 闻时砚转身便走:“我去瞧瞧,此时已经可惊扰祖母?” 葛忠跟上前:“未曾,公爷捂的死死的,四姑娘他们也未曾知晓。” 闻时砚便止住了话头,匆匆往德善堂而去,人还没到院子里,就听到一阵尖锐的哭嚎声,冲破天际,直叫闻时砚脑子嗡嗡,他定了定身往里走去。 德善堂内上面的座儿只坐了国公爷一人,虽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却依旧神采奕奕,且与闻时砚的面容极像,儒雅清俊,眼角的纹路反而增添了一丝岁月的成熟,叫他的气质更赛青柏。 二位主母分别坐在了下边两旁,虽是平妻,但以闻时砚的生母徐氏的位置看的出,她是先进门的那一位,便坐在了左边的位置上。 第8章 闻时砚上前行礼:“父亲、母亲、郡主。”,上方的国公爷淡淡嗯了一声,“回来了,坐罢。” 闻时砚依言坐在了国公夫人身旁,地上跪着的二人是郡主与她的儿子,国公府行三的少爷闻时序,他与闻时砚截然不同的精致秀气,稍显文弱些,俨然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昭阳郡主一脸嘤嘤啜泣,发髻高耸,满头珠翠,容色艳绝,上挑的凤眼稍显凌厉,一身碧山色直领对襟褙子衬得臻首娥眉,闻时序头磕在地上,闻声动也不敢动。 昭阳郡主含着哭腔:“砚哥儿回来了,你得帮帮你弟弟啊,好歹是做兄长的,你弟弟只是一时糊涂,再说了也不全是序哥儿的错,那女子本就来自烟花之地,谁晓得她不是想攀着高枝儿算计序哥儿。” 国公爷被吵得头疼,“犯了错不知自省还在找借口。” 徐氏眼观鼻,鼻观心,不轻易开口,闻时砚瞧了自家母亲一眼,心中有了计较,他母亲本就对这等事厌恶的很,虽与昭阳郡主惯来不对付,但骨子里的规矩不容许她此刻落井下石。 “父亲,依孩儿看,那女子肚子里的孩子皂白难分,且把她送到庄子里,五月后再说罢。”闻时砚淡淡提出来。 昭阳郡主闻言怒道:“不可,那孩子不能留。”眼瞧着序哥儿到了成婚的年纪,她暗地里琢磨着若是她儿子能尚公主,那岂不是能压徐氏那个贱妇一头,可不能叫那烟花之地的女子坏了名声。 思及此她恨铁不成钢的瞪了闻时序一眼,国公爷摇摆不定,一方面怕娼妓之子坏掉国公府的名声,一面又顾及国公府的子嗣岂能放置不管。 郡主眼瞧着国公爷不说话,心下愈发不安起来,扑在国公爷腿边哀哀哭泣了起来,国公爷脸色一变,呵斥道:“堂堂一郡主夫人,成何体统。” 随即像是拿她没法子般叹气一声:“罢了罢了,找个靠谱些的郎中大夫送到庄子上,给我围死了,一点风声都不许传出来。” 昭阳郡主蓦地停下哭泣,“多谢公爷。” 却闻国公爷话头一转:“序哥儿做出这等事,你也逃不了干洗,叫他去祠堂跪三日,不许出来,你回去闭门思过一月,也不许出来。”国公爷淡淡道。 昭阳郡主面色一变,还想耍赖求情,却见国公爷已然不耐,好歹还有些眼色,自觉的住了嘴。 闻时砚陪徐氏回院子的路上,瞧见徐氏面色不大好,想了想宽慰道:“母亲何必生气,他们那一房自己做的孽自己去收拾,忙起来更没心思来找您的茬儿。” 徐氏淡淡一笑:“你这话说的,我可不是那落井下石之人,只是未想到他们这般残忍,那孩子已经有五月大了,此番简直是拿人命当草芥。” “不是不知道昭阳的心思,只是她自己没管住孩子反倒是偏袒的很,任由序哥儿进出勾栏瓦舍,与风尘女子纠缠,年纪轻轻学什么不好,学那些纨绔子弟纳外室,若是传出去,你我和影姐儿的面子也要被丢尽了。” 听着徐氏的话,闻时砚依旧面不改色,若是细瞧,便能发觉他有些心不在焉,幸而是夜晚,徐氏又心不在焉的,旁边竹林影影绰绰,层层暗影投递在他的脸庞上,叫人瞧不清神色。 徐氏未曾想到,她从小到大的好儿子,也有个大惊喜给她备着。 闻时砚一夜辗转反侧,他不由的怀疑自己这次的决定是不是做错了,就不该把人带回来,事情总有捅破的一日,纸包不住火。 随后他又想,不,只要小心谨慎,日后待他成婚,把她以清白人家姑娘的身份纳进府内做良妾便好。 可他忽略了姝晚的想法和意愿,下意识认为姝晚那般优柔单纯,可以任他摆弄,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更何况还有寒哥儿的前途,瞧在寒哥儿的面子上她也不会跟他怎么样。 翌日,他顶着一脸疲色去上朝,新帝登基不过半月,许多事情还未接洽好,上方的年轻帝王冠冕垂旒,挡在面前叫朝臣瞧不清神色。 许多朝臣依旧是先皇在时的老臣,二朝三朝元老也有不少,有的老臣思想陈腐,有的老臣占着坑位摸鱼,有的墙头草两边倒,新帝连夜召谈闻时砚。 现任吏部尚书蔡和荃是一位笑嘻嘻的老好人,利用职位之便敛了不少财,但又因人脉甚广,牵一发而动全身,闻时砚当初身为太子伴读便已经是股肱臂膀,惊才绝艳,上任吏部侍郎也是众望所归,又是新臣里的大红人。 难免会叫蔡尚书心生不悦,但他面上不显,新帝的意思便是让闻时砚慢慢夺权,把这老虔头的把柄赶紧抓住,轰进天牢,等权柄揽过来了,再清理朝中的蛀虫。 闻时砚心累的很,刚刚上任最先做的不是要开始着手实事,反倒是应酬、人际来往多的很,待他回想起来时,已然有十天未去甜水巷了。 * 长华街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穿过人群,往永澜书院而去,姝晚压抑着有些心潮难平的心情,外面的喧嚣叫嚷声丝毫未影响她的出神。 天气愈发的凉了,出门前刚刚下了一场雨,街道上湿润的很,氤氲寒凉的水汽钻到了她的衣衫里,叫她不免打了个哆嗦。 一旁的丫鬟烘烤着小炭炉取暖,之前的春和已然被邹妈妈发卖了出去,现在的这个叫明荷,较之春和,面相就老实的很。 姝晚今日想着许久未见寒哥儿了,便做了些吃食和衣衫往书院送去,这回没走着去,邹妈妈给她套了辆马车,还派了两个护卫跟着。 马车颠着她昏昏欲睡,前些日子与闻时砚闹得别扭最开始是难过的睡不着,而后宽慰了些许,便不甚在意了,到现在闻时砚许久不出现,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总也睡不好觉。 走了有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姝晚下了马车带上了一顶帷帽,到底是书院,横冲直撞的愣头青多的很,她差了书院的护卫去传信儿,没多久寒哥儿便跑了出来。 他身上穿着学院统一的衣袍,带着儒帽,俨然一个俊秀小郎君,原先板着的脸瞧见了姝晚登时浮现了些许笑意。 “阿姐。”一段日子未见寒哥儿竟变了些声线,姝晚关心:“怎样,一切可好?” 尹书寒点了点头:“都好,阿姐你不必担心我,你呢?姐…二爷有没有苛待你?” 姝晚无奈,打了他一下:“怎的能这般说,他如何会苛待我。” 尹书寒皱了皱眉:“只是觉着那宅子里的下人都有些苛刻罢了,比学院的夫子还苛刻。”这话说的不假,他虽只在宅子里住了几日,也觉出来这不行那不行的。 他又迟疑道:“阿姐你可随他见了族亲?何时才能入祠堂上族谱,你可像他提过?”他一句句问着,生怕姝晚受了委屈。 姝晚却一楞,笑了笑:“你小小年纪操心这些做什么,还未成婚便操心这些,小心叫人笑话,你呀,还是好好读书,专心读书。” 尹书寒似是对她避而不谈的样子有些不满,认定里面有什么曲折,姝晚却道:“寒哥儿,无论怎样,你都不能对月郎生出不满之意,他是你的姐夫,又叫你进了这顶好的书院,不可忘恩负义。” 尹姝寒说不出话来了,但是他觉得这是两码事,不能因着他对自己有恩,阿姐便要忍让,若是如此他宁愿不接受这些。 但他不敢说,怕阿姐会伤心,只道:“我知道了,我得回去了,阿姐你路上小心些。” 二人又互相叮咛了几句尹姝寒便提着包袱匆匆地跑了回去,回去的路上姝晚未乘马车,步行着去怀民巷的陈记铺子买蜜煎。 芸姐儿近些日子爱上了那里的杏煎,酸甜可口,姝晚便寻着去买了,提了两包出来。 酒香不怕巷子深,陈记虽藏得深,但丝毫不缺客人,巧的是姝晚来时客人还未有多少,明荷提着纸包与她往外面等候的马车而去。 蓦地,却见前面跑出一女子,跌跌撞撞,形似疯癫,身上桃红的衣裙已然破了几处,姝晚吓了一跳,待那女子跑近时却瞧见肚子已然鼓胀起来。 原是一怀了身孕的妇人,姝晚原本不大想管,看到她这副模样登时起了侧影之心。 那妇人也瞧见了姝晚,往她这边而来,“救救我,有人要害我的孩子。”那女子一开口便嘶哑难听,鬓发散乱,姝晚怕她跑了许久又这般模样动了胎气便道:“你慢些说,莫急,小心动了胎气。” 那女子扯着姝晚藏匿到一边的巷子里,哆嗦着:“娘子好心,救救我罢,外头的人因我是月上梢的人,便要害我的孩子。”她说话颠三倒四的。 一旁的明荷却是听出了端倪,青天白日的何人会当街追捕一个妇人,还是身怀六甲的妇人,除非这妇人身份不光彩,犯了主家的忌讳。 又闻她是月上梢的,便猜出许是给哪个家风严谨的公子哥儿做了外室,要被家中“处理了”。 明荷伸出手摁着姝晚,暗暗摇了摇头,姝晚一愣,随即未理她,对这姑娘道:“姑娘,若是不嫌弃,便到我府上住几日吧。” 明荷面色一变,急得想把姝晚拖走,这等事沾惹上身对名声可不好,但姝晚单纯的仿佛一张白纸,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只是觉着这姑娘可怜,便要带回去。 那姑娘握着姝晚的手:“多谢娘子,我……我叫柳玉娘。” 第9章 姝晚瞧着眼前的女子,瘦弱的小脸上均是脏污和泪痕,加之天气阴沉,青石路上潮湿泥泞,裙摆也吸了不少泥水,吸附在小腿上,冻的她不停的哆嗦。 姝晚把披风裹在了她身上,明荷瞧不下去了,把姝晚拉到一旁劝道:“娘子,您莫要一时心软给自己招致了祸事,她这样子明显是犯了主家的忌讳,若是什么高门显贵,牵扯到二爷和小公子就不好了。” 姝晚一听,抿了抿嘴,顿时犹豫了起来,但还是问:“可她一个身怀六块的妇人,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柳玉娘似是听到了明荷的话,神色惊慌起来,骤然便跪了下去:“求求这位娘子,您菩萨心肠救救我的孩子,外边的黑了心肠的那些人,怕我的身份有损他们的名声,便想直接把我与孩子一道处理,我是偷听了他们的话才跑了出来。” 她不住的磕头,叫姝晚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明荷站在姝晚身前,居高临下:“既是有求于人,把你的主家报上来,是哪个府哪家大人,我们再掂量掂量救不救。” 柳玉娘跪在地上抽噎:“主家是宣国公府三爷,闻公子。” 姝晚只听到了熟悉的姓氏,讶异一番,心下只当是巧合,但也存了一分莫不是月郎的族亲不成? 明荷却变了脸色,没成想撞上主家府内秘辛了,这事估摸着世子爷也晓得,现下也不晓得在哪儿寻着呢,她得赶紧把这女子扣下,想法子给世子爷传个信儿去。 思绪流转间她转身对姝晚福了福身子:“娘子,依奴婢所瞧,天可怜见,都是那主家的错儿,咱们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姝晚本就摇摆不定,明荷是个有主意的,这几日伺候在她身边,把握着界限,既叫她不自觉信赖又不会觉着让她不敢出言。 她点点头:“好。”她把自己的帷帽给柳玉娘带上,扶着去了马车上,三人回到了府上。 到底姝晚把人带回来的事儿没瞒过邹妈妈和管家,还未去问,明荷便主动避开姝晚自觉把这事情告诉了二人,管家大惊,顿觉脖子凉飕飕的。 邹妈妈也直呼阿弥陀佛,撞见了这等不该沾惹的事儿,若是叫世子爷知晓了,轻则警告一番,重则悄么声处理了,但依管家思索,这事儿还是有转圜之地的。 世子爷并非是那般苛待下人的主家,若是直接告诉他,也算是表了忠心,他即刻问明荷:“此事还有其他人晓得?” 明荷摇头:“没有,奴婢把人带回来的路上带着帷帽,没有其他人瞧见她的脸。” 管家一拍掌叮嘱她:“事不宜迟,我立即去通知世子爷,此事只有我们三人知晓,连带着府上其他人都不可泄露一丝。” 明荷点头:“奴婢知道,定不会泄露出半分。” 这厢,姝晚把人安置在芸晚小筑的偏房里,叫人端了热水沐浴,热了些饭菜端到屋里,柳玉娘洗漱干净后露出一张极为妩媚动人的脸庞,姝晚忍不住打量。 单单是坐在那儿,举手投足便不自觉的勾人的很,姝晚忍不住将手放在她的腹部,柳玉娘一惊,小心翼翼瞧着姝晚。 烛火投来的阴影在她脸上影影绰绰,姝晚低声问:“这么折腾她还这般听话,可见是个有福气的。” 柳玉娘忍不住溢出一丝温柔之色,半响她抬头担忧的问姝晚:“待我住几日便离开,去往江南那边,左右主家给我的银子不少,总会有我的容身之处,肯定不会给你与你的夫君添麻烦的。” 姝晚笑笑:“无妨,这几日我家男人不在家,你不必顾及。” 柳玉娘诧异:“令郎可是走镖之士?” 姝晚摇头:“怎会,他只是寻常当差的罢了。”她未透露月郎的差事,眼前的姑娘已然受了很大的惊吓,若是知晓月郎在宫中当差,误会了什么可就不好了。 柳玉娘又道:“寻常的当差怎会连家都不回。”她是个性子直朗之人,又因在月上梢待了许久,与人聊闲可是把好手,眼前的姝晚瞧着柔弱软和,柳玉娘操心劲儿上来了。 “你莫要信了男人们的鬼话,谁知他们是不是去勾栏里吃酒耍乐,或是还有别的宅子住,做娘子的还是要多操心些。” 姝晚垂下了头,“不会的,我家相公并非是那种人。” 柳玉娘轻笑了一声:“娘子,我瞧你这吃穿住行还是有规制的,还有晚上上菜的规矩,我瞧着倒像是高门勋贵家的做派,您身边那女使丫鬟,瞧那气派,不说您相公是个大官儿我都不信。” 似是柳玉娘心里,她已然认定了姝晚家中也是什么达官贵人家属,伴侣是个爱偷吃的,娶了姝晚这个好拿捏的姑娘,然后找个借口三天两头不回来。 这种事儿她见多了,不奇怪,在月上梢练就了一副见菜下碟子的眼识。 姝晚则一愣,也不晓得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怎么会,我只是寻常的村妇,是前些日子随我相公来到京城寻亲,并非是姑娘说的什么达官贵人。” 柳玉娘一愣,玲珑心霎时转了起来,方才走的急,六神无主的,她未瞧见,此时才细细打量眼前的娘子,因着在外面时衣裳是棉布衣裙,瞧不出什么规制。 回到府里姝晚换上了衣裙,才细细的打量姝晚身上的浅粉色衣裙,不像是当家主母,倒像是……妾。 柳玉娘一惊,暗道自己想到何处去了,这偌大的宅院分明就是以尹娘子为尊,不说别的,就说那些丫鬟女使一副恭敬姿态,外室也决计不大可能,哪有自己不知道自个儿身份的。 柳玉娘觉着自己想多了,顿觉自己瞎眼看天地,看谁都是如她一般。 “瞧我,拉着娘子说了好些时候的话,见谅见谅。”柳玉娘满含歉意的说。 姝晚摇头:“无妨,左右我也没什么事,天色晚了,你早些歇息,对孩子好。”二人道了别,姝晚便离开了偏房。 宅子四处静谧,安静的夜色里树叶、微风、与未知名的声响混杂在一起,无限放大,芸晚小筑竹树环合,漱石枕流,在遥远的国公府却与之对应。 管家火速把消息暗中递给了闻时砚,闻时砚收到信鸽脚上绑着的信筒时正在墨砚阁漫不经心的小憩,锦灿阁的动静他自然知晓,只是懒得去多操心。 估摸着父亲还不知此事,但牵扯到一家子的利益,他还是出动了自己的亲卫去搜寻,心是真的,意是假的。 身边的侍卫葛忠把信给他,待他看完后眉头一拧,半张脸隐匿在黑影中,思索了几许,葛忠问:“爷,是否前去拿人?” 闻时砚摇了摇头,嗓音低沉道:“莫要轻举妄动,也不必同父亲和锦灿阁说,告诉管家,人留在宅子里,把孩子悄无声息做掉。” 葛忠利索道:“是。” 闻时砚考虑到姝晚,还是不能惊着她,也不必叫那边知晓,届时等国公爷的怒气攒到临界点时,他再轻飘飘的说事情已然解决,既能叫锦灿阁吃个亏,长个记性,又能给母亲出了气。 管家收到信时,松了口气,世子爷并未有忌惮之意,随即把明荷找来,传达了意思。 邹妈妈叹了口气:“作孽啊,分明是那三爷做的孽,却是叫这么个无辜的娘子承担后果。” 管家嗤笑:“你可怜她?你安能知道不是那女子攀高枝儿妄图以孩子作要挟。” 邹妈妈白他一眼,懒得与他说道,起身做事去了。 随即明荷便时不时不经意的与姝晚说,近来城中不知出了何事,巡防营的官兵巡视的紧,出入城门严格搜查身份令牌。 叫柳玉娘好一阵恐慌,姝晚便道:“若不然你多住些日子,你大着肚子,长途跋涉不方便,一切以孩子为重。” 柳玉娘犹豫着想了想,最终对姝晚感激的笑了笑。 夜晚,姝晚睡得正沉时突然觉着后背一道炙热的温度靠了上来,叫她蓦然惊醒。 入目的便是闻时砚疲惫的神情,她一愣,有些恍惚起来,算算距离上次见他已然过了半月左右,又因着夜晚人的情绪总是翻翻滚滚,便委屈的红了眼睛。 闻时砚似是不觉,阖着眼睛靠在她的肩膀上,近几日他应酬累极了,今夜从酒楼出来才想起多日未见姝晚,便拐道来甜水巷看看。 慢慢的,他察觉出怀中人的身躯渐渐僵硬,他睁开了眼睛问:“怎么了?” 姝晚泪水划过眼角:“月郎可知已经有多长时间未回来了?” 软软的控诉嗓音蓦地叫他心头一软,闻时砚搭上了骨节分明的手掌在她腰间:“宫中事务繁忙,近些日子与同僚应酬,晚上还要当值,你也知道全城近些日子紧的很。” 姝晚很没出息,在她看来闻时砚这般说好已然算是洗了头,她便不怎么委屈生气了,回过身抱着他,埋在他胸前,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月郎可知,我这几日救了一名妇人,可怜的紧。”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好似说不尽般,末了她未等到回应便抬起了头,发觉人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姝晚不自觉攥紧了他的衣裳,鸦睫低垂。 第10章 闻时砚这一觉睡得很沉,因着休沐便未刻意早起,他自回到京城便要兼顾两头跑,既要叫国公府不起疑心,也要避开昭阳郡主的眼线,难免会有些不大能顾及到姝晚。 往往忙后空闲时才会想起已经有些时日未来,闻时砚不得不承认,在姝晚这边很自在,与姝晚的相处也会随意些,能叫他绷紧的神经稍稍松懈下来。 窗外传来鸟鸣声,仆从来往声交织在沉睡的脑海中,慢慢的织了一场梦。 他醒来时,久违的舒适席卷了全身,蓦地察觉到枕边一道灼热的视线,他转头对上了芸姐儿如墨玉般的眼睛,芸姐儿趴在枕边,看着突然转过来的头,乖巧地叫了一声:“二爷。” 闻时砚原本柔和的眉眼蓦地一愣,他起身摸了摸芸姐儿的头,“乖芸儿,谁教你叫二爷的?” 芸姐儿乖乖的说:“是邹妈妈。”,芸姐儿的年纪与姝晚书寒二人差的有些大,是姝晚的娘老来得女,今年也不过才六岁,平素又内敛的很,不似别的丫头小子般奔走在田地里。 闻时砚对她的态度比族中那些旁系还要亲厚些,他把芸姐儿抱起来:“以后芸儿在私下里还是叫姐夫,若是有好多人在时便叫二爷,懂了吗?”他耐心同芸姐儿说。 芸姐儿重重点头,笑的两眼弯弯摇头晃脑:“芸姐儿懂啦。” 姝晚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副温馨场面,她不自觉顿在门前,门外的落叶旋转着飘进来几叶,落在她的脚边,她微凉的身躯被屋内的暖意回温了些。 芸姐儿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挣开了闻时砚的手跑到了姝晚怀中,软软地叫:“阿姐。” 姝晚垂着头捏了捏她的脸,随即自觉过去服饰闻时砚穿衣,他没来的这些日子,邹妈妈明着暗着教了她好些规矩,仔细耐心的给她解释了为何这般做。 让她也明白,闻时砚为何至今没带她回去见族亲,据说那府上的人书香门第、豪门勋贵,做派气度一片雍容典雅,闻时砚也是怕她去了不自在。 姝晚深以为信,连带着对闻时砚的那点埋怨也淡化了很多,她拉着芸姐儿走至闻时砚的身后,瞧着他要穿衣服,便上手服侍他。 “二爷,昨日我带回来一女子,身怀六甲的,遭受了些迫害,可怜见的,我就把人带回来住上几日,不会给二爷带来麻烦的。”姝晚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说。 倒不是她真的怕闻时砚,而是她怕闻时砚晓得了柳玉娘的身份毫不犹豫的把人赶出门去。 谁料闻时砚微微侧过了头,平静道:“你也是这里的主子,你做主便好,不必事事问我。”外头日光扫过,他眉眼清朗卓越,是以往难以察觉的温雅。 姝晚一怔,随即一丝丝甜意漫了上来,她不自觉的唇角微微扬起,淡淡的“嗯”了一声。 柳玉娘并未出门,她也晓得与闻时砚避讳,毕竟风尘女子,贱籍之人怎可在人家家中与主人共进出打照面。 闻时砚也不怕柳玉娘识得他,他与闻时序长的并不相似,也未与她打过照面。 姝晚见他态度惬意,心里松泛了些,话头也多了起来,闻时砚看似在认真听,实则出神的很。 “月郎?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姝晚摇了摇他的胳膊,闻时砚收回心不在焉:“什么?” 姝晚嗔怪的看着他:“芸姐儿在家中闷了好些日子,月郎今日休沐,可带着我与芸姐儿出门逛逛去?” 闻时砚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不可。” 姝晚似是没想到般,有些疑惑的问:“为何?” 闻时砚神色自若道:“我的意思是,城中这几日都是巡防营的人,城中氛围肃穆,人烟稀少,还是少走动较好。” 姝晚想了想,觉着他说的有理:“我还未说呢,城中闹得很,我想带着芸姐儿去城外玩儿一遭。” 闻时砚实则还有公务在身,本想拒绝了去,但瞧着她带着希冀的眼眸,又思衬了一会儿,最终道:“城外可行,那便依你去办吧。” 姝晚闻言姣好的眉眼浮上了淡淡的喜意,外头日头正亮,因着一场秋雨,天气今日格外凉意重,天际无云,一片蔚蓝低垂,她鬓发蓬松,工整的挽在脑后,发髻上插着一支玉兰状的白玉簪,虽简约朴素,却依旧无法掩饰她惊心动魄的美貌。 闻时砚瞧着难免有些出神和晃眼,他暗暗想着,有时会庆幸是他遇到了姝晚,如若把她放了出去,这般容貌,不知会沦落到哪家达官贵人的手中糟践。 思及此他又有些不放心,叮嘱道:“以后少出门去。” 姝晚抬起头,一缕发丝划过脸颊,她星眸微微睁,有些不解:“为何?” 闻时砚没跟她说实话,只随口说:“外面不大安全,就算要出门也遮掩着容貌。” 姝晚懵懂的点了点头,虽在灵水村时好些男子因着她的容貌总想占她的便宜,但这是京城,什么美人没有,她这般样子怕也是会被衬得粗糙些。 闻时砚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上挑深邃的眉眼幽深了起来,他攥着姝晚的胳膊往前一拉,人便撞进了他怀中,姝晚抬起头,红霞淡淡掠过双颊,有些不敢直视闻时砚。 偏生她的样子却叫闻时砚荒诞的生出想时刻欺负她的想法,便是为了她破了规矩又如何,这寥寥众生独有眼前这一抹姝色攥着他,不上不下。 “娘子,二爷,东西都收拾置办好了,用些饭便能启程了。”邹妈妈突兀的隔着门说道。 闻时砚霎时清醒过来,后退一步,与她拉开了距离,神情也恢复了往日的淡漠,他沉声:“知道了。” 姝晚眼中的不易察觉的失落之色闪过一瞬。 闻时砚吃饭时,姝晚在一旁执着玉箸给他布菜,闻时砚吃相很赏心悦目,又因平日里不常来这,宅子里的下人好多都对他的性子不甚了解。 总归还是有侍婢偷偷瞧她,双颊的红晕邹妈妈不想瞧都瞧不见,她想,得寻个日子好好跟姝晚告个“小状” 用完饭,一行人便启程了,姝晚随身带着帷帽,芸姐儿被衣裳裹的圆滚滚的,也不知怎的自打来了京城,她的身子反而弱了下来,受不得凉。 邹妈妈远远瞧着,三道身影异常和谐,倒真像是一家三口,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邹妈妈也从最开始觉着姝晚的“攀高枝儿”改变了看法,打心底里怜惜她。 可惜,世子爷这般的天横贵胄,注定不能似普通人一样,守着一个女子过一世,也不知待真相大白那日,姝晚又如何能承受的住。 因着要出门去,芸姐儿很是雀跃,时不时探出头去伸长脖子张望,姝晚在她身后扶着。 秋日里的倚霞峰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 风吹过林木和泉石相撞而形成林籁泉韵。 芸姐儿久不出门一时玩儿的有些疯,明荷跟着身旁时时保护着她,防止摔倒。 姝晚站在溪边看着芸姐儿,突然道:“宅子虽好,但到底还是有些憋闷,芸姐儿这般年岁就该多与同龄人接触。” 闻时砚神思却有些心不在焉,正想着衙署的公务时,便听到了姝晚所言。他未置可否,国公府有专门教导哥儿姐儿的先生,届时把芸姐儿送过去便可。 待她大了,再为她择一门良婿,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他嘴上却说:“姑娘家家的,还是要从小培养,琴棋书画女工,她的年岁确实已然到了请先生的时候。” 芸姐儿能读书姝晚自是高兴的,但她想了想:“女工我可以教她,琴棋书画是否多了些?我的意思是如若不然叫她专心读书便好。” 微风吹过闻时砚的袖口,他语气颇有些严肃:“还是请绣坊的绣娘教罢,单单读书可不成,京城里别家的姑娘从三四岁便开始启蒙,芸姐儿现在已然晚了些。” 姝晚闻言罕见的在此事没有退让:“为何非要与别家的姑娘比。” 闻时砚瞧着她有些倔强急切的眸子,耐心解释:“你与芸姐儿自是要在京城长久的待着,未来也是要接触外人,你难道甘愿芸姐儿在其他姑娘面前矮一头?流言蜚语窜的快,谁道今日你说一嘴,明日她说一嘴,对芸姐儿的名声是有损的。” “看事情眼光要长远些,我理解你先前的年岁中鼠目寸光,可既是我的娘子,凡事也该长进些。”他对着姝晚劝诫道。 一股气闷和难堪涌上了姝晚的心间,她的语气带着些赌气的意味:“是我配不上你,可我只愿芸姐儿能平安舒心长大,她是我的阿妹,你管不着。”随后她转过头去,不愿瞧他。 闻时砚却被她的话激的冷下了脸色,未顺着她的话哄她,“你所谓的平安舒心,可是芸姐儿心中所想?你安知她愿意安于一隅?” 第11章 姝晚被他的话语说的脸色苍白,似是击中了要害般,红唇微张几许,却最终说不出反驳的话。 闻时砚靠近几许,低声道:“晚晚,我知你心疼芸姐儿,但适者生存,莫要叫她未来怨你。” “阿姐。”清脆天真的声音把姝晚从低落的情绪里拖拽了出来,她未言语,但闻时砚知道她定能听得进去。 姝晚是个闷性子,她甚少发脾气,也甚少不高兴,就算是真的不高兴,她也不会表现出来,只是会寡言少语,面上看不出情绪。 她的这般一直持续到了回程时,心不在焉的,闻时砚瞧出了她的心情,对着车夫吩咐:“去风菏街,庄。” “庄新出的酸笋鸭汤开胃的很,带芸姐儿去尝尝。”他眼睛目视前方,淡淡的、沉润的嗓音环绕在车厢里。 芸姐儿抬起头睁着大眼睛糯糯的说:“还要粉蒸肉,阿姐喜欢吃。” 闻时砚垂下头,默默颔首。 姝晚听着旁边的一大一小说好,未出声搭腔,闻时砚只当她还在纠结,便也未放在心上,有些话旁人劝了无用,还得自个儿想清楚了。 相较于福满楼的繁华热闹,庄隐蔽性极好,且能进这里用饭的非富即贵,东家嘴巴严的很,不会乱嚼什么舌根。到了庄,三人未从前门进,闻时砚带着二人从后门隐蔽的上了天字厢房。 姝晚做在桌前,摘了帷帽,芸姐儿用手掰着瓜子吃,随即抬起头对姝晚甜甜一笑。 三人用饭至途中,蓦地门被敲响,闻时砚用帕子擦拭了嘴角:“进。”,随即一位身穿黑衣短打的少年冷着脸进了屋附耳在闻时砚耳旁说了几句。 闻时砚便眉头微拧,修长的指节搭在卓沿,“我知道了,即刻便过去。” 他转头对姝晚道:“我宫中有事,要先走一步,稍后吃完饭叫葛忠把你们送回去。”言罢不等姝晚应答便匆匆离开。 姝晚手中的筷子夹着一块粉蒸肉,顿在空中,她怔怔的瞧着闻时砚岿燃如松的背影,只觉酸涩的紧。 胸腔里呼之不去的郁气叫她堵塞的慌,一桌子佳肴没了胃口,芸姐儿塞得嘴巴鼓鼓的,不解地瞧着她,姝晚对葛忠说:“这位大哥?” 葛忠一拱手:“娘子不敢当。” 姝晚:“你回去吧,稍后我们二人会自行回去,马车就在后头。” 葛忠一板一眼:“不可,二爷命令不可不从,还望娘子见谅。” 姝晚哑然,便随了她去,自从来了京城,好似什么事儿都由不得她做主,吃饭不可,穿衣不可,出行不可,连带着所谓的下人也不听她的。 现在就连芸姐儿的未来也被安排了,姝晚有种被关在笼子里的束缚感,周遭都是铁牢,而她是一只雀儿,每日只能等着喂食儿。 难道京城里的女子妇人都是这般的吗?若是如此,她更愿过那乡野间自由自在的生活。 待芸姐儿吃饱后姝晚便由葛忠送回了甜水巷,下楼时,旁边的厢房走出来一道高大俊逸的身影,余光瞥见姝晚他们,手中的扇子一顿,眼中划过一抹深思。 葛忠?旁边女子的窈窕身影也有些眼熟,顾澜廷直白露骨的眼神扫视着姝晚的背影,只觉血气上涌,光瞧着背影便是个尤物。 顾澜廷心痒难耐,他虽时时进出勾栏瓦舍,但对人挑剔的很,他从不往府上纳妾,只有一个通房,大多数都是宿在月上梢,瞧见可心的美人便春宵一度。 他想了想,好奇心上头,便跟了上去,没成想这一跟跟出了秘密。 马车往甜水巷而去,停在一宅子面前,姝晚提着衣裙踩着凳子下了马车,微风吹过一角帷帽,白纱随风飘起,露出一段精致的下颌,只觉惊为天人。 顾澜廷却霎时恍如惊雷劈下,原是那日迷了路的小娘子,他的思绪转转绕绕,怀疑和惊讶的情绪萌芽而出。 用脚都想得到那八成就是闻时砚那厮的外室。 好啊,上京城风姿秀逸、克己守礼的侍郎大人竟然在外面私养外室。 顾澜廷深觉这个消息能把国公府搅得天翻地覆,他挑眉一笑,落在姝晚身上的目光却愈发幽深起来。 姝晚进了宅子后,葛忠便回去复命了,邹妈妈跟过来说:“娘子,柳姑娘今日有些腹痛,便请了大夫来给她瞧,大夫说许是柳姑娘有些惊着了,有滑胎之相。” 姝晚一愣,赶忙往芸晚小筑而去,“那她现下如何?” 邹妈妈一边走一边说:“您莫急,大夫给熏了些艾,开了安胎药,暂时是没事儿了。” 姝晚有些忧心:“柳娘子身子已然有五月,按理来说胎是坐稳了,应当不会那么容易滑掉才是。” 邹妈妈叹息:“谁说的准儿呢,柳姑娘那般惊吓动了胎气,昨日又始终惴惴不安的,这么一松懈下来自然是劲儿反了上来。” 姝晚与邹妈妈进门后,被一股冲鼻的艾草味熏的一呛,房内柳月盖着被子有些恹恹的半躺在床上,旁边有一侍女给她喂药。 姝晚也有些惊讶,短短一晚怎的人一下子就仿佛被抽干了精血般,床边熏烟袅袅,如丝线般缭绕于空中,进门的响动惊到了柳月,她睁开眼睛,轻启苍白嘴唇:“尹娘子。” 姝晚走过去:“柳娘子。” 昨日她对邹妈妈无意间嘴瓢了一句“柳妹妹”,便被邹妈妈严厉的训诫了一番,无论何时,不可与娼妓互称姐妹,她便改了称呼。 “如何了?可感觉好些了?”她关切的问道。 柳玉娘摇摇头:“大夫说还是要观望些日子,叫我最好不要下床。” 姝晚点点头:“既如此,你就多住些时日,待稳胎后再走。” 柳玉娘感激的握着她的手:“多谢娘子。” “你好生歇息,我先走了。”,姝晚同柳玉娘道了安后便离开了。 * 五日后,闻时砚好不容易处理完政务,踏着夜色回了国公府,他想起那日同姝晚的争执,想了想,最终对葛忠道:“先去寻个识字的嬷嬷或者女使,专门去甜水巷负责芸姐儿的日常起居,闲暇时先教导她识字。” 葛忠一拱手:“是。” 闻时砚简单用了些饭后便燃着油灯沉沉睡去了。 翌日,他还在吏部时,葛忠便过来禀报:“主子,嬷嬷找好了,已经带去了巷子,国公夫人叫您午时早些回去,嘉善侯夫人与若涵姑娘一道来了府上做客。” 闻时砚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子上稽勋司呈上来的折子,随口道:“晓得了。” 待他仔细看完做了批注后发觉时间已然不早了,想到葛忠提醒他的话,便略有些急切的往回走。 国公府 前堂上座坐着嘉善侯夫人蒋大娘子与国公夫人徐大娘子,二人摇着扇子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着。 “要说啊,我可真是羡慕徐娘子你,有砚哥儿这般出息的儿郎。”蒋大娘子笑着说。 徐氏听了自然舒心的紧,但嘴上却说:“闷葫芦性子罢了,与他父亲如出一辙,还是女儿贴心,趁着还未出嫁,好好陪陪母亲。”她对旁边的沈若涵说道。 蒋大娘子倾身:“大姑娘何时回来?” 说到这事,徐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自是回来的,这不砚儿上任吏部侍郎,想法子把他姐夫调了回来,阿弥陀佛,许久未见茵姐儿了,这番可真是太好了。” 蒋大娘子艳羡不已,她膝下只有沈若涵这一个姑娘,嘉善侯倒也不是只有这一个姑娘,她身子不好,难生养,府上好些妾室的子女,但小时候蒋氏便拒了把孩子收养在膝下,各自还给了自家母亲,所以总归不与她亲厚。 她是实打实的羡慕徐氏,儿女双全,马上大姑娘也从清河那般回来了。 “我听闻,郡主有心叫序哥儿尚公主?可真有这回事儿?”蒋氏斟酌着话语打听道。 徐氏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应是有这回事儿,听说尚的是容淑仪膝下的六公主。” 蒋氏闻言恍然大悟,六公主,便是不受宠的庶公主罢了,听说是个软柿子,想到郡主那张嘴皮子的厉害,蒋氏同情了六公主一瞬。 刘妈妈笑着走进来:“蒋大娘子、大娘子,砚哥儿回来了。” 一旁的沈若涵登时伸长了脖颈,双颊若霞云般欣喜不已。 蒋氏好笑着摇了摇头:“瞧这丫头没规矩的样子。” 徐氏吩咐刘妈妈:“去通知厨房摆菜吧。” 刘妈妈领命退下。 三人等了半响,便远远地瞧见一道紫色的长身玉立的身影,剑眉入鬓,郎若星河,闻时砚淡淡的神情迎上三人的目光,淡定行礼:“母亲、婶娘。” 蒋氏笑的快没了眼睛,“好好,许久未见,砚哥儿又俊了不少。” 徐氏无奈的掩嘴笑了笑,她知道蒋氏满意,多半也是因着自家儿子这张冠绝京城的脸,犹记初见时蒋氏便说:“砚哥儿这通身气度,我都能想到我的小外孙和小外孙女多么的玉雪可爱了。” 四人落座,满满的菜肴摆满了桌子。 * 甜水巷。 翌日晨,寒哥儿好不容易回家,姝晚高兴的前一日便置办上了吃食。 尹书寒在书院待了快一月多,整个人通身都发生了变化,姝晚摸着他的胳膊,眼眶发热:“清减了些。”寒哥儿安抚姝晚:“读起书总归是顾不得吃饭。” 随即姝晚赶忙叫他坐下吃饭,寒哥儿把芸姐儿抱在怀中,三人其乐融融的吃饭。 吃饭间邹妈妈跑来急匆匆的说:“不好了,柳姑娘见红了。” 姝晚一愣,玉箸掉到了地上。 第12章 姝晚心一沉,登时脑中一片空白,茫然无措着:“郎中呢,快去喊郎中啊。” 邹妈妈站在一旁:“喊了,来的路上奴婢就差人去喊了。” 尹书寒此时有些茫然,柳月是何人,怎的又会见红?芸姐儿抬起头细声细气的解释:“柳姑娘是阿姐捡回来的姑娘,肚子里怀着娃娃。” 尹书寒一愣,随即了然,她阿姐向来心软,但他不会去知会插手阿姐所做之事。 柳玉娘出了事儿,姝晚没什么胃口,便在院中等着,蓦地,偏房中传来一声凄厉的痛呼,随即没了生息,姝晚听着颇为心惊肉跳,邹妈妈为了安抚她,叫明荷给她搬来一张椅子,诱哄着她坐下,好歹是打岔了几息。 寒哥儿很识趣的带着芸姐儿去了他的院子。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偏房的门开了,郎中手上沾了些血迹,一张遍布褶子的脸上挤皱在一起摇了摇头,姝晚顿觉不大好,小心翼翼地站起来问:“如何了?” 郎中叹气:“娘子,孩子没了,大人正施着针,能不能挺过来就看今晚了。” 姝晚缓缓地捂住了嘴,跌坐在椅子上,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从屋内飘了出来,混杂着院中的花香,更显浓烈,一阵心悸从胸间涌了上来。 姝晚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有些遗憾,又有些心惊肉跳。 邹妈妈安抚她:“娘子莫担心,吴大夫的医术不会有问题,柳娘子定不会有危险。” 姝晚点点头,但愿如此。 葛忠把消息递过来的时候闻时砚刚送走沈夫人和沈姑娘,正要往衙署而去。 闻时砚听闻这个消息立即停下了去衙署的打算,低声同葛忠道:“寻个由头,把那女子跑了的事儿透给父亲。” 葛忠拱手:“是。” 宅子亮了一夜灯,姝晚瞧着有些心疼,便同邹妈妈说了此事,邹妈妈忍俊不禁,“哎哟,我的娘子,您这可想岔了,区区烛火,爷就是供您百年也不成问题。” 姝晚双颊涨红,深知自己又说错了话,惹人发笑。 这一夜她都睡着不大沉,外边的动静时不时就能惊醒她,待天色微亮时她便起了身,一夜未睡好反倒叫她清明的很,只是总归胸腔有些不大舒服,堵得慌。 邹妈妈闻了动静进来服侍,一边绾发一边念叨:“天爷保佑,柳娘子熬了过来,只是失血过多,吴大夫说损了根基,以后离不了汤药,也不能生养,可怜见的经过这一遭怕是打击颇大。” 姝晚默了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接下来几日她时时顾念这偏房,柳月这一睡便睡了好几日,郎中说她伤了根基,睡足了自然便醒了,人醒时姝晚正在给闻时砚做鞋子,听闻人醒了便放下了东西过去瞧人。 柳玉娘原先一个俏生生的姑娘,此刻形如枯槁,似是被抽干了气血,姝晚坐在了床边不知该如何安慰便只得说:“柳姑娘还是要保重身子,孩子没了还会再有的。” 柳月摇摇头,淡淡笑了笑:“罢了,没了便没了,左右也容不得我做主,生下来才是受苦,天命难违。”说完她便转过了头,似是累极了,又沉沉睡去。 姝晚心间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是同情似是不适,这屋子待着她闷得慌,便出了门去,邹妈妈一直守在门外,平素一般都是明荷与她一道儿守着。 邹妈妈自出了春和那档子事儿便守着她的时候多了起来,但后院儿的事情都是她一人管,忙起来便是明荷陪着。 此刻许是多日来习惯了邹妈妈撑着,姝晚很想扶着她的胳膊倾诉一番情绪。 邹妈妈似是看出了她的情绪,“姑娘,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世事多了去了,您往后见多了便知晓了。” 姝晚点了点头,最终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未说。 邹妈妈哪能看不出她的想法,只是她一个老婆子,终归是下人,往后娘子总归是要入国公府的,早些看清些事更好。 甜水巷不平静,国公府亦是闹翻了天。 国公爷不知如何知道了那娼妓竟然跑掉了,还叫府兵侍卫遍寻不到,他闭了闭眼睛,仰起头,徐氏与郡主各坐在两边。 一向不动如山的徐氏也难免面色不大好看,一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再不想与郡主这房扯上干系这下也不得不扯上了。 闻时砚默默的余光打量郡主,她似总是喜欢在衣着上选与母亲同色却华丽异常的衣裙,小时候他好几次都把人认错了,给了她耍绊子的机会。 外面闻时序进院后心间颇有些七上八下,他忐忑的作揖:“孩儿拜见父亲,不知父亲寻孩儿何事?” 国公爷面色淡然的转过身,一面倒茶落座一面随意般问闻时序:“你近来可做了什么功课?夫子又是如何说的?” 闻时序松了口气,原是询问他的课业,便不由眉目张扬,隐隐有得意之色浮现:“孩儿这几日作了三篇文章,夫子亦夸了孩儿,说孩儿有进步,但孩儿自觉不必二哥,还是要再努力些。”他谦虚道。 徐氏扯了扯嘴角,有些微哂,郡主自然也是一脸自豪。 国公爷倾身点头,“那应是忙着作文章才导致你那养的小外室跑掉了,至今下落不明。” 此言一出,郡主面色一变,闻时序亦是普通跪了下来:“父母恕罪,孩儿也是一时不察,这几日每每全城搜寻,定会把人找出来。” 国公爷笑了一声,一旁的郡主后背出了些冷汗,她眼珠子一转,眸中的眼泪便如东珠般滑落:“官人,序儿他…” “你住嘴,莫要说别的。”国公爷率先打断了她的话头,郡主的哭诉哽在喉间,不上不下。 徐氏瞧着她这般,不动声色地掩了掩嘴:“官人,全城搜寻着实不妥,这般大张旗鼓难免引起巡防营的官兵察觉,盘问起来……” 国公爷抓起一旁的茶壶便要摔向闻时序,郡主忙跪在闻时序面前:“不可啊,官人,序儿已经知道错了。” 国公爷举着的壶将落未落,最后重重摔在桌子上:“看来你上次禁足没有反思够,继续禁,至于你这个孽障,打二十戒尺,砚儿你看着他,一尺子不准少,若是敢喊疼,再加十尺子。” 国公爷显然是气狠了,若是闻时序是个庶子也就罢了,偏生他是个嫡子,更何况有闻时砚珠玉在前,他自然也是想再出一珠玉,好名头谁不想要。 闻时砚瞧着差不多了,算着时间葛忠便从门外隐蔽的进来,装模作样的附耳低语了几句。 随即他便拱手对国公爷道:“父亲,孩儿方才未说,几日前便发觉了那女子的踪迹,时时追查,未敢声张,刚刚侍卫来报,人,已经找着了。” 一旁的徐氏也有些讶然的瞧着闻时砚。 国公爷的面色显而易见的和缓了下来,地上跪着的郡主面色扭曲一瞬,恨恨的拧着手中的帕子。 “找到便好,找到便好。” 闻时砚又不紧不慢道:“父亲,人找着时,胎已然落了,父亲可不必忧心。” 国公爷又是一怔,心绪复杂不已,这是他第一位孙儿,再冷的心还是会一紧,他叹气一声:“罢了,没有缘分。” 说完便打发他们离开,闻时序跪在德善堂内,戒尺由国公爷身边的茯苓打。 闻时砚站在一旁守着,二十戒尺打完闻时序掌心已然红肿一片,茯苓走到闻时砚身旁拱手:“世子,二十戒尺已然打完。” 闻时砚淡淡道:“下去吧。” 茯苓走后,整个院子里安静的很,只余闻时序艰难忍着的抽泣声,闻时砚此时冷眼瞧着,跪着的少年仅仅十六,此刻受了气难免情绪都写在脸上。 闻时砚觉着他作为长兄有必要教育弟弟,便居高临下:“经此一事,可长了记性?你是不是觉着不过是宠幸了一个女子而已,父亲有些小题大做了?” 闻时序不答话,他一直有些怵这个长兄,头顶又传来闻时砚的声音:“你与娼□□子有染,可顾及到府上女眷的名声?你母亲是金尊玉贵的郡主,对你母亲又是如何的名声。” “更无能的便是,出了这等事自己还没有能力去解决,叫全家人给你擦屁股。” 闻时砚言罢便甩袖离开了,言尽于此,他好自为之。 这厢昭阳郡主被请回房后气的半死,她在屋内踱步,认定就是徐氏那一房作妖,想害她的序儿,简直是毒妇,等瞧够了她们母子的笑话才出来不轻不重的说事情已然解决。 狠狠打了她的脸。 她身边的崔妈妈劝她:“郡主莫急,奴婢瞧着徐大娘子应是不知道的,此事琢磨着应是二公子一手促成。” 郡主一拍桌子:“这小畜生,简直猖狂。” 崔妈妈:“您莫气,奴婢听说三日后大姑娘便要回京了,想来国公爷一时高兴,便顾不得气您与三公子了,届时您说些好话,寻个由头,国公爷定不会在大姑娘面前驳斥您。” 郡主一听此言,神色蓦然好似醒过来般:“茵丫头要回来了。”闻言她便不说话了,似是在琢磨什么。 第13章 事情解决了,闻时砚心间放下一件事,想必经此一事郡主会消停段时日,他放松地倚在椅背上,思及此事若不是姝晚误打误撞帮了他,还办不成这事。 心间不由蓦地一软,想着今日该去甜水巷一趟,便叫葛忠往国公府递了要住衙署的信儿,往日他不回府时便时时住在衙署,有时便借机去往甜水巷。 但很快便被眼前的公务忙的暂时把此事抛到了脑后,而甜水巷这边因着未收到他的信儿,姝晚从昨日起便一直等他回来。 等至夜半三更,才将将吹灭了灯睡过去,次日又等了一日,她时时做事心不在焉,虽至闻时砚实在公务繁忙,但何事能忙至连往家中传声信儿的空子都没有。 新鞋已经做好,姝晚的绣活儿自是没话说,她摸着新鞋只觉暖意融融,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叫他回来了。 闻时砚要下值时天已经黑了透彻,他疲惫抬眼,瞧着外边的天色,惊觉自己的打算又被抛诸脑后,他斟酌几番还是选择去了甜水巷。 走在漆黑的夜色里,他回过神来般反思自己的变化,若是放在先前,他从来没有过像今日般纠结,闻时砚眉头轻蹙的想。 随即他又想着这般晚了宅子里大约是已经歇息了,便轻手轻脚的往芸晚小筑而去,行在鹅卵小道上,听着声声蝉鸣,入目是隐隐绰绰的印在窗棂上的昏暗烛光。 他一愣,似是未想到这个时段姝晚还未睡下,他神色柔和的推开了门,却见床边的女子散着头发,披着衣裳靠在床边,困乏的一顿一顿地点头。 连闻时砚进门都未发觉。 是在等他吗?闻时砚想。 他慢慢地走上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托住姝晚的头,他一动姝晚便醒了,懵懂的抬起眼睛瞧着他,因着未睡醒,似是有些怨气般嗔怪:“还知道回来?” 闻时砚有些诧异,随即未与她计较,耐心的解释:“是我忘了叫人递信儿,错了。”他嗓音低絮,磁性温柔,是从未叫姝晚听过的柔色。 姝晚一愣,受宠若惊一瞬便转身掩饰般从一旁小几上的绣花篮子里拿出给闻时砚做的新鞋:“你……试一试,瞧瞧合脚不。” 前几日的矛盾已然揭了过去,过日子,若总是计较,那不知道多出多少矛盾,人嘛,难免会有争执,也难免会有脾气,姝晚总是想多顺着闻时砚。 闻时砚眉头轻蹙的瞧着:“这鞋…”样式怎的未见过。 姝晚腼腆笑笑:“这鞋很是耐穿,和你的脚大小一般大。” 闻时砚却理解错了她的意思,以为是瞧着他的鞋旧了,便叫下人做了双新鞋来,他瞧着有些朴素的鞋面和厚实的鞋底,心中评价瞧着确实耐穿,有心了。 他便随意说了句:“已经很晚了,明日再试。”言罢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姝晚要起身服侍他,闻时砚未拒绝,随后他便唤人打了些热水来草草的洗漱一番,因着今日公务有些多,头疼的紧,便对姝晚说:“帮我揉揉额头。”随即便枕在了姝晚的腿上,阖上了眼睛。 姝晚轻声回:“好。”十根手指便力道适中的揉捏起来,其实她未说,连着绣了几日的鞋子,她的手亦酸痛的很。 揉捏着,闻时砚便陷入了沉睡,姝晚把他的头挪到枕上,灭了灯给他掖了掖被角,弯起唇角依靠在他的肩窝处沉沉睡去。 翌日姝晚醒时闻时砚人又不见了,连带着桌子上的鞋子一道带走,姝晚一整日心情都带着些雀跃。 衙署 几乎是闻时砚前脚来了衙署,后叫葛忠便来禀报昨日的任务结果,闻时砚细细的听着,待葛忠禀报完后他淡淡道:“办的不错,继续盯着,有何风吹草动及时禀报。” 葛忠拱手:“是。” 随即闻时砚一瞟眼,视线落在了他的脚面上,鞋子已然陈旧不已,布满泥浆尘土,他随口道:“鞋子都旧成这样了,记得换一双,省得出门去外人道国公府苛待侍卫。” 葛忠有些局促的说:“是,外出奔走居多,属下也是顾之不及。” 闻时砚蓦然想起他来时带着的那双鞋,便起身翻找了一番,递给了他:“这双给你穿,我不常在外奔走还是你更适合些。” 葛忠讶然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多谢世子爷。” 闻时砚颔首:“下去吧。” 葛忠走前提醒他:“爷,明日大姑娘便要回来了。” 闻时砚:“我自是知道,叫母亲不必操心,明日是休沐,我定会陪着她等大姐姐回来。” 葛忠放心的走了。 姝晚则听着邹妈妈说柳月的情况,人还是有些恹恹,病气十足,但比前几日倒是好了些。 邹妈妈瞧着姝晚手中的小小的肚兜与帕子,她早些便做了这些给柳月腹中的胎儿,算是小小的心意,眼下遭此事,肚兜是万万给不出去了。 姝晚便寻思着攒在手中也无用,不如卖出去换些银钱,邹妈妈哭笑不得:“哎哟我的娘子,这么麻烦做甚,二爷还能缺了您银子不成,这肚兜瞧着多好看,您往后留给小公子或是小姑娘也成啊。” 姝晚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这上头的绣样是孩儿的属相,哪能随意穿。”随即便叠了叠打算明日去绣坊卖掉。 她有自己的打算,总不能时时用闻时砚的银钱,若是寒哥儿缺钱了她怎好拿夫家的银钱理直气壮的补贴弟弟,是不大好的。 有些银钱傍身百利而无一害。 这一夜闻时砚罕见的回了宅子,姝晚竟有些不大习惯。 “接下来几日事务会有些多,所以今日处理了公务便紧赶慢赶的回来了。”闻时砚一边净手一边说。 姝晚则打量着他的脚,发觉他换了一双鞋,但却不是她绣的那双,登时便有些失落,她张了张嘴想问这事,便闻他说:“帮我拿那件靛蓝衣袍来。” 姝晚:“不是昨日才换了衣裳?” 闻时砚转过头:“在外面忙碌了一日,又脏又臭的。” 姝晚却未闻到,只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儿,好闻的紧,似是外面的梧桐,披着一身清雅。 她依言把衣衫递了过去,闻时砚当着她的面儿换衣裳,薄衫下的皮肤磊落分明,白的晃眼,腰背挺括紧实,尽是蓬勃的力量,亵裤松松挂在腰间,使得他多了一丝大马金刀之感,瞧着姝晚红了脸。 似是感受到了背后灼热的目光,闻时砚放下了手中的衣衫,转过了身。 姝晚只着薄薄一层衣裳,赤着脚站在地上。 夜色掩映如画,窗棂上显现出奇异的身影,一人站着,一人躺在桌上。 闻时砚顶着那张冷淡清雅的脸,做着有违他长相的事,姝晚羞耻不已,她一向循规蹈矩,此刻竟被迫做出这样的形态。 白嫩如玉的脚趾蹬在空中,微微蜷缩。 后背泛着层层凉意。 翌日,姝晚醒的极晚,她醒时后背还泛着疼,腿上均是痕迹。 好在身上还好,她下床活动了几下便渐渐淡去。 “今日日头大好,下午我便去街上绣坊卖这绣品。”姝晚对着邹妈妈说,邹妈妈则叮嘱明荷把人瞧紧了。 姝晚午时过后带着帷帽出了门,按着邹妈妈给她指的铺子去,刚一入绣坊,一眉眼和蔼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这位娘子,想瞧些什么?” 姝晚局促的往前送了送篮子,“我想卖绣品。” 男子一听了然:“让我瞧瞧样式。” 姝晚揭开盖着的布,拿出了这些肚兜和帕子,老板一瞧哎哟了一声:“您这绣样虽与时兴的样式不大符合,但功底扎实,也是能满足店内不随大流的客人,成,我收了,给您三两银子。” 姝晚一听,心中愕然,她是没想到卖个绣品竟能卖三两银子,她有些结巴的说:“这是不是多了些?” 老板一听乐了,上下扫视打量一番,这瞧着打扮也不似寻常百姓,怎的一开口这般没见识,还有人嫌钱多的。 明荷及时出来道:“我家娘子的意思是还以为这绣品没什么喜欢,能卖这么多着实未想到。” 老板挥挥手,一脸了然之色,姝晚面色涨红,她有些懊恼的垂下头,她自知嘴笨,早知就不开口了。 明荷接下银子便道了谢,老板却道:“可留个姓儿?下回还有您都直接送来便成。” 姝晚闻言高兴起来:“姓尹。” 随即姝晚与明荷便出了门打算回宅子去,蓦地街上的百姓突然挤在了街边,一辆简约却不低调的马车行在路上,身后还跟着好几辆,引起了百姓的谈论。 “国公府的大姑娘回来了,不容易啊。” “是啊,随姑爷一道儿去那穷乡僻壤的,想必是受苦了。” 百姓议论纷纷,马车内一妇人垂着头抚着肚子,神情温和安宁,一身木槿色绸缎褙裙,发髻温婉,容色娴雅,一旁的男子护着她的腰,周正俊逸的面庞叹气一声:“锦茵,跟着我你受苦了。” 说话之人是闻锦茵与她的夫婿周云朗,曾经的新科状元。 闻锦茵笑了笑:“这算哪门子苦,我又没少块儿肉,好得很,你莫要说什么丧气话,是我心甘情愿的。” 周云朗附和:“是是,娘子说的对,这一路奔波,幸而孩子乖巧的很,没有闹你。” 闻锦茵感慨:“一走三年,不知母亲父亲和砚哥儿如何了,书信到底见不着真实样。” 周云朗额头抵着她:“这几日我便随你住在府上,好好与母亲说说体己话。” 闻锦茵感念他的理解,暗叹自己嫁对了人。 第14章 姝晚在人群散去后与明荷回了宅子,邹妈妈迎了出来在她耳边低语:“娘子,二爷专门给芸姐儿招来一伺候嬷嬷。” 姝晚不解:“为何忽然要来专门伺候芸儿?”芸儿素日里有她和邹妈妈,再不济也有明荷,人是够的,再来一人,着实有些不必要。 邹妈妈解释:“二爷说,姑娘开启蒙了,这嬷嬷识得些字,规矩也挑不出错儿来,女工插画焚香点茶精通的很,给芸姑娘当贴身嬷嬷正合适。” 邹妈妈倒是有些高兴,她现在是真心替姝晚着想,瞧着世子爷这般看重娘子,她也是打心里的为姝晚高兴。 姝晚垂着头,不做言语,随即他们往芸晚小筑去,一仪态端方的嬷嬷站在院中,瞧着年龄与邹妈妈一般大,见着姝晚,并未行礼,淡淡颔首:“娘子。” 姝晚点点头,嬷嬷又道:“老身姓杨,是二爷族亲中的人,此番受二爷叮嘱前来教导姐儿。” 杨嬷嬷用的是教导,而不是伺候,且她是国公府已故老太爷的妹妹,闻时砚的姑奶奶身边伺候的人,地位不低,闻时砚姑奶奶逝去后便回了老家,与国公府断了联系。 闻时砚为了不惹人注目,请了杨嬷嬷出山,说明来意后,杨嬷嬷表示拒绝,在她瞧来一介区区外室,上不得台面之人,届时还不知谁与谁行礼。 闻时砚却以杨嬷嬷儿子的仕途为交换,答应杨嬷嬷只需教养三月,旁的一概不会逼迫。 杨嬷嬷这才勉强答应。 她来这宅子的第一日,宅子便鸡飞狗跳起来,若说邹妈妈是刀子嘴豆腐心,耳根子软之人,那杨嬷嬷便是铁面无私、铁石心肠。 她站在院子里,对着小小的芸姐儿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她身着佛赤色对襟褙子,眼尾下撇居高临下的瞧着芸姐儿。 实则闻时砚并未叫她这般严格,只是教小姑娘识些字,陶冶陶冶情操便罢了,若是寻被人只怕嘴把的不言,可杨嬷嬷是何人,便是国公夫人国公爷来了也是不卑不亢的。 在她瞧来,姝晚和芸姐儿没规矩极了。 “第一道规矩,便是,姑娘以后不可叫任何丫鬟喂食,娘子更是不可。” 芸姐儿有个不好的习惯,亦是姝晚纵出来的,便是喜欢抱在怀中喂饭,导致她到了六岁都只会乖乖张嘴等着喂饭,姝晚觉着无伤大雅,寒哥儿小时候是个皮猴子,她娘更是追在后头喂。 “第二,哪有姑娘家巳时才起身的,姑娘开蒙已然比别人晚了许多,更不可纵容自己。” 芸姐儿显然未遭遇这种情况,有些无措的绞着手,四处想去寻姝晚。 “第三,在长辈说话时,不可东张西望,不懂礼数。”杨嬷嬷声音严厉了些。 她转头看向姝晚:“娘子,从今夜起,老身觉着该给姑娘拨个自个儿的院子,总与娘子住一道儿不大方便。” 姝晚闻言急了:“有何不方便,芸儿自小离不开我……” “正因如此,才得提早习惯。”杨嬷嬷打断姝晚的话,神情眉目不容置疑,到此姝晚才隐隐察觉,眼前的杨嬷嬷似是与这宅子的任何人都不一样,更甚那满满的不喜摆在了明面上。 这叫姝晚恐慌,这杨嬷嬷若是借此对芸儿做出什么事,可如何是好,姝晚决定与闻时砚好好商谈一番。 可杨嬷嬷却道:“二爷公务繁忙,与您不大能时时见面,娘子还是要理解,且既然已是一家人,为何这宅子里连个通房妾室都没有。”杨嬷嬷话里话外有指桑骂槐的嫌疑。 但姝晚被蒙在鼓中,并未听出其中的意思,只觉仿若被惊雷一劈,彻底怔在原地,一旁的邹妈妈面色剧变,但她却不敢出言置喙。 她能感觉的出来,眼前的所谓的嬷嬷地位不低,她肯定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杨嬷嬷露出不悦之色:“做身边人的,郎君有个冷啊热的娘子未免太过不关心,连个伺候的人也不准备,传出去叫那同僚族亲笑话可如何是好。” “您这般,也会拖累芸姑娘的名声,以后有哪个人家敢要她。” 句句诛心之言直中姝晚的心间,叫她如坠冰窟,无所适从,分明不是这样的,可叫杨嬷嬷这般理直气壮一说,姝晚竟真的生出了愧疚之感,可她分明觉着不是这般的。 “老身知道娘子自山村中而来,见识浅薄,但还是要认真学些规矩,郎君是天,郎君才是最重要的,像这般整日围着芸姐儿可不是好的。” 杨嬷嬷瞧着姝晚明显神情恍惚,快哭来后,心中觉着上不得台面,便结束了训话,把芸姐儿带往管家给她安排的院子。 邹妈妈瞧着人走了上前安慰:“娘子莫把话放进心里。” 姝晚站在院中,被训责的可怜极了,好不容易在这里生活了快一月,才放松了些,适应了些,这下又打回了原样,纠结、局促、紧张、揪心。 果不其然,姝晚随后几日跟霜打的茄子般,没精打采的,晚上睡也睡不好,邹妈妈也难免觉着姝晚就像是那瓷盏,稍不注意便能裂条缝儿。 索性杨嬷嬷的重心并不在芸晚小筑,而是带着芸姐儿教导。 * 闻锦茵夫妇二人的马车行入国公府门前,随即二人进门而去,徐氏坐在前堂,感慨万分,瞧着那道熟悉的身影,险些泪落了下来,她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 闻锦茵扶着腰柔声呼唤:“母亲。” 徐氏再也忍不住般,上前握着她的手,二人流泪,周云朗作揖:“小婿见过岳母、岳父大人。”,一向冷面的国公爷也笑的如沐春风:“好,好。” “快快坐下,叫母亲好好瞧瞧。”徐氏把人拉到椅子上,“肚子都这般大了,路上可颠着没有。” 闻锦茵摇摇头:“都好,都好。” 一旁的闻时砚瞧着二人伤感的很,适时的插话:“阿姐。” 闻锦茵闻言才看向一旁的闻时砚,惊觉当初的少年已然成为高大可靠的青年,“阿砚,都这般大了。” 徐氏:“回来就好,左右你们的宅子还未修缮好,先在府上住些日子。”徐氏说的小心翼翼,生怕姑爷会有不悦。 周云朗扶着闻锦茵附和:“岳母说的极是。” 徐氏这才放心下来,又念叨开来,周云朗自觉与闻时砚国公爷一道走。 周云朗感慨:“此番多亏了二弟,周某与锦茵得以翻身,当今圣上仁厚,此番胸襟周某敬佩。” 闻时砚安抚:“周家只令堂迷了心窍,圣上却非株连九族之性。” 周父当初暗中倒戈淮王,叫国公府始料未及,随即先皇大怒,贬斥了周氏一族,彼时周云朗刚入翰林院,深受重用,谁知出了这等事。 只得随一家老小奔赴苦寒之地,新帝登基后解决了许多冤假错案,再由闻时砚从中周旋,周云朗得以复官。 并未可兼职鸿胪寺卿,这样位置便也不算尴尬。 第15章 闻锦茵在家中住的舒心极了,舒心到她第三日便想出门去走走,徐氏如临大敌,苦口婆心劝阻着:“外头都是人,挤着碰着可如何是好。” 闻锦茵三年苦寒之地的日子被养大了性子,原先是深闺中的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现下竟养出了两分玩儿性,周云朗纵着她:“岳母放心,小婿陪着她,孕中人心情最忌郁结,不叫她出门去,怕是不爽利。” 徐氏嗔怪:“你就纵着她罢。”,闻锦茵羞的双颊泛红,打了周云朗一下,二人对视而笑,徐氏瞧着那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姑爷是真心爱护茵儿的。 甜水巷 姝晚本想借着出门卖绣品的由头把芸姐儿带出门去,眼瞧着这几日芸姐儿都清减了些,姝晚心疼的紧,想与闻时砚商量一番,却又是好几日不见。 杨嬷嬷却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并不让芸姐儿出门,彼时芸姐儿已经临了快一整日的字帖了,姝晚便想与杨嬷嬷打个商量,哪知杨嬷嬷铁面无私,说不准那便不准。 姝晚无他,只得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脑海里芸姐儿眼泪汪汪的神色却挥之不去。 邹妈妈想劝她,杨嬷嬷这般也是为芸姐儿好,但姝晚脑子里并无高门那一套的东西,说了也是白搭。 二人再次进了那方铺子,姝晚转身对明荷道:“你先去陈记买些点心来。”,明荷瞧着人在铺子里应当是无事,便叮嘱姝晚却要在原地等着她。 老板见着她笑的眯起了眼睛:“哟,您来了,这次又带了什么花样?您可不知,上次的绣品,卖的好的很,大娘子们颇为喜欢,独一份儿啊。” 姝晚听了,郁结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她掀开竹篮递了过去。 闻锦茵正四处瞧着,时不时挑剔着,一边单手扶着肚子,一边与身旁的周云朗低语,忽得她听到了老板高昂的声音,神思被吸引了去,入目是一道婀娜的身姿背影。 她被吸引的走了过去,视线落在了女子胳膊上挂着的竹篮里,眸色一亮。 “呀,这虎镇五毒如意纹绣的可真好。”一道清亮娴雅的声音在姝晚耳边响起,姝晚不由自主的回头去瞧,碧山色身影映入眼帘,旁边的女子比她高了半个头,发髻高耸,通身气度娴雅端庄,一手扶着腰肢,探过身仔细瞧着老板手中的绣品。 一旁的男子更是高大异常,容貌周正、浓眉大眼,二人凑在一处,大掌始终护着女子的腰。 闻锦茵瞧着这肚兜喜爱极了,一想到这肚兜穿到自己孩子身上的样子便当即道:“我都要了。” 老板一听,坏菜,卖家买家都聚在了一处,这不好吃回扣了。 闻锦茵转头对姝晚夸赞:“娘子好手艺。”她笑靥如花,亲和异常,姝晚不由自主对她产生了好感。 瞧着闻锦茵爱不释手的样子,她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娘子谬赞了,只是打发时间,比绣坊的绣坊还是不行的。” 闻锦茵不大同意这话:“可别这样说,方才这老板都说卖的好,可见这东西就是好的,娘子实在妄自菲薄。” 周云朗见着二人聊的火热,自觉去付了钱,他非没有眼色之人,瞧着老板的面色便瞧出了大概,便给了两份钱,老板喜笑颜开,周云朗淡淡:“绣品做的好,也少不了您这中间商。” 身后的闻锦茵随口问:“娘子贵姓?我瞧您这一手绣活儿熟练的很,若是方便,我以后便直接从娘子这般订了,你可是不知,我这绣活儿比起娘子可差的远。” 闻锦茵虽出身大家,琴棋书画、品茶插画样样精通,唯独这绣活儿勉强过的眼,偏生眼光又高,做不出来一气之下再也不动绣花针,连徐氏都说她在女工上是眼高手低。 姝晚低头抿了抿唇,有些受宠若惊:“免贵姓尹,家住长安街甜水巷闻府。” 声音好似惊雷般叫闻锦茵一愣,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般失声道:“什么?”,姝晚以为是她未说清,便缓缓的又重复了一次。 闻锦茵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如螺旋般转了起来。 闻府?还有哪个闻府,这上京城除了国公府一家姓闻还有哪人姓闻,甜水巷?若她未记错,在她及笄后掌家的那三月,甜水巷有一处宅子是她砚弟用私产所购,这事因着徐氏那三月把对牌给了闻锦茵,也未晓得这一事。 而闻锦茵则未把这事放在心上,便佯装不知。 蓦地,姝晚痛呼出声,眼前的娘子无意识的捏着她的手腕,力气失了分寸。 闻锦茵还在出神,并未察觉此事,蓦地身后一具温柔的身躯环了上来,拽了拽她的手臂,闻锦茵如梦初醒,周云朗并未出言指责,他很细心,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闻锦茵的不对劲。 她缓缓的松开了姝晚的手腕,勉强笑了笑:“原来如此,尹娘子。” 姝晚有些不解的瞧着闻锦茵,闻锦茵想了想又试探着问:“家夫名谁?” 周云朗咳了咳,闻锦茵对上了周云朗的视线,周云朗的视线带着些责怪之意,说哪有妇人问陌生娘子的夫君,成何体统。 闻锦茵也意识到有些唐突,便道:“娘子见谅,是我失态了,只是听娘子说起甜水巷,便想起了故人之居。” 姝晚被打消了疑虑,觉着也不是什么好隐瞒便道:“家夫闻月疏,是宫中的侍卫。” 这下不止是闻锦茵,连一旁的周云朗也吃了一惊,二人对视一眼,周云朗及时出声:“看来是我家娘子想岔了,尹娘子见谅。” 闻锦茵勉强笑了笑,从恍惚出拽回了神思:“是,天色不早了,娘子早些回去罢,改日定登门拜访。”短短一瞬,她已收拾好了情绪,体面的与姝晚比拜别。 姝晚未察觉到二人的心思:“好,先行一步。”随即她拿了卖绣品的银钱便出了门。 回府的路上闻锦茵心神不定,周云朗握着她的手低声安慰:“瞧你,大夫昨日才说了孕中最忌忧思,你今日便把大夫的话望在了脑后。”低沉的嗓音如清风般抚慰着闻锦茵的心神。 闻锦茵眉头轻蹙:“方才那娘子……” “方才那娘子不过是一普通妇人,应当是巧合,娘子莫要想东想西,再说若真是砚弟,你当真能插手置喙?”周云朗温和的打断了她的话。 闻时砚,字月疏,除了他,还有何人唤月疏。 闻锦茵思索着他的话,叹气一声,以阿砚那个性子,决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可她做长姐的实在无法看着弟弟做出这等…败坏家风之事。 闻锦茵忧愁的紧:“母亲最重规矩,届时,我实在不愿看着母亲大动肝火,她为了我这几年已然操碎了心。” 马车踏踏的行驶在青石路上,留下一道道痕迹,初秋的风吹过车帘,钻入马车内,周云朗环住了闻锦茵,把头搁在她的发旋上。 姝晚与明荷往家中而去,方才的事她并未放在心上,心中依旧是惦记着芸姐儿。 身后马车踏踏声响起,一道讶异低醇的嗓音唤住她:“晚晚。” 姝晚回过头去,好几日未见的身影入她眼帘:“月郎。”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意。 闻时砚伸出修长素白的手掌:“做何去了?”,姝晚把手放入他掌心,腿上一用力,进了马车里,“卖绣品去了。” 她嗅着周身清冷淡雅的气息,只觉安心,闻时砚皱眉:“怎么?缺钱了?” 姝晚摇摇头:“自然不是,只是想着做些事干。” 闻时砚待姝晚坐稳后,便往右边挪了挪,二人坐的距离不远不近,既不过分亲密,也不过分疏远,他闻言有些不大同意,:“这等小事交给管家邹妈妈去做便好,做甚走这么远的路去。” 姝晚笑了笑,自然是想着出来透透气,但她不想刚见面就与闻时砚起争执,便岔开了话头。 “月郎,我想着府里人是够的,实在不必再请一嬷嬷来教导芸儿,实在是太麻烦嬷嬷了。”她斟酌着提起杨嬷嬷的事。 闻时砚随口道:“不麻烦,她本就是伺候嬷嬷出身,不过是教养一小姑娘,有何麻烦的。” 姝晚张了张唇,不知该如何诉说她的心疼,闻时砚却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她。 幽暗如墨的眸子低垂着注视姝晚,叫姝晚有些不敢看他,视线闪了闪,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闻时砚伸出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颌:“躲什么,嗯?” 姝晚的眸子好似氤氲着水意般,她鼓起勇气道:“月郎,杨嬷嬷实在铁面无私,我瞧着有些心疼,还是莫要让她教了。”说完她有些羞耻的别过了头,眼下她就跟一背后说小话的妇人般,小心眼的紧。 这般直白倒是叫闻时砚始料未及,他原本冷厉的眼角眉梢霎时浮现了一丝柔色,但并不显眼,马车里的默然叫姝晚更加抬不起头。 “好,既然晚晚不想,那就叫杨嬷嬷走罢。”半响,闻时砚收回手,随意道。 姝晚蓦地抬头:“当真?” 闻时砚与她对上视线:“自然是真的,只不过须得你去劝杨嬷嬷走。” 姝晚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她为难道:“她如何会听我的话,何况是你把人请来的。” 闻时砚嘴角隐晦一弯,一息便恢复了冷淡神色:“我是好心请杨嬷嬷来教养芸儿,眼下你叫我何事都没有便把人打发走,这怎么说得过去。” “最好的法子便是,你出面。”闻时砚把难题抛给她。 姝晚呆在原地,张了张嘴不知说些什么。 闻时砚暗自一哂,总是这般想一出是一出,“好了,你回去仔细想想?”他拂袖撩开帘子:“不回府了,拐道去庄。”闻时砚吩咐车夫。 姝晚一听有些急:“芸儿还等着我呢。” “少你在一顿饭,不会有什么区别的,听话,芸儿有杨嬷嬷照顾,你不必担忧。”闻时砚不容置疑道。 第16章 姝晚闻言无力的很,却拿闻时砚毫无办法,她总不能大街上、下人面前与闻时砚争执,便由着他去了,她安慰自己应当是无事的。 缓下心神,随之而来的便是淡淡的愧疚,她近些日子心思确实不在相公身上,因着闻时砚时常不在家中,姝晚的思念甚是内敛,常常憋在心里,便连倾泻也是寥寥无几。 姝晚撩开帘子,任由秋风吹到了她的颊上,马车行驶在路上,拐入庄后院,小二熟练的上前来牵马车,闻时砚率先下车,把姝晚接了下来。 “上次瞧你很喜欢这里的粉蒸肉,这次再来尝尝。”闻时砚从容自若道,姝晚主动伸手挽在他的胳膊间,闻时砚一愣,他虽面上无甚表情,但眉眼浮上淡淡的柔和之色。 二人携手进了上次的厢房,上菜的速度依旧很快,闻时砚给姝晚夹了一箸虾放入碗内,姝晚一怔,她抬眸望着闻时砚,对面的男人身着一袭白青色广袖衣袍,玉带加身,头发全部束起,清雅孤高,正垂着眸子专心吃饭。 似是注意到了姝晚的视线,闻时砚抬眸与她对视:“怎么了?” 姝晚摇头,把虾又夹回了闻时砚碗中:“我吃不得鱼虾,会起风疹。” 闻时砚露出讶异的神色:“你何时不吃鱼虾了?”他记着先前在灵水村时,桌上便时不时的有鱼汤。 姝晚有些嗔怪:“我从未吃过鱼虾,我知你爱吃便时时做,先前在村中时为了给你养伤我便时时去溪中捕鱼,只因家中没钱买不起大棒骨而已。” 闻时砚点点头,原是如此,随即他便把那只虾放在了一旁闲置的碟子中,姝晚瞧着甚是不解,闻时砚解释:“我不吃别人碗中夹过来的。” 姝晚觉着脸颊烧的慌:“你……你未说过,对不起。”姝晚赶忙道歉,生怕闻时砚有些不悦。 闻时砚却未说什么,自顾自继续吃,姝晚便又有些心神不定起来,半响,闻时砚突然道:“我有东西落在马车上了,你先吃,等我回来。”随即便起身往外走。 姝晚懵懵的玉箸悬在空中,乖乖的等着闻时砚。 闻时砚所说的落在马车内的东西是一个副成色极为罕见的和田玉镯,触手温润异常,是西域进贡而来,前段时间他办成了一件公务,圣上龙心大悦,赏了他些东西,他一眼便相中这镯子,想着姝晚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正巧送给她讨个欢心。 刚刚进楼,便闻一道讶异清悦的声音唤他:“砚哥哥?” 闻时砚一愣,他回头望去,沈若涵与顾澜廷站在不远处瞧着他,沈若涵面带惊喜之意,顾澜廷则摇着扇子,好整以暇的同他打招呼:“砚兄,好久不见。” 闻时砚转过身子淡淡颔首:“顾兄。” 沈若涵因着二人还未成亲,又是在外面,不敢走的太近便说:“幸而今日堂哥忽得兴起要来庄,不成想还有这般缘分。”沈若涵笑的娇俏的紧,一旁的顾澜廷低语:“笑的忒不端庄。” 得了顾澜廷的嗔责,沈若涵倏地敛下了嘴角,眼尖的瞧见了闻时砚手中的东西:“砚哥哥,你手中拿着什么呀?”,一双圆眸好奇的紧。 闻时砚抬了抬胳膊,淡淡说:“首饰罢了。” 顾澜廷却挑眉,“哦?砚兄在这饭庄拿着一首饰做甚。” 闻时砚淡淡对上顾澜廷似笑非笑的眸子,泰然自若道:“圣上赏的,与同僚在此吃饭他们非闹着要看看这西域贡品。” 顾澜廷却莫名其妙道:“既是同僚,顾兄我也想结识一番,不知砚兄可给个面子?” 二人间的气氛逐渐有些不对劲,闻时砚蹙眉瞧他,不知道今日吃错什么药了,沈若涵心思单纯,并未察觉二人间的不对劲,反倒被西域贡品吸引了去。 “西域贡品?砚哥哥我也想看看。”她拉着顾澜廷往闻时砚身边凑,闻时砚骑虎难下,顾澜廷忽得又说:“想来官场中人应酬也是麻烦的很,我与涵儿便不凑热闹了,只是这西域贡品,砚兄不会这般小气不给我们瞧吧?” 闻时砚无他,只得把盒子递给了沈若涵,沈若涵小心翼翼的打开,瞧见了里面的玉镯,水润清透的雾里青犹似雨后新绿,赫然躺在赭石色的盒中,沈若涵登时惊呼:“好漂亮的镯子。” 沈若涵到底是个年岁小些的闺阁姑娘,当下便心痒难耐,“砚哥哥,这玉漂亮的紧,可能赠与我?” 她刚说完,便被顾澜廷敲了一下头:“不体面,哪有姑娘问男子要东西的。” 沈若涵嘶了一声,有些悻悻的捏着玉爱不释手:“是涵儿唐突了,砚哥哥莫要见怪。” 顾澜廷凑上去瞧了一眼:“这镯子涵儿既如此喜欢,砚兄能否割爱,你说个价,我出钱买。”顾澜廷颇为真诚道。 闻时砚眸中无甚波澜:“这是御赐之物,岂能用金钱衡量,自然也是不得转赠。”他的声音带着些冷意。 顾澜廷摇着扇子似是恍然大悟,意有所指:“既是御赐之物,那便是极有价值的东西,自当是身份得与之匹配的人才有资格得到,砚兄说的是,顾某眼光浅薄。” 闻时砚就这般静静的瞧着顾澜廷,幽暗的眸子似是浓墨翻滚。 沈若涵眼中顿时泛起可惜之意,是了,她倒是忘了,天子所赐之物,不可转赠,亦不得转卖,否则便是大不敬之罪,要杀头的,沈若涵恍然摇摇头。 三人上了楼,顾澜廷停在天字一号房前,侧头瞧着闻时砚,却见他依旧面瘫般瞧不出喜怒,随即出声:“那便…这间房罢。”他随手指在天字四号房。 顾澜廷指着这间房与天字一号房相对而设,挨着很近,几乎这一间开门对面瞧里面瞧得一览无余。 二人走到四号房门前,顾澜廷扬声:“砚兄先请。” 沈若涵福了福身,对着闻时砚浅浅一笑。 两道视线如芒刺背,闻时砚则从容不迫的对顾澜廷颔首,一步步走到一号房门前,衣裾逶迤,腰背挺直,他缓缓伸手要推门。 蓦地身后一声吱呀响起,比他推门声快上一息,闻时砚提着的心霎时松了下去。 方才的那一顿挑衅便可证明,但不知为何选择了视而不见,他一向对沈若涵这个堂妹极为亲近,顾澜廷是沈家的外姓子,幼时随母亲在外祖家过了十年,后回到了京城,但因着嘉善侯的三弟子嗣众多,顾澜廷便被寄养在侯府里。 待到成年时接管了书院,潇洒意气,他与闻时砚所识也是一段巧合,但关系并未亲近多少,勉强称得上是友人。 顾澜廷方才那副语气神态,明显是察觉了什么,自他第一次送姝晚回来时,闻时砚便差人防着他,免得他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眼下顾澜廷的表现叫他怀疑的很,不过闻时砚也只是稍稍有些疑虑,并未放在心上。 他走神的想着,一旁的姝晚莹眸打量着他,方才的动静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月郎?月郎?”姝晚轻唤着,闻时砚骤然回过了神儿:“嗯?”他转过头去,袍裾随着动作滑落了下去。 姝晚带有责怪意味的瞧着一大桌子菜:“太多了,吃不完。” 闻时砚无所谓道:“那便不吃。”他随手放下一锭银子,“走罢。” 姝晚节俭的劲儿又犯了,她想着这么多菜,价格又如此高,实在是浪费,但真的把这些带回去,不说邹妈妈要气死,便是闻时砚又会冷脸,更何况现在又多了个罗刹娘子杨嬷嬷。 她便道:“还未饱,我再吃些。” 闻时砚皱眉,但也未说什么,由着姝晚去了。 这一顿饭吃了好些时候,闻时砚喝着茶等着姝晚,慢慢的他觉着不对劲,怎的她忽得食这般多,往日里并非这番食量,随即他放下茶杯,伸手突兀地摸了摸姝晚的肚子,鼓出一片。 他摁着姝晚的手腕,冷声斥责:“不知分寸。” 姝晚被斥责的当即又无措起来,“我…我只是瞧着菜有些多,不想浪费。” 闻时砚当即扶额,他就知道,若是放在平日他不大会说什么,但今日他本就神思不属,心忧烦人的紧,便发了火:“你何时才能改掉这般小家子气的毛病,我说多了便不吃,左右小二都会处理掉,也不必为我省银钱,多此一举。” “这般没规没矩,如何能与我去见族亲。”闻时砚口不择言道,仿佛所有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一股脑的往姝晚身上去。 他说了许多,说到最后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在他察觉不对劲时,姝晚已经许久未说话了,垂着头坐在一旁。 闻时砚累的紧,他不是会反思自己所作所为的人 良久,打破僵持氛围的是姝晚,她顶着艰涩的声线道:“先回府罢。” 说着先行一步下了楼,默不作声地坐上了马车,闻时砚在楼上缓了许久,平息了态度,冷静了些许,便也进了马车,却见姝晚的脸上是一阵茫然之色。 无所归落,苍茫人间好似容不下她一般,闻时砚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神色,只是很多年后回想起来还是会心间闷痛不已。 第17章 外面天色渐晚,暮色合离,外面的凉风灌入马车内,吹得姝晚浑身发凉,入了深秋白日与晚间的温度差距逐渐大了起来,她今日本就打算卖完绣品便回府去,谁料闻时砚带着她外出了许久。 姝晚手心一片凉意,却无向旁边坐着的人开口的意思,闻时砚似也是心情不大好,心不在焉的皱着眉头,神色冷峻,唇角绷直,姝晚缩在马车的角落中,手缩在裙侧捂着,闻时砚对她的小动作浑然不觉,反倒是因着心烦撩开了车帘,傍晚的风灌了进来,扑面而来的冷气叫姝晚打了个哆嗦。 在外头驾车的葛忠察觉了二人间的不对劲,在风吹起帘子的霎那,他的眼睛往里一瞟,忍不住出声:“爷,过了今夜天气转了凉,要不把马车换一辆?”,闻时砚被葛忠的声音唤回了神思,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瞧了姝晚一眼,随手垂下了车帘,只是他的面色似乎更不好了些。 马车回了府,姝晚下车后规规矩矩的朝闻时砚行了礼:“二爷慢行。”随即便垂着头进门了,好似早已知道他今夜不会宿在家中,闻时砚依旧坐在马车内一动未动,心神烦乱,葛忠在外禀报:“爷,大姑娘传了信儿来,说她与爷姐弟二人好久未聚了,叫您回去后去景茵堂小聚。” 闻时砚:“知道了,回国公府。”,言罢强迫自己把今日之事忘在脑后。 景茵堂在闻锦茵未在时徐氏便依着她姑娘时候的样子摆着,眼下她回来了便热闹了起来,闻锦茵正在园中摆弄着小肚兜瞧,蓦地她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她回头一瞧,闻时砚正站着瞧。 闻锦茵淡笑:“来了,快坐,你我姐弟二人算起来已有三年未好好说话了,你长这么大我都有些瞧不出你的心思了。”闻锦茵感慨道。 闻时砚神色温和了些许:“如今算是团聚了,以后时日还长。” 闻锦茵笑笑,“你瞧这肚兜绣的可真好看,我若是有这手艺就好了。”她佯装无意把肚兜拿给闻时砚瞧,闻时砚细细瞧了几许认真点头:“样式独特,阵脚细密,很是适合我的小外甥。”他说了几句讨巧的话。 闻锦茵却并未欢喜,只是微敛了笑意:“是啊,今日我在绣云阁碰巧遇上了一名娘子,她说她姓尹,家住甜水巷,还说相公姓闻,你说巧不巧,竟与我们家是一个姓。”闻锦茵似是在说笑般,可一旁的闻时砚已然收敛了温和之色,面色冷的紧。 闻锦茵抬眸瞧着闻时砚:“阿砚,你说,巧不巧?” 闻时砚拨弄着桌子上的茶杯:“看来阿姐今日唤我本就是有目的而来,并非真的要与为弟小聚。” 闻锦茵面色也冷了下来,二人虽一母同胞,但论长相,二人并不太相似,但若单论冷脸,二人竟神色颇为相似。 “我竟不知我的好弟弟如此有本事,豢养外室豢养到国公府眼皮子底下来了,闻时砚,你的规矩礼仪学到哪里去了。”闻锦茵厉声责问,周遭的家奴仆从已然不见了踪迹,把这方院子围得如铁桶般。 闻锦茵气狠了,桌子上变冷的茶水泼倒在桌上,晕染出一片茶渍。 闻时砚叹气一声:“莫动气,肚子里还有孩子。” 闻锦茵剜他一眼:“你莫要岔开话题,我在认真与你说,你此番作为置母亲的脸面于何地,置国公府的脸面于何地,父亲若是知晓了……”闻锦茵未说下去。 闻时砚却一脸泰然自若,叫闻锦茵压根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我劝你,早些把人打发了去,我瞧着那女子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人家,你到底如何哄骗着她成了你的外室。” “此事与你无关,待我成了婚会把人接进来,届时还需阿姐帮忙。” 闻锦茵气急:“你……你明知给不了她什么,为何非要去招惹。”她那日瞧着姝晚那样子便叫人打听了一番去,得知她还有一亲弟在永澜书院,便以他为切入口,打听了几许。 原是闻时砚这厮哄骗了姑娘,那姑娘被蒙在鼓里头什么都不知道,可怜的紧。 闻锦茵冷笑着斥道:“混账玩意儿。” 闻时砚扯了扯嘴角,招惹便招惹了,不过是一村妇,跟着他除了不能给她正室的位置,要什么有什么,连她的阿弟,也能前途敞亮。 闻时砚想不通有什么姝晚不跟他的理由。 闻锦茵瞧着她一母同胞冷心冷肺的阿弟,恍然觉着当真是跟他们的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们的父亲分明与母亲徐氏青梅竹马,及笄便定了亲。 徐氏过门后,国公爷中了探花,风光无两,那年绯衣探花郎被巡街而过的昭阳郡主瞧上了眼,以势压人,非逼着国公爷休妻娶她,闹得当时轰轰烈烈,她母亲徐氏险些投了湖。 国公爷握着发妻的手坚决不同意,谁料先皇却提出二人做平妻,共为国公夫人,徐氏震惊无比,昭阳得意忘形,而后二十年,他们的母亲都被昭阳郡主踩一头,而他们的父亲每每放纵对方。 “若涵怎么办,那小姑娘与你好歹也是青梅竹马,知道了此事定伤心的很。”闻锦茵多愁善感的说。 闻时砚看了她一眼:“我总归是要纳妾的,不似你与姐夫二人,那般的男人可打着灯笼难找。” 闻锦茵一听纳妾拳头都硬了,随即有些心虚,先前她与夫君在苦寒之地,整日里想着如何回京城,倒也无人催促纳妾,她便也就未张罗,自然也就影响不了国公府未出阁姑娘的名声。 眼下到底还是回来了,随之而来的坏处便是不纳妾不行,一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后头还有四姑娘,五姑娘,传出去她善妒小气的名声,姑娘们还如何嫁人。 这么一想,闻锦茵暂时空不出心思去想那混账的事儿了。她有些累:“赶紧滚,莫要在我眼前碍眼,若你叫母亲因此事气坏了身子,我拿你是问。” 闻时砚只道:“放心,不会。”随即便起身出了门。 姝晚回了府上,邹妈妈赶忙过来:“娘子,您快去瞧瞧,杨嬷嬷与柳娘子吵起来了。” 姝晚一怔:“发生了何事?” 邹妈妈一脸愁苦:“柳娘子身子刚刚好些,便想着出门走走,谁料遇着杨嬷嬷,被骂了一通不说,还要把人赶出去。” 姝晚一急:“怎会如此,柳娘子刚刚落胎,身子还未养好,怎的就要把人赶出去。”说着她赶忙向芸晚小筑而去。 姝晚走在石子路上,远远的便能听到争执声。 “柳娘子,不是老身说,如今你已经在府上白吃白喝许久了,人参阿胶也不知进补了多少,您看您何时搬走?”杨嬷嬷特意搬了把椅子坐在院中。 柳玉娘则站在杨嬷嬷有些距离的地方,苍白着一张脸道:“是玉娘的不对,给尹娘子添了不少麻烦。” 杨嬷嬷扬声道,似是特意叫外头的人听见般:“柳娘子心中有事儿便好,得记着自己的身份,柳娘子在这儿待着时间越长,越对我们芸姐儿不好,这传出去芸姐儿与娼妓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好些日子,总归是不妥的。” 柳玉娘什么人未见过,此刻竟也被一老嬷嬷的气势压的抬不起头来,外出而归的姝晚一字不漏的听到了耳朵里,她缓缓的提着裙子走到了杨嬷嬷身边。 “到底是人命一条,还望嬷嬷高抬贵手。”姝晚忍不住求情道。 杨嬷嬷闻言反倒是更生气了番:“娘子怎的如此拎不清,老身且问你,娘子难道不怕影响了芸姐儿的前途?” “寒哥儿若是被人得知家中有娼妓暂住,于他的仕途有何影响。” 姝晚措不及手的被堵的哑口无言,柳玉娘自觉道:“嬷嬷说的有理,本就是玉娘给尹娘子添了麻烦,可容我一日的时间收拾,明日我便离开。” 言罢,她福了福身,平静的回到了屋子里,开始收拾东西。 姝晚垂着头,似是在反思,末了她对杨嬷嬷道:“姝晚愚笨,嬷嬷一片好意,实在是姝晚不懂事。”她的音色极为柔和,此番态度倒叫杨嬷嬷脸色好看了许多。 姝晚回了房中,坐在桌前,桌上赫然摆着笔墨纸砚,旁边是一踏偏旁的字帖,右边则是墨迹已干的宣纸,上面的字糊成了一团,叫人不忍直视。 姝晚揉掉了纸团,提起笔继续写。 邹妈妈关怀道:“娘子明日再写罢,今日晚了些。” 姝晚摇头:“待我写完这一张便睡。” 邹妈妈见阻拦不及,便去厨房煮了些银耳粥,好叫她晚上饿了吃,明荷在一旁瞧着说:“娘子这字倒是比云姐儿好上不少,假以时日定能练成。” 姝晚好笑道:“你这话说的,芸姐儿才多大,我若是连她都不成,那可真真是蠢笨的紧。” 她神色坦然,丝毫瞧不出下午的争执吵闹,亦瞧不出一丝伤心之色,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面前的桌子上。 姝晚强撑着笑意,她并不想把自己的情绪表现的特别明显,不想叫外人瞧出她的心事。 第18章 (修) 柳玉娘天不亮便离开了,她未通知姝晚,只留了封信,姝晚叹息一声,盼对方能过得好些。 姝晚坐在窗边打络子,邹妈妈说京城的姑娘娘子们颇为爱去的便是什么雅集,赏花宴宴,时时聚在一起投壶打马球,说姝晚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尝试着学学,姝晚拒绝了,她从未接触过,想来也学不出什么门道。 邹妈妈撩开门帘进来,瞧着姝晚倚窗而坐,半见色折枝纹广袖长褙趁着她容色姣好,鬓角发丝垂落恰到好处的修饰着面颊,莹白玉润的玉指轻轻搭在窗前,姝晚刚来宅子时,掌心均是一片厚茧,那是做惯了活儿的一双手,邹妈妈时时拿桂花油给她擦揉,才养出这样一双柔嫩的双掌。 邹妈妈暗叹,这样的容貌,以后如何能让主母容下,偏生世子爷未必能护的住娘子。 “娘子,您瞧,二爷给您送了东西来。”邹妈妈把一漆盒放在姝晚面前,上面的螺钿纹样浮翠流丹,样式极为精美罕见,姝晚讶然一瞬后忍不住稀罕的摸了摸,邹妈妈打趣道:“娘子,东西在盒子里。”,姝晚缩了缩手,打开了盒子,一只雾里青玉镯的静静躺在里面,圆润通透,玉中一抹雾里青好似水中沾染一抹雾色,飘渺清透。 姝晚虚虚地抚了抚手镯,眼中惊喜之意藏不住。 “娘子,奴婢给您带上。”言罢,拿着玉镯往姝晚皓腕上套。 细白的皓腕形状姣好,似白莲藕般,指节修长,丰润的指甲盖透着淡淡的粉色。 “二爷待您可真是好,这应当是上好的和田玉。”邹妈妈语带惊叹。 姝晚立时都不敢碰自己的手腕,只觉一股温润之感附着在腕上,星眸微瞪,与明荷主仆二人俱是一番喜色。 这般贵重,姝晚忙要摘下来,怕损坏了东西,邹妈妈哭笑不得:“哎哟,我的娘子,这再好的首饰光放着也无用,想来二爷若是瞧您带着,也会欢喜些。”,邹妈妈好一番劝慰才打消了姝晚的念头。 姝晚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再如何她也是女子,女子大抵都是爱美的,谁若是收到心上人送的首饰,那定是要欢喜上许久,姝晚从未收到过首饰,这一刻她仿佛那些刚及笄的姑娘般,心里像吃了蜜般甜。 她总是听村中左邻右舍的阿婆婶子们时常与夫郎拌嘴,生着闷气与左邻右舍抱怨,可当夫郎从镇山带一支木簪,绒花回来,又喜上眉梢般炫耀,眼下她也体会到了。 这一刻,先前的愁闷与滴落消逝不见,姝晚很好哄,也不记仇,一个小小的东西便能叫她开心许久。 两日后,闻时砚又来到了甜水巷,倒不是他放下了几日前的芥蒂,而是姝晚罕见的叫邹妈妈传了信儿来,说有些想他了,叫闻时砚有些讶异,斟酌几许最终还是来了。 他冷着脸踏入屋内,因着下雨,屋内燃起了炭盆,温热叫闻时砚带着些寒气的身躯暖了起来,他想象中二人的别扭并未存在,姝晚一副娇态,低垂着头给他脱掉外面的斗篷,放置在火盆处烤干。 闻时砚的脸色当即和缓了些许,刚想开口又顿了下,掩饰般咳了咳:“你叫邹妈妈说……要我来。” 姝晚闻言头更低了下去,掩饰般:“首饰好看的紧,我便想叫月郎一瞧。”她声若蝇闻,莹白的玉指搅在一处,踌躇几许,她抬起了手腕。 闻时砚了然,他随口叮嘱:“莫要带出去招摇。” 姝晚乖乖点头,她一向很听话,随即倚入了闻时砚的怀中,柔弱无骨般全身心依附于他,闻时砚霎时被温香软色抱了满怀。 姝晚柔声低语:“月郎,前日之事是晚晚错了,你莫要生气可好?”说完又抱紧了他腰身几分。 闻时砚原本还有些寒霜的面色霎时便软了几分,但依旧板着脸,低声淡淡回答:“知错能改便好。” 私心来说,他是有些受不住姝晚这般依恋的,闻时砚知晓自遇见姝晚时,便觉着这般女子合该藏在私宅中,叫她无法出门,无法见别人,只得期盼依恋的等他回来。 他想要姝晚的岁月中全部是他,满心满眼是他,不能容下别的东西。 姝晚欣喜了起来,踮脚在他右脸轻轻的一吻。 闻时砚则吃惊于姝晚竟这般好哄,随即好似被顺了毛般捏了捏她的鼻尖,外面的邹妈妈透过门缝瞧着里面的情况,随即满足的笑了笑,就是要这般,趁着世子爷还未大婚,赶紧在他心里的位置多多的占些,高门宅院里的腌事儿多的很,邹妈妈先前也在国公府伺候过,对那里的情况还是了解不少。 徐大娘子端庄严苛,昭阳郡主总是与大娘子过不去,总想抓着徐大娘子这边的把柄,邹妈妈可不想叫姝晚生生被公府的那些娘子们拆卸入腹。 闻时砚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闻锦茵,听着下人的禀报,闻锦茵翻了个白眼,“晦气。” 周云朗忍俊不禁,“这般说他做甚,我瞧砚哥儿与你性子相似的紧,外表古板,内里跳脱。” 闻锦茵叉着腰不满:“如何相似了,我可不似他,这般大胆,不把母亲、父亲放在眼中,这与序哥儿又有何不一样。”闻锦茵颇为阴阳怪气道。 窗外的崔妈妈脚步一顿,耳中极为敏锐大捕捉到了闻锦茵的抱怨,她几百个心眼的思绪瞬间活泛了起来,乘着一肚子疑虑回到了锦灿阁。 昭阳郡主刚刚午睡起来,身上困乏的紧,昨夜国公爷被她缠的宿在了这边,折腾了她一夜,叫她满面春光的专门去紫鸣玉苑装模作样的赏了顿花。 叫刘妈妈好一顿啐,徐氏倒是见怪不怪了。 郡主很快就发觉了崔妈妈的心不在焉,她随口问:“你这老货,心思飘哪儿去了。” 崔妈妈赶忙垂头认错:“郡主莫怪,老奴方才听到了些事儿,心中疑惑的紧,不知当讲不当讲。” 郡主妩媚一笑:“说吧,听到什么事儿了。” 崔妈妈便把在景茵堂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奴婢本是想替郡主给茵姑娘送些补品,好叫那徐氏拿不住我们的话头,没成想听到了这话,您觉着她是何意?” 郡主挑眉讶然,她直觉里面有古怪,随即她拿起桌子妆笼里的唇脂,涂在了唇上,“你去叫人跟着我们世子爷瞧瞧去,别叫他发现了。” 崔妈妈应声称是。 * 芸晚小筑,一番云雨后,姝晚趴在闻时砚怀中,懒懒地阖着眼,光裸的脊背隐藏在被中,被密不透风的裹着,只余一双藕臂攀绕在闻时砚脖颈处。 闻时砚侧头吻了吻她的发旋,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愉悦,二人间的氛围竟是更为融洽和谐。 可见这一遭颇为误打误撞,闻时砚本就是随意在御赐物中挑的镯子,打着哄人的由头送了过来,未考虑那么多,上次也是被沈家兄妹打岔,犹豫了许久。 左右一个不过玩意儿,若是能叫人高兴,那才是能发挥自身的价值,便是御赐之物也不过如此,闻时砚罕见的这般想。 罢了,过去的就叫他过去罢,往前看才是最重要的。 “你若以后总是似今日般听话便好了。”闻时砚漫不经心的喃喃道。 姝晚闻言羞涩道:“出嫁从夫,月郎一直是我的天。” 闻时砚低低的笑了笑,未置可否,他惬意的躺在床榻上,清润雅致,墨发半披与姝晚的长发交织在一处,不分彼此。 过了半响,怀中的人儿传来清浅的呼吸声,闻时砚翻身把人搂在怀中睡了过去。 翌日,他起身时,姝晚也跟着一同起了身,伺候他穿衣洗漱,闻时砚未说什么,张开双臂瞧着她。 姝晚被他瞧红了脸,闻时砚想了想问:“我……” 姝晚露出疑惑之色:“怎么了?” 闻时砚想启唇说话,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头一次生出了若是姝晚知晓他骗了她,会怎样。 “若我有一事骗了你,你会如何?”闻时砚凝着她淡淡问道。 姝晚惴惴不安起来:“你骗我何事了?” 闻时砚瞧着她不安之色,心中隐隐抽痛了一下,却不缘何,就这般忽视了去。 “无事,左不过在外偷偷吃了酒,难受了几日。”闻时砚收敛了神色。 姝晚松下一口气,随即嗔怪:“该,这是什么天气想必吃的是冷酒,不是不让你吃,合该热一热才是。”姝晚低柔的声音飘渺悦耳,抚过闻时砚的心间。 闻时砚随口一句:“晓得了,我先走了。”随即转身往外走去,细细瞧去步履间竟有几分不自觉的慌乱。 闻时砚心绪难安,但他不知道为何,上完朝去了衙署后,更是坐在牍案后神思不属,下了值后更是罕见纠结了起来,该是回国公府还是去甜水巷。 若是以往他便想也不想回了府,今日他却纠结了起来。 葛忠静静的等着他吩咐,马车停在分岔路口,半响,低沉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去甜水巷。” 葛忠僵绳一拐,便外右而去,殊不知这一幕被隐在角落中的一小厮瞧了个正着,他暗暗的跟了上去。 第19章 闻时砚对这一切丝毫不知,或者说任他也没想到事情最终暴露会是以被偷听了个正着。 小厮一脸若有所思的跟着闻时砚进了甜水巷,亲眼目睹着他进了一幢宅院,看到此他思衬了几许转身往国公府而去。 闻时砚下了马车往里走去,管家对闻时砚的到来有些讶异,放在平日世子爷大约四至五日才来一趟,昨日才来一趟,怎的今日又来了。 管家未问出心中的疑虑,开玩笑,主家的事儿哪是他能随意问的。 “爷,您来了。”管家哈腰行礼。 闻时砚刚刚下值,还束着发,右臂略微弯曲,悬在腹前,仪态端方,玄色外袍罩在圆领水墨色衣袍外,行径如风,眉若朗月,气质清贵。 “人呢?”,闻时砚言简意赅的询问管家。 管家凑近道:“您来的凑巧,娘子正随杨嬷嬷学规矩。” 这下闻时砚更为惊讶了,“当真?” 管家不住的称道:“自是真的,娘子似是整个人开窍了一般,往日里对这下规矩礼仪最为头疼,不知怎的,忽然就主动去杨嬷嬷院儿里与芸姐儿一同学着。” 管家还在叨叨不停,未注意到一旁闻时砚沉默的神色。 他如何想不到,应是那日的话叫她难过了。 但他眉目间不见丝毫愧色,反倒是有隐隐的认同,若是能逼她一把,闻时砚不介意用这种方式,但闻时砚又想着无论如何那日的话到底说的有些难听了,他本该可以有更委婉的方式,闻时砚边走边出神的想。 思及此他启唇:“我去瞧瞧。” 说完往杨嬷嬷的院子里去,穿过重重曲折回廊,他踏入春色盎然的院中,远远瞧着姝晚一脸认真的听着杨嬷嬷讲话,手上的动作笨拙中带着些急躁。 管家在后头探头:“娘子实在认真,晚上练字练至深夜,邹妈妈劝她都不行。” 闻时砚蹙眉转头:“她在识字?” 管家:“是啊,恕老奴多嘴,娘子心中总是怕您嫌弃她,才这般努力。”他斟酌着小心翼翼的说,既要把握分寸还要不能明知事实却依旧多嘴。 闻时砚眸子眯了眯,瞧不出在想些什么,管家忐忑不安,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良久,闻时砚才不紧不慢的嗯了一声,好歹叫管家松了口气。 姝晚有些沮丧,她点茶时云脚总是散,好几次也搞不好,她面带窘迫的不敢抬头看杨嬷嬷。 威严指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娘子实在愚笨,这都第几次了。”杨嬷嬷摇了摇头,她说话一向不留情面,直白的很。 姝晚闻言面上无措,结结巴巴的说:“嬷嬷勿怪,姝晚下次会做好的。” 杨嬷嬷叹气,随即颔首:“我知你用心,欲速则不达,你的心太浮躁,今日便到这里罢,芸姐儿还在里面写字,老身先去瞧瞧,娘子自便。” 说完便离开了。 姝晚瞧着杨嬷嬷离开了,眼底颇为不甘心,她轻咬下唇,直至出了些血色后才动手,满眼执拗。 身后传来脚步声,姝晚以为是明荷便未多想,专心做着手上的活儿,直到清冽的淡香拂过她的鼻尖,她怔忪一瞬,转了过去。 闻时砚居高临下地站在她身后望着她。 姝晚一时惊喜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你……今日怎的回来了。”说完放下茶盏语带懊恼:“邹妈妈也不说一声。” 闻时砚却掠过她,撩开衣袍坐了下来:“帮我点一盏茶罢。” 姝晚愣了愣,赧然道:“我……我云脚总是散,怕是难喝的紧。” 闻时砚淡声:“无妨。” 既如此姝晚便只得给他点了一盏茶,因闻时砚在一旁坐着,手上的动作有些颤抖,云脚这次竟是更聚不起来,她一时慌张便打翻了茶水,心下一沉,第一反应便是怕招来闻时砚的斥责。 “月郎,是我蠢笨,你莫要怪我。”娇婉的声音带着糯糯的音调,声音很小,带着底气不足,像极了面对夫子的学生。 闻时砚张了张嘴,有些无奈的紧,瞧着她懊恼的样子,他又淡淡思索了一番,殊不知他思索的模样不自觉蹙起了眉头,姝晚吓得一动不动,以往他要苛责自己。 随即却见他勾起唇角,悠然道:“确实蠢笨。”随即他掏出一个盒子放置在她面前,僵硬着推了过去,一种名为期待的东西在闻时砚心间绽放,姝晚有些不可置信,她打开了盒子,一支步摇乍然映入眼帘。 纯金的步摇上点缀着红色翡翠,浮翠流丹,闻时砚如愿在她脸上瞧到了昨日的神色,他凌厉的眉目带上些许软意。 不知名的悸动隐隐从胸间传出,闻时砚却依旧不知这份悸动为何意,只是单纯觉着姝晚很适合做他的妾,想来她这般乖巧讨人喜欢,母亲应也是满意的。 闻时砚想着,便不自觉的开始想着国公府院子的划分。 府内每位哥儿姐儿都有独居的院子,就连徐氏和国公爷亦是,并不会因成亲而搬至一处,可闻时砚想来想去,也就觉着墨砚堂最适合她。 届时,把她留在墨砚堂的偏院里,若是有流言蜚语的也无妨,左右是他先骗她在先,这些待遇是她应得的。 这般想着闻时砚便觉着舒心不少。 姝晚好奇的瞧着闻时砚,瞧他和悦的眉眼,“二爷?想什么呢?” 闻时砚回过思绪,“没什么,走罢,我陪你回院子。” 姝晚欢喜的跟了上去。 * 国公府,那小厮赶着脚程回了府上,与做事的崔妈妈低语了几句,崔妈妈目露惊诧:“当真?” 小厮点头:“千真万确。” 崔妈妈思索着赶忙扔了手中的团扇对着小厮道:“你看着火,莫要让燕窝糊了。”说罢往屋内而去。 屋内的昭阳郡主斜卧在榻上,一袭官绿色牡丹纹衣裙衬得她肤色娇嫩,高耸的发髻尽是点翠步摇,华丽慵懒。 纤手捏着葡萄送入嘴中,她虽也是正妻,但对牌钥匙在徐氏手中,操持中馈的也是徐氏,她头两年不满的很,处处与徐氏作对,巴不得她犯些错儿好叫国公爷把掌家权给了她。 慢慢她发觉,左右没有掌家权也没事儿,她堂堂郡主徐氏掌家又如何,见了面还不得乖乖行礼问安,何况那些劳什子账本她实在看不下去,原先也只是不蒸馒头争口气罢了。 而后她便把更多心思放在国公爷身上,国公爷明显来她这儿的次数多了起来。 崔妈妈进门来,把小厮瞧到的说与郡主听,直叫她露出诧异的神色:“甜水巷?他去那里做甚,拜访友人?” 崔妈妈摇头:“哪能啊,奴婢觉着莫不是养了什么小雀儿?” 昭阳郡主杨眉一笑,颇为风情万种:“若是真的那可就好了,你瞧他那样儿,早些年咱们又不是没给他塞过通房,腌事儿可做了不少,最后呢,人全被丢出来了。”郡主颇为嘲讽道。 崔妈妈到底谨慎:“郡主莫掉以轻心,英雄难过美人关,还是要细细瞧着些。” 郡主挑眉:“若真是拿了他的把柄可有意思的紧了。” 崔妈妈又道:“郡主,明儿个有长平伯家的陶大娘子的马球会,嘉善侯家的姑娘也会到场。” 郡主抚了抚鬓发:“人再盯紧些。” 崔妈妈称是。 翌日,徐氏一早便坐在马车内等候着,今日她穿着格外庄重贵气,气质娴雅婉约,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她发髻上的鎏金翡翠步摇,乃是御赐之物,身份面儿足足的。 同行的还有闻锦茵与闻时砚,后面的马车里还有国公府的一位庶姑娘,行四,乃是秦姨娘所出,平日里大门不出,没什么存在感,徐氏向来不是什么苛待儿女之人,便把人带上了。 时间一息一息的过去,徐氏淡淡的摇着扇子:“去差个人瞧瞧郡主,说时候差不多了。” 刘妈妈称是,边走便暗暗啐一声。 不多时,郡主搭在崔妈妈腕上出来了,服饰庄重华丽,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云鹤纹,发髻比徐氏还要高耸一分,头上带着牡丹样式的华胜和金累丝灯笼簪。 崔妈妈进了马车,忍不住道:“郡主满头珠翠,过于招摇。” 徐氏随意道:“她一向如此。” 崔妈妈略有些无奈,这么多年昭阳郡主始终未放弃与徐氏较劲,好歹是身份贵重的宗室女,竟也做出烟视媚行的姿态模样,不免叫徐氏瞧不上眼。 偏生徐氏愈发清高,郡主越要较劲。 五辆马车从国公府出发,往马球场而去。 马球场实则是一片草场,中间则是宽远辽阔的场地,以供众人挥杆奔走,一行人走至席位,跪坐于此,淡淡的草香随风飘在鼻尖,令人头脑醒目。 秋意深浓,许多怕冷的姑娘们早早的围上了围脖,捧上了暖炉,徐氏与蒋大娘子毗邻而坐,郡主则坐在徐氏的右侧。 闻锦茵与闻时砚坐在徐氏的两侧,与蒋大娘子攀谈,沈若涵抿唇笑着,时不时说几句漂亮话讨徐氏的喜。 “今儿个你们谁要上场,先说好了,可不许推脱。”一道爽朗的、的声音传了过来,众人视线望去,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握着球杆走了过来,身着深紫色衣裙,带着同色襻膊。 是长平伯家的陶大娘子,蒋大娘子摇着扇子打趣:“你这大娘子,许久未见还是这般风风火火。” 陶大娘子出身武将家,性子自不是一般贵女婉约安静,“不若让你家姑娘与未来姑爷与我一战,左右你们家的好日子快到了,今日的彩头是一座白玉观音,若你赢了便当贺礼送与你,如何?” 陶大娘子到底直白,当着众人的面儿打趣沈若涵和闻时砚,差点叫沈若涵红着脸逃走。 闻时砚亦不适这般直白的打趣,掩饰般喝了几口茶。 闻锦茵斜斜的觑了他一眼,没说话。 蒋大娘子笑道:“你问我做甚,孩子们的事儿你且问他们。”说罢竟是一副不管的模样。 沈若涵自是不会驳斥长辈的脸面,红着脸望着闻时砚。 第20章 闻时砚随手放下茶杯,迎上众人的视线,淡淡启唇:“战。” 还不待陶大娘子与沈若涵欣喜,便闻一道清亮含笑声音凑了进来:“那我与陶大娘子共同对战二人可好。” 闻时砚抬眸望去,顾澜廷不知何时出现在此,与那日的松散绾发不同,今日束冠,多了分潇洒利落。 陶大娘子笑的更为开怀:“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三人去绑了襻膊,手执偃月形球杆翻身上马,球杆长约数尺,闻时砚坐在赤黑色的高头大马上,衣裾在空中划过蹁跹弧度,他眉目肃然,轮廓棱角分明,冷厉的气势叫陶大娘子好不讶然。 好一个气度凌厉的儿郎,陶大娘子收回神思,专心候场,沈若涵骑着马并立在闻时砚身侧,二人瞧着郎才女貌,引得许多人投递视线。 随着鼓锣敲响,马球赛开始。 陶大娘子率先击球奔走,三位小辈未与之争夺,而后沈若涵一甩僵绳追了上去,挥杆阻拦,拳头大小的球很快传到了闻时砚这边,他刚探身去击,斜侧便探来一杆,同时与他抢球。 闻时砚淡淡抬眸与他对上视线,手上是与表情不符的猛厉,到底是习武之人,顾澜廷力气上争不过他,稍逊一筹。 很快第一球便进洞了,鼓锣敲响,记一分。 第二场,陶大娘子直逼闻时砚,仗着身姿灵活,各种角度刁钻击球,英姿飒爽,竟生生抢夺了大半风头。 坐席上的蒋大娘子捂着扇子笑:“这陶娘子,仗着辈分霸道的很。” 果不其然第二场陶大娘子进了球,球场上酣畅淋漓,风姿飒飒,骏马奔驰,衣抉飘飞。 昭阳郡主闲闲的坐着,忽然眼睛撇向一旁,眸子亮了起来,她招手:“来,柔嘉,到这儿来。” 被她唤的是一名年岁不大的姑娘,容貌平庸,但一双眼睛颇为灵动,赫然是当今六公主柔嘉,她的到来可谓是昭阳郡主一手安排。 柔嘉公主年岁差一月便及笄,昭阳郡主便起了心思,她的母亲是王妃,与容淑怡有些交情,柔嘉本就不受宠,昭阳郡主的父亲乃是当今圣上的皇叔,颇受敬重。 是以闻时序虽不是世子爷,但也是正经八百的嫡次子,身份贵重,来日入仕前途不可限量,当然这一切不过是郡主给自家儿子造的噱头,闻时序纨绔的很,课业虽不至于太荒废,但到底平庸了些。 若真论起来,还是昭阳郡主高攀了。 昭阳瞧着柔嘉,喜爱的面色下隐隐藏着得意,“下月就要及笄了,姑母给你准备了及笄礼,你表哥也是。” 她拿胳膊肘拐了拐了闻时序,一旁的闻时序隐隐有些不耐,他撇了撇嘴,暗暗瞧了一眼,公主?这公主长的也太平庸了些,还不如花楼里的姑娘好看。 不过他的想法若是叫他母亲知道了,定是会打断他的腿,敢把公主与娼妓相提并论,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闻时序敷衍的笑了笑,礼数倒是做的足,柔嘉到底是公主,端庄乖巧道:“柔嘉谢姑母、表哥。” 一旁的蒋大娘子与徐氏旁观了全程,闻锦茵是个闲不住的,替母亲阴阳怪气:“瞧她那得意的样子,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就这般张扬。” 徐氏淡笑:“想必郡主能力通天,得偿所愿就在眼前了。” 闻锦茵心间却浮上淡淡愁绪:“母亲,这郡主打什么主意别说你不知道,我都瞧出来了,她哪是蠢,分明是太过自作聪明。” “明知嘉善侯府与国公府定了亲,铁板钉钉的事儿马上便要成亲,这两代世家勋贵联姻也算是一桩大事,可这风头又传出要尚公主的消息,朝内风头岂不对准了阿爹与砚哥儿,她的儿子未入仕,倒是摘得干净。”闻锦茵低声道。 徐氏收敛了笑意,她如何不知道,昭阳此举就是逼得国公府树大招风,自己挖坑自己跳,但从别处瞧又是与她对着干,想看看国公爷此次会为谁妥协。 “莫担心,且叫她蹦哒着,你父亲不会任她兴风作浪。”徐氏安抚闻锦茵。 是啊,总归砚哥儿已经定了下来,是断没有取消的可能,但瞧着昭阳郡主这般招摇,闻锦茵又心生不安。 赛场上比了许久,最终闻时砚还是放了些水,陶大娘子一个仰击球,稳稳地落入球门里,沈若涵遗憾的想着,就差一点,忽然耳边传来低沉声音:“陶大娘子是长辈,总不能叫她在小辈面前失了面子。” 沈若涵侧头瞧着闻时砚,男人背光挺坐在马上,鬓角渗出薄汗,一双长腿蹬着黑靴跨在马上,风姿卓越。 他刚才那么说,是在安慰她吗?沈若涵愣愣的瞧着,随即脸颊微红,心跳怦然加快。 闻时砚则泰然自若的骑马往回走,丝毫不知沈若涵的心思。 更何况,他的心思并不在那彩头上,故而便未想太多,只是全了陶大娘子的脸面。 忽得旁边传来一声惊呼,闻时砚转头瞧去,是府上的四姑娘闻锦兰,摔倒在地上,裙子沾满了土,她无措的揪着衣裙,生怕长辈会怪罪她失仪。 闻时砚走过去替她挡着视线,叫葛忠去唤了刘妈妈来领着去换身儿衣裳,他刚要离开,闻锦兰怯怯的瞧着闻时砚,声音似猫儿一般:“谢谢二哥哥,我衣裳未带,还是就这般吧,我去后头洗洗便好。” 闻时砚沉默了半响:“天气凉,莫要糟蹋身子,叫刘妈妈去找一身阿姐的披风披在身上遮挡着些。” 随即便离开了,闻锦兰感激地望着他的背影,随即跟着刘妈妈走了。 闻时砚瞧着时辰还早,便跟徐氏说:“母亲,衙署还有些公务要忙,孩儿先行一步。” 他的话引起了一旁昭阳郡主的注意,她使了个眼色,崔妈妈意会。 徐氏对他一向放心,便颔首:“去罢,公务重要。” 沈若涵面色失落,有些不舍得瞧着闻时砚,闻时砚神色自若的离席而去。 蒋大娘子感叹:“女大不中留啊。”惹得沈若涵脸红不已。 闻时砚骑着马先往衙署而去,绕了一圈后往甜水巷而去,他身后的数百米外跟随着一道身影。 甜水巷内,姝晚坐在院中拨着算盘珠子看账本,这些账本是管家拿给她的,说均是二爷给她转到名下的财产。 大约是几个铺子还有些田庄,不算多,在偌大的国公府只能算得上傍身的薄产,闻时砚早做打算也是本着进了府后不想叫她受委屈,多些银钱傍身用。 这几个铺子和田庄的进项足够姝晚在国公府不拿月例也能生存,还包括了芸姐儿的支出和寒哥儿的生存。 以后总不好明面上管着寒哥儿,一切都得姝晚代他去做。 姝晚刚得知后没想要这些,觉着没必要,还是邹妈妈告诉了她,这虽是二爷给她的资产,但若要经营下去,还是得姝晚自己努力,莫要辜负了二爷的好意。 姝晚这才心安理得的收下,并开始学着管理铺子,看账本。 闻时砚进了院子后,神色登时柔和起来,姝晚疲累的揉了揉眼睛,高大的身影覆盖在了她的上方,呈现出一片阴影,姝晚愣愣的抬起头,随即依赖的靠在他的腹前。 这几日二人的感情显而易见的有些亲近,误打误撞的造成了和谐的趋势,闻时砚喜爱她这般顺从依恋,姝晚亦开心于他的温和的脾性。 闻时砚抚了抚她的头,低声道:“过几日我有公务要去解决,不在京城,大约要走半月,你切莫乱跑,安心待在家中。” 姝晚点了点头:“晓得了。” 闻时砚顿了顿,又加了句:“实在想出门,叫邹妈妈陪着你。” 姝晚弯了弯眼睛:“嗯。” 闻时砚想,等他回来他便带她回府,告诉她一切事实,这般想着他俯身深深地吻上姝晚的唇,清冽的气息与淡香交融,产生了深深的悸动,那是一股从胸腔心间涌上来的感觉,闻时砚有些控住不住自己。 但好歹还有些理智,他起身时眼中的欲望克制而浓厚,姝晚亦是情感喷薄而出,“我等你回来。” 闻时砚罕见的心软了,竟生出不若把人带在身边的想法,半响他暗笑自己的自控力何时这般差了,心绪流转,但他依旧面不改色,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从响午到第二日,闻时砚陪了姝晚很长时间,一人手执书卷看书,一人在旁边瞧账本,离开时姝晚在门前送了他一程,闻时砚淡声:“回去罢。”随即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姝晚的容貌亦被在暗处的小厮瞧了个正着,他在这里蹲守了许久,熬了一夜快要熬不住时终于叫他窥见了真相,他立即奔回国公府。 姝晚对一切都不知,她如一个普通的妻子,望着夫君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斥着不舍,盼望着他早些归家。 小厮回府后立即把消息告诉了崔妈妈,崔妈妈惊骇的念叨:“土地公保佑,竟真的是这般。”,随即昭阳郡主便也知晓了这事。 “啊哈哈哈哈。”一阵张扬畅快的笑声从郡主嘴里发出,眼前貌美绝艳的妇人笑的步摇乱颤,直到眼角沁出泪水。 崔妈妈愁绪的瞧着她:“郡主您小声些,隔墙有耳。” 昭阳郡主忍住了笑意,得意道:“徐氏也有今日。” 崔妈妈怕她做蠢事,赶忙提醒:“郡主切莫冲动,世子爷好歹与您是一家子的,这……” 昭阳郡主嫌弃的挥了挥手:“行了,我还没那么蠢,没打算叫他身败名裂,只不过若是嘉善侯知道了此事,还不知愿意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去,再给柔嘉的及笄礼里加些,把我的那副头面加上,那可是御赐之物。”,昭阳郡主为了她的好儿媳也是下了血本,她深知自家儿子的本事若是想在官场上超过闻时砚那是不太可能了,至于争夺爵位,也不大现实,尚了公主才是唯一的出路。 第21章 天色破晓,凉气似是充斥在屋内各处,冻的姝晚手脚冰凉,这马上就要立冬了,天气总是热一时冷一时,今儿个艳阳高照,明儿个便霜寒四起。 故而邹妈妈也未想到这茬儿,火盆子未点,生生叫姝晚冻了一晚上,早起时声音听着不大对劲。 “娘子,老奴晚些给您请郎中来,不然拖着严重了成了风寒可了不得。”邹妈妈一边摆早饭一边道。 姝晚总觉着喉头有些干疼,太阳穴也昏胀的紧,心里暗道自己这是娇贵日子过久了,身子骨不经造了,盖着棉被睡一晚都能着凉。 她笑笑:“真的不必,多熬些姜汤,我喝了发发汗睡一觉便好了,没那么娇弱。”,言罢给芸姐儿用公筷夹菜,经过些日子的教习,芸姐儿倒是似脱胎换骨般,只是本就寡言的性子愈发内敛。 邹妈妈见拗不过她,便只好依了去。 以往芸姐儿贪嘴,偏爱吃甜食,到了杨嬷嬷那里,也不知怎的,一应点心是一点未动,姝晚纳闷:“怎么了,不是爱吃桂花糕吗?”,芸姐儿喝着碗内的粥,小声说:“嬷嬷说,姑娘家吃甜食会长丑,长大了没人要,会给阿姐丢脸。” 姝晚愕然一瞬,紧了紧筷子,随即安抚道:“无妨,在阿姐这里想吃多少便吃多少,只是这是我们二人的小秘密,不告诉嬷嬷好吗?” 芸姐儿点了点头,姝晚叹气一声,有些心疼的紧,再忍忍,过几日杨嬷嬷便走了。 吃过饭后,姝晚打算去一趟隔壁,这几日她与隔壁的孙娘子熟悉了些,她的丈夫是书院中的夫子,恰巧与寒哥儿相熟,叫姝晚好一番高兴,那孙娘子闻言也是高兴的紧,忙到以后叫夫君多照拂寒哥儿。 这一来二去的,姝晚便与她性情相投,二人坐在一处纳着鞋底,孙娘子忽得道:“这满京城啊都在传嘉善侯嫡女沈家姑娘与国公府世子爷的佳话,说二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姝晚似是不知她为何提起来,孙娘子便道:“听闻成亲那日府内打算大摆流水席,若是我们能去蹭个席,也算是沾了些贵气。”孙娘子蜜色的脸上带着憧憬之色。 姝晚倒是无甚兴趣,“是吗,那国公府可真是看重沈家姑娘。” 孙娘子:“那是自然,听闻二人乃是世交,二人本来都要完婚了,结果人出了事儿,耽搁了几月,不过啊世子爷也是真心珍爱那沈家姑娘,这不,马不停蹄的回来便立刻去了沈家商议婚事。” 说到此孙娘子忽得说道:“国公府既要成婚,那便要绣喜被、喜服,那自然是由京城最出名的云绣坊包揽,我记着晚娘你时常去那儿卖绣品,不若试着去与绣娘们一道去罢。”孙娘子状似无意般提议。 姝晚一愣,随即细细思索了一番,随即摆摆手:“我如何能行,既是贵人们的物件儿那定然不是一般绣娘能碰的,我不过是一介村妇,半吊子绣活儿罢了,如何使得。” 孙娘子继续撺掇:“害,不试试怎么晓得,若你的绣活儿半吊子,云绣坊也不能收那么多,是这个理儿不,而且听说给绣娘们的聘金要这个数呢。”她略微夸张的比了个数儿。 姝晚一听顿时惊讶不已:“这么多?国公府好大的手笔。” 她有些微微心动了,如若她能去绣被面,那岂不是证明她亦有赚钱之能,相公给她的铺子虽多,但短期内账本还不大会看,所以她坚决要求在她学会看账本前的进项不必归在她的名下。 “既如此,那我便去试试。”姝晚斟酌道,随即柔柔一笑,似百花盛开般,孙娘子的眸子闪了闪,不由自主脱口而出:“晚娘啊,你这般容貌,可比宫里的娘娘都好看。”话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酸意。 这话说的姝晚吓一跳:“孙姐姐说什么呢,这话可不兴说,我如何能与那些贵人比。” 话虽如此,孙娘子依然有些艳羡的瞧着她,瞧那身段儿,柳腰玉颈,双眸似含了水般,白生生的面颊,玉骨冰肌,便是粗麻布衣也掩不住的风姿。 “那我便候着你的好消息了。”孙娘子笑着说。 姝晚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她未告诉邹妈妈,只说要去卖绣品,明荷照旧跟着一起,被姝晚打发去买点心,云绣坊老板见了她自是喜笑颜开,姝晚表明了来意后,老板心下诧异,这娘子来的次数不少了,瞧着打扮气度倒也不似缺钱的人家,但他并未多嘴只道:“是有这回事儿没错,娘子若是想来,自是没问题,只是绣娘得住在绣坊,差不多得半月起步,您……” 老板欲言又止,姝晚也有些犹豫不决,但是想着左右相公半月后才能回来,天高皇帝远的便是想管也管不了。 思及此姝晚应下:“没问题。”,老板听了:“成,这是您的定金,拿好了。”姝晚接下了包裹,掂了掂,心中一喜,面上神采奕奕,约定好三日后来。 姝晚回府后便把此事告诉了邹妈妈,“我在云绣坊接了个活计,三日后到绣坊去绣被面,大约要去半月左右,相公回来前我便能回来。” 邹妈妈一听,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很果断道:“娘子这不合规矩,二爷说了,这半月叫您安心待在府上,您这半月要在外面……,娘子恕罪,二爷回来了奴婢们交代不了啊。”邹妈妈放软了话语,她深知姝晚耳根子软,便想着多劝劝,哪有高门娘子去给人上门去做绣娘,传出去可不叫人嚼舌根子。 谁料姝晚罕见的强硬起来,她柔柔一笑:“无妨的,此事天知地知,若是无人说那便无事,我已决定好,你莫要劝我了。”,她想的简单,觉着若是无人提起此事那便能揭过去,何况她也不想总是待在府上,什么也不能做。 邹妈妈见此还是犹豫不决,便问:“您这是去哪家绣被面?” 姝晚只道:“我就住在绣坊中,离家中不远,您若是不放心,每日来瞧我一番。” 邹妈妈一听她就住在绣坊内稍稍放心了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姝晚打断了:“妈妈,在遇见相公前,我只是一村妇,家中穷苦,这种活儿于我而言是常做之事,您就放心罢。”,姝晚如何不知邹妈妈要说什么,“出门在外我绝口不提相公,绝不会给相公丢人的。” 说话间她面色平静,语调柔转,却听得邹妈妈心一软,若是放在先前她定然是决计不会答应的,可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也心间疼姝晚疼的紧,但她还是道:“要去也成,您得回家中住,不可住绣坊。”,姝晚深知这已然是邹妈妈最大的让步,便同意了。 只是待她三日后去时,老板忽地说:“主家发话了,叫绣娘们全都上门住着,说徐大娘子要亲自盯着。”,姝晚一时未想到会发生这般情况,手足无措道:“可……眼下我还未告知家中人,也未收拾包袱。” 老板大手一挥:“娘子莫要担心,左右只是干个活计,去了到时差人告知一声便好,徐大娘子待人宽厚,给的佣金也多,还有额外的赏赐,想挤着上门的绣娘排着队呢,我这是瞧着您这一手绣活儿能给云绣坊长些脸面才把这名额给了您。” 姝晚闻言还在犹豫中便被老板推上了马车,跟随一众绣娘往国公府而去了。 姝晚坐在马车上,有些不安,车上数位年纪比她大的绣娘打量她,叫她好不自在,姝晚垂下了头,旁边的绣娘见状便与她搭话,姝晚放松了些。 马车走的很快,大约一刻钟左右便到了国公府的侧门,众人下了马车,接待绣娘们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一身靛蓝色绸缎交襟褙子,她站在台阶上与众人道:“各位娘子们,接下来半月入了国公府务必谨言慎行,稍后老身会带领个位去寒烟堂内,晚些时候大娘子会亲自与各位接洽。” 说完她眼神一扫,视线落在了姝晚身上,无他,这绣娘的容貌实在太过出众,叫刘妈妈不得不斟酌几许,她细细的打量姝晚,瞧她衣着素雅,首饰简约,眼神规矩,便心中有了成算,是个老实的,只是耳垂上的耳坠叫刘妈妈多看了几眼,瞧着有些眼熟,但她未细想便带入去寒烟堂安置去了。 姝晚走在最后边,入了府内后,她不自觉的抬眸瞧去,单单是花园内,便是玉树琼枝,雕梁画栋,回廊处皆是推光朱漆,鼻尖隐隐传来淡雅香气,从侧门到寒烟堂走了许久,国公府果然是高门勋贵,磅礴大气的亭台楼阁,风亭水榭,朱楼雕栏。 进入一处月洞门,里面有许多厢房,刘妈妈转身笑道:“诸位,寒烟堂到了,晚些时候会有女使来唤各位,平日里若无别的事,切莫走动,往东去是府内三爷的院子,虽离着远的很,但诸位都是女娘,莫要走岔了路。”刘妈妈叮嘱着,随即瞧了姝晚一眼,她确实有些不大放心,依着序三爷的性子,能忍得住才怪。 姝晚这回对上了刘妈妈的视线,随即她颤了一下,赶忙低下了头,刘妈妈暗叹一声胆子这般小。 待刘妈妈走后,众人便回了卧房,厢房内二人一间,姝晚与那位在马车上搭话的娘子住在一处,那娘子姓张,进屋便摸着紫檀圆桌感叹:“瞧瞧,瞧瞧,果然是公爵人家。”、 姝晚自然也是惊讶了一瞬,随即她忧心起了邹妈妈,想来绣坊老板会同她解释的。 临近下午,果然有女使来唤他们,姝晚换上了绣娘统一的服饰,月白色暗纹棉裙,把头饰与耳饰全摘了,随三位娘子来到了一处院子,她抬眸看去,上面的鎏金匾额写了三个大字,紫鸣苑。 屋内燃着袅袅幽香,姝晚闻着竟是有些熟悉地上铺着一块厚厚的软毯,踏上去厚实柔软,一华丽端庄的妇人坐在上首,通身气度不斐,发髻蓬松,带着的首饰姝晚识不得,但面庞却是见之难忘,那一双眼睛,似云似月,居高临下的视线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姝晚怔愣着,直到旁边刘妈妈的一声咳嗽唤回了思绪。 第22章 徐氏手中捧着一暖炉,她抬眸看了一圈儿,淡淡启唇:“来者便是客,各位娘子都是来给国公府的喜事喜上加喜,这半月便仰仗各位了。”说完,她向一旁的刘妈妈使了个眼色。 刘妈妈会意,端着漆盒给了各位绣娘一人一支簪子,上面坠着墨玉,花样都不一样,虽是个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但到底是个意思,往后活儿做的好了,赏赐只多不少。 徐氏自也是注意到了姝晚,绣娘约莫四人,除了姝晚,其余年纪都不小,很难让人不觉得姝晚怀有别样的心思混了进来。 “那位娘子。”徐氏唤道。 姝晚懵懵的抬起来头,瞧着徐氏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张了张嘴,以往的规矩礼仪竟一时忘到了脑后,徐氏笑了笑,雍容闲雅,“瞧着娘子年岁不大,想来绣活儿还是不错的。” 姝晚听出了她的话外音,脸色涨红:“民女…”,徐氏打断了她:“无妨,不以年岁看她人,是我狭隘了。” “好了,都散了吧,明日开工。”徐氏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姝晚愣愣的待在原地,心跳声激荡,似是被吓着了一般。 张娘子轻声细语唤她:“走罢。”,姝晚这才回过神儿来,虚虚握着簪子回了寒烟堂。 翌日,众娘子起的很早,用完饭后便各司其职,那三位绣娘经验老道,干起活儿来熟练的紧,姝晚虽也绣了很多年,但到底比不得她们配合的很好。 但三位绣娘都是和善的性子,带着姝晚没一会儿便熟悉了。 到了下午,姝晚便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邹妈妈得到信儿了没,待到回院子时她在路中拉住一个婢女问:“姑娘,你可知大娘子身边的妈妈在何处可寻。”。 过路的婢女入目便是一张极为漂亮的容貌,晃眼一瞬,还以为是哪个贵人家的姑娘,便恭恭敬敬道:“回姑娘的话,刘妈妈素日在紫鸣院侍候。” 姝晚回了一礼便依着昨日的记忆寻去了紫鸣苑,她站在门廊下有些无措的瞧着,刘妈妈正在训话,余光瞥见一人影还以为是哪里的小侍女,便呵斥道:“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 姝晚一哆嗦,迟疑的走了出来,刘妈妈一诧,便收敛了语气:“尹娘子?这般时辰您在这儿做甚。”,刘妈妈有些不悦,但并未表现出来。 “妈妈,您可知这半月能否出府?我走的急,家中人还不知道。”姝晚殷切的眼神瞧着刘妈妈道,邹妈妈淡笑:“自是不行,娘子莫急,不若这样,娘子告诉老身家住何处,我差人去告诉一声。” 姝晚有些受宠若惊:“姝晚…多谢刘妈妈,家住甜水巷,您去寻一个姓方的管家便好。” 刘妈妈原本未放在心上,听闻姝晚的话心下却更为惊诧,一个小绣娘,竟能住的起甜水巷的宅子,府上还有管家,这行径派头非官即商,怎的又会出来当绣娘补贴家用。 但她未当面打听,只是留了个心眼儿,想着细细探查一番此事。 姝晚得到刘妈妈的允诺后便回了院子,绣娘们经过一日绘制绣图,初步定下了纹样,今日便打算拿个徐大娘子瞧瞧。 紫鸣苑 徐氏正跪在佛像前阖着眼睛双手合十,刘妈妈轻手轻脚的进来:“大娘子,蒋大娘子与沈姑娘来了。” 徐氏睁开眼睛:“把人请去前厅看茶,我稍后就去。” 刘妈妈应下。 蒋大娘子今日来是与徐氏商量席面的,两家在几月前便下了聘,婚事拖至今,先前闻时砚回来时徐氏便提过了此事,婚事便定在十月中下旬,大约还有一个多月。 嘉善侯就这一个女儿,自然极其看重的。 先前提亲时便是徐氏亲自上门去把亲事定了下来,而后也是徐氏去下的聘,闻时砚则公务繁忙,那时正直淮王太子斗的很,蒋大娘子虽颇有微词但瞧着那些聘礼也未说什么。 随后两家人便时常走动,蒋大娘子好客,便时时带着姑娘上门来。 “再加各十桌席面罢,对了,瓜子花生还是要的,刘记的不成,良山铺子的好。”蒋大娘子絮絮叨叨的说话,徐氏五一不应好。 正说着,刘妈妈又进来道:“二位大娘子,涵姑娘,外边的绣娘候着呢,说是要让您二位瞧瞧被面的纹样如何。” 一旁的沈若涵闻言羞红了脸,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面对人生的头等大事,还是手足无措的紧,蒋大娘子:“无妨,无妨,只是个纹样罢了,又不是正儿八经的被面。” 徐氏笑笑:“叫进来罢。” 半响,绣娘们进了屋来,姝晚垂着头不敢乱瞧,为首的绣娘呈上了纹样,蒋大娘子探身去瞧:“瞧瞧,瞧瞧,这龙凤呈祥纹样,当真不愧是云绣坊。” 徐氏赞许的点了点头,沈若涵不敢瞧,便移开了眼睛,视线却被最后垂着头的秀丽身影吸引了去。 姝晚耳边传来一声惊呼:“是你。”,她一怔,抬眸望去,入目便是熟悉的样貌,她还记着,是刚来京城那日撞了她的姑娘。 徐氏和蒋大娘子被沈若涵的声音吸引了去,“怎么了,若涵可是识得这位娘子?”,蒋大娘子问道,徐氏也挑眉讶然。 沈若涵笑了笑便说:“凑巧罢了,那日不小心撞了这位娘子,没想到今日又碰着了,当真是缘分。”她浅浅的笑着,颊边晕出了一道酒窝,眸子微微一弯,当真是柔淑贵气。 蒋大娘子白她一眼,“定是你这小滑头顽劣,这位娘子多担待,小女年岁小,张扬了些。”蒋大娘子对姝晚和蔼的说。 姝晚摆摆手,略显无措:“贵…贵人不必这般,沈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况且她已然道了歉。” 姝晚小心紧张的样子叫蒋大娘子好笑不已。 众人正说笑着,一道名艳张扬的声音从外面响了起来,“哟,这么热闹,我来的不巧。” 人未至,声先到,姝晚先闻到的是一股浓烈的、经久不息的香气,虽浓厚却不呛咳,叫人神思飘渺,随即门帘被掀起,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绛紫色身影,金丝滚边广袖褙子,下身是白色罗裙,发髻高耸,满头珠翠。 若说徐氏是端庄典雅,那这位才是真正的华贵雍容,浑身洋溢着张扬的气度。 姝晚呆呆的瞧着的面庞,好美的妇人。 蒋大娘子微敛了笑意,点了点头:“郡主。” 昭阳郡主摇着绣着牡丹纹的扇子,不客气般的坐在了主桌的另一侧,徐氏收敛了方才的喜意,叫人瞧不清神色。 徐氏未瞧她:“郡主怎么来了。”,语气谈不上热络。 姝晚再蠢也感觉的到眼下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不禁屏住了呼吸,眼观鼻鼻观心的垂下了脑袋。 昭阳郡主自来熟般:“商量席面怎的不叫我,涵姐儿日后叫我一声母亲,我这做母亲的自然是得出一份力。”昭阳郡主笑的风情万种,这般做派叫徐氏拉下了脸。 但她顾及着蒋氏还在,不宜叫外人瞧了他们家的笑话,便扬起了唇角:“既如此,听闻郡主有一副御赐的头面,不如给涵儿添到聘礼中,也算全了你这当母亲的心。”徐氏不紧不慢道。 昭阳郡主闻言脸色一僵,随即道:“你说着不巧,这头面我已然给序哥儿的媳妇儿添上了,不过我还有副瑶钗阁的头面,虽不是御赐之物,但也是稀罕玩意儿。” 徐氏冷笑着,瞧瞧,瞧瞧,自家媳妇给的是御赐之物,到了她砚哥儿这里便是玩意儿,这猖狂的贱人,“哦?听着这序哥儿的亲家倒是定了下来,我这当母亲的怎的不知,怕是国公爷那当父亲的也不知罢。”徐氏不落下风道。 蒋大娘子淡淡的笑着:“序哥儿还未入仕,也未科考,这郡主娘娘是瞧上了哪家的姑娘。” 这话好似一巴掌扇到了昭阳郡主的脸上,蒋氏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不仅不怕得罪郡主,还阴阳怪气了一通,气的郡主心口疼。 刘妈妈使了个眼色,叫绣娘们退下,昭阳郡主却状似不经意般转过了头,视线落在了何处,姝晚刚刚转身,便被一声轻斥叫住了身:“站住。” 蒋氏忍不住瞧她,嘀咕:“怎的,这是要拿绣娘撒气不成。” 郡主盯着姝晚:“左边最后一个绣娘,转过身来。” 姝晚心下一紧,缓缓的转过身来,极力镇定,郡主却是眯着眼睛瞧了她几眼,蓦地一拍桌子:“大胆,哪里来的下作妇人,竟敢偷国公府的御赐之物。” 此言一出,吓了绣娘们一大跳,蒋氏和徐氏也是一惊,姝晚早就被吓得不敢动弹,僵直地站在那儿,随即被旁边的张娘子一扯,咚的一声跪了下去。 徐氏也有些不解这郡主安的哪门子心,“郡主何出此言?” 昭阳郡主站起身,居高临下站在姝晚身前:“她手腕上的玉镯,乃是西域进贡的和田玉,先前圣上赐给了三家,家中父亲有一玉扳指,另有一玉镯,应当是在府内库房中才是,怎会在你的手腕上。” 姝晚手掌冰凉,神情懵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她紧握了一下拳头,“不是…这样的,此物是…我家相公送我的,这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想来…想来只是相似了些,民女从未偷过国公府的任何东西。” 姝晚声音颤抖细弱,面色雪白。 沈若涵的视线落在姝晚袖中的镯子上,陡然死死地瞪着,徐氏则面色不大好看,冷眼瞧着昭阳郡主:“郡主这是要做什么,这里是紫鸣苑,当着侯爵娘子的面,郡主慎言。” 昭阳郡主挑眉:“本郡主也是为了国公府,御赐之物若是叫偷了流落坊市,你我可担不起这罪责。” 话落,徐氏也不好说什么,但在外人面前,昭阳郡主便这般开始宣扬丑事,徐氏扶着太阳穴,隐隐抽动。 郡主起身踱步到了姝晚面前,一步一步,裙摆荡起了涟漪,却似是踩在人心头一般,随着心跳声变重。 蓦地,姝晚一时不察,被郡主狠狠的扯了把手腕,一股刺痛袭来,她怔怔摸上去,指间一道湿润,原是郡主的指甲太过尖锐,划破了她的手腕,带出一道血痕。 昭阳郡主拿着镯子,尖锐声线逼问:“你家相公是何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是府内的杂役?或是小厮?”,她本就生的张扬,此刻摆起了架子更是气势迫人。 姝晚急忙解释:“不是,家夫……家夫闻月疏,是宫中的侍卫,与国公府没有任何关系。” 徐氏原本冷眼瞧着,却闻姝晚的话后,面色剧变,失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攀咬国公府世子爷,来人,把这妇人给我送去开封府。” 一旁的蒋氏面色难看的不行,沈若涵则怔在原地。 姝晚猛地抬头:“大娘子,民女从未攀咬,家夫便是家夫,与世子爷有何关系。”,她身躯细细颤抖着,手掌紧攥裙裾边缘,因太过用力而泛起白色。 一旁的郡主淡淡道:“你口中的闻月疏,便是国公府的世子爷,朝廷的侍郎大人,名为闻时砚,月疏是他的字,这事没几个人知道。” 姝晚缓缓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如坠冰窖。 第23章 姝晚恍惚道:“我不信。”, 她坐在厚厚的毛毯上,屋内烧着炭盆,发出细弱的响声, 分明周遭一片温暖, 可凉气却随着姝晚的膝盖窜上了身躯,她神智变得缓慢,任何声音都听不到,半响, 她缓缓抬眸,对上了徐氏的视线,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 不是的,怎么会呢,她的相公只是个父母双亡的公子罢了,当初她在柴房捡到了相公,奄奄一息, 相公醒来后与她说家中横遭巨变, 父母双亡, 自己也许在这个人世间已然没有了牵挂。 她头脑缓慢的想着,窗外风声鹤唳, 竹帘飘荡,一缕寒风吹进来姝晚打了个哆嗦。 昭阳郡主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姝晚, 眼睛眯了眯, 跪在地上的女子身着一袭珍珠白色的广袖交襟直领襦裙,漂亮的杏眼无措的瞧着, 眸如琉璃, 丹唇外朗,因着受了几分惊吓, 眼中流露出几分委屈之意,肤色白的晃眼,眉梢眼尾泛着绯红之色,这般容色昭阳倒是不大信是从荒无人烟的乡下而来。 到像是江南水乡钟鼎鸣食之家养出来的姑娘,难怪老二居然敢瞒着徐氏金屋藏娇。 昭阳郡主嘴角一扯:“做出这般狐媚姿态,我瞧这砚哥儿定是被这小狐狸精迷了眼睛,你且从实招来,镯子如何偷的。” 上首的徐氏早已面色难看的紧,视线锐利的扫视着姝晚,刘妈妈挨着近,都听得见徐氏微重的喘气声,显然是气狠了,她生怕大娘子气出什么好歹,赶忙凑上去安抚低语:“大娘子,侯爵娘子和姑娘还在呢。” 徐氏似是醒悟过来,收敛了神色,旁边的蒋氏万万没想到今日能撞破公爵府的隐私之事,原本她该是当作没听到没看到,可牵扯到自家姑娘,此事她怕是置身不了事外。 沈若涵早已怔愣在原地,姝晚手腕上的玉镯像根刺一样扎着她的眼睛,那熟悉的雾里青,她恍惚想起了那日在庄砚哥哥的模样,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蒋氏冷笑一声,原本充斥着喜意的面庞已然沉了下来,语气也是极力忍着怒气:“徐大娘子,此事干系重大,还望你能给我个交代。” “婚期已近,你我二家已然是要结亲家,现如今跑出来个身份不明的妇人,张嘴红口白牙便攀咬是砚哥儿的媳妇,这是要打我嘉善侯府的脸不成,还是有人不安好心,想挑拨关系。”蒋大娘子眼神斜斜的瞧着昭阳郡主。 昭阳郡主气笑了,忙不迭回击:“这整个公府的人都知道,若是咱们的世子爷不愿,便是天王老子来了给他塞通房那都是不成的,怎么着,蒋大娘子这是到嘴的金龟婿跑了,四处攀咬人呢。” 徐氏登时呵斥:“够了,住嘴。” 昭阳郡主瞪大了眼睛,“你敢教训我?”,随即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站了起来:“徐沁春,你好大的胆子,我是郡主,你敢对我不敬。” 徐氏闲闲瞧了她一眼:“来者是客,郡主的待客之道去了何处。”,徐氏没被她吓着,也并不吃她这一套,昭阳郡主似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的胸口起伏不停,头上的步摇因着动作晃了一瞬。 蒋氏冷冷地瞧完这出戏,一甩袖子起身拉着沈若涵便要走。 徐氏见之站起身来,诚心道:“此事我定会给蒋大娘子一个交代,大娘子且放心,我定不会叫若涵受了委屈。”,一旁的沈若涵大眼里蓄了泪,蒋氏虽素来是个火爆性子,但也知道见好就收。 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知道宣国公府与嘉善侯的婚事,这个关头上,新郎官豢养外室,传出去沈家姑娘还如何嫁给他,这般朝三暮四的郎君又岂不是毁掉国公府的清誉,更别说世子爷素有洁身自好的名声在外。 但她依然压不住心中的憋屈之气,她踱步到姝晚身边,冷眼瞧着这垂着头怯懦婉约的女子,冷声道:“抬起头来。”,姝晚依言缓缓的抬头,一副泫然欲其的模样露了出来,殊不知这副模样更叫将大娘子来气,她未控制住自己,抬起了胳膊,“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甩在了姝晚的脸上。 打的她头偏了过去,身子伏在地上,姝晚眼前发黑,半边脸颊发麻。 上首的徐氏诧异一瞬,却未置一词,沈若涵亦是冷眼瞧着。 景茵堂 一盏滚烫的茶水打翻在地上,闻锦茵险些被烫到了手,滚落的茶水沾染到了她浅色的裙摆上,一旁的小梨吓得:“姑娘小心些。”,可闻锦茵嘴中念叨着:“坏了,坏了。” 方才闻锦茵差小梨去紫鸣苑送东西,谁料里面的动静被小梨听了个准儿,回来了便告诉了闻锦茵。 闻锦茵当即便面色煞白,阖了阖眼睛,嘴中喃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小梨瞧她这模样,生怕她有个好歹,心提了起来,闻锦茵嚯地站起身:“随我去一趟紫鸣苑。” 小梨忙扶着她:“姑娘您放心些,还怀着孕,慢着些走。” 闻锦茵叹气,这叫什么事儿啊。 “赶紧去给那混账玩意儿传个信儿,叫他滚回来,收拾他的烂摊子。”闻锦茵冷着脸对小梨说。 小梨应声。 闻锦茵到紫鸣苑外头时,院里的婢子和女使全都退了出去,只留心腹几人,她低声对旁边的女使说:“叫些人去寒烟堂敲打敲打那些绣娘去,今儿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一个字儿,仔细着她们的前程。” 闻锦茵的语气格外冷厉,颇有几分徐氏的模样,她心知发生了这等事,母亲定然气狠了,六神无主的,分不出心神来思虑。 “再把门给关上,侧门小门全关的紧紧的,盯着暮影居那边,盯紧了,若是见有人鬼鬼祟祟的,直接压着打一顿,再来禀我。” 想必待父亲下了值,今天的事儿就要传到他耳朵里,介时雷霆大怒恐怕是比序哥儿那次还大,闻锦茵蹙着眉头想。 她吩咐完便轻手轻脚的往里走,屋内氛围严肃,昭阳郡主坐在一侧,徐氏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闻锦茵向昭阳郡主行了个礼:“郡主。”,随即轻唤:“母亲。”,漂亮的风眸不掩担忧之色。 徐氏叹气:“你怎的来了。” 闻锦茵转头看了跪在下面的姝晚一眼,眼中怜惜之色溢出,“母亲,今日之事其中是有误会的。” 徐氏皱眉:“有何误会,你莫要告诉我此事你也知晓。”,闻锦茵被徐氏质问的一顿,算是默许。 徐氏抓起一盏茶杯便甩了出去,碎裂的瓷盏炸裂在姝晚身侧,尖锐刺耳的声音叫她瑟缩了一下,“好啊,好的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翅膀硬了,不把我这个做母亲的放在眼里。” 昭阳郡主阴影怪气:“没成想大姑娘竟是帮凶。” 闻锦茵未理她:“母亲,此事与这姑娘实在无关。”,后面的话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说,难道便直接告诉母亲此事完全是砚哥儿一人所为?这姑娘也是受害者。 徐氏却未往心里去,她厉声问姝晚:“我且问你,何时到阿砚身边的?” 姝晚抬眸,眼泪还缀在眼中,她神思恍惚着,白皙姝丽的面庞赫然一个巴掌印,唇角微微渗出些血意,“我…夫人您定是搞错了,月郎不是世子爷,也没有婚约,月郎是民女的相公,只是个普通人,我们二人在灵水村相识,我救了他,他娶了我。” 徐氏忽得转头对闻锦茵道:“你说,她到底是不是砚哥儿养的外室。”,闻锦茵哑然,两头为难。 是,那便做实了姝晚的身份,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可她是无辜的,若不是,那便是骗母亲,事情已然败露,再遮掩下去已无济于事。 姝晚认出闻锦茵是那日买她绣品的娘子,是个好人,她希冀的目光投递过去,期盼能为她证明,谁料闻锦茵沉默不语,姝晚眼中的一丝光亮被泯灭了。 徐氏一拍桌子,少见的狠厉:“去找些人,给我去宅子里搜。” 闻锦茵忙道:“母亲,不如等砚哥儿回来再说吧。” 徐氏虽然气狠了,但到底注重仪态,哪怕是这般也仍旧端方肃然,她对闻锦茵的话不闻于耳,只是提高了声音对刘妈妈说:“还不快去。” 刘妈妈赶忙福了身,匆匆的跑了出去,随后徐氏瞧了姝晚一眼,扬声:“拖出去,在院中跪着。” 随后便进来了两个女使,一人一边勾着姝晚的胳膊把她拖了出去,随即摁在院中跪着。 女使的手劲儿很大,姝晚觉着小臂一疼,便重重的跪在了地上,膝盖着地,发出咚的一声。 天气阴沉,风吹的人冷的紧,院中石子路分外硌得慌,偏生姝晚跪在上面,一股刺痛随着她的膝盖席卷了全身。 女使们站在廊下,神色各异,凑在一处低语,面上均是轻蔑之色,如凌迟之刑在姝晚身上剐,姝晚已经分不清痛意在何处,胳膊疼,膝盖疼,脸也疼,胸腔好像也疼,好似哽的一块石头,叫她眼眶发酸。 风吹过院中草叶,发出沙沙声,一绿叶飘落在她身旁,姝晚的手无意识的捻动着残叶,凉风钻入衣领,她已然浑身发冷,喉头痒意微微爬出。 昭阳郡主见事情已然成了,她施施然起身:“后面的事儿我不便管,左右是你屋子里的事儿,还是想想如何同国公爷交代吧。”言罢,便往暮影居而去。 这厢,甜水巷的宅子却是兵荒马乱,邹妈妈昨日本要去接姝晚,谁料等了许久未见人影,她便去云绣坊内询问,老板随意道:“人早走了,主家叫人上门住,这半月你怕是见不着了。” 邹妈妈心下咯噔,急忙问:“怎的忽然临时变了,这不成,我们不干了,你叫我家娘子回来,钱不钱的,赔给你便是。” 老板嗤笑:“得,您自个儿去国公府领人吧,我可不敢。” 邹妈妈仿若被雷劈了般,呆在原地,“你说人去哪儿了?”她一脸雪色,抓着老板问。 “哎哟哎哟,放手,人去国公府了,给世子爷与世子妃绣被面去了。”老板揉着手背,暗叹这老婆子手劲儿真大。 邹妈妈这才回过神儿来,一拍腿,坏事儿了,她赶忙转身往宅子里奔,连马车都忘了乘。 待把事情告诉了管家,管家大惊失色:“你怎的连这点儿事都做不好,人都看不住。” 邹妈妈悔恨的紧,谁知道姝晚去的好巧不巧就是自个儿相公的老家。 “我赶紧给世子爷传信儿。”管家进屋去提笔写信,没多久便出了门交给了驿站的人,使了银子要加急件。 还没撑到世子爷回来,国公府的人先来了。 邹妈妈与管家、一众婢女小厮跪在地上,垂着头,前头是刘妈妈,一脸冷冽踱步。 “小厮们在外边儿守着,丫鬟女使全都给我搜,把这里头里里外外的给我搜,搜出来的东西全都带走。”,刘妈妈吆喝道,“至于跪着的,国公娘子有令,全都发配到庄子上干粗活儿。” 他们来时小心翼翼,乘坐的马车,生怕阵仗大了引人注意。 邹妈妈冷汗滴了下来,这一天还是来了,也不知姝晚如何了,到底是世子爷身边的,应是不至于苛待。 丫鬟婢子风风火火的打开了屋门,开始搜屋子,半响,一位丫鬟端着一个盒子给刘妈妈瞧,盒子里赫然是那支红色步摇。 刘妈妈合上盒子,扬声冷笑:“带走,回去交给大娘子。” 蓦地一个小姑娘被拉扯了出来,一脸惧意,要哭不哭的,刘妈妈登时吃了一惊,这…这莫不是世子爷的姑娘?随即她冷静下来,不对,年岁瞧着不像。 她走过去,居高临下问:“你是哪家的姐儿,年岁几何?” 芸姐儿怕的哆嗦,她未见过这些凶神恶煞的人,邹妈妈赶忙抬头替她说:“这是芸姐儿,是尹娘子的亲妹,还有一亲弟,在永澜书院读书。” 刘妈妈又继续踱步,啐了一声:“瞧着果然是攀龙附贵的坯子。” 永澜书院可不是常人能进的去的,那得是要有推荐之人,她可不信这小娘子的亲弟是自个儿进去的。 刘妈妈走到管家与邹妈妈,逼问世子爷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一件一件的询问。 “何时把人带过来的。” “大约一月前。” “莫要大约,到底是多长时间前。” “世子爷回国公府那日。” “这娘子家住何处,年岁几何。” “世子爷说青州云溪镇灵水村人,年岁二十。” 邹妈妈事无巨细的回答着。 刘妈妈敲打她们:“今儿个的事情,嘴给我把牢了,若是叫我知道了谁多嘴给泄露出去,我便把身契给了人牙子,发卖到勾栏瓦舍与人糟蹋去,你们自个儿掂量掂量。” 说完她在众人哆嗦的视线里走出了门,带着一众搜刮出来的“赃物。”与芸姐儿。 明荷瞧着外头,低喃了一句:“娘子还会回来吗?” 邹妈妈叹气:“不会回来了,想来以后便是待在国公府做妾罢。” * 姝晚跪了已经半个时辰了,膝盖的针刺般痛楚已然麻木,灰白色的石子上氤氲着暗红色的血迹,一点点渗了出来。 她身子已然如风中柳枝,唇色发白,神思恍惚。 闻锦茵站在床前透过窗棂忧心的看着,她转身道:“母亲,不能再跪了,人都快不行了。” 徐氏揉着额头小憩,显然还未消气,但闻锦茵不得不出声劝阻,照这样折腾下去,身子先垮了。 回过神儿来,徐氏也清醒了些,国公府万万没有苛待人这一行径,说到底姝晚并非下人,这样的行径着实重了些。 “叫她进来罢,就在外房,莫要让我看见她。”徐氏到底还是松了嘴。 闻锦茵赶忙叫小梨去扶人,小梨到旁边唤了两声,姝晚缓缓的动了一下,小梨摸着她的胳膊,衣衫下的身躯凉的可怕,她把人扶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进了外房。 双膝处的衣裙已然被血迹沾湿,小梨顿时心生怜惜,她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从大姑娘言语间瞧得出这娘子是无错儿的。 姝晚跌坐在屋内,外房并无厚毛毯,也无热乎的炭盆,但比起寒凉的外头已然好了些许,她抬眸怯怯的瞧着小梨:“多谢。” 小梨心生恍惚,视线竟一时移不开,她暗暗比较,涵姑娘霞姿月韵,孤贞静默,美的实在端庄,任谁见了不夸一句大家闺秀。 可眼前的娘子,瑰姿艳逸,仙姿玉色,一副姿态楚楚可怜,叫人瞧了心生怜惜,小梨分出心神想着,比涵姑娘美上几分。 姝晚坐在地上,一时无人管她,腿又抻不开来,只得坐在地上抱着膝盖。 不多时,外面传来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细细听去,还有一道微弱的抽泣声,姝晚疑心自己听错了,再听声音已然不见。 刘妈妈撩开帘子进了屋,路过姝晚时轻蔑地瞥了她一眼便往内间而去。 “大娘子,这是奴婢在那宅子里搜到的。”,刘妈妈把步摇呈了上去,徐氏一瞧冷笑一声,“混账玩意儿当真是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御赐之物送的可真是顺手。” 闻锦茵扯了扯嘴角,一时真不知该说她弟弟是待人好还是不好,御赐之物是天子赐给功臣及功臣家眷,就算赐了,也只得供着,转卖是大不敬之罪,赠予除非是自家正头娘子。 可若说待人好,却只是给了一个外室之位,连妾位都不给,闻锦茵有些看不懂自己弟弟了。 “把人带进来。”,徐氏淡淡道。 闻锦茵心下一紧,便见刘妈妈匆匆带着两侍婢把人架起来拖了进来,狠狠的扔在了地上,姝晚痛呼一声,揉着肘部。 “你该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尹姑娘。”,徐氏强调似的叫她的名字,“这里有五十两银子,应当是够你们姐弟三人生活上几年,我家儿郎,金尊玉贵,你与他万不匹配,识相些,拿了钱走人罢。”徐氏眼神极为迫人,声线不带一丝感情。 闻锦茵忍不住道:“母亲,如何使得,这娘子已然…托付于阿砚,现下把人赶走,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笑话国公府连一女子都容不下,她说话声愈发的小,实在是她从未见过徐氏这般生气,心中也有些发怵。 姝晚摇着头,不行,她不走,相公未回来,她岂能逃避,她要等相公回来,问个清楚,她相信相公是有苦衷的。 “我…我不走。”,姝晚抬起头,“我并非图银钱,我只想等相公回来。” “住口,谁是你相公,哪家是你相公,胡言乱语,我瞧你是不大清醒。”徐氏登时厉声呵斥,“你莫以为那混账回来就能给你做主了,这里是国公府,满京城的人都知晓,不日我儿便与沈家结亲,哪个是你相公。” 徐氏简直要被姝晚气死,姝晚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她眼中含着泪:“不是的,相公不会与别人成亲,相公便是相公。”,她想的简单,相公已然有了她,又如何能与外人成亲。 “不知死活的东西,来人,给我掌嘴。”徐氏拍着桌子吼道,闻锦茵登时拦在姝晚身前,眉头紧蹙:“母亲息怒,不可如此。” 徐氏气的胸口起伏,柳眉倒竖,闻锦茵抚着她的背,心中不免责怪姝晚,不怪母亲这般气愤,实在是这个娘子没什么眼识,礼数什么的都不懂。 “母亲,不若先把人安顿下,左右是不能赶出去的,砚哥儿还未成婚,妾室也不能抬,待砚哥儿回来了再做打算,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是要去嘉善侯府道个歉,保住两家的亲事才是最要紧的。” 姝晚则抬起了头,怔怔的瞧着闻锦茵。徐氏冷静下来了,是了,她竟在这儿跟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计较,当务之急还是要保住亲事。 她慢慢坐下身吩咐:“刘妈妈,先把人带到桑宁居安置下来,等砚哥儿回来了再做打算。” 姝晚咬着唇,泪珠大滴大滴的滚落,喉头哽咽的发不出声,心头只余庆幸,幸好,大娘子未把她赶出去,要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刘妈妈依言把人扶了过去,姝晚忍着膝盖的疼痛,走了许久,桑宁居离紫鸣苑实在远,从最开始的古朴华丽变得杳无人烟,穿过许多月洞门才到。 打开时还有一股淡淡的灰尘之气,屋内倒还算是干净,只是有些冷,芸姐儿睁着恐慌的眼睛坐在凳子上,见着姝晚便扑进她怀中:“阿姐。” 姝晚则蹲下身抱着她安抚:“芸儿。”,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小孩子受了些惊吓,窝在姝晚怀中打哆嗦,姝晚心中酸涩:“不怕,等月郎回来了就好。” 姐妹二人正说着话,小梨进来了:“娘子,这是我家姑娘送来的,您膝盖有伤,还是上些药,免得留疤。” 小梨面上并无轻蔑之色,只是把东西带到后便要走,姝晚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随即她扯了扯膝盖的布料,一股刺痛传来,疼得她眼眶再度泛红,姝晚忍痛掀开了亵裤,膝盖上红肿一片,破损伤口倒是不大,她颤抖着把药拿了过来,洒在了上面。 芸姐儿懂事地蹲在一旁,撅着嘴对着姝晚的膝盖呼呼的吹。 她在桑宁居暂时得到了安宁,可国公府内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她被安置的消息没一会儿便传遍了府上。 “什么,竟有这等事?”闻时序讶异的高呼,随即幸灾乐祸起来:“他也有今天。” 昭阳郡主嗔怒:“小声些,这般咋咋呼呼,是怕外人不知你看笑话。” 闻时序则恨恨道:“母亲你不知,上次闻时砚他打我手心,害的我四五日手还肿着,这次我定要还回去。” 昭阳郡主一哂,随即警告:“你给我安生些,这几日不准出门,那边的热闹你也别凑过去。” 闻时序不服气:“为何?” 昭阳郡主没好气道:“蠢货,你是生怕你父亲不拿你撒气,你过去如何?就你那脑子给我安生呆着,什么勾栏瓦舍你要是敢偷溜去,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闻时序满是不服气,气的他一甩袖子便离去。 走至半路,他忽得升起了一心思,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叫他二哥被迷的五迷三道,当即便要去桑宁居瞧瞧,小书童犹豫的劝阻:“哥儿,不好吧,郡主要您待在屋内温书,还是莫要去了。” 闻时序不耐:“去去去,你别跟着我,我就去看一眼就回来,耽误不了多长时间,不准告诉母亲,否则…我拿你是问。”他警告小书童。 随即便鬼鬼祟祟的往桑宁居去了。 待到桑宁居后,他四处瞧了瞧,竟没有家奴在伺候,有些讶然,随即便轻手轻脚的进了院子,院内荒凉的紧,杂草丛生,瞧着便是许久未有人居住的样子。 他站在廊下,透过窗棂往屋内瞧,隐隐约约间一道柳腰薄背的身影在屋内弯腰收拾。 身影侧过身去,若隐若现的起伏与弧度叫闻时序喉干舌燥起来,当姝晚的脸转过来后,闻时序登时瞧直了眼,魂儿都给丢了似的。 尤其是那一双绯色杏眸,欲语还休,泫然欲泣,闻时序顿时呼吸急促起来,不小心把窗子上的烂花盆撞到了地上,吓了屋内屋外人一跳。 姝晚警惕:“谁…谁在外面。” 闻时序瞧着藏不住,便撩开帘子进了屋,近距离一瞧,果真是少见的美人,他视线一边不住的在姝晚身上流连,黏着不放,一边拱手:“在下闻时序,国公府行三。” 姝晚瞧着身前的男子,一身俊逸儒雅气质,并无不善之态,便放下心来,点了点头:“闻大人。” 闻时序赶忙:“唤我三爷即可。” 姝晚乖乖的叫:“三爷。”,声音柔弱,因着刚刚哭泣,声音有些哑,好似带着钩子般,叫闻时序飘飘然起来,“娘子初来乍到,若是有什么需要,可来苍月阁寻我。” 姝晚感激的点了点头:“多谢三爷。” 闻时序被这声三爷唤的,酥了半边身子,忽得他发现了一旁坐着的姝芸,大惊失色:“这…这可是我二哥的孩子?” 姝晚忙说:“不是,三爷莫要误会,芸儿是我亲妹。” 原是如此,闻时序放下心来,他承认,方才见到姝晚的第一眼便有些心痒难耐,这般尤物难怪二哥放不开手,冒着风险养在外头,原以为很得二哥看中,没成想也不过如此,被扔在府内无人看管之处。 顿时他有些轻佻起来:“我二哥那人,古板刻薄,素日里无趣的很,一张冰脸叫人瞧着发寒,唉他给了你多少银子叫你跟他。” 此话一出,姝晚心间怒气难忍,“公子慎言,我并非那勾栏瓦舍之女,我与月郎也并非你所说的那般不堪。” 闻时序瞧着她瞪圆了的眼睛,透露着警惕之色,装出来的文雅也消失不见,随之轻蔑一笑:“你这般又当又立,尝了甜头还想要贞节牌坊,装什么样,真拿自己当碟子菜了。” 姝晚又惊又怒地瞧着他,似是没想到这人变脸如此快,方才还友善儒雅,现下便刻薄恶劣,便往后退去:“你…你出去,你一外男,这般在妇人屋内,成何体统。” 闻时序眸中露出贪婪之色:“不如你跟了我罢,或是让我尝一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说着慢慢的往姝晚那边而去。 姝晚顿时心似坠了冰窖,她一边想着如何求救,一边捂着芸姐儿的耳朵与眼睛,不让她听到这腌之语。 “你……你莫要过来,我喊人了。”姝晚快哭出来了,身躯颤抖着。 其实闻时序并未想对她做什么,他还没那个胆子在这风口浪尖上惹事儿,不过是心痒难耐,撩逗一番罢了。 脚步停顿在姝晚前方,嘴上却依旧说着轻佻浪荡之语,蓦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闻时序一惊,有人来了。 他登时站的远了些,神情严肃了些,帘子乍然被掀开,一道高大俊朗的身影出现在屋内,松姿鹤仪,渊清玉,头发束在头顶,眉眼锐利深邃,下颌线绷得很紧,似是赶路时急切异常。 闻时序失声喊:“二哥,你怎么回来了。” 姝晚怔怔的瞧着闻时砚,她朝思暮想的人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眼前,一时未反应过来。 闻时砚还未到地方便收到了管家的信,随即又收到了闻锦茵的信,霎时乱了心扉,调转马便往回奔走。 刚回来还未去见母亲便来了此处,没成想见到的是这副画面。 “滚。”闻时砚不耐的厉声呵斥,眉头紧蹙,寒冽的视线扫了过来,叫闻时序当即背后一凉,结结巴巴道:“兄长莫怪,我只是好奇的紧,便来关心一下尹娘子。” 闻时砚又咬紧了牙关:“我说滚~” 闻时序冷汗滴落了下来,赶紧连滚带爬的出了院子。 姝晚瞧着闻时砚,眼眸聚集了泪水,将落未落,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她柔声呼唤:“月郎。” 本以为闻时砚该立即到她身前给她一个解释,或是一声安抚,告诉她原因,此事一定会解决好的,告诉她,他没有什么劳什子未婚妻,都是假的。 谁料闻时砚一脸冷冽,他就那么冷冷地站在那里,并未过来,冰冷的视线叫姝晚从头到脚冷了透彻。 她不知所措,心似被拧着一般,难以呼吸。 闻时砚瞧了她一会儿,便转头出了门,走的果决,走的干脆。 姝晚脱力般倚着床榻,失魂落魄的垂下了头,心头满是不解和忐忑,一时间生出了她做错了事的心思。 芸姐儿乖巧的握着姝晚的手,虚虚的摸了摸她的膝盖,继续小声的呼呼。 徐氏得到闻时砚回来的信子时正与国公爷在一处,旁边是一截粗长的棍子,国公爷剑眉拧着,“那混账去了何处,不是回来了吗?还不滚来请罪。” 侍从战战兢兢:“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闻锦茵未在,徐氏把人交给周云朗带回去了,她一孕妇,操心这种事情做甚。 半响,外头传来声音,闻时砚淡漠的声音响起:“孩儿见过父亲母亲。” 国公爷声如洪钟,怒气上涌:“滚进来。” 闻时砚泰然自若地走了进来,面上平静,身姿挺拔,完全瞧不出任何心虚愧疚之色,叫国公爷气的更是攥紧了圆棍。 “解释,你做的好事。” “就是如此,并无什么好解释的。”闻时砚淡淡道,正说着,家奴又从桑宁居把人带了过来,姝晚跪在了下方,怯怯的、依恋的瞧着闻时砚。 她腿上的亵裤还未换掉,血迹已然干枯,呈现暗红色,格外醒目,她跪在地上时,膝盖上的伤再次撕裂开来,痛的她咬牙打颤。 闻时砚不可察觉的皱了皱眉。 国公爷重重的拍了拍椅子,竭力镇定:“好,你现在说,你打算怎么办,嘉善侯夫妇已然知晓了此事,沈家姑娘在房中哭的眼睛快瞎了,外头许多人盯着,天子等着,百姓等着,你叫国公府的面子往哪儿搁。” 徐氏别过了脸,不想说什么。 闻时砚仍旧直视国公爷,“嘉善侯那边我会亲自去致歉,给他们一个解释和交代,涵儿的嫁妆再添二十抬,从我私账里出,把那御赐红珊瑚也加进去,我会上禀圣上。” 话及此,宣国公夫妇面色好了些,嘉善侯嫁女是厚嫁,嫁妆本就有一百二十余抬,这下总算是个交代,也是给足了体面。 姝晚则怔怔的坐在地上,垂着头,没有反应。 徐氏面色好看了些,闻时砚瞧了姝晚一眼,又道:“至于她,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受伤极重,差点没了命,多亏了姝晚悉心照料,她家中穷苦,为了报恩,我便答应带她回来,只是暂时安置在了甜水巷,待一成婚,便抬为妾室。” “只是如此,此番也是误会,她只是误打误撞的进了府。” 国公爷的神色瞧不出信没信,只是反问:“这般说,你与她并无私情?” 闻时砚坦然自若:“没有。” 国公夫妇二人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尤其是听闻姝晚便是自家儿子的救命恩人,徐氏使了个眼色,刘妈妈赶紧把人扶了起来,扶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即便如此,你也应该把这事告诉我们二人,既是救命恩人,那该按照礼数来。”国公爷不轻不重的斥责了几句。 国公夫人瞧着姝晚的神情,不紧不慢的开口:“既如此,那人便留在府上罢,现下有两个选择,既然是砚儿的救命恩人,国公府便不会亏待了你,要么刘妈妈收你作义女,我为你择一良婿,风光出嫁,要么留在府上做砚儿的通房,你的出身虽不好,但好歹是清白人家,待砚儿成婚后,做个良妾还是可以的。” “你说呢?”徐氏把话投递给了姝晚。 国公爷在一旁附和的点点头,沉着脸:“镯子我已然放回了库房,既然是御赐之物,不可随意赠予。” 闻时砚看了眼姝晚的手腕,淡淡的点了点头:“父亲教训的是。”,国公爷瞧着他认错的样子稍稍满意了些。 三人的视线落在了姝晚身上,姝晚则死死地攥着膝盖,原本就撕裂的伤口再度受伤,血迹沾染在了她白玉般的指尖,姝晚面色惨白,想哭却已然麻木。 原来都是骗局,都是骗局,为什么呢?为什么要骗她啊,姝晚不合时宜的钻了牛角尖,不解的想,反复的想。 为什么要骗她啊,正如徐氏所言,她家境贫困,还带着两个弟妹,闻时砚图什么呢? 图她傻,图骗她好玩么,姝晚垂着头想。 身上寒冷之意愈发重,姝晚手背上泛着淡淡的紫色,冷意游走在四肢,外头乌云聚集在了一处,呜呜咽咽,仿佛要下一场秋雨。 原先亮着的天色也暗了下来,时候已近傍晚,国公爷面色已然不耐,徐氏也轻轻地蹙起了眉头。 姝晚竭力忽略心间的梗塞之感,扯了扯嘴角,便闻一道低沉冷淡的声音响起:“自是通房。” 第24章 姝晚缓缓地抬起了头, 琉璃似的眸子瞧不出一丝波澜,是了,眼下的情况根本容不得她选择, 该滚还是该留下从来都是他们一句话的事儿。 徐氏眼光闪了闪, 罢了,留下便留下,左右也不过是一个通房,掀不起什么风浪, 若是把人赶走了,传出去国公府容不下人,也是对府上的姐儿名声有损。 随即徐氏摆出了架子:“既如此,你便留下来,以后伺候在世子爷身侧,谨言慎行,恪守规矩。” 姝晚未言语, 攥了攥手心, 强撑出笑容:“是。”, 徐氏对她的态度斜斜觑了她一眼,觉着还得再敲打几句, 免得她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闻时砚垂了眼皮瞧了她一眼,“母亲, 时候不早了, 今日发生了许多事,您早些歇息, 明日我便去沈府登门致歉。” 低低的嗓音还是如平常般平淡无波, 冷然肃穆,落入姝晚耳朵里, 却犹似利箭般叫她心间一紧。 徐氏懒得与她计较了,疲惫地揉着额角,一旁的国公爷也未说什么,自己这个长子一向毋须他操心,总能把事情完美的解决,哪怕偶尔犯些小错也无伤大雅。 他敲打了闻时砚几句便离开了,徐氏也未跟着出去送人,只是瞧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 “母亲,孩儿先告退了。”,耳边传来闻时砚的声音,徐氏淡淡点头,姝晚由刘妈妈带着两位女使扶着出了门,路过闻时砚时,姝晚再度抬起了头,可闻时砚却始终不与她对视。 面上隐隐约约的满是不耐与烦躁,姝晚便垂下了头,不再瞧他,与他擦肩而过。 桑宁居也在他们回来前叫人仔细打扫一番,添置了些东西,不过比起其他院子来说还是简朴的很,姝晚被扶进门后,一道声音急切的轻唤响起:“娘子。” 姝晚缓缓抬眸,明荷一脸焦急担忧的瞧着她,“娘子,他们把我从宅子里调了过来,邹妈妈他们被发配到庄子上了。” 姝晚眨了眨眼睛,嗓音微微哑:“你知道此事?从最开始便知道?”她连质问都是这般细弱无力。 明荷有些心虚,视线乱瞟,点了点头,眼下这个情况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娘子恕罪,明荷也是听命行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姝晚自嘲一笑,果然,只自己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被耍的团团转,难怪他总是瞧不上自己,挂在嘴边总是说没规矩,原是他们二人本就云泥之别。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姝晚咕哝了一句,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反问,明荷摇了摇头:“奴婢们不知,世子爷行事总有他的心思,奴婢不敢妄加揣测。” “娘子,您受伤了,奴婢去给你叫大夫。”明荷眼尖的瞧见了她的膝盖,顿时要往外跑去,姝晚拦住了她:“别去了,那边有药,上一些就好。”,外面乱的紧,恐怕没人顾得上她。 明荷只好把人扶在了凳子上,拿着药给她清理伤口,瞧着狰狞的伤口,明荷红了眼睛,心疼的紧,她伺候姝晚这些日子,晓得姝晚是个没心眼儿的,良善之人,待她也很好,可现下明荷只觉自己是国公府的帮凶,帮着坏人骗娘子。 “娘子莫怕,明荷从前在国公府秦姨娘的四姑娘身边当过几日差,虽是个外房婢子,但还是有些人脉在的。” 姝晚不说话,只是呆呆愣愣的,明荷瞧她这样子生怕她是受了什么刺激,着急的紧,不停的与她说话,说芸姐儿,说寒哥儿,但她避开了闻时砚。 姝晚浑浑噩噩的被明荷扶在了床上,她脑子现在乱成一团,犹如毛线般缠在一起,一时分不清自己是生气还是伤心,亦或是疑惑、难堪。 夜里,姝晚便发起了高热,明荷未察觉,生生拖至天亮才发觉,人已经昏迷了过去,叫也叫不醒,这一躺便躺了两日。 “世子莫担心,娘子这是受了凉,邪风入体引起的风寒,再加上心情郁结,待草民开个方子一日三顿按时喝便好。”一白发老翁站在屋内,边提笔边对着一旁的闻时砚说。 闻时砚整个人都有些阴郁,站在一旁沉默不语,明荷大气不敢出,却瞧不出世子爷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闻时砚送走了大夫,瞧着明荷恨不得低到地上的头,淡言:“桑宁居人实在少,去找刘妈妈再拨两个人来伺候,有什么事去墨砚堂寻我便是。”,不待明荷应声,他便撩开帘子离开了桑宁居。 就这么走了?明荷又惊又怒,分明先前在宅子里不是这样的,那时的世子爷虽说不上关怀,但起码是有一丝温和在的,现如今人到手了,进了府给他做通房了,立刻变了副嘴脸。 明荷为姝晚感到不公,原先觉着以往世子爷骗娘子只是身不由己,起码是有几分真心在的,如若不然费这么大劲是为了什么,但是现在她又不确定了。 但她到底是个下人,除了心中惊异与同情,无法为姝晚讨个说法。 闻时砚从昨日起浑身便围绕着阴郁与烦躁,心中漫上了一股事情脱离控制的感觉,姝晚瞧他的那一眼一时时竟不敢与她的眼睛对视。 他出神的往府外走,徐氏已然在马车上候着了,原先说好了的是他一人去,但徐氏到底不安心,早早的起了身备了礼与闻时砚一道儿去。 马车上,徐氏坐在主位瞧了一眼闻时砚,“人如何了?”,她开口问。 “并无大碍,只是着了凉。”闻时砚言简意赅。 “叫人送些补品去,莫传出去国公府苛待了人,连个通房都容不下。”徐氏叮嘱。 闻时砚敷衍道:“是。” 嘉善侯府上也是一派肃然,气氛不大好,连一向总是带着笑意的蒋氏也沉着脸坐在上面,冷冷淡淡的,并未主动开口与徐氏寒暄。 至于闻时砚与她拱手问安更是当作未瞧见。 “哟,回来的巧,听闻世子爷外出有公务在身,没想到这么快便回来了。”蒋氏阴阳怪气的说着。 闻时砚神色自若:“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只是去寻个人罢了,有下属代替便好,所以便回来给大娘子与侯府一个交代。”言外之意便是侯府最重要,给足了蒋氏面子。 蒋氏冷笑一声,不吃他这一套:“交代?交代什么,交代你与那女子是如何无媒苟合?交代我们沈家是如何不日便要成为上京城的笑话。”蒋氏气的有些口不择言。 徐氏闻言面色一变,显然是无媒苟合叫她极为不悦,但到底是她儿子有错在先,也不好当面与蒋氏掰扯,“蒋大娘子稍安勿躁,那女子只不过是砚儿的救命恩人。”随即她把闻时砚被救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直叫蒋大娘子脸色变幻几许。 “砚儿体谅她孤身一人,家徒四壁,本就是想着安置在外面待成婚后抬了做个良妾,什么外室不外室的,纯属误会。” 这般解释蒋大娘子面色好看了些,徐氏说的有理,救命之恩大过天,何况闻时砚还是九死一生闯过阎王殿的人,那段时日,逆贼到处杀人,稍有不慎便要丢了性命。 如此说来,确实是情有可原。 “瞧瞧,这么大个事儿都怪这混账隐瞒了下去,害的你我两家有了误会,这不砚儿从私账给涵儿添了二十抬嫁妆,连同那御赐的红珊瑚也是圣上的意思。” 徐氏竭尽说着好话,蒋氏讶然一瞬后也彻底放下了此事,她不是那般油盐不进之人,见闻家如此给面子,便也不好计较什么。 “如此,只是涵儿被昨日的事伤了心,既然误会一场,我会好好劝她的。”蒋氏又道。 徐氏笑着点了点头:“过几日府上有雅集,还望蒋大娘子赏脸带着涵儿一道儿来瞧个热闹。” 蒋大娘子摇着扇子露出了笑脸:“徐大娘子客气了,我定会准时到的。” 二人又寒暄了一会儿,徐氏便带着闻时砚告辞了,蒋氏回到院子里时便瞧着应当在卧房内哭的姑娘站在廊下踮着脚张望。 “人都已经走远了,还瞧呢!”蒋氏嗔怪道。 沈若涵兔子似的眼睛转了转,原本她是伤心生气的,可女使跟她说闻家大娘子与世子爷上门来了,便有些不气了,又听说还带了重礼来,那些话原封不动的传到了沈若涵耳朵里头,她便彻底不气了。 “母亲~”,沈若涵拉着蒋氏的手,面色不虞。 “行了,我知道你想什么,左右不过是一妾室罢了,你是侯爵府的大姑娘,身份尊贵,还比不过她不成,我届时多给你安排几个陪嫁丫鬟,你嫁过去了,便早些给姑爷张罗,时间不等人。”蒋氏操心的叮嘱道。 沈若涵点点头,乖巧道:“晓得了。” 姝晚还不知,她未来的日子已然是虎狼环绕,她醒时外头已然暗色翻涌,屋内点了烛火,静谧无声。 神思迟钝,身子乏力,她动了动身子,膝盖上蓦然传来一阵刺痛,叫她不自觉皱眉,喉头涌上了一阵剧烈的咳意。 明荷听到了她的声音,急忙进屋来,“娘子,您可算醒了。” 随即倒了杯热水给她喂了下去,姝晚却仍旧不停的咳嗽,明荷抚着她的背,“再吃几日药,再吃几日便能好些。” 明荷把烧热了的汤婆子给她推进了被子里,炭火得等到过几日才能领着,她原想着去墨砚堂寻世子爷,没成想被拦在了外头说世子爷去了沈府,她又去寻刘妈妈,结果刘妈妈说还未到发份例的时候,让他们等着。 明荷只得先回来,多烧了几个汤婆子,一边烧一边愤愤。 姝晚身上发冷,喝了好几口热水才缓了过来:“芸儿呢?” 明荷:“芸姐儿奴婢安置在了偏房,现下正吃饭呢。” 二人说着话,门突兀的吱呀一声被打开,极轻的脚步声响起,姝晚抬眸怯怯的瞧着,入眼是一袭玄色衣裳,衣摆上绣着金丝暗纹,墨发高束,深邃凌厉的凤眼淡淡的瞧着二人。 一瞬间,姝晚觉着眼前的人格外的陌生,是她从未见过的凉薄与冷漠。 明荷一惊,暗道这世子怎么走路无声,来了也不叫人通报,她跪在地上:“世子。” 闻时砚手上提着一食盒,骨节分明的手掌上带着一翠绿的扳指,通透夺目,他转头淡语:“你先出去。” 明荷应声后便垂着头走了出去,站在了外面。 屋内一时静谧,姝晚竟一时质问之语都无法说出口。 闻时砚坐在床边,揭开了食盒,赫然是一碗药膳,米香中带着一丝草药的清苦,他淡淡说:“睡了两日,先吃些东西。”,他语气不容置疑,好似什么也未发生过一般,平静的、有条不紊的端着碗。 姝晚手指扣着被面,“为什么……要骗我。”,说完连自己都有些好笑,瞧,她连一句惊惧质问的话都说的这么没底气。 闻时砚一顿,视线扫了过来,姝晚被他瞧着发慌。 “此事是我不对,我应…提前与你说。”闻时砚生硬的说道,他的性子使得他从未与人低过头,更遑论道歉,事情发生后他的第一反应也只是权衡利益,而后才是安抚。 姝晚闻言心中愈发哽塞:“说什么?说…你要纳我为妾?”,最后一字的颤音泄露了她的难过。 她抱着膝盖,贴着汤婆子,身上出了汗,可手脚却凉的惊人。 闻时砚放下手中的碗:“是,最开始我便想纳你为妾。”,说这话他神色隐没在暗影里,瞧不出波澜。 姝晚心里一阵寒凉,随即她咳了起来,咳的天昏地暗,眼泪都流了出来。 闻时砚抬了抬手,最后还是放下了。 “你有未婚妻,怎么不与我说明白。”姝晚虚弱的声音从暗影里泄了出来。 “是怕我介意?还是怕我知晓了便不与你做妾了。” 应当是后者罢,他怎么会关心自己会不会介意。 闻时砚沉默不语,静静的坐在床边,姝晚瞧着他宽阔的后背,“你放我走罢,我不想做妾,你就…就当作从来不认识我,我不需要你报恩,我带着弟妹消失在你们眼前,离得远远的。”姝晚声音中透露着一丝哀求。 “不行。”闻时砚很干脆道,“莫要说胡话了,粥快凉了,快吃罢。” 姝晚却别过了头,不愿意吃。 闻时砚却似被惹怒了般,“我知道你气…气我只把你当妾,但,公侯人家重规矩,世家姻缘婚事自己做不得主,你便是气,此事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国公府…断不能让一村妇做主母。”他冷漠的揭开了事实。 姝晚眼角沁出了泪,心间被刺痛,原是我不配,那你招惹我做甚。 第25章 姝晚扯了扯嘴角, 饶是她已经做好了揭开事实的准备,做好了从他嘴中说出冷漠的话,可这一刻她还是心间一紧, 随即便是彻底的平静, 原来难过到极致是如此的淡然。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最后一抹亮光从地上消失,屋内陷入了黑暗,明荷还未来得及把屋子点亮, 只余一丝微弱的烛火摇曳闪动。 闻时砚抬了抬手,似是想把人揽过来,但最终还是放了下来,“你好好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随即他把碗放在了一旁,轻轻的离开了屋内。 明荷在廊下坐着给姝晚熬药, 大蒲扇动着炭火, 烟雾缭绕, 桑宁居是国公府的西北角,最偏僻的院子, 素日里无人会来,闻时砚觉着这个地方很适合姝晚。 以她的性子和身份确实不能太过惹眼, 流言蜚语是其次, 家奴们大多都见菜下碟子,无意的轻蔑与鄙夷那是无可避免的, 而他还未成婚, 无法明目张胆的给予她庇护。 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明荷把滚烫的药汁倒在碗里, 吹凉了送进去,眼下甜水巷的宅子只她未被发配到庄子上,心下只余庆幸,庄子离京城远,她家中还有病弱父母,原先在宅子里时她本想着做好自己的本职活儿便好,但她与姝晚相处了些日子,尤其跟着芸姐儿,心中多少有了些感情。 眼下也只有她一人真心为姝晚打算了,那劳什子的世子爷把人拐到府里便扔在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明荷伺候姝晚喝了药,人便又睡了过去,旁边的药膳分毫未动。 翌日,姝晚被外边的说话声吵醒,她头脑昏胀的起了身,背后是一片被汗渍浸湿的粘腻。 “明荷姑娘,这些是刘妈妈吩咐我们给尹娘子送来安置的东西。”,说话的是一名矮小的管事婆子,姓吴,是国公府里管杂事的。 明荷懂规矩的福了福身乖巧的叫了一声:“吴妈妈。” 吴妈妈满意了些,“天儿冷了,这个月的炭火份例还未规整出来,只能叫娘子等到下月了,衣服穿厚些应当是无妨的。” 明荷笑了笑:“是,吴妈妈操心了。”,另几位女使把早膳递给了明荷便退了出去。 待人都走了,明荷才去扒拉物件儿,果不其然没什么要紧的东西,衣裙四五件,还有几样首饰,鞋袜,倒是有两件厚厚的大氅,摸起来很是软和。 明荷捧着大氅进了屋,瞧见姝晚靠在床榻上,“娘子醒了,管事的妈妈今日送来了安置的物件儿,瞧,有大氅穿了,晚上给娘子捂在被子上,暖和些。” 姝晚低低道:“明荷,谢谢。” 明荷笑了笑:“娘子谢什么,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说完把食盒提了进来,她一打开,往里瞧了瞧,还好,倒是没克扣人,一碗豆腐羹,一碗牛乳,三道小菜,倒是足够姝晚姐妹二人用。 初来乍到的,厨房不知芸姐儿不能食牛乳,姝晚便自己喝了,叫芸姐儿食豆腐羹。 姝晚晨起时便咳个不停,仿佛积攒了一夜似的,明荷担忧的瞧着她,生怕她下一瞬吐出一口血来,不停的灌她喝热水。 就这么昏昏沉沉的过了四五日,姝晚的风寒才好的差不多,人瘦了一圈儿,肉都没几两,好似又回到了在灵水村的时候。 她的咳嗽一直断断续续,沾不得一点凉,在屋里裹着厚棉被,捂着汤婆子,还有再加上大氅。 好在一般日头照得亮时便能好些。 “娘子,刘妈妈叫人来说主母叫咱们去趟紫鸣苑,说是主母要见您。”明荷一边把晒干的衣服收进来一边说。 姝晚一愣,霎时有些无措,明荷瞧着便安抚她:“不必担忧,主母肯定不会为难您的。” 姝晚点点头,明荷又说:“叫寒露姐姐陪您去,寒露姐姐是府上的家生子,熟悉些。”,闻时砚先前拨了两位女使来,一个叫寒露,一个叫惊蛰,都是府上的家生子,明荷原先觉着二人地位高,不敢使唤,没成想二位都好说话的紧。 又因是闻时砚亲自挑选的人,所以格外好说话些。 姝晚无一不说好,正说着话,寒露便进来了,他们二人惊蛰去伺候了芸姐儿,寒露留在这儿伺候姝晚,此时瞧姝晚醒了便给她打水梳洗,梳妆穿衣。 未耽误多少时辰便起身去了紫鸣苑,一路上穿过好几个月洞门,拱桥,好些婆子女使的视线递了过来,神色各异,姝晚登时便茫然失措,怯懦的样子引得了不少女使的嬉笑。 “去,都没活儿干了不成。”寒露瞪起眼轰走了人,但轰走了一批又来一批,偷偷摸摸的装作不经意的打量。 “确实很美,难怪世子敢背着侯府金屋藏娇。”一矮个女使羡慕道 “那又如何,今日有尹娘子,明日有王娘子,张娘子,赵娘子。”一长脸女使不屑道。 “总之不会是你这个娘子。”那矮个女使怼了她一句。 长脸女使似是恼羞成怒,搬起地上的衣盆离开了,矮个女使咕哝:“还想麻雀变凤凰,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姝晚不由自主的看了过来,身后的寒露提醒:“娘子当心脚下的路。”,随即她便收回了眼神 ,继续低着头走路。 二人来到紫鸣苑,站在廊下候着,刘妈妈进屋去通传了声便领着人进去了。 姝晚进了屋,周身暖了起来,又闻到了那日很好闻的熏香的味道。 她小心翼翼的抬眸望去,发觉屋内有四个人左右,顿时吓了一跳。 右手边是那日怀着身孕的妇人,听他们说似是大姑娘,旁边两位,一位是梳着随云髻的瞧着十四五的姑娘,另一位年岁还小些,大约与芸姐儿一般大,睁着眼睛瞧她。 “姝晚见过大娘子。”她双手交叠于前腹,微微屈膝,垂着头行了个标准的礼,这还是寒露临出发前交她的。 声音怯怯,轻而柔,似晚风拂过柳叶,那一双能沁出水的琉璃眸如受了惊的兔子般,肤色如白璧,五官是没有攻击性的长相,圆钝而清艳。 姝晚屈膝了很久,徐氏才不紧不慢的叫人起来,闻锦茵时不时的瞧徐氏一眼,出言打圆场:“姝晚,很好听的名字,你见过我的,是那日买你绣品的娘子。” 闻锦茵很和善,笑起来如沐春风,“娘,姝晚的绣活儿还不错,您这几日头疼的说不好,不若叫姝晚缝制一草药枕,就绣您最喜欢的寿带月季海棠如何?” 徐氏淡淡的喝着茶,姝晚不安的瞧着她。 “站在做甚,坐罢。”徐氏放下茶碗对她说,寒露便把姝晚扶着坐了下来,便是坐姝晚也挺直了腰背,不敢松懈。 “既要做,怎好只做我一人,老太太年岁大了,近几日又天凉,做一双皮子暖手套,或者围脖。”徐氏与她说。 闻锦茵一顿,委婉道:“我听说姝晚风寒未好,这…” 姝晚赶忙接话:“不碍事,不碍事,我能做。”声音有些虚,不自觉的泄露了一丝紧张之意。 闻锦茵叹气,怎的这般胆小。 徐氏目视前方,架子端的稳,“既如此,那就交给你了。”她话音沉,不怒自威,像是给姝晚立规矩,又像是不怎么高兴。 “寻个日子去见见老太太,老太太平日里不轻易出门,只待在暮霞院内吃斋念佛。”徐氏又说。 姝晚乖乖的称是。 说不了几句,便挥手:“走吧。”,姝晚呐呐的起身:“姝晚告退。”,犹犹豫豫的退了出去。 刘妈妈摇头,果真是乡下村妇,空有外貌,礼仪规矩粗糙的很,连几句漂亮话都不会说,徐氏的脾气本就跟闻时砚一个样儿,吃软不吃硬。 若是姝晚软着态度说几句好话,徐氏未必不对她另眼相看。 姝晚出来后才发觉手心一片湿润,膝盖因出了汗又隐约疼了起来,她低声问一旁的寒露:“我……我方才可惹大娘子生气了?” 寒露摇头:“自然不是,大娘子一向不喜形于色,娘子手摸起来凉的很,回去得喝一碗热热的姜汤才是。” 姝晚乖乖点头,那般乖软模样叫寒露瞧了心软的很,“对了,大娘子方才叫我绣枕头,是不是要布料皮子。”姝晚问道。 寒露点头:“等下午我去库房走一遭。”,这库房自然不是国公府的库房,而是闻时砚的私库,国公府的库房姝晚是没资格去挑东西的。 回去后,姝晚果真被寒露苦着脸灌了好几碗姜汤,最后被辣的直咳嗽。 芸姐儿在一旁坐在,蓦地明荷进来:“娘子,世子来了。” 姝晚一顿,恍惚了起来,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五日,明荷小心翼翼地瞧着她。 本以为姝晚会露出难怪伤心色,却不料她平静异常,放下了碗:“走吧。” 经过那一夜的谈话,姝晚已经彻底死心了,她不再对这个男人抱有幻想,高门勋贵的公子哥儿,本身便是朝三暮四,左拥右抱之人,自己村妇出身,叫人瞧不起也很正常,她一向不是拖拖拉拉之人。 当过往的爱意变了质,姝晚瞧着闻时砚便也不在忐忑不安,甚至心生了些许厌烦。 明荷一愣,说不出话来,姝晚瞧着她的模样则不解:“怎么了?不是要出去见礼吗?” 明荷赶紧点头,随之暗暗松了口气,姝晚站在庭院里等着,闻时砚穿过月洞门,便瞧见了她,姝晚撩起裙子,端端正正跪在了地上。 “奴婢,见过世子爷。” 第26章 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庭院中响起, 明荷侧目探寻姝晚的神色,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且对自己身份的转变适应的非常快。 隔着一段距离的闻时砚脚步一顿, 一向平静没有波澜的面庞出现了一丝裂痕, 随后他又很快的掩饰了过去。 姝晚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色的翘头皮靴,随即一双大掌稳稳把她扶了起来,掌心的温热透过衣衫传遍了四肢百骸。 闻时砚裹住了她的手,皱了皱眉:“怎么手这么凉。” 姝晚反射性一躲, 把手抽了出来,她极为不适的攥了攥衣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姝晚泰然自若的收回了手,“无事,爷累了吧,奴婢叫人摆饭,您用饭后便洗漱歇息罢。”姝晚做好一个通房的职责, 分寸感拿捏得当。 以往的爱意与依恋好似一夜间被藏了起来, 姝晚浑身都裹满了不安与警惕, 似是被他碰一下也难受。 闻时砚拧着眉头,有些不悦, “你在闹什么脾气?”他声音低沉,含着淡淡的威压, 似是故意在对姝晚低呵。 姝晚不解:“奴婢不敢。”, 说完低着头站在一旁,一副任打任罚的模样, 闻时砚对她一时有些无奈, 仿佛认定了她在耍小性子。 他缓缓靠近过去,想给她一个安抚吻, 姝晚只觉温热的气息骤然扑面而来,她一惊,条件反射的避了开来,叫闻时砚僵在原地。 姝晚好似什么也未发生过般,落后一步跟在身后,她低头算着步伐,严苛保证自己不会触犯规矩,正走神着,就听闻时砚背着她传来了话语:“寒哥儿想见你。”,言语间满满的烦躁和冷意。 姝晚一愣,这才想起了寒哥儿,是啊,她没有跟寒哥儿打一声招呼便搬离了甜水巷,寒哥儿还不知她现在的处境,但听闻时砚的语气,寒哥儿应当是晓得了的。 “他在何处,我…”姝晚声音有些急。 “我已经把他安置好了,你不必担心,至于见面,府上家奴每隔半月会有一次出府见娘家人的机会,算算还有几日,再等等。”闻时砚未转身,声音听不出喜怒。 但却叫姝晚浑身一冷,家奴?原来她已经是家奴了,连妾都不算,只是个奴婢,还是签了死契的那种,是寒哥儿以后科考、做官都摆脱不了的污点。 姝晚死死的攥着手掌心,咬着牙瞪着他,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嘲翻涌在心间,已经平静的心扉骤然又堵塞异常。 “是,谨遵世子……命令。”姝晚的声音沙哑艰涩,叫闻时砚心下复杂,平心而论他对这样的姝晚有些不适应,明明才不过几日,她眼中的爱恋已然瞧不见了踪影。 但她一向乖觉,闻时砚只道自己应是想多了,姝晚定然还在气头上,待他成婚后好好待她便可。 闻时砚没坐多久便走了,待在桑宁居他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二人坐在屋里,氛围沉寂,不知道说些什么,闻时砚走时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姝晚坐在凳子上,久久的不言不语,明荷瞧着心酸,偏生翌日国公府便挂上了红绸,从前堂到后院儿,窗子贴了喜纸,庭院挂上了红灯笼。 小厮婆子来的时候姝晚正在绣枕头,外边传来一阵骚动吵闹,姝晚便放下了针线出去瞧。 “左边点儿,唉对对,那边挂歪了。”一微胖的妈妈站在下方叉着腰大喊,嗓音尖锐,连芸姐儿都忍不住探头出来瞧。 一小厮爬着梯子在院门处捧着红绸往上挂,明荷正带着襻膊擦洗地板,闻声道:“这是做什么呢?” 外边的胖妈妈回应:“哟,明荷姑娘,今儿个大娘子叫人把红绸红灯笼挂上,下个月世子爷大婚,正院儿那边都贴上了喜子,我寻思着桑宁居偏僻,挂上灯笼和红绸便好,喜字便不贴了。” 下个月大婚,明荷心下一咯噔,赶紧去瞧姝晚,嘴上安抚道:“娘子…莫伤心,世子仁厚,想来不会忘掉与您的情谊的。”她结结巴巴的绞尽脑汁说些漂亮话,期望姝晚别那么伤心。 谁料姝晚只是笑笑:“大婚是喜事。” 胖妈妈眼珠转了转:“那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儿,听闻啊世子爷前几日为了讨沈家姑娘欢心,从自己的私库里走账给沈家姑娘添了二十抬嫁妆,到时候成婚之日十里红妆,好不盛大,这体面,世子当真是看重未来的正头娘子。” 正头二字咬的格外重,声音高昂的十里八外都能听得到,气的明荷端了擦地板的水就要泼出去,却被姝晚拦住了。 “好了,还是别惹她了。”姝晚劝阻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的地位原本就不高,随便一个妈妈女使都能踩她一脚,还是别出头了。 “娘子,他们也太过分了,这是打着人听不出来是不是,专往人心窝子上戳。”明荷气的把抹布扔在水盆里。 芸姐儿跑过来,抬起头问姝晚:“阿姐,姐夫是不是要娶别人当娘子了。”,她神色乖巧天真,叫姝晚无法狠心骗她。 “芸儿,以后不能叫姐夫知道吗,那不是姐夫,是世子爷,以后见了世子爷要跪下行礼,知道吗。”姝晚边整理她的衣裳边叮嘱。 “为什么要跪下行礼。”芸姐儿不解的问。 姝晚笑了笑,摸了摸她奶白的脸颊,给她解释:“因为那是世子爷啊,不光是世子爷,以后也是别人的相公了,阿姐见了都要行礼。”姝晚笑的坦然,笑的平静。 “芸儿不想世子爷当别人的相公,世子爷是阿姐的相公。”六岁的姑娘露出了不满之色,撅着嘴皱着眉头不大高兴。 姝晚手一顿,她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六岁的姑娘解释这一切,只道:“乖,总之以后芸儿以后要牢牢的记住阿姐的话。” 姝芸点点头,“芸儿记住了,以后见了世子爷要行礼,还有世子爷的娘子。” 姝晚笑着点头:“去玩儿吧。” 姝晚也回了屋子,重新拿起绣线,待屋外的动静没了后,她才出门来,瞧着满院子的喜色,只觉讽刺,影影绰绰的红灯笼在眼中摇晃。 下个月成婚,姝晚升起一股虚耗感,忽然觉得她实在不该就这么受他摆布,往后的几十年生生耗在这方院子。 她的身上被打上了妾、奴婢的烙印,芸姐儿寒哥儿的身上也被打上了烙印,以前镇上的夫子说过,寒哥儿书念的好,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寒门学子本就走的艰难,姝晚不想让寒哥儿遭人讥笑,她不能待在这里,她得离开。 思及此她似是豁然开朗,胸中的郁气也散了些。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姝晚想。 * 因着下月国公府大喜,这几日徐氏便张罗起来,采买、递帖子,还有雅集的事儿,接踵而来,忙的脚不沾地。 “这采买的银子支出与账目对不上啊,你把吴妈妈喊来。”徐氏翻看账本对刘妈妈道,“银子比账目多出了五十两,东西却没有多。”她啪的一声盖上了账本。 刘妈妈得了令便去唤人了,闻锦茵在一旁摸着桑宁居送来的枕头,艳羡道:“瞧这花样,手真巧。” 赭石色的枕头触手柔软,一摸便是上好的料子,里面的棉花也是塞得满满当当,细细闻去,鼻尖的草药味并不冲鼻,反而是夹杂了一丝清冽温雅的花香。 徐氏觑了一眼,怎会瞧不出来:“借花献佛罢了,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会儿抱着个枕头当宝贝。” 闻锦茵嗔怪:“我可没说错,我瞧这人是不错的,安分守己,手巧,懂事儿,就是胆子小了些,不过无妨,多磨练磨练习惯就好,以后母亲身边缺人了,就把人叫来身边伺候着,也是好的。” 徐氏有些似笑非笑:“还是罢了,那兔子似的胆子,可别给人吓破了。” “方才听人说,今儿个尹娘子去见了祖母。”闻锦茵似是想起了什么,好奇问。 “嗯,现下人应当还在那儿。”徐氏回道。 闻锦茵有些奇了,算算时辰,莫不是祖母要留人用饭?要不然怎的现在还没出来。 不过,闻锦茵怕是想错了。 姝晚熬着夜灯绣了好几日才绣好了枕头和暖手皮子,眼睛都熬红了,咳嗽竟又反反复复的重了些,随即便被明荷摁在床上睡了一日,身子才好些。 她有感觉,自己的身子似是比以前差了许多,也是奇怪,现在的日子可比从前的日子好了许多,精米细面的养着,竟是越养越娇弱了。 待咳嗽好的差不多了,姝晚才把枕头差人送了过去,她原想着亲自去送,但刘妈妈说大娘子要准备雅集和婚宴,忙不过来。 姝晚只得拐道去了暮霞院,接见他们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妈妈,是个和善的人,姓陈,“娘子且等会儿,老夫人还未起身。” 姝晚赶忙点头:“是我来早了。”,随即她站在廊下候着,她心中是忐忑的,只因这老夫人在府上的存在感没那么强,寒露只说素日里老夫人只待在屋内吃斋念佛,不会轻易出门。 府内两位主母,老夫人更是不参与他们之间的斗争,故而寒露惊蛰也一时说不清楚。 没等多久,陈妈妈便把姝晚领了进去,姝晚轻手轻脚的跟在身后,老太太正用着饭,姝晚从容的任她打量。 老太太年岁也不过花甲,头发黑白掺杂,面容淡淡,仿佛对什么事儿都不大关心的样子,姝晚闻到了淡淡的檀香,似是沾染了几分佛性。 “老夫人,这位是砚哥儿新收的通房,姓尹。”,陈妈妈在耳边对着老夫人说,老夫人这才撩起了眼皮打量了姝晚一眼,不紧不慢的用帕巾拭了拭嘴角:“可用饭了?” 姝晚意识到老夫人在和她说话,点了点头:“已经用过了。”她的视线快速扫了一眼桌子,才发觉自己的伙食与这些府内的主子们天差地别。 若说她的早膳是清粥小菜,那老太太可以说是花样繁杂,江南江北的各色小点,样式精美的她在甜水巷时都未见过。 姝晚的事老夫人有所耳闻,初时只觉震惊,原以为砚哥儿是个乖觉的,没成想也做出这等离经叛道之事,自然也对姝晚谈不上好感。 “老夫人,听闻你到了冬天时,四肢冰冷,我们娘子特意给您做了件暖手的皮子。”寒露说着把皮子呈了上去,老夫人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便道:“你有心了。”,随即使了个眼色,陈妈妈拿着一个盒子过来:“娘子,这是老夫人给您的见面礼。” 说完寒露便替她接了下来,姝晚还有些回不过神儿来,不过她早已做好了在这府上看人脸色的准备,或者挨一些敲打和讥讽,没成想如此轻飘飘的。 她只出神了一瞬便福了福身:“多谢老夫人。” “今日事情良多,我就不留你了。”老夫人委婉开口,姝晚迅速道:“那姝晚便告退了,下次再来瞧您。” 她垂着头退了下去,在转身的一瞬间她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却瞟见陈妈妈把她的皮子随手放在了案桌上,上面压着一踏厚厚的佛经。 出了门后,寒露打开了盒子瞧了一眼,是个玉色的镯子,成色一般,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她叹气一声,前面的姝晚闻声转过头来不解:“怎么了?” 寒露把她的想法略略一提,姝晚淡淡笑了笑:“不妨事,身外之物罢了。”,她是真的觉得无所谓,左右也没指望老夫人真的看她顺眼。 “再过几日,便能见到寒哥儿了,也不知他怎么样了。”姝晚有些惆怅道。 姝晚还未等来与寒哥儿见面的日子,先等来了国公府雅集,众多贵女们和贵妇来到了此处,伯爵府的,侯爵府的,公爵府的,将军府的,亲王们的家眷也都来了。 姝晚自是没有资格去的,府上的大姑娘和四姑娘去了,五姑娘还小,不能去,热闹的声音桑宁居都能听得到,惊蛰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频频探在庭院中听动静。 寒露啐她:“心思都不知道去了哪儿了。” 惊蛰不满,但寒露比她大,她一向把寒露当姐姐,“就是想凑个热闹,凑个热闹。” 姝晚好奇:“女使们也不能去吗?” 惊蛰抢先答:“能去的,只要装作在雅集上做活儿的女使便可以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姝晚点点头:“那你去罢。” 寒露讶然:“不可,这小妮子心玩儿野了可要闯祸的。” 惊蛰又不满,在一旁咕哝:“能闯什么祸。” 二人正拉扯着,一道声音从院里传来:“尹娘子可在?”,姝晚闻言便到了院子里,院中站在一位姝晚没见过的妇人,高高扬着下巴:“尹娘子,老夫人有令,叫您去紫鸣苑一趟,送个东西去。” 说完便把一食盒放了下去,寒露有些狐疑,留了个心眼:“您是哪院的妈妈,我怎的未见过您?” 那妇人悠然一笑:“是寒露姑娘啊,我奉老夫人的令自然是老夫人院里的妈妈。”,老夫人足不出户,寒露倒确实未见过暮霞院的女使们。 “这是何物?”寒露上前去看,食盒打开了一角,里面装的是茶粉,“为何要我家娘子去送?”寒露又问,她还是觉着不对劲,老夫人怎会突然大老远的跑来叫她家娘子给大娘子送东西。 妇人敛了笑意:“老夫人的话自有老夫人的规矩,若是有疑,那边去暮霞院亲自走一趟。”,妇人气势冷然了起来,寒露见此倒是打消了一些疑虑。 姝晚:“那……既然如此,我便跟妈妈走一趟。”,明荷不放心便叫寒露跟着去,妇人倒是未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到了紫鸣苑外妇人却说:“您进去罢,我还有事儿,把人带到了我的任务便完成了,老夫人还等着我回去复命。” 姝晚隐隐约约听到了嬉笑谈论声,还未等她出声,那妇人便离开了,姝晚迟疑地踏了进去,却发现花园内聚集了许多穿着贵气,仪态端方的贵女妇人们。 围坐在一起,品香插花,姝晚悟了,这是国公府的雅集,她……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不等她思虑,便见一道清亮悦耳的声音响起:“你是哪个院子的女使婢子?赶紧把东西拿过来。” 第27章 这道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并不显突兀, 但依旧把众人的视线聚集了过来,瞧着这一道误入尘世的,犹似精魅的身影。 国公府还有这般容色的婢女? 众人的视线很微妙, 知晓姝晚身份的的寥寥无几, 但恰巧嘉善侯母女正在此处,自然也被动静吸引了过来,当即,蒋氏便沉下了脸色, 沈若涵也同样死死的瞪着她。 姝晚的感觉已经不能用无措来形容了,她浑身僵硬,后知后觉想到自己好像来到了不该来的地方,一时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 “愣着做什么,新来的?你是哪个姑娘院里的?”,姝晚随着声音的视线望了过去,说话的姑娘着一袭浅蓝色褙子, 珍珠色齐胸襦裙, 梳着小巧的随云髻, 瞧着年岁不大,眼睛不解的看着姝晚, 显然也是好奇的紧。 寒露皱了皱眉头,她迟疑的思索着, 要不要直接把身份告诉这蓝衣姑娘, 但,想了想还是不行, 这事儿本来就没多少人知晓, 若是在这个地方,娘子的身份被光明正大的暴露出来, 岂不是丢了国公府的脸面,那娘子还有什么好果子吃。 “奴婢……”,姝晚一紧张就结巴了起来,头一个想法便是若是要怪罪可千万别牵连了寒露。 “说话啊,怎么支支吾吾的,真不懂规矩。”,蓝衣姑娘衣服一副不耐的样子,颇为直白道。 随即她直接上手抢了姝晚的盒子,掀开来瞧,“让你送个茶粉都这般磨叽,你到底是哪个院子的?”蓝衣姑娘显然有些不依不饶了,许是出于好奇,又许是觉着姝晚的样貌实在出色,心下有些不虞。 这边的情景自然一字不漏的落入了蒋氏耳朵里,他们所在的雅集是国公府的花园里,名为晚春园,院子大的很,蒋氏所在的位置恰好是花园的东南角,而徐氏与大姑娘恰巧在西南角招待客人,还未来得及过来,故而,他们并未发现姝晚。 蒋氏杨眉一笑,信步走来,一身绛红色金丝滚边对襟直袄衬得她张扬大方:“林姑娘还是这般直率。”,她笑着与蓝衣姑娘说话。 蓝衣姑娘是云麾将军府的嫡次女,叫林珍珍,将军夫妇的出身都不大高,并非簪缨世家,军功和富贵都是自己挣来的,将军夫妇在京城的风评很好,只是这林珍珍便不大行了,许是被宠坏了,在家中肆意惯了,蒋氏说她一句直率已然很委婉。 林珍珍还是懂礼的,屈了屈膝:“见过侯爵娘子。”,蒋氏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了姝晚身上,上次气狠了没来得及细细打量,这番看过去,确实光那张脸涵儿便是没得比。 但,花瓶罢了,哪家没几个漂亮玩意儿摆着,她双手交叠对姝晚吩咐:“正巧,出门出的急,随身妈妈没跟着身旁,不若就你吧,今儿个跟在我身旁伺候。” 她神情似笑非笑,话语不容置疑,姝晚一愣,“奴婢……”,还未出声蒋氏便打断了她:“怎么,有什么疑问吗?”。 姝晚咬了咬牙,最终曲下膝:“是……” 蒋氏闻言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姝晚便只得跟在她身后,垂着头,在看不见的地方却死死的攥紧了衣袖,她识的这个妇人,是闻时砚的未来岳母,她定然也是认出了自己,是过来为难她的。 林珍珍瞪了她一眼便离开了,蒋氏淡淡笑着,突然出声:“林姑娘虽是将军府的姑娘,但性子直白爽利,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不大懂规矩,这地方不大适合她,勉强融入,只会遭来非议。”她意有所指。 姝晚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到,蒋氏坐在了沈若涵身边,摸了摸沈若涵的手背,出声:“倒茶。” 姝晚闻言提起了桌子上的茶壶往里倒,蒋氏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女使便上去不经意撞了一下人,姝晚猝不及防的被撞的摔在了地上。 手中的青瓷茶壶摔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到了姝晚脚上,氤湿了姝晚的鞋袜,刺痛顿时席卷了上来。 寒露一惊,赶忙上去扶人,担忧低语:“娘子,您没事儿吧。” “嘶,大娘子您没事儿吧!”一旁响起一道更大的惊呼,方才撞人的那位女使扬声叫了起来,一边给蒋氏擦着鞋袜。 蒋氏一蹙眉,摇了摇头:“无事。” 那女使起身瞪着姝晚质问,“你这婢子,手脚不知轻重,你家主子如何教你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所有人听到,款款而来的昭阳郡主自然也听到了。 姝晚平静道:“这位……姐姐,方才分明是你撞了我,我不懂为何侯爵府的女使为何这般栽赃陷害国红府的人,我只知道若是叫徐大娘子知晓了,谁对谁错还不一定的。” 那女使显然未想到姝晚这般伶牙俐齿,支支吾吾的说:“你……血口喷人。” 姝晚继续说:“谁血口喷人谁知道,我瞧姐姐应当不是对自家主子不满,觉着我是个馒头好那拿捏便栽到我头上,一举两得,枉费蒋大娘子这般信任你。”,姝晚自认性子和善老实,但人都欺负到自己头上了,断没有继续人的道理。 女使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你,你敢挑拨离间。” “怎么了,发生何事了。”慵懒华丽的声音响起,昭阳郡主过来了,装作什么都不知的问道。 蒋氏暗暗翻了个白眼,不轻不重的放下了手中的青瓷盏,旁边的女使屈膝告状:“郡主,这个婢子实在是欺负人,分明是她冲撞了侯爵娘子,竟红口白牙的挑拨离间。” 郡主居高临下挑眉对着姝晚道:“你怎么在这儿。” 姝晚从容福了福身:“回郡主的话,有一妈妈叫我们二人来次送东西,方才只是意外,我瞧的清楚,是这女使故意使坏,撞了人栽赃陷害。”她已然晓得今日的事情是个局,那所谓的妈妈可能并非是老夫人房中人。 郡主淡淡道:“侯爵娘子……您觉着哪一个说了谎?” 蒋大娘子笑了笑:“我家的女使是个性格直率的,素来不会做事说话,搅了府上的雅集,还望郡主多担待些。”这便是堂而皇之的偏袒了,郡主了然:“来人,把这二人拖出去,杖责二十。”她对姝晚和寒露道。 姝晚一惊,没想到这些宗妇竟真的不讲道理。 “慢着。”一道低沉的,夹杂着怒意的声音响起,沈若涵视线落在了来人身上,闻时砚又惊又怒的站在亭外,浑身散发着低气压,徐氏在一旁亦是面色不好看,方才之事已然传到了她耳朵里,便着急忙慌的赶过来了。 郡主挑眉:“寒哥儿怎么来了,这里是女娘们待的地方。” 徐氏冷声道:“事情还未查清楚,郡主和蒋大娘子便这般偏袒,置国公府于何地?”她先一步发话,生怕闻时砚一时说出什么了不得之言。 郡主淡淡道:“来者是客,大娘子的待客之道去了何处?”她用那日徐氏对她说的话把人噎了回去,徐氏无奈的叹了口气,要说这郡主实在记仇的不分场合。 蒋大娘子对沈若涵使了个眼色,沈若涵便扬起笑容出声:“今日之事属实是个误会,这位…女使姐姐许是不熟悉事务,冲撞了我母亲,忍冬姐姐是个直言快语之人,却是有些不大懂礼数,惊动了徐婶娘和寒哥哥,这样罢,我叫她给这位女使姐姐道个歉可好?” 说完她便上前去挽着徐氏的胳膊,讨好的笑了笑,徐氏无奈,这番话说的谁都未得罪,倒是个小机灵鬼。 忍冬有些不甘的冲姝晚福了福身:“是我直言快语不分青红皂白的冤枉了姑娘,还请姑娘莫要计较。” 姝晚平静的回:“无事。” “瞧瞧,瞧瞧,这还没嫁过来,胳膊肘倒往这边拐了。”昭阳郡主似笑非笑,沈若涵羞涩的看了一眼闻时砚,却见他的视线露骨的盯在某人身上,登时有些不高兴。 昭阳郡主转了转眼珠子对姝晚道:“我瞧你是个忠心耿耿的,不若介时把你拨到墨砚堂中可好?待砚哥儿和涵姑娘大婚之日时在房中给他们二人守夜罢。”说完自顾自的笑了两声。 徐氏面色一变,闻时砚的面色从未像现在这般难看过,这话说的实在羞辱人,她分明晓得姝晚的身份,还叫人去新婚之夜守夜。 蒋氏好整以暇,等着看姝晚的好戏。 姝晚却并未露出伤心欲绝之色,也未露出难堪屈辱之态,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郡主说笑了,世子与涵姑娘假偶天成,新婚之夜俱是甜蜜之时,郡主这般岂不是扰人好事。” 姝晚四两拨千斤的还了回去,既然郡主不要脸,那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罢了。 郡主面色扭曲一瞬,在场的许多妇人面色尴尬了起来,哪有这般大庭广众下调侃未婚夫妻的房中事的。 沈若涵亦是尴尬的不行,徐氏恨不得掐死昭阳郡主,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但却不得不给郡主擦屁股,“好了好了,莫要叫方才的事扰了大家的雅兴,那边正投壶呢?大家伙儿有心思去瞧瞧。” 众位妇人见好就收的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闻时砚死死的瞪着姝晚,眸中俱是不敢置信。 徐氏收敛了神色对姝晚说:“赶紧离开,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姝晚平静点头:“是,奴婢知错了。”,随即她看也未看闻时砚一眼,干脆利索转身就走。 闻时砚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袖口却突然被拽住,他转头对上了沈若涵的眸子,里面俱是不甘之色。 “我……待会儿便回来。”说完便跟在了姝晚身后,沈若涵气的红了眼睛,恨恨的跺了两下脚。 蒋氏拉了她一把:“走罢。” 姝晚离开了园子后,胳膊被一股大力拽着,逼得她踉跄了几步,她回头瞧见闻时砚满面怒气的模样,有些茫然,随即她立刻跪了下去:“奴婢知错,不该跑到此处,求世子爷责罚。”她认错认的利索,纯粹是不想与闻时砚发生矛盾。 闻时砚却被气笑了,他把人拉起来,指节攥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来,哑声问:“你方才说的话…可是真心的?” 姝晚茫然一瞬,随即点点头,她是真心希望闻时砚能与未来的娘子好好相处,这样便有可能放她离开,她现在只想离开。 闻时砚霎时心沉沉的落了下去,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把这种情况归结于背叛,他松开了手,僵硬道:“我是你的夫君,你怎可……”这般把我推给其他女人。 姝晚一瞬间只觉可笑,夫君?谁是她的夫君,闻时砚现在的身份是她的主子,她可没不知天高地厚的把人当作自己的夫君,她不敢。 姝晚很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她平静的没有反驳他,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姝晚不愿跟他起争执。 闻时砚却觉得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爷,大娘子和涵姑娘还在等着您。”葛忠适时的出来打断了二人,闻时砚恍惚的转过了身进了院子,仔细瞧着步履间有不易察觉的踉跄。 姝晚转身往桑宁居而去,走了几步却被叫住了身,徐氏站在她身后,身旁跟着闻锦茵,她拧着眉头出声:“一介村妇,乍然入府,没家世没规矩,上至主君,下至家奴都能踩你一脚,像今日的事以后会发生无数次,总有一天会祸及你的亲妹,亲弟,你当真不后悔?” 闻锦茵担忧的瞧了瞧姝晚,觉着母亲的话实在有些不大好听,便想着打圆场,却闻姝晚淡淡道:“多谢大娘子指点。” 闻锦茵一诧,与徐氏对视一眼,却有些不大明白。 姝晚回了桑宁居,今日之事,很快便传遍了府上,徐氏敲打了一番家奴们,今日之事谁若敢走漏一点姝晚身份的事儿,乱棍打死。 明荷恨恨的怒斥:“真是黑了心的婆子,下这般狠手,上梁不正下梁歪,主子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家娘子做了何事竟叫人这般陷害。” “好了,莫要在说了。”姝晚反过头来安抚明荷,明荷却:“奴婢说的没错,他们打着娘子好欺负便这般欺辱,还侯爵娘子,郡主,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坏胚。” 寒露:“今日要不是主儿聪慧,未叫他们栽赃,要不然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分明我们家娘子才是世子爷的正妻…”明荷嘟囔道:“沈家姑娘鸠占鹊巢。” “住嘴。”姝晚蓦地严厉出声,可因着她一向声音绵软,这声呵斥倒像是嗔责。 “以后莫要这般说了,世子爷是我们的主子,沈姑娘亦是,我不过是个通房,身份自然比不上,原本就是沈姑娘订婚在先,以后不准再嚼舌根子。”姝晚板起脸训斥。 这话落入到屋外站在廊下人的耳朵里,闻时砚有些茫然,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28章 这一刻闻时砚的心里升起了一股淡淡的愧疚, 一个人前后的反差足以说明了一切,这段日子她不安、忐忑、而后忽然的冷静。 明荷起身出门去,却被站在门口的影子吓得一哆嗦, 待她瞧清楚人后, 登时跪在地上:“世……世子。”心下暗叹,莫不是方才他们的话全落在他耳朵里了? 姝晚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她起身走了出去,同明荷一般跪在:“世子怎么来了。”, 言语间无一丝喜意。 闻时砚高大的身躯隐没在黑暗中。 姝晚瞧着那一抹高大的身影,恍惚间竟产生了惧意,曾几何时,姝晚觉着闻时砚是她的天地,是她的依靠,是甘愿她飞蛾扑火而去的火焰。 什么富贵,地位她根本不在乎, 她只在乎能平平淡淡过日子, 现在, 一切都被摔成了碎片,犹如今日的沸水溅在了脚上, 一闪而过的疼痛被放大。 明荷战战兢兢地缩在地上,双手交叠头磕在地上, 未等闻时砚出声便自己承认了罪名:“世子爷恕罪, 奴婢只是一时胡言乱语。” 浓墨般的夜色里倏然传出闻时砚低沉的声音:“自去葛忠那里领罚。” 明荷:“是。”,说完头都不敢抬的跑出了门外, 葛忠自然听到了闻时砚的吩咐, 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对明荷看了一眼,随后叫她跪在了院子里, 双手举过头顶,捧着一只海碗。 衣袖滑落在腕间,露出了今日被打的青紫伤痕,葛忠一顿,默默往海碗里倒水倒的少了些。 随即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一旁,像个影子,日光下那张素来无波澜的面颊氤氲了一丝温暖。 “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闻时砚一时找不到话来说,便只得扯到这件事。 绷紧的眉眼叫他看起来有些凶相,玄色的金丝滚边衣袍与黑夜融为一体,叫他看起来更为不近人情。 “今日有一妈妈前来唤人,说老夫人叫我去紫鸣苑送一趟东西,就是这样。”姝晚平静的诉说道。 “老夫人今日晨起便去了郊外太平观,整个国公府上下都知晓,叫你去送什么东西?”闻时砚皱着眉头说,“她叫你去送你便去送?你怎的这般好骗。”他有些无奈,感叹了一句,随即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僵。 “是啊,奴婢确实很好骗。”淡然的话语叫闻时砚一怔,面色变换几许,最后无言以对。 “世子恕罪,奴婢搅和了府上的雅集,罪该万死,求世子恕罪。”她又缓缓地跪了下去,不管怎样,她想,起码在离开前还是能风平浪静的活下去,不惹事,不瞩目,这样到时候也不会有人去注意到她。 脚上的痛意叫她更加清醒,她跪在了地上,头伏得更低,再一次对昔日的枕边人低头认错。 闻时砚的怒意来的莫名其妙,他有些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气到……想掐死她才好, 他自诩克制力和自控力都很强,但他也晓得自己脾气不是那么好,冷淡寡言,甚至不高兴时周遭人都会吓得步步远离,但他甚少发脾气。 “罪该万死?谁教你这么说的?”闻时砚有些荒唐的问。 姝晚不语,闻时砚提高了声音,沉闷的吼道:“说话。” 姝晚一顿:“没人,奴婢……自己这么说的。” 闻时砚捏了捏眉心,泄气道:“起来罢。”,他真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总有办法叫他无可奈何,眼前的场面不是他想要的啊,但他也说不出来哪里有不对劲,明明她很听话,很懂事,闻时砚却觉着哪里不对劲。 姝晚起了身,闻时砚这才发觉她的脚步有些不对劲,他冷声问,“脚怎么回事?”生硬的关心叫人听起来像是在斥责,一边问,一边默默抬起手想扶她。 姝晚后退一步:“无事,被扭了一下。”她敷衍着回答。 闻时砚又气又急,气她什么也不说,“这几日你莫要出门去了,好好在桑宁居待着。”养伤。 姝晚不大情愿,但还是尽量顺着毛捋:“于礼不合,大娘子那里还是要去晨昏定省的。” 闻时砚一时心头微哽,放开了她的手,眉眼恢复了淡漠:“你只需要听话便好。”说完便转身就要走。 素来好脾气的姝晚这一刻也气狠了,任谁总被当作馒头捏也是生气,老实人就这般好欺负?她胸前起伏了几许,竭力叫自己平静下来。 葛忠瞧着自家主子走了,便跟了上去,明荷举着海碗的手笔已然哆嗦个不停,额角渗出了薄汗,虚弱的仿佛下一瞬便要倒地。 见世子走了,当即便手一松,海碗掉了下来,她虚虚地坐在地上,喘了口气。 明荷挣扎起身,望着还站在庭院里的姝晚:“娘子,您没事儿吧?” 姝晚摇摇头:“无事。” 明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姝晚,方才的话他也听到了,便道:“世子爷只是一时生气,过几天气消了便好了,无事的,不会真拘着娘子的。”她这般说着,姝晚却蹙起了眉头。 初冬时节,庭院中的草木已然枯了一大片,但院中栽着一树桂花,似是秋夜月中香,却被枯树枝掩在了身后,在外人瞧来也是不大清楚。 姝晚盯着那一处桂花,缓缓出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但是她们都想错了,未想到闻时砚真的下了狠心,派人守着桑宁居,除了晨昏定省外,哪儿都不叫姝晚去,原先说好的外出见寒哥儿也没了消息,这些日子姝晚想尽了法子,与来送饭的女使说好话,女使们全都低头绕道走。 姝晚记得夜晚都睡不好觉,日日坐在窗便发呆,不知不觉便到了中秋,她瞧着窗外的梅花越来越艳,心中却越来越冷,姝晚深刻的认识到她与权势的力量差距有多么大。 “娘子,今日是中秋,厨房送了些月饼,您尝尝,是莲蓉馅儿的。”明荷轻声唤她,这些日子她眼见姝晚从名艳的花儿变得枯萎,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姝晚摇头:“去给芸姐儿吃罢。”,明荷叹气:“今日是中秋,晚上府上应当是家宴的,听闻世子爷去宫中,圣上宴请群臣,也不知大娘子会不会把您唤过去。” 姝晚随意的靠在窗前,沉默不语。 天色渐晚,如玉盘般的圆月显露了出来,散发着幽幽光晕,暗色覆盖了庭院直至屋内,姝晚已经在窗便靠了一个下午,蓦地,明荷咋咋呼呼的声音传到了耳朵里:“娘子,徐大娘子唤您去前厅用饭。” 明荷跑了进来,气儿还未倒过来便急急开口,姝晚一愣:“当真?”,她的身份当真可以去前厅与大娘子一道儿吗?姝晚有些迟疑。 明荷晓得她在想什么,安抚道:“没错儿,是刘妈妈亲自来唤,还说世子爷去了宫中,晚些才能回来。” 姝晚松懈了下来:“更衣,去前院儿。”她说这话时神色隐隐在思索着什么,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中途又烧了一回,现在的姝晚体弱的压根不能与前几月相比。 寒露给她挑了一件樱粉色折枝纹对襟窄袖绸缎褙子,下身是同色细折罗裙,脖颈处围着一圈茸毛,精致轻巧,耳朵上坠着淡雅的青色水滴状玉坠,眉眼清绝。 外面是有些冷的,姝晚带着明荷去了前厅,半月未出来,国公府上下铺满了一片锦绣红艳,温暖的灯笼到处都有,到处弥漫着喜意,不时有丫鬟女使端着食案穿梭。 姝晚被刘妈妈领进了门,刚进门,众人的视线便落在了她的身上,有的人姝晚识的,有的人不识的,最上方的太师椅坐着气度雍华的老夫人,比起前些日子精神头又好了些,双目炯炯有神,头上的玛瑙金丝步摇格外亮眼。 老夫人身旁是徐氏和昭阳郡主,昭阳郡主身边站在闻时序,见着姝晚,眼睛登时一亮,移都移不开,徐氏身边坐着闻锦茵,国公爷和闻时砚以及姑爷周云朗入了宫。 姝晚没来前显然众人在说笑,她来了声音便停了下来。 昭阳郡主眯了眯眼:“哟,这别是又走错了吧,这么些时日了,规矩怎么学的。”她阴阳怪气的说道。 徐氏淡淡道:“是我让她来的。” 昭阳郡主嗤笑一声:“今儿个是中秋家宴,好不容易母亲出来一趟,一家人聚聚,非叫个上不得台面的人来。” “咳。”老夫人敛了神色,有些不悦的咳了咳,昭阳郡主再怎么猖狂,还是要给老夫人几分薄面的,毕竟是婆母,不敢太过分。 徐氏平静道:“家宴素来没多大规矩,秦姨娘能来,尹氏自然也是可以,郡主这是对尹氏有什么意见。” 郡主恨恨瞪了她一眼,老夫人在上面叹气一声,这二人真是这么多年了也没个停歇。 闻锦茵瞧出了姝晚的拘谨也无措,温和出声:“莫要站着了,坐罢,过会儿便要用饭了。” 姝晚迟疑而谨慎地坐在了徐氏说的秦姨娘身侧,满堂只有她是姝晚未见过,秦姨娘比起娴雅的徐氏和华丽的郡主瞧着分外小家碧玉,姝晚瞧不出她的年岁,只觉她身上成熟风韵和少女气质兼具。 秦姨娘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姝晚稍稍松懈了些。 众人又寒暄闲聊了一会儿,姝晚就静静的坐着一语不发,不多时便要吃晚饭,姝晚与秦姨娘、四姑娘、五姑娘一道儿坐在小圆桌上,徐氏老夫人和郡主他们坐在大圆桌上。 正吃着,小厮进来禀报:“国公爷他们回来了。” 徐氏他们讶然不已,今日宫宴结束的竟这般早,姝晚则心下咯噔,出神间玉箸不小心落到了地上,大圆桌那边的人瞧了过来,适时的有女使过来把玉箸捡起给姝晚换了一双。 在换玉箸的期间,三人已然行至门前,只闻一道娇俏的轻唤:“安郎。”,昭阳郡主眉眼间俱是绯红喜意,风眸勾人,眼波流转,小圆桌的秦姨娘笑容一敛,淡淡垂下了头。 国公爷肃然冷厉的眉眼在听到这一声呼唤后显而易见的柔和了下来,徐氏瞧在眼里,难免有些不大舒服,这么多年,哪怕国公爷的心再冷,也被日复一日的娇缠缠得动了心,不自觉的偏爱了那一房。 徐氏掩饰般垂头喝酒,闻时砚跟在身后进来,视线便瞧见了小圆桌的身影,虽不至于不悦但也瞧不出高兴。 姝晚忐忑不已,下意识的觉着闻时砚会生气。 “今日回的早,快来坐罢,叫厨房再上几道菜。”老夫人张罗着,国公爷很恭敬的对老夫人道:“是,圣上体恤,把朝臣们放回了家,阖家团聚。” “嗯,既圣上体恤,你们为官做宰便要更加用心,莫要辜负了圣上的心意。”老夫人叮嘱了几句,团圆的日子不便多言敲打,便停了嘴。 “母亲说的是。”国公爷拱手。 “下月砚哥儿大婚,新妇进门,序哥儿的婚事也得张罗起来。”老夫人忽然道。 郡主立即说:“母亲,六公主柔嘉是不错的,我想着过些日子便与进宫一趟,与皇后娘娘商议一番此事。”她语间掩饰不住的喜意。 却发觉席间无人附和,老夫人眉目沉沉,国公爷面色也不大好看:“京中适龄女子多了,六公主还未及笄,我瞧不大成,柳侍郎家的姑娘不错,沉稳端庄,书香门第。” 昭阳郡主闻言面色扭曲了一瞬,当即有些不高兴,凭什么,闻时砚便能与侯爵家联姻,自家儿子想尚公主便就不行了。 徐氏淡淡垂头扯了扯嘴角,国公爷是因着有愧于她,所以顶着圣上忌惮的风险与嘉善侯定了亲,既已然有了这一遭,那必定不会叫序哥儿冒头,尚公主是决计不可能的。 昭阳郡主后面没有说话了,面色却显而易见的不好看,闻时砚眸色淡淡,余光不住的瞥向一旁。 姝晚吃的少,也只敢夹就近的菜色,半月未见,姝晚清减了许多,身板儿更薄了。 徐氏放下碗筷:“砚儿,等会儿吃完饭你去替我往你外祖家跑一趟,兄长前些日子从南边儿回来了,我托他带了药材。。” 闻时砚不解:“天色已晚,明日可行?” 徐氏拭了拭嘴角:“就今晚罢。”,闻时砚点点头,待吃的差不多了便去了徐府。 老夫人也乏了,叮嘱了几句便回院子歇息了,国公爷照旧被郡主缠着去了暮影居。 姝晚也想悄无声息的离开,却被徐氏叫住。 闻锦茵自觉随着周云朗关上了门。 “坐。”徐氏对姝晚道。 姝晚忐忑的坐在了徐氏身旁,这是来府上第一次离她真正意义上的婆母这般近。 “你…可想离开?”徐氏声音平静,单刀直入问。 姝晚瞪大了眼睛,呼吸有些急促,她张了张嘴却未发出声音。 “我并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不想让未来的新妇受委屈。”徐氏主动解释。 姝晚不解,委屈?那般家世的女子怎会受委屈,她不大明白。 徐氏也未多解释:“三日前,你阿弟要闯进府上寻你,守门的侍卫把人打了出去,郡主率先知晓了此事,暗中叫人把你阿弟打了一顿,并瞒了下来,我也是今日才知晓的此事。” 姝晚一怔,仿佛听错了般,颤抖着声线问:“我……我阿弟如何了?” “伤的有些重,恰巧刘妈妈路过把人捡了回去,你…改日去看看罢。”徐氏迟疑了一番最终道。 豆大的泪珠积攒在了眼眶里,姝晚坐在椅子上无声的哭泣,“奴婢……明日可能去一趟?”姝晚小心翼翼的提着要求,那般模样是连徐氏都看了会心软的委屈。 “我会叫刘妈妈带着你去。” 嗯 徐氏凝神打量着她,不得不硬起心肠,这个女子留在府上未来绝对是个祸害,如果她来做这个恶人,推波助澜一把换去她儿与新妇的琴瑟和鸣,她愿意去做。 “你在砚儿身边伺候了许久,可用药了?”徐氏突然问。 姝晚还沉浸在伤心之事中,恍惚的听到了徐氏的话:“什么?什么药?” 徐氏红唇轻启:“避子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晚上,似是许多事都冒出了头绪,姝晚已然麻木。 “未成婚的哥儿,不可有庶子庶女,这是不合规矩的,故而若是哥儿们身边有了伺候的人,府上每日都会送去避子汤,直至哥儿成婚。”徐氏无情道。 她知晓她的儿子,应当是用了药的,言尽于此,徐氏未在逼她,静静的瞧着她离去。 第29章 姝晚恍恍惚惚的往回走, 明荷在一旁扶着她,神思变得迟钝,这些日子接受的打击已经太多了, 姝晚头一次生出了若是那时未救他, 这一切是不是不会发生了的想法。 或者在那时他提出要娶她,她不会鬼迷心窍的答应,那么她今日也就不会沦落到这鬼地方做通房,阿弟也就不会受伤, 无尽的悔意充斥在姝晚心间。 她面色逐渐平静下来,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出府瞧阿弟,姝晚自觉不是什么娇贵人儿,在一切都涌来后并不会以泪洗面,伤心欲绝。 明荷张了张嘴:“娘……子。” “此事你也知晓,对吗?”姝晚淡然的问她,好似只是随意闲聊, 方才的震惊已然不见, 明荷心颤颤, 有些拿不准她。 “……是,府上伺候娘子的女使们都晓得。”明荷胆战心惊的说, 姝晚回想起了刚到宅子里的那几日,早上被端来的“补药。” “原来如此。”姝晚喃喃。 “晚晚。”突然, 熟悉的轻唤声入了姝晚的耳朵, 闻时砚匆匆忙忙地闪到她身前,陡然握住了她的手, 细细瞧去额角还渗着汗意。 “母亲唤你说什么了?”闻时砚近乎逼问的对她说话。 夜幕低垂下, 姝晚神情分外平静的摇了摇头:“没事,阿弟受伤了, 被大娘子所救,明日我打算出门去看看阿弟,大娘子允了。” 闻时砚一怔:“我不知……”,姝晚打断了他的话:“不关你的事。”,她面上瞧不出一丝责怪之意,也瞧不出担忧之感,平静到闻时砚生出了怪异之感。 他迟疑:“我叫人给你送些金疮药来,再带个大夫去。”,他犹豫的间隙在思索道歉,可二十年的岁月中他从不晓得低头是为何物,道歉是为何物,故而思索了几许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姝晚点点头:“奴婢谢世子爷。” 闻时砚那股怪异的不悦又重了几分,明荷自觉跟在二人后头,闻时砚则与姝晚一路无话的回到了桑宁居,姝晚转身:“夜深,世子爷回去歇息罢。” 闻时砚却越过她,往屋内而去:“今夜我歇在这里。” 姝晚却是不大愿意的,闻时砚歇在这里,意味着今晚要伺候,也意味着明早要喝那玩意儿。 可她没法说,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姝晚静静的跟在了身后,脱衣、梳洗、伺候,二人有段日子未同房了,闻时砚一只腿曲起,胳膊搭在膝上就这般凝神瞧着她的背影,婀娜身段蜂腰玉颈,在昏黄的烛火下叫人口干舌燥。 姝晚吹灭了灯,上了床,躺在了床榻外头,黑夜里感官无限放大,闻时砚翻身覆在上方,一道炙热湿润的触感落在了她的颈侧。 姝晚闭上了眼,一道泪痕从眼尾滑落,闻时砚凶狠异常,像是要把人嵌入体内。 夜深至极,姝晚原本已经沉睡,迷蒙间却又被翻了过来,她实在累极,便未去推拒,但还是察觉到有一物缓缓推进,蓦然间风卷尘浪。 攀上极乐时有道声音在她耳边呢喃:“晚晚,再等等我,再等等我。”声音带着低哑,好似蕴含了无尽的缱绻。 姝晚累极了,眼皮子睁不开,心下却自嘲,等什么?等着做你的妾吗?想完便沉沉睡去了。 翌日她睁开眼时,外头已然大亮,一时日光照眼,姝晚只觉喉头干渴异常,挣扎起了身,突然一处温润触感在脸颊上格外明显,她睁开迷瞪的眼睛,俊朗的面庞出现在她眼前。 她还未反应过来,闻时砚摸了摸她的脸,瞧着她的神色有些不解:“怎么了?” 姝晚收起了不清醒的依赖,神情又恢复了淡然:“世子爷怎的还未走。” 闻时砚却道:“今日休沐,我陪你。” 姝晚心里清楚,恐怕是她昨日说了要出府去瞧阿弟,所以今日闻时砚才守在自己身旁。 闻时砚突然道:“下个月,新妇会进门,虽然我与涵儿订婚在前,但你亦……很重要。”闻时砚话说的不自然,似是第一次说这般亲密话。 “涵儿性情纯善,不似她母亲蒋大娘子那般火爆,你无需担心。”闻时砚尽可能的安抚她。 姝晚心中尽是漠然,她虽出身乡野,父亲是个读书人,哪怕家中再穷,给她们姊妹灌输的皆是宁为穷□□不为富人妾的思想。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真的要与另一个女子共侍一夫,心中排斥之感愈发严重,但她忍着难受勉强笑了笑:“奴婢晓得了。” 用过早饭后姝晚便出发去了刘妈妈家中,府上的车夫对地方倒是一清二楚,想来是得了授意,闻时砚当真如他所言,寸步不离。 但姝晚已然顾不上他了,迫切的要见阿弟。 一盏茶后马车停在了一处巷子前,姝晚急急下了马车,把闻时砚撂在了后头,往刘妈妈家奔去,老远的瞧见一大汉站在门前,瞧见姝晚后挥了挥手。 姝晚小跑过去:“大哥可是刘妈妈的相公?” 大汉颇为憨厚,急忙道:“是是,娘子里面请。”他一边让开一边与她说话,“人被打的伤有些重,但性命没问题,腿也没断,我前几日啊就在巷口把人捡到的,好好一后生。”大汉话里话外惋惜着。 姝晚脚步一顿,大汉投来了不解之色。 “大哥,多谢你救了我阿弟。”姝晚轻声道。 大汉摆摆手:“顺手的事儿罢了。”,姝晚点点头快步进了屋,闻时砚被她远远的撂在身后,见她一眼都未瞧他,心里的那股不舒服之感又涌了上来。 屋内,尹书寒憔悴地躺在床上,盖着一床棉被,眼角唇边皆是青紫,姝晚当即眼泪便掉了下来,她伏在床榻前,摸着他的脸,心中一紧。 闻时砚默默站在门口,大汉叹气:“我听我家娘子说,这后生要去寻亲姐,硬闯国公府,但国公府侍卫肯定是不会放人进去的,把人便呵斥的赶了出来,后生蹲了一日,结果冲撞了郡主的马车,被侍卫打了一顿。” 姝晚埋头抽泣,虽然知晓闻时砚不可能帮她,但她依旧忍不住在这一刻泪眼朦胧的看了过去,闻时砚安抚道:“莫哭了,大夫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这次就算作一个教训,寒哥儿莽撞,冲撞了郡主的车马,郡主性子一向狠厉,若他听我的话,便…” 姝晚耳朵里充斥着闻时砚的说教与絮叨,咬着银牙,一时间浓重的恨意涌了上来。 她的弟弟绝对不是那种莽撞之人,此事还有别的隐情,姝晚想帮寒哥儿申冤,可她知晓没有用的。 “阿姐。”虚弱的轻唤响起,姝晚赶忙握住了寒哥儿的手:“书寒。” 尹姝寒费力地说话:“他们…他们不让我见你,还…打我,阿姐,到底发生了何事啊。” 姝晚流着泪,“没事,没事的,你先好好养病,到时候阿姐细细的跟你说。” 姝晚瞧着寒哥儿陷入了沉睡,擦了把脸上的泪,心中有了决断。 “走罢,,我们回去罢。”姝晚对闻时砚道,随即她对一旁的大汉说:“大哥,我阿弟就麻烦你了,这里有些银子你收着。”,她掏出了仅有的家当,却被闻时砚拦住了手:“我已经留下了银子,不必担心。” 大汉点头:“是啊,您放心,我定会把人照顾好的。” 姝晚放心了,随即她与闻时砚一道回府,路上她呆呆的看着马车外,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脸色分外木然。 闻时砚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情于理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若非他一意孤行把人锁在桑宁居,错过了出府探亲的日子,寒哥儿也不会冒着风险非要入府。 罕见的焦躁和心虚叫闻时砚愈发不安,他希望姝晚哪怕是怨他,骂他,都可以,但不要是眼前这般木然的模样。 到了国公府,刚下马车葛忠便等在外头:“爷,礼部的张大人递来了拜贴。”,闻时砚眉心一抹不耐之色闪过,犹豫了许久,“你先回去,晚上我去桑宁居。”他轻声同姝晚道。 姝晚乖觉点头,待闻时砚走后敛下了神色,转身便去了紫鸣苑。 徐氏正翻看采买的东西,刘妈妈进屋来禀报:“大娘子,尹娘子来了。” 徐氏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一脸了然的样子:“把人叫进来吧。” 姝晚进了屋,当即便跪了下去,双手交叠,头实实地磕在地上:“大娘子,奴婢想明白了,奴婢愿意离开世子爷,求大娘子成全。”声音坚定,没有一丝迟疑。 徐氏撩起了眼皮,胸腔间松了一口气:“既如此,那便好,大婚前一日,我会帮你办妥,你只需等到那日坐上马车离开便好。” 姝晚头未抬起来:“多谢大娘子。” “记住,三年不得踏足京城。”徐氏淡淡道:“这是我帮你的代价。” 姝晚答应:“大娘子放心,奴婢晓得。” 在闻时砚不知晓的时刻,二人的交易达成,三年,足够闻时砚成了婚,生了嫡子嫡女,到时候纳两房美妾,忘掉姝晚指日可待。 徐氏很敏感,她能察觉得到闻时砚藏在心底的私心,就如他的父亲一般,一样的法子,一样的行径,就当是为了帮另一个自己,徐氏也得把姝晚打发走。 姝晚回到桑宁居后卸下了力气,心中逐渐安定,整个人眉目间的郁气也散了些,连带着晚饭也多食了些,闻时砚有些诧然,随即想到应当是见了阿弟,放心了些。 用完饭后闻时砚在桌案后看书,姝晚在一旁绣衣裳,她垂着头,一缕发丝垂落,侧颜美好,闻时砚的视线不自觉般落在了她身上,出神地望着她。 “给我也做件亵衣吧。”闻时砚突兀的说。 姝晚一愣,随即看向了他,视线似是对他的要求有些不解,姝晚上次给他做的鞋一次也未见他穿过,后来某日在国公府便见到了在他身边侍卫的脚上,姝晚觉着闻时砚应当是嫌弃的,毕竟她的绣活儿是有些上不得台面。 “好。”但她还是答应了,在最后的这一月中姝晚尽可能的顺着他。 接下来这一月,离婚期越近,姝晚就越是安心, 反倒是闻时砚愈发的黏她,一时叫她差点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白日里,闻时砚派葛忠守着她,从衙署回来后便待在桑宁居,寸步不离。 “手怎么这么凉。”闻时砚把她的手放在怀中捂着,那般温和细心的神态,姝晚有些不自然的想抽出来,却未能够。 “没事,今日降温了。”姝晚敷衍道。 “降温了便多穿些。”闻时砚尽可能的温柔道。 姝晚低声:“知道了。”,同时她也有些不解,为何他就能够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般与她相处。 但她不想去追究了,就这样罢。 一月的时间转瞬而逝,再有两日便是闻时砚的婚宴,国公府上下忙碌的紧,哥儿姐儿都赶制了新衣,为的就是过两日能博个好彩头。 匾额上新题了字,回廊上新刷了漆,就连花园中的枯树也都被拔了,处处透露着喜色,尤其是墨砚堂,新妇进门的头三日皆是在世子爷所在的墨砚堂居住,过后再搬至新妇自己的院子,墨砚堂旁边的菡萏院。 “负心汉,陈世美,咳咳咳咳。”尹书寒死死地咬紧牙关,痛骂闻时砚,姝晚在旁边抚着他的背:“安生些,伤还没好全。” “阿姐,咱们走,走的远远的,去他的世子爷,他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脸,真当咱们稀罕不成。”尹书寒万万没想到她阿姐竟遭受了这种事,悔恨交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恶心。” “慎言,隔墙有耳,这一顿打莫不是还没长记性?”姝晚嗔责他。 “阿姐,我们真的能走成吗?”尹书寒有些担忧的问,声音压的极为低,不是他不放心,而是阿姐身边每日都有侍卫跟随,光来这里的四五次那侍卫便守在门外。 姝晚:“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好好养伤,到时候我们便离开这儿。” 尹书寒被姝晚安抚了许久,缓解了焦躁之意,门外的葛忠蓦地敲门:“娘子,该回府了,世子爷传了信儿来。” 姝晚微微提高了声音:“晓得了。”,尹书寒却不甘不愿的拽着她的袖子,死死地瞪着外面。 姝晚无奈:“乖,放开。”她声音温柔,尹书寒不情不愿的松了开来。 姝晚叮嘱了一番便随葛忠回了府上,马车行至国公府侧门处,刚撩开帘子便见门槛内站着一道身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似是站在那儿许久了。 姝晚恍惚了一瞬,不知何时起她每回出门回来闻时砚都会站在门前等着她,每次她总是疏离说:“劳世子爷候着了,奴婢不敢。”,闻时砚却总会用她看不懂的眼神执着地盯着她瞧。 她看不懂,或者说从未看懂过。 回了卧房内,他又总会拿温热的手掌捂着她的手掌,愣愣的说:“是不是捂不热了?”,姝晚有些疑惑,每每这时他便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叫姝晚摸不着头脑。 二人一道儿往桑宁居而去,路过之处锦绣喜意充斥着她的眼眸,她淡淡的笑了笑:“后日便要成婚了,恭喜世子爷大婚。”,闻时砚倏地转过了头,姝晚面色平静,眼眸带着淡淡的笑意,似是真的为他开心一般。 闻时砚“嗯”了一声,似是不想再说这事,便岔开了话题问起了尹书寒。 当夜姝晚罕见的失眠了,瞧着牢牢把她抱在怀中的男子,待后日晚上便要同另一个女子睡在一起了,姝晚一遍遍的强迫自己去想这个事情,她动了动身子,腰间的手臂乍然收紧,闻时砚紧紧抱着她,好像是抱着什么珍宝,姝晚背对着他,在静谧的夜色里缓缓地流下了一行清泪。 泪氲湿了枕头,夜晚放大她的感官,姝晚骤然心痛到难以呼吸,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就这一夜,再让她难受一夜。 长夜漫漫,姝晚睡得极为不稳定,几乎是闻时砚一醒她就醒了,随即便起身伺候闻时砚穿衣洗漱,而闻时砚凝视着她,随即吻了吻她的额头:“走了。” 姝晚弯起眼眸,点了点头,眸色是从未有过的温柔,闻时砚转身往外走,走至门口鬼使神差的掉过了头看向姝晚,随即便离开了。 不知缘何,有些心慌。 姝晚敏感的察觉了桑宁居多了两位侍卫,未说什么。 她有条不紊的度过了这一日,国公府的喜意从来与她无关。 “娘子,刘妈妈来唤您,说大娘子叫您过去说几句话,叫您把芸姐儿也带上去吃点喜糖沾沾喜气儿。”明荷进屋来说。 姝晚点点头,拉着芸姐儿的手便紫鸣苑而去。 闻时砚今日有些心神不安,身上的喜袍改了已经四五回了,到今日才改好,徐氏发了好大的火儿。 “好了没。”闻时砚有些不耐,闻锦茵在一旁笑他:“急什么,今日你忙得很,别想偷懒。”,闻时砚疲惫的捏了捏眉心,打起精神应付今日来贺喜的客人,因着有许多外地来客今日便到了府上,闻时砚不得不提前打点。 好几次他都想脱身去桑宁居瞧上一眼,却被缠得脱不开身,待到月上梢头时才方有空闲去桑宁居。 他步伐仓促而稳健,半路上却被刘妈妈拦住:“爷,按照规矩您今日得宿在自个儿院子里,哪有成婚前一日与通房厮混的。” 闻时砚蹙了蹙眉头,淡漠而冰冷的视线叫刘妈妈背后一寒:“我就去瞧一眼,等会儿便回去。” 刘妈妈却丝毫不让步,赔笑道:“不成的,您莫要为难老奴,这是大娘子的命令,何况这么晚了尹娘子早已入睡了,您改日再来罢。”她好声好气的劝着闻时砚。 隐在夜色里的面容瞧不出神情,身躯一动不动:“滚开。”一声低沉的声音咬着牙说了出来。 刘妈妈一震,却被闻时砚推的踉跄了几步,“唉,世子爷不能去啊,这不合规矩。” 闻时砚不理她,大步走向桑宁居,推开院门长驱而入,才发觉屋内空的人。 黑漆漆的屋子无一丝人气,他匆忙去点灯,火折子拿了出来却手抖着始终未点燃蜡烛,好不容易蜡烛亮了,他环视屋内,一切都如此熟悉,只是没了人影儿。 刘妈妈万万没想到世子爷竟这般敏感。 “人呢?”闻时砚双眸覆上一层猩红,森然地盯着刘妈妈,“我问你人呢?”他又好似平静下来般,方才一瞬的暴戾气息又蓦地没了踪影。 刘妈妈吓得一步也不敢动。 “走了。”徐氏悄无声音的出现在院子里,缓缓踏入屋内,“今日走的,你寻不到她的,放手吧,你有你的新妇要娶,她也有她的人生要过。”徐氏缓缓道。 第30章 闻时砚一时被徐氏的话打击的怔在原地, 走了,真的走了,他愣在原地许久, 徐氏当他是一时气狠了, 自己宠爱的美妾一声不吭的跑掉换做哪个男人心情都不大愉快。 徐氏自觉是了解自己儿子的,原本觉着留姝晚在府上做个妾也无妨,毕竟男人三妻四妾,未来房中也不止她一人, 可当听闻闻时砚把人锁在桑宁居,又或是瞧见他对她的那番柔色,徐氏觉着要坏事儿。 再结合自家儿子对人家姑娘做出的事儿,难保新妇进门后宠妾灭妻,他是个有主意的,自己当母亲的也不能多置喙,把人送走的心思便又冒了出来, 国公府素有清誉在外, 断不能学那些腐朽贵族的做派。 “好了, 不就是一通房吗,走了便走了, 待你成婚后母亲便为你张罗几房妾室。”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曾经她被国公爷那样欺骗, 还当他有多么真心, 没成想后脚就娶了昭阳郡主回来,这些年宠的如珠似宝。 闻时砚不说话, 徐氏却在他抬头时骤然一愣,那双平日里素来淡漠冰冷的双眼,此时眼眶泛红, 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格外不真实。 “你……”徐氏欲言又止。 闻时砚恍惚的想,是他错了,错在不该侥幸,错在不该欺骗她,错在不该去成婚。 当闻时砚发现自己真的动心后,不是没有过迟疑,但他最终还是选择按照原有的轨迹继续走,但他低估了自己对姝晚的感情,这几日他是难受的,瞧着姝晚笑着恭喜他成婚,自己心如刀绞。 看着她疏离的模样,闻时砚尽可能的想去捂一捂她的心,安抚一番,他总觉得来日方长,他可以弥补的。 可她还是走了,在他成婚前一日,往他心上插了一把刀,这把刀将随着岁月流逝日渐深刻。 “好,好,让她滚,滚的越远越好。”半响,闻时砚闭了闭眼缓缓道,他似是气狠了,口不择言道,他觉得姝晚实在没良心,走的这般干脆,这般无声无息,他一边放着狠话,一边别过了身,阖着眼,眼尾沁出了泪水。 徐氏瞧他的样子继续安抚:“这就对了,你们二人不是一路人,强求不成,你有你的阳关道要走,她有她的独木桥要过,相忘于江湖才是最好的选择。” 闻时砚默了默,哑声:“母亲,恕孩儿明日无法成婚。” 徐氏大惊失色:“混账,你在说什么胡话,宾客已至,百姓亦在,就连圣上都贺了喜,嘉善侯一家子都等着那儿,你现在做出这般蠢事,你置两家的颜面于何地。” 徐氏慌了,她极力劝说:“孩子,你莫要犯浑,你…素来是懂事的,不过是跑了个通房而已,你想想若涵,那姑娘与你青梅竹马,你若是悔婚是让她去死啊。” 刘妈妈在一旁眼前一黑,大气不敢出,她不敢想象这事要是国公爷知晓了,怕是能把世子爷打死。 闻时砚:“对不起,母亲。”他什么也未解释,挣开了徐氏紧攥的手掌,大步往外走去,他回到了墨砚堂,把自己关了进去,殊不知他的这一番话引起了多大的风波。 夜深人静时,闻时砚坐在墨砚堂中,墨发半扎,披散在肩头,屋内未点灯,窗棂大开,寒凉的夜风吹入屋内,混杂着一息梅香,红绸点烛无不昭示着明日的大喜,在此刻却显得有些阴暗。 柔柔的月光洒在屋内,闻时砚隐在月光中,暗影交加,凌厉的轮廓叫人瞧不出一丝神情。 他坐了一宿,直至天际露出了鱼肚白,他方才动了动僵硬的身躯,拢了拢身上的灰鼠大氅,往屋外而去。 徐氏一夜未睡,胆战心惊的叫人注意着墨砚堂的动静,“大娘子,世子他骑着马出门去了。”刘妈妈着急忙慌的进屋来说。 徐氏登时睁开了眼睛,她面色憔悴道:“侍卫呢?怎么不把人拦住。” 刘妈妈:“拦不住啊,国公爷也去拦了。” 徐氏一阵头晕,刘妈妈赶忙上前扶住:“大娘子。” 徐氏强掐了自己一把,不能晕,今日还有许多事儿等着她,她咬着牙:“更衣。” 徐氏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若是能预料到,她是绝不会做这种大婚前把人送走的蠢事,起码也得等二人成婚后再着手计划。 闻时砚骑着马入了宫,今日本就是他的大婚之日,守宫门的侍卫见着他好一番惊讶。 当今圣上才刚刚起床,外头便传来了刘公公的禀报:“皇上,闻大人求见,眼下在御书房外候着呢。” 齐帝诧异:“谁?月疏?今儿个不是他的大婚之日吗?不在家中娶亲入宫做什么。” 刘公公弯腰回到:“奴才不知,只是瞧闻大人面沉如水,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禀报。” 齐帝一脑门的官司:“知道了,朕这便过去。” 待齐帝到御书房后,召见了闻时砚,“爱卿啊,不在家中娶妻,可是有什么要紧事?”齐帝调侃他。 闻时砚当即跪了下去,说明了来意,齐帝的眼神从最初的戏谑变得难看最后面沉如水,“你好大的胆子,凭什么觉着朕会帮你。”齐帝浑身气压极低,一旁的刘公公吓得一动不敢动。 闻时砚跪在下方:“臣自知这个请求提的实在该死,臣斗胆揣测……想来陛下并不愿看看到重臣联姻。”此言一出,周遭是诡异的沉默,刘公公两眼一黑,闻大人猝矣。 齐帝已然被戳穿了心事气的把手边的砚台砸到了闻时砚脑门上,一道血迹流了下来。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确实对嘉善侯和宣国公府的联姻是不大愿意的,嘉善侯本就是掌兵权,宣国公虽无实权,但闻时砚在朝中权利最大的吏部任职,且很快也会升迁,近些日子昭阳郡主的儿子又有尚公主的想法,靖王时不时在他耳边吹风,话里话外想给闻家二公子求六公主。 什么事儿都凑在宣国公府,齐帝自然有些不悦。 但这不代表闻时砚就能直白的戳穿,待他思索一番他又了然,他皮笑肉不笑道:“月疏啊,真是好心计。” 闻时砚:“臣不敢。” 齐帝很信任闻时砚,最终捏了捏眉心无奈道:“来人,宣国公世子闻时砚以下犯上,杖责三十。” 闻时砚:“谢陛下成全。”,不多时,殿前司指挥使高大人便一板一眼的进来对他说:“闻大人,请。”他伸出了胳膊,示意闻时砚。 闻时砚不紧不慢的起身走到了殿外,二人背对着齐帝,高大人对闻时砚挤眉弄眼了一番,沉闷的声响从外边传到了齐帝的耳朵里。 国公府 徐氏火急火燎的站在门外,天已然大亮,宾客已然陆陆续续的到了府上,她不得不强撑着笑容打点,心间提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国公爷拧着眉头:“这混账去了何处,等他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徐氏也无暇顾及了,心绪疯狂转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跟嘉善侯府交代。 “回来了,世子爷回来了。”一小厮气喘吁吁的跑到徐氏面前,徐氏和国公爷登时松了口气,看来自家儿子还没混账到一定地步。 “只是…”小厮支支吾吾,徐氏又提起来了心:“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世子爷是被抬回来的。”小厮说道,徐氏两眼一黑,身形一晃,险些跌倒,刘妈妈赶忙从后扶着她,国公爷咬牙问:“人……可无事?” 小厮:“无事,只是触怒了陛下,被打了一顿板子,眼下昏迷不醒。”正说着,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过来,下来了两位飞鱼服的侍卫,把一道人影抬了下来。 徐氏瞪大了眼睛,周遭的宾客自然也注意到了此处,一时间议论纷纷,徐氏已然顾不得婚事不婚事的,满心都是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会触怒陛下。 闻锦茵匆匆赶来,看到了他,惊得捂住了嘴,周云朗把人扶到一旁安抚,随即又对愣在原地的徐氏和国公爷道:“岳父岳母,当务之急还是要去嘉善侯府一趟,说明情况,婚事最好还是延迟几月,再赶紧去请大夫,二弟的伤等不得人。” 徐氏被惊醒:“对,赶紧赶紧去请大夫。”,随即她抓住一旁国公爷的胳膊:“官人,此事兹事体大,您得赶紧去一趟侯府。” 国公爷面色难看:“我知道了,你先去照看着人,我去侯府走一趟,云朗,今日来的宾客你去好好安抚一遭,说明情况,该道歉的道歉。” 周云朗拱手:“是。” 闻锦茵扶着徐氏去了墨砚堂,不多时大夫便来了,徐氏候在门外心里七上八下,隐隐有什么事情呼之欲出,半响大夫出来了,二人迎了上去,大夫擦了擦额角的汗:“无事,已经敷过药了,至少一个月不能下床走动。” 屋内,原本闭着眼的闻时砚睁开了双目,眸色清明,一点也不像是受了伤之人。 嘉善侯府 “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蒋氏震惊的问,国公爷摇了摇头,半真半假道:“今日早晨便突然被陛下唤走,回来时便是被抬回来,今日怕是无法举办婚礼了。” 一旁的沈若涵已然穿上了婚服,呆呆地跌坐在了椅子上,她一时心绪复杂,今日本是她的大喜日子,新郎官却发生了这种事,她再担忧闻时砚,也一时难以接受,这意味着往后数月流言蜚语不可磨灭。 国公爷诚恳的到了歉,嘉善侯府也不好说什么,甚至于嘉善侯一时生出了悔婚的心思,但一时拿不准圣上的意思,又不好做这种背信弃义之事,便把人敷衍了出去。 这一日,街头巷尾均传播着国公府的流言,有说闻时砚失宠了的,有人猜测到底因何事触怒圣颜,好在集中在嘉善侯府的声音不多,至多也就是惋惜一下。 一日间国公府从充满喜意变得安静下来,红绸和灯笼还挂着,只是不在亮堂。 夜晚,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到了马厩,拽了马绳便往外走。 “你真的要走吗?”突兀的如玉石玲琅般的声音在人影身后响起。 人影缓缓转过身,赫然是白日里受了“重伤的闻时砚。”而说话之人是闻锦茵。 闻时砚默了默,他觉得自己魔怔了,眼下的举动连他自己也晓不得为什么:“我……” 闻锦茵扯了扯嘴角,“国公府上下,我的名声,母亲的名声,四妹五妹的名声,你全都不要了是吗?母亲殚心竭虑,父亲在朝中斡旋,闻时砚,你真是糊涂了。”闻锦茵恨铁不成钢。 背对着她的闻时砚僵在原地许久,最终,他缓缓地松开了僵绳。 第31章 三年后, 柳叶婆娑,空翠烟霏,春日里的三月多雨, 外头总是淅淅沥沥的, 京城的青石板路上总是湿答答的。 贡院的考试刚刚结束,被锁了整整九日的考生们浑身疲惫,均是蓬头垢面、憔悴不堪,但也有的是神采奕奕, 一道长身玉立的俊朗身影夹杂在人群中气度不凡。 人影头戴儒帽,眉眼清绝,少年气与稳重感兼具,倒春寒来的急,又下着雨,此时尹书寒身上又湿又冷。 幸而阿姐给缝制的衣裳厚实,会试刚结束, 他刚从贡院里出来, 那一方小格子, 在里头待了整整九日,外头本就下雨, 里面阴冷刺骨,沉闷的寒气叫他不住的哆嗦。 好在干粮备的足足的, 阿姐烤制的肉干夹在面饼里, 顶饱还不至于饿得慌,考试结束后, 乌泱泱的学子们好似撒了欢似的, 贡院外头停了许多马车,均是父母姊妹来接人的。 尹书寒目不斜视的往会馆中走, 他得好好歇息一番再给阿姐与小妹写一封信报个平安,三年过去,尹姝寒已然从懵懂不谙世事的少年蜕变成了稳重青年。 “书寒,你等等我啊。”一道清朗张扬的声音叫住了他,尹书寒波澜不惊的回头看他,是章程,与他一道进京赶考的学子。 “怎么样,考得如何。”他有些紧张的问,尹书寒淡淡道:“还好。”,话毕,章程松了口气,大大咧咧的拍了拍他的后背:“那就行,那我也稳了。”他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道,“走,我请你吃烤肉去。” 尹书寒:“你先去吧,我得回去一趟。”沙哑低沉的声线不见当年的清越。 “我知道嘛,给阿姐写信,顺便帮我问声好啊。”章程嬉笑着说,随即二人一道儿结伴同行。 路上与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擦肩而过,车内葛忠撩开帘子瞧了外面一眼,感叹:“今年的会试已然结束,听闻礼部侍郎虞大人的幺子也参加了考试,今日请了假专门去接人去了。”他语间不乏揶揄。 这虞大人可是著名的绝世大鸽子,迟到早退的早就传遍了衙署,一旁的闻时砚淡淡勾了勾唇,无他,今日被鸽的正是他自己。 三年过去,高大挺拔的身躯愈发的俊朗成熟,三年前总爱着深色衣袍的公子变得爱着浅色衣裳,今日出门便是一身珍珠白广袖衣袍,腰间系着玉带,头发高束,眉眼深邃俊美,端坐在方寸之地也遮掩不住自他身上而来绵延不绝的气势。 三年的打磨叫他变得更为冷厉出尘,若说三年前的闻时砚还有一丝人气儿,那三年后的闻时砚便就差得道升天了,他明白只因缺少了那位的陪伴。 也不知尹娘子去了何处,竟生生的叫主子寻了三年都未寻见,“主子,大娘子说您要是再不回府,便再也别回府了。”葛忠斟酌道。 闻时砚:“知道了,今日便回去。” 国公府,紫鸣苑 一道婴孩嬉笑的声音传来出来,里面夹杂着妇人的调笑和诱哄,闻时砚一顿,步伐放缓了些,似是怕惊着屋内的人。 他走入廊庑下缓缓入了门,徐氏赫然正坐在太师椅上逗弄一个婴孩,那婴孩穿着红色的厚棉袄,头上带着虎头帽,圆润可爱像是年画娃娃一般。 闻时砚的到来惊动了屋内人,包括把玩小鼓的婴孩,她转头呀呀叫:“舅舅。”甜糯的声音叫的闻时砚心一软,走过去伸手便逗弄她。 徐氏见人回来了,收敛了笑意淡淡说:“还知道回来啊。”,一旁的闻锦茵出落的更加优雅从容,面色红润一瞧就是日子过得和美,“娘,不知是谁在人不在时天天念叨,这厢人回来了,又嘴硬。” 徐氏剜了她一眼,净下她面子,闻时砚温和道:“这几日不走了,在家中应当会待半月左右。”这几年,他自请担了巡察使的责任,时时往外跑,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开徐氏的念叨,还有一方面是为了避免和嘉善侯同朝面对面,谁人不知他们两家自三年前便闹掰了,真实原因到现在还不得而知。 徐氏刚开始还有异议,后来见他执拗的很,便懒得插手,闻时砚从他手中接过宁姐儿,举了举,宁姐儿咯咯笑着,随后紧紧搂着闻时砚的脖子,甜甜的叫舅舅。 “这般喜欢宁姐儿,也不晓得自己生一个。”徐氏念叨着,郡主那房的序哥儿已然和柔嘉公主定了亲,过几月便要成婚了,嫡孙怕是要生在自己儿子前头了。 “不急。”闻时砚只道,一脸不欲谈此事的样子,闻锦茵使了个眼色,徐氏便自觉避开了话题。 这半月里闻时砚抽时间去礼部走了一遭,会试的主审官们正在屋内判卷子,闻时砚只是来找尚书张春言一趟,他这几年已然升至了吏部尚书的职位,故而每年会试后便来询问进士的人选,这也是心照不宣之事。 “闻大人,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张春言笑着同他作揖,随即右臂一伸把人请进了屋内,“我正想去找您呢。”他一脸神秘莫测故弄玄虚的样子,闻时砚了然,张春言本就极为好做学问,已经连续几年做主审官了。 “这篇文章,实在是妙,犹似华星秋月,沈博绝丽。”,张春言赞叹不已,“还是个寒门学子,你瞧虞大人家的小公子都不如其人。” 闻时砚拿过文章浏览了一番,眉间浮上淡淡的讶然,他本人并非走科举入仕,而是卫官入仕,在当今天子还为太子时便是伴读,在太子继位后便直接进入吏部。 当然闻时砚自然也是有真本事在身的,少时读书受的太傅教导,自然也知手中的这篇文章有多么难得。 随即他视线扫过名字,瞳孔骤然一缩,周遭仿佛安静了下来,张春言的激情发言也被屏蔽在外。 蓦地张春言被他冷然的声音打断:“这个学子在何处?” 张春言:“啊?应当是在会馆里住着,怎么了?可是文章有什么问题?”,闻时砚收敛了神色:“没问题,甚好,我觉着当得会元。”张春言哈哈一笑,调侃道:“闻老弟所言甚是。” 闻时砚把卷子塞给他,淡淡笑了笑:“待过几日便能成为你我同僚了。” “先入翰林院,你觉着日后叫他来礼部如何?”张春言试探道,闻时砚神色自若:“嗯,吏部可以。”,张春言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闻时砚从礼部衙署出来后,心不在焉的往回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会馆处,他迟疑了一番,坦然的走了进去,会一会故人罢了。 会馆里住着的大部分都是外来进京赶考的学子,现下会馆里人声鼎沸,好些学子聚在一处高谈阔论,闻时砚匆匆进门巡视了一圈。 有点儿眼识的学子瞧闻时砚那样子便觉着是哪位贵人,揣着搞好人际关系的心思凑了上去:“这位公子有何事?” 闻时砚便问:“你可识的尹书寒?” 学子当即点头:“自是识的,寒兄今日不在,与程兄一道出门了,大约过一会儿就回来了,公子不然等等他?” 闻时砚又问:“他的房间在哪间?” 学子抬手一指,“三层上最左边那间,你是他什么人啊?”学子好奇的问。 闻时砚敷衍道:“故人。” 随即他忽略学子了然的神色他上了楼,推门而入,坐在一旁等着人回来。 楼下桌子上的另一位学子拐了拐了与闻时砚搭话的学子:“怎么了?那是谁啊。” 那学子笑着回答:“应当是以前的友人罢。”,另一学子亦不解:“寒兄竟还有京城的友人?他不是说从未来过京城吗?。” 尹书寒刚收在驿站收到了阿姐的书信,信是十天前的,阿姐与芸儿已然快到京城了,他妥帖的把信放在了怀中,与章程一道儿去逛了逛福满楼,吃了一顿烤鸭,章程羡慕道:“姝晚姐可真能干,那绣坊开的如火如荼的,唉那若是之后你在京城做官,姝晚姐和小芸儿随你一道儿来京城不?” 尹书寒对他道:“已经在路上了,我们三人分割两地我实在对他们俩不大放心,阿姐便干脆说来京城罢。” 章程一惊:“这么快,那太好了,又可以吃到姝晚姐的烤肉干了,。”章程哈哈笑道。 尹书寒笑了笑,过了三年了,那人应当已经成了亲,说不准连孩子也有了,阿姐也订了婚,待他殿试后便可为阿姐张罗着完婚,如此他心头的第一等大事便解决了。 二人吃过饭后便往会馆走去,楼下的学子们已经三三两两结伴出门了,尹书寒拜别章程后便回了屋子,开门一霎,他顿在原地,屋内赫然是熟悉的身影。 淡淡坐在桌子旁,抬头瞧着他。 尹书寒只是讶异了一瞬便淡定的关上了门,闻时砚打量了一番暗自赞叹,果然是长大了。 “草民见过世子爷。”尹书寒恭敬的拱手行礼,闻时砚一拖他的胳膊,把人稳稳地扶了起来,“好久不见,长大了长高了。”他瞧着眼前的青年,眉眼还是以前的眉眼,像极了姝晚,只是比之多了一份从容,一份淡然,细细瞧去竟有几分闻时砚从前的气态。 “好久不见。”闻时砚淡淡的说道,话里话外是一股疏离之意。 尹书寒边给他倒茶边说:“好久不见大人了。” “未打声招呼便来,有些唐突了。”闻时砚分外客气。 尹书寒惊讶于闻时砚这般客气温和,他想象中的质问和嫌恶都没有,也是,过去了这么久了,应该是放下了,今日这一见应当只是普通的故人问候罢了。 “无妨,大人客气了。”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客客气气,仿佛以前的那些从未发生过。 “我…瞧了你的文章,没想到你进步这么大,如无意外,应当是会元。”闻时砚坐下来,喝了一口茶,会馆的茶格外粗糙,叫他咽不下去,他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 “大人过奖,多亏了草民的姐夫,才有草民今日的成就。”尹书寒不动声色的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闻时砚一滞,第一反应便是以为尹书寒在感谢他之前在京城帮他入书院之事,随后反应过来,想到了什么,惊疑不定问:“你……阿姐成婚了?”,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尹姝寒点点头:“是。” 得到准确答案的闻时砚有些心绪复杂,她当初一声不响的跑了,原是过的这般美满,竟还成了婚,闻尚书感觉到了一股没来由的背叛。 而后他竭力压下不虞,告诫自己,既然成了婚,二人便彻底桥归桥,路归路,这般想着他更为气闷了些。 尹书寒打量着闻时砚的神色,锋利的面庞上瞧不出喜怒,只是与素日里无异的冷淡,仿佛确认了什么般松了口气。 “我先走了,待你高中后再来拜访。”半响,闻时砚神色自若的起身与他拜别,尹书寒拱手送人。 回了府后,最先注意到闻时砚不对劲的是宁姐儿,他抱着宁姐儿玩儿时,还是那般无波无澜的模样,细细瞧去他却是在出神,宁姐儿着急的要拿一旁的点心吃,闻时砚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闻锦茵听到了宁姐儿的不满,出了内物嗔怪道:“心思想什么呢?宁姐儿都快哭了。” 闻时砚眸子一眨,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视线,“我逗她玩儿呢。”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闻锦茵关心道。 闻时砚摇了摇头:“在想官职分配罢了。” “是啊,到时候殿试出来后陛下便要举办琼林宴,叫舅舅带我们宁姐儿也去瞧瞧。”闻锦茵逗弄着宁姐儿。 三日后,会试成绩便放了榜,头名会元赫然是尹书寒,尹书寒站在榜下,抬着头淡淡的笑着,一旁的章程兴奋地拍着尹书寒的肩背,他自己也得了个不错的成绩。 殿试那日,尹姝寒泰然自若的进了太极殿,气韵从容,俊逸非凡,观是那番心态已然叫许多贡士有些压力,与此同时一辆马车驶入了城内,里面传来了温柔婉约的声音:“再快些,要不然赶不上了。” “阿姐莫急,哥哥说叫我们先回家去收拾,要让我们等着宫内的好消息。”这般清脆的话音赫然是已然拔高的芸姐儿。 三年过去,她从当初怯懦的萝卜头长高了许多,性子也外放了些,不似从前般内敛。 而另一位说话的便是姝晚,她梳着包髻,用既白色绢帛把头发包了起来,上面簪着樱粉色的绒花,身上是品月对襟窄袖长褙,整个人好似一株海棠,清艳端雅,脱离了以往的怯懦,顾盼生辉,像换了个人似的。 姝晚点了点她的鼻尖:“那可不成,这么重要的日子得去把哥哥接回家。”,马车里传来嬉笑声,一路行至侧宫门口,侧宫门外已然停了许多马车,均是等着接人的。 姝晚下了车,站在一旁,遥遥望着宫门,手不自觉攥紧。 闻时砚站在太极殿外肃然的站着,刘公公自他身后走来,“大人,新一批的官员马上就要入仕了,您可有看好的人?”刘公公笑的眯起了眼,闻时砚心下了然,这话自是来自陛下授意。 “陛下看好什么人,我便看好什么人。” 旁边传来刘公公的笑声,闻时砚转身一拱手:“先行一步。”言罢,便去往马厩,在宫中只有他一人有进出宫门骑马的特权。 宫门陡然缓缓大开,姝晚心下一紧,目不转睛的瞧去,却见一绯色身影气着高头大马缓缓而出,犹似寒霜,松姿鹤仪,身居马上颇有种睥睨四海的气势。 宫门两侧的官兵齐声拱手:“闻大人。” 闻时砚的视线则一瞬不瞬的落在了前面的身影上,心脏当即静止了下来,周遭好似没了生息般。 墨风缓缓行到身影旁,闻时砚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眸。 她,回来了。 姝晚内心是诧异的,京城这么大,饶是她也没想到第一日便碰到了故人。 只对视了一瞬,她便淡漠的移开了视线,二人已毫无干系,他已然有了妻室,而自己也开始了新的生活,二人注定走至陌路。 二人就这般生生错开,闻时砚僵硬地在马上一动不动,不敢回头,怕自己瞧错了眼。 突然,宫门再度打开,学子们蜂蛹而出,姝晚扬起笑靥,挥了挥手,一道清越的“阿姐”响起,闻时砚听出是尹书寒的声音。 他凝身听着,墨风不知何时已然停在了原地,风带来了她的声音,还像以前那边没有变化,姝晚和尹书寒似是没有注意到旁边的闻时砚般,一家人亲亲密密的上了马车往回走。 闻时砚如梦初醒般跟了上去,保持着遥远的距离。 第32章 三人的宅子是他们这几年在京城购置的一处房产, 在柳荫巷,周遭住的也都是普通的庶民,宅子不大, 大约二进二出的。 姝晚这几年都在一处江南水乡, 不仅学了那里的绣法还开了一家绣坊,绣坊生意不错,寒哥儿也中了会元,这下不论能不能及第也都能做官了。 进士, 多大的荣耀啊,在大祁崇尚以文为尊,文臣的地位极高,在朝中做官者,或是科举入仕,或是门荫补官,又或是卫官入仕, 科举入仕者的地位是门荫补官和卫官入仕大大不及的。 加之姝晚的爹当初也是秀才出身, 只是后来身子不好, 早早的去了,要不然他们家也是两代科举入仕出身的书香门第了。 家中未曾买丫鬟, 一则姝晚不适应,二则寒哥儿也不答应, 原本寒哥儿想着宅子还是买大了, 只三人住罢了,但姝晚想的长远, 若是寒哥儿以后成了官老爷, 请同僚来家中吃酒,体面还是得有的。 “好大的宅子啊。”芸姐儿跳着道, 姝晚向屋外瞧去,章程和尹书寒一道儿帮他们搬东西,章程挥了挥手:“姝晚姐。”声音清亮,带着浓烈的喜悦。 姝晚笑着点了点头,尹书寒一向平静无波的神情也浮上了淡淡的笑意。 姝晚忙道:“接下来松快几日,好好歇息歇息。”,她未问考得如何,只是关心二人是否乏累。 寒哥儿自然是应的:“都听阿姐的。” 姝晚忐忑的瞧着他的神色,不像是考得特别好,但也不像考得特别差。 门外,闻时砚停在这处宅子前,遥遥望了许久,他很想进门去,问问她不是走了吗?怎么舍得回来,挣扎许久,心中的郁气不上不下,闻时砚还是转身离开了。 未过多久,放榜的日子到来了,榜下人山人海,到了殿试已然是排名之考,做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来这大部分还有一种情况,榜下捉婿。 意料之中,尹书寒是殿试的第一名,他淡淡的抬起头神情是平日里没有的鲜活愉悦,章程表现的比他还高兴:“状元郎,记得请我吃酒。” 周遭一听是状元郎,立刻围了上来,“这位郎君年岁几何了?家中可婚配?”等一句接一句抛了上来,尹书寒有些不适,却难以抵挡。 幸而章程替他拦在外头:“唉唉唉,各位大人们,别急别急,咱们琼林宴上见哈,琼林宴见。”说完便拉着尹书寒逃了出来。 姝晚在外围瞧到了一切,高兴的眼里沁出了泪花,她头上带着帷帽,白纱遮掩着面容,身姿窈窕婀娜,站在一旁自成风景,不禁叫无数过路人生出了想窥探的想法。 进士前三甲亲自入太极殿授封,状元郎入翰林院担修撰,官居从六品。 尹书寒身着绯袍站在首位跪下谢恩,芝兰玉树,气度斐然,端是那副宠辱不惊的姿态便叫圣上欣赏不已,榜眼是虞侍郎家的幺子,站在尹书寒身旁也被生生压下了风姿。 回府的路上身骑高头大马,后面是天子亲赐匾额状元及第,无上荣光,姝晚怔愣的瞧着太监们把匾额给她们挂上去,带着喜气儿对她贺喜:“恭喜娘子,贺喜娘子,令弟大有前程。” 姝晚忙把提前准备好的荷包塞了上去,得到好处的太监们笑的更开心了,忙又说了几句漂亮话儿。 姝晚瞧着面前好大的青年,不住的说:“好,好,寒哥儿有出息了。”她万分感慨藏于心头,寒哥儿露出一个笑:“阿姐,这些年辛苦了,我是状元郎了,以后没人能欺负我们了。”他认真道。 包括闻家那些人,他暗暗想,此后他阿姐不再是没有见识的村妇,而是新科状元郎的亲姐,长姐如母,日后他要给阿姐挣个诰命来,让她阿姐在这京城中都能挺直了腰板走。 殿试过后便是琼林宴了,在放榜第二日,由天子为新科进士们举办的宴会,在皇家花园琼林苑内举办。 来宴会的大多是朝臣,天子在上,几位皇子在侧,下面便是各位朝臣,进士们依照规制排在后头,等待陛下传召。 新科状元郎被天子亲自簪花,各位朝臣们已然蠢蠢欲动,迫不及待的想与之结亲。 琼林宴,众人推杯换盏,天子为人亲厚,朝臣们也并未正襟危坐,闻时砚远远的朝尹书寒颔首,酒杯往前一递,尹姝寒从容的隔空碰杯,喝了下去。 歌舞升平,舞姬们着一袭红纱如清波溶月般轻盈而来,层叠蹁跹的舞裙勾勒出她们的纤腰,众位大臣秉含欣赏的目光瞧着。 变故就在一瞬间,突然最中心的一名舞姬红纱轻扬,如利箭般破空而来,红纱的一端清晰地系着一把尖锐的匕首,尹书寒坐着近,正在与大臣敬酒,蓦然听到周遭惊呼声响起。 “护驾。”一声惊吼声响起,顿时,琼林苑内闯入许多官兵,他抬头时正好望见舞姬飞身上前,红纱上的匕首冲着上面的天子,想也未想便冲上去挡在身前。 “挣”的一声,他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闻时砚抽出桌子上的酒盏掷了出去,电光火石间酒盏与匕首相撞,匕首落在了地上,舞姬面色狰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恰住了尹姝寒的脖子,尹姝寒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把舞姬扑倒在地上,他脸被勒得青紫反被摁在地。 突然舞姬被冲过来的闻时砚一掌劈晕,尹姝寒骤然得到了呼吸,躺在地上怔忪着。 “快,叫太医。”闻时砚怒吼道。 齐帝后知后觉的跌坐在一旁,面色难看,宫中竟叫叫刺客混了进来,半响,他缓过神儿后,“查,把人拖下去,交给大理寺的人好好审问。”,众臣战战兢兢的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不敢起身,天知道皇宫内院竟然后出现刺客,差点小命不保。 太医提着箱子闻讯赶来。 随即齐帝对一旁被太医诊治的尹书寒道:“此番多亏了爱卿。”尹书寒的举动叫齐帝颇为感动,琼林宴被刺客搅弄,齐帝也没心思继续下去了,遣散了朝臣便回了龙泉宫歇息。 尹书寒被殿前司的专门送了回去,显然是陛下的旨意。 闻时砚刚要离开,便见德全公公领着一小太监往宫外走,他上前与之同行,问:“公公这是做何去?”,德全神色和蔼,笑着说:“万岁爷念着尹大人的心,这不,赏赐要送到府上。” 闻时砚多嘴问了一句:“是何赏赐?” 德全笑了笑:“唉,听闻尹大人无父母,家中只有一长姐,与其相依为命,尹大人爱姐如母,陛下甚是感动,便赐了敕命。” 闻时砚一怔,随即淡淡笑了:“嗯。” “大人?大人?”德全试探的唤了一声,眼前的闻时砚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闻时砚收回了神思,“没事,我刚想着,我与他们家是旧识…我。”他话还未说完,便听到声高呼:“闻大人留步。”闻时砚不耐的转头,发觉是殿前司指挥使高仕,“怎么了?” 高仕没发觉他语气里的不悦,“陛下叫您去御书房一趟,说有事商议。” 德全闻言主动道:“那老奴便先去了。”,说完便领着人往宫外走去了,闻时砚眼睁睁的瞧着人走了,呼出一口浊气,神情低沉的往御书房而去。 尹府内,姝晚不可置信的拿着圣旨,呆在原地,芸姐儿蹦跳着要看,“我怎么就有敕命了?”,她甚是不解,一旁的寒哥儿闻言露出了一丝骄傲,这一刻他褪去了外人面前的冷静,只像个被长辈夸赞的少年。 “今日本就是琼林盛宴,一路不知从哪里来的刺客搅弄了宴会,要刺杀陛下,我便冲上去。”他眉飞色舞的说着,姝晚听着却险些落了泪,“阿姐,待我日后升官,再给你挣诰命来。”他咧开嘴笑着,脖子上一圈青紫。 “阿姐不要什么诰命,阿姐只想你好好的。”姝晚说,尹书寒却心想,有了这一层身份,那陈世美定然不敢欺负阿姐,京城这么小,尹书寒想的长远,他定要好好思谋才行。 现下他才六品,姝晚得的也是六品敕命恭人,长姐如母,顶了他们母亲的授封。 这厢新科状元郎的风头更是无两,一时间传遍了京中勋爵人家,外命妇们均想着法子举办什么宴集来拉拢一番。 “她竟回来了。”徐氏惊愕道,尹家的事儿传的很快,国公府自然也是知晓了的,闻锦茵点了点头:“是,不光回来了,还得了敕命,现在是正儿八经的拿着朝廷俸禄的妇人。”她说起来也是有些艳羡。 虽说不是诰命,但也是朝中认可了的官职,满京城除去有兵权的武将家中有诰命,便是徐氏了,当初闻时砚为圣上立了大功,徐氏便得了一个三品诰命淑人的封号,也是被宗妇艳羡了很久。 “母亲放心,我打听了几日,听闻尹氏已然成亲。”,徐氏闻言松了口气,一时心绪复杂,未想到一朝天子一朝臣,她竟还有翻身的时刻。 闻锦茵又试探:“过几日靖王府设曲水流觞宴,尹氏八成会去,母亲……”,徐氏懂她的意思,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过去的事已经是过去了,人都要往前看,我只怕……”,她欲言又止。 “砚哥儿也是个懂分寸的,何况人都成亲了,还怕什么,余情未了那也得瞧人家夫君答应不答应。”闻锦茵安抚道。 靖王府有意拉拢新贵,便率先给姝晚递了帖子,尹书寒委婉开口:“阿姐若是不想去,拒了也行。”毕竟故人很多。 姝晚笑了笑:“这可如何使得,寒哥儿出息,阿姐也是脸上有光,王府肯上脸,阿姐怎好不给面子,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无妨的。”过去那段日子已经许久未曾想起了,姝晚走出来的很快。 更何况那人已然成婚,有了夫人,怕是孩子都有了,或者美妾相伴,姝晚出神的想着,尹书寒:“过几日待姐夫来了,叫他好生陪你出门逛逛。” “说了多少次,我们二人还未成婚,这般叫于礼不合的。”姝晚嗔怪,她在半年前便定了亲,是尹书寒书院里的夫子,家道中落,同样是进士出身,叫柳世安,做了几年官不尽人意,遭到贬斥,一气之下便辞了官在书院里当个教书先生。 也是得他相助,尹书寒才能高中状元,听闻姝晚一家要迁往京城,柳世安举双手赞成,他现下还有几日要同书院交接事务,过几日才能来京城。 姝晚对他也是满意的,是个能踏实过日子的人。 三日后,靖王府 一道悠然悦耳的靡靡之音传了出来,靖王府大祁恢宏,门外停着许多辆马车,府内有一闻喜园,一派珠箔银屏,锦天绣地,到处青葱翠柏,回廊曲折,古色古香,女使丫鬟穿梭其中,闺女宗妇坐在庭院的石桌上,嬉笑闲聊,或坐或站,各自都有自己的小团体。 内屋大敞,最中央摆着一处石桌,中间凿空,旁边有丫鬟用木瓢往里舀水,水流顺着石头潺潺流下,蓄成水渠,上边用食盘呈着许多点心,漂浮在水上,回廊下坐着一群乐人,丝竹管弦之音不绝于耳。 一辆马车停在了靖王府外,马车配置有些简朴,算不得张扬,但也算不得小家子气,但在一众独辕马车中有些不起眼。 车帘掀开,走出一道人影,吸引了门口与侯爵府蒋大娘子寒暄的靖王妃,人影着一袭芰荷色绣兰花纹广袖长褙,内里是玉色细褶儿的薄缎罗裙,有些眼色的妇人们一眼瞧得出来这女子身上的衣裙纹样是苏绣。 蒋大娘子视线上移,骤然瞳孔缩紧,迸发出一道凌厉之色,还是那张脸,姝晚探出马车,发髻温婉端庄,上面插着的是御赐嵌玉花红蓝宝石双珠纹金发簪。 眉眼丽清绝,浑然瞧不见三年前的怯懦瑟缩的模样,举手投足温婉大气。 靖王妃察觉到了蒋大娘子的异常,问:“怎么了?” 蒋氏死死盯着姝晚,面色阴沉,咬牙问:“那是何人?” 靖王妃好奇看过去,随后了然一笑:“那便是新贵元郎的姐姐,前几日她弟弟救驾及时,还被封了敕命呢,是个有福气的。”说着扬起笑脸,恰到好处的对姝晚招手:“尹娘子。” 姝晚瞧了过去,视线对上一旁的蒋氏,霎时一愣,显然未想到头一日出门便遇上了故人。 蒋氏还处在惊愕中,没想到这几日传的风言风语的竟是他们姐弟,姝晚收敛了神色,云淡风轻的行了个礼:“靖王妃安好,侯爵夫人安好。” 靖王妃很是和气,适时露出讶异神色:“你认识蒋大娘子?” 姝晚不待蒋氏说话,从容点了点头:“从前有过一面之缘。” 靖王妃:“来来,快进去罢。”,姝晚便随着靖王妃侯爵娘子一道儿进了闻喜园,果然,众多贵女宗妇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其中不乏有打量之色,也有轻蔑之色,但姝晚已然接受良好,第二次踏入这种地方,姝晚大大方方的挺直脊背。 “你回来…莫不是还存了攀附国公府的心思?”蒋氏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她恨及了姝晚,都是因为她,嘉善侯府沦为旁人的笑柄,她的女儿也成了京城的笑话。 姝晚诧异回头:“什么?” 蒋氏咬牙道:“闻家那小子因为你毁了与我家的婚事,你回来不就是自持有了敕命身份,想攀附高枝儿吗?” 姝晚懒得与她做口舌之争,但一时听到闻时砚并未成婚,还是怔忪了一会儿。 “您想多了,我已订了亲,不日便要举行婚事,我与世子爷早已无任何干系。”她淡淡的叙述着事实,未顾及蒋氏的震惊之色便离开了,躲到了一方清净之地。 却不知这一番话语落在了假山背后的人耳朵里,闻时砚怔怔的瞧着那一抹背影,原本波澜无寂的心神霎时间翻天覆地,久违的剧烈的心跳振聋发聩,当清越的声音落在他耳中时,他缓过神儿来却是淡淡的怒意浮在了心间。 姝晚避开了蒋大娘子,却遇上了最不想遇到的人,她抬眸一愣,随即很平静的屈膝行礼:“姝晚见过世子爷。”,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没有瞧他多余的一眼。 闻时砚似是一句话都不想多说般冷冷淡淡的转过了身,姝晚一诧,随即松了口气,他们二人合该就是如此,她起身越过闻时砚的那一瞬间,听到耳边响起了冷淡的质问:“这三年,瞧着过的不错。” 第33章 姝晚蹙眉, 这是何意? “劳大人记挂,甚好。”她语间竟透露着愉悦和平静,叫闻时砚生生气笑了。 “那便好。”闻时砚敛下了神色, 自然的同她说, 二人又相对而立,闻时砚的身后是一从竹林,阳光洒在竹林内,隐隐绰绰的光晕撒在他的身上, 一如既往的俊朗矜贵。 “此来京城不走了?”闻时砚像个故人般与她寒暄,姝晚瞧他这般便也放下了警惕之色,自觉远离了几步,闻时砚皱了皱眉头,未说什么。 “不走了,寒哥儿高中,要在京城做官, 对尹家来说是莫大的荣光, 我这做长姐的亦是感叹, 多亏当初离开了国公府,要不然今日的敕命恭人便是国公府世子爷的良妾了。” “说出去叫人笑话。”她垂着头, 笑靥瑰艳,白的晃眼的脖颈犹如一只玉藕, 叫人想掐在手掌心里摩挲不停。 闻时砚顿时身形一滞, 随即磨了磨牙根,三年不见, 倒是伶牙俐齿了。 “你…何时成婚?”时隔良久, 闻时砚启唇道,姝晚诧异, 但还是回答:“两月后。” 闻时砚默了默,点了点头:“嗯。”,他想,他还是无法云淡风轻的对她说新婚快乐四个字。 他明白,兴许这是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再见时她就会成为别人的娘子了。 姝晚未瞧他,转身便离开了,席面已开,宗妇贵女们都已然落座了,姝晚姗姗来迟,也叫她方才未瞧见的故人们瞧了个清楚。 靖王妃坐主位,排下来徐氏和昭阳郡主坐一侧,侯爵娘子蒋氏刻意被和徐氏隔开,不巧,姝晚对面便是闻锦茵,她悠然落座,对上了闻锦茵淡笑颔首的视线,姝晚回以微笑。 随着一声清越的琵琶声,女使们开始上前撤了点心,摆上了菜肴,蟹酿橙,炙羊肉,鹿肉脯、肘子、鱼羹,桌子上摆着甜甜的米酒,还有几道甜点,酪樱桃、糖荔枝等。 靖王妃笑着招呼:“招待不周,还请各位见谅。”说着举起了酒盏,其余妇人和贵女们亦举起了酒盏,一杯酒下去,话匣子也打开了,互相闲聊着恭维着,可大多数的眼神儿都瞧着那位尹娘子。 姝晚自若的拿起玉箸,嫩白的玉掌上带着一只极为漂亮的金镶玉手镯,叫好些宗妇极为诧异,忍不住出声:“尹姑娘的镯子瞧着可是前朝之物?” 姝晚被点到了名字,不慌不忙的放下玉箸,大大方方的笑着说:“是,申娘子好眼力。” 昭阳郡主斜着眼瞧见不知缘何笑出了声儿,靖王妃不解:“郡主笑什么?” 昭阳也不知为何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众人也懒得与她计较,都知道国公府的昭阳郡主有些疯疯癫癫的。 “我笑呀,这镯子当真是好物件儿,倒是比和田玉镯强了些。”她这番话叫别人听不大懂,可徐氏却是门儿清,当即变了脸色,瞪了她一眼。 姝晚神色平静的继续吃东西,好似听不懂般,这道炙羊肉味道不错,身旁的贵女忍不住瞧她。 姝晚察觉到了视线,眸色不解,贵女笑了笑:“冒犯了,姐姐真好看。” 姝晚笑了笑,不欲多言,这一笑又叫那贵女瞧花了眼。 前边儿的昭阳郡主用筷子夹起块肉:“这炙子骨头稀罕的很啊,王妃这是把御厨拐过来了。” 靖王妃一听,当即摇着扇子一脸神秘莫测:“还真不是,但是也大差不差,据说这厨子确实是在宫里头当过几日的。” 昭阳郡主:“炙子骨头会做的人不多,尹姑娘初来乍到的,可得好好尝尝这宫廷御膳,当是长长见识了。”突如其来的发难叫靖王妃的笑容僵在原地。 霎时间席面静了下来,姝晚不紧不慢的接话:“这羊肋肉取得巧,火候也掌握的妙,就是色泽上还能再红润些,我想王妃府上的厨子应当极爱是重口的。” 靖王妃挑眉,“竟叫尹姑娘瞧出来了。” 昭阳郡主一时面色扭曲,她未想到曾经上不得台面的村妇只过了三年便有这般见识,她面色不大好看,重重地放下了酒盏,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靖王妃一时有些无奈,摇着头笑了笑,心下却对姝晚有些欣赏之意。 对面的闻锦茵却忍不住打量着她,变化不可谓不大,姝晚察觉到了她的打量,但她做生意这三年已然学会了不顾及她人眼色。 席面虽好,但宗妇贵女们却并未吃多少,只是象征性的夹起来尝尝,优雅至极,多数时候都在推杯换盏,嬉笑闲聊,姝晚始终挺直了腰背微笑应对。 饭食过后,女使们撤走了菜肴,各位宗妇移步庭院石桌,吃完饭打打捶丸,投投壶,姝晚被那贵女挽上了手臂,贵女名叫林珠玉,是将军府的三姑娘。 姝晚一愣,迟疑道:“林珍珍是……”,少女笑了笑:“林珍珍是家姐。” 果然,姝晚又想起了三年前的那次雅集,“姐姐可与家姐相熟?”林珠玉问。 姝晚摇摇头:“有过一面之缘。” “家姐实在闹腾,被母亲禁足在府上,所以这次的流殇宴并未来。”林珠玉主动解释。 二人随几位宗妇一道儿坐在庭院里,女使们端着食案上前,放下了点茶所需的器皿,宗妇们闲着无事便能打发时间。 不远处便是男厅,姝晚随意一望便对上了一双冷淡的眼眸,如朗月清辉般明亮,姝晚率先移开了视线,本以为他也会避而不及赶紧躲开,谁知却似是锁住了一般,时不时的望过来。 他鬼使神差的走近了些,藏在假山后面听他们说话。 昭阳郡主率先拿起夹子夹了一块儿茶饼放在一旁的小炉子上炙烤,指节上硕大的翡翠指环浮翠流丹,茶饼炙烤后放入茶碾走碾压。 “尹姑娘怎的不动手?可是不会?”一与昭阳郡主相熟的妇人问道,眼中轻蔑之色溢出。 靖王妃咳了咳:“好了,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尹姑娘若是无聊,便去玩一会儿捶丸,你们年轻姑娘应当是喜欢的。” 姝晚知道这是靖王妃在替她解围,她淡淡道:“无妨,点茶也很有意思。” 昭阳郡主嗤笑:“光瞧着可体会不着,你得亲自动手,方得里面的趣儿。” “我瞧着尹姑娘应当是不大会的,无妨无妨,珠玉,给尹姑娘点一盏叫她尝尝靖王府的茶。”说话的是靖王妃的嫡次女,温成县主,却被靖王妃闲闲的瞪了一眼,登时噤声。 闻时砚听着直皱眉头,他就知道,这些贵女宗妇定然就寻着由头找人麻烦,姝晚本身别说会了,怕是见都没见过这些玩意儿,他思绪流转间想找个由头出去替她解围才好。 姝晚原本吃过饭后有些不大舒服,应当是积食了,所以才不大想动手,未曾想到想看她笑话的人这般多。 她当即便执夹子挑选了一块陈茶饼,炙烤一番后碾碎,周围的声音静了下来,姝晚细细地研磨茶粉,随即用茶罗开始筛茶,随后把茶粉倒入罐中。 择水须得清、洁,把水倒入壶内掌控着火候,把茶盏烫热后倒入两匙茶粉,随后开始调膏,七次注入沸水,每注入一次后须得击沸。 姝晚动作不紧不慢,神情自若从容,最后绵密的云脚聚集而成,她执起一支小笔,蘸了些茶膏在云脚上一番绘制,赫然一副青竹图跃然而生。 “呀,好漂亮的图。”,林珠玉赞叹,姝晚当着众人的面儿把这盏茶递给了靖王妃:“姝晚才疏学浅,王妃见谅。” 靖王妃很是高兴:“好,好,未曾想我与尹姑娘一见如故。” 昭阳郡主面色难看,心中暗叹这小贱蹄子这几年做甚去了,变得这般圆滑,真真儿变了个人似的。 闻时砚透过缝隙瞧着姝晚的脸,无波无澜的面庞浮上了淡淡的讶异,随即怔怔地瞧了一会儿,蓦然低头无声笑了,倒是他小瞧了他。 宴席结束后,姝晚拜别了靖王妃,乘着马车往尹府走去,蓦地一辆马车跟了上来,并肩而行,前面是一道窄巷,两辆马车停在了巷口,车夫各自皱了皱眉头。 姝晚察觉车停了下来:“怎么了?发生了何事?”随即她探头出去查看,却发觉另一辆马车离她极近,车帘突然被撩开,露出了闻时砚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 姝晚皱眉,她极为懂礼数的说:“您先走。” 闻时砚瞥了她一眼,最终还是低声:“你先走。” 姝晚不跟他客气,放下帘子马车便先他一步往前离去,闻时砚的马车跟在后头,两辆马车最终在一道岔口分道扬镳。 翌日,闻时砚听闻那日琼林宴的刺客已然查出了眉目,被捉住的刺客经过几日严刑拷打,最终供出了同伙,但同伙踪迹难寻,最终大理寺查到了一新开的绣坊。 “就是这儿,清帛坊。”殿前司协同大理寺一起调查此事,而闻时砚又是他的第一心腹大臣,被派遣来负责监察,闻大人能者多劳,身兼数职,张春言常常说他是耕地的牛。 “此处是他们藏匿的据点,根据那刺客所言,他们接头大部分是在这里,因着这铺子是新开的,没什么人注意,所以便选在了这里。”殿前司指挥使高仕道。 “我们怀疑是淮王党派还未残留一部分。”大理寺卿补充道。 闻时砚淡淡道:“那便去清帛坊走一遭。” 清帛坊是京城新开的一家绣坊,巧的是就在吏部衙署不远处,高仕感叹难怪那伙儿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选在这儿,合着还有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一想法。 白日当头,在步入四月后,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清帛坊的铺子正大开着门,高仕大咧咧的进去,“有人吗,掌柜的何在?” “谁啊。”一道清冽温婉的声音响起,如春风拂过耳畔,叫人高马大的高仕一愣,姝晚转过头来,对上了两双怔愣的眼睛。 “我嘞个去,绣娘西施啊。” 第34章 闻时砚一愣, 随即面无表情的把高仕推了出去,顺手“啪”的一声把门关上了,高仕恍惚的呢喃:“发生了何事?” 姝晚的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 眉眼染上不悦:“闻大人这是何意?” 闻时砚不自然地咳了咳, 清冷的声线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是我的同僚,性子有些莽撞,你…莫要介意,我来此是有公务要做。”他主动解释, 生怕她有什么误会。 “晚晚,谁来了。”,一道清亮的声音从铺子内房传了出来,伴随着一道人影往出探头,那是个高大的青年,不壮,却很是挺拔, 头上带着儒帽, 眉眼清秀俊逸, 带着一丝腼腆的笑意。 柳世安眉眼一扬,瞧着闻时砚, 随即视线落在姝晚身上,无声不解。 闻时砚僵硬的问:“你是谁?” 柳世安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朗声一笑:“在下柳世安, 晚娘的夫君。”,姝晚嗔责的剜他一眼, 眼里是浅浅的不好意思:“闻大人见谅, 这便是我那未婚夫。” 柳世安挠挠头:“你……与这位大人见过?” “流殇宴见过。”二人旁若无人的你一句我一句,闻时砚滞涩的扯了扯嘴角, 蓦地转身快步打开门冲了出去,站在外面摸不着头脑的高仕试探:“咋了?” 闻时砚深吸了一口气,“无事,随我进去。” 高仕又被他拽进去了,姝晚和柳世安还站在一处,手背对手背,闻时砚淡淡道:“我们来此处是有一件要事需要你…们配合,事关尹书寒琼林宴受伤一事。”他公事公办道。 姝晚闻言瞪大了眼睛:“好,我们定全力配合。” 柳世安一听亦是正色,左手往姝晚肩膀上顺带一揽,“配合官爷义不容辞。”闻时砚瞧着他的手眼皮一跳,心间一紧。 高仕便说明了来意,以及需要姝晚他们如何配合,现下皇宫封锁了消息,而那两位此刻在宫中显然已经潜伏多日,高仕便还是叫他们往外递信儿,保持联系,以免打草惊蛇。 柳世安一惊,咋咋呼呼道:“那些坏批竟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联络,天爷啊,这可如何是好,早知道我便早些来了,把你放在这里实在不放心。”柳世安絮絮叨叨。 姝晚掩嘴笑了:“我这不是没事。” 柳世安正色:“防患于未然嘛。” 一旁的高仕闻言笑了,多嘴一句:“两位感情真好。” 旁边的闻时砚觉着心间窒息感漫了上来,旁边的高仕顿觉如芒刺背,好似有一道冷飕飕的视线瞪着他,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闻时砚竭力叫自己坦然些,最好自如而从容的表现出各自安好的状态,可惜根本由不得他自己,他还是失态了。 姝晚刚开始对闻时砚的到来有些震惊,随后听闻他是来办案的便放下了戒备,三年过去她依然对他有条件反射的戒备。 这三年,她带着书寒和姝芸并未回灵水村,而是去了江南,徐大娘子仁厚,临别前给了她一大笔银子,她本不想要,但是徐氏嘲讽道:“寒哥儿要读书,芸姐儿还在长身子,你一介弱女子打算怎么养他们?” 姝晚便迟疑了,随后她跪下来给徐氏磕了个头:“大娘子的恩情姝晚没齿难忘。” 徐氏有些不自然:“我并非为了你,只是瞧两个孩子可怜罢了。” 而后他们去了江南水乡,那里是他们母亲的生长之地,那一笔银子姝晚除了租房外,便不再动了,先是靠着绣活儿生存,头一年熬着有些坏了眼睛,但好在赚了不少钱。 后来便开了铺子,生意日渐红火,寒哥儿中了举,邻里街坊都来贺喜,也是这时柳世安对她表明了心意,但姝晚并未接受,但岁月绵长,柳世安待她真的很好,她也渐渐走出了过去不堪的日子。 “吏部衙署就在清帛坊对面,再走几步便是大理寺,有什么事儿你可以去吏部寻我。”闻时砚淡淡出声。 姝晚又震惊不已,怎么挑个地段也能挑到他衙署对面,不巧的是,从前姝晚并不知他是在何处当值的,只听闻府上的人说世子是侍郎大人,具体做什么她从未过问,缺心眼柳世安的喜意格外明显:“如此,那便劳烦大人了。” 姝晚勉强嗯了一声,瞧着不大情愿。 闻时砚气闷不已,觉着二人旁若无人的样子实在碍眼,便冷硬道:“我先走了。” 柳世安未察觉,还高声说了一句:“这就走了啊,两位官爷若是想定做衣裳记得来清帛坊,我给两位友情价。” 姝晚瞧着旁边的憨郎摇了摇头,却见闻时砚真的脚步一顿,轻轻的嗯了一声。 柳世安是今晨到的京城,他打算还是干老本行,去京城里的书院教书,没多久姝晚便把他赶回家去了,柳家算的上京城本土人家,柳父柳母健在,二人定了事儿后柳父柳母去江南见过她一面,那次见面不算是特别愉快。 柳家虽是庶族,但心气儿也是高的,意识到此事的姝晚生出了退却之心,但是柳世安却格外袒护她,便叫她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但规矩还是要做足的,姝晚打算寻个时间去柳家拜见一下柳父柳母。 晚上她回到家后,尹书寒拿着一张帖子犹豫着要不要说,姝晚问:“怎么了?” “宣国公府有喜事儿,二公子要大婚了,递来了帖子半月后叫咱们去。”尹书寒手一伸,做了官就是这样,人情往来,络绎不绝的宴会,偏偏在他这个阶段还推拒不得。 二公子,姝晚想起了那年那个闯入桑宁居的公子,外边儒雅,内里却是个贼心眼儿的,不免生出厌恶,又想到他的生母是那昭阳郡主更是恨不得啐她两下。 寒哥儿的事儿她还未气消,上次流殇宴她就察觉了这恶妇似是有意针对她,一时不知究竟是牵连还是本就看她不顺眼。 “他竟尚了公主?”姝晚一时惊讶。 说起这个尹书寒坐下来灌了一大口茶:“阿姐,你是不知,听闻这二公子溜猫逗狗的,国公爷偏爱的不得了,竟还尚了公主,那公主也能瞧得上他。”尹书寒没见过那二公子,也是顺嘴一说。 “住口,都做了官的还这般口无遮拦。”姝晚无奈的很。 “那到时候我去就成,阿姐你不必去。”尹书寒顺口一说,姝晚迟疑了:“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就说病了。”尹书寒不以为然。 姝晚:“那成吧。”左右她也不大想去,国公府的人她实在不想与他们有关系了,能避则避,况且国公府不似靖王府,里面许多人都是识得她的,她并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也不想叫书寒在翰林院叫同僚笑话。 没成想第二日发生了一件不得不叫她去的事,闻锦茵来了清帛坊。 这叫姝晚眉头拧了起来,不过是来了京城,以往的故人怎的一个个的找上了门来,但她再不喜也得招待好人。 闻锦茵笑着说:“一直听闻你回了京城后便开了清帛坊,犹记当初你的绣活儿便很好。” 姝晚神色平静,她的事被打听清楚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姝晚给她斟了一杯茶:“过去的事早就过去了。”言外之意便是不必再提了。 “到底是国公府对不住你,今日来是想来给你道个歉。”闻锦茵诚恳道。 这下姝晚可惊讶了,按理来说她不过是一普通妇人,闻家高门显贵,闻锦茵也是鸿胪寺卿的娘子,怎的突然要同她道歉。 “真不必,谁的问题谁担,闻娘子当初也帮我说了不少话儿,这份情我是记着的。”姝晚淡淡一笑。 闻锦茵今日来一则是想道个歉,二则是存了拉拢的心思,尹家哥儿年少有为,入内阁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加之她那弟弟,免不了出手帮衬,序哥儿马上就是驸马爷了,还不知未来背地里会有什么龌龊事儿要干。 当然她厚着脸皮这样说也是做好了姝晚拒绝她的意思,“半月后府上的婚宴,书寒应当是收到了帖子罢,你可来?”闻锦茵试探着问。 姝晚进退不得,刚刚想着要寻个病了的由头,现在就要推翻了计划,闻锦茵添了一句:“我听闻柳家的二公子是姝晚的未婚夫婿,届时一道儿来亦可。” 都这样说了,姝晚实在不好驳斥了对方的面子,撑起笑容点点头:“好。” 闻锦茵笑了,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说着闲话,好在她未提前闻时砚,叫姝晚松了口气,现在坐在她面前的是鸿胪寺卿的大娘子,并非宣国公府的大姑娘。 闻锦茵走后,没多久便来了许多笔订单,传话的小厮说要制几把苏绣的扇子,待到婚宴那日好好张扬一番。 姝晚明白这是闻锦茵给的人情,便直接收了下来。 她当即便赶起了扇面,离婚宴不过半月,时间还是有些紧的。 蓦地面前覆了一道黑影儿,在她身前坐了下来,姝晚以为是柳世安,便俏生生的头也不抬道:“一日来上好几回,也不嫌累的慌。”她语调娇婉,虽是嗔责,但是尾音上扬,带着不易察觉的喜意。 闻时砚恍惚了一瞬,已经许久未听到她这般说话了,霎时他喉结上下滚动,但又想到姝晚是把他认错了人,顿时眼神晦暗,未想到他也有醋别人的时候。 许久没有回应,姝晚生了疑,抬头望去,眼神淡了下来,“闻大人。” 闻时砚故作冷淡:“嗯。” 姝晚等着他说话,却见此人一瞬不瞬地瞧着她,也不说话,坐在那里直愣愣的,不由警惕了起来,“你……来做什么?” 瞧着她那副防备样儿,闻时砚有些咬牙切齿,说话语气冲了些:“你那未婚夫呢?怎么没在,刺客都把这里当窝点了,还敢把你一人放在这里,毫无担当。”闻时砚冷声评价道。 若是他,定然把人好好的捧在手心里,瞧别人一丝一毫都伤不得,或者派一对□□功夫好的侍卫保护她。 姝晚就讨厌他这股子自作聪明的劲儿,继续绣圆绷上的海棠花,“我未婚夫如何跟大人无关,若是没有别的事,还请大人回去罢。”姝晚开口赶客。 闻时砚一时气闷,原本就冷硬淡漠的面容更凶了些,绷紧的下颌线仿佛诉说着不满。 “有事。”他生硬道。 姝晚抬头,眼神疑惑。 闻时砚抬起了胳膊,露出了官服的袖子,指着一处道:“这里…开线了。” 姝晚定睛一瞧,何止是开线了,那处袖口还破了个洞,只能往上绣个东西填补上。 “官服只有一身,并无替换。”闻时砚又撒谎道。 姝晚为难了,忽然她说:“你等着,我去叫别的绣娘来。” 她刚要走却被拽住了手臂:“我不信任别人,你来就好。” 姝晚解释:“别的绣娘的绣活儿也很好,你放心,肯定没问题。”说完不管他便进了后院,庭院里有三四位绣娘坐在院子里刺绣。 姝晚招了招手:“小环,来。” 一名梳着双丫髻的少女闻言放下了活儿跟着姝晚回到了前厅,“把衣服脱下来罢。”姝晚对他说。 闻时砚冷硬的瞧着她身后的小环,暗自评价,年岁这般小,一瞧便绣活儿不行。 “这是官服,若是补坏了,可是要杀头的。”他故意吓唬那姑娘,果然那姑娘原本轻松的面色僵硬起来,产生了退怯之意。 “晚姐,要不,您来?”小环试探道。 姝晚无奈的点头:“成吧,你先回去吧。”,刚说完,小环就跑走了,外头绯袍的大贵人瞧着便凶的狠。 “你进屋把衣裳脱下来,然后递出来。”姝晚斟酌了一瞬道,倒也不是不能穿在身上,只是这是为了避免二人接触的最好办法。 闻时砚乖乖进了旁边的杂物间,脱下了衣服,姝晚等着他把衣服递出来,却见他直挺挺的穿着白色亵衣走出来递给了她。 姝晚:…… 人倒是不必出来,胳膊出来就行。 极好顺滑的料子裹在劲瘦的身躯上,一行一动间隐隐约约能瞧见衣裳下的大长腿和窄腰。 姝晚不自觉避开了眼睛,却忽略了闻时砚意味深长的眼神。 蓦地一件斗篷劈头盖脸地砸到了他脑袋上,姝晚无动于衷的说:“着凉了不关我的事。” 闻时砚刚一喜,便神情温柔的拿着斗篷摩挲了几下,便闻背对着他的姝晚又说:“那是柳郎的衣裳,莫要弄脏了。” 闻时砚神情顿时僵硬。 第35章 他神色未变的把衣服拿远了些, 姝晚抱着衣服坐在一旁挑丝线,她查看了一番迟疑道:“你这洞破的有些大,可能得绣个纹样补上……如果你介意的话……” “不介意。”闻时砚打断了她的话语, “你做主便好。” 虽然但是, 这话怎么叫人听着怪怪的,姝晚撇开脑子里奇奇怪怪的东西,专心的低下头补衣服,为了叫缝补痕迹不容易瞧出来, 姝晚选了同样绯色的丝线,只是稍稍暗些。 细白的手指捻着针来回穿梭,春意拂动柳枝,冒出了新芽,空中拂动着栀子花的香气,熏的闻时砚有些出神,她好像变了, 又好像没变。 “好了。”他的思绪被打断, 姝晚站起身把衣服抖了抖, 那模样叫闻时砚恍惚想,若他们二人未分开, 现在姝晚应当也是这般给他缝补衣裳。 “你瞧瞧,合适吗?”姝晚把衣服递给他, 闻时砚抚摸着袖口的纹样, 离远了确实瞧不大清楚,但细细抚摸凝视还是能发觉的, “是…兰花。”他低语道。 “嗯, 这不,方才再给闻娘子绣扇面, 恰好也是兰花。”,闻时砚闻言仿佛被破了盆冷水。 “结个账,三十文。”姝晚看也不看他,继续回去绣扇面,闻时砚默默掏出一锭银子。 “太多了,我找些碎银子给你。”姝晚不意外的说,若是他掏出了铜板或者碎银子她才会惊讶。 “不必,存着吧,就当以后来补衣服的价格了。”闻时砚坦然的说。 姝晚一言难尽的看他,何时国公府这般节俭了,据她所知闻时砚以往的大部分衣裳穿过几次便不会再穿,有时候破了脏了更是直接处理掉,她不得不怀疑他有什么谋求。 闻时砚说完便要转身走。 “世子……以后无事的话最好不要来了。”姝晚犹豫几许还是说了出来,“以前的事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桩见不得人的关系,我不希望外人知晓,世子应该也是,所以对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不要接触。”她鼓起勇气把心里所想都说了出口。 闻时砚背对着她良久都未说话,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听到了一声艰涩的:“嗯。” 没有多余的语言,各自了然于心。 姝晚松了口气,重新聚集了精神绣扇面。 外面的日头强烈,照得闻时砚睁不开眼,他微微抬起头,鸦睫颤动,逐渐感觉到了眼睛有些微微的痛意后才垂下了头。 闻时砚后知后觉的,自己好像是动心了,这种强烈的悸动和情绪分为许多种,什么时候有的呢,细细追究起来好像是很久之前。 在她依恋自己时,是满足的,在她受了伤被母亲迁怒时自己是心疼和难受的,在她平静的接受后还笑着祝福自己新婚大喜时自己是愤怒不满的,在她不声不响离开后自己是揪心生气的。 而今在她有了别的郎君后并且想与他无瓜葛时,自己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些情绪都是爱意的表现。 没人教他这些,小时候他问母亲为何父亲有两个妻子,别的人家的父亲都只有一个妻子,他母亲说,或许是因为放不下吧。 沉甸甸的滞涩感席卷了他全身,他们是不是就这么错过了,直到这时闻时砚的不甘才后知后觉的涌了上来。 他回身遥遥的望了一眼清帛坊,仿佛透过那扇窗棂,能瞧见里面那抹窈窕的身影。 姝晚的扇面将将在喜宴前两日绣好,晨起时便叫小环送去了,她揉了揉泛酸的腕部,芸姐儿懂事的给她拧了一条热帕子,覆在姝晚的眼睛上,热气蒸腾,熏着她的眼睛。 “怎么了?眼睛又难受了?”柳世安从屋外进来,提着一斤包热腾腾的糕点。 “阿姐晚上又熬了许久,眼睛都不舒服了。”小姝芸不满的嘟囔,随即闻到了味儿,矜持地看了看柳世安手中的纸包。 “吃吧,陈记买的白糖糕。”柳世安摸了摸她的脑袋说。 姝晚:“今日毕竟要你家中面见长辈,还是要精神些。”说着拿下了眼部的帕子,柳世安不以为意:“无妨,若是他们不满意,也不用管他们,左右有我大哥在。” 姝晚淡笑:“礼数还是要做足的。”,当然若是柳家父母不给她好脸色,那就离开好了,姝晚向来不愿做那热脸贴冷屁股之事。 二人待时候差不多了便登门拜访,柳家父母三房住在一个大宅子里,人数众多,姝晚头一次听了也有些退却,直到柳世安安抚她,这么多年他都是自个儿在江南居住,成婚后要去外头住也是可行的,姝晚才放心。 柳父柳母见着姝晚时一改往日不冷不热的态度,专门站在府前候着他们,姝晚也并未受宠若惊,坦然的笑着与柳母寒暄,四人走入屋内,乌泱泱的大房和三房的长辈们都坐在上面打量着她。 姝晚顿时头皮发麻,但还是端庄有礼。 “晚晚比上次见气色还好了些。”柳母摸着姝晚的手腕说道,蓦然间摸到了手心的厚茧,眼里流露了一丝嫌弃,但很好的掩饰了过去。 柳世安与姝晚坐在一处:“今日我带姝晚来是想着正式商议一下成婚之事。” 柳母噤了声,旁边的三叔母适时问:“既是商议婚事,尹姑娘有何可代你的长辈?” 姝晚敛了笑意:“并没有。” 三叔母与大伯母对视一眼:“还有自己给自己说亲的。” 柳世安淡淡:“姝晚自幼无父无母,我便是他的家人。” “那也不成啊,还是要找个族中的长辈来,要不然叫人笑话。”三叔母嘟囔道,无父无母,岂不是没有嫁妆,那聘礼怎么给如何商议。 柳母待三叔母说完后才施施然开口:“姝晚啊,你们二人待成婚后便在家中住罢,父母在,不远游,这么大个家,你大嫂刚刚有第三胎,不便掌中馈,还是要住在家中的。” 姝晚委婉道:“家中幼妹还小,离不得人。” 三叔母一听还有个拖油瓶,立刻神色有些微妙了。 “这……”柳父柳母为难了,总不能也把新妇的娘家人也接过来。 柳世安冷然打断了他们的话:“我与姝晚成婚后便在外头住,先前我也是一人在江南,没什么的。” “那怎么行,总之你们二人若要成婚便必须住在家中。”柳母急着给新妇立规矩,如何能放人走。 柳世安还要说什么,却被姝晚拉住了袖子,她淡淡的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再说了,此事便不轻不重的揭了过去,而后柳家父母与旁的长辈再说什么,姝晚便只是笑而不语。 “今日的鸭汤烧的不错,姝晚多吃些,你呀太瘦了,以后不好生养,还是要你大嫂那样的才好。”三叔母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肘子,姝晚的视线落在了她对面的人身上。 那妇人神色古板内敛,小口小口的吃着碗里油腻腻的肘子,旁边的柳大哥倒是个关怀妻子的,就是不住的给妻子添食儿。 姝晚委婉提醒:“怀孕的妇人还是要少食些油腻,对身子不好。” 大伯母闻言笑了:“你呀还是个丫头,这妇人们的事儿你就不懂了。” 姝晚一听便知柳世安未把她从前嫁过人的事儿告知柳家,便不做他言,静静地吃着饭。 这一顿饭便吃的还算过得去,待他们离开时,柳母:“常来玩儿啊。”,待姝晚走远了,她脸色当即变了,暗暗想,竟还是个不好拿捏的。 柳世安急着道:“你方才为何不让我说。” 姝晚冷静道:“你是不是没把我以前嫁过人的事儿告诉你父母。” “我……我只是觉得说不说无妨的,你是嫁我,又不是嫁他们”柳世安怔怔回答。 姝晚无奈的叹气:“世安,你想的太简单了。”只这一句话,柳世安明白了她的意思,骤然眼眶泛红:“晚晚,别,我保证我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姝晚失笑,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相信过一人的,可是未来说不准的事儿太多了,她从未觉得过去的这段经历是耻辱,毕竟错也不在她,只是若是以后柳父柳母和那一大家子意外的知晓了,尹家又要面对什么样的打压和闲言碎语。 姝晚没有给他回应,也没有把话说绝,柳世安神情低落不已,姝晚倒是觉着顺其自然便好,受人嘲讽的话听多了,她真的不想往后几十年还要这般,她的亲妹与亲弟跟这些都毫无干系,她又如何置身事外的听着外人说三道四。 柳世安把她送回家迟迟不愿离开,小心翼翼地瞧着她的眼色,姝晚神情平静,还像往常一样给他装了些肉脯带走。 柳世安微微松了口气,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姝晚心里是柔软的,柳世安待她的好她是知道的,她不是没有人之人,只是从前的经历叫她太明白门第差距了,一入婆家身不由己,掣肘多,闲言碎语也少不了,她与柳郎的未来扑朔迷离。 闻时砚站在院子里瞧着下人们来来往往的忙活,这次的婚宴比他三年前的还要庄重繁华,到底是宫中派人来打点,昭阳郡主指挥着女使婆子,容不得徐氏插一点手。 他往墨砚堂走去,周遭树影婆娑,静谧异常,一点儿动静便放的格外大。 “来,让爷亲一个。”一声暧昧轻唤传到闻时砚耳朵里,他厉声:“谁,谁在那儿。”,许是他声音浑厚,吓到了那二人,闻时序衣衫不整地滚了出来,脸色绯红的尴尬不已。 闻时砚知晓他一向行事没规矩,却不想成婚前几日还要这样,一时不悦,冷声斥责:“过几日公主便要过门了,你收敛收敛自己,瞧着像什么样子。” 闻时序尴尬的拢了拢衣衫:“是,二哥说的是。”,一旁的女使抹着泪跪在地上未置一语。 闻时砚瞧了一眼便离开了,他一走,闻时序变了脸色,阴恻恻道:“还好意思说我,自己不也是半斤八两。” 说着踹了一脚旁边的女使:“滚滚,瞧着就晦气。” 女使系好了衣衫带子便垂着头跑走了。 宣国公府喜宴那日,姝晚带着贺礼早早的出门了,刚出门便瞧见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奢华大气,且眼熟的很。 果不其然,车帘被掀开,露出闻时砚那张平淡无波的脸来,不自然的转了转眼睛。 姝晚觉着这人的举止愈发难以理解:“这么个时候,您在我家门前做甚?” 闻时砚绷着脸生硬道:“晨起去衙署办了点事儿,路过尹府捎你们一程。”他心思百转,把人带过去也好再送人一程。 姝晚摇头:“多谢闻大人的好意,不必了,我们有马车的。” 尹书寒说着拉出了套好的马车,闻时砚无法对姝晚硬起声,便对尹书寒道:“尹修撰。” 尹书寒一愣,迟疑道:“下官在。” “上车。”闻时砚干脆利索。 尹书寒咬牙:“是。”,一旁的姝晚皱起眉头,闲闲瞪了他一眼,闻时砚勾了勾唇:“闻娘子,请吧。” 姝晚呼出一口气,以前怎么没觉得他这般讨人嫌,罢了,左右书寒也一道儿去,何况,二人已经无关系,只是他如今这般倒是叫她不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自己旧情未了呢。 不对,他们根本没有情,何来旧情,那便是闻时砚无法释怀自己当初一走了之,现在在报复她,不想她好过,姝晚越想越平静,面上一副了然之色。 闻时砚还不知他的行径被猜成了别有用心的报复。 眸色晦暗的余光瞟着她,她今日穿了一身丁香色的襦裙,外罩同色褙子,上面绣着兰花,她喜爱兰花,闻时砚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衣衫,今日穿着的浅色圆领长袍的腰间也绣了兰花。 他愉悦地勾起了唇角。 一旁的尹书寒忍不住的看了他一眼,这人真奇怪,方才还一脸不耐,怎的这会儿又高兴起来了。 第36章 姝晚在他身旁倒也并未如坐针毡, 只是有些心绪复杂罢了,犹记三年前她亦是这个位置,彼时小心翼翼地瞧他的脸色, 现在, 姝晚已然不大想理他。 加之姝晚的脾性如今是有些记仇的,今日闻时砚的举措恰恰又叫她有些不虞,马车空间刚好,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 比平日里大了一圈儿。 三人正襟危坐,一时无言。 “在翰林院一切可适应?”闻时砚突兀出声,询问尹书寒,颇有些没话找话,尹书寒拱手回应:“适应。” 而后便一路无话,到了公府门前,尹书寒屁股早已坐不住了, 先一步跳下了马车, 随后便是闻时砚, 二人下车后同时把手递给探出身的姝晚。 三目对视,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尹书寒咳了咳:“男女有别, 你们二人皆为未婚男女,不大合适, 不大合适。”说完搭上了姝晚的胳膊, 挤在他身前把人扶了下来。 闻时砚也意识到自己的行径有些突然,虚空握了握便淡淡收回了手。 姝晚站在门前瞧着府门前的模样, 人声鼎沸, 十里红妆,前来贺喜之人接踵而至, 虚空传来洋溢着喜气的吹打乐声,国公府匾额的红绸随风而动,像极了那一年桑宁居的样子。 姝晚瞧着怔怔出神,闻时砚在一旁瞧着她的模样,心间陡然传来一阵瑟缩的疼痛。 “走吧。”他低低地出言打断她 姝晚移开了视线,淡淡嗯了一声,重新踏足这个地方,姝晚罕见的很平静,尹书寒手中拿着贺礼,在门前迎客的闻锦茵瞧见了二人一道儿来,眸子掩盖不住的惊诧。 随后闻时砚抬眸朝她看了一眼,闻锦茵蓦然回神,扬起笑靥:“姝晚。”,她言语亲密,带着些熟稔,姝晚亦笑了笑,分寸距离拿捏恰到好处,闻锦茵时而感叹她变化确实很大。 随后闻时砚被拉去了招待宾客,许多人就等着与他攀谈,刚入庭院就被团团围住了,也有不少同品级的官员来与尹书寒寒暄,其中就有周云朗。 姝晚随闻锦茵一道儿在女客那边,因着今儿个是昭阳郡主的序哥儿成婚,来的都是安王府的亲朋好友,徐氏静静的坐在主堂上,瞧着郡主和国公府二人恩爱异常的招待宾客。 手边的茶水凉了,她皱了皱眉头,刘妈妈不在,今日事儿多,被派去做事了,突然一杯热茶放在了她的面前,茶水雾气腾腾,徐氏随着来人瞧了过去。 姝晚淡淡一笑,屈膝行礼:“姝晚见过国公夫人。” 徐氏挑眉,“你倒是还敢过来,我以为今日的场面你不会来。” 见着徐氏如此敞亮,姝晚也不与她说些场面话:“原本是不想来的,实则是鸿胪寺卿夫人唤来的,寒儿在朝中做官,内里也只有我这个长姐替他打点,待他成婚便可让贤了。” 她这话的意思便是她是瞧在鸿胪寺卿夫人的面儿上,并非国公府大姑娘。 “你不恨她吗?当年她把你阿弟打成了那副模样。徐氏眼睛瞧着郡主,目不转睛道。 “恨,但她是郡主,姝晚没有办法,何况姝晚始终有一疑惑,还望大娘子解答。” 徐氏偏过头,等着她继续说。 “我与郡主素未谋面,为何她屡次三番的针对我,姝晚自认位卑弱小,不知何处得罪了郡主,难不成只是因着三年前的那场冲撞?”姝晚是真的很好奇,也想不通,和善如闻锦茵,刀子嘴豆腐心的徐氏都并未像她一般。 徐氏冷笑,“她哪里是针对你,她是针对我,针对砚儿,谁都瞧得出来,砚儿对你独一无二,她仗着国公爷的偏宠肆意妄为,行事偏激,这么多年都与我斗来斗去。” 徐氏疲惫的抚了抚额,因着序哥儿尚了公主,那郡主便吹了枕头风,把中馈夺了过去。 姝晚瞧着徐氏这般,蹙了蹙眉头,徐氏自嘲道:“当年你走后,砚哥儿毁了婚,沈家与闻家交恶,我倒是没想到他会为你做到那种地步。” “都过去了,大娘子。”姝晚适时的打断了她。 “世子当年对我并无情谊,我已定了亲,我们二人也早已无瓜葛了。”姝晚静静的叙述。 “我并无怪你的意思。”徐氏解释。 姝晚点头:“我知道,姝晚亦感谢当年您的恩情,不管怎样,我来,也是想当面谢谢您。” 徐氏别扭道:“我不是为了你。” 姝晚扬起笑靥,记忆里刀子嘴,豆腐心的妇人还是如从前般,当年若不是徐氏,他们姐弟三人不会如此平安的离开。 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喧嚣呼喊,原是新郎官带着新妇进了门,到底是公主成亲,那一身青色凤冠霞帔,头上的冠子耀眼夺目,上面坠着许多流苏宝石,柔嘉公主手持却扇,闻时序一身红袍,面容俊朗,比之三年前的青涩,多了分稳重。 姝晚还记得他当时的猥琐与轻蔑,不过是一道貌岸然的公子罢了,她面上露出嫌恶的神情,这柔嘉公主倒是可惜了,嫁给这种男子。 公主乘坐的金铜檐子,庄严华丽,珠帘遮挡,队伍盛大,由许多宫女官兵随行,这对闻国公府是无上荣耀。 公主是不需要跪拜的,二人站着行礼,上面坐着三人,国公府最中间,郡主在左,徐氏在右。 姝晚透过人群瞧着徐氏的笑,那笑并未及眼底。 冷酒吃着她胃里寒凉,她掩了掩嘴角便离开了席位,她寻着地方想倒杯蜜水喝,解解酒,压一压胃中的恶心。 “尹…姨娘?”一道迟疑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姝晚先是一咯噔,随后意识到什么,姨娘?哪门子姨娘,她何时做过姨娘。 姝晚淡定转过身去,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身影,姝晚记着她,当年去桑宁居假传命令的妈妈,她竟还在府上,时至今日姝晚也不知她是哪个主子身边的。 但她并未手忙脚乱,只是平静道:“你是何人,我并不认识你。” 那妈妈激动异常,上来就抓着姝晚的手:“这不是尹姨娘嘛,奴婢不会认错的,您不记得奴婢了吗?”她声音响亮,几乎是传遍了整个宾客院子,霎时,无数视线投递了过来,落在二人身上,宾客们神色各异,打量的视线叫姝晚极为不适。 细密的谈论声忽得响起:“什么姨娘?这尹娘子还做过别人的姨娘?” “不能吧,若是姨娘,怎么会是未婚,还敢出现在这儿。” 她心下一沉,这又是有预谋的。 “放手,你抓疼我了。”姝晚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语气无波无澜,瞧不出丝毫心虚慌乱。 那妈妈心虚的当即松开了手,姝晚细嫩的皓腕上泛着红意,叫她捏出了些许印子。 她皱着眉头揉了揉手腕,一旁的宗妇看笑话似的对那妈妈说:“你刚才说的是何意?” 那妈妈心绪复杂道:“先前尹娘子是…世子的通房,后来人便没了踪迹,未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了您,不知世子可知您在此处啊。” 周遭一片哗然,细密的私语声越来越大,这般声音传到了远处的徐氏和闻时砚耳朵里,闻时砚气的险些捏碎手里的酒盏,当即便阴着脸要往那边去,却被徐氏拽住了袖子:“你现在去,就是坐实了她的身份。” 闻时砚神情阴沉,蓦然回头:“难道我要眼睁睁瞧着吗?” “你别急,你瞧。”徐氏淡淡安抚他,闻时砚转过了头,远处熟悉的身影站在了姝晚身旁,竟是沈若涵。 姝晚亦是惊诧不已,方才她刚要出言便闻一道声音横插而来:“你是哪房的妈妈,怎的含血喷人?” 二人同时去寻声源,身后的妇人着青色对襟褙子,妇人打扮,容色艳丽,发髻高耸,包在脑后,不似从前总是梳着弯月髻。 眼角眉梢均是居高临下的冷然之色,浑身一派高门主母的模样。 那妈妈脸色一变,诺诺道:“将军夫人,奴婢老夫人房中的人。”一边说着一边冷汗滴了下来。 沈若涵信步走来,逼问道:“我从前时时拜访老夫人,怎的从未见过你,你与这娘子有何深仇,这般诋毁于人。” 那妈妈面色大变:“我……我说的是实话。” “住口,大喜的日子岂容你在这里随意搅弄,我与闻家未解除婚约前,并未见过这位娘子,我竟不知曾经的未婚夫还有一个通房,你到底是哪家派来的奴婢,打着今日喜宴的名头搅和的国公府不得安宁。”沈若涵急言令色道 那妈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奴婢知错,求将军夫人饶命。”她是安王府的女使,实则是受郡主指使,叫这尹娘子丢人。 沈家原本就与闻家这几年不常往来,外人都道他们二家关系闹得不愉快,存了不少看好戏的心思,沈若涵这下击碎了不少流言蜚语,还帮了姝晚一个忙。 “拖下去,扔到大门外面。”她淡淡下令,眼前的妈妈她如何看不出来是安王府的人,王爵人家她还得罪不起,只得寻个后头把人丢出去。 一声令下,上来两个妈妈把这女使拖了下去,闻时砚紧绷的面容松了口气。 宾客们顿觉无趣,这种事见怪不怪了,纷纷转头继续喝酒耍乐。 姝晚迟疑道:“多谢。” 沈若涵转过身,倨傲地抬了抬下巴:“不必。” 姝晚顿时失笑,觉着眼前的女子还是个小姑娘般,她好奇问:“你…不怪我?” 沈若涵嗤笑:“你以为我是什么没脑子的贵女?那时你分明就对一切都不知道,错在闻家世子爷身上,与你无关,我还是能分辨的清是非的。” “只是我母亲那时对你多有迁怒,你……我代她对你道个歉。”沈若涵别别扭扭道。 这一刻姝晚真心对眼前的姑娘表示感激,感激她能这般通透,感激她帮了自己。 “你究竟有什么好,能叫闻时砚为了你不顾两家的颜面悔婚。”沈若涵还是很好奇。 姝晚收敛了神色,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瞧他那副样子,定然是以为我在为难你。”沈若涵突然笑着道,姝晚随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一向冷淡的男人眉头紧蹙地望着这般,视线牢牢地盯在他们身上。 “他为了悔婚,跑去宫里大闹了一通,还被打了顿板子,啧,马后炮,早干嘛去了。”沈若涵有些不屑般的自言自语,日头晒在姝晚身上,有些炙热,她当即惊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听闻你定了亲,不日便要成婚了?先恭喜你了。”沈若涵话特别密的一句又一句跟她说,姝晚一时没有想到以前内敛的姑娘话竟然这般多。 “我也嫁了人,是个四品小郎君,比闻时砚那厮好了千百倍。”沈若涵笑眯眯道,姝晚明白了过来,眼前的姑娘这般开朗,她的日子过得定然很好,那位小将军也很宠她。 “恭喜你。”她真挚的同沈若涵说。 二人拜别后,姝晚独自一人静静的离开,方才她的那些话叫她一时回不过神儿来。 身后传来稳健的脚步声,“晚晚。”,低沉的嗓音中略带焦急,“沈若涵同你说什么了?她是不是为难你了。”闻时砚着急的问,一向淡然的神情罕见的布满了焦躁。 自重逢而来姝晚头一次见着他这般神情,好似所有的淡然和故作冷淡都是不愿表现在意的盔甲,但姝晚心中无甚感觉,她转过身静静瞧着他:“你为何要同她退婚。”到底,姝晚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毕竟当时那场婚约受世人瞩目,姝晚自问在他心中是没有那么重要的,她只不过是个利益牺牲品,何德何能呢? 闻时砚一时哑然,半响,他艰涩道:“因为…我在意你。”这话说出口,姝晚第一反应是不信的,她对闻时砚已然没有了信任,“你在骗我。”她笃定道。 “你不过是因为自己宠爱的通房跑了,觉着伤了自己的面子,。”姝晚不紧不慢的说着,她在时闻时砚觉着掌控了自己,任他为所欲为,觉着她一介弱女子,也翻不出什么风浪,跑也跑不了,但当她真的离开后,又开始后悔,事情失去了掌控时,人会不自觉做出反其道而行的事。 闻时砚已然平静了下来,对她的态度有了预料,平淡的叙述:“是,当初你走了,我是生气的,但是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是我骗你在先,我不该不顾你意愿纳你为妾,我把门第看的太重了,太过在意外人的眼光,做出了让自己后悔的事。” “我心里有你,所以我不愿去将就。” 姝晚的潋滟的眸子里无波无澜,皱了皱眉头:“可是,我已然不爱你了,你对于我而言,是委屈,亦是将就。” 第37章 闻时砚骤然如坠冰窖, 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个可能,但瞧着她说的这般干脆利索,还是止不住的难受, 饶是再平静的面庞也难免泄出了一丝难过。 姝晚语气淡泊:“闻大人, 我昨日已然说过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我马上便要成婚了,你……也好好往前看。”说完她转头便要离开。 “柳家那个泥潭,内里的古板糟粕比国公府还有麻烦, 你孤身一人……是要去喂豺狼吗?纵然柳世安待你一时安好,你又如何保证待你一世安好。”闻时砚冷冷道。 姝晚有些恼怒:“不关你的事。” 闻时砚软下了面色:“晚晚,我与他不一样,他护不住你的。” “陛下信任我,有我相助,寒哥儿可保仕途顺遂,走上那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的位置也未尝不可。”他低沉的声音仿佛淬了糖霜的利刃, 戳中了姝晚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闻时砚知道,但凡提及姝晚的弟弟与妹妹, 就会破开她的心防。 姝晚面上尽是疲累:“你到底……要做什么。” 闻时砚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笼罩在她面前, 姝晚周身被他身上寒冽的气息所环绕, 因着激愤,姝晚的眼尾泛起了点点红意, 闻时砚搂住他的腰强硬的把人掳到假山后面。 山石遮挡了二人的身影, 远处是喧嚣,近处是缱绻。 “我不会逼你的, 但,我希望你莫要拒绝我的示好,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晚晚。”,最后一声晚晚仿佛含了无尽的缠绵与温柔。 姝晚别过头去,躲开了要落在她眼尾的轻吻,眼中泪珠降落未落,霎时闻时砚心软了下来,“别哭,对不起我。” 他有些手足无措,事情好像又被他搞砸了。 姝晚冷冷的瞧着他:“若你敢对书寒不利,那我便抹脖子吊死在国公府门前,我一市井村妇,自然是敢豁出去的。”说完便把他推开,步履匆匆的跑开了。 闻时砚听着她有气无力的发狠,无奈的笑了。 他怎么舍得对她的家人做不利的事。 宴席散去,姝晚和书寒被闻时砚送回了家,自从刚才闻时砚的那番“威胁”后,姝晚便是连看他都不看一眼了,仿佛他这个人是空气般,闻时砚自认手段是卑劣了些,但,他不后悔,只因他从来便不是良善之人。 将近夜晚时,尹书寒被灌了酒,喝的有些多了,脸色泛红,眼眸也混沌了不少,姝晚扶着他,到了车上怕味道太大想掀开帘子散散,却被闻时砚阻止:“还是算了,喝了这么多酒,吹风会头晕。” 姝晚便作罢,待马车到尹府后,闻时砚亲自把尹书寒扶了下来,却闻一道不确定的声音唤道:“晚晚?” 二人同时抬头,尹府门前的灯笼摇摇曳曳的闪着昏黄的灯光,微风乍起,柳世安忐忑的站在他们家门前,手上提着一包点心,绞着手望着姝晚,眉目间俱是担忧,姝晚蓦地心下一软。 闻时砚顿时面色沉了下来,扶着的寒哥儿嘶了一声,只觉自己的肩膀突然一痛。 姝晚不紧不慢的朝闻时砚行礼:“多谢闻大人送我们姐弟回家,劳烦了。”说着便神色自若的使唤柳世安:“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帮我扶人。” 原本小心翼翼的柳世安霎时喜笑颜开:“唉,来了。” 闻时砚面色却难看的下人,恨不得掐死这个柳世安,他一来,姝晚便对他疏离了起来,这个弱不禁风的书生郎有什么好的,他一拳能揍三个。 柳世安却浑然不知二人间的暗流涌动,忙不迭的过来同姝晚扶尹书寒,眼眸似含着水,温柔的侧着头盯着姝晚,“给你带的点心。” 姝晚神色柔和,弯起眼眸笑了笑:“谢谢。” 二人间好似插不进别人一般,叫闻时砚恨得咬牙切齿。 柳世安转过身拱手:“多谢大人送晚晚回来。” 闻时砚淡淡的撇了他一眼:“我应该做的。” 柳世安挠了挠头:“什么意思?”,一旁的姝晚适时的打断二人的话:“世安,你先进去,我有几句话要同闻大人说。” 柳世安犹豫一番,点了点头,扛着尹书寒进屋了。 闻时砚瞧着碍人眼的家伙走了,心下一松,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姝晚,语气亲昵了些:“你要对我说什么?” 姝晚却神色冷淡的退开了几步:“如果有闲心,多关心关心徐大娘子罢。” 闻时砚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及母亲,怔然道:“什么?” “大娘子很苦,在你从未注意到的地方她受了很多委屈。”姝晚认真的同她说,“郡主这些年的挤兑和使绊子,你从未真的放在心上,是不是觉着后宅是女子的天地,任他们如何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姝晚的声音在夜色中听起来不似白日里那边婉约,倒是清清冷冷的,“正因你们父子这般,才放纵了郡主的独大,导致寒哥儿受伤,风波频发。” 闻时砚登时无措起来,所有的事好像如拨开了迷雾般,姝晚便是强行把迷雾拨开的手。 “你现在叫我抛弃过去重新接纳你,那以前的事呢?真的不存在了吗?就如你所言,你娶了我,然后呢?把我放在后宅里与那些腌事搅弄吗?你日日回来办公、用饭、睡觉,旁的事务一应不管,叫我与郡主斗?还是与公主斗?”姝晚冷冷的笑道。 “柳家若是豺狼窝,闻家便是虎豹窝,两相无己罢了,起码柳郎一心为我争取过。” 闻时砚久久未言,末了姝晚落下了语调,他哑声:“对不起,我……从前这些我都没有注意过,是我的问题…” “柳家也好,闻家也罢,我只是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看着我的弟妹平安生活,叫他们永远不必看人的脸色。” “闻大人,我们不合适,你……莫要纠缠了。”姝晚自认话已经说清楚了,只希望闻时砚此后与她再也没有瓜葛。 蓦地,一双炙热的手掌捧上来她的脸,想象中的诀别并未到来,反而闻时砚向她而来,宽阔的大掌固定着她,叫她无法后退,“晚晚,这些我都会改的,再给我次机会,你信我。”低低的呢喃声在夜色里透露着寂寥的味道。 姝晚慌不择路扒着他的手,眼中尽是排斥:“言尽于此,你走吧。” 说着转身便进门,随即把大门紧紧地关上。 她松了口气,倚在门后面平复心情,半响,她转身要往屋里走,却发现不远处柳世安红着眼睛看着她,姝晚无措,柳世安默了默,“是他吗?” 姝晚缓缓地点了点头:“是。” 柳世安走上前抚了抚她的脸颊:“晚晚,你受苦了。” 姝晚登时红了眼眶,瞧,这便是柳世安与闻时砚的不同之处,在他这里,自己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姝晚也是真心的想同他走到最后。 人不能因为有过不堪的曾经便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闻时砚回了府,宾客已然散去,他揉了揉眉心,方才姝晚的那番话叫他蓦然醒悟,一时间心情低落不已。 加之今日喜宴吵闹的有些烦,再抵抗也被灌了不少酒,眼下许多事情环绕在他脑海里,头痛的一抽一抽。 “把人送回去了?”徐氏突然出现在花园中,神情平静,像是已经知道了一般。 “母亲?”闻时砚诧异出声,“这么晚了,怎么在这里?” “没什么,巧合罢了。”徐氏并不多言,瞧着也有些不大精神,“是不是头疼了,走,我去厨房给你煮些蜜水。”徐氏关心的问。 闻时砚点了点头:“好。” 二人沉默的一同往厨房去,闻时砚打破了宁静:“母亲,这些年,辛苦了。” 徐氏瞟了他一眼:“怎么了?闯什么祸了?”轻快打趣的语调叫二人间少了些沉闷,闻时砚忍不住低笑:“今日姝晚同我说了好多话。” “郡主……这些年没少为难您罢。” 徐氏嗤笑:“从我们二人进门时便已经斗的天昏地暗了,她本就是那种张扬霸道的性子,疯癫的很,又贯是个会撒娇的,你也别小瞧你母亲,我好歹也是武将家出身,你外祖和舅舅有军功在身,她不敢拿我怎么样。” “原以为你与你父亲想像的很,现在看来倒也不全然像,起码他是个不会自省的人。”徐氏叹息道,心间满是怅然。 “就算序哥儿尚了公主,我也能护得住您。”闻时砚认真道。 徐氏笑了:“你什么时候给我带个新妇回来就是最大的孝顺了,我这大孙子大孙女何时才能有着落。” 闻时砚咳了咳,“这个……我尽量。”尽量再把姝晚娶回来。 徐氏白他一眼,当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这几年过去,她也逐渐想开些事情了,可能反倒是现在与尹氏的心思有些相近。 闻时砚喝完蜜水便回了房,远远的还能听到暮影居方向传来的嬉闹声。 翌日晨起,徐氏便坐在前厅等着新妇来请安,一旁坐着郡主和国公爷,三人静静的等着。 良久,郡主不耐的皱了皱眉:“这都几时了,还没起身,什么规矩。” 一旁的刘妈妈暗自感叹,瞧瞧这嘴脸,成婚前把你捧得高高的,成了婚便立即变脸,摆上了婆婆的架子。 反倒是徐氏淡淡道:“新婚头一日,闹得有些晚也正常。” 郡主不顺坡下,阴阳怪气:“不是自己亲媳妇儿,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徐氏平心静气的瞧了眼国公爷,还是那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忍了。 又过了一盏茶,郡主派人催了后,新妇与闻时序姗姗来迟,六公主是个性子怯懦的,生怕头一日惹了婆母的不喜,着急忙慌的拽着闻时序来了。 一见二人,徐氏便别过了脸,无奈扶额。 无他,闻时砚一脸纵欲过度的模样,脚步虚浮,还没睡醒的模样,但好在衣着整齐,就是人有些精气神儿不大好。 柔嘉公主亦是没睡好的模样,眼角眉梢还晕着红意,仿佛前一刻还在云雨,她怯怯的行礼:“柔嘉见过二位婆母,公爹。” 郡主面色不虞,徐氏则没什么表情,见旁边的郡主半天没动静,便摘下了手上的镯子,依着规矩对她说了些叮嘱的话。 柔嘉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郡主咕哝:“越俎代庖。” 国公爷瞪了闻时序一眼:“瞧你什么样子,站好了。”话虽是斥责,但言语间不乏纵容宠溺。 徐氏懒得掺和这一房的事儿,寻了个由头便离开了。 姝晚近些日子忙了起来,铺子的生意愈发的红火,流水般的订单上门,忙的她一时无暇顾及别的事。 反倒是柳世安一有空便守在铺子里,时不时的正襟危坐脑袋往外瞧。 尹书寒纳闷儿:“他这是怎么了?往外瞧什么呐。” 姝晚淡笑不语,尹书寒同她说:“阿姐,今夜我可能会回来的晚些,同僚请我吃酒。” 姝晚头也不抬:“好,银子够吗?” 尹书寒无奈笑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俸禄够花,倒是阿姐你,你阿弟我现在赚钱了,你才是要松快些。”说完他便走了。 到了晚上,已近亥时,街上宵禁,尹书寒却还是没影儿,姝晚本来睡着了又醒了,起来去庭院里走了一遭,发现大门还是虚掩着,显然并未有人回来。 她有些担心了,但这么晚了,她又出不去,急得她担忧不已。 突然大门传来一阵响动,她嚯然起身,惊喜到:“怎的这时才回来。” “姝晚姐,是我,章程。”,一道黑影从暗影处跑了出来,满面焦急的同她说。 “怎么了?书寒呢?怎么就你回来?”姝晚愣住了,无措道。 “寒哥儿、寒哥儿被人抓起进大理寺了。”章程欲哭无泪道。 姝晚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在地,到底发生了何事。 第38章 章程慌忙上去想扶姝晚, 但是一想到男女大防便手足无措,姝晚摆摆手:“我没事,究竟发生了何事。” 章程抹了把汗:“我们四人本在福满楼吃酒谈乐, 谁料碰上了镇北王嫡子, 魏子煜,那魏子煜从小长在边关,对京中的弯弯绕绕素来不通,便与我们起了争执, 书寒瞧不过便训斥了他两句,万万没想到那魏子煜竟敢殴打朝廷命官,教训了我们一顿便把人抓了去,除了我,其余三人都被抓进镇北王府了。” 章程急急忙忙的说完姝晚才发觉了他脸上的淤青,姝晚心下一凉,“可……可是抓命官不会触犯律法吗,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们去找有司衙门或者大理寺。” 章程苦着脸:“话虽如此, 可那镇北王军功赫赫,为人凶悍, 讲不讲道理都是他们随心所欲的事儿,届时我们连王府的们都进不去。” “姝晚姐, 你别慌, 明日我陪你去走一遭大理寺,总之王府他们肯定不会伤害寒哥儿性命就算了, 死了朝廷命官, 是重罪,我猜想那小王爷应当是瞧书寒他们不顺眼, 抓起来吓唬吓唬罢了。” 姝晚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但愿如此,官大一级压死人,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时候太晚,章程冒着宵禁被抓的风险给她通风报信,姝晚便留人在寒哥儿卧房内休息了,还给他拿了些跌打损伤的药。 姝晚却睡不着觉,干坐了一夜,盼着天亮。 天蒙蒙亮,姝晚便起身往外走,晨起寒凉,湿冷浸润到了骨子里,姝晚搓了搓手臂,裹紧了身上的大氅。 她出来没多久,寒哥儿那房门也有了动静章程显然也是一夜未睡,打开房门出来时两个眼下挂着青黑,“现在时辰还早,算算时间差不多早朝已经快下了,姝晚姐,我们先去大理寺外等着。” 姝晚对这些一窍不通,幸而有章程帮着他,二人乘着马车去往大理寺,街道上空无一人,薄薄的晨雾漂浮在空中,吸入的寒气充斥着全身。 大理寺还关着门,姝晚攥着手等待着,章程规规矩矩的坐在马车外打盹,尽量避免与姝晚同处一处。 一盏茶后,一亮马车缓缓而来,章程一个激灵,他探入车内:“姝晚姐,大理寺正来了。” 姝晚赶忙下了马车,扬声:“大人留步。” 那马车的车夫瞧了过来,没过多久便头微微侧过去像是在和里面的人私语般。 蓦地马车车帘被微微掀开,一张威严寡淡的脸庞露了出来,锐利的眸子射向姝晚:“何人喧哗。” 姝晚竭力镇定:“臣女六品敕命恭人见过大人,家弟为翰林院修撰,姓尹,昨日被镇北王小王爷抓入府中,到现在还未放出,求大人做主。” 大理寺正皱了皱眉:“修撰,可是今年的状元郎?” 姝晚:“是。” “你怎知是抓入府中,兴许只是被邀请去了王府做客,不过几日便放了回来。” 一旁的章程:“不是的。”然后他把昨夜发生的事对大理寺正说了个清楚。 末了姝晚希冀的瞧着他,大理寺正皱眉想了一会儿,随后摆摆手:“此事大理寺管不了,你还是去御史台罢,找殿使,御史台纠察百官过失,若镇北王纵容其子抓朝廷命官,那边是品行有失,你可以去参他一本,若是折子递到了御前,兴许陛下会管。”说完不待二人说话,便放下了车帘。 章程傻眼了,触犯律法的事儿怎么可以单单一句品行失仪了事。 姝晚呆愣在原地,御史台,御史台在何处。 “一定是因为镇北王官儿太大了,他们都不想管。”章程喃喃。 姝晚:“什么?” “唉,镇北王是什么人,大祁唯一的异姓王,是有实权的王爷,大理寺不敢管也管不了,谁想惹火上身呢?”章程叹气。 姝晚闻言仿若失言般,圆眸聚集了泪水,滚落脸颊,“那该如何啊?” 章程试探问:“不若去寻柳大哥,他家虽是庶族,但兴许有些人脉在呢?” 姝晚闻言犹豫的摇头:“他素来专心读书,前些年遭贬斥也是因着过于刚折不屈,不是个圆滑的性子,若叫他起求人,定然比杀了他还难受。” “晚晚,你怎么在这儿?”一道低沉讶然的声音骤然响起,姝晚和章程恍惚抬头看过去。 闻时砚撩开车帘,身穿绯色官袍,头带幞头,清韵朗月,俊朗的眉目俱是困惑。 姝晚怔怔瞧着他,章程自然认出他来:“下官拜见尚书大人。” 章程语速极快的又叙述了一番发生的事,姝晚在一旁沉默不语,闻时砚听闻顿时皱起了眉头,冷笑一声:“魏进守真是愈发目无王法了。” 章程一听有戏忙拱手道:“还望大人出手相助。” 闻时砚顿了顿,“此事交给我,你们不用担心。” 章程大喜:“多谢闻大人。” “我先送你们回去,安心等着,我定会把人平安送回来。”闻时砚淡淡道。 姝晚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静静的瞧着闻时砚与章程,微风吹过几瓣桃花,柳枝在空中浮动,像弯绕曲折的青丝般,绿云冉冉,雪浪翻空,那一瞬对视,闻时砚的眼眸中似是含有千言万语。 姝晚上了马车后,章程条件反射般也要跟着上去,闻时砚瞧了一眼,对章程道:“你与我同行。”,随即转头跟车夫说:“你去给尹娘子驾车,把人送回去。” 章程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般拍了拍脑子:“是。” 姝晚身形一顿,继而默默的上了车。没了车夫,闻时砚自然就由章程驾车送回了府,却闻声音从车内道:“先送尹姑娘回府。” 章程应下,随即跟在姝晚马车后一道儿离开。 回了尹府门前,闻时砚对章程说:“你先在这儿待着,我下去一趟。”无视章程不解、复杂的眼神向姝晚走去。 姝晚垂下眼,似是讥讽:“你……有何条件。” 闻时砚怔愣:“什么?” “你帮我救我阿弟,自然是有代价的,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我会尽我所能。”她不认为闻时砚会心甘情愿无私的帮自己,她也不愿意他无私的帮自己,这样二人间更为牵扯不清,欠的人情她也没办法还。 闻时砚原先浮在眉眼的柔色霎时沉了下去,俊朗的的面庞似是因着这几句话而变得冷硬起来,眉眼间罕见的郁气。 “你觉得你自己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闻时砚垂下眼皮问,皱起了眉头,语气有些冲,还有些躁。 他是不满的,不满她这般看轻自己,总是觉着自己低人一等。 姝晚嚯然抬起头,满脸屈辱,进退不得。 闻时砚无奈了,分明是不愿意的,还要勉强自己,他简直拿她毫无办法。 “我从前欠你良多,不必你说我自然是会帮你的,你只需心安理得的接受,不必有任何负担。”他语气温柔的说,方才的戾气不见了踪迹。 姝晚眼中的还是暗藏些戒备之色,却因他的话放松了攥紧的手心,闻时砚眼尖的瞧见了,暗暗想着那手心里深刻的被指甲掐出来的红印。 “今日,今日尹书寒便能安全回来。”闻时砚跟她保证。 良久,姝晚屈了屈膝:“多谢闻大人。” “我这般帮你,你……会不会原谅我一些。”到底,他还是没忍住提了一点要求。 果然,姝晚杏眸蓦然睁大,冷硬回答:“大人,这是两码事。” 闻时砚短促笑了声,点了点头,最终没再说话,叮嘱了她一番:“你脸色不大好,回去好好休息一番,待你醒了,人就能回来了。” 姝晚敷衍地点了点头。 闻时砚便转身上了马车,坐在马车里的章程满面僵硬,好似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事。 娘嘞,这二人是何关系,怎么说话这般……呃,章程诡异的想,但他不敢问,仕途要紧,他神情自若的赶紧闭上眼睛打盹。 “行了,别装了。”闻时砚对他道。 章程慢吞吞的睁开眼,讪讪的笑了笑,闻时砚似笑非笑的瞧着他,章程赶忙说:“下官什么也没听到。” 闻时砚懒得理他,直接对车夫说:“拐道,去镇北王府。” 章程不解:“不是要……送下官回家吗?”他的声音愈发小,闻时砚瞥了他一眼:“太麻烦了。” “啊,哦哦,好的。”章程尴尬的想找个缝隙把自己塞进去,他居然能问出这种蠢话。 马车停在镇北王府,章程刚要下去瞧着旁边的男人把风不动就又利索地坐了回来。 “老吴,拿着我的明帖递给侍卫,就说国公府世子爷求见。” 车夫老吴接过名帖,下了车到王府前与守门的侍卫一顿耳语,侍卫便拿着明帖进了门去。 章程忐忑不已,不知道书寒如何了。 闻时砚坐在车上假寐,良久,侍卫恭敬的走到马车前:“世子爷,王爷有请。” 闻时砚睁开了眼睛对章程道:“走吧。” 马车前摆了凳子,有侍卫在旁候着,因着晚辈拜见长辈,镇北王并未出来接见。 挺拔身躯淡然的随着侍卫进了府,镇北王的军队虽全部都在郊外校场,但府内的侍卫无一不是军中出来的人,浑身煞气浓厚,有的还是满脸络腮胡,闻时砚目不斜视走在回廊下。 气定神闲,松姿鹤仪,章程反之,哆哆嗦嗦的抬眼瞧,恰好对上了一名身高九尺的壮汉的视线,那如狼一般的眼神吓得他登时垂下了头。 镇北王正在前厅里擦拭着一件蝴蝶玉簪花瓶,闻时砚上前拱手行礼:“月疏见过魏世叔。” 镇北王与章程想象的模样不大一样,并非是身高九尺盱衡厉色的的壮汉,身高九尺有,倒是一副风骨峭峻的模样。 “闻世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镇北王目不斜视,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 章程有些忐忑,瞧着镇北王不像欢迎他们的样子。 却见闻时砚自如地坐在了他的旁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悠然喝着,章程可不敢这般,他揣着手站在一旁。 镇北王抬起头瞧了他一眼:“愣着做甚,王府可没人伺候你。” 章程一激灵,明白过来,王府没那么多规矩,难怪闻大人这般“自如。” 闻时砚笑了笑:“世叔还是莫要吓他了,小秧苗罢了,您这铁血气势莫把人吓着才好。” 镇北王哈哈大笑了几声,“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会说话。” “说罢,有什么事儿。” 闻时砚也不跟他客气,单刀直入:“昨日令郎在福满楼与翰林院的官员们起了争执,把人带回了镇北王府,月疏斗胆今日来把人拎回去。” 镇北王恍然大悟:“是有这回事儿来着,子煜性子跳脱,本王还以为他闹着玩儿来着,不想又闯了祸,看我不扒了他的皮,世侄你放心,我定好好教训一顿。” 章程在一旁听着,有些焦急,这镇北王怎么回事,说来说去就是不直接说放人,这到底是放还是不放,他急得真想上手抓着他的名字摇晃一顿。 闻时砚笑了笑:“令郎颇有世叔的风范,性子跳脱不拘一格,倒也不是坏事。” 镇北王愉悦扬起了眉眼,章程眼角抽了抽,这镇北王什么毛病,还是个喜欢被拍马屁的,难怪他儿子那般样子,许是从未有人敢跟他对着干,所以才有了昨日的事。 “我想令郎初到京城,多少只是不大懂这里懂规矩,昨日之事是个误会,您瞧着……”他话语一顿。 镇北王挥了挥手:“来人,带世侄去领人。” 章程松了口气,冷汗早已濡湿了后背,闻时砚:“多谢世叔。” 二人随侍从到了一方院子,侍卫进了屋半响后屋内传出一声吼叫:“凭什么放人,那三人敢骂我,我要他们好看,叫来领人的滚。” 章程一瞬间又明白了黑心的老王爷,合着最难得搁这儿等着呢。 兴许是侍卫还在里面劝,没过多久,一道人影大马金刀的走了出来,章程打量了一番,嚯,这小王爷就有些猥琐了,老子的优点没学到半点,尽留下了缺点。 “你就是什么世子爷?”魏子煜皱着眉扬了扬下巴。 “在下正是。”闻时砚并未行礼,气度斐然负手而立,淡淡瞧着他,两厢对比,高下立见。 “唉,我大还是他大。”魏子煜问一旁的侍卫。 侍卫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闻大人虽是公爵之子,比王爵矮一截,但人家是文官,还是御前的红人,身兼要职。 小王爷好在也是个有眼色的,话题岔了过去,“人,我是不会放的,就剩一口气了,你看着办吧。”魏子煜口气猖狂。 章程险些没背过气去,差点要跳起来怒骂他一顿了。 第39章 闻时砚撩起眼皮漠然瞧了他一眼, 浑然天成的气势,那一眼,含着莫名而来的威压, 分明二人年岁差不多大, 魏子煜无端感觉自己矮了一头,且那眼神叫魏子煜突然感到心间一紧,那感觉好似是从前给他教书的夫子般。 庭院中的人气势斐然,高大的身躯与素来在边疆打滚的魏子煜不相上下, 个头比他还要高些,魏子煜瞧他还得抬起头来,这叫他很不满,更何况,他的眼神还跟他的夫子很像。 魏子煜恰恰最讨厌夫子,他虚虚地瞪了闻时砚一眼 却闻他慢悠悠道:“小王爷身为宗室子弟,触犯律法,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要是不放人, 那就请跟我走一趟吧。” 魏子煜闻言气炸了:“呸,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敢使唤小爷,小爷我是镇北侯嫡子, 还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皇帝老儿来了也不敢对小爷我怎么样。” 一旁的侍卫面色大变,章程目瞪口呆, 这小王爷, 说句胆大包天也不为过啊,但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有一说一,也得亏是闻大人,若是叫他来,指不定给人跪下作揖了。 闻时砚眼中露出了冷笑,就这么负手而立的静默了片刻,突然墙头闯进身穿黑色绣暗纹短打的三人,均带着玄色暗纹面具,遮挡了大半张脸,眼神如鹰隼般锐利,身手矫健,突如其来的身影叫魏子煜和侍卫吓了一跳,互在魏子煜身前:“何人擅闯镇北王府。” 那三人直接上前一脚一个,把几个侍卫踹开来,手一转,把魏子煜的胳膊折在身后,魏子煜霎时动弹不得,为首一人冷冷道:“口出狂言,大逆不道。” “你们干什么?胆敢擅闯镇北王府,我爹…我爹是镇北王,我是小王爷,你敢对我不敬。”魏子煜挣扎着怒吼。 一旁摔在地上的侍卫暗道不妙,偷偷的想跑出去,那三人都当做未瞧见,早晚得知道罢了。 一旁的章程忍不住道:“是……暗卫营。” 暗卫营是直属于齐帝的护卫营,差不多都是死士,自齐帝死里逃生回来后便总是草木皆兵,后来闻时砚便提议寻些死士给皇帝卖命,平日里负责监听百官,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了,若有异常,直接捉拿大理寺。 所以闻大人知道魏子煜是个蠢货,镇北王虽是个狡猾老狐狸,但爱子如命,怕也是存了看好戏的心思。 “既然暗卫营在附近,那为何不在书寒刚刚被抓便进来。”章程惊疑不定。 闻时砚闲闲看了他一眼:“抓的是翰林院的官员,与圣上无关,他们不会直接出手。” 原来如此,章程擦了把汗,这人间,这世道,今日他又活了下来,真是不易。 “那我们快去寻寒哥儿吧。” 令人意外的是,尹书寒他们并没什么事,身上脏巴兮兮,身上有股浓重的意味,熏的章程差点呕出来。 闻时砚却并不避讳的进来蹲下查看了一番,随后阴着脸:“魏子煜那蠢货那是会羞辱人。” 尹书寒踉跄站了起来,“他并未打我们。”,就是用些腌的事情羞辱了几人一番,男子汉大丈夫,到也不是什么羞耻之事。 闻时砚站起身:“这次的教训希望你们几人记住,在朝为官要学的东西很多,如果这次换了年岁更深的官员,未必会是你们这样。” 三人垂着头拱手:“大人教训的是。” 闻时砚盯着尹书寒:“回家罢,你阿姐已经等你许久了。” 章程叨叨个不停:“是啊是啊,姝晚姐知道你出事了,急得不得了。” 镇北王府乱成了一团糟,无暇顾及他们几人,闻时砚派人知会了其他二人的家人来接,亲自送尹书寒回了府,当然,送人只是由头。 路上,章程频频望向闻时砚,拼命憋住想跟尹书寒说话的欲望。 马车上充斥着难闻的味道,闻时砚亦皱了皱眉头,尹书寒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即跑回家洗去身上的味道。 姝晚领着芸姐儿已然站在府外等了许久,瞧着马车往这边来,心提到了嗓子眼。 “阿姐。”熟悉的声音响起,姝晚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难闻的味道,芸姐儿拧着眉头糯糯说:“哥哥好臭啊!” 尹书寒来不及行礼便火速回了屋,姝晚不得不咽下了想询问关心的话,刚想说什么便听章程:“我去帮寒哥儿烧水。” 章程很自觉跟了上去,临走时把芸姐儿一把顺走。 姝晚转过头朝闻时砚屈膝行礼:“此事真的谢谢世子了,不知世子是如何把人要回来的?” 闻时砚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不欲多言:“这你不必管,总之他没有受什么伤。” 姝晚扯了扯嘴角:“是,是姝晚多嘴了。” 闻时砚蹙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姝晚却不论他说什么都附和的样子,“这份恩情姝晚没齿难忘,日后若有用的到姝晚的地方,在所不辞。”她的神情依旧疏离,并没有因此事对闻时砚转变态度。 “别这么说话,晚晚。”闻时砚蓦然凑近,“卸磨杀驴,嗯?”他嗓音低低的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和无奈。 姝晚别过了脸,眉头微皱:“不知道世子在说什么,我先回去了。”说着就要走。 闻时砚突然道:“我救了他,你是不是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同柳世安解除婚约。”冷下来的声音冲击在她的耳边。 “什么?”,突如其来的要求叫姝晚猝不及防,神情有些恼怒:“你今晨还说……” “我只是提出来罢了,做不做随你,我不会逼你的。”闻时砚勾着唇角眯起了眼睛:“我走了。”显然随口的逗弄叫他有些愉悦,起码姝晚不再是冷冰冰的模样。 言罢,利索的上了马车,掉头回了国公府。 徒留姝晚在原地气的眼眶发红。 尹书寒仔仔细细的洗了半个时辰澡,芸姐儿同章程坐在外头的石阶上,晒着太阳。 厨房飘来一阵香气,是土豆排骨焖饭的味道,章程乐了,乐颠颠的催尹书寒。 午时过后姝晚便去了铺子,一上午未去,堆积了许多事,她忙起来便无暇顾及其他,忙了一会儿就累极了,倚着小塌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再抬眼时不远处柳世安怔怔的望着窗外的树枝,仿佛在那里已经站了许久,姝晚讶然:“你何时来的,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柳世安如梦初醒般转回身,勉强笑了笑:“没来一会儿,见你睡得香便没吵醒你。” 姝晚起身,发丝微微凌乱,初醒的水眸雾蒙蒙一片,懵懂如幼鹿,柳世安凝视着她:“今日过的如何?” 姝晚不解:“还行,怎么了?” 柳世安一扯嘴角:“寒哥儿发生这种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姝晚恍然大悟,她认真同柳世安解释:“人没事,完好无损,我知道你不愿同别的人低头,求人办事,便便没跟你说。” 柳世安笑似哭:“是,我知道我自己没用,自己的未婚妻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不告诉我,我…就算你告诉我,我也帮不了你,所以你便不需要我的依靠和陪伴。” 姝晚迟疑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今日她也急得头昏脑胀,根本没顾得上通知柳世安,“对不起,此事是我疏忽了。”姝晚只好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没用,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柳世安愈发低落。 姝晚不解,见他越说越离谱:“打住,什么意思?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要什么生活了?” 柳世安眼神飘忽:“就……闻世子给你的那般。” 姝晚心下一沉:“你就是这般看待我的?” 柳世安自知失言,急着想解释:“我……我没,不是的。” 姝晚推着他:“行了,你不必说了,你走吧。”,柳世安不敢反抗,怕弄伤她,一个踉跄便被姝晚推在了门外,砰的一声,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他颓丧的蹲了一会儿后便离开了。 姝晚靠在屋内,心下有些难受,但是并未特别难受,仿佛是失去了一个知己般的人,偌大的时间只余她一人存在。 敲门声再次响起,姝晚略微不耐:“你走吧。” “晚晚,是我。”闻时砚低醇的声音透过木门传过来,姝晚一怔,无奈想,怎么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今日我不想见客,你走吧。”姝晚疲惫道,外面没了声响,姝晚便以为他离开了。 她坐回了桌前,继续完成未完成的绣品,待到天黑时才放下了东西,收拾了一番打算回府。 她一打开门,便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负手而立望着天际的火烧云。 落日熔金似的洒在他的侧颜上,仿佛渡了一层金光,叫闻时砚看起来胜似神,高不可攀。 “你……你怎么还在这儿。”姝晚震惊问。 闻时砚转过身,永远淡然般说道:“陪你。” 姝晚干脆道:“我不需要大人陪。” 闻时砚忽得笑了,是比晚霞还灿烂的笑,姝晚险少见她这般笑过,一时呆在原地,“你需要不需要是你的事,我要不要陪是我的事。”他方才听到柳世安与姝晚吵架了,一时没收住笑意,不过分明是好事,但他却想把那厮打一顿。 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打伤了人,姝晚若是心疼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还是那股子噎死人语气,果然姝晚一时噎的说不出话来。 她甚是想不矜持的翻白眼,但她遏制住了,云淡风轻的没有理他,这人,越理越来劲。 放在以前她是绝对想不到如孤月高悬般的世子爷还有这样恶劣的一面。 闻时砚跟在她身后,一人在前走,一人负手在后头跟着,姝晚十分不自在,“大人,您都不需要处理公务吗?”这般闲。他今日有些不大对劲,姝晚想,莫名其妙的,平日里哪会如此死皮赖脸。 闻时砚的回答却牛头不对马嘴:“你走的太快了。”,他声音轻飘飘的,叫人听不清语气,只是仿佛纯粹的感叹,又好似是难得的抱怨。 姝晚静静的瞧了他一眼,懒得理他,一步未停继续走,闻时砚也未跟上来,继续保持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今日他罕见的把墨风披在了肩上,用玉簪半绾起来,一袭水墨色圆领长袍,外面罩着轻纱,行走间如清波溶月,墨发轻轻荡漾。 快走到府前时,他终于开了口,语气悠然,似是因着什么事情愉悦。 “婚约可解除了?”他仿佛聊闲般随意问。 姝晚没看着他的神情也知晓他什么样,背对着他扬起了声音:“没有,好的很,我们二人下月便要成婚了。” 第40章 身后静了许久, 姝晚加快了步伐回了家,随即把门紧紧的关上了。 高大的男人被关在门外,心下一阵怅然若失, 一阵酸涩, 但他想,既然人又回到了他跟前,他便无法容忍别人染指。 对姝晚,他势在必得。 余霞成绮, 暮景残光,微冷的风吹起了他的袍角,一缕墨发被吹得在空中流淌,闻时砚抱着臂悠然回了家中。 宣国公府的红绸还未撤去,依稀可见几日前的喜庆,与氛围反之的是人气儿,不似素日里平和, 饶是他再心不在焉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葛忠欲言又止的候在门口:“主子, 国公爷叫您去前厅,有话对您说。” 闻时砚了然, “嗯。”,今日之事看来是传到了他父亲耳朵里, 闻时砚气定神闲的去了前厅。 前厅里氛围肃穆, 国公爷在中间不停踱步,徐氏扶着额头, 面色有些不好看, 刘妈妈上前担忧问:“大娘子,要不您回去歇息吧。” 徐氏摆摆手:“我得在这儿给砚儿撑着。”她抬起眼看向郡主母子三人, 柔嘉公主的情绪显然没有第一日那般,不知怎的,有些心不在焉。 而郡主,不愧是郡主,此时正伴在国公爷身边轻声安抚,俨然一朵知心解语花。 “安郎消消气,左右也没发生什么事,何必这么大火气。” “没发生什么事?这混账,跑到王府耀武扬威,镇北王什么人,容得他冒犯,现在小王爷在大理寺牢狱中破口大骂,认准了是这混账陷害他,惹得满京城的人都知晓了这等丑事。”国公爷气的一拍旁边的檀木桌子。 郡主忍下暗暗想嘲讽的心思,专心安抚国公爷。 徐氏冷然瞧着二人的这一出戏,心下悲凉。 出了事,只知道不问缘由的怪罪,听风就是雨和每日巴不得自己儿子死在外面的干娘,徐氏脑壳一阵阵抽疼。 “父亲。”闻时砚踏入屋内,拱手问礼。 “你个孽障,还知道回来。”国公爷把手边的瓷盏扔了过去,那瓷盏直直向闻时砚的脑门袭去,闻时砚不多不闪,瓷盏砸中了脑门,随后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徐氏霎时心跳仿佛静止,她失声:“闻安华。” 一道血痕从闻时砚脑门上流了下来,更叫人骨脊生寒的是,堂中人站在那儿,一步也未退,更是面不改色,郡主忍不住升起一股寒意,徐沁春生的怪物。 闻时砚抬起衣袍施施然擦了擦,“父亲还真是一如既往,听风便是雨。” 国公爷怒意横生:“住口,混账,你就是这般对你父亲说话的?” 徐氏忍不住站起身拦在闻时砚前面:“够了,闻安华,你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吗?你为何不问问砚儿是否有苦衷就这般指责他。” “滚开,你养的好儿子,看看养成什么样了。”国公爷矛头对准了徐氏。 徐氏眼前一黑,脚下一踉跄,随即被稳稳的扶住了胳膊,闻时砚在她身后扶着徐氏叫人坐下。 “父亲,那您呢?这么多年偏袒郡主和序哥儿,可有好好关心过我母亲?” 郡主闻言一愣,神色扭曲:“砚哥儿,你这是何意?” 国公爷也没想到他会这般质问,顿时感到父权被挑衅,伸着手指指责他:“你做出这种蠢事,你还好意思如此忤逆尊长。” 闻时砚对这个父亲失望至极,但他也知道,无论如何国公爷都不会承认自己是错的,他垂头瞧着头痛的母亲,这一刻也深深的感受到了姝晚的难过。 “来人,给我上家法,我要亲自教训这个逆子。”国公爷急得往外吼道,闻时砚冷眼瞧着他:“圣上忌惮镇北王时日已久,镇北王纵容其子行为放荡,口出狂言,父亲也不想想,缘何暗卫营之人恰好就在他的府外,父亲此举可是为镇北王鸣不平?难道父亲也想做下一个周震云?”他厉声辞色,周震云便是周云朗的父亲。 国公爷怔怔地瞧着他,倒退了几步,霎时冷汗涟涟,“安郎?安郎?砚哥儿你怎的如此胡诌,你这是要置你父亲于不义之地。”郡主愤然指责。 闻时砚轻飘飘的看向她:“是与不是,你心里自清楚,郡主,我奉劝您一句,若是我母亲不好了,您也落不到什么好处,安知她的今日不是您的明日。” 郡主脸色一变,气的险些要挠了他的脸。 闻时砚说完便扶着徐氏离开了前厅,郡主不依不饶地缠着国公爷:“安郎,你看他,什么样子,不敬尊长,实在猖狂,这般行径,也不知如何能为陛下做事,还不如序儿来的听话。” “住嘴,消停些。”国公爷正值不耐烦,手一挥便把郡主推了个踉跄,郡主愕然一瞬,显然没想到方才他的态度会这样,明明以前都会对她温声细语的。 国公爷缓了一会儿,便看也未看郡主,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郡主面色扭曲,身旁的柔嘉小心翼翼的:“婆母,您没事吧?” 郡主不耐烦:“滚,别来烦我。” 柔嘉一颤,瑟缩着垂下了头,不知道为何,她嫁过来之前,姨母郡主并非是这样的,那时总是关心自己,衣服够不够穿,吃的如何,睡得如何,还三天两头托人从宫外给她捎些新鲜的玩意儿,表哥也是,但二人成婚后,郡主好似变了个人似的,叫她每日站规矩不说,还叫他做那种事侍奉夫君。 她怎么说也是个公主,如何能做内事去讨好驸马。 再说驸马,自成婚后在房中逗留了几日,便纳了妾,日日同妾室厮混,她劝也劝不动,便只得同婆母略略提了一提,谁料便招来了郡主的责骂,说男人的事她少管。 总之一切都不是她想象的日子。 繁星若尘,慢若浮光,闻时砚扶着徐氏往紫鸣苑走,二人一时无话。 “你父亲就那德行,你莫与他计较便是,也不是头一年糊涂了。”徐氏叹气。 闻时砚:“嗯。” “你头上的伤赶紧去找大夫来瞧瞧。”徐氏又叮嘱。 闻时砚笑笑:“没事,您莫要操心我了。” “你去镇北王府…可是有私心在?”最终徐氏还是问了出来,闻时砚默了默:“有。” 徐氏一声叹气:“你就这般放不下她?” 闻时砚:“我从未放下过她。” “但是她已经快成婚了,而且你父亲绝不会让她进门的。”徐氏提醒他。 闻时砚笑了笑直接掠过前面的问题回答:“直接说母亲认为圣上对我如何?” 徐氏不解,思索了几许:“你得陛下信任,知分寸,又身兼要职。” “陛下不会信任任何人。”闻时砚淡淡道,“你可知三年前那一晚,我为何会触怒圣颜?” 徐氏迟疑了,三年前成婚那日发生了的事,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不论是宫中还是闻时砚,一丝一毫都未透露,她原先还担忧不已,但事后发觉陛下对闻时砚并未有何改变,依然如从前般,而且隐隐约约似乎又信任了些。 “陛下表面对朝臣之间的联姻无甚兴趣,实则暗中忌惮,国公府与侯府结为亲家,陛下是最不愿意的,我所言不过是给了陛下顺水推舟的借口。”闻时砚的声音淡如轻烟,在夜色里显得不大真实。 徐氏一惊,若是那场婚事国公府真的与侯府结姻,砚儿的仕途止步于吏部侍郎,兴许以后会被找个借口调往工部或者别处,总归是个闲职,而闻时序也必然不可能尚公主。 “母亲不必担忧,现在都已经过去了,未来之事我会尽力。”尽哪番力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徐氏神思恍惚的回了紫鸣苑,而闻时砚转身便回了墨砚堂,葛忠瞧着他头上的伤:“主子,属下给您叫大夫去。” 却闻他淡淡说:“不必,一点小伤罢了,过几日自然便好了。” 葛忠诧异,他瞧着那伤可不小,虽然血是止了,但若是不上药,恢复的时间恐怕会很长,葛忠一时不知闻时砚在想什么,但也不会违逆他的命令。 脑门上的伤一抽一抽的,说疼也是疼的,闻时砚坐在案桌前,点灯看书,试图忘却疼痛,但许是未上药的缘故,伤口很快微微发肿,闻时砚夜半时分便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浑身难受,体温有些高,想来是发烧了。 但他没放在心上,第二日照常去了衙署,一上午他都头昏脑胀的,同僚瞧着他脑袋上的伤吓了一跳,又瞧着他病恹恹不大对劲的样子试探问:“大人,您这头上……?” “无妨,摔了一跤。”闻时砚随口敷衍,同僚感叹,真乃榜样啊,伤成那样了还来衙署。 “大人,翰林院尹修撰求见。”一侍卫进来禀报。 闻时砚咳了咳:“传。” 同僚自觉退了出去,不多时尹书寒进门来,头也不抬:“下官特来此多谢大人昨日的救命恩情。” 闻时砚:“不必客气,这本就是应该做的事。” 尹书寒刚想抬头说什么却看见他的模样震惊了一瞬,往日里意气风发的人此时脑袋上顶着一道伤痕,周遭发着青紫,也不包扎,就这么袒露在外面,脸色也是苍白的很,双颊还泛着不正常的红。 尹书寒问:“大人……您?” 闻时砚神色自若道:“昨日我父亲得知了事实,教训了我一顿罢了。” 尹书寒当即便想到闻时砚因为他们而跟镇北王结下了梁子,国公爷听闻一向古板严苛,闻大人自然没有好果子吃。 他瞬间愧疚的不行:“下官这就去给您请大夫。” 闻时砚却摆摆手:“不必,请了大夫过于宣扬了。” 尹书寒:“不叫大夫不上药可不行,这一瞧伤口便发炎了,这样吧,我去清帛坊一遭给您拿些金疮药来。” 闻时砚沉默一瞬:“我与你一道儿去。” 尹书寒是个聪明的,一听这话便自觉抵触,笑话,他救了自己和阿姐的事是两码事,他委婉道:“您发着烧还是莫来回走了,我很快回来。” 说完便跑了出去,向着清帛坊而去,他着急忙慌的跑进铺子里,姝晚听闻了动静,便出来查看,随即讶异:“寒哥儿,你怎的现在回来了?” 尹书寒喘着气说:“阿姐,金疮药,把金疮药给我。” 姝晚一听顿时急了:“怎么了?你受伤了?伤哪儿了?” 尹书寒摇摇头,撒了个谎:“没,同僚摔了一跤,破了个口子。” 姝晚放松下来,便领着他去寻金疮药。 半响,尹书寒攥着瓶子正好从后院往外走,姝晚送他出去,路过铺子,二人在铺子里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闻时砚顶着虚弱的身躯坐在凳子上,时不时咳几下,见着二人,淡淡撩起了眼皮瞧了一眼,言简意赅道:“金疮药。” 尹书寒僵在原地,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 姝晚瞧着他这样子,迟疑着没说话,尹书寒只好解释:“闻……闻大人摔了一跤。” 说完他有些心虚的不敢看闻时砚,正当他以为闻时砚会戳穿他时,他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姝晚点了点头:“那书寒,你去给他上药吧。” 说完便平静的坐在了不远处,既没有担忧也没有好奇,仿佛他的事与她无甚干系。 尹书寒松了口气,上前去给他处理伤口,闻时砚坐着一动不动的,一声未吭,刚处理好,尹书寒便擦了擦脑门的汗,却闻咚的一声,闻时砚刚站起身便眼前一黑,摔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第41章 突如其来的状况叫姐弟二人齐齐吓了一跳,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尹书寒:“遭了,应该是烧晕过去了,阿姐, 你看一下他, 我去找大夫来。”尹书寒把人抗到了后院,随即匆匆跑出了门。 姝晚颇为手足无措,被吓了一跳的胸腔还在咯噔咯噔的跳,身高快九尺的人生气病来没想到也是这般脆弱, 她小心翼翼的上前查看了一番,迟疑的还是保持了点距离,毕竟男女有别,不好太过接触太近。 但她还是出门打了盆凉水,拧了块帕子,放在了他脑门上,昏睡过去的男子双颊呈现奇异的绯红, 嘴唇干燥, 姝晚收回了眼光, 临出去前把被子给他盖在了身上。 门微微掩着,而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尹书寒把大夫带回来。 良久, 书寒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老翁, “就在前面。”书寒为老翁指路。 “阿姐, 人怎么样了?”书寒忙问。 姝晚:“还昏睡着。” 三人进了屋,姝晚在最后面跟着, 老翁上前去把了脉, 查看了一番转头对他们二人说:“无事,积劳成疾罢了, 受伤只是诱因,熬一碗姜汤发发汗,好休息就成。” “对了,给他多喂些水,热水好得快。” 尹书寒迟疑了一会儿,“就这就行了?”听闻他们这是勋贵人家生病了找的都是宫里的太医瞧,听闻宫里的贵人们没病都要时不时的喝个补药调理身子,也不知这普通郎中成不成。 老翁有些不满:“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这公子年轻些体格好的很,没什么问题的。” 尹书寒闻言便放下了心,罢了,治个头疼脑热的应该都差不多,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姝晚主动道:“我去熬些姜汤来。” 她转身便离开铺子回了家中,切了些姜丝放了些枣子,加了点麦芽糖,煮了一盏茶,倒入一个小罐子里,把罐子放到篮子中提着去了。 尹书寒还在照看着人,他想着不若先去国公府通传一声,他还得去翰林院当值,阿姐一个姑娘家也不好照看着,正想着,门突然被打开了,他以为是阿姐正要说话时却发现来人是柳世安。 “柳大哥,你怎么来了?”尹书寒问。 柳世安探头过来瞧:“我来瞧你阿姐,结果人不在,怎么了这是?” 尹书寒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遭,柳世安严肃道:“人不能留在这儿,堂堂世子爷,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你我都担待不起。” 尹书寒犹豫了:“可国公府现在估计乱作一团,因为镇北王那事,国公爷把闻大人揍了一顿,说到底跟我也脱不了干系……” 柳世安也为难了:“那……他可有好友同僚什么的?” 尹书寒细细思索:“礼部的张春言大人?亦或是殿前司指挥使高大人,可这儿我都没有法子见着。”礼部离这里有段儿距离,大约在闻国公府那边,但他也不怎能晓得,殿前司更不必说了,在宫里压根就进不去。 “就让他在这儿待着吧。”姝晚的声音突然出现,二人转头瞧去,姝晚提着篮子进来:“既然人是因为我们而受伤,那段然没有忘恩负义的原因,寒哥儿你晚上随他住在这里,照看着,世安你有空便过来。” 二人闻言也只好同意了,柳世安把人扶起来,尹书寒帮着喂他姜汤,喂完一碗,人的脸却更红了,尹书寒小心翼翼:“怎么瞧着不大对劲。” 姝晚淡淡掩嘴笑了笑:“太辣了罢。” 尹书寒无措,却也松了口气,却闻姝晚:“再喂一碗罢。” 喂完汤他便急急忙忙的回了翰林院,只余柳世安和姝晚在,昨日二人吵架后的余气还未消散,姝晚不大想理他,只是专注自己手上的事,柳世安犹犹豫豫的走了过去。 “晚晚,对不起,我昨日不该那么说,是我一时着急,口不择言,我心里真的不是那样想的。”柳世安如同一只耳朵耷拉下来的犬类,高大的身影垂着头像个小媳妇。 姝晚淡淡:“知道了。” 柳世安失落不已,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巴掌。 闻时砚昏睡了许久,待天黑才幽幽转醒,他醒来第一感觉便是头痛,昏胀的很,而后便是嘴中一股辣味,他咂摸一番,是生姜的味道,是有人给他喂了姜汤。 周遭一片昏暗,未点烛光,月色透过窗棂撒入屋内,借着月色,闻时砚打量着发觉这里有些陌生,这是…清帛坊吗?他急着昏过去前倒在了姝晚的铺子里。 蓦地院中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好似是芸姐儿的声音,那就是了,姝晚定然也在。 闻时砚下床穿了鞋,刚刚发过汗的他身上似是被水浸泡过了般,令人有些不适。 他大开屋子,顺着小路走了过去,见着了四人在庭院中用饭。 见着柳世安,闻时砚条件反射的额角跳了跳。 晚上的风虽不凉,但吹在闻时砚的身上,透过寒湿的衣袍,冷气附着在皮肤上,叫他蓦地咳了一声。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叫院中的四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们顺着声音瞧了过来,率先起身的是尹书寒,他嚯然出声:“大人,您醒了。” 闻时砚还穿着官服,绯色官袍衬得他眉目如画,纵然是生了病也依旧容色赛如桃花,只是眉目间有些阴郁的病气,眼皮耷拉着,一时间竟罕见有些恹恹。 姝晚迟疑着,没有出声,倒是芸姐儿童言稚语,语出惊人:“是……阿姐以前的相公。”糯糯的言语叫姝晚好不尴尬,嚯然捂着她的嘴巴:“吃饭。” 到底是小孩子,姝晚没法与她计较,倒是闻时砚听到了,忍不住笑了笑。 旁边的柳世安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而后捻着衣袍一角,说实话,昨日的事起身柳世安觉着自己没什么立场生气,也知晓这个闻世子一直对姝晚旧情难忘。 但姝晚对他总是很淡,非但瞧不出一丝心软也瞧不出一丝的厌恶,仿佛与这个人是初识,疏离至极。 柳世安心下放松了些,但还是生怕哪一日姝晚被这厮甜言蜜语哄了去,思及此他主动出声:“闻世子感觉可好些了,今日听闻书寒说了您的事,在下感激不尽,您有何事尽管吩咐,柳某万死不辞。”他正色凛然,俨然一副尹家的事便是他的事的样子,姝晚瞧他的样子与昨日大为不同。 闻时砚因着正在病中,脾气外放了些,素日里的克制寡淡也散去了,浑身充斥着游离人间外的厌世感,听到了这话,脸色骤然难看,讥讽道:“我救人,只为晚晚,与你何干?” 此言一出,柳世安当场愣在原地,他不自觉捏紧了拳头,未曾想到他已然这般不加掩饰。 尹书寒一阵晕厥,瞧瞧,瞧瞧,还是出事儿了,他急忙瞧向姝晚,姝晚面色也不大好看,一时生出了后悔之意,早知如此,便不把人留下来了。 她捂着芸姐儿的嘴不自觉松开了些,芸姐儿已然九岁,虽还有些天真但也知晓了很多事,她疑惑发言:“你……不是已经是别人的相公了吗?我阿姐有了相公,你怎么又回来找她了。” 尹书寒忍不住发笑,随后又掩下了唇角,咳了咳,呼,芸姐儿干得好,不然今日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柳世安霎时心中郁闷也消散了些,忍不住摸了摸芸姐儿的头发。 闻时砚一滞,额角肿胀感愈发严重,好在姝晚给了个台阶:“世子醒了可要用些饭?待饭后若没事便回府去吧。” 闻时砚僵硬地点了点头:“好。” 他走了过去,坐在了寒哥儿与柳世安中间,姝晚与寒哥儿和芸姐儿挨着,桌上的晚饭很是简单,一碗玉米面蒸馍,一盘青菜,一碗青红炒辣椒,鲜香麻辣,还有腊肉焖饭。 姝晚知道他挑的很,把放在一旁的清粥给他端了来:“大人病还未好,先吃些粥罢。”粥熬的很是浓稠,闻时砚搅拌着粥,低声:“多谢。” 姝晚淡淡:“您是我家的恩人,应该的,粗食简陋,您大抵是吃不惯的,劳您多担待些。”说着往他旁边放了一双公筷。 闻时砚最受不了她这样与他说话了,好似隔着遥远的距离,叫他一时产生怀疑过去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垂着头夹菜吃,并未碰那双公筷,青菜脆生生的,辣椒他没碰,尹书寒观察了几许,才了然,原是不吃辣的,难怪方才喝姜汤时那副模样。 闻时砚粥喝了两碗,胃里才觉着慰帖些,他起身刚要走,却瞧着柳世安帮姝晚收拾碗筷的模样,迟疑着停了下来,修长的手掌拿起了桌上的他用过的碗,随着他们二人来到树下,尹书寒打了一盆热水,拿了一瓣丝瓜瓤过来。 瞧着闻时砚愣愣地站在一旁,笑了笑:“大人您放下吧,这些不用您做。”说着接过了他手中的碗,尹书寒与柳世安坐在树下洗碗,连芸姐儿都帮着搓自己的小碗,姝晚把今夜剩下的蒸馍放入篮子里,而后又坐在一旁择菜。 新鲜嫩绿的小葱,白生生的尾部还带着刚从地里扒出来的湿润泥土,摞在地上,姝晚挽起袖子,带着襻膊,敞开腿在那里剥小葱。 闻时砚显然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纤细的手指与翠绿的小葱交织在一起,构成别样的景色。 他想了想,学着姝晚一般挽起袖子,拿了一只小葱过来,有样学样,却不想,姝晚瞄了他一眼,没说话,最后闻时砚瞧着手里光秃秃的葱白陷入了沉思。 姝晚皱了皱眉头,阻拦了他又想拿葱的手:“不会便别来掺和,你不必干这些。” 闻时砚坦然的说:“不会我可以学,柴米油盐都是百姓的生活,我觉得有必要也学会,便于更好的体察民情。” 姝晚嗤笑,声音低柔:“那是您的事儿。” 闻时砚听到了她的称呼又变成了您,心下霎时不大舒服,却又听:“不若您先闻闻您手上什么味道?” 闻时砚迟疑的闻了闻,一股冲鼻的辛辣味,呛得他眨了眨眼睛,一旁的寒哥儿洗完后顺手在衣摆上擦了擦手感叹:“这葱瞧着真不错,新鲜。” 说着拿起一个剥好的葱,在闻时砚惊愕的视线里咬了一口,咂摸了一下滋味,“有个饼就好了,阿姐,好久没这样吃了,明日摊些饼成不。” 姝晚点点头,她倒是不怎么喜欢吃这些重口味的东西,但是寒哥儿喜欢,小时候家中没吃的了,便时常这样吃。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葱香,闻时砚感受了一下他以前都未感受过的感觉。 “大人,饭已经吃好了,您早些回去罢。”姝晚赶人了。 闻时砚波澜不惊的说:“家中父亲把我赶出来了,原本这些日子我想着住衙署,但是今夜已经晚了,明日又休沐,劳烦各位容我在这儿住两晚了。” 姝晚第一反应是拒绝,但闻时砚好似是能猜出她的想法般:“镇北王府的小王爷近几日还被关押在大理寺,镇北王也不知会不会怀恨在心,若是找你们麻烦可怎么办。” 果然姝晚迟疑了,尹书寒瞧着阿姐犹豫的模样,心下叹气,因着他与闻时砚二人的关系好死不死是上下属,有些话他非但不能说,还不得不听他的话,叫尹书寒实在难受。 虽说公是公,私是私的,但复杂的很,尹书寒总是心绪很复杂。 他只能寄希望于柳世安,柳世安却想着,闻时砚住在铺子的卧房里,姝晚回家住,二人不会打照面,那也不是不行,只要他来的早些,让二人不能接触就可。 随后他附和:“是啊,天色已晚,确实不好叫人走了。” 尹书寒扶额无奈,“我今夜住在铺子里与大人有个照看,阿姐你早些回去罢。” 姝晚点了点头,“我剥完葱就回去。” 柳世安闻言便挤了过来,把闻时砚若有似无的挤的远了些,闻时砚气笑了,暗中狠狠瞪了他一眼,险些失了风度。 他视线一转,对上了一旁观察她的芸姐儿,较之以前奶团子般的模样,现在已经初具少女的姿态,且与姝晚长的像极了。 他心头一软,垂下眼睛对芸姐儿招了招手,芸姐儿跑了过去,把手中的苹果放在了他的大掌里:“阿姐说,多吃些苹果,病才好的快。” 闻时砚淡淡笑了笑:“谢谢芸姐儿,你还……记得我。” 芸姐儿点点头:“因为有些讨厌你,讨厌你做了别人的相公,我想让你当阿姐的相公来着。”童言稚语直刺闻时砚的心扉,叫他霎时心间疼痛难忍,最简单无心的言语恰恰最让人听了难过。 第42章 闻时砚蹲下身, 竭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对不起,我……当初做了些错事,现在我知道错了, 我没有做别人的相公, 我只想做你阿姐的相公。” 芸姐儿瞪大眼睛,迟疑道:“可是阿姐只能有一个相公,你…做不成了。”话里话外有些惋惜。 闻时砚忍不住笑了,他转头看了看二人, 确认应当是听不到这里的,他压低了声音:“那芸姐儿想让谁做你阿姐的相公。” 他怀有期待的等着芸姐儿说话,芸姐儿想了想,诚实说:“柳哥哥。” 闻时砚一滞,“为何?” “阿姐与他在一处可开心了,阿姐开心了就给我买糖吃,柳哥哥也给我买糖吃。”芸姐儿冷静说。 闻时砚想了想:“那我也给你买糖吃, 糖葫芦、糖三角、白糖糕、桂花糕、莲蓉糕。” 芸姐儿摇了摇头, 闻时砚心一沉:“怎么了?” “阿姐不让我吃这么多, 说牙齿会坏掉。”芸姐儿的话听着有些惋惜。 闻时砚又笑了,温和的嗓音有着醉人的温柔:“那就少吃些。” 芸姐儿试探道:“我没吃过莲蓉糕。” 闻时砚挑眉:“明日我便待你去买。” 芸姐儿一喜:“当真?” 闻时砚:“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芸姐儿开心不已, 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知道阿姐说不准知晓她偷吃甜食会生气, 便压下了喜悦:“那……我们偷偷的, 莫要叫阿姐知晓可好?” 闻时砚点了点头。 芸姐儿喜笑颜开的蹦到了姝晚身边,帮她剥着葱, 姝晚肯定想不到, 短短这么点儿时间芸姐儿已然被闻时砚收买了。 晚上闻时砚躺在床上,房间瞧的出来有生活的痕迹, 许是寒哥儿,也许是姝晚,身下是一如既往有些硬的床垫,叫他生出了好似还在灵水村时的错觉。 鬓角的伤口依旧在肿胀,好像是虫子在啃食般,闻时砚把被子拉在了鼻尖,轻嗅着淡淡的味道,祈盼能寻找到一丝熟悉的气味。 在这种复杂的安心中他睡了过去。 姝晚却有些心烦的睡不着,稳定的日子被打破,那厮三天两头来招惹,叫她忍不住怀疑回到京城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 翌日晨起,姝晚打开了房门,昨夜入睡的迟,她便气的晚了些,晨起阳光从天际显现,层层晕染开来,闻时砚坐在庭院中与尹书寒闲聊,芸姐儿绕着二人玩耍,姝晚恍惚的瞧着眼前这一幕,荒唐的生出了一股亲切之感。 闻时砚注意到了她,眯起了眼睛:“起来了?” 姝晚:“嗯。”了一声,随即她疑惑:“你不是在铺子里吗?怎么过来了。” 寒哥儿出声:“我喊大人过来吃早饭的。”说完挠了挠头:“结果煮糊了粥。”寒哥儿不好意思的笑笑。 姝晚无奈:“我去准备早饭。”随即便往厨房拐去。 闻时砚立即跟上:“我去帮你。” 尹书寒瞧着眼前这一幕,摇了摇头,他总有种感觉,阿姐是甩不掉他了,知道姑娘家有了婚配还能赖上去之人,毅力罕见,罢了,想做他姐夫,各凭本事吧,尹书寒暗暗给自己定了个目标,未来几十年他要做至一品大官,这样谁敢负他阿姐,他便能一拳揍回去。 姝晚瞧了跟在身后的闻时砚,拉下脸:“不必,大人十指未蘸过春水,如何做的了这种事。” 闻时砚仿佛没听见似的,“我来帮你生火。”,随即他蹲在了灶台下,把一旁的木头抓了几把放在下面,用火折子点燃,拿着蒲扇扇风,瞧着火苗渐渐摇曳起来,心中暗道也没有那么难嘛。 姝晚站在一旁,二人隔着很近,闻时砚一抬头便能瞧见她的纤腰,盈盈一握,腰上围着细细的围裙,腰身如束素,皓腕凝霜雪。 他怔怔的瞧着,眼神晦暗不明。 “火大了,小些。”姝晚皱了皱眉,闻时砚添了几把柴,压下了那股邪火。 厨房里弥漫着葱香味,锅里摊着的饼金黄带上翠绿,还有些焦黄,姝晚又煮了些米粥,拌了一碗黄瓜,清爽脆嫩。 闻时砚捧着碗那种热热的感觉,周边的三人都很随意,没有了国公府的那种肃然,哪怕是吃个饭也须得身子坐直,凉的吃几口,热的吃几口,什么不能吃。 旁边的尹书寒和芸姐儿手上抓着大饼,脆脆地咬着,烟火气浓郁,他也咬了一口葱油饼,他有些后悔,以前姝晚做菜他从未珍惜过,一旁的芸姐儿吃的心不在焉,频频看向闻时砚。 心细如姝晚,她自然也是发觉了的,心下按耐住好奇,不动声色的观察着。 早上姝晚摊了三张饼,她与芸姐儿分着吃,尹书寒与闻时砚各一张,芸姐儿突然放下了饼:“阿姐,我吃饱了。” 姝晚淡淡:“怎么今日吃的这般少,不可浪费粮食。” 芸姐儿心虚:“就是有些饱了。”她想着早上要少吃些,这样等会儿闻哥哥带她出门去就能多吃一些了。 闻时砚如何不知小孩子的心思,丝毫不见外的拿过芸姐儿剩下的饼:“无妨,我替她吃。” 姝晚惊讶,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她记着闻时砚说过他从来不吃别人碗中夹过去的菜,更别说是芸姐儿吃剩的了,她复杂的瞧着闻时砚,这人,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能理解。 就连芸姐儿碗中的粥,他也顺手倒入了自己碗里,尹书寒忍不住道:“大人,您不必这样,吃不了还有下顿。”,闻时砚摇摇头:“你阿姐既辛苦做好,还是不要浪费了。”这种天气放久了也不大好吃,用脚都能想到姝晚说不准又自己一个人吃掉了。 国公府有个习惯,过饱不食,闻时砚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种撑了的感觉已经许久未感受过了。 饭后,闻时砚主动把水提进来:“我来洗碗。” 尹书寒哪敢让这尊大佛动手:“不成不成,这…您哪能干这种事。”他涨红了脸道,哪有叫客人动手洗碗的道理。 姝晚忍不住出言:“您好歹是客人,如何能动手,放着吧。” 闻时砚却笑了笑:“本就是你们收留我,我怎好意思吃白食光吃不动。”说着他竟真的像个平民百姓般挽起袖子,坐在马扎上,学着尹书寒昨日那边洗碗,他身上穿着尹书寒的衣裳,那衣裳看着很新,料子也好,青灰色衬得他清朗俊逸。 白皙的手背在光下泛着红润,青紫色血管衬得手更为骨感。 结实修长的双腿大马金刀的敞开,端雅矜贵不复存在,多了丝潇洒和痞气。 姝晚垂手怔怔的瞧着,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哪怕他说千句万句后悔,在她面前掉眼泪,亦或是为了她去闯镇北王府,也抵不过这一刻像个平凡男子般,与她吃饭、洗碗,二人间的鸿沟好像消逝,他不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汉子。 兴许,二人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现在这般也是普通日子里最平常的一件事。 她回过神来,眼中的茫然和无措消散,又恢复了那个平静的模样。 阳光渐渐上了头,照在闻时砚脑门上,渗出细密的汗,他的伤口有些发痒,忍不住用手背去蹭。 “别动,纱布被蹭掉了。”姝晚蹙了蹙眉头喊。 闻时砚便不动了,耳边传来脚步声,姝晚渐渐走近:“手上有污水,不干净,纱布都湿了,我去找郎中来,给你换药。” 闻时砚一听忽然道:“不用了,等会儿我自己去便好,你去忙铺子吧,我自己可以。”他言语温和,像是在安抚。 姝晚点点头,也没有强求。 “对了,我带芸姐儿一道儿去吧,我瞧你白日要把她送到邻居家,正好我在,芸姐儿便交由我来带。”,姝晚却摇摇头:“太麻烦了,邻居家有个玩伴,她去了也只是玩儿罢了。” 闻时砚随意道:“不麻烦,我说了,这都是我该做的,总不能白吃白喝。” 姝晚还是坚定,芸姐儿却跑过来撒娇:“阿姐,闻哥哥说带我去玩儿,你就让我去吧,就一回。” 姝晚这下被动摇了,心软了下来:“行行,去吧去吧,不准叫哥哥给你买糖吃。”她有些不放心的叮嘱。 闻时砚在一旁默默咂摸哥哥这二字,总觉得这二字比家中那些弟弟妹妹喊起来还要好听。二人年岁本就差不多大,想到现在闻时砚忽然想起他竟不知姝晚的生辰是何时。 芸姐儿在一旁欢呼雀跃,姝晚想了想,进了屋,掏出钱袋,拿了两吊钱,装在给芸儿的小荷包里,她回到院子里,对芸姐儿说:“呐,装些钱,小心着些,不要总是麻烦人知道吗?” 芸姐儿重重点头,在姝晚不放心的眼神中,一大一小牵着手走出了宅门。 芸姐儿紧紧地拉着闻时砚的手,喧嚣的早市充满了人气儿,他从前并未在这个时间段像今日般悠闲逛市井,没有好好感受这时间,空气中混杂着奇异的味道,以前觉着他们刺鼻,现在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芸姐儿突然出声:“有栗子糕。” 闻时砚瞧过去,眉眼一弯:“走,我们去买些。” 芸姐儿犹豫了:“可是还要买莲蓉膏和糖葫芦,嵌不够的。” 闻时砚蹲下身:“没关系,我有,我以后既然想给你做姐夫,那这些的付出就不值一提,柳哥哥是不是也给你买吃的来着。”他循循善诱。 姝芸想了想,是这样的,便点了点头。 “走,我们去买。”,芸姐儿如愿得到了栗子糕,闻时砚斟酌试探地问:“芸儿,你知道阿姐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吗?” 芸姐儿点点头:“当然知道啊,阿姐的生辰在下旬,八日那天,那日我们可以吃好吃的,闻哥哥你要不要来啊。”芸姐儿很是不记仇,毕竟是大人之间的事,小姑娘不大懂,她只知道,有人对她好便是她的好朋友。 闻时砚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会来的,给你与阿姐带礼物。” 芸姐儿摸不着头脑,是阿姐过生辰,又不是她,为何要给她礼物呢? 姝晚在铺子里绣着鸳鸯戏水的荷包,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几息便扎了几个血窟窿。 也不知闻时砚会带着芸姐儿去哪,怎的还不回来。 直到日头大晒,姝晚差点出去要寻人时才回来,姝晚瞧着眼前的一幕,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二人大包小包地提着许多东西,大多是吃食。 她上前一扒拉,什么栗子糕,莲蓉糕,水晶糕,糖葫芦,糖人,芸姐儿左手拿着一个风车,右手拿着一个精巧的陶瓷娃娃,瞧着便价格不菲。 小脸玩的红扑扑的,却并不严重,额头被晒出了少许汗意,但闻时砚却是后背的汗濡湿了衣裳,鲜少有这般衣衫不整过, 芸姐儿说:“阿姐,闻哥哥给我遮太阳。”说着她学着闻时砚抬起袖子挡在姝晚头顶。 姝晚瞧了一眼闻时砚,起身去后头给他倒了碗水,加了些蜜,还拿了一碗蒲扇,闻时砚接过水,仪态很好的喝了起来,随后还稀奇的瞧了一眼碗,以前并未用过海碗喝水,在灵水村一度瞧不上这番行为,当初第一件事便是买了个茶盏。 虽然很是粗劣,但好在是不必拿海碗喝。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这么热的天吃不了怎么办。”姝晚皱着眉头有些犯难。 闻时砚不以为然:“扔了也无妨。” 芸姐儿瞪大眼睛:“不能浪费粮食。” 闻时砚无奈:“我吃,你们吃不完我负责收尾。” 芸姐儿满意点了点头。 姝晚见他眉眼染上的笑意,一时走了神,就那般怔怔的看着。 “哟,这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清朗的声音响起,柳世安进屋瞧着桌子上的东西,纳闷道。 姝晚霎时回过神来,收回了目光。 第43章 柳世安的到来叫原本很好的气氛又重新跌回了原点, 闻时砚眉眼沉沉,看柳世安依旧不顺眼。 芸姐儿笑靥如花:“是闻哥哥带我买的。” 柳世安一顿,笑意微敛:“这样啊, 芸儿玩儿的很开心啊。”他声音变低了, 敏感如姝晚,一下子就察觉到了,柳世安视线轻飘飘落在了闻时砚身上 ,显而易见的敌意。 她张了张唇, 却最终未说什么,芸姐儿并未察觉到这些,欢欢喜喜的拿着风车拉着姝晚去外面玩儿了。 闻时砚瞧着二人,唇角是若隐若现的笑意,柳世安侧目瞧了他一眼,神色冷淡:“闻大人何时离开。”姝晚身边总是放着这个不安分的人,柳世安隔应的要死。 闻时砚亦冷下了眉眼, 撩起眼皮望去:“与你何干?”, 他声音低沉, 如同古弦拨动,玉石相击, 避开了姝晚,他脱下了那副伪装的皮子, 露出恶劣的本性。 那双潋滟的眸子, 犹似赛雪霜寒,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气势, 毫不夸张, 柳世安一瞬间感受到了压力,二人的身份与阅历都完全不同, 闻时砚看他似蝼蚁。 柳世安并未退缩:“姝晚是我的未婚妻,不日我们便要成婚,还望大人莫要纠缠,你们已是过去,曾经你那般对她,姝晚还恳与你说话完全是看在寒哥儿的面子上。” “她心里没你,还望闻大人莫要做这等死皮赖脸纠缠之事。”柳世安字字珠玑,言语间丝毫不见怯懦。 闻时砚神色冷然,他缓缓站起身,柳世安本就高大,闻时砚比他还要高半个头,一瞬间视线换位,他垂着眼皮看向他,眼神中尽是漠然,“未婚妻?怕是你的家中人还不知我与她的过去,若是叫他们知晓了你觊觎国公世子未过门的妻子,会如何?” 柳世安被戳中了心事,当即怒意横生:“你要做什么,我警告你你莫要拿此事开玩笑,你想……置姝晚于何地?” 闻时砚淡淡笑了笑:“我会护着她,不叫她受一点伤害,她未来会是世子夫人,国公府的主母,诰命夫人,而不是跟着被贬斥的你,遭家中人嫌弃。” 柳世安涨红了脸:“你……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当初你忘了你是怎么待她说。” 闻时砚垂下了眼眸:“所以,我更不会放手。”说完他便回了后院,进了房内洗漱。 柳世安跌坐在椅子上,怔怔的望着虚空,姝晚推门而入,瞧着他这般样子问:“怎么了?” 柳世安摇摇头,情绪不大对劲。 姝晚有些担忧,但瞧他不想说的样子,也并未勉强,只是继续绣绣品。 午时吃饭的时候,尹书寒敏感察觉氛围不大对劲,他左右瞧了瞧,阿姐瞧着兴致不高,柳世安心不在焉,闻时砚…素来是那副没有波澜的神情。 今日发生什么了,他正沉思着,蓦地,闻时砚放下筷子,攥住了姝晚的手,叫在坐三人一顿。 “手怎么受伤了,扎的这么狠。”闻时砚拧眉问,姝晚不自然的挣了挣,脱开了他的手掌,低声回答:“无事,不小心扎的。” 闻时砚却把他涂额头的金疮药拿来,强硬的拽过她的手指,涂了药。 柳世安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我吃饱了,突然想起书院还有些事,我先走了。”言罢,起身便离开了,姝晚急着道:“我送送你。” 柳世安身形一顿:“不必。”随即便没有回头的离开了。 而后这一顿饭,姝晚显而易见的有些低落,闻时砚瞧着气闷不已,嘴唇绷得很紧,姝晚心不在焉的夹了一块儿鱼肉,却被一双筷子拦在空中,闷闷的声音传来:“你不能食海鲜。” 言罢夹走了那块鱼肉,转而给姝晚夹了鸡肉。 姝晚垂下头怔怔的瞧着碗中,半响她突然说:“等会儿闻大人便离开罢。” 闻时砚沉默不语,最终说了句:“好。” 尹书寒诧异的不得了,竟这般好说话,吃过饭后,闻时砚照旧帮着姝晚洗了碗,看着她默默收拾东西。 “我走了。”闻时砚对她说。 姝晚一顿,淡淡的嗯了一声,闻时砚便未在犹豫,转身离开了。 脚步渐行渐远,午时的热意蔓延到了屋内,姝晚脱力般坐下,背后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意。 闻时砚刚回到府上,徐氏便把他唤到了紫鸣苑,屋内一角放着冰盆,徐氏怕热,分明才四月竟然已放上了冰块,闻时砚入了屋,便感受到了阵阵凉意。 徐氏问他:“昨儿个晚上去哪儿了,怎的没回府上。” “在衙署住了一晚。”闻时砚随口道。 徐氏点点头,便不再管他,“头上的伤可好些了?对了,下旬便是太后大寿,提前备着贺礼,到时候可不能失了面子。” 闻时砚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般,确认:“下旬哪一日?” 徐氏惊奇的瞧他:“八日啊,往年不都是这个日子?” 闻时砚却一愣,太后大寿,礼部主持寿诞,届时必然要早些进宫,晚上还有有宫宴,一整日都脱不得身,可姝晚的生辰恰恰也是那日,闻时砚有些担忧。 “砚儿?砚儿?”徐氏轻声唤他,瞧着他这般心不在焉的样子,关怀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闻时砚摇头:“那日,孩儿有件重要之事要办。” 尹府 “寿诞?”姝晚问,一旁的尹书寒低落不已:“谁想到阿姐的生辰与太后娘娘撞在一起了,不能再府上给阿姐庆生了。” 姝晚笑笑:“无妨的,改日过也是一样的,每年都会过。” 尹书寒认真道:“那可不成,每年的生辰都要好好过。” 一旁的柳世安突然支支吾吾的说:“姝晚,那日家中有事走不开,不若改日等书寒空闲下来我们四人再一起庆贺吧。”那日他走后,没过多久又回来了,姝晚了解他,心里有事又不愿意说出来,只得自己消解,待消解完了又回来了。 姝晚倒是跟无所谓,只是尹书寒不大愿意了,那岂不是阿姐生辰那日一个人也陪不了了。 “还有我,我陪阿姐。”芸姐儿大声说。 三人被逗笑了,姝晚眉眼染上了淡淡的笑意,好似流风回雪般惊艳,柳世安怔怔的看着,心中悸动不已。 过了一会儿,寒哥儿说要带着芸姐儿去街上买糖人吃,待人走后,柳世安磨磨蹭蹭的主动跟姝晚道歉:“晚晚,对不起。” 姝晚没回头,已然波澜不惊的问:“为何道歉。” “我母亲喊我回家去,那日有要事商议。”柳世安愧疚的不得了,姝晚却说:“你做的没错,相较于我而言,父母才应当是放在首位的,这是孝道。” 柳世安听着她这般说还有有些不舒服,他低估了两句:“若你想让我陪你,我定是会来的。”,可惜他晓得,姝晚是不会说的,她素来便不是那种主动张嘴要东西的人,她总是很懂事,懂事到让人心疼,柳世安宁愿她不要那么懂事。 姝晚没说话,柳世安瞧着她的侧颜,视线落在了红润的唇上,饱满润泽,擦了些淡淡的口脂,柳世安喉头滚动了一番,呼吸蓦然急促起来。 他微微倾身,墨发从后背滑落到肩头,高大的身躯往姝晚那边靠去。 姝晚倏然感受到一股热气倾袭,抬眸便撞上了柳世安近在咫尺的脸庞,他的视线罕见的有侵略性的落在了她的唇上。 姝晚不知怎的,条件反射的后退了一步,把二人的距离拉开了。 气氛霎时变得僵硬,柳世安凝滞的呆在原地,他们二人彼此确定了心意已然半年多,二人都不是主动外放的性子,只是相敬如宾,分寸拿捏得当,没有过于亲密的举措,是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的想吻姝晚。 在她推开自己的一瞬间,柳世安莫名想到曾经姝晚与那人是否也这样吻过,而姝晚又可曾拒绝过他。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问出来了。 姝晚后退一步才觉着不大对劲,她……是不是不应该退,姝晚迟疑的想着。 当听到柳世安问她时,她静静的瞧着他:“你还是在意这件事,对吗?” 语气淡然,没有失落,没有意外。 柳世安却有些受不了:“我不该介意吗?那个男人曾经那样对你,现在却依旧对你念念不忘,于寒哥儿而言,他是不可避让之人,所以他便有了光明正大接近你的理由,姝晚我们离开京城吧,还是回江南去,好吗?嗯?” 他语气急迫的说道,眼中尽是期冀。 “那你的父母呢?寒哥儿呢?”姝晚反问。 柳世安有些挫败:“你能不能先考虑考虑我们二人,其他人,其他人永远在我们前面排着。” 姝晚却摇头:“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这样太自私了,我已然过了非情爱不可的年纪,于我而言,许多事就是比情爱重要的多,世安我希望你也成熟些,与其逃避,不如好好想想该如何解决当下。” “所以你不想跟我成婚了吗?”柳世安问。 姝晚没有任何犹豫的说:“顺其自然。” 然后,柳世安离开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姝晚叹了一口气,她想自己对他是不是有些狠心了,可是一味的不顾及现实,只会逃避,她只觉得这样的婚事可怕。 翌日,姝晚瞧着又出现在清帛坊的闻时砚,面色露出了罕见的冷漠,闻时砚知晓她不想见自己,言简意赅:“今日来,是有正事,五日后是太后生辰,我想请你帮忙绣一副屏,一月够吗?” 听闻是正事,有生意不做白不做,姝晚面色好看了些,她想了想:“可以。” “要什么样的?”她随口问。 闻时砚却道:“你定便好。” 姝晚迟疑:“既是给太后娘娘的,我这般随意,不大好吧。” 闻时砚笑了:“你既是绣娘,由你定再合适不过了。” 姝晚便放下心来,闻时砚:“一月会不会有些赶?” 姝晚当他是生怕到那日会完不成,便安抚道:“无妨,我会集结清帛坊所有绣娘一起完成,大人不必担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闻时砚缓缓说。 “担心你太累了。” 姝晚一顿,疏离一笑:“做生意哪有不累的,大人不也是为了公务日不休,夜不眠的。” “这一月,我会时时来看看,你放心,不会打扰到你的。”闻时砚凝视着她保证,姝晚被他的视线瞧得不自在,避开了他的视线,嗯了一声。 幸而他很快便离开了,姝晚松了口气,全身心投入到绣品中,既是给太后过寿,姝晚蓦然想起她方才忘了问些东西,犹豫一番,走了出去张望。 “在找我?”沉沉悦耳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夹杂着一丝笑意。 姝晚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我…有些喜好忘了问大人。” 闻时砚不在意她的语气,点头:“你问。” “太后素日里喜欢什么,或者是对东西摆件儿喜好华丽还是朴素。” 闻时砚想了想,依着他做伴读时的回忆说:“太后信佛,不喜欢太过奢靡,金啊银啊的不大喜欢,倒是喜欢玉,或是字画。” 姝晚心中有了计较,她点了点头:“我晓得了,大人慢走。”她屈了屈膝便回了店中。 闻时砚失笑。 国公府,徐氏从紫鸣苑出来后便往国公府的库房而去,她寻思着想瞧瞧有什么珍奇物件儿,不巧,昭阳郡主也在此处,且二人的嫁妆都放在了这库房,只是不归纳在一处,如今库房又多了些,柔嘉的嫁妆也放了进来了。 郡主身旁跟着柔嘉公主,依旧是那副内敛的模样,瞧见了徐氏,淡淡颔首。 郡主拨弄着手上的翡翠珠串,和玛瑙镯子,阴阳怪气:“你这是打算准备什么贺礼,届时可莫要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徐氏懒得理她,随口敷衍:“你也是。” 郡主嗤笑:“得了,就你那些嫁妆,能买得起什么稀罕物件。” 徐氏淡淡道:“礼物贵在心意,有的人只知金银珠宝,却不知何为溪山行旅图。” 郡主气的扬声大骂:“徐沁春,莫要以为一副破画便自觉比我高雅,我看你是眼睛长在脑袋上了。” 徐氏嫌弃瞧了她一眼,施施然离开了,没有国公爷在的场景,她倒是能打擂打个旗鼓相当。 郡主瞧着她的背影,气的推翻了旁边的珠宝箱子,散落一地的首饰发出玲琅相击的声音,蓦地她眸中迸发出光忙,暗暗吩咐一旁的崔妈妈:“去瞧瞧,打听清楚,徐沁春和那小混账送什么贺礼。” 柔嘉在一旁听着心惊胆战,暗道不好。 第44章 姝晚把铺子里的绣娘集结在了一起, 她打算绣一副群仙贺寿的图,上了年纪的人总归喜欢喜庆些的东西。 “姑娘们,时间很紧, 大家尽力而为。”姝晚只说了这句话。 清帛坊内很长一段时候都无人说话, 往日的说笑暂时收敛,姝晚打头,绣娘跟随,配合无间。 闻时砚站在门口瞧着姝晚的模样, 他身着白色衣袍,光华内敛,浑然天成的气势引得绣娘频频往这边看来。 “唉,你瞧,那是哪个贵人,长的这般好看。”一绣娘忍不住问旁边的绣娘。 “应当是这绣屏的雇主罢。”另一位绣娘随口道。 “雇主怎的时时有闲情来这里。”问话的绣娘品出了里面的不一般。 “嘶,哎哟。”问话绣娘痛呼了一声, 她指尖赫然冒出了一个血泡, 旁边的绣娘呵道:“退的远些, 别把血滴到绣品上。”原本就是贺寿的东西,自然是碰不得血的。 “长点儿心, 你的脑袋想不想要了。”那绣娘叹了一口气,被针扎了的绣娘叫玉娘, 是个心大的, 性子太跳脱了,小环原先是对她有些迟疑的, 方才果然, 险些坏了事儿,当着雇主的面儿都能犯这种错儿, 轻则被赶出去,重则丢了这单生意。 姝晚给她包扎了一下,玉娘委屈道:“娘子,我不是故意的。” 姝晚安抚:“下次注意些。” 姝晚虽然也是有些担心,但并没有苛责她,在座各位都是有些经验的绣娘,若是过于苛责,恐生事端。 她注意到了一直在阴影中站着的闻时砚,踌躇地走过去:“大人,那绣娘不是故意的,您莫要为难她。”姝晚忐忑不安,他晓得闻时砚对事情是很苛刻的。 闻时砚淡淡道:“无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姝晚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二人近些日子好似回到了姝晚刚回京城的那段日子,疏离至极,好似谁也不认识谁,姝晚觉着现在的状态便很好,二人合该如此。 闻时砚提醒了她一下:“近些日子要防着有心之人蓄意接近,寿宴来临,多双眼睛等着,互相看着出丑,你自己小心些。”他这般说着,语气又柔和下来,仿佛这几日的疏离都是压抑下来的感情。 姝晚无法回应,只是点点头。 不过多时,闻时砚便离开了,姝晚有些心不在焉,穿线时时穿不进去,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空落落的。 清帛坊一阵忙碌,一妇人探了探身往里,随后抚了抚发髻摇着身子进了屋:“掌柜的,掌柜的何在。”声音尖锐高昂,还在店内踱步,眼神飘散,似是在寻着什么。 姝晚撩开帘子从隔间走了出来,帘子掀起,隐隐约约露出里面绣娘们的身影,那妇人眼尖的撇见了,想往里瞧。 姝晚不动声色的遮挡严实,“您有何贵干?” 妇人咳了咳:“我想订个绣屏,给家中老太太祝寿。” 姝晚温和问:“何时要?” 妇人想了想:“大约下旬吧。” 姝晚闻言拒绝道:“这不大成,娘子,手头上海有一单活儿,您得往后排,不若您去瞧瞧别家?” 妇人闻言不满了:“嘿,你这小娘子,怎么这般不识好歹,你可知我是何人,就敢不做我的生意,我给你加钱,你说吧要多少,先做我的。” 姝晚安抚她:“这并非是银子的问题,先来后到罢了,真的不成。” 妇人啪的一下拍了桌子一声,腕上的镯子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一百两订金,做好后再加五百两。”这实在是一笔巨大的银子,但姝晚毫不动心,何况眼前的妇人实在不大对劲。 “真的不成。”姝晚柔柔坚持。 “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这般不给我面子。”妇人气势迫人,叉着腰指着说:“我今日倒要瞧瞧,到底是什么破东西。”说完就要绕开姝晚进去,姝晚眼神一凌,当即拦在她身前:“娘子不可,这是别的客人的东西,按理,您不能瞧。” 那妇人形似泼辣:“你个小蹄子敢拦我,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老娘偏要看。”说着肥硕的身躯往前一迈伸手推了姝晚一把,姝晚毫无抵抗力,一时不察被推的直接摔在地上,手腕扭了一下,痛意叫她没反应过来。 那妇人瞧着姝晚摔在地上,直接便要进入隔间,刚伸出手要撩帘子,便闻门口传来一声爆呵:“你在做什么?” 低沉浑厚的声音,含着明显的怒气,妇人手一颤,视线瞧了过去,门口站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极为有压迫感,玄色衣袍叫姝晚恍惚的好像瞧到了三年前的人。 闻时砚快步走来,衣袍翩跹,一双稳健的大掌拖着姝晚的胳膊把她稳稳地扶起来 “我……我没做什么,你是何人?”妇人有些心虚。 闻时砚却没理她,低声询问姝晚:“没事吧?” 姝晚摇了摇头,右手手腕往后一躲,本来是想掩饰,却被闻时砚敏感的注意到了,他皱起眉头一把拉出她的手腕,力气略微重了些,姝晚嘶的一声,无法挣扎。 闻时砚虽不言语,姝晚却能感觉得到他心情极度的不悦,旁边的妇人撑起胸脯:“我可没做什么,是……是她自己受的伤,谁叫她挡我的路。” 姝晚冷静:“分明是你抢闯隔间,我现在怀疑你居心叵测,若你不服,我们去有司衙门走一遭如何?” 妇人并未害怕,反倒被激起了火爆的性子,嗓子愈发尖利:“嘿,你这小娼妇,”我还怕你不成…”,许是妇人说话实在难听,闻时砚胳膊一闪,广袖中划出一柄匕首,霎时脱鞘而出,锋利的匕刃横在妇人的脖颈处。 妇人登时腿一软,倚在了墙上,声音哆哆嗦嗦:“你……你要做什么,你敢杀我,光天华日,还有没有王法了。” 闻时砚气势骇人,眸色暗如浓墨,但面庞却是冷淡至极,气定神闲:“你再敢多说一句,我便割了你的舌头,回去告诉你主子,还想保住自己,最好不要兴风作浪。” 姝晚捂着手腕怔怔的瞧着他,妇人彻底被吓呆了,直至闻时砚收回匕首还在打哆嗦。 她想撑着身子赶紧离开,却被闻时砚拦住,她胆怯的望着他以为他后悔了,又想割自己舌头,熟料闻时砚干脆利索的拽着她的手腕,一用力,清帛坊响起了杀猪般的嚎叫。 “给你的教训,记住什么人该碰什么人不该碰。”闻时砚居高临下的瞧着妇人,眼神犹似瞧死人般令人胆寒,玄色衣袍并未助长他的气势,反倒是压了下来,叫人觉着没那么气势外放。 隔间内传来窃窃私语之音,遮挡的帘子似有若无的想掀开,姝晚定了定神冲里面喊:“无事,你们继续干活儿。” 闻时砚松开了她的手,自觉的保持了距离,这却叫姝晚心绪更为复杂。 “药在何处?”他转过身问。 姝晚:“这里没有,在府上有,没什么事,只是扭了一下罢了,不会耽误绣绣屏。”她干巴巴的说。 闻时砚无奈:“我不是那意思,若是不及时涂药,小心落下毛病,去府上拿药。”他虽是吩咐的口吻,却甚是温和,还带了一丝哄诱。 姝晚垂头:“其实刚才大人不必那样,您身居高位,若是被有心人拿了把柄,万一有御史台的弹劾您可如何是好。” 闻时砚很干脆的说:“我为你出气,是我的事,你不必有负担。” 姝晚别扭的不行,他现在变成这样她还是有些不习惯,但闻时砚做的每一件事都叫她一点点犹豫不定,姝晚真的很怕她哪日便撑不住了,她正出身想着眉目间俱是担忧。 突然一道温热的触觉落在了她眉间,修长如玉的手指抚平了她的紧皱的眉心,喃喃道:“究竟有什么事情叫你总是这般不开心。” 姝晚垂下了眉眼,鸦睫轻颤,唇角也略微往下撇,肤色呈淡淡的绯色,晕染到了眼尾,她伸手拦开了闻时砚的手掌,淡淡说:“无事,我去拿药油。” 闻时砚没有跟着她一起去,姝晚回到房内平静的找着药油,药油不知放在了哪里,她寻了许久,终于在药匣内寻到了,姝晚拿开了瓶塞,淡淡的、有些刺鼻的药味顺着鼻端飘散在周围。 姝晚忽得落了泪,泪珠坠在鸦睫上将落未落,颤颤巍巍的,滴到了药油里,她把药油拿的远了些,任由泪水汹涌的泪意澎湃。 过了许久,她擦了擦脸颊,去院中洗了把脸,又拿冷帕子敷了一会儿手腕,最后拿药油揉了揉,冷静下来后她试着动了动手腕,有些微微肿胀,心下叹气,不知绣屏还能不能继续了。 时间已然过了半月,绣屏也完成了一大半,姝晚不想在紧要关头退出,少一个人便多几日时间。 坐了一会儿她便起身回铺子,不论如何,她都得完成这次绣品。 姝晚刚刚打开大门,便见闻时砚等在旁边,听到了响动他微微侧头过来瞧,视线落在了她的手腕上,语气不大好:“受了伤便好好休息,绣品可以叫其他人代劳。” 姝晚摇摇头:“不成,快到寿宴了,我不能拖后腿。” 原以为闻时砚会阻拦一番或是噎死人般说几句,谁料他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好。”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姝晚讶然异常,闻时砚默了默,补充说:“你想做的,我都支持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叫姝晚喉头哽塞,心神沉闷,呼之不出的郁气窝在心间,一紧一紧的。 这人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变成这般样子,赶也赶不走,好似就是赖定了她,可是她有什么好的呢?还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姝晚犹自怀疑。 寒哥儿回来时瞧见了姝晚的手,大惊小怪:“阿姐,我去找大夫。” 姝晚:“回来,别没什么大事,我且问你,你可需要准备寿诞贺礼?” 尹书寒笑了:“自然是要的,但不宜冒头,随大流罢,别人送什么我送什么,像阿姐的群仙贺寿那是不大适合。” 姝晚:“那我便不操心了。” 尹书寒摆摆手。 国公府 灯火昏暗,前段日子的锦绣红绸已然撤了去,只留了两盏红灯笼,序哥儿自成婚后便去了旁边的院子,偌大的暮影居只余郡主一人,沉闷的紧。 “什么,那混账竟这般说话。”暮影居内传出愤恨的声音,郡主嚯然起身,涂着艳色寇丹的手指攥着紫檀桌边缘,那双凤眼俱是怒意。 她本就是容易炸的性子,闻时砚此番简直是算作挑衅,“这个不敬尊长的忤逆玩意儿。” 柔嘉公主在一旁犹豫的想劝阻,她这婆母实在不大地道,分明是她不讲道理抢闯,想知晓人家的贺礼,被拒了却反过来辱骂人家,跟骂街的泼妇有何区别,但柔嘉只是这般想想,可不敢表露一丝一毫。 她本就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及笄后的唯一归宿便是和亲,若不是昭阳郡主瞧上了她,她还得远赴塞外和亲,一定意义上来说,柔嘉哪怕再不满,也不会去忤逆她。 崔妈妈进言:“奴婢想,左右也是绣屏之类的,这种玩意儿一把火烧了了事,看他们还怎么办。” 昭阳郡主霎时醍醐灌醒,收敛了狰狞之色,施施然坐下:“就这么办,去找个手脚利落干净的人去,事情做的隐蔽些。” 崔妈妈称是。 第45章 姝晚的手在不歇着的情况下又绣了两日, 果不其然,晨起时,手腕肿了起来, 疼得有些难受, 尹书寒给她热敷着一边劝:“歇歇吧,哪怕歇一日,若是为了这次的绣屏落下了病根儿,可就得不偿失了。” 姝晚最终还是缓了一日, 这东西还是急不得,有其余绣娘们顶着,还是落不下多少。 说来,柳世安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过来了,姝晚忙起来便未曾发现,还是芸姐儿提了一嘴才发觉,她犹豫着, 左右今日歇着也无事, 便想着去书院寻他。 书院位置有些偏僻, 多是平民百姓们的孩子在里面读书,她站在书院外张望着, 一身藕荷色衣裙格外瞩目,许多学子驻足瞧这格外好看的姑娘。 也有的大胆的学子直接上去:“姑娘可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 姝晚有些不好意思:“你可识得柳世安柳先生?” 那学子点头:“自是识得的, 您要寻他, 不巧柳先生这几日未来,听闻家中给他相看姑娘, 那日柳先生的母亲亲自来把他带回了家中, 这事我们许多人都晓得,许是要成亲了。” 姝晚呆呆的站在原地, 刹那周遭失去了声音,那学子见她不说话,神情不大对劲,有些忐忑不安的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姑娘?姑娘?”他迟疑的唤了几声。 姝晚回过神来笑了笑:“无事,多谢公子告知。”说完她转身便离开了书院,回去的路上心情也甚是平静,意料之中的事情罢了,柳父柳母本就对她不大满意,让她在意的是柳世安竟也没有告诉她。 若是明明白白的说,她不会怎么样的,也不会死缠烂打,二人好聚好散,做甚要做这种两面三刀之事,她这辈子,最恨欺骗。 姝晚冷静异常,就连回了府,尹书寒问起来她也只是淡淡的扯了个借口,她想,还是要等人来了把话说清楚才好。 这般想着她便又松下了心来,歇了一日拿着药油时不时的揉,热敷,第二日便不敢停了。 待柳世安来时又过了两日,人不似先前意气风发,倒有些颓丧,脸色不大好,二人之间的矛盾似是到了京城便愈发的多了起来。 姝晚觉着他实在是生在桃花源太久,久到宁愿被贬斥也不愿为官场改变自己,从而早就了许多事与姝晚各执一词。 “晚晚。”柳世安声音有些委屈,眼巴巴的看着她。 这次姝晚却没在心软,直白问:“你父母给你相看姑娘了?” 柳世安登时僵在原地,“你…你是如何知晓的。” 姝晚瞧着他这神色便知八九不离十:“你许久不来,我便去了书院寻你,结果有学子说你回家相看姑娘了,亲眼瞧着你母亲把你带回家了。” 柳世安慌乱解释:“我……我没有答应,是他们逼我的,姝晚你听我解释,我只是怕告诉你,你乱想而已。” 姝晚淡淡道:“你明知我最恨欺骗,你当真是为了我着想?” “我且问你,若是你家中逼婚,你可有资本和他们对抗?你可愿为了我得罪权贵?你可愿……为了我忤逆尊长?你可有法子去善后?”姝晚好似一株坚强的梅花,声音温婉,却极为有力量。 她反问着,似是对柳世安说,又似是对自己说。 柳世安张了张嘴,怔怔的瞧着姝晚,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最后颓丧的跌坐在椅子上。 “你……你等等我。”,刹那间,风欲静止,姝晚瞳孔一缩,电光火石间这句熟悉的话叫她的神思回到了从前。 同样的话,同样的情景,不一样的人,姝晚悲哀的想着,她仿佛是一个巫咒,永远逃不开这般命运。 半响,她决定赌一把,其实她并未想怎么样,她只需要一个态度也好,起码能有支撑她走下去的理由,姝晚狠下心:“若你做不到这些,我们便算了。” 她声音颤颤,手掌蓦然攥紧。 柳世安瞪大了眼睛,嚯然起身,姝晚屏住了气息,静静等待。 不知过了许久,柳世安缓缓道:“姝晚,你是真的狠心。” 姝晚松开了手掌,她知道,自己又一次赌输了。 心口的郁气不上不下,她强撑着笑意:“你走吧,以后别来了。” 柳世安心口疼得慌:“你当真一点也不顾念旧情?” 姝晚却回过身来:“对我说,我愿意与你去江南,你可还愿意走。” 柳世安却说不出话来,姝晚笑了笑:“我们就此别过吧。”说完转身进了隔间,拿起绣针继续绣,半响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姝晚到底还是眼眶微微泛了红,门外却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姝晚以为柳世安又回来了,便道:“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有什么话没说完吗?”声音有些闷,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 隔间的门陡然被推开,闻时砚的身影立在门前,沉沉凝视着她。 “你哭了?”他意味不明的问。 姝晚落下眼皮:“没有。” “你们退婚了。”闻时砚又笃定道。 姝晚依旧淡然:“与你无关。” 闻时砚头一次露出了浅淡的笑意,周身气势陡然一变,沉郁之色消逝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春风般和煦的气质。 那双眼睛,是比春日还温和的眸色,氤氲了内敛的笑意。 他负手站在门前,青袍加身,风华无两。 “手还疼吗?”叫姝晚意外的是闻时砚并未多嘴问此事,反而像是漠不关心般,还有闲情关注她的手腕。 “不怎么疼了。”姝晚头也不抬,绣屏还剩些,只要再也三四日,紧赶慢赶的就能完成。 闻时砚却突然在她手腕上轻轻一捏,酸痛骤然传来,姝晚手一抖,针落在了绣屏上。 “你做什么?”姝晚瞪起眼睛问。 “撒谎。”说完,他转身便出去了,姝晚心下莫名其妙,又有些没来由的心虚,没过一会儿,闻时砚手上似是拿了一个东西又进来了。 姝晚随意一瞥,好像是一块热帕子,闻时砚强硬的拽过她的手腕给她敷上去,温热的暖意顺着静脉席卷了全身,手腕的疲乏瞬间被缓解,姝晚没有挣扎。 皓腕搭在闻时砚手上,静静的感受着热意,随后闻时砚又缓缓的给她揉捏着,大掌中柔软细嫩的皓腕,他隔着帕子触在她皮肤上,热意也随着他的掌心蔓延到了身上。 越揉,闻时砚越心猿意马,姝晚被揉的昏昏欲睡,这几日她总是未睡好,睡得极晚,早上起的极早,此时此刻她困乏之意上来了,倚在旁边阖着眼打盹。 蓦地,手背传来一道湿润柔软的触感,姝晚一惊,登时睁开了眼睛,对上了将将抬起头的闻时砚。 二人四目相对,姝晚一阵愤恨,气的脸色绯红,当即便要抽出掌心,闻时砚却紧紧攥着,眼神晦暗。 不论如何,眼前的人终究是退了婚,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靠近了,闻时砚闲闲的握紧手不愿意松开。 姝晚却挣扎着要离开,他怕伤了姝晚便松开了手,虽然未用力,但挣扎得有些用力,白嫩的肤色到底泛上了浅淡的红意。 之后,姝晚便再也不让碰了,一句话也不说,面色冷的跟冬天的寒霜似的,一瞧便是不悦至极。 闻时砚也识相的很,乖乖站在一旁抱臂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后来葛忠进来提醒了他好几次吏部事务繁忙才把人叫走,姝晚悬着的心骤然放松下来,随后她回过神儿来,方才的难受确实是散了大半。 姝晚把这个归结为自己对柳世安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二人说是适合更不为过,柳世安人很好,待她好,姝晚是真心想跟他过一辈子的,但是,再好,二人的家世不匹配,以后终归还是要吃亏的。 姝晚摇了摇头,不想再去想这些了。 姝晚自认自己拿得起放的下,柳世安却犹犹豫豫,他时时徘徊在姝晚门外,到这时他觉着姝晚不过是同他赌气,二人是有感情的,他不信姝晚这般狠心。 但他生怕见了姝晚姝晚会赶他走,对他生气,是以只敢暂时在门外徘徊。 “你还来做什么?”柳世安身后响起了低沉的声音,他回身望去,闻时砚眸色不虞地瞧着他,柳世安看见他便心烦气闷:“姝晚是我的未婚妻,我为何不能来。” 闻时砚淡淡说:“听闻你家中已经给你相看了姑娘,家世不错,既如此,你还来做什么?” 柳世安面色涨红:“我不会娶她的。” “但你也不会忤逆你的父母对吗,你只会拖,逃避,与你父母僵持不下,或者…莫不是你有娶平妻的想法?”缓慢的声音揭穿了柳世安的防备。 他脸色骤然大变,怔怔的瞧着他:“你……” 闻时砚嫌恶的瞧着他,眼神犹似看垃圾。 “你…你以后叫我放弃了,姝晚便会重新接受你么,你怕是忘了自己曾经那般对她罢。”柳世安也揭开了他的伤疤。 闻时砚斜眼瞧他:“我从未否认过我曾经伤害过姝晚,但,我敢为他闯入御前,在天子面前退婚,我愿意为他挨板子,遭受流言蜚语,最重要的是,我有能力护得住她,叫她不再遭受别人的闲言碎语,叫她不必仰看别人鼻息,而是别人匍匐在她脚下。” 闻时砚的声音掷地有声的砸在柳世安心间,是了,这个男人比他有权有势,天子近臣,国公府世子爷,他不必依靠自己的家族也能为姝晚挣得一片天地。 对比起来,柳世安是个懦夫,瞻前顾后的懦夫。 他颓丧的坐在台阶上,这一切都被藏在墙角的寒哥儿听了个正着,他低头沉思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响柳世安踉跄起身,离开了此地。 闻时砚瞧着他的背影,正要去清帛坊,却闻背后声音响起:“冠冕堂皇。” 他眉目一挑,回头对上了寒哥儿淡然的视线。 “你别以为说的天花乱坠的我阿姐就能原谅你。”寒哥儿冷声道,按理说,他这般对比自己品级高的官员说话,算是大不敬了。 闻时砚却没生气,或者说他并不在意,“我并不希望她原谅我,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再如何也无法抹去,我只希望她能向前看,看到我的好,重新接纳我。” 尹书寒哼了一声,态度罕见的没以前那么排斥了。 绣屏已经快要绣好了,姝晚正在收尾。 周遭的绣娘们窃窃私语:“你瞧,真好看啊。” “是啊是啊,这副绣屏定能在寿宴上大放异彩,我们清帛坊要名扬天下了。”小环兴高采烈道。 闻时砚凑过去瞧,绣屏上十三位寿仙,或脚踏祥云,或手捧灵芝,或两两对弈,辅以青松翠柏,浮岚暖翠,青山远黛,近水含烟。 确实是一副极为精美的绣屏,闻时砚侧过头去认真同姝晚说:“真的很厉害。” 姝晚自觉总是能从他的眼神中瞧出他心中所想,正如现在,他的眸色中俱是欣赏与赞叹。 姝晚别过脸去,扬起下巴:“付钱吧。” 闻时砚短促而低低的笑了声,笑意染上了清朗的眉眼,犹似绣屏中的青山远黛,叫一旁的平静的姝晚看晃了眼,姝晚从未见过他笑的这般明朗,一时怔在原地。 待其他绣娘瞧得呆在原地时他已然收敛了神色,昙花一现的笑意叫姝晚心如擂鼓。 闻时砚掏出了两个钱袋,把余款给姝晚:“合作愉快,天下第一绣娘。”他罕见的语带揶揄,姝晚闹了个不好意思。 夜幕低垂,姝晚与寒哥儿搬着绣屏回了家,闻时砚说要在这里先放着,若是带回国公府,太过惹人注目,恐生事端,姝晚便把东西放在自己房中,亲自照看着。 只是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出了岔子。 深夜传来打更声,屋内传来清浅呼吸声,姝晚躺在被中,水纹纱帐垂在地上,遮掩住那道无所察觉的人影。 夜风四起,吹着小火苗逐渐增长,摇曳的艳色充斥在房子周围,入目已然是一片猩红火海,浓烟冲天,很快便叫人警觉起来。 第46章 姝晚白日累极了, 夜晚便睡得格外沉,是以直至浓烟四起时才被熏醒,她睁眼时周身炙热不已, 浑身都是汗, 口鼻熏的话都说不出来,待她发觉不对劲时,门口已然烧成了一片火海。 她费力的磕着,慌忙想呼唤:“救命啊。”寒哥儿的院子在隔壁, 她大声的叫着:“寒哥儿,寒哥儿。”,幸而寒哥儿听到了,他瞧见隔壁浓烟滚滚,一片殷红时便暗道遭了。 披着衣服赶来时,目呲欲裂,“阿姐。” 姝晚捂着口鼻道:“我出不去了, 快去叫人灭火。” 寒哥儿竭力保持冷静, 赶紧跑去隔壁敲醒了邻居, 叫对方去唤军巡铺,而他回到院子里, 提着水去灭火,幸而芸姐儿住在偏房, 偏房因离着主房过近, 芸姐儿也被热醒了。 寒哥儿没空管她,芸姐儿好似被吓懵了, 随后便跑着出门去了, 寒哥儿大吼:“去做什么?” 芸姐儿一句话也未说,寒哥儿没办法, 只得继续灭火,姝晚呛得坐在地上,她眼尖的瞧着花几旁边的绣屏已然烧起了一点,她当即扑过去,把绣屏抢了出来,用袖子扑灭了上面的火苗。 幸而绣屏没有多大损伤,一角只是有些泛黑,只是姝晚的袖子却破破烂烂的,掌心被火潦到了,火烧火燎的痛意后知后觉的蔓延上来,掌心起了些燎泡,她虚虚的抖着,心生绝望。 芸姐儿中途与军巡铺的撞到了,“官叔叔。”,她急急的喊。 为首的秦贤叫下属去救火,他蹲下问:“怎么了?” 芸姐儿:“能不能帮我去找个很厉害的人,他姓闻,是世子爷。”因着跑太急了,额角的汗水濡湿了她的发,脸上被火熏着黑漆漆的。 秦贤大惊:“小姑娘你去寻世子爷做什么,我可没办法进国公府。” 芸姐儿冷静又聪明:“你只管去寻,他肯定会来,你就是姝晚有难,速来,我有很多银子,事成之后我会给你银钱的。” 秦弦犹豫一番,还是去了,说不准这姑娘真与世子爷有什么关系,若他帮了这忙,岂不是世子爷便能记他个好,仕途什么的也有了着落。 他不敢耽误,拉了匹快马便向国公府而去,大门应当是进不去的,他便去了侧门狠狠的敲了几声,很快有人开门。 守夜的是个小厮,睁着困乏的双眼不耐烦:“谁啊,大半夜的。” 秦贤一拱手:“在下是军巡铺的,有事要寻世子爷。” 小厮莫名其妙:“有病吧,灭火的寻世子爷做甚,找错地方了吧。”说完就要关门。 秦贤闻言一急,上前把胳膊伸进去:“我受人之托,烦小哥通报一声,就说姝晚有难,速来。” 小厮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恐怕真是世子爷的故人有难,自己来不了,特意托人来寻,他迟疑的放开了门:“成吧,我去通传一声。” 秦贤是个上道儿的,掏出身上的一点碎银塞到手里:“烦请快些,人命关天。”小厮果断转身,不敢耽误般匆匆往墨砚堂而去。 秦贤双掌合十,天爷啊,这旬就这点儿银子了,全搭进去了。 闻时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知怎的今夜有些心绪难安,过了许久,他神志迷糊了,却听闻外面传来禀报,是葛忠的声音:“爷,出事儿了,尹姑娘身陷火海,托人来寻您了。” 闻时砚嚯然起身,套入鞋子,抓上披风就走,头发都未束。 “怎么会着火,人怎么样了?”闻时砚大步流星,面色冷硬,周身气势骇然。 葛忠随在他身侧:“具体情况还不知,只知道一位军巡铺的小哥来瞧国公府的门,托小厮进来唤您,说,姝晚有难,速来。” 闻时砚瞳孔一缩,大声吼:“赶紧备马。” 葛忠冷静道:“已经备好了。” 闻时砚匆匆去了马厩,一跃而上,从侧门往外冲了出去,蹲在墙角的秦贤一愣,不敢相信世子爷真的去了,葛忠随后出来把他抓起来:“走。” 军训铺的人来了,抓紧时间灭火,虽然火势渐小,但屋内断垣残壁,人已经不知生死,尹书寒心拔凉拔凉的,腿软的站都站不稳。 闻时砚一路疾驰,披风烈烈飞扬,他眼尖的看到了巷子口蹲着的芸姐儿,腰一弯,有力的臂弯伸下去,把她给捞上了马。 几息间,闻时砚看到了尹府冲天地浓烟,把芸姐儿抱下来后便冲进去了。 进去后便看到尹书寒面色惨白,而军巡铺的在搬开竭力搬开断垣残壁。 “人呢?”他冲过去质问尹书寒。 尹书寒看到救星似的:“阿姐……阿姐在里面,快去救人。”说完跑过去随人一道儿挖废木。 闻时砚从旁边倒了桶水在身上,二话不说仗着身手好,从滚烫的木头上翻了过去,进入到屋子最里面,屋里还有零星火意,他唤道:“姝晚?姝晚。” 蓦然间他在一处房梁落下来后搭成的三角处发现了一处粉色衣角,闻时砚过去后把房梁搬开,果然发觉了里面的姝晚,她昏睡着,已经不醒人意了,怀中却死死的抱着绣屏。 闻时砚心间一冷,手摸上了脉搏,发现还在微弱的跳动着,瞬间松了口气,屋内非常热,闻时砚额上热汗淋漓,手上和后背却是冷的。 蓦地,房梁上传来一阵断裂声,闻时砚不待反应便把人护在了身下,一大块带着火星木头砸在了他的后背上,叫他喉头腥甜,气血翻涌。 这时军巡铺的人扒拉开废墟进来了,赶紧上前吆喝着把木头搬开,闻时砚挣扎起身,后背一片伤口,他把绣屏丢给寒哥儿便把姝晚横抱起来往外走,眉头紧皱对葛忠道:“拿着我的名帖,去陈府叫陈太医。” 葛忠妥帖道:“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闻时砚把人放在了偏院儿,寒哥儿凑了上来:“阿姐怎么样了,她…可没事?”他颤颤问。 闻时砚给了他个安心的眼神:“人还在。” 寒哥儿霎时泪落了下来,芸姐儿也抽抽噎噎的哭,闻时砚拍了拍他的肩膀。 很快太医便提着箱子上门了,他急急给人把脉,又捻起姝晚的眼皮瞧了瞧眼珠。 “性命没大碍,只是吸入了过多浓烟,暂时还醒不过来。”说着太医吩咐人熬药的熬药,处理外伤的处理外伤。 芸姐儿视线落在了闻时砚的背上和手上,起了一堆燎泡,衣服也被烧烂了,她抽抽噎噎的拉了拉他的手腕:“你受伤了。” 闻时砚垂下头看了眼,扯了扯嘴角,“无事,我待会儿就去包扎。”随后他出了门,葛忠在外候着。 “查清楚,今晚是何人纵火,我要亲自审问。”他淡漠的语气仿佛含有千钧万势的威压,葛忠心头一凛。 “给我通风报信的是何人?” 葛忠回:“是军巡铺的一个官兵,现下正在处理火场。” “重重有赏。” 葛忠抱拳:“是。” 国公府 “什么?闻时砚又把人救了?离得这般远,怎么可能。”郡主不可置信的问,她专门挑了一个闻时砚不住衙署的时候,夜半三更的,没有人会注意那种地方,待人察觉后,说不定只剩下尸骨了。 郡主气的险些晕倒,崔妈妈赶忙上前把人扶稳了。 “那绣屏呢?”郡主缓下心神问? 崔妈妈斟酌道:“应当是烧掉了。” 郡主闭上了眼睛,烧掉了就好,她就是要看着徐氏和她儿子出丑,这样便彻底在府内翻不了身,最好被安郎休做下堂妇。 安郎,安郎。 郡主蓦然睁开了眼睛:“安郎去了何处? 崔妈妈:“国公爷去了秦姨娘那儿。” 郡主不耐的吧茶盏摔下了地,淡淡道:“去请爷,就说,我身子不适,头晕的紧。”装病这样的,郡主已然熟能生巧了,年轻时她便时时这样。 那时徐氏与她均是新妇,国公爷每月有二十天在后院儿,八日紫鸣苑,八日暮影居,还有四日就在秦蓁那个贱人那儿。 而后她便回回在国公爷去紫鸣苑时装病卖乖,把国公爷喊了过来,徐氏比她先生了嫡子和长女她本就不悦至极,偏生郎中又说她是个好生养的。 而自己,费劲力气也只有一个,此后她更是缠着国公爷去不了紫鸣苑,连秦蓁都有两个女儿,她只有一个。 …… 姝晚醒时,眼皮仿佛被黏上了般,喉头肿胀,发痒,她刚醒便趴在床边咳的不行,好像要把肺中的浓烟全刻出来似的。 一只大掌拍在了她的后背,轻轻的抚着,随后给她递来一杯热水,喂姝晚喝下。 温热的水流抚平了她的不适,姝晚缓了缓想张嘴说话,却发觉喉咙里好似堵塞了什么东西般,叫她无法发声。 “别急,你的嗓子受损,太医说你暂时还不能说话,待过些时日便会慢慢恢复。”低沉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姝晚怔怔抬起头,闻时砚憔悴的神色落入她的眼中:“你睡了好几日,寒哥儿和芸姐儿急疯了,刚刚才把他们打发的睡着。” “幸而芸姐儿聪明,去寻了我,对不起,让你受苦了。”絮絮叨叨的温和之音不停的响起。 姝晚察觉到他的手受伤了,包着厚厚的白布,她轻轻的触了触,闻时砚笑了笑:“无事,不小心烫着的,你比我严重多了。” 姝晚做出了一个口型,闻时砚瞧明白了,是谢谢。 他抚了抚姝晚的长发:“和我沾惹上关系,你总是受伤,我总说要好好保护你,其实我才是那个给你带来伤害最多的人,也许我不该来纠缠你,放任你与柳世安成婚才是对的。”他喃喃道。 姝晚昏沉地抬起手指写道:“没有大人,我可能也不会和柳世安在一起。” 姝晚很快又睡了过去,闻时砚退了出来,他得去解决一件事。 傍晚,姝晚被一阵痒意唤醒,她迷蒙睁眼眼睛,入目便是芸姐儿的圆眸,见她醒了,露出惊喜之意,“阿姐醒了。” 寒哥儿霎时凑了上来,“阿姐你可算是醒了,你都不知我们快吓死了,那日着火,闻大哥说有人害你,咱们有什么仇家啊,为何奔着你去而不是把我们仨都烧了?” 尹书寒喋喋不休道,神情愤恨,“阿姐莫担心,我已经报官了,开封府的刘大人闻大哥已经打了招呼,肯定会把凶手抓出来的。” 芸姐儿点点头,她说了姝晚被困在火中,是她托人去寻了闻哥哥,闻哥哥果然来了,还说闻时砚背后的伤,姝晚闻言沉默了下来。 尹书寒忍不住呵斥芸姐儿:“瞧你,与阿姐说这些做什么。” 芸姐儿闻言露出委屈之色,姝晚朝他嗔责的剜了一眼:“小姑娘家懂恩情是好的,她说的没错。” 尹书寒试探问:“那阿姐~…原谅他了?” 姝晚闻言扣着被子垂下了头:“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恩情是恩情,感情是感情。” 尹书寒则点点头自顾自的嘀咕:“对,不能太快原谅他,得吊着,叫他心痒难耐,再也离不得你。” 这番话逗的姝晚笑了,还牵扯到了胸前的伤口。 芸姐儿追着打他。 这段日子,姝晚对闻时砚确实是和缓了很多,二人不再是以前那般针锋相对的关系,姝晚不再向先前般一味的仰视,倒像是许久未见的友人般,又疏离又客气。 闻时砚很满足了,二人的关系这次要慢慢来,不再向以前那般急躁。 眼下姝晚的厢房被烧成了灰烬,只得和姝芸挤在一处,幸而房间够大,也全了姝芸晚上照看姝晚的心。 “过几日就是寿宴了,我把葛忠留下来,你若是有事便找他。”闻时砚对姝晚嘱咐。 姝晚淡淡点头:“大人去忙吧,这些日子耽误了不少事罢。” 闻时砚给她吹了吹手中的汤药:“没什么。” 姝晚乖乖喝了药便睡了。 寿宴那日,将近傍晚,闻时砚身着朝服与徐氏一道儿坐上马车往宫内而去,徐氏着诰命夫人的冠服,头戴翟冠,一袭赭石色云纹直领对襟衣衫,披着霞帔,雍容典雅,高贵华丽。 郡主一身红色冠服,艳丽夺目,头上的冠子坠满了珍珠,各自的贺礼各自带着,头上的花冠子更是格外瞩目,艳色海棠,醒人夺目,徐氏则低调了些许。 闻时砚阴沉地盯着郡主,徐氏瞧他问:“怎么了?” 闻时砚收回眼神:“无事。” 马车朝着宫内行驶,从岔口而出,一辆接一辆的马车跟了上来,宫门已然大开,各位朝臣和宗妇均停在了宫门口,下了马车步行而入。 远远瞧去,无数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金玉帘箔,风亭水榭,载歌载舞,万方奏乐。 一行人进入殿内,坐在了紫檀如意马蹄桌前,朝臣们坐在前面,宗妇们坐在自己儿子或者丈夫的后面,昭阳郡主四处笑着攀谈,她见徐氏淡淡的坐在桌前忍不住讥讽:“不知徐大娘子准备了什么贺礼啊。”,说完又忍不住暗暗露出得意之色。 徐氏并不知她做的事,也懒得理她,“一点儿鸿毛心意罢了。” 郡主嗤笑:“别是拿不出来随意拿了个东西应付吧。” 闻时砚在前面听着,端起了酒杯,淡淡撩起了眼皮,看向了旁边的侍卫,侍卫暗暗一点头。 第47章 “陛下太后到。”日暮归府, 韶光溢彩,银月四盘,阵阵丝竹之音弥漫在周遭, 阵阵击缶声仿佛闻时砚的心情般, 重重地跳动着,随着内侍的高呼声响起,陛下和太后进入了太极殿,众臣位列在旁, 齐帝身形伟岸,气势迫人,一张面庞格外冷瑞锋利。 太后瞧着不过也是与徐氏一般大,春风和煦的面庞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高耸入云的发髻插满了金簪步摇,点着三白妆,太阳穴眉心唇角两侧点缀着珍珠。 齐帝身侧未跟着皇后,听闻皇后在病中, 卧床不起, 故而不能来寿宴给太后贺寿, 不过闻时砚晓得皇后并不想与太后共处一室,太后素来不喜皇后, 只因皇后娘娘出身不大好,却得皇帝青睐, 夫妻恩爱, 举案齐眉。 朝臣起身后,太后举起酒盏, 同朝臣敬酒, 齐帝并不多言,甚至有些寡言, 反倒是太后极为和善,寒暄了一会儿,内侍开始宣读贺礼。 “长平伯府,游仙枕一对,邱言子山水画真迹一副”,每念一家,就有侍卫把东西抬上来给太后瞧,这下攀比心便上来,谁都想在宴上得个好名头。 “靖王府,掐丝珐琅红珊瑚双鱼嵌珠翠盆景,缠枝牡丹翠叶熏炉一个。”,珊瑚盆景一上来,浮翠流丹,霞明玉映,叫人惊叹不已。 太后显而易见的高兴了不少。 “宣国公府,黄花梨描金嵌螺群仙贺寿绣屏一个。”巨大的屏风抬上来后直叫人震撼,并非是座屏而是曲屏,差不多四副,每一副都栩栩如生,流光华彩。 郡主当即变了脸色,朝着身后的崔妈妈恨恨瞪了一眼,崔妈妈垂着头惶恐不已,谁知道那么大一场火屏风竟然完好无损。 太后:“抬近些,叫哀家仔细瞧瞧,这绣屏绣的好,哀家喜欢,去,差人把哀家屋里的屏风换掉,就换成这个群仙贺寿。” 一旁的皇帝温和道:“母后喜欢便好。” 昭阳郡主当即道:“叔母且慢,这群仙贺寿的寓意虽好,但到底就是个花样儿,阿昭特意寻来了新奇的东西来给叔母贺寿。”她笑的十分俏皮,太后果然被她的话语吸引起了兴趣,“哦?阿昭还是如此活泼,快拿上来,叫哀家瞧瞧。” 昭阳屈膝:“是。”她向崔妈妈使了个脸色,崔妈妈便出去了,众人秉神凝息,徐氏也是挑起了眉头,她就知道昭阳又要憋什么花样儿,年年如此。 蓦地一阵鹤鸣声响彻大殿,众人心神俱震。 “是……是鹤鸣啊,竟是鹤鸣。”,话音刚落,一只仙鹤从殿外外飞了进来,通身绚烂,尾羽掠过处碎撒流金,并不是真正的鹤,倒像是一道烟花,飞过太极殿上空,盘旋在太后头顶。 “天降祥瑞,是吉象啊。” “你们瞧它嘴中衔的是何物?” 仙鹤嘴中衔着一个白色的玉如意,通体莹润,流光溢彩,好不华美,仙鹤飞到了太后上空,喙一松,玉如意便落在了太后的怀中。 昭阳郡主得意洋洋的瞧着周围,国公爷亦露出了满意之色。 “神迹降临,太后鹤寿延年。”百官呼拜。 意外在此时发生,太后刚要碰把柄玉如意,却见它从中心裂出了碎纹,太后心一沉,果不其然,那玉如意四分五裂,在太后怀中碎成了四瓣儿,偏生是个不吉利的数儿。 霎时,满殿皆静,昭阳郡主笑脸一僵,不可能,绝不可能,那玉的硬度绝不可能从那么低的高度落在太后柔软的怀中会碎。 可事实便是玉碎的很彻底,太后面色大变,当即气的胸膛起伏,皇帝到是瞧不出什么,只是淡淡道:“郡主,此事为何会这样。” 昭阳郡主当即跪在了地上,冷汗涟涟,“我……臣妇不知,叔母定是有人陷害侄女,叔母要为侄女做主啊。”不愧是昭阳郡主,当即便声泪俱下。 太后却不是个轻易被糊弄的,她把玉如意甩在了郡主身前:“混账,这寿礼只有你一人知晓,方才才拿出来,什么人会陷害你,我看是你居心叵测,想咒死哀家。” 昭阳郡主不可置信的摇头:“没有,真的没有,叔母,侄女绝无此意。” 这时,安王也出来求请:“太后,您是了解阿昭的,她并非是这种人。”安王冒着被牵连的风险给自己女儿求请,太后却说:“住口,谁要是再给她求情一律按同罪处理。” 太后一向好面子,此次在寿宴上叫她丢了人,怕是昭阳郡主没有了好果子吃,昭阳郡主形似疯癫,竟指着徐氏道:“定然是你,贱人,是你陷害我。” 徐氏面色不虞,剜了她一眼,懒得理她。 太后怒道:“来人,郡主胡乱攀咬,拖下去到偏殿好生休息,从今日起,褫夺郡主封号。”此言一出,宣国公和安王府面色同时一变。 昭阳当即转过身抓着国公爷的裤腿:“安郎,安郎你不能不管我啊,安郎,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做此事。” 国公爷却面色难看,他当即跪下:“启禀太后,此事国公府并不知昭阳准备了此等寿礼,是臣的疏忽,搅了太后的寿宴,还请太后责罚。” 昭阳泪眼婆娑:“安郎。” 太后瞥了他一眼:“宣国公可要好好管管夫人,成何体统。” 宣国公拱手:“是。” 徐氏暗暗冷笑,自作孽不可活。 侍卫上来把昭阳拖了下去,大殿上回荡着哭喊声,一飞冲天与跌落谷底就在一瞬间,众臣与宗妇唏嘘不已。 寿宴继续,却没有了方才的气氛,大殿上鸦雀无声,太后摆了摆手叫内侍莫要宣读了。 “大家随意罢。”说完,舞姬乐声蹁跹入殿,氛围霎时变的送快了些,朝臣们也慢慢放开了,宫宴上有许多平日里吃不到的东西,朝臣们笑着闲聊品尝。 蓦地太后的视线落在了闻时砚身上:“宣国公府的世子爷,哀家记得你是否还未婚配?” 看似是随意发问却叫一旁的齐帝脸色微微一变。 徐氏神色肃穆了起来,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闻时砚拱手:“回太后,臣尚未有婚配,但已有心上人。” 齐帝面色稍稍一松,却闻太后又道:“哦?你倒还是个痴情的,你那心上人有什么好的?叫你如此念念不忘,可有哀家的外甥女好。”她神色戏谑,倒像是打趣一般。 太后的侄女便是温阁老的嫡女,温苏宁。 徐氏恍然大悟,怪到这满殿就温阁老一家带了未出阁的姑娘。原是存了赐婚的心。 “来,阿宁上来。”太后笑着对温苏宁招手,温苏宁是个柔柔弱弱又端庄秀丽的姑娘,面容温婉,别有一番风味,梳着弯月髻,身着橙红色对襟长襦,浅浅一笑,抿出一对儿酒窝来。 她看了一眼闻时砚,脸颊绯红。 闻时砚却心一沉,他对上了齐帝的视线,似是在告诉他静观其变。 “你比阿宁年岁大些,年岁大了会疼人,那些刚弱冠的小子们跳脱的不得了,沉不下来。”太后似是嫌弃道。 “不若,哀家便做主给你们二人赐婚罢。”,国公爷闻言露出了喜意,徐氏却是有心眼儿,太后此举是存了拉拢砚儿的心思,她向温阁老那边望去。 罕见的温阁老的模样并不像是同意的模样,反倒有些神色不明。 徐氏心下讶然,这番倒是有意思了,太后有心拉拢,不应当是温氏的意思嘛,不若她一介妇人想要如何,还想夺权不成。 想到此,徐氏心下恍然,也不是没可能,当今太后并非是齐帝的亲生母亲,齐帝是太后身边的侍女所生,但是一生下来便被太后抱了过去,养了二十多年,合该也是有了感情才是。 闻时砚咬了咬牙:“恕臣不能答应。”,上方的温苏宁面色一愣,随后浮起了淡淡的委屈之色。 太后面色一沉,国公爷亦是拉着他的胳膊:“逆子,你疯了?敢拒绝太后好意。” “太后,犬子并非是那个意思,还请太后莫要与他计较。”国公爷急急道。 太后却淡淡:“哦?哀家再给你次机会,闻世子,你娶还是不娶。” 闻时砚坚定:“臣,不娶。” 国公爷不可置信,差点气歪了脸,那可是温阁老啊,“逆子……”他刚要说话,就感觉一阵钻心的痛意自脚上传来。 原是徐氏见事情不妙,陛下的眼神已然透露着微微的不满,徐氏当即从头上悄悄抚了一下,拆下一只玉簪,藏入袖中,瞅准机会,刺入国公爷脚上。 霎时国公爷面色涨红,差点叫喊出来,但为了防止殿前失仪,他生生抑制住了,面色略微扭曲。 徐氏神色自若的抽出了簪子,国公爷又是一阵轻抖,他愤恨的瞧了徐氏一眼,徐氏手一动一道寒芒闪过,国公爷顿时不敢说话了。 太后冷笑:“好……好得很,你竟敢抗旨。” “胆大包天,皇帝你看看你的好臣子。” 齐帝淡淡瞥了他一眼:“确实胆大包天。”虽是斥责的话语,但语气却颇为随意。 “来人呐…~”太后刚要发落打板子,齐帝就开口了:“母后且慢,并非闻爱卿不愿娶温姑娘,只是他已有婚约,且朕也是知晓的,闻爱卿这些年为朕操心劳力的,朕也无法回报,便只得给他们赐婚了。” 太后愕然不已:“什……什么?皇儿你已经给他们赐婚了?” 齐帝平静点点头:“是这样的,闻爱卿先前求到了朕面前,朕便答应了,是新科状元郎尹修撰的阿姐,琼林宴救了朕一命的那位。” 太后不信:“哦,那哀家怎的不知,宣国公,你可知?” 这句送命问题叫宣国公两难,一边是陛下一边是太后,无论说什么都会触怒另一方。 闻时砚神色自若:“太后,父亲他并不知此事,此事臣还未通知家中。” 国公爷冷汗涟涟:“是是,臣还不知道。” 太后似笑非笑:“哦?你要成婚还有不告知父母长辈的理儿,闻世子,是不是该治你个不敬尊长的罪呢。” 皇帝:“母后息怒 ,据朕所知,那姑娘身份普通,没有任何家世,庶民而已,闻爱卿也是为了保护心爱之人。” 徐氏出言:“此事臣妇也是知晓的,臣妇见过那个姑娘。” 太后见真有这回事儿,便只得歇了这份心思。 忽得她又说:“既如此,哀家倒是想见见这位姑娘了,去,杨喜,套一辆马车把闻世子的未婚妻接入宫中,叫哀家看看。” 闻时砚瞳孔一缩,糟了。 齐帝也皱起了眉头,身后的德公公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他去寻了暗卫营首领,告诉他立刻撰写一份赐婚圣旨,盖上玉玺,往柳荫巷送去。 首领神色自若的去了宣政殿,这种事儿他干的不少,暗卫营的存在便是为陛下分担事情,赐婚盖的印是皇帝的私印,而非玉玺,故而此事也能偷天换日的进行。 首领的速度很快,脚程也比那内侍快了不少。 他先到达柳荫巷一步,敲了敲门,半响,门开了。 露出一张极为漂亮的脸,瞧着他有些警惕。 首领出示令牌后 ,言简意赅的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且把圣旨郑重交给了姝晚。 “尹姑娘,接旨吧。” 姝晚呆在了原地,无措的拿着明黄的圣旨,她……这是被赐婚了? 第48章 姝晚脑子里乱的不行, 赐婚来的突然,且不存在询问她的意见,姝晚手紧紧的攥住了圣旨边缘:“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 陛下此举, 是否不大妥当。” 首领面无表情:“陛下叫在下给姑娘带了一句话,他知此事于姑娘而言不公平,但,事出紧急, 陛下深知,姑娘与闻大人两情相悦,为弥补姑娘,陛下特赐嫁妆二十抬,让姑娘以县主的待遇出嫁。” 姝晚惊愕的愣在原地,有些不大明白,怎么她就跟县主一样了。 “今日寿宴, 太后要为闻大人与温阁老的嫡女赐婚, 但陛下是不愿的, 故而才想出了这个法子,等会儿会有太后的人来接姑娘入宫, 还请姑娘早做准备。” 首领带到话后便离开了,姝晚呆呆的坐在桌前盯着圣旨, 要嫁给闻时砚, 这次不是妾,不是通房, 是实实在在的世子夫人, 三品诰命夫人,她瞧着圣旨上的玉玺印, 轻轻的默了默。 自从前几日闻时砚救了姝晚后,姝晚感念他的恩情不会向以往那般排斥他了,但是二人有没有未来还一码说,眼下就要成婚?意外总是来的猝不及防,她沉默的有些排斥,又是这般不顾她意愿,虽事出有因,可姝晚没有办法真的去无私的认可他的这般行径。 忽得,外面传来敲门声:“有人吗。”姝晚敛下了心神,起身去开门,果然入目是一个陌生男子,瞧着有些老态,头上带着三山帽。 杨喜惊鸿一瞥后霎时一愣,面前的姑娘倒是出乎他的意料,虽有些朴素,但丝毫不影响她的好容色,杨喜怪道,原的闻世子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他作了作揖道:“可是尹姑娘?杂家是杨,姑娘唤杂家杨宫令便好,杂家是太后身边的人,今日寿宴,太后怜爱闻世子,特差杂家来接闻世子的未婚妻入宫,您请吧。” 姝晚适时的做出警惕防备之色:“太后怎的忽得要见我,我如何信你们真的是太后之人。” 杨内侍看着她的样子,细细的打量,忽得笑了:“姑娘说笑,您可是不信杂家。”他敛起了笑意,笑话 一个庶民也敢违逆太后的意思 不想去那便绑了去。 但姝晚只是迟疑道:“容我梳洗一番,这般样子有些不成体统。”不管再怎么不愿,太后的懿旨她还是无法驳斥的。 杨喜颔首:“可以。” 姝晚便打开门叫人进来,杨喜打量着周围的屋子,暗暗嫌弃,闻世子的未婚妻就给人住这儿?这也忒寒酸了 ,杨喜怀疑的种子又冒了出来。 “尹姑娘,陛下说已经为姑娘与闻世子赐婚,太后有令,杂家得看一眼圣旨。” 姝晚屈了屈膝:“宫令稍等。”她转身进了屋,装作翻倒了一会儿才拿着圣旨往外走,在杨喜的面前缓缓展开。 杨喜眯着眼接过圣旨仔细查看,末了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姝晚,见她忐忑不安的也就放下了疑心,笑着还给了她:“姑娘见谅,杂家也是奉命行事。” 姝晚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屋 ,关上了门,她换上了月白色绣大片折枝桃花纹直领褙子,珍珠白对襟衫打底,下面是细褶儿的月白色齐胸襦裙,衣袖领口处用苏绣的技法绣了兰花。 双蟠髻上簪着红珊瑚珍珠簪,又细细的描了眉,染了唇脂,方才起身出门去。 杨喜原本已然不大耐烦,却闻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倩丽的身影缓缓而出,杨喜瞪大了眼眸,若说他第一眼见着姝晚是婉约朴素的美人,现在倒真是有了几分世子爷未婚妻的神采。 朱唇一点风姿绰约,杨喜毕恭毕敬:“姑娘请。”,姝晚被他们带上了马车,往宫内而去,说实话,她先前未接触过宫规,心里也打怵,若是殿前失仪可如何是好,也不知寒哥儿在何处。 大约一盏茶后,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姝晚镇静的等他们唤她下来,蓦地马车帘子被掀开,入目是一张熟悉的脸,高仕一身玄甲冲姝晚一拱手。 “尹姑娘,请吧。” 姝晚瞪大了眼睛:“是……你。” 高仕眨了眨眼:“方才老闻托人给我传信儿,叫我来宫门口接你一趟,你放心,有他走没什么事儿的。” 姝晚瞧见了熟人后松懈了下来,杨喜:“劳烦高指挥使来亲自接一趟。” 高仕皮笑肉不笑:“不客气,杨宫令。” 姝晚瞧了瞧二人,被高仕互送着进了宫门。 高仕在她旁边,低语道:“等会儿你不用怕,坐在上面穿棕色衣服的是太后,太后旁边明黄色衣服的是陛下,你见礼时要把陛下放在前面,再是太后,陛下万岁,太后千岁。” 从宫门口到太极殿有很长一段路程,高仕事无巨细的把宫中的规矩告诉了姝晚,譬如一定要不卑不亢,她现在是闻时砚的未婚妻,国公夫人也是同意了的,不需要怵太后,陛下会为她做主。 姝晚都仔仔细细的记在了心里。 把人送到太极殿台阶下,高仕便停了下来:“我不能进去了,放心。” 姝晚屈了屈膝:“多谢高大人。” 上台阶时,周遭便是许多低品级的大臣,姝晚瞧见了寒哥儿,对上了寒哥儿震惊恍惚的眼神后她垂下了眼,随后跟着杨宫令进了太极殿。 尹书寒不自觉起身要追上去,被章程拉住了:“喂,你去做什么,那是杨宫令,是太后的人。” 尹书寒嚯然转头:“太后为何要把我阿姐带入宫中。” 章程也很惊异,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静观其变吧,殿内不是我们能进去的。” 太极殿内两侧均是四品以上的官员和勋爵,姝晚一进来,无数打量视线齐齐落在了她身上,叫姝晚心间一紧,背后出了汗意。 温苏宁坐在太后身旁,视线遥遥的落在了那一抹月白色身影上。 是一位瑰姿艳逸,林下风致的姑娘,那般容貌一向眼高于顶的温苏宁竟产生了几分逊色的自觉。 闻时砚亦是心高高提了起来,眸色紧紧盯着姝晚。 太后的目光审视的落在姝晚身上,姝晚不卑不亢的跪下磕头:“民女尹姝晚叩见陛下万岁,太后千岁。”,说着双手覆过头顶,行了一个大礼。 齐帝淡淡道:“平身罢。” 姝晚乖乖的起身,散落在红毯上的衣裙好似一株莲花般曳开。 太后:“你便是闻是闻世子的未婚妻?” 闻时砚提起了心,心跳声剧烈的好似要跳出胸膛。 姝晚顿了顿,“是。” 一声平淡的应答叫闻时砚松了一口气,他不自觉的咽了咽喉咙,一旁的国公爷冷然的鳖了一眼,不做他言。 姝晚乖觉地站在中央,似是与周遭的金玉帘箔格格不入,齐帝倒是一挑眉,不畏畏缩缩,沉得住气,倒是叫他讶异。 “抬起头来,叫哀家瞧瞧。”太后声音威严,听不出喜怒。 姝晚抬起了脸,视线下垂。 半响,太后道:“确实是姿容秀丽,耀如春华,难怪闻世子非卿不娶,连阿宁一眼都不瞧。”这话暗示了姝晚不过是一空有容貌,就算是被世子爷瞧上,也只是因为外貌罢了,温苏宁这般家世闻时砚都看不上,可见也不过是色迷心窍罢了。 “只是,你的出身实在与国公府不匹配,哀家听闻,宣国公此前便是把郡主和徐大娘子娶为平妻,哀家瞧着闻世子亦可效仿其父。”太后不疾不徐的淡淡诉说。 闻时砚面色一变,霎时极为难看。 姝晚紧紧攥着手,此番可真是羞辱至极,但她不能驳斥,若她孤身一人,也就罢了,她的身后牵扯着寒哥儿的仕途,说错一句话,寒哥儿便会难走万步。闻时砚等不及了,当即就要起身拒婚。 “太后娘娘,老臣觉着此事不妥。”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原是温阁老突然出声,制止了太后,温阁老与太后非出一脉,二人的父亲实则是兄弟,二人不过也是堂兄妹罢了。 太后面沉如水,温阁老坦然自若:“依老臣看,老臣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非要上赶子塞到宣国公府,老臣的女儿就那般不值钱?非得与另一女子共侍一夫,老臣的女儿值得更好的,我泱泱大齐俱是俊秀好儿郎,我瞧着那新科状元郎就不错。” 温阁老的一番话叫太后气歪了嘴角,险些要把桌上的酒盏扔了出去。 姝晚一愣,圆眸不自觉瞧了过去,这威严老头儿是何人,瞧着地位不低,竟瞧上了寒哥儿。 齐帝忍不住一笑:“温阁老啊,还是那般疾言令色,你可知身边的这位姑娘,闻世子的未婚妻,便是新科状元郎的阿姐。” 温阁老一诧,随即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怪道老夫瞧着有些眼熟,令弟如此出色,想来其姐也差不到哪儿去,微臣瞧着与闻世子甚是相配。” 温阁老虽与闻时砚并无深交,但闻时砚甚是敬重他,深知他为人刚正不阿,瞧见不顺眼的定不会忍让,说是欣赏那便是真的欣赏,并非客气话。 闻时砚松了口气,郑重朝着温阁老拱手:“多谢温阁老夸赞。” 太后银牙暗咬,皮笑肉不笑:“既如此,那哀家反倒是个恶人了。” 温阁老不负众望,走在训斥第一线:“太后娘娘能这般自省也算是诚恳,微臣觉着娘娘以后还是不要乱点鸳鸯了,显然娘娘并无此等天赋。” 不待太后出言,齐帝淡淡呵斥了温阁老:“行了,到底是太后,怎能如此驳斥,今日是太后寿宴,有什么事宴后说。” 温阁老适时的下了台阶:“陛下说的是,老臣失言。” “尹姑娘便坐在闻爱卿身后罢。”齐帝对姝晚说。 姝晚应了礼便朝着闻时砚身后而去,正巧郡主的位置空了出来,内侍便把人带到了那里,就在徐氏身旁,徐氏侧目对她淡淡一笑,安抚性的点了点头。 姝晚有些忐忑,没成想徐大娘子态度竟这般好。 接下来寿宴一如往常进行,太后闭嘴不言,瞧得出气的狠了,但为了体面还是强撑笑颜,温苏宁回到了温阁老身边,时不时的往殿外瞧,不知在瞧些什么。 宴上的珍肴异馔、金波玉液实在罕见,但姝晚一筷子也不敢动,只是随着徐氏,她拿起酒盏喝酒自己也便喝酒。 徐氏自然有所察觉,她轻声道:“宫中酒液寒,不必多喝,意思一下便好,可以尝尝豌豆黄,宫中的点心做的不错。”豌豆黄口感细腻,放入口中既不会有残渣掉落,也可抿化在嘴里,适合垫一垫肚子。 姝晚掩着袖子淡定的吃了一块儿豌豆黄,确实味道极好。 寿宴持续了许久,大约两个时辰左右,散去时姝晚已然腿坐麻了,起身的时候不免踉跄了一下,胳膊被一只手稳稳的扶住了。 闻时砚与她靠的极近,顺势大掌揽住了她的纤腰,拖着往前走,姝晚硬着头皮没有推开,腰上的炙热叫她格外不适应。 闻时砚对徐氏和国公爷道:“母亲,父亲我先送晚晚回去。” 徐氏点了点头,闻时砚便与姝晚上了马车,车夫驾着车渐行渐远。 车上,姝晚沉下了眉眼,闻时砚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决定低头:“对不起,此事太突然了,叫你受委屈了。” 姝晚冷笑:“不敢,反正民女从未有过选择的权利。” 闻时砚皱了皱眉,思衬了一番,认真同她说:“若你实在不愿,我们亦可不成婚,只当是顶着赐婚的名头。” 姝晚干脆道:“我不愿。” 闻时砚苦涩的笑笑,早知是如此:“好,我知道了,只是还是希望你能同我演一段时日的戏,过了风头再解除婚约。。” 姝晚斟酌道:“陛下赐婚,当真还有转圜的余地?” 闻时砚点了点头:“陛下只是赐婚,却并未写明婚期,若是想些别的法子,还是能钻空子避过去的。” 姝晚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马车到了柳荫巷,她当即就要下马车去,谁料身旁的男人突然箍住了她的腰身,叫她一时站不稳跌坐在了闻时砚的大腿上,劲瘦结实的长腿散发着炙热的温度,二人紧紧的挨在一起,身躯贴着身躯,姝晚霎时红了脸,挣扎开来。 第49章 夜幕低垂, 银月泄地,幽静的巷中藏匿着一辆马车,车夫不见了踪迹, 车内却隐隐约约的传出一阵轻吟低语。 闻时砚坚硬的胸膛被姝晚无力地抵着, 炙热而宽阔,他的身躯罩在姝晚的上方,娇弱的人影被他揽在怀中,二人靠的极近, 闻时砚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贪婪的肖想这一刻的靠近。 姝晚惊诧的瞧着靠的愈发近的人,没有疾风骤雨的凶狠,没有□□满溢的暧昧,缓慢而坚定的含上了她的红唇,轻轻吮了吮,直叫姝晚惊异慌乱, 她软绵绵的甩出一耳光, 当即便跳下了马车。 闻时砚克制的并未对人做什么, 那一巴掌并未有什么力气,他猜定然是姝晚软了身子, 使不出什么力气了。 姝晚愤然盯着他,随后狠狠擦拭了嘴, 声音愤慨, 暗含着澎湃的怒意:“你疯了,谁准你对我这般动手动脚的。” 闻时砚神色郁郁地盯着他瞧:“对不起,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虽是道歉他却没有一丝的歉意闻时砚压抑了太久, 一点甜头就可叫他雀跃许久。 他这般样子叫姝晚气不打一处来,气的眼睛都红了, 闻时砚却顺势更进一步:“晚晚,不要拒婚好不好。”他低沉的声音中含着浅浅的恳求。 姝晚一愣,别过了头,声音冷淡:“你……莫要想了,我虽感恩你救了我,此前也救了寒哥儿许多次,我们已然两两扯平了,我已经不恨你了,但是对你也没有半分情谊,高门宅院,姝晚高攀不起。” 她说完便果断的进门了,闻时砚怔怔的垂下了胳膊,颓丧的倚在马车前。 姝晚神思不属的回到了屋内,嘴角好似还残留着方才的炙热,却见寒哥儿捧着圣旨神色复杂的不知在想什么,见着姝晚回来了,他张了张嘴:“阿姐。” 姝晚淡淡的诉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末了寒哥儿震惊不已:“什么,这简直欺人太甚,亏我还对他改观了,怎的能如此陷阿姐于不义之地,分明就是拉阿姐作挡箭牌。” 姝晚解释:“事发突然,身不由己罢了,况且是陛下先开口的,与他……也是无关的。” 寒哥儿担忧:“那阿姐你就这般要嫁给他了吗?” 姝晚摇摇头:“他同我说,只是一时的罢了,若是我不想便不会强求。” “可这是赐婚啊,难道他又要同三年前那般到宫中挨一顿板子不成。”寒哥儿嘟囔了几句。 姝晚一愣,沉默了片刻:“说到底,我才是无辜的。” 她似是不想再说这事了,回到了卧房里,这几日她把家中的放置杂物的房间整理了出来,好让她下榻,被烧掉的屋子已然被人整理完了,过几日便要开始休憩,寒哥儿突然敲了敲屋子:“阿姐,明日去一遭开封府罢,上次的人不知查到了什么眉目没有。” 姝晚应声:“好。” 手上的伤还裹着纱布,每日晚上都要换药,晚上姝晚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心中烦闷异常,脑海里总是不自觉的想起闻时砚晚上的行径,更恼恨自己没有多甩他几个耳光。 而后,闻时砚回到了府上,葛忠同他说郡主已经被送回来了,听闻太后后来把气都撒在她身上了,大了一顿板子,郡主虽褫夺了封号,但依旧是国公爷的妻子。 身后安王府给她撑着,只能叫她吃一次教训,闻时砚又同葛忠说:“叫她别那么快好。” 葛忠应下。 国公爷现在正在忙着发脾气,没空去关心郡主,徐氏在一旁瞧着他那般呵斥崔妈妈,只觉寒心不已,曾经那般恩爱的女人在失去了价值后便可弃之如敝履,她曾经的眼睛到底多瞎才看的上他。 空有样貌,实则其蠢如猪。 “这么好的姻缘,就这般叫你们母子二人毁了,简直是胆大包天,徐沁春我看是平日太过纵容你们母子二人。” 徐氏不耐烦:“够了。” 国公爷似是没想到她会发脾气,徐氏冷冷的看着他,眸色人的慌。 “太后赐婚,存的是拉拢砚儿,拉拢国公府的心思,但是陛下并不愿意,砚儿是陛下的近臣,为陛下所信任,若是他答应了,岂不是与陛下离心 ,国公府还有出头之日?” “再说了温阁老也没有那个心思,明显是对太后有所不满,官人的脑子是丢在家中未带去吗?为官数十载竟也看不透此事?” 徐氏畅快的骂着,国公爷涨红了脸。 “您素日里偏袒郡主,这不,今日给你挣得面子可好?出了事就知埋怨我们母子,我真是受够了,若是国公爷不想过了,那便和离罢,我自拿了和离书回家去,成全您与郡主娘娘。” “什……什么。”国公爷万万没想到徐氏会说出这种话,“你再说什么胡话,这么大年纪了还做这种小孩子才做的事,我们儿子都这般大了,这不叫人笑话吗。” 徐氏闲闲道:“我是不怕笑话的,我父亲执掌兵权,我乃家中嫡女,谁敢笑话我,国公爷便不一样了。” 徐氏说完便悠然离开了,从今日起她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了,包括国公爷,她不会有牺牲小我成就大我这种愚蠢的想法了。 暮影居中,昭阳郡主被褫夺了封号,被抬着回了院子,她本名叫顾雪芙,现在也只得被女使们称一声:“顾大娘子。” 顾氏哭声震天:“安郎,快把安郎给我叫来。” 闻时序不知发生了何事,与柔嘉公主听到了声音后便赶到了她床前:“母亲,发生了何事,您怎的会被褫夺封号。” 顾氏哭声一顿,恨恨:“定然是徐氏那个贱人和她那个儿子人,他们陷害我,那玉如意绝对不会碎掉,是她动了手脚。” 柔嘉忍不住出声:“徐大娘子为何要陷害您?二哥哥又为何要陷害您。” 顾氏眼神一狠:“你懂什么,不准叫他二哥哥,他们陷害我是嫉妒我,嫉妒我得太后的宠爱,得官人的宠爱。” 闻时序与顾氏同仇敌忾:“是,就是嫉妒母亲。” 柔嘉公主忍不住道:“夫君。”语中暗含嗔怪,闻时序却全然听不进去,柔嘉叹气,自成婚以来,院子里就被她婆母塞了一箩筐的小妾通房,现在二人基本上没有几次通房的时间,婆母还怪她怎的还未怀孕,嫡孙必须生在二哥哥前头。 眼下她趴在床上应当是惹不出什么祸事来了,柔嘉庆幸的想了想。 只是夫君这样的性子,实在太听徐氏的了。 顾氏差人频频去请国公爷,理由一次比一次离谱,一会儿说伤口溃烂,一会儿说头疼脑热,一会儿竟说呕血。 但,国公爷推脱政务繁忙,死活不肯过去,于是,暮影居哭闹了一夜,闹得最后老夫人也出来了。 暮霞院中,国公爷乖乖的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徐氏坐在对面,也是闲闲的喝茶。 老夫人板着脸:“所有的事砚儿已经同我说了,我原先着,你已经这般年岁了,心思是通透着的,我便待在自个儿院子里吃斋念佛,没想到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要为你操心。” 国公爷赔笑:“母亲,孩儿知错了,您莫要生气,对身子不好。”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沁春啊,当初你与他是我一手促成的婚事,顾氏进门后,为着不想得罪安王府,便每每不愿出手管你们的事,没想到惹出了如今的祸事。” “你能否看在老身的面子上,再给安华一个机会,这次我为你做主。” 徐氏淡淡的扯了扯嘴角,老夫人心思缜密,她怕是昨日听到了她说的那番话,心下急了,但她还是给了老夫人面子,“母亲说的哪里的话,国公爷若是知错能改,儿媳自然是愿意给机会的。” 国公爷闻言一喜,老夫人点了点头:“这中馈还是你掌,阖府上下都听你做主。” “顾氏,叫她在院子里禁足,好好反省自己闯的祸。”老夫人发话了,自有侍卫前去守着。 “安王府的人这几日应当不会上门。”徐氏道。 顾氏丢了脸,安王府自是等着风头过几日再上门瞧人。 翌日,姝晚同寒哥儿一道去了开封府,询问了官差,官差纳闷:“人早就已经抓起来了,闻时砚把人送到已经处决了。” 姝晚一愣:“这事为何没有人通知我们。” 官差解释:“是闻世子特意吩咐我们不必告知姑娘,这等藏事他亲自动手就行了。” 寒哥儿试探问:“那人怎么了?” 官差:“凌迟处死。” 二人对视了一眼,姝晚犹豫:“那人为何要杀我。” 官差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据说是闻世子的仇家,您是被牵连的,所以闻世子不愿告诉您,亲自去给您报仇,也是怕您迁怒他。” 姝晚叹气:“事出有因,他救了我,我又岂是那般不讲道理之人。” 随后寒哥儿谢过官差二人便从开封府出来了,寒哥儿松了口气,幸好那人已死,不然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哪日便上门来。 姝晚回到铺子里,发觉铺子里等着许多人,“快,掌柜的来了。” 姝晚无措,为首的一名男子道:“尹娘子,我们都知您的绣屏在太后寿宴上风头无两,便前来也想定做绣品,不知能行不。” 姝晚眼睛一亮:“自然是可以的。”众人欣喜,姝晚也没想到只是做了一个绣屏便效果这么好。 小环兴高采烈:“看来我们离天下第一坊不远了,尹姐姐是天下第一绣娘。” 姝晚敲了敲她的头,一盏茶便接了好几单,姝晚心下欢喜的紧,抬眸就见闻时砚站在门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 姝晚收敛了笑意,淡淡的走过去:“大人怎么来了。”昨夜的事她还隔应着,不大想面对他。 闻时砚掩饰般说:“你我婚约还未解除,虽不是真是的,但还是要做做样子的,毕竟万一太后着人盯着怎么办。” 姝晚蹙眉,迟疑道:“要如何做。” 闻时砚心下一喜:“不用你做什么,只需我们二人待在一处空间即可,素日里出去去酒楼吃个饭,赏个花便好。” 姝晚冷淡:“可我接下来会很忙,单子很多。” “吃饭的时间总是有的。”闻时砚不容置疑道:“就这么定了,若你没有空吃饭,左右衙署理想呢此处近,我便叫人把饭食送来陪你用。” 姝晚见此也不好说什么了,勉强道:“好吧。” 闻时砚唇角一勾,当即把背后的吃食递了出来,姝晚讶然:“这…送吃食便不必了吧。” 闻时砚:“顺路罢了,买都买了。” 姝晚不好拒绝:“上次买太多都浪费了。” 闻时砚喜欢她这般与自己有什么说什么的样子,眉眼显而易见的愉悦起来,蓦地想起了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物件儿递给了姝晚。 “这是什么?”姝晚瞧着他手上的红绳,上面坠着玉珠串,闻时砚:“这是给你补上的生辰礼,是我自己亲手打磨的,可以戴在手上。”他不敢送太过贵重的东西,生怕姝晚拒绝,手中的珠串可以待在手腕上,可他却更想亲自给他的晚晚待在脚踝上。 姝晚接过了珠串,一颗颗玉珠分散的坠在上面,戴在手腕上极为养人,通透无暇,摸着也很温润,已经许久没有外人送她生辰礼了。 每年都只是寒哥儿费心思帮她买个首饰,却从未有人这般上心过,姝晚一时无言,最终只道:“多谢。” 闻时砚见她收下了,胸间一懈,眉目舒朗。 “我走了,衙署还有些事,午时再过来。”闻时砚同她道了别就离开了,姝晚本想把手串戴着,但想了想还是摘了下来,放在梳妆台上的妆匣里,妥帖的放到了最里面,与寒哥儿送的生辰礼放置在了一处。 闻时砚忙完一上午后,便掐着点儿的去了清帛坊,一进门就见一个眉眼俊秀的郎君站的与姝晚极近,在说些什么,闻时砚顿时心间一紧,恨不得上前把人踹开。 第50章 小郎君叫季容深, 家中也是做衣料方面的生意,听闻姝晚的事迹后便慕名而来想与姝晚长期合作,姝晚自是欣然接受。 “在下与尹姑娘实在是一见如故, 听闻尹姑娘的想法后便如获至宝, 醍醐灌醒。”季容深兴高采烈道。 姝晚有些失笑,瞧着季容深这般跳脱的模样,明显是心性有些小孩子气,也不失为一种真性情。 “咳咳。”闻时砚故意大声地咳了两下, 想引起二人的注意,因着他的动静实在有些大,姝晚不想听到也不行了,季容深顺着她的视线瞧了过去,便见一气度清执的男子站在门口,身着绯袍,面如冠玉。 他以为是哪位顾客便伸手作揖:“这位兄台, 可是要寻尹姑娘做生意?”他声若朗玉道。 闻时砚扯了扯嘴角, 多此一举, 闲闲同他说:“并非,在下是尹姑娘的未婚夫。” 姝晚一滞, 惊异的瞧着他,不是说好的二人只是挂名的未婚夫妻吗, 怎么现下又如此同外人说。 季容深痛同样也是一惊, 呆了一下会又连连作揖:“敢问兄台贵姓?” 闻时砚拿起了架子:“免贵姓闻。” “闻兄,恕在下眼拙, 并未瞧出来。”季容深有些尴尬, 叫人家未婚夫瞧见自己这么不见外。 姝晚迅速的抢在他前头回答:“无妨,我们二人不过是家中人早先定的亲罢了, 早就不作数了。” 闻时砚霎时心间一涩,季容深怔忪间同,不动声色的瞧了闻时砚一眼,当即确认了他对自己有了误会,摇头好笑一番后,便同姝晚又说起了合作之事。 “承蒙抬爱,能与季家衣庄合作是姝晚之幸,姝晚不会辜负季公子的信任的。” 二人聊的火热,闻时砚心中无奈,走了一个柳世安又来一个季容深。 待季如深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时闻时砚已然被忽略了许久,姝晚送走了季容深后听闻身后:“他对你居心不轨。” 姝晚莫名其妙:“你说什么呢?季容深公子已有家室。” 闻时砚一愣:“什么?” 姝晚漫不经心的看账:“他虽比我小几岁,却已有青梅竹马的娘子,季家衣庄遍布天下,乃是天下第一庄,方才他说自家娘子怀了孕,想买些绣帕回去,大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小人心思。” 闻时砚却回想起了他的那般神色,并未怀疑自己的眼神,看来那季公子也没什么好心。 听着姝晚这般说,他反倒是有些高兴,说明姝晚对他放下了心防,也是有一些信任的。 “还未用午饭吧,走,我带你去福满楼。” 姝晚迟疑着,想起了答应陪他演戏:“好吧,你等我一下。” 随即她进了隔间,再出来时头上带了一顶帷帽,白色轻纱遮住了脸庞,只余一身婀娜身段。 闻时砚一滞:“你……你为何要掩起面容。” 姝晚的声音从帷帽传出:“为了不引起麻烦而已,况且王爷这般瞩目,姝晚还是低调些罢。” 闻时砚:“好,就依你。” 再次共同出门吃饭,同样的行头却不是一样的心境,福满楼中人生喧嚣,闻时砚把马车停在后院便领着姝晚直径上了最顶层的厢房,二人再如何遮掩也叫人注意到了。 “唉,你们可听说了,闻世子与一平民姑娘被赐婚了,那姑娘还是商贾出身,二人身份不般配啊。” “那又如何,闻世子很是敬重她。” “听闻这姑娘是清帛坊的掌柜,有幸见过一面,貌若天仙,仙姿如玉。” 外头的喧嚣二人充耳不闻,闻时砚给姝晚乘了一碗汤:“这汤很补,里头加了许多药材,你身子还没好,多吃些。” 姝晚接过他递来的碗,看他那般关怀操心的样子,有些不适应的回答:“多谢。” 二人沉默着用饭,闻时砚时不时的给她夹菜,姝晚忍不住道:“大人,现在没有外人,不必……” 闻时砚淡淡道:“我做这些是我想做,不是因为外人。” 姝晚一怔,却听他补充:“你放心,你不愿的我自不会逼你。” 姝晚点了点头。 用过饭后姝晚便回去了,闻时砚亦回了衙署,晚上寒哥儿回来后同她说:“过些日子,番国使臣要来上供,听闻那些草原莽汉凶悍异常,且不讲道理,但他们格外喜欢在京城闲逛,特别喜欢中原的绫罗绸缎,阿姐若是遇上了,千万不要与他们硬来。” 姝晚点头:“他们从草原而来?” 寒哥儿:“嗯,北狄。” 芸姐儿好奇:“北狄是哪里?” 寒哥儿刮了刮她的鼻子:“是我们的手下败将。” 芸姐儿知道手下败将这个成语是何意,顿时有些兴奋起来,嚷嚷着想看北狄人。 “对了,闻大哥应当会被派去接见使团,届时可以带着芸姐儿去城门口观看,百姓很多,又又官兵相互,无事的。” “我要去,我要去。”芸姐儿直嚷嚷。 姝晚无奈:“若你保证少吃些糖我便带你去。” 芸姐儿点头。 半月后,使臣团要进京了,派去接见的大臣们已然等在了外头,城门大开,为首的闻时砚坐在高头大马上候着。 城门内两侧均是百姓,好奇的伸长了脖子,这是北狄人第一次被降后首次进京,百姓都很好奇凶悍的草原人长的什么样,听闻他们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可以一当十。 但再如何不就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的,姝晚带着芸姐儿挤在人群中,午时的太阳实在炎热,她给芸姐儿脑袋上扣了一顶斗笠,怀中垮了一壶水,周遭都是百姓们私语的声音。 半响她瞧到了成为来了一队庞大的队伍,黑压压的,确实身形高大异常,身着奇装异服,骤然间她觉着空气已然窒息了一瞬。 “阿姐阿姐我要看。”芸姐儿垫着小脚,愤力仰头,姝晚安抚她:“一会儿就来了。” “闻哥哥呢?闻哥哥在哪?”小姝芸挤的喘不过气来。 城门外,闻时砚下了马与为首魁梧的男子作揖:“在下闻时砚,是陛下派来接见诸位的。” 男子右臂放在胸前,生硬的中原话格外粗粝:“在下那慕尔。” 而后闻时砚便带着时辰团进京了,宫中已然设宴,先去宫中拜见齐帝再入驿站休息。 “来了来了,嘿我的娘嘞,你瞧那人真高啊,比家里的门框还高,那腿有我两只粗了,你瞧他们长的也与我吗们不一样,眼睛是绿色的。” 姝晚与芸姐儿目不转睛的盯着为首的男人瞧,也不知是视线太过直白还是怎的,那男人忽得转过了头,冰冷凶悍的视线就这般直勾勾的对上了姝晚的眸子,一下子就令姝晚打了个哆嗦。 闻时砚未注意到此,但他视线在周围搜寻着,想找到熟悉的人影。 队伍很长,北狄来的都是男子,后面拉着一车车的货物还有牛羊。 那慕尔身后的男子笑道:“看来中原人还挺欢迎我们的,这么热情。” 另一男子道:“切,人家是看你长的与他们不一样,好奇才看个热闹。” 那慕尔朝他们瞥了一眼,让他们噤声。 姝晚待队伍走后便领着芸姐儿回去了,那一眼叫她有些胆战心惊,那人的视线实在可怕,叫她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芸姐儿却很兴奋:“阿姐,他们长的像话本子里的人。” 而后过了几个时辰,姝晚便把此事放了下来,认真的赶他们的单子。但万万没想到姝晚很快便再见到了他们。 北狄人喜爱中原的绫罗绸缎,这些日子时时有人能在各类衣庄瞧见他们的身影,不伦不类的身躯比划着那精巧的衣袍,还有人抓起那香囊凑到了鼻子下面闻了闻,最后打了个喷嚏,然后把香囊随手扔下了。 他们来时,姝晚正在与芸姐儿捋花线,芸姐儿年岁大了,也该是学女红的时候了。 那慕尔进来时便与那日对上视线的姑娘瞧了个正着,见着熟悉的人,那慕尔一挑眉,深邃的眼眸有些戏谑。 姝晚一怔,瞬间紧张起来,三个身高九尺的大汉进来后似是填满了这间铺子似的,连呼吸都不畅快了,姝晚结结巴巴道:“三,三位客观想买什么。” 突然身后的大汉惊呼:“天哪,乌波你瞧,这好像真的。” 两个人凑上去轻轻抚摸柜子上的牡丹花双面绣帕子。 “给苏娜带回去,她肯定喜欢。”叫人的那个大汉傻笑了起来,挠了挠头。 “老板娘,把这个这个这个都给我,我要了。”那大汉豪爽道:“那慕尔,你不要吗?给可敦带回去,她肯定会很高兴的。” 被叫做那慕尔的男子闲闲的点了点头:“你帮我带几条。”嗓音粗粝低沉。 芸姐儿亦抬起头来好奇的看着那慕尔,那慕尔恶劣之心顿起,伸出手呼噜了一下芸姐儿的头,在芸姐儿懵然的面色中,做了个鬼脸。 乌波哈哈大笑:“那慕尔你还是这么喜欢吓唬小孩子。” 芸姐儿果然在他的注视下渐渐红了眼睛,嘴角下撇,宛如一只倒扣的碗,朝着姝晚糯糯喊:“阿姐,我怕。”姝晚登时有些生气,护在芸姐儿身前:“这位……公子,您这般做是否有些不礼貌。” 那慕尔并未生气,反而从怀中掏出一块糖来塞在芸姐儿的怀中,“草原的糖,尝尝。” 随后付了钱后便带着另外二人离开了,待他们走远了还能听到畅笑声。 姝晚无奈摇了摇头,刚想安抚芸姐儿却见她已然抽抽噎噎的剥开了糖塞到了嘴里。 “阿姐,这糖的味道不一样,好吃的。”芸姐儿含含糊糊道。 姝晚拿她没办法了,晚上寒哥儿回来后姝晚便说了此事,寒哥儿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他们竟如此恶劣。” “倒也不是,许是有些不拘一格罢了,并未有其他逾越的举动,对了你近日怎的越发回来的晚了。”姝晚有些纳闷,却见寒哥儿顿时心虚起来,支支吾吾的:“同,同僚请我吃饭罢了。” 姝晚心下生疑,但是寒哥儿已然是大了,她不好过于干涉,也就并未说什么。 寒哥儿吃着饭,心思却飘到了晚上,衙署前拦他马车的姑娘。 那姑娘温婉秀丽,瞧着柔柔弱弱,性子却是个直爽的,拦在他身前打量了半响:“你就是今年的状元郎?” 尹书寒不知她是谁,但见她衣着不凡,气度端庄大方,估摸着不是勋爵就是上品大臣的闺女。 他点了点头,客客气气的说:“正是在下。” 温苏宁上下打量着他,直叫他浑身发毛,末了:“我爹爹说看上你了,想让你做我的夫婿。” 尹书寒霎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眼前胆大包天与陌生外男这般说的姑娘实乃罕见:“姑娘,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到底是何人。” 温苏宁皱了皱眉:“我姓温,我爹是温凌生。” 温……温温阁老,尹书寒瞪大了眼睛:“原来是温姑娘,在下失礼。” 温苏宁却笑了:“有点儿意思,比那个什么世子强多了。” 尹书寒羞红了脸:“温姑娘还是快回去罢,莫要说这种话了。” 温苏宁不在意:“无妨,我就是来确认下你的心意,若是可以,我便叫我爹上门提亲去。” 尹书寒简直要晕过去了,艰难道:“姑娘,提亲是男子的说法,只有我去提亲的份儿,哪有姑娘家来的。” 温苏宁煞有其事点点头:“那就你来。” 啊不是,尹书寒想扇自己一巴掌:“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我素未谋面,姑娘对在下知之甚少,在下对姑娘高攀不起,姑娘还是赶快回家去罢。” 说完,尹书寒赶紧逃走了。 温苏宁纳闷了,她回去后便向他爹说了此事,温阁老摇摇头:“不成体统,就算我为你瞧上了他,也不是现在成婚。” 温苏宁不解:“为何?” 温阁老叹气:“眼下那尹书寒只是一六品修撰,人轻官小,他乃庶民出身,无家产,无底蕴,你现在嫁过去住的地方都没有,还是待他再成长几年罢。” 温苏宁听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第51章 自打那日三名外邦人来过一回后, 那个为首的绿眼睛的男子便时时来转一圈,尝尝盯着香囊瞧,沉思着, 姝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也不好去搭话。 某日,许久未现身的闻时砚来了铺子,外面下着雨,阴风怒号, 这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日头高照,转眼便阴云密布,雨水裹挟着凉风,斜丝飞入屋内,姝晚赶忙把支起的窗子放了下来。 却闻门前一阵响动,熟悉的身影手执油纸伞, 身形清俊, 素衣清冷的进了铺子, 油纸伞上是一副远山青黛图,水汽氤氲着他的周身, 闻时砚拍了拍身上浸湿的衣袍。 姝晚对他不打招呼来的行径见怪不怪了,眼下二人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听闻北狄人时时来清帛坊?他们可找你麻烦了?”闻时砚边收伞便询问。 “没有, 只是买了些东西罢。” 闻时砚的眉头却没松懈下来, 他了解这些蛮夷人,不择手段, 霸道狂妄, 本就是闲逛却有意无意的次次都来,谁晓得他们心里打什么主意。 “无事, 天子脚下,这里是京城,他们又不敢做什么。”姝晚瞧着他的样子缓缓说。 二人现在是挂名的未婚夫妻,他若是担心自己名声有损坏了计划也是正常的,姝晚自觉有必要解释清楚。 “那些大汉瞧着只是对铺子里的帕子感兴趣,听他们说像是要买回去给家中的妻女。” 闻时砚不言语,并不打算告诉姝晚北狄人狡诈,且他们所谓的妻子不过是强掳去的姑娘,有的可能是中原人,有的可能是胡女。 “今日要做什么?”姝晚随口问。 闻时砚猝不及防的:“嗯?” “不是要演戏吗?”姝晚问,不然他来做什么,“有什么需要我配合你,说罢。”她一副了然的样子,叫闻时砚哭笑不得。 但似乎除了这个借口外他也找不到可以来寻她的理由。 “明日我家阿姐的长女三岁生辰宴,你…可要随我去?”闻时砚试探问,他没有要求,也没有命令,只是淡淡的试探。 姝晚迟疑了,又是宴会,她对生辰宴已然有了阴影,闻时砚安抚她:“不想去也无妨,其实只是个家宴罢了,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外客,也无需应酬来往。” 听着不需要应酬来往,姝晚放心了,但又不解:“我们本是假的,这样骗你的父母和长姐是不是不太好。”姝晚委婉表达了她的想法,在她理解中,家中人面前并不需要演戏。 闻时砚极力找借口:“若是此时告知他们,恐怕他们会接受不了,不如暂时先演着,日后便说恩爱不复以往,把人糊弄过去便好。” “这样可以吗?”姝晚迟疑。 “可以。”闻时砚笃定。 她并不知闻时砚是想一点点想叫她见到自己珍视的人的优点,比起许多人家,他是一个最优选择。 但他也很尊重姝晚,若不想去,那他不会勉强,并不会因为家中人想见见姝晚就不顾及她的意愿。 “那好吧,是不是需要准备什么贺礼,你这个做舅舅的,可知小姑娘喜欢什么?” 闻时砚唇角漾起暖意:“我瞧着你那年画娃娃的肚兜或是香囊便很好,小姑娘爱美,她定会喜欢的。” 姝晚顺着视线瞧了过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得笑了:“我还记着三年前云秀坊遇到了茵姑娘,她也是见着我的肚兜做的漂亮全买走了。” 闻时砚附和:“她现在也是很喜欢的。”若是见了你定然会更喜欢,他心中暗暗想。 姝晚淡笑不语,那一抹笑正巧被闲逛进来的那慕尔瞧了个正着,犹似草原上的夕阳,摇曳四合,那慕尔的出现当即叫闻时砚一凛,视线扫了过去对上了他玩味的笑意。 “闻大人。”那慕尔的声音比闻时砚还要粗沉,好似是自灵魂发出的震颤,高鼻深目轮廓格外英挺。 闻时砚略微颔首:“单于。” “这位是?”那慕尔的眼神落在姝晚身上,视线很明显的对二人的关系有些兴趣,那般直白的眼神,叫姝晚瞧了脸色泛红。 “未婚妻。”闻时砚言简意赅,那慕尔恍然大悟,神情却透露着不易察觉的遗憾。 又是在姝晚铺子里买了些许东西后便离开了,姝晚随口道:“也不知这铺子里有什么好的,驿站离着这儿多远,云绣坊离这儿多近。”她嘀嘀咕咕。 但不可否认,铺子里确实进项了许多。 闻时砚又叮嘱了她几句便离开了。 翌日,闻时砚在原定的时候来接姝晚去周府,姝晚大大方方的提着准备的贺礼上了马车,正巧寒哥儿休沐,便叫他在看着铺子。 二人一道儿往周府行去,车外的声音从熙攘变得幽静,姝晚瞧着马车驶进了一桩园子,四周竹林浸染,曲径通幽,建筑却是四面开阔,古朴大气,好似藏在深处的桃花源。 “这是周家祖上留下的宅子,本是离皇城叫远,但是疏林如画,姐夫便挑选在了这儿,也算给阿姐寻了个好地方。”他说起亲人的样子眉梢眼角都是暖意,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二人一道儿进了门,闻锦茵瞧见她甚是高兴,亲亲热热的拉着她:“真好,你还愿意做我的弟妹,真好。” 姝晚不由一阵心软,不管如何闻锦茵自始至终待她都是和善的,但,她与闻时砚终究是假的,面对这般的面容姝晚有些不忍。 闻时砚适时打断了二人:“进去罢。” 周云朗:“今日莫要拘谨,只是家宴罢了,都是自家人。” 姝晚好奇:“为何不办的大些?” 闻锦茵叹气,低声说:“都是我家那顾氏。” 顾氏?姝晚的听到这个名字一时没反应过来,闻锦茵解释:“郡主被褫夺了封号,降为庶人,我们都称她是顾氏。” 姝晚惊诧,她竟丝毫不知。 闻锦茵又把那日的事与她说了一通:“这边是坏事做多了,遭了报应。”,姝晚却觉得隐隐有些畅快,不提她苛责自己的过去,单单是寒哥儿的仇便叫她总是难以放下,故而对国公府很是排斥。 “顾氏躺在床上不得动,府上出了事儿不大好兴师动众,再怎么样她依旧是主母,便把家宴改在了凌园。” 说着四人穿过重重回廊和月洞门,在一处花园中,见到了今日的小寿星。 徐氏和一些不认识的人正在逗弄着玉雪可爱的年画团子,见着姝晚来了,徐氏朝她温和的打了声招呼。 闻锦茵解释:“那边是平昌侯府的人,是我外祖家。”都是生面孔,姝晚不大识得,但是识得国公爷。 徐家人未说什么,倒是国公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徐氏瞪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再说话了。 这氛围叫姝晚好不诧异。 “来,小宁儿,瞧瞧这是谁。”闻锦茵抱过孩子朝着姝晚引导,宁姐儿大大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瞧着这个漂亮婶娘,眸色中溢出了好奇。 姝晚拿出准备的贺礼,她连夜缝制了一个小兔子,对应了小宁儿的属相,兔子栩栩如生,小宁儿眼前一亮,探着身子就要去拿。 “要谢谢舅母。”闻锦茵引导她说,小宁儿含糊道:“谢谢舅母。” 姝晚听到她的声音,面色一顿,一旁的闻时砚有些忐忑,姝晚并未应答却伸出了手要抱小宁儿,小宁儿很痛快的依过身子去了。 平昌侯府对这个“外甥媳妇儿”并没有任何异议,平昌侯不似国公爷那般拎不清,他本就是上过战场的人,心怀宽广,小辈的事儿他一向不大会插手。 平昌侯妇人亦是出身庶民,如今不还是二品诰命夫人,国公爷亦是要对二人恭敬的很 平昌老侯爷淡淡的敲打国公爷:“贤婿今日倒是事务少,我们好像有许久未见了吧。”国公爷有些尴尬,他的品级虽比平昌老侯爷高,但人家是有实权之人,国公爷不过是个虚职如何比的过。 而国公府有两位主母,虽不能厚此薄彼,但十次有七次是陪着顾氏回安王府,徐氏也不能说什么,安王一家确实不好得罪,平昌侯二人每每说起此都感叹当初看走了眼。 “是,小婿此前是有些公务繁忙,但现在不大忙了,今日定陪着岳父大人喝个痛快。” 平昌侯淡淡喝着茶:“那道不必,身子骨不如以前了,喝不动酒了。” “小婿家中珍藏着上好的茶叶白毫银针,放着也是放着,改日给岳父大人送过去。”国公爷很是上道儿。 平昌侯冷睨他一眼,“我家中后代娶妻嫁人素不看门第,听闻你对砚哥儿的媳妇不满?那显然对你的岳母也是不大满意了。” 国公爷大惊失色:“自然没有,小婿如何敢。” 其实二者是不能比较的,平昌侯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实则是高嫁,父亲是书院的夫子,哥哥是举人,仕途不顺到了平昌侯门下做幕僚。 国公爷这边的做小伏低自然落在了众人眼中,闻锦茵淡淡一笑,她这父亲素来拎不清,在外祖这儿吃吃亏也是好的。 今日的家宴十分融洽,席间被宁姐儿逗的哈哈大笑,姝晚亦是很轻松,闻时砚时时注意着她,怕她有任何的不舒适,便立即出言解围。 “对了,既然赐了婚,你们二人合该商讨一下何时成婚罢。”闻锦茵突然道。 闻时砚一滞,视线瞟向了姝晚,却见姝晚淡笑不语,他咳了咳:“此事不急,慢慢来。” 闻锦茵奇怪:“如何不急,你们二人重新走到一起不易,若是姝晚有什么顾及的,只管说,阿姐会为你做主。” “是啊,若是担忧没有长辈代你商议也无妨,外祖出面也是可以的。”徐妇大喇喇的说。 徐氏亦点了点头,姝晚不由的攥紧了衣裙,她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把真相说了出来,但她还是抑制住了自己,闻时砚顾及姝晚,只是匆匆掠过:“自是要大办的,但得我们二人先商议一番再与你们做决定。” 徐氏想了想,也好,婚事办的还是要二人合意才是。 姝晚暗暗松了口气,但家宴下来这一顿饭也吃的神思不属,闻锦茵是个心思清明的,哪能瞧不出来,又听闻了那日宫中的事儿,琢磨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待到暮色四合时,闻时砚要送姝晚回去却被拒绝了,她斟酌几许:“大人,您还是何时把我们的事儿告知长辈罢,这么瞒下去也不是个好的,莫要让我们期待越大失望便越大。” 闻时砚听着心间亦难受的紧,但又没什么办法,只得说:“给我些时日,我会与他们说清楚的。” 姝晚点了点头,若非必要她还是不想与闻时砚剑拔弩张的,此事能平和解决最好,若是不能,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闻时砚到底不放心她,在姝晚坚决拒了闻时砚送她后独自乘上了马车踏上了返程,闻时砚叮嘱车夫要把人看好,车夫是个会□□功夫的,也是他特意安排的侍卫。 一路上寂静无声,只余车轮碾压在青石板路上的吱呀声,姝晚被马车颠的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突然发觉马车快了不少,颠的她睡意也消散了不少,姝晚忍不住问:“能慢些吗?” 她出了声马车确实慢了下来,但车夫并未回话,姝晚心下生疑,她撩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却发现路并不是去往柳荫巷的,而是前往陌生的地方,姝晚一惊赶忙推开车门,刚要出声却发现赶路的车夫并非是闻时砚安排的那人,反倒是奇装异服,身形高大,倒像是……北戎人。 姝晚惊异:“你……你是何人。”那人察觉到了姝晚已知,却并不言语,反倒是直接加快了速度,姝晚一惊便要去抢夺僵绳,却被那人反手劈在了后颈处,晕了过去。 第52章 不知何时, 姝晚的意识恢复了些,后颈处蓦然传来疼痛,脑袋也疼, 她撑着意识缓了一会儿, 待头痛稍微缓解了一些后才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片昏暗,余光似是有暗黄的烛光,她寻着光亮瞧了过去,姝晚艰难起身, 她发觉自己的手和脚都被绑上了,粗麻绳磨的她手腕疼,手臂长时间的弯折叫她窜起一股麻意。 怎么回事,什么人要绑她,姝晚心中一片惊惧,慌的喉头涌上一片凉意,门外好像有人在说话, 仿佛是交谈声, 叽里咕噜的叫姝晚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她屏息凝神的听了一会儿, 交谈声忽得停止,蓦地门吱呀一声被大开了, 一道伟岸虬实的身影走了进来,姝晚瞧清了他的面容, 不由瞪大了眼睛, 神色惊异。 是总是来她铺子里的北狄人,那个绿眼睛的北狄人, 他们怎么敢, 天子脚下竟敢绑大祁子民,看来此次进京狼子野心。 她竭力叫自己冷静下来, 遏制住打颤的身体:“你……为什么要绑我,如果需要钱的话我有钱的,铺子里的苏绣很值钱。”姝晚瑟缩着身子与他打商量。 那慕尔居高临下的瞧着缩在地上的姝晚,原本盘好的发髻因被绑而散乱下来,一缕发丝垂在了脸颊旁,眼中还坠着泪珠,眼中闪过惊惧之色,纤细饱满的身段因手臂被绑在身后显现出来,眼中闪过贪婪之色。 大祁女子个个都如兔子般娇弱,肤色白皙细腻,那慕尔站在她身前好似是一座大山,自来到城内的第一眼起,那慕尔就瞧上了这个中原女子,她真的很美,是他从没见过的柔弱和美丽,他想回北狄的那日一定要把她带回去。 但那日接见他们的中原男人与她的身份好像不一般,这更燃起了那慕尔的好胜心,那个中原男人的地位不一般,他在中原的探子探查到先前派来刺杀齐帝的人就是被这个男人折磨的,他现在依旧在排查刺客。 且他们聚头的地点也姓闻的给查到了,就在那间刺绣铺子里,还拔掉了他安插的暗桩。 若是把姝晚悄无声息的带回北狄,他真的很想看看姓闻的脸上的急意,那慕尔微微蹲下身,抓住了姝晚的后颈好似抓住了一只柔弱惊惧的兔子般,摩挲了几下。 “从今日起,本王要把你带回北狄,你便是本王的女人。”那慕尔一字一句的吐露,低沉的声音震颤的姝晚的脑袋。 姝晚心间一阵绝望,拼命摇了摇头,她不要去北狄,她还有弟弟和妹妹,那慕尔瞧出了她的想法:“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了,后日一早我们便要离开大祁了,不会有人救你的。” 闻时砚送走了姝晚后便被闻锦茵扯到一旁去问话:“你是不是又强迫人家了。”她单刀直入,她了解自己亲弟的性子,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闻时砚苦笑:“你就是这般看我的?” 闻锦茵冷笑:“别打算瞒我,我都瞧出来了。” 闻时砚把那日的事与她说了一遍:“事出紧急,没想到太后会这般发难,陛下明显是不愿的,但我不会强迫晚晚,她若愿意,世子夫人的位置永远是她的,若她不愿……我便不永远不会强迫她。”闻时砚说不出会看着她嫁给别人这种话。 闻锦茵理解姝晚的心思,便更不会偏袒她这个弟弟,“此事多半是你做的不地道,姝晚已然给足了你面子,私下还是顶着抗旨的风险不想嫁你,可见你伤她至深。” 闻时砚表明自己的意思,神色坦然:“若是抗旨我会全部承担,与她无关。” 闻锦茵一时哑然。 闻时砚本是打算陪徐氏回国公府,但突然接到宫中传令,叫他进宫议事,闻时砚便换了官服往宫内而去。 宣政殿内灯火通明,御案上摆放了许多折子,德全站在一侧,时不时给齐帝添水,闻时砚步入宣政殿内便闻到一股幽幽的龙涎香,沁人心脾。 “闻爱卿来了,赐座。”齐帝头也不抬的对一旁的刘公公说,刘公公给他搬了张椅子,闻时砚道过谢后淡淡的坐了下来,刘公公又给他上了一盏茶。 “方才那慕尔进宫来跟朕私下见了一面,他的意思是虽然先前送来了国书,明面意义上的归降,但并不想交出印玺。”齐帝淡淡道。 闻时砚挑眉,“卸磨杀驴。” 齐帝冷笑:“北狄缺少粮食,通过这种手段互通互融,本以为他们是真的拿着玉玺来想归顺的,没想到临到尾来了这么一手。” 闻时砚悠然喝茶:“那就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离开了。” 齐帝漫不经心:“爱卿替朕去一趟驿馆罢。”言外之意叫他去敲打敲打。 闻时砚拱手:“是,微臣在所不辞。” 从宫内出来,闻时砚便吩咐车夫:“去驿馆。” 北狄居住的驿馆外面守着的人不少,瞧得出那慕尔单于倒是防备心很强,闻时砚差人递了名帖进去,没多久官兵伸手:“大人,请。” 在他进去的一瞬间,身后一辆熟悉的马车驶过,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北狄驿馆,闻时砚却毫无发觉。 他闲庭信步从一侧楼梯而上,一步步进入房内,那慕尔正坐在房内,桌子上放了大盘的肉,和两个海碗,里面有着清澈的液体,散发着幽幽酒香。 那慕尔做了个手势,他那样子像是早已预料到闻时砚会来,闻时砚撩起衣衫坐下,淡漠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这时前来,可是有事要找本王。”那慕尔的态度对闻时砚说不上尊敬,也说不上不尊敬,说着他喝了一口烈酒。 “后日单于便要离京了,送别宴闻某在想该如何办。” 那慕尔笑了笑:“自是美酒佳肴在桌,美人在怀。” 闻时砚一笑:“美酒便不必了吧,喝多了隔日赶路小心走不了。” 那慕尔眸色一闪,他突然笑了:“怎么,齐帝怕了?怕本王不给玉玺,所以叫你来说服本王。”说完他似是随意道:“本王逗你们陛下玩儿的,不就是玉玺嘛,放心,明日晚宴我必定双手奉上。”那慕尔说完举起手中的海碗一示意。 闻时砚淡声拒绝:“不必,闻某不适饮酒。”,那慕尔哈哈大笑,笑的脖颈间的狼牙饰品都在抖动,一串串是饰品挂在脖子上手腕上,甚至是腰间,狼牙上绘着深蓝的纹样,瞧起来诡异的紧。 闻时砚只多看了一眼便不再瞧,那慕尔却误以为他喜欢,当即摘下了饰品往前一递:“大人喜欢?送你了。” 不待闻时砚拒绝,便塞到了他手里。 “狼神,是我们部落的信仰,愿狼神保佑你。”那慕尔装模作样道。 闻时砚又敷衍了几句便离开了,出了房门他便冷下了脸,这那慕尔滑不溜秋的,嘴中没一句实话。 夜色静谧,待回国公府时已近宵禁,闻时砚问一旁的葛忠:“人送到了吗?” 葛忠抱拳:“主子,送尹姑娘的车夫赵全还没回来,有些不对劲,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了。” “怎么还没回来,这都半个时辰过去了,再慢也应当回来了才是。”闻时砚低语。 当即心下有些不安,翻身上马手里握着僵绳不容置疑:“去一趟柳荫巷。” 派出去探查的侍卫很快便在一处巷子口发现了一具趴在地上的尸体,翻过来瞧后赫然是已经没了气息的赵全,他的脖子有些奇异的弯折,瞧着像是什么人一拧毙命。 葛忠摸了摸他的后脖子,面色难看:“延髓受伤,死透了,好生安葬。”一旁的侍卫领命,把赵全抬了下去。 闻时砚站在空旷的屋内,与懵然的尹书寒和姝芸大眼瞪小眼。 尹书寒急得上前抓住他的领子:“你为什么不亲自把她送回来,人是你带走的,你把她丢了,丢了。” 闻时砚面带颓丧:“对不起,我会把人完好无损的找到的。” 葛忠进来与他说了此事:“人已经死透了,手法老套,娴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但可以确定是亡命徒一类的。” 尹书寒怔怔:“到底是谁会绑走我阿姐,要钱还是要什么,我们素日里并无得罪的人啊。” “传令下去,城门关闭,从今日起不准任何一个人出去,去宫中带着我的名帖找高指挥使调人,给陛下知会一声。” 葛忠提醒:“可后日北狄人就要离京了,这般无缘无故扣住人,不大合适。” 闻时砚咬紧牙关,“务必要好好搜查,看看是否有异心人混迹在北狄的队伍里,若有异常即刻斩杀。” “是。”葛忠抱拳,瞧着闻时砚那般嗜血的模样,他有些后背发麻,赵全算的上是他手上的人,这么多年为闻时砚做事,自己却叫人横尸街头,赵全的亲人定然会恨死他们。 夜色无人间,京城悄无声息的燃起了许多火把,在每条巷子里都设置了官兵,没有人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偷人走。 那慕尔正在与姝晚说着话,门外却传来急促的呼叫声,说的是姝晚听不懂的北狄语。 那慕尔变了脸色凝神听了一会儿,姝晚惊惧的大脑从他们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个字:闻,随后她一个激灵,眸中迸发出了希冀,是了,车夫若是长时间不回去,闻时砚定然能发觉她失踪。 她不一定会走,也不一定会被带去北狄,大祁重重关卡,走去北狄需要好几月,期间有很多机会,这几月够他搜查自己,姝晚安慰着自己,对,他们一定不会得逞的,她得想个法子给外面传递消息。 那慕尔捏住了她的下颌,红润的嘴唇微微嘟起,“没想到,那姓闻很在意你,你说我占有了你,他会如何?我很期待。” 姝晚瞪大了眼睛,害怕的哆嗦不已。 蓦地那慕尔脸色一变,手指嵌入她的口中:“松口,想死,没门儿。”他厉声呵斥道,粗粝的手指塞入姝晚的嘴里,刮的姝晚腮帮子疼,舌尖传来的尖锐痛意叫她眼前一黑,随之而来的就是满嘴的血腥味儿,她在赌,赌眼前的北狄人不想让她死。 那慕尔给她喂了些蒙汗药,为了防止她做蠢事。 半响,姝晚无力的倒下了地上,嘴角渗出了血意,那慕尔拿出手指,上面印着深深的牙印,那慕尔暗骂了一声。 姝晚倒在地上,发丝黏在脸颊上叫她看起来好似一株被摧残的艳色海棠,但那慕尔已然无心对她如何,中原女子倒是刚烈,很好,他喜欢有气节的女子,一味的依附和讨好他反倒觉得没意思。 那慕尔怕她死了,把药融进水中,捏着她的下颌灌了进去,冷水冲过她的舌尖,火辣辣的痛意叫她不自觉一皱眉,她先前的病还没好全,不可食用冷水冷食,但北狄人显然没这个觉悟,他们草原的姑娘都很坚毅。 姝晚无力的呛咳了起来,肺部一阵难受,熟悉的痒意漫了上来。 她强撑着开口:“我……身体抱恙,若你不想让我死便给我喝热水吃热饭。”她每说一个字,舌尖便传过一分痛意。 那慕尔暗骂了一句,中原女子真是娇弱。 随后便出门去了,徒留姝晚一人躺在冰冷的地上,冷水浸湿了她的前襟,湿答答地粘在皮肤上,有些难受,北狄人离开时并未关门,凉风顺着门吹了进来,叫姝晚咳的更厉害了,没一会儿便昏了过去。 这夜,尹府一夜灯亮,尹书寒急得踱步,闻时砚带着一身寒霜回来了。 “怎么样,找到没?”尹书寒上前问,眼中透露着希冀。 闻时砚疲惫地摇了摇头,尹书寒颓丧不止:“会不会是你先前说的在清帛坊聚头的刺客,他们绑走了阿姐。” 葛忠道:“我们之后也安排了人手守着清帛坊和尹府,可此次尹姑娘是在大街上丢的,且自我们安排了人后那刺客便未出现了,断了线索。” 尹书寒:“那抓到的那两个人呢?” 葛忠摇头:“问不出什么来,他们应当只是收钱办事,连背后之人的身份也确定不了。” “找仵作验尸。”闻时砚只得从死去的人身上想法子了,看看还能不能发现什么。 “是。”葛忠拱手后便退了出去。 闻时砚眼中充斥着血丝,姝晚你到底在何处,他就该把人锁在自己身边,叫她再也去不了别的地方,再也受不了任何伤害。 他捂着脸颊,随后站起身,又恢复了坚毅淡漠,重新上马去寻人,尹书寒干等着实在太煎熬了,便也想去。 闻时砚居高临下:“看好芸姐儿,她还小,莫要让她出了事。” 尹书寒一怔,闻时砚向他保证姝晚肯定会平平安安的回来。 姝晚昏迷着,脸颊蓦然被拍醒,她的脸泛着不对劲的潮红,那慕尔冷着脸端着一碗热水端到嘴巴:“喝。” 但姝晚条件反射的挣扎着,那慕尔是个不会怜惜人的,强硬的给她灌,热水刺激了舌尖,痛的姝晚呜咽起来,滚烫的热泪掉在了那慕尔的手上。 那慕尔心头一软,迟疑着放轻了力气,喂姝晚喝了些热水。 姝晚嘴中嘟囔着:“冷……冷。” 那慕尔把人打横抱起来,抱到了他的屋子里,放在了暖和的被窝中,此处便是驿站,任何人都不会来,姝晚裹上了被子还在打哆嗦,那慕尔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便去外面寻了乌波,说了一通。 乌波抓了抓脑袋:“听说中原的女子非常柔弱,吹风能着凉,热了也要生病,不高兴了会生病,吓也能吓死。” “很娇弱,单于,您真的要把她带回草原吗?我觉得她活不长,还会拖累我们。”乌波老实说,他更倾向于趁着人还在手上,把人先享用了,他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污秽的东西,眼中闪过贪婪之色。 那慕尔轻飘飘的瞥了一眼,操着生硬的中原话:“别打她的主意,她是本王的。” 第53章 乌波老实点点头:“属下觉得她生病了, 要吃药。” 那慕尔不耐:“把随行的药草叫她嚼上几颗。” 乌波震惊:“这这……这可不行,得加水熬出来。”,那种粗笨的办法是他们行军打仗为了省事儿才想出来的, 那娇滴滴的姑娘如何使得, 他家单于果然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难怪阙氏对他爱搭不理。 “那就去熬,你去。”那慕尔指使乌波。 他随后回去查看姝晚,发觉原先的面色愈发绯红, 唇色苍白,他一摸,额上滚烫不已,四肢却是冰凉的,那慕尔只得把从草原带来的皮毛覆在她身上,随后便干坐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姝晚时不时的咳嗽一声,沉闷至极, 看起来病的很重, 她本就积下了病根儿, 这么一折腾,当真是去了半条命。 而闻时砚在找不到姝晚的绝望中度过了一夜, 整个人焦躁不安,但巧的是仵作在验尸时发觉了尸体上的不对劲。 闻时砚当即赶了过去。 “大人, 赵全死时臣反复探查, 发觉他的指缝里有这种深蓝色的东西。”仵作指着赵全泛白的指甲说,他的指甲缝里赫然是仵作所说的东西, 好像是染料般, 闻时砚皱了皱眉:“传令,把京城所有的染坊都搜罗一遍。” 当夜, 京城的队伍闯进了大街小巷的染坊内,到处翻找,但东西都并未乱扔,把还在睡梦中的老板们叫起来逼问。 老板穿着寝衣哆哆嗦嗦的跪着求饶,士兵们搜罗了一圈儿都没找到人,只得回府禀报闻时砚。 闻时砚抬手捏了捏眉心,不对不对,到底去哪儿了,到底是何人绑了晚晚,闻时砚尽力的往贪财方面想,许是铺子遭了什么人的红眼,又或是在寿宴上出了风头,他不敢想象贼人若是贪图美色姝晚会遭遇什么下场。 每当这时他便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怎么就能真的让她独自回府呢? 天蒙蒙亮了,却还没有人的消息,闻时砚双眼泛红,血丝充斥着眼角,葛忠这时回来禀报:“主子,陛下唤您进宫,有要事商议。” 闻时砚眼中皆是不耐:“何事?就说我病了。” 葛忠犹豫:“北狄使团在宫中,他们明日要离京了,今夜陛下要置宴送行,大人本就是负责接待使团,陛下要与您商议。” 闻时砚厉声道:“不去。” 葛忠低着头:“是。” 姝晚睡梦中似是感觉被灌了药进来,她意识清醒了些许,浑身皆是关节的痛意,倒是不冷了,她睁开眼睛,发觉已然不是昨晚待的屋子,一阵剧烈心跳恢复。 她这是得救了?怀着这般的希望,姝晚眼眸睁圆了几分,却闻房门声打开,耳旁响起了懒洋洋的声音:“醒了。” 姝晚当即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般,坠入了寒气中,那慕尔凑近她,姝晚当即缩在了床铺最里面,警惕的瞧着他。 那慕尔一笑,眼中掩饰不住的贪婪之色,“你知道吗,昨夜你的中原情郎就与你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但是他并不知道你在此地,很遗憾,你们再也见不到了。” 姝晚心中一惊,闻时砚来过? “吃饭吧。”那慕尔扔了两块儿馒头给她,眼下他可不会哄着她,在北狄,只有最尊贵的女人,最得王欣赏的女子才能吃到最好最肥美的食物,姝晚嘛,还没有彻底成为他的女子,所以那慕尔不会惯着她。 姝晚确实感到腹中一片饥饿,饿到手脚无力,再这样下去别说逃跑,活着都是个问题,她摸了摸馒头,是热的,警惕的想了想应当是无毒的,若是要下毒她还活不到今日。 便拿起馒头小口小口的吃起来,那慕尔一瞬不瞬盯着她吃饭的样子,只觉哪怕是喉咙咽一下,腮帮子鼓起来都是在勾引她。 而这时,隔壁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低泣声,还有男人粗重的呼吸和嬉笑声。 姝晚一顿,心瞬间就提起来了。 那慕尔恶劣的笑了笑,随即凑的姝晚极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中原的女子确实别有一番滋味,那狗皇帝赠了我们几位美人,就是你们中原女子实在娇弱,不过几日便死了三个。” 说罢欣赏着姝晚惊惧的神色,他缠绕着姝晚的发丝,眸中俱是掠夺和占有。 姝晚默默垂泪,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着眼前的坏人把她带离她的家园。 有了昨夜一遭,那慕尔暂时没有动姝晚的心思,他可不想闹出太大动静引起不必要的察觉,待回了北狄他再好好收拾她。 没过多久那慕尔便走了,瞧着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办似的,姝晚升起了一丝希冀,她轻手轻脚地爬下了床,昨日的衣服穿了一夜,又在地上滚过,此刻尽是灰尘,很是难受,但姝晚管不了那么多了,这间屋子并无向外的窗棂,只得透过门瞧外面。 外面是酒楼样式的,有许多北狄人站岗,隐隐约约方才的纠缠暧昧声更加清楚了些,姝晚的眼睛透过门缝往外看,蓦地瞬间一只眼睛贴了上来,吓得姝晚啊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 门被推开了,一位陌生模样的北狄人狞笑着瞧她,脸颊上泛着奇异的酡红,瞧着便是喝了许多酒的模样,身上混杂着一股狗味和肉味,姝晚吓得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嗝,这是哪来的中原小娘子,来伺候伺候爷。”随即贪婪之色俱现。 姝晚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滚出去,你好大的胆子,可……可知我是谁的人?” 大汉思索了一阵,竟真的问:“你是谁的人?” 姝晚想起那日在店中其中一人叫掳他来的男子是那慕尔,又听他支撑位本王,应当是地位很高的首领,便道:“我是那慕尔的人,这里是那慕尔的房间,你敢对我不敬。” 大汉果然清醒了几分,嘟嘟囔囔的走到外面瞧了一眼,随后眼神躲闪的瞧了瞧姝晚,咬咬牙离开了。 姝晚卸了力气,铺天盖地的后怕袭来,脸色惨白的不成样子,她后知后觉的想,寒哥儿会不会发觉他不见了,她与闻时砚的婚事还未解除,他还需要自己,会不会来救自己。 开封府,那具死去的赵全尸体前,汇聚了仵作,府尹,高仕和闻时砚。 葛忠还在领着侍卫在各条巷子里到处窜的搜查。 “这东西绝对不是染料,好像是什么碎屑。”高仕瞧着赵全的指缝道。 “应当是那贼人身上有什么东西被他给抓了一下。” 府尹在一旁冷汗涟涟,闻时砚的压迫感实在太重了,他感觉下一瞬人便要发狂了,但是还有根线扯着他,叫他残存的理智还能保持冷静。 又一天过去了,高仕觉着他旁边的这个人已经快不行了,他不敢走远,生怕没人压着他,出了事儿。 “别担心,贼人肯定还在城内,咱们再仔细想想还有哪里没有找。”高仕安慰着他。 闻时砚眺望着远处的落日,暗色与亮色交织,层林尽染,一股无力涌了上来,他在思索,叫姝晚呆在京城真的合适吗?比起繁杂迷乱的京城,还是灵水村那般质朴的地方更适合姝晚。 这夜,驿馆不得安宁,乌波那慕尔等人聚在了一处,今夜他们被逼着交出了玉玺,若是不交怕是离都离不开,不过那慕尔还留了一手,那玉玺他给的是假的,齐帝绝不会发现,他们现在要做的便是蛰伏,待有朝一日反败为胜。 北狄大多数都是有勇无谋之人,他们四肢发达,谋略不足,多年的好战叫部落空虚,那慕尔杀掉上一任的单于继承了王位,他不甘心就这般给大齐当子国。 “我们受狼神庇佑,是草原最勇猛的部落,决不能受制于狗皇帝。”乌波恨恨道,因着先前的国书递降,已经有齐军驻扎在了北狄,很快便会有节度使上任,乌波再不甘到时候也得规规矩矩的听话。 “话说,单于您把这中原女子掳到北狄,若是惹怒了姓闻的怎么办。”乌波问。 那慕尔阴沉道:“他不会知道的,到时走的时候把人喂些蒙汗药,塞到箱子里,便不会知道。” “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在大齐。” 蓦地外面的侍卫突然敲门,急促道:“单于,有官兵来搜查了。” 乌波神色一变,那慕尔朝着他脑袋一抽,恶狠狠:“蠢货,你表现那么明显是生怕人家不知道?” 乌波讪讪摸了摸头,那慕尔率先出去了,来者并非是闻时砚,而是跟在他身边的侍卫,举着搜查令一板一眼:“单于,京城内丢了一个人,我们要对驿馆搜查一番,还望单于海涵。” 乌波率先大骂:“我们好歹是你们的客人,有你们这么对客人的嘛。” 葛忠不怵他:“只肖叫在下去看一眼便好,若是不放心,可以派人跟在在下身边。” 那慕尔阴沉地盯着他,好似是恶狼般的神色,咬牙切齿:“请。”随后他朝乌波使了个眼色,乌波跟了上去。 葛忠上了楼,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查看,说是看就确实是看,没有动任何东西。 来到一间屋子时,里面俱是光着身子的女子,惊惧的抱在一起,身上都是伤痕,葛忠一闭眼,旁边的乌波恶劣的笑了:“喂,怎么了不敢瞧?你们中原女子的滋味真不错,若是你们皇帝再多赏些便好了。” 葛忠遏制住没把他揍一顿的想法,走到了下一间,正要伸手打开,却突然被叫住。 “喂,那是我们单于的房间,你这么大张旗鼓的进去,是不是不合适。”乌波懒懒道。 葛忠想了想,收回了要打开房门的手,乌波暗暗松了口气。 屋内的姝晚软着身子被药力支使,眸色里的光渐灭泪珠从眼角滚落。 葛忠搜查完后向那慕尔赔罪:“得罪了,在下告辞。” 说完带着士兵踏入夜色离开了。 闻时砚一天一夜没休息了,晚上的送别宴也没去,他亲自去那条街上走了一遍又一遍,高仕在远处看着他,他与姝晚之前的事儿后来知道了大概。 他只想说一句,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啊,要不是这是他兄弟,高仕可能就上手揍了。 闻时砚招了招手,高仕走过去:“怎么了?” 他认真道:“你掐我,往死里掐。” 高仕一言难尽:“终于想不开了?” 闻时砚阴沉沉的看他,高仕讪讪的走到他身后,勒他脖子,勒了半天,他自个儿气喘吁吁的。 “发……发现什么了。” 闻时砚摇了摇头,他往前走了两步,高仕大呼小叫:“这什么玩意儿啊,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高仕捡起地上的狼牙饰品:“哪个大巫送你诅咒别人用的?” 闻时砚转过头淡淡:“这是北狄单于塞我的。” “看来他是真不待见你啊,这玩意儿晦气,在北狄的狼神图腾中是邪恶的意思,寓意着妻离子散。” 闻时砚一顿,高仕正嫌弃的看着手中的晦气玩意儿,就被抢走了,只见他神情隐隐癫狂,盯着那晦气玩意儿使劲儿瞧。 随后用指甲狠狠一刮,相似的染料堵在了指甲里。 高仕神情一凝:“真劣质啊……” 第54章 “那慕尔……”一道气音咬牙切齿的从闻时砚嘴巴里泄了出来, 他死死的攥紧了手,狼牙饰品尖端刺入了他的手心里,渗出一丝丝的痛意。 高仕看明白了, 眼神一凌:“大吼道, 备马,所有人把北狄驿馆围了,一只苍蝇都不准放了。”,雄浑的应声激荡在夜色里, 叫已经失了魂的闻时砚蓦然回神。 他当即转身上马,劲瘦的长腿踩在脚蹬上,气势悍然,高仕随即也翻身上马跟在了他身后,这厮瞧着就是不大理智,虽然但是,这些北狄人简直猖狂, 在大齐的地盘上当街掳人, 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子国的意识, 想造反还差不多。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怕闻时砚一个控制不住银刀挥到了北狄单于的脖子上。 幽暗的夜色里,渲染着浓墨般的窒息低压, 乌泱泱的士兵举着火把围住了驿站,闻时砚下马闯了进去, 却发现人去楼空了。 高仕暗骂一声, “城门锁上了,绝不可能出的去, 各处岗哨也安排着有人守着, 瞧着痕迹应当没有走远。” 姝晚迷迷糊糊间只觉得周围在晃荡,耳边传来密密的声音, 她的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的嘴被贴着黑色的布,无法说话,四肢捆绑着动不了,周围窄小,姝晚一瞬间便反应过来自己应当是被装在了大箱子里。 他们离开了京城?姝晚心下一凉,战栗感从后背升起,爬上了颈部。 “该死,那个姓闻的竟然发现了。”乌波暗骂。 幸而派出去的探子及时的回来禀报,他们便赶紧带人离开了,只是眼下根本出不了城门,明日也不知道能不能了,乌波瞧着身后的拖油瓶:“单于,咱们把这个女人扔下罢,或者……”他抹了个自己脖子。 另一人道:“不能杀,至少留在手中是个把柄,若是想离开只能把人放回去,我们好歹是北狄人,事关两国和平,姓闻的不敢动我们,单于,把人送回去,离开才是重中之重。” 但那慕尔的占有欲偏执欲上来了,他认准了姝晚是他的人,就没有放弃的道理,他阴着脸咬了咬牙:“不送回去我们也能离开。” 乌波欲言又止,姝晚则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她只知道再不想办法自己便要去北狄了,分明是明日才要离开,但他们却今晚就急急忙忙的离开了驿馆,很可能是官府发现了她的消失,查到了这儿。 她的眼睛一旁有个通着外面的圆孔,应当是透气的小孔,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指尖,痛意叫她眼前一黑,且原本身上便有些蒙汗药残留,一个简单的掐指尖费了她很大的力气。 不行,单单是指尖血太少了,只是渗出来,姝晚心一横,使劲儿划开了手腕,头发被汗意濡湿,疼得在打哆嗦。 神不知,鬼不觉的,箱子外面渗出了血液,滴滴答答的落了下去,没过多久箱子又开始晃动了,姝晚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体力和热意迅速流失。 闻时砚的队伍很快便追踪到了这里,北狄人方才待的地方便是姝晚的清帛坊,是了,那一伙儿始终未探查到的刺客便是北狄人,早有预谋。 醒目的血迹叫他眉眼格外凶悍和可怕,高仕牵来了猎狗,一时间街上传来了悠长的犬吠。 “快,人追上来了,该死,他们怎么这么快。”乌波有些慌乱和绝望,这已经是一场必输无疑的抗争,那慕尔简直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那慕尔听我的,把人送回去,我们才能平安离开大齐。”乌波又继续劝道。 那慕尔咬牙:“放人。” 乌波大喜,赶忙下车把箱子打开,里面的情景却叫他一凝,“快快,人不行了,她可千万不能死在这儿。” 那慕尔一听,嚯然起身去瞧,姝晚已经昏了过去,脸色煞白,浅色衣裙上浸染了血迹,整个人仿佛是一具毫无温度的尸体般。 “快,金疮药。”他厉声大吼,二话不说便开始给她包扎,这一会儿耽误的时候,大齐的官兵已然把他们包围了。 乌波迫不得已举起了手。 闻时砚眼尖的看到了那慕尔怀中的那一抹身影,心脏瞬间窒息了一刻,他翻身下马,风一般的疾步走了过去,当即一脚踹开了那慕尔,身躯如落线的风筝般,闻时砚伸手把人接了过来。 一摸,身上一片冰凉,手腕上的血乎刺啦,闻时砚耳边听不到了声音,他把指节放在了姝晚脖颈处,摸索着跳动。 幸而还有微弱的跳动声,闻时砚松了口气,那慕尔被踹在了一旁已然有侍卫压着他,双手背在了身后。 高仕凑到他一旁:”太医已经在一旁候着了,先去救人,这几日我会压在大理寺,然后连夜进宫禀告此事。” 闻时砚最后淡淡的瞧了那慕尔一眼,那慕尔恶劣的笑起来,舔了舔唇角,一副挑衅的样子。 对上了他的视线,漆黑的不掺和一丝杂色,气势内敛,像是蕴含了无限的风暴,被生生压了下来,那慕尔并不怵他,反倒是棋逢对手,血液里的兴奋卷了起来,好战的因子活泛的紧。 闻时砚抱着人离开了,他赌不起,人留着可以慢慢收拾。 高仕转过身来对上那慕尔的视线,只觉愚蠢,北狄这些年气数已尽,先单于好色昏庸,北狄已经亏空了,但眼前的这个王,倒是有几分血气,可惜如他的父亲般,色令智昏,有几分谋略,但也就几分罢了。 “带下去,看押在大理寺。” 侍卫们压着这些北狄人,一个个的清点,搜索随身东西。 蓦地:“大人,你看这是……” 高仕凑过去,借着月色摩挲了几下,喃喃:“这是……玉玺。” 诧然间,高仕抓住了那慕尔的领子:“你们竟敢欺君。” 那慕尔懒洋洋的那副样子,好似是破罐子破摔了般,任高仕如何问他也一句话都不说,气的高仕险些给他上私刑。 姝晚情况并不好,手腕的伤口虽然浅,但是也是实打实的流了许多血,且有被反复撕开的迹象,身子虚的很,风寒加失血过多,陈太医给她上了金疮药包扎好手腕。 “姑娘命大,阎王爷那儿走了一遭,天爷保佑天爷保佑。”陈太医念叨着。 闻时砚僵硬着的躯体好似一寸寸的松开了,他扯了扯嘴角:“回国公府。” 葛忠知晓了世子已经把人找到了,二话没说便把尹书寒和芸姐儿打包带上了马车,往府上送去。 墨砚堂已然被提前吩咐着烧起了炭盆,姝晚失血过多,浑身哆嗦着,脸色惨白,这般天气身上冷的似冰窖,太医说:“得赶紧送到暖和的地方去。” 闻时砚刚抱着人迈入墨砚堂,便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的出了一层汗,榻上已然准备了松软厚实的被子,燃上了幽幽的安神香,窗沿上摆着兰花,翠松盆景,姝晚陷在被子里,紧皱的眉头散开了几分。 忍不住蹭了蹭暖意融融的被子。 一位女使端着热水进屋来,熟悉的身影瞧见了姝晚,她眼眶一热,哀声戚戚:“娘子。” 赫然是三年前伺候姝晚的明荷,当年姝晚离开后,她便懵然了几瞬,随后竟有些替姝晚开心,走了好,走了就能过的好些,不必受国公府的磋磨,也不必低着头瞧人家主母眼色过日子。 她会一直记着姝晚这位主子的,明荷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与姝晚相间了,便做好了被世子降罪的准备。 谁知世子爷非但没有把她发卖出去,反到是把她安排在了墨砚堂做洒扫的活儿,只是闲暇时会问一问她姝晚的事,比如她爱吃什么,无聊了喜欢做什么。 明荷实实在在的回答,但每次回答完世子爷都会沉默地坐上半天。 这么三年来都是如此,明荷猜世子爷是后悔了罢,人离开了才觉出一些不甚明朗的事儿。 闻时砚淡淡道:“水放下,找一身儿衣裳来给她换上。” 明荷赶忙放下水去找衣裳了,以前娘子的衣裳都没有扔,世子爷命人收拾起来了,她登时便翻着箱子寻了一身儿亵衣,叫着寒露一同进了屋子。 闻时砚退了出去。 “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娘子会……”寒露捂着嘴,惊诧不已。 明荷担忧:“总之不是什么好事,也不知娘子这次回来还会不会走了。” 寒露:“自然是不会了,要不然世子爷也不能把人直接抱回墨砚堂了。” 二人麻利地给换好了衣裳,又塞到了被子里。 闻时砚一身憔悴,寒露:“爷,去洗漱一番罢。” 闻时砚点了点头:“药熬上,多做些补血的。”他叮嘱着,生怕遗漏了什么般。 寒露:“都备上了,您放心。” 闻时砚点了点头,便要回房换衣服,谁料刚起身便脚下一个踉跄,眼前一黑,寒露明荷大惊,上去费力的扶着人。 一阵心悸袭来,闻时砚有些不舒服的抚了抚胸口,喘了一口气:“无妨,有些累罢了。” 寒露:“您等着,奴婢给您熬一碗败火安神的汤药去,你好歹休息一会儿,万一娘子醒了您却撑不住了可如何是好。”说罢她进了小厨房。 闻时砚缓缓的回了卧房关上了门,倚着门框阖着眼,就这般静静的待了半响。 这般动静自然瞒不住徐氏,闻时砚带着一身浴汽出来时徐氏已经在偏房了,在院子里指挥:“赶紧的,把府上的那株人参拿出来。” 任谁也想不到,当初姝晚进府时那般生气的徐氏会变成如今这样。 实则徐氏当初是以为姝晚存了攀附的心思,她心中对门第虽没有那么介意,但真的得知自己儿子养了个外室时还是觉得恨急了的,生怕与国公爷一番德行。 后来瞧着姝晚可怜,又生起了怜悯,时至今日她对二人已经不想再干涉什么了,只要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便是最好的事儿了。 “母亲。”闻时砚着一身松垮的玄色寝衣出来,眉眼间还带着未散的水汽。 徐氏上前:“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 闻时砚无奈笑笑:“忙,怕您担心。” 徐氏冷笑:“这些北狄蛮夷实在猖狂,真当我国公府是好欺负的,你外祖在边疆时便把他们打的跪地求饶,看来果真是记吃不记打。” 闻时砚收敛了笑意:“狼子野心。” 徐氏眉眼又染上了些怜爱:“可怜见的,姝晚受了许多磋磨,人别走了,待在国公府,等人好了你们二人便直接完婚。”徐氏不容置疑道。 闻时砚一愣:“……可是。” “没有可是,这都赖你,磨磨蹭蹭的,若是早早把人接进来,还有这一茬子事儿吗?”徐氏显而易见的有些不悦,说完便不再看他进了屋。 为了姝晚的名声着想,闻时砚瞒下了一部分,对徐氏说只是被蛮夷人误伤了,他们抢了姝晚的铺子,当时寒哥儿是在场的,为了保护姝晚也受了伤。 对外,便只说身子不好,发了病,接到了府上疗养。 风吹起了他的寝衣,吹干了水汽,墨发变得干燥,外面一阵嘈杂,寒哥儿与芸姐儿被接到了府上,闻时砚退回了卧房,关上了门,不点灯,置身于黑暗中。 那粘腻的充满腥气的液体仿佛还在他的指间,擦也擦不掉,最后干枯,结痂,变成触目惊心的痕迹扒在他的手上,闻时砚的脑海中控制不住的回忆,呼吸蓦然急促了起来,额间冷汗频频。 他静静享受这一刻的心悸和难受、不安,想永远的把这个感觉刻在脑后里,未来反反复复的拿出来。 外面的声音撞击着耳膜,闻时砚不敢出去,也不敢踏入那一间屋子。 姝晚还在昏睡着,寒哥儿不便近身伺候,便是明荷与寒露喂她喝下了药,她唇色实在难看,明荷彻夜守在她床前,芸姐儿乖巧的枕着姝晚床前的垫子,小手握着姝晚的手掌,给她捂热。屋外,原本在屋内的人影守在窗下。 半夜时分,一阵嘈杂响起,原本安静的墨砚堂亮起了烛火,姝晚迷迷糊糊的醒了,她想,她这是到了北狄了吗? 耳边却传来糯糯的喊叫:“阿姐。” 是芸姐儿的声音,姝晚清明了一瞬,歪过头去瞧,芸姐儿红肿的眼睛在床边,可怜兮兮的瞧着她。 第55章 姝晚醒了, 闻时砚却没有去看她,反而是困在卧房内执笔写着些什么。 昏黄的灯光下,层层光晕染在了他认真的眉眼, 墨发披在身后, 如绸缎般倾泄,玄色寝衣衬得他玉骨霄寒,内敛沉静。 宣纸铺撒在桌面,他一字一字的认真抄袭, 外面的声音好似隔绝了出去,但仍能从他的下笔看的出他心神不定,心绪不安。 他不敢去见姝晚,既愧疚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又自责也许这次又要失言了,什么狗屁自由,默默守护, 退婚, 他不想了, 他想把她抢回府上,就让她做自己的世子夫人, 他享什么样的荣华富贵,姝晚便享什么样的荣华富贵。 没有人能从铁桶一般的国公府再与他抢人。 闻时砚是自私的, 无论是以前, 亦或是未来,还是当下, 他的本性从未改变, 只是遇上姝晚,或者说为了姝晚他可以压抑住姝晚都不想要的。 但是他忽然不想再这样担惊受怕了, 如果姝晚要恨,那便恨吧,他们二人日子还长,闻时砚不信,他总归是能打动姝晚的。 他花了一夜做了这个决定,心悸的感觉愈发强烈,桌子上写的一沓纸是他为姝晚抄的佛经,求平安的,如果可以把所有一切的灾难都转移到他身上,已换去姝晚的平安。 在天蒙蒙亮时,闻时砚放下了笔,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缓步而出,晨起的凉意钻入了他的衣缝里,带着潮湿的水汽,偏房的灯还亮着,里面悄无声息的,不知人已经睡了还是醒着。 闻时砚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明荷转头过来瞧他,犹豫又复杂的说:“娘子醒了一会儿便睡了,府医说娘子身子里的蒙汗药还有残留,所有这几日会嗜睡些,或者懒散的不想动,原先的病根儿被激发了出来,得静养。” 闻时砚淡淡:“嗯,你先出去罢。” 明荷屈膝行礼,然后出了房门把门关上了。 藕荷色纱帐内卧着一道身影,受伤的胳膊放置在枕前,均匀的传来呼吸声。 闻时砚撩开纱帐,坐在床沿,视线描摹着她的轮廓。 有些憔悴,看样子被吓得不轻,他俯身在她额上落下轻微的一吻,再起身时却对上了姝晚迷蒙的、湿漉漉的双眸。 闻时砚一顿,有些不自在的离了些距离。 姝晚静静出声:“大人。” “嗯。”他应声,眼神询问,姝晚:“那些人抓到了吗?” 闻时砚给她掖了掖被角:“抓到了,你放心,一个也跑不了。” 姝晚眯了眯眼睛,手指无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袖口,闻时砚顾不得错愕,姝晚便又陷入了沉睡。 往后几日也便是这样,吃的少,睡得多,但好在有慢慢恢复。 “多吃些,府里炖的人参鸡汤,还有这个补血的。”闻时砚瞧着她吃饭,姝晚坚决要自己吃,闻时砚便承担起了给她夹菜的任务。 姝晚犹豫着:“太麻烦了,这些日子我在国公府已经叨扰了许久,过几日……”,还未等姝晚说完,闻时砚便淡淡道:“无妨,母亲已经与我商议过了,此后你便住在国公府,铺子随你,若是想继续开那便继续开。” 姝晚一愣:“什么?” 闻时砚攥了攥手,狠心道:“姝晚,对不起,我不打算退婚了,我也不想让你离开,若你要恨我,那便恨罢。” 言罢他偏过脸去,等着姝晚发脾气或是质问他,或者刚刚对他和缓的情绪又会防备起来,就像是随意堆砌起来的墙,一推便倒了。 但,意料之中的指责并未到来,姝晚度过最初的错愕后沉默了半响,格外平静的道了声:“好。” 这下轮到闻时砚猝不及防的惊愕了:“什……什么?” 姝晚便又重复了一次:“都可以,你定便好。”这一遭走过后姝晚有些累了,比起总是去推开他,姝晚想尝试着接受他,以前的感情自然是回不去了,她有时候会摸着自己的胸口尝试感受和回忆从前的感觉。 但,已然想不起来多少了。 闻时砚是对她好的,经过了许多次的陪伴,他表现出来的是做不了假,比起所谓的接受,姝晚更像是累极了,想找个栖息的树枝,推开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姝晚愧疚感会愈发的重。 她的心很软,可以说是懦弱,无论表现的再坚毅再淡漠,本质上骨子里还是有挥之不去的愧疚,尤其是这个人对你愈发的好后。 闻时砚的手在颤抖,他怕自己听错了,亦或者是理解错了意思。 “你……你不生气吗?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闻时砚小心翼翼的问。 姝晚一顿,认真的想了想,“你会囚禁我吗?” 闻时砚神色一凛:“当然不会。” ”那你会放任我被勋贵宗妇们欺辱和瞧不起吗?” “自然不可能,你的地位等同于我,谁敢对你不敬,就算有我便去撺掇御史台在朝上日日参他们。” “那我想做任何事,你会支持我吗?” “会。”闻时砚干脆的回答,姝晚淡淡一笑,夹了一筷子猪肝:“事情皆如我所愿,我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闻时砚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欣喜,一朵烟火顺着脊背游走,爬山了后颈,绕上了太阳穴,在他的眼前炸开了流光溢彩的景色。 他抓住了姝晚的手背,珍宝似的握在手中,紧张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启唇:“我不会让你后悔今日说的话的。” 姝晚淡淡点了点头,唇角抿起了笑意:“吃饭罢,吃过饭我回柳荫巷一趟。” “寒哥儿和芸姐儿我已经安排在了国公府,日后他们便随你住在这儿。” “阿姐,我不愿住在这儿。”清冷的音色响起,惊动了二人,尹书寒手拉着姝芸道:“阿姐,若你决定留在国公府,我还是要回去的,我已经快要弱冠,不能总是依赖阿姐的照顾。” 他转头看向芸姐儿:“芸姐儿还小,就让她跟着你,待到大一些了我再把她接回去。” 姝晚还想再说些什么,尹书寒打断了她:“阿姐,就这般决定吧,早晚都要这样,我与芸儿如何各自成婚也都是要面临的。” 他家阿姐实在心软,这么多年考虑的永远都是他们,从不为自己考虑,尹书寒觉着阿姐这般实在很苦,他想让阿姐专心做她喜爱的绣坊,成为天下第一绣娘,而不是整日操心他们。 姝晚最终点了点头,瞧着有些低落,闻时砚在一旁低声安慰:“平日里闲暇时还是可以见面的,国公府不会拘着你,想去哪儿是你的自由。” 他刮了刮姝晚鼻尖,姝晚却有些不自在,微微远离了些,闻时砚一顿,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指节。 事情定下后便告知了徐氏和老夫人国公爷。 老夫人点了点头,喝着茶:“既然你做了决定,我便不会干涉。” 国公爷面色不好看,“聘礼……” 闻时砚打断了他:“从我的私库中走一百二十抬充做姝晚的嫁妆。” 国公爷惊愕,一个小小的商贾女子何至于这般,姝晚也愣了,低声同他商议:“不必这般,我自己也有钱。” 闻时砚喜欢替人做决定的毛病又犯了:“无妨,这是你以后的底气,我希望你不要总是自己撑着,我也是你的依靠。” 姝晚抿着嘴不说话了。 “婚期便定在三月后,许多事情要准备。”徐氏道,尹家没有父母,国公府便要既打点府上的事,又要替姑娘家打点。 闻时砚转过头问她:“可行?” 姝晚一怔,温和的说:“都好。” 闻时砚却皱着眉头:“若是你有哪儿不舒服了,不方便说的可以只告诉我一人,我来解决。” 姝晚有些感动,也有些苦笑不得:“真的没有。”,她本就是个不会做选择的人,都是得人逼着一把才行,外面的那一层壳她带了许久,终于可以脱下来了。 她想到了什么,想了想还是直说出来:“还未成婚我便住在府上,于礼不合,我身子已经大好,今日便回柳荫巷罢。” 闻时砚不大愿意,好几次姝晚都在柳荫巷出事儿,可见那儿风水不大好,但他又说过会尊重姝晚的想法,便说:“再等几日可好?柳荫巷的宅子我去差人拾掇一番,这样你便不必与姝芸挤。” 姝晚松了口气,还好,闻时砚如他所言没有逼迫她,各退一步,姝晚点点头。 随后刘妈妈便领人把墨砚堂旁边的沉姝院拾掇了几番,作为姝晚暂居的院子。 “还是在墨砚堂住罢,你伤还没好,在人眼皮子底下也能放心些。”闻时砚有些不大高兴,他们二人才刚刚重新在一起,母亲便把人安排在了沉姝院。 姝晚倒是觉着挺好,墨砚堂总归是他平时要处理公务的地方,她住着还是有些不合适的,早些搬了出来也好,沉姝院很大,厢房有不少,刘妈妈给姝芸也收拾出了一个带小院儿的卧房,也在沉姝院里头。 “你去忙罢,不必日日陪着我。”这几日闻时砚都陪在她身边,姝晚有些过意不去,生怕他耽误了公务,闻时砚却见她这般客气的模样,一时无言,深知自己继续待下去她会不适应:“好,有事你便来寻我。” 姝晚点点头,闻时砚克制的揽住她的腰,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姝晚闭上了眼睛,温热的触感持续的停留在额头上。 随后捏了捏她的耳垂闻时砚便离开了。 姝晚原想着做些绣品打发打发时间,但身子还未大好,只做了一会儿便有些疲累,打着哈欠倒在了床榻上,明荷给她盖上了被子,屋内燃起了熏香。 闻时砚看不进折子去,他不断的回忆姝晚答应他的那日,原本以为永远不可能的事乍然实现了,闻时砚却有些敏感的想去揣测她的心思。 她动心了?还是被自己感动了,亦或是并没有忘掉自己。 他细细回想这几日姝晚的举止,最后颓败的依靠在椅子上,原想着要不容置疑的“为她好。”,但当姝晚顺着他时又开始惴惴不安,生怕她委屈了自己憋着闷着。 公务看不进去,葛忠一板一眼提醒他:“主子,您已经告假好几日了,陛下天天催您回去,衙署那便亦然。” 闻时砚捏着眉心不耐:“我又不是驴,整日便是耕地,又不是少了我便不能转了,叫他们找别人。” “高大人叫属下转告您,那慕尔单于一伙人私自留下的是假玉玺,真玉玺留在他们自己手中,陛下闻言震怒,所以叫您赶紧上朝去。” 闻时砚一顿,“知道了。” 姝晚醒来时,已经晚上了,周遭燃着温暖的烛火,她被塞在暖烘烘的被窝中,白日里总是冰凉的手脚此刻是温热着的,叫姝晚有些舒服。 “睡了两个时辰,晚上还能睡得着吗?”含着轻笑的低沉嗓音响起,姝晚凝神瞧去才发现某人拿着公务在她房内处理。 姝晚脸一红:“我们还未成婚,还是要守着男女大防罢,以后莫要来我房内了。” 闻时砚沉思了一会儿:“好,那便你来墨砚堂。” 姝晚无言,何时他竟变得这般无赖了。 闻时砚见她醒了,便放下了手中的公务,出了门外,半响端进来一个食案,上面放着一个小碗和一个碟子,碟子上面是一小堆带着糖霜的杏煎。 “喝药了。”随着闻时砚搅拌的动作,浓厚的苦涩味飘散在姝晚鼻尖,她掩了掩鼻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做甚们吃蜜果子。” “我是。”言罢不苟言笑的男人拿了一粒果子放入自己嘴中,皱了皱眉:“有些酸,还有些甜。”,引得姝晚咽了咽喉咙,她拿过药碗,一鼓作气的喝了下去,姝晚不是矫情的人,不会因为怕苦便不喝药,小时候再苦的药也吃不上蜜果子。 药温度正好,但她舌头上还有些伤,有些疼,蜜果子也只得含着。 但这次她竟有些想拿甜味的东西压一压嘴中的苦涩,蜜果子放入嘴中,微微的酸味刺激着她的唇,叫姝晚整个人散发着甜甜的味道。 她没忍住又吃了一块儿,头顶传来轻笑声叫她有些恼怒。 闻时砚的拇指落在了她的唇角,捻了捻,“粘上了糖霜。” 姝晚脸热起来,一下子觉着今夜她的举动有些莫名的幼稚,蜜果子是小孩子才吃的东西,她小时候没吃过,大了后也就没那个心了,现在觉出了几分滋味儿。 蓦地闻时砚倾身过来,原本是想看看她嘴角是否还有糖霜,却被姝晚误以为要吻她,条件反射一躲。 二人间的氛围莫名滞涩。 第56章 闻时砚滞了滞, 装作若无其事般收回身子,二人坐在床榻前,蓦然间, 姝晚涌上了一股不自在, 她掩饰般偏了偏头:“不早了,大人回屋罢。” 闻时砚点了点头:“好。”他还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未启唇,起身离开时带上了门。 旁边的垫子上还有残留的温度, 带有糖霜的杏煎甜味还遗留在嘴中,咂摸出些许甜味。 姝晚缩在被子里,伸出细白的皓腕,捏了一枚杏煎,又缓缓的放入嘴中。 闻时砚穿过月洞门,广袖长袍曳地,滚金的衣袍在月色中隐隐闪过华溢的色彩, 半挽的墨发在一动一静间浮动。 他能感觉的到姝晚的客气与疏离, 哪怕二人重新在一起, 也只是身份上的在一起,并非是感情上的交付, 闻时砚想,他离重新赢回姝晚的心还很远。 过了几日, 闻时砚早早的起身换上官服去上朝, 春夏交替,天亮的早, 他出门时已然亮了起来, 晨暮时分,烟水气缭绕的升腾起来, 附着在他绯色的衣袍上,他回头看了一眼沉姝院,便往侧门而去,上了马车,往朱门而去。 姝晚醒时,已至辰时,明荷进来伺候她梳洗,随后在桌子上摆了早饭,都是合姝晚的口味,有粥有菜,还有精巧的面点,沉姝院的女使们不多,徐氏没有安排多少,怕姝晚不适应,就是贴身伺候的明荷,外面是寒露和惊蛰。 重新回到这儿姝晚有些感慨,她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寒露进来同她禀事儿:“娘子,柔嘉公主来拜访了。” 姝晚一怔:“公主怎的来了。”明荷与寒露对视一眼,怕不是顾氏撺掇来的?寒露眼中闪过警惕之色,她家娘子还不容易又与世子爷重修旧好,这些个阿猫阿狗的上赶子的又开始作妖了。 “依我看,娘子不若拒了她,就说病着,起不来身,您还没与世子成婚,奴婢怕这公主仗着身份压您。”寒露目露担忧之色,姝晚心下一暖,“无妨,今日不见,未来也要见,若她敢为难我,我便装病,头晕啊吐血什么的,吓吓她。”言罢姝晚狡黠一笑。 寒露失笑,瞧着娘子这一遭开朗了些,竟还会耍这样的小心思了。 她依言把公主请了进来,柔嘉公主虽是公主,但也没有多少公主的架子,一身华丽的绛紫色褙子,上面大片大片精巧的牡丹缠枝,饱满高耸的圆髻,面容秀丽,说不上多出挑,但是胜在气质极好,不愧是皇家出来的女儿。 配闻时序那个纨绔,简直就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姝晚不卑不亢的屈膝行礼:“姝晚见过公主。” 意外的柔嘉公主很好说话,笑容温婉的扶起了姝晚,“客气了,尹娘子过些日子便与柔嘉是妯娌,我们二人便是平起平坐。” 姝晚惊诧:“这如何使得。” 柔嘉不好意思的笑笑:“柔嘉自嫁入国公府来就没个说话的人,听闻尹娘子性子和善,柔嘉便斗胆不请自来的喝盏茶,希望嫂嫂不要介意。” 姝晚:“自是不会,公主能来,姝晚喜不自胜。”她先前听闻柔嘉公主性子内敛,不爱与人交好,还说顾氏格外随意责怪公主,摆婆婆的架子,原以为公主的性子怎么说也是阴郁些,没想到这般气定神闲,丝毫瞧不出被搓磨的样子。 公主果然是公主。 “如今婆婆还躺在床上,被削了封号后公公便不怎么来暮影居了。”柔嘉公主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姝晚眼中浮上了一丝不解,柔嘉公主:“婆婆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今儿个头疼,明儿个风寒的,整日以泪洗面。” 寒露和明荷站在姝晚身后对视一眼,被柔嘉公主的一番话弄得匪夷所思,这暮影居的人怎么一个个都叫人不大明白。 姝晚听着有些头大,想说不若装晕避开罢,但柔嘉公主却握住了她的胳膊,一脸忧色,叫她腾不出手来装晕。 “嫂嫂,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能否在老夫人面前替我家婆母说上几句话,婆母生病我也忧心的很。” 姝晚不大明白,这生病了不找大夫与她说做甚,寒露不愧是浸淫了宅子多年的女使,当即便懂了她的意思。 “公主,这老夫人不是我家娘子能做的了主的,虽说如今府上徐大娘子当家做主,但我家娘子还未嫁进来,这些事儿过于掺和不大好。” 柔嘉公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今晨婆婆便打发她来沉姝院,目的是让她撺掇尹氏去老夫人屋里吹吹耳旁风,只因现在暮影居的日子实在不大好过,尹氏是个耳根子软的,又没什么见识,摆摆公主的架子吓唬她一番就好了。 可柔嘉见着尹氏实在是生不出摆架子的心,这个女子实在太过温柔了些,柔嘉看着她的眼睛便说不出坏话来。 可婆母那边不好打发,她一时骑虎难下。 姝晚得到了寒露的眼色,她登时装作头晕的样子,手上的纱布格外醒目,明荷咋咋呼呼:“娘子,娘子怎么了?” 姝晚为了逼真强撑着:“无事,有些头晕罢了,前些日子受了伤,身子不大舒服。” 柔嘉公主脸色一白:“听闻嫂嫂是被蛮夷人抢了铺子?才受的伤可是真的?” 寒露脸色一变:“公主是听谁说的?” 柔嘉莫名:“我那日听崔妈妈对婆母说的,这些蛮夷实在可恨,嫂嫂那日是不是怕极了,幸好他们是贪财,若是……” 寒露瞧她越说越离谱,便打断了:“公主,蛮夷抢铺子时寒公子和芸姐儿是都在的,寒公子受了伤,我们家娘子是因着要救小姐儿才受的伤,幸而晚上有巡街的官兵,知会了世子爷,我家娘子才及时得救,都是天爷保佑,公主您说可是?” 柔嘉公主点了点头,羡慕到:“我可真羡慕你家的小姐儿,有你这样的阿姐保护。” 姝晚笑笑,面上却装的越发难受,柔嘉公主:“我便不打扰了,嫂嫂好生休息。”说完便轻巧的离开了。 明荷是个嘴快的:“这顾氏,都被削了封号还要作妖,这跟打秋风有什么区别,还有他们竟然偷听我们说话。” 寒露淡淡:“传出去是迟早的事儿,只要咬死姑娘是与寒哥儿芸姐儿一道儿在一起的便好。” 姝晚点点头:“寒哥儿不会说漏嘴的,芸姐儿也大了,多告诫告诫便好。” 暮影居,顾氏扶着药踱步,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病的很重的样子,面上依旧雍容华贵。 “快去套马车,我要回娘家,安郎竟如此不顾多年的夫妻情谊。”顾氏吆喝着,崔妈妈扶着她:“大娘子消消气,您如今还禁着足,出不了府,王妃不是传来了信儿嘛,叫您稍安勿躁。” 顾氏拿着帕子拭泪,正巧柔嘉公主回来了,撞到了枪口上,顾氏:“那村妇说什么了?”她眼里燃起了希冀的光亮。 柔嘉公主低声道:“母亲息怒,尹氏到底还是没嫁过来,掺和不了家中的事儿。” 顾氏气的发癫:“怎么掺和不了,不过是说几句话罢了,她那舌头金贵着不成。” “尹氏身子不大好,说不了几句话便头晕,媳妇儿想着若是晕着了,累着了,世子爷恐找我们的麻烦。” 顾氏气不大一处来:“他敢,我是长辈,还是安王府的嫡女,谁敢给我脸色看,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那几板子的伤倒是好了,就是她现在时不时腰还会疼,“崔妈妈,快,把母亲给我的上好的药材炖上一只鸡汤,安郎最近公务累坏了,我得去瞧瞧他。” 崔妈妈犹豫:“这……国公爷说叫您在自己院子里禁足。” 顾氏不耐烦:“只是说说而已,又没有真的不叫我出去,快去炖上,今晚我要亲自送去安郎院中。” 闻时砚回来后,寒露便说了此事,闻时砚同她说:“以后暮影居的人再来,就说人病着,不便打扰,莫要叫什阿猫阿狗的都来骚扰姝晚,她本性软和,进了府肯定想着与人为善,难免会叫人拿捏。” 寒露却笑笑:“奴婢瞧着可不一定,娘子的性子倒是有些小聪明,不一定会吃亏。” 闻时砚眉眼和悦,往沉姝院拐去,边走边想着,若是成婚了,他就搬过来,墨砚堂又冷又暗的,没有一点儿人气儿。 姝晚正在同芸姐儿吃饭,闻时砚悄无声息的进来,姝晚没打算行礼,就这么坐在那儿,闻时砚却拱手:“娘子安好。”这一举动引得寒露和明荷发笑。 姝晚亦有些不好意思,眉眼弯弯,她如今沉静的很,既是他说的随自己,姝晚也不想委屈着,既没有打算伺候,也没有打算走面子主义,闻时砚很坦然的叫明荷和寒露下去了。 “我想问问你,隔着国公府一条街上有个私塾,朝中不少大人的女儿公子均送去那儿念书,芸姐儿……” 闻时砚犹豫着想问姝晚,姝晚却转过头问芸姐儿:“阿芸想离开如今的书塾吗?” 芸姐儿摇摇头:“我与瑶瑶说好了,改日要去春湖边钓鱼,她家园子里有果子,叫我去摘。” 闻时砚明白了,“随口一提罢了。” 姝晚自然知道他的好意,如今他这样姝晚觉着很好,便给他夹了一筷子青笋,没有用公筷。 外面月朗星稀,各个院子紧闭,点上了灯各自要歇息,暮影居却不是,屏风后传来阵阵水声,空中漂浮着淡淡的香气,不浓烈,恰到好处,吸入鼻端叫人意识朦胧,浑身燥热。 顾氏的头发松了下来,松松的挽在脑后,一袭朱红色褙子,上面滚着金丝绣着如意花纹,是丝绸质地的,触手轻柔。 里面却不穿着打底的直领短衫,直接套上了齐胸襦裙,雪色肌肤腻的似是上好的羊脂玉,她平日里十分会保养自己,以至于年近不惑却还似二八少女。 风情万种,气韵成熟,齐胸襦裙拉的很低,若隐若现的挺立,玉带系在纤细的腰肢上。 崔妈妈不敢抬头,顾氏的这副做派年轻时时常用,待有了序哥儿后才渐渐不用了,没成想今夜又要用上了。 “走,端着汤去寻安郎。”顾氏柔柔的走出门,往霖华院而去。 国公爷正在看书,皱着眉头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外面的管家突然进来说:“爷,顾大娘子在外面候着,说听闻您身子不舒服,她特地为您炖了汤。” 管家老脸一红,心中暗想成何体统,年轻时便是这个理由,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个理由。 国公爷头也不抬:“她怎么来了,不是叫她在自己院子里禁足吗?” 管家复述顾氏的话,有些难以启齿:“顾大娘子说……说她想您想的每日头疼脑热,快要撑不下去了,求国公爷见她一面罢。” 国公爷显而易见的有些愉悦,不得不说顾氏拿捏国公爷拿捏到了极致,老管家在地上找个缝儿想钻进去,便闻国公爷放下书:“叫她进来罢。” 老管家退了出去,没过多久,门外靠近一道丰腴妖娆的身影,嗲嗲甜腻的声音:“安郎。” 随后顾氏推门而入,手上端着一个食案,笑的风情万种。 老管家揣着手,面无表情的拿出耳塞,塞在两只耳朵里,辣耳朵。 “安郎,你怎么都不来看芙儿了。”顾氏委屈的紧,攀上了国公爷的肩膀,手指在他胸前打转,今夜她带着目的而来,她想给安郎添个小棉袄了。 国公爷似笑非笑:“闯了这么大的祸还敢来。” 顾氏:“您得信芙儿,芙儿不是故意的。”她的几句软化直接叫国公爷酥了身子,勾上了她的腰,上下摩挲。 二人缠在了一起,外面的女使小厮低下了头,里面影影绰绰的传来低吟声,以及纸镇毛笔砚台落地的声响,在夜色里,动静越发的大。 但动静持续的时候不长,老管家算着时间,也就一盏茶吧,拿出来耳塞,吩咐女使小厮:“去备水罢。” 顾氏媚眼如丝,有些不满。 第57章 国公爷寝衣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 餍足的喝了一口水,顾氏从身后抱了上来:“安郎,我们膝下只有序儿一个孩子, 实在孤单, 不若芙儿给安郎添个女娘如何?” 国公爷随意:“都行。” 顾氏不满他这般态度,狠狠掐了他一下。 国公爷皱眉,但是未说什么,顾氏对他的“犯上”是他唯一默许的。 二人又闹在了一起。 翌日一早, 徐氏起身后喝着粥,却见刘妈妈一脸神色异常,纳闷的紧,她随口问:“怎么了?” 刘妈妈就等着徐氏问她,她绘声绘色的把昨夜的事儿说了一顿:“奴婢听闻,昨夜的动静实在大的很,忒羞人了, 奴婢还去瞧了一眼, 砚台纸镇碎了一地, 这事儿啊都传遍了府上,国公爷还解了她的禁, 他们都说顾氏要复宠了。” 徐氏却很平静,甚至斜斜的瞧了她一眼:“你这老货倒是打听的清楚, 那顾氏本就是高头娘子, 却是一副勾栏做派,叫他们说去, 看看是谁丢脸。” 刘妈妈应是。 此事自然也传到了姝晚耳朵里, 但她懒得管,今日她便打算回柳荫巷了, 再住下去不好,顾氏复宠,谁知道又会不会来找她的茬儿,她的身份暂时还没有正式,不好与顾氏对上。 “明荷,把药打包好,人参什么的不要拿。”姝晚叮嘱,闻时砚说叫明荷和寒露一道儿去柳荫巷照顾她,不然他不放心,姝晚答应了。 明荷一愣,她刚要把人参往盒子里装:“怎么了娘子?世子说这是特意给您准备的,给娘子补身子的。” 姝晚:“家中有,再不济可以去买,府上的便不必拿了。” 明荷有些可惜,人参贵的紧,娘子自己买得花多少银子啊。 姝晚看出了她的所想,解释:“所以你觉着我就该贪这便宜想拿多少便拿多少世子的东西吗?就算我以后嫁过来了,吃的穿的用的也都是我自己个儿的嫁妆,更何况我现在还未成婚。” 明荷醍醐灌醒,拍了拍自己的嘴:“是,娘子,明荷知错。”是她心思市井了,世子是觉着没什么,传出去叫人嚼舌根可不好。 还不待他们离开麻烦就找上门了。 院中的海棠艳色斐然,微风吹过,絮然而落,姝晚着一袭轻纱白衣褙子,上面扎染着浅色花纹,手带襻膊在院中浇水,闻时砚为了叫她养病打发时间,特意给安排栽了一院子的海棠。 崔妈妈扬声:“尹娘子。” 姝晚回过头来瞧她:“何时?” 崔妈妈不大满意,觉着姝晚礼数不大好,“听闻您来府上养病,我家主子叫奴婢前来唤您去暮影居小坐一会儿,这不,快上午饭了,直接在暮影居吃了罢。” 明荷有些不情不愿,今儿个实在不巧,叫她瞧见了自家娘子在外面浇花儿,这下装病都有些不大合适了。 寒露挡在姝晚身前:“崔妈妈,我家娘子实在不是不想去,而是世子爷霸道的很,吩咐了我们这些女使们看着娘子,说了不准叫娘子踏出这门一步,您这叫我们难做啊。” 姝晚藏住嘴角的笑意,装出一副怯懦可欺的模样。 崔妈妈脸上险些没挂住笑:“这……这世子爷怎能如此对未来的新妇。” “好歹是长辈邀请,这样罢娘子先去,老奴随后叫人来给世子爷递个信儿。”崔妈妈打定了主意要把姝晚叫过去。 惊蛰看了一眼姝晚,姝晚直接水瓢一扔,眼睛一闭,晕了过去,明荷在身后当即扶住了她,沉姝院乱成了一遭。 “快,快去通知世子爷去,叫大夫。”寒露没管崔妈妈,院儿里忙做一团,甚至她跑出门去时还撞了崔妈妈一下,崔妈妈一下没站住,摔在了旁边的泥地里。 明荷暗暗一噗,险些没忍住笑意,二人扶着姝晚进了屋,谁也没管那老虔婆。 崔妈妈气急败坏,但她听到寒露去通知了世子爷,便悻悻离开了。 顾氏满面红光,双颊泛着绯色,那双水润的眸子可谓是秋波婉转,旁边的柔嘉公主都没她气色好。 昨夜的事儿柔嘉公主自然晓得的,她暗暗咋舌,这婆母实在不是一般人,好歹先前也是郡主出身,竟也能学的那般做派。 “柔嘉啊,序儿呢?怎么又看不见人影儿了。”顾氏缓缓问。 柔嘉扶额,您才想起问来,您的庶孙都快生出来了,没人管束,闻时序院子里的美娇娘一波又一波,有几个都有了身孕,她倒是想管,但婆母偏生不让管,柔嘉看的很开,她来这儿,纯属是为了活下去,在宫中如行走在刀尖上,婆母脾气差了些,但好在蠢的很,与她周旋也不费力。 柔嘉适时:“相公院子里的月姨娘,林姨娘,谢姨娘都有了身孕,相公许是在照看他们。”柔嘉道。 谁料顾氏大惊失色:“什么。” “你……你这大娘子怎么当的,避子汤呢?没给他们吗?怎能叫庶子生在嫡子前头。”还一生生仨。 柔嘉抿了抿唇:“这……种药,按规矩媳妇是不能擅自给的,须得婆母去给。” 顾氏一噎,是了,哪有当大娘子的亲自黑自己相公的姨娘送避子汤的,这不是坐实了善妒的名声吗? 但顾氏这些日子每日的心思都在如何把国公爷唤过来,哪有心思去想这些,难不成叫他们都落了胎吗?一落落三个。 顾氏心烦气躁,吃了个闷气。 “那便等他们的孩子生下来全都过继在你名下。”顾氏不耐道,柔嘉公主点了点头:“是。” 崔妈妈一身泥的回来,忐忑的不敢看顾氏。 “人呢,不是叫你把她唤过来吗?”顾氏瞪圆了眼睛,声音高昂。 崔妈妈:“奴婢还没怎么着呢,那沉姝院的就晕过去了,女使说她身子不好,还在病着,您瞧……” 顾氏把杯盏扫落:“蠢货。” 柔嘉掩了掩嘴:“婆母莫要生气,日子还长,等人嫁进来了你再唤也不迟。” 顾氏冷笑一声,支着头神思不属。 姝晚瞧着崔妈妈走后,屋内的三位女使笑作一团,姝晚悠然在院子里继续浇花。 芸姐儿不知道他们在笑些什么,碰着书坐在台阶上,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读书。 午时吃过饭后,姝晚便叫人套去马车,临行前与徐氏说了几句话后徐氏把她送到了侧门。 “不如等砚儿回来后再离开也不迟啊。”徐氏劝她。 姝晚摇了摇头:“我昨日听闻世子忙着与大理寺审问蛮夷的案子,还是不必叫他分心了,我已经叫人给他送信儿了。” 见之,徐氏也不劝了,姝晚犹豫了一番还是说了顾氏和柔嘉公主来寻她的事儿,徐氏不在意,但又安慰她:“你这孩子还要替我操心,我早就不在意了,行了,赶紧回去罢,好生养着,这三月婚宴之事你就不必操心了,叫砚儿办。” 姝晚乖巧应下,清帛坊这几日没有开张有不少人在门前打探,也不乏京中对手家的人,明荷到了尹府后利落的把东西收拾出来,这些日子闻时砚派人把主院修葺好了,如今已经能住人了。 姝晚进去时怔忪在原地,屋内飘着一股淡淡的檀香,窗沿上摆着几盆兰花,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盆栽,地上铺着探薄薄的地毯,一切都井井有条,甚至还扩大了些许,分了里外间,外间有两张小塌,方便寒露和明荷住在外头照顾姝晚。 桌子上摆着好多药材盒子,姝晚上前打开,好几株人参放在里面,赫然是姝晚没有拿走的,还有其余的阿胶什么。 他竟提前想到了,闻时砚知道自己不会主动拿走国公府的东西,所以提前给自己送了过来,他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姝晚的自尊心叫姝晚有些动容。 姝晚想帮着明荷他们收拾却被赶到了床上,本想睡一会儿却惦记着绣品,绕过了二位女使,姝晚偷溜着出了门去了铺子里。 她记着有副绣品已经绣完了,本该第二日便送过去,谁知她出了事儿,便生生拖至今日,姝晚想着不若现在就给人送过去。 那人家离着近,姝晚走几步就到了,敲了敲侧门,是定绣品的夫人的贴身嬷嬷,“哟,尹娘子来了。” 姝晚笑笑:“是,本该早些,只是病了许久,嬷嬷担待。” 林嬷嬷瞧着像是笑的勉强,她左右瞧了瞧,低声问她:“你同嬷嬷说实话,前些日子干什么去了?” 姝晚笑意一僵:“嬷嬷这是何意?” 林嬷嬷:“前几日夜里,有许多官兵来来往往的,有人瞧见往你那清帛坊里去了,你……实在说是不是寒哥儿犯事儿了。” 姝晚收敛了笑意:“嬷嬷多想,是铺子里进贼了罢,也是因为如此我与寒哥儿受了些小伤。” “那为何这几日城门都封锁了,到底是什么贼人啊,肯定不是偷东西的,要不然官老爷不叫我们进出,排查可严了。” 姝晚不欲与他们一道儿嚼舌根子,只说:“这些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养病,许多事才听嬷嬷说。” 林嬷嬷一副同情之色:“幸而寒哥儿在,若是独你与贼人二人,可就有嘴也说不清了。”言罢给了钱便进了门。 姝晚却蹙着眉头久久的站在原地,直到风吹着觉出了些冷意。 她如梦初醒般往宅子走,是了,她得救后过的十分顺畅,叫她忘了一些噩梦。 北狄蛮夷把她掳了去,二人在屋中待了一天一夜,更别说姝晚还躺在了他的……床上,被那慕尔碰过了脸,一幕幕回忆在她心头掠过。 一股反胃自她胃间涌起,姝晚面色煞白。 她神思不属的回了宅子,明荷寒露早就急坏了:“娘子去了何处?怎的也不说一声。” 姝晚勉强笑笑:“我去送了绣品,没事,这不是回来了吗。” 明荷叹气:“好歹也是说一声,下次我陪您去。” 寒露却敏感的察觉出了姝晚的不对劲,她试探问:“娘子脸色不好,怎么了?” 姝晚摇摇头:“有些累,我去睡会儿。”言罢径直走到屋里,关上门和衣躺下。 她怀着一种逃避的心态闭上了眼睛,心跳声剧烈,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了上来,入了梦乡后被魇着了。 梦中那慕尔压在她身上,令人害怕厌恶的气息裹挟着她,那慕尔的手指塞在了她的嘴中,叫她无法喊叫,冷汗浸湿了全身,又冷又热。 她拼命想挣脱,却始终动不了,隔着一扇门便是来救她的侍卫,姝晚却就这般的听着对方离去。 “姝晚,晚晚,醒醒。”闻时砚焦急地捏了捏姝晚的脸颊,瞧着她满脸冷汗却惨白的样子。 慢慢的,姝晚睁开了眼睛,梦魇的劲儿还没缓过来,姝晚逐渐从困乏中挣脱。 “你魇着了,做什么梦了?嗯?”,闻时砚温柔的替她擦掉了鬓角的汗水,细心的安抚她。 姝晚开口第一句便是:“你会介意吗?” “什么?”闻时砚一愣,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姝晚在问什么,有些不解:“介意什么?” 姝晚却似是转过弯儿了,眼神清明起来:“没什么,说胡话呢。”她起身,发觉暖烘烘的被窝里尽是潮湿的水汽,浑身黏哒哒的,顿时脸一红,开始赶人了:“你……你先出去,我想沐浴。” 闻时砚:“好,我去外头等你。” 姝晚叫明荷去提了水来,在卧房的屏风后把热水冷水灌入大木桶里,寒露还想给她撒些花瓣进去,被姝晚拒绝了,屋里是檀香的味道,再沾染上花香倒有些不伦不类了。 她浸没在水中,温热的水流抚平了她的不安。 姝晚心中天人交替,若是叫国公府晓得自己的这件丑事,怕是要恨不得退婚才是。 她苦笑了一番,事到如今她的心态反倒是好了起来,这场婚事本就是硬凑在一起的,猝不及防的,姝晚没对它有过期待,若说在一起,更像是一个权衡利弊的选择。 但现在这个选择很可能也会嫌弃自己,姝晚还是有些不大舒服的。 但既然选择坦白,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姝晚沐浴完后,便把闻时砚叫去了外间。 “你坐下,我想与你坦白些事。”姝晚别过头去,声音冷静。 闻时砚心中一紧,莫不是后悔了。 姝晚清了清嗓音:“被绑架那一日一夜,我与那慕尔待在了同一间屋子,他欲行不轨,但是我以死相逼,差点咬舌自尽,但是终归名声有损,你若是介意我们即刻便可解除婚约。” 姝晚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闻时砚。 第58章 女子的名声比天大, 有时宁愿投湖白绫一勒也要保全名声,姝晚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严重性,若此事传出出, 于她而言是灭顶之灾, 国公府也不会这种新妇。 姝晚当然害怕,但她气定神闲的坐在凳子上,她没做错什么,更不会觉得此事自己真的有错, 只是别人的想法和嘴她管不住。 闻时砚沉默了半响,垂着眼睛不说话,倒是叫姝晚有些忐忑,正当她要出言试探时,闻时砚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颌:“张嘴,我瞧瞧你嘴里的伤口。” 姝晚愣然,她有些没想到闻时砚会是这样的反应, 挣扎着想把下颌脱离出来:“没事儿, 就是个小伤, 早就好了。”其实还有些痛的,醒来后因着喝药吃粥也没觉着什么, 就是一咬东西会疼的慌,或是话说的多了。 “张嘴。”闻时砚绷紧的眉头泄露了他的紧张, 他不容置疑道, 也懊恼大夫怎么会没有发现。 姝晚听话又无措的张开了嘴,脸色绯红, 粉嫩的舌尖颤颤巍巍的抖动, 闻时砚查看了一番确认没事了便松开了她的双颊。 滑腻轻软的触觉还停留在指尖上,闻时砚摩挲了几下, 姝晚的颊侧映着两道指映,红红的,惹人怜爱。 她的视线乱瞟,不知道他是何意。 “我不在乎。”闻时砚很干脆的说,“错不在晚晚,晚晚受害者,母亲那边我已经瞒下来了,他们都不知道晚晚发生了什么。”闻时砚又很温柔的说,语气带着一丝安抚。 姝晚听了这话却难受了,“今日不知,明日也会知道的,要不……我们还是退婚罢。”姝晚犹豫了一番说。 闻时砚气笑了,却反思到了许是自己给她的安全感不够多,所以姝晚才总是这般战战兢兢,瞻前顾后,闻时砚心尖蓦地一软,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是猝然倾身,额头对上了姝晚的额头,双掌扶在了姝晚的脑后,把她捧近,低声:“不退,信我,没事的。” “这件事除了我和葛忠外谁都不会知晓,葛忠是跟了我许多年的侍从,人信得过,晚晚,从始至终,我只想要个你。” 姝晚见之,说不出的复杂和动容涌上了心头,就像是落入了一汪温泉中,颤颤巍巍的浮在泉中心,被温热的水流包裹,浑身的惬意和舒适。 闻时砚低头两扇薄唇轻吻在她的鸦睫上,随着轻颤温热的触觉停留在了眼皮上。 顺着鼻梁往下,鼻尖,唇角,到最后是红润的唇,姝晚没躲开,静静的受他的倾袭,一下一下轻巧的啄吻变的愈发重,喉结滚动,大掌覆在脑后。 姝晚承受着他排山倒海而来的情..欲,随后腰肢一紧,被闻时砚的大掌揽坐在了怀中,紧翘下面压着结实修长的大腿,柔弱无骨攀附着宽大虬实。 炙热而汹涌,半响,闻时砚松开了人,二人挨着极近,姝晚乖巧地缩在他的怀中,宛如寻到了栖息地的雌鸟般,缓慢而乖觉地眨着双眸。 闻时砚瞧她这般情态再次吻了下去,纤细白嫩的皓腕寻着修长的脖颈攀了上去,轻巧的勾着,点点滴滴的信任慢慢地包裹着闻时砚,他的心软成了一团。 良久,姝晚慌慌张张的从他怀中出来,松懈的领口泄露了她的羞涩,大片好春光露了出来,领口开至肩膀,一侧微微滑落,白润的肩膀裸露在半空中,叫人想象不到前一瞬还在被闻时砚啄吻。 闻时砚有些不满姝晚的离开,想把她搂回来继续,姝晚却拢起了衣衫,惊慌无措:“不……不行,还未成婚,不成体统。”她的声音粘腻柔弱,叫闻时砚越听越似百爪千挠般。 他正欲不管不顾把人压在了床榻上,门外却传来了葛忠的敲门声:“主子,大娘子问您什么时候回府去。” 闻时砚不耐道:“怎么了?”母亲素来不问自己何时回去,他的声音暗哑,带着浓重的□□,喘息声不稳,葛忠顿了一瞬,正常人都能听得出来里面发生了何事。 葛忠犹豫:“想来是要与主子商议婚事。” 商议婚事,确实很重要,闻时砚再忍不住也得起身回府去,他的衣襟在胡闹中已然领口大开,露出了精瘦壮实的胸膛,姝晚的脸颊好似红霞般糜艳,此时紧握着衣领,颇有股欲语还休的味道。 二人都察觉得到,某些阻隔在中间的东西已然消失,闻时砚喘着气儿,竭力压制体内邪火,给姝晚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在了身上,隔在了二人中间。 随后又似不甘心般俯下身,薄唇贴在了姝晚的唇上,轻轻吮吸,从外面瞧去,似是交颈相缠,大掌滑入被中,摸到了下面一处柔软,触感极好。 外头葛忠没了动静,闻时砚额角青筋绷得的隐隐显现。 “我真要走了。”声音似是无奈,闻时砚声音低低哑哑的,有些委屈。 姝晚整个人就像是喝醉啦了般,拉起了被子,闷闷的嗯了一声,脸红到冒热气,连指头都是粉色的。 闻时砚满怀憋屈的离开,葛忠在院中满脸尴尬的站着,头顶闻时砚死亡视线。 出了那间屋子,闻时砚又是那个清冷寡淡,高不可攀的世子爷了。 姝晚闷在被子里好久,而后才缓缓地拉下了被子,露出了那双好似被水洗过的潋滟杏眸。 她有些没回过神儿来,淡淡的甜意涌了上来。 闻时砚在回府的路上回味方才的触碰,眉眼染上了淡淡的喜悦,蓦地,车帘被掀开,一道矫健的身影跳了上来,窄袖贴身短打,毫不客气的坐在闻时砚对面。 “你怎么一脸荡漾,干啥去了。”高仕大大咧咧的问他,顺带抓起马车上的茶壶便往嘴中倒,不拘一格。 闻时砚霎时收敛了神色,眉眼冷淡下来:“有事说事。” 高仕一抹嘴:“那慕尔那几个货要被处死了,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玩儿花样,还有异心,这种人,陛下是断然不会再放回去的,这次我们二人又立功了。”他一拍闻时砚的肩膀:“兄弟一场,说吧,有什么私仇要报。” 他很懂闻时砚,闻时砚的眼皮淡淡垂下,满脸漠然和冷淡。 马车在夜色中悄无声息的驶向了与国公府背道而驰的方向。 大理寺狱门前,浓重的煞气和压迫缠绕在这扇朱色的门前,门前有两个侍卫守着,腰间挎着大刀。 闻时砚下了马车,明显察觉这儿的气息变得有些阴冷,方才附着在脖颈上温暖的气息骤然改变。 侍卫拱手行礼:“拜见大人。” 闻时砚淡淡一颔首,随后侍卫打开了门,阴冷潮湿的气息齐齐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幽幽的血气,阴气十足。 闻时砚融入那片黑暗,静谧空旷的大理寺狱中阴阴暗暗,轻巧的脚步声似是有回音。 牢狱曲折,四处皆是穷凶极恶或者犯了重大罪过的狱徒,闻时砚找到了那慕尔。 曾经虬实健壮的身躯瘫在了干稻草身上,衣衫褴褛,斑斑驳驳的血迹和血痕横在他的胸膛上,已经是进气儿多,出气儿少了。 铁门的打开惊醒了那慕尔,他抬头瞧着闻时砚,发出了一道气音,面上表情仍在挑衅,那双似狼般的眸子仍在发着幽幽绿光。 闻时砚眉眼淡漠,隔着铁栏杆似是在看一具尸体。 过了良久,大理寺狱内响起了一道压抑的痛呼声,闻时砚的脚边多了十个手指,齐齐斩断,那慕尔痛的唇色惨白,浓重的血腥味儿飘散了开来。 “挖了他的眼睛。”闻时砚厌恶的后退开,对候在一旁的侍卫说道。 这就是觊觎不该觊觎人的下场。 从大理寺狱出来后,闻时砚还觉着呼出的气体带着一股血味儿。 他上了马车回了府,便回了墨砚堂,叫人抬了水进去,反反复复洗了好几次,才出来。 徐氏已经等了他许久,困盹劲儿上来了,刘妈妈才进来禀报:“世子爷来了。” 徐氏睁开了眼睛:“叫人进来罢。” 闻时砚神色淡淡的进了屋,坐在了一旁,徐氏闻了闻,皱了皱眉:“臭小子,你娘还在这儿等着差点睡过去,你倒去沐浴了。” “沾了些晦气的东西,洗了洗。”他言简意赅,徐氏见状也不说什么了,她伸手拿起旁边桌子上的一张单子:“这是我拟的聘礼单子,你瞧瞧,若是没问题了,我便着手准备了。” 闻时砚素手接过,无外乎什么一担聘饼,八式海味,四京果,四色糖,香炮镯金。 他闲闲倚靠着椅背,眉眼沉着的看着手中的单子。 “就按这个办罢。”末了他回应。 半月后,柳荫巷尹府,寒哥儿瞧着聘书咋舌,芸姐儿与旁边的大雁扑腾着玩儿,好不欢乐。 “安生些,这是阿姐的聘雁,可不是给你的玩具。”寒哥儿捉住芸姐儿的手把她塞在身后,姝晚弯起眉眼,一身贵气的石榴红窄袖褙子,上面绣着金丝滚线的如意花纹,修身的衣裙衬得她身段儿姣好纤细,俏生生的站在那儿,媒人也看花了眼。 “聘礼这么多,我们……嫁妆。”尹书寒有些犹豫道,倒不是有意见,聘礼多自然好啊,说明未来姐夫对阿姐的爱戴和敬重,只是自己家中的条件实在是有限,寒哥儿开始挠头了。 姝晚倒是无所谓,来送聘礼的是闻时序和官媒,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闻时砚只他这一个亲弟,再怎么样还是得按规矩办事,若不是规矩他早就亲自上门儿了。 请来的官媒姓宋,是在官府登记造册的官媒,老练沉稳,徐氏特意请来的,说明了情况,看着闻时序,媒人是个上道儿的,瞧这聘礼便知男方很是看重新妇。 俗话说的好:“为婚之法,必有行媒。”宋媒人一身富贵样儿,绛紫色褙子,梳着包髻,拿着一块儿帕子清点聘礼,又四处打量。 但眼前的屋子和人确实是寒酸了些,二者相差实在是太大,嫁妆足足有一百多抬,听闻姑娘家的嫁妆也是哥儿给的,要她说,给个六十四抬足矣,但徐大娘子直拍腿,她儿子的主她可做不了,媒人咋舌,高看了这世子爷一眼。 闻时序暗戳戳的瞧着姝晚,有些眼酸,曾经他险些就能把这般如玉的姑娘得到手,如今就要做她的长嫂了,他有些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尹姑娘没有父母,老身就斗胆越俎代庖了。”宋媒人把聘书和礼书一道儿递给了姝晚:“这礼书上明明白白的写的聘礼有多少,您清点着,今儿个是纳彩的日子,望姑娘和世子爷合二姓以嘉姻,敦百年之静好。”媒人说了几句俏皮话,姝晚给了她一大袋子的银钱。 媒人喜笑颜开:“那便把姑娘的生辰八字给老身罢,老身这就回去给大娘子复命合八字去了。”言罢便转身喜气洋洋的回国公府去了。 闻时序被葛忠看着,面无表情的押了回去,闻时序憋屈的不行,临走时还想转头瞧姝晚一眼,生生叫葛忠挡在了身后。 国公府,徐氏国公爷和闻时砚早就候着了,国公爷还是那副模样,心不在焉的,闻时砚则伸长了脖子坐立不安。 没多久媒人回来了,带回了姝晚的生辰八字,徐氏当即便叫专门的人来合八字,占卜吉凶。 “恭喜世子爷贺喜世子爷,大吉啊。”,占卜之人说了几句俏皮话,任闻时砚再冷淡也忍不住露出了喜色,如春雨般温润的眉眼散去了寒气,笑起来的眉梢眼角尽是暖意融融。 媒人和占卜之人看呆了眼。 “好,好,那便选个日子去纳征。”徐氏亦笑的端庄,扬起的弧度都如闻时砚般。 国公爷拱手谢礼,把一旁准备的金瓜子给了二人,主家大方,媒人自然也尽责。 “好,您且商议着,老身这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姑娘家。”媒人拿着合了八字的纸单,小跑去了柳荫巷。 手上拿着徐氏准备的一副和田玉耳坠,放在漆盒里,算作赠予的薄礼。 月上枝头,姝晚摸着耳坠,跪在祠堂中,有些恍惚,这便要嫁人了,爹,娘,姝晚要嫁人了。 寒哥儿也长大了,做了官,芸姐儿上了书院,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给爹娘上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 第59章 待到纳吉这日, 也就是俗称的过大礼,尹府门前才热闹了起来,邻里街坊的都争相过来瞧, 那流水一般的聘礼从街头抬至巷尾, 喜庆的鼓锣声一刻不停。 媒人走在前头,招呼着把聘礼往院儿里抬,只是院子太小,他们今日只抬来了一部分, 剩下的走过一遭后抬到了更大的院子里。 “您嫁妆单子里有不少的房产,诺,有一处离国公府和翰林院格外近,世子爷自做主张的把东西全都给您抬过去了,以后寒公子带着令妹住那儿,省亲的时候方便。” 姝晚点儿点头:“有劳媒人了。”说着象征意义的又给了些钱,这成婚就是往外撒银钱, 撒得越多越受人祝福。 “今儿个国公府摆宴席, 老身要去吃席了, 对了,待晚些世子爷来与姑娘打点嫁妆单子。”媒人叮嘱了姝晚后便忙不迭的离开了, 赶着去吃席。 尹府也是有席面的,寒哥儿的同僚来了, 章程, 还有大部分都是些邻居,清帛坊的主顾。 人少, 但是是热闹的, 令姝晚没想到的是沈若涵竟然来了。 她扬着笑靥给姝晚带来了贺礼:“怎么样,是不是没想到我会来。” 姝晚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若涵把身后的盒子递给她:“给你定亲的贺礼。” 姝晚打开盒子,当即惊诧不已,是一副极为精巧贵重的却扇,上面的绣法失传已久,乃是藏品。 “这……这太贵重了,姝晚不能收。”她有些不知所措。 沈若涵却说:“无妨,你莫要生气才好,这是当年闻时砚那厮给我的聘礼中添置的东西,是最值钱的,其他的我都扔了。” “左右我留着暴殄天物,不如送给你,就当物归原主了。”沈若涵说的俏皮,她本就是天真的性子,成婚前端庄大方,成了婚反倒是激出了她的性子。 姝晚握着扇柄,抿了抿唇:“谢谢。” “进去吧,我去瞧瞧有什么好吃的。”沈若涵提着裙子进了屋,一路上叨叨,姝晚原先还有些局促,后来也敞开了聊。 一下午,沈若涵喝了好些茶水,临走前还说:“以后常来往,自我嫁了人后原先闺阁中的姐妹都嫌弃我嫁的门第低,我早知道他们拜高踩低,没成想如此刻薄,还是你好。” 姝晚微笑着,对于她有什么说什么这种性子倒是喜欢,“好,自然是好的。” 接近傍晚闻时砚来后,瞧着桌子上的却扇,又听了姝晚的想法,沉默了片刻,艰难:“你……你不介意我与她?” 姝晚还在瞧那把扇子:“自然不介意,涵儿也是好心,她又没有什么坏心思,是个值得交往的人。” 闻时砚是真没想到最后二人能说到一起去,说什么,闻家世子不靠谱大杂烩吗?他苦笑了一番,瞧她对那把扇子爱不释手的模样有些气闷:“我给你的嫁妆里有更好的。” 姝晚却摇摇头:“我就喜欢这把,成婚时我便用它。” 闻时砚不说话了,坐下来给她清点聘礼,原本这些事儿是不应该他做的,但姝晚不懂高门里那些规矩,还是要仔细着些,好在姝晚会看账,凭着这几年做生意的能力倒是能跟上闻时砚。 二人一时不说话,坐在书案前理清。 氛围肃穆,静谧,闻时砚眉头紧绷,是专注一件事的模样,姝晚亦然,清薄的褙子隐隐约约的透出了里面白色的直领衫。 二人的手背突然碰到了一起。 姝晚淡然收回来,闻时砚却转过头定定的瞧她,姝晚感受到了一道实现,抬起头去,眸色不解:“怎么了?” 蝉鸣声响起,黏着的气息升腾起来,灯漏中传来嘀嗒响声,姝晚对视着脸红,闻时砚突然说:“今夜我不走了。” 姝晚一愣,有些傻眼,支支吾吾的:“好……那……那你睡厢房罢。” 闻时砚暗暗发笑:“我就睡这儿。” 姝晚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男……男女大防,不可……”,闻时砚淡淡抬头:“怕什么,亲都亲过了。”而且以前的事,闻时砚神色晦暗。 姝晚又怕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绞着手垂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闻时砚放下了笔,轻轻的一声响动似是叫姝晚受到了惊吓,视线乱瞟。 闻时砚淡定的如同在看书写字般,把人抱起来放置在自己腿上,姝晚缩起来,有些不敢抬头。 手也僵硬的不得了,腰带被挑落,层层包裹被挑开,背后揽着的手掌轻轻一扯,衣衫飘落。 姝晚慌了:“别……不行。”却被蓦地被抱起身,强硬至极,二人走过纱幔,重叠在了床榻上,姝晚被他压在身下裹挟着亲吻,密不透风,蓦地她感受到了阵阵冷意,不禁缩了缩,闻时砚一顿,扯过旁边的被褥裹在了二人身上。 藕荷色的纱帐缓缓飘落,遮掩住了重叠的二人,满地都是衣裳,浅色混杂着深色。 姝晚被亲的不着北,迷蒙的看着头顶,浑身都在哆嗦,被窝里热的慌,细细密密的汗意叫人难受的紧。 涨的慌,慢慢的好似躺在温泉中,周围都是雾气蒸腾,被托举在水中心,好似重物落在了水面上,激起一片水花,沉沉浮浮,周遭的水流按摩着姝晚,叫她不自觉轻哼低吟。 “叫夫君。”闻时砚不容置疑道,他的语气好似又回到了三年前,果断,不给姝晚留后路,但在此刻,有种别样的蛊惑。 姝晚乖乖的用甜的发腻的语气喊了。 一声接着一声,高高低低。 声音响彻了大半夜,幸而院子是独立的,不然姝晚第二日怕是没办法见人了。 寅时,纱帐里垂落一只藕臂,白的晃眼,玉骨冰肌,上面布满了浅红色的星星点点。 无力又软弱的垂在床边,时不时的前后颤动几下。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纱帐被掀开,一道长高大的身影披着一件玄色的内衣走了出来,犹如睡醒的雄狮般餍足,舒展着四肢。 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随后端向了床铺,掀开纱帐,里面有股奇异的粘腻的味道,闻时砚把人捞起来,扶着喂水。 姝晚抽抽噎噎的,微微张嘴小口的啜饮,红唇微张,瞧着好似有些红肿,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意。 她嗓子有些疼,还干,喝不够似的要水,闻时砚嗓音低低:“等着我再去倒。” 说着把姝晚轻手轻脚的放了回去,姝晚一挨枕头便睡了过去,闻时砚再回来时有些无奈,放下了水杯披上衣服出了门,去厨房烧了些热水,随后兑温后抬着进了屋,把白帕浸湿,进了纱帐,给她擦洗。 姝晚哼哼了两声便接着睡了,清理了一番舒爽了许多,闻时砚自己也就这热水洗漱了一番后吹灭了灯环着姝晚睡了过去。 明日不上早朝,徒留陛下一脸黑沉不悦。 翌日一早,姝晚甚至听到了外面的鸟叫声,她睁开眼睛,旁边是炙热的气息。 姝晚推了推闻时砚,有气无力:“快……该回府了。” 闻时砚睁开困乏的眼睛,显然是没睡醒,嗓音有些沙哑,“还早。” 他手腕搭在眼上,另一手揽过了姝晚,继续睡。 谁料姝晚坚决的把他赶了下去,闻时砚只得收拾好后凑近纱帐里吻了吻她:“我回府了。”,姝晚不想说话,裹着被子背对着他,闻时砚看着她这般耍小性子的模样满心欢喜。 昨夜闹得狠了,她有些不大高兴。 闻时砚今日不想离开了,但是姝晚坚决不留人,她脸红的不行,二人还没成婚就这般胡闹,叫徐氏晓得了还指不定怎么不满呢。 闻时砚回了府,索性他以往时时便住在衙署,晚晚不回来也无人会关注。 葛忠前来禀报,一板一眼:“陛下问您为何又不去上朝。” 闻时砚悠然:“头疼。” 葛忠:“主子您上次已经用过了。” 闻时砚默然:“腿疼。” 葛忠眼角一抽,正色起来:“大娘子叫属下带话给您,说,顾氏怀孕了。” 闻时砚一顿,眉目一挑:“哦,父亲这是又给我们府上又添了子嗣。” “有便有罢,与我说做甚,又不干我的事儿。”他表情不耐。 葛忠难以启齿:“大娘子觉着不对劲,便探查了一番,发觉顾氏用过息肌丸。” 闻时砚眉头淡了下来,用过息肌丸还能有孕,“母亲的意思是她腹中的孩子不是父亲的?” 葛忠垂下头:“大娘子也是猜测,并无证据。” 闻时砚嗤笑,随口道:“照这么说闻时序也有可能不是父亲的血脉了。” 葛忠默然,闻时砚往茶壶中放入茶叶,开始煮茶,茶香弥漫,最终他缓缓道:“去查查此事。” 葛忠领命。 姝晚磨磨蹭蹭的起了身,被子滑落,身上都是一片绯色痕迹,昨夜折腾了大半夜,现在浑身酸疼。 她起身瞧了瞧屋内,都被收拾妥当了,明荷与寒露都在,但却不好叫进来,若是叫瞧见了,免不了被打趣,姝晚可没那个脸面。 她正吃着饭,明荷咋咋呼呼的跑了进来:“娘子,娘子你瞧,世子爷送来了什么。”他们二人抬着一个箱子,有些大,但很轻,所以两个女使也能抬得动。 姝晚放下了筷子,寒露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件嫁衣。 姝晚倒是没多大意外,闻时砚一向如此,大事与她商议,小事直接决定,还有一种是偷着先斩后奏,叫她无可奈何。 国公府再次挂上了绸缎,红灯笼,没有闻时序那般奢华,但胜在花了心思。 顾氏懒懒的倚在贵妃塌上,一手轻拍着肚子一手捏着圆润的葡萄塞在嘴里,刚有了身孕,嘴里发苦,总想吃些酸的,顾氏懒懒的想,还是姐儿好,姐儿更能吸引国公爷,想当初闻锦茵那丫头被安郎捧在手心里宠。 要什么给什么,哥儿严厉些,序儿挨了不少板子,好在有她求情。 贵妃塌上的妇人眉梢眼角都是得意之色,待她往后叫母亲向太后陛下求求情,她的封号还是能回来的。 柔嘉公主掩着嘴唇坐在旁边伺候她,好嘛,现在更是以身子不便可劲儿支使她,柔嘉有些皱眉,婆婆肚子里的孩子和自家相公姨娘肚子里的孩子都是同岁,这可如何是好传出去也是不大好听。 但瞧着顾氏这样子丝毫没有这种心思,满心满眼都是欢呼。 “午时叫安郎过来用饭,就说我害喜,吃不下去。” 崔妈妈领命,出去叫人去了,柔嘉瞧着旁边一大盆的葡萄皮,还有零嘴干果,都是自己剥得,十指鲜嫩,掐出了淡淡的红痕。 柔嘉掩下了心思,继续给顾氏剥橘子。 没多久外面响起了稳健的脚步声,顾氏眸色一亮,赶紧使了个眼色叫女使把零食残骸全都收拾干净。 “安郎。”顾氏装作不适的样子要下榻去迎接,却被国公爷急走两步给扶住了,指责她:“胎还没坐稳就这么冒失,不懂事。” 二人旁若无人的亲密,柔嘉公主尴尬不已,甚至想在地上寻个缝隙钻进去。 国公爷自然也注意到,咳了咳:“公主也在。” 柔嘉很有眼色的屈膝:“公爹和婆母,柔嘉还有事务要忙,先走一步。” 国公爷点点头。 柔嘉公主便疾步离开了,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贴身嬷嬷又说:“公主,院儿里那几个姨娘又闹起来了,一会儿说肚子疼,一会儿说害喜的,都想找三公子。” 柔嘉满腹疲累,她已然从最初对婚姻的期待磨掉了性子,每日还要应付丈夫的姨娘们。 “不舒服给他们找大夫,三公子又治不了病。” 嬷嬷苦恼,若不是怕给公主落下个善妒的名声,她早就把那些个腌玩意儿给一个二个的发卖了,叫人无端瞧着眼脏。 公主攥了攥手,突然颤动起来,难道她终归也要走上宫中的那一条路吗? 贴身嬷嬷:“要老奴说,您就不该心软把孩子都留下来,就是要……” “好,那便按嬷嬷说的罢。”柔嘉公主突然道。 嬷嬷有些没反应过来,试探看她,柔嘉公主淡淡的点了点头。 第60章 嬷嬷却犹豫了。 柔嘉公主却道:“不必亲自动手, 叫那三人捅到婆母面前去。”她淡淡一声叫嬷嬷当即醒悟。 柔嘉公主揉着额头,心间有些许愧疚,她是不愿做这等腌事儿的, 但瞧着婆母那样, 若是叫这些可怜的孩子生出来,平白遭人嫌弃,而她亦不愿去过继旁人的孩子。 嬷嬷是懂她的,自家公主又不是怀不上, 上赶子的去过继。 顾家大娘子最是瞧不起庶子庶女了。 徐大娘子倒是从不苛待庶子庶女,柔嘉公主有种艳羡,当初若嫁的是世子爷,说不准便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 七月下旬,满城的街道飘散着红色枫叶,洋洋洒洒絮然而落,秋风自远方天际而起, 卷起了地上零落的枫叶, 天际流云杳霭流玉, 是难得一见的好日子,满城的红枫是世子爷特意交代莫要扫去。 是独属于世子夫人的十里红妆。 香车轿撵无数,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国公府世子爷娶了一位普通人家的姑娘作世子夫人,都说这家姑娘当真是麻雀变了凤凰, 不知走了什么好运了。 瞧这十里红妆, 难免有许多人眼中冒着酸气。 “等嫁过去了就知道好坏了。” 国公爷的族亲来了不少,溧阳老家经商的兄长, 还有临州做通判的表房, 私心里他也并不想叫人知晓自己的儿媳妇这般背景家世,但徐氏那边的族亲却来了不少, 他这边自然也是要撑起面子的,宾客自然有真心贺喜,也有神色各异。 多数还是要看在徐氏和平昌侯的面子上来道一声恭喜,但大多数还是想来瞧一瞧笑话,传言说芝兰玉树的世子爷为了一平民姑娘拒了嘉善侯家的嫡姑娘。 当初那一场闹得好不热烈。 姝晚身着绿色嫁衣坐在了花轿中,前头闻时砚身骑高头大马身姿清冷挺拔,红嫁衣衬得他姿容如玉,如松竹般苍翠。 她手中捧着匣子,里面是明荷给她准备的干果零嘴,饿了便能啃几口。 头上的冠子有些重,最初的样式比现在头上的还繁杂,是姝晚极力要求不必这般繁杂,她的身份还是不大合适的。 满街的敲锣打鼓声,人声鼎沸,姝晚恍惚不已,没想到她有一日也会凤冠霞帔的出嫁。 到了国公府,闻时砚翻身下马,把手递给了姝晚,一白嫩纤细的手轻轻搭在了他宽大的掌心,红色寇丹耀眼夺目,花轿的帘子被掀开,一柄巧夺天工的团扇露了出来。 宾客们屏住了呼吸,眼中有复杂,有讥讽,有诧异,有真心实意。 姝晚手持团扇挡在了面前,但众人还是不可避免的瞧到了她的侧颜。 玉骨冰肌,瑰色艳逸,原本清艳的眉眼似是远山青黛,升腾而起的薄雾,朦胧而不染尘埃,但此刻上了妆是染了红尘色的桃花面,纤长的鸦睫轻颤,神仙姿容,不似凡间人。 二人以红绸为系,进门时姝晚跨了火盆,随后便至前厅与闻时砚拜了天地,亲戚好友们,以高仕张春言为首起哄的好看新娘子的面容。 叫姝晚闹了个大红脸,闻时砚素来冷淡的眉眼也是一片暖意,坚定的护在姝晚身前,不叫他们嚯嚯。 新妇被送入喜房,坐在屋内,屋子是墨砚堂的正院儿,被徐氏好好的修葺了一番,红烛燃着,立在两旁的灯几上,桌案垒着桂圆红枣,上面贴了喜字。 喜婆说了几句吉祥话,撒了几把吉祥果子在姝晚身上便离开了,闻时砚把人全都拦在了门外,不叫他们闯进去,全都拉到了前院儿喝酒去了。 高仕拍着闻时砚的肩膀,他此前并不知道闻时砚与姝晚的事儿,是后来二人查刺客时才意识到了什么不寻常琢磨着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了原委。 “来,满上,今儿个我告诉你不把这坛子酒喝了不准入洞房。”,众人哄笑,问时候淡淡的笑着举起了海碗。 姝晚胳膊有些酸,举了一日的团扇,她瞧着无人便放下了扇子偷个懒。 蓦地门突然打开了,她赶紧拿起扇子,却闻明荷悄声唤她:“娘子……不对大娘子,我去厨房给您弄了一碗面来,您一日未吃东西了。” 姝晚闻言放下了团扇有些懵然:“这……这万一叫国公府的瞧见了会不会说我们没有规矩。” 寒露掩嘴:“当然不会了,世子爷打点好了,您趁热吃。” 姝晚便走到了桌前,不大不小的一碗清汤面,上面撒了点滴葱花,淋着几滴香油,还卧着一个荷包蛋。 喷香扑鼻,姝晚矜持着嗦着面,小心翼翼地吃着。 吃完后便赶紧回了床上坐着,寒露:“唉唉,大娘子的口脂吃没了,快补上。” 明荷又手忙脚乱的给她补口脂。 又坐了许久,将近有三个时辰,姝晚昏昏欲睡了,冠子压着脖子疼,该再小些才是。 外头从日头大亮变成了日暮低垂。 房门终于打开了,稳健的脚步越来越近,姝晚的瞌睡虫跑没了,忐忑不安的举着团扇。 闻时砚轻轻的把扇子拿了下来,露出了姝晚的脸,二人四目相对。 深邃狭长的眼眸中尽是意味深长的□□,姝晚脸颊红似樱桃。 “合卺酒。”姝晚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提醒。 闻时砚如梦初醒,收回了流连在她面上的视线,走到桌前倒了两盏酒。 走回了床前递给了姝晚,二人胳膊交缠,喝下了酒。 屋内的苏合香细细密密的钻入了二人的鼻间,无端叫温馨的氛围缱绻了些。 新婚之夜,谁都没有多余的话,说多了反倒是羞赧,松竹屏风上隐隐绰绰的显现了两道人影,浴桶内水满而溢,时不时泼洒在地上。 守在院子里的女使婆子面红耳赤,全都垂下了头,连带着明荷和寒露惊蛰三人,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月朗星稀,正是秋日里,夜间有着些许寒意,屋内却是闷热的紧,许是那苏合香的缘故,又许是从纱帐里轻泄出来的靡靡之音。 屋内木板吱呀声不断,姝晚的柔荑覆在了闻时砚的眼眸上,盖住了他晦暗的眸色和与白日里完全巅峰的神色。 待至大半夜,屋内传来了叫水声,明荷红着脸垂着头进了里面,墨砚堂因着世子成婚拨来了许多新的女使,今夜过后,不知有多少女使想些有的没的。 辰时,寒露进屋撩开了纱帐,蓦然一惊,纱帐内的女子红着一张面正在酣睡,青丝披散,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连隐隐露出来的脚踝都有浅淡红痕。 “大娘子,该起身了,日头大亮该去给国公爷和徐大娘子敬茶了。”寒露轻轻推了推姝晚,世子爷早早的起身不知去了何处,应当是去忙公务,新婚头一日便忙公务,寒露百思不得其解。 姝晚嚯然睁开了眼睛,意识到了什么赶忙起身,眼中还有未消散的迷茫。 “几时了?” 寒露道:“辰时。” 姝晚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算太迟,这么个时候婆母与公爹应当刚刚起身。 她环视了一遭,摸了摸被褥,寒露及时:“世子爷起了个大早应当是有事,过会儿便回来了。” 姝晚点了点头,她腰间还泛着酸,起身时寒露想看却不敢看的样子叫她羞赧的紧,外边而突然传来一阵请安。 寒露伸出脑袋去瞧:“世子爷回来了。” 姝晚淡淡嗯了一声,显然气性未消,门口脚步声逼近,神清气爽的闻时砚缓步进门,坐在姝晚身边:“出门给你买了些早点,吃完后便去给母亲请安。”他声音温和,眉眼间扬着浅浅的喜悦。 姝晚一身红衣对襟褙子,发髻变高了些,听闻他言却不敢与之对视,只是垂着头羞赧的嗯。 大掌牵着姝晚坐到了桌边,早点陆陆续续的上了桌,院子里新来了一位妈妈,是徐氏专门拨来伺候二人的,徐氏说妈妈年龄大些,比寒露他们手脚麻利,也是个有主意的。 郑妈妈人确实麻利,她走到姝晚身边便要给姝晚布菜,闻时砚看了她一眼拦住了手。 “都出去,我与大娘子吃就好。”他不容置疑沉声道。 郑妈妈一愣,犹豫了番放下了筷子,“是。” 随即全都走了出去,闻时砚给姝晚夹了一个锅贴安抚:“往后想做甚做甚,不必看他们的眼色,你记着,这个墨砚堂你说了算。”他话里话外都是给姝晚撑腰的样子。 姝晚弯眸一笑,“既是母亲送来的人,还是要给个面子的。” “不必,就算是祖母送过来的人也不必委屈自己,我不希望你为了迎合所谓的规矩而不开心。”闻时砚有些后怕,高门大宅里的规矩多,一方面是因为人多眼杂,嚼舌根的多。 一旦一个主子与其他主子不一样了,就成了下人说嘴的谈资,名声不好就是如此形成的。 他们是正经人家,女使婆子也都是自愿签了身契的,自然也是没有道理过度打骂的,若是没了性命,官府也是要追责的,充其量犯了罪被发卖出去。 锅贴是猪肉玉米馅儿的,姝晚没忍住多吃了些,随后忽得想起:“饱而不食。”她喃喃了一句。 闻时砚又给她盛了一碗粥,拿鸡汤煮的,“你身子不好,多补补。”,姝晚少见他这般殷切伺候人的样子,忍不住咕哝:“知道我身子不好昨夜还……” 闻时砚低低笑了声,不言语。 徐氏和国公爷端坐在前厅,顾氏不在,她如今春风得意,肚子分明还未起来便叫人扶着,一只手护着肚子,分外不给面子的叫人传了信儿说她身子重,不便过来,徐氏冷笑一声。 今日徐氏坐到了中间,一侧是闻时序和柔嘉公主,一侧空着,等候着新妇到来。 一盏茶后,姝晚和闻时砚并肩走到了堂内,满面红光,俏生生的站在那儿,喜气的红色衬得姝晚白似牛乳般,双手交叠放在覆中。 徐氏言笑靥靥,“好,好,你们二人往后互敬互重,好生过日子。”,姝晚跪下给徐氏和国公爷敬茶,“请爹娘喝茶。” 国公爷勉强的喝了,没给什么好脸色。 徐氏摘下了手腕上成色上好的玉镯带到了姝晚皓腕间,捏着她些许粗糙的手指摩挲了一番,是个吃过很多苦的孩子,国公爷再怎么样也得面子上过得去,送了一副白玉棋子,很是珍贵。 “等会儿去一趟老夫人屋里,奉个茶 。”徐氏叮嘱她,姝晚乖觉点头。 徐氏无意给姝晚立规矩,便把人打发了去,闻时砚本要陪着姝晚去见老夫人,却被临时绊住了脚。 吏部拖人传来了吏部的公务,耽误不得,闻时砚叮嘱她:“不若你先等我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好。” 姝晚好笑:“你去罢,我没事的。”闻时砚匆匆走了,见他那副对待稚子般着急的模样有些好笑的紧。 但她尚未去成老夫人院子里便被顾氏叫去要说私房话去。 明荷悄声与寒露道:“顾大娘子又不是世子爷的母亲,大娘子还得去拜见不成。” 寒露斜了她一眼:“是长辈就得受规矩,不想去不成了。” 崔妈妈躬着身子候着姝晚。 姝晚柔柔一笑:“真是不巧,姝晚已然打算先去老夫人那边奉茶,顾婆母若是等得住,姝晚稍后便去。” 崔妈妈笑容不变:“不巧,老夫人今儿个身子有些不大舒服,我家大娘子方才从那儿回来,说与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肚子里的孩子的事儿,现下乏了,已经歇息下了。” 这便是姝晚非去不可了,姝晚自然亦是不怕的。 “既如此,那便走罢。”她从容一笑,崔妈妈领着她去了暮影居。 顾氏坐在上面,挑剔着吃着零嘴,肚子里的孩子大约三旬了,有了一点弧度,但依旧不明显,太医来给她请过脉,胎像很稳,就是折腾的顾氏有些不大得劲儿。 崔妈妈进屋来:“大娘子,新妇来了。”,姝晚进了屋,屈膝行礼:“见过顾婆母。” 顾氏懒懒搭腔:“砚哥儿媳妇来了,坐,看茶罢。” 第61章 崔妈妈端了个茶案来, 一杯滚烫的毛尖放在了姝晚旁边,蒸腾的热气氤氲着姝晚的视线,姝晚淡淡看了一眼, 收回了视线。 顾氏不说话, 她就不说话,柔嘉公主在对面儿做着,垂着头瞧着面色不大好看。 “尝尝,上好的毛尖, 是你以前没碰过的东西。”,顾氏还是那个顾氏,一开口便是刻薄味儿,她一副慵懒样儿,身上的衣着却温婉了些,不似从前般糜艳。 姝晚淡淡道:“茶水有些烫,晾一晾。” 顾氏嗤笑一声:“这茶啊就是滚烫着喝才能品出味儿来。”, 话虽如此但姝晚并没有动弹。 顾氏有些恼怒, 她本就在孕中, 极为易怒,稍有些不顺心便砸东西或是找人发泄, 姝晚是个闷葫芦,又似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瞧瞧, 长辈说话这般就是这般态度?”顾氏阴阳怪气, “哦,你瞧我这嘴, 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苦日子过惯了,怕是一时习惯不来这些规矩, 不过三年前好歹也是在府上待过一段时日,虽说是个通房,但好歹也学了些规矩罢,我这儿妈妈女使多的是,崔妈妈,你去挑两个人叫砚哥儿媳妇带回去。” 崔妈妈躬身:“是。” 姝晚笑了笑,手边的茶水总算凉了些,她端起来小坠了口,不疾不徐的回答:“通房的规矩自是不比大娘子的,但婆母已然给媳妇安排了妈妈,就不牢顾婆母操心了。”她微微笑着,叫人挑不出错儿。 “徐氏是做长辈的心意,我也是做长辈的心意,索性一道儿带回去得了。”顾氏悠然说。 姝晚装作苦恼:“此事我还是得请示婆母一番。” 顾氏眼角一抽:“你好歹是大娘子,怎的这种小事都要请示。” 姝晚以退为进:“谁让媳妇出身不好,没什么见识,这来往人情一概不懂,免得做了错事惹官人不高兴,顾婆母且等着,待我领着人去请示婆母。” 言罢竟探着身子往外瞧:“是哪两位妈妈?” 顾氏瞧她这样子,气狠了,把人领到紫鸣苑岂不是有去无回了,真是小看了这小丫头了。 “既如此,我便不强求了。”顾氏不情不愿。 “那便实在可惜了,婆母若是不许,正好留在婆母院子里侍奉,做些洒扫的伙计也是可以的。”姝晚拍了拍大腿,喜气洋洋。 柔嘉掩了掩唇,堂堂大娘子的贴身妈妈被派去死对头院儿里做洒扫的伙计,真够损的。 柔嘉公主头一次对姝晚有了改观。 “时候不早了,媳妇得去老夫人院里请安了,就不打扰了。”姝晚行了行礼便离开了。 走出了老远听到了屋内传来摔盏的声音。 她暗暗勾了勾唇角,眸色狡黠。 顾氏气的头疼,葡萄扔了一地,汁水四溅,空中飘散着酸甜的味道,柔嘉有些可惜,这婆母,一盘子水果半盘子糟蹋,宫中的贵人们都没她这般奢靡。 不多时,暮影居庭院里又传来一阵喧嚣,乖揉着脑袋,几乎要尖叫:“谁啊,谁在外面吵吵嚷嚷。” 崔妈妈惶恐:“老奴听着像是序公子房中的姨娘。” 柔嘉偷偷的查看她的神色,果然顾氏一拍桌子:“给我把他们哄回去,小娼妇们仗着肚子里头有货便敢耀武扬威的。” 崔妈妈:“老奴这便出去瞧着。” 没多久她着急忙慌的进来:“大娘子,月姨娘说她肚子疼,林姨娘说她染了风寒,谢姨娘也说肚子不舒服。” 顾氏不耐:“那便去叫大夫啊,与我说这些做甚。” “大夫昨日刚来过,已经各自开了安胎药。”柔嘉补充道,她摸得清这些姨娘们的心思,无非觉着自个儿怀了国公府嫡子的后嗣,现成的日子过不舒然闹的慌。 “不若把库房的燕窝给他们分了?再叫小厨房炖些药膳和鸡汤补一补,以后每隔几日便送些补品,毕竟三胎,还是要上心些。” 果然顾氏的脸色愈发难看:“燕窝?这些贱蹄子也配吃燕窝?”,柔嘉公主的这番话果然踩在了顾氏的雷点上,暮影居有四位怀有身孕的妇人,顾氏身份尊贵自然是所有珍贵玩意儿紧着她,再来那三位姨娘的身份确实是不配碰这些东西的。 柔嘉公主犹豫道:“毕竟是官人的长子长女们,总不好苛待。” 顾氏寒意森森:“去找个妥帖的郎中来,记着不要引人注目。” 柔嘉公主垂下了眼帘,手掌无意识的攥紧。 姝晚在暮霞院和闻时砚陪老夫人一道儿用了午饭,闻时砚留言到姝晚对老夫人屋里的瘦肉段很是喜欢,这道菜几乎吃了个光。 老夫给了姝晚一副点翠头面,极为精巧,据说是御赐之物,不过是先皇时期的了,在自己人手里赠送也是无伤大雅的。 “你既嫁入了闻家,便是闻家的人,凡事三思后行,看账理财,人情打点都要上手学着,也要学会御下。”老夫人很是肃然,拿起一旁的茶水漱了漱口后又用帕子拭了嘴。 姝晚安静的听着,闻时砚时不时的帮他夹菜。 “早些怀上嫡子才是正事。”老夫人叮嘱道。 姝晚脸色一红,呐呐称是,随后老夫人意味深长道:“切莫善妒。” 姝晚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闻旁边的人回应:“这便不牢祖母操心了。” 姝晚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老夫人说的莫不是纳妾,她顿时心思飘远了。 老夫人哼了一声,但没有说什么,闻时砚神色自若的拉着姝晚起身:“孙儿与孙媳先告退了。” 老夫人摆摆手,叫他们赶紧回去,新婚夫妇还是要时常在一起磨合感情。 姝晚回去的路上不知在想些什么,闻时砚如何不知她的心思,捏了捏她的手心:“别担心,我不会纳妾。” 姝晚倏然抬头看向他,迟疑了半响,她自认这种事应当不是二人能决定的,柔嘉公主也说过闻时序院子里的姨娘都是顾氏亲自打点的。 徐氏……她也不知,但应当也是会的,闻时砚瞧她不说话,试探问:“你不信我?” 姝晚摇了摇头,决定先不说,“没有,我们才成婚,不要想这些好吗?” 闻时砚摸了摸她的脸颊,探身上去一吻,却被打了一下:“孟浪。” 瞧着姝晚娇嗔的语气应当是放下了此事,闻时砚缓缓松了口气。 “走,带你出门去。” 姝晚被拉着往前走:“去何处?” 闻时砚言简意赅:“游湖。” 二人换了衣裳出了门去,套了马车往凤鳞湖而去,现在可以去踩莲蓬,然后给姝晚剥莲子。 姝晚听他说着舌根泛起了清甜之意,方才的事被她抛到了脑后,二人去的湖岸人烟稀少,闻时砚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回来说:“还得有一会儿船才能来,这边是我特意寻得地方,人群全在另一头,所以船来时会花费不少时间。” 姝晚点了点头,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景色,接天莲叶无穷碧,放眼望去层层叠叠的莲叶由远及近。 闻时砚本有些惬意,在瞧见姝晚的姿势时眼神一暗,纤细的蜂腰被包裹在茜红色的轻纱中,弧度姣好,最令人移不开眼的是下面一方浑圆紧翘。 他喉头滚动了一番,闻时砚自问不是重欲之人,但面前的姝晚…… 姝晚突然觉着后面覆上了炙热之物,霎时脸颊一红,慌忙转身瞪了他一眼:“光天化日,孟浪。” 偏生闻时砚的神色瞧不出一丝不对劲,神色自若,淡定的可以去参加朝会与百官唇枪舌剑。 外面鸟鸣声叫不停,不多一会儿马车便开始很有频率的晃动开来,时快时慢,马儿被行径折磨的不停的在原地踢踏,嘶鸣,掩盖了奇异的声音。 过了许久,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姝晚掀开一角帘子透气,令人惊异的红晕四散,闻时砚除了气息有些乱外衣襟很是整洁,衣角处有一处褶皱。 姝晚捂着脸,而后船夫来后还埋在马车上,用袖口捂着脸颊,任闻时砚再怎么哄诱也没有理他。 闻时砚打发走了船夫,姝晚才同他下了马车,坐上了晃晃悠悠的乌篷船,驶向掀起惊澜的湖心深处。 湖中漾着涟漪,清澈见底,闻时砚一下下划着船,玄色轻纱广袖衣袍披在身上,绣着大片峥嵘松柏,远山青黛,好似装进了整片山河。 姝晚还有些不适,坐着难受的紧,臀下垫着从马车上拿着的软垫子。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叫姝晚撩起湖中的水撒向他,闻时砚不躲不闪,任由水珠沾湿了一片衣襟。 “是我的错。”低沉清越的嗓音好听的紧。 姝晚百思不得其解,这厮怎的……如此衣冠禽兽,与先前的模样相差甚远。 她出神的想着,没注意船驶向了湖心深处,周遭被大片的荷叶荷花环绕,一只莲蓬伸到了姝晚眼前。 姝晚伸手接过,熟练的剥起了莲蓬,她以前摘过,所以这次很麻利的剥了不少,莲子清甜,可以当个败火的零嘴。 想到此她给闻时砚塞了不少,闻时砚哭笑不得。 乌篷船隐没在莲池中,摇摇晃晃,硕大的荷叶被姝晚摇摇曳曳的撒入了水珠,滚来滚去,荷叶被闻时砚留了下来,“旁边是农庄,可以去买只鸡,用荷叶包着做叫花鸡。”他若有所思道。 姝晚顷刻间被农庄吸引,她离开灵水村许久,些许怀念浮上了心头,迟疑了半响:“我……我想回灵水村看看。” 闻时砚划船的手一顿:“好,待过几日我陪你回去。” 这段时日他们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起过灵水村,这个地方承载了他们不好的开始,有欺骗,有怯懦,无数复杂的心绪,如果可以姝晚永远都不想提起那个地方。 但比起身两个人不好的开始,那儿到底是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家,娘亲阿爹的记忆全部停留在那里,姝晚思念的紧,且许久没给爹娘上坟了,坟头杂草怕是长了不知道多高。 她沉思的模样落入了闻时砚眸子里,“介时,把岳父岳母的牌位迁入太平观吧。”他似是提起一间不能再正常的事,却叫姝晚红了眼睛。 “嗯。”千言万语汇聚在心头。 闻时砚给她剥莲子吃:“多带些回府给母亲和芸姐儿吃。”清朗的面庞是醉人的温柔。 待接近傍晚,二人从船上靠岸,姝晚的脸晒得有些红,后面全靠那些莲叶挡。 闻时砚心疼的抚了抚她的脸颊,“怪我,大热天的带你出来踩莲蓬。” 姝晚摇摇头,拿莲碰锤了他一下。 农庄就在不远处,闻时砚进了一家篱笆门,院子里有一位妇人在洗衣服,听闻来意,无不欢喜。 姝晚闻着院子里淡淡的皂角味道,心间涌上股熟悉的意味。 “我们这儿啊,时常有贵人们来吃饭,别客气,坐。”农庄算得上是私人的农家饭庄,来歇脚的人多了,自然也就形成了。 妇人姓薛,边同他们说话边矮下身在鸡窝里掏鸡蛋,“今儿中午杀条鱼,炖了喝汤。”薛大娘面带喜意道。 闻时砚自然提出要向他们买只鸡,农户人家的鸡大多是不卖的,留着自己下蛋,姝晚自然也知道,刚想劝他要不算了,就见闻时砚放下了一锭银子。 薛大娘当即喜笑颜开,利索的一伸手,眼疾手快掐住了母鸡脖子,递到了闻时砚手里,母鸡还在扑棱着,叫唤个不停。 姝晚:……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以为闻时砚会自己杀或者叫薛大娘杀,谁料他把鸡递给了自己。 “试试。”闻时砚示意她拿。 姝晚苦笑不得,却被他奇异的关怀暖到了心,他是想叫她用这种法子怀念一下从前的日子,没有束缚,只思虑每日三顿饭吃什么的日子。 薛大娘偷偷瞧着这一对儿郎才女貌的贵人,原想着这公子瞧着便是个矜贵人儿,哪还会杀鸡,却见他下一瞬便把扑腾个不停的母鸡递给了旁边柔弱温婉的娘子。 薛大娘疑惑的紧,手上的活儿都停了下来。 却见那娘子神情淡定,挽起了袖子,利索的接过母鸡,放在案首上用旁边的棍子敲晕了鸡头。 第62章 二合一 薛娘子有些大跌眼睛, 实在没想到这般娇滴滴的娘子竟然杀鸡这么利索,她欲言又止,眼睁睁瞧着鸡被姝晚处理好交给了闻时砚。 对面的公子不知是被吓傻还是怎的, 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瞧。 闻时砚自然是没有被吓傻的, 他只是在沉思姝晚这一刻好像又跟三年前的她重合在了一起。 他拿来了荷叶,把鸡处理好裹上泥块埋到火种烤,姝晚又丢了几个红薯进去,薛娘子收拾好了情绪, 笑着给姝晚递来了两节脆藕。 “咬着吃,解腻。”,姝晚有些怀念的咬了一大口,以前家中穷,有时候能吃的花样不多,吃一口脆藕解解馋已经是很幸福的事儿了。 闻时砚蹭了蹭她的嘴角,趁薛娘子不注意啄了姝晚一口。 很快, 薛娘子的相公和姑娘回来了。 “今儿个去城内卖了不少银钱, 秀秀也卖了不少自己的绣帕。”薛娘子的相公刘大哥是个高大爽朗的汉子, 得知二人来的目的特意把自家酿的米酒拿了出来。 姝晚轻嗅着,忍不住喝了一口, 暑热天气十分解热。 旁边随刘大哥回来的姑娘瞧着十五岁左右,清清秀秀的姑娘, 站在一旁直愣愣的看着闻时砚, 脸颊红的跟天边的翻滚的流云般。 姝晚自然能瞧得出来,淡笑不语, 闻时砚皱了皱眉, 他自然不会跟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只是背了过去能避则避。 吃饭的时候薛大娘招呼刘大哥端菜, 小姑娘就蹲在一旁羞赧的不行,闻时砚扒拉了一下烤着的叫花鸡,泥块剥开,散发出了阵阵香气,姝晚伸手想撕一块儿,结果被热气烫了一下,闻时砚当即拉过手问:“没事吧?” 姝晚摇摇头,二人亲昵的模样叫秀秀轻咬下唇,有些失落。 吃饭是农家的矮脚桌,闻时砚挨着刘大哥坐,姝晚挨着薛大娘坐,桌子上是和脸差不多的玉米面白面蒸馍,很实在,还有一碟蒜泥辣子,稠稀饭,炖了一锅酸辣鱼,闻时砚烤的叫花鸡,几个香甜的烤红薯。 “吃不惯的有白面蒸馍。”薛大娘掰了一半玉米面蒸馍递给了姝晚,米酒甜甜的,不醉人。 “这几年世道太平了,好啊,想当初凤鳞湖就是个荒湖,别说游玩了,贵人们都不愿来,还是后来先帝来过一次,大加赞赏,然后京城的贵人们来的前仆后继。”刘大哥感叹。 闻时砚淡笑,他不多言,静静的听着刘大哥说话,偶尔接一句,不显热络但也不疏离。 刘大哥见多了,大多数的贵人颐指气使,眼睛长在头顶上,今儿个来的算是好的了。 薛娘子忍不住问:“我瞧娘子杀鸡挺利索的。” 姝晚:“是,我以前也是农妇出身,这些伙计也是做的趁手的。”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过去,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叫薛娘子刘大哥好不惊讶。 无人可见原本吃饭吃的心不在焉的秀秀眼神突然亮起了光。 吃过饭天已然黑了,闻时砚跟薛娘子一家道别,“多谢款待。”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内敛温和。 “哎呀,不必客气,常来常来啊。”薛娘子招手。 秀秀眼神随着二人一直离开,薛娘子一巴掌招呼到了她背上:“死丫头,今儿个心野到哪里去了,饭桌上话也不说一句,真真是没礼貌。” 秀秀被打疼了,嘀咕了两句,最后说:“娘,我也想当贵人。” 薛娘子匪夷所思的看着她:“做梦呢你?还贵人?赶紧洗碗去。” 秀秀倔强:“我不,我就要当贵人,方才那娘子也是农妇出身,她当得我怎么就当不得了。” 薛娘子大骂:“你还跟人家比,瞧人家什么样儿,你什么样儿,天鹅有天鹅的命,你啊,充其量就是个野鸭子。”说完端着锅进了厨房。 秀秀一扔丝瓜瓤气急败坏的回了屋。 姝晚和闻时砚乘着马车往府上赶,匾额上的红绸灯笼轻轻的晃荡,夜风带着微微的凉意拂过姝晚的脸颊,闻时砚下了马车,把手递给她,姝晚纤细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掌心。 还不待她站稳,闻时砚便把她横抱在怀中,姝晚吓了一跳,羞赧的说:“你……你快放我下来。” 闻时砚淡淡道:“无妨,就这么进去。”好堵一堵府上人各异的言论。 他就这么抱着人从侧门进去,穿过苍竹翠林,鹅卵石道路,数个月洞门,路上遇到了不少女使小厮,瞧见他们当即垂下了头,隔日府上便传遍了世子爷夜晚抱着世子夫人回房的信儿。 翌日,姝晚起身依着规矩给婆母晨昏定省,还未至紫鸣苑便闻屋内传来嬉笑打趣声,姝晚脚步一顿,这是来了客。 随后刘妈妈出了屋子见着姝晚,笑着请安:“尹大娘子。”这一声叫姝晚好些恍惚。 “今儿个国公府的亲戚来访,现下大娘子正陪着吃茶。”刘妈妈边领着姝晚往里走边说。 姝晚:“既如此我恐会打扰婆母。”她神情试探,神色倒是还镇定。 刘妈妈忙道:“怎会,大娘子说了若是您来了便叫进去,认认亲说说私房话,都是那日给咱家世子爷贺喜来的,好些老家的亲戚。” 姝晚微微颔首,掀开帘子进了屋去,一入门就被屋里的人数惊着了,好些多。 徐氏坐在上头,旁边还有一位富态的妇人,穿金戴银的,往下便是些瞧着年岁不大不小的,也有些姑娘和年岁小的,乌泱泱坐在一处,叫姝晚一时不知道该看谁。 殊不知她这样儿却叫不少亲戚觉着果然是小门户家的,规矩礼仪实在不怎么样。 “来姝晚,过来认认亲,前儿个成婚,都是给你和砚哥儿贺喜的长辈。”徐氏不同于素日的淡漠,脸上挂着笑意,一身绛紫色对襟褙子犹似盛放的牡丹,首饰也是低调内敛却不失档次的东西。 姝晚乖觉的走上前,站在徐氏身旁,仿佛是撑腰似的,徐氏握上了她的手。 “这位是溧阳老家的胡大娘子,是你父亲的兄长的内眷,你唤大伯母便好。”国公爷的兄长并不是老夫人所生,而是庶子,因离得远,这些年与国公府也不甚来往。 姝晚屈膝:“大伯母好。”一把温润的好嗓声若琳琅,落在胡氏耳朵里真真儿是酥了耳朵。 “好好,头一次见面,也没什么好送的,这东珠你送你做见面礼。”她招呼身后的女使,赠上了一盒子珍珠,通体莹润,白的晃眼,在场众位微微变了脸色,果真是富商,当真是大手笔。 徐氏微微一笑,对姝晚道:“收下罢。” 姝晚垂头:“多谢大伯母。”但她得体的叫明荷上前把盒子盖上妥帖收了起来。 胡氏淡笑,倒是个不骄不躁的孩子,她虽是商贾家的大娘子,但家中是书香门第出身,当初下嫁给经商的闻大爷,也是看中了他老实出色的经商能力,父亲清廉,一辈子做官家中没什么积蓄。 也是嫁了闻大爷日子才好了些。 下边依次是胡氏的两位儿媳妇周氏和王氏,还有临州的两位表亲高大娘子和章大娘子,与徐氏年岁接近,旁边带着两位姑娘,是他们家的姑娘,瞧着年岁不大,很是腼腆的样子。 姝晚都一一问好,他们也依次给了见面礼。 “到底是新妇,与自家夫君温存了些,这般时候才过来请安。”高大娘子打趣着,实则话也是刻薄了些。 “未婚姑娘还在呢,说什么呢。”章大娘子嗔了她一句,后面两位姑娘红着脸垂下了头。 姝晚不疾不徐:“是晚辈不知今日各位长辈来,如若不然定早早的在这儿候着。” “瞧你说的,都是一家人,早不早的晚不晚的。”胡氏笑着说道。 众位大娘子都是吃过早饭来的,说说笑笑到午时自然是要留下用午饭的。 高氏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全靠她来说些有的没的活跃气氛,众人被逗的哈哈大笑。 “唉,砚哥儿媳妇,准备何时要个孩子?”高氏探身问。 姝晚一愣,还真没想过,“……此事顺其自然就好。”她挑了个不出错儿的回答。 “怎能顺其自然呢,还是要早些准备,免得妾室生在前头,院子里一箩筐的庶子。”高氏撇撇嘴,屋内气氛一时滞涩。 “我听闻顾氏家的序哥儿就已经有了三位姨娘有了身子,要我说顾氏真是个不操心的,成日里打扮自个儿,疲懒不说还磋磨自个儿媳妇,好歹是个公主。”瞧她越说越没谱,章氏赶紧拉着她。 “行了行了,你这张嘴留着吃饭用吧,砚哥儿洁身自好,可不似那小子。” 章氏转移了话题:“对了砚哥儿媳妇,既砚哥儿院子里没个伺候的,不然把我家芷儿领回去,我家芷儿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听话的很。”她拉过身后早已红透了脸颊的姑娘。 一身半件色广袖长褙,上面绣着大片莲纹,直领衫打底,细褶儿的襦裙,衣带掐出细细的腰身,弯月髻俏皮清秀,端的是小家碧玉。 姝晚收敛了笑意,到底还是来了。 徐氏神色自若:“瞧你说的,怎好叫芷姐儿做小。” 章氏却摆手:“怎的,我还以为你是瞧不上我家呢,无妨的,庶女罢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说完希冀的瞧着姝晚。 徐氏不好拒绝,心里也暗暗啐他们一嘴,哪有人新婚头几日就给人塞妾的,上赶子的恶心人不是。 “不若,带回去安置在屋里?”徐氏和稀泥的问姝晚,她也有些为难。 高氏则不想把自己宝贝姑娘给人做小,煽风点火:“你是婆母,安置不安置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姝晚静静的听着,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她思索了几日问:“不然婶婶过几个月再把妹妹带过来?” 章氏一愣:“什么意思。” 姝晚不好意思道:“我与夫君新婚,方才高婶婶说的有理,我还是想尽快要个孩子,给国公府绵延子嗣,若是叫妹妹进门来恐是不大行,耽误了子嗣晚辈担待不起,不若过三月?过三月婶婶再领着来,说不准晚辈有了身子妹妹便能进门了。” 她尽职尽责的装个小门户家的姑娘,说出来的话也是不着边际歪打正着,章氏的脸肉眼可见的难看了起来。 姝晚看似无意,实则点了章氏不过是个倒贴的罢,呼之即来招之即去,既然你这般想上赶子的倒贴,那便来吧,但何时来得我定。 你来了便坐实了倒贴打秋风的嫌疑,不来便是心虚,若是想把善妒的名头栽过来,那也是不成的,先不说新婚便塞小妾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把子嗣之事甩出去谁也不敢说什么。 章氏被噎得,身后的姑娘咬着下唇,脸色煞白。 高氏似是瞧不过去要说什么却被胡氏打断了话头:“嗨,你瞧我们这,想的少了,是是,子嗣最重要。” 章氏勉强住嘴,“是,是,是我想岔了。”上首的徐氏淡笑不语,向姝晚投去了欣赏的眼神。 “行了,行了,聊了许久,刘妈妈上些七宝擂茶叫大娘子们垫垫肚子,半个时辰后传午饭。” 姝晚站的腿有些酸,徐氏发了话明荷便给她搬来张椅子坐在徐氏身旁。 七宝擂茶上的很快,高氏确实是说的渴了,端起碗来便喝,姝晚也抬袖掩嘴,鼻尖充斥着茶香与芝麻花生等混杂的香气。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便传了午饭,众位娘子坐在八仙长桌上,姝晚靠近了徐氏,方便她侍候婆母。 菜品花样繁杂,八宝鸭,樱桃肉,虾羹,鹅炙,酒醉鸡,卤牛肉,蟹黄粥,汤面。 姝晚瞧着那一锅粥热气蒸腾便生了馋意,黄澄澄的粥配着卤牛肉,鲜香至极。 “瞧这砚哥儿媳妇是个喜欢蟹的娘子,待日后去溧阳做客,那儿的大闸蟹到了季节很是鲜美,不过蟹膏寒凉还是得少吃。”胡氏叮嘱着姝晚。 却没瞧见姝晚脸色一变,她怔愣着瞧着碗里的粥,竟……是蟹黄粥,她有些无措的放下了碗。 徐氏瞧见了她的不对劲,问:“怎么了?” 姝晚也没隐瞒,装作无恙般:“儿媳不知这是蟹黄粥,只因从前只见过鱼虾,却不知蟹的味道。” 徐氏笑笑:“胡大娘子说的有理,蟹膏寒凉,少吃些。” 姝晚点点头,当即放下了碗,心怀侥幸,她已然有好多年没碰过鱼虾海鲜,应当是无事的。 而后姝晚便只食汤面,别的一概不碰。 但意外还是来了,午饭过后,姝晚隐蔽的把手伸进衣袖内,轻轻的挠着皓腕,痒意不断的从身上迸发。 尤其是脖子,姝晚再忍耐也不自觉的伸手挠。 “呀,砚哥儿媳妇,你这是……怎么了?”高氏大惊小怪,捂着嘴巴指着姝晚道。 众人的视线扭了过去,姝晚白皙的脖颈处密密麻麻的起了红疹,随着姝晚的挠痕发了出来,甚是触目惊心。 她抬手间,衣袖滑落,白嫩的皓腕上也是轻轻浅浅的痕迹。 胡氏面色一变:“快去叫大夫,这是起风疹了。” 徐氏皱着眉头问:“你方才吃了许多蟹黄粥,你这孩子不能食海鲜怎的不说,赶紧的,快别挠了。” 章氏和高氏面色一变,躲得远了些生怕传染到自个儿身上,胡氏不满,直来直去:“天色不早了,二人先回去罢。” 章氏讪讪:“你这是何意,我们……” 徐氏保持着仪态笑着对他们说:“今儿个二位娘子也瞧见了,确实有些失礼,改日临走前必登门拜访。” 章氏高氏面色好看了些,说了几句叮嘱的场面话便离开了。 姝晚则红疹愈发严重了些,徐氏叹气,对明荷道:“快,快去通知世子一声。” 明荷早想去了,闻言忙不迭的去了。 姝晚起了疹子不能见风,徐氏便把她安排在了偏房,赶紧把人塞到被窝里歇着。 闻时砚正与吏部的下属商议公务,他们掌管全国官员选调,譬如这几日有两位到了升迁时,他们便会商讨哪儿有合适的职位安排到这里。 “世子爷,不好了。”明荷敲着门大喊。 闻时砚眉头一蹙,并未计较明荷的失礼,若非姝晚出了事儿她不会这般冒失。 门打开了,闻时砚先她一步:“怎么了?姝晚出了何事?” 明荷喘着气把情况说了一遭,闻时砚便留下一句:“改日再议。”随后刮了起一阵风般离开了。 下属们面面相觑。 闻时砚比大夫早到一步,他到时姝晚正在睡着,发了些低热。 “怎么好端端的会起了风疹。”他抚着姝晚出了许多红疹的脖颈,心间泛起细密的疼。 徐氏自责不已:“怪我,不知道她不能食海鲜,误打误撞的食了许多蟹黄粥。” 闻时砚摇摇头:“她不是这般不谨慎之人,定是不识的才不小心入的口。” 大夫来后把了一通脉:“无事,喝几贴药便好,最迟今晚便会退热。” 徐氏到底是女子,拉着大夫问:“红疹何时能退,我瞧着这般严重,还有些肿,会不会留下疤痕什么的。” 大夫:“得些几日,夫人无妨,待老夫开些活血化瘀的药有助于疤痕消退。” 闻时砚放心了:“多谢大夫。” 刘妈妈在一旁插了句:“大娘子,近段时日因着暮影居那边儿有了身孕,怕是知晓了府上有这样的药,会闹腾。” 闻时砚淡淡:“无妨,不必管她,左右她的饮食汤药并不与众人一道儿管。”随后他把葛忠唤了过来叫他与大夫一道儿去抓药。 徐氏见无恙了,便起身道:“我乏了,先回去歇着了。”,闻时砚把母亲送回屋后便回到了姝晚身边照看她。 姝晚阖着眼沉睡,双唇微微张开,因着发热,似是红梅般糜艳。 他静静瞧了片刻,矮身覆了上去 ,在唇上吮吸着轻吻,随后越来越深,直至睡着的人有些喘不过气。 他这般作弄,睡得再深的人也醒了,果然他起身时姝晚已然醒了过来,好似被摧残过的,零落成泥的梅花,无力地推拒他。 随后她抬手捂着脸,背过身去,闻时砚揽过她:“怎么了,嗯?”,他当然知道姝晚的心思,只是随意的引导着她,不想叫她特别难受。 姝晚闷闷道:“起疹子了,太丑了。” 闻时砚低低的笑,嗓音带着暗哑:“不会。”,呵出的热气扑在了姝晚的后颈处,痒意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姝晚抬手就要挠。 谁料被摁在了一侧。 “你做什么。”姝晚有些恼怒。 “大夫说不能挠,会留疤。”闻时砚不容置疑。 姝晚哀求:“夫君,你帮我挠。”,如小猫似的轻哼叫闻时砚一僵,他似是忍耐,但又无奈的伸手帮她轻轻的挠着。 姝晚哼哼,想叫他劲儿大些,闻时砚却收了手,姝晚带着水意的眸子恼怒地瞪着他。 得到的回应却是一个安抚的吻。 轻贴的唇泄露一丝呢喃:“乖,再叫声夫君。” 廊道上风卷枯叶,浮散飘过,天气渐渐阴沉,流云聚在了一处,恍然间豆大般的雨滴落了下来,传来阵阵雨打芭蕉声,湿润了窗棂,透进了水汽。 明荷熬药果然受到了阻挠。 厨房的婆子一瞧见药便警觉的上前问:“这是从哪儿来的药。” 明荷不满这婆子的语气,挺直了腰板说:“尹大娘子病了,自是给大娘子抓的药。” 婆子软了下来,“明荷姑娘,不巧这段日子顾大娘子怀着身孕,所以府内一切药物都得查问明白。” 明荷翻了个白眼冷笑:“怎的,若是查到了与胎气相冲的,便不能熬药了?我家大娘子出了事儿你那几俩重的骨头配的起吗?” 明荷扬眉吐气了,就是这货,当初克扣她家娘子的伙食,还给他们眼色瞧,如今啊,到底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呸。 婆子变了脸色:“所以,大娘子这药里到底有哪几味药,您得叫我们瞧一眼。” 明荷不耐烦:“看吧看吧。” 婆子对身边的白发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便上去扒开纸包捻着药材闻。 “哟,明荷姑娘,这是活血化瘀的药啊,这可不成。”那嬷嬷变了脸色。 明荷:“大娘子发了风疹,大夫说了为了避免留疤得吃些活血化瘀的,你还怕这药跑到暮影居不成。” 婆子讪笑:“你这话说的,都是为了子嗣着想,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尹大娘子既是病了,那奴婢自然也是拦不住的,这样吧,叫这位嬷嬷在旁瞧着,确保汤药准确无误的送到尹大娘子。”婆子退了一步道。 明荷不想生事,但也不怕事,勉勉强强同意了,熬药期间,那嬷嬷就跟个门神似的杵在那儿盯着明荷,叫她特别不自在。 好在汤药顺顺当当的送到了紫鸣苑。 喝了药,半个多时辰,那红疹却是发的更厉害了。 “这……怎么瞧着倒是更厉害了些。”闻锦茵端详着姝晚的脖子,她听闻了消息便赶回来瞧。 闻时砚皱着眉头:“大夫说第一日得要全发出来,后面才能好利索,不然恐会发热。” “唉,别闹。”闻锦茵眼疾手快地捉着姝晚的手,不叫她乱挠。 姝晚满脸难受,到处蹭蹭。 宁姐儿与芸姐儿趴在床前好奇的瞧着。 说来巧,宁姐儿虽不过三岁,但竟能与芸姐儿玩儿到一起,二人一见如故,姐姐拉着妹妹的手,亲亲热热的挨在一处。 “我听母亲说了今日的事,那章氏在我成婚时便做过这等事,自个儿姑娘小,就拿身边的家生子塞过来,幸而你姐夫替我拒了去。”闻锦茵一脸糟心。 母亲一字不落的说了姝晚的话儿,闻锦茵听着直叫好,就是该挫挫那章氏的锐气。 姝晚忍着痒意,晓得闻锦茵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我生怕有些冒犯呢,到底是长辈。” “无妨,除了胡大娘子与母亲交好,其余那两个走的近的是人家顾大娘子。”闻锦茵颇有些阴阳怪气。 姝晚了然,怪道那般,原是一路人。 姝晚的疹子待到第二日全发了出来,幸而脸上无事,大多是脖子,手臂,腿上,痒的晚上睡不着,老挠,闻时砚想给她抱在怀中,姝晚嫌难受,硬使性子给他推开。 闹得二人一晚上不好睡,全依赖大夫给她开的药,隔半个时辰闻时砚便翻身起来给她涂药。 轻轻抚着抹着,勾的闻时砚一身火气,偏生始作俑者一脸不耐难受,叫他又无奈又心疼。 又过了两三日,疹子才慢慢的好了起来,可正是快好了,才痒的厉害。 “好了,莫生气了,再过几日便不会痒了。”闻时砚好声好气的哄着姝晚,一边给她涂药。 姝晚挎着一张脸,不悦的很,把气全撒着闻时砚身上了,竟有了几分作的气性。 明荷一脸糟心样儿,瞧着姝晚不高兴便想着转移她注意力:“大娘子不知,今儿个府上可热闹了,山月居那房序公子的两个姨娘都落了胎,就连顾大娘子也动了胎气。” 姝晚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你且细细说来。” “今儿早上,山月居就闹开了,火急火燎的去请大夫,那谢姨娘和月姨娘全都见了红,你说巧不巧,这不剩下的林姨娘千夫所指。”明荷一脸兴奋。 “闹到了顾大娘子身边,谁料顾大娘子竟然动了胎气,且咬定是有人害她。” 姝晚听着有些糟心,婆母与媳妇竟都遇上了这种事。 “然后呢。”姝晚边擦药边问。 “然后,顾大娘子便去寻国公爷做主,奴婢也就听了一嘴,剩下的也不大清楚了。”明荷道。 姝晚便也兴致缺缺,她想着待疹子好了便要去铺子里瞧瞧。 谁料午时过后,国公爷身边的茯苓突然来了沉姝院。 “国公爷请大娘子去前院儿一遭。”茯苓一板一眼的说。 姝晚再怎么不舒服也不能驳了公爹的面子,带着满腹疑问:“好,晓得了。” 第63章 姝晚带着不解去了前院儿, 她风疹还未好全,见不得风,原本的回门日子也推迟了, 不过家中只有寒哥儿一人, 无甚大碍。 这几日徐氏也下了命令,说若是没什么事儿不准来沉姝院打扰她,想来公爹来唤她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前厅气氛沉重,旁边花几上的盆栽还贴着喜字, 好似留着前几日的喜庆,顾氏哭哭啼啼的头上带着靛蓝色绣珍珠的抹额,崔妈妈跟着一道儿抹泪。 徐氏在左侧扶额坐着,明显被吵得心烦,秦姨娘罕见的也在旁边忧愁的瞧着徐氏。 “安郎,你要为我做主啊,定是有人要害我们的女儿, 我好怕啊安郎。”顾氏抹着泪, 双眼肿的跟大桃儿似的。 章氏和高氏竟也在, 在旁边安抚顾氏,“你还怀着孕, 莫要伤心了,国公爷定会把凶手揪出来的。” 国公爷沉着一张脸, 气势迫人, 嘴上却说着无奈且哄人的话:“你放心,我定会给你个交代。”说着拍了拍顾氏的背。 顾氏这才停了哭泣, 勉勉强强的缓过气儿。 姝晚进了门, 稍微有些紧张,她环视了一圈:“公爹叫儿媳来此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国公爷瞧着堂内中间站着的姝晚, 剑眉压迫着眼皮,他从心底开始便没瞧得上姝晚,偏生自己儿子不知被惯了什么迷魂汤,非要娶这个村妇,叫他在朝上丢尽了脸。 他哼了一声:“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不知道?” 好大一顶帽子扣了下来,姝晚懵了,视线不自觉瞧向徐氏,“媳妇不知做了什么事,还请公爹说明白。” 徐氏闻言冷笑:“国公爷,还没查清楚的事儿就盖棺定论了,您未免也太独断了。” 顾氏抬起头指着姝晚:“这些日子府上除了尹氏便没人用丹参和大黄入药,厨房的婆子说了尹氏身边的女使鬼鬼祟祟就想不想让人查看尹氏的药,可见是想蒙混过关,好拿来害妾身。” 姝晚闻言一脸匪夷所思:“顾婆母,说话要过脑子的,媳妇喝药是为了治病,何时就与害您扯上了关系,媳妇为何要害您?” 国公爷面色难看:“住嘴,你敢顶撞长辈。” 顾氏嗓音愈发尖锐:“定是你婆母指使你做的。” 徐氏被攀咬了也没有变脸,只是一脸平静,顾氏却瞧不上她这般好似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差点想冲上去动手。 “够了。”还不待国公爷阻拦,一道低沉凌冽的声音响起,身着绯色官服的闻时砚突然出现,从后面扶住了姝晚,姝晚一惊,抬眸便对上了闻时砚带着怒意的眼睛。 顾氏神色一扭曲,咬牙道:“砚哥儿,你这是何意,你……你是想不敬尊长吗?”顾氏用这罪名威胁了不知多少次了,闻时砚早就不怕了。 但徐氏警惕的瞧着他,生怕他一个不对劲把顾氏给骂了,怎么说顾氏也是他的长辈,忤逆尊长叫她传出去,对砚哥儿的往后的名声是不利的。 国公爷沉沉的望着闻时砚,这个儿子不知何时起已经从蹒跚学步变到如今锋芒毕露的高大青年,无论是从仕途才学还是胆色智谋都要比他出色,但,国公爷最不能忍受的便是他以为自己翅膀硬了便能挑战父亲的权威。 在这个家无论他怎么样,哪怕在外头呼风唤雨,回了家还是得老老实实的听他这个老子的话。 闻时砚安抚的握住了姝晚的手,“你这便是贼喊捉贼了,三弟房内那两个姨娘的事是顾大娘子做的罢,晚晚的药旁人不知晓,只有你让你的婆子瞧了药的成分,所以你便借机栽赃到了姝晚的头上。” 闻时砚不疾不徐道,对她这种低级又愚蠢的手段看不上眼,一个王爵家的姑娘,怎的有如此愚蠢的头脑。 不难想象,许是随了父亲罢,闻时砚脑海中显现出安王好吃懒做的模样,且他最近又查到了些有趣的事情。 顾氏面色骤变,“你……你胡言乱语。” 闻时砚冷冷瞧着她,倒不是因为山月居落胎才注意到,而是因为姝晚的药被人动过了,少了几味药,他也是偶然发觉姝晚身上的疹子好的有些慢,便生了警觉,把药拿去叫太医瞧了瞧,才知药里面少了东西。 顾氏是个蠢得,深知出门去买更容易查的到,便借着派人在厨房守着的由头,让懂些药理的嬷嬷偷偷的把里面几味药扒拉出来,再在厨房熬制安胎药时混入其中。 只是顾氏自己动了胎气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国公爷脑袋里的弦崩断了,他面色极其难看,视线沉沉锁着心虚慌乱的顾氏,咬牙切齿:“说,到底怎么回事。” 顾氏眼神一转,便扶着自己肚子:“安郎,安郎我肚子疼。” 国公爷再蠢被顾氏玩弄了三番五次的也清醒了,他收敛了神色,一撩袖子盯着顾氏道:“府内容不下兴风作浪迫害性命的毒妇,既如此那便叫开封府的来彻查此事罢。” 国公爷自然不会叫官府的来查,不过是唬一唬顾氏罢了,何况他不关心后宅之事,若不是闻时砚方才说他还不知道后宅出了这等腌事。 顾氏慌了:“安郎别,这事情传出去不好……”,她这番表情恰恰证明了事情确实是她所做。 国公爷愣住了,半响指着她不可置信:“还真是你,你怎能做出如此心狠手辣之事,那……那是你孙儿啊,你怎么下的去手。” 顾氏哀哀哭泣:“不过是几个庶子罢了,庶子生在嫡子前头,还是三个,指不定传出去叫人笑话,何况我不也留了一个。”,顾氏想的简单,高门大院儿里谁家庶子生在嫡子前头意味着家风不正,况且她阿娘便是这般对待那些姨娘庶子的。 庶子怎比得过嫡子。 这下徐氏也震撼了,“你……,你当真是没有一点悔改之意。”,她说不出话了,这事轮不到她来指手画脚,徐氏心绪复杂的瞧着顾氏,虽然她理解,但她远远没有顾氏心狠。 “劝顾大娘子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小心报应到你肚子里的孩子身上。”闻锦茵冷冷道。 顾氏一摸肚子,霎时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国公爷扶着额头:“禁足一月,滚回去。”,他对顾氏下不了狠手,尤其是她肚子里还怀着自己的子嗣。 顾氏瞧国公爷的脸色便知他真的动怒了,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恨恨的瞪了闻时砚一眼便离开了。 姝晚则被迫瞧了一出戏。 国公爷面色不大好看,手还时不时抚着胸前,闻锦茵有些担忧的问:“父亲,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然叫大夫瞧瞧吧。” 国公爷摆摆手:“老毛病了。”言罢,撑起身子离开了。 他从小对闻锦茵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充其量是有些无视的,但闻锦茵仍旧是把他当做坚实的避风港,虽然母亲总是受委屈居多,但闻锦茵心中对国公爷保留父亲的情感。 这事到底还是惊动了老夫人,但因着顾氏怀有身孕,老夫人不好训话,国公爷便被叫了过去。 他坐在一旁,垂着头扶着膝盖,面色阴沉。 老夫人跪在佛前摩挲着佛珠,缓缓道:“府上出了这等事实在是作孽啊,这么多年来她仍旧是那副张牙舞爪的性子,且越发的心狠手辣,当初我就不让你娶她,可你偏偏不听,说着是不想得罪安王,但实则是贪心她的爱慕。” 国公爷被戳中了心思,不言语。 “徐氏才是你正儿八经的头一个妻子,顾氏再如何也是矮徐氏一头,就算是进了门凭着她郡主的身份也是可以与徐氏平起平坐的,但你偏生不,宠着她,纵着她,叫她每每与徐氏敌对,搅得府上不得安宁。”老夫人不急不缓的说着。 她佛性很重,最是看不上这种腌事儿,对顾氏又厌恶上几分。 “顾氏天生疲懒,闺阁里便名声不大好,不会管家,不懂看账,只知情爱享受,捧着你顺着你,你们二人什么锅配什么盖,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夫人说话不留情面,到底是自己亲儿子,数落起来熟门熟路。 国公爷脸上臊得慌,一把年纪的被老母当做毛头小子训。 “母亲就莫要训孩儿了。”他心里不舒服的紧。 老夫人冷哼一声:“你当我稀得管你,我是不想你父亲留下的东西被人糟蹋了。” 国公爷脸上红一时白一时,久久没有言语。 徐氏从前厅出来后便叫住了往臻和院而去秦姨娘,秦姨娘在府上总是默默无闻的,是个老实人,顾氏许多年前也针对过她,发觉无论如何都像一拳打到棉花上便觉得无趣的紧,这么多年也算是平平安安了。 “顾氏的药,是你下的吧。”随行而来的闻锦茵听到了她母亲说的话,恍似一阵惊雷顿在了原地。 秦姨娘转过身,那双云淡风轻的眸子并不意外,淡然一笑:“是妾身。” 徐氏点点头:“没事,我只是问一下罢了。” 秦姨娘一如既往的寡言,默了默留下一句:“大娘子,您是个好人。”便离开了。 闻锦茵惊愕的不行:“母亲,您……”如何得知秦姨娘会做这种事。 徐氏看着她的背影淡淡道:“你觉着你父亲曾经娶我是为何。” 闻锦茵疑惑:“自然是因为平昌侯府与祖父是世交,父亲母亲二人顺理成章联姻。” 徐氏摇摇头,边走边娓娓道来:“那可不是,秦姨娘是你父亲未成婚时的通房,跟了你父亲远比我与顾氏的年岁要久,你父亲喜爱她,但身份使然她不能名正言顺的陪在身边,你父亲便想着娶一个端庄大度的妻子,好为他们二人打掩护。” “可叹我曾经以为他是真的喜欢我,待嫁过来发觉了真相,已然晚了,后来顾氏临插一脚,缠着你父亲,你父亲变心变的很快,对秦姨娘渐渐冷落,满心满眼都是顾氏,秦姨娘的第一个孩子便是顾氏所害。” 闻锦茵掩唇惊问:“父亲可知此事。” 徐氏嘲讽:“他当然知道了,但是当时候和顾氏情正浓,被她蒙骗了去,此事不了了之。” 闻锦茵想了想又觉得疑惑:“那为何当初怀序哥儿时秦姨娘不动手,现在才动。” 徐氏蹙着眉头:“也许是不敢,秦姨娘这人老实本分,她不敢赌,何况那时顾氏针对她针对的厉害。” “秦姨娘是个可怜人,两个姑娘被她养的不敢冒头,我素日里也吩咐砚儿若是见了兰儿和园儿多看顾些。” 闻锦茵叹息一声,原是如此,还有这样一遭往事,那她的父亲当真是……陈世美再生。 “母亲当时就没想着和离?” 徐氏摇摇头:“想过,年轻时气性大,但是你外祖在外征战,兄长也不在身边,没人做主,徒留你外祖母一人,我不想给家中添麻烦的,便想着也许你父亲会回过头来瞧瞧我。” 谁成想这一耽误就是一生,她徐沁春这一辈子都耽误在这高门大院儿里了。 闻锦茵挽着徐氏,忽得明白了当初为何要帮着姝晚离开这儿。 姝晚与闻时砚二人回到了沉姝院,自她搬来了沉姝院,闻时砚就跟扎在这儿似的,卧房里摆上了书案,素日里办公写字都在这儿。 闻时砚凑近瞧姝晚的疹子,摸了摸,有些突,姝晚被痒的不行,瞪她一眼。 闻时砚却被这一眼瞪的发笑,凑过去轻轻一吻,现在只要二人在一处,他就控住不住般想与她贴近,或是把人抱在膝盖上,下颌放在肩窝处,或是搂在腰前,捧着脸颊轻吻。 姝晚常常备她闹得面红耳赤,偏生闻时砚房事要的多且频繁,叫她受不住,近几日她身子不舒服没碰,眼下闻时砚火气格外大。 “唉,不成,我……葵水来了。”姝晚羞耻道。 闻时砚当即停了下来,温暖的掌心抚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揉着,“疼吗?”,他温柔的语气叫姝晚不免心软的一塌糊涂,“疼。” 尾音中带了一丝鼻音,白嫩的手却向下探去。 闻时砚闷哼一声。 第64章 紧要的地方被抓在手中, 二人间的温度上升,闻时砚腰身绷得紧紧的,嗓音暗哑:“你做甚。” 姝晚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 却被他揽入怀中, 啧啧水声响彻房内。 没多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闻时砚埋在姝晚脖颈处啄吻。 高大结实的身躯似是坚不可摧的牢笼般锁着姝晚,胳膊上的大掌越缠越紧,耳边的喘息声也愈发强烈。 二人间的氛围也愈发粘腻。 姝晚轻轻蹙起了眉头:“夫君。”, 一声婉转的带着些许不满:“手酸。”,随即感觉到闻时砚身躯一紧。 半响,姝晚懒懒躺在榻上,闻时砚给她揉着手,手酸自然是借口,姝晚活儿干多了没那么矫情。 只是她亦享受着闻时砚带给她的照顾关心。 “明日便随你回门去。”闻时砚矮身在她耳边说,姝晚睁开眼, 双眸显而易见的喜色,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嚯然坐起身, 一脸凝重。 闻时砚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姝晚沉思道:“寒哥儿这年岁是不是寻常人家父母都给张罗定亲了。” 闻时砚哑然,哭笑不得说:“没事, 你方才成亲,若是你未成亲去给寒哥儿定亲反倒不便,正好, 不晚。” 姝晚撇下嘴角,暗叹自己没经验, “那……我这几日便相看着。”她嘴上虽这么说着, 但估摸着还是要去问问徐氏。 闻时砚摸摸她的头,头上飘着一股淡淡的桂花头油的味道, 比从前初见时细腻多了,发髻上的珍珠步摇细腻圆润,他刚要靠近便被推开。 闻时砚:? 姝晚急急的说:“哎呀,那我得去寻母亲一遭,你去换衣服,晚上我们去母亲房中用饭。” 言罢带着明荷提着裙子急急的离开了,闻时砚浑身的火没法儿泄,无奈的捏了捏眉心。 徐氏在房内看账本,暮影居的支出是一笔糊涂账,若不是为了自个儿不受磋磨,这烂账中馈她是一日都不想管,早早地扔了出去。 先前国公爷因序哥儿尚了公主,顾氏便找了个由头把中馈要了去,徐氏不着急,反倒一身轻松。 谁料短短几月国公府的开支越发含糊,用的东西也次了起来,徐氏荒唐的想,不能够吧,堂堂安王府的嫡姑娘竟然连管账都不会。 她私下探查了一番,却发现暮影居开支奢靡,不怪别的院子开支含糊,实在是好的东西全供应了暮影居,国公爷和老夫人那边儿倒还没太过分,只是紫鸣苑这些的含糊的紧。 徐氏便设了个局,很低级的局,顾氏钻了进来,账上亏了银子,还是不少,须得她拿自己的嫁妆填,徐氏吃准顾氏不会咽下这口污糟气,赌的就是把事儿闹到国公爷那边去,最后叫老夫人也晓得。 果然顾氏被训斥了一番,中馈又回到了她手里,虽然掌中馈不是个好伙计,但为了顾氏不霍霍他们母子,徐氏不得不操这个心。 多年来顾氏奢靡成性,竟然还想叫徐氏拿银子填亏空的账,徐氏本着你不要脸我也不要脸的法子,把账直接甩到国公爷和顾氏面前,你们自个儿瞧着办,国公爷每每偏袒,幸而他没有昏聩到真的惦记大娘子的嫁妆。 但为了顾氏也投入了不少。 徐氏出神的想着,她恨极了顾氏,尤其是压抑了许多年的恨意突然爆发,徐氏也想豁出去一回。 “母亲。”一道清丽的声音唤回了徐氏的思绪,她瞧着门口的身影,挑眉问:“怎么来了。” 姝晚提着食盒:“儿媳炖了一吊梨汤,这天气最是败火,您尝尝。”,经历了上午的事儿,姝晚晓得徐氏一肚子火气,特意炖的梨汤。 “有心了,风疹还没好,做什么乱跑。”徐氏不轻不重的嗔责了她一句,手腕上的翡翠玉镯磕碰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快好了,就是愈发的痒。”姝晚摸了摸脖子,徐氏招呼刘妈妈:“快,把我妆匣里的生肌养颜膏拿来,待风疹下去了,把这个涂上,虽起不得完全大的作用,但是养颜的效果很不错,配着汤药吃,很快就瞧不见了。”徐氏递给她一个小瞧的铁盒子。 姝晚谢过徐氏,说出了今日来的目的。 “母亲,我寻思着尹家就我一个妇道人家,寒哥儿年岁越发的大,先前我也没什么好主意,耽误了许久,眼下该张罗着定亲之事,只是媳妇没什么经验,想来寻问母亲。”,姝晚说完忐忑不已,她是怕徐氏误以为她来寻徐氏是要给寒哥儿谋一门好亲事。 徐氏倒没这么想,闻言笑道:“你这可问对人了,你等着,我这儿有一份京城人家的事簿,你瞧瞧,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姝晚犹豫着:“这……是不是要问问寒哥儿的意思。”她这样大包大揽是不是不太好。 徐氏却安抚她:“哪有自己琢磨亲事的,传出去可没姑娘嫁,就算是你要考虑她的心意,也得给他把关喽,后面什么纳采,下聘合八字都得你这个长姐去和亲家谈。” 姝晚有些无措,先前徐氏顾及到了她的情况,定亲时便直接包揽了,姝晚也没操什么心,眼下她更觉得麻烦徐氏了:“劳烦母亲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是一家人。”徐氏说着把事簿放在了姝晚前头,厚厚一踏瞧着姝晚咋舌。 “有京城的,还有外地的,门当户对的不少,就是年岁合适的没那么多。” 姝晚翻看的,徐氏给她细细说,什么通判家的姑娘,侍郎家的姑娘,这个稳重,那个有才学。 听得姝晚头都大了。 徐氏说的口渴,梨汤微微凉了,但喝起来正好,解渴解热,姝晚把他们挑出来的收好,妥帖的收了起来:“明日我与官人回门,我问问寒哥儿的意思。” 徐氏:“好,礼已经备下了,就在库房,你记得去清点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再补。” 姝晚为徐氏的上心感激:“母亲做主儿媳放心。” 闻时砚瞧着姝晚心不在焉的回来,怀中还抱着一踏子事簿,看也不看他便径直走过,闻时砚有些不大舒服:“这么快便回来了。” 姝晚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坐在圆桌上继续翻看,随意道:“还成吧,母亲说她乏了,不让我们留下用饭,还说明日叫我去问问寒哥儿的意思。” 闻时砚放下毛笔,缓步走了过去,姝晚正瞧着入神,蓦然一道沾染着墨香的身躯贴了上来,紧实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腿弯,把她抱了起来。 “唉,你……这是做甚。”姝晚吓了一跳。 闻时砚抱着她颠了颠,面无表情道:“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夜已经深了,该做些正事了。” 他总是顶着这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说出令人眼红心跳的话,姝晚羞红了脸,到现在还是没有适应他这般孟浪的行径。 闻时砚瞧着她说不出话的样子有些可爱,纱幔放了下来,二人拥吻到一处。 夜风徐徐吹过,遮掩了室内的动静。 半个时辰后,姝晚累的不行,她上身的衣裙完好,发丝微微凌乱,步摇被拆在一旁,因着力道没有收好,珍珠步摇散落在软垫上。 她的亵裤已然散落在地上,细嫩纤细的脚腕处泛着淡淡的红痕,始作俑者眉眼清淡的坐在一旁,仿佛这事并未给他什么影响,但还未平复的喘息透露了一丝的不平静,帐内都是旖旎的味道。 “别,我饿了。”姝晚推开身上还想继续的男人,有些受不住的想逃开。 “我也饿。”闻时砚哑着声音轻咬着姝晚的耳垂。 二人胡闹了一番已经晚了,姝晚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有气无力的,床都下不来,还得闻时砚喂着吃。 晚饭依旧是些清淡的不行的菜和粥。 “我想吃加辣椒的酸菜馒头。”姝晚渴望的瞧着闻时砚,亮晶晶的眸子似是鹿般。 “不行,待过几日。”闻时砚很干脆的拒绝了,贪图一时爽快的后果便是再对吃几日汤药,前几日姝晚贪嘴,本来已经不发红疹了,她贪嘴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结果当晚便又开始挠痒痒。 好吧,姝晚瘪瘪嘴,喝着手里寡淡无味的糯米粥,里面加了补品,喝着不算是没滋味的。 翌日,一早,姝晚便起身准备回门,芸姐儿也起的早,乖觉地坐在一旁守着阿姐,她好几日没见哥哥了,有些想念,但是她很乖,并不会在阿姐面前念叨。 “阿姐,我可以买两串糖葫芦吗?”姝芸问。 姝晚:“不可以,你只能买一串。”她温和的否定了姝芸的请求。 “锦园没有吃过,我想送给她尝尝。”姝芸又解释,锦园是秦姨娘的二姑娘,今年与她年岁差不多大,自姝芸来了,二人便时常待在一处。 姝晚晓得二人关系好,想了想:“那行吧,但是你得问问秦姨娘的意思。” 姝芸眼睛亮了,语气高昂道:“问过啦,秦姨娘说可以。” 姝晚点点头,为姝芸有了自己的朋友而开心。 三人来到了正门前,马车已经套好了,仪仗盛大,还拉着一扯东西,徐氏站在门前送二人。 姝晚一袭深紫色褙子,直领打底白衫同色束腰襦裙,发髻高高的盘起来,翡翠镯子耳坠,俨然一副气度斐然高门贵妇的模样。 妍丽的面容叫路人为之驻足,二人站在一处郎才女貌,难听的传言不攻自破,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并非是上不得台面之人,无论是从礼仪还是言行方面都挑不出错儿。 两家挨得近,寒哥儿早早的在家候着了,宅子只尹书寒一人居住,按理不必置办下人女使,且寒哥儿的月例暂且还不足以支撑偌大的支出,虽然阿姐的铺子进项不少,但寒哥儿绝不会动阿姐的东西一分。 所以便只包办给了福满楼,提前订了饭菜,差不多午时便会送上门。 “阿姐。”清朗的少年露出笑容憨憨的看着阿姐,芸姐儿跑进寒哥儿怀中,也放肆的显现出小孩子的疯劲儿。 “书寒见过姐夫。”尹书寒恭恭敬敬地对着闻时砚作揖,闻时砚扶起了他的手。 此行仪仗盛大,带了不少仆从,他们把东西安置好便在院子里候着了。 芸姐儿去了自己的房间,三人坐在桌子前,姝晚记着今日来的目的,拿出事簿摆在书寒面前。 书寒愣着瞧事簿:“这……这是何意?” 姝晚:“你年岁不小了,寻常人家已然成婚生子,怪阿姐没上心,这不我去找了婆母要了一份事簿,这是我们二人挑选出的适婚女子,过来问问你的意见,你觉得哪家好阿姐便上门去提亲。”说完希冀的瞧着尹书寒。 谁料尹书寒摇摇头:“阿姐我暂时没有成婚的打算。” ,姝晚和闻时砚对视一眼,“为何?可是担心聘礼的问题,这个不必担心,二人门当户对便好,阿姐有钱。” 书寒闻言苦笑:“我怎么能用阿姐的钱,现在我还只是个六品官,什么也没有,我想再过几年再考虑成家的事儿。”他这般说着,脑海中却是想到了那日在翰林院门前拦着她的姑娘。 听说那是温阁老家的嫡女,书香门第,家世显赫,这样的姑娘自己怎么高攀的起呢。 他脸上的心事简直藏不住,闻时砚一眼便瞧出来了,姝晚闻言也只好说:“阿姐也不逼你,这事簿你拿着,随便翻翻也成,有想法了与阿姐说。” 言罢,姝晚揭过了话题。 尹府门外有一高大的男子鬼鬼祟祟的在墙角张望,自以为做的很隐蔽,但一眼就被眼神极好的葛忠捕捉到了。 他没动,此人他已经监视了许久,闻时砚嘱咐他收集的证据越多越好,现在他已经站在那儿半个时辰了。 眼神心虚,脸上粗糙却样貌英俊,手不停摩挲着裤脚,但戒备异常。 第65章 午饭吃的尽兴, 福满楼的菜色一如既往的精巧,虽只有四人,但言语间松快的紧, 不必有多余的规矩。 午饭过后, 姝晚与闻时砚便先回了府,芸姐儿留下让寒哥儿考校功课,待晚上给她送回去。 他们刚进门就有小厮来传唤:“世子,大娘子, 老夫人有请。”,二人闻言便衣裳都没换的去了暮霞院。 暮霞院人到的很齐,闻锦茵一家,闻时序一家都聚在这儿,一向礼佛的老夫人也脱下了素衣,端坐在上首,威严肃穆。 “做, 砚哥儿和砚哥儿媳妇, 找你们来是要商议一件事, 后日是太平观内的元成节,你们各自准备着, 明儿个去太平观内住几日。”老夫人不疾不徐道。 闻锦茵:“祖母,往日不是就去拜拜, 上个香, 怎的今年要去那儿住几日。”不是她不愿,只是那太平观虽香火旺盛, 气势恢宏, 但八月正是多雨的季节,后山厢房难免潮湿的紧, 她生怕孩子受不了。 老夫人淡淡:“此事是砚哥儿所提,国公府上近些日子喜事连连,那几日太平观的素餐也不错,后山的风景,就当修身养性罢了。” 老夫人一向信佛,但是儒释道为一家,故而闻时砚提起来自然是满口答应,再说了人年纪大了谁不想多活些日子,天天待在家中腿脚都不灵便了。 顾氏却不情不愿,她如今有了身孕,才不想去什么道观里去食素。 老夫人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一瞥:“尤其是雪芙,怀了身子才要多出去走走,像你那般成日里榻上一倚,珍馐美食伺候上,小心胎大。”,此言一出,顾氏脸色一变,她一摸腰,确实是比怀孕前粗了些,一时不知是胖的还是显了怀。 顾氏便收敛了神色:“听母亲的。” 老夫人满意点点头。 如此闻锦茵也不好说什么,宁姐儿还没那么娇贵,姝晚则想着若是去太平观,芸儿自是不能带了,不若便留在寒哥儿身边,唉不成,寒哥儿公务繁忙。 她出神的想着,闻时砚瞧了出来:“把芸姐儿带上罢。”,姝晚沉默了片刻:“……不大合适。”,闻时砚却覆着她的手:“若你不便带着便交给秦姨娘,让她与园姐儿一道儿。” 秦姨娘就在跟前,听到后凑了过来:“大娘子若不嫌弃,妾身便带着芸姐儿。”,园姐儿眉眼亮晶晶,叫姝晚哑然,半响她点点头:“麻烦姨娘了。” 秦姨娘笑了笑:“不麻烦,我就喜欢小孩子。” 国公爷关怀备至:“母亲,太平观山间湿冷,不若拿些手炉炭盆。” 闻锦茵松了口气,老夫人思虑着:“嗯,孩子们怕是受不了,多带些罢。” 姝晚去过一次太平观,先前把父母的牌位迁入里头时上过香,但没有多留,听闻太平观属后山的景色最为美丽,尤其是下雨期间,雾色空蒙,水汽澹澹。 如此她有些兴致盎然,回到了自个儿院子里后便叫了明荷寒露他们收拾东西。 “被子不必带了,带两床薄毯便好,把枕头带着,还有这些书,叫官人闲暇时看。”姝晚站在屋内指挥着,挑挑拣拣,总怕带多了,又怕带少了。 “头一次出门我也没经验,不若问问母亲。”姝晚老毛病又犯了,犹豫不定,闻时砚安抚她:“没多大事儿,随意带些便好。” “这个带着,饿了能垫肚子。”姝晚拿着一罐坚果仁儿说,七宝擂茶她会做,出门在外最重要的就是不能饿着,虽然成了大娘子,但骨子里的习惯还是没改过来。 闻时砚哪有不应的:“好,都听你的。” 芸姐儿晚上回来后也听闻了此事,兴奋的跑来跑去。 “唉,这么晚了去哪儿去。”姝晚叫住她往外跑的步伐。 芸姐儿高声:“我去找园儿睡,已经托人告诉姨娘了。”,姝晚无奈,这孩子,学会先斩后奏了。 身上的疹子差不多消了,就是还有些痕迹,沐浴过后,姝晚着茜红色亵衣坐在梳妆台前擦着徐氏给她的养颜膏,闻着有股淡淡的玫瑰香。 墨发半干状态,闻时砚从浴房出来后视线落在了她的背影上,纤细的腰脊挺直,臀部圆润挺翘,勾勒出美好的弧线,瞧得闻时砚口干舌燥,蓦地鼻尖飘来一股浅淡的幽香,好似晨间沾着露水的玫瑰,催.情一般。 他手掌扶上了姝晚的腰,正是情动时刻,姝晚淡淡:“葵水还在。”叫闻时砚瞬间颇为郁闷,指节沾了一点乳白色的养颜膏,却被姝晚啪的打在了手背上:“别乱动。” 闻时砚一挑眉把人横抱起来,突如其来的悬空惊了姝晚一下,“吓死我了。” 他缓步往床榻走,顺手一扯纱幔,藕荷色的纱幔流水般散落,掩盖住了重叠的身躯。 长夜漫漫,有许多事可以做。 翌日,阳光透过纱幔落在了姝晚闭着的眼眸上,形成了阴影,热意催醒了姝晚,她睁眼时外头动静很大,放空一瞬才回忆起今日要出门。 姝晚嚯然起身,掀开了被子,披了件衣服打开了房门,闻时砚站在院儿里指挥着小厮们往外般行头。 听到了开门的动静,转头淡笑:“待吃完早饭后便走。” 姝晚懵然:“几时了现在。” “辰时三刻。” 竟这么晚了,姝晚一慌:“母亲他们呢?” 闻时砚负手而立:“已经走了。” 走了,姝晚更懵了,闻时砚瞧着她呆呆的样子忍俊不禁,“无事,我跟母亲说了,我能晚些去,不必随他们一起也是可以的。” 姝晚懊恼:“都怪你。”,闻时砚失笑,任她撒气。 早发是甜甜糯糯热乎乎的花生酪,上面撒了桂花蜜和果仁,姝晚吃着很香,忍不住想再来第二碗。 闻时砚拦着她,叮嘱她:“小心积食。” 姝晚闲闲瞪他一眼,若是以前定会羞愧的赶紧放下,现在,姝晚爱谁谁了,拨开他的手又盛了一碗,只是这次没有加桂花蜜了,就加了些碎果仁。 闻时砚无奈,但也纵容。 去太平观的路大约半个时辰,姝晚本就没有睡醒,马车摇摇晃晃的,叫她打了个盹,闻时砚在旁边看书,马车上燃着清神醒目的香,却对姝晚无甚用处。 到了太平观后,爬着那很长的台阶提着裙子往上走,因着元成节到了,香客很多,姝晚随意一瞥,对上了一双阴沉的视线,叫她霎时一愣。 是一张英俊的脸,但很粗糙,看起来不修边幅,蹲在树下,啃着苹果,姝晚扫了他一眼便与闻时砚去了后山。 果然是重岩叠嶂,隐天蔽日,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泠泠山泉声叫她心静了下来,苍翠峥嵘的松树隐隐绰绰,混杂着草木清醒的味道,姝晚残留的一点睡意也没了。 “呀,你们来了。”闻锦茵吆喝她,姝晚快步走了过去,“阿姐,我起晚了。”说完一脸愧疚。 闻锦茵不以为意:“多大点儿事。”想当初她比姝晚还疲懒,何况这只是二人刚刚成婚 “太平观饭堂可以吃饭了,去尝尝素食罢。”闻锦茵邀她一道儿去,闻时砚在卧房内收拾东西,她是偷偷溜出来的。 饭堂热闹的很,老夫人与不知道某家的大娘子聊在兴头上,顾氏仍旧面色不好看,对桌子上的素食挑挑拣拣,姝晚坐了过去,桌上大多数是一些凉拌胡萝卜,清炒土豆丝,干笋丝,芋头,白萝卜,腐乳,最荤的是油焖笋,带着些赤色的油腥味,主食是青菜皮蛋粥。 顾氏旁边摆着一碗牛乳蛋羹,她百般不情愿的搅着蛋羹,挑挑拣拣,嘴里嘀咕:“连荤腥儿都不见。” 姝晚倒是胃口大开,桌上的干笋丝和腐乳很合她的胃口,顾氏自个儿不好,也见不得别人好,阴阳怪气:“砚哥儿媳妇倒是用的香,这些东西应当是你小时候吃惯了的,在国公府山珍海味吃多了还是窝窝头咸菜香。” 老夫人敛下了笑意,啪的一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若是要找茬就滚回屋里去,莫要扰了道家清净之地。” 顾氏面色其差,蛋羹也吃不下去了老夫人的嘴还是不敢顶,闻锦茵嘀咕:“也不晓得给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 顾氏一听差点要掀了桌子,但顾及到老夫人森然的眼神,艰难的忍着怒意。 姝晚淡定的吃着粥,早上的花生酪吃多了,吃些清淡的好。 吃完后,姝晚便回了房,明荷晒着屋内的被子说:“大娘子,世子说了他与国公爷去拜访故人,叫您累了便歇息。” 姝晚点点头:“好。” 顾氏憋着一肚子闷气回了卧房,崔妈妈哄着她。 “这什么破地方,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她一摸被子,带着一股潮意:“人呢,人都死绝了?被子也不知道晒。”顾氏叉着腰大喊。 崔妈妈赶紧说:“姑娘,被子晒过了,只是她这屋内潮,但是已经是好的了。”,实际上被子晒过后已经不怎么潮了,就是木床有些微微的潮意,但他们从府上带了好几层厚厚的软垫,睡上去绝对感觉不到。 “快,给我弄些牛乳燕窝来,还有水晶糕,豌豆黄。”顾氏揉着眉心不耐道。 崔妈妈犹豫,太平观元成节不太好公然食荤罢,何况,顾氏确实补的有些过头,胃口变大了不说,时常易怒易燥,与三哥儿那时远远不一样,崔妈妈想着难道是因为肚子里的流的血不一样的缘故? 随即她打住了自己的心思,呸,此事烂在肚子里。 临靠着山,天色黑的早,众人也都回了卧房,一道人影鬼鬼祟祟的走到了后山的一座小亭内,四处张望着,随后在亭子内跺了三声脚,等着要寻的人出来。 半响一道高大的人影从后山深处走了出来,身躯隐没在阴影里,“什么事。”,男子嗓音粗粝,像是坏了嗓子般,低低沉沉,无端透露着一股郁气。 “去市集内买些肉食来,还要燕窝,糕点,你知道买哪些,赶紧去,别让人瞧见了。”崔妈妈做贼似的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塞到了男子手里。 男子沉默半响:“孩子……好吗?” 崔妈妈瞪起眉眼:“住口,国公府六姑娘岂容你这种泥腿子掺和。” 男子不说话了:“知道了。”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顾氏已然不耐烦时崔妈妈回来了,她坐起身:“怎的去了这么久,忒慢了。” 崔妈妈心里叫苦不迭,嘴上却道:“路远,都关了门,得花些时间呢。” 顾氏勉勉强强的问:“他人呢。” 崔妈妈:“放心,奴婢叫他藏好了,绝对叫人发现不了。” 顾氏懒懒得吃着油纸包里的芙蓉酥,倚在榻上:“明儿个晚上,把人给我叫过来。” 崔妈妈大惊失色:“姑娘不可,您……传出去名声就毁了啊。”何止名声毁了,私通是大罪,安王府的一家老小难道不顾了? 但她是个奴婢,管不了主子,可她不想死。 顾氏心大:“怕什么,夜深人静,人都睡了,谁能发现,何况她的屋子旁边就是老夫人,老夫人更没那个警觉性。” 崔妈妈坚决:“这不行,王妃会砍了奴婢的。” 顾氏瞪过去:“你这老货,竟敢逆主。”话虽然重,但语气轻飘飘的,但仍旧压的崔妈妈喘不过气,万般艰难下,她跪在地上:“是……” 完了,堂堂国公府大娘子,与侍卫私通,这可是大罪,崔妈妈瞬间脑海中过了她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子,她没了,可怎么养活他们。 崔妈妈虽然跟了顾氏许多年,忠心护主,在顾氏最落魄时没有弃之敝履,但不能看着她走上歧路,对不起了姑娘,奴婢劝您您不听,奴婢真不想死,她活了这么多年了,什么事儿没见过,纵容主子做坏事儿轻则发卖重则乱棍打死。 她颤颤瞧了一眼顾氏,悠然食用燕窝,仍旧没心没肺。 第66章 大清早的姝晚就被钟声吵醒了, 钟声一响意味着节日开始,外头天蒙蒙亮,她没有认床的习惯, 况且太平观的床是硬的, 她更习惯些。 闻时砚便没那么好了,昨夜翻来覆去的,沉沉的胳膊压在姝晚身上,眼下他眼睛半睁未睁, 手腕搭在额上,另一只手懒懒的拉着姝晚,罕见的显露出依赖。 “你多睡会儿,不急,我先起。”姝晚跟他说。 “算了,我也睡不着了,一起吧。”他的声音含着刚醒的沙哑, 低沉好听, 一直脚踏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起身,去换衣服。 早饭还是素食, 还真有窝窝头咸菜,顾氏仍旧是一脸嫌弃, 脸色也不大好, 国公爷也用的少,显然是不大习惯。 早饭后便去了三清殿, 跪在蒲团上烧香祈愿, 殿中檀香味儿很重,姝晚闻着很舒服, 顾氏却没跪多久便喊起了头晕,老夫人没说什么,也只得她什么德行。闻锦茵叫宁姐儿与芸姐儿去后山玩儿。 顾氏扶着肚子搭着崔妈妈的胳膊起身,往后山而去,原本跪着闭眼祈愿的闻时砚忽然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眉眼挤出褶皱,衬得他眉目清隽。 顾氏昨夜瞧了瞧,避开人群,轻手轻脚的往后山而去,崔妈妈则在一处石路前给她守着风,石路隐蔽在竹林内,曲径通往小亭,这处小亭各位隐蔽,多年不处理的竹支挡住了出入口,形成一处天然的幽会地点。 顾氏坐在石凳上,身后传来脚步声,脚步声稳健,轻巧,缓缓的停在她身后。 “见过大小姐。”沙哑粗粝的声音带着莫名的性感,俨然是昨夜与崔妈妈见面的男子。 顾氏懒懒的转过身,支着头暧昧的上下打量他,这人叫顾昭,是安王府的侍从,长的很俊,后来受了伤,从安王府离开了,前段时间顾雪芙找到他说要用他。 顾昭生是安王府的人,死是安王府的鬼,自然是无有不应的,谁料顾雪芙一身透明纱衣躺在床上叫他过去时,顾昭脑海里的烟花炸了。 此后半月,顾昭就每日待在暮影居伺候顾雪芙,直到他怀了身孕。 顾雪芙当然知道此事是大罪,但是她能怎么办,太后夺了她的封号,寿宴之事必定是徐氏害她,眼瞧着安郎对她日渐不耐,顾氏兵行险招,她要恢复从前的地位,她一向睚眦必报,徐氏的仇她必定是要报的。 左右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安郎的,顾氏虽然心疼,但只有这一个办法能扳倒徐氏。 “我要让徐氏亲自把堕胎药递到我嘴里。”顾氏冷冷笑着,顾昭是个闷的,大小姐发话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大小姐有任何事情,顾昭在所不辞。” 顾氏:“很好,徐沁春她有湿热,特别热的时候需要饮薄荷绿豆粥,你去往里面加些薏米,与燕麦混了,徐氏必然会盯着,但又不会盯着那么仔细。” “眼下山间湿气重,不出几日便会煮薄荷绿豆粥,你且盯着瞧。”顾氏懒懒的说,三个月的身子开始乏了。 顾昭攥紧手掌:“大小姐这是拿自己的身子糟蹋,万一……” “没有万一,原本我想着把这孩子留下,但,不成,总归是个祸害。”顾氏不耐了。 顾昭低低的说:“是。” 顾氏又笑了,旖旎的很:“今夜来我房中。” 顾昭却一反常态的拒绝:“身子重要,望大小姐慎重。” 顾氏气不打一处来,她生性高傲,段没有再说第二次的可能。 翌日,徐氏和姝晚闻锦茵三人坐在凉亭内,女使在身后扇着扇子,一旁点着艾草,除蚊虫,徐氏拿帕子掖着鬓角的汗珠。 姝晚:“母亲若是热了那便回房罢。” 徐氏摇头:“屋内闷热,还不如在这儿,你别担心,老毛病了,受不住热,待会儿叫厨房熬些薄荷绿豆粥,吃了清凉败火,我得多吃几碗,叫厨房拿冰镇着。” “明日便回去了,没想到八月的天气还这么热,你瞧小孩子们跑啊跳的,就是比我们有精力。”闻锦茵摇着扇子眼睛不离宁姐儿。 姝晚也有些热,待午饭时三人赶着去了饭堂,薄荷绿豆粥徐氏叫人熬了一大锅,亲自在旁边盯着。 “顾大娘子和老夫人的莫要冰着,其他人的要冰些,我的里面加些碎冰。”徐氏吩咐着。 午饭时一碗薄荷绿豆粥实实在在解了暑热,绿豆本就败火,里面加了糯米白糖熬煮,出了沙,燕麦颗粒饱满,还加了些薄荷水凉意更甚,吃下去一口,暑热都跑没了。 芸姐儿嚷着要吃两碗,姝晚坚定的拒绝了。 老夫人亦舒心的很,顾氏这次倒是没再闹腾了,嘴上还是嘀嘀咕咕的:“还成吧,总算有个像样儿的东西了,不够甜,多加些蜜就好了。” 柔嘉公主倒是个会看眼色的,从罐子里舀了些蜜出来给婆母加了些。 闻时序埋头苦吃,他也是个不能受苦的性子,太平观没有冰,屋子里热的跟什么似的,还不如在国公府自己院子里与美娇娘春宵一刻。 顾氏还想在找茬。 国公爷咳嗽了两声,警告似的瞪了她两眼。 顾氏撇撇嘴,不大情愿的吃着粥,她胃口大,还把徐氏的第二份儿给吃了,徐氏懒得与她计较。 只是没想到,当夜便出了事儿。 夜晚蝉鸣声格外清晰,叫个不停的姝晚都被吵得睡不着了,突然一道尖叫声响彻后院儿,惊得姝晚和闻时砚即刻坐起了身。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姝晚揪着被子问。 闻时砚侧耳倾听:“好像是祖母那边的声响,你别动,我去瞧瞧。”说完便下了床披着衣服往外头走,火折子一吹,尖叫声越发清晰。 “救命啊,大娘子见红了。”崔妈妈惊慌的叫喊着,碰到了出来查看的周云朗和闻时砚。 “世子爷,姑爷,快我家大娘子见红了,得要大夫。” 二人对视一眼,周云朗沉声道:“三清殿的紫缘师太懂医术,我去寻她。” 闻时砚也凝神道:“快,派人去叫父亲。” 静谧的太平观刹那间灯火通明,打水声走路声交谈声充斥着这一方院子,紫缘师太一手持拂尘神色肃穆跟在周云朗身后,顾氏门外已然站了许多人。 国公爷看见紫缘师太当即走上前:“师太,求您救救内人罢。”他的神色做不得假,夏日的晚间额头渗出点点汗意,国公爷的行径引得徐氏忍不住侧目。 他是真爱顾氏啊,知晓顾氏善妒,性子跋扈愚蠢,可他还是爱顾氏,外人知晓顾氏被夺封号国公爷便许多日不见她,觉着国公爷只是贪图她的虚荣,徐氏却知晓那些日子他在暗中打点,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外人只道顾氏究竟有什么好,徐氏却知就是这份飞蛾扑火的感情才叫虚伪自私薄情的国公爷打开了心扉。 紫缘师太对他颔首:“施主请放心,贫尼会尽力而为。”随后便随崔妈妈进了屋,屋内的惨叫声愈发强烈,没多久一盆盆血水便端了出来,触目惊心,国公爷一时没站稳,咬紧了牙关。 闻时序和柔嘉公主姗姗来迟,闻时序想冲进屋内:“母亲,母亲怎么了。”却被柔嘉拦住:“不可,现在不能进去。”,却反被闻时序推了一个踉跄:“滚开。” “够了,闹什么闹,要闹滚回去。”国公爷呵斥道。闻时序悻悻的收敛了性子。 姝晚也听闻了此事,穿上了衣服和闻时砚站在后面,闻时砚眸子却瞧向了一个地方,久久凝视。 “你看什么呢?”姝晚忍不住问,闻时砚笑了笑:“一个有趣的东西。” “啊?”姝晚茫然问,闻时砚却打哑迷般不说话了。 差不多有半个时辰,紫缘师太带着一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出来了,满脸遗憾:“顾大娘子……的孩子保不住了。” 国公爷脚下踉跄,老夫人也露出了担忧之色:“怎会如此,到底……到底怎么了。”,随后她懊恼的不行,显然是复盘几日顾氏的行径,暗叹自己不该带顾氏而来。 紫缘师太:“顾大娘子今日吃了什么东西?” 国公爷想到了什么对一旁的女使道:“把今日大娘子的饭食说一遍。” 女使战战兢兢:“早饭吃了蛋羹,还有一些萝卜丝,黄瓜丝,吃了两块儿芙蓉酥,暮影居自己带的。” “午饭便是一些汤饼,吃的不多,喝了一碗薄荷绿豆粥大娘子说热的慌,下午用了几块儿水晶糕,晚饭喝了一碗薄荷绿豆粥便没了。” 除了太平观做的食物,紫缘师太叫女使把屋内的糕点拿了出来,又差人去把厨房的薄荷绿豆粥拿过来。 紫缘师太用手碾碎了糕点仔细闻,并没有闻出什么不对劲,又拿起勺子搅了搅薄荷绿豆粥,粥放的时间久了已经有些沉淀。 看了半响她舀起一勺抿入嘴里,恍然大悟:“贫尼知道了,这薄荷绿豆粥里混入了薏米。” 徐氏睁大眼睛失声:“不可能,我亲自盯着何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这般做。” “薏米祛湿,据贫尼所知大娘子一到夏季便湿热难耐,说不准是厨房的厨子混入了些。”紫缘师太静静阐述她的想法。 闻时序瞪着徐氏怒目而视:“就是你,你害我母亲,父亲你要为我母亲做主啊。”,旁边的柔嘉公主倒是未言语。 国公爷面色阴沉,转身便抬起手朝徐氏而去,凌厉的掌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却硬生生的拦在了空中,闻时砚挡在他母亲前,神似国公爷的剑眉拧在一处,气势迫人。 “滚开,小心我连你一起打。”国公爷咬牙道。 “父亲这般不讲道理,是否会寒了母亲和孩儿的心。”闻时砚不怕他,沉沉的与他对视,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这毒妇,除了你还有谁,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么大一顶帽子便扣在了徐氏的头上,徐氏失望的看着国公爷:“妾身……绝对没有把薏米混入粥内,薄荷绿豆粥里加的肯定是糯米。” 一旁的崔妈妈忍不住说:“兴许是厨子自作主张。” 国公爷却不信她:“查,给我细细查。”,随后他便进了顾氏的屋内,卧房里血腥气还没有散去,带着一股湿气,顾氏虚弱的躺在床上,静默的流泪。 听到了国公爷的动静挣扎的起身,国公爷几步上去忙把她抱在怀里。 “安郎,我们的孩子。”顾氏戚戚哀哀。 国公爷抚着她的后背:“没事我们还有序儿,若你喜欢那便把秦姨娘的过继过来。” 顾氏忍不住抽泣:“我就想要我们的孩子。” 门外,徐氏心神俱震,姝晚和闻锦茵上前扶着,姝晚安抚道:“母亲,肯定是误会,只要查清楚便好。” 闻锦茵:“是啊,父亲只是昏了头。” 徐氏摇头:“没事,不是我做的便不是我做的。”她一瞬间的脆弱又收了回去,又变成了那个淡漠坚韧的大娘子。 老夫人也沉沉的说:“此事疑云从从,须得彻查,还未定罪的事我看谁敢说出去,今夜谁都不准动,把嘴给我闭上了,谁要敢泄出一丝风声,乱棍打死。” 女使小厮们一震,当即跪在地上:“奴婢不敢。” 徐氏心头一热:“多谢母亲。” 老夫人摆摆手,坐在了崔妈妈给她拿的八仙椅上,身上披着一件斗篷坐在院内。 国公爷在房内安抚着顾氏,顾氏累了,没多久便沉沉睡去,国公爷拨开她的发丝叹气一声,随即起身出了院子,恰好搜查的府兵匆匆而来:“回国公爷,厨房内的厨子说他们并未放入薏米,且属下仔细搜查了糯米袋子,里面并无薏米。”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没有放入,那薏米是从何处而来,国公爷闭了闭眼睛对徐氏道:“若叫我查出来是你害了芙儿的孩子,那国公府便容不下你这等毒妇。” 闻锦茵失声:“父亲。”却被徐氏拦住。 这点小事还吓不住徐氏,她挑眉冷笑:“国公爷难不成要休妻吗?” “若是如此,那可真是太好了,不过在我这儿只有和离的份儿,这国公府我也早就待够了,国公爷自私薄情,虚伪至极,你拍着胸脯自问,当年娶我是为何意,我也是猪油蒙了心,脑子勾了芡居然与你做了二十年夫妻。”徐氏像是一抹锋利的剑兰,身上的傲气不输顾氏。 国公爷被戳中了痛处,倒退两步,颤颤抬手指着徐氏:“你……你,出嫁从夫,你敢出言不敬。” 徐氏上前两步,神情半隐没在窗棂透出的烛火里:“我父亲乃是征阀沙场的平昌侯,手握兵权,你,敢休我?” 第67章 正文完结 国公爷眸色阴鸷, 牙关紧咬的瞧着她,脸上尽是被戳中心思的慌乱,徐氏说的没错, 他虽是公爵却在朝中只是个闲职, 浑水摸鱼,众人见了敬称一声:国公爷。 徐氏的父亲虽是侯爷,但却是实打实的武将,手握兵权, 就连陛下也得给三分薄面,且与镇北王交好,先前镇北王要找闻时砚算账便是平昌侯出面摆平。 国公爷见了平昌侯得老老实实的见礼,且安王府更不必说了,王爵人家,安王窝囊至极,纵情享乐, 若是叫两家人交恶, 吃亏的还是国公府, 还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 国公爷气焰瞬间息了下来,徐氏冷冷笑了一声, 姝晚大气不敢出,但她觉着母亲当真是气势迫人, 叫她分外孺慕。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 若是手边有拐杖定然一拐杖锤了过去,“住口, 我还没死呢, 你就在这儿这般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你若敢休妻, 那我就没你这个逆子。” 国公爷怔然:“母亲。” 老夫人喘了口气:“若是自家人查不出问题,那便叫官府来,没的再这儿红口白牙的定论。” 国公爷低声下气:“母亲不可,若是闹大了……” “闹大了便闹大了,我就不信了,揪不出这兴风作浪之人。”老夫人打断了国公爷的话,到底悍勇,国公爷只遗传了她一分的智谋。 屋内顾氏悄然睁开了双眸,眼中尽是慌乱之色,随后她竭力安定下来,无妨,只要顾昭不被抓住便没事。 老夫人又眉眼沉沉道:“明日回府的行程取消,谁也不准回去,就在太平观内。” 众人:“是。” “把那几个厨子捆起来好好查问,看看有什么人混入厨房内,一个都不准给我放过了。” 这夜,太平观灯火不歇,闻时砚亲自致歉紫缘师太:“打扰了太平观,是我们的不是。” 紫缘师太摇摇头:“非也,贫尼也未曾想到在道馆之内会出现这等害人性命之事,可恨的是那下毒手之人,污糟了清净之地。” 闻时砚淡笑:“师太可想把那凶手揪出来?” 紫缘师太不解:“自然是想的,闻世子为何这般说。” 闻时砚压低了声音:“我想请师太帮个忙,三日,凶手定能落网。” 崔妈妈把药端到了顾氏屋内,顾氏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肚子的坠痛感叫她虚弱无力。 “姑娘,太冒险了,您险些……”崔妈妈欲言又止,把汤药端给她,顾氏挣扎的半躺着方便崔妈妈把药喂进去,“这孩子不能留,她的存在便是我扳倒徐氏的筹码。”顾氏淡淡道,素来张扬跋扈的面容染上了不符合她的淡漠与痛意。 “我没事,你这老货,瞧把你吓得。”顾氏张开嘴,苦涩的汤药顺着她的喉咙到了寒凉的肚子里,待喝完了药,她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顾氏睁开眼时,腹部还在坠痛着,浑身乏力,崔妈妈听到动静便赶忙进来:“姑娘可终于醒了,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您睡了许久,吃些东西罢。” 顾氏懒懒嗯了一声。 闻时序听闻母亲已经醒了,咋咋呼呼的跑进了屋,扑在了床前:“母亲,母亲你没事罢。”他双眼泛红,是真的心疼顾氏。 顾氏心里一暖,虚弱的和颜悦色:“还好。” “都怪那个毒妇,你放心,父亲定会给你做主的。”他恶狠狠道。 崔妈妈端进了食案,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粥,里面加着枸杞红枣等补物,还有一盘猪肝,和黑色膏状的东西。 “这是固元膏,是柔嘉公主方才给奴婢的,叫您补身子的。”崔妈妈一个个给她放下。 顾氏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柔嘉,神色怯怯的,眼内俱是担忧,淡淡颔首:“你们先回去罢,我亏了身子,得多休息。”她出言赶人,闻时序和柔嘉也不好再留,只叮嘱了她一番便离开了。 顾氏又问崔妈妈:“顾昭呢?” 崔妈妈安抚:“您放心,我已经把他打发走了,走的远远的,绝对不可能叫人查出来。” 顾氏漠然搅拌着红糖粥,甜滋滋的粥没有温热她的心间,“安郎呢?怎么没来。” “国公爷被老夫人拘着,正查您落胎之事,只因国公爷说……要休了徐大娘子。” 什么,顾氏闻言眼眸一亮,苍白的唇扬起:“当真?那如何了?” 崔妈妈摇头:“老夫人不许,说国公爷若敢休她便断绝母子关系,且徐大娘子以平昌侯府为撑,说只有她休夫的份儿,没有国公爷休妻的份儿。”崔妈妈越说声音越小。 啪的一声红糖粥被扫到了地上,顾氏气急败坏:“徐沁春。” 崔妈妈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的蹲下身收拾地上的瓷碗,蓦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顾大娘子。”,是一道陌生的声音。 崔妈妈赶忙去开门,屈膝行礼:“紫缘师太。” 紫缘师太一手竖在身前:“贫尼打扰了,听闻顾大娘子已然醒了过来,贫尼特来为大娘子做法驱邪。” 顾氏一愣,拧眉问:“什么意思,什么驱邪的,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紫缘师太淡淡道:“回大娘子,昨夜贫尼靠近此处,感受到了有阴邪之气盘踞,应当是胎儿超过三月后被贼人强行迫害,导致怨气不散,贫尼已然把此事告知了老夫人与国公爷,今日特来做法为大娘子驱邪,做完法事后怨气消散,反噬贼人身上,轻则寿命折半,重则七窍流血而亡。” 顾氏彻底愣了,她神色大变,本就苍白的脸色渗出阵阵汗意,强行扯出笑意:“不……不必了吧。” 紫缘师太颇为强硬:“贼人不顾道家清净之地在此做这般污糟事,该让她受到惩罚,老夫人和国公爷已然同意了。” 顾氏不正常的抖着,叫紫缘师太以为她在害怕:“大娘子不必害怕,京中常有贵人请贫尼去做法事,定能还大娘子一片清净。” “不用……我说了不用。”顾氏嗓音尖锐起来,被紫缘师太那句七窍流血而亡和折寿吓到了。 许是她本就心虚,这下连紫缘师太也瞧出不对劲了,崔妈妈一看暗道不好,忙上前对师太讪笑:“师太见谅,我家大娘子失去了孩子,伤心至极,神志不大清楚,还未缓过来,您看要不过几日再来。” 紫缘师太却为难不已:“不是我不体谅,而是怨气盘踞着,于大娘子也有极大危害,不及时驱散恐有性命之忧。” 崔妈妈大惊,竟这么严重,作孽啊,她就知道人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儿啊,她颤颤巍巍:“可落胎这事也不止我家大娘子,京中妇人多了去了,怎的不见他们。” 紫缘师太耐心解释:“他们并未在道家清净之地,且大多是意外,与昨日之事性质不一样。” 顾氏明白了,当即便挣扎着:“我要回家,快带我回国公府。”但身子却还虚弱着,顾氏手没撑稳便不小心落在了地上,冰凉的地板叫她身子冻的一个激灵。 紫缘师太疑惑的瞧着她,崔妈妈暗道完了完了,事情恐要败露。 果然紫缘师太把此事禀报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面色阴沉,瞧不出喜怒,“把顾氏叫出来。”,她吩咐身旁的陈妈妈。国公爷欲言又止:“顾氏身子未好,床都下不来,听闻今日受了刺激,又……卧床不起了。” 老夫淡淡:“既如此,那我便亲自走一遭。” 国公爷不敢再说话,跟了老夫人身后,临近院子老夫人便听到了一声叫骂:“别过来……别过来,别来找我,我……我没害你。” 老夫人拧着眉头,压下了心中的疑惑:“中气十足的,倒不像个病人。” 国公爷讪讪,四人推开门进了屋,顾氏抱着被子缩在床内,形似癫狂,瞳孔散乱,嘴中喃喃:“别过来,我……我没有害你。” 老夫人皱眉:“这是这么回事。” 崔妈妈正安抚顾氏,老夫人的声音吓了她一大跳:“回……回老夫人的话,大娘子这是被紫缘师太的话吓着了。”她小声回答。 紫缘师太来到老夫人面前:“是贫尼的错,大娘子正值伤心之时,实在不该这个时候提起此事。” 老夫人摆了摆手,她心下生疑,按照顾氏的性子来说,若是晓得有做场法事能叫下毒手之人七窍流血而亡她恨不得拍掌大笑,如何会怕成这样。 “大娘子,你这是在做什么,身子不好该好好休息才是。”老夫人试探着对顾氏道。 谁料顾氏:“别过来……别过来。”然后竟生生吓得晕了过去,老夫人一惊:“师太快。” 紫缘师太利索上前把人扶到了枕头上,捏着她的眼皮查看,又把脉,折腾了半响她起身:“大娘子急火攻心,支撑不住被吓晕了。” 老夫人哑然:“到底是什么事竟叫她吓成这般模样。” 国公爷上前焦急的守在顾氏身旁,“师太她什么时候能好。” 紫缘师太:“放平心态,贫尼给她开些安神的药就好,但驱邪还是要尽快,现在大娘子这般贫尼怀疑便是邪肆入体。” 紫缘师太本身就是太平观很有威望的前辈,众多贵人都叫她看命格,说话是很有信服力的,所以哪怕老夫人和国公爷再不信鬼神也是七分信了。 夜晚,太平观再次恢复静谧,顾氏醒来时周遭一片黑暗,奇异般的,一股浓烈的香火味弥漫在她的鼻尖,叫她有些不适。顾氏茫然几许感觉口有些渴,随后轻唤了两声:“崔素。”,没人应答,顾氏生出几许烦躁后挣扎起身想去喝水。 纱帐隐蔽,她一手撩开后不经意间往外瞧去,蓦地她僵在原地,瞳孔骤然紧缩,借着月光,外头贴了许多符纸和经幡,垂挂在房顶,上面写满了符咒,明显是驱鬼的。 骤然间窗外有一黑影闪过,个头矮小,四肢短短的,就这般飞了过去。 一声穿破云霄的尖叫响彻太平观,姝晚正酣睡着,霎时被惊醒,心跳剧烈,闻时砚蓦然睁眼,搂在了姝晚背上拍打着,“没事,没事。” 姝晚吓得发抖:“这是怎么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府啊。”三天两头的她也有些怕了,幸而闻时砚在她身边,过了几息便缓了下来,但身子却是贴的越发近了。 闻时砚享受她的依赖,轻声安抚着。 “走罢,去瞧好戏吧。”闻时砚一脸清明,没有丝毫困意,姝晚有些不解,但还是乖乖听话随他下了床,若是叫她一人待在屋子里,姝晚宁愿大半夜跟他一起出门。 动静太大了,引得众人当即来到了院子里,国公府的厢房本就挨得极近,一人有动静,所有人都晓得。 老夫人开房门时便瞧见了顾氏在院子里发疯:“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是我害的你,我……我不是故意的。”这般胡言乱语,叫闻讯出来的国公爷也生了疑。 他赶紧过去扶起顾氏:“芙儿,没事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顾氏抓着国公爷,扑到他怀中:“安郎,芙儿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害的她。” 什……什么,国公爷艰难道:“你什么意思。” 顾雪芙神经兮兮的:“安郎,我是不得已的,你……你快告诉他不要来找我,我也是不得已才害的他。” 姝晚捂住了嘴,眼中不可置信,竟然贼喊捉贼,再次迟来的闻时序夫妇二人也听到了顾氏的话,僵在原地。 国公爷怔怔的,痛苦之意涌了上来:“毒妇。”说着甩了她一耳光,顾氏身子虚弱,又哭了一通,被扇得一个踉跄,趴在了冰冷的地上。 紫缘师太也匆匆赶来,正好听到了顾氏的话,眼中惊诧之色尽显,随后摇了摇头,自作孽啊。 “你……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啊,那是你的骨肉也是我的骨肉啊。”国公爷眼眸猩红,抓着顾氏的衣领质问,人群之后的秦姨娘冷冷的瞧着他。 顾氏哭的不能自已,蓦然眼中迸发仇恨之色:“都是徐沁春,寿宴上是她害我丢了封号。”,徐氏淡淡瞧着她,国公爷不可置信瞧着徐氏,但徐氏忍住了翻白眼的行径。 “所以你便不惜用肚子里的孩子来污蔑她,你……怎的能这般狠心。”国公爷说不出话来了。 他转身质问徐氏:“你呢,你又为何害她,害她丢了颜面,害国公府丢了颜面。”他咆哮着,那神色显然是把所有的怒气发泄到了徐氏身上。 姝晚忍不住了:“公爹为何总是仅凭顾婆母的一句话便怀疑母亲,夫妻二十载,公爹就这般不信母亲吗?” 国公爷怒气迸发:“你住口,芙儿若是没有百分百肯定,缘何能用骨肉之事陷害她。” 闻锦茵扶额,她父亲显然已经猪油蒙了心。 老夫人也不想说话了。 闻时砚缓步走出,低沉的音色掷地有声:“那是因为那孩子本身就不能留,顾氏用息肌丸许久,早就不容易有孕,她还不容易怀了身孕,却仍旧为了陷害母亲而流掉,是因为她怀的本身便不是父亲的孩子。” 此言一出,周遭一片寂静,国公爷像是被掐住喉咙一样,瞪大了眼睛,丝丝缕缕的红血丝爬了上来:“逆子,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顾氏和也听到了闻时砚的话,蓦然间顿在原地,好似清醒了过来般:“你胡说,大胆,你敢……污蔑我,安郎,安郎别信他,他和徐沁春串通好的,要害我。”顾氏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 老夫人脚步一个踉跄,捂住胸口,陈妈妈赶忙扶着她,闻时砚压低声音:“祖母。”,老夫人摆摆手:“没事,我还没老的不中用了。”她深吸一口气:“砚儿,你为何要这般说,可是……” 闻时砚笃定:“我有证据。” 顾氏闻言一慌,不可能,没人知道的,顾昭已经走了,国公爷恍然松开了手。 闻时砚扬声:“出来吧。” 言罢,葛忠抓着一个被绳子捆得紧紧的话人走了出来,那人赫然是已经跑了的顾昭,他形似颓丧,嘴中被塞着布巾,说不出话来。 顾氏跌坐在地上,眼神乱瞟:“你……这是何人,我不认识,安郎他是随意找了个男子来污蔑我。” 闻时砚却视线一移看向了崔妈妈:“你说,他们二人是何关系。” 众人的视线霎时集中在了崔妈妈身上,崔妈妈慌乱无措,犹豫,纠结,最后下定决心,又是叹气又是哭着劝她:“姑娘,认了吧,瞒不过的,这事儿二公子早就发现了。” 顾氏不可置信,随后上前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贱货,你在胡说什么,你敢背叛我。”说着就要去挠她,却被国公爷拎住了后领提起来,顾氏的锋芒霎时消散了个干净,怯怯重操旧业:“安郎。” 真相昭然若知,国公爷闭了闭眼,随后狠狠给了她一耳光,顾氏被打的摔在地上,眼中皆是不可置信,嘴角渗出了丝丝血迹,她挣扎着爬起身,挪到国公爷腿边,抱着他:“安郎,安郎你听我解释。” 国公爷神情哀痛,他对崔妈妈说:“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崔妈妈赶紧跪好,背叛主子的痛叫她一时脸色惨白,若是可以她是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背叛主子,但是不行,她上有老下有小,孩子还有好几个,老母生病,主子出了事儿,第一个收拾的就是她这大女使。 更何况,世子爷早就发现了,他承诺若是替他作证,那便顾氏死的时候保她一命,介时放她回家照顾亲人,若是不愿,可以在别处找个安生的活计干。 “正如世子爷所言,大娘子吃坏了身子,倒不是不孕只是难以怀孕,大娘子又说徐大娘子害她,所以便想出了这个法子,既可以重新挽回国公爷,又可以扳倒徐大娘子。”她战战兢兢的,顾氏尖叫:“我杀了你,你敢背叛我。” 崔妈妈难以忍受,提高声音:“姑娘,你醒醒吧,您可以为了爱情什么都不考虑,但是奴婢得考虑啊,奴婢上有老下有小,前儿个奴婢的母亲刚生了场大病,那时候您不让奴婢回去,反倒是叫奴婢给您和那个……泥腿子守夜,大娘子,您实在太自私了。” 崔妈妈终于一吐为快了:“您多久没有回王府了,王妃次次催您说想您了,结果您总是以离不开国公爷为缘由,拒了去。” 顾氏怔怔的坐在地上,国公爷踉跄着捂着胸口,艰难道:“毒妇,不知羞耻,我……我要休了你。”话刚说完 ,人就倒下了。 “父亲。”闻锦茵失声喊到,老夫人也吓了一跳,“快,快把人搬进去,紫缘师太您赶紧去瞧瞧。”,周云朗和闻时砚赶紧把人扛到屋里,姝晚扶着老夫人进了屋,闻锦茵叫人把崔妈妈带了下去去详细盘问事情的经过后自己也进了屋。 闻时序犹豫了一会儿对柔嘉道:“我进去,你留着陪母亲。”随后便进了屋。 徐氏也没走,站在顾氏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柔嘉犹豫着,生怕徐氏会暗暗报复顾氏。 顾氏带着恨意泪光闪烁的瞧着她:“你满意了?看着我这样,你满意了?” 徐氏一脸冷静的看她:“你真悲哀,我从没有想过与你争些什么,而你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甚至豁出去不惜做出这种不要脸的蠢事来陷害我,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然后你所爱的男人转瞬就可以抛弃了你,顾雪芙,二十年跟在闻安华身后转,我真看不起你。” 顾氏强撑着道:“你懂什么,我……” 徐氏面露讥讽:“你爱他?你真可笑,你所珍爱的,握着不愿意放手的,如痴如狂的,是我看不起的,厌恶难忍的东西。” 顾氏面色惨白,她知道自己这一步走错了,辜负了安郎,可是她一辈子都想踩在脚底下的对手却说自己的这些东西她从来没想要过。 徐氏越过了她,懒得再瞧她一眼。 顾氏跌倒在地,因着大喜大怒,身下的衣裙渐渐渗出了血迹,她面色痛苦,捂着小腹,柔嘉公主一惊赶紧叫:“来人啊。”,陈妈妈还冷静着,闻声赶了出来,指挥女使把人搬回了卧房。 “快去观外请大夫。”陈妈妈叫脚程快的小厮去,国公爷现在生死不明,紫缘师太是万万离不开的,眼前的这个,不干不净的,做出这种败坏家门的事儿,死了正好,死了干净。 但,到底是道家清净之地,总不能叫这破烂货色污糟了,救回来送回安王府去,叫他们自个儿看着办吧。 国公爷情况不大好,紫缘师太医治了一整夜险险把人救回来了。 “命保住了,但怒急攻心,什么时候醒过来就不好说了,醒过来还能如常人般也不好说。”紫缘师太叹气。 闻时砚在后头暗暗地攥紧了手掌,姝晚好似猜到了他的心思般,安抚般的把他的手裹在了手心内。 闻时砚本意是为了阻止顾氏陷害母亲,然后给母亲出一口恶气,谁料父亲会出现这种意外,他有些自责,是不是不该用这般激进的方式。 他把事情闹大了。 姝晚凑近低语:“不是你的错,是顾氏的错,我们是为了给母亲。” 闻时砚叹了一口气,发愁地捏了捏眉心。 老夫人的头发好似白了许多,她咬着牙拍了拍桌子:“顾氏,就是个祸害,我恨不得把她乱棍打死,国公府的清誉迟早要毁在她手里。” 徐氏冷静道:“我已经派人把院子围了起来,不会有人知晓,崔妈妈已经关在了偏房里,刘妈妈看着,至于那奸夫……我本意是想乱棍打死,但若是死无对证不好给安王府交代。” 老夫人沉默了半响:“就按照你说的做。” 徐氏又问:“顾氏如何处置。” 老夫人冷笑:“国公府容不下这尊大佛了,写了休书来,我亲自盖章,不论用什么方法,叫那奸夫写了供状画了押与顾氏一起扔到安王府上,隐蔽些,闹大了对国公府的名声也不好。” 徐氏:“是。” 闻时序在后面暗暗攥紧了拳头,羞愧难当,他怎么也没想到母亲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这……这叫他在府内还如何抬得起头。 他失魂落魄的去看了顾氏,柔嘉公主正在旁边照看着,看见闻时序,小声道:“母亲方才止住了血,但是小月子没做好,估摸着以后落下病根儿了,且母亲年岁大了,可能……会活不长。” 闻时序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喃喃:“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 柔嘉公主抿唇,瞧着顾氏惨白的躺在床上,她心绪复杂不已,原先她感激婆母把她从深宫内带了出来,但这次,婆母的做法或许叫她以后在国公府内都抬不起头。 徐大娘子说的没错,她真的很自私,一点儿也没有为序哥儿着想过。 “他们说什么了?”柔嘉公主轻轻问。 闻时序哽咽着:“他们要休了母亲,把母亲送回安王府去。” 柔嘉公主点点头:“这样也好,私通……是大罪,老夫人留了一丝情面,没有做绝。” 她知道老夫人为何要这样做,事情做绝了,安王妃又是个泼辣性子,逼急了兔子也要咬人。 三日后,众人乘着马车回了府,闻锦茵一家子没有回去,她留下来陪着徐氏,国公爷有专门的妈妈和小厮照看,老夫人亲自写了和离书,摁了指印。 顾氏已经醒过来了,虚弱的连地都下不来,这几日月事淋漓不尽,人也瘦了一大圈。 “让我看安郎一眼,就一眼。”顾氏求着老夫人,张扬跋扈的脸上尽是哀求,再不复往日的神采。 老夫人冷冷看着她:“你也配?从今日起,你与国公府再不复相见。”,说着扔给了她一张和离书,随后两位手脚麻利的妈妈上前把人架了起来,送上了马车,奸夫被葛忠捆着拴在马车上,葛忠在外头驾车,两位妈妈在里面看着。 马车往安王府方向走去,慢慢消失不见。 姝晚缓下了心神,瞧着顾氏恶有恶报她心下并未有多少畅快,反倒是有些惊诧,她走向了最不该走的那条路。 天气慢慢的入了秋,雨水多了起来,天空阴沉沉的,蒸腾着湿润的水汽,雨打芭蕉声愈发强烈,姝晚站在廊下遥望着屋檐。 蓦地肩上被披上了一件斗篷,浅蓝色,上面绣着白梅,散发着浅淡的檀香,裹在她的身躯上。 闻时砚默不作声的环着她的肩膀,额头贴着她的鬓角低语:“怎么了。”尾音带着黏意,刚睡醒的样子。 姝晚:“没事,父亲醒了吗?” 闻时砚一顿:“还没。” “太医说也许醒不过来了,但是也可能会醒,不过母亲是无所谓的,我担忧的是祖母,祖母年纪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受不住。” 闻时砚已经又告了许多日假,衣不解带的守着国公爷,瞧着他挺了过来才放下了心,现在便是醒不醒的问题了,不醒那跟离开有什么区别。 姝晚也蹙起了眉头,闻时砚把她的身子转过来:“可能答应你的回灵水村要延迟了。”他满含歉疚道。 姝晚笑了:“没事,迟便迟了,日子还长,什么时候去都不晚。”闻时砚先是吻了吻她的手背,又揽过她轻轻的啄吻,刚睡醒的热意还未消散,印在唇上度给了姝晚,耳边俱是嘀嗒雨声,屋檐上激烈的碰撞声愈发的清晰,撞击着鼓膜,斜飞进来的雨丝打在二人脸上,身上,带来了些许凉意。 芸姐儿与园姐儿打着油纸伞踩水,笑声清澈,闻时砚撩起眼皮,随后把人横抱起来,回了卧房,把声音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