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草突然用好人卡攻击我》来自www.aqbxs.com 本书名称: 校草突然用好人卡攻击我 本书作者: 三水小草 晋江VIP2023-9-27完结 总书评数:7859 当前被收藏数:13395 营养液数:22522 文章积分:447,983,488 文案: 又名《暗恋禁止》、《乍见春风》 身为凌城一中的校草,陆序的人生和他的名字一样沿着既定的秩序前行。 直到十六岁生日那天,他收到了来自十二年后的短信。 有个女孩儿会在十一个月后为了救他而失明。 她叫盛罗。 一个染发、打架、纹身、和校外社会人厮混的校园渣滓。 一个公开说自己暗恋陆序的全校公敌。 “盛罗,我能让你前途远大,让别人明白你其实没那么坏,唯一的条件是你不准再暗恋我。” 叼着虾片在自家小饭馆颠勺炒菜的女孩儿看着他,笑了: “您是哪位呀?” 误解和非议如同包裹着美玉的原石和苔藓。 陆序没想到当盛罗美好的一面展现出来,会引来那么多人的目光。 他们看着她,充满喜爱。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自己 从来没有误会,暗恋真的在发生。 从一开始就是他暗恋盛罗,不是盛罗暗恋他。 这是某人努力把全校同学都变成自己情敌的轻松校园故事。 双时空设定 暗恋时空:(酸甜校园) 超凶超能打的逆袭流苏爽女主X表面高冷实则内心戏超多的“白富美”男主 离婚时空:(追妻火葬场) 想得开的目盲武术教练X心黑手狠陆老狗 阅读提示: 《当剧情降临》时空的校园时代 清清爽爽消暑降燥绿豆冰沙 请摘掉脑子和作者一起傻快乐。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美食 爽文 校园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盛罗,陆序 ┃ 配角:方卓也,楚上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反手一个“您哪位?吃了吗?” 立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1章 《校草突然用好人卡攻击我》 三水小草 刚开学一个礼拜,有些人还没适应早上七点就得出现在教室里早读的生物钟,在各式各样中英混杂的读书声里掺杂着络绎不绝的哈欠声。 窗外的白杨树叶子生得密,风吹进教室是微凉的。 靠窗坐的同学是风吹一下就清醒一点,风一停就接着犯困,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们活似得了惊风病的小公鸡,脖子抻了抻又垂下去。 享受不到风的小公鸡们则是干脆睡死过去,连回光返照似的挣扎都没了。 “盛罗,你给我出来!!”走廊里传来一阵尖利的爆喝,一瞬间,整层楼的小公鸡都被吓醒了。 “盛罗,你解释一下,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儿?!” 声音是从高二(九)班门口传出来的,其他班级也稍稍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多少人用书挡着脸悄悄竖起了小耳朵。 “没怎么,就是帮朋友忙。”女孩儿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刚睡醒。 “你帮什么忙你的头发能黄成这样?!”九班班主任真的气坏了,抓狂的声音像是指甲划过黑板,让人脑仁儿发疼。 女孩儿还是语气平淡:“帮忙漂个头发,让人练练手儿。” 声音听得越来越清楚,是说话的人渐渐靠近了七班的后门。 从九班去老师办公室是得经过七班的。 班主任穿着皮鞋怒气冲冲走在前面,像是有一团火从七班门口飞了过去。 坐在七班教室里的陆序翻书的时候抬起头看过去,一个瘦高的女孩儿正路过那儿。 她的头发很短,并不均匀的黄色和白色驳杂在一起,穿着校服长裤和男式的夏季校服上衣,这么一副模样却不会让人误认为男孩子,因为她下巴尖俏,鼻尖儿小巧,嘴唇也是很清透的粉。 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女孩儿转头看向了教室里。 下巴、鼻尖、嘴唇甚至可以称得上美丽的脸庞……当女孩儿看人的时候,这些留给人的印象都会瞬间消失,因为她有一双非常冷的眼睛和凌厉的眉毛,里面藏着的凶和冷足以让人忽略她所有的柔软漂亮,只记住她冷淡不驯的神态。 “盛罗你赶紧过来,看什么呢!” 女孩儿转回视线,微笑:“老师您别生气。” “你看看你的样子!我能不生气吗?你家长呢?让他们……” “老师,他们都忙,您放心,等我攒够了钱我就把头发染回来!”女孩儿说得还挺实诚。 就是差点儿把她班主任给气死。 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是老师带着盛罗进了办公室,七班里有人发出了笑声。 “野!太野了!”坐在陆序前面的宫原连连摇头,一点也没有刚刚昏昏欲睡的样子,“这要是在咱们班老师肯定现场把她头给剃了。” “剃谁的头啊?” 神出鬼没的班主任突然出现在了宫原的座位旁边,吓得他赶紧拿起课本读单词。 陆序继续看他的语法书。 太阳渐渐升高,残留的暑意悄悄翻涌在凌城这座三十八线都排不上的小城里,晨风吹得树叶刷刷作响,伴随着学生们的读书声。 还有十分钟早读结束的时候,陆序收起了英语书拿出了数学课本看昨天的错题。 宫原虚情假意的早读声回荡在他的面前。 “G-R-A-V-I-T-Y,gravity,重力,吸引力……” 盛罗顶着一头黄毛从七班的门口经过,打了个哈欠。 她算是暂时摆平了她的班主任。 回到教室,她找了本书扣在头上,没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睡了。 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一直到课间操的时候体育委员敲了敲她的桌子。 “盛罗,跑操去!” 盛罗迷迷糊糊拿掉了自己头上盖着的书,露出了被人指点了一早上的脑袋,嘴里含混着说:“不去了,就我这头毛儿,气死了一个老薛,别再气死一个老陈。” 老薛就是她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薛颖,老陈就是她们的教导主任陈学正。 体育委员想了想,觉得也对,才开学一个礼拜,她们班这个学期的操行分还不能早早见底。 “那一会儿巡查的来了你怎么办啊?” “我去五楼教工厕所躲着,你就别管了。” 挥挥手送别了爱操心的体育委员,盛罗又在桌子上眯了几分钟才懒洋洋地站了起来。 隔着窗子看了一眼楼下乌泱泱排队的同学,她活动了下脖子,从桌洞里掏出了一件秋季款的校服穿在了身上,这才走出了教室。 一下子空下来的教学楼显出了些陈旧,年纪比学生还大的木质扶手开裂了被人用胶粘起来,花岗岩台阶也都被磨得发亮,白色的栏杆和墙壁倒是很新,是今年暑假的时候重新粉刷过的,地上还有几处没清理干净的白油漆。 五楼的教工卫生间因为靠近不常用的多媒体教室平常没人去,一向被部分学生当做逃避课间操的圣地,听说经常有人在这儿发现烟头儿和酒瓶儿,在更恐怖的传说里,还有人在这看见过血。 卫生间里几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倚着洗手池站着,嘴里都叼着烟,洗手池里全是被他们抖落的烟灰。 门打开,穿着秋季款校服的少年低着头刚走进来就被人抓住了后衣领。 “小黄毛儿,让你带的钱带来了吗?” 少年回头,干黄发白的头发下面露出了又冷又凶的眼睛: “哟,打劫我啊?” 她笑着说。 课间操刚结束,上午第三节 课还没开始,盛罗跟高三几个学生在五楼教工卫生间干架被老陈逮了个正着的事儿已经传遍了整个高二。 宫原出去打听了一圈儿回来,兴冲冲地说: “听说老陈去的时候看见盛罗正把一个人的头踩进小便池里呢!” 几个听热闹的女生被他形容出来的画面恶心到了连忙退开,宫原笑嘻嘻地说: “这下盛罗又是染发又是打人,一下给了老陈双重刺激两种口味,那几个高三的是又抽烟又打架,估计都得记大过。陆序,你怎么看?” 寒假的时候一部狄仁杰断案的电视剧大火,一句“XX你怎么看”一度风靡全国,到现在已经大半年过去了,时尚潮流变了又变,他们班也就只有宫原还把这句话用得乐此不疲。 陆序不想看,陆序没理他。 拿出了要用的物理课本正要打开,陆序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 “盛罗,你怎么这么快就被放回来了?你真跟高三的干架了?揍了几个?” “那可是高三的,我哪打得过呀?正好老陈把我救了,我可是受害者,本来就是想逃个操,真倒霉。”再再再次成为全校谈资的盛罗语气轻快。 秋季校服卷起来夹在胳膊底下,一头张扬的黄色短发有些凌乱,女孩儿踩着别人的笑声和异样的眼神从七班门前经过,垂着眼,极为无害,只是指节上泛着微红。 陆序收回视线,翻开了课本。 老师在讲台上讲着电荷,教室外面有人匆匆走过,是老陈又从九班把盛罗叫走了。 盛罗的声音里透着无奈:“陈主任,我就是逃个操正巧碰上了,我们班体委能给我作证的,我真的是逃操,没有故意要打架。” 逃操好歹也是违反校纪,竟然让她说得理直气壮。 中午放学的时候,大家已经知道了上午打架事件的处理结果。 几个高三的男生都被发配回家了,看样子记大过是少不了了,还有九个月就要高考,按照一中一直以来的风格这个处分他们是要背到大学了,如果能考上的话。 至于盛罗,写检讨。 “据说要写一万字检讨,竟然连家长也不用叫。”骑着自行车去肯德基的路上,宫原语气有些奇怪,“就算她是女的她也是跟人打架了,老陈是不是收钱了?这是盛罗第几次打架了?换别人早就让老陈开除了吧?” 陆序骑着他黑色的自行车默不作声。 凌城新区成片的新门面房连玻璃门都是亮的,映着他干净的脸颊、俊秀的五官和修长的肢体。 因为他的存在,整条街的影子在那些玻璃门上都淡成了水墨。 有其他的学生路过,无论穿着哪个学校的校服,几乎都看向十字路口上等着红绿灯的少年。 “看看看,那就是陆序,凌城一中校草,比海报上的韩国明星还帅!” 陆序一直看着前面的路,他从来也不需要在意别人。 红灯熄灭,绿灯亮起,另一个路口,拎着校服外套的盛罗晃晃悠悠走过马路。 凌城以前是靠煤炭起家的,高大的老杨树下面早几十年全是国企煤场下属棉纺厂的地盘,先是棉纺厂改制,后来煤矿又封了,老街一排瓦房从做头发的到通下水的应有尽有。 盛罗走进了中间的一家小饭馆,因为屋檐低矮,连个门头都没有,只有一个牌子立在店门口,写着:“八块十块吃饱吃好。” 中午正是忙的时候,一堆人举着塑料盘子围着十几个四十厘米长的不锈钢大盘转圈夹菜,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爷子端着几个空塑料盘笑呵呵地招呼她:“西西回来啦?” “嗯,姥爷你们吃饭了吗?” “吃了,早上十点就吃了,你姥姥给你加了小灶在后头。” 把校服挂在冰箱后面,洗了手,女孩儿抽出一条围裙走到了后厨,“姥姥,我看前面粉蒸肉快吃完了,是要炒回锅肉吗?”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摆手:“你先去吃饭,我给你炖了猪蹄,哎哎,你别挤我。” 盛罗把自己姥姥从灶前挤开,接过了大炒勺,垂着眼笑着说: “我还不饿呢,先让我炒个菜活动活动呗。” 整条的猪后腿二刀肉有二斤多重,已经被人煮好之后切成了极薄的片。 盛罗点了灶上的火,用宽油润了锅,拿起一个不锈钢盆把里面的红辣椒先倒了进去,接着挑了半勺花椒粉。 香味儿被煸出来,她把肉都倒了进去,又用勺子勾了半勺豆瓣酱,勺柄在锅边一磕,一声脆响,豆瓣酱应声落进锅里把油染红了。 刚刚还在灶前执掌大权的老太太只能退居二线,去看蒸锅里的菜。 她外公路过,小声跟她说:“西西啊,回锅肉今天用大头菜炒,蒜苗和青椒都涨价了。” 盛罗点点头,抬手从一边架子上拿了一塑料盆撕好的卷心菜扣进了锅里。 滋滋啦啦,热气翻腾,硕大的铁锅被她颠了起来,锅里的淡绿素白艳红立刻成了香辣的一片。 回锅肉的香气刺激了一众食客,还在那儿夹菜的干脆不动了,都探着脑袋等着新菜。 不一会儿,一满盘的大头菜回锅肉被端了上来,好几个铁夹子立刻伸了过来。 号称“八块十块”能吃饱的小店有随时十几道炒菜让人随便吃,比起什么肉末豆角、麻婆豆腐、韭菜炒鸡蛋还是能让人吃到大片肉的菜最受欢迎,三道大肉菜轮着镇场子,粉蒸肉刚吃完几分钟这就换了回锅肉。 从人群里退开,摘了手上的手套,盛罗随手收了两个脏盘子又擦了擦桌子。 “西西,现在不忙了,你先去把猪蹄吃了,再炖就烂锅里了。” 说着话,她姥姥把装米饭的碗塞进她手里。 “好嘞。”女孩儿笑着答应了,她垂着眼睛,连一头不羁的金发都显得乖巧。 第2章 猪蹄是在小煤炉上用微火炖的,又耙又糯,从砂锅里捞出来连皮带筋颤颤巍巍。 用筷子一夹,一个蹄尖尖就掉了下来。 盛罗用葱花香菜酱油调了个料汁蘸着吃,一口猪蹄一口饭,还有一碟韭菜炒鸡蛋拼酸豆角炒肉末,这是她从前面自选菜那拿的。 凌城虽然只是大北边的一座小城,因为从前煤矿的缘故却是一座实实在在的“移民城”,老百姓喜欢吃猪肉炖粉条也喜欢吃回锅肉,她姥姥也就在这做了几十年的川菜。 韭菜炒鸡蛋是家常菜,吃的是火候,鸡蛋和韭菜都要沾足了火气才能香而不烂,酸豆角拼的是材料。 她姥姥用火候的本事不用说,按照一些食客的话,罗老太太手巧,炒个拖鞋底子都好吃。 酸豆角也是老太太买了豆角自己回来腌的,整把豆角堆在酱菜缸里腌足了一个月,酸辣爽脆,前几天还有个孕妇来花钱买了一把回去给自己开胃。 小饭馆后面的小院子里有一半地方是各种腌菜坛子,另一半有个水泥砌的水池子,里面堆了些洗菜的盆,整体却不脏乱,一棵柿子树长在向阳的院角,青色的小柿子藏在稀疏的树叶中间对着过墙风迎来送往,像是些小铃铛。 盛罗就坐在柿子树下面的桌子上吃饭,两个老人连同店里的帮工路过,看见她吃得香都笑了。 “西西,吃完了你先回家眯一会儿,以后可不能和我一块儿上货了啊!” 她姥爷走过来,从手心掏出一个咸鸭蛋放她面前。 “就着吃。” 盛罗笑嘻嘻地拿过来,说:“我在学校睡过了,今天要不是我和您一块儿去你哪搬得动那么多带鱼?” 凌城离海不远,离这几里地远的大菜场冷冻的带鱼按五十斤的大箱卖,算下来一斤才一块钱多点儿,弄回来切段炸了再用豆瓣酱炒炒,成本低卖相好,一顿就能卖三大盘十几斤,堪称他们这种小自助馆子的赚钱神器。 唯一的问题就是五十斤的冰坨子实在不好搬,他们这种进货的小散户也不好让人帮忙装车,从去年开始每次盛老爷子去买带鱼盛罗总会跟着,她力气大,手脚又轻快,一个人就能把几箱带鱼都放在自家姥爷的小三轮上。 可是去进货就得三点起床四点到市场,老爷子自己是已经习惯了,又哪舍得自己十几岁外孙女吃这个苦? 看自己姥爷还想劝自己,盛罗对着他身后说:“姥爷,又来人了,是不是上次那个弄坏了咱们风扇的?” 老人立马腿脚利索地去迎客,盛罗继续嗦她的猪蹄儿,还磕开了那个咸鸭蛋,把油晃晃的蛋黄拌了米饭。 皮糯肉嫩骨酥汤鲜,蘸料的滋味也足,盛罗吃得心满意足。 她蹲在水池边上洗碗的时候,有人走到了她身后,小心翼翼地说:“盛罗你顶着这么个头发去学校老师没骂你吧?” “你放心,老师们都长大了,知道骂人解决不了问题。” 盛罗转过头,手里多了两个小苹果,她递了一个给身边儿陪她蹲着的女孩儿。 女孩儿不好意思地摆手:“我把你头发弄成这样哪好意思吃你苹果。” “你情我愿的事儿,你想练手我想染头。”盛罗直起身子,靠着那棵柿子树站着,“你那咋样?把你留下了吗?” 女孩儿握着苹果,摇了摇头。 她不像盛罗这么白,额头上是小城里现在流行的厚刘海,显得整张脸只剩下了眼睛鼻子嘴,还有脸颊上的青春痘。 略厚的嘴唇颤了颤,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店长嫌我最笨,我妈让我去批发市场卖衣服,等我赚了钱我给你买染发膏把头发染回来,买好的。” “不用,我还挺喜欢这头黄毛的。”盛罗垂眼看着手里的苹果,“你在理发店当学徒一共花了多少钱?” “买了那个漂的药水,花了二百,还有点别的产品,我把洗发水给我妈了……我还讲了价,一开始要我一千,我总共给了六百八。盛罗,人家没要我,我妈说我是让人骗了。” 理发店说是收学徒,结果人去了一个礼拜不光没有工钱还整整齐齐买了一堆产品回来,谁看了都知道这是理发店找借口刮钱呢。 盛罗看着地上的影子没说话。 女孩儿眨眨眼,啃了一口苹果好悬没哭出来:“我妈说我都毕业一年了,还到处被人骗。” 没考上高中,她家里不愿意再给她花择校费,就让她出来找工作。 正规的工厂不要没成年的,她像个被人追赶的耗子在城里钻来钻去,最后只是一次次被拒之门外。 她对着盛罗说过很多次“等我有钱了如何如何”,却越来越没了底气。 低着头,嘴里的苹果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给我弄头发那个药水,算我的。”盛罗在裤兜里掏了掏,摸出了几张十块二十的票子,只有一张是绿莹莹的五十元大钞,被折成了个细条,也不知道放了多久,“我也不光是买了药水,你得送我服务,等我这儿长出了黑发根了你再给我漂。” “那不行,说好了你帮我练手……”说着说着,女孩儿都要哭出来了。 “你在理发店留下当学徒,给我弄头发是练手,你不是没留下吗?” “那也不行!” 听见反驳,盛罗抬眼看她。 女孩儿在她可怕的目光里闭上了嘴,眼泪卡住了。 盛罗哪儿都长得好,就是这个眉眼儿,真的是吓人。 “收钱。” “哦。” “这个钱你拿回去给你妈,就说你是把漂头发的都转卖了。” “……嗯。” 打发走了张慧慧,午休的时间也没剩多少了,盛罗洗了把脸就往学校走。 热气还是有的,好歹有了风。 说不定再过几天一早一晚就得穿外套了。 身上穿着秋季的校服,盛罗随手一揣,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张二十的票子。 她想想都知道,自己给张慧慧钱的时候让姥姥看见了,她就来贴补自己了。 把钱重新塞回去,她低着头继续走。 矿已经封了这么多年,凌城的老街却好像是被煤灰给浸透了,地砖缝儿是黑的,古力井盖的边儿也是黑的,连树干的颜色都比别的地方深,像是一切固有的都被抹上了一层灰黑的底色。 此处的阳光似乎都是从老照片里借来的。 唯有人是鲜亮的。 一抹又一抹。 路过一家美发店的时候,盛罗停住脚步转头看了一眼。 太阳透过疏落的杨树叶子照在她浅淡的金色短发上,随着微风,偶尔灿烂。 刚到学校,想继续睡觉盛罗被教导主任陈老师给叫走了。 “高方圆他家长中午的时候又来了,你给人把门牙给磕没了,两颗门牙!人家家长让你赔钱呢!” 拎着盛罗一路到了办公室,陈学正看着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学生:“盛罗啊盛罗,要不是你高一的小同学来跟我说今天高方圆让他带着钱去五楼,我至少给你一个留校察看!” 盛罗还是那一套说辞:“主任,真的就是误会,我就一个人,我一进去他们就打我……” “行了!”陈学正打断了她的话,只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姑娘。 黄头发,瘦,白,脖子细。 乍一看和高一(四)班有白化病的左一梵还真是离奇得像。 正好左一梵因为身体原因不能跑操,正好他跟高方圆约的五楼卫生间,偏偏今天刚染了头的盛罗就碰上了。 就是这么巧!想要勒索高一新生的高方圆就是磕掉了门牙。 陈学正盘算着这件事的蹊跷,压低了声音对盛罗说: “这个周六放学,我和你们班主任上你家家访,你自己想好了还有什么没交代的。” 盛罗叹气,她知道自己的目光吓人,耷拉着眉毛闷声闷气地说:“主任,我和高三的打架我图什么呀?” “盛罗你别跟我装,你去年和八中那些人在校外斗殴!” 盛罗苦笑:“主任我都解释了好多次了,我那天只是路过,是他们非说我在挑衅,冲上来就打我。” “别人都没事儿!咱们整个凌城一中就你一个,跟外校打完了跟自己学校高三的打,怎么什么事儿都摊你头上了?” “报告,老师,我来送学生会的名单。”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打断了陈学正的话。 “进来吧!” 颀长清俊的少年拿着两张表格走了进来。 少年的头发是整齐的纯黑,服帖乖顺,和盛罗一头明晃晃的金色乱毛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你看看陆序你再看看自己!盛罗,你们已经是高二了,你看看你的同学在干什么?他们都在好好学习为考大学做准备,你在做什么?啊?染发、打架,一次又一次,你说你坐在教室里不觉得难受吗?你不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吗?” 盛罗顺着老师的话看过去,垂下眼笑了笑,表情既不生气也不难过。 陆序放下表格,看见一只手轻轻动了动。 他见过这只手指节微红的样子,是刚打完架的时候。 两个人擦肩而过,是凌城一中名声最好和最差的两个学生入学一年来仅有的一次接近。 第3章 《校草突然用好人卡攻击我》 三水小草 凌城一中虽然从上一届毕业生就开始取消了“火箭班”,可学校的老师还是那些人,师资分配也跟以前区别不大,有资深老师带班、各科骨干教师围绕的高二(七)班自然好过班主任刚毕业没几年、师资分配也平平无奇的高二(九)班,对学生的各种要求和学习氛围也自然而然地天差地别,一样是课间,七班里面静悄悄只偶尔有人说话,九班就闹哄哄,几个男生拿了个纸团就当篮球一样在班里投了起来。 坐在中间的一个女孩儿原本在看书,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 “你们能不能别闹了,你们不学习别人还得学呢!” 女孩儿黑亮的头发绑成了一个马尾辫,露出了高高的发际线,白净的脸蛋像个剥了壳的鸡蛋,愤怒的眼神扫射几个男生。 一个男生笑着把纸团投了出去,嘴里敷衍:“好了好了,不打了,咱们别影响咱校花学习。” 其他几个男生都笑了。 小姑娘的脸蛋气成了红皮鸡蛋。 “你们再这样我告诉老师了!” 她越是这样男生们笑得更大声了。 有人手一抖,把纸团投歪了,“啪嚓”一声落在倒数第一排的桌子上。 笑声立刻小了。 桌子的主人拿起那个纸团,也扔了出去直接扔到了垃圾桶里。 教室里这下真的安静了下来。 本来要接球的男生拧着身子笑着说:“盛狮子你这下真是全校出名,高一那帮小孩儿都知道你了。” 被叫作“盛狮子”的盛罗眼皮都不抬:“他们知道我了能咋地?给我送钱啊?” 男生笑得更灿烂了:“要是真给你送钱你是不是得请我们这些小弟吃雪糕呀?” “晚上都穿外套了还吃雪糕呢。”盛罗觉得这些话特别没意思,“你赶紧坐下吧。” 脸皮还红着的女孩儿站在那儿看着盛罗一副又要睡觉的样子,直接将怒气都撒到了她身上:“盛罗!咱们班这个月的操行分都被你扣光了,你能不能要点脸不要再闯祸了?!” 这话可真难听。 几个男生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了。 虽然盛罗在学校里的名声不太好,可在这些男孩继承自港片老电影的价值观里,她出名了以后高二(九)班也有了排面儿,可比什么“流动红旗”、“操行分”有意思多了。 刚刚叫她“盛狮子”的男生格外生气,他文理分科之前就跟盛罗是同学了:“尹韶雪你说什么呢?你让谁要脸?” “谁不要脸谁知道!盛罗刚开学就跟人打架,还带着你们扰乱班级秩序!”尹韶雪的脸上写满了“无畏”,别人怕盛罗她不怕,她就要揭穿她的恶劣行为,不能让这些男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有本事也打我呀,怎么她能做我就不能说吗?!” “她说的对呀!”盛罗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把自己前面的男孩儿摁回到了座位上,“打架这种事确实不对,咱们也别在教室里乱扔东西。” 她看了一眼尹韶雪,生怕女孩儿会激动过头。 尹韶雪的脸一下就白了,她强忍着没有后退,只是声音小了那么一点:“盛罗,你不用威胁我!我才不怕你!你敢动我我就敢报警。” 盛罗:…… 她垂下了眼睛,坐了回去。 “盛狮子,你没事儿吧?” 盛罗沉默了下,说:“……头疼。” 晚自习的时候看见一个清瘦的男生悄悄出现在教室后门,盛罗觉得她的头更疼了。 这个男生有一头干黄的头发,穿着秋季款校服,看着比盛罗还要白,骨骼纤细,表情有些战战兢兢。 “盛、盛同学,我是高一的左一梵。” 站在他对面的盛罗面无表情。 “你找我什么事儿?” 左一梵从校服裤兜里掏出了两张五十块钱: “我是来交保护费的。” 盛罗:…… 她看了看左右的走廊,要是让老师看见这一幕,她大概也得回家了。 左一梵很郑重,他来之前是认真思考过的,高方圆他们认错了人吃了亏,打不过盛罗,找他麻烦还是很容易的,与其到时候再挨打,不如先抱了更强者的大腿。 才上高一的少年也已经有一米七以上的身高,却像一只胆小怕事寻求庇护的雏鸟。 灯光下,面对面的两个人有着相近的发色,却能让人轻易地看出不同。 靠着墙站着的盛罗笑了。 她笑着的时候垂着眼睛,温和无害到了极点,甚至有点可爱。 左一梵被自己心里浮现的“可爱”两个字吓了一跳。 其实他今天是见过盛罗打架的,甚至可以说教导主任就是被他不小心引去了五楼的。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了盛罗多厉害,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地来交保护费。 “你兜里还有什么?” 听见盛罗问自己,左一梵吓了一跳,连忙去掏自己的兜儿。 “没、没什么了……”他摸出了两块口香糖。 盛罗从他手心拿过了一块口香糖。 “好了,你走吧。” 再不走巡查的老师上来了,她可又说不清了。 左一梵傻愣愣的举着那两张票子:“保、保护费。” “我拿了。”盛罗用两根手指夹着口香糖,“跟你要什么‘保护费’的人才不会保护你,知道么?他们要收钱就要找你麻烦。以后再有人找你要钱,你就说你给我了。” 她知道左一梵听懂了,这小孩儿看着挺好欺负,其实也聪明呢。 目送高一小孩儿爬楼回教室,盛罗站在晚风簌簌的走廊里打开了口香糖的包装纸。 一转头,她看见三四米外一个瘦高地少年正看着自己。 头发很黑,脸很白,站在走廊的灯下,好看得像是一幅画。 画的还是竹子。 “口香糖,你吃么?” 那个少年低下头,走进了七班的教室。 盛罗想起自己的眼睛,自嘲地摇摇头,把口香糖扔进了自己嘴里。 晚自习结束回到家已经十点半了,盛罗轻手轻脚地开门进了家里,却看见亮着的灯下面坐着一个老太太。 “姥姥你怎么还不睡啊?赶紧睡觉去。” 头发白了大半的老太太戴着一副老花镜正眯着眼看电视,看见了盛罗回来了她连连摆手:“厨房有鸡,你赶紧吃,我先看完这一段。” 盛罗走进厨房发现灶上的锅还是热的,打开一看里面是小土豆和辣酱焖的鸡腿块儿。 过了冷河的面用纱网罩着,连肉带汤往上面一浇再撒点葱花就是辣土豆鸡拌面了。 端着面碗从厨房到了客厅,她姥姥招呼她坐在沙发上吃面。 建筑面积不到八十平的小房子还延续着老一辈熟悉的装修风格,到处都是搭着白色钩花布的枣红色木头柜子,电视机旁边的机顶盒上还单独顶了个小的。 沙发是棕色皮的,也老了,穿上了毛线织的小脚套,披着钩花布还不算,毛线钩出来的南瓜抱枕严严实实给它盖了五六个。 老太太抱着个“南瓜”,看着盛罗大口把面给吃了。 “西西,你这头发色还挺好看。” 听姥姥这么说,盛罗差点儿呛着。 她又不是没有审美,张慧慧刚给她漂完洗出来就对着不匀称的发色成了苦瓜脸,这发色怎么也说不上好看呀! “其实我也想把我头发染染。”老太太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染个比你这个颜色深点儿的,好不好?” 盛罗想了想,说:“您要真想做头发咱们别在这周围做,我就没看见有哪个阿姨发型好看的,要不就周日下午,我陪您去大卖隆那边看看。” 大卖隆是开在新区的一条商业街,凌城稀罕的新东西大多是从那儿来的。 老太太笑了:“那挺好,咱中午收了摊过去,让小冯看着店,叫上你姥爷,也给他买双鞋。” “好。”盛罗把最后一块鸡腿肉放在嘴里,又把面条底子也都扒拉光了。 “对了,姥姥,我们老师说周六中午来家访。” 老太太点点头:“那行,让他们去店里,我给他们烧个鸭子。” 老师来了,那是得好好招待。 她也不问自己外孙女都干了啥事儿能逼得老师来家访。 怎么说呢,盛罗能长成这么一副略微古怪的性子,跟她家里格外豁达不计较的两个老人是有很大关系的。 祖孙俩说完了话,各自回屋睡觉。 罗月女士刚躺回床上,另一边的盛永清就醒了。 “你把西西的闹钟关了没?可不能让她再三点起了!” “没有,我把电池拆了,她回屋就睡,应该看不着。” “嗯,那咱也早点儿睡。” 第4章 《校草突然用好人卡攻击我》 三水小草 明明两三天前还有点暑意,现在的凌城早晚气温已经降到了十五度以下,骑自行车上学已经觉得冷了。 学校里的梧桐树叶子颜色无声无息地变深了,仿佛已经知道自己马上要离开枝头。 陆序一进教室就受到了宫原的热烈欢迎,具体方式是热情的呼唤: “陆校草!昨天的物理笔记给我看看!江湖救急!” 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从一摞极为整齐的同色本子里拿出了一个,旁边也有同学探了头过来,宫原把其他人都推开: “别抢别抢,我先抄完了你们抄我的!” 陆序没理会他们,重新整理起了自己的桌子。 同样蓝色的本子,同样红色的包书纸,同样黄色的中性笔,还有白色的桌套,他的地盘被他分成了几个色块,每一块都整齐和谐,一丝不苟。 跟陆序当了这么多年的同学,宫原是很知道规矩的,陆序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有点儿强迫症,要是把他这个本子弄坏了,陆序是会把整本笔记都重新抄一遍的。 “嘿,陆序,耗子他周六过生日,让咱们中午一块儿去吃肯德基,你去吗?” “不去。” “别呀,耗子他爹要给他弄一辆死飞*,他还想瑟呢。” 早读的铃声响起,陆序开始看书,不再说话。 宫原把他的笔记换回来,悄悄转了回去。 天冷了,风也大了,之前大敞的窗子只开了一条缝透气。 陆序抚平被风吹动的书页,不经意间转头,看见一抹亮眼的黄色从后门飘过。 又是那个最近很有存在感的人,名字叫盛罗。 此时的盛罗稍微有些狼狈,今天早上床头的闹钟没响,要不是姥爷回来洗衣服她只怕能一觉睡到中午,一路飞奔踩着早读的铃声进了学校大门,差点儿被人关在外面。 头发在风里飞舞了一路,翘的七零八落,她抬手抓了两把。 从桌洞里掏了本书展开,盛罗看着非常陌生的文字有些无所适从。 开学以后她几乎天天三点起床,要么是陪姥爷买菜搬东西,要么是陪姥姥起酱菜缸子,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耳聪目明大脑清楚地上早读课了。 看看语文,嗯,纵使相逢应不识。 看看英语,OK,fine,who are you? 看看那些主要负责被她垫着睡觉的随堂教案和卷子,她抽出了一张写满了数字和符号的在上面潦草地画了几笔。 跑得浑身发热,她把校服外套脱下来,顺便把藏在衣兜里装饺子的袋子也拎了出来。 这是她的早饭,一直被她揣着,现在还是热的。 芹菜猪肉,薄皮儿大馅儿,一口下去满嘴流油。 看了一眼饺子,盛罗饿了。 “狮子,周日要不要出来玩?大卖隆那新开了个游戏厅,听说有跳舞机,跟电影里一样的。” “不去。” 盛罗看了对着卷子上的一道题看了三秒,无奈又随意地在一个答案下面画了个勾儿。 垫着塑料袋她把一个饺子填进了嘴里。 呼!香! “去玩儿呗,你把高方圆打了老多人想认识你了!让别人都看看咱们一中的新老大。” 盛罗全当男生是在胡说八道。 把饺子咽下去,她说: “一中老大是校长,再往下有老陈和学生会主席。老陈已经要去我家家访了,你们再说下去咱们以后只能隔着校门的铁栏杆打招呼了。” 男生笑出了声:“狮子你可太逗了。” “秦溪洋和盛罗你们能不能别说话了!” 女孩子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 叫秦溪洋的男生对盛罗做了个鬼脸:“我忘了,今天是咱校花值日。” 尹韶雪是班里的卫生委员,刚开学的时候薛老师就要求几个班委每天早晚自习的时候要轮流坐在讲台上维持秩序,今天正好轮到她。 秦溪洋转了回去,盛罗继续看她的数学题。 热腾腾的饺子被她放在了桌洞边上。 数学题真香啊,饺子真多啊。 啊不对,是数学题真多啊,饺子真香啊。 她姥姥虽然是个川菜厨子,包饺子还是很有凌城当地特色的,芹菜和肉都是手切的,调饺子馅儿的时候还爱放香油,扁塌塌的蒸饺里讲究的就是一个各有其味又能融成一香。 吞了吞口水,盛罗用手指隔着塑料袋摸了摸饺子,她是耐不得困也受不得饿的那种人,姥爷就说过她这体质生来就不是受委屈的。 狭小的座位空间,存在感十足的热度,勾人的香气和嘴里残留的味道都变成了小钩子抓着人的心。 低头看了一眼饺子,盛罗又看了看坐在讲台上的尹韶雪。 没想到事情就是这么巧,尹韶雪又在看她,两个人视线一碰,坐在上面的小姑娘又炸了,噔噔噔从前面大步走了过来。 走到离最后一排还差两排的地方她停住了。 “盛罗,你要是想对付我,我已经走过来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盛罗的一只手藏在下面,悄悄地把饺子往桌洞里推了推。 “你,回去,继续学习?” 上天作证,盛罗说的是实话,尹韶雪在这耽误她自个儿学习不说,还影响她惦记偷吃个饺子。 坐在盛罗前面的秦溪洋笑出了声。 尹韶雪的脸涨得通红。 真的很像生小孩儿的家里送人用的红皮鸡蛋。 盛罗垂着眼睛专心对抗饺子对自己的拉扯。 尹韶雪气冲冲地回了讲台,早读一结束她就冲出了教室。 秦溪洋站在后门看了一眼,幸灾乐祸地说:“咱们校花又去找老师告状了!” 从桌洞里把已经温凉的饺子掏出来,盛罗扔了一个进嘴里。 味道有点打折,还是好吃的。 虽然少了一点刚蒸出来时候的烫嘴油香,但是饺子皮吸了汤汁也不错。 “狮子,高方圆那样的好对付,咱们校花你打算怎么办?” 听着秦溪洋问的话,盛罗连着吃了三个饺子才抬起眼: “秦溪洋,我怎么觉得你特别喜欢欺负尹韶雪?” “哪有?!”少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眼睛都瞪大了,“我是欺负她?不是她天天找老师告状?不就是成绩好么?天天看不起人……” “那不然呢?”盛罗大口吃着蒸饺,嘴里有些含混,“人家就是成绩好。你是想人家成绩不好,还是想人家看得起你?” 秦溪洋撇了撇嘴。 尹韶雪告状这事儿盛罗是真的没放在心上,虱子多了不咬人,有打架那事儿在前面顶着,薛老师对她的接受度是很高的。 事实证明她没想错,在接受了几个来自老师的眼神飞刀之后这场饺子引起的风波就暂时过去了,薛老师仿佛对她已经无话可说,大概已经打定了主意是要在家访的时候跟她家人好好说道说道了。 又一天课间,盛罗顶着一头黄毛刚进了卫生间的隔间,就听见了一声抽泣。 就在她隔壁。 还有人在说话:“小雪你别哭了!他们现在不知道那本日记是你的。” “他们知道!他们怎么不知道!呜呜呜呜!我放在书包里的怎么那么巧就掉地上,被、被人捡到了?” 盛罗听着说话的声音有点儿耳熟,她刚刚解开裤带就听见在哭的那个女孩儿恶狠狠地说: “盛罗他们就是故意的!他们就是故意报复我!” 蹲在隔壁的盛罗:…… 尹韶雪在卫生间里哭得昏天黑地,她现在觉得天都要塌了:“完了,我全完了!我从来没让我爸妈失望过,我妈能气死,她、她本来就在吃药!” 女孩儿哭到打嗝。 “没、没那么严重!他们不知道那本日记是你的!” “他们知道!呜呜呜呜!” 盛罗解决了生理问题,默默站起来穿好裤子,默默打开卫生间的门,默默洗了洗手。 刚走回教室,她就看见秦溪洋举着一个日记本在那高声朗读: “我昨天在老师办公室和陆序擦肩而过,他的身上有一种很清爽的香气,像是覆盖了雪的松树的味道。” 读完之后,男生做了个要吐的表情:“啥味儿啊?陆序臭脚丫子都是香吧?哈哈哈哈哈!” 他们班的班长和体育委员要从他手里把日记本抢过来,秦溪洋利落地闪开了,还有他的狐朋狗友给他作掩护。 “相爱也许是寂寞的,但是暗恋总是狂欢。哈哈哈哈哈!这都写的是啥呀?!” 站在凳子上,秦溪洋双眼发亮,脸上都是窥揭穿了别人秘密的亢奋:“盛狮子你快来看!咱班里还有这种情圣呢!” 隔着两个人他把日记本送到盛罗的面前显摆。 “咱们也该拿着这个去跟老薛告状去,不能天天光让别人告咱们呀!” 谁都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盛罗好像踢了一下秦溪洋脚底的凳子,也可能是伸手去拽他把他从凳子上拽了下来。 总之,等秦溪洋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落在了地上,手里的日记本则是到了盛罗的手里。 “你拿我日记本干什么?” 女孩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本日记被她合上,妥善地收进了怀里。 沸沸扬扬的高二(九)班教室安静了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轰炸过一样。 秦溪洋懵了,他喃喃说: “盛狮子!这日记写的是暗恋七班那个陆序!” “对呀,我暗恋他。” 女孩儿回答得理直气壮。 第5章 《校草突然用好人卡攻击我》 三水小草 “对呀,我暗恋他。” 说话的人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 就像吃蒸饺要蘸酱油蒜末,吃面条要配个紫皮蒜头。 九班的后门处,陆序停住了脚步。 在他周围,同学们都在看着他,眼神饱含同情。 教室里面秦溪洋还不死心,从地上爬起来,他大声说: “盛狮子你疯了吧?你暗恋陆序,你、你暗恋他啥呀?” “你刚刚不是都说了吗?”认下了这件事的盛罗摆手让其他人都散了,嘴上敷衍他说道,“又香……又帅。” 盛罗只听见了日记本里提到了一句说什么香喷喷的,帅是她瞎蒙的。 能让尹韶雪喜欢的男生怎么地应该也不能说是长得丑。 要是真长得丑……那也得尊重别人爱吃酸笋炖臭豆腐! “又香……” “又帅……” 教室外面同学们们继续偷偷看向陆序。 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形容啊?! 陆序得多香啊? 站在陆序身边的宫原表情惊恐,仿佛陆序被盛罗闻了闻就已经丧失了什么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东西。 “是我暗恋那个谁,你们记住了吗?” 教室里,盛罗又重复了一遍,她看向那些刚刚还帮着秦溪洋的男生,在她的注视下,没人敢说话。 教室外,宫原忍不住对陆序说:“是、是不是太变态了?要、要不咱们报警吧?我现在觉得只有警察叔叔能保护你!” 陆序看了他一眼,抬脚向高二(七)班的教室走去。 快上课了。 尹韶雪从卫生间出来,小心翼翼地走回教室。 她还没做好迎接别人异样目光的准备,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好像刚出生的小羊。 教室里很安静,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陪她一起回来的好朋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说:“你看,他们都不知道是你的!” 蒙头蒙脑的女孩儿脸颊还是羞愤的粉色,她点点头,在坐回自己座位之前,她看向了盛罗。 坐在最后的盛罗一边打哈欠一边找课本。 高二(九)班的接下来的一节课是英语,穿着蓝色衬衣和黑色短裙的英语老师在讲台上一站就开始听写单词。 盛罗和白纸面面相觑,勉强写了几个读音让自己有印象的字母,听写完后对照一下,基本都缺胳膊少腿。 高二(七)班上的是语文课,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语文老师捧着课本讲林黛玉初进贾府的所见所闻。 “贾宝玉心中的林黛玉是‘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这段描写的对象就从五官转到了仪态,可见,林黛玉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不只是样貌,更多的气质……” “又香……又帅……”眼睛看着语文课本,陆序耳边却响起了刚刚听到的话。 他和那个叫盛罗的女生唯一一次接近就是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 擦肩而过。 ……她是那个时候觉得我很香么? “对呀,我暗恋他。”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顶着金色的头发,垂着眼睛,脸上带着一点很无奈又无害地笑。 她笑着说她会攒钱把头发染回来。 她笑着说她没有打人。 她笑着接过了别人手里的口香糖。 纷杂的意象里,一个清晰的样子在脑海中渐渐勾勒,有斑驳黄色头发,比别人更轻盈的下颌线和微微泛红的手指关节。 下一刻,少年回过神,各种不同的颜色渐渐消解,散入了他心中不同的色块里。 下课铃声响起,住校生们抢先一步冲向食堂,走读生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吃饭。 盛罗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双手往兜里一揣就往外走。 走过长廊,走下楼梯,穿过成排的梧桐和桦树,再路过实验楼,穿过水泥铺就的操场……走啊,走啊。 在她身后,有一条小尾巴。 尹韶雪骑着自己粉色的女士自行车晃晃悠悠躲在后面。 今天的天气很好,天上连一丝白云都没有。 亮堂堂的水泥上全是树影。 一前一后的两个人披过同一片树影、压过同一个古力井盖、被同一缕风亲吻。 尹韶雪一直看着盛罗的背影。 在教室里的时候她总在前面高高在上,看见的总是盛罗低着头睡觉或者和别人说话的样子。 这是她第一次看另一个角度的盛罗。 闻名全校的“差生”有很直的肩膀,脊背清瘦,校服垂在她身后,很好看。 站在十字路口,盛罗看看左右,拐向了一个没有人的小巷子。 有人终于鼓起勇气追上了她。 “盛罗!我……那个……本子……” 尹韶雪的脸已经彻底红透了。 她想说谢谢,又觉得自己应该说对不起。 但是无论道谢还是道歉,好像都有些没头没脑。 “秦溪洋拿的那个本子,是我的。”尹韶雪羞愧地低下了头,她说过盛罗很多坏话,说她害得班里被扣分不要脸,暗地里还说过更难听的,站在集体荣誉的角度她总是仇视她。 她嘲讽她不学无术青春虚度,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 现在,对方也有资格嘲笑她了。 因为她不要脸,喜欢一个男生,还把自己的妄想都写在了日记里。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能拿回自己的日记本,她、她可以向盛罗鞠躬道歉,也可以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给。” 盛罗一只手放在身前好像是夹住了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从兜里抽出来拉开了校服的拉链,然后她拿出了那个日记本。 她这一路上都是用手隔着兜儿拿着那个本子呢。 还挺累。 尹韶雪看看本子,又看看拿着本子的少女。 她头顶黄发,垂着眼睛,敞着校服,怎么看都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她们两个人在短短几天里发生了好几次冲突。 可就是这么个人,把她从人生中迄今为止最大的困境中解救了出来,既不需要她哀求,也不需要她低头,甚至也不用她做什么去交换。 会让她身败名裂的危局突然消失不见了。 “盛罗,我……”接过日记本死死地攥在手里,尹韶雪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回家吧。”盛罗说。 找个僻静的地方也不容易,她绕出了这么几百米,还得多走几分钟路才能回家吃饭呢。 敞着校服,她扭头往回走,把尹韶雪留在了原地。 站在“八块十块吃饱吃好”的牌子旁边,盛罗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儿。 今天是周六。 教导主任老陈和班主任老薛要来家访。 陈学正和薛颖坐在热热闹闹的小饭馆里,旁边都是来吃饭的食客。 突然香辣气冲着房顶,很快,一个头发半白的老爷子就端着一个不锈钢盆走了出来。 “哎两位老师,尝尝我们家罗大厨的拿手菜,冒烤鸭,在咱们凌城你要真说川菜做得多正宗,咱们小地方不敢说,但是好吃是真好吃,牛油、辣椒都是好东西。” 火红的辣椒油上面是葱花香菜,混合的香气像是奔腾的千军万马,穿过鼻腔在人的头脑中炸开。 薛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的领导。 她也没想到自己按照盛罗交代的地方过来竟然是这么个局面。 陈学正也没想到,他们是来家访的,又不是来吃饭的,结果来了之后刚亮出身份就被摁在这了,他露出客套的笑容,试图婉拒: “盛罗家长,这个……” “海椒面要不?我跟你讲,冒烤鸭配海椒面,香得人头顶冒汗,这个时候吃了最好的。” “那个……” “啊对,给你们盛米饭,一会儿还有个鱼香肉丝,我们罗大厨做的鱼香肉丝也好吃,西西一顿能配着吃三碗饭。” “我们……” “老师啊你们赶紧吃,这里面不光有烤鸭,还有牛百叶,放久了就不脆了。” 七十多岁的老人在你的面前忙来忙去为了张罗你多吃几口。 滋味十足的冒烤鸭还带着百叶和豆芽在你的心里杀了个七进七出。 陈学正听见自己的肚子里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哀鸣。 是举手投降的声音。 “那就谢谢盛罗家长了。” “哎呀,别客气。”盛老爷子转头进了厨房,端了两小碟海椒面,出来看见两个老师都低下头吃菜了,他笑得眯起了眼。 烤鸭是罗老太太在菜市场的烤鸭炉子里一只只提起来看选出来的,鸭皮鸭肉中间有要一层油脂好取其肥腴,皮要焦却不干,鸭肉也要嫩而不柴,这样经过了先烤后冒才能入口即化。 从盆里捞出第一块冒烤鸭,看着它那层焦色的油皮在自己的筷子尖儿颤颤巍巍,陈学正听见自己咽了下口水。 鸭肉和鸭皮被烤去了水分吸足了香辣的汤汁,一丝鸭腥气都不剩只有让人停不下来的浓香。 牛百叶就更不用说了,鲜香脆嫩,让人上瘾。 陈学正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吃掉了大半碗的米饭。 看见薛颖吃得脸上都是红油,他觉得自己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去。 “三个人收您三十块,觉得不错下次再来。” 扎着围裙的店员在他们邻桌收钱,黄头发、细脖颈,正是他们学校里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学生盛罗。 盛罗利落地把六七个塑料盘子上的塑料袋都解下来扔了,又把盘子送进脏碗篮子里。 陈学正看着她又进了厨房。 “姥姥你出去吧,茄子我炒。” “你饭还没吃呢……” “不饿,您先出去喝口水,外面炒鸡架也要吃完了,炸的鲅鱼还有吗?” 过了几分钟,才十六岁的少女手上戴着厚厚的手套端着一大铁盘的辣炒茄子快走了出来。 笑眯眯的老爷子又溜达到了两个老师身边:“老师,要不要尝尝西西做的茄子?她从小就给她姥姥帮忙,炒菜也好吃的勒。我们家西西,懂事儿,好孩子。” 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当了十几年老师的陈主任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想说的话变成了厚厚的油脂糊在了嗓子眼里。 薛颖也在看着盛罗。 她的学生干活干净利落,一看就是已经做习惯了的。 “盛罗家长,学习成绩不能强求,可是盛罗的头发颜色……” “哎呀,刚刚谁叫我?” 老人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薛颖:…… 第6章 《校草突然用好人卡攻击我》 三水小草 对于盛罗这个学生,薛颖的感觉是很复杂的。 今年二十九岁的薛颖从实习到现在带班高二,教了八年五批学生,只论破坏力,盛罗似乎还算不上是里面多么突出的,她不逃课,在教室里都很老实,也不喜欢呼朋引伴瞎胡闹,班里一些男生喜欢起哄叫她什么狮子,也没看见她和别人亲近,在教室里最大的缺点就是上课爱睡觉,注意力没放在学习上。 可是这样的盛罗也让人心生警惕。 她仿佛不惹事,可每次惹出来的都是大事。 这样的学生也是最让人头疼的。 高一的时候在校外和别的学校学生大家,一个女孩子打五个,打到对方五个人带着伤找上门。 薛颖就是那天才知道他们学校有这么一个女霸王的,一个女孩子啊,一个女孩子她愣是没吃亏!那五个男孩子人高马大五大三粗鬼哭狼嚎地在他们学校门口挤成一团,被找来对质的盛罗居然还在打哈欠? 如果说那次的事情还有些许巧合和夸大的成分,那前几天高方圆的门牙可是实实在在磕掉了! 高方圆是谁?从高一升学就是学校里出名的刺儿头,陈主任千方百计想让他滚蛋的坏头子!结果呢?对方好不容易高三了,居然就栽在了盛罗的手上。 薛颖知道的时候整个人是懵了的,她立刻去看自己的学生有没有吃亏,结果呢?盛罗她还是打哈欠。 在来家访之前薛颖特意请教了一下盛罗高一时候的班主任宋老师,宋老师对盛罗的感觉也很复杂。 她像一团午后乌云,或者一只在睡觉的野兽,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落下惊雷,什么时候会突然咬人。 就算暂时不去想她的破坏力,一个女孩子,在学校里恶名昭彰凶名远播,这绝对不是好事。 “盛罗家长,我查了一下,咱们孩子是初中的时候回凌城的,之前都在深圳上学是吧?” “是啊,孩子在深圳呆着不高兴,我们就把她领回来了,我们俩虽然赚的不多,也少不了她那口饭,以后实在不行,这家小馆子就是她的。” 头发整齐的老太太一边擦手一边回答这位年轻的老师。 跟笑呵呵的老爷子比起来,老太太严肃多了,穿着围裙戴着套袖也气势十足,真不像一个在小饭馆后厨忙活讨生活的老人。 端起冰箱上的大搪瓷缸子喝了几口水,已过耳顺之年的罗月女士说:“别的我不敢保证,盛罗真的是个好孩子,对我们老两口是不能更好了,你们就看看我们这小饭馆,烟熏火燎的,十五六岁的小孩儿,只要家里过得下去,哪有愿意这样帮着长辈忙里忙外的?”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盛罗端着韭菜烧的炸带鱼从后厨出来,送到了前面的餐台,随手又收了几份钱。 那双凶恶挑衅的眼睛一直垂着,一点都没有攻击性。 真的很像一个好孩子。 就算亲眼看见了高方圆满口血哭哭啼啼,看着此时的盛罗,薛颖也没办法把她和学校里那个“盛狮子”联系起来。 “盛罗她毕竟是个女孩子。”薛颖语气诚恳,“学校里那些淘气的学生叫她是什么盛狮子,您想想,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儿。我跟您说实话,如果盛罗是男孩子,我作为班主任,该怎么训怎么管,但是我不会特别担心,毕竟之前几次吃亏的也不是咱们孩子。可盛罗是女孩子,您在凌城呆了这么多年,您肯定也知道,咱们凌城真正的坏孩子是真的不少,万一让他们盯上了咱们孩子,不管是学校还是家长都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这几年国家一直在提对留守儿童的教育,凌城自从煤矿关闭之后就从一个人口迁入城市变成了纯人口迁出城市,大量的青壮劳动力离开了凌城南下谋生,留下了家里的老人和孩子,缺乏了父母管束的孩子在这座努力挣扎也前途未卜的城市里长大,各种问题层出不穷。 骇人听闻的恶性案件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听着薛颖的话,罗月看向了自己的外孙女。 几个常客在打趣她闯了祸引来了老师,她也很好脾气地笑。 笑得和她外公一模一样。 “我们俩老头儿老太太不瞎不聋,也知道孩子在外头给老师和学校添了麻烦,我们给两位老师道歉,你们多担待,她真的是没有坏心,是个心善又懂事的好孩子。老师你觉得一个女孩子有个凶名声不好,我倒觉得也不坏。” 罗月女士笑了下,她笑得时候也是垂着眼睛,熟悉的样子让薛颖下意识有些紧张,突然就明白盛罗更像谁了。 “她刚回凌城那几天,自己一个人来送酱坛子,就遇上有人砸我们这小馆子……要不是西西是这么个孩子,我们俩老人老人现在说不定什么样儿呢。老师啊,你们是从小读书,把读书这条道走通了聪明人,可这世上有些人,她能先护着自己,还能想着护着家人,也未必不是一条道儿。孩子的一颗心,我们老两口是受了照顾的。” 薛颖瞪大了眼睛。 听老太太的意思,盛罗是为了让他们这个小饭馆能安生度日才任由自己凶名在外的。 “这太离谱了!”离开小饭馆,她对自己的领导说,“陈主任,盛罗她还不到十六!” “十六怎么了?”陈学正低头叹了口气,“老的老,小的小,小孩儿急着想撑起家业,你也不能说人家是错。” 虽然不想承认,陈学正觉得自己是有一点被说服了的。他们觉得离奇,却未必不是一家人的生存之道。 一声长叹,中年老师说:“只有一条,咱们在学校里得看紧了盛罗,不能让她再闹出什么事儿了,我看盛罗一直坐在你们后面座位上,你给她调走,找个老实孩子和她坐一起,别再让秦溪洋那些小孩儿撺掇她。” “诶,这个是得小心一点。对了陈主任,方老师那边说的特招生,文科还是理科啊?您是打算安排进高一?”隐约知道那个学生特殊,薛颖还想给自己班争取一下。 “高三,那个小孩儿她明年就想高考。” 薛颖震惊了。 有的孩子不到十六岁想顶立门户。 有的孩子同龄人都在上小学呢她想高考?! 过了马路,陈学正摸了摸肚子,他今天是真吃撑了,一肚子的牛油味儿,回去还得多喝点儿茶水。 盛罗家长开的小饭馆离着学校这么近他竟然从来没来过,手艺真是没的说,难怪生意这么好,可惜他是孩子的老师,还是别打扰人家老人……什么时候媳妇儿不想做饭了让她多蹬两下自行车来买现成的倒是不错。 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连门头都没有的小馆子,陈学正细品刚刚老人说的话,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盛罗可是打架了!他们也走得太容易了吧?! 送走了两个老师,罗月立刻赶了自己外孙女去吃饭,之前忍着不说就想让孩子装装乖卖卖惨,哪能一直这么扛着? “西西呀,我买了点卤猪套肠,给你做个冒猪肠吃呀?” “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用辣椒炒炒,您和我姥爷吃的什么?” “他非要吃酸菜鱼面条,我还得单独买包手擀面回来做了给他吃。” 盛永清老爷子乐呵呵地路过:“西西你要是想吃我明天早上给你买鱼去……哎呀,咱们家罗大厨可真厉害,那睁眼儿瞎话一套一套的,出去打听打听大半个凌城谁敢来闯你罗大厨的馆子抢东西?你就糊弄那俩小年轻儿书呆子吧!” 看见自己老伴儿瞪自己,老爷子闭上了嘴。 盛罗在后厨房切猪肠,罗月拉着盛永清到了另一头:“咱们之前说好了,让西西依着自己的意思过,不管是谁来了都一样。有了材料才能做菜么,先把西西心里的菜给买好了。” “知道知道……”盛老爷子点了点头,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前两天来吃饭的小两口穿着一样的鞋,一双粉的一双蓝的,咱俩也一人一双呗?正好明天去买?” 罗老太太松开手,嫌弃地看着自己的老伴儿:“那我穿蓝的,你穿粉的。” 盛老爷子:…… 旁边坐着的一个食客一直静静听两位老人说话,终于忍不住笑了:“大娘,您还想让大爷穿粉鞋?” 小饭馆里顿时欢乐起来。 “咱大爷长得喜庆,穿红得也好看!” “大爷你有了新鞋明天做回锅肉多放点肉片呗?” “大娘,刚刚那个冒烤鸭可真馋着我了,您什么时候有空卖我份?” 前面热热闹闹,盛罗在厨房里把切好的大肠和辣椒都过了遍水。 灶火开到最大呼呼作响,热油锅里下了葱姜辣椒出香气,再放了酱油蚝油,大肠和青椒下锅炒到青椒的边儿微微有点焦香。 最后出锅再撒点蒜末,这是之前一个从山东回来的大叔教得做法,做出来的菜没有怪味儿还清爽。 外面的食客竖起了鼻子闻香味儿,忍不住说:“要不您卖我冒烤鸭的时候再搭一份儿您外孙女儿做的炒大肠?” “我看你们这些小孩儿是看见啥都想吃!” 食客笑着说:“辣炒大肠配馒头,那任谁不得翻跟头?” 坐在柿子树底下,盛罗一口大肠配青椒,再啃一口馒头,脸上跟着饭馆里的吵吵嚷嚷一起笑,抬头看看天,天色可真好。 第7章 虽然凌城的人日渐稀少,周末的大卖隆商业街还是很热闹的,刚建成没几年的店铺挤在窄窄的步行街的两旁,有哈尔滨和宁波来的皮草、山东来的小家电和日韩的外贸尾单,“广州特卖”“上海特卖”的喇叭声响个不停,路过一个道口能看见有在卖铁板鱿鱼的小摊,罗老太太憋着气拽着自己的外孙女走出去十好几米才说:“这家油不行,你要是想吃咱自己回去做。” 她外孙女笑着说:“那我下次和我姥爷去搬带鱼的时候再弄点鱿鱼。” “让你姥爷自己去弄。”老太太可不能让自己的孙女用话绕进去,“老师都说了你上课总是睡觉,你起那么早个儿都不长了。” 身高已经超过165的盛罗低着眼睛笑,踢开了路上的小石子。 盛老爷子想买双运动鞋,罗老太太先拉着盛罗在卖老棉鞋的店里遛了他两圈儿才直奔了一家运动鞋的店。 到底没有像之前说的那样真给他买双粉的,灰色为主蓝色花纹的运动鞋朴素大气,老爷子一穿上就觉得好,新剃干净的下巴都提起来了。 罗老太太也在一老一小的撺掇下买了一双运动鞋,倒真是蓝的,上面还有两片白色的小雪花图案,嘴上说这个色看着太年轻了,偏偏走两步就要低头看看,也不说不要。 盛罗的鞋倒是不用买,赶在开学之前罗老太太刚托人从沈城买了双名牌运动鞋回来给她,正经花了好几百,当时两个老人趁着外孙女不在看了好一阵儿,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一双脚上踩的鞋就能卖好几百。 不过给外孙女买东西,他们俩老人一向很舍得。 穿着两双加起来一百五的运动鞋走出鞋店,一直在饭馆里忙碌许久没晒过太阳的两位老人都眯了眯眼。 “我和西西去弄头发,你也去拾掇拾掇?” “我不去,这边弄个头多贵啊,我去咱家门口找老李剃个头五块钱还刮脸。” 路上遇到一个小水洼,两个正说话的老人不约而同往两边绕出了五米远。 抬脚就迈了过去的盛罗看看自己姥姥,再看看自己姥爷,隐约觉得自己才是带着小孩子出来逛街的大人。 最后他们一家三口还是一起去了理发店,老太太花了二百八把自己的头发染了个棕色,又悄悄问自己外孙的这头黄毛能不能改个色,理发店的小姑娘搓了一把那乱糟糟的金毛,摇摇头说: “奶奶,我挺想赚您这个钱,但是她这头□□的太厉害了,唉,给她整头这人吧……肯定是批发了便宜药水就可着劲儿使,这头发都让药水给泡烂了,要是再染个色,我真怕风一吹头发都掉光了,我可以给她修修发型让她好看点,等她头发再养养,过年的时候您再带着她来找我。” 这话说的还挺实在,老太太点点头,又问自己外孙女:“西西,那你把头发剪剪?” 盛罗没意见。 张慧慧的手艺是挺吓人的,她这几天风一吹都觉得自己头顶的头发要飘下去。 祖孙两个一个染一个剪,坐在门口的盛老爷子也没闲着,迅速开展自己的传统业务唠嗑,旁边招揽客人的小伙子、一样在等人的时髦年轻人,他跟谁都能唠起来,唠完了他还跟人分享。 “罗月同志啊,这个小姑娘去过成都!人家是在成都学的手艺!” “西西啊,这个小姑娘喜欢吃川菜!” 他还帮忙两头沟通信息: “我家外孙女厉害着呢,做菜一学就会,算账也快,管着我们老两口!” 语气里全是骄傲。 天气好,干干净净的玻璃窗外是亮堂堂的光。 盛罗看着面前镜子的角落里映出有说有笑的老人,脸上也是轻松的笑。 给她剪头发的年轻姑娘手脚利落,轻声问她:“要不要顺便给你把眉毛修了?” 笑容收敛,盛罗缓缓摇头:“谢谢,不用。” 离开美发店的时候她拿了一摞人家店里的宣传单。 盛老爷子笑眯眯:“咱们家西西就是热心肠,好孩子。” 罗老太太点头:“还聪明。” 盛罗差点在平地摔一跤。 回过头,她对着自己的外公外婆也只能无奈地笑。 “咱家门口的那家店不太好。” 她晃了晃手里的宣传单。 让别人有新的选择也不错。 路过橱窗,罗老太太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非常满意:“我也觉得这家小姑娘挺好,咱们西西这个头也好看,利索。” 执掌厨房大权的罗大厨高兴了,决定回去收拾个鸡来庆祝下她们祖孙俩的新发型。 “西西,咱们是做小鸡炖蘑菇还是做辣炒鸡丁?” 盛罗停下来想了想。 “中午也吃了不少肉,咱们做个怪味鸡丝,多吃点儿青菜吧。” 她自己是无所谓,两个老人的年纪在这儿,吃的太油腻了还得防三高。 “也行。”老太太点点头,“我现炸点儿花生米和鸡胸脯子一块儿拌,那咱们赶紧回去吃饭了。” 她家小饭馆虽然卖得菜都不贵,配料却是用心的,辣椒油花椒油都是老太太自己炸的,配了香料和花生碎在里面,格外地香,和火候刚好的鸡肉拌在一起一定好吃。 盛老爷子叮嘱:“罗大厨啊,咱们多放点儿鸡皮在里头。” 酸辣香麻咸甜鲜的汁儿裹在脆脆的鸡皮上,想想就得劲。 老太太拽着自己外孙女:“我问西西呢,你在这儿还支使上了?” 老爷子跟在后面嘟嘟囔囔:“我会去给你买鸡,现杀只小公鸡回来还不行么?” 盛罗快步走在自己姥姥身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脸上的笑怎么也下不去。 临街的肯德基,宫原的手在陆序的面前晃了晃:“校草你干嘛呢?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光看着窗外发呆?” 回过神,陆序发现自己已经把手里的练习册竖起来挡住了宫原看向窗外的视线。 他放下书,继续看练习册上的题。 宫原看着他:“陆校草,你这几天不太对劲儿?是不是那个盛狮子吓着你了?要我说咱们还是报警吧……” 在宫原的心里盛罗就是个一言不合就伤人的危险分子,如果她真的对陆序发了狂,也只有警察叔叔能够捍卫他们校草年轻的□□了。 “原子、校草,你俩说啥呢?要不要再点个全家桶?你们想吃啥就点,咱们今天随便吃!”绰号叫“耗子”的李子豪举着一杯可乐走了过来。 今天是他生日,他那个在外地经商的老爸不光给了他好几张红票子,还从外地给他弄了辆死飞车,他现在膨胀得能上天。 陆序没说话,宫原可看不上他的样子,不客气地说:“我不爱吃全家桶,奥尔良鸡腿堡再给我们一人来几个?” 有他带头,立刻有人说:“我要吃墨西哥鸡肉卷!” “我要上校鸡块!” 刚刚膨胀起来的少年被人拉着去前面点餐掏钱,掏票子的时候心里疼得一哆嗦。 耳边终于清静下来,陆序再次看向窗外。 少女和老人都已经走了。 狮子? 他回想自己刚刚看见的笑。 “真的很像猫科动物。” 有柔软的金色毛发,柔软矫健的身体,猎食者的眼睛和过于温和的嘴唇弧度。 不像狮子,像他曾经见过的金色挪威森林猫。 一口气拿了四个奥尔良鸡腿堡回来,宫原坐在陆序对面递给他一个,说:“陆校草,你是不是也要过生日了?” 陆序没接,他对于高热量的油炸食物一向是浅尝辄止。 宫原也不在意,自己打开包装就开始啃。 “耗子这也太瑟了,我记得你以前过生日你家里都直接把同学拉去大酒店……” “那是以前。”陆序看着练习册,表情冷淡,“现在我生日都是自己过。” 他的生日是周一,也就是明天。 和过去的三年一样,不会有人给他过生日。 …… “盛狮子你知道吧,就高二(九)班那个染头还打架的,她居然喜欢校草!就在他们班里直接说的!卧槽太猛了!” 凌城一中的教学区有四栋楼,其中高一和高二都在主教学楼“彰文楼”上。 六层楼下面三层归高二,上面三层归高一。 一个周末,足够让这个劲爆的消息整栋彰文楼。 穿着校服的学生们在走廊里穿梭,路过高二(九)班后门都会下意识行注目礼。 秦溪洋烦躁地用脚关上了教室的后门。 “盛狮子,现在全校都知道你喜欢那个陆序了,好好一个学校老大你不当,当个傻逼娘们儿!” 一个周末都挺开心的盛罗头也不抬,别人说她两句也不耽误她吃也不耽误她喝,她干嘛计较? “盛”甩着长马尾辫子的尹韶雪大步走过来,盛罗抬头看她,她也不知道怎么,声音就小了下来,“盛罗,你早饭吃了吗?” 盛罗:…… “吃了,鸡汤面。” 鸡胸脯鸡腿鸡皮昨天做了怪味鸡丝,鸡架继续炖汤,早上一把葱花一把黄瓜丝一个荷包蛋,再把汤往过水面上一浇,又香又清爽。 “哦。” 尹韶雪从裤兜里拿出了一个小铁盒。 “你吃了也能饿,哪有人不饿的,你饿了就吃这个吧,反正咱们都是同班同学你饿了我也不能不管你好了我说完了我会去了你好好上课!” 话越说越快。 声音越说越小。 装着巧克力的小铁盒直接被扔在了桌上,小姑娘转头就跑。 盛罗:…… 秦溪洋也震惊了:“盛狮子,她心虚成这样,这是给你下毒了?” 盛罗:……更不想说话了。 尹韶雪觉得自己还了一点盛罗的人情,心里稍微好受了点。 就是尴尬得无地自容。 “还好还好。”她安慰自己,“反正我不回头就看不见她。” 下午班会,班主任重新安排了一些同学的座位。 尹韶雪后调了三排,换了个新同桌。 是盛罗。 红皮鸡蛋,啊不,凌城一中校花尹韶雪恨不能当场表演一个隐身术消失在这个让她绝望的世界。 第8章 突然从班里的最后一排直接飞升到了中前部的黄金位置,处于老师们的严密监视之下,盛罗也很懵。 更别说她还被附赠了一个白白嫩嫩的鸡蛋当同桌。 班主任看出了两个女孩儿的困惑:“盛罗,我希望你能从尹韶雪的身上学习一点这个年纪的学生应该有的责任心,尹韶雪,老师希望你呢……继续努力。” 所有人都看见他们敬爱的班主任憋了足足三秒钟也没说出来希望尹韶雪能送盛罗的身上学到了什么只能硬生生转移话题。 尹韶雪低着头,连脖子都成了红的。 开完了班会就开始搬东西,看着教室里挤成一团,盛罗搬着自己的桌子从后门出去绕到了教室前面。 尹韶雪站在一边等着拖自己的桌子往后走,垂头丧气。 “小雪,你还好吧?”一个梳着小揪揪戴着眼镜的女孩儿小心问她。 尹韶雪不想说话。 教室的中部堵成一团,有的桌子往前有的桌子往后,混乱里,尹韶雪的桌子被人撞了一下,桌子上的几本书哗啦啦掉在了地上。 人总是会在最尴尬的时候遇到更窘迫的事,看着桌缝间的书,尹韶雪有点想哭。 “你是要去第几排”闷头退自己书桌的男生突然推不动了,听见问话他抬起头,看见了锋利的眉目。 是盛罗。 “往、往前去第三排。” “往前的先等一下。”盛罗单手摁着那个书桌,又把另一个书桌一把拖到了另一边。 “后面的同学帮个忙把桌子往后退一下,让第五排往后的同学先过去,前四排的同学让一下路。” 盛罗面对这种局面可真是得心应手,她家小饭馆高峰期的时候经常有人拿菜堵在一起。 不到一分钟,后排的桌子就纷纷离开了中间位置,空出的地方足够前排的桌子活动了,盛罗弯下腰捡起几本书随手放在了尹韶雪的桌子上。 看自己的新同桌没精打采,她直接把对方的书桌送到了应该去的位置上。 “谢谢。” 眼睁睁看着盛罗拖走自己的桌子,尹韶雪竟然有一种“放弃吧反正这个星球已经完蛋了”的从容。 班会之后就是连着三节晚自习。 虽然换了地方,这位于第四排正中的黄金学习区也没有风水好到让盛罗立刻看啥都会,她拿出一本九成新的练习册随便看了几眼就开始随意填满上面的空格。 尹韶雪努力让自己别去看她,可是眼神总是忍不住往自己的左边飘。 左边有一只盛罗。 一开始是拿着笔坐着。 过了一会儿是拿着书坐着。 再过了一会儿是趴在了书上。 然后…… “哎!你别睡啊!巡查老师看见了会扣分的!” 盛罗抬梗起脖子揉了揉脸。 尹韶雪突然有点想笑,跟盛罗说话好像也没她想象中的那么难。 第二节晚自习要开始的时候,尹韶雪鼓起勇气说: “明天早上数学老师要收练习册,你把27到34页做完。” “嗯。”盛罗点点头,拿出了数学练习册。 好像……有点乖? 尹韶雪被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吓到了。 盛罗晚上回到家,她姥姥给她弄了一盘油炸小馒头,还配了辣酱和炼乳两种口味。 她端着小馒头坐在了茶几旁边。 老太太喜欢看的电视剧最近剧情很精彩,有点上瘾的老太太又一直看到了外孙女回来还不肯去睡觉。 盛罗陪着她一起看了会儿电视,吃个辣的吃个甜的,一会儿就吃了七八个小馒头。 “西西,你今天去学校咋样啊?”看见坏人死了,老太太长出一口气开始关心自己家孩子。 “挺好。”盛罗笑着说,“老师把我往前调了,还多了个同桌,学习好,人也细心,还告诉我明天老师要查什么。” “哎哟,那是挺好,西西你可别忘了好好谢人家。” 回到卧室,盛罗坐了一会儿,听见姥姥那边安静了,她拿起闹钟对着窗外的光看了一眼。 果然,又没走字儿。 叹了口气,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截五号电池给闹钟装上,又大差不差地调了个时间。 脱衣服,躺好,睡觉,明早起来帮姥爷搬鱼喽! 相似的黑暗中,少年坐在窗前。 今天是他的十六岁生日。 和过去几年一样,并没有人为他庆祝。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有人快步穿过走廊。 “小序,你睡了么?我家里老人身体不太好,我先回去一趟,明天早上你能自己吃早饭吗?” “我可以,你走吧。” 门外站着的父母请来照顾他的保姆,最近几个月她每三五天就要回家一次,一去两三天都不回来,说是家里的老人病了,可是照样心安理得地拿着全额的工资。 因为笃定了陆序不被人关心,她越来越有恃无恐。 听到大门处传来关门的声音。 陆序站起来,打开了房间的灯。 灯罩是白的,地板是黑的,床架是白的,床品是黑的,黑底白线,他的卧室里几乎只有这两个颜色,连挂在墙上的画都是线条英朗的素描稿。 明明是个活色生香的少年,站在自己的房间里仿佛误入了褪色的世界。 少年从柜子的夹缝里取出了一个木质的画板,上面用胶带贴着一幅画。 是水彩。 是个颜色缤纷的蛋糕。 上面写着“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 放回画板,重新关上灯,他躺在床上准备睡过去。 墙上的表针一秒一秒地往前走。 窗外的风吹动着叶子。 秒针突然卡了一下。 被吹动的叶子有一个瞬间停滞在了半空。 楼下他自行车上装饰用的指南针突然旋转了一圈又恢复正常。 这一切同时发生,伴随着他手机屏幕的亮起。 “十六岁生日那天的陆序你好,我是十二年后的你,为了证明我说的是真的而不是一个恶作剧,明天早上我们的父亲会让他的秘书通知你要把你之前的画材全部送给你堂弟陆庭,作为补偿会在国庆的时候把你接回沈城。如果证明我说的都是对的,我希望十六岁的你能保护一个叫盛罗的女孩儿,她会在2011年的8月14日为了救你双目失明。保护她,也远离她,一切都是错误和不该发生的,包括那场暗恋……” 另一个时空里,戴着眼镜的男人看着面前黑掉的屏幕,突然笑了。 “传输中断。” 他旁边还站了一个男人,瘦瘦高高,穿着一件不知道几天没换的蓝色衬衣,死死地盯着屏幕,他表情冷淡: “又失败了你为什么还高兴?” “未必是失败。”戴着眼镜的男人站起身,“传输中断更意味着成功,说明我们确实把一段信息通过媒介传送到了十二年前,由此产生了一个新的时空。” 戴眼镜的男人很高大,机房闷热,他上半身只穿了一件背心,露出了结实的手臂。 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他说: “我们该怎么给这个时空起名字呢?暗恋怎么样?这个被认为干预而衍生出的新的时空,就叫暗恋时空。” 蓝衬衣的男人不在乎他的起名,他惊讶地站在原地:“你说你成功了?” “对,成功了,就是不知道你这封信传了多少过去,但是,哪怕只有一个比特的信息,我们也已经改变了那个世界。” “你是说,在那个时空盛罗不会再失明?” “是改变,不是设定,一个和我们这个世界产生了偏差的世界会怎么走不是站在另一条时间线上的我们能够决定的,对了你要不要多给我点钱?要是给我五个亿和二十年,说不定我能把你和盛罗的故事搞成视频直播给十六岁的你看看。” 蓝衬衣男人,或者说,我们可以叫他二十八岁的陆序,他看着面前这个落魄又不着调的“科学家”,几秒钟后他又把视线转回到了那台电脑上。 “我们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也不是那个时空了。” 男人放下咖啡杯,面无表情地说:“陆先生,就算产生无数个新的时空,此时此刻的这个你还是和盛罗离婚了。” 因为收了对方五百万,所以男人仅剩的情商还在发挥作用,没有说面前的陆序失魂落魄,像条死狗。 十六岁的少年没有睡着,看着发光的手机,他随手拿了起来。 他已经不会再幻想这是父亲发给自己的消息了。 也许是哪个同学突然想起了他,又或者是…… 看着未知发件人的消息,他皱起了眉头。 十二年后的自己。 早上的教室里,盛罗趴在桌子上不想动。 和姥姥的闹钟攻防战她又输了。 没想到姥姥不仅给她的闹钟卸了电池,还弄坏了闹钟的喇叭,可怜的小红花闹钟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盛罗!下节语文课老师检查背诵。” 她那个漂漂亮亮去壳鸡蛋的同桌又来催她学习了。 盛罗从桌洞里掏出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塑料袋。 里面装着姥姥早上给她炸的虾片。 “给!” 尹韶雪犹豫地看着虾片,突然听见外面说: “盛罗,有人找你!” “哦。”盛罗拎着自己那包虾片站了起来。 “盛罗,我能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不用被人害怕,我还能让你有更好的未来。钱、名声,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唯一的条件是,你不能再暗恋我。” 看着面前一本正经叭叭说话的帅气同学,盛罗差点儿叼不住嘴里的虾片儿。 啥呀这是?! “您哪位?” 她把虾片袋子递了过去。 “吃了吗?” 人不能太饿,饿过头了脑子就坏了。 臭名昭著的“恶霸”少女盛狮子心有戚戚。 陆序看了一眼虾片:“比起关心我,你更应该关心自己,暗恋我是没有意义的。” 盛罗:…… “太惨了。”九班教室里悄悄看热闹的同学们在心里同情被拒绝的女孩儿。 以及即将被暴打的校草。 “哦。”盛罗收回了虾片。 她放弃了对这位同学的治疗。 第9章 偷偷到来的秋天在无声装裱着人间。 叶子变得浓绿,风变得喧嚣,天空变得蔚蓝。 人们的心在渐冷的风里鼓噪,都带着一种夏日过后的凄凉。 长相过分俊美的少年表情认真,他认真地让别人不要喜欢自己,心中有甚至有点悲壮。 因为他的脸、他的家世、或者别的什么,他对于别人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喜爱”是习以为常的,年幼的时候他甚至会为了别人竟然不喜欢自己而惊惶,现在,他对于投到自己身上的带有温度的视线都是无视的。 可是盛罗的喜欢,不一样。 当今天早上父亲的秘书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看见了别人的命运。 面前的女孩儿桀骜凶狠,他还是能回想起自己坐在肯德基里看见的笑容和明亮的眼睛。 这些东西会因为“喜欢他”而消失,将信将疑的昨夜,终于确认的早上,陆序都感觉到有冷冰冰的水落在自己的心头上。 像是秋天最初的露水。 “你别喜欢我。”他重复了一遍,“真的不值得。” “咔嚓。”盛罗咬断了一块儿虾片,选择了一种尽量不刺激别人病情的语气,“哦,还有事吗?” 她抬起眼睛,看见这位同学的身后站着一个圆头圆脑的少年,紧张得像是一只看见猫的耗子。 盛狮子在看我! 被可怕的目光扫到,宫原缩了缩脖子,鼓起勇气抱住了陆序的手臂: “哥哥哥哥!咱走吧!马、马上上课了、老、老师叫你!” 人一紧张就开始胡说八道。 陆序还是在看着盛罗。 察觉到他的视线,盛罗回看他。 宫原使出吃奶的劲儿,半拖着陆序往回走。 挑了挑眉头,盛罗叼着虾片儿回了教室。 教室里同学们用惊讶地眼神看向她。 被当众拒绝!盛罗你居然没有打掉他一口牙? 一些聪明的同学们眼神忽然转为伤感。 他们懂了。 她果然很爱他。 是真爱! 喜欢偷偷看言情小说的学习委员低下头,多么美好的暗恋!她无怨无悔地喜欢他!不管被怎么拒绝都舍不得伤害他!学习委员开始难过了。 回到座位上,盛罗看见自己的同桌整个人几乎缩进了桌洞里。 “你咋了?胃不舒服?” 尹韶雪:…… 英语老师穿着长裙提着小音箱走进教室。 盛罗正了正身子把虾片收了起来。 百无聊赖地看着课本,听着老师说什么句式语法,盛罗看见自己的面前突然多了一个纸条。 “对不起,今天又给你添麻烦了。” 她扭头看了一眼,自己旁边坐着的小姑娘又变成了一个红皮鸡蛋。 看看鸡蛋,再看看纸条,她恍然大悟。 原来刚刚那个人就是她喜欢的那个啥,香?香香? 盛罗有点后悔自己刚刚没闻一下,能香到让人写进日记本里的男生他还真没见过。 “别担心,有我比着,他肯定觉得你特好。” 被送回来的纸条上龙飞凤舞写了这几个大字,让尹韶雪眼前一黑。 她不是那个意思! 救命!明明两个人说的都是中国话为什么感觉她在火星盛罗在水星? “I did my best''意思是我尽力了,在这里用did是什么意思呢?是,我已经尽我所能。” 老师在讲台上讲拓展语法。 讲得尹韶雪想哭。 隔壁的高二(七)在上数学课。 给他们上数学课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看起来有些早衰的男老师,因为烟抽得厉害,不光手指和牙齿,连脸似乎都被烟焦油给熏黄了。 “你们先把这两道题做完,我再给你们讲。” 看着他摸着裤子口袋走出教室,同学们都知道他是烟瘾犯了。 “陆校草,你可别闹了,刚刚吓死我了!”宫原回头看着陆序,“你就不怕那个盛狮子打你呀?” 陆序低着头看着课本。 宫原以为他不会跟自己说什么,正打算转回去,突然听见陆序说: “我怎么能让她不喜欢我呢?” “哥!陆哥,我叫你哥了还不行?你别去招惹那个狮子了行不行?她是能揍人的!高方圆都让她揍掉牙了!” 陆序没说话。 看着他的样子,宫原绝望得想哭。 以后他得带个麻袋上学,说不定哪天他就得在梧桐树下面、车棚里头、国旗杆子下面把他们的校草给捡回来。 终于下课了,尹韶雪转头,又被盛罗的虾片盖住了脸。 “给。” 她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过来。 “你喜欢吃什么?我也请你吧?就、就当赔礼!我……要不我去跟陆序说明白……” “没事儿没事儿。”盛罗不把这点儿小事儿放在心上,“他又没干啥,真要干啥,我也不怕。” 摆摆手,盛罗让自己的鸡蛋同桌安心。 “是我不对。”尹韶雪说,如果不是她不要脸去喜欢一个男同学,也不会有这么一连串儿的事出现,更不会牵扯到盛罗。 “你有啥不对的呀?”盛罗垂着眼睛笑,“喜欢一个人嘛,还是暗恋的,有啥错?” “可是,可是……” 盛罗说:“不想让妈妈失望,也不是错。” 尹韶雪僵住了。 她的记忆回笼,让她回到了她十几年人生中最绝望的瞬间。 在女厕所的隔间里,她对自己的好朋友哭诉自己心里最强烈的惧怕: “完了,我全完了!我从来没让我爸妈失望过,我妈能气死,她、她本来就在吃药!” 尴尬与窘迫,恐惧与后悔,那些缠绕她的东西都被盛罗知道了?所以盛罗才说那本日记是她的?盛罗是故意的?! “你、你听见了?”她问面前的女孩儿。 女孩儿还是笑,把虾片咬得咔嚓响。 尹韶雪的眼前突然模糊,接着又变回清晰。 眼泪落了下去。 “盛罗!”她大叫盛罗的名字。 “啊?”在学校里恶名昭彰的女孩儿看向她。 “你!你好好学习!下节课做笔记!”说着,尹韶雪抓起一把虾片恶狠狠地吃了下去。 红皮鸡蛋好像突然变得很凶猛,盛罗着实被吓了一跳。 …… 午休时间,盛罗和往常一样回姥姥家的小饭馆。 饭馆里二十张小桌子和往常一样坐得满满当当,几个老食客一看见盛罗就跟她打招呼: “西西回来啦?西西你这新发型挺好啊!” 盛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低着头走进了后厨。 厨房灶上火力全开,罗老太太正要把一盆挂了浆的鸡丁倒进锅里。 “别来看我了,你早上走那么急哪能不饿,我给你做了肉饼蒸蛋,你赶紧吃,一会儿凉了。” 盛罗假装听不见,从自己姥姥的手里把炒勺接了过来。 “宫保鸡丁?”她随手用勺子挑了酱油淋进锅里。 再次被迫让位的老太太“嗯”了一声,把装了黄瓜丁的不锈钢盆摆在了让盛罗更好拿的地方。 葱、姜、蒜、黄瓜、胡萝卜…… 宫保鸡丁好吃的标准其实很高,因为它是一道很讲究味道的菜。 入口时候要先酸后甜,回味又要是咸香的,这被称作“荔枝味”。 此外还要有“糊辣味”,就是要在油锅里把辣椒炸的微糊,让这种味道刺激人的舌头。 盛罗做菜的样子是学的她姥姥,腰板直,动作准,手疾眼快,锅边烧热,一挑白醋下锅,让人口齿生津的酸香气就弥散开来。 外面吃饭的食客有人抬起头狠狠嗅了嗅: “这年轻人做菜就是不一样,火力足,香气浓。” 盛老爷子在一边收拾桌子,忍不住笑了:“一样的料,西西可是我们家罗大厨手把手教出来的,咋你还能闻出个不一样?” “那是肯定不一样。”鞋子上沾满泥的食客一看就是在旁边工厂做活的,因为生活困顿言行间带着一股洗不去的泥土气,说起吃来却神采飞扬,“你们家大厨做菜啊是工整,你们家孩子做菜呢,是生猛,不然为啥我们都更爱吃她炒的菜呢?就那个菜进了嘴里吧,就觉得火候儿足,有劲儿。” 这都啥呀? 吃个菜还有劲儿了。 盛老爷子哈哈笑了两声,一抬头看见有个瘦高条儿的年轻人穿着和西西一样的同款校服站在自己面前。 “您好,请问盛罗是在这儿吗?” “啊,是啊。” 这个小后生长得可真俊啊! 盛罗在锅里倒上炒过的花生米正要把宫保鸡丁起锅,就看见自己姥爷乐呵呵地走进了厨房。 “西西!你这同学找你!” “盛罗,不好意思,我考虑了一下还是要跟你说清楚。” 陆序停顿了一下,对身旁的老人说:“对不起爷爷,能让我们单独说话吗?” “好嘞好嘞!”盛老爷子挪着腿往外走,脑袋还留在原地不想动,被他老伴儿一把推了出去。 “西西同学来找她,你看什么?” “西西的同学来找她,多稀罕那!”他对着罗老太太龇牙咧嘴。 老太太回赠他一个脑瓜崩儿:“上菜去!” 宫保鸡丁被姥姥端走了,盛罗把锅擦干净,打算再做个辣炒土豆片。 “盛罗,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盛罗觉得这个被鸡蛋校花喜欢的香香公子也挺有意思,还挺爱较劲。 “长得好看,又香……”满屋都是饭香味儿,盛罗有点遗憾自己闻不到这个校草有多香。 陆序深吸了一口气:“基于外表的喜爱是非常肤浅的,我认为你可能是因为在学校里的朋友太少了,才会产生了一些错觉。如果你愿意跟我合作,我不仅会提升你的学习成绩,还会让很多人喜欢你,作为交换,你不能再喜欢我。” 盛罗从口袋里摸出一片虾片。 “你叫啥来着?” 第10章 被人叫作“盛狮子”的女孩儿单手拿着一看就很重的大铁锅,嘴里嚼着虾片,表情懒散。 手上的动作却利落至极,一反手就把一勺辣椒酱倒进了热油里。 陆序深吸了一口气,差点儿被辣椒炒出的气味儿呛到。 “我叫陆序。” “哦,陆序,那要不这样,我呢,争取过几天就不喜欢你了,你呀,也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盛罗把五斤土豆片也倒进了锅里,“咱们这个年纪喜欢人都是一阵儿一阵儿的,过几天我看见个比你帅的就没事儿了。” 不会的。 看着被油烟笼罩的少女,陆序在心里打反驳她。 你不会找到比我更帅的,你不会不喜欢我,直到一年后你还会为了救我而失明。 看着在灶前的盛罗,刚十六岁第一天的少年突然被巨大的悲哀捕获了。 数年来他再次感受到了一种名为责任感的东西。 他有责任让盛罗有更好的人生,然后放弃自己。 “你们家怎么吃出头发来了?” 前面突然有人吵吵嚷嚷,陆序转身,就看见几个发型特别扎眼的年轻人围着一张餐桌在叫嚣。 “都看看啊!这小饭馆还能吃出头发来!” 当中一个人一头黑色短发,唯独斜飞到下巴的刘海是彩色的的,举着一根头发恨不能让全世界都看见。 那位总是笑眯眯的老爷爷迎了上去说:“哎呀?这啥头发呀?我看看?” “看什么看!你们这饭店不干净!赔钱!我们四个人,赔四百块钱!” 旁边簇拥的的红色鸡毛掸子、土黄色纹理烫和棕色烫卷儿连声附和,其中红色鸡毛掸子为了表示震慑,直接把面前的小塑料盘子砸到了地上。 “黑店!赔钱!” 陆序皱了皱眉头,他看得出来这几个人是故意来找茬的。 “当啷”菜铲在炒勺里磕了一下,辣炒土豆片出锅了。 女孩儿端着一大盘炒土豆片绕过与她们这个小店格格不入的俊美少年走到了前面。 土黄色纹理烫看了看自己的同伴,直接冲向了女孩儿。 “危险!” 陆序知道他们是要伤害盛罗。 要冲出去的少年被人拎住了后衣领。 “没事儿。” 罗老太太用颠勺半辈子的手牢牢地制住了好心的少年人。 另一边冲向盛罗的土黄色纹理烫已经惊天动地摔倒在了地上。 盛罗用脚抽过来一把凳子绊倒了他,自己的上半身却依然很稳。 女孩儿垂着眼看着趴在地上的年轻男人:“您这是要打我么?” 她的活儿还没停,将辣炒土豆片放在了选菜台子上。 小饭馆里的其他人已经认出了这几位花里胡哨,有人笑着说:“这不是那边那个理发店的?咋地你们就知道那头发不是你们自己身上带来的?” 一个身子敦实穿着碎花衬衣的大姐伸手说:“来,那头发给我瞅瞅,罗老太这儿老的老小的小,头发是白的白黄的黄小帮工都带着帽子,我咋看你们手里的头发是黑的?” “对呀,你们这干理发的,弄点别人头发那不正常啊?咋地就知道是人家的菜有事儿了?” 红色鸡毛掸子和棕色烫卷儿把土黄色纹理烫扶了起来。 高举着头发的那根黑色头发的七彩刘海儿还在嘴硬:“这头发就是在他们店里吃出来的!” “拉倒吧!”那位大姐说,“大家都是邻居谁还不知道谁呀?你们那个理发店手艺稀碎,给人剪个刘海就剪不齐,天天骗了小孩儿去学徒买你家那些三无产品。那老多人在你们家把头发剪坏了也没看你们赔啊,搁这儿装那维权消费者呢!” 另一个站在那儿挑粉蒸肉的阿姨也开口了:“就是!我过年的时候去他们家烫了个头,跟我说啥韩国烫,哎呀可把我给整悔了,我那一个年都没过好!我当时就也该找你们去!” “诶?别说,让我琢磨琢磨!”带头大姐放下筷子一本正经说,“咱把这事儿捋捋啊,前两天罗老太太放了摞大卖隆那边儿理发店的宣传单,哎,你们就是为这事儿来的吧?你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儿,自己手艺不行客人都跑了咋不看看自己啥德行啊?啊?不好好,那啥……反思反思自己?” 陆序看着几位阿姨三言两语就把四个霓虹灯似的男人挤兑的无地自容,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英国的神探穿风衣戴围巾,中国的神探穿着碎花衬衣梳着小卷头。” 他本来想说自己可以找地方给那根头发做基因测序来确定来源,没想到根本没有他开口的机会。 盛老爷子全程仿佛只负责微笑,一直笑着把那几个人都送走了。 “哎呀呀,谢谢小张啊,要不是你们我们这老的老了,小的还小,还真对付不了那几个小年轻……” “盛大爷你跟我客气啥?” 两个大姐都是敞亮人,其他几个帮腔的也都笑:“也甭谢啥,明天加个冒鸭血呗?” “加加加!小事儿!”盛老爷子满口答应。 几个年轻人离开了小饭馆,恨恨地回头看着那块“十块八块吃饱吃好”的牌子,他们太失望了,本来想来抠点儿钱,没想到差点儿把自己赔进去。 还有一个人也很失望。 是盛罗。 她终于等到这些坑了张慧慧的人找上门,居然完全没有她揍人的机会。 扶起全店唯一动了手的那根凳子,她的心情不是很愉快。 “小伙子,饿了吧?不嫌弃就在这儿吃吧?” 罗老太太对面前这个长得像个小瓷人儿的少年说,这小孩儿刚刚想冲出去救她家西西,让老太太对这个小孩儿的印象很好。 “不用了。”陆序连忙拒绝,“我……” “我都听见你肚子响了。”盛罗路过他进了后厨房,随口说了大实话。 陆序:…… 后院里的风吹过柿子树,青色的小柿子悬在上面轻轻地晃了晃。 盛罗平时吃饭的桌子上轻轻落了片叶子。 像是急着下来看少年窘迫的笑话。 想要让盛罗不再喜欢自己的第一天。 陆序的感想如下: “不能招惹穿着花衬衫还烫头的阿姨大姐。” “肉饼蒸蛋真好吃。” “辣炒土豆片也很不错。” …… 这天下午刚进教室,盛罗就知道学校里有了新的八卦。 “就这么高。”一个男生跟别人比划着自己的腰,“他们老师亲自接进六班了。” 盛罗难得好奇地问:“接啥呀?关公?文昌帝君?” “人!一个小孩儿。”秦溪洋在一旁说,“说是煤炭二中的小神童,跟着高二读半年明年升高三就直接高考。” “哦。”盛罗点点头。 看着盛罗坐回座位上,秦溪洋颠颠儿跟了过来: “盛狮子,跟着校花当同桌咋样啊?” “还行吧。” 盛罗从兜里掏出了两个纸包,里面是她姥姥带着鸡蛋、油和面粉专门去现烤的老蛋糕。 现在都流行装在塑料纸里的蛋糕,这样的老蛋糕店也就他们那条街上还剩一家了。 秦溪洋眼巴巴看了一眼,说:“盛狮子,那个校草这么不给你脸儿,我带着人弄他一顿呗?” “不用。” 喜欢一个人不是错,不喜欢一个人当然也不是错,盛罗知道自己学校里名声差,认真说起来还是给那个陆……陆香香添了麻烦,他能郑重来拒绝自己反而说明他为人还挺正直。 就是憨了点儿。 “我说真的。”秦溪洋还是不死心地撺掇,“仗着脸好看天天瑟瑟的,咱学校好多人都看他不顺眼了,还敢不给你面儿,揍一顿就老实了。” “我说了。”抬起眼睛,盛罗看着秦溪洋,“不用。” 秦溪洋在她的注视下闭上了嘴。 看着他的目光里还有不忿,盛罗挑了下眉头: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人家就算不喜欢也堂堂正正,不比你强多了?” 秦溪洋后退了一步,自己也说不清楚是被盛罗的目光吓得还是被揭穿了什么的惧怕:“盛狮子你瞎说什么?关、关我……什么事儿?” 盛罗摇了摇头。 她的鸡蛋同桌喜欢陆香香算是眼光不错。 秦溪洋落荒而逃,差点撞上从后门走进教室的尹韶雪。 尹韶雪看也没看他,拎着手里的小铁盒到了座位上。 “饼干吃么?”她问自己凶神恶煞的同桌,装在铁盒里的曲奇饼干漂亮又好看,她平时都舍不得吃。 盛罗放了一包老蛋糕在她桌上:“这是给你的。” “哦。”尹韶雪送出了饼干,收起了蛋糕,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像幼儿园的时候跟人交换小零食的小朋友。 幼稚死了。 课间操时间,在她们楼上高一一个教室的门口,一头黄色头发的清瘦少年被一个长相极为俊秀的男生拦了下来。 “左一梵同学你好,我是校学生会主席陆序,我们学生会打算通报高方圆同学长期对其他同学施加校园暴力,你愿不愿意跟我聊一聊?” 左一梵用戒备的眼神看着陆序。 他当然知道陆序,学生会主席、校草,凌城一中的风云人物。 可这样的人,在他被欺负的时候却没出现,现在来找他,只让他觉得是别有居心。 陆序看出了他的紧张,他的努力让自己的姿态更柔和一点: “你放心,高方圆已经决定转学去五中,不会再来打扰你。我们学生会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以他为戒,禁绝学校里的暴力现象,也能让其他同学知道如果再有类似遭遇可以找我们学生会求助。” 终于,左一梵点了点头,跟着陆序去了学生会。 几分钟后,陆序看着自己记录下来的内容,满意地点了点头:“左一梵同学,谢谢你。” “不、不客气。”左一梵悄悄看着面前的师兄,原来长成这样,那么凶悍的盛罗就会喜欢, 黄色的钢笔在指间打了个转儿,陆序笑容温和,接着说道:“那左同学你怎么看高二的盛同学和高方圆他们发生的冲突?” 怎、怎么突然扯到了盛罗?左一梵吓了一跳,他还以为自己是不小心把盛罗的名字说出来了。 抬起头,他只看见了陆序脸上的笑容。 很轻,很浅,很客套,又让他无端觉得有一点危险。 左一梵缩了下脖子,像是一只遇到了大型动物的小白兔。 “陆主席你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懂,我哪有什么想法呀?” “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盛罗同学是故意打扮成和你相近的样子?她不是打架斗殴,而是见义勇为?” 第11章 左一梵看着陆序旋转着笔的手指,突然想起了另一只手。 手指关节有点粗糙,很白,却不让人觉得没有力气。 那只手从他的掌心拿走了一块口香糖。 他磕磕绊绊地说:“如、如果是真的,盛、盛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帮、帮我去打架?我跟她也、也不认识。” 陆序转动着笔的手指微微顿了下。 “我只是在想有没有这种可能。”年轻的学生会主席循循善诱,“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喜欢帮助别人,还不让别人知道,盛罗就是这样的人?” 左一梵低着头没说话。 陆序不疾不徐地继续转着手里的笔: “太巧了,对吧左同学?你刚被威胁了,第二天盛同学就打扮得和你那么像,又恰好去了你和高方圆约定的地方。五楼的教职工卫生间,是谁把地方定在那里的?” “……高方圆、他定的。” “那他前一天是在哪里威胁你的?” 左一梵明显地感觉到空气的紧绷,他小心翼翼地说:“在学校门口外面的小路上。出校门……左拐……走、走一会儿。” 门外传来课间操结束后的嘈杂声。 马上就要上课了。 陆序站了起来,语气柔和又友好: “谢谢你左同学,这几天我写好了稿子会给你看。” 左一梵缩了缩脖子,小心地离开了学生会办公室。 只留下陆序低着头看向自己的本子。 黑色的纸,白色的字。 黑色的走廊,白色的灯光,光下的少女眼眸低垂笑容懒散,只拿起了一条口香糖。 记得那一幕的人不止是左一梵,还有他。 左一梵被威胁的地方在盛罗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还真巧。 其实他跟左一梵说的都是自己瞎编的,他并不认为盛罗会是那种大费周章只为了能揍高方圆一顿。 成本太高,且没有必要。 要染发,要换衣服,要等高方圆先动手,要计划那么多的“巧合”。 如果盛罗都能做到…… 陆序从本子里抽出了一张成绩单,上面是盛罗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 在三主科满分150分、综合分满分250分的情况下,数学38,语文52,英语20,理综40,全年级一共640人,排名638,考虑到有两个人因为生病缺考,是名副其实的全校第一。 倒数的。 这种瞎蒙都蒙不出来的低分让陆序对盛罗的智商水平难以乐观。 不过……没关系,盛罗的智商并不重要。 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猜测出来的“真相”。 耳朵里传来一阵股噪声,陆序知道那是自己的血液从心脏中急速流出。 他在激动。 为自己即将炮制出的“真相”。 上课铃声即将响起,陆序收拾好本子和笔走出了学生会办公室。 关上教室门的时候,他面无表情,一如往常。 学校里新来了一个“神童”,盛罗怎么想都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是没有关系的,她有一点迫在眉睫的烦恼她的鸡蛋同桌最近仿佛打了鸡血,总是逼着她好好学习,表情越来越凶狠,态度越来越强硬。 盛罗在学校里惫懒惯了,现在就是每节课都要被耳提面命地预习复习,不光不能睡觉,连偷吃零食的时间都少了。 虾片、小蛋糕……这些东西是能把人喂出肝火来吗? 晚上放学回家的路上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困惑,并且决定带点绿豆糕来学校。 也不图别的。 就是败火。 刚走到学校门口,她突然听见有人说:“这个黄头发的就是盛罗!” “嗯?” 盛罗抬起头,看见一群人正堵在校门口。 有个同学梗着脖子,一看就是给自己壮着胆子样子,跟她说:“盛、盛罗!这里有个小孩儿找你!” 小孩儿?盛罗看过去,就看见人们纷纷让开,露出了一个身高大概一米六的身影正站在路灯下。 身高不算很矮了,说是小孩儿,是因为她身上穿着小学的校服。 “你就是外号盛狮子的盛罗?”小学生大步走过来,抬头问她。 “是啊,我是。” “我有事找你。”说完,小学生背着书包往僻静处走去。 盛罗困惑了下,跟在这个小学生的后面往外走。 “十点了你们应该睡觉吧?你家在哪儿?用不用我送你回去?” 走呀走呀,这小孩儿闷头走路不说话,一直到僻静地方,她突然停了下来,解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副拳套。 小孩儿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磕磕绊绊地说:“你是,一中老大,我打败了你,以后你要听我的。” 盛罗:…… 这、这啥剧情? 看着小孩儿认认真真地整理缠带、戴上拳套,盛罗无奈了: “我说小朋友,你是不是什么港片儿看多了?我跟你说啊,咱们这扫黄□□……” 在小孩儿拳套戴好的一瞬间,盛罗猛地停住,一抬手臂,她的手掌拍在了一个劲瘦的膝关节上,往旁边一推,卸去了对方的力气。 这个打法是泰拳。 她眯了眯眼睛,借着臂长的优势用左手避过拳套的攻势再次推开了对方的肘关节。 小孩儿攻势极快,盛罗侧身避过一下,腿部微微弯曲,攻向了小孩儿的胯部,在小孩儿腿上发力的一瞬间,她把对方的腿往前一拉又往回一松,小孩儿差点儿就被她给摔在了地上。 “行了!别打了!” 她拉着小孩儿让她别摔倒,对方的脚却又踹向了她的胸口,拳头也紧跟而来要砸向她的脖子。 再次卸去对方的力气,盛罗无奈了,用手臂把小孩儿的一只手锁在背后,她忍不住说:“暴打小学生这话可不好听。” 对方的回答是更凶狠的进攻。 盛罗再次转到小孩儿背后,这次她锁住了小孩儿的两只手臂。 却又差点儿被小孩儿踢到小腿。 “年纪这么小,怎么打架这么凶。” 昏暗的灯光,她看清了小孩儿脸上的表情。 不禁愣了下。 小孩儿再次踹向她,她松开了束缚小孩儿的手臂。 哒哒哒,静谧的街道上,有人快步跑了过来。 盛罗以为是小孩儿的家长来了,转头看过去,却看见了一个更小的身影。 那个更小的小孩儿头上像是有一团影子,等她跑进了盛罗才看出来那是一头又软又稀的卷发。 这个小小孩儿也挺奇怪,一到地方二话不说就用书包去打人,打得还是那个小孩儿。 书包在静夜里砸的咣咣响,伴随着童稚的嗓音: “方卓也!快道歉!你不是说过不跟普通人打架吗!” “她、她才不是普通人!”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泰拳小学生仿佛看见了天敌,肘部架在头前做出了标准的防御姿势,竟然收手不打了。 像是一个小狼崽子在厮打一个小老虎,小老虎还不敢还手。 盛罗差点儿笑出声。 津津有味儿地看了好一会儿,她说:“行了,你们别闹了,早点儿回家吧。” “对不起。”小小孩儿摁着小孩儿的头给盛罗道歉。 刚刚还特凶的小孩儿现在还挺老实。 老实得有点儿委屈。 “所以你俩是干啥呢?”盛罗蹲在地上看着两个小孩儿。 跟差不多一米六的小学生相比,小小孩儿身高也就将将一米四的样子,可是看清她身上穿着的一中校服,盛罗恍然。 “我叫楚上青,刚刚转学到凌城一中。”打人像小狼崽儿的卷毛小小孩儿抱着自己的书包说,“她是我朋友,方卓也,她才从国外回来不到一年,智商不足,凭借过于平坦的大脑沟回得出了奇怪的逻辑,以为打败了你就能让我在一中不受欺负。” 盛罗让这个叫楚上青的小朋友给逗笑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盛罗又看向那个叫方卓也的小学生。 “你这泰拳不错啊,不是在国内学的吧?” 国内教的泰拳可不会往人的咽喉处用杀招。 方卓也抬起头要说话,看了楚上青一眼,又把头低了回去,只有一双很凶狠的眼睛在灯下盯着盛罗: “你的关节技也不像在中国……国内学的。” 盛罗笑了:“没想到凌城还卧虎藏龙呢,你也甭想着打败谁,楚上青现在可是一中的大宝贝儿,谁敢欺负她呀?” 她蹲在马路牙子上,冷飕飕的风吹得她缩了脖子。 凌城是真的冷,夏天的热乎气儿就像是后爹养的孩子,有点风吹草动就跑了。 楚上青没说话,她的校服很宽大,拉链拉到了最顶上,严严实实裹住了脖子,头上的乱毛儿随风飘摇,为她这张过于严肃的小脸儿添了些稚气。 方卓也看看盛罗,再看看自己身边儿站着的卷毛儿小孩儿,拽了拽她的袖子:“青,她说的?” 楚上青严肃地点头: “在一中没有人欺负我。” 方卓也好像世界观有点崩塌,表情呆呆的。 盛罗摆摆手:“行了行了,都赶紧走吧,回家睡觉!再不睡不长个儿了!” 回家比平时更晚,小区里的灯还亮着的寥寥无几。 盛罗放轻脚步,连楼道里的感应灯都没惊醒。 进了家门,客厅里的灯亮着,电视关了,静悄悄的。 茶几上有个大盘子扣在海碗子上。 盛罗换了鞋,脱了外套,走过去打开一看,碗里是馄饨。 她像个小动物似的先闻了闻香味儿才心满意足地走进了卫生间。 洗手的时候,她抬眼看着镜子里那个十六岁的少女。 不期然地想起了路灯下方卓也和自己对打时的眼神。 她曾经在属于自己的脸上看见过那种眼神,那种凶狠、无畏、立誓要保护什么的眼神。 无数次。 笑了笑,她洗去了手上的洗手液。 温热的馄饨是青椒肉丁馅儿的,一口下去都是满当当的馅儿,比起绉纱皮儿的小馄饨可以说是巨无霸了。 比广东的虾仁云吞还大,馅儿里的菜香味儿也跟四川的抄手不一样。 更像是泡在汤里的北方大馅儿饺子,却比饺子还温柔,照拂着被秋风穿过的肠胃。 馄饨汤用了虾皮紫菜提鲜,还撒了胡椒粉点了醋,清爽非常。 盛罗把十几个馄饨都吃了,连馄饨汤也没放过。 吃饱喝足,她回到了卧室,从床底下的小盒子里拿出了一个新的闹钟,调好时间。 睡觉。 第二天,盛罗打着哈欠到了学校门口,看见一个小学生正盯着自己。 “给你吃的!对不起了!” 小学生飞速地跑走了。 手里拎着两个茶叶蛋,盛罗无奈地闻了闻,还挺香。 几天后,陆序那篇关于高方圆校园暴力的文章还没写完,就听到学校里流传起了“盛罗收了小学生当小弟”的流言。 为了洗白盛罗殚精竭虑的陆校草:…… 第12章 校草突然用好人卡攻击我 三水小草 “疯了,盛狮子可真是霸道完了!她现在连小学生都不放过!陆校草你可千万离她远点儿吧!你要是再去找她你放学路上被小学生围着削我可救不了你!” 自习课上前面的课代表在布置数学作业,宫原回过头来跟陆序表达自己的担心。 陆序抬头抄黑板上的作业,完全不理会他的忧心忡忡。 宫原却依然像一个被人觊觎儿子贞操的父亲:“唉,陆校草啊,你说你怎么就被她那种人看上了呢?” “哪种人?” 陆序抄完了作业的内容,收起了笔记本看向宫原。 “啥?” “我问你,在你的心里,盛罗是哪种人?” 宫原斜眼儿看向天花板,做出了用力思考的样子:“就……就是那种……女土匪!” “女土匪?”陆序皱了下眉头。 “对对对!”宫原连连点头,“我把电视剧里的反派都想了一遍,可是那些女反派都太漂亮了!她最像那个女版的座山雕!她用眼睛看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搁那儿问我话呢,天王盖地虎!所以我就让你别去找她了,你知道吧,不然把你扣下你就是压寨……压寨那啥……压寨小白脸?” 陆序拿起英语语法书挡在了自己和宫原中间。 他后悔了,他就不应该问自己这个没溜儿的朋友。 宫原的话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高二(七)班是单桌成列,不像别的班那样两张桌子接在一起,陆序的座位靠窗,前面是宫原,旁边是他们班的班长林予。 林予也是爱凑热闹的,不声不响就把脑袋凑了过来:“什么小白脸?” 陆序没理他。 宫原扁了扁嘴,想说话又怕陆序生气。 林予却笑着对陆序说:“陆主席,我刚刚听见你说盛罗,她是不是又找你了?实在不行你就去找老陈,盛罗一直跟外面社会上的人混,你把这个事儿告诉老陈,他肯定想办法把她开了。” 社会上的人? 陆序放下课本,看向林予:“你怎么知道的?” “咱们学校里早就传遍了,只是老师不知道,盛罗在外面认了个老大,咱们有同学都听见她叫人了。” 说完,林予笑了:“她们那种渣滓本来在学校就待不下去,要把她赶出去可太容易了,你也不用为这种事儿心烦。” 陆序没说话,在林予看来这已经表示了认同,他又凑近了一点: “有那个功夫不如多刷几套题,也别听宫原瞎说,那种人,都不配咱们提。” 林予知道自己说的对的,陆序在老师眼里是绝对的宝贝疙瘩,盛罗喜欢陆序算是戳中了老师们的逆鳞。 教室里的声音渐渐消失,林予转回去拿出了数学练习册。 陆序一直看着手里的语法书,看了一节课。 晚上放学的时候,宫原骑着自行车走在陆序的身边,表情有些纠结。 “虽然我也觉得盛罗喜欢陆校草你这事儿真让人烦……” 蹬着脚下的车蹬子,宫原看向陆序: “可是吧,她也没来骚扰你,也没说非要跟你怎么地。我就觉得咱班长说的话我不太爱听。你要说就因为盛罗喜欢你,她就应该被赶出咱们学校……”圆头圆脑的少年连眉心的疙瘩都是圆的, “我真觉得也不至于。” 停了几秒钟,宫原犹豫地说:“就是吧……打架、别的啥,让她离开咱们学校,我觉得是对的,但是打架都没被开除,因为喜欢你……这……” 说着说着,宫原叹了口气。 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他会有一种荒唐感。 就像座山雕是吃肉被噎死的那样。 “我明白你的意思。” 陆序的眼中路灯的光渐渐靠近又渐渐被他甩在身后。 车轮向前转,粼粼的影子变短又变长。 “你放心,我不会干那种事儿。” 陆大校草在想的是另一个问题:认了社会上的人当老大,又收了小学生当小弟,他怎么能把盛罗从这么危险又落后的关系网中摘出来呢? 正在吃着糍粑的盛罗突然打了个喷嚏。 罗老太太看着她:“西西你是不是来回衣裳穿少了?我给你找个厚外套出来呗?” “没有没有。”盛罗连连摆手,用筷子夹起最后一块糍粑沾了沾红糖浆。 说是糍粑,做法是红糖糍粑的做法,用的材料却不是白生生的糯米,而是金灿灿的大黄米*。 一个楼下的邻居老家有事儿来不及管孩子,盛老爷子就顺手把五六岁的小孩儿接到了店里管了吃喝,晚上邻居回来的时候专门给带了一盆黄米年糕,罗老太太一看是当年的新米,就特意做了糍粑给盛罗。 有新鲜米香味儿的黄米糍粑外面裹了金黄的脆壳和熟黄豆粉,咬开之后比平常的糯米糍粑少了几分弹性却更黏,用牙咬住一头儿,扯出去十几厘米都不断,让人忍不住用舌头往回搅那拉出来的丝儿。 蘸着红亮的红糖吃,香甜又不腻人,老太太怕盛罗吃多了不消化,只炸了五根两个拇指宽的小条,她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干净。 “吃饱了没有?我再给你煎点儿饺子?弄脆皮儿的?” “吃饱啦。”盛罗笑着用筷子把最后一点儿红糖沾了抿到嘴里。 老太太看着她的嘴将信将疑。 “本来寻思让你吃绿豆糕的,结果又来了这大黄米糕,绿豆糕在冰箱啊,你明天带学校吃。” “好。” 老太太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早点儿去睡吧。” “好嘞姥姥!” 盛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地上看自己藏起来的闹钟。 时间是对的,电池有电,后壳没有打开的痕迹。 她长出了一口气,定好了闹钟。 很好,睡觉。 …… 一大清早尹韶雪走进教室,就看见她的同桌气哼哼地在吃什么。 她一坐下就看见自己的面前多了一个小纸包。 “绿豆糕,败火的。”盛罗一边说一边把手里剩下的半块绿豆糕放进了嘴里。 尹韶雪看看绿豆糕,再看看比平时好像还可怕很多倍的同桌,试探地说: “你怎么了?” 她也听说了盛罗收了小学生当小弟的传闻,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盛罗所谓的“收小弟”就是蹲在地上给小孩儿东西吃,然后趁着小孩儿吃东西的时候疯狂揉人家的头毛儿。 “闹钟又坏了。”盛罗抓了抓头发,十分苦恼。 她家老太太弄坏闹钟的水平越来越高了,她看了半分钟都没看出来到底是哪里被人动了手脚。 让她烦恼的不光是闹钟坏了,一个闹钟十好几块钱呢,她之前把自己暑假攒的钱全给了张慧慧,手里就剩了不到三十块钱,要是再去买个闹钟她兜儿可就空了。 尹韶雪眨眨眼,说实话,盛罗现在这个样子你会以为她能把人追砍出八条街。 她眼睁睁看着本来坐在她们身后的几个同学在班长的带领下从正门绕到了后门进了教室。 尹韶雪:你们干脆在盛罗身后插个牌子写个“内有猛兽”得了! 不过既然没有大事儿…… “你的语文课文抄写做完了吗?” 盛罗挠头的手停住了。 “英语课文背过了吗?老师说了今天要听写重点句式。” 盛罗把手放了下来。 “化学老师说今天要做单元测试,不及格的要抄笔记抄二十遍。” 凶恶的狮子变成了虚弱的小猫咪。 盛罗有点儿心虚气短:“咋这么多作业呀?” “我只说了今天的作业,还没说复习和预习呢!” 只要一说起学习,班里稳定前五名的尹韶雪就迅速找到了自己的气场。 看着自己气焰嚣张的同桌,盛罗无奈地从桌洞里刨出了自己的语文课本。 看着尹韶雪给自己标注出要抄写的内容,盛罗叹了口气: “那个绿豆糕,你多吃点儿。” 多吃点儿!降肝火!别冲着我使劲儿了! “赶紧抄!抄完了还得背呢!” “哦。”闻名整个凌城一中的盛狮子怂怂的。 最近教育局来学校视察,薛老师盯着盛罗的头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不让她参加课间操了。 今天天不好,才上午呢天就阴沉沉的,风也大,看着别人在秋风里跑得瑟瑟发抖,盛罗溜溜达达进了学校的小卖铺。 兜里只有十一块钱。 最便宜的闹钟十三。 盛罗摸了摸下巴,叹了口气:“那个鸡肉肠,给我一根吧。” 一根一块钱。 她把火腿肠揣在兜里一直揣到了中午放学。 路过几个在猜今天会不会下雨的同学,盛罗没有像平常一样直接过马路回家,而是绕了几十米的路进了一条小道。 “毛老大,我又来给你上供了!在吗?” “我是来跟你商量个事儿,今天可能得下雨,要不你去我家待会儿?” 老旧的民居外面是低矮的石头墙,盛罗单手撑着墙面,身子窜出去半人高。 “毛老大,你在吗?” “喵” 墙缝里传出了一声沉稳的猫叫。 几秒钟后,一只黄白相间的长毛猫炸着毛儿从里面钻了出来。 盛罗愉快地掏出了火腿肠,表情谄媚地说: “毛老大!好久不见呀!” 炸毛猫长了一张非常稳重端庄的猫脸,也十分有姿态,站在矮墙上打量着面前的两脚小弟,好一会儿才矜持地开始吃火腿肠。 昏暗的小道里,女孩儿一脸温柔地看着矮墙上的猫,桀骜的金发和精致的轮廓与猫互为映照,画面美得像是一幅画,可以命名为《猫一样的少女与猫》。 在她要转过来的瞬间,站在巷口的的某人连忙躲开。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开的陆校草无声长出了一口气。 同时又撕掉了自己心里之前的计划书。 第13章 校草突然用好人卡攻击我 三水小草 “要翻天喽,你们没带伞的赶紧吃完了回家!” 因为阴天,小饭馆里的灯都开着。 盛老爷子拿了两根木条挡在了门槛前面省得积水,又用塑料布在门前撑起了一个遮雨篷子。 要是夏天雨大风急,这种遮雨篷撑不住他反倒不需要弄了,把装菜的架子往里面挪就完了。 雨小的时候倒是可以支起来,毕竟热腾腾的菜放在靠近外门的地方也能多留几个人停下来。 有的食客匆匆忙忙扒饭生怕被雨水阻在路上。 有的则慢慢悠悠,仿佛越发闲适起来,就差把“我有伞我不急”六个字刻在脸上。 在雨水将起的湿风里,热腾腾的梅菜扣肉被端上了菜架。 为了降低成本,小饭馆的梅菜扣肉里还垫了一层土豆丝一起蒸,吸足了肉汤和梅菜咸鲜味道的土豆丝也非常下饭,有食客光是靠着这一个菜就能吃个七分饱。 “盛大爷!炒大头菜吃完了!有芹菜炒肉吗?” “诶诶诶!后面正好在做芹菜炒肉。” 常来的食客贴墙坐着,抬头闻了闻就笑了:“是你外孙女在炒吧?可真香啊!” “是西西。”盛老爷子收拾了两张桌子出来,随手把地给扫了。 越是天气不好,人们越想快点吃完饭,立着“八块十块吃饱吃好”牌子的小饭馆坐得满满当当,刚刚有的空位立刻被人给抢占了。 “别抢别抢!真没地方了我给你们加凳子!”老爷子还得维持下秩序。 两个雇来的年轻人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收好的塑料盘子送到后面水池里,一次性筷子和纸碗就得扔进垃圾桶,还得小心看着别让人浪费了太多的饭菜,不停地提醒“剩菜得加钱”。 灯光下的影子参差乱转,仿佛比它们的主人又忙了好几倍。 罗老太太看着倒是最清闲的一个,灶台被外孙女占了,她一边给炝拌菠菜粉丝调味儿一边还有心情歪头去看她们小饭馆的新客人。 新客人还有自己的雅座。 后院柿子树下面也打开了一个遮阳伞,正好遮住了盛罗平时吃饭用的桌子,毛老大在桌子下面大口吃着煮熟的带鱼段儿,尾巴一甩一甩,足以表示它有多么享受两脚兽们的孝敬。 “西西啊,这毛老大生得还挺标志。” 盛罗笑着颠勺,碧翠的芹菜粉色的肉丝儿在锅里轰轰烈烈地打了个滚儿。 “毛老大生得可好看了!”她毫不掩饰自己对毛老大的忠诚和谄媚。 女孩儿脱了外套穿着围裙,里面还是件短袖T恤,露出了她比同龄人坚实得多的手臂。 随着她的动作,火光一窜而起,映红了她的脸,又被大炒勺无情地镇压了下去,唯独给锅边儿添了些许的炝炒烟火气。 最后沿着锅边儿淋一点儿料油,她把炒好的菜倒进了大铁盘里。 端着大铁盘出来,盛罗看见自己的姥爷正把一个穿着校服的年轻人迎进门。 “你是我家西西的同学,别客气。没有地方去了就来这儿,保你吃的饱饱的,咱们地方小了点,让你饿不着冻不着也不费啥事儿。” 少年的脸被风吹得煞白,认真地向面前的老人道谢: “谢谢您。” “客气啥!” 转头瞅见自己外孙女,老爷子说:“西西啊,你别忙了,小陆这孩子也挺真不顺,自行车坏了,这都下雨了也不知道怎么回去,我就把他招呼来了。” “哦。”盛罗点头,她知道自己姥爷有个稀罕漂亮年轻人的毛病,又香又好看的陆香香在他眼里就是招人疼。 陆香香本名叫啥来着? 再次忘记了别人名字的盛罗面上不动如山,拎着空掉的炒大头菜盘子往回走。 陆序跟在她的身后,看见黄色的头发在灯光下发着亮。 “我出门忘了带钱包,要不是盛爷爷,我就只能饿着肚子在学校里过午休了。” 陆序有些不好意思。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老人问他怎么了,他就说自己车子坏了回不去还没带钱包。 就是没说只要一个电话就能叫来家里的司机。 也没说其实自己是跟在盛罗身后来了这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酸萝卜老鸭汤。” “啊?” 拿着一个碗的女孩儿看着他:“我是问你,酸萝卜老鸭汤你要喝吗?” “要的。” 总是把自己的行为设计在秩序中的少年窘迫地意识到自己居然又发呆了。 上一次还是二十几分钟前,在那个小巷口。 答应了食客们要加一道冒鸭血,罗老太太自然要说到做到,她看不上外面卖的盒装鸭血,就买了活鸭子回来自己做鸭血块儿,虽然给鸭血脱臭味儿废了不少功夫,做出来的鸭血也没有韧性很易碎,可是那鲜滑口感着实让人惊艳,烹饪的时候又是让人不能拒绝的冒菜做法,香辣微麻,勾着人的舌头。这道菜在小饭馆里刚一摆出来就被人哄抢,一中午做个六七盘都不够人分的。 作为鸭血副产品的鸭子就成了酸萝卜老鸭汤里的老鸭。 酸萝卜也是无所不能的罗大厨自己张罗出来的,从菜缸里一拎出来就有一股让人神清气爽的酸辣气,和肥美的本地鸭子相亲相爱地炖了几个小时,更是把味道的精华都交了出来。 火候足,汤味儿浓,鸭肉也肥润不柴,盛罗喝了一碗汤就有点儿冒汗,看着碗里的米饭她甚至有点儿后悔,这么好喝的汤要是配个面条应该也不错。 接着她又很快释然,冒鸭血卖的这么好,他们家少不了吃鸭子,这顿是酸萝卜老鸭汤泡饭,下顿就可以是酸萝卜老鸭汤面条嘛! 一顿一顿来,每顿都很开心! “咳。” 陆序喝了一口汤,被浓郁的味道呛到了。 “没事儿吧?”盛罗倒了杯温水给他,“你别看这汤不起眼,酸和辣都是足的。” “谢谢。”白色的脸遮了一层微微的红,陆序垂着眼睛把水接了过来。 盛罗看看桌上另外的两个菜辣炒豆角和加了芥末油的炝拌菠菜粉丝,干脆又去前面拿了一碟芹菜炒肉。 “这个不辣。” “……谢谢。”陆序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都红了。 雨水打在塑料篷上,哔哔啵啵,沙沙啦啦。 陆序在嘈杂声里低着头吃饭,热腾腾的汤驱走了身体里的寒气,却不能消解他的局促。 在看见盛罗对着猫喊老大的那一刻,局促感伴随着无处不在的湿气凝集在他的身体里。 这种局促很复杂,像是一团水雾,很轻盈,难以琢磨,又很混沌、潮湿、狼狈。 酸辣到呛人的味道像是劈向了雾气的风刀,雾气还是会回来,只是在被风劈开的一瞬间,让陆序隐约看见了自己身体深处的什么。 桌子下面无声无息地冒出了一个猫头。 吃完了带鱼的猫很威严地洗着脸,用蔑视的眼神盯着白白净净的人类。 盛罗对着它笑:“毛老大,带鱼好吃吗?以后要下雨了、下雪了你就来这儿呗?” 仿佛听懂了似的,毛老大扭头看看盛罗,那张看不出高兴的猫脸仿佛在说:“你竟然敢管我?” 它三下五除二就爬到了旁边的柿子树上,在柿子树叶的遮蔽下俯视两个人类。 盛罗的视线追着毛老大,隔着塑料布和它对视。 “毛老大,过两天天好了我去找你呗?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喵” “我当你是答应了,咱俩这就说好了!” 陆序在看着她。 看着她神采飞扬的笑。 不是低垂着眉目的,不是温和内敛的,不是无奈地去哄人的笑。 他端起装了酸萝卜老鸭汤的小碗,把那满碗的酸辣灌进了身体里。 原来是这样的。 心中一阵大风吹来,吹去了雨雾和湿气。 陆序终于明白了自己今天为何局促,因为他想对自己掩藏自己的愚蠢和自以为是。 别人说盛罗在社会上认了老大,他那么轻而易举就相信了。 多可笑啊! 当林予说起盛罗的时候,当宫原说起盛罗的时候,当他认识的所有人用轻蔑又隐藏惧怕的语气说起“那头盛狮子”的时候,他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他默认了他们说的都是对的。 他关注盛罗,只是因为那个稀奇古怪的短信。 他做了种种的计划自以为能够扭转这个女孩儿的命运,却连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都不屑于去了解。 白色的萝卜吃到嘴里是酸酸辣辣的。 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汤滋味浓郁到呛人。 外表甚至有点不堪入目的小店里满藏着烟火气。 穿着碎花上衣梳着小卷卷头的阿姨是热心肠的市井英雄。 长了这么凶恶的一张脸的“盛狮子”,她可能美好得让人难以置信。 “盛罗。” “嗯?” “你是个好人。”真的,对不起。 女孩儿嘴里咔嚓咔嚓嚼着芹菜,看向他,有些困惑: “今天放学跟了我一路,你就是为了要给我发这张好人卡?” 陆序:“咳……” 柿子树上,毛老大用爪子勾着沾着雨水的青柿子,拍一下,再勾一下,听见树下的人类在慌慌张张地咳,它嫌弃的爬到了更高的地方。 人可真烦,想的真多,给人当老大可真不是一件省心的事儿。 撑着借来的伞离开了盛家的小饭馆,陆序掏出了手机。 电话那头的人说:“少爷,上次您说的那家老煤矿三路上的理发店我们已经向物价和工商打过招呼了。还有高方圆的家长,我们也已经警告过了,他们会让高方圆转学去煤矿九中。” “联系一下我们学校周围的宠物店,给他们钱,让他们给流浪猫免费做体检。” 说完,陆序停下了脚步回头看。 “还有……”他顿了顿,眼前浮现了女孩儿和猫对视的样子。 “少爷?” 陆序没有说话,新的雾气在他的身体深处渐渐滋生。 缤纷而鲜明的色块又逐渐模糊。 他又有了连自己也看不懂的东西。 第14章 下雨,课间操自然是取消了,高二(九)班的学生们像是一群蠢蠢欲动的猴子,虽然也说不出来想干什么,但是,就是想干点儿什么,结果,第二节 课刚结束几分钟,班主任薛颖就来了教室,仿佛一个守门神坐在了讲台后面。 小猴子们老实了,坐回座位上低头发呆。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薛老师叹了口气,说: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来,咱们把上节课讲的课文再重新读一下,里面有一个考点还挺重要的……” 风声雨声读书声和语文课的考点有什么关系? 教室里一阵无声的哀嚎。 自由的不用跑操的课间操变成了讲课时间,就好比吃了一颗糖到嘴里才知道是苦瓜做的。 苦啊苦。 猴子们的嘴角都耷拉下来了。 薛老师还在提振他们的精神:“马上就要月考了,高二第一次月考非常重要,咱们加快进度,可以让你们多一节课复习不是挺好的?值日生,把黑板擦一下。” 盛罗看了一眼自己同桌的位置。 今天的值日生是尹韶雪,她下课就去找物理老师问问题了。 在尹韶雪身后坐的班长刚要站起来替尹韶雪擦黑板,就看见顶着一头黄色头发的女孩儿已经走上了讲台。 注意到盛罗的不只班长一个人,见盛罗走向自己,薛颖无意识地绷紧了神经:“盛罗你干嘛?” 女孩儿眨眨眼,从另一边绕到讲台上,低头拿起了黑板擦:“擦黑板。” 薛颖挪了挪身子让开了位置,又看向下面坐着的学生。 他们因为刚刚短暂的僵持又开始躁动。 年轻的老师尴尬地笑了笑:“一会儿我讲完的内容今天作文课前我会抽查。” 学生们:??? 盛罗擦完了黑板,随手用湿抹布把黑板下面盛粉笔灰的框子也抹了,才回到座位上坐好。 她转身的时候,好几个偷看她的人低下了头。 尹韶雪从教室外面匆匆忙忙进来,看见盛罗已经替自己把黑板擦干净,忽闪着大眼睛笑了。 刚坐下,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悄悄塞给了盛罗。 是布丁,圆滚滚的,一共三个。 “这是老师给我的,你吃吧。” 在一起坐了这么多天,尹韶雪也知道盛罗饿得快。 凶名在外的盛狮子有一副直肠胃,不管多少好吃的填下去,两节课的功夫肚子里就空了。 果冻在指间打滚,盛罗笑嘻嘻地看着算不上眼熟的语文课本。 漂漂亮亮的鸡蛋同桌真是越来越好啦! 偷偷摸摸,她趁着老师不注意的时候打开了一个布丁,直接倒进了嘴里。 甜滋滋的奶香味儿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好吃,谢谢同桌!” “好好读书!”某个鸡蛋校花翻脸无情、语气冷酷,仿佛布丁不是自己给过去的。 “……哦。” 坐在后面的班长看见了两个人的小动作,她扶了扶眼镜,在中午放学的时候找到了尹韶雪。 “你是问我盛罗觉得怎么样?”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校花穿着粉色的雨衣,衬得鹅蛋脸上粉扑扑的格外可爱。 班长扶了扶眼镜,她是住校生,为了跟尹韶雪说几句话她放弃了去食堂吃饭,打算去外面买点儿。 “我观察了一个礼拜,觉得盛罗还挺好的。” “她?好?气人还差不多!”尹韶雪却气哼哼的,盛罗最后一节数学课上又没好好听课,她快要被气死了。 明明是很生气的样子,却和之前一起都不一样。 是粉的,不是红的, 撑着蓝色雨伞的班长看着粉扑扑的校花,虽然也刚分到一个班没多久,她们两个的关系还是不错的,都喜欢学习,对班级工作也都有比较强的责任感,更巧的是她俩都看不上七班的班长林予,七班就算是重点班,也轮不到林予在她们的面前趾高气昂。 也正因为这样,尹韶雪讨厌盛罗。 班长不止一次听尹韶雪抱怨过盛罗给班里扣分是没有责任感的表现。 “九班之耻”、“害群之马”……她们用这些词来形容盛罗,好像还是在不久之前。 但是尹韶雪已经变了。 “你现在觉得盛罗好,是因为她替你认下了那本日记吗?” 粉色的雨衣在脚下的水光中投出了影子。 尹韶雪停了下来。 她看着戴着眼镜一脸严肃的班长。 蓝色和粉红色的倒影对峙在积水中。 “不是。”尹韶雪收回自己看向班长的视线,“就算现在告诉所有人当初那本日记是我的,我也依然觉得盛罗很好。” 也才十几岁的女孩儿推着自行车继续往前走,路过了白桦和梧桐。 “如果是别人替我认下了那本日记,我到现在依然觉得是羞耻的,可是盛罗帮助我走过了我最讨厌自己的那段时光,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反正,我现在觉得,喜欢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我以前脾气不好,带着偏见看人,是错的,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都可以承认了。” 是炸虾片? 还是老蛋糕,或者绿豆糕? 从邻桌被递过来的小零食不值什么钱,加起来也比不上她带来的一盒巧克力。 可是尹韶雪觉得自己身体里摇摇欲坠的东西被填满了,她很青涩又敏感的一部分被人保护了一下,她好像身上就多了一层铠甲。 有人骑着车冲过校门,雨水甩在了班长的眼镜上,她摘下眼镜的同时长出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我还真怕你和盛罗有矛盾。” 尹韶雪笑了:“班长你是怕盛罗揍我吗?” “不是。”重新戴上了眼镜的班长摇了摇头。 雨伞下面的小摊老板正在香喷喷的炸鸡柳,油炸的味道搭配着椒盐的香味儿,很便宜又很诱人。 班长举着蓝色的雨伞去排队买鸡柳了。 尹韶雪骑上自行车回家吃晚饭。 距离学校步行几分钟的小饭馆里,盛罗也在吃完饭,对面还多了个陆香香。 陆序自称找到了钱包来交饭钱,又被盛老爷子留下来吃晚饭。 盛情难却。 他就留下来了。 酸萝卜老鸭汤中午就吃完了,晚饭很简单,是茄子丁和五花肉做的打卤面,因为下雨的缘故,放了多一些的姜。 因为晚饭时间紧,罗老太太无论如何是不让盛罗进厨房帮忙的,只让她赶紧吃完了去学校。 面条是从挂面厂批发来的挂面,煮出来有半厘米宽,一进嘴里滑溜溜的。 茄子和五花肉经过热锅滚油酱料调香那就是林黛玉和薛宝钗,被她俩围在中间就没有谁是不爽的。 除了面条,盛老爷子又弄了头新蒜让两个小孩儿就着面吃。 陆序看着盛罗剥出了蒜瓣儿,还问他:“要么?” 陆序接了过来,看见盛罗丢了一瓣蒜在嘴里然后哗啦啦地开始吸面条。 是吸,绝对不是吃。 中间没有停顿,甚至不需要筷子。 他犹豫了一下,也学着盛罗的样子把蒜放进了嘴里。 大蒜的辛辣冲击着舌根,用连汤带肉的面条裹着滑嫩酱香的茄子一股脑冲刷过去。 确实好吃。 就是太过生猛。 吃完一碗面陆序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再世为人。 再看小桌对面,盛罗已经开始在暴吸第二碗面条了。 毛老大自从吃完了午饭就趴在柿子叶底下睡觉,刚刚才醒过来,又吃了一点撕碎的鸭胸脯肉,正在自己的新地盘里巡逻。 发现陆序在看自己,它转过去用屁股对着他,舔了舔自己的后腿。 陆序觉得它是嫌弃自己连吃饭都比不上盛罗。 …… 走出小饭馆的时候,陆序有点撑。 为了和盛罗吃得一样多,他充分利用了自己胃里的每一点空隙。 他的自行车之前只是车头有点歪,停在小饭馆门前盛老爷子随手就给他修好了。 雨还是那样没完没了地下。 盛罗打了一把黑色的伞,款式很古老,但是一看就很结实。 和陆序跟盛老爷子借来的那把一模一样。 看着同样的两把伞,陆序察觉到自己很开心。 “在你家吃了好几顿饭了,真是太谢谢了。” 走在前面的盛罗摆摆手:“小事儿,是我姥爷稀罕你。” 年轻的校草单手打伞,慢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 年代久远的黑色的墙缝里沁着水,却冲洗不掉曾经的煤灰。 雨水汇集在马路牙子的边缘流向下水道。 整座城市仿佛变得干净了很多,细究起来,它本就不曾肮脏,只不过雨水带走了人们心里的雾,让他们能真的看清自己眼前所见的。 马上就是秋分,天短夜长的交界。 路灯由远及近次第亮起,地上的影子突兀出现,像是不期而至的客人。 新的想法击中了陆序,他说: “盛罗,我在你家蹭饭太不好意思了,不如我给你补课吧?” 大步走在前面的女孩儿回头看向这个陆香香。 中午才发了好人卡! 下午这个人他就对好人痛下杀手了! 陆序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不错,盛罗的成绩提升上来,自然而然能够改掉一些人的偏见。 他的眼睛亮了。 像是一盏新的灯。 被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少年满怀期待地看着,盛罗心里咯噔一下。 她对长得好看又性格可爱的人总是很宽容。 比如她那个鸡蛋校花。 再比如眼前的陆香香。 “再说吧再说吧!”她没拒绝。 陆序就当她答应了。 第二天是周六,盛罗刚回家里的小店,就看见某个又香又帅的校草在她家的小饭馆里笑着吃自己姥姥做的绿豆糕。 “盛罗!我和盛爷爷罗奶奶都说好了,以后有时间就来给你补课。” 第15章 雨早上就停了。 只有柿子树的树干还潮乎乎的,中午时分,小院子里被太阳一晒还挺舒服。 盛老爷子笑呵呵地说:“小陆老师,你要是不嫌弃就在这儿上课吧,虽然前头就是吃饭的地方可是这过道儿深,说话也不打扰。” 陆序对待长辈简直如同春风,恭敬又亲切地说:“盛爷爷您太客气了,我除了学习成绩还可以也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在您这儿吃了好几顿饭了,我自己做作业的时候顺便帮盛同学梳理一下知识点,自己也能再复习一遍。” “哎哟哟哟!”盛老爷子笑得满脸褶子,“小陆老师可真会说话!你们就放心在后面学,一会儿你们吃饭完我们也不打扰你们,等前头人都走了,你们转到前面去,我们再搁后面水池这洗盘子。” 冷眼看着自己老伴儿被个小年轻儿哄得找不着北了,罗老太太打开小灶上的不锈钢大锅,把里头温着的排骨给提了出来。 “西西你赶紧吃饭,吃完饭了就听听你同学给你讲课,绿豆糕没剩几块了,我今天新买了芋头给你烀上,你们一会儿蘸糖吃。” 姥姥?重点难道是是吃芋头吗? 虽然新芋头确实好吃,可是! 盛罗用无助的小眼神儿看着自己亲爱的姥姥。 姥姥啊,你不是最喜欢看电视剧找坏人了吗?这你眼前就有个恩将仇报的你怎么就看不见呢?! 我这都周末休息了不应该帮你里里外外把咱家小饭馆收拾下? “姥姥,咱外面那墙不是得刷刷?” “有你姥爷呢?” “不是说装菜的铁铁架子咱得量量尺寸?” “咱这好几口人都长了手能用尺子,你就别操心了。” 盛罗:…… 她看向那边儿跟自己姥爷谈笑风生的陆香香。 这个人!他就不是好人啊! 心里因为不想补课哔哔个没完,盛罗沉着脸用白瓷汤碗装了两碗米饭,分给了陆序一碗。 她知道这个陆香香也很能吃,上次就连吃了三大碗面条,跟她的饭量差不多! 小桌子旁边,自己拿来了筷子子的陆序看着整盆的烧排骨,看看装饭的碗,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胃。 那顿面条不光吃撑了他,因为怕露出大蒜味儿他一整晚上都没说话,倒是连吃了五条口香糖。 “我吃不了这么多饭。”出于对自己健康的考虑,陆校草说了实话。 盛罗摆摆手:“来我家给我补课这种事儿都干得出来,就别在饭量上客气了。” 陆校草:…… 饭桌跟前儿的两个小孩儿各自安慰着各自受伤的小心灵开始闷头吃饭。 排骨是老太太精选出来的肋排,斩成了小块儿,因为肉新鲜,没过水,下油锅炒出了金黄色又添了郫县豆瓣酱出香,色和香有了,炖足了火候再最后加过了油的口蘑一起收汁烧出来,连碗底垫的青菜都吸足了肉香。 因为下雨的缘故,菜市场的菜比平时略贵,盛老太太就起了一缸酸豆角出来炒了肉末摆在前面卖,盛罗装了一盘酸豆角,又装了一盘凉拌黄瓜。 味道一如既往的好。 可陆序吃的很克制。 他努力让自己别去看盛罗吃饭,不然又被带了吃饭的节奏,难受的就是他了。 因为太阳好,毛老大瘫在大菜缸上面的石板上晒太阳,像个被人揉烂了毛玩具,偶尔动动小爪小鼻子才让人没忘了这是个活物。 骨头上的肉一嘬就脱了下来,连骨头里沁着的肉汁儿都让人流连不已再三咂吸。 一口排骨一口饭,点缀清爽的黄瓜开胃的酸豆角,还有和肉一样好吃的口蘑,盛罗吃得心满意足。 如果吃完了不用补课就好了。 吃饱喝足,盛罗把碗筷放进水池里,回头就看见陆校草仔仔细细擦好桌子,拿出了一摞书和几个本子。 几个本子都是一模一样的蓝色,只是上面写着不同的科目名字。 书也一样,包书纸都是红的,上面的字是黑的。 盛罗第一次看见有人连练习册都用包书纸给包起来,不禁对陆校草的干净程度大为敬佩。 陆序悄悄吸了一口气,从书包里抽出了一个黄色的本子。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学习计划。” 上一秒还觉得这个本子漂亮得与众不同的盛罗蔫了:“哦。” 陆序打开了一个笔记本:“这是我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当老师也应该准备一份求职简历,我没当过老师,只能用自己的成绩当求职简历了。” 盛罗看了眼,震惊了:“全班第二?” 长得好看的人都学习好吗? 陆序拿回笔记本又重新确认了一眼自己的成绩:“哦,你看的是市排名。” 盛罗:??? “上个学期还没有分科,如果按照纯理科成绩看的话,我是理科全市第一。” 盛罗开始困惑,她家饭这么好吃吗?让全市第二聪明的陆香香上赶着来给她补课? 陆序不觉得自己的成绩有什么可惊讶的:“凌城的师资力量一直比较薄弱,二十年来只有一个人考上了Q大,上一届的最好成绩是被BH大学录取,我这个成绩不算什么,只能说有一定的学习经验可以分享给你。” 说完了自己的优点,他笑得温和善良: “我研究了下你的学习成绩,提升空间还是很大的,如果好好学的话,到这个学期末应该能达到及格线附近。” 盛罗挑了挑眉头,如果她没听错,这个陆香香可是随口就给她定下了一个小目标。 可真不是个好人啊! 小饭馆里一如既往的客似云来,盛罗透过长长的过道看见两个老人在忙着炒菜和招呼客人,她终究什么也没说,找出自己的课本坐在了陆序的对面。 “今天我打算先给你梳理下数学的基础知识点。” 陆序甚至带来了高一的数学课本和笔记,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作“有备而来”。 盛罗在心里把对他的危险评级从“恩将仇报”火速提升到了“老谋深算”。 太阳光亮堂堂地照在被雨水洗过的石墙上,骑着粉色自行车的小姑娘一头长发在风里招摇。 她在家里要做作业的时候发现自己把盛罗的英语书练习册给装回来了,虽然没有盛罗的电话,可她记得班主任给盛罗做过家访,打个电话问一问,她就骑上自行车沿着老沥青路一路找起了那家传说中的小饭馆。 “十块八块吃饱吃好……” 将自行车停好,穿着牛仔背带裙的小姑娘小女孩儿笑着跟老人打招呼: “爷爷您好,这里是盛罗家吗?” 又一个漂亮的后生!这次还是个好看的小姑娘! 盛老爷子笑得眼睛都找不见了。 “是是是!你也是来找西西的?她在后面跟着小陆老师补课呢!” 小陆老师? 尹韶雪一路跟着老人走到后院,就看见了正在讲课的陆序和垂头蔫脑的她同桌。 她还没来得及震惊,就听见陆序说: “这道题的基础解法是初中就学过的,你虽然基础比较差,对于这个题还是应该有办法的。” 说谁呢? 说谁呢? 说谁基础差呢? 我同桌那是你能说的吗? 尹韶雪心里的火“腾”地烧了起来,她快步走到小桌前面,笑着说:“盛罗,不是说好今天给你补英语吗?怎么还有别人来找你呀?” 陆序抬起头,他大概记得面前这个女孩儿是谁,尹韶雪,现在是高二(九)班的卫生委员,性子傲,脾气差,高一的时候对着高自己一届学生会卫生部长都敢指着鼻子骂。 盛罗看见了尹韶雪,立刻觉得自己等到了救星。 “同桌!对呀,咱们去学英语吧!” 坐在桌子前的陆序面带微笑,黄色的笔在他的手指间转了下:“补课又不是上学,也不需要什么时间表,既然已经开始补数学了也不能中途打断,这不利于她知识框架的搭建。” 尹韶雪轻轻抬了抬下巴,看见盛罗用闪闪发亮的目光看着自己,她心中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她的同桌,就算要教也是她来教,什么时候轮得到外班的? 还是个男生。 全市理科第一又怎么样,看她同桌这么可怜巴巴的,肯定也没学到什么东西还受了委屈。 以貌取人的臭男生,她最近可见得多了! 某个校花已经完全忘了,这头狮子在她的残酷镇压下被迫学习的时候也从来都是这么可怜兮兮的。 “陆同学,你以前当过家教吗?” 陆序低头在知识点上做了一点标注:“我以前没做过家教,我只要比一般的家教还会学习就好了。” 尹韶雪冷哼了一声:“盛罗首先应该端正的是学习态度,语文和英语这种只要勤奋就能提升成绩的科目对她来说更有效。” “我记得盛罗是理科生,不建立理科思维,语文和英语学得再好也没用,而且,我认为她更需要的是学习兴趣。” 盛罗放弃了自己毫无兴趣的公式表,看看左边,鸡蛋校花气势逼人,看看右边,香香校草不动如山。 柿子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毛老大占据有力位置快乐围观。 真是令人羡慕。 被夹在中间的她抽了抽鼻子,深吸了口气,说: “芋头烀好了,你们吃吗?” 第16章 校草突然用好人卡攻击我 三水小草 罗老太太选菜的眼光和做菜的手艺一样好,买回来的芋头又圆新鲜,大小也都差不多,仿佛是吸足了地气儿,一个个儿都往外膨胀。 盛罗隔着手套从蒸锅里拣了块芋头出来掂了掂,说:“这个轻,肯定好吃。” 尹韶雪长这么大还不知道芋头好不好吃是用手掂量出来的,将信将疑地就要从盛罗地手里接过来。 差点被烫着。 “我是让你看看!不是让你接。” 盛罗连忙避开,然后被自己的同桌傻乎乎的样子给逗笑了。 “我来弄吧,你们等着吃就完了。” 她用两只手隔着手套一搓。 尹韶雪就看见芋头的皮从中间裂开成了两半,露出了中间粉白的内芯儿。 不禁瞪大了眼睛:“你、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用了点儿巧劲儿。” 盛罗把去了皮的芋头放在了小白瓷碗里,又找出白砂糖撒了点儿在上面。 她甚至给尹韶雪找了把小铁勺,让她一点点挖着吃,就像是公主吃冰淇淋。 捧着热乎乎的芋头,被人当公主的尹韶雪感动了,她的同桌就是个大好人!谁说她同桌不是好人以后就是她的仇人! 陆序在一旁看着两个年轻的女孩儿围着一个煤炉亲亲热热地研究芋头。 盛罗比尹韶雪高出一截,脱了校服之后她依然只穿了件T恤,秋风凉飕飕地吹仿佛跟她没关系似的。 和穿着背带裙披着黑色长发的尹韶雪相比,一头金色短发的盛罗有更加矫健的身体和更鲜明的轮廓,随着她的动作,能看见她的手臂肌肉线条都在变化。 像是一只很健壮的猫。 陆序见过那样的猫,和毛老大不太一样,毛老大虽然气势十足、样子凶悍,总有点流浪生活带来的狼狈,杂乱的毛发是它被生活残酷对待过的佐证。 那只猫矫健,强大,站在墙头上睥睨着一切。 没人会觉得她过得不好。 即使明天世界就要毁灭,世间万物自相残杀,翻滚的硝烟遮蔽穹宇,滔天的海浪击碎了一切……你看着那只猫也会相信它能活到地球爆炸的那一刻。 盛罗的是这样的猫。 虽然她的数学成绩不堪入目,语文成绩令人发指,英语成绩也……Unbelievable! 可她会让自己过得很好。 毛老大伸着懒腰从陆序的面前经过,悠长地“喵”了一声,斜看了这个发呆的人类一眼,甩了下尾巴,它又跳到了码放着各种盆盆罐罐的铁架子上,架子顶上被太阳晒暖了,它满意地摊平了身子。 陆序在反思自己。 给盛罗补课是因为他想通过提升盛罗的成绩来改变一些人对她的看法,事实上,给盛罗补课的人换成了尹韶雪应该是他求之不得的。 他应该做的是跟盛罗拉开距离。 越远越好。 可是当他看见尹韶雪一副盛罗属于她的样子,他却开始不甘心,甚至和对方斗起了嘴。 奇怪的失控感让陆序有些坐立难安,他甚至开始觉得这个小小的院子变得燥热起来,热源仿佛是那个小炉子,又仿佛是别的什么。 不存在却又无所不在的热度让他有些不适。 “给,你的芋头。” 盛罗把碗放在了他的面前,白生生粉嫩嫩的三个芋头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这是比照着她自己的饭量来的。 热腾腾的芋头果然像她说的那么细白软绵,在白糖的点缀下透着属于秋天的新鲜的香甜。 陆序知道自己吃饱了。 就像他知道自己应该和盛罗保持距离,减少交集。 可他还是把芋头接了过来。 盛罗也不偏心,给他的芋头也配了一个小勺子,让他也能像公主吃冰淇淋那么优雅地吃芋头。 至于盛罗自己,她拣了个尾部细长的芋头剥开,细处铁皮的地方是一片青绿的,这种芋头被一些人叫做青头郎,因为是芋头长叶的地方,口感不像圆头那么糯。 盛罗却喜欢这种芋头的水嫩,拈着它沾了沾糖,她一口就把青头儿给咬了下去。 如果说陆香香和她的鸡蛋同桌都被她照顾的像个小公主,她自己大概就是个粗糙又落魄的过路大侠,实在有点过于豪迈了。 看看陆序桌子旁边连吃芋头都坐得笔直,再看看盛罗叉腿坐着埋头啃芋头。 尹韶雪看不下去了。 “收收腿!” “啊?”盛罗捧着一手芋头皮看自己同桌。 看她睁着那双吓人的眼睛呆头呆脑,尹韶雪又觉得自己无话可说,只能咬着勺子生闷气。 盛罗把手里的芋头皮一扔,还反过来说她:“怎么吃着芋头还不开心?要不我再给你整点儿蜂蜜?” 她家蜂蜜可是姥姥的战友从外地送过来自家产的蜜,一开罐子就喷香,可惜东西太好,姥姥姥爷舍不得吃,盛罗舍不得碰,现在还在柜子角落里收着呢。 “不用!” 尹韶雪扒拉了一下手里的勺子,才发现自己一边生气一边吃完了一整个芋头,顿时更生气了。 又气成了红皮鸡蛋。 前面的客人少了,也用不着再上新菜,罗老太太擦擦手解了围裙,大步走了过来: “芋头还有呢,吃着好就拿回家去让家里人给你们做。切了片加点肉做面条卤子也行,炖排骨当个汤菜也行。” 说话的时候老太太也拣了个芋头出来,她连手套都不用戴看着比盛罗还生猛。 盛罗站起来拿起手套一垫,也给她把芋头皮给去了。 “我给你拿糖。” “不用,我从你碗里蘸。”说是蘸糖,其实只是在碗边儿轻轻擦了下就转手把芋头填进嘴里了。 “吃完了芋头就歇会儿,前面马上收拾出来了你们接着去学习。” 说完,拍拍自己外孙女想要挽留的小爪子,老太太转身走了。 尹韶雪悄悄地长出了一口气,盛罗的姥姥跟盛罗好像哦! 一直默默吃芋头的陆序机械地用勺子往自己嘴里填,只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让他能有一个浪费食物的借口。 因为一份蒸芋头,陆序和尹韶雪谁都不愿意吃完就走,尹韶雪抢先一步拿起了盛罗的英语课本:“我给你讲讲咱们这个学期学过的语法。” 被人抢占了先机,陆序也不着急,拿出雅思词典就在小院子里看了起来。 盛罗被语法熏陶得昏昏欲睡,转头看向院子里。 秋风暖阳,陆香香。 她又看了看尹韶雪。 她同桌这个暗恋很厉害啊,她完全看不出来呢! 小小的饭馆里,每个人都是别人眼里的风景,盛老爷子看自己外孙女学得辛苦,小老师们教得费劲,又去买几斤炒西瓜子让几个孩子享用。 给盛罗讲了一个小时的英语,尹韶雪骑着自行车回家的时候边蹬车边打嗝。 “陆序对盛罗也太严厉了,学习好了不起啊!” 回想起陆序站在盛罗身后准备讲课的样子,尹韶雪还是觉得自己的同桌被欺负了。 要不是今天妈妈会提前下班,她肯定要好好看着陆序。 重重地蹬了车蹬子,尹韶雪突然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咦? 清风吹动女孩儿的发丝,停在了她的脸颊旁。 一片还绿着的叶子落了下来,在半空顿了下。 其实一切都没停止,只不过是尹韶雪的心停跳了短暂的一瞬。 她想起来了。 刚刚那人是陆序啊! 那人可是陆序啊! 她!她干了什么?!她干了什么?! 她挑衅!她怼他!她给他甩脸子! 就因为那头只知道吃芋头的傻狮子! 她不是喜欢陆序吗? 她的喜欢呢? 她的少女心呢?被她用勺子一点点挖了吃了吗?还是被她当成西瓜子皮儿吐出来扔了?! 空荡荡的老街上回荡着女孩儿悲惨的哀叫。 陆序给盛罗继续讲数学公式的时候一直努力吸着肚子,终于讲完了题,他收拾书包的时候没忍住: “附近有药店吗?” “有啊。”盛罗关切地看了一眼陆香香,“你是哪儿不舒服?” “没有。” 回答得很迅速。 陆序觉得自己现在浑身上下比肚皮还硬的就是嘴了。 “提升学习成绩,构建人物动机,扭转整体印象……”夜深人静,没吃晚饭的陆校草坐在灯下,看面前黑色的笔记本。 台灯的光照在他身上,在他身后映出的极大的影子,充斥着墙壁。 “其实……”少年放下手里的笔,“盛罗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那条短信,或许他不介意和她成为朋友。 灯光晃了晃。 二十八岁的陆序抬起头看了一眼。 饭桌旁的其他人笑着说:“咱们陆老板今天兴致不高啊?” 陆序整了整袖口,没有说话。 这是一场高中的同学会,因为陆序的身份,每次这种聚会都不会有人忘了他。 哪怕他来了之后寡言少语只喝酒,别人也都得小心看着他的脸色。 “对了,你们还记得当年咱们隔壁班有个女的,名声特别差。” 一个喝得脸颊通红的男人忽然说道。 坐在陆序身边的前班长林予笑着说:“名声特别差?那不就是那个啥狮子?还没上高三就出了车祸,再也没来……” “对,就是她!”男人说,“我有个事儿一直没告诉你们,我呀,被她救过,那个高三的高什么来着,不是说被她打进医院了?学校说是互殴,其实啊,是高方圆要抢我钱,她看见了,来帮我,这才打起来。可惜那时候年纪小,事情闹得太大,我爸妈不让我跟学校说……后来她人就不见了。” 男人笑着讲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只当它是个谈资,突然,他停了下来。 因为陆序正抬眼盯着他。 “你现在道谢也不晚。” 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沉声说。 “我会告诉我爱人,你向她道谢了,晚了十多年。” 第17章 校草突然用好人卡攻击我 三水小草 黑色的劳斯莱斯古斯特驶到一处别墅的门前, 车门打开,坐在车后座上的男人抬手挥去了身上的酒气。 站在门边的司机小声问:“老板,明天我还是早上九点来接您?” “再早点儿。”男人随口说, “早上盛罗要去学校, 你八点就过来吧。” 司机看着微醺的男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能看着他打开锁走了进去。 别墅里的是暗着的。 陆序走进去, 随手打开了灯, 灯亮了, 长长的影子出现在他身后,又消失在黑暗中。 关上门的陆序闻了闻自己嘴里的酒气,先在洗手池那漱了漱口, 才说: “盛罗, 我今天真的快笑死了,我高中班里有个同学叫庄昊的,现在也在深圳, 他跟我说你高中的时候救过他, 想跟你道谢,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你就算是救了只蚂蚁, 那蚂蚁跪在地上爬也爬到你面前了,他居然还有脸笑。” 一边说着,男人解开领带挂好, 抬手整理了下头发。 房子内部的陈设很特别, 每个墙角都是圆钝的,所有的桌面和台面高度也极其惊人的一致, 家具的陈设也极为规整,几乎是确保了家里的每一条通道的宽度都是一致的,在各种台面上也看不见任何琐碎的摆件。 白色的墙壁,黑色的家具,两色分明的房间里只有几个金黄色太阳花的抱枕被扔在了沙发上,非常醒目。 男人环顾四周,坐在沙发上,还拿了个抱枕盖在身上。 “我算了一下,这十一年的利息怎么也得有几百万,庄昊之前仗着和我的关系捞了不少好处,我已经让他全吐出来了,再买一个月的报纸版面跟你道谢……” 嘀嘀咕咕,嗦嗦。 在饭局上懒得说话的男人在家里却说个不停,仿佛有个人就在旁边很认真地听。 说了好几分钟,男人终于停了下来。 他闭着眼睛仰躺在沙发上,有点小心地说:“盛罗,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狠了?” 过了一小会儿,他的声音又软了点儿:“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盛罗?” “老婆?”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人应他。 男人睁开眼睛,他快步走进电梯上楼又下来,房间里里里外外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宽阔没有隔挡的空间几乎可以一眼看到尽头。 是空的。 总是会在家里等他回来的盛罗不见了。 怎么会呢? 男人呆了一瞬,猛地拿起外套向外走去,他掏出了手机: “宫原,你帮我问问方卓也,她们学校那边怎么回事儿,是出事儿了吗,这都已经是晚上了为什么盛罗还没回来?还是谁把她接走了?” “陆序,你是不是又喝多了?你和盛罗已经离婚两个月了你大晚上找她干嘛呀?” 电话那头的宫原打着哈欠:“我刚看朋友圈你又和林予他们喝酒了吧?不是我说啊陆序,你不能这么迷迷糊糊地过日子。人家盛罗跟你说的很清楚,你们从一开始就是合作的关系,你娶她是为了拯救你们陆家的舆论危机,盛罗嫁给你是为了从她爸的手里脱身,现在合作都已经结束了,你怎么还越来越魔怔了?陆序,你不是总说做人得落子无悔吗?既然盛罗不后悔,你也放手吧。” 宫原喋喋不休地劝慰着自己的同学兼发小儿。 这些年里他看着陆序纠葛反复,哪里不知道陆序根本不像他说的那么冷心冷肺?可是盛罗活得明白,走也走的毅然决然,也只能劝陆序往前看。 盛罗有句话宫原是认同的: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感恩是感恩,交易是交易,混在一起的只是纠结,人应该为了好吃好喝活着,不是为了纠结活着。不停地去斟酌自己的婚姻与别人眼睛的价值,不停地在别人的标准和自己的标准中游离,这样的陆序只会让我们俩都活得辛苦。” 一个盲人,却比正常人看得还清楚,甚至愿意放下陆家给予的一切优渥去自力更生,这样的盛罗宫原佩服甚至害怕,要是陆序还不肯放下,他真怕自己这好友会出事儿。 陆序抬手抹了下脸,站在别墅门前的小院子里一动不动。 深圳的九月还是热的,不知名的昆虫躲在草丛里叫个不停。 盛罗总是能叫出这些虫子的名字。 她热衷于分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声音。 就像那一年,他在一个破败不堪的小饭馆后院看见她,看见她眼睛上裹着层层的白布,一边剥蒜一边笑着说: “姥姥,你是在切柿子,要用柿子加肉加蛋做面卤子,我猜对了吧?” …… “阿嚏!”十六岁的陆序坐在教室里打了个喷嚏,昨天晚上天气又转冷了,他从早上起床就觉得不舒服。 高二(七)班的班主任正在讲台上讲国庆节之前要月考的事,看见发出声音的是陆序,笑了笑,说,“最近天气转凉,同学们也得注意身体,身体的健康是学习的基础。” 下课之后宫原立刻转过身对陆序说:“老陈说得正开心被你一个喷嚏给打断了,也就是你,换了别人肯定要挨骂。” 陆序摆摆手让他不要靠近:“我有点不太舒服,可能感冒了。” 宫原眯着眼仔细打量他,试探着伸出了手:“陆校草,我怎么觉得你是发烧了?” 避开了宫原的手,陆序拿出了下节课要用的课本: “只是着凉,我课间操的时候去医务室拿点药。” 宫原还是用担心的目光看着他:“你还是打电话让家里人来接你吧。” 陆序还是摇头。 他家没什么人,被找来照顾他的阿姨自从上次回家只打了个电话说家里人病得重,之后再没回来。 到了课间操的时候,陆序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沉重。 他强撑着把书收好,在同学们都离开了教室之后才强撑着站了起来。 因为前几天下雨的缘故,学风建设的相关视察延后了,盛罗照旧不能去操场上跑操,坐在走廊的窗台上,她仰头看着几只喜鹊在杨树的树杈间穿梭。 更高远的地方,大雁小小的身影嵌在天上,像是一排烧饼上的芝麻。 是的,盛罗又饿了。 早上起晚了,来不及吃早饭,姥姥给她塞了几张鸡蛋饼,她在上学路上全吃完了, 兜里只有二十块钱,其中十块还是姥姥周末的时候给她的。 她想带毛老大检查身体,还想买个新闹钟,已经是顾了东就顾不了西了,实在是一分钱也不敢乱花。 陆序从教室出来,就看见女孩儿坐在阳台上仰着头,修长的颈项露在外面。 像个在研究怎么抓鸟吃的幼猫一样野心勃勃。 他转身,想从另一边离开。 却看见盛罗的身体猛地往后一仰。 陆序猛地扑过去抓住了她校服的下摆。 倒下去的盛罗抬起上半身,抻着脖子看他。 “这是咋了?” “你!下来!”陆序察觉到自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把自己接到的一片鸟毛用手指夹住,盛罗也不用扶着墙,只靠腰力就将自己的上半身平平抬起,坐正了身子看着突然扑过来这人。 哦,是陆香香! “你不用担心,就我这身板儿,就剩个小腿在这勾着窗台我也没事儿。” 蓝黑渐变的喜鹊尾羽细细长长,她随手插在了陆序的领口上: “我还第一次看见喜鹊掉尾巴毛,送你啦!” 陆序还在喘着粗气,混沌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各种可怕的想法。 这种感觉叫后怕。 “你这是在学校里,不能做危险动作。” “好,我知道了。”盛罗从善如流地从窗台上下来。 她本来想回教室,却又转头看向了陆香香。 “你是不是不舒服?” 陆序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感官变得迟钝和闭塞,他仿佛听见了盛罗在说话,却没有办法做出回应。 2010年9月23日,周一。 很多年后,凌城一中的一些同学还会津津乐道地说起这一天。 这一天的风很大,把太阳都吹冷了。 这一天大雁启程,喜鹊填巢。 这一天,他们眼睁睁看着名震凌城各大高中的盛狮子扛着一个比她还高的人穿过操场冲向学校的医务室。 “坏了!盛狮子搞出人命来了!” 有人在跑步的队列里大声说道。 半个学校的人都扭头看了过去,本来就不怎么方正的跑操方阵全都变得七零八落。 陆序虽然清瘦,腿还是长的,盛罗不太会背人,只能靠肩横扛着他一路狂奔,仿佛一个成功得手的人贩子。 教导主任陈学正正好看见了这一幕,连忙追了上去。 学校的保安和几个男老师在陈主任的带动下也都纷纷赶了过去。 于是,在学生们的眼中,画面变得更奇怪了。 盛狮子扛着人在跑! 盛狮子打人搞出人命了! 盛狮子搞出了人命打算毁尸灭迹。 盛狮子搞出了人命打算毁尸灭迹结果被老师们发现进行围追堵截。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一个离奇的校园传说在凌城一中的学生中间就此产生,并且注定了经久不息。 第18章 校草突然用好人卡攻击我 三水小草 盛罗也顾不上是不是有人在追自己, 扛着人的动作限制了她的视野,她的目标只有操场斜对面实验楼二楼的医务室。 等她用陆香香的屁股撞开了医务室的门,把人放在了医务室老师的面前, 她长出了一口气, 回头就傻了。 “老陈……主任。” 陈学正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门框看着她:“盛罗!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还有一堆老师陆陆续续赶过来,把医务室窄窄的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他在我面前突然就昏了,身上可烫了!”盛罗指了指陆序,呼吸急促, 她这个课间操搞了个负重跑, 比平时的运动量多好几倍呢! 陆序昏昏沉沉, 他刚刚一路上一会儿觉得自己胳膊疼,一会儿觉得自己腿疼,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屁股疼, 在颠簸中他一直保存着仅剩的意识, 奋力睁开眼睛解释说: “老师,我有点发烧。” 他其实也没看清到底是哪位老师。 虽然不至于和其他老师一样把陆序当成了凌城一中的宝贝疙瘩,陈学正对陆序的好感度也是极高的, 连忙走上前扶住了比他高的男孩子, 再看盛罗还累得直喘,他张了张嘴, 终于说: “有事儿你叫人!怎么这么莽撞?自己扛着人出来了?你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没事儿, 我又没摔着他!” 活动活动胳膊活动活动脖子,盛罗还向后拉了下背部肌肉。 陈主任气急:“我也不光是说他!” 盛罗你个小姑娘万一摔倒了再被百多斤压着哪儿了那又怎么办? 那一头让他看不顺眼的黄毛儿这么一会儿功夫都都被汗给浸透了,陈学正看在眼里也有点儿心疼, 这么一个大小伙子他都未必能扛起来就跑, 盛罗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是受了罪了。 再看看堵在门口的那一打老师,他说: “给盛罗整点水喝, 去高二(九)班跟小薛说盛罗这没事儿,就是把同学送来医务室了,别让她着急。这孩子就让她先在医务室缓缓,晚点儿再回去。” 挤成一团的老师们纷纷散去。 其中有盛罗他们班的物理老师,四十多岁的黑脸大汉拍了下盛罗的肩膀: “有事儿你得喊人!下次别自己擅作主张!” 拍得盛罗龇牙咧嘴。 盛罗又喘了两口气,看校医老师开始给陆香香量体温,她有点害羞地说:“幸好老师你们来了,我兜里就二十块钱,我还真怕不够给他买药的。” “钱什么时候都能给,咱们学校的医务室哪会因为钱就不给学生看病了?”陈学正现在觉得盛罗到底是个这孩子,说话也幼稚。 盛罗笑着给自己灌了一纸杯的温水下去,没有再说什么。 差点儿被一点医药费逼死的人,她可是见过太多了。 楼下结束了课间操的凌城一中算是炸开了锅。 “盛狮子那是怎么回事儿?哎?怎么老师们都出来了?” “盛狮子是抓了人质?” “盛狮子真杀人了?” “啥呀,我听老师说陆校草生病了盛狮子把他扛去医务室了!” “……老师瞎编的吧?我怎么听说盛罗把老陈给绑了?” “她绑老陈干嘛?你以为盛狮子是香港电影里的反派啊?” “陆校草是不是真生病了?” “我找了个七班的问了,陆校草是生病了了没出来跑操!” “盛狮子她也太猛了吧!陆校草那么高,她都能扛起来?” “牛!不愧是盛狮子!” “陆校草刚刚是被扛着过去了?卧槽!” “这是啥!这是爱情的力量!” 在众说纷纭的传言中,盛罗一直以来凶狠残暴著称的形象开始发生变化。 此时,陆序全校通报的文章还没有发表,盛罗的学习成绩也没有起色。 一些不知道该说思想太单纯还是太不单纯的高中生们歌颂着“爱情”,已经俨然把盛罗看作是女版“乔峰”,为了陆序这个“俏阿朱”勇闯聚贤庄。 躺在医务室唯一的病床上,陆序沉沉睡过去。 还不知道事情开始好转。 同时又开始变得更糟。 陈主任让自己休息,盛罗也没客气,她本身就饿,在医务室好歹能混个水饱。 医务室老师二十多岁,姓曲,脸嫩,脾气又好,总是被学生们叫小曲大夫。 小曲大夫上次看见盛罗还是她把高方圆的门牙给弄下来的时候,看见盛罗坐在那儿狂灌水,她笑着拿出了一包苏打饼干,说: “咱们的小英雄辛苦啦,来两块?” 盛罗伸手接了过来。 探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陆序,小曲大夫说:“别担心,咱们这学生会主席就是风寒感冒,加上最近饮食不太规律,症状就比较严重,吃了药好好休息下就没事了。” 盛罗眨眨眼:“有小曲大夫在,也轮不着我担心呀。” 梳着马尾辫的小曲大夫“咕咕咕”开始笑:“你以为我不知道呀?” 知道啥? 盛罗嚼着饼干,想了两秒钟也没想到小曲大夫是知道了啥。 医务室的门突然被敲响,盛罗走过去打开门,眼前顿时一空。 低头才看见一个丛乱蓬蓬的卷毛儿。 “曲老师,我来拿药。” 小曲老师拉开抽屉:“我算着你也该来了,还是跟之前一样,这两个一天两次一次两粒,这个是方老师让我帮你一块儿买的钙片,你也一起吃。伸出舌头来我看看?” 小姑娘乖乖地伸出了舌头。 小曲老师看了看,点了点头:“补血的药也不能停,最近还有胃疼吗?” “两次,一次是9月16号,一次是9月22号,疼的程度比以前轻,大概疼了一个小时。”小姑娘回答的一板一眼,仿佛一个在汇报别人病情的小护士。 “抗胃酸的药你得继续吃……就是这个,跟之前一样。” 小曲老师在纸上刷刷刷写了一长串,连同纸一起递给了小姑娘。 “按时吃药,好好休息。” “谢谢老师。” 克制住自己想要从小孩儿头上摸过去的冲动,目送小姑娘哭过自己离开了医务室,盛罗看向了小曲老师。 小曲老师知道她想说什么,抬抬下巴让盛罗把门关上。 “营养不良加胃溃疡,别人看着是学校特招进来的小神童,说起来都羡慕的不得了,哪知道这小孩儿要不是脑子好,早不知道在哪儿死了。” 小曲老师叹了口气,老油条似的说:“有些人是天生聪明不用脑子,有些人是被硬逼出来的聪明……” 盛罗瞪大了眼睛,有点吓人,小曲老师却没放在心上,还拍她的爪子: “你要是没事儿也多照顾照顾她。” 盛罗没说话。 透过窗子,她看见小姑娘走出实验楼,脱下校服外套把刚刚拿的药包了起来。 警惕得像是个刚刚抢到了肉的小狼崽子。 叫啥来着? 手指头无意识地在一次性纸杯下面转了几圈儿,盛罗回想起了那天晚上突然跟自己打起来的小孩儿。 小老虎一样的叫方卓也。 说话一板一眼的卷毛小狼崽儿叫……楚上青。 …… 陆序醒过来的时候听见了一阵“咔嚓”声,是盛罗在吃从小曲老师那蹭来的苏打饼干。 看见陆序醒了,盛罗问他:“要不要喝水?” 陆序摇了摇头,又发现自己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 “不用了,谢谢。” 说完,他还是努力想要坐起来。 “行了,别折腾了,好好躺着呗,小曲老师出去了,她说让你你醒了之后再量下体温,你们班老冯来了一趟,给你送了假条过来,他打你爸电话没打通,问你能不能自己联系家里其他人来接你回去。” 盛罗没说一向用眼角看她的冯老师今天对她是从未有过的和颜悦色,仿佛她扛来医务室的是他亲儿子。 “反正吧,他们都让你好好休息。” 盛罗说着话,突然停住了。 “你咋了?” 陆香香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逐渐变成了红皮儿的! 没什么,只不过是被人扛着来医务室的记忆突然袭击了咱们陆大校草。 陆序假装镇定,轻声说:“我家里没人来接我。” 盛罗挑了下眉头:“那咋办?你这样自己也回不去呀!” “我打个车就可以……” “可以啥呀,家里没人,想喝口水都难。” 盛罗拽了拽病床旁边的布帘子,回头又看了看陆序。 生了病的少年脸红扑扑的,好看又可怜。 “要不你去我家吧。”盛罗拿起了陆序班主任开的假条,“先去我家店里吃了饭,我再帮你打车送你回家。” “不用了,太给你们添麻烦了。” 陆序想要礼貌地拒绝。 “盛罗,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是……” 又收获了一张好人卡,盛罗莫名紧张了下。 “我知道我人好,你要是再寻思给我补课我就一路把你扛回家去。” 肚子里可以随便掏出来一封感谢信的陆序干巴巴的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他必须承认,盛罗成功地威胁到了他。 十几分钟后,陆序裹着一个小毛毯坐在了小饭馆的后院小桌子旁。 面前多了一大碗的不明液体。 “这是老姜和带根儿葱白熬的葱姜汤,我姥姥说你喝了这个就能出汗了。小灶上给你蒸了个鸡蛋……你还有啥想吃的?” 葱姜……汤。 看着汤碗里的葱根,陆校草的脸上失去了表情。 第19章 校草突然用好人卡攻击我 三水小草 “来来来, 看我找了个小帽子。” 还没等陆序喝下葱姜汤,盛老爷子又拿了个软布小帽子走了过来。 “这是我之前给买了寻思自己戴的,结果买小了, 小陆老师你戴着肯定合适, 赶紧戴上,别让风再吹了头。” 陆序看看那个超出他审美想象力之外的红色小帽子,眼神情不自禁看向了盛老爷子慈眉善目的圆头。 为了不让更多人看见自己被团在黄色小毯子里的样子,陆序几乎用尽了全力坚持来小饭馆的后院儿而不是留在前面, 他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努力留在太阳下面而不是别人目光下的结果就是头上还得多个帽子。 盛老爷子根本就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三下五除二给他把帽子戴好了。 “好看!” 戴着小红帽的陆校草生无可恋,终于端起葱姜汤一饮而尽。 温热的汤水滚过舌尖,陆序才意识到看起来很魔鬼的汤色其实是红糖, 先是微带苦味的甜, 然后是葱白无从遮掩的直白味道,最后是几乎要烫了舌根的姜辣。 几乎就是在喝下去的那个瞬间,陆序就感觉到自己身上出汗了。 之前燥热憋闷的身体仿佛一个装了太多水的罐子, 终于迸裂开来, 让他有种破壳而出的痛快。 “我觉得我好多了,谢谢。” 盛罗路过, 他再次道谢。 盛罗“哦”了一声, 拿起一个大夹子把小毯子固定在他下巴底下。 “好好出汗!” 女孩儿拍了拍她的肩膀,洗了洗手,又去给凉菜调味儿了。 焯过水的绿豆芽攥掉水分, 加上了蒜水、酱油、醋、盐、糖还有料油和新泼出来的辣椒油, 再加上一些香菜梗,立刻就有了清爽的味道。 盛罗用筷子挑了点儿出来放在盘子里, 又把剩下的倒进了不锈钢大盘端到了前面。 “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姥爷说给你买个烧鸡腿吃了就好了,我姥姥说太油了,我给你整个白切鸡呗?” 唯一的麻烦就是买三黄鸡得去几里地外的超市,盛罗打算借他们店里冯哥的小电驴。 “太麻烦了……”陆序想拒绝。 盛罗已经有点明白怎么对付陆香香这种有点儿小矫情的套路了,她摘掉身上的围裙,拿起了一件牛仔外套穿在身上:“我也想吃。” 陆序憋了下,只能说:“谢谢。” 盛罗骑着小电驴踢踢踏踏走了,陆序长出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葱姜汤有了效果,还是裹着小毯子晒太阳保护了他的身体,他现在觉得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在排掉自己身体里让他虚弱的东西。 “小陆老师你是喜欢吃梨还是苹果呀?” 刚送走了一个盛罗,盛老爷子又端着一盆水果放在了水池里。 “要我说呀,还是梨好,润燥,一会儿你们吃饭的功夫,就用那个小灶,再把这梨和冰糖一块儿炖上,你带回去,要是晚上咳了就放灶上一热,喝下去。” “盛爷爷,太麻烦了。” “麻烦啥,啥都是现成的,顺手的事儿。” 清凉凉的井水冲在绿梨红苹果上,老爷子叹了口气,说:“我家西西半道儿去了深圳呆了几年,一回来也没啥朋友,去年一整年,也就一个张慧慧、一个苏晓荷来找她,从她进了一中,你还是她第一个带回家的新同学呢。” 盛罗的头发很浓密,大概是随了老爷子,一头花白但是坚实的发被秋天的太阳光照着,像是包裹着什么依然很有生命力的东西。 “嘿嘿嘿,小陆老师你还给我家西西补课,这么好的朋友再往哪儿找去?” 坐在老人身后,陆序沉默。 他在这个小院子里感受到的关爱,不过是从盛罗身上逸散出来的零星,却已经足够温暖。 他从来没想过,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两位老人已经诚心诚意地把他当成了盛罗的好朋友。 “谢谢您。” 陆序再次道谢。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除了道谢还能说什么。 他现在所感受到的和他一直以来接受的价值观是相悖的,他所追求的秩序是建立在“唯价值论”的基础之上的,想要获得别人的爱,首先他要表现出足够的价值,如果有一天他身上的价值消失了,他所被给予的爱也会被收回。 可是盛罗和老人们,他们不一样。 因为爱,因为本身就拥有很多美好又可贵的东西,他们毫不吝啬地把这些美好给予别人 外孙女的同学、朋友,真的是一个很遥远的身份,却依然能被笼罩。 水灵灵的水果放在了少年的面前。 盛老爷子看了看,说:“你脸咋又红了?” 他转头抻着脖子对屋里喊:“罗大厨,让个灶再整点葱姜汤呗,我看小陆老师没喝足啊!” 心里的感动四下流窜,只剩下对葱姜汤的可怕记忆。 陆序连忙说:“盛爷爷您不用担心我已经好了!您要是不信我现在能出去跑几百米!” “嗯,看着是好了点儿。”老人嘿嘿笑,“说话都不打顿儿了。” …… 宫原看见“十块八块吃饱吃好”的牌子,心里还有点忐忑,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给陆序送书包得送到这种地方。 热热闹闹的小饭馆乍一看真是破破烂烂,走到门口都能闻到那种工人干活儿的汗臭气。 当然,更多的饭菜香。 好香啊! 宫原摸了摸肚子,他看见了和大头菜红辣椒一起炒出来的连肥带瘦大肉片,这也太顶了! “您、您好!那啥,陆序,有个叫陆序的让我给他把书包送这儿!” “你也是他们同学吧?后面后面!” 宫原穿过好几个饭桌,听见笑呵呵的老大爷说:“我再给西西他们加个菜吧!” 小心翼翼地走到后厨,先是看见了一个硕大的铁架子,铁架子一边是过道,一边是一个大冰箱,正在看那个冰箱,突然布帘子被掀了起来。 宫原的头发也竖了起来。 “盛盛盛盛狮子!” 是盛狮子! 传说今天凭借一己之力把身高183的陆大校草扛去了医务室的盛狮子! 盛罗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绰号,抬眸看了一眼。 宫原硬生生被她的目光钉在了原地,像是一只僵直装死的仓鼠。 盛罗也只是看了他一眼,越过他看向挂在冰箱上面的表盘,她又转回来继续盯着锅。 两只三黄鸡被她斩爪洗净,里里外外擦干之后放进烧开的葱姜水里微火焖煮,五分钟后皮紧肉凝,她立刻把鸡提起来控水再放进冰水里。 这样的步骤要重复三次,鸡的肉里才会锁住鲜嫩汁水又去尽了腥气。 最后再焖十分钟,就是皮脆肉嫩的白切鸡了。 她在等的就是最后这个十分钟。 看见盛罗拿起刀用干净的白布擦去水分,宫原咽了咽口水。 这实在不怪他联想,他现在有点不恰当的怀疑,大概、可能、似乎……拒绝了盛狮子好几次的陆序此刻是不是就在那个锅里?! 锅盖打开。 宫原闭上了眼睛,又睁开了一只。 然后看见了两只一看就很好吃的鸡水淋淋地被放在了盘子里。 接着,刀起刀落。 一只鸡先是被大卸八块,又斩成了小细条。 盛罗端着鸡出来,看见这位圆头圆脑的仓鼠还在过道里贴墙站着,她指了指通向后院的小门:“陆序在后面。” 宫原又吞了吞口水,这次是馋的。 盛狮子手里端着的鸡,看起来好好吃! 跟在白切、啊不是,跟在盛罗的身后,宫原看见了陆序。 当然他并不想承认那个裹着黄色小毯子,顶着红色小帽子的“超大号小宝宝”是他那个从小到大都又傲又冷的校草发小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陆大校草你这啥呀这是!” 盛罗看了他一眼,提醒:“你别吵到前面吃饭。” 猖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宫原情不自禁地站在了陆序的身后。 然后就看见盛狮子把一碟白切鸡腿放在了陆校草的面前。 “我调了两种料,这个是葱姜油的,这个放了小米辣、醋和耗油。” 桌上另外三个菜是凉拌绿豆芽、青椒肉丝和陆序的特供病号饭蒸鸡蛋。 盛罗去盛饭,回来的时候手里又多了一盘盖了辣味儿肉末酱的茄子。 “我姥爷说了你这同学要是愿意也一块儿吃吧。” 陆序连忙拒绝:“不用了,宫原……” “那多不好意思?” 声音从陆序的左手边传来,宫原已经坐下并拿起了筷子。 陆序:…… 对美食的垂涎战胜了理智,吃饱喝足,宫原一抹嘴,趁着盛罗不在,他小声说: “陆校草,虽然,盛狮子是凶了点,可她手艺好啊!要不你就从了吧!” 陆序看向宫原。 看见他眼睛里金光闪闪。 “你好歹给我个蹭饭的机会!” 陆序觉得自己首先需要一个杀人不犯法的机会。 “你不是怕她么?怎么一道白切鸡就被收买了?” “那是白切鸡吗?!”宫原震惊地看着陆序,“那是超好吃的白切鸡!是在嘴里呲汤的白切鸡!还有凉拌豆芽、酱拌茄子和青椒肉丝!” 盛罗端着蒸好的冰糖雪梨回到小院儿,就看见陆香香正在掐那只仓鼠的脖子。 “我就说你吃完了饭就能好。” 在盛罗调侃的目光里,陆序的觉得自己又有点儿发热。 第20章 校草突然用好人卡攻击我 三水小草 “校草, 陆校草,今天还去盛狮子家吃饭吗?要是去能不能多添个勺子呀?嘿嘿嘿,你看, 我勺子也不大……” 顺着伸到自己眼前的勺子和筷子, 陆序的视线徐徐上移,最后定格在了宫原谄媚的笑脸上。 “宫原,你最近很放肆啊。” “嘿嘿嘿……实不相瞒,我昨天晚上做梦都梦见我在狂吃白切鸡……” 宫原甚至有点娇羞。 陆序不想理他, 从他病好之后恢复上学已经过去了两天了, 这两天里宫原一直在见缝插针地骚扰他, 只为了求他带着自己一起去蹭吃蹭喝。 宫原还拿出了自己的钱包:“我自带饭钱,不是白吃!” “那就是一家饭馆,掏钱就可以去, 你想去直接去就好了, 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带着你?” 宫原哼哼唧唧:“那肯定是跟着你去吃才好吃呀!” 陆序无言以对。 之前关于高方圆勒索同学的通报文章他已经写好了,去学校盖个章就可以印刷张贴。 拿出文件夹,他还没站起来, 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陆主席你和宫原说什么呢?什么好吃的?带我一个呗。” 宫原一看是他们班的班长林予, 表情就冷淡了下来:“班长你舌头多刁啊,我们可没好吃的给你吃。” 陆序看了宫原一眼。 林予悻悻走开, 宫原立刻对陆序说: “陆校草, 你以后别搭理这货,他这两天到处跟人说你和盛狮子的事儿,显得就他知道似的。” 看宫原的脸色, 陆序就知道林予一定没说什么好话。 他转了下手里的笔:“我知道了。” 宫原是那种馋虫长在心眼儿上的, 之前盛罗恶名远播,他自然劝着陆序离盛罗远一点, 现在盛罗做的饭好吃,他恨不能立刻把自己的发小绑了送到小饭馆当上门女婿,任何来跟陆序说盛罗坏话的在他眼里都是阻碍他吃好饭的。 “陆校草,别的不说我觉得盛狮子真的挺好的,你多考虑考虑呗……不过,咱说实话,要是你真和盛狮子好了,你可千万让她别跟那些社会上的人混了,前一阵九中那边又打架了。” “我今天中午去找她,你跟我一起。”陆序看了一眼自己一摞红色和蓝色本子中间那个亮眼的黄色本子。 宫原火速举起了勺子。 陆序接着说:“只是找她,不在那吃饭。” 勺子被放下了。 某只仓鼠失去了梦想。 放学路上,盛罗没精打采地揉着耳朵。 和她坐同桌的那颗漂亮鸡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整个上午除了生闷气就是跟她说月考要努力。 念得她耳朵疼。 经过路口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看天,捏了捏空空的口袋,心情有些沮丧。 给毛老大检查的钱还没着落,新闹钟还没买,每天早上都睡到了六点多,她对自己很绝望。 路过那家骗过张慧慧钱的理发店,她发现那家店竟然关门了,玻璃门上贴着写了“吉店转让”的红纸。 “姐,旁边那家店咋回事儿啊?” 被一个穿校服的小孩儿叫姐,上了三十岁的女老板乐个不停:“不知道被谁给告了,之前物价、消防、工商……轮着番儿来查,结果查出来这家店里的用的东西都是假冒伪劣,还逼着那些学徒买,老板连夜跑了,还欠了房东的房租,房东把里面的吹风机啥的拆吧卖了折了房钱,这不就得把店再租出去。” 哟?这倒是好事儿。 盛罗开心了,回了小饭馆的时候还神采飞扬的。 看见自己外孙女又去摸围裙要干活,罗老太太拍拍她肩膀: “后头去,你同学在呢。” 后院里,刚吃完了午饭的毛老大蹲在柿子树的树杈上看着楞手楞脚的人类。 宫原仰头看着这只长相威严的猫,困惑地看向陆序。 “陆校草,你让我看这个干啥?” “社会人。”陆序指了指毛老大。 看宫原还是一脸的懵懂,陆序叹了口气:“这是盛罗的老大,那个社会人。” “哈?这是社会猫啊!” “倒也没错,毛老大是社会猫。” 身后传来声音,两个少年转头,看见一头黄毛儿的女孩儿倚着门站着。 听见“毛老大”这三个字,宫原终于反应了过来。 “哈哈哈哈!原来毛老大是只社会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盛狮子你居然认了个猫做老大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你啊盛狮子哈哈哈哈哈!” 眼睁睁看着宫原笑到发癫,盛罗看向了陆序。 那双过于凶恶的眼睛里只有一个意思:“这是仓鼠没事儿吧?” 陆序摇了摇头。 下一刻,他又愣住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和盛罗有了默契? 让宫原来看猫是顺便,陆序要做的正事是给盛罗送学习计划。 翻看着黄色外皮的笔记本,盛罗困惑地说:“怎么数学还得背单词?” “那是英语学习计划。”陆大校草表情淡定,“数学、英语、语文、物理、化学,我都给你做了学习计划,先复习巩固初中的知识,争取用一个月的时间开始推进高中学习的计划,我找了一些初中时候的卷子,整理了一些题目,周末的时候我来给你讲。” “不、不用这么麻烦吧!” 盛罗震惊地站直了身子,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她捧着本子的手都在颤抖! 人模狗样的陆香香果然每次发好人卡都没好事儿!之前只是数学一门,现在五门课他是全线进攻啊! 什么是心狠手辣!什么是口蜜腹剑!什么是秦桧再世董卓重生?!她滴个老天爷啊! 她上次跟七个人打架都没这么害怕过! “不、不用。这也太麻烦了,我还有我同桌帮我呢……” 陆序露出了浅浅的笑:“不麻烦。” 盛罗觉得自己被逼到了墙角。 她后悔了。 她那天怎么就不能直接用陆香香的脑袋去顶开门呢? 多顶几次她现在不久没有这么多烦恼了? 平时威风凛凛的盛狮子蔫头耷脑。 总是高冷不说话的陆校草竟然步步紧逼。 宫原看看盛罗,又看看陆序,黑黢黢的眼珠子转个不停。 这时,盛老爷子乐呵呵地端了个盆从后面走了出来:“咱们今天吃手擀面,牛腱子切片,拌点辣椒,倒点牛肉汤……小宫同学吃牛肉吗?” “吃!”宫原眼睛都亮了,“爷爷,在您这儿我觉得牛皮鞋都好吃!” 他迅速变身成了一只溜须拍马的仓鼠。 …… 中午上学的时候,盛罗在学校门口被一个穿着小学校服的小孩儿给拦下了。 看着那张英气逼人的小脸儿,盛罗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没空跟你打架。” “我不是要跟你打架。”方卓也站在马路牙子上,让自己看起来跟盛罗差不多高。 反驳完了,小孩儿顿了下:“不对,我不是要现在跟你打架。我是想以后跟你打架。” “以后也不打,我不欺负小学生。” “不是欺负!” 看见盛罗绕开自己要走,方卓也赶紧拦住她。 “教练!师父!”她大声说。 附近路过的同学都停住脚步看了过来。 他们刚刚听见啥了? 盛罗皱起了眉头:“啥?” “方卓也是说想请你给她当教练。”匆匆忙忙跑过来的一团小卷毛停在了两个人的中间,充当起了翻译,“方老师同意方卓也继续练拳击了,可是凌城没有很好的教练,去沈城一次好贵,她想请你教她。” “我不会泰拳。” “不是跟你学泰拳。” 楚上青看了方卓也一眼,对盛罗说: “我们找人问过了,你会的龙门八卦掌,她想学的是你的关节技。” 已经打算绕过小孩儿和小小孩儿的盛罗停住了脚步。 转头,她看向完全不知道畏惧的小虎崽和小狼崽。 “你们还真知道。” 方卓也挡在了楚上青的面前:“我不光想打拳,我想参加MMA比赛。” MMA,综合格斗的简称,不同武术流派可以同场较量,参赛者也可以学习各家所长成为自己的战斗套路。 在中国,这种搏击方式最有名的代表者就是融合了全球多种搏击方式形成了全新流派截拳道的武术大师李小龙。 盛罗想了想,说:“国内还没有女人参加MMA吧?” “会有的,如果一直没有,那我就是第一个。” 五十米之外是虽然重新粉刷过也依旧难掩陈旧的凌城一中。 头顶是日渐稀疏的杨树。 墙缝里洗不去的煤灰色像是一张网,网住了所有的畅想和望向远方的目光。 偏偏有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在这样不起眼的小城市里做着不可思议的梦。 这大概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将要成年的盛狮子看着面前的小老虎,一点点地打量:“你口气不小。” 方卓也不服输地说:“口气越大,拳头越硬!” 楚上青再次把她往后拽,没拽动,她只能叹气,然后对盛罗说: “一次一个半小时五十块,每周末上课,时间你定。” 盛罗眨眨眼,然后她点了点头: “那行。” 这下傻住的人换成了方卓也。 “你答应了?” “啊,答应了,有钱赚我为什么不答应?” 盛罗觉得这小虎崽子有点傻憨憨的。 五十块钱,她半个月就能赚一百,能给毛老大检查身体,还能继续买闹钟跟姥姥斗智斗勇。 这种好事儿她为什么不答应。 “不过我只能算陪练,不给你当师父。” 她的视线转向了楚上青。 小小孩儿长出了一口气,看起来是真的很怕她俩打起来。 一本正经的样子真好玩儿。 盛罗终于没忍住心里的蠢蠢欲动,抬手揉了揉她觊觎已久的那一头小卷毛儿。 呼 被陆香香伤害的盛狮子得到了治愈。 第21章 校草突然用好人卡攻击我 三水小草 尹韶雪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就是每次大型考试之前她都会开始焦虑。 还有一个周就要月考, 她已经开始习惯性的焦虑了,这次她还焦虑了一个双份儿。 是的,她还替她同桌盛罗焦虑。 老师把盛罗调到了前面来的时候跟她说希望她能带动盛罗的学习态度, 万一这次盛罗还是考了倒数第一, 老师又把盛罗调回去了怎么办? 偏偏这个话她还不能对盛罗说,说了好像她还舍不得了一样。 盛罗走进教室,坐下之前先把自己衣服兜里的俩苹果梨给拿了出来。 所谓苹果梨就是长得有点儿像苹果形状的梨,侧边儿顶着红丝儿, 一打眼儿看不到上面梨皮点子会以为是个长得不周正的苹果。 “咔嚓”一口咬了一大截, 盛罗把另一个放在了自己同桌面前。 尹韶雪瞪着那个苹果梨, 仿佛那就是盛罗的月考成绩。 盛罗感受到了有如实质的杀气,悄悄坐得离自己的同桌远了两厘米。 尹韶雪从自己的桌洞里拿出了一个本子。 “这是咱们这个月所有背过了就能得分的考点。” 中午刚收到了陆香香的笔记攻击,盛罗怎么也没想到学校里还有这么个东西在等着自己。 叼着苹果梨, 她看着她的鸡蛋同桌。 在她眼里, 她同桌已经不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鸡蛋了。 “看我干嘛?”尹韶雪把下节课要用的书甩在桌子上,“今天晚自习就开始背!” 盛狮子缩了缩脖子,趴在桌子上不想动了。 陆香香穷凶极恶, 鸡蛋同桌凶相毕露, 盛狮子觉得自己的日子竟然越发难过,连在厨房炒菜的时候都有点儿提不起劲头。 女孩儿劲瘦有力的手臂颠得大锅里炸好的带鱼块儿整齐划一地翻了个身, 均匀地裹满了锅底用郫县豆瓣酱和酱油、盐、糖、葱、姜、蒜炒出来的料汁儿, 一大盘川味儿的烧带鱼就算是做好了。 罗月走进厨房,正好看见她往铁盘里撒了一把葱花。 “这鱼我端吧,西西你赶紧吃饭去。” “没事儿。” 盛罗活动了一下筋骨, 生活这么艰难, 越发让她觉得在厨房里才能获得快乐。 看看菜架子上备好的菜,她说:“是不是还得炒个洋葱?肉炒还是鸡蛋炒?” 罗老太太想了想外面菜的荤素比例, 说:“刚出了个带鱼,这个洋葱就用鸡蛋炒吧。” “好嘞。”盛罗从冰箱里捡了十二个鸡蛋,双手一边拿一个鸡蛋磕进了不锈钢盆里。 做她们这种近似于大锅菜的自助餐和在家做饭的区别是很大的,要是在家里炒鸡蛋要的是成块儿,吃起来才香,她们在这儿做讲究的就是得“匀”。 宽油滑锅,重新添了底油,盛罗把火开到最大,又拿起了笊篱,让打匀了的蛋液透过笊篱进了锅里,热油之中鸡蛋都成了细碎金黄的丝缕。 把鸡蛋盛出来,她又把洋葱下锅,等洋葱开始变色才重新倒入鸡蛋。 火候用的足,鸡蛋略出了焦香味儿,和炒出了香味儿却还脆嫩的洋葱融为一体。 加上盐调味出锅,盛罗自己端着大铁盘走了出去。 “我们这是招人,可是你也太小了,我们哪能用你啊?” 冯哥站在门口跟人说什么,盛罗瞥了一眼,转身就要进厨房。 路过一张桌子的时候,她听见有几个食客在说话:“这穿着是高中的校服,怎么长得这么小……” 高中? 长得小。 盛罗转头又往门口看了一眼,没看见人,只看见了一撮卷毛。 哟?这不是那小狼崽吗? 站在小饭馆门口的楚上青毫不意外自己被拒绝,看了一眼招聘启事上“可兼职可包三餐”几个字,她转身打算离开。 这是,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捞了回去。 “你咋回事儿啊?学校不是给了你奖学金还包了你吃饭?” 盛罗可还记得自己在医务室看见的那一大兜药,那可都是学校出钱给这个小神童调养身体的。 看见是盛罗,楚上青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下来: “我在找周末的打工。” “你这么一丁点儿,洗碗都得踩凳子,谁敢用你呀?”盛罗拎着小狼崽的后衣领子把她往后院儿提。 楚上青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挣脱不了,小脸上的表情变得更严肃了: “我的工作效率很高的。” “得了吧,大家都是小饭馆小生意,啥效率都赶不上安全要紧,你就算一个人能顶八个,一出事儿就得被举报雇佣童工,关店认倒霉。” 窄窄的过道在小不点儿楚上青的眼里很长,对于盛罗来说就是几步的事儿,把小小孩儿拎到后院儿的凳子上,她转身给她倒了碗水。 “喝水。” 楚上青看着装水的碗,没动: “我知道我找工作会很难,但是只要我保证了高效和低事故率,我还是有优势的……” 前头店里罗老太太和盛老爷子脖子跟着外孙女转,眼睁睁看她劫了个小孩儿进后院儿。 真的是劫! 那手脚利落得,仿佛下一刻就能端了人肉包子上桌。 食客也有看见的,抬头说:“老爷子,你们家西西那是干啥呢?” “能干啥?跟同学玩儿呗。”老爷子干巴巴地说,“我家西西,人缘好!” “人缘好”的盛罗穿着围裙坐在楚上青的对面,一脸的凶神恶煞: “你这小孩儿怎么听不懂道理呢?你就算把这附近几条街走遍了也没人敢收你呀,再说了,你在咱们学校好歹是个名人,要是被同学看见了告诉老师,学校也不能让你干。” 盛罗也不是非要管闲事,谁让小曲大夫让她照顾这小孩儿呢? 再说了,这附近跟之前那理发店一样骗人的也不只一家,张慧慧背后有个为她打算的亲妈,就算被坑了点儿钱也就是挨顿骂,这小狼崽子一看就可怜兮兮,真被坑了那只能更惨。 楚上青抿着嘴不说话。 罗老太太走进后院儿,目光扫过那个小伶仃的丫头,语气难得轻柔:“西西,你留着你同学一块儿吃饭吧。我把鱼给你端过来,今天不吃米饭,我买了饼你泡鱼汤吃。” “姥姥你别忙,我去端。” 楚上青“噌”地站起来,手脚并拢,绷着身子说:“我不是来吃饭的,我先走了。” “坐着。” 盛罗看着她。 小小孩儿毫不胆怯地回视那双眼睛:“我不是来吃饭的。” 她还重复了一遍。 在盛罗的眼里这就是理直气壮地张牙舞爪。 盛狮子垂着眼睛笑了。 “我姥姥给我拿啤酒炖的鲤鱼,鱼是活的,饼是后面老张家的山东火烧,哎呀,一整条鱼我这也吃不完,咋办?” 楚上青看都不看她,只盯着门口想出去。 小狼崽防备心太强,盛狮子有点儿麻爪儿。 罗老太太在旁边看着,差点儿笑出声来。 看小孩儿逗小孩儿,可真有意思。 “西西啊,你这个小同学是不是不喜欢你啊?还是不喜欢我的手艺?” 盛罗看向她姥姥:“我哪知道?” “唉,做了几十年饭,我真是第一次看见被我的饭给吓跑了的……”老太太低头叹了口气,连花白的头发都有两缕从帽子里落了下来,透出了点儿难受样子。 楚上青傻了。 盛罗比她还傻。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姥姥这么会演?! “小同学,你是不喜欢什么呀?”罗老太太抓住了小狼崽的爪子,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背。 楚上青头发都要绷直了,半天憋了两个字出来:“没有。” “没有就在这儿吃!” 罗老太太冲着自己的外孙女一挥手: “西西你去把鱼端上来,再挑俩菜。” “好嘞!” 满怀崇敬之情的盛罗火速上菜,等楚上青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手里已经拿起了筷子。 有史以来第一次,楚上青开始怀疑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理智 要是这家人搞个传销窝点,我能逃出来吗? 鱼是河里的活鲤鱼,凌城边上的河里渔民半夜下网,凌晨三点起网,五点上市,老太太六点去挑了几条肥的,十点多就炖上了,先是用五花肉煎出了油再下葱姜蒜,把油煎过的鱼下锅,用酱料调味调色,最后倒进去啤酒,一滴水也不放,啤酒去掉了鱼肉的腥气,把鲜美滋味儿连同油香酱香一并激了出来。 凌城里卖的山东火烧是软面火烧,白白软软的面饼两边烘到焦黄,捏起来柔软又扎实,撕了一块蘸着鱼汤吃能瞬间勾住人的舌头。 楚上青一开始吃的还很矜持,筷子只往鱼背上去。 盛罗直接把大半个鱼肚子挑到了她碗里,又给她添了两勺汤。 动手就算了,她还动嘴: “多吃点儿这个洋葱炒鸡蛋。” “不喜欢吃豆芽吗?多吃点儿多吃点儿。” 楚上青被她催着吃饭,嘴里塞得满满的。 盛狮子终于开心了。 心情好了,她的脑子又动了起来。 她现在被鸡蛋同桌和陆香香双重夹击,要是她给自己找个家教,表示自己有人管了,这俩人不就消停了吗? 她把主意打到了眼前的“小神童”身上。 “嘿,你当家教吗?” 她出声问小狼崽。 “我一个周能赚五十块,我分三十块给你,你给我当家教,怎么样?” 还没到手的钱,就这么被她大手一挥又分出去了大半儿。 楚上青抬起头看向饭桌对面的盛罗。 一头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显得这个人都生机勃勃。 低下头思考了两秒钟,她回答说:“可以的。一小时十块,三小时三十。” “不用这么长时间,两小时吧,一小时十五。”盛罗在心里飞速算账,中间吃个饭就能去了一个小时,剩下一个小时混混单词啥的也就过去了。 楚上青又想了想,竟然意外地好说话:“也行。” 盛罗满意了。 “姥姥姥爷,我俩说好了,以后让楚上青教我功课,我是有名正言顺的小老师了!” 老奸巨猾的陆香香可以扔啦! 盛罗得意地说。 跟在盛罗身后擦干净嘴的楚上青小小地打了个嗝。 红着脸,她一本正经地说: “爷爷奶奶好,我叫楚上青,上学期全市高中全科考试第一名。” 脸上还得意洋洋的盛罗:…… 要是她没记错,陆香香好像是第二。 “虽然我之前没有多少当家教的经验,但是我会按照盛罗的学习需求制订阶段性的学习计划,希望爷爷奶奶能够帮忙督促她学习,完成我布置的作业,保证补习时候的高效。” 盛罗:……等等?啥作业? “虽然我是文科生,但是我可以保证让盛罗在英语成绩上获得稳步提升,到期末考试的时候进步三十分以上,如果做不到,我会全额退还补习费用。” 盛罗:……让我们回到几分钟之前好不好? 作为一只狮子,她突然觉得自己更危险了。 第22章 一个黄色的本子, 是陆香香梳理的知识体系。 几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纸,是鸡蛋同桌整理的考试知识点。 一张小纸条,写着周末要检查单词默写, 是小狼崽留下的作业。 惨, 太惨了。 萎靡不振的盛狮子瘫在自己的座位上思考自己是怎么沦落到今天这个境地的。 小狼崽是她自己招惹的,她招惹小狼崽是为了应对鸡蛋同桌和陆香香的围追堵截。 鸡蛋同桌也是她自己招惹的,她招惹鸡蛋同桌是因为陆香香要给她补课。 陆香香……陆香香是陆香香自己恩将仇报! 她姥爷好心收留他吃饭!他就对她痛下杀手! 还杀了两次!一次比一次凶猛! 舔了舔嘴唇盛罗看向那个黄色的本子。 走到这一步了,她得先用小狼崽把陆香香给拒了, 没有了陆香香, 也不用鸡蛋同桌周末跑她家里, 这样就剩一个小狼崽了。 盛狮子用爪子抓了抓头毛儿,决定自己终于从灰暗的人生中扒拉出来了一点光明。 高二(七)班的教室,陆序拿出手机看着上面传来的消息。 宫原路过, 探头看了一眼:“陆校草, 咱们啥时候再去吃饭呀?” 陆序把手机收了起来:“不要总是打扰人家。” 宫原扁了扁嘴:“那也不是打扰呀,我就是混口饭吃,再说了你去给盛狮子补课, 我当助教也行啊!” 他的成绩跟陆序当然不能比, 可是高二(七)班前十五名,放在全校理科生里也是前六十的成绩, 维持下去一本过线问题不大, 算是能拿得出手了。 陆序转了下手里的笔,说: “我给盛罗找了一个补课老师,以前是在九中带实验班的, 现在退休了, 让盛罗去她那补课更好。” 能选出这么一个老师陆序也是用了心的,盛罗吃软不吃硬, 这个老师得找一个温柔和气的,还要有耐心,不能在盛罗的成绩上急于求成,他不光让父亲的助理帮他选人,还自己打电话去了九中认识的老师那询问情况,几经波折才找到。 看了宫原一眼,陆序说:“这个老师是你找的。” “哈?”宫原愣了下。 “你就说这个老师是你找的,本来想自己去上课,后来发现进度比你预期的慢,也不打算退钱,就让盛罗去上,这些话你跟罗奶奶说。” 陆序很清楚地知道那家小饭馆里真正做主的人是谁。 宫原皱着眉头:“明明是你找出来的,怎么还得在我这麻烦一圈儿?” 眼珠一转,他恍然大悟,笑着问: “你是不是怕盛狮子觉得你对她也有意思?要我说你没意思你就别用心啊,一会儿要帮人补课给人家送笔记,一会儿给人找辅导老师……” 陆序不想再说话,他没有解释自己动机的意愿,在远离盛罗的基础上给她的生活提供更多向好的可能,才是他应该做的事。 “行吧,我记着了……你说我用这个能不能换盛狮子给我做个辣子鸡?”宫原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陆序的神色,“我给钱。” 老师走进了教室,陆序拿出课本,没有再看宫原。 晚上放学的时候两个人一起骑着车出学校,宫原一抬头,看见陆序车子的车身超过了自己一截。 再抬头一看,前面的人行道上有个黄色的毛脑袋,被路灯照得分外璀璨。 宫原看了陆序的侧脸一眼,快蹬几步冲到了前面,虽然白切鸡很好吃,牛肉面也不错,他还是怕盛狮子。 陆序应该不会跟她打招呼……吧? “哟?正好!” 盛罗抬头看了一只迎风招摇的仓鼠,顺着往后看就发现了陆香香。 “那谁,我自己找了个家教教我,周末就不麻烦你啦!”她招了招手。 宫原回头,看见陆序的车缓缓停了下来,停在了盛狮子的身边。 “你自己找了家教?”陆序轻轻皱了下眉头,“什么时候的事?” “中午,正好碰到了小狼……楚上青找工作,你知道她吧?你全市第二,她全市第一,她在找活儿我在找老师,我俩正好碰上了。” 陆序重新蹬自行车,和盛罗保持相似的速度。 路灯从两个人的头顶照下来,在一片黄色的光明里,陆序看见了盛罗的笑脸。 轻松又纯粹的欢欢喜喜。 陆序也笑了:“她没分文理科之前比我排名好,现在未必有我教的好,而且,我没记错的话楚上青是文科生,教你语文外语还可以,她们数学的课本和我们不一样。” “慢慢来呗,一科一科的,我俩连上课的价钱都订好了,就不用再麻烦你了。” 在秋风里寥寥的小飞虫扑向灯火。 盛罗跳起来一挥,把一只小虫挥开,小虫受到了惊吓,扑闪翅膀去了远方。 陆序看着她像一只轻盈的猫科动物一样无声地落在地上,又垂下了眼眸。 “我答应过盛爷爷会好好教你的。”他唇角的弧度温文尔雅,“不如这样,我和楚上青一起教你。” 盛罗差点原地摔倒。 转身,她震惊地看向陆香香。 “不、不用啊!” 陆序还是笑:“楚上青的年纪比较小,成绩却一直极其出色,我去教你顺便也可以向她请教学习方法,一举两得。” 一举你个香香头! 盛罗下意识看了一眼陆香香的脖子,接着就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有杀伤性,连忙移开了目光。 陆序在那个瞬间察觉到了一种凛冽气息。 他脸上的笑却更深了,像是终于发现了这个世界上有能够让他快乐的东西。 “周末见。”他对盛罗说完,就骑着自行车快速离去。 宫原一直在不远处慢悠悠骑着车等陆序,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发小向自己的方向加速过来。 看着在路灯下疾驰的陆序,他瞪大了眼睛。 他没看错吧? 陆序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陆校草?你咋了这是?盛狮子得请你吃饭?” “不是。”陆序语气愉悦,“我要继续给她当家教。” “啥?” 继续给她当家教,让她摆脱不了,看她想要生气,却又怕真的伤到他。 陆序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夜晚,他性格中最糟糕的部分都被盛罗给勾了出来。 “辅导老师那边的事就不用再说了。” 在后面看着陆序连背影都那么愉快,宫原只能偷偷翻了个白眼儿。 “啧,男人。” …… “西西回来啦?我用虾酱炒了鸡蛋,还有酸豆角,你配着馒头吃点儿?” 盛罗换了鞋洗了手,蔫里蔫气地坐在了沙发上。 倒扣着的搪瓷盆上面上放了个倒满热水的不锈钢杯子,把杯子拿下来,搪瓷盆掀开,就是她姥姥给她准备的宵夜。 馒头一个有掌心那么大,白白胖胖,皮上一个空包都没有,盛罗捏了一下,很有经验地判断说:“这是刚做的呀?” “对呀,这是楼下你兰阿姨晚上做的,特意把最后一锅送上来了,就为了让你回来吃。山东的新小麦,和虾酱一块儿都是她家里给她送来的。” 她家楼下的兰阿姨是山东烟台人,做了一手好面食,因为经常要请两位老人帮她看孩子,她自家做了手擀面或者馒头包子什么的都会送点儿上来。 虽然来了凌城很多年,她和家里的姐妹也没断了联系,夏有樱桃,秋有苹果,还有这样新磨出来的面粉,运费钱怕是比东西要贵,却都是阿姨的乡情。 去年秋天盛罗还吃到了阿姨给的莱阳梨,一个梨七八两重,脆甜微酸,香得人脑门儿都清醒了,可惜不经放,寥寥几个梨连回味都不够就得赶紧吃了,就生怕作践了好东西。 咬一口馒头,盛罗瞪大了眼睛。 香!真的好香!是最地道的粮食的香味儿,不用配任何的配菜,她空口就能吃好几个。 看自己外孙女这样就知道她是吃到可口的了,老太太摩挲下她的后背,继续看自己的电视剧。 虾酱加了鸡蛋、葱花一起炒,咸得像个咸菜,却有鸡蛋的油香味儿,又能哄了舌头又开胃。 盛罗先是空口吃了个馒头,又掰开一个馒头把虾酱填了进去。 一大口咬上去她已经忘了陆香香是谁了,好吃的东西永远让人开心! “西西啊,你周末哪天上课呀?过了十一天冷了,小院子里就不好呆了,我们在店里收拾一个小桌,给你开着灯?还是你带着你的小老师来家里?” “来家里太麻烦了,他们人也多。”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又用酸豆角填了下肚子里的缝隙,盛罗叹了口气,“陆香香,我那个白嫩嫩鸡蛋似的同桌,还有楚上青,他们都要给我上课……” 说着说着,盛狮子悲从中来。 她只不过是个以后要继承家业的小厨子,怎么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姥姥,我好难啊!”她拧着沙发上用毛线织的垫子,仿佛那就是陆香香的人头。 老太太笑了,把自己外孙女的肩膀揽过来,她环抱着自家小姑娘说: “我真爱听我家西西说难。” 顿了顿,她叹了口气:“我最怕我家西西说‘没事儿’。” 盛罗沉默了。 电视里,穿着古代衣裳的女人美的像一幅画。 “姥姥,我真没事儿。” 女孩儿的声音很轻,像是窗外正在凝成的露水。 老太太把她抱得更紧了。 她恨不能用自己的心把她的外孙女捂得更热乎一点儿。 “西西啊,学吧,手艺坑不了你,武艺坑不了你,学了知识也是咱自己的,跟谁都没关系,就是咱自己的。” 盛罗没有说话。 只是往自己姥姥的怀里缩了下,像是一只希望被舔毛的小狮子。 第23章 校草突然用好人卡攻击我 三水小草 周六中午在厨房炒完菜, 张罗完了自己的午饭,又把饭馆里里外外的地给擦了,盛罗回家换了身运动服溜溜达达地去了后街尽头的小公园。 公园是临河的, 秋天水枯, 就算前几天有过一场雨,河沿儿的裸露出来的泥里还是生出了青苔,甚至有新生的草芽儿,可惜这些草注定长不大, 因为冬天快来了。 盛罗沿着河沿儿走了一阵儿, 在一个小广场里看见了正蹦着热身的方卓也。 脱了小学生校服的方卓也身高近似成年人, 只是骨架还没长成,纤薄得像张弓。 公园有个金属做的装饰拱门,早就脱了漆, 有个沙袋被绑在上面。 方卓也远远地看了盛罗一眼, 抬腿一个龙甩尾,把那个少说有几十斤重的沙袋踢得乱晃。 小孩儿,总想显摆。 还不到十六岁的盛罗不屑地想。 秋风里, 一个小孩儿坐在台阶上, 腿上瘫着一本书,看见盛罗来了, 她站了起来。 是楚上青, 又来给方卓也这个话都说不明白的当翻译来了。 看着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盛罗又是一阵手痒。 有老师有学生,自然是开始上课。 然后方卓也对着盛罗拿出来的口诀傻眼了。 “这里面的字, 我只认识十个……”刚刚还威风凛凛的她哭丧着脸看着楚上青。 在场最小的小小孩儿叹了口气:“方卓也, 就算方老师同意你参加拳击比赛,你也得继续学文化课。” 盛罗也傻眼了, 她虽然也知道自己这个学生语文学的很烂,可没想到是认字都认不全。 “方卓也才回国两年,之前没有上过学,她们那边只有一部分人说中文,还是粤语和闽南语。” 盛罗哦了一声。 “那咱们从头开始吧。” 这个“头”就是认字。 可怜的方卓也本以为自己能和这个盛狮子打个痛快,没想到还是要学中文,暴躁地几乎要抱在沙袋上当个猴子,被盛罗给撕了下来。 她又打不过盛罗,只能被镇压。 一个半小时后,楚上青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方卓也平时认字的效率没有这么高,不然就能提前半年完成学习计划了。” 这小孩儿还很欣慰?! 看看楚上青,盛罗忍不住用同情的目光看向方卓也,被这么一个小老师盯着学习,小老虎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方卓也惨兮兮抬起头,两只未成年猫科动物竟然在这一刻开始惺惺相惜。 只剩下小狼崽在笔记上给方卓也制定了新的学习计划《易经》。 到手了五十块钱,虽然有三十块马上就要给别人当补课费了,盛罗还是美滋滋的,手里有了四十块钱,她可以先去给毛老大检查身体了。 毛老大最近每到中午饭点儿就在小饭馆的后院儿吃饭晒太阳,倒是从来不往饭馆里面走。 罗老太太用别人家不用的废旧三合板给它打了个小盒子,盛老爷子拆了件不穿的老棉袄重新整理了棉花给它缝了个棉垫子。 这个新窝在小院子里放了两天都没动静,有天风大,早上四点多罗老太太去店里正好看见毛老大在里面睡得摊手摊脚,那之后毛老大也算是认了这个窝了。 盛罗在猫窝旁边蹲下的时候毛老大手里还勾着用盛老爷子用毛线给它勾的毛球球。 人看着猫,猫看着人。 毛老大见势不妙准备蹿出去,被盛罗抓住了后脖子。 最后,盛罗是用一个尼龙网提着毛老大去宠物医院的,可怜毛老大称霸整条街这么久,竟然被人用网兜装着招摇过市,猫脸都不要了,在确定挣扎无果之后就在尼龙网里团成了一个愤怒的球。 盛罗拎起来看了好一会儿,勉强认出了这个球上长尾巴的地方是个屁股。 她用手指戳了戳:“毛老大,咱们检查完了身体还是一只好猫!还是这条街上最帅的毛老大!” 毛老大不理它这个居然以下犯上的小弟。 一路到了宠物医院,医院的工作人员都被毛老大的姿态给逗乐了。 “这只猫是叫毛老大?”工作人员再次确认。 盛罗点了点头。 “这只猫应该是流浪猫吧?我们最近有在给流浪猫做免费体检的活动……” 还有这种好事儿?! 盛罗眼睛都瞪大了。 最后,这家店不光给毛老大做了免费体检,还送了疫苗和免费驱虫,在盛罗的眼里这家店已经是救苦救难的猫界菩萨了。 摸了摸兜里没花出去的钱,她大手一挥,特别豪气地给毛老大买了三个猫零食。 花了十二。 小小的漂漂亮亮的猫罐头一个居然要八块钱,她没舍得。 提着没检查出什么毛病的毛老大,她步履生风地走出了宠物医院。 看着店门被关上,医生兼老板拿起了电话,找出了一个号码:“喂,您好,之前您联系我说过的那只猫,今天来了我们宠物医院了,好好好……好的好的,那只猫没有什么问题……” 挂掉电话,陆序继续做面前的物理题。 这家宠物医院是离小饭馆最近的,他才留下了自己的电话,果然,盛罗走进了他安排好的地方,毫无所觉地接受了他给予的惊喜。 连着做出两道题,陆序手中的笔停住了。 这样的话……明天给盛罗上课的时候是不是可以严厉一点?反正她的心情很好? 觉得自己掌握了什么的少年并不知道,现在是他自己在笑。 …… “剪刀石头布!” “我赢了,英语课之后是数学课。” “哼!” 输掉了剪刀石头布的尹韶雪坐在桌子旁边看向正在上英语课的盛罗,很是气愤。 三个老师!她居然还是排最后的?! 明明她才是最早监督盛罗上课的! 陆序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他真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要靠剪刀石头布来跟人一决胜负。 关键是赢了也不让人觉得骄傲啊! 两个等着上课的老师坐在桌子一边,盛罗则是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默写着英语单词。 她觉得自己简直是身处一个恐怖故事。 耳朵都要耷拉下来的盛狮子忍不住抗议:“还没到上课时间的你们是不是该干点儿自己的事儿?” 尹韶雪冷笑:“我的事儿就是盯着你学习。” 盛罗看向陆香香:“那你呢?” 陆序:“人类行为观察。” 盛罗头上冒出了一个问号。 总之,抗议无效,盛罗继续埋头哼哧哼哧地写单词。 楚上青看着她的单词默写,不停地在笔记本上记录什么。 她第一次默写单词,是提供了读音的,还带有一点童气的声音很清脆,态度却是所有“补课老师”中最端正的,倒不是说比尹韶雪更严厉,或者说比陆序更全面,而是客观。 才十二岁的小孩子牢牢地拿捏了一个老师应该有的客观的角度,只这一点就让盛罗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 “当我说出了单词读音的时候你往往能够写对词根和发音,这说明你还是有一定的学习基础的。” 桌子对面终于低下头各自学习的陆序和尹韶雪又都把头抬了起来。 盛罗抬手抓了抓脑袋。 楚上青标记出了几个单词:“这几个单词是我临时加进来的,你这两天应该是完全没有看过,但是你都写对了一部分,和其他的词根拼接单词的错误率是一致的。” 尹韶雪几乎要笑了,这不是说明盛罗根本没有复习吗? 盛罗瞪大了眼睛:“小楚老师你好狡猾呀!” 不愧是全市第一聪明小孩儿,和排第二的陆香香奸诈得不相上下! 楚上青还是看着她,很平静地说:“我可以提高一下我们的学习进度了,今天我们讲完这一百个单词之后,下个周我会检查你二百个单词。” 盛罗当场成了碎裂的石头人。 盛老爷子端着一个不锈钢碗蹑手蹑脚地进来,满碗的金光灿灿。 还带着浓浓的油香气。 “这边是糖,这边是椒盐。”他比划了一下,又蹑手蹑脚地走了。 尹韶雪震惊地看着这个碗,这是一大碗脂渣呀! 盛罗把装了糖的碟子往楚上青面前送了送。 “小楚老师,吃点心。” 多吃点儿,少说可怕的话吧呜呜呜呜呜! 小小孩儿看着还微微带着热气的脂渣,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白糖碟子,用手拈了一块儿放在嘴里。 被炼掉了油脂的猪板油细条条,顶着甜滋滋的糖进了嘴就化开了。 给孩子们送完了零嘴儿的老人趴在门后的过道上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捂嘴嘿嘿笑。 “咱家西西看着还真可怜巴巴的,被三个人盯着学习,我进去我都害怕。” 他老伴儿看着他,语气无奈: “你好歹是个长辈,咋能一直看孩子的笑话?” 罗老太太说得义正辞严的,过了不到半小时,她自己收拾收拾拣了切好了的小黄瓜条儿也去了小院儿。 回到店里的时候,她也是笑着的。 两个小时的英语课结束,盛罗满脑子都是英语单词ABCD,肚子里也装了个七七八八。 送楚上青离开店里,她把两节课的学费三十块给了她。 楚上青只肯要两张十块钱。 “我在你家吃了很多东西,顶一顿饭了。” 小小孩儿认认真真地跟她算账。 “全拿着,不然我揍你。” 楚上青抗议:“……你这是威胁。” 盛罗笑了:“我给方卓也上课的时候拿你当展示,揍了也白揍。” 小小孩儿收下了三十块钱。 盛罗又揉了揉她的小卷毛儿,颓废了两个小时的盛狮子在这个瞬间找回了自己的尊严。 陆序跟在两个人的后面,就看见盛罗垂着眼眸笑,像个没睡醒的大猫。 第24章 “看啥呢?” 目送楚上青背着小书包走了, 盛罗转了转脖子活动了下筋骨,转身就看见陆序站在饭馆门口。 过了饭点儿,饭馆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 菜少了也几乎不再上新, 收的钱也便宜,正点儿时候十块钱一个人,现在八块就能吃个饱。 陆序身后不远就是只剩了七八个菜的菜架子,清俊的少年生了笔触纤丽的眉目, 站在这里像是被人画错了地方。 “我看你。”嘴上这么说, 陆序却转开视线看向了骑着电动车驶过的行人。 明明已经是风冷时节, 下午的阳光却明亮热烈,照在金色的头发上,真的很耀眼。 笑了笑, 盛罗打算绕过他回到店里。 “你可真是个好人。” 低着头, 陆序说得真心实意。 之前她看见盛罗趁着罗奶奶跟楚上青说话的时候往她书包里放了一包脂渣。 还是加糖的。 虽然陆序平时也算是不食人间烟火,大概也知道对于一些困难的孩子来说这已经是绝好的加餐了。 楚上青就是一个困难的孩子。 从他口里出来的“好人”两个字吓得盛罗差点翻身上房。 她警惕地盯着陆香香,仿佛他会立刻使出什么十香软筋散、九阴白骨爪、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你又想干啥?” “只是夸你一下。” 看见盛罗“噌”地一下退到另一边回了小饭馆, 陆序漂亮的眉头皱了下。 恩将仇报、老奸巨猾、阴险狡诈、不安好心……在心里背着成语大全, 盛罗再次决定要跟陆香香保持距离。 她倒不是怕自己会吃亏吗,而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动手。 那天晚上她是真的盯上了陆香香的咽喉。 要是再不小心一抬手……别的且不说, 她的鸡蛋同桌肯定就跟她绝交了。 客人少了, 学习的地方从小院子移到了饭馆里,盛老爷子一打开墙角的灯,盛罗吓了一跳。 “这灯好吧?我特意换的那啥LED。” 白光倾泻而下, 亮亮堂堂。 “你们在这儿学习肯定不累眼。” 尹韶雪一个人坐在擦干净的桌子前, 抱着肚子盯着那一大盆的西红柿,一副很想吃又实在是吃不下的样子。 看见盛罗后面还跟着陆序, 她的脸又变臭了。 这个男人怎么回事儿?怎么盛罗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他总是这么跟屁虫一样盛罗还怎么好好学习考试进步跟她继续当同桌?! “你们赶紧上课,我给你讲完了语文的考点就回家了。” 盛罗躲着陆序,尹韶雪防备着陆序,陆序和尹韶雪又一起盯着盛罗学习,在三方角力之中,第二轮辅导继续。 盛狮子继续萎靡不振。 等到终于都学完了,她的头发颜色仿佛都黯淡了下来。 “后天就要考试了,盛罗,你这两天好歹用用功,哪怕只前进一名。” 离开小饭馆的时候尹韶雪推着她的粉色自行车对盛罗说, “你前进一名就行!” 我还想跟你当同桌。 脸蛋嫩的像鸡蛋的校花再次把脸憋红了,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盛罗看着她,又垂下眼笑着点了点头。 “嗯。” 态度明明还是和平时一样惫懒又欠打,尹韶雪却觉得盛罗这是答应了自己。 她答应了就会做到。 陆序的家在另一个方向,同样推着自行车的少年回头看着这一幕,眉头又轻轻一跳。 一个,又一个……? 凌城一中秋季学期第一次月考如期而至,考场是按照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划分的,盛罗毫无争议地被排在了最后一个考场,她拎着包走进高二(十六)班教室,闹哄哄的教室里逐渐安静了下来。 长期处于年级学习底层的同学们小心打量着她。 坐在最后面的几个男生原本围在一块儿说话,手里把不知道哪来的纸折成了飞机到处飞,一看见她来了都坐回到了座位上。 盛罗也没看其他人,把自己位置上的纸飞机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里,她就在座位上坐下了。 今天早读的时候她的鸡蛋同桌还给她讲了一堆阅读理解题的答题技巧,把她的脑子塞得满满的,现在那些东西就是可乐里的二氧化碳,打个嗝儿它们都飞了。 其他同学还在偷偷打量她。 之前传说她跟外校一打五,他们还算是将信将疑,高方圆可是活生生矗在他们头顶上的一中一霸,竟然说揍就揍了,还把人揍到回不来了? 看着她坐在位置上默不作声,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对方,有人说: “盛、盛老大,我们这有小抄,你要不要来一份?” 盛罗看了跟自己说话的人一眼,那人吓得缩回了脖子。 教室里的其他人更安静了,像小鹌鹑。 监考老师走进考场都很诧异这些学生居然这么安静,左右看了看,老师把自己的大茶杯放在了讲台上: “你们可别想跟我耍什么花样啊!” 考场里依然很安静,只有盛罗神色平静面无表情地在背阅读理解的答题技巧。 几分钟后,和考卷上不是很熟的诗词歌赋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盛罗愉快地发现自己把那些答题技巧都忘光了。 她提起笔想跟从前一样随便应付一下,却又想起了她家的鸡蛋同桌。 唉。 盛狮子觉得自己也是被拿捏了。 她翻到最后先看了看作文题目,觉得自己会写,立刻就先做起了作文……两个半小时之后,她好歹是把整张卷子都填的满满当当了。 当然了,不保分的那种。 因为是自己学校组织的月考,在时间上的安排也很紧,上午两个半小时考完语文之后还要就地上一节自习课。 没有老师在场,最后几个考场简直成了学生们的大联谊,不同班级的同学们趁此机会充分交流气死老师的经验,取长补短,纷纷表示自己回去之后会在业务上取得新突破。 尹韶雪不放心盛罗下午的考试,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她绕到了十六班的门口。 明眸皓齿的校花刚在教室门口晃了下,教室里面的人更疯了。 教室外,尹韶雪忍不住皱眉。 盛罗从后门晃了出来,就看见自己的鸡蛋同桌又生气了。 “来找我?” “下午考数学不管能不能做出来至少把大题公式写上,都是有分的。”尹韶雪真怕盛罗被这样的环境影响,把这几天学的那点儿东西又都忘了。 “哦。”盛罗点点头。 尹韶雪不放心地看了看她,一步三回头地下楼了。 盛罗刚回到教室,就听见有个人说:“盛狮子,听说你被你们班那个校花管起来了?用不用哥们儿帮你把她收拾了?” 原本要坐回到座位上的女孩儿停住了,她抬起头,看向说话那人的方向。 教室里其他男生都开始起哄。 嘈杂声里,盛罗转身靠在了说话那个男生的桌子上。 “你刚刚说啥?” 男生原本拿着一本书在那要做小抄,被一双冷极了的眼睛盯着,他小心翼翼地吞了下口水。 竟然不敢再说话了。 刚刚的嚣张气焰消逝得无影无踪。 随手拿起男生用的圆规,盛罗用手指把玩了两下,下一秒,她猛地一伸手,男生吓得整个人后仰过去,带着后面的桌子一起倒在了地上。 “嘭!”一声巨响,震慑了整个教室。 飞扬的费洛蒙、嘈杂的喧嚣、挣脱了束缚的道德、甚至离家出走的脑细胞都在瞬间落在了地上。 没有人敢再浮躁。 “别打着我的旗号干坏事,犯贱就是犯贱,找死就是找死,你们敢做,我就敢还。” 纤长的手指松开,圆规直挺挺地立在了男生的书上,竟然是把下面几本书都扎透了。 男生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在她的注视下竟然没能站得起来。 盛罗站起身,环顾四周。 “咱们大家都好久不见,可能我说过的话你们都忘了,正好趁着今天咱们又聚在这儿,我就再说一遍。” 她一脚踢在男生的凳子上,凳子竟然被踢正了。 教室前后门挤满了其他考场来看热闹的人。 在这些人的注视下,盛罗扬起她的头,露出了冷酷又凶暴的眉目。 “我不喜欢打架,可谁要招惹我,我一定让他比我惨。我也不是你们老大,可这个学校里谁想当那什么老大,至少也得打得过我。” “你们叫我盛狮子,我认,我既然认了,狮子吃人的时候你们别哭。” 说完,盛罗弯下腰,看向那个还坐在地上起不来的男生。 “你没事吧?” 男生不知道自己该说自己有事还是没事。 避开盛罗的视线,他又看见了那个还立着的圆规。 呜呜呜呜呜呜他有事! 老师们匆匆赶来,就看见有男生倒在地上,盛罗在一旁看着他,仿佛很关心的样子。 “怎么回事儿啊你们?” “老师。”一头黄毛的女孩儿垂眸轻笑,精巧的脸庞上有些无辜和乖顺,“他腿麻了,站不起来。” “是……”坐在地上的男生弱弱地附和。 老师连忙找了几个男生把他扶起来,盛罗无声地退开。 竖在书上的圆规还直挺挺地,其他人甚至不敢用眼神去打搅它。 中午放学的时候,一直到盛罗走出教室,教室里的其他人才敢动。 先是眼神,然后是脖子,接着是舌头……终于没有了狮子的丛林里,小动物们纷纷从躲避的巢穴里探出头来。 小饭馆里,罗老太太打开蒸锅,端出了一盘蒸熟的虾,红彤彤的虾连脑壳里都是满当当的,上面还铺着一层姜丝。 “今天西西考试可累了,给她补补脑。” 第25章 校草突然用好人卡攻击我 三水小草 盛罗刚回了小饭馆就被自己姥爷赶羊似的给赶去了后院儿。 “赶紧吃饭, 吃完了饭就好好歇歇,下午考数学是吧?咱家西西得好好考!” 盛罗看着桌上摆的蒸虾、面条和豆角五花肉做的卤子,有些无奈地说:“我上次期末考试你们也没这样儿啊!” “那能一样么?上次我们西西就随便考考, 这次可是提前好几天就复习了!” 老爷子语气郑重得很, 把盛罗吓了一跳。 那她要是以后跟别人一样预习复习考试,她家姥姥不得拿满汉全席招待她? 她刚要再分辨几句,她姥姥从厨房出来,两只手把她摁在了桌子后面。 “吃饭。” “哦。” 之前在学校里恐吓小动物的盛狮子比毛老大还乖巧, 立刻把卤子倒进了面条里。 一盘蒸虾配了三种蘸料, 一种是姜丝加醋, 一种是酱油香菜葱花加上新泼出来的辣椒油,最后一种就是小饭馆里常用来拌菜的红油,花椒油辣椒油姜葱蒜汁熟芝麻加各种调味料。 盛罗先扒了一个虾空口吃了, 被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她姥爷看得直笑, 又从前面端了土豆烧鸡架和茭瓜炒肉片,也都是能配面吃的。 一个虾,蘸醋。 一个虾, 蘸酱油。 一个虾, 蘸红油。 再来一个空口吃。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再来一次! “喵” 自闭了好几天的毛老大此时利索的爬上了柿子树,打算对饭桌上的虾来一个强势俯冲。 吓得盛罗赶紧把一几只虾在它鼻子底下晃了晃, 又放到了较矮的树杈上。 粉红色的小鼻头抽了抽, 毛老大最后选择接受了两脚兽的孝敬,一个树下一个树上,两个猫科动物(?)酣畅淋漓地吃起了虾。 最后剩了两三只, 盛罗看了一眼意犹未尽的毛老大, 索性把盘子推开到一边,又开始对着面条使劲儿。 罗老太太用来做卤子的豆角是油豆角, 秋天的油豆角炖出来是绵的,看着烂乎乎的一盆,却比夏天的芸豆角香多了,拌在面条里,吃上一大口,再嘬两口吸足了香辣味道还沾了土豆泥的的鸡架,盛罗立刻觉得自己的胃又大了一倍。 毛老大吃得意犹未尽,两条后腿儿撑在凳子上,用爪子够最后剩的几只虾。 盛罗看它,它就回看盛罗。 四只圆眼睛对上了,毛老大极为威严地“喵”了一声。 盛罗哈哈一笑,把盘子里剩的虾恭恭敬敬放在了毛老大的面前。 “您用,您用。” 吃饱喝足,下午的考试还得继续,先考数学,再考生物。 因为姥姥姥爷盯得紧,盛罗在小饭馆没事儿干,蒙头睡了一会儿之后索性早早到了学校,一进学校,她就乐了。 顶着小卷毛的小狼崽正坐在实验楼下面的楼道里看书。 旁边儿还坐着穿着小学生校服的小虎崽子。 “你俩这是干啥呢?” 看见盛罗,方卓也“腾”地跳了起来:“我姑姑中午开会,我和楚上青吃饭,一块儿。” 盛罗在口袋里捞了捞,捞出了两块奶糖,她给了方卓也:“别在风口这儿坐着,去医务室门口,那儿亮堂。” 方卓也捧着奶糖点点头。 盛罗溜溜达达继续往学校里走。 方卓也看着她的背影:“楚上青,我这个师父……” 她说不出来,用手比划了一下。 楚上青竟然看懂了,点点头:“是爱操心,和方老师一样。” 想起宿舍里柜子深处还有没吃完的白糖脂渣,楚上青拽了拽方卓也的衣服: “我们继续看《易经》吧,你不是还得学八卦掌?” 方卓也撅了噘嘴,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回头看看小狼崽小虎崽,盛罗又想起了她的鸡蛋同桌,凶巴巴的小姑娘绞尽脑汁想让她能多得两分,好好一个鸡蛋,又像个操心的老母鸡。 走进教学楼之前,盛罗抬头看了看天。 可真蓝啊。 在她的印象里,也只有在凌城才能看见这么澄澈的蓝色的天空。 没有高楼大厦的遮蔽,只有浩浩荡荡的秋风来自四面八方。 看得久了,盛罗忍不住闭上眼睛。 这里是凌城,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有属于她的家,和爱她的人。 因为要整理国庆假期的安全须知还要安排国庆后的马拉松运动会,陆序中午留在了学校,透过校学生会办公室的窗子,他看见了站在操场上的一片金黄。 是盛罗。 空荡荡的校园里,盛罗很显眼。 当然,即使有无数人在她身边,只要她的头发是黄的,自己就能很快发现她。 轻狂少年,如此笃定。 闭着眼睛的盛罗突然对着天空张牙舞爪地挥了挥手。 像是一只在跟风玩耍的猫。 作为回应,风把她的校服外套都撑了起来。 杨树仅剩不多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天空中的鹊鸟惊起又落下。 陆序收回了视线,继续整理活动流程。 站在楼下的女孩儿笑着睁开眼睛,转头看向他的方向,目光变得平淡而锋利。 下午的高二(十六)班考场异常安静,只能听到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盛罗打了个哈欠,看着面前的数学题,她像往常一样随便勾了个结果,过了一秒钟,她又改成了另一个。 填空题,她看也不看就略过了几个,仿佛瞎编一样地在答题纸上写下了答案。 想起来鸡蛋同桌的殷殷嘱托,盛罗把前面几道大题的公式抄了抄,翻过来看到最后一道题,她愣了一下。 “报告老师,最后一道题出错了。” 考试进行了一个小时,理科班第一考场有人举起了手,是陆序。 考场上其他人迅速翻到后面。 老师快步走过来看向这道题。 又过了好一会儿,七班的数学老师快步走了进来: “理科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条件给错了,咱们改一下……” 等到最后这个考场的时候,考试时间只剩四十分钟了。 盛罗趴在试卷上睡觉。 “最后这道大题的条件给错了……” 下面有人在笑:“老师,你就算说了我们也得不了分。” 老师瞪了说话的学生一眼,还是把修改后的内容抄在了黑板上。 看见盛罗在睡觉,老师走过来敲了敲她的桌子。 女孩儿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看了一眼黑板,又看向自己的答题纸。 嗯,对了。 …… “盛狮子,我们国庆去滑旱冰,找了人请客,你一块儿来呗?” 月考一共持续了一天半,第二天下午考完最后一门化学,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原来的教室,脸上都挂着喜气。 明天就要开始国庆和中秋连起来的假期了,就算考得再差那也是八天之后再来挨批。 秦溪洋蹿到盛罗的桌子边向她发出玩耍的邀请。 盛罗头也不抬:“没兴趣。” “别呀!”秦溪洋一脸恳求,“煤矿三中老孟他们一直想见见你……” “我不想见他们。”盛罗把书包里的卷子拿出来,本来想塞进桌洞里,看见尹韶雪的身影出现在了教室门口,她摸了摸鼻子把卷子理成一打夹进了书里。 秦溪洋也在看了看韶雪,跟盛罗说:“要不你叫着校花一块儿……我请你们吃饭。” “秦溪洋,你怎么又来骚扰盛罗?” 尹韶雪看见秦溪洋一考试完就跑来找盛罗简直要气死,怎么了,这帮人就非要把盛罗拽回去是吧? 看见尹韶雪跟自己说话,秦溪洋表情变得吊儿郎当: “哟,咱们校花管得还挺宽。” “啪。”尹韶雪把书包拍在了桌上。 “盛罗让我管,我爱管多宽管多宽。” 要是平时,秦溪洋肯定要再说点什么把尹韶雪气个半死才好,可是他一抬头看见盛罗正看着自己,只能笑了笑,悻悻然地走了。 “以后你少跟这些人打交道,一天到晚脑子里一点正事儿都没有,惹了事又不能自己处理,总是拉人下水。” 尹韶雪可烦死这些男生了,他们好像天然具备惹是生非的能力,偏偏又没有能力真的把事情处理好,只能到处拉人来给自己壮声势,到最后就是因为一点小矛盾搞出了群殴,所有人鼻青脸肿被拎进派出所。 偏偏这些男生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真的不如盛罗,虽然也惹事……虽然盛罗也会跟人有点小冲突,可是盛罗从来不牵连别人呀! 在心里夸了盛罗一顿,尹韶雪拿出了考试卷子: “你觉得你考得怎么样?” 一听这话,盛罗耳朵都快耷拉下来了。 不是吧!她都考完了!为什么还要回答这种问题?! “还行吧。”她说,“应该不是倒数第一了。” “呀,盛罗真棒!”尹韶雪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块巧克力,“奖励你的!” 盯着巧克力,盛罗确定了,她确实是被她这个漂亮鸡蛋同桌给拿捏了。 上课铃响起,数学老师腋下夹着一摞卷子快步走了进来:“虽然成绩还没出来,我先给你们把最后两道大题讲了,最后一道题的条件给错了,我大略看了一下,一个考场里都没几个做对的,这个互斥事件你们……” 看着黑板上的板书,有学生发出了小声地哀叹。 一听就知道是做错了。 盛罗垂着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卷子。 仿佛在发呆。 这道题的正确率这么低吗? …… 下午,同学们抱着学校发的山一样的作业准备开始放假,月考的数学和语文成绩已经出来了。 死死看着发下来的卷子,不知道多少人在骂老师们心黑手狠,这是打定了主意不让他们好好放假啊! 在一片“完了”声里,盛罗看了一眼自己的分数: 语文,吉利,66 数学,78。 尹韶雪看看这个分数,再看看盛罗,突然笑了: “盛罗,我觉得你学语文的潜力很大,下次期中考试,你肯定能把语文分也提上去。” “这次数学是凑巧……”盛罗有些心虚。 抬眼一看,她同桌脸上的表情堪称凶狠。 “你语文不如数学不就是说我教得不如陆序吗?!怎么可能呢对不对?” 盛罗:……不是,咋还带攀比的? 第26章 “陆校草, 你刚刚去找数学老师了?老师有没有说作业其实布置多了有几张卷子不用做呀?” 抱着作业,宫原满脸都是苦涩。 对于这种没有意义的对话,陆序一向是懒得搭理的。 宫原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又抬起来:“陆校草, 你怎么了?有什么好事儿吗?” 陆序没理他。 宫原越发困惑了:“我怎么你这么高兴啊!” 挠挠头,他自问自答:“哦,你是不是要回沈城?” 陆序停下了整理书包的手:“不回去。” “别呀,我还想叫你吃必胜客呢, 那个新奥尔良烤肉比萨我可是从暑假就想吃了!” 宫原的家在沈城, 只是父母都在凌城工作, 为了不让儿子离了自己之后就窜上天,他父母就咬着牙把他拴在了身边。 凌城地方小,他也就惦记个肯德基, 沈城好吃的可就多多了。 “你家别人也就算了, 陆校草你一直不回去你爷爷不想你吗?” 在他说话的时候陆序已经提着书包走出了教室,宫原匆匆忙忙跟了上去。 “陆校草你等等我!你家阿姨回来了吗?你不回沈城你吃饭咋办啊?” 一看见陆序跟盛罗站一块儿呢,宫原立刻闭上了嘴。 高二(九)班的人已经走完了, 只剩打扫卫生的值日生, 尹韶雪身为卫生委员自然要留下,盛罗本来是要走的, 结果看尹韶雪一个一个把教室里的凳子搬到了桌子上, 她就留下来帮了把手。 结果出门就遇到了陆香香。 盛罗眨眨眼,决定以后不在学校里给人帮忙了,危险系数太高。 “数学考得不错。” “啊……还行吧, 超水平发挥。” 站在那儿都能让身后风景变个画风的少年对盛罗摊开掌心:“卷子给我看一下。” 某只狮子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写满了拒绝。 在小饭馆祸祸她也就算了, 为什么到了学校还追着她要卷子? 看见盛罗满脸的不好惹,陆序也不强求:“那我明天给你补课的时候再看吧。” “明天?”盛罗瞪大了眼, “明天补什么课呀?!不是一周一次吗?!” “既然是补课自然要充分利用节假日,你一周补两个小时的英语,给数学的时间太少了,除了数学你还应该看看理科综合……国庆假期少说应该有三天是要补课的。” 盛罗的目光从陆序的脸上移开,看向他身后日渐稀疏的桦树。 她得控制自己,不能在学校里主动打人。 看着盛罗越来越气闷的样子,陆序的眼睛渐渐有了光彩。 这样像猛兽一样的人在他的面前努力自我控制,真的会让他产生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明天不行,明天我得去找我朋友……”盛罗在心里扒拉着借口。 张慧慧来她家小饭馆找了她好几次让她去她打工的店去玩儿,只是每次俩人都没碰上面,这个假期盛罗是打算去看看的,只是没定日子。 “我还得陪姥姥。” 带姥姥买几身冬天穿的新衣服也确实在她的计划内。 夕阳斜照,灿烂的霞光透过西边的窗子照进了学校的走廊。 盛罗一头金发熠熠生辉,整个人仿佛都有一种别样的光彩。 偏偏这样嚣张的少女低垂着眉目,收敛着锋芒,眼神飘忽。 看着她,陆序点点头:“那就后天。” 仿佛他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似的。 盛罗眯了下眼睛。 尹韶雪走出教室,看见了陆序又在跟盛罗说话,心里跟吃了个酸葡萄似的。 “陆序,你不用得意。有我在,下次考试盛罗的语文一定考得比数学好。” 陆序看向她,笑容客气:“好,尹同学加油。” 看着他走开的背影,尹韶雪重重地“哼”了一声。 “盛罗!你看见了吧!你就不能让这种人得意你知道吗!他尾巴都要上天了!你下次语文必须比数学好!给他把尾巴剁了!” 眼睁睁看着鸡蛋同桌气成了一只火鸡,盛罗心里有点儿犯嘀咕。 她同桌儿不是暗恋陆香香吗? 怎么这“暗恋”还这么“暗”啊? 当面叫板背后还惦记剁人尾巴? 这“暗恋”是“暗”到伸手不见五指了吧?! 国庆节第一天凌晨三点,盛罗的房间里响起了久违的闹铃声。 给毛老大检查身体的钱省了下来,盛罗又给自己买了个新的闹钟。 从被窝里“腾”地坐起来,她迅速穿上了挂在椅子上的衣服。 黑黢黢的家里一盏灯都没开,她打开房门,模糊看见了一个在门口的身影。 “姥爷,去买鱼是吧?我和你一块儿!” 国庆的时候买菜进货的人都多,盛老爷子今天还寻思早点去卖海鲜的地方寻点好东西回来给外孙女吃,没成想还没出家门就被人给堵着了。 “行吧,你和我一块儿吧。” 还能说啥呢,他外孙女可不是个能听了劝回去睡觉的。 盛罗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快步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嘶”接近十度的冷风迎面拍在脸上,盛罗打了个哆嗦,彻底清醒了。 盛老爷子拿出了个电动三轮车的后座板安上,用力拍了拍才让盛罗坐上去。 “你觉得冷就往姥爷身后躲。” “姥爷你不用麻烦,我不坐。” 盛罗活动了一下腿部关节,又活动了一下脚腕。 她姥爷开车稳当,一个小时也能开出去十多公里,跟她跑的速度也差不多了,去一趟菜市场来回四十分钟,她也正好锻炼下。 “天都冷了你还得跑呀?” 盛罗摆了摆手,等老爷子发动了三轮车,她就在旁边跟着一块儿跑了起来。 “这样我不是还能跟你说话么?” 看看自己的外孙女,老爷子一乐,开开心心地开着他的小电三轮。 “西西你想吃点儿啥?咱们买点儿螃蟹?” “过节螃蟹肯定贵,反正咱们菜市场啥时候都能来,要不就看看有没有鲜鲅鱼?我今天给您做个酱烧的鲅鱼?” “嘿嘿嘿,也行,整个鲅鱼尾巴,下米饭正好。前天有人送了盒广式月饼,莲蓉蛋黄的,我一直给你收着呢,一会儿你回去就先吃一个。” “我不喜欢吃广式的,我小时候吃的那种月饼,里面有瓜子还有小绿条儿的那种,现在凌城还有吗?” “哎哟?那是老五仁儿月饼,得去小孙那店里看看。”老爷子盘算了一会儿,又说,“那正好去买点儿桃酥给你,她家烤的蛋糕你不也挺喜欢?” “哦,原来是那家呀。” 一说蛋糕,盛罗就知道是那家她姥姥就带着面粉油蛋去烤蛋糕的老作坊。 转头看看自己老爷子,盛罗说:“姥爷,你把围巾往上拉拉,别灌了风。” “成啊。”盛老爷子抬手理了理围巾,还是乐呵呵的。 凌晨三点多的凌城只有路灯是亮着的,灯光洒下来,照亮了两个人的发顶和呼吸凝成的雾。 路过一座石桥,老人张望了下,有些不放心地叮嘱: “嘿呀,过两天天冷了,这河里都得结冰了,西西你可别来这样的地方滑冰啊,太不安全。” “我知道,您放心。” 从小就看着人们在被冻住的河面上呼啸而过,盛罗从来不感兴趣。 “嗯嗯,咱家西西好孩子,说到做到,姥爷放心。” 老人又愉快地笑了。 一路说说笑笑到了大市场,趁着老人停车的功夫盛罗拿起泡沫箱子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家卖鱼的。 冷库门口气温比别的地方还低好几度,人们来来回回都忍不住缩着脖子,走路的时候还得小心地上的积水,带着腥气的,沾上了半天都有味儿。 成箱的带鱼被冻成了结实的冰砖,分量都结结实实的。 盛罗看了看,跟穿着棉袍子的老板说:“林老板,带鱼今天什么价呀?” “哟?这不是西西吗?可真是好久没看见。”老板笑着跟盛罗打招呼,又招呼了她身后走过来的老人,“老爷子来啦?” 老板看了看,说:“今天过节,价格都涨,老爷子在我这来往十多年了,还是老价拿货吧。” “好嘞。”盛罗也不客气,拿起胶带就开始封箱扛货。 净重五十斤的箱子她抗在肩上就往姥爷停车的地方走,都不带打顿的。 盛老爷子要扶她被她避开了,只能先掏钱包去跟老板算账。 “老爷子有福气啊,大早上的外孙女来陪着上货,我家小子也放假了,不到中午肯定起不来。” 老爷子只笑: “今天有啥好海鲜啊?我自己买点儿回去给西西吃。” “秋天了,啥海鲜不好?莱州湾的大螃蟹要不要来点儿?一点才到的货,一个一斤二两起,真不错,我自己留了不少。” 青黑色的背壳一个有女人手掌那么大,在水箱里张牙舞爪。 老爷子看了几秒,心里打了个算盘:“那、来两个?我俩老了是不敢吃这个了。” 林老板亲自上手做了这单小买卖,收了钱之后又打开塑料袋往里面扔了两把皮皮虾。 老爷子连忙挥手说使不得。 老板好爽地一挥手:“过节,咱们这是回馈老顾客!” 盛罗搬完了两箱带鱼,扛起第三箱的时候看见她姥爷乐颠颠地走了过来跟她献宝: “西西,看看这是啥?” 返程的路上,几箱带鱼被码放在三轮车上,箱子顶上还有个黑色塑料袋。 “西西啊,你回头看一眼,螃蟹还在吧?” “在的。”跟着车跑的盛罗无奈地看了第十次。 凌晨四点半,广阔无垠的黑暗还没有终结的迹象。 即将出现的太阳隐藏在群山深海之下。 一老一小都在笑着的往家的方向走。 回了家,太阳会升起来,炊烟会升起来。 还有一个叉腰的老太太: “盛永清同志!你跟我解释解释,你怎么又带西西去菜市场了?!” 看着自己姥爷挨训,盛罗没事儿人似的缩在一边啃那个广式月饼。 觉得比她从前吃过的所有莲蓉蛋黄月饼都好吃。 第27章 “盛老师, 今天我男朋友跟我说我就算学了两年也打不过他,问我学武还有意义吗?我应该怎么回答她呀” 深圳充满设计感的巷道深处,有一家挂着“盛卓女子武术学校”招牌的场馆, 场馆里一群年轻女孩儿们围坐在一起。 一名穿着黑色练功服的女性坐在她们中间, 除了衣服的颜色和她们不一样之外,她的眼睛上还绑着一条黑色的缎带。 长长的马尾垂在脑后,鬓边的一点碎发装点着她精致的脸庞。 “学数学做不了陈景润,学语文也变不成李白……要是都这么想, 大家都别学了。” 她说完, 有人笑了起来。 “盛老师, 你和方老师能一个人打好几个,我们却做不到,那要是真遇到了行凶的人比我们力气大, 我们学武也没有用啊。” 笑声又渐渐停了下来。 有些东西大家都感同身受, 暗处的影,背后的风,成群结队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醉汉, 路上偶尔遇到的目光……有些东西无处不在, 可如影随形的恐惧,每每出口, 都会被人动辄讥嘲。 “有用啊。”穿着黑色练功服的女人站了起来, “是个男人里有一个是坏的,咱们不就会对所有的男人都有防备心了?要是十个女人里面有一个能够让男人在动手的时候付出代价呢,再想动手的时候男人是不是也得考虑成本?” 她指了指自己的身上:“脖子是细的, 手腕儿是细的, 腰也细,个子还矮, 咱们这么站着,少吃肉,裹着脚,包着身子,谁都觉得咱们好欺负。可要是咱们更有劲儿呢?脖子有劲儿,手腕儿有劲儿,腰也有劲儿,多吃肉,多运动……” 脚下像是在画画,却是大开大合的写意山水。 拳风锋利得像是双手成刃,却又是美的。 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吹着凛冽的风却能看见江河奔涌云散雾开青山蜿蜒……她的拳法就是这样的美。 轻轻抬着下巴,女人一甩长发,脑后黑色的缎带和黑发有片刻的交缠: “坏人也心虚,也是欺软怕硬。知道了米堆里藏着钉子,他们动手前就会掂量掂量的。” 坐在地上的一个女孩儿举起手,大声说:“盛老师说得对!咱们努力吃肉练功啦!” 盛老师笑了,她的嘴唇柔软,有很好看的弧度,笑起来的时候很甜,让人忍不住去想,如果能看见她的眼睛,此时她是怎样的神采飞扬。 玻璃窗外停着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有人坐在车里看向这里。 盛罗停下说笑,转头“望”了过去。 其他人也跟着看了过去,有个女孩儿说:“盛老师,那辆黑色的车又来了。” 人们看向盛老师,她们在这里学武几个月的,都知道那是盛老师的前夫。 身材颀长的男人从车里下来,没有直接走进这里,而是在对面的屋檐下等着。 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 有人偷偷看向盛老师。 盛老师歪了歪头,她身上的小闹钟响了。 “休息时间结束啦!你们是不是应该继续上课了?” 学员们陆陆续续走进了教室,盛罗留到了最后,对着窗外做了个手势。 陆序看见了,这是让他等一等的意思。 看看幽静的小路,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包烟,又收了起来。 也许是没有了视觉的缘故,盛罗的嗅觉和听觉都很敏锐,他以前带着烟味儿回家,盛罗都会皱一下鼻子。 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陆序自嘲地一笑。 每天都能看到盛罗的时候,他几乎不去关注什么细节,分开之后,他从记忆深处拿出来反复咀嚼回味的反而是他从前最看不上的平淡日常。 每一个小细节,小动作,似乎都能在他的脑海中重演千百遍。 他也知道,这种行为有个俗称,是下贱。 看见盛罗拄着导盲杖往外走,他连忙从屋檐下走出来穿过马路走到了武馆门外,像是这个世界上最殷勤的门童。 感觉到有人要扶自己,盛罗避了一下,笑着说: “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仿佛我是昨天刚瞎似的?” 陆序低着头,看着盛罗拿着导盲杖的手:“听说你前两天受伤了?” “小事。”盛罗转动了两下已经消肿的手腕,“干我们这一行每天摔摔打打,受伤是正常的。” 陆序看着盛罗。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觉得盛罗过分大大咧咧不在意自己,就算自己已经失明了也过分体谅别人。 直到盛罗提出离婚,他才意识到,原来之前的体谅、亲昵和大大咧咧里透出的不设防,只是因为她愿意给,而不是因为谁都配得到。 曾经的陆序是她愿意给的人,现在是的陆序是不配得到的人。 “马上就要中秋了,我想起来你喜欢吃老式的五仁月饼,这是我让人在北京找老师傅做的,还有、还有你说过姥姥给你做过莱州湾的大螃蟹,空运了一些过来,有赤甲红海蟹和三疣梭子蟹,我不知道你吃过的是哪种……我给你送到住处去吧!” 价值几百万的劳斯莱斯古斯特被陆老板说得仿佛是送快递的小车子。 “不用了。”盛罗摆摆手,“我从前很喜欢,那是因为是和姥姥姥爷一起吃的。” 那时的盛罗还是无忧无虑的孩子,又或是逐渐解开心结的懵懂少女。 “陆序,你不用再为我费心了,我说过的,咱们俩别纠结着过日子,你从前一面想着弥补我,一面又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有别的可能,不应该因为一场意外就和一个盲人绑在一起,现在你又一心想讨好我,咱们别这么累行么?在一起的时候做不到心无芥蒂,已经分开了,咱们总得坦坦荡荡吧?” 陆序沉默。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在离婚后还这么纠缠真的很难看?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总想能做点儿什么。 “盛罗,我这段时间想了很多,很多问题我会改……” “别,你可别跟我说这个,咱们香喷喷的陆校草可不兴玩儿苦情这一套啊。” 盛罗摆了摆手,大概是因为在熟悉的地方,她的脊背向后靠在了墙上。 “你这样挺好的,不用改,只是咱俩不合适。” 昨天下过雨,今天的风是润的,盛罗深吸了一口气: “你凡事都喜欢计较成本,这边多一分,那边就要少一分,喜欢我,又怕我是因为眼睛才只能依仗你,想跟我在一起,又一点点算着一定要我多喜欢你一点儿。陆序,我是被我姥姥姥爷不计成本的爱给娇惯大的,我不喜欢算计多多少少,更不想明明已经看不见了,还得对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察言观色。” 摇摇头,她说:“所以咱俩不合适。” 盛罗的态度很温和。 遮住了那双眉目,很多人才能注意到她其实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凶暴和冷酷。 从决定结婚到现在七年,真正在一起三年,陆序感受到过无数次她不经意展露出的温柔,却也因此更加知道她的温和下面是什么。 是磐石一样的坚定。 心像是沉在了北冰洋的下面,长久而不可终结的寒冷包围了他。 …… “西西,这螃蟹给你蒸了吃吧!” 听见老太太这么说,盛罗连忙摇头:“姥姥,还是把螃蟹炒了吧,咱们分着吃。” “我和你姥爷不爱吃这玩意儿……”嘴里这么说,端方严肃的老太太眼里却是笑着的,“小孩儿不怕麻烦,拿着磨牙不是正好?” 盛罗却抱着她的胳膊不放。 “姥姥,吃炒的!” 也就坚持了一秒,罗大厨就被自己的外孙女给打败了。 刚过上午十点,各种菜肉都已经洗、切、腌……全部整理妥当,灶旁的备菜架上满满当当几十大盘都是一会儿要下锅炒的。 两个帮工有一个今天姐姐结婚请了一天假,另一个洗完了菜之后就得回家吃午饭很多人把国庆节也当团圆节过。 小饭馆里就两老一少一家三口吃过节饭,盛罗把洗干净的琵琶虾码在了蒸盘上放进了预热好的电蒸炉里。 罗老太太站在案板前面快刀把去掉了鳃胃肠的螃蟹斩成了连腿带身子的小块儿。 “满黄蟹。”她拿着卸下来的蟹壳给盛罗看。 林老板大力推荐的螃蟹果然不同凡响,贴着顶壳满满的都是蟹黄。 “这蟹黄烧豆腐也能好吃。” 老太太随手把蟹钳的壳子也拍开了。 盛罗在一旁探头看着,只剩了流口水的份儿。 在露出蟹肉的地方薄薄地拍一层淀粉,老太太看看预备下锅的料头,起锅烧油。 螃蟹下油锅的时候一阵呲啦声响起,引得在外头的盛老爷子也探头往厨房里看。 “炸上了呀?我去弄点啤酒呗?” “让你吃口蟹你还喘上了?还喝酒?你怎么不再弄两串烤肉?” 被老伴儿说了一通,盛老爷子挠头笑:“那你都这么说了,我去隔壁街上卖烧烤的那看看?” “刷刷!”挨了两记眼刀,老爷子腿脚灵活地溜了。 看他往饭馆外头溜,盛罗就知道啤酒是肯定有了。 站在厨房门口看了看店门,盛罗突然愣了下。 几秒钟后她掀开门帘,大步走到了店门外: “你怎么来了?” 端着一个泡沫箱站在街边的少年有些羞赧: “我家里给我送了海鲜,可是给我做饭的阿姨回家过节了,我不会做……放久了会坏吧?” “找你家附近的饭馆代工呀。” 话是这么说,看他端着那一看就分量不轻的箱子,一头黄毛的盛狮子还是带着他进了店里。 正好拎着两瓶啤酒兴冲冲回来的盛老爷子眼前一亮: “小陆老师,你这是闻着味儿来的吧?正好我们家今天做香辣蟹!” 陆序有些不安和无措,他真的不是故意来了这里,家家户户都在团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让自己端着这些东西打车来了小饭馆的门口。 他应该已经习惯了一个人面对别人的阖家团圆。 却在这个时候不愿意再躲在他的房间里。 “能喝酒吗?” 盛老爷子鬼鬼祟祟,想为自己拉拢一个酒友。 “盛永清同志!你的觉悟呢?就是拉着小孩子喝酒?!” 罗月女士快步走出后厨房,教训起了自己的老伴儿。 盛罗打开塑料箱子看了一眼,嚯,一整箱的鲍鱼海参海捕大虾。 “我们这有皮皮虾和香辣蟹,我再炒俩菜,把你这海捕大虾弄个萝卜丝儿就算你自己带了菜来凑局了,鲍鱼海参我给你收拾好冻起来,走的时候再带回去,吃的时候下锅一热配个米饭就行。” 她跟陆序商量着菜谱。 人声充斥着耳朵,陆序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 真好啊。 没人问他,问他为什么是一个人。 第28章 校草突然用好人卡攻击我 三水小草 香辣蟹、清蒸皮皮虾、萝卜粉丝海虾汤……在这三位面前, 辣子鸡只能算是陪衬,肉馅儿烧茄子和蒜泥白肉更是彻底沦为开胃菜。 三合板的方桌面上被小饭馆里罕见的盛宴佳肴给摆满了,看着似乎都比平时多了些气派。 因为有了让小孩儿喝酒的劣迹, 盛老爷子只被允许喝一杯啤酒, 他端杯细抿,就着香香辣辣的蟹,表情有些怅然: “唉,还是年轻好啊, 年轻的时候想吃啥吃啥, 想当年我冬天去湖上拖鱼, 回家还能喝半斤酒暖身子,现在被罗大厨你管得死死的,啤酒只有一杯, 漱口都不够。” 罗老太太面不改色, 给坐在自己身旁的陆序夹了一块香辣蟹的蟹腿,又给她家西西夹了块用油淋透了的蟹盖: “你当年但凡没有喝完了倒头就睡,第二天起来把裤子往头上盖, 我也算你是个能喝的。” 说完, 老太太自己干了一杯啤酒,动作比老爷子豪迈多了。 夹菜吃的陆序看见她的动作, 不禁有些惊讶。 盛罗倒是习以为常, 要说她小小年纪见识过的真猛人,她姥姥怎么也得算一个。 她家老太太啊,干啥都猛, 干活猛, 喝酒猛,打架……咳咳, 收拾人,也挺猛。 殷殷勤勤给姥姥倒了酒,她埋头抠自己的蟹盖子。 用筷子夹着皮皮虾,老爷子叹了口气:“要是搁前几年,咱们去大市场买的海鲜比这个还好,咱们凌城多好的地方啊,通河通海,可惜了,上上下下光知道靠矿吃饭,矿一关,啥也不是,人走了,大市场也搬了。” 老太太看着手里的玻璃酒杯,没接他的话茬。 这座城仿佛他们的另一个孩子,他们的大半人生都留在了这里,却也只能看着它在时代中起伏沉沦。 “把矿留给后人,这是咱们的运气。”罗老太太轻声叹气,“过个几十年上百年,西西她们的后人再有了为难的时候需要煤矿了,扒开一看,也得承了咱们这些老一辈的情分。” 摩挲着酒杯,仿佛摩挲着井下钻头或者传送带的轴承,老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丝笑,很浅:“要是矿埋在底下一直不动了,那更好。” 陆序不知不觉地坐正了身子。 因为家庭的关系,他从前没少听家里长辈说起凌城的封矿还林,那时候他满耳听见的都是经济洗牌、政策转向,他的家人研究的也是如何在新的变化里捞取更多的物质资本。 没有人会叹息着说起后人如何。 他们总是顾念自己。 尚且不知餍足。 “奶奶您以前也在矿上工作吗?” “嗯。”罗老太太仿佛不好意思似的低了低头,又把杯子里的酒喝了。 盛老爷子满面红光地说:“罗大厨,从前是罗科长,凌城第一煤矿的勘探技术科科长,她是第一个女的,从……83年转业,一直做到了94年,为了看图纸,她自学了俄文法文,要不是受了伤……” 罗老太太垂着眼给自己老伴儿又倒了杯酒:“多喝点儿。” 陆序有点吃惊,他看向盛罗,发现她还在埋头抠螃蟹壳。 满当当的蟹黄因为是从背面淋油给做透了的,一点蟹黄都没掉,牢牢黏在蟹壳上,香香辣辣酥酥脆脆,一抿却又能碎在舌尖。 盛罗恨不能自己生了个有倒刺儿的真狮子舌头,把蟹壳里里外外都给刷干净。 皮皮虾的肉也全都满到了爪子尖儿,一起开盖子就是能溺了人的鲜。 一口蘸着姜醋,一口蘸着放了小米辣的料油,美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陆序带来的大虾当然也是好东西,罗老太太还特意找出了带土的沙坑萝卜来配,亮红色的虾萝卜丝、粉丝一起烧出来的汤味儿鲜甜到了极点,虾肉也紧到弹牙。 吮着虾头的时候人都忘了舌头还能用来说话了。 其实盛罗也不是光顾着自己吃,毛老大早就闻着味儿登堂入室,就在她的凳子底下,她不光得喂饱自己,还得偷渡点儿虾钳子肉和虾皮上供呢。 看见盛罗一顿饭吃得忙忙碌碌,陆序不知道为什么又心定了点儿,低头解决两个老人随手给他夹的菜。 似乎是被盛罗带动的,两位老人也误认为他的饭量可以和狮子媲美。 看着面前渐渐满起来的饭碗,陆序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带健胃消食片。 这一顿饭,陆序忙着震惊和吃撑。 盛罗忙着大快朵颐和喂猫。 蒜泥白肉和茄子配饭,海虾、皮皮虾和螃蟹解馋,肚子和舌头都得到了满足。 吃完饭过了十点四十,小饭馆也得准备迎客了,罗老太太重新扎上围裙,盛罗和盛老爷子收拾餐桌。 陆序强忍着不去摸自己的胃,学着他们的样子想帮忙干点儿什么,结果经验不足效率低下,最终沦为了墙边摆设的花瓶。 还是努力收腹的花瓶。 洗好了碗盘,盛罗拿起围裙打算在厨房里炒菜,被她姥爷直接摁住了。 “今天过节,你放假,你干啥啊?出去玩儿去!” 盛罗:“谁不过节?咋还只让我一个人放假了?!” 老爷子却很坚决:“那要不你找出作业来问问小陆老师。” 盛罗:“……那我还是放假吧。” 罗老太太从厨房里伸出了夹着票子的手: “西西你去买点儿瓜子儿,咱们晚上早点儿收摊回去看晚会。” 盛罗应了下来。 她走出饭馆的门,往左边走了十几米,一回头,看见自己身后跟了个尾巴。 “你跟出来干啥?” 陆序微微低着头:“我在里面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盛罗点点头,由着她跟在后面。 走到路口的时候,盛罗说:“你是不是眼睛不舒服?那边儿是药店?” 陆序心中迅速升起了想要买健胃消食片的渴望。 又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吃撑到了要吃药这种事,他是决不能让盛罗知道的。 盛罗等了两秒,回头看了看他。 看见少年的目光正落在她的头发上。 陆序想起了自己对左一梵说过的话,他说盛罗也许是故意的,故意去模仿左一梵的样子引高方圆入手。 现在,他越来越怀疑,自己随口编织的谎言也许就是真相。 那样做太傻了。 可是在那个小饭馆里养得出那种傻子。 不计成本,不计得失。 两个老人像是虬结在地底经历过无数寒暑的根,他们的身上长得出这个世界上最傻的枝丫。 “你看啥呢?” 盛罗抬手在陆香香的面前晃了晃。 陆序移开了视线: “我在想……罗奶奶要是自私一点,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好。” “哈。”盛罗笑了笑,“没有的事儿谁又知道呢?我姥姥说过,人的心太小了,‘后悔’这俩字儿又太大了,所以啊,人别后悔就行。她俩挺喜欢这个小饭馆的,以前也不是没机会干别的或者干脆退休,我姥姥就喜欢做菜,做得便宜实惠,谁都能吃饱了肚子。” 转回头去看向将要变绿的红灯。 盛罗问:“你看不上这种日子,是吧?” 跟在她身后的少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风沿着街道席卷而来,盛罗眯了眯眼睛。 大概是过节了到处都在放假,这条路比往常安静多了,乍一看只有红绿灯,和守着红灯的他们两个人。 盛罗把手揣在了上衣兜里。 两个人一前一后过了马路。 空荡荡的马路延伸向远方,在太阳底下,那个远方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我没有看不上。”陆序终于为自己辩解,“我就是觉得……罗奶奶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你也一样。 走在他前面的女孩儿停下了脚步。 陆序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人已经趴倒在了地上。 好几处关节的痛感延迟了好久才传给大脑。 他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盛罗将他的手臂拧在身后扣住,另一只手越过他的左肩摁在地上,就这样彻底压制了他。 她只用一只手就制住了他。 陆序的脸被死死压在地上,马路牙子、逐渐枯萎的树和路灯都东倒西歪。 落叶被风沿着路面吹动戏耍,从他的视野中自下而上地划过。 “你觉得?你是谁呀你觉得?” 女孩儿清亮的声音从他的后脑勺传进他的大脑。 陆序终于想起来要挣扎,结果还是被死死地摁在那儿。 “陆香香,你好歹刚被我姥姥用手艺给喂饱了,怎么还放下筷子就嫌弃厨子呢!” “我没有!”连续挣扎了几下,陆序终于放弃了动作,他努力让自己不要被惊怒毁掉理智,“我只是、只是说一下我的想法。” “哼。”女孩儿在他身上冷笑,“我姥姥怎么样,还用你想?” “盛罗!你放开我!这种话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你觉得我没道理你骂我呀,你怎么能动手!” “我怎么不能动手?我认了那个盛狮子的名头,就是为了不用给人解释我为什么动手呀。” 盛罗笑了。 这人为什么要跟狮子讲道理? 看着陆香香在地上放弃了挣扎,盛罗空着的那只手从他的后脊上划过。 “这种事以后你想也不准想,不然你以后就别在我面前出现。” 陆序轻轻颤抖了下,他说不清楚是因为盛罗的手让他应激,还是因为盛罗说话的时候就趴在他的耳边。 温暖的气息有别于清凉的风。 让他整个后背都灼烧起来。 “好,我知道了!” 陆序试图安抚她:“我不会再说,也不会再想,你让我起来。” 盛罗看见少年白皙透粉的颈项上有一层薄汗,也知道这个好面子又爱暗搓搓使坏的校草现在一定羞恼到了极点。 可是看着那截脖子,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陆香香,你果然很香啊!” 她闻了一下。 刚过十六岁不到一个月的少年僵在地上,不动了。 第29章 “徐叔叔, 你在休假吧?” “谢谢少爷关心,我现在和董事长都在老爷子家里,老爷子刚刚还问起少爷来着。” “我想麻烦你在凌城给我找一个教练, 能够教一点防身术的最好。” 电话对面的声音变得有些迟疑:“少爷您这是……?” “我没事, 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想锻炼一下身体。拳击、散打、武术……李小龙的那个都可以。” 少年清了清嗓子,他在努力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和平时一样。 “好的少爷,我会为您安排。” 结束通话, 陆序快步走到镜子前面再次看向自己的脖子。 脖子后面是红的, 他很清楚, 这是他用手给扒红的。 不是被盛罗弄红的。 盛罗也就是轻轻闻了下,根本没有碰到,也不可能让这里变红。 可是, 虽然不停地说服自己, 陆序还是觉得自己的后颈处存在着怪异的感觉。 像是有一只猫的呼吸停在了那里。 “这是暗恋的人应该有的态度吗?!”他问镜子里的自己,也仿佛在问十二年后那个传消息给自己的家伙,“一边暗恋我, 一边把我摁在地上, 一边教训我,一边还说我香?!盛罗她有一个人类的逻辑吗?她是个动物吧!” 脖子上一片暗色, 甚至眼睛也和平时不一样。 陆序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他完全不想回忆自己是怎么跟着盛罗回了小饭馆又怎么告辞回家的。 他现在只记得那个他不能理解的人形生物趴在他的身上说他香! “她还叫我陆香香!这是什么?!” 房间里的电脑屏幕是亮着的,上面展示着一串查询记录: “男生被女生说香” “男生被女生闻是骚扰吗?” “女生暗恋男生的表现” “攻击性行为” “人类行为学” “人类通过气味辨别什么” “如何正确地提出个人建议” “我被女生闻了还说我香” 遥遥地看着电脑屏幕,又看一眼镜子里依旧惊慌难掩的自己。 “嘭!”随手把手机摔到床上, 一直想让一切都井然有序的陆校草被前所未有的混乱包围了。 …… 因为附近的厂子都放假了, 来吃饭的工人们少了,虽然多了一些住在附近懒得开火拖家带口来吃快餐的居民, 整体还是比平时要轻松的。 凳子都摆在了桌面上,里里外外的菜架子都被冲洗干净,盛罗把前后的地都擦完,就跟着姥姥姥爷一起回家了。 时间才刚过晚上七点,马路上连平时流窜在街角准备去网吧的逃课学生都看不见。 只有远的、近的,参差的灯火告诉这个世界这里还有人在生活。 抬头看一眼别人家门前插的国旗,盛老爷子说:“你看看人家插大旗子也好看。” “人家是卖茶的,人从正面怎么来都不耽误。咱们家饭馆门口还有菜架子呢,你插个大旗子挡着人了。” 老太太攥着自己外孙女的手,实在不想理会自己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老伴儿。 盛罗笑眯眯的,也抬头去看那些招摇在夜风中灯光下的国旗,还有更远处的星星。 她当然不会明白此时的陆香香同学会有怎样的纠结。 在她看来,教训完了也就是完了,要是能让他以后再不敢来,对于盛罗来说那实在是意外之喜。 就是他留下的鲍鱼海参没拿,等着扒好了做完了冻上,得想法子送他家去。 回了家,倒上瓜子,整杯茶水,老老小小坐着看电视里的国庆晚会。 盛老爷子看着看着就拿起了自己的小笸箩开始干活儿,一进了冬天离过年也不远了,他打算一样一样把家里的东西都换换新样子。 盛罗看了一会儿就走神儿了,抓着瓜子凑过来看姥爷用毛线钩东西。 “姥爷,你这是啥呀?” “弄两个新抱枕。”盛老爷子拉了了手里橘黄色的编织物,“我看人家还有把抱枕弄成花的,我也给你弄几个?” “我觉得现在的小南瓜挺好的。” 盛罗随手把身后的南瓜拿过来盖在肚子上。 老爷子看了看自己钩好了的:“小花也好呀,整个金黄儿的,那啥,叫啥?中间一个圆盘子,旁边支棱着黄色大花瓣。” 盛罗想了想:“太阳花?” “诶,对对对!” 老爷子乐呵呵的:“我给你弄个太阳花的。” “好呀。”盛罗咔嚓咔嚓地用指尖扒了瓜子,给姥姥吃,给姥爷吃,给自己吃,一人一颗轮着来。 …… “盛老师,这是一会儿舞台结束之后送给您的花,按照方老师安排的,没有玫瑰和带刺的,主要是以百合和太阳花为主。” 坐在梳妆台前的女人用黑色的布条遮住了眼睛,仿佛怔愣了下,随后,她又勾起唇角笑了: “谢谢。” “哎呀!盛老师你太漂亮了!”工作人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激动到跳起来的时候连胸前的工牌都跟着一阵乱晃。 化妆间里激动的人不止她一个。 化妆师透过镜子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成品用黑色绸带遮住了眼睛的女人穿着繁复的绣金黑色大袍,长发披垂,更显出了她脸部轮廓的精致和有别于其他人的气质。 “学武的人就是不一样,一样的衣服穿在别人身上是好看,穿在盛老师的身上就变成了又好看又有气势!” “谢谢,辛苦了。”盛罗小心地站起来,拒绝了别人的搀扶,在自己同事的指引下走向舞台。 她的合伙人也就是盛卓武馆的泰拳教练方卓也虽然长得英朗大方,在营销上面却颇有头脑,应是在漫展上找了一个舞台让她去进行国风武术表演来给武馆作宣传。 盛罗本来还在犹豫,但是学员们都表示非常期待,她就答应了。 和她一起来的同事小声说:“盛老师,主办方好细心啊,后面还安排了一个大布偶替咱们拦着人。” 盛罗看不见,在这种人特别多的场合更是有诸多的麻烦,她很淡定,在旁边陪伴的人都比她紧张多了,看见有人帮忙,她们的心情也松弛了下来。 盛罗没说话。 很多很多的人从她的身边走过,或者在对她驻足围观。 她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很多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还有纷乱的、嘈杂的、陌生的或者熟悉的脚步声。 “盛老师盛老师!好多人都在看过来!你太好看了!” 刚刚蹦蹦跳跳的工作人员也过来帮忙了。 终于穿过人潮登上舞台。 灯光下,盛罗走到排练过的位置上,将手杖递给了同事。 十二岁那年她在深圳学习龙门八卦掌的时候想的是要保护什么。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很多东西离她而去,其中包括光明和感情。 八卦掌却还陪着她,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激昂的音乐响起,她抬手起势,衣袍上的黑色与金色交结在了一起。 台下的人们举着手机,嘴里不停地欢呼,几乎要看痴了。 一直到音乐结束,有人登台献花,人群还是激荡不已。 主持人问一些提前准备好的问题,有年轻的女孩儿大声喊:“姐姐你性取向卡得死吗?” 盛罗愣了下,然后笑了。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尖叫,还对她喊起了“姐姐求嫁”和“老公”。 穿着布偶衣服的陆序站在人群中,只觉得举目四望都是自己的情敌。 看着盛罗怀里抱着的花束,他用身上的对讲机对助理说: “买点太阳花送到武馆和展馆这里……” 他还记得盛罗很喜欢太阳花的抱枕,他送过盛罗很多东西,唯有那几个抱枕一直得她宠爱。 可惜盛罗搬走的时候它们也被留下了。 眼看着盛罗下台了,人们蜂拥向前,陆序连忙挤了过去。 就算空调开到了最大,人山人海的场馆里的还是热得人口干舌燥。 陆序能感觉到汗水从自己的脑后一口气流到了脚后跟。 跟在盛罗的身后帮她拦下热情的人们,还得瞪着眼看着那些穿着奇奇怪怪的Coser们谨慎又欢喜地来跟盛罗合影,玩偶头罩下面的陆序表情越来越难看。 现在这些年轻人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什么是“矜持”吗? 为什么要盛罗比心? 为什么要喊“姐姐贴贴”? 那个啥!那个穿着小短裙的女孩子你不要把腿往盛罗身上放那是我老婆! 愤怒的玩偶熊只恨自己没有学过什么拳击,不然现在就可以一拳打倒一个情敌。 “盛老师,不好意思,我想去洗手间,我先送你回化妆间吧。” “不用。”盛罗摆摆手,“你去就好了,那边人少,我在那边等你。” 盛罗用听觉选定了一个人少的方向。 “那边是消防通道,你不要走远哦。” 同事叮嘱了好几遍,匆匆去卫生间门口排队。 盛罗用手拿着导盲杖,一点一点小心地往前走。 陆序跟在她的身后,突然有些心酸。 他把家里的一切都弄得适合盛罗的生活,却还是留不住她,外面的世界嘈杂纷扰,却总能获得盛罗的笑容。 一个穿着黑色金色锦袍、身上戴着黑色遮目带的女人走在前面。 一头又高又大的玩偶熊小心翼翼跟在后面。 两个人一直往僻静处走,陆序突然感觉到了不对。 可惜,已经晚了。 天旋地转,玩偶熊的头罩被甩脱到了地上。 陆序的脸死死贴着地面,在他不远处就是场馆通道的玻璃门,正倒映着他的狼狈,还有攻击他的人。。 那个在极短时间就让无数人倾心的女人此时正踩在他的脊背上。 绣金的袍角掠过他的眼前。 用手撑着膝盖,盛罗无奈地说:“陆序,你是打算跟我多久?” “我只是不放心。”手握几个大型企业,以高冷寡言而著称的陆老板满头大汗一身尘土,还在小心地为自己辩解。 “不需要。我说过的,你和我之间应该了断的干干净净。” 看着玻璃门的上影子,陆序喘了一声:“盛罗,就算离婚了,我也可以追求你。” “陆序,只是你觉得你可以。你觉得你可以追我,你觉得我们两个可以再在一起,就跟从前一样,你觉得我应该呆在家里做你的妻子,在你需要的是你的爱人,在你不需要的时候就消失。你觉得、你觉得……” 长长的发垂下来。 是盛罗在笑着低头问: “陆序,你觉得你是谁?你觉得我又是谁?” 太阳花和百合搭配的花束静静地趴在地上。 像极了此时的这个皮肤白净眉目清俊的男人。 盛罗撤回了腿,振了下衣角,捡起导盲杖和花束,她缓步离开。 陆序等她走远了一点,才缓缓坐了起来。 看了一眼玻璃门上自己的样子,他抬手扶住了头。 “你怎么这么下贱?” 他懊恨羞愧地问自己。 问的不光是自己的心。 第30章 国庆长假的大卖隆商业街真是热闹得不得了, 几个脸贴脸的大商场用喇叭对着喷,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忍不住捂着耳朵。 盛罗用外套裹在脑袋上抱头鼠窜,正好遇到了出来接她的张慧慧。 差不多一个月没见, 还梳着厚刘海的张慧慧好像高了点儿, 脸上还是肉呼呼的。 “盛罗!这边儿!” 语言在噪音里已经失去了作用,全靠张慧慧的手舞足蹈,两个人才找到了她工作的那个服装店。 说是个“店”,门面只有平常服装店的一半大, 正好在一个六层楼底商的拐角处, 玻璃上贴着“广州外贸尾单”几个大字, 两个没有头的模特并排搂在一起,一个穿着蓝色毛衣黑牛仔裤挂着金色粗链子,一个穿着粉色大衣蓝色牛仔裤, 脖子里插着一朵假的百合花。 盛罗看了一眼模特再看一样张慧慧, 发现她和它们身上的裤子款式是一样的。 一进到店里,一个正在整理衣架的女人对她招手: “小瑾你来啦!慧你给小瑾搬个凳子!” 张慧慧几乎抓鸡似的扑了过去要捂她嘴:“妈!盛罗已经改名了!” “哎呀,我这个脑子!”女人想了起来, 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连忙说,“改名叫……盛罗了是吧,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 手在裤子上搓了搓, 慧慧妈从藏在衣架后面的塑料袋里拿出了两个苹果,“盛罗咱们来吃苹果!” 盛罗接过苹果,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李阿姨, 这是我姥姥想让张慧慧给您捎回去的, 正好您在,我就给您了。” 这可是她姥姥腌的酸萝卜, 从入缸到起出来她一步步看着的,昨天送了点儿给卖蛋糕的,今天送来给张慧慧家的阿姨。 盛罗有点儿心疼。 酸罗炒鸡杂,她下次想吃就得等新一批酸萝卜腌出来了了。 张慧慧的妈看了一眼,“哎呀”了一声:“我们家慧慧哪次去你们那儿都没空着嘴儿,罗老师咋还给我送东西?” 嘴里是推辞的,手上却把东西藏在了衣架后面,嘴上也更热情了: “盛罗你随便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让慧慧给你拿进货价!” 听见妈妈这么说,张慧慧脸上的笑都有点儿撑不住,连忙转移话题: “盛罗你在一中怎么样呀?我前几天还听说你们学校高二的把高三的给打了。” “哦,还行吧。” 盛罗抬头看了看小店,四步就能从头走到尾,满满当当地挂满了衣服。 夏天的衣服挤到了角落里,冬天的被排在了前面。 款式很混乱,也更谈不上什么风格。 看着盛罗在看自己工作的地方,张慧慧有些害羞,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妈妈,小声说: “这是我表姐的店,我表姐和她男朋友出去了,我妈是工厂放假了,就来帮忙了。” 张慧慧低着头,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 “我表姐快结婚了,我妈总想着我能接了这个店。” 盛罗眨了眨眼睛,她先是想了一下张慧慧的表姐结婚之后大概会更加甩手,然后就明白了张慧慧的妈妈为什么这么上心。 她现在大概已经有几分把这个店看作自己囊中物的意思了。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盛罗知道张慧慧的妈妈一直希望她能有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所以才让她去理发店当学徒,好歹能靠手艺吃饭。 要是真能顶下这家店让张慧慧每天按部就班地来工作,她妈妈应该也是乐意的。 “盛罗啊,你是在外头呆过的,你跟慧慧说说,外头也不是什么都好了,个小丫头天天想着往外跑,前两天还想着去上海学化妆,可拉倒吧,化妆要是真能赚钱人家上海人自己都不够赚的,还用得着你这小地方出来的?挺大个东三省不够你造的还去上海呢!” 张慧慧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盛罗低下头,拿起了一顶牛仔帽。 “你现在管进货吗?”她问张慧慧。 “嗯嗯嗯。”张慧慧连连点头。“我表姐带我去的,我挑货他们都说我眼光好。” 女孩儿指了指自己腿上的牛仔裤:“这个裤子一天能卖五六条!” 说着说着,她又高兴起来: “我看人家杂志上都说了,小脚牛仔裤是今年的流行!” “流行那也是人家裤子做得好跟你有啥关系啊!”张慧慧的妈妈打断了女儿的话,“你别光说话,看着点儿门口,没生意了你是不吃呀还是不喝呀?” 大概是因为盛罗在,张慧慧也有了几分对抗她妈的勇气,吐了吐舌头,她赶紧拿出了一件羽绒服给盛罗看。 “盛罗,我刚看见的时候就觉得这件衣服很适合你,这是特意给你的……” 她看着盛罗。 盛罗看着她。 张慧慧有些胆怯地缩回手,盛罗还是把衣服接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穿在了身上。 “好看!”张慧慧大声夸奖。 盛罗的皮肤不算白,却很细,粗重的黑白条纹映衬着她的脸颊和浅色的头发,凌厉的眉目都多了几分精致。 “真的好看!”张慧慧回头看她妈妈。 她妈仿佛忙着擦地,“嗯”了一声。 显然是不乐意自己女儿把衣服送给盛罗的。 盛罗没打算要张慧慧的衣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她正打算脱了,突然两个女孩儿推门走了进来。 “她身上这件衣服是在这卖的吧?” “是啊。”张慧慧点了点头。 其中一个长卷发的女孩儿说:“我也要一件一样的。” “哦,好……这个衣服吊牌是888……我看美女你喜欢我就收你600,600你拿走……”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女孩儿花了218买走了羽绒服。 张慧慧拿着钱得意到不行。 “盛罗我就说了你穿我这个衣服真的好看……” “她身上这件羽绒服你们店里是卖的吧?” 张慧慧看着门外新走进来的顾客,眼睛都有点发直。 这边还在讲价,那边又来了两拨人,都是透过橱窗看见了盛罗穿着的羽绒服。 张慧慧的妈妈也顾不上擦地了,赶紧上来迎客。 有个阿姨看着盛罗,上手摸了下她身上的衣服:“你们这个模特可真洋气……我想给我女儿买一件这个衣服,你站着别动我拍个照片给我女儿看看?” 盛罗看了张慧慧一眼,拿起刚刚的牛仔帽半遮了脸,到底没说不愿意。 午后的光透过不甚清透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女孩儿的下颌上,细长有力的手指捏着帽子,耳边露出的金发淘气又柔软。 这样的女孩儿气质是却冷冽的,因为藏在帽子阴影下的眉宇间仿佛是从黑与白之间正逐渐生长出来,带着能够扎伤人的不羁与嚣张。 画面定格在了手机上。 四十分钟的卖掉了六件羽绒服外套,连同盛罗身上原本那件都被她递给了别人卖掉了。 张慧慧看着包里收到了票子,又看了看盛罗,接着又看向店里的其他衣服。 那件羽绒服进价是120,第一件卖了218,后面的都是250上下成交的。 她现在忍不住妄想如果把盛罗绑在店里当模特,她们是不是一年就可以发家致富,三年就可以移民北上广。 “我本来是要给你衣服的……”想到连自己要送给盛罗的衣服都被顾客“抢”走了,张慧慧很愧疚。 “我也不缺衣服。”盛罗看了一眼时间,“我就是来看看你,没事儿我就先走了。” “你等等我再给你拿件衣服……” 被人围观当模特的盛罗听见“衣服”两个字儿就觉得不舒服,她直接打开了店门: “不用了,我先走了,有事儿去我家店里找我。” “诶?” 张慧慧还没反应过来,盛罗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穿着自己的外套,盛罗长出了一口气。 把手揣在兜里,她突然愣了下。 抽出手,她看着里面放的三张红票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家小店。 她的衣服好像只有张慧慧的妈妈随手挂起来的时候动过,那时候还没有顾客进店呢。 之前张慧慧被人骗的时候她给了她二百块钱,阿姨这是又偷偷还给了她。 小店里,看着女儿还在那低头傻乐,李秀秀女士抬手拍了下她的脑袋: “乐啥呀?” “妈,你说我要是当了服装设计师,让盛罗给我当模特,我的衣服是不是能卖到美国去?” “就你还设计师?你先设计设计你这头盖帘吧!难看死了!”李秀秀搓了搓自己女儿的脑门,“天天净寻思些没用的,光想着往外跑!你看林瑾,不对,你看人家盛罗这不是从深圳回来了?” 张慧慧撅了下嘴,赚了钱,她也多了一点底气:“盛罗是去学习,我是去赚钱!” 李秀秀声色俱厉,非要断了自己女儿的傻念头: “盛罗从小比你聪明多少倍,这现在不也就这样了?就你这脑瓜子你当个学徒都给人倒找钱,你要出去闯,你拿什么闯?” “盛罗有能砸了一辈子家底儿让她改名改姓断了关系的姥姥姥爷,你有吗?她亲妈那么死了她就狠得下心亲爹那边什么也不要了你能吗?” 重新拿起扫把,李秀秀女士重新开始扫地。 张慧慧不说话了。 她看着橱窗外面,盛罗已经不见了。 突然多了三百块钱,盛罗打算给姥姥姥爷毛老大买点啥。 几家大卖场依然在对吼,她敬而远之地绕进了一家书店里。 她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食谱给姥姥。 “欢迎光临,书都在架子上,都有拆封的,不买不要再拆。” 门口柜台后面站着一个瘦高的年轻人,一边说一边抬起头。 看见盛罗,他愣了下。 “盛罗?” 盛罗看向他。 不认识。 书店深处的角落突然传出了一阵嬉笑声。 帮父母看店的林予快步走了过去,看见几本画册都被人拆了塑料包装扔在了地上。 几个打扮流里流气的年轻人人手一本,对着里面的女性照片挤眉弄眼。 “这些书……” “这些书你们买吗?” 听见有人替自己把话说了,林予转过头,看见一头黄发的女孩儿背光站着。 “嘿,问你们呢,这些书你们买吗?” 那几个人中有一个突然说:“哟,盛狮子!你是盛狮子吧?” 盛罗不耐烦地看着这几个人,没有搭话。 书店里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买。” 终于,有个带头的年轻人说。 “这几本呢?”盛罗弯下腰,捡起了被扔在地上的三本杂志。 “也买,都买。” 那个年轻人笑:“盛狮子,我一直想让秦溪洋约你出来,咱们认识认识交个朋友呗?” 盛罗的目光还在那些杂志上。 几秒钟后,那个年轻人掏出一张红票子递给了林予,带人走出了书店。 拿着那张钱,林予看向盛罗。 却听见女孩儿问他:“他们把开封的都买走了,我要买没开封的是会更贵吗?” 林予:? 只是想买点儿时装杂志给张慧慧的盛罗一脸平静。 几分钟后目送买了几本旧杂志的盛罗离开书店,林予站在柜台后面看向自己原本在做的卷子。 两分钟后,他摔了笔。 “盛狮子她是个怪物吧!” “盛罗她是个怪物吧!” 第无数次想起盛罗伏在自己脖子后面的陆大校草猛地站了起来。 已经三天了! 他怎么还是忘不了! 他已经把自己洗头洗脸洗澡的都换成了没有味道的了! 可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盛罗要叫他陆香香! 回了家的盛罗放下杂志,给姥姥看自己买的菜谱。 罗老太太打开一看,笑着说:“图还挺清楚,我看着也方便……西西啊,你洗洗手,剩的最后根酸萝卜我做了鸭子汤。” 听见“酸萝卜老鸭汤”,盛罗的眼睛亮了。 “姥姥,他们有拿这个汤做火锅的。” “那、那弄点肥牛片咱也试试?正好天有点冷。” 北风在夜色的遮掩下呼啸而至。 凌城短暂的秋天结束了。 第31章 美好的国庆假期结束了。 窝在小饭馆后面啃着泡椒凤爪的盛罗探出头看见了楚上青的那一刻, 她的心比外面的风还要冷。 “我拿到了你英语考试的成绩。”顶着小卷毛的小小孩儿抬了抬手。 动作很可爱,可惜语气太过正经。 盛罗差点被鸡骨头卡到嗓子。 “英语37分,比上次期末考试高了十七分, 作文写对了两个句子得了基础分, 阅读理解部分比较差……听力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 楚上青坐在小饭馆里,对着笔记本一点点地分析盛罗的成绩。 盛罗忍不住朝下看。 她上次没注意,这次才发现原来楚上青坐在凳子上是够不到地面的。 嘻嘻嘻嘻嘻。 楚上青抬头看看他,没有说什么。 盛罗再看桌子底下, 发现小小孩儿的脚已经崩直了脚尖, 直挺挺地扎在地上。 更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力方面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每天都进行半个……一个小时的额外练习来保护你之前的语感。” 嘎? 盛罗笑不出来了, 她抬起头看向楚上青。 就看见小小孩儿已经把听力给她记在了日程上。 她刚刚明明听见的是半小时!为什么成了一个小时! 楚上青却明显愉悦起来,大笔一挥,在纸上写:“写作练习要加强, 建议增加句式使用练习。” 盛罗快哭了。 她用无助的小眼神儿看向自己的姥姥, 她姥姥面无表情地端过来一盘小酥肉然后飞速消失了。 盛罗:…… “相比较你上次的期末考试,我认为这次的月考更接近你的真实水平。” 楚上青绷着小脸儿在听力和作文上画了个圈儿。 “之前我和你的家长承诺说你本学期期末考试成绩提升30分,我现在觉得你可以提升到100分。” 盛罗差点儿跳起来:“我不觉得!” “满分150分的英语想考100分一点都不难, 你有足足50分的失分空间。你把卷子给我看一下。” 盛罗看了看自己的书包, 随口问:“你没带卷子呀?你考了几分?” “我没参加这次月考,用两天时间参加这种短期阶段性测试太浪费时间了。” 盛罗终于找出了卷子, 恭恭敬敬递过去: “楚老师, 这话你跟我说就行了,不然我还真怕我姥姥姥爷在家看电视看见‘凌城一中学生围殴小学生’。” 她说的言辞恳切。 她对面的小孩儿噎了一下。 十分钟后,盛罗听楚上青讲完了单词, 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小酥肉。 然后又看了看楚上青。 “这个小酥肉……” “什么?” “你不吃, 我就去揍方卓也。” 楚上青:…… 她忍不住说:“盛罗,这么威胁一个比你小的未成年你是不是太幼稚了?” 盛罗嘿嘿一笑:“我不光幼稚, 我还残暴。” 看见小孩儿拿起一根小酥肉跟小松鼠似的一点点啃,盛罗抬手揉了下她的头毛儿。 陆序走进小饭馆就看见盛罗笑眯眯地跟着楚上青做题,他跟两位老人打了招呼,却没有立刻过去。 “小陆老师,你的那些东西都给你收拾好了,走的时候记得拿走啊。” “好的,谢谢。”陆序也没有假客气,而是将一盒东西给了盛老爷子,“我家就我自己住,平时也不喝茶,这些东西我实在用不上,我知道我要是给罗奶奶工本费她肯定不会要,就当这是一点谢礼。” 茶叶上的包装都被他小心清干净了,少年笑容满面,仿佛是从邻家来还个黄瓜借棵葱而已。 盛老爷子看看自己老伴儿,罗老太太点了点头,他就收下了。 “小陆老师你给我们西西上课,我们还收你东西,一会儿晚饭就留这儿吃吧!罗大厨一大早就弄了半扇牛肋骨回来,咱们炖牛排肉吃。” 一听见“吃”这个字从盛老爷子嘴里出来,陆序已经开始觉得胃发胀了。 “我今天……” “哟,是我来的不巧了。”粉色的自行车悠悠停住,背着书包梳着高马尾的女孩儿对着盛老爷子笑了笑,说话的语气可实在不客气。 “尹同学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 “早知道你来,我就不来了。”尹韶雪锁了自行车,车钥匙在手里晃了晃,“今儿你来,明儿我再来,这样间错开来着,既不至于太冷清,也不至于太热闹,陆校草这么聪明怎么反而不明白这意思?”* 陆序脸上挂着客气的微笑,遥遥看着盛罗一边吃小酥肉一边学英语,他说: “盛罗的数学提升了整整40分,进步这么明显,我不能让她的努力成果白费。” 狗东西! 尹韶雪终于在心里骂了出来。 不就是40分吗!得意什么!下次盛罗的语文一定吊打数学! 陆序本来是想送了东西就走的,可是看着尹韶雪来了,他就不想走了。 尹韶雪要教语文,他还要教数学呢。 走在前面的尹韶雪憋着气,突然说:“盛罗在语文上需要提升的比较大,不如今天就让我先教吧。” “好。”在正常人面前,陆序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动如山,“我相信教学的先后不会影响补课质量。” 背对着陆序的尹韶雪在一瞬间变得面目狰狞。 她发誓!她总有一天!要把盛罗的语文成绩甩在这人的脸上了! 盛罗偷瞄了一眼墙上的时间。 还有十分钟!她就下课了! 然后她就看见了尹韶雪和跟在后面的陆序。 是表情极其可怕的鸡蛋同桌和笑得极为阴险的陆香香! “A mood of melancholy descended on us。悲伤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头。” 面对盛罗突然流利说出的一串英语,楚上青很淡定: “这句话我希望你能用在这个周的英语写作里。” 盛狮子低头无声呜咽,嘤,人生真的好难哦! 当然,再艰难的人生都能被炖到酥烂的牛肋排治愈。 尤其是罗月大厨用独家配方炖出来的,不仅酥烂,肉本身的香味和油脂还被保护的特别好,一口下去就是浓浓的香气翻滚进喉咙。 吃一块,神清气爽。 吃两块,眉目舒展。 吃三块,米饭添满。 …… 吃了六块,盛罗打了个嗝儿,整个人已经成了大型猫科动物的形状。 被两位老人留下来吃饭的陆序看了她一眼,继续专心啃自己的第三块牛肋排。 吃饭而已,他要不疾不徐,保持自己的节奏。 毕竟,他今天还是没有带健胃消食片。 饭前学了英语和语文,饭后就是数学。 陆序看着盛罗的数学试卷,答题卡还没发下来,他只能看着干干净净连步骤都没有的试卷部分。 “你还记得这些题是怎么做的吗?” 盛罗“啊”了一声,回答: “瞎做的。” 陆序微笑:“以这个题的难度要是瞎做能做到78分,证明你的数学基础至少比咱们学校百分之六十的人都要好。” 盛罗下意识抬头看向姥姥姥爷忙碌的方向。 陆序假装没看到她的异样。 他要做的是盛罗成绩进步。 能把这张卷子做到78分,他觉得自己想要改变盛罗命运这件事可以算是有些许前景。 “这道题你做对了,它和倒数第二道题的第三问题型是一致的,你说一下你是怎么做的?” 盛罗坐在桌子的对面,觉得陆香香是在打量自己要把自己绑起来,她看了一眼陆香香的脖子。 又想起来那天闻到的香味儿。 有点像是青草和鲜花的混合,还有点橘子的甜。 她垂下了眼睛。 陆序突然觉得颈后一凉。 “盛罗,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盛罗这么说着,唇角却勾了下。 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在瞬间气场颠倒。 陆序几乎用尽了自己的全身力气控制自己不要抬手去摸脖子。 盛罗还是在乐。 看着她的样子,陆序想警告她什么,却又觉得自己一旦把话说出口就彻底处于下风了。 气氛竟然有些僵持。 盛罗抬起头:“我想起来了……” 陆序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她想起什么来了她不会又想起来我是香的吧?! 看着他的表情,盛罗眯了眯眼睛。 “我当然是想起来这道题我是怎么做的了。” 陆序心里稍稍有些放松。 “这道题的解题思路你写一下。” 他把笔递给了盛罗。 明明两个人的手臂都够长,盛罗却站了起来拿笔。 陆序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变得僵硬。 “啊,对,我刚刚还想起来……” 女孩儿的声音轻轻拖长。 陆序脑海中的一根弦又再次绷紧。 他再次意识到了,自己面对的是一只猛兽,她不仅会被驯服,还会反噬和撕咬。 “橘子也挺好吃的。” 在陆香香全力以赴的防备中,盛狮子笑着说。 “啪。”脑海里的那根弦断了。 “盛罗,对你和你家人过去的人生妄下论断是我不对,可是我也要告诉你,现在你面前有我,我不允许你继续任性妄为、随波逐流地混日子。你是聪明人你就该像聪明人一样上进,你真的笨我也会把你拖到聪明人的道路上,你只能这么走,你必须这么走,就算是我欠你的,我也要按照我的法子还你!” 手中捏着笔,盛罗缓缓坐下,这还真是她第一次看见陆香香不再虚伪假笑的样子。 眼睛里像是着了火,偏执的,冷漠的,却又坚持要燃烧的火焰。 从一开始盛罗就知道陆香香是看不上她的,只不过是因为一些她不懂的原因,这个家伙就总是要靠近她。 陆序也不想再遮掩了,他面前的这家伙就不能用人的方法去沟通! 别人眼中俊美高冷的校草露出了一身的尖刺: “你之前问我我是谁?我告诉你,我是陆序!你是谁?你是被我死死盯着的盛罗!我不管你是狮子也好畜生也好,你得披着人皮往前走!” 嚯!好大的口气呀。 盛罗挑了下眉头。 太过凶厉的眉目缓缓展开,是毫不掩饰的桀骜不羁。 小饭馆里热热闹,父母带着孩子来吃这小自助似的快餐,酸酸辣辣的炒豆芽呼啸而过,裹着勾人唇舌的香气。 新出锅的粉蒸肉腾云驾雾地飞了过去,牵扯着人们的目光和口水。 盛老爷子收钱找钱,罗老太太颠勺出菜。 食客们捧着垫了塑料袋的塑料盘子吃得满口生香。 在这样的小饭馆一角,两个太过年轻的少年人针锋相对,原形毕露。 过了好久,其实也就几秒钟。 盛罗突然开口说话: “陆香香,你后面……人皮掉了。” 在陆序抬起手捂住后颈的瞬间,盛狮子满足地笑了。 第32章 “明明是八天的假期, 为什么一下子就没了?时间!一定有人偷走了我们的时间!!!!” 一个国庆假期过去,重新回到学校上晚自习会让人惊觉夜晚变长了。 看着教室里的灯光,宫原发出一阵阵的哀嚎。 坐在他后面的陆序面无表情地检查着发下来的试卷。 宫原嚎了一阵儿发现无人理会, 又转过头来看他们校草: “陆校草, 这次又是理科班第一吧?” 然后他就看见了满桌的满分试卷。 “啊,我的狗眼!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让我看见这些!” 宫原捂着眼睛摇头晃脑,控诉着这个世界对自己的不公平。 陆序看着自己只有99分的化学试卷抿了下嘴,他的实验阐述丢了1分。 宫原想借他的卷子来看一眼, 却看见了他拿着卷子的手: “陆校草, 你手怎么了?” 陆序看了一眼自己颜色深重的手指关节:“我去上了一节拳击体验课。” “打成这样是体验课?”宫原瞪大了眼睛, “你是体验拳击还是体验打死人啊?” 陆序没吭声,只是轻轻动了动手指头,说实话, 他手现在挺疼的。 徐叔叔给他找的教练一开始只是让他练习出拳姿势, 可他看见沙袋就忍不住用力。 他想变得更强壮更有力气,至少、至少下次盛罗不能只用一只手就制住他! 不知道什么,越是出拳, 他却越是愤怒。 明明是盛罗先擅自暗恋他的! 明明是她会为了救他而失明! 他付出那么多的努力, 他做自己之前不会做的事只是要改变她的命运!为什么她不仅要反抗和抵触,他还要被她压制?! 直到教练慌慌张张地制止了他, 陆序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手给打伤了。 宫原想戳一下那片受伤的地方, 又知道陆序不喜欢被人碰:“你这用不用买点药啊?” “不用。” 陆序收起手,准备开始自习。 宫原突然想起来什么:“盛狮子那会不会有什么好用的药啊?” 陆序保持着凝视试卷的动作。 坐在陆序另一边的林予听见了某三个字,不舒服似地清了清嗓子。 宫原看向他:“班长, 你咋了?感冒了?” 林予有些不自在: “那个……你们和盛罗现在还有来往吗?” 宫原立刻想起来林予说过盛狮子的坏话, 有些防备地坐直了身子: “班长,你是有啥事儿啊?” 他没注意到, 原本低着头的陆序也在转头看向林予。 林予有点尴尬:“那个,盛……她之前来我家书店买了一些杂志,咳,我家还有些旧杂志,我想问问她要不要。我听宫原说过陆主席你去过她家里……” 陆序用冷淡的目光看着林予。 他知道林予是什么样的人,自卑自傲,唯利是图,跟围绕在他父亲身边的人没什么区别。 这样的人怎么会这么好心给盛罗提供方便? 在陆序的注视下,林予笑了笑:“杂志都过期了,卖给她也好过卖废纸。” “是么。”指尖试图转笔,却因为疼痛而失败,陆序的脸上确实一如往常的客气笑容,“等我我问问她。” 林予看向陆序:“陆主席和她很熟?” “之前我生病的时候被她家的爷爷奶奶照顾过,算不上很熟,只是经常被叫去吃饭。” 陆序并不想很多人都知道自己和盛罗的关系,可是看见林予红着耳朵用和平时不一样的语气问起关于盛罗的事,他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 说了,他倒也不后悔。 林予愣了下,也笑了:“这样啊。” 宫原看看陆校草,又看看林班长,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本来准备一边吃红枣一边上自习的盛罗也觉得哪里不太对。 班主任在对她笑诶! 她捏着兜里的红枣,心里竟然有些紧张。 “这次考试我们班的一些同学进步明显,尤其是盛罗,不仅分数提升很大,名次上也有很大进步。”薛老师有些激动,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慰,“虽然还有很大的进一步努力的空间,也值得鼓励。” 笑容满面地看着盛罗,她顿了顿,又说: “还有一件事,也是关于盛罗的,就是之前咱们学校同学生病晕倒,盛罗主动将对方送到了校医务室这件事,校长在教职工会议上对盛罗提出了表扬。大家也一起给盛罗鼓掌好不好?” 不好! 班级里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还有秦溪洋在带头起哄。 盛罗缩着脖子,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就在自己身边。 鼓掌的人是她的鸡蛋同桌。 不光鼓掌,盛罗看着她脸上写满了“与有荣焉”“欢欣鼓舞”和“我家傻闺女终于出息了”(?)的欣慰表情,不由得一阵恶寒。 嘤嘤嘤,这里有一只狮子想回非洲大草原。 盛狮子内心猫爪盖脸,很想和这个世界就此诀别。 当众夸完了盛罗,薛老师走出了教室。 盛罗的成绩变化这么大,有很多人都认为她是采取了不正当的手段,是陈主任和她拦下了那些猜测。 大概是因为觉得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应该这么冤枉一个努力求生活的孩子。 也可能……薛颖看了一眼教室里被尹韶雪拎着起来学习的盛罗。 也可能是因为冒烤鸭好吃。 薛老师摸了摸肚子。 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薛颖抬起头,看见了教数学的姜老师。 姜老师瘦瘦高高,年岁也三十多了,步子迈得很大,几乎转眼就到了薛颖的面前:“薛老师,我找人到办公室帮我们整理下东西。” 薛颖点点头,看见姜老师探头进教室开始划片儿。 “这边十个人,跟我来一下。” 整个九班教室就像是一个蛋糕,被数学老师两下切走了一块儿。 盛罗正好在这一块儿上。 她跟在后面进了老师办公室,有几个老师抬头看见她的一头黄发,表情都有些怪异。 “这些练习册麻烦你们帮忙点出来。”姜老师说,“还有那边的……” 看着比别人高出一块儿还格外显眼的盛罗,姜老师愣了下,他没注到自己怎么把这家伙也点来了。 “盛罗你……你把他们清点了之后的地方收拾下。” “哟?姜老师,那个就是你们九班的盛罗啊?这次考试进步很大呀。” 说话的是高二(十一)班的数学老师。 姜老师“哈哈”笑了两声。 十一班的数学老师端着茶杯站了起来:“最后这个大题我们班都有一大半没做出来的,听说盛罗你居然把前两问答打出来了,盛罗,那个第二问的解题思路你是怎么想的?” 隔着一个办公室,全年级的数学老师几乎都在场。 姜老师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这是在公然质疑他学生的成绩! 就这种气氛,普通学生都答不出来。 “盛罗,你就先回去吧……孙老师啊,都隔了一个假期了,学生脑子都空了。” 看见姜老师替盛罗说话,尹韶雪连忙拽了拽盛罗的衣服。 “赶紧回去。” 班长扶了下眼镜,也对着盛罗悄悄指了指教室门口,让她赶紧走。 她们都不傻,这种明摆的为难和刁难她们当然分得出来。 盛罗本来不想理那个老师的。 看看她家又在着急的同桌,再看看戴着眼镜的班长。 她抓了下头顶的黄毛儿。 所以说呀,她一直当最后一名,稳固别人的印象,不就没这些麻烦了? 有期待的目光就会有质疑的冷笑。 这个世界一贯公平得很。 “姜老师,你让盛罗说说嘛,正好也传授一下她成绩进步的经验。”那个老师却不肯退让。 知道自己这时候瞪眼肯定会让人误会,盛罗叹了口气,耷拉着头说:“老师,就是通过准线和AF线方程求A点坐标,一开始条件给错了,后来改成了斜率之后才能确定AF线的方程……” 之前在看热闹的其他老师忍不住翻开了卷子看向那道题。 有个老师笑了:“对对对,就是这个步骤,我们班那些傻孩子脑子转不过来。” 姜老师人是瘦高的,脖子也长,猛地拧过来看盛罗真让人怀疑他的脖子得拧断了。 盛罗一口气把那道题的三个疑问都讲完了。 讲得很清楚。 就算没有板书,也看不见题,也能让人感觉到她对这道题的解题思路了然于胸。 这、这还是那个全年级倒数的盛罗? 老师们互相看了看,想把这小姑娘的天灵盖敲开问问里面是不是换人了。 垂着眉目,盛罗最后说:“老师,放假前我们数学老师给我们把题都讲过了。” 办公室里安安静静。 高二(九)班的其他人憋着笑清点着练习册,在点完之后火速逃离了老师办公室。 盛罗还在那老老实实收拾绑书绳子,被她同桌和班长联手给薅了出来。 “噗呲!”一路拖着盛罗小跑到了班级门口,尹韶雪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班长也用手背捂着脸在笑。 其他人也都在笑。 “盛罗,你牛的!”有个男生说。 笑声传进了隔壁七班的教室,原本在做物理练习册的陆序抬起头看过去,看见一群人围着盛罗在笑。 盛罗像是一个无奈接受了人们拥抱的野兽,收敛着爪子和野性,轻轻勾起唇角。 把一颗红枣放进了嘴里。 却是在笑的。 陆序收回视线,却发现林予也在看着盛罗。 挑了下眉头,陆大校草站起身,走到教室后门。 亲手把门关上了。 第33章 “姥姥, 我一直都弄不懂,馄饨和抄手到底有什么区别啊?” 火力十足的大灶前女孩儿用铁勺挑去了锅里的浮沫,又加了两勺凉水压住了翻滚的水头。 白色元宝似的馄饨在水里起起伏伏, 眼看是要熟了。 她拿起一边的海碗, 往里面倒了些盐、糖、酱油、新熬的红油、香醋…… 罗老太太在她身后打开蒸锅,取出里面的土豆丝粉蒸肉,说: “有些人说是馅儿不一样,馄饨吃的是馅儿味儿, 抄手吃的是料味儿, 我倒觉得啊, 干脆就用做法分,清汤的就是馄饨,干拌的就是抄手。” “也对!” 盛罗再次打开锅, 把里面煮好的馄饨盛进她调好的料碗里。 撒一把葱花, 再从架子上不常用的调料篮里挑出了花生碎撒上去,一碗酸辣麻香口儿的干拌抄手就算是弄好了。 午饭除了干拌抄手,还有卤鸡腿。 天气变冷, 码放在架子上等人选的菜也凉得快了, 盛老爷子打算把一层不锈钢做的兜子给菜架子底下装上,到时里面蓄的是热水, 有了这么一层帮着保温, 菜也不容易凉。 可是之前用来固定的螺钉找不着了,这东西就迟迟安不上。 老人转了个圈儿,就是想不起来自己把螺钉放哪儿了。 盛罗捧着她的干拌抄手走过来看了看, 随手把一颗馄饨塞进了她姥爷的嘴里。 酸酸辣辣的抄手入了口, 老爷子眯着眼睛拍了拍盛罗的肩膀: “猪肉大葱的呀?” “嗯!”盛罗笑着点头。 猪肉大葱馅儿的抄手皮下依然是存了汤的,咬破了满满的肉香味儿纠缠着舌头, 兑着外面的酸酸辣辣一起往人的脑门儿使劲儿,头上有一层薄汗出来,人也清爽了。 咽下嘴里的抄手,盛老爷子说:“前面你就别操心了,螺丝找不着我去五金店再配了就成。” 盛罗却是捧着她的大海碗,绕着那放在墙边的不锈钢兜子一边转一边看。 “姥爷,要不咱们干脆把这个铁兜子边上装上卡扣呗,这样每天卸下来也方便。” “嗯……”盛老爷子想了想,点点头,“这玩意儿我是想天天洗的,用螺丝确实不方便,今天下午我去找铁匠来看看。” 食客们看着一老一小一样都是半蹲着歪着头,还在那有商有量,都忍不住笑: “哟,咱们盛家的小老板儿这是得管家业了!” 吃着抄手的女孩儿笑了笑,仿佛有些得意。 盛永清看了看自己的外孙女。 回头有看见了自己老伴儿,俩双老眼遥遥相望,心里都是一叹。 他们家的西西啊,是真不该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留在这小饭馆里。 盛罗可不知道自己的外公外婆在想什么,她最近过得很苦恼。 成绩进步了,老师上课就喜欢叫她来回答问题。 尤其是数学老师,不知道为啥最近看她的眼神仿佛在改邪归正的不肖子, 盛罗就很为难,她要是说错了吧,数学老师就好像养老钱都被人骗光了一样,可她要是说对了吧…… “非常好!盛罗最近进步非常大!不仅认真听讲,在解题思路上也能紧跟老师的节奏,大家都要跟盛罗学习啊!” 拿着筷子的手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让自己忘掉那些激情澎湃的夸奖词,盛罗把放在碗边的鸡腿夹起来啃了一口。 肉汁顺着舌根流淌,她嚼着鸡腿长出了一口气。 上课难受,下课也难受,班上同学之前都不搭理她,她只管闷头睡觉挺舒服的,现在倒好,不光各科课代表都理直气壮来跟她收作业了,还有人来跟她分享电视剧剧情。 她都没看过! 为什么来跟她说! 被骚扰了几分钟之后她憋出来一句“我没看过”,结果!跟她分享的那个人眼睛都亮了! “太好了!你没看过最好,我给你把剧情好好讲讲你帮我分析一下是不是女主跟小A在一起更合适!” 她不要分析!她不要听! 可是她身边还一直有她的同桌的那颗蛋,她一旦表现得不耐烦就会被同桌拉去背课文。 到头来,她只能在两件自己都不喜欢的事儿里选一件出来,她能怎么办?! 听别人讲电视好歹是挺别人说话,背课文那是别人听她说话了。 把最后一颗抄手嗦进嘴里,盛罗捧着碗站了起来,只觉得自己还稚嫩的肩膀上已经压满了生活的重担。 毛老大从柿子树上跳下来,蹲坐在她的面前的桌子上。 盛罗摸了摸毛老大的毛。 “毛老大,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多揍陆香香几顿?” 毛老大发出了几声呼噜声,示意自己的两脚小弟再挠挠它的下巴。 盛罗眯了眯眼睛,开始思考自己怎么能让陆香香挨揍。 距离学校走路二十分钟的健身房里,白净的少年穿着运动衣挥汗如雨。 “小陆你也不用这么拼,手还没好呢,先把手养好,咱们慢慢来,又不是要打比赛。” 教练是个很精壮结实的汉子,跟大城市健身房里那些肱二头肌像馒头一样的教练们不太一样,他的肌肉结实且薄,步伐矫健,很有点电视剧里外家拳高手的架子。 他也确实是拳手出身,这个健身房也是凌城当地一些拳击爱好者交流、比赛的聚集地。 跟这些人比,趁着午休来锻炼的如玉少年像是一只白雀落在了老鹰窝里。 少年没有说话,躺在器械上把杠铃高高举起。 “十七、十八……” 毕竟是收了一大笔钱的,教练没办法,只能陪着他继续练。 “小陆啊,先休息两分钟再换器械。” 他把陆序从器械上扶下来,拿了水给他喝。 陆序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掉脸上的汗水,白皙的脸颊已经完全涨红了,浅浅的粉色一直延伸到了T恤的下面。 一个手上拎着拳套的汉子手里拎着一个已经练到筋疲力尽的小孩儿路过,看见这小少爷连休息的时候都表情凶狠,“噗呲”一声笑了。 “小少爷啊,你跟我们直说,你是被谁给揍了?对方用的什么套路?我们带着你有针对的练,保管你半年就能把里子面子都找回来。” 陆序看了看说话的汉子,用力地喘气: “我不知道。” 他并没有去了解盛罗用了什么招式,学了什么本事。 “那可不行。”汉子笑着说,“你看跟我学的这小子,他最大的优点除了肯吃苦,那就是以前跟什么跆拳道、柔术都碰过,各家的格斗技巧也都知道,最近还找了人学八卦掌呢,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说话的时候,他晃了晃手里已经脱力的小孩儿,身高有一米六的小孩儿在他手里晃晃荡荡,像是一个睡着的小猫儿似的。 陆序面无表情。 只是把这句话悄悄记下了。 他确实不曾了解盛罗,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需要。 现在看来,是他错了。 过了国庆,学校也换上了冬季作息时间表,午睡被取消了,中午的午休时间只有一个半小时。 盛罗还没帮自己姥姥姥爷炒几个菜呢,就被人赶羊似的从小饭馆里赶来上学。 走进校门的时候她正好碰见了慢跑来上学的陆序。 一向一丝不苟的陆校草头发还是湿的,怎么看都比平时狼狈了不少。 盛罗眨眨眼,心里想这陆香香看着有点儿惨,她好像也不用出手再揍他了。 陆序也看见了盛罗。 懒洋洋的盛狮子站在阳光底下,眯着眼睛,缩着手脚,比起狮子,更像是一只金色的大猫。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 “老陆啊,陆校草!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在另一条道上,你就别想着把它拧过来了!” 北京的一家酒吧里,穿着夹克衫的宫原苦苦劝慰。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脱掉了昂贵的西装外套,解开了衬衣扣子,露出了白皙修长的颈项,只是坐在角落里也隐隐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 男人一如既往地没有接茬儿,宫原却知道他是在听的。 “你和盛罗,就是两种人。” 宫原拿起一杯鸡尾酒和一瓶啤酒。 “你是这个,盛罗是这个,你见过鸡尾酒和啤酒一口喝的吗?味儿都不对!你俩从一开始就对不上。盛罗,她这辈子就没什么雄心壮志,在救了你之前,最大的理想可能就是继承她家的小饭馆。你呢,虽然……但是你到底是得继承你爸家业的,你爸说是把你送回凌城不管你,你想要什么财啊物啊也都给你了,对你的期待最次最次,也是让你当个千万富翁。这是从你们两个还没认识的时候就已经注定的,这是出厂设定!再说经历,盛罗的前半辈子,她能一次次地熬出来,她就是靠着比谁都韧,就像是站在了拳击台上,你一拳一拳打下去,她倒下了也得爬起来。你呢?不是我说话难听啊,就咱这种富二代富三代跟她比起来,咱俩就是连拳台都没上过的菜鸡。” 把啤酒吨吨吨地喝了半瓶下去,宫原“哈”了一口气出来。 “我说实话,老陆,你喜欢盛罗,我一点儿都不意外。对你这种人来讲,盛罗这种阅历丰富、性格坚韧、身上还带着点儿……怎么形容呢,那叫啥气质?侠气?!哎对,更不用说她还救了你,你太有可能喜欢了!你就是我小时候看的那些电视剧里对江湖少侠一见钟情的富家小姐,可是咱们得认清现实,盛罗眼中的世界和你眼中的世界,那就是不一样的。” 说完,宫原突然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喝多了!我忘了,现在盛罗……哎呀。” 陆序看着自己手里的啤酒。 又看了一眼宫原。 “盛罗眼里的世界?” 男人笑了笑,拿起被卷起来放在一旁的领带,直接捆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这样,我和她看见的是不是一样的?” 他反问宫原。 看着陆序竟然蒙着眼就站了起来,宫原身上的三分酒意都给吓到了脚后跟。 “老陆你干啥?!” “别管我。” 陆序挥开了要扶自己的宫原,大踏步走了出去。 下一刻,他就摔在了送酒的酒保身上。 一片玻璃碴崩起来划破了他的脸,红色的血线出现在了他净白的脸颊上。 黑暗中,陆序感觉到整个酒吧都安静了下来。 擦了下脸上的血,跌坐在灯火绚丽处的男人扶着脸上捆着的领带,竟然笑了。 “盛罗眼中的世界,我可以走进去。” 第34章 “这是啥啊?” 打着哈欠穿着短外套走进教室的盛罗刚在教室里坐下就看见自己的鸡蛋同桌往自己的桌子上拍了一张纸。 “这是你期中考试前的语文学习计划, 每周一篇作文,两套阅读理解,古诗词背诵和语文常识写成卡片随时背诵……期中考试争取语文成绩到80分以上。” 盛罗瞪大了眼睛看着尹韶雪。 尹校花一点儿都不怕她了, 只当她是个只会喵喵叫的大猫咪: “无论如何, 你的语文要比数学好!” 盛罗眨眨眼:“真要说起来也简单……”数学再少做几道题呗。 尹韶雪明白她的意思,叉着腰瞪她:“这是我和陆序的公平竞争,你必须两科考试都全力以赴。” 盛罗痛苦地抹了下脸。 别的也就算了,要是数学考试她真的认认真真全做了, 语文是这辈子不可能超越的。 她有点儿愁苦。 摸了摸自己头顶, 指缝间多了一根头发, 发根是黑的,发梢是金色的。 她把捏着头发的手送到了自己同桌的面前。 “你看,我头发都掉了。” 盛狮子委屈啊! 尹韶雪斜了她一眼, 突然笑了:“你是素日知道我的, 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只管拿出全副本事考个高分出来, 我才算是出了这口气。”* 真是活脱脱泼辣辣的一个王熙凤。 盛罗痛苦地“嗷”了一声。 体育委员从后面走了过来, 笑着说: “这个周的课间操大家都认真跑,下周五就是咱们学校的马拉松长跑比赛了, 如果哪个同学觉得自己有跑进前一百的希望可一定要抓紧联系, 是能给咱们班里加分的。” 他点了几个男生的名字,又看向了趴在桌子上的某只死狮子: “盛罗,你跑步怎么样?” 盛罗抬起头看着体育委员。 在她的目光威慑下, 体育委员笑了笑:“咱们班的女生在刚开始的时候尽量在一起跑, 大家都不要掉队,争取都跑过前1.5公里, 不要给班里扣分,盛罗你负责当带队的吧?” 盛狮子懵了。 她是看起来很能跑? 还是看起来很好说话? 还是看起来能干得了带队这种事?! “我不行吧?” “我觉得你可以的。” 因为之前都坐在后面,体育委员和盛罗也是偶尔会说几句话的,对盛罗的视线也有几分抵抗力,这个一向爱操心的男生在花名册上打了个勾,只当盛罗是认可了他的安排。 盛罗正要说什么,突然她旁边坐着的女孩儿凑了过来:“盛罗!你可一定要带着我啊!” 盛罗看着这个之前连橡皮掉了都不敢让自己帮忙捡的同学。 女孩儿的同桌也是个女生,也探头看着她:“盛罗,咱们班加分的事儿就交给你了,我跑起来就是个三级残废!” 再远一点有人喊:“我是四级残废!” 好家伙,就这还带攀比的?! 盛罗茫然地转身,她后面坐着的班长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委以重任的样子: “盛罗,咱们班女生运动上都不太行,你把我们带过前三分之一就行,后面我们自己跑,别耽误你自己冲线。” 看您这表情我得破个世界纪录才行是吧? 她又看向自己同桌,体育项目极其不行的尹韶雪用书挡着脸,也不捏腔拿调当王熙凤了,飞速说道:“我已经申请了那天的志愿服务,就不参加了。” 这还有个逃跑的! 盛罗面无表情,心里哔哔出了一整套的单口相声。 盛狮子萎靡了一上午,萎靡过了头,数学练习册上的例题一口气全做完了还是全对,她摸摸鼻子又拿起橡皮都擦了。 放学的时候,盛罗远远看见前面有个浅黄色的小脑袋,她立刻想起来是高一的那个小孩儿。 左……左啥来着? 左兔子? 左一梵走在放学的路上,自从高方圆转学,高三的其他人也不来招惹他了,他妈妈给他一周的生活费他也不用到处往身上藏了,短短一个月的高中生活,除了开头时候的晦暗可怕之后,剩下的也都是平和美好如果他月考的时候数学能多考几分那就更美好了。 “嘿,最近咋样啊?” 左一梵左右张望了下,才意识到身后是有人在跟自己说话。 他转过头,看见了一头黄色短发的女孩。 “盛、盛……” “别激动,我不是来跟你要钱的。”盛罗垂着眼睛,让自己尽量和蔼一点儿。 “最近咱们学校有没有什么名人啊?”大狮子逼近小兔子,“就是那种……” 什么抢钱啦? 什么打劫啦? 这样的人让她再收拾一个,她保管那些天天给她讲电视、求着她带跑操的人会火速消失。 左一梵低下了头,他突然想起了学生会主席陆序跟他说的话。 他说,盛罗可能是故意假装成他的样子去招惹了高方圆。 虽然之前左一梵没有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现在的盛狮子,再想起那天只从自己手上拿走了糖的盛狮子。 “你是不是想找欺负我们的人,然后再去打一顿?” “嘎?” 盛罗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左兔子。 瘦弱细白的少年眼睛里亮亮的。 “没有啦!最近学校老师管得严,还有你在,没有人欺负我啦!” 盛狮子吓了一跳:“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懂!”左一梵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小小的酒窝,“我懂的,我不会乱说!” 你懂什么了?! 盛罗懵得想要薅头发。 白白净净仿佛总有些担惊受怕的少年笑着说:“原来陆主席说的都是真的!盛师姐你太好了!” 谁是你盛师姐了!之前那只小兔子呢? 小兔子在对着小狮子蹦蹦跳跳,甚至要唱“小兔子和狮子跳舞”。 有生以来第一次,盛狮子被吓得落荒而逃。 陆序走出学校,看了一眼时间。 他的教练坚决不允许他每天中午都去练拳,目前定下的时间是一周三到五次。 昨天去了,今天就不用去。 为了能够快速增强体力,他连自行车都不骑了,每天跑步上学,跑步放学,虽然很累,但是因为目标坚定,他还是能够坚定执行的。 活动一下手腕脚腕,陆校草正要开始跑步,突然就被人一把抓住了。 “陆香香!你又跟别人胡说了什么?” 一看见陆序,盛罗突然就想明白了,她悟了! 她就不用找别人麻烦!他只要把这个假模假样的陆香香揍一顿她就什么麻烦都没了! “盛罗!你放开!” 陆序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在一个小道口被人直接摁在树上。 “陆香香,你信不信我在这儿直接扒了你的皮?!” 一只手扣住了陆香香的肩膀,另一只手压住他,盛罗死死地盯着陆序的眼睛。 “你很喜欢对别人指手画脚是不是?嗯?你喜欢用去改变别人的想法……” 陆序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被这只狮子擒住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竟然已经开始学会冷静思考了?! “又发生了什么?”他问面前这只狮子。 盛罗依然在盯着他:“你跟那只兔子说我是故意的?你还想说什么?跟老师说我品学兼优?嗯?再说几句,你以为别人都把我当好人我就是好人了?!” “什么兔子?”陆序皱了下眉头,他不记得自己还能跟动物说话了。 盛罗气急! 兔子是重点吗!重点不是你这个香喷喷的陆香香又在妖言惑众吗! “盛罗,你在别人的眼里是好是坏真的是我用语言就能决定的吗?如果我真的这么厉害为什么现在还会被你压在这儿?” 这是陆序难得的示弱,可他说的也是真话。 他至今为止所做的,不过是让想办法让盛罗好好学习,又或者在别人面前稍微提了几句别的,可是还没等他真正做什么,现在的局面已经变了。 “你们班里那些人亲近你,难道是因为我吗?” 他回视着面前这只愤怒的狮子。 “你是这么看待他们的吗?那小饭馆里的人呢?他们喊你小老板,喊你……” 陆序想起自己听见那些人喊盛罗“西西”。 可他的舌头像是硬住了,竟然没办法把两个字说出口。 在发现舌头僵硬的瞬间,陆序也发现了另一件事盛罗的眼睛颜色好浅啊,嘴唇的颜色也很浅,不对,是他们两个人距离好近啊! “他、他们对你亲切难道也是我说的?” 继舌头之后,少年的嘴巴也开始变僵硬了。 盛罗挑了下眉头,松开了陆序的手。 “陆香香你是不是又发烧了?” “没、没有!” 嘴里还是干涩拧巴、唇齿打架,陆序猛地蹲在了地上,用手手臂紧紧捂住了头。 双手插在裤兜里,盛罗小心凑近了一点儿: “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这个人可是有晕倒在自己面前的前科的! “没有!”陆序觉得自己大概是过敏了,从脸颊到耳后甚至后脊都变得燥热了起来。 盛罗反过来劝他:“病了就去医院,你要是走不动我再扛你去?” “我没生病!” 陆序微微抬起一点脑袋,露出了眼睛看着盛罗。 他试图用眼神表示自己正常。 盛罗觉得觉得陆香香这是病糊涂了在跟自己卖萌。 “唉,走吧,跟我回家去。” 陆序立刻想起了那些小毯子小帽子,果断拒绝:“我不去!” “你走不动我扛你回去。” 学生会主席兼校草的陆序:…… 他绝对是被这只狮子给威胁的! 绝对! 几个同学骑着自行车路过,转头看见了蹲在地上的陆校草和对着他笑的盛狮子,立刻都把头拧回了正前方。 车骑出去了几米开外,突然有人怪声怪气地唱了起来: “hello baby 要抱抱!鼓起勇气要抱抱~多么甜蜜~要抱抱~啊~!啊~!啊~!我只要你~来抱抱!继续努力~要抱抱!如此美丽~要抱抱!啊~!啊~!”* 大概羞恼到了极点,人反而会恢复正常,陆序重新站了起来。 他看着盛罗,笑了: “盛罗,你可真是个好人!你太好了!你放心,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特!别!好!” 盛罗直起身子,完全不知道陆序的心理经过了怎样的坍塌和重建: “还能给我发好人卡呢,这是没事儿了?走吧,今天我得做熘肝尖儿。” 不跟病人计较,等他吃饱了再揍。 第35章 熘肝尖儿用的就得是肝尖儿, 一副个猪肝最下面那一块长边儿是最好吃的。 盛罗拿着大菜刀比划了两下,跟她姥姥说:“姥姥,这个肝选的真不错!” “嗯, 和咱们今天用的肉是整套猪上下来的, 我一看那肉就知道这肝错不了。”罗老太太把锅里正烧着的豆角倒出来,又撒了把香菜。 天一冷,饭馆里的炖菜也开始受欢迎了,烧土豆片、烧豆角, 也都是能下饭的好东西。 只是这菜费火候, 都得提前做了个八分熟, 临上架了再回锅,好在大部分人都喜欢用这种酥烂的炖菜来拌米饭,卖相差点儿也挡不住人气。 让帮工把菜端上去, 罗老太太站在厨房边上看了一会儿。 “天一冷, 都想吃肉,幸好今年肉价没往年那么高,十一的时候窜了下又下来了。” 盛罗快刀切出肝尖儿片, 笑着说:“今年年初的新闻不是说养猪的多了吗?饲料价格也不高, 肉的价格肯定不会很高。” 老太太点点头,依旧靠在门边看着热热闹闹的大堂。 盛老爷子照旧在收钱, 偶尔跟客人闲聊两句, 两个帮工来来往往地清桌,还得清点剩下的菜。 除了这些她见惯了的,还有一个穿着穿着凌城一中校服的少年竟然也穿着围裙在试图跟着忙乎。 她扭头又看在厨房里秀刀工的自家外孙女。 “西西, 我怎么看着小陆同学今天不太对劲?” “有么?他不是一直那副样子, 衣冠楚楚,嘴里抹糖, 恩将仇报,狼心狗肺。” 罗月女士抱着手臂转身,歪头看着自己外孙女。 “西西啊,我第一次看你用这么多成语,是不是你们班特别漂亮那个小姑娘给你补课补的呀?” 这是重点吗? 在给肝片儿上浆的盛罗愣了下,才又往里面点了几滴料油。 嘴上说:“姥姥,刚刚我可是当着您面骂人了。” 罗老太太笑了。 “你那哪叫骂人啊?你那是小孩儿闹别扭,觉得人家心也没那么坏,就是做事儿不对你路子,揪不着错偏偏又不能打……” 老太太走过来,温厚干燥的手掌摸了摸自己外孙女的小金毛儿。 “咱们家西西心善啊,知道人家对自己不是要使坏,就想着对人家好一点儿。” 女孩儿一边和弄着小铁盆里的肝片,一面向上看着自己额前的金毛被姥姥给捋成了竖的,憋声憋气地说: “姥姥,在你眼里我杀人放火都是心善。” 老太太趁着她不能挣扎继续揉她的头毛儿:“嗯,对,我们西西呀,有一颗好心。” 陆序跟在盛老爷子身边想要帮忙,可他对家务都不擅长,做什么都好像比别人慢一步,老爷子看他自己懊恨难受,就让他去后面厨房催菜。 走到厨房门口,陆序就看见盛罗被罗奶奶抱着头揉搓,虽然表情一如既往有些凶狠,却像是一只在不自觉撒娇的猫。 “罗奶奶,盛爷爷说粉蒸肉快吃完了。” “好嘞。谢谢你呀小陆老师,这边菜也马上下锅了,你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不着急。”陆序走回前面跟盛老爷子复命。 老爷子看着他: “小陆老师,你是在地上捡了钱啦?” “啊?”少年愣了下,“没有啊。” “看你这么高兴还以为你捡钱了呢。” 说完,盛老爷子也笑呵呵地催陆序去吃饭:“熘肝尖儿西西可不常做,我们这儿会吃的人都说西西炒菜用火旺,炒菜香,小陆老师你碰上了可得尝尝看看。” 陆序摸着自己的脸,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高兴,就被老爷子推着去坐下。 有个食客捧着满盘子的韭黄炒肉丝含混着说:“熘肝尖想要做的好吃,一是调味的时候去腥不去鲜,二是炒菜的时候要外留火气内存鲜嫩,想要把握住可不容易,小老板儿年纪轻轻,炒菜的手艺那是天生的。” 这人的对面那人吃得比他还香,咽下了嘴里的烧豆角,笑着说:“我们现在就等着什么时候小老板儿接了他们老两口儿的生意,愿意搞个私厨小馆子炒小灶菜,哎呀,到时候周末来点两个菜,喝一点酒,那也美呀!” “你放心,我接了这个小饭馆做的也是现在八块十块的生意,不开私厨。”一阵浓香气传来,伴着少女清亮的嗓音,是盛罗端着菜出来了。 两位食客唉声叹气,也只能偃旗息鼓。 盛罗拿来了四双筷子,熘肝尖儿这菜本来就是她给姥姥姥爷炒的。 盛老太太拿了一盘梅菜扣肉和一盘韭黄炒肉丝,白胖胖的大白馒头还热得烫手。 “我和你姥爷早吃过了,分两口就行……”老太太拿起一个馒头掰开两半给了自己老伴儿一半。 陆序跟着拿起筷子,夹了点儿那个熘肝尖儿。 因为是做给自己家人吃的,配菜只放了辣椒和胡萝卜片,用郫县豆瓣酱调味肝尖片上薄薄一层泛红的油,吃在嘴里麻辣勾人的味道,肝尖儿和刚刚那个人说的一样,有特有的香气却一点都不腥膻,外在有浓浓的烟火气,内里仍旧是嫩滑勾人的。 像是一幅极为高妙的素描作品,从任何一个角度都能感受到光线的结构、远近的层次,还有画家对事物本身的理解。 但是赞美只能是无声的。 就像美术馆里遥遥的相望。 又或者小餐馆里根本停不下来的筷子。 饭吃了一半,熘肝尖儿的盘子已经空了。 盛老爷子也不把陆序当外人,直接撕了最后一片馒头在那擦盘底。 最前面菜架旁的帮工看了一眼,说:“罗大厨,得上个炒菜了。” 老太太站起来就要去炒菜,被她外孙女压了回去。 “姥姥,我去就行,炒个辣炒白菜吧。” 年轻人腿脚快,声音还留在原地呢,人已经蹿进了厨房,还拿走了挂在墙上的围裙。。 饭馆里有人当场就乐了:“我这都吃饱了,一看小老板去炒菜了我怎么也得再等两口呀。” 盛老爷子还在擦盘底,老太太拿起大茶杯喝了一口,叹了一声。 陆序因为这一声叹息而觉得不舒服。 盛老爷子看了看自己老伴儿:“吃人手软,西西要给你炒菜吃,就是不想你再弄坏她闹钟了,你看看你咋办?” “那我还是得动手!”老太太盖上茶杯盖子,看见那个过分俊俏的少年正看着自己。 “小陆,你有话想说就直说。” 陆序自己并不是个喜欢过问别人私事的,可是此时,他选择放下了碗。 “我是想问,闹钟是怎么回事儿?” 盛老爷子笑了笑:“闹钟就是叫人起的闹钟,我们这小饭馆想要买点便宜菜只能起大早,平时是四点起来去河西头从菜市场,隔三差五就得去那边大市场那买鱼,去一趟就得三点起,西西不放心我俩,弄了个闹钟。你罗奶奶呢,早些年是个通信兵,后来是勘探科搞器械的,不声不响弄坏个闹钟多容易啊,她弄坏了,西西就再买个回来。最近西西又买了个闹钟,怕被她姥姥弄坏,每天都装书包里背学校去。你说说,三点起、四点起,还得跑个几里十几里地,又得上学,她哪受得住?从前啊,她在学校里还猫个觉儿,最近大概是开始用功学习了,白天也不能睡,这两天回家衣服都没脱栽床上就过去了……这炒肝尖儿就是为了哄我老两口。” 说完了,老爷子又在乐: “归根到底呀,就是一家子心疼来心疼去,倒是把肚子都填饱了。” 陆序垂着眼睛,看着面前吃过饭的桌子。 这个小饭馆里,充斥着他难以理解的生活。 就像那个猫科动物似的少女身上,总是充斥着他看不懂的矛盾感。 他想起了盛罗被人围着的时候露出的笑,想起了她无奈的眼神,她好像有很多很多的东西,藏在她不轻易给人看的眼睛里。 不远处的有帘子掀动的声音,陆序抬起头,看见穿着白色长袖T恤的少女端着一个巨大的铁盘子从后厨房的过道里走出来。 热腾腾的菜肴冒着白气,又像是一层饭菜香凝成的光晕。 他确实不懂她。 他不懂人们为什么不选择“更好的生活”。 却又自以为是地想要改变她的人生和命运。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他到底要战胜的是什么,他又真的明白吗? 盛罗把辣炒白菜放在菜架上,转身就撞见了陆序遥遥看过来的目光。 她下意识地就在想这个家伙是不是又要对她“恩将仇报”,却看见对方竟然没有像平时一样露出那种假模假样老谋深算的笑,而是转过了头。 咋了这是? 吃个熘肝尖吃出良心了? …… 凌晨三点,闹钟响起,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拿起闹钟。 连轮廓都看不清的黑暗中,有人坐了起来。 “你呀!你天天这么折腾,你是不想再长个儿了!”海鲜市场外面,盛老爷子一边停车一边跟自己的外孙女斗嘴。 盛罗搓了搓跑到发热的手: “你看看这地,都快结冰了,我哪放心你自己来?” 话从嘴里出来,落在路灯下面都成了白气。 眼角都被风吹红了的盛罗看见有人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盛爷爷!” 来的人戴着手套,穿着运动外套,有些气喘,仿佛也是跑过来的。 看着他,盛罗瞪大了眼睛: “陆香香?!你来干嘛?” “我跟盛爷爷约好的,目的一是体验生活,目的二是锻炼身体,不是马上要马拉松了吗?”陆序说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理由。 看见瞪圆了的眼睛在灯光下仿佛荧荧的琥珀,他突然笑了起来。 “盛小老板,你领我去买鱼吧!” 第36章 不到四点的天还是全黑的, 进了市场连路灯都没有,各家早早开门的档口顶上用电线连接起来的灯泡就是仅有的光源。 灯光之下,人影重重, 都是来来往往在卸货装货的。 陆序跟在盛罗的身后往里面走, 小心避过了地上的积水。 “林老板,我们来提带鱼。” 照旧穿着棉袍子的林老板笑着招了招手,说:“我刚刚看了一眼,还寻思老爷子怎么变帅小伙了?这后生怎么长的?哎呀, 可太帅了!” 灯光下穿着黑色外套的陆序被衬得越发唇红齿白, 加上一层跑步出来的粉色薄晕, 整个人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走出来的似的,也难怪能被林老板这么惊叹。 盛罗回头看了陆香香一眼,又转了回去: “林老板!长得好看能打个折吗?” 林老板哈哈大笑:“西西你越来越会做生意了!打折打折!小帅哥长得这么好看, 我……虾仁你们要不要啊?我送你们一箱小虾仁吧, 不多,十斤,以后小帅哥常来!” 说是小虾仁, 一个也有成年男人拇指肚那么大, 卖的话也得七八块一斤。 林老板这么大方,盛罗也不跟他客气, 验货封箱, 还指挥陆香香来把他用脸换的虾仁搬走。 陆序搬起小虾仁,看见盛罗直接把一个比他这个大了好几倍的箱子扛在了肩头。 “咱俩换换吧!” “得了吧,扛重东西不光得有力气还得有技术。” 盛罗摆摆手, 脸上还是高兴的。 看着她扛着一箱带鱼健步如飞, 陆序搬着手上的虾仁连忙跟了上去。 林老板低头跟人算账呢,看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没忍住笑了。 “盛老爷子, 这是家里又添了个小朋友?” “西西的同学,体验生活来了。”老爷子走过来,笑呵呵的,“都是心善的好孩子。” “哈哈哈,是啊!长得真好!”林老板还是对少年的样子赞不绝口,“过了这个月天就冷了,到时候您可以在家多囤点儿也少来几趟。” “到时候再说吧,毕竟是鱼,一口味儿不对就全完了。” 盛老爷子掏出钱结了账,把手里提的大罐头瓶递过去,又拿出了两张纸,对着灯光看看上面的字儿,确认没错,他把纸也给了林老板。 “之前你不是喜欢罗大厨做的那个香辣酱?这是新做的酱,这是方子,开车走远路吃饭的时候这个酱放两勺下去就没有不好吃的。” “哎哟!”林老板看着手里的配方,表情都变了,“老爷子咱可不兴这样啊!我寻思我是跟您多买点,您这怎么把配方给我了?” “拿着拿着,皮皮虾好吃,小虾仁儿也好,这些年我们老的老小的小没少受你照顾,有来有往不是应该的?” 摆摆手,看见自己外孙女回来要搬另一箱带鱼,他连忙要去扶,和过去无数次一样被他外孙女避开了。 看一眼同样插不上手的小陆老师,一老一小相对苦笑了下。 陆序走过去,打算扛起最后一箱带鱼,又被盛老爷子制止了。 “小陆老师你可别乱动,这玩意儿结实着呢,你看西西是不是拿毛巾垫着肩膀?你呀……” 陆序笑了笑,双手用力,把带鱼给搬了起来。 他确实不知道怎么能把它扛上肩膀,大概掂量了下重量,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是能搬出去的。 一步! 两步! 他越走越快,可这并不是好事,他开始逐渐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整个人都处在了和重担持续争夺重心的颠簸中。 一路上都人来人往,其他人也都有着比他更快、更稳定和娴熟的节奏,看见他跌跌撞撞,人们都纷纷避开。 陆序甚至能在颠簸中感觉到别人用看新手的目光看自己。 就像一群成年的鹅在围观刚开始学走路的小狗。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在向他发送陌生又奇怪的消息: “你知道吗?你的额头上竟然有肌肉呢?” “Hello,我是你的腰,现在我是根棍子。” “这里是你的腿,啊,可能很快就不是了……” 刚刚觉得很短的一段路现在又变得很长。 陆序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鱼往上提,可是当他下意识想要抬腿来支撑这个箱子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根本没有办法掌握单腿平衡。 “啧。” 在陆序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趴在五十斤带鱼身上的时候,一只手扶住了他。 金黄色的头发从他的眼前晃过。 “陆香香啊,你这样都不知道是鱼搬你还是你搬鱼。” 陆序吸了吸鼻子,找回了身体的平衡感,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手里的东西已经被拿走了。 “哎?我能行!” “行行行,你能行。”女孩儿无奈地笑,“上天入地没有你陆香香不能行的,这点儿小事儿就交给我吧。” 灯光下,笑着看了他一眼,扛起带鱼箱子大步向前走去。 风吹起她的短发,让暖黄的灯光一根根地亲吻过去。 陆序停在原地,摸了下自己的胸膛。 他好像确实是用力过头了,心跳有点儿不稳。 一直跟在后面的盛老爷子还是在乐,拍了下年轻人的肩膀,他说: “没事儿啊,没搬过咱没经验,你也不像西西,她那下盘子从小练,小时候跟她姥姥练,去了深圳跟那什么莫西练……不是吃过苦,她那么大小姑娘谁能扛着五十斤跟跑似的?” 说是安慰陆序,老爷子还是在夸他家的小姑娘。 陆序看着盛罗的背影,心跳渐渐平缓下来。 回家的路上盛罗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陆序,表情有些困惑:“你咋还跟着呀?” 陆序努力跟着跑,憋着气说:“要体验生活,就得体验一整套。” 盛罗“哦”了一声。 风拍在脸上是冷的,额头上刚跑出来的汗就给吹没了。 盛老爷子悠哉哉开着他的电动小三轮,说:“小陆老师啊,要不你上来坐会儿?” 光听他语气还以为他开着是什么奥迪宝马,还提供白手套司机的开门服务。 可事实上车上的“座位”就是那个小三轮的隔板,附送的服务包括凌河大桥上光秃秃的晨景和钻脖子的冷风。 “谢谢盛爷爷,不用了。”陆序拒绝得委婉又坚定。 老爷子又是一阵笑。 笑声被河上吹来的风卷着一起往前走,最终到了路灯下与白色的炊烟勾结在了一起。 看一眼两个在人行道上跑步的少年人,老爷子说: “那家豆腐脑好久没吃了,咱们在这儿吃个早饭吧!” 盛罗抬头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在自己身边的陆香香,眼神儿又往那盒虾仁上飘了下,终于说: “行吧。” 就当是犒劳了陆香香今天卖脸的辛苦钱。 陆序只是笑着跟到了桥头下面的小摊子旁。 一辆三轮车,两个不锈钢大桶,一个煤气灶子,一个在外套外面穿着白色工作服又在工作服外面裹上围裙的叔叔或者是阿姨,就是这边儿几个早餐摊子的标配。 最大的不同就是灶子上的东西,成摞的笼屉那是卖包子、蒸饺的,一口大油锅丝丝拉拉那个在卖油条的,还有圆扁扁油锅里在烙圆扁扁的饼……陆序看了两眼没认出来是什么。 老爷子开着车一路趟过去,扭头看见了露出“人类观察实践进行时”表情的少年。 “小陆老师,你来俩吊炉饼配油条?” 吊炉饼?那是啥? 陆序从脑海中匆匆翻找他最熟悉的笑容,肩膀上却一重,是多了个把手臂搭上来的人。 瞥见了那一缕黄毛。 他僵住了。 “姥爷,我要吃茭瓜包子!” 盛罗对陆香香说:“那家包子好吃!你尝尝?” “行嘞,给我家西西买茭瓜丝儿包子。” 老爷子对着一个摊子说:“来一笼茭瓜肉一笼猪肉葱包子,小陆老师你吃啥?两笼茭瓜肉的,一笼猪肉葱的,香菇肉的也要一笼。” 又往前,到了一家小摊子前,老爷子点了三碗豆腐脑,就下了车找了个小凳子坐下。 盛罗跟在后面提着包子领着陆香香走过来。 又拿出了她不知道啥时候买的三个茶叶蛋。 “西西,我看油条也整挺好,你来两根儿?” “先吃包子呗,吃完了再要。你呢?”她问陆序。 陆序“啊”了一声。 猪肉是手切的,茭瓜也新鲜,包出来的包子咬破了皮儿就能出汤儿,这边的蒸包子虽然也是小笼屉,跟南方小笼包还不一样,一个包子有半个拳头那么大,一笼六个塞得挤挤挨挨。 如果说吃啥像啥,看着这些包子人绝不会怀疑自己能吃成个脸白头圆的胖娃娃。 豆腐脑儿热乎乎的烫嘴,卤子里有木耳和鸡蛋絮,还有炸脆了的花生米和渣菜沫子,添一勺韭菜花加了咸香味儿又点了辣椒油进去,舀起一勺放在嘴里,冷风飕飕的晨前沉暗一下子就去了大半。 吃两口包子,喝一碗豆腐脑,看着盛罗异常灵巧地隔着塑料袋给三个茶叶蛋去了皮。 陆大校草的脑子里只剩了两件事儿: “她把手搭在暗恋的人肩膀上,她怎么不脸红呢?” “我怎么脸这么红呢?” 第37章 《校草突然用好人卡攻击我》 三水小草 “一二一, 一二一!一二一!别掉队!” 体育课上,体育委员为了让同学们能练习马拉松,特意跟体育老师申请了长跑练习, 男生一团, 女生一团,十几个人聚在一起往前跑。 体育委员从内圈退下来到和女生们平行跑,看着在前面带头的盛狮子,他说: “盛罗, 你跑的再慢点?我看后面尹韶雪她们都跟不上了。” “不用管我!”坠在后面十多米的尹韶雪发出了一声生命的嘶吼, “我!本来!就!不用!跑!当我是只鸽子!把我放了吧!” 好好一个安安静静白白净净的鸡蛋, 才跑了半圈儿就已经祈求成为鸽子。 盛罗拧着脖子回头看了一眼,对体育委员说:“一共是六千米,前三分之一是两千米, 我是不是应该在最后二百米加个速, 把人的速度带一带?” 看看脸不红气不喘的盛罗,再看看她身后已经开始露出吃力表情的同学们。 体育委员笑着点了点头:“行啊,你看着办!” 在女生们要把他乱刀砍死的凶恶眼神里, 他撒开脚步跑回了男生的队列里。 “盛罗, 你跑慢点吧,就当可怜可怜我的这大粗腿!” 盛罗看了一眼跟她说话的女生。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这个女生是第一次跟她说话。 除了这个女生之外, 她还收获了一堆可怜巴巴的眼神。 盛狮子有点儿不自在,仿佛自己被小动物们给围剿了。 “稳定呼吸,找好了节奏, 也不难跑。”她垂下眼睛说。 “嘤。”女孩儿恨恨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早知道我晚上回家就不吃饭了,天天晚上吃宵夜, 脂肪都长腿上了!” “我也是!我晚上总想去小卖铺买吃的,不吃就饿,吃了也觉得难受。” “从咱们吃完晚饭到放学都四个小时了,怎么可能不饿啊?” 盛罗一个人跑在前面,耳朵里都是各种对宵夜的爱恨情仇。 这种七嘴八舌的讨论她是从来不参与的,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盛罗?” “啊?” “你晚上回家吃宵夜吗?” 盛罗看了问自己的女孩儿一眼,女孩儿正低着头看路,好像就是随口一问。 盛罗也转回去低头看路:“吃呀。” “吃的什么呀?我妈总是给我做西红柿炒鸡蛋让我拌面条吃。” 凌城一中的跑道是新修的,学校里也小心爱护,平时都是高三在这边跑操,高一高二跑操都在前面的篮球场或者绕着主教学楼。 平时高二的学生课间也不许来这边大操场踢球,倒是高三的学生可以在吃完饭后来放松下。 看着红色的跑道,盛罗想了想说:“我昨天吃的是牛肉大葱的饺子。” 她姥姥包的。 “哇!是自己家包的吗?” 盛罗“嗯”了一声。 女孩儿羡慕了:“我妈包饺子不好吃,我姥姥只会包酸菜的,饺子皮儿老厚。” 说完,她又用羡慕的眼神看着盛罗的腰和腿: “盛罗,你晚上吃牛肉饺子都不会胖呀?” 不光牛肉饺子,什么虾仁馄饨、红糖糍粑、炸鸡、鸡汤面……我都吃了也没瘦。 盛罗在心里默默地说。 “我运动的多吧。”她给出了一个好像能够安慰到别人的回答。 女孩儿仍然一边跑一边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她。 其他的女孩儿们已经开始围绕宵夜讨论起了怎么减肥的问题。 “我一顿饭能吃……呼,一顿饭能吃一大碗面条,不吃就饿,吃了,你看,我胳膊比上个月都粗了。” “我也是!” 小姑娘们一边跑步,一边哀嚎。 盛罗再次恢复沉默,她的脚步很扎实,一下一下地往前跑。 “我要是再胖下去我就完了!你们说下个周的马拉松,我又胖了三四斤的话,还能跑动吗?” “我、我晚上回去不吃东西了!” 转过大大的弧形跑道,盛罗看见尹韶雪勉勉强强地跟在后面,距离她们有三十多米远。 尹校花跑得两腿发软,发现自己的同桌正看自己,她奋力地挥动爪子: “你们去吧!别管我!” 颇为像是一个决定断后的烈士。 盛罗又垂下眼睛。 “杏鲍菇或者金针菇,代替面条。”她突然说。 “嘎?”在哭诉自己又饿又胖的女孩儿看向她。 “把杏鲍菇竖着撕成条,可以当面条吃,金针菇也是……”盛罗压低了声音,又补充一句,“也挺好吃的。” “真的吗?”女孩儿瞪起了眼睛,欢欢喜喜地说,“那我回去试试!” “我也回去试试!” “我们住宿舍怎么办呀?不能自己煮吧?” 发现一群人又在看自己,盛罗默默把头转向正前方:“也可以吃花生或者蓝莓干……我有个朋友要控制体型,她就是这么吃的。” “花生?这个好弄诶!” “蓝莓干也可以买!” 女孩儿们七嘴八舌地交流起了减肥食谱,还没忘了夸那个领头的金毛小狮子: “盛罗好厉害呀!你居然对减肥还有研究!” 盛罗低了低头,想了想,她说:“我觉得你们不用减肥,能吃是因为身体需要,只要稍微增加运动就能控制体型了。” 又看向那个一直跟自己说话的女孩儿,她的声音又小了点儿:“你的腿也一点儿都不粗。” “呜呜呜呜呜!盛罗你好好啊!”少女感受到了对方的体贴,快乐地往盛罗地身上扑了一下。 吓得盛罗直接提速冲了出去。 后面的女孩儿们说说笑笑,脚下也都加速了。 已经领先了她们很远的男生队伍听见了他们的笑声,都忍不住回头去看。 秦溪洋看见被人追赶的盛罗,羡慕了: “靠,盛狮子这是进了酒池肉林啊!” 不远处的音乐教室里也有人同样困惑: “盛狮子的人缘儿现在可真好啊。” 宫原随口夸了一句,就发现不止自己一个人在看向窗外。 “陆校草,你不犯困了?” “好多了。” 陆序是不会允许自己上课睡觉的,所以他一旦觉得自己犯困就会到教室后面站着上课,宫原还以为他还搁后头站着呢。 “据说他们班跑马拉松的时候要她跑在前面领跑女生。”说话的是林予,他也在看向窗外,“看来她确实跟传言里很不一样。” 陆序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相比较林予日渐奇怪的态度,每天早上跑在盛罗身边的人是他。 那些寂静幽深的时光里,是他一直在。 是她一直在。 和别人都没有关系。 陆校草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淡定。 宫原挠了挠头,说:“我之前还以为盛狮子是不好亲近呢,这么看她是真的挺好说话的,不光九班,咱们班的女生最近都在说盛罗其实人不错。” “会越来越好的。”陆序语气笃定。 盛罗会越来越好的,真诚、炙热又温柔的女孩儿在最深的暗夜里也依然会熠熠生辉。 刨除掉那些关于“未来”的离奇预言,那些要被修正的“注定”。 只说“盛罗”,谁会忍心看着她失去光明跌入黑暗呢? 暗中打了个哈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获得了新的人生视角的少年继续听着老师讲乐理常识。 …… “盛老师,外面有人送了花进来。” 眼睛上绑着带子的女人抬起头,唇角是温柔的弧度:“麻烦你帮我签收一下。” “好的盛老师,盛老师,送花的人叫林予,双木林,给予的予,王字旁加君臣的君的那个,卡片上说他是你的高中同学,很高兴看见你有了新的事业。很漂亮的一大束香槟玫瑰。” 盛罗认真听完,无奈地说: “说实话,我高中的同学我一个都不记得。” 当然,花是很美的,被插在了花瓶里。 收到了花已经送达的消息,穿着衬衣的男人轻轻笑了笑,把手机收了起来。 坐在他对面的宫原有些惊讶:“林班长,你最近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是啊。”林予坦然承认,“我喜欢的人收了我的花。” “大喜事啊!”宫原笑着举起了茶杯,“咱俩喝一个。” 林予也端起了茶杯,在碰杯前的瞬间,他低声说: “是盛罗。” 宫原把茶水都倒在了自己的裤子上。 “林予!?你可别跟我瞎胡说啊!” 二十八岁已经白手起家有了些资产的男人似笑非笑,把自己茶杯里的茶都喝了。 “宫原,我是胡说的人吗?我确实是喜欢盛罗,之前是我没想明白,其实她嫁给陆序之前我就喜欢她了。” 宫原从藤椅沙发上弹了起来: “你今天叫我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个?!你想咋地啊?还想让我给你提亲啊?!林予,同学一场,陆序跟盛罗离婚才三个月,那边儿陆序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你在这儿挖他墙角啊?” 林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宫原,他们俩已经离婚了。这墙角也不是陆序的了,凭什么我不能挖?当年我在深圳看见盛罗的时候她还没跟陆序结婚呢,我刚要展开追求,陆序从国外回来,跟她结婚了,就算先来后到吧,我也不是后到的那一个啊!” “还后到?你可厚道点吧!当年在学校里说盛罗坏话的可有你的一份儿!你们当年是怎么骂她的我可还记得呢!” “当年是年纪小不懂事,我也不怕你把这些都告诉盛罗,只要她愿意跟我在一起,磕八百个头给她道歉我也乐意。我请你过来,是想你劝劝陆序,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该放下的就应该放下,这么多年了,他俩还是离了,那说明就是不合适……” “哈!”宫原冷笑一声,“陆家家大业大,你是怕你追求盛罗这事儿让陆序知道了他弄死你,你这才来找我……我告诉你,林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对盛罗,陆序是不配,你更不配!上学的时候盛狮子臭名远扬,你不喜欢,出事儿瞎了的盛罗,你也不喜欢,被她亲爹从凌城威胁来了深圳攥在手里的盛罗你也不喜欢,现在你看盛罗什么都好了,有了自己的事业,还有了名气,到处有人喜欢她,你就把你从前的那点儿喜欢也给捡起来了,你恶心不恶心,啊?陆序好歹是陪她把最难的一截给走过了,你呢,口口声声说是喜欢,其实就是想摘桃子!” 想想一直在家里蒙着眼睛的陆序,再看看放话说要追求盛罗的林予,宫原心里一阵犯呕。 就在这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宫原接了起来: “宫先生,我是陆先生的助理我姓徐,今天陆先生在蒙着眼睛的情况下从过街天桥上摔了下来,左侧四根肋骨骨折,左侧小腿骨折……” 第38章 当看见那个拿着导盲杖的女人出现在医院的时候, 宫原长出了一口气。 “老陆啊,为了咱俩这交情,我算是把良心都丢了。” 说完, 他深吸一口气把手往脸上一抹, 眼泪“刷”得流了下来。 “盛罗!你可算来了,我是真没法儿了,谁也没想到老陆他能走到这一步啊!” 听到男人的哭声,盛罗停下了脚步静听了下, 才说:“宫原?你来深圳了?” “我这是不放心老陆, 就从北京跟过来了, 没想到我就出去跟人见个面,他、他就这么下去了!” 盛罗站在原地没说话,只听着男人向她哭诉。 宫原的业务能力实在不太熟练, 哭了两声没有人接话, 他就有点儿哭不下去了。 微微抬起头去看盛罗,他看见盛罗在摸索着打电话。 “喂,楚上青?我是盛罗, 有点事情想要麻烦你, 陆序可能是去了一趟北京回来之后就自杀了,能请你查一下他在北京都做了些什么吗?可以查流水的, 我们的经济切割还没做完……好的, 谢谢。” 通话结束,盛罗扶了下自己一边戴着的蓝牙耳机,对宫原说: “陆序不会自杀, 自杀那也太难看了, 他不会让自己那么不体面。” 宫原张了张嘴,突然什么胡话都说不出来了。 盛罗比他以为的要聪明的多。 “盛罗, 老陆他之前有遗书,财产都给你,他出了这种事儿,万一陆家那边查过来……” “我也没怕过。” 盛罗勾起唇角笑了笑:“他现在是醒的还是晕着?” 宫原连忙让开门口的位置,引着盛罗往病房里走。 “你也好好跟他说说……” 病房门打开的瞬间,病床上传来一阵怪异的响动。 宫原看着某个试图坐起来的前凌城一中校草,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老陆,你肋骨都断的能下锅红烧了,你这是折腾啥呢?” “咳,你别乱说话……我没事儿……”后半截,他是对盛罗说的。 宫原深觉没眼看,无奈地抹了下眼睛。 然后惨叫了一声。 盛罗笑着关上了房门,关门前,她对门外的宫原说:“下次别在手上抹那么多芥末。” 宫原:呜呜呜呜呜! 病房里,陆序看着简单穿了T恤和短裤的女人,虽然对方看不见,他还是努力露出笑容:“宫原是不是跟你胡说八道了?说我什么?想自杀?其实是意外,我……没留神,跌了下去。” 人心是很奇怪的东西,从前受了一点小小的伤,陆序有无数种方法向盛罗卖惨,看着她在家里为自己忙来忙去,现在看着盛罗站在那儿,断了一堆骨头的陆序却希望对方不要有一丁点的担心。 别知道他有多狼狈,多可怜,也不要知道他有多渴望她。 这个时候再回想从前,他只觉得奢侈。 盛罗没说话,导盲杖点在地上,她缓缓地向他走过去。 “疼就少说话。” 陆序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委屈给擒获了,咬了下嘴唇,他轻声说:“不疼。” 盛罗还是笑了: “我突然想起来,卓也叫你陆老狗,陆序,你现在真的有点像一条老狗,能争善斗的时候不愿意受一点儿委屈,真的不能动了,就生怕别人知道你受了伤。” 在病床边摸到凳子坐下,盛罗说:“没必要,不是还没死么?没死你总能再蹦起来。” 对着一个半边儿摔八块儿的伤者说对方还能蹦起来,这伤者还是他的前夫,盛罗这话听起来还真有点幸灾乐祸。 陆序却明白她一贯是这样的人,凡是仰头向前看,自己的生路自己挣。 歪着头努力看着盛罗的手,陆序轻声说: “疼么?” “嗯?” “刚……刚失明的那几年,一点点摸索过来,摔了撞了的,很疼吧?” 当了半个月的“盲人”,陆序最大的感觉就是无助,人没有了眼睛,整个世界都在变得危险,同样的光明笼罩在身上,普通人感觉到的是安心,他感觉到的是可怕。 那些光属于别人,唯独不属于他,走在再平凡不过的街头,他却像是行走在地狱里。 这些就是盛罗从前经历过的。 “眼睛到底是什么?我从前真的没有仔细想过……对不起。” 陆序说。 “别把我想得那么可怜。”盛罗皱了下眉头,舒展开之后她又笑了,“我说过了,我没后悔过。” 她没后悔过,也就不用别人同情或者道歉。 陆序看着她。 黑色的长发柔软地垂在脑后,有点细微的凌乱,在盛罗的身上却像是生机的延伸和外化。 他突然想起来了很多很多年前的从前。 女孩儿顶着一头金发露出无奈的笑容,从他的教室后门路过。 那本该是他们毫无交集的一个清晨。 却是他心动的开始。 他一直喜欢她,不像宫原他们以为的那样,是因为盛罗救了他,是因为愧疚……他不会爱上救护车和担架,也不会爱为他维持秩序的警察。 他只爱她。 “盛罗,你想过,更好的人生是什么样子?” “嗯?” 女人把耳机从耳朵上取下来。 她的头转向了陆序的脸庞。 “更好的人生?要是能多看见别人的笑就好了……以前我总是怕吓到别人,不敢看人,也不敢让别人看我的眼睛,现在听见别人笑,我想不出来那是什么样子的。就像你,以前我希望你能多笑笑,却不记得你笑起来的样子。” 盛罗的声音里是真切的遗憾。 她恍惚记得陆序应该是长得很好看,却从没留意过,后来记住的只有那种很香的气味儿,像是坐在开花的草地上吃橘子。 哦,还有其他的,比如皮肤很细滑,头发很干爽,后腰的肌肉线条…… 盛罗抬手拍了下自己的头,在医院里想起从前的夫妻生活,她实在觉得不太合适。 止痛药的效果在渐渐退去,陆序开始觉得浑身剧痛。 他努力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一双眼睛紧紧地看着盛罗。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 盛罗缓缓站起来:“陆序,你还好吗?” 陆序咬紧了后槽牙,说不出话来。 察觉到了的不妥,盛罗靠近了病床。 “是不是太疼了?” 她用手去摸,在陆序的脸上摸到了湿意。 “不是!” 疼得不行的陆序咬着牙说, “我不是疼哭了!” 说完,他的眼睛里又有眼泪流了出来,越发止不住了。 盛罗:…… …… 下过一场冷雨之后,凌城一中的秋冬马拉松大会就在十一假期后第二个周五的下午开始了。 在高一学生跑出去半小时之后,高二的学生也蜂拥出了学校的大门。 这么一段路全程六公里,要途径老煤场、煤场小区、凌河大桥、过桥之后再从往西从煤矿第三小学和体育场绕回来。 “一二一二!保持呼吸的节奏!” 高二九班的女生们和一开始说好的那样抱团前进,还有人在里面喊号子。 一头黄毛儿的盛罗跑在最前面,不争不抢,带着所有人匀速前进。 每个路口都有学校的学生会成员和志愿者在指挥方向和管控交通,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树上斑驳的黄叶还是湿漉漉的,风中是秋冬难有的湿气。 盛罗换了口气,看见道边还有人给他们加油鼓劲儿。 有些学校周围的店家还在今天挂上了横幅,写着“庆祝凌城一中马拉松,选手喝水半价”之类的大字。 这让盛罗有些庆幸,幸好他们家小饭馆不在必经之路上,不然要是也搞半价,她家小饭馆两天就能被学生们吃垮。 “盛罗,后面的同学看着还行,要不咱们提速吧?” 正式比赛是有对手的,看着有人超过了她们,同学们有些着急。 “没事儿,注意脚下。” 盛罗很清楚,前面两千米她的任务就是让所有人都不掉队。 “哈哈哈!盛狮子干嘛呢?放羊呢?” 有别的班的男生呼啸而过,注意到了她们,还停下来跟盛罗打趣。 盛罗没理他。 男生干脆玩起了原地高抬腿:“你这跑得多没意思啊?咱俩比一段?” 盛罗只管记录自己的呼吸。 男生觉得没趣,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其他的女生气得不行。 “别生气,好好跑步。”盛罗回头看向自己的同学们,“咱们都跑完了前面三分之一,就是赢了。” 眼瞳颜色有些浅,眉毛粗直,眼部轮廓很深……这样的一双眼睛在平时看着又凶又坏,现在的九班女生眼里却觉得这样的目光让人信服。 班长大声说:“咱们都别掉队!盛罗就能早点冲!” “好!” “一二一,一二一!” 跑过了第一个一千米,有些女生开始觉得胸肋下缘有些痛感,捂着那些地方,她们咬着牙继续往前跑。 又这样跑了几分钟,盛罗抬起头,看见前面二百米的地方有人举着小棋。 那是三分之一处的标志。 盛罗又回头看了一眼: “还有二百米了!能不能冲一个!” “能!” 有女生放下了捂住肋骨的手,疼就疼呗,多大点儿事儿! 盛罗吐出了胸腔里的浊气,眯了眯眼睛看向那个旗子,和旗子后面更远的地方: “走啦!” “冲啦!”十几个小姑娘大声呼喊着,冲向了她们的目标。 带领她们过线的时候,盛罗忍不住回头,看见了很多人都累得不行了,却还是在笑着。 “盛罗盛罗你赶紧冲!” 尚有余力的女生们推着她,脸上都是欢喜: “快快快!” “行啊!” 收回目光,盛罗继续往前跑。 她也在笑。 常年跟着电动三轮车晨跑的少女爆发出了远超同龄人的力量,像是一只发现了猎物的狮子一样冲向远方,很快,人们就只能凭借她的头发看见她已经超过了很多人。 总是说自己腿粗的刘园园高兴地鼓掌,突然回过神来: “诶?我不是说要给盛罗领跑吗?我怎么也被落下了?” 打算继续往前跑的女孩儿们又把她也给推了出去。 老旧的墙砖,被填补过的柏油路,永远洗不去煤垢的墙缝,疏疏落落的叶子和苍翠的松树,它们都在看着女孩儿向前冲。 负责第二阶段安全巡查的尹韶雪骑着自行车在外围巡逻,突然就看见了她的同桌出现在了视野中。 “盛罗!快点儿跑!有两个体育生刚过去!” 女孩儿跑过去之前看了她一眼。 尹韶雪愣了下,有些茫然地说: “刚刚盛罗是不是冲我眨眼了?她也太可爱了吧?!”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同龄人说“可爱”,盛罗却对此毫无所觉,她的步子迈得更大,呼吸变得悠长。 空气冲刷着她的身体,只让她觉得痛快。 作为学生会主席,也是这场马拉松比赛的组织者,陆序没有上场比赛,而是一直等在终点监督比赛成绩。 “高二(三)班李琛陈,第七十五名。” “高二(九)班秦溪洋,第七十六名。” 当那个金发女孩儿出现的时候,他笑了。 “高二(九)班盛罗,第七十七名,女生第三名。” 远远地看见陆序对自己笑,盛罗一面加速一面吸了吸鼻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想吃橘子。 第39章 一场马拉松跑下来, 高二(九)班不仅全班达标,还有好几个人跑进全年级前一百名!仅次于文科班那边的特长混合班! 骑着小电驴带着几箱水一路冲到了终点的班主任薛颖高兴坏了,拍拍身后装水的箱子, 她豪迈得很: “谁还没水喝?来老师这儿拿!” 站在马路牙子上, 薛颖踮着脚看着自己班里跑到了终点的学生们。 “体育委员!全部都记好成绩!咱们得把所有跑完了全程的名字都坐在后面的板报上!” “好嘞老师!” 薛颖只觉得心中豪情万丈。 高二(九)班虽然学习成绩一般,纪律上也经常被点名批评,可她的学生们不声不响就能给她弄个全年级第二回 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她带的孩子们想要做到的都能做到! “盛罗!盛罗!怎么样?身体没问题吧!” 盛罗手里拿着尹韶雪给她的温盐水,两眼发直。 倒不是因为太累……是因为太吵。 “冷静点儿。”她对自己的同桌说。 已经好几分钟了, 她的同桌还是一个尖叫的红皮鸡蛋。 除了她同桌之外, 其他的同学也很激动, 盛罗竟然跑了女生第三,这是什么概念?他们学校有二十多个体育生,其中六个女生, 盛罗居然都不是女生组第七诶! 摁住了自己旁边的尖叫蛋, 盛罗拍了拍自己的身上:“我也已经慢走过了。” 薛颖走过来一脸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很好!” 男生们像是撒欢的小狗子一样围了上来,跟自己家的老师要奖励,年轻的班主任被闹得不行, 鬼使神差地, 她干脆躲在了盛罗的身后。 盛罗抬起眼睛,她周围立刻安静了许多。 被老师当成震慑武器使用的盛罗:…… 道旁除了他们凌城一中的学生和看热闹的行人, 还有些穿着别的学校校服的学生, 一看就是特意逃课来看热闹的。 几个男的凑成堆儿,其中有人说: “那盛狮子不是特凶么?怎么跟他们班同学看着还挺好?” 带头的年轻人搓了搓下巴: “说到底还是女生,名声再怎么响, 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有个生得很白的的少年从他们的身边经过, 听见这句话脚步顿了下。 从这只言片语中就听出来他们是盯上了盛罗,陆序转头仔细打量了下这几个男生, 看见了他们身上穿的煤矿三中的校服。 煤矿三中距离他们凌城一中不远,从前有矿上扶持,学校条件比地方上的重点高中也不差什么,自从煤矿关了,依托于大型国企的学校也是每况愈下。 之前一直有传闻说教育局希望凌城一中能和煤矿三中并校,只是一中这边一直不愿意,因为煤矿三中的生源太差。 对于现在的学生们来说,煤矿三中最有名的就是他们学校的混混了。 他看向那几个混混似的学生,那几个人也看向了他。 也怪陆序生得太好了,不光白,还身量修长,在校服里一丝不苟地穿着衬衣,又没有参与跑步,不仅衣着整齐,还举止从容,和其他喘成中暑狗的同学们产生了过于强烈的对比,这才被人一眼就能看见。 “小白脸儿,你瞅啥?” 陆序移开了视线。 这在那些人的眼里又成了轻蔑和挑衅。 有个人立刻冲了过来要抓他的衣领。 对方扑过来的瞬间,陆序有些困惑。 这里可是凌城一中的地盘,周围全是他们学校的体育生,无冤无仇跑来这里挑衅,这些人是没有脑子吗? 下一刻,他的鼻子上传来了一阵剧痛。 突然,他被人往后一扯,接着有人挡在了他的前面,替他挡下了对方的第二拳。 那头黄色的头发告诉他,挡在他前面的是盛罗。 捂住鼻子,陆序看着刚刚对自己动手的那个人似乎是被人推了下膝关节,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 用膝盖抵在对方脖子上把人制住,盛罗看向这个人的同伙儿。 “你们谁呀?敢在这儿惹是生非?”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老师们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看见盛罗一个人把人制服,他们急匆匆地冲了过来。 体育生们比他们更快,已经把其他人给团团围住了。 “这是煤三的?煤三有谁啊?” “这是老孟啊!” 被人这么围着,吊儿郎当的男生也不惧,他看着盛罗,笑了: “盛罗,咱俩之前见过,我叫孟子杨。” 用眼神盯着他的某只狮子毫无印象。 “我不认识你们,动手打人总该给个交代吧?” 孟子杨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人已经被凌城一中的体育老师和保安给摁下了。 他挣扎了一下,笑着看着盛罗: “我觉得你这人不错,交个朋友呗?” “盛、盛罗,你把人交给老师……” 刚刚还在自己前面的学生突然就冲出去把人给摁倒了,薛颖吓了一跳。 这真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盛罗跟人动手。 又快,又迅猛,好像个武打片儿。 听见老师的话,盛罗手上松了力,又看向自己身后站着的某位学生会主席兼校草:“陆香香你没事儿吧?” 然后她呆了呆。 她没看错吧?! 陆香香被打哭了?! “没事儿。”陆序用纸巾擦掉眼泪。 然后他就看见盛罗的膝盖又重重地抵了回去,死死地卡在那个人的脖子上。 薛颖傻眼了:“盛、盛罗……?” 盛狮子没说话,一只手摁住了地上那个人的头: “你是用右手打人的对吧?” 刚刚动手的人整张脸都被摁在了水泥地上,鼻子都快扁了,哪里还能囫囵说出话来? 没想到盛罗直接反别住他的右手臂,用力往上一压。 他猛地发出一声惨叫,让人头皮发麻。 “你哭了吗?” 压制住他的女孩儿笑着问。 “说,你哭了吗?” 惨叫声里,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尹韶雪努力挤进人堆里。 她蹲下看了一眼,连忙跟自己的同桌说: “哭了哭了!盛罗,他已经哭了!” 盛罗点点头,松开了这个人的手臂。 她低着头,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现在一定很吓人的眼睛,转身就要离开。 却被人拦了下来。 “先让老师看看你受没受伤!腿上没让沙子磨了吧?” 盛罗愣了下,看了一眼老师又垂下眼睛。 “没有。” “热心帮助同学是好事儿,你也得保护好你自己!穿着短衣短袖的就往地上蹭,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看见几个老师已经接手了现场,薛颖拽着盛罗往外退。 盛罗就任由她拉着,回头一看,一些同班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挡在了她的周围。 有人把她的外套裹在了她身上,是她同桌。 大家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个女生说:“盛罗,你刚刚太帅了!” “嗯嗯嗯对对对!”立刻有人附和,仿佛已经这句话已经憋很久了,只等人替他说出来。 薛颖看了那个女生一眼。 女生“嘿嘿嘿”地笑:“老师,真的好帅啊!盛罗刚跑完了六公里还能见义勇为啊!” “不准学!”薛颖憋了半天,先说了这三个字。 然后她换了口气:“都低调点儿,我让班长去买巧克力了,咱们回去分巧克力吃,我拿工资请你们吃的。” “哇!!!!!”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低调的孩子们立刻欢呼了起来。 陆序捂着鼻子,遥遥看着人们围着盛罗欢呼,他又垂下了眼睛。 擦掉了眼睛里的眼泪。 …… 煤炭三中的几个学生来看热闹结果寻衅滋事打了他,这件事的事情还是非常清楚的,也有很多同学看见了经过。 校长和老师说是向他询问情况,更多的是想要安慰、开导他。 陆序知道,因为挨打的人是他而不是别人,这个事情绝对会做出严肃处理。 这么一番折腾也已经到了晚饭时间,陆序走下楼梯的时候还在想宫原应该会记得给他带饭。 “陆香香?没事儿了吧?” 抬起头,陆序看见了一抹金色。 女孩儿依着墙边站着,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本来就没事儿。”陆序随口说,“你在这儿干嘛?” 盛罗笑了笑,从自己后背和墙壁之间拿出了一个小铁盒。 “这是给你的。” 陆序看看盛罗,看看那个一看就是被当做饭盒的小铁盒,表情有些茫然。 “这是什么?”他问完之后觉得这个问题真蠢。 “牛肉盒子饼,我姥姥包的。” 陆序还是没伸手,他打量着小铁盒,又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你给我干嘛?” “还能干嘛?给你吃呀。” 盛罗挑了下眉头,抬起陆香香的手臂,把小铁盒放在他的手心。 她又从口袋里提出了一个扎紧了的小塑料袋:“酱油蒜末,要是觉得味儿淡了就蘸着吃。” 捧着小铁盒,陆序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就、就算盛罗是暗恋他,也、也不能做得这么明显吧? 这、这就给他送饭了吗?! 他想要拒绝,可看着对方带着笑的眼睛,拒绝的话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头顶的灯光亮堂堂的,笼着有些傻乎乎的少年。 盛罗伸着脖子凑近了看他: “咋了这是?真让人打傻了?” 她拿回小铁盒,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吃食,用花生油烙出来盒子饼还带着油星儿呢,一看就是刚出锅就被人拣了出来装盒。 “吃点儿好吃的就没事儿了。” 牛肉的香气一层薄薄的皮子根本遮不住,勾着引着让人想把盒子里外都吃干净。 陆序的样子却还是傻的。 “盛、盛罗……” 致谢,谢谢她救了他。 还是道歉?让她不要越过这个安全的距离? 刚刚在校长室里镇定自若的陆校草陷入了从未有过的两难境地。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舍不得对面前这个人说让她离自己远一点。 “这个……” 他低头看了一眼金灿灿的牛肉盒子饼。 盛罗抬手拍了拍她肩膀:“没事儿,被人打哭了不丢人,不用不好意思。” 陆序:??!! 过了两秒钟,陆序差点原地蹦起来。 “我不是让人打哭了!我那是生理反应!你被人打了鼻子你也会刺激到泪腺的!” 少女却已经转过身,随意地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知道了知道了。” 说着话,人已经走远了。 “盛罗!你给我回来说清楚!我没哭!” 陆序要气死了! 他!陆序!他怎么可能被人打哭! 盛罗!盛狮子!她想什么呢!?他天天教她数学怎么就拯救不了他那个奇怪的脑子!? 拿起一块牛肉盒子饼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他就当这是盛罗的肉! 第40章 “幸亏我有先见之明, 跟耗子他们搭伙让他去买了肯德基,不然晚饭都不知道……”宫原提着肯德基的全家桶兴冲冲地回了教室,就看见陆序在吃牛肉饼。 看看饼, 宫原突然觉得自己手里的全家桶都不香了。 “陆校草, 你这饼……得了,我都多余问你。” 宫原深吸了口气,幽幽长叹: “一看就知道是罗奶奶做的,盛罗给你的。” 陆序没说话。 宫原扁了扁嘴, 仿佛一只失去了梦想的仓鼠。 “我从前一直觉得我长成这样的也挺好了, 现在吧……唉……我也想挨了一下之后有人能立刻替我打回去, 打完了还送牛肉饼给我吃。” 知道陆序完全没有把饼分享出来的打算,宫原垂头丧气地坐回到座位上。 嘬一口可乐,他看一眼陆序。 啃一口鸡翅, 他看一眼陆序。 “陆校草, 你说我现在去给罗奶奶当孙子怎么样?” 羡慕和嫉妒让仓鼠失去了理智。 陆序拒绝回答这么弱智的问题。 宫原又叹了一口气:“对了,今天比赛的时候我看见咱们班长跟九班的人搭话来着,他什么时候这么亲民了?” 这话宫原说得很嘲讽。 林予一贯的做派是无利不早起, 居然能主动跟九班的人搭话, 要是他不是别有所图,宫原能把全家桶的盒子给生吞了。 陆序吃完了最后一块牛肉饼, 拿起杯子喝了两口水, 冲掉了嘴里残存的油腻。 “有空关心他,不如看看你的物理和化学。” “也对。”宫原点点头,“就盛罗对你的这个心……” 他瞟了一眼被收起来的铁饭盒。 “哎呀, 林予除非对盛罗有救命之恩, 不然……” 陆序拿起一本书放在桌上:“闭嘴吧!” 宫原“嗷呜”用汉堡塞住了自己的嘴。 ……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梦里光怪陆离, 都是他平时看不见的色彩。 光影变换,影子拉长又缩短,变成了过分绚丽的斑斓。 一步步走近了光来的地方,他看见了有个人单膝跪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人的头,和一个人的手。 那个人在跟那个头说话: “你是用右手打人的对吧?” “你哭了吗?” “说,你哭了吗?” 扔了手和人头,那个人的手指间流淌出了瑰丽的金色,陆序看着她,她看着陆序。 她似乎是笑了。 “没事儿,被人打哭了不丢人,不用不好意思。” 明明一切都那么奇异诡谲,像是身处在一个后现代意象组合而成的舞台之上,光在表达情绪,动态的一切都不过是意识的表征,纷乱的世界在膨胀或者缩小。 唯有那个笑着看他的人,背靠着全世界。 看着他。 “别哭。” 这是记忆中没有的台词。 意识在产生新的触觉。 陆序看着一层光逐渐笼罩向自己,仿佛是有什么要和自己融为一体。 他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自己被闹钟吵醒了。 抱着被子坐起来,借着一丝从窗帘缝隙里透过来的路灯的光,看着眼前昏暗的黑与白,陆序的脸上一片茫然的空白。 看了一眼时间,他下了床,却没有像从前一样开始学习,也没有像前几天一样走出家门去跟着盛老爷子和盛罗一起买菜。 打开灯,他从柜子的夹缝里拿出了一个画板。 又从柜子的深处拿出了几根炭笔。 晨曦的微光照进房间,仿佛驱赶走了藏匿在黑暗里的灵感之神。 专心作画的少年愣了下,看着自己画出来的画,终于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 “西西,今天你的几个小老师过来对吧?咱们做个鱼吃吧?” 鱼是在河边买的大花鲢,四斤多重,黑头圆鳃,养在后院的水盆里,一看就是顶好的大活鱼。 盛罗蹲下去用手拍了拍鱼脑袋: “姥姥,咱们做个剁椒鱼头?” 罗大厨看看鱼头“嗯”了声,又说:“一个剁椒鱼头,一个水煮鱼,你那小老师来,我再整点儿清淡的?” “好呀!”盛罗高兴了,“昨天我去给那小学生上课还看见她了,好像长个儿了。” “她才那么点儿肯定得长的……要不我去弄点儿鸡腿肉丁子给她炸了?” “也行!”盛罗原地跳了起来,“我来弄就行。” 看着自己外孙女一溜烟儿进了厨房,罗月女士笑了笑,继续洗菜,冷冷的井水冲在她苍老又指节粗壮的手上,也是温柔的。 剁椒鱼头的辣椒是罗大厨自己做的,青青红红地铺在鱼头上。 盛罗切完了鸡腿丁上好了浆又开始切鱼片,切着切着,她抬眼看了看自己头顶的毛儿: “姥姥,我头发是不是长了?” “还成啊?”老太太正好拿着菜盆路过,看看自己的手,忍住了没让自己又在自己外孙女的头顶胡噜两下。 “哦。”盛罗放弃了去把头发推成平头的想法。 上午九点,楚上青到了小饭馆,检查完了盛罗过去一周的单词默写和句式测试,她拿出了一张卷子。 “这是初中二年级的英语测试卷子。”她对盛罗说,“下周三之前给我,我希望能确定一下你的英语水平。” 看着那张手写的卷子,盛罗眼都瞪大了: “这是你抄的呀?” 楚上青点点头:“正好练习英语书写。” 碰上这么正经又认真的小老师,盛罗也实在拿她没办法,唉声叹气收起卷子,她继续被摁着补习语法。 十一点一到,楚上青收好书包就要走,被盛罗拎着书包肩带给扯了回来: “一起吃饭一起吃饭,别想跑!” 小小孩儿好像真长个儿了,看着不像之前那么小得吓人,当然,作为高中生依然是小得惊人。 尹韶雪也骑着她的粉色自行车来了,她爸妈这个周末都加班,她周六就跟她同桌说好了来投奔,她也没空手,带了一大盒蛋糕。 “这是我上午去买的,大卖隆那边新开的蛋糕店,里面那个卖蛋糕的叔叔长得老帅了!超像徐律师!” 盛罗吓了一跳:“律师?你咋最近还摊上官司了?” “不是!”尹韶雪用手比划了一下,然后想起来盛罗贫瘠可怜的电视剧储备量,“算了,你还是好好学习吧,学完了再看韩剧。” 盛罗眨眨眼,看着穿着浅蓝外套的尹韶雪前一秒是花痴,后一秒是严师。 一向早来的陆序这次却是来得最晚的一个,白色的外套敞开,一路跑过来的少年让老旧的街道似乎都成了偶像剧的背景。 一看见他,本来就乐乐呵呵的盛老爷子更开心了:“小陆老师!你跑步练得咋样啊?” “挺好的。”看见老人,陆序也笑了。 “挺好就好!我今儿早上和西西一块儿还看见了有卖羊杂汤的,我寻思吃吧,西西不让,说她姥姥在家里整了面条了,下回啊,下回你来你跟我一票,咱们拖着西西一块儿去吃羊杂汤。” “好啊。”陆序点头。 在一旁听着的尹韶雪撇了撇嘴,小声问盛罗: “他早上跟你一块儿跑步没趁机让你做数学题吗?” 盛罗愣了下,几乎要惨叫:“那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尹韶雪却觉得这是陆序这种阴险小人能干出来的。 他一个学生会长,根本不用参加马拉松,却要跟盛罗一起跑步,那肯定是要耍心眼儿的。 不对…… 尹韶雪看着自己同桌:“盛罗,你比赛都结束了,怎么还要跑步啊?” 盛罗没说话。 她之前向尹韶雪解释自己为什么跑得快,只说自己早上会长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跟着姥爷去买菜,更没说过自己经常要三点就起床。 尹韶雪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盛罗看了看天花板:“天都这么冷了怎么还有蚊子?” 特别招蚊子的尹韶雪吓了一跳:“哪儿呢哪儿呢?” 盛罗举着手指比比划划:“在陆序鼻子上吧?” 陆序的手动了下,好歹没有去捂住自己昨天被打的鼻子。 尹韶雪高兴了:“把他叮走了才好呢,下午我正好给你讲作文!” 盛罗被“作文”两个字吓得“腾”地一下站起来:“我做水煮鱼!” 小小的楚上青坐在座位上,照旧用脚尖儿扎着地,看看面前的三个比她大的“准成年人”,一点都不觉得他们比自己更成熟。 不对,应该说,他们都相当幼稚。 小小孩儿叹了口气。 看着盛罗进了厨房,尹韶雪还习以为常。 可是看见陆序也扎上了围裙在端菜,尹韶雪是真的被惊到了。 这这这这! 女孩儿立刻也站起来去拿围裙,路过陆序的时候,她恶声恶气却笑着地说: “你放心,我在这里一日,就替盛罗盯着一日,绝不给你独教了她数学的机会。”* 说完,她辫子一甩,就先进了厨房。 “盛罗,有没有要我帮忙的呀?” 盛罗看着她扎手扎脚的样子,就觉得不靠谱,想了想,把一盘炸好的蘑菇递给她。 “外面那个小孩儿,你看着她吃饭。” 说完,又把她推出了厨房。 尹韶雪走到楚上青身边笑嘻嘻地坐下: “楚上青,来,盛罗让我看着你吃炸蘑菇。” 楚上青没想到自己在这儿乖乖坐着盛罗都没忘了自己,还专门让人来盯着自己吃东西,非常想要夺路而逃。 陆序路过,对着她说: “你吃一块炸蘑菇,就让盛罗期中考试的时候英语多考一分!” 楚上青看看盘里的蘑菇,看看突然开始爆笑的尹韶雪,看起来很可靠的陆序,再看看刚好端着剁椒鱼头出来的盛罗,认认真真地点了头。 “盛罗,我吃一块蘑菇你期中考试英语要多考一分!” 啥? 放好了鱼头的盛罗震惊地抬起头,是在没想明白这互相伤害的局面到底怎么又转到了自己头上的。 “语文也得考多考一分。”尹韶雪趁机加码。 陆香香也看着她: “数学要是没考好,我就得加作业了。” 沆瀣一气! 盛狮子在瞬间学会了这个成语。 十一月七号,高二秋季学期期中考试,盛罗数学87,语文84,英语90。 三分之差,尹韶雪愤怒了。 坐在已经供暖的教室里,在控分上出现了微小偏差的盛罗看见她画了个火柴小人儿,在后面写了个“陆”字,然后,用笔画了一堆的横横竖竖。 “同桌?你这是干啥?” “我要做个符,以后陆序就不能靠近咱们了!” 说话间,校花鸡蛋在纸上画了一把刀。 盛罗:…… 她明白了,她同桌那份“暗恋”已经不是“乌漆嘛黑、伸手不见五指”的“暗”了,是要对陆香香赶尽杀绝的“暗”了。 大开眼界的盛狮子闭上了嘴,假装自己只是空气。 第41章 期中考试的成绩是伴随着冬天的第一场寒潮一起来的, 道旁的白杨和桦树像是人到中年的落魄男人,说秃就秃了,冷风在光秃秃的树杈上打了个转儿, 带着看破生活一般的索然无味, 又开始纠缠过往的少年们。 放学路上,盛罗缩了缩脖子,让自己的半张脸都沉在了围脖里。 围脖是白色獭兔毛的,毛茸茸, 软乎乎, 她嫌弃这个东西过分可爱, 但是这是她姥姥从大卖隆的卖场里费劲巴拉以一百多的高价淘换来的,她就只能认了。 裹着白毛的盛狮子似乎看着也比平时憨态可掬,有人骑着自行车从她身后经过, 还喊她名字: “盛狮子, 听说你期中考试考得不错,下次考试咱俩就在一个考场了!” 随意摆摆手,盛罗把一颗小石子踢进了绿化带里。 “吱”一辆自行车在盛罗的身边停了下来, 跨坐在上面的年轻人穿着葱绿的羽绒服: “盛狮子, 煤三中那边的孟子杨又找人给你带话了,你要是不想出面我去找个高三的打点下?” “不用。”盛罗看着随着自己说话冒出来的白气, “有本事就来找我, 一边儿摆谱一边没胆子,这种人有什么可见的?” “哈哈哈,说的也对!咱们家狮子说话就是霸气!” 那人骑着车走了, 有个戴着毛线帽的少年笑着跟盛罗打招呼: “盛师姐!我听说你期中考试考得挺好。” “哟?你都看见了。” 盛罗看着左一梵跟个小兔子似的跳着跟自己挥手, 也赶紧挥手应付了下。 左一梵原本都过了马路了,看着路上没有车又穿了回来: “盛师姐, 你中午吃啥呀?我请你吃砂锅菜!” “你请我吃饭?”盛罗乐了,“你自己都是学生,哪来钱给别人做人情啊?” 她从衣服兜里掏了掏,想起来自己换了外套把钱都放家里了。 “要不你跟我走吧,我请你吃好吃的。” “盛师姐,我有钱!我考试进步了,我妈奖励了我二百块钱!” “得了,你妈奖励你钱也不是想你请人吃饭的。” 盛罗推了左一梵一把:“把钱留着该买书买磁带,实在不行给妈妈买根头绳儿。” 左一梵被她推得笑容满面,真像个傻乐的兔子。 “盛师姐,我一直跟别人说你是好人,别人知道我有钱都想怎么从我这拿钱走,就你从来不要钱。” “不要钱的也不定是好人,说不定只是嫌你现在手上的钱不多,不过跟你要钱的肯定不是个东西。”又是一阵冷风吹过,盛罗又缩了缩脖子。 左一梵还是嘿嘿地笑个不停:“盛师姐,要不我请你吃炒菜吧,我同学跟我说了一家店八块钱就能吃饱,就在那边儿……” 站在路口儿看着左一梵指的方向,盛罗笑了: “行啊,那家店敢收你钱我就揍他们老板?” 左一梵还在笑:“盛师姐你又装坏人了!” 过了马路,被西北风裹着往前走了一截路,左一梵看见了一个“八块十块吃饱吃好”的牌子。 门前挡着厚厚的帘子,只有靠边儿的玻璃窗上能看见里面热腾腾的菜架子,一群人正围着拿菜呢。 “盛师姐,就这儿!” 说完他已经从兜里掏出了一张一百块的票子。 “老板,两个人!” 收钱的是个国字脸老大爷,脸上总是笑呵呵的,看见这张票子,他没接,反而看向了左一梵的身后: “西西,你这又带了个小孩儿回来?” “嗯,这傻兔子考试挺好乐昏头了,到处想请人吃饭,我就把他领回来了。” 盛罗三两句把事情交代了清楚,先把自己脖子上的围脖给解了。 “你姥姥给你弄的獭兔毛舒服吧?”老爷子笑着问她。 盛罗“嗯”了一声,动作上有些嫌弃地把东西挂了起来。 左一梵还是傻的,没等他说话,他身后传来了声音: “麻烦让一让。” 戴着毛线帽子的少年拧过头,看着一个人穿着围裙在收拾桌子。 “陆、陆主席!” 陆序看了左一梵一眼,又看向盛罗。 最近愿意跟盛罗说话的人越来越多了,从他们班一直扩散到了同校,现在倒好,人直接被盛罗给带回家了。 有常来的食客吃着冒鸭血吃得满头冒汗,笑着跟盛罗打招呼: “小老板回来啦?上灶给我们炒俩菜呗?” 盛罗看了一眼菜架子,顺手把围裙又穿上了: “想让我炒个啥呀?肉片子也有,鸭血也上了,天一冷大头菜韭黄都涨价,给你们炒个土豆丝儿?” “只要是小老板儿的手艺,炒个白菜帮子也好吃!” 陆序看了那个说话的食客一眼,走过来跟盛罗说: “刚上了辣椒炒鸡蛋,炖土豆刚撤下去,我看罗奶奶是想再做个肉末粉条。” “嗯。”盛罗点点头,“我姥姥说今天去收菜园子的封园菜,要是有老南瓜就整回来做稀饭,你看见南瓜了吗?” “看见了。”陆序指了指后院的门,“好大的一个。” 盛罗满意了,大步进了厨房:“姥姥,我来炒菜你歇会儿。” 陆序又看向左一梵。 左一梵缩了缩脖子:“陆、陆主席,你在这打工啊?” “这是盛罗家里开的店,我来帮忙,顺便参加社会实践。”又走了一桌,陆序连忙去收拾,他现在的速度已经不比店里的两位帮工慢了。 左一梵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仿佛一只误入了另一个世界的小动物。 没一会儿,厨房里传来了阵阵香气,盛罗端着一大盘炒粉条走了出来: “那边儿靠墙角的地方坐着准备吃饭,爱动弹就看看想吃啥去架子上拿,一会儿有南瓜稀饭,末茬老茄子炒了酱做饭包,还有大乱炖。” “哦……”左一梵缩到角落里脱了外套,又看见陆序笑着向新客人介绍怎么取餐。 盛罗炒了三个菜,终于端着一盆大乱炖从厨房出来。 “陆香香,帮忙端饭啦。” “好。”陆序不慌不忙地收好盘子擦完桌子,顶着盛老爷子慈爱的眼神把米饭和洗净的大白菜叶都放在了桌上。 盛罗去拿了土豆泥和茄子酱,又端着个盘子去菜架子旁边溜达了一圈儿,拿了份炒粉条回来。 “会打饭包吗?” 看着陆香香在那盯着土豆泥,盛罗笑着问他,手上已经动了起来,在白菜叶子上用瓷勺子底抹匀了茄子酱,又铺了热腾腾的白米饭。 “不会。”陆序学着她的样子拿起了一片白菜叶子,“但是我可以学。” 他还真学得有模有样,把土豆泥压在米饭上,又在上面再次抹酱,然后是撒葱丝儿和香菜。 左一梵卡在了包的这一步,路过的老爷子帮了他一把。 “这样包,往上托一下,这不就不漏了?” 米饭的热度透过白菜叶子沉甸甸地传出来,似乎连温暖本身都有了厚实感。 新鲜的白菜叶子还是脆的,又给这个厚实感增加了一点鲜甜和生机。 左一梵吃了一个饭包就立刻给自己做第二个,都不用人催。 大乱炖就是各种豆角、土豆、西红柿、青椒和五花肉炖在一起。 盛罗很喜欢这个菜:“我姥姥每年去收封园子的菜回来就会做大乱炖。” 陆序看着一大盆炖菜,问她:“封园子就是把菜园子封了吗?” “对呀,天冷了,地都要上冻了,菜园子老板就把菜园子封了,剩下的这点儿小茄子小黄瓜小豆角也都摘了……小黄瓜做咸菜好吃,我姥姥今天已经做了,明后天就能吃。” 盛罗难得对什么事情表现出谈兴和热情,眉目间都是飞扬的神采: “我小时候去看他们封菜园子,大棚里的小黄瓜就这么点儿,挂在枯叶子后面上……特别好玩儿。” 即使有大棚也熬不过冬天冰冻的土地,只能在更冷肃的寒冷到来之前采摘掉所有还挂在枝头的蔬果,在大人看来是因为天气而无奈的选择,在小孩子的眼里却是一个童话里才会有的乐园。 小小的黄瓜,还青涩的西红柿,比花生豆儿大不了多少的小土豆,红红绿绿了混在一起的小辣椒,还有扒开藤蔓之后发现的好大好大的南瓜。 看见盛罗笑容满面,左一梵从炖菜盆子里挖出了一个被完整丢进去的小土豆,只有拇指肚这么大。 “盛师姐,是这种土豆吗?” “对!”看着那个土豆中的楚上青,盛罗笑着说,“都是这么小小的,我当时候觉得可神奇了!” 陆序把自己的目光从盛罗的脸上移开,就看见左一梵看着盛罗在笑。 又一个。 少年皱了下眉头,手上一松,饭包差点散在他身上。 “你这是咋了?” 盛罗手疾眼快地帮他把白菜叶子拢好:“好好捏着,手上别松劲儿。” “嗯,我刚刚不小心。” 陆序说着,脸上不禁有了点笑意。 他看着盛罗,觉得心里刚刚泛起的酸涩又渐渐褪了下去。 左一梵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禁开始动了起来。 关于盛师姐喜欢陆主席的传闻,全校都知道的,他当然也知道。 别人都觉得陆序是学生会主席,品学兼优,家庭背景也好,他却不这么觉得。 他还记得那天在学生会办公室里那种被什么动物盯住的感觉。 别人都叫盛师姐叫盛狮子,他觉得陆主席才是那种特别狡猾和危险的动物。 盛师姐喜欢这样的陆主席一定会被算计得死死的,然后吃大亏! 一向纤细胆怯又有几分精明的小少年努力鼓起勇气,他要想办法让盛师姐离开陆主席! 第42章 “呀, 柿子能吃了。” 收拾了碗筷拿到后院的水池里,盛罗抬头,看见了在枝头挂着的柿子。 陆序端着盘子跟在她后面, 也顺着她的声音抬头看。 九月的时候这棵柿子树上已经陆陆续续结出青色的小柿子, 柿子长了长似乎累了,只是长大却不见变色,进了十月下旬,这些柿子才仿佛晒足了太阳似的陆陆续续地红了。 只是那时候还不能吃。 现在经历了一场挂霜的冷潮, 柿子的样子又跟之前不同了, 大小还是那么大, 却晶莹剔透的。 盛罗仰头看了会儿,笑着回头问: “陆香香,你吃柿子不?” 陆序看她的样子活似看见了新玩具的毛老大就知道她是想爬树摘柿子。 “还是用竹竿摘吧……” “哪用那么麻烦?” 女孩儿单脚踩在石凳上, 手臂抓住粗壮的树枝往上一翻, 人已经爬到了树上。 陆序只能在下面抬头看着她。 大概是风大的缘故,虽然真的很冷,天还是蓝的。 光秃秃的柿子树上, 圆鼓鼓的柿子随着枝杈摇晃。 盛罗的动作轻盈又稳健, 小心地贴在树枝上,摘下了两个柿子。 上一秒还在北风里招摇, 下一秒就成了人类举在掌心, 柿子大概也是有点儿委屈,贴在人的掌心,冰凉又柔软。 “熟透了。” 盛罗满意地点点头。 “陆香香, 你拿个篓子给我。” 陆序面无表情看着她, 很想把她的头摘下来。 说爬树就爬树,盛罗她果然是人形猫科动物吧?! “你赶紧下来。” 盛罗还是嘿嘿笑:“上都上来了。” 又摘了四个柿子, 盛罗见陆香香没有替自己拿篮子的意思,干脆把手里的柿子都放在了树杈子上又开始脱校服。 陆序连忙捡起一个不锈钢盆,盛罗却已经不用了。 因为到处都是暖气,盛罗脱了校服里面只穿着一件黑色短袖T恤,修长有力的手臂被正午的阳光镀了一层别样的光彩。 陆序看着这一幕,却像是看着一副生机勃勃的写意素描。 天空与树都成了虚化的意象,唯有那个人与她留在树上的影子,占据着整个画面。 画面凌乱,毫无秩序与美感。 可只要看着,没人敢说这个画不是美的。 渐渐的,光源角度也在变化,矮墙外的光消失了,杂乱的线条中渐渐生光。 是金色的。 校服被用来裹了柿子背在肩膀上,盛罗笑容满面地站在柿子树上。 “陆香香,让开点儿,我直接跳下去。” “不行!” 回过神的陆序几乎要叹气。 “盛罗,你把柿子递给我,你好好下来。” “唉,陆香香啊,你也太小心了。”盛罗竟然成了先叹气的那个,她把自己的衣服卷了卷,轻轻向下放,陆序站在石凳上接了过来。 “好嘞!”看见柿子没事儿,某只狮子也放心了,抬脚就从树上往下跳。 抓着树枝借着手臂手臂的力量她直接荡到了地上。 反倒是小心接下了柿子的陆序毫无防备地看着盛罗从他面前“掉”了出去,惊得整个人都歪了身子。 盛罗连忙扶住他。 抱着柿子的少年被一头黄色短发的少女接在了臂弯里。 “陆香香,你还是小心点儿吧!” 站在厨房门口的罗老太太听见动静,快步走出来,就看见她外孙女捧着校服开开心心地献宝: “姥姥,我摘了几个柿子,洗洗一人一个分了呗?” “外头多冷啊你还脱了校服?” 赶紧搓了搓女孩儿露在外面的手臂,罗月又去看站在院子里的俊美少年。 “小陆?” 陆序站在柿子树下,一只手扶着石桌。 “罗奶奶,我……我没事儿。” 说完,一缕红慢慢地从他的脖颈里沁了上来。 像是冬日的霜与阳光尽情地以羞涩为名亲吻着这个还青涩的少年人。 当他是还停留在枝头的一枚柿子。 盛罗穿好了校服,把柿子洗了洗,回身看见陆香香还在那儿发呆。 “陆香香,你不会真吓着了吧?别慌,下次我爬树肯定好好下来。” 陆序看向站在屋檐下的盛罗。 盛罗已经拿起一个柿子,咬破了皮吸里面的汤水。 另一只手还递了一个洗好的柿子给陆序。 手伸出了屋檐下,在地上有了影子。 陆序垂下眼,看着那一抹影子,他张了张嘴,却好像已经吃足了一树柿子的酸涩。 “盛罗……” “嗯?”吃着甜滋滋的柿子,盛罗歪头看着陆序。 “陆香香,你是不是晒过敏了?” “没有,不是。”迅速接过那个柿子,陆序越过盛罗穿过了长长的廊道拿起外套。 “爷爷奶奶,我想起来我还有作业没写,我先走了。” 说完,他仿佛逃跑一样地离开了那个小饭馆。 快步跑在砖道上,绕过地上被随意摆放的自行车、杂乱摆放的水管,落叶和北风。 陆序一口气跑回了学校。 好疼啊。 伴随着羞恼同生的痛在包裹着他。 整个操场的水泥地都被太阳照得发亮,只有他脚下的这片影子黯淡幽深。 他盯着自己的影子,仿佛里面也会生出一只手。 在盛罗抱住他的那一刻,他看见了她的眼睛。 颜色很浅,熠熠生辉。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收到的那条短信是什么意思。 那双眼睛会因为他失去光明。 她会看不见熟透的柿子,看不见她心心念念的炒勺和大灶,看不见别人对着她说笑……她也不会再看见他。 她不会再在他有危险的瞬间保护他。 因为她保护了他,以他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的代价。 太阳,和小院里是同一个太阳。 却仿佛不再有丝毫温度。 陆序看着自己的影子,都觉得陌生。 他眼中的世界在发生奇怪的变化,伴随着他身体里不知来由的痛楚。 “你改变了什么?”他问自己,“你自以为是地在改变什么?” 你想改变别人的命运,可你却贪恋着别人的温暖不愿意远离她。 你明知道她对你的喜欢,可你根本没有真正阻止过她的靠近。 少年的世界里有一扇窗子,一直以来,他透过那扇窗看着世界,窗框是属于他的秩序。 在上面的,在下面的,在中间。 在光明中的,在黑暗里的。 在对的,在错的。 现在,那扇窗子关上了。 变成了镜子。 他看见了一个站在框子里的自己,被分成了一块块。 每一块都是错的。 手里还拿着那枚柿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捏烂了。 明亮的汤汁淋漓在他的手上。 他怔怔看着这些都落进了他的影子里。 像是把阳光凝聚、融化、倾倒,终究什么都没有照亮。 只让他觉得抱歉。 …… “盛狮子,外面有人找你。” 晚自习第二节 课,盛罗正在屁滚尿流地做她的鸡蛋同桌给她布置的语文作业,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叫她。 盛罗看了同桌一眼,她同桌正瞪着她。 “可能是一年级的小兔子。” 她想了想,也只有他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了。 尹韶雪知道那只兔子,不是,知道那个有白化病的左一梵,之前同学们说其他总叫他是“那个小黄毛儿”,因为盛罗也染了一头黄发也没人敢那么叫了。 “快去快回,还有一篇读后感没写呢!” 因为盛罗期中考试的语文成绩稍差,尹韶雪就堂而皇之地仗着自己的“地理”优势摁着盛罗在课余和晚自习多学语文。 比起对她来说有些简单的数学、在口语上其实有点儿优势的英语,盛罗在语文上是真的有些麻爪儿,要背要理解的东西太多了,尤其是是阅读理解,她做完之后去对照答案,总觉得自己和对方看的是两个东西,一个是地球人写的,是一个是火星人写的。 发现她在阅读理解上的问题比较大,尹韶雪就天天逼着她写读后感,一方面是锻炼文笔修辞,一方面就是让她能够产生应试阅读理解所需要的思维逻辑。 这也是盛罗最痛苦的时候。 她宁肯去做两张数学卷子也不想去想“冷冷的月色象征了作者的什么心理活动”。 她哪知道啊? 她又没把作者的心掏出来瞅。 从前门走出教室,盛罗左右看看,并没有看见左一梵。 “嘿,盛狮子。” 坐在楼梯栏杆上的年轻人对她挥了挥手。 盛罗眯了眯眼睛,拉了下袖子,她走了过去。 看见她过来,年轻人跳下了栏杆:“盛狮子,还记得我不?孟子杨,煤炭三中的,你不是让我自己来找你么,我来了。” 盛罗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长相上,离陆香香差得很远,皮肤黑,眼睛也不大,也算不上很亮,头发和皮肤算是干净,穿得却很花哨,黑色的羽绒服上有一条硕大的金龙。 “不是你一直想见我吗?想见我就来找我,我对你没什么兴趣。”盛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对这种爱好拉着别人一起惹是生非的人……只有打的兴趣。 孟子杨看着盛罗。 忽然笑了: “我对你有兴趣就成。” 高二(九)班的男生有人认识孟子杨,一直在后门探头探脑地听热闹。 突然,他们听见了一声大喊: “盛狮子,我太喜欢你了!做我后座上的女人吧!” “嘭。” 看热闹的秦溪洋一头撞在了自己班教室的门框上。 整层楼的教室都骚动起来。 高二(七)班的教室里,林予猛地站了起来,然后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大声说:“专心自习!” 有人却已经打开了教室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林予转头看向自己身侧的座位,那里已经空了。 第43章 盛罗有点儿懵, 她后退了半步看着面前的人形生物。 觉得他大概是疯了。 “谢谢啊,不用了。”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挺客气。 孟子杨挑着眉毛看着她:“你是觉得我在开玩笑?” “那倒也不是……”盛罗瞄了一眼孟子杨羽绒服上的金龙, “我是想说, 你要是想跟我打架,也不用找这种理由,你这么说我还不好意思动手了。” 鼓着一股劲儿告白的年轻人傻眼了。 虽然走廊上也有暖气,各处的窗是封着的, 教学楼的门上也已经挂了棉布帘子, 楼梯口儿到底是比教室里冷多了。 盛狮子缩了缩脖子, 觉得鼻尖儿有点儿发凉。 她知道孟子杨这么一嗓子,肯定要把老师们也招来了。 一双凶狠的眼睛直视着孟子杨,她说: “我没兴趣跟你们这儿演爱恨情仇, 想打架我奉陪, 你们动我同学,我就揍你,往狠里揍, 一次让你后悔半辈子。你不招惹我, 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你也甭觉得我是个威胁, 我没兴趣跟你争什么老大。” 她现在的闲工夫都被她旁边那个漂亮鸡蛋拽着耳朵背课文呢。 “不是。”孟子杨看着盛罗身后那些从教室门里探出来的脑袋瓜子, “盛狮子,我、我他妈是在跟你说啥你听明白了没有?我在说喜欢你!喜欢!” “不好意思,这里是凌城一中, 禁止非本校人员没有登记就进入。” 一个人突然站在了盛罗和孟子杨的中间。 白净净的, 跟一个金龙羽绒服一个黄毛少女的形象完全不搭,仿佛是从另一个画风里走出来的。 他面带微笑, 客套又客气。 看热闹的同学们小小地骚动了一下。 盛罗动了动手指头,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现在的气氛比刚刚还剑拔弩张。 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孟子杨冷笑了下:“我知道你,陆校草,孙老六打了你一下差点儿被劝退,你这是来我面前再显威风?” 陆序的脸上还是挂着假笑:“你还是主动离开比较好,闹大了引来学校保安就不好看了。” 孟子杨看看陆序,又看看被陆序挡在了后面的盛罗,突然明白了什么: “不是吧?盛罗?你喜欢这样的小白脸?” 他抬手就要去指陆序的鼻子,却被人拦住了。 “咱俩的事儿你别搀和别人。” 一把将陆香香拨到一边,盛罗抬手捏住了孟子杨的手腕子。 她往前了一步,逼着孟子杨往后退到了台阶上。 “我再跟你说一遍,你想跟我动手就直接找我,怎么还演上电视剧了?” 还是人物关系乱七八糟,她姥姥特别爱看的那种。 孟子杨也生出了火气,一把就要拽盛罗,却被她推着肘关节又逼退了两步。 “盛狮子!你还护着他!” 盛罗看他如看傻子: “他是我同学,我不护着他我护着谁呀?” 上课时间,楼梯的灯是熄灭的,暗处的孟子杨能很清楚地看见陆序的脸。 居高临下。 假模假样的笑容下面是得意的。 孟子杨还是笑:“行啊,盛狮子,你跟我发誓,你不喜欢你们学校校草,我转身就走。” 盛罗皱起了眉头。 她不喜欢这种东拉西扯的磨磨唧唧。 更不喜欢带着杂音的冒犯。 要是搁从前她早就动手了。 可惜,现在是在学校,还有那么多人看着。 “老孟啊!你可别叨叨了赶紧走吧!”一直趴在九班后门看热闹的秦溪洋走了出来。 他和孟子杨是有点儿交情的,这时候自然应该他来出面调解。 “盛狮子喜欢陆校草全校都知道,你也别搁这儿要三要四了……” 嘴里说着话,秦溪洋揽着孟子杨的肩膀就想把人带下楼去。 孟子杨挣开了他:“我就知道你这小白脸……” 秦溪洋还没来得及动作,就看见扑向陆序的孟子杨被人踹中膝关节倒在了楼梯上。 动手的当然是盛罗。 “我说了吧,你不准动我同学。” 脚步轻快地迈下来,盛罗蹲下,看着在地上一时疼得站不起来的孟子杨。 “跟你说人话你是听不懂,非要动手,那我就教教你。” “唉唉哎!”秦溪洋要拦她,被盛罗看了一眼又不敢动了。 “还车后座?我看是救护车后座都装不下你。还让我发誓,我现在让你发誓你是个狗,不然我拆了你骨头,你发不发?怎么还不说话?哟,磕着舌头了?” 用手拎起孟子杨的头发,盛罗看着他摔出了青的脸。 “记住了,你是挨了我的揍,有事儿冲着我来,以后咱们直接点儿。” 她对着秦溪洋摆摆手:“把人送出去。” “……好。”秦溪洋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听话,上前就要拉起孟子杨。 孟子杨是真的磕到了舌头,盛罗那一脚又狠又刁,好像踹中了他的麻筋似的,他那条腿现在还软得动不了。 “所以你就是喜欢……” “我不喜欢。” 盛罗不懂为什么这人还在这儿犯戏瘾。 “我谁也不喜欢。” 她站起来,看向陆序: “我不喜欢你,你放心。” 下课铃声突兀响起。 整个教学楼跌入了课间的热闹纷乱。 无数人说话的声音里,陆序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他皱了皱眉头。 盛罗,她说得好认真啊。 在盛大的嘈杂中,他听见细细碎碎的开裂的声音,从他身体的内部传出。 “要是我喜欢你,就让我……继承不了我老家小饭馆?” 摸摸鼻子,盛狮子对着陆香香发誓。 …… “你不用来看我,我说了,受伤跟你没关系。”VIP病房里,陆序的语气轻描淡写,只是目光一直追着盛罗不放。 盛罗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正好方卓也最近时间比较多,我来你这顺便还能给自己做检查。” 穿着浅灰色长袖长裤的女人眼睛上蒙着一条同色的带子,摸索着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饭盒,她说: “这是我昨天烤的杏仁饼干,低糖低热量,方卓也她们都很喜欢。” 陆序看向那些饼干,努力坐正了身子。 “你还在做点心?” “偶尔会做……毕竟是跟你结婚之前谋生的手艺,我也喜欢厨房。” 男人不由得沉默。 在他们的婚姻中,曾经有一段很短暂的时光,他们是彼此靠近的,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知道了盛罗的梦想,很简单,很纯粹,她想继承她姥姥姥爷的饭馆,卖着让人十块八块就能吃饱的饭菜,当一个快乐的大厨兼老板。 这个梦想早就破灭了,毕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盲人能够掌灶。 那时,陆序还以为盛罗是因为喜欢他才救了他。 他的心疼得像是被刺给扎穿了,暗暗发誓会让盛罗喜乐安稳地度过一生。 加了杏仁的饼干是香脆的,果然没有很多的糖分,却有浓浓的酸涩从胃部翻滚而上。 陆序逼着自己大口吃完了饼干,视线没有片刻离开坐在沙发上的盛罗。 她戴着耳机,在听着语音为她播放网上的消息。 “盛罗,你是不是又在可怜我?” 女人扶了下耳机,缓缓转向他的方向。 “你知道了吧,我为了能追回你,连什么怪力乱神的事儿都干了。” “我知道的,挺有意思。” 楚上青已经把调查后的结果发给了她,盛罗都觉得惊诧。 “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误会这么多年。”她说。 陆序闭上了眼睛。 这句话在他们离婚之前他就听盛罗说过。 那一天是再平常不过的午后,盛罗坐在沙发上,抱着他送的那个太阳花形状的抱枕。 陆序偶然说起他们的高中时光,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可她记得盛罗当时的表情,轻轻皱了下眉头,又松开。 “你不会真以为我一直暗恋你吧?” 在那个瞬间,陆序听见了他心里一整座堡垒坍塌的声音。 当他意识到自己喜欢盛罗,他就不停地对自己说是盛罗更爱他他们爱情的基础,是盛罗为了救他而失明,是盛罗先付出的,是盛罗先走出第一步的。 他所有的计算和衡量,都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之上。 “你要是不说,我都忘了那一茬儿了。其实我那时候连你长啥样都不知道。” 女人在笑,长长的头发从她的后脊上垂下来。 陆序却觉得自己是陷入了极深的陷阱中。 而他的沉默,让盛罗的笑容淡了下去。 “陆序?你怎么了?” “你怎么能没有暗恋我呢?”混乱中的陆序站在她的面前,“你不是、你不是一直都喜欢我吗?!” 女人抬起头,她看不见,可她还是习惯于这样。 “陆序,我是在结婚后才喜欢上你的。我发现我喜欢你之后就立刻告诉你了呀。” 不对! 不对! 不对! 那已经过去太久了!那时候他已经泥足深陷!那时候他已经以为他们两个人相爱至深!以为是盛罗感动了他! 陆序后退了一步。 他要重新计算他的感情,他要修正应有的秩序,他给盛罗的爱太多了,他要收回来。 可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开始失去她。 从回忆中抽离而出,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笑了。 “盛罗,我之前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不是我喜欢上了你,为什么一直记得你暗恋我的这个误会呢?” 坐在阳光下的女人笑了笑,将耳机从耳朵上拿了下来。 “这道理还挺有意思,就是想明白的有点儿晚,婚都离了,你还不如想想别的。” 医生走进来开始对陆序进行检查,女人站起身,拿起导盲杖要退出去。 陆序疼得皱起眉头,却还是透过人群的缝隙看着她。 “盛罗!你别走,你走了我疼。” 盛罗的脚步停住了。 男人忘记了他一直以来最重视的体面,声音又可怜了两分: “我好疼啊!” …… “陆校草,你没事儿吧?” 最后一节晚自习即将结束,宫原转过头想问陆序一个问题,却看见他呆坐在座位上。 陆序回过神,神色一如往常: “我能有什么事儿?” 宫原看看他的表情,又看向了他手下面的本子。 虽然是倒着的,他也看见了上面写的是什么。 “不喜欢。” 老师眼里绝对的好学生。 同学们眼里的高冷校草。 执行校规的时候的假笑学生会主席。 本性凉薄又功利刻板。 这样的陆序,他在本子上写满了“不喜欢”。 仿佛被这三个字伤透了心。 第44章 孟子杨来找盛罗的事情到底让老师知道了。 薛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一晚上没来看着自习就闹出了这么折腾人的事儿。 领着盛罗到了没人的办公室, 她第一时间就先看了看她的脸和手。 “没吃亏吧?” 盛罗愣了下,然后点头,接着又摇头: “没有, 没吃亏。” 薛颖放心地松了口气:“这也就是陆序先跟学校里打了招呼, 把责任都揽下了,说那个孟子杨是为了报复他才来的,不然来找你的又得是陈主任了。” 听见陆香香居然那么靠谱,盛罗有点儿不好意思。 “其实责任还是在我……” “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以后这种事儿一定要找老师, 也不要谁叫你你就出去, 这次他空手来是你运气好,你别忘了,他是翻墙进学校的, 万一带了刀具呢?”薛颖打断了孩子的话, 说到底是个女孩子,被外校的男生找上门居然是一个人面对的,薛颖可不想听她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盛罗“哦”了一声, 乖乖低着头。 头上金黄色的头发底下长出了黑色的发根, 看起来又细又软还有点乖巧。 薛颖看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又叹了口气。 “盛罗, 你呀……算了, 你体育老师前几天来找,让我再问你一次你要不要转体育生。” “不用了。”盛罗摇头,“我不想当运动员也不想当体育老师。” 看她的样子, 薛颖也不勉强她, 整个凌城的教学质量也就那样,他们说是重点, 一年能考上大专线的也就才刚过一半,就算是体育生降低了分数线也很难考上什么像样的大学,她还更怕盛罗去了鱼龙混杂的特长班又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盯上再给拐带坏了。 “两次考试的成绩都很有进步,继续努力。”她抬起手,拍了拍女孩儿的肩膀。 十六七岁的女孩儿还在长个儿,似乎又比之前高了一点儿,薛颖看着她,像是看见了一朵即将盛开的花。 盛罗从办公室出来,溜溜达达路过了七班的教室。 摸摸裤兜里老师刚给自己的水果糖,盛罗后退几步,往七班教室里张望了下。 宫原正在摇头晃脑跟人学着昨天晚上球赛的精彩瞬间,抬头就看见了那只在门口的狮子。 “嘿!嘿!嘿!陆校草,盛狮子来了。是找你吧?” 坐在座位上看书的陆序一动不动:“马上就要上课了。” 宫原却还看着站在后门的盛罗:“你不出去吗?” 陆序没动。 他不想见盛罗,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和盛罗之间能够产生一个物理学上无法解释的壁垒,能够让他们两个人生活在完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 反正,她不喜欢他。 看见陆序的背影,盛罗笑了笑。 “啪。” 一颗糖落在了陆序的书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糖的包装纸是亮堂堂的黄色,趴在白色的纸页上像是一团小小的光。 陆序看着那颗糖,看了好一会儿,上课铃响起的时候他终于看向后门外面,那里已经没有人在站着了。 秃了的树把影子投了进来。 北风吹得影子晃啊晃。 小小的一团光一会儿被影子盖住,一会儿又回到了光下。 “这节课我们还是讲一下第四单元的热能开发和利用啊……有些同学不要觉得偏向文字内容的部分不重要,咱们学习物理、研究物理,本质上为的还是要去利用,我教书这些年经常遇到一些成绩很好的学生大题、计算、公式都学的很好,偏偏就在这里丢了分。” 烟瘾很重的物理老师清了清嗓子,带着一身洗不去的烟气开始讲课。 陆序坐在座位上,看着课本上的字。 看着看着,他的面前变成了那一颗光团似的糖。 “她不喜欢你,她亲口说的。”他对自己说。 于是他终于伸出手,把那颗糖攥在掌心。 …… 小饭馆里,盛罗穿着T恤,身上绑着围裙,站在灶前炒豆芽。 盛老爷子走进厨房,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西西啊,小陆老师三四天没来了吧?” “嗯,学习忙吧?”盛罗在锅边儿淋了一勺醋,顶着灶上的旺火颠了下炒勺。 红色的辣椒丝儿跟着白色的豆芽随着金色的汤水一起飞了个半圆。 菜好了。 盛罗把豆芽装进了铁盘。 抬头一看,她姥爷还在厨房门口站着。 “唉。”盛老爷子愁眉苦脸,“他小孩子自己住,三四天没来了,也不知道吃的怎么样。” 今天罗老太太炖了酸菜排骨,小灶上煨了老大的一盆。 新提出来的酸菜酸香清爽,跟长了秋膘的猪肋排相亲相爱,是盛罗每个冬天都期待的菜色。 灶上的小火把酸菜给煨出了黄色,菜丝里吸足了排骨的肉香。 盛罗吃了两筷子,突然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她少了个饭搭子。 虽然是陆香香莫名其妙非要贴过来的,但是日子久了,盛罗觉得他也能算得上是自己的朋友。 一个……恩将仇报、老奸巨猾……有点别扭、心口不一……本质不坏的朋友。 还长得很好看。 看一眼从跟前儿路过的姥爷,她说:“您要是想他我明天喊他来吃饭?” “也不用……”老爷子转了一圈儿又回来了,“西西啊,小陆老师之前跟我说,他家就他自己在凌城住,有个照顾他的阿姨,两个周都不一定去他家一回,天这么冷,吃口热乎的饭也不容易。” 盛罗嘬着排骨里的汤水:“那您还是想他来吃饭呗?” “唉”盛老爷子笑了,“人老了,啥事儿都想操心一把,又怕给旁人添了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盛罗把吃干净的骨头放下,又看了一眼在桌子底下慢条斯理吃小虾的毛老大。 毛老大乖觉得很,天气冷了它偶尔也会等人掀开门帘的时候就跟进店里,也不往远处去,就在盛罗他们吃饭的这个角落底下取个暖,安安静静睡个觉,仿佛知道自己是离了自己的地盘似的,低调得不得了。 一出了饭馆儿就又是哪个过分威严的毛老大了。 “这事儿交给我去办,您放心。” 一口气把一整块肉从骨头上抿了下来,盛罗满鼓着腮帮子笑着说。 眯着眼睛,看起来温和无害。 晚上放学,陆序独自慢跑在回家的路上。 冰冷的风吹在他的脸上,他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能够完全集中在跑步这件事上。 过去几天,他看起来好像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却总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什么在摇摇欲坠。 陆序很清楚地知道,摇摇欲坠的,是他一直以来的秩序。 为了接近盛罗,他修改了自己的秩序,让自己的行为向着前所未有的轨道前进,其中“盛罗暗恋我”是一切轨道的基石。 现在,基石轰然成了虚无,他甚至没有能力去校正他新的轨道方向,只是控制着自己不要脱轨已经让他筋疲力尽。 盛罗不喜欢他。 她不喜欢他。 陆序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了。 这件事明明已经失去了被思考的价值。 因为它根本不曾存在过,和那个该死的短信一样说不定只是他因为生活太过无聊和孤独而产生的幻想。 长长的道路通向他家的方向,陆序一路奔跑,偶尔被路上的汽车超过。 踩着路灯的光,他看着自己的面前有一团团的雾气,被路灯映成了橙色。 突然,他的脚步频率有了微妙的变化。 在极为短暂的停顿之后又突然加快起来。 得益于这些天坚持不懈的锻炼,陆序一口气跑回了自己家,在进院子之前,他看了一眼空空的街道,怀疑自己是不是感觉错了。 走进空荡荡的小楼,他没有急着脱下外套,而是走到二楼,打开灯,接着他迅速又安静地下楼,先是用手机摁好了报警短信放在发送页面,又拿起了一根挂在墙上的签名球棒。 轻手轻脚地走出小楼,陆序仔细听着院门外的动静,果然听见了很细碎的声响从门外传来。 听了好一会儿,他只听见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少年猛地拉开院门,却愣住了。 路灯把金色的头发照得熠熠生辉。 穿着羽绒外套的盛罗连呼吸都是璀璨的。 弯着腰,盛罗看着举着球棒的陆香香。 表情凶狠,陆序看着在自己家门前放下了一个铁盆的盛狮子。 两个人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你好几天没去我家那了,我姥爷怕你饿着,这是烀好的肉,还有酸菜、雪里红、都是熟的,你冻起来,吃的时候往一块儿烩加点盐就行,再焖锅米饭……” 陆序看向盛罗的手,她一贯不戴手套,拎着一堆东西走了这么远的路,指节都是红的。 盛罗看着陆序手里的球棒,忍不住赞叹:“好东西啊……夺了几条人命了?” 陆校草尴尬地放下了球棒。 “你就算要送我东西,也不用跟来我家呀。” “想叫住你来着。”盛罗吸了吸鼻子,“我离你还有十米远呢,你突然就加速了。” 陆序:…… 看着一贯奸猾的陆香香呆头呆脑的,盛罗乐了。 她没说的是她也是故意跟来的,想看看路上有没有孟子杨的人在盯梢儿。 就是没想到陆序跑得这么快,她一路也追得不容易。 “行了,东西送到了,该说的我也说了,你赶紧把东西拿回去吧,也省得我还得敲门留纸条了。” 摆摆手,盛罗就打算回家。 “盛罗。” 陆序出声叫住了她。 “你不喜欢我,就别对我好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又是一张好人卡! 盛罗差点儿原地起跳,连忙捂住了陆序的嘴: “行了行了,陆香香你别夸了,我知道我好,我天下第一好!” 盛罗的掌心居然是热的,像是把很明亮的光偷藏在了那里,所以总有隐隐的热度不眠不歇地传出。 被捂住了嘴的陆序看着盛罗的眼睛。 他想起了被他藏在口袋里的糖。 此时的盛罗,就像是另一块糖,明亮,美好,唯独不属于他。 是他不能得到的糖果。 长长的睫毛一触即分,是陆序垂眸的时候眨了下眼睛。 “不喜欢我,就别对我好了。”少年轻声说,“对你自己好一点,不要把你身上宝贵的东西浪费在别人的身上。” 尤其是我,我不值得。 陆序惊讶于自己竟然会这么想。 他本以为自己再次跟盛罗说话的时候会试图再次掌握两个人交流的节奏和秩序。 可他没有。 是无奈,也可能默许了命运对自己的嘲弄,他只觉得酸涩和甘甜都让自己疲惫。 “瞎想什么呢?” 看着陆序的脸色,盛罗突然笑了。 “陆香香,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是谁?” 一样的台词,出现在同样寂静无人的街道上。 盛罗却没有和上次一样把陆序放倒在地上,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先走了,有空我家吃饭,都想你呢。” 硕大的不锈钢盆放在地上,装了熟肉和酸菜、雪里红。路灯下,女孩儿越走越远,走出一截回头看看,还冲他挥手。 长长的冬夜还在继续。 陆序却仿佛感受到了一阵春风吹过。 他的心底有什么将要破土而出。 第45章 周六下午, 盛罗照旧得给方卓也上课,可是天冷了,风也大, 河边的小公园呆不住人了, 方卓也穿着一件红色的羽绒服,细长长的像个红辣椒,领着盛罗一口气走到了一家健身房门口。 “这边是我姑姑给我找的体能教练开的,我跟他说了, 他说你可以在这儿教我。” 盛罗歪头看了看八成新的门面, 跟着她走了进去。 一进健身房先是一股子热气往人的脸上扑。 远远地能听见有人在用器械。 盛罗都没想过凌城这种地方竟然还有健身房这种东西, 而且还离她家不远。 一个男人一看见方卓也就笑了,又看向小孩儿身后的盛罗: “你就是小方的八卦掌教练啊,还真是年轻, 能实战不?有空咱俩练练?” 盛罗看了一眼男人结实的腿部肌肉, 说:“我实战不太行。” 看着是挺张扬的长相,竟然还挺识相。 想也是,十几岁的小丫头, 男人摆摆手乐呵呵地领着她们往中间的场子里走。 “你们只管在这练, 我们这周六白天只有健身的,晚上倒是有比赛, 一张票十块钱, 有空可以来看看。” 盛罗垂着眼睛不说话。 方卓也同样是不爱说话了,两个人像是一对天聋地哑,各自脱了外套, 走到了空场上。 在手上缠好缠带, 戴好拳套,方卓也一声不吭就往盛罗的身上砸了过去, 盛罗原本侧对着她在打哈欠,回手就扳住了她伸过来的肘关节。 方卓也的拳头狠,盛罗的动作快,连着对招了十几下,盛罗突然身子一矮在方卓也的腰上一送,就把她整个人都推去了另一边。 趁机换了口气方卓也再次攻过来,又被盛罗放倒在了地上。 在一旁的教练看傻了眼。 另一个教练也走了过来,语气惊叹:“这水平儿很可以呀!” 他夸的人当然不是每周都会见面的方卓也,而是那个过于年轻的教练,看着是吊儿郎当的不驯模样,没想到身上的功夫是扎实的。 盛罗体会到了专业场地的好处,以前和方卓也对练的地方是水泥地,她总是不忍心把人往地上摔,这个台子上是软的,她可以尽情摔。 “啪!” 方卓又又又又一次倒在了地上。 盛罗居高临下地问她:“感觉到了吗?” 方卓也猛地爬了起来,然后再次攻向了盛罗。 天一冷,她俩都不希望楚上青再在风里陪着,可没有了楚上青,语言交流这件事对她俩来说就变得难度指数极高,盛罗只能采用新的教学方法打,让方卓也在挨揍的过程中寻找揍人的感觉。 这种方法还是挺有效的。 就是费人。 看着两个未成年的女孩儿打得相当专业,场外站着的两个健身教练忍不住赞叹: “单说观赏性,比起专业比赛也差不多了,小方的拳头是真狠,这个小教练的功夫是真巧,又稳又巧。” “八卦掌的重点是下盘,她的脚步变化确实很稳,一看就是下苦功练过的。” 场上盛罗脚步向前,再次弯腰去攻方卓也的腰腹,这次,方卓也的拳头终于跟上了她的速度。 “啪!” 是拳套击打在掌心的声音。 “这下挺对。”盛罗点点头,“换你来攻击我上身关节。” 台上打得风起云涌,台下看得津津有味,更远一点的角落里,器械落下,发出了一声脆响。 穿着黑色T恤的少年站起来,一边用毛巾擦汗,一边也走到了台边。 教练转头看见了他,嘿嘿一笑:“看见了吗,你练成这俩小姑娘的样子,也就没人能随便就徒手放倒你了,除非你碰上专业打手。” 少年没说话,徒手把他撂倒的人就在台上。 闷头对打了半个小时,盛罗身上的衣服都被汗给浸透了,把眼睛上的汗水抹在手肘上,她走到场边要从自己的外套里找纸巾,面前却有人递了一包。 抬头一看,她乐了。 “陆香香,你怎么在这?” “锻炼身体。”陆序如此回答。 盛罗从他的手里接过了未开封的纸巾,抽出一张擦了擦脸上的汗。 “我这是做个兼职,也算是锻炼身体。” 陆序看一眼方卓也,点了点头。 头发都被汗水浸透了的方卓把头发往后一捋,露出了比同龄女孩儿们多了几分英朗的脸部轮廓。 “盛罗,喝水吗?我姑姑给我买的脉动。” 盛罗随手接过来,打开喝了一口。 “这么甜?” 她刚说完,眼前又多了一瓶娃哈哈的矿泉水。 盛罗看向陆序,陆序说:“这个不甜。” “不用啦,开都开了。”又喝了一口脉动,盛罗把水收好,继续走到了场子的中央。 陆序低头看看手里的矿泉水,直接放在了盛罗书包的旁边。 他的健身教练站在他身后,笑着问: “你跟这小姑娘认识?上赶着给人家送水,是你小女朋友?” 陆序的视线从那瓶在书包外的水移到了盛罗的身上,过了好几秒,他说: “不是。” 方卓也比划了一个动作,盛罗摇头,然后笑了。 陆序看着这一幕,又垂下了眼睛:“教练,我应该继续锻炼了。” …… 两点多开始,四点结束,盛罗发现了在健身房的另一个好处她可以在这洗澡。 可惜今天毫无准备,目送方卓也去洗澡,她拿起毛巾随便擦了擦头发,正打算走,就看见陆序清清爽爽地站在健身房门口。 她走过去,深吸了口气: “你又用橘子味儿的洗发水了?” 斜靠在前台的少年愣了下,移开了视线。 “嗯。” “好闻。”盛罗赞许地点了点头。 陆序没说话,只是耳朵微微泛红。 “去我家吃晚饭吧,我姥姥说今天炖鱼吃。” “嗯。” 陆序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搭配着灰色的围巾,越发显得肤色白净。 盛罗又想起了那天孟子杨也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胸前还有一条大金龙。 她不禁又想如果陆序的胸前也有一条大金龙会是啥样。 ……好像也不会像个混混。 急冲冲洗了个澡的方卓也从后面冲了出来,刚要出门又被盛罗一手捞了回来。 “头发都没干,把帽子戴上。” 小虎崽子戴上帽子,盛罗带着她先走出了门。 陆序慢了一步,因为他看着盛罗搭在别人肩膀上的手臂。 课时费是一次一结的,一张五十块的票子上印着布达拉宫,盛罗看了一眼,揣进了裤兜里。 “你是得回家吧?” “不是。”方卓也摇了摇头,“找楚上青,一起吃饭。” 她从兜里又掏出了一张五十块钱:“姑姑不在家。” “哦。”盛罗的手还搭在她肩膀上,“那你叫上楚上青跟我走吧,今天我姥姥炖鱼,酱汤口儿,还放豆腐。” 两句话说得小虎崽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瞪着眼睛看着盛罗。 “看啥呀?我家开饭馆的,你反正都是吃饭,跟着我吃不是正好?” 方卓也心动了,她不光心动了,她还腿动了,一溜烟儿往学校的方向跑。 就算是周末,楚上青也是在学校里学习的,劫持楚上青!一起吃炖鱼! 看着她的背影,盛罗忍不住笑。 陆序一直走在她身后,看着她黄色的头发在被风吹动。 “你好像很喜欢年纪小的。” 他轻声说。 “嗯?”盛罗回头看他,脸上还是笑,“她和楚上青俩,毛茸茸的,一逗就炸毛儿了,多好玩儿。” 不光有他们,还有左一梵。 还有你的同桌,同学…… 陆序走到了盛罗的身边。 经过一处废弃的厂房,盛罗抬头看过去,陆序跟着她的目光,看见了已经生锈的钢筋骨架。 被抛弃的建筑仿佛死去的巨人,在凛冽的冬日里,它的身上没有一点生机。 墙上的水泥褪去,露出了干瘪的红砖。 “这里我小时候来过。”盛罗指着空落落的院子说,“这边儿以前是个啥实验场,我姥姥领我来看过,有那种钻头。” 盛罗比划出了一个比她整个人还粗的钻头。 陆序看向门口挂着的牌子,也早就朽坏,只剩了几个字。 “第四……研究中心。” “我记得这个院子后面有棵香椿树,我姥姥会掐了香椿芽回来,可香了。”对着满目的荒芜,盛罗想起了春天特产的香椿炒蛋。 陆序愣了下。 盛罗还在回味小时候的美食:“还有槐树,槐花包子也好吃,你吃过吗?” 陆序轻轻摇头。 “那等着春天吧,我去掐香椿。” 说完,盛罗就大步往前走,留下陆序看着荒废的厂房。 凌乱、支离、干瘪的一切,似乎因为一份很简单的期许变得不一样了。 盛罗却已经又被一家新开的铺子吸引了注意力。 “肉松寿司,蛋黄寿司,一样要一盒。”她从兜里拿出还没捂热的五十块钱。 五十块变成了三十六。 陆序走过来,问她:“罗奶奶不是已经炖了鱼?” “给我姥姥姥爷买的。”盛罗笑着说,“他俩没吃过寿司。” 拎着寿司走了一小段路就到了学校,盛罗看了一眼,突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看她俩!二荆条领着小米辣!” 两个穿着同款红色羽绒服的小孩儿站在那儿,像两根红辣椒。 一根是细长的,像二荆条。 一根短了一大截,还更细,是小米辣。 因为笑得太过于猖狂,盛罗是被方卓也撵着回了自家小饭馆的。 楚上青假装是要劝架的样子,但是陆序亲眼看见了楚上青试图用自己的书包去拍盛罗的头。 站在路口,忍了又忍的少年看着手里的寿司,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46章 罗老太太说是要收拾了炖鱼给外孙女吃, 那就是正经置办上的,先是给鱼过油,然后把豆瓣酱和香料下锅炒了料, 最后在把四斤多重的鲤鱼下锅烧上, 豆腐是她特意用电动车拉了一板回来,取了四方方的一块儿切成大片炖进去,后来又放了粉皮。 这还没完,掌心捏一块稠稠的玉米面糊糊往锅边一贴, 又多了一圈儿半边儿酥脆半边香嫩的贴饼子。 方卓也守着炖鱼的煤气灶目不转睛地看着, 倒是跟旁边蹲着的毛老大的样子如出一辙。 盛老爷子路过看见了, 忍不住笑。 “西西领回来的小孩儿一个赛一个的有意思,模样长得还俊。”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又稀罕上了方卓也俊眉修目的英俊模样。 罗老太太看了他的腿一眼,说:“我放床头的羊毛裤子你穿了吗?” 老头儿脸僵了下, 讪讪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腿:“这才几月, 哪用穿羊毛裤了……” “腿疼得站不起来你就知道是几月了。”要不是手里拿着炒勺,老太太说不定能敲自己老伴儿脑袋,“西西就是被你带的, 也不爱穿羊毛裤, 外面都结冰了还穿个线裤在那溜达。” 几十岁的老爷子只能缩着肩膀落荒而逃,逃避自己带坏了外孙女的指控。 前面靠墙的小桌旁边, 盛罗对自己外公的遭遇一无所知, 她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那小米辣,啊不, 小狼崽报复心可太强了, 今天明明是周六!根本不是补课的时候,她竟然就要检查她的句式默写?! 理由还挺充分, 她要用工作来顶饭钱?!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盛罗当即就给她呛回去了,可看着小狼崽一脸认真,盛罗就只能认了,捏着鼻子从书包里拎了四线格本子出来。 小狼崽盯着狮子。 小虎崽盯着鱼。 唯一没有被盛罗划归动物园的陆序穿着围裙帮盛老爷子收拾桌子。 刚因为羊毛裤子挨了顿训的老爷子看见没话找话,看着这个漂亮后生穿着一条绿围裙,笑着说:“这个蓝绿小碎花的围裙西西都不愿意穿,你穿着倒是挺好看。” 陆序低头看了一眼,仿佛摸了下一朵小花的轮廓,脸上还是微笑:“随手拿错了。” 放下手里盘子,少年的手背到身后想要解开围裙,却不小心勾成了个死结。 他往后退了几步,突然有人用手指顶在了他身后。 “别动。” 那根手指勾住了他的围裙。 几秒钟之后,盛罗解开了陆序后背的结,转回去继续对着要默写的句子愁眉苦脸。 陆序摘下围裙,走了几步回头去看盛罗,只看见了她垂头丧气的样子。 把围裙挂起来重新拿了一条,陆序长出了一口气。 写完了一个句子的间隙,盛罗转头看了看陆序。 楚上青看见了她的动作,小声说:“你今天看他好几次了。” “啊。”盛罗继续写句子,嘴里说,“我发现他的衣服都是黑白灰三个色的。” “如果别人这么做,我会觉得是为了装酷,但是他这么做,我觉得他是强迫症。”楚上青小声说。 “是吧?”盛罗很认同地点了点头,陆序的所有课本练习册和笔的颜色都是各自统一的,这当然是强迫症。 楚上青看着她:“我说的是英文句式,你要把这句话也写成英文。” 盛罗看向她,眨了眨。 “啊?” “If复合句式的使用。”楚上青点了点头,头上的卷毛儿晃了晃。 盛罗几乎要惨叫,为什么有人明明是在跟她说话却又要她翻译成英语?!这就是全市第一聪明人的整人办法吗? “强迫症这个词儿我不会写。” “Obsessive,作为名词的时候是强迫症患者,obsessive-compulsive disorder的意思是强迫症,你可以简写成OCD。” 鱼香味渐渐飘满了小饭馆,埋头写英语的盛罗却觉得越来越凄凉。 “颜色强迫症患者为什么会穿错围裙呢?” 听见楚上青这么说,盛罗问她:“这里是用Colour obsessive?颜色强迫症患者?还是Colour OCD” 楚上青看向她。 “我是在跟你说话呀。” 一只狮子被折腾得差点腾空而起。 …… 炖鱼上桌的时候汤汁几乎要收干了了,用平时装菜的不锈钢大深盘装着,旁边还有三十个贴饼子。 底边儿香脆的饼子沾了红亮还有酱色的鱼汤,一口下去就像是一把剪子剪开了扎着肠胃的带子。 冬天的鱼肥,厚厚一层油脂藏在鱼皮下面,化在嘴里都是鲜香味儿。 已经炖变色了的豆腐和粉皮儿也都是好吃的,当年的新豆子、新地瓜做出来的东西都带着一种温厚的鲜气儿,似乎是一缕还没有被时光抹去的甜还藏在里面,又碰上了来自酱料蕴藏出的醇香爽辣和活鱼的鲜美,让人连细品都来不及,只恨不能用它们把自己的身体给填得满满当当。 除了这一盆鱼之外,还有一盘酸辣豆芽和雪菜炒肉丁,都是下饭菜。 盛罗饭吃了一半儿,终于忍不住看向了方卓也。 正好趁着还没上客和他们同桌吃饭的老爷子和老太太也看向了方卓也。 这孩子……她……没吃过饭吗? 方卓也是真的吃出了降生以来就没吃过饭的气势,整个脸恨不能怼在碗里。 老两口面面相觑。 盛老爷子用手指头比划了个“五”,又悄悄指了指饭锅。 罗老太太摇了摇头,比划了个“三”,然后指了指表。 盛老爷子瞪大了眼睛。 他想说这小孩儿一顿饭怎么也得吃五碗,结果罗大厨告诉他这小孩儿三分钟一碗饭还不一定吃多少呢。 放下筷子,站起身,罗老太太走进了厨房: “我突然还想吃个溜肉段儿。” 老人仿佛是自言自语。 几分钟后,一盘溜肉段摆在了方卓也的面前。 一只小老虎已将吃的满脸都是油了。 楚上青根本没眼看,看向盛罗,她小声解释说: “方卓也喜欢吃鱼。” “哦……”看小老虎恨不能嚼碎了筷子的架势盛罗觉得方卓也这小孩儿大概不只是喜欢吃鱼,她是喜欢一切能吃的。 某只狮子的爪子有点痒,她甚至想看看自己要是现在去抽方卓也的筷子会不会把她整只小老虎都给钓起来。 “鱼尾巴吃吗?” 听见陆陆香香问自己,盛罗愣了下。 陆序用公用的大铁勺刮下了满满的鱼尾巴肉,送到了盛罗的面前。 盛罗看看铁勺,又看看垂着眼睛的陆香香。 “你是怕我抢不过她?那不至于。” 嘴里这么说着,她还是举起碗接住了鱼肉。 看见她终于不再看方卓也,陆序满意地低下了头。 “呼”吃了六碗饭的方卓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她有些不好意思,“我真的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鱼了!” “喜欢就好!”盛老爷子笑眯眯的,这么捧场的小食客他们可喜欢了,“以后想吃了就来。” 方卓也高兴了:“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们带钱来吃饭,我姑姑就不用进厨房了!” 听了这仿佛劫后余生似的话,盛罗小声问楚上青:“她姑姑做饭得多难吃啊?” 楚上青转开了脑袋,头上的卷毛儿晃了晃:“我觉得方老师做饭挺好吃的。” 过了几秒钟,她又说:“没那么难吃。” 看着她的样子,盛罗更确定了那位方老师做饭一定很难吃。 非常、非常难吃。 有了这种认知,她看小狼崽和小虎崽的表情都裹满了同情。 看着她们变回二荆条领着小米辣的时候,她还把炸好的豆腐丸子给她们装起来当零食。 看着方卓也欢天喜地接过去,再看看盛罗一脸的慈爱,楚上青的表情逐渐麻木。 于是,高兴的二荆条带走了麻木的小米辣。 目送走她们,盛狮子拿起围裙打算进后厨帮忙炒菜。 陆序看着她拿的是架子上最后的围裙,连忙叫住了她。 “黄色配绿色,看起来有点奇怪。” 他说。 “好。” 盛罗点点头,从善如流地脱掉了身上的围裙,从另一边的墙上拿起了她常用的灰色围裙。 仿佛她穿的真是那个蓝绿花的围裙。 晚上七点多,陆序离开了小饭馆。 盛罗还在后厨房炒菜。 盛老爷子端着一个空盘子走到后院儿,突然说: “这谁把个围裙放后院儿了?毛老大拖着在地上好一个蹭。” 盛罗看着锅里被翻炒的韭菜,突然说: “姥爷,咱们以后就用黑色和灰色的围裙吧,别弄蓝的绿的了,不好看。” “挺好看的呀。”老人展开了被猫玩坏的围裙,左看看,右看看,“这小碎花多稀罕人呐?” “配我这黄毛儿太难看了。” “哪有啊?我家西西长这么俊,穿啥都不难看呀。” 话是这么说,老人还是把围裙扔到了水池边上,赶集的时候在市场上买的,剪了当抹布倒也算不上多心疼。 吃饭的人渐渐少了,盛罗提着水壶到了后院儿打算洗碗,看了看那条委委屈屈的小碎花围裙。 她叹了口气。 拿起来直接把它撕成了两半。 棉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突兀。 趴在窝里睡觉的毛老大动了动小鼻子,又继续打起了小呼噜。 第47章 进了十二月, 盛罗依然联手她姥爷拒绝套上羽绒裤,每天都在她姥姥威严可怕的目光下穿着羊毛裤进进出出。 在老太太的威逼的目光中仿佛一对怯手怯脚的猩猩祖孙。 气得老太太指着柿子树上的毛老大说: “你们看看,你们的毛裤连它都不如!就能挡了风了?” 在寒风里乱毛翻滚的毛老大威严地看着三个人类。 盛罗假模假样地看了一眼时间, 借口自己要上学, 穿上外套就溜了。 毫不客气地留下老爷子继续面对狂轰乱炸。 一口气跑到学校,盛罗噔噔噔上了楼,看见教室门是开着的。 坐在座位上学习的女孩儿看了盛罗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写着什么。 盛罗对这个女孩儿有印象, 马拉松的时候跑得有点慢, 但是能一直提着气儿跟着。 就很像池塘里跟在鸭妈妈屁股后面最慢的那只小鸭子。 你每次看着她都觉得她会被甩掉, 但是她总能啪啪啪跟上来,然后再慢慢落到后面去,周而复始, 不屈不挠。 也挺有趣的。 离下午上课还有半个小时, 盛罗刚想趴一会儿就看见了自己的练习册里插着一张黄色的纸条。 是陆香香周末给她布置的作业。 想起陆香香,盛罗叹了口气,拿起笔打开练习册开始在上面鬼画符。 “盛罗。” 教室里突兀地响起了一声, 盛罗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小鸭子, 啊,不是, 是同学在叫自己。 “啥事儿呀?” “你最近学习成绩进步挺大的……”女孩儿的声音不大, “是有什么学习方法吗?” 被人三方夹击摁头补习算是什么学习方法吗? 盛罗转头去看那个女生:“你是问哪一科?” 女孩儿好像问出问题之后又有点儿后悔,看盛罗竟然还反问自己,她的声音大了一点儿: “数、数学, 我数学总是学不好。” “数学啊……就是套公式……”盛罗拿起练习册走了过去, “我做题的时候就是这样,先看题干抓公式, 然后把需要的东西放上去……” 说着,盛罗随手在一道选择题的C选项上画了个对号。 “这个一看就是选C,因为只有C的答案是用我需要的公式套出来的结果……” 她似乎解答了一道数学题,又似乎没有。 女孩儿把目光从题目上转到了盛罗的脸上。 盛罗想挠头。 “我不太会讲……”她说,她做题的方法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在她还算是个好学生的时候,她就发现了。 平时看起来十分凶狠的女孩儿有些窘迫,看着她的女孩儿尴尬地笑了笑: “是我太笨了,你肯给我讲已经很好了,谢谢。” 盛罗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种时候她就很羡慕小狼崽、陆香香和她的鸡蛋同桌了,能把题给她讲明白的,都是高手呀! 又过了十几分钟,尹韶雪进了教室,看见盛罗在学习,又看见盛罗在学的是数学。 她脸上的表情先喜后怒,最后变成了对盛罗语文作业的再次加码。 盛罗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只换来了鸡蛋的冷酷无情: “你但凡阅读理解不做的那么离谱我也就忍了!你看看你的练习册上都写了些啥?问你紫莹莹的葡萄在文中代指了什么你居然回答说是代指了秋天是水果丰收的季节!是感情啊!你能不能想想感情?!这个题是感情意象啊!” 在暴怒的鸡蛋校花面前,盛罗只能闭嘴装死。 下午课间操的时候,班长被叫去开会,等其他人跑完操回了教室,班长才拿着她的小本本回来了: “今年的元旦晚会和去年一样要每个班准备一个节目,咱们有没有能歌善舞的同学愿意报名啊?” 闹哄哄的班级里安静了下。 有男生大声说:“能歌善舞的没有,能吃能喝的班长你看我行不行?” “哈哈哈哈!”同学们笑出了声。 班长扶了扶眼镜:“能吃能喝的太多了,表演起来太费钱,我看赵淇你能说会道的,不如你上去讲个相声?” 叫赵淇的男生立刻坐下不说话了。 秦溪洋站在后座,看着正在看书的尹韶雪,趁着盛罗不在他终于忍不住大声说: “不如让校花上去表演节目呗,扭扭屁股跳个舞。” 零星几个男生被他逗得笑,其他人却更安静了。 尹韶雪头也没回,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班长站在讲台上,又扶了扶眼镜,她看向后排起哄的男生: “你们想表演跳舞?” “不是我们跳舞!”秦溪洋梗着脖子大声说,“咱们班不是有校花么?让她上去扭呗!” “啪!”尹韶雪把自己手里的书甩在了桌子上。 “哟?能歌善舞?我可以啊。” 听见清脆的女孩儿嗓音,秦溪洋回过头,看见了正靠着后门站着的盛罗。 她跑操跑热了,外套搭在身上,手里还拎着两根棒棒糖。 体育委员笑着说:“盛狮子,就你还能歌善舞?你别闹了,还不如咱们班弄个小合唱呢……” “歌我是不会唱,武我会啊。”她走进教室,手里的棒棒糖打了个转儿,“武术表演么。” 路过秦溪洋的身边,她一把薅住了男生的上衣。 “就是得有人给我当靶子。” 秦溪洋挣了下,却被薅得更紧了。 “就让他给我当靶子吧。” 刚刚还起哄的男生们鸦雀无声,体育委员想说什么,却突然听见有人鼓掌。 是一个女生在鼓掌。 接着,是很多个女生在鼓掌。 跑马拉松的时候和盛罗抱怨过自己腿粗的女孩儿甚至欢喜地拍桌子: “我要看盛罗表演武术!” “班长,就让盛罗表演吧!我想看盛罗打靶子!” 不小心说出实话的女孩儿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班长清了清嗓子,在闹哄哄的环境中大声问:“咱们班还有别的表演吗?” 秦溪洋看向其他人。 男生们没有人说话。 体育委员张了张嘴,然后闭上了。 虽然是个理科班,他们班的男女生比例也差不多,现在这个局势就是秦溪洋犯了女生的众怒,盛罗出头,其他女生助阵,谁要是再出面想说什么风险可就太大了。 尹韶雪早就转过来看着自己同桌,眼睛都红了。 “盛罗,你们表演需要伴奏吗?我会拉二胡。” “二胡?行啊!”盛罗笑嘻嘻的,“我觉得唢呐也行。” 目光转向秦溪洋,她挑了挑眉头,脸上的笑淡了下去: “喜庆。” 秦溪洋当然是坚决不肯的,可是在盛罗的目光下,他咽了咽口水,没说话。 松开他,盛罗回了座位上。 尹韶雪还是眼睛红红地看着她:“我、我也不用你次次都为我出头。” “哪有?”盛罗眨眨眼,把手里的一根棒棒糖给了她,“左一梵给我的,他说这个是苹果味儿的。” 尹韶雪接过棒棒糖,还是在看着她。 盛罗垂下眼剥了自己那支棒棒糖的糖纸: “我只是单纯想揍他,他那个话不管跟哪个女生说,我都想揍他。因为你,我才改了主意,没有当场揍他。” 尹韶雪:…… 她好像应该更感动,可是,她又觉得哪里不对。 盛狮子是个极有行动力的人,晚饭的时候她就来找秦溪洋,说是要“练习”。 秦溪洋看看其他人,压低了声音说: “盛罗,你要给尹韶雪出头也不用做到这一步吧?就算我说错了话,你……” 盛罗置若罔闻,一脚把旁边的桌子送了出去,其他人一看这个阵势纷纷让开,给她腾出了一片地方。 “武术表演的靶子很重要,尤其是人靶,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别受伤。” 看盛罗真的要跟自己动手,秦溪洋急了: “盛狮子,你过分了啊!她尹韶雪周末跟陆序同进同出,别人都看见了,怎么她能做我就不能说?!” “对啊。”盛罗突然笑了,“你不能说,不管别人做了什么,又关你什么事儿?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秦溪洋还要争辩,一阵天旋地转,他整个人已经被翻在了地上。 “哦,你是知道是什么货色的。你贬低她,污蔑她,是因为你知道你不这么做,你就永远配不上她。” 盛罗俯视着秦溪洋,轻声说道。 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阅读理解能力还是有很大进步的。 与此同时,身为学生会主席的陆序就在学生会办公室见到了高二(九)班提交的节目单。 “武术表演?” 他皱了下眉头:“你们班……盛罗表演武术,尹韶雪和秦溪洋是干什么的?” 提交节目单的班长面带微笑:“尹韶雪是伴奏,秦溪洋是靶子。” “靶子?” 陆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看着陆香香出现在她们班教室门口,盛罗很想假装没看见。 可惜陆香香一直在看着她。 看着她单手把秦溪洋摁在地上。 十分钟不到秦溪洋已经被摔了四回,教室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被盛罗摔人的架势给吓到了。 秦溪洋一开始还敢吆喝两声,后来就只剩下了惊叫。 人高马大的一个少年,一看见盛罗抬手就叫得像是在杀猪。 可即使这样可怕的声波攻击,也没有让他逃掉盛罗的毒手。 看见陆序的时候,秦溪洋甚至是高兴的。 陆序对别人的目光毫无所觉,看见盛罗站起身走了出来,他皱着眉头说: “我看了你们班的节目单,作为一个曾经看过你功夫的人,我认为一个没有经过专业练习的人不适合给你当靶子。” 盛罗心里的火气还没下去,眉梢眼角都是戾气,她看着陆香香,整了整自己身上的校服。 “那谁合适?你么?” “对。” 刚拳击入门一个月的陆校草勇敢地毛遂自荐。 “我觉得我比较合适。” 第48章 楼道里灯火通明, 窗玻璃上的水缓缓流下成了一道一道的。 窗外有风的声音,拿着走读证的学生们还是已经顶着风扑向了校外的小摊,住校的学生们在食堂里火速吃完了不怎么值得回味的饭菜一路小跑回了教学楼。 盛罗难得没回家吃晚饭, 只是借了个电话给小饭馆打了一个, 说自己得留在教室学习。 空荡荡的肚子像是个煤气灶,鼓着气儿煽动着她心里的火。 看着一脸认真的陆香香,她肚子里的气儿竟然开始散了。 “陆香香,我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周星驰那个电影咋说的来着?”盛罗挠了挠头, 然后笑了, “行了这事儿你别管。” 陆序却不可能不管。 距离元旦晚会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太久了。 “盛罗,不然你摔摔我试试?” 盛罗抬眼看他,仿佛看着一个傻子。 秦溪洋在盛罗身后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其实盛罗摔得他也不疼, 他每次都仿佛是自己站不稳似的倒在了地上, 身上穿得也厚。 可是丢人啊! 真的丢人! 他防备地看向四周,一圈儿人都围着看着他笑。 “洋子你没事儿吧?被盛狮子摔得带劲不?” 秦溪洋想骂人。 更想打人。 看着站在自己班门口的陆序,秦溪洋抹了下自己刚刚磕到的嘴角, 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不就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小白脸么?” 他又看向尹韶雪, 却发现尹韶雪冲着陆序走了过去。 赵淇和体育委员走了过来,一左一右扶着他: “洋子, 算了别闹了, 你跟盛狮子服个软认个错,总不能真被他摔上一个月吧?” “呸!”秦溪洋又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他怀疑自己是把地上的灰吃嘴里了。 “我不, 凭什么呀?盛狮子有种把我打烂了, 不然我就跟她杠上了。” 体育委员叹了口气:“你跟她杠上什么了?天天挨揍的是你,当靶子的是你, 你不服软就接着挨揍,盛狮子顶多是打你打得手疼!怎么你单边儿挨打呢你还觉得自己是跟人较着劲干仗呢?” 他们都看得出来秦溪洋没受伤,就是身上滚了一层的灰,真的是灰头土脸,又被折腾出了汗,别提多狼狈了。 秦溪洋咬着牙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尹韶雪跟陆序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挣开了两个人的搀扶,大口地喘着气。 眼神飘向了教室最后的角落,那边放着扫帚拖把。 “她打我还说是表演,那我也演一个。” 教室门外,陆序还在尹韶雪的干扰下努力说服面前的猫科动物。 现在的尹韶雪满脑子都是盛罗数学比语文多的那三分儿,看见陆序她就像是被侵害了领地的老母鸡一样扑了过来。 这家伙狗里狗气的,一看就是不安好心,一定想趁机让盛罗少学语文多学数学! 听着他们两个针锋相对,盛罗摸了摸肚子。 气儿散了,她饿了。 秦溪洋举着拖把砸过来的时候尹韶雪毫无所觉,只看见盛罗猛地回身一把抓住了什么东西。 然后,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 秦溪洋从教室门口一路退到了墙角,带翻了不知道多少桌子凳子。 尹韶雪连忙跟着盛罗进了教室,大声问:“怎么了?刚刚是有人要打你吧?” “没有。” 盛罗一手拿着拖把,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臂,笑着说: “这是在咱们自己班的教室,怎么会有人打架?这是人家秦溪洋设计的舞台动作。” 终于来了一下狠得,比起之前的不能挣脱,这次秦溪洋是真的明白了为什么盛狮子会被人叫盛狮子。 她是真的凶啊! 靠在墙角,他觉得自己肋骨都要断了,连呼吸都变得费力。 “其实呀,刚刚我就想说来着,单纯地只是打靶子确实不太好看,秦溪洋这样安排不错,到时候我在舞台上跟你互动,他从后面偷袭我,我一脚把他踹飞,效果不是直接拉满?” 教室里鸦雀无声,只听见盛罗在那胡说八道。 尹韶雪目瞪口呆地此时此刻的盛罗拿出了语文作文考到五十分以上的创作能力。 肚子里嘀哩咕噜响了声,盛罗看向尹韶雪: “我饿了。” “我、我买了面包!”尹韶雪连忙说,“咱们去吃饭吧。” 盛罗却还是看着她: “你先吃,我等等。” 尹韶雪却还拽着她:“盛罗。” 盛罗轻轻挣脱了尹韶雪的手。 拿着那根拖把,她蹲在了秦溪洋的面前。 “刚才那一遍我觉得节奏不太对,咱俩再来一遍吧。” 她把拖把往秦溪洋的手里塞。 秦溪洋懵头懵脑地看着她,身上的疼让他下意识不敢再去碰那根拖把。 “来呀,快点儿,都饿着呢,别耽误我功夫。” 说这些话的时候盛罗是笑着的,她垂着眼睛,仿佛自己说的每个字儿都是真的。 秦溪洋还是不敢动,他下意识地知道,如果自己再去那那根拖把,他一定会被打得更惨。 “盛狮子……”他喘了口气,“我不敢了。” 他怂了,他认了! “秦溪洋你说啥啊?你不敢什么了?” “我不敢、不敢打你了。” “别呀。”盛罗有点儿委屈,“你这话说得跟打错了似的,没错呀,你就是为了追求舞台效果嘛,你觉得我配合的怎么样?” 小心看了一眼盛罗,根本不敢跟她有眼神接触,秦溪洋想哭。 看看其他人,他的声音又小了一点儿: “我错了,我以后不找、不找尹韶雪麻烦了。” 盛罗的表情变了。 那种虚伪的笑从她的脸上消失了。 仿佛一只冬眠的狮子因为饥饿而在冬日里醒来,惊动了围绕她取暖的小动物,又好像是一棵荆棘,被风吹去了上面爬着的藤萝。 那些藤萝初初绽放。 一簇簇的花刚刚获得了人们的赞美。 可荆棘不会忘了自己是荆棘。 狮子不会忘记自己是狮子。 “你再说一遍。” “我、我不会再找尹韶雪麻烦了。” “你说的不清楚。” “我、我、我不会再说她坏话了。” “还是不清楚。” 那双凶狠又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看着秦溪洋,看得他几乎想要原地消失。 “手里多了个拖把就让你觉得自己能伤人,下面多了根鸡|巴就让你觉得你能随意羞辱一个女同学,挨了打才会向更强势的人低头,秦溪洋,你这才是真贱啊。” 随手将拖把扔到了教室的角落里。 盛罗站起身,看向教室里的其他人。 距离小自习的时间已经很近了,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中的大部分都看着盛罗。 盛罗看向了教室里的其他男生,尤其是之前跟着秦溪洋起哄的那几个。 一个个看了过去。 “一个靶子不太够,还有谁想给我当靶子,没事儿呢,距离元旦还有一个月,我随时可以开练,今年赶不上了明年也成,明年赶不上……毕业晚会我也能再跟几个人玩玩儿,我会的花样儿还多着呢。其他同学也可以帮我看看,觉得谁适合当这个靶子。” 死一样的寂静在男生间悄悄弥散。 教室的前后门都围着看热闹的其他班同学。 男生们没有人敢说话。 体育委员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穿着校服的盛罗只有一个人。 可她好像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 突然,教室外面的说话声打破了这种对峙一般的紧绷气氛。 “所以刚刚到底是不是持械攻击同伴同学?” 陆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径直走进了高二(九)班的教室。 “我亲眼看见你们班秦溪洋要攻击我,按照校规,用器械公然攻击同学最少也得记大过,你们有没有谁能给我一个解释?” 班长愣了下神儿才想起来陆序是学生会主席,刚刚秦溪洋突然抄起拖把打过去,说是打盛罗也说得通,说是打陆序……那好像也没错。 看了一眼秦溪洋,再看一眼盛罗,班长笑着说: “陆主席,那个……确、确实是练习,为了追求舞台效果。” “我知道你们班对于选送节目参加学校元旦晚会的热情很高,但是晚饭时间闹出这么这么大动静是肯定不行的,太影响别的班级了。” 陆序顿了顿,接着对班长说: “艺体混合班申请了体育馆进行练习,要不你们练习也去那边进行吧。” 看的人少一点。 盛罗也能打得更狠一点。 要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没看出来盛罗是为了什么要打这个秦溪洋,陆序还不如直接把自己的智商砍掉一位数。 呀? 盛罗抬起头看向陆香香,发现陆香香也正看着她……嗯?表情好严肃啊。 盛狮子有点懵。 她怎么又招惹了他了。 她不知道,陆序不是在对她生气,而是对他自己。 就在刚刚秦溪洋打过来的时候,陆序对她伸出了手,却还是没有来得及保护她。 太慢了。 陆校草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的拳头还是太慢了。 他的行动也太慢了。 明明看见了,却什么都不能做,这种感觉太糟了。 走出高二(九)班的时候,陆序皱起了眉。 回到座位上坐下,盛罗拿起了尹韶雪放在她桌上的面包,红豆馅儿,甜滋滋的。 啃着面包看了尹韶雪一眼,她又有点儿懵: “同桌?你咋又哭了?没事儿,你看见了,陆序没事儿,我也没事儿” 擦掉脸上的眼泪,又把鼻子尖儿给擤得通红,尹韶雪看着盛罗,过了好几秒钟,她说: “我关心那个陆狗干嘛?” 嘎? 刚刚还一个人震慑全班男生的盛狮子傻眼了。 她家校花鸡蛋不是喜欢陆香香么? 怎、怎么这就成了陆狗了? 第49章 “现在流行把喜欢的动物形容成狗吗?” 啃着红豆面包的盛罗没忍住心中的疑惑, 小小声地问自己同桌。 “什么?”尹韶雪的鼻子尖儿还是红的,她看着盛罗的表情甚至有点茫然。 于是盛罗也茫然了。 盛狮子和红鼻子鸡蛋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尹韶雪突然反应了过来。 “啊!” 她小小地惊叫了一声。 “你还记得啊!” 这下无语的人成了盛罗。 她看着尹韶雪, 把尹韶雪又看成了红皮儿鸡蛋。 “我也不是变心了。”小姑娘扭捏了下, 又大方了起来,“我之前看他就像看明星似的,觉得他什么都好……现在我觉得他狗里狗气的,小心眼儿多得不得了。” 说着, 尹韶雪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他了, 我发现了, 我这个人就是个喜欢好皮相的,不能真的靠近,一靠近就完了, 就像贾瑞照镜子, 只能看美人,不能看红粉骷髅。” 前面的话盛罗算是听懂了,后面的话她听懂了个大概。 “有小心眼儿你就不喜欢了吗?” “嗨, 直说吧, 我喜欢的那个陆序吧,是小说里男主角一样的, 不是天天跟我抢你的……” 盛罗“哦”了一声。 尹韶雪看着她的样子, 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练习册。 “你听不懂也没事儿,多做几篇阅读理解可能就懂了。” 鸡蛋同桌你的感情问题和阅读理解有什么关系? 盛罗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尹韶雪的镇压下开始刷阅读理解。 晚自习开始了, 教导主任巡查了一圈儿走了, 班主任又来看了看,很快也走了。 第一个小自习刚结束, 盛罗摸了下自己的胃,感觉之前的红豆面包已经快消化完了。 “盛罗,给。” 盛罗抬起头,看见自己面前多了一个苹果。 她看了看给自己苹果的班长。 班长扶了扶眼镜:“你一个面包应该不够吃吧?苹果我洗过的。” 盛罗拿起苹果,咬了一口,又甜又面。 “盛罗你饿了?给!”她旁边的女孩儿塞了半包薯片过来。 很快,她桌上又多了几颗牛肉粒,几块奶糖,还有小蛋糕。 这些东西来得太快了,小蛋糕完全是被人扔到自己桌上的,盛罗转头去看,又被人把旺旺仙贝怼到了面前。 盛狮子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要开起一个小小的杂货铺子,又有点懵了。 “不、不用这么多。” “吃吧吃吧!你今天太辛苦了!” 送了旺旺仙贝的女孩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盛罗:“盛罗,我能看看你的手吗?” 盛罗举着苹果,把另一只手递给她。 竟然有好几个女孩儿凑过来一起看。 “这手可真好。” 一只手被人翻来覆去地看,盛罗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脖颈子后面的毛儿都要竖起来了。 可同学们还是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她也不好意思把手收回来。 算了,只要她们没说要把这只手拿回去当纪念品,她就忍了。 “盛罗,外面有人说学生会老师找你去办公室。” “嗯?” 盛罗立刻吃完最后一口苹果,抽出了手站起来。 走到学生会办公室门口敲门的时候,盛罗还在惦记她的小蛋糕、牛肉粒和旺旺雪饼。 门从里面被人打开,盛罗就看见了刚被尹韶雪抛弃(?)的陆香香。 “快进来。” 关上门,盛罗看着陆香香:“不是老师叫我么?” “找同学帮了个忙。”陆序快步走到一张桌子旁边蹲下。 盛罗吸了吸鼻子,然后瞪大了眼睛,她居然闻见了饭味儿。 “你在煮方便面?” “你不是没回家吃饭吗?” 陆序想把地上已经拔了电的小电锅搬到桌子上,调整了一下动作才终于成功。 “行啊,陆香香你在我家端了这么久盘子,好歹烫不着手了。” 嘴里调侃着陆香香,盛罗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锅里的方便面。 居然还有鸡蛋! 陆序看了她一眼,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她:“你赶紧吃完了回去。” 盛罗拿过筷子,忍不住用特别佩服的语气说:“你这东西也太齐全了吧?是不是经常这么干?门一关躲在屋里吃方便面?” 看着她的样子,陆序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都严守学校规章第一次真正以权谋私只是偷偷煮了两包加蛋方便面这种事实在没必要说出口。 盛罗自己却先笑了:“你也不是会这么干的人,这算是为我破例了。” 陆序坐在盛罗对面,看着她挑了一筷头热腾腾的方便面开始吹气。 学生会办公室大半时间是没人的,暖气也开得不像其他教室那么足,微凉的空气里,热气蒸腾,盛罗的头发都都成了黄色的晕光。 在吃第一口面之前,盛罗还没忘了问他:“你饿么?要不我分你点儿?” 明明是陆序做的面,某只狮子的语气却已经默认了整锅都是属于她的食物。 不知道为什么,陆序被她的慷慨逗笑了。 盛罗抬着眼睛看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同桌说的话。 不得不说,陆香香的卖相是真好。 精致,干净,有时候像一只毛皮雪白的干净的小狐狸,有时候又像是一只香喷喷、被照顾得很好的家养狗子。 想起鸡蛋同桌说他狗里狗气的,盛罗笑了笑,大口吃起了锅里的方便面。 “这个叫啥来着?三鲜伊面?好多年没吃过了,我姥爷以前总说这是面里头掺了鸡蛋。” 大口嚼着面,盛罗又把鸡蛋夹成了两半了。 小小的电煮锅火力不够,窝在面上的蛋黄下半截被烫熟了,上半截刚七分熟,盛罗两口把一个鸡蛋吃了,又吃了一大口嫩黄色的面条。 陆序原本已经在低头看卷子,听见她吃面的声音,忍不住抬头看向她,说:“你也不用吃得这么着急。” “也确实饿了。”盛罗咽下嘴里的面,笑了笑。 外面传来了上课铃声,闹哄哄的走廊里瞬间安静了。 小小的办公室里被寂静挤出了几分紧迫感,盛罗喝了一口面汤。 汤是清的,一点浅浅的酱色里浸着煮透了的蔬菜干,她用筷子尖儿挑了两块胡萝卜放在面上跟着面一起往嘴里塞。 陆序站起身,找出了一个纸杯从饮水机里接了水,放在盛罗的手边。 “耽误几分钟没事的,纪律巡查组在高三那边,昨天高三的宿舍有人丢了东西,学校晚上叫了老师们去开会讲宿舍管理的事。” 重新坐下,陆序继续看书。 盛罗喝了口水,看了看碗里的面,又缓了缓。 “行啊,你是什么都打听清楚了。” 陆序没说话,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做事风格。 唯一的一次失败,就是在盛罗的身上。 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往前走。 陆序手中拿着的笔转了一圈儿。 “那个秦溪洋……” “嗯?”盛罗叼着面抬头看他。 陆序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慢地说:“其实尹韶雪在你们班里也有几个朋友,即使你不出面,也会有人教训他。” “呼。”把嘴里的面条咽了,盛罗笑了笑,“怎么教训?对骂呗?然后引来老师,不疼不痒地说两句。” 她摇了摇头:“那不叫教训,那叫纵容。” 陆序放下了手里的书。 灯光下,盛罗浅色的眼眸有一种野兽似的冷淡。 仿佛她一直游离在人类的世界之外,却又一直在观察着人类,洞悉了他们皮囊和秩序之下深藏的所有残缺不堪和劣根性。 这是陆序偶尔会从盛罗身上察觉到的气质,她仿佛在压抑愤怒,让自己不要去撕毁这一切。 就像那些被他逼急了之后偶尔飘向他咽喉又会移开的眼神一样。 这一次,他的感觉格外清晰和明确。 在小饭馆里被浓浓的爱意包裹,在学校里被人们开始给予的善意软化,可盛狮子还是盛狮子。 她永远会伸出手,当她认为自己应当出手的时候。 “如果这次不是你的班长还有你的同学一直在支持你,事情闹大了你还会挨处分,而且还是当众动手,学校会处罚得比上次还重。” “我知道。” 盛罗点点头,过了两秒,她说:“那我也不能干看着呀。” 陆序抬起头,看见了那双很眼睛,很冷,很凶,很认真的眼睛。 他顿了顿,终于问: “即使会背负你负担不起的代价?” “事儿一件一件解决,担不担得起……做了就是做了,该担的就得担。” 陆序手中转着的笔停了下来。 盛罗吃完了面,在桌上梭巡了一圈儿,抽出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 “谢谢你的面啊,明天中午跟我走,我请你吃辣炒鸡块,那玩意儿拌面也可香了。” “好。” 陆序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自然一点。 “这锅咋办啊?我拿出去涮涮?” “不用,你走就好,这些事情交给我,我晚自习经常在这边自习。” 哇,好学生的待遇确实不一样。 盛罗点点头,她还是很相信陆香香的断后能力的。 “那我走啦。” 冲着陆香香挥挥爪子,盛罗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溜了出去。 “咔嚓。” 门再次关上了。 陆序长出了一口气,松开了几乎被他捏坏了的纸页。 他知道自己在问的是什么。 现在距离明年的八月还有九个月的时间。 他真正想问的,也许是另一个时空里为了救他而失明的盛罗。 那一场不该存在的暗恋并不存在,可她依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她不会后悔吗? 不会怨恨吗? 仿佛瞬间被巨大的痛苦擒获,他慢慢低下头,将手埋在了臂弯之间。 他知道的。 他知道自己知道答案。 她不会。 星云爆炸,群鸟死去,鲸鱼搁浅,火山爆发……他被预告了一场盛大的悲剧。 可在这样的悲剧之前,他又已经看见了辽远的星团,飞向夕阳的群鸟,鲸鱼畅游在海底,寂静的山上有盛放的花与静谧的溪流。 她们不知道她们有多美,直到消失的那一刻。 就像那双眼睛。 第50章 知道了自己班报上去的表演项目, 班主任薛颖被吓了一跳,趁着一个课间的时候把盛罗给拎走了,过了一会儿又把人放了回来, 对这个节目也没了什么异议。 其他老师问她, 她还笑: “哎呀,我们班盛罗这个武术还是有功底的,很好看。” 老师们都将信将疑,觉得薛老师这是看盛罗成绩进步, 就看啥什么都顺眼了。 知道班主任竟然对节目没有意见, 同学们又盯上了当靶子的秦溪洋, 甚至有人私下打赌,看看秦溪洋用什么法子能躲过天天的一顿打。 也不知道是不是犟劲儿上来了,秦溪洋竟然没有吵着说自己不干了, 盛罗什么时候拉着他去练习, 他就跟着去了。 只是人变得沉默了很多,平时也不再咋咋呼呼了。 搞得爱操心的体育委员有点儿不放心,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体育馆看着他们练习。 跟着跟着, 他也被盛罗给拎上了场。 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合力围攻, 却还是占不着便宜。 十二月中旬,凌城一中又进行了一次月考。 盛罗语文考试常识部分的进步很大, 但是现代文阅读和语言能力稳定得一如既往, 加上才四十几分的语文作文,整张卷子一共拿了92分。 考数学那天因为早上帮着姥爷去买鱼,她在考试的时候打瞌睡, 发挥失误, 考了97分。 看着她的卷子,尹韶雪咬着一口银牙冷笑:“我素日当你是个惫懒的, 不成想倒是在别人那勤谨起来。那陆序狗里狗气的,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边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他,比圣旨还遵些。*” 盛罗耷拉着耳朵不敢吱声。 白净净剥壳鸡蛋似的校花被气成了个茶壶。 不过尹韶雪没有气多久,她的作文《我与勇气》成了这次月考的满分作文,整个高二语文组的老师都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并且印成了范文全校人手一份。 小姑娘又高兴又害羞,又变回了红皮儿鸡蛋。 因为作文满分,她这次的语文考了惊人的148分,加上其他科的稳中有升,一举成为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三。 这也是她上高中以来的最好成绩。 凭借这个成绩,她成功说服了她爸妈,把二胡拿到了学校。 整个节目的正式排练也终于开始了。 每天晚饭的时候他们四个人就会去体育馆进行排练,知道了自己外孙女要表演节目,老太太和老爷子都很高兴,尤其是罗老太太,干脆每天都做好了两人份的晚饭,左一梵抢在陆序之前自告奋勇每天都替她们把饭拿回学校。 罗大厨是个利落人,一个多层手提饭盒里装三了个炒菜,另一个里面装满了米饭,再用保温桶装了一份炖菜。 饭盒一打开,半个教室都是香的。 男生们眼巴巴看着,问秦溪洋:“你服个软,不也能混点吃的?” 秦溪洋低着头啃着面包不说话。 体育委员决定投诚,每天都挨打挨的浑身发酸,他才不愿意委屈自己的肚子再去吃冷了的食堂饭,跟盛罗说好,一顿饭十块钱,有什么吃什么。 盛罗没意见,就是多打包一份儿的事儿,反倒是左一梵,每天不光被罗奶奶投喂,还多了一块钱的“劳务费”,小孩儿竟然有了一种自己赚钱的快乐。 体育委员也很快乐,逢人就夸盛罗家的饭好吃, 日子一天天地往前走,还有两天就要正式表演的时候班主任验收了他们的表演,还给她们解决了服装问题。 主要是盛罗的服装。 尹韶雪自己有各式各样的裙子,还有白色和红色的旗袍。 秦溪洋和体育委员陈尧都有黑色T恤和黑色运动裤,他俩都是“工具人”,本来也不重要。 盛罗觉得自己穿个白色的卫衣就不错,却被薛老师给否决了。 晚自习的时候,薛老师给她拿来了一身衣服。 看着黑色和白色混在一起的层层布料,盛罗傻眼了。 “老师,这是COS服?” “这是改良的古装,我拜托了历史组的方老师借的。” 上下打量了一下盛罗,薛老师最后说:“你这个头发,还是得处理下。” 公然顶着黄毛儿上台表演,校长和陈主任能摁着她这个当老师的一块儿写检讨。 盛罗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毛儿,距离染发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她的头发变得更长了,前面的刘海儿已经挡住了眼睛。 她噘嘴吹了下,眼睛前面的黄毛儿跟着晃了晃。 “行嘞老师。” …… 作为学生会主席,为了筹备这一场元旦晚会,陆序几乎忙得脚不沾地,经常连饭都顾不上吃。 可越是这样,他反而借口忙不愿意去小饭馆,只卡着时间陪着老爷子一起跑步去买鱼,再就是帮盛罗补习。 认真说起来,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和盛罗好好说话了。 陆序希望自己能够和盛罗重新拉开一点距离,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他需要理智的思考来改变盛罗的命运,也需要和盛罗拉开距离降低两个人遇到的频率。 只是,很多很多次,他抬起头,都会看见盛罗。 黄色的头发绚丽耀眼,总是会第一时间撞入他的视线。 圣诞节的时候学校里流行同学之间送苹果。 陆序不喜欢这些,往年他既不会送,也不会收。 今年,他在商场里花钱买了那种很贵的红色蛇果,还学着那些小姑娘的样子让人用玻璃纸把苹果漂漂亮亮地包了起来。 收到了一兜儿苹果的盛罗直接扒了玻璃纸咬了一口,皱起了眉,然后很诚实地说: “你下次送点儿实惠的吧。” 陆序看着她捏着苹果的手,说:“这个苹果不好吃摆着好看也行,放坏了也不准送人,你要是把苹果送人了,我就给你布置双份的数学作业。” 收个节礼还收出威胁来了,盛罗差点儿被吓得炸了毛儿。 那一天也是陆序这段时间来心情最好的一天,他把很多很多的“平安”给了盛罗,虽然知道只是另类的新时代迷信,却让他心里觉得好受了很多。 比起传了短信来的那个时空,这个时空的盛罗在这个平安夜,收到了更多的祝福。 这个认知让他几近干涸的心有了一点点的舒展。 因为高三第一次全市联考成绩不错,学校在学生们的请求下答应了让高三的学生可以自愿来看这次的元旦晚会。 晚会的场地就设在了体育馆。 前一天的下午,陆序就带着男生们一起把篮球架移到了一边。 凌城一中的体育馆是前几年刚建的,能容纳两千多人的场馆经常被其他单位租借去打比赛,场馆的维护倒是不错,唯一的问题是音箱的回声很大,用话筒说话的时候还容易啸叫,陆序看着担任主持人的学生会艺术部长在那儿犯愁,又带着人去煤炭二小借了一套音箱设备。 晚饭的时候,设备终于调整完毕,陆序一边安排人试验调音效果,一边安排有多人表演的项目上台先熟悉舞台。 艺体混合班的集体舞表演结束之后,他听见主持人对着话筒说: “高二(九)班参加表演的同学到了吗?你们要不要先熟悉一下场地。” 坐在角落里看热闹的几个人站了起来。 其中一个女孩儿脱掉了身上粉色的羽绒服,露出了红色的旗袍。 旁边围观的人们露出了一阵阵的惊呼声。 “尹韶雪吧那是?不愧是校花!打扮起来也太好看了!” 被人盯着看,尹韶雪有些不好意思,为了表演,她今天没有把头发扎成大光明似的高马尾,而是披散着头发,十六七岁的女孩儿眉目如画,看得很多男孩子目瞪口呆。 “盛罗,起来了!你得去看场地了。” “哦。”窝成一团打瞌睡的盛罗睁开了眼睛。 今天下午她们班最后一节课是体育,她们俩被老师和同学摁在教室了化妆,连秦溪洋和陈尧都被强行描了眉毛画了眼线。 盛罗的衣服是黑色和白色相间的仿古装,手臂下面有很宽大的袖子,手腕上却又有一层护腕,浑身上下只有腰带上的金属片是金色的,越发显得人高挑腿长,她刚穿上就被女生们围着狠狠地夸了一通,在她们的强力要求下,盛罗在衣服里面穿上了白色的裤子和运动鞋,当然,裤子里面还有她自己的黑色羊毛裤。 “体育馆里可真不暖和了。” 盛罗想舔嘴唇,想起来自己的嘴上现在涂了好几层东西。 她又想揉眼睛,却又记得自己的眼睛上贴着假睫毛又被画得花里胡哨。 于是,浑身不自在的盛狮子打着哈欠向场地中央走去。 “那个人是谁呀?” “嗯?不是说他们班是盛狮子表演吗?人呢?” 在别人琐碎的交谈声里,陆序抬起头。 一眼就看见了在皱着眉头打哈欠的女孩儿。 黑色的短发,精巧的下颌,直而长的颈项……原本很凶狠的眉目被人小心描画,却放大了她眼神的冷漠。 她突然停下脚步站在那儿,和穿着醒目红色旗袍的女孩子交谈。 修长的身体像是一笔浓墨。 黄色的灯光照耀着所有人。 远处是橙色的椅子、各种纷乱的挡板,场上乱哄哄人来人往,每个人都穿着不同的色彩。 站在调音室里的陆序静静地看着那一切。 却听见了一声轰然巨响。 他茫然四顾,只看见了和刚刚没有区别的其他人,他们还在交谈、走动、对着台上指指点点。 片刻后,他恍然,那一声巨响是来自于他的心里。 牢不可破的框子被现实击碎。 秩序分明的色彩混成了一团。 黄色的灯光在嘲讽着他的自以为是。 盛罗……她的头发变回了黑色。 可他还是第一眼就能看见她。 和从前一样。 他像是被人打了一个耳光一样突然清醒了过来。 原来,吸引了他视线的也许从来都不是那一头金发。 而是她。 只是她。 一直以来所回避的事情终于无可遮掩。 在收到了那条短信将近四个月之后,陆序终于读懂了那个短信上的意思。 “保护她,也远离她,一切都是错误和不该发生的,包括那场暗恋……” 从来不是盛罗暗恋他。 是他,暗恋着盛罗。 第51章 就算开足了暖气, 空间颇大的体育馆里还是冷的,裹着羽绒服的学生们坐在冰凉凉的座椅上,借着观众席昏暗灯光的掩护从兜里掏出了各种吃的喝的。 鼓鼓囊囊的羽绒服就是藏宝袋, 从里面抽出一瓶水一桶薯片都是常规操作了, 有个学生那口袋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哆啦A梦借的,竟然从里面直接抽出了一盒炒面。 宫原闻着不知道从哪儿飘出来的炒面味儿,左右看看,从兜里掏出了个乡巴佬的卤鸡爪。 中间的表演也不知道进行了几个, 他一边啃鸡爪一边问坐在自己旁边的林予: “班长, 咱们班还有几个能轮到啊?” 他们班的文艺委员带了两个女孩儿上去表演SHE的歌曲串烧, 他们这些同学当然得给她们鼓劲儿了。 “快了。” 林予看了一眼手里的节目表。 “九班的完了就是咱们班了,八班的小品排后面去了。” 宫原“哦”了一声,伸长脖子看着节目单。 “先看盛狮子揍人是吧?” 说完, 他自己先乐了。 林予没说话。 正好老师看了过来, 宫原连忙把鸡爪藏了起来。 中间舞台顶上的灯光暗了下来。 隐隐约约能看见有人上场。 二胡声响起的时候,宫原又打开了一包鸡爪。 一缕光照下来,光下, 穿着红色旗袍的女孩儿挺直了腰板, 拉动着琴弓。 和着音响里传出的响板声,激昂的曲调喷薄而出, 仿佛有马匹自远处奔袭而来。 渐渐的, 女孩儿头顶的光束暗了下来。 又有一片光亮起,一个穿着黑白古装长袍的人拎着一个酒坛子缓缓走上了舞台。 “咔嚓。”宫原听见自己咬断了鸡骨头的声音。 这是盛罗!? 盛狮子?! 盛罗步履轻缓,仿佛喝多了酒。 她站在光下, 仰起头, 作势把酒坛里最后的酒倒进了嘴里。 在她仰起头的瞬间,危险倏然而至。 黑暗中, 有人一拳打向她。 “啪!” 在音乐声里,酒坛子落在地上的声音也无比清晰。 电光火石的瞬间,盛罗抓住了攻向她的拳头,衣袂翻飞,袍角飞舞,黑与白纠结交换,是她以极美的动作将人制服在地。 可危险并没有消失,另一个人攻过来的时候,她翻身而起,借力从对方的身上腾空一跃。 二胡声到了极为激昂的地方,仿佛千军万马都向她冲杀而来。 站在光下的人却仍是气定神闲的,每一个拳头,每一个横踢她都躲避了过去,还一次次地让对手倒在了地上。 音乐声里似乎有风声,风声里,她轻盈灵巧又坚如磐石,随着她的步伐越来越大开大合,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让人眼花缭乱,攻击她的人一次次地倒在了地上。 终于,音乐声到了末端。 最后的曲折戛然而止。 盛罗站在台上,一甩长袖。 可就在灯光即将熄灭的瞬间,有人拿起木棍狠狠地砸向她的后背。 “嘭!” 舞台上的光匆匆忙忙亮起追过去,在瞬间夺下木棍还将人一脚踢飞的盛罗弯下腰,拿起了她的酒坛子。 在最后的光里,她抬起眼,对着观众席笑了笑。 “卧槽!” 宫原嚼碎了鸡爪子忘了咽下去,满嘴的碎肉碎骨头都喷了出来。 “太牛X了吧???????” 他震惊地看向旁边,完全丧失了一个高中生应有的语言能力。 灯光明灭,观众席上吵吵嚷嚷,他顾不上去看林予的表情,就突然听见有人尖叫:“啊啊啊啊啊!那是盛罗!太帅了吧!” 上面观众席还好,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是谁表演的,下面坐着的其他要表演的同学已经开始欢呼起来。 “盛罗!!!!啊啊啊啊啊你好帅啊啊啊啊啊啊!” “盛狮子!!太酷了!!” “啊啊啊啊盛罗我爱你!!” 宫原听见了下面传来一声破音的尖叫告白,如果他没听错,尖叫的是他们班文艺委员。 完……了…… 宫原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看向亮着灯的主控室。 他知道陆序应该是在那儿。 “陆校草啊陆校草,这一晚上,盛狮子给你量产了半个学校的情敌啊!” 陆序并不在主控室,盛罗还有两个节目上场的时候他就已经通过通道进入了内场,站在一群候场的同学们中间,他近距离看完了盛罗的表演。 场上的光彻底暗下来的那一刻,他几乎被尖叫和欢呼声包围了,可他根本顾不上去嫌弃周围的嘈杂,连忙往前走去。 “小心点儿小心点儿!别碰着!” 盛罗左手拎着小酒坛子右手扶着抱着二胡的尹韶雪里嗦地往下走,突然就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谁呀?” 从光下进入黑暗,让她的视觉变得迟钝。 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扶住了她。 皱了下眉头,盛罗还没来得及问第二遍,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有点像是青草和鲜花的混合,还有点橘子的甜。 “陆香香?” 陆序没说话,他的心跳得飞快,仿佛刚刚挨打的是它,此时张开嘴,他怕自己的心会激动到跳出来,把他所有隐藏的秘密都倾泻而出。 人们乱糟糟地喊着“盛狮子”和“盛罗”,一场元旦晚会仿佛成了她的个人见面会。 尹韶雪发现人们在聚集,连忙甩开了盛罗的手:“你别停下,再往里走。” 陆序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拉着盛罗一口气走到了亮着灯的通道里。 “这啥情况呀?” 盛罗还觉得茫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表演完了这些人就喊她的名字。 借着灯光,陆序看着她,看见了浅浅的汗水在她的发际。 他连忙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羽绒服给盛罗披在了身上。 “哎?” “别说话,别让人知道你在这儿。” 盛罗闭上了嘴。 对着陆香香眨了眨眼睛。 略浅的眼眸被灰色和银色的眼影包裹着,黑色的眼线从眼尾长长地挑起,细卷的睫毛如同春日里阳光下的蝶翼。 陆序移开了目光。 此时的盛罗毫无攻击性,甚至有些乖巧。 他却觉得紧张。 仿佛胸膛里那颗在鼓噪的心吸走了他身体里的全部水分。 “陆香香。” 盛罗开口,用极低的声音叫着陆序。 少年转过头看向她。 看见下一个春天最早的一只蝴蝶从自己面前飞过。 不过是盛罗凑近了在跟他说话。 “我姥姥说今天做排骨汤面,我分你一份儿呗?炖透了的小肋排,嚼着骨头都是香的。” 陆序小小地吞了一下口水,耳朵渐渐红了。 因为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饿了。 …… “这是我的全部调查结果,你的前夫陆序先生不仅在遗嘱里写了要把遗产都给你,还写了要把眼睛移植给你,不过技术不成熟,成功率不大。还有这个,我去问过了,他花了五百万,找了一个没有什么学术成就的所谓物理学家,试图把一些消息发给十二年前的他自己。” 电子信号把远在北京的女人的声音传递到了盛罗的耳朵里,她微微侧着头用手指扶住耳机,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麻烦你了,楚上青。” “也算不上麻烦,你毕竟是方卓也的合伙人,又不是不给我报酬。”音频里的女人声音冷淡。 盛罗却还是微笑:“无论如何是要谢你的,什么时候来深圳,我请你吃饭。” 身为律师的楚上青却不耐烦和她客套,很快就挂掉了电话。 盛罗摸索着手机,调出了楚上青发给自己的文件,开启了朗读模式。 车停在医院停车场的时候,她差不多听完了所有的资料。 长得过分俊美的方卓也替她打开了车门:“你去看你前夫,我去看我姑姑,有事直接联系我。” “好的。” 盛罗拿起导盲杖下了车。 看着她的样子,方卓也有些不放心:“要不我送你过去吧,万一有陆家的人在那儿,你再磕了碰了怎么办?” “不会的。”眼睛上蒙着灰色带子的女人摆手婉拒,“我提前跟他说了我要来的时间,他就不会让这些糟心事出现。” 和陆序在一起这么多年,没人比盛罗更了解他有多么注重“体面”。 躺在病床上疼到哭已经足够悲惨,他又怎么会让盛罗再看见更多的鸡飞狗跳呢? 看见一路小跑迎过来的陆序的助理,方卓也就知道盛罗说的是对的,她点点头,转身向另一个病房楼走去。 陆序正在复健,许久没有好好运动过的肌肉在他的行动里被缓慢牵拉,又酸又痛的感觉拉扯着他的神经。 “陆先生,你的功能恢复还是很顺利的,只要继续坚持……”医生看着男人一声不吭,心里也佩服他的坚毅顽强。 突然,VIP康复室的门被打开,一个瘦高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下一秒,医生看见自己面前这位“坚毅顽强”的病人发出了一声惨叫。 惨叫声很短促,盛罗的听力却足够好,她歪了歪头: “恢复得不顺利吗?” 医生刚想向这位患者家属说一下情况,就听见自己的患者用一种强忍痛苦的声音说: “还好。” 看看自己的患者,医生缓缓后退了一步,骨科康复师的工作是很繁忙的,配合演戏这种额外的工作不在他的服务范围内。 盛罗慢慢走近,弯下腰捏了下陆序的腿部肌肉。 “状态还可以……” 听见陆序“嘶”了一声又憋回去,盛罗轻叹了一口气。 看着她的样子,陆序仍然装出一副明明疼得要命却因为好面子所以不愿意出声的样子。 他就是靠着这种方法才让盛罗一次次来看他的。 盛罗直起腰,听着陆序继续做复健。 陆序却不希望她一直沉默: “盛罗,你们那最近生意是不是很好?我在医院里看见有小护士都在讨论你。” 他的话其实没有说完,捧着手机尖叫的小护士喊盛罗“老婆”,气得他差点瘸着腿用拐杖跟人决斗。 “还好。”盛罗笑了笑,“又扩招了两个班,以后每周只能休息一天了。” 阳光软软地照进来,挂在盛罗的唇角和发梢。 陆序怔怔地看着,然后也笑了: “没有人看见你的表演会不喜欢你的。” 只是你看不见,看不见别人看向你的目光是多么热情。 “表演就是让人喜欢的。”盛罗说,“看见我以前打人的样子,他们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男人沉默了。 过了几秒钟,他张了张嘴,说:“不是的,我记得你以前替你当时的同桌打你们班那个男生,也非常好看。” 他的话成功地让盛罗回想起了自己比别人短暂的高中时光。 “你是说我高二上学期的那个同桌吗?因为我那次打人,老师又把我扔回最后边儿坐了,我和她话都没说几句,都忘了她叫什么了,就记得她很白,细长脸,像个剥了壳的鸡蛋。” 第52章 在盛罗的描述下, 陆序还是没有想起那个女孩儿的样子,他看向脸上带着微笑还在认真回溯自己记忆的女人。 十几年的时光,他见过太多人, 经历了太多事, 他的记忆没有像盛罗一样从绚丽多彩的人间坠入空泛渺茫的虚无,也因此变得纷乱和缺乏价值。 “挺好玩儿的。”盛罗这么总结她以前的同学,“脸皮儿特薄,一生气就红了。” 陆序笑了, 她形容人的方法都和别人不一样, 那个女生的名字他不记得, 也隐约记得是个在学校里声名赫赫的漂亮女孩子,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非议缠身,在盛罗的嘴里就是“好玩儿”。 手里的导盲杖点了点, 盛罗慢慢走到一旁坐下。 陆序的助理根本不用人吩咐, 连忙给她倒好了茶。 盛罗摸了下温热的茶杯,摸到了杯子的手柄,医院是不会这么贴心的, 显然这杯子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谢谢, 麻烦你了。” “盛女士您太客气了。” 听见助理称呼盛罗为“盛女士”,陆序皱了下眉头。 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他的助理曾经想要叫盛罗是董事长夫人, 却被盛罗拒绝了, 她说她不希望他们两个人彼此的人生会因为这场婚姻有太大改变,后来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关系越来越亲密, 助理却还是称呼盛罗为盛女士。 那时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 他们的关系应该循序渐进,即使是改变称呼这种小事, 也应该是盛罗先提出来。 他在一声声的“盛女士”里等着,等着盛罗向他索要一点新的证明和身份的验证,可他什么都没等到。 盛罗一直是别人嘴里的盛女士、盛小姐、盛罗,没人称呼她是陆先生的太太、董事长的夫人,他们离婚之后甚至没有什么人称呼她是陆序的前妻。 在离婚后那些辗转难眠的夜里,陆序突然醒悟,他自以为斤斤计较、步步为营的爱情里,他也没有获得什么证明和验证,所以盛罗抽身即去,也可以毫不留恋。 他没有给予盛罗的,盛罗也同样没给他,甚至不需要计算,她有着常人没有的敏锐直觉,也许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们这段感情不会长久。 “嘶。”沉睡太久的肌肉被撕裂了一般,陆序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盛罗把杯子放回了桌子上:“你确定你现在恢复够了,真的可以复健吗?” “没事儿。”陆序继续在复健一起上迈步。 他刚刚那一下不是装的,因为疼的地方不只是腿。 盛罗侧着头听着他这边的动静,听了好几秒没有听到陆序的惨叫声,她继续把水喝完。 陆序的助理姓徐,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能受陆家父子两代人的信任,他自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盛女士,我们董事长午餐想吃艇仔粥和鲍汁鹅掌,我记得您上次很喜欢吃这家店的烧西班牙黑毛猪排,给您搭配一碗黑松露炒饭怎么样?” 盛罗是饿得快的直肠子,面对好吃的她从来不拒绝:“好呀,谢谢。” 陆序在一旁听着,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这说明盛罗至少能陪他到午饭。 很快,他浑身大汗淋漓地从器械上下来,先擦去了脸上的汗水,又往身上喷了些香水,才坐着轮椅到了盛罗的面前。 盛罗闻到了一股橘子的香气,突然想起了什么: “最近怎么有那么多以前高中的同学来找我?有一位每隔两天都给我送花,说他是我的高中同学,可我对他完全没印象。” 手扶在电子轮椅的扶手上,陆序看着自己的手指轻动了下。 他知道送花的人是谁,林予。 宫原早就把林予要追盛罗的事告诉了他,他虽然躺在病床上也没忘了让人盯着林予。 小心打量着盛罗脸上的表情,陆序很想把当年林予各种言论都灌进她的耳朵里,让她离林予远一点。 可他又不想盛罗真的在意林予。 哪怕是厌恶……他也不希望她会把情绪分给别人。 “我之前就说了,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你。我这个轮椅能让我控制方向,你要不要试试推推它?” 盛罗有点好奇地站起身,收起导盲杖,扶住了陆序的轮椅。 迈出康复室的时候,盛罗笑了: “真有意思。” 陆序没有真的在看着方向,有两个助理替他开道,他努力仰着头,贪婪地看着盛罗的笑。 在这个短暂的片刻里,他仿佛回到了他们两个人感情最好的那段时间里,盛罗总是对他笑,毫不吝啬地给予他包容和美好。 其实只离婚几个月,那段时光似乎并不遥远,陆序却觉得那已经是另一端人生中发生的事了。 “对了……”午饭的时候,盛罗啃着咸香酥软的排骨,突然抬起头,“今天我收到了楚上青的消息,之前我让她替我在北京查了点东西。” 听见“北京”这两个字,陆序停下了自己在喝粥的手。 “陆序,你着急忙慌地想要去改变过去,不过那事儿多离奇你都想去试试,我有点儿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听到盛罗这么说,陆序明白,他投资傅南商那不靠谱实验的事情盛罗已经知道了。 盛罗拿起一张纸巾慢慢地擦手,耳朵朝向陆序的方向。 “我还是那句话,我做过的事儿我就不后悔,你呢,你是对哪件事儿后悔了?是被我救了?还是活下来了?” 陆序沉默。 很多年前,盛罗被人称为“盛狮子”,很多人以为这么称呼她是因为她长相凶恶头发金黄举止暴力,可陆序一直觉得盛罗的身上真的有一部分东西是属于野性的,她的直觉比常人敏锐太多,或者说……她有着掩藏在凶恶外表下的聪慧,能让她瞬间洞悉很多别人忽略的细节。 “我后悔……” 男人看着眼睛上蒙着丝带的女人。 他的目光轻轻颤抖。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可他还是没办法将想说的话说出口。 就像是一个赌徒,他总想抓住什么,不会在没有任何把握的情况下把自己的全副身家都放在赌桌上。 等了几秒钟,盛罗摇了摇头,她拿出了导盲杖。 “陆序,你知道的,我挺烦一种人,嘴里说着什么‘将来有一天你遇到了什么,我可以为你豁出命去’,但是在这么啥事儿也没有的一天,就这么面对面坐着,他连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最后悔的,是没有早早告诉你……”在她转身的时候,俊美无俦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让他竟然有了一种玻璃般的脆弱。 “我喜欢你。” …… 走出病房大楼,盛罗就遇到了专门等她的方卓也。 “方老师怎么样了?” “还能咋样?我跟她说了要保持好心情别生气,结果她给人上个网课都摁不住火气。” 盛罗笑着坐进车里:“那是她精神头儿不错。” 摸到耳机打算重新戴上,盛罗又想起了楚上青发给自己的资料。 “方卓也,你说,要是能回到十二年前改变点儿啥,你想做点儿什么?” “我?” 一头褐色短发的女人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看着后视镜。 “我,肯定是想我别去野湖上跟那姓孟的打架,就算打架也别把他打残废了,那样儿说不定我还能当个正经拳手呢,我姑姑不会被我气病了……楚上青也不会晚一年才高考,又正好碰上流感。你咋突然问我这种怪事儿啊?那你呢?倒回去十二年,正好别救陆老狗,你啥事儿没有,当你的饭馆儿小老板。” 车子缓缓驶入车流。 盛罗把脸转向光照来的方向。 就算她看不见,她也能感觉到温暖。 “我的话……” 回忆中的斑斓被反复看过无数次,盛罗的语气里有一点点的感叹。 “要是能多看看别人是怎么笑的就好了。” 她说过的,她不后悔。 所以她的愿望,也一直很小,很小。 …… “盛、盛师姐!我们是高一(十)的,我、我叫李帆帆,师姐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我我我也也要!盛狮子,我是你高三的师姐,卧槽你太牛了,你最后那一脚忒帅了你再踹一遍呗!” “我听别人都叫你盛狮子,那个我叫刘萱,是学生会宣传部的干事,我能不能采访下你呀?” 一大清早,盛罗被堵在了学校门口,看着眼神热切面带笑容的小姑娘们,盛狮子手足无措,竟然被逼到了墙角。 “那个……啥,你们不怕上学迟到啊?” 要不是没带书包,她甚至想把书包抱在胸前防身。 “还来得及,盛师姐你先给我们签名吧!” “哎呀,盛狮子你你昨晚上太给劲儿了!我们班女生浪了一整晚上。” 这么让人误会的话真的可以在学校门口说吗? 盛罗几乎想要翻墙进学校了,突然看见了一团小卷毛从旁边溜溜达达经过,她猛地从人群中蹿了过去。 “小狼崽儿我有个英语题要问你!” 楚上青刚晨读结束打算去教室,只不过路过了校门一下就被一只狮子给掳走了,看着自己脚尖离地被人夹在胳膊底下抱头鼠窜,她头上的卷毛儿无奈地跟着东倒西歪。 一口气蹿进教学楼,盛罗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把小狼崽儿放下,还给她扒拉扒拉头毛儿。 逃出生天的狮子心有余悸,语气里充满了对动物世界物种多样性的敬畏:“哎呀我的妈呀,这啥事儿啊!” 楚上青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表情板正得一如既往: “你昨天的表演很好,方老师去看了,还录了视频。” “诶呀?”盛罗惊喜了,虽然班主任也录了一份说她今天可以拿了回去给她姥姥姥爷看,可谁也不嫌这玩意儿多呀,“那我能借不?” “应该可以。” “嘿嘿嘿,真好。”盛罗又抓了抓小狼崽的毛儿,“我家快要灌香肠了,到时候你替我给方老师送去?” 楚上青抬起头看着她,终于忍无可忍地用一只手护住了自己的头顶。 陆序刚进学校就听见了刚刚盛罗是如何突出重围的传说,他走进教学楼,在一楼溜达了半圈儿,看见了正在跟楚上青说话的盛罗。 盛罗不知道说了什么,把那个名扬全凌城的小神童给给惹急了。 盛罗却仿佛更高兴了,抬起手,拉着楚上青的脸蛋,让她露出了一个“笑”。 第53章 元旦放假也正好是个周六, 下午放了假周一晚上才回学校。 学生们却高兴不起来,离着期末考试也不远了,老师布置的作业尤其多, 一上午各科的课代表们来来回回地搬卷子, 全是让他们用来过元旦的。 尹韶雪知道盛罗是个爱偷懒的,盯着她一样一样把作业记清楚,不光眼睛盯着,她还叉着腰给这只狮子立规矩: “十篇阅读理解你一回来就要给我, 老师发的卷子里的作文也要写, 周一晚上回来我就要看的。” 因为元旦要去奶奶家不能给盛罗补课, 事业心爆棚的鸡蛋老师只能用海一样的额外作业来霸占盛罗的时间。 看着比别人多出来的阅读理解,盛罗摸摸鼻子:“哦。” 尹韶雪凉凉一笑:“要是该给了语文的时辰你也给他们了,你明儿再想要我的作业可不能了, 做还是不做, 能不能好好做了,可要给我想清楚。”* 盛罗:…… 周围坐着的女生听着尹韶雪训盛罗,都在那抿着嘴笑。 班长从包里拿出了一袋巧克力奶给了盛罗:“期末考试盛罗你要是能进了咱们年级前一百五十名, 咱们班平均分说不定能超过十一班成理科班第三, 要是真成了,我给你带我们家门口卖的干酱肉, 可好吃了。” 叼着牛奶袋子, 盛罗回头看着班长。 班长扶了扶眼镜,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应该是考不上。”盛罗“诚实”地说,年级前一百五十名可就超过专科线了, 超过了盛罗给自己成绩划定的“安全范围”。 “我相信你可以的!”班长还是笑眯眯的, 一点都不失望。 一向压迫盛罗的尹韶雪这时候反而开始担心别人给盛罗太多压力,连忙说:“盛罗之前的基础不太好, 期末考试的卷子比较综合,对她来说还是有难度。” 英语老师提着录音机哒哒哒进来,尹韶雪连忙坐下。 小声说:“刚刚的话替你跟班长客气一下期末考试你要是考砸了寒假我一天让你做十篇阅读理解。” “啪。”被吸干了的奶袋子掉进了盛罗的手上,嘴唇上沾着一点奶渍的盛狮子看着自己心黑手辣的漂亮同桌已经惊呆了。 “同桌……你……你啥时候变这样了?” 尹韶雪假装没听见。 英语老师一直是三大主课老师最好说话的那个,知道学生们现在都没什么心思学习了,她讲完了一套听力,让靠窗的同学们拉上了窗帘,打开了教室里的电脑。 看着这个架势,同学们都激动了。 英语老师用英文说:“《Flipped》,是今年刚上的电影,你们很多人应该看过了,咱们今天看半部,剩下的半部你们期末考试完了再看。注意他们的口语,这部片子的对白词汇都非常简单,是你们可以听懂的范围。”* 仰头看见投影上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儿,盛罗趴在了自己面前书上。 词汇确实都很简单,却很精炼舒服,听着听着,她就想睡了。 “盛罗?” “嗯?” 尹韶雪用几乎和她相同的姿势也趴在桌子上,唯一和她不同的,就是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投影,显然对这个电影很感兴趣。 “昨天晚上,秦溪洋跟我道歉了。” “哦。”眼皮耷拉着,盛罗打了个哈欠。 “他还跟我告白了。” “当啷!啪!”盛罗看着自己伸出去的胳膊肘,她半张桌子上的书都被她一肘子给怼到了地上。 她顾不上自己的书,歪着头看着自己的同桌。 尹韶雪脸上有一层薄薄的红,皱着眉似嗔似羞:“你赶紧捡东西呀,看我干嘛?” 手臂一捞,把东西捡起来大半儿,盛罗往自己面前一堆,又看向自己的同桌: “我就是有点儿惊讶,他什么时候被我揍出脑子来了?” 粉皮儿鸡蛋瞪了她一眼,小声说:“你还想不想听了?” 听是肯定要听的。 盛罗挪着手肘,平移到了尹韶雪的跟前。 “那你啥反应啊?” “你再小点儿声!”尹韶雪的眼睛又转去看幕布上的电影,“我昨晚上吓了一大跳,哪有人那么喜欢人啊?我还以为他有病呢。” “确实有病……” 盛罗努力让自己用气音说话:“自以为是,幼稚可笑……” 耳朵里听着什么“I mean, nothing would stop her”,盛罗还是努力把耳朵分给了自己的同桌。 “……我拒绝他了,他也没说什么。” 说完,尹韶雪眨了眨眼睛,开着暖气的昏暗的房间里,一切都混沌且闷热。 周围都很安静,又有着绝不平静的细碎声响,老师坐在讲台上低头看书,偶尔抬起来,也是看向过分嘈杂的方向。 平缓的台词随着剧情慢慢流淌,尹韶雪轻声说: “盛罗,你觉得喜欢到底是什么?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秦溪洋竟然喜欢我。” 作为一个家境尚可被父母从小用心培养的独生女,尹韶雪迄今为止的人生都很堪称平和,可以说她人生中最昏暗的时刻就是被人翻出了日记,和被人当众起哄要她上台扭屁股。 可是,给与她这样惊惶和无措的人,竟然表示说自己做了那么多恶心人的事情只是因为喜欢她?! 在很短暂的瞬间,尹韶雪甚至模糊了对“喜欢”的定义,她之前一直以为喜欢是一段惊艳的时光,世上竟然有人觉得喜欢就是羞辱和践踏,且,沾沾自喜。 “你别想了。”盛罗的声音淡淡的,“你不需要理解他的逻辑。喜欢,就是你喜欢的样子。” 盛罗说不明白什么才应该是“喜欢”,她只是知道“喜欢”这个词其实很有分量,是她不能一手举起的重量。 世上的喜欢有无数种形式,但是那份喜欢的价值一定取决于怀抱着这份喜欢的那个人。 “有好的喜欢……也有不好的喜欢。”她的声音轻缓,就像是电影里的音乐,“所以,还是问你自己,你喜欢的,才是喜欢。” “我喜欢的?”尹韶雪一直看着电影,看着女主角爬上了一棵树不肯下来,看着女主角坚定不移地喜欢着Bryce,那份年少的喜欢因为坚持和美好而熠熠生辉。 她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盛罗的意思。 “你说得对,盛罗,我要接受的是我喜欢的喜欢。” 即使那个人真的喜欢我,可他的喜欢不是我所喜欢的,那我还是应该拒绝。 坚定了心里的想法,尹韶雪笑了。 “嘻嘻嘻,谢谢你呀。” 转过头看向自己身边,她只看见了一个歪头睡着了的盛罗。 尹韶雪:…… 尹校花把头转回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 过完元旦就剩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小饭馆里人们吃饭的时候都在研究着过年的时候带点儿什么回家。 罗大厨被自己的外孙女从灶前挤了下来,转去后院儿看了看挂在柿子树的香肠。 香肠里除了搅碎的前肩肉还放了手切的五花肉丁儿,一半放了五香料一半放了辣料,二十斤肉做了五十根香肠,每一根都又粗又壮,被太阳晒着颜色带着点儿醺红,仿佛能流了油出来。 看完了香肠,老太太从挎兜儿里掏出了两根小鱼干儿。 “毛老大,咱们可是立了军令状的,这个周我给你加餐,你可不能祸祸我的香肠啊。” 蹲在树上的毛老大原本在专心致志地看着香肠,又被鱼干吸引了注意力。 皱着小鼻子要凑过去,老太太又把鱼干后撤了几厘米。 “记得吧?没忘吧?对人民的承诺要牢记,知道吗?” 毛老大看看小鱼干,又看了看拿着小鱼干的老年两脚兽,半晌,委委屈屈地“咪”了一声,还抬了抬前爪子。 前指挥通信排排长罗月郑重地举起右手,握了握小猫爪。 “很好,毛同志非常有觉悟。” 她放下了小鱼干,心满意足地走了。 “大头菜炒粉丝好了。”绿色的大头菜切成了丝,和金色的粉丝炒成了一团,还放了辣椒和过了油的虾皮儿,咸辣下饭还透着菜的脆和一点鲜,是带足了火候儿的好味道。 瘦高的少女刚把菜放在菜架子上就有七八个菜夹子伸了过来,她连忙让开,又拿起一个夹子整理了下另一边儿麻婆豆腐的盘边儿。 天越来越冷,绿叶菜的价格也越来越贵,为了维持成本,豆芽、豆腐、粉条儿都加大了分量,放白菜、洋葱、土豆和萝卜的菜也越来越多。 好在今年市场上的山药价格也不错,切了片儿和胡萝卜一起炒也是清爽咸鲜,很合一些人的口味。 又炒完了一个山药片儿出来,盛罗突然看见角落里的桌子上坐了两个熟悉的人。 “盛狮子!我拉着楚上青来跟你混饭吃!”方卓也笑着对她打招呼,楚上青也对她点了点头。 老爷子在一边儿叹了口气:“我寻思不收两个孩子钱,她们还不肯……” “收钱是对的。”盛罗想起了方卓也如狼似虎的饭量,“您要是不收,她们以后也不好意思来。” 没一会儿,盛罗端着自己的午饭出来了,她姥姥买了牛脊骨和着白萝卜一起炖了三个多小时,给两个小孩儿一人分了一大块牛排骨几块白萝卜,她津津有味儿地啃了起来。 等到吃完,她正好儿和方卓也一起去健身房一个教一个学。 这次她长了记性,包里揣着干净的内衣,就等着练完之后正经洗个澡。 下午一点多,早早等在了健身房的陆序就看见盛罗和方卓也有说有笑地走进了进来。 他不由地眯了眯眼睛。 “陆香香,你怎么中午没上我家那吃饭去?晚饭过去吃呗?牛排骨和萝卜炖透了,整点儿肥牛片儿下火锅也香。” 陆序点了点头。 站在盛罗旁边的方卓也扭头看向这个长得挺白挺好看的兄弟。 才刚十四岁就已经有了中性美感的小姑娘有点困惑。 这兄弟……刚刚是不是瞪她呢? 第54章 眼神送出去, 陆序自己也知道不合适,可是就算立刻收了回来,还是被人察觉了。 目光转到盛罗的身上, 陆序拿起手里的矿泉水:“要喝这个吗?” “不用!”盛罗拍了拍自己后背的包。“我带了热水杯子呢, 这儿不是能装水喝?” 在勤俭节约这方面,盛狮子一直是很到位的。 她不光带了热水杯子,还带了搓澡巾呢。 陆序把水放回台前,从兜里摸出了几颗酒心巧克力直接递给了盛罗, 盛罗拿过来看了看, 笑嘻嘻地收了起来, 拎着方卓也上了场地。 和之前一样,场上是盛罗用拳脚教给方卓也如何对关节用力,场下是陆序在教练的帮助下对着健身器械使劲儿。 铺着灰色地垫的健身房里大灯白亮, 连地垫儿被椅子腿儿压出来的印记都清清楚楚。 盛罗招呼着方卓也休息一下, 自己拿出毛巾擦汗,毛巾从额头擦到下巴,她轻轻咧了嘴: “陆香香, 这整个儿场子就你最白。” 陆序从引体向上器上下来, 没说话。 等盛罗去拿杯子喝水,他低下头搓了搓耳朵。 人真的是善于自我欺骗的生物。 很多事情早有征兆, 可是在明白之前人会给那些征兆找无数莫名其妙的理由, 真相揭开之后,才发现之前那些无数理由遮掩的不过都是心动的痕迹。 耳朵发热,心跳加快, 陆序发现自己甚至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看盛罗, 就好像他突然成了一个小偷,身边站了无数的盗窃案的目击者, 只要他的一个眼神没有控制得当,这些看不见的目击者就会把他偷到的那一眼告诉整个世界。 陆序摸了一下自己的心口,他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那天体育馆的过道里。 心跳声大得震耳欲聋,让他担心自己只要张开嘴他的心就会自动把他的心事告诉所有人。 可事实上,几米之外的盛罗对他的一切无知无觉。 吐出一口气,陆序转身,打算去另一个器械。 “咣当”一声响,紧紧关着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空荡荡的场馆里响起了带着回声的说话声: “听说你们这儿晚上有打拳比赛?” 几个穿着羽绒服的小伙儿走了进来,东张西望地看着健身房里的一切。 方卓也的体能教练原本站在场地边上看盛罗教学,转身看了看,走了过去。 在方卓也攻过来的时候盛罗身子一矮推向她的膝盖,直接把小孩儿给拧倒在了地上。 这时,门口又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方卓也“腾”地跳了起来:“我去看看。” “看也轮不着你啊!” 盛罗一抬手把小孩儿拽了回来。 陆序的教练也和其他几个教练也都已经向门口走了过去。 方卓也还要跳,把她摁在地上的盛罗轻轻扇了下她的鼻子尖儿:“你才几岁呀,什么事儿都想往前凑?” 走到了场地边上的陆序差点笑出声。 真正什么事儿都想往前凑的人竟然还能训别人? 与此同时,健身房门口的争执声越来越大。 “你们不是健身房吗?我办卡健身不行么?” 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一看见还有几个跟他差不多大的,乐了: “我就跟他们一样,他们怎么交钱我怎么交?咋了,你们还有钱不赚啊。” “不是有钱不赚,是不想赚麻烦钱。”陆序的教练笑着说,“我们这儿是正规场地,你们要想在这里办格斗比赛得先去从有关部门那审批。” 一群年轻人却还是不依不饶:“我们在你们这办了卡,在场子里切磋一下总行吧?要啥审批呀?” 有个人的嗓门格外亮:“孟哥,这地方真好,要不你先给我们新嫂子练练?” “别乱说话。”被人叫孟哥的黑色羽绒服年轻人挥了挥手,拉着一个年轻女孩儿一屁股坐在了动感单车上,“她可不是你们嫂子……” 在他的带领下,其他人也纷纷效仿,霸占了各种器械。 有人看中了陆序身后的器械,乐颠颠冲过来,还笑着说:“哟,这还有个小白脸儿!” 几个人高马大的教练看着他们的动作,都隐隐压抑着怒火。 方卓也气得不行,又被盛罗给摁了下去。 小孩儿气得骂了几句盛罗听不懂的外语。 看着盛罗,像个张牙舞爪又被妈妈叼着后颈的老虎崽子,只能用自己实在不太好的中文水平说: “教练,不能动手!李教练,有那个……牢、牢底。” 盛罗看看那些教练的脸色,在心里把事儿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些教练看着五大三粗的,平时做事却很温和规矩,尤其是方卓也那个姓李的体能教练,被气成这样也不敢动手,大概就是因为有的教练是刑满释放人员,身上有案底,所以不能轻举妄动。 “说吧,我们这也算是那啥……团购了吧?这么多人呢,给打个折,以后我们周日包个场子……”骑在动感单车上的年轻人笑着说。 李教练却还是坚持:“我们是正规健身房,正规场地。” “咣!”一个小杠铃被砸在了铁架子上。 那个嗓门儿格外大的已经变了语气的:“你们是不以后不想赚钱了还是咋地?我……” 方卓也第三次想要蹿出去,却发现刚刚还制着她的盛罗已经翻身走出了场地。 开着的大门透着风,只穿了一件棉布T恤脚下拖着鞋子的盛罗缩了缩脖子。 “你们干嘛的?” “我们来办卡的你……”嗓门格外大的混混儿转头看过来,突然愣住了。 “办卡?办卡还有强办的呀?” 盛罗走到距离动感单车还有几米远,突然觉得有点儿眼熟。 不是哪个人有点儿眼熟。 是……这个黑色羽绒服上的金龙,可真眼熟啊。 坐在动感单车上的孟子杨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也松开了那个女孩儿的手:“盛狮子?你,你这头发……” 盛罗看向他的脸: “你们不就是想霸着人家的场子打黑拳么?是不是还想赌钱?” 孟子杨看着眼前衣着单薄还披着薄汗的少女,正想说点儿什么,却看见一个人从她身后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给盛罗披上了羽绒服,陆序皱了下眉头,他认出了孟子杨。 之前他让徐叔叔给他找健身教练,图的就是这家健身房事少清静。 孟子杨当然也认出了陆序,他怎么也想不到刚刚只远远看了一眼的就是盛狮子和这个小白脸。 “盛狮子,你不是说你不喜欢这个小白脸儿吗?他怎么又跟在你后面?” 盛罗才懒得跟他废话这些,打量了一下跟着孟子杨来的七八个人,她说: “要不咱俩打一架,我赢了,卡,不给你们办,钱,不要你们的,场子,以后不准来。要是不服,轮着打也行……” “我也!”方卓也表示她也要加入战斗,又被盛罗给摁了。 跟高中生打架已经不光彩了,带着小学生跟高中生打架,她盛狮子可干不出这么难听的事儿来。 把捂住了嘴的小孩儿交给了李教练,披着羽绒服的盛罗重新看向孟子杨: “行么?” 被盛狮子这么不给面子的当众下战书,孟子杨看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陆序,又看看刚刚被盛罗又是捂嘴又是抱住的“小男生”: “那我要是赢了呢?” 盛罗笑了:“能赢了再说吧。” 刚刚大嗓门的那个混混儿从认出盛罗之后就往后缩,听见可以“轮着打”,他悄悄捡起了刚刚被他扔出去的杠铃,趁着盛罗转身要往回走的时候,他直接向盛罗冲了过来。 可他还没靠近,就被一只大手给制住了。 “拿东西伤人可不是比武。” 陆序的教练卸下混混手里的杠铃,小心放在了地上。 盛罗带头走回场地上,把带着橘子味儿的羽绒服还给了陆香香。 “小心点儿。”陆序对她说。 盛罗看见他脸上担心的表情,笑了笑。 等盛罗转过去,陆序的表情就彻底冷淡了下来。 孟子杨这种人做事越来越肆无忌惮,就不应该留在凌城。 场上,看见陆序抱着盛狮子脱下来的衣服,孟子杨一把扒了自己盘着金龙的黑色羽绒服,却没有递给伸手的跟班儿,而是对着站在后面的女孩儿说: “你过来,给我抱着衣服。” 从刚才开始女孩儿一直咬着嘴唇不说话,听见孟子杨叫自己,她也不肯动。 孟子杨随手把衣服甩到了地上。 一分钟后,场地中心多了一个人形擦脚布。 用手肘抵住孟子杨的太阳穴,完全将他的上半身控制在地上,盛罗看着其他人: “你们……有没有更能打一点儿的?” 孟子杨想要挣扎,浑身上下却没什么能动的地方,他的手臂被死死地反扣住,整个人像是一个动弹不得的死蛾子。 他带来的其他人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所有人都看见了盛狮子制服他们的“孟哥”有多容易。 孟子杨又羞又气,他刚刚明明抢先动手了,却还是被轻易避开。 “你、你放开我,我再跟你打!” 盛罗笑了笑,仿佛好脾气地松开了手。 一下秒,她把孟子杨从场中央踹了出去。 “还不服是么?” 说话的时候盛罗活动了一下手臂。 陆序发现她的眼睛变得更亮了,表情竟然也变得更轻松。 到了现在,她身上竟然有种热身完毕的兴奋感。 盛狮子…… 狮子……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尾椎一路往上,陆大校草紧紧抱着几分钟前刚从盛罗身上脱下来的衣服,小心抑制着自己身上的颤抖。 他渴望这样的盛狮子。 是比喜欢更深的渴望。 那种渴望几乎能震碎他心中所有的框架和秩序。 “打”跑了孟子杨这一群小混混儿,也难得活动开了筋骨的盛罗步履轻松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健身房的水还真挺好,热乎乎的。” 她很满意。 嘴里现在吃的陆香香给她的酒心糖也很好吃,不错不错。 陆序跟在她的身后,突然问她:“要是刚刚你输了,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盛罗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陆香香,“一群人打我一个,能让我认输我肯定一身伤啊,当然是带着伤去报警了。” 盛狮子歪了歪头,隐约觉得陆香香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陆序噎了下。 他看着盛罗,在略浅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 浅浅的酒香气沁在甜味儿里,弥散在两个人中间。 “噗”陆校草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 他喜欢的是这么一个人。 真不知道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 第55章 “老陆啊老陆, 喜欢上盛罗你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看着堂堂陆氏董事长缩在角落里坐着,宫原嘴里啧啧声不断。 “你说你腿还没好呢,怎么还非要来……盛罗跟人约的三点过来, 这才两点半。” 陆序沉着脸没说话。 宫原也不以为意, 自从他告诉了陆序最近有人在追盛罗还把盛罗成功约出来吃饭,陆序这张帅脸就比臭豆腐还臭,都快拧出臭汁儿来了。 “我跟你说啊老陆,这事儿你可别让盛罗知道是我告诉你的, 我认识那小姑娘费劲巴拉进去盛罗的武馆当学员, 人家现在一口一个盛老师, 亲得不得了,要是知道她不小心说漏嘴就招惹了你过来,哎哟, 我都不知道怎么再跟人家说话了。” “我知道。” 半晌, 陆序挤出来了三个字儿。 他的身上还没好全,手臂上的夹板是卸了,动起来还是吃力, 路能走, 却要拄着拐杖。 除了极个别的某几天,深圳一整年的天气只有热或者更热, 饭店里空调的温度开得不算很低, 陆序却规规整整地穿着长袖衬衣和长裤遮掩着身体上的伤痕,一双眼睛不时地看向大门的方向。 自从盛罗上次离开,他们已经半个月没有见面了, 哪怕他低头示弱, 说自己疼,展示了自己的脆弱, 盛罗还是离开了,走之前还建议他找医生再拍个片儿看看。 那之后,就算陆序打电话过去,盛罗也只接了说几句又挂了。 仿佛他们很熟,不需要多说什么。 又仿佛他们两个人之间根本没什么可说的,只会是越来越远的陌生人。 越是这样,陆序反而越发慌了,听说盛罗要和别人“约会”,他才匆匆赶了过来。 “有酒么。” 听见陆序要喝酒,宫原连忙拦了下来: “老陆啊,身体还没好你就别作了……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那时候以为你们俩慢慢磨合着已经蜜里调油了,结果呢,你呼啦啦就冷了。六月的时候我去找你,不是正好遇到了盛罗给你送饭?包的那个韭菜肉馅儿的大饺子,结果呢,你看都不看,都让我吃了。” 说完,宫原还回味了下。 “手擀皮儿的三鲜大饺子,流着汤儿的,我在北京都没吃着那么好吃的,也就是你一点儿也不当东西。” 陆序没吭声。 宫原不让他点酒,他用完好的那只手端了茶杯喝了一口。 苦,特别苦。 其实宫原说的事儿他还记得。 那时候是他刚知道了盛罗其实没有暗恋过他,他一直以来用来衡量自己爱情的那个框子碎了,他狼狈不堪地想把那些多出来的喜欢收回去,所以故作冷淡、假装不在乎。 盛罗是个多通透的人呀,很快就察觉了他的不对劲,还以为他是不知道怎么谈感情,还给他做饭,用保温盒装了送到公司。 陆序借口忙不肯见她,只见到了徐秘书拿上来的饺子。 正好宫原在,他就让宫原吃了。 吃着宫原稀里哗啦地吃饺子,他还嘲笑宫原吃过多少好东西竟然还稀罕这几个饺子,他还嫌弃韭菜味儿大……事实上他看都不敢看,只敢背对着自己的发小儿,说着自己都觉得心虚的谎话。 宫原吃的是饺子。 他给自己灌的是醋。 明明从心里到骨头缝儿都酸透了,还要装作不在意。 宫原吃完了,他还借口气味儿不好又是让人开了新风系统又是让人把饭盒处理掉。 现在想想,他仿佛一个最蹩脚的演员,一个人演着最蹩脚的剧本,明明处处都引人发笑,却自以为是什么掌握了观众喜怒的影帝。 他什么都没掌握住。 “老陆啊,想起来这事儿我还是觉得得说你两句,不管怎么着,你以后可不能再糟践人了,那饺子是真好吃,我吃完了之后回了北京还让我妈给我包,我妈都嫌麻烦。盛罗她看不见,肉馅儿谁切?韭菜谁择?面怎么和出来的?又是擀皮儿又是包又是煮,还得给你送过来,她是怎么折腾出来的我都不敢想。我妈那老太太啥毛病没有呢都愿意动弹……要是不喜欢也就算了,你现在是真的喜欢人家,你……” “别说了。” 陆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宫原说他不敢想。 他也不敢想。 可他也一遍遍地去想。 盛罗走了之后他一个人住在他们原本的家里,蒙着眼睛,一点点地摸索,整个房子的装修是他找了设计师为盛罗专门打造的无障碍装修,他一直以为这是自己对盛罗的心意,这足以代表了他对盛罗的体贴和照顾,可等他真的闭上了眼睛,他才发现其实家里处处都是障碍,盛罗手上的薄茧,腿上手臂上时常出现的淤青,在黑暗中无助摸索的时候,他才明白了它们的意义。 他也尝试过在闭着眼的情况下在厨房里做点儿什么。 号称可以声控的智能锅却还要他摸索着把材料放进去,完事儿后再把做好的饭端起来,哪怕只是煮一碗白水面条,他都弄得极其狼狈。 可盛罗不仅能在家里下厨做一点家常菜,在他们结婚之前,她甚至在蛋糕店当糕点师傅。 当他第无数次被烫到的时候,他想到了那份饺子。 他想到了盛罗就是这样在黑暗中走到了厨房,找出面粉,拿出器具,一点一点,把那些东西变成了被他扔给宫原的饺子。 手指上的疼瞬间密密麻麻地传到了心上,让他疼得都不敢动了。 距离那一份被辜负的饺子到盛罗提出离婚,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那一个月里,他做的“糟践人”的事儿又何止那一件呢? “老、老陆,来了来了,人来了!” 陆序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向外张望,接着又立刻缩回到了角落里。 宫原看着他,仿佛看一个傻子:“你干啥呀,她看不见!” 陆序没说话,用完好的那只手摁着宫原的脑袋不让他一直盯着盛罗看,盛罗对眼神太敏感了。 她虽然看不见,但是别人的目光对她而言却依然像是草原上亮起的灯火。 刚察觉这一点的时候,陆序想起了很久之前同学们给盛罗起的外号。 狮子。 盛狮子。 一只狮子被剥夺了视觉,流放在钢筋丛林之中,她也还是狮子。 穿着一件铁灰色上衣搭配了牛仔短裤的盛罗没有像往常一样把长发梳起来,而是披散着头发,眼睛和平时一样绑着丝带,大概是有人帮她特意配过色,丝带和她的上衣颜色是一致的。 和平时一样,她拒绝了别人的搀扶用导盲杖走进了饭店。 一个穿着T恤的年轻男人在前面为她引导。 这家饭店是深圳比较有名的传统广式餐厅,开阔的餐厅里有粗壮的柱子作为支撑,甚至还保留着在很多地方已经销声匿迹的推车仔,餐车上满载了热腾腾的蒸点,盛罗与他们擦肩而过,看得宫原心惊胆战。 “卧槽,为什么请盛罗来这种地方吃饭啊,万一磕着碰着这咋办。” 说话的时候他看向陆序,发现陆序绷着脸,手已经握了起来。 宫原闭上了嘴。 过了几秒钟,他干巴巴地说:“这人长得一般啊,不如你好看。” 说完,他想起来盛罗看不见什么丑俊,于是把嘴闭得更严实了。 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说了什么,坐在现在这个角度,宫原只能看见盛罗似乎是笑了,还笑得挺开心。 他啧了一声,小小声地说:“老陆啊,你、你还行吧?” “……我没什么不行的。” 陆序拿起水杯,看着盛罗的笑脸,她微微侧着头,这是她专注倾听时的样子。 突然,他端着杯子的手停住了。 宫原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看见陆序猛地推开了椅子,拄着拐杖大步向盛罗那桌走了过去。 诶?说好的偷听呢? 年轻的男人刚从包里拿出录音笔,一只手猛地从一旁伸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偷录谈话?” 抬起头,年轻男人看见一个长相极为俊美的男人正用非常有压迫性的目光盯着自己。 “啊?您……您是……?” 对方拄着拐杖,行动不便,却还是要把他从位置上给拖走。 “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留下你的联系方式,你和你背后的人24小时之内会收到熙恒石化的律师信。” “等、等一下!”年轻男人茫然地看着陆序,又扭头对桌子对面说,“盛老师,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确实有误会。” 盛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她拍了拍陆序的肩膀:“陆序,别紧张,他是我找来的记者。” 陆序手上的力气松了两分,他看着盛罗,一点都没有几秒钟前的狠厉样子: “你找了记者?” 盛罗的表情很轻松:“之前的武术表演有了点名气,这位李记者想要采访我,卓也就帮我安排了,今天楚上青也来了,她们接了方老师在隔壁东北菜馆吃饭。” 顺着陆序的肩膀,盛罗的手指滑到了他的手背上。 “别紧张,他不是我爸找来的记者,他们伤害不了我的。” 终于,陆序缓缓松开了手。 他听见盛罗笑着说:“李记者,不好意思,他是我的好朋友,遇到我的一些问题他会比较紧张。” “啊……啊,我、我理解。” 整了整自己的上衣,李记者的表情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这、这样啊,盛老师您的朋友很关心您啊。” 陆序看着盛罗,突然觉得很委屈。 就好像盛罗用轻飘飘的“朋友”两个字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也摧毁了以后所有的可能。 盛罗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一样,笑着说: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吃茶点了?身上的伤养好了吗?还疼吗?” 陆序的喉咙里发紧,他顿了两秒,直到宫原站在他身后狂戳他,他才说: “还是疼。” 宫原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盛罗却不为所动,语气温和地说:“那你多吃点儿好吃的安慰一下自己吧,我们这里还要继续采访。” 高冷寡言的天之骄子此时却像是个被夺去了珍宝的孩子,梗着脖子不肯动。 急得他身后的宫原几乎想要把他抗走。 “你们不是要采访吗?” 他突然看向那个记者, “我是她的高中同学,也是她多年的老朋友,我还是她的前夫,她现在的追求者,你有什么想要了解的问我也可以,我什么都知道。” 叮在陆序身后忙忙碌碌抓耳挠腮想要做点儿什么的宫原几乎僵成了一只被冻住的仓鼠。 救命!老陆他疯了! 李记者也僵住了,他无助地看向了在对面已经坐下的盛老师。 四个人里唯一没有什么反应的就是盛罗,她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里面的果汁。 “李记者,我们继续吧。” “盛罗。” 陆序看着她,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被什么东西抵住了脖子。 是盛罗的那根金属导盲杖。 被丝带遮掩了眼睛的脸庞微微抬起,盛罗“看”向他的方向。 “陆序,表演结束了,你可以走了。” 宫原立刻拉着陆序想带他走,陆序却还是不肯。 他到了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他其实想让盛罗恨他,闹他,对他哭或者骂,而不是一直这样好像很好说话,又好像很有距离,他宁肯像那天一样被压倒在地上,也不希望她笑着对别人说他们不过是朋友。 是的,他就是这么贱。 从他卑微又卑鄙地想要把多出的爱收回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这么一个贱人了。 或许,是更早的时候,是他对盛罗心动,又死死抓着当年的那点暗恋为自己的心动找理由的时候,是他开着车在台风天去蛋糕店找盛罗的时候,是他在即将出国留学的时候走进了那个小饭馆的小院的瞬间…… 又或者是那一天,盛罗顶着一头黄色的头发从他的眼前经过。 从那一刻开始他矫揉造作的秩序就成了粉尘,可他固守在废墟里,鄙视着又渴望着。 就像他对那一盒饺子。 那一盒饺子如何能说话,也会异口同声地骂他是贱人吧。 “你采访盛罗,只会听见她云淡风轻地讲一些小事,好像她一直过得很轻松,其实根本不是,不如你来听我讲,听我给你讲讲她原本应该有的一生是怎么被人一点点毁掉的。有人丧心病狂,有人恩将仇报,有人冷眼旁观……最幸运的一个人和她结了婚,却又伤害她。” 他说着这些话,却没有看向那个记者,他一直看着盛罗。 终于,在他的注视中,盛罗动了。 女人放下了自己的导盲杖。 “陆序,我上次去看你的时候,你说你疼。” 饭店里带着广式茶楼特有的琐碎嘈杂。 盛罗的声音却清晰地仿佛是趴在了他的耳边低语: “我却在想,你蒙上了眼睛所受的苦才到哪儿?你瞪着眼珠子一点点看着的,你不也无视过么。” “我不需要有的人突然想起来我也是疼过的。你现在想起来了,好像特别了解我了似的,你早干什么去了?你说你要追我,你用什么追我,那颗我根本看不上的心么?” 很突兀地,此时的盛罗想起了不久之前的一个夜晚,那天,她中午的时候给陆序送去了饺子,夜里她等到了十点,却连对方的一个电话都没等到。 她抱着太阳花的抱枕坐在床上,却只能笑。 每当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有了新的希望和希冀,却总是会被夺走,她让自己习惯,也让自己面对。 “不过是又一次辜负……而已。” 她对自己说。 …… 白胖胖的饺子萦着新面粉的香气,从大漏勺一个一个地跳进了盘子里。 盛罗抓了一头蒜攥在手心,端着两大盘饺子走出了厨房。 “陆香香,你吃韭菜饺子是蘸蒜泥儿还是蘸酱油啊?” “一点醋就行。”正在算账收钱的少年抽空回了她一句。 盛罗哦了一声,没一会儿又端了两碗饺子汤走了出来。 今天的饺子是姥姥调馅儿,姥爷和面,大伙儿一块儿包的,元旦好歹是个节,当然得吃顿饺子。 切成丁的肉用酱油和花生油锁了底味儿,再拌上半个指甲那么长的韭菜,还放了泡过水的海米,光是看着馅儿就让人觉得能鲜掉了眉毛。 她姥爷做饭不行,力气却是有的,和出来的面擀成皮子又软又吃劲儿,包多大的饺子都不怕破了。 今天过节店里人少,过了五点姥姥就让两个帮工都回家过节了,跟中秋那天一样就剩了他们一家三口和陆香香。 陆序收好了钱,又收了一桌的空盘子,急忙忙地来端菜,却只剩一盆凉拌猪头肉了。 “赶紧去吃饭喽!”盛老爷子推着他。 陆序走出厨房,正碰上盛罗的一个笑砸了过来。 却不是在笑他,而是美滋滋地跟他说: “陆香香,这饺子一看就是你包的!哈哈哈!” 看着那个形状奇异仿佛被人打了一拳的饺子,少年的耳朵微微有些泛红。 放下凉菜盆,他看向门外,皱了皱眉头。 透过玻璃窗他能看见门口有一个中年女人领着一个孩子,正认真打量着他们的小饭馆。 陆序迎了出去:“您好,我们这是自助炒菜,十六个菜轮换的时候十块钱,没有十六个菜的时候八块钱。包饭管够。” 看着过分俊俏的少年郎,女人被吓了一跳。 “啊……我……我就是看……” 手指瑟缩了下,女人支支吾吾地小声说:“我看你们这牌子上写,三岁以下孩子免费是吧?” “对,您带着这个孩子吃……” 陆序还没说完话,一只苍老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陆,去吃饭,这交给我。” 看着罗奶奶罕见地出来招呼客人,陆序后退了一步,棉布帘子落下,把冷风和人都挡在了外面。 不一会儿,棉布帘子掀开,罗奶奶领着那个女人走了进来。 女人小心地看着装满了热菜的架子,小心翼翼地盛了半碗饭,又舀了一点蒸蛋。 看着那个女人的不只陆序一个。 已经往嘴里塞了半盘饺子的盛罗站了起来,去后厨房盛了一碗热水。 “不好意思啊,我们店今天人手不够,没有热水了,只有饺子汤,您别嫌弃。” “不不不……”蹲在角落里给孩子喂饭的女人连连摆手,又哪里争得过盛罗?看着面前的一大碗饺子汤,看了好一会儿,她端起碗喂孩子喝了两口又放下,又过了一会儿,她又看向那个装了饺子汤的碗,终于又端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嘴边…… 陆序不自觉地看向那个女人。 脸上却突然多了一点温暖。 是盛罗随手扒拉了下他的脸。 “你再看饺子都让我吃完了啊!” 少年连忙转回头去安心吃饭,白胖胖的饺子咬开一口就有鲜美的汤水进了喉咙,让人舒服得不得了。 等他吃完了饭再转身去看,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都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了被擦的干干净净的盘子碗。 “还剩两个饺子。” 盛罗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又把另一个填进了陆序的嘴里。 菜肉和饺子皮儿都各有各的味道,合在一起就是最好的饺子的味道。 少年收起了被用过的盘子和碗送到了水池边,突然觉得这顿饺子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时,他的书包深处,被静音的手机第无数次地亮起了屏幕。 数公里之外,一个穿着羊绒大衣裹着灰色围巾的时髦老人缩着脖子守着自己的行李箱子吸了吸被冻出了水的鼻子,第无数次给自己孙子打电话。 却还是无人接听。 第56章 陆序在小饭馆待到了晚上六点多才回了家。 然后他看见了自己家门口多了一尊雕像, 这雕像还长得特像他爷爷。 “哎呀,小序你家冰箱里有没有速冻饺子?我赶紧煮一锅,真把我冻得够呛, 差点儿成了速冻老头儿了。” 走进温暖的小楼, 老人立刻把手放在了暖气片上,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陆序跟在后面提着行李箱进来,看见自己的爷爷差点儿就坐在暖气片上。 “您先把外套脱了吧……打卤面您吃吗?有已经做好的香菇炖鸡,我把面条煮好就能拌面吃了。” 他解下书包, 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包严实的塑料袋。 陆鹤原用屁股把自己手顶在暖烘烘的暖气片子上, 抬眼就看见自己大孙子从书包里变出了包手擀面和一盒卤子。 他吞了吞口水: “你这咋来的?现在你是自己开伙了?” 陆序顿了下, 说:“我给同学补课,这是同学家长送我的。” “嘿,我孙子厉害了, 能给爷爷换吃的回来了!” 陆序没理会自己爷爷说了什么, 转身进了厨房。 煮面这种事儿他还是能做的,这面是罗奶奶给他备的早饭晚饭,除了当卤子的香菇鸡块儿还有切成了薄片的猪头肉, 切了葱放点酱油拌一拌就能吃, 盛罗还告诉他上锅蒸一下夹在馒头里也好吃。 站在厨房里转头看了一眼终于坐在了暖气片上的老头儿,陆序又拿出了一个锅开始烧水。 过了足足十几分钟, 陆鹤原终于觉得自己缓过来了。 陆序也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碗筷。 “哟, 香菇炖鸡拌面条,还有酱油蒸猪头肉?我家小序这是准备了盛大晚宴给爷爷接风啊!” 老头儿也是真饿极了,坐下之后先夹了一筷子的猪头肉, 然后开始扒拉面条。 “蒜头有么?给我来个!” 陆序又去厨房拿了两瓣蒜, 去了皮洗干净,放在了他手边, 又去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吃面吃得生龙活虎唏哩呼噜,喝了一口水,他皱了下眉头。 “这水不是是饮水机的?” 陆序在厨房里刷锅,水龙头开得哗哗响,他大声说: “来不及烧了,您将就下吧。” 皱了皱眉头,老头儿还是把水给喝了。 灯光下穿着浅米色上衣扎着围裙的少年眉目舒展,身姿挺拔。 陆鹤原看了好几眼,他把杯子里的水倒进碗里涮了涮倒进嘴里,立刻站起身从大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炭笔,寻了个有亮光的地方开始描画起来。 干活这种事儿都是不知不觉学会的,陆序做事严谨,在小饭馆里耳濡目染,回了家看见活儿也都会随手做了,刷完了锅他又清洗了抹布和水盆,擦干净了料理台,最后还把厨房的地给扫了。 走出厨房他就看见自己的爷爷掐着笔在小本子上画画,他也习惯了。 把行李箱提上楼,他又下来: “爷爷,你的房间空了太久了,床品都没洗晒过,要不您去酒店,要不就用我的吧?” 说完之后等了两分钟,陆序也没等到老头儿的回应,又默默回了楼上,找出自己的被子和床单抱去了主卧。 十几分钟后,陆鹤原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炭笔。 “哈哈哈哈,小序!你看!我把你做的饭和你洗碗的样子都记下来了!” 陆序坐在沙发上看着手里的化学科普读物,随意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你看看!我是不是两三年没画你了,你看看爷爷的画功是不是更好了?!” “爷爷您先去洗澡吧,我不知道浴缸多久没刷了,您先冲个澡。” 说完,陆序抬起了头看向老人:“爷爷,您回了凌城怎么徐叔叔没告诉我?您不是应该去三亚了吗?” 陆序虽然这几年极少回家,也还记得自己爷爷惯常是去三亚过冬的。 七十多岁的老人身上有很多沉疴旧疾,比起有凛冽寒风和鹅毛大雪的凌城、沈城,四季温暖的三亚显然更适合他休养身体。 而且在外地人少事少风景好,陆序见过更多的是别人催他都催不回来。 “我想回来看看,就直接回来了。” 陆老爷子笑得有点心虚。 看着他的样子,陆序挑了下眉头:“您不是从沈城回来的吧?” “我是从三亚直接坐了飞机回来,在机场打车,直接回了凌城!”对于自己能悄悄回了老家这件事儿,老人还很得意。 陆序点点头,掏出了手机。 老爷子看着他:“干嘛?跟你那个爸告状?” “您这么悄悄回来,三亚跟沈城两边儿肯定已经找您找疯了,我跟徐叔叔那边报个平安。”陆序也没打电话,只是发了个短信。 陆鹤原看着自己的孙子,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喟叹:“小序长大了,跟个大人似的。” 陆序没有说话,仿佛面前的书精彩至极。 在刚见到自己爷爷的瞬间,他以为自己会和从前一样狂躁和愤怒,可是他没有,他很平静,仿佛老人远道而来,他就像个最普通的孙子一样招待。 一直到现在,他都很平静,很多陈旧的往事在他的脑海里翻涌如潮,他看着它们,也依然冷静。 好像有什么东西保护了他的神经。 陆老爷子伸了个懒腰上了楼,过了半个多小时,他穿着短裤和汗衫下来了。 “小序啊,楼上的画室你再没用过呀?” 陆序放下书,站了起来:“爷爷,我早就不画画了。” 陆鹤原张了张嘴,才说:“画画这种事儿,当个乐趣也挺好……再说了,你的素描还是不错的。” “不一样的。”灯下的少年清俊得像是一棵新竹,却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坚韧和坚持,“爷爷,我爸想要的是第二个陆鹤原,不是一个……有色弱问题的绘画爱好者。” 手扶着楼梯的红木扶手,陆鹤原看着自己的长孙。 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 有些话,错过了恰当的时候,就像是画布上歪掉的一笔,坏了就是坏了,不管如何掩盖涂抹,如何重新描绘,那一笔是歪的。 人的心总会记得。 第二天一早,陆序刚起床就听见了卧室外的动静。 他打开门,看见一群人正在打扫房间。 穿着衬衣挽着袖子的中年男人正在把一批画材送上楼,看见他笑着说:“少爷,我们打扰您休息了?” “徐叔叔早。” 陆序向这位他爸的得力助手打了声招呼。 “少爷在这等一下?我有些话要跟您汇报。” 徐成业小心地把画材送进了画室,连忙又转了回来: “少爷,保姆不称职,我已经把她辞退了,您看您这边我们再安排一个什么样的人来照顾比较好?” “哼!他陆大老板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不闻不问,还指望别人上心照顾?当爹都当不好,天天指使着别人使威风,有意思么?”走廊的对面,陆老爷子开门走出来,气势十足地叫骂。 徐成业低着头不敢说话。 陆鹤原看了自己孙子一眼,对徐成业说:“你回去告诉陆大老板,以后我们祖孙俩的事儿不用他操心了!他就只管去赚钱,我看看那些钱到头来能给他换了什么!” 陆序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上午八点,罗奶奶应该已经从菜市场回来了,盛罗说不定在补觉。 “爷爷,我今天去同学家做作业,午饭和晚饭您自己解决吧。我要出去跑步,早饭您想吃油条吗?” “油条?行啊!我记得后面街上有一家卖油条豆浆吊炉饼的,也不知道现在还开着没有。” “您要是说挂着红棚子的那家,应该是没开了,听说是女儿去了天津,老板跟着过去了。” “嗯?”陆鹤原看看自己的孙子,跟不认识了似的,“小序你连这个都知道啊?” 陆序顿了下,才意识到自己随口而出的是自己从前绝不会说的话。 那家有红棚子的早餐店是盛爷爷告诉他的,盛爷爷说那家店的老板是一个人拉扯女儿长大的妇人,幸好手艺好,不光能顶立门户,还把女儿送去了大城市读书。 不光是那一家店。 他还知道了卖水产的林老板、卖茶叶的孙胖子、以前开大车现在弄起了网吧的张九指……老旧的凌城在他的心里已经不知不觉就变得充满了故事。 他在期待着春天的香椿,枝头的雀鸟和砖墙上出没的野猫。 他正在对这座城市怀有感情。 因为这座城市里有一个小小的饭馆,里面有一家人,有盛罗。 “小序?” “爷爷,我去给你买早饭。” 说完,他快步下楼,穿上外套换了鞋子就跑出去。 凛冽的寒风卷着碎裂在枝头的枯叶,冬日的朝阳温暖又遥远。 跑在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上,少年人看着远远近近的一切,又觉得他们仿佛都变了一个样子。 这个世界都在变。 晦暗的在变得绚丽。 阴郁的在变得明媚。 就好像有一抹光把它们重新洗刷过了。 “陆香香?你咋这么早就来了?” 回过神的时候,陆序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跑到了小饭馆的门口。 盛罗拎着毛老大在它的死命挣扎中拍打它的毛屁股。 发现陆香香正看着自己,盛罗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人猫对峙的造型,先乐了: “毛老大趴在人家煤灰堆里睡了一晚上,你看着屁股都灰不溜秋的!” 被当众打屁股的毛老大挣扎得仿佛张飞,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盛罗嘴里还安抚它:“毛老大,你说你翘着个黑屁股你也不威风啊,我给你收拾干净了你再去浪!” 陆序弯下腰,看着被盛罗用手臂夹住的毛老大,然后,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毛脑袋。 “毛老大你乖一点儿,我一会儿给你买罐头吃。” 他的语气很轻,却把盛罗吓着了。 “陆香香?你想啥呢?” “什么?” “我没想什么呀?” 陆序的语气依旧轻柔。 只是不敢看盛罗他如何敢轻易直视改变了这个世界的那抹光? 盛罗却差点儿炸了毛。 “你这么早来,不会是一大早就要看着我写作业吧?” 盛罗只想到了这么一个可能。 要不是又得算计她,陆香香怎么现在又香又软,跟个大橘子糖似的? 屁股干净了的毛老大终于趁机溜走。 陆序看着盛罗的下巴,他正想说什么,他们身侧的棉布帘子突然被掀开了。 “呀,小陆老师这么早就来了?正好我们罗大厨今天爱动弹在这做土豆饼呢,配着苞米碴子粥和熏鱼小咸菜,你早饭吃了没?要不要来两块?” 一个小时后,陆鹤原终于吃到了他孙子给他带回来的早饭。 没有油条,没有豆浆,就是装在保温盒里的土豆饼还有苞米碴子粥。 “小序,我油条呢?……哎呀,这熏鱼真香!这哪家店啊还给你保温桶?” 少年却正看向窗外,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欢喜。 陆鹤原眨了眨眼,两口把一整大块土豆饼给吃干净了。 第57章 陆序也就陪着自己爷爷吃了个早饭拎着书包又走了, 陆鹤原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摇了摇头: “小孩儿一长大,家里就关不住了!” 看着家里还在重新修整, 他也不愿意呆了, 换上新送来的羽绒服,揣上炭笔和小本子就要出门。 徐成业要派人跟着他,被老爷子瞪了回去。 “我还是那句话,陆大老板身上的威风别往我身上使。亲儿子没用了, 能扔在一边好几年不管不顾, 他跟我这么张罗, 不就是觉得我陆鹤原这点儿虚名还能排得上用途吗?我可受不着这种人的看重。” 徐成业微微低着头,轻声说:“老先生您别生气,陆董对少爷还是很爱护的……” 陆鹤原虽然已经头发花白, 却真的很像是几十年后陆序会成为的样子, 衣着整齐,发丝也打理得清楚,脸上更是一点杂碎胡须都看不见, 目光中也有着洞察的清明和审慎的审视, 只不过陆序还是年轻,他审视别人的时候就像是凌城冬天里的窗子, 人们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努力不那么可笑的自己, 陆鹤原却像是被冻住的湖,谁也不知道他冷冷地看着头顶的天,到底都看见了些什么。 “小徐啊, 你知道什么是对人好, 他陆大老板也知道,把人逼得像小序这样, 这叫对人好?这叫冷眼看着他能不能真掉下去。” 说完,他在保温壶里装了热茶水,溜溜达达地出了门。 才上午十点,小饭馆里还在备菜,罗老太太在厨房里熬料油,盛罗在一旁看着给她打下手。 陆序则是洗干净了手戴着手套帮着盛老爷子往盘子上套塑料袋。 “小陆老师,今天看着挺高兴啊!” 盛老爷子看了陆序一眼,乐呵呵地说。 陆序微微低着头,勉强找了个理由:“是,昨天我回家看见我爷爷来了。” “哎哟,这还真是好事儿,你今儿……今晚上你和西西得回去上课了,反正啊,你跟你爷爷说,没事儿就来我们这小馆子吃饭,不嫌弃就成。” “不用了。”少年笑了笑,“我爷爷是饭馆儿最讨厌的那种客人。” 听见陆序这么说,盛老爷子乐了:“那我还真想见识见识呢!前两天……你别跟西西说啊,前两天后头街上有个男的拿着刀要砍他老婆,我过去了,那人还跟我聊了两句呢。” 陆序干活儿的手停住了。 他抬头看向盛老爷子。 盛老爷子压低了声音,活像跟翠平讲任务的余则成:“你别害怕,我们那都是有配合的,趁着他分神儿,咱们罗大厨一竹竿儿把他刀给挑掉了,等警察来了那人我们都摁地上捆上了。” 陆序放下了手里套好塑料袋的盘子: “盛爷爷,这种事情你们不该做。” 看着小陆老师一下子严肃起来,盛老爷子缩着脖子低了脑袋:“我们多大年纪的人了,能不知道轻重啊?” 陆序却还是不高兴,过分俊美的脸庞绷了起来,能隐隐看出在强忍怒火。 盛老爷子看着他,却还是笑了:“你要是见了你也是忍不住的,当初那理发店几个小孩儿来找事儿,你不是也出手了?” 陆序心里不由得惊诧,他确实让徐叔叔查了那个店的问题还安排了人举报给有关部门,怎么盛爷爷都知道? 却听见老爷子笑着说:“那四五个人也不好惹啊,你也敢往西西身前头站,你这是本性,忍不住的!” 熬好了四五种料油,厨房里都是浓浓的油香味儿,盛罗拿着一碟椒麻油拌的肉丝儿出来,笑着说: “姥爷,我姥姥说咱们早饭吃的晚,给冯哥他们蒸了包子,谁饿了谁吃。” “行啊!”老爷子点点头,盘子都收拾好了,他站起来端起一摞送到了菜架旁边,陆序也端起了一摞,放下的时候回身,他差点儿撞在盛罗的身上。 修长的颈项和小而博的耳垂从陆序的视野中划过,好像带着一串儿在盛开的花。 “陆香香,你今天咋了?” 发现陆香香没有急着押着她去写作业,盛狮子更觉得陆香香不对劲儿了。 “嗯?我没事啊。” 陆序看了盛罗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 搞得盛罗莫名其妙,路过穿衣镜的看了一眼,也没看见自己脸上是沾了什么东西。 她不知道,其实陆序不过是又受到了一点冲击。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在有危险的时候站在了盛罗的前面。 盛爷爷如果没有记错,那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他陆序其实是个内心正直善良还会见义勇为的好人。 另一种可能,他的心动太早,他的察觉太晚,他的身体却比他要诚实得多。 前一种是荒诞的笑话,后一种让他又多了难以直面盛罗的理由。 看见短发女孩儿走进厨房,陆序能感觉到自己的目光匆匆追了过去。 他心里好像多了一只小狗,爪子柔软,身体稚嫩,在盛罗难以察觉的角落,那只小狗不停地在他的心尖儿挥舞着小爪子,让他的心里发痒,只能看见盛罗才能止痒。 复杂又矛盾的一颗心,却又沉在蜜一般的甜酒之河里。 “陆香香,吃包子吗?牛肉丸子的。” 厨房里盛罗探出头,两个人的目光恰好撞在了一起。 陆序的脸红了。 “吃、吃的。”他说。 盛狮子又迷惑地看了他一眼。 吃饭时间,小饭馆里热闹得一如既往,陆序也和之前一样收钱、端盘子,还要看着菜架上菜的剩余。 小饭馆里的暖气开的足,忙得久了身上还会出汗,陆序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腿上是浅色牛仔裤,扎着黑色的围裙,亮眼得如同一道风景。 常来的食客们也跟他熟络起来,有个特别喜欢盛罗炒菜的食客笑着说: “我怎么看着小陆老师气色格外好?” 陆序很客气地说:“我这也算是新年新面貌了。” 食客们哈哈大笑。 盛罗端着一大盘子辣炒白菜出来,又看了他一眼。 几分钟后,陆序把收了的盘子送到后院水池,却遇到了正在柿子树下站着的盛罗。 “陆香香,你过来。” 光秃秃的柿子树被人用麻绳包裹住树干,希望它能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天,麻绳却又成了毛老大挚爱的玩具,上面布满了它操练的痕迹。 大概是因为被当众打了屁股,毛老大觉得自己丢了脸,趴在自己的窝里半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两脚兽。 少女把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轻抚了下,摇摇头。 陆序走近她,被她一把拉了过去。 “我手端菜端得太热了,你别动。” “什么?” 陆序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 穿着黑色上衣的少女猛地凑近,凌厉的眉目在他的眼前不断放大,在距离很近的时候,那双浅色的眼睛闭上了。 额头贴到了额头。 “没发烧啊。” 盛罗站直身子,又打量了下陆香香。 “你怎么奇奇怪怪的?都快变成陆甜甜了。” 小饭馆的后院里有两棵树。 一棵是柿子树。 一棵是叫陆序的树。 不对。 他刚改名叫陆甜甜。 …… 元旦假期结束,就像之前的那些周末一样,大部分人都埋在成堆的卷子里疯狂地补作业。 有楚上青那个小老师的过问,又有陆序看着,虽然少了一个尹韶雪,盛罗还是把作业给做完了的,不光做完了,还整理了要点单词和数学题型。 当然,尹韶雪少不得又被她那动物一样的阅读理解给气成了抓奸的王熙凤,几乎要拎着盛罗的耳朵来给她讲题。 看着盛罗一脸愁苦的样子,偶尔路过的女生都忍不住笑。 “盛罗,你饿不饿呀?要不要吃奶糖?” “不饿的,不用啦。” 盛罗连忙摆手。 最近这些女生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来越喜欢给她塞零食,仿佛个个家里都是开超市的。 她们越是这样,盛罗越是给自己带了足够的吃的。 尹韶雪还在生气呢,看着其他人凑过来小仙女儿似的对盛罗嘘寒问暖把自己从校花衬成了夜叉,她哼了一声。 盛罗回头看她还在生气,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小塑料袋: “鸡蛋锅巴片你吃吗?我自己做的。” 尹韶雪挑了下眉头,抓了几片。 咔嚓咔嚓,愤怒的鸡蛋又变成了正常的鸡蛋。 盛罗笑了笑继续做题。 她同桌的心思多好猜啊,比这些啥啥啥中心思想的题容易太多了! 比那个突然变成橘子糖的陆香香也好猜多了! 想起突然变得甜丝丝的陆香香,盛罗转了下笔。 “盛罗,有人在门口叫你。” “啊?” 盛罗走出教室,就看见陆甜甜站在他们教室门口。 “我今天中午得回去一趟,中午就不去你家了。” 陆序的语气有些无奈,徐叔叔发了消息过来,他爷爷不肯让人照顾,早上他上学之后他就溜达出门了,一上午都没回去。 “好。” 盛罗点点头,又从兜里掏出了一小袋锅巴。 “给你。” 她给的很自然,陆序接得也很自然。 只是,高二(九)班的同学们表情不是很自然。 尤其是女生们。 看着校草,她们的目光专注。 这人……是想偷狮子吧? …… “我都跟你说了十块钱就能吃饱,哪有多给钱的?” “不一样的,我这个人是有价值的,要不是你们家的菜,我说不定已经饿昏过去,哪能只给你们十块钱?” 小饭馆里,衣着极为整洁体面的老人和穿着毛线坎肩扎着围裙的老爷子拉拉扯扯,画面相当不堪入目。 第58章 外头的风呼呼地刮, 想从棉门帘后面窜进来。 盛老爷子都快气笑了。 “我说老兄弟,咱俩讲讲道理,我们家呢, 平时菜没摆齐, 那都是八块钱一个人,你吃饭的时候我们才上了几个菜,按说就该收你八块钱,可是呢, 我家罗大厨给我们家西西烀的这个酸菜粉条子你是吃了, 那里面肉多, 我呢就当你是把十块钱给补起了。我说实话呀,平时我们家是绝不这么干的,给西西做的饭那就是给西西的。这不是看你年纪大了嘛, 今天算是破了例。但是说到底, 我们家就是个十块八块吃饱吃好的小馆子,您给钱,您吃饱, 您走好。” “那不行。”手里攥着一打粉红大票子, 手臂上搭着的羽绒服都快飞到地上去了,他对面的老人还是坚持把钱往他的怀里塞。 “我要是进了医院, 少说花几万块钱, 说实话我本来没想着能在这个小馆子里吃好,你不知道啊,我是一路从……多少年没回来我地名儿都不记得了, 我是沿着凌河走了一道啊, 实在没找着一个能吃饱了的饭馆子,在你家能吃饱了, 是意外。意外,就应该考虑到意外的开销。我说我是有价值的,我的意外也肯定是有价值的意外。” 有进来吃饭的看见了这俩老头的你来我往,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这刚过了元旦没过腊八呢,怎么这就为了给红包儿撕吧上了?” 其他人听了,一想,可不是么,过年走亲戚非要给孩子兜儿里塞红包也正是这个架势。 “哈哈哈哈盛老爷子人家要给您就收了,回头人家再来您请人吃顿好的!” “就是,开饭馆的就怕赊账的,哪怕多给钱的呀?” 一向好说话的盛老爷子却难得犯了倔:“道理就不是这么个道理!我们这馆子是什么规矩那就不能多收也不能少要!” 为了躲过那几张红票子的攻击,他一手捂着围裙兜儿另一只手都快翻出花儿来了。 正要开始第不知道多少轮辩论的时候,后厨房的罗大厨走了出来。 “你俩还没争完呢?” 盛老爷子看向她,表情有点儿委屈: “罗大厨,这老头儿劲儿还挺大。” 罗大厨绕过他们,隔着厚厚的隔热手套把刚出锅的辣炒带鱼块放在了菜架上。 “要不这样,你说你是有价值的是吧?” “啊。”别别扭扭甩着票子的老头儿对着走出来的女大厨点了点头。 “那边那个座儿看见没有。” 罗月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座位。 “坐那儿,扒一个小时的蒜。” 穿着一看就很贵的羊绒衫的老人呆住了。 罗月看着他:“你不是有价值吗?我们收了你一个小时的工,行吧?” 这、这好像也不是不行。 不等这老人反应过来,罗大厨铁手一挥,已经把人推到角落里给摁下了。 把用来擦手的消毒巾一兜儿蒜放在那老头面前,罗大厨就回了厨房。 过了两分钟,又一大铁盘的炒黄豆芽出锅了,她老伴儿来端菜的时候笑呵呵的: “哎呀,那老头儿还真在那儿扒蒜呢。还是咱们罗大厨有办法。” 罗大厨只觉得他们吵闹。 坐在小饭馆里当起了扒蒜小老头儿的自然就是一个人在外面瞎晃的陆鹤原陆老爷子,他都不记得自己上次干家务是什么时候,看着那些肚圆皮儿干的紫皮蒜,他拿起一个用指甲捏着扒。 就在他忙乎的时候,饭馆里的人越来越多,很快,他对面坐下了一个捧着满盘子菜的年轻人。 年轻人盘子里都是什么鱼块、豆芽、烧白菜,还有一格里面装了满当当的粉蒸肉,配着一次性纸碗里的米饭大口大口吃得香甜。 嘴上吃着饭,手上也没闲着,一直在划拉着一个翻盖手机。 “哎哟,巴西上了个女总统,啥啊这是,啥砍皮大学毕业的,哈哈哈,老外这些人名儿还真奇怪!” “坎皮纳斯,Campinas,Universidade Estadual de Campinas,全南美最好的大学之一。” “啊,是嘛?”年轻人回过神儿,才意识到跟自己说话的是对面坐着的“扒蒜小老头儿”。 新鲜的蒜蒜皮儿都是硬的,用短短的指甲去抠一不留神就往指甲缝里扎,吹了吹右手的大拇指,陆鹤原自顾自地继续说: “坎皮纳斯是好地方,气候好,旁边都是山,有个湖叫Taquaral,周末的时候挺多人过去的,我在那儿画过不少画。” “哟,你还到处跑呢?没在路上饿晕了?”盛老爷子正好路过,随手给他倒了一杯水。 “也有过。”陆鹤原道了谢,喝了口水,“可我就是这毛病,水里不能有怪味儿,有一点儿怪味儿我就不能入口了。” 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就是在德国落下的毛病。” 盛永清清了几个盘子,随口说:“看你这年纪,你能到处跑的时候那德国怕是还分两截呢。” “对呀,我当时就是在东德……”久远的回忆里仿佛还带着刺鼻的气味儿,仿佛下意识地掩了下鼻子,陆鹤原叹了口气,“易北河边上全是煤矿和化工厂,那水太脏了,比咱们凌城以前的黑旋风还吓人,雨都是酸雨,接了雨水的铁皮桶用不了几天就脆了,我呀也是那时候落下了个怪毛病,也不管人家的水到底有没有问题,反正我是总觉得有问题。前几年他们邀请我又去了一趟德国,易北河的水是干净了,可到底是全变味儿了,人的精神头儿变了,我也画不出来从前的画了。” “是嘛?” 盛老爷子一回身儿,突然说了两句话,陆鹤原下意识地就回了,然后他就愣住了。 他对面吃饭的年轻人也傻眼了:“你们两位说咕噜咕噜啥呢?” 陆鹤原差点儿把自己整个指甲都戳蒜里:“你也会说德语呀?去过东德?” “年轻的时候学了几句,八几年的时候,矿上弄了个项目说是要去跟着考察团参观,结果我刚学了几句,东德没了。” 说着,盛永清老爷子苦笑了下: “我年轻的时候就是专门当翻译的,更早的时候还学俄语呢,学着学着,两边儿断交了。” “你还会俄语?”陆鹤原大为惊讶,又说了一句俄语。 盛老爷子又跟上了。 陆老头儿来精神了,他可真没想到,回来了凌城竟然还遇到了这么有意思的同龄人。 盛老爷子却不想跟他再唠外语了:“说着也没意思,搞了半辈子翻译,结果一次国都没出过。” “这算啥呀!想出国还不简单,你想去哪儿,德国?俄罗斯?巴西?我都去过,你收拾行李我掏钱,咱们正赶上出过过年!”陆老爷子来劲了,手指头扒蒜越来越有劲儿了,“我可是很久没碰上能跟我说得上话的了,咱们呀,就从……贝加尔湖开始走,我在那画过几幅挺不错的话,有空咱们去北京看看,然后呀,咱们去叶卡捷琳堡,然后是莫斯科,转个圈儿咱们去明斯克,那都是我当年去过的地方,再走一遍也挺好,我能带着你……再带着你老伴儿,我带着你们去看看我以前住过的地方……一溜圈儿,咱们穿过东欧去德国,要是赶得上,咱们就再去趟非洲,我有几幅在非洲画的画让美国人买走了,我正想着再去画点儿新的……从非洲咱们再去南美洲,我其实还挺想去南极看看的。” 他越说越来劲。 久远的回忆荡涤在他日渐陈朽的脑海中,那些被时代赋予又被时代剥夺的触感和色彩在他的意识中重新鲜活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过去的一副又一副作品,现在的人们只会赞美那些画的美,分析那些色彩的构成,用各种各样的美学语言去强调它们的价值和他的价值,却往往忽略了这些画都是他记忆的一部分。 他生在战火之中,成长于洪流奔涌之时,又因为因缘际会接触到了现在逐渐被边缘化的苏式美学,他又侥幸在色彩上颇有天赋,如此种种,才有了如今的陆鹤原。 比起那些只关注他的这一幅画和下一幅画或者每一幅画拍卖价格的人来说,他更希望能跟与他有同样时代印记的人在他的回忆中畅谈,在易北河边他可以讲东德时的易北河,也可以讲他记忆中的凌城,而每一抹属于记忆的色彩都有人给予他回应。 他的画布可以延伸到另一个人的记忆之中,而更多人的记忆,就是他们对时代的另一种铭记。 把他手边蒜皮儿给收拾了的盛老爷子傻眼了。 他一溜烟儿回了厨房:“罗大厨!罗排长!外头那个倔老头儿要忽悠我出国!” 罗月女士颠了下炒勺:“你这不没给忽悠走么?西西快回来了,酸菜炖粉条分了一些出去,我加了火添了肉……小陆同学怕是不够吃,我再做个溜肉段还是做个辣椒炒肉丝?” 事关外孙女吃饭的大事儿,盛老爷子也顾不上有人要拐自己出国的事儿了: “有酸菜了配米饭了,要不就整个鱼香肉丝?一个酸的一个甜?” “也行。” 说话的时候罗大厨从菜篮子里随手拿出了一个胡萝卜。 等她把胡萝卜快刀切成丝,灶上的冒鸭血也好了。 起菜,上菜, 抽着空,罗老太太擦了擦手,走出了厨房。 “蒜赶着用呢,扒好了吗?” 陆鹤原活动了下受了累的手指头,看向罗月的表情已经多了点儿敬畏。 “扒、扒了这些。” 罗月罗大厨看了那些蒜一眼,只看了一眼,陆鹤原刚刚那种兴头儿就被打没了。 这世上就有一种人,他站在那儿,就是结结实实地站着,像一棵树或者一块石碑,没有人会试图徒手去撼动他们。 陆鹤原数十年中游走四海,见识广博,见过几个这样的人,他们大多出现在某个即将天崩地裂的瞬间,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其他人的命运。 眼前这个腰板笔直的老太太身上有着和他们太相似的东西。 可是又很矛盾,她的五官能看出她年轻时的漂亮,她的身架骨骼能看出她有过一段时间的军事训练的经历,可是……又有点儿别的。 扑面而来的烟火气仿佛在隐藏这个女人的过去,又仿佛在为她浇筑新的形象。 这太特别了。 七十多岁的陆鹤原去摸自己的外套,他想把这一刻的这位女厨子画下来。 “那个……我能不能……” “扒得太少了,也扒的太用劲儿了。” 罗大厨拿起没被剥皮的一瓣蒜,手指摁住尖头尖尾的位置用力一捏,蒜皮就从头到尾裂出了一条缝。 用指尖一挑,蒜皮就落了下来。 “干活儿得这么干才能干得好,一边干着活儿一边惦记着出去旅游,满脑子欧洲非洲南美洲的,您这一小时工的价值在哪儿呢?” 旁边儿收钱的盛老爷子偷眼儿看着,还真怕这个老头儿又跟罗大厨争讲起来。 怎么说呢,罗大厨她从来不怕讲理。 主要是别人怕她。 看看人家扒的蒜,陆鹤原往座位上缩了下,满腔的绘画渴望竟然被对方的气势给完全镇压下来,说话也不像之前那么有底气:“那要不我再加半个钟的活儿?” “您一直干不好,干活儿干到晚上是不是还得再吃顿饭才走?” 终于,陆鹤原闭上嘴,安安静静地继续剥蒜。 盛罗刚回家就发现小馆子里气氛不太对,左右看看,她发现了那个闷头扒蒜的老爷爷。 “姥爷?又有人吃不起饭了?” “嘘。” 盛老爷子生怕那个老头儿听见。 “是来个有点别扭的老大哥,你别管了,赶紧去后面吃饭去,你姥姥给你做了鱼香肉丝……诶?小陆老师呢?” “哦,陆香香他家里有事儿中午不过来了。” 盛老爷子一听,有点儿着急:“家里有事儿?他家里不是来了老人?怕不是得伺候吧?那他饭能吃好吗?” “没事儿,我一会儿炸个肉段啥的带着,他要是饿了我就给他。” 不知不觉,盛罗也把陆香香的肠胃纳入了自己的领地了。 “也行。”老爷子点点头,“要不给他整个酸菜蒸饺?酸菜啥的都是现成的,一会儿我这活少了就和面。” 祖孙俩嘴上说着话就去了后厨房。 陆鹤原抬起头,看见了一个清俊漂亮的小姑娘。 几分钟后,盛罗抱着扣了酸菜炖粉条和鱼香肉丝的饭盆出来吃饭,就看见刚刚那个扒蒜的爷爷正看着自己。 “您看啥呢?” “小姑娘。”陆鹤原仔仔细细打量着女孩儿的眉眼,“你有没有兴趣当我的模特儿?” 盛罗还没说话,他们旁边突然炸出了一声: “盛老爷子罗大厨,你们赶紧出来,有人要拐咱们小老板儿!” …… 找了一圈儿,陆序终于在距离家门口两公里的地方看见了他爷爷。 老爷子头发凌乱,衣服也没有一贯的齐整,唯独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小序!你爷爷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你吃饭了吗?爷爷带你吃饭去吧!” 陆序看着自己爷爷的样子,皱了下眉头:“爷爷,你是不是又想给人画画然后被人给误会了?” 陆鹤原揉了下脸:“哎呀,也不是……你跟我一块儿再去一趟。” “爷爷,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三四岁的时候能靠着装可爱去替你求人的时候了。” 说起小时候的经历,陆序依然能够感觉到羞耻,因为他从小就长得特别好看,他爷爷带他出门之后总是让他去跟别人说话,趁着他吸引别人注意力的时候他爷爷就可以画对方的素描稿还不会挨骂。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上小学,他爷爷再次出国为止。 “谁说的,咱们小序啥时候都好用,啊,不是,咱们小序啥时候都好看!” 看着又开始有点“疯”的爷爷,陆序沉默了。 为了能给人画画连自己孙子的色相都能出卖,谁能想到这样的人竟然是全亚洲最顶级的现代水彩画大师呢?和他齐名的四个人都已作古,只剩他依然凭借着精湛绝伦的画技和天赐一般的色彩理念依然活跃在绘画事业上。 “爷爷,算了吧,天这么冷,您先回家休息。” “不用不用,我跟说,我今天收获太大了,我不光有了个特别谈得来的朋友,我还遇到了两个我特别想要画的人,尤其是那个小女孩儿,她身上的颜色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陆序不允许自己对绘画这件事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兴趣,看着说得尽兴的爷爷,他笑了笑: “爷爷,我是个色弱的劣等品,您这么跟我形容颜色我也没有感觉。” 陆鹤原再一次从自己的世界中回到现实。 他看着自己的孙子: “小序,你不要把你爸说的话记在心上,哎呀,你活得开心一点比什么都要紧。” 这句话真好听,可什么又是开心呢? 在遇到盛罗之前,陆序曾经怀抱着他爸的那句话整整两年半,从备受期待的天之骄子变成了一个亲生父亲口中的“劣等品”,他一度觉着自己这一生都没有了开心的可能。 “爷爷,咱们回家吧,您休息一下换一身衣服,徐叔叔那边联系了医生过来给您检查身体。” 陆鹤原当然还是不乐意的,但是他看看自己的孙子,少有地藏起了自己的想法。 陆序低头,沉默地和自己的爷爷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走着走着,他隐隐闻到了一股生蒜的味道,从他爷爷那双投保了千万美金的手上传出来。 …… “我姥爷和面做的蒸饺子,酸菜馅儿的,知道你不爱吃蒜泥儿给你弄了酱油。” 上学路上,盛罗在离校门口还有百来米的地方看见了陆香香,直接从后面叫住了他, 陆序看着被放在怀里的小饭盒,没有拒绝: “帮我谢谢盛爷爷。” “自己去谢呗。还问你晚饭要不要去吃呢。” 叶子掉光了的桦树把影子投在地上。 盛罗一脚踩了上去。 “我今天遇到了个怪老头儿,太奇怪了,居然说我长得特别好看。” 陆序微微抬起头。 自从爷爷来了,过去的回忆又开始对他纠缠不休,可是走在盛罗身边的时候,他可以什么都不想。 这个人可以占领他的心。 就仿佛那里成了一片草原,成为了狮子巡视狩猎的领地。 “你是……” “啊?是,什么?” 你是长得很好看。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在盛罗看向他的瞬间积压在了他的喉咙里,陆序咳了一声。 “盛罗!” 有同学骑着自行车路过,笑着跟盛罗打招呼。 盛罗对对方摆了下手,那个同学好像特别高兴的样子。 陆序看过去,对那个人毫无印象。 “你认识刚刚那个人吗?” “不认识。”盛罗到现在为止也就将将把自己班里的同学跟认了个囫囵,陆香香他们班的她能一眼认出来的除了陆香香和他的那个仓鼠同学,也就只有几个每次看见她都很激动的女生。 陆校草的眉头跳了下。 自从元旦晚会的表演之后,喜欢盛罗的人越来越多了。 根据宫原打听到的消息,高一和高三都有了盛罗的拥趸,学校的贴吧为盛罗建起了高楼到现在还一直飘在贴吧首页,校内网上盛罗好几个版本的表演视频早就转得到处都是,很多人一度以为进行的是专业武术表演,听说是个高中生都觉得是炒作。 幸好那些视频最近的也是在等候区拍的,谈不上什么拍摄技术,对盛罗的脸部也没多少特写,不然只怕就要有外校的人来她们学校门口堵人了。 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小饭盒,陆序突然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和这些包成了蒸饺的酸菜有什么区别呢?不过都是从酸溜溜的坛子里被拎出来的罢了。 “陆香香?” “嗯?” 盛罗对着陆序摊开了手。 她的掌心竟然有一个小小的松果。 “我刚刚从松树底下捡的。” 她笑着把松果给了陆香香。 然后满意地看见陆香香又变成了陆甜甜。 马上就要走进教室了,盛罗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看见了一个一脸焦急的小孩儿,个子小小,一头卷毛。 “楚上青,怎么了?” 她还真是第一次看见楚上青这么着急。 “方卓也跟人在后面的野湖边上约架,约架的那个人姓孟……方老师今天去沈城了,方卓也班主任的电话打不通。” “行了,我知道了,你好好上课。” 盛罗转身就逆着人流往外走,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衣服下摆。 “我和你一起去。” 陆序说。 “我让楚上青去找曲医生了,我和你一起去给你当证人。” “啥证人啊?证明我是好人啊?” 盛罗快步下着楼梯,随口问他。 陆序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笑。 并肩往外跑的两个少年人并不知道,在他们身后,得了消息的高二(九)班同学浩浩荡荡地从教学楼里冲了出来。 第59章 野湖其实并不是个湖, 而是一个矿坑,那还是八几年凌城往下刨三米就能找着煤的时候,这边儿的矿就已经给刨干净了, 矿上原本想要煤坑回填, 可是没想到那年天下突然下了百年不遇的大雨,凌河暴涨,这个老矿坑竟然就成了蓄水的地方。 后来雨停了,别的坑洞里的水都退了, 偏偏这里的水却没退, 有专家看过, 说是地下水改了道,这儿跟凌河的水成了一片。 这边从此就多了个湖,因为距离老矿厂近, 周围又种了些树, 九十年代矿厂还在的时候这边儿是矿上年轻人们约会谈恋爱的地方,等矿厂也荒废了,这边儿才真正成了没人管的“野湖”。 凌城四处游荡的小年轻们喜欢这种地方, 人少僻静风景好, 尤其是冬天野湖西边水深不过一米那片儿冰面上冻实了更是滑冰的好地方。 当然,年轻人多了, 纷争也少不了, “野湖约架”、“野湖边上等你亮个相”也成了年轻人处理纷争的代名词。 这地方离着学校不远,就在他们去的健身房后面六百多米的地方。 陆序这辈子没在热闹的大街上这么疯跑过,道旁事物的轮廓他都看不清了, 只能看见跑在他旁边的盛罗和不断氤氲出的白色呼吸。 “一会儿我动手的时候陆香香你站远一点儿, 他们手里要是有东西你就立刻去报警。” 盛罗嘱咐了几句,枯林中间的凝成了灰冰的野湖已经遥遥在望。 …… 方卓也看着面前带了十几个人的孟子杨, 还有被几个人拦住的年轻女孩儿,眉头皱成了一团。 那个女孩儿不停地挣扎,大声地说:“孟子杨,你有病吧?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不理我,我不喜欢你了你又不让,咱俩也就认识了没几天,你怎么还得跟我打八刀呀?!有本事你冲着我来,别为难一个小孩儿!” 孟子杨冷笑一声,斜眼儿打量着那个身高都不到一米七的小子: “不稀罕我?改稀罕这个小白脸?倒是长得跟那个啥校草的似的,姚瑶你眼光倒是挺高啊!” 方卓也有些茫然地听着他们用东北腔说话,她没戴拳套,只是手上绑了缠带,看着孟子杨用手对她指指点点,她手上握拳,蓄势待发。 看着他的样子,孟子杨旁边儿跟着的人都笑了。 “哟,这小子还真想动手,孟哥,这小子一会儿贴着盛狮子,一会儿勾搭瑶妹子,死不要脸的,就该给她点儿颜色看看!” 说话的人嗓门大,人长得高壮,方卓也看着他认出了他是在健身房里要用哑铃偷袭盛罗的那个人。 “要打就打,别骂人!” “打?!打你还不轻松!”这人当初在马拉松大会上被盛罗给制在地上,早就怀恨在心,不然也不会想要偷袭她,现在能碰上了这个跟盛罗相熟的“小小白脸儿”,他当然要动手。 “嘭!” 湖面上回荡着一声巨响,之后,他倒在了地上。 方卓也用手指着他:“我不对普通人出手,除非……” 她话没说完,可别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别人先出手了,就不能怪她了。 捂着左边的脸,身高将近一米八的年轻人挣扎了下都没站起来。 其他人看着这一幕,纷纷拿起了准备好的木棍和砖块。 孟子杨伸了个懒腰,拿起了铁棍子。 “小子,我看得出来你也挺能打,你跟盛狮子还有点儿交情,平常那点儿小摩擦,你道个歉咱们也就过去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你跟我搁这撬行,逼着我跟你翻蹄亮爪。” 方卓也看着他手里的铁棍子,没说话。 她的目光转向了被一群人困着的女孩儿: “放了她。” “放了?”孟子杨觉得这小子在跟自己讲笑话。 用手捏着姚瑶肩膀的一个男人笑着说:“她个破鞋敢背叛孟哥……” 说话的时候,他用手摸了一把女孩儿的身前。 一瞬间,方卓也还有些稚嫩的脸颊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凶悍,她冷冷地盯着孟子杨,轻轻活动了下手指关节,双腿稍微调整了下重心。 这是泰拳选手常有的准备姿势。 硬邦邦的冰底嵌着黑色的煤渣碎石,像刀子一样的风从脸上刮过去,方卓也却渐渐忘了这是在遥远又开阔的中国北方,她的眼前仿佛又升起一片微红,霓虹灯的光是远处的背景,有很多人用各国的语言在呼喊加油。 湿热的空气仿佛是她的童年留给她的记忆,在那种潮湿的热度里,血的味道格外腥臭。 过去的对手们在她的耳边谩骂,声音似有似无。 这些人欺负女孩子,她要认真了。 有人带头举着铁棍子冲上来,她一脚把人给蹬了出去。 后头又有一个人举着砖盯准了她的后脑勺去劈,她正要转身,那人突然倒在了地上。 校服外头裹着一件灰色的羽绒服,盛罗跑得脸颊绯红,随手把羽绒服的拉链给解了,脱下来的羽绒服被她兜头包在了一个人的脑袋上,接着一个膝拐顶了上去,那个人一声都没来得及吭就软到在了地上。 放倒了一个,盛罗避过另一个人的铁棍,看见方卓也冲着孟子杨就去了,她先去另一边把押着女孩儿的人给撂倒了。 “咋就打起来了?” 女孩儿看也不看她,竟然捡起了一块砖就要去拍孟子杨,把盛罗吓了一跳。 盛罗连忙拽住她,劈手夺下了一个人手里的木棍。 再看见方卓也一拳打在了一个人的颈动脉处,盛罗皱了下眉头,立刻冲了过去。 场上乱成一团,陆序也没闲着,他从盛罗进场开始就开始录视频。 报警不需要他去,他在来的路上等红绿灯的时候已经发了短信给徐叔叔。 把手机收好,看见有人要打盛罗的头,他活动了下手腕儿,准备去捡一根掉在地上的木棍。 “就是这儿!” 听见身后一声爆喝,陆序回过头,就看见七八个人浩浩荡荡地冲了过来。 带头的是高二(九)班的体育委员和那个叫秦溪洋的小子。 这些年轻人越过他,径直冲向了野湖深处。 “放下棍子!不准打架!” 体育委员是个老实孩子,光想着去拉架。 秦溪洋这种平时也没溜儿的干脆捡起了碎砖块就拍在了孟子杨带的人身上。 看着场上的局面越来越复杂,孟子杨却开始后退。 如果说第一次去盛罗的学校挨了她的打,他还可以跟他的兄弟们说这是“打是亲骂是爱”,上次在健身房,他可是实实在在把面子给丢光了。 这些年他靠着家里的钱和势,每天仗势欺人,偶尔小恩小惠,拉拢了学校里的一帮小弟,人数渐渐多了,他也觉得自己是凌城这一片儿的老大了。 不然,他也不会就看中了盛狮子。 看见盛狮子的时候他就会想起港片的那些老大,港片里那些老大都喜欢找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可那些女孩儿都会死,他孟子杨不一样,他要称霸整个凌城,他就要找一个够凶能打的女人。 他看中了盛狮子。 却被盛狮子折了面子。 他回过头去想找姚瑶,姚瑶虽然不能打,可她听话好看,带出去有面儿,姚瑶却喜欢上了一个还没长成的小白脸。 被人绿了这事儿当然不好听,孟子杨是想的却是借这个事儿让人知道他的排场还在的。 他真的没想到,自己动了真格,对方却比他想的硬。 还算得上清瘦的方卓也脸上都是汗水,带着蒸腾的热气和杀意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你刚刚,说什么?” 看着这小孩儿的样子,孟子杨的心里打怵,嘴上却还是狠的: “你还敢还手,这事儿是过不去了……” 手上的铁棍子照着对方的肩胛骨上劈。 方卓也连忙避开,两个人拉开距离,她一脚踢向对方的心窝,孟子杨后退了好几步,差点儿被绊倒。 越过孟子杨的肩膀,她看见姚瑶要冲过来,被盛罗给拦住了。 “你,不能侮辱弱者。” 打了这么久她才想起来这个词叫“侮辱”。 “我侮辱别人?我侮辱谁?侮辱你小子,还是那个小婊……” 一个手肘抵在他的肩胛上,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盛罗从后面把孟子杨放倒在了地上。 “方卓也!你醒醒!” “当啷”一声,铁棒掉在了地上。 方卓也看看铁棒,又看看还在叫骂的孟子杨。 有人从后面拉她,她差点儿把对方掀翻在地上。 孟子杨的头被盛罗摁在地上,嘴上还在放狠话: “有种你今天把我腿打断,不然我一定让姚瑶以后生不如死!”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盛罗能察觉到方卓也不可抑制的怒火和狠意。 这个才学了两年中文的小孩儿当真了。 在方卓也的身后,陆序试图锁住她的肩膀,又被她挣开。 盛罗大声说:“方卓也!他是骗你的,他就是个垃圾,他什么都做不了!” 高二(九)班跑得慢的也都到了野湖,骑着自行车的尹韶雪直接冲出马路到了冰面上,着急忙慌的校花看见自己同桌在跟人对峙,脚下一蹬,可是重心不稳,最终她连人带车地呲了出去。 发光发亮的冰面上,粉色的女式自行车顿时成了一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 一场约架变成了乱七八糟的群殴,最后几乎成了一件交通事故。 被陈主任拎着往回走的路上盛罗怎么都想不明白。 她那个校花同桌,是怎么用一辆车不分敌我地撞倒了十来个人的? 第60章 去野湖的时候是大兵压境, 返程的时候只能说是丢盔卸甲。 陆序揉着手臂,方卓也也抱着头,但是他俩都还算好的。 在撞到他们两个人之前, 尹韶雪的那辆粉色女式自行车已经直接冲倒了五六个人, 到他们的时候算是减缓了攻势。 被体育委员抱住的那个高壮胖子是最惨的,他和他旁边秦溪洋直接充当了被甩出车子的尹韶雪的缓冲,先是摔倒在了地上又成了人体肉垫感受二次冲击。 至于造成了大范围杀伤的尹韶雪,她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没事。 甚至她的粉色小自行车也没有事。 只是她带的白色兔毛耳罩脏了。 搭配着红红的鼻子尖儿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被人踹了一脚的兔子。 陈主任赶到的时候就看见冰面上倒了一片的男生, 有人在抱着自己身体的哪个部位哀嚎, 有人在痛骂, 看起来不那么凄惨的也都扭打成团。 那些达成一团甚至包括女生……是的,他们凌城一中高二(九)班的女生们真是英勇无比……看着他们班那个文静爱笑的班长眼神凶恶地把两根手指从一个男生鼻孔里提出来的时候,教书二十多年的陈学正陈主任感觉到了自己世界观的动荡。 跟他们的奇形怪状相比, 唯一好好站着的盛罗真是清爽干净惹人喜爱。 才怪! 陈主任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这次事件的主要当事人。 铁灰色的小电驴停在野湖边上, 陈主任叉着腰仿佛一个烧开的茶壶。 可怕的咆哮声从他的嘴里发出来溜着冰往远处飞,被又风声卷携了回来。 “你们在干什么?!盛罗!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每次出这种事儿总是少不了你?!” “陈主任,如果您说这次的事情, 是我和盛罗一起来的。” 听见这个声音, 陈学正才看见了一个正在努力从地上爬起来的少年也有一张他非常熟悉的脸。 “陆序?!你怎么在这?!” 陆序人模狗样地站在那儿,拿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视频:“陈主任, 我们是收到了同学的求助才赶过来的, 他们一群人欺负……这个小学生。” “对!”班长扶了扶眼镜,俨然还是平时的老实模样,如果她没有一直把手指往别人衣服上蹭就好了。 “陈主任, 我们听说盛罗来见义勇为, 就来支援,我们也看见他们一群人……在欺负一个小学生。” “他们”指的是孟子杨。 小学生, 自然是愣头愣脑的身高超过了一米六的方卓也。 行啊,还会圆话了! 陈主任的脸比他脚下的冰面还灰还冷。 陆序接着说:“老师,我们有证据。” “警察同志,我们有证据。”几分钟后,陈学正端庄严肃地把陆序的手机交给了警察。 “我们学校的学生是收到了同学的求助才赶过来的,就是他们这一群人在欺负……这个小学生。” 大冬天的冷风里,陈主任带着学生们受了好一通的教训。 风吹着后脖子,盛罗缩了缩脖子,突然被人勾了下羽绒服的口袋。 她微微抬起眼,看见站在自己旁边儿的陆香香正对着她笑。 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把手伸进口袋,她摸到了一块硬硬的塑料包装纸。 “糖。” 陆序无声地说。 盛罗勾了下唇角。 她前面站着的是体育委员和班长还有鸡蛋校花,有志一同地,他们都把她往身后藏。 孟子杨他们那伙人趁着陈主任来的时候跑了好几个,最后剩下包括被盛罗摁住的孟子杨他们四五个都要被警察叔叔带走了,持械打架斗殴寻衅滋事,又不是第一次,少不了得在局子里蹲几天,他们里面还有年满了十八周岁的,大概会被罚得更重一点儿。 盛罗悄悄撕开糖纸,把糖往旁边方卓也的嘴里塞。 “小小年纪,因为感情纠纷闹成这样,像话吗?”警察说话的时候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姚瑶。 盛罗抬起了头。 尹韶雪也抬起了头。 一直小心看自己手指的班长也抬起了头。 像是一群突然被惊醒的小雀鸟。 冬日里传来的风声惊扰了她们。 方卓也“咔嚓”一声把糖咬碎了,东张西望:“啥感情?” “警察叔叔,他打我骂我,跟感情有关系吗?”一直低着头的姚瑶反问警察。 姚瑶是那种在凌城街头偶尔看见都会觉得常见的女孩子,学习成绩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穿着时髦又廉价的衣服,顶着从家里人的手里抠出来的钱做成的巨大发型,刻意模仿着网络上的潮流。 如果拍成照片,你会发现她们在这个国家的每一个城市的每一个街头都有同类,仿佛有无数的复制品。 可是在凌城,她们的未来似乎格外地近在咫尺,如果是男孩儿,家长可能还会想办法送去学点手艺,开挖掘机或者开机床,可惜,她是女孩子,继续投资已经没有了多大的意义,似乎只能等到了不违法的时候,把她嫁出去,让她过上看起来“正常”的生活。 跟她们的家长比,张慧慧的妈妈已经是极负责的好妈妈了。 也许是因为一眼就能看见或者根本看不见的未来,这些女孩儿们总是以一种今日盛放明日死亡的方式活着,她们献祭着自己的青春追逐着想象中的放肆和自由。 姚瑶也许想过有一天在孟子杨的后车座上飞出去,像电影里的女主角那样摔下山崖死去。 可她绝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人羞辱之后再被以这样的方式指责“感情问题”。 就好像天空中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它的目光就是秩序本身,而它注视着她,仿佛她就是原罪。 姚瑶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冷,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众目睽睽之下。 年轻的警察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句话被反问,他和自己的同事交换了下目光。 “这个事情,如果不是你没有处理好两段感情问题……” “也没哪一条法律说因为有过感情关系所以伤害就不是伤害,犯罪就不是犯罪了吧。” 背后是厚冰覆盖的野湖。 女孩儿的声音仿佛携带者冰碴。 “再说了,也就孟子杨说过他跟这个女孩儿谈恋爱,他还说过稀罕我呢,怎么了?这货的话能信?” 如冬日一般安静的学生中间,盛狮子昂起了她的头。 “你们是警察,管的是法律让你们管的,法律不让人打架斗殴,法律不让人伤害别人身体,法律说犯了法的得坐牢,跟感情有什么关系?法律如果说了两个人之间可能存在亲密关系所以什么事儿都要去先找受欺负人的人的责任,那法律就不是法律。你们能看见她吧?这么一个大活人在这杵着呢,她被威胁,被打,身上还有伤,你们得让她知道你们能保护她!这才是对的吧?” 盛罗是愤怒的,看见他们一群人打方卓也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愤怒。 她抬起脚步,感觉到身侧一阵拉扯。 转头,她看见陆香香又在对她笑。 “警察叔叔……” “警察同志,我作为一个老师,觉得您这个话说的有点不太负责任。” 陈学正直了直脊背,一本正经地开了口。 “虽然这个女孩子不是我的学生,可是我得说,现在咱们凌城这个局面,很多孩子都是父母在外务工,只把孩子留在了家里,这就对咱们这些搞教育的、搞警务的对于未成年的教育说服工作更有耐心,更讲究实事求是,而不是武断地下了决定,您说是吧?” “啪啪啪!”突然有人在鼓掌。 陈主任吓了一跳,回头去看,他发现高二(九)班这些不省心的小孩子竟然都两眼发光地看着他。 带头鼓掌的是尹韶雪,很快,全班都在鼓掌。 掌声是脆的。 就像是冰开裂的声音。 姚瑶低下头,觉得一股热意从自己的心里冲了出来,涌向她的双眼。 “陈主任!您可太帅了!”回学校的路上被陈主任拎着,盛罗也一点都不恼,要不是陈主任不放心,她甚至想帮他推着那辆灰色小电驴。 “哼!”陈主任还是气的,可他刚要说什么,就看见其他学生都在看着自己。 那小眼睛都贼亮贼亮的。 “你们啊……每个人五百字检查!” 方卓也跟在盛罗的脑袋后面溜达达往学校走,没把这检查放在心上,她,小学生,不归这个老师管。 然后,她被她出差回来的姑姑罚吃素一周。 …… 武馆里,一群年轻的女学员围坐着,和往常一样,她们在课程间隙希望能听老师们讲一讲自己学武的经历。 “方老师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去打职业赛呀?” 方卓也听见这个问题,表情平静地说:“网上不是都扒过了吗?我十四岁那年打断了一个人的腿,有了案底,我跟我姑姑说过,我学拳不能用来惹是生非,有了那件事儿之后我就不能打职业赛了。也是我小时候打架容易上头……” 盛罗静静地坐在一边,听着耳机里在播报新闻。 “国际警方联系多国刑警在东南亚捣毁利用儿童拳击进行赌博的地下窝点,解救‘儿童拳手’三百多人,这些孩子大多是女孩儿,被家人送来靠赌拳的奖金养活家人,年纪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才六岁。据悉,每年有数以万计的赌客以游客身份参与赌局,流动金额高达数亿美元。” “方卓也。” “嗯?” “要是那时候咱俩再熟点儿就好了。”盛罗笑着说。 方卓也“哈”了一声:“干啥?你替我揍人?” “说不定呢。”盛罗还是笑。 方卓也摇了摇头:“是我自己修行不够,要是中文再好点儿,脑子再清楚点儿……不过说到底,虽然我姑姑被我气坏了身子,可是撅了那人的腿这事儿,我不后悔,你们知道么?他后来因为抢劫罪进去了。可能啊,有些事儿就是注定的。” 听见闹钟响起,方卓也站了起来:“咱们是不是该继续上课了?” 她带着学员们走了,盛罗坐在原处。 现在是她的休息时间。 注定的么? 她不这么觉得。 手机的提醒音响起,她接了起来: “您好。” “盛罗,我是楚上青,我打电话是想通知你,你的前夫陆序正式起诉了你的生父。” 第61章 “盛……罗……” 看着结婚协议上的签字, 陆序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 “你这个名字是自己改的吧?” 盛罗原本低着头在听着什么,听见这句话,她抬头, 露出了那双空茫的眼睛。 陆序其实一直不敢直视盛罗的眼睛, 每当他看见那双颜色略浅仿佛日光照进溪底的眼睛的时候,他就会想到是自己让这双眼睛失去了它们本该有的光彩。 盛罗眨了下眼睛。 “是,我从母姓,罗是姥姥的姓。” 在重逢之后, 陆序让人对盛罗的背景进行了深入调查, 这才知道她原本有一个名字叫林瑾, 和凌城的很多家庭一样,她在深圳工作的父母把她留在凌城,上中学之前盛罗一直呆在凌城跟着姥姥姥爷一起生活。她小学毕业那一年, 她的父母成功在深圳买房落户, 接了她到深圳读书。 第二年,她的母亲盛漫漫确诊了胰腺癌晚期。 那一年盛罗12岁。 盛漫漫本科毕业之后在深圳电视台工作,是深圳小有名气的女主持人, 她确诊的时候情况已经十分严重, 到了连饭都吃不下的地步,为了给她治病, 她在深圳电视台当导播的丈夫林鸿辉开始向社会募捐, 甚至拍了一部纪录片叫《生命之手》。 可惜,全社会的募捐也没有拯救了盛漫漫,盛罗还有几个月十四岁的时候, 她的母亲去世了。 到这里, 事情仿佛很正常,只不过是一出没有人想要看到它发生, 可它就是发生在人间每个角落的人间惨剧。 但是调查资料上写的很清楚,当时还叫林瑾的盛罗曾经无数次地破坏纪录片的拍摄,纪录片里甚至留下了她殴打她父亲的画面,播出之后,人们越发同情林鸿辉,除了捐钱捐物之外,还有人给林鸿辉写信安慰他。 负责调查的人很细心,把有盛罗和提到盛罗的画面都截取整理了下来,陆序一帧一帧地看了过去。 用桀骜不驯来形容似乎都太轻微,才是十岁出头的盛罗不学无术,打架斗殴,短短四十分钟的纪录片里光是拍到她打了人之后对方家人找上门的画面就有四五处。 林鸿辉提起自己的女儿也是一脸的无奈。 重病的妻子,顽劣的女儿,生活仿佛是沉重的山,即将把他压垮。 陆序看完却只想冷笑。 这个纪录片真正讲的不是那个重病在床的盛漫漫,而是林鸿辉。 作为一个对光线非常敏感的人,即使过了这么多年看着那些不再清晰的画面,他也能看到不自然的光源折射在林鸿辉的脸上,是专门能够让人的五官柔化皮肤白皙的打光设备。 对比着五官英朗的林鸿辉,盛漫漫憔悴狼狈得仿佛一个怪物,尤其是痛苦来临的时候,林鸿辉毫不客气地把她腹部的肿块和蜡黄的皮肤展示在镜头下。 明明她才是那个真正遭受痛苦需要帮助的人,却只能把自己的种种丑态显露给无数的陌生人。 资料上说盛漫漫的葬礼上,有几个人女人从全国各地赶来,对林鸿辉举止亲昵。 看得陆序一阵恶心。 至于林瑾是如何变成“盛罗”的,资料上并没有写的很清楚,只知道在葬礼上盛漫漫的父母突然赶到,很快葬礼结束,过了三四天,盛漫漫的女儿跟着她的外公外婆回到了凌城,那时她已经改名叫盛罗。 留在深圳的林鸿辉可谓是名利双收,半年后就续弦再娶,再婚后?从电视台辞职开起了一家广告公司。一开始,他把这家公司运作得不错,借着之前《生命之手》的纪录片他在深圳是很有知名度的,可广告业是个竞争激烈的行业,深圳也不是一个会一直记得一个死去的病人的城市。林鸿辉一举成名,也随风而去,他的公司很快就进入到了勉力维持的地步。 这时,他知道他的女儿在凌城出了车祸,双目失明。 同样的手段,他打算用第二次。 调查资料的人在凌城获得了很多当时的资料,大多是别人的口述。 罗月和盛永清两位老人心志坚毅品格高洁,在凌城的名声极好,有很多人都记得当时盛罗的爸爸哭喊着要接女儿去深圳治眼睛,他们一反常态地冷酷拒绝。 一次,两次……十次。 林鸿辉的无赖秉性显露无疑,知道自己没办法从两个老人手中抢走女儿,他想尽办法弄垮了那家连名字都没有的小饭馆,他以为失去了经济收入三个“老弱病残”就要向他低头。 可他没想到,当他再次登门,等他的是盛罗的一顿暴打。 失去了视觉的盛罗卸掉了他的两条手臂。 小饭馆重新开了起来,又很快重新关门……因为盛永清在早起买鱼的时候摔倒,引发了脑梗塞。 后面的事情不需要看资料陆序也知道了。 在两位老人的故旧帮助下,盛罗和罗老太太带着盛老爷子来广东调养求医,为了补贴家里,盛罗在盲人学校学习了烤面包,找到了一家愿意雇佣她的甜品店。 那天,陆序开车到了那家甜品店门口想看她过得好不好。 天气昏沉沉地往下落着雨,穿着长裙的盛罗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她早就没有了那一头炫目的黄发,眉目间也再没有让人惊惧的戾气,陆序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就仿佛这个世界上花是花,雨是雨,盛罗是盛罗。 一开始,陆序是一个周看她一次。 半个月后,他两三天就去一趟面包店。 一周后,他几乎每天都要去面包店,和盛罗说句话,或者不说什么,只隔着玻璃窗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 和之前一样,陆序想要补偿她点儿什么,可盛罗说她不需要。 直到林鸿辉再次找上门,与此同时,陆家的企业被叫停上市人心惶惶,亟需什么消息来转移舆论焦点。 于是,陆序拿着一份空白的结婚协议找到了盛罗。 盛罗神色平静:“我没有什么要求,我也建议你做一下婚前财产公证,至于婚后……” “婚后就是我们的共同财产,其实我现在也没什么婚前财产。”从国外留学回来的陆序刚刚进了自家企业没多久,现在就是靠着工资过活,连车都不在他的名下。 盛罗点点头:“你这么说,那我就不把钱往外推了。” 说完,她把头侧向一边,似乎笑了下。 陆序突然注意到她的耳朵下面有一颗很小的红色的痣,他垂下眼睛,在协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他们要订婚纱,要准备宴客名单。 “对了,我们婚礼上,女方家长就是你的姥姥和姥爷,对吧?” 盛罗愣了下,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头转向了陆序的方向: “谢谢。” 陆序把笔在手上转了一圈儿,仍旧没有看她:“你放心,你不想看见的人,我会让他从你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盛罗有几秒钟没有说话,陆序抬起头,他好像从盛罗的脸上看到了某种“意外”的情绪。 “没想到啊。”盛罗突然说,她好像比刚才放松了很多,说话的语气词变得随意起来,“说话这么霸气,你也长大了。” 陆序下意识想要露出公式化的笑容,接着他意识到盛罗看不见。 所以他不能用那样的笑容搪塞。 “你也长大了。” 他对盛罗说。 “是么?”年轻的女人笑了,看着她的样子谁也想不到她经历过了人生的多少颠覆和磨砺。 外面的阳光照进了这个盛罗工作了一段时间的面包店。 他们就在这里签订了协议,然后约定好明天就去领取结婚证。 一切都草率得让人难以置信。 陆序的父亲对他的决定没什么意见,他早就把婚姻看作是解决问题的手段,对陆序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他管住盛罗,让她“安分守己”。 最难说服的是盛罗的姥姥和姥爷,两位老人看着陆序仿佛看见了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光屁股石猴子,陆序知道想要说服他们自己必须表现出诚意。 可他也知道,他根本就没有那玩意儿。 在他几次登门之后,盛罗一句话就解除了他的窘境。 “姥姥姥爷,我喜欢他。” 两位老人瞬间释然了,陆序觉得他们的态度变化比他们两个的结婚决定还要草率。 “喜欢就好,没有喜欢,就是熬日子。”罗老太太说了这几个字,给陆序做了一大桌的菜。 婚后的生活也很简单,陆序名义上是陆家名下恒熙石化业务部门的副经理,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集团的太子,未来的继承人,每天下班回到家,陆序就觉得自己的脸上多了一层虚假的面具。 盛罗的工作时间比他正常很多,她还在那家甜品店做糕点师,每天下午四点下班之后她会去看望自己的姥姥姥爷,再带着姥姥做好的饭菜回家。 结婚半年月,工作多如山,陆序在健身房一上称,发现自己胖了六斤。 “胖了吗?” 他回家跟盛罗说的时候,盛罗正在从袋子里提炖好的番茄牛腩。 他过去帮忙,盛罗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捏了捏。 “没有啊,还是比较瘦的。” 他们平时很少有身体接触。 明明只是手臂上被捏了下,陆序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人捏在手里掂量了几下。 盛罗收回手,突然闻了下自己的手指。 “橘子味儿的,陆序,你好香啊。” 那一天,刚刚升任集团副总的陆序完全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怎么吃的,第二天他把自己的床单塞在塑料袋里扔进了垃圾桶。 旁边的牌子上写着织物是可回收垃圾。 他还是坚决地,把床单扔进了不可回收垃圾的垃圾桶。 第62章 “做贼心虚”, 活了二十多年,陆序终于明白了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盛罗和他住的那间一百五十多平的大平层里,他突然成了个贼。 轻手轻脚, 轻拿轻放, 轻声细语,生怕盛罗会察觉到自己的心思。 盛罗对他来说什么? 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陆序在心里不断地描画着自己固有的内心框架,试图把盛罗分类放好。 做朋友的盛罗是很让人舒服的, 平时温和, 偶尔犀利, 她足够豁达,与她交往不用担心她会被不经意间的言语伤害,而且她极有好奇心, 是很容易就能够对有趣的事物产生兴趣的那种人, 想和她有话题也很容易。 陆序没有几个朋友,宫原算一个,他们的相处模式就是宫原负责找话题, 陆序选择自己是否回应, 陆序发现和盛罗在一起的时候负责找话题的那个人成了他。 这当然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当盛罗因为他的话而露出笑容的时候, 陆序能听见自己血管中血液加速流淌的声音。 “这样还能算是朋友吗?” 质问的声音来自于他内心的秩序。 陆序无言以对。 不是朋友, 那是恩人吗? 可陆序又很清楚,没有人会看着恩人发呆,也不会有人觉得自己的恩人不小心脸上沾了面粉都觉得可爱。 那是同学? “闭嘴吧你!”他的秩序在唾弃他, “你的同学多了去了!可是能让你心动的只有这一个!你反省一下!” 陆序翻了个身, 然后尴尬地坐了起来。 他的秩序在身体的反应面前濒临崩溃。 这样纠结了一段时间,他的父亲兼董事长派他去中东考察。 陆序走了两个月, 考察团里与他同行的合作方中有一个是他们合作公司的老板的侄女,知性、大方、温和,可以说,在陆序固有的秩序中,他沿着轨道前进的人生里就应当有一个这样的伴侣。 她不需要在吃西餐的时候皱着眉头说:“这个铁板牛肉……之前是冻的吧?” 也不需要偶尔叫他什么“陆香香”。 更不需要笑着和他分享一场猫狗大战是如何激烈。 可是,当考察的最后一天,有人对着他和那个女孩儿起哄的时候,陆序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结婚戒指戴在了手上。 “我结婚了。” 女孩儿的表情是失望的。 陆序却觉得解脱。 “盛罗,是我秩序的一部分。” 他对自己的“秩序”说。 “得了吧,你就是在为她改变自己!你会一步步放低自己的底线,你会成为你最憎恶的那种毫无理性的废物,更重要的是,她不喜欢你,当有一天她知道了你在想什么,她一定会抛弃你!”他内心的秩序在唾弃他。 “她不会。” 陆序对自己说。 “她喜欢我,或者说,她喜欢过我,我会让她想起来的。” 返程的那天,在迪拜机场的免税店,陆序扫荡了他能看到的所有种类的香水。 “陆序,你身上怎么有股草莓味儿?” 陆序刚回家,盛罗就察觉到了他身上的变化。 “我买了些香水。”陆序告诉盛罗自己这次带回来的礼物,“很多种香水,以后你可以在家里随便把家变成什么味儿的。” 盛罗被他逗笑了。 “你现在像个偷吃完草莓的橘子精。” 陆序也笑,却也很清楚地知道,他在试图用香水让盛罗把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他的身上。 各种各样昂贵的香水用在不同的每一天,“猜香味”甚至成了一个游戏。 陆序的父亲偶尔开会的时候以为他出去花天酒地,还把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可陆序还是依然故我,盛罗看不见他的脸,他也要让她知道她那个黑暗的世界中最缤纷和绚丽的人,是他。 除此以外,他努力缩短盛罗和自己在日常行为上的平均距离,并且在两个月后某一天成功地扶了一下盛罗的腰。 终于,有一天,他和盛罗一起从她姥姥家吃完了姥姥新学会的冬菇剁肉饼,下楼的时候,盛罗问说: “陆序,你喜欢我么?” 陆序在那一刻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心跳得太快了,把什么东西震得粉碎。 “喜欢。”他听见自己这么回答,“盛罗,我希望我们能真的在一起。” 盛罗没有立刻回答他。 她用导盲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问他: “陆序,你今天是什么味儿的?” 陆序没有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 盛罗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准确地一把抓住了陆序的肩膀。 “我会一直记得,你带着这个香味儿说喜欢我。” 盛罗的身高绝对不矮,可是陆序的身高接近一米八五,两个人的距离那么近,他俯视着她,却又像是她手里的风筝。 盛罗是用什么做成的? 凌城最坚硬的钢铁。 盛夏最温暖的雨水。 烟火气日日熏陶出的自我。 稚嫩的恨意和磅礴的爱。 狮子一样敏锐的直觉。 超出常人的聪慧和直接。 还有柔软的嘴唇,冰凉的头发与温热的掌心。 昏暗的道旁,他的理智被这一切围剿殆尽。 陆序又又又一次地重新地认识了盛罗,在他们开始恋爱之后。 盛罗像是一只灵巧的动物,她有无数种与人相处的想法,一根筷子或者一根手指,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不一样。 陆序很快就发现盛罗把自己圈定成了她领地的一部分,她会主动走到他的身边,偶尔还会专门确定他的存在,就像是一个在看守自己猎物的狮子。 如果是从前,陆序是会反感这种做法的,可是盛罗这样只会让他觉得享受。 广阔无垠的世界里,盛罗喜欢上了他,把他纳入了他的领地,他为此感到快乐。 那些香水渐渐有了更多的含义,有一晚上他特意找出了一个橘子调的香水,放在了盛罗的手上。 盛罗像是会飞一样地扑在了他的后背,他背着她,任由她把他扑在了床上。 柑橘的香气氤氲升腾,盛罗的双目依然空茫,可他吻上去的时候他知道这个眼睛的后面有了他的存在。 这是秩序永远不会给予他的满足。 黑色的长发垂下来,在他的眼前轻晃,他伸手去抓,双手却被人制在了头顶。 “不要动。” 没有神采的双眸透着一种无机质般的凛冽。 陆序几乎痴迷。 隔着香气,他们都紧紧相贴,连汗水都依稀是橘子味的。 很多被陆序斥为低俗的文化作品里经常描写“爱情是让人快乐的”,从前陆序觉得那都是妄言,直到他真的陷入一场恋爱。 他快乐得甚至感到了惶恐,因为这种快乐超过了他对人生原本的所有预期。 他甚至开始想,上天剥夺了他正常的色觉,也许是因为他可以与盛罗在一起这足够让神也嫉妒。 他能感觉到自己变得更宽容,更善良,他不再是那辆在秩序中只能沿着轨道前行的列车。 他本可以一直快乐下去……直到柑橘的香味成为他命运的底色,他的名字与盛罗两个字牢不可分。 可惜,没有。 “董事长,法院那边已经确定了接受诉状,这两天起诉状副本应该就会送到被告人手中了。” “嗯。”坐在办公室里的男人点了点头,“辛苦了。” 法务负责人退下了,陆序转了下手里的笔。 他和盛罗结婚之后,他就想办法让林鸿辉离开了深圳,他当年如何逼得小饭馆差点儿倒闭,陆序不过是如法炮制。 林鸿辉回了沈城,依然在做广告。 比起深圳,沈城的广告业无论是概念还是效率都有些落后,他一贯善于吹嘘,很快就在沈城的广告业安稳了下来。 可惜他注定不是一个会安于本分的人,林鸿辉参与到了虚拟货币的交易中,为此他专门斥巨资建起了一个“矿厂”。 虚拟货币炒作作为在国内官方并不允许的投资形式具有极大的风险性,今年年初的时候,随着几个国际买家的高位抛售,币圈大乱,林鸿辉一夜之间亏掉了数百万。 为了解套,他找人借了不少钱的用于自己的“矿厂”和广告公司的周转。 陆序做的,就是把他欠了钱的公司买了下来。 现在他名下的恒熙就成了林鸿辉的直接债权人。 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会一点点把林鸿辉逼上绝路。 盛罗的心也会疼。 那每个让她疼过的人,都应该受到惩罚。 扶了下还没有完全痊愈的手臂,陆序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瓶香水。 他很小心地点了一点儿在自己的手腕上,好像这样就能从柑橘香气里再回味起一点爱情的旧影。 …… 又下雪了。 盛罗看向窗外,姥姥说她跟人在农村定了一口吃粮食长大的黑猪,今天就要宰了,一只猪三百多斤呢,下午就有人开着小皮卡把猪给送来了。 整点儿血肠子,下点猪下货,有什么比下雪的时候吃杀猪菜更滋润的? “想什么呢?” 学生会办公室里和她一起写检查的陆序抬起头,和她一样看向窗外。 “下雪天,吃杀猪菜。” 说完,盛狮子咂咂嘴,眯了下眼睛。 陆校草看了她一眼,说:“你要是写不完检查,应该就赶不及吃晚饭了。” 盛罗赶紧低下头,对着写了三行的纸发呆。 这节课她们九班是艺术鉴赏,陆香香他们班是体育,因为临近期末考试这两个课都停了改成自习,薛老师去外校学习了不在,盛罗嫌班里人人都想跟她说话,就跟陆序来这儿躲清闲。 看着她头上黑色的短发,陆序叹了口气。 “你先抄这个吧。” 盛罗抬起头看他,仿佛他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 “那你咋办啊?” 陆序修长的手指划过纸面,语气有些无奈: “我再写一份。” “嘿嘿嘿!陆香香,你可太帅了!” 这种赞美的话陆序早就听过无数次,却没有一次能让他像现在这样面红耳赤。 下一秒,他却觉得盛罗这句话有些耳熟。 他想起来了,一个小时之前,她就是这么夸赞陈主任的。 一样的内容,一样的语气。 于是,害羞的陆香香又变回了面无表情的陆香香。 第63章 雪在凌城不算是稀罕的, 凌城离海近,风从东边来、西边来、南边儿来都可能带了雪,来了就来了, 凌城人把雪全当是冬天里来串门的老亲戚, 先整一铁盒瓜子,再抓两包糖,炕下的火灶里加两根柴,守着热乎劲儿做着伴儿。 陆鹤原却是稀罕得不得了。 披着满身的雪粒子走进小饭馆儿, 手上还捏着炭笔和小速写本。 一看见他, 盛老爷子还没怎样, 旁边的食客们先乐了: “老爷子您又来了?今天有那个瓜菜汤,老鲜亮了!” 认真说起来陆鹤原绝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他孙子的身上就带着一股拧巴劲儿, 只不过因为长得好, 人们都觉得是应当的,这股拧巴劲儿也大半是从他身上继承去的。 可是在小饭馆里大家都暖烘烘乐呵呵,他也拧巴不起来, 嗯了一声, 他拿着自己的小速写本给他的老伙计看: “你看这个河上景儿,真的不比伏尔加河上的雪景差!” 被他当了老伙计的自然就是盛永清盛老爷子。 有点儿老花的盛老爷子往后一抻脖子看清了上面的画:“是挺好。你要是喜欢画那个河, 早上再早点儿, 赶着太阳要升不升的时候才好看的。” “是嘛?”陆老爷子心动了。 盛永清绕开他去后厨房端菜:“你这又在外头晃荡了大半天吧?赶紧吃饭,咱们先说好了,十块钱一个人, 你要是不乐意就接着扒蒜。” 陆鹤原顿时有些为难。 虽然之前是闹了点儿误会, 可是这家的老两口儿也不是真的不讲理的人,陆鹤原说清楚了自己就是想找他们孙女画个画, 再把自己的素描本摆出来,他们俩也都信了他的说辞。 陆鹤原还就喜欢往这儿来。 他对凌城其实没有多少好印象,他少年成名,可是那个年代所有人都在受着苦,不管有多大的才华多重的名气也是一样的,天长日久,见识稍有些广博的时候又正好年轻气盛,难免心中会生出些不平。 这些不平随着他到了北京、到了莫斯科、到了东柏林……甚至到了开普敦、法克法克和萨尔瓦多。 凌城从“故乡”也渐渐成了他记忆中的城市。 这次回来,陆鹤原觉得自己在这个小饭馆里重新摸到了“人”,能让他在冬日里也感觉到温暖的凌城的人,故乡的人。 “那我……还是扒蒜吧!” 他不愿意轻易放下自己的价值论。 人,是不可以轻易自我否定的。 看看自己的手指头,陆老爷子这样告诫自己。 “那正好,我们这忙着收拾猪肉,蒜还真缺了人来扒。” 盛老爷子端了一大盘猪血炒韭菜出来: “这都是上午杀的猪,连猪血都给收拾了送来。” “哎哟,这可真好。”有食客赶紧端着盘子围了过去,说起来猪血确实是便宜东西,可是现在能吃得好和放心的实在太少了。 眼看着猪血一会儿就被扒拉走了一半,盛老爷子笑着说: “粮食猪,猪骚味就是轻,一会儿还有个雪里蕻,也是拿粮食猪的猪肉丝儿炒的。” 食客笑着说:“老爷子您这么说我还得多填碗饭,您不亏本了吗?” 盛老爷子笑着说:“哪有亏本那一说,你吃了这顿好,下顿不还是来找我们家么?只要你来的勤,总有吃得少的时候吧?那我就能赚回来。” 其他人也都高兴了起来:“那我们可是得常来才行!您老两口好好保重,让咱们能吃个十年!” “十年二十年,都成!”盛老爷子摆摆手,又收走了几个空盘子。 酱茄子、蒸鸡蛋、韭菜炒猪血、白菜烩脂渣、加了辣椒的肉末粉条、白菜丝儿凉拌海米粉条儿……陆鹤原一样夹了点儿,又拿了个馒头,就在角落里坐下吃了起来。 吃了一半儿他想起了那个冬瓜汤,看了一眼汤桶旁边围着的人,他又不想动了。 吃完饭,他主动去了后厨房,对着他特别想画的这位女厨子说: “我来接着扒蒜了。” 用手指头摁的两个细端确实扒的快,就是手指头会疼。 揉了揉自己的手指头,陆鹤原已经做好准备在证明自己价值这件事上艰难前进。 看着他,罗月拎起了装着蒜的塑料袋子,一抡手臂重重地砸在了台子上。 “哎?” “嘭!嘭!” 连着砸了有七八下,罗大厨看了一眼袋子里的蒜,说:“蒜皮给震松散了,你也能剩点儿劲儿。” 接过了蒜袋子,陆鹤原点头道了谢。 “杀猪菜”一般指的是把猪肉片、猪下水、猪血肠和酸菜一起用大锅炖了,早些年杀了猪的人家是用这种菜来犒劳来帮忙杀猪的亲朋好友的,这才是杀猪菜的意思。 盛罗对这个菜的执念不大,她最喜欢的是拆骨肉,就是贴着猪前后腿骨头的肉煮熟了拆下来,撕成条儿蘸着蒜泥吃,她一个人能吃两大盘子。 作为对陆香香帮自己忙的感谢,她热情邀请陆香香来自己家的小馆子吃饭。 陆序看着外面的积雪和已经黑下来的天,也知道自己赶回家并不现实。 下了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他走出自己班的教室,就看见盛罗……和她的小伙伴们。 “我同桌她下雪回不去,我让她跟咱们一起吃饭。还得给班长她们带点儿肉回来。” 盛罗摁着楚上青的肩膀笑嘻嘻地说。 顶着一头黑色卷毛儿的楚上青小大人儿似的叹了口气:“我是来找老师的时候被劫持的。” “你呀还是跟我走吧!我听见方老师说了,她要罚方卓也不准吃肉,你还跟着她去吃苦呀?” 楚上青知道自己挣扎是徒劳了,可还是很认真地说:“我可以去食堂。” “下雪食堂肯定人超多,你小心让人挤飞了。” 说完,盛罗一手捞着楚上青,身后跟着尹韶雪,浩浩荡荡地往楼下走。 陆序只能跟上。 雪粒子转成了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地飘了快两个小时,地上已经有了手指那么厚的一层,盛罗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了最顶上,生怕有雪花飘进脖颈子里。 那滋味儿可真是太好受了。 她还没抬起头,脖子上突然一沉,已经多了一条围巾,是灰色的。 盛罗抓着围巾看了一眼,又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陆香香: “你给我干嘛?” “你头发太短了,脖子容易着凉。” 盛罗看向了陆香香的头发,也没比她的长啊! 站在一旁的尹韶雪没说话,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向了陆序死死地盯着。 陆序泰然自若地整理了下自己羽绒服的帽子,盖在了头上。 看他比自己装备齐全,盛罗把围巾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最简单的围法,在脖子上绕两圈那种。 围巾刚围好,盛罗的面前又多了一副手套。 粉色的。 盛罗又看向了自己的同桌。 尹韶雪尹校花哼了一声:“怎么?他给你的你戴,我给你的你倒是不肯戴了?” “那也不是。”盛罗看了一眼粉色的小手套,“小了。” 盛罗生得高,手脚也大,手指修长,她把手套在自己的手上比划了下,要么上面露指尖儿,要么下面露掌根, 尹校花“哼”了一声,肉呼呼的小短手夺回了她的小手套。 因为下雪,出学校买饭的人也少了,大片没有被踩过的雪地平整柔软,折射着浅青色的光,盛罗迈开双腿跑过去,在上面踩出了两排脚印儿。 尹韶雪看着撒欢似的某只狮子,咬着牙说: “陆序,你别以为你拉拢了盛罗她就能拿更多的时间学数学,我们班主任可是说过了,盛罗的语文成绩必须拔高。” 陆序没说话,他有些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尹韶雪的逻辑太过奇葩,他发现自己难以理解。 赤手从冬青叶子上抓起了一团雪攥在掌心。 要不是有手撕拆骨肉吊着,盛罗还挺想先来一场雪仗的。 “我很多年没打雪仗了。” 手指哆哆嗦嗦地把玩着越来越结实的小雪团,盛罗笑着说。 “我记得前几年雪可大了,你没去打雪仗吗?”尹韶雪长着手臂小心翼翼地走在雪地上,随口问她。 “没有,我那两年都在深圳……深圳不下雪。” 鼻尖儿冻得发红,盛罗的脸上还是笑着。 陆序看向她,路灯下,她的脸上有一种难以琢磨的剔透感。 就好像你可以一眼就把她看透。 但实际上你只能看见她想让你看见的。 “深圳?”尹韶雪穿的鞋是某个牌子新出的运动鞋,脚下有些打滑,她抓着盛罗的衣服,眼睛看着地面的雪,“你在深圳读书也挺好的呀,怎么又回来了?” 尹韶雪知道自己挺多同学都是跑去了山东之类的地方读书,快高考的时候再转学回来,像盛罗这种刚上高中就回来的还挺少见。 “因为我有家业要继承呀。”盛罗笑着说,看见尹韶雪又打滑,她扶住了她的手臂。 “回来当我的小老板。” 她说话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向陆香香,发现陆香香正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 盛罗转开了眼睛。 她的家业,到了。 掀开棉布帘子的一瞬间,热气与喧嚣同时铺面而来,和外面仿佛是不同的世界。 盛罗笑容满面地说:“姥爷我回来了!” 她很高兴,最后进来的陆序却是惊讶。 “爷爷?” 当今存世的最有名望和影响的水彩画大师陆鹤原老先生手上一抖,把圆胖胖的蒜瓣儿给甩了出去。 第64章 被亲孙子逮到在小饭馆里混吃混喝不尴尬, 被亲孙子逮到在小饭馆里为了混吃混喝当起了扒蒜小老头儿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陆鹤原老爷子费力搓了搓手指头,在自己的亲孙子面前露出了不那马的笑容。 盛罗原本以为陆序在喊的是自己外公, 挂了衣服一回头, 就看见陆香香站那儿盯着一个角落不放。 哟,那个让她当模特的老头儿。 嗯? 他是陆香香的爷爷? 盛狮子看看陆香香,再看看那老爷子,再看看陆香香, 不太像一只狮子, 倒像是个过于震惊的小鸭崽子。 她姥爷路过没忍住, 在她头上薅了一把。 “赶紧招呼你小朋友。” 老人家见过了大风大浪了,这点儿巧合那都不是事儿…… 看看小陆老师,看看那个扒蒜小老头儿, 再看看小陆老师…… 盛老爷子实力证明了盛罗果然是他亲外孙女。 喊罗大厨过来可以直接把他和酸萝卜一起炖了。 “小陆?这就是你爷爷?” 盛老爷子看够了, 乐了:“哎呀,你说你爷爷难缠,果然是个难缠的老头儿。” 这一天, 把他们全家给骚扰了个遍啊! 陆序听了这话就知道他爷爷肯定没干什么好事儿。 他不禁有些无措, 连忙要跟盛老爷子道歉,却又听这位老爷子说: “结果被我家罗大厨摁着在我家扒了两小时的蒜, 哎呀, 这老头一把年纪了,也是不容易。” 陆序:“……” 陆鹤原:“……” 他继续蹭手指头,都快蹭出火来了。 陆序连忙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了钱包:“盛爷爷, 我爷爷欠了多少饭钱?” 盛老爷子摆手:“没有, 没有,做工顶账了!” 说完, 他又笑了。 拍了拍陆序的肩膀,他说:“小陆你赶紧脱了衣服准备吃饭,今天你罗奶奶可是做了好些硬菜。” “好。” 看见自己的孙子在别人那儿那么乖,陆鹤原抿了下嘴。 脑子一转,他想明白了:“小序啊,你往家带的饭都是在这拿的的吧?” “小陆老师给我家西西补课,得了空儿就来我家店里帮忙,早上还帮着我去进货,他不肯要钱,我包顿饭不是应该的?” 一边说话,盛永清又拍了拍少年仍旧有些单薄的肩膀,隔着羽绒服,发出“砰砰”的响声。 “是嘛?”陆鹤原不愿意承认自己心里在泛酸。 陆序对盛永清笑了笑,也和其他几个小姑娘一样去了后面。 厨房门口,盛罗举着水壶倒热水给他们洗手。 水管都快被冻透了,用里面的冰水洗手可太遭罪了,洗碗的时候会打开热水器,只是现在不到时候,那还是用水壶里的热水洗手最快了。 “陆香香你用这个盆。” 把手泡进略有些烫手的温水里,陆序没忍住,长长地出了口气。 盛罗点了点他的肩膀:“陆香香,那是你那个总是走丢的爷爷?” 陆序点了点头:“没想到,最后还是给你们家添了麻烦。” “麻烦倒也算不上……就是……”盛罗想起这个小老头儿一见面就要自己当模特就觉得身上有点儿不对劲儿。 “你不用很在意他。他独来独往惯了,有时候会比较自我。”顿了顿,他又说,“你要是不喜欢,我就让他别再来了。” “也不是那个意思。”盛罗拿了抽纸给他们擦手,自己穿上围裙进了厨房。 “姥姥,今天有手撕拆骨肉吃吧?您要炒猪杂?我来!” 罗老太太把煮熟的猪肝猪肺切片,又剁了一截猪肠,加上原本切了薄片的肉,一样一点点看着也是挺多的了。 “你不是带了同学回来吗?炒一个猪杂,做一个手撕拆骨肉,再挑两个青菜就够了吧?” “够了够了。” 盛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对着厨房外面说: “你们稍等几分钟咱们就开饭了!” 灶上开大火,烧油,盛罗先把盘子里洗净的大蒜生姜放进锅里爆香,又放了郫县豆瓣酱、耗油和辣椒调底味,最后把猪杂倒进去翻炒。 本来就煮熟了的猪下水在锅里也就是滚个香味儿,盛罗做菜喜欢大火猛炒起出肉里的油香,看见猪肠外面一层滋滋冒油,她倒了料油下去才起锅装盘。 手撕拆骨肉就简单多了,罗老太太拆了一条猪后腿的肉,特意把贴骨肉留在了骨头上,大骨下锅煮熟,把上面的肉拆下来再接着去熬高汤,拆下来的那些肉精瘦不柴,还带着贴骨肉特有的被煮酥化的软筋。 盛罗端着走出厨房的时候盯着颤颤巍巍的那一块儿肉筋尖儿,好悬没直接拎起来放嘴里。 就她炒了一个菜又调了个蘸料的功夫,陆序帮着盛老爷子又收盘子又收钱,反倒是老爷子闲了下来,又跟“小陆老师他爷爷”聊起了天。 “你早说你是小陆老师的爷爷也不用你这么辛苦扒蒜了呀。” 盛老爷子笑呵呵的就把陆序好一个夸。 “小陆人长得俊,有耐心,心眼儿也好,一等一的好孩子……不过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好孩子都过得不如意。” 看了他一眼,陆鹤原老爷子垂下了眼睛。 这话他不是听不明白,在这世上活了几十年,有什么看不透的?哪有什么“好孩子”,不过是“合了大人心意的孩子”罢了,这样的孩子是怎么养出来的?是从小就把刺儿一根一根掰了,把心一点点儿磨了,家长的眼是四方的,四方方的就是好孩子,家长的手一握是个圆的,圆溜滑的就是个好孩子。 对方是在提点他,他家小序受了罪,吃了苦…… 手从塑料袋里有拿了带皮蒜出来,陆鹤原老爷子提气儿都觉得自己没了力气。 “说到底是……是我的错。” 看了一眼热热闹闹坐下吃饭的小孩子们,陆鹤原抬手擦了下鼻子,差点儿被自己手上的蒜臭味儿给熏晕过去。 又有客人掀了门帘子进来,盛老爷子连忙过去撵了陆序吃饭。 “怎么样?粮食猪的肉就是好吃吧!”盛罗一边疯狂扒饭,一边跟自己的小伙伴们显摆自己一直惦记的菜。 “这是我姥姥春天去选的猪苗,给了钱让人家养了十个月,回来做成卤货给冯哥他们分分,还有各家年前送礼,嘿嘿嘿。” 罗老太太这么多年能在凌城老街这颇有威望,除了她从前的工作经历和公正端方的处事为人之外,也有几分是因为她这种周到,来往的菜贩、海鲜批发商、餐具供应商过年的时候都能收到她做的川味儿卤肉,不多,但是东西好,心意足,别人就得承了这个人情。 听她这么说,尹韶雪吸了吸鼻子。 后面煤炉子一直在烧,不锈钢大桶里正在往外冒肉香气,太香了。 “盛罗,这个卤肉卖么?” “现在不卖了。”盛罗小声说,“前几年我姥姥卖过,一天折腾好几百斤肉,太累了。” 尹韶雪“啊”了一声,问自己同桌: “卖卤肉比开小饭馆儿还累吗?” 盛罗想了想,说:“卖卤肉得送货的,忙起来其实差不多,不过我姥姥更喜欢做这个,反正我家现在也不那么缺钱了。” 听见她的话,陆序抬起头看了盛罗一眼,又垂下了眼睛。 尹韶雪父母都是职工,没有接触过这些做生意的门道。 其实对于厨艺精湛的罗奶奶来说,如果真要赚钱,卖卤肉比开这个利润微薄的小饭馆容易多了。 原来前几年罗奶奶他们缺过钱么? 盛罗用筷子夹了一筷子的剔骨肉蘸了酸辣口儿的蒜泥汁儿就往嘴里塞。 略长的睫毛遮掩了些什么。 “陆香香,你不叫你爷爷过来吃点儿吗?” “不用了。”陆序说,“他吃过饭了,再吃对身体不好。” 事实上他是怕爷爷突然挑剔盛罗的手艺,就像过去对待那些大饭店的大厨们那样。 陆鹤原耳聪目明,这句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哼”了一声,把蒜袋子往前一推:“小序……” 爷爷扒蒜,孙子吃饭,这像话么?! 可惜话还没说出口,陆老爷子就看见那位彪悍的女大厨走了出来。 他闭上了嘴。 “小陆,好好吃饭。” 罗大厨对陆序和颜悦色,又走到了陆老头儿的面前: “蒜扒了多少?” 陆序忍不住转头看,看见自己爷爷移开了那双天价投保的手,把自己扒好的蒜展露在罗奶奶的面前。 “真慢啊。” 罗奶奶只说了三个字,就让他的爷爷羞愧地低下了头。 偷偷看着的陆序惊讶了。 “我……我比之前熟练了。”陆鹤原小声辩解了一下,又拿起了一瓣蒜。 “你是小陆的爷爷,按说我就不该让你接着扒蒜了,一顿饭的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我觉得你一把年纪了,又是个有价值的,大概也不好意思占自己十几岁孙子的便宜。” 刚刚还想罢工让孙子帮忙的陆鹤原:“……那肯定!” “你接着干。” 罗老太太拿着扒好的蒜走了。 陆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爷爷低下头继续乖乖地当扒蒜小老头儿。 怎么说呢…… 陆序缓缓转过头。 盛罗问他:“陆香香,你不吃饭干啥呢?” “我在想基因工程能不能发展得再迅速一点。”陆序说。 要是能克隆几个罗奶奶看着爷爷,那天下不就太平了么? 陆鹤原闷头扒蒜,完全不知道自己孙子有了个多么“恶毒”的想法。 吃过了饭,盛罗因为说了要帮班上同学带肉,提了五斤切好的卤肉就带着自己的小伙伴们走了。 “爷爷,路不好,您要是回家就打电话让徐叔叔来接您。” 说完这句话,好孙子陆序就走了。 留下他爷爷继续扒蒜。 “唉。” 孩子们都走了,客人也少了,盛老爷子一屁股坐在了陆老爷子的对面。 陆老爷子也不跟他客气,推了两颗蒜头给他。 盛老爷子笑了:“你这是干啥呀?干你的活儿怎么还分给我了?” “你想听我说小序的事儿,那就帮我扒几个蒜瓣儿,省得你家大厨子又来训我。” “是我想听么?不是你想讲么?” 嘴上这么说,盛老爷子还是拿起蒜瓣儿扒了起来,他的手指粗长,干活非常利落,同样裂开了蒜皮的蒜在他手上扒一下就脱了皮。 看着白胖胖的蒜瓣落在桌子上,陆鹤原叹了口气。 有些话他想说,可压得太久,无人可说,他竟然连怎么开头儿都不知道了。 “我出生的时候,咱们凌城还让日本人占着呢。我家里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地主……我十六岁的时候,因为会画画,被沈城美院的韩教授送去北京学习,二十岁的时候又被公费选派去了莫斯科,然后国内就闹起了运动,我二十三岁的时候回了家一趟,也就是那一次,我在家里呆了两个月,经人介绍结了个婚,再回到苏联,中苏决裂了。后来因为国内形式太乱,我又是这么个成分,我的导师就不建议我回国,他让我去乌克兰、白俄、南斯拉夫……一路游学一路画画,这么一路,我就学到了82年。82年我回了家才知道,我才认识了一个月的妻子,给我生了个儿子,就是小序的爸爸。” 离乡背井二十多年,中间一直断着联系,陆鹤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回家就有了一个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儿子。 他的妻子宋文娟给儿子取名叫陆望山,只希望千山重重,能等到他归来。 可是,陆鹤原在东欧已经又有了一个家庭,他娶了一个有塞尔维亚血统的姑娘米丽卡,甚至还有了两个孩子,陆明斯和陆尔格。 对于当时二十三岁的陆望山来说,他用了自己前半生等到的不仅有自己的父亲,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个十二岁,一个九岁。 因为手续的缘故,陆鹤原第一次回国的时候米丽卡没有跟着回来,他带回来了两个儿子,站在家门口,他们三个人和已经在村里承包了五十亩地打算种水稻的陆望山面面相觑。 宋文娟常年病弱,陆望山小小年纪就撑起了一个家,面对陆鹤原他稳重妥当得让陆鹤原惊奇。 陆鹤原在凌城呆了两年,用自己在国外攒下的外汇为宋文娟和陆望山母子改善生活,想要补偿他们,可是又能补偿什么呢?他不会做农活也不会修农具,更多地时候他和宋文娟相对而坐,他想讲述自己在海外的见闻,宋文娟想要跟他聊聊他父母死去时的情景…… 终究相顾无言。 那时他在海外已经颇有名气,回到凌城,每天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这却让陆鹤原感觉到了痛苦。 两年后,宋文娟去世了。 用人生中最美的二十多年等了陆鹤原的宋文娟像是一朵根本未曾绽放过的花,急速地凋谢了。 在她生前,她极力地表现自己的宽容善良,仿佛拉斐尔绘制的圣母。 可是在她将要去世的时候,她攥紧了陆鹤原的手。 “我恨你。”她说,“我恨等你的我自己!我恨我为你生下了孩子!我恨你竟然还能轻描淡写地站在我的面前!你的画那么好看,可你永远也画不出我的人生!因为我的人生不是美的!” 那一刻,陆鹤原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画一直以来都带着令人惊叹的飘逸之美,他把他所见所闻的一切变成了炫目的色彩凝固在画纸上。 直到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在妄自尊大。 他无法描绘这种愤怒以生命为代价燃烧如火焰的愤怒。 黑色与红色,宋文娟用这两种颜色抹去了她在陆鹤原心上所有的云淡风轻与温柔婉约。 一个月后,他带着三个孩子再次启程前往南斯拉夫,和米丽雅重逢之后,他去往东德继续深造。 他把陆望山送进了德累斯顿工业大学。 数年后,陆鹤原在国际上声名大噪。 此时,国内传来了要加快发展深圳的消息,大学毕业的陆望山比他所想的更有魄力和胆量,他要回国发展实业。 陆鹤原答应了,之后,他把自己卖画的钱一笔一笔地寄回国给了自己的儿子。 九三年,陆鹤原带着自己的妻儿和华裔学生南琴回国。 二十一岁的南琴和三十四岁的陆望山相爱,陆鹤原应允了他们的婚事,第二年,他们生下了陆序。 因为米丽雅病重,陆鹤原和她一起回了她的故乡南斯拉夫。 战事频仍,音信难通,陆鹤原再次看见自己长孙的时候已经又是几年之后。 看着乖巧可爱的孙子,他怎么也没想到属于过去几代人的创伤其实一直没有消失,它一代代地传递,到了陆序的身上。 看似稳重可靠的陆望山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越来越专断独行,南琴难以忍受,在陆序六岁那年提出了离婚远赴美国。 那时的陆鹤原还天真地以为这是年轻人之间的难以磨合,直到又过了几年,陆序查出来色弱,南琴再次回国,陆鹤原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望山人生的前二十多年,一直被怀疑身世,因为陆鹤原音讯断绝,人们怀疑他是宋文娟和别人的孩子。 宋文娟一度被逼到几乎要跳井自杀。 陆望山把这一切都牢牢地记在心里,他一直都想证明母亲的清白和自己的身世,可他自己并没有美术天赋,这件事成了他的魔障。 南琴双目赤红地看着自己的恩师,浑身都在颤抖:“陆序,次序的序,他陆望山是陆鹤原长子的那个序!陆老师,小序三岁那年,陆望山就告诉我,他之所以和我结婚,只是因为我是净化他身上血脉的工具!他只想要一个能画画的孩子!他要一个能证明了他自己是陆鹤原儿子的孩子!” 可陆序是色弱。 不到十三岁的小孩子站在大堂里,他刚刚看着自己的父亲如癫似狂要掐死自己。 父亲给他买来的画材洒了一地。 西伯利亚的寒风,撒哈拉的烈阳……他们都不曾让陆鹤原画画的手颤抖。 向陆序伸出手的那一刻,陆鹤原看见自己的手在抖。 “爷爷,我爸爸说我是残次品。” 陈年的寒冰终于展露人前,凛冽冷酷,锋利如刀,割断了所有的温情的表象。 那一刻,陆鹤原心如刀绞。 …… “盛罗,围巾!” “嗯?”盛罗回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陆香香。 她不想玩雪的。 手里还拎着同学们的肉呢。 可是……那些雪就那么平整整地铺在那儿,如果不能踩一脚不是太可惜了吗?如果不能一脚踹出一片飞扬的雪絮不是很让人遗憾吗?如果不能团个球冰得楚上青到处跑那不是辜负了这一场雪吗? 于是,盛罗忍不住去踩去踹,去恶作剧。 自然也就弄得自己满身碎雪,陆序之前给她的那条围巾也落在了地上。 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少年弯下腰将围巾捡了起来。 快走几步追上了盛罗。 盛罗又去看已经一路跑回了学校门口的楚上青和笑到直不起腰的尹韶雪。 “干嘛呀?” “别动。” 陆序抖去了围巾上的残雪,把长长的围巾折好,在盛罗的脖子上转了一圈,又一圈…… 很快,灰色的围巾在盛罗的领口变成了漂亮优雅又温暖的样子。 浅浅的橘子香气在冰凉凉的空气里传来。 左手拎着肉,右手握着雪团的盛罗看着微微低着头的陆香香。 睫毛很长,鼻子很挺…… 下雪的日子总是比平时要安静的。 寂静的路灯照亮了自己脚下,让雪变成了金色。 金色的光,笼罩着她和他。 “陆序。” “马上就系好了。” “女娲娘娘造你的时候一定狠后悔。” “嗯?” “我我姥爷说的,女娲娘娘造我的时候一定在想着哎呀小孩儿真好,我得留下来自己藏着,可是女娲娘娘得忙着补天,我还是得下凡,女娲娘娘就后悔了,从我身上拿走了一样东西,好让我别那么完美。” 修长的手指顿了下,陆序直起身子。 他看着盛罗。 盛罗在笑,灯光下,略浅色的眼睛里有似乎光彩闪烁。 “她拿走了……我的命运,所以我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去找。” 说完,盛罗皱了下眉头,语气有些烦躁: “怎么这个话我姥爷说就那么顺,我说得这么费劲?” 面前的少年怔怔地看着她。 “盛罗。” “干嘛?” “你转身,回学校,别回头。” 盛罗觉得陆香香莫名其妙。 可她还是转过身,需要安慰的陆香香,她姑且让着他。 前面,盛罗踩着雪往学校走,她说到做到,没有回头。 自然不会知道少年哭了。 是的,她才不会知道。 盛狮子越走越快,干脆跑了起来。 第65章 外面的雪更大了, 饭馆里的人比平时少多了,盛老爷子看了看渐渐凉了的菜,收了两个还有肉的菜底热了热, 装在塑料盒里让小冯他们送去给了路对面那对卖烤地瓜的老夫妻。 他自己则顶着风雪走出门, 门口挂着的灯调得更亮了。 有匆匆路过的行人看见了他,连忙说: “盛大爷,还有菜么?” “有啊有啊,菜不齐全了, 八块钱随便吃, 你要是个小姑娘我就只收六块了。” 行人连忙跟着他进了店里, 顾不上交钱,先灌了自己一碗热汤。 “幸好你们家店还开着,菜场都关了, 我这儿饿得心都慌了。” “别慌别慌, 我们家店开着,有钱没钱只管进,慌什么?” 老人笑呵呵地给他拿了盘子筷子。 又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又端了热腾腾的炒豆芽出来。 那个人坐下吃得狼吞虎咽, 盛老爷子转悠了一圈儿, 又坐回到了陆老头儿的面前。 陆鹤原面前有个茶壶有个杯子,都是盛永清给他安排的。 摸着茶杯, 陆鹤原苦笑: “我从前有苦有乐, 都是画在画里,可是这份疼啊,我画不出来。” 就像宋文娟和陆望山的愤怒一样。 两个老头儿面前堆着小山似的蒜瓣儿, 被灯光照得胖荧荧的。 盛永清看着那些蒜, 说:“嗯……确实挺难。” “我遇到米丽雅的时候,国内正是闹得最凶的时候, 说实话,我那时候真的没想过我还能回来。”陆鹤原一声长叹,他在艺术上的造诣极深,却缺乏对人情绪的感知,就像他的导师说过的那样,他要走很远的地方,见过很多人,才能弥补自己认知上的不足。他确实是那么做的,可他走过了无数地方,见过无数人,却在时代的动荡中失去故乡。 一次,又一次。 盛永清点点头,又给他续了水。 陆鹤原喝了一口水:“我真的没想过……没想过……” “你没想过宋文娟会等你二十多年,还是没想过?还是不在乎?还是觉得自己也的有苦衷的?”女人的声音坚实有力,像是一团冰砸在了陆鹤原的心上。 他抬起头,看见了罗月正在桌子边伸出手。 陆鹤原往回缩了下,才看见她是要把蒜拿走。 收了蒜,罗月居高临下地看着陆鹤原: “你去过很多地方,出国,坐飞机,什么莫斯科,什么明斯克,什么贝尔格莱德……天大地大,你都能去,可是宋文娟,她无处可去。” 相似轮廓的眼睛在年轻的盛罗脸上就是难以遮掩的锋芒,到了罗月的脸上,却成了冷静的审视。 她用这样的眼睛看着陆鹤原。 “无处可去的女人,只能选择让自己成为一个男人眼里的符号。戏文里的薛宝钏是这样,在凌城等了二十多年的宋文娟也是这样,仿佛得到了你的陪伴的米丽雅也是这样,如果那个叫南琴的年轻人不是有路可走,她也会变成这样。这个世界给予女人的符号很吝啬,只有两种,一种是牌坊,上面写着‘坚毅的母亲’、‘忠贞的妻子’,一种就很下作了,疯子或者婊|子。面对一个让自己等了二十多年困了二十多年却另有家庭的男人,宋文娟为了孩子着想,大概是想在你心里立个牌坊的,可她早就疯了,她撑不住那个牌坊了。你呢,反而被吓到了。” 六十多岁的女大厨在这一刻凛冽得像是一把新打磨出的刀。 “你们家一直在制造这样的女人,你却不知道该如何反省,这才是最可怕的。你们家世世代代在伤害最脆弱的那个人,女人或者孩子,女人衰老死去,孩子却只能长大,悲剧就会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陆鹤原呆坐在椅子上,他看着罗月,仿佛丧失了语言能力。 无数的色块在他的面前被打碎重组,他却找不到该安放它们的位置。 罗月也没想让他回答什么,说完,她叹了口气:“你天天说自己是有价值的,你想过吗?如果你和宋文娟倒个个儿,你是那个妻子,她是那个远走的丈夫,就算你再有才华,你也不会有现在的价值。” 说完了话的罗大厨回了厨房。 两个小帮工吞了吞口水,全部跟在后面跑去后面洗碗。 后门打开,头顶一撮雪的猫老大抖着毛儿进来,“喵”地叫了一声。 罗月看看它,蹲下来,从凉了的骨头上撕了两条瘦肉下来。 猫老大小鼻子像是个探测仪,跟着她的手晃来晃去,成功叼到了肉,轻手轻脚又气势十足地走到了某张空桌子的下面。 猫“啪叽啪叽”吃肉的声音在安静的小饭馆儿里格外清楚。 陆鹤原机械地把手伸进装了蒜的塑料袋,却只抓到了一把蒜皮。 都是空的。 盛永清一直探头看着厨房。 看见自家罗大厨还有闲情喂猫,才放下了心转回来。 “我家罗大厨通讯兵出身,有啥说啥,懒得弄那些弯弯绕儿。” 陆鹤原看向他: “你的意思是,你也觉得她说得是对的。” 盛老爷子“啊”了一声:“你想想啊,国内那时候真的是又乱、又难,就光咱凌城当初出过多少事儿啊?矿厂都差点儿停工了。宋文娟还要带一个孩子,就是比普通人还难了十倍。你大儿子小时候,那肯定是吃了很多苦……到了小陆老师这儿,就不用说了,这几个月我眼睁睁看着是一天比一天更开朗了,再回想秋天那时候的小陆老师,说不定将来也是你大儿子那样儿,又是这么一副长相,也不知道能祸害了哪家小姑娘。你掐着指头算一算,你是不是一直在干你最爱的事儿,你是不是一直在这些苦和痛的外面儿打转儿?” 陆鹤原笑了下,是苦笑,更像惨笑。 “那要是你呢?你要是我,你怎么办?” “那我不是你!”盛老爷子一摊手,“你可别乱说话,我可是从第一回 见了我家罗大厨我眼里就再没旁人了!她去哪儿我去哪儿……” “你那是……”陆鹤原顿了顿,“你那时候要是有机会,比如说中苏没有决裂,或者你去了东德你能留下……” “哼。” 盛永清突然笑了笑,仿佛听到了一个特别拙劣的笑话。 “我连凌城都陪她来了,我怎么可能舍了她?” 陆鹤原愣了下,因为他听见了一句法语。 “她的眼睛,为我的人的闪光,比为这世界的夜晚,安排了一个更好的命运。*” 刚刚匆匆进来的客人又匆匆离开,盛永清站了起来去收拾他留下的盘子。 他头上的灯为他在地上括出了不甚清楚的影子,仿佛他和这个城市里的其他同龄老人没有什么分别。 陆鹤原看着他,又看了看这个小小的破旧的饭馆。 这里没有人名扬海外,没有人赞美徘徊,没有人举起高脚杯。 可他们相爱。 “那你的外孙女呢?” 不知不觉湿润的老眼变得模糊,陆鹤原固执地看着盛永清: “为什么你的外孙女看起来像是一团被愤怒烧毁的灰烬?” “当!” 是塑料盘子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发出声音的却不是盛永清。 厨房与饭馆前厅连接的过道的拐角,罗月站在那儿,用一种冰冷到了极点的目光看着陆鹤原。 “因为这样,你才想她当你的模特?” …… 毫不夸张地说,盛罗姥姥做的卤肉征服了整个高二(九)班。 被炖到香味儿透锅出的小肘子拿出来放凉被快刀切成了特别薄的片儿,四五斤的分量,切了足足二百多片,确保了全班同学每人都能分上一口。 抢肉的时候,整个高二(九)班如同过年,宫原跑去看热闹,正好被盛罗看见,分了他两片。 宫原吃了一片,恨不能把另一片在自己的舌头上永远裱起来。 “好吃!太好吃了!陆校草!你跟盛狮子她姥姥说说吧!让她开店吧!呜呜呜呜呜呜!” 陆序一如既往地不理他的发癫,班里其他人看他这么疯,也觉得有意思,都在九班前后门看热闹,鼓动自己认识的九班人能分自己一口肉吃。 有那种大胆的干脆进了九班教室,然后被正在抢肉的男生们给赶出了教室。 秦溪洋因为之前的事不好意思去抢,盛罗用筷子夹了肉放在了他正啃的面包上: “今天谢谢了。” 盯着肉,秦溪洋的脸红了。 在他旁边,体育委员笑着说:“盛罗,以后有这种事儿招呼一声,咱都是同学……” “再有一次陈主任能把我挂在校门口。” 盛罗摆摆手,笑着就要走开。 “能救了人,挂校门口也值了!大不了你挂你的,我们给你打伞!”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 虽然要写五百字的检查,但是他们都觉得很开心。 可能没有很大的用处,但是他们保护了一个小学生!就连要写五百字检查这种事在他们膨胀的成就感里都成了英雄的光环,勋章的点缀。 救了人么? 分完了肉,坐回座位上,盛罗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摘掉的围巾,笑了笑。 同学们都觉得他们是救了方卓也,只有她和陆香香明白在那个极短的时间里他们救了谁。 方卓也看向孟子杨腿的眼神,盛罗真的太熟悉了。 那是被逼到了极点的绝望,愤怒一瞬间让人失去理智,就像是一把火将人烧成了灰。 她明白的,陆香香也明白。 陆香香不想她懂的,她又怎么会不懂呢? 没有家人的房子,别扭疏远的祖孙关系,几乎没有被陆香香提起过的父母…… 这其中有些东西对于盛罗来说真的太相似了。 因为有些事也曾经在她的身上发生过。 “砰。”她被推进房间,门被关上。 门外传来人们的说话声。 “林哥,咱们先把嫂子送医院吧……” “别着急,先拍素材。” 长在胰腺上的肿瘤会侵|犯胰腺周围腹腔内的神经丛,会出现持续又剧烈的腰背部疼痛,每到这个时候,妈妈都会极其痛苦,可是妈妈太虚弱了,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她甚至不会惨叫和呻|吟,只能苍白着脸,无助地拧动着身体。 “爸爸!你给妈妈吃止疼药吧!爸爸!我求求你!” “这道阅读理解你晚自习做完了要给我看。” 嘈杂声突然褪去,盛罗听见了少女清脆的嗓音,是他的鸡蛋同桌在给自己布置新的作业。 “嗯,好。” 盛罗垂着眼睛,仿佛很专注地看着那些题目。 她浅浅地吸了一口气。 却又好像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Mercy,我跟你学好了八卦掌,能不能把我家的房门劈开?” “……那我们还是买一把消防斧比较好吧。” “那我能不能打倒不给我妈妈吃药的人?” “当然可以。” 她做到了,可是太晚了。 从十二岁到十四岁,她用不到两年的时间走完了别人学武五年也未必走完的路,可她没能救了任何人。 这就是外公说的,女娲娘娘从她身上拿走的“命运”。 安静的教室里突然有一点脆响,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 专心学习的尹韶雪被细小的声音惊动,她皱着眉转过头。 看见盛罗手中的笔杆一点点碎开。 “同桌儿?” 盛罗回过神,看见了自己手里已经阵亡的笔杆。 她松开手,随手扒拉了下,发现附近的同学都在关心地看着自己,她笑了笑: “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她和往常一样,懒懒散散地离开了教室。 窗外大雪飞扬,被各色的灯染上了不同的色。 盛罗站在楼道里,把窗子拉开了一条缝,冷风立刻迎面扑来。 她缩了下脖子,却没有把窗再关上。 下着雪的夜晚,适合小狮子想妈妈。 第66章 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 盛罗搓了搓鼻子,有人从她身后路过急匆匆路过下楼,要么是去小卖铺, 要么就是见缝插针地出去玩雪。 背对着他们的女孩儿仿佛还在看风景。 不停地有人跟她打招呼: “盛狮子!厉害呀!下次有这种事儿在我们班也招呼一声!” “盛狮子你带那肉也太香了我们在楼上都闻见了!” “哟, 狮子呀!” “盛罗,你穿件外套吧,别感冒了!” 有男生曾经酸溜溜的说,盛罗在元旦的表演至少迷死了学校里一半的女生, 今天盛罗带着高二(九)班全班去跟人决战野湖(?), 又把学校里一半男生给迷倒了。 这些少年们根本不知道, 他们脑海中的决战野湖是陈浩南带着一众兄弟笑傲街头,真实的“决战野湖”是文班长怒指插鼻孔、俏鸡蛋铁骑扫冰河。 面对这种满溢的热情,盛罗有点儿不自在。 同学们流星似的从她身边掠过, 她站在窗台边上都来不及给别人回应。 陆序在九班门口没有看见盛罗, 走到楼梯口,就看见了站在窗台前面的盛狮子。 站在高处看着她,陆序又想起了自己从前对盛罗的印象一只金色的挪威森林猫。 现在, 他觉得盛罗像一只黑豹。 黑豹能爬树, 能游泳,能栖息在森林或者山间, 能穿梭在草原甚至沙漠, 灵巧机敏,也孤独。 此刻的盛罗就像是游走在人间边缘的黑豹,她柔软地蜷缩在那, 每个人都可以看, 可以慰问,可是她的世界不在这里, 这里的世界也不属于她。 熟悉的又陌生是酸涩感在心里爆开。 陆序差一点就抬手去捂住胸口。 如果没有经历过,不会有人理解“喜欢”本身是多可怕的一件事,他只是站在那看着盛罗的背影,却会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自己的心动在被人牵引。 眼前的这个人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可以占据他的整个世界,让他的所谓的“秩序”溃烂粉碎。 原来这就是喜欢。 它很渺小,很轻薄,可以让人无数次视而不见。 它有很庞大,它存在于一个人的心里,时时刻刻都在鼓噪:“你喜欢她你喜欢她你喜欢她!” 那些长久隐晦在心里的哀痛和彷徨在这样的鼓噪里竟然仿佛没那么让人难过了。 就像今天上学路上的那个瞬间,他竟然可以让自己露出难过的表情。 他还以为自己早就失去了这个功能。 盛罗缩了缩脖子,好像终于感觉到了冷,她回过头,看见陆序正在楼梯顶端站着。 别人都急匆匆来来去去,只有他们两个人好像是静止的。 学校的电压有些不稳,头上的灯暗了下去。 盛罗一步迈了两阶台阶,“噌噌噌”地就到了陆序的面前。 “陆香香你来拿你的围巾?” “不是。” 看着盛罗一步步靠近,陆序移开了视线。 “我是想说,我爷爷性格有点孤僻,在交流的能力上有些欠缺,如果他说了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陆序也想明白了,他爷爷想画的女孩儿就是盛罗。 爷爷说盛罗身上的色彩和别人不一样,这种话听起来很有趣,却不是什么好话,愤怒出诗人,画家也一样,能够被画家看重的肖像画模特除了脸部骨骼特征适合入画之外,往往也是在画家的眼中具备着和别人不同的特质。 他爷爷最擅长的就是将那些特质挖掘出来,用色彩展示在纸面上。 听见他这么说,盛罗抬眼看了看他,又把眼睛垂了下去: “你爷爷说了啥关你啥事儿?我姥爷还天天夸你好看呢,那跟我也没关系啊。” 陆序:…… 堂堂陆校草的耳朵像是被人掐了一下那样地红了。 他后退了一步:“哦。” 盛罗看着他的脸:“你哦什么?” “没有。” 陆序闭上了嘴。 他当然知道自己被人追捧的外形不能吸引盛罗,但是听到“好看”这两个字真的让他忍不住心跳加速。 盛罗却又抬起眼睛看他。 她有点儿犹豫,陆香香好像心情还不错,最难过的时候大概已经过去了?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沉默却并不尴尬。 陆序甚至有点享受这一刻,他的目光可以一点点地描摹着盛罗的影子。 哪怕是一根发丝也好,一缕呼吸也好。 在这样的静默里,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欢呼: “打起来了!高一和高二在操场上打起来了!高三也出来参战了!” 身为学生会主席的陆序连忙就要跑下楼,被盛罗一把抓住了。 “你不穿个外套?” 光穿着羊毛衫和校服出去那不是去劝架,那是去做行为艺术,名字叫“如何将自己速冻”。 可陆序根本顾不上,最近很多老师去教育局培训上课,学习下学期新的教改方案和新的高考动向,天上又下着大雪,值班的老师本来就少,如果出了事连能阻拦的人都没有。 盛罗却不慌不忙:“别急呀,要真是打架肯定有人来叫我。” 她抓着陆序走进自己班教室站在教室窗前透过树杈的空隙看向窗外。 亮着灯的操场上一片沸反盈天的热闹景象。 所有人打成了一团。 以打雪仗的方式。 盛罗乐了:“你看,没事儿。” 她站在窗边看别人,别人也在看她: “盛狮子!下来!领着咱们去把高三的干了!” “盛狮子!快下来,高一高三结盟了!” “盛狮子!” “盛狮子!” 一开始只有两三个人呼喊她。 很快,叫盛罗的人越来越多。 穿着像球似的站在被灯光照亮的雪地里,仰头呼唤着盛狮子下来和他们一起玩雪。 有男生,也有女生。 陆序一眼看过去,能认出的寥寥无几。 可他们都认识盛罗。 “我不去!”盛罗正要拒绝,突然被人用羽绒服给裹住了。 “走走走!咱们一块儿下去!” 有人给她拿了羽绒服,有人不知道从哪给她弄了副劳保手套就要给她套上。 盛罗吓了一跳:“咋啊这是?强行送人上战场?” “去吧去吧!你去打雪仗不比你在窗边吹风有意思?”尹韶雪把自己粉色的棉耳套也给了她。 最后,盛罗仿佛替父出征的花木兰一样带着不知道怎么凑出来的一身装备给送到了楼下。 掀开棉帘子,盛罗看着漫天飞雪,不由得惊叹了一声。 雪片真的好大呀,又轻又薄,绵绵不绝。 站在窗边看的感觉和站在雪地里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盛罗有些恍惚。 这是她回到了凌城的第二个冬天,这场雪却好像是一场迟来的欢迎仪式,让她有了一种真正回到了家乡的感觉。 “嘭!”一个松散散的雪球打在了她的羽绒服上。 盛罗抬起头,听见自己的同桌大声说:“别往门口打!化了水结冰会摔人的!” “哈哈哈!”一群男生笑着跑向了远处。 盛罗看着他们,笑了笑,随手团起了一团雪。 “等等。” 正要出击的盛狮子被人薅住了后衣领。 盛罗回头,看见一条灰色的围巾兜头蒙了上来。 “诶诶诶?” 修长的手指拉住叠好的围巾,在她的脖子上绕了两圈,打了个结。 几步之外,大雪纷扬而下。 只穿着羊毛衫的少年半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整理好了围巾,又把盛罗的羽绒服拉链拉好。 “这样就不会冻脖子了。” 最后,他笑着说。 尹韶雪看着这一幕。 盛罗果然带着高二的学生们直面高一和高三的夹击,雪地上又是一片混战的狼藉。 连左一梵都匆匆加入战斗,却混在了高二的队伍里对自己的同年级同学们痛下杀手。 有人“嘭”的一声摔倒在地,满头满脸都是雪,路过的人随手把他拉起来,根本认不清面目,一缕当做敌人,又把一团雪塞进他的脖子里冻得他嗷嗷叫。 其他人看见了,都哈哈大笑,然后又挨了偷袭。 近在咫尺就是这样的热闹。 尹韶雪却还看着陆序,这个她曾经喜欢过的男孩子。 她曾经为自己的年少欢喜羞愧不已,又在后面轻易放弃。 过去的几个月,她只把他当做和自己争抢盛罗的对手。 直到此时,此刻。 陆序只在教学楼门口看了一会儿就转身往回走,尹韶雪跟在他的身后,跟到了没有人的楼梯上。 “陆序。”女孩儿皱了下眉头:“你喜欢盛罗。” 双手插在裤兜里的少年停下脚步,他转过身,看向尹韶雪。 “对。”他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我喜欢她。” 楼上正巧有人下来,也停在了恰好能看见陆序的那一层台阶上。 雪倒映着光,从楼梯中间的窗子照进来。 林予的手捏紧了楼梯的扶手。 陆序突然回过头,看向他的方向: “我以前就喜欢她,现在喜欢她,以后也会一直喜欢她。” 他把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他喜欢盛罗,这件事将他反复折磨,在说出口的那一刻,他却只觉得骄傲。 他不怕告诉任何人。 只怕让盛罗知道。 外面又是一阵欢呼,高三的值班老师去阻止他们打雪仗,却被玩疯了的同学们拉入战场。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还有一场堪比战争的对峙。 “那盛罗呢?她不喜欢你,你怎么办?” 尹韶雪问陆序,她早就看透了这个家伙的阴险狡诈。 “我没觉得她会喜欢我。” 陆序低下头,轻笑了下,笑容却不像平时那样恰到好处的好看。 盛罗不会喜欢他的。 盛罗会越来越好,她会站在光里,像现在一样接受所有人的喜欢和信任。 越是这样,她就越不会喜欢他。 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他不过是个阴沉、自私、渴望着被人喜爱却又自欺欺人的残次品。 根本不配得到盛罗的喜爱。 女娲娘娘从他身上拿走的“命运”,就是他所渴望的一切“喜欢”。 他从没得到过。 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这场漫长的“暗恋”,在他确定了盛罗不会因为他失明之后就会结束,这是他给自己的期限。 第67章 凌城的冬天很长, 凌城一中的寒假却很短。 腊月二十六,期末考试终于结束,到了腊月二十八下午才算是放了寒假。 放假当然少不了山一样的作业。 高二(九)班这次期末大考平均分全校理科班里排第四, 比半年前刚分班的时候有进步, 班主任薛颖很高兴,于是大笔一挥,又给他们加了点儿寒假作业,面对同学们的喜极而泣(怨声载道), 她还附赠了点思想教育: “往年寒假一般是只放七天, 正月初五晚上就要回来, 今年是第一次正月初十才开学,我希望同学们在家也不要浪费时间……你们看看高三那边,正月初三就回来上课了, 再过一年, 你们就是他们。” 说话的时候,薛颖看向了几个班里有可能考上本科的学生,她还看向了盛罗。 这次期末考试的考试范围涵盖了他们上学期的部分知识, 在这样的情况下盛罗考了年级第一百八十四名, 虽然说还没到专科线,但是她这半年来进步巨大, 薛老师觉得她要是继续努力下去考上大学的希望不是没有。 看着一个孩子在自己的手里逐渐变得更好, 任何一个老师都会觉得欣慰和充满期待。 盛罗被她看得浑身不得劲。 她的分儿现在是越来越难压了,数学语文英语三大主科有三位老师压在她身上,每一个都对她的成绩有要求, 盛罗只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但是又没有满足太多, 毕竟她对考大学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想法。 当然,语文的阅读理解和写作她完全没有压分, 不仅没有压分,她做卷子的时候还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结果,头发都快薅光了,出来的分数依旧让她的鸡蛋同桌气成了红鸡蛋。 好在她前面的常识部分答得比较扎实,让语文的总成绩堪堪突破了100分大关,不然的话,盛罗觉得她的这个同桌会在大年三十杀到她家逼着她做阅读理解。 “我大概初三才回来,这两本书,你这个寒假都要看完,另外这两本属于拓展阅读,我觉得你看看说不定能提高写作水平。” 尹韶雪从书包里拿出了几本书给她。 “不仅要看正文,还要看解析。” 盛罗拿过来翻了翻,要求她读完的两本书都类似于中学生读本这种东西,都是一篇比较短的散文,下面加上了所谓的名家解析,不要求读完的书看起来就让人愉快多了,一本是散文集,一本是杂文集。 看看桌上几十张卷子和作业书,盛罗表情萎靡。 “咱这是回家过年啊,还是回家渡劫啊?” 尹韶雪看她这样,皮笑肉不笑地反问:“有区别吗?” 盛罗闭上了嘴。 尹韶雪的心情不是很好。 月考的时候她考了全班第一,语文更是考了148分,这次期中考试她却没能保持住第一的位置,回家是肯定要挨批的。 “唉,人呐,总是人心不足。”容貌秀丽的女孩儿长叹了一声,“我以前一直是班里前几名,考班里第二我爸妈都会鼓励我继续努力,自从我上次考了第一,他们就开始希望我能一直第一……压力一下子就变得好哒,也不知道楚上青和陆序是怎么做到那么稳的。” 盛罗低下头,从兜里掏出了一卷山楂片给了自己同桌。 山楂片这种东西盛罗小时候常吃,长大了反而少见,前两天从健身房出来的时候在一家超市看见了,她咬咬牙买了一包十卷。 这东西不能多吃,吃多了饿得快,不然早就被她给吃光了。 接过山楂片,尹韶雪默不作声地打开。 吃了两片,她叹了口气,好像是要把一些沮丧都叹掉。 盛罗嚼着山楂片问她:“那你自己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 “我?” 尹韶雪愣了下,看向自己面前写着成绩的卷子。 过了好一会儿,数学老师都进来让她们拿出期末考试卷子开始讲题了,尹韶雪小声说: “我也不知道。” 她不需要对自己的成绩做出评价,因为毫无意义。 盛罗看了她一眼。 过了几分钟,尹韶雪的桌子上多了个小纸条。 女孩儿连忙把纸条压在手心,抬头观察了一下老师的动向。 她打开纸条,看见上面写了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儿,头是个鸡蛋的形状,一只手插在腰上: “我,可厉害了!” “噗呲!”尹韶雪差点儿笑出声。 终于把笑憋了回去,她在盛罗的胳膊上轻轻掐了下。 …… 这个寒假给盛罗加作业的可不止她同桌一个人,放学的时候盛罗看见了在教室门口等她的楚上青。 她心里立刻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是我的一些笔记,我初五的时候去你家找你,会检查你的学习情况。” “初五?”盛罗看着那大概有七八十页厚的笔记,感觉自己眼前一黑。 黑色的卷曲的头发有点长了,看起来有点凌乱,楚上青还是一如既往的表情严肃,好像自己在面对非常要紧的事情: “如果你有时间,我也可以明天先去给你上一节课,我初三晚上就要回学校上课了,那之后一直到正月十五应该都没有时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重新安排一下上课时间。” 盛罗眨眨眼:“你是要干啥呀?” 楚上青说:“我完成了和学校协议的学习目标,下学期我就要和高三一起进入高考复习了。放假时间也会调整。” 也就是说十三岁的楚上青已经荣升盛罗的学姐。 盛罗的手又痒了,她想把这个小孩儿头上的卷毛儿都盘成懒羊羊的形状。 看着她的表情,一脸正经的楚上青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头。 盛罗有点遗憾地放下了已经抬起的爪子:“那你明天还是来我家店里一趟吧!要是方卓也没事儿就把她也叫上。” 方卓也被她姑姑罚一个周都不能吃肉,每天靠煎鸡蛋煮鸡蛋来维持动物蛋白的摄入,盛罗给她偷渡过两回肉,都被她拒绝了。 小虎崽超有骨气的:“挨罚就是挨罚,姑姑觉得我做得不对,反省,我也觉得我应该反省。” 盛罗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当着她的面把带来的肉自己吃了。 气得方卓也立刻扑上来要跟盛罗决一死战,接着又被盛罗给放倒在了地上。 现在一个周早过去了,盛罗寻思让小虎崽来吃口肉。 “姥姥,我让楚上青和方卓也明天中午来咱家吃饭,整点儿结实菜呗,不然我怕方卓也把咱家锅都给啃没了。” 放下书包脱了羽绒服系上围裙进厨房,盛罗跟自己的姥姥说起了明天的安排。 “行啊,我本来就想明天做粘豆包,多做点儿让你冯哥他们也都带回家吃,那就再加几斤粘米粉,三斤红豆馅儿……炖个大棒骨?剩了汤再熬冻。” 挺好挺好挺好,盛罗点头点得跟个小鸡似的,然后一屁股把她姥姥从灶前给撅开了。 老太太笑着拍了自己这淘气的外孙女一下,让开地方去看解冻了的豆角丝。 明天腊月二十九也是他们这个店年前最后一天开门了,来吃饭的人很多都拎着箱子行礼,都是吃完了午饭就得去赶车回家的。 罗老太太也正好清理一下冰箱,夏天时候切成了丝晒干的豆角一直都在冰箱深处,现在拿出来加肉烧了那味道也很好。 “对了,西西啊,小陆今天来不来?你兰阿姨今年过年回山东,临走前把这些冻的槐树花和山野菜都给咱们留下了,我包了槐树花的包子快出锅了。” 盛罗想了想,说:“他下午应该就过来了,我走的时候他还在跟着检查学校呢。” 学生放假了,学生会主席还要带着人和学校的老师一起检查学校的卫生和门窗安全。 事儿可多了,毕竟学校里除了教学楼的教室之外还有几百间宿舍得一个一个查过去呢。 午饭除了热腾腾的大包子还有玉米碴和老南瓜一起熬的粥,用的是黑土地上特产的玉米碴,黏糊糊的一大碗,喝的时候得贴这边儿转圈儿喝才不烫嘴。 包子是添了熟酱腌出来的肉丁加上槐树花拌的馅儿,咬一口汤水能顺着手指缝流到手腕子上。 盛罗吃了三个包子喝了一大碗粥,又给自己添了半碗粥配着酱黄瓜菜一起吃了,陆序还没回来。 她又进厨房炒了几个菜,等到小饭馆的人少了,她看一眼墙上的表,已经快到下午两点了。 “这个点儿了小陆老师还没吃上饭呀?”盛老爷子也抬头看了看时间。 “算了,我给他送过去吧。” 盛罗摘了围裙,重新穿上羽绒服,那条灰色的羊绒围巾又被她随随便便地在脖子上绕了几圈。 包子先放进塑料袋,再放进保温桶里,另一个小保温桶里放着玉米碴子粥,盛罗用筷子夹了点儿黄瓜咸菜往塑料袋里一丢,用手指转了十几个圈儿,直接放在了保温桶旁边。 “要是有其他同学也饿了你就领来家里哦。”盛老爷子嘱咐她。 “知道知道。” 盛罗点点头,推开了厚重的棉布帘子走了出去。 她们期末考试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雪,就是没有之前那一场那么大,屋檐上,树根边上,新雪盖在旧雪上面。 光秃秃的树干看着平平无奇,摸一下也能摸到薄薄又冰冷的一层,都是蒸腾的水汽又被低温给逼成了冰。 下大雪的时候为了防止房屋倒塌都是得清理屋顶积雪的,尤其是砖瓦平房之类的。 走在路上能看见偶尔几户平房的顶上无人问津,大概是屋主早就去了远方。 那些屋顶的雪还保持着没有被人惊扰过的模样,就好像蛋糕上被小孩子遗漏的没有舔掉的奶油。 天是晴朗的,阳光照在那些积雪上,闪着光亮。 凌城没有了煤,雪真的变白了很多。 盛罗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凌城的雪里总是有黑色的小渣渣。 有放了假的小孩子咋咋呼呼地跑过去,手里攥着从树根旁边抠的雪团子。 盛罗突然挺高兴的。 这些小孩儿肯定不会像她一样以为白雪公主脸上都是黑色的小麻子点儿。 以至于很长时间里她都觉得西方是以麻子点儿为美。 学校的保安还在,看见盛罗提着保温桶摆摆手就让她进了学校。 空荡荡的学校里连自行车都没剩几辆了,盛罗左右看看,都没看见哪里有人影儿。 她干脆提着保温桶走进了教学楼,陆香香这种时候多半是把书包放在了学生会办公室的,去那儿等着应该没错。 上到楼上,盛罗溜溜达达穿过长廊,刚走到学生会办公室门口,她停了下来。 门是半开着的。 “陆序,还有半年我就要高考了,我不想再让自己有遗憾,所以,我得告诉你,我喜欢你。不管你喜不喜欢我,从你刚来一中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你……” “对不起……” 陆序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收到表白。 表白的人还是学校的前任纪律部部长刘胜男。 无论时间、地点、还是人物,都让他很意外。 “你不用跟我道歉,我就是喜欢你。”刘胜男看着自己暗恋了一年半的俊美少年,咬着牙让自己不要因为害羞和难过哭出来,“我喜欢你,你没有做错什么。” 陆序看着刘胜男,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上有很多会吸引别人喜欢的特点,比如外表、家世,又或者学习成绩。 如果用这些标准来衡量,他大概是个传统意义上“值得被喜欢”的人。 他也早就习惯了被告白和拒绝告白。 可是这一次,他的感觉和之前都不太一样。 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陆序看见了一只喜鹊从窗前的树杈上跳过。 他想起了一根被自己收藏起来的羽毛,此刻正躺在他书包的某本书里。 也许,在某个夜晚,刘胜男和他一样,都因为一份喜欢而辗转难眠。 欢喜和悲伤,骄傲和自卑都是敲打窗户的雪粒或者流淌进了下水道的雨。 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盛罗知道了他喜欢她,会跟他道歉么? 他会想听到一声道歉么? 学校的暖气已经停了,空气开始变得冰冷。 陆序突然觉得自己的胃部被人抓住,然后狠狠地拧了一下。 “谢谢。”他开口说道,“你很好,我希望你以后会遇到真正值得你喜欢,能够给你回应的人。” 陆序认认真真地说。 刘胜男抬起眼睛看向他。 女孩儿突然笑了,眼泪也同时流了出来:“陆序,你这么说话,可跟我想的不一样。” 那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高冷寡言的陆校草,荣誉加身的学生会主席,在拒绝别人的时候应该更骄傲,更冷淡,还是更敷衍? 陆序苦笑:“刘同学,我真的很感谢你,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你能喜欢我,是对我的认可,但是我不能接受,也不能回应,因为真的很宝贵,所以我更不能接受。” 他下意识还是想道歉,却忍住了。 刘胜男擦掉了眼泪:“我没想过会被这么拒绝。” 过了几秒钟,她让自己镇静了一点: “我知道了,谢谢你,我、我会努力准备高考,我要考大连海事,我今天跟你说了这件事也是因为我觉得我应该放下了。” 无望的、注定了不会被回应的暗恋,就像是一页写了太久的日记,絮絮叨叨的心情,罗里吧嗦的细节,字叠着字,有开出的小花和酸涩的泪水,在急不可见的笔画的缝隙之间,也被她用力塞满了喜欢……这样的一页日记,也应该被撕掉了。 穿着蓝色羽绒服的刘胜男快步走出了学生会办公室。 走出了教学楼。 甚至走出了学校。 然后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都结束了! 陆序在办公室里站了好一会儿,终于,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至少,他尽自己所能地没有伤害到别人。 睁开眼睛。 他看见盛罗的脑袋从外面探了进来。 “陆香香,我来给你送包子了!” “咳咳咳!”陆香香他呛到了。 第68章 盛罗带来的香喷喷的槐树花包子和玉米碴子粥陆序没吃上, 因为陈主任匆匆忙忙走了过来。 虽然,正直的陈主任的眼神只是从饭盒上飘过去,盛罗也懂了。 一个未来的饭馆老板可以不懂别人的脸色, 那也得懂别人的肚肠。 陈主任饿了。 这有啥好说的, 她干脆一把拽着陈主任上她家馆子吃饭,包子和粥留给了还在保安室里守着煤炉值班的保安大叔。 保安大叔非常感激,从炉膛子里掏出了三个烤地瓜给他们。 陈主任瞪大了那双不大的眼睛,盯着那几个黑黢黢的烤地瓜: “老李啊,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能在这烤地瓜呢?” 保安大叔咧嘴一笑:“平时我也不烤啊, 这不孩子们都走了我闲着也闲着?” 陈主任被拖着走了好几米了, 还回头瞪他。 保安大叔“啪嗒”一声把小窗给关上了。 陈学正陈主任气得说:“一放假,保安就偷偷烤地瓜,学生在马路上拖着老师走……” 盛罗笑眯眯的:“陈主任你都饿了就省省力气吧。” 陈学正又看向陆序, 他心中的优秀学生代表, 凌城一中的现任学生会主席。 “陆序!” 拎着书包和空饭盒的陆序跟在后面,笑着说:“陈主任,我也没办法。” “是啊!你没办法!你都是被她扛过的人!” 陈主任的嘴有时候也挺损的。 陆序低下头没有接话, 眼睛的余光偶尔扫到盛罗, 一件事在他的心里不停地打转儿。 盛罗她听见了吗? 她听见了多少? 成千上万的丝在胸膛里打成了结,与此同时, 陆序又觉得自己仿佛处在另一个维度, 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纠结。 “你明知道她不喜欢你,你也知道你对她的感情注定不会得到结果,为什么还在这里惺惺作态仿佛被窥探了什么秘密呢?你在妄想什么?” 他用最轻蔑的态度嘲讽着自己。 就在距离盛罗不到两米远的地方。 到了路口, 跟陈主任说话的盛罗突然回过头: “陆香香?你没事儿吧?” 正好一辆大车轰轰开过去, 陈主任没听见盛罗是怎么称呼陆序的。 陆序抬起头:“我没事。” 盛罗却又看了他一眼。 绿灯亮了,陈主任无奈地走过了马路, 往小饭馆走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发现少了点儿什么。 拖着他往前走的人呢?他怎么自己过来了。 隔着马路,陈主任遥遥地看见两个年轻人还在路对面。 咋回事儿?绑架还有绑架一半儿的? 陈主任看看近在咫尺的小饭馆,觉得有点尴尬。 陆序是在抬脚要过马路的时候被盛罗拽住的。 “陆香香,她不会后悔的。” 拽住他手臂的一瞬间,盛狮子对他说。 陆序怔了下,转头,看见她在笑。 冬日的风与阳光让她的皮肤显露出一种令人心动的澄透,被低温吻成淡淡粉色的脸颊像是从桃花上取了色又掺入了最清澈的泉水。 可这些都比不上她的眼睛,更比不上她的笑容。 见过春风么? 在这样的时节? 陆序又一次见到了。 “她不会后悔喜欢你,也不会后悔告诉你。” 盛罗松开了他的手臂:“我不是故意听的,我都躲到楼上去了,可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大,教学楼都空了,到处都有回音儿……” 话都说了,她摆摆手还想解释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啥体质,第二次遇见这种被迫窥探别人感情秘密的局面,偏偏两次都是小姑娘喜欢陆香香,还……还都不喜欢。 陆序根本听不清盛罗在说什么。 他手里的东西落在了地上。 胸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早就无声息地扎下了根系,在这一刻开出了盛大又繁复的花,金灿灿的花一丛又一丛地连接在了一起。 它们覆盖了有黑色砖缝的老城,覆盖了屋顶的积雪,覆盖了枯萎的树,那些金色的花甚至追上了远去的车,会在这个枯燥又生动的冬日里去往无尽的远方,于是整个世界都会成为他心的一部分。 而他的灵魂随着那些花的盛开在鼓噪。 “我也是,我永远不会因为喜欢你而后悔。” 他在心里这么说。 手指张开又握紧,陆序终于抬起手,却只放在了盛罗的围巾上。 他郑重其事地,一点一点,替她把围巾重新戴好。 张开围巾拢住了盛罗脖子的那一刻,他像之前的几次一样,轻轻闭上眼睛,催眠自己说这是一个拥抱。 这是一个永远不会被感知到的拥抱。 这就是他和他喜欢的人的距离。 看起来好像近在咫尺,在极短的距离之间有万千的心动,和永远比心动更多一次的放弃。 低头看着自己脖子上漂漂亮亮围起来的围巾,盛罗的手指在陆序的羽绒服上刮了下,仿佛一只猫科动物: “想点儿开心的,我姥姥明天上午就要开始熬冻了,你来跟我一块儿拆骨头。” 陆序不知道熬冻这件事怎么会让盛罗看起来兴致勃勃,可是现在的盛罗哪怕说她要去炸月球他都会愿意和她一起去。 “好。” 绿灯再次亮起的时候,盛罗终于想起了被她撂到了马路对面的陈主任,捡起东西带着陆香香一溜烟儿过了马路。 饭馆门口的陈主任只尴尬了几秒钟就被正好看见他的盛老爷子给迎了进去,等盛罗和陆序回去的时候“绑架案受害人”陈主任已经捧上了槐树花大包子啃了两口。 一看就是真饿了。 连客套话都说不囫囵了。 “姥爷,我把包子和粥留给门卫大叔了,带了两个饿肚子的回来。” “嘿,咱们家唯独不怕人肚子空。” 盛老爷子乐呵呵地从陆序手里把东西接了过来。 “小陆老师你和陈主任一样先吃包子垫垫。” 盛罗已经脱了外套要进厨房炒菜,又被她姥姥赶了出来: “就烧一个猪蹄儿还用得着你?” 老太太拿着砍骨刀,手起刀落,把两个猪蹄给切成了小块儿。 猪蹄儿是提前卤好的,吃起来也简单,放点儿辣椒爆锅之后再加点洋葱青椒黄瓜炒两下,出锅。 盛罗端着菜盘子出来,陈主任第一个包子都快吃完了,看见还有炒菜,他连忙说: “不、不用这么麻烦,我吃个包子就行,包子好吃!” 陆序比他斯文一点,也只有一点儿。 炖耙了的猪蹄儿再一回锅,连着汤汁都在粘嘴,用嘴吸着肉皮就能感觉到一股浓香从舌尖直奔脑门儿。 往嘴里塞了两块猪蹄,陈学正觉得自己的嘴皮子都被黏住了,除了吃饭啥也不会了。 饭馆里的人比盛罗走的时候更少了,菜架子上剩的菜也就只有十来盘子,可是客人一直都有,为了赶车回家要么早点吃饭要么晚点儿吃饭,就卡在了这个不上不下的时候。 盛老爷子挤在后厨门上跟罗大厨商量: “要不咱们就让小冯他们回去过年吧?剩下那几个碗我洗,我看这样晚上应该没什么人了。” 街面上已经明显空了,左右的茶叶店什么都关了。 “行。”罗老太太点点头。 两个帮工却不愿意早点儿回家,今年过年老两口儿又给了他们一堆卤货,又给他们添了红包,再早早走了他们心上过不去。 没劝走人,盛老爷子又坐在了陆序的旁边: “小陆啊,我听西西说你过年就在凌城过了?” 陆序点点头:“我爷爷打电话来说的,今年我爸爸他们都得回凌城。” 自从大雪那天回去,陆序的爷爷在凌城又呆了一天就去了沈城,过了几天,陆序听徐秘书说老爷子去了深圳。 他还以为爷爷会跟往年一样在深圳或者海南等着他们一起过年,没想到竟然还要回来。 “哎哟,那你家过年的东西都够么?” 当然是够的,他爷爷一个电话,徐秘书已经在他家里里外外张罗好几天了。 吃了一口猪蹄里的青椒,陆序笑着说:“盛爷爷你们什么时候去买东西,我去帮你们拎包吧。” “诶唷!那咱可说定了。”盛老爷子乐了,他把声音压低了点儿,“我寻思给罗大厨买件羊毛衫,要是提前跟西西说了,她说不定就漏给她姥姥了,你到时候替我看着点儿,我看咱们小陆老师的眼光也好得紧。” “好。”陆序笑着应了。 盛老爷子步履轻快地去招呼客人,陈主任好不容易停了停筷子,他看了看陆序,又看了看这家小饭馆。 “陆序啊,之前在野湖上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你以前,可不是现在这种性格。” 陆序是一个会让人见了一面就忘不掉的学生,除了外貌和成绩之外,陈学正一直忘不掉的还有初见时候陆序身上的优越感和距离感。 当时的他看着手里的成绩单手都要抖起来了,锦华中学,沈城最好的私立中学,双语教育,一年学费几十万,这种学校培养出来毕业成绩排名第一的学生居然要来凌城一中就读?说是神仙下凡也不为过了。 一开始,陈学正还以为陆序是不是性格上有什么缺陷,或者惹了什么事,可是陆序一直都表现得很优秀。 就像他的外表一样优秀。 可以说,如果不是有一个楚上青横空出世,陆序就可以说是陈学正从事教育行业以来在凌城见过的最优秀的孩子。 当然,他和楚上青是不一样的。楚上青的自律和优秀可以说有八成是被环境给逼出来的,陆序的自律更像是一种骄傲,可以说,他维持自己的优秀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自尊心。 作为学生当然很好,可作为一个青春期的孩子,陆序高度的自尊心让陈学正会忍不住为他的未来担心。 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都会知道,真正的自尊心是一个人有足够坚实的自我评价体系,所以能够做自己想做的而不被其他人所影响,这需要一个稳固的自我评价体系。 陆序却让陈学正感受不到他的自我评价。 这说明他的“自尊”是亟需别人认同的。 偶尔,陈学正和陆序的班主任说起这件事,那位优秀教师却不以为意,还反过来跟他说优秀的人只要优秀下去,自然而然会有更好地发展。 自然而然…… 陈学正看着陆序。 在他没有留意的时候,这位自尊心过高的孩子自然而然地进入到了另一种状态。 听了他的话,陆序笑了笑,啃了一口包子,还顺便吸了下里面的汤汁。 “陈主任,我还小,总是会长大的。” 陈学正笑了:“是在这儿长大?” “是。”陆序很大方地承认了。 在这个小饭馆里,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成长,有一些他没有从家人身上得到的东西,他从两位老人的身上得到了。 他的态度很坦诚,陈学正反而愣了下。 过了几秒钟,他说:“挺好。” 再过几秒,他又说了一遍:“挺好。喀山的贫民窟、伏尔加河上的码头也都是阿廖沙的大学,你能找到一个让自己成长的地方,我很高兴。” 严肃端方的老师不是那种会和学生们温和谈心的性格,说完这句话,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匆匆忙忙又把话拧了回来: “不能耽误学习,也要督促盛罗继续进步。” “好。” 看陆序乖乖的,陈学正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了从厨房出来开始给鸡爪子剪指甲的盛罗。 “陈主任,你要不要再吃个鸡爪?这个做得快……” “不用了。”陈学正差点儿打嗝。 小姑娘又看向陆序:“我姥姥说明天上午九点前熬冻包粘豆包,九点后去买衣服,下午我还得学英语,你上午能过来不?” “当然没问题,我正好想跟你说一下你的化学和物理……” 盛罗的表情立刻像是生吞了一整个苦瓜。 一边啃猪蹄,陈主任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儿,然后放下了心。 应该是没什么,哪有明目张胆当着他的面还打情骂俏的? 这猪蹄儿可真好吃啊! 第69章 罗老太太把年前的这点儿时间规划得很细, 早上先打了冻、包了豆包再去买衣服下午回来正好盛罗补课,他们老两口再炸点儿面鱼、刀鱼什么的,没成想一大早就有她老同事的孩子们上门拜早年, 不光带了砂糖橘和整箱的牛奶, 还有一只杀好洗净的大鹅。 鹅肉冻起来的味道当然不如新鲜下锅的好。 于是,老太太干脆让盛老爷子骑着小三轮把大鹅连同熬冻的材料都带到了小饭馆。 陆序到了小饭馆就看见盛罗在厨房一手拿着刀“啪”地一声剁掉了鹅的脖子。 跟在陆序身后的宫原吓得忍不住脖子一缩。 宫原的父母今年过年都要留在凌城忙到大年初二,比起一个人回沈城爷爷家面对七大姑八大婶,宫原宁肯留在凌城和自己的爸妈一起过年, 一大早就借口找陆序写作业跑到了陆序家, 听说陆序要来小饭馆, 宫原顿时觉得自己身上长出了彩色的翅膀,要带着他飞往快乐星球。 他来的时候他爸妈是把他和一箱子芦柑、一大包零食一起放在陆序家门口的,从陆序家里出来的时候他直接搬上了。 “这就是我给爷爷奶奶的年礼!” 看着宫原一脸傻笑地跟定了自己, 陆序打了车把他连人带东西都带来了小饭馆。 “炖大鹅!这也太香了吧!” 没有营业的小饭馆空空荡荡, 桌凳都靠着墙码放整齐,中间空出来的地方那个烧煤球的炉子被提了过来,上面支着一口黑铁锅, 锅里咕嘟嘟在炖大鹅。 香气四散, 剁完了鹅脖子扔回锅里,穿着围裙的盛罗转身看见了陆香香和他身后的仓鼠。 “刚出锅的粘豆包, 来来来, 见者有份儿!” 宫原立刻化身成为世界上最快乐的仓鼠,把手里的东西往角落一放就直奔后厨房,陆序抬手去抓, 却只抓住了一片虚影。 厨房里也是热气蒸腾, 灶上同样有一口大锅,在炖着焯过水的猪蹄、猪皮、鸡爪、鸡腿。 看见宫原也来了, 罗老太太把另一边的灶也打开。 “先吃个粘豆包垫垫。” 宫原捧着撒了白砂糖的黄米粘豆包,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地上。 塑料盆里一条一尺多长的鱼在甩尾巴。 “奶奶,你们还要做鱼啊?” “嗯,年年有余,这就整了条三道鳞。*” 盛老爷子说着话从后院进来,弯下腰随手把要跟着他一起冲进来的毛老大又给撇了出去。 “有了条鱼这毛老大一早上着急忙慌的。小宫也跟着小陆一块儿来了呀?正好,我们一会儿下牛肉面吃,牛肉昨天晚上卤好了放冰箱的,那味儿可是绝了……” 宫原用筷子夹了一口粘豆包,吹了好一会儿放进嘴里,还是给烫得龇牙咧嘴。 盛罗从冰箱里拿出了牛肉,放在了熟食菜板子上,落了两刀,她回头,看见跟自己姥爷说完了话的陆香香正站在厨房门口。 “陆香香。” 看见盛罗对自己勾了下手指头,陆序走进了厨房。 盛罗问他:“洗手了吗?” “没有,我这就去洗。” 陆序以为有什么工作要交给自己,正要转身,却看见盛罗抬起手,把一块切好的牛肉送到了他的嘴边。 “张嘴呀。” 少年微微张嘴,看着对方把肉放进了自己嘴里。 “筋头儿。”盛罗笑了笑,随手拈了一块儿也放在自己嘴里。 陆序觉得自己很正常,他很正常地走出了厨房,期间没有再看向盛罗的手指,也没有胡思乱想,更没有像往常一样脸红。 厨房外头,宫原守着那口在炖大鹅的锅一边吃粘豆包一边跟盛老爷子聊天。 盛老爷子的手上没闲着,手里拿着粗麻线,他把新买的扫帚梗子重新扎了一遍。 “扫帚呀,扁一点儿才好用,而且还不容易掉梗子,你看是不是?” 宫原没想到学校里用惯了的扫帚头居然还有这么多讲究,他上手试了一下,一脸崇拜地看着盛老爷子。 “陆校草,你快来看,爷爷的手也太巧了!我现在就梦想罗奶奶能替我家做年夜饭,盛爷爷能去我家看看我家哪儿不够好……” 说着这种臭不要脸的话,宫原就等着陆序嘲笑自己,没想到他等了几秒,陆序却没说话。 “陆校草?你咋了?” 他看向陆序。 陆序闭着嘴,仿佛嘴唇被焊死了一样。 宫原歪着头:“陆校草?你是不是嘴不舒服?还是嗓子难受?” 陆序看了他一眼,默默走到了一边。 盆里的鱼在鲤鱼摆尾。 关着的后院门上传来了的扒门声,偶尔夹杂着几声异常严厉的猫叫。 看着鱼,听着猫叫,陆序的心中一片宁静祥和。 罗老太太端着给陆序的那份儿粘豆包出来: “小陆,怎么不来拿你的粘豆包?” 陆序接过来,有些腼腆地笑了下,可是等罗奶奶回了厨房,他却一直都没吃,只把粘豆包拿在了手里。 宫原舔着碗里的糖渣,又盯上了陆序手里的粘豆包: “陆校草,你要是不吃,这个就先给我呗?” 陆序沉默地把粘豆包递了过去。 宫原傻愣愣地接了过来,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陆校草,是不是还有超好吃的东西,你怕我抢,才把粘豆包让给我了?” 陆序看了他一眼,拒绝说话。 宫原却越发不安了,当了这么多年的同学兼发小儿,陆校草的睚眦必报他可是知道的,自己从他手里拿了吃的,他居然不生气? 这可是陆校草诶!不是陆神仙!怎么可能刚放了寒假陆校草就变得平易近人、宽容大度、和蔼可亲、善解人意? 看着宫原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陆序觉得他是个傻子。 不过,就算傻子也让人不讨厌。 就像盆里的鱼现在看着也有点可爱,外面的猫听起来也并不吵闹,摆放在墙角的桌凳非常有灵气,那一箱用红色塑料筐装的砂糖橘也具备了某种美学元素。 一切都很美好。 “牛肉面好了!吃饭啦!” 盛罗在厨房里呼喊了一声,陆序连忙走到厨房门口,从她的手里接过了装了面的汤碗。 一人一碗面,面是很有点儿浇头的宽面片,汤是牛肉汤,三个小孩儿的碗里还额外多了个煎荷包蛋,面上整整齐齐码放着切成了薄片的卤牛肉,还洒了点香菜提味儿。 宫原已经吃完了第二个粘豆包,看着这碗面却觉得自己的肚子是个深不可测的口袋,先喝一口汤,再吃一口肉,然后长出一口气,他开始用筷子往嘴里塞面条。 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他一歪头,又看了陆校草拿着筷子,但是没吃面。 坐在陆序对面的女孩儿身上还穿着围裙,笑着教她:“陆香香,你对着饭参禅呢?” 陆序抬起眼看了看她。 终于把刚刚被她亲手塞到自己嘴里的牛肉嚼了嚼,咽了下去。 在这个瞬间,陆序觉得自己像是把新一年所有的快乐都藏进了自己的身体。 …… 吃完了饭,一行人按照预先说好的去买衣服,腊月二十九的大卖隆挤得人头皮发麻,他们忙忙碌碌地买了两个老人的衣服,罗老太太的外套是浅褐色的羽绒服,盛老爷子的外套是深褐色的羽绒服,乍一看还挺像情侣装的。老爷子想给老太太买新羊毛衫这件事儿也做成了,羊毛衫是盛罗挑的,淡淡的米色,老太太嫌弃不耐脏,但是一上身,所有人都觉得这件羊毛衫特别衬她,等她去换衣服的时候老爷子就把钱交了。 盛罗的衣服几乎不用买,和之前一样,罗老太太早就托人从沈城给她买了新衣服回来。 只是路过内衣店的时候,老太太看了看,打发了老爷子带着两个小年轻去看鞋子,自己则拽着盛罗走了进去。 出来的时候,盛罗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纸袋子,在装她姥姥羊毛衫的那一袋里面多了个紫色的塑料袋。 老太太隔着厚衣服摩挲了下来自己外孙女仍然单薄的厚脊背: “慢慢穿着就习惯了。” 盛罗翻眼睛看了看天。 另一边儿,宫原发现有人在街头现场写福字和对联,他探头看了好一会儿,说: “盛爷爷,咱们是不是还得买这个呀?” “这个呀……”盛永清老人看了一眼那些铺着、展着、挂着的红,仿佛叹了一口气似的说,“我们家不兴挂这个。” 宫原“哦”了一声,语气有些可惜。 陆序却皱了下眉头。 他看向了那些福字、财神和对联,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晚上回到家,徐秘书正好带着人在他家里检查有没有什么过年的缺漏,看着自己家门上贴着的名家所写的福字,陆序说: “徐秘书,如果一家人过年的时候不贴福字,那大概是什么情况?” 徐秘书转头看向比自己还要高的少年,笑着说:“小少爷,要么是这家人没有过年的习惯,要么……是不是他们家有人亲人过世了呀?” 要说盛罗他们家没有过年的习惯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连宫原都说他觉得盛狮子家让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过年的气氛,热热闹闹,香气四溢。 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了。 陆序突然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 一直以来摆在他眼前的事实,竟然就被他彻底地忽视了。 跟着妈妈姓的女孩儿,一把年纪还要开店赚钱的老人还曾经一度缺钱,无论年节只有三个人的小小家庭,盛罗从不曾提起的父母…… “徐叔叔,我出去一趟,晚饭不用管我了。” 拿起外套,陆序快步走向门口。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可他真的很想去看看盛罗。 刚打开大门,陆序停住了。 门外,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正要开门,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名牌羊绒大衣,有一张和陆序七八成相似的脸。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陆序后退一步,让开了门前的位置。 男人却还是看着他: “连人都不会叫了?” 陆序和他的身高几乎相当,他看向他的眼睛,轻声叫了一声: “父亲。” 第70章 天黑了, 位于凌城锦绣路上的一栋别墅在夜幕下灯火辉煌。 陆序看向窗外,那些有德式风格的园灯都被徐秘书带着人检修、清理,重新发出了光亮。 石头做的院墙被灯光照出了崭新的色彩, 冬青和柏木还有光秃的白桦都披上了华丽的光的外衣。 这就是陆望山回来后的家, 和陆序一个人在这里住的时候完全不同。 “你的两个叔叔马上也要回来了,去把你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小庭住。” 陆庭是陆序二叔陆明斯的儿子,因为陆望山结婚晚,比他小了一轮多的陆明斯结婚只比他晚了一年多, 生下的陆庭今年十四岁, 在沈城锦华中学读初三。 和没有绘画天分的陆望山不同, 陆鹤原和他第二任妻子生下的两个孩子陆明斯与陆尔格在很小的时候就展示出了自己在绘画上的天分。 陆明斯在德国的富克旺根艺术大学读完了本科之后又去了法国进修,现在在沈城有自己的画廊,还经常去北京上海这些地方办画展, 在国内几家著名的美术学府担任了客座教授。 在他的熏陶下, 他的儿子陆庭在学习成绩上一般,却在水彩画上早早展示出了自己的天赋,九月的时候还拿了全国比赛的金奖, 陆望山很高兴, 把一些历年积攒的昂贵画材都给了自己这个侄子。 陆序没有动。 脱下了大衣的陆望山看向了他:“你是有什么意见么?” 徐秘书站在一旁,轻声说:“少爷, 陆庭少爷年后要出国参加交流活动, 需要一个离画室比较近的房间……” 不合时宜的,在几乎让人窒息的氛围中,陆序却想起了他自己。 准确地说, 是那个给他传递消息的“他自己”。 十二年后的他自己想尽办法传递消息, 只是让他保护盛罗。 其实那时候陆序是有一点惊讶的,还有一点高兴。 十二年后, 他竟然可以很平淡地把父亲对他的跋扈与专断作为证明自己身份的证据,仿佛盛罗的安全才是更重要的事,比那些痛苦和愤怒更重要。 只要十二年。 他的愤怒和痛苦不会伴随他的一生。 只要,十二年。 陆序看着陆望山脚下的大理石地面,笑了:“好,我把房间让出来。” 说完,他转身走上了别墅的二楼。 陆望山身后的助理轻声说有一些拜年的电话,陆望山摆摆手,坐在了沙发上: “小徐你跟着上去看看,别让他再干什么蠢事,让我在斯和尔格面前丢人。” 徐秘书看了自己的上司一眼,连忙跟着上了楼梯。 陆望山的说话声音很大,显然不只是说给徐秘书听的。 陆序知道,这其实是对自己的警告,他脚步没停,快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对,这不是他的房间了。 这时,房间对面的门突然打开,穿着棉质睡衣的陆鹤原走了出来。 “小序,你回来了?罗大厨和老盛他们家今天做了不少好吃的吧?有没有让你带点儿回来?” 陆序转身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爷爷。 徐秘书也很惊讶,他们在外面忙了一下午,竟然不知道老爷子居然已经回来了。 睡足了的陆鹤原打了个哈欠: “我今天可是一天都没吃饭了……” 看着他的样子,陆序笑着说:“爷爷,我今天吃了铁锅炖的大鹅,还有熬的猪蹄、鸡爪,罗奶奶要用它们做成肉冻,盛罗教我怎么把肉从上面剔下来,还让我去吃那些剃掉肉的骨头。” 盛罗之前说起来的时候万分期待,真实的过程让陆序也觉得非常有趣,熬化了的胶原蛋白、猪骨上残留的筋还有骨头管里的骨髓在剃肉的过程中都成了他们犒赏自己的宝藏,因为细小和琐碎反而衬托出了美味,陆序玩儿得非常开心。 “哟!听起来真有意思。” 被自己亲孙子两句话把胃口说开了,陆鹤原扶着栏杆下了楼。 “小序,冰箱里还有罗大厨做的东西吗?” “罗奶奶昨天做了包子,我冻起来了几个,是槐树花和酱肉调的馅儿。” “那我得热热……小序你来帮我找包子。” 陆序看了徐秘书一眼。 站在他身后的徐秘书让开了下楼的路。 祖孙两个隔着楼梯说话,其实也是横亘了整个一楼的大厅,一楼的所有人都把两个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陆鹤原下楼的时候,陆望山已经站了起来。 “爸,原来您已经到了,我本来还以为您明天才回来……” “嗯。” 匆匆看了自己的长子一眼,陆鹤原领着陆序进了厨房。 为了准备明天的家宴,厨房里琳琅满目放着各种名贵的食材。 冰箱里,深圳名厨做好的佛跳墙被小心冷冻,那些包子都被挤在一个角落里。 陆序一共带回来了六个包子,包子底下还有黄色的玉米皮,他拿了两个出来,陆鹤原却不满意。 “三个。” 他把手指头伸到陆序的面前。 陆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去过了盛罗他们家的小饭馆,他爷爷的饭量好像越来越大了。 包子被放进了蒸笼。 陆望山说:“父亲,您要是饿了我让他们从观海楼点点儿菜回来,明天我打算请沈城那边的名厨……” “不用。”陆鹤原摆手,“我就喜欢吃包子。” 小心看着火灶的老人直起腰,看向自己的儿子:“对了,我刚刚听见你让小序换房间?不用那么麻烦,我的房间不是也离画室很近么?反正我也没什么行李,让小庭住我的房间就挺好。” 陆望山有些惊愕,他皱着眉头看了陆序一眼,又望向了陆鹤原:“爸,小庭毕竟是小辈,怎么能让您腾房间……” “怎么不行?反正我对不起你们这些小辈,真要算起来,陆家到了今天这个局面,我是头号罪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陆鹤原语气平静,他看着比自己要高的儿子,郑重地说着一些在别人听来匪夷所思的话,“要是你觉得这样还不行,那我就不住这儿了,我在凌城新交了朋友,他们家店里过年的时候正好空着,我去那儿借住几天也挺好,有暖气,还有饭,比我在东欧和非洲的时候过得好多了。” 说完,他笑着看了自己的长孙一眼。 陆鹤原的身上有无数的毛病,他挑剔、孤高、自以为是,可有一条,熟悉他的人都很清楚,那就是他的身上长久保留着一种不属于成年人的直率,他也许自欺欺人了很多年,可是从本心上,他不愿意欺骗任何人。 他说他想要换房间,他就是真的想要换房间,他说他可以搬出去,他就是真的想要去小饭馆儿借住。 陆望山惊呆了。 刚刚打开大门要进来的陆明斯一家三口和陆尔格也惊呆了。 混血特征最明显的陆尔格生得也最高大,他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的大哥,又看了看自己的父亲: “大哥,你们是在吵架吗?” 陆望山摇了摇头:“是爸……” “我已经很多年没交朋友了……”说完,陆鹤原笑了笑,“良师益友,这个词是对的,我的新朋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我,就是咱们家的祸根。如果不是我,你们的妈妈大概都会有更幸福的生活,你们……啊,也就没有你们了。” 穿着睡衣的老人叹了口气: “所以啊,这些年我一直想要弥补你,望山。” 门口站着的陆明斯和陆尔格都不说话了。 父亲和大哥之间的矛盾在几年前集中爆发过一次,也是那一次,陆明斯和陆尔格才意识到他们一直亲近和敬重的大哥竟然一直怨恨着父亲,两代人之间一直遮掩着的白布被猛然掀开,露出的是让人触目惊心的不堪。 陆明斯的妻子钟易看向了站在厨房门口,隐约能看见那个一直站在灶前没动的少年。 她无声地叹息。 “但是我发现我错了。”陆鹤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衣,“我想在物质上弥补你,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心里依然有着巨大的缺口,这个缺口让你必须通过伤害别人的方式来填补。这说明我的方式是错误。” 陆鹤原说得很认真,这是他这段时间的思考,因为心里隐隐的歉疚,他把对宋文娟的亏欠也算在了陆望山的身上,不然他不会在陆望山创业最艰辛的那几年透支自己画出上百幅作品供给欧洲各大美术馆来换钱。 “唉,现在,我想了另一种办法,等过完年,我就在凌城的老城区买一套房子,你和我搬过去。咱们就假装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凌城,没有去苏联学画画,我问过了,当年留在凌城的,后来就在煤矿当了宣传员,现在一个月的退休工资是一千九,就当我只是个退休的老工人,我给你做饭、洗衣服、擦地,刷碗……做饭上我差点儿,咱们就先去我朋友那吃饭,一顿饭二十块咱们俩能吃饱,一天去吃两顿一个月是一千二,剩下七百块钱也够交水电费了,你呀,就什么都不用干,我养着你。” 陆望山看着自己的父亲,只觉得他疯了。 陆尔格也这么认为:“爸,你在说什么?我大哥管着那么大的公司呢,你让他每天什么都不做算什么弥补?” “怎么不算呢?”陆鹤原认认真真地说,“我没有出国,没有在苏联学美术,没有遇到你们母亲,自然也不会成为现在能一幅画卖上百万美元的陆鹤原,这是有直接因果关系的,你们大哥没有得到正常的父爱,我把这份父爱还给他,他自然也不能当他的董事长了,毕竟一个老宣传员的儿子也没办法去德国读书了。” 老人用他那双依然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的长子: “当然,也不能娶到南琴,生不下小序……不能把他的痛苦用让南琴和小序痛苦的方式来填补。” 陆尔格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陆望山终于开口了: “爸,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是想说,我给你当一个普通的父亲,你也按照那条轨迹当一个普通人,而不是一个有钱的混蛋。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立刻可以照做,如果你不想要,就说明你也不过是踩在你母亲痛苦上的一个受益者,你的立场不代表你母亲的立场,你的获得不代表你母亲的获得,你不要再用你母亲为借口去伤害别人,不要让陆家一代又一代地去伤害女人和孩子。” 陆鹤原回想着罗月跟他说的话,面上是苦涩的笑容。 锅里的包子的蒸好了。 陆序关掉了灶上的火,打开锅盖,把包子拿了出来。 第71章 陆家在凌城的房子宽大豪华, 这是十年前陆鹤原买的地,陆明斯找了自己在德国的设计师同学出了图盖起来的,这里被陆望山称作“祖宅”, 其实并不比陆望山在深圳香蜜湖买的别墅更古老。 极少亮起的水晶大吊灯发出灼目的光芒, 让人们能够看清彼此的神情。 陆序端着包子出来,听见了陆望山的一声冷笑。 “爸,你觉得我是依仗着你对我妈的愧疚才走到今天的?这些年里我对你不好么?还是我对明斯和尔格不好?竟然让你这么看我?还是说我对自己的孩子给予厚望也成了错的?他的爷爷是陆鹤原,我要求他像小庭一样在美术上表现出一点才华难道是错了?就值得让你当着全家人的面这么来贬低我。” 陆望山看着自己的父亲, 仿佛在努力地去包容老人的无理取闹。 陆鹤原走到餐桌旁低头想拿个包子, 却被陆序挡住了。 “爷爷你等等, 会烫手。” 老人把手收了收,又去摸了下包子,然后他直接把一个包子拿了起来: “还行啊, 呼……我这手也是摸过撬棍的, 不像你们小孩儿的手那么嫩。” 啃了一口包子,他被烫得龇牙咧嘴。 “呼呼呼……明斯、钟易,还有尔格, 你们都进来坐下, 晚上都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明斯你看看有什么就做一点,别碰底下那些包子。” 两只手捏着包子, 他再次走到了陆望山的面前。 “我把你和你妈扔在了国内二十多年, 可是你对我好,你弟弟他们跟你同父异母,你也对他们好, 为什么呢?因为这样你才是别人眼里的‘好人’呐。望山, 你不要拿你对别人的虚伪来搪塞我,不要把正常的情感与你病态的价值观放在一起说。你回答我, 你只要告诉我,你想做的到底是父亲陆鹤原的儿子,还是画家陆鹤原的儿子。” 他平和地看着自己的长子,甚至有闲心啃了一口包子。 被冻过又回锅的包子不会像之前那样流出汤水,那些汤都已经被失去了松软度的包子皮吸纳,同样的馅儿同样的皮,同样的手法,因为经历过了一次速冻和加热,它们注定已经和最初陆序吃过的包子不同。 陆鹤原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大厅里很安静。 才十四岁的陆庭想要替自己的大伯说句话,被他的母亲摁住了肩膀。 “妈?”陆庭有些不满,大伯对他多好呀,为什么爷爷要这么说他? 钟易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捏了下。 陆望山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父亲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态度说这样的话。 在他和南琴婚姻的真相曝光之后,陆鹤原说他是“有钱的混蛋”,讥讽的时候直接称呼他是“陆老板”,他都可以接受,他的父亲软弱、天真,伤害不了他。 但是这次不一样。 仿佛一直以来被画在纸上的刀子真的拥有了现实中的攻击力,这个一直以来在逃避过去的父亲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审视着他,执意要一个答案。 “爸……你做这种假设是没有意义的,很多事情就是已经发生了,你就是画家陆鹤原……” 嘴里叼着包子,陆鹤原觉得自己的头脑就像在画画的时候一样清楚,咽了嘴里肉香味儿足足的包子馅儿,他打断了陆望山的话: “你答不出来。没关系,我知道答案,你只想要画家陆鹤原给你当爸,不然你为什么想方设法跟别人证明你是画家陆鹤原的儿子?你甚至为了这件事接连伤害了南琴和小序。陆望山,我已经是一个可怕又可悲的父亲,你比我还要可怕,还要可悲!我这个人自私,自我,但是我有属于自己的标准,我很清楚地知道我亏欠了谁。可你呢,你没有,你一直以来都是在试图向别人证明,证明自己的优秀,证明你是画家陆鹤原的儿子,证明你能和普通人一样拥有一个光鲜亮丽的家庭。” 转头,老人看向了陆序。 “小序,你明白了么?我这些话不光是说给你爸听的,我也是说给你听的,你决不能成为你爸爸这样的人。陆家已经毁掉了三个女人,宋文娟,你亲奶奶,米丽卡,小庭的亲奶奶,南琴,你的亲生母亲。我是自我过头变成了自私,你爸爸是继承了我自私之后又加了些全世界都对不起他的自以为是,结果形成了一整套病态的价值观,他虚伪无耻,面对任何人都有一套抢占道德制高点的逻辑,他对待我、对待你叔叔们态度很好,因为这样他才能表现出自己的‘忍辱负重’,他对你妈妈和你不好,因为在他的逻辑里你们理所应当应该比他更不幸。但是,你看,其实你父亲的逻辑不堪一击,他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没办法坦然说出口,这样的人,人格上没有什么是值得被继承下来的。如果你想要成为一个健康且健全的人,你要把从父亲身上学到的东西从你的人格里完全剔除!不然你一定会有更悲惨和不幸的人生。” “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你成为任何一种人都不可耻,无论你是庸碌还是平凡,只要你拥有让自己幸福的能力,你能把握自己的人生,你就是比你爷爷和你爸爸都强的!只有成为你爸爸这种人……才是可耻的。” 这才是陆鹤原真正想说的。 他并不是想要拯救自己的儿子。 在他看来,他的儿子早就无可救药。 他也没兴趣在陆家展开一场道德论战。 道德上占尽优势的人往往是掌握了话语权开始表演的人。 他只希望自己的孙子能够明白他们每个人都卑劣不堪毫不正确,他想要成长,必须要从别的地方获取给养。 陆序站在一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看着暴怒又无可发泄的父亲,看着吃着包子眼睛里却偏执凛冽的爷爷,看着惊慌的叔叔和堂弟,还有轻轻皱着眉头的二婶。 他点了点头: “爷爷,我懂了。” 说完,他笑了: “谢谢您。” …… 大年三十,凌城又下起了雪。 街上的店十家关了七八家,还开着的除了搞年礼的商店和超市,也就剩下网吧了。 一家网吧的厚门帘子突然掀开,站在前台的小哥看着走进来的老太太不禁一哆嗦。 “老太太,这大过年的,就别来网吧抓人了,您说说您孩子长啥样儿我给您带出来?” 走进来的老太太穿了件浅蓝色的羽绒服,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她没接话,往旁边一让,一个穿着米色羽绒服的人从她身后钻进了网吧。 “老板,开两个机器。” 后面进来这人解开了脖子上灰色的围巾,摘掉了羽绒服的帽子,露出了一头黑色的短发。 她就是盛罗。 至于那个老太太,当然就是她姥姥。 过年了,盛罗打算给自己的一些朋友发个电子贺卡,但是家里没有电脑,也没有智能手机,盛罗只能来网吧上网。 她知道自己未成年,于是…… “姥姥,掏身份证。” 陪着外孙女来网吧的罗老太太从衣服兜里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 “开一个机器就行了……”罗老太太一脸防备地看着烟气缭绕的网吧大厅。 报纸新闻的各种宣传之下,像她这个年纪的老人早就把网吧这种地方等同于刀山火海。 盛罗哄她:“没事儿,姥姥,咱们多花两块钱您能把您上次没看着结局的那个电视剧给看全喽。” 罗老太太想了想,还是不反对了。 上午的时候网吧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包了夜到现在的,一个个唇紫眼乌,有几个凌城一中的男生看见了盛罗和一个老太太进来,立刻都清醒了。 盛罗找了个还算清静的角落,打开了两台电脑刷卡上网。 她上次用电脑还是学校上计算机课的时候,先给老太太找出她想看的剧,盛罗试图告诉她怎么用鼠标,没想到她姥姥有点儿生涩地推着鼠标晃了晃,就盯住了屏幕上的白点。 “别管我,这Windows把DOS给换了我好歹是知道的。” 看自己姥姥敲键盘的样子,盛罗摸了摸鼻子。 行吧,她姥姥要是直接给她写几行代码出来她也不会惊讶。 这可是她姥姥! 盛罗打开了自己的电子邮箱,先看见了别人发给自己的新年贺卡,还有她班上同学邀请她加入人人网的链接。 拣着要紧的邮件回了,盛罗挑选了一张还算好看的电子贺卡群发了一圈儿。 随手翻到收件箱的第二页,盛罗愣了下。 有一封邮件来自她很熟悉的邮箱地址。 “姥姥,Mercy给我发了邮件,跟我说她又回了深圳,我把你的电话号发给她好不好?” “嗯。”已经摸出老花镜戴上的老太太点了点头,仍然全神贯注地……刷论坛。 盛罗努力让自己不要去看自己姥姥电脑屏幕上的“南海建岛可行性”的回帖内容,转回去给Mercy回邮件。 “你跟莫西说,她既然已经回国了,有空就来咱们凌城玩儿,她是你的师父,还照顾过你,咱们得好好谢她。” “好嘞!”盛罗点点头,脸上带着笑。 几分钟后,她发过去的邮件就得到了回复。 “姥姥,莫西说她感谢您的邀请,她正好想来东北体验下北方过冬的气氛,她想正月十五的时候来玩两天。” “好!”罗老太太点点头,敲键盘的动作有些生疏却又坚定,一看就是正在论坛上纵横捭阖挥斥方遒。 盛罗回完了邮件,又跟自己那位中文水平只比方卓也稍好一点的师父聊了几句,就算是完成了这次上网的任务,总共用时四十分钟。 半个小时候,她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姥姥依然在敲敲打打,只能无聊地在网上搜一点自己想看的内容。 又过了一个小时,盛罗看完了去年江苏高考的数学卷子,就看见自己姥姥已经把袖子都撸了起来。 盛罗:…… 眼看屏幕上弹出提醒,她们还有五分钟就要再交一个小时费用了,盛罗站起身,从自己兜里掏出了钱。 她不光续了网费,还买了一瓶水。 没办法,她怕自己姥姥上火。 一直到了中午十一点,罗月女士终于在论战中大获全胜,她意犹未尽地回味着“敌方”溃逃时的狼狈,一转头,看见自己的外孙女把胳膊肘撑在电脑桌上支着脑袋看着她。 老太太淡定地关掉了电脑。 人嘛,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哎呀,我忘了看那个剧的结局。” 走出网吧的时候,老太太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干正事儿”。 “没事儿,我看了,我讲给你听。” 盛罗挽着自己姥姥的手,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往回走。 远处传来了爆竹声,老太太听了,的脸上露出了笑: “西西啊,这一年过得不错。” “嗯。” 看看自己脖子上灰色的羊绒围巾,女孩儿点了点头。 …… 大年三十晚上两位老人的手机加上家里的电话就没停过,什么老战友、老同事…… 偶尔插了两个打给盛罗的电话,就是回了乡下老家过年张慧慧和远在北京的苏晓荷。 爆竹声里电视孜孜不倦地播放着春晚。 盛罗一边看着一边吃着猪蹄冻、酱牛肉、麻辣虾、炖肘子、炖大鹅、油泼鲤鱼、红烧排骨、夫妻肺片、蒜拍黄瓜……还惦记着一会儿要下锅当年夜饭的饺子。 芹菜牛肉的! 里面还包了钱! 还有几分钟到十二点的时候,盛罗抱起了家里的电话。 陆香香、鸡蛋同桌、小虎崽、小狼崽……她今年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她想给她们打电话说声“新年好”。 还有一分钟十二点。 盛罗被怀里的电话声吓了一跳。 “喂?” “盛罗。”电话里传来了少年熟悉的嗓音。 盛罗笑了。 “陆香香!过年好!我先说了!” “过年好。”电话对面的陆序顿了顿,“盛罗,你到阳台上看看。” 电话线不够长,盛罗把电话放在沙发上,抻着话筒的线到了阳台。 她跨着弓步,举着电话,探着头。 看见了楼下的雪地里,站着一个人。 “盛罗!我要当新一年第一个祝福你的人!” 一片雪花飘飘摇摇,它在天空中的时候还是旧年。 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却已经是万物更新。 站在雪里的那个人对盛罗举起了手里的烟花棒,亮晶晶的小星星从他的手里飞溅出来。 照亮了他的笑容。 “盛罗!”陆序大声说,“你特别好!” 我喜欢你。 新一年的光与雪,都藏着他的密语。 第72章 楼下到处都是鞭炮声, 噼里啪啦,崩开的炮仗落在了雪堆上。 陆序跟盛罗说自己只是来祝她过年好,说完了就得回家了, 盛罗却裹着羽绒服噼里啪啦地下了楼。 像是一串儿小炮仗。 等她站在屋檐下面, 陆序才明白她为什么跑得这么轰轰烈烈,因为她穿了一双巨大的黑色棉拖鞋,一只鞋大概有排球那么宽,圆滚滚的, 整只脚被彻底裹在了里面。 鞋头上还有一张熊脸, 乍一看, 盛罗仿佛是从两个胖乎乎的熊头上支棱出来的。 “陆香香,过来!” 棉拖鞋沾不得雪,盛罗站在门廊前面冲着陆序招手, 陆序看着她, 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过年好呀!走,我姥姥让你上去收红包。” 上下打量了下陆香香,盛罗随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就要带他上楼。 被盛罗抓住的一瞬间, 陆序呼吸有了些微的凝滞。 盛罗转头看向他。 “陆香香?你咋了?” “没什么。”少年笑了笑, “我就是……在雪地里走了太久了。” “啊,是不是身上在打哆嗦呀?你是在冷的地方走了太久, 心率太低了。” 一边说着, 盛罗一步迈两阶,急着带陆序回家取暖。 “是,我是在冷的地方走太久了。” 太久了。 看着盛罗的背影, 陆序笑了。 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人。 他走了那么长长的一段路, 道旁全是积雪、吵闹的孩子和别人家的灯火。没有一片雪或者一盏灯是属于他的。 可是盛罗只要一个轻微的触碰,他就能感觉到身上凝集的霜雪和寒冷如盔甲一般碎裂。 那些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层层叠叠堆叠在他身上的寒冷不是只在这个夜晚汇集的, 也许是来自昨夜,也许是来自几个月之前的某个深夜,也许是来自于几年之前他被毁掉的画室,也许……也许是更早在他出生之前。 此刻,它们消散了在了老旧的楼道里。 “我姥姥包了饺子,里面藏了一个硬币,谁要是吃到了明年一定有好运气。” 女孩儿一直拉着陆序的手没放开。 她笑容满面,步伐却很坚定。 在路过最后一个楼梯转角的时候,她看向窗外。 “陆香香,我刚回凌城那一年,我姥姥跟我说,只要吃个饺子,什么不好的就都过去了。” 连绵不绝的爆竹声传进耳朵,陆序看着盛罗被烟花在瞬息间照亮的侧脸。 他在这个极短暂的刹那间明白了一个真相盛罗真的知道他正在痛苦,因为她曾经感受过相似的痛。 “盛罗,你后背上有东西。” 女孩儿在睡衣的外面套了件羽绒服就出来了,也没看过自己的衣服上到底有啥没啥。 她回头看了陆香香一眼,干脆停在那儿让他给她把后背的东西拿下来。 陆序深吸一口气,小心地走近她,头顶走廊的灯昏昏暗暗地亮着,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了墙壁上。 少年伸出手,从女孩儿的后背上拎下了一撮空气。 他撒谎。 他内心窃喜,因为他们的影子在新年的第一个夜晚相拥在了一起。 “好了。”他说得恋恋不舍。 短暂的接触并没有让他觉得满足,陆序不敢再看盛罗,转身就向楼上走去。 下一秒,他被人拽了下来。 盛罗抓住他的手臂,将比她高的少年甩在了墙上。 猫科动物,天生善于出其不意。 陆序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的后背已经贴在了墙壁上。 有一双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是一个拥抱。 温暖的拥抱。 声控灯熄灭。 窗外的烟花再次腾空。 毫不起眼的楼道的墙角还有着小广告的痕迹,穿着熊头拖鞋的盛罗抱住了一身寒冷的陆香香。 陆序只在极短的时间里有那么一点不起眼的惊诧,下一刻,他就毫无反抗地沉溺在了这个拥抱里。 把脸贴在了女孩儿的肩头,他呼吸清浅: “盛罗……” 他想说什么。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了,只能一点点抬起手,试图把盛罗紧紧地抱住。 过了好几秒,他又只说了两个字: “……盛罗。” 盛罗笑了。 她笑的时候空气好像都是震动的。 “陆香香,总是你发我好人卡,我也给你一张,你也挺好的,真的。” 楼下又有鞭炮声响起,楼道里的灯又亮了起来。 陆序想要抱紧盛罗的手在灯光下停在了一个安全的位置上。 …… 陆序在盛罗家吃了一盘饺子,进嘴第一个饺子他就吃到了那枚让盛罗心心念念的硬币。 成功地让某只狮子瞬间变脸,收回了自己发给陆香香的那一张好人卡。 如果不是姥姥和姥爷在,盛罗说不定会抄起沙发上的太阳花抱枕让陆序感受一下“过年的热闹”。 因为这件事,陆序的心情更好了,揣着罗奶奶和盛爷爷给的红包,他在回到家的前一刻还是笑着的。 和热热闹闹过年的老城区不同,陆家别墅在的整条路上都相对安静,陆家虽然灯都开着,熠熠生辉仿佛一座冬雪中的宫殿,却安静到了极点。 他爷爷的一番发作对于陆家整体过年气氛的打击是毁灭性的,陆序出门的时候他家其他人早就各回各屋了。 打开大厅的门,陆序碰到了端着水杯从厨房里走出来的钟易。 “小序你出去了?” “二婶。” 陆序对一头浅灰色短发的女人点头致意,钟易笑了笑,招呼他来到餐桌边坐下。 “小序,我今天才知道你爸爸让你给小庭腾房间的事儿,我已经训过小庭了……他经历得太少,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把对别人的每一分好都标上了价码。” 这话里充满了对陆望山的贬低。 陆序看着自己面前的热水,没有说话。 “之前小庭从你爸爸手里得到的那些画材,我也会想办法补好新的给你送回来,你怎么处置是你的事,小庭那边我会让他跟你道歉。我和你二叔对于他都疏于管教,这是我们的错误。” 陆序还是没说话。 整栋别墅里都很安静。 二楼和三楼的房间都住满了人,一楼的保姆房是空着的。 钟易叹了口气。 她其实和南琴的年龄相当,和家境优渥颇有绘画天分的南琴相比,出身平凡全靠自己努力考上了名牌大学的钟易和陆家这个表面上看充满了艺术气质的家族格格不入。 可就是这样的她,当年让陆明斯一见钟情。 钟易起初并不知道陆明斯的家世,因为她不懂绘画,她甚至直到被陆明斯带着见了家长都不知道自己面前的老人是一位多么声名赫赫的大画家。 她还记得自己刚明白自己男友家世时候的惶惑难安。 那时候来安慰她的人,就是刚刚嫁给了陆望山的南琴。 还是新婚妻子的南琴身上难掩幸福,言辞温柔,在说话之前总是先笑,和她三年前见到的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截然不同。 “小序,虽然,你爷爷对于这个家庭现在的样子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他说的话大概也是对的,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不需要活在上一辈的阴影里,不要管你爸说了什么……” 陆序抬起头看向她: “二婶,恒熙收购东秦药业股份的案子,是谁在负责?” 钟易顿了下,她没想到陆序竟然会和她说起公司里的事。 “是……你父亲的远房堂弟,陆广财。” 陆望山在恒熙初具规模之后就在其中安排了大量的陆家亲属,陆广财的父亲是陆鹤原的堂弟,年纪比陆望山小,又比陆明斯大。 同样在恒熙工作的钟易对于恒熙内部盘根错节的家族关系非常不满,说起这些人的时候,她的语气颇为不屑。 陆序点了点头:“二婶,去年刚颁布了新的《药典》,对企业使用的药用辅料做出了明确标准,尤其强调成分安全……您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恒熙收购东秦合适么?” 空荡寂静的房间里少年的说话声仿佛有回响。 钟易看向他: “小序,你是说你觉得东秦药业会出问题?” 陆序没有正面回答她,喝了一口水,他慢吞吞地说:“我只是觉得,医药行业太赚钱了,而且赚得太久了,每一个行业野蛮生长的结束,往往都是有一个事件发生,让整个行业的标准和检查规则变得更清楚。东秦之前先是大举扩张,又谋求上市,现在又在吸纳融资……” 少年的手里多了一支笔,在他的指间转动。 皱了下眉头,钟易缓缓放下手里的水杯。 她用一种全新的目光看向自己丈夫的侄子。 “你是……故意要对我说这些的么?想让我想办法叫停对东秦药业股份的收购?那你对你爸说应该更有效。” 作为上世纪九十年代考取了公费留学的经济学硕士,为了陆明斯,钟易在回国后拒绝了国内顶级学府的邀请,加入了刚成立不久的恒熙化工加工有限公司,也就是现在恒熙石化的前身,她凭借自己的能力一度做到了副总经理的位置,却在陆望山一次次的“为斯着想、多照顾小庭”的言语中步步后退,现在恒熙在深圳发展得极好,她却只能留在东北当一个分支销售端负责人。 陆序的态度,让钟易觉得这个才十六岁的孩子早就盘算好了很多事情,在今晚和她说这些,也绝不是偶然。 可这些话告诉她有什么用呢? 她在恒熙早就成了“董事长的弟妹”、“董事长弟弟的妻子”、“董事长宠爱的侄子的妈妈”,不仅被排挤出了权力中心,说的话也没什么人会听。 “不是。”陆序停下了手里转动的笔,“这些话我本来是想告诉我父亲的,为了证明我有用。” 将笔收起来的时候,陆序摸到了自己口袋里的红包,还有那枚被他洗干净带回来的硬币。 “现在我不需要了。” 少年低声说。 “您需要,我交给您。” …… 恒熙石化集团总部,二十八岁的陆序正在跟人开着远程会议,徐助理走进来小声说: “董事长,老董事长来了电话,他想跟您通话。” “嗯。” 陆序点点头,接着示意跟他汇报工作的人继续说下去。 徐助理看着他的态度,小心退到了门口。 三个小时后,终于结束了工作的陆序拄着拐杖站起来,随手用手机发送了一个视频通话请求,却被人拒接了。 陆序面无表情地直接将那个账号拉黑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他的手机响了。 “哥,我是陆庭,大伯说他……” “陆庭,你这么喜欢听我父亲的话,不如你就去他那照顾他吧,正好他现在瘫在床上情绪不好,上个月又赶走了三个医护,不如你去,正好他从你小时候就喜欢你,会很高兴你照顾他的。” “哥,您别开玩笑了,是这样,我们学校最近有一个画展,您有没有兴趣来看看?” “我一向对画画不感兴趣,你可以带你大伯去,他不是最喜欢你的画了么。” 结束通话之后,陆序看着窗外的路灯,说: “就近找一个花店。” 半个小时后,陆序抱着一束太阳花拄着拐杖回到了他和盛罗之前生活过的“家”。 打开投影仪,陆序找到了自己想看的视频。 一群年轻女孩儿的尖叫声里,打扮成了古代剑客模样的瘦高女人缓缓走向舞台。 她的眼镜上蒙着黑色的布条。 看到第五遍的时候,陆序打开了弹幕,渐渐地,今天一天都没有什么情绪的陆董事长表情变得越来越难看。 这些发弹幕的人,一半管盛罗叫老公。 一半管盛罗叫老婆。 第73章 听说陆望山去找了盛罗的时候, 陆序正在上海分公司视察。 “我受伤这么久第一次离开深圳他就坐不住了。” 陆序笑了笑,看向自己的助理: “他身边的护工全都换掉,保镖也一样。” 徐助理低着头, 有点胆战心惊:“是, 董事长。” 陆序看着他:“至于向他透露了我行程的人,我给你三天的时间查清楚。” 徐助理连忙点头表决心:“董事长您放心我一定尽快调查清楚。现在我就给您订回深圳的机票……” “不用。”陆序摆摆手,“我那么着急回去干什么?去见他最后一面?我们才离婚几个月,他都忘了盛罗是什么人了。以前是盛罗给了他几分面子, 现在正好可以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是盛狮子。” 竟然去找盛罗的麻烦, 陆序觉得自己这个父亲真的是对这个世界少了几分眷恋。 笑意一闪而逝, 陆序又想起了别的事。 “是陆庭陪他一起去的么?” “是的。” “让审计部门审查一下恒熙这些年对陆庭他们学校的赞助投入,在审查出一个明确结果之前,所有的赞助项目都暂停。” “……是。” 手里转动的笔顿了下, 陆序想起了他们刚结婚的时候。 他娶盛罗的时候陆望山让人在媒体上大肆渲染陆家的长孙娶了自己救命恩人这件事, 以此来掩盖恒熙集团接连不断的产品质量问题,可陆望山根本看不上他这个瞎了眼睛的“儿媳”。 陆序永远都记得,当时还没有中风的陆望山冷笑着说: “你们两个结婚就算了, 可千万别生孩子, 不然一个色盲,一个目盲, 还不知道生出什么劣等品, 扔进垃圾箱我都嫌脏了手。” 那时他和盛罗只是“假作夫妻”,他的父亲不仅羞辱他更羞辱了盛罗,陆序真的几乎要被愤怒冲破理智。 盛罗却突然开口:“我确实对生孩子没什么兴趣, 谢谢体谅, ‘公公’。” 陆序看向盛罗,看见了那双空茫的眼睛。 是盛罗在“看”他。 “你爸爸说的对, 从优生学的角度来讲,你爸爸的基因确实没有传下去的必要。他很有自知之明,我们应该尊重他的想法。” 那个瞬间,陆序几乎要笑出声。 坐车离开陆家的宅院回他们自己家的时候,陆序一句话都不想说。 盛罗坐在他的旁边,语气平静: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颜色的?” 陆序被她没头没脑的问题弄懵了。 深呼吸了两口气,他说:“我是色弱,蓝色和绿色在我的眼里几乎是一样的,其余的就是稍微暗一点,除了黄色,我眼里的黄色应该比别人看着更亮。” “哦。” 盛罗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她说: “那你要是去海滩,应该能看见很好看的画吧?底子那么亮。” 她说的很随意,好像是真的对这个问题很好奇。 陆序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尤其是看向盛罗那双眼睛的时候。 无论怎样的世界,在盛罗这里,只存在于回忆和想象了。 …… 轮椅压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传来,盛罗微微侧了侧脑袋。 “嫂子,我是陆庭。” 推着轮椅的年轻男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跟她打招呼。 “大伯想要来见您,我就陪他过来了。” 武术学校的女学生们正在坐基本功联系,看见了突然进来的几个男人,有两个女学员连忙走到了盛老师的身边。 “盛老师,一共来了六个人,四个人看起来是保镖,还有一个人推着轮椅,轮椅上坐了一个老先生。” 听见学生向自己形容她们所见的,盛罗点了点头:“谢谢。你们谁去叫傅曜过来,让她看着你们继续做基本功练习,今天我们还是巩固穿闪截拦的动作搭配步法,二十分钟我就回来,课时会给你们补上。” “好的老师!” 有学员立刻去办公室叫人,一个一直坐在角落的年轻女孩儿放下画板站起身: “盛老师,我陪你去会客室吧。” 盛罗愣了下,然后笑了:“我也没那么弱……好吧,谢谢你啦小顾。” 被她叫“小顾”的女孩儿把侧门打开。 站在门边等她过去。 整个教室里的人都随着盛罗的话有条不紊地做自己该做的,她自己看不见,可眼睛好使的都能看出来,她的指挥若定让带了四个保镖来的一老一少看起来又蠢又假。 坐在轮椅上的陆望山看向站在门边的女孩儿:“你也是学画画的?” “是的。”女孩儿笑着说,“随便画画,当作兴趣。” 听见他们的对话,拿起了导盲杖的盛罗也笑了:“小顾主要是电脑作画,速写只是练习,小顾,这位是陆先生,我前夫的父亲,他看见有人在画画就要强调一下自己有个大画家的父亲,你不要在乎他说了什么。” 盛罗说得很随意,坐在轮椅上的陆望山瞬间变了脸色: “盛罗,从陆家被人赶出来都没让你学会怎么尊敬长辈?” 盛罗还没说话,跟在她身后姓顾的女孩儿先笑了: “哟,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觉得自己家是皇亲国戚,觉得女人自由离婚是被赶出了家门?盛老师,听见这种话我是真觉得你离婚离对了,这种傲慢无知抱着一个姓氏就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的人真的让我想到了厨房的下水道,又油又脏。” 打扮得像个大学生,梳着马尾辫儿,这个姓顾的小姑娘有一张极为精致漂亮的脸庞,说话却极为刻薄。 气得陆望山猛地拍动自己轮椅:“小庭,你就听着陆家被人这么羞辱?!” 跟在后面的四个保镖想要有所动作,却又不敢动。 陆望山也不敢动了。 因为一根尖利的导盲杖底端正指着他的喉咙。 “陆望山,别在我的地盘耀武扬威。” 眼睛上蒙着布条的女人微微抬了抬下巴,语气冷淡。 陆望山看着那根导盲杖,顺着它看向了盛罗他的前儿媳。 “盛罗!我是你的长辈!” 盛罗空着的那只手的小手指掏了下自己的耳朵,再次听见这种话真是让她浑身不适。 “如果不是因为你坐着轮椅,我就让你知道一下我是怎么对付我的长辈的。” 当一个人谈论辈分而不是情感,这个所谓的“长辈”想要的不过是“权力”,这是她从十几岁的时候就明白的道理。 从她自己的生父身上明白的。 陆望山气得脸色涨红。 陆庭面露难色,放软了语气说:“嫂子,大伯他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太好……” “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就应该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而不是来我这儿跟碰瓷儿似的发癫。” 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学生们的视线,盛罗说话越发不客气。 小顾捂着嘴让自己别笑出声,她往前走了几步,一处门自动打开。 “盛老师,会客室到了。” 盛罗点了点头,收起了导盲杖,率先走了进去。 陆庭看了看陆望山,推着他也走进了会客室。 四个保镖也要跟,盛罗突然停下脚步拦在了陆望山的轮椅前面。 “让你的保镖离开我的学校,不然你们也一起走。” 陆庭看向了自己的大伯。 他这位在陆家呼风唤雨许多年,一手开创了恒熙石化的大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一大笔钱给他办画展的大伯,却拿眼前目盲的女人毫无办法。 他的大伯摆了摆手,示意保镖们先出去,是肉眼可见的无奈。 在这个瞬间,陆庭突然意识到,他的大伯比他想象中更加地苍老和衰弱。 “盛罗,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离开深圳,要是出国就更好了,我在澳大利亚有一处价值两千万的农庄,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再给你五百万,这可比你和陆序离婚之后分到的还要多了。” 盛卓女子武术学校的会客室布置得很温馨,有木质的花瓶和可爱的壁画,盛罗看不见,她只知道这里的沙发和抱枕都很柔软,毕竟都是她在家具城一点点挑回来的。 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盛罗抱着抱枕,听着陆望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说完,陆望山深吸了一口气,他自觉已经降尊纡贵到了极点,竟然还要亲自上门跟盛罗谈条件,要是从前,盛罗这种人只会被他直接送上飞机。 “你和我儿子离婚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会回凌城,没想到你却留在了深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只要你一直出现在我儿子的面前,他忘不掉你,你就还有机会。可是盛罗,我得提醒你,我的儿子他是恒熙的负责人,我绝对不会允许他为了自己私人情感上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做出丢人的事。你们两个人在你们离婚的时候已经到此为止了,你拿着钱去澳大利亚,他也应该安分守己做他该做的事。” “噗呲。”会客室的角落里,小顾捂住了自己的嘴,还是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对不起啊,我真的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种台词,这位大爷你是不是投胎之前没有好好上课?不然怎么说人话的水平这么差呢?” 陆望山看向她:“这个小姑娘,如果因为你的轻佻和无礼让盛罗损失了这两千五百万,我想你们之间的友谊也没办法再维持下去了吧?” “对不起。”嘴里这么说着,小顾却还是在笑,“盛老师,你可千~万~好好考虑。” “我没什么可考虑的。”盛罗轻声说,“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如果我真的想要这些,我就不会跟陆序离婚。” 穿着一身简单运动服的女人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舒展和放松姿态消解了她的部分气势,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有点困倦的猫科动物。 她本来有一双很有攻击性的眉目,它们都被灰色的丝带给遮掩了。 可这样的盛罗依然有着让人难以轻视的存在感。 “我在做我想做的事,有一群很可爱的学生和朋友,这已经我很喜欢的日子了,为什么还得出国?就因为陆序在重新追我?我说实话,我不懂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这个话的。有些人啊,还挺有意思的,说是别人的父亲,结果呢,不干人事儿,不说人话,到了该显摆爹味儿的时候,他蹦着就出来了,也不看看先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她手里的导盲杖一直没有收回去,她随手一甩,指向了陆庭的方向: “你以为谁都是他,为了点儿小恩小惠就恨不能给自己换个爹?还敢跟你带着保镖来堵我这个盲人的门?” 陆望山还没如何,陆庭已经恼了:“嫂子,大伯是长辈……” “我没记错的话,陆序的母亲也是你的长辈吧?她回国办画展的时候你怎么没有跟着陪着?你母亲钟易也是你的长辈吧?她被你大伯排挤出恒熙的时候你怎么没跟着陪着?她被陆序任命成了恒经药业CEO的时候你为什么反对?你的孝心呢?” 说完,盛罗自己笑了。 “有些话我早就想骂了,只不过那时候我得考虑些有的没的的,没想到你们俩竟然送上门来让我收拾。” 下巴垫在怀里的抱枕上,盛罗轻声说: “从凌城到深圳,我也算是见过不少人,像你们两个自以为是到这种地步的还真是少见。一个老的,觉得自己手里有点儿钱就能任意评判别人的人生,明明自己是最失败的那个人却仿佛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正确,其实呢,什么都没有。另一个年纪轻轻,却因为一点蝇头小利放任自己变成最可悲的人的跟屁虫,你但凡有点儿出息呢?也不用来我这儿挨我的这顿骂。” 陆庭被盛罗说得狼狈不堪,他从小就羡慕自己大哥是大伯的儿子,不仅天天被人称呼“少爷”,还会继承大伯的家业,而不是像他,同样姓陆,爸爸只是个画画的,妈妈整天忙来忙去也没什么威风,后来大哥查出来是色弱,被大伯变相地赶出了家门,陆庭就知道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他努力画画,参加各种比赛拿奖,为的就是能够得到大伯的赞美。 果然,大哥的画材、画室、房间都属于他了……甚至在大哥出国之后开始有人觉得他会继承恒熙。 他读大学的时候大哥回来从恒熙的基层做起,他真的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 结果呢?大伯中风之后所有人都支持大哥,连他自己的亲妈都认为大哥才是最好的继承人,甚至没有人想到陆家还有一个陆庭! 现在他马上就要博士毕业了,却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出路,反倒是他妈妈因为支持大哥反而开始掌握大权。 大伯一日比一日衰老,躺在病床上失去了自己的权力,可他陆庭还是只能指望着他。 盛罗不在乎陆庭在想什么。 她喜欢陆序的时候,觉得陆序什么都好,也愿意为了他稍做容忍,现在陆序她都不喜欢了,陆家这些妖魔鬼怪就只配被她当靶子用。 觉得自己骂得有点痛快,她伸了个懒腰,说:“行了,你们想要的答复我给了,你们走吧。” 陆望山定定地看着她,因为久病而浑浊的双眼微微眯起: “盛罗,你不要以为被陆序喜欢是一件好事,他是我儿子,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根本没有跟人谈情说爱的能力,他实际上自卑又懦弱,比他在你面前表现出的样子要无能多了!他说他是喜欢你,可他只会伤害你,一次两次三次……你只能看着他一边说爱你一边伤害你,被他反反复复地折磨。” 陆家的男人根本不会爱人。 陆望山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很久远的过往。 在深夜里哭泣的他的母亲,她等了二十多年等到了陆鹤原,最后却还是只能在病床上哀嚎着自己后悔了。 米丽卡阿姨忍辱负重陪着陆鹤原走遍了整个欧洲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那又怎么样?陆鹤原觉得亏欠了他,就算功成名就,卖画赚来的钱也都给了他。 钟易她又有什么好下场?身为一个女人,丈夫懦弱,儿子也是个白眼狼,一把年纪除了从陆序手里漏出去的钱和权之外她什么都没有。 还有南琴…… 这就是跟陆家扯上了关系的女人。 盛罗侧了侧脑袋。 然后笑了。 “那我只要一直钓着他不就行了?我不给他伤害我的机会。就像……养一条狗,我可以揉他,逗他,但是他要是敢咬我,我就揍他。你呢……就只能看着他追着我,哄着我,为了讨好我想尽一切办法。别说什么区区的两千五百万,就算我要恒熙,只要我开口,都会是我的。陆序不需要什么谈情说爱的能力,只要我有控制他的能力不就行了?我不需要他保护,也不需要他支撑,我只需要他讨好我,顺从我……” 盛罗笑的时候咧开了嘴,她舔了舔自己的尖牙。 “这么一想,不是比跟他谈情说爱有趣多了?” …… 收到那段音频的时候,陆序刚下飞机。 听完了里面的内容,他笑了。 “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惦记的女人!为了这么个女人要死要活,你可真是下贱!” 陆望山早就做了两手准备,盛罗不接受他的条件,他也可以引盛罗说出让陆序死心的话。 当然,他也没想到盛罗居然会说的这么露骨,想起她当时轻蔑不在乎的语气,陆望山深吸了两口气。 “谢谢你提醒了我。” 陆序只回了他这几个字。 电话那头的陆望山愣住了:“陆序?” “我本来就是劣等品。”男人笑着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怎么可能不下贱呢?” 晚上九点多,和学员们吃完了油焖小龙虾回家,盛罗在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她闻到柑橘的香气在空气中氤氲四散。 “陆序?你来干什么?” “我来讨好你,顺从你。” 男人穿着一件浅蓝的真丝衬衣,最上面的两颗口子没有系。 像是一颗已经主动扒好了皮的橘子。 …… 到了正月初四,家里终于没什么人来拜年了,盛罗溜溜达达到了她家还没开门的小饭馆里。 她想给毛老大洗个澡。 年前太忙了顾不上,送去宠物店洗个澡又太贵,现在正好店里空着,盛罗拿着从家里顺来的硫磺皂,又打开了热水器,热水哗哗啦啦从水龙头里出来,被她薅进店里的毛老大吃着她进贡的小虾仁儿突然动了动耳朵。 它似乎有不祥的预感。 可惜,猫老大的动作还是慢了一秒,盛罗薅住了它的毛领子,一把它的身子摁进了温水里。 毛老大呆滞了片刻,开始死命挣扎。 盛罗手疾眼快,摁着它的后脖子努力把它身上的乱毛泡透。 一边摁着,她空着的那只手拿起了一个缺了口的宽齿梳子开始给毛老大梳毛。 疙疙瘩瘩,磕磕绊绊,一人一猫几乎扭打在了一起。 毛老大一边奋勇抵抗一边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却还是躲不过两脚兽的魔掌。 “洗干净了我晚上带你回家啊!” 盛罗一边给毛老大打肥皂,一边嘀嘀咕咕:“毛老大你没看天气预报吗?马上又得降温,店里不开暖气和热水你那小破窝也呆不住了,跟我回家住两天,等我店里开了门了我再把你带出来。” 毛老大的嗓子里发出了威胁的嘶吼。 盛罗随手捏住了它的猫猫嘴。 “你跟我回家还有好吃的,鸡肉羊肉鱼啊虾啊!对吧?还不用受冻。” “呜” 把毛老大身上打好了肥皂梳顺了毛,盛罗送来了它的脖子去换水。 毛老大迅速地试图冲出小饭馆,可是四处门窗早就关好了,它只能躲到了某张桌子底下。 盛罗换好了水回来就看见一个湿漉漉的猫毛掸子缩在墙角。 她走过去笑着去拎毛老大。 这时,小饭馆的前门突然被人推动了。 毛老大迅速向门口飞奔而去,留下了一串儿湿乎乎的脚印儿。 “喵!嗷!” 门猛地打开,正好拍在了猫脸上,因为用力过猛,毛老大直接被拍到了一边。 盛罗一把冲上去重新薅住了毛老大,就看见她的鸡蛋同桌站在自己家小饭馆的门前。 “这门真是开的呀,盛罗?你居然在?” 尹韶雪很震惊。 盛罗也很震惊,她家同桌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身上的衣服也乱七八糟。 “先进来,把门关上。” 说着话的时候,她手上还在跟毛老大搏斗。 “你这是怎么了?” 听见盛罗问自己,尹韶雪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 过了几秒钟,她说: “我爸爸觉得我的成绩下滑是因为我没有专心学习,今天趁着我去我我姥姥家,他和我妈翻了我的房间,发现了我写的小说……我写的二十多篇小说,全被他们撕了。” 说出自己遭遇的时候,女孩儿的眼睛里一片空白。 第74章 一个鸡蛋, 两个鸡蛋,三个鸡蛋……从冰箱里捡了六个鸡蛋出来,罗老太太转身进了她们家的厨房。 “炸个鸡蛋酱拌面条, 再切个猪蹄冻……老盛同志, 你去扒个白菜心出来咱们拌拌,再扒葱蒸个猪头肉。” “好嘞!”盛老爷子直起腰拍拍手,手动面条机器旁边放着他刚轧出来的面条,“哎呀, 连着吃了多少顿饺子了, 我都快胖成个饺子了, 可算能吃碗面条儿。” 罗老太太打着鸡蛋看向自己老伴儿:“咱早上不是刚吃了春饼么?” 盛老爷子还是笑:“肚子一饿,脑子不好使了,还是吃面条好, 顺溜!” 从阳台抱了白菜和猪蹄冻回来, 盛老爷子路过一个毛团子,抬脚用拖鞋蹭了下。 “毛老大,大过年的, 别生气了。” 那团猫毛立刻缩得更紧了。 盛老爷子还是逗它:“你看看你, 干干净净地多好呀?外头又是风又是雪,你在家里暖暖和和的。” 毛老大委屈又威严地“呜”了一声, 声调拧在一起仿佛吞了一只泥鳅。 路过自己外孙女卧室的时候, 老爷子说:“西西啊,你跟小雪同学俩人少吃点砂糖橘啊,这边还有十分八分就吃饭了。” “知道啦姥爷。” 卧室里, 盛罗斜靠在椅子上, 地上的废纸篓里装了半篓子的橘子皮。 她把抓起来的一把砂糖橘放回了小筐子里,只拿了两个, 分了坐在她床上的尹韶雪一个。 尹韶雪穿着一套有点大的睡衣,腿上裹了个小毯子。 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穿了一条单薄的裤子,脚上踩着拖鞋,也不知道她一路怎么走的,拖鞋和裤脚都被雪水给沁了,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零下十几度的天,幸好她在外面晃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小饭馆,不然半截小腿都能给冻掉了。 盛罗用店里的电话打给她姥爷,盛老爷子骑着小三轮带了盛罗的衣服鞋子过来,这才把尹韶雪接回了家。 尹韶雪看着自己的脚丫子,盛罗怕她的脚冻坏了,把没穿过的羊毛袜子给她套上了,还是白色的,现在看她的脚又白又胖,像个小动物的后爪爪。 她晃了晃脚。 “盛罗,我好羡慕你呀,跟你比起来,我就像是一个生活在动物园里的观赏品。能吃饱喝足,我好像就应该感恩戴德,把我爸妈想要的一切都给他们。” 盛罗眨了眨眼睛。 她的这个鸡蛋同桌在学校里是很多人喜欢和羡慕的对象,因为她长相好,成绩好,家境小康……可是这样的女孩子也会有烦恼。 尹韶雪把什么都跟她说了,跟她说自己在事业单位里努力想要更进一步却艰难的父亲,说她工作安稳却没有盼头的母亲,看似温馨美满的一家人,其实每个人都不甘心,爸爸不甘心自己的学历上有欠缺,要眼睁睁看着学历比自己高的年轻人爬到自己头上,妈妈不甘心自己早早结婚被困在了凌城这个逐渐衰落的笑地方,他们都把出人头地的希望寄托在了尹韶雪的身上。 从小到大,尹韶雪的文科都强过理科,可是高中分文理的时候她爸妈完全没有考虑过让她学文,原因很简单,文科在就业上的机会不如理科。 面对父母的专断,尹韶雪连提出异议的机会都没有,高一期末考试她没考好,没有被分到七班这种实际上的重点班,她妈妈当着她的面吞下了一大把的药,告诉她这都是被她气病了。 她爸爸平时看起来很好,在她妈妈生气的时候还会出来当和事佬,可是如果不能让他满意,他也会突然暴怒。 文理分班之后尹韶雪的成绩一直卡在重点线上,上次月考她不仅是全班第一,还是全校第三,稳稳地把重点班的同学们都压了一头,她爸妈大喜过望,觉得她考浙大或者同济都有希望了。 期末考试的时候她却只考了全班第二,全校排名也在第十四名。 其实比起她中考或者上学期分班考试的成绩,这已经进步很多了,可她的父母却很愤怒。 他们认为这是退步了。 就仿佛那个全班第一全校第三的成绩才是她尹韶雪应有的水平,没有达成那个目标都是尹韶雪懈怠了、退步了、堕落了。 尹韶雪试图辩解,期末考试是全市统一考试,不管是题型还是范围都跟月考的差距极大……可是她妈妈一句话就让她闭上了嘴。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给我们希望呢?” 在那个瞬间尹韶雪茫然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月考考了个前所未有的好成绩竟然成了她的错误。 那之后,他们家就陷入了冷战之中。 准确地说,这是一场尹韶雪父母对她的“单方面制裁”。 她父母都自诩是体面人,不会打她,也不会骂她,他们管教孩子的准则是“最好的孩子用眼就能教”。 于是,放假这么多天,她父母如非必要不跟她说一句话,他们视她如无物,希望她能够在“足够的冷静”之后来向他们忏悔。 如果是以前,尹韶雪说不定真的会这么做。 比起一些“对错”,不要让父母生气难过才应该是最重要的。 可是现在,尹韶雪不这么想了。 或者说,每次她想像之前那样跟爸妈认错,赌咒发誓自己下次会更努力的时候,她都能觉得有什么东西封住了她的嘴,堵住了她的嗓子。 她的脑子里有个声音跟她说:“你的成绩明明是进步了,你也在努力了,为什么要道歉?” 于是,事情就一天又一天地僵持了下来。 从寒假开始,一直拖到了今天。 这是从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今天她从姥姥家回来,刚换了衣服,就觉得自己房间里哪里不对。 几分钟后,她去接水喝的时候,在垃圾桶里看见了熟悉的本子,已经被彻底撕碎了。 水杯掉在地上的声音吸引了她爸妈的视线。 没有人给她解释。 她爸爸继续给同事打电话,她妈妈继续看电视。 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这些被撕毁的东西不过是他们“无声惩戒”的一部分。 尹韶雪提起了垃圾桶里的塑料袋,穿上了羽绒服,她下楼,把她在假期挤出了时间写的一篇又一篇小说一股脑扔进了小区的垃圾箱里。 那些故事,她为它们哭过,为它们笑过,为它们痴过,她曾经在入睡前反复推敲一个场景,忽然有了想法,她凌晨两三点都会爬起来把瞬息间从虚空中冲向她的灵感紧紧地拥抱住,用她的笔。 在被撕毁的那一刻,它们都失去了意义。 就像她这个人,在被父母无视的那一刻,她仿佛就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以她得低下头,得道歉,得忏悔,得得到一个“好孩子”的标签,不然她就不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盛罗,你有没有什么时候,觉得……这个世界都是虚无的?就是……你好像站在这儿,眼前的一切都是你最熟悉的样子,但是你自己其实和你最熟悉的一切都毫无关系。” 说这些话的时候,晃着脚丫子的尹韶雪觉得自己像个哲人。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状态,愤怒是有的,痛苦也是有的,可是又离她好像很遥远,她在一瞬间顿悟到了比痛苦和愤怒更令人恐惧的东西,但是这种东西她说不出来,甚至无法在心中描绘。 盛罗扒好了橘子皮,把圆咕噜嘟的小砂糖橘整个扔进了自己嘴里。 “嗯……有过吧。” 盛罗看了一眼门口,门是关着的。 “就是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没啥关系呗,我也有过这种时候,过去了就好了。” 橘子皮她没有扔进废纸篓,而是捏在手里,用手指肚一点点撕成了小圆片儿。 “有段时间,我一直觉得我是一部电视剧的主角。” 床头的小闹钟滴滴答答地往前走。 橘子皮被撕开的声音也十分清晰。 盛罗的脸上带着一点笑,仿佛在讲故事。 “电视剧的剧情可狗血了……妈妈被怪兽给关起来了,我得学好武艺,把我妈妈救出来了。那时候我一会儿觉得自己是赵燕翎,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厉胜男……只要好好学本事,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得到自己想得到的。”* 尹韶雪抬起头,她没想到自己能从盛罗的嘴里听见两个特别古早的武侠剧女主的名字。 “你那时候也太……”她忍不住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盛罗笑了:“是不是太傻了?嘿嘿,现在想想,可能就是因为太傻了,眼睛看见的就那么点儿,心里想的也就那么点儿,所以我知道自己其实啥也不是的时候,就崩了。” 橘子皮都撕碎了,盛罗把碎片轻轻扬进了废纸篓里,她闻了闻自己重新空下来的手,抬起头: “后来我姥姥跟我说,我还能做很多事儿,我能在小饭馆当小老板,我能跟她一样天天给那些饿慌了的人做饭……再后来,就是认识了你,还有陆香香……能做的事儿就越来越多了。” 尹韶雪没想到自己居然能送盛罗的故事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她看向自己的同桌。 虽然自己还是茫然又难受,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盛罗嘴里轻描淡写说的那个阶段,也许也不过是刚刚过去。 “盛罗……” “可能就是那一下,我就突然明白了,我到底是个啥样的人,是我自己走出来的。不是我想出来的,也不是别人嘴皮子一碰,眼睛一瞪,就给拘束出来的。” 盛罗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双锋利到有些吓人的眼睛里像是有光在流淌。 “小姑娘们吃面条了!” 这时,盛罗姥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第75章 好吃的鸡蛋酱是炸出来的。 锅里油放得多, 烧到起烟,把鸡蛋打进去,都不用提前搅散, 只要手腕上使了劲儿把鸡蛋在热油里搅成絮就成了, 鸡蛋被炸得出了香味儿再下了葱花、辣椒,最要紧的是大酱。 一般来说,盛罗家吃的酱都是罗老太太亲手做的,可是年前罗老太太的老战友挑了一坛子酱坐了四个小时的火车给她送了来, 罗老太太当下就决定过年的时候吃的就是这坛子酱了。 热油锅里炒过的酱颜色深得泛紫, 一舀一勺看着黏糊糊的, 却不沾勺子不沾碗,在面里一拌就给素白的手擀面添了诱人的酱色。 面条机轧出来的面条过了水之后清爽劲道不沾不黏,一不留神就能一口吸进胃管儿里去。 吃了两口面, 尹韶雪觉得自己仿佛重新有了魂儿, 酱的咸香面的麦香都在她的舌头尖儿上复苏了。 她闭上眼又睁开,温热的饭菜进了她的肺腑,她身体里好像有一股热气儿要往头上涌。 两位老人完全不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仿佛她只是正月里来找他们的外孙女玩儿的同学, 盛老爷子还特有兴致地给尹韶雪介绍他老伴儿做的拌白菜心儿。 “小雪,我跟你说呀, 这个白菜可不一般, 出口韩国的就是这份儿黄心儿白菜,就这么加新浇的辣椒花椒油一拌,给点儿糖给点儿蒜泥汁儿, 我吃着跟他们胶州三里河的白菜也差不多, 全靠咱们罗大厨的手艺好。” 罗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伸向大白菜的筷子绕开, 去夹了猪蹄冻。 盛罗在一旁差点儿笑出声。 在盛爷爷热情的撺掇下,尹韶雪吃了好几口白菜。 确实好吃。 蒜是辛辣的,好像还加了点儿芥末,和辣椒油的香辣气搅合在一起,从上中下三路攻向人的味蕾,一阵短兵相接之后才是白菜的甜香清脆滋味。 也许是味道太冲了,尹韶雪的眼眶都给激得发红了,她赶紧用纸巾擦了一下眼睛。 饭桌上的一家三口仿佛瞎了似的啥也没看见。 连毛老大都换了个屁股对着尹韶雪的位置继续吃他的白水鸡胸脯子肉。 尹韶雪用纸巾挡住眼睛,看着纸巾上湿了一个圈儿,又一个圈儿。 吃完了饭,盛老爷子把桌子收拾了,罗老太太打开了电视。 尹韶雪坐在了沙发上,却有些心不在焉。 冷静下来之后,她开始想联系下自己的爸妈,过去两个多小时了,他们一定开始找她了。 “让他们找呗。”她心里有个声音轻轻地说,“他们不是一直无视你么?就该让他们着急。” 尹韶雪看向了盛罗家摆在电视柜旁边的电话,上面盖着一个勾出来类似于蕾丝的盖布,干干净净,可可爱爱。 她盯着那里,犹豫不决。 “小雪同学,你语文好,你知不知道‘下乔入幽’是什么意思呀?” 尹韶雪愣了下,这仿佛是个成语,可她没什么印象。 “乔是乔木,幽是幽谷,意思就是说,从树上下来进了山谷里。”罗老太太看着电视里穿着古装的小人儿闹闹哄哄,慢慢悠悠地说着一个听起来有点生僻的成语,“打仗的时候抢占有利地形是最重要的,当年上甘岭为什么打了整整43天?山头都给轰平了?因为那个地方的地形特别好。” 拿惯了菜刀的老人举起手,比了一个“V”字。 “咱们的志愿军在山头上,敌人如果进来,我们居高临下就能给他们造成很大的死伤。所以,美国人就给咱们叫537.7高地的地方取名叫‘狙击兵岭’。43天,3.7平方公里的地方,咱们志愿军跟美国人、韩国人反复争了29次,两边一共砸了8万多的兵力。这就是地形的重要。所以,下乔入幽这种事,绝对不能做。” 尹韶雪微微张着嘴,她仿佛是听了些点儿战争故事,又仿佛是听了什么道理。 盛罗端着一个搪瓷盆走过来,里面泡着几个冻梨,她用手指头戳了下冻梨上面的冰壳子,笑着说: “姥姥,冻梨能吃了。” 尹韶雪忍不住看向她,又看向安坐在沙发上的老人。 “盛罗,罗奶奶在给我讲了个成语,叫‘下乔入幽’。” “哦。”盛罗捏碎一个冻梨外面的冰壳子,把冻梨拿起来,在毛巾上蹭了下自己湿漉漉的手指头。 “我姥姥是跟你说该给你爸妈打个电话,说你不是要离家出走,就是太难过了出来冷静下。” “啊?” “啊什么?”盛罗用门牙咬破了冻梨的外皮儿,狠狠地吸了一口里面重新化开的梨汁儿,冰冰凉凉甜滋滋的,直接冲了她的天灵盖。 “呼你本意是啥?离家出走?让你爸妈着急上火?” “不是。”尹韶雪摇头。 她绝对没有想要伤害谁的意思。 她只是觉得自己想要做点什么来抒发一下自己的情绪。 “那你就应该跟你爸妈说一声。”盛罗吃着冻梨,把另一个冻梨上的水甩到墙角的君子兰盆里,整个人靠在沙发侧边儿上把那个冻梨给了尹韶雪。 尹韶雪接过来想把冻梨递给罗奶奶,被盛罗摁住了: “你吃就行了,我姥姥姥爷饭后不吃甜的。” 尹韶雪把凉凉的冻梨拿在手里,轻声说:“可我不知道跟我爸妈说什么。” “说你想说的。”说完,盛罗又吸了口梨汁儿。 女孩儿连连摇头:“我说了他们也不会想听的。” 尹韶雪很清楚,她的父母并不在乎她想什么,他们只希望她能按照他们所需要地那样成长,而不是听见她说什么他们不想听的话。 “你说话又不是因为他们想听或者不想听。” 盛罗皱了下眉头:“你跟他们说你想说的因为你应该说,不是别人想不想听。再说了,你既然不打算真的离家出走,就应该打电话,我姥姥跟你说人不能下乔入幽不就是这个道理吗?你爸妈做了不尊重你的事儿,是他们不占理,你现在站在了有利的地方,正是该进攻的时候,可你要是就因为他们不想听你就一直默默忍着,忍到了回家就成了你不占理了,因为没有人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们只会听见看见自己已经听见和看见的。” 尹韶雪默默地咬了一口冻梨。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正好路过的盛老爷子打开门,乐了: “小陆老师,你来了?” “盛爷爷,昨天我听盛罗说想把毛老大接回家,这是猫砂和猫砂盆。” 陆序穿着一身浅咖啡色的羽绒服,围着方格围巾,脚上的运动鞋一点雪也没沾,从上到下无一处不精致,只是左手拎着猫砂,右手拎着猫砂盆。 “哎哟!还是小陆老师想得周到!我还寻思等毛老大一叫唤我就出门遛遛它呢。” 盛老爷子连忙让开道儿:“西西啊,毛老大的御用厕所也来了,咱们给它搁哪呀?” 盛罗笑着说:“我昨晚上就找好地方了,就放厕所门口呗,它拉了尿了咱们都能看见。” 陆序走进房间,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尹韶雪和依着沙发的盛罗。 他看了一眼厕所门口的位置,问盛罗:“是横着摆还是竖着放?” 看他在那比划,盛罗把冻梨叼在嘴里,拍拍手就走了过去。 尹韶雪伸头看着,盛罗走过去的瞬间,陆序就笑了。 瞬间,尹韶雪觉得陆序像一只特有心机的狗子。 猫砂盆布置好了,盛罗把在阳台上晒太阳的毛老大薅了过来。 “这就是你的专用厕所了,知道么?” 她捏着两只猫爪子在盆里刨了刨。 连续丧失威严的毛老大愤怒地“咪”了一声,超凶。 盛罗三言两语跟陆序说了为什么尹韶雪会在她家,还拉着他一起出主意。 脱了外套的少年穿着件浅蓝色的衬衣,搬了椅子坐在沙发旁边。 盛罗继续啃她剩下的几口冻梨,发现自己不能靠在沙发上跟自己的鸡蛋同桌说话了,就拖了另一个椅子过来。 “我觉得盛罗说的是对的。”陆序说,“你应该告诉你的父母你的想法……他们越是无视你,你就越应该展示你的存在感。” 听见他这么说,盛罗看了他一眼。 陆序立刻对她笑了下。 盛罗把搪瓷盆里最后那个冻梨递给他。 几分钟后,尹韶雪终于鼓起勇气要给她家里打了个电话。 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 “上甘岭……我能不能自己打?” 罗老太太立刻关掉了电视,拉着她家老头子回了里屋。 盛罗也随手拽着陆序进了自己的卧室。 等陆序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盛罗的卧室里。 眼前就是一张一米五的床,上面铺着绿色小碎花的杯子。 他迅速移开视线,又看见了衣架上挂着的白色毛衣。 贴墙的衣柜没关严实,露出了一角牛仔布料。 书桌上堆着各式各样的书,还有一只皮卡丘的玩偶。 还没等陆大校草找到自己能安放视线的地方,盛罗戳了下他的手臂。 “你没事儿吧?” 陆序回过神,看见盛罗正用一种大概是表示担心的目光看着自己。 “什么事?” 下一秒他就明白了盛罗是怕自己因为尹韶雪而想到自己,继而难过。 他喜欢的这个人,真的是有着令人惊叹的敏锐和温柔。 “我没事……”他说。 如果是尹韶雪进了她的房间,盛罗早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让她坐床了,可是看看自己的床,盛罗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她自己坐了上去,指了指自己的椅子。 “你坐吧。” 陆序确认了一下自己没有同手同脚,走过去,坐下。 房间里安静下来。 老房子的隔音不太好,他们隐隐约约能听见外面尹韶雪的说话声。 静坐了几秒钟,陆序开口说:“你不用替她担心,对她来说最艰难的时候有你陪伴,她已经度过去了。” 盛罗垂着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说: “我刚去深圳的时候,有人觉得我不好管,不是……他想象中的好孩子。” 说完,她似乎笑了下。 “他甚至觉得丢人。” 女孩儿抬起一条腿撑在自己的床上,她看了看窗外,疏落的树枝上覆盖着残雪,大片大片的阳光照下来,被雪给夺走了温度。 “那时候我听到了一句话,我觉得也可以送给你。” 盛罗的眼睛看向了陆序。 “一个成年人应该有成年人的担当,从决定成为父母的那一刻开始,他们把最无辜的灵魂带来了这个世界,要是因此就把被人夸耀的虚荣、掌控别人的成就感甚至自己并没有获得的人生成就寄托在了孩子的身上,那这个成年人本身,就已经是向命运低头的失败者,又怎么可能教出他们想要的孩子呢?又怎么配用他们狭隘可鄙的标准去定义孩子的人生呢?” 一个字又一个字,盛罗的语气很轻,仿佛陷入回忆,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她是笑着的。 笑意从她的眼角弥散,像是一团光,流淌在她的身上。 “这是……我妈妈说的。” 给予她生命的妈妈,也给了她姓氏和爱。 给了她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 给了她去温暖和开解别人的能量。 陆序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此时的盛罗。 她穿着毛茸茸的家居服,头发依然是黑色的短发,坐在那儿,因为衣服线条的柔和她仿佛比平时多了一点稚气。 也可能是因为她正在想妈妈。 每个想妈妈的人都是孩子。 “我妈妈教会了我不要在意别人的标准……我觉得你这么聪明,肯定也很快就能学会了。” 不擅长安慰人的某只狮子有些不好意思。 她看向了书桌,又看向了衣架…… 小小的卧室里,总是有在逃窜的目光。 “盛罗,我有一件东西要还给你。” 陆序站起来的时候盛罗有点懵。 她看着陆序手里一直没吃的冻梨。 “你不喜欢吃冻梨?那我这还有砂糖橘……” 话还没说完,盛罗被一颗甜甜的砂糖橘抱住了。 陆序拥抱了她。 这一个他要还给她的安慰。 冲动过的少年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 “你很好,盛罗,不只是以你的标准做参考,在很多很多人心里,你都很好。” 陆序在她的耳边说。 扑通,扑通。 盛罗呆愣愣地坐在自己的床上。 认识了几个月,她从陆序那儿不知道收了多少张好人卡,从来没有一张好人卡能像这次这样,让她的心跳变快了。 第76章 “好了, 下课。” 盛卓女子武术学校的教室里,盛罗摸索着摁下了自己腰间的闹钟。 有学员立刻从角落里拿起导盲杖递到了盛罗的手里。 “谢谢。” “嘿嘿嘿,盛老师你太客气啦!” 年轻的女孩儿像是轻盈的莺鸟, 叽叽喳喳就飞到了前面去了。 盛罗侧耳听了听, 说:“小顾,你还要继续画画么?那教室关门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好。”埋头在画架后面的女孩儿笑着应了盛罗。 她身边有厚厚的一摞画纸,上面全都是女孩子们在进行搏击动作时的速写,轻盈与力量感几乎要从纸面上飞出来。 年轻的女孩儿看看那些速写, 又看看自己画布上逐渐成型的女将军, 笑意温柔。 “盛老师辛苦啦!我刚刚去洗手间的时候看见门外那辆车又来了哟!盛老师你要好好拍拖哦!” 盛罗笑了笑, 拉出导盲杖,慢慢地走出了教室。 她走进办公室,突然听见了方卓也的声音: “盛罗, 你和陆老狗现在什么情况呀?” “嗯?”盛罗转过身, “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什么情况……”她竟然有些犹豫,“目前应该说是……不触及精神层面的肉|体关系。” “噗!”方卓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盛罗, 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的是实话。”盛罗很淡定, “我是一个有需求的成年人,目前他主动来满足我, 我当然也会被诱惑, 对于成年人来说,按照楚上青的话来说,只要两个人只要不产生经济纠纷, 不违背道德和法律, 就是一段被默认允许存在的关系。” 知道盛罗不是在开玩笑,方卓也皱了下眉头。 她从监视器里能看见停在门口的车, 和站在车边的男人。 “盛罗,问题是,陆老狗肯定不会只满足于这种关系。” 眼睛上蒙着丝带的女人站姿笔直,她的脸上带着笑,却不是可以用诸如“温柔”、“明朗”之类的词语可以形容的笑。 “那是他的问题。” 盛罗如此回答了方卓也的问题。 今天负责收尾工作的人是方卓也,盛罗换好衣服走到前厅,就听见门口的铃铛响了。 “昨天刚吃了烧鹅,今天我们去吃毋米粥火锅好不好?我在基港定了鲍鱼,宫原说切片下毋米粥也不错,他还弄了一条忘不了鱼,还是活的,可以试试下在火锅里。” 如果有认识陆序的其他人在这,看见此时的他估计会惊掉下巴。 一贯高冷寡言派头十足的陆董事长脚踩运动鞋,身穿淡灰色T恤,大长腿被包裹在了牛仔裤里,乍一看仿佛一个还在读大学的毛头小子。 更可怕的是,陆序是在笑的,笑得温柔又好看。 尽管他明知道自己对面的人根本看不见。 陆序刚一走进,盛罗先闻到了薄荷的香气,陆序又开始在香水上玩起了花样,清淡凉爽的薄荷香气和他的穿着是配套的。 “你今天是不是穿的更年轻了?” “对呀,牛仔裤搭配T恤,我可是要追你的小奶狗呢。”陆序笑着说。 之前他在这里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次,只是换了穿衣风格之后竟然让不少学员误会他是刚下场追自家老师的小奶狗。 第一次听见有人说“盛老师,那个小奶狗来找你啦”,盛罗着实被吓了一跳,因为看不见,她真的以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身后跟了一只小狗,后来知道是误会,真是让她哭笑不得。 陆序却很喜欢这种说法,他生怕盛罗对自己感到一丝的厌烦,绞尽脑汁只希望能让盛罗在他们的关系中有更多新奇的体验。 当“小奶狗”很不错,他和盛罗之间有一段很长久的错过的岁月,如果可以,他也希望盛罗能够感受到属于年轻人的热情追求。 看见盛罗被自己逗笑,陆序低下头从自己带的盒子里取了一块酥饼出来。 盛罗抽了下鼻子,闻到了甜甜的油香味:“你又去民治买的酥饼?” “上次去的时候没买到,正好今天路过。” “路过?你从南边过来开车只要十几分钟,想要去民治还要往东北方向往返一个小时的车程……” “我错了!”陆序连忙认错,“我今天工作上没什么事,就让宫原开车陪我过去了一趟。” 盛罗算是满意了,她微微扬了扬头,张开了嘴。 陆序看见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把酥饼喂给她。 香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盛罗点点头。 “我知道了,你是想讨好我。”她说。 男人有些许的慌张,在和盛罗之间新建立起的薄如蝉翼一般的关系里,他早就已经进退失据。 他当然想把自己对盛罗的每一点讨好都直白地告诉她,可是他又害怕盛罗会因此而感到厌烦。 建立在那些耳鬓厮磨的夜晚的关系,就仿佛是一个在水面漂浮的泡泡,谁也不知道表面张力会不会在下一秒消失,又或者有什么不起眼的微乎其微的冲击就轻易地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酥饼很好吃,下次别跑那么远去买了,隔壁那条街大姐做的牛杂我也很喜欢。” “好。” 看见盛罗用导盲杖往外走,陆序想要去扶她的手,可伸出去的手却悬在了半空。 “哈喽盛罗,好久不见!我来深圳这么多天了,老陆他硬是不让我来见你。” 充当司机的宫原一看见盛罗就忍不住告状。 然后就挨了陆序一个眼刀。 车子缓缓启动,舒缓的音乐从车载音响里流淌而出。 陆序看向盛罗,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在前面开车的宫原清了清嗓子:“那啥,我妈不是在办退休么?我前两天回了趟凌城,正巧遇到了几个同学,俩耳朵里都塞满了八卦,老陆,他们好多人都还记得你呢。一中校草,学生会主席……” 看了一眼盛罗,宫原说:“有人问我你有女朋友没有,我跟他们说你早就结婚了,把他们吓了一跳。这帮人哪能想到啊,你不光早早结婚了,还喜欢人家喜欢得不行。盛罗,我跟你说,我们刚刚在民治那边儿买酥饼,光排队排了五十多分钟,我跟老陆说咱们不如叫个跑腿,多花个几百块钱也好过在那儿耗着呀,老陆他硬是不放心。” 宫原自以为自己是月下老人转世,陆序的心却已经提了起来。 他小心看着盛罗的表情,却只看到了一点浅浅的笑意。 窗外的街景向后飞去,被遮掩住了眼睛的盛罗即使在笑,也有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气质。 说的更准确一点,他能感觉到盛罗是在疏远一个有他的世界。 陆序一个恍惚,觉得自己对于盛罗来说也许就是此时道旁的一棵树,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如果不发出声音,盛罗甚至不会意识到他的存在。 可他们曾经那么近。 “盛罗,要不要喝点水?” 宫原开的车上没有自配直饮机,陆序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了两瓶饮料: “有矿泉水和新做的杨枝甘露,你想喝哪个?” 正好红灯亮了,开车的宫原趁机翻了个白眼儿。 “我要矿泉水就可以了。”盛罗说完,过了几秒钟,又说,“我刚吃完点心,嘴里太甜了,杨枝甘露我吃完饭再喝。” “好。”陆序一下子就高兴起来,把杨枝甘露好好地放回了冰箱里。 宫原透过后视镜看见了,觉得狗找到了骨头那欢喜劲儿也不过如此了。 “唉,才过去十来年,我看着以前那些同学真是觉得物是人非,咱们班就不用说了,以前九班那个校花你记得吧?特别白那个,叫尹韶雪,说起话来劲劲儿的。” 绿灯亮了,宫原启动了车子。 “那时候咱们班好多人喜欢她,还有九班那帮人,有个叫秦啥的来着,高三那年冬天他用扫帚在地上扫出了‘喜欢尹韶雪’五个字儿,全校都看见了,闹得可大了……哦对,你那时候已经出国了,你不知道,后来老师去问的时候,秦溪洋那孙子就说他是闹着玩的,结果把人小姑娘给害惨了,据说每天上学放学的时候她爸妈都直接送进教室。听说尹韶雪以前成绩也挺好的,班里前几名,结果高考的时候连二本都没考上,复读了一年才考上了沈城大学的师范二本……后来回了凌城在一中当了个物理老师,不知道为啥,今年突然辞职了,说是离家出走了,半年了,一点儿信儿都没有,她妈都急疯了。我们都在那儿说,本来觉得她学习又好长得又漂亮,怎么也能混的不错,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越混越没了。” 盛罗喝了一口冰凉凉的矿泉水,轻声说: “我记得她,长得很漂亮。” 白白净净总是把头发高高扎起来露出整个蛋一样的脸庞,盛罗记得尹韶雪的样子,她们曾经短暂地当过同桌。 那时候尹韶雪总是很生气的样子,却也很可爱。 宫原没想到跟自己搭话的竟然是盛罗。 他嘿嘿笑了一声:“那是!校花呢!”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所有人记忆里都留下了很美好回忆的女孩子,却在长大之后沉寂甚至没有了踪迹。 盛罗沉默了下来。 “我从来没让我爸妈失望过,我妈能气死,她、她本来就在吃药!” 稚嫩的哭喊声隔了十几年的岁月仿佛还在耳畔。 这是她对尹韶雪最初的印象。 一个不想让妈妈失望的孩子。 所以……所以她做了什么来着? 盛罗微微侧头。 她走进教室,说那本写满了陆序的日记是她的。 所以陆序误会了很多年。 所以,他们相爱过,又分开了。 车子在一家私房毋米粥馆门前停下。 宫原刚要下车,就看见陆序已经站在了盛罗那一侧的车门边上。 “你小心一点。” 陆序轻声说:“这边的地上刚洒水降温。” 他伸出手想要扶盛罗,可在自己的手即将碰到盛罗手的那一瞬间,他再次停下了。 偶尔,真的只是偶尔,在一些亲昵的瞬间,陆序会忍不住给自己设限,现在的他看起来和盛罗很亲近是没错,可他们中间其实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 太远了。 是爱与不爱的距离。 就如同一道海峡,他们可以隔海相望,可他没办法走到盛罗的面前去。 因为盛罗不爱他。 手指瑟缩了下,陆序直起身,扶住了盛罗的手臂。 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 “下乔入幽,这个成语我都不知道。盛罗,你姥姥知道的好多哦。” 深夜,盛罗的卧室里,尹韶雪披散着长发躺在枕头上,翻身看向躺在她旁边的盛罗。 “嗯。”盛罗昏昏欲睡,闭着眼睛端正地躺在自己床上。 跟她比起来,尹韶雪像一只跳脱的泥鳅。 “盛罗,我跟我爸说他们对我实行冷暴力是不对的,我还说我其实对他们很失望,我是个令人失望的孩子,大概是因为我的父母也让我没有什么期望,说完我就挂了!嘿嘿嘿!” 捂着嘴笑完了,她又捏了自己的一撮头发去扫盛罗的脸颊。 “我之前总觉得自己是林妹妹,这次倒觉得自己是贾宝玉,幸好,没有人跟我说一句‘你从此可都改了罢!’,‘潦倒不通庶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我从前觉得贾宝玉不好,可我心里不也想当贾宝玉么?” 盛罗都快睡着了,她抬了下脚,顶了下趴在上面的毛老大,听见尹韶雪这么嘀哩咕噜,她只能敷衍地“嗯”了一声。 尹韶雪却还在兴奋。 她转过去,又转回来。 “盛罗,我给你讲讲我写的小说吧!我写了个红楼梦同人,说林黛玉跟鲁智深灵魂互换了,那边鲁提辖写诗骂镇关西,这边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盛罗,你知道什么是同人吧?” 终于,某只想要睡觉的狮子忍无可忍。 她坐了起来,从床头后面拿出了一个苹果。 尹韶雪看着她:“盛罗你饿啦?” 盛罗反手把苹果塞到了尹韶雪的嘴里。 “睡觉。” 叼着苹果的尹韶雪“唔”了两声,抄起枕头去打盛罗。 床上闹腾得像是在打仗。 毛老大无奈地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跳下来,溜溜达达离开了陷入战火的房间。 第77章 尹韶雪在盛罗家呆到了正月初七, 她每天都和她的父母通电话,打到后来都不避着盛罗他们一家人了。 于是盛罗一边择韭菜一边听着尹韶雪跟她父母说:“我当然要跟你们经常联系,我得让你们知道, 虽然你们总是对我冷暴力, 但是我不会变成你们那种人,虽然我被你们的行为伤透了心,可我还是记得自己的行为准则。作业?作业我找人帮忙复印了,天天做着呢。” 帮忙的人自然是家里有复印机的大校草陆序, 从初五就开始的大降温都没拦住他往盛罗家跑的步伐, 也多亏了他帮忙, 尹韶雪不仅有了自己常用的洗面奶和牙膏,还有了一双合脚的运动鞋。 打完了电话,尹韶雪凑到了盛罗面前, 跟她一起择韭菜。 “你们是得包多少饺子啊?” “少说得一百五吧。” 盛罗手上动的飞快, 抽空儿还能看一眼电视。 CCTV7正在播春节特别节目,电视上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正在进行射击展示,和别人不太一样的是他是手持两把枪, 居然每一发子弹都能打准了位置。 尹韶雪也看了一眼电视, 觉得没什么意思。 有个电视台白天的时候重播红楼梦,可惜她白天得做作业。 “一共……”尹韶雪比划着手指算了算, “一共八个人, 还得做菜,要包这么多饺子呀?能吃完吗?” “差不多吧,又不喝酒, 一个人吃十几个饺子那不是轻轻松松?” 盛罗说着, 已经择好了手里的一把韭菜。 今天是正月初七,明天初八就是小饭馆新一年开业的日子, 和往年一样,她姥姥和姥爷要请两个帮工来家里吃饭,今年冯哥有了女朋友,说也要带来给两位老板看看,这就又加了一口子,另一位帮工李哥今年也把自己的亲妈接来了凌城过年,大概也得过来吃。 加上尹韶雪和盛罗他们一家三口,这个账还是算得很清楚的。 韭菜择完了,盛罗看了一眼厨房里自己姥姥正在忙,就从卫生间接了水先把韭菜洗了洗。 看见盆里的水脏了,盛罗正要去换水,却看见自己面前多了一盆干净的水。 “你把韭菜放进去就行了,水我去倒。” 挽着袖子的陆序放下水盆,看见盛罗把韭菜换了盆,又端起那盆脏水去倒了。 尹韶雪在一旁看着,突然笑了。 视线溜向电视的盛罗看向她:“怎么了?” “嘿嘿嘿,没什么。”尹韶雪笑了笑,去拿扫帚把自己择韭菜的地方扫了扫。 盛罗觉得自己这个漂漂亮亮的鸡蛋同桌最近有点傻乎乎的。 除了饺子,罗大厨还打算做个八菜一汤,四个凉菜是夫妻肺片、蒜泥茄子、炝拌土豆丝和手撕椒麻鸡,四个热菜是锅包肉、酸菜粉、火爆双脆、酱焖松花江嘎牙子,一汤就是菊花豆腐羹。 有川菜有本地菜,还有功夫菜。 嘎牙子学名叫黄颡鱼,肉细皮香,尤其是松花江产的小嘎牙子,只要是新鲜的,那味儿就是一绝。 可惜冬天的时候见不着小嘎牙子,这大的是有人破冰钓鱼得来的,盛老爷子出去拜个年就拎回来了两条。 做起来也简单,爆香了酱下锅焖就成。 最费工夫的两道菜,一个是菊花豆腐羹,一个是火爆双脆。 火爆双脆得用猪肚和鸡肫,得把两样材料给处理得毫无异味儿又能留着脆劲儿,靠的是手上的经验。 菊花豆腐羹靠得是刀上功夫和汤上功夫,汤不用说,是罗大厨用鱼和海带吊出来的高汤,按照盛老爷子的说法那是“鲜掉舌头根儿”。 至于豆腐,无所不能的罗大厨看着自己昨天做的内酯豆腐,又看了一眼厨房外头正在看电视的自己外孙女。 “得切豆腐了是吧?我得把西西叫过来,她早说了这个豆腐她得切着试试。” 盛老爷子笑呵呵地就要去叫盛罗,却被自己老伴儿给叫住了。 “别。” 遥遥地看了盛罗一眼,罗月低下头,切下了一块豆腐。 “让她看电视。” 此时盛永清也听清了电视里传来的军号声,他点了点头,凑近了问罗月: “要是……西西真去了军营,你也舍得?” “只要她肯迈开了步子,她去哪儿我都舍得。” 把豆腐快刀修得齐整,罗月又转头看了盛罗一眼。 “你可别哭。”她对盛永清说。 “嘿嘿嘿,那可说不好。” 盛老爷子拍了拍自己胸脯:“就算我到时候在火车站哭晕了,你也别忘了把我扛回来啊!” 明明是很丢脸的话,偏偏就能让他说得理直气壮。 罗老太太转回去继续切菜,当他不存在。 白嫩嫩一碰就碎的豆腐在她的手上渐渐成了一朵花。 陆序也注意到了盛罗的专注。 女孩儿看着那些绿色军装的样子和她的惫懒完全不同,像是她的心里有一道门,此时开了一条缝,透了光出来。 让人看见了她的另一种熠熠生辉。 少年垂下了眼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里浮现而出,他还没抓住,它又消失了。 看见九个装了菊花豆腐的盖碗被放进蒸笼,尹韶雪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数人的时候少数了一个。 不对…… 她也没少数。 看了陆序一眼,松松把头发扎起来的女孩儿晃了晃脑袋。 狗里狗气的家伙算是人么? 发现陆序一直看着盛罗,尹韶雪皱了下眉头。 这一天的晚上盛罗家里果然热闹,带了女朋友来的冯哥全程傻笑,接受所有人的调侃,李哥的母亲三句话不离感谢两位老人,李哥本人则是一边感谢老板,一边向自己的妈妈道歉。 三个小孩儿主要负责闭嘴吃饭。 尹韶雪小小声地说:“盛罗,悲欢离合四个字在你家饭桌上都快演遍了。” “冯哥和李哥以前都是街面上的……”盛罗同样压低了声音,“那时候也就二十出头,后来遇到了我姥姥。” 盛罗没说的是冯哥当年是要来收“保护费”,结果被她姥姥一个大铁勺拿下。 李哥比他还生猛,为了弄点钱上网吧被人忽悠着买了所谓的“迷魂水”冲着她姥爷就喷,她姥爷单说武力当然比不上她姥姥,可他姥爷人缘儿好啊,招呼一声,四面八方都来人帮忙,让当年才十九岁的李哥立刻站在了人民的对立面。 在小小的饭馆里当个帮工,看起来是很不起眼又没前途的一份工作,可是对一些人来说,已经是他们从前想不到的安稳了。 老的老小的小当然都不喝酒,罗月女士举起装了茶水的杯子说: “过去这一年,咱们的生意做的不错,新一年,我打算再招一个人来帮工,小冯,你切菜什么的也学了不少了,性格也比从前稳重,今年开始跟着我上灶。” 小冯猛地站了起来。 “罗、罗奶奶……” 罗月看着他,嘴角有了点笑意:“好好干。” “好!”年轻的男人也说不出别的话了,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激动得仿佛大相国寺后院马上就要倒拔垂杨柳的林黛玉……啊不,鲁智深。 突然有了这一下,所有人都很高兴,包括也一直在做帮工的小李,跟着这两位老人做事,他不仅学到了如何处事,也学到了如何做人。 只有陆序看向了盛罗。 盛罗也在笑。 发现陆香香在看自己,她戳了下他的手臂:“快吃这个鱼,真的好吃。” 她当然高兴,多一个人在厨房里帮忙她姥姥能省不少事儿呢,之前是经济紧张养不起更多的帮工,现在养得起了也值得高兴。 看着盛罗高兴地吃鱼,陆序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知道盛罗是小饭馆的“小老板”,她自己也已经把继承小饭馆这件事当成了人生目标,罗奶奶突然在后厨房加人也是变相地让盛罗离开了小饭馆的灶台。 盛罗肯定想到了这些,陆序很高兴她没有生气或者难过。 端着小碗喝里面鲜美的菊花豆腐汤,尹韶雪一抬眼又看见了陆序。 ……陆序这狗贼又在狗狗祟祟地看盛罗! 晚上,陆序回家的时候掏了下兜儿,从里面摸出了一张纸条。 “别看了!再看下去你暗恋都要成明恋了!” 最后的感叹号力透纸背,充分体现了写纸条的人是如何愤怒。 陆序皱了下眉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面对镜子,他看向自己的眼睛。 宫原说过,他这个人长得好,看起来面善,唯独看人的时候透着一股子冷劲儿。 显然,他看盛罗的时候不是这样。 抬手捂住眼睛,陆序无奈地苦笑。 喜欢一个人很难。 假装不喜欢一个人,好像更难。 “你要控制你自己。” 陆序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她不喜欢你,你喜欢她这件事本来就是错误的。” 这是不该发生的错误,是本不应该出现的变量。 深吸了一口气,陆序对视着那个同样严肃刻薄的自己: “按照那条短信上的说法,真正的错误,就是你的暗恋,也许,正是因为你不断地靠近,才会让盛罗为了救你而失明。” 窗外冷风呼啸,少年在审判着自己。 “克制你的感情。” 距离八月还有半年的时间。 陆序警告自己:“盛罗的成绩再好一点,你就应该开始远离他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 明亮的灯光注视着一切,这样的场面它已经看了很多次。 它看着这个少年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要远离那个女孩儿。 却又一次又一次没有办法控制住他的腿他的眼和他的心。 自从明白了自己不过是错把盛罗的不为人知的善良和温柔当成了喜欢,自从明白了自己固执愚昧不肯承认地那份喜欢是源自于他的内心,他就一面给予自己冰冷的告诫,一面不可抑制地越陷越深。 盛罗是一只狮子,闯进了他心里的荒野,称王称霸,日渐猖狂。 比起他的同龄人,他有着很坚定的意志,很明确的逻辑,不然他在过去的那些年根本没办法维持自己的“秩序”。 可是在“喜欢”面前,他一次次地失败。 离开镜子,陆序打开了电脑。 他还记得盛罗看向电视里军人的眼神。 “申请参军的流程” 用键盘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了这几个字,陆序突然顿了下。 过了几秒钟,他删掉了那行字重新敲击键盘。 “军校招生简章”。 …… 正月初八,尹韶雪终于回家了,她不是灰溜溜回去的,而是先在电话里和她的父母申明了自己的态度。 离开盛罗家的时候,她像是一个已经做好了长期战争准备的战士,一点都不像之前那么狼狈。 盛罗不放心,骑着她姥爷的电三轮要送她,被好面子的鸡蛋果断拒绝了。 头发重新高高地扎起来,尹韶雪姿态昂扬。 “盛罗,这些天我和我爸妈吵架,反而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真正无条件的,只有战败者的投降。罗奶奶说得对,只要我自己死守阵地,就没有人能把我赶下去。” 盛罗眨眨眼,她姥姥是这个意思吗? 算了,尹韶雪的语文比她好多了,尤其是阅读理解。 小狮子放弃了思考。 尹韶雪却没放弃,她走了,挥一挥衣袖,给盛罗留下了十篇阅读理解。 盛罗:…… 正月初九的晚上,沉寂了很久的凌城一中主教学楼又亮起了成排的灯,这宣告着学生们的寒假结束了。 同学们彼此一见面,要说的第一句话几乎都是“你胖了”。 听见耳朵边都是各种的“胖了”,盛罗捏了下自己的肚子,没捏起来。 她觉得自己也胖了,但不多,一个寒假只有一天出门跑步,在健身房给方卓也上了两次课,没事儿只能在家里练练八卦掌的套路,盛罗隐约觉得自己身上的肌肉比之前少了。 “盛罗!我看看你!”一个女生走过来正要顺口说句胖,却没说出口。 别人的脸都圆了一圈儿,怎么盛罗看着不光没胖还瘦了? “盛罗,你是不是有点长大了?” 女孩儿端详着盛罗的脸:“我记得你以前不长这样啊。” 盛罗让人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又不敢乱动,两只手都搭在了一起。 热情的女孩儿却又叫来了别人:“你们看盛罗是不是长好看了?” 班长过来给束手束脚的小狮子大猫咪解了围:“盛罗一直就很好看,赶紧回座位上,老师快来了!” 班主任还没来,尹韶雪急急忙忙地冲进了教室。 “盛罗!我妈来学校了,她找了班主任说要给我换座位!” 正在吃芒果干的盛罗愣了下,眉头轻轻一皱。 换座位这事儿无所谓,可是尹韶雪才刚开始能够跟她父母讲出自己的想法,她父母却又找到学校施压。 与其说是为女儿考虑,不如说是在彰显自己的某些威权。 即使尹韶雪不会屈服,她也要多承担一份来自学校的压力。 就像是一颗小树,它刚扎下根,上面又有人要薅它叶子。 漂亮的女孩儿跑得满脸通红,眼睛里还残留着因为愤怒而染上的红色,说话的时候泫然欲泣。 其他人听了她的话都着急了:“小雪,怎么回事儿?” 只有刚刚夸盛罗变漂亮的女孩儿欢欢喜喜:“盛罗你来跟我当同桌,正好!” 尹韶雪挑了下眉,差点儿就对着那个女孩儿变身鲁智深……,不对,是王熙凤。 “你放心,我才不会让我妈得逞呢!” 尹韶雪一巴掌拍在了盛罗的肩膀上,豪气干云,侠肝义胆,非常《水浒传》。 “我跟我妈说了,你这次月考语文能考上120!” 看着尹韶雪一副“没事儿咱们就是干!”的表情。 盛罗觉得…… 她确实需要一个120。 第78章 参照高中语文150分的满分, 120分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很难,毕竟有足足30分的失分空间,可是如果考虑到各种题型的提升空间, 对于现在语文100分出头的盛罗来说几乎就是难于登天了。 尹韶雪的心里憋着一口气, 她不在乎自己和父母如何拉扯,可她不能忍受自己妈妈对盛罗一口一个“不正经”、“害群之马”的污蔑,不能忍受自己的朋友成为了自己家庭战争里的牺牲品。 “你已经积累了这么多的阅读理解材料,写作的进步也很快, 只要好好巩固你肯定能考到120分, 我要告诉我爸爸和我妈妈世界不是他们想象的那个样子, 不是不遵循于他们规则的人就没有好的生活,不是你带坏了我!” 盛罗为难地哼哼了两声。 她心里在算。 算分。 英语不进步,楚上青就不收钱。 语文的分数也得尽量往上走。 …… 好么, 再进步下去她都能过本科线了! 盛狮子有些头疼。 就在这时, 门口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 “盛罗是谁?” 看见这个人尹韶雪“蹭”地站了起来:“爸,你怎么也来了。” “我来跟你这个同学聊聊。” 中年男人大步走进了教室,眼睛死死地看着自己女儿旁边的女孩儿:“你就是盛罗?我说尹韶雪的爸爸, 我来找你谈谈。” 盛罗坐在座位上没动。 教室里逐渐安静了下来, 同学们都关注着这里。 坐在她们身后班长站起来,柔声说:“叔叔, 我们马上就要开始自习了, 您要是有事儿去找我们班主任吧。” 那个男人却没动,只盯着胜利:“怎么?敢鼓动我女儿离家出走,你不敢跟我面对面谈谈?” 尹韶雪大声说:“爸!我说了, 所有的决定都是我自己下的, 跟别人没有关系,你怎么能来我们教室骚扰我同学?!” “你自己下的决定?你知道什么?你哪知道就有一种人不能看别人过得好, 想尽办法把人给撺掇坏了?你还觉得决定都是自己下的,你这是被人骗得堕落了都不知道!” 尹韶雪的爸爸穿着一件灰黑色的长身羽绒服,袖口露出了西装的袖子,一看就像是常年在办公室工作的,瘦长脸,鼻子上架着眼镜,是个有几分文质彬彬的严肃的中年人。 这样的人说起难听的话来也刻薄极了,字字句句仿佛是在教女儿,其实就是在骂盛罗。 盛罗看了一眼自己的鸡蛋同桌。 她今天才知道原来她同桌真正生气的时候会先变成红皮儿的,又变成白皮儿的。 脸都被气白了都尹韶雪掐了下自己的手心,勉强压住了要从眼眶里流出来的泪水。 她太愤怒了,为什么真正收留她和帮助她的人却要被自己的爸爸这么指责? “爸!你和妈妈明明说了会跟我好好谈谈的为什么事情又成了这样?你和我妈你们、你们……言而无信!” 她明白了,她全明白了! 她妈妈来找老师其实是拖住老师,她爸爸来找盛罗才是重点。 他们要恫吓她们。 从校方和公共场合双重角度,以学校处罚和当面羞辱多种方式! 这才是她爸爸妈妈等待了许久的“惩戒”!她是他们的女儿,他们对她是留有余地的,所以他们就要让盛罗在学校里呆不下去! 尹韶雪捂住自己的鼻子,如果哭了就太软弱了!她不能哭,她要是哭了爸爸又会觉得她还是个可以拿捏住手里的孩子! 可是下一刻,她又因为自己的想法而痛苦。 为什么一个人想要证明自己这么难? 她费劲了力气想尽了办法,最后还要在别人的规则里寻找证明自己的办法,可是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别人拿着尺子量,依然会挑出无数的“不合格”。 她不能哭,哭就是任性,不能闹,闹就是不懂事,不能愤怒,愤怒是不够理智,不能请求,请求是不够成熟,不能质疑,质疑就是幼稚。 可难道真正的大人就是不哭不闹不愤怒不请求不质疑吗? 那是大人吗? 那不是死人吗? 她,尹韶雪,她真的要这样活着吗? 为什么我活着的一切都可以被否定?只因为我是被他们抚养长大的孩子吗?那我何时可以摆脱? 还是说,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 够了,我受够了! 在瞬息之间,一声声质问被她抛向了她自己的内心深处,其中满含着她对糟糕生活反馈的恶意。 尹韶雪的眼前开始恍惚,仿佛她心中有东西正在崩塌。 长久以来积压的压力在这个瞬间汇聚到了她的心头,像是一座巨大而沉重的山。 可其他人毫无所觉。 在雪崩的前一刻,雪山寂静无声。 这时,在她身边,盛罗站了起来。 “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盛罗看着尹韶雪的爸爸。 她说话的语气不太好,大概是因为对爸爸这个词儿有点过敏。 尹韶雪的爸爸看着她,这时他才发现这个“罪魁祸首”长了一双一看就特别有攻击性的眉目。 当然,这在他的心里又成了这个女孩儿的罪证之一。 盛罗一只手揣在兜里,不遮不掩地看着尹韶雪的爸爸。 “你说你说尹韶雪的爸爸,你上高中的时候语文考过148吗?” “还是说你也能尽心尽力地帮助别的同学学习?能把同学从全校倒数教到了正数?” “你说你说尹韶雪的爸爸,你是个合格的爸爸吗?你能背过一整本《红楼梦》吗?你能一边保证自己学习进步一边还管理班里的卫生让整个班整整半年没因为卫生问题扣一分?” 盛罗把手从裤兜掏出来,把一本练习册“啪”地拍到了盛罗爸爸的眼皮子底下。 “就上面这些题,你能看懂几个字?尹韶雪她能一个字儿都不错。” 尹韶雪的爸爸看着盛罗,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你在说什么?我说她爸!她做再好那是……” 盛罗一脚把自己的凳子踹到了一边,凳子腿在地上划出了刺耳的声响。 可她的语气却是轻松的,甚至可以说是散漫的。 “那是因为她努力!那是她每天不眠不休地学!你以为是什么让她变这么优秀的? “是她有你这个啥也不会的爸爸身上的基因? “是因为她每天被你们冷暴力、被你们不当人一样教出来?! “你们觉得她不够好,那我还得说要是尹韶雪她有个更优秀的爸爸她能比现在好十倍!我把你说的话甩你身上你疼不疼?啊? “你说你这爹怎么当的?你怎么就啥也不行啊?你怎么就不能更好点儿混出个人样儿啊?是不是你上班的地方同事教坏了你了?还是你每天不务正业看电视钓鱼不好好工作上进?是不是尹韶雪也应该跑你单位上一哭二闹把你同事领导都骂一顿告诉他们没有了他们你会更好?” 说着,她一把拉住了尹韶雪的手。 “走,咱们这就去。” “去什么?!”尹韶雪的爸爸快气死了,“你又得干什么?” “干什么?学啊!学自己父母啊!学他们柿子挑了软的捏,学他们耍威风,啊!还得学他们只敢以家长身份无理取闹的本事啊!” 盛罗挡在尹韶雪的面前,拽着她从自己这边儿绕过了桌子。 像一只准备出去溜达消食儿的狮子。 这要不是看在自己同桌儿的面儿上她早就动手了。 尹韶雪的爸爸连忙拦在了她的面前,在他看来这个女孩儿是已经发疯了。 “尹韶雪!你就看着她这么羞辱你爸爸!” 盛罗笑了,把自己家的鸡蛋往自己身后藏。 “你可拉倒吧,我这啥也没干呢你就说羞辱,你和她妈俩人来这儿唱双簧演戏叫啥?” 尹韶雪的爸爸气急败坏,看着盛罗,他的手动了动。 盛罗瞥见了。 她等的就是这一下。 别人先动手了,接下来的事儿可就怪不着她了。 “这位家长,现在是学生上课时间,按照学校的有关规定你不能打扰正常的教学秩序,麻烦你现在就离开,有什么问题可以和我们学校的老师沟通。” 一个年轻的男生出现在了高二(九)班门口。 他走进教室,一把抓住了尹韶雪爸爸的手臂。 是陆序。 盛罗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睛。 不能动手了。 和陆序一起来的还有教导主任陈学正,以及她们的班主任薛颖,很显然,这些老师都是陆序去找来的。 有他们在,事情立刻变成了大人们之间的交流。 盛罗是还想说点儿啥损人的,可是她空着的手里突然多了个东西。 她捏了捏。 是陆序悄悄塞给她的火腿肠。 不知道为啥,盛罗觉得自己心里直往上窜的火气降了不少。 陈学正一马当先带着家长往外走,薛颖站在教室门口维持了下秩序。 “你们赶紧回去做好,一会儿各科课代表开始收寒假作业。” 盛罗叹了口气: “哎,老师,我之前一直觉得我同桌儿真是太好了,长得好学习好人也好,没成想啊,原来缺点都在她爸妈身上呢。” 薛颖瞪了她一眼。 盛罗撇撇嘴,左手火腿肠,右手小鸡蛋,拉拉扯扯地回了座位上坐下。 尹韶雪许久都没说话。 过了好一阵儿,等盛罗都快把火腿肠最后一口吃完了,她轻声说: “对不起。” “嗯?关你啥事儿?有了这么对父母又不是你选的。” 吃完了火腿肠,盛罗拍了拍手。 尹韶雪看着她。 看见她对自己笑。 “没事儿,投胎这活儿是运气,你就是稍微差点儿意思。” 盛罗的语气依然很随意。 尹韶雪抽泣了一下,在自己的父母面前没哭,被盛罗这样安慰,她却真的很想哭。 “盛罗……” 盛罗在检查自己要交的寒假作业:“嗯。” “你语文考120以上这件事儿,我是跟班主任立下了军令状的。” 鼻子头儿红红的班花把语文练习册往盛罗的眼前推了推。 “就算我爸妈不在,我去找班主任反悔,应该也来不及了。” 刚刚还一往无前的盛狮子瞬间蔫了。 第二节晚自习之前,陆序回到了高二(七)班的教室坐好。 换了座位之后依然坐在他前面的宫原回过头来看他。 “坦白从宽!陆校草你是不是抢了我的火腿肠去给盛狮子了?” “嗯。” “我身体饿了,精神也受伤了,你要不明天带我去小饭馆吃饭当弥补一下?” 陆序没理他。 拿起手中黄色的笔,少年无意识地让笔在自己的的指间转了起来。 盛罗……说那些话的时候,语气很随意,眼神……却很可怕。 就好像她也经历过这种事,只是比眼前正在发生的,还要残酷无数倍。 盛罗…… 想起了盛罗刚刚去世没多久的母亲。 想想罗奶奶他们曾经缺钱到去卖卤货。 陆序深吸了一口气。 他需要找一个人,能够告诉他盛罗身上发生过的故事。 很快,他就确定了目标人物。 因为过了几天,盛罗家的小饭馆里多了一个嘴里说着广式普通话的陌生客人。 她叫Mercy,中文名字叫林莫西。 第79章 见到林莫西的那天是正月十三, 陆序和往常一样在中午放学后和盛罗一起到了小饭馆。 一路上他们还在讨论尹韶雪。 在尹韶雪的父母来学校里闹过了之后,尹韶雪向学校提交了住校申请,显摆着上面属于自己母亲的签名, 尹韶雪笑着说:“我跟我爸妈说要是不让我住校我就住到盛罗家里去。” 盛罗似乎对尹韶雪的父母造成了巨大的惊吓, 他们仿佛把这个跟自己女儿同龄的少女当成了什么洪水猛兽,甚至可以用她来威胁他们。 不过,陆序很清楚,他们一时的退让并不意味着放弃, 而是改变了策略不听父母话的孩子是一定会吃亏的, 他们静静地等着自己女儿的勇气和决心在现实面前支离破碎。 “好像你们班快要换座位了。”回家的路上, 陆序对盛罗说起了自己在老师办公室听见的消息,“下个周的摸底考试之后你们班会按照成绩进行作为重排,尹韶雪的父母闹成了这个样子, 你们班主任的压力也是很大的。” 盛罗点点头:“我们班老薛说过类似的意思, 我懂的。” 看着她的样子,陆序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一步步地走近盛罗的世界,也经常会困惑, 一个人竟然可以为别人做到这个地步, 却又不图回报,不在乎别人的态度和伤害么? “盛罗。” “干啥?” 陆序却又说不出让她不要去再管尹韶雪的话。 “……我带了两套物理和化学的卷子, 一会儿吃完饭我给你讲讲吧。” “啥玩意儿?”原本在看着路边一家新摊子的盛罗惊讶地转过头, “鸡蛋她天天折腾我,陆香香你怎么也跟上了?” 陆序只笑。 盛罗自己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算了, 学就学吧, 我同桌她现在这样,我也得撑着她点儿。” 陆序还是笑。 盛罗的目光又溜到了路对面:“那家摊子是不是新开的?辣汤刀削面, 看着挺好吃。” 铁皮三轮车撑起来的摊子,锅子烧滚,热气蒸腾,香辣味儿溜溜达达横冲直撞地过了街。 盛罗深吸了一口气:“他们这个汤做的挺讲究,放了鸡架子和猪骨头,辣椒也用的是好辣椒,没用辣椒精。” 东西做得讲究,自然就受欢迎,小小的摊子被放了学的学生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盛罗看了好几眼,连他们那个摊子长得啥样儿都看不清。 听了她的话,陆序也看了过去。 “好像是不错。”陆序琢磨着怎么能买一份儿,让盛罗尝尝。 最好是在她上课上饿了的时候。 听见陆香香这么说,盛罗扭头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过了马路,那个新开的刀削面摊子离他们越来越远。 还没出正月,风依然是冷得冻鼻子,盛罗抬头看看还没打算冒芽的秃树枝子,又低头,正好看见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 被围得整整齐齐。 她抬起了眼睛,清了清嗓子说:“辣汤挺容易的,也就是揉面麻烦点儿,得醒面好几次。周末吧。” 陆序看向她,却只看见了她的侧脸。 就是做碗面的事儿,某只狮子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儿不自在,她大步往前走,突然看见自家小饭馆的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即使穿着一件厚厚的老式军大衣都能让人看出她身形丰满壮硕。 捧着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女人正吃着,也看见了正向她走过来的少女。 “小西西?” “大西西!” 盛罗笑了起来,飞奔两步冲向了她。 “Mercy!我好想你呀!” 在盛罗身后,陆序收回了自己伸出来却什么都没抓住的手,眼睁睁看着盛罗和别人抱在了一起。 盛罗倒也没忘了他,和女人紧紧拥抱了一分钟之后,她抬起头,指着走过来的陆序说: “莫西,这是陆香香,我朋友!陆香香,这是莫西,我妈妈的朋友,我的武术老师。” 林莫西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生了一张很容易让人想到阳光和沙滩的艳丽脸庞。 她是爷爷辈就移居到了国外的华裔,出生在夏威夷,大学毕业之后到深圳工作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深圳她认识了盛罗的妈妈盛漫漫。 这些都是陆序从林莫西的自我介绍里听来的。 空着的那只手一只揽着盛罗,林莫西笑着说:“小西西你长高太多了吧?已经快比我高了!” 她倒也没忘了那个热腾腾的烤地瓜。 啃一口,又在盛罗的脸上亲了一口,糊了盛罗一脸。 在醋海里畅游的陆序很快就从林莫西的身上发现了很多和盛罗相似的点,比如她们都喜欢做不喜欢说,吃起饭来也都是同样的又快又猛。 她们身上有着很鲜明的、曾经共同生活过的痕迹。 而这些都在他的认知之外。 同样看着她们的还有盛老爷子。 “嘿嘿嘿,莫西今天打电话问我们在哪儿的时候真把我吓了一跳,一个人拎着包就从深圳跑咱凌城来了,我寻思她明天到我开着车去接。” 陆序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沈城机场到凌城的距离,忍不住看向了停在了小饭馆门口的三轮。 “盛爷爷,你要是有想要用车的时候跟我说,走远道还是别骑您那三轮了……” 这么冷的天,俩人在高速上就冻透了。 对了,电三轮能上高速吗? 盛老爷子被陆序逗笑了:“小陆老师你也忒看得起我呀,我会开车,A证呢!” 看着小孩儿被自己吓着了,盛老爷子的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满满的都是得意: “没想到吧,哈哈哈哈,我会的还不少呢!” 估摸着要出菜了,老人快步向厨房走去,留下了再次被刷新了认知的陆序。 盛罗那边,在最初久别重逢的惊喜之后,气氛开始变得沉默。 林莫西看着眼前长大的女孩儿,又啃了一口自己面前的粘豆包儿。 操着一口粤普,她说:“小西西,你在你的家乡过得还好么?” “挺好的。”盛罗笑着说,“我姥姥姥爷都对我特别好,我还有好几个朋友,陆香香就挺好,虽然……想得特别多,但是挺善良的,还会帮我姥爷端盘子刷碗。我的还有个同桌儿,人也可好了,长得还好看,脸白的像个去皮儿鸡蛋。” 小孩子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生活中的珍宝捧出来给她看。 林莫西一样样看过去,能看到她生活中的璀璨和柔软,于是,一边听一边点头。 过了一会儿,林莫西对盛罗说:“你的样子,比我想象中要好,但是,还不够好。” 啃完了粘豆包的女人擦了擦嘴,脱下了身上的军大衣,她在里面穿的是贴身的羊绒衫,真实地显露出了她结实丰腴的身体曲线。 她靠在身后的墙壁上,甩了下头发,看了一眼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语,把从裤兜里拿出来的雪茄盒放在了一边。 “小西西,我对你的状态的评价只有一个……” 她盯着盛罗。 与她对视,盛罗微笑:“莫西,我真的很好。” 林莫西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 罗大厨端着一盘锅包肉走了出来,放在了她的面前,林莫西立刻高兴起来: “哇!这个看起来真的和咕肉不太一样!” “锅包肉是干粉拖糊,炒料是油包水不沾盘,吃起来得脆,咕肉是要的油炸香气,炸出来得浸在汁儿里滋味儿才足。” 举着筷子的林莫西茫然了。 她,听不大懂。 看着林莫西的表情,盛罗想起了方卓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方卓也和林莫西在一起肯定没有语言障碍。 被招呼过来一起吃饭的陆序静静坐在一旁,认真听着两个人说话。 吃完了饭,盛罗收拾盘子,林莫西拿着雪茄裹着也不知道她从哪儿买的军大衣走出了小饭馆。 靠着墙站了会儿,隔着雪茄里喷出来的烟气看向这座陌生的中国北方小城,林莫西表情幽深。 她来凌城,其实是想带她的学生出国的。 距离盛漫漫去世有两个月的时候,林莫西自己的父亲也病重,她回了夏威夷将近一年,再回到深圳,已经物是人非。 身旁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 林莫西抬眼看过去,看见少年正在清扫小饭馆门口的杂物。 她移开了视线。 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她才是一副热情又健谈的模样。 雪茄抽了一半,林莫西又听见了一阵清脆的响声。 是刚刚那个少年又提着一些煤灰从小饭馆里出来,走向了不远处的垃圾箱。 林莫西深吸了一口烟。 “嘿,小绅士,你过来。” 在陆序即将掀开棉布帘子回店里的时候,林莫西叫住了他。 “你觉得,西西现在怎么样?” 提着煤灰抽屉的少年身上披着羽绒服,他放下了抽屉,把羽绒服重新整理一下穿好。 “我觉得,盛罗过得怎么样,只有她自己知道。” 人,要忠诚于自己内心的评价标准,不妥协,不避让。 这是十六岁的他从十六岁的盛罗身上学到的。 林莫西看着他,她换了一个问题: “那你告诉我,你觉得西西这个人怎样。” 陆序的一只手放在了兜里。 那里有一支笔在他的指间轻晃。 他的脸上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跟一个不太熟的长辈闲聊,又客气,又真诚: “我觉得盛罗很好,而且她的好不是单纯的性格或者行为,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发现她身上更多更好的东西,她有很强大的内心。” 陆序看着林莫西手中的雪茄,不断评估着此时面前这个人的心理活动。 “而且,我觉得她其实很平和,大概是受到了盛爷爷和罗奶奶的影响,她有明确清晰的人生目标和安于现状的心态。这才我们这个年纪是很难得的。” “F**K!死扑街仔!” 林莫西突然骂了一句混血脏话。 陆序心里一动。 他知道,他成功戳中了林莫西心中隐藏的愤怒。 这能让他获得她想要的信息。 在和盛罗同龄的少年面前,林莫西强迫自己不要过于愤怒。 “平和?安于现状?!如果不是她有那么一个爸爸!她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安于现状?!” 烦躁地把雪茄在墙壁的石砖上碾熄,林莫西的表情阴沉。 陆序毫不怀疑,如果盛罗的父亲在这里,她会毫不犹豫地拧断他的脖子。 “你十二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林莫西问陆序。 陆序愣了下:“学习,还有画画。” 林莫西挑了下眉头:“这是正常人应该有的生活,你可知道西西十二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身上还带着烟气的女人脸庞凑到少年的面前。 “她在跟我学习,怎么杀死她的爸爸,救出她的妈妈。” 心里一直以来排布巨大的色块突然开始旋转。 陆序仿佛听到自己身体内部传来了一阵剧烈的轰鸣声。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爷爷想要让盛罗作他的模特。 因为爷爷看见了盛罗的内心被可怕的愤怒反复锤锻出的灰烬。 她善良,因为她见过自己的妈妈最惨痛狼狈的样子,知道一个人的心会有多痛。 她对别人的恶意包容,因为她见过更可怕和恐怖的人的内心,那些恶意与之相比自然微不足道。 她对人性绝望,却还能对人生充满希望。 少年呆立在原地。 见状,林莫西翘了下嘴角。 她深吸了一口气,凛冽的风进入了她的肺部,让她咳了起来。 大概是风或者咳嗽让她眼睛发红,她抬起手用手腕擦了下眼睛。 “因为她一次次看着她爸爸给她妈妈停药,只为了记录她妈妈的痛苦,用来换取别人的同情,和捐款。平和?安于现状?她现在是巨大心理创伤后导致的应激状态,她不去考虑自己人生的其他可能性,不去追逐属于自己的人生目标,你叫它平和?Her heart had been destroyed!这是十六岁的人应该有的人生吗?” …… “陆香香倒煤灰是不是自己摔进垃圾箱里了?” 把洗好的盘子套上塑料袋,盛罗探头看了一眼厨房外面。 站在灶前的罗大厨突然说: “西西,我手腕儿有点不舒服,你替我炒两个菜吧。” “手腕儿不舒服?” 盛罗猛地站起来去看自己姥姥的手腕子,被老太太给挣开了: “应该就是拉了下,一会儿就好了。” 看着盛罗站在了大灶前面开始准备做炒豆芽,罗月走出了厨房。 盛老爷子看见她出来了,回身看了一眼门外面。 “俩人聊着呢。” 他小声说。 “嗯。” 转了下手腕子,罗老太太点点头,一贯严肃的脸庞上有了丝笑意。 她得找很多人,推着她家西西往前走,走到她真正想去的地方去。 第80章 凌城不是旅游城市, 人口又一直在减少,现存最好的酒店还是以前的煤矿招待所改建的,号称是四星级, 其实连沈城的三星级酒店都比不上, 据说里头有的浴巾都给磨成布条子了,感动于盛罗他们一家三口热情邀请,林莫西干脆退掉了酒店,住进了盛罗的家里。 盛罗的床宽度一米五, 之前还能睡下她和尹韶雪两个瘦削的小女孩儿, 现在被林莫西一个人就能占去了大半。 看看那张床再看看盛罗, 林莫西笑了:“小西西长大了,以前被我抱着睡觉,只有这么小。” 她比划出了一个篮球的大小。 盛罗抱着被子和枕头, 笑着说:“我才没有那么小。” 林莫西哈哈大笑。 外面客厅里, 盛老爷子已经把沙发的靠背放了下来,沙发变成了沙发床。 罗老太太从厨房出来,用新毛巾裹着一个装满了热水的铁瓶子。 虽然有暖气, 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是凉的, 尤其是被窝里,蹬腿儿都会觉得凉脚丫子, 盛罗家里没有热水袋, 也没有多余的电褥子,罗老太太用的是土法子,把热烫烫的瓶子放在盛罗睡觉时候放脚的地方, 帮着盛罗把被子铺好。 盛罗洗脸刷牙出来, 她的姥姥姥爷已经进屋休息了。 她却没睡觉,而是趁着清醒的时候拿出了尹韶雪给她的阅读理解材料。 语文要考120, 这是得下大功夫的。 放在茶几上的小闹钟一点点地往前走字儿,盛罗做完了两篇阅读理解,对照着答案自己批改了一下。 错得她龇牙咧嘴。 时针指向了十二,盛罗打了个哈欠。 这时,林莫西从她的房间里出来,去了一趟卫生间,又坐在了沙发边上,看着她。 “莫西,你怎么还不睡?” 莫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对盛罗做了个鬼脸,小小声:“我肚子说想宵夜。” 她指了指门口:“我请客,你带我宵夜?” 大冬天的凌城哪有什么宵夜啊? 盛罗看了一眼姥姥姥爷的卧室,摇头:“我给你做吧。” 林莫西抱着自己的肚子看着盛罗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了厨房。 几年前,好像也有这样的时候,从家里跑出来的小女孩儿借住在她家里,一边要上学,一边要跟着她摔摔打打,还是会在天还没有完全亮起的清晨走向厨房,留下这样的一个背影。 那时的她瘫倒在沙发上,身上还带着隔夜的酒气。 因为有西西在,她很久都没有再带自己在酒吧里相中的男人回家,也不会在外面过夜。 只有神气满满的小女孩儿在她家里转圈儿地忙。 “莫西!去洗脸洗手,我给你煮面吃!” 厨房的灯亮了起来,传来了微乎其微的响动,过了一会儿,已经长到了十六岁的女孩儿打开厨房的门,端了两个盘子出来。 “莫西,我做了蛋炒饭。” 饭是从店里带回来打算明早煮粥的,放了鸡蛋和葱花黄瓜丁一起炒,林莫西吃了一口,瞪大了眼睛。 “比你以前做的好吃多了!” “我以前只是随便做做,能吃就行。”盛罗坐在林莫西的对面,同样端着一盘炒饭。 一听见宵夜两个字儿她也有点儿饿了,她放学回来的时候她姥姥给她的那一碗汤面早就消化光了。 餐桌上渐渐安静,只有两个人吃饭的声音。 快吃完的时候,林莫西看向盛罗。 她今天听见了,小饭馆里的客人们都叫盛罗小老板。 又倔强又要强的小女孩儿现在叫盛罗,她只想当一个小饭馆的老板。 林莫西想说点什么可她又说不出来。 在刚来凌城的时候,她的心中对盛罗的外公外婆有着些许怨恨,她恨他们让西西在这里毫无斗志地活着。 但是,此时,她似乎又理解了那两位老人。 仇恨、怨憎、愤怒……这些东西,比不上盛罗地快乐和平静,他们未必是对的,可他们是用心爱她的。 …… 天上落下了一片叶子,他拿在手里,看着那片叶子裂开成了消散在空中的碎光。 他突然有些累,坐在了地上。 目光跟着那些飘忽的光往前走,他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个身影在动。 在快速地、拼尽全力地奔跑。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个身影有点眼熟,却发现“小小的身影”真的是小小的,只有一个茶杯那么高。 茶杯高的小人儿很努力地跑了过来,嘴里“嘿嘿哈哈”在喊着口号,小小的步伐踩在了碎光上。 他看着小人儿,也看了很久,一直看到对方跑到了自己的身边。 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陆序还是升起了一些好奇心,他探头去看那个小人儿,却看不清五官。 “你在干什么?” 小人儿没理他,只是很努力地跑,一直跑。 “别跑了,你不累么?” 小人儿没理他,哼哼唧唧,跑向了远方。 陆序看过去,浓浓的黑暗与雾气中间有一点细小的光,是那个小人儿在奔跑。 像是踩着很多很多细小的星星。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序又看见那个小人儿从刚刚来时的方向跑了过来。 一次,又一次。 碎小的光一次次地亮起,一次次消失在远方。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陆序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在长久的凝视中仿佛生出了另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很高的地方,看透了黑暗与浓雾,看见了整个跑道的全貌一个无穷无尽的莫比乌斯环。 这是没有终点的旅程。 “别跑了。”陆序对小人儿说。 小人儿没理他。 在小人儿再次跑过来的时候,陆序把手放在了小人的面前,就看见小人儿跑到了自己的手上,还沿着他的手臂一路狂奔,抓着他的耳垂奋力跨过了他的后颈,还在他的头发上荡秋千。 终于,小人儿从陆序的另一条手臂上爬下去,回到了跑道上。 陆序又把小人儿抓了起来:“在这条路上你哪里都去不了。” 着急要跑的小人儿却还咿咿呀呀,伸胳膊蹬腿儿。 陆序用手指去摸小人儿的小脑袋:“停下来吧。” 小人儿竟然抱住了他的手指打算靠攀登来摆脱束缚。 真可怜。陆序在心里想。 无用的徒劳的挣扎什么都改变不了。 小人儿是灰色的,五官模糊,陆序却觉得很可爱。 很奇怪,这个世界上让他感觉到可爱的东西不多。 因为这份可贵的可爱,陆序愿意和小人儿讲讲道理:“你一直跑也没有用,只是在绕着转圈。” 可小人儿还是挣扎,嘴里嘟嘟囔囔。 把小人儿提到自己耳边,陆序笑着说:“你在说什么?” 小人儿的挣扎停止了,垂着四肢,像是一直乖巧的小猫咪,在陆序的耳边,说了两个字。 梦里的时间停滞了。 小人儿说的是:“妈妈。” 梦境里的天空似乎被人一刀劈开,有绚丽的光束从头顶照下来,雾气更浓,黑暗更重,在这样的瞬间,陆序知道了这个小人儿是谁。 盛罗。 是……努力地想为妈妈做什么的盛罗。 是……他已经知道了结局的盛罗。 巨大的痛苦从现实延伸到了虚幻。 小心翼翼,陆序想把小人儿捧在手心,茶杯高的小人儿变成了茶杯高的盛罗,她站在陆序的手心,仰着头看着他。 她甚至会叉腰。 梦里的少年生怕自己的呼吸掀动了她:“盛罗……” 说了两个字,他又停住了。 他想替她哭,他想让她笑,“喜欢”是一件极为可恶的东西,自从它出现,他的神经变得纤细,想把属于盛罗的一切都包裹起来,保护她,也为她驱使。 陆序突然看见了藤蔓从自己的身上冒了出来,捧着盛罗的双手变成了绿叶繁茂的枝杈,他似乎是变成了一棵很高又笔直的树。 树越来越高,捧着小小的盛罗的手也越来越高。 陆序高兴了起来。 对,这才是这道题真正的解法,抛弃那个莫比乌斯环,改变维度,才能让盛罗到她想去的地方去。 小人儿似乎也被巨大的变化惊呆了,在他的“手里”坐着不动,只有小脑袋转来转去到处张望。 看着她的样子陆序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到了融化的边缘,从前他不理解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可以这么肤浅,只看着人的表象就能沉迷其中,现在他懂了,他甚至觉得从前那些人对他外表的痴迷真的太过浅淡,不像他,如果可以,他可以看着盛罗看很久很久,就像是水边的库尔采凝望着驾车穿过苍穹的阿波罗太阳神*。 “别怕。”他对小小的盛罗说。 小小的人儿依然抬起头仰望着他。 藤蔓徐徐上升,陆序努力地伸展着自己的手臂。 突然,一阵大风刮了过来,把小小的盛罗吹到了半空中。 陆序连忙伸手要把盛罗抢回来,却听见了“嘭”的一声响。 手上传来了痛感,少年睁开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他自己的手搭在了床头柜上。 他猛地坐起来,还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早上六点半,听见姥姥问自己昨晚上是不是又自己炒饭吃了,叼着猪肉馅饼的盛罗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大口粥,因为原本要做米粥的米没有了,这个粥是玉米面儿做的,往里面添一勺糖,香香甜甜。 这种健康的时间,林莫西是起不来的,罗老太太做的酱油荷包蛋盛罗一个人承包了四个。 擦擦嘴,喝口水,盛罗走到阳台上去拿自己的书包,看见了熹微的晨光里有个人正站在那儿。 “姥姥,馅饼有多的吗?” 罗老太太指了指旁边放着的小铁盒:“这个是给小雪的,这个你给小陆。” “恩恩。”把一个小铁盒揣在书包里,又用塑料袋捏了点儿酱黄瓜菜放兜儿里,盛罗捏着另一个装了馅儿饼的铁盒子叮铃咣当地下了楼。 “陆香香,你来了怎么不上去啊?” 陆序走到自己面前的盛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还好,盛罗在这里,她没有消失不见。 “我跑步,跑习惯了,不小心跑过来的。”双手插在裤兜里,陆序很庆幸自己克制住了自己拥抱盛罗的渴望。 盛罗点点头,把手里的馅饼给了他。 “趁着背风赶紧吃。” 她也没忘了自己衣服兜里的酱黄瓜菜。 捧着盛罗给自己的早饭,陆序深吸了一口气,让凛冽的寒风帮助自己清醒。 “盛罗。”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当小饭馆的老板,你打算干什么?” 走在陆序身后顺便替他挡风的女孩儿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向他。 陆香香啃着馅饼在问她。 盛罗又转了回去:“我没想过。” 陆序却不肯罢休,他梦里的那个莫比乌斯环是盛罗曾经徒劳的过去,可他不能让盛罗只因为心里的痛苦就在一个地方打转儿,莫比乌斯环,不能是盛罗的未来。 “你现在想也行。” 盛罗又回头看他。 这次她看的时间有点长。 “陆香香,你以后打算干什么?” 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在初春的晨风里都沉默了。 陆序三两口吃完了盛罗给自己的馅饼,他从兜里掏出湿巾擦干净了手指,又把铁饭盒用塑料袋妥当地包了起来。 拐过这个路口,就能看见他们学校了。 清晨的麻雀扑棱着翅膀寻找着过了冬的草籽。 有同学骑着自行车睡意犹存地蹬了过去。 盛罗走在前面。 陆序跟在她后面。 “如果是三年多以前,我可以告诉你,我以后会当一个画家。” 也许是初春的风,也是面前的背影,也许是夜里的梦,也许是昨天的眼泪,也许是长久以来不停变化的内心给了陆序巨大的勇气。 他说:“可是我当不了画家,我是一个色弱。” “如果是半年前,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以后就是要出国留学,然后回来继承我爸爸的公司。” 他又说:“可现在我知道,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盛罗的书包。 让走在他前面的女孩儿停住了脚步。 莽撞得像一个无所畏惧的少年。 哦对,他本来就是个少年。 路灯旁边的一棵树,盛罗听见自己的书包撞在了树上,她书包里的铁饭盒发出了碰撞的声响。 她的面前,陆香香看着她的眼睛。 “盛罗,你之前跟我说每个人都不能对别人的人生轻易做出评价,现在我得告诉你我的想法,你姥姥和姥爷在经历过了传奇一样的大半生之后开起了小饭馆,不管时代怎么变化,他们都在做无愧于自己内心的事情。尹韶雪付出了那么大的努力也不过是希望能够把握自己的人生她也不想按照自己父母安排的路去走吗,她要自己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他们告诉了我什么是人生的目标,是不会后悔的争取,是拼尽了一切之后再回头去看的释怀。 “还有你,我是从你的身上学会了该怎么不要在别人的眼光和期待里长成让自己讨厌的样子的。现在轮到你了,盛罗,你告诉我,你的人生你想怎么过?我不信罗奶奶他们给了你那么多毫无保留的爱,你却只把它们变成了枷锁用来困住自己。有那么多人喜欢你,盛罗,我们喜欢你是希望这些喜欢变成力量让你往前走,不是每次都听着你说什么你只想当一个小饭馆的小老板!” 带着柑橘气味的呼吸近在咫尺,背着书包的女孩儿微微抬着头。 她的目光缓缓转动,看向了陆香香撑在自己身体一侧的那只手臂。 这个姿势…… 诶?刚刚她听见了什么? “陆香香,你,喜欢我?” 第81章 初春, 距离学校门口还有十四棵道旁树的距离,空气里有冰冷的钢铁味道和新出炉的油条,雀鸟叽叽喳喳匆匆忙忙, 扑闪的小翅膀带起了微小的气流, 气流瞬间成了浩荡的风,从少年的心上呼啸而过。 “陆香香,你,喜欢我?” 被无数陈朽枝叶和尘土掩盖的火苗瞬间蔓延成了滔天大火。 烧得陆序心房滚烫, 手脚发麻。 他猛地收回自己的手, 盛罗看向手上的目光都让他想要颤抖。 对了他收回的是手吗?真的不是别的什么身体的部位吗?他的手的肌肉关节骨骼他能感觉到吗汗毛的下面是表皮表皮的下面是真皮再下面是血管通过结缔组织血管附着在由肌肉纤维组成的肌肉上构成肌肉纤维的肌原纤维由肌球蛋白和肌动蛋白组合而成……他是谁他在哪他也许是盛罗眼睛里的这个人也可能是他们旁边的那棵树又或者头顶吵闹的那只鸟更有可能是路上的一块石头。 感觉自己是石头的陆序吃力地张了张嘴。 可他又张不开。 虽然他的身体是一块石头, 可他的胸膛里有一只在蹦的麻雀,那只麻雀还张着嘴吱哇乱叫着“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他要是贸然张嘴,那只麻雀跳出来怎么办? 这还是陆序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困窘, 他甚至比确诊色弱那时还无措。 发现陆香香傻愣愣地看着自己, 盛罗皱了下眉头,她刚想说什么,却被陆香香的耳朵吸引了注意力。 好红啊。 就像是空气里有个初春之神在恶作剧, 她亲吻了少年的耳朵, 留下了一点染桃花时候剩下的色,她都赠与了这个新芽勃发的少年。 那句话盛罗是随口说的, 现在她却觉得嘴巴有点发干。 陆香香耳朵上的那点红在他白皙的脸颊上一点点透出来, 仿佛在追着她的目光。 盛罗眨了下眼睛,突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盛罗,你们啥时候放假啊, 我们还有七天开学了, 你再给我上节课呗?” 盛罗回过神,看见了穿着新羽绒服的方卓也, 旁边还站着比她矮了一截的楚上青。 “还有七天才开学?”已经开学好几天的盛罗羡慕地看了一眼方卓也,接着想起来这家伙还是个小学生,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那你……今天中午过来吧,我介绍我老师给你认识,运气好让她给你上节课。” 这是盛罗早就想过的,方卓也有天分能吃苦脑子也灵活,肯定是莫西会喜欢的好苗子。 “你的老师?” 方卓也激动了,一下就“猴”了起来要往盛罗的身上蹿,被楚上青给拽住了。 头上戴着红色毛线帽一脸淡定的楚上青看看盛罗,又看看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陆序,突然说: “我听说你语文要考上120,我整理了一点语文学习资料,晚饭的时候给你。” 一句话让盛罗瞬间回到了现实,她看看一脸端正的楚上青,要说高兴吧,实在算不上,但是人家又真是要帮自己…… 从兜里掏出来一百块钱,她走过去给了楚上青。 “总不能让你白忙。” 楚上青没跟她客气,把钱叠起来放在衣服兜里收好,她抬头说:“你也是老主顾了,我再送你十节课,你放心,一定能把我送你的资料给你讲透。” 盛罗震惊了。 “不……”这种优惠也没什么必要啊!那一百块是她的压岁钱,这个随便就给人加课时的奸商能不能把钱还回来?! 可是想想自己那得考上120的语文,盛狮子只能叹了口气。 她想揉楚上青的头毛儿泄愤,却发现她的头上戴着帽子,软软的卷发从帽子边缘露出来,打着钩儿,就像是黑色的毛绒花边儿。 无从下手的盛狮子捏了下楚上青的小脸蛋。 被捏着脸楚上青又看了陆序一眼:“我们去吃饭了,你们……也别在学校门口站着。” 说完,她拽着方卓也就走,俩人手里都拎着油条,显然是去买了早饭回来。 盛罗“哦”了一声。 终于挺过了加补语文的噩耗,她拧着身子去看陆香香:“走吧。” 陆序点了点头。 刚刚发生的一切,好像都成了梦。 路上的同学比刚刚多了,盛罗走在前面,掰着手指头算自己能在饭馆里帮忙的时间,现在有了小冯哥进厨房帮工,她中午回去就被摁在桌边吃饭,姥爷说最近店里已经在招新的帮工了。 平日里有同桌那颗越来越凶残的鸡蛋紧迫盯人,周末要补习一节数学、两节英语,加上小狼崽加入了语文辅导,语文就成了两节课……物理化学生物还有陆香香抽空给她讲题。 盛罗开始很认真地思考,要不要适当地多展示一点自己的英语和数学水平,最好是让小狼崽和陆香香别再盯着她了。 可这样就意味着更大的麻烦。 从她被姥姥和姥爷接回凌城的那天起,不,应该说从她在派出所亲口改掉了自己的名字的那刻起,她人生的意义就是那家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包容了她的小饭馆。 “你要是想不明白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办,就跟着我学做菜吧,能让人填饱了肚子可以说是最脚踏实地的本事了。” 她学了一身脚踏实地的本事,难道就要离开小饭馆吗? 她也曾经学了一身保护人的本事,可她失去了妈妈,谁都没有能够保护。 仰起头让晨间的风吹去自己脑袋里不好的回忆,盛罗回过头,看见陆香香在自己身后两步的地方。 陆序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他已经想明白了,盛罗那句话是顺着“我们这么多人喜欢你”问的,并没有别的意思,这个学校里喜欢盛罗的人多了去了,每个人的喜欢都是不同的,他的那句话没有问题,盛罗抓住的重点……偏是偏了点儿,可是放在考卷上也是能拿两分的,满分有二十分的那种。 盛罗在前面停下脚步,陆序抬起头,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教学楼的跟前。 “你怎么了?” 他问她。 盛罗摇了摇头,又继续往前走。 上台阶,上楼梯,转过去,继续上楼梯。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盛罗又停了下来。 “你是忘了拿东西吗?” 陆序问她。 “不是。” 盛罗看着比自己矮了两个台阶的陆香香,眨了眨眼。 “我是想说……” 女孩儿微微倾了倾身子,嘴唇从被初春之神吻过的耳边划过。 “我也挺喜欢你的。” 她如此说。 “嘭。” 在极短的瞬间里,有两颗不同的心脏同时跳了下。 遥远处的凌河上有一块冰在一缕风的轻拂缓缓裂开, 发出了一声轰鸣,惊动了水底的鱼和河边的鸟。 是春天来了。 ………… 约会,同游,过夜……恒熙集团新任董事长陆序在深圳的实业圈里算是年轻一派的领军人物,他的私下动向自然也被不少人盯着,一些小报和新媒体人是不是就把他和一个年轻女人在一起的样子拍下来,汇总了发到网上。 各路财经博主和公众号起的标题名字也颇为醒目: “恒熙二代董事长约会新晋网红” “新总裁上任三年事业畅通,化工巨头陆氏又传喜讯” 这些事自然有人报到了陆序的面前,他看着那些截图,却没有像他离婚之前那样要求人们封锁自己的私人消息。 盛罗的心是一只蝴蝶。 当他拥有那只蝴蝶的时候,他只想把她珍藏起来,不让这个世界来惊扰。 当他不能拥有那只蝴蝶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让所有人知道那只蝴蝶是他的,本来是他的,应该是他的,一定是他的。 “……标题随便他们写,但是不能发盛罗的照片,还有,告诉他们,他们拍到的是我在追我的前妻。” 徐助理在一旁听了,小心地说:“董事长,这样的话,会不会再引出当年的事来?” 陆序随手拿起了一旁的笔,转了下。 当年他和盛罗结婚其实很大原因是因为他父亲陆望山和爷爷陆鹤原闹翻,陆鹤原举办画展的时候接受了外国媒体的采访,把自己的长子陆望山描述成了一个已经神志不清的疯子,甚至扬言要和陆望山断绝关系,再加上恒熙进军药品研发行业屡屡受挫,整个资本市场对陆望山的决策开始失去信心。 他才去找了盛罗,和她协议结婚,炮制出了“陆家长子娶了救命恩人”的新闻来转移大众视线。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现在人们去深扒他的私生活,自然还会找出当年的那些事情。 那时的舆论比现在可实在好操作太多了,如今那些在网上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网友们看见这些“陈年猛料”还不知道能发散出怎么耸人听闻的消息呢。 “无所谓,你跟他们说,不管他们把我说成是多么狼心狗肺的渣男都无所谓,但是如果骚扰和侵害了盛罗的权益,恒熙的法务部门会跟他们刚到底。” “我明白了。”徐助理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陆序看着自己手中转动的笔,过了好一会儿,他苦笑了下。 这样,其实也算是苦肉计吧。 狼狈不堪,下贱自轻,他从前最讨厌的那些姿态,现在他都做了出来。 可他完全没有更进一步的勇气……甚至,他连告白都不敢再有,生怕会打破现有的平衡。 工作已经被处理得七七八八,陆序拿起了手机打算搜索深圳有没有什么让人惊喜的餐厅,下个周盛罗要去上海参加动漫展,回来之后会给学员补课,要是最近两天不找她,以后恐怕就约不出来了。 打开手机APP,陆序先看见了开学快乐几个字。 对……冬天就要过去了。 陆序看着手机屏幕,陷入了沉思。 他,想陪盛罗回凌城。 …… “最近咱们学校周围偷拍的人比之前多了。” 方卓也站在门口,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几个拿着高清摄像机的人被人驱赶着离去。 她们都知道,那些负责维持秩序的人是陆老狗派来的。 楚上青也看着窗外,她是来深圳办一个案子,顺便来看方卓也的。 二十六岁的楚上青身高一米六五,作为法律界的新锐律师颇有几分锋芒毕露的气质,她抬眼看了看窗外,又垂了下来。 “盛罗要起诉他父亲追讨她母亲的遗产和她外公外婆对她母亲生前的赠与。”她说。 方卓也点了点头:“这事儿我知道啊,盛罗就该这么干。” 楚上青“嗯”了一声。 她也不是反对,她就是觉得……自己这次来,感觉盛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我不是来采访的!我只是来找人!” 门外突然发生了争执,几个陆老狗派来的人拦住了一个年轻的女人,方卓也看了两眼,发现那个女人单枪匹马地来,又格外难缠,干脆打开门走了出去。 “什么情况?” “方老师,这个人说她是来找盛老师的,可是她的包是媒体工作包。” 方卓也看了一眼女人身上的包,真的看见了“XX娱乐”几个字。 “我虽然是在新媒体公司工作,可我不是来采访的,我是来见盛罗的。” 女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露出了一张白皙圆润的脸庞,但看五官非常精致,举止间却让人觉得她特别的不自信。 “我、我姓尹。” 看见自己面前多了一个帅气的“男生”,女人比之前更紧张了,也不知道她这个样子是怎么干新媒体的。 “我是、我是盛罗的同学,凌城一中,我也是凌城一中她同班同学。” 木头门前挂着的铃铛轻晃,是有人打开门走了出来。 导盲杖点在地上的声音是清脆的。 “是有人找我么?” 盛罗的眼睛上蒙着一条白色的丝带,身上穿着白色的练功服,她走下台阶,侧了侧头判定声音传来的方向。 方卓也发现,在看见盛罗的那一刻,这个自称是盛罗同学的女人眼睛红了。 “是盛罗。”女人小声说。 像是一个陈旧的梦突然实现。 她绕过方卓也,快步走到了盛罗的面前,却又在距离她还有一米多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盛罗,我就是想跟你说,谢谢,对不起。” 说完,她转身就跑走了,路边还有一辆快车在等着她。 方卓也一头雾水。 盛罗也仿佛很茫然地站了一会儿。 “她说她姓尹。”方卓也干巴巴地说道。 盛罗点了点头,忽然,她笑了。 “她是不是,脸很白,像一颗剥了壳的鸡蛋?” 剥了壳的鸡蛋? 居然有人这么形容别人的长相嘛? 在比喻句上毫无天赋的方卓也挠头想了想:“是有点像。” “我知道了。”盛罗脸上还是笑着的,她转身,走了回去。 一直站在玻璃窗前的楚上青看着这一切,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谢谢。 对不起。 这种话迟了这么多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楚上青把自己心里的疑问说出了口。 “当然有意义。” 盛罗停在了楚上青的身边,侧着脸“看”向她。 “我现在很高兴。即使是迟来的高兴,也是高兴。” 盛罗很高兴,她想吃蒸饺,芹菜的也好,猪肉酸菜的也好,最好是凌城那个小饭馆里她姥姥亲手包的那种,大大的,香香的,藏着很多很多的汁水。 就像她还在上学的时候那样,她能吃着好吃的蒸饺,做着虽然没什么意义,但是能让自己开心的事。 第82章 陆序来接盛罗的时候发现盛罗的心情似乎很好。 她穿着一身长裙坐到车的后座上, 在给她开车门的瞬间,因为靠得近,陆序能听见她耳机里放出来的音乐, 节奏明快, 歌声里带着生命力。 于是,他也有些开心,兴致勃勃地说: “今天我查到了一家新开的潮州菜馆,网上很多人推荐这家店的‘护国菜’, 我们可以去尝尝。” “好啊。” 只要好吃, 盛罗对吃什么没意见, 耳机里传来的音乐让她的唇角看起来都比平时轻盈。 陆序又说起了自己今天在工作上的见闻,小助理打错了文件被公司里的老员工一边抱怨一边帮着改过来,分公司两个部门的主管在远程会议上因为预算问题撕扯起了旧账……这些东西在他眼里本来是极为令人厌恶的, 可是为了找到自己和盛罗之间能够交流的话题, 陆序强迫自己用一种平等的视角去看待,再用一种轻快而随意的语气讲出来。 以高效和不近人情而闻名的恒熙实业在陆序的嘴里仿佛变成了《欢乐一家人》的拍摄现场。 盛罗听着,偶尔会说几句话。 这是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 有时候陆序会想起从前, 他们两个人感情最好的时候, 盛罗总是主动跟她说话,花园里的虫名, 偶尔路过某户人家闻到的饭香气, 花朵的芬芳,甚至手机充电的时候电流声都会成为盛罗的谈资,她毫不吝啬地向陆序展示属于她的世界, 尽管她的世界里没有光明, 可是她的世界足够照亮别人。 现在,她只是坐在那, 静静倾听,礼貌应和。 车子沿着滨海大道一路前行,盛罗摸索着打开了车窗,闻到了一点海水和植物的气味。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短暂的高中时代,她总是和姥姥姥爷斗智斗勇,为的是能在凌晨三点的时候爬起来去和姥爷一起从早市上买到便宜的冷冻带鱼。 凌城的冬天风是在长了刀子的冰,刮得人脸都疼,昏暗的路灯下,她跟着骑着电三轮的姥爷一路跑,也会闻到水和植物混杂的气味,不过那是凌河的冰,还有凌城是松树。 “对了,盛罗,过两天你不忙了我们回一趟凌城吧。” 盛罗转了下头:“我今天,遇到了一个高中同学。” 说这句话的时候盛罗是笑着的。 陆序的手顿了下。 这件事他知道,为了不让盛罗因为他们两个的关系被打扰,他特意安排了人去保证盛罗生活的平稳,那些人为了在他的面前露脸总是自作聪明地把盛罗的见了什么人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他。 他自然也就知道了今天有个高中同学来找盛罗,还是个长得不错的年轻女人。 “和她遇见之后吧,我想起来了一件小事儿。”盛罗拿下一边的耳机,另一边依然在听着里面的音乐。 她的手指还随着音乐轻轻地敲打着坐垫。 陆序眉头轻皱,他其实不希望盛罗去回忆他们的高中时候,那意味着他的自以为是,意味着他对盛罗早就心动却不自知的错过,他更怕盛罗会回忆起他当初做蠢事,再破坏了两个人现在保持着微妙平衡的关系。 可他又不想打断盛罗的思路。 不知不觉间,那个曾经专断又自我的、像极了陆望山的陆序在盛罗面前已经消失了。 他柔软而小心翼翼,早就成了感情中祈求和谨慎的一方。 没有听见陆序的应答,盛罗侧了侧头:“你不好奇吗?” 陆序小心地看向她:“高中的事情,你、你想说就可以告诉我,我很高兴。” “不是这个意思。”盛罗笑了笑,她抬起手,拿开被撩到了自己肩膀上的绸带。 “这事儿跟你有点儿关系。”盛罗拈着绸带,语气轻柔,“我是想起来,你之前为什么会误会我喜欢你了。” 陆序在瞬间睁大了眼睛。 只不过盛罗看不见,她继续说:“因为是我自己说过的,对吧?” 盛罗已经记起来了,那大概是一个很凉爽的日子,她站在厕所隔间里听见有人在哭,哭着不想让妈妈失望。 时隔多年,尹韶雪的出现让盛罗回忆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无畏和轻狂。 “有个同学的日记被我们班里那些男生给翻了出来,她在日记上写喜欢你,她很害怕,怕她妈妈知道了之后会失望。我当时就想,真好啊,她还有妈妈,她还可以不让妈妈失望。” 女人又扶了一下自己眼前的绸布,脸上是笑着的。 “我脑袋一热,就替她顶了,我走回教室把本子夺了回来,说这本子是我的,喜欢你的人是我。” 陆序沉默。 那时的他就站在高二(九)班教室的门外,他其实被很多人喜欢过,从小到大,他在别人对他外表的赞美里成长,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一个和他格格不入的女孩儿会顶着一头离经叛道的黄发向别人彰显自己的“暗恋”。 在那个瞬间,他的心里像是被一朵云轻轻包裹住了。 那种感觉像一个梦。 被他记了很多年。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人之所以会记住一个梦很多年,因为那个梦真的很美,他想把它实现。 盛罗还在回忆过去:“就是那次吧?是不是这事儿让你知道了?那误会可太大了……说起来,我是不是应该跟你道歉?年纪小的时候顾头不顾尾,我那时候在学校里的名声也不好,说了这种话肯定对你是有影响的,其实我应该跟你解释清楚。” 这个误会确实太大了,那好像是他们两个人“感情”的起点,就像是一座房子的地基,若干年之后的她闷头往上盖,做着梦想着这个房子八层楼那么高,可是一切的基础不过是一根放错了地方的木头、挖错了开口的土洞,无论上面的结构再怎么精妙,这个房子都会在一夜之间无可挽回地垮塌。 所以她在看清局势之后,她就选择离开危房,离开了一段未来需要她耗尽一切去修补填充也不会有好结果的婚姻。 “要是那样的话,咱们俩不知道能省了多少折腾。” 翻过年来快29的盛罗已经学会了自省,换成是现在的她,她应该会把这件事好好收尾,去告诉无故和她扯上了关系的少年其实自己并不喜欢她。 可惜,16岁的她,真的是……有点傻乎乎的。 正在想着自己小时候的事儿,盛罗突然被人抱住了。 陆序也没想过自己会突然冲动地抱住盛罗,可他忍不住。 “不可能。” 他在盛罗的耳边说,嘴唇擦过盛罗的耳朵。 盛罗愣了下,陆序的怀抱闻到了一股浅淡的香气,微微有些苦。 是松树的味道,会让人想起皑皑的白雪,还有姥姥用松木和松针熏制的腊肉。 “陆序?你怎么了。” 陆序抱着盛罗不愿意放手:“我为什么会一直记得那件事儿,你都要别人提了才能想起来,我却一直记得,因为我那个时候已经喜欢上你了。” 这才是事实的真相。 是他掩藏在各种虚伪的自欺欺人之下不敢说出口的话。 “盛罗,我一直暗恋你,暗恋你很多年了。我上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你每次路过我们教室门前的时候我都偷偷看你,你因为染了头发不能去跑操的时候就站在走廊的窗台上,我也会看你。还有,还有,还有你在体育课的时候一直都是一个人孤零零跑在后面,有时候还站在树底下,我也会看见你……我一直都能看见你,你明白吗?” 每一次仿佛漫不经心地看见都是喜欢,不为人知的心事藏在视线的不期而遇里。 年少的高傲和狭隘让他看不懂自己的心,却不能抵挡住他对光的追逐。 “我以为,我一直以为我关注你是因为我色弱,对黄色特别敏感,其实不是,你是黑头发的时候我也能看见你,盛罗,你无论如何我都能看见你。” 说话的时候,他的手不可控制地攥住了盛罗后腰上裙子的布料。 这段时间以来的惶惶不可终日让他仿佛变成了一块冰,会融化,也会破碎。 盛罗说他们的感情是误会,这一点几乎要击溃他的所有防线。 不是误会,是年少轻狂,是自卑自傲,是愚蠢和苍白,但是决不能是误会。 陆序把自己喜欢了十几年的人紧紧抱住: “盛罗,我是一个暗恋了你十几年却不敢承认的混蛋,把你为了给人解围说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还沾沾自喜。” “你没有错,都是我的错。” 被陆序抱在怀里的盛罗想说点儿什么,却突然听见了一声抽泣。 “陆序。” “我没哭。” 盛罗:…… …… 过完了元宵节,小饭馆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这些客人里有很多是新的面孔,他们从别的地方来到了小饭馆附近的工厂上班,也发现了这个能十块八块就吃饱的好地方。 与之相对的,是一些人消失在了饭馆的桌凳之间,他们有的留在了故乡,有的去了远方,凌城老城区里的这间小小饭馆从此会成为他们的记忆。 陆序刚到小饭馆,就看见盛罗抱着一个红色的大塑料袋,从里面拎出了一个个的透明小袋子。 “陆香香!来吃蛋糕。” 陆序走过去,看见了盛罗喜欢吃的老式烤蛋糕摆了一桌子。 “怎么买了这么多老蛋糕?” “孙阿姨要走啦,我姥姥今天特意去多烤了点儿蛋糕回来。” 盛罗笑着把一包蛋糕递给了陆序。 陆序看了一眼蛋糕,又去看盛罗。 女孩儿的脸上带着笑:“我姥姥说孙阿姨要给她儿子在天津买房子好结婚。” 这是在凌城也常见的剧情,在小城里操劳了大半辈子的人们把孩子送去了大城市,最终为了孩子能在大城市安身立命,就卖掉了自己在小城的一切,从此背井离乡,生他们养他们留了他们眼泪和汗水的故土从此只等着接收他们的骸骨。 从盛罗小时候起她就常见这样的别离,要是哪年没有她熟悉的老店子换了人,她反倒还不习惯了。 低头把蛋糕分清楚,一抬头看见陆序还看着自己,盛罗笑着说:“陆香香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陆序垂下眼,把自己的那份蛋糕收进了书包里。 盛罗却还探着头看他:“你是不是怕我难过呀?哎呀,没事儿,这世上好吃的多着呢,不行我还能自己做。” 女孩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转身进了厨房。 一个穿着军大衣的女人走了过来,拎起一包蛋糕坐在了角落里。 是林莫西。 又有一个瘦高的女孩儿哒啦啦跑过去:“师父,蛋糕分我个!” “哼。”林莫西看着自己的新徒弟,扎进了蛋糕的袋子,含糊不清地说,“你就别吃蛋糕了,你马上就十四周岁了,明年就要去参加U17的拳击比赛,不可以吃蛋糕。” 说着,林莫西自己咬了一口蛋糕。 眼巴巴看着,方卓也没有说话。 上个周末,盛罗带着方卓也在健身房里见了林莫西,就像盛罗想的那样,林莫西对方卓也的身体素质很满意,知道了她的人生经历之后,又多了一点引导青少年的责任感。 她对方卓也严格,方卓也却很高兴,小小的虎崽子正处在努力自我提升的阶段,对于一切关于搏击的知识和技能都如饥似渴。 盛罗教得不是不好,但是正因为盛罗教得好,方卓也对于林莫西就更期待了。 教训完了自己的徒弟,林莫西看向了陆序: “过来。” 她招了招手。 小饭馆里人来人往,腰上扎着围裙的少年走了过来。 “你,跟她说了吗?” 说什么? 陆序心里茫然,耳朵却在泛红,这些天他看起来一切如常,可是只要想到他一个人独处,就很容易想起盛罗在他耳边说的话。 他现在对“说”这个字儿有点过敏。 林莫西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让她走!去外面!” 林莫西还是没放弃让盛罗出国的想法。 陆序沉默了下:“说了,但是我觉得盛罗……她还需要一点东西。” 林莫西耸了耸肩膀。 “你们怎么这么麻烦?接吻,拥抱,告诉她‘甜心跟我一起去更广阔的世界’,这你都不会吗?future、dream,拿这些男人经常骗女人的东西骗骗她,你连这种东西都不懂吗?” 林莫西对现在青少年谈恋爱的低效感到惊讶。 “为什么不能发挥一点爱情的力量?” 方卓也坐在一边,对自己师父的话目瞪口呆。 盛罗和狗里狗气的陆序是这种关系吗? 方卓也不过是呆了。 陆序是糊了。 脑子被烧糊了。 “我们……”凌城一中校草、凌城一中学生会主席、凌城市三好学生、恒熙石化未来继承人、著名画家陆鹤原长孙……拥有以上一长串头衔的陆序的像是在一瞬间被一把火从头烧到了脚后跟,炭化了。 林莫西看着他,表情也渐渐变得有些惊讶。 “你们,不是男女朋友?” 说完,林莫西骂了一句英语和粤语混杂的脏话。 她发现自己搞错了。 炭化的陆序在自己炭化的脑子里寻找存活的脑细胞,收效甚微。 旁边几桌坐上了人,看着他这样都笑了:“小陆同学你这是咋了?被人欺负了?” 林莫西一挥手:“我什么都没说过,你走吧!” 陆序转过身,却正好看见了盛罗从后厨房出来,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差点停了。 吓的。 盛罗扫了一眼,一边把一盆递给了帮工一边说:“莫西,你别欺负陆香香啊,他是我罩着的。” 林莫西“哈”地笑了一声,精准地捕捉到了陆序此时看向盛罗的目光。 回过神来的陆序开始试图转移话题:“盛罗,吃完饭我们一起去学校补习数学吧。” 再和林莫西呆在一个屋檐下面他会心脏病发。 “数学补习?”陆序突然听见自己身后的林莫西发出了一声疑问。 “谁给谁补习?” 第83章 让一个过去十几年都被自己爸妈掌管着三餐的小姑娘突然住校开始集体生活, 尹韶雪的感觉是非常新奇的。 班主任老师很照顾她,给她安排的宿舍里都是和她认识的同班同学,她下铺就是班长。 虽然铺床、打水这些事她干起来还不是很熟练, 有时候脑袋还会磕在床头的铁栏杆上, 食堂的饭也不怎么好吃,尹韶雪依然觉得自己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自己操持自己的生活这件事本身就让她觉得很骄傲,脑袋磕到了舍友们都会笑得东倒西歪,吃饭问题还有她的同桌盛罗给她带肉来……尹韶雪觉得自己现在的人生还是很美好的。 这种美好一直持续到了她走进校学生会办公室。 “今儿是哪儿的风吹了过来, 让陆序你想起找我来了?” 尹韶雪单手掐腰, 跟王熙凤似的走了进来。 办公室里有两个人, 一个是身为学生会长的陆序,另一个是同样给盛罗辅导功课的楚上青。 一看这个架势,尹韶雪就知道盛罗出事了, 事儿还不小。 “怎么了?是不是盛罗出事儿了?我爸妈又去闹她了?” 陆序和楚上青正在埋头看着分数表, 看见尹韶雪进来了,陆序让她关上门。 “盛罗没出事,我们是在研究盛罗的成绩。” “啥?” 尹校花茫然地凑了过去。 陆序面前放着的是盛罗从高中入学以来的成绩表, 最上面这一张是盛罗的中考成绩。 凌城一中作为全市重点高中, 中考分数自然是相当可观的,这张成绩表显示满分为750分的中考试卷盛罗的成绩为534分, 超过了凌城一中录取成绩有二十分。 也就是说之前成绩在全班倒数的盛罗其实并没有缴纳过什么择校费, 她是正经考上了凌城一中的。 看着这张成绩单,尹韶雪笑了:“你们不会才知道吧?这个我们班主任早就跟我说了,盛罗的基础其实挺好的, 就是上了高中之后不用心……” 初中时候成绩不错到了高中就不行的例子在每一所高中里都可以说是比比皆是, 再加上盛罗原本就不是在本地初中就读的,再考虑上家庭的变故和学习、生活环境的改变, 有了那样的成绩倒退也是说的过去的。 “我们班主任之前还找了盛罗高一时候的班主任了解情况呢。” 薛老师对盛罗的负责,尹韶雪是看在眼里的,如果不是老师一直在激励,尹韶雪觉得自己也不会有这个恒心和耐性一直盯着盛罗的语文成绩。 翻着成绩单,看着盛罗稳步上升的语文成绩,尹韶雪非常欣慰。 很好,非常好,只要盛罗的语文超过了120,她怎么也能把陆序比下去了。 陆序轻轻叹了口气:“我昨天得到了一个消息,盛罗,以前在广东的时候被选拔参加过CMO。” 见尹韶雪不解地看着自己,陆序又说:“CMO就是中学生数学奥林匹克,五天的冬令营模式,有两天是比赛,也是初中阶段水平全国范围内水平最高的数学竞赛。” 尹韶雪震惊了。 抬起毛茸茸的脑袋看看尹韶雪再看看陆序,楚上青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了一个本子。 “我每次给盛罗布置作业的单词表里都有百分之十的完全超纲词汇和百分之十我从阅读材料里找出来的阅读提升词汇。她每次都能很好地完成听写和实际使用的学习。” 女孩儿慢慢悠悠地说出了她早就发现的秘密。 “如果按照这个词汇量和理解能力来看,盛罗的英语成绩应该在全校前百分之二十。” 楚上青说的比较保守,还是让尹韶雪再度震惊了。 陆序也有些惊讶:“你是怎么发现的?” 小女孩儿眨了下眼睛:“我一开始给她做测试的时候就发现了。” 即使是面对全校闻名的“差生”,楚上青依然一板一眼地准备了一份真正的英语能力测试,那份她自己抄写的卷子里她放置了超纲题。 好笑的是,盛罗对着最简单的题说自己不会做,却随手把超纲题做了出来。 那之后,楚上青就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学生她小心谨慎地隐藏着自己光芒,却也在黑暗中不断地前进。 尹韶雪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为盛罗惊讶,还是分出一部分的惊讶给楚上青。 看看虽然表情看不出来,但是也有点呆滞感的陆序,再看看一脸镇定的楚上青,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原来这就是全市第一聪明人和全市第二聪明人的差距啊?” 这话还带着语气,仿佛有个盛罗正住在她的脑子里。 尹韶雪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陆序也拿出了自己的书包:“我这里有一份盛罗做过的卷子,是她上学期第一次月考的时候的数学试卷。” 大概是某次讲题的时候随手装错了,陆序发现之后也一直好好保存着这份卷子。 “我昨天晚上仔细看了好几遍,你们看看最后一道题。” 陆序把原卷子放在两个女孩子的面前:“这道题给的条件是错的,但是……” 他指了指卷子上被人随手写的两行字: “这里的计算从一开始用的就是对的条件。” 尹韶雪看着,还是有些不与愿意接受现实:“说不定是盛罗后来写的。” “不是。” 陆序又拿出了一个黄色封面的本子,这个本子在他颜色分明的书包里格外显眼,是他专门给盛罗补习数学用的。 “这个是我给盛罗讲的解法,和这张卷子上的解法是不一样的,当然,它们都是对的。你再看这里用的笔记从角度到用笔,和盛罗这张卷子上其他最原始的计算是一样的。” 在实实在在的证据面前,尹韶雪无话可说。 她看看早就发现了真相的楚上青,又看看已经想办法证实了盛罗其实在隐藏成绩的陆序。 女孩儿吞了下口水:“盛罗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她不想上大学。” 陆序把卷子夹到本子里,仔仔细细收好,低着头,垂着眼眸,他说: “她只想留在小饭馆。” 楚上青转头看向窗外:“有些人拼了命想要走出去,因为身边的人在伤害她,有些人努力想要留下,大概是因为远方对她来说不安全。” 三个年少的男孩儿和女孩儿沉默了。 陆序看着黄色的本子封面:“我找你们来,是希望你们一起想想办法。” “嗯。”尹韶雪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始生气,“照这么说,盛罗她每天做那么多阅读理解都做不出来也是故意的?她其实都会做?” 这么一想,鸡蛋校花立刻就要变成红皮儿的。 “那倒没有。”楚上青和陆序异口同声,他们看向尹韶雪的表情有些同情。 “盛罗的语文成绩应该是最真实的……尤其是,阅读理解。” 陆序看着尹韶雪,有些不忍地告诉了她这个残酷的真相。 尹韶雪:…… 那岂不是说盛罗的语文成绩永远不可能超过数学了?! …… “同桌,我给你带了卤鸡腿儿,你晚上回去饿了就吃啊。” 晚自习即将开始,从小饭馆吃完了晚饭回来的盛罗把一个鸡腿儿放在了尹韶雪的面前。 看着香喷喷油汪汪的鸡腿儿,尹韶雪笑了。 “同桌,马上就要考试了,我整理了几套语文题,你看看做做呗?” “行啊。”盛罗拍拍手,被鸡蛋校花题山卷海地压着,她已经习惯了,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痒。 几秒钟后。 “……同桌,你这虱子,不是,你这卷子也太多了吧?” 这是让她一天做十套题啊? “不多。”尹校花笑容灿烂如春花,“我相信我同桌一定能做完的。” 看着她的笑,不知道为什么,盛罗觉得自己后脖子上的寒毛竖起来了。 拿起卷子,她不敢再说话。 两天后的摸底考试,盛罗的语文考了126分。 同一天,有人举报高二(九)班盛罗和高二(七)班陆序串通,考试作弊。 第84章 班主任薛颖走进教室的时候盛罗正被一群女生围着, 面前摆了一堆的芦柑、薯片、妙脆角,她一会儿跟左边儿倚着她桌子的女生说两句,视线又被人用牛肉干引到了右边……身为一名人民教师, 虽然很不恰当, 但是薛颖看着这一幕还是忍不住想到了四个字“酒池肉林”。 如果盛罗是个男生,就看她的这个女生缘,薛颖觉得自己得天天担惊受怕少活十年。 教室里的氛围十分轻松,这次摸底考试九班的成绩整体都不错, 牢牢地把十一班摁在了理科班第四的位置上, 仅排在两个尖子班的后面。 薛颖本来应该是高兴的要是没有那封举报信就好了。 那封匿名的举报信被放在了校长室, 校长让陈主任在一天内查清这件事,仅靠之前惹是生非的盛罗当然不会让校长这么重视,可是这件事还牵累了陆序凌城一中学生会主席, 理科班第一名。 陈主任找了她和七班班主任过去的时候, 薛颖眼睁睁看着七班班主任的头发竖了起来。 “怒发冲冠”这四个字原来是真的会发生的。 当着陈主任的面,七班的班主任就差对薛颖动手了,陆序是一中的门面, 更是他的宝贝疙瘩, 且不说这事儿真假,被人一封举报信送到校长的桌面上给“陆序”这个宝贝上抹了一道灰七班的班主任就忍不了。 陈主任拦住了七班的班主任, 让薛颖把盛罗叫过来, 薛颖很冷静地答应了。 她相信她的学生。 走进教室,她敲了下盛罗的桌子:“盛罗,你和尹韶雪两个人, 过来帮我干点儿活儿。” 黑色的短发过了一个寒假又长了点儿, 有一点不驯地支棱出了一撮,女孩儿大概是知道的, 随手拧了下力图让它服帖,跟在老师身后溜溜达达地走出了教室。 “有人给校长写了匿名举报信,说陆序帮你考试作弊,陈主任那边会准备几份卷子,你做一下……” 小声又快速地说完了目前的情况,薛颖对路过去上课的老师点头致意,又再次看向盛罗: “这段时间你的努力我和各科老师都看在眼里了……你放心,老师都相信你。” 眼睛的余光看见尹韶雪急了,薛颖笑了笑,拍了拍盛罗的肩膀,她对尹韶雪说:“你回教室,把盛罗之前做的各科的练习册都拿出来,马上就要上课了估计也没人问你,表情正常一点儿。” 尹韶雪都快气死了,不光脸颊,连额头上都冒出了青筋:“老师我可以写保证书担保,盛罗……” “我知道我知道。”薛颖摆了摆手,对尹韶雪笑了笑:“‘诽谤是唯一能够无中生有攻击荣誉的武器,反击此种攻击的唯一方法便是用适当的舆论批驳此种诽谤,并且恰到好处地去揭开诽谤者的假面具。’*我们现在要做的是面对和战胜,不是愤怒。” 尹韶雪终于稍微平复了情绪,快步走回教室,薛颖带着盛罗继续往陈主任的办公室走。 “盛罗,你知道左宗棠吧?在晚清那种覆巢乱世,他收复了新疆,又在广西打败了法国人,他有过一句诗,‘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嫉是庸才’,你的成绩一直进步,自然会有人嫉妒你、猜疑你,可这些都不能阻挡你,你要明白这一点。” 到了楼梯的拐角,薛颖看了一眼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儿。 她……在吃牛肉干,刚刚同学递给她的那块儿到底被她给藏在手里拿出来了。 跟在班主任身后啃牛肉干的盛罗察觉到了班主任的眼神,她看看手里的牛肉干: “老师,我就一根儿,我这儿有班长上午给我的牛轧糖,您要么?” 薛颖又想笑了,这次是气的。 “不是……盛罗,是我让你别紧张,可你也太不紧张了吧?” “你不是说了么,那啥……庸才……” “我……”薛颖气得用手指关节敲了下楼梯的扶手。 “老师您别着急了,您不是说了么,陈主任要拿题考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没事儿,放宽心。” 女孩儿竟然还反过来安慰她?! 薛颖深吸了一口气,装出来的那点儿大人的镇定被她一把抹了扔在地上: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个事儿也未必是只针对你,今年省里评选省级优秀学生,咱们学校想推荐陆序……” 话只说了一半儿,薛颖再看盛罗,她已经把最后一口牛肉干扔进了嘴里。 太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带着午后特有的华彩,照在了盛罗的身上。 盛罗低垂着眼睛,从窗边走了过去。 她的手插在裤兜里,脊背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直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薛颖觉得刚刚还懒懒散散的女孩儿突然气势十足。 办公室里很安静,盛罗推门进去,就看见陈主任和七班的班主任都看着自己。 她笑了下:“老师好。” 陈主任的表情有些严肃,还是对她点了点头:“盛罗,你们班主任跟你说了现在的情况了吧?我找了几份题……” 盛罗接过了那些卷子看了一眼,一看就是办公室打印机刚跑出来的,跟他们平时做的卷子不太一样,上面有各科的题目,还都是要写步骤的大题。 盛罗眨了下眼睛,眨得很慢。 越过这几张薄薄的纸,她的目光看向陈主任。 陈主任叹了口气,如果是个普通的学生,学校也不至于因为一封匿名的举报信就要盛罗做题自证。但是盛罗真的进步太快了。 快到让人惊讶,也让人嫉妒。 会有今天这一遭,说实话,陈主任一点都不意外。 “盛罗,我作为老师绝对没有怀疑你的意思,薛老师也一直在强调你这半年来非常努力,但是有些人他看不见这些,他们……这次只要你能够证明自己,剩下的问题学校都会帮你解决。” 盛罗“嗯”了一声,她的语气慢悠悠的,一点都没有陈主任以为的因为被冤枉而产生的急迫和愤怒。 “老师,我自证完了之后,你们也不会为难别人了吧?” 盛罗说的别人,当然就是被说成是她“同伙”的陆序。 陈主任点点头:“那是肯定的。” 把手里的题放在桌子上,盛罗拿过了陈主任递给自己的笔。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轰轰烈烈的声音,好像有千军万马杀了过来,接着,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陈主任皱了下眉头,听见门外有人很响亮地说:“报告老师,我是高二(九)班的学生,我来证明盛罗没有作弊!” 年轻的声音回响在走廊里,像是一阵午后的风,吹开了办公室里遮蔽了许久的窗帘。 薛颖连忙去开门,却发现门外不止站了一个人。 是很多人。 带头的女孩儿怀里抱着盛罗最近几次测验的卷子,头仰得高高的。 是尹韶雪。 在她身旁是高二(九)班的学生们。 另一个女生也大声说:“老师,我们都是盛罗的同学,我们都可以当人证,盛罗一直好好学习的,她没有作弊!” 薛颖从这些年轻到稚嫩的脸庞上看过去,却几乎要被一种明亮的光给灼伤眼睛。 她想笑,又有点想落泪。 “你们不用这么紧张,盛罗的成绩老师也知道,她做几个题,向陈老师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这种诽谤就不攻自破了。” 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的陈主任清了清嗓子,他知道薛颖也在生气,“诽谤”两个字是说给他听的。 “老师,为什么盛罗要证明自己呢?”说话的人换成了高二(九)班戴着眼镜的班长,“如果被举报作弊的人是我,我也需要来做题证明自己吗?” 薛颖愣了下。 “对呀老师,我之前考试考了语文一百分,是不是也要自己证明自己一下?难道就因为别人没有举报我我就可以不需要自证了吗?”尹韶雪说话的时候后脑勺的高马尾辫子轻轻晃动。 像是一条愤怒的小尾巴。 “薛老师,据我所知,这次盛罗的考试成绩是理科普通班第42名,如果学校需要她自己证明自己的成绩,是不是排在前面的同学也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是说要以进步多少名作为自证清白的标准呢?” 薛颖的视线下移了几厘米,看向了站在角落里的女孩儿。 和其他人比,她很瘦小像是一颗没有发育完全的小苗苗,可全校都知道她,今年已经升入高三打算冲刺清北的楚上青。 也许她刚听到消息就从高三的教学楼冲来了这里。 楚上青的话还没有说完,她举起手里的笔:“老师,如果还需要一场额外的考试来证明自己上一场考试的成绩,那就请从我开始吧。” “还有我!”尹韶雪也举起了手。 “还有我!”班长也举起了手。 “老师,还有我!我这次也进步了十几名呢!” 一只只手举起来,像是一个过于年轻的丛林。 那些枝杈柔软,那些叶子青嫩,那些小树,像是刚刚在这个春天里醒来,和着春风与这个世界打招呼。 它们没有给世界以妥协,也没有给以沉默,它们招展着,说: “还有我!” “还有我!” 走廊里的门一扇扇打开,高一的小孩子们探出头看着自己的学哥学姐。 尹韶雪大声说:“老师,您说我们面对诽谤应该面对和战胜,我们就是来和盛罗一起来面对和战胜的!” 面对自己的学生,薛颖沉默了。 陈学正站在办公室门口,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他知道这些学生们在向他、向学校索要什么他们要公平。 要求他们公平地对待盛罗,而一个普通的学生的成绩不应该因为一封匿名举报信就受到质疑。 凶名在外的盛罗,被她的同学们很小心地保护着。 站在办公室里,手里还拿着那张纸,越过薛老师看着自己的那帮小动物同学,某只狮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距离学校并不遥远的凌河上,一块冰发出轰然的声响。 在柔软的春风里,冰块裂开了。 河边摆摊的老人探头看了一眼,笑了:“今年咱凌城的春风可起得真早啊。” 几只喜鹊被化冰的声音惊动,扑棱着翅膀从树上飞了起来。 它们飞过仿佛永远洗不净的红砖墙,飞过冷灰色的厂房,飞过上个冬天最后的残雪,飞过越来越温暖的阳光,飞过了操场和成排的杨树,隔着窗玻璃它们探头看了看挤着很多年轻人类的走廊,又挥动翅膀继续向上,飞到了另一边的树枝上。 “校长,我已经向您展示过了我和盛罗同学在答题思路上的不同,我相信这足以证明我们两个人在考试中都没有任何的作弊行为。” 凌城一中的校长点点头,笑着说:“哎呀,我也是很多年没被人这么详细地讲高中数学题了,比我上学那时候难多了,你能讲得这么细致,难怪盛罗的成绩提升这么快。陆序啊,你放心,学校这边是绝对信任你的,不管是你的学习成绩还是在学生会的工作都是有目共睹的。” 被校长热情夸奖,陆序的脸上只有很淡的笑:“是我应该感谢学校一直信任我。” 校长摆了摆手:“咱们不说这些,这次送省里的推优,你家里……” “校长,我觉得这种推选还是应该给更有需要的同学。” “那你……” “我一直都在做出国留学的准备。” 少年的语气很坚决。 好像有胜利的欢呼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陆序听见了,在一瞬间,他的脸上出现了真切的笑意。 然后,笑意又从他的眼睛里渐渐消失。 距离盛罗救他的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距离他离开盛罗的那一天,也越来越近了。 第85章 春江水暖鸭先知。 小山坡上荠菜新。 要是语文课上老师问盛罗荠菜和鸭子哪个是春天来临的标志, 最近语文成绩突飞猛进的盛罗肯定会说是荠菜。 荠菜是帮工李哥他妈去山上挖了特意洗净了送来的,河里刚化了冰,冻土还没完全消融, 山梁子上冒出来的小荠菜刚探头抻了个懒腰, 就被矫健有力的手指从地上抠了下来,洗净泥土,择去碎叶,嫩生生地和韭菜、肉丁、熟油一起被调成了饺子馅儿。 白胖胖的饺子从漏勺滚进盘子里, 盛罗在一边眼不错地看着, 罗老太太看着她的馋样子, 忍不住笑: “一个正月里饺子你还没吃够啊?” “嘿嘿嘿,荠菜饺子跟酸菜饺子可不一样,酸菜饺子吃着是暖肚子, 荠菜饺子吃得是新鲜!” 盛罗笑嘻嘻的。 罗老太太看她的模样, 捞了个饺子在冷水里一湃,倒在了小碗里。 “尝尝咸淡,好往蒜泥里加盐。” 盛罗小小地雀跃了下, 也不用筷子, 直接把饺子倒进了嘴里,然后就被饺子里崩出来的热汤烫得两眼发红。 罗老太太赶紧给她倒了碗凉水: “你这孩子!大了一岁倒是比从前还傻了!” 盛罗还是笑, 把饺子咽了下去赶紧说:“咸淡正好, 味儿也鲜,蒜泥里不用多添盐了,莫西运气真好, 吃这么好的滚蛋……送行饺子。” 一样都是饺子, 在不同的季节包着不同的馅儿也都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一样都是饺子,在不同的时间吃也是不同的“功能”, 过年吃是团圆,送行吃祝福一路顺利。 是的,林莫西要走了,从正月十三待到了今天,她成功地从一个说着粤普的华裔变成了一个大口嗦酸菜炖粉条的精神东北人,她甚至还去泡了澡堂子,去了一次就上瘾,连着去了好几天,把一身日光浴晒出来的褐色皮儿给泡得白里透红,第三次去的时候她喜气洋洋地跟两位老人显摆: “搓澡那大姨说我是熟客了送了我个奶!” 听得罗老太太没忍住笑了:“你这天天去找她服务的,她可不得笼络了你这个熟客?” “今天我往那儿一趴,她‘啪’拍了我一下,说我细腰大腚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听一个大广东和大东北口音结合在一起的“细腰大腚”真是有额外的喜感,一向严肃的罗老太太有时候突然想起来,都要停下手里的活儿先笑一阵儿。 饺子端上了桌,坐在桌边的林莫西先看了看饺子,目光又飘向了一旁的炖牛排骨。 罗老太太专门给她炖的香辣牛排骨,就是为了让她尝尝这跟西餐不一样的“罗氏牛排”,炖了半上午,林莫西也想了半上午。 脱了军大衣的林莫西穿着一件儿休闲款式的西装外套,敞着穿,展示着自己粗粝又矫健的曲线,虽然开春了,小饭馆里的暖气还开着,她也不冷,眼睛看着牛排骨,她一把将坐在自己旁边的方卓也揽在了怀里。 “牛肉吃之前记得涮水,饺子你就吃……三个。等你开始打比赛,正式的,牛肉也得吃特别供应的,我替你想办法。” 小虎崽方卓也在林莫西的怀里像是被一只美洲豹制服了似的,缩着两只手只用躯干挣扎: “师父,我记住了,你先让我起来。” 林莫西还是夹着她: “你姑姑说,你要考试都80分,不然不让你去。好好学习。” “知道了知道了,有、有青帮我。” 拿着盘子去夹了两个凉菜回来的盛罗听见方卓也说起楚上青,又转头看向了饭馆的门口。 “高三可真不好混啊,不光周六得上课,这都到饭点儿了还没来人。” 一想到自己明年也会过这种日子,盛狮子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 正好端着要清理的盘子路过,听见盛罗的话,陆序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 已经十二点十分了。 “高三的老师喜欢拖堂,大概是被拖住了。”他对盛罗说。 盛罗“哦”了一声。 放下了手里的凉菜,她又抬起了头去看门口。 把脏盘子送去后院转回来的陆序看见了她有些焦躁的样子,笑了笑,从墙上把自己的外套取了下来: “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东西放在学生会的办公室了,我去学校一趟。” 说着,他就把外套往身上穿,盛罗却突然走了过来。 “别动,你围裙还没脱呢。” 女孩儿的手臂划过他的腰际,把他后面的蝴蝶结解开,又伸到了他的脖子后面。 陆序保持着双手举着外套要往身上披的姿势,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阵温暖的风给偷袭了。 “好了。” 拿着从陆序怀里抽出来的围裙,盛罗又去解自己的:“咱俩一块儿去呗,我正好去给我同桌儿带两块肉。” 尹韶雪住校之后开始大力发展自己的写作事业,一开始还是写在本子上不敢让别人看,前两天她和楚上青一块儿来盛罗家小饭馆之前陪着楚上青去了一趟校医院。 连楚上青都说不明白为什么,尹韶雪就在短短时间里和校医办公室的小曲大夫看对了眼,小曲大夫甚至答应了她让她周末中午的时候来自己办公室用电脑。 为了写稿子,尹韶雪连上盛罗家吃饭都不肯了。 穿着外套走出小饭馆的时候盛罗还想起了这一茬。 “陆香香,你知不知道啥是‘同好大大’?鸡蛋说小曲大夫是她的同好大大,哎呀,一说起来俩眼都放光。” 陆序觉得自己的耳朵还在发烫,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话: “同好应该是有共同爱好的意思。” “呀?我那鸡蛋同桌能跟小曲大夫有啥共同爱好呀?”盛罗想了想,觉得自己同桌儿最大的爱好就是逼着她做阅读题。 小曲大夫绝不会有这么邪门的爱好。 因为比之前暖和了,路上的风景的颜色都比从前更加鲜明。 盛罗的跳起来拍了一下树枝,人已经蹿到了陆序的前面。 “陆香香,这棵样书要发芽了。”说着,她把手放在了鼻子上闻了闻,“我闻到了嫩叶子的味道了。” 嫩叶子是什么味道? 陆序从来不知道。 距离八月越来越近了,他每一天都过得小心翼翼,看着盛罗的时候,他在这一秒会想着自己要离她远一点,又在下一秒忍不住地靠近。 从前他以为理智是人类生存的教条和规则,现在,他觉得所谓的理智不过是人类用来给自己的感情收拾残局的工具罢了。 就像他每天都要用理智来欺骗自己,告诉自己他依然有能力离开盛罗。 也不知道哪一天他的理智就会离家出走。 又路过一棵树,盛罗又跳了起来,正好一只站在枝头的麻雀扑扇着翅膀起飞,一雀一狮子打了个照面。 小狮子被吓一跳。 “哎呀。” 落地的时候没站稳,盛罗正要往一边儿倒,就被陆序一把拉住了。 “幸好有你扶着我呢,不然我、我得被一个胖家雀儿给撞个屁股蹲儿。” 手搭在陆序的肩膀上,盛罗心有余悸。 她盛狮子一世威名,差点儿折在了一只麻雀的圆脑袋上。 陆序想笑,还想摸摸她安抚她,又想把这个偶尔冒失的女孩儿抱在怀里。 情感张牙舞爪,有着无数的从心底蔓生出的枝杈,每个枝杈都是他不能触碰的禁忌。 于是陆序只是收回手,什么也没做。 盛罗看向他,淡色的瞳孔在正午的阳光里有一种过于澄澈的探查感:“陆香香,你最近怎么了?有点儿怪怪的。” “我没有……盛罗,学校门口站着的那个男人你见过吗?” 盛罗看过去,发现是一个穿着灰色长羽绒服的男人。 男人个子不矮,头发有些稀疏和凌乱,脚上的皮鞋是崭新的,裤腿却沾了些灰尘。 他站在学校门口一个劲儿的往里张望,学校的保安挡在他的前面正跟他说着什么。 看第二眼的时候,盛罗明白为什么陆香香会注意到这个男人了。 那个男人的手上缺了根手指,仿佛是被人齐根儿剁去右手的小手指头似的。 站立的姿势也很奇怪,好像一条腿伸不直似的。 另外,这个男人的长相有些眼熟。 盛罗眯了下眼睛,重新看向男人凌乱的发丝。 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陆香香,你去跟这个人套话,我去找楚上青。” “嗯。” 两个少年人对视了一眼。 那一头柔软的卷发还有挥之不去的熟悉感,都是因为这个男人可能是楚上青的爸爸。 学校的保安认识盛罗和陆序,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你俩怎么放假了还来学校?” 盛罗晃了晃手里的饭盒:“我给我同桌儿送点肉。” 那个男人一看见盛罗要走进学校,连忙叫她:“同学,你去帮我叫个人吧!你们学校有个学习特别好的叫楚上青,你知道她是哪个班的吗?” 盛罗扭头看向他,男人闭上了嘴。 盛狮子虽然脾气好了很多,外貌与气场上的压迫里还是很足的。 那人没再说话,盛罗径直进了学校大门。 走在她后面的陆序挂着一脸营业式的微笑迎上了那个男人:“叔叔你好,我是我们学校学生会的,现在已经是放学时间了,我们学校谢绝外人拜访……” 盛罗进了学校左右看看,先去了高三教学楼,高三(1)班的教室门是锁着的。 从教学楼里出来,瞥了一眼还在校门口被陆香香套话的男人,盛罗掂量了下手里的饭盒,走到了校医办公室所在的实验楼。 隔着办公室的门玻璃看了一眼,盛罗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头。 楚上青正坐在校医办公室里看书,尹韶雪坐在电脑前面噼里啪啦地打字。 一听见门响,尹韶雪的脑袋瞬间从电脑旁边支棱了出来,仿佛在防范黄鼠狼的小母鸡。 看见是盛罗,她不仅松了一口气,还很惊喜。 “盛罗你怎么来了?” “来找楚上青,顺便给你送肉。” “哦,楚上青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了,一直也不说话,你跟她先聊,我再写两句话就能发出去了。” 也不同她说,某只狮子的爪子已经摸到了小狼崽的头毛儿上。 “咋了,外头堵了个恶心人你就连饭都不吃了?” 坐在校医办公室的椅子上,楚上青的脚勉强能碰到地,就算长了个头长了肉也依然纤薄的女孩儿怎么看都像个高中生。 她抬起头,就看见盛罗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那双能吓到人的眼睛,此时却很温柔。 就好像,属于楚上青的痛苦不用言明,已经被面前这个人完整地感知到了。 “盛罗。” 说了两个字,楚上青的眼睛就模糊了。 关于楚上青的身世,根本不用她说出口,盛罗也是知道的。 也不止盛罗,楚上青自己的优秀,她母亲的苦命,她父亲的薄情寡义为非作歹,一直都是半座老城的谈资。 楚上青的生父楚立在十多年前趁着煤矿公司改制的时候侵占资产,携五百万外逃,留下楚上青和她妈妈。 楚上青的妈妈秦秀娟一面照顾女儿一面应付找上门的债主,她是个有韧劲儿的,拼了命的找活儿赚钱,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们放心,我绝不会把债留到我孩子头上”。 可惜,没过几年她就病了,肝癌,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撑了不到两年就去了。 这样的家世,楚上青这小丫头没有变成街上混的那都是祖上十八辈子烧了高香了。 偏偏她又在另一条路上走了出来,谁也不知道楚上青怎么会有了过目不忘的本事,又遇到了愿意资助她读书的方雪瑶方老师。 现在,凌城所有的高中都知道凌城一中很快就要有个能考Top2的小天才,名字叫楚上青。 别人读书是花钱的,楚上青读书是赚钱的,她年年拿第一,从学校到教育局都给她奖金,她就靠这些钱努力活着。 前两年,楚立回到了凌城,带着空荡荡的腰包、车祸撞断的腿和少了一根手指的手。 方老师就是为了让楚上青安心读书,才鼓励她跳级到了凌城一中。 在学校里至少挨打是有人拦着的。 也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楚上青才越发拼命地学习。 校医办公室里有人发出了一声叹息,是终于成功发了稿子的尹韶雪,她抬起头,看着还在对视的楚上青和盛罗。 “你俩这是在意念交流吗?” 她忍不住问。 “对。”盛罗笑着说。“我在跟她说,让她赶紧跟我走,咱们大步走回家吃饺子去。” 她一直看着楚上青的眼睛。 “从学校到我家饭馆儿的路,没人能拦得住你。” 第86章 “没人能拦得住你。” 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获得的超强记忆力对于楚上青来说是她改变命运的钥匙。 她用她的大脑记住了历史的潮汐和山川的脉搏, 记住了文学的浩瀚还有无数的题目与问答。 今天,她记住了这句话。 这句话要单独记住,在心里用水晶做成一个小小的盒子, 把它放在里面, 别让它蒙尘,也别让它黯淡。 头上突然一阵暖意,楚上青抬起头,看见盛罗正在用她不安分的爪子扒拉自己的头毛儿。 一些似乎是感动的情绪迅速消失在了小狼崽的眼眸中。 半大的狮子拉着小狼崽子的爪子往外走。 尹韶雪开着饭盒吃一口饭就看一眼自己发文的评论区, 瞥见这俩小猛兽往外走, 她在后面喊: “盛罗你别忘了要做五篇阅读理解啊, 明天我去找你!” “嘭。” 回答她的是关门声。 楚立站在凌城一中的门外不肯走。 他用缺了一根手指的手捏着冰冷的门栏,眼前这个处处得体的少年,他是看不上的, 一点年轻人装腔作势的小伎俩, 。 “你干嘛?想拦我?来呀,你打我,来, 跟我动手, 你敢动我一下,我就让你们学校把你开了!我告诉你今天你不让我进去我就不走了!” 陆序将手放在外套的兜里。 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身上有他憎恶的一切, 贪婪无耻, 以及对孩子自以为是的掌控。 他仍然在微笑:“叔叔,你别这样,太难看了。” 楚立越发暴怒。 扎根在黑土地上的凌城最不缺的就是热心人, 看见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后生被人指着骂, 路过的都围了过来。 “说话就说话,你别冲着孩子撒泼!” 一中的保安也从保卫室里出来, 叉着脚站在了陆序的身旁。 远远地,楚立就看见了自己的女儿。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拦着他的少年已经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别拦着我!” 楚立抬手就要把面前的少年热打开,可他的手还没落上去,就已经被人制住了。 “干啥?耍横的?” 头发半长不短的女孩儿穿着一件羽绒服,额前的头发有些细碎,却挡不住她锋利的眉目。 楚立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 他的手竟然收不回来,仿佛被一只钳子给牢牢地夹住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腕被人折下去,他疼得浑身发抖,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 “你知道我是谁么?” 楚立疼得龇牙咧嘴,抬眼就看见这个年轻的女孩儿俯视着自己。 她的眼睛颜色很浅,冷得不像个人。 “我外号盛狮子,整个凌城一中都是我罩着的,你要是再敢来……” “啊!”楚立惨叫了一声,在极短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手腕关节似乎被人拆了一样的剧痛。 盛罗松开了手。 楚立赶紧把自己的手抢了回去。 他疼得浑身发抖,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可他小心翼翼地动了下手腕,却发现一点问题都没有。 只是刚刚瞬间的剧痛还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小跑着离开了。 盛罗收起了脸上的狂霸拽模样,赶紧招呼自己身后的两个人: “走走走,牛排骨都上桌了,咱们再不回去都便宜了莫西和小虎崽子了。” 陆序看了已经跑远的男人一眼,把手从衣服兜儿里掏了出来,对一旁的保安说: “您辛苦了,我们就先走了。” 楚上青一言不发,跟在比自己高的两个人身后。 春日的太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忍不住转头去看。 光呀,亮亮堂堂,夹着春风,裹在了她身前那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她勾了下唇角,努力把步子迈得更大了一点儿。 下一次,楚立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不会再躲起来了。 林莫西走了,人们身上的衣裳也一天比一天薄了。 香椿芽出现在了菜市场,黄小米粉和芝麻做的面茶也浓浓稠稠地被摆在了晨曦中的早点铺子上,清明也要到了。 赶在放假之前,凌城又开始了一轮全市统考。 考完了数学,盛罗听见自己后面几个人小声议论说校长和主任考试的时候一直站在外面,她从兜里掏出了一把核桃仁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别的班的同学看向她,又悄悄移开了视线。 “盛罗!最后一个大题答案是多少?” 盛罗抬起头,看见两个自己班的女生一脸崩溃地冲向自己。 “3。” 两个女生都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她们原地变成了两颗小苦瓜。 “不是6吗?” “呜呜呜呜!我算的是1。” 小狮子坐在凳子上不动,看着两个女生一边嚎啕一边吃自己的核桃仁,嚎着吃着,没忘了给她放个养了多和薯片。 她:“……” “盛罗!”又有她们班的女生从别的考场跑了过来,“选择题第九个你选了什么呀?” “D。” “耶!”女孩儿开心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把好几个果冻放在了盛罗面前。 “走走走!咱们回去自习。” “哦。”盛罗把东西都扫进书包,被女生们簇拥着走了。 其他班的学生有男生探头看着: “那是盛狮子?” 眼神中满是羡慕。 这一次的统考,凌城一中高二理科第一名依然是陆序。 这是所有人预料之中的事。 看着张贴在宣传栏里的排名,人们的视线几乎凝固在了某个小小的数字上。 这次的数学考试考试难度很高,好几道超纲题有老师讲的时候自己都犯了迷糊,在这样的难度下一中竟然还是出了一个满分,这个满分竟然还出在了普通班。 高二(九)班,盛罗,数学150分,全市唯一。 面对这个成绩,当事人自己还没怎么样,整个高二(九)的欢呼声几乎要把教室的天花板给掀掉了。 “盛罗!这么难的题你是怎么做出来的!快点快点让我借一下智商!” 看着伸向自己脑袋的爪子,盛罗小心后退,还是被人抱住了头用力地蹭了蹭。 后面竟然还有排队的。 “盛罗你太棒了!”被文艺委员直接把头摁进怀里的时候,盛罗几乎不能呼吸。 班长也非常高兴,寒假里新做的牙套几乎要笑得飞出来:“哈哈哈哈,这下我看那些垃圾还怎么造谣!全市唯一一个满分!哈哈哈哈!” 就在全班为欢欣鼓舞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的脸色不好看。 尹韶雪看着盛罗的语文成绩,一只手徐徐地插在了腰上。 “盛罗,你语文才124!比数学足足低了26分!” 明明上次大摸底的时候还是126的,上次考试的阅读理解题比这次难多了!这是退步!这是明显的退步! 别人热情的拥抱和鸡蛋同桌的怒火,盛罗一时也说不好哪个更可怕一点,总之她是被双面夹击,一直到放学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太吓人了!” 说出了自己今天的遭遇,盛狮子心有余悸。 陆序推着自行车走在她身旁,一直在笑。 盛罗看看他,又转回去看路。 风暖日清,她早上穿来学校的外套被她拿在了手里,敞开穿着的校服里面是林莫西买给她的黑色的衬衣,色差把她的脖子衬得更白了。 修长的颈项,精致的颌线,柔软的发,过了一个冬天,盛罗和冬衣一起脱下的似乎还有一层稚嫩的皮囊。 “她长大了很多。”春风趴在陆序的耳边笑着告诉他。 陆序收回了偷看的目光。 “盛罗。” “陆香香你叫我干啥?” “你想过考哪个大学吗?” 空气里有淡淡的橘子香气,盛罗浅浅地吸了一口气,说: “陆香香,你觉得我考军校咋样?” 她停了下来。 “要说我这辈子最想成为的人,就是我姥姥。我姥姥当过兵,我也想去试试,说不定当几年兵,我就能跟我姥姥一样啥也不慌,啥也不怕了。” 说这个话的时候,盛罗的腰直了直,她活动了一下肩膀。 “你看我像不像个能考军校的?” 陆序的嘴唇动了动。 他的心跳得很快,像是有无数秘密要被春日的风从他的胸口挖出来,一股脑儿地塞给面前这个人看。 “你一定能考上军校,还是最好的军校。” 他努力微笑,认真回答。 这个清明的风很大,稀少珍贵的雨水刚刚把地面打湿就停了,像是被风催着赶场子似的。 盛罗站在墓园里,把怀里的太阳花放在了微微湿润的墓碑前。 “妈,我还是想出去走走,看看。” 两个老人站在她的身旁,看着自家外孙女的表情是同样的柔软和欣慰。 跌跌撞撞的小狮子舔干净了自己伤口,告别了长眠的母亲,它重新有了探索这个世界的决心。 “妈,陆香香给我算了下分,我要是想考国防科技大最好的专业,我语文得考一百三以上才行,一百三啊,太高了!” 想想自己同桌越来越凶残的嘴脸,盛罗对着自己的妈妈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一家三口蹬着一辆三轮回了小饭馆准备营业,远远地就看见自家饭馆门口有个人坐在那。 “咋了这还有等饭的呢?” 老爷子眯眼看了看,刚笑着打趣了一句,突然就变了脸色。 “盛罗,你看那是不是小陆老师?” 他话还没说完呢,就看见一道人影横穿过马路,跑到了那个人的身边。 “陆香香,你怎么了?” 陆序抬起头,看见了盛罗的脸,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盛罗,我爷爷今天在我奶奶目前立了遗嘱,他把他所有的画都留给了我。” 他的语气很轻。 “我没有家了。” 他爸把他赶了出来。 第87章 今年清明之前陆鹤原说要去给宋文娟扫墓, 陆家的人都很惊讶,在国外颠沛了大半生的陆鹤原早就习惯了将各地各种传统的习俗当做是景观,很少会参与其中。 这次陆鹤原不仅要参与, 甚至是大办, 除了陆望山和陆序父子,他甚至把自己另外两个儿子陆明斯和陆尔格都叫来了。 当着自己所有子孙的面,他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给宋文娟修了墓,这是从年后就开始做的事情, 在她崭新的墓前种了白杨和桦树。宋文娟生前没有留下什么照片, 陆鹤原按照自己记忆中她的样子给她画了一幅肖像, 请人刻到了墓碑上。 在墓碑上的宋文娟是年轻而蓬勃的模样,不再是陆鹤原这些年来梦到的那个愤怒又痛苦的女人。 “跳出时代和命运,跳出别人的辜负和背弃, 跳出一切生命的枷锁, 她从来自由也蓬勃,是真正的美。” 陆鹤原抚摸着那个墓志铭,轻轻叹息。 “很多很多年里, 我一直在观察着那些被生活深切伤害过的人, 其中大多是女性,说到底, 我忘不了你说的话, 你说我永远画不出你的人生,我确实做不到,但是, 那不是因为你不美, 是因为我脆弱胆怯,就像是秋天的树枝, 不敢去碰荒原上遍布的火。” 陆望山看着这一切,脸上毫无表情。 第二件事,是陆鹤原以宋文娟的名义出资两千万成立了一个助学基金会文娟基金,专门帮助因为家庭困难不能上学的女孩儿。 两千万怎么也不能说是个小数目,陆望山看向自己身后的徐秘书,陆鹤原做成这件事总要用他的人。 “陆大老板你不用看你的手下,我虽然没你这大老板的本事,找个靠谱的基金团队也不难。这片土地上真挚热情又有能力的人还是有的。” 陆望山看了一眼自己母亲的墓,没有说话。 第三件事。 陆鹤原让律师当众宣读了他的遗嘱。 他开在美国的画廊,在他死后归他长子的前妻南琴所有,他开在国内的两个画廊分别属于他的次子和幺子,与此同时,他所有的画作还有他在广东、德国、波兰、美国与人合办美术学校的股份都属于他的孙子陆序。 依照陆鹤原的身价,这些东西现在的价值已经超过了两亿,活的画家和死了的画家身价还是不同的,有朝一日等他去世,这些资产的价值将不可估量。 宣读遗嘱的时候,尽管知道不应该,人们还是忍不住去看陆望山。 陆望山僵硬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陆序也很震惊,还没等他的身体有所反应,陆望山已经揪住了他的衣领。 “给你,你配么?” 陆序的二婶钟易连忙上来阻拦:“大哥,你不要为难孩子……” 陆望山一把将她甩开:“别以为你在公司里得了势就能对我指手画脚,陆氏是我的公司,陆序也是我的儿子!” 他看向陆鹤原:“就这么一个此等品你就把他当成宝?行啊,以后他不是我儿子……” 回答他的是一记耳光。 来自他的父亲陆鹤原。 在这样的混乱中,陆序离开了墓园。 他的理智很清楚地告诉他,今天的这一切只不过是陆望山那些虚伪冷暴力的再次上演。 他的理智也很清楚地告诉他,他其实并不应该出现在盛罗的家门前。 明明打定了主意不会放在心上。 明明打定了主意要渐渐远离。 可理智到底是什么呢?理智是钳子,是剪刀,是手术刀,是冷光无影灯,它负责依照规则剖开这个世界一切的道理,又对着道理之后血肉模糊的情感束手无策。 洗净的菜在盆边上甩掉了水滴,各种葱姜蒜的辅料被快刀切成了需要的形状,掺了一点84消毒液的水被泼洒在了水泥地板上,灰扑扑泛黄的拖把勇猛地擦了过去。 陆序帮着老爷子把放在桌上的凳子拿下来摆好,又帮着老爷子烧热水。 天暖和了,毛老大懒懒地瘫在后院柿子树的树杈子上,看着瘦瘦高高的两脚兽来到了自己的领地,它伸了个懒腰,非常威严地“喵嗷”了一声。 陆序抬起头,对它笑了笑。 “陆香香,别挡道儿。” 盛罗端着大菜盘子用鞋尖儿点了点陆序的脚后跟。 陆序连忙让开,就闻到盛罗捧着一阵鲜香气从自己身边飘过去了。 “小狼崽一会儿要送书过来,我姥姥让咱俩先吃了饭就去学习,他们俩等着冯哥他们来了一块儿吃。” 陆序走到了石桌旁边坐下,看见了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碗面。 虾爬子肉和鸡蛋、嫩韭菜做的汤头,鲜香的气味像是被施展了什么女巫的魔法,极为勾人。 看着完整的几条肥美的虾爬子肉,陆序又看了看盛罗的碗里。 小狮子抬爪子勾了下自己的碗:“你干嘛?还没吃呢就惦记我的了?这虾爬子是我们回来的路上买的,那边儿水盆里还有呢,你要想吃我给你炒一盘。” 陆序微微抬头,看向盛罗,只看见她的眉头微微挑着,仿佛十分在意自己面前的那碗面。 垂下眼,陆序笑了。 理智面对人类情感造成的惨状束手无策,因为它只是工具。 人的创口只能靠人来弥合。 坚强的人靠自己的坚强,软弱的人靠自己的逃避,幸运的人,靠另一个人。 这一天,清明,陆序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悲惨,也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幸运。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叫盛罗,她走过了不幸的黑暗,却还是愿意提着灯来找寻他。 一次,又一次。 让他黯淡的世界里充满了色彩。 “盛罗。”他笑着说了这两个字。 却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垂下的眼眸里有眼泪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面碗里。 毛老大闻到了海鲜的味道“扑通”一声跳到了石桌上,这个冬天它在盛罗家里把自己养成了一个实心的胖子。 盛罗原本在看着陆序,见它一颗毛头要往陆序的碗里凑,连忙戳了下它的屁股。 毛老大不悦地转头用刀子一样的小眼神看着她。 “毛老大,咱们有咱们专门吃的啊,虾爬子在那儿晾着呢,这不是怕把你嘴给烫着么?” 毛老大却不依不饶,面前就有现成的凭什么不让它这个老大先享用? 可就在它转头的功夫,陆序已经捧起了碗,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连汤带面,自然也少不了让毛老大惦记的虾爬子肉。 “喵嗷!”毛老大愤怒了,它愤怒地离开了桌面,愤怒地被人放在了地上,愤怒地看着自己面前出现了一整只虾爬子。 毛老大愤怒地扑了上去。 伴随着毛老大和虾爬子壳搏斗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响,陆序用自己从未有过的速度吃完了一碗面。 就像是吃完了什么灵丹妙药。 只有一点眼睛周围的残红还记录着他刚才的失态。 “以后叫你陆香香都不合适了,是不是得叫你陆小猪?” 盛狮子看着那个干干净净的面碗啧啧称奇,陆香香吃饭还挺有潜力呀。 这下陆序从红眼睛成了红耳朵,倒是挺对称。 让盛罗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在回来的路上看见的桃花。 “陆香香,你晚上住我家吧。” 刚起身要收拾碗筷的陆序差点把手里的东西都砸地上。 让陆序住在自己家也不止是盛罗一个人的意思,罗老太太也是这么想的。 “既然回家了也糟心就先在外头散散心,买个牙刷毛巾的事儿,没啥大不了的。” 陆序当然不想答应,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对盛罗的喜欢像是一辆脱轨的列车,就算理智把全部的重量都压在刹车上,几乎也阻挡不了什么。 “牙刷毛巾也不用买。” 还没开始营业的饭馆门帘子被人掀开,一个瘦高高的老头儿站在那儿,是陆序的爷爷陆鹤原。 “那房子是我的,以后就是你的,陆望山把你赶走?轮得到他么?” 一辈子不计较钱财的陆鹤原此时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的财产算得清清楚楚。 他的孙子已经没有了一份值得依靠的来自父亲的爱,他就要站出来保护他的每一分钱。 弥补亏欠这种事,他一而再地做不好,可他还是得做,不能逃避。 罗月从厨房出来,看见陆鹤原,眉头就先皱了下。 盛老爷子拍拍自己老伴儿的肩:“他好歹知道来这儿找孙子,比从前好。” 一看见自己的两个朋友,陆鹤原的脸上露出了些笑: “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扒蒜去。”罗月只说了这一句。 陆鹤原坐在靠墙角的位置,兢兢业业地开始扒蒜了。 他学着罗月之前的样子先甩了甩装蒜的袋子,生疏,但是努力。 …… “听”见那份遗嘱的时候,盛罗的眉头微蹙。 “陆老先生,你用三个亿来换我跟陆序复婚?” “对。”头发全白了的老人坐在轮椅上,认真地看着自己面前用丝带蒙着眼睛的女人。 “我这辈子总是做错事,弥补,然后错的更多,现在我连弥补的时间都没有了,只能用我的全部财产来让陆序多一次幸福的机会。” 第88章 目不能视的女人微微侧着头, 好一会儿,她才说: “陆老先生,用钱换来的婚姻, 恐怕不能用幸福来形容。” “为什么不能?”陆鹤原抬起自己瘦削又苍老的手, 从两年前开始,他终于握不动与自己相伴一生的画笔了。 他的脊柱和肌肉已经老化,承载不了他旺盛和蓬勃的创作欲望,他甚至尝试过工作强度更低的电脑板绘, 可对他来说缺乏实感的笔触并不能让他满足。 很多人劝他可以退休之后享受些生活的乐趣, 但是, 从放下画笔的那一刻起,陆鹤原就以令人惊异的速度衰老了下去,仿佛他是被自己所钟爱的艺术抛弃了, 也被自己的人生抛弃了。 盛罗看不见他的老态, 却能从他是声音中听到一些生命即将终结的灰败。 “陆序是一个有钱的混蛋,和他的爸爸一样,像他们这种混蛋, 在他们的心里有两个部分, 一个部分狂妄自大,觉得这个世界离开了他们就要完蛋, 另一个部分又极为胆怯, 哪怕是得到了一片树叶,也要向这个世界证明这片树叶是理所应当属于他的。这本没有什么,很多人都会这样, 可只有混蛋会用伤害别人的方式来确认自己的价值。这样的一个混蛋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 第一步就是要放下自己那些让他面目可憎的自大和狂妄。” 陆鹤原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观察着盛罗的表情。 “看着陆序这个混蛋要靠自己的爷爷留下的遗产来获得留在你身边的机会,就像是一头狼要靠学狗翻肚皮来乞食一样, 盛罗,你可以试着从这样的过程中获得乐趣。” 乐趣? 手边有一杯弥散着香气的咖啡,盛罗准确地握住了咖啡杯的握柄,却没有喝。 她笑了:“陆老爷子,您给我三个亿,就是为了让我看着陆序从狼变狗?那您这手笔可真是太大了。” 陆鹤原也笑了: “我知道,现在的陆序已经是绞尽脑汁地讨好你,但是他的手段也就是那些,财富和权势是他的触手,等你也有了几个亿的资产在身,他就没办法在你的身边张牙舞爪。盛罗,这对你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等你们三年的婚姻结束,你想再次摆脱他也很简单。” “您这话是没错。”盛罗点了点头,“真难为您,为了让我收下您这大几个亿,把陆序往泥里踩。您给我的这脸面比钱可大多了。” 陆鹤原愣了下,然后笑出了声。 这次,他的笑容真切了起来。 “盛罗,要是我早点儿知道你是这么有意思的一个人,说不定我早就把陆序的腿给打折了。” “您可不会。” 盛罗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咖啡里的浓香中有着浅淡的柑橘香气。 连这种场合都要让陆序来亲眼看着,陆老爷子又怎么舍得打断他的腿? “我得叫我的律师朋友来看看合同细节。” 咖啡杯放回原位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轻响。 “三个亿的钱送到我手上,我没理由不要。” …… 清明一过,天气就热了起来,表现在人们的餐桌上,就是吃完了虾爬子就能吃白蚬子,吃完了香椿芽再吃春菠菜。 桑葚紫了,樱桃开花了,盛罗中午回了小饭馆,还被人塞了一小兜儿的野草莓。 她找了个不锈钢小盆小心翼翼地洗了,姥姥嘴里塞一个,老爷嘴里塞一个,转头看见陆香香脱掉了校服外套露出了穿着T恤的清瘦脊背,她也跳过去塞了一个。 嘴里浓郁酸甜的果肉迸溅出了汁水,陆序看着盛罗开开心心进了厨房,又重新去系自己身后的围裙带子,只是手很不争气,抖了两下才系上。 盛罗在自己嘴里塞了三个野草莓,把不锈钢小盆往自己姥姥怀里一塞,顺便把她从厨房里挤了出去。 大灶急火一开,葱姜蒜辅料下锅,大铁锅颠出了热腾腾的香气,不一会儿,一大盘辣炒的猪肝就被摆上了菜架,几个只吃了七分饱的食客立刻围上去给自己的餐盘里续上个新的荤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凌城开年多了几个工厂,来店里吃饭的人也比从前多了,盛罗端着炒莴笋片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姥爷和陆序都忙得脚不沾地。 她把菜放在菜架上,又拿起夹子把几个大盘子里被夹得四散的菜给归拢到了一起。 “咱们这小老板儿看着越来越像样儿哈。”一个熟客笑着打趣儿,“小老板儿上高二了吧?再过一年多就直接回来当老板了!” “那不能够。”盛老爷子接过了话茬儿,“我家孩子还是得出去看看,想开饭馆儿什么时候都能开。” “哟!听这意思咱们小老板儿也得考大学?”熟客也是来吃了好几年饭的,这盛家的小老板在店里是能干,却总有几分脚踩三条街的派头,怎么看也不太像个好学生,还真没想到这是要读书考学的材料。 盛罗收了两个吃完了的大盘子要回去,就听见自己的姥爷笑着跟别人显摆: “那可是要考好大学,我家西西数学考满分的。” “噢哟,高中啊,数学满分!了不起!”熟客对着小老板竖起了大拇指。 盛罗转头,看见自己姥爷笑得满脸都是牙,每颗牙上都写着得意。 陆序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大盘子,忍着笑说:“继续加油。” “嗯。” 小狮子垂头叹息。 “我现在一天做五篇阅读理解。” 她的鸡蛋同桌快要进化成老母鸡了,有空就对着她咯咯哒个不停。 小狮子要恐蛋了! 陆序笑着看她,正好有人掀了门帘进来,一缕风吹动了盛罗额前柔软的细发,仿佛一个小刷子,从陆序的心尖一直刷上去。 他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下了晚自习回家。 进了家门,他看见陆鹤原正在打电话。 “小序,过来。” 陆鹤原把手机递给他:“你妈妈的电话,她有话想要跟你说。” “小序,我是妈妈……小序,妈妈想知道,你愿不愿意继续学美术?” 一瞬间,和母亲通话的忐忑散去了,陆序看向没有被关上的门。 门外还是春天的样子,蔷薇生出了花苞,迎春开得灿烂,玉兰树上立着白色的芬芳的鸽子,她们都沐浴在春天的夜晚之中,却又离他那么遥远。 四月很快就要过去了。 接着就是五月、六月、七月……到了八月,就是另一个时空的盛罗为了救他失明的时间。 要是在那之前他就离开了凌城,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盛罗会考上她喜欢的学校,有一段很美好的人生。 这一切触手可及,就像此时的春天。 “妈妈,我是色弱。” 一旁的陆鹤原笑着说:“这有什么,莫奈得了白内障还能画出《日本桥和睡莲池》,你要是觉得不想碰色彩,可以搞素描,搞雕塑,搞空间结构……‘正常’从来就不是艺术的基础条件。我和你妈妈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你想去做的事就去做,不用担心别的。”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笑,仿佛得到了些鼓励和安慰。 灯光斜照在他的脸上,他有一半被照亮了,另一半却又沉进了幽静的暗色中。 他对两个爱他的长辈说:“我想要继续学画,可我已经放下画画很久了,想要在国内转考美术会比较麻烦。妈妈,我想去美国学画画。” 电话里,南琴惊喜至极: “小序,你说的是真的?!那妈妈马上给你安排!你暑假要不要提前过来看看?妈妈安排你去参加一些画家的沙龙,你还可以选一下你想要的导师。” “好,谢谢妈妈。” 通话结束,他双手捧着手机递回给了陆鹤原。 陆鹤原看了手机一眼,又看向他。 “你想去美国。” 陆序毫不犹豫:“是。” 陆鹤原接过手机。 “我知道了。” 陆序转身上楼,却听见自己的爷爷跟别人打电话。 “老秦,你是不是有个读高二的孙子?成绩怎么样?长相怎么样?暑假我要在凌城写生,让他过来给我看看。” 陆序猛地回头,看见他的爷爷举着手机对他笑。 “你去美国,我给西西找一百个小男孩儿陪她玩儿。” 第89章 灯光照在少年毫无遮掩的脸上, 他的眉目之间的惊讶、愤怒和慌张犹如刀锋,刺破了长久以来的温文表象和所有的克制。 看着自己的孙子,陆鹤原又想笑, 又想叹气。 “这就受不了了?小序啊, 你以为你放弃的是什么?你放弃的是这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珍宝,就像是不期而遇的极光、落日下的潮汐,你把这样美好的东西舍弃掉,就一定会有人试图把她占有。那些人的崇拜和簇拥有可能发生在你不在的每一个日夜, 他们的赞美和热情就像是潮水, 会一点点冲刷掉你存在过的痕迹。你连这些都没有想到么?那你自以为是的放弃到底是什么?” 陆鹤原走到大门口, 将房门关上: “我年轻的时候觉得离开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后来我才知道,离开意味着远方,也意味着错过。当然, 现在时代不一样了, 不会有人像宋文娟一样被困在原地困一辈子,那你在做出决定之前就应该做好准备,你要接受一个现实未来会有一个人, 比你和西西更亲密。” 走上楼的时候, 陆鹤原拍了拍自己孙子的肩膀。 不知不觉,他的孙子已经比他还高了。 像是一棵新的树。 陆序没有说话。 他一步步走回了卧室, 关掉了走廊里的灯。 黑暗的房间中, 唯有并不明亮的月光照进来,他借着月光,从书架后面拿出了一幅画。 黑色和白色的线条在画板上勾勒交织, 最简单的颜色是他这一生最绚丽的梦境 一个站在光里的女孩儿。 看着画, 陆序觉得自己的心在疼,是一种来自于未来的痛楚。 未来的他失去了她。 现在的他即将失去她。 另一个时空的那个他自己, 是不是长久地经受着他此刻的痛? 他能忍受多久? 天气暖和了,盛罗给方卓也陪练的地方也不再局限于那个有暖气的健身房了,周六早上七点,她和方卓也并肩跑在凌城的老街上。 方卓也新理了发,是短短的毛寸,看起来像个猕猴桃,手感特别好。 盛罗跑两步,就看向她的头顶,再跑两步,眼神儿又忍不住飘了过去。 野地里长大的小老虎警惕性高着呢,在某只狮子终于忍不住抬手的时候,她脚下一蹬就蹿了出去。 “你跑什么呀!”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侮辱我头发!” “啥玩意儿?”盛罗跟上方卓也的脚步,“啥侮辱啊,我看你才应该一天做五篇阅读理解,我就想摸摸你头毛儿!” 方卓也不听,并且抱着自己的头毛开始百米冲刺。 两个人在周末清晨空荡的马路上硬是跑出了生死时速的味道。 道旁的树下,楚上青捧着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中国近代史资料概述》在看,这是她这个高三生难得的休闲时光。 一辆自行车停在树下的时候,她正好翻过一页书: “她们俩今天大概是想用一天的时间突破女子百米的奥运记录,已经忘了要吃早饭这件事了。” 单脚撑在地上的陆序看着两个人撒欢的背影,表情有些无奈。 “要不我去把饭买回来吧。” “也不用吧,照这个体能消耗,她们很快就会想起来是人类不是机器人。” 说话也没影响到楚上青看书,她拖着书的左手手指捏着书签,随时准备放进去中断 一头卷发的女孩儿在大半年的时间里也长大了不少,她穿着一件样式简单的灰色运动外套,已经有了些让人生出敬畏的气势。 看着她的样子,陆序轻声问: “那个人,最近还找你麻烦么?” “没有,前几天城里抓赌,他又进去了。” 手指将书签扣进了书页间的缝隙,楚上青合上书本,抬头看向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陆序。 陆序被她探究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你看我做什么?” 楚上青又低下头,语气一如既往: “没什么,就是有些奇怪,你居然会关心别人的事。” 陆序有些不解:“难道我在你心里一直是很孤僻的形象么?” “不是。”楚上青摇了摇头,头上的卷毛晃了晃。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远处,盛罗成功“侮辱”了方卓也的头发,于是攻守互换,成了愤怒的小虎崽追淘气的小狮子。 眼看着两个人越来越近,楚上青说: “你以前做好事总让人觉得别有所图,好像一直都想要证明自己是个好人。现在让人觉得真实了很多,我不是说你演技好了,我是说,你,嗯……比较配得上盛罗了。” 说完,她还点点头,小卷毛跟着晃啊晃。 留下陆序呆愣在当场。 还、还不到十四岁,懂、懂什么呀!好好地去考高考状元呗,怎、怎么就突然就关心别人感情生活了! 什么、什么配得上! 盛罗一脸得意地率先冲到了近前,正要说什么,就先看见了陆序。 “陆香香,你发烧了?” “没有。”陆序垂下眼眸,好像自行车上面突然长出了哥德巴赫猜想。 “我怎么觉得我现在脑子越来越好使,你越来越傻呢?” 盛狮子说着话,忍不住抬手戳了一下陆序的脸。 少年如玉的脸庞被晨间的风拂得微凉。 女孩儿的手指还奔涌着肆意奔跑后的滚烫。 方卓也弯腰拿起楚上青给她看着的包,一抬头就看见了这一幕。 小虎崽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盛狮子你在调……调节……调理……调……教……” “是调戏呀!” 楚上青忍无可忍地纠正自己的发小。 “哦,调戏!” 陆序的脸红得愈演愈烈。 盛罗转头看向她们俩:“这叫什么调戏呀?” 盛狮子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一下两没见过世面的小家伙: “你们没看过电视吗?我要是把他推到墙上亲,还搂脖子那种,那才叫调戏呢。” 她振振有词。 楚上青用带着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呆立在那的陆校草。 道旁看不出原色的院墙上挂着防火警示牌。 嗯,很有必要。 四个人的早饭是在一家水馅包子铺解决的,薄薄的半发面皮子里严严实实地裹着一兜的汤汁,包子铺简简单单,隔着玻璃窗子能看见里面的阿姨们手指翻飞,用竹片抹子往包子皮儿上转圈儿兜馅儿。 盛罗一边儿啜着包子汤一边探头看,很专业地说: “这个包子的馅儿是直接把鸡汤搅合进了肉馅儿里,跟南方放皮冻的灌汤包子不一样。你看她们用的那个抹子,因为这个馅儿太稀了,筷子捞不住。” 听了她的话,陆序也抬头去看了一眼,又看向她: “盛大厨一看就是行里人,一看就懂了。” “那是!” 狮子被顺了毛,露出了几分得意。 楚上青小口吃着包子也觉得味道很好,她瞅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 “方卓也,你真的一个包子也不吃么?” 方卓也喝了一口豆浆,孤独地扒着鸡蛋壳。 看看别人面前的包子,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罐头瓶子。 盛罗闻到了一股鲜香味儿,头抬了起来: “这啥呀?” “姚瑶给我的鱼肉松。”方卓也把鱼肉松倒在鸡蛋白上,一口都塞进了嘴里,满脸写着满足。 姚瑶? 盛罗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楚上青说:“就是那个女孩子,很喜欢方卓也的那个。” 盛罗恍然大悟:“哇,就那个笑起来有一边有酒窝的小孔雀?这是她自个儿做的?” “她去了山东打工,进了一家水产品加工厂,现在被派去超市烤鱼片了。” “山东的超市还有烤鱼片的?”盛罗十分惊奇。 “好像是吧,她还寄了鱿鱼干,方卓也藏在自己枕头底下,还被方老师骂了。” 盛罗悠然神往神往:“那鱿鱼干是不是很好吃?” 楚上青想了想,点了点头,她也觉得挺好吃的。 方卓也很大方地一人分了一筷子的鱼肉松,就很珍惜地拧紧了罐头的盖子。 从她们的对话里,陆序也已经想起了姚瑶是谁,她跟混混纠缠不清,还给方卓也惹来了不小的麻烦,更是让盛罗为了她们写了检讨。 可她们说起她,说她是笑起来有一边酒窝的小孔雀。 不期而遇的极光。 落日下的潮汐。 站在光里灿烂了他所有梦的女孩儿。 他怎么舍得离开她? 她值得最好的。 他就应该变成最好的。 盛罗转头看他,发现他唇角有一丝浅浅的笑。 于是狮子的心在春天蠢蠢欲动。 刚刚小狼崽和小虎崽说的那个词儿是啥来着? 第90章 四月底, 凌城一中的学生们行程很满。 尤其是高二的学生们,他们要准备期中考试,要准备高中课程提前结课, 还要准备高二的会考, 当然,作为他们高中时代能够参加的最后一次运动会,卡在五一节之前办的春季运动会他们也是很看重的。 盛罗就感受到了其中沉甸甸的分量。 “盛罗!鱿鱼丝吃么?” “盛罗盛罗,我这儿有巧克力, 榛子巧克力你自己抓两块儿!” “盛罗你别喝水了, 喝这个能量饮料, 你一会儿得跑八百米呢!” 女生们叽叽喳喳,把运动场的一角变成了一个熙熙攘攘的集市,几乎要把盛罗给淹了。 盛罗举着塑料袋, 里面装着她和姥姥一起烤的芝麻牛肉条。 理论上运动会是不准带零食的, 但是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凌城一中不是一个校风严酷的学校, 老师们也知道要求一群学生在大太阳底下不吃不喝地坐着看比赛太为难他们了, 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能维持好了卫生老师们也默许了学生们的聚餐活动。 男生们有意无意地看向被簇拥着的盛罗, 眼神里几乎要流出醋来。 刚刚跑完了一千五百米拿了第三的秦溪洋看看自己手里的矿泉水, 再看看盛罗面前那些够开铺子的零食,摇头叹气: “狮子要是个男的……” “别讲鬼故事,现在还不够吓人?”一旁的男同学赶紧打断了他的话。 体育委员拿着花名册走过来, 听见这些男生哼哼唧唧, 笑着说: “狮子她确实帅啊,一次报了三个项目, 一千五,三千,一百米接力,你们要不要在这儿多报几个,说不定女生也觉得你们帅呢。” 男生们纷纷对体委趁机拉他们出力的行为表示了鄙视。 体委一边被他们拉拉扯扯,一边扬声说: “狮子,女子一千五要检录了,你赶紧过去热身吧。” “哦。” 盛罗把自己怀里的零食全都塞到了尹韶雪的怀里,从莺声燕语中站了起来。 “盛罗,我去给你陪跑拿衣服。”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盛罗拍了拍班长的肩膀,仰头,拉下了校服外套的拉链。 宽大的校服像是一个茧,女孩儿劲瘦白皙的手臂如同蝶翼从里面挣脱而出,挺直流畅的脊柱外面只有一层薄薄的无袖背心包裹。 看见了这一幕的尹韶雪觉得周围好像安静了一瞬。 她看着电视屏幕上蝴蝶破茧而出的时候也会屏住呼吸。 盛罗活动了一下肩膀,隐藏在净白皮肤之下的筋肉脉络骤然出现又消失。 尹韶雪的呼吸停滞了一下。 盛罗,她就算是蝴蝶,也是一只超能打的蝴蝶!一翅膀掀翻八百只蛾子的那种! 蝶中吕布! 盛罗并不知道鸡蛋校花的脑子里又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形容,她低头理了理胸口的号码簿,又脱掉了校裤,抬脚走向了检录区。 不止高二(九)班的同学们目送她,其他班也有人注意到了盛罗。 她像是一道光从空闲跑道的边缘流转而过,可光是短暂的,她不是。 宫原坐在高二(七)班的位置上,听见自己前面几个女生在小声尖叫。 盛罗她们班的文艺委员提着用班费买的水一直等在检录处,看见盛罗来了她赶紧把水递过去,却发现盛罗的面前有好几瓶水。 左边的这瓶是一个高一学妹的,右边这瓶…… “七班的,这是我们班的运动员。” 高二(七)班的文艺委员不为所动,一脸热切地说:“盛罗,你加油呀!” 盛罗接过自己班的水,对释放善意的女孩儿们点了点头。 她检录结束去热身,留下她们班的文艺文员听着其他班女孩子们的尖叫声。 发令枪声响起的时候,盛罗抬脚就奔了出去。 这次不像上次马拉松她要负责带节奏,只要按照她最舒服的节奏跑就可以了。 柔软温暖的风从她的耳边掠过,她感觉自己好像生出了翅膀。 过去的几个月里,她总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盈,好像很多沉重的东西都离开了她的身体,她的关节更灵活,肌肉更有力,心情也更舒畅。 跑前两圈的时候,她排第二,跟在一个一看就有很好长跑基础的女孩儿后面,对方偶尔加速想要拉升她的体力消耗她的节奏,她依然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跑,没一会儿对方的速度就降了下来。 站在主席台上整理着卫生检查结果的陆序一直在看着盛罗。 她的对手像是一颗不自量力的行星想要挣脱一个恒星的引力,却又一次次失败。 到了第三圈过半,她开始发力了,第三圈最后的弯道上,她开始超过她前面的那个选手。 气势惊人,锐不可当。 她的对手自然不肯相让,两个人开始了激烈的追逐,所到之处都让人发出了一阵阵的惊呼声。 高一那边有个男孩儿甚至甩着自己的校服喊着“盛师姐加油”,撕心裂肺,声震九霄。 哦,是那个兔子似的左一梵。 陆序的目光一直追着盛罗,对他来说,今日晴朗的天空和已经繁茂的草与树区别并不分明,穿着绿色校服的同学们一如既往是他眼中沉重的色块,这些落在他的视神经上,一如既往的晦涩难明。 可他的世界是明亮的。 有一颗流星长久地存在。 盛罗率先冲过了终点。 负责接应的同学赶紧迎了上来,她走了几步,脸上微微有些潮红。 “盛罗,今天下午的三千米你还能跑么?” “嗯?怎么不能呀?”汗水从她的发际缓缓流下到她清晰的锁骨。 问她话的女生吞了下口水。 “盛罗你好棒啊!” 小狮子有些害羞,双手拿着运动饮料,有些腼腆地笑了下。 隔着小半个运动场,她听见了自己班的同学在高呼自己的名字,盛罗冲他们挥了挥手,转身又把一个冲线之后站不起来的对手给拉了起来。 “盛罗。” 盛罗回身,看见陆序在主席台上喊自己的名字。 目光交汇,站在台上的少年对着她举起了一个大拇指。 别人眼里又酷又帅的盛狮子瞬间笑容灿烂。 嘈杂声里,陆序突然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填满了。 无数的人在呼喊她的名字,她总能听见他。 “知道的你是参加了一个运动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去选美了。” 下午的运动会,盛罗收到的零食比上午还要多得多,很多都是一些女孩儿路过高二(九)班的时候让人递给盛罗就跑了的。 尹韶雪从一个塑料袋里捡出了一个粉色的信封,她叹了口气把那个信封放进了盛罗的书包,还拉上了拉链。 盛罗下午带的零食还多了一样红豆卷,看见快把自己凳子周围塞满的零食袋子,她叹了口气。 “太多了。” 再多几张嘴她也吃不完。 “吃不完就带回去,这些信你带回家再看再处理。” 尹韶雪拍了拍她的书包,表情很认真。 她吃过隐私曝光的苦,在这种事情上就格外的小心。 盛罗点了点头,又问自己的鸡蛋同桌: “我给她们回信的时候带一份芝麻牛肉条怎么样。” 尹韶雪:“……不怎么样。” 盛罗:“哦。” 三千米快开始了,盛罗打算先去趟厕所,尹韶雪追着给她披上了一件校服的外套。 运动场旁边的厕所人太多了,盛罗仗着速度快,跑回了教学楼的三楼。 从厕所出来,有人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盛罗,你还记得我吗?” 她转身,看见了高二(七)的班长。 嗯,尹韶雪和她们班长都不喜欢他,觉得他小心眼儿还看不起人,跟个孔雀似的。 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林予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面前瘦高的女孩儿。 他偏头看了一眼教室里面,又重新看向她。 “盛罗,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帮过我。从那之后,我就喜欢上你了。” 刚刚还一脸茫然的少女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开着的教室后门,陆序走了出来。 第91章 走廊的窗子是开着的, 春日新发的枝和叶懵懂淘气,偷偷探头往这深处窥探少年男女的心事。 盛罗踩在它们的影子上,她的下巴微微抬起, 又把视线转回到了林予的身上。 “你喜欢我什么?” 林予想了想, 说:“我喜欢你聪明,善良,漂亮,帅气。” 盛罗点了点头:“谢谢。” 她又看向陆序:“陆香香, 我要去跑三千米, 你去看么?” “看。”陆序没穿校服外套, 一件白色的衬衣在他的身上,下摆没有扎进校服裤子,两边的袖子还挽了起来, 他也顾不上自己的外套, 大步越过了林予就要往外走。 一只手臂拦在了他的身前。 “陆序,你很得意是吧?” 林予死死地盯着要离开的少女,大声说: “盛罗, 你就算不喜欢我, 也别和陆序这种人在一起,他这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富二代不适合你, 他下半年就要出国了, 跟你也不过是玩玩儿,你可千万要小心点儿。” 盛罗原本都已经转身了,听见这话, 她又转了回来。 她上前走了一步, 树枝和叶子的影子拂在她的脸颊上,她眯了眯眼睛, 浅褐色的双眸在斜照的阳光里像是没有感情的猫科动物的眼睛。 她用这样的眼睛看着林予。 “聪明,善良,漂亮,帅,我说你怎么稀罕这些玩意儿呢,感情儿你是一点儿都没有啊。” 她像只狮子一样大步走到林予的面前,抬起校服压着的手臂,一把将陆序拽了过来。 “你这也不是喜欢我,你是嫉妒他。” 盛罗想起了自己的芝麻牛肉条,刚刚听见林予告白的时候,她还认真想过要不要分他牛肉条,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短发女孩儿的双眼里藏着光,仿佛是一面镜子,让林予从里面把自己看了个通透。 “走了,再不走我赶不上检录了。” 陆序跟着她快步往楼梯走去,这时,林予的声音从他们的身后传来: “盛罗,陆序他会害了你!” 盛罗头也没回。 只有陆序,在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看见林予站在一抹阴影里,神色不明。 盛罗的速度越来越快,她冲出教学楼的时候,陆序差点儿跟不上她。 “盛罗。” “怎么了?” “我、我绝不会伤害你。” 很多很多的话在心里翻来滚去,陆序只想说这一句。 盛罗停下了脚步。 几十米之外就是热热闹闹的体育场。 几棵白桦树下面是意外的僻静之地。 盛罗拍了下陆序的肩膀:“陆香香,就你这小体格,拿刀都伤不了我。” 陆序的眼眸里却是让她意外的认真。 “我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也是真的。” 盛罗笑了下,快步跑向了检录处。 白桦树被风吹出了响动,阳光跳跃在树影之间。 一只小狮子长大了,她在稚嫩的时候拼尽全力却鲜血淋漓,在成长的时候沉默纠结又还是走入了光下,她不怕被任何人伤害。 即使那个人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一朵花。 他芳香又美好。 他也伤害不了她。 …… 陆序突然约她见面,盛罗一个人出现在了陆鹤原的画廊。 空荡荡的画廊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她的眼睛上蒙着丝带,步履坚定。 走了一百多步,她停了下来。 “陆序,你一直在这儿不做声,是想变成这里的一根柱子?” 穿着一身西装的男人走了几步到她的面前。 “这里是我爷爷开画展的时候最喜欢站的地方,能看见别人对画作的第一反应。” 盛罗侧着耳朵听了下,说:“在这儿的回声比前面要小,空间应该很开阔。” 显然是认同了陆序的说法。 “我从四岁就有个梦想,梦想能在这里开我的第一场画展。” 四岁的陆序穿着小西装,打着小领结,就站在这里,被自己的爷爷牵着手跟来宾打招呼。 他学着自己爷爷的一切,学爷爷的站姿,学爷爷的仪态,学爷爷说起画的热切和笃定。 这些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然后发芽,干涸,颓败,最终被时光从他的心里连根拔去。 “盛罗女士,你愿不愿意,参加我唯一的一场个人展览?” 盛罗没有说话。 她的一只手拿着电子导盲杖,另一只手缓缓抬起。 这是应允的信号。 陆序双手捧住了她的手。 一步,又一步,陆序把盛罗带到了一副画框的前面。 他护送她的手,摸到了那副画。 清晰的线条在指尖流淌,盛罗的手越抬越高,摸到了一条完整的弧线。 “这是雕刻画,我学了一段时间,终于完成了这个作品。” 在细腻抛光过的画作上,盛罗能感受到自己手指的粗糙。 可想而知,这是一副极为用心的作品,有流畅的线条,丰富的细节,盛罗的手指一点点的摸过去,摸到中间,她停住了。 “你画的是眼睛。” “是。” 靠近盛罗的耳侧,陆序的语气很轻。 “这幅画会永远注视我,让我再也不能伤害你。” 盛罗徐徐转头,两个人的鼻息在瞬间变得亲昵。 “陆序,你想多了。” 她勾唇,露出了一丝笑。 “你从没有让我觉得被伤害。” 遇人不淑是人生,伤害和被伤害,是战争。 和陆序一场短暂的婚姻,在硝烟味还没起的时候,盛罗已经收好了一切决定离开,并没有觉得自己被伤害。 “你,不会,伤害我……真是很骄傲的话。” 侧了侧头,盛罗嗅到了陆序颈边的柑橘香气。 “你用什么伤害我?这样遮遮掩掩想让我靠近又不敢直白说出来的香水味道?” 雕画上,原本是陆序的手扶着盛罗的手,在瞬息间,两只手就变换了位置。 十根手指交叉勾连在了一起。 “那换你来伤害我。” 用眼神描摹着盛罗的模样,陆序的声音温柔又坚定。 “签了那份合同,你就可以随意伤害我。” …… 盛罗在三千米长跑上的优势比她一千五百米的时候还要大,不仅全程领跑,到后面别人都快被她拉爆了,她竟然还有余力加速冲刺,轻轻松松就跑出了一个接近国家一级运动员的成绩。 赛场周围的欢呼声几乎要把人的心都震裂,你追我赶的比赛精彩,看着一个人不可撼动也是另一种激动人心。 高二(九)班的班主任薛颖喊得嗓子疼,看见盛罗被确认成绩有效,她吨吨吨喝了半瓶水,懊悔地说: “咱们要是爷做个班旗就可以给盛罗披上了!” 隔壁三班就是这么干的,可他们班只有一个第一,一班人捆一块儿都不如一个盛罗。 “赶紧的,班长,你先别管纪律了你和体委去把盛罗接回来,哎呀……哎?你们都在这儿,刚刚一直在给盛罗陪跑的人是谁?” 盛罗跑出了一身的汗,在赛道里侧缓缓走着,所经之处都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擦了把头上的汗假装自己听不见,要是她回应了,那些尖叫声就更响了,她跑一千五的时候就这样。 独来独往很久的小狮子还是不能适应自己在学校里的人气。 “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你们班和学生会没事儿啊?” 盛罗看着拿着两瓶水的陆香香,她跑到第五圈儿的时候陆香香突然出现在内圈,把她吓了一跳。 “没事,我本来就请假说指导林予写资料。” 陆序放弃了优秀干部评选,这个名额就成了一群人的竞争,其中包括林予。 “怎么就没事儿?你现在也没指导啊。” “指导完了。” 陆序拧开了水瓶盖,把水递给了盛罗,比其他班的后勤都更体贴。 盛罗喝了一口水。 在人声鼎沸中,两个人绕着操场内道走了半圈儿,盛罗左右看看,又看向了陆香香。 “咱俩都走了几百米了,你一直在这儿是想说什么?” 陆序看着盛罗的眼睛。 突然觉得大脑一空。 “盛罗,你别喜欢别人。” 少年的心里开天辟地。 原来这才是,一直盘踞在他心里的话。 第92章 太阳像个贼, 垂在西天上,半遮半掩地窥视着这个人间,好像要把什么一起偷偷拽到黑暗里去。 陆序的心大概要被它偷走了, 因为它跳得那么快, 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他的嘴里跳出来。 盛罗的手里还拿着那瓶矿泉水,修长的手臂带着西方文艺复兴时代雕像的力量之美,她的眼睛微微垂着,看着脚下的草皮。 “陆香香。” 陆序想要应一声, 却发现自己的喉头哽住了。 “我喜欢我们班主任, 还喜欢陈主任。” “我喜欢我那个鸡蛋同桌, 我还喜欢我们班长,我们班女生像小鸟似的围着给我好吃的,我也喜欢她们。” “我喜欢毛老大, 前天放学看见的那只黄花小猫我也喜欢。” “我喜欢小狼崽和小虎崽, 小狼崽高考的时候我还想去送她高考。” “我喜欢Mercy。” “我喜欢我姥姥姥爷。” “我喜欢我妈妈。” 最喧闹的地方最寂静。 盛罗的唇角微微勾着,她像是一个刚学会数数的小狮子,把自己藏起来的珍宝拿出来, “哗啦”一下显摆给了自己的花。 灵魂的世界在不知不觉中丰实。 干涸的土壤被一条条的小溪滋润。 这样的土地, 才能让她把一朵花小心翼翼地移种在自己的心里,草长莺飞, 日月明媚。 “陆香香, 你说,这些人我不能喜欢么?” 这是拒绝?还是什么? 陆序的大脑飞速旋转,却没办法得出任何一个结果。 有一个高一的女生冲过来给了盛罗一块巧克力又开开心心地跑走了。 盛罗还笑着谢她。 场地的一角在进行跳远比赛, 记分员跟陆序打招呼, 他机械地抬起手,又机械地放下。 “当然, 当然能喜欢。” “嗯,我喜欢你。” 盛罗的语气很寻常。 就好像她在说中午吃什么,又或者在说什么菜的做法。 平平常常,安安静静。 “和上面那些喜欢都不一样。”基于阅读理解要多说点才能拿分的原则,小狮子还补充了一句。 “咚。” 场边又有人在欢呼。 新的项目开始了,发令枪的声音响起。 “咚。” 天、树、同学的校服,这些在陆序眼中暧昧难分的颜色一下子变成了令人目眩的盛大的灿烂。 陆序看着站在这种灿烂里的盛罗,他的双眼微微发红。 “盛罗,我喜欢你。” 我喜欢对这个世界还有着无数份喜欢的你。 “嗯。”盛罗还挺酷地嗯了一声,下一秒,挠了挠头,她就笑了。 她喜欢陆香香,她早就知道了。 陆香香喜欢她,她也早就知道了。 陆序目眩神迷,好好的一棵校草,就像草皮上最普通的草一样只知道挺着脖子不说话。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快乐世俗平庸到了极致,可他还是快乐。 卢浮宫在巴黎,乌菲兹在佛罗伦萨,他们收罗世上的一切艺术,他们收罗不了他的快乐。 拿着水平的手指动了动,他想去勾盛罗的手指,他想擦去盛罗发际的汗水,他想把一件衣服披在她的肩上。 他还想做更多,少年人因为自己脑海中的浮想联翩面红耳赤。 盛罗看着他。 “陆香香,你干嘛?” 当着全校学生的面,陆凌城一中校草凌城一中学生会主席凌城市三好学生序仿佛不小心踩在了跑道的边缘。 他歪了一下身子,看着盛罗:“我脚扭了。” 他蹲在地上,仿佛站不起来。 盛罗居高临下看着他,然后伸出了手。 “我扶着你。” 两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堂而皇之,鬼鬼祟祟。 盛罗去跑了个三千米回来,还扶回来了一个学生会主席,高二(九)班的女生们看着陆校草紧紧抓着盛罗手的那只爪子,表情逐渐变得不善。 女孩子对感情的敏锐是不需要经验的,她们中的大部分天生就能识别出情感的信号。 “体委,你找两个男生把陆主席送回他们班吧,盛罗刚跑了三千米,扶着人走路也太累了。” “对呀对呀,陆主席,你好好休息!” 陆序低着头,别不用比人送,一瘸一拐地往自己班的方向走了过去。 宫原原本在跟女生们蹭零食吃,看见陆序的样子跳过前面的凳子就迎了出来。 “陆校草你这是咋了?被谁给揍……” 陆序抬起头,宫原看见他竟然在笑。 不是平时那种假模假样的笑,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笑。 宫原吓得后脖子毛儿都炸了。 “不是,陆序,你怎么了?摔着头了?” 陆序:…… 宫原在十分钟之后就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是陆序告诉他的。 是他自己看见的。 高二(七)班和高二(九班)相邻,陆序每隔十五秒就会抬起头去看向盛罗,一旦发现盛罗也在看他,他就会笑。 宫原他又不瞎! “不是吧,陆序,你和盛罗,真的……”宫原弯了弯自己的手指头,声音压得低低的。 陆序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宫原皱起了眉头:“陆序,你不是得去美国读大学么?你到时候走了她怎么办……” “我不出国了。”陆序的声音笃定,“我留在国内,学绘画。” 宫原手里的瓜子都吓掉了。 “你学画画?!在国内?!” “嗯。”再次看向盛罗,陆序只看见了他被包围的后脑勺。 一个坚持自己热爱的陆序,才值得被盛罗喜欢。 晚上放学的时候,陆序告诉了盛罗自己的决定。 盛罗点了点头,然后想起了什么。 “陆香香,手机给我一下。” 陆序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才突然开始紧张。 现在他们的关系不一样了,这算不算是自己交付隐私? 陆校草突然有些慌张,他还没学会怎么谈恋爱,今天的他就像个傻子,又或者是程序混乱的机器人,既没有主动性,也没有了行为逻辑。 “唔,好像上军校不能谈恋爱。”盛罗把百度百科的页面给陆序看。 陆序:“……” 好一会儿,他才扶着自行车说:“这上面说的是学校里不能谈,就是跟你军校的同学不能谈,驻地不能谈,就是你不能以军人身份跟驻地的群众谈,咱俩这种谈恋爱,不算。” “真的假的?”盛罗倚在树上,又把手机拿了过来。 “这上面说军校的寒暑假都很短,不超过一个月,要是下连队拉练什么的,估计咱俩一年都见不着。” 陆校草丁零当啷找不到逻辑的心晃了晃。 “咱俩”。 盛狮子把手机递回给了陆香香。 “这么一算,你出不出国都差不多,反正在国内也见不着。” 她拍拍陆序的肩膀:“放心吧,想去国外就去国外,想在国内就在国内。” 陆序没想到盛罗绕了一圈儿对自己说的竟然是这个。 他的心里不是滋味儿。 “盛罗。” “嗯。” “今天是咱们两个成为男女朋友的第一天,你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个?” “那啥,喜欢啥的,咱俩不是说过了么?” 路灯把人的影子拉长,盛罗踩着自己的影子,还是觉得有点不自在。 她的手痒。 “说了就行了?”陆序推着自行车,接着路灯看着盛罗精巧美好的颌线。 他其实也不没有什么更想说的,只是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和盛罗在一起做什么都特别有意思。 一言不发,把脚下这条路走一辈子都可以。 “盛罗,我喜欢你。” 他又说了一遍。 盛罗歪头看他,笑着说: “这句话你是不是说不腻啊?” “白天说,是让太阳知道,现在说,是让月亮知道。” 喜欢盛罗这件事,陆序想让全世界知道。 盛罗的家离学校太近了。 好像一眨眼就走到了。 旧旧的院子,斑驳的居民楼外墙, 陆序看盛罗走进楼道,从心脏流淌出来的血液还在鼓噪。 将要上楼的盛狮子回头,就瞅见陆香香正看着自己。 路灯照在他的身上,他仿佛透明了似的。 她笑着说:“陆香香,你过来下。” 楼道里的感应灯一下子亮了。 陆序快步走了过去。 像是往一团光明里走。 “怎么了?”他只来得说出这三个字。 一只手抓住了陆序的前襟。 另一只手护在了他的颈后。 一切都快得猝不及防。 狮子吻着她的花。 楼道里的灯灭了。 乍然降临的黑暗中,有盛罗笑着说: “陆香香,你眼睛是不是闭上了?” 第93章 和盛罗在一起应该怎样, 陆序其实一直没有想过。 就像一个人不会按照自己最美的白日梦去规划自己的未来一样,“和盛罗一起的未来”是他理智的禁区。 现在盛罗以一往无前的姿态走进了这个禁区,他试图用大脑思考出一个蓝图或者一个模式, 却怎么都失败。现在他的大脑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在高兴,另一部分在更高兴。 “今儿真晒死了,幸好中午就结束了下午不用来了。陆校草,耗子他们五一要去金湾玩儿, 坐船出海吃海鲜, 你去么?” 宫原转头跟陆序说话, 说完了,他自己拍了自己脸一下。 “我忘了,你这样你能去哪儿啊, 你只能给盛狮子当跟屁虫。” 说完, 他又瞟了陆序一眼,忍无可忍似的用手挡住了自己的眼。 “你知道你现在啥样儿不?哎呀!真是没眼看! ” 陆序不理他做怪的样子,继续整理运动会的成绩统计表格。 高二(九)班拿了六个项目的第一个, 总积分拍在高二全年级的第二名, 仅次于特长班,看到盛罗的名字反复再三地出现在表格里, 他的眼睛都比平时更亮。 宫原刚从一个女生手里要来了一把开心果, 正想问陆序吃不吃,就看见陆序站了起来。 “你干嘛去呀?” “学生会纪律巡检。”陆主席一本正经。 “呸。”宫原一口咬碎一个开心果的壳子,眼睁睁看着陆序一本正经往九班走去了, “这叫巡检?这叫假公济私!公费恋爱!呸!” 坐在他前面的林予回过头, 又转了回去。 陆序从后面绕着走,早就被人看见了。 还没等他叫出盛罗的名字, 就看见几个女生突然站了起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其中一个女生还回身来跟陆序打招呼: “我们坐累了站一会儿哈,可别给我们扣分。” 陆序低头摸了摸鼻子。 他又不傻,这样的待遇到底怎么回事儿他心里早就清楚了。 看见陆序走远了,两个女生赶紧坐下。 在她俩前面,小狮子被自己的鸡蛋同桌强势镇压,正在做语文的阅读理解,在各种“作者想要表达的含义”中身陷囹圄。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找她们班的体育委员,体育委员找到了盛罗: “狮子,你被选上了优秀运动员,赶紧去主席台。” “哇!” 还在想为什么死鱼眼睛里会闪过冷光的盛罗昏头昏脑被人推起来,在同学们的欢呼声里跑向主席台。 主席台下面,陆香香笑着看着她。 “说是让我来领奖。”盛罗探头看看其他地方,怎么就她一个人来了? “嗯,是一会儿闭幕仪式上颁奖,还有半小时。” 陆序怀里抱着自己的校服,把盛罗拉到了主席台后面的树荫下,又从团成一团的校服里掏出了一根雪糕: “够你先吃一根雪糕。” 盛罗的眼睛瞪大了,把雪糕接过来撕去包装纸,大大地咬一口,盛罗美滋滋地眯了眯眼: “陆香香,你挺有本事啊。” “还行吧。”陆序的语气有三分骄傲五分得意十分欢喜,“要照顾女……要照顾你,没本事可不行。” 哎呀呀,陆香香这嘴里是灌了蜜吧? 嘴里的雪糕是绿豆沙夹着奶油和红豆馅儿,清清凉凉地把甜甜的味道送到了心里。 “你就买了一根雪糕呀?” “总是有人找我,我不方便吃。” 盛罗在裤兜里掏了下,掏出来了一包清凉梅。 “那你吃这个。” 隔着一个主席台,前面是人们来来往往,后面却有些说不分明的幽静。 清凉梅放进嘴里,陆序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楼道。 灯光灭了又亮,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脑海里交织…… “陆香香,你是不是晒得中暑了?” 叼着嘴里的雪糕,盛罗上前一步,手臂搭在了陆序的肩膀上。 “没有。” “我看看。” 雪糕的凉意横亘在两个人中间,像是无数根甜腻的丝线,一不小心就让两个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哎呀!”一个女生缩着肩膀冲过来,看见这一幕,不小心叫出了声。 那些丝线无声地断裂在了空气中。 盛罗转过头去,吓得那个女生几乎要缩成一团。 “对对对,对不起!” “没事儿。”盛罗看见女孩儿的姿势,两步走了过去,“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 “不是……” 女孩儿看了陆序一眼,脸色难堪。 盛罗对着陆序摆摆手:“陆香香你先去忙。” 过了几分钟,陆序再次看见盛罗,她上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运动背心,校服外套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的校服呢?” 嘴里叼着雪糕棍儿的小狮子嘿嘿一笑:“借给别人了,没事儿我回去跟人借件儿外套。” 一个学生会的小干事正好路过,赶紧说:“盛学姐!哎呀你昨天比赛太帅了!你要是没外套就穿我的吧,我虽然比你矮,但是你瘦呀……” 热情的女孩子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自家的学生会主席面无表情地拉下了校服的拉链,脱下校服外套,披在了盛罗的身上。 小干事:“……打扰了。” 她跑开的时候甚至踮起了脚尖。 盛罗抬起两个爪子,让陆序替她把校服穿好,她一双琥珀似的眼睛一直绕着陆香香的脸转圈儿打量。 “陆香香,你这脸绷得也太紧了。” 她还用手戳了下。 陆序把校服的拉链一口气拉到了顶,捏着拉链也戳了盛罗的脸一下。 “我是你男朋友,你要穿也得穿我的校服。” 陆序说得很认真。 盛罗也认真地点点头:“嗯,男朋友虽然是新当的,但是醋是老陈醋,这我有啥不懂的。” 陆序:“……” 因为高二(九)班坐得比较远,颁奖的时候一群人都守着秦溪洋的那个小望远镜,班主任薛颖抢不到望远镜,早就拿着手机跑前面拍照去了。 “诶诶诶,盛罗上去了!” “呀,真好,盛罗拿奖了!” 尹韶雪把自己的一只眼塞到望远镜的一个口上,努力去看,看见盛罗从学校领导的手里接过了奖状。 她比自己拿了稿费还激动,恨不能直接跳到了凳子上欢呼。 “盛罗好好笑,她还撸了撸袖子去拿奖……” 撸袖子? 尹韶雪又看了一眼盛罗的衣服。 嗯?怎么比平时大? 这时,陆序把学校奖励的笔记本递给了盛罗。 尹韶雪眯了眯眼睛。 “陆序怎么那么开心?” 再看陆序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衣没有穿校服,尹韶雪突然觉得脑海中有什么闪过。 她悟了。 “阴险小人!狐狸精!” 运动会结束了,凌城一中的学生们背着几十张卷子回家过“五一”。 陆序在高二(九)班门口等盛罗一起放学,却看见尹韶雪和她一起出来了。 “我今天去盛罗家吃饭,然后看着她做十套阅读理解。” 鸡蛋校花高昂着头,像只小斗鸡。 陆序看盛罗,看见了她一脸的生无可恋。 陆校草移开目光,他知道,盛罗这样一定不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独处的空间被打扰,就是单纯不想做阅读理解。 楚上青要全力备战高考,盛罗的数学也不用补,尹韶雪携带着自己的语文题海大军强势霸占了盛罗大半的假期时间。 这种霸占是卓有成效的,五月初的期中考试,盛罗的语文考了131。 加上她满分的数学成绩,135的英语成绩,还有继续上升的理科综合成绩,她的考试排名上升到了全班第三,因为九班这次整体成绩都很好,成了普通班中的第一名,,她的这个成绩即使拿到重点班也能排进前十了。 这个成绩整个高二(九)班都沸腾了,重回全班第一的尹韶雪摆着手指头算分: “盛罗,你这个成绩妥妥进985!你再多考二十分,一流名校也能进了!” 多考二十分? 盛罗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尹韶雪的宏伟目标吓到了。 “你看,你要是语文考到了140……” 鸡蛋校花的眼中是波澜壮阔的星辰大海,小狮子缩了缩肩膀,偷偷拿出了自己男朋友送的奶油海螺开始吃。 听不见,听不见,偷吃的小狮子什么都听不见。 等到五月中旬会考结束,凌城一中的高二年纪人数开始下降。 会考混到了及格就已经能拿到高中毕业证,很多知道自己高考无望的学生们提前结束了自己的学校生涯,开始走上社会。 看着背着书包在父母的接应下离开学校的学生,盛罗眨了眨眼睛。 他们走的那条路,也是她原本给自己选的路。 “盛罗!那个陆序找你!” 陆校草、陆主席、陆序,随着陆序来找盛罗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在九班女生嘴里的称呼越来越低。 种种光环碎去,现在的陆序在女孩儿们的眼里就是要抢走盛罗的大坏蛋。 盛罗拿着一兜儿炸蚕豆走出来,看见陆香香对自己笑: “你之前说要给楚上青送考,我把东西借到了。” “哟!”盛罗激动了,“够大么?” “够大。” 陆序笑着说。 六月,高考第一天,方老师要去另一个考场监考,楚上青因为没办法从方卓也的手里抢到自己的书包,只能答应让她逃课送自己高考。 “我都说了这种事情不用送。” “怎么不用?”方卓也把楚上青的书包抱在怀里,“很重要的场合,家人要一起的才对。” 家人? 终究还是个孩子的楚上青不说话了,她跟在方卓也的身后,走到了考场门口。 “哇!楚上青!你快看!” 方卓也激动的声音进了耳朵,楚上青抬起头,看见一面红色的大旗飘摇在了凌城一中的门口。 “祝世界上最好的楚上青高考加油,旗开得胜!” 挥舞着旗子的女孩儿是笑容灿烂的盛罗。 第94章 凌城二十年来唯一一个裸分考上了P大的文科高考状元楚上青有一段很坎坷的少年时光, 欠债潜逃的父亲,重病早逝的母亲,十一岁之前, 她的人生写满了窘迫和无助, 十一岁之后她为了方老师的期盼和自己对人生的野心努力生活。 她曾经设想过自己人生很多属于未来的片段,远离凌城的火车,梦想中的校园,对她的过往一无所知的同学, 考研究生考博士成为一个和方老师一样体面的老师, 穿着驼色的羊绒大衣站在讲台上。 她从来没有想过, 在自己十四岁这年的夏天,她会被一面飘扬的红旗送进高考的考场。 就好像,她还没有做什么, 没有拼尽全力, 没有头破血流,就已经被人认可了一样。 “世界上最好的楚上青。”走进教学楼之前,楚上青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招摇的大旗。 她喜欢这个称呼。 她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楚上青。 高考铃声响起时, 盛罗卷了卷旗子打算先回去店里, 看着有些家长竟然就地坐下等着考生出来,她看向旁边的陆序。 作为学生会成员, 陆序今天是高考志愿者, 戴着红色的袖标配合警察和老师维持考场外的秩序。 六月的天过了九点就有些热了,他喝了一口水,看向街对面的盛罗, 正好目光一碰, 他笑着把矿泉水瓶子拧上。 盛罗用旗杆指了指自家小饭馆的方向。 陆序点了点头。 盛罗薅起打算蹲在马路牙子上等楚上青考完试的方卓也,用胳膊夹了一块儿回了店里。 她扛着大旗杆进店的时候, 店里已经是一派繁忙景象,他们这个小饭馆干净卫生手艺好,有住在附近的考生家长就琢磨着弄点儿好吃的回去给孩子加菜,罗月女士干脆就定了一匹肉鸽子,半只鸽子放进炖盅里,再加两片党参,添了汤放进蒸箱里一个小时,出来就是凝气养身的党参鸽子汤,再加一道肉末炒木耳、一道海米扒油菜、一碗红豆米饭就是一份正经的考生餐了。 罗月把鸽子反复检查了几遍,又让小冯把里面的血水泡得再干净一点儿。 “高考一辈子的事儿,咱们是给他们往上鼓劲儿的,可不能出了错。再把那个泡发的木耳看看,闻闻水有没有味儿,再用热水烫一遍。” 盛罗接过了泡发的木耳闻了闻,又拣起一块看了看,说:“没问题,再换茬水坏不了。” 看见她穿了围裙要帮忙,罗月用胳膊肘顶了顶她: “小陆不是在考场?我炖了海带绿豆汤,已经放凉了,你去给他拿去。中午让小楚来也吃饭吧,方老师不是不在么?” “学校给她安排了营养餐,看样子是不太想让她出来,一会儿我给她送只鸽子。” “成。”罗大厨点了点头,给一个炖盅里格外加了两颗枣,又拿了一根红线系在了炖盅盖的提钮上,“你也别只送肉,豆饭也带点儿去,正经好的红小豆做的。” 盛罗点点头,打开了一个大水壶,看了看里面的绿豆汤。 “姥姥,你做了这么多呀?中午放在店里喝?” 罗月女士忙着斩鸽子,盛老爷子笑呵呵地说:“店里的绿豆水你姥姥早就做好了,这些你整点儿那个一次性的塑料杯子,拿去给小陆那边儿,不是挺多你的同学都在那儿帮忙么?” 盛罗挠了挠头,隔着塑料帘子看看外面的大太阳,她说: “好。” 姥姥炖的绿豆汤大概有个四十多斤沉,分开装在两个塑料的凉水壶里,盛罗也不用人帮忙,两手提着就往外走,方卓也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儿,手里就那么一包塑料杯子。 陆序没想到盛罗这么快就去而复返,还给自己带了喝的。 “来来来,我姥姥一大早煮的,你赶紧来一杯。” 女孩儿仗着自己的力气大,胳膊夹着水壶,用腿一架直接开壶放水,海带绿豆汤被她倒出了梁山好汉喝酒的架势。 陆序两只手拿着杯子,笑着说:“真是辛苦你了。” “最闲就是我了。”盛罗嘿嘿一笑,又招呼一个小干事来接绿豆汤。 “绿豆都沉底了,一会儿汤倒完了我给你倒绿豆吃。” “嗯,好。”陆序捧着绿豆汤喝得满脸都是笑。 谈恋爱真是奇妙,一点煮汤的绿豆好像都成了极为珍贵的好东西,让人想期待礼物一样地期待起来。 方卓也抱着塑料杯子跟在后面,小心地退了一步。 狗里狗气的陆序怎么现在笑得像是吃了肉似的。 太阳渐高,站在树荫下等孩子的考生家长也有些口渴。 “你好,这个绿豆汤你们卖么?” “不卖。”盛罗笑着说,“我们也是考生家属,免费送,您要我给你倒一杯。” “啊,好,谢谢。” “《凌城一中一学生自发为高考考场送绿豆汤》盛狮子,这个照片把你拍得可真乖啊……” 高考两天的假期结束,对于高二(九)班来说最大的新闻就是盛罗上了报纸。 新闻占的版面不大,有一张盛罗在给人倒绿豆汤的照片,九班的学生们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都觉得这张照片没拍出盛罗的帅气。 盛罗叹了一口气,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拍了照了,两把绿豆一把海带煮个汤的事儿有什么好拍的。 尹韶雪更在意新闻的内容:“这新闻写的也很官方,不真诚。” 盛罗看看她手里的报纸,又看看还在班里传阅的报纸,惊讶了: “怎么你这也有报纸?” “你这么厉害上报了我肯定得收藏一份啊。”尹韶雪理直气壮。 “这有什么好收藏的?”小狮子的毛儿都要炸了。 尹韶雪哼了一声,冷冷一笑:“知道你如今不一般,那些好处只留于陆狗子,我们如今虽不配使,也别苦了我们。一张报纸罢了,这个够看的?够记的?”* 话刚说完,看见教室门外头陆序在那儿杵着,她的语气越发凉了: “满了分的数学并着那狗样子的陆序,越发没了我们语文的立足地了,罢了,你只管去罢,也别念着我们了。” 一听见“语文”两个字,盛罗立刻想起了海一样做不完的阅读理解,她赶紧掏出了姥姥做的绿豆糕。 “同桌儿你吃这个,你放心,这个报纸你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哼。” 尹韶雪捻了一块绿豆糕,又拿出了刀子,规规整整把那条新闻裁下来,贴进了她的阅读笔记里。 寒毛倒竖的小狮子缩着爪子跑到教室门口,看着只穿了件T恤的少年: “陆香香,怎么了?” “我就是来问问,你会不会写自己的资料。” “啥玩意儿?” 无往不利的盛狮子一脸茫然。 陆序一看就懂了,他笑着说:“好,我知道了,资料我替你写吧。” “什么资料?” 下午,班主任找她的时候,盛罗还是一脸茫然。 “校级三好学生?谁?” “你呀。” 薛颖喜气洋洋:“你看看你学习成绩进步这么大,又乐于助人,现在还上了报纸,评一个校三好学生是够的。” 盛罗这下不光是茫然,还有点懵。 “我,校三好学生。” 不是! 我不是盛狮子吗?别人提起来都害怕的那种? 盛狮子这才意识到,虽然她不久前才决定了要往另一条路上使劲儿,在别人的眼里,她已经是和从前完全不同的样子了。 放学的路上,她还在消化这件事儿: “我以前……” 陆序很笃定:“以前是别人对你的偏见。” 盛罗抓了抓脸:“我也没那么好呀。” “你有。” 陆序停下脚步,看着站在路灯下的盛罗。 “盛罗,所有人都该知道你多好。” 年轻的声音很认真。 “你值得。” 如此刻,黑暗路上,站在光下。 第95章 陆序一直想着春暖花开的时候陪着盛罗回一趟凌城。 真正成行的时候已经是五月末。 飞机在锦湾落地之前, 恒熙集团的商务奔驰已经停在了机场的VIP通道口。 分管恒熙东三省业务的主管一字排开等在车的前面,接了一个电话又慌慌张张地都上了车。 “快走快走!钟总说了,董事长这次私人行程不准打扰。” 黑色的商务奔驰车开走了, 一辆灰色的比亚迪走走停停, 停在了它原来的位置。 等了好一会儿,看见身材瘦高的女人出来,从车里下来了一个顶着栗子色卷发的女人。 “盛罗!” 她的声音很大。 盛罗微微侧了侧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张慧慧。” “哎呀, 你这耳朵真是比啥都好使, 来来来, 赶紧上车,我问了一路才知道啥是VIP通道口啊,还寻思着不得是用八抬大轿把你们抬出来?哈哈哈哈, 走走走, 你家以前住的那个地方拆了,你先去我家瞅瞅!” 女人的手上戴着一串绿色的梵克雅宝四叶草,只是边缘的金色有些脱色了, 她先打开了后车门, 整理了一下坐垫儿的位置,才把盛罗让了进去。 “知道你回来我昨晚上现去洗的车, 你是不知道呀, 前两天刚下了雨,昨天洗车的人可多了,幸好我跟那个洗车店老板认识, 不然排过了饭点儿都排不上。” 张慧慧说话像是机关枪一样一串串地往外出, 盛罗安静听完,笑着说: “你给我的待遇还真隆重。” “那必须的呀!”张慧慧笑着说完话, 才察觉到自己的车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五月末的季节里,男人穿了件蓝灰色的衬衣,搭配着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牛仔裤,只是这脸实在长得好,让平平无奇的装扮都能被夸一句清爽了。 “你是……” “你好,我是盛罗的朋友,我也是凌城人。” 张慧慧先看了盛罗一眼,才“哦”了一声。 “你是盛罗那个前夫啊!我想起来了哈哈哈哈,早就听说你家大业大的,咋还亲自回来看呢?” 被一语道破了身份,陆序的脸上也没有显出尴尬。 “要不麻烦你带着盛罗先走,我打车带着行李跟着。” “那也不用。”张慧慧有心为自己年少时的好友说几句话,又压不住自己血脉里的热情,“上车吧上车吧,一道儿的飞机都坐了。” 陆序这才打开车门,坐在了盛罗的身边。 车子沿着高速一路往凌城开,张慧慧的嘴就没停过。 凌城有了新的高速,新的桥,新的公园,张慧慧把每一样都拿起来说,好像凌城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她还说自己,说自己在表姐的店里卖了几年的衣服,表姐转手把店给了自己的小姑子,她心一横去杭州打工了几年,在杭州结婚在杭州离婚,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回了凌城,现在自己开了个网店,卖些凌城的山货,收货的时候确实是累的,钱倒也能赚着点儿。 盛罗听得很认真。 “我只知道你去了杭州,还有了孩子,不知道你离婚了。” “这种事儿我还能发个广告说呀?再说了现在离婚也不算个事儿了。我现在过得也挺好,回了凌城省心。你那时候在深圳结婚我也没去,寄的喜糖我妈收着了,等你下次结婚我给你补双份儿的红包,我可早就存好了。” 说完,张慧慧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陆序。 她的眼神又飘开:“要是不打算再结了,过两年我请你出国玩儿,咱把钱享受了!” “好。”盛罗笑着点头。 “盛爷爷的身子还好吧?我这次特意收了点儿何首乌和丹参,找了老药师亲手炮制的,外头根本买不着,你回去拿给盛爷爷泡水。” “我姥爷身体还好,还得谢谢你一直帮着找药材。” “谢啥呀!要不是我当年被人骗了,也不会给你惹麻烦。” 张慧慧的语气沉了下来。 她当年在理发店做学徒,被黑心店忽悠着买了一堆劣质染发膏,弄坏了盛罗的头发,她想讨回自己的钱,却差点被人打了,盛罗为了救她惹下麻烦,也就是那些理发店的混混,后来收了盛罗他爸的钱一直去小饭馆找麻烦。 这件事儿这些年一直堵在她的心上。 “慧慧。” 盛罗突然叫她的名字。 张慧慧抬起眼,看见盛罗凑到了自己座椅后面。 “干啥呀?” “你收山货的时候也会收到次品赔钱吧。”盛罗笑着说,“次品该扔的就扔了,别总念叨了。” “行了,知道了。” 说了这五个字,张慧慧握着方向盘看着前面。 眼眶渐渐红了。 窗外的风温和清凉,盛罗摸索着打开了一点车窗,风就欢欢喜喜地涌了进来。 她的发辫被风吹动,她甩了一下头发,发丝打在了陆序的肩膀上。 陆序看向她那边的窗外,说:“外面开了挺多花,天也很晴。” 随着他的话,盛罗在脑海中勾勒着凌城的样子。 自从她离开这里去了深圳,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对凌城的一切印象都停留在那个夏天之前,老旧的柏油路,永远带着煤灰色的墙壁和砖缝,喧嚣的蝉,同学们惧怕疏远的目光,充满了烟火气的小饭馆。 这些都凝固在她的回忆里,直到她重新踏上这片土地,那些东西好像又重新生动了起来。 “盛罗,咱们现在在过凌河,前两天刚下了雨,你能听见水声吧。” “能的。”盛罗闻到了一股河水的味道,凌河比从前更干净了。 “嘿嘿,你以前跟盛爷爷一块儿去进货都得从这儿过。” “这边儿是你家以前的房子,现在拆了改成电商孵化中心了。” 小小的比亚迪车从老迈的杨树下面经过,阳光零零碎碎地照在车顶,盛罗伸出手,摸到了从窗外进来的风。 陆序看着她的样子,轻声说: “过了这个路口就是凌城一中了。” 就是在这个路口,盛罗救了他。 刹车声和碰撞声在脑海中轰然响起,陆序一把抓住了盛罗的手,下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身在此刻,而不是当年。 他蓦然想起了那一段传到了平行时空的信息。 另一个时空的陆序,你一定要更纯粹和坚定。 不要自以为是,不要骄傲自大。 远离她让她安全。 或者,或者,如果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可以和她在一起,就拼尽全力,让她人生的画布上留下属于陆序的一笔斑斓。 似乎察觉到了陆序在颤抖。 盛罗去摸风的手收了回来,准确地握了握陆序失去了温度的指尖。 “慧慧。” “咋了?你要找地儿上厕所?” “我下个月和陆序复婚,你来参加婚礼吧。” “哦……啥?” “陆序。”盛罗将头转向他,“我突然想起来,我那天在这儿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这句话和复婚有什么关系呢? 陆序想不明白。 事实上,他的大脑突然间失去了工作的能力,他眼前的一切都在褪去颜色,然后又变得五彩缤纷。 “你想的是什么?” “你不会知道。” 盛罗笑了笑,松开了陆序的手。 她决定接受那份三亿的遗产。 那年那个夏天,她看见一个少年穿过马路,她想,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一定很香吧。 那个夏天结束了她的光明。 那个少年结束了她的夏天。 那一份柑橘的香气反复萦绕在她黑暗的世界中,滋养的是她的欲望和野心,她想控制什么,建立什么。 犹如一只真正醒来的狮子。 三亿,能够让她为这座城市做点儿什么。 余下的,都是她赚的。 第96章 楚上青的高考结束了, 盛罗一开始没意识到这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直到她在放学回家的时候看见了在帮忙洗菜的小狼崽。 “我来积累生活经验。” 楚上青叼着罗老太太塞来的樱桃,说话的声音呜呜呀呀。 盛罗默默抓过一把樱桃, 往自己的嘴里扔了一个: “行吧, 赶着你开学前给你喂出点肉,不然去了大学人都以为你是小学生。” 小狼崽蹬她,被她直接抓过来揉了揉头上的卷毛儿,不等小狼崽生气, 她往小狼崽的嘴里又塞了几颗樱桃。 樱桃是本地的小樱桃, 酸酸甜甜水灵灵的, 方卓也找来的时候看见她俩就守着柿子树一颗一颗吃樱桃,口水差点滴到地上。 楚上青想了想,挑了三颗格外漂亮的递给她:“你就解解馋吧。” 方卓也拿过来放进嘴里, 眼睛都亮了。 盛罗看着好玩, 也拣了几颗给她。 方卓也眼睛更亮了。 树上蹲着一只猫老大,对樱桃毫无兴趣。 树下蹲着一只小虎崽,对樱桃很有兴趣, 获得了小狼崽和小狮子的轮流投喂。 我一颗方卓也一颗。 你一颗方卓也一颗。 樱桃吃了个差不多, 盛罗一看,方卓也面前的樱桃核居然是最多的。 她看向楚上青:“这哪叫帮她解馋啊!你这是逼她开荤!” 方卓也还没吃够, 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多吃了, 看着盛爷爷又拿了一盆樱桃笑呵呵地过来过来,她就想跑。 “跑啥呀,放心, 不让你干看着。” 盛罗摁下她, 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拿了一个白瓷盘子出来。 黄中带一点红的小圆珠子, 乍一看跟樱桃似的,她用牙签扎了一颗喂方卓也。 方卓也品了品,脸逐渐瘪了下去:“胡萝卜。” “长得像就不错了。” 看一眼胡萝卜球,看一眼樱桃,盛罗觉得相似度极高。 她又摸了摸方卓也的刺猬头。 楚上青坐在凳子上看两个猫科动物打闹,踩在地上的脚愉快地敲打着地面。 “盛罗,趁着我还没走,我继续给你突击英语吧。” 盛罗猛地转过头:“啥?” “在应试层面,你的英语还是有提升空间的。”楚上青一本正经,“对于你来说,英语考135还是145的区别可能就在于你的应试思路。” 盛狮子慌了,怎怎怎么又要加课了? “我现在的分……” “还能更好。”楚上青打断了她的话,过分年轻的准大学生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分计划书。 “最好的国防大学在咱们省只招两个女生,你查到的录取分数线属于去年被录取了十几个的男生,不属于想要去国防大学的你。你如果想要万无一失地上国防大学,你要对标的不是他们的录取下限而是上限。” 看着那个比自己预期目标还要高一截的分数,盛罗傻眼了。 “不是,我……” “盛罗,只有达到了标准内的上限才是做出选择。最好的专业,最好的导师,最好的项目,这些都在你的能力范围内,你能做到。” 盛罗听着毛都要炸了。 “楚上青你可别吓唬我!” “我没有吓你。”顶着一头卷发的女孩儿笑着吃了颗樱桃,“我是相信你。” 给盛罗补习了这么长时间,楚上青很清楚,盛罗就像是一面镜子,永远会映照出生活里的光,晦暗时如此,光亮时也是如此。 只要给予她正向的期待,她就会向那个方向努力。 樱桃不甜了, 小狼崽也不可爱了。 盛罗走进厨房把晚上要用的葱全切了,又切了两片煮好的刀鱼喂了猫老大。 好好一只小狮子,仿佛屁股后面生了尾巴,走到哪都带一股格外的气势。 绕了一圈儿,她走了回来,用手捏了捏楚上青额前的一缕卷毛儿。 “说吧,我还得怎么折腾?” “也不是很麻烦。”楚上青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本子,“我已经给你做了两个版本的学习计划,一个是奋斗一个暑假,强度大概是平时的三倍,上高三之后按部就班强度调整为现在的一点五倍。。” 从暑假就开始吗? 盛罗深吸了一口气:“另一个呢?” 楚上青一本正经:“另一个是从现在开始一直奋斗到高三毕业强度是现在的两倍。” 这两个也没有很大的区别呀! 都是往死里折腾呀! 小狮子磨磨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早死早超生,来吧!” 于是,在同学们为了高二最后一次期末考试奋斗的时候,盛罗已经开始在楚上青的帮助上提前驶入了高三复习的高速通道。 每天过得狂抓狮子毛。 六月末,高考成绩公布,楚上青以凌城第一全省第三的成绩考入了P大。 这是凌城二十年来从没有过的好成绩,盛罗看见陈主任骑着自行车回家的路上都在唱歌。 唱的是《好日子》。 走调还破音。 跟P大签了录取意向书,楚上青获得的不只是“P大学生”的光彩未来,还有实实在在的奖励,凌城一中之前承诺的奖金和市状元的额外奖金加起来是八万,市里面的奖励和赞助有三万,楚上青拒绝了一堆想要借她的名头推广自己产品的商家,只接受了几个助学基金会的奖励和赞助,其中包括了文娟助学基金会。 光看凌城那些报纸上写的,楚上青手里怎么也有个三十多万了,可盛罗还是在补课结束之后看见楚上青很认真地看别人怎么洗菜。 “咋了?你这是打算以后去北京搞副业啊?读书的钱还是紧?是不是你爹又作妖儿了?” 楚上青看向盛罗。 坐在石凳上的女孩儿一只手放在桌上,另一只手捏着笔,只是随随便便坐着就气势逼人。 她像是天生的笔直玉树,一往无前地向往着天空。 可这样的人,她偏偏细腻又善良。 “我把那些钱都用来还欠债了。”楚上青回答道,“我妈妈之前看病、办丧事都是大院里的邻居凑钱帮忙的,欠了这么多年,也该还了。” 她只说了自己想说的。 那些人当年借钱给妈妈和她是好心,她还得越早,那些人就越还是好心人。 “哦。”盛罗点点头,推开自己面前楚上青留下的作业进了厨房。 楚上青也继续蹲在地上看人怎么花菜。 过了一会儿,楚上青刚从小饭馆里出来,盛罗大步冲了出来。 “给。” 楚上青看着饭盒里装的炸虾仁,又看向盛罗。 盛罗笑了笑,揉了一下她的头毛儿就进去了。 站在饭馆门口,楚上青抱着饭盒看着晃动的门帘子,突然也笑了。 她有时候会觉得长大很可怕,有时候又觉得长大很美好,这一刻,她觉得长大很美好。 所以,看见陆序的时候,她难得孩子气地显摆了一下自己怀里的虾仁。 这是属于盛罗给她的礼物、认可、和安慰,只属于她。 高二学年结束之前,陆序作为学生会主席就要向下一届学生会转交工作,新一届的学生会刚进入高中不到一年,怎么看都比他们要更有朝气。 尤其是新一届的学生会主席,一个梳着短头发的女孩子,做事很认真也知道变通,无论是陆序还是学校的老师都很欣赏她的处事风格。 把主席工作牌交给她的时候,陆序很官方地说:“以后学生会有什么需要,可以让我回来帮忙。” 女孩儿双手接过工作牌,眼神飘忽地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陈主任,小声说: “我们可以借您的名义请盛狮子来帮忙吗?” 陆序:“……” 女孩儿的眼睛里写满期待。 陆序面带微笑:“没想到你这么关注我女朋友。” 他把“我女朋友”四个字重读了。 平时工作认真沉默寡言的女孩儿很成熟地说: “男朋友,人生阅历的一部分。” 陆序:“……” 拿起自己的工作笔记递给新任的学生会主席,陆序长出了一口气,他的脸上还挂着笑: “只要我好好努力,就是可以把‘阅历’两个字去掉,对吧?” 他的继任者不说话了。 直到他要走出去,女孩儿才对他说: “加油啊,陆学长!” 饭馆里又到了忙的时候,盛罗做完了额外的作业,到厨房先是替自己姥姥抄了个豆角丝儿,看着素菜不多了,她又做了个鱼香丝瓜。 天热了,菜园子里能吃的好东西也多,丝瓜就是里面长不完的滚地户,罗老太太认识的菜农每隔几天都要送些过来。 顶着花的丝瓜又嫩又滑,去皮切块儿下锅调一个鱼香味儿出来,下饭又不油腻,一端上菜架就引得几个食客起身去拿。 盛罗留了根儿丝瓜打算再做个丝瓜炒蛋。 厨房的门开着,一个瘦高的人影正站在那儿系围裙,盛罗看见了,问: “陆香香,一会儿吃个丝瓜炒蛋?” “好。”穿好了围裙的陆序提着一个塑料袋走了进来,“学校门口的绿豆沙。” “周六还搁那卖呢?” “嗯,幸好是周六,不然还得排队。”陆序一边说着,直接拧开了软包的口子递到了盛罗的面前。 手里握着炒勺,盛罗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冰凉凉的,甜滋滋的。 “好喝。” “你喜欢就好。” 陆序把盖子拧回去,转身看向身后的菜架:“你下一个菜打算做什么?” “再做个鸭血吧。” 劲瘦的少年熟练地打开冰箱把一整盒的鸭血端了出来。 看见了冰箱里洗好的带鱼,他看向盛罗:“今天盛爷爷又去提带鱼了?” “嗯,林老板说他新整了个送货的小车,打算以后搞市内送货配送,顺手就给我们家送来了,不用多给钱。” 这也意味着老爷子不用再早上三四点就摸黑买带鱼。 陆序很高兴:“那你和盛爷爷也不用早起了。” “嗯,你也不用早起了。”盛罗挺高兴的,她姥爷年纪大了,早上的海鲜市场到处都有水,她还真怕他磕着碰着。 盛老爷子嘴里叼着绿豆沙,端着一个空盘子进来,笑着说:“林老板说也是他卖酱料赚了钱,以后不光配送海鲜,还配送调料,以后咱店里还能新添点儿口味儿。” 老爷子也很高兴,西西现在学习这么用功,多睡点儿总是好的,还有小陆同学,这么久了,一到他要买鱼的时候也来陪着他,现在也能睡个囫囵觉。 “一把年纪了吃着个冷饮还没够了。”从后院回来的罗老太太一把将他嘴里的绿豆沙拽下来,他还是笑。 七月中旬,期末考试结束,作为高二最后一次全市统考,这次期末考试无论文理科的难度都极高。 盛罗是全校唯一一个数学满分,凭借着数学成绩带来的优势,她成功成为了高二(九)班的第一名,位列全理科班第七。 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尹韶雪。 盛罗的语文成绩只有122,如果她的语文能考上130,这次是全理科班第一就是她的了。 暑假一开始,她就住进了盛罗的家里,一切为了盛罗的语文。 夏天天热,罗老太太为了两个女孩儿能呆得自在,把盛罗卧室的地上都铺了一层草席子,每天,尹韶雪坐在桌前批改盛罗新做的语文卷子,盛罗就穿着短裤和背心摊手摊脚地坐在地上。 尹韶雪回头,偶尔会看见她在倒立,或者金鸡独立。 天气好的时候,她们会叫上楚上青一起逛早市,油炸大果子、红豆沙□□花、酱油汤豆腐脑……从街头吃到巷尾,嘴巴一抹,还能再来个鸡蛋汉堡溜缝儿。 吃完了饭,就去方卓也晨练的地方看她做空腹有氧。 方卓也的训练强度越来越高,早上的晨练已经从单纯的跑步变成了在体育场里拖轮胎,盛罗偶尔也会拖着跑几圈儿,顺便显摆一下自己之前吃的□□花有多香。 追逐赛随时都会开始,停下来的时候小虎崽就成了累瘫的小虎崽。 运动结束,回去就是学习和在饭馆儿帮忙。 陆序这个暑假很忙,他决心在深造美术,可他的色弱问题限制了他在专业上的选择,陆鹤原对国内的院校和专业缺乏了解,拜托了老友去询问,又怕自己多年的虚名招来小人趋炎附势影响了陆序对绘画的热情。 辗转多地,祖孙俩算是对国内的美术专业有了一定的了解。 “小序,你是怎么想的。” “爷爷,我可以先考上大学再转专业。” 在很多专业面前,他的体检问题是硬指标,倚靠特权破坏规则这种事情他不屑去做也不愿去做。 陆鹤原沉思良久:“你自己想明白了就好。” “嗯。” “说起来,你今天和西西打电话了吗?我之前就跟你说,应该让西西一起出来玩……” 陆序熟练地戴上了耳机,打开了自己的素描本。 在他的笔下,他今日所见的风景渐渐浮现。 赶在八月中旬之前,陆序回到了凌城。 他走之前,盛罗的头发已经半长,可以在耳朵后面扎成一个小揪揪,陆序回来的时候她又剪成了短短的样子,黑色的短发清晰地勾勒着她的发际线,同她的颌骨线条一样精致纤巧。 “陆香香,走走走,一块儿去买西瓜。” 她家小区的门口有人运来了一车西瓜,盛老爷子买了一个回来分着吃,又沙又甜水还多,盛罗没吃够,推着她姥爷的三轮出来买瓜了。 陆序连忙走到她身边,想要替她推车子,被她拦住了。 “你赶紧去先挑西瓜,咱们先买十个!” “好。” 看见了陆鹤原,盛罗对着老爷子挥了挥手。 陆鹤原也溜达到了卖西瓜的车边上,看自己外孙对着一堆大西瓜束手无策,他赶紧指点: “敲一敲,听听哪个是砰砰的。” 陆序很认真地敲了两个,没听出区别。 他看自己爷爷,他爷爷双手插兜假装无事发生。 瓜农看着这祖孙两个,哭笑不得:“几块钱的东西不值得在这搞学术哈。我在这一片卖了五六年西瓜了,今天一整天都在这儿呢,你们要是回去看西瓜不好,直接端了回来我包换!” 盛罗推着三轮车过来,拿起一个看看瓜蒂就直接放在了车斗里。 “陆香香,那边那个西瓜挺好的,左数第三个。” 陆序连忙把西瓜抱起来送过去。 陆鹤原在一旁看着,凑过去问:“西西,你这西瓜是看哪儿选的?” “就西瓜这个肚脐,中间凹进去周围膨起来的就是熟了。” “哦。”陆鹤原学了一招,他东挑西选,选了一个西瓜自己单独结了账。 到了饭馆他先开了自己的西瓜。 是甜的。 世界著名画家陆鹤原先生高兴得多吃了一碗红豆饭。 时间很快就到了八月十四日。 这一天无事发生。 只有陆序知道,世界已经被改变了。 可他还是害怕,深夜,他悄悄地站在了盛罗家的楼下。 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会发生意外,哪怕盛罗在家里安安稳稳睡得正香,他也担心会有一颗陨石突然砸下来,以宣告世界的不可改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还有十分钟就要到十二点,陆序的腿已经站麻了。 楼道里的灯突然亮了。 陆序突然想起了那天他站在这,盛罗吻了他。 还有一年前的那一天,他以为盛罗暗恋他。 过去的一年里,他获得了太多美好的东西,美好到他怀疑着自己人生对幸福的承载力已经到了上限。 美好到让他惶恐。 如果这个时候,一切都变成了另一个时空的样子,他该怎么办? 陆序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攥了一下。 “如果真的会发生意外,请别让盛罗看见,别让她知道,别让她靠近。” 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陆香香,你怎么在这儿?” 陆序抬起头,看见盛罗站在楼梯口。 楼道里的灯亮着,照着她身上的T恤和短裤。 还有她手里的盒子。 陆序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出来了?” 盛罗晃了晃手里的盒子:“你不是明天生日么?我寻思今晚去爬你家窗子给你送惊喜。你呢?你这是在这儿干嘛呢?” 陆序一点点地用目光描摹着她:“我做了噩梦,梦见你受伤了。” “梦都是反的。”盛罗说着,原地跳了下,“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 “万一,不是梦呢。比如说,另一个时空里,你……” “那也是另一个我,不是这个我。” 盛罗说得干脆。 陆序好像听见什么落回了自己的胸膛。 是他自己的心脏。 夏夜的晚风把少年的脸庞吹得发凉,透着些瑟缩和可怜。 盛罗挨着他蹲下,还拽着他的裤腿儿让他一起蹲着。 “冷不冷啊?” 小狮子抓了抓自己男朋友的手臂。 “不冷。” 肩膀挨着肩膀,腿挨着腿,热量从盛罗的身上一点点传了过来。 “阳历的月中月亮也挺圆啊。” 盛罗抬头看着月亮。 陆序也抬头,却被盛罗用手捂住了眼睛。 “盛罗?” “别着急。等你再睁开眼,看见的就是我了,没有噩梦。” 陆序乖乖地仰着头。 一秒钟,又一秒钟。 一分钟,又一分钟。 突然,他眼前的手被拿开了。 女孩儿弯腰站在他的面前,遮挡了月亮。 “陆香香,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