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祇的童养媳》来自www.aqbxs.com 本书名称: 沈的童养媳 本书作者: 不佛 本书简介: 八岁那年,苏眉儿成了沈的童养媳。 人人都说这姑娘懂事能干活,长得还好,沈家这一两银子出得太值了。 只有沈不欢迎这个童养媳。 苏眉儿替他端洗脚水,换来沈冷淡的一句 “以后不用帮我做这种事情。” 苏眉儿只当这人不喜欢自己,心里委屈。 后来他们一起颠沛逃亡,一起经历落魄,又一起拼出了生路来。 站在命运的交叉口,苏眉儿有了另寻他路的机会。 沈终于道:“我不能没有你。” 他一度是她的神。 而她也成了他的依靠。 他们青梅竹马,还将永不分离。 注: ①高冷系温柔男主×反差系狠绝女主,温馨细腻日常风,青梅竹马,甜文。 ②主角不完美,想看品格端正一身正气完美的角色,慎入。 成年以前无亲密行为,放心食用 内容标签: 青梅竹马 甜文 市井生活 成长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眉儿 ┃ 配角:苏元,苏贺 ┃ 其它:白竹 一句话简介:(作精)的艰难(摆烂)训夫史 立意:逆流而上,热爱生活 第1章 、苏眉儿 冬天的雪让冬夜更加寒冷,也让屋子内暖和不起来,外头安静到能听到雪落下的声音,却被屋内的声响盖了去。 屋内两大一小,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正把自己碗里的稀饭倒进一五岁左右的男娃碗里。 苏贺眉头紧蹙,见妻子孙氏脸都冒着枯黄,袄子的袖子拿破布续上,是以手腕子被冻得通红,更是瘦得见了骨头,想了想,还是无奈道:“沈家那边在催了,说赶着过年前送过去。” 孙氏不搭理他,苏贺也就不说话,正了正身子盯着桌子上的一碟咸菜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男娃也不吃,只是看着门口的方向,待见到进来的人时,男娃开心的喊着:“姐姐快过来一起吃饭。” 孙氏见状扯了扯嘴角,也回了头。 门口进来的七八岁的小姑娘正是孙氏和苏贺的女儿,不同于苏贺的国字脸,也不同于孙氏的圆脸盘子。这小姑娘生了一张鹅蛋脸,便是瘦弱,脸上仍有肉,那双眼更是漂亮的紧,鼻子挺翘,嘴巴略厚,该是让这张脸显着敦厚了,却因嘴角弧度上扬,倒更精致了些。 小姑娘唤作眉儿,只因生她的时候,窗外好几只画眉鸟在叫,便取了这么个名字。 眉儿端着个碟子进来,放到桌子上,笑模样倒像端着什么好东西似的。其实碟子里装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点番薯。 孙氏看着自己女儿这般模样,心中叹了口气,眼睛一动,竟又是落了下泪来。 苏贺知晓孙氏因何掉泪,开口道:“可哭什么,马上就要过年了。” “你倒高兴了,这事儿你不松口我能松口吗?” “那怎么办?眼见着这两年天灾人祸,收成还不够交税的,难不成一家子饿死就好了?” 男娃唤作苏元,见爹娘如此还不明白为何:“哭什么!吃饭!” 眉儿听着爹娘言语,沉默不说话,只端着碗里的稀饭,就着咸菜和番薯小口小口吃着。 孙氏一口气上不来,开始咳嗽的厉害。 眉儿还是不说话,小脸儿都快埋进碗里,眼泪珠子就一颗一颗掉进碗里。吃进嘴里,倒比咸菜还咸些,甚至犯了苦。 待过了一会儿,眉儿才抬了头,两边儿脸蛋长了有点被冻伤的意思犯了红,她看了眼自己爹爹,又看了眼自己的娘,嘴唇抿了抿,还是说道:“今儿夜里我跟娘亲睡吧,爹明天就把我送过去好了。等拿了银子,爹给娘亲做个夹袄,马上就要过年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眉儿嘴巴一撇,眼睛到底还是露了怯,泪珠子也忍不住,越冒越凶。 孙氏见状心就跟被人攒着似的,难受的厉害,扯了眉儿到怀里,娘俩越哭越凶。 苏元人小鬼大,听这话多少也懂了点意思,前头那谁家不就是把女娃卖出去换钱买米了,男娃中气足,以为爹娘也要把姐姐卖掉,直接吼了一句:“不能卖姐姐!” “卖了姐姐我就没姐姐了!” 说完,苏元一急,从板凳上跳下来,抱着孙氏的腿也开始哭。 苏贺听言,眼眶也忍不住泛红,怕在妻女面前丢人,身子一转,自去了门口坐着去了。自己这女儿,太懂事,生下来的时候就没怎么让人操过心,模样也讨喜,三五岁日子还没这么差的时候,也是当着宝贝珠子养着的。 没设想后头日子越来越难,直到永嘉八年,一场干旱,彻底开不了锅。 到了今年永嘉九年,外头听说又开始打仗了,税收变得更重,家里日子就更过不下去。 靠着一点存量和番薯,就硬生生扛到了年底。 原本苏贺和孙氏还盘算着来年这日子应该怎么过,怕是再这么下去一家子就得饿死了。没成想眉儿因着模样生的好,性子也好,一次去村长家里借点米,就被村长的一个远方亲戚,沈家,看入了眼,想讨回去当个童养媳。 这沈家听村长说,是镇上头一户人家,日子不算太好过,但比乡下人还是好多了,家里头有个三代单纯的独苗,宝贝的不得了。所以即便是手头紧也想讨个童养媳回去伺候这个独苗。 村长的话苏贺还是信的,那家五天前孙氏和苏贺特地上门瞧了瞧,有个一进一出的院子。那家的婆娘细长脸,穿着打扮也干净,苏贺也瞧不出来性子是个好还是坏,倒是那相公,看着魁梧有力。这沈家相公,平日里靠着帮一些商户跑跑腿,送送货,婆娘呢就靠针线活挣点家用。 孙氏倒说这两口子不像难处的。 那日也巧,苏贺和孙氏刚走出去沈家没几步,才见一白净的男娃身形跳跃的入了院子,想必就是这沈家的独苗。模样没看清,想着不是病秧子就行。 苏贺夫妇这才回了家,和眉儿细说了这事儿。 太懂事的孩子也太让人心疼,眉儿听了这事儿并没说不愿意,只问了一句:“多少银子?” 听着孙氏说了一两银子,眉儿小大人似的点点头:“一两银子够咱们家两年用度了,想着过两年,弟弟更大些能干得活就更多,到时候日子应该也不会这么难了。” 不哭不闹,反倒这几日,每日一早就带着苏元去庄稼地里看。半中午的回来,下午又出去,待太阳下山才进家门。 等到看到厨房里的一点野菜芽子和番薯叶,孙氏那眼睛连着几日都是红的。 这天夜里,眉儿和孙氏睡一个被窝,半夜里苏元做噩梦醒,也钻到了眉儿的被窝里,缩在姐姐怀里,紧紧抱着不撒手,他怕,怕一起来姐姐就没了。 待苏元醒,眉儿当真不见,苏元哭闹暂且不提。 只说眼下天还没亮,苏贺牵着眉儿走在田间小路上,并无言语,只紧紧牵着手心里,这以后可能再也牵不到的小手。 想想也觉得不会,镇上走个半天也就到了,当真舍不得还能去瞧上一眼,想来也是无碍的。这般,苏贺心里还好受了些。 “爹爹,冷不冷。” “没事,不冷。” 眉儿又道:“马上就要过年,爹爹你的鞋子都破得不能再穿了,给娘亲弄点棉花做个夹袄,你也得买个鞋底子做双鞋,今年冬天长,鞋里头记得也夹点棉花。” “好。” “然后平日里,让娘亲别只紧着弟弟,自己还是要多吃点儿东西,一定要保重身体。” “好。” “弟弟皮了点,但其实特别孝顺也懂事,真气到了爹爹,爹爹也别动手打他。” “好。” 此刻天微微亮,可以看见白雪皑皑,铺满整个田野。连着远处的山头上,都成了白花花的一片。天上泛了鱼肚白的地方,能看到星星的残影,有那么一两颗不甘示弱,似与日光争高下,仍散发着光芒。待日头冒出,那星辰的点滴光芒终还是被隐了去。 昨日下雪,今日日头却是好。 眉儿安慰自己,这应该算是个好兆头吧。 待快离开村子的时候,眉儿回头看了看这个自己生活了九年的地方,内心涌动出浓浓的不舍,以及对未可知的日后浓浓的抗拒。 她不知道即将要去的那家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家,自己去是不是只要干活就行了。 童养媳,小小年纪的眉儿内心长长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也听说过谁谁谁家的女娃娃去当了童养媳,日子过的如何如何。 有过得不算坏的,一辈子就伺候一家子过活。 有过得不好的,过得就是连猪狗都不如了。 眉儿想及此,抬头看着自己的爹爹,问道:“爹爹,那家人会打人吗?” “你勤快些,想来是不会的。” “那家的男娃是什么样子。” “白白净净的。” “那我以后还能回来看爹娘吗?” “切记,不能回。” “偷偷回来呢?” 这回苏贺没说话,眉儿就知道爹爹意思了,明面上不能回来,偷偷回来却是可以的。 下了雪的路不算好走,原本半天就能走到的路,过了午时才走到镇子上。双脚落地到镇上干净路上的时候,眉儿从自己的小破棉袄里头又掏出四个个破旧,但针脚却是新的鞋垫子。 苏贺一瞧,心就发酸,这鞋垫子是眉儿冬日里的衣裳,就这么拆了给自己做了鞋垫子。 “爹,雪天不好走,这会儿估计鞋子里头估计湿透了。待你回去的时候,把鞋垫子换上,估计不多大管用,好歹没那么难受。”眉儿塞到苏贺手里,就又拉着苏贺朝前走。 苏贺却在这临门一脚,问自己,为了一两银子,把女儿送给别人当童养媳,这么做真的对吗?真的好吗? 此时却已快到沈家门口。 而沈家的婆娘,已经远远的在门口守着了。 周氏老远就瞧见了苏贺带着个小姑娘,心中一喜,再待近些,看着女娃模样,心里就更高兴了,这女娃面儿上没什么哭哭啼啼的意思,果然如村长所说,是个难得懂事的。 想到日后自己的儿子有人伺候,自己也有个帮手,又能当个小丫鬟使,大了这模样当媳妇儿也不丢人。周氏怎么想也觉得是个划算买卖。 待将包好的银子交付给苏贺,周氏领着眉儿进了门,就先将眉儿领进了厨房。 第2章 、周氏 眉儿想回头再看一眼爹爹,但她没有回头,安静的被周氏牵着,周氏不说话她便也不说话。 一进门,先看见的是有些年岁的内影壁,上头画着年年有余的吉祥画。绕过这处影壁,东侧是两间卧房,西侧是厨房,正中则是主人的堂厅和主卧。 见周氏先领着自己进了厨房,眉儿抿了抿唇,微抬头看了眼周氏。 见其面儿上是高兴的意思,微微松了口气。 厨房里没什么,大差不差的格局,就是灶台子干净些,吃食也没自己家那么可怜巴巴的只有点儿番薯和叶子。 周氏半弯身的看着眉儿:“你唤作苏眉儿是吧,几岁了?” “八岁了。” “在家里可会自己生火做饭。” 眉儿点点头,又道:“会生火做饭,还会做些面食,菜也会炒几个。”顿了一下继续道:“衣服也洗的干净,还会种点菜,力气也不小。” 周氏见小丫头一双眼睛水润润的,虽是没吃好,脸色黄了些,但不损这好模样。见这丫头说话口齿清晰,嘴角上扬看着人一副喜模样,周氏心里这就更高兴了。 “好,那既然进了沈家,以后可愿唤我一声娘亲。” 眉儿这下不说话了。 周氏也不勉强,指着还没洗的碗筷,以及院子里摞在一处的几件儿衣裳:“这半下午的,你先把厨房收拾干净,然后把这几件衣裳洗了。后院有一处水井,需要水从西侧绕过去打就是,茅房也在后头。” 眉儿乖顺的点点头,松开周氏的手就打算干活。 “拿灶台子里头的热水洗,活干完了来堂屋找我来。” “知道了婶婶。” 周氏放才满意的回了堂屋继续做手头的针线活。这年头,挣钱难,光靠自家男人送货,去山上打猎什么的,堪堪够个家用,眼下讨了个童养媳花了一两银子,值归值,周氏还是肉疼的很。 自家存的银子也就还剩下个六百多铜板儿,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日就过年了,花钱的地方还多着。想着多做点针线活,赶着年节去集市上卖,能卖一点是一点了。 好在是个省心的丫头,周氏生完沈之后,身子就伤了元气,常年的腰不好,蹲下来干点活儿就跟受大罪似的。 这下却是松快不少。 眉儿不知周氏什么想法,只是乖乖的先洗了碗,随后就去后院打了井水,配着灶台子里的热水,一件件儿开始洗。 她也不好奇堂屋里头周氏在干什么,总之买自己当童养媳,头一份的肯定就是为了干活。 眉儿年纪小,心里头不知道大人对自己是个什么看法,却自发的觉着自己得能干些,才不给自己爹娘丢人。是以洗完衣裳之后,算着四口人的粮食,将菜叶子什么的也都给洗好,等着差不多时候就可以做饭。 待手头的活干完,眉儿却没直接去堂屋找了周氏。 而是躲在烧火的地方,捂着脸待了会儿。 她想家了。 眉儿想到刚才周氏说以后让自己喊她娘亲,心里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自己的娘亲对自己很好,喊了别人娘亲,那自己的娘亲怎么办? 还有爹爹,是不是以后也要喊别人爹爹了。 眉儿眼角挂着泪,抬头看了看全然陌生的厨房,又想到自己家的那个破旧厨房,眼角终是没留住这几滴眼泪,悉数全掉了下来。 等到日头又落下去了些。 眉儿对着手心哈了哈气,出了厨房,开始拿着扫帚扫院子里的雪。 周氏瞧见了,搁下手边儿的针线,走到堂屋门口朝着眉儿招了招手:“快别扫了,晚些回来让我家小子来扫。” 眉儿也就听话的将扫帚放到一边,去了堂屋。 周氏领着眉儿进了东边的小屋子,这小屋子隔的特别小,里头有一个大木桶,想来是平时用来洗澡擦身的地方了。木桶旁边还有个木架子,放着巾子和木盆,最底下还有一套衣裳。 周氏将那套衣裳塞到眉儿手里,打量了眉儿几圈:“去自己打水好好洗个澡,这身衣裳给你穿。洗完之后,自己的这身衣裳就扔了去吧,补丁补的都不能看了。给你做的小袄子就快好了,刚好洗完出来穿上。” “多谢婶婶。” 等眉儿洗干净了,绞着头发出来,周氏眼睛又亮了亮。 这小丫头模样好,穿着自己的旧衣裳改的瞧着竟然也不难看,许是刚洗过,身上热气儿多了,脸蛋儿红扑扑的。 红色的小夹袄一穿,哎呦,周氏心里可别说多乐呵了。 这带出去溜一圈,多长面儿啊。 刚好离家里男人回来还有点功夫,周氏带着眉儿一起将饭给煨了,就带着眉儿出去串了门子。 这镇子唤作东山镇,因临着东堤山而得名。 镇子不大,常年住的来往的也就是那些人家,是以周氏和几条街的邻里都很是相熟。这回的也没跑远,去了隔壁李瓦家串了门子。 要说这童养媳的主意,还是李瓦家给出的,缘由是隔了两条街的李瓦兄弟,李墙家的也讨了个童养媳,很是能干,周氏才起了心思。 那李墙家的童养媳论模样也就一般,也是一两,可把李墙家的婆娘美坏了,有几次闲嘴还说日后周氏这几个正儿八经花银子讨媳妇儿也未必能讨到这么能干齐整的。 周氏看不上李墙家婆娘那样儿,这就是故意带着眉儿出来隔空膈应膈应他们家。 李瓦家的格局和沈家一样,一进门显示内影壁,绕过影壁就看见厨房里头的有个婶婶在忙活。一看周氏来了,那婶婶也没起身,直接大嗓门子喊了:“哎呦喂,这是活儿干完了,带着儿媳妇串门子来啦。” 周氏边走边道:“可不是呗,顺带说说你家娃子天天带着我家娃子去学什么了,见天儿的找不到人。” 眉儿不关心这些,进了厨房就喊了声婶婶便不说话了。 倒是这吴氏一看清眉儿的模样,先是笑了,然后嘴巴就没个把门儿的了:“先前听你说,你这童养媳模样长得好,这也是太好了些。花了多少银子。” “,那不和你妯娌花的一样多了。” “现在都是这么个价儿,那你这是讨的比我嫂子划算多了。” 周氏笑,没说话。 吴氏又瞥了眼坐在一边安安静静沉静模样的眉儿,凑近周氏小声道:“儿我记得九岁了吧,也能辨美丑了,这丫头模样这般好,你就不怕...” “去去去去!”周氏直接啐了一口吴氏,“你这婆娘瞎想些什么,孩子才多大些,你就想这个。我家那小子就还是个娃子,屁都不懂,见谁都没个亲热模样,能被个好脸一晃就一下子开窍了?竟说些屁话。” “那可不一定。”吴氏又笑道:“我看你还是看严点儿,可别让儿小小年纪就学了坏。” 周氏没搭理她,转了话头子:“这隔壁镇上的营生怎么样?你家男人出去几天了,怎么还没回来?” “今儿就该回来了,说是隔壁镇子如今还不比咱们镇子呢。虽说比咱们东山镇大吧,也就因了这大,所以征兵的时候就直接去了。瓦子托人稍了个口信儿,说是他要不是为了省点儿银子,躲在破庙里睡,就被抓去当壮丁了。” “我个亲娘咧,那可是福大。现在这打仗,上了战场还能有命回?” “可不是嘛,前一阵子我嫂子还听老夫子说,这仗啊,一打起来,没个十几年打不完。” “这怎么个说法呢?” 吴氏也是个没见识的,张嘴就胡说:“你这婆娘傻了吧,都说当今天子是个软蛋子,其实对百姓也还行,但耐不住有人想抢软蛋的江山啊。这不就打起来了,打仗又不是过家家,三五天就打完了啊。” “苦的还是咱们老百姓啊。” “谁说不是呢,咱们这地方山高皇帝远,有些地方听说都开始吃树皮子了。” 这一闲扯,把周氏吓一跳,晚些等娃儿他爹,沈惜回来的时候,也不管着让沈惜先和眉儿熟悉熟悉就直接说了和吴氏说的那些话。 “要不把儿送去和李师父学学防身的吧,顺便给李师父干活,不求李师父能给工钱,能教儿几招就行。” “我看行,李师父心善,女儿嫁人好些年,估摸一个人待着也没劲,就当着让咱小子去陪陪他也不错。”沈惜说着视线就看向了眉儿。 此刻黄昏,眉儿就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眉儿的眉毛浓密细长,见伯伯看着她,也就喊了声伯伯。 沈惜点了点头,和周氏过了个眼神。 这么多年夫妻,周氏也懂这是沈惜觉得自己这主意没错,人也没挑错的意思。 “那小子呢?怎么还没回来?” “谁知道呢?前阵子说是天天跑钱家那片,能偷听人教书。” “这阵子上也就钱家的人识字儿了,那就随他去吧,别管了。” 眉儿听了这话,心里想着要是自己也能学字就好了。 随后门口一阵响动,便见一穿着蓝灰夹袄,身量比自己高一脑袋的少年跑了进来。 此刻天已快擦黑,面前这少年猛不丁窜进院子,又当看不见自己似的直接从自己身边一跃而过,让眉儿愣是没看清他脸模样。 待跟着他身影转了视线到堂屋里头,眉儿一时有些发愣。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周婶婶的儿子是这样的。 第3章 、沈的家 眉儿看那周氏是细长脸,眼睛也不大,就是鼻子高挺秀气,嘴巴上下一般厚了,瞧着不难看也不算好看。 至于沈伯伯则是国字脸,双眼炯炯有神,双眼皮子明显,是以看着这双眼就很是明亮漂亮,但鼻子却是生的不好了,嘴巴也薄唇,配上这快八尺的身躯,任谁也说不出一句俊俏来。只能说看着很是雄武。 如此这般,眉儿在看清两人的儿子沈时候,才有些愣神。爹娘都是普通长相,这生出来的娃娃却说不上来的一股子好看劲儿。 沈不若其娘亲细长脸,也不若其爹爹国字脸,而是极为齐整的瓜子脸,年纪小婴儿肥还比较明显,但年纪越长,这脸模样必然是越长越好的,他鼻子随了娘亲,一双眼睛随了他爹爹,那嘴巴又不像这二人了,唇珠明显,竟生了个含珠唇出来。 且沈很白,眉儿都想不到见天儿的往外跑,怎能这般的白。 眉儿只瞧着没说话,见沈当没看见自己,也就收了视线,去厨房收拾了碗筷送到了堂屋,等于是伺候一家子吃饭了。 其实这样也好,沈生的这般秀气,不论大了小了,该是不愁找媳妇儿的。眉儿盘算着可能周氏买了自己回来,是当个丫鬟,而不是当着给自己儿子当媳妇儿去的。 这样子,等爹爹好了,说不定会把自己再赎回去。 殊不知周氏身为沈娘亲,自然是知晓自己儿子的模样好,不然也不会动了找童养媳的念头之后,挑挑拣拣快两年时间才眉儿这么一个入眼的。 眉儿这是不知晓自己的好,便宜不说,模样齐整又能干。若不逢年岁难过,这沈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只花了一两银子就讨到眉儿当童养媳的。 所以说,说得好听点儿是这沈家儿子长的不错,当了他们家童养媳不算难受;说得不好听了,就是这沈家算盘打的精,踩上时机,拿最少的银子,做了笔非常合算的买卖。 见仁见智,日后说这沈家对童养媳好的有之,说这么个漂亮丫头一两银子就打发了缺德的言语也不少,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当下,眉儿没想着上桌子吃饭,饭菜都端好了说了句:“伯伯婶婶吃,我去厨房,吃好了喊我我来收拾。” 要不然怎么说这长得好就是招人心疼呢,周氏其实在眉儿没进门的时候是打算着不让一起吃的,怕童养媳蹬鼻子上脸,可这自己要求是一回事儿,这小丫头自己说又是一回事儿。 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却这般低眉顺眼的,一双眼睛亮晶晶,周氏当下没忍心看着这么个小姑娘一个人在厨房吃饭,侧头看着眉儿,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以后都是一家人,没了你在厨房自个儿吃饭的规矩,一起吧。” 眉儿看了眼周氏,又看了沈伯伯,前者笑眯眯,后者点了点头,眉儿又看了看沈,沈只盯着桌上的饭菜,等着自己爹娘动筷子。 “谢谢婶婶,伯伯。” 这一顿饭眉儿其实吃的并不舒坦,他们三人说的她插不上嘴儿,也不想插上嘴儿,说到自己的,只当回了就是。 不过三个素菜就点白米饭和馒头,眉儿觉着自己吃的多了也好,吃的太少也不好,就觉得还不如自己在厨房吃了,好歹自在。 寄人篱下就这难受,两个大的一搁筷子,眉儿便也将自己碗里的饭收尾,等着沈吃饭,眉儿也刚好吃完。 “这小姑娘唤作苏眉儿是吧。”沈看着自己娘亲周氏问道。 周氏点点头。 “她晚上睡哪儿?” “睡你隔壁屋。” “知道了。”沈说罢,小大人似的说了王师父那事儿只道是父母先跟人家通个气儿,自己再上门。 说罢也没再什么言语,自回了自己屋子。 眉儿则收拾了碗筷去洗了,干完了活儿又跑来找周氏,说自己也会点儿针线活。 周氏直接把眉儿打发了:“回去睡吧,你年纪还小,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要是睡不着就找儿玩会儿去。他屋子里自己饬的玩意儿不少。” 眉儿一走,周氏就问自己相公:“你说儿怎的吃饭的时候连看都不看眉儿一眼,这就算了,我怎么瞧着儿子有点不大高兴的?” 沈惜笑了,论了解儿子,沈惜自认为还是比周氏多些的:“这小子是不大高兴,缘由却是不知道了。不过咱们儿子从小就是如此,对谁都不冷不热的,也没见跟哪个小姑娘玩的好,可能是乍一见家里多了个小姑娘,不自在了。” “有什么好不自在的,也不知道这娃随谁。”周氏说来话还不少,“这娃你说他冷淡性子吧,闹起来也挺能闹腾的,见天儿的就往外跑,你说他热络吧,也没见和谁亲近。我要不是他娘亲,估计跟我都隔一层。” “这话就不对了,你要不是他娘亲,自然是隔了一层。” “那你看他不会以后对眉儿也这鬼德行吧。” 沈惜一大早就出门了,这会儿吃饱洗了脚正是困顿的时候,翻个身将周氏揽在怀里:“感情这东西,处处就有了,别操心了啊。” 说罢就睡了过去,周氏看着自己相公啥都不管的样子来气,不管也没推开他,自缩进沈惜怀里就这么睡了。 眉儿则是在厨房自己洗了脚,又简单擦洗了下身子,将水倒了就打算去屋子里头睡觉。搁放好木盆的时候又想是不是该给沈端洗脚水过去。 拿着葫芦瓢在手里,眉儿思考了片刻,又给放了回去。走到厨房门口,见沈的影子透着昏黄的烛光在窗户上晃动,思及晚饭时候瞧也不瞧自己,莫不是讨厌自己。 自家收了一两银子,要是因为这正主把自己送回去,那一两银子自家也绝对是没办法还回去了。 眉儿脚步一转还是又拿起了葫芦瓢,舀了灶台里头的热水,端着木盆去了神屋子门口。 掀开厚厚的冬帘,也不往里走,只在门口看着正端坐在窗前桌子上不知道雕刻什么东西的沈。少年紧抿着嘴唇,和木头杠上了似的。 不过沈确是比眉儿先开了口:“放门口吧,以后不用帮我做这种事情。” 眉儿顿时觉得有些难堪。 八岁的姑娘不是不知羞了,这个年纪的女娃娃不但知羞耻,还正是心思敏感的时候。晚饭时候这沈就似不大待见自己,这会儿自己给他端了洗脚水,倒也不领情。 心里头跟一股气闷着似的,眉儿没显了心思,只是声音有些哑:“好。”便搁下逃也似的回了自己屋子里头去。 沈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看,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手上。 最后月上中天,沈才自己洗了澡进了被窝。 眉儿则在隔壁屋子里头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自己这屋子不大,一张床一个桌子,加个架子放东西。虽是屋子里头比自己家暖和多了,被子也是干净厚实的,可就是不如自己家的炕舒服。 说不上认床,就是这地方是别人的,不是自己的,婶婶伯伯像是个好讲话的,沈却看着极难相处。若是他们家的儿子不欢喜自己,自己的日子还能好过吗?少不得得看着人脸色过日子。 想到自己娘亲和爹爹这会儿不知道在家做什么,有没有想自己难受,弟弟又有没有哭闹。 最后听到隔壁的动静,知道自己打的洗脚水估摸是早凉透了。 心里又是一难受,掉了会儿眼泪,迷迷糊糊便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一亮,眉儿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直接在厨房洗漱之后,就开始忙活。 等做好了早饭沈的屋子门也开了。 沈见眉儿一从厨房出来,就直奔着大扫把去,开始扫地上的雪。身形瘦弱,和那么大个扫把比起来,很有些柔软意思。蹙了蹙眉头,没说话,而是先去厨房舀了热水洗漱,收拾齐整才走到了眉儿身前。 眉儿心里的气还没顺下去,虽不能不理沈,但神色就比昨日多了几分冷淡:“可有什么事情要做?” 沈指了指眉儿手里的大扫帚:“我来,昨日我就该扫的,你去厨房暖和暖和吧。” 也不等眉儿回答,直接伸手将大扫帚拿到了自己手里。 正巧这会儿堂屋的门也开了,沈惜着急出门,直接在厨房拿了拿了两个大馒头,掰开往里头夹了点儿咸菜就出门了。 周氏则晃晃悠悠的让眉儿给她打热水。 吃早饭的时候,周氏道:“儿你今儿跟我跑一趟王师父家。” “好。” 眉儿问:“婶婶我要跟着一起去吗?” “也行,镇子上也该带你转转。” “她去作甚,天儿这么冷跑来跑去的,自在家待着就是。” 周氏自然还是顺着自己儿子。 手里的馒头还是热的,在家里是吃不上这么好的馒头的,眉儿却吃的难以下咽,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惹了沈,怎么就看自己这么不顺眼了。 若没昨夜那洗脚水的事儿,眉儿大概就会觉得这是沈怕她冻着,可此刻有了昨夜的铺垫,眉儿便觉得这人肯定是厌恶自己,才不愿带自己出门。 临走之前沈指了指厨房里头自己昨天换下来的衣裳:“我的衣裳晚点我来自己洗,你别碰了就是。” 眉儿抿嘴点了点头,待人一走就躲到内影壁里头,靠着墙开始哭。 第4章 、我是你的童养媳 沈和周氏回来的时候,正当中午。一进院子里头,就看见眉儿在厨房里头忙活。周氏乐得轻松,直接回了堂屋里头开始做针线活,等着菜饭菜弄好吃饭。 沈则径直去了厨房里头。若是昨儿,眉儿少不得打打招呼,今日就当没沈这个人,沈扫了眼眉儿忙活的大冬天额角都是汗,视线一瞥到角落,他换下来的换洗衣裳放在厨房一脚的木盆里。 便也无话,拿了葫芦瓢去灶台上舀热水。 这般,两娃距离就近了些。 舀热水少不得得越过灶台,眉儿看沈目不斜视,袖角触碰也面不改色,舀完水之后就在灶台边开始搓洗衣裳。 眉儿心里窝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气,说是委屈不至于,毕竟眼下是人家不让你干活。说生气,似乎也无这般严重,气什么?气人家不给你活干?眉儿自认为自己骨头也不是那么贱的。 主要是沈这幅姿态像是生怕自己和他有什么干系似的,着实让人窝火。 这股子憋气化到锅铲子里,炒菜炒的哐哐作响。 如此这般,沈便是再忽略眉儿,也注意到眉儿气儿不顺了。 “这锅铲子是不好使么?”沈手边儿停了停等着眉儿回话。 “不怎的,我力气大罢了。” “是来我家不习惯了吗?” “不是。” “嗯,想家吗?” 眉儿听到这句,心里一紧,没回这话,说了句其他的:“你可知婶婶买我回来是做什么。” “自然。” “嗯。”眉儿咬了咬下唇,又觉羞耻,想家那句当着沈想把自己送回去,可听这意思又不是,难不成就是单纯的厌恶自己吗? “我是你的童养媳。”这句话眉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去的。 “我可没把你当我的童养媳。你自在些就是了。”沈说完这句就端着木盆准备出去,到门口又加了一句:“也没把你当小丫鬟。” 眉儿则在厨房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实话要是一开始沈就这么说,眉儿大概会觉得自己相对来说还是自在的,但以为沈厌恶自己之后,眉儿就觉得有些心凉。 她觉得沈是在直接告诉她,她既不会因为童养媳这个身份成为他沈家的人,也不会因为干活的多,他沈家就会把她当自己人。那就只能是寄人篱下的外人,是让她拎拎清楚自己身份立场吗? 眉儿将炒好的菜盛盘,端着吃食到了堂屋。 一场饭下来脸色都有些木,周氏当着小丫头累了,就让沈下午出去玩带着眉儿一起。小姑娘也不能天天在家干活,还是得出去溜达溜达,这样性子说不定还能活络些。 周氏因着自己儿子的缘故,其实是盼着眉儿能活泼些的。自己生的这个吧,看着哪哪都好,就是这性子有些冷了,跟自己说亲近,却又不像其他的娃娃会撒娇什么的。 男娃这样算是好事儿的话,家里多个女娃,周氏自然就希望女娃能活泼点儿。两个一般的沉稳,小大人似的省心是省心,就是没多大趣儿了。 所以说这人呢,还是盼着凡事能有个两全。如若沈性子活络,那周氏大抵也就不盼着眉儿性子能活泼了。 眉儿在饭桌上没忤了周氏的意思,但心里是不大愿意和沈一块儿出门的。是以洗好了碗筷之后就开始在院子里找活干,想着沈看着自己忙活着知道家里事儿多,估计就不会来喊自己了。 真到沈过来把自己手里的抹布给扔一边的时候,眉儿也没拒绝。 八岁的孩子,对玩儿这种事情还是没有什么抵抗力。 出了院子,眉儿便跟在沈一旁,她步子没沈快,基本上是三步小跑配两步慢走,经过隔壁院子的时候正碰上上回周氏聊天的那个吴婶婶,见朝着自己笑,眉儿脸还是红了红,顺带打了声招呼。 沈自然也瞧见了,不过他不喜这吴氏,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就当是问候过了。侧头看了眼眉儿:“你脸红什么?” “我...” “难不成是因为着你是我的童养媳一道出门碰见人就脸红了?”沈看眉儿没说话,大概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嘴角扯了扯,露出了个不咸不淡的笑。 眉儿看不懂这笑的意思,便开了口:“我八岁也不算小了,自然知道害羞。” “倒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 “我是觉得你只比我小一岁,心思倒是重。” 眉儿听这话又不乐意了,这话到底是夸还是贬。 出了家门口这条道儿,就直接到了镇子最宽的一条路上。两边门脸儿鳞次栉比也开了不少铺子,就是不大显热闹,萧条之意掩盖不住。 有在路边扫雪的,也有在铺子门口坐着聊天的,还瞧见个卖糖葫芦的,眉儿回头瞅了好几眼。 也不知道是卖吃的不少,还是光想着沈的话了,眉儿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后头她再没费劲去小跑跟着沈步子的速度。 等又行过一条道儿,到了个小码头上,眉儿才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下午钱家那片儿有个老夫子教书,那学堂是钱家人盘下的,里头有不少商户的娃娃在里头念书。我们过了这个码头,爬到东边儿废弃的一个破院子墙上,可以跟着学学。”沈说完从背出来的布袋子里掏出个烧了一半的木炭。 “给你一个,到时候夫子教,我俩照着夫子说的往墙上写。” “你可识得多少字了?” “一天没落下跑了小半年,现在看明白书是没问题了。” 这念头谁家要是有本书,那就是金贵了,毕竟吃饭都成问题,这识字与否,就显的没那么重要。眉儿没想过自己也能读书写字,心里头一时还有些激动,开心了自然话也就多了。 “你看过书本子吗?” “唔,偷过夫子家几本。”沈说着看到脚下有个石子儿,直接给一脚踢到了河里:“不过那老夫子古板,家里除了些史书能看,其他的都是写文人的酸腐之作。” 这眉儿便不懂,不懂史书好在哪里,也不懂所谓酸腐为何就不好,不过她还是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那你也不能偷人家东西。” “自然是看完了就还回去的,那老夫子年岁大了,倒是一回都没发现我。也许是知道,并未戳穿我也未可知。读书能明智,女子也该多读些书。” 这话眉儿认同,点了点头。 说话儿的功夫两个人就到了那破院子的门口,门口铁链子就是个摆设,两个半大年纪的娃娃一钻就进去了。院子破败不堪,到处都是野草和积雪。院子角落还有一颗大柳树,不过瞧着也是快死了。 那柳树高,挨着墙面,墙面最上头全都是黑炭留下的笔迹,眉儿寻思男娃还是胆子大,这么高还敢伸了手去写字。 沈到了柳树边儿,三下五除二的就爬到树上, 眉儿确是犯了难,不过她不想麻烦沈,就自己跟着沈慢腾腾的往上爬。那自然是爬了好几次都爬不上去,主要是这树干太直又粗,比村里儿的歪脖子树难爬多了。 沈在树杈上站稳了看了一会儿,眉头又皱了起来,语气也不大好:“你看我是活的还是死的。” 眉儿歪头看着他。 “小姑娘家有什么好逞能的,爬不上来我自然帮你。”沈说完掰了旁边的一个粗细得当的树杈子,左手拉着树枝,就把树棍子递了下去。 眉儿顺着那树棍子,爬,不对,用拽更合适,就这么硬生生被沈拽了上去。 “你力气还挺大的。”眉儿有些不好意思的往沈边儿上靠了靠。 “怕高就拽着我布袋子。”沈见眉儿手颤颤巍巍的,直接拽着眉儿手把布袋子塞她手里了。又指了指一个适合坐下的三角树杈,“你坐这儿。” “那你呢?” “我站着。” 眉儿这一瞬又觉得沈应该也是不讨厌自己的,许是就那性子。坐稳了眉儿就看清了隔壁院子,那院子不大,就一处卧房,加个大棚子,棚子里头七八个桌椅,估摸学生读书就在棚子里头了。 两院墙挨得近,也亏得沈能找到这处学了字。 等夫子出来的时候,眉儿寻思读书人都长差不多,那夫子胡子垂到胸口,灰白灰白的,夹袄袖口还脏兮兮的沾了油,拿着本书,手上一戒尺。 一盏茶的功夫吧,棚子里人也坐满了。 人比人是不能比的,眉儿看见其中有个女娃,穿着浅粉色的袄子,脸有些胖,离得有些远,看不清模样。脖子上戴着的璎珞好看的紧,虽是不值钱的铜打的,但这也是眉儿不可能有的物件儿。 她家是饭都吃不上了,更不说这些东西。从小到大,眉儿身上最值钱的估摸就是小时候戴的银镯子,后来弟弟出生,给打成了长命锁,再后来,自然是换了粮食。 半下午,日头还挺好,眉儿一开始还认真听,听不懂也学着沈在墙上画。画的就跟鬼画符一样,等夫子开始念什么天地玄黄的时候,眉儿觉得夫子那声音就跟念经似的,催困的很。 早间儿起的早,眉儿就这么靠着树杈子给睡了过去。 等沈发现眉儿睡着的时候,眉儿嘴边还有点口水,他扯了嘴角,又抬头看了看树上的积雪,还是太冷了,便把眉儿喊醒一道回去了。 第二日就没再带着眉儿出来。 第三日,第五日,也是如此。 第5章 、过年 后头眉儿除了早中晚吃饭的时候,是不大见得到沈的。听周氏的意思是,沈上午去了王师父处帮衬带学着防身之术,下午则去了钱家那片儿。 眉儿也是想学字的,看着沈没再带自己出门的意思,就没再提。不过眉儿如今寄人篱下,她性子也算敏感,一开始没品出来,后来几日看沈对自己似又陌生了许多,想着难不成是自己哪里惹了他生气? 想寻了机会问问,结果直到了除夕,沈才在家待着没出门。 当天下午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天色雾沉沉的压在头顶上,眉儿先是伺候了周氏沐浴,又去厨房里忙着吃食。 等吃食弄的差不多,又准备拎着木桶去刷茅厕。 刚出了厨房打了井水,就见沈晚晚的起了床。他身上带着热气儿,从屋子里头一出来,头顶上还冒了白烟。再加上他头顶几缕翘起来的碎发,眉儿一时笑了。 这一笑,心里那点不好意思和忐忑也就冲去了不少,便搁下手里头的东西上前。 沈伸了个懒腰,看着台阶下的眉儿,声音很是没精打采:“几时起的,怎么还起了汗?” “天刚亮就起了。” “干活干到现在?我娘呢?” “婶婶在屋里给你缝新衣呢。” 沈点点头:“你歇会儿去吧,茅厕放着我刷就是。” “不了,茅厕那般脏了,哪能让你去。” 沈嘴角扬了扬,就是这神情怎么也算不上笑的意思:“姑娘家家就更不能去。” 眉儿仰头看着他,还是问了:“这几日下午去那处破院子,你为何都不带我?可是那日我睡着了,你恼了我吗?” 沈摸了摸睡僵的脖子,下了台阶,看了眼头顶天色很是随意道:“别想太多,不至于。”说罢就拎着木桶去了后院处。 眉儿站定原地,一时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谨小慎微了些。 便又去厨房烧了热水,打算让沈沐浴,再多烧些,将那头发也洗了。眉儿爱洁是随了她娘,春夏秋是每日都洗,到了冬日也是每晚都要擦身,三天两头便也要沐浴一回。至于那头发,那么长了也不嫌麻烦,隔个两天也是要洗的了。 眉儿没见着沈在家沐浴过,自然也就以为沈不大爱干净,这就着实冤枉了人家。沈每日上午在王师父处学着武,一上午下来,基本满身都是汗,便在王师父处直接洗了。 之前眉儿没来的时候,沈也是每日沐浴,照周氏的话说,就是小子毛病不少,又不是掉茅坑里了,天天搓那身皮,也不怕搓烂了。 再者沈睡的晚,和眉儿晚间凑不上面儿,眉儿自然也就不知道他这习惯了。上回那洗脚水也没浪费,而是成了洗澡水。 是以刷完茅厕的沈有些急,也不管灶台里的水烧的够不够热,直接打了去洗澡。正好周氏看见,便叫眉儿把给沈的新衣给送过去。 眉儿是没想太多,直接拿着衣裳掀了帘子就进去了。 恰逢沈脱了只剩中衣,见眉儿进来却很有些恼:“出去!” 眉儿被凶的一愣,将衣裳直接放在了木架子上,就急忙退了出去,待出来被冷风一吹,才后知后觉的有些脸红。 也是,沈翻过年都十岁了,自己也九岁了,怎么就忘记男女有别呢,眉儿如是想。 周氏打堂屋里瞧见,乐了,自言自语:“屁大点娃子还挺讲究,装什么大人。”这说的自然就是自己儿子了。 中午简单用了些,下午周氏,眉儿,沈三人就都开始忙活。 周氏去蒸了些年糕,眉儿则帮着沈一起贴春联儿。 “沈伯伯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我爹除夕的时候最忙,估摸天黑了才能到家。” “哦。” 沈贴最后一道春联儿的时候问:“你先前问我为何不带你去破院子,可是想学字吗?” “嗯,想学。” “那我教你吧,老夫子那处教了许久,你现在跟着去也跟不上。” 眉儿眼中一时多了抹亮光,看着沈,小黄脸儿似都亮了些。 沈笑了笑:“你这脸是够黄的,多吃些吧,瘦得跟猴儿似的。” 眉儿便觉得沈这是嫌弃自己不够白,她看沈那张脸白的发光,恰逢一片雪花落在沈眼睫处,没落到地上,那一片雪花碰了热气儿,化为雪水,让沈的左眼氤氲了水光,也生了一分寒意。 不知怎的,眉儿就有些错不开眼。 半大不大的孩子对好看有些认识,却又模糊,对惊艳二字则更是陌生。这一刻,眉儿脑子里却生出一个念想,自己日后当真会成为他的妻子吗? 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没再延续下去,因为沈已经开始收东西,准备去给周氏帮忙。 实际上来沈家也有几日了,眉儿对沈的性子还是不大明白,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和他相处。先前以为他厌恶自己,后头发现应该不是,却又不确定。 太疏离了。 眉儿收了思绪,去了厨房帮着择菜,择菜时候看着沈和周氏说说笑笑,则又想到自己爹娘,这么大头一回不在爹娘身边过年。择菜时候时不时看看天,心里便无法抑制的开始难过。 簌簌落落的雪花和厨房里忙活的两个并不算熟悉的身影,也让眉儿的心空落落的。 “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婶婶。” 周氏是过来人,这丫头又早熟,心里清楚明白,没多说什么,便让眉儿别在厨房里头帮忙了,赶紧去沐浴。 “木架子上是给你新作的棉袄和鞋子,等吃的弄完,我来给你好好梳个头发。” 眉儿一愣,手上停了,怔怔看着周氏。 “傻丫头愣着干嘛,去啊。” 人一走,周氏便对自己儿子道:“如何?娘亲给你讨的这媳妇儿好吧?又懂事能干活,长的还好。” “娘,她那是想家了,走完亲戚去她家一趟好了。” “你这小子是不是傻,这丫头是为娘买回来的,什么她家你家,就只有咱们家。”周氏可从来没想过要和苏家人有什么过多牵扯。 苏家穷是一回事,这丫头还有个弟弟,太懂事的孩子少不得为自己家着想,周氏可一点都没想过要帮衬谁。何况眼下谁家日子好过,要是天下太平,谁家都能有口吃的,周氏也就不会这么抵触这件事,可如若是太平日子,周氏也不会想着买了童养媳。 有些事情就是如此,捋来捋去捋不清楚。 “你可欢喜眉儿?”当娘的自然也喜欢八卦,尤其是自己这不冷不热性子的儿子,能窥探其内心一二,周氏便很有成就感。 “没什么欢喜不欢喜的,才认识几天。” “那你是不欢喜了?” “谈不上,感觉就是个与我没什么相干的人。” “放屁,她以后是你媳妇儿,什么不相干。” 沈便懒得和自己娘亲多说什么。 因着后头雪越下越大,天刚擦黑沈惜就到了家,坐到饭桌上看着穿着深紫色夹袄的眉儿和麻灰夹袄的沈头脸儿都齐整干净,一乐呵一人给了两个铜板儿当压岁钱。 这是眉儿头一回有零花钱,自家过日子一个铜板儿恨不得掰了三份花,哪里有余钱的时候。手心攥着铜板儿心里念着家,神色自然也就算不上多高兴了。 吃完饭周氏就让着沈带着眉儿出去玩。 除夕时候,有些过得还不错的人家会放了烟火炮仗,自家这两个是太小大人了,周氏巴不得两个人多孩子气一些。 出院子外头正热闹,穿了两个胡同,眉儿就看见三个小子还有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丫头。 “沈你可算来了,这女娃就是你童养媳啊?”说话的则是吴氏和李瓦的儿子,李长财。 “可不是么,二婶不是说了他媳妇儿长的好看的不得了。这么好看自然就是了。”这说话的是李墙家的儿子,李长发。 “那完了,长发你媳妇儿被比下去了,看你还天天炫耀。”开口的是对面胡同周家的男娃,唤作周学。 周学这话一说完,眉儿就看见站李长发旁边的女娃有些害怕。 “她叫何花。”沈道。 眉儿点了点头。 说是一起玩,但其实也就是两个女娃看着男娃玩,眉儿是不敢碰那炮仗的,火线还那么短,炸到自己可怎么好?侧头看何花,她倒是脸上很有些想试试的意思,眉儿一错眼就看见她手上有伤,就问:“你手怎么了?” 何花不好意思的把手往回缩了缩:“干活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 干活的时候是容易伤到,眉儿不疑有他,又道:“你到李长发家里多久了。” “一年多了。” “想家吗?” 何花没说话,眉儿也不是爱攀谈的人,就冷了场。 正好一个炮仗被点燃,砰的一声,亮光窜入半空,在眉儿眼中绽放一朵转瞬即逝的烟花。她看着沈面庞如玉,正好少年侧了头,两人对视。 烟花暗了下去,又有远处其他烟花绽放。 这烟花窜过三年,来到了永嘉十二年春。 这年,眉儿十二岁,沈十三岁。 第6章 、我陪你 永嘉九年,年末,丞相薨逝,战事频发。 永嘉十年,加重赋税,民不聊生。 永嘉十一年,边疆铁蹄踏入中原,水灾泛滥,百姓苦不堪言。 永嘉十二年春,东山镇。 昨日儿个听说码头来了一批三十人左右的流民,是从黄河处一路流浪辗转此地。 因着东山镇日子也不好过,衙门处并未理会,这帮子人便只能在镇子上乞讨为生。 人饿肚子大抵是什么也能干出来的,这两日便听闻有一流民为了几个肉包子,将一妇孺打死。 衙门捕快也不过四个年迈撑场面草草了事,只发了个犯人模样的告示贴出来警告遇见流民不要起冲突,这事儿便再无下文。 流民还是无人管,东山镇却有些人心惶惶。 眉儿如今已有十二,沈家对其还算不错,这三年里眉儿个子窜的很快,直逼周氏,那张脸也褪去了那股子黄,透了白出来。只可惜身子骨看着越发单薄瘦弱,这也是没办法。 加重赋税之后,粮食等物价上涨,即便后院腾出了一片地种菜,也养了两只鸡用来生鸡蛋,但米,油,盐,猪肉等必须品却是愈发贵的让人咂舌。 原本沈家隔三差五还能买了几两肉回来,眼下一算,竟是三月没见荤腥了。 眉儿伺候周氏沐浴之后,将木桶里的水泼到地上,开始洒扫地面。 眉头紧簇,显然就是一副心事模样。 无他,日子难过,挂念家中爹娘,村里头也不知怎么样了。这三年里头只一次苏父趁着年节和眉儿见过一次,只说家中都好便又分开。 那次还是托了沈福气,才见着的。 想到沈,眉儿就更担心。 日子难过以后,沈伯伯与沈时常上山打猎,前日出了门,到现在还没回来,已有两日未归,再加上镇子上最近因为流民的事儿,也怕回来碰上流民惹了是非。 心事重重,眉儿只能多干些活,好抚慰抚慰内心焦躁。 好在晚间儿,院子门声响起,周氏裹了袍子出来,急急忙忙跑到堂屋门口喊眉儿赶紧开门。 眉儿诶了一声,也是有些迫不及待。 一开门,沈惜和沈便窜进了门。 眉儿见两人脸上有喜色,到了堂屋一看,两个人的背篓里收获颇丰。 猎到了三只兔子并一只野鸡还有许多山菇野菜。 这些粮食便省下了许多银两。 “这回可得等风头过去了再去,这两日在家我这心啊,就一直发慌都透不过气。”周氏说着便掉起了眼泪。 眉儿见状,便将东西拿去了厨房,避开了两个大人说话。 沈在里头说了会儿话也就到了厨房。 十三岁的少年,个子是比眉儿高了半个头,初见他时脸上的婴儿肥消了不少,面容越发俊秀,那双眼明亮之外,又生了淡漠,让人觉着他是将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眉儿因着此,不大喜欢和他对视。随着年纪的增长,眉儿觉得他身上那股子疏离劲儿都透了冷出来。 且有个毛病越发严重,如今是他的屋子,家里三个人等闲也是不允许进的,须得得了他答应才能进去。哪怕是他换洗下来的衣裳,也不允周氏或者眉儿帮着浆洗。 不然沈会发脾气。 其实相处三年,眉儿自认为还是不算和沈多相熟,只是说话自在些,也不再像刚来那会儿总小心翼翼的怕他厌恶了自己。 眉儿不了解他,不过这一千多天里也摸明白了一点沈脾性,他是有些冷漠在身上的,对人对事都是淡漠疏离,其实并不难相处,但不难相处不等于好接近,那股拒人靠近无形的墙不曾消失,也未曾减退。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眉儿抬头看到沈身后的明月,月光洒在他身上,这个角度看多了一层光晕。 院子传来布谷鸟的鸟叫声,伴随夜风习习,一时白日里的焦躁褪去了一大半儿。 “这几日镇子上可消停?”沈道。 眉儿又低下头去整理筐子里的东西,回道:“听说又有个流民抢东西,不过这回被抢的是个男子,只惹了些吵闹并未生了大事儿。” “嗯,那就好。” 沈脱了被在身上的弓箭箭羽,端了小板凳,从靴子里拔了匕首就坐在眉儿身边开始剥兔子皮。 那血从沈指间流过滴落到地上,红到发黑的血和白到如玉的手在月色下对比映衬,眉儿笑了笑:“你说沈伯伯每出门打一次猎就黑上一些,你为何一直这般白净。” “羡慕吗?” “羡慕。”眉儿说的认真,盯着他的侧脸,“我和你比起来还是黄好多,不及你好看。” “同我有什么可比的。”沈扯了嘴角,似笑非笑的扫了眉儿一眼。 十二岁的女娃娃,比三年前脸模子长开了些,不过还是孩子模样。且因着个子高,却又太瘦,瞧着弱不禁风跟个麻杆儿似的,脸色去了黄透了白,又有点楚楚可怜。 沈收回了视线,将注意力又放到了手里的兔子上。 一时各自做着手里的活儿,又没了话。 只能听到院子里头的些许声响,眉儿习惯了和沈这般相处,晚些将这些野味都收拾干净了,才和沈张了张口,这话在沈家,她是只敢和沈一个人说的。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只敢和看起来最冷漠的沈说,可能是上回沈让苏父来看了自己且没告诉婶婶吧。 “我想回村里看看我爹娘,眼下日子越来越难,不亲眼看看我实在放不下心。” 眉儿说这话是踌躇了很久,有些紧张,怕被拒绝,手指甲抠着手背,和沈对视一瞬,又低了头去。 沈注意到了细节,声音放柔和了些,只问:“打算什么时候去,如何去?据我所知,你家离镇子上走路的话少说得两个时辰。打个来回就是四个时辰了。” “是如此的,我打算一会儿就出发,想着你能不能帮我瞒着婶婶伯伯,我会赶在天亮之前回来。”眉儿听他话语,似是不打算阻拦,便有些着急。 这话一说完,看沈没反应,眉儿着急之下上前一步,抓了沈袖子,再开口就有点祈求意思了:“我爹太老实,娘亲也柔弱,弟弟又还小,天灾人祸估计地里头也没什么收成,我就去瞧上一眼,保证不带你家里一样东西救济,我就是想亲眼看着我家里人没事儿。” 沈微不可知的叹了口气,抽出被抓住的衣袖:“镇子上流民不少,你一个小姑娘夜里出门太危险,我陪你去吧。”说完用草绳包了只兔子,“若娘亲问起,教她来问我就是。” “一共就三只兔子,不拿了吧,这怎么好意思。” “两手空空去看望你爹娘才是不太好。”沈又回头看眉儿:“你刚来我家不是说你是我的童养媳吗?那给老丈人拿个兔子又算什么。” 没想到沈会说这话,其实在刚来沈家的时候,他说没把自己当童养媳看的时候,眉儿对自己的定位就是沈家一个打杂干活的。还真没把自己当着沈家自家人来看,十二岁了,媳妇这两个字又和九岁时候的认知不同。 一时想多了去,脸就红了。 沈没注意到她神情,只催着眉儿洗了手,为了以防万一,还多带了一把匕首让眉儿拿在手里,如此,两个人就偷偷摸摸出了门。 如若说白日里的东山镇是萧条,夜里的东山镇就在萧条之上多了一层破败。月光皎洁,原三月里不算冷,但这月光又让人身上披了一层寒意。自打流民来了镇子上以后,夜里宵禁打更的也没了,这算是方便了两人出镇子,不过一路上没什么人气儿,眉儿虽有些害怕,但还是壮了胆子。 为了赶着天亮之前回来,紧跟着沈步子,一路加快速度,不给他拖后腿。 怕遇上流民,两人一路避开了流民可能在的大道,抄了小道七绕八绕很快就到了镇子的牌楼下。 走至此,两人不约而同回头看了眼身后。 整个镇子在黑夜的包裹下,似成了一头年迈颓卧的野兽,身后之路,则像是无了獠牙的野兽之口,太过安静似廖无人烟,只远处三两家还有烛光映出,成了野兽还活着的象征。 苟延残喘。 两人没想太多,又并肩上路。沈手里提着的灯笼,似点燃着眉儿的希望,让她坚定的走在沈前头,带路带的沈都觉得她像个即将赴死的战将。 这话其实也不算夸张,若是两人能看懂些天象,便能看到明月周身环绕着些红色的光晕。 月色胭脂红,无雨也是风,此等天象,不确定后头到底是什么等着二人。 待走过一坟地,风便起了,眉儿身子骨单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抖了一哆嗦。 “冷是吗?” 眉儿摇摇头,脚步不停:“到了这片坟地就快了,我俩再快些估摸一个时辰不到就能到村子里头了。” 话音落,身上也多了一件薄薄的夹袄,伴随温暖的同时,是衣衫上的清冽的药草味道,眉儿一愣去看沈。 第7章 、苏元 “我身子骨比你结实不少,你穿着吧。” 眉儿拢了拢衣衫,声音还是透了点哆嗦:“你衣服上怎么有骨子药草味。” “上山时看到了书里头画的药草,说是能防虫提神,便采了些捣碎成汁水,洗衣裳的滴一点,好方便上山打猎时防了虫子叮咬。” “唤作什么了?” “白花蛇舌草。” “不曾想你看书的时候还会注意这些。” “有用的自然就记住了。”沈说起这个话倒是多了一些:“镇子上做大夫的不过两人,今年年初还走了一个,如若不是医书难寻,老夫子的书库里头也没什么关于医术的藏书,我倒是想多学一些。往后有个病痛什么的,也能自给自足。” “你似是做什么都好。”眉儿是有限羡慕沈的:“你和王师父学武,我便听伯伯说王师父夸赞你有些天赋,教了几年便没什么可教你的了。老夫子那处,如今学堂停了,你却也学了许多,过年时候看你写春联,连字也是有模有样。我想着你若是想学医,大抵也会是一个厉害的大夫。等长大了,沈,你想做什么?” “没想好,学武是为护着家里人自保,学字是为不被人诓骗,学医也是不想因为万一给家里添麻烦。” “那你喜欢哪个呢?”眉儿又问。 沈摇摇头,脸上生出一股落寞:“谈不上喜欢的。” “这却是有些可惜的。若你生在公孙王侯之家,接触的多了,应该也会寻到你欢喜的事儿。” “那也未必,那你呢,眉儿。” “我一向没什么出息的,只盼着我身边儿的人都平安便是了。至于我自己,未曾想过这些。”眉儿抬头看了看夜空,见星辰不多,声音也就有些寂寥:“沈你说你要是找到了想做的事儿,可与我说说么,说不定我从你身上也能得到什么启示,我也就会有些其他的活法儿。” “好。” 这是认识沈到现在,两个人算好好的说了回话。眉儿对沈又有了些新的了解,原来两个人有些地方是一样的,都是索求无多,又盼着以后有些不一样。 直到月上中天,终于看到了村落的影子。 眉儿心内一时激动,脚步更快,心中常年空落落的地方,在此刻又被盈满了似的。她想快点看到自己的爹娘,想看看弟弟个子可长到哪里去了。 熟悉又不算熟悉的地方,情绪不稳,还让沈发现眉儿步子都有些踩不准似的,在走到一个田野上的时候,没看清楚路,眉儿脚崴了一下,差点儿陷到泥里,好在沈拽了眉儿胳膊一把,从身后将眉儿扶了起来。 顾不得脚上的淤泥,眉儿道了声谢,三座并作两步,半盏茶的功夫,两人终是深夜到了眉儿的家。 站在门口,眉儿眼眶盈了泪,她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回来却只能偷偷摸摸。许是近乡情怯,去敲门的手都有些发抖,沈见状先了眉儿一步敲了门。 连着敲了几声,才有门开的动静。 “谁啊,大半夜的。” 是弟弟苏元的声音,和小时候有些像,也变了不少,眉儿擦了擦眼泪回道:“元元,是我。” 之后便听得那脚步有些急促,上前开门,看到自家姐姐和个陌生少年在一起,苏元便知是沈家儿子,自己日后的姐夫。 走的时候,苏元不到两岁,如今已有五岁了,半大的娃子,一开门就狠狠推了沈一把,抱着姐姐的腿开始掉眼泪。 眉儿被弟弟举动弄的有些不好意思,扭头对沈说了声抱歉,沈微微摇头示意无事。 这点子动静惊动了苏父苏母,双双披了衣裳出门,此后自是一番开心夹杂泪水的交谈。 待坐到了屋子里头,沈打量屋子,土屋,春日有些湿,好在屋内看着该有的都有,就是许多东西都破破烂烂了。苏父比之上次一见,更瘦也更老,眼皮子都耷拉了下来,显然是日子的难过让他操碎了心。 苏母的样子则更差些,像是有些病痛,说话间时不时咳嗽,脸色也有些灰败。 两人身上皆是补丁,有些地方看着似补了不止一回,一补再补,说是寒酸也不为过。 沈打量的同时,自然也注意到了一直对自己有敌意的苏元,只当着是没看见这娃子。一家三口只这小子生龙活虎,想必家里的吃食都是紧着这小的来的。 苏元却很是不客气,挡在沈与眉儿之间,使劲儿将沈往外推,无奈人小力气,被推的人自是纹丝不动。 苏父喝止:“你在干嘛,还不住手!” 苏元却不理其爹爹,只恶狠狠道:“我才不要姐姐嫁给这人,盼星星盼月亮梦里都盼着姐姐回来,如今姐姐进了家门,我就不让姐姐和这人走!” “你从我家出去!那一两银子我长大了十倍百倍奉还!” 眉儿被苏元说的脸都红了,赶紧上前来拉苏元,却不成想自己弟弟力气大的很,使劲儿向后一推,眉儿倒被推得往后一趔趄,后脑勺直接磕到了板凳上。 苏元见状赶紧回头又去扶眉儿,并一巴掌直接打掉了沈弯身想扶的手。 “别拿你脏手碰我姐姐,我姐姐以前可有劲儿了,现在被我一碰就倒,定然是你家对我姐姐不好!我姐姐这般瘦弱一定是你家只让我姐姐干活,不让我姐姐吃饭!” 沈不搭理孩子言语,只继续伸了手想拉眉儿起来,不成想苏元直接一口咬了上去。 这下是急煞其余三人。 苏母孙氏气得咳嗽声更大,怒道:“你这臭小子还不给我撒嘴!” 苏父更是直接一巴掌就打到了苏元后背。 眉儿拽着苏元身子无用,又拿手去捏,显然是急了,都带了哭腔:“他对我好的,不对我好,哪里会陪我回家来看你们。” 苏元却是不听,被苏父打狠了反而眼里透出一股子狠劲儿,下嘴就更狠。 沈被这小子咬的发痛,眉头微蹙,倒是没下手欺负个孩子,只声音有些发凉似也气恼:“你若想你姐姐好,该是对我好些,因你姐姐过会儿总归还是要与我回家。” “你护不住她,发了狠,也不过仗着我不会把你如何。” “男子汉大丈夫,仗着年纪在这里撒泼么。” 这一声说完,苏父一巴掌打到苏元后背,小子吃不住这一巴掌的力气,也许是被沈话说动,才松开了嘴。眉儿赶紧捉了沈的手来看,发现牙印子深的很,流了不少血,可见自己弟弟用了大力气,要是没及时松开,这块肉会不会被咬掉也未可知。 苏元是眉儿从小带大,弟弟脾气大又及其护短,却不成想五岁年纪就有了这股子狠劲儿,眉儿恼怒,顾不得起身,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 苏元没有被苏父打哭,倒是被眉儿这一巴掌扇得很是委屈,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从小我是这般教你的么!”眉儿气急,扯了苏元到身前,指着沈:“给我道歉!” 苏父苏母也是这意思,也就没拦,虽然苏母心疼儿子被扇,不过扇苏元的是他姐姐,心疼归心疼,也不说话。 不料苏元不但不道歉,仰着头伸了小手指着沈:“我告诉你,如今我年岁小,没本事将我姐姐带回来!只待我长大,定然不会让我姐姐在你家受苦!” “我姐姐护着你,不过是还要在你家讨生活,如若你家当真把我姐姐当自家人看,也不会三年里头我姐姐才回一次家!且这深更半夜,当我傻的么!” 苏元声音说得更大:“我告诉你姓沈的......” 这话没说完的缘由乃是眉儿一巴掌又扇了过去,这一巴掌比上一巴掌更狠,直接将苏元眼泪给打了出来。这小子哭却不是因为多疼,而是哭自家姐姐是从来舍不得打自己的。是委屈,极度的委屈。 苏元一哭,做爹娘的自然心疼,孙氏急忙抱了苏元,说眉儿就带了埋怨:“你弟弟时常盼着你回来,便是不对,一巴掌也够了,怎的又动了手。他可是梦里有时候都唤着姐姐...” “是啊...”苏父叹了口气,脸色更是愁苦了。 “爹娘,你当着我愿意打他么,好不容易回来一回,如何就这样了。”眉儿便也落了眼泪。 其实这相处三年里头,沈是没见眉儿有过什么大情绪的,今天这两巴掌算是让沈楞了片刻,待这一家子都哭了,沈自去了外头待着去了。站在门口甩了甩手,也没管手上的血还在流,倒是扯了嘴角,念叨了句这小子够狠。 沈一出去,一家人说话就敞开了些。 眉儿细细说了这三年里头如何过的,又将沈放在地上的被草裹了个严实的兔子拿到了桌子上。 “周氏婶婶平日里只让我干活罢了,还经常让我出去玩,并不曾苛待。沈伯伯也是,过年也会给我些铜板儿当压岁。”眉儿说着从荷包里头掏出了七个铜板儿塞到了孙氏手上,“这三年一共七个铜板儿,娘亲你收着。” “还有沈,上回我能和爹爹见着,也是他张罗的,也不是我主动提的。日子难过,许多人家吃不上饭,婶婶有顾虑也是正常,是以弟弟你倒不用把沈家想的如龙潭虎穴。” “我跟着沈还学会了读书写字。”眉儿怕弟弟不信,就沾了些壶里头的冷水,在桌子上写了苏元的名字。 苏元这下信了八成,收了眼泪,但还是道:“我长大了一定要把姐姐接回来。” 眼见时辰晚,眉儿便打算回去,见着家里人还算精神,她也就放心了。临走之前苏父往眉儿手里塞了两个鸡蛋,让两个人在路上垫垫肚子。 苏元因着沈,不愿相送,只苏父苏母送到了门口,眉儿又细细叮嘱娘亲好好注意身子。便赶着深夜和沈往家赶。 一路都算顺利,直到到了镇子牌楼下,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大雨模糊了视线,似看到一两个人影,眉儿也只当着眼花。 第8章 、大发雷霆 大雨一下,身上那点衣服就不够看,两人先是跑到了一铺子底下躲雨,想等着雨小些再回去。三月的夜原还没什么,下了雨就寒了。 沈打了喷嚏,眉儿也就懊恼起来,想着自己身上还一直披着沈的衣裳。手里攥着两个鸡蛋,便递给了他:“你把鸡蛋吃了,肚子饱了,许是也就没那么冷了。” “还行,不饿,你饿了你自己吃了就是。” “我也不饿。”眉儿又想起沈手上的伤:“你手沾了雨,还好么,雨水不干净,可别让伤口更严重了。” 沈面色还算轻松,坐在石阶上,伸了手给眉儿看:“无事了,伤口不算深。” 一看手上的血都被雨冲干净,只剩下些月牙印儿,虽瞧着还是深,但想来养个两天也就无事,眉儿放下心来道:“那就好。” 这就又无话了。 说来也是有些好笑的,两人在同一屋檐下过了三年日子,时常不在一处,倒也不至于这么生分。可偏偏两人就是这般生分且不熟,不熟悉到来回两趟也没说上了几句话。 雨声潺潺,屋檐之雨形成雨帘,雨滴时不时溅落到手上,冰凉又让人清醒。 眉儿是不困的,就支着脑袋盯着雨,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却瞧见有一个人来了似的,怕自己眼花,就拍了拍沈。 沈蹙眉:“该是流民。” 果不其然,来人身材高大,衣衫褴褛,胳膊和腿都还有些地方露了出来,快是衣不蔽体了。再看那张脸,眉儿脸色瞬间发白,她抓紧了沈的衣袖:“告示那人就是他。” “别慌,且看他要干什么。” 那流民到了屋檐底下,站与一侧躲雨,斜眼看了两人却是没什么动作。沈不动声色的微微侧了侧身子,将眉儿护在身后。 “有吃的吗?” 这流民说话的声音非常哑,嗓子里头似有东西说话都割痛似的,听着让人极度不舒服。 眉儿扯了扯沈袖子,袖口下将两个鸡蛋塞了到了沈手里。 “有两个鸡蛋。”沈说罢伸了手出去。 流民便有些癫狂,猛地一抢,两个鸡蛋很快囫囵下肚。 “你俩是镇子上的吗?” “不是。”沈停顿一息,又道:“爹娘在家没什么吃食,来镇子上找亲戚借点米。” 流民点点头,见此状眉儿攥着沈袖子的手微微松了口气。 不料流民突然又道:“你旁边那小姑娘我好像见过。” 眉儿心一下子则又提到了嗓子眼。 “你在骗我吗?”那流民说着话侧了身子往前两步,似有些癫狂:“就因为我是流民实话都不敢说了吗?” 沈状似不在意的扯了扯嘴角,身子靠后拍了拍攥着自己的手,示意她别怕,嘴上同时道:“这位大哥许是认错,我妹妹很少出村子。” “你教她伸出头来,我瞧瞧。” 眉儿待伸出脑袋,沈侧头一瞬却见寒光一闪,面上没显了什么,只往后退了退:“抱歉大哥,我妹子脸皮薄。” 说罢,沈猛地一拳打了出去。 “快跑!他手里有刀!” 流民被打的身子撞到了墙上,马上又反应过来,追着那两小的而去。 雨下的太大,好在沈从小在此处长大,自是不看路也可辨明方向。先是追赶上乱窜的眉儿,紧接着便拉着眉儿的手窜进了一胡同。 之后七绕八绕,眉儿才有点分辨出方向。不远处喊叫的声音让眉儿心里发慌,急的怕的只想着赶紧家去关紧大门就该是无事了。 “怎么越跑越远了,赶紧回家呀。” “不能给这人知道我俩家住何处,指不定他会干什么。” “那去哪?” “不知道,随机应变吧。” 一不小心窜进一死胡同,沈心中当下道了句不好,如若是他自己一人,自然一翻墙就过去了,带着眉儿却是不方便了,果不其然,再回头还没出胡同的时候,就看见那流民已堵在胡同口了。 流民多日未进食,只两个鸡蛋并不能抵什么作用,跑了这么远,便已经是筋疲力尽。他双眼放光,雨水冲刷,头发凌乱分布在脸上,一声闪电过,随后伴随雷声就让那张脸更为可怖。 黑夜和雨水将凌乱包裹,也将恶念放大,此刻,在这流民的脑子里升出一可怕的念头。 或许...人也是可以吃的... 这念头不生则已,一生,站在这人面前的眉儿和沈就不再是人,而是一份粮食。 不要问为什么流民不在周边找吃的,饥荒的日子,周遭自然是能吃的可以吃的,河里游的都被人扒了个干净。剩下的,就剩下人家院子里头自己的营生。 白日里直接抢,会被人打个半死,这人已经吃过这样的苦头,不会再犯。 他又看着少年身手还算可以,便开口道:“把小姑娘交出来,我放你走。” 沈自然不肯,其实此刻沈已不算太慌了,他本不想正面冲突,能躲则躲,但眼下明显就是躲不过去。这人饿了许久,哪怕身量高,真动起来手来,胜算应该也不低。 “瞅着机会能跑就跑,这处离何花家不远,真跑了就去找了李长财。” 眉儿还没来得及应下,沈就一个健步就冲了上去。 沈是有些身手在身上的,拔了靴子里的匕首直接近战肉搏。流民速度没沈快,开始没落了便宜,脚上就直接被扎了一刀。见这小子下手快准狠,流民再动手就有些不要命的架势了。 一来二去,流民身高上的压制,沈也有些吃不住。再一刀划破流民小腿之时,这人直接整个身子朝着沈扑了过去,两人随即在地上扭打起来。 “还不快跑!” 眉儿顾不得许多,一下子就冲了出去,出了胡同就立马往何花家跑,刚跑没几步,就看见路边儿有个断了腿的凳子,眉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她怕等自己回来时候沈就没了命。 当下拎起凳子直接又跑了回去。 此刻那流民已打红了眼,下半身缠紧了沈,另一只手则死死按着沈脖子,沈被掐得透不过去,几乎本能反应的那匕首在手中打了个转,就要插进这人脖子,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闪电划过,轰隆一声,流民应声倒地。 眉儿赶紧拉起沈,两人也不管那流民如何,在镇子上饶了许多圈,确定没人跟在身后,才回了家。 本以为到家之后可以松快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另一场责难。 这会儿天刚亮,周氏前一会儿被雷声吵醒,怕俩孩子睡觉冷,便撺掇着沈父给自己打伞,给俩孩子添床被子。 结果一开门却不见人,两人顿时一股火窜到了头顶,雨下这么大,两孩子能干嘛去,周氏与沈父自然担心,刚穿好了衣裳准备出门,就看见眉儿与沈着急忙慌的进了院子。 待看到两人身上的血迹,周氏差点儿没背过气儿去。 此刻,眉儿和沈便跪在堂屋里头回话。 “去哪了?干了什么?” 沈先一步开口:“没干什么,就是去外头瞧瞧,看看夜里能不能捉到鱼。” “你放屁,你当你老娘是傻的是吗?”周氏又转头问眉儿,“你说!你俩干什么去了!” “娘,真没什么,你问眉儿她也就是这回答。” 眉儿紧抿着嘴唇,想到沈身上还有伤,就一股脑儿全给说了,最后一句是:“婶婶你快看看沈身上的伤严不严重,严重了得赶紧带着他去看...”大夫。 大夫两字还没说完,啪的一声眉儿脸就被打偏了。 “娘!你做什么动手!” 眉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又是一巴掌。 “娘你疯了么!” 沈父见状不对,连上前拉着周氏,周氏气狠了,又一脚直接朝着眉儿心窝子踹了过去。 没踹成,因为沈窜了过来,这一脚就踹到了沈心窝子去。 周氏气得指着沈的手都在发抖:“我疯了?我看你才是疯了!这小丫头片子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眼巴巴的连夜撺掇着你往她自家去,外头流民不知道么!那是会死人的!” 眉儿哭着道爬到周氏身前。 “婶婶对不起...别气了,赶紧看看沈身上伤吧...” “他能有个屁事儿!”这话周氏倒不是气话,进屋子就看见自己儿子没事了,不然眉儿别说两巴掌,就是五巴掌,十巴掌都不够周氏解气。 “是我错了。” “你错,但凡你能知道错,你都不该在这时候指着我儿子带你回家!”周氏见沈护着,说话就更是难听:“你有没有廉耻,才多大的娃就装得楚楚可怜,诱得我儿子帮着你跟我顶嘴,差点儿小命都丢了,好个苏家女,好个苏家女啊!你爹娘当真是教养个好女儿出来!” “吃我家的用我家的,好生待着你,眼下什么日子不知道么!还去帮衬你苏家,生的什么腌的心!” 沈见自己娘亲越说越离谱,自己爹也没个反应,直接站起了身,也没回头看眉儿,直接给人拉了起来。 “眉儿无错。” 沈说出的话铿锵有力,眉儿含泪看着他的侧脸,在此刻,被他护着,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竟除了流泪再不能做其他反应了。 第9章 、变声期 “她姓苏,唤作苏眉儿,是娘亲你给我讨的童养媳。眼下天灾人祸,每家的日子都难过,她这个时候念着自己家,想回去看看,有什么错?当真不念不想,就是你心里头的好儿媳吗?都忘了自己亲生爹娘的人,你能指望那样的人日后能孝敬你吗?” 周氏只指着沈,手指头发抖说不出话。 “再者,她是娘亲你自己相看讨回来的,人品模样是你自己说了好。结果呢?娘亲你扪心自问可有把她当自家人。自打眉儿来了我家,我就没看娘亲除了逢年过节下过一次厨房,一次自己动手洗过衣裳。眉儿这般瘦弱,难道每日吃东西都先紧着咱们沈家人来,你们都当看不见?” “不过回家看望爹娘,还只敢连夜去。回来路上她倒是念叨着早间儿给你们做吃食,我看爹娘是被眉儿伺候的太过顺心,当真把自己当什么夫人员外了。”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诛心,沈父教训儿子不客气,一脚直接踹了过去。 要不然怎么说童养媳童养媳呢,自是有这样的缘分,这一脚,眉儿替沈挡了。 这事儿彻底揭过去是在几日后。 那流民被人发现在街角抱着个年迈的老太太在路边饿死了,一时唏嘘,才知晓那行为举止癫狂的流民抢了东西是为了自家老人。 镇子上的人因此倒是对流民有了些施舍,钱家作为镇子上日子过得最好的,也安排给了几个壮年流民一点营生。 老夫子旁边那处破院子,也被衙门修缮之后,成了流民的住所。虽说很是拥挤,生存的也很是局促,但好歹是活了下去。 眉儿知晓这消息之时,正在门口擦着院门,一时听闻并不高兴起来。如果一开始衙门就有作为,镇子上因那流民而死的就不会死,癫狂的那人,许是也能在日后好好过日子赡养自家老人。 自己和沈也不会因为那流民受了大罪。 纠结其根本,问题就不是出在流民本身身上。 周氏是在胡同口和吴氏说些有的没的,又听吴氏道:“你家里人是干活一把好手啊,听人说啊,这回修缮那处破院子,衙门几个老捕快根本派不上啥用场,是你家男人和儿子张罗起来的,才能这么快就给收拾好了。为此衙门上寻思要不要给你家男人安排个差事呢。” 这事儿周氏自然是知道的,且安排差事这事儿基本是定下来了,倒不是啥赚钱营生,就是在衙门里当个小吏,镇长给写了举荐信,已经盖了戳在家里头放着了。只等着后半月收拾收拾,四月初一就去报道。 其实这事儿算是件儿大好事了,好歹衙门每个月的月钱是照常发的,哪怕不多但还有公休,公休还能照常去山上打猎,或是找点活干。 周氏自己针线活也能贴补点营生。 可以说这是最近最好的消息,周氏心里得意,面上儿打了哈哈:“,我家那口子你不知道吗,就是空有一股子蛮力,能给镇子上帮点忙,衙门里头能看上他也是凑巧了。” “这话说的,我看沈相公可不是空有蛮力的,只是没想到你儿子平时看着不好相与,原是个热心肠啊。” “这回我也没寻思这我家这小子这么靠谱。”周氏这倒是实话。 吴氏看着在周氏门口干活的眉儿,把那木门擦的瞪亮瞪亮,听着说话也不插嘴儿,乖巧的干完了就进了院子,吴氏心里就有点子羡慕了:“早知道前几年你说去买童养媳,我与你一起就好了,看看你家买的这个,又听话又乖巧,这三年瞧下来,我看你松快的反而看着都比三年前年轻。” 这女子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欢喜说她年轻的,吴氏这般一说,周氏自然得意,嘴上也没说了其他的:“这丫头就是太闷,不过有一点确是不错,她很是护着我家小子。这样等大了,有这么个护着我儿子的媳妇儿,也省心。” 吴氏见周氏说这话的模样,似有什么事儿发生过,有意打听,拐弯抹角道:“沈如今瞧着是长得越发好了,我看这丫头这三年也是模样变了不少,初见的时候只当着长得不错,如今再瞧,这模样比之沈也不差了,要再白点指不定多水灵。可见你是个有眼光的,两娃娃这般般配,自然是护着的,可不得孩子心里头多欢喜呢。” 这倒是没有的,周氏仔细想了想这两孩子相处,平日里见不着说几句话的,要不是前两天那么一出,周氏还不知道两孩子还是有点感情的。又想到自己儿子这么大头一回那么顶撞自己,心里头气又起。 吴氏注意到了周氏神情变幻,笑了笑:“怎么了这是,咋说着两娃子好,你倒是不高兴了。” 周氏知晓吴氏爱嚼舌根儿,这是朝着自己打听呢,你要不说指不定她给你编排个什么东西出来,周氏便捡了点儿不重要的说了:“还能有什么,前几日我发了通火,这小丫头就知道哭,倒我儿子护她护的紧。结果把他老子也给气着了,这小丫头又护着我儿子。你当着是这俩平时多要好呢,还真没有,平日里都说不上几句话,我儿子性子你从小看着的,别看不爱说话,实际是个管不住的倔脾气,我还生怕哪天护着这丫头骑到我头上去了。” 吴氏打听到了点儿周氏不痛快的,心里也就舒坦了。她多少有点看不得这周氏家里相公比自家的顾家,儿子又比自家的长得好聪慧,连这媳妇儿讨的都不错。听着周氏怕小丫头被护着骑到她头上,吴氏倒是乐见其成。 面儿上笑了,还拍打了周氏一下子,吴氏笑谈:“这不能够,你且放心着吧。” 又说了会儿吃食的难处,说馋荤腥,两婆娘瞧着中午饭点快到,自又家去了。 周氏这一波牢骚发完,又被吴氏奉承,家里也算短时候不愁吃食,心气儿也就顺了。一回院子看小丫头在厨房忙活,胳膊袖子撸起来,也有些淤青,想到估计那夜这丫头也吃了苦。周氏绝对不是个坏人,虽市井气重了些,心地还是好的,又不记仇,想到自己儿子说自己,周氏不是那么固执的。 虽没帮着干活,但午间吃饭的时候,周氏板着个脸,给眉儿碗里夹了回菜。 眉儿心头一动,朝着周氏喊了声婶婶,又看了看沈父与沈,前者点点头,后者倒无甚反应。 半夜回家这事儿就算是彻底揭过去了。 等下午出门的时候,沈便说要带着眉儿一同出去。 “我们几个打算去山上找些柴火,顺便挖挖有没有什么野菜根之类的,拿去给流民们种着用。” 周氏摆摆手:“去吧去吧,把你弓箭什么的带着,小心点儿别出了意外。” 这就出了门。 六个半大不大的娃子,连着何花也在。眉儿心绪许是因着周氏缘故,就开阔了,一时想着那夜自己和沈说你沈家沈家如何,再联想到沈为了自己顶撞周氏的言语,眉儿思及己身,许是自己也未曾把沈家当自己家。 有些话不用说,亲近不亲近看平日里模样也知晓了。 是以这事儿一过,眉儿心里心结倒下去不少。想着下次再不放心想回家,自己应该是和周婶婶直接提了,只要不是三天两头往家跑,婶婶应该是不会不允的。 眉儿这般想着,看着走在前头带头的沈,就小跑着上去将自己这话说与了他听。 沈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李长财李长发两堂兄弟则在后头窃窃私语,周学一张口就跟鸭子似的:“你俩鬼鬼祟祟说啥呢?” 眉儿因与周学见的多些,与李家堂兄弟见的不多,是以没遇到过男娃变声这一说,这猛地一听周学说话,眉儿直接就乐了。 “沈,他这是怎么了?” 沈回头瞧了一眼周学满脸疙瘩,皱眉:“周学比我大个半岁,这是变声了。” “变声是什么意思。” 沈想了想给眉儿解释道:“小鸭子是黄色的,变成大鸭子得褪毛。褪毛时候难看,褪完了就好了,男孩子这茬儿变声,差不多吧,就是声音先是变的奇怪,等过一段时候就好了。” “那岂不是变声完就是大人了。” “差不多。” 眉儿又问:“那女娃也变声吗?” 何花倒笑了,插了句嘴:“你可说是什么呢?” 李家堂兄弟是个混不吝的老粗的,正好快到山脚下了也没什么人,直接喊了句:“还能是啥,月事呗。” 这倒惹了沈不高兴,手上的长弓直接朝着李长发打了过去:“当着姑娘家说些什么鬼话。” 几人自是打闹。 东堤山连绵几座,春日瞧着浅绿迸发,很有些好看,几人爬到半山腰,便能俯瞰镇子全貌。这是眉儿第一回 到东堤山上,看到镇子码头处有人忙碌。 越过码头才见滚滚黄河水。 等下山时候,看黄昏日落,眉儿随着沈也是读了些书的,脑子里就蹦出了那句“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的诗句来,她是没见过海的,也想象不出这海是什么样子。 一时被黄昏之色点亮了眼睛,眉儿回头巧笑嫣然的问沈:“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也瞧见海的模样?” 沈倒无反应,其余三个小子倒是被眉儿此刻的模样震动,原只知道眉儿好看,这会儿才发现原来她笑起来会更好看。 不过这一时震动很快就被一声音打破。 “想来也是,不难的。”沈这半句停顿倒不是故意为之,而是声音忽从之前的稚嫩走了调,也发出一怪异的语调,着实是不大好听。 眉儿才明白原来这男娃的变声都是一下子来的,没个预兆。 第10章 、小女儿情韵 自打沈开始变声之后,眼见着脾气都差了些。之前说是耐性不错,变声之后眉儿才发现原来沈是没什么耐心的,更发现沈那张嘴也是真够厉害的,有几件事情说出来都让人觉得不像是沈能做出来的。 比如头一件儿的就是周学嘲笑沈这声音还不如自己好听。当时几人正从山上往镇子上回去,周学操着一嗓子一直在沈耳朵旁边嘎嘎嘎嘎嘎。 眉儿都有些闲周学呱噪。 周学:“你说话啊,你怎的不说话,这变声还不知道变多久呢,你还能一直不说话啊。” 周学:“你是怕丑还是害羞,我之前看长发长财变声也没你这么矫情啊。” 沈言简意赅:“声音不好听就少说话污人耳朵,满脸疙瘩就少晃悠辣人眼睛。” 沈当时这话一出,其他几人没忍住笑出了声,眉儿觉着这话有些过分了,没笑,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圆场,着实也是周学那满脸子疙瘩看着是够人的。 周学气愤,打么是打不过沈的,真骂起来,似也骂不过他索性作罢。 其他人自然也就不去触了沈霉头。 眉儿还好奇呢,回去路上只剩他二人时,问他:“怎么他们几个好像都怕你似的。” 沈摇摇头,不说话。 “其实也没周学说的那么难听。” 沈则看眉儿一眼:“我觉得难听。” 五个字一说完,又是再不肯开口了。 回去周氏知晓这事儿,很是开心,破天荒下了会厨房做了回饺子。饭桌上也是笑眯眯的,眉儿是不晓得这有啥好这么高兴了,便是变声之后就长大成人,也不至于如此。 这第二件事儿啊,则是周氏逢人便说沈长大了,有一日沈回来碰上吴氏,吴氏便拦下了沈,问了几句,本也该没什么事儿,可惜这吴氏多嘴,不知说了句什么,眉儿在自家院子都听得沈发火的声音。 还一脚狠狠踹了吴家的门。 那一脚力气大啊,直接将门踹歪了将将欲坠。 沈父知道了,问沈为何发火,后者不说,登门致歉就更不是不可能,不过第二日还是乖乖去给人家修门了。 这事儿眉儿事后难掩笑意,只觉好笑,就趁着晚饭之后去敲了沈的门。连敲了几次,沈才开了门。 “做甚?” 眉儿一笑,从沈胳膊底下钻进了屋子,直接端了板凳儿坐在了门边儿,问他:“你和我说说,吴婶婶和你说了什么,你发那般大的火。” “没什么。” 沈面冷,不想提此事,站与眉儿身前,低头看着她:“回屋吧。” 眉儿又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你一句变成两三字,有那般讨厌自己这声音吗?” “丢人。” “你何时这么怕丢人了?” 这样子的沈是少见的,比之平时更像个孩子,眉儿有意逗弄,倒也不想惹了他不高兴,只临走之前拍了拍沈胳膊。 沈眉头一动,想起吴氏说的那句“变声了是不是就好享用你那童养媳了。”这句话,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吴氏那婆娘,真真是嘴碎没个把门儿。 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廉耻,沈不喜别人这般揣测,无论是对着自己还是对着眉儿。大怒之下才踹坏了李家的大门,那吴氏也是自知嘴巴太快惹怒了自己,倒也没敢再提。 不过这等污糟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给人听了,省的多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春去秋来,时日过得太快,一晃眼又是两年后。 镇子上的县令都换了人做,这世道却也没见得变得好了,摇摇欲坠,大厦将倾,又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有此一说乃是因为春日里头的日头不好了,春雨贵如油是不假,连绵阴雨就难免让人操心那河堤。 眉儿打了井水,在院子里头浆洗衣裳,见沈半下午的才起了身,擦了擦手,去厨房端了碗热水过去。 十四岁的姑娘,越发娉婷,个子本就不矮,身子也多了些曲线。粗布麻衣的襦裙,将胸线紧紧勒着,起伏不过点点,因着面容也容易教人浮想联翩。 前两年脸还黄着,这两年眉儿这张脸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只剩莹白,只可惜干活太多,手瞧着就不如脸蛋莹润了。原极为明显的双眼皮,这两年凑里长了长,没小时候那般大开大合,眼尾也长长了些,去了可爱之态,多了风情,嘴巴也是,薄了些,小时候觉着可人,十四岁就有点情韵了。 那般普通的衣裳,穿在眉儿身上却是若风蒲柳之态,颇为楚楚动人,连之脸侧的碎发都有了小女儿家的情致。 沈接过眉儿端来的水,看了眼盆里的衣裳:“后头我爹的衣裳我来洗吧,你只洗我娘的便是。” 眉儿摇摇头:“家里的柴火,打猎,都是你来了,洗两件衣服罢了,我帮忙也没什么。” 姑娘家大了,小时候只当着沈好看,如今沈已有十五,变声期过了之后,原先少年的声音就厚了许多,还有些清哑,若凑近了些,这声音也直教人害羞。 个子也是,沈比周边一众小子都高,很是鹤立鸡群。眉儿如今是有些崇拜沈的,前几天他上山还猎得了一头狼回来,当时少年手腕都是血,高马尾束在身后,额间一抹深蓝抹额,原瞧着皮肤白是如高山之雪,那一瞬不知怎的了,就像是血泊中的白梅,让人很是想看到其沾染了情绪是何模样。 此刻,眉儿抬头看了眼沈的脖颈,喉结处因着喝水的动作动了动,他的下颌线条又明显了些,如今那婴儿肥是快完全不见了,胳膊处似也长了肌肉,看着极为有力量。 其实自打回家一事之后,两人该是亲近些了的,眉儿却仍旧时常不太敢太逾矩。两人这两年来,也就是说话多了,其他倒没什么。 眉儿觉着自己在他竖起的高墙之外,徘徊许久,仍是不得靠前。一时想多了,眼神失了焦,连沈喝完了水盯着她看都没察觉。 沈轻笑,下了台阶,抬手在眉儿眼前晃了晃,便自己将碗放回了厨房。 下午见沈又要出门,眉儿午觉都没睡,提着裙摆跟着沈到了影壁处:“你要去哪啊,带我一起好不好。” 好不好三字,就见外了,少女声音也尖细了些,带着哀求时候感觉眉儿嘴巴里跟粘着一个块糖似的,黏腻的让人很难拒绝,沈便也就点点头。 今日下午是要去李长发家,李长发今年已有十七,家里打算着打一张新床并一个柜子加个梳妆台。这事儿本也轮不到沈帮忙,李长发倒是觉得沈手艺和眼光比别人好多了,好说歹说,最后是拿一只兔子哄了才让了沈空了时间出来。 “那何花姐姐和长发哥哥是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如今是五月,说是中秋。”沈说罢斜睨了一眼眉儿:“不过邻里,算哪门子哥哥姐姐,何花也就罢了,好歹是个女子,叫声姐姐也罢,李长发可别唤他什么哥哥,那小子...” 随即就是一声冷哼。 眉儿心里多少知道沈是瞧不上李家这对堂兄弟的,像眼前这般明显了倒是头一遭,想着莫不是有什么事儿她不知道的?这般想便也就这般问了。 谁料沈蹙眉,却是没回答。 “还真有什么事儿吗?”眉儿上前一步:“说与我听听?”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儿,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好奇害死猫,有些事儿沈直接说了还好,眉儿还没这么好奇,这只开了个话头,后头的不说了,眉儿心里就跟猫抓似的。 也是这两年在镇子上认识的人多了些,眉儿性子活络了点儿,想着既然沈不说,那她等到了李家问问何花便是。 待又行得两个胡同,就到了李长发家门口。 李长发正在门口吭哧吭哧的刨着木头,五月下午的日头可算不上温和,那额角的汗,眉儿在门口隔这么远都看得见,何花就在一边打着下手。 姑娘家家又帮不上什么忙,也不知道李长发非得让何花陪着干嘛。 一看到沈来,李长发就搁下了手里的活,见着眉儿也来了,李长发眼珠子一动,不知想了什么。嘴巴上只说:“赶紧来帮忙吧,弄点儿这木头,可快把我累死了。” 沈无话,脱了外衫递给眉儿,叫眉儿与何花去阴凉底下看着就是。 眉儿与何花坐在石阶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沈也十五了,再过两年就该轮到你成亲了。” 眉儿脸一红,侧头看何花痴痴盯着干活的两人,顺着她视线去看,盯着的却不像是李长发。心里一哽,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便道:“你不高兴吗?” “说不上这,只是有些羡慕眉儿你。” 何花抬手捋了捋耳侧的碎发,随着动作,衣襟处就松了些,眉儿眼尖,瞧见何花胸口上有几处红斑,当着是被蚊子咬的,也没问。 眉儿心里一时不大痛快,就没再和何花聊,正好儿瞧着沈在木门上刻着什么,就想央着沈让她也试试。 “让我也试试,就当着是我给何花姐姐的一份小心意。” 一开口,声音又黏腻了,勾的李长发心头一动回头看了何花处。 第11章 、流言蜚语 这木门是要安在衣柜上的,卧房的衣柜门上多做梅兰竹菊之类的图,沈却是没刻了这些,而是刻了一堆草,草上还有蚂蚱。 眉儿知道他是会画些东西的,不过也没见过他正儿八经在纸上画画,缘由无奈,不过是因为笔墨纸砚穷人家的孩子买不起。 眉儿专注看着木门上的图,倒没发现李长发喊了何花去了后院,一扭头见人不见了,才侧头问沈:“她俩去哪了?” “不知。” 眉儿点点头,也是,自家的院子去哪里不行:“何花姐姐的名字就是一朵花,不如在另一扇上刻上荷花如何?” “想试试吗?”沈问。 “不了,我还是看着你刻吧,原本是想试试的,不过我估计我不大行。” “这并不难,你雕刻试试,若是雕的不对,我再来修也没什么。” “可修不好了怎么办?” 沈看着眉儿的眼睛,在日头之下略有潋滟之光,眨一下眼睛,眼睫微动,倒像是真的怕刻画了,却又有点跃跃欲试,扯了嘴角,直接将自己手里的刻刀递给了她。 如此,眉儿也就上手试了试。木头硬,自己的力气其实不算小,但真想那刻刀随着自己心意走,就难了,眉儿捋了袖子,露出一截手腕,那手腕瘦弱,能看出用力,却又不抵木头的糙。 手一歪,那刻刀就飞了出去,连着手心都被划破了个小口子。 一时血珠从手心冒出,没多疼,见沈蹙眉,眉儿忙把手往后一藏:“我去打点井水洗一洗,弄衣服上就还得多洗一件衣裳。” 说完也不敢再看沈的眼睛,脚底一溜,眉儿就到了后院。 却在院侧走廊一角生生刹住了车,一息之间,脸都憋红了,眉儿是没见过这场景的,一时除却呆住竟也是不知道做什么了。 心口砰砰直跳,且有越跳越快的趋势。 眼前这幅场景... 何花被抵在院墙角落,柔弱不能自已,襦裙在动作之中有些动静,李长发就那么缠着她,在嘴唇处辗转,何花闭着眼睛,承接不住力道,眉儿都能看到她略微发抖的身体。 并不算多香艳,也给了眉儿巨大的冲击。 脚上一麻,在看到李长发埋首至何花脖颈之时,眉儿不知怎的,又生出了一股子害怕,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无法抵挡这股害怕,就有些脚软。 眼见李长发的手抬了起来,这时候手抬起来是要做什么?眉儿感觉自己的心几乎要从胸腔处破壳而出。 双眼被一只手覆盖,将眼前这幅不合时宜全部遮挡了去,这双手温热,也粗糙,指腹处的茧子磨的眉儿眼角有些发痒,她身子更软了,一时的黑暗让她有些想歪到墙上,又被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胳膊。 眉儿想转身,又不敢动,只静静站着。 她知道身后是谁,就是因知道是谁,才不敢动。 不过片刻,也好似久到发生了很多,沈扯着眉儿转身,眉儿才发现沈靠的自己极近,抬头才看到他有些生气,想说话,又嗫嚅了,有些傻楞着不知道做什么好。 而在沈眼里,眉儿脸如同三月桃花,红透了,距离该是太近了,近到他都能听到眉儿的心跳。食指在眉心摸了摸,沈也有些尴尬。 拉着眉儿退出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时院子里头就剩下沈雕刻,眉儿坐在一处神情不稳。 “你先家去吧。” 眉儿二话没说提了裙子就跑了。 等李长发回来看不到眉儿人,问了一嘴,结果沈没回他话,倒是一巴掌狠狠给了李长发后背一下,李长发被打懵,直接一嘴骂了回去。 “你打我作甚。” “让你不挑地方。” 这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长发有些混不吝,挠着后脑勺笑,何花却顿时感觉羞耻把她包围了,她有些想落泪,想看一眼沈,沈却一眼都没朝着她扫过来,心里就跟被人打了一闷棍,躲进厨房直到沈走都没再出来。 这事儿的后遗症不可谓不大,好一阵子连着周氏都觉着两个孩子不对劲,因为这事儿还跑去和吴氏说了一嘴子。 外人揣测起别人家事起来,是没什么顾忌和善意的,吴氏嘴巴向来也碎,也不管自己儿子李长财还在一边儿,声音也不知道收敛的直接道:“我看两个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莫不是跟我嫂子家似的,也有了什么?你看眉儿这两年长得够快的,你儿子也长得够快的。” 说就说罢,还不忘冲着周氏挤眉弄眼。 吴氏又添油加醋:“你想着,没什么事儿干嘛躲着啊是不是,你不是说眉儿一看见沈就害臊脸红嘛,俩娃娃屋子又挨着,真干点啥你能知晓去了?” “你个婆娘就乱说,我儿子就是个木头,知道个屁。” “傻了吧,再木头好看不好看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吧。” 李长财是听不下去了,他偷看过自己堂哥和嫂子两次,虽是不小心碰上的,但是也多少明白一些自己娘亲说的是什么。想着那等子亲密事儿眉儿也干过,李长财接受不了,连着沈都埋怨上。 在李长财心里,眉儿先是从小的玩伴,柔柔弱弱的,再来才是沈的童养媳。而且自己堂哥那事儿自己还和沈埋怨过,当时沈没说话那脸模样也不像是赞同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把持不住了呢。 李长财对此很是气愤,一时无人埋怨,只得去寻了周学。 周学自打变声期之后,个子高了,人也状了,看着不像十五六,倒像二十五六,这性子却不如这长相男人,和小时候一般,碎嘴子。 这事儿从周学嘴巴里一过,没了几日,这镇子上知晓沈与眉儿的人便都知道了。 三人成虎,有的也成了没的了,不知道经过多少张嘴,和李长财原本说的又大相径庭。直接成了眉儿与沈已有了首尾,年纪小的不知羞,成天就知一处。 因着两人模样好,编排处这脑子想了些有的没的便也没办法控制,眉儿上街换了柴火亦或者经过些邻居家边儿,就感觉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儿总有些不对劲似的。 不知缘由,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那些窃窃私语不得而知,本想找了何花姐姐问一问,这念头起了眉儿就给放下去了,上回那事儿劲儿还没下去,尴尬的很。 再等晚些遇到李长财,眉儿便在院子门口与李长财攀谈了起来。 眉儿是直接的:“最近周遭人是怎么了?我怎么感觉我一出现,就怪怪的呢?” 李长财心里却是有气,见眉儿盯着自己,脖颈的线条好看且美好,那皮子被半下午的日头照的莹润一层光泽,撇开眼,语气就差:“你自己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 “你说呢?” 眉儿瞬间就有点恼火,自己能干什么,李长财这话像是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并且他还深信不疑了去。和李长财算是熟悉,眉儿直接瞪了他一眼。 这一番情绪,自有少女娇嗔,李长财受用,脸就有点红,本能的挠了挠后脑勺:“你今年也有十四了,沈那小子都十五了,便是日后要成亲的,你俩也注意些。” 这么一说,眉儿脸霎时就如红透了的虾子,说这话的人以为眉儿是羞,却不知实际是怒。 直到小腿传来痛楚,李长财才反应过来眉儿是恼了。 “你踢我作甚,这话也不是别人说的,是周婶婶说的。我提醒你你倒还踢我。” 眉儿脸憋的通红,脑子里又不合时宜的闪过那日李长发和何花在后院的场景,就被气得发抖,指着李长财,李长财当着眉儿要骂自己,一巴掌打过来的时候还有点懵。 “什么话都信,你可有脑子,我才多大!” 眉儿说罢,还不解气,又给了李长财胳膊一巴掌才气呼呼的回了院子里头。 李长财是被扇懵了,倒不是多疼,他是没见过眉儿发脾气的,怎么一发脾气人就一下子漂亮那许多,连着眼睛都亮了许多似的。 因着此,巴不得眉儿能多打他两下,直到沈出现在他身后都没发现。 “杵在我家门口傻笑什么?” 沈进门之前瞥了李长财一眼,没什么好奇的直接进了院子,顺手将院门给关上。 李长财傻呵呵的乐,挠了挠后脑勺自家去了。 厨房门口眉儿照常准备着晚食,沈却是知晓她这会儿脾气不对付了,没急着问,先是回屋换了身上沾了脏污的衣裳,又去打了井水将衣裳泡了,才端了个小凳子与眉儿一块择菜。 菜就是很普通的菜根子,眼下是也吃不起什么好菜,那叶子是不能吃的,太苦,菜心却是好东西。 见沈那双手洗过,手背上有一点打猎之后残留的伤痕,该是不好看了,在他的手上却是显出了一种羸弱。不是说他人,只是但看那双手的有感而发。 其实眉儿也奇怪,沈这个人看起来疏离,平时也不好接近,偶然下来的感受却又觉得这个人非常的温柔,而在某些特殊的一息,又觉得他很脆弱。 实际是如何,眉儿倒是也不明白了。 第12章 、摸摸头 太阳西斜,天气不错,晚霞绵延了很长,晚霞泛了紫与粉,那点光透过树影斑驳处映衬在两人的脸上,眉儿的心中的怒便褪去了不少,又慢慢涌上了一股子委屈。 她不知道为什么外面会有那样的传言,窃窃私语的不止是女子,也有男子,一想到那些男子在脑子里会意淫自己也干了那样儿的事儿,眉儿心里就很是不舒服,甚至是恶心。 遑论这里头还有沈的身影。 然后就是羞耻,羞耻的来源不敢深想,只觉得别人怎么能把自己这么想了去,实在是教人难忍。 十四岁而已,眉儿觉着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一晃神,手里的菜心就成了泄愤的东西,刚开始还能整整齐齐的择好了放在篮子里头,后头就不像样子了。 沈扯了嘴角,也没看她,只问道:“这菜惹你了?怎么了这是?” “没什么。” “有心事便说罢。” 眉儿咬了咬下嘴唇,看着沈,他的声音是有安抚作用的,有时候声音低着,自带一种蛊惑的意味,侧脸在夕阳一处,太好看了些。 心一时跳了跳,张了张嘴,眉儿还是没能开口。视线随着沈的下颌线移到了他的脖颈,看到喉结,眉儿心漏了一拍。 “嗯?怎的不言语?”沈侧了头看着眉儿,眼神里头略有调侃的笑意,见她还是不说话,便道:“旁人想说什么是拦不住的,臆想的东西也从来只有更糟糕,若头在意了去,日子可怎么过。” 这么一说,眉儿便知道他是也知道外头那些字闲言碎语了。 "你知道了?" 沈点了点头:“知道了。” “那你为何不生气,我记得上回你不还因为吴婶婶的话发了回脾气么,我当着你不知道呢,想着你要是知道了,不知得发多大的火去了。没想到在意的只有我一个人。” 若沈没和眉儿相处这几年,这话也就不在意了,现在多少了解她,知道这语气不对,还不知道是在哪里卡着呢,失笑出声。 沈这一笑,眉儿肚子里的无名火蹭的一下就上来了,小性子一上来,直接上手拍掉了他手里的菜叶子,沈再拾起,眉儿又给拍了下去。 如此往复几回,沈也就不执着择菜,而是抬手挠了挠眉心,嘴角那抹笑意却是怎么都没下去的意思。 "好笑吗?" “这是连我一起恼上了?” 眉儿冷哼一声,她其实也知道这事儿怪不得沈,不过别人编排自己罢了,和他沈有什么关系。便是有了关系,他又没有欢喜自己,还能在意到什么程度去了。 总归自己是姓苏的,不是姓沈的,他又那么冷清了去,哪里会在意旁人怎么臆想自己了。 自己不过买回来的童养媳,好使唤便罢了,还能真指望他能把自己放心尖尖上护着不成? 心里泛了一股酸,眉儿看沈云淡风轻,气不打一处来,见他又要伸手去择菜,又想拍他的手。 不过这回倒是没有成功,因为沈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 眉儿思绪停住了,连带着天边的那一抹晚霞都停住了似的,一时风吹过,有些暖意,手心处就有些痒,眉儿没动,甚至都有些留恋沈手腕的力度。 盼着他能再握着一会儿。 沈没觉得自己这举动有什么不对,轻轻松了手:“这事儿解决不难,我也是今日刚搞清楚,没有不在意,这事儿我来处理了,你且放心就是。” 沈又道:“不过呢,这事儿我倒是不担心解决不了,我是怕你想左了去。当着别人把你当成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去了,你这人心思又重,不与你说明白了,指不定你心里怒了是不是还委屈的不行。” “你便是知道怎么磨叽这许久?” 沈则又笑了:“脾气见长。” "我脾性一直如此。" "也是。" “你也是什么。” “也是都不行了?是不是太霸道了些?” 眉儿呼出一口浊气,看了眼堂屋的方向,这事儿是周婶婶先开的口,她不知道为什么周氏会有这般的猜想,还将这猜想说了出去。难不成同一个屋檐下这许久,周氏都不知道自己为人吗? “不是我娘亲的意思。”沈道。 眉儿沉默。 “你太在意外人的看法了,眉儿。”沈语速放慢了些,声音放柔了一些:“你看,你刚来我家的时候,为了让爹娘高兴,干了许多的活儿,哪怕是刷茅厕这种,你也干的利索。吃东西也是先紧着我们家,再到大了些,我不过一句你脸色有些黄,后来日头大的时候,你都不大出门,当然不是说这些不对,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没办法让每个人都满意。” 眉儿一愣,嘴巴上还是反驳:“这便是我罢了,你说我在意旁人的话,何尝又不是我不得不在意,伯伯婶婶与我是有恩,我多干些活是应该。你说我脸色黄,就是觉得我难看,我被买来便是为了嫁与你,如何能不在意。眼下流言也是,我本没做,为何要被他们传了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只管做了你自己便是。”沈并不恼,不过嘴角处的笑意则浅了:“先是你自己高兴,愿意,再之后才是别人的看法。好比这流言,你若恼,直接骂了回去又如何?” 眉儿却是不想和沈说什么了,这说了半天难不成还是她的错不成了。哼了一声,直接将沈手里的菜抢了过来,端了篮子扭头进了厨房,怕沈继续和自己说些有的没的,啪的一声还把厨房的木门给关上了。 周氏听见动静,在堂屋门口喊了声:“怎么了这是?” 沈摇摇头,嘴角扯了扯,也没说什么。 眉儿关上门那一刻就有点后悔,她是没有和沈这般过的,一时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拿乔的太过了。 想到沈的话,先是自己,再是别人,这是什么意思?让自己换个活法?还是说自己表里不一? 眉儿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她没办法不去在意旁人,哪里就能那么自在了呢?这事儿关乎自己的清誉,怎么能说自己这般就不对了? 其实这就是想左了,也想浅了,眉儿恼怒之后,再等做饭的时候,眼角就有些湿润。 原本是她是想着沈坐下来,是陪自己的,开了口,便当着他是要宽慰自己,没成想倒是承接了一顿数落,甚至还是嫌弃。 脸黄这话是他说,自己变白了好看了许多,又说自己活得不得劲儿。连着谣言那事儿说下来都像是自己小题大做了似的。 眉儿心里堵着,晚饭也没吃,早早的就把自己锁在屋里。 饭桌上周氏看着自己儿子吃得倒是香,很是无语:“眉儿说没胃口,你怎么吃得这么香。” “如何?难不成她没胃口,我也不吃了?不是这道理。” 沈这话说得轻松,神情也是自然。周氏和自己相公对视一眼,都觉得沈还是没开窍,都十五岁了,怎么对小姑娘还没点疼惜的意思。 等沈收拾碗筷退了出去,周氏还埋怨上了:“相公,你说眉儿长得那般好了,咱们镇子上一个比得上眉儿的都没有,多少半大小子见着眉儿就走不动道儿,怎么咱们儿子跟个傻了似的,就是视而不见呢?” “你说你这婆娘有没有意思,前两天怕这两孩子年纪小就有点什么,这会子又怕两个人没了什么,你到底是想如何?” 周氏蹙眉:“哎呀,话不是这么说的,我是盼着两人最好是互相欢喜了,年纪却还是小着呢,现在有点什么肯定是不行的。” “别想了,我看儿就还是没开窍,等大些的再说吧。” 待月上柳梢头,眉儿在床头躺着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脑子里都是那些人议论自己的模样以及沈那些话,琢磨来琢磨去,就太晚了些。 晚到五脏庙已经提醒眉儿该上供了。 眉儿其实也不是没胃口,她晚饭那会儿就是单纯不想看见沈,干了一天的活,这晚饭不吃还真有点遭不住。 磨蹭了一会儿,眉儿还是爬了起来,点了蜡烛准备去厨房看看可还有什么吃食。 不料刚下了石阶,就被吓一跳。一回头看见沈斜抵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截树棍子,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笑,眉儿不想理他,面无表情的就往厨房走。 “厨房没吃的了。” 眉儿倒也利索,脚步一转,就准备回自己屋子。 “我这里倒还有些吃食。” 眉儿脚步一停,侧头白了沈一眼。 “消气了没?” “你说呢?” 沈抬手挠挠眉心,上前几步,又拉起眉儿的手腕,后者没挣开,竟也就乖乖跟着去了。 眉儿当着他是要带自己进厨房,不成想是去了他屋子。 那桌子上还有两个饼子,加半个鸡蛋,想来应该是沈特意为自己留的。 待沈松了手,眉儿也不说话,就坐在桌子边上儿默默吃东西。 直到头顶感受到抚摸,那手心的温度,轻轻掠过发丝,又带有心疼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眉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她觉得沈对自己是有些疼宠的。 “晚些那般说是我不对,人与人不同,你一直都很好。” 眉儿听到这句,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第13章 、别人家的童养媳 那夜的沈就像一个梦境,连带着那日黄昏时的沈都有些模糊了起来,那些流言蜚语眉儿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法子,也不知怎的,有一日周婶婶气呼呼从外头回来,再出门就没感觉什么异样了。 思前想后,眉儿一人的时候不自觉就笑出声,合着这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了,倒是吴氏婶婶也不知怎的在自家后院给蛇咬了,不是毒蛇没什么大碍,可熟悉吴氏的都知道,她最是怕蛇。 一跤摔得可不轻,脸上都蹭破了点皮。 这事儿不知道是不是出自沈之手,眉儿是那种事情解决了就懒得再去想什么的人了。既然解决,那边如此,甚好。 日子如流水,衙门最近变得忙碌了起来,沈伯伯有些事情还经常带着沈一处,让着沈也得了些铜板儿。男娃长大了,是得给家里带多一点微薄收入的。 眼下日子难,绣品什么的是不大卖得出去了,周氏就闲了下来,周氏一闲,就在家里找点事儿做,这么一搞,最后家里有点闲的反倒是眉儿。 眉儿是个闲不住的人,想着和沈一处,可最近一日里头,也就晚间儿见一会儿。原当着那夜之后,两人亲近了不少,谁知道昨儿个晚上直接进了他屋子,却得了冷脸,一句没什么感情的出去让眉儿很是恼火难受。 六月的日头很毒,半下午的吃完饭坐在屋子里头,被热的烧心,眉儿心里急躁,也不知道急个什么劲儿。这人一闲下来,就难免想的多,从爹爹娘亲弟弟想到沈,又想到何花那头再过十日就要出嫁,没憋过那股子劲儿,眉儿与周氏打了声招呼就去了李长发家,去找何花去了。 她心里是有些小女儿家的话想与何花姐姐说道说道的,比如自己怎么一见着沈这心跳的就厉害,再比如到底怎么该和沈相处。 都是童养媳,何花姐姐该是懂她的吧。 太阳照的地面起了热的光影,离远了看,街道处都在这热浪里头晃动起来。额角起了细密的汗,转进了胡同的阴凉处才好了许多。 这两年镇子上生气少了许多,刚到镇子上的时候,夏日里头是有不少人会在门口纳凉还一起吃瓜的,倒不像现在,别说吃什么瓜了,谁家有口大米面都稀奇。 走在路上眉儿也会想,日子不知道会不会变好,是不是这辈子就这么过了。要是能与沈一处,成了亲,日子清苦也就清苦了,没什么不好。 脑海中划过沈那张脸,眉儿被晒的有些发红的脸,就更热了。 有些事情再明显不过,却有些不想承认,像是欢喜了他太正常,而眉儿却不想那么理所当然的就欢喜了他去。 就这么到了何花家,看见李长发不在,只有何花姐姐一个人在院子里头待着,眉儿松了口气。说实话那日不小心撞见,她这心里疙瘩到今日好不容易才好了。 “今儿怎的一人来了?” “不大高兴,过来找你说说话。” 何花拍了拍石阶边儿,示意眉儿过来坐,正好和她一起来腌了萝卜丁。 眉儿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何花手腕上的伤口,不像是原先那种红肿,这回是有些血痕,估计是怕捂着不好,这回遮都没遮了。 而且不知道怎的,总感觉何花今日有些不同。 感受到眉儿视线,何花脸上浮现了一种眉儿看不懂的笑脸,这笑的太勉强,还不如不笑了去。 直到两人坐在一处,何花才道:“你怎的一直不问我?” 稍微一反应就知道何花说的是什么,眉儿总是能在何花身上看到一些伤口,或红肿,或一些不知名的,每次何花都有遮挡,眉儿不想去戳谁的伤口。 “眉儿你知道么,我一直都很羡慕你,有时候甚至是嫉妒。” 眉儿沉默。 “同是童养媳,我和你比起来差的太远了。你遇到的是沈,而我呢,长发那人,却是没法儿和沈比的。” 一时思绪肤浅,眉儿脑子里是李长发那张平淡无奇甚至还有点难看的脸和沈那张脸的对比,不对比则已,一对比,眉儿都觉得心里跟着憋屈。 “我觉得我不算贪心的,同为女子,离了家里来到另一家当童养媳都是不得已。原也所求不多,长发要是能对我好些,我也不会有什么念头的。” 眉儿没懂:“长发对你不好吗?平时看着还行啊?” “我十三岁就破瓜了。” 一语惊起千层浪,眉儿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她不通□□,但破瓜二字她还是懂的,那岂不是自己刚来镇子上没多久长发就和何花姐姐那什么了么? 那般小的年纪... 思绪翻涌,眉儿没忍住,有点犯恶心,喉咙反了酸水,怕伤了何花姐姐的心,眉儿硬生生又给咽了回去。 “他他他...他还打你么?” 何花笑了笑,看眉儿反应就知道之前外面传言的都是假的了,或许不看也知道,沈不会是那样的人。 “嗯,每日都如此。” “伯伯婶婶都不管吗?” “婶婶也是这般过来的,不过是如今伯伯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 何花这几句话已经超出了眉儿所接触的东西,她楞了一下问道:“那婶婶不护着你么?” 何花苦笑摇头:“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完这句何花扭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人,眉儿这张脸和小时候变了不少,五官细微的变化让她变的更好看,世道如此,她脸上却有一股子生气,一个人过得好不好,是可以直接看出来的,她眼里的那股子天真和倔强,是被人心疼的。 许是自己能长得好些,自己也会过的好些,也想肖想一些如今自己不能肖想的人。 “眉儿,你知晓么,沈他早就知晓了这事儿了。他碰到过两次,还帮过我一次,有一段时日长发对我确实还可以,然后又恢复本性,甚至还变本加厉。那个时候我心里啊,难受的不知道怎么说。” 何花的神情眉儿不敢看,这一息她甚至有些想逃。无他,本来过来是想着和何花说些体己话,没想到却知晓了这许多超出她所能理解范围的东西。沈知晓的这话,眉儿不稀奇,他本来就聪慧也良善,该是要帮的。 如果剩下的年月何花都要这么过,眉儿不敢深想换成自己会如何,一时脱口而出:“日子还长姐姐,不如跑了去。” “哪有那么容易,外头的人连有口吃的都困难,跑什么,别处能有什么不同了。” “不去试试怎么晓得。” “我是一个女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出去只怕更惨。” “难不成就一点法子都没有了吗?”眉儿设身处地的想了片刻,皱着眉头也不再言语了,如果是她,许是宁愿投河也不愿过这般的日子。 自己爹娘是不忍心自己过这样的日子的,何花姐姐却是不同,眉儿也听说过一些,何花姐姐在家里头因着是个女娃,过得也是不提也罢。 许是有些话开了头,继续往下说就轻松了许多,眉儿安静,何花就说了许多许多,包括有些事情的细节都说了很多,眉儿忍着不适,一直静静听着。 等李长发回来,何花才闭口不言,眉儿看了李长发一眼,又开始反胃酸,临走之前,何花拉住了眉儿的手,说了句:“如若没有你,许是我也能过日子的。” 这句话眉儿不懂,回去的路上心事重重,这回晚饭眉儿是真的没胃口。连着看着沈都没什么交谈的心思。 待到第二日,六月初三,眉儿心里不知为何就开始发慌,何花说的那许多话让她起了不好的预感,偏偏沈一大早就出门了,眉儿坐在屋子里头,不过半下午的功夫,嘴角愣是急得起了两个燎泡。 周氏没见过眉儿如此过,当着小丫头是怎么了,问半天问不出来,打算晚间儿等自己相公回来和沈惜说道说道来着。 谁知晚上沈惜和沈这对父子稍了口信儿,衙门里头有事儿不能家来。 眉儿就更急了,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果然,当夜李长发家走水,好在大火很快就被熄灭,而他家的童养媳却是不见了。 当着是何花姐姐听了自己的话逃跑了,跟着周氏去帮忙的时候,还细细问了不少,被拜托着一起找人,眉儿也就装模作样的去找。 这时候沈还是在衙门里头忙着,没出现。 六月初四,辰时,眉儿和李长发周学还有李长发到处找人,早间儿没那么热,不过日头已经够毒的了。错开其他几人,眉儿顺着码头处走着,心里想着何花姐姐不知道这会儿怎么了。 出了东山镇去了哪儿,一心盼着何花姐姐哪怕外头再苦,也得好好活下去才是。想得多又担心,一个女子到底在这世道要怎么活了。 思绪沉了,直到被人撞了一下眉儿才反应过来,见前头一大帮子人聚着一处不知道干嘛,就也上前去看了看。 “真惨啊,这是咋了。” “小姑娘不是快成亲了么?” “哎呀,那不是长发的童养媳么?” 这几句让眉儿一下子就挤到了人群里头,那被草席裹着的不是何花又是谁! 脸已经被水泡肿,依稀能看出写何花平时模样,手腕的处那日见着的伤口还未愈合,被水一泡直接翻了皮,眉儿没见过死人,当场犯了恶心,直接就吐了。 再看到李长发跑过来,眉儿心中顿时一股怒意,顾不得身上脏污冲上去就给了李长发一巴掌,这一巴掌扇的是李长发的脸,打的不可谓不狠。 李长财不知道眉儿发什么疯,又怕自己堂哥犯了脾气,忙挡在两人身前,眉儿不依不饶,抿着嘴唇冲上去又要撕扯。 拉扯间,眉儿直接被李长发一脚踹到了河里。 第14章 、腌心思 拉扯间,眉儿直接被李长发一脚踹到了河里。 掉下去之前眉儿好像看到了沈的身影,她不通水性,脑子也被怒气冲昏,泡在水里反倒清明了些,看见沈纵身一跃也入了水,想喊他的名字,一张口,被水淹没。 伸出去的手一松,随着发丝的散开,在水中定格。 昏过去之前眉儿念着沈的名字。 沈,沈,原真的是犹如自己的神。 怒极攻心,又感染了热伤风,眉儿高烧三日不退,周氏守在眉儿床边,嘴上是快李墙家人给骂烂了,大家都是一个镇子上的,李墙家那点儿癖好周氏多少也知道些,谁知道这杀千刀的儿子也这鬼德行,还害死了个小姑娘。 更没想到眉儿也是知晓的,不然不能当街就和李长财就打了起来。周氏气狠了见眉儿一直不行,拿了擀面杖就想冲李墙家里头讨个说法。 沈惜是说不过周氏的,直接把人扛在肩膀上头死活不让周氏出门,给自己儿子递了眼色,沈直接把院门给锁上了。 也不管青天白日的,李长财过来把门敲烂了,沈都没理他。 李长财李长发这对堂兄弟是憷沈的,那天李长发一脚把眉儿踹进了河里,被沈看了个正着,沈也没客气,一脚将李长发给踹进了河里。 李长财和周学一边站着愣是不敢拦。 李长发等爬上来的时候,就看见沈横抱着已然昏迷的眉儿满脸冰霜,想解释,被那眼神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李长发也怕沈,怕归怕,只不过因着打不过沈,心里想着什么不知了。 只周学纯属冤枉,那会儿却也是不敢说话的。 沈扫了他们三一眼,扭头就走了。 之后李长财去了沈家两次,都被沈一脚踹了出来,知道眉儿昏迷不醒还发高烧,李长财是也急的不行,都怪他,怎么就没拦住堂哥,就让堂哥把眉儿踹河里了呢。 至于李长发,眼下是没功夫来找沈的。 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官府还是要过问过问的,哪怕众人都知道这事儿怕是最后就落了个投河自尽的结果。 沈深知眼下衙门是无暇顾及一个童养媳的死因,哪怕当真是死于非命,李长发一家咬死了,官府估摸也拿不出什么证据,一道伤痕,真要定罪,难。 眼见月上柳梢头,风静景残,平时瞧着静谧舒心,随着屋里人的不省人事,沈心中也起了一股子烦躁。 眉头紧蹙,推开了眉儿的屋子,就这么靠在脚踏上假寐。 眉儿醒的时候,见着的便是沈胳膊撑着脑袋靠在床边睡得艰难模样。因着沈的屋子不许人随意进出,眉儿也就没看过他睡着的模样。 此刻看到,一时忘却今夕何年,就这么看着他。看他鬓发的几缕发丝有些乱的垂在一侧,鼻子的骨相太过好看,在昏黄的烛光晃动之下,在脸侧形成一个好看的阴影。夜里闷热,他的鼻子上还冒出了一点点细密的汗珠,撸起的袖子上有些青筋,彰显少年的生机与力量。 时辰片刻的停顿,眉儿有些醒了神,错开视线看向床帐顶的时候,何花那张死去的那张脸又在眼前晃动。她笑时候的模样,她闭着眼睛狼狈躺在河边的模样。 还有何花与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当时不懂,现在却都是明白了。 何花姐姐该是欢喜沈的,之前不过是有些醋味是以并不愿往这处深想,甚至都不想去想自己心里焦急时为何要去与何花说。 不可否认,眉儿没办法否认自己心里的那点子阴暗,她察觉到了,察觉到了何花姐姐欢喜沈,而自己,即便再迟钝,也知道自己是欢喜沈的。这点子欢喜不知到了什么程度,却是不想别的女子去肖想他的。 因着此,自我迷惑的自我安慰的想着去找何花姐姐说些小女儿家家的体己话,何尝又不是自己想借此告诉何花,自己才是沈日后的妻子呢。 如果当时不是何花说出了她的隐情,眉儿觉得自己可能会并不忌讳的说出自己的心思,说不定还会言其他些的东西敲打何花。 比如这张脸... 眉儿思及此,抬手挡住了眼睛,这几日焦急或许也是因着此,是不是自己多少也猜到了何花姐姐会想寻死。 不知道。 眉儿有些钻牛角尖儿,此刻的她觉得何花的死都是怪自己,但凡自己能不存着那份小心思早些和沈说了何花的异样,是不是何花姐姐就不会死。 亦或者自己那日不去寻何花姐姐,她也不会死。 退一万步说,是不是自己没有来到沈家当童养媳,何花姐姐也不会死。 十四岁的孩子懂些什么,哪怕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许多为人处事上还是青涩了。何花的死,究根结底,是李家人的错,是李长发的错,与她苏眉儿是没关系的。 眉儿此时想不明白,身子太虚,又睡了过去。 如此身子调养到七月,才渐渐好了,而何花那件事儿,情理之外意料之后的被官府以自戕草草结案。 谁说不是呢,发出饷银都困难了,粮食都不够吃了,官府哪里还有什么气力去管一个不起眼的童养媳。 这世道就是这样。 心结难解,眉儿病好之后越发沉默寡言,如若说之前的眉儿是话不多,但还是有些性情的,此事之后的眉儿就跟掉进了一处角落,整个人都有些乖戾。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极为易怒,这怒倒不是说言语上怎么旁人了,而是周身散着一股子与年纪不符的阴沉。 到了七月十六这日,沈归家,一进门就看到眉儿满身是汗的在扫洗着院子,要是他没记错,这院子前日才刚扫洗过。 再看院子里的衣裳,厨房里传来的饭香,想来是一下午都没停了。 沈没说什么,去了后院解决三急,发现茅厕也被洗刷了一遍,那干净的都快赶上员外的茅厕了。 再待净了手出来,沈直接走到了眉儿身侧。 眉儿恍若不见。 “别扫了。” 眉儿面无表情道:“为何不扫,这满地的灰尘,一日不扫就没法下脚。”似真觉得这地多脏似的,盯着那地转缝里头使劲儿扫,来回扫不开那泥泞,眉儿有些焦躁,甚至想蹲下来用手去抠。 沈不耐的直接抢过眉儿手里的扫帚扔到了一旁,眉儿低头,转身就想进厨房:“我去看看晚饭好了没。” “何花的死不是你的错。” 眉儿脚步顿住。 “那场火就是何花放的,趁着走水,偷了李家所有的银两,本该是能逃出去的,落入水里是失足。”沈抿唇不耐的用食指摸了摸眉心处,“从河里捞出了银两,这事儿便是这么结的案。” “然则,何花死的冤枉,李长发没得应有的教训,是世道不公,是官府无能,却是与你无关。” 这几句话却并不能安慰到眉儿,她脑子里还是回旋着何花那句话。 “如若没有你,许是我也能过日子的。” “如若没有你,许是我也能过日子的。” 这句话如同咒语一般,直接将眉儿禁锢住了。沈见她身子僵住,脚步挪动一寸,便看到眉儿不断用指甲抠着指节处,那处已有些发红,再抠下去想必就要破了。 也不知是耐性有限,还是被眉儿这幅样子惹怒,沈说话的声音便大了:“你这般是要如何,非得把别人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你当是如何?一命抵一命陪着何花去死?还是当个蠢人什么都做不了在这里摆了姿态?” “和你没关系。” 最后三个字都发了抖,眉儿进了厨房,两人这场谈话不欢而散。 晚饭间桌子上压抑的周氏和沈父都没了说话的兴致,就更别说吃多少东西了,倒是眉儿一反常态,直接将这些吃食收了尾。 又过了两日,眉儿出门随着周氏去看看能不能找些野菜,不曾想还未出镇子,就遇到李长财,眉儿不想理他,并不与他攀谈。 饶是李长财使劲浑身解数,鬼脸儿都扮上了,眉儿也没搭理他。 再待到了镇子外的荒田,则是又遇到了李长发。不看则已,一看眉儿早间儿吃的饭食就立马顶到了喉咙口,直接蹲到一处开始干呕。 周氏见状有些心疼,知道这小丫头估计是上回被吓着了,连带着这许多日都反常,周氏对李长发也是没好脸色的,何花死了之后,那点子破事儿都被镇子上的抖擞了出来。 听说这小子十三四的就与何花有了首尾,真是造孽天杀的,十三啊,十三的小姑娘都还没长好,哪就能受了那事儿,更不说李长发这孩子还承袭了他那个糟心爹的恶习。 周氏有些莽的,也不怕吴氏和李长发的娘都在,直接扯了嗓门儿:“眉儿这是大病一场以后身子就弱了,谁让我们家眉儿可怜,小小年纪就见了那许多腌事儿,真是倒霉催的。” 吴氏乐得看戏,见自己嫂子张嘴又闭嘴的吃瘪样儿,心里还挺乐呵。至于两个小的,李长财心疼的看着眉儿,李长发的眼神就有些意思了。 第15章 、癫狂杀心 李长发的眼神就有些意思了。 是阴沉还带着点儿打量,李长发好色,加之早早就尝了禁果儿,何花在的时候还好,有个消遣,何花死了之后,这每每夜里就跟猫抓似的。 李长发混不吝,见眉儿大病一场之后容色不减,反倒那眼神里头多了似倔强,这身子却瞧着柔弱不少,一幅堪堪不受怜爱模样。 便是蹲在路边干呕,李长发也不觉得恶心,只觉着那张嘴,有些风情,也没见抹了胭脂,怎么就能那么红了去。 一时想得深了,小腹处就涌出一股子暖流。 李长发怕尴尬,转身往山脚走。 这个时节,野菜多的,周氏心疼眉儿,便让她先家去,眉儿却是不愿,周氏也就不再勉强。 一前一后往着山脚走,等到了地方便开始错开地方各自去挖了野菜。 此时沈正背着弓箭快到山脚下了,这正夏热里头,一些猎物正是懒身子的时候,刚好衙门处没什么事儿,沈便想着来打猎。 这世间有些事儿就是这么巧的,如若今日沈不来,许是又要多一条人命,这条人命是谁,却是不大好说了。 山脚清凉,竹林处幽深,眉儿热的背后都开始发了冷汗,知道自己该找地方歇歇了,便寻思去竹林里头坐会儿,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摘点蘑菇什么的。 前脚眉儿进了竹林,东西方就见着李长发也进了竹林,那动作很有些急切,东张西望,猥琐之态尽显。 捡野菜是要分开的,这一处这会儿便也只有这两人了。 竹林安静,多了一个人眉儿立马就知晓了,见着是李长发,眉儿那股子恶心劲儿立马又涌现了上来,硬生生憋回这恶心之意,冷眼斜睨了他一眼,便扭开了头。 似再多看他两眼,就能脏了眼睛似的。 眉儿这番作态自然令李长发极度不舒服,何花在的时候,虽不说有多么体贴,但好歹也算温柔,这眉儿几乎是他看着长成了少女,没成想竟然成了这般性子。 李长发都想问问沈是怎么养的媳妇儿。要是这么养的话,这女子岂不是就要爬到男子的头上,还怎么以夫为天。 竹林繁茂,交织生长,将日头挡了个结实,只两三阳光透过缝隙在地面上投射出点点日光。这斑驳的光影随着人的动作,又在脸上交错。 眉儿的耳朵出被一束阳光照着,那小小耳垂,让李长发觉得将其含在嘴里该是很好舔舐。麻灰色的小衫,绛紫色的襦裙,胸前的带子将还未发育完全的少女勒出了些形状,小荷才露尖尖角,却也有些诱人。 那脖颈长得极好,配着眉儿这幅倔强模样,让人很想看看她软下来是如何。 李长发上前几步直接停在眉儿面前:“上次你给我一脚我没说什么,你怎么到现在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呵。” “没人想何花死,我还是很心疼她的,她没了,我便是最伤心的那个。” 这一句话说出来,眉儿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你别以为你干的那些事儿没人知道!这些话说出来你不嫌亏心么!不怕午夜梦回的时候,何花姐姐来找你么!” 李长发笑了,笑得那皮子撑开,脸上的麻子都挤到一处:“便是何花当真做了鬼来寻我又如何,先不说我待她不薄,也是放在心尖儿上心疼着的,她自己不知足,非得走了思路,能怪得了谁?有些事儿你不懂,何花,不过是不知足。” 没想到一个人能说出这般厚颜无耻的话,竟能毫无愧疚的将自己做的那点事儿当成是理所应当。 再大的道理,再难听的话到这个份儿上都没什么好说的了,如同对牛弹琴,这李长发当真是畜生都不如。 没什么好说,自然也不必再说,眉儿起身就打算走,此刻和他站与一处都觉着自己不干净了去。 眉儿往前,李长发脚步一转直接拦了她的去路,眉儿往右,李长发堵她,往左,直接伸了胳膊拦住。 “让开。” “不让你又当如何了?”李长发见眉儿动气,斜眼瞪自己眼尾都有了风情,这等颜色,当真惑人,不过十四,颜色好就是不一样,这风情李长发可从来都没在何花身上看到。 许是吃不着葡萄,这葡萄就成了极大的诱惑,直接演变了成了王母的蟠桃,再加之李长发时常被沈压了一头,是什么也比不过的,都有童养媳,连这女子都是,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儿。 要说李长发胆子小不敢惹了沈,心里的嫉恨却从来都是没少过的,处处被压制,从来没得过机会,若是能... 李长发心里起了个大胆的心思,其实刚开始随着眉儿进了竹林不过是想和她说说话,这会儿被颜色扰了,脑子里过了思绪,想着平时也没看出来沈对眉儿有多欢喜,要是自己先生米煮成熟饭了,沈想必教训教训自己也就算了,当真还能杀了自己不成。 何况自己还从小和沈一般长大的,总不能为了个女子就如何了。 只能说这人犯起糊涂的时候,就会冲动,冲动之时就更容易估摸错形式,李长发这种不大聪明的人,也不想想,以眉儿的性子他当真得手了,眉儿会认命吗? 只单单眉儿这茬儿,就足够让李长发吃足苦头。 李长发不够了解沈,也不够了解眉儿,是以不过刚伸手去碰了碰眉儿鬓角的碎发,手上就马上感觉到一股剧痛。 本就是一时冲动的举止,没想到眉儿反应这般大,李长发心里还起了点羞耻,这羞耻成了恼怒,他本就有些虐待的癖好,被咬了,第一反应不是要推开眉儿,却是抬了另一只手直接去掐了眉儿脖子。 女子的力气哪里能比得上男子,况且眉儿才刚刚大病初愈。 竹林间的光影此刻成了照映恶意的另一片遥远的天地,眉儿眼睛开始看不清,被掐狠了喘不上气,眼睛都有些充血,她没多害怕,只怒意如大厦将倾,隐隐有崩塌之势,甚至将要祸及周遭。 眉儿双手直接抠到了李长发眼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哪怕小拇指都被李长发掰断,用力到食指的指甲都有了翻开的趋势,眉儿都没打算松开。 这股气势是骇人的,李长发一时有些退缩,眉儿的食指就直直戳进了李长发的右眼。 顿时凄厉之声响起,惊起竹林一片懒颓的鸟儿,飞了一片。 此刻情景,清醒是没了,李长发没吃过这等大亏,哪怕眼下只有一只眼睛能用,仍旧快准狠的捉住了马上就要爬起来的眉儿的脚踝,狠狠一拖,直接将眉儿压制。 两条腿,直接禁锢住眉儿的双腿,将她的手反翦到其背后,直接低头咬住了眉儿的后脖颈。 眉儿平时的声音是黏腻的,这会儿直接沙哑了起来,嘶哑之声吵嚷起来很是凄厉,小衫被扯到肩膀处的时候,眉儿没掉眼泪,身体里涌上一股巨大的力量,不顾这翻身的举动可能会让自己的手腕骨折,硬生生的翻了身。 李长发制不住眉儿,不过一时失手,右眼又再度遭殃,这回和刚才的力度不同,如果说刚才是眉儿只是想让李长发右眼瞎掉,这次则是直接想将他的右眼珠子珠子直接给挖出来。 一时风吹过,簌簌的竹叶之声都成了血的奏歌,见了血的一息,达到奏歌的高潮处,便再停不下来。 眉儿癫狂了,满脑子都是何花的脸,何花死去时候的惨样,以及那句“没有你,我该是能好好过日子的。” 何花的这句话此刻成了李长发的催命符,眉儿霎时清醒,钻进的牛角尖豁然开朗,没有自己,何花也只能行尸走肉的活着,没有李长发,何花才能在这世道寻了生机活下去,是李长发害死了何花。 一命抵一命,这才是正道! 视线在刹那划过一旁的石头,眉儿小拇指断掉,全然忘记疼痛,抓了那石头抬起手就想往李长发的脑袋上砸。 说时迟,那时快! 一道箭影嗖的一下划过,千钧一发之际阻断了眉儿的杀意,树叶的声音形成的奏歌急转直下,后继无力。 眉儿侧头看见沈的身影,奏歌也终是消散无踪,这竹林便也就成了竹林,不再是癫狂的战场。 沈的脚步甚至有些慌乱,眉儿的神情呆滞,她看到了沈,又好想没看到,身子一软,顿时泄了力气,李长发爬起叫嚷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只看着沈那张脸,白净的好如天边白云,直到肩膀被沈捏住,晃动,眉儿眼睛才聚了些光。 “没事了,没事...了。”沈声音有些颤抖,将眉儿的小衫整理好,那襦裙的带子系了两次才齐整,他的指腹抚摸过眉儿的眼角,“想哭便哭出来罢。” 眉儿嘴角止不住的抖动,先是笑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手被握住,温暖的,干净的,抹杀掉了那肮脏的血,眉儿抬头,想看看沈那张脸。 第16章 、楚家之女 接着触及到沈的眼睛,霎时河堤崩塌,张着嘴全然如孩童一般,口水都流了出来。 直到被沈拥入怀中,眉儿伸出手紧紧抱住了沈,双手交叉,紧紧环住他,用力到指节都发白,从指甲盖汨汨的流下血滴,沾染在沈的后背上。 “乖,乖,没事了,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此刻其他人顺着声音自然也赶了过来,除了李长财是个半大小子,其他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吴氏嘴碎看着自己嫂子孙氏此刻那张青黄相接的脸刚想讽刺,周氏却是一下子怒极转身一巴掌就朝着孙氏扑了过去。 嘴里叫骂,手里巴掌爪子就更是招呼的厉害。 孙氏不是好相与的,为人脾性早些年还算正常,这些年被这世道折磨的越发不是个样子,哪怕是自己儿子的错,她这骂人的话可没一句是好听的,听下来倒像全怪了眉儿是个狐狸精来的。 吴氏不向着自己妯娌,帮着周氏,这孙氏没少吃亏。李长财属于闹剧之中的傻蛋子,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长辈打架,除了拉架也不知做什么了。 那李长发血流的太多,有些支撑不住,只躺在地上哼唧。 本该静谧的竹林,成了戏台子,只余吵闹。 眉儿哭声凄厉,却突然在这喧嚣里头戛然而止,沈连忙一看,见眉儿是晕了过去,沈面若冰霜,冷着脸将眉儿小心翼翼的扶到一处竹子处靠着,眼风连一眼都欠奉给罪魁祸首李长发,而是起身执箭。 弓被拉满,箭羽划破吵闹之声,将这场闹剧终结。 孙氏小腿被箭羽射穿,伤筋动骨一百天,没三个多月是别想正常过日子了,至于李长发,一只眼睛直接废掉。 眉儿小拇指骨折,后颈一个牙印,身上擦伤多处,那精气神也养了半个月才有点儿生气。 沈看着好似和何花死前没甚差别的眉儿,只蹙眉并未多言。 至于这事儿后续沈也没对李长发做什么,倒是和沈脾性有些不大一样,其他人茶余饭后说这事儿,对沈家的童养媳有了点新认识,小丫头片子下手这般狠绝,不好惹的很。 紧接着这事儿东山镇又发生了一件事儿,说不上好,说不上坏,却对东山镇上的人多少有点影响。 衙门换了个官儿,不过乱世的官儿大差不差没什么差别,这新来的官儿姓楚,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姓楚的也不例外。 先是减免赋税,又是勒令钱家开山的。 像是这世道里头最后的苟延残喘。 用处大不大,日子会不会变得好过暂时不得而知,比起换了地方官,这楚家的一对儿女东山镇子上的百姓似乎更感兴趣些。 说得眉儿都起了好奇,那楚家兄妹是何模样。 这对兄妹,兄长唤作楚之桥,妹妹唤作楚之月,眉儿只觉着这名字真是好听,桥与月,桥下月影,因着名字也就好奇有这般好听的名字的人该是什么模样。 沈没想到眉儿竟然会因为来了不一样的人起了精神,便问眉儿要不要等中秋的时候去楚家看看,到时候衙门里的人应当都是在楚家的。 眉儿点点头,她也想看看外头的,不一样的人。 日子转瞬即逝,马上就到了中秋,临去之前眉儿还有点紧张,特地翻出了一件她最喜欢的襦裙,依旧是麻布,也是唯一一件藕粉色比较适合眉儿年纪颜色的衣裙。 周氏也是心疼眉儿的,加之前一阵子事情太多,眉儿身子都孱弱了,养点肉多不容易啊,日子一长,周氏也没意识到自己打从心底里是把眉儿当自家人看了。 可能还没当女儿看那么深厚,不过日子一长还当真不好说。周氏五指穿过眉儿发丝,笑道:“你这丫头头发倒是长得好,这般顺滑。” “是婶婶对我好。” “马上你就要十五了。”周氏的声线低了点儿,“来我家这许久,想家吗?” “想的,婶婶。” 周氏有些爱怜的将眉儿的发丝盘起:“那等明儿个让儿陪你家去一趟吧,以后想回去也和我说声就行。” 眉儿心下一动,侧头看着周氏:“婶婶真的可以吗?” 周氏点点头:“可以的。” 一时门口沈父催,眉儿与周氏相视一笑,一家子就这么出了门。 东山镇的县衙说实话还不如钱家的院子看着气派,连门口的石狮子都缺条腿,大门辉煌时候看着应该也是气派的,眼下多有斑驳,黄昏之色,眉儿就觉着萧条了。 大门敞开,门口是楚家的老仆,若是个年轻的丫鬟,说不定还会让人觉得这府邸有些人气儿,偏偏是个老仆,眉儿说不上来是紧张还是什么的,心里竟然还有了点儿不得劲儿。 一进去,里头已有不少人来,眉儿因是女眷,自被另一老嬷嬷领去了西边儿的席面儿。不过就因着院子不大,这东西二席一打眼就全看见了,实际也没什么区别。乡下地方对这男女大妨就没那么讲究,有些认识的还串了桌子说话。 正中央前头还单独有个桌子,不过这会儿还没人去坐。 眉儿扫了一圈没看见生面孔,想必是主人家还没出来,想想也是,身份有别,这中秋来县令的府上吃席也是承了恩泽。 桌子上的人眉儿是见过却是不大相熟了,周氏性子热络些,其他些的妇人也有话说,插话的人多了,场子还挺热闹似的,眉儿也就认真听着除非是点到她,不然是不会回话的。 并没有等很久,走廊出西厢房便先出来个姑娘,这姑娘一出来,眉儿就有些移不开眼睛,也不是说长得多好了,而是她身上那股子朝气是眉儿身上没有的,肉肉脸,小嘴儿看着很是润泽,那双眼长得也是好,扑扇扑扇的,一瞧着就让人高兴。身上穿着是眉儿没见过的布料,红色襦裙上头秀着白色的花,是什么花眉儿又叫不出名字了。 那料子很轻,随着走动起伏很是好看,她脚上的绣花鞋绣着藕粉色的蝴蝶,和她头上那只蝴蝶金镶玉的步摇极为相称。 这该是县令的千金,楚之月了,确实人如其名如十五满月,眉儿这般想着,视线不自觉跟着楚之月的身影走,见她风风火火步子又不失好看的直接朝着东席去了,找的却不是别人,正是沈。 楚之月就那么大大方方的满脸笑容的去扯了沈的袖子。 他没躲。 眉儿脑子的思绪一时划过自己去触碰沈的时候他的反应,眼神暗了暗,手指不自觉开始去抠手心的小痣。 早知道就不来了。眉儿呼出一口气,心里头对这楚家的一对兄妹的好奇荡然无存。等开席的时候也没跟着热闹的心思,只专注吃着东西。 这县令家吃的东西稍微好些,说是好些,也不过就是每个桌子上有了些肉菜,眉儿嘴里咀嚼着那鸡肉,眼尾扫到楚之月和沈隔空对饮了一杯,眉儿熟知沈,自然也就清楚这会儿的沈是极为高兴的,不然那嘴角怎么都不抿着了,和自己说话的时候那嘴角就没怎么张开过,这会儿笑得倒是开心了? 嘴巴里的鸡脆骨被眉儿咬的嘎嘣脆,筷子一搁,吃饱了。 周氏又往眉儿碗里加了一筷子鱼肉:“多吃点儿,小脸儿黄的,鱼肉在家里吃可就不容易了。” 呵呵,可不是嘛,自己这脸哪有人家县令的千金脸白,眉儿木着一张脸将那鱼肉一口给吞了。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刺都不挑挑嘛。” 眉儿摇头,直接给吞了。 肚子是吃饱了,想回家还得等等,这吃酒是吃开心了,眉儿无语的侧了头,见着沈父和沈坐于一处,一杯接一杯的,跟没见过酒似的,就有那么好喝? 尝试性的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眉儿一入口就给呛到了,又猛地夹了一大口青菜,嘴巴还是难受,没忍住伸了舌头拿手开始扇。这一番动作惹的这桌子上的妇人都发笑。 “该是如此,该是如此,我头回和酒还不如你家媳妇儿讷。” 什么媳妇儿不媳妇儿的,八字有一撇么,那正主说不定还不乐意讷,眉儿没忍住斜眼看了那说话的妇人。一场饭可以说是吃得让人难受,做的吃食也没见得多好吃,光是听这些大人侃大山。 临了都该走了,眉儿还看见那楚之月扯了沈袖子摇摇晃晃不知道说什么,离得有点远听不大清,看口型像是要沈带她去哪玩儿。 一个破东山镇能有什么好玩的,眉儿有点受不了这楚之月的墨迹,刚想上前,不料沈刚好侧头看了一眼眉儿,那眼神一来像是安慰眉儿再等等的意思,二来又像让眉儿别过来的意思。眉儿直接当了是后者,手又开始不自觉抠手心的痣。 随即倒笑了,便转身去了周氏身边儿没再动过。 连着回去一路上都一声不吭的。 周氏道是眉儿头一回喝酒这会儿估计晕着,也就没管,直到进了家门,眉儿啪的一声用力关上了自己的房门,周氏才后知后觉道:“这丫头咋了?” 沈蹙眉:“我也不知道,谁惹她了?” 沈父给周氏使了个眼色,冲着沈努了努嘴,周氏顿时心领神会,一拍大腿,拉着沈父回堂屋去了,没多会儿就听里头传来笑声。 沈无语,这是酒吃多了么,都这会儿了还笑什么讷。 第17章 、赌局 眉儿也没想到那么快就又见到了楚之月,这回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后头还跟着个与其长的三分相似更为清秀些的少年。 想必是楚之月的兄长,楚之桥了。 眉儿站在院门口,看着这两人,一时并无将人请进去的意思。一时风吹过,鬓角的头发被风吹的有些散乱,眉儿抬手将碎发别到了耳后,露出了小巧精致的耳垂,这才看着楚之月道:“姑娘是来找沈的么,他还没睡醒。” “你是他妹妹么?还是丫鬟?” 眉儿被说的一哽,合着全镇子都知道自己是沈的童养媳,这楚之月就不知道了呗,还没来得及回话,身后就传来了动静,眉儿回头一看就见沈已经穿戴好了衣裳。 “先把人请进来去堂屋坐会儿吧。” 眉儿抿唇,等去厨房准备茶水的时候,堂屋里头传来的周氏与楚家这对兄妹谈话的声音就特别让人膈应。沈在厨房里头洗漱,说道:“是答应她带她出去玩来着,只是没想着她会这么早就上门来找了。” “哦。” “身份有别,下次记得先把人请到屋里头。免得回头说起来是我们怠慢了。” 眉儿冷哼一声,手边刚倒好的茶水都嫌多余:“身份有别了哪能喝了穷苦人家的茶水。”说罢也不管了,一眼都欠奉给沈直接回屋去了。 临了关门见堂屋那处楚之桥正透着窗户看自己,眉儿冷漠的别开眼,直接关了门。 最后那茶水还是沈端进去的。 一整日,整整一整日,沈都没回来,晚饭都吃过了才见人。 眉儿见他身上有些酒气,还不知道是去哪里吃了酒。心里头不舒服还是想上前扶着他去自己屋里,谁知道一碰他,他直接躲了去,脸上显出了些奇异的潮红,只斜眼瞧了眉儿,就自己进了屋子。 还扣了门拴。 没过多久眉儿就听见他打了井水的声音,随后屋子里就传来些水声,以及浅浅的喘息声吗?喝太多熬不住要吐了是么?听起来他真的很不舒服,为了那楚之月这般不舒服都心甘情愿是么? 死活都不愿意让自己照顾是吗?眉儿想到此则是嘴唇都快被自己咬破了。 第二日沈又早早的出了去,眉儿都觉得可笑,东山镇就这么点儿大,一日玩不够的么,还连着两日都去。真有意思,不知道男女有别么,十五六的人了都是,就不怕外间儿传出什么闲话么。 而这天黄昏,送沈回来的是楚之桥,沈又是浑身酒气。 “你们天天是去做了什么去了,怎的天天都喝了酒。”眉儿将人送到门口还是没忍住问道。 楚之桥清秀的脸透出一丝赧色,以及疑问,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人,眼神里还多了一丝打量。他是知道眼前女子身份的,虽自己妹子自欺欺人不愿意承认,但沈有童养媳人尽皆知。头一次见眉儿是在中秋之时,那会儿惊奇乡野之地也有此等颜色,第二回 则是觉着这小姑娘有点儿意思,稍稍一打听,和李家那事儿就让人惊奇了。 楚之桥脸有些发热,他只当着是晚间的酒吃多了,收回打量的视线,盯着眉儿那双眼道:“家妹生性顽皮,便与沈有了赌注,我在山里头藏了五钱银子,看谁先寻得。寻不得的人便要饮一坛酒。” “一坛?!”眉儿眼睛都瞪大了。 “嗯,昨日和今日两人都没寻得,一坛酒一分为二,在家中喝了。今日我看沈醉得厉害,才送了他回来。” 楚之桥当着说完也该是没什么了,没成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了一把,等回过神的时候面对就是紧关的大门。 自己这是被轰出来了么?楚之桥失笑,觉着这小娘子还挺有意思,却并不生气,心思很是愉悦的回了楚府。 东山镇不大,自然也就藏不住事儿。这县令的一双儿女对沈家儿子青睐有加的消息不胫而走,在东山上藏了五钱银子的消息有人知情也就不稀奇。 第三日沈因为哄眉儿耽搁了些时辰,到东山的时候不出预料的见着了李长财,李长发,昂,还有周学。五钱银子对老百姓来说是一笔大数目,节省些够一家一年用度。 多些人才是应该的。 沈当没看见这几人,绕了路,一盏茶之后和楚家兄妹汇合。 也就是这天下午,发生了件稀奇又不大稀奇却很是让人唏嘘的事儿。听说李家那瞎了一只眼的儿子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跟猪油蒙了心似的,竟然敢对县令的千金动手动脚,听说当时要不是老嬷嬷护着,哎哟,那就得出大事儿了。 县令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眼珠子养着的,亏得其兄长赶来的及时,这李家的混球才没得手。 至于为何这事儿没半天的功夫全镇子的人都知道了,乃是县令儿子下手有些狠,这李长发是被人抬回家的,见着的人那么多,一打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这事儿事关县令千金清誉,加之前头何花之死,沈家童养媳的事儿,是以过两日说这李长发被打的太狠,没熬过去,死了,镇子上的人都道老天有眼收了这恶人。 也没人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对,有什么蹊跷。 倒是这事儿之后,就没再见沈再经常去衙门了。 眉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长发死李的缘由,觉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一下子就精神了,便想回家看看自己爹娘,和周氏说了,周氏没啥不高兴,就让沈跟着一道去。 出了镇子,沈还在打哈欠,跟天天睡不够似的。这是不知道隔了多久,两人才多了点时间待在一处,也许久没好好说话了,出家门到现在,愣是谁也没开口。 到底还是眉儿性子急些,秋日是舒服的,更不说今日天公作美,万里无云。心里头有些话到了嘴边儿,映衬着这天气也就不难开口了。 “这几日怎的不见你经常去衙门了。” “本就是打杂的,不去就不去了,打猎不是更好。”沈漫不经心道。 眉儿嗯了一声:“那五钱银子最后到底是谁找到了?” “早给我娘了。” 眉儿愣了一下,脑子里头迅速过了一下,有些杂乱,有个想法一闪而过抓都没抓住:“听说县令千金因着这事儿也被勒令不许出门,在家闭门思过,连着兄长都殃及了?” “嗯,是该关一关,小姑娘家家天天寻了我成什么体统。” “我不是很明白。” 沈却笑了,在眉儿眼里,沈这笑还有些轻佻,从来没见过这般的笑出现在他脸上,冲去了冷淡多了一丝玩世不恭,眉儿脚步顿了顿,见沈没等自己又小跑跟了上去。 沈这才道:“不明白什么?” “我总觉得不大对劲。” “比如。” “比如李长发虽然是个混蛋,但是胆子应该没大到敢对县令女儿动手。何况我听说当时还有个老嬷嬷在,而且,上回眼睛都瞎了,就不害怕这回再断一条腿么。” “色令智昏罢了。”沈说的淡淡,眼神也淡淡。 见他不欲提这些,想到那日自己多少衣衫不整,当着他介意,眉儿便没再问下去。只是脑子里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这么看下来,实际上沈是不喜欢楚之月吗?碍着身份不得不作陪? 可那般如满月的女子,那么明亮了,难道就一点没让沈生出什么想法?眉儿想及此,偷瞄了身边人一眼,没过一会儿又偷瞄了一眼。 如此反复两次,沈又笑了,抬手在眉儿后脑勺轻轻拍了下:“想什么呢?直说了就是?” 眉儿因着这动作,心里头犯了一丝丝甜,也就开口道:“我原还当着你很是欢喜县令千金,毕竟她性子那般的好,那般的活泼,瞧一眼就让人心里生了欢喜。” “是么?没觉出来。” “那你欢喜她吗?”眉儿又问。 沈摇摇头:“她太聒噪了。” 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一时眉儿就有点不懂既然嫌弃人家聒噪,为何还让人家扯了他袖子。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开口问了。 沈挠挠眉心:“那么多人,总不能拂了她面子。官大一级压死人,能有什么办法。”说罢,又看了眼眉儿,正好见她发带有些松,便停下了步子,“别动。” 眉儿乖乖站着,就见沈探手,穿过她的耳际,穿过的瞬间手指轻轻碰到了她的耳垂,直到头皮被紧了一下,眉儿才知道他是帮自己紧了发带。 沈动作温柔,将长下来的发带顺着眉儿散落的头发用手拨到其两侧肩颈,许是手艺差了些,微微蹙眉道:“有些歪。” 两人离得近,眉儿一抬头就看到了他的嘴唇,那颜色很好看,顷刻一个念头闪过,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沈自然也瞧见了,却当作没瞧见,收回手继续朝前走。 高马尾在其身后动了动,少年的身姿挺拔,背影好看的紧,落叶飘过,秋景在眼里不再萧索,眉儿莞尔一笑,小跑着跟了上去。 乡野小路,便只这两人走着,为秋色增添一分朝气。 便也不曾想过有些端倪已从此次显现。 第18章 、你是有些烦人的 这次归村,村子里头有些房子都已经破败了。小时候都田大婶儿,朱大婶儿家都空了,院子里头都长满了杂草,眉儿没敢多看,心里自有一股难言的惆怅。 等经过自己家门口的时候,见自己爹爹正在和吴家伯伯交谈。吴家伯伯的模样却是大变了,小时候还记得长得很是肥壮,那张脸还总带笑,村子里头的人都说吴伯伯长得跟笑面佛似的,有福气。没曾想眼下那身肉都无了,这倒也不是最让人难受的,而是吴伯伯眼里都没了朝气,反倒是那双眼瞧了就让人想掉眼泪。 一看见眉儿,吴伯伯眼睛都亮了,笑说了几句拍了拍苏父的肩膀,也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去叙旧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走了。 苏父见着眉儿,心里自然欢喜,见这回是青天白日的回,心里头就更高兴。进屋里头,眉儿与自己娘亲说话,沈就在外头劈柴,没一会儿又去挑水。 孙氏见着沈长得好,也没什么男子的恶习,虽只家来两次,但不是拎了东西就是帮着干了活,心里安慰,将眉儿的手握在手里:“这日子啊,总归都是过,苦点没关系,身边人不错就总有个盼头,总会好的。” “你弟弟现在也懂事的很,帮着家里干活,口粮倒是不用愁。” 眉儿点点头,等苏元家来的时候就见院子被扫的干干净净,厨房里头的柴火也都摆的整整齐齐,一进屋就见着自家姐姐,还有那个他不欢喜的人。 苏元个子长了不少,点头淡淡,前两年那股子恶劲儿像是收敛了,连话都少了。只临走的时候还是盯着沈道了句:“我迟早会把姐姐赎回来。” 沈依旧没搭理他。 这会儿半下午,怕回去的太晚,沈拉着眉儿抄了近道儿,走了山路,谁知就是这一走山路,反倒在山间见了奇异景象。 鸟兽齐齐低鸣,更有许多乌鸦在天空盘旋,还连见了许多蚯蚓翻出。不是雨季,怎的有这许多的蚯蚓翻出来。 眉儿拽了沈袖子:“这怎么回事儿,瞧着像是大凶之兆。” 沈蹙眉,没回眉儿这话,而是加快了回去的速度。 当夜无事。 之后连着许多日子也无事,眉儿那颗心也就暂时放下了,想着估计是这天气开始转凉山上的东西有些东京也是正常的。 东山镇较为偏僻,且地方不大,一镇百姓还不及有些富饶的一乡百姓多。离京城就更远了去了,至于书本之中描绘的江南水乡眉儿连在脑子离描绘出都描绘不出样子。 直到九月初六晚上眉儿才听沈父说道:“咱们家地窖里头最近开始能多存粮食就多存点吧,天下乱了,今儿衙门里收到信儿说是天子薨逝,东北边儿的土皇帝本就不安生,一得了消息直接动了兵。边疆也不消停,总之是要打仗了。” 沈惜的尾音还没落,周氏拿碗的手就有些发抖,忙回道:“那咱们东山镇呢?” 沈惜摇摇头,沈则语速笔平时慢了些,显出一份凝重:“东山镇在河西最下游,咱们这块儿地方本就偏僻,估摸收到这信儿的时候外头仗都不知道打了多久了。不知道战事会不会殃及,不过镇打起仗来了,哪里又是安宁的地方。外头的日子只怕比我们想象的惨。听县令说,外头的税收重,不但税收重,老百姓干点儿什么都要收银子。” 沈顿了顿道:“眼下除了存粮,还有就是防身,外头不能出去,咱们这待在里头的人也得未雨绸缪。” “这境况就这般糟了吗?”眉儿忍不住问。 沈惜道:“是,衙门这个月便发不出月例了。” 一时,饭桌上那一碟青菜上冒着的一点点油光,就令人觉着奢侈。本想着这两日能有了银子发下来,才多放了点猪油,这外头真打起来,别说是猪油了,这青菜都吃不上了吧。 四人无言,只默默吃着饭,眉儿心里则牵挂着父母,想着若是早些知晓这信儿还能跟家里人知会一声,这眼下沈家也不好过,屋里屋外还需要自己照应着,说再回去可就是不太好了。便是正儿八经出嫁的媳妇儿也没三天两头往家跑的例子。 心里头挂了事儿,睡得就不安稳,第二日天还没亮就起了身,眉儿洗漱好,看着趁这么早去山里头找找,说不定能摘些新冒出来的蘑菇,晚上好炖个蘑菇汤改善改善伙食。连着吃了许多天的菜,也是着实有点遭不住。 眉儿拎着篮子从厨房出来,正好沈的房门开,两个人这么迎面撞上。沈不懒,却一直都是贪睡的性子,这么早就见着他还真这么多年头一遭。 许久没好好端详他,这乍一看,才发觉他脸模子都有点变化了。怎么就瞧着有些难以接近似的,走进几步,看着你的眼神又有点温柔似的,眉儿心头砰砰直跳,却是爱极了他这幅模样。 “怎的这般早就醒了?” “睡不安稳,你这是要去哪?”沈问。 眉儿低眉顺眼:“想着去山上找点蘑菇,能给家里加个菜。” “嗯,我同你一起去吧。”沈走下石阶:“你等我会儿。” 说罢顺手扯了扯眉儿垂落在肩侧的发带。说来也奇怪,你说沈不喜与人亲近吧,时日长了就发现他那手跟闲不住似的,时不时拍你下,扯下你头发,偶尔也会跟个大哥哥似的摸摸你脑袋。 这般的动作总让眉儿感觉到亲昵,却又不够。算着自己年纪已有十四,早些的话十六便能成亲,不然还真是要等到十八么? 念头一闪而过,等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眉儿暗自啐了一口,数落自己真是不知羞,怎的一天天的竟想着这些去了。 少女心事其实一眼便知,沈聪慧,自然也就不可能不知道。眉儿一直忽略沈对自己的距离,只能说是身为剧中人被迷了眼。 只想着他性子如此,对待谁都是如此的,倒是忘记她自己的性子也不算热络,怎就对他与旁人有那许多人的不同了。 沈在前头走着,步子有放慢,走在他身侧,时不时偷偷瞄他两眼。被看的人目不斜视,只朝前走着,到了山脚下,天也不过刚亮不久,朝霞漫天,林间还有未曾散去的雾气环绕,将林深处的绿色氤氲出一层朦胧。 麻灰色的布衣掩盖不住少年如松如石的冷峭,在其侧微微靠近的少女身上的浓浓眷恋,呼之欲出。两人身影从远处看,也算相称。 眉儿抬脚,一不小心被绊住,沈眼疾手快扶住,两手相握。眉儿抓紧了他的手,起来,手上想松开又有些舍不得,犹豫的时候沈已经抽手而退。 这一轻轻的动作,不过一息,让眉儿早间儿刚出门时候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不但荡然无存,腹胃处还有些发酸的弥漫,眉儿若有些□□的经验,就该知晓这股子感觉唤做心酸。 不过情窦初开,哪里就能明白自己心里是怎么回事儿了。 到后头寻了些蘑菇,眉儿收敛不住自己性子,就溢于表面。弄得沈有些茫茫然不知所以然。 找了处石头歇息,沈开口:“怎的了,怎么又不高兴了?” “哎哟,你还能看出来我不高兴啊?” 沈抿唇,无奈道:“这么明显我不知道岂不是成了傻子。” “不劳您费心,我这脾气反正三天两头都不大好的。” “好好说话。”沈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眉儿性子是吃软不吃硬的,若是他好声好语两句,说不定这心里还真就算了,沈越是不耐烦,眉儿就越生气,当下怒火噌地一下就上了头,索性直接挪了屁股坐的离沈远了些。 嘴上也是不饶人的,眉儿讽刺道:“你问了我便答了,怎的就不算好好说话。” 这却是有些过了,眼见着沈的脸色就有些差,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事情有些多,按照以往性格,沈最多也就是不说话,这回倒是笑了。 沈这笑和平时又有点区别,不若平时云淡风轻,有那么几丝嘲笑似的:“你却是有些烦人了。” 这话一出,眉儿眼泪唰一下就忍不住了,咬着下嘴唇侧过了头也不看沈。 “家去了,自己跟上。” 山间到沈家距离不短,如若不是一个女子走不大方便,眉儿断然是不会跟上的。这会子哪怕跟上了,也特意离了很远。 就见着沈脚步不快也不慢,一次头也没回头。 直到家里头,沈出门,眉儿心里头的酸涩已演变成了黯然神伤。 终归他是不欢喜自己的,才对自己说了那般的话;自己终归也是配不上他的,再年长些,他那模样什么样子的女子娶不得,便是县令千金不也是对他青睐有加么... 这般的人谁才能得了他的欢喜,想来不管是谁,也不会是自己了吧...眉儿无声哭泣,抬手擦了擦眼泪,一时想不通,觉着日后的日子都不想过了。 又想了爹娘,想着开始打仗的消息,便在当夜又偷偷回了家。 没去成是后话,只说眉儿前脚出门,后脚沈就跟了上去,本是一时念头,阴差阳错成了福祉。 第19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夜里走的慢,前后都没什么声音,眉儿手里的灯笼忽明忽暗,心里正忐忑,被沈拉到一边的时候就被狠狠吓了一跳,轻呼出声。 “别怕,是我。” 听出来是沈的声音,眉儿就放松了下来,却不是很想搭理他:“离我远点儿。” “还生气?” 眉儿冷哼一声转身继续走,为了早点回来,这次抄的还是山道:“哪能啊,我这烦人精还配生气?” “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恼什么,问了你也不言语。”沈说这话的时候是停下来说的,烛火下的神情还有点无辜。 其实他也没做什么,眉儿却被触动了,心一下就柔软了起来,心是软了,嘴还是有些硬的:“也没什么,许是早间儿抽风了。” 回答是沈没想到的,他也懒得深究了,听着语气软了下来,想着该是无事了,轻声道:“下回便不能再半夜自己溜出来了,不说路上有没有什么歹徒,深山老林野兽也不少,你胆子是够大的。我若不跟上难不成你也要走这山路?” 眉儿点头:“这条路最近,我走这条山路也不是头一回该是无事。” “胡闹。”沈这二字咬的重:“这山虽无猛虎,却有饿狼。” 话音未落,见远处有火光闪烁,沈比较谨慎,看到火光的刹那,直接就把灯笼给吹灭了。并迅速拉着眉儿躲到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 灌木丛中有倒刺,眉儿被拉的太急,手腕处被刺扎到,除却痛楚之外还有些发痒,眼下这境况眉儿没说,只因注意力都被脸侧的呼吸给吸引了过去。 他的双手将眉儿护在怀中,衣衫之上是一点点药草的香气,这香气让人安神,而距离自己眉心处却是他的气息。浅浅的气息如此近的拂在自己眉心处,让眉心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痒,仿佛有什么要从眉心处突破而出。 陌生,也让人紧张。眉儿贪恋他身上的药草香,知晓他平时经常捣鼓些药草,没想到身上也沾染了。 是不是我离他近些,我身上也会沾染这药草乡,身上都是他的味道的话...眉儿这般想着,脸就开始红,情不自禁想靠近他怀里的时候,沈却捏住眉儿的肩膀身子退后了许多。 山中的黑夜太黑,眉儿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从语气辨认出他的紧张。 “我前去看看,你在这里好好躲着,不要言语,没听到我的声音死也别出来。” “好。”眉儿立刻回答道。 沈拍了拍眉儿的头顶,身姿轻巧的穿出了这片灌木丛。 而眉儿蹲守在原地,并无太紧张,有沈在她总是安心的。穷苦老百姓不矫情,手腕处的痛眉儿也没太在意,低头含住了发痒的地方,倒没想到口水让伤口越发疼。 眉儿也就懒得理了,寻思等家去了再处理便是了。 算着时辰,沈耗费的时间比眉儿想象的要久,久到眉儿都犯了瞌睡那股子好奇都消散无踪的时候,沈才姗姗来迟。 “快跟我走。”沈的语气很是不同寻常。 眉儿没说话,只暗自点点头,哪怕脚都麻了,也一点没给沈添麻烦,紧跟沈显然仓促的步子回了去。 沈谨慎,连回去的路走的都是小道。 直到进了镇子,眉儿才问:“怎么回事儿。” “山里头估摸藏了五百人,只言片语里头我猜测大概是刚到一日稍作休整。不知来头,不过...”沈顿了顿,脚步更快:“不过来意却是明了,他们要洗城。” 最后二字听得眉儿脚立马就软了,东山镇上最多千户人,千户除却老少,壮年男子有没有五百都无法得知,更不说衙门里头的衙役才几人。老百姓不许私造兵器,当真五百人洗城,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怎么办?”眉儿声音都开始发抖。 “不知道,恐怕外头的局势比我们所想的要糟糕的多,远水救不了近火,央求县令去搬救兵也是行不通的。那帮子我见着都是穷凶极恶之徒...洗城烧杀抢掠估计没有干不出的...” 说到此沈回头看了眼头发有些散乱,眼神因着惊怕一副楚楚白兔模样的眉儿,蹙眉更深:“再走快些。” 眉儿强忍着手腕处的痛,提起襦裙直接跑了起来,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天还没亮,沈迅速关上院门直接冲进了堂屋里头的周氏卧房,也不管两人还在憨憨大睡,直接一脚踹了床柱子,把周氏和沈惜吓得一激灵直接给惊醒。 眉儿则进了厨房强作镇定的准备把家里所有的粮食都塞地窖里头,当真洗城,恐怕一城的粮食都会被洗劫一空。 堂屋一阵嘈杂,甚至能听到周氏的惊呼,眉儿无暇顾及,心里头牵挂着家里头的爹娘,若那帮匪徒在山中已有一日,沿途该是会经过自己村子。 不敢深想,若是洗城,洗村对于这帮子人则简单多了。不容乐观的境况,呼之欲出的可能,让眉儿手抖的越发的快,她心里太慌,慌到心口都有些发痛。 手腕处的伤口连看上一眼的空余都无。 待一家四口收拾好细软,沈惜站在院中极为严肃道:“儿你带着你娘和眉儿去山中躲一躲,你我上山打猎时常歇息的那处山洞还算隐蔽,匪徒既然来洗城,大概不会再往东边的山上去。” 周氏慌忙拉住沈惜:“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镇上这么多人,我自然不能走。” 此话一出,周氏立马哭了出来,眉儿眼角也是止不住酸涩。 “相公,我们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就算你和镇子上人都说了,能救得了几人啊。咱们一家子在一块儿才是好的啊。”周氏说到最后,那嗓子都有些破碎了。 院中一时无话,只听周氏抽泣,眉儿侧过了头,她不忍心,比起沈伯伯,她一路跑回来完全没想过镇子上的其他人,不但没想过,甚至还起过不希望其他人拖累这一家子。 “一镇的人命,能救一条是一条。” “不行,你要不走,我也不走。”周氏说罢,将包袱往眉儿怀里一塞,便扯着沈惜的胳膊再不愿动。 黑夜寂静能听到些许夜莺啼鸣,头顶上的圆月还依依不舍的高高悬挂在天上,稀松平常的景色,映衬四人心境,那啼鸣就成了一种紧张的丧钟,那月光也成了冷漠的天外之物不通人情。 “阿蓉,你得跟着儿一起走,你若走,我心便安,我便尚有一线生机。你若不走,洗城当日,你我恐怕都会命丧于此。那儿怎么办?我娘亲早殇,吃的是镇子上的百家饭才活到如今,才能在这世上过了安稳日子,我没办法走的。” 周氏哭着摇头,拉着沈惜的手却松开了,她与沈惜多年夫妻,知晓自己相公脾性,便是这般的相公,她才如此爱重。 眉儿却有些怔愣住了,原婶婶乳名唤做蓉儿么?原沈伯伯的过往是如此么?心绪不宁,眉儿心口一夕之间如千斤坠,惶惶然受到了重大冲击。 “相公,你一定要平安。” “好。” 沈惜就站在院门处,沈一步三回头,父子之间无须多言,眼神交错,便是将责任都赋予对方。 父亲有父亲要做的事,沈有沈要担负的责任。前者不觉年少不可托,后者不以年少气盛一心鲁莽行事。 在这一刻,眉儿才觉原沈和沈伯伯之间的父子情,是这般厚重的,已高过父子本身,更多了一层敬重和全然的信任。在这样的一家子面前,眉儿心中羞愧。 沈惜见周氏三人消失在胡同口,转回屋内,手中执长刀先去了衙门。 东山镇东西两面环山,算是黄河流域为数不多有山的地方,此刻匪徒在西处山中,沈三人则在天刚擦亮之时进入了东处山中。 东山高且深,平时镇中百姓来山中找些野菜蘑菇也是不敢深入的。除却壮年男子,妇孺便从来就不算进入过山里头。穿过竹林之时,日头已升起,朝霞穿过林间,带有秋日特有的凉意抚摸了整个山林。 周氏腿力不足,眉儿手腕伤口隐隐作痛,沈时刻注意周遭,怕有野兽出没也很是疲累。 在山中大概绕了快两个时辰,才终于到沈惜所说的那处山洞。 山洞前藤蔓杂乱,刚好将洞口隐蔽,进入洞中,有一宽大扁平石阶,上面铺满了干草,角落还有一些碗筷,该是之前沈上山打猎时候留下的。 眉儿扶着周氏,包袱做枕头,让周氏躺在干草上稍作休憩。心境受了重创,也许久没费了这么多的体力,周氏很快就睡了过去。 眉儿是没睡意的,侧头盯着坐在山洞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沈的背影。稍作犹豫,还是走到身侧,蹲坐了下来。 “我们以后会不会离开东山镇。”眉儿问。 “不知道。” “我很害怕,我怕伯伯他...” 沈的双手交握,直接发出声响,他道:“日后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朝前走。” 眉儿沉默,天又阴了下来,起了风,让洞口藤蔓的绿色都有些发黑。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20章 、战火 在山上待了四天,沈就不得不背着周氏带着眉儿下了山。 从入山第二夜开始,周氏便陷入高烧,许是担忧过度,睡梦里一直不断呓语,喊得意料之中自然是沈伯伯的名字。 眉儿知晓如若自己和婶婶不是弱质女流之辈,沈断不会丢下沈伯伯独自在山中苟且偷生。 一时难言,眉儿抠了抠手腕,又疼又痒仍旧沉默的跟在沈身后。她手腕处的伤口开始结痂,那痂却是紫色的,看起来尤为诡异,这两日沈忧心忡忡沉默寡言,眉儿自然也就不会主动去说。 多年后因此留下隐痛暂且不提,只说眉儿看着一向爱洁的沈布衣之上皆是泥泞,连着袖口都被山间的荆棘划破,太狼狈了。 镇子上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那一早的大火和震动在山里也是听得到的,眉儿心口发慌,惧怕回到镇子上的情景。 更不说她心里还压着另外一块巨石,自己的爹娘如何了? 辰时初,眉儿和沈站在山腰处,脚步没办法再动。眉儿心口一下子被堵住,一股无名的压抑瞬间涌了上来,触达到眼底。 她怕自己哭出声,只能抬手死命捂着嘴,呜咽之声从指缝里漏出来,眼泪决堤,下意识侧头去看沈,眉儿心绪崩塌。 不知是悔恨还是害怕。 沈哭了,这是眉儿第一次看他露出如此无力悲伤的神情。 秋天的阳光都成了照映人间炼狱的一束高高挂起的火把。 隔着整个秋霜冰冷燃烧世间一切众生。 山腰处可以窥探一镇全貌,以往生机的小镇,成了一片黑灰的废墟。 并看不到有人在走动,犹如一座空城。 有些地方那火还没灭,燃烧的火苗,烧不尽的绝望。 作为整个东山县最为繁华的镇子,谁能想到也不过只需要五百匪徒,就可以将此镇毁于一旦。 继续往下走,就闻到了血腥味。 洗城,即为烧杀抢掠。 有血腥味不稀奇。 又继续往下走,眉儿看到了一截断手,沈也看到了,如若平时他看到大抵会帮眉儿捂住眼睛,此刻他却是没心力去做这些了。 那断手,像是女子的手,是不是自己相熟人的,眉儿脸色苍白,几日未曾饱肚的腹部开始犯了恶心。 她强压住这股子恶心,指甲死命的往手心的肉里抠,她得镇定。 婶婶还在昏睡,得先去老大夫家中,哪怕老大夫没了,药草什么的应该还有些。 伯伯正值壮年,身手又好,哪怕为了婶婶也应该会想尽办法活着。 周学和李长财看起来不大顶用,好在机灵对镇子也熟悉还和沈学过几招,应该也没事。 眉儿脑子里的念头不断来回徘徊,手心都流出了汗,她尽量控制自己的眼睛不乱看,只朝着老大夫家中去。 沿路的屋子都被清扫一空,破碎的窗户能看到有些连被褥都无了。 如若一个偏远小镇尚且如此,外界又该是如何一片狼藉。 无法去猜测。 午时,沈三人在老大夫门口占定,药草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稀缺的,看着没有被火烧而是被人砍碎的大门,沈的心瞬间如坠冰窟。 眉儿甚至都能感觉到沈的胳膊手腕都有些颤动。她也是害怕的,这种感觉便如这世间都成了虚无,唯有眼前沈才是依托。 亦步亦趋的跟在沈身后,看着被扒的乱七八糟的药房。 沈将周氏搁置在长凳之上,眉儿上前一步扶着,便就安静的等沈。 医理她是完全不知晓的,除了干着急她什么也做不了。进了沈家之后眉儿便常常产生这股子念头,随着岁月流去,沈年长,她这股子念头就越强烈,眼下,她便觉着自己是个废物,是个拖累。 除了浪费粮食,丝毫无用。 沈找药材熬药的间隙,眉儿看护着周氏,看着周氏的面容陷入一种呆滞状态。 直到沈端着药过来的时候眉儿才稍稍回神。 “以后…”眉儿顿住。 沈没看她,一勺一勺给周氏喂药,言语里头则显现了一股倔强:“走一步看一步。” “好。” “我刚进屋里头,老大夫这处还有个塌子,一会儿你和娘亲进去歇息,我家去一趟,再查探一下镇子。” 听到沈这么说眉儿有点慌:“我能不能与你一同去。” “不能,娘亲需要人看顾。” 沈回答的丝毫没有转圜余地,眉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背着箭篓子走了出去。 手腕发痒,眉儿瘦弱的身子窝在塌边,周氏身子还是滚烫,眉儿靠近了些,抱住了周氏。 “婶婶,你一定要好起来。” 饥饿与疲惫袭来,眉儿便也睡了过去。 再醒已近黄昏,周氏呓语不断喊着水水水,眉儿爬起身,打了井水给周氏喂了。 又待去厨房瞧了瞧,空空如也,连个烂菜梆子都没留下。 想出去找些吃食,又怕沈回来见不到人着急,眉儿回里屋看了看周氏,颓然地趴在了塌边。 她什么也帮不了,什么也做不了,突得就明白了一件事情,是不是自己该学些什么东西,比如自己若也懂得医术,是不是婶婶在山间的时候就能寻得了药草不至于拖到现在了。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并未存留太久,因为这会儿天已经快黑了,可还是不见沈踪影。 眉儿心里担忧,而且婶婶也该进些吃食了,在坐以待毙和谋求出路之间,眉儿还是选择了后者。 一刻钟之后,眉儿从老大夫家出了去。她有手有脚的也不能事事依仗沈。 离老大夫家最近的是钱家,钱家那片儿又是整个镇子有钱人家的居所,眉儿穿过西北边的胡同,想了想脚步一转往东南边去了。 洗城首当其冲遭劫的就该是富贵人家,反倒是东南边平时做些小本生意的说不定家中还能有些吃食。 此刻鼻尖都弥漫一股烧城之后的焦糊味,尸体也没见几具,眉儿心里起了希望,盼着是不是镇子上的人都躲到一处了。 是不是伯伯提前告知,大部分人都没事了。 如此想着,人就已经到了东南的胡同巷子口里,往里一走,如眉儿所料,这边儿看着穷酸些,遭劫就好了许多。 眉儿在一片狼籍之中翻出了一条被褥,又很有气运的找到了一只死鸡。 这便够了。 今夜月色被白云遮蔽,夜色之中并不能很看清路,眉儿心里头倒没被这夜色吓退,因着一路走过来没看见死人,还找到了吃食,心里头就燃起了许多希望。 待回得老大夫家门口的时候,手腕子钻心疼都忽略了去。 前脚进了屋子,看着周氏还在熟睡,眉儿见沈还未回,便钻进了厨房里头。 手里的活计还在弄着却被一声怒吼吓到。 “你方才去哪里了!” 眉儿被吓得猛地一回头,就看到沈喘着气像是刚跑回来,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米袋子,至于那神情眉儿是不敢再看的。 “我就是出去找点儿吃食。” 沈眼神听完没有缓和怒气的意思,反倒更盛,张嘴说的话就很难听:“镇子上这个境况你乱跑什么,能不能别给我添麻烦。” 说罢,也不管眉儿反应,直接将手里的米袋子丢到了地上:“我继续出去找我爹。” 眉儿心本就慌,被沈这么一凶就更慌:“你好歹吃点东西再去,身子会跨的啊。” 沈没回应,当夜都没再回。 第二日,沈却是带回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楚之月。 楚之月左手没了,进镇子那只断手怎么也没想到是楚之月的。 且她整个人神情恍惚,问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亦步亦趋的跟在沈身后,似沈才能给她安全感。 连之夜里歇息,都得靠着沈才能睡着。 眉儿睡在塌边的另一侧,拉着周氏的手,半晌之后几滴眼泪就落到了周氏的手心。 进镇子第五天,周氏大好了,只这么一折腾人看着憔悴了许多,便是如此,也仍旧想继续去找镇子上的人。 东山镇不算小,也不算大,这几日沈查探下来便知眼下的东山镇是座空镇子了。 洗城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只求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六天,终于,楚之月开口了:“地窖…地窖…” 此话一出,眉儿顿时心中开始发慌,这两天只顾着在镇子上找人,怎么就没想到去地窖里看看。 沈自然也反应了过来,也顾不得身边三个弱女子,身形一窜就回了自家院子。 上天是否有好生之德,不知,只此次洗城,楚县令妄想以县令身份和匪徒谈判,失败,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其妻其子为护其女楚之月,下落不明。 楚之月则失去了左手,躲在一处废弃破船的角落被沈寻得。 而东山镇地窖之下,家家户户找了,一共有四百余人,这帮子匪徒许都是外乡人,不知东山镇平原处也有地窖这东西,所以这四百多人才得以留存性命。 在东山镇另一座山里头,又寻得了二百多具尸体。 剩下的人哪去了? 不知。 有老人猜测估摸是被抓去当了壮丁。 沈的爹爹沈惜,以及周学,李长财等人则都在这批失踪的人里。 眉儿坐在被烧的破败不堪的沈家院子里头,周氏在堂屋里休憩,楚之月则坐在另一侧盯着沈。 眉儿问他:“以后我们怎么办?” 沈洒扫着地上的黑污,扫把扫的用力:“留在镇子上等我爹回来,我爹一定会回来。” “我想回去看我爹娘。” “好。” 回去看了之后,意料之中的,也是楼空人去,寻不得半丝踪迹。 第21章 、手足无措 镇子上剩下的人的日子还得过,毕竟到了外头去,人不剩地不熟又能好到哪里去。 有时候不得不说人这种东西是很有韧劲儿的,你丢给一个人一块肉他能火,你丢给他一碗馊饭,他还是能活。住的屋子被烧了,缝缝补补修缮修缮,也凑合能住,有个遮风挡雨的地界儿就觉得不错。 在人这种韧劲儿里,东山镇吊着一口气,不至于一镇荒芜。 剩下的几百人里头,除却耄耋老人和垂髫小童,以及女子之外,男子只剩下六十人不到。这六十人里,如沈一般大小的就更少了,只有寥寥几人。 这意味着在镇子上被洗劫一空的情况下,在被匪徒残忍杀害了家人的情况下,有些老人和孩子就不得不自己找了出路。 是去山里挖野菜树根,还是去河里打捞,抑或者是祈求了别人施舍点儿东西,都只不过是无奈之下求生的手段。 这样的日子撑不了多久。 冬月初一,眉儿便与楚之月因为吃食的问题吵了起来。 自打东山镇遭劫之后,楚之月成了孤家寡人,念起弱女子在这世道活不下去,哪怕沈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是选择将楚之月留在了身边照顾。周氏是个心软的,自然也就允了。 何况当初沈惜还是在衙门里当差,受了楚县令不少恩惠。这份恩情,还是得报,小姑娘可怜,性子却是活泼,长得也疼人,断了只手就更让人心疼了去。 放在身边照应着吧,日后日子好了,就给自己儿子当填房也不是不行。自然,这是周氏一闪而过的念头,并作不得数,家里头三个女子,沈也是有些烦的。 过日子都麻烦了去,楚之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从小就被伺候着的人,哪里还能照顾的了周氏。她每日离了沈就掉眼泪,沈无法出门只得将她带着。 如此,沈家就形成了一个很诡异的相处的状态,眉儿一如既往的做着家里的活儿,带照料周氏。沈则每日带着楚之月出去寻了吃食,连着后院重点儿番薯青菜什么的,都是这两人一起。 眉儿则越发沉默寡言。 周氏问她:“是不是不喜欢阿月那丫头。”见眉儿不说话,周氏总归还是偏着自己养了几年的人的,便道:“她爹娘估摸都是没了,兄长怕也是凶多吉少,从小衣食无忧的人,哪里遭得住这种变动。你比阿月年长,就不要怪她了。” “婶婶,我爹娘和幼弟也是不知所踪。” 这话说得周氏心里揪了一下,眉儿本就苦命,一时就反省自家留下楚之月是不是对眉儿来说太不公道了些。自打沈惜失踪之后,周氏身子骨就大不如从前,加之粮食越来越少,只能坐吃山空,周氏没了吃食的好好调养,这身子哪里能好。 看到周氏难受,眉儿心里也不好受,只道:“婶婶你坐会儿,若是无趣,就帮沈改改靴子就是,我看他的鞋子底都快踩烂了,至于阿月,我不怪她的。” 周氏点点头,眉儿也就自忙自去的了。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因着厌烦楚之月一直缠着沈,两人并没说过几句话,便是夜里睡到一处,也是尽量不挨着。楚之月该也是不欢喜自己的,就因为自己是沈的童养媳。 眉儿叹了口气,看着地窖里头最后的几颗地瓜犯了愁,想了想,只拿了一颗地瓜。又出了院子,想去外头找找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能找到点儿野菜或者已经长出来的随便什么东西也好。 一趟回来,篮子里也就只有点能吃的草根子。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眉儿只能映着头皮做。原本是给畜生喂的米糠还有一小袋,眼下也成了宝贝,眉儿生了火,盼着今天沈能在山上有点子收获。 待晚些,沈回来,眉儿冲到院门口,看着沈两手空空,便知冬日里想打猎些什么回来是太难了,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即日毫无收获了。 因着担心粮食,眉儿都无甚心思去搭理楚之月。 “家里吃食还够不够?” 眉儿摇头。 沈进了院子,东西也没撂下,便对楚之月道:“我再往山里走一遭,你在家待着。” 楚之月不愿,这回稀奇,沈倒是没惯着她,直接一个翻身就跑了。眉儿就看着楚之月也从院子里头跑出去,听了几声她的哭喊,又自己乖乖跑了回来。 只是如此,眉儿倒也犯不上和她吵什么,只还没上饭桌,眉儿就看见温在锅里的唯一一颗地瓜没了,顿时就受不了了。 她看见楚之月此刻整蹲在厨房边儿小心翼翼的舔着地瓜皮,嘴边儿还有一点地瓜的残渣,手上几乎控制不住的直接给楚之月后脑勺来了一下子。 “就这么一个地瓜,婶婶身子不好你不知道吗?就这么馋的慌?” 楚之月被打懵,一回头就看见眉儿秀美紧簇,那眼里看自己就跟看一个累赘一样。楚之月不是没脾气的,从变故开始到现在,她心里被压抑了太久,平日里说不出什么话来,被眉儿这么一打,脑子嗡的一下子就炸开了。 “我饿!”楚之月吼得理直气壮。 眉儿这人吃软不吃硬,楚之月可怜巴巴的眉儿估摸一会儿也就好了,越是这般理直气壮,眉儿便越是恼火,嘴巴就有些口不择言:“我若是你,断了一只手,怎么也该想着如何干点什么活儿,而不是靠着沈坐吃等死。原你是县令的女儿,你好当个废物,如今天下乱啦!你爹娘没了!你还这般当个废物,我若是你我不如直接去死了!” “你爹娘才死了!”楚之月大吼。 这句话也同样刺激了眉儿的神经,一开始的吵闹,则变成了扭打。 两个小姑娘互相看不顺眼,扯头发咬胳膊,周氏出来的时候这两个小的正扯着彼此头发死活不撒手。楚之月左手没了,脚上倒是厉害,一脚一脚往眉儿肚子上踹的好不留情。 “还不给我消停消停!” 两人不搭理周氏,继续打。 要不是沈怕三个女子在家里不放心,跑到一半打了脚步打了个弯儿又回来,估计这两丫头片子还不知道闹到什么时候。 沈将两人分开的时候,两人皆是发髻散乱,要论下手,还是眉儿狠一点儿,楚之月脖子上还有指甲痕透着血迹。 “是她先动手的。”楚之月道。 眉儿气笑了:“就那么一个地瓜,你不全给吃了我能打你?” 楚之月不说话,心里的委屈也是说不出来,她个子比眉儿矮,气势上就短了一截,身子一歪就想靠沈怀里哭。这副做派看得眉儿更是恼火,直接上前一把就给楚之月给推开了:“你知不知羞,多大的姑娘了,整天缠着沈算怎么回事儿?”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妒忌我!妒忌沈欢喜我不欢喜你!妒忌他每日只带着我出去,却对你冷漠无话!” 周氏被吵的脑袋疼,抚了抚眉心一下子就不想管了,小孩子掐酸吃醋的,闹起来也是不省心。摆摆手让沈自己处理,周氏脑子里之前一闪而过所谓二女共事一夫的想法算是给彻底打消了。还没什么就这么折腾了,再长大些真有什么了去,还不得把家都给掀了。 沈比起周氏则更显不耐,两人吵起来的当口就上前扶了周氏去了堂屋里头,又去厨房里头端了吃食。吵架的两个小姑娘没了看客,加之正主儿那反应,楚之月是上前讨好了去,眉儿骨头没那么软,直接回了自己屋子偷偷抹眼泪。 眉儿不明白,怎的沈就一点都没反应的。他怎么就能哪怕说一句话护着自己都好呢?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明明都没吃食了,只想着给婶婶吃的。怎么闹下来倒像是自己小题大做了似的,婶婶不护着自己,沈一脸冷漠,为何是如此啊。 眉儿想不通,自然也就睡不着。 到后半夜,楚之月跟着周氏睡了,眉儿就开了屋子坐在石阶上发呆。 看着悬挂在高空的月亮,冬夜里冷的身子打颤了都不想进屋。她想醒醒脑子,变故到现在,许多人家破人亡,吃食是不够了,接下来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问题,沈每日每日去山里,就盼着能找点吃的。 沈伯伯生死未卜,自己爹娘也是生死未卜,这日子到底要怎么过啊... 想及此,眉儿胸口越发闷的慌,抬手朝着胸口来了两下子都不缓和。沉浸其中就有些出不来,直到身上多了点暖意。 熟悉的药草香,眉儿没回头,她知道是沈来了。 心里有气,直接扯了披在自己身上的袄子给扔到了一边。 如此往复几次,眉儿便没再动了,半晌无言,最后还是眉儿忍不住,侧了头去看他,一对上他的眼睛,眼泪就止不住,她捂着心口,哽咽道:“好多话我都说不出来,我只盼着你能明白,我是真的难受。” “我想着你该是明白的...” “可你总是那般教人看不明白的。” 沈看着眉儿这幅样子,心底却涌出了一股很奇异的感受,有些挠人的不舒服和慌张。一时手足无措,沈面对眉儿头一回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第22章 、游医 昨夜到后来,也就是眉儿哭累了,自己回了屋子里睡去了,沈从头到尾也只说了一句话。想到那句话,眉儿却觉得可笑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想还是疲于应付了。 怎的能说了半天就只有一句别哭了。 至于楚之月,眉儿也不知道这丫头哪跟筋不对,打了一架之后倒是不见天儿的缠着沈了,也能在家里头干点活儿,还时不时找了眉儿说些话。 “你是沈童养媳,我能看出来,你是欢喜他欢喜的不得了。”楚之月一遍笨拙的拿着小铲子在山脚边儿跟着眉儿这边挖挖那边挖挖,嘴巴里也不闲着,“我也欢喜他,我瞧见沈第一眼的时候我就欢喜他了。虽是在楚地的时候,也见过不少男子,便是我兄长也不差了,可我还是欢喜他。” “头一回见他的时候,其实不是在衙门里,也不是在我家中,而是在街上碰见的。他个子高,人又白,在人群里头远远瞧了一眼我就舍不得了,盼着能每日见着才好。” “我想着我身份高些,唤他来府里头,他是不得不来的,沈来是来了,却瞧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楚之月说到这特意去看了看眉儿的脸色,见她神情只隐隐透着不耐烦,则又道:“他不欢喜我的,我挺难受,好在他也不欢喜你,我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这话讨人厌的很,眉儿手上小铲子正好铲到了一块儿能吃的野草跟,将草根放到篮子里头,剩下的土块儿直接丢到了楚之月身上。 楚之月倒是也不恼,还笑出声:“你肯定不知道我头一回见你的时候,我很讨厌你的,因为我觉得你比我长得貌美,眼睛怎么就能长这么好看了。穿的衣裙难看的要死都掩不住你那么好看了,我想着你要是好好打扮打扮了,说不定都能把那些贵女子给压下去。” “你还不爱说话,还总排斥我,打过一架之后我倒是觉得我和你亲近了些。” 眉儿完全不懂这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很是无语的白了她一眼。继续往下挖,就听着楚之月这么跟老妈子似的叨叨叨叨叨。 要不是手腕子开始疼,眉儿都没反应过来马上就要到午时了。 “走了,家去了。” “好啊,眉儿姐姐。” “别喊我姐姐,听着烦。” “听多了你就习惯了。” “...” 如若天公作美,这个冬日熬过去,种下去的种子能长出东西来,再能抓几个小鸡仔,说不定日子就又能续上一口气好好过下去了。偏偏这个冬日格外的长,到了三九四九河边柳的时节,外头的气候还是冰冷刺骨。 而能吃的东西,已经吃的差不多了。 镇子上的从一开始的吃地窖里的食物,再到去吃以前不愿意吃的野菜,再到扒了野草跟,再到看到树皮被人扒了的时候,眉儿就知道,东山镇是待不下去了,再继续留在这个镇子上,只能等死。 永嘉十三年,东山镇上被洗成之后剩余的四百余人只剩下三百多,许多老人小孩熬不住都死在了这年的冬天。 永嘉十四年,东山镇剩余三百余人成了难民,开始了一场向南逃难的路。只盼着南边儿的富庶之地能给他们一线生机。沈一行四人自然也在这难民之中。 逃难之路程远比想象的要辛苦,一开始从东山镇出来,沿路还能靠着些野菜度日,运气好的话能猎得些野味也成了幸事。不过男子数量有限,能出得力气的就这么点儿人,当粮食分配不均的时候,一些人性上最难以接受的点则都暴露了出来。 弱肉强食成了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沿路经过的村子,基本都是空的,在好不容易走了半个月终于到了邻县的时候,以为去了邻县好歹能有口吃的了时候,邻县的情况则要更糟糕。 因为有瘟疫。 瘟疫是比饿死更可怕的事情,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一不小心得了,不是你一个人死,而是一群人。吃食都快没了,谁还有银子看病。 指望天子么?天子自己的天下都难保。 指望官府么?乱世之下无好官,没人会管百姓的死活。 邻县的瘟疫像是诅咒一般,在东山镇这三百多人的难民里蔓延出了一股子恐慌。原本就没什么东西吃,总是吃些树皮之类的有人受不住上吐下泻也是正常。 因着看到邻县瘟疫,便说这有病的会传染,避之如蛇蝎,恨不得早早的甩下省的拖累了旁人。若不是沈懂些医术,怕是这一个两个三个的人就会直接落单从而在这乱世里头孤寂的死去。 死得毫无意义,毫无尊严。 出了东山镇的第十八天,眉儿又再次看到了去年在山里的场景,是百鸟低鸣,山中滴泣,算下来前后也就五个月,这场景连续看两次,眉儿心里又开始发慌。【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心大如楚之月,也忍不住担忧道:“我爹和我说过,这些鸟兽最为灵敏,若是鸟兽异常,则代表有大灾将要发生。轻则人祸频起,重则山崩地裂。” 这话说得周氏差点儿一口气背不上来,出了镇子盼着外头能好点儿,结果外头是更不太平。世道这么苦,哪怕相公还活着,周氏也不觉得自己能熬到见到沈惜的那天了。 第二十天的时候,沈脸色开始显现出一种奇异的苍白,一路上沈找到的吃食都尽量留给了眉儿她们三个,而眉儿不忍心周氏,尽量又把能吃的东西都给了周氏,真饿狠了就多喝些河水也就撑过去了。最后搞得四个人下来,身体看着最好的沈和眉儿反倒瘦的最厉害。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没有粮食,没有希望,沈和眉儿齐齐病了,眉儿更严重些,直接昏迷不醒,沈也呕吐不停高烧不退。 哪怕沈在东山镇难民里头经常帮着人,真到了这种生死时候,被丢下也就被丢下了。四个人在广袤无际的山野间,显得是这么的渺小。 这个时候周氏又显出了她为母则刚的一面,不但没有马上就跨了下去,还反倒精神了些。先是花了三个时辰找到了一处能挡雨的破屋子。再就是找吃的,生火,野菜树皮也尽量能垫垫肚子,药草是认不得了,清水多喝点儿还能熬一熬。 楚之月断了一只手不方便,能干的事情有限就只能去挖挖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饿狠了,抓了些虫子烤熟了也敢入嘴了。 沈就这么被喂各种虫子喂了两天,死马当活马医,沈还真就不吐了,可惜高烧还是不退,睡睡醒醒。眉儿就还是昏迷不醒,且周氏还发现眉儿的右手手腕,有一条紫色的纹路,从脉搏处长出了指甲盖那么长。 两个人弱女子也就只能拖延日子而已,一直原地不动也只能等死的份儿。周氏想着也还行,好歹死的时候自己儿子还在身边儿,两个丫头也在,到了阴曹地府也不孤独了。 天开始下起了雨,破屋子上头的瓦砾都被这大雨砸得往下掉,一声一声的骇人的很。 “婶婶你说我们是不是快死了。” “啥死不死的,你才多大,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婶婶我手腕疼。” 周氏拉了楚之月胳膊,她是知道老人身子骨不好了,到了刮风下雨会疼,没想到这断了手腕子的小丫头这时候也手疼。周氏就伸手给楚之月揉了揉:“揉揉就不疼了昂,等儿醒了,找药草给你泡手。”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大,下到后面这破屋子都在这雨中有将欲倾倒之势。 外头有了动静,却是一少年喊声:“总算给爷找到了个挡雨的。” 下一息就见着个和沈一般年纪的少年闯了进来,谢怀夕一进来看见坐着两人,躺着两人给愣住了,随后再看四人这蓬头垢面的便知是难民。 他前头不就碰上了几百人的难民队伍,身上药草不够,索性一个不管,如今这世道...管也管不过来。 “躺着的两人怎么回事儿?死了活着?”谢怀夕脱下了蓑衣问。 楚之月摇头:“一个昏了,一个高烧。” “得嘞,算你们走运,今碰上小爷我。”谢怀夕看了眼周氏:“大娘等我给这两人看完,我也给大娘你看看。” 言必,谢怀夕先给沈号了脉:“大娘不用担心,这兄弟就是普通的风寒,能正常吃些东西便无事。”说完在怀里掏阿掏,掏出个小瓷瓶儿,从里头拿出了一粒细小药丸子,掰开沈的嘴,直接给塞喉咙里去了。 谢怀夕把小瓷瓶儿塞给周氏:“这里头还有三十余颗,每日早晚各服一粒,不出三日,这小兄弟就该无事了。剩下的大娘你自己留着吧,后头病了还用得着。” 处理完了沈,谢怀夕又去给眉儿看,摸上脉搏,眉头就皱了起来,从一开始的担忧,变成欣喜,又变成抓耳挠腮。周氏和楚之月被他这反应弄得心里七上八下。 周氏心里忐忑:“这丫头是没救了么?” 谢怀夕嘶了一声,摇摇头:“也不是,敢问大娘是从哪里逃难出来的?” “东山镇。” 谢怀夕点点头,想来师父让自己寻的药引子就在东山镇附近了。随即又看了看眉儿手腕处的紫痕,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便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瓷瓶儿,这回是一整瓶都给眉儿灌了下去。 随即谢怀夕将身上的干粮伴师父做的那点子牛肉干都给留下了,便也不顾这大雨,匆匆离去。 少年离去不久,眉儿便醒了。 第23章 、不能让你一个人死 眉儿知道自己大概是昏睡了有两天,醒来的时候当着自己会很不舒服,没想到除了感觉很饿之外倒没其他难受的地方了。听周氏说是遇到了个游医,年岁也不大,心里头还想着要是自己醒着就好了,好歹还能看看这小大夫是什么样子。 待晚些时候,沈也醒了过来,这一醒,四个人就又多了些生气。 隔了这许久,哪怕屋外大雨滂沱,可嘴巴里嚼着的是许久未曾吃过的白米面儿做的东西。那牛肉干儿就更成了宝贝,知道后头很长时日里都不会吃到这东西,楚之月也抑制住了自己的馋嘴,只小心翼翼的拈起来一片,放到了嘴里。 眉儿看着楚之月不知多久没梳洗过的头发,又看她衣裳多了好几处破损都来不及缝补,再看那张小圆脸,瘦的也快成巴掌大了。初初在楚家看到的那身着红裙的明媚的小姑娘像是变了,又好像是没变,心里对她起了些心疼,便将自己手里的那块牛肉干递给了她。 “吃吧,我刚醒,不能吃这不好克化的东西。” 楚之月却摇了摇头:“那给沈吃吧,平日里是我吃太多了。” 沈是没客气的,楚之月递过来他就直接给吃了。这两日高烧,虽时常昏睡着,但意识还算是清醒,见了自己娘亲拖着个瘦弱的身子拉着自己跑,又看见断了左手的小姑娘到处抓虫子,沈明白,自己才是能护着这三个女子的人。 他,不能倒下。 是以吃完沈提议:“镇子上的人自然把我们丢下,我们就自寻了出路。人多有时候好办事儿,有时候却也是麻烦。” “去到下个县城路途按照我们现在的脚程,估摸还需个十日。好在不用顾及旁人,后头的路应该不会太挨饿。” 三日后,雨还是一直下,大大小小的却是一直没停过的。 老天爷要是这么下下去的话,黄河决堤发了水灾也不会让人多稀奇。连着三日的雨中赶路,哪怕有小大夫的药丸子续着,周氏也已到了极限,幸运在终于遇到了一处村落,抑或者不该说是村落,而是三两正常的空屋。 这空屋瓦片都齐整,几人终是不用再淋雨了,屋子里头的床板子底下扒了扒,还能扒出来不少干草,如此又生了火。 嘴巴里含着牛肉干的时候,四人才感觉人气儿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楚之月叨叨着手疼,周氏怕她难受,两人就早早的睡了去。只沈与眉儿守在堂屋里头的火堆儿旁边,眉儿去看沈的脸,他自打那次烧过之后,面容就由曾经的玉白转变成一种病态的苍白。 以前那是瞧着冷漠疏离,如今则就有些,眉儿说不上来,就觉着不大一样了,有些危险了似的。 “想什么呢?”眉儿问。 “也没什么,只是瞧着天下乱了,人也不像人了。”沈微微抬头,冲着眉儿笑了笑,这笑不达眼底:“闻见了吗?咱们身上的一股子的难闻的味儿。” 眉儿还特地抬了胳膊嗅了嗅,许是习惯了,竟也闻不出什么,只好道:“你最是爱洁,等后头看看,有没有什么小河之类的,好好洗洗就是了。” “偶尔一日的干净又有什么用。”沈的脸在火光映衬之下,显了一种凉薄出来,“镇子上那么多人,有些只是打过照面儿的,有些也是相熟的。当真我病了,瞧着你们三个女子,竟也就这么丢下了。你若说这事儿意料之中么,也确实。” “换了你却是做不出来是不是。” 沈沉默,没回应这句。 “我知道你心里头不好受。”眉儿坐得离他近了些,“其实我小时候这种事儿便是看多了,家里头有两年没收成也没存粮的时候,村子里头人见着我爹都是躲着走的。再到后来家里头没银子把我卖了,村子里头也不是没人戳着我爹脊梁骨。乡下地方吃绝户的事情也听了不少,我就想着人向来都是如此的。” 眉儿探出手去靠近那火光:“是以洗城之前,我从没想着要去提醒了谁,也没想着要去多救一条命。伯伯选了留下,我是明白又不大明白的,当时只觉自己太腌了些。再到回到镇子上,我什么帮不了你,只多费口粮食,跟个废物似的,婶婶也没多怪我一句。” “所以这人如何说才好呢?”眉儿摇了摇头:“我心里头有些指引,却也不大明白的。就好比是我的话,哪怕伯伯那番举动在前,碰见楚之月我还是不会救她。但看到伯伯和婶婶的这样的人我只觉着敬佩。” 沈仍旧沉默,他的思绪好如这外头的雨声混杂了风声一样,乱得没了个章法。从那日看见大火之后的东山镇之后,有些东西就开始崩塌。致使后头的日子沈也时常在混乱里头糊涂过了。 他一来是不明白为何能把人的命当了草芥,跟割白菜似的。跪在那漫山遍野的二百多具尸体跟前痛哭流涕这事儿,没人知道,沈也没打算和谁说。 那山里头的境况,让沈意识到,自己前面的十几年都白活了。他上护不住爹娘,下护不住身边人,更遑论其他人。是不是真的如眉儿所说,自己既然做许多事情都容易的,就该多学了些,学精些,这样也可以多做些。 可当真多做了,面对旁人的感激也好,抛弃也好,他这心里为何就这般的难受,甚至有种不堪的想法。这些人既然不去顾及他的死活,他为何还要去帮衬。 沈盯着火光,出了神,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爹爹。捂着脸,肩膀轻轻抽动,十几岁的少年终是头次在旁人面前露了怯懦和迷茫。 眉儿没有言语,也没有去做些什么安抚他,只静静的坐在沈身边,添了些柴火稻草,盼着这火能烧久一点,也盼着这黑夜能长一点儿,这样或许他心里会舒服一些。 木门和雨滴碰撞,滴滴答答的声音不绝于耳,风又去敲门,荒无人烟的一片里,该是可怖的,可眉儿趴在床板子上,却有些安宁了,干燥的,不再寒冷的,睡了一个这许久以来最长的一觉。 一个世道坏到一个份儿上的时候,少有雪中送碳之势,更多是不介意给你添把柴,放把火,好直接堕入十八层地狱里,能不能爬出来,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水灾来的时候,眉儿心里一颗心反倒是放下来些,像是终是和之前看到的不详之景对上了,怕的不是坏事情来,而是一种一直将来不来的悬而未决。 黄河决堤,大小河流水位暴涨导致山石崩塌,一开始那水位只是到膝盖处,后来爬到房顶上的,就眼睁睁看着那水位肉眼可见似的涨了起来。 照这个境况,彻底将这空屋淹没也要不到一个时辰。此间无甚树木,只屋子后头不远处有个不大不小的类似小山坡的地方,走过去该是不远的,这会儿水流湍急,且深度也该没了脖子,过去却是不大容易了。 周氏眉儿楚之月三人都不会凫水,为了那一线生机,沈不得不赌一把,试试看看能不能分作三趟将人送到那小山坡上。一不做二不休,沈直接从房顶上跳了下来,稳住了身形之后,那水确实刚好没过脖子。水流实在太急,眉儿都能看清沈为了稳住身形用力的额角的青筋。 眉儿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周氏如何能看不出,心里害怕也舍不得自己儿子,一闭眼就跳了下去。周氏顺利送到了小山坡顶,楚之月也顺利送了过去。 轮到眉儿之时,那水已到了沈嘴边。 “快下来,那小山坡多是岩石,比这处房子稳。” 眉儿闭了眼,纵深跳下,站在水里,比在上头看着要可怕的多,且这水流根本就不是急,而是汹涌。几乎是震惊的眉儿侧头看了沈,她都不明白他是哪里来的气力可以扶紧自己,隔着水流眉儿都感受到了他的胳膊的颤抖。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又是一道惊雷,眉儿抑制不住开始哭,心里头却还是不服输,她便不信,这老天爷还能让这苦难苦到哪里去,她也就偏要老天爷看看,只要她活着,后头的日子是必然能过得好。 临门一脚,眉儿握住了周氏的手,却见一颗大树横着被汹涌的水流送了过来,随着大雨的降势,水位的涨幅,哪怕沈已提前伸手去挡,身形也去躲了,却还是被树冠给裹了进去。 周氏拉着眉儿的手,眉儿拉着沈的手,楚之月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抱住了周氏。 为了生,没人愿意松手,除了那个此刻被裹在树冠里已经全然没了力气的沈。 “眉儿,松手。” “不可能。” “这样四个人都活不下去。” 眉儿笑了,冲着头顶上的周氏道了句:“婶婶,我们不会死,你也得活着。”随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直接松开了周氏拉紧自己的手。 水流瞬间将眉儿也裹进了树冠之中,她握紧了他的手,也没了气力,只轻声道:“你说的对,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死。” 第24章 、老天的慈悲 生也浮木, 死也浮木。 巨大的树冠裹挟着二人,随着黄河水域就这么一路飘荡,直至水流缓和处之时, 早已不知身处何地, 更不知今朝为哪夕。 被大雨洗刷之后的天空并未晴朗, 层层叠叠堆砌的云海翻涌,只教人害怕何时会再来一遭这般的雨。 灾祸所过之处,无不是嘈杂疯狂尖叫, 即便昏迷,眉儿仍旧能够听到生灵被撕扯的声音。 那是一种对生的渴望的怒吼, 也是一种对即将面临的死亡的不甘心。人之所愿几何, 不过平安到老,身不由己是常态, 只叹世事无常,人心惶惶,怎么过都不尽如人意。 只见两岸高山如云,悬崖峭壁间水流昏黄, 走势不急, 随着水流的流向的这棵大树就在这山体之间缓缓流动。 黄色压不过绿色, 峭壁的锋利完全盖住了水流的可怖, 让这幅灾后之景显现出了奇异的安宁。 三两不知名的鸟停留在这树冠之上, 鸣叫之后又飞走, 像是世间对这苟延残喘的两人的怜悯, 一点点慈悲从山水之中漏出,就给了人极大的希望。 先睁开眼的是眉儿, 她身体的感受很是奇异,并无多少不适。被树冠卡在中间, 竟也就这般睡了过去。许是知道自己生死由天定,破釜沉舟的豪勇之后便是尘埃落定的平静。 总之,如何她都不后悔便是。 一睁开眼,看见绿色在眼前蒙上了一层镂空的屏障,透过这屏障,去看天色,这是一种海阔天空的瑰丽感受,难以言喻,并不觉讨厌,再去看风起云涌竟觉着有些传说也是真的了。 双眼和缝隙处的鸟对上,耳旁能听到他轻浅的气息声,眉儿扯了扯嘴角,她和他还活着,只要活着,只要还活着... 相握的严丝合缝的手,犹如沈与苏眉儿彼此魂魄的相拥,在这天地的见证之下,以悲欢离合为礼,让两人在短短岁月间体会到了生命之上情义的一刻永恒。 静静体会,天色不觉间就已黄昏,沈一醒,眉儿便察觉,手指动了动,沈也恍惚许久,因着被树冠卡着动作不方便,只微微侧头。 两人四目交汇,有些话就不必多说。靠岸成了眼下两人的当务之急。 无甚气力,也没工具没办法去操控这棵大树,随波逐流也没花了太久,这棵大树就被峭壁间一颗歪脖子树给挡住了。 沈看了眼那峭壁,树根处有浅滩,那歪脖子树单薄,得一个个爬过去,自己在树冠外侧,等于自己得先爬过去。 若是自己先动,就有个问题,如何确保浮树木不被自己动作影响从而被水流飘走。办法是有,却是没什么体面,不过这种时候体面不体面也不重要了。 是以当眉儿看到沈取了腰带,只剩下里衣,没觉着惊诧,只是有些脸红。 看着沈用腰带将浮木与歪脖子树捆到了一起,顺利的落地到浅滩之后,眉儿也小心翼翼的从树冠里头爬了出来。那歪脖子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还结了些果子来,眉儿没想太多,顺手摘下来两颗。 两人竟也就顺利的都落在了浅滩之上。 眉儿身上没什么力气,饿了太久,面无表情的啃了一个果子,又面无表情的递过去另一颗给沈。 “吃吧,还挺甜。” “唔。”沈接了,咬下一口之后酸得五脏六腑都揪到了一处,从没发现眉儿这般促狭的,侧头去看她,准备开口,就见着眉儿也酸的五官都走了位。 两人又笑了。 苦中作乐,还能如何。 “害怕吗?眉儿。” “怕,很怕。” “恨过吗?”沈像在问她,也像在问自己。 “未曾。” “你说娘亲和阿月会活下来吗?” 眉儿将手中的果子丢到了河里,直接起了身:“会的,人活着不就图个盼头,老天既给你我一条生路,再相逢想必也不是天方夜谭。” “是么...” “不这般想那也太苦了,我阿爹阿娘阿弟必然也如我想着他们的一般想着我,不然后头日子怎么活。”眉儿侧头,眼神柔了柔,抬起的瘦弱手腕,将耳鬓处的碎发捋到了耳后:“我会在你身边,咱们一起就是了。” 此刻天又起风,站起来的柔弱身躯替沈遮挡了一部分风,忽就觉着自己虽和眉儿相处几年看着她长大,但其实并不了解她。此刻见她面容脏污,长发凌乱,耳畔处还有伤口,可那双眼这般看着却是那般的明亮。 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有韧劲儿的多,反观自己,则更像是被她带着的那个人。破碎混乱的时刻里,绝望的处境里,她就这么带着一股不知道什么的力气陪着自己挺了过来。 生死之际,看着眉儿松手之后那刻脸上的坦然,沈也是不懂的。当时来看必死的情景,她是如何的心境,是将生死置之度外,还是生也好,死也罢,她都坦然么?那一瞬情景里的混乱之中,沈却从眉儿的身上感受到了澄净。 安抚了他的心。 沈起身,指着东南方道:“继续往前走吧,看看晚些能不能找到落脚的地方。” “好。” 真正从这山涧里脱离是在两天之后,两人常挨饿,就靠着浅滩上奇迹正常的一些树上酸涩的果子抑或者鸟蛋度日。渴极了,花芯吃到嘴里也就当了解渴的东西。从山涧出去之后,还是没有人的踪迹,这处地属何方不知,往哪里走会遇到人家,也不知。 山水之间两人如迷路的小兽一般,在山里东窜西窜。这处山脉荒无人烟,该是绝望,但花草树木就长得极好,能看到许多能吃的山蘑菇,野菜之类。这山里头的兔子等物似从没见过人,抓起来并不困难。 没佐料烤了也无法入嘴,这个时候眉儿又不得不感叹人多会些东西是有多么的好。这山里头许多的果子和草碎了撒到兔子肉上头去,吃起来很有些特别风味。 吃到嘴里鲜掉了舌头,眉儿忍不住夸赞:“这是什么草,为何入嘴和盐巴一般?这果子又是怎么个说法?让肉吃起来一点也不腥腻了。” “这草唤做乖乖草,本是没人当着佐料用的,我也是上山打猎意外入了口。至于这果子,试试罢了,既有蚊虫之痕,就是无毒。甜了酸了的,放在肉里总归有些滋味儿。” “都是从医书上学来的么。” “嗯,从老大夫那处偷学来的。” “婶婶说那日在破屋子里头是遇到了个游医,年岁还和咱俩差不多,要是你能和那小大夫似的,医承名师,是不是也能当个很好的大夫。” “我没我阿爹那般的心境,那许多人也没什么好救。” 眉儿歪头:“为何?” “当我高烧不退看着你们被丢下的时候,我心里只想着,我阿爹留下来,救了这些人,却是无用的。他们的命却要用我阿爹的命去救,有什么值?”沈自嘲,“也不瞒你,心里也盼着那群人不如死了,东山镇上的东西只我们四个人吃,该是能熬很久了,也不至于现在天各一方,阿娘也生死未卜。当了医者,也不过这些人心多看些罢了。” “我那会儿却是没想这许多了,只想着我死了便是,你和婶婶得好好活着才好。” 沈摇摇头,没再就此多说。 山中日子清净,两人还在山上找到了一处温泉,洗净之后,便觉自己又稍微活得像了个人。借着山上的物什多,攒了不少吃食,等再下山那一天,算着日子,是已到了五月份。 人不生,地不熟,往哪处走全凭了感觉,沿路偶尔能看到一些马蹄痕迹,当着有行军队伍走过。沈原不想着和行军的人有什么牵扯,转念一想是不是有可能遇到自己爹爹。 这都是说不准的,跟着行军的痕迹走,运气不好说不定会被掺合的战圈里头去,主要也是没办法判定这波军队是好是坏。至于自己阿爹,沈也没办法保证老天爷就一定会眷顾自己就这么恰好会碰上。 一时两难,最后还是选了反方向走,他身边还有眉儿在,他不能带着眉儿以身犯险。 却不想一念之差,引起连环事件。 不过从头再来一次选,另一条路是否会更坏也不得而知。 两人商量一番,还是打算去找城镇,先确定自己在了哪处,做些活计先活下来之后再攒些银子往东山镇处回去。照理说这想法是正常的,无错的,稳妥的。 可前脚就是行军的痕迹,反方向走为何就不能再是军队或者战圈呢? 少年琢磨事情还是稚嫩些。 两人确定好方向之后,沈和眉儿先是碰到了山里的一处村落遗骸,被掩盖在山体的泥土里头只能窥见一些残留痕迹。想必是之前的连绵暴雨引发山体泥石流,淹没了这处村子。 沈和眉儿没花很多精力去感慨,只扒了扒能看见房屋的部分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能用的东西。 翻了两手皆是泥泞,也不过是翻出一柄匕首来,沈将这匕首擦了擦,塞到了自己的怀里。再继续往下走,路就豁然开朗了。 老天爷的促狭也就在此,路的豁然开朗也让两人行在路中盼着遇到些人,结果碰是碰到了,远远瞧着不清晰,正面儿碰上才发现是胡人的先行军队, 迎面碰上,两人转身就跑都来不及,直接被捉了去。 再到那队伍里时,那被绑着的用绳子牵连一片的可不就是汉人。 第25章 、信任么 打队伍头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身着黑甲的该是胡人统领, 头盔有阴影加之那胡子浓密隔着些距离根本看不清面容。 汉人讲究膝下有黄金,这首领看着马下这两人跪着的倔强模样,倒笑出了声, 他是喜欢这些的, 张口是不大熟练有些奇怪语调:“中原的汉子不好, 倒是这女子…”尾调拉的长,那首领身后同样几个骑与马上的便笑着接了话。 说的都是胡人的言语,就听不懂了。 几人视线多从眉儿脸上扫过, 随后这将领摇了摇头手一挥,沈与眉儿就被带到了俘虏堆里头, 被绑住了手, 成了这牵连一片汉人里头的最后两个。 关外常有战事,时常听闻老人家说起关外蛮夷, 凶狠,嗜杀,且无伦理纲常。 觊觎中原许久,但凡逮着了时机, 便总想着抢夺些什么。 比起关外的日子, 中原哪怕天灾人祸不断, 可地大物博, 比起可怜巴巴的关外还是好了许多去了。 碰上胡人被绑, 设想过这一路上的可能, 沈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这一茬。 自己和眉儿到底是被水流带着到了哪里? 这帮子胡人又是要去哪里? 约莫一千兵将, 是胡人大军的先行队伍还是只打算抢一波就走的胡人部落? 眼下是没法儿知道的,被绑着捆在汉人俘虏里最后一排, 根本没办法去和谁交谈。前面有些窃窃私语,便是一顿鞭子。 说的话也是叽里咕噜没有一句能听明白的。 这汉人俘虏也是, 皆是如两人一般大小的少年少女甚至更小的孩童,因着长什么样儿的都有,是以猜测估计不是那种军j之类。那到底是要干什么,又无从得知了。 知道的消息太少,沈和眉儿对视一眼,有了默契,只待按兵不动,再等时机看看能不能逃出生天。经历过洗城,看过瘟疫,当过难民,经历过生死大劫有幸活下来的两人的心绪已不再那么容易慌乱。 眉儿不复当年雨夜的无措,心里虽有些害怕,但已不至于被影响太多。 很快,夜里,安营扎寨,几十个汉人被塞到了一个很小的帐篷里头,手脚都捆了,帐篷口还有两个士兵守着。这已经要比沈预想的好了,最起码可以说些话,打听打听情况到底是如何。 “你们为何被抓?”沈压低了声音直接问道。 这帮子人只侧头看他,却不答话,面儿上甚至浮现出一种怯懦的可怖的神情,有几个更是莫名死死盯着他和眉儿,眼里头却不是别的,而是流露出一种怜悯。 沈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这回,一个缩在角落里的扎着麻花长辫的小姑娘动了动,这小姑娘一动,就带了些异味出来,甚是恶心。其手脚被捆着行动不便,只探了脑袋出来,面容被头发挡着看不清,只能看见下巴张脸那龅牙厉害,下巴还发黑,她一开口的话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根本不是官话,但沈还是听懂了。 “他们吃人。” 此话一出,其他人终于有了点儿反应,被捆在沈旁边的半大孩童瑟瑟发抖,恰好帐篷外有了动静,这半大孩童再忍不住,直接哭出了声,这才发现原是个小姑娘。 两个胡人掀了帐篷进来,面上很是不耐,嘴里不知操骂了什么,帐篷里的人开始发抖,不敢看这两个胡人。 下一瞬这半大的女童直接被其中一个胡人拎了起来,被带了出去。 之后便听一声哀嚎,又是一阵大笑之声,声音渐远,待反应过来,沈与眉儿背后皆流了一身冷汗。 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吃人... 眉儿根本不敢细想,连着几年天灾,种下去的东西都没什么收成,看来不光是东山镇缺粮,外头也是如此。那这帮子俘虏想必就是看着年轻些,肉嫩些,才被抓了,白日里那将领那话,原当着是嘲笑沈面容不若胡人威猛,这会儿一想,原只是说这汉人男子不好吃,女子好吃些是么... 心里头恐惧蔓延开来,这股子恐惧与天灾有异,更像是一种颠覆伦理的恶心,让人从头皮都开始发麻。人不是人了,只是食物,年少了就是好吃的肉,才被抓... 眉儿身子瑟缩忍不住靠向沈,几乎是不可控制的发着抖,沈稍微好些,身子微微朝着眉儿靠了靠,再开口,声音还是带了颤音:“这是哪里?” 又是那个麻花辫的小姑娘,她这会儿说话比刚才好些,像是知晓了今晚死的人不是她,话也多了一点:“这边靠近边疆,唤做暨龙州,前阵子边疆驻军吃了败仗,跑了,现在这州里到处就都是胡人。” “那这帮子胡人军队是干什么的?” 那小姑娘摇摇头:“不知道,胡人也不太平,这军队像是也在被人追。” 沈点点头,看了眼小姑娘,问她:“你唤做什么名字?” “没姓的,我养爹唤我阿云。” 沈没再继续问阿云的养爹呢,想必问了那答案也就只有一个,只冲着阿云笑了笑,脑子里就开始盘算要怎么逃出去。他抬头看了眼帐篷里的人,细细数了,算上自己和眉儿一共四十二人。 若是一日吃一人,便是四十二日。但这胡人挑人随意,并无规律,换句话说,可能明天不是他死,就是眉儿死。 沈闭上眼,眉儿靠近他能听到他的心跳入谷,她不知沈在想什么,只当着他也是如自己一般害怕了,便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挨紧了他。 眉儿不是傻子,这胡人军队这么多人,且各个五大三粗,她和沈几乎可以说的上是手无缚鸡之力,要想逃出升天根本不可能。哪怕侥幸能挣脱了绳子,又该如何避开这一千多的兵将?她这会儿便有些明白为何这里头的其他人都没了生气,死路一条,多活一天都像是偷来的。 帐子里头兀自惶恐,账外却还有些热闹,等外头声音小些,刚才那两个胡人便抬了口锅进来,往帐子里一丢,便又出去了。那锅里不知是什么东西,那模样连着馊水都不如了,只那锅边的一丝头发,眉儿眼尖,看到了。 五脏六腑顿时翻涌,再看到其他人手脚被捆着,如同畜生一般爬扑了过去靠近那锅子埋首去抢食的时候,眉儿便开始干呕,她甚至想着能不能直接给自己个痛快,她不想自己有一天也如这帮子人一般,人不人鬼不鬼。 阿云抢食厉害些,吃到几口便觉着行了,身子起来就看到眉儿样子,开口道:“这不是人肉,那人肉是轮不到我们吃的,这些就是喂马剩下草料混些糠而已。” 这也并不比人肉好到哪里去。 阿云也不再说,都是要死的,今日死明日死,有甚区别,她扫了眼眉儿,那眼里似有同情,长得这般好的女子,按着胡人习惯,该是先挑了就得吃的,怕是活不过两日。视线一挪,阿云眼神就和沈对上,不知怎的,她心里就有些发毛。 这人和其他人不一样,阿云敏锐的感觉到虽然他也有些害怕,但这眼神里更多的是冷漠,一瞬间的错觉阿云甚至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和那胡人看自己的眼神差不多。这念头一出来阿云又马上给压了下去,当着沈估摸是被吓傻了,自己也被折磨的太久魔怔了。 阿云是被抓进来苟活了二十多日,说运气好也算不上,只是长得难看身上又脏,一直没被吃,却每日都得受着即将被吃的折磨。 又待深夜,帐子外头传来微微的酣声,偶尔巡逻有脚步声经过,沈睁了眼又闭上,手在背后抓住了眉儿的手,开始在她手心里写字。 眉儿本就睡的不安慰,有些动静就醒了,察觉手里动静,聪明的没言语,只不确定的看了沈一眼,得到肯定眼神之后,眉儿心里哪怕怕的要死,心里头还是狠了狠,点了点头。 “我怀里有匕首。”沈对着眉儿耳语:“你用嘴帮我叼出来。” 这动作有些怪异,两人面对面,眉儿怕吵醒其他人,动作很轻,因此很是费了一些气力才将那匕首给叼了出来。人在特殊时刻会达成一些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眉儿都未曾想到自己的身子可以扭曲到这般奇异的角度硬生生将那匕首给放到了沈背着的手上。 轻轻一声,两人的上的绳子解了开来。 将匕首握在手中,沈盯着眉儿眼神极为镇静道:“你在这里不要动,外头有吵闹的话也别动,万一有人进来,你就尽量躲在这群人后头,千万不要冒头。” 眉儿抿唇,点了点头。 沈身形轻巧,起身毫无声息,他手里还攥着短绳,轻轻将帐篷帘子掀开了一个缝隙,沈侧身一过,外头便再无了动静。 其实沈身手好,没到了武林高手的地步,自己一个人想从这地方逃出去却并不难。沈提议,他先逃出去,再伺机将眉儿救出去。 眉儿不知道这伺机是什么时候,更不知道是怎么个法子,满心的信任,只觉着不论如何,沈是定然会来救她的。 哪怕真的不救了...他一个人活着也少了累赘,也是好事... 眉儿抱紧了膝盖,埋首进去,一时也分辨不出,自己是不是怪了他还是不怪他,是真的全然信了他还是也有一丝不确定...只这心里的彷徨难受,不是假的... 第26章 、恶毒 暨龙州方圆辽阔, 从上空俯视,整个州域被河流穿插之后形成一条盘旋的龙状,河流见缝插针, 形成龙状的纹路, 感叹造物主鬼斧神工, 让自然犹如神龙堕下凡间。因着细流河域多,很多地界都四通八达,熟悉当地路况之人, 暨龙州便是如何走都方便的地界儿,不熟悉此地之人, 便觉犹如迷宫, 如何走不对了。 这一千人左右的胡人队伍便是后者,按着沿路的标记, 两天之后首领发现他们又回到了原地。前两日留下的食物的骨头还留在原地,像是嘲笑胡人的自不量力。 这军队首领唤做博尔扎,乃是关外巴尔图大部落长的二儿子,他此刻甚是恼怒, 眉儿此刻便跪在俘虏中间, 承接着胡人怒火。 两日前沈顺利逃离, 也不知道是这胡人对中原人的长相不甚敏感, 亦或者说是压根儿就不在意这俘虏多一个少一个的事儿, 出奇的竟无人发现。这便也就罢了, 便是这汉人堆里头, 也没人多问一句。 包括多说几句话的阿云。 一开始没琢磨明白,两日的俘虏日子, 眉儿又知晓了。原着这首领嗜杀,这俘虏不光是拿来吃, 酒后兴起,找了俘虏虐杀也是有的。估摸是当着那夜沈就被带走虐杀了吧,且自己这两日脸色极差,时常有了干呕出来,也不进食,也就不稀奇反应了。 也因着眉儿干呕,瞧着面黄肌肉无二两肉,还看着脏的很,这两日的她就没被当成口粮,苟活了下来。 又因着途中遇难民,原本四十二人的俘虏变成了六十多人,又像是老天爷给了眉儿多些时日。 或者说,给了沈多了些时日。 天色已黑,火堆之光缭绕跳动,噼里啪啦的声音让眉儿思绪走远,头顶上胡人奇异口音的汉话成了麻木人的咒语,落在身上的鞭子也抽不到眉儿身上,身形瘦弱,被俘虏慌张的一挤,眉儿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被护着了。 吵闹,嘶喊,沈走之后发生的种种又在眉儿脑子里盘旋。 沈那夜出逃,第二日行军途中路遇三岔口,然后便走错路,再绕回三岔路口之时便遇到难民,再然后三岔路口选了另一条,绕回原地。眉儿对路的记忆并不深刻,总觉着几处路是差不多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阿云说过这胡人队伍像是也在被人追。 是巧合吗? 沿路做了标记的就那么容易出错吗? 眉儿还记得两人那日被抓之时,沈和自己便观察到这胡人在沿路做标记,沈还言之当真不熟悉当地路况,就该找个当地向导,也不至于这般费劲。说是这胡人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殊不知不是这博尔扎不想找,而是找不到,边疆本就百姓不多,暨龙州因着地势缘由,村落分布极为不规律。再加之前脚黄河水灾,后脚儿边疆破,当地的百姓就更少了。找到的活着的又多是许久未出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小老百姓,屁用没有,暨龙州的地图又在汉人大军里头,压根儿就不是那么容易得的东西。 要不是这么多限制在这里,博尔扎觉着自己也不至于在这破地方这么遭罪,陷入被动之地困境之中,说不定马上就会被自己的兄长索拉追赶上,那时候就麻烦了。 巴尔图是关外大部落,部落长在边疆一战中身亡,博尔扎在部落里声望与权势皆不比索拉,加之索拉为人狠绝无情,很早之前博尔扎便知只要阿父一死,自己必然也要受兄长逼迫,自己这兄长,是断然不会让自己活着的。 趁乱逃入暨龙州地界之中,博尔扎意图在中原圈地求当个山大王便是了,却没想着连个暨龙州都出不去。 这是博尔扎自己觉得的,只道是兄长心胸狭隘,本就是长子王位已然是他的了,却还要对自己这个弟弟赶尽杀绝。 实则博尔扎是个草包,且性嗜杀,喜怒无常,为人好大喜功,目无尊长,本该这样的人留着也无妨,偏偏野心还不小。他虽不求王位,却总觉当个二把手问题不大,这次和边疆的汉人军多次对战,索拉觉着要不是自己弟弟这么个草包,阿父又偏疼他,巴尔图部落的骑兵都能少死些,这边疆也早就破了。 索拉对博尔扎几乎可以说的上是恨之入骨,这所涉及前事太多,暂不提,只说索拉下了死令,必要亲手诛杀博尔扎,他人若是先遇到博尔扎,活捉了便是,这弟弟的命必然要他亲手了解。可见这对弟兄之间仇恨之深。 有着这事儿做前缀,行军又回到两日前的地方,博尔扎内心开始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他吃不准自己索拉此刻是不是还在追赶自己,也不确定索拉在哪里。哪怕自己逃的够早了,边疆事情也多,但博尔扎还是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股子不详,便统统发泄到了俘虏身上,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汉人,有些吃不住鞭子已然晕了,还有些的衣衫破了,那鞭子上的血在火光之下显得格外诱人。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博尔扎从腰间抽出了他常年用的鞭子。 这鞭子从他十五便追随与他,乃是阿母留给他的,这许多年,这鞭子上沾染了许多血迹,男人的女人的孩童的。尤其是女子与孩童,每每鞭子抽到对方身上,对方的恐惧的眼神,求饶的张开的嘴,以及那皮肤被鞭子抽开的痕迹和血,最后死亡的眼神空洞含着不甘恨意都让他兴奋。 火光更盛,汉人的呼喊声却还不够响亮。 博尔扎扬手一挥,其他动手的胡人便停下来,他们知道,当博尔扎开始动鞭子的时候,旁人最好还是安静些。 狰狞的脸,那胡子上沾染的酒渍,那双发亮的棕色瞳孔,眉儿抬头又低下,心里是恨极了,她想着,想着此人哪怕下了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都不够弥补他的罪恶。 “没人当路导,就把你们全杀光,汉人杂种。” 多可笑啊,关外蛮夷,不知何为仁义礼智信,偏偏老天爷又赐予了他们比之汉人强壮许多的身体,哪怕那脑子不如汉人聪慧,凭了一身蛮力都能给汉人带来长达数年的困扰。 “怕疼就叫出来,多美的声音。”博尔扎的汉话不利索,说出来听着就像是索命的精怪。 实际上也差不多了,最前头那瘦弱的少年已然吃不住痛,从跪着到弯了腰,又到扒下。也不知博尔扎今夜是否被焦躁冲上了头顶失了智,还是他本就如此,那少年吃不住力都昏死过去了,博尔扎却取了长刀。 接下来的境况是眉儿至死都不愿回忆的场景,那是缠绕了她许多年的噩梦,哪怕天下大定之后,再回想起这一刻,她还是从内心的还是害怕到发抖到。人之恶,深不见底,犹如无形的黑色瘴气,哪怕自由清明,不会被侵蚀,也会被毒杀。 眉儿亲眼看着博尔扎将那少年大卸八块,又亲眼看着那口锅里头是怎么将这人煮了去,又亲眼看着那散落的头发在锅里头翻腾,这便结束了吗?并无,博尔扎丧心病狂,他逼着这群汉人俘虏,一个一个去吃,吃到饱,吃到吐。 俘虏里头有人惊魂未定,被吓死的,也有吐了去昏死的,也有年岁小些害怕到哭闹的。 只可惜被吓死的,立马被拖了下去,成了这帮子人的口中粮;昏死的被火棍烫醒,疯了也逃不脱折磨;哭闹的孩子则被逼着成了第一个吃的先行者,如若不吃,就直接丢到大锅里等着煮化。 面对灾苦尚有坦然之心的眉儿,面对生死亦且无悔的眉儿,头一遭的,发现自己之前还是想的太一帆风顺了些,她害怕,被河水冲走之前的心中所对老天爷叫嚣的只要她活着就会过得好的话在此刻成了笑话。 并且老天爷还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眉儿不得不承认,她害怕,怕死了,不但怕死了,心里头更是生了怨恨,怨恨老天爷为何总挑善人受苦受难,这些疯子却在这个世道活得这般的好。凭什么手握生杀大权的便能拥有荣华富贵,而她们这些只求温饱的小老百姓就这般被对待。 又是为什么,世道成了这般... 俘虏被拉着一个一个去吃,很快就轮到了阿云,眉儿看着阿云那张脸,头一次觉得阿云这般的恶心,其他人都是哭着,呕吐着,为何她如此平静,甚至面对博尔扎的嘲笑还能跟条狗一样笑出来... 当轮到眉儿的时候,被按着身子塞到嘴里第一口的时候,眉儿眼中望着天上星辰,心里的怨恨就有些扭曲,扭曲到了甚至在想为何当初没有松开沈的手... 自己不会松开他的手,他却是能抛下自己而去... 哪怕万幸被救出,又有什么用呢? 细碎的折磨总是漫长的,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被呕吐物沾染,眉儿从一开始的挣扎到后面无了力气的趴在地上不过一刻钟罢了,眉儿却觉着自己已从生到死经历了好几个轮回。 再到后半夜被丢到帐篷里头,周遭逐渐变得安静之时,眉儿又觉得刚才像是一场噩梦,真实却又不真实的一直折磨着她。 阿云见眉儿眼中露了死气,靠近她刚想开口,就被眉儿躲开。 “滚开,你真恶心,被丢下锅的不如是你。” 最恶毒的话不过了,竟从眉儿口中说出,阿云只是眼神暗了暗,又默默缩了回去。 第27章 、疯魔 沈为什么还不来。 沈为什么还不来。 沈为什么还不来。 几乎是执念一般的, 眉儿身子前后摇晃,嘴里一直嘀咕,两天了, 马上天就要亮了, 为什么沈还不出现, 他到底是在做什么,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是不是自己真的是个累赘,丢下自己真的没什么关系。是不是他也在庆幸, 自己这么好骗,没有给他添麻烦, 甚至还帮着他逃了出去。 他一个人在这乱世里头活下去就容易多了, 没有婶婶需要照顾,没有自己这个废物, 他若想的话说不定也能混出个名堂来。是不是自己总想着与他一处是自己一厢情愿,心里头想了牛角尖处,眉儿甚至都在想着,是不是自己在遭受折磨的时候, 沈就在暗中看着, 是不是也在庆幸, 还好他逃了出去, 才没有受到这么非人的折磨。 又或者说看到自己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嫌弃自己不但是个废物, 还恶心了... 疯魔了一般, 嘴角都被牙齿咬破了,眉儿心里的恨意被黑夜的寂静滋养, 不断蔓延,蔓延到手腕处, 都开始发痒。是啊,自己是欢喜了沈了,但是他其实一直都不欢喜了自己了,否则自己这手腕的伤口连婶婶都看到了,为何他从来没问过。 紫色的纹路那般的明显,他从来不过问,包括自己上次在他面前哪般手足无措的哭泣的时候,沈也不过是说了句别哭了。嘴角的伤口碰到咸苦的眼泪,眉儿刹时就明白了,自己一厢情愿实在是太久了。 总当着自己是他的童养媳,他就该欢喜自己的,实际上和他相处这么多年,何曾看沈对谁欢喜过... 因着不喜欢了,所以自己死了也便死了吧... 眉儿在这一瞬,心就忽地凉了,带着四肢百骸都冷了,身体流动的血液都慢了似的,只等着宿主彻底的死亡之后从而凝固,思绪翻涌,似也明白沈所为是迫不得已,似也明白有了机会他会来救自己,更似明白自己是被这可怕的吃人给折磨的心智不好了,知道是一回事,忍不住去不怪又是一回事... 现在想来,还不如当时在河里就死了,也省的受这般的锉磨。 缓缓闭上眼,眉儿有了求死的心,等天亮吧,天亮之际,若是沈仍未出现,就死了去吧。人这东西,生也难,死也难,当真打定主义了,又是生也易,死也易,一念之间,天差地别。 这处安营扎寨之地,在山脚临一溪流,溪流流向何方不知,有了这溪流,山脚树木长得极好,那树木似是暨龙州独有,且多年无人砍伐,遮天蔽月,在圆月安抚之下,树木的影子遮盖住了一片帐篷。 五月夜里不热不寒,沈穿着与博尔扎这对人马相同的衣衫,背着不知什么东西匍匐在树上,从鬓角处到脖颈都是细密的汗,连之束起的高马尾都被浸染湿透了。他的脖颈靠近脉搏处,有一道伤痕,那伤口也就稍稍处理过,此刻被汗侵袭,那肉有些翻起,不禁让人联想沈这两日去做了什么。 沈趴在树上却是一直不动,他在等,如同即将捕猎的兽类,眼中无甚杂念,之等着最佳时机一到,给敌人致命的一击。要是他算的时辰不错,就该快了... 气息之间都是时间的流淌,当第一抹亮色升起之时,沈已有不耐,夜里发生之事他看到了,不但看到了,眉儿所经受的细碎折磨他都细细记在了心里,在眉儿晕死过去之后便迅速从这处退了出去。 本该再等等的,沈却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宁愿赌一把死了...那般的地狱...没什么好活... 当天边的亮色多了一抹的时候,沈的耐心便到了极限了,身形闪躲几次,便见几个帐篷燃起了火苗,等到那背着的包袱全然空了的时候,这将近一百个的帐篷,就都被烧了起来,包括眉儿所在的俘虏帐篷。 真的做了起来的时候,沈发现这一千人队伍和另一队的反应简直天差地别,比想象中要顺利许多,不但顺利,当起风之时,沈甚至觉得自己老天爷让自己遇到这博尔扎的队伍就是为了让自己杀了他。 大火四起,胡人半夜三更才睡,此时也不过睡了两个时辰不到,正是酣眠好时候,哪怕巡逻的兵将敲锣打鼓,真的要去看顾这许多的帐篷时,还是不够用的。行事混乱,不堪入目。 沈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一头扎进了俘虏的帐篷。 该如何形容这一瞬的场景,俘虏的帐篷背后火势已起,其他的俘虏噪杂如乱撞的苍蝇一般,人在此境况之下也不过如此,嗅到一点生的希望就又如畜生一般四处乱窜,不惜踩着踏着同为汉人的命。 沈则在这一片混乱之中,看到了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眉儿,四目相对,她的身体在这混乱里头被冲撞着,是麻木,也是可怜,那眼里是倔强的残留,只有一点点,沈那夜看着眉儿哭着的奇异心情又再度出现。 这次却又比上次更甚,沈竟也慌乱了,镇定全无了去。 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冲到了她的面前,跪了下去,解开捆着她的绳子,想拥她入怀,眉儿却抬手挡住了沈的胳膊:“脏...” 眉儿不知道自己这一字的言语为何让沈的眼中涌动了酸涩,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以及脖颈上的伤口,眉儿心里开始发烫,发热,直到手上有了点气力之后,眉儿的手里被塞了把匕首。 就是那把在山中扒到的匕首。 阿云正好此刻匍匐了过来,她没想到面前这少年没死,脸上又浮现出了讨好的笑,盼着沈能把她的绳子也解开,既然能逃出去再回来,想必也是有些本事的人,最好还能将她一起带着逃走,跟着这少年总比一个人好多了。阿云这脸上麻木的讨好的笑却再看到那把匕首之后荡然无存。 “你怎么会有我阿父的匕首?” “山上扒的。”沈不欲多言,此刻境况容不得说太多,顺手将阿云的绳索划开,沈便拉着眉儿准备走。 阿云却一把抱住了沈的小腿:“什么意思?” 对于这个阿云,眉儿对她厌恶至极,此刻见沈被阿云牵扯,甚觉恶心,嘴角带着讥讽道:“山上造了灾,山体崩塌,那村子都被石土埋了,尸体都看不到,我们就找到了这匕首。” 沈欲走,阿云拉扯气力极大,眉儿又道:“你阿父在那处是吗?那就是死了。” 耽搁的片刻功夫,火势已烧到了帐篷顶,其他的汉人眼见着帐篷要塌,便也疯了似的爬了过来求着沈帮着解开绳子。这帮人的死活沈一开始压根儿就没想管,一脚踢开面前挡着的人,也管不了太多,拉着眉儿与阿云直接使了大力气从火口冲了出去。 博尔扎的人马已乱,此刻天际也不过太阳初升,太阳初升映衬这火光正是应景,人杂乱无章,很多胡人压根儿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已经感受了火的热度。 而军队毕竟是军队,博尔扎虽是草包无错,但是这草包不但空有一身蛮力,还命大。沈本想让眉儿先躲起来到山里,再看看自己寻了兵器去趁乱结果了博尔扎,眉儿所受之辱,不报便此生如鲠在喉,几乎是拿命去赌的,沈也无怯,博尔扎不死,心结难除。 事实上一个少年哪怕身手再好,想杀一个草原的汉子也是不容易,不过趁乱在地上抢了一长刀,冲到博尔扎那处前才结果了两人之后,沈眉儿与阿云三人便被围住,阿云没了那股子对胡人讨好的麻木,跪在地上腰背终于是挺了起来。 “那匕首能给我吗?”阿云似已经忘记了周遭是个什么境况,侧头去问眉儿。 眉儿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不能。” 火光,水声,嘶吼声,初阳的和煦的光,狰狞的脸,带血的刀,是这么的噪杂又正常,眉儿看着博尔扎怒吼的脸,以及那可怖的表情扬起的刀刃即将挥向沈。 千钧一发之际,一长箭划破长空,带有攫魂夺命之威刺穿了博尔扎的肩膀,身旁士兵开始慌乱,大喊了不知什么东西,眉儿却在这一刹瞅准了身旁士兵的疏忽之际,起身直接扑跳到了博尔扎的身上。 手中匕首,毫无犹豫,极为狠辣的插到了博尔扎的右眼之中,又在下一瞬狠狠拔出,一瞬不过,眉儿如疯了一般在博尔扎脸上疯狂划着,博尔扎凄厉怒吼,空着的左手一拳锤到眉儿的后背,眉儿嘴角沁出血迹,眼中煞气更盛,再一举匕首,便直朝博尔扎脖颈而去。 博尔扎或许想过死,却从未想过自己要死在汉人杂种手里,更不说还是个不起眼的女子,右手抬起,长刀即要劈向眉儿。 此刻身后的传来大批马蹄之声已无人顾及,在这顷刻之间,一切都像被放慢了。 眉儿察觉到死亡威胁,回头看到了沈扑过来要拿双手去挡那长刀的不再冷漠已然癫狂的模样,也看到了阿云推开沈以这柔弱身躯去拥抱了长刀,去替自己挡了死亡的鲜血淋漓模样。 “我只是想活着见我的阿父。”阿云说罢,微微侧头,再张口,嘴角的血不断涌出:“我阿父在等我回...家。” 第28章 、鲜血 世间之可笑, 因果循环,无人逃脱。 沈宁愿自己从未去过那山上...他自以为人心恶...这些人不该救...不必救...自以为自己清高...不需要他人...自以为... 人的身躯不知能承载多少,沈颓然跪在地上看着阿云浑身是血模样, 又回头去看那汉人帐篷处狼狈求生的人, 身后大批人马已然越来越近, 沈却忽觉得无所谓了,大笑出声,没人懂沈的疯魔, 包括眉儿。 眉儿也不知道自己的身躯能承载多少嗔痴悔恨,阿云那句话几乎是让眉儿彻底疯了, 心口开始山崩地裂般的涌现无穷无尽的恨意, 这恨意多少是对着博尔扎的,多少是对着自己的, 眉儿不知。 匕首进去,再出来,皮开肉绽之声,哪怕博尔扎已然倒下, 眉儿手中的匕首依然没有停。清秀的面容之上被鲜血沾满, 双手都已经被染红。 不够。 不够。 不够。 血不够多。 还不够多。 “该死。” “都该死。” 眉儿的狠戾让后头赶过来的胡人兵马愣住了, 前头几人瞧得清楚, 只觉此女子如地狱修罗, 连一旁木然跪着的沈都被忽略了去。 “王上, 这...” 索拉没应,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这少年昨日他刚见过, 没想到只隔了一日,他便出现在了这里。更让其惊诧则是自己的弟弟竟然死在了一汉人女子手里, 许是眉儿太过癫狂,索拉并未上前阻拦。 那一长箭博尔扎就活不了,至于他的尸体被人凌虐,也是活该。 索拉只着人将这一堆烂摊子收拾了,便在马上静静看着这一幕。 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是眼前这女子没了气力昏死过去之时,才停下,哪怕停下了,那手都和回光返照一般刺了几下在彻底安静。鲜血已然染透了她的全身,那匕首都卷了刃,博尔肠穿肚烂,破败的哪里还瞧得出是父王最疼爱的儿子。 索拉扯了嘴角,驱马近了些,居高临下用着很是流利的汉人官话问道:“你是为了这女子才以身犯险吗?” 沈未动,未言。 索拉笑意多了些,下马走到鲜血中央,不嫌脏的掏出了帕子,拨开眉儿的头发,将其脸上的鲜血擦了干净,看清其面容之后又将眉儿抱到了沈身侧。 没说什么,只将帕子丢在了眉儿身上,索拉手一挥,命人给沈丢了一袋碎银,随即带着大批人马和博尔扎人马的残余往回去了,至于博尔扎的尸体... 留在这山间喂了豺狼野兽,也是功德一件。 等马蹄之声渐远,这处便只剩下火光的灰烬与尸体。 沈仍跪着,他看着阿云身躯里的血从地上流淌,直至溪边。 那红色好看吗?好看的,是人生命留存过的痕迹,融入地下培育花草,流入溪水,成为山川湖海。 待黄昏之时,沈起神,横抱起阿云搁置在了一旁,也将眉儿横抱至树荫底下,便起身开始捡了树枝,干柴。 弯腰,起身,再弯腰,重复着拾起的动作,沈在这重复里,也像拾起了破碎的,迷失的自己。 眉儿醒来之时,全身无力,她被沈抱在了怀中盘坐在地上,而面前是一大堆木头搭起的干草柴火长堆,上头淋着的不知是什么黑乎乎的东西,躺在里头的则是阿云,放在她心口的,便是那柄看不出样子的匕首了。 火折子一丢,火光开始升起。 深夜明月依旧,清风依旧徐徐,星辰仍旧长悬于夜空之上。 火光最盛之时,沈低头看了一眼眉儿,这回,四目相对,没人躲了眼神,眉儿在他的注视之下,眼中逐渐浮上一股难言的隐痛,复杂的还掺杂了许多,某一样东西如潮水般褪去,再难浮现了似的。 “难为你了。”眉儿道。 沈摇了摇头,他捕捉不到眉儿些微的转变,只觉着她的眼神教他好生难过。眉儿的性子她是知道的,阿云的死的冲击,留下在心里的伤痕,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明白的,且她比之大部分人更要倔强,偏执,眉儿满手的鲜血模样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越是相处了解眉儿,沈也说不上来,只能说他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人就是了。 眉儿的双手还有许多血的残留,指甲缝隙里有些不知名的残渣,在火光之下,眉儿抬起自己的手,去看手上的纹路。人的身上有很多细小的不起眼的细节,这些细节没有重复,人与人之间可能有一样的八字,却少有完全一摸一样的细节。 好比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也好,还是活在世上的处世之道也好,只有相似,不会完全一摸一样。眉儿闭上眼,感受身体里大悲之后的平静,想起阿云的面容,侧头去看那燃烧着的火焰。 “我错了。”眉儿冷不丁说了一句。 这一句却让沈有些紧张。 “我这种人...”眉儿又道:“我这种人...” “世道的罪,不是你的罪,眉儿。”沈的声音柔了下来,抬手掰过眉儿的脸:“不是你的罪,我们不过凡夫俗子罢了。” 沈的这种眼神让眉儿陌生,她碍于身上没什么力气,否则是不想看他这眼神的。如若是还在东山镇,看到他这幅眼神,眉儿觉着自己大概会心疼吧,可这会儿她却再没了那样子的心情。 “我们以后去哪?” “要回家。” “嗯,好,找婶婶,找伯伯,回沈家。” 当火光熄灭,灰烬被风吹散,鸟鸣之声在树林中啼鸣带起回响,细细的水流之声作了尾调,山水自成了哄睡孩童的安眠曲子。哪怕周遭有尸体,有血迹,有骨灰,有破败,有彷徨,沈还是拥着眉儿安睡了过去。 半月后,五月二十八,暨龙州龙头镇上。 龙头镇,说是暨龙龙头之处,实则已到了暨龙州边界处,出了这镇子,便可前往仓敷,蓬德,岙州等地。岙州最远,但是能抵达岙州的话,去往东山镇处就该是快了。 沈得了上次的教训,一路避开了官道,从山间小道走,若是碰上人了,也只敢一人去打听,好在越往龙头镇的方向去,汉人就越多了。等到龙头镇外之时,已不见胡人的踪影。途经许多村落,难民有之,在村落里苟延残喘者有之。 问为何不前往龙头镇,百姓只答,龙头镇不收难民。 而这会儿沈与眉儿之所以能在客栈里头最便宜的丁次间坐着,是因为索拉丢下的那袋银子。 沈不得不嗤笑道:“索拉不若其弟嗜杀,虽为胡人,但却熟悉汉话,那日我去...”说到这儿,沈声音渐渐默了,没再继续说,只因着听他说话的人已然睡了过去。 以后的许多时日,都得靠着索拉的银子过活,那钱袋子被沈放在手里摩挲,闭着眼睛不知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轻手轻脚的出了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拎了个包袱。 此刻眉儿还在熟睡,沈挪了凳子,坐在床边看着眉儿的脸,他已许久没好好看过她了。她更瘦了,好不容易养出来的那点子白嫩随着变故之后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枯黄,两颊凹陷,显着颧骨突出,太瘦就显了苦,不若东山镇时看着柔媚。哪怕这会儿是睡着的,都觉着她紧绷着,微微促起的眉头,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她的手动了动,沈的视线就挪到了她的手上。她的指甲里已经看不到有血的痕迹,被牙齿咬过的不平整的指甲盖像极了调皮孩童。这双手修长,指腹上有着茧子,微微张开的手,让沈想起水灾之时她握着自己的力道。 那道紫色的纹路则成了意外美丽的印记一般,显着其主人的特别。其实躲到山上避难的时候沈就看到了,夜里给她把了脉相,平稳无事也就没特地问过。眼下瞧着那紫色纹路倒也顺眼,想着不论眉儿变成什么模样,看到这纹路他也不会将她认错。 思绪飘远,脑子里头也不知道为何,就闪过了眉儿刚进沈家的时候,一脸倔犟的说她是自己童养媳的模样。 童养媳...沈又扫了眼眉儿熟睡的脸,不自禁喃喃道:“童养媳...”这三字有些留恋的在他口中缠绕,喃喃了几遍,自言自语,沈便觉着自己有些呆蠢。 喃喃的声音不大,眉儿却突然一下子就惊醒,待看到沈坐在床边,深呼了口气,也没看他只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开口道:“我不小心睡着了,这会儿什么时辰?” “半下午的也就。” “嗯。”眉儿下了床,走到桌子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她看到放在桌子上的包袱,问沈:“这是什么?” “一点吃的,还有其他的东西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眉儿转身背对沈,手还没摸上包袱,就感觉小腹处一股热流汹涌而下,这感觉实在怪异,那血顺着大腿流下,一低头,就看到了脚腕处的袜子已然沾了血。 眉儿被吓到,没敢动,那血就流到了地上。这一瞬她只想着估摸自己杀了人,报应来了。 第29章 、女子之变化 最角落的丁次间里, 眉儿站着一动不动,甚至都没什么说话的心思,就等着血流干了死了便是。她回头去看沈却发现沈满脸通红, 只当着自己快死了, 他被吓到了。 “我快死了, 沈,阎王爷要来收我了。” 沈反应出乎眉儿意料,蹭的一下起身, 只道:“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你也不会死。” 他的身影一消失, 眉儿步子就动了动,她没打算再躺到床上, 自己死了,这床沈还是要睡的。想着自己的尸体最好也就像阿云那般吧,火葬了就是,不要留下什么全尸, 随风飘散了, 死后能好好看看这世间, 也不枉费为人一遭。 自己不过十四岁, 连十五岁都没到, 阿娘爹爹也不知生死, 还有自己那弟弟。趴在桌子上, 眉儿静静想着过往年岁里记得的所有事情,小时候在地里头干活, 带着弟弟满身遍野的乱跑,和爹爹分开, 去了沈家,成了沈的童养媳... 欢喜沈,一度盼着年岁能快些,自己好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哪怕知道沈并不欢喜自己,但她喜欢沈便够了... 一开始想得多好啊,可眉儿也没想到真的欢喜一个人的时候原来是会变得越来越贪心。 她盼着沈能多看看自己,盼着他能每日多和自己说说话,到后来就变成盼着他不要去照顾别的女子,最好是看也不要看了;再到后来她盼着沈能不能如自己一般欢喜了他似的,也这般欢喜了自己...而不是眼睁睁的,真的放得下心把自己丢在俘虏堆里头两日... 直到这一刻,安静下来,眉儿才敢承认,她嫉妒楚之月,讨厌何花,因为这两人都欢喜沈,不但如此,沈对这两人的照拂也让她嫉妒。她恨不得沈长得难看些,最好满脸麻子了,这样就不会有旁人来觊觎。 这样的偏执,经常折磨着眉儿,她心里头没办法去说,觉得羞耻,却因着羞耻更在意着沈的一举一动。 可为何呢?为何明明知道他不得不先逃走才能有活路却还是怪他呢?为何明明知道他也是拼了命的来救自己,自己这心里还是心有芥蒂?为何就是没办法再去如从前一般去欢喜他了?为何会失望? 是明白沈原来真的不欢喜自己的真相,让自己难以接受吗?还是觉得自己的生死相随也换不来他的关心注视而心生怨怼?所以才借着俘虏之事去怪他,好让他是个罪人吗? 想到此处,就有些累。 眉儿深感自己卑劣,性子里天生的偏执,一点都不坦荡,她觉得自己不配喜欢沈,死了也好,省的占着个童养媳的身份阻了他的姻缘。 连觉着自己要死的时候,眉儿心里头还是想着气话。她原是什么也不想做只想静静待着的,结果这小腹也不痛,就血一直流,脑子越想越多,最后就成了自己快死沈还不知道跑哪里去,心里憋闷,人还精神了些。 其实沈也并未走了多久,再进客栈的时候最多也就花了半个钟,耳朵上的红还没褪去,急忙让客栈里头的人准备一桶热水。小二使唤不动,沈平时是舍不得银子的,这会儿心里急的慌就给了小二一个铜板儿。 站在丁次间房门门口,沈抬手抚了抚额,深吸了一口气才又推门进去。 接下来的场景就有些尴尬了,尴尬到沈心里都埋怨起了周氏,为何这等女子必然要经历的事情不早早和眉儿说了。 “你已有十四,是来了葵水,来了葵水的女子便是真正的女子了。” “是何意思?” 沈蹙眉,便将医书里头看到的东西慢慢的,细细的与眉儿说了,说了之后便又将月事带子拿了出来,开始口头上教眉儿如何去用。 后知后觉地眉儿就懂了,懂了之后就想起小时候问娘亲为何流血,阿娘只说女子容易受伤,没成想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再然后眉儿脸上就开始发红,眉儿的脸一红,沈脸刚褪下去的红又浮了上来,连着手指拿着月事带子都有点发颤。 气氛很是诡异,沈硬着头皮说完,问她:“听懂了吗?” “懂了。” “嗯。” “那我想洗洗。” “已叫了水了。” “我进去浴桶洗,桶里都是血也太羞人了吧。” 沈便又硬着头皮和眉儿解释女子月事之时不能坐在盆中沐浴,最好拿热水擦洗。等热水备好,沈坐在房门门口的时候,他都好奇之前自己娘亲的衣裳他没记错的话都是眉儿在洗啊,自己娘亲不算勤快,难不成月事带子还是自己洗了? 殊不知周氏原本还真是不想洗这东西的,眉儿也是女子,也想着总归要来的东西早知道些好,是李长财的娘亲吴氏和周氏碎嘴子。说小姑娘晚知道就晚开窍,可千万别跟李长发家似的,小小年纪就丢了精气,天天就知道和童养媳何花厮混,多丢人讷。 这些琐碎细节沈和眉儿自然不知,要说怪周氏那也不算冤枉。 此刻沈懊恼,他是完全忘了女子月事这一茬儿,早早准备着的话也不至于这么难看。 屋子里头的水声动静不停,还能听到几声眉儿的懊恼嘀咕,沈就觉得糟了鬼,破世道搞的,那月经带还是他翻院子在人家家里头偷来的,压根儿就找不到地方去买。 要说此事有何影响,眉儿体质似还可以,月事来了之后除了没什么经验不敢动之外身子倒并无什么不适。只是她现在是一看到沈就脸红,尤其沈看起来一副正经模样了,没了当时的局促,那双眼的疏离冷漠又出来的时候,眉儿脸就更红了。 说不上来的心里头就像是又起了点儿火苗,盼着沈能欢喜了她去。 女子也是奇怪,陷入情爱之后,心思反反复复,恨起来的时候是真的怨,发生了点儿不一样的事情就又起了盼头。眉儿因此就更看不起自己,抵触那股子盼头,好在沈的冷漠和比之前更为谨慎的相处疏离之感,又让眉儿重新认清,沈真的不欢喜自己这种人。 月事一过,沈带着眉儿重新上路,没敢买什么干粮,只买了几块饼子和一袋子盐巴,两人就出了龙头镇。 山高水长道阻且难,原当着尽力避开战事,去到岙州应该不会花费许久,不曾想去往仓敷之路就花了将近四个月,沿路战事冲突不断,乱世之下军马难分好坏,绕路不断绕路,再从仓敷去往蓬德,却是花了八个月仍未抵达。 不但没能到蓬德,还因着章水城有战事,到处都是军阀士兵而不得已走了深山老林里头的路。 深潭之水呈墨绿色,三周皆为峭壁,只一方有一天然石阶,峭壁有青苔,石阶之上却是光滑整洁,估摸是山中鸟兽时常在此饮水。此地在六月三伏天内成了极为阴凉的风水宝地,而这深潭之中,便有一女子赤.身.裸.体正在清洗着身子。 女子头发很长,此刻全然松下,已到了小腿处,那发丝犹如一段黑云,婉转之中透着温柔的绵密,只见这女子双手抬起,手腕延绵到小臂处的紫色花纹映衬乌发,从背影瞧着,就有点山中女妖之感。 再看其正面,身段儿瘦而不柴,胸前两处恰到好处的盈盈一握,两滴红作点缀,肩颈锁骨如两弯新月承着玉露,那双腿从石阶处抬起,一动,隐秘之处就有些羞人。 眉儿如今虽说是跟着沈学会了凫水,但是这深潭瞧着还是有点儿吓人,脚刚伸出去,就又缩了回来,改用了帕子擦洗。那帕子擦在胳膊上,眉儿就还是忍不住稀奇。 自打来了月事以后,身上的黄就褪去了,如今是晒也晒不黑,越发白了去了,且这身子骨也强健了不少,偶有沈都累的发了热症了她都还好好的和没事人一般。 只手上的紫色纹路长了些,不痛不痒的,到底和紫色纹路是个什么东西还是没搞明白。有时候恍惚眉儿都想不起那夜纠结是被刺扎到了,还是被什么东西给咬到了。 时日长了,这纹路瞧着都有些习惯,念头闪过也就没再想。 待洗好,眉儿任由头发披散着,也没用木簪扎,男子的交领衣衫因着动作而看到了肚兜的带子,眉儿察觉,低头又将胸拢了拢。 其实这一年多她也有些烦的,吃东西也没见着吃多好,也没见着吃多很多,就是打猎的山禽多些而已,且还是风餐露宿的日子,就是不知怎么,这胸前二两肉就肉眼可见的大了不少,弄得如今穿衣裳都不好再和刚出东山镇那会儿什么都能穿了。 眉儿抿唇尚有懊恼之色,沈刚处理好一只兔子,一抬头便看见眉儿身子从山间穿来。 她的头发垂在身后,皮子被山间的绿色衬得更为莹白,哪怕穿着和乞丐差不多的衣衫,走路的那身段儿都难掩风情,而眉儿那张脸... 沈有些烦闷,因为眉儿这张脸,这一路麻烦不少。 眉儿远远瞧着沈,心里头也有些烦闷,这一年沈已快到十七,这一路流浪,他那张脸真是麻烦不少,怎的越长越好看了... 第30章 、花成泥尘 眉儿走得近些了的时候, 就看到了沈蹙眉瞧着自己。这一年以来,他时常如此看着自己,有时候被他这幅样子看烦了, 问他怎么了, 他也不说, 前后问了不下七八次了吧,照着事不过三那一说,眉儿都有些腻烦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去年俘虏那一出之后, 眉儿对沈的心思算是歇了大半儿,加之颠沛流离日子过的不安稳, 心里那点儿子欢喜期待算是被消磨殆尽。这喜欢少了去了, 耐心也就随之少了许多。小时候他若是这幅模样,眉儿觉着自己少不得得难受个三五天, 这会子,只觉得烦,还有些懒得搭理他。 将头发从背后捋到身前,眉儿用手指拨开发丝, 盼着湿着的地方早些干了, 斜眼瞧了沈, 语气平淡:“今儿是怎的, 哪里不高兴了, 又皱眉看着我。” “也不是不高兴。”沈说着架好了兔子, 准备生火。 “我反正也是不懂你的。” 自打家没了以后, 两人朝夕相处,哪怕话再少, 一天都能说了许多了去。这么相熟,眉儿这语气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是烦闷还是酸怼,沈是都能听出来了。 能听出来归能听出来,知道怎么能让她高兴也就归知道而已,做不做,还是得看沈自己。 这山中野兔还算肥美,撒上了点儿乖乖草的碎屑,就有了香气,那肉汁从小刀划卡的缝隙中流出,滋啦滋啦的声音勾引着人的食欲。沈盯着这兔子,等火候差不多又撒上了点儿盐巴,这过程里是一个侧身的注视都吝啬。 两人不说话,似也习惯。眉儿看头发干的差不多,简单扎了个麻花辫儿放到身前,便蹲到火堆旁添点柴火。 “别添,肉容易老。” “那怎的上回你就乐意让我添了?” “上回是上回。” “这回有甚特别?” “这回烤的快好了。” “上回就不是烤的快好了吗?” “自然,上回还早着。” “什么自然,什么又早着,你知晓着自己在说什么吗?” “自然。” “你像是被鬼附了身。” 眉儿将手里柴火一丢,身子转了个弯,就盯着沈也不动弹,她就特别想知道这人说话为何那般教人生气。原想着忍忍的,看沈目不斜视当真那兔子肉跟金银财宝似的,愣是没忍住:“你做什么妖。” “呵。” 这一声嗤笑之后眉儿等着他后话,竟料又没了。这番境况这后半年里不是一回两回,有时候还更离谱些,也不知哪里招惹了他,能有个三五天不言语。 “你冷笑什么。” “吃吧,烤好了。”沈将其中半只递给她,见眉儿面上儿有气,他自己面儿上也无什么反应,略无奈道:“你这小性子怎么越发大了。” “少来赖我,明明是你不对付,动不动不说话了,动不动又说话了,动不动又冷笑什么的。我和你相处这许久,我都不知你在想什么,这老天爷能知晓了你在想什么么?”眉儿嘴巴说着,手上也不忘把那兔子接过来。 这一年多,沈的手艺越发的好,这手艺不单单是做吃食的本事,连打猎也是。百发百中,每次架弓起箭之时,动作极熟练,再到后头,已经是能听声辨位,哪怕看的不是很清楚,耳朵听清楚了,也是箭无虚发。 每回想到那场景,都觉着沈厉害的紧。 因着此,眉儿又瞧了他一眼,他那眼睫随着眨眼有闪动,他的面容也还是白皙,只是这白皙与自己这种有些不一样,自己瞧着是暖的,他瞧着是冷的。似是这颜色映衬,让他那双本该柔情的眼都凝上了一层霜,以前眉儿时常盼着他能为了自己融了那一层霜,好感受霜融之后他独有的温情。 如今眉儿不再做这痴想,他天性如此,自己是没办法让他变的。好在自己做不到,旁人也做不到,如此,他不欢喜自己这件事便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吃东西的模样,不粗鲁,却也不是那么书生气的,看着那兔肉被他送到嘴里,能看到其舌尖的偶尔出现,恍惚其唇舌的颜色为何那般温和了去,又和他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冲撞,却又就这般诡异的和谐了去。眉儿看着他的侧脸,他的下颌样子很好看,那骨相极好,鼻子高挺,树间林荫折射,也在他的脸侧折射出一小片阴影。 “我想什么重要吗?”沈开口。 眉儿正瞧着他,被他这么一回答,愣了瞬息,视线又被他因说话和咀嚼而动作的喉结吸引了去,出神道:“为何男子会有喉结,而女子却无。” 只见沈笑着侧头,看着眉儿,并无几分认真道:“因我吃的比你多些。” “原是如此。” “嗯。” “那我想什么你觉得重要吗?” 沈摇摇头,不想继续聊这些:“那深潭水如何?” “干净。” “嗯,那一会儿我去洗洗。” “好。” 沈起身,临走之前丢下一句:“下回沐浴过之后,你那衣裳领口系紧些。” 眉儿霎时就明白刚才沈那般作妖是因着什么了,低头看了自己的领口一眼,肚兜的边缘已被洗的起了毛,原是很好看的紫色,也都发了白,那边缘有些紧绷,似彰显被包裹着的部位有多饱满。不过肚兜系的紧些罢了,也不过是这破衣裳小了些,领口处拢的太紧就勒的慌不舒服,有什么好在意的。 当自己什么人了,难不成是觉着... 此刻沈已走了有段距离,眉儿看着他的背影如松,那高马尾的还在其身后有些晃荡,看着哪有那般在意似的,心里头一下子就有些羞恼,哪怕知道自己扔出去的兔肉骨头砸不到他,眉儿还是赌气的给仍了出去。 “拿乔什么,作死。”眉儿羞喃了一声,铲了点儿土把火堆给灭了。 正夏里头生火是真够热的。 来这山上已经有几日了,平日里头用的药草也攒了些,估摸沈洗完就该从这山上走了。这山风景好,林间除却枫树,高耸入云的松木,还有些夜绒树,那夜绒花开的正好,成了一片绿的点缀,一点红,轻轻的。 每每在此山间休憩之时,都有恍如隔世之感。 想着午后赶路,天黑之前不知能走到哪里,按着沈的性子,走一夜也是可能的,眉儿便想着小睡一会儿,将包袱搁置平滑的岩石上,眉儿便侧身躺了下去。 山间小路草径幽深,一树蝉鸣不断,片影横斜错落有致,沈从林间心绪舒缓走过,每走一步,两盘绿草便从其腿上轻轻擦过,一路行来,身上都被沾染了草香似的。 沈欢喜这场景,沐浴之后身子也凉爽,就走得慢了些。一慢,就瞥到不远处有一不知名花开。瞧那颜色紫蓝,花蕊深紫点缀,一朵有五六花瓣,一簇上又有好几朵,好看的紧。 他本不是摧花之人,却想眉儿未曾见过这花,还是将这一株摘了下来。弯身摘花,再起身看,这花就更美了些。殊不知他指节修长,骨节明显,两指拈花之时嘴角含笑,那一身的疏离之感都被这炙夏包裹,变得有些温热。 也不知是花赏人,还是人赏花。 少年衣着褴褛,却难掩其月华之韵,该是温柔人,怎会如霜雪? 沈回想许久,一时竟也想不出眉儿喜好什么颜色,更想不出她是否喜好花草。以往在东山镇的时候,山上也曾有花开,只每每花开之时,他都未曾和眉儿一起看过。 该是欢喜的吧。 由此沈又想着自己从未送了眉儿什么东西,这一年多颠簸苟且,闲散的时候也少了,她看见这花该会高兴些。 往回走的也不快,沈回到原地之时,眉儿睡的正香,侧身的曲线会更明显些,沈错开眼神。微风过,沈中指轻轻抚了抚额角。 便将手中这株花放在了眉儿脸侧,盼着她一睡醒就能看见。 当着睡个半个多时辰也该醒了,一个时辰还没醒的时候,沈也没打算把她喊醒,转念就打算明日再出发就是了,便起身准备再去山上看看有没有什么旁的能吃的东西。 总食了野味也不好,不利脾胃。 是以眉儿醒的时候身旁并无人,抬眼看天色,快傍晚了去了,翻了个身,才看到一旁的花。拾起那花,眉儿身子有些懒乏的起身坐了起来。 这花该是沈摘来的。 唔,她不喜欢花。 他不知晓么。 也是,他知晓自己什么呢。 不喜欢花的缘由也无甚特别,只是有些花的花粉会让她起了小红点,因着这眉儿对所有的花都不欢喜。春日百花齐放之季自己时常起了小红点儿,不过是她比较注意,所有从没起到脸上去。 这么说沈是一次都没在意过。 就和沈从来不问自己手腕的紫色纹路一样。 都是紫色。 眉儿伸出手腕,将袖子撩起了些,那纹路的颜色比这花的颜色还好看些。两相触碰,那手腕的地方就肉眼可见的冒了红点子,还有些痒。 “烦死了。”眉儿嘟囔一声,直接就把花给扔到了一边。 正逢沈摘了些野菜从东南方出来,他看到了眉儿,眉儿没看到他。 沈自然也就看到了眉儿那不在意的丢掉花的模样,此刻他手里还有一朵旁的不知名的,随着沈的动作,丢在草间再无人观赏问津,想必不久之后该是成泥尘,滋养这山林了。 第31章 、自欺欺人 从这山上走的时候, 眉儿穿上了初来月事那天沈为自己买的襦裙。当时买的时候,沈特意买大了些,只想着省些银两, 不过男子总归是男子, 是过于大了, 当时穿着拖到地上一截儿没法儿穿。 这一年多眉儿身量窜的快,这会儿再穿上就是正好了。小衫是姜黄之色,襦裙则是深绛色, 无刺绣无其他,针脚倒是密。 女子爱俏, 许久没穿这女儿家的衣裙了, 眉儿心里头很是欢喜:“好看吗?” 沈点点头,女子还是穿了女子的衣衫好看些, 看着被换下来的破衣裳,以及肚兜带子一角的露出,沈就有点出神。 犹记得那日去成衣铺子里头买衣裙的时候,那老板娘见沈一少年来买女子衣裳, 便特意问了是否需要女子的小衣。见沈脸红不自在, 大笑和自家相公调侃了一番, 便自作主张的放了女子小衣。 襦裙该是配了抹胸。 那抹胸老板娘放的是什么颜色。 这念头一出来, 沈回神, 虽只是顺便想起了, 但仍觉自己有些难堪。弯身将竹篓子背到身上, 在山里攒的药草和些能吃的东西都放在里背篓里,两人便又上路。 岙州路远, 两人一路都是靠问路前行,下山再往南行就能明显感到人多了些。无论是山脚的小道, 还是宽敞的官道,都能碰见了人。 这一年多,天下大势不清,只从沿路遇到的百姓来看,境况该是更糟。那年东山镇被毁,是没吃的,后头听闻有些地方还遭了蝗灾,遭了瘟疫。 这便也罢了,皇朝覆灭,群雄逐鹿军阀割据,大战小战不断,乱得是没边儿了。沈想着如若不是自己和眉儿的骨肉至亲都下落不明,该也是不会冒着生死再回东山镇的,而是找个深山老林,隐居等天下大安再说。 可隐居哪里有那么容易了,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哪一样不需要人? 且,沈心里头从被俘那次,对于自己日后的谋生之路的迷雾也消散了许多,日子继续往下过,沈想着自己大概能找到自己来到这世间该做的事。 如自己阿爹一般,知晓如何过日子,知晓自己想过如何的日子。 一步一脚印,沈走的快,眉儿就有些跟不上,她脚上的布鞋老早就小了,一直没换新的,拿破衣服做了也不是不行,可惜也找不到地方买了鞋底子。原也是想说的,可每次想开口,看到沈脚上拿干草拧的草鞋,她就说不出口了。 眉儿小跑了几步,又去看沈的脚。 正夏里头,沈裤脚挽起了些,他的脚脖子是白的,那脚也不是不白,就是伤口和茧子太多。那脚后跟也是,上头的细密的伤痕有了许多,密密麻麻的连到一起,倒看着他的脚本该就是那模样了似的。 “你慢点儿走。”眉儿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沈闻声回头,看到眉儿额角的汗,冒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只点了点头。在路边寻了处阴凉地方,就带着眉儿坐了过去。 柳树粗壮,那枝条垂下,如步摇流苏妩媚,细草微风,沈一坐下,就也感觉到了疲累。 “渴了吗?”沈问。 “你喝吧,我还好,这番要去镇子上吗?还是继续走山路?” “镇子就算了,还得花银子,找个村落吧,歇息歇息,这附近我看都是些小山,上去了还得下来,麻烦。” “好。” 见眉儿揉了脚腕子,沈又问道:“脚怎么了?” “无事。” “有事便说。” “无事。” 沈身子往前凑了些,这才看见她那布鞋模样,她穿鞋省的,这双也是当时在成衣铺子一起买的,一直没坏,这会儿看,才发现是小了。 “鞋子穿了不舒服怎的不说。” “买鞋还得花银子。” 沈一听这话皱了眉头,似有不耐的食指抚了额角,语气就有些冷然了:“银子是要省,之所以要省,是因为要花在刀刃上。你鞋子不合脚,早说了何苦遭罪。” “你脚都那般,我如何说,我又怎知我这一双鞋是不是刀刃。”眉儿说着心里还委屈了,索拉给的那袋银子可以说是拿命换的,既然是拿命换的银子,自然是要用来保命的。 她当着那银子只能等着快活不下去的时候才用的,而且沈也一直都是这般用的,不然如何确保两人能活着回到东山镇。 “我天天和你一处,脚上的鞋合不合脚我当着你早看到了,是觉着可以忍忍才没问,原你是今儿才瞧见么。”眉儿还是没忍住说了这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矫情,不说心里憋了这许久,说心结都是浅了。 只听沈一声微叹,眉儿身子侧了侧,眼眶就有些发热。这声微叹眉儿懂他的,是觉得自己麻烦了,觉着自己这性子麻烦了,她就是个拖累… 实在是受够了他的漠视,也实在是受够了他的疏离,那一堵无形的墙她始终无法越过。无法越过的无力就又成了一堵围墙将眉儿本身包围。 不知道如何消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如何做才是对的,才是好的。 “我是男子,吃些苦头是无妨的,穿了草鞋露了脚只是小事。你是女子,一双脚难不成要和我一般的露了出来不成?我不是怪你,只是眉儿,这条回家的路我们还不知道要走多久,眼下还不至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该说的话是要说的。” 他细细解释,那声音听不出什么特别的心绪起伏,眉儿没有被安抚,心里不知为何还越发的空了。 想起小时候娘亲每年都会做好鞋子给自己,婶婶也是会注意她的身量提前和她说了。沈是男子,不如女子细心,眉儿明白,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矫情了。 稍稍平复了下心绪,眉儿转过身来,看着沈的眼睛,那眼里没有预想的不耐,仍旧是平静,平静的让眉儿害怕惶恐。 他如深潭无波,自己却如海浪汹涌。 眉儿指甲用力,不自觉抠了手心,一张口无法控制的眼泪就从眼眶里冒了出来,原本想说的话说不出口了,张口哽咽不断,那言语的混乱倒是终于说出了隐蔽的害怕:“对不住…我只是太害怕了…我怕拖累你…怕…被…丢下…” “我没用…” “要你照顾…” “我…” “害怕,真的害怕…” “我怪我自己…” 眉儿哭的时候,眼泪浸润她的面庞,那双手不断擦着眼泪,当发现无法擦干,那双手只能将脸捂住,身子略有颤抖。 沈动了身子蹲在她面前,没有说什么,只是握住了她的手腕,看着眉儿的脸,也无话,微微仰头,探手为她擦拭眼泪。 “我不会丢下你,眉儿。” 她的名字在他的嘴中都变得好听。 “水灾时候,没有你,我早已魂归江河,你从来不是拖累。照顾你也是我的责任,若按着一命换一命的说法,我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是不过分的。” 可我不想当你的责任,我只想你爱我。 本能的,眉儿心里就闪过这句话,她没法说出口也不能说,这会儿感受着沈片刻遗漏的脉脉温情,她才惊觉自己所谓的不欢喜他了的念头,因他举止稍稍温柔就能被颠覆掉,倒戈的如此之容易。 得不到,才说不想要。 太卑微了。 眉儿的眼泪又汹涌了,这会儿却不是因为布鞋,也不是因了旁的,只是因为她看着沈的眼睛,那眼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偏执的没了边儿胆怯又惶惶不可终日。 当真悲哀。 指腹摩挲过皮肤,带起轻轻的触动,那点儿湿润让沈开始自省许多。 是不是颠沛流离让他本末倒置了。 是不是忽略了眉儿太多了,她只是个小姑娘。 可沈却忘了想他也就才是个十六的少年而已。 见柳枝微动,婉转如树下二人心续,稍整行装,又再度上路。 心里头的事儿再多,落到实处都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再上路的时候沈的步子就慢了许多,知道眉儿脚用的不舒坦,直接将鞋子脚后跟给扯开了。 看着穷酸窘迫也比不舒服好。 “累了就说。” “渴不渴?” “歇会儿吃点东西再走。” 一点点细微的差别,多了几句话罢了,眉儿就感觉到沈像是在有意的安抚着她。 唠唠家常,说说吃什么好吃些,眉儿心里那一股郁结便在这个半下午的消除了大半儿。 待晚间,两人有幸遇到一处山野人家。 从山脚看那院子有烟火,说明有人住。 “虽没碰上村子,但有处人家不至于睡山里头了。” 眉儿点点头,其实现在对她来说睡哪都差不多,习惯了。 盛夏晚霞漫天,连绵一片橘粉,回头能看到山月低挂,蝉鸣渐盛,沈爬上矮坡,伸手去拉眉儿:“小心些。” “好。” 等站到那篱笆院子门口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沈喊了一声,就见一十分清秀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从门口出来。 等近些瞧,眉儿都怀疑这女子是不是精怪,瓜子脸,白嫩的很,那双手也没做什么不过微微抬手动作,就觉风情。 明明那脸也只能算上十分清秀罢了,这身风韵是怎么回事。 第32章 、不寻常的夫妻 眉儿因被这女子吸引, 便侧头看沈反应,他倒是面儿上瞧不出来什么特别。 “哪里来的小少年?” 这声音和这面容又有些不相称,面容瞧着清秀, 周身风韵也让人为之驻足, 这声音却低哑, 算不上好听。 沈细细说明了来意,这女子便开了院门请了两人进去,走在一侧说道:“唤我三娘便好, 我家相公估摸再过半个时辰才回,等他回来我们再开饭。” “那便叨扰了。” “算不得叨扰, 我和相公自打搬到这处来, 他时常下山,我倒是许久都未见到活人了。更别说是如你两人一般的, 遇上也是缘分,我可开心的紧呢。” 眉儿没言语,只是觉着稀奇,怎么这声音这语调多听两句就教她听着又这般舒服了。 “两位是兄妹么?还不知名姓。” “嗯, 我唤做沈, 家妹唤做沈眉。” “哎呀, 瞧着你俩一点不相像的, 我一开始还当着是乱世里头无家可归私奔的小夫妻呐。” 肖三娘说罢这句, 眼尾扫了一眼眉儿, 见这小丫头一脸不知所以的瞧着自己, 憋了笑意没再说什么了。 进了堂屋,屋内便是寻常人家的布置, 堂屋带东西两屋,虽什么都有但住家还是简陋了些, 不过简陋归简陋,能瞧出处处干净整齐,有些细节,如那窗边的陶器透着古朴雅致,一枯枝放置其中罢了却生意境。 三娘则起身给二人倒了些白水。 眉儿坐在板凳上,看着三娘荆钗布裙,鬓角的碎发就那么随意落下,不过起身的动作,那腰肢却让人生怜,那手腕提起茶壶,恰到好处的弯手,这双手细腻柔软,有些茧子,没来由的就让眉儿心里生了许多怜惜,感觉不该让她做着如此事情。 眉儿看得入迷,等三娘含笑瞧着她的时候,眉儿就有些脸红。 “怎的就看我入了神?”三娘笑道。 “只是觉得很好看。”眉儿听她说话听得心里舒服,没忍住把心内好奇说了出来:“三娘你瞧着也比我大不了两岁,是刚成亲吗?我不知道为何看了你一眼还想再看,看不够似的,是刚成亲的女子都是如此的吗?” 这话问得一旁喝水的沈都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只因眉儿这话问得实在是...直白到浅显。 三娘倒没因这眉儿这直白显得有些呆蠢的话而有什么不适,也无什么特别反应,只是将面前的茶盏放置到了眉儿面前,随即轻轻坐下,那眼神含笑多了几丝柔情:“我只是瞧着年轻罢了,小丫头你估摸十四五吧,仔细算算,我可整整比你大了二十岁呐。” 眉儿一愣,沈如是。 两人都当着面前这女子最大也就二十出头,没成想已经是三十有余了么。 “我不信,你一定是玩笑话。” 三娘这会儿倒是真有些开怀了,实在是这小丫头眼神里的笃定让人发笑:“你这丫头,这有什么好骗你的。” “既然三十多,你的娃娃呢?” 沈在桌子底下踢了踢眉儿,眉儿平时挺聪明的,这会儿就跟傻了似的,侧头冲着沈道:“你踢我作甚?我说错什么话了么?” 只见沈面无表情的喝了一杯水,也不看三娘反应,耳朵则红了。 这回三娘是当真被逗乐到,笑出了声:“我确实三十有五,也确实无子无女。”三娘没再继续往下说,只是看着面前这二人也想起了自己二八年华时候。 那会儿她在做甚?似也忙着在这世道好好活下去,只可惜命运多舛,那点子心高气傲都被世道磨了个干净,也钻进牛角尖儿做了不少错事儿,烂事儿,更辜负了不少人... 可,能怎么办呢?再来一次她估摸自己的性子还是会那么走一遭,没有那些过往,也无当下悠然见南山的心境,只能说,如此也好。 桌上一时无话,眉儿这会儿是有些懊恼了,别人好心收留,自己偏偏去刨根问底,管三娘说得是真的假的,她较真儿做什么,自己那话想必是戳中了她的伤心事。心里懊恼,手里端着茶杯就将杯中白水一饮而尽,咬着嘴唇还想说什么,桌子底下沈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肘。 一室沉默终是被院门传来的动静打破,三娘回神:“我相公回来了。” 三娘起身去迎,沈和眉儿也起了身站在门口,此时黑夜,离着些距离瞧不清面容,只能瞧着来人身量很高,待走近能瞧清面容之时,眉儿和沈又是一愣。 并也明白了,这唤做三娘的女子和她相公应当不是寻常百姓。 来人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腰窄,两腿修长,手执一柄长剑,该是冷然却因剑柄上头挂着一绑好的酱肘子,显了不合时宜来。至于那面容... 如果没有那些交织相错的疤痕,那面容的原本模样应该是男生女相,惊人的好看吧。 只见三娘当着眉儿与沈不存在似的,迎上去直接扎入了来人怀里头,还很是娇俏道:“这小丫头前头说我瞧着十七八我还挺高兴,后头就问我为何没娃娃了。” 这话说得让站在门口的眉儿很是尴尬一下子,连忙摆手,张嘴愣是没憋出个解释的话。 却听三娘相公道:“下次再有人这般问,你便说是因我不举。” 三娘哧哧发笑,沈和眉儿闹了个大红脸,也不懂这对夫妻怎的说话这般的不讲究,不举这话是能当着外人随便乱说的么。 等四人坐在桌子上开始吃食的时候,沈和眉儿就更加局促,眉儿甚至开始后悔还不如在山上随意休憩了一晚,也好过眼下这般的熬人。 “这俩还是小孩子呐,你看你嘴巴没个把门儿的把两孩子吓到了吧。”三娘说罢,夹了一筷子的青菜放到了眉儿碗里:“你二人唤他顾大哥便是,不用拘谨。” “好。”沈与眉儿乖乖称是。 这反应就让三娘更发笑:“我俩是年岁大了吧,我与你这般年纪的时候瞧着也这般的呆傻的么?” “不记得了。” “昂,我还记得的,那会儿似是我聪慧,你呆傻,不然你也不会直接把我掳走就是了。” “那不叫掳,那只是见不着你的下下之策,哪像姓谢的孙子,直接给你下毒。” 沈干咳了一声,眉儿呛了一口,那筷子想夹一下酱肘子都给缩了回来。 “哪能是下毒呢,就是让我晕了一会儿,这用药的还是没你这会武的厉害。” 顾潇点点头:“确实,到了如今,谢孙子应该也懊悔,为何没学武,不然乱世他也不至于不敢下山。” 三娘摇头:“你明知道的,何苦调侃,他那身子能下山么。” “他还是长命百岁些好。” “估摸是不成了,说到底还是我拖累你俩。” 顾潇不爱听这话,筷子一搁,盯着她:“三娘。” 眉儿甚至都从这声三娘里头听出来了委屈,也不知是委屈什么。这两人嘴巴里说的谢孙子又是谁?往事这般多的么?让人好奇,好奇归好奇,却是一句不敢问。 三娘又笑,话头子就又赚到了眉儿与沈身上。 “你二人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沈回道:“从暨龙州过来,准备前往岙州地界儿,再去东山域上的东山镇里头。” “东山镇?” 沈点点头:“顾大哥是知道这处地方吗?” “嗯,多年前走过一遭。不过你们眼下去东山域应该是去不得了。” “为何?” 沈和眉儿齐刷刷的盯着顾潇。 “东山域被瘟疫牵连一片,如今那块儿是座死城。域内州县村落无一幸免且不说,只要是从东山域方向逃出来的难民,不论有无病症,都会被活活烧死。城,镇,乡,军队,没人会冒险。”顾潇说着这话,观察沈与眉儿反应,又道:“暨龙州如今到处都是关外异族,汉人难以生存,且从暨龙州到这处,一路被各方兵马占据,更有山匪横行,你二人小小年纪是如何走到这处的?又为何非要去了东山镇?” 来不及细细去想顾潇说的境况,沈知道自己正在被盘问,也没什么好隐瞒,便从东山镇被洗城,到水灾,再如何到了暨龙州,再到眼下的前因后果都一一细说了。 连被俘那一段都无隐瞒。 沈与眉儿一路谨慎,也并不是防人之心,这回遇到三娘与顾潇为何毫无隐瞒,不过是因着直觉。且沈隐隐觉得,自己日后的路或许会因这两人有什么机遇也说不准。 东山域若真如顾潇所说境况,那确实回不得,不但回不得,连说自己是这处来的都不行。那娘亲到底如何了,有没有活下来... 眉儿心中想法与沈差不多,听闻消息,也只想着,自己的阿爹阿娘弟弟,如今到底是死是活,身处何方。天下之大,又到底怎么去寻。 “遇到博尔扎能活不稀奇,遇到索拉能活...”顾潇搁下筷子:“你小子算是有些本事。” “被逼急了罢了。” “会武功吗?” 沈摇头:“只是在镇上的时候和师父学过几招防身之术。” 三娘敲了敲桌子:“怎的了你这是,收徒那心思还没歇?” 第33章 、紫笙虫之毒 三娘也是无奈的, 两人住到这半山腰之后,虽说是半隐居的状态吧,但顾潇心里头有件事儿一直割舍不下, 那便是收徒。且顾潇挑徒弟挑剔, 多少年前就念叨这事儿了, 一直物色也没个合适的人选。如今乱世,孤儿多,能活下去都费劲, 三娘也曾提议她二人不缺银子,要不收留些孤儿养着, 他教教武功, 不能习得他精髓,也算对他这一派有个传承。 结果反倒被顾潇说了一顿, 只道是他要么不收徒,要收只收最好的,庸才有什么好教。 三娘也就懒得管他了,至于救助百姓这事儿, 两人也就是随缘去做, 凭个缘分就是。 三娘不懂武功, 看不出筋骨, 她瞧沈这孩子, 只觉有些灵气, 不像这女娃娃沉不住气, 虽气定神闲,但却少了几分执拗就略显了无所谓的漂浮来, 这种性子的人实则适合去了官场打交道,研究武道差点意思。倒是这女娃娃, 看着呆些,那眼里的倔强倒是让人无法忽视。 不过这只是三娘一人之短见,还要看顾潇如何个看法。 “胳膊伸出来,让我看看。”顾潇道。 沈乖乖照做,只当真是摸摸胳膊便是,结果手脚肩膀都被摸了个遍,沈被摸的不大舒服自在,见顾潇的手又放到了自己的脉搏上,有点好奇:“为何还要把脉?” 顾潇不说话,面无表情的感触沈脉搏,手从其手腕拿开之时,那脸上的伤疤都像淡了去似的,整个面容都散发了一种对沈奇异的渴求。 “可曾听闻过《五蕴决》?” 沈摇头。 “可曾听闻过无影山庄?” 沈摇头。 “那可曾听过我派祖师沈不赴名号?” 沈摇头。 三娘看不下去打断,直接拍了下顾潇埋怨道:“那都几百年前的事儿了,两个娃娃又不是江湖中人,能知道什么。你扯那么远做甚,而且无影山庄早已覆灭,江湖中人知道的都不多,更不说寻常百姓了。” 顾潇摆摆手,盯着沈问:“想不想学武?” 实在是面前人的眼里的渴求太盛,也实在是那疤痕布满的脸盯着自己有些不适,沈沉默几息,还是摇了摇头:“我对武道并无想法,比起武道我更想学医。” 此言一出,眉儿眼神有些意外,她看着沈的侧脸,心里有些发堵。他是什么时候有了这念头,为何从没与她提起过。 “为何?” “我也不知道为何想学医,只是就心里头就是这么想着的。” “学医是为了别人好,学武却是为了自己好。且武功练至高阶,你便可护住你想护之人,哪怕乱世动荡,你却可独善其身。至于学医,学得再好也不过是救人性命,你救他人性命,他人却未必感恩于你,比不得学武来得划算。” 沈仍是摇头:“一花一木一草一人,如今在我眼里无甚区别。” 这回换顾潇不明白了,转头问三娘:“谢孙子和你说过他为何学医吗?” “他的说法是他对这世间存着悲悯之心。我是听不明白的,这会儿倒是觉着他这说法和这娃娃说法一个意思,大抵就是悬壶济世,众生皆苦无甚差别?生灵已经如此苦,干预生死让人活得不是那么苦些?”三娘说得也不笃定,便又问沈:“若一大恶之人与一大善之人皆生命垂危,你会救谁?” “我不知。”沈霎时就陷入了一种迷惘。 三娘侧头又问眉儿:“你呢?” “自然是救善人。”眉儿没有丝毫犹豫道:“大恶之人能如此轻松的死了,已是老天对其垂怜。我若是善人,知晓要与大恶之人一处被这样选,不如死了去。” 这回答的有些意思,三娘笑道:“那这般说,你若行善乃是为了世人对你有偏爱了么?为了清名?这岂不是沽名钓誉。” “我不管这些说法,沽名钓誉也好,为了什么也罢,人与人之间就是不一样的。恶人就是死不足惜,善人就是不该受苦,若老天只挑善人受苦受难,这是老天不公。” 三娘没急着说什么,视线转向沈问他:“听了你妹妹这般说,你还是不知如何选吗?” 沈则更加迷惘了,抬头看向三娘,轻声道:“不知,我只想着,我若只救了善人,是否我这举动对恶人本身也是一种恶。那我与这恶人又有何区别?” “等你想明白,或许你也能知晓为何自己想学医了。”三娘起身开始收拾碗筷:“我也是不懂的,只是把当初谢一和我说得那些今日又说与了你们听。” “那他是如何选的?”沈问。 “他说他当时是问了那善人之后,救了那大恶之人。之后嘛...”三娘笑意更甚:“善人身死,恶人醒悟皈依了佛门。” 话说到此点到为止,三娘端着碗筷直接出了屋子准备去厨房浆洗。 三娘前脚走,后脚顾潇也大打算起身去帮着三娘一起干活,却在起身之际被眉儿喊住:“顾大哥。” 顾潇脚步停下,看着眉儿。 “我想学武,虽我是女儿身,估摸不方便,我也不知道自己资质如何,但我想学。比起旁的大道理,我想得简单,只想护住我的身边人,我不想成为谁的拖累,只想能护了我想护着的人。也不想因着自己是弱质女流而在这乱世里头只能是个麻烦。” 眉儿的眼神笃定,不知道是心血来潮被这一场交谈所影响说了想学武,还是真的对武道有想法。沈稍稍从迷惘里回神,他听了眉儿所言,只觉着自己比之眉儿来,眉儿更像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除此之外,对于她此言,沈便又是自省,是否...是否是自己做了总是让眉儿这么想了去了... 思绪万千,一团乱麻,沈闭眼抚了抚额,没说什么。 顾潇蹙眉,也没直接拒绝,只是又坐下来,让眉儿伸了手腕让他把脉,待看到其手腕的紫色纹路,面上一变:“你这紫色纹路怎么回事。” “有一回上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了还是扎到了。” 沈插话:“我把过她的脉,无甚不好,她也没因这纹路有什么不适。” “你什么时候给我把的脉?” 沈没回眉儿这话,只是看着顾潇。 顾潇摆摆手:“无妨,没什么,不影响身子康健,也不影响过日子,就瞧着碍眼些。” 沈听了顿时放了心:“那便好。” 心跳加速,不是释然,而是焦躁,他是什么时候给自己把的脉,自己为什么不知道。当着他一直不在意的,实则是误会么?眉儿想着因着此事,她时常对沈有了怨怼,甚至也闪过自己的欢喜被辜负的不值得的念头,这原都是一场误会么?眉儿心一下子就乱了,有些欲望在这瞬间又开始奇异增长。 室内烛火昏黄,映衬屋内三人面庞,面色各异,各有杂乱心绪。夜里蝉鸣极盛,传到耳间让心绪更加不宁。 三娘进屋子的时候,顾潇正拿着枯枝敲打眉儿的腿脚,聪明如三娘,自然一下子就懂了。身子一挪,坐到了板凳上:“先不说这丫头资质如何,单论性子,她倒是你收徒的不二人选。” “小小年纪心思执着,虽有些过堪称执念,但之于武道一学来说,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顾潇看完眉儿的筋骨:“资质还行,比不上那小子,但也算不错了。” “相公如何想?不如就收了沈眉当了徒弟?” “我再想想。” “为何犹豫?” “不好说。” 眉儿看出顾潇犹豫,当着是顾潇顾及她女子身份,她知道的,很多秘学都是传男不传女,且女子身弱,不如男子皮实。错过这回,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机遇了。眉儿心里正乱着,又有些急,老天爷垂怜,让她遇到隐居高人,若能学了武功,最起码那次被俘之事不会再上演。 她不会成为沈的累赘,也不会无力的只能等着被救。 更不会看着阿云就那么死在自己面前。 一时惶惶,眉儿在顾潇面前跪了下来,眼角含泪给顾潇磕了个头:“顾大哥,求求你,教我武功。” 三娘和顾潇是不知也不懂这个小姑娘为何如此,沈却懂,沈便也跪了下来:“顾大哥,收眉儿为徒吧。” 面对如此恳切,顾潇仍有犹豫,看了眼三娘,叹了口气,终是点了点头。 眉儿大喜,一声师父喊得情真意切,沈笑,三娘笑,顾潇眉头却仍未舒展。 夜里将眉儿与沈安置在西边放置杂物的屋子里,三娘依偎在顾潇怀中轻声低语:“我知你不是有男女偏见之人,为何都已答应了收眉儿为徒,还像是有心事一般。可惜沈那孩子不愿和你学,退而求其次不舒坦了么?” “不是。” “那是为何?” “眉儿与你一般,被紫笙虫咬过。” 三娘沉默:“谢一为治我此症几近油尽灯枯,也未能找到解决之法,今日又遇眉儿,许是天意告知不必强求罢了。” 顾潇收紧了怀抱,感受怀中人的体温气息,轻吻她的额间,声有哽咽:“一定还会有转机。” 黑暗之中,三娘探手触摸腰间当年被紫笙虫咬过的伤口,那纹路生长的美丽,已快触及心口,她却无了当年惶恐的凄哀,只是往顾潇怀里又缩了缩。 紫笙虫,生长于山林极为珍贵之稀有虫类,幼虫形似浮游生于水中,成长困难,成年后带翅形似瓢虫,剧毒,无解。中其毒,不痛不痒,只生紫色纹路随血脉而长。 紫色花纹生长期间,除无法有孕之外,身主康健,可预病痛,可防百毒。 待随血脉生长至心口包裹成花状之时,身主逐渐油尽灯枯。 据记载,中紫笙毒者,皆四十而亡。 第34章 、接下来的路 眉儿躺在简陋的床上, 底下铺着的是许久未曾睡过的床铺子,柔软,还有些三娘身上的味道。身上浅盖着的像是个棉布毯子, 可又比棉布顺滑许多, 那毯子里头不知夹杂的是什么料子, 比棉花轻,像是什么的绒毛,盖着很是舒服。眉儿手指摩挲着毯子, 心里头确不像身子这么舒适安稳了。 原被大水冲到不知名的地界儿,活下来, 就只盼着回家。一路遭遇的事儿没一件是预料之中的, 再到眼下,回家的路行到此处也只能戛然而止, 没办法再继续往下走。 除了对以后的那点儿期盼,余下的,就是不安。 “你睡了吗?”眉儿轻声道。 沈睡在一旁的小塌上,也未安眠, 脑子里的思绪都是晚间顾潇与三娘的话。这会儿想着又觉是不是让眉儿拜顾潇为师冲动了些, 因着他是不能一直留在此处的。 “睡不着。”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以后的路要如何走。” 气息轻浅, 眉儿细细感受自己心口的起伏, 抬手摸了心口, 砰砰跳动。她之所以能躺在此处感受到自己, 是因为爹娘将她生下养育成人。世道艰辛, 走到了如今这步,爹娘不知生死不知何处, 这么说下来,自己在此刻对以后的日子有了期盼像是不孝了。 “你说我爹娘还有伯伯婶婶, 弟弟,阿月,还活着吗?” “不要想这个,眉儿。” “那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再回东山镇。” “明日我下山找人打探打探消息,看看是不是如顾大哥所说。如果是,那暂时是不能回了,你便留在此,好好与顾大哥学习武艺,待有所学成,再看日后如何说。” “那你呢?” 沈不想撒谎,这话对眉儿来说许是有点残忍,他还是开了口:“我想学医,眉儿。” 此刻恰好一萤火虫从窗户的缝隙窜了进来,那萤火虫在一室黑暗里来回飞荡,萤萤之光像是预示着两人的生活终于有了希望,黑暗里,彼此的气息之声能听得清楚,夜里无眠的时候,都是听着他的气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此刻听着他说得话,知晓他的言下之意,眉儿心绪却没办法如往常夜里那般安宁。 “你的意思是把我留下,你自去学医吗?” “嗯。” “只能如此吗?” “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我有我想做的事情。” “你想学医为何一直未曾和我提起过。” “原是想着先回了东山镇再做打算,不料这变化总是来得快些。” 眉儿翻了个身,她不明白,她想跟着顾大哥学武,是为了更好的待在沈的身边。可要和顾大哥学武,就要先离开沈吗?明明是为了对方才有的想法举措,却怎么还是不能留在他身边。 心得不到,人也留不住吗? “不能留下来吗?一起学。”眉儿想的天真,声音故作轻松道:“师父说你筋骨好,你又那么聪慧,想必学起来比我快多了。留下来一起学,然后我们再去寻了爹娘,这样不好吗?学医可以救人,学武一样可以啊...又或者你想学可以在山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医馆,为何要说不能留下来呢...”眉儿有些说不下去了,她可以求着师父教她武功,却不能如此求着沈留在她身边。 从和婶婶走散以后,童养媳这一层身份关系,对于沈来说就是冗余的。两人无血缘,只是从小长大,拿这一层绑着他,眉儿自认想这般做,但没那个本事。 “你要先过了自己想过的日子,眉儿。” 我想过的日子就是有你的日子。眉儿长呼了一口气,尽量控制住心里无边的失落:“我是你的童养媳,沈。” “我从未把你当童养媳看。” “你有想过娶我吗?” 沈沉默片刻,仍道:“未曾想过。” 这四字就已足够,贪心的人总是要多付出一些。 眉儿庆幸是在夜里,也庆幸自己是背对着他,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声音当作不甚在意道:“我和你是一处的,你若不留下,我也不会留下。学武是为了护住身边的人,你不在,我还学这东西作甚。” “眉...” 眉儿打断沈的话,继续道:“我虽然不知道自己想过如何的日子,但是我知道我不想过如何的日子。我自打进了沈家,就与你绑到了一处。如今亲人生死未卜,我没办法再看着你了无音讯。这两年变故,我只明白了世事无常,今日能看着的人,明日便有可能在我面前死了去。我宁愿与你死在这乱世,也不想天各一方,你是我的至亲,沈。” 眉儿很少直呼沈的名讳,这会儿说了她知晓沈也就明白了自己的认真。 即便将对他的爱慕之心撒谎成了至亲,即便卑微的如随手可弃的无用之物;她得不到他的欢喜,也没本事去主宰他的想法念头,那就一条道走到黑。哪怕这般的卑鄙,这般的没了自已,也可以。 她甘之如饴。 她想留在他的身边,一日都不想离开。 她没办法接受一丝一毫失去沈的可能,更不敢去想沈离开自己在某一日可能会欢喜了旁人的可能。 偏执么,那便偏执吧。 眉儿闭上眼,觉着自己这般女子的爱慕之心真是可怕,像是毒蛇,缠得人无法松口气;也像烈火,烧得他人灼痛仍不肯熄灭。 “先是自己,再是旁人。”沈语气有些疲惫:“不必因了我,改了你的念头。” “不必多言,睡吧。” 沈当真未言,直到眉儿睡去,他也没睡。他很多时候是不明白眉儿的,她骨子里的那股倔强是他没有的,不明白为何因了自己就能对唾手可得机遇说了放弃。 至亲么...沈脑子里盘旋这三字,明白这至亲,却仍不明白眉儿。 哪怕睡去了,沈思绪也不清明,他只觉着这般也好,他也是舍不得眉儿的,朝夕相处...早已习惯了... 人的本能许就是自私自利,眉儿尚且能为沈放弃眼前机遇,沈却从未有过为眉儿妥协的念头。要说从小长大一起颠沛流离,情谊自然深刻,与男女之情还是相去甚远。沈不懂眉儿偏执,只不过是未曾尝过情爱之苦。 不够欢喜,情爱未曾萌芽,遇事便只想着自己了。 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再到第二日,顾潇与沈一道下山,前者是兴致勃勃为了收徒这事儿忙活,后者则是为了去打探消息。院子里头就只剩下眉儿与三娘两个女子。 眉儿将自己昨夜做的决定细细与三娘说了,不料三娘没先说了旁的,而是笑得调侃:“沈与你应当不是兄妹。” 不知道三娘如何得知,眉儿心里好奇,却没打算再隐瞒,点了点头:“我是他的童养媳。” “昂,原是如此。”三娘将手边的菜叶丢到框里,转身去屋里头拿了两壶酒,其中一壶递给眉儿:“这是去年深冬酿的梅花露,不呛喉,喝着玩。” 眉儿接过饮了一口,清甜顺喉,比她在楚家喝得好喝多了:“三娘你都不恼我左右摇摆么?” “有什么好恼的,不过这事儿好说。”三娘身子发软,侧身坐到了门口台阶上,斜倚着门框,才悠悠道:“你想学武,沈想学医,我与相公本来近日就要动身去寻了谢一,在这当口遇上,该是上苍垂怜你二人,缘分吧。论医术,当世没人再比谢一好了吧,也许也有,但山高路远的不好说,让谢一收了沈为徒便是,就当功德一件。” 眉儿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女子自然更懂女子,三娘抬手挽了碎发:“小小年纪便将芳心暗许,你以后可如何是好哦。” “那般明显的么。” 三娘摇头:“不是明显,只是爱慕之心可隐藏,却总会在细微末节处遗漏稍许。不怪你隐藏的不好,只怪我活得年岁太久,火眼金睛。” “那三娘为何欢喜了师父?” “缘由不知,便就那么欢喜上了。” “我也是。” 四目相对,眉儿与三娘莞尔一笑,透了女子的风情。 只见日华澹澹,梁间紫燕,呢呢喃喃,飞出飞入,正是野客之良辰。 如此恬静安宁。 眉儿觉着,后头日子总归是越来越好的。 三日后,临出发之前,三娘破天荒的与顾潇下了山,待回来拎了个大包袱。眉儿原当着是什么还好奇呢,一打开才发现是几身衣裳和鞋子。 两套是给沈的,另三套则是眉儿的。 还有个小包袱里头,则是女子的首饰。 “师父,三娘,这是...” “你俩去换上吧,山野之地,无甚好东西,凑合穿吧。”三娘有些可惜继续道:“这般好的年纪,该是穿了月华纱才能显了女子娇俏,想当年我如你一般大的时候,对这些痴迷的很,你既成了相公徒弟,自然不好委屈你。” “可三娘你也就穿着粗布麻衣啊,我怎的能穿这般好了。” “我这穿的是上好的细纱织锦,瞧着不打眼,可这半截袖子也比这一包袱贵了。” 顾潇摆摆手:“她这般朴素是怕露财招了祸,待到了风沧山,你二人便知晓了。” 第35章 、你似兰花 女为悦己者容, 之前是活着都费劲,自然就不会注意这穿着打扮。逃生太久,眉儿坐在镜前才发觉她已许久未曾好好看过自己了。 镜中女子比之两年前瞧着白嫩许多, 原脸黄着, 瞧着也没什么打儿眼的, 一白了之后破衣烂衫也难掩姿容。小时候那般黄,红色是不敢上身的,怕更乡气了去, 如今这红色也穿着也好看了。 五官比着小时候都没什么变化,只是眼尾又拉长了些, 那张有点厚的嘴唇安在小时候的脸上是敦厚, 安在如今的眉儿脸上,就有了那么点魅。 这点魅又被她眼中倔强中和, 鹅蛋脸妩媚风情的倒有了三分英气。 三娘手中的梳子划过眉儿过长的头发,发丝从尺梳中滑落,日光氤氲轻柔和煦,三娘轻声道:“可想梳了什么发髻。” “小时候都是辫子随意梳梳的。” “虽要赶路了, 太麻烦的是不行, 梳个姑娘家的单螺吧。” 发丝半垂, 另一半在头顶婉转成型, 两鬓垂了小股辫子, 买来的首饰简单, 珠钗插入发间。又等衣裳穿戴整齐, 红色襦裙配黑色上衫,那上衫薄, 外又套了一层妃色大袖。这般的穿着对眉儿来说已经是及其华丽了,殊不知这打扮在安定世道的时候也就是平常人家穿着。 “料子都是再普通的不过的, 刺绣手艺也一般,好在这身儿你穿着不错。”三娘上前一步帮着眉儿理了理胸前的绑带以及垂在肩颈两侧的绦带:“一会儿儿看到你,该是会多瞧两眼的了。” 私下里打趣没什么,眉儿还是有点羞耻,抬眼看着三娘道:“这话还是别说了吧。” “好好好。” 从东屋出来,眉儿还有些扭捏,因着她瞧见沈早已换好了衣裳收拾好了行装正站在门口与师父交谈着。他那衣裳不稀奇的也,黑色窄袖,袖口是深蓝绣着云纹,长靴穿着显得人更挺拔了点儿。这回没再束了高马尾,而是用了普通的发冠整齐的束了起来。 再扭捏,还是要见人,当沈侧了身子回头看了眉儿之时,眉儿就有些讨厌他身上的黑色,这黑色让他看着更难接近,那双眼里仍旧平静如深潭,沈只冲着眉儿笑了笑道:“好看的紧。” 便没说什么了。 倒是顾潇多夸了几句。 眉儿点了点头,心里头那点儿扭捏一下子就消散无踪了去。她也不是盼着被夸好看什么的,只是想从沈眼里头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毕竟这打扮她在看镜中自己之时都有些陌生...和惊艳。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扯着心口下坠,蝉鸣又开始变得恼人,热意又开始变得让人烦闷。眉儿一下子没了什么对衣裳首饰的兴致,索然无味品咂不出什么乐趣了似的,只想赶紧上路。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晚些吧,累了困了,夜里再说。” 顾潇把沈和眉儿轰到山上去摘野果子,直接拉了三娘去午憩。虽然不知道马上都要启程了,为什么还要让她二人来山上摘果子,但眉儿还是乖乖照做了。 说是摘果子,其实顾潇说得那片野果林就在屋舍后头不远,穿过一片竹林就是了。眉儿没走许久就到了,沈就那么跟在后头,眉儿也没什么说话的心思。 摘了几十颗拿包裹包了,眉儿就打算回去,沈却在竹林里头找块儿岩石坐了下来,拍了拍岩石一旁的空当:“等顾大哥和三娘睡醒了再回去吧,歇歇,也不急这一会儿。” “大白天的睡什么也是不明白。” 沈耳朵有点红,抬手挠了挠眉头:“习惯不同罢了。” 也是,眉儿便也没什么纠结坐在了沈身侧,他一洗干净,身上就有淡淡的药草香气。这味道让眉儿羡慕,她身上是没这好闻的香气的,歪了脑袋看着他干净模样,眉儿还是问道:“缘分这事儿稀奇的,我也没想着我俩都遂了愿。” 沈蹙眉:“说不上来,感觉顾大哥和三娘是好人,但太顺了我又有点不安。” “可能是咱俩苦日子过多了,一下子顺起来都害怕。” 沈唔了一声:“可能是。” “还好都遂了愿,不然我若是不跟着你,你都打算一个人走了。”眉儿说这话其实就是心里头还是有些委屈,说出来看看他会是什么个反应,心里倒是没再怪他的意思,毕竟决定是她做的,也是她想留在沈身边,没什么好怪。 竹林幽静,青翠盎然,眉儿一低头能清晰看见三两虫子在地上爬着,爬到枯叶之上时正好撞上日光的碎影,那虫子就在碎影之下停住不再爬行,似是对这阳光极是喜爱,哪怕这虫子模样丑陋,哪怕踩着枯叶靠腐肉而活。 可这一点阳光碎影此虫便觉满足。 “也是舍不得的。” 沈轻语的一句,在耳边,眉儿听得清楚,未挪视线,只还指着那虫子开口道:“我就和这小虫子似的。” “胡讲什么,和虫子有什么好比。”沈也瞧见了那虫子,说不出是什么种类,只瞧着那么多只脚,怕人的,便又加了一句:“你该是悬崖边的兰花才是。” 眉儿不懂自己为什么就是兰花了,她也不知道兰花长什么样子。笑了笑起身理了理衣裙,又将发丝理了理站到了沈身前,放松的扯了裙摆转了一圈。 裙摆上的纹理随着眉儿动作而晃动,她手腕处的那点紫色的花纹若隐若现,沈看着她,便见眉儿嫣然一笑问着他:“好看吗?” “你一直都是很美的,眉儿。” “我和阿月谁更美?” 不懂为何要和楚之月比,沈当真认真的回想了下两人面容,想到什么笑了出来:“你二人倒是也满相称,打起架来一般的吵闹。” “哪有啊,她很会打架。” “你也不差。” “那你当时为何不护着我?” “晚间儿不是哄你去了么?” “看着我哭什么都不说,就会念叨别哭了也算哄么?” “你哭得太入迷,我说旁得好像也无用。” “你下回说了试试,说不定就有用了。” “那我还是盼着你可别哭了,哄人蛮累的。” 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不知道有没有意思的话,时间有麻雀飞过,有竹叶触碰发出辅奏之声,竟也惬意。 似故意等了许久,两人才从竹林出去。 待日头倾斜,晚间晚霞漫天之时,四人终是启程离了这山间的野客良居前往风沧山。 风沧山地处岙州以西一百里地,想去风沧山岙州则成了必经之地。 岙州一共有七山四湖十八城,地域大小却只达暨龙州地域三分之二。也因此,城与城之间链接紧密,百姓相对富庶。 如果说暨龙州是边疆第一大洲,那岙州则是边疆最富有的洲界。只可惜乱世之下,再富庶能富庶到哪里去呢。 “岙州如今受慕容家管辖,对于难民等一概不收。城门守卫极严,连在城外官道驿站之处都设有关卡,对过路人都会一一细致盘问,文书户籍名册缺一不可。若是遇到从东山域方向来的难民,不论老弱病残男女老少,一律烧死,也是慕容家下的死令。” 顾潇拨动手中的树枝,将火堆又烧得旺了些。 这火将夏夜的潮湿燃烧,并不舒服,只是让额角的汗更多了些。 见眉儿面色不好看,顾潇继续道:“不要觉得慕容家残忍,慕容一族掌管岙州多年,乱世凶年之下,岙州百姓还能过得像个人,都有赖慕容家主管治有方。天下走势按着这般,慕容家逐鹿天下,当真建立了新朝也说不定。” 这些就不是眉儿这种小老百姓能操心的了,她心里想着难民能逃到此处,就说明身子无甚问题,不论男女老少都这般烧死,这慕容家的人真够没人性的。 “心思也太冷硬了,说烧死就烧死的么。”眉儿没忍住道。 “这道死令是慕容家少主下的,道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倒也得了岙州百姓拥戴。” 眉儿想着自己得至亲会不会往岙州来,还有婶婶,要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话,岂不是凶多吉少。想到此眉儿看了眼沈,沈感受到视线,似知道眉儿所思,只是摇了摇头。 “师父,那我们要去风沧山,岂不是要经过岙州,我和沈身上都无户籍名册什么的,如何进入岙州境内?” 三娘插嘴:“也就是发愁这个,我和相公文书齐全,你二人却是无的。岙州境内也有熟人,只是不知如今能不能办了。” “而且也需要些时日,短则三五天,长则十天半月。” 沈道:“这般久的么?可能绕路?” 顾潇道:“只有一条不算路的路,此山往西再翻过两座山,就有一条水路,跨了那条江再往白云山走,也可到了风沧山。但白云山有毒瘴,没听人说过那毒瘴如何能过去。便是能过去,也不能趟过去,太危险了。” 没想到这般麻烦,眉儿接过三娘递过来的吃食,心里有些烦躁:“那师父与三娘是要明日下山之后去岙州城内帮着伪造文书户籍么?” “是,你二人得在山上待几日了。” 第36章 、意外遇见 顾潇对此山脉熟悉, 选择的休憩之地挨着一处小小温泉,绕过一处荆棘便是一片带有小小岩石的矮坡。梳洗方便,阴凉也干净, 大夏日里人清爽了, 心思也就烦躁不到哪里去了。 师父和三娘走了两日后, 眉儿那股子烦躁终是消去了不少。 四季长青的香樟树带着一点点木香,用绳索与布条绑了两处吊床,眉儿此刻就躺在吊床上拿着一册志怪集子在看着。 这志怪集子是三娘随行带着的, 眉儿认得的字不多就没翻开过,这两日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就翻开看看。不认得的字连蒙带猜书里头的意思就能理解个差不离。 实在难以理解的问了沈, 也算多学了点字。 妃色大袖的纱袖在吊床边缘晃荡摩擦,红色的裙摆随着脚上的动作略有翻转, 三娘不在,眉儿将头发悉数散开了,发丝垂落,比之袖衫还柔, 那张脸被书册挡着, 只能看到一双并不那么细润的手。十指修长, 指甲被咬的磕磕巴巴, 手腕处的紫色花纹醒目, 像是随着身主的心情也艳丽了一些。 沈从温泉处下来, 隔着荆棘遥遥相望, 就看到了眉儿这副闲散模样。 她这么舒展的时候甚少,平日里她多是沉静的, 话也不多,偶尔会有些脾气波动, 小性子多,却不大表露。以致于沈很长一段日子对眉儿的印象都很模糊,她刚进沈家的时候,沈连她那个时候的面容都有些想不起来。 第一次陪着她归家时候,眉儿这个人就要鲜活了一点。 风吹过,荆棘的叶子动了动,挡住了沈的视线,抬手轻轻拨开,正好看到眉儿不知看到了那书册里头的什么内容,当着没人一只脚还踢了踢,随即翻了身子,便只能看到她的后背。 她长大了。 十五岁出落的亭亭玉立,小时候长辈总是说小娃娃是没有腰身儿的,眉儿得了老天青睐,身条长得舒展,这般躺着,那腰,那腿都能清晰看清楚线条。 她的头发太长,沈看着她半撑起身将头发拨到了身后,妃色大袖从肩膀滑落,露出上衫的那一层黑色的料子。 她的手指轻轻将大袖拉起,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甚至除了她的手再看不到其他的肌肤;许是山野的绿色太青翠,也许是荆棘上的刺让手指不适,甚至也可能是刚沐浴从温泉里出来之后的沈不习惯这周遭的温热,看着眉儿如此,他莫名有了些燥意。 不知名的燥意一起,再看那吊床上那般舒适的眉儿,沈心里头就有点别扭,乃至别扭到想着是不是眉儿还是那般的无言沉静的样子他就能舒服点了。 山间多有蚊虫,眉儿看了会儿书册,被蚊子烦扰,抬了胳膊朝空中来回挥了两次,循环往复几次,就有点烦了,便索性将书册往脸上一盖,正好是午后刚过不久,眯一会儿。 她的双手叠在腹间,双腿交叠,头发随着吊床些微晃动着,那么的柔。沈看着这副场景,还是没动,片刻之后才离开,不过不是出了温泉,而是从反方向走不知往何处去了。 鸟啼蝉鸣,树叶沙沙,轻轻晃动的吊床,眉儿一身细碎光影渐渐入了梦,等睁眼的时候,日头已西斜,热意褪去不少,身子更疲懒。 眨了眨眼睛,将书册搁置一边,眉儿抬手,袖子就遮住了她整张脸,午睡之后这心里头说不上来的一股子失落。像是这天地只有她一人似的,不是难过,只是寂寥的厉害,这份寂寥却又不是盼着人陪。只是一时受情景影响,一点惬意的失落罢了。 缓缓便好。 想着沈去洗个澡怎的还不回,一翻身,就看着他背着个竹篓子从矮坡上下来。还是不喜他穿黑色,看着碍眼,估摸是杠睡醒有点起床的恼性,等沈快靠近吊床的时候,眉儿直接拿了册子往沈沈上丢。 被书册砸到,不痛不痒,沈莫名,低身拾起之后走到还懒懒躺在吊床上的眉儿身边,又将书册放到了她身上。 “丢我作甚?” “看你穿这黑色衣裳,碍眼。” “缘由?” 眉儿微微撅了撅嘴:“就是碍眼。” 这点小女儿情态也是少见,沈笑了笑,觉着女子还当着与男子不同,想一出是一出,小性子是个没完没了,无伤大雅的,就当着是孩子般调皮了。 “你下午哪里去了?” “蚊虫多,去找了点儿白花蛇舌草。山里头碾碎成汁洗衣裳是不大方便了,是以我采了许多,铺在身侧,你明日或者晚些睡,就不会受蚊虫烦扰了。” 眉儿点点头。 日子这么一晃就又晃过五天。 等于是顾潇与三娘已去了八日,一点音讯都无。 沈倒是还好,每日在山里头摘摘草药,钻研钻研不一样的吃食,那野味怎么做了才好吃,类似乖乖草一般当了佐料的药草还有多少。 七八天里头还真整出了些不一样的。 眉儿没这般闲情雅致,等到顾潇和三娘整整十五日未归,日子都到了六月的时候,眉儿嘴角就起了个燎泡,哪怕抹了点儿下火药草汁那燎泡都下不去。 沈笑她:“你就这么急?” “不止是急,我是怕,我怕师父出事儿。师父走的时候不是说了么,文书没那么好搞,岙州十八城里头的规章也细密严谨,找人办事儿也不是那么方便的。” “担心我也是有些的,不过想着顾大哥和三娘比你我年长那许多,也有武艺傍身,估摸就是东西不大好办。当真有事的话想必会想法子告知你我的,说不定没消息才是好消息。” 眉儿焦躁心绪不是这三言两语能安慰的,沈也知晓她,便拿了个小罐子递给她:“里头我用薄荷叶和华杉草拧出了一壶药汁,晚些你去沐浴,用在身上,清凉安神。” 不知道他为何还能静了心做这些,胡乱点点头,眉儿便趁着黄昏之际去了温泉边上。 脱衣服脱的墨迹,脑子里想着事儿,手放在胸前的绦带上停顿了许久才动。襦裙刚褪下,露出了里头的黑色束脚灯笼裤,小衫脱下,里头的黑色抹胸绣着一只蝶。 眉儿刚伸手准备去脱裤子,温泉后侧的荆棘就传来了动静。 当着是什么山里的小兽,兔子什么之类,可当听到类似男子声音之时,眉儿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急忙将衣裙又重新穿上,一急衣裳就更穿不好,襦裙歪了去不说,抹胸还露出来大半。 歪七扭八的凑合穿好了襦裙,眉儿就看见一只手从荆棘里伸了出来,与此同时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少年之声:“找的什么破地方,绕了我两天。” “谁在那里!” 眉儿手中拿着大袖衫,来不及穿,只能将胸口露出的抹胸胡乱挡住,她以为那人听见自己女子声音会退出去,没想到反而是拨荆棘的速度更快了。 “终于碰见了。” 谢怀夕受师父以及他心上人三娘之命拿着文书来山里找顾师父认的徒弟,没想到走错了路在山里绕了许久。山太大,也怪此山药材多,连逛带采就耽误了。 这深山老林能有什么人,还是女子可不就是顾师父认的徒弟。 谢怀夕整个人从荆棘里爬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眉儿双眼诧异带着惊恐惧怕的眼神,以及衣衫不整模样。 视线角落事温泉氤氲的水汽烟雾,谢怀夕一下子就明白了。 刚想开口解释,谢怀夕就见眉儿徒手扯了一束荆棘,并且拿这荆棘枝叉直接抽到了他脖子上。 谢怀夕痛觉敏感,不吃痛,随着眉儿动作他感觉自己脖子上最起码一块肉都被扯了下来。 眉儿被吓到,连人模样都没看清,手里也跟感觉不到疼似的直接拢了衣衫从荆棘丛里跑了出去。 矮坡底下的沈听到动静也闻声而来,刚想抬脚越过矮坡,就迎面碰上眉儿跳出来。 太慌乱的脚上一踩空,原该摔下去的,沈侧弯了身子长一伸,直接将人拢到了怀里。 将人拢到怀里,手上用了力气,沈身子往后一推,直接揽着人躲到一处林木之后。 眉儿尚且喘息,还未平复,靠在沈怀里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少年,我都已出声了还是闯了过来。”眉儿越说越慌,“会不会是什么山匪,还是又是哪里的恶人。” 沈侧身听着林木之外动静,没听到什么声音,他这几日都在山里采药草没看到什么大批人马的痕迹。估摸那少年是无意闯进温泉处的人,不动声色将手中匕首又插回了靴子里。 冷静停顿一息,沈握住眉儿肩膀将人推远了些,整个人靠在他怀里男女有别还是不大合适。 一低头,那黑色抹胸上的蝶就入了眼。 沈蹙眉,几乎是有些怒气的,伸手将襦裙扯正,也不管位置尴尬羞人,上手直接把绦带一一系好。直至衣衫齐整,大袖都穿好,沈才抬了头。 便见眉儿错愕眼神,沈蹙着的眉仍未舒展,开口语气都有些冷:“你在这待着,我去看看是何方人也。” 第37章 、谢怀夕 眉儿尚且有些慌乱, 伸手想去抓他,胳膊直接被甩开,眉儿就这么看着沈又闯进了林子。 原该是赏景的好时候, 眉儿就这么焦灼的看着黄昏之色被夜色吞噬, 她心绪不稳, 日子的动荡太多,哪怕一点点的意外都会让她觉得是不是又要出什么大事情。 没什么声音,过一会儿就听荆棘拨动之声, 眉儿没敢动,直到听见沈的声音唤了两声她的名字, 才小心翼翼的从大树背后绕了过去。 沈和那少年站在一处, 哪怕隔着夜色都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冲撞气场。但这两人能站到一处,就知道是没什么事儿了, 最起码不是坏人。 沈一言不发,谢怀夕龇牙咧嘴捂着脖子,三言两语说清楚了自己的名字身份来历和之所以出现在温泉之处的缘由,拿出了文书, 为自己的唐突给眉儿好生道了歉意, 眉儿那股子担忧才消散了去。 等火堆燃起, 看清楚两人面容, 眉儿一时愣住, 只见沈嘴角有一乌青, 谢怀夕捂着脖子指缝里头都是血, 也不知道那眼睛怎么就肿成了那样儿,泛着紫, 夜里瞧来还怪吓人的。 是被沈揍的么,怎么竟往了脸上去, 怪促狭的。心里头这般想着,嘴角就遗漏了一点心绪,眉儿憋笑瞧着谢怀夕道:“对不住,没成想让你流了这许多的血。” “是该对不住的,可疼死我啦。”谢怀夕脾气不算坏,但也绝对算不上好,原心里头堵着气,生了火看歪着身子都不看这两人,听着小姑娘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心里头那点子委屈就少了不少。 一侧头,借着火光,谢怀夕才终于看清楚了二人面容,因眉儿身中紫笙之毒,是以他记得格外清楚,刚在温泉处撞上的时候,没看清,脑子里头只余下一张惊恐的眼睛,这会儿看清楚了,语气惊奇:“原是你二人。” “见过?”沈道。 谢怀夕又将那日雨夜破屋子里头的事儿说了一遍,得了师命,自然也将紫笙毒这一茬隐了下去。其实照着他自己的意思,这毒让人活不到四十,不说也好,知道的越少总是活得越自在的。看看三娘,就是一开始就知晓了,结果这些年过得,折磨自己折磨他人。 虽然师父一直在找可解紫笙毒的法子,但谢怀夕觉得师父就是在自欺欺人,这毒在书上记载这许多年,能解早就解了。 说完事情始末,谢怀夕没得到什么预料之中的反应,眼前这二人一人面无表情冷漠,另一人也只不过是眼神落寞,咬了嘴唇。 火星子从火苗里逃脱,逃脱了火苗没了滚烫又成灰尘。 眉儿盯着火光,心里生了一股怅然,之前婶婶说得那个少年原来就是眼前人,然则不过一年多,被命运捉弄的至亲都不知身处何方了,她觉着自己好像是那皮影戏里头的小人,老天爷就是用着看不见的线操纵着她。 无论想或者不想,总是会跟着命走。 许多事情,也早早就有了端倪。 眉儿也觉得可笑的,哪怕行差踏错一步,今夜都不会和谢怀夕相遇,也不会生生将原先设想好的余生拐到一个看似更好了的方向去。 “你俩为何不说话?”谢怀夕想皱眉,结果带的眼睛又疼,眼睛一疼,又疼得露出了牙花子:“三娘说给师父带了个新徒弟,你就是沈是吧。你可知晓你成了师父徒弟,我便是你师兄,结果头一遭碰面,你就将我揍得这这般狠。” 沈面无表情的侧头看了一眼谢怀夕,扫了一眼的他眼睛上的伤口:“不过难看些,无甚大碍。” “这张俊秀的脸就被你这么伤了,万一留下什么伤口什么的。” “我用的是拳头又不是匕首之类,何况...”沈嘴角那一点点弧度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如何,语气倒是听不出什么波澜:“没觉着俊秀。” 谢怀夕直接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直到耳边传来女子的轻笑声,他仍是一句话没吐出来,只脸和耳朵都红了。身子转了转背对着沈,嘴里还嘟囔:“早知道今夜得挨揍,那夜我才不救你,烧成傻子得了。” 声音小,眉儿没听清,就看着他嘴巴动了动,想必不是什么好话。因着谢怀夕背对了沈,眉儿坐在他左手边,反倒是离他更近了些。 自然也就仔细看了看他的模样。 眉儿见过的男子不多,不过因着自身面容不差,看沈看多了也有过比较。谢坏夕的眼睛很圆,该是杏仁眼,眉毛有些杂乱形状却不难看,皮子不白,还有些黑,那鼻子比沈还要挺秀,嘴唇薄很是粉嫩,若脸不是有些肉的话该也是好看的,因着两颊肉多就瞧着很是...也不知道用可爱来说恰当与否。 俊是俊的,秀气也是秀气的,像个火团子,热乎乎的感觉。 眉儿再去看两人,只觉沈如山中月,谢怀夕如炉中火,前者遥不可及清冷疏离,后者蔼然可亲温暖和煦。一冷一热,日后相处可如何是好,估摸是不大相容的。 能相处的来么。 “吃些东西睡吧,明日早些上路。”沈一言打断眉儿的视线与遐思。 眉儿嗯了一声,安安静静的去包袱里拿沈自己制的调料,沈就去处理了野味准备烤,谢怀夕就看着着两个人像是演习了许多遍似的那么自然进行做吃食的步骤。 他想插手都插不进去似的。 插不进去谢怀夕还有点赌气,显得他多小心眼儿似的,不过脖子太疼,谢怀夕疼的受不了还是自己一个人爬去温泉处好好处理了伤口。 刚好回来,眉儿就直接把烤好的吃食递给了他。 初次见她之时,人昏迷着,人也憔悴瘦弱,紫笙之毒让其长好了许多,脸上有了点肉,眼下看着就康健不少,不再是躺在破屋子里犹如死尸一般,这人就鲜活了。谢怀夕看着她的眼睛在火光之下闪着光芒,没了刚才温泉那处的惊惧,透着股小女儿家的柔顺。 加之眉儿本就长得有些媚态,谢怀夕今年十七,不算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子,脸就又一下子红了。接过那野味之后,尝到嘴里头,好吃的紧,便心里也生了怪异之感。 谁还能想到当时不过一时善心,就再遇见了呢,且还说不定往后许多时日都得在了一处了。 谢怀夕脑子跳脱,一时想得远了,寻思着难不成这就是老天爷安排的缘分,难不成这女子就是自己媳妇儿?心里想着,嘴巴吃着,就时不时瞥眉儿一眼。 被看的人没什么察觉,倒是另一人都给瞧在了眼里。 沈把自己吃了一半的吃食直接给扔到了火堆里,抬手一动也没什么话的直接抽走了谢怀夕手里的吃食扔到了火堆里。 可怜被抢的人吃得不认真才啃了两三口。 眉儿看着不明白什么意思,手上的肉凑到嘴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天太热,肉坏了。” “唔。”眉儿便也将手里的肉给扔进了火堆。 “坏了吗?”谢怀夕刚才走神,压根儿就没品出来什么滋味,砸吧砸吧嘴,觉着挺香的啊:“我为何没吃出来哪坏的。” “可能你舌头坏的。” “你说话怎的这般刻薄。” 眉儿插了一嘴:“那我舌头估摸也是坏的。” 谢怀夕就乐了:“算了,你也是好心,嘴巴毒些就毒些吧,我做师兄的不和你计较。” 沈手上拿着柴火拨弄火堆也没什么反应。 再待晚些,也就歇息了。 等再上路,拿着文书顺利进入岙州城之后,来到约定好碰头的客栈,三人只得了谢一师父的书信,说是着急回去风沧山侍弄药草,山下日子太苦,便带着三娘一道先行一步。 信的末尾不乏对谢怀夕行事如此之墨迹和不着调骂了几句。被骂的人习以为常,回头冲着眉儿笑:“既然师父都回去了,难得来岙州一趟,我带你游玩两日我们再走吧。” 眉儿刚进城的时候就被岙州城内的人数之多给惊讶到,且城内热闹,卖东西的不少,哪怕外头乱成那般苦成那般了,岙州城内的老百姓还是有的吃,有的穿,有笑模样。 一方天地之下,城外和城内宛若两个人间。 毕竟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被世道折磨的没过过好日子,许多东西都未曾见识过,比如刚在走过来的时候那捏糖人的她就没见过。 见都没见过就更别说吃了。 一面心里头着急去找了顾潇,一面又抵抗不了岙州诱惑,想着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眉儿又被谢怀夕那期盼的眼神影响,竟也没问了沈的意思,就点了点头。 沈自然也就无言。 不管眉儿与沈阻拦,谢怀夕直接定了两间乙等房,行李包袱一放下,就等不急了似的直接就要去隔壁找眉儿。 那一脚踏出房间之前,沈坐在桌前拿着茶杯也就刚喝了一口,但还是开口道:“天都擦黑了。” “又何妨,岙州夜市热闹的,我带你们一起去吃些岙州小食。” 沈扫了一眼谢怀夕背影,沉默几息,还是放下了茶杯起了身。 他不想自己半夜已然入梦的时候还被自己这行事风风火火的师兄给吵醒,至于吃食,沈是没多大兴致的,他并不好口腹之欲。 第38章 、装什么 岙州主城共有前后八个城门, 每个城门附近又是不同的热闹,东门夜里安静,西门则是一排酒肆, 南门多为赌博之地, 再到北门, 则多是吃食。 除却东门之外,其他城门之间并不算泾渭分明。西北门处则成了夜里极为热闹的吃喝之处,此刻眉儿三人就正行在西北街上。 从小到大, 可以说眉儿从来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地界儿,连之街道旁两排商铺上挂着的最普通的灯笼在眉儿的眼里都是那般的好看。到那卖的东西, 葫芦, 糖人,还有烤鹌鹑的, 做面的,夜里还有人斗鸡。 相比眉儿的眼睛不够使,沈则还是老样子,就那么走在一侧, 随意扫两眼, 有些新奇东西也不见他惊异, 似都瞧过似的。对于谢怀夕这个熟悉岙州之人, 甚至有意做东显摆的, 沈的反应就让他有些烦, 是以谢怀夕一路就只顾着给眉儿说话了。 “慕容一族不像其他州主, 有宵禁,反而极力鼓励, 偏远些的乡野农夫,夜里也可进城来卖了东西。除却卖东西, 南门处还有以物换物的习惯,当然啊,南门那处乱一点,江湖人也多,没事儿可千万别去。其实自打战事起,岙州也跟着加重了赋税,不过岙州百姓富庶,有些影响但不算影响根本。十年前我六七岁师父带我初来此地,那才是繁华,说是销金窟也不为过。” 眼前这城内模样已是不敢想象,十年前的繁华眉儿就更想象不出来了。她原还觉着自己身上穿的已算是顶好顶好的了,这会儿看着岙州里头姑娘家家穿的衣裳,才明白三娘口里的那句不算好东西,真的是实话而不是谦虚之词。 那般多的颜色,料子,衣香鬓影,三两姑娘一起能见步摇流苏晃动,从眉儿身旁擦过,眉儿停步回头瞧了那几个姑娘许久。 沈本没在意,眉儿一停也就回头去看。 普普通通的姑娘家,脸模样也是寻常看过就忘,衣裳穿得好看些,不过都是普通的料子,并不华贵。夜里姑娘家能和好友出来一道逛了夜市,可见岙州治安。这般沈也多少能明白慕容一族对难民的残忍,不是天下之主,兵力财力在乱世里头能保一州百姓已算难得了。 眉儿盼着的日子,在这岙州城里是这般的稀松平常,也不怪她眼中有所艳羡了。 沈本是随着眉儿视线才去瞧那三个姑娘,不成想那三个姑娘与眉儿一行擦身而过之时就注意到了沈。还兀自猜测那中间长得娇媚的女子该是沈的妹妹,因着二人相貌出众却并不热络,而边上那瞧着很是少年气的就应该是欢喜中间的姑娘的。 说笑间一回头,三个姑娘就正好瞧见沈也在回头看她们。中间的女子算是这里头长得最好的,一身粉嫩,平日里也有些小子与她送了殷勤,她心气儿有些,多是瞧不上的,这一回头,见沈一身黑衣,身姿修长,该是瞧着冷的,那双眼却含了水,被昏黄灯火一衬就那么柔,这般平静的对视了一眼,粉衣姑娘心头一动,脸有些发热,再瞧一眼,心绪乱不止,微微侧头竟羞涩起来。 道是羞涩,脚步却又转了回去,团扇遮脸,长袖一动,就丢了一香帕子出去。丢完羞涩不止,在姐妹的调笑里又小跑了回去,不过这三人并未走远,就在前头馄炖摊贩前坐了下来。 不知这岙州风俗人情是何故,眉儿一脸疑惑,谢怀夕则是一脸揶揄:“师弟好艳福,不过出来走了几步就被丢了香帕。” “有和涵义?”眉儿问道。 “你们不知吗?”谢怀夕抿唇细细解释道:“被姑娘家丢帕子,就是看上了,若是男子也有意,就可回赠随身荷包。这般,男子不日就可差了媒人上门提亲了。” 没控制住的,眉儿就有些恼了:“怎可如此!” 解释的人耸耸肩:“不稀奇,我也被丢过两次。” 沈听着谢怀夕的话低头看了一眼的手里绣着春草的帕子,这帕子也不知是被香熏了太久,甜腻的有些恼人。又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粉衣姑娘,沈面无表情的随手一丢就转身走了。 那帕子在空中稍有飘动,犹如女儿家的心思柔软,谢怀夕没想到沈这么不解风情连个反应都无,哪怕不欢喜也不能随手就丢了啊,这多伤人家,果然谢怀夕就看见那粉衣姑娘趴姐妹怀里哭讷。 刚想回头和眉儿说道两句,谢怀夕一转身眉儿已追着沈走了一小截儿了,他便也就慌忙去追。 而那帕子就那般落在了地上,无人注意到,行人一过,就被踩了,当真是可惜。 “你这人怎的这般,我刚瞧见那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 沈无言。 “你便是不欢喜了,还与人家就是,这样也太伤人了。” 沈还是无言。 “眉儿你这么久和他这般的人待在一处你如何受得了的。” 沈微微蹙眉。 “唔。”眉儿觉着自己心眼儿小的,她不但没什么怜惜,还觉着沈做的甚好,被谢怀夕这么一问,倒笑了:“他就是如此的,不若你那般的好讲话。” 这话也不好听,沈走的又快了些。 “你这兄长,和你性子怎差这般远。” 眉儿又笑,她是想着这一路沈对外人都说她二人是兄妹,就没反驳谢怀夕这话,如此就更不会主动告知自己是沈的童养媳,便道:“我脾性也不大好的。” “没有,我感觉你性子可比他好多了。”谢怀夕还生怕前头的沈听不见似的,声音还大了点儿:“哪像你兄长,眼睛长在头顶上。” 被说的人没什么反应,谢怀夕就觉得沈是真的能装,也不知道装个什么劲儿,看着心里老火。 这一茬儿过去,逛了些摊贩,三人就在一做粉的摊贩桌子坐了下来。那摊主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嘴巴大,瞧着却不难看,那身子也不知道怎么长得,胸脯就那么鼓,夏日虽说衣裳单薄些,但那领子也不好开了那么低了。 眉儿扫了一眼就想换一家,却被谢怀夕拦住了:“风姨的粉是岙州一绝,不吃可惜。” 见他口中唤了风姨,就知他是常来,眉儿不好扫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沈也没什么反应,就还是坐了下来。 锅子上头水蒸的烟雾缭绕,这一条街吃食太多,这粉的香气和其他吃食混在一处,气味并不算好闻。也不知道那锅旁边的竹笼里头是什么,风姨弯身去笼里拿东西,腚就撅了起来,这腚和她的胸脯一般,大得惹眼。 这么一动作,就又坐下了几个年长男子。 眉儿周遭扫了一眼,发现都是做吃食的,只风姨这处座无虚席,后头来的人见没位置,就站在一旁等着也不走。心里瞧不上风姨这作派,再看风姨与客人调笑,一张巧嘴说得客人都带了笑模样,她觉着谢怀夕定也是被这巧嘴哄的,这粉想来是好吃不到哪里去的。 “谢娃娃倒是好长一段时日不见。”风姨端了一碗红呼呼的粉放到谢怀夕跟前,看了眼沈和眉儿,声音爽朗:“这是一处的玩伴么,长得可真是让人稀罕。” “既这般稀罕,风姨就再给你们加两个酱爪。” 一旁一瘦高男子插话:“可不好这么厚此薄彼啊。” “去你的,平时还委屈你了是怎的。” 沈和眉儿一言不发,等面前多了两碗粉,那上头的鸡爪发白,汤粉又红,辣子的味道一下冲了鼻,食欲开,这才动了筷子。 一入口,眉儿愣住,又用调羹送了一口汤,她觉着自己真是没吃过好东西,这粉入口香辣,有点酸,那汤不知是什么底子,浓郁还有点肉香,那鸡爪也是,辣是辣,可不呛喉,酸酸的,入口舌头还有点甜。 是不是好吃的过分了些。 因着这口好味儿,眉儿心里对前头自己的揣测默默给风姨说了声对不住,胃口不小,吃得比谢怀夕还快,最后意犹未尽连着汤都给喝了。 “我没说错吧,来了岙州,不吃风姨这汤粉就算白来。” “是。” 沈碗里也空,吃饱喝足,三人给了铜板儿,刚起身想走,就又见一个穿着粉衣的姑娘跑来,冲着风姨喊了声阿娘。一侧头看见谢怀夕,马上就笑了,隔着桌子就冲谢怀夕喊了声:“谢哥哥!” “这是风姨的女儿,你们唤她阿蛮就是。”谢怀夕说罢拍了拍桌子:“再待会儿,等会儿我们再走。” 等阿蛮上前,眉儿看清她的模样,一下子就有些惊艳,嘴是大嘴,鼻子也不算秀气,还过挺了些,眼睛是丹凤眼,单看都不算好看的五官凑到一处怎的这般惹眼了。那身子也是,随了她娘,说是没了女子温婉之气,却透了一股子野劲儿,很是不一般的。 下意识去看沈,见他还是老模样,眉儿心里头稍稍安了一点儿,但一侧头看见阿蛮看着沈错不开眼神的样子,那眼里还透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意思,刚说是安下的心,一下子就跟戳了跟刺似的,难受的要命。 第39章 、碍眼 “时辰不早了, 我想早些回去了。”眉儿道:“谢大哥你要是叙旧那我和兄长就先回去。” 沈点点头,差不多也是这意思。 自己一来,这几人就要走, 阿蛮性子直接, 坐下道:“着急什么, 这算什么时辰早,夜市都是开到天亮的。你二人与谢哥哥是?” “沈,我将来的师弟, 沈眉,他妹妹。” 阿蛮撑着脑袋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两眼眉儿, 觉着这两人该是兄妹, 瞧着是一般的沉静。就是长得不大相似,却都是好看的, 她是女子,欣赏女子只觉眉儿与自己大不相同,五官出色,想来是没吃好, 身子和模样都还没长开, 等过十八眉儿这张脸估摸才会大放异彩, 不像她自己, 长得太快, 都没什么少女时候的纯净娇憨。 也因着她是女子, 看到沈就尤为惊诧, 阿蛮随着娘亲讨生活,岙州这几年外乡人来得也多。可以说这男子是看得太多了, 风流潇洒的江湖中人也好,长相俊秀的山野少年也好, 亦或者是偶尔惊鸿一瞥遥不可及的慕容一族的男子也好,颜色模样出色不知繁几。 这沈虽衣着普通,但样貌气韵在瞧过的出色男子里头都能排到前头。尤其那双眼平静无波,冷静自持模样,可那含珠唇微微上扬的嘴角又是那般勾人。阿蛮年芳十六,正是说亲的好年纪,说是不思春那是自欺欺人,提亲的也不是没有,阿蛮就是瞧不上。 她自认为自己不算绝色佳人,却也别有风情,这岙州主城里头爱慕她的少年那是不知多少去了,眼界自然高。有时阿蛮觉着自己若出身好些,配了王孙公子也是够的。 这是阿蛮之于自己的说法,她心思直接却不代表不细腻,自己一来眉儿便要走,知道这是眉儿不大欢喜自己,可不欢喜便不欢喜好了,不欢喜她的女子多了去了,阿蛮对此不甚在意,甚至也没打算去照顾沈这妹子的念头。 “等再过半个时辰,街尾会有擂台进行摔跤。这赛事七日一次,你二人恰巧赶上,不看岂不可惜?” “摔跤?”眉儿微微歪头看了谢怀夕一眼有些好奇。 谢怀夕便将这擂台赛的事儿细细说了。 慕容一族重文也尚武,因此岙州不兴长安书生气那一套,此地男子虽不说个个五大三粗,但也少有文弱。至于这擂台赛,则是由衙门支持的,七日一次,凡是能当擂主七次不下,便可进入军中。眉儿听到此,才想起从城外开始,兵将也好,百姓也好,男子确实大部分都长得孔武有力。 “如何?还想着回去歇息吗?”阿蛮朝着眉儿眨了眨眼。 十五岁的姑娘贪玩,眉儿从来没玩过什么,也没看过什么热闹,就抵抗不了这诱惑。哪怕心里头还讨厌着阿蛮,嫌弃她目的太明显,眼神太热烈,可还是点了点头。 至于沈,阿蛮一张口说了擂台,他就没打算回去了。 一行人和风姨打了声招呼,就朝着街尾走。 但见这两男两女,谢怀夕与眉儿行在前头,谢怀夕一路说着,注意不到眉儿的心不在焉,更注意不到她时不时回头去看沈。 阿蛮看到也当没看到,则还是走在沈一侧。 “你话不多,是和不相熟的人都是这般吗?”阿蛮瞧着沈道。 “也不是。” “那...”阿蛮声音放小了些,嗓子都有些细:“难不成是我这生人让你不自在还是有些不对付,才不言语。” 沈边走边侧头瞥了阿蛮一眼,此女长相在他眼里犹如山间肆意带刺的不知名野花,不好看,却突出。他身量要比阿蛮高大半个头,可以看到阿蛮的头顶,其实不明白这姑娘头发为何梳得那般的不利索,七绕八绕的反倒没了那股子利落劲儿,头油的香露也是,冲鼻子。 这一身粉嫩也是,丝毫与她的人不相称。 但要说不对付,谈不上,只能说没什么太多印象,是以沈没回答这话只摇了摇头。 阿蛮抿嘴低头笑出声:“那你还说你不是话少,这可不就是了么。” “没什么说话的兴致罢了。” “哦?难不成是什么事儿惹了你烦闷?” “不至于烦闷程度。” “可与我说说?” 沈摇头。 阿蛮聪慧,知晓初次相识沈这性子是不会和自己说到底为何了,也知道了他对自己并无什么念头,恐怕还不止是没念头,恐怕连一丝一毫的旁的特别都无。越是如此,阿蛮对沈念头越多了些,要是一男子只看自己几眼,说了些话,就殷勤,那这般的男子有什么好要的。 没再说什么话,越往街尾走,人越多了些,路就难免显得有些拥挤逼仄。 被迫的挤着身子就挨着近了些,一靠近他,阿蛮就闻到了他身上的药草香气,奇怪为何谢怀夕身上就无这股药草清香,这般想着就瞧了一眼谢怀夕,阿蛮就看见前头的两人也被挤得挨着近了许多,眉儿头发比一般女子的头发长了不少,看样子是梳头的手艺不大好,头顶上的发髻松散,这么一挤,那发簪就掉了。 眼见着就要掉到地上,谢怀夕眼疾手快,从半空接住,又递给了眉儿。 眉儿无奈,只好将头发捋到肩颈一侧编了个麻花辫,谢怀夕则直接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帕子撕开给了眉儿当发带用。这一番你来我往,阿蛮瞧在眼里,对着沈笑道:“我与谢哥哥认识有个三五年了,可没瞧出来他是这般的细致人,帕子说撕就撕了。” “瞧着也蛮般配的是不是。” 沈蹙眉:“那帕子丑的碍眼。” 阿蛮侧头看着沈,眼波流转,故意让其感受到了自己的视线,虽沈并未看他,但如此正好不是。自己看着他说话,没看着路,被人挤着没站稳,再被沈扶着不就顺理成章。 一只胳膊被沈扶住,靠得越近,他身上的药草香气就越明显,在这西北门处街道吃食胭脂水粉混杂的气味里,闻着这药草香真是让人脑子为之一清。他的手指节修长,力气却大,一只手就将阿蛮给扶正了,那手那般的白,茧子和伤口都不影响这只手的好看,手背青筋用力浮起又褪去。 而他的人还是那般的清清静静。 阿蛮看着月色灯火下沈的侧脸,一时被蛊惑,开口道:“你的名字与你甚是相配。” “爹娘随便取得,代称罢了。” 冷冷淡淡一句,阿蛮知情识趣的闭了嘴。 刚才那场景,眉儿也看见了,双手隐在大袖之下抠得手心都发了疼。今夜遇到的这两个粉衣女子算是让眉儿清楚明白的知晓了沈在旁的女子眼中是个什么样子。 从何花,再到阿月,再到那丢帕子的女人,再到此刻的阿蛮;眉儿心里都忍不住骂一句沈招蜂引蝶,自己长了一副什么脸多招人眼是不知么,还伸手去扶。 这唤做阿蛮的姑娘一看就知康健,摔了又能如何,摔了才好,摔了就知道疼,省的不看路。眉儿气性儿上头,心里想的都没了个章法,原先想看擂台赛的兴致都消去了大半,加上人这么挤,耐心也被耗去了不少。 谢怀夕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什么眉儿也没心思去听了,直到被人墙堵住,也看到了擂台之时,眉儿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过没过脑子她也不知道,反正她就是看阿蛮不顺眼。 女子家家的与男子靠那般近的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么。 眉儿转身回头走了两步走到沈跟前,看了眼阿蛮又看了眼沈然后直接往两个人中间一站:“谢大哥太呱噪了,我想清净清净。” 谢怀夕:“......” 阿蛮心领神会,自往旁边去了去,让眉儿站在中间舒服点儿,她又去看沈脸色,瞧不出什么端倪,倒是谢怀夕还有些受伤似的。 有点意思。 一路行来,阿蛮没看出来沈对什么喜好,目不斜视的就往前走,连一旁经过的貌美女子也没错眼瞧过,在她看来,如此这般的不是没开窍的愣头青,就是好断袖之癖的男子。 显然,沈是前者。 晚些家去得问问阿娘,这般性子的愣头青得怎么个法子亲近,这般清冷,今晚看来是熟不起来了。 月上柳梢头,西北尾街更为热闹,七日一次的擂台赛在一声锣鼓之下开始。 黑衣红带的已然是守擂六次的胜者,红衣黑带的则是今夜的挑战者,谁输谁赢,南门处早已有人坐庄开了赌局,逢赛必赌,也不稀奇。 沈看着擂台上的黑衣,有了笑意,侧弯身靠近眉儿轻声道:“你猜猜今夜谁会赢。” “黑衣的人看着健硕,精神瞧着也好,至于这红衣裳的,身子瞧着薄,年岁也小,我猜是黑衣裳的赢。” “赌么?” 这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声音多了一丝蛊惑似的,眉儿受不住他这般模样,乖顺的点了点头,只问:“赌什么?” 第40章 、念头起 素净着的一张脸, 只额角有些细密的汗,让有几丝鬓发都粘连在了上面,沈的身子侧着, 看着自己背对着灯火而在她脸上产生的阴影。 那阴影随着他的动作有所移动。 四目相对, 对视一瞬路上行来的焦躁就去了不少。 沈视线下移, 看到缠在眉儿发间的那属于旁的男子的帕子。女子之三千青丝,娘亲常说青丝如情丝,年少与爹爹新婚时候便是爹爹每日为她梳发。 因此, 眉儿在沈家这些年,过得苦, 头发却一直都被周氏养的很好。 时日久了, 沈也就觉着,这女子的头发是不能被不亲近的人触碰的, 旁人的东西也不行。从未将眉儿看作自己的所有物,也从未将她看做自己的童养媳,在沈眼里眉儿是一个有自己主意的女子,他不喜干涉她, 是心里敬重。 沈一直是这般做的, 可此刻看着那帕子, 原该平静的心绪又像被小火煮着的焦灼是为何?不懂这感觉, 微微蹙眉, 身子就退远了些。 “你想赌什么?” 眉儿挨着他, 有些近的, 她欢喜他,只被多瞧了一眼, 心思都雀跃了:“我要是赢了的话,你便给我做一木簪吧。” 那被小火煮着的心肺, 一下子就像被温水熨帖了去,沈笑着轻声道:“好。” 黑衣已经是蝉联六场的霸主,当着会有骄兵心态,马步却扎的极稳。眉儿还没开始学武,但能感觉此人下盘极稳,下盘稳是好事,可也因此就失了一些灵活,如此,也等于是直接把弱点亮出来给了敌人看。 下盘一破,等于气破,气破了一次,再想起来却是不易。 那红衣模样则要松散许多,松散却不代表无力气,东山镇时候也时常能瞧见些老人打了太极当康健身子,这红衣的韵意就和那太极给眉儿的感觉差不多。 若说有时天注定也不得不说,眉儿虽是练武的根骨比不上沈,但敏锐,性子也够狠,若是心思能再沉稳些,对于武之一道说不定能有了造化。 “我感觉我要输了,我当着这红衣的是胸有成竹气定神闲,这会儿看其实有点花架子。那黑衣不愧蝉联六场的擂主,哪怕被试探了这么多次,丝毫不见慌乱,反倒是这红衣的,耐心似不够,已经急了。” 有点惊诧眉儿对台上境况的见解,旁人都是看招式,她倒看得更深了去。且说的看法与他是一样的,沈笑道:“估摸老天知晓你有学武的天分,这才让你遇到顾大哥。” 眉儿没回应,眼睛又被抓了去,在她看,还是有赢的机会,就看这红衣之人能不能发现自己的问题从而再寻机会了。 阿蛮是弱女子,看这擂台赛就看个热闹,眼见着离得沈远,人又太多,就没什么兴致,又去看谢怀夕,就咋呼了,恨不得蹦起来给黑衣的人喊气。 谢怀夕身条高,嗓门平时没觉着大,这会儿倒显出他来了,黑衣被一拳打到,谢怀夕呼喊的恨不得代其受过一般。整个场子都有不少人被谢怀夕这模样吸引了去,道之比擂台赛都好看了。 黑衣自然也看到自己的拥戴者,心就更稳,红衣败局已定,丝毫无悬念。 回去的路上眉儿没说话,甚至都没心思去看沈和阿蛮说话了,只想着那红衣之人输得当真是不应当,换做她上的话,有些武艺傍身,哪怕力气差了许多,胜算也可以拉到六成。 心思里头想着这事儿,眉儿就有些迫不及待往风沧山去,这岙州的东西似再不能吸引她了。回屋的时候将这想法说了,谢怀夕宽慰她:“不急,两日后我们再走,刚与阿蛮约好,她明日要带我们去游湖呢。” 不然怎说少年心性就是少年心性,游湖这事儿眉儿没干过,甚至连船都没坐过的,没犹豫的眉儿就答应了。 沈蹙眉,他发现眉儿性子有个特点,经不住诱惑,有一饵就被勾走了。照这么看的,行走在外别人要是吃准了她的性子吃软不吃硬,又加以陷阱诱饵,想骗她就变得容易起来。 以往还会问问自己意思,这两回倒是不问了。 “阿蛮明日来寻我们,说是辰时三刻左右过来,不用起太早。” 说完各自歇下,第二日天刚亮不久,沈就醒了。也不是他睡够了如何,只是谢怀夕睡觉不安生,虽然不打呼,但一会儿翻身,一会儿梦话,讨嫌的很。 此处客栈是一三层小楼,除却前厅接客,后厅中间一处天井,沈洗漱之后,便站在走廊之内看着天井之上泛着鱼肚白的天空。 天上有云,朦胧,层层叠叠被风吹过边缘就不再那般饱满,散开了些,再过了些时候,日头起,白云被朝霞沾染,似醉了,染上一层红晕。 沈背手而立,心思闲散,未束高马尾,也未束发冠,只纶巾绦带束发,半散的头发随着朝霞之色也有浮动。仍是黑衣,不过未再着了窄袖,而是穿了黑色大袖,那同色的黑纱绦带轻轻在沈脑后婉转,侧脸在日光浮动中也被笼上了一层光晕。 君子如松如竹,沈却如月如云,气韵淡淡,也不需做什么,只宵站于那处,便令人折服。 阿蛮昨夜与风姨笑谈许久,她们娘俩儿相依为命,常说了体己话,有点心思也会问了风姨,沈这事儿自然也就不会瞒着。是以今日阿蛮特意听了风姨的话,换了身儿打扮,也许是同是女子,总想有个高下,便也穿了黑衣襦裙。 眉儿没先下来,阿蛮就先看到了沈,看到两人相似颜色的衣裳,再看他那副冷冷淡淡样子,阿蛮就有些舍不得了。风沧山离主城可有些路程,去一趟不大方便,人一走,这感情可如何培养。 常年抛头露面的女子就没小门小户那点儿矫情,也没高门贵户女子的规矩,这一走日后再难得见,只等着这几人下山么,阿蛮不是这般守株待兔的人。 几乎是念头一瞬间,阿蛮就想了个主意。 第41章 、经不住诱惑 眉儿是女客, 住在客栈第二层,三人在天井处等候了片刻,才见眉儿现身。 倒巧了, 眉儿今日换了身衣衫, 似那心思与沈相同, 穿的很是闲散,鹅黄色的襦裙配淡粉大袖,配色瞧着很是清爽。 那发丝只用发环固定, 从楼梯处走下之时,还有些前人古韵。 一下来看到沈和阿蛮那同色的衣裳, 眉儿原还想开口的喉咙就那么一哽, 脸上的笑也顿住,一息就失了言语的欲望, 只默默的站了一旁。 沈看着眉儿,上前两步,凑身问她:“早间儿小二吃食可吃了?” “吃了。” “好,那便走吧, 今日日头烈, 我替你撑伞。” 眉儿这才发现沈手里还拿着一把伞, 伞上糊了一层黑色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其实颠沛流离这般久, 风吹日晒雨淋什么的早就习以为常, 眼下是因着师父缘由过得像个人, 但眉儿还是觉着又没下雨撑伞只为遮阳太矫情了, 便摇了摇头。 “无妨,姑娘家家该是小心护着的。”沈走在前头, 示意眉儿跟上:“只怪日子艰辛,能好过些, 自是不能委屈了你。” 说话的声音轻轻淡淡,又那般的温柔了去,虽那面上儿瞧不出什么呵护样子,但女儿家家总会被男子这些举止打动。 盼着是不是能更柔情了些便好了。 谢怀夕看着此情此景都咂舌,走在沈后头的时候和阿蛮小声道:“到底是做哥哥的,对妹子是真细心,带伞为女子遮阳这事儿我是想都没想过的。” 手中的帕子绕来绕去,阿蛮听不进去谢怀夕言语,想到昨夜沈对自己那副冷淡,再看他为自家妹子撑伞模样,心里头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总之就是有些急。 这样的男子不愁婚嫁,既总归要娶了媳妇儿,为何不能是她?阿蛮原先还嫌自己那主意是不是太没皮没脸了些,这会儿却是直接铁了心,连自己娘亲那处都已想好了如何去说了。 “谢哥哥可得好好学学。” “学不来。” “那你就自个儿呆着吧。”阿蛮说罢走到沈另一侧,自找了话攀谈。 那这两男两女走在路间儿就有些尴尬了去,青衣少年再后头走着挤不进去,黑衣少年走在前头,瞧着吧是和那黑色襦裙的少女是一处,可那伞只给鹅黄女子遮阳了去。 想不明白,只能往歪了想,道是少年好艳福。 芳草盈阶,湖光潋滟,找了船家,船家爽朗,问两个少年也会撑船,十个铜板便租借了给了四人。只见波纹朗朗,日光之下犯着好颜色,那水光晃荡晃荡,晃的人心都跟着舒服了起来。 头顶上的敞篷遮去了阳,快行到荷花那片湖心之时,便起了杆子,四人坐在船内拿出已准备好的吃食与酒水闲话家长起来。 眉儿与阿蛮坐于一处,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心思也松快了。尝了口壶中酒,入喉苦,回甘就甜,这酒是阿蛮带来,眉儿便问道:“这酒是你家酿的么。” “自然,自己家酿喝着玩,有时候多些了也会拿出来卖。” “风姨做的东西是好吃的。”谢怀夕道。 沈也尝了一口,他不爱饮酒,不过天生酒量不错,不过上回饮酒还是与楚之月那会儿了,日子太久远,眼下饮了入喉,还有些不适,只浅酌了一口,就没再喝。 阿蛮注意到,当他不喜,又从荷包中掏出了几颗梅子:“要是嫌辣口,可放了这糖梅,再入口试试。”说完也不管沈要不要,就直接赛到了他的酒壶里。 “他不喝便不喝了,你给他塞了梅子他就不得不喝了,你这般岂不是强人所难。”眉儿冷淡道。 阿蛮不吃眉儿这套,想着这么个妹子管得倒是宽,手撑着下巴,心口因动作有了挤压,阿蛮朝着沈笑得人畜无害,说得话却是不好听:“你这妹子好生厉害,想必平时没少得罪人吧。” 沈还就当真仔细回想了回想,想开口又看了眼眉儿咬着嘴唇模样,也不知笑什么,嗤笑道:“她一般不得罪人,都是直接动手。” “我哪有。” 谢怀夕悄悄桌子:“别喝了干酒,不如找些东西玩一玩。” 眉儿起了兴致:“如何玩?” 此处船正好随着波纹荡漾至莲叶边,随手扯了一莲蓬,那莲蓬被折下,惊起一片水纹,谢怀夕将莲蓬掰开,取出莲子:“就往天上抛了,谁没吃着喝一口就是了。” 沈嫌弃幼稚,阿蛮嫌弃不雅,只有眉儿立马点点头说好,且那脸上一脸跃跃欲试。 如此,沈也就不想拂了眉儿兴致。 阿蛮则因着他三人都愿了,哪怕不愿也就不能说了。 谢怀夕像是常玩,稳稳用嘴接住,还有些得意,因他抛的相当高,再到沈,自然也是。 且他不若谢怀夕那般瑟了,只淡淡的,越如此,越教人觉得他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似得。 阿蛮准头也是好的,吃下莲子朝着沈有些娇弱的笑了笑。 后者只夹菜当没看见。 再到眉儿,连着三回都没接住。愿赌服输,难得恣意,几圈下来,眉儿便有了些醉意,哧哧笑得模样都有些傻了。 “你坐过来。” 沈对阿蛮道:“她不喝酒,这船晃荡,我怕她一会儿会吐出来。” “我来照料她便是。” “当真吐你身上就不好了。” 这借口阿蛮是没理由拒绝,只好乖乖起身。沈一坐过去,便伸手扶着眉儿,让她头枕在自己腿上休憩。那酒甜,后劲儿也大,眉儿双手枕着脸,嗯了一声就听了沈对话躺了下去。 阿蛮和谢怀夕是当着两人是亲兄妹所以没觉着奇怪,眉儿是与沈从小长大也没觉着奇怪。 两人平日里虽不算亲昵,有时候瞧着还有些疏离,但真碰上些什么事儿的时候,沈照料她便照料的很是细心。 眉儿脑子发晕,发环散,躺在沈腿上闻着他的药草香是舒服的,船摇摇晃晃,她没觉着不舒服,听着水的荡漾之声,听着风吹过荷叶莲花之声,就这般睡了过去。 是值午时刚过一刻,正是日头烈的时候,阳光照映湖面,带来一片银光碎屑,沈左手空着,五指自然的从眉儿散落的发间穿插而过,柔顺,绵软,还有发皂的香气。 原对游湖没什么兴致的沈这会儿也得了些趣味,不过却是不大想说话。 沈一没言语,阿蛮瞧着他,只怎么看怎么合了心意:“可还吃些吗?” “阿蛮你怎的不问问我?” “平时让你吃少了是吧?” “给谢师兄吃吧,我有些累了。”沈说罢也不等回应就靠着船身处闭上了眼。 他是真有些困意的,昨儿本就没睡好,早间儿起的也早,耳朵里还听着另两人的话,还是睡着了。 那手指倒是还一直无意识的摩挲着眉儿的头发。 阿蛮心里急,这在船上人多不好行事,可沈明显也不可能与她单独相处。 早知道如此,阿蛮寻思就应该找了点什么药才好,生米煮成熟饭先赖上再说。 “你老盯着他作甚?” “你管我。” “难不成你也想给我这师弟丢了帕子不成。” 阿蛮就笑了:“不是很寻常的事儿么?” 谢怀夕比这几人都年长,见得多,听得多,情情爱爱之类说不好奇那是不可能,他和阿蛮相熟,也知晓阿蛮性子,做事儿干练,人也不是坏人,当真能撮合撮合也挺好。 “若你真有这念头,小爷帮你。”谢怀夕夸下海口。 “哦?打算如何帮我?你且说说。”阿蛮压低声音道。 谢怀夕也就学着阿蛮模样,凑首过去:“你就随我们一起去了风沧山就是,反正我师父和风姨也相熟。你去小住一阵子又有何妨你说是不是。这时日长了,日久生情不就方便的很了。” 何止是日久生情方便,生米煮成熟饭也是方便的,阿蛮原还怕没了机会,当下听谢怀夕这般说觉着甚是可行,只嘴巴上还是要客气客气:“风沧山路途遥远,我再岙州不大方便了,不知我阿娘会不会应允。” “这有什么,你想回来的时候和师父说了,让沈送了你回来就是。反正岙州此处隔了几个月都要来一次的,你若想家去了,提早些有什么。” “谢哥哥你想得周到。” 要说阿蛮这是吃了空子,沈睡了,谢怀夕本就脑子简单又仗义,这会儿喝了点酒,是什么话都敢说的。 谢怀夕这人,实属是嘴巴上只要说了,哪怕真到做的时候困难重重,他也会去做,只怕丢了面子。 是以几人启程上路风沧山的六月十二这日,沈与眉儿看着阿蛮拎着包袱在客栈门口等着,再听阿蛮与谢怀夕言语,才知阿蛮是要跟着一起去的。 谢怀夕被眉儿看得脸热,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道:“师父也欢喜风姨做的吃食的,阿蛮做的不比她阿娘差,后头我们就有口福了。” 眉儿不想听这些,心里不舒服,只觉这女子怎么这么没皮没脸的,跟狗皮膏药似的。这般想着侧头看了眼沈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只见沈蹙眉,说得话直戳人心窝子就去了:“好好一小姑娘,寡母一人忙于市井,不想着帮衬,却想了去风沧游玩。”眼神冷淡的瞥了一眼已然有些脸热的阿蛮,冷笑一声:“听那意思是谢师父与你娘亲相熟,也不是与你相熟,你倒是脸皮厚的。” 沈直接出了客栈,脚迈过石阶之前,还道了句:“眉儿,跟上。” 言下之意就是要眉儿离此等女子远些了。 眉儿看了眼眼眶已有些红的阿蛮,又看了眼手足无措哄着阿蛮的谢怀夕,眉儿心里头是没法理解了为何,沈的话虽是难听,但却句句在理。 哪里将娘亲一人撂下的说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眉儿不傻,阿蛮有此举动到底是因了什么她心里比明镜还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才使她只冷冷瞧了两人一眼就转身跟着沈走了。 照理说,一般的女儿家,经此场景自然不会跟着了。可这阿蛮为何唤做阿蛮,便是因她不是普通的女子。 阿蛮擦擦眼角泪珠,还朝着谢怀夕笑了笑:“谢哥哥无事的,阿娘还拖我给谢师父带了些自己做的小菜之类,还稍了封信。我自然要去,才不管旁人怎么说。” “好好好。” 心里难受归心里难受,阿蛮跟着几人出了岙州之后,看着一路沈对自己妹子的照料,就更觉着自己这决定是对的。 他说自己的那番话是难听,但也不恰好证明了他人品无忧吗?且当真出了城以后,他便也没那般冷淡,只是没什么话,既如此,那就证明还有机会。 当真没机会,在风沧山谢师父的地界儿还怕没了她可以用的药,阿蛮坐在树底下啃着干粮,看着坐在不远处的沈,心里很有些恨恨。 就不信拿你没办法。 临走闹这么一出,四人是不一起用了吃食的了。谢怀夕自知是自己问题,有心讨好,也不想一直这么隔着段距离说话,也太熬人了,就从包袱里头拿出自己爱吃的麦芽糖走了过去。 “来了做甚,献殷勤?”沈头也不抬,继续烤架子上的鱼,“无用的,你最好是把人打发走了才是。” “麦芽糖吃吗?” 沈面无表情:“不吃。” 眉儿直接起身:“我吃。” 两人同时开口,沈几乎是有些冷漠的看着眉儿将那麦芽糖塞到了嘴里。 第42章 、不在意 也不知该说这姑娘是心大还是心小, 明明发起脾气来的时候看着很像是那么一会事儿,为何一颗糖就那么没出息的给吃了。 吃了糖,不就是顺了谢怀夕心意, 吃人家嘴软, 拿人家手短这般浅显的道理是不明白还是什么。而且那唤作阿蛮的, 什么心思真当他看不出来么,好生生的姑娘家跟着这一行人往山高路远的去了风沧,闲的么。 沈看着眉儿吃了一颗, 不够味的,谢怀夕给了第二颗也吃了, 两人就这般攀谈起来。 “眉儿, 你看这赶路还得赶个四五天,老这么分了两拨多生分。” 眉儿嚼着麦芽糖点点头。 “阿蛮虽说脾气直接吧, 但总也不是坏人,最多就是嘴巴坏点儿,那坏还能坏过沈了么?” 眉儿继续嚼着麦芽糖点了点头。 沈抬头扫了二人一眼。 “你看她还想着路上让我们吃好些,那包袱里头都是调料什么的。” 眉儿嚼着麦芽糖皱着眉点了点头。 “又没什么仇恨, 不必搞得这么难看, 你说是不是。”谢怀夕又加了一把火:“面上儿过得去就行。” 眉儿吞下了麦芽糖, 点了点头:“面上儿过得去我觉得我还是能试试。” 谢怀夕便用递给眉儿两颗梅子:“这个也好吃。” 沈眼神用冷漠几乎不能形容了, 手中的木棍往火堆里一扔, 一股闷气直冲脑门子。偏惹她怒的罪魁祸首还一脸懵懂的问他道:“那我们喊阿蛮过来一道吃了吧。” 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少年脾性还是幼稚。 “呵。”沈冷声道:“我没胃口, 去山里转转,你们吃吧。” 说完也不管二人反应自起身走了。 谢怀夕问眉儿:“他气什么?” 眉儿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有时候是这样的。” 走在林子里的沈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的就这般恼火了,照理说一女子对自己殷勤, 自己最多就是有些烦,和当年楚之月那会儿一般,这股无名火到底是为何。 为何就那般恼了眉儿的不在意。 不在意三字如同闷雷一般,瞬间将沈击中,他猛地身子顿住,随即回头看了看,眉儿正与那两人说话,也正接过了谢怀夕递给她的吃食。 原自己是因着她不在意,才有了气么。 原自己是这般在意她的么。 是因了习惯,还是欢喜。如果是因了前者,沈便觉自己卑鄙,即便心里时常想着眉儿不是自己的童养媳,还是将她视作自己所有物;如果是因了后者,沈便觉自己愚蠢,也更无力,眉儿该是拥有了自己的日子,且她也从来没说过是欢喜自己的。 她时常望着自己,那眼里有尊崇,有惊艳,其他的,沈并未感觉到。 分不清楚这细腻心里的差别,沈脸就更冷漠了,步子往林深处走得更远了些。一树蝉鸣无了之前的安宁心境,此刻听来只觉吵闹。 深潭本无波,当真一石投入,泛起涟漪,哪怕涟漪过后水面依旧无波,那石也会落入谭底留存,永不消亡。 后头几天赶路,沈越发沉默,不论是谁与他说话,他都爱答不理。眉儿当着自己特殊些,攀谈几次,并未得到特殊待遇之后,心里也是怅惘。 自己与旁人是一样的,逆反劲儿一上来,索性不管了,或者说因为沈这般模样,她已管够了。 随他去吧。 倒是阿蛮,越挫越勇。 最后一夜在山脚歇息的时候,沈盯着火堆无言,阿蛮试探着靠了他近一些,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又靠近了一些,几近挨着了:“你身上为何总有了药草香。” 沈道:“这话你已说过一次了。” “我说过一次你便记得么。” “嗯。” 阿蛮笑:“你做的那乖乖草的调料也好香,我寻思着等再归家将着乖乖草放了粉里试试,估摸会更香。” “随你。” “这两日怎的了,一直不言语,便这般厌恶了我吗?” 眉儿和谢怀夕是没想到阿蛮就这么直接给问出来了,齐齐盯着沈看他如何作答。 “是厌恶你,不言语却不是因了你。” 这话就有意思了,也够直接,阿蛮懂前半句,却不懂后半句。一共就四个人,是以不搭理自己是因为厌恶自己,不想和眉儿与谢怀夕言语又是为何?阿蛮脸有些发白,还是道:“因了谢怀夕还是眉儿?” 这话问得比上一个问题还要直接些,直接到眉儿觉着自己手里得肉都不香了,也让谢怀夕觉得嘴巴里的肉是咽不下去了。 沈侧头,瞧了阿蛮一眼,冷笑一声:“你这女子的脸皮当真厚到令人发指。” 这话实属过分过了头,谢怀夕替阿蛮打抱不平:“你非得这般说了她作甚,你怎不瞧瞧自己身为个男子却比女子还能作了去。脾性那般大,别人凭何就得惯着你了。” 沈面色如常,声音沉静:“你说得是。” 这话噎得谢怀夕一肚子火,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四个少年的场子,本不该如此安静,因一人让本该乐乐呵呵的气氛冷了下来,眉儿有心劝劝沈却也不知道如何劝。 夜里睡下,睡不着,只靠在干草堆上看着躺在不远处的沈,看久了,也就睡不着,索性起了身。 眉儿一动,沈就翻了个身。 遥遥相望,少年并不局促,只轻声淡淡道:“怎得不睡?” “睡不着?” “明日就入风沧山,是害怕么。” 眉儿摇摇头:“只是不大明白你。” 她说这话之时,眼敛低垂,眉头微蹙,几分苦恼模样,心内不受控制的叹了口气,沈也起身半坐着:“何须管了我。” “怎能不管,你是我相依为命的至亲。” “累吗?” 眉儿摇摇头。 “那便好,等进了山中闲下来,我去寻了好看的木头给你做了木簪。” “为何,我不是输了吗?” “那赌却没说是赢得给还是输的给。” 抬头看月光,夏日明月悬挂,毫无清冷之意,只裹着一层温热,那明月周遭的云则像是流动的月光,看了一会儿,心绪忽就平静了。 沈想着,自己只是习惯了吧。 意识到了,就有意将此等心绪磨一磨。 第二日上山,沈便正常了,正常到爬山遇到坎儿的时候,也会伸手拉一把阿蛮。 第43章 、占有欲 风沧山山高且陡, 也因着山险峻,便能见着许多未曾见过的草木。 连之那路边的不知名花,长得都很是妖冶。 行至三分之一处之时, 眉儿实在是爬不动了, 仰头看看那山顶, 还有许多距离,这一趟上山真是累死人也。谢怀夕像是习惯了这劳累,找了处岩石坐下道:“累了就歇息歇息, 总也是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了。” “这山大,还高, 还偏, 再往深处走,你们就可得跟紧了我, 师父设了阵法,那阵法高深,一般人绕不进去绕来绕去还是在原地。” 沈对此有些好奇:“谢师父还会奇门遁甲之术吗?” “我师父不会武功,自保的东西自然还是要多学些。虽我师父不算是正儿八经的江湖中人, 不过江湖中人来找他寻医问药的却是不少。我师父有些脾气的, 人自当是要救, 却不能轻易的就那么救了。” 眉儿也问:“那你也是会些术数的了” 谢怀夕摆摆手:“学医便已够我学的了, 这奇门遁甲还是算了, 没那脑子。”停顿片刻, 喝了口水, 又道:“倒是听师父说,岙州有位白公子, 对易经术数研究颇深,师父去到岙州, 有空也会与那白公子论论道法。” “白公子?就是那西门街上从来没输过的白竹吗?”阿蛮是知道此人的,也见过,长得清汤寡水,也不知是不是因了姓氏缘由,时常喜欢穿了白衣,要说旁的也不出名,只是他赌,只要上了赌桌就从来没输过。阿蛮记得他看起来还是挺年轻的,奇门遁甲那般深奥,还这般厉害了?对这人阿蛮嫌弃他装过了头,很是不屑道:“莫不是谢师父被骗了,那人瞧着不过弱冠,哪里有那般大的本事。” “谁和你说白公子才弱冠之年?”谢怀夕又喝了口水,“具体年纪不知,不过听师父说应该是已过了而立,四十估计也正常。” “怎么可能?哪有人四十那般年轻的。”阿蛮反驳。 “江湖上四十看着跟十几的人多了去了,能人不再少数,不是你没见过就是没有,井底之蛙了啊。”谢怀夕抹了抹额角的汗,笑得有些自嘲:“我爹娘不就是因着太能干了些,才被权贵逼杀了么,你说当真有人能成仙我都信。” 这就涉及了谢怀夕私事,阿蛮一愣,她并未听过关于谢怀夕的往事。听阿娘说谢怀夕是在六岁时被谢师父收养了当了徒弟,至于其爹娘是谁,只知是死了,其他却再是不知晓了。 眼下听谢怀夕说这话,便知背后隐情不少,三人都不是喜好打探别人家事儿的人,阿蛮便没再接话而是将包袱打开,拿出了些仅剩的干粮梅子,唤了眉儿来吃。 这几日阿蛮发现,眉儿这姑娘是很好哄的,拿了吃食,她嘴吃了好吃的东西,这人就瞧着没那般难相处。阿蛮也不明白怎么的一颗糖,连一个酸梅肉她都吃的那般欢喜。 这之前是过的什么日子,有时候看眉儿见头顶上飞的麻雀眼睛都发光。 沈坐在谢怀夕右侧不远处,拿了白布去擦拭箭羽,看见眉儿吃着东西腮帮子有点鼓和阿蛮说话有点不值钱的那样儿,心里又是一哽。 他是劝过自己了,自己只是习惯了眉儿处处以自己为先,处处以自己为主,所以看着她与旁人亲近,只是不习惯罢了。不习惯并不代表自己就一定是欢喜,自己也不能任由这般的心绪发酵,这样对眉儿太过不公平。 她已活的够苦了。 想是这般想,真当做起来的时候,沈发现并不像心里想得那般简单,去控制行为举止语气已耗费了许多心力。当着是控制好了之后,以为自己能闲散些的时候,就被眉儿这么一个轻而易举的举动给搅乱了一汪深潭。 这个时候沈尚不明白占有欲是何物,也不知如此强烈的占有欲是可以跨越男女之防,只盼着对方眼里只将自己视作最重要的,有了走神,亦或者因为旁人分神,被旁人诱惑了忽略了他,就会发酵再发酵。 发酵的厉害,就会让人少了许多安心之感,不可控,不稳定,即促成不安。 沈太年少,压根儿不明白自己的心绪唤做什么,起因什么。因着这股子杂乱无章的心绪实在太让他难受,只能胡乱的找了个理由将自己这些杂乱统统塞了进去,结果发现还是徒劳。 等弄明白不知道得何时,总之此时此刻,沈很难受,很不舒服,这股子难受凝聚在了他的眼中,看向阿蛮的视线就极为冰冷。 阿蛮尚且不知,只忽觉得浑身一冷,抬头扫了眼四周,沈安静整理箭羽,谢怀夕嘴里含着狗尾巴草正躺在岩石上唱着小曲儿,一瞬疑惑,对着眉儿道:“我一下子感觉身子凉飕飕的。” “是不是天气太热,有些中暑了。”眉儿说这话的时候,嘴里还含着梅子的核儿没有吐出来,一边的脸颊鼓起来,瞧着很是可人,那嘴巴沾染了口水,粉嫩的很,让女子看着都觉得鲜嫩;那眼尾明明一股子媚态,那眼神看着自己却懵懂,湿漉漉的无辜的厉害。 山中窜过一阵热风,眉儿鬓角的发丝便粘到了她的额角,嘴角,看着眉儿伸出舌头将那一丝发丝顶出来,自有少女无知风情。 阿蛮庆幸,庆幸还好眉儿是沈的妹子,这若不是亲妹子,她还有什么胜算。而且说实话,这几日相处下来,她也不讨厌眉儿,虽然她话不多,也是个倔脾气,但心思是好的,从没些攀比腌心思,有了脾气就发,想吃了就吃,也算个至情至性之人,对于这样的人,阿蛮是想好好相处的。 当然,是亲妹子才能好好相处,若不是亲妹子,阿蛮定然也是喜欢不起来的。 “就是有些累,说中暑是没有的。就是有点儿想了辣口,不知今日能不能来得及到了谢师父处,要是能的话,看我给你做上一碗热乎乎辣乎乎的汤面。” 眉儿立马就笑了,还点了点头:“那我们别歇息了,可快走吧,在岙州只吃了一回风姨的粉,舌头都快好吃掉了,天气热,老啃了干粮,我可馋了。” 两个姑娘家家的都说了要走,两个男子自然没有说不的意思。 四人再往上走,就见山路开始变得平坦广阔了些,有些树木长得遮天蔽日,攀着树木而向上的藤蔓也长得极为茁壮,瞧着眉儿心里都有了窒息之感,生怕这大树被这藤给绞死了。 再往深,便是一大片竹林,竹林幽深,竹叶沙沙作响,遮挡住了烈日,一下子就凉爽起来。绕过几处荆棘,就见一处小溪,小溪前头是一处人家,眉儿原还当着是谢师父处到了,很是一番激动。 谢怀夕脱掉靴袜,直接下了水,那水舒服的他一声谓叹:“这处是桑婆和林伯的住处,是我师父的家仆。” “家仆?”眉儿问。 “嗯,说是家仆,不过从小看着我师父长大,和亲人无异。桑婆和林伯武功厉害,我师父就是被这两人护着的,不过那武功也是没顾大哥厉害就是。”谢怀夕踩水踩的开心:“师父处的日常用度等些东西,也都是桑婆林伯去置办,他两老人家脾性不大好,这山上本就我和师父两人住,一下来了这许多人,估计要发了脾气。到了师父处还有些距离,今晚我们就先在此处休憩。” 其他三人互相看看,自然点头。 谢怀夕又突然压低声音道:“在他二老面前千万别提三娘和顾大哥,尤其是三娘。” 这眉儿却是不明白了:“为何?” “哎呀,他们往事多了去了,好些我也不知道,总之听了我话就是。”谢怀夕怕说漏嘴不欲再说这些,朝着眉儿招了招手:“这水很是清凉,快下来玩玩。” 果不其然,哪怕沈盯着眉儿眼神里全是不赞同,但眉儿还是兴奋点头,直接抬了手就准备脱鞋。沈自认自己好性儿,自制也算强,不过女子的脚怎能随便露给了旁人看,直接上手制止,并弯身将眉儿的鞋又给穿好。 “你已快十六。” 眉儿脸一红,玩起来的时候确实容易忘。 市井女子其实没这么讲究的,原准备脱鞋去玩玩水的阿蛮听了沈这话,也歇下了心思,蹲了下来看着谢怀夕在水里玩的开心。 不过谢怀夕也没能开心多久,那竹林两层小屋的门一开,便听一婆子怒吼,那声音该是用了内力,不然隔了如此远不该听了这么清晰。 “谢小子,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谢怀夕被骂得一跳脚,三步并坐两步直接上了岸,其他三人则从一旁的小木桥走了过去。 没成想,林伯不在,屋里头只有桑婆一人。 这桑婆,头发花白,长得很是慈祥,那脸也并无许多皱纹,只能瞧出些斑。看着和蔼可亲,骂起谢怀夕来却没一句中听的,那话里话外,竟是将剩下的无辜三人也给狠狠骂了一顿。 只道是谢怀夕办事儿墨迹,迟了这许多日才回,更道是哪里来的乱七八糟的人上来打秋风。 外头世道难过,真将谢一当作救世主了吗? 四个少年因着年纪,是生生挨了桑婆的骂,没一个吱声儿反驳的。 第44章 、风刀霜箭 因着桑婆一顿数落, 谢怀夕讨好,直接帮着挑水洒扫屋子,沈在竹林小榭门口开始劈柴。阿蛮跑去厨房做了吃食, 眉儿则跟了阿蛮一起。 四个少年皆忙活, 桑婆就躺在院门口的摇椅上给自己扇扇子。 实际桑婆能和几个小子有什么气, 不还是因着那三娘气。气自家公子费劲心血,一头头发都白了去,都是为了那女子治病, 结果呢,头发全白, 那毒还是没清。 眼下离那扫把星的大限之日只剩下不到五年时日, 公子急,她又何尝不急。如若有了法子能救治, 豁出去她这条老命她也是愿的,只是不想看着公子再为其耗尽心血,最后还是一场空。 桑婆心思因这事儿这么多年那气憋了一满腔,都快凝成了恨, 公子是她从小奶大。她又因着习武不能生育, 主子去世后, 她和林伯便将公子视如亲生, 结果呢...放在心尖尖儿上的宝贝疙瘩, 就为了那个也没见着多绝色的女子浪费了这许多年。 当真能跟了公子, 也就罢了。 桑婆冷哼一声, 心里忍不住骂,真不知道公子图个什么, 反正她是不明白,心气儿不顺, 看着一旁劈柴的沈也就不顺眼。这几个小子要来,她是知道的,公子因着三娘央求,要多收个徒弟的事儿她也是知道的,这小子,年岁不大,气韵倒是不错。 好在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不然桑婆觉着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真得气死。 “你唤做什么。” 沈听到桑婆问话,手中停了停,回头朝着桑婆恭敬道:“唤做沈,神的。” “为何想学医。” “想救人。” “为何想救人。” “只想着救了,少些离别。” “学医甚苦,帮了旁人,旁人只当理所应当。” “但求问心无愧。” 桑婆摇着手中扇子,扫了沈一眼,示意他继续砍柴:“天地辽阔,生灵无数,你学医,能救得几人?救得了人,却救不了人心,到头来不过一生穷尽,没个着落。” 沈沉默片刻之后,直起了身子,遥望满目青翠,风过,叶落,犹如人之一生最后也不过如这落地的竹叶,最后化为泥尘,少年眼中有了悲悯之色,轻声道:“桑婆你老人家吃过的饭比我吃过的盐都多,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对的,生老病死是人逃不脱的,我自己也是。芸芸众生,我不过是沧海一栗,能做多少事我心中有数。过往不曾明白为何我阿爹可以为了些不相干的人舍生忘死,眼下我是有些明白却又不十分清楚的。” 想起自己爹爹,这一年多颠簸之景又如走马灯一般在沈脑海里一一划过,最后在阿云之死定格,那一声我只是想回家见我阿父,让沈心口有些发堵,沈的声音更轻:“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修身养性,我心之所向只求做我阿爹一般的人。世道,人心,好也好,坏也坏,我自该清清朗朗立于天地之间。” “愿你言行如一。” “自然。” 之后再无言,不过桑婆待晚食的时候也没再摆脸子了,吃了会儿夸了两个小姑娘做的吃食不错,便自去了二楼休憩。几个孩子就自己待一处玩些去就是了。 桑婆处的一楼内有了书架,上头有些书,他没跟着谢怀夕一起出去,眉儿与阿蛮跟着一道去玩他也没管,只坐在烛火下翻着书册。 竹林小榭能听到溪水流淌之声,也能听到竹叶之声,更有山间林鸟啼鸣之声,混着竹林独有的气味,沈翻着翻着便觉身子倦意,眼皮子打架,那书册就搁置到了腿上睡了过去。 眉儿和阿蛮回屋拿巾帕的时候,就看到沈正睡得香沉。两人蹑手蹑脚走近,阿蛮不禁感叹男子白起来,原是这般好看的,他睡着没了醒着时候的疏离冷漠,睫毛那般长了去,整个人都收敛了,成了可爱的小兽。阿蛮记得他对眉儿温柔模样,没成想自己只有在他睡着的时候才能切身感受到。 眉儿小心翼翼的拉过了阿蛮的胳膊,嘘声道:“别吵他,他睡着了正好,我们去玩水。” “好,前头溪水深的地方好像还可以沐浴。” “好啊好啊,让谢怀夕远处守着,我们去沐浴。” 心中有情爱,这情爱和玩乐冲撞的时候,还是能暂时放放的。那小溪水流清澈见底,几盏灯笼一放,昏黄之下沐浴闲谈,岂不乐哉。 去了夏日暑热,一身清爽入睡该是多舒服的。 是以两个小姑娘没在心上人面前多做停留而是直接拿了包袱巾帕等物就蹑手蹑脚出了竹林小榭。 外头溪水旁,谢怀夕正提着五六盏灯笼等着,见人出来,忙道:“走吧,沈没拦着?” “他睡着了。” “如此甚好,省的他婆妈。”谢怀夕催二人:“一共六盏,一会儿岸边给你们放五盏,还有一盏我自己留着,我也去洗洗。” 阿蛮立马道:“啊,不行,想想都奇怪的。你就在那灌木那儿守着,等我们洗完了你再洗。” “六盏灯笼都得给我们。”眉儿插了句嘴。 “好好好。” 三人自去沐浴不说,沈却在这头辗转两次醒了过来。 一醒,先是平缓了下刚睡醒的迷蒙,然后才起身,沈将书册放好,走到门口看了眼月亮,估摸时辰快子时,原当着那几人已睡了去,便打算去小溪处洗洗便也睡了。 谁知西侧间并不见谢怀夕,沈就又去东侧间看了看,也不见两个女子人影。蹙眉正疑惑之际,就听外头传来了些声响,沈踱步出去,就看见谢怀夕跟个挂灯笼的木杆子似的,站在溪水斜侧一边。 而阿蛮和眉儿两个姑娘的头发湿着垂在脑海,显然是刚刚沐浴过。沈视线一错又去看谢怀夕脑袋,那二愣子头发也胡乱简单的拿了发冠固定。 再看眉儿满目笑容脱鞋袜的模样那般的轻快就踩了水,那溪里有小鱼,半下午到的时候沈是看见的,夜深至此,才去想了捉鱼玩,合着白日听了自己话是阳奉阴违么。 一想到谢怀夕洗过的溪水,也曾从眉儿身上流淌过,沈闭上眼睛,被在身后的五指捏成拳又放松,念头一过,便是眉儿想做的事不与自己说道了去,只偷偷摸摸的。 不与自己说便也罢了,偷偷摸摸便也罢了,笑得那般开心是做甚。与自己一起时怎的总是落泪发脾气,怎的与旁人就笑得那般恣意。 恼怒之下是深层的无法言说的一股子情绪。 像是一股绳子带了恼人的小刺盘旋至他的心口,不至于痛,却是疼中带着痒,还有被绳子绞伐的窒息。 沈转身去了西侧间,想到眉儿那般恣意模样很少,想着让她那般玩了吧,别拘了她了。反正拘了她,她也不听只改了偷偷摸摸。 其实她与自己说了,自己带她去又何尝不可。 只是男女有别,女子一双脚那般的地方,怎好在个不算相熟的人面前露了去。 不得不说,谢怀夕这个沈未来的师兄,一路上费心费力费银子还挨了揍的人,此时此刻在沈眼里不过是个“不算相熟”的人,要说没有偏见,这话说出去谁信。 沈抬手摸摸额角,起身走到门口,脚步顿住,看到那个人形灯架又转回了西侧间。 当着沈不会再出来了,结果不过几息,沈还是又走了出来。 这回面色已不是寻常的面无表情,明明五官也没怎么动,谢怀夕听到动静侧过头看的时候,愣是觉得此刻的沈浑身上下都是冰霜。原当着沈不过还是老样子,只摆了脸色不说话,没打算多搭理的,但当谢怀夕看到沈背着的弓箭,并且驾弓起箭的时候,谢怀夕慌了。 只肖一箭,人形灯架子就散了。 那六盏灯笼落到地上,落入水里,就这么灭了灯火。 两个小姑娘看到沈也是吓一跳,反应却全然不同,阿蛮看着谢怀夕满脸怂气,直接笑了;眉儿则是慌里慌张的爬上了岸,也不顾那脚还湿着,趁着沈走到岸边之时直接就把鞋袜胡乱穿上了。 心里还有些自责,眉儿咬着下唇,想着沈那话也是好意,自己不愿意的话当时就该说了,而不是半夜又偷偷摸摸的跑出来玩水。 谢怀夕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师弟发起火来他还是有些怵得慌的。那一箭其他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离这般远直灭灯芯,这要是朝着自己脑袋来,还不得一箭直接从眉心而过。不过谢怀夕好面子,也心疼眉儿整天受他这兄长的气,直接就站到了眉儿身前。 谢怀夕不护还好,这身子一动,冷若冰霜已不足以形容走过来的沈,那眼神犹如风刀霜箭,被看得人着实是慌乱的。 阿蛮是在看到沈脸色的时候,才知道好像玩过头了,笑模样没了,也从水里走上了岸。 “好玩么。” 三个字很简单,眉儿捏着手心却不敢回答。 第45章 、没控制住 眉儿低眉垂眼, 隐在谢怀夕身后,沈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也不用看清楚她的面容, 只谢怀夕挡在她身前, 就已够让他恼火的了。 “过来。” 这两个字也同样简单, 眉儿听到,心里就更慌乱了,她没见过沈如此。这么仔细一回想, 眉儿才发现,印象离他好像只发火过一次, 便是自己落入水里那一次;眼下冲着自己, 这般恼怒哪怕知晓缘由,却也不明白怎么能恼成了这个样子。 不想动, 倒不是因为不想过去,而是不敢,怕承接更大的怒火。 “过来。” 他的语气又重了一些,阿蛮心直口快, 直接道:“你凶她作甚, 不过是玩些水罢了。都是穷人家的孩子, 露了脚有什么紧, 何况谢哥哥也不是旁人, 为何就这般恼了。” 阿蛮把谢怀夕想说的话都给说了, 谢怀夕侧头给了阿蛮一个赞许的目光。 “何况她是你妹子, 是个人,又不是个物件儿, 凭什么就得听了你的去。”阿蛮说得心里也是老火:“你这样好生教人讨厌。” 沈并未回应阿蛮,上前一步, 直接扯了眉儿出来,其他两人他看都没看。可怜眉儿脚上的鞋袜没穿齐整,等走到竹林小榭的时候,脚上就沾染了竹叶和泥土,那残叶沾在那脚背之上,一点点绿色,将那双脚映衬的更为洁白。 洁白的主人却很是局促不安,正极力将脚缩在裙摆后面。 沈回头看眉儿这幅模样,她的头发还没干,湿漉漉的垂在肩颈两侧,那水滴落下,低落在地上化为不见。沈便有些后悔,他想极力控制,却没控制住,倒把她吓到了。 可没控制住并未让他好受,只是让那带刺的麻绳在心上绞得更狠了一些。犹如绞杀之刑,全然不知道该要如何缓解了才好。而那罪魁祸首该说是眉儿合适,还是沈合适。 “我只是有些贪玩,没觉得你讨厌。” “嗯。” “然后还有一点被逮到的害怕,你没对我发过脾气。” “嗯。” “你还气么。”眉儿抬头看了他一眼。 沈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隔着些距离看着她,看着那双眼,那双熟悉的眼。有些东西在失控,这种不可控的感觉教人还生了惶恐,沈尽力抑制,去了屋内拿了巾帕,便蹲身为眉儿擦了脚。 眉儿就看着自己的脚在他的手心,很是羞人的,他的手心温热,干燥,那些茧子磨过,带起微微涟漪的痒。如果今日不是他发脾气,眉儿是断断不会沈给她擦脚的。 阿蛮一进来就看见这幅场景,然后觉着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甚是对自己刚才的话懊恼起来。沈护着自己妹子不让别的男子随便看了脚去,自己作什么掺合,自己没个哥哥姐姐的护着,眉儿有,该是关心的。坏事儿了,怎么话一冲到嘴边就没个把门儿的了呢。 谢怀夕也看到了,是一扭身再不敢看了眉儿的脚,鬼知道下回看,那箭头子是不是就朝着自己的脑袋来了。 “女子娇贵,不若男子随便怎么样了都可,溪水虽是凉爽,但总也是不干净,沐浴还是用了热水比较好。”沈擦完一只脚,又让眉儿换了另一只脚:“且夜里水里当真有什么东西你也瞧不见,万一有了水蛭等物,你察觉之时那东西已钻你肉里去了。一个不小心万一受了苦楚,岂不是倒霉。” “你要当真想玩了水,和我说了,我不会拦你,白日里我在旁瞧着,这样也教人安心些。” 声音轻轻柔柔的,听不出高兴的,也听不出不高兴。 眉儿有些吃不准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心境。 沈说完这些之后,又从怀中掏出了袜子,那袜子该是他自己的,想来是刚才进屋子拿巾帕之时随手就给塞进了怀里,很是杂乱的皱褶,将眉儿一双脚好好的用袜子护了之后,沈才起身。 起身就看到了外头的两人,沈道:“眉儿性子爱玩,你俩要带她玩也可以,好歹与我说一声。这深山老林,蛇虫鼠蚁都是随处可见,没出事儿当着没什么,真出事儿了,眉儿当真受了罪,你们能代为受过吗?” 最后一句语气就重了些,沈看了眼谢怀夕与阿蛮,又加了句:“没有下次。” 说罢转身去了西侧间,没再出来了。 阿蛮绞了手里的帕子,那帕子都快被她给揉烂了,她原觉着是沈拿乔,听他说完觉得也有道理,总归就是一番护妹之心。想到自己因此惹了他恼,这后头再想得了他的心难度就又大了一些,心里一恼火就将埋冤都冲了谢怀夕而去。一巴掌拍到谢怀夕胳膊上,阿蛮恼道:“都怪你,都是做男子的,你怎的这般不细心。你瞧瞧人家,你再看看你。” “冤枉啊,我在灌木前头,脖子都快给蚊子给咬烂了,你这会儿说我。而且你也不能沈说几句漂亮话你就顺着他啊,事事都拘谨着还有什么意思。” 眉儿将鞋子穿好,回身冲着阿蛮点点头,怕沈听到,声音压低:“我觉着是人脾性不同,谢师兄生长于山林闲散些;兄长生长于小镇之上,有些规矩也无可厚非。” 阿蛮笑她:“那你呢?” “我啊。”眉儿知道没啥大事儿之后,加上最近心思玩的有点野,偷笑道:“我还是喜欢谢师兄那般的,当真出了事儿再说就是了。真被水蛭咬了,拔出来也没多疼。” 眉儿这是实话,她生在田野,小时候光脚踩着泥巴去地里干活的时候多了去了,被水蛭也咬过。疼也是疼的,使劲儿一拽也就拽出来了,实在不行泡在热水里,小钳子一拽也就拽出来了。 阿蛮不若眉儿这般生猛,方才听沈说到水蛭两字,就觉得后脖颈都跟着发凉。也当着是身份不同,觉着眉儿是因为沈是其兄长才觉得这般管教有些烦人,可阿蛮瞧来只觉着这男子当真细心又体贴。明明那般生气了,愣是一句重话都没舍得说,压着脾气,那声音克制着,帮着女子擦脚穿袜都没有丝毫的怨怼,那动作瞧来那般轻柔了去。 像是在呵护一只极为脆弱的小兔子。 阿蛮想及此看了眼能吃能跑又能玩的眉儿,哪里像了兔子了,爬起山来那步子矫健的像猴子,也是亲近了一些,伸了食指直接戳了眉儿的脑门儿:“你哥说得没错,你就是个贪玩的。” “没这么玩过嘛...” 这话也是实话,除却刚出生那几年,后头眉儿基本就是在干活,挨饿之中循环往复;到了沈家亦如是,干活,挨饿,干活,为了沈伤心伤神。说到玩伴,何花是万万算不上的,与楚之月相处的时机又不对,在当难民,能有什么玩乐的心思。是以活到这么大,谢怀夕与阿蛮才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玩伴,至于朋友的程度,眉儿觉着谢怀夕是可以的,阿蛮欢喜沈,她没办法完全放下芥蒂将她视作好友。 两个小姑娘心思差不离,因这个身份的缘由,阿蛮倒是真心想和眉儿交个朋友了。 都已躺到东侧间的床上,阿蛮又勾引眉儿:“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宵夜。” “可做了什么吃?” “煮个面,再将那酒加了酸梅煮一煮,酒味散散,当了甜水喝,配一起用了也解辣。” “太晚了,不好吧” “我看桑婆的厨房里头吃食不少,有些都快放坏了,不吃岂不是浪费?” “你说得有道理。” 然后两个小姑娘又鬼鬼祟祟的跑去厨房里做了吃食,由于阿蛮的手艺得其母真传,做的实在好吃,又加上那酸梅酒实在开胃又好喝,眉儿用了很大一碗的面,也喝了不少酸梅酒。 第二日一早肚子就不舒服,怕被沈说,眉儿硬撑着还用了一碗粥,实际五脏庙都快吐出来了。也因着要上路,眉儿没敢露了一点不舒服,就硬生生死撑着,等准备入阵的时候,谢怀夕特意叮嘱几人要跟紧他,不然一个不注意走散的话再想碰到就非常麻烦。 眉儿极力装做没事,沈细心,注意到她额角的汗比平时多了许多,脸色也有些不对,走到她身侧问道:“哪里不舒服。” “没有。” 沈蹙眉:“别撒谎。” 两人说着仍跟在谢怀夕身后。 胃内翻涌,眉儿有些受不了,怕自己吐到沈身上,捂着嘴推了沈一下,就转身朝着东南方向小跑了过去,眉儿弯身呕吐之际,沈想上前。 “别!不能去!”谢怀夕直接住了沈。 只见面前树木迅速变化,灌木遮挡,地有旋转,等变化过去,周遭景色全然不同,沈没想到脚下还能做这般变化,忙道:“眉儿呢?” 谢怀夕也皱眉觉得很麻烦:“我不熟悉这阵法怎么变化的,只靠死记硬背回桃花林,眉儿这一下子窜到别处,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不过别慌,这阵法并无伤人机关,也就是耗些时辰。” 沈听谢怀夕这般说才放心了些,转头又问阿蛮:“你与眉儿住在一处,她为何不舒服吐了?” “啊,这...” 沈的目光实在是太冷,阿蛮一结巴:“昨儿...做...做了宵夜她吃了两碗面并一壶酒。” 说完之后,阿蛮感觉自己快在沈的眼神之下灰飞烟灭了。 第46章 、梦境 阵法高深, 林木转换,眉儿吐完一抬眼之后,面前景色就已经全然变幻完全不辨原来方位。没敢在此阵法之中乱动, 眉儿低头看了看一地污秽, 被恶心到, 忍不住又弯下了腰。 从未遭受过此等苦楚,以往只会说是太饿了,会反了酸水, 谁成想吃太饱了也会吐出来。那一滩,有些还溅落到了裙摆处, 眉儿内心一阵心疼, 心疼也无法,终是苦着张脸擦了擦嘴角, 往左侧稍稍挪了挪,大方位是不敢动了,怕再触及到了阵眼。 吐过之后也没见多舒服,头顶上虽有些三两树木遮挡, 但烈日仍旧灼人的厉害, 本就脾胃弱了, 被晒了一个时辰之后, 眉儿抬头看了看太阳, 那阳光灼人, 抬手想遮挡了一些, 阳光便从指缝处落到了她的脸上。 随着细微的动作,光影浮动至眼帘之处, 眉儿眼前也不知是发白了,还是发黑了, 闭眼就那么晕了过去。 这回晕过去,眉儿以为自己心里头没了俘虏时候的惶恐,也不知道是知道沈一定会来,还是知道,哪怕沈不来,谢怀夕也会来,再不济,师父也是会来的。 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少时辰,眉儿只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真实的,让她后怕的梦。 梦里,又回到俘虏那夜,阿云仰着脸朝着胡人笑得谄媚,双手不知道是捧着什么肉,一口一口往嘴巴里塞。哪怕明眼看就知道已经是吃不下去了,还是将自己的腮帮子塞的满满的,肉油都从嘴角流出来,看着又脏又恶心。 眉儿也看到了自己,缩在人群里并不起眼,惊诧于自己好似魂魄的游荡,眉儿看见自己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冲出来却不是为了做什么。 只是护在了阿云身前,也学着阿云那谄媚的笑,对着胡人摇尾乞怜。瘦弱的躯体在博尔扎面前是那么的渺小,而博尔扎的身子在这黑夜里带着血腥气的是那么的可怖。 “她吃不下了。” “我吃我吃,我喜欢吃。” 眉儿就看见自己也学着阿云的样子,将那肉,一口一口的往嘴巴里塞,吃得眼泪落到嘴里,混着害怕惶恐痛苦一起塞到了肚子里。 画面一转,眉儿又看见自己在帐篷里,守在阿云的身边,牵着她的手,轻声和她说:“我一定带你回去见你阿父。” “你阿父人很好,怕我们路上会不安全,还给了我们的防身的匕首。也因了你阿父善良,不然沈哪里会逃出去,不怕,我们一定能活。” 眉儿看着这场景,胸腔涌上一股酸涩,这酸涩一下子充满了血肉,让身子开始发抖,宛若无声的悲鸣。眉儿清晰可见的那股子悲鸣,在自己眼前化为了洪水,一下子从面前涌了过来,排山倒海之势,根本无法抵抗将眼前的一切都给淹没。 原是哪怕成了魂魄,还是会怕水灾带来的窒息之感。 溺在水中的感觉并不舒服,鼻子都被堵住,那水却又变了红色,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都是血。 为什么会这么多血。 血为什么越来越多。 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血色与洪水褪去,周遭的一切都暗了去,眉儿只能看到自己拿着匕首像个罗刹鬼一样疯了似的将匕首插入了博尔扎的眼睛。 阿云出现,挡住了那一刀。 这画面不断重复不断重复不断重复。 眉儿感觉自己要死了,这都是真的,这不是梦,那杀人的是自己,那害了阿云身死的人是自己。 那让阿云失了活下去的念头的,仍是自己。 画面开始扭曲,扭曲到都是血色的痕迹,血色的痕迹在黑暗里飘荡的到处都是。 他为什么不来。 他为什么不来。 他为什么不能早点来。 心口绞痛,无法抑制的每每跳动一下都是折磨,黑暗无边无际,血到处都是。 我不想杀人。 我不想谁因我而死。 我只是想好好过日子。 一日三餐,就这般就好了。 眼泪都化成了血泪,眉儿跪在这一片黑暗之中,仰着两行血泪的模糊面庞,伸出满是鲜血的手,五指微微张开,她想抓住,抓住什么? 沈。 是沈。 黑暗里,沈的身影逐渐清晰,带着柔和的光,眉儿伸出自己那满是鲜血的双手,想去抓住他的衣摆,只要是衣摆就好。 救救我吧。 破碎的卑微的祈求。 在眉儿指尖即将要触碰到沈衣角的那一瞬间,轻轻一声,他的身影化作了无数荧光消散无踪。 爹爹还是为了银子将自己卖掉了。 沈还是为了周全暂将自己抛弃了。 形势所迫,迫不得已。 她呢?她便得已么? 心中的恨意在这一瞬间达到顶峰,抬头凄厉的尖叫,魂魄都在震动。 湮灭,一切都被黑暗淹没,归于虚无。 归于虚无那一刻,眉儿也睁开了眼。 头顶是白色的纱幔,能看到黄昏的光影,投射着窗户的叠影。那图案该是竹子,看影子都觉禅意。气息之间能嗅到一股子檀香,很好闻,也很安神。 眉儿有些懵的,双眼迷离,无意识的伸出手,那五指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血迹。 闭上眼又睁开,重复几次,眉儿翻了身,脸朝外,就透过了白色的纱幔看到了沈的身影。这副画面是好看的,白色的纱让他变得遥远,那黄昏的光又让他真的犹如神一般。 看着他坐在在窗边的案桌上,手上不知雕刻着什么,他认真的时候,眉头反而是舒展的,侧脸很好看。人还是那个人,眉儿也知自己欢喜他的。 可是不知道为何,该如何去解释自己的这股子心境,抬手抚了抚因梦境跳动太快的心口,眉儿一下子就不得不承认,自己总是怨了他那次的。 可能远比自己想象的那怨要深的多的多。 太小心眼了。 “我能起来吗?”眉儿还是开了口。 然后就见沈不急不忙的搁下手里的东西,去倒了茶水走到床边掀起了帘子:“舒服些了吗?” 看着他那张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清晰的脸,瞧不出他眼里的情绪,眉儿点点头嗯了一声。 接过他手中的茶盏,眉儿喝了,然后道:“我睡了多久?” “三个时辰吧。” “嗯。” “饿吗?” “还好,一下子就好像没那么贪嘴了。”眉儿起身,坐在床边:“已和三娘她们碰上了是吗?他们人呢?” “不急,等你完全缓过来我再带你去见。” 说是这么说,眉儿也并未缓多久就出了屋子。 一出屋子,就被眼前景色惊艳到。 只见竹舍小屋之外是一片夜绒树,此时正当季,那夜绒花开得正好,红红一片,瞧着实在舒服。屋舍四五间,皆是两层构造,屋后又有竹林,院子之中又有花圃。 地势高低不同,远些的地方有了雾气氤氲,估摸是温泉。 原只当风沧山是深山老林,才知是可遇不可求的桃花源。 眉儿心思被景色触动,松散了许多,再去见顾潇之时看着就正常了不少。 此刻顾潇,三娘,谢一正在另一处竹屋之内闲话手谈,老远看见眉儿过来,三娘笑:“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瞧着让人欢喜。” 顾潇不接这话,谢一开口:“十几岁的小姑娘最是刁蛮。” 眉儿一进屋子,听到的便是谢一这句,在她的预想之中,谢师父应当是头戴纶巾,青衣素面,一身书生气的中年儒雅男子,没想到竟是鹤发童颜。 那一头白发用银冠固定,让那白发就更晃眼了,又因着是穿了月色的广袖大衫,整个人气韵出奇的冷;那张脸并不见多好看,那双丹凤眼却将其整个人的气韵拉到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境里。 瞧着不大好相处。 眉儿没再敢多打量,恭敬的朝着三人说了些来时路上发生的事儿,算是请安。 谢一摆摆手,示意差不多眉儿差不多可以走了。 “你这人,才一会儿就想着赶人了么?” “听着累的,怀夕就聒噪,早已忍不住说了一遍,你俩也不是没听到,不累吗?”谢一说着饮了一口茶。 “这多热闹。”三娘还挺喜欢听小辈说话的。 眉儿是脸一红,没好意思多待,自又退下了。 晚间儿吃饭也不是一处吃的,小辈四个一处,三娘他们自在一处。阿蛮因着白日里的事儿,有些不好意思,坐在眉儿身侧推了推面碗:“特意给你做的清淡的面食,可尝尝了吧。” 那面颜色有些黄,不知道是放了什么调料,眉儿觉着自己应该是食欲大开的,可这面汤黄不黄白不白的颜色,一下子就让脑子里涌上了些不好的场景。 眉儿摇摇头:“没什么食欲,不吃了罢。”见谢怀夕动筷,眉儿又道:“为何不是与三娘他们一起吃啊?有什么规矩了吗?” 谢怀夕嗦着面:“我师父规矩多,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是规矩,吃饭这事儿便是,他不喜和旁人一起吃了。只和三娘一处吃,顾师父是没办法顺带的。” “我觉着谢师父是矫情,以往来吃我娘亲的粉,也没啥雅间儿啊,不还是路边摊子,不照样吃得香的很。” “所以我师父不爱下山。” 沈动了筷子道:“我倒是能懂些。” 其他三个人听了这句,都看着他,盼着沈这个矫情人儿说道说道谢师父这个矫情是怎么个说法。 第47章 、作 “不过是个习惯罢了吧, 估摸是一个人吃饭自在些,和旁人一起吃了没什么胃口还得顾及了,有些麻烦。在外头有些限制, 也就没必要特地如何如何。”沈不紧不慢的又盛了一碗面:“好比我不喜旁人进我屋子, 当真有些情况进了, 也便罢了。” 谢怀夕总结:“说那些有的没的,说白了就还是矫情。我看师父和沈是有些缘分的,没觉着这两人有些相似嘛。”见阿蛮摇头, 谢怀夕又道;“不是说长相,就那个劲儿, 那个矫情劲儿, 刁钻劲儿。” 谢怀夕说的语气神态实在是太搞笑,眉儿没忍住笑, 她心里觉着也是有些相像的,就是不大好说,不过她懂谢怀夕那意思,一笑看着他的眼神就柔了些, 还将自己的碗推给他:“谢哥哥你吃了罢, 我这脾胃还有些不舒服的。” 这是小事儿自然应承。 沈则搁下筷子, 道了句吃饱了, 就走了。 几日相处, 阿蛮也摸出了点儿门道, 扭头问眉儿:“怎的又不对付了这是?” “不晓得。” “你兄妹二人脾性倒是大不相同。” 谢怀夕摆手:“我看他那样儿倒是和我师父吃顾大哥醋那会儿是一样一样的。” “瞎说, 他是眉儿兄长,能吃哪门子醋。”阿蛮捂嘴笑。 “那可不一定, 自家妹子长得如花似玉的,对着个野小子笑嘻嘻的, 是我我也不舒服。那这么说也不算了吃醋,是啥?” “吃你的吧。” 这两人的话倒让眉儿开始回想最近发生的事儿,你要说沈脾气好,眉儿自认为他之前除了不大爱说话之外,是真的算好说话的。最近不知是怎么了,跟那不可预测的天象似的,阴晴不定。 要说吃醋眉儿是没这般自作多情,缘由也是想问问的,可别把自己当成了阿猫阿狗。脑子里头一说阿猫阿狗,眉儿就越发觉着像,可不是么,高兴时候护着,不高兴时候就不理了。 和旁人玩闹了,没顾上他,就有了脾气。 没以他为主,就摆脸子。 合着自己还是想多了些的么,自己当着自己是童养媳,其实童养媳都算不上,就是个阿猫阿狗来的么。 畜生养久了还有点感情,何况是个人。 不得不说这女子心思有时候一绕进去,哪怕知道自己是胡搅蛮缠,还是忍不住拿乔,眉儿因梦境心气儿还不顺呢,这会儿被这么一说也不知道是点到了眉儿哪根筋,一下子就一肚子火了。 要说照平时时候眉儿也就忍了,今日因着先是吐了,又做了噩梦,耐心有,却着实不多。 深究了去,则更像是迁怒,因那梦境终于被她逮到了个理由发了火。 是以沈正躺在二楼窗沿前的摇椅之上看书,听到动静看到是眉儿,刚想说话,就见眉儿三步并作两步的直接从他手中将书给抽走。 说是抽走,都是沈替其掩饰了。 说是抢,更为合适。 那书直接被丢到地上,书册一角都被摔折了进去,眉儿蹙着眉头盯着躺在摇椅上的人,开口道:“你什么意思?” 沈头微微侧动了动,有些不解。 “我问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 “你装作什么不知啊。” 沈眨了眨眼,更不明白是为何了,声音放柔了些道:“怎的了这是,怎的一下子这般大的火气了?” “你说呢?” “我不知道。” 眉儿一下就气笑了:“你好好的作甚么就不吃了,我瞧你碗里还剩了那许多,你既然吃不下你盛了第二碗作甚,有你这般作贱东西的么?” 当着眉儿是苦日子过久了,一下子看着自己浪费面条生了怒火,这倒也说得通,沈没办法说是看着她冲着谢怀夕笑一下子就饱了,只好道:“你说的是,那我现在去吃完。” 沈说完就当真起了身,还不忘将地上的书册捡起来:“这书比粮食还金贵些,下回可不能如此了。” 然后眉儿就看着他就那么怡然自得的下了台阶,好比一拳头打到棉花上,若说原本是七分火,现在则有九分。 前脚沈刚坐下又拾起筷子准备将剩余的面吃完,后脚就见眉儿风风火火从台阶处下来,直接将沈碗里的面都给倒了谢怀夕的碗里。 “谢哥哥,你都吃了,不给他吃。” 谢怀夕看着眉儿,眼神懵懂:“额?” 阿蛮看看眉儿又看看沈:“啊?” 沈:“......” 过了一会儿,见眉儿那双眼不知道为何还遗漏了几分委屈,沈无奈的起身,抬手将眉儿有些凌乱的发带理了理,就那么看着她:“且说说吧,是如何了,怎得一下子就这么恼火了。” 眉儿往后退了两步,看着沈眼里平静无波,咬着嘴唇道:“你以后别离我这般近了,男女有别。” 这话说得另二人又是一愣。 沈因眉儿往后退,那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听到眉儿这般说,一时心头像是被刺轻轻扎了一下。 “我又不是你的阿猫阿狗,高兴了摸一摸,不高兴了给我扔一边。” “怎得会这般想了?” 谢怀夕说了句公道话:“这我瞧着是真没有。” 阿蛮也插了句嘴:“我瞧着也是没有的。” “你们懂个屁!” 正值屋外一阵凉风吹过,眉儿没被安抚,更急躁了些,转身就打算出去,沈上前一步,直接将人扯了回来。 那力气用的不算小,眉儿就栽到了沈怀里。 当着他会恼火。 只见门户之外黑夜将山林笼罩,门户之间是黑衣少年将那身子还有些颤抖的姑娘拢在了怀里,抬手轻轻在其后背拍了拍:“想哭就哭吧。” 看客是不明白为何沈突然说了这话,眉儿却一下子被这股温柔安慰,委屈顿时蔓延,眼泪就这么汹涌而出,哽咽之声不断:“我不是阿猫阿狗。” “你不是。” “我也不想当麻烦。” “你从也不麻烦的。” 那我为什么还总是被人抛下,眉儿咬着嘴唇,这话却没再说了。跟饮鸩止渴一般,眉儿闻着沈衣衫上的药草香气,有些任性的将眼泪都擦了上去。 你如神,我偏让你沾染爱恨悲欢。 一时偏执,眉儿从沈怀里退了出来,看着他那双如深潭的眼,恨恨的直接捉了沈的手腕就咬了上去。 沈没躲,只蹙眉想着,这姐弟一个性子,这般爱咬人的。 第48章 、拉回正途 竹林小屋多, 晚间儿休憩,都是各自一间。 沈因着眉儿这事儿,晚间儿有些睡不着, 原已是洗过的了, 想想还是又拿了换洗的衣衫去了竹林之后的温泉处。 从竹林绕过, 石阶修的很是平整,婉转曲折,走过几息, 脚步摩擦青石,有些细微声响。月光撒在石板之上, 皎洁碎影随竹叶而动, 路豁然开朗,便看到石壁之上印刻月牙泉三字。 少年身影不知为何透了轻快, 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温泉边。 再看褪去衣物之后,那月光扫过,少年肩宽腰窄,胸腹之处的线条隐匿着一股子强韧之力, 双腿伤痕多, 因了太白, 多了几丝残缺美感。 沈整个身子没入温泉之时, 除却温热, 便是心腔的跳动之声, 这跳动为的是眉儿, 脑子里不断闪过她哭泣的样子。 说来也奇怪,沈觉着她哭的样子要比平时好看多了, 这些日子也琢磨了过来,大抵有些不一样的欢喜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便是从那夜, 她因与楚之月争执,坐在台阶上的柔弱背影,再转头时那哭的模样。因着自己哭的,那情绪太浓烈了,浓烈得让他手足无措,生了遐思。 水温有波动,沈从水中浮出,下颌水珠滴落,那含珠唇就生了笑意。抬手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牙印,沈心里就生了几分痛快。 说不上来的缘由,眉儿那般的小脾气在他看来实在是太可人了些;忍不住动了嘴咬了,也是可人的不想旁人瞧了去;在自己怀里哭的时候,眼泪为何就能那般的温热,烫得他的心都有些乱了。 心不动,则平静如深潭。 心一动,则一湖秋水波纹丛生。 沈身子放松,靠在石壁之上,胳膊舒展,抬手放置在泉水边。没明白的时候,心里头都是杂乱思绪,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眼泪点醒,便想着要如何循循善诱捕得猎物入口。 不单单只是人待在自己身边便够了。 低了眉眼,沈盯着泉水的流动,一念头也逐渐随着水面的平静而清晰浮出...他想要眉儿的全部。 山中清晨说是静谧,却也吵闹,天将亮未亮之时,便有不知名鸟儿叫声,配着啼鸣则更加恼的人无法入睡。 等朝霞弥漫之时,这几处林舍也便有了动静。 既已入山,便该行了拜师礼,挑了吉时,沈与眉儿便分别正式拜师。 顾潇是个急性子,眉儿还没跪完,就赶忙扶了人起来,惹得三娘都笑他:“原不是还有些不满意的,只想让儿当了你徒弟,你看这会儿你又这般了。” 因着沈在谢一那处,并听不到三娘调笑,屋里就三人,顾潇也顺着三娘的话道:“自家人自家疼,差不多就行了,不讲究这些。” “那是不是得去洞窟里头给眉儿挑件趁手的兵器。” 顾潇点头:“那是自然。” 还不知道这山上有洞窟,眉儿便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才听三娘细细解释道:“这山原是荒山,因风沧山药草多,地势也险拔,当然还因景色不错,是以你谢师父便花了几年时日将这山好好打理了。除却这他亲自盯着人建造的竹舍之外,便是放置我等这辈子家产的洞窟。” “相公无甚钱财,都是些江湖上的东西,还有收藏的兵器;你谢师父的洞窟里头便是药材藏书;至于我嘛...”三娘身子靠后,那笑就多了几分得意:“我那私库里头便都是金银财宝铺子庄子田地等地契了,还有一整库的衣衫料子,珠宝首饰。” 眉儿:“......三娘你为何...” 三娘眨了眨眼:“不告诉你。” “那是她家几辈的东西了,也不是你师娘一个人挣下的,说是银子多,用处也就那般。”顾潇摆摆手:“我与你谢师父的私库别看没什么真金白银,但随便拿个东西不比你师娘那一洞窟的花里胡哨差了。” “尤其是那兵器,有几件儿可称得上是无价之宝。” 往洞窟走的时候,眉儿听着顾潇一路说道,从百年前说到如今,再说到百家武功,等等等等...听得她耳朵都起茧子,脑子都发晕。 听到后头就觉着师父在吹牛,武功便是高强,怎么可能出入皇宫如无人之境,这不是瞎扯么。自然也就没把顾潇那说他私库里头的兵器是无价之宝的话给当真。 外行看热闹,眉儿现在就是个外行。 等七绕八绕,又走过一阵法之后,才见一被藤曼所掩盖的凹门。 那石门不知是个怎么机关,只见顾潇将门口九宫格一般的图形推来往复,石门便开了。石门一开,又见石阶数米,绕过六道门之后,才见一侧房大小的屋子。 灯火点燃,石壁之上是各类兵器,说多也不多的。 眉儿粗略数了数,也不过二十来件罢了。 顾潇要知道自己这半辈子收藏的兵器到了自己小徒弟这里只得了个不过二十来件罢了的话,估摸能郁闷的吐血。 “仔细挑挑,以后可是要随了你一辈子的。” “师父用的是什么兵器?” 顾潇摇摇头:“我随身兵器早年间儿已毁了,你只管挑你的便是。” 陈年往事师父不说,眉儿也就不打算问,走到那石壁之前,仔细看了,她心里头是想着挑一件儿方便拿的。 最好是比较小,真当碰见什么事儿了,能出其不意的是最好了。 视线从上到下,眉儿指了指最角落的那两叠在一处有点像发簪的问道:“师父那是什么?” “峨眉双刺。” “怎么个说法?” “没什么说法,就是一轻巧的女子常用兵器。至于我收藏的这对峨眉刺,倒是有些来头。”顾潇取下那峨眉双刺,放在手中轻抚:“这对峨眉刺唤作月衍,是以通身光泽如月,你瞧这里,镶嵌的传闻是一高僧的舍利,具体是真是假也不知。初初收了这对峨眉刺原本是想着给你师娘防身,不过如今不入江湖,也是用不上了。” “月衍...”眉儿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念了几遍,甚是欢喜,抬头冲着顾潇道:“师父那我便要这月衍就是了。” “不再瞧瞧?这其他的兵器可比这月衍的来头大了不少。” 眉儿摇摇头,只将那对峨眉刺拿在了手中,将随意扎成辫子的头发又散开,直接用月衍将头发盘起,随后朝着顾潇道:“师父你瞧着是不是正好配了我。” “不错,也算与你有缘。” 日月交替,一入山中,时日便溜的极快。 眉儿初初学武,任务繁重,每日除却心法之外,还有基本功。 沈则更麻烦些,不但要识辨百草,医书更是要通读。 谢怀夕因着是师兄,有些小事儿的便都是他来盯着。 这么一下来,原上山是为了找了机会和沈有些相处的阿蛮,别说相处了,有时候连人都见不着。 转眼入了七月,夏秋交际,有些药草只在这时候生长,谢怀夕和沈得了个任务,得走遍风沧山的九处山峰,去寻名为秋鸢的药草。 这一去,快则半月,慢则一月估摸才能回。 沈是想带着眉儿一起,结果从药草房处回来天还是擦了黑,没进屋的时候盼着是不是恰好眉儿今日能从山顶上下来。 一进屋,扫了一圈,还是没见着熟悉的身影。 “别看了,眉儿还在山顶呢,不是和你说了,有一阵子下不来的。”阿蛮端了吃食放在桌子上,继续道:“你们这回去采药,我和谢师父说了,和你们一道去,不然你们都不在,眉儿和三娘还有顾师父天天在山顶那头,我一个人和谢师父待着我可待不住。” 谢怀夕接话:“你是得跟着,不然我和沈一处,天天只能和他说了话我得烦死。” “你们先吃,我去看看眉儿。” “去什么啊,赶紧吃了,明儿天一亮我们就得走,秋鸢此药三年才成熟只有一月可采摘,过了时日便谢了。到时候再等可就得三年之后了。”谢怀夕不能说这是三娘的救命药草,只得起身拉住沈道:“这是一日也不能耽搁的,你这会儿再到山顶,得几时才能下来,明早你赶不及,岂不是耽搁行程。” 沈甩开谢怀夕,没管,只道:“我不可能耽搁,你且放心便是。”言毕,从桌子上拿了两馒头便出了门。 瞧他走得那般急,阿蛮都摇头:“知道的那是他妹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小媳妇儿了,眼巴巴的明早走,大半夜的还得去山顶瞧了。这一来一回估摸再下来天都快亮了吧。” “三娘和顾大哥在山顶住着,就为了方便些省的来回跑,也方便教了眉儿。”谢怀夕啃了口馒头:“说是这么说,我看是顾大哥和师父吃醋,借了眉儿这茬儿正好带着三娘躲了师父。诶,没成想是苦了沈吧。” “算算,跑了几回了?”阿蛮道。 谢怀夕就当真抠了抠指头,正儿八经道:“就三天前师父让磨了药没赶得及,其他时候一天没落下。” “他不累么?” “那你得问他。”谢怀夕夹了口菜,想到什么手一抖,看着阿蛮结巴道:“这小...小子不会欢...喜了自己的亲妹子吧。” 阿蛮:“...那不是乱,伦么?” “古书上这事儿你看少了么,还有公公扒媳妇儿草灰的。” “那可如何是好?” 谢怀夕蹙眉,难得严肃一回:“那必然是要给他拉回正途。” 第49章 、口是心非 其实从竹林处到山顶的石屋这条路并不算难走, 师父念着三娘,这条小道早早就让林伯修了,沈自自认为腿脚快, 三步并做两步的, 馒头啃完之时, 已快行了六分之一的路了。 没打算歇的意思,沈抬手摸了摸怀里的木簪,截止今日他终是在山里头找到一颗小小琥珀镶嵌到了那木簪上, 想着眉儿不喜欢花,便刻了个小小鱼儿的模样。一早就要走, 估摸半个月是回不来了, 还是想着这东西能早早送了去。 她每日能戴在发间,哪怕是学的认真, 总归是多能想了想自己了吧。 以往时常一处,没觉着会面困难的时候,沈的脑子里是没什么特意要去看了眉儿的想法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论人事物,有了些阻挠方显了珍贵, 这每日走一遭, 瞧上不过一刻钟的时辰, 却让沈越发珍惜起来。 所以说这人还是有些贱性儿的, 凡事都不能得了太容易了, 一容易就习惯, 一习惯就当着自己不在乎。 沈行到一半, 又想着自打和亲人分开以来,从未和眉儿分开过, 当下心里除了不舍便是不放心,怕眉儿念着自己是不是又会半夜的睡不着, 找个地方哭鼻子。没发觉自己心意之时,没想了这些,只凭着本能去行事,发觉了心意,这行事反倒有了些顾及。 怕她烦忧,怕她不喜,怕自己管得多了说得多了她心里生了厌,怕她真的只拿自己当了至亲,甚至于说,也怕是不是她一进沈家就是童养媳的身份,才时常说了童养媳那话。 而并不是欢喜自己,才说了童养媳。 是因为喜欢,才说自己是沈的童养媳;还是因为童养媳,才觉着自己应该喜欢沈。不过前后顺序之差,却在沈心中尤为重要,他不要懵懂无知的身份枷锁下的欢喜,他要的是眉儿发自内心的,如自己一般的,欢喜才可。 在他眼里,眉儿先是眉儿,才是他欢喜的人,再然后才是他想全部得到一切的女子。 当然,沈脑子里想是这么想,想的挺好,想得也挺正人君子冠冕堂皇,这脑子里的话拿出来说谁不得感叹一句能把女子这般尊重当真是难得的独一份了。 可真当到了山顶处,见着三娘正与眉儿闲话,沈耳力不错,原想着直接过去,却听眉儿道了一句:“还好今日沈没来了,天天上来看我那眼神儿我老感觉我干了什么坏事儿似的。” “不好的么,之前刚碰上的时候你不是和我说你很欢喜了儿的吗?” “其实是欢喜的,但是欢喜他太累了,有时候烦起来就不想欢喜他了。我是他童养媳,没这层身份的话,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就放任了自己的心思,许也就不会了。” “怎的就累。” “和他一处,我总是不开心的。”眉儿说了这句,收敛了眉眼,其实不是不开心,是总盼着他能将自己放心尖尖儿上疼爱,而不是高兴了就哄着,不高兴了就不搭理了。 况且对于眉儿来说,自己本该是他的妻子,却对外从来都说是兄妹。 没意思的,脑海里滑过沈那双从来都平静的眼,眉儿有些懊恼,压根儿就不知道要怎么让那双眼里生了其他的东西。一懊恼就抬手打了打自己的腿。 三娘笑她:“你还是见着的男子太少了,多瞧瞧,才知道真欢喜什么样子的。而且你也得分清楚了,到底是常年一处让你欢喜了他,还是看了旁人也只欢喜他。等入秋了,我带你去岙州十八城到处走走吧,女子还是得长些见识,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那自然是好的,阿蛮也和我说,要多出去见见人,说是谢哥哥也不错的,我想着女子当真嫁人,还是得嫁给个让自己开心的,疼人的就好了。” 眉儿说完这句,听到动静,才见沈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急,额角还有点汗:“你怎的来了?” 沈朝着三娘说了声叨扰,便坐在了石屋门前的板凳上,身子坐的直,没看到顾潇没问眉儿而是直接问了三娘:“顾师父呢?” “屋里头给眉儿做了不知道什么练武的东西,做的正起劲儿。” “嗯,我得了师父之命,明日启程前去寻药草。”沈说这话时候视线先是看了三娘,慢慢又错了眼神去看眉儿,见她无甚反应,继续道:“快则半月,慢则一月才回,阿蛮也跟着。” “那也好的,阿蛮姐姐做了吃食不错,随你们去了她也有些事儿做,省的呆着憋闷。” 沈若能再细心些,便能听出来眉儿这话还是有了几分不高兴,却因了前头的话被沈当作是不想看见自己,心里头一下子就被烧开的水烫过似的,冒了热气儿,都是给气的。 气归气,原本想送发簪的话是说不出口了,沈这会儿只想着眉儿竟然想去看了别的男子,吸了口气道:“我想着既然眉儿也需练了体术,不如和我们一处了,也算做是历练。” “哦?”三娘身子靠后,摇椅就有些晃动,她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捂了脸,眼睛里头有几分笑意看着沈道:“这事儿是好说的,眉儿你可想去吗?” “采药得去了何处?”眉儿问。 “风沧山九处险峰,得走个遍,寻那唤做秋鸢的药草。” 三娘听那药草名字有些沉默,闭上眼透了疲惫,没再开口和两个小辈儿说话。 “峰林之间景色不错,估摸还能瞧见许多未曾见过的东西,譬如那有两处山峰,便有前人留下的石锁桥,你学武,可去看看开阔开阔眼界。” “石锁桥?那是个什么东西?”眉儿眼睛有些发亮。 沈抿唇,有些笑意,果不其然并没费什么口舌,等她收拾好了一月的行李,沈就带了眉儿一起下了山。 “开始学武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适应的了?” “累也是累的,心法有些晦涩难懂,还好师父并不厌烦和和我解释。”眉儿说着看到前处有一陡坡,以前得需要沈扶着才能越过去,这回直接当作没看见沈伸出的手,身形灵巧的没费什么气力就跃了下去。 那发带在深夜里头,还滑出一好看的弧度,沈侧头去看眉儿已然落地之后稳稳的身子,将手缩了回来又道:“你身子轻巧不少。” “对的,每日可是得在腿上绑着沙袋绕着山顶的围道跑呢。师父说是基本功必然得练好,我每日要跑上许多圈,跑习惯了之后,又加了沙袋,取下来的时候这双脚就不自觉轻巧了。” “嗯。” “说苦也是苦的,师父还每日给我吃了个什么药丸子。” “药丸子?”沈问。 “对的,师父说那药丸子吃了可让我修习内功的时候事半功倍,我吃着无甚感觉,就是每次吃完了血脉都有些热。”眉儿其实还想说每次吃那药丸子的时候,手腕上的紫色纹路还有些痒,想着是因了血脉发热,便没提这处细节。 “回头你把你吃的药丸子给我看看,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还是不吃了吧。” “这有什么的,想来师父他们从小也是这般过来的。”眉儿抬头看繁星漫天,笑着回头朝着沈道:“师父和我露过一手,没曾想那飞檐走壁不是虚谈,待我学成,说不定还能踏雪无痕。” “当真学成了想做什么?” “找我阿爹阿娘还有弟弟。” “找到了呢?” “想到处看看。” 那我呢?沈没问这话,也问不出口,他是不知道眉儿为何与自己待在一处不开心,眼下瞧着不是挺开心的。她真的不开心也想眉儿待在他身边,多做了些她喜欢的事儿就是了。 还能不开心到哪里去。 由此可见,沈这脑子里想的,和实际做的,是两码事儿。说着眉儿先是眉儿之后才是他欢喜的人,但是当真的发觉眉儿有那么一点点离开他的可能性,前头想着的那些都是笑谈了,宁愿她不开心都得在其身边陪着。 这不是霸道是什么。 “也好,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到处看看。” 因这话眉儿微微一愣,步子都顿住,一停就看着沈走到了她前头。少年的身影早已不知何时高过了她许多,身姿如竹,束发的青色绦带在月光之下沾染了一层霜,轻轻飘飘的荡漾在其脑后。 不知道他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随口说说是当不得数的。 察觉到眉儿停下,沈回头看了眼眉儿,抿唇笑道:“快些走了,不然赶不上,谢师兄该聒噪了。” 含住唇有些粉,抿唇笑的时候唇形就变薄了,那嘴角上扬,他的眼睛也发亮,比之平时的无波深潭要好看许多。不知道是星辰藏进了他的眼睛里,还是他的眼睛太好看才有了星辰。 眉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浅浅淡淡的药草香从他身上传来,心思又被勾了去,前头和三娘说的那些此刻在心里头竟觉着每一句都是口是心非罢了。 再回到竹林小舍的时候,谢怀夕和阿蛮刚起身不久。天刚擦亮,二人迷蒙着眼洗漱,抬头一瞧沈是带着眉儿一起的,两人心照不宣的互相看了一眼,默契的又一同皱了眉,心里头有些念头,一时竟都没开口说话。 再上路的时候,谢怀夕和阿蛮行在前头,压着声音说话。 “谢哥哥,我原还觉着你说的事儿离谱的很,我现在觉着你说的对。” 第50章 、不值钱 阿蛮说着还有点急:“你昨儿个不是说要给他拉回正途么, 有什么法子没?” “没想好,我看现在有点像是沈一头热乎,没觉着眉儿有什么想法念头, 不如先别老让这两人一处了, 再私底下打探打探, 别是误会了那不也尴尬的。” “那不如这样,谢哥哥。”阿蛮直白,没掩饰什么道:“反正我欢喜沈你知晓的, 后头采药,我和沈一路, 你和眉儿一路, 反正别让这两人一处。” “我看行。” 说罢,阿蛮直接提了裙摆回头三步并作两步的挤到了沈与眉儿中间, 沈有些烦她,不想与阿蛮挨着那般近了,直接从后头又绕到了眉儿的左侧。 谢怀夕见状就又挤了进去直接把沈挤到了最边上。 “你俩这是作甚?”眉儿侧头看着谢怀夕道:“可是有了什么话想说。” “这药草期短,四人一路不免慢了些, 我觉着不若就兵分两路, 我和你一路, 然后让阿蛮与沈一路, 这不是正好?” “我拒绝。”沈想都没想道:“你既与阿蛮那般相熟, 该是你俩一处。”说罢上前两步, 直接就拉了眉儿胳膊。 这下阿蛮怎能愿意, 从背后给了谢怀夕一巴掌,谢怀夕被打得一急, 脱口而出:“我好久没见眉儿想得很,你这个当兄长的能不能别老霸占了你妹子。” 这话一出, 阿蛮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是谢怀夕那样子太滑稽,眉儿也跟着笑了出来,便推开了沈的手:“也是的,好些日子没见谢哥哥了,我与谢哥哥一处吧。” 这一下三人皆大欢喜,只有沈眼神凉飕飕的。 谢怀夕遭不住他这眼神,后背脊梁骨被戳着谁能舒服了,嘴巴上催着眉儿赶紧走了其他山道,也是眉儿如今脚程快,跟在谢怀夕身后当真几个来回身影就隐在山林里头不见了。 少了两个人,沈也不说话,他不说话,阿蛮也不说话,就跟个跟屁虫似的跟在他后头。对于阿蛮来说,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太少,哪怕不说话了,心里也是高兴的。 遇到了难走的道儿,阿蛮也不问就直接扯了沈衣袖:“你且等等我。” 沈不耐,蹙眉还是等了。 他越是这般,阿蛮反倒心里开心,便开口道:“你如今还讨厌我吗?” “讨厌不讨厌不知道,反正你也是不大招人欢喜。” “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女子。” “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儿。” “那么好听了做甚。” “你是发脾气了吗?” “并无。” 阿蛮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走在他身后直接将衣领子扯低了些,当作不小心的摔倒了直接就往前一扑。 没成想沈动作也是快,没先伸了手去扶,反倒是身形一躲,这不躲还无事,一躲假戏真做,阿蛮的脚真就给崴着了。 不但崴了脚腕子,还被山间的碎石头给划了个小口子,这会儿正汨汨流着血。蹲坐在地上抬头双眼泪汪汪的看着沈好不可怜。 这会儿还不到辰时,但七月日头起的早,天已是大亮了,头顶没了遮天蔽日的高木,日光照在人身上显得皮子都发着光。 沈本就比一般人白,阿蛮蹲坐在地上抬头看他,哪怕他眼里都是不耐,但见他下颌在阳光下的折影,心里头就发痒。 那青色束发轻纱绦带在他脑后随着微风有些晃动,配着这张此刻略显清孤的脸,阿蛮眼神就更柔了,盼着他能不能疼疼自己。 当然这是阿蛮的想法,至于沈... 沈已有十六,已经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居高临下看着蹲坐在地上的女子,眼神哪怕有意避开,都不免还是被那心口的柔软给惹了眼。 日光晃的那胸前的大片皮肤白嫩细腻,刚好阿蛮胳膊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摸着脚腕子,那心口就被挤压。 沈蹙眉,心里只想着此女着实不大良家。 “流血了...”阿蛮咬了咬下嘴唇,心里头知道这个角度怎么能勾了人,胳膊又动了动,“这可如何是好啊...” 声音也是造作的可以。 到底是个女子,沈也没办法真把人撂下就不管了,蹲下身还是给阿蛮看了看脚。 阿蛮的绣花鞋是浅粉色,上头绣着两支梅花,沈不喜,只觉艳俗,不想去碰她的脚,便从怀中扯了帕子出来,揉捏两次,就有两声粘腻的哼唧传到了耳朵里。 “无甚大事,消肿了便好。”沈又看她那脚腕子一点点的伤口:“这就更无事了,再流会儿血自己就能止住。” “那也不能耽误了你采药。” “嗯。” “你背着我走吧。” “你看着有些重。” 虽然多少已经有些习惯沈这嘴巴里对着自己是吐不出来什么好话,但是一个女子被个男子说重,阿蛮也有些绷不住,憋着吸了两口气才扯了个不哭不笑的模样出来:“不背我我自己倒是也能走,我就怕勉强走了,真伤了骨头就更耽误事儿了。” 这话也不假。 沈先是起身看了眼谢怀夕与眉儿消失的方向,蹙眉看了一会儿,才又蹲下了身子。阿蛮心愿达成,脸上露了笑,也不管矜持不矜持的,伸了胳膊就直接趴到了沈后背上。 鼓鼓囊囊的曲线,随着步子晃动,还有挤压,阿蛮是头一回挨着他这般近,闻着沈身上的药草香脚上是真痛,心里是真欢喜。 沈则是被后背所感受到的柔软惹的有些烦。 “我还是好奇,你这身上的药草香是如何来的。” “我重吗?也还好吧是不是。” “你说话呀。” 阿蛮张嘴说话的时候,气息会扫过耳垂,有些热气,沈的眉越蹙越紧。 “你好烦的,我也不是做什么,就是和你说两句话了,你陪我说说又能怎么样了。” “况且这些日子在山里头,你看我不是也没做什么,还老做了好吃的给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功劳看苦劳,这般你都不愿和我说话吗?” “你好烦。”沈脚步顿住,“你说话这般有力气,你不如下来自己走。” 阿蛮也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姑娘,自己在沈面前可以说是低三下四了,结果一句好落不着,不过就是央求着说几句话了,竟得了如此对待。 自认自己也不算什么好惹的,阿蛮双手一箍,死死锁住了,双腿也用了力气,嘴巴里念道:“我就不下来。” 当真是刁蛮。 沈面无表情,这姑娘生龙活虎也不傻,看来是半点事儿都没有的,不打算再管她,胳膊一松就去掰她盼在自己腰间儿的双腿。 阿蛮也被气着了,一张嘴就直接朝着沈耳朵咬了过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沈站定不动,半晌没个动静,他一没动静,阿蛮反倒怯懦了,有些颤颤巍巍的松了口,看他那白皙的耳朵红的离谱,上头还有自己的牙印子。 “...我是不是...把你咬疼了...” 阿蛮说这话之时,胳膊也松了,随即便被沈二话不说的直接从身上丢了下去。任是小姑娘哭爹喊娘前头的罪魁祸首也没一个回头。 见人越走越远,阿蛮还是在身边扒了个枯树枝棍子,一瘸一拐的跟了过去。 行到天黑之时,就成了沈在前头拉着棍子一头,另一头则是阿蛮。 小姑娘心下懊悔,心里头想着惹了这不解风情的人作甚,害了自己白吃苦头,却又因着自己好似知晓了沈一点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心里又生了些甜丝丝的难以隐喻的心绪。 天上明月尚且悬挂,直到月上柳梢头,青衣少年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行路又走了一段距离看到些火光,他心里的烦躁之意才去了不少。 那火苗在深夜仿似指引迷路人的明灯,那般的晃眼,阿蛮也看到了,心下没想了别的,只抬眼瞥了沈后背好几眼。 合着跟个驴子似的拉着自己赶路一点都没停下的意思,一路东张西望的就是寻了眉儿赶路的痕迹,眼巴巴的拉着自己跟拉个牲口就为了追过来吗? 阿蛮觉着这说是欢喜自己亲妹子都是说轻了,说乱.伦都是说轻了,这不明摆着一日都离不开,直接给放在心尖尖儿上巴不得给人放嘴里吃了吗? 这要是让两人真每日待一处了还得了。 脚步不停,月光之下少年一身的迫不及待都掩饰不住,完全不若百日里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阿蛮都忍不住腹诽,沈知道自己现在这副德行是有多不值钱么,瞅瞅那嘴角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也因着这笑不是为了自己,阿蛮手上一用力,木棍子直接戳到了沈的腰上。 受害者完全不在意,离火光越来越近之时,直接松开了手中的木棍,阿蛮就看着沈那脚步更快,终是在眉儿惊诧的目光之下停住。 面儿上倒是没显了什么,只听沈稍稍停顿了几息,声音都柔了些,轻声喊了句:“眉儿。” 阿蛮没客气拄着木棍子在旁边酸了句:“你兄长是把我当畜生了,我当着他是赶着去摘药草,合着是来追你们,也不知道怎么找到的,狗鼻子能有沈的灵吗?” 第51章 、控制 阿蛮说那话酸得人耳朵都跟着疼, 眉儿当着她随意玩笑话没在意,谢怀夕却是懂怎么个回事儿,便也跟着刺了句道:“我今日和眉儿还找到了一株秋鸢草, 你呢, 别就是一路光想着怎么追我们了吧。” 见沈不说话, 谢怀夕起了身去扒沈的药篓子,里头自然空空如也:“也不是我当师兄的说你,入了师门, 自当认真研习,秋鸢草稀有难辨, 到了时节出来采摘, 怎可因了旁的小事就撂下了。师父明令说摘得的秋鸢越多越好,你后头这样我俩如何交差?” 沈摇摇头:“不急。” 你是不急, 师父急,三娘急,谢怀夕瞪了他一眼,心里头话不好说, 只好转身去看了叫唤疼的阿蛮, 取了随身的药给阿蛮脚上敷着。 四人又一块吃了点儿东西, 早早就歇下了, 阿蛮和谢怀夕知道前头说的兵分两路的法子使不通, 打算先好好睡一觉第二日起再琢磨怎么给人拉回正途。 可惜, 沈没给二人机会, 天刚擦亮就忽悠着眉儿跟他跑了。 眉儿含着麦芽糖,迎着朝霞穿过一片竹林的时候, 嘟囔着问:“什么好看的东西,还只能给我看。” 沈行在前头, 拨开一处草丛,有些碎石阻隔,又走了几步,就有了一陡坡,回身朝着眉儿伸出手:“我拉着你,马上就到了。” 握住那双手,她手心的茧子和掌中的纹路有些摩擦,温热的熨帖了疲累,沈嘴角含笑,五指稍稍用力,那指纹的摩擦手掌的相连让脚下难走的路都变得平坦。 眉儿有些羞赧,见他过了这坡松开了手,脸上的红才褪去了一些,口中的甜在泛滥,让舌头生了津液,眉儿伸出舌头舔了舔,轻轻咬了下唇去看了看身边的人。 见他不知为何闲散的模样,眉儿心里爱极他如此,便道:“怎的这般开心?” “倒也没什么。”沈看朝霞在空中蔓延的更为广阔,步子又快了许多,并未回头,只是伸胳膊朝着身后伸了手掌:“快些,马上就要来不及了。” 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眉儿小跑两步,伸手拉住了那双手。 少年一身青衣广袖大衫,束发的同色轻纱绦带在朝霞之中变幻了颜色,面容在朝霞之下泛着这个年纪独有的青涩,五指牵着的红衣窄袖姑娘,脚步轻快,裙摆随着脚上的动作擦过草丛荡漾出一片波纹,抬了眉眼看着牵着自己的人,眼中含情,让发间的月衍都顺着朝霞绽放了些红橙光点,与日晖相应,整片山林似不再是山林,而是成了这二人青葱岁月的陪衬。 花草树木之绿,不及青红二人眼中的情苗。 穿过一片树林,豁然开朗,大片的空地长了许多蒲公英草,这会儿未到季节,全都绿的盎然,而越过这一片,便是开阔的悬崖,悬崖的突然断层,像是割裂了天地,眉儿看着太阳从这缝隙里缓缓升起。 从来不知晓每日能看到的太阳,初初冒头竟是如此的。 这一轮日晕,温柔了红色,如同仙人法术弹指一挥间就点破了山林的结界,让绿色变幻,也让生灵啼鸣,天空之中有鹰翱翔,从一云从中穿过,又俯冲至悬崖之中,几息之后,从悬崖之中飞出两只似雕的白羽鸟。 眉儿有些痴了,情不自禁的往前走,甚至忽略了身边人,她心中被这山景震撼,一时经历过的苦痛都得了洗涤。天地之大,天地之广袤,天地之豪情,心口都被打开,蔓延了愉悦,眉儿张开双手,仰着头,整个身子都被这日光包容了去。 发丝在其身后飘飘荡荡,沈看着那三千青丝,伸出了手,想抓住,那发丝却太过顺滑,直接从他的指缝中溜走。 收回手,看着眉儿身姿放松,沈眼神都柔了去,抿唇笑了,慢了步子跟了上去。 断崖远看不觉深浅,近处呆了,才知山体千年,这断层沉渊不知沉浮了多少日夜,更不知沉浮了多少生灵生死,和这世间相比,人真好似蝼蚁。 一瞬眉儿觉着自己和这山林之中的一草一木无甚区别,鼻尖嗅过崖边的风,留不住那风,只得了短暂的木的香气,微微侧头,眉儿看着沈。 看着这个相处已有将近七年之久的人。 步子挪近了些,鼻尖的木的香气,就被那浅淡的药草香气霸占,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睫一眨一眨,眉儿抬了手,抬至一半又放下,只道:“怎的想着带我看了日出。” “想着你该是喜欢。” “嗯,我很喜欢。”眉儿又道:“没想到时日溜走的那么快,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你我会站在千里之外的风沧山看了此情刺景,往后的日子,会如何。” 沈面色淡淡,开口的声音也浅淡:“不知道,只觉着这般活着,很好。” “嗯,我也这么觉着。” 又安静了下来,眉儿想多看会儿,便捋了裙子坐了下来,胆子大,直接将双腿荡在了悬崖边,沈低头去看,拍了拍眉儿的头顶,也坐了下来。 风吹过,只见沈伸了右手,目不斜视极为自然的扶了眉儿的脑袋让其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若是平时,眉儿该是羞煞一番,心里该胡思乱想了,这会儿是太放松,顺势就靠了过去。并无什么言语,沈连着赶了山路,也有些累,头稍微放松了些,也就靠了过去。 从背后看,两人好似交颈依偎的鸳鸯,低眉顺眼,山川流动的何止是风,更是肉眼不可见的绵绵无绝的情意缠绕。 人之躯体无法显现七情六欲的波动,眉儿觉着自己好像是被沈捏在手心任他搓圆捏扁的团子,随着他的心意变了形状。 他高兴,自己就圆满。 他不高兴,自己就被他的心绪碾压成了扁平,爱欲都被碾压哪怕恢复了原本模样都还是带着不知何时会被再次碾压的惶恐后怕。 生怕...生怕...生怕他有朝一日恼怒了,自己就由团子干裂成了粉末,他一松手,就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眉儿轻轻闭上眼,小心翼翼的伸手去牵了他的大袖一角轻声道:“多待一会儿吧。” “好。” 直到耳边传来平稳的均匀气息,沈身子才动了,像呵护一极为容易破碎的琉璃,将眉儿身子拢了拢,蜻蜓点水般的侧头在其额头轻轻吻了吻。 睡了的人不知道,不明了。 清醒的人心意动,不满足。 也是少年心性作祟,原身边的人好好睡着是没什么的,嘴巴动了动就有了点儿声音,沈低头去看,见那双唇莹润,睡着的人没什么感知,无意识的伸了舌头去舔,那粉色让看的人心头动了动。 视线一动,自然也就看到了眉儿心口的起伏。 该如何说。 窄袖小衫的胸口领子比较紧,眉儿像是也粗,那衣结系得很是紧,哪怕瞧着只是小荷才露尖尖角,还是被勒出来了柔软的痕迹。 沈没错开眼神,脑子里忽就滑过岙州城外之时,她披散头发躺在吊床上的模样。这般想了,手就顺势取下了眉儿发间的月衍。 一头青丝滑落,沈的五指不断从她发丝中穿过。 一股莫名的类似想□□了可爱兔子的心思就冒了出来,沈微恼,再一想,脑子里就成了阿蛮昨日唐突自己的感触。 不是想阿蛮,而是想了那女子的感触。 后眉儿醒来,沈又是离她三丈远,当着要两个人单独去寻药草,结果晚些还是回去和谢怀夕碰到一处的清冷难测的忽冷忽热摸样让眉儿心中七上八下的难受暂且不提;只说此刻,沈的五指穿过发丝就停在了眉儿的肩颈一侧。 手有些不受控制,又或者是他不想控制,那手顺着肩颈的弧度,轻抚至了眉儿的脖颈。 她的脖颈修长,也脆弱,皮肤的肌理顺滑,柔软的像是能胀满他的整个手掌,沈的气息停了片刻,手也顿了顿,手指轻轻摸了摸眉儿的耳垂,终还是放下了。 手能控制放下,其他处却不是说能控制就能控制的。 欲念跟随心意,像是恨不得将积压着的懵懂在明了情意的那一刻都宣泄而出,想,很想,却是不能。 沈觉着眉儿还小,心疼的很,还是等人再长大些。 待身子平复了热意,沈将眉儿喊醒,白日里竟也没怎么说话了只专心找了药草,等夜里和谢怀夕碰头之后,将药篓子丢给他,就寻了山间一冷泉去清洗了。 这一洗,半晌才回,沈手上还拿着换洗下来的衣裳,略过阿蛮身侧才坐下来,侧头看眉儿眼巴巴的瞧着自己,觉着她可人,故意似的,那换下来的束发绦带就扔到了眉儿面前,趁其伸手去扯那挡住眼睛的发带之时,指节轻轻在她额头上敲了敲:“看什么,呆傻了么?” “有那么脏么,洗那么久。”眉儿扯了那绦带又给沈扔了回去。 “我一向爱洁你又不是不知。” 眉儿点点头:“也是,这天也是热就是了。” 阿蛮觉着这两人是亲密过头了,嘴巴酸道:“那束发的绦带不要不若给我敷了脚,我脚腕子还疼着呢。” 沈没搭理她,一个抬眼都无。 阿蛮故意想气他,笑得假,很有些造作道:“你俩别看他这会儿正经,昨儿背我的时候,被我咬了耳朵,那会儿可是羞煞得耳朵都快红得滴了血。”说着朝着沈丢了手中帕子,“你莫不是还羞着才不理我吧。” 眉儿听言心里一咯噔,谢怀夕看了眼眉儿反应暗道糟糕,原来不是沈一头热么? 只沈很是漠然,面无表情道:“亏你肩膀上爬了两三只洋辣子还能笑出来。” 之后...一片惊呼哀嚎,阿蛮那脚是不咋疼了,她脖子疼,被洋辣子蛰得脖子红了好几日。 事后回想回想,阿蛮都怀疑是不是沈故意丢了虫子到她身上的,不然怎么可能几个虫子掉下来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呢,再说那头顶上也没树啊... 第52章 、两个说法 采药之事并不困难, 只是麻烦细碎,那秋鸢草只在叶根之处有些紫色纹路,从外界打眼一看并瞧不出什么特别, 因此找起来也就费功夫。 连绵三座山峰, 花了七八日, 四人加到一起也不过才采得了几十株罢了。按着谢一的说法,最起码要百株才够用。 这种琐碎的小事儿眉儿是不嫌麻烦的,有耐心的很, 也是这几日沈对其极为照顾,让眉儿心绪平稳, 一平稳, 自然也就不觉烦躁了。 阿蛮却不是了,一来她脚上还没好利索还一直赶路, 二来本就不是什么细致人,三来心里盼着的事儿,准备做的事儿没一件顺利的,她心里头气儿能顺了才出了鬼了。 眼下眉儿正与阿蛮在一片山草的另一处采摘着, 眉儿蹲身认真扒着每一根野草, 阿蛮百无聊赖的蹲在一边, 蹲的累了索性就坐下了, 找了话头直接问道:“你兄长以前可欢喜过什么人吗?” “没有的。” “那他除了对你这般好了温柔了, 还对其他女子也这般温柔过吗?” 眉儿手上动作没停, 脑子过了过记忆, 回道:“有吧,之前还在东山镇的时候, 沈对县令的女儿倒也算得上是百依百顺。” “那女子是什么样儿的?” “娇憨活泼。”眉儿顿了顿加了句:“心思也良善,还挺能吃苦。” “我美还是那女子美。” 眉儿憋了笑:“阿月和姐姐比起来, 还是少了许多女子风情。” 其实平时里头,阿蛮看眉儿的话就觉得她还是个半大的丫头,说是只差了一岁了,但实际上光看外表的话,阿蛮自认是觉着看起来比眉儿年长许多。只偶尔眉儿遗漏了些不一样的神态之时,会让其有些惊艳。 比如此刻谦虚憋笑模样,带了女儿家的温柔,发丝被细密的汗黏在鬓角处,多不起眼的场景,偏偏就很是惹眼,阿蛮朝着眉儿摆摆手,叹了口气:“要说风情我是比不上你了。” 见眉儿不回话,阿蛮又道:“我问你啊,你有没有觉着沈对你这个妹子,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就是...就是不是对亲人的那种...” 眉儿也不傻,阿蛮这么一说的话她自然也就懂了,经历了这几日,其实眉儿也好奇,是不是他当真就欢喜了自己了。 女儿家的小心思小烦恼还是得找个人说道说道,谢怀夕是肯定不合适的,阿蛮也不行,眉儿低头想了想,打算回去问问三娘。 这沉默却被阿蛮误解。 “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眉儿摇头:“他只是和我待一处久了,性子又喜静。” “我对沈很是欢喜,他不欢喜我难不成是因着我不文静?” 说来眉儿有些时候是很羡慕阿蛮这样的性子的,不管是高兴了恼怒了脾气了,都能直接说出来,欢喜这般羞人的事情,也可以这般毫不掩饰的表现。大抵是娘亲在身边,从小没吃太多苦,才能这般的恣意。 由此想到自己的娘亲,眉儿心思沉了沉,嘴上也没敷衍:“阿蛮姐姐的性子很好,眉儿很是羡慕,不论沈欢喜不欢喜姐姐,你的性子都是很好的。”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我就想着我若是能像和你一样了,说不定...”说不定当年也不会去了沈家,可不去沈家又遇不到沈,眉儿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只觉着这世间的事儿都是一环扣一环,没个圆满的。 不知道眉儿那后半句是什么,阿蛮也不好奇,想着眉儿和自己处的不错,笑道:“不若你帮帮我,我嫁给沈给你当嫂子,定不会亏待你。” “帮不了。”眉儿直接拒绝道,在她心里,阿蛮有阿蛮的好,但将心上人拱手相让这根本就不可能,尽量不让自己的醋意蔓延对阿蛮有了怨怼,就已经花了许多心力,说是帮她,天方夜谭,根本不可能。 “为何啊?”阿蛮起身走到了眉儿跟前,撒娇了去扯眉儿的衣袖:“你想啊,我当了你嫂子,又能给你做了好吃的,还能经常带你出去玩,以后你嫁人,我也定会帮你相看个好人家,难不成还有比我更好的嫂子吗。” 眉儿不说话。 阿蛮就继续絮絮叨叨絮絮叨叨。 直到阿蛮说出一句:“那天我咬他耳朵的时候,我觉着他也不是不欢喜我的,要不是我脚崴了,沈盯着我胸口看了几眼,后头背了我手也小心翼翼的,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咬他耳朵啊。” 没成想还有这么个细节,眉儿觉着自己不算大度的,沈什么性子她知道,但年岁长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不过沈对阿蛮的不喜表现的那般明显,眉儿当下听了这话就觉是阿蛮不知检点唐突了他人。 再来就是阿蛮的女子身条这般,背着走路,眉儿顿觉心里难受的紧,难受之外就是一股恼怒,甩开阿蛮的手声音都带了刻薄:“你那领口拉了那般低,想不看见都难,少给自己脱罪,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说完,药草也是不想摘了,眉儿转身直接走了。 当着是个好说话的,好拿捏的,没想到说话这般的刺人,阿蛮咬了下唇,心里也怒了,想着不理就不理,她就不信眉儿不帮她就得不到沈。 心得不得到无所谓,人待在身边就行,人在了,心还会远吗?生米煮成熟饭这馊主意本是不打算用的,多少有碍女子名节,但这兄妹油盐不进,阿蛮又志在必得,心里狠了狠,打算还是这么办。 谢怀夕和沈一处摘药草,远远瞧见眉儿一个人走过来,沈便停下了手中动作,也朝着眉儿走了过去。 一走近看见眉儿冷漠模样,就知晓她是恼了,因着什么恼却是不知,沈伸手拉住本打算与其擦肩而过的眉儿,开口道:“怎的了这是,摘药摘了一身火气。” 眉儿手上一用力,甩开沈:“你作什么去背阿蛮,脚伤了难不成不能给她个棍子自己走吗?” “那会儿怕她伤着骨头。” “那后来怎么又用了棍子。” “她看起来生龙活虎的。”沈声音淡淡,面色却瞧着认真。 眉儿冷哼一声:“那一开始就瞧不出来了?你不是学医吗?既然学医为何瞧不出?” 沈沉默。 他一沉默,眉儿也就不想再说什么,稍微平复了下心境,转身欲走,结果又被拉住,眉儿一下子就被点着了:“别拿你碰过别的女子的手碰我。” 说罢就去掰沈的手。 话说到这份上,沈倒笑了,不但手上没撒开,还将人扯近了些,眉儿被他拽的一趔趄,抬头想问他到底要干嘛,结果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往这处走的阿蛮,隔着这么远了都能瞧见拿胸口晃晃然一片的洁白。 一想到沈被这么两坨肉晃了眼,再想到自己心口那最多撑的上桃子的,眉儿就心里生了厌恶,伸手推开他,眉儿声音没了怒气只余冷淡:“松开我。” “不松。” “你这人怎么这般霸道。” 沈还有些憋笑:“说说吧,气了什么了?阿蛮气你了是不是?” “阿蛮气不气我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生她的气和我生你的气这是两回事儿,难不成我还能因着她才和你生气么?”眉儿心里发酸,继续道:“采药这事儿我看你们三人一路也就够了,我一会儿收拾东西直接回师父那儿。” “当真要回去?” “反正不想看见你。” “为何不想看见我。” “看够了,看烦了,也被你管烦了,我就想一个人呆着。” 沈也就应了这话,松开了手。 他的手一松,眉儿心口顿时被一股失落包裹伴随着怒气交织烤灼的她无比难受,再抬眼看沈,他眼里也不知道生了什么心绪,反正不是平静如深潭了,如此,眉儿也觉得痛快,痛快之后的苦楚暂时不想,扫了沈一眼,这回是真走了。 眉儿一走,沈一身冷寒,也并未再与谢怀夕阿蛮二人同行。 有那么一两天甚至连秋鸢草都没心思摘。 那石锁桥铁链在夜风之下摇摇晃晃,青衣少年背着药篓子朝着桥边走去。山险桥危,月光下看就莫名的让人有些惧怕,风从山谷穿过,像是询问少年心绪为何而愁。 少年无言,站在崖边坐了一会儿,身子一松就仰躺了下去。 那月光平时觉着甚美,这会儿却觉得有些凉,也不知月宫之中是否真的有了嫦娥仙子,如果有的话,沈是真的很想问问她,问问嫦娥女子该怎么哄了才好? 也想问问为何女子这般的容易生气。 还想问问这女子怎么生气起来说话这般恼人。 也想知道,嫦娥奔月,是恼了后羿什么,才这般决绝而走。 微微叹了气,心里头这般的异样感受是如此的陌生,伤心吗?好像不至于;寂寥吗?似也谈不上;憋闷吗?何止这般浅显。 弄不明白心绪,更弄不明白该如何排解才好。 只谢怀夕和阿蛮在另一处险峰啃着干粮,谢怀夕道:“沈不在没野味吃了。” 阿蛮道:“沈脾气是够大的,眉儿发火他竟然不去追,不去追就算了,我当时看他那眼神都被吓到了。” 这便有些滑稽了,旁人瞧着的,和自己心里想的感受的,完全是两个说法。 第53章 、难以周全 眉儿早早回了山顶处, 三娘瞧见人回来的时候,看小姑娘一身的风风火火,笑道:“吵架了这是。” “三娘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很明显的么?你这伤心难受高兴不都是因了儿, 猜都是不用猜的。” 看院前师父不在, 只三娘一人穿着一袭广绣水蓝襦裙, 自打入了山里之后,三娘打扮再没了素净之说,每天的衣裳不见重样的了, 许多的样式是见也没见过的,再看三娘戴着的束发发冠, 两旁短短流苏坠着蝴蝶, 这会儿随着她的动作有些摇晃,在日光之下折射了七彩的光。 眉儿被三娘这幅闲散模样和脸上揶揄的笑散去了些对沈的恼怒, 叹口气道:“我觉着我自己好像是太较真儿了。” “细细说来是怎么回事儿?” “那我去搁个包袱,我师父呢?”眉儿问这话的时候已是错过了三娘的身侧,是以自然也就没看到三娘眼神一闪而过的异样。 “相公与谢一商谈些事儿呢,和我恼了, 这几日估摸不到山顶上来了。” 眉儿身影从石屋里头窜出来:“师父那般的心疼三娘, 什么事儿恼的人都不上来了?” “嗬, 男男女女的还能有什么事儿了, 矫情着。”三娘朝着眉儿晃了晃手中的团扇, 示意眉儿过来, 后者乖乖坐到了三娘身侧, 三娘抿唇笑了,有些心疼似的, 半起身的给眉儿捋了捋头发:“说说吧,你和儿怎的了?” 眉儿便将来龙去脉都说了, 末尾加了句:“我这心总是摇摆,他好些我就又起了盼头,他坏些我一下子又盼着这辈子不如就不见了,可怎么也舍不得,狠不下心,那喜欢他的心思,总藕断丝连的清不干净。” “我当着什么事儿。”三娘笑着都有点无奈,觉着年岁小就是年岁小:“男子对女子身段儿时不时瞧了,这是他们本能,控制不住的,且我听着,儿也没说被勾了去的。你是不知你师父年少时候,见着貌美女子,是道儿都走不动的,且,你心里醋劲儿大,该换个法子说了,像你这般直接回来,你这不是把人往外推么。” “再深的感情这么闹几回,也会情冷的。” 眉儿嘴巴犟:“什么情冷,他对我都没男女之情,冷什么;而且我想着他平时那般正经的,结果私底下还是被惹了眼,我就难受,难受的要死。” 三娘直接拿了团扇敲了敲眉儿脑袋:“你自己扪心自问,儿对你到底有没有心意,你察觉不出来吗?不欢喜你天天往山顶跑?还是你心里头觉着你为着儿付出了许多心思,他该是比你多你才痛快,还是说,也盼着他吃些苦头。” 到底是过来人,三言两语就切中了眉儿的心中所想。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些察觉,但是眉儿也不傻,沈对自己的心思估摸是有的,可惜确定不了有多少,也能肯定就算有了欢喜,必然也是比不上自己对他的。 之前为他伤心了太多次,难受了太多次,真当有点两情相悦的苗头的时候,眉儿第一反应竟也不是多欢喜了,而是想着你让我这么难受,我也该一一还回去。等这心气儿顺了,再公平的好好说说这欢喜什么的,不然实在是意难平。 三娘看眉儿咬着下唇不说话,就知道这是被自己说中了:“男欢女爱这事儿也就这点意思了,真到我这年岁的时候,就会觉着还是没说透的时候好玩,好好享受了就是。不过提醒你一句,情意这事儿经不住消磨,也经不住这一来二去的折腾,再则这男女之情里头,只能分个高下,却不能分个输赢。” “为何?” “自己领会。” “那我这回这事儿该是怎么处理了才好?” “你想和好吗?还是怎么?” 眉儿摇摇头:“我这心里头还是膈应,他要是不找我来,我铁定是不会去主动见他的。” “你这妮子,脾性倒是不小,人真跑了我看你去哪里哭去。” 眉儿死鸭子嘴硬:“真跑了就不是我的,那我就不要了。”实际心里想的却是,真跑了就再抢回来。 小姑娘双眼里头的倔强认真是自己还是姑娘时候没有的,三娘回想自己十几岁的时候,那满身向往的都是花花世界,多少是游戏人间了,要说对人对事能有了三分认真都算稀奇。眼前这丫头和自己全然不同的性格,有些处事浓烈的都教人觉着烤灼,三娘又想到眉儿身上的毒,叹了口气:“想不想出去游历游历,总之你这基本功是每日练着,心法和招式你也都记下了,让桑婆和林伯带你去岙州十八城走一遭吧。” “啊?这也是可以的吗?” 三娘点点头:“总还得是自己瞧瞧这世间是如何的,你虽身为女子,但必然也该找找自己日后的路是如何过。难不成就守着儿一辈子吗?” “嗯,我从未想过要离开他。” “女子若全心全意的全给了男子,得了真心算三生有幸,但若没有,岂不是成了他人的傀儡?这样的女子无甚风骨,也留不住人的。”三娘用心良苦,细细教导:“你现在是因着从来没为自己活过,听过往,为了血脉至亲,为了沈,那你自己呢?你也常说不想当谁的拖累,那是不是得出去瞧瞧,有了自己对这世间的见识,才能知道自己真的想要了什么?若走过一遭了,还想着沈,你再回来那才是一辈子的事儿。眼下当真只为了沈,你觉着按着沈的步子,日后你除了能给他暖个床,你还能做什么?” 三娘最后这一句,是真将眉儿给说动了。变动开始,自己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没了沈在的时候,吃饭都是问题,连着第一次月事来的时候,都是沈教的。不光是这些,过日子里头的习惯,道理,都因沈有了变化,那原本的自己该是什么样子的? 眉儿知晓自己到底还是见识浅了,一路行来的苦难,对他的欢喜,杀人的心结,因着沈在,都被他暂时的安抚给抹平了,说是抚平,更像是压下了自己的本来模样。不像是他的傀儡,倒更像是跟在他身后蹒跚学步的影子,学了个四不像出来越来越拧巴了。 “那我若是走了,师父你和三娘怎么办?” “傻不傻,以往没你不是也好好过了。”三娘是真的心疼眉儿,同中紫笙虫之毒,自己是没几年可活了,却不能再拖累了眉儿,毕竟她还有那许多年的日子可去看看这大千世界:“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你好好想想,得你自己想去了才是,不管去和不去都是可的,想好了和我说了便是。” 不知道为何能在三娘眼里看到一股淡淡愁思,三娘这么看着自己的时候,眉儿觉着她好像是自己的娘亲,那么的温柔,给自己理着头发的时候,那手上的轻柔,眼里的心疼,都让眉儿感念。也基于此,眉儿觉着不能辜负三娘和师父的教导,夜里睡的时候,躺在床上将三娘的话细细想了。 心法是认真记下的了,基本功也不会落下,学武不在一朝一夕,每日必然要勤练功,这是基本;下山的话,可以自己看看这世间是如何的,能学到多少不知,可这一下山,什么时候能回来便不知了,如何也得用了一年了吧,那想沈的时候怎么办?他欢喜上别人怎么办?他把自己忘了怎么办?;不下山的话,只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就真的是自己想过的日子了吗? 翻来覆去,眉儿也没得出个结论,其实她心里头不想和沈分开,但也想自己去看看世间,这两者有冲突,竟难以周全了。 第二日眉儿去了半山腰寻了顾潇与谢一,进了竹屋之时,这两人不知为何满脸愁容,见着自己还有些惊诧,想来是没想到自己采药半道儿就回了。 眉儿上前行礼,将三娘说的话和自己想下山的念头都细细说了,然后便等着两个师父开口看看是什么看法。 顾潇沉默不言,谢一道:“你刚学武也不过才一月,闭关修炼至年节,出了关之后到年节我让桑婆和林伯护你下山历练一年,一年便归,不能再久。” 虽不知道为何日子得卡的这么紧,这么死,但眉儿觉着谢师父说得也有道理,便转头问顾潇:“师父你也觉着我先闭关修了内功较好吗?” 顾潇仍沉默,谢一咳嗽了一声,他才点了点头。 眉儿不疑有他,自然乖乖听了。 是以沈回来再去山顶去看望眉儿之时,眉儿已经闭关,除了日常放在密室门口的三餐,能证明这密室里头有个人,就再无旁的东西能证明这山里有眉儿这个人痕迹的东西了。 日月流转都仿佛停住,孤寂的连竹叶都犯了黄。 八月十五中秋节,距离沈没见到眉儿已有一个多月,他提了壶酒,想上山,想了想脚步一转又去了半山腰的温泉处。 阿蛮舍不得沈这模样,拿了壶酒和自己翻医书配的东西,也跟了上去。 顾师父和三娘在山顶,谢师父和谢怀夕去寻了桑婆林伯,这竹林小屋之处,就只剩下阿蛮与沈,阿蛮觉着,这便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日子。 第54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眉儿闭关之缘由沈是不明白的, 初初认识三娘之时不是舍不得的吗?怎的这会儿就变了,还要下山历练,一走便是一年, 女人心当真海底针, 一点都瞧不明白。 沈走在去月牙泉的路上, 听到身后有动静,头都没回的冷道:“能不能别来烦我。” 阿蛮便小跑着跑到沈前头,脸上堆了笑:“我知道你是为了眉儿那事儿在烦, 总归是自己妹子,你舍不得也正常, 不若我和你说说?说说眉儿是怎么想的?” 见他脸上有了松动, 阿蛮又道:“女子天生心思细,上回本也不会闹成那样的, 既要喝酒不如一起说说话吧,去月牙泉一起喝酒不大好的,那泉后头不是有了溪水嘛,我们去那处好了。” 说罢, 阿蛮看着沈, 默了几息, 沈的步子动了, 阿蛮脸上绽放了笑容, 自然也跟了上去。 风沧山的这处溪水不知源头何处, 月光之下瞧着水波粼粼, 中秋的夜里还不算冷,饮了些酒, 身子发了暖,心里若没烦心事儿也能称的上惬意的。 沈坐在溪边, 盘腿而坐,深紫色的广袖大衫有些松垮,束发仍没用了银冠,而是白色的绦带垂在脑后。阿蛮侧头去瞧,刚认识的时候,他是冷淡的,窄袖黑衣将少年的挺拔衬的极好,后看他黑衣广袖冷冽,青衣清秀;再到这简单的紫色大袖,又瞧着是风流的,风流里透着醉人的温柔。 这般的男子怎舍得拱手让人。 阿蛮晃了晃身侧自己带着的三壶酒,笑道:“这酒近日新酿的,估摸没我娘亲酿的好,你那酒壶都快空了,尝尝我的吧。”说完就拿了中间那壶递了过去。 沈接过,放置身侧,并没着急去品那酒,而是道:“说说,上回怎么个说法?” “急什么?” “不说我走了。” 阿蛮略有嗔意的瞪了沈一眼,自己也开了壶酒,饮了一口才道:“这女子啊,说不要就是要的意思,她说要走,那实际就是不想走,结果你真让她走了,她伤心了呗。以为你这哥哥真不要她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俩为何吵,但女孩子不是你光摆个脸子就能震住的。” 沈不咸不淡的扫了阿蛮一眼,那眼神让阿蛮不大舒服。 “你这么看我作甚?” “事事反其道而行之,岂不滑稽?” “哎呀,那你也要看境况的呀,哪里能一概而论了。总之,女子生气的时候,别管她说了什么,不管说什么大抵都是口是心非。” “是么?”沈饮了口酒,手中酒壶已空,就去开了阿蛮递过来的那壶,没着急饮,而是低头嗅了嗅那酒香。 顺着沈的动作,阿蛮也有三分紧张,尽力克制没露了出来,接着道:“你和我说说眉儿为何生气,我给你说道说道就明白了,我还不知道你二人为何生气呢。” “她说我不该背你。” 阿蛮一愣,下意识道:“她是你妹子她吃哪门子醋?” 沈摇摇头:“眉儿是娘亲早早给我定下的妻子,她唤做苏眉儿。” “童养媳呗就是。” “嗯,我不大喜欢童养媳这称呼,你莫要在眉儿面前说这三字。” 短短一句话,跟闷棍一样直接把阿蛮脑子敲迷糊了,合着不是兄妹,而是童养媳,原还想着为何两人那般的亲昵,那自己这段日子的所说所做所为在眉儿眼里不就跟笑话一样?短暂的错愕之后,阿蛮心下便是被人背叛欺瞒的恼怒,自己是当真把眉儿当了朋友看待的,哪怕闹了别扭,气性儿过了还不是想着给眉儿做了吃食送到山顶上,结果现在沈来了这么句? 阿蛮都快气笑了,硬生生又憋着:“那你俩早不说。” “方便赶路罢了,我也不想她遭人非议,她还小。” 这话说得多漂亮,不遭受人非议,就可将谎撒的这么顺溜了吗?阿蛮定了心神,去看还在晃着酒壶并未饮酒的沈,要说原本她还有点愧疚,觉着自己用这么个馊主意去绑了沈是不是不厚道,是不是眉儿后头也会怨怪自己她也不想失了这朋友。眼下那点子愧疚是全然消失无踪,不但不愧疚,心里甚至还生了恶念,眉儿既然欺瞒,也别怪自己将错就错当作不知道这事儿了。 什么童养媳不童养媳,爹娘都死绝了这事儿谁能定?还不是凭了自个儿的心意,阿蛮脑子又滑过之前沈对眉儿那般的温柔,当着是兄妹之时的时候是羡慕,当下知晓真相就是嫉妒。 这股嫉妒化作了一团火,烧得阿蛮整颗心都是势在必得,这场子她不找回来,那真有违她阿蛮这名字。 “这事儿你早说了就是,早说了我才不缠着你。”阿蛮笑出声,身子放松的两手撑在身后:“我才不是那种喜欢和别人抢人的女子,没意思。你俩要是这么层关系,那就好说了,眉儿就是吃醋了,女子拈酸吃醋起来厉害的,别说是恼你背我了,怕是你多看我一眼她心里都不舒服的。” 沈又不咸不淡的扫了阿蛮一眼:“她不吃醋我也不大想看你的。” “好了,不必再说这话,我说以后我不烦你便不烦你,明日我便和谢师父说我想回家,等谢哥哥得空,我就回岙州。”阿蛮说了这话之后看沈面色都松散了一些,心里觉着可笑,嘴巴上还是道:“喝一杯吧。” 阿蛮举了酒壶,沈没拒绝,两人自饮了一口。 “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哄了她?” “好说好说,既然是吃醋,你只需和她说了你欢喜她,只欢喜她,只爱她,就行了。” “当真?” “自然当真。”阿蛮又与沈碰了酒壶,“你欢喜眉儿什么?我怎么瞧着你好像也是不大明白自己是不是欢喜她呢?” “不足为外人道也。”沈自嘲一笑,觉着自己对眉儿的情意,只用了欢喜二字实在是太浅,他感觉自己像疯了一般,每日每日的脑子里只有她的身影,不喜眉儿看了别人,不喜眉儿和别人亲昵,不喜眉儿为别人笑,为别人哭,女子也不行,他都不舒服。 因着眉儿初见谢怀夕那场景,所以沈到今天看谢怀夕都不顺眼,要是她再对谢怀夕好些,沈觉得自己会恼的想杀人。 他想将眉儿藏起来,只他一人能瞧见,可如此的念头,是又与想让眉儿开心做了自己,自在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相悖。想的好,做的总是霸道了,可不受控制,徒惹了佳人不快。 眉儿说不想让自己管她的时候,沈觉着那话就跟匕首一般,在他心头插了一刀,也隐隐约约意识到,如果自己任由霸道的念头滋长,越想困住她,越困不住,到最后怕是不但心得不到,人也留不住。 心思这么交织着,磨得人心神不宁,沈看着那月光,道是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情之一字该怎么解。 “你太矫情了。”阿蛮又和沈碰了一杯,说的言语极为豪爽:“我喜欢了什么东西,想方设法都要得到,也别说强扭的瓜甜不甜,不甜也得到我的菜篓子里。一辈子就这么长,我娘亲和我说过,管那许多做甚,自己先快活了再说。” “我要的不是这般肤浅的东西。”沈看着那月光,有些失神。 身子开始发热,有些迷蒙,便见那圆月化作了眉儿的侧脸,沈弯了弯嘴角,将壶中酒一饮而尽,伸手又开了一壶:“你这酒不错。” 阿蛮见他拿的又一壶还是放了东西的,暗自欢喜,想着两壶下肚,这事儿今夜怎么也能成了吧,身子往沈边上儿挪了挪。 那香粉的味道冲了鼻子,沈就有些想念眉儿身上淡淡的药草味道,眉儿大概不知,她与自己一处久了,那衣衫上头也是有些药草香气的。 很淡很淡,旁人并闻不见。 眉儿原也是闻不见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修习了内功之后,五感提升,在密室里头修习之时,鼻尖也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气。 因这香气,时常想了沈,今日再看送来的饭食里头三娘写的纸条,说是中秋已到,可歇息一日,之后再闭关也不迟。 反正也就是修炼内功,说是闭关就求个静心凝神,出去一日是不打紧的。 眉儿原还犹豫着要不要下山,许多日未见,她心里头是想着沈的,但又有一股气,最后纠结来纠结去,还是从密室走了出来。 出来之时圆月正悬挂于天空之上,那月光一下子开阔了心怀,眉儿自言自语:“我也不是要与他和好,我就偷摸瞧他一眼,看一眼我就回来。” 手心里头是闭关之前拿草编的小蚂蚱,他估摸睡着了,偷摸放他床头再回来不算和好吧。 想了想,眉儿又还是回了密室换了身衣衫,心里不想承认,但想着万一沈醒着,还是打扮打扮好看些。只见再从密室出来的眉儿换了身广袖的姜色衣裙,那领子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比之以往算是低了的。 刚从山顶下去行了三分之一山路的眉儿,远远就看见一袭紫衣的沈正脚步匆忙的行来。 第55章 、没出息 看见沈的身影的时候的那一瞬, 眉儿心里顿时就被欢喜给填满了,原来不是只有自己想着他的,他也是想着自己的, 都已经这般晚了, 还眼巴巴的找了过来。 有时候那点子小性子, 就轻而易举的被这种举动融化成了柔软,眉儿提着灯笼,脚下极轻快的朝着沈奔去, 刚好迎着一陡坡,眉儿的裙摆翻飞, 夜风一吹, 那衣裙发带就随之飞舞。 道是山林之间,剪影若神, 若妖,迷幻的不知是幻境还是真实。 眉儿在陡坡之上,沈在陡坡之下,四目相对, 眉儿的面容在月光之下嫣然一笑, 那灯笼的昏黄影子将她周身都蒙上了一层光, 与月光交相辉映, 很是朦胧。 沈脑子不清明, 迎着眉儿身子, 张开了胳膊, 正逢眉儿提裙准备从陡坡上跳下来,结果就直接被沈揽了腰身儿抱了下来。 平时没这么亲近过, 乍一这么被抱着了,才觉少女在这少年怀中是这般娇小。 脚上腾空了, 手上还拎着灯笼,身子惯性的往前,眉儿伸了胳膊揽住了沈的脖颈,这么一凑近,就闻到了酒气。 “你怎的了。” 被问的人并无话,身子有些站不稳似的,抱着眉儿的手却不愿意松开,见左侧一参天之木,抱着人过去,直接就将人抵了上去。眉儿身子瑟缩在树木与沈之间,一下子就有些发颤,离得这么近了,她才发现原来沈的身子已经长得这般的强壮了,刚抱着自己走过来,像是单手都够了的。 头顶上的人没动静,眉儿羞得侧过了头想避开他的气息,想着沈喝酒了这是有些漏了情意么,这念头从脑子里过了过,又见灯笼还亮着,怕烛火漏出烧了山林,眉儿便想蹲身将灯笼先放下。 结果身子刚准备蹲下,就被沈的手掌掐住了腰身儿又给提了起来,至于那灯笼...直接被沈一脚踢开,那里头的烛火都不知道是怎么被灭掉的了。 从未发觉他的手掌原是这么宽大的,两掌这么掐着自己的腰身儿,竟是全然将腰身儿收拢了,眉儿觉着自己像是整个人都在其手掌之中,那从手掌心传来的热度不断攀升攀升,烧得眉儿脸颊的红都蔓延到了脖子上。 而沈只觉手中掐住的楚腰过于细腻,他有些留恋那腰身的曲线,手并未松开。原是不想松开的,可眉儿恼人的又动了,沈有些烦躁抬了手,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直接抽走了眉儿发间的月衍扔到了一边。 眉儿小声呼了一句:“别,一会儿怎么找。” 沈有些强硬的将眉儿歪到一边的脸扶了回来,那手掌半捧着在自己手心低垂的侧脸,沈喜欢她这羞涩模样,五指轻抚她的脸侧,无名指碰到其耳垂之时,沈的手指便弯了弯,从眉儿的耳垂后面来回摩擦着。手掌并其他指头又舍不得她羞涩的脸,就仍轻捧着。 直到看着眉儿的耳朵都红了,沈的手才抚着她的脸,顺势抚到了其下巴处,从没觉着她的脸在手指之中原是这般小的,也从没觉着她有些红的双唇是这么的...可人。 他右手掐着自己的腰身儿,左手抚着自己的脸,眉儿本来是万万也不敢抬头的,结果却在沈的动作之下,被强迫的抬了头。他的眼睛里不知道为何燃着一团火,那原本如深潭的平静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什么?眉儿也不明白,只看他束发的绦带在其脑后被风吹的飘荡。 山月为景,星辰作衬,整片的石峰树竹将这一袭紫衣配的极为清贵风流;他的面容一如往昔的冷白,只耳朵红得似要滴血,眉儿眼睛眨了眨,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双眼的醉意越来越浓。 “让我将月衍捡起来吧。”眉儿声音都不自觉的放柔。 她的声音不若其他女子尖细,却也好听,平时还好,放柔了听起来的时候,就有些撩人心弦,那眼尾沾了羞涩,婉转之中除却少女懵懂,便是无知风情。 她的双眼那般的亮,瞳孔如同蒙了水泽的黑珍珠,湿润的让人发狂,沈的几乎没什么意识的本能的用着指腹摩挲着她的双唇,而视线也慢慢从她湿润的眼挪到了指腹中的唇齿处,微微张开的双唇,沈才发现眉儿有一颗不大明显的虎牙。 那牙长得可爱,小时候怎的没看见。 沈扯了嘴角,这浅笑在眉儿眼里看来就成了漫不经心的风流,没看过他这副样子,眉儿想张口问他这是喝了多少酒。 结果刚一张口,沈的大拇指就伸了进来,眉儿一时错愕,舌头本能的想将他的大拇指抵出去,这么无意识的动作,让沈的眼神暗了暗。 眉儿又伸手想去拿开的手,沈向前一步,两人离的更近了些。 “别动。”沈还在挣扎。 指腹感受到的舌头软的教人受不了,沈却还是松开了,哪怕再留恋,大拇指那点湿润也是舍不得的,他低头看了看因一点点津液而有些亮的拇指,哑声道:“如何是好?” “你喝了多少?” 眉儿想伸手抵开他一些,沈直接却在抬头一瞬靠了过去。 原如果只是眉儿瑟缩在沈与树干的狭小缝隙之中,那此刻这缝隙便全被填满,沈的身子烫的可怕,怎的喝了这许多的酒还随身带了棍子还是匕首,卡的眉儿大腿难受。 “你怎么喝酒还带了匕首?”眉儿的声音都有些发懵,她到现在还是没明白沈这是怎么了。 离得这般近,这般近,羞的人...眉儿的气息都有些乱了,乱到脑子有些醉了似的,她还想伸手将人推远,再动。气息成了点燃欲种的火引子,一旦被点燃便一发不可收拾。 眉儿只感觉到自己的下巴又被沈抬了起来,他的另一只手将自己的眼睛蒙住,随后便是落在嘴角的湿润,脑子刹时就被他混着酒气的药草香气笼罩,眉儿便感觉自己也醉了。 他的含朱唇,平时觉着是冷淡的,原真碰到了是这般热的吗? 气息交缠一处,彼此的的双唇都有些发烫,眉儿没感受过这些,一下子身子就软了,沈一手扶着她的腰,另一手没再遮挡她的双眼,而是去抬了她的胳膊,让眉儿揽着自己的脖颈。 眉儿双手攀附着沈,腰身被他扶着,身子才不至于软瘫了。 沈五指从眉儿侧脸的鬓发处穿插至其发间,扶着眉儿的后脑勺,唇齿相依原是这般的感受。 只见月色越发明亮,那云雾被清风吹动,半遮半掩带着月亮都多了几分羞涩。 紫衣少年的大袖几乎将怀中女子整个人都拢了去,那女子的三千青丝在缝隙中有些飘荡,舌头的触碰带起了涟漪,这感觉是这般的危险,眉儿有些受不住这排山倒海而来的莫名感觉,也有些呼吸不过来,双手在沈的脑后很是没出息的拽了拽沈的绦带。 沈就当真停下退远了些,他的双眼更为幽暗,看着眉儿那双眼也沾染了醉意,在其未言语之前又低了头去。 这回熟练许多,眉儿觉着男子在这种事儿上就是有天赋的,不过亲了第二次,怎的自己就被亲的脑子都成了糨糊呢...眉儿呼吸不过来的时候,又去拽他的束发绦带。 罪魁祸首果然乖乖的又让怀中人松了口气。 “不行了...” 这回沈低首之时轻轻道了句:“我也不行了...” 扶着眉儿腰身儿的手,像是初生婴儿寻求生命之源似的,就那么找到了归宿。 绦带又被拽了拽,沈却是不想再放过眉儿,没有退后放她喘口气,而是脑袋搁置了她的脖颈处,她的脖颈都有了细密的汗,中秋的夜里哪里还会热了,看着那耳垂小巧可爱,还犯着红色,沈扯了嘴角,张了嘴跟品尝糖果似的,一口含了去。 唔...果然是甜的。 眉儿却是腿软了,靠着树干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沈贪恋她心口的温度,没来得及扶,眉儿就那么瘫软的坐到了地上。怀中一空,冷风一吹,沈也清醒了一些。 低头一看眉儿的面容,脖颈,以及领子露出的皮子都粉了,半蹲下身,抬手敲了敲眉儿的额头,抿唇笑道:“有些没出息了。” 被笑的人根本羞的抬不起头来,捂着脸根本就不敢看沈。 其实阿蛮那酒壶里的东西有些药劲儿,却不是那么厉害的,沈原是想着上山一趟哪怕在密室门口呆着心里头感觉离眉儿近些聊以慰藉便可,山风一吹,这药劲儿一个时辰熬熬也就过去了,没什么大影响。 没想到,药劲儿正猛的时候心上人却这么出现了,那是没办法控制的。 眼下,药劲儿其实已散去了大半,沈却没打算放过眉儿。 他理了理衣摆靠着树干坐到眉儿身侧,伸手直接把眉儿抱到了自己腿上,一手掐着她的腰,一手又去掰她捂着脸的手,声音三分笑意七分蛊惑道:“让我看看你的脸,许久没见,想的紧了。” 第56章 、想得远 他的手的热度似乎是退下去了许多, 没了那么吓人,却还是残留着灼热,不明白今日怎么想你这种话都这么顺口说了出来, 眉儿捂着脸还在回想刚刚他低头时候模样, 任沈掰那手掰了两次, 愣是没掰下来。 沈也就不勉强了,长夜漫漫,温水煮青蛙火候还是小些比较好, 双手没再执着于她的手腕子,胳膊顺势下滑至她腰侧, 那肩处两弯新月撩人, 盛着月光,诱得人想去舔舔。怕吓到眉儿, 沈自然是没唐突,只身子全然将眉儿拢到了怀里,轻轻亲了口她的侧脸。 这亲昵便是这般的,头一遭总是要跨越千山万水, 等跨过去了, 再有些亲昵就方便许多。沈又去亲她耳垂, 在她耳边轻声道:“这姜色极是衬你。” “唔...” “今日这领子为何也低了这许多...”沈的语气不是疑问, 而是陈述。 眉儿羞赧, 捂着脸瓮声瓮气道:“反正低了高了都是我高兴的, 和你有什么关系。” 眼下的这话和那日负气而走又是两个感觉, 上回是真生气,眼下这倒像是故作了姿态, 生怕泄露了什么的心虚,沈憋笑, 清浅的笑声就在眉儿的耳边飘荡。 那点儿气息烧得心里也发烫,然后就听沈又轻声道:“胳膊别挡着。” “你要干什么。” “嗯...刚不是...摸了...” “你什么时候摸了的,我怎的不知道?”眉儿一急,手都直接给放下了,一侧头就看见了沈的耳朵,这一看难免就想起他这耳朵被阿蛮也咬过,也是当下境况勾人,眉儿有些大胆的也一口含了上去。 殊不知左右耳还得分分,这含的左边耳朵可不是和上回阿蛮咬的那只给错开了么。 沈身子一僵,他不动了,眉儿就又感受到了那匕首,身子微微退后有些恼道:“我真不知道你来见我还随身带着匕首做甚。” “是得随身带着的,不随身带着我就会成了半残之人。” “这又是为何?” 沈含笑摇了摇头,又道:“胳膊挪开些。” “作什么了,羞人的。”眉儿不愿意,胳膊一拢,看着沈的眼神都带着几分羞:“刚你什么时候摸了我怎么不知道的,你可别诓我。” “那会儿你都受不住了,自然是没注意到。”沈抚了抚她的脸,声音更轻了去:“我只是情难自禁...” 眉儿觉着好笑:“以往也没见着你情难自禁。”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为何不能这么说。” 沈拢着她,左手五指穿过她垂在肩侧的发丝:“我可能不大聪明,明了些事情耗费了许多时日,想着怎么对你才是好了,又耗费了许多时日,后来想想许是也不需要那么多思绪,跟着心走了就是了。” “你说归说,你手乱窜什么。” “情难自禁...” “哪有你这样的。”眉儿见沈眼里还有几分委屈的,以前说的眼如深潭,这哪里还是深潭了,对着周氏他也没如此过吧。 眉儿腰身儿又被沈紧了紧,身子就高了些,一高再低头看沈之时就觉他那眼里带着讨好意味,双睫那般的长,眨了眨,瞳孔全然映衬的就是自己的身影,这会儿瞅着沈怎么觉着是跟个撒娇的小狗似的。 发丝缠绕在他的手指,鼻尖都是他的药草香气,眉儿身子软了软,声音又柔了几分:“我还是不大明白的。” “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如此了,你这般忽冷忽热,我心里没什么底。”眉儿低了眉眼,没再看那双总是让她为之疯狂的双眼,低声道:“我有时候想着,你还不如就一直冷着,也好过我这心七上八下的。” “好比上回吵了架,隔了这许久,见面又这么热络了,让我心里好生没底。” 眉儿兀自说着,沈左手又轻轻捧了她的脸,这回再亲过去,嘴里还带着含糊的呢喃:“何曾冷过...我哪里舍得...” 唇齿纠缠着,那话是真是假,还是醉意作祟,眉儿如何分辨的出,只他轻轻用唇边去摩擦自己的嘴角之时,动作是那么的温柔,抱着自己的那眼神是那么的柔软,眉儿眼睫轻颤,整个身子都好似陷到了云朵里。 “你如此让我心神不宁...”沈埋首在其颈侧,清浅的气息混杂言语。 眉儿身子不自觉向后仰,又被沈扶住,他又呢喃:“眉儿,你是欢喜我的吗?” “嗯...” 耳朵被咬了一口,眉儿轻声道:“欢喜吧...” 又被咬了一口,知他不满意这回答,眉儿又道:“欢喜的。” “有多欢喜。” “总之是比你喜欢我的多了多的多。” 回应眉儿是耳边的笑声,不知道脖子有什么值得他流连,鼻尖蹭着耳际的肌肤都发痒,眉儿还想伸手去推,手腕被他捉住反剪到了背后,嘴角便又被他含了去。 “幸好...” 沈这轻轻二字,不知道是幸好了什么,亲昵处的气息缠绕,少年放肆了情意,怀中人的乖顺满足了内心的不安,却不知这乖顺便如开闸泄洪,往后只会滋生爱意,却再无法收回。 情爱之于凡人,便如毒药,哪怕只能饮鸩止渴聊以慰藉,但仍心甘情愿沉沦。 眉儿却觉这夜像梦,她是如何在沈怀中睡着的都不知道,只记得后来累了,沈便抱着她,哄着她,拾起了月衍一遍一遍用五指给她梳着头发。 三千发丝散落在紫衣之上,参天之木感受到了秋意,散落了几片落叶,那落叶在明月注视之下,泛滥着银光飘飘荡荡至紫衣身侧。 好一副山中景,好一对有情人。 夜色笼罩,星辰漫天,天地之间便仿佛再无旁人。 沈看着半趴在自己腿上已然入眠的眉儿,嘴角笑意未褪,身子也放松着靠在了树干上,他手无意识的摸着她的发,眼睛却毫无睡意的更亮。 情意翻涌之时收不住,真当捅破那层窗户纸发觉也并不难,如果可以沈想着是不是来年就可以娶眉儿为妻。明年自己便有十八,眉儿也有十七,不算小了。 成亲之后再看天下局势,上路寻亲便可提上日程。 如若顺利,是不是弱冠之时,也能生个娃娃。 想得越远,便越发觉着日子有意思,从前觉着稀松平常的世间万物,在此刻都变得可人了。 第57章 、打脸 中秋之后, 眉儿没有在沈预料之中的不再闭关,甚至中秋之后,沈就没再见到眉儿了。 心有焦虑, 明显的谢怀夕都能看出来。 而八月十五当夜, 谢怀夕回小榭正好碰到浑身湿透的阿蛮回来, 小姑娘大半夜的不睡觉,身上还沾了点儿水草之类的,谢怀夕自然要问。 他与阿蛮相识年月算是很长了, 阿蛮也一向拿谢怀夕当好友,当兄长看, 一肚子委屈混着泪水都贡献给了谢怀夕胸前的衣裳。 谢怀夕有些无语:“先不说童养媳不童养媳这事儿, 他二人乱世里头讨生活不容易,说是兄妹确实更易行事。然后你这...你再欢喜了那小子, 你也不能下药啊,这不是拿自己名节开玩笑么,我看沈那小子,你当真成事儿了, 你以为他会娶你?说句难听的, 为了不让眉儿知道, 说不定他做个局, 直接毁尸灭迹了, 到时候你那哪里哭去。” 阿蛮擦擦眼泪, 觉得谢怀夕夸大其词:“沈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真成事儿了肯定是会娶我的。” 谢怀夕不耐烦的摆摆手:“我在岙州城外的山上碰到沈的时候,不过唐突了眉儿, 唔...”谢怀夕觉着有点不好意思还是继续道:“当时差点儿看到眉儿洗澡,眉儿跑的快没给我解释的机会, 然后沈就寻过来了,当时你是不知道,匕首,那匕首差一点直接就要割了我脖子,要不是我嘴巴快,真死了也说不定。没死也被他揍了个够呛...” “当时他那一身杀气啊,真的,我觉着你幸好是没成事儿,所以才只是被一脚踹到了水里,那溪水虽说不深,但也没多浅啊,我问你,你掉下去之后他有拉你的意思吗?” 阿蛮摇摇头:“他扭头就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那你再想想,那夜眉儿玩水,他架弓射箭可有一点犹豫?” “没...没有。” “那不就成了,那小子下手狠的,和我师父有的一拼。”谢怀夕说罢脱了自己的外裳给阿蛮挡了狼狈,还有点老父亲的唠叨:“你啊,别想着沈了,两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眉儿是他童养媳,就算不是,他也不一定看得上你啊,你说说你还生眉儿的气,至于不至于,你哪里就这么小气的人了?” 阿蛮拢了拢衣裳,有些骨寒,她回想当时沈发觉那酒不对劲的时候,那眼神确实不同以往,靠近之后,那一脚也丝毫无脚下留情。那一瞬阿蛮觉着自己在沈眼里别说是女子,怕是连个人都算不上的。 他眼里无厌恶,只有冷漠的置身事外,仿佛掉入水里的不是他认识的人,更不是什么生灵之类的,那样子的沈是阿蛮没见过也没想到的。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啊,怎么能这么冷血。 当下听谢怀夕说完,阿蛮又生了后怕,觉着自己还是天真了些,谢怀夕说的对,万一压根儿就不会娶她呢?那说是杀人灭口阿蛮还是觉着不至于,不过这么一遭,那对沈的心思算是灭了个八成。 剩下的两成则是痴念妄想,她自己也知道和沈是不可能了。 不过却也不大想走,她想等着眉儿下山,好好问问眉儿,为何要欺瞒自己。心里嫉妒讨厌她是一回事儿,但阿蛮还是想听眉儿说个清楚。 是以阿蛮不但没走,反而是更自在的住下了,那事儿阿蛮干了就干了,也没觉着多亏心。沈一脚给她踹河里,她都还没发怒呢,觉着是扯平了。 换个说法,阿蛮是真心欢喜沈,得不到,也没想着要毁掉。 这两日沈面容不大痛快,对着医书药材,还有那吓人的五毒,动起手来一点情绪都看不出,也是人。 谢怀夕让阿蛮别管这事儿,打发走了阿蛮,才关了药房的门。回头见沈站在窗前,薄纱青衣,银冠在细碎光影之下折射了冷,瞧他侧脸看不出情绪,手上正拿一小钳子钳住了一蜈蚣,像是怕看不清蜈蚣的纹路和挣扎的蠕动,举到光下微微眯了眼睛细细看着。 下一息,似明了这蜈蚣无毒,抓错了,又轻柔的将那蜈蚣从窗户处放走。 这前后举止,该说是这人冷漠还是慈悲。 谢怀夕绕过身前铺设药草的桌子,走到沈右侧,将困住五毒的药罐子盖上,开口道:“你这两天怎的了,看着让人怕怕的。” “你这话有意思。” “你别是恼了阿蛮,结果阿蛮不走,心里窝着火,觉着眉儿还闭关就是因为阿蛮。哪怕心里头也知道她不下山怪不到阿蛮头上,但还是怪罪,然后憋着火儿想着怎么让阿蛮吃了教训赶紧下山吧。” 沈抿唇,有些想笑,眼神却有点亮:“为何这么说。” “你少来,我看你偶尔看阿蛮那眼神...没说你想杀人灭口都不错了。” “胡言乱语。”轻轻柔柔一句话,沈转身绕过谢怀夕:“师兄操心这些,不若和我说说这医书里头我标记的地方,还不大明白。” “我就烦你这样,明明心里想的那样儿的,你装什么装。”谢怀夕又走到沈跟前:“你说说吧,眉儿闭关这事儿你怎么想的,还有她过完年要下山这事儿。” “自是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儿。” 谢怀夕看沈那心口不一的嘴脸,忍不住摇头翻了个白眼:“别说师兄说你,你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我看你说这话的时候那眼里头意思恨不得把眉儿拴你裤腰带上。” “还有啊,阿蛮那丫头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性子直接点儿,你看她知道眉儿是你童养媳不也没说啥吗?不还是想等着眉儿下山好好说了,解开心结。她撑死了也就能算有点野蛮,但人跟人之间不一样,你也不能让阿蛮就按着你喜欢的那样儿的人做了去,得饶人处且饶人。” “哦?我为何要饶了她?” “那你这小子长了这么张脸,你自己怎么不照照镜子问问自己干嘛长得招人,才惹了狂蜂浪蝶。” “他人之错我为何要怪我自己?脑子缺根筋吗?” “我看你对眉儿那鬼样子就跟缺根筋差不多。” 这话说得粗俗,沈觉着谢怀夕这人有时候你说他不着调,偏偏又比旁人了解自己,不过沈也没打算泄露什么心绪,慢声道:“不必扯了那许多,我不会对阿蛮如何。” “好,这可是你说的,阿蛮说是想等眉儿下山之后,一道回岙州,这还有小半年的日子,你可基础你说的话,万万不能对阿蛮如何。” 说来说去,谢怀夕还是怕沈对阿蛮使了什么阴招,后头沈再去采药,再下手去刨药根儿的时候,没忍住嗤笑一声。 按着未出东山镇之前的性子,出了阿蛮这事儿,沈觉着自己会不会做了什么还真不好说。不过经历了这许多,心思宽容了些,虽抑制那股子恶念,耗费了些精力,但好歹还算能控制住。 只要阿蛮乖乖的,沈觉着自己自然不会做什么。 不过眉儿一直不下山这事儿,倒确实是怪在了阿蛮头上。 殊不知,眉儿八月十五之后仍旧闭关,却不是因了与阿蛮吵架,而是因她自己有些迷惘了。 一来吃不准沈突然的亲昵是为何。 二来这亲昵之后除却那巨大欢喜伴随的便是巨大的不安。 三来眉儿觉着自己需要些时日冷静冷静。 在密室打坐之时,眉儿的脑海之中沈的身影几乎没有消失过一息,中秋夜里发生的事儿一遍一遍在其脑子里徘徊。 心里头的欢喜不受控制的滋生蔓延,越是如此,眉儿越不高兴,她觉着自己不能跟个哈巴狗似的过了以前被沈左右心神的日子;他真的欢喜自己的话,得跟着她的心意来,不能他想如何就如何,更不能他欢喜自己了,自己就立马贴上去。 那成什么了,那以后岂不是当真就得被挥之即来呼之既去了。 有些念头生的没来由,眉儿骨子里天生也有些不服输,那许多年的时日受了情意磋磨,真当逮着了可以翻身的机会,便不能再被左右。 无关情意浓厚与否,也无关珍惜与否,只关乎沈对自己到底欢喜了多少。那一点点相处来的,习惯?这种东西眉儿是不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沈把她放在心尖尖儿上,万事想着她,万事念着她,万事以她为主,甚至可以为了哪怕危及关头也不能舍弃自己,这般,眉儿才信沈是真的爱她。 说来缘由,眉儿没细想过,只隐约浮出过亲爹都能把自己卖了,沈为何不能的念头。 这心里头最深的隐秘想法,眉儿未曾对旁人泄露分毫,是以三娘到了九月重阳才见到眉儿从密室出来,头一句话问的就是:“听怀夕说了些事儿,你和儿是定了情么?那你还忍心这时候才出来。” 眉儿抿了抿唇,说的有理有据:“沈说女子得先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儿,然后才是旁人,我觉着他说的有道理。” 哪怕她自己心里不这么认为,不过她就不信这话说出来沈还能有什么话头说她了? 事实也是如此,重阳当夜沈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刚问为何还要闭关,难不成还想下山历练么的时候,就被眉儿这句话给堵了回来。 一想到这话是自己说过的,沈便... 便在第二日弄死了一百多只五毒。 第58章 、合胃口 眉儿见着阿蛮的时候, 见阿蛮不大想搭理她,她也就没想说话,待着的几天还有意避开, 不到吃饭时候两人是碰不上的。 九月十二, 这天夜里眉儿想着去月牙泉好好洗洗, 后日就该回山顶去了,她是前脚拿了衣裳,后脚沈就跟着去了。 阿蛮坐在屋里啃着玉米, 踢了一脚同样啃着玉米的谢怀夕,下巴朝着两人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觉着这两人能好多久?” “你操心什么, 好多久也和你没啥干系啊。” “随意扯扯, 你老往我说身上说什么啊。”阿蛮又给了谢怀夕一脚:“认真的,说说, 我是觉着这两人好不了多久的。” “为何?” “两个闷蛋子能处个什么出来。” “你如何就得知沈在眉儿跟前儿不是个话痨了?” 阿蛮被一噎,玉米梆子直接敲到了谢怀夕脑门上。 这二人闲聊不提,只说沈又是隔了将近一月没见着人,重阳眉儿山顶下来, 沈白日里作功课的时候都喊了眉儿让其坐在身侧, 可惜眉儿坐不住, 只去了一次药房, 待了一个多时辰便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了。 那一屋子药材倒是没什么的, 那五毒就着实太人了些。 眉儿其实也是想多和沈多待一会儿的, 可惜沈功课多, 也就每日傍晚之后才能得些空,吃饭之后言语几句便又要休息。 结果下来这两三天也没说上几句话, 没说上话归没说上话,这去月牙泉沈还跟着, 这多少也是不妥了。 走在石阶之上,眉儿侧头看了眼身旁的人,被看的人目不斜视,仍往前走着,见身后没动静,从背后伸了手,眉儿看他那样儿,没动。 沈回头,神情略微困惑:“怎的了?” “我去洗澡你跟着作什么?” “你自洗你的就是,我在坡下守着。” “那也奇怪的。” 沈摇摇头,收回了手道:“总归是夜里头了。” “以前也没见你守着啊。”眉儿见他不说话,又往前走了,看那步子像是恼了还是怎么的,便跟上去又生怕他不会生气似的故意道:“怎现在又守着了?哥哥这是转性了?” “话多。” “中秋时候我怎的不见你嫌我话多了。” 沈侧头不咸不淡的扫了眉儿一眼,见其眼神狡黠,明显就是故意的,便不再回答她言语,眉儿觉着没趣儿,也就不再说了。 温泉之上氤氲水汽,将这一处蒙上一层雾,眉儿褪下衣裳,感叹师父们好享受,不论在哪处都是寻了有温泉的地界儿,这天然山泉里头不知有了什么,多洗几次,像是这身上都康健了,连身上的皮肤都细腻了似的。 五指荡漾水纹,胳膊处的紫纹似也绽放,眉儿定睛看着那纹路,细细感受着脉搏的跳动,自打修习了《五蕴诀》之后,五感提升,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内的变化。加之师父给的药丸子,丹田处也逐渐有了些积攒。 以前没修习内功,并不觉着这紫纹蹊跷,这两月闭关,眉儿能时常感觉到血脉在流动之时会受到这紫纹影响。该说是促进还是阻滞,总之是有些不大对劲的,去问了师父,只说是想多了。 抬手去搓胳膊,那紫纹随着皮肤或深或淡,眉儿蹙眉,着实烦这纹路,她又实在记不起来那天夜里到底是被刺到还是被什么咬到,莫名奇妙多个东西当真无事吗? 心思正有些烦,就听箫声悠悠传来,那曲声婉转,山林风声鸟啼辅奏,两相交融,眉儿的身子便放松了些,靠在石壁上,头微微仰起,侧脸被放置一旁的烛火映衬,开始显现与年纪不符的媚态。 “明日去找谢师父问问吧。”眉儿喃喃道,便闭上了眼睛。 箫声不断,听不明白沈想透着这曲子说什么,眉儿只觉着那曲子比这山泉还要温热,又似那月光清冷,还像是淋过雨之后的青石路,到后头不知道是不是等急了,箫声就有些急促,眉儿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便将头发赶紧洗了。 绕过一片天然屏障,眉儿在斜坡处的石阶处停住了步子,她看着那坐在石阶拐角处仍吹奏着长箫的人,看着他的纶巾稍稍有些起伏,也看着他的银灰外裳广袖上的青竹。 青竹随其主,透了清冷的柔,眉儿脚步轻了许多,走到其身侧也坐了下来,用手拢了拢还湿着的头发:“什么时候学的,吹的真好听。” “想和你说说话的时候,就会取了这长箫吹奏。” “你怎的不和怀夕哥哥说话,他不是每日都在的吗?” “他?”沈浅笑,“没什么好说的。” “那和我怎么就有说道了?” 沈见眉儿后脖颈还有些水,将长箫搁置一边,取了帕子,给眉儿擦了擦脖子上的水渍,见她对待自己头发一点都没耐心的,又将她手里的巾帕取了过来,一点一点从发尾给她绞头发。 “学武累不累?” “还好的,就是有些慢。” “欲速则不达。” 眉儿轻轻嗯了一声,便听沈声音轻柔的又道:“是不是打算明晚食儿之后就回去继续闭关了?” “对。” “到时候我送你上去。” “好。” 她的头发在沈的手中似珍宝,动作愣是轻柔的让人觉着眼睛都有些发热,眉儿也不知道自己这心思怎么了,一下子就有点想哭。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对待过,苏元还没出生的时候,娘亲也是会这么温柔的给她绞头发的,后来苏元降生,就再没了。 再到沈家,婶婶固然好,却也未曾流露过这般的温情。 而沈那时候也是冷漠,多少年的,眉儿都觉着自己都是一个人,孤独的跟路边没人要的小狗一样,除了拼命的摇尾巴才能换来旁人的驻足和片刻的抚摸,就再没了。 可尾巴一直摇她也会累。 她想着难不成自己不摇尾巴就没人能来摸摸她的脑袋了吗? “你以后也会这样的吗?” “自然。” “我不信。” 沈憋了笑意,听出了眉儿声音里头的一点点哽咽,手上动作没停,也没再回了她的话,直到那头发被绞干的差不多,才道:“身子侧过去,我来为你束发。” 月衍的光华在沈眼中凝聚成了星辰,少年的动作并不熟练,还有些笨拙,不过好歹最后还是将那发髻盘了起来。 直到看着自己亲手雕的木簪为那月衍作配丝毫无不相称之后,沈才道:“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你信了。” 随着这句话,是沈从背后抱住了眉儿的动作。 眉儿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被他拢到了怀里,他的双手就那么化作禁锢似的,拢住了她的肩膀,肩侧是他的气息,眉儿又听他轻声道:“能不能不闭关了,我很想你。” 一瞬之间,整颗心都化成了水。 春去夏过已入秋,树影婆娑,夜色秋意正浓,眉儿低了眉眼,看见他袖口被磨出了些毛,他的指节用力,能看到那手背上的筋脉,他的身子很是温热,没让眉儿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冷意。 还未作答,身后之人似也不想再等,便将眉儿的身子掰正去面对他。 沈不说话,只定定看着眉儿,眉儿也不说话,只定定看着他。 沉默的几息,夜风将眉儿的发丝吹起,随了其主人的心思,带着情意缠绵到了沈的身侧。 头发尚且诚实,眉儿却摇摇头,她心里也想,却又不甘。凭什么总是她为了沈去改主意,去做什么。 甚至她还想着,她就跟那喂不饱的白眼狼一样,没得了他欢喜的时候,想着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好,当真得了几分喜欢,又拿乔,盼着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有了计算,有了得失,有了比较,就多了不甘来。 眉儿觉着自己这样的女子真是讨人厌的,贪心不足,真就跟那蛇一般,非得把人绞的窒息想逃了才罢休,可不到那般的程度,怎知他会不会有一天将自己丢下。 沈等她回答,等的都有些心冷,眉儿却在感受到握着自己肩膀的力道稍稍松懈之时,咬了咬嘴唇便凑首了过去。 唇齿交缠着,眉儿心里却忍不住在想,果然是了,果然有一点点的考验,沈就撑不下去,可自己面对他的冷漠,却撑了这许多年。 先主动的人的腰身儿被揽住,沈五指穿过她的发,指节的洁白和如黑墨的发是如此相配,眉儿被他亲的喘不过气,伸手想去拽他的束发绦带。 结果没摸到,才想起他今日束的是纶巾。 无法,眉儿只好去推他,两只手抵在他胸前柔弱的一点用处也无,多是欲拒还迎的撩拨。 沈又将人揽近了一些,直到他也有些喘不过气的时候才在眉儿耳边道:“说,还闭不闭关了。” 眉儿不答,沈就顺着她的侧脸又要去亲她,眉儿才急忙道:“不了不了...”才怪。 得了满意的回答,沈也就不急,抬手摸摸她脑袋,在其脸蛋上亲了口:“走吧,回去吧,也有些凉了。” 准备起身之时,沈的袖子被眉儿拽住,一回头就看见眉儿双眼湿漉漉的,可怜巴巴道:“这就够了吗?” 沈便觉着眉儿真是...真是天生就合他胃口... 第59章 、只能选一个 两人半夜才回, 不过洗个澡的功夫恨不得洗个两个时辰,阿蛮和谢怀夕就有点窥探的心思,想看看这两人到底什么时候才回。 结果两人一前一后迎面来的时候, 阿蛮就看着沈那唇色都深了些, 想必是偷偷亲嘴儿去了。 心里暗呸了一声, 阿蛮心里那个难受啊,还得硬憋着,再去看走在后头的眉儿, 那嘴不也是嫣红嫣红的,嘴巴说的伦理道德一套一套的, 真到自己身上都是狗屁来哉。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就是不一样,洗个澡都得眼巴巴的守着, 生怕这山林里头能有什么精怪了似的。”阿蛮道。 沈从其身侧走过,随意回道:“我看你就是那精怪。” 谢怀夕怕阿蛮又动怒直接推着沈回了屋子,这小榭一处便只剩下了阿蛮与眉儿。眉儿身上的紫衣在夜风之下飘飘荡荡,明明身子娇弱无骨模样, 面目却有清傲, 那眼神更是透露几分倔强, 此等女子, 公道的说句, 确实和沈相称。 阿蛮原还想撇过头不看她, 内心却还是有气:“你是沈童养媳, 你直说了就是,何必欺瞒, 看着我跟看猴戏似的你就有意思了?” “没这个念头的。”眉儿抿抿唇,坐到了小榭石阶处阿蛮身旁, 这才道:“那会儿他也没漏了意思,而且说是童养媳,爹娘都不在了,我之余他不就是个多余的累赘。是他负责,才一路照应,换个人把我丢在半路也是人之常情。” 眉儿长呼一口气:“况且你看他,总是招人,模样性子能力都不差了,若真有了什么好姻缘,你说我能阻了他吗?” “你少来,我后头知道你二人的关系,再回想你一开始看我就不欢喜,不就是吃醋了,这会儿说什么漂亮话,嘴巴上你说得好听,结果实事儿是一样不干。”阿蛮越说越气:“亏我拿你当妹子,你就是这么看我笑话的。” “你气我不气?”眉儿也被阿蛮说恼了:“我欢喜他,他说是兄妹,那我怎么办?没皮没脸的逢人边便说我是他童养媳?” “那这样的人你欢喜他什么啊?” 眉儿也骂了回去:“那这样的人,姐姐是欢喜他什么啊?” 这么一说,两人又都沉默了,说白了两个小姑娘的矛盾还是出在沈身上,阿蛮是因着得不到,才对眉儿有所怨怼;眉儿是前头也是因着得不到,才对阿蛮有所隐瞒和防备。 秋夜要比夏夜沉静许多,没了蝉鸣,只余山间寂寞的风响。 阿蛮道:“桑婆要下山采买,我后日便随桑婆下山。” 其实一路相处下来,眉儿扪心自问,觉着阿蛮这人并不讨厌,但要说多喜欢了也真没有,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就是容易对离别感到惆怅,阿蛮一说这句话,眉儿也高兴不起来的:“冬日路途难行,眼下走倒是个好时候,也没那么热了。” “嗯。” “阿蛮姐姐是当真欢喜沈吗?” “嗯,很是中意。”阿蛮觉着自己没什么好隐瞒的:“若不是他实在是无机可乘,我也不会这么容易下山的,不过我觉着你也不用得意,我这样的女子他不欢喜,换个就不一定了。男子三妻四妾正常,他师承谢一师门之下,日后前途无量,今日让我无机可乘,日后旁人却是未必。” 阿蛮生怕不够刺人的又道:“且我瞧沈性子冷漠,以后若碰上了什么事儿要和你之间做个抉择,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我觉着你必然是会被丢下的。你信也行,不信也行,当着是我嫉妒胡诌也行,反正男子天性凉薄,你能拥了他几年也算福气。” 这话说得惹人厌,也戳人心窝子的伤口,自己身上那点事儿阿蛮多少知道些,眼下说这话就好生没意思。 但眉儿也不得不承认,招不在烂,好用就行,那话确实是戳着她隐痛,让本在月牙泉被安抚的心绪又坠了下去。 “姐姐后日好走,我便不相送了。” 这话一说,两个小姑娘算是彻底分道扬镳。 阿蛮走的那日,为了避开她,也为了不让谢怀夕来烦自己说些有的没的,眉儿便去寻了谢一,一来是为了躲了烦扰,二来她手腕上的紫纹实在是让她有些难以心安,这莫名奇妙长在身上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得了谢师父说法她才能放下心来。 眉儿觉着谢一师父不若顾潇师父那般性子好相处,从住得地方也可窥见一斑,虽说这竹林小榭清幽雅致,可谢师父住的那处却是一楼镂空,二楼用来住了。像是不想沾染这世间的什么东西,孤傲的很。 其中缘由眉儿此刻不知,其实哪里是什么孤傲,不过是为三娘解毒,身子弱了,不能轻易沾了潮气,但凡雨天,谢一身子也是难以安生的。 这苦楚谢一不与旁人说道,旁人自然也就不知。 到了小榭石阶处,那门上题雅俗居,一楼整个格局都是铺设了垫子和矮桌子,眉儿往前两次见谢一都是在三娘常住的小榭,此回定睛瞧了,对这风格很是欢喜,心里冒出个念头,以后年岁大了,和沈能在这处烹茶饮酒也是一大乐事。 心绪稍收,眉儿便在一楼恭敬道明了来意,得了二楼得回应,才顺着台阶走了上去。 那二楼格局和一楼又大为不相同,窗幔等很是沉重,不知用得是什么料子的,倒也透光,屋内檀香浓重,可见香炉香气痕迹悠悠荡荡。 一写意的山水屏风之后便是谢一的身影端坐,眉儿隔着屏风看不真切,只模糊瞧见其身上像是披了一墨色大氅,眼下不过刚入秋不久,有那般冷吗? “寻我何事?” “叨扰师父,我就是想来问问我这胳膊上的紫纹。”眉儿认真道:“师父可否帮我看看,我师父是说没事儿,不过我想着我师父毕竟还是练武的,可能说错了也不一定。” “那你过来,我帮你看看。” 眉儿应了一声好,便动了步子,绕过屏风,一时惊诧。上回见着谢师父的时候,眉儿还记着他虽一头白发,但脸色很是红润,怎么这会儿披着大氅,唇色还那般的苍白。 “师父是哪里不康健了吗?” 谢一道:“紫纹何处,我看看。” 知晓这是他不让自己打听的意思,眉儿也乖,蹲坐之后便掀开了袖子。 谢一面不改色,对那紫纹像是一点也不稀奇,把脉之时眉儿感谢师父这手实在太凉,想了想还是没开口问。 “你身子甚是康健,不必忧虑这紫纹。”谢一收回手:“这紫纹本随着你成年,自然就消了,不过因着你如今修习《五蕴诀》,内功促发血脉,所以不见消逝。” “可我闭关运行内功之时,总是觉着这紫纹有反应。” “哦?细说说。” “就是我感觉这紫纹跟活的似的,我连着顺了,纹路颜色就深些,还好像长大了;我若停下,这紫纹便也没什么动静,而且有时候我还回感觉这纹路发烫。” 谢一盯着眼前的小姑娘,眼神讳莫如深,沉默几息道:“你若着实烦忧,倒也有个法子,可以让你这紫纹快些消失。” “啊?是什么?” “一活血化瘀的药丸子罢了,你每日早晚送服,一年之后,你这纹路也该消了。” “和我师父那药丸子可冲突?” 谢一摇头:“一起送服强身健体,利你习武。” 眉儿不疑有他,心下高兴,想着总算不用看这恼人的紫纹,得了药瓶子,便欢喜退了出去。 谢一却看着小姑娘的背影若有所思,所思太愁,咳嗽两声,用帕子捂了,再放下,那帕子就有了血迹。 紫笙虫之毒霸道刁钻,中此毒者皆四十而亡,谢一当年发现这毒不像是毒,更像是一种寄生在人身上的活物,吸食走了宿主身上所有的精气之后宿主便会身亡。 便就此一直想着是不是能将此毒渡到他人身上,后头才明白血脉尚且不容,哪里是那么好渡毒的。 他当年若是早些想到这点,许是也不至于损了寿数,眼下自己时日无多,哪怕那么多灵丹妙药用着,最多也就能再撑个两年,不然许也是不用如此对眉儿下了猛药。 谢一侧头,看着通过窗幔折射进屋子的光影,那光影无法驱逐内心愧疚。 有时候想着也不知道老天爷是什么意思,到底是顺应了人意还是只想看着人沉溺悲苦之中,三月之时书信顾潇,道是找了差不多的药性的毒试了许久有了眉目,紫笙之毒可能有一解法可尝试,需用长吉引子将紫笙毒渡到另一同种此毒的人身上,以命换命。 长吉引子前脚被怀夕寻得,不过几月眉儿便出现,不是天意是什么。 可惜此法阴损,紫笙好似活物,年岁大的吃年岁小的,时日无多便也只能用药物催熟紫笙毒了,给眉儿那药不过也就催熟的更猛了些,到了一年时日,也能暂时让紫纹瞧不见。 不过也只是暂时瞧不见罢了。 谢一食指敲了敲桌子,眉儿与三娘,只能活一个,那必然是三娘。 又想到沈那孩子聪慧,比之怀夕更适合当了医者,自己将毕生所学传授其身,也算能赎些罪过吧。 第60章 、小王八蛋 眉儿在拿到药丸子之后, 都没和沈说,自己就回了山顶。 再次闭关,这回直到腊月都还没见到人影。 沈则在谢一教导之下, 越发繁忙, 识百草, 试百毒。谢怀夕有时候看到自己师父对待沈比自己还严厉都咂舌,那百毒倒也不至于亲自让沈试了吧,万一了岔子, 人真没了可如何是好。 谢怀夕不懂谢一之迫切,更不知谢一的身子已几近油尽灯枯, 至于谢一与顾潇对眉儿的算计, 就更不知。 他每日和沈一处,时日长了, 惊讶这厮之聪慧程度,不过半年有余,那药草认得都比自己多了。 也不想想,他每日睡着的时候, 沈便已起床去了药屋;他睡下的时候, 沈还在书房;便是偶有休憩, 他在床上躺着, 而沈则在山林之中遍认百草。 可以说除了和眉儿相处的时候, 沈都是一颗心铺在学医之上, 如此用功, 自然学得快。 恰逢今年暖冬,冬日的第一场雪直到腊月十八才下。 大雪纷飞, 雪花一片一片从天空落下,簌簌静静, 轻轻绵绵;竹林仍绿,花圃也有冬日之花凌寒而开,山林之中落叶铺地,带着灰色的萧索,溪水仍流,却透了刺骨的寒意;这万物似全力守着自己的生机,韬光养晦,蛰伏于冬界之中,只待时机成熟,再尽力绽放活力。 谢怀夕看了看站在小榭门前,束银冠,披墨狐大氅的人,视线聚焦在窗外簌簌而落的雪花之上,他的身影就模糊了,一时有些恍惚,谢怀夕便道:“这半年你长个子了,快和师父一般高了,你俩又瞧着一个调调,要不是我打小跟着师父,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师父私生子。” “离谱话。”沈拢了袖子,手炉的温度将整个身子都带的暖,他微微侧头,如被精心雕刻过的侧脸在雪景映衬之下有了高不可攀之感,声音因试百毒,比之以往更为低沉了一些,他又轻声道:“师父乃是室外高人,我怎可与师父相提并论。” 谢怀夕摆手:“何必妄自菲薄,师父也说了,假以时日,你必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知待师父教无可教之时,师弟想往何处高就?” “师兄你呢?”沈的声音因低沉而让人更觉难以亲近。 谢怀夕还是不大习惯沈这算是坏了的嗓子,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口才道:“没想好,可能先给爹娘报仇吧。” 对于谢怀夕的往事,沈一次没问过,眼下也不打算问,便又沉默,看着竹林屋舍中间的那条路,看得眼睛都有些累的时候,才转身坐到了桌子旁。 谢怀夕手里拿着棋子儿,正自己与自己手谈,看沈面色清清淡淡,揶揄道:“算算日子,你这是多久没见眉儿了?” “重阳至今,三个月零五天。” “记得够清楚的啊。” 沈放下手炉,眉眼未抬,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个年关之后,眉儿就要下山,我打算一道去了。” “师父不可能放你走的。” “为何?” “不知道,我感觉师父应该是想把自己所学统统传授给你,你想下山应当没那般容易应允。” “该也是不冲突的。” 谢怀夕笑:“师命难为,若师父不让你下山,你难不成还敢下去了?”见人不说话,谢怀夕加了句,“眉儿既要下山历练,离了你才算历练,你老跟着那算哪门子历练,你难不成还想拘着她一辈子不成?” “拘着她?” “怎么?你这还不算拘着?”谢怀夕摆着棋子儿:“你和眉儿从小一处,她都没自己在外头走过,就围着你转了,如今学了武功,也不算弱女子了,你总得让她自在些。” “我陪她一处有何不可。” 谢怀夕耸耸肩:“反正我是眉儿我肯定烦你。” 说者无心,听着的人却是将这话给记下了。 晚间儿用了饭食之后,沈破天荒的没去了书房,也不打算早早睡,打了把伞,提了个灯笼便了屋子。谢怀夕知道他这是想眉儿想狠了,也没管,自去了被窝。 雪还未停,积雪松软,雪的空隙处像是吞噬掉了山林的声音,周遭安静至极,只有那雪花的飘动让人觉着这世间还是活着的。月色寒凉,透过树木缝隙洒下,让人身子都渡了一层霜,沈有些冷,拢了拢大氅,看着灯笼的烛火微光晃动,心绪说不上来的就有些太过平静。 一月未见眉儿之时,他的思绪都快被她的身影占满。 两月未见眉儿之时,他就不得不承认眉儿应当是不想念他的,不然如何忍心这许久不见一面。 三月未见眉儿之时,他就觉着眉儿其实没了他也可以,时日再长些说不定都会把自己给忘了。 也许是他自己自作多情,不过少女的年少懵懂绮思,就误以为眉儿非他不可了。 那相思之心绪就逐渐从寝食难安,沉淀成了苦楚,吞进肚子里苦得他着实是不甘心,也不知道凭什么就他一人受着这苦了。 沈扯了嘴角,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什么,他觉着眉儿这丫头也是有些贱性儿的,他还记得自己未曾发觉心意之时,眉儿黏自己黏的紧,透了心意之后,眉儿这丫头就有些蹬鼻子上脸的意思。 当真时日长了,岂不是都得随了她的心意去了,万一腻了呢?万一历练之后被别人拐跑了呢? 想及此,沈就想到眉儿很是容易被人拐跑的不值钱的模样,捏着伞柄的指节紧了紧,察觉到自己行到了去山顶的坡下之时,转身便走了。 雪上来回纷杂的脚印,彰显了其主人的心思。 第三回 绕回来的时候,沈站在那坡下没再动。 大约半个时辰,沈都没动,只站在那处,看着在黑夜之中显得尤为不起眼的山间小道,他知道自己不该盼着的,却还是等在了这里。 约莫又过了半盏茶,一抹紫色飘动,沈的瞳孔放大了些。 自打入了风沧山之后,吃穿用度就从来没缺过,三娘私库里的衣裳首饰就更多,眉儿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简朴的很,后来被养着养着,也就被养的精细了许多。 她尤喜好红衣与紫衣,且这半年没吃什么苦,闭关之后,连日头也是很少晒了,是以这一身皮子被养的又白又细腻,穿了那雾紫的月影纱袖粉蝶的广袖大衫,里头配以月白色的襦裙系深紫腰带,就将整个人显得如羊脂白玉一般润泽。 想来是习武缘由,丹田内力逐渐丰盈,冬日穿的薄些,也不觉冷。眉儿腊月十八下山还有些不乐意的,她想着自己初十就已出关,结果这八天也没见沈上山,再听三娘说这三个多月沈也就上山来了两次,眉儿就更不想下山了。 那至于为什么还是下山了,那就只有眉儿自己知晓。 她觉着自己是想怀夕哥哥了,毕竟年初五一过,她便准备启程下山,真有一年见不着还是想念的。 这下山的步子轻快,因着眉儿听说岙州城内上元节极为热闹,心里头念着这事儿,再加上这回只管随了自己心意玩耍,不用被沈管,也不用去吃他的醋,就觉着轻松。 当然,这是眉儿在半山腰想着的,越往下走,那点儿雀跃就越少,直到她在从转弯处到了下坡时候看到了那微弱的灯笼的昏黄之光。 她很少看到沈束银冠,穷苦人家出身,银冠玉冠还是太贵重了;那墨狐的大氅就更从来没见沈穿过了,想想也是,好日子也就才过了这一年。 墨狐大氅价值千金,也不知道是这玉冠大氅衬得他遥不可及高不可攀,还是他本就是那般的。沈皮子白,那张瓜子脸被大氅的领子裹着,让那张脸带了清贵之气;其脖颈修长,身量如松,执伞的指节修长,有些晃动就遮了他的眉眼。眉儿的步子慢了下来,沈也没迎上去。 过了年再过了生辰眉儿便十七了,沈也快要十八,已经不算少年。 长了年岁,行事反倒拘谨,眉儿甚至都觉着不过三个多月未见,怎么都有些生疏了似的。 那雪花落在紫衣上头,待人走近了些,沈看见她发间的月衍之中是自己雕刻的琥珀木簪,脚下还是动了,上前几步给她打了伞,一开口,呼出了白气:“怎的这么晚还下了山,雪天路滑。” “你声音怎么哑了?” 沈停在眉儿身侧两步远,伞向她倾斜,自己的半边肩膀露出,嘴角含笑着摇了摇头:“你先回我的话。” “想晚间儿下来就下来了,我如今有些身手,何须担心。” “嗯。”沈便不再说话了。 他不说,眉儿也不说,结果快走到月牙泉的时候,沈还是不说话,眉儿原本还有点儿开心的心思一下子就给磨没了。一想到抱着自己亲嘴儿的时候,不是还挺热乎劲儿的,合着三个月不见就这么冷漠了? 眉儿歪头,也不走了,就盯着沈看。 沈也侧低了头,看着她:“怎不走了?” “你为何没什么言语。” “我不是一向言语也不多的。” “上回月牙泉的时候你话挺多的。” 沈无奈一手拿着伞,一手拿着灯笼,不然他很是想挠挠额头。 他身上的药草香气浓了一些,配以雪景的味道,就让人觉暖,可惜张口的声音低沉,双眼又恢复了当初的平静如谭。 眉儿便听沈沉静道:“上回是上回。” 呵呵,眉儿心里冷哼,一手抢过了他手里的灯笼,自己扭头就朝前走了,行了几步那怒气下不去,索性把灯笼扔地上踩烂了,就那么借着月光往前走。 沈在后头也没言语,也没动静,只挑了挑眉,觉着这小王八蛋真是一点都不能惯着。 一惯就飘。 第61章 、人之本色 当着自己发了脾气, 那人是会追上来的,结果眉儿觉着自己的步子真一点算不上快的,身后还是没什么动静。 后到了竹林小榭眉儿到了屋里头了转身去看, 沈还是一副不咸不忙的模样往这边走着。 如若不是小性子上来, 不得不说他执伞在雪中漫步样子, 着实是好看,打眼一瞧还当着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那一身气韵, 都不知道是怎么在这深山老林里养出来的。 沈上了台阶,收了伞, 扫了眼犹自有些气的眉儿, 开口道:“你这心火是有些旺。” “大冬天的哪里来的心火旺。” 沈转身将伞放置门框上靠着,屋内太寒, 没做了厚帘子,全靠人硬抗,男子还好,穿着厚些还能扛着, 沈从仍燃着小火的炉子上拎了小茶壶, 只给自己倒了一杯, 没坐下, 饮了之后, 才侧头去看门口的人。 她衣裳太薄, 是修习了武功没错, 但这么冷的天穿这么薄就下山,脑子多少也是缺根筋。 沈问:“你不冷吗?” 没什么回答的, 沈一时便觉着有点意思,他是有点好奇眉儿是因了什么恼火, 转念想到她刚才说月牙泉,沈的食指在茶盏边缘处稍稍摩挲,见眉儿没进去睡觉的意思,来了些兴致。 屋外的雪还在下,眉儿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在等什么,看沈是不想看的,睡觉也是不想睡的,打算让这冬夜给自己醒醒脑子之时,眉儿身上一暖,身子就被沈拢到了大氅里。 “还冷吗?” “我不冷。” 沈有些想笑,他听出眉儿的声音都有些软了下来:“不冷手怎这般的凉?” “天生体寒。” “噢?”沈声音里的调笑意味都快收不住了,左手在大氅里头捏住了大氅边缘,以免有些漏风,身子往前凑了凑,下巴就直接抵在了眉儿的头顶上:“你这个子是停下不长了么,如今倒是刚好。” 眉儿哼唧了一声不大想搭理他的。 小性子得要如何顺了,才能让她再乖些而不是像个张牙舞爪的小兽呢?沈右手捏住了大氅里头眉儿的小手,被眉儿拍开,沈倒是也不气,开口道:“这场雪是这冬的头一场。” “哦。” “想着雪都下了,就去走一走。”沈并不在意眉儿回答的是什么,右手在眉儿腰间摩挲:“痒吗?” 眉儿不说话,沈抿唇,有了笑意,见她身子放松了许多,右手直接顺着腰间就溜到了她腰身上的肋骨处,那处的边缘是心口的起伏,她的身子薄,沈手掌都似能将她的整个侧身掐住似的。 “雪景甚美,只可惜我只能一人深夜独行,雪都停了一回了,也是孤寂。” 他的声音低沉正经的在说着,那双手却不安分的。 “你别乱动。” 沈眼睛有些亮,他好似懂了些,眉儿该是很吃这套,便道:“这三月每日都在看了医书,看的人疲乏,有时候得了师父的功课需得自己配了药方子,有两回也很是紧急。” “为何紧急?” “盼着师父的心能和你的心一般柔软了就好了,我也少受许多罪。” 平时他说这话,眉儿觉着自己是很心疼的他的,可这会儿就觉着这人说了荤话,嘴巴里说着心口,手怎么就也跟着到了心口。 “我有些茶饭不思,你倒是吃的不错。”沈说着顺手捏了捏。 眉儿脸有些红,咬了下唇却是没动。 此等境况,一不出声,二不拒绝,沈扯了嘴角,右手便直接将那襦裙小衫的绦带给解开了,解开之后,怀中人还是无动静,沈眼神动了动,心里头起了个念头,虽有些滑稽,但女子好色该也是人之常情? “冷吗?” “不...”眉儿本想说不冷,沈的手却在她开口的时候直接伸到了小衣里头,一下子被凉到,后半句就成了:“还是有些冷的。” “我觉着很是暖和。” “你作什么又这般了。”眉儿的声音比之刚刚又软了不少。 “这是可以说的吗?” 也是,说到嘴里还是让人觉着羞的,等他的手在衣服里头被暖热了之后,那动作就有些放肆,他手心也不知道怎么也有了茧子,茧子有些厚有些硬,摩擦了就让眉儿有些哆嗦。 沈面不改色道:“何以闭关三月一次山都不下。” “不想下。” “那怎么那日上山也不和我说了。” “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见不着。”眉儿哼唧一声。 手心里的面团子实在是太柔软了,沈上回是隔了一层,不若眼下感受这般直观,不大不小一面团子,和他手心大小刚好相称,就那般的搓圆捏扁了。 “刚刚不是还小性子犯了吗?这会儿怎么又好了?” 眉儿都觉着这人不可理喻,他都这样那样了,她怎么还能发得出来火,身子还是要比脑子诚实许多,眉儿脸上带了两坨嫣红,低头看了一眼,隔着大氅并看不到心口里是个什么境况,隔着这墨狐的皮草料子,只能看到这狐狸料子起伏波动,偶有指节撑起来的空隙,让风直接从那边缘缝隙里就钻了进去。 “别捏了吧。” “面团这东西,多捏捏,才柔顺。” “你是说我不柔顺了?” 沈面容看不出丝毫端倪,嘴巴上清清淡淡道:“自然是柔顺的。”手上却不耐烦的将小衫另一侧也给扯开,甚至还往下拉了拉,直接将心口起伏给托了起来。 这般倒是方便了许多,沈的指腹都有些发烫,烫得眉儿一点都不觉着冷。 “上回是为什么闹了,你说且不说。” “不说。” 回应眉儿的是沈食指和拇指直接岔开,左右粉红都雨露均沾,恼的她觉得自己眼睛看东西都有些模糊了,眉儿看着面前的雪景,舒服的脚趾都往里缩了缩,双手也动了动将大氅边缘紧了紧。 “你这样我也不说。” “可怜见的,不说就不说了吧。” 沈这语气里头可是一点都听不出来对眉儿怜爱的意思。 雪又大了些,将风的声音都吞了去,眉儿有些贪恋他的痴缠,竟是一点困意都无,倚靠着他,任他予取予求了。 这一黑一紫雪夜相拥,瞧着极为相称。谢怀夕听到外头声音之时就醒了,想着许久没见眉儿,便从床上爬了起来。 谢怀夕的住的二层小榭在沈这处的左侧方,是以一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沈将眉儿拢在大氅里,被拢着的人面颊白里透红,娇羞风情惹眼的很。 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沈那身量给衬的,只觉着这丫头这么娇软无力了。这二人亲密,照理说谢怀夕该是回避。 毕竟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可谢怀夕不是一般人,出了屋子直接朝着两人喊道:“睡不着不如饮酒。” 眉儿在看到谢怀夕之时,身子一下子就给紧绷了,沈却面色不改,身子往里一转,将谢怀夕的视线全然遮挡了去,他的手仍放肆凌虐柔软,侧头回道:“明日再喝。” 说罢,也不知道那脚怎么动了,顺畅的直接就将门给关了。 外头谢怀夕仍喊叫:“你二人虽说娃娃亲,也不能睡一间屋子啊,你俩还没成亲啊。” 回应谢怀夕的是直接从窗户处飞出来的茶盏。 屋内场景又是另一番,沈用大氅直接将眉儿裹了个严实,连脸都没放过,随即直接把人扛到了肩膀上就去了二楼卧房。二楼被沈设了厚帘子,相较一层是暖和了不少。 “我还不能和你睡一屋。”眉儿的声音在大氅里都变得瓮声瓮气。 “不怎么样你,也不是没睡一个屋过。” 这话倒是实话,眉儿还真就没动了,直到被放到了床上,都安静的很,沈抬手去掀那大氅毛领子的时候,便觉着这丫头是真不经哄,三言两语就直接被自己拐到了床榻上。 墨狐领子将眉儿的脸衬得极为白,那张小脸儿得红还没褪下去,眼睛水汪汪的,就那么看着自己,眼波流转,尽是沾染了情.欲的风情。 眉儿却觉着这般看他的脸,说不上来的就想让他的眼神生了醉意,他这么清清淡淡的,看得人心痒痒。 “自己把衣裳穿好。” 眉儿噢了一声,小手就在大氅里头乖乖穿衣服。 沈看她这样子,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给笑了出来,眉儿不解,抬眼看他:“你笑什么?” 沈摇摇头:“没什么,只觉着你乖顺的时候讨喜。” “我平时就不讨喜了?” “一般吧。” “你这人怎的如此,你高兴了就来揶揄我了这是。” “妹妹这是哪里的话。”沈语调仍低沉,他只是没想到眉儿原就是还在东山镇时候听那些半老徐娘说的那类床头打架床尾和的小媳妇儿,如此的烟火气,如此的真实。 沈看着眉儿不满嘟起的嘴,低头啄了一下,就见眉儿面容又舒缓了,心里头爱她这模样,也爱她贪恋自己的那点儿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小心思。 便又低头啄了啄。 眉儿却有些害羞,伸手将大氅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半张脸,眼睛发亮盯着沈,然后又露出了那双唇,舌头舔了舔嘴唇,轻声道:“可以亲深些吗?和上回月牙泉那里一样。” 沈憋笑,摇了摇头,果不其然,眉儿眉头一皱,就有些羞恼。她一羞恼,沈便低了身子。 痴缠的全然不知矜持是何物了。 小舌头那么灵活,沈亲她的时候觉着再这么下去,能不能够定力熬到眉儿十七生辰之后都是个事儿。 第62章 、人模狗样 早间儿竹林之外两声啼鸣, 眉儿便睁开了眼,她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镂空的床架, 又看那床架上挂设的青色帐幔, 这才舒服的嘤咛了一声翻了身子。 昨儿夜里到后头, 沈还是去和谢怀夕一处睡了,没睡一屋子,其实眉儿还真没觉着能有什么, 一处睡了便一处睡了呗,日后总得一处睡了, 倒是沈仍旧守礼, 走的时候也没见有什么留恋了。 眉儿哪里知道沈那走的匆忙几乎是落荒而逃。 拥了拥身上的被子,眉儿嗅了一口, 尽是沈身上那股子好闻的药草香气,再去看卧房里头的陈设,这三个月里头还添置了不少东西。 包括悬挂在窗户之旁的题字,也是新的, 单单静心二字, 也不知道是要说了什么。眉儿撇撇嘴, 觉得沈道貌岸然, 说是静心的人, 那手上可是一点都没客气, 揉的她的心口都跟是他的似的。 有那么欢喜的么。 思绪虽是这般想了, 但嘴角却忍不住扬起,眉儿一副小女儿情态, 哪里瞧着像腹诽人了的。 见天有些亮,眉儿便起了身, 将头发随意披散了,那月衍和琥珀簪子就都放在了枕头旁。这琥珀簪子还是眉儿后来回到山顶的时候才发现的,想到这是沈头回送她的东西,她心里也十分珍惜,平时都是不舍得带的。 满心都被情意填满了似的,这一睡醒就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见他,什么话都不说都可以的,待在一处就行。也不知道这般会不会太黏他了些,眉儿却不想管那么多,直接穿了衣裳就从二楼下了去。 紫衣长发,随着动作婉转飘荡,少女灵动的像是冬日的紫蝶。 一开门,银装素裹,山林被白染就,澄净了眼,也洗涤了心。眉儿低头看了看脚上的白色小靴,也不管会不会被雪打湿,就那么一脚踩了出去。 整个人都出了屋子的时候,也不觉着冷,眉儿眉眼笑开,对这习武的好处算是体会了个到位,不学不知道,一学才知晓那内功那般的高深莫测,竟修习了也就不畏寒了。 眉儿修习《五蕴诀》已有半年,此功法分十重,按着师父的说法是,除了创此诀的祖师爷,后头的传人没人练到第十重五蕴皆空,眉儿这半年也就还在第一重伤诀式里头溜达着。 招式是记得滚瓜烂熟,眉儿在雪中走了两步,突就很有兴致舞剑,就又跑回屋子里头看了一圈,没看到什么兵器,兴致起来就下不去,眉儿索性直接将那伞当作了剑来用了。 古有公孙大娘一舞剑器动四方,今有苏眉一舞长伞破风雪。 只见大袖长舞,伞随招式而开,手执柄尾,内力稍聚,伞便似被注入灵气,凌空旋转入了空中,眉儿提力聚气,借院中长梯,脚尖轻点,身形灵活如燕,几个借力就站到了小榭二楼处。 这轻功只算入门,眉儿头一回好好使了,一高兴,踩着二楼栏杆就朝着仍在空中旋转慢慢落下的纸伞而去。 衣袖翻飞,紫色为这雪景注入了灵动光彩,沈一开窗见到的便是这副景色,一时眉儿身影在其眼中定格,印在眼中,刻在骨血。 许是天地也想为紫衣女子增色几分,眉儿执伞再动之时,便见雪花又簌簌落下。 那雪被扰动,成了山中小小灵修,只道是人太美,雪也醉。 眉儿一个旋身,就见窗户处沈身影,笑意再藏不住,她的眼睛都在发光,兴冲冲的就朝着窗户处的人挥了挥手,露出的小半截手腕能见紫纹显现。 倒是衬这紫衣。 两人遥遥相望,心中有些动情,沈听到身后谢怀夕的动静,下意识反应就是不想旁人看到眉儿那样子,啪的一声就将窗户又给关上了。 在窗户关上的那一息,眉儿的脸立马就黑了。 什么意思,不想看见自己还是怎么,关的那么顺溜,眉儿将伞一收,直接朝着那二楼的窗户处给砸了过去。 因着这么个小事儿,沈温柔小意的哄到了晚间儿自是不提,却说时日溜得快,马上就到了腊八节。 腊八要吃腊八饭,眉儿繁复的吃食不会做,这饭就还是容易的,一头扎进了厨房里头,而沈则去寻了谢一,眉儿初五便出发,他还是想随着一起去的。 去了谢一住处,道明了来意,隔着那屏风,沈只听谢一声音清冷道:“她下山是她师父给她布下的功课,你自然也有我布下的功课。” 言下之意就是不允了,沈平日里与谢一相处,不若谢怀夕与其相处自在,若是师兄听了不允该是会痴缠一番,沈却不是这样的性子,他又道:“我下山也可行医,只在山中,怕是不能学以致用。” “不过学医半年,半吊子难道要下山误人性命吗?” 这话就毒了,沈神情也淡漠了下来。 “你若执着儿女情长,不如不学,只围着你那小媳妇儿转不是更随你心意?”谢一声音都带了嘲讽:“男子汉大丈夫自有所求,你若打算下山,就不必再随我学医。” 此言此语就更是意料之外,何等的大事就扯到了这份上。 沈不卑不亢答道:“不知师父今日心绪烦躁,既师父不允,徒弟自然不会违背师父之命,不过儿女情长乃是人之常情,为情所困就更是常态,师父不也是么。” “徒弟退下了。” 沈人一走,谢一倒笑了,如若不是他大限将至,倒是还能看到沈这孩子日后有的成就,心性稳,也够知晓自己是如何,往后走了,该是能有了盛命。 谢怀夕就在门口等着,见着沈出来脸色不好,就笑了:“我就说吧,师父肯定不让你去,等我再去劝劝。”说罢还当真就进了屋子。 沈也抱了一点希望在门口等着,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看见不知道是什么给砸到了窗户上,发出声响,等谢怀夕下来的时候身上多了一处湿润和几片粘连的茶叶。 “好啦,你别想了,师父是铁定不会让你去了。”谢怀夕上前拍了拍沈胳膊,“不过师父倒是允了我去。” 谢怀夕说完身子就往前一跳,一回头果不其然就看见沈将伸未伸的脚,他给乐了,声音都有嘲笑:“你当着我还是头一回见你那会儿吗?我还不知道你小子,嫉妒吧?诶,你不能去,我能去,难受吧。” 他的笑声盘旋耳边,沈的脸则都快比这山间的风雪都要冷了。 吃饭的时候,眉儿还问沈:“怎的了这是,饭不好吃?” “没。” “那你怎么摆了脸色?”眉儿吃了几口,又道:“挺好吃的啊。” 谢怀夕揶揄:“他是想随你一处下山历练,没曾想师父不让他下山,却让我下山。” 眉儿故作惊讶的啊了一声,手掌捂着嘴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做作,其实在眉儿心里头就没打算和沈一处了,她还没离开过沈那么久,而且下山历练肯定有很多好玩的,沈处处拘着她,还怎么玩。 怀夕哥哥跟着倒是刚好,可以一起玩了。 “我还以为可以一起的呢。”眉儿挤了挤嗓子。 “我也以为是他去不是我去呢。”谢怀夕眨了眨眼。 沈面无表情的一口一口吃着腊八饭,当真就如同嚼蜡,他如何看不出眉儿一点难受的意思都无,如何又看不出她听见谢怀夕也去时候那一瞬眼里冒的光。 哪怕知道她心里想了什么,却仍无法接受她这股子雀跃。 沈一口菜没吃,干巴巴的吃完了腊八饭,就拿了衣裳朝着月牙泉的方向去了。 谢怀夕和眉儿还坐在屋子里头,谢怀夕问眉儿:“不去看看?” “他去沐浴,我跟着干嘛?” “那就等他洗好了你再去哄哄。”谢怀夕伸手拽了拽眉儿头发:“你刚才那样子实在是演的太假了你知不知道。” 眉儿嘟囔了嘴:“我又不会扯谎,那确实他跟着管的多,你看刚上山时候玩个水他都能气成那样。” “还是哄哄还是哄哄,拿着酒去哄。”谢怀夕转身从柜子里头翻出了两壶小酒塞到了眉儿怀里:“这酒后劲儿不小,你让那小子多喝了就是,你少喝些。” 眉儿乖顺点点头,算着时候差不多,就抱着这两瓶酒也去了月牙泉。 雪夜之下,温泉不见寒,绕过那路,就看到沈的衣物,以及隐在温泉壁边若隐若现的他的肩颈。 眉儿没再上前,只是背对着他坐在了石阶上:“你怎洗的这么慢。” “你来作什么,越发没规矩了吗?男子沐浴也敢看了?” “我不是当着你差不多洗好了么。” 眉儿听见沈冷哼,这回心里倒是没气,她就是觉着这人真是矫情,他玩面团的时候怎么不说规矩,亲嘴儿的时候怎么不说规矩,合着规矩就是拿来管她的呗。 等身后传来些水声,又听到衣裳悉悉索索的声音,眉儿眼尾就扫到了他的衣摆,一抬头,他的湿发被玉冠束着,有两缕被落下,还带了水珠往下落,整个身子都冒着热气,也有些滑稽的。他换了身衣裳,银灰色的里衣配了墨绿色外裳,那领口松散,露了锁骨,喉结也很是清晰。 眉儿心忖他倒是不管什么时候都一副人模狗样的。 “心里骂我?” 眉儿张了嘴有些惊愕:“你怎么知道?” 第63章 、伤心 平时看着还是挺聪明的一人, 这会儿看着就呆傻了,沈顺手拍拍她脑袋,也没说什么就想走。 刚往前走了还没两步, 衣摆就被拽住, 沈回头, 看眉儿嘟着个嘴,露了小女儿情态,声音都娇嗲了:“不往前走了吧, 就温泉边上暖和,要不要喝点酒。” 沈身子一动, 直接将眉儿手里的衣摆拽了出去, 淡淡道:“不喝。”视线扫过那酒壶,和上回阿蛮拿的酒壶一个样子, 沈就又道:“这酒好像是阿蛮酿的,最好是别喝,保不准里头就被下了些什么春.药。” 眉儿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沈眼睛眨了眨,并不答话。 如若沈说了倒还好, 只冒了一个话头则让人引起了无限遐思, 眉儿不但不傻, 相反的还很聪明, 不但聪明, 反应也很快, 当下立马就联想到了中秋那夜他反常的模样。 “你上回中秋难不成是因着这?” 沈眼睛又眨了眨, 还是没答话。 她与沈相处这许久,知晓他这反应就是默认的意思, 这话以前不说,现在才说, 眉儿眼睛也眨了眨,顿时就懂了。 明晃晃的膈应自己让自己下山也不痛快。 冬夜天冷不如眉儿心冷,其实在眉儿看来,他若当真有所舍不得,该是自己想了法子,哪怕是抽空下山想来也不是难事。而不是看着自己因了下山开心快活就想着让自己难受;难不成在他心里头,自己该是只能为了他的事儿开心吗?自己只能跟了他才能快活吗?她又不是傀儡。 便是以往,他与自己不相熟的时候,也没这般霸道,反而还常常教导自己凡事要先以自己为主,再来才是别人。那怎么真当自己懂了那话,日子也当真能那般过的时候,他却是加以阻挠呢。 嘴巴上说得倒是好听。 眉儿看着他,眼神收回了些情意,这一瞬连着小性子都觉着多余,手边酒放下了,开口道:“如若没阿蛮从中添乱让你我阴差阳错,你何时才会和我表明心意。” 眉儿蹙眉,说出这句话之后心里头又浮现了一个念头,便紧跟着一句道:“还是说那夜你不过是顺水推舟,其实你也不明白你到底欢喜不欢喜我。” 这话一说出口,眉儿就看见沈下巴微微扬起,略抬头看着自己,那眼里似又如深潭,且还蒙上了一层霜,也不知道是被自己猜中的恼怒,还是如何。 该是伤心才对。 冬夜月色不甚明朗,风起云也断,月牙泉边也让人觉着寒凉,他的墨绿锦缎长衫让其瞧着清贵,那领口的银灰色又让人觉着与其隔了一层。 眉儿觉着他好似站在月色清晖之下,而自己则站在夜色之中光与暗的交界处,无法向他靠近,那清冷月晖遥远又寒凉,抗拒被那寒凉包裹,也抗拒被身后的暗吞噬,她就像是游离的魂魄,如灰难存。 而此刻的沈瞧着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眉儿,没来由的就很是失望,他处处为她着想,事事念着她,从不舍得对她说了一句重话,明了心意之后更是日日盼着与其相守,哪怕她性子倔强矫情,他也是耐心小意的哄着。 都已这般了,为何眉儿还是能说出“顺水推舟”这种话,他在眉儿的眼中便是这种糊涂人么?便是贪恋色相拿她不当回事儿的人吗? 沈却不曾察觉,如若他当真如此爱恋眉儿,这会儿该是想着为何自己会让眉儿有了这般的念头,也该想想为何师父不让就真的没再想着能不能有了其他法子可以两全,更该想想为何心里总是觉着眉儿就该为着他留在风沧山。 霸道两字不过是眉儿词不达意,沈却不懂她。 沈负手而立,简单动作立马就让人觉着他这满身都是生人勿进的意思。 他的声音低哑,陌生又熟悉,眉儿就听他道了一句:“你不该如此想我。” 眉儿心便似被人捏着,回道:“我还是觉着你不欢喜我,两相踌躇的时候,我总是往后稍稍的。” “呵。”沈语气讥诮:“是我不欢喜你,还是你不欢喜你自己。” “当然是你。” “随你如何想。” 不欢而散。 直到走的那天,眉儿都没再见着沈的影子,她一步三回头,谢怀夕笑她:“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干嘛非得下山,明明这么舍不得那小子的。” 眉儿这才回身,小声道:“我只是想试试我自己想过的日子。” 谢怀夕便不再言语什么了。 风清云淡,冬日难见的温暖之日,沈站在山腰处,青衣被隐在山林之中若隐若现,他看着远处越来小的三人身影,直到再不可见都没走。 林伯上山的时候就瞧见沈仍伫立山腰处,便上前与沈站到了一处。 “林伯。” “嗯,老太婆走了,我耳根子能清净些时日了。”林伯手里还拿着烟杆儿,嘬了一口吐出烟雾:“也不好走太久,老太婆说她看顾两个小的一阵子就回来了。,她说是放心不下公子,其实是放心不下我这老头子。” 沈有些触动,侧头看着林伯,其实他与林伯并不相熟,对林伯的印象也很是浅淡,平日里见着只觉林伯慈眉善目,不若桑婆那般的凌厉,这样的两个老人过日子能过到一处他也是有些稀奇的。 “你小子为何这般看我?” 沈摇摇头:“我只是好奇为什么桑婆不说你也能懂。” “老太婆脾气倔,年轻时候也闹过,后来...”林伯又嘬了一口烟,倒笑了:“你小子以后就懂了,待你到了我这般年纪,你就能明白了。” 沈便更不明白了,他甚至都不明白,他的心里为何回这般的难受,甚至也开始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就不那么欢喜眉儿的。 微叹一口气。 山林依旧人暂别。 七日后,岙州边城。 岙州十八城,越靠近中心城内越发繁华,越靠近边界,反倒不是不繁华,而是杂,可见胡人,中原人,眉儿有一次还看到个长得不像人的。 当时眉儿瞧那大胡子蓝眼睛的,几乎道儿都走不了,是谢怀夕嫌弃她丢人,硬给她拉走的,眉儿这才知晓,原来世上还有人是可以长着白头发蓝眼睛的。 就跟那山林里头的妖怪似的。 刚下山眉儿也不知做什么,茶馆说书什么地儿都逛过之后,发现这日子无聊,也不知道历练是历练什么,在院中练剑都练的心中烦躁。 她觉着自己不像谢怀夕,是个能帮人的行当,谢怀夕每日出去问诊还能赚些银两,她却不知做什么,七日罢了,整个人都焦躁了不少。 桑婆裹着大氅缩在正屋门檐下看着小姑娘练剑,开口道:“就你这心境,一点没放在练武上,得到猴年马月才能有点气候。” 眉儿收了招式,侧头问:“我倒是想找人切磋切磋,却是不知道找谁。”言下之意是想着桑婆能露一手的。 桑婆自然听得懂,却不想应这茬儿:“你自己出去溜达溜达,也不用规规矩矩的早出晚归,这边城事儿不少,你自己去看看,闯闯,过三日是元宵,到时候再回也不急。”说罢,丢了个东西给眉儿。 乃是一枚做工精巧的哨子。 “真遇上什么事儿吹了这哨子。” 眉儿不懂:“这边城这般大,吹这哨子有何用?” “废话那么多作甚。” 眉儿乖乖闭嘴。 站在街边之时,眉儿有些恍惚,才有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是不是被桑婆赶了出来,她其实没想着快天黑的时候出来的。 眼见天色渐黑,眉儿随便乱走,七绕八绕也不知道绕去哪里,她就是顺着哪里的灯火最为通明,便朝着那处去了。 殊不知,边城之杂,不止是人杂,三教九流之辈多了,这城内各方也就多了些见不得人的行当,灰产暴利,城主睁只眼闭只眼,自然越经营越好了。 灰产的行当,不接触便也罢,接触了,陷进去不可自拔人有之,就当开了眼界的人也有之。 眉儿越往那灯火通明处走,眼睛就越舍不得眨,她是如何也想不到,夜里的街能这么热闹了,衣香鬓影,钗环粉翠,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那行在路上的姑娘穿的华丽,擦身而过的香粉也是好闻。 且那姑娘就没难看的,一个比一个长得俊俏,原当着自己长着还算不错的,这一比,眉儿觉着自己以前还真是...不知深浅... 这话也不然,眉儿一身姜色,套了件儿浅些的兜帽披风,兜帽边缘还缝了一圈白色狐狸毛,冬夜里冷着的,兜帽就给带上了,狐狸毛让小脸儿瞧不真切,只觉莹白,让人倒想桥清楚什么模样,加之眉儿身量匀称修长,周身一股子干净的清冽气韵,与这西街的女子对比太过强烈。 眼睛错不开,这里瞧瞧那里瞧瞧,眉儿在这西街就有些格外惹人注目了。 再往里头走了些,就能听到热闹的叫喊声,顺着那声音的方向去,就见人头攒动,男女皆有,只都往一处楼里头挤了。 眉儿抬头看看那楼题字,书生死二字,不明白这处作甚,便也准备往里头挤挤看看凑个热闹。 第64章 、挑人受难 生死校场, 赌的便是生死之局。 岙州尚武,主城便有比武赛事,到了边城处则衍生了这生死赌局。参与这赌局的, 多是战俘, 身有罪籍, 无父无母孤家寡人,亦或是穷极贪财之辈,眉儿挤到里面之时就被那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给吓到了。 边城的人口数量原来如此之多吗?而且赌人生死这也太过冷血, 此等场子都没官府管管吗? 眉儿当然不知这生死校场背后之人便是慕容家少主,更不知慕容家近两年有几位猛将, 便是被丢进这这生死校场的战俘最后脱颖而出成了慕容少主手下战将。 只见生死校场里头乃是一栋三层楼体, 不对,该说是两层, 因着还往下多挖了一层,眉儿从入口进去,相当于在一楼处。从栏杆处低头望去,就见那地下是用青石砖铺就, 上头还有许多残留的陈旧血迹, 淡淡血腥味萦绕鼻尖不去, 眉儿蹙眉, 再看那地下两侧所放置的兵器。 长.枪有之, 长刀长剑更是有之, 最吓人的还是那关公大刀和流星锤, 真当劈到人身,想必一刀两截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眉儿又听旁人道:“听说今日对决的什么山匪头子啊。” “什么山匪头子啊, 原是一波不成气候的乱军,后来被咱们城主给灭了, 投降的战俘就给扔校场了。” “啧啧,又是战俘,战俘干架太猛了,今天有好戏看。” “你没看告示吗?那战俘才不到二十,是个头回的生面孔,可不如前头那几个山匪能干,便是前几个,不也被周二爷把脑袋给拧了。” “周二爷再赢一场就能脱了罪籍了吧。” “可不是呗,脱了罪籍,便可投奔咱们少城主了,周二爷汉子,就求个从军。” “要不是当年为了自己媳妇儿杀了那许多人,何苦来这校场遭罪。” 眉儿东听一句,西听一句,算是听明白了,想必校场规则也是连赢多少场便可和那主城赛事一般,可以讨个彩头。今日这对决的也是常赢的猛将和生面孔,原本受不了这里头的气味的眉儿还是留了下来。 这场子是不下注也能看,便身子动了动,又往前挤了挤,找了个视野最开阔的栏杆处就等着生死之局开场。 校场之内人多就没那么冷,眉儿将兜帽摘下,露出那张脸来,有几男子便时不时侧目。其中一人更是定睛瞧了好几眼,瞧不够似的一直看。 眉儿原先没太在意,后被瞧的实在不舒服又将兜帽给戴了上去,便是此刻,校场里头来一人,手上拿着个铜锣敲打,看着像是个说事儿的。 铜锣三响,响彻整个楼体,现场顿时安静不少,于是便听那敲锣之人大声道:“今儿是周二爷最后一场,再赢今日一回,便是连赢七场,即可脱离罪籍,拿了赢的赏钱离开咱这生死校场。” 话音一落,脖子上带着一锁链的身影便从地下一格间走出,待这周二爷走出来,眉儿嘶了一口气,觉着骇人。听旁人说,也不过觉着这周二爷是长得人高马大些罢了,未曾想那身长逾八尺,双手双脚也是出乎意料的大,那敲锣的说事儿人站其左右竟像个娃娃来的,连之胸口都不到。 这周二爷面容也是丑陋,下巴不知是不是被火烧过,皮肤黏连起来,眉儿心里都忍不住嘀咕,这般人的媳妇儿该是如何的,谁能受得了这张脸。 这周二爷一出场,全场欢呼声此起彼伏,可窥见其拥戴者之多。 又一声锣鼓响,场子又安静下来,便听那说事儿人又道:“今日对战的另一个人儿呢,是个生面孔,咱们就喊他疯狗白,嗬!长得一张小白脸儿,疯起来那可算一条恶犬!” 说事儿人说的激动,锣鼓两声敲响,又见那地下校场一格间里头又出来一人,瘦弱,身量瞧着也是普通人的身量,头发乱糟糟的将脸给盖住了,瞧不清楚面容,那脖子上也是一般有链子拴着。 眉儿想着这罪籍和战俘原都是得拴着的,看那链子长的很,倒是不影响这两人动作。 “生死之赌!各位看官可瞧好了,赌好了!” 再一声震耳欲聋的锣鼓声,混着看客的呼喊声,眉儿觉着自己的耳朵都快被这吵闹声给撑爆了。 校场之中,周二爷犹自不动,隔着这几丈距离,只觉这少年双眼如鹰,那发丝盖住其面容,隐去了不少戾气,周二爷并不敢轻敌,这且是他最后一场,他媳妇儿还在外头等着自己,他是必然不能在这最后一场有什么意外。 只见周二爷倒退到兵器架上,取一柄长.枪,眉儿咂舌,想不到此人如此谨慎,哪怕对手看着这般的不能打,都不会把后背留给对方,眉儿眼睛眯了眯,视线转向那唤做疯狗白的人。 他并不动弹,周遭的嘈杂和言语似不能将其从自己的世界里头拉出来,再看他的那双脚,脚趾很长,稳稳抓地,眉儿想着这疯狗白该是身形轻巧,但力量瞧着实在是太弱了,眉儿打从心里头觉着这场生死较量这唤做疯狗白的人不会赢。 一片周二爷的喊叫之声尚未落下,就见周二爷,右脚向右迈开,扎稳了步子,那长.枪在其手中旋转十几周,算是打了个枪花,枪头尖锐之处在满楼明亮昏黄灯火之下发着光,随即便见周二爷一个猛冲,速度与其高大身躯不成正比。 快,非常快。 哪怕已经这般快了,那长.枪还是能在周二爷手里转了个方向,手掌紧握那枪柄,眼见着距离疯狗白越来越近后者却还是未动。 眉儿气息不自觉屏住,便见那长.枪快戳到疯狗白心口之时,其动作看似随意却快准稳的往左一侧,带有闲散姿态直接躲过了周二爷的长.枪。 如果说此便足够震惊楼中之人,那这疯狗白当真如狗一般蹲卧在地上,双脚发力,双手在侧身之际直接握住了那长.枪就更让人惊奇。 疯狗白竟然直接跳上了那长.枪上! 一切只发生在两三息之间,眉儿心都被提了起来。 疯狗白双脚又借长.枪发力,身子弹跳直接越过了周二爷的头顶! 他想干嘛?眉儿看着那链子估算那链子能让其窜越多远,周二爷的反应则要比在场的看客快得多,他迅速判断这疯狗白是想用铁链缠住自己,周二爷手中一挥,一个转身,左手直接抓住悬在半空的链子,右手长.枪直朝疯狗白刺去! 那锁链在空中发出声响,疯狗白脖颈铁链被拉住,身形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弯度避开了那长.枪,再趁周二爷发力之际,扯了那链子,身子借着铁链猛然向后退去。 眉儿看见疯狗白笑了,一时不寒而栗,一时又觉那笑有些熟悉,还来不及深想,场上的二人又陷入了试探中。 这疯狗白动作的爆发力惊人,招式只见力量不见内功,那就是单纯的体术,迅捷而凶猛,左挡右闪似对周二爷之攻击游刃有余。眉儿多少懂些这疯狗白的意图,大概是想消耗周二爷的体力,之后再趁其不备一击毙命。 不得不说,眉儿觉着这不太可能,哪怕疯狗白的身子已经足够放松,但周二爷的速度也算快速,要想在这样密集且快速的进攻之中保全自己,则需要极强的脑力,双腿的爆发力是有限的,一直如此,先撑不住的该是这疯狗白。 眉儿再一次预判错误,连续不知道第多少次的进攻之后,周二爷才发现这疯狗白已经闪身到了自己那侧的兵器架上,那疯狗白长臂一伸,取的却是一把双节镰刀,两端镰刀由铁链链接。 这把双节镰刀周二爷没见人用过,一时倒也不惧,一脚踩在疯狗白的铁链上,疯狗白却又不动,这就有意思了,疯狗白不动,两人距离如此远,周二爷这铁链便踩了不如不睬,反倒拖累自己。 楼内有人发出笑声,周二爷自觉被人嘲笑,有些恼怒,觉着自己是被这小子戏耍,直接将那铁链给拽了起来。 不成想这动作却给了疯狗白机会,其身借这铁链之力,真如狗一般四肢着地在地上跑起来,离周二爷越来越近之时,一个跳跃欲直接攀附到周二爷身上。 其速如电,可惜,再快的速度在绝对的力量之前胜算也不大。 疯狗白攀附到周二爷肩膀上时,那镰刀本也该顺势刺到周二爷的后脖颈,再不济,让其掉些血,刺进琵琶骨也不算多失败。 眉儿紧张的手心都开始冒汗,她就看着周二爷直接将长.枪扔了出去,一手抓住疯狗白的头发使其脑袋不得不向后,另一之手则毫不留情的锤向了疯狗白的后背。 疯狗白一口鲜血吐出,那血滴落到地上,手中仍固执一动,那镰刀还是插进了周二爷的肩膀。 周二爷蹙眉,并未露出多么痛苦的深色,而是直接拎开了疯狗白的身子,眉儿听不清楚周二爷嘴皮动的那几下再说什么,只看着周二爷将疯狗白的乱发给其撸到脑后,让其露出了整张面容。 之后又如炫耀胜利品一般,将其脸上的血擦了去,绕场让看客看清楚这疯狗白面容。 疯狗白的身子在周二爷巨大的身躯之下显得是那么的矮小瘦弱,当周二爷拎着人走到眉儿这处时,眉儿瞳孔顿时放大,身子都被巨大的震惊冲击,开始发抖。 眉儿定睛几乎不敢眨眼,她是如何也不敢相信,这真如狗般在这生死场上搏斗的人竟然是... 竟然是... 竟然是...楚之桥... 那个满身书生气文质彬彬被自己推出门仍有温柔笑意的楚之桥... 眉儿双手捂嘴,眼泪几乎不可控的就从眼眶冒了出来。 恐惧被调动,未曾愈合的伤口又被扒开... 这世间挑人受难... 着实... 太过荒唐。 第65章 、非救不可 楚之月在那场洗城劫难之中一只手没了, 其兄长下落不明,那日洗城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教楚之桥沦落至此,眉儿有些激动, 没遇上便罢, 遇上了就不可能不救。 周二爷还在拿楚之桥当战利品炫耀之时, 眉儿没多做想法的直接从栏杆借力一跃而下,稳稳落在了底下校场的中心处。 楼中哗然。 离近了些看,眉儿觉着周二爷的面目更让她难以接受, 不光是那被火烧伤过的下巴,那眼睛长得根本就不像人的眼睛, 而且他那身子这般落地看了, 像个巨人一般难以撼动,要想杀掉他, 简直难如登天。 眉儿吞咽口水,害怕混杂紧张,却没有胆怯,她哪怕是赌, 也要赌一把, 不然今夜楚之桥就会死在这里。 周二爷也转身疑惑看着落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姑娘。 “来者何人!” 眉儿作揖, 大声回道:“这疯狗白乃是小女故人, 今凑巧得见万万没有不救的道理, 小女愿与周二爷再赌一场, 若我能赢, 便饶疯狗白一命,若我输了, 我与这疯狗白的性命自当由周二爷处置。” 眉儿这一话说完,楼中没有眉儿猜想中的满场唱衰, 而是迸发出更为热烈的呼喊声,最后连绵成一片,逐渐统一。 “赌!” “赌!” “赌!” 那敲锣的说事儿人见状为难,不过此等事在这生死校场也不是没有过,今日因着是个女子才教人稀奇罢了。说事儿人敲锣一声,自从暗处走出,他瞥了一眼眉儿面容,露出不屑笑容又敲响两声锣鼓。 “生死之赌,既有人自愿加场,坐庄家的没不开的道理!生死校场自打设立以来,从未有女子之战,今夜便开了这头一遭!”说事儿人见满场激动喊声,又道:“赌注拉成十比一,赌这位女子赢的,可翻十倍,各位看官自瞧兜里银两,且来赌一赌这遭到底谁赢谁输!” 应了说事儿人的言语,现场一片嘈杂,连之二楼雅间儿处都能见着有家仆走动,想必是贵人也觉着稀奇,跟着加注了。一楼境况就更杂乱,还好这生死校场的打手多,才不至于混乱到不可控。 这楼里噪杂之时,楚之桥也被周二爷直接丢到了一边,眉儿摘下兜帽,并未上前,只是隔着说事儿人的身子与楚之桥四目相望。 曾经翩翩少年郎,却不曾想有朝一日会沦落成为阶下囚都不如的战俘,眉儿看着那双几近麻木的眼,没办法去想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直到楚之桥张口欲言,却只有呜咽之声,在看清他口中乃是残缺断舌之后,眉儿侧过了身,不忍再看。 什么境况会被人割了舌头... 洗城之后他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 眉儿心中酸涩,更有愧疚,这一年里头她过得太舒服差点儿都忘了外头的世道是什么模样了。 她学武是为了护着身边人,是为了身边人能更好的再这世道活着,眉儿深吸一口气,将兜帽解开这才转身朝着楚之桥走了过去,将那兜帽盖在了楚之桥身上,摊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柔声道:“我会带你活着离开这里。” 眉儿再欲起身,胳膊却被拉住,力道之大,几欲折断她的手腕,眉儿极力扯出来一笑容,轻轻拍了拍楚之桥的手,后者却没松开的意思,眉儿无奈,只好用了力气。 楚之桥呜咽之声不断,并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眉儿也知晓在今夜在这生死校场之内要想救下楚之桥且顺利将人带出去,除了她拿命相博,根本别无他法。 其实也不然,装作视而不见,任由楚之桥就死在这生死校场也是人之常情。 当真如此做,她苏眉儿也就不是苏眉儿了。 哪怕双双殒命于此,眉儿也觉着这就是她的命,必然是要放手一搏的。 说事儿人照例开场,褪去兜帽的眉儿也让看客看清楚了其身姿面容,楼中气氛顿时被堆到最高潮,无数呐喊声,多少人就想看看这小娘子是如何在这生死校场和男人对战的。 是被周二爷□□至死,还是最后跪地求饶被周二爷给个痛快死法。 没人觉着眉儿会赢,包括眉儿自己也觉着她不会赢。可她要的不是赢,她要的是周二爷输了便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有何不可? 先动的仍是周二爷,似是看不起这貌美的小娘子,连擅用的长枪都被其踢到了一边,改用了三节棍,他并不想看着这么个瘦弱的美人被什么兵器损了美貌。 眉儿取下发间月衍,长发顺势散落,沈亲手做的那琥珀木簪,则被其小心翼翼的放入了怀中。 峨眉刺在眉儿手中快速转动,楼中却传出笑声,觉着这女子想靠峨眉刺此等中看不中用的兵器来对战周二爷,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没得贻笑大方了去。 却不知眉儿这修习武功大半年时日,虽内功浅显,但体术从未有过一日懈怠。 周二爷脚步挪动三步,眉儿先行一招,脚尖一点,直接朝着周二爷身子奔了过去,指环之中月旋转太快不可窥见其影,眉儿身子轻巧,见周二爷三节棍挥动自成屏障倒也不惧,眼见周二爷一棍扫来,眉儿腰身向后,看着那棍子从自己面前擦过,与此同时,右手峨眉刺直接挥出,周二爷躲闪不及,也未曾料到这小娘子手势如此灵巧。 峨眉刺入体,周二爷忽略那腰间疼痛,口中大喝一声,三节棍又向眉儿劈扫去。 眉儿一个旋身堪堪躲过,趁着周二爷来不及收势,身子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又翻了回去,下一瞬,至朝周二爷身前冲去,入体峨眉刺被拔出,那伤口汨汨流着血,眉儿却不急在此时再给周二爷添伤,身子一窜,直接闪身到了周二爷背后。 这一息周二爷尚在转身,下一瞬,眉儿直接跳跃到了那比武台边缘处,拾起那铁链,用了自身全部的浅薄内力将那链子直接盘到了兵器架上。 铁链悬空,眉儿几步跳跃,将那铁链当成索桥,直接站在那铁链之上。 周二爷怒,今日这二人皆拿这链子搞事儿,用力一扯,铁链晃动,眉儿身子不稳,晃动欲落,好在其脚上力气不小,脚背向里,缓冲了落下的速度,手才抓住铁链。 晃动身体,又稳稳站回到了铁链之上,几个动作下来,满场喝彩。 这回眉儿没再停下,哪怕周二爷不再扯动铁链而是朝着眉儿冲了过来,眉儿脚上动作也没停,借力已够,终是到了周二爷面前。 双刺来回扫过,周二爷惊诧此女招式利落,觉出趣味,三节棍朝着铁链之上的眉儿劈了过去。 眉儿想都没想直接顺着本能扯住了周二爷的上衫,借力又翻到了周二爷身后。 翻身之际,眉儿手腕转动,峨眉刺直接从周二爷脖间擦过,周二爷皮糙肉厚,只显了一点皮外伤,三节棍再动,朝自己身后劈去。 这一棍眉儿没来得及躲过,直接被劈到了肩膀上、一股剧痛传来,眉儿咬紧牙关,退远了三步。 便是成年男子,受周二爷这一棍也是受不了需要稍作缓和,眉儿却不,几乎无一刻犹豫,又从周二爷身侧绕过,这回,手中双刺齐齐刺出。 目的却不是再如那般的腰间,而是周二爷双眼。 左右手动作不同,峨眉刺飞动轨迹也有所不同,周二爷不懂此女为何双手能如此顺畅做出不同动作,一时左右不知如何闪躲,身子只好不断向后退。 眉儿机敏,速度极快,直接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把长刀,刀身窄且细,乃是东瀛传来的兵器。眉儿没用过,全凭感觉,那刀鞘直接在眉儿奔向的途中被其丢了出去。 只见眉儿双手握紧刀柄,见铁链因周二爷动作又是腾空,直接一跃至铁链之上,双脚用力,身子直接从空中弹起。 楼内安静,被此女小小身躯之内的倔强不服输所惊,更为其此刻动作之下的气势感到不可思议。 眉儿长发在空中描绘出杀气的雏形,姜色为这杀气上了色,胳膊处疼痛难忍只当不觉,这一刀,直直朝着周二爷头顶砍去。 周二爷大喝一声!手中三节棍抡够力道,算是挡住了眉儿这一刀,挡住了这一刀,却是没挡过那峨眉双刺。 月衍带有月之寒凉,一刺刺进周二爷耳朵处,另一刺刺进周二爷肩膀。 周二爷畅喊道:“好个狠戾的丫头!” 眉儿深知周二爷不是那般容易能被伤到的,长刀被三节棍所裹,索性放了手,身子退后,直接用了浅显轻功,踩着铁链身子先后。 周二爷厌倦了眉儿的来回躲闪,这回没再上前,而是直接扯住了铁链,狠狠向下一摔。 眼见眉儿身子落下向右闪躲,周二爷朝前跑了几步确保铁链足够挥动、才继续抡起铁链向右用了全身之力扫了过去。 铁链所触及之面太大,眉儿身子只能弯身而下、这般身子就停了下来,周二爷直接一个跃身,手中三节棍直朝着眉儿弯下的腰身劈了过去。 眉儿被这一棍劈的觉着自己身子都成了两段,喉头立马生了腥甜味,随即涌出一口血,眉儿倔强抿住双唇,生生将那口淤血又给吞了回去。 到此,众人觉着这女子该是胆怯了,连周二爷也如此觉着。 出人意料,众人觉着此女身子似涌出一股极为可怕的煞气,哪怕结结实实受了两棍,身子还是几个滚动翻身又抓住了那炳长刀。 眼前开始发痛,眉儿眼睛充血,额角似乎也有血迹,双手握紧那双刀,朝着周二爷脚腕处横劈了过去。 这一连串动作前后不过几息,论速度,觉察,狠辣,眉儿都堪称出色。 顾潇若能见自己这便宜徒儿将这大半年所学登峰造极的展示出来,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让他这徒儿为三娘赴死。 第66章 、活着就好 这一刀用尽全力, 破釜沉舟之势,刀刃在触碰到周二爷脚腕之时眉儿虎口都被强劲力道震得发麻,这一刀太深, 一时难以拔出, 眉儿错愕看着上半身已然回头的周二爷。 瞳孔显现惊惧之色, 这一击难道他还能毫发无损吗?眉儿咬紧下唇,闭上了眼睛,成王败寇, 她不怨怼什么,只觉着技不如人, 没办法救出楚之桥是她无能, 怨不得什么。闭上眼这一刻,眉儿心中又涌出一股浓浓的不甘心, 她不甘心自己年少,就这么死在这里;更不甘心和沈之事还未有个结果;更不甘心至亲下落不明,自己怎能就这般死在这里? 周二爷颓势已显,眉儿听声辨位, 默念《五蕴诀》心法, 再次尝试调动丹田内力, 身子放松, 气息放缓调整, 又再度张开了眼。一滴血顺着嘴角滑落, 楼中所有人均是屏息看着这场生死局的尾声。 周二爷脚步不稳, 姜色女子原地不动手中发力。 霎时,众人当着眉儿是要拔出那柄长刀, 不曾想眉儿直接松手,身子左闪右跃, 又跑到了兵器架上,这回取的不是别的,乃是飞刀。 周二爷脚腕长刀让其无法站稳,躲避来势汹汹的飞刀已见败势。 眉儿手中三柄飞刀其发,只有一柄落空,再欲上前,就见周二爷身躯轰然倒下。 他还在动,他还没死,虽不欲夺其性命,但却身不由己,不杀他,自己和楚之桥就得死。 眉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拖着受了重伤的身躯飞扑了过去,竟是直接骑到了周二爷的胸腹之上,月衍被其拔出,手腕一动,就要朝着周二爷的脖颈脉搏而去! 画面被放慢,众人只见生死场上的女子眼神狠绝,手中动作丝毫不见犹豫,只待一息,便可将周二爷击杀。 周二爷手中三节棍仍想挥动。 就在这生死一瞬间,锣鼓震天响! 一枚什么?银锭子?玉佩?还是什么?直接从二楼雅间儿飞出,直击眉儿手腕,眉儿手腕发麻,一时镇痛,月衍从其手中掉落。 眉儿顺着那枚玉佩的方向侧了身,抬头去看二楼是谁阻止,只见正中央一格间跑出一家仆,几息之后那仆人出现在地下校场,说事儿人卑躬屈膝,随后说事儿人再次敲响两声铜锣。 “各位看官,今儿咱们生死校场头一遭有了女子上场,周二爷与此女一战,各位贵人瞧得可还尽兴?” 看客又不傻,多少知道些周二爷过往之人,便猜测那二楼雅间儿里头该是少城主的人,这周二爷该是少城主力保,本今夜过去了都该入了军营,谁成想冒出个名不转的丫头出来。 不知晓里头的弯弯绕绕的,也知晓这周二爷是不能死的意思,不过也是乐见其成。 没人觉着这小女子会赢,周二爷真被杀了,那岂不是输的裤子都不剩,楼中人便都顺着说事儿人的话喊了尽兴二字。 之后爷不出所料,今日不论输赢都算庄家的,这第二场下注的都可拿回本金。 听完说事儿人的话,眉儿全身卸了力气,趴躺在校场之中无法起身,周二爷却颤颤巍巍仍旧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眉儿,蹙眉道:“报上名来。” “苏眉。” 周二爷沉默片刻,低首朝着眉儿单膝跪下,沉声道:“成王败寇,我心甘情愿认输,若我周某人孤家寡人,不用苏姑娘动手,我输了便不会苟活;可我娘子还在外等我。”周二爷声音仍旧铿锵有力,“我周某人佩服苏姑娘气势胆量,今日便算我周某人欠苏姑娘一条命,日后若有需要我周某人的,自去西二街胡同口倒数第二间院子来寻我。不论何事,我周某人自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眉儿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本就无意对周二爷下杀手,闻言只是扯了嘴角摇了摇头:“但愿没有那一天。” 正月的夜空繁星闪耀,像是诉说冬日寒凉已去,该是等候春归,不必再在寒冷之中彷徨无措。凌晨天上开始飘下雪花,却不再冷,美得让人眼睛都忍不住流泪,这点点洁白,不知能不能将楚之桥悲痛洗刷,不知能不能多少给其一丝丝慰藉。 眉儿和楚之桥是被生死校场的人用了个小轿子抬回去的,回去的地方自然就是租住的那处院子。 怕谢怀夕和桑婆吓到,还是拜托了生死校场里的人给自己做了些包扎,也将楚之桥洗了干净换了身儿衣服,才被人抬上了轿子。眉儿其实是没想到这校场里头的人这么好说话的,上了轿子都还有点迷糊。 可惜她也是没什么精神了,楚之桥伤势也重,两人皆靠在轿璧上,动弹不得。 四目相对,眉儿轻声道:“你看,我将你救出来了,活着就好,以后的日子会好的。” 楚之桥想张嘴,又闭上,眼睛也不再看她,他的眼眶有些发热,心头被排山倒海袭来的悲凉包裹,无法脱身,更有无尽的苦楚难以诉说,再见故人,各自造化不同,天翻地覆。 眼泪知晓其主隐忍,攒力而出,楚之桥眼泪落下,眉儿面容却带了浅淡笑意,她挪动身子,靠在了楚之桥身侧,将其身子抱到了怀里,声音放低,带了无限的温柔轻声道:“哭吧,该是要哭的,不哭,这两年的苦要如何是好。” “阿月,也就是你妹妹,她被沈所救,虽是断了左手,但性命无虞。如今我和沈和阿月走散,但沈的娘亲和阿月一处的。”眉儿抬手轻轻拍着楚之桥哭得发抖的身子,抑制眼角的泪继续道:“只要活着,总归是能好的。” “只要活着,就都会有转机。” “只要活着,想再见的人,就一定能再见到的。” 是啊,只要活着,活下去,哪怕历经苦难,也终是能活出自己的机遇来。 老天爷是否有慈悲之心不知;神是否能听到百姓所求也不知;这世间是否能善待苦命人更是不知,甚至活下去,是否能过好也是不知。 可死了,却是什么也没了,隐藏在某一日的机遇不会提前告知你只要再熬一熬,再熬一熬,苦日子就没了,只能靠了自己。 历经苦难而不厌,此乃乱世百姓生存之道,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却被老百姓活出了自己的滋味来。 楚之桥大悲大恸,呜咽破碎的言语哭声在眉儿温柔的怀中得到了抚慰,魂魄也安宁许多,还没到院子,就安然睡了过去。 第67章 、令人骨寒 大雪纷飞, 一片一片,不到半个时辰地上就攒了一层洁白,抬轿子的人走过胡同, 在地上留下脚印, 脚印拉得长了, 院子也就到了。 眉儿无力,只好央求着轿夫叩响院门,等了会儿, 就听到了谢怀夕的声音。 谢怀夕还当着是什么人,结果一掀开轿帘, 就看到眉儿脸色苍白, 额角还有一处乌青,手上更不知是怎的了, 虎口还缠了一层白布,那靠在其身上的男人又是谁? 总不能一夜未归就招惹了野男人了吧,谢怀夕当下就打定了主意抽空得赶紧给沈去一封信,这年头长相身段儿人品都不错的姑娘家还是很吃香的, 别没得让别的男子钻了空子。 谢怀夕犹自咋呼, 眉儿当下又实在是没力气和他解释什么, 只摆摆手:“我二人皆受了重伤, 赶紧先把我俩抬进去。” 顺着眉儿这话那靠在眉儿肩膀上的男人也睁开了眼, 谢怀夕瞥了他一眼, 倒从这来路不明男子的眼里瞧出了点儿嫉妒?探究?总之这人的眼神教他不大舒服的。谢怀夕也烦, 他活这么大,因着老在深山老林里头呆着, 没什么朋友的,沈那性子不好亲近, 这眼下此人虽年纪瞧着差不多,但这又不讨人喜欢。 谢怀夕背着楚之桥的时候脸几乎都是木的,再听那抬轿子的轿夫说要讨了什么赏钱,谢怀夕直接摆手:“去去去,什么赏钱,没有,这人又不是我让你们抬过来的。”谢怀夕屁股一撅,“昂,这人我也不大想管的,实在不行你们再抬走呗。” 那几个轿夫嫌晦气,直接走了。 将人安置好,桑婆倒是没说什么,甚至都懒得问,在她瞧着,没丢了性命就不算什么大事儿,多个人算什么了,这招来的乱七八糟的人难道还少吗? 这一养伤,错过了元宵,时日一滑就直接到了正月底。 正月二十六这日,眉儿已是能活蹦乱跳,这《五蕴诀》内功像是护着筋脉骨头,她越练越品咂出好处来,不然周二爷那两下子,伤筋动骨怎么着都得一百天了。 至于楚之桥... 眉儿将人救回来,却是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一来,楚之桥之前乃是县令之子,身份自是和她这贫苦老百姓不一样,曾经得抬头看着的人,眼下成了这幅模样,着实是难堪;二来,其舌被割,身上大小伤势许多,这便还算罢了,却不知那帮子匪徒丧心病狂,竟是将其阉割... 只好每日去陪着说说话,说些之前难民日子里头楚之月的事儿,盼着多听了这些,他心思能活络点儿能好好过日子。 楚之桥还躺在床上,养了这二十几日,面色红润了不少,五官面容虽没什么变化,但却始终没了当初那温文尔雅模样。眉儿把手里自己拿干草编的小蚂蚱塞到了他手里,笑道:“小时候我娘亲说,夜里要是睡不好,魇着了,就编个小蚂蚱,晚上睡的时候放枕头地下,这般真做了噩梦,这蚂蚱自会在梦里头出现,带你逃走。” “谢哥哥说你伤势好的慢,便是因着这夜里没睡好了。” 她面儿上带笑,一笑起来那眼睛的媚态就被冲淡了许多,加上那双唇有些厚,瞧着很是憨厚的懵懂。红衣窄袖,这春来得这般迟,像是那满满春意都是跑她身上去了。 东山镇时瞧她面容清秀好看,皮子却黄,如今这一白,人也长开了许多,静静待着的时候,自有懵懂风情。这般女子,又重情重义,倒是教人心向往之。 再看,就生了欲念,楚之桥自认自己不配,闭上眼,手中的蚂蚱却是小心翼翼握在了手里。 眉儿上前替其掖了掖被角,就退了出去,顺势带上了门,门一关上,楚之桥又睁开眼,看着床柱雕花走神。 自打这楚之桥来了院子里头养伤,谢怀夕是没再出去摆摊儿问诊,瞧眉儿出来,坐在走廊栏杆上翻了个白眼儿道:“你这每日都去瞧一眼累不累。” “这有什么好累的。” “可男女授受不亲。” “也没什么亲不亲的啊。”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眉儿疑惑:“谢哥哥我倒是不明白了,楚大哥不能言语,也没惹着你什么,你为何像是不欢喜他似的。”实际上这话都算委婉了,说是厌恶更合适。 谢怀夕不好直说他觉得楚之桥这小子满眼睛都是阴鸷,更不好说眉儿和沈都这般那般了,怎还能去照料别的男子,只好道:“我犯得着么,他之于我和其他病人没什么差,我是怕你,他口不能言,照顾了这一阵子之后后头如何是好?总不能带风沧山吧,这不就是个拖累嘛。” 眉儿还没来得及回话,桑婆刚好从外头回来,就没接谢怀夕这话茬儿。 “你俩没事儿是吧,没事儿就去外头晃悠晃悠别整日都在院子里头窝着,那下山历练是历练个什么,过几日等那残废小子能下床走动了,我们便启程离开边城。” “这么快。”谢怀夕道。 眉儿也跟着点点头。 “外头什么境况你二人也该是往外溜达溜达看看,别整日围着个残废小子转。”桑婆手里还拿着个告示,行到走廊处往两人跟前一丢:“你俩自己看便是。” 桑婆说完就回了屋,谢怀夕拾起地上那告示,瞅了两眼眉头便蹙起,随即又递给眉儿。 告示上说得不是别的,只十五字:岙州境内即日起不进不出,违令者,斩。 “这什么意思?” 谢怀夕面色不大好看:“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这意思,估摸着是只能十八城之间走动,出是出不去了,不会是要打仗了吧,这仗要真打起来,鬼知道猴年马月能打完,这风沧山怕是一时半会儿都回不去了。别说一年,两三年都可能。” “怎么岙州也要打?和谁打?” “我如何晓得。” 眉儿抿唇,转身就要往外走,谢怀夕跟后头喊:“你要去哪啊。” “我去外头打听打听,不然不进不出,真打个三五年可如何是好。”眉儿步子走得快,这会儿心里才生了点儿后悔来。 这一趟临走,不该和沈闹了脾气,战事一起,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一旦城破,是活是死就真不好说,万一真临死都回不去风沧山,那眉儿觉着自己真是死不瞑目。 这眼下只一个不进不出,鬼知道是个什么境况,眼下还带着楚之桥,不问清楚如何心安。 眉儿一到街上,也不管谢怀夕跟后头喊,往左的步子一转又往右去,想了想,周二爷既要从军,问了他该是能得了些信儿。 按着周二爷那日说的,边城绕了大半圈,才寻得了那处院子,走到门口,院门题书周家二字,便知没寻错。院门开着,眉儿心下焦急,也顾不得什么礼节,直接朝里头喊了句:“周二爷可在?” 无人应答,又喊了两声,才见一肥硕女子从后院绕出来,一手拿着镰刀,一手拿着一把番薯叶么那是?眉儿眼睛眨了眨,想着这胖得瞧不出五官模子的难不成是周二爷口中说得那媳妇儿吗? 倒...倒也...算...相称。 王氏嗓门大,见一男一女俊俏,年岁也不大,当着又是什么来下战书胡闹的娃娃,不耐烦嚷道:“作什么大上午的跑别人家院门喊,扰了清净。” 谢怀夕见这胖大婶儿不好惹,上前欲将眉儿拉走:“你跑这儿来是寻什么周大爷还是周二爷的,莫不是寻错了。” 没理谢怀夕拉拽,眉儿自道明了来历缘由,王氏听到此女便是苏眉,面容倒缓和了:“进里头来说吧,二爷五日前已出发去了军营,临走时说了,若有一唤做苏眉的丫头来找,教我好生招待了,看是什么事儿,必要可去信与他。” “那却是不用,我只是想来问问,这城里的告示是不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儿?这不进不出的禁令又得到什么时候才能撤了。” 王氏搁下手上东西,将门关了,叹了口气才道:“这乱世当道,还能什么事儿啊,天灾人祸是一样少不了。”说着给两个小的倒了杯茶:“想必你们也知道,这岙州,是慕容家管着的,咱们城主倒不是个好战的人,少城主就不是了。如今这天下军阀割据,岙州想独善其身谈何容易,若不想成了旁人的盘中餐,就得先发制人。” “至于这不进不出的禁令...”王氏卖了个关子:“听二爷意思,我也不大明白的,估摸一来是因着战事,二来是因着瘟疫。” 眉儿蹙眉,去年大半年都在山上,倒忘记了瘟疫这事儿,从东山镇出来的时候瘟疫导致一镇几乎成了死镇的凄惨她还记得,不成想都这许久过去了,瘟疫竟是蔓延到了这般远吗,这般想了,也就问了。 王氏道:“说来也邪门儿,这瘟疫去年都说是断干净了,也不知怎的,一下子又死灰复燃了似的,听闻外头有不少人都是死于这瘟疫,这仗越打越勤似也是因了这瘟疫。” 谢怀夕道:“这却是没什么稀奇的,瘟疫本就难以根治,夏日暑热,日头毒,那瘟疫被高温烤炙,反倒不大容易人传人;冬日大寒,百姓无事不出,难民许还没来得及死于瘟疫,便已死于冰天雪地之中。人死却不意味瘟疫也死,待四季转换,死灰复燃,实乃常理之中。” 从周二爷家中出来,谢怀夕和眉儿皆无言,两人头一回想到了一处去,都怕这瘟疫蔓延到了岙州境内,十八城来往密切,真有疏漏,那便不是一城百姓之事,而是十八城了。 不敢深想,令人骨寒。 第68章 、隐患 夜里, 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本该是教人好入眠的,可眉儿心里头压着事儿, 练了功法也没办法入定, 索性就披了披风出了屋子。一开门, 凉意顺着衣裳窜满四肢百骸,侧坐栏杆上,看房檐雨滴成串。 念着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一时脑子又回想起最后那夜沈身着墨绿衣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嘴角的讥笑就那么清晰的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浮现。 如若不是临走前不欢而散,自己还会这般念着吗? 眉儿眼神里透了愁思, 一时入神放空了去, 身后的房门开了都没什么反应,直到楚之桥坐到了身前, 眉儿才回神:“怎的下床了?身子好透了吗?” 楚之桥点点头,口不能言,便将双手晃了晃,脚也晃了晃, 随后伸手触碰了雨水, 在栏杆山写道:“我本就可下床, 你为何不睡?” “我是被这雨声吵醒了, 索性就出来醒醒神。”眉儿笑了笑, 又将即将离开边城的前因后果与楚之桥说了, 见他低了眉眼, 柔声道:“谢哥哥乃是医者,我们倒不用太发愁的。” 楚之桥写道:“沈呢?” 照料他这么些时日, 谢怀夕倒是时常在他跟前念了沈的事儿,眉儿在他跟前是不提的, 见楚之桥问,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反倒是还有些伤感了,只道:“他好着,如今成了谢哥哥的师弟,学了医术,以后想必也是有大造化的。” 眉儿说罢就看见楚之桥又写下四字:“成亲了吗?”也只摇了摇头,不愿再提了。 她这反应,楚之桥也就明了。 正儿八经开始赶路之时,桑婆驱马坐在车架上,谢怀夕不喜楚之桥,就从车厢里头出来,开始和桑婆碎嘴子:“婆婆我好烦。” “你烦且烦和我有什么干系,起开,再嗦踹你下车。” 谢怀夕知道桑婆不会真的踹他下车便小声道:“婆婆你说我为什么看那小子就那么烦。” “不过苦命人罢了,瞅你那点儿出息。” “沈是没下山,我不得替我师弟照料着。”谢怀夕调笑道。 桑婆哼了一声:“沈那孩子心思可比你宽厚多了。” 谢怀夕撇撇嘴觉得桑婆是被沈那面貌迷惑了,要说他人最多也就能说个不算坏人,要说良善心眼儿好,算了吧,差的远。 心里头这么想,谢怀夕回头又掀开了车帘子,里头楚之桥正和眉儿下着五子棋,看眉儿拿着棋子儿下得那么认真,再看楚之桥只管盯着眉儿看,谢怀夕暗自呸了一声。 阉人了都,肖想什么,也就是眉儿好性儿,谢怀夕不耐烦把帘子撂下,又开始烦,也不知道沈收到信了没,能不能下山。 谢怀夕自然不会那么傻,只给沈去信,沈还真不一定能下山,但给师父也去一封就不一样了,其实给师父那封信里头也就说了眉儿这紫笙毒像是因了练武有了好转,沈下山不是能催着眉儿赶紧回去吗? 都不好好一起培养感情,如何能赶紧回去。 谢怀夕对于谢一当下对眉儿的打算是不知晓,却从隐隐约约的言语和寻药的意图里摸索出了点儿如果三娘想要解毒,眉儿似乎至关重要。 自然,被谢怀一猜对了。 收到信后的不到两日沈便启程下山,前者下山之时,眉儿一行人已到了西山城。 西山城位于岙洲西部,岙洲最大的山脉西山和最大的湖西山湖便在此处,往年谢一时常带着谢怀夕在此处采药,在城里城外均有置办宅子。 此城做为岙洲十八城的粮仓存在,粮商往来不断,不过商户并不发达,农业却极度发达。 去的路上眉儿见着那一大片的良田,还很是感慨。 “也不知天在不断的怎的这岙洲的庄稼人似不受影响?”眉儿好奇有此一问。 楚之桥想开口,张嘴无声,手动了动只能看着已然开口的谢怀夕。 “老城主是个好人啊,天灾的时候道是岙洲将近五城的兵将都来了西山城给庄稼人护地来了,还请了两位研究四时星象的高人,未雨绸缪,也有些减产,却没了大碍。” 楚之桥点点头,这事儿他是知道的。 眉儿听了若有所思,直到马车行到一处热闹的村落停下,便知到了。 这回在西山城,几人没打算再住到城里,一来是城里人多口杂;二来是怕生了变故只能在城里硬熬;三来是眼下不能出岙洲,别明儿连镇都不能出了。 以防生变,地广人稀的城外行动还是要方便些。 一安置好,眉儿便去日常修了基本功,觉着楚之桥身子弱,把楚之桥也给带着跑山去了。 谢怀夕坐在院子门口,看着紫衣的眉儿身后跟着灰衣的楚之桥,这心里就替沈开始烦忧,想着阿蛮也在就好了,那些难听的话还是得她才能说的出口。 心里头对楚之桥犯恶心的很,谢怀夕起身又回去找桑婆唠叨:“婆婆你说有没有法子把楚之桥给丢下,不能老带着他啊,不如明说?” “你明说了眉儿能忍你?那小子她可是费了快一条命才救回来的。”桑婆给了谢怀夕后脑勺一下子,“有这针对人的功夫,还不赶紧去查探查探瘟疫的事儿,别忘了这回到西山城是干嘛的。” 谢怀夕没办法,换了身儿衣裳就出了村子。 村里人和谢怀夕打招呼,虽谢怀夕不时常和谢一在这村子常住,但谢怀夕性子好,村子里不少人倒也一直记得他。 这回见来的多了两个年少的生脸儿,便想找谢怀夕问问,谢怀夕不耐烦,只道:“那姑娘是我师弟的媳妇儿,那小子是我弟妹看他可怜才带着的。” 其实谢怀夕也没说什么,不过碎嘴子,却忘记乡下人没事儿就欢喜嚼舌根,这嚼舌根的后果暂且不提,只说眼下谢怀夕还多嘴说了句:“那小子我们走的时候他估计直接就在这村子落脚了,到时候婶婶们照料照料。” 隐患便在此种下。 跑山的二人不知这小插曲,跑累了就在半山腰休憩,眉儿擦了擦额角的汗,脚上的沙袋还没解,指着楚之桥脚上的沙袋笑道:“如何,还吃得消吗?” 楚之桥伤好不久,有些喘,不过这点儿强度比起在乱军里头干的活倒不算什么,抿唇摇摇头,见眉儿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置,便小心翼翼坐了过去。 一靠近,就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楚之桥觉着这药草香很是能让人安神,便又小心翼翼地多挪近了些,盼着那药草香气能在鼻尖更清晰一点。 眉儿不是多话的人,抬头瞧瞧山间,有些树木是四季常青却也盖不住冷,呼出的白气就晃晃悠悠又消散了。 她思绪不自觉就想起当初在深山里和沈的日子,那会儿他也是这么陪在自己身边,他不大好亲近的,那么熟悉了,没道明心绪之时也是恪守礼节,哪怕多靠近些了,都会蹙眉。 不知他这会儿在风沧山可曾念着自己,还是心无旁骛的只在药屋呆着。 这么个人,眉儿觉着自己竟然会盼着他能爱自己爱着越过他想做的事儿去,还真是…贪心过头… 那点光影跟着眉儿动作在其脸上浮动,楚之桥想到初初见她的时候,文静倔强的,那时候她小脸儿黄扑扑的,五官长得好,那么个身份,那么个皮子是如何也不算出彩。 不成想乱世之中,她倒是靠着这么个倔强性子,活得越来越好。 而自己… 楚之桥低了头,当初未曾瞧得上的,却在某一日将自己救了,心里像是被阴影笼罩,想抓住些那已然稀碎的光影,但……好难。 “想什么讷,这么入神。”眉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晚上想吃点什么东西,这几日赶路看你不怎么好好吃东西,可是想了东山镇的吃食了?我晚食给你做吧。” 她声音轻轻喃喃的,是许久都未感受过的温柔,就觉着这日子也不是不能继续过的。 楚之桥拿了个树枝在地上写道:“想吃碗细面。” “好说好说,等回头我带你去吃阿蛮做的汤粉,她做面倒是比我好吃多了。”眉儿说罢起身舒展舒展,招呼着楚之桥与她一同再跑山两圈。 暖阳施舍着山林自己身上的热度,照拂大地。 山林二人仍旧跑山,另一头沈却是快马加鞭,青衣的衣摆都被冷风吹得舞了起来。 那发冠上的绦带就在空中划过一急促的弧度,似彰显了风的痕迹。 骏马飞驰,到底也是没赶上,早早就在城门外的关卡被拦了下来。 沈收鞭下马,亮了文书手信,那兵将见是医者,又有谢神医的亲笔手信,面上儿态度好了不少,只说让沈在此处等等,待他禀报,问问能否通行。 沈点点头:“劳烦。” 说罢再朝那城楼看,手中的鞭子都快被沈捏断,面上儿不显,他倒是想看看谢怀夕书信里头说眉儿带回来的野男人是谁。 小东西是出息了,出去一趟什么人都敢往身边带了,呵呵,沈倒笑了。 也不知道是笑个什么。, 第69章 、贪心 厨房设在院子东边儿, 那木门瞧着还很新,一看就知道这处院子的主人并不常来,灶台处有一紫衣身影在忙碌, 院子中便是一长相清秀的男子正在劈柴。 那男子瘦弱, 但身量高, 五官本该是温润,劈柴的架势却让人瞧着就是有那么几分阴郁了似的,再看其时不时的朝着厨房里头的身影张望, 那眼神就犹如冬夜之中森林里饿了许久的恶狼,幽暗又危险。 几个村子里的长舌的妇人, 原是想去瞧瞧, 唠上那么两句,到了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却是没人敢进了。王大婶儿之前给谢神医送了饭菜吃食的,也就与谢怀一相熟些,这一相熟,言行举止也就自在很多。 她上午间儿的没在, 听了别人嚼舌根儿, 道是谢神医这回没下来, 只谢怀夕过来了, 带着个姑娘当着是谢怀夕媳妇儿, 没成想是谢怀夕什么师弟的媳妇儿。那既然都成了别人媳妇儿了, 如何还能带了野男人呢? 王大婶儿瞧见那砍柴的年轻男子, 第一眼就不喜,和着旁边的几个妇人道:“这人身上是不是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怎么明明长得也是不错的,偏偏瞧着就是这么不大好相处呢?” “像是个坏事儿的, 灾星。” 王大婶儿点点头,身子扭了扭,胳膊上挎着的篮子直接就进去院子了,楚之桥看见人来,手里的斧头就给撂下了,站直了身子就看着王大婶儿。后者原是想进去和桑婆套套近乎,这一下子被楚之桥盯着看,也不说话,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面儿上有点不好意思的。 “我就是来瞧瞧桑婆,可在家的?” 王大婶儿脸盘子大,身子倒不算胖,嘴唇也是厚,这么一说话,那嘴巴有点凸起瞧着有些滑稽。楚之桥没看她,扭头朝着厨房里看,刚好眉儿出来,这一瞧清楚眉儿脸面,王大婶儿这心里头就犯嘀咕了。 这姑娘生的这么好,谢小兄弟的师弟如何舍得就让小媳妇儿一个人下山了。 “大娘,桑婆半下午的说是出去了,估摸得个一两日才回,我也不知去哪了。” “,没啥,我就是过来瞧瞧。”王大婶儿迎上去将跨栏里的一大把捆好的青菜给塞到了眉儿手里:“地里刚择的,送过来给你炒炒,后头有什么缺的短的,就去前头找我要哈。” 没想到这村子里头的人这么好相处的,还眼巴巴的送菜,眉儿心里感激,点点头道:“谢谢大娘。” 王大婶儿等半天没下文,便走了,心里嘀咕这小媳妇儿不会做人,之前她过来是送菜送饭也好的,谢小兄弟要么是给一个铜板儿,要么是给药材鸡蛋的,早知道这小媳妇儿这般抠抠搜搜的,还给什么青菜的,长得倒是好,有个屁用。 因着这么一遭,眉儿在村子里头的“名声”除却长得好看招人以外,还多了条抠门。 至于楚之桥,因瞧着怕人,反倒没什么人去说的。 楚之桥已不是当年那个看人行事皆温润的少年,敏感捕捉到村子里的人的不喜。是以除却劈柴以及和眉儿跑山,其他时候并不在村子里走动,不但不在村子里走动,也很少在谢怀夕面前晃悠。 因这,眉儿还与谢怀夕发了通小脾气,眉儿实在是不明白,楚之桥就是个可怜人,都已哑巴了,多照拂些就是,为何谢哥哥平时那么好说话的人,却偏偏看楚之桥不顺眼。 谢怀夕不知道怎么和眉儿说,只道:“我是不知道他以前是个什么人,但我现在瞧着他就不像好人。男人心里头的一些心思我不好说与你听,怕脏了你的耳朵,反正,你可怜便可怜他,从村子里头走的时候,他是肯定不能跟着。” “那你把他留在村子里,他如何活下去。” 谢怀夕就更气了:“如何就不能活,有手有脚还认识字,如何就不能活。” 后头声音说大了,谢怀夕收了声音,回头一看就见着楚之桥站在堂屋门口,心里头觉着晦气,想着桑婆去哪了怎的还不回来,不然肯定是要直接赶路了,岙州封城,不允许走动,是瘟疫又在冬日席卷而来。 慕容家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这瘟疫,也不知道这封城,能不能解决问题。 “算了,眼下也不管这许多,你二人日后再去跑山,注意些,看到生人必然要躲着别靠近。因着封城,有些地方人心惶惶,没病的人都生了心病,等桑婆回来,商量看看怎么办,是在这村子继续待,还是去其它城看看。”谢怀夕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我出去找些药材备着,你俩晚饭别等我了。” 这就是晚饭都不想和楚之桥一起吃了,眉儿憋了一口气,等人一走,看楚之桥就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头愧疚了,语气上就软着带着哄的软声道:“谢哥哥言语你莫要在意,他是个好人来的,也就不知怎的这几日这么不好相与了。估摸还是不大熟悉,时日长些,该是就好了。” 半下午外头的日头正好,春日越发暖了,那点日光透过房檐的错落处分布成了几片光影在其面目之上,细腻的皮子,眼睛湿润着,小扇子的睫毛一眨一眨,那眼里都是自己,嘴巴抿着,像是心疼了自己。 楚之桥摇了摇头,手也抬起摆了摆,下意识张了嘴又马上闭上,眼神柔和就这么看着眉儿。 那眼神像是小狗,眉儿就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你不在意就好,半下午的休息会儿吗?还是要随我一起去山上练功?” 楚之桥步子就往外走,眉儿抿唇笑出声,也就跟了上去:“昨日瞧你累的都吃了三碗饭,今日还去,也蛮逞强,不然你看着我练?然后你就歇着就好了。” 楚之桥侧头看着眉儿说话,眼神柔和,心却是止不住的下沉。若是完人,自该争取得到这般的人,如今这境况,自是不做这想法。盼着是不是能多些相处…楚之桥想及此,心都发冷,他不得不承认他贪心,多些相处四字便是自欺欺人,眉儿将自己救于水深火热之中,偏偏以往也没什么交情… 这让他觉着,这世间还是有些,有些可以过活下去的东西的。 不若当个奴仆也是使得,看着她好,往后余生也算有个念想。 楚之桥当下心境清楚了,再看眉儿眼神就多了一丝坚定,旁人的不喜便也就不想了。 一出院子,见村里热闹了些,往前行了几步,听得清楚了些,原是有户人家有娃娃出生,门口王大婶就几个村妇正择菜,本还热闹说话着,一瞧见眉儿和楚之桥行来便又不说了。 直到打了找面儿,问了声好,人继续往前走了,王大婶才小声道:“这两人天天腻在一处,莫不是有了什么首尾。” “有了也不稀奇,孤男寡女的,说是谢小兄弟师弟的媳妇儿,山高皇帝远的,谁能管的着讷?你说是不是。” 王大婶儿听这话点头,还欲再说,觉着后脖颈儿发凉似的就回了头,一回头就看见楚姓小子也回头盯着她看,那眼神,王大婶被看的心里发了毛,捂着心口愣就是闭了嘴,心里嘀咕离得这么远该是听不着才是。 楚之桥收回心神,只瞧着眉儿,看春光不及她红衣夺目,看春风不如她发丝温柔,几缕飘荡的发丝,楚之桥伸手相处触碰,就又放下。 行出村落快到山脚,日光照射,她发间的琥珀发簪都在熠熠生辉,楚之桥心里生了欢喜,看眉儿回头朝着自己笑,张嘴想夸赞她甚美,一张口,啊啊两声,就又见眉儿外头神态迷惑。 “怎的了?” 楚之桥摇摇头,指了指路边的花,又指了指眉儿的脸,后者心领神会,笑道:“那下回你要是想说这个,你就指指好看的东西,我就明白了。” “要是你想夸我厉害...”眉儿想了想,“那你就指指老天爷,不知道会不会对老天不敬重,不过想着是迫不得已,想来老天爷也是不会怪罪。” 二人一前一后本该入山,但见远处一墨绿衣衫御马而来,那发冠后的两条长长绦带,随春风而飘荡,山村之后的田野与山林,都为其做衬。 许是也未衬托,不过是看的人有心罢了。 即便隔着这般远,眉儿一眼也就认出来人是谁,马鞭在他手中都变得冷硬了似的,那面容,白如瓷玉,眉儿思绪瞬时如走马灯一般,最后定格在温泉边他转身离去模样。 那句随你,就更如千年沉钟一般,一遍一遍敲响在她的心头,激荡的...言说。 她想沈,想到午夜梦回都在想,不但想,更生了嗔痴,眉儿自己也不知道沈到底做得够不够,是不是她太贪心。流于表面的欢喜,为何还总是让她不安。 到底该如何了,才能觉着沈欢喜她了。 眉儿的脚步顿住,看着来人方向双眼中是楚之桥未曾看过的不安还有惆怅,她为何如此?难不成都是因着沈吗? 楚之桥在确定来人是谁之后,便没再看,只盯着眉儿;眉儿却在那一人一马停到身前之时错开了视线去瞧了山林,倔强着。 沈勒马停下,居高临下看着二人,随即就又笑了。 谢怀夕信中未曾提及救的人名姓,他还当着是谁能让眉儿舍命相救了,原是楚之桥。 第70章 、气死他得了 那一抹笑, 让人心底生寒,不明白到底是有什么好笑的。 眉儿不知道沈为什么突然出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盼着他来还是不盼着他来。未曾瞧见的时候, 每日每夜的都想着;当下真碰到了, 发觉自己似也不是真的想见他, 那是为何了?难不成是执念? “去往何处。”沈甚至都没有和楚之桥寒暄,只问着眉儿道。 “不用你管。”眉儿言必,直接转身进了山中。 楚之桥倒没跟着, 只侧头又去看向了沈,后者翻身下马, 向着楚之桥作了个揖:“未曾想眉儿救的人乃是楚公子。” 记忆中的少年没办法和眼前的人重叠, 以往也知沈长得好,眼下瞧了, 那身气韵更为难得。楚之桥心思难测,只摆摆手,随即拿了树枝在地上写起来。 信中未曾提及的细节之事,沈眼下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口不能言。” 沈无言。 “你与眉儿是怎么了。” 沈便开口道:“无甚, 惹了她恼, 该是哄哄。” 殊不知这简简单单一句话, 让楚之桥瞬间萌生了许多心思, 沈不欲与旁人多说自己与眉儿的事, 便又道:“眉儿应该是去练功, 楚公子要跟着?” 原本是要跟着的, 这会儿却是不大合适了,楚之桥便又提了木棍在地上写道:“出来走走。” “好。”沈应了一声, 侧头往山林里头去看。 面上儿虽不显了什么,但楚之桥明白, 自己这会儿是多余的。 楚之桥牵着马回了村子,沈便一头扎进了山林之中。 山林春色已显,能见两三蝴蝶在花草之中穿浮而过,眉儿练功,招招式式之间全然无了安定,都透着浮躁,面无表情只隐隐不耐,诚然她是很想沈,这个没办法骗自己,但真的从未想过是这么个境况再碰头的。她原还当着,会先有一两封信和自己道歉,又或者不是道歉,是寒暄也好。 直剌剌的直接来了面前是什么意思,当着自己那么好说话的,见着他就走不动道儿了吗?又何以见了不下马,居高临下又是哪般意思了? 其实心里还是怨着的,眉儿想及此,就觉得很委屈,沈当真欢喜她么,当真欢喜的话,为何会忍心这么个鬼态度了。 招式跟着思绪,都动用了内力,一掌出去,武功反倒是有些精进了。 眉儿却觉筋脉有些痛,动作停顿,撩起袖子看了看,紫纹已经淡去许多,当着是正常的反应,便没再管。一抬头,就看见那张白脸皮子在山林里头晃悠,昂,或许也不应该说是晃悠,是面带愠怒的朝着自己走过来。 哪怕知道他这架势怕是又要有了争论,但眉儿就站在林子里没动,面无表情看着沈过来,她倒想听听,沈到底能说什么,还能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怎么,瞧见我这副模样。”沈自负手而立,停在了离眉儿三步之遥的地方。 “哪副模样了?你为何不说你是什么模样了。” 沈看着眉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那脖子是够硬够倔强的,下巴微微抬着的倨傲模样,看着让人气不打一处来。真不知道一个姑娘家怎么养的这么一个犟脾气,愣是半句软话都无。 “还气?” 眉儿不耐:“我气什么,有什么好气的,谁还能容的下我这性子了。” “我瞧那楚之桥便挺能容你,远处瞧着你二人不是有说有笑。” “难不成这也碍你的眼了?”眉儿觉着沈这话简直不可理喻:“楚大哥如今身有残疾,我照拂一二,难道非得哭丧着脸?”更让眉儿觉着委屈的是什么?是楚之桥原本如何与她何干?这楚家兄妹,不是因了他沈才认识的嘛,这会儿脾性不对,倒给自己添说法了。 沈沉默,就那么安静看着眉儿,看她那张小脸儿被气的都泛了粉色,也看着她眼睛都瞪大了些,那小嘴还说个不停,沈却是一句都听不下去了。他都想不明白,这小女子的嘴怎么说出来的话能这么气人。 气人的人还在喋喋不休:“你是厉害了,说是不能下山,眼下不还是下山了。” “可见事在人为,之前无非都是托词。” “你会下山,我看也未必是因了我才下山的,这么说来是谢师父给了你什么任务你才得以下山。”眉儿见他蹙眉,便知是被自己猜中了,笑道:“那还和我说些什么,真有意思,惹我恼你就高兴了?” 沈不得不承认,眉儿猜中了。谢怀夕一共来了两封信,一封给师父,一封给他。给师父的那封信里头沈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给自己的那封信便都是抱怨,包括眉儿因救人受伤,也包括这分离快两个月她对自己是只字未提... 心中有气,沈的步子却挪不动,但脸色也不好看了。 他这么一副怒了的模样,眉儿就更窝火,转头就走。 结果走了半天身后竟然一点动静都没,眉儿没忍住回头看,哪里还有身影。气得眉儿天快擦黑才往村子里头回。 走到村口的时候,远远瞧见有个人提着灯笼等着,当着是沈,心里头是委屈也委屈,恼怒也恼怒,但眉儿还是想着一会儿走近了,脾气还是收一收。 结果走近一看,是楚之桥。 春日夜里潮气重,村子又是在山林边,能看见他额角的头发都有些湿。他穿的衣服还是谢怀西的,因着身量高些,手腕就露出一截。指节都是红色的,想来还是冷到了。 眉儿眼睛眨了眨,笑得有些勉强:“怎的在这等着我,三月夜里天气还是太冷了。” 楚之桥摇摇头,将手上的灯笼递给她,示意眉儿往院子里走。 眉儿接过,眼神略暗,一步一步,楚之桥便行在她身后半步,并不在其身侧。 夜里村子家家户户还亮着烛火,昏黄的光映照,是能看清前头是有人还是无人。眉儿时不时抬头,也并不言语,直到走到院门口,她看到那匹马,也看到院子里头传来的熟悉的声音,却瞧不见他的身影。 眉儿抿唇,直接进了院子,原是桑婆回来,他三人正在吃热锅子。村子里头肉不好买,桌子上摆的肉该是沈打猎来的。 视线对上,沈先行侧了头。 桑婆和谢怀夕招呼站在门口的二人来吃,眉儿直接将灯笼搁下就回了屋子。 吃什么吃,她才不吃沈打猎来的东西。 两人何以闹成这样,桑婆是不明白的,谢怀夕也不明白,但他还是向着沈的,便道:“你干了什么怎么把眉儿惹恼成这样。” 沈夹菜道:“楚公子坐下吃些吧。” 楚之桥看了看眉儿的房间,还是坐下了。 这一来,桌子上的氛围就有些尴尬。 桑婆又拿了些酒出来,一开始还无甚,只谢怀夕和桑婆说话,到后头沈和楚之桥开始碰杯,一杯接一杯,不发一言。 一壶见空,再来一壶。 直到家中四壶藏酒皆无,两人才不得不停下。 沈饮酒不上练,楚之桥却不是,脸红的像虾子,眼神未因饮酒多了欢快,反倒是多了惆怅。他手指沾了些酒渍,在桌子上写道:“恍如隔世。” “嗯。” 楚之桥又写:“世事无常。” 下一句就该是,珍惜眼前人。 有些话点到为止,再说也没什么必要。 楚之桥当着沈会明白,会有些反应,却没见沈神态有什么变动,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眼神似更冷淡了些。 到底不是曾经的东山镇的少年了,当年就不太懂这小子,如今就更琢磨不透了。 酒意袭来,沈没在桌子上多做停留,自回了房中休憩。 两侧厢房,装着一门心思,这一男一女,都是一样的心里不舒服。真要说区别,大抵就是眉儿心里多了份委屈,而沈心里多了份醋意。 眉儿和楚之桥一前一后回院子,站着那般近的身影...他与眉儿之间的事儿,又何尝轮到别人说了? 沈翻身睡不着,被谢怀夕的那点呼噜声吵的酒意都快褪去,索性起了身,披了件外裳出了屋舍,坐在院门口的石板凳上醒神。 自打和眉儿吵过那次,沈这心里就没一天舒坦过。眼巴巴的跑来,得来得又是一顿数落,一边是师命,一边是眉儿,又不是针尖对麦芒。 他是不明白眉儿为何就不能等一等。 他二人年岁还浅,耳鬓厮磨的时日还有往后的几十年,就非急于这一时吗?越想,沈就越觉得自己这趟还是来错了。 这一回纵了,下一回按着眉儿那性子,还不知道得闹成什么样儿了。 这念头起了,沈自觉心神不宁。 直到月上柳梢头,酒意全醒之时,听到堂屋动静,侧头去看,原是眉儿也披了件衣服出来。 眉儿一见到沈在院子里头坐着,扭头就又要回屋。 不料却听到一句很是严厉的:“过来。” 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眉儿得承认,他这反应挺能唬人,不过...气死他得了。 脚步停了一下,那堂屋的门关的那叫一个响亮。 院子里的人心境...可想而知。 第71章 、不及她温柔 沈面如冰霜。 之所以没气的发狂有点理智在, 是因着那枚琥珀发簪还在她的发间。 来的时候,沈一路心境难言,知道眉儿性子倔强, 自己估摸是吃不到什么好脸色。当着也就是哄哄就好的程度, 毕竟前头几次也是这般的。 真当摆了脸色也不管用的时候, 沈就觉着自己真是...真是...真是把她惯得有些离谱。 抬头看了看月亮,月光皎洁,沈起身, 抬手理了理衣摆的褶皱,推门进了屋子。脚步一转, 直接去了眉儿的房间。 去推房门, 推不开,沈沉声道:“开门。” 没动静。 “不开我直接踹开了。” 便听屋子里头有了些声响。 等了片刻, 还是无人开门,沈一撩衣摆,脚都抬起姿势都差不多了,屋里头才又有了动静。沈面色更冷, 他都快忘了, 眉儿如今是习武之人, 五感比之旁人灵敏不少, 自己有没有抬脚, 这动静她在里头是能听见的。 倒是厉害了, 拿着学着的本事来对付他了。 门一开, 看眉儿头发尽数散开了,沈直接欺身上前, 将人揽到身前,管不得许多, 凑近了一手箍紧她的腰身儿,一手扶着眉儿的后脑勺,那张嘴又要张开,不知道要说什么能气死他的话。 沈便低首凑了过去。 唇齿相依一瞬,眉儿竟是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无,那小舌头灵活的很,吸地沈也不知道眉儿这反应又算哪门子事儿。 自己像是被算计了,沈心中恼火的厉害,力气就没收。 亲的眉儿身子是有些站不稳了,嘴角都发疼,欺负她的人没收敛的意思,直接倒在了床榻之上。右手五指穿过她的发间,另一手顺着腰身上去,也不管她穿的是肚兜还是抹胸,伸手直接就要撕开,那肚兜的带子被勒断,磨的眉儿后脖颈疼的都辣的慌。 眉儿也不反抗,任心口那处就这般的被沈搓圆捏扁,沈身子退后,眼里瞧着,扫扫自己左手处,又去看眉儿神色,刚刚亲过,她嘴唇上还有点晶莹,伸了右手去捏她下巴,沈这才道:“这会儿怎的不闹脾气了。” “说是不欢喜我这般对你了,只道说一句,我便停下。” 这话就是好没道理,眉儿两颊红晕如飞霞,心口被拿捏着,泛起一片一片涟漪,那力道不轻,眼睛扫过去看,眉儿就又闭上眼。 眉儿也不说话,只咬着下唇。 沈便又用力了些,待听得一声难耐痛楚的哼唧声,则又道:“好声好气与你言语,你是倔驴子,不听。” 见那小脸红晕更深,沈又再俯身,埋首在其颈侧,小声在其耳边道:“在山林时候不是挺能说,这会儿为何不说了。” “没想着你?” 手上力道重着没停。 “我冷漠?” “我不欢喜你?” “和谁学的倔脾气。” “原来是我惯的是吗?” “惯的你不知道收敛是什么了。” 沈半撑起身子,指腹去轻轻梳理她有些凌乱的鬓角碎发,待齐整了些,指腹下滑,去磨了磨她的双唇,红润如斯,说出来的话却是没一句他爱听的。五指用了力气,直接捏了她的脸,看着脸蛋儿被力气挤压的有些笑人的,沈才勾了勾唇角。 将其衣服一拢,在眉儿眉间轻轻亲了一下,沈便二话没说,直接起身走了。还极为体贴为其将房门关了个严实。 留下眉儿躺在床上没反应过来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等心跳缓和下来时候,眉儿翻身将头埋进了被子里,恨自己不争气,抬手狠狠锤了被子。 锤的床都发出来了点儿动静。 再从被子里露出眉眼,那双眼哪有难受生气的意思,竟是润泽过后的水光。眉儿眨巴眨巴眼,没忍住笑,又觉得自己没出息,眼神瞥到一侧已经被扯坏的肚兜,羞恼上来将那肚兜塞到了被子里,掩耳盗铃还是眼不见为净那就不得而知了,也或者都是有的。 月仍当空。 沈和眉儿闹出的那点儿动静谢怀夕是听到的,等人进来,谢怀夕也没装睡,直接就问了:“哄好了这是?” “昂。” “你小子。” 沈见不得谢怀夕那笑脸,觉着他笑得猥琐,掀了被子直接将其脑袋给蒙上了,自睡下一夜无梦睡得安稳不提。 这头眉儿翻来覆去却是一宿没睡好。 第二日,一大早沈就起了,在堂屋看着雾蒙蒙还发着暗的天,想着估摸是要下雨了。下雨不利出行,岙州城内之事却是不得不去看看的。 何况他能进城,还是应了城主要去协助帮着处理瘟疫之事。 并未给他多少自由时日,明日就该出发。这事儿他没说,一来是怕眉儿担心,二来也是怕眉儿那性子闹死闹活都要跟着。 她在山下游历,赶上瘟疫自然是躲得越远越好,谢怀夕在身侧陪护,该是安全的。 沈想及此,又侧头去看了看眉儿的房门,便去了厨房。 等晚些再出来,托盘里就装了碗汤面,还卧了两个蛋,刚进堂屋,就见楚之桥也从房门出来,沈颔首点头,没说什么,就转身推开眉儿的房门径直进去了。 楚之桥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扇被打开又被关上的门,里头能传来些微声响,并听不清里头的人说什么,便也就更不知道里头人在做什么了。 他该离开的,却像着了魔一般的动不了。 等里头传来清浅的嬉笑声的时候,楚之桥眼神都有些空洞。 是了,她是沈的童养媳,自小一起长大,情分自然不同。喜怒娇嗔皆是缘由沈,沈一来,她便露出了和平时不一样的模样儿来。 而自己呢? 楚之桥出了屋子,不想再听,看院子里头柴火不够,便拿了斧头准备去山里头再砍些柴火回来。 不想碰到村子里的人,就绕了路,可该碰上的就该是碰上的。 从一处小胡同还没走出去,就听到外头传来说话声,楚之桥停了步子,想等外头的人走了再出去,至于交谈的内容,他是不大想听的。 想转身往后退些,交谈的话又让他顿住了步子。 不知道说话的人谁,是王大娘吗?还是谁人。 “你可瞧见了,苏姑娘的夫君长得那叫一个俊俏呦。” “可不是嘛,为人还知情守礼的,昨儿天都快黑了,还挨家挨户的送东西讷,只说他这小媳妇儿在村子里不知待多久,希望村子里的人能多看顾看顾什么的。” “这般细心的你说说,扭头再看自家相公。”说话的大娘直撇嘴。 “你说这沈小相公怎么见着自己媳妇儿带个男人都不生气的。” “,谢小师父说了,那看起来吓人的男人是老相识,说是和沈相公是同乡,有些渊源吧。外头打仗打的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不知怎的到了岙州碰上了。” “那也不行啊,孤男寡女的老呆在一块儿,虽说这男人哪哪都比不上沈相公吧,可这日久生情真说不准啊。” “你可别乱说,那男人其实也可怜的。” “怎么个说法?” “我说与你听,你可不要说出去。” 楚之桥双唇紧抿,五指捏着斧子青筋都有了起伏。 “谢小师父怕村子里乱传,私下里告诉我了,那男人啊是个哑巴...还没根儿的。” 接下来便是咂舌声:“从来不言语原是个哑巴,那没跟儿太监出身么这是。” “不是不是,说是被乱军掳走了,乱军都是畜生了,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我哩个亲娘,得亏咱们城主厉害,岙州里头总是安生的。” “可不是,所以啊,后头可别乱说苏姑娘和那男人有什么首尾,苏姑娘只是心善。” 声音逐渐有些远了。 “哎,我要是那可怜人,不如直接死了,苟活着有什么意思,我要是个哑巴说不了话还不得憋死。” 声音渐渐消失再听不见。 楚之桥走出小胡同,抬头看了看天,云更灰,厚厚的压在头顶上让人有些喘不过气,那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来。 有些失神,楚之桥还是往山上走。 到了辰时末,风更大,雨也应势而落。 桑婆在厨房里头和眉儿做饭,往外头瞅了一眼:“楚小子去哪儿了?” 眉儿笑笑:“我看院子里头斧子没了,该是去砍柴了。”说罢到厨房门口看雨越下越大,“我还是去接他吧,不然淋雨淋太久感染风寒便不好了。” 桑婆没说什么,只道:“你要去别拉了儿,我找他有活干。看看怀夕去不去,教他陪你。” “不用,我一人就行。” 风大雨急,当着要这么大雨要下很久的,没想到快走出村子的时候,雨就渐渐小了许多。 午时还未过,能嗅到饭香混杂着雨的味道,莫名的还挺让人安心。眉儿撑着伞,看着雨滴从伞的边缘滑落,伸手出去,凉凉的雨滴就落到了她的手中。 眉儿心里明白的,是因着沈在身边,她的心境才能这么欢喜。 景中人不知自己在他人眼里是如何的存在,只楚之桥两手空空,狼狈的连斧头都不知道丢到何处的时候,恶念和崩溃就在一瞬间的时候,他看到了眉儿。 眉儿的裙摆都被雨水溅的脏了,却笑着朝着自己迎了过来,待看清楚自己的模样,她的笑意消失,眉头蹙起,眼神里都是担心。 那伞也遮到了自己的头顶上。 她这样的人,该是一直笑着的,她该无忧的在这世间活到老。 “快回家换身衣衫吧,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家... 楚之桥心绪难再抑,拥了眉儿入怀,短暂的放肆,哭声那般的难听,怀中人却没嫌弃他,只拍了拍了他,在耳边轻声说着安慰的话。 世间万物,不及她温柔。 第72章 、我只欢喜你 谢怀夕其实不明白的, 看着沈老神在在整理药材,凑近问他:“你就一点都不吃味?人家抱你媳妇儿哎。” “你都瞧见了怎么不上前给人扯开?” “还灰溜溜的躲开?” “这两人现在都没回来,指不定在哪散心讷?你就忍得住?” 沈称好一味药材, 这才放下手边的东西, 侧头看着谢怀夕。后者看沈面无表情, 没什么反应,被看了半天看得有点发毛。 “你盯着我干啥,抱你媳妇儿的又不是我。” 沈这才无奈开口:“楚公子是苦命人, 能活着已然不容易。我与眉儿相知,她是何人何心我便也明白。平时吃醋当调剂, 算是有意思。这回, 却是没什么好吃醋的。” “苦的人多了去了,你不苦?我不苦?三娘不苦?世间有人活着便就有人受苦。各人缘法, 哪能都一一照料到了去。”谢怀夕还在说:“何况我看楚小子不大像个好人。” 沈摇了摇头:“没遇到眉儿,他会死。” 谢怀夕还欲再说,从厨房端着菜出来的桑婆直接给谢怀夕后脑勺来了一下,没好气道:“你少针对楚小子, 还有你哪里苦, 我看你好的很。你这回下山带了多少银两, 不是苦么?都交给我就是了, 我让你知道什么是苦。” 谢怀夕讨好笑, 连忙摆手不再说什么了。 等雨完全停下, 已临近黄昏, 日轮被洗刷成了橘色,酝酿出一片橙色的晚霞, 院门口被雨打的有些蔫儿的稻草都在这片黄昏之景中感染了生机。 道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之后却是明月伴星辰,自有一番宁静,再之后,便又是新的一日。 眉儿陪着楚之桥回来的时候日落正美,沈就站在院门口等她,看着眉儿的白色素衣都被染透,酝了一层温柔的光,也看着眉儿看到自己后脸上泛了笑,小跑着朝着自己迎了过来。 沈并未表现的多亲昵,只是笑着看了看她,开口道:“中午没吃,你和楚公子饿不饿?” 眉儿便又回头朝楚之桥道:“我还好,楚大哥你饿不饿。” 楚之桥笑着点了点头。 回到院子,沈随后,到了门口站立在眉儿身侧,广袖交叠,沈捏了捏眉儿的手心。 刚好人都在,沈便道明了此次下山的缘由。 “岙州城内瘟疫开始蔓延,全州内的医者除却老弱,基本都已在主城汇合。我此行下山,一来不放心眉儿,二来便是应了征召。师父身体抱恙原是想回绝,我却想出一份力,便应了。这当口能进城也是因着此。” 沈一说完,屋里面的面色各异,桑婆年纪大,倒没什么反应,谢怀夕面容却是古怪的纠结,楚之桥则看了看眉儿。 至于眉儿,反应则算是在沈意料之中。 “我与你一同去。” 沈侧头看着她,摇了摇头:“你不能去,逃难之时瘟疫的场景你看到了。你我至亲皆下落不明,你不能再出事。” 眉儿还欲再说,沈则又笑了:“你好好的,我就不会死。” 话说到这里,眉儿沉默。 临行前这场饭,可以说吃的是相当安静,桌子上除了碗筷的声音,就听不到其他动静了。谢怀夕拿了酒,又被桑婆子给骂了回去:“他明日要上路,喝酒怎么御马?” 楚怀夕倒是有些酒兴,接过那酒给自己斟满,举杯朝着沈敬了一杯,一饮而尽。 曾经相熟,沈知晓他意思,便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朝着楚之桥道:“乱世不知何时终,我等卑微,活着已然不易。前路未卜,也不知继续往前走是苦还是甜,可停下,便好似都是苦了。” 沈说着,衣袖被眉儿扯了扯,微微侧头看了眉儿一眼,继续道:“活下去,总会找到自己的路,楚公子。” 春季的夜里有独独属于这春的味道,谢怀夕坐在院子里,沈不好饮酒,他便独饮,有些醉意上头的时候就开了口:“我当着你下山全然是为了眉儿,未曾想原来是这层意思。” “自然也是因了眉儿。” “你不过十七年岁,师父那性子,如何准了你下山去趟这浑水。” 沈看谢怀夕,觉得挺有意思:“你还是了解师父,一开始自然是不准,后来我也不知如何就又准了。” 谢怀夕哪怕喝多了,还是有点分寸,眉儿紫纹渐褪,每日食的所谓练功的瓷瓶他仔细看过。心里有些猜测,却是不敢深想,可三娘与眉儿同种紫笙毒,却由不得谢怀夕不多想。 若原本下山不准,后又准了,能是因了什么。 与眉儿和沈这便宜师弟,不过萍水相逢,师父为了三娘几耗尽己身性命,谢怀夕哪怕有猜测,哪怕有不忍,却也是不能说。 有时候谢怀夕甚至在想,从三娘再到顾师父和自己师父这般对眉儿与沈倾囊相授,乃至桑婆和林伯对他二人这般尽心,是不是也就是知道师父所图,不过不忍罢了,才对他二人这般好。 不能言,心中有愧。 谢怀夕将壶中酒一口闷了,道了句:“好好陪陪眉儿,你俩这回分开,便就真不知何时能再见,瘟疫不绝,城主怕也是不会放人。” “自然。” 要说这回离别,心境和上回与眉儿不欢而散,又大不相同。上回沉浸在情爱之中,生了怒,这会儿便觉得其实她只要好好的,她想怎么作了,闹了,发了脾气了,都是可以的。 过日子和她一起,有滋有味的,沈也就明白了自己爹娘那般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欢喜过了是为何。 沈无法将心境全然表达了去,只进了眉儿的屋子,两人待在一处多一会儿时辰就觉满足。 眉儿见着沈进来,那双倔强的眼,一看了他,却盈满了泪,偏偏又像个孩子似的不像被他看见,侧过了头。 沈上前坐在其身侧,将眉儿的身子掰正,伸手帮她擦了眼泪:“哭什么。” “你都知道。” “我不知道。” “其实你本可以不去的。” “你告诉我你哭什么。” 眉儿看着他的脸,心里不舍,生了惶恐,一张口,眼泪又流了下来,那眼泪流到沈的指腹,滚烫的触摸,像是魂魄都黏合融合到了一处。 沈将她拥入怀中,去吻她的发。 “我们还没成亲,爹娘婶婶伯伯都还没找到,还有我弟弟,还有阿月...”眉儿数着自己手指头:“还有好多好多的事儿没做,我真的好怕你就这么死了,瘟疫啊,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却上赶着,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一个人在这世间我活不好的,我怎么活啊。” “我承认我和你闹的时候,我觉着你不欢喜我的时候,我想着我不如离了你一个人去活了,我如今也有了另谋生路的本事,可怎么办,我就是舍不得你,我就是放不下你。” 哭到此处,眉儿也没让沈不去,她知道的,沈是如他爹爹一般的人。当年洗城之时婶婶拦不住沈伯,如今的她也是拦不住沈的。 沈掷地有声:“是我,是我沈,不能没有你。” “你好好活着,我便不会死。” 像是被海浪拍打上岸的鱼儿,眉儿急切的去寻沈的温度,没什么比唇齿相依能再让她感觉到安心的了。 年轻的男女,不知道如何表达爱意,如同原始的生灵,只能在最原始的欲望之中去呈现内心无法言说的情意。 爱之一字,汹涌时可化作囚人窒息的水牢,缱绻之时也可化作救人一命的灵丹妙药。 而此刻,沈与苏眉,便是彼此最好的药。 渴求如海啸,眉儿逐渐失了理智,沈想把持住,想推开她,禁不住眉儿一次一次的期身上前。 可这处院子终归是不大方便,怕被旁人听了动静。 沈拿了披风将人裹了,抱着眉儿御马直接出了村落。 月朗星稀,天边的太白星亮的让人觉得这朗朗夜空像是虚幻。 直到夜风将眉儿脑子吹清醒了,沈御马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只环抱着她,轻声道:“清醒点了没,魂差点儿被你勾没了。” 眉儿侧了身子,去抱他,身子被他的披风裹着不冷,脑袋窜出来抬头看他笑道:“看着你这张脸,我便想与你亲近。” “色字当头一把刀。” 眉儿回道:“食色性也。” 两人这就又笑了,沈低头看她,到底是情难自禁,又低了头。 这回是眉儿不大受得了,推开了他,在马上,亲的她脖子都快断了。 “食色性也,怎的不食了?” “食不动了。” 马儿一步一步走,晃的眉儿有些犯困,她问沈:“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欢喜我的?” “不知道。” “那你第一次见我如何想的。” “不大记得了。” “那你会欢喜上别的女子么?” “不会。” “当真?” “当真。” “碰上比我好的比我美一万倍的,你也不欢喜吗?” “嗯。” “为何?” “不知道。” “那你这就是假话。” 沈胳膊又收紧了些:“那你遇到比我好的,比我有权有势比我俊俏一万倍的你会移情别恋欢喜别人吗?” “不会,我只欢喜你。” “那你为何这般问我。” 这话该是窝心的,眉儿却觉着听得不大舒服,伸手去拧了他的腰:“你说几句缠绵话与我听听能折你三年寿是吗?” “闺房里的那点儿东西,算是被你琢磨明白了。” 沈止住她的手,没让眉儿再放肆。 夜色之中难掩山林青绿,白马载着相拥的二人又悠悠荡荡的回了村子。 第73章 、瘟疫(一) 岙州十八城本就守卫森严, 瘟疫传入城内之后,森严之上又层层加码。 哪怕沈手持文书,从头到脚也是被人搜了个遍, 后与同入主城的医者, 在一集中营内, 被艾叶洗了七日才得以进城。 以致于沈有几日不论吃什么喝什么都是一股子艾叶味道,闻多了犯恶心,难受的紧。 再入城中, 当着先会被安置到一处落脚,结果几辆马车, 马不停蹄带着车上的十七位大夫不知直奔何处。 与沈同坐一车的, 有两个看起来已年过古稀,头发全白, 双眼倒不浑浊看着很是精神。想起召集令上写着老弱可免,沈便开口问了这话。 那身着银灰长袍的医者道:“姜某已是半截入土之人,一条命置之度外便是没什么可惜,得城主令, 当真能扼止瘟疫蔓延那是最好, 如若不能, 能救几人便是几人。” 另一位绛红长袍老者点头, 性子瞧着倒是比银灰长袍的老者闲散些, 接话道:“尔等年岁尚小, 此次当真拿瘟疫没办法, 也不用自责,保住自己小命要紧。可不兴姜老头说的那话, 自己的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坐在沈旁边的是之前同住的吴梓兴,话多, 拿肩膀碰了碰沈:“这两位是岙州出了名的神医,姜公和赖公。” 沈自是作揖行礼。 赖公道:“少年英姿,师承何人?” “谢一。” 姜公缄默,赖公冷哼道:“谢小子医术高明,我等攀比不得,却不成想甚少入世只为达官贵人行医问药的教出来的徒弟竟还能下山为民医治。稀奇,当真稀奇。” 那这话里的意思就没多少稀奇的意思了,多是讽刺。 沈对于自己师父的往年事迹也听谢怀夕说过一些,到后头多少明白那吃穿用度的来头,不过沈和师父相处,并不觉师父是爱财之人。 其他缘由,便也就轮不着他去管了。 吴梓兴咋呼:“你是谢神医的徒弟?谢神医这些年都在为紫笙毒奔走,竟舍得放徒弟下山?” “紫笙毒?”沈蹙眉,这毒他听都没听过,刚想再问,马车便停了下来。 马儿嘶鸣,以及在车内就能闻到的烧焦味儿,莫名让人心里生了忐忑。 各自都用白布掩住了口鼻,才有了动作。 一下马车,沈愣住了。 指节在广袖之中都爆开了青筋,面色褪去红润,是被眼前之景震慑的煞白。 一时心中起的不是悲痛,却是无处宣告的迷惘和恐惧。 他不明白... 不明白死气为何蔓延... 不明白尸首何以堆叠成山... 不明白嘶哑的几近无力的哀嚎重叠之时竟不是哀歌... 不明白明明还有气息的活人,却被直接丢到了死人堆里... 不明白寻常百姓只求温饱平安一生却要遭此横祸如畜生般任人摆布... 更不明白身为身着锦衣华服面目冷然的清贵男子,身为一州少主,怎能无情一声令下就将这群无辜百姓至于火海之中。 火海割裂出了两个似都虚幻的人间,一方是执掌生杀大权的高位者,一方是求个全尸都卑微的蝼蚁。 比起年轻人的怔神,两位老者则显出了不一样。姜公负手而立,隐隐可见那广袖的颤动,至于赖公...竟是当场抹起了眼泪。 老者的哭泣之声又将这幅人间炼狱之景,对比的更是荒诞不经。 那少主似是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也没在意到身后多了一批人,直到兵将上前禀报,这慕容一族的少主才回了头。 年岁约莫刚过弱冠,下半张脸带着防护的布罩,上半张脸虽嫩,那双眼却瞧着让人生了畏怯。此情此景,瞧不出他有何怒哀,不知朝旁边的兵将说了什么,沈等人便被人引到了另一处高地。 这位慕容少主则随后姗姗来迟,在简陋的棚帐之内坐定之后才开口道:“有劳各位医者应招而来,岙州城外战事不断想必各位也有所耳闻,瘟疫随战事一同爆发已有些时日。哪怕岙州关卡重重,终究还是没防住。” 慕容琛侧头,看着那不远处更盛的火光,声音很是寒凉:“主城内现有病患也已区分开来,小吏也是挨家挨户每日上门询问是否有何异常,但凡隐瞒不报者,按死罪重罚。如此还怕防不住,我便想着,这瘟疫还是得请医术高明的医者研制出得用的方子来才算上策。” 姜公行礼:“老叟有一事想问。” 慕容琛道:“姜公请说。” 姜公从未见过这位少城主,他却知晓他名讳,因此心中倒是安定了一些,姜公便继续道:“百姓无辜,感染瘟疫实非百姓之罪过。老叟见那大火之中仍有活人,不知少主决断,却觉少主此举实在...”顿了顿,声音有了哽咽,“实在残忍。” 慕容琛定睛看着面前佝偻着腰的老者,半晌未言。沈瞧不出他的喜怒,直到两人视线对上,沈也站了出来,开口道:“多活一日,便多了一日的生机。” 其他人便也附和。 慕容琛长叹一口气,声音更沉:“瘟疫来势凶猛,城内医者对瘟疫束手无策,为避免更多百姓造此劫难,便是残忍,此举也是必行不可。” 赖公刚想反驳,被慕容琛抬手制止,他目光如炬,扫过众人:“岙州十八城,若不作此下策,如今牵连百姓何止于此。我知医者仁心,但其位不同,考量自也不同。” “各位应招而来,少宸心中不胜感激,却也要和各位明言,此番生死怕是由天不由己。瘟疫棘手,且时日不能再拖,各位需得深入病患之中。”慕容琛食指点了点石桌:“一月,最多一月,不论是根治的方子,还是缓症的方子,必须要有。” 此言一出,医者面面相觑。 沈道:“若是研制不出方子,不知少主是如何打算。” 一旁和沈相处多些还算相熟的吴梓兴,杜仲达二人被他这一问,冷汗都快出来了。少主这意思不就是如若他们研制不出方子,定要重罚的意思吗?还特意问出来,说出口的岂不是成了少主之令,到时候哪怕有心斡旋,军令如山,怎能不行? 慕容琛道:“各位医者不用多心,既然各位愿意前来,我便知晓各位为百姓之心。需要什么药材,自禀报,不够的没有的,自有旁人操心。一月乃极限,若能研制出,自有大赏,若无...” 之后的言语则让人备觉骨寒。 “若无,各位也性命无忧,只是这主城...” “便要封城,连着瘟疫一把火烧个干净。” 远处火光仍旧大盛,只是再没了求生的凄厉之声。 沈直起身子,看着那火光的晃影在远处山林衬托之下,显出奇异的光景来。气息之间尚且还能闻到些焦糊之味,闻进躯体之中,流入四肢百骸,教那魂魄都生了战栗。 生死,生死。 生生死死。 沈本以为这一幕便已经是最糟的炼狱了,等真到了专门放置病患的远在深林中的一明堂之时,沈才觉自己到底还是太年轻。 一明堂,许是少城主想给这些病患些希望,才取的。说是堂,更像村,前后几十间,还有正在建的。 慕容琛未雨绸缪,如今这几十间住的还不算满,如今日夜加紧盖着,就算后头病患多了,也不怕不够用。 但沈知晓,至多一百间,也就到了大限了。 一明堂未按男女区分,而是按着症状轻重而分。 有城内医术高明的两位医者照料着,还有些穿着小吏衣裳的打着下手。 听说其他的自认医术一般的,便在城内每日挨家挨户查访。 对于一明堂之内的人来说,沈这一行十七人大夫,便是他们的希望。平时求神拜佛,真到生死之时,医者便堪比神明。 当一群还能下床的病患拖着病躯,满脸求生之渴求的齐泱泱的跪在面前时候,沈第一反应不是旁的,而是想逃。 目光所及之处... 一家三口紧紧缩在一起,丈夫应该是病得严重些,妻子更为瘦弱,满脸担忧;那小男娃娃则是揪着爹爹的袖子,瑟缩其侧... 抱着年幼孙子的老姝,浑身透着死气,那小孙子却极为眷恋的抚摸她散乱的发丝... 还有面前抱着婴儿的女子... 此刻,这些人,都在向他求生。 沈无意识的退了一步。 他下山之前,只在山脚几个零星小村落行医过,还未试过去医治大的病症;虽被师父夸奖天赋极高,可... 不一样,终究是不一样。 沈目光发散,都有些看不清这群百姓的脸。 直到赖公一声大喝:“有病还不赶紧躺着,真想死吗!” 他回过神,便见面前百姓齐齐磕头,呜咽之言不绝。 此时已临近黄昏。 入夜之后的黑,他们是如何度过,带着对死的惧怕,对生的期望吗? 沈闭上眼,思绪闪过眉儿的脸。 “只要活着,总是能活的好的。” 是了... 是了。 他不能怕,多一天,便多一天的希望,便能多救一个人。 至于其他的,背着医箱一头扎进病患之中的少年,便未作多想了。 第74章 、瘟疫(二) 此疫来势汹汹, 青壮年尚且都抵抗不了几日,到了老人和孩子身上,则可以说是药石无医。 沈进一明堂三日, 亲眼看着咽了气的老者则不下十人。 灯火昏黄, 平常觉着家中若能燃起烛火, 便觉着日子在这点儿火光中还是有盼头的。可眼下,这烛火成了眼前老太太的催命烛。 老人的皮子松,接连高烧几日, 瞧着就有些可怖,原就浑浊的双眼都被烧红了。她要抬手, 五指颤抖着极为缓慢的抓住了沈的手, 那布满老年斑的手青筋暴起,沈尝试挣脱, 却又作罢。 吴梓兴作势要拦,沈摆摆手眼神道是无事。 那双眼里映衬烛火的忽明忽暗,老太太张了口,要说什么, 只死死盯着那火光。 可惜到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 人没了, 眼睛还是睁着。 沈帮其敛了眼, 这老太太的尸体便立马被人盖了白布拖走了。 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伤情, 这一个死了, 马上就要去看下一个。 接连三日如此, 沈觉着自己就是不断旋转的水轮, 只要能继续顺着水流能转动即可,其他的, 就都不重要也不需要了。 到了第四日,姜公和赖公的身子撑不住, 被安置到了一处宅子稍作休息,后头便在宅子里研制方子,他们这群小的则还是在一明堂照料医患再轮班研制可用的疫症方子。 留作给沈等人休憩的屋子,被塞满了药材,吴梓兴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累狠了裹着被子随地一躺就那么睡去了,囫囵几个时辰,起来再继续。 “沈你说姜公赖公能研制出方子吗?”吴梓兴道。 沈沉默不言,手上只捡着药材,脑子则一直在过着病人的症状,高烧不退,看似热症,却总觉得有些不对,若是拿治寒症的方子试试呢? 师父的医库里貌似就有类似疫症记载。 “你说话啊?” “不知道。” “不如你修书一封?把你师父喊下山?”吴梓兴又道。 沈摇摇头:“我师父冬日里身子不大好,待暖和了点儿才好些,怕是下不了山。” “也不一定非得让你师父下山,你把病症具体都写上,得个你师父得方子也可啊。” 这倒是可行,沈便也没耽搁,立马修书一封托兵将送了出去。 待到第十日,吴梓兴倒了,也起了高烧,沈便知自己染了这疫症便也是早晚的事情。他见识过老天的无情,也从不认为会有什么转机。 事儿坏到一个地步,只有更坏的时候。都说老天慈悲,沈觉着那话就是狗屁,他不信老天爷,只信自己,活一日便多一日的机会。 沈扶起吴梓兴,这人还没烧糊涂,还有功夫嬉皮笑脸:“平日瞧着你冷情,照顾人的时候看着倒是温柔许多。” “你爹娘尚在吗?” 沈没答。 “你娶媳妇儿了吗?” 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吴梓兴笑:“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这反应我倒是不明白了。” “还未来得及成亲。” “长得可美?性子可好?” “美,不算好。” 吴梓兴还想再问,被药碗堵了嘴。 “这药味道倒是不一样。” 沈道:“是新方子,试试吧。” “我病了还挺好的,能试药了。”吴梓兴将药一口干了又道:“我孤家寡人一个,师父去年也没了之后我算是了无牵挂了,当真有什么方子尽管熬了给我喝了就是。” 吴梓兴见沈木着一张脸,没再故作无事,咳嗽了两声:“我若是有个牵挂,自然是舍不得死的,没牵挂身子也还能扛,就该试试。手里过了那么多条人命,说是一条,后头却是一家子。总归这疫症现在没法子,死马当活马医。能试出缓症的方子也好啊,再多些时日,说不定就有救了呢。” “瞎说!”沈蹙眉:“药是能随便乱试的吗?亏你还是个大夫,许多药性相冲,真吃下去到底会如何谁人晓得。” “试了,有什么事儿只是我一人性命;不试,则是满城性命。如今离少城主所定期限只剩下不到半月...” 沈没等吴梓兴说完,便不想再听,直接掀了帘子出去。 新出的方子没多大用,吴梓兴用了一日,脸色并未好转。不光如此,其还相比其他病患多了腹泻的症状,如此,三日不到,吴梓兴面目便犯青黑之色。 又过两日,吴梓兴开始昏迷,沈尝试针灸,无果,待到晚间儿又开始高烧,吴梓兴才睁开了眼。 沈只觉得他的眼睛亮得出奇,许是其瞳孔过于深幽,像是要能吞没那烛火之光。当下这一刻甚至不觉吴梓兴是重病之人,而是那刚睡醒的少年。 是啊,他本也就年岁不大,还未到弱冠。 沈心里开始发堵,鼻子一酸,却隐忍住,只端着药一口一口喂着床上已然没多少时日之人。【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喝不进了。”吴梓兴想侧头,却也没了力气,两行热泪顺着其眼尾滑落,落入那简陋的枕头上。 沈没去擦,放下药碗握住了吴梓兴的手,他不敢去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双唇不自觉抿住,微微侧了头。 “清幽山是我老家,幼年时,满山的油菜花甚是好看。”吴梓兴的声音很小,五指轻轻回握沈继续道:“后起了战事,我爹娘都饿死了,我遇上师父,进了岙州,习得了医术。” “师父对我很好,可惜我学艺不精,并未得他老人家真传。” “师父去年身亡,临死前和我说,让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说是这世道,终究是会好起来的。” 吴梓兴说到这里,身子开始打起了冷颤,像是口鼻被堵住,气息更加微弱:“我还没娶媳妇儿。” “沈,我不想死...”随着这句话吴梓兴的瞳孔放得更大,剧烈的咳嗽带着身子都颤动了起来,他又说了句,哽咽的微弱气息带着不甘:“我真不想...” 戛然而止,五指松动,双眼还是那般的明亮,如同今夜高高悬挂在夜空中的明月,在黑夜中散发着光辉。屋里无旁人,少了一个人的气息,这屋子都变大了似的没了温度,沈也开始觉得身子发冷,他几乎都没办法侧头去看吴梓兴最后的模样。左手抬起替他掩了那双眼,沈身子也随之颓然落地。 身躯像是积攒了足以湮灭世间的洪流,却被着肉身所阻隔,无法宣泄,淤堵在心口之中,几欲将人窒息而死。 沈抱头,坐在地上哭得如孩童。 双眼所流眼泪,不过躯干内洪流的一滴罢了,被心挤压的太过滚烫,烫到落在手背之时,沈都觉得自己有罪。 为何他还活着。 为何他还安然无恙。 发髻都被扯的散乱,沈受不了,冲出了屋子。 本想冲出这人间炼狱,脚步却立马就顿住了。 那双瘦弱的小手死死扯着担架,不让兵将带走尸体的小姑娘,哭得声嘶力竭。 “不要带走我娘!” “我娘亲没有死!” 没有用的,兵将也有不忍,却还是推开那小姑娘,疾步走了。那小姑娘在后头追,同是感染瘟疫,身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口中不断呼唤的娘亲二字,在其摔了一跤之后也没了动静。 沈一脚在屋外,一脚在屋内,却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脸上的眼泪被风一吹,有了凉意,沈神思才有了一丝清明。 他是个大夫,当世人都不得苟且偷生之时,他这条命,便也不再属于他自己。 沈向前走了几步,唤了兵将抬走了吴梓兴的尸体,跟着一起出了一明堂。 行在路上,两旁树木的沙沙之声,衬得此情此景更为像是行在了地府的黄泉路。不知轮回何处,是否投胎的时候,能投到个好人家。 兵将无言,沈也无言,只一步一步走着。 直到他站在黑夜之中,看见漫天火光将眼前一切燃烧殆尽之时,才轻声道:“若有来世...” 后面的话便随着灰烬也随风去了。 岙州之内被瘟疫所扰,岙州之外便更不可能太平。 连之风沧山都受了许多叨扰,有迫切想让谢一出山的,便也有无论如何也不想谢一出山的。 林伯侍奉其左右,看着此刻满头白发身着狐裘的人,开口道:“慕容城主的人马在山下守着,这两日倒清净了些。” 谢一无言。 林伯却是明白自家公子心思的,只道:“公子,你的身子不宜下山。” “三娘走了吗?” “昨夜被顾潇哄下山了。” “那收拾收拾吧。” 林伯站着没动,开口道:“公子,且不说你的身子,眉儿姑娘尚且年幼,往后的日子还长啊。” 谢一神色并无触动:“若不是碰上三娘,她与儿本也在这乱世活不了多久。” “那儿日后又当如何自处?” “他是我的徒弟,天资聪颖,比之怀夕更得我心,青出于蓝胜于蓝。日后医术必然能越过我这师父,这风沧山也算后继有人。既是能越过我,便不会如我一般执迷。” “公子,你是个医者,大夫。” 谢一笑了:“那便更要下山了。” 第75章 、瘟疫(三) 瘟疫之势不可控, 岙州全城禁严已将一月。 因着全州封闭,消息并不流通,是以眉儿所处的村落也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村落临山临水, 村民也有自己种菜养些家畜, 即便封闭, 吃喝倒是还是不愁的。 可一直这么无法入城,口粮总有需要置办的时候,村里的人也逐渐没刚开始那般的笑模样了。 楚之桥口不能言, 只站在院门口挡着,架势颇有你要从此过, 就从我身上踩过去的意思。 “让开。” 楚之桥摇头。 谢怀夕也在后头拉着眉儿:“沈走之前说了啊, 你不能去,你去了出了事算谁的。” “算我自己的。”眉儿从谢怀夕手中扯出自己胳膊, 手中马鞭一甩,朝着楚之桥厉声道:“让开!” 见说是说不通了,眉儿一脚直接踹了出去,楚之桥没躲, 没挡, 就硬生生挨了这一脚。眉儿蹙眉, 想动内力, 手腕带着心口开始发痛只好作罢, 做势又要推, 后头的桑婆出来说话了。 “让眉丫头去。” 谢怀夕一脸不可置信:“婆婆, 怎么能让她去?外头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瘟疫若真控制不住,到这村落也是早晚的事儿。别让眉丫头连儿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桑婆又道:“我年纪大了, 跑不动了,你们两个小的要是想跟着, 也就去吧。不过丑话说前头,别人都是巴不得往城外跑,你们非得往城内钻,性命攸关的事儿,死了也不稀奇,别后悔就是了。” 眉儿自然是不后悔的,楚之桥则跟着眉儿一道去了。 剩下谢怀夕一直朝着桑婆叫唤。 桑婆给了谢怀夕一下,才道:“全城戒严,眉丫头倒是想进,她进得去吗?如今能进城的不是只有你这手持医者文书的大夫,其他的谁能进城?谁能出城?” 谢怀夕这才反应过来,却更是急得跳脚:“眉儿那身子。” 话说到这份上,知道的也就心知肚明。 桑婆冷哼:“不必憋着,她近日内力动用不得,却不是走火入魔之相,我虽不知为何,但却是不应该。再瞧公子给眉儿用的药。”说罢心里来气又给了谢怀夕后背一巴掌,话锋一转,“楚小子都知道舍不得眉丫头都跟着,你倒是一点没跟着的意思。” “师父来信了,不是说让我在此处等三娘么,三娘不到我哪里敢走。” 一声叹息,桑婆自觉作孽:“也不知儿在城内如何,我想着眉儿丫头最好还是能进城的,总归也是见不了几面了。” 谢怀夕不说话,站定许久,等到桑婆都要进屋,才拉住了桑婆的衣袖:“婆婆,眉儿对自己身子一点都不知晓吗?” “一颗心眼巴巴的都给了师父,全然信任,我个老婆子如何能说。” 这就是默认了谢一对眉儿用药之事情,却都对此事避而不谈。论其背后的缘由,其他人不知,两个跟了谢一那么多年的人能不知道吗?桑婆心里更是恨毒了三娘,可能如何?那是公子心尖尖上人,为了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何况是八杆子打不着的眉儿。 桑婆觉得作孽,心里愧疚,眉丫头是个什么性子她是知道的。这么个好姑娘,满腔的信任,满腔的回报,却被利用了。桑婆搞不清楚公子到底要干嘛,却也知道,那药不是什么好东西,盼着别伤及性命就是。 这头谢怀夕走不得,他要等三娘到,才敢去找眉儿。 那头眉儿则是被拦在了城门口。 许是天公垂怜,也许是眉儿行善终是有了回报,恰好遇见回主城的周二爷,这才得以进城。 还来不及道谢,眉儿就被城内境况给惊到了。 主城眉儿是来过的,当时热闹,这会儿,却是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许多人家都挂上了白布,萧条之景宛若空城。 策马行在街道之中,马蹄之声哒哒得回荡,听得人心里都发空。鼻口被白布遮挡,那挡不住的艾草味道实在冲鼻,眉儿蹙眉,这才侧头朝着同样策马在一侧的周二爷道:“周二爷,我是来寻我夫君的,不知被征召的大夫如今都在哪?” “瘟疫肆虐,大夫所在之地可不是个好地方。”周二爷和眉儿打过交道,没劝的意思,也敬重她,又道:“你若当真执意要去,我便差人送你去,不过你要想好,进去容易,出来难。” 眉儿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自如此,周二爷便没再说什么,唤了两个兵将,打算将眉儿与楚之桥二人一道送去。 眉儿却侧头对楚之桥道:“我有一交好的姐妹唤做阿蛮,住在城东巷尾。原是个路边卖吃食的,我分身乏术,只好托楚大哥你帮我去瞧瞧了。” 楚之桥不动,眉儿就恼了:“我又不是诓你,阿蛮若真有事,你便再来寻我。” 知晓眉儿意思,是怕自己跟着去会染了疫症,至于那所谓交好的姐妹,想来应该也不是假的。楚之桥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两人朝周二爷道了谢,由兵将带着兵分两路各自朝着目标去了。 眉儿策马,一颗心都被抓着似的。先前多少也猜到城内境况不会好到哪里去,却没想到会坏到这种地步。越往城内,破败之象越发明显,兵将也多了起来。 多了兵将却不是因了别的,而是抬了人不知要搬到何处去。还有些能走的百姓,被领着朝着另一个方向去。 直到了城郊,眉儿心里发慌,不因了别的,只因闻到了烧焦的味道,忍不住问带路的将士:“不知这浓烟为何?” “烧尸体的味儿,姑娘,若是怕了,回头还来得及。” “多谢,只我夫君在此,我无论如何也是要与他一处的。” 倒是个痴情的,兵将不多言,策马的速度又快了些。 城郊官道宽阔,两旁树木多密集,随着策马景色不断向后,在眼尾形成了一片绿。心里发急,也就没了心思去瞧远处升起的浓烟滚滚。 再向前,眉儿就看到了一处村落,不对,不应该说是村落,而是一排屋舍。瞧不真切里头是个什么情况,却见人来人往,行在里头的人步履匆匆,讽刺的比主城都热闹了许多。 再闻那浓重的药味,眉儿便知应是到了。 那入口处书一明堂三字,在入口来回的却是尸体,触目惊心。 勒马停下,兵将上前禀明了来意,又将周二爷的令牌亮出,那守门的兵将点了点头,眉儿便迫不期待的下了马。 “不知姑娘夫君是哪位大夫?”守门的道。 “沈,沈大夫,快让我进去可好。” “姑娘不急,大夫多,我得进去问问。问过了再来回禀姑娘。” “不能直接让我进去么?” “姑娘,你也瞧见了里头是个什么样子。况且少城主有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别叫小的为难。” 眉儿没作纠缠,急道:“那有劳了。” 在门口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就见那守门兵将出来,那守门不知是个什么古怪神色,语气带着打量和试探:“沈大夫说他尚未成亲,何来发妻?还说他谁也不见,叫轰了走。” 周二爷手下一听便明白是个什么意思,忙劝道:“自如此,姑娘还是赶紧回吧。” 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儿,马不停蹄的赶到这,他却不见。虽心里明白沈是怕自己染了疫症,但乍一听到这话心里还是跟被针扎了似的。他爱重自己,难道自己就不爱重他,这么多年他也该知晓自己脾性,难不成... 难不成他也染了疫症? 眉儿眼中噙泪,开口多少有些哽咽,将所想直接问了出来。 那守门的神色尴尬又有不忍,眉儿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如此,她无论如何也是要见到人的。 眉儿手腕一动,门口的人还没瞧清楚,周二爷手下的佩刀就被眉儿抽了出去。寒光一闪,那刀柄却不是朝着别人去的,而是架到了自己脖子上,身姿都显着倔强,眉儿只道:“麻烦大哥再帮我问问,若他仍是不见,我便自刎于此。” “使不得啊使不得。”守门兵将刚才知晓这姑娘是来寻沈大夫的,心里还高兴,沈大夫染了疫症,临死之前能见了自家媳妇儿,好歹不算那么凄凉。没成想沈大夫疾言厉色,不但不见,还让直接轰走。 这些时日,这些大夫是如何舍身忘死的救治,兵将都是看在眼里的。尤其是沈大夫,刚来的时候多俊俏一人,眼下被熬得就剩个皮包骨。 守门的心里不忍,也懂沈大夫心思想保全自己媳妇儿,又敬重眉儿痴心一片。两相为难,见眉儿来真的,脖颈儿都被划破了渗了血,哀叹道:“夫人,请进。” 想过许多再重逢的光景。 可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可能是无能为力的心有戚戚然,甚至眉儿也想过是不是等来的就是他的一具尸骨。却没成想是当下这种,苦的喉头都发刺。 她看着沈发丝凌乱,眼下青黑之色告知着其主的命不久矣,两颊凹了进去,整个人形同枯槁。那双如深潭的眼,此刻也都是灰色,见到眉儿,有了光亮。 却在下一瞬就瑟缩了回去。 沈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动作急,手边的药碗被打翻,那药汁就撒在了床上,何等狼狈。 眉儿冲了过去,直接掀开沈的被子,怒道:“既还活着!便有什么好躲!” 守门的原瞧着心里发酸,被吼得一激灵,道是沈大夫那么个清冷人儿,没想到媳妇儿这般彪悍。 第76章 、转机 窗棂上透过来的光, 扬起平时肉眼不可见的灰尘。在一束一束被切割的光里,游荡着,本该是闲散的悠然的;在眼下让人只觉寂寥的萧条。 对于沈的反应, 眉儿不觉意外, 只心里蔓延的苦楚教她喉头越发的堵塞起来。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 在掀开被子之后,那消瘦的身体,更刺她眼。伸手去抱他, 却被推开,眉儿倔强的恨不得直接给他敲晕了。 “你若因疫症死了, 我也绝不独活。” 多么铿锵有力的话, 沈却因此生了无名火:“你若不来,我便能坦然试药, 你不懂医术,来了有何用。” “怎会无用,我来了,你总归顾着我不敢就那么轻易死了。” 沈此刻是没力气的, 被眉儿箍在怀里, 挣脱不开, 也没了动弹的心思。他心下觉着, 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 眉儿都被卷了进来, 若真无法研制出应对疫症的药, 怕他二人真的就要死在此处。他自己若没了,也算死得其所。可眉儿呢?何其无辜, 眉儿本就是因着自己才受了这许多的苦楚,年岁这般小, 怎能真的将命搭在这里。 只因对自己有情,那沈宁愿她从未对自己有过爱重的好。 可沈心里也明白,即便不是因着彼此这份情,这么多年,她也不会让自己一人死在这处。这么算来,倒不如一开始就没到过沈家。 不被童养媳三字所掣肘,自去过自己的日子。沈想着,只要眉儿愿意,是总能将日子过得好的。 “当真不走吗?” 沈这话说的轻,眉儿当着是他明白了,便道:“当真不走。” “好。”沈轻轻推开眉儿,“这疫症传染性极强,你且离我远些,所有与我接触过的物件儿都要及时拿艾叶清洗。” 说了几句,废了些气力,沈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又道:“口鼻捂好,现在听我的,去找杜仲达杜大夫,我新配的药该是熬好了,你帮我拿过来。”见眉儿蹙眉担忧却也难掩乖顺的样子,不得不扯了嘴角笑了笑,“别担心,怀夕师兄呢?有他在可能还好些。” “谢哥哥没跟着一起来。”眉儿看着沈的样子,看那下巴上的胡渣,想着他是那么爱洁的一个人,嘴唇都干裂了。明白了自己的心情后又这般温柔了。再想开口,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我早就想来,被劝着,被拦着。拿我当孩子哄,说是这疫症也不会有多难治。我心里发慌,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脑子里总想着你。” 眉儿伸手想抚摸沈的脸,被躲了过去,她也不恼。 就见那窗棂上的光投射在她绣着缠枝纹的紫色窄袖衣群上。那紫色不知怎么染出来的,随着动作,还透着银光,好看的紧。沈的视线就落在她的袖口处,像是心里也长出了一株紫色的藤蔓一样。 破土而出,破开一片灰烬,多了生机。 “还好我来了,若是再晚些,你会不会就...”眉儿有些说不下去,抬手擦擦眼泪,动作稚气的还有几分可怜,“你总是这样,你到底明不明白,碰上这样的事儿我是不可能走的。还叫人轰我走,要是真的最后一面也都见不到,你真的忍心么?” “昂,还没成亲,确实没媳妇儿。” 知道他是有心缓和下气氛,眉儿却没被逗笑,倒是眼泪掉得更多了,就跟雨线一样往下落。沾染到白布上,都被浸润了一片,原是想逗逗她,沈见她这样想伸手去给她擦眼泪,眉儿也作势伸了脸过去。 一副小女儿情态,让人好生怜惜。 那睫毛都被浸湿了,楚楚的一片天真。 沈不敢,收回手又道:“快去端了药来吧。” 眉儿嗯了一声,才转身出去。 人一出去,沈强撑着身子,起身去拿搁在桌子上的木梳。将玉簪取下,慢条斯理的将头发梳好,等眉儿进来的时候,就见着沈又如平常似的齐整了。 只是那张脸的憔悴和病态,却还是掩不住的。 忍着心中难受,眉儿喂了沈药,见喝光了,给他掖了掖被角:“可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 沈摇摇头:“别一直在我身边陪着,若是这般怕是出不了两日你也会染上这病。闲不住,就将我衣物洗洗吧。” 眉儿道了声好,就听话的拿着那衣服走了。 待晚间儿,一明堂的大夫都知沈的小媳妇儿来了,正在药房熬药。有年纪小好奇的大夫就过去凑热闹,想看看沈的媳妇儿长个什么样子,一个时辰不到,眉儿都快把大夫给见全了。 有两个年纪小的,见着眉儿貌美,原是凑热闹想逗嘴两句的,反倒闹了个红脸。那杜仲达不好意思,他是没和姑娘相处过的,在姑娘面前面皮薄的狠,来来回回人过,他的脸倒是比眉儿还红。 直到噗嗤一声笑出来,杜仲达挠挠后脑勺很是不好意思:“年纪小的不懂事儿,姑娘别介意。” 原一下午两人都不好意思说话,这会儿开了口,眉儿也就问道:“我刚来那会儿听沈那意思是新熬制的药方子,不知道如今这疫症可有了能治的办法了?” “算有吧,也亏了沈兄豁得出去,察觉到自己染上了之后,就开始试药。眼下有了缓症方子,却是没根治的法子。其他病人倒还好些,只他,来来回回的试,身子都快试坏了。”杜仲达见眉儿脸色变了,又道:“缓症的方子得来不易,虽没办法一下子解决疫症,但好歹拖延了时间。拖延了时间,自然就会有机会研制出更得用的方子,便许多人的命说不定也就因此保住了。” 也是杜仲达老实,眉儿是沈的人,便是顾念这一层,也不该说了实话。 果不其然,听杜仲达一说完,眉儿熬药的手都开始发抖,原还能苦中作乐说笑两句,这会儿只抿唇一句话不说了。 等眉儿喂完沈喝完晚间儿的药,那眼泪又跟不值钱似的往下掉,看得沈一阵心疼。 “怎么了这是,早间儿不是说好了么?怎的又掉金豆子了。” “便是救人,你也不该自己去试药。我便是不懂医理,也知道是药三分毒,不能乱吃。”眉儿话头一冒,生了恼怒,“你光想着救人,自己的身子都全然不顾了,那我呢?你怎的不想想我若是没了你该是如何?” 见沈面色如常,眉儿说话的声音都变尖细了:“那么染了疫症的人,你便是一个方子一个方子试了又如何,作什么非得拿自己的身子去试,你到底有没有顾念着我啊。” 说到后头,那眼泪根本就收不住。 沈却一句话就让眉儿的哭声戛然而止:“是你,你也会如我一般的做法的。” 面对自个儿放在心尖尖上的,自然是百般不忍,哪怕知道对方心有抱负,放在自己身上觉得对的事情,放在对方身上,却是如何都忍不了了。 眉儿被哽的心里发闷,手指紧紧捏着药碗边缘,问道:“我该怎么办?” “你年岁还小。”沈望着眉儿的眼神柔了许多,声音也越发的带着安抚的意思,“我会尽力,尽力不让自己出事。当真死了,也不要难过,算是死得其所。而你,自是要好好活下去,爹娘还没音信,不知死活,便是为着此,你也得活下去。等你再遇到喜欢的人,对你也好的,也自是要嫁人,好好的往下过。” “你王八蛋。”这般的脏话就从眉儿牙缝里挤了出来,她泪中带怒:“你别想就那么轻易死了,也别想我会去嫁给旁人。你真没了,待寻得爹娘婶婶消息,我就随你一道去。” 知道这丫头是能干出来这事儿的,沈盯着她:“若是如此,死后黄泉,清明冬至,来生,生生世世,我都不愿再与你有任何瓜葛。” 这话就狠了,眉儿怒气一冲,心中一口气闷到了喉头,手中一使劲儿用了丹田内力,手中药碗碎裂,直接扎到了眉儿手心。也因着动用了内力,眉儿手腕带着心口一痛,喉头开始发甜。 再看沈那双眼里对自己的心疼,一下子对失去的惧怕,对当下的自己手都开始流血,他却还是不敢触碰自己的恼怒,再是止不住喉头的那股甜,吐了口血出来。 嘴角血迹都发紫,明显不合常理。 沈眼神由忧转惊,这会儿倒是再顾不得会不会染上疫症,直接给眉儿切了脉。 “不可能..”沈侧头,盯着也有些茫然的眉儿,“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你练功怎么练得?怎会伤及心脉身子已然快油尽灯枯?” “怎么可能!”眉儿也一惊,“我身子好得很,你少来诓我。” “你这血呢?紫色的你看不到吗!” 被沈这么一吼,眉儿才注意到那血黑得发紫,像是中毒。 “我这是最近一用内力,就手腕带着心口都疼。” “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没...”眉儿一急,还待再说,不成想喉头又是一阵甜,怕沈担心,硬是将口中血吞了回去,嘴角却还是沁出一丝。想装样子说话,却是脑子开始发昏,眼睛开始发黑,身子一软,趴到了被子上晕了过去没了动静。 第77章 、试探 脉搏渐微, 却又无中毒迹象。 沈拄着拐杖,强撑着身子站在一侧,见躺在床上的人除却气息微弱之外, 并瞧不出什么异常。见赖公眉头都快拧成了麻花, 忙问道:“晚生医术不精, 着实瞧不出是如何了,麻烦赖公废神了。” 赖公不耐烦摆摆手,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看得沈心里一阵发紧。要不是现在他自己身子也不行了,放在平时他身子无碍的时候, 实在是想给这老头一脚, 省的在这吓人。 “如何?” 屋子里就他三人,赖公着实纠结, 心里也很烦躁,早知道还不如让姜老头来得了,他实在是不想给这小子添堵。 这要是换个人,也就直说中了紫笙毒了, 好好将养着等四十收尸就是。何况赖公觉着无病无痛活到四十就算生不了娃娃也不算亏, 可沈是谢一的徒弟, 这怎么说? 不怪赖公如此纠结, 但凡医术高些的大夫, 都知晓谢一这号人物。既然知晓知晓谢一, 就不可能不知道他多年都在为紫笙毒奔走, 时常一些稀有药材没有,还得是找些大夫帮忙的。年岁长了, 有点影响力的大夫也就都知道谢一多年都想着解这奇毒。不知道内情的,只当是谢一想在这医术上更精进;知道的, 便觉着谢一也是个可怜人罢了。 好巧不巧,当年有一味药引子,只有赖公有。赖公虽佩服谢一医术,却又向来瞧不上谢一行医的作派,总觉着他这个人亦正亦邪,实在不算善类。当年谢一为了那味药引子,万两黄金奉上,赖公都没松口,直到谢一亲自现身说明前后缘由又挨了他一顿骂,赖公才答应将那药引给他。一边叹谢一痴情可怜,一边也多少瞧不上他沉沦儿女情长。 眼下沈是谢一徒弟,他媳妇儿就这么刚好也中了紫笙毒,谢一的徒弟竟然不知道这毒,这里头说没点弯弯绕绕见不得人的内情,谁信? 赖公人虽然不着调,但是这一月的日子看着沈为着疫症舍身忘死的试药,这会儿还不知道沈能活多久呢,他媳妇儿快死了教他这个老头子怎么开得了口。 更为教人难以启齿的是这丫头年岁轻,紫笙毒本不该如此快的发作,偏偏习武,内力行走丹田血脉之间,这不是催人死嘛!估摸还吃了什么药,才让紫笙毒这般快的蔓延至心脉。 前后一思量,赖公心里直接把谢一骂得猪狗都不如。怕是谢王八碰到这同样中了紫笙毒的眉儿,拿来试药了,算着那女子中毒的年月,也就这两年了,怪不得谢王八对自己徒弟媳妇儿都下得了狠手。 “赖公!”沈怒道。 赖公没好气的捏了捏自己胡子,冲着沈直接叫开了:“你医术不精还好意思冲着前辈叫!病糊涂了是不是!怎么就断出来她命不久矣,我看你是糊涂的命不久矣。亏得你还是谢王八的徒弟,你媳妇儿怎么着了你都不知道!” “前辈不能这么说我师父。”沈语气也不太好。 赖公骂得半真半假,瞪着沈语气更差:“你媳妇儿没事,练武练得太狠了。” 说罢掏出针灸包,在眉儿手腕眉心头顶几处扎了几针。赖公手里还捏着一根针,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眉儿脖颈儿的穴道扎了进去,他不能直说怎么回事儿,拐弯抹角的提醒一下总归是可以的。 总归是不能让谢王八把两个小的当猴子摆弄。 眉儿当真没一会儿就悠悠转醒。 赖公现在是不操心眉儿会染上疫症了,紫笙毒的宿主还是不怕传染的,临走时候赖公还瞪着沈,看他不顺眼,将被子上被眉儿吐过血的地方给撕了下来。 见这两半死不活的都一脸疑惑的盯着自己,赖公有些心虚:“看什么看,你臭小子多看点医术是真的。”说完还是解释了一句,“现在可没被子给你换,这血看着不碍眼么?” 之后赖公吹胡子瞪眼的拿着那片还缝着棉花的布跑了。 人一走,沈坐到床边又给眉儿切了脉,倒不是他不信赖公,只是赖公反应实在教人生疑。况且他自认医术不算高明,但绝不至于昏庸至此,到底有事没事他心里还是有分寸的。 刚才赖公的模样,明显就是有话憋着没说。 眉儿躺着缓了缓神,见沈撑着病体,还为自己操劳,拉了他的衣袖道:“我该是没事儿的,许是练功练得太急切,被你一气才吐了血。我这会儿心里头不堵了,应该是吐出血来就好了。” 沈还是不说话,手指半晌才从眉儿胳膊上拿开。 “我就说没事的,你快躺着吧,夜色都这么晚了。”眉儿说着就要起身。 沈也没拦她,躺好了之后道:“你帮我将杜仲达唤来,然后你去找了兵将,他们会带你找梳洗的地方,估摸歇息的地方也安排好了,你自去歇息就是。明日睡醒再来照顾我也不迟。” 他向来话不多,这会儿拖着生病的身子,倒话多了起来。这等小事眉儿倒是没再和沈犟,只点点头,便出去了。出了门口,见月色明朗,没了赏月的心思,只盼着明日大夫们能研制出根治疫症的方子。 她还是不相信沈会就这般没了性命。 第二日天将亮,眉儿就起身了,伺候着沈喝了药,闲来无事,便跟着大夫一块儿照料病患。 这般忙得前后脚都停不下来,一日便就过去。 晚间儿沈喝完药,便催着眉儿把杜仲达喊来,然后就赶紧去歇息吧。眉儿也是累了,见沈脸色没更差,心里放心了些,问道:“缓症的方子看起来好像还行,这一日过去,看你精气神儿像是好些了。这么下去,是不是根治的方子也快了。” 沈点点头,眉儿得了回答,也就没多待,端着药碗出去了。 若是回头,便能看见沈阴沉担忧还掺杂着许多自责的眼神。 他看见了,眉儿手腕又浮上的一点紫纹,如前年古树的老根逐渐浮出地面,这会儿还只是一点点。昨夜问杜仲达没问出什么名堂,便拖他去寻少城,主找的医书也不知道找到了没,待找到了,该是知道那紫纹是怎么回事了。 赖公不说,他便自己查。 思绪被门口动静打断,沈一抬头就见杜仲达抱着一个大木箱子进来。给沈搁在床边,站远了些道:“关于毒物的医术都给你搬来了,少城主按你说的,想试试以毒攻毒的法子,找的确实尽心,这么一大箱子。” “嗯,赖公姜公那边研制方子如何?” “有点眉目了,熬了一副药方九辰那小子试着,就看明天是个什么反应?” 沈捏了捏眉心:“九辰什么时候染上的,为何我不知?他才十四,赖公怎么没让我试?” “也就是昨日才刚染上的,你已经试了那么多方子,你不要命了?!”杜仲达劝道:“你媳妇儿都来了,你好歹替她想想,这么多大夫在这,你也不必都揽在自己身上。” “知道了,杜兄你也早点歇着吧。” 杜仲达咳嗽了两声,想说话被沈抢了先:“你咳嗽了,这疫症就是从咳嗽开始的。” “我心里有数,这许多时日,日日在一明堂待着,轮也该轮到我了。”杜仲达笑笑:“我就算倒下,还有姜公赖公。” 话说得轻巧,背后意味着什么两人心里都明白。 杜仲达又宽慰沈道:“真染上了我心倒是放下了,不然提心吊胆的,那艾草味道我都快闻吐了。” 沈摇摇头,不欲再说。 烛火就这样燃了一整宿,一大箱子的书只翻阅了三分之一,他却是不敢睡。当初眉儿康健,那紫纹没被他没放在心上,眼下心中懊悔暂且不提,却是一点时候都不敢耽搁。 直到烛火燃尽,天色也亮了。 沈双眼发涩,都是红血丝,太阳穴一突一突的在跳,仍忍着没睡,又拿了下一本。 门口又有了动静。 当着是眉儿,一抬头看见那宝蓝色的衣袍和白狐皮子的大氅,沈放下了手中医书,盯着来人,有些惊诧的道了声:“师父。” “怎么将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沈有些惭愧:“未习得师父医术十分之一,学艺不精。” “让你下山不是让你来寻死。” “是。”沈看师父虽仍旧一头白发,脸色苍白,但精气神却像是好了许多。不像之前,浑身透着寒气,像是随时都会死一样。 “眉儿呢?” 说到眉儿,沈心中一急,一动从床上跌下,等不及谢一搀扶忙将眉儿吐血来龙去脉和谢一道了个清楚:“麻烦师父马上帮眉儿看看。” 谢一扫了眼沈看的书,再看他手边的木箱,又见他眼中血丝,开口语气不善:“你怕是自己活得太长,手伸出来,我先替你看看。” 一个“先”字,让沈稍稍放心了些,代表一会儿师父就会去帮眉儿看看了。他伸出手,又道:“这疫症不若医术上所记载的例子,潜伏期长,爆发却迅猛,专攻人的弱处,再引起其他病症,教人无从下手。” “你信里的说得够细了,歇歇吧。”谢一又看了沈的舌头和咽喉,沉声道:“这疫症与其说是病,不如说是中毒,你研究毒物也不少,这点想不通?这会儿才来临时抱佛脚,看有关毒物记载,晚了吧。” 谢一又道:“你这身子吃了太多乱七八糟的药,这三日先只吃清热解毒的方子。至于这疫症,你就别管了,我和姜公赖公自会商量着怎么办,还有这医书,别看了,再多看,小心你的眼睛保不住。” “麻烦师父赶紧给眉儿看看。” “自然是要看的,眉儿师父和三娘,林伯,桑娘,还有你师兄都来了,你便放心就是。” 沈听这话心下放心不少。 “这几日就让你师兄照顾你。” 沈点了点头。 第78章 、真相吗 吃了早饭, 心一放松,沈就睡了过去,没睡多一会儿, 就被惊醒。 不是因了噩梦, 也不是因了旁的, 而是脑子里突然蹦出那日马车上吴梓兴蹦出的那句“你师父这些年都在为紫笙毒奔走”。 沈聪慧,且不是一般的聪慧。 紫笙毒,紫纹, 怎会就这般巧都带了紫字。 有了眉目,再翻阅手边这一箱子书, 就没那么慢。 临近午时, 沈放下了手边的书,只看着端了吃食和药碗进来的谢怀夕。 “怎么搞成了这幅鬼样子?”谢怀夕惊讶道。 沈略觉得刺耳, 这两人不愧是师徒,说出的话都一模一样, 见沈不说话,谢怀夕放下吃食坐到了床边, “这回师父都下山了, 你便放心吧, 你是死不了了, 怕是也就多受几日罪。” “师父何处?” “和两老头研制方子。” “师父的身子这一年越发不好, 没想到却还是下了山。” “还不是疫症棘手, 怕你死在这。” “没想到三娘夫妇也跟着一起来了。” 谢怀夕将碗和筷子递给沈, 沈接了,他才道:“到处都是疫症, 自然是跟着师父安全。” “嗯,师父对三娘倒是毫不掩饰。” “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谁叫咱们师父傻呢?” “顾师父倒是能忍。” “不忍也不行啊,师父可比顾师父先认识三娘。” 沈不经意道:“师父那一头白发是因了三娘吧。” “废话,就因这桑婆才一直不待见三...”谢怀夕突然就住了嘴,看着沈一脸冷然好似不认识自己的模样。 今日阴雨,窗棂处没了阳光投射,只余些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其实配着这声音,该是非常好眠,加之四月温暖适度,也不冷,屋内闲谈的光景便该是惬意的。 而不是像此刻,冰冷的如冬日寒天。 谢怀夕自觉一直不算多喜欢沈这个师弟,一来他这个人总是教人觉得太过疏离冷漠;二来谢怀夕也不得不承认,沈太过聪慧,于医术上的进益一年抵他五年;三来,不论是师父还是桑婆,都像是更喜欢他,可能多少也有因为他那张脸的缘由。 如此,谢怀夕觉着自己嫉妒沈也不是多不能忍的事;也偶有羡慕的时候想着要是自己能有他的才能,是否也就能寻了门路去报爹娘的仇。 后来相处的时日长了,也多少有了些情谊,也主要是谢怀夕其实一直志不在医术上,少了争端。可这情谊也着实太浅,哪怕于良心上有过犹豫,有过内疚,有过自责,他也从未想过要将紫笙毒的事情告知。 师父这回下山,谢怀夕也就猜到了,怕是师父自打眉儿说要下山历练,就没打算再让眉儿回去。 若不是因为疫症爆发,岙州城主诏令,沈这会儿应该还在风沧山研习医术中。 不过师父从未明明白白的和旁人说过他的打算,桑婆是,林伯是,三娘夫妇是,连自己这个从小被他养大的人,也是。可师父那个人,这么多年盼着等着顾念着的,一想也就明白了。 且自打白发之后,师父行事就越发急切,谢怀夕心疼眉儿,却是没多心疼沈。眉儿赤诚,沈在这上头不如眉儿良多,谢怀夕不止一次想过,那毒不如在沈身上,他至多也就是惋惜。 屋内太安静,沈握着碗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都发了白,越是如此,他语气越是冷然:“顾潇知晓吗?” “嗯。”谢怀夕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沈猜到自然是什么情分也没了。 “习武呢?” “不大清楚,可能是顺水推舟。” 好一个不大清楚,好一个顺水推舟,沈盯着谢怀夕,只道:“别告诉眉儿,哪怕是只言片语。” 谢怀夕就笑了,这笑多少带点讽刺,他觉着沈当真是配不上眉儿,没想到他知道了真相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平静。想必是怕把事情戳出来,师父不救他这条因为染了疫症已然只剩下半条的小命;更怕没了那风沧山的逍遥和富贵吧。 乱世之中,安身谈何容易,何况是不愁吃喝事事精细的富贵。 “知道了。”谢怀夕应下,哪怕沈不说,他也不会告诉眉儿的。如果眉儿不死,便是没必要知道;如果眉儿因此身死,便更没必要知道。 有时候不知道活得才能开心些。 其实谢怀夕不大了解沈,或者敏感些,也能察觉沈眼下这个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将手中的饭菜吃了个干净,待消化些,又将药喝完。手边的书没扔开,而是放到了箱子里收好,他想着,待瘟疫暂缓,他也该是把书看完才离开。 身上有了一点气力,等晚饭后看天色黑透了算着时辰差不多,沈朝门外唤兵将麻烦喊下赖公,道是自己换洗衣裳不够了。 赖公来的倒是快。 沈看着赖公那么大年纪,还掩不住心思,觉得老顽童之称号没人再比赖公更称得上了。 “我都知道了。” 赖公只是不着调,实际老当益壮,脑子转得快得狠,没头没脑的一句他却是懂了:“谢王八不是东西。” 沈没再反驳:“我不好再喊眉儿过来,麻烦前辈告知我眉儿身子到底如何。” “那你说都知道了。”赖公这会儿看沈这么淡定不顺眼:“焉知你不是诈我。” “前辈没说实话,我才有的诈。”沈眼帘垂下,轻声道:“眉儿中了紫笙毒,又习了武,她如今身子到底如何?” 赖公又瞪了一眼沈:“你便是没学医,也该知道谁身上长个那么大的紫纹能没事儿的?” 沈沉默,心中被自责淹没,都怪他,前两年只顾着活命,见眉儿身子一直都康健就没在意。 “有一段时日,那紫纹没了,我便...” “瞎说,莫名其妙长了东西,又莫名其妙没了,你竟然没当回事儿,亏你还学医。”赖公也不耐烦,也没什么替谢王八隐瞒的意思,便将诊断到的统统说了。 包括眉儿最多估摸还有一个月可活,活不过端午了。 “没得治吗?”沈问的平静,越是绝望,像是心里头就越麻木了。 “那得问你师父,那么个稀奇的毒,我哪会解。” “眉儿的血可有用?” 又是没头没脑的一句,也得亏赖公跟的上沈的节奏,摇头带摆手:“不顶用不顶用,倒是谢王八能耐,将研制的方子看了个遍,再加上缓症的方子倒腾出了两个新的方子试试。”说到此,赖公摸摸胡子,“那两味药稀松平常,我们这么多时日都绕进去了,若没之前那么多方子,你师父也没那么快。” 这话说得倒是不假,没前头的钻营,一条一条人命扑出来的路,谢一医术再高明,也不会轻易就出能用的方子的。 “前辈,眉儿中毒的事不要告诉她。”沈又道:“我想当第一个试方子的人。” 赖公脸色不好了:“我还以为你要见你师父摊牌。” “那也得等身子有了力气才行。” “那你小媳妇儿咋搞。”赖公问完又来气,都油尽灯枯除了等死还能咋搞,难不成要个将死之人知晓相公的师父拿她当药鼎吗?想到此深叹一口气,也不管沈什么反应就走了。 沈侧头看着那烛火,眼神很是凉薄,觉着自己到底是做不了如爹爹一般的人。他心里也好奇,如果是爹爹,会如何做?不过哪怕是爹爹在,他心思也不会改。 疫症仍在爆发,哪怕出了疫症方子,岙州十八城,这许多的人,药材也还不知道够不够。 怕是之后这岙州也不会太平。 八日后,沈身子渐好,疫症出了根治方子终是免了烧城,救了不知多少性命。 少城主大喜,大夫赏赐自不提。 下令好生照顾一明堂的人,待痊愈后自可一一离开。 八日没见,沈躺在床上,见眉儿笑得一口白牙,也笑了:“你怕是福星转世,你一来,都好起来了。” “不是早和你说了,只要活着,总是得拼一把的。就算临了真没办法了,心里头也没什么恼怒。”眉儿想沈想得紧,没忍住埋冤:“都怪谢师父,不让我来照顾你,说哪怕快好了也不行,就算更根治了也不能凑上去得病,就那么爱受罪么。这才害得我八天都没见着你。” 眉儿说着身子靠了过去,“你可想我吗?” “想的。” “那你怎么还要我问才说。” 沈半起身抱住她,脑袋埋在她的颈窝,胳膊环住的身子是这么真实,又像梦境。 “快松开,你抱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听到眉儿这般说,沈却还是没放松,直到眉儿察觉脖颈有些凉,心疼沈也不吱声。 肩膀上的人却因眉儿这反应更为收不住。 “都好了,不要怕。”眉儿轻声安慰。 “我不能没有你,眉儿。” 还记得那天沈说生生世世都不要和自己有瓜葛,眉儿觉着沈就是犯病,哪怕真的死了,怎么能说生生世世不见自己呢。还是这话中听,心里高兴,说道:“那你何时与我成亲啊?” 沈身子退后,摸着眉儿的脸,没说话。 见着眉儿脸色越来越不对,俨然就要发脾气,沈才道:“原不是还想着游历一年么,怎么这会儿倒着急成亲了。” 眉儿老老实实:“因这瘟疫,便让我觉着没什么能比在你身边看着你平安更好的了。”说完,伸手握了沈的手,歪头蹭了蹭他的手心。 袖子因她的动作下滑,露出那已然消失的紫纹。 想来是又用了药。 沈眼神暗了暗,亲了亲眉儿的额头。 第79章 、给眉儿一个家 到了第九日的时候, 沈的体力基本恢复如常,虽然身子瞧着仍旧憔悴,但脸色瞧着是好多了。 没再有了死气。 沈推开房门, 天不过刚亮, 那朝霞先出, 染透了一片绿色,山林也就不再起眼,都融进了那橘色之中。 似一点温热的火苗, 教心里的冷都驱散了许多。以往没这般在意过这每日都会有的场景,因着习惯, 所以倒失去了对这世间的欣赏与好奇。 沈深吸一口气, 侧头去看此刻有些安宁意味的窄道。 一明堂内的光景也就真的如名字一般,将黑暗逐渐驱逐, 一片光明前景似就在眼前。 拿尸体堆砌起来的明天…可惜吴梓兴没赶上,眉儿也看不到多少次了。 沈想到此,动了步子。 从一明堂到赖公和师父住的宅子,步行约莫半个时辰, 沈就也不急, 一步一步走着。 想到一会儿就能见到师父, 沈就不禁回忆起拜师以来的点点滴滴。 刚遇到三娘夫妇的时候, 他心里是极度高兴的, 觉着柳暗花明, 苦果然也是有个头的。也因此阴差阳错成了谢一的徒弟, 心中对此感恩感念至极。 师父的脾气阴晴不定,并不好相处。 于医术教导上虽言语时常刻薄, 但的确倾囊相授毫不吝啬。更舍得那许多的药材供他研习。 其他细节处,也大开方便之门, 只要他提就也总是应的。 包括此次下山,临走之时也多有嘱托。 沈之前觉着,师父可能不算好相处,却是个好师父。后知晓紫笙毒之时,心中感受如何说。 之余眉儿是心疼是绝望,之于师父是失望是背叛。他天生性子不算热络,说是带着利用才去对你好,沈未必就不能忍。如果明说,要自己代为试药,哪怕是亲自种上那奇毒,他都甘之如饴。 可放在眉儿身上不行。 隐瞒至今,更是卑鄙无耻。 那从一开始,他和眉儿二人就是为了救三娘这场局里的工具。 所谓缘分是假。 所谓善心是假。 所谓投缘是假。 便统统都是假的。 恐怕也有三分愧疚,才将医术武艺教给他二人,求个心安好有理由去取眉儿的命吗? 怎么就能狠得下心这么对眉儿? 想到眉儿对那几人的挂念,当着是一家子人的去真心以待的时候,他们又是怀着如何的心情去一日一日教她习武。 沈略觉恶心,他性子里也有执拗的一部分,换了旁人,不知道会怎么做。 他只觉谢一该死,连之医术一道最好也都毁了才好。这般才好断了这份精心设计的师徒情分。 还有三娘,顾潇,谢怀夕,桑婆,林伯。 都该死。 他们的一场骗局成了眉儿的死局。 何其不公! 沈抬头看着宅子上的匾额,上书清润园三字,还有些晨间的露珠未散,此番心境瞧着竟还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只因上次站在这宅子外的时候,他想着的是要用所学医术救人来的。 谁能想到不过月余就要来这杀人了。 扣响门环,老仆将门开开。 沈道:“谢神医住何处?” 老仆指明方向,沈也不多言就去了。 站在门外,沈能听到里头的咳嗽声,他伸手直接推开门。 谢一正坐在太师椅上,面色苍白,一头白发显了枯萎之色,之前是鹤发童颜,这会儿瞧着是真的老了许多。 天青色的广袖袍子上绣着青竹暗纹随着谢一咳嗽的动作飘摇。 恰好初阳升起,沈背光让谢一有些瞧不清他这徒弟的脸。 下一瞬就看清了。 谢一倒是没觉得多疼,就是觉得有些可惜,要是他还能多些时日活着,是该将自己一身本事都教给他。 不光是医术,还有奇门遁甲。 他这一门才算是真的后继有人。 谢一想说话,一张口血就不受控制的从口中冒了出来,他死死抓住沈握着剑炳的手,身子前倾。 剑身瞬间没入躯干之中,穿胸而过,破体而出。 同时,沈也看到了他师父手腕处的紫纹,神色稍有震动,就听谢一道:“再唤我一声师父。” 沈张了张嘴,却还是开不了口。 谢一手松了些,抬头去看沈,口中的血已然让他没办法清晰吐字:“儿,再唤一声师…” 来不及说完的话,就再也说不完了。 沈就看着不过须臾之间,紫纹就爬满了谢一的脸,再下一刻,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吸干一样,形如干尸。 等谢怀夕出现的时候,屋内空无一人,只剩下一柄长剑和地上的一摊紫黑色的肉块。 那里头还有许多细小的活物,便是彻底养熟的紫笙幼虫。 时间回到三日前。 眉儿与三娘被刻意灌醉之后被抬到了清润园。 谢怀夕看着瓦罐里长得实在恶心跟蚂蝗似的两条长吉引子对着顾潇和师父道:“若当真都被渡到眉儿身上,岂不是眉儿顷刻间就要爆体而亡?” 没人说话。 谢怀夕又道:“这法子要是不管用怎么办?三娘和眉儿岂不是都会死?” 谢一有些烦他这徒弟的话多,直接将人赶了出去。随后侧头对顾潇道:“长吉引子极为难寻,我花了大功夫才找到这两条,真失败了就是三条人命一点马虎不得。你内力驱动之时切记不能操之过急,一定要护住她二人心脉。” 顾潇看了一眼谢一:“你没告诉你徒弟吗?” “没什么好说的,一切不过顺势而为,没寻到紫笙毒的话,眉儿也逃不了一死。” “可如今确实寻到了,你不说岂不是让儿恨你。” “你当着说了他就不恨我了?”谢一斜昵了顾潇一眼:“我这徒弟聪慧,心性也不如你想的那般良善。一开始没明说便已经是错过时机,他稍一琢磨便就能知晓内情。”与其让他恨我,不如让他念着我这师父。 谢一隐下后半句话,没再多言。 好在顾潇功力深厚,护得三娘与眉儿无碍。 长吉引子两头通,经过一个时辰终是将两人之毒都渡到了谢一身上。 用完也就死了,掉在地上真跟蚂蝗无异。 那紫纹顷刻间就布满谢一全身,已经蔓延到了脖子处,瞧着极为骇人。 谢一拿出瓷瓶,吃了两颗丸子,才见紫纹慢慢又褪了下去。 “这是?” “事还没办完,不能死。” 顾潇扶着三娘,朝着谢一道:“此恩来生再报。” “别告诉三娘,我自会留下书信道是云游寻药去了。”谢一看了眼眉儿,叮嘱顾潇:“眉儿那点武功算是废了,也不适合再习武,你瞧瞧有没有什么说法糊弄过去,教些养生身法练着身子也会延年益寿。” “还有风沧山的私库,我的那部分一分为三给儿怀夕还有桑婆,你的徒弟那份你自己看着办。” “若真有下辈子,遇上三娘…”谢一侧目去看三娘的脸,想着待她醒来,该是高兴这毒终是解了,再过一两年也能生了孩子。 “哪怕是一对怨偶,我也不会再放手。” 谢一说罢,没再纠缠,也没管门口咋咋呼呼的谢怀夕。 其实这回下山,谢一抱着人之将死的心态,没再特意隐瞒什么。看那日沈翻阅古毒典籍,再加上赖公的吹胡子瞪眼的反应就猜到自己这徒儿估摸是知道了个差不离。 怕是身子一好就要来算账。 是以谢一就一直在清润园等他,好在沈也很快到了,再晚一天,怕是就只能看到一摊烂肉。 谢一当时看着提剑推门而入的沈,不觉得意外,心里多是遗憾。他这徒弟实在像他,连那股子不像正道的孤傲都像他。 他年轻时候不是没想过日后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可惜命运弄人,有些想法早就断了。得了这徒弟,算是弥补了些。 也叹,叹身子不好,没细心真的教导许多。 更叹师徒缘分何其浅,浅到一剑刺在心头之时,都只想听他再唤一声师父。 谢一恃才傲物,一股傲气总是教人退避三舍。因此失了三娘,也没能好好教养怀夕,教出了个自己也瞧不上的徒弟。 待遇到沈,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故意的。 已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身为医者,患了医者大忌,妄图用无辜者的性命来救自己心上人。 杀人救人不过一念之间,好在… 好在… 最后还是对得起医者二字。 也算对得起当初为医的心了。 沈只觉谢一卑鄙,看到那紫纹在他手腕上他霎时便明白他这师父做了什么。 也知道不对自己明言所图为何。 他无法苟同谢一前后矛盾的做法,更无法因他一死就真的都当发生过的事情都没有过一样。 桌子上留的那一纸关于紫笙毒的解法,就已经将事情都道了个明白。 谢一是恰好寻得了紫笙毒,若没寻到,死的就是眉儿。 有口难言,有怨难诉,谢一哪怕一死都要自己心存愧疚。 偏偏也就真如他所料。 连死都要算计。 让他不能再怨不能再恨。 从清润园出来站在分岔路口时,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迹,终究是朝着右边去了。 他还有眉儿,还要给眉儿一个家。 第80章 、眉儿泪 眉儿睡醒的时候, 就见沈坐在床边。这倒是稀奇了,他甚少一早的时候就来找自己的,康健的时候顾着男女之别, 亲昵也是少的, 要说情不自禁, 还是自己多些。 怕一早起来嘴巴里的味道不好闻,眉儿并未靠近,只是手略掩着嘴道:“怎么坐在床边, 一睁眼就看个人坐边上怪吓人的。” 沈的身影背着光,带着他周身都有了一层光晕, 难得的和煦。 “来瞧瞧你, 我身子好了,你的身子如何?” 眉儿估摸沈是知道自己练功练得太心急, 结果伤了筋脉的事儿了。这事她心里难过,搁平时也是要找沈哭一哭的,可眼下瘟疫的事情还不算完,眉儿也不想给他添麻烦, 便自己落寞了几天也没说。师父那头虽也没说自己什么, 又教了养身的功法, 可到底师徒这一茬儿的关系就弱了许多。眉儿心里还生了别的想法, 觉着自己没了本事, 怕又是成了拖后退的, 她心里是对自己多是失望。 神色已经出卖了眉儿的想法, 沈待听她说什么,便听眉儿道:“好的, 就是上回吐血,到底是不好了, 怕是练武练不成了。” “练不成便练不成了吧,找些其他喜欢做的事儿也好的。” 眉儿对这话不以为然,认为沈是觉得自己做什么事儿都是做不好的,所以没期待自然也就没失望:“嗯,那你出去先,我洗漱了再说。” “不走。” 眉儿推他:“你出去,今日师父三娘可能要回风沧山了,我还要去送送呢,再耽误来不及了。” 沈不动,开口道:“三娘夫妇见你不去,自然也就知道你是被我绊住了脚,你且有什么急的。总归天下不太平,他二人也少下山,你想三娘回风沧山看看就是。” 眉儿瞪他:“那也是要送的,一个是我师父一个师娘,哪里有不送的道理。”说罢,也不管沈了,自顾自的就梳洗了起来。 沈身子放松了些,就坐在床边看着眉儿忙活。他心思复杂,有些情绪隐着不好让眉儿知道。谢一已死,有些事自是没必要让眉儿知道了。可三娘夫妇,沈也是不想让眉儿来往的。 他心思大起大伏,一个时辰前还当着眉儿没多久可以活,眉儿若是死了,他自然也不会独活;一个时辰后这想法就变得可笑了起来,眉儿无事,他也无事,那还有许多年的岁月,就又不急了。 静静坐在床边,眼里就只剩下了眉儿。 那目光太灼人,眉儿被盯得都不舒服了,回头见沈面容瘦弱,只一双眼又亮又沉,嗔道:“瞧什么,就盯着我看,盯得我觉着自己跟块猪肉似的。” 几声轻笑,眉儿就见沈起身上前来,给自己拧了帕子。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给自己擦起了脸,一时让眉儿觉着自己就跟个娃娃一般。 你说他给自己擦脸吧,也就擦了,偏偏擦了还走神,好多遍连着鬓角都给擦乱了。眉儿就不高兴了,推开他:“你要擦就好好擦,擦得我脸不舒服,真是。” 见沈有些愣住,眉儿盯着他:“你不会觉着伺候姑娘家就跟伺候娃娃差不多吧。” 沈不说话,从眉儿手里抢了帕子,又重新给眉儿擦了一遍。这回倒是比刚才好多了,可还是不如她自己擦得舒服。 待漱了口,眉儿要给自己梳头发,沈又一声不吭的把梳子抢过去。 被他扯头皮扯痛了三次,眉儿忍不住了,轻声道:“我还是自己来吧,你这一大早是中邪了么,怎么稀奇古怪的。” 沈抿唇,就跟个孩子一样,手上动作又轻了些。 平常几下就能梳好的头发,今早愣是被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好在那头发梳得还能见人,不然眉儿真是烦死了,拆也拆不得,说也说不得的。 收拾停当就要从一明堂离开了。 眉儿想自己骑马,又被沈拽到他马上去了。 被一明堂的人瞧着,眉儿脸红,又不好拂了沈的面子,索性低头当什么也看不见。 “去找师父,她们在阿蛮家呢,还有楚大哥,也在那处。我们赶紧过去,再晚了是真的赶不上了。” 眉儿急,沈不急,一路上也不说话,箍着眉儿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骑马。眼看着被耗了许久,眉儿恼了:“你要骑就好好骑,你当着春游不成,都和你说了着急着急,你故意的是不是。” “自然不是。” “那就快点儿啊!”眉儿伸手去掐沈,被他一躲也没掐着。 被这么一耽搁,到了阿蛮家的时候,三娘和顾潇早没影了,就剩下楚之桥还在。 阿蛮家的院子还挺大的,被洒扫的很干净,沈在一侧拴马,眉儿上前着急问了,知晓人走了之后,一跺脚回头瞪了眼罪魁祸首气不打一处来。 阿蛮做小竹凳子上择菜,她对沈心思早歇了,就是看眉儿还不大顺眼:“三娘可等了你好一会儿,我说你肯定是和沈腻歪才误了时辰。果然吧,你这会儿倒跺脚了,作给谁看啊。” 眉儿还没还嘴,阿蛮被楚之桥眼风一扫,无声嘀咕了两句还真就没继续说什么了。 楚之桥指了指沈,没办法说话就又指了指马。 “我也不知道,怀夕师兄呢?还有桑婆和林伯呢?” “谢大哥早走了,我看方向应该是在一明堂啊,说是他有他自己的事儿要办。”阿蛮插嘴,“桑婆和林伯昨儿就回风沧山了。你还真是贵人,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啊。” 眉儿也被阿蛮说烦了,她都不知道阿蛮嘴里的刺是从哪里来的,说话怎么就能这么难听。都隔了这么久了,就看自己还这么不顺眼?亏自己一到主城还担心她活没活着。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似的,真是呕得眉儿一句话不想和她说。 沈拴好马过来,瞧了眼阿蛮:“许久不见,你倒是没什么长进。” 看见沈阿蛮就没好气,想起风沧山上那点事儿,当初被猪油蒙了心似的,怎么就跟被下了降头似的眼巴巴贴了上去。阿蛮这会儿再看沈瘦得跟个皮包骨头,那身好皮子全然被毁了似的,虽是气度还在,但配这身骨头也没好看到哪里去。想回嘴,被楚之桥冷飕飕的看了两眼,阿蛮哼了一声,抱着菜篮子换了个地方择菜去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看这哑巴就发怵。 阿蛮的娘亲风姨是等几个小的拌完嘴才从厨房出来,她知道自己女儿是个什么德行,也不忍心怪,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招呼了眉儿和沈。 风姨不同阿蛮,她是越看沈越欢喜,她可是知道这回瘟疫,沈可是立了大功的。年纪轻轻一身医术,又敢闯敢当,有这么个男人当家,她还愁自己女儿下半辈子什么。况且也就是生了一场病,吃好点儿,好好养一阵子,肉养回来那脸不也就好看了。 可惜了可惜了,风姨看沈对眉儿颇有照顾,小姑娘长得也是好,估摸也是插不进去了。再看旁边这个哑巴,风姨也觉可惜,要不是个哑巴,这长相配阿蛮也不算委屈了阿蛮,怎么好生生的人就硬是被人割了舌头。 风姨叹息不提。 到了晚间儿,安置就成了个麻烦事儿。阿蛮不愿意和眉儿一处睡,眉儿不说话那样子自然也是没多想和阿蛮睡的。只好风姨和阿蛮一处,沈和楚之桥一处,眉儿自个儿睡一屋。 眉儿梳洗完,钻进被窝,心里还有些难受。难受倒不是因为别的,还是因了武功那事儿,不好再习武,之前的努力也全都白费,那一日一日绕着山跑来跑去的花费的汗水,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梦一醒,自然什么也都不剩下,到底还是个没本事的人。 要是不那么心急,是不是她也能像个女侠一样走遍天下行侠仗义。这样找到爹娘弟弟的时候,也能护着一家无忧,而不是再像个附庸,只能依附着沈活。 眉儿长呼一口气,想到以后看见师父都不知道如何自处;又想到以后只能和之前一样,只能跟着沈在乱世里头给他添麻烦;心里头生了懊悔和委屈,眼泪还是没忍住。 自己躲在被窝里哭了许久,无声的抽泣最是熬人,慢慢的也就哭睡着了。 眉儿感觉自己刚睡下也没多久,就被人摇醒了。黑灯瞎火的,闻到那股药草味才知道是沈,眉儿揉揉眼睛,声音还有点哑:“怎么又偷偷跑我屋子里来了。” “起来了,走了。” “啊,去哪啊?” “先出了主城再说。” “那楚大哥呢?” 沈没回答,也不管眉儿还迷糊了,直接连人带被子一起裹了抱着出了屋子。也得亏他如今瘦弱力气还是够的,就这么带着眉儿跑了。 楚之桥是听到马蹄的动静时候醒的,他知道沈是什么意思,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一直到听到阿蛮的叫骂声才起来。 “走就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还把我被子裹跑了。”阿蛮插着腰,“真是一点规矩没有的,到底是两个野娃子,不知恩更不会图报。走就走了,最好这辈子都别见!” “什么东西,还留个哑巴在这,什么人啊!”阿蛮还想继续骂,一到堂屋看见楚之桥一点声音都没的站旁边,舌头一打结,开口就成了:“早...早饭吃粥吗?” 楚之桥没摇头没点头,走到桌子前沾了冷茶水写道:“不必烦忧,今日我便离开。”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风姨是个热心肠,老早就听见阿蛮骂人,这会儿端了早饭进屋:“我这闺女就一张嘴不饶人,实际不是什么坏人,疫症如今解决了,迟早还得出摊的,你不如就留下来帮我忙。” “省的我孤儿寡女遭人欺负。” 阿蛮心里不大愿意,被风姨瞪了一眼也只好附和:“我娘说的是,我嘴巴不大好说得难听你别放心上。” 楚之桥这番到底如何暂且不提,倒是眉儿那边终于清醒了之后朝着沈发了好大一通火。 第81章 、行至南海 楚之桥这番到底如何暂且不提, 倒是眉儿那边终于清醒了之后朝着沈发了好大一通火。 “你明知道楚大哥是个什么情况,怎么能就把他丢下了。”眉儿说着受不了被箍着,想挣脱, 使劲扭动, 沈自岿然不动就任由眉儿折腾。 “他总归是有自己的路要走, 不能像个孩子一样总是求人庇佑。” “那你也不该不辞而别!” “若不是不辞而别,哪怕他有心想自己去过日子,你忍心吗?”沈声音悠悠的, 像是说的那人都不是人一样。 眉儿听这语气无法理解他这般凉薄是为何,怒道:“当初在东山镇, 是你和楚大哥交好, 怎的如今就不行拉人家一把。哪怕跟在我们后头又如何?你行医,他打下手不行吗?而且我们不是还要去找阿月!阿月是他妹妹, 你都能收留,为什么楚大哥不行?” “他是男子,多有不便。”沈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当初他来主城, 前路生死未卜, 这才对楚之桥的去留没多做置喙。如今主城之难已经暂时无忧, 楚之桥自然是不能一直留在眉儿身边。 他又不是傻子, 楚之桥对眉儿的心思几乎浅显, 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心上人身边有这么个可怜巴巴的人存在。 何况有手有脚怎的就不能活?风姨也不可能就不管楚之桥, 留在风姨身边作个男丁护着, 比跟在他们身边风餐露宿好吧。 “阿月是个女子,你未曾觉得不便, 反倒是个男子你倒觉得不便了?”眉儿气得一口气都不顺,艰难开口:“难不成你也以为我和楚大哥有什么, 才这般的冷血不成?” 算是猜对一半,沈不说话。 他不说话那样子算是彻底激怒了眉儿:“你把我当什么人?我就是那么见异思迁水性杨花的女子吗?自如此,你索性把我一起留下就是了,任你一人天高海阔,反正你能耐,何需带着我。” 沈也被这话气到,再加上身子到底是不如之前,竟就被眉儿挣脱了去。 那被子掉落在地上,主城之外多是泥土,眼见着就荡起了一片灰。沈看着眉儿发丝散乱,穿得撒脚裤上头就套了个月白中衣,当着这丫头气狠了就直接能这般走,倒也不傻,还知道去掏包袱。 沈下马,去拉眉儿:“别闹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伸出的胳膊被眉儿一把甩开:“你自是清高瞧不起别人,楚大哥没碍着你什么,都被你这般打发了去。等到日后我没什么用给你添麻烦岂不是你也要这般打发我。到时候直接半夜溜走,我找谁说理去。” “我怎会。”沈又去拉。 眉儿嗓门都提了一个度:“怎的不会!我如今算是半个废物了,武功也练不成了,往下走我可不就成了你的累赘。何况你也不信我,连我和楚大哥你都怀疑,你可还有什么不会的。” 女子一吵起来简直就是不讲理,沈难道要和眉儿说是楚之桥喜欢她,他吃醋他小心眼他没办法看着那么个怀揣爱慕之心的人天天在眼前晃悠吗? 沈耳朵里头是眉儿一直说话的声音,每句话都不算好听,刺得他难受:“你好聒噪。” 这四个字一出,刹时就安静了,沈低头就看见眉儿望着她,一双眼马上就噙满了泪。明显是一副他怎么能这么说她的表情,沈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先拿了衣服给她披上:“你先把衣服穿好。” 眉儿手发着抖,也不管带子系得对不对了,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掉。咬着嘴唇愣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穿好了衣裳泪眼朦胧的瞪了一眼沈,还在那被子上狠狠踩了几脚,然后就头也不回的往出城方向跑。 跑了一会儿,听后面一点动静没有,心里难受的要死。 跑得更快,身后还是没动静。 眉儿又停下来,回头去看,就瞧见沈还在原地待着,看动作像是把被子放在了马上,双手拍打着给上头去灰。眉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被气性儿冲昏了脑子,想着她都跑了,沈竟然还不来追。 路边捡了条树枝就冲了回去。 说实话,沈看着眉儿拿着个破棍子冲过来的时候是有些错愕又觉得正常的,他都不明白这小丫头脾气怎么就这么大。偏偏她还一脸泪水,倔强又可怜。 沈也不动,他就站着,眉儿拿树棍子抽过来的时候,他也没躲。一来是眉儿没舍得用力,二来是眉儿哭得太惨了,他生怕自己躲了这小丫头是不是就要气得投河。 眉儿抽了几下,见沈目光沉沉的看着自己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浑身力气都立马卸了似的。蹲下来,抱着脑袋开始哇哇哭。 沈摸摸鼻子,又觉得眉儿这样子有点好笑。也蹲在旁边,拿出揣在怀里的梳子给眉儿慢慢梳头发,他并不不出声安慰,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 等头发梳顺了,发髻也差不多盘好了,那月衍和他亲手做的琥珀发簪相衬的很,随着眉儿哭得动作在日头底下一晃一晃的。 旁边的人半天没声音,哭着的人就又不乐意了。 眉儿抬头,一双眼睛都哭得有些肿,脸颊上都是泪,声音哑着:“你作什么不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 “你为何不来追。” “你还能跑到哪里去,往主城方向,不就是去往风姨那里。”沈摸摸她脑袋,“我觉着你也是不大想回去的,毕竟阿蛮那张嘴实在难忍。” “什么叫做我还能跑到哪里去!”眉儿给自己抹了抹眼泪,“我能去的地方多了,我能去找风姨,我能去找三娘,我还能去找怀夕哥哥。” 沈看着她:“待在这些人比待在我身边好吗?” 眉儿咬着下唇,说不出口,自然是没待在沈身边好的,可她就是看不惯沈这幅模样:“自然是比你身边好,最起码他们不会说我聒噪。” 沈侧头很是不屑的冷哼一声。 这幅鬼德行真是让眉儿忍无可忍,她使劲一推,沈被推得猝不及防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始作俑者没再管他,这回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没回头,没再听动静。 直到走了许久,听到后头马蹄声,眉儿直接跑了起来。 可人哪里会跑得过马。 她都不知道沈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直接就把她拎到了马上,她趴着顶得肚子不舒服。还想挣扎,屁股上就被抽了一下,她艰难回头,沈怎么可以拿手打她屁股! 马头调转方向,跑得飞快,两旁树木就跟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飞快错过。 眉儿被癫狠了,骂出了声:“王八蛋!” “没良心!” “闷墩子!” 眉儿每骂一句,沈就打她屁股一下。 风里传来沈笑声:“翻来覆去就这三个词儿吗?”他倒是也没让眉儿再趴着,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把人又圈在了怀里。 “你王八...”眉儿后头那个字没吐出来,倒也不是因为别的,是沈将手指塞到了她嘴里。 眉儿舌头一缩,嫌沈手脏。 沈也不难为她,手指拿出来就在眉儿衣裳上擦了擦。 “还闹么?” “别闹了。”沈叹了口气,“我只是吃醋罢了。” 眉儿当真不动了,等着沈继续说,可身后的人又没声音了。性子急的人是拗不过性子慢的,眉儿回头想问,一回头看见沈满脸憔悴,病着时候凹陷的脸颊还没养好,眼下也一片青黑。 “有什么好吃醋的,我又没什么歪心思。” “架不住别人对你有。” 眉儿还想反驳,小嘴就被沈含了。 日头正暖,干枯的树木也发了新芽,远远去看,一片嫩绿发了又一年的生机。 马儿停住,漂亮的尾巴扫来扫去,像是也不耐背上两人一早上的折腾。 眉儿被亲得迷糊,待被沈放开,一双眼还朦胧着。 沈笑着看她:“这会儿可还觉着待在那些人身边比我身边好吗?” 嘴倔的人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服软的:“自然,他们可不会说我聒噪,也不会我哭了还不给我擦眼泪。” “脾气不小。” “哪有你脾气大。” “我可没脾气。” “你还说你没脾气,就属你脾气最大,还什么都不说,非让人猜。你直接说你吃醋了不就行了。”眉儿靠着沈伸手揪他腰间的穗子玩:“我可是头一回见你吃醋,早知道让你多醋醋,别平时只我一个人难受。可就算吃醋你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就把楚大哥丢在主城。” “昂。” “接下来去哪?” “办正事儿。” “啊,还有什么事儿,你师父呢?你不继续回风沧山和师父学医吗?”眉儿见沈不说话,又问:“还有怀夕哥哥呢?先前看着他和谢师父一起来的一明堂啊,后头就不见人影了。” “又云游去了吧。” “那我们是要去办什么正事儿。” “自然是找爹娘。” “也是。”眉儿不无怅惘道:“可惜我不能习武了,怕是一路要给你添不少麻烦。” “你少发点脾气就算给我少添麻烦了。” 眉儿打他:“那找到爹娘我们是不是就能成亲了?” “不急。” 两个字又惹恼了怀中人,沈现在再回想小时候初见眉儿的样子,都觉得稀奇,他当初怎么会觉得眉儿性子沉闷。这牙尖嘴利的脾气怎么可能沉闷。 他今日出城心中本多是郁结,被眉儿这么一哭一闹一笑的被散去了不少。 算是意料之外。 路再往下走,都是这般也热闹。 时日一晃就到了眉儿十八岁这年,沈也十九了。 自打出了岙州,沈就以游医的身份带着眉儿辗转各个军营,可惜始终不得亲人消息。 过于漂泊也让沈多是心疼眉儿,终是漂泊到南海一带,选在了一处小镇租了个小院子,算是暂时安定下来。 南海四季如春,用于休养生息再是合适不过。 就是离岙州太远太远,为此眉儿一路没少发脾气,沈少不得又得耐心去哄。 第82章 、被惯狠了 南海如今属于楚氏一族管辖之地, 楚氏虽不如慕容一族势大,但却以仁治闻名。 此地百姓还是相对日子好过很多的。 沈辗转军营之时,千挑万挑才选了这里。又在南海处东奔西走, 最终才在这西留镇停下。 西留镇镇子不大, 花个一天也就逛了个遍, 是以小镇上人多是相熟。镇子上乍一来生人,也算谈资,更何况是一对小夫妻, 男的俊,女的美。 就是住在这对生人隔壁的人, 嘴巴没个把门, 到处去说那女子看着美貌,实际是个母夜叉。才搬来多久啊, 就总能听见那女子骂人的声音,说是好好一个郎君怕是都要被骂成窝囊废。 眉儿刚来,也不是爱去和别人交好攀谈的性子,自然不知晓这些。 这会儿半下午, 院门开着, 眉儿就坐在小板凳上择菜, 心里气儿还是不顺。她就是想不明白, 怎么寻亲就跑来了南海, 就算寻不到也该回风沧山才是。 为此眉儿是哭是闹是一点用都没有。 十八岁的姑娘, 正是长好了最为鲜妍的时候。哪怕全身都是素布, 发髻也不见精致华丽,也难掩一身楚楚之态。自打疫症之后, 沈对她身子的康健与否极为在意,赶路的时候也不忘拿着些滋补的药草给她煮了喝。托了沈的福, 她被养的极好,连着这张脸,这双手,都是沈不知道哪里弄来的药草还是什么制成了膏护着的。 是以一身皮子白且嫩,身段也彻底去了少女幼态,完全长开了。 门开着,有好奇的就在门口张望。 眉儿不想招呼,就任门口的人看。 南海这片人说的方言她没一句听得懂的,有时候说了半天比划了半天,人家不知道她在比划什么,她也不知道人家在说什么。一来二去被磨了脾气,索性闭嘴不和人攀谈。 沈不带着她,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回风沧山。 眉儿就更不知道沈那脑子是怎么长得,这么难懂的方言没花多久就能听个差不离。偶尔还能冒两句,虽说听起来口音奇怪,但这片的人好歹听懂了啊。 择菜择完了,眉儿打水去洗。外头两个婆娘加个小姑娘,见眉儿干活利索,也不想冯媳妇儿说得那么矫情,别是嫉妒这外来户家的媳妇儿长得美乱说的呦。 那小丫头没见过眉儿这么好看的女子,一口正经的方言道:“阿母,她长得好美。” 被小姑娘换做阿母的沈氏道:“我家婉儿也美,待你长大了...” 话还没说完,听一男子道:“麻烦各位婶婶让让。” 沈氏不高兴了,她不过二十出头,哪里就是被男子唤做婶婶的年纪,回头刚想说,一见来人倒说不出口了。 来人正是十九岁的沈,脸上再无当初憔悴的病态,都被养了回来。骨头长开了些,个子也窜了,那面部线条更为流畅锋利,双眸沉幽,教人羡慕是郎君长得甚是白皙,全无南海当地男子的黑。白又不是如女子一般的那种白,像是玉,是无丝毫女气的。 沈氏和旁边的陈氏一愣,啥话都没说出来,就不自觉让了路。目光追随,见其身量修长,双腿走动间能难掩其健壮力道。两个不是不经人事的,脸一红,忙拉着小丫头婉儿走了。 婉儿还没看够,被沈氏拽着:“阿母,那郎君好俊。” 陈氏打趣:“婉丫头才几岁啊,就知道郎君俊不俊了啊。” 其实婉儿八岁了,哪里就分不出美丑了。 门口的人一散,沈朝着正滤着米洗的眉儿道:“若是不欢喜把院门关了就是。” “如何会不喜,我欢喜的不得了。那些人说话我听不懂,就听她们说呗,说不定时日长了我也就听懂了。”眉儿头都不抬:“何况是你挑的这等好地方,我哪里敢说不欢喜,我欢喜死了。” 这许久沈早对眉儿这种夹枪带棒的言语习惯,并不气恼,只是拿了个小板凳坐在一边,将手中拿帕子包着的不知道的什么东西给眉儿递了过去。 眉儿不接,他就自顾自的将那簪子拿出来,给眉儿戴在了发间:“今日是你生辰,这是生辰礼。” “沈大夫好大手笔,还有闲钱买簪子。” 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开始沈听眉儿这么说话是也是会生气的,后来也不知道是真被磨平了心气儿,对这种话再气不起来了。他伸手捏了捏眉儿的脸:“生辰可别气了,总之如今都已经住下,待我行医攒些银两,我们再寻亲。” “呵。”眉儿将淘米水放在木盆里攒着,“慕容少城主赏赐的怕是还没用完,你缺什么银两,你不缺。你就是不想回岙州,诓着我来南海,寻亲既然寻不到自然是要继续寻,哪里就非得停下来了。” “何况南海这么远,我就不信爹娘能跑这边来。” 沈停在此处自然还有别的道理,眉儿不能一直这么无名无份的跟在他身边。 如今眉儿已十八,他二人也该成亲了。 南海一代温热,只着单衣便可,沈想到成亲,眼风一扫就扫到了眉儿因为动作有些敞开的领口。她如今身量长开,胸口这处也是,如今身上这套衣裙是去年做的,今年就眼见着小了,能看到被绷着的弧度。 两人一路行来,发乎情止乎礼,什么事儿都没有。有时候被眉儿缠得厉害,他也受不了。实在不想受这锉磨,他这么着急跑来南海在此处定下来,何尝不是想赶紧成亲。 至于在路上匆匆成亲,沈是从来没想过的,他不想那么委屈眉儿。 “不说这些,总之寻亲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在这里休整,再赶路不迟。”沈从眉儿手里抢过米篮子菜篮子:“今日是你生辰,我来做。” 眉儿没和沈抢,说到做饭他还是比自己做得好吃些。 想回屋子里头拿了料子到院子里来做衣裳,眉儿就又听沈道:“你去街尾南边儿倒数第二家的酒槽铺子买两壶酒来。” “你从外头回来的,你怎的忘记买,倒回来使唤我跑那么远。” “我给忘了,乖。”沈两只手空不开,只低头在眉儿额头处亲了亲,就哄着眉儿不情不愿的去了。 买酒倒是没什么,实在是眉儿觉着自己买个酒都费劲。得亏她认字,不然怕是今日连这两壶酒都买不回来,站酒铺前比划半天,才打来两壶酒。 眉儿抬头看天色,日头都西斜了。 来回这么两趟,花了快一个时辰,眉儿腹诽也就沈挑剔,酒铺子又不是只有这一家,非得让她绕这么远来买。实在是眉儿这许久被沈惯得不是个脾气,以前沈对她冷淡之时,买个酒这种事儿眉儿是断然不会生出这许多牢骚。 如今前头的被诓来南海的气,加上不人不剩地不熟说话都困难,又加上被使唤,心里头带着气带着委屈眼眶就湿了。 她想三娘了,这许久东一茬儿西一茬儿的跑,也不知道送去的信有没有送到,也不知道楚大哥在阿蛮那处怎么样。 心里藏着事儿,走得就更慢,等到了小院儿的时候,天都擦黑了。 天擦黑,眉儿才看到了自家院子挂的那两喜字的大红灯笼。 一时愣神,又有些木然的擦了眼睛,她心开始跳,不会是和他想得一样吧。成亲之事疫症之后她就提了很多次,每次都被沈以各种话给噎了回来,她后来伤了心,也就不说了,不提了。 因着哪怕有些亲密,但沈其实一直也没做什么。 她还以为...还以为沈是没那么欢喜自己,才不和自己成亲,也不想碰自己的。为此她自己偷偷的掉眼泪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忐忑的心思,眉儿抬脚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就见刚换好喜服的沈从屋子里出来。眉儿还是第一次见沈穿红色,他平时多是穿青,穿灰,这等艳丽之色是从来没见过的。她一向知晓沈长得好,为此一路干醋喝了都不止一壶,却没成想,原是他着红色也是这般的好看。 那身冷被红冲淡了,整个人都温柔了许多。 眉儿看着沈含着笑,伸开胳膊看着自己道:“哭包,过来。”她就很没出息的上了前。 怀里还抱着两壶酒,这酒挡在两人身前,沈的笑就在眉儿耳边响起:“怎的买个酒还能掉眼泪。” 眉儿也不知道自己委屈什么,被这么温柔一哄,张开嘴直接哭开了。 发丝被沈抚摸,眉儿身子退后了些,把头凑到沈跟前:“给我擦眼泪。” 难为眉儿这个时候还记得让沈给她擦眼泪,实在是那回在刚从主城出来,沈说她聒噪,看着她哭都不给她擦眼泪。还一副不在意无所谓的样子,后来这就被眉儿记住了。 但凡在他跟前留了眼泪,都是要让沈给他擦的。 若是沈有时候就是故意不愿意,她就凑上去直接蹭他胸口。 沈这回没再说是逗她,抬手给她一点点将眼泪擦干,又接过眉儿怀里的酒:“去屋里把衣服换了,换好了出来,我在外头等你。” “为何在外头?” “自然是要拜天地。” 第83章 、真是受罪 眉儿进了屋子, 沈则负手静静在院中等着。 房檐上灯笼的红光将整个小院子都染了一片温润的红色,抬头去看夜色,月亮也从东方升起, 明亮得教人都生了温柔。 沈其实觉着当下的他还是懵懂,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对他太好, 情爱滋味只品出甜咸。苦也是有的,却不是眉儿带给他的,初见眉儿之时并不觉得这个顶着童养媳三个字来他沈家的小姑娘就真的是会成为他的妻子。后来念头变了, 得眉儿爱重心疼,无论他心思如何, 也始终伴他身边。 当下就要成亲, 沈有些实感,却也总觉就像一场梦一般的。 欢喜是想得到, 爱重大概就是无法失去。 沈说不上来他对眉儿的爱慕到底有多深,可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会失去眉儿的可能他都无法承受。没有遇到眉儿的话,他会如何?沈也不敢想,总觉得自己会变得甚为可怖。 门后传来声响, 沈回头去看。 眉儿长大了, 这是沈的第一个想法。 这套喜服的料子很好, 缎面柔软带着红润的光华, 上头细细密密绣着的吉祥如意纹多添一层华贵。沈去定那发冠之时觉着自己还是太穷了, 不然那珍珠成色就能更好些, 也能更大些, 那金子也就能做得再精致些。好在眉儿貌美,气度自是妩媚, 发冠精致喜服华贵让人还是会先去瞧了她的脸。 十八岁的眉儿好似剥了壳褪掉了一身青涩成熟的花儿一样。眼尾比少时更为动人,那么个性子, 偏偏这双眼生得如此之媚态,双唇饱满,将其余五官的小家碧玉之感冲淡,就美得让人大方明艳。且身条修长,她若不发脾气,好生走路的时候,也觉姿态摇曳,甚是不俗。 沈看习惯了,很少被眉儿惊艳,眼下就想多看看,好将眉儿这样子记在心里,记很久很久。 眉儿被盯得不好意思,微微侧头,露出美好的脖颈:“好看吗?” 沈微微点头,口中却没作答,转身将院门关好,又上前来牵着眉儿的手。地上被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垫子铺上,他二人齐齐跪了下去。 一拜天,愿上天慈悲,允他二人一生一世相偕到老。 二拜地,愿地母垂怜,往后余生相守不再颠沛分离。 三对拜,愿爱意自浓,心心相印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沈自当了礼官,一字一句念出,眉儿原本还诟病为何拜天不求生生世世,原是生生世世不求天,而是求了她。 她被沈扶着起身,拥入怀中。 月色又亮,可能也是艳羡。 当喝了交杯酒,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这会儿两个人还不知道后半夜到底有多熬人,高高兴兴的吃了菜,说了话。 到床上,眉儿从被子底下掏出来了桂圆莲子,笑沈:“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我都不知道。” “你自是每日都光顾着发脾气了,自是不知的。” “那你早些和我说要成亲才来的西留镇,说不定我就不和你使性子了。” 沈但笑不语,他觉得眉儿还是会发脾气的。这丫头的性子被他惯得越来越矫情,脾气上来了,便是要成亲也是敢跑的。这话自是不能对眉儿说,沈凑首,亲了眉儿。 这回不用再像以往一般,浅尝辄止。 放肆了眉儿才发现之前沈对她还是挺温柔的,哪里像现在,她心口生疼,掐那么狠做什么。 等人躺下,眉儿其实还不大明白该如何,只她特别渴,双手攀附着沈的脖颈,就那么看着沈的脸,张着嘴,像是求沈俯首亲她,主要也是不敢往其他地方看。 沈探手去抚摸眉儿的脸,她大概不知道她这幅样子真的是会让人受不了的。 云鬓散开,发丝垂落,锁骨如一弯新月,教沈想往这弯新月里盛满美酒,好供他品尝。美酒虽无,却不影响他品尝。 眉儿脑子都有些开始迷糊了,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怎么就这么软了。等再有些清醒的时候,衣服都已经掉落到了地上。眉儿有些急,就去亲沈,沈被眉儿缠得收不住,额角都有了些细密的汗。 两人都是头一回,总是不得要领。 眉儿被亲到后头都被亲累了,觉着洞房花烛还真是个体力活,身子亲个遍也算完了吧。不过她心里还是挺欢喜的,能和沈这么亲近,这真是放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灯火昏黄,隔着帐子就更昏黄了,都有些瞧不清彼此的面容。直到双腿被抵开,眉儿还是不知道沈要做什么。 “嘶...”眉儿没忍住张口,下一瞬就被吻住了。 再后面是什么样子眉儿都不清醒了,就记得疼,她就好像是海里的那一叶小舟。被海浪冲撞的都不知道方向在哪里,怕是再被海浪撞几次,小舟就要散架了。 沈一直去亲眉儿的脸,将她眼中的含着的泪也一并吻了去。 “乖乖,不要哭。” 眉儿嘴里哼不出别的,嘤嘤哭泣就跟小猫似的。 她越是如此,沈越是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他如今才知道个中滋味原是如此的。有心想控制,可惜年岁浅,面对心爱之人也没那个定力。 当沈终于不动了,眉儿已经累得不行了,她就觉得生疼,加上那点酒脑子就更晕。迷糊糊看着沈下了床,端了热水帮她擦洗。等沈不知道拿了个什么小瓶子又来碰她腿的时候,眉儿一激灵,待凉意传来,闻到了一股药草香气,就知道估摸是给她上药。 也就没管了,自拉着被子垂了胳膊就睡了过去。 夜还很长,被晃醒的时候,眉儿还以往自己在船上,她看不清沈的脸,只能感受到他又在自己身上。埋首在自己耳边轻轻呢喃,多是乖乖,心疼的喊着。 “疼...” 沈也不管她疼不疼的,只唤着她名字,眉儿心里就委屈,眼泪都不用攒的,就跟豆子一样往下掉。 要不是这般,眉儿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能哭。 细胳膊细腿又晃了半天,眉儿这回是什么都不想就直接睡了。 再被吵醒的时候,眉儿还以为是天亮了,可一睁眼就看到沈的脸她都害怕,她是没得了什么趣的,就光记着疼了。这回她心里也发恨,指甲也不管沈会不会疼了抓了一片。 天擦亮,眉儿睁眼,她实在不想知道天亮不亮,她这会儿是哪哪都疼,脖子疼,心口疼,腿疼,那处就更疼。这回借着天色微亮她是能看清沈的脸了,这厮睁着眼,双眼里哪里还有平日里的沉幽了,都有些涣散,看见自己醒了眼睛里就有了些光。 沈半起身,得了前头的经验,双手掐着眉儿的腰,借着天色,见眉儿被养得那么好,心口那处怎么能长得这般可人。 用手,用嘴,用牙。 眉儿咬着下唇,抓着被子,身上都是细密的汗,她一巴掌扇过去。太阳打西边出来,沈都没冷脸,当然也是因为眉儿没打到,只捉了她手指放在嘴边亲。 该干嘛还是干嘛一点不带停的。 终是歇息,这一觉眉儿睡得很沉,非常沉,直睡到日头西沉,才醒。 一醒口渴,想喝水,刚一动腿就跟撒了辣椒面儿一样,没忍住呼痛出声。帘子就立马被拉开,沈端着茶水就直接送到了眉儿的嘴边。 其实沈一睡醒就后悔了,夜里看不清还好,天大亮的时候看着眉儿青青紫紫的他自己都心虚。觉着自己愣头青,不知轻重不知克制的伤了眉儿。 那一小瓶药膏都给眉儿抹了个干净,早知道就该多制点儿,做一瓶子还挺费劲的,再耗了时日沈也怕自己忍不住。 眉儿现在看沈就跟看狼崽子一样,她觉得自己被折磨得都没人样了,怎么他就一身清清爽爽,看着精神的不得了。一张口,嗓子都哑了:“我要沐浴。” “热水备着了,我提来给你用。” 眉儿看沈殷勤,心里倒是好受了点儿,等热水弄好,眉儿就被沈抱到了木桶里。不敢让沈帮忙,眉儿就自己拿着帕子慢慢洗。 等看清楚自己身上有多少痕迹之后,眉儿没好气的拍着水发泄不满。听布帘子后面罪魁祸首的笑声,眉儿就更恨了。真的不把当人似的折腾。 洗干净就想起身,顺便把头洗了。 结果一站起来腿就发软,差点儿摔倒,眼看着沈就要冲进来,眉儿怒道:“你出去!不许进来!” “你别摔到了。” “摔到也不用你管。” 知道真进去怕是眉儿能气好几天,没得把人给气坏了逼急了,沈也就站在布帘子旁边守着:“没力气就先穿好衣裳,头发我来帮你洗。” 眉儿眼睛一眨一眨,她是没什么力气了,那不如就让沈帮她洗好了。 瓮声瓮气道了声好,隔了一会儿又道:“我穿好了。” 沈就进去扶着眉儿出来,见眉儿脖子那点痕迹盖不住,怕是过两天才能消就道:“你这两日别出去了,不好见人。” 这句话直接给眉儿说急了:“你还知道不好见人,你不会儿轻点儿么,我都说了疼疼疼,你理过我没有,你没有!” “好好好,都是我的罪过。” 眉儿到了床边坐下,斜睨了一眼沈:“自然都是你的罪过。” 沈见她这样,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了,脾气还不小的,也不知道夜里可怜巴巴缩在自己怀里喊着轻些轻些的那会儿怎没这脾气。觉着可人,探手摸了摸她的脸:“不气了,我去再烧些水给你洗头。” 眉儿点点头,又被沈拍了拍脑袋:“这才乖。” 等人一出屋子,眉儿往床上一躺,觉着饿,侧头一看桌子上有一盘糕点,她懒得去拿,沈也不在,想想还是自己拿了。直接抱着盘子坐在床边吃,以往她是绝对不可能在床边吃东西的。 渣子落到床上不干净,但眼下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还忍不住想沈竟然还有这么狗腿子的时候,互相表明心意之后虽然沈待她已经可以算得上很好了,但是绝对没有眼下这样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时候。 帮着洗头,眉儿之前也不是没求过他,连推三阻四都是没有的,都是直接拒绝。 眉儿吃得差不多,侧头就看到床榻离凌乱,脑子闪过夜里荒唐,脸一红。谁还能知道洞房花烛原来是这么样子的,真是羞也羞死人了,那是不是洞房花烛之后就该有娃娃了。 想到此,眉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还伸手摸了摸,除了没吃饱也没其他的感觉啊。 那孩子是如何说? 咋来的? 昨天晚上这般那般就有了吗? 沈提着水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眉儿摸着肚子那一脸傻样,他不问都知道眉儿在想什么。嘴上没说什么,好生伺候了眉儿洗了头,又帮她绞干了头发。 接着又跑去厨房开始做饭。 眉儿看着桌子上的菜,侧头看了沈好几眼。 沈拿眼尾扫了她一眼:“不是饿了么。” “你都不累吗?” “还好。” “你怎么会的?” “书里有。” “那爹娘也是这般生了你我?” 沈又扫了眼眉儿:“是的。” “那我岂不是也有了?” “没有。” “为什么没有?” “哪有一晚就有的?” “你意思还要很多晚?” “自然。” 眉儿眉头都皱起来了,那岂不是还要受很多次罪。见着沈给自己夹菜,眉儿又问:“那这个月你能不能不碰我了?” 沈停了筷子看着眉儿。 “太遭罪了。” 沈搁下了碗盯着眉儿。 “而且多脏啊。”眉儿脖子看沈样子脖子一缩:“你不是最爱干净了么。” 眼睛眨巴眨巴的生怕自己看不出她的可怜样,沈又给眉儿夹了菜:“你多吃点,就不会这么受不住了。” 其实也是两个小的没有长辈教。 眉儿若是有娘亲教,就不会这般无知觉得一晚就能有了娃娃;沈要是有长辈教,自然也知道第一夜不能这般折磨佳人。哪怕是沈已经事先看了不少闲书,可闲书到底是闲书,都是只管着怎么快活怎么来的东西。 哪里会教沈第一回 该是要克制。 不过也恰恰是因为没人教,这两人在后头的日子里倒是比寻常夫妻放得开,算得上是极度和谐。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只说眼下,沈被眉儿说得无言,眉儿也不敢再说话。 等吃完饭,天又黑了,眉儿就抱着针线篮子在蜡烛边继续做她没做完的衣服。 等月上中干沈手里的医书都翻一大半了还不上床。 沈没催,搁下手边的书就躺下来了。 眉儿听着沈动静,见他背着身子,呼吸都顺了,探头探脑的看了好一会儿才自己爬上床。刚放下床帐子,躺下就听沈声音:“舍得上床了?” “你不是睡着了吗?” 黑暗里传来沈的轻笑,以及从衣摆蹿进来的手。 “我不装睡,你岂不是到天亮都不上床。” 眉儿想说话,心口被捏着,一开口声音就旖旎了,索性闭嘴。 这夜沈没为难她,哄了眉儿亲了两回,就睡了过去。 反倒是眉儿白天睡多了,这会儿睡不着了,她想着,早知道洞房花烛是这样,她就不追着沈后头要成亲了。 真是受罪。 第84章 、先吃饭 沈睡醒的时候, 眉儿还没醒。南海天气热,夜里衣衫也只能穿薄薄一层,见眉儿黛色抹胸都有些歪, 那同色小衫就更被睡得到了肚脐眼上。那两条腿弯曲着, 就看见她脚脖子的骨节尤其明显, 越发衬得那小脚圆润。 她脸上有些泛红,想必是热的,几缕发丝带着一点粘腻的黏在她的脸上, 双唇红透。那白皙纤细的脖颈锁骨,还有细弱的胳膊好似都在彰显着主人的柔弱, 胸口处则是彰显着主人的柔软了。 因为用力的淤青, 一夜已经消散不少,在她身上图添艳糜。 沈弯腿, 从床尾绕开,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他与城中的老大夫约好,自今日起要去坐堂,算着时辰差不多, 洗漱好就打算出门。脚步都到了门口, 打了个弯儿又绕了回去, 留了个字条, 说是厨房温着吃食, 记得吃。 侧头瞥了一眼睡得还很熟的人, 沈又掀开床幔, 亲了一口才走。 如果人醒着,沈少不得得揉几下才舍得离开。 是以眉儿迷糊糊去摸床侧的时候, 没摸到人只摸到了绵软的毯子,也就醒了。睡得太熟, 擦擦嘴猝不及防的还有点口水,好在沈不在,不然多少还是丢人。 沈要去坐堂的事眉儿是知道的,看了字条就洗漱吃了早饭。不得不说沈还是很贴心的,那绿豆粥被煨得极好,像是都快出沙了,什么时候做的,她怎么一点不知道? 眉儿一边喝粥吃花卷一边甜滋滋的想,沈是对她越来越好了,看这给自己照料的多好。她是个有感恩之心的人,之前辗转军营也是帮着沈打下手,一般的药材也能分辨了,就将药材该分的分,该理的理。衣服也收拾好之后,离午时还有一阵子,眉儿进了厨房准备做点吃食应付应付,脑袋一转,想着坐堂沈吃什么啊? 要不要给他送饭? 那老大夫管饭吗? 应该是不管的,这年头家家户户又不算富裕,沈去坐堂是有工钱的,吃饭估摸是会被扣工钱的吧。这样眉儿就有点急了,她光顾着自己舒服了,这会儿做两个菜装过去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炒菜是快的,饭却是要焖一会儿。 等做好了个炒鸡蛋和青菜肉丝,眉儿放在食盒里,着急忙慌换了件立领的白色衣裙,外头套了件淡粉褙子就出了门。她还没已经是沈媳妇儿的自觉,是以头发还是像以前一样梳得姑娘头,并未全部梳上去盘成妇人发髻,是以在旁人眼里则还觉着她是个姑娘家。 南海的人普遍偏黑,眉儿被养得白皙嫩弱,这么个大生人走在街上几乎就差在脑门上写着“我是外地人”几个字。 有好奇的也就跟身旁的人打听这是谁家的姑娘,长得这般好,放在家里估计爷们儿都舍不得出门吧。 “之前听陈家的说是她家附近搬来了对小夫妻,长得俊的嘞,可能就是那家的小媳妇儿。” “啊,这头发没梳我当着是姑娘。” “你管人家是不是姑娘,你还想给你儿子说这啊。” “说不起,说不起,是姑娘这模样一看就是说不起的。” 有说不起的人,自然也就有说得起的人,不但说得起,说不定还能抢得起,还能夺得起。 路边妇人随意攀谈自且不提,眉儿走得匆忙,这镇子上医馆就两家,不算难找。等到了秀林堂门口,见医馆门面不大,里头人打眼一瞧也坐了七八个人。 进去之后就有药童上前,药童唤做七宝,是老大夫的孙子。他人八岁,机灵鬼的模样,养得胖乎乎,带着个虎头帽子很是精神。 七宝一看就知道这大姐姐不是本地人,又看她拎着食盒,忽略了她的头发直接道:“大姐姐来找沈大哥的吧。” 这小子的还是会说点儿官话,虽是不大标准,口音也滑稽,但眉儿听懂了,笑道:“你怎的知?” “姐姐生得这般好看,自然也就沈大哥配的上。” 小子嘴巴实在太甜,眉儿被一哄眼睛就笑弯了,脸也有些红。她在外人面前还是羞涩内敛的很,被七宝带着就看到后堂正在问诊的沈。 并未上前打扰,只跟着七宝去了屏风后头待着去了,七宝勤快,接过眉儿的食盒放到一边道:“姐姐可来得好,不光沈大哥没吃,我也没吃。” 问了七宝名字,眉儿问:“为何不吃?” “我爹娘死啦,我奶奶也死啦,我爷爷老出去问诊,我就老饿肚子。” 本是伤情的话,被七宝这么说出来倒像是没了什么难受。眉儿心思软的,没揪着伤口问,只道:“那你爷爷呢?” “早间儿问诊这会儿犯困还在后院歇着呢。” 眉儿欢喜七宝,性子活泛不说,还老笑着,她摸摸七宝脑袋就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弟弟苏元要是还活着应该也有这样的时候,算着年纪,自己的弟弟今年也有十二岁了,不知道苏元那性子会不会像七宝这般的。 “那你就和你沈大哥一起吃,不够的话你家后院借给我用,我再给你煮点面。” 小孩子天生就喜欢好看的人,何况是这么温柔还这么白这么香的女人。七宝没客气,直接就把眉儿牵到后院了。 等面做好,七宝小短腿跑得飞快,先是喊醒了周老爷子先去前头换个班,就见七宝抱着食盒拽着沈到后院。 眉儿擦擦手,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看着一大一小吃饭。 沈扫了眼眉儿,眼神也柔:“我原以为今日该是我自己凑合的。” “怎会让你没饭吃。”眉儿支着脑袋:“你要是和我说了什么情况,我就多做些了。” “是,是小的思虑不周。”沈顺着眉儿的话道。 头顶上的香樟树叶子影子晃啊晃,眉儿笑意盈盈的,看七宝将面吃个干净,连汤都喝了:“七宝,锅里还有,再吃点?” 七宝抱着碗,小胖手还夹着筷子:“我爷爷说我太胖了,我还能吃吗姐姐?” “能的,你还小要长个子呢。” 七宝就跑去厨房又盛了一碗面。 沈胃口也好,一点没剩下都进了肚子,撂下筷子看眉儿温顺。说来也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这心里作祟,之前看眉儿怎么看都像个丫头,同床共枕之后再看眉儿却又觉得哪里都透着一股被人揉熟了的风情。 像熟透了桃子,轻轻一按就能冒出水来。 沈探手从桌子底下戳了戳眉儿的肚子,又收回手:“今日午饭你吃得可多?” 眉儿算是吃了,就是没认真吃随便对付了两口,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回道:“你怎么吃完才问我吃没吃?” 七宝插嘴:“分量太少了,问了姐姐吃没吃,沈大哥就不好意思都吃了。” 好像是这个道理也没错,被七宝这么一说出来倒显得沈多小气似的,也像问出来的眉儿多傻似的,连个饭都不知道多做点。 “沈大哥就不该问,总归你都吃完了才问媳妇儿,没话找话嘛沈大哥?” 眉儿直接噗嗤一声笑出来,沈扫了眼七宝,又扫了眼眉儿,碗筷都没收就起身走了。 七宝抱着碗:“我瞅见沈大哥脸红了。” 都说七岁的小孩狗都嫌,八岁的小孩就就更胜一筹。眉儿是没想到沈会被一个小孩子说没话找话说得,又撇开脑袋去看走了的人的背影:“他也不是没话找话。” “那是啥?” 眉儿脸也红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沈都走了,这话她怎么和小孩子说。 待收了东西回去,晚间儿眉儿做好了吃食,就去沐浴。 洗好了抹了许多防蚊虫叮咬的蜜露,穿个抹胸撒脚裤就坐在软塌上等沈回来,随意拿了个团扇扇着就在矮桌上自己陪自己玩象棋。 等门口有了动静,眉儿抬头笑得很甜:“你回来啦。” “嗯。” 沈见眉儿头发湿着:“沐浴了?” “昂,回来都是汗。”眉儿趿拉着软脚绣花鞋,袜子都没穿直接拉着沈到了桌子边:“快吃饭,还热乎着呢。” “不急。”沈坐下,直接揽着眉儿的腰身儿就让眉儿坐到了他大腿上,“先让我解解渴。” 还没反应出解渴是什么意思呢,抹胸就湿了一块,眉儿一急:“我刚换的!” 怀里的人才不管,脸在左边,手在右边,那蜜露的香气夹杂一点眉儿身上自己的香气,好闻的很。 抹胸的布料真的不厚,沈这会儿就更琢磨出来南海的好出来,这身上穿得布料都薄,沾了点湿就能隐约看到点儿什么。雾里看花似的,撩人更甚。 沈稍稍退后了些,就那般看着。 眉儿脖子都红了,屁股坐得不舒服左扭右扭,被用力箍着哪怕不舒服也不敢动了。再低头看沈鼻尖都有湿润,他的双唇颜色都红润了不少。 另一只手可也还没放开呢,让人心头上火。 兀自懊恼,明晃晃看,羞得眉儿都觉着自己真的没法儿见人了。 他之前没这么黏着的,怎么这会儿饭在跟前都不吃。 眉儿摸了摸沈的后脑勺,见这人没停的意思,手掌用力,按了沈脑袋,背直接挺直了。 寻思这人要不吃饭索性别吃,捂死你。 一声闷哼,也不知道是满足还是不满足,舒服还是不舒服。 沈那手摸到眉儿大腿处,还想往里,眉儿直接跳脚了,忙从沈腿上下来,退了一丈远。手里团扇指着沈你你你你半天也你不出来个所以然。 “你不许!” “不许什么?” “不许碰我!” “昂。”沈上下打量了下眉儿,舔了舔唇,转了身子对着一桌子菜,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先吃饭。” 第85章 、再吃点别的 这顿饭吃得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眉儿是不想也不敢说话。她现在觉得自己就是只待宰的猪,那个屠夫就是沈。 可不就是猪崽杯弓蛇影,屠夫用饭吃菜养精蓄锐, 然后再沐浴之后磨刀霍霍向猪羊吗? 沐浴之后的沈全身带着水汽, 将玉色的面容都蒙上了一层雾。眉儿见人站到床榻边之时抬头去望, 就望见他的肩膀处还有自己不知道情急之时是如何吮出的红痕,他那么白,那痕迹是非常明显。她心中一动, 对于二人之间的亲吻之事她一向欢喜的,更亲密些的举动她心里也是期盼的。可绝对不包含前前后后进进出出那档子事儿, 实在太疼太疼太累太累。 磨得狠了, 简直就是漫长而又细碎的折磨。 直到下巴被捏住,眉儿回神略有疑惑的看着沈。他是从来不捏自己下巴的, 这般举动在平时是要被沈说为轻佻,多少让人觉着是被鄙夷了似的没了尊重。她自己也不喜欢这样的动作,只是眼前人是沈,也就没动。 沈看床上人毫无自觉, 怀揣满身风情却又天真无知的瑟缩。如若真的不愿, 就该是收起自己诱人的信号, 而不是将一身的本钱堂而皇之的露出, 在猎人眼皮底下摆出无辜的可怜模样。 这哪里是不愿, 明明就是诱导猎人对其极尽疼爱。 若如此, 焉知那示弱是不是为了将猎人扑杀的计谋? 沈知道自己想得偏了, 只是眉儿这天真实在恼人。大拇指腹上移,用力划过眉儿的唇, 看着那唇色在他的指中变得嫣红,配上眉儿那双眼的无害, 还有几分害怕,他就被取悦了。 然后眉儿也被沈那眼神给吓到,自觉睡到了床里扯了毯子直接将自己裹了,就露了个脑袋,还怕沈生气吐了吐舌头:“我还没好呢。” “唤声相公听听。”沈躺好后冷不丁来了句。 “啊?” “没事。”沈拿了医书继续看。 他说没事,眉儿还真就没放心上,见沈没什么动静估摸今夜是放过她了,就侧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拿了团扇给沈慢慢扇着。 太俊俏的男子也是惑人的,便是这般看着,就甚觉舒心,他的脸不管从哪个角度去看了,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他的眼睫不比自己的短,在昏黄的烛火之中闪动挠着眉儿的心;鼻子好看的也很想让人去摸一摸。 许是也经了□□,以往看沈就觉得好看,没品出什么其他的意味来。这会儿人躺在你面前,指节修长,动作不疾不徐一页一页翻着书册,面上儿没什么表情就怎么让自己心里跟猫抓了似的痒呢? 尤其眼下是他这幅清冷淡然模样根本就想不到他那个这个的时候,啃棉花的时候是那么的鬼样子。 如若眉儿知晓“禁欲感”一词,大概也就能精准表达出她此刻观察沈的感受了。 手扇累了,也就将团扇放到了一边。眉儿往沈身边靠了靠,闻见药草香,心下温柔又安定便将脑袋搁在他大腿上,一只手搭在了沈的膝盖处。 一头青丝都散开,恬静美丽。 就是那手不安分,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着他小腿膝盖处。 沈把人弄哭的时候,觉着眉儿在这方面就是天生的痴缠和惑人的。不然为何手抵着他,侧着脸避开了彼此之间的对视,像是抗拒难忍但那儿却将.他.吸.得那么.紧呢? “自己惹的,掉什么眼泪。”沈埋首在她耳边轻声细语。 “你欺负人。” “嗯。”这声嗯的有点长,让怀中人耳朵都发痒,沈停顿,随着动作又道:“就喜欢欺负你。” 眉儿到后头其实已经没多疼了,也就看敢睁开眼睛去看沈的脸,要如何去描述她当下的感受。这么亲密融入彼此,他的那双眼睛眉儿曾无数次期盼深沉的眼神也能为她发狂忧愁,真当那双眼里都是自己且因为自己而涣散迷离之时,眉儿却觉得还是不够。 蜡烛都燃灭,屋内一片漆黑就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以及缠绵之声。 变换了个姿势,眉儿整个身子都趴在了床上,背对着沈,只能感受到沈都鼻息在脸侧的温度。她没办法去看漆黑之中沈的脸,也看不到他发亮的眼。感官放大,两只手都被沈握住,五指交缠,让眉儿极为动容。 情爱之滋味被酝酿至今,眉儿也抓紧了沈的手,呢喃着他的名字,轻声说着欢喜爱慕。 “我感受到了。”沈回应。 十指交叉相缠,黑暗里尽是情爱的扩散。 眉儿也感受到了,头一回如此直观的感受到沈也是如此爱着她的。 夜里这般缱绻,也不影响白日里眉儿发脾气。 洗铺盖洗得窝火,三天洗两床,都要没铺盖用了。 换水的时候,眉儿走路姿势都有点儿奇怪。 恰好见着那沈氏带着她丫头婉儿在门口转悠,眉儿瞧沈氏打量,便道:“婶婶进来坐会儿吗?” 结果人家像是啐了她一口就走了。 啐得眉儿莫名其妙,她哪里知道沈氏年岁不大,先后被沈和她都喊了婶婶心里不痛快呢。眉儿自然想不到这茬儿,做贼心虚的觉得难不成是旁人看出来自己昨夜里干了羞人的事情了吗? 其实就算看出来了又如何,她和沈是正经夫妻碍着别人什么事儿了。 结果洗铺盖的火加上被沈氏啐的火到了中午则有一半都不阴不阳的给了沈。 “怎么今日只有鸡蛋?” “洗被子洗的就会炒鸡蛋了。”眉儿寻思自己浑身都没力气能炒个鸡蛋不错了。 沈没回,就着鸡蛋也吃得蛮香,七宝就更不挑食,正饭点有饭吃还挑什么。何况昨天就是炒鸡蛋,今日是鸡蛋豆腐,还是有差别的。 “姐姐做得鸡蛋真好吃。”七宝捧着碗吃得嘎嘎香,马屁也拍得嘎嘎响:“姐姐要是累的话,明日再吃鸡蛋也可,我爷爷也爱吃鸡蛋,鸡蛋可是好东西。” 沈拿了帕子给七宝擦还没吃完饭的嘴。 那虎头帽子都被沈给弄歪了。 七宝当着他沈大哥照顾他呢,不愿意也没躲,后头抱着碗坐眉儿边上了,侧着脑袋问:“姐姐你身上和沈大哥身上味道一样,淡淡的药香,好好闻。” 眉儿不自在的扇扇子,桌子底下踹了沈一脚。 被踢的人又不傻,知道眉儿不痛快,也不去迎着刺。沈乖乖吃饭,乖乖换堂,周老爷子过来的时候吃得就更香。 就是临走的时候给了眉儿一吊铜板儿,说是算伙食费,教多买点菜。 又臊了眉儿一个大红脸,收拾了食盒走得那叫一个快。 从秀林堂走回去差不多要两刻钟,路不算近。眉儿今日头发仍旧是梳得姑娘头,穿得还是立领的衣衫,她都快被捂热死了,却没法子,别人都是露了脖子出来,就她立领裹得严实。 昨天在酒楼上瞧见眉儿的人,今天又在。不过昨日是凑巧,今日是有意为之,他朝身侧的人道:“那姑娘查查,是谁家的姑娘。” 宋远是从小伺候楚子明的人,知道自家少爷这是什么意思。心下知道怕是少爷的后院又要添个妾室了。 眉儿走了一身汗,回家就沐浴到躺椅上躺着了,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来南海其实也没几天,眼见着沈就去坐堂了,她也就想找点事情做做。不过寻常女子精通的针线功夫她却不擅长,原在军营的时候还能帮着打打下手,到了南海算是彻底用不着她了。 七宝打下手可比她好用。 摸了摸发髻里的月衍,眉儿闭上眼,也不知道想什么,总之就是不大痛快。 也不知道沈到底什么想法,打算在南海待多久,眉儿觉得最多就一年,到了明年无论如何都要回一趟风沧山了。 外头其实一直都不太平,岙州瘟疫之后,疫症持续蔓延,哪怕有了得用的方子,药材却捉襟见肘。 到最后有关的药草都被卖到了天价,这却是没办法的事情。 昨日七宝说爹娘死了,怕是也因为这疫症。 疫症死的人不计其数,蔓延到军营,直接让各方势力有了显著的差别,也因这差别让战事频发。 里头具体的弯弯绕眉儿不大清楚,虽她知道慕容一族势大,但觊觎岙州富庶的军阀肯定也有。那三娘他们在风沧山待着也不知道安全不安全,哪怕师父能耐大,她还是不放心。 总之看不着人,她就是不安。 爹娘婶婶弟弟已经因为打仗生死未卜了,她在意的人就这么几个,生怕三娘怀夕他们出点什么事儿。 为这事儿和沈吵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刚成亲眉儿也不想拿这事儿和他吵架这才憋着。 谁憋着谁难受,眉儿侧头看了眼窗外的日头,觉着自己都要上火。 偏偏沈倒是悠闲回来,还给眉儿带了串糖葫芦。 “原街边还有个吹糖人的,样子精巧,就是不大干净。”沈将糖葫芦递了出去。 眉儿没接,火憋了一天,中午也没发泄出去,下午想到三娘她们火就更大。要不是心疼粮食,眉儿真是想直接把糖葫芦给扔地上。看都没看沈,就继续缝手边的衣服。 又来了,沈也不自讨没趣,将糖葫芦放眉儿碗里,自己把饭吃了。 吃完眉儿没动静沈也没问,又自己去洗漱。 眉儿是三天两头就要发回脾气的,有些他能理解,有些不能。比如今日的就不能,若没力气洗铺盖,就不洗,放着他来洗就是,可有什么好生气的。 哄也不是不能哄,可沈试过,哄与不哄都是要看眉儿脸色。 哄了她翘尾巴,不哄那尾巴还能低一低,就是几滴眼泪。 沈本就安静,话是不多的,加上今日病人多,有好几个婶婶还拉着他说了许久的话,也是累了。就躺在只有个被子的床上闭眼养神,打算晚点儿再去给眉儿做点药膏,就不在发脾气的祖宗面前晃悠了。 当下,屋里安静的就只能听到些外头的鸟叫声了。 第86章 、狭路相逢 吵架也不是一次, 每回要么沈就是不理自己,要么就是不当回事儿该做什么做什么。像是自己不管是怎么个心情都碍不着他似的,也想过自己不要那么没出息, 只要是他不来哄自己, 自己都不要理他的。 可只要沈一和她说话她就破功。 眼下也是, 眉儿一再在心里和自己说,只要他不说话,她肯定不会上前讨好。 殊不知哪里就算是讨好了, 眉儿只要有事好好和沈说了,两人之间是没架吵的。吵吵闹闹日子过得红火些似的, 反正眉儿隔三差五就觉得不舒服, 可真要说沈对她做什么了,也没有。 照顾她么, 有的。 像别的男子在家里只等着女子伺候么,这是没有的。 温柔的么,是的。 有什么事儿都想着她念着她,心疼她么, 有的吧。 让着自己么, 好像也有的吧。 可为何自己眼见着有脾气了, 沈却不管的, 还就当没事人一样躺着了? 等沈出了堂屋去了药房, 再回来的时候, 眉儿还坐着缝衣裳。沈扫了一眼那针线篓子, 看那衣裳估计也快做完了,便道:“等明日你去布料铺子挑两匹喜欢的料子, 也给自己做两身儿衣裳。要是怕麻烦了,问问铺子里的绣娘, 价钱合适就不要自己做了。” 看吧,就是这般的,当什么事儿都无的自顾自说话。眉儿继续缝衣服,也不搭理他。 沈则躺到了床上,他是真有些困了。 都过了子时,眉儿还没睡,看床上的人睡得香甜真一点都不管自己,想着自己不如就这么坐一宿,看他明日看见自己心疼不心疼。 这念头就偏得厉害,便是让别人心疼你,得自己先心疼自己,怎么能折磨自己呢? 眉儿倔脾气犯了,觉着两人都已经成亲,沈得让着她,还跟以前一样怎么行? 这就叫做贪心,要的越来越多,却忘记问对方愿不愿意给。 窗棂透了光进来,沈就醒了,一摸身旁空的,侧头一看眉儿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蹙着眉就起了身,他穿好衣服洗漱完直接就走了,甚至都没多看眉儿一眼。 他是被惹恼了,以往眉儿闹闹性子,最多也就是嘴巴厉害些,还不会作贱自己。冷个两天,气性儿下去了就好了,眼下到好,仗着南海天气,就敢自个儿在椅子上睡一宿。 沈觉着自己不是不愿意宠着眉儿,但人惯狠了是真要上天。 此风不可长。 沈起身之时,眉儿就醒了,就是没睁眼,她倔脾气上来连眼泪都没流。见外头铺盖都晒干了,直接将床铺好,将摇椅也铺好,就在摇椅上囫囵又补了一觉。 中午送饭,食盒送到了就打算走,被七宝拽着裙摆也没留下。 夜里也是,她先吃了饭,直接就躺摇椅上翻书看。沈回来吃饭吃饭,收拾碗筷收拾碗筷,洗漱她就一眼不多看,一句不多问,自己累了就睡。 沈躺床上,余光看人半天,见人是真睡了,睡得也是真香,心就硬生生跟吃了块石头似的不舒服。 这般连续三天,两人都没说一句话。 第四天眉儿照镜子见瘀青都消失的差不多,破天荒的好生梳洗打扮了一番。将柜子里小木匣子拿出来,里头有六张十两的银票,还有两个金元宝加一些碎银和铜板。这些银子都是沈挣的,当初少城主的赏赐都被他换成了小额的银票,一共十张,金元宝原有六个,碎银子和铜板就都是他行医赚的了。 那四个金元宝应该是换成了成亲那日她带的发冠和喜服了。 这些家当算是相当富裕,眉儿想着小时候但凡有一个金元宝,她爹娘都不会把她给卖了。 跟赌气一眼,便拿了一锭金子出了门。 她是要做两身衣裳了,不然衣裳小了穿得是真不舒服,鞋子也要添两双,她还打算买个现成的小床放药房那间,吵架的时候沈直接去药房睡去吧,别占着床还不理人。 所以说眉儿是作贱自己吗? 未必,可能就是想争口气赢罢了。 成衣铺子老板娘见眉儿进来,忙上前招呼,从头夸到脚,把眉儿夸得都想走人。可小镇成衣铺子不多,往后退了两步:“我听不懂你们说话,我就自己挑挑,老板娘你自去忙就是。” 老板娘还待招呼,见又进来了个公子哥儿,这公子哥儿穿的料子一看就是上等。老板娘就冲着眉儿点点头转身去招呼这一看就有银子的公子哥去了。 想上前,被宋远挡住:“老板娘自去忙就是。” “咳,那你们看。”自讨了个没趣。 铺子又不大,眉儿余光自然是看到了生人。她跟在三娘后头也是待了大半年的,见这男子身上穿的玉色料子是上等,外裳用的也不是普通的沙线,上头还拿银丝绣了花纹,他脚上那双靴子也不是寻常。 这般该是不用到成衣铺子来的。 眉儿不动声色的退远了两步,虽没自负到觉着这人冲着她来的,但长了个心眼儿,看了眼那墨绿色的料子觉着有些可惜,她可是记得沈穿墨绿很好看的。眼睛还有点舍不得,步子是准备退出去了。 楚子明瞧见人想走,倒是没着急。这铺子里头的布料还是能挑到那么几匹好的,点了樱粉,鹅黄,影纱白,青葱绿连着眉儿摸的那匹墨绿也挑上,回身想了想看到远处眉儿的黛紫裙摆,还是跟了出去。 五匹料子,宋远付了银子,留了个地址特意叮嘱等日落时分再送,就走了。 这头眉儿想着那家成衣铺子不如送完饭回来再逛,就去了另一处卖首饰的,见着都太贵,瞧了两眼又转脚去了木匠铺子。还在挑呢,就又看见那刚才碰到的公子也进了铺子。 眉儿也不傻,这会儿猜到这公子怕是冲着自己来的。转身就赶紧走了,她走得快,疾步去了旁边的酒馆点了三道菜就抱着食盒往秀林堂跑。 她跑得急,比前几天早了不少就到了。 七宝喊了声姐姐就过来接食盒,眉儿回头,见人没跟着了,身子一松,被七宝拽着去了后院。中途见今日沈不在,便问七宝:“你沈大哥呢?” “沈大哥被请出去问诊去了,算着时辰也该快回来的。” 眉儿点点头,跟着七宝去了后院歇息。 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回秀林堂的沈和楚子明碰了个正着。 第87章 、凭什么? 沈是在秀林堂的门口遇到楚子明的, 先来也并未在意,准备直接进去的,却在台阶处被拦下。 此时街上人来人往, 赶着午时, 日头又烈, 就难免能闻到些汗味和头油味让人心中烦躁。沈这几日和眉儿闹脾气,耐心本就有限,平时若被拦下, 该是问问的。这会儿只冷眼瞧了拦下他的人,并不做声。 宋远拱手道:“这是我家公子, 听闻沈大夫医术高明, 还烦请移步,到茶楼说说话。” 沈掠过宋远看向其身后衣着明贵些的公子, 只一眼,就收回目光,语气无波无澜:“若有些不舒服,就请进了堂里问诊便是。”说罢转身直接进了秀林堂, 没再管这二人。 宋远退到楚子明身后道:“公子, 这人看着很是清高, 事儿怕是不好办。” “不急, 明日再来请, 就能请到了。”楚子明摇摇扇子, 想着这沈倒是和他想得有出入。 先前远远瞧着的时候, 觉着温文尔雅,一幅书生气。近瞧了, 那一身气度像是比自己还阔些,哪怕身着粗衣, 也难掩其风姿,且那张脸确实俊俏。无奈小娘子见着自己就躲了,也无可厚非。 楚子明又想到那小娘子的样子,长得貌美是一回事,那身段儿以及那勾人的眼确实惹人心痒,若只是如此倒也不会让楚子明起了带回家的心思。只那小娘子双眼妩媚又透着一股天真和倔强,哪怕身态风流,多教人生绮思,也无法忽视。让楚子明甚为好奇她被锉磨之时是何样子。 他家中已有一房正妻,还有三房小妾。其中第二房甚得楚子民宠爱,无他,只是之前性格最是倔强,没嫁进来之前对她家的表哥情根深种,使了些手段,每每不情不愿被强迫的时候,楚子明便觉心中极度的舒坦。尤其梨花带雨恨恨看着自己,总让楚子明把持不住。 可惜了,若一直如此也挺好,可近半年被其温柔小意待了让楚子明颇觉无趣。 楚子明已经走了一截路,又回头看了看秀林堂的招牌,笑了笑。人都有所图,有些人图财,有些人图色,有人图权,若这些都不图那便就图个安稳。 总有软肋不是? 秀林堂之内的人此刻自然是不知道被一条毒蛇盯上,沈去后院准备洗把脸,用个饭,看到眉儿坐在石桌旁出神。心里对她有气,又忍不住多看两眼。 眉儿回神的时候就看见沈盯着她,还没什么表情,像是想把她吃了还等着她服软。她也不甘示弱,也盯了回去,眼神都不错开。 七宝抱着碗就看见这两人大眼瞪小眼,八岁还是能看出来的,何况七宝察言观色的本事都快练出来了。但要是说懂吧,也不是那么懂,七宝便道:“沈大哥你要是想瞧,你就坐过来。” 眉儿算着也有一会儿了,外头的那公子该是走了,也没管七宝的挽留就起了身,连个眼风都被给沈。这回回去去定了小床,叮嘱掌柜日落之前送过来,还买了两匹布就两个鞋垫子。 回去就去收拾药房,腾出个放床的地界儿,将药房好好整理了,怕沈晚上睡新的小床不舒服,还将堂屋里的软塌给搬了过来。两人之前还没成亲的时候,大多时候沈都是在这软塌上对付的。 也算物尽其用了。 现在就等掌柜将小床送过来。 弄完眉儿心情不错,去厨房给自己炖了一碗绿豆汤,想着沈晚上回来估计要气死了。一想到沈可能的反应她就想笑,之前何苦来哉自己眼泪巴巴的,反正现在成亲了自己肚子里说不定也有娃娃了,他沈还能拿自己怎么样? 眉儿这举动算是有恃无恐,往深了说,也是经过了这许久的相处知道沈不会拿她如何。她寻思着若是拿分床逼迫,说不定就能很快回岙州了,这回去的一路上还可以打听爹娘消息,算是一举两得吧。 傍晚一到,眉儿就有些迫不及待,她就特别好奇沈回来是个什么反应。要是还甩脸子,不搭理自己,让他去药房睡情理之中,要是哄自己,那就更好罚了。 眉儿坐窗边继续缝那件儿给沈的衣服,听到点儿动静就抬头去看,等看到门口有了交谈之声,还有女子的声音。手里的东西往篮子里一扔,眉儿拎着裙摆就往门口小跑着过去了。 也不怪她急,实在是沈那张脸的麻烦,军营里都是男子还好,路上摆摊儿行医,有些女子没病也要做个西子捧心的模样来攀谈。姑娘家还算含蓄,只敢拿眼睛瞧,那有点年纪的妇人可就不是了。 胆子大的还敢调戏。 眉儿自认是个小心眼的,碰到这种都是直接说嘴,怕这会儿又是这境况,才有些急。结果她人还没到院门口,就见第一回 去的那铺子的老板娘来了,且后头还跟了个跑腿的,手里抱着许多的布匹。紧接着,就是定了小床的那掌柜的也来送东西。 可那明显就不是眉儿定的普通木头做得小床。 那看成色可比她定的好多了。 沈前脚进,后脚老板娘将布匹搁那小床上人就跑了,她看这郎君面容俊秀却不是午间儿那个,又想到当时眉儿梳得姑娘头。当着是那美貌姑娘的哥哥,原还想攀谈几句,结果被沈凉飕飕的瞧了几眼就不敢了。 “诶,老板娘你别走啊,这布料不是我买的!”眉儿跟后头喊了句也止不住老板娘的步子。 倒是这送床的掌柜的,留了下来操着一口眉儿不怎么听得懂的话道:“原姑娘是过来买了个小床,后来又来了个公子加了银子换了着红梨木,想必是被富贵人家的公子看上了。这位小兄弟应该是姑娘的哥哥吧,好福气啊。” 沈不说话,眉儿就在旁边说这床不是她买的。 掌柜的又道:“那公子我见生得也是一副好模样,和这位姑娘甚是相配。” “她不是我的妹妹,是我妻子。” 掌柜的立马闭了嘴。 听着冒出了这么句话,沈的面色也越来越冷,眉儿急了,也不知道那掌柜的说了什么,忙插到两人中间先把掌柜的赶了出去。 说来眉儿性子也是有点儿识时务的,知道没什么事儿的耍耍性子沈不会拿她怎么样。她也是见过沈吃醋,很是难哄,眉儿有点手足无措:“这东西不是我买的,是今日莫名其妙有个公子跟着我,我跑得够快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住哪里的。” 眉儿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结果沈的脸色更难看看了眉儿一眼就直接转身去了厨房。眉儿被他那么一眼凉得愣是没敢动,然后就看着沈从厨房拿了一把斧头出来,没几下就把那小床劈了个稀巴烂。 至于那布匹,沈倒笑了,抱着那几匹布走了。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想着都解释清楚了,沈该是不能迁怒的吧,也不敢跟着就在家等着。 眉儿在院子里头等得心里慌慌的,慌了就想找点事儿做,就先去洗了洗。洗完将吃的摆桌子上,就坐在堂屋门口等,她也不动筷子,隔一会儿就朝门口看看,隔一会儿就看看。 等天黑了好一会儿,沈才回来。眉儿硬上去,也不说话。 一块儿坐到桌子上,见沈动了筷子,她才夹了跟前的土豆丝到自己碗里,边吃边偷偷打量沈的颜色。吃了个辣子到嘴里之时,眉儿想想腰身儿又直了起来。 她又没做什么,床被他劈了,布料不知道被他扔哪里去了。 事儿也说清楚了,她慌什么? 要是沈冲她发脾气,那就是他小心眼,就是他不心疼自己。 眉儿这会儿倒是不想想这事儿要是反过来,她怕是能闹上天。想通了这茬儿,眉儿不管沈是个什么脸色,吃菜喝汤也不畏畏缩缩了。 “你买床做什么?” 眉儿手一抖,汤勺里的肉丸子就就又掉回了汤碗里,溅了一点汤汁出来。这时候肯定不能说是买回来给他睡觉的,眉儿收回碗望着他道:“你这几天都不理我,我也就想着不碍你的眼了,我买个小床我去药房睡。” 沈看软塌被搬走,她喜欢的摇椅倒是在,回了句:“是么?” 撒谎不是那么好撒的,见沈朝摇椅看,眉儿又道:“摇椅我没来得及搬呢。” 一听就听出来了里头的心虚,沈撂下筷子,不错眼神的看着眉儿,讥讽道:“我原是不知道你撒谎这般厉害的,倒教人无话可说。” “我没有!”眉儿还狡辩。 “你知道你心虚的时候眼睛喜欢往右瞥吗?”沈语气更差:“你是能耐的。” 说完这句也没再说什么,拿了自己的衣物就直接去了药房。这就是如眉儿愿分床睡的意思了。 眉儿也不动,咬着嘴巴,眼泪就下来了。她觉得沈这是迁怒,泪眼朦胧的看着沈拿东西,明明沈都已经看到她哭了,还是去了隔壁。 夜里院子里传来水声,竟然是沈直接拿了井水冲洗。 眉儿捏着被角,哭得无声无息,觉着自己以后的日子定然凄苦。他从来不对自己低头,也从不肯哄着她,捧着她,便是自己坐着睡了一宿,沈这人都不心疼自己,还给自己甩脸子看。还有今天这事儿也是,她都解释了,都哭了,沈都不管她。 哭着哭着就累了,想着明日肯定不给他送饭了,自己想办法,没得她还非得眼巴巴的贴过去,有什么意思。 两人本是刚成亲,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同床共枕的日子就那么几天,沈心里窝火,却是不想低头。半夜睡不着,又跑回主屋去看眉儿,他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一点动静没有的就坐到了眉儿窗边。 见眉儿脸上有些泪痕,他不是对眉儿的眼泪不心疼,实在这丫头发觉掉眼泪很是管用之后,隔三差五不顺心就要哭一哭。后头不惯着她了,反而还好些。 眉儿睡得熟,有些热,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许是太舒服,还哼了一声。 她一舒服,沈就不舒服了,合着他辗转反侧,这丫头倒是睡得香?凭什么? 第88章 、不哄 沈戳她腰, 见人没反应,力气就更大了点儿,结果人还是没反应。沈也不是真想把她吵醒, 憋一口气抢了眉儿的毯子给自己盖着, 把眉儿推到了床里头。 眉儿嘤了一声, 翻身直接把腿架到了沈身上。 沈睁着眼,看着床顶上根本就看不清楚的床幔,心里叹了口气。随后又想到白日里的男子, 又是一股无名火。把人推开,作势就又要起身, 都坐到了床边上了, 不知怎的就还是躺了回去。 躺了没一会儿又起了身,饶是睡得再熟, 动静这么厉害也醒了。眉儿就迷瞪着个眼,看沈坐窗边上就那么悠悠地看着自己,看着看着那眼神就变成了瞪人了,眉儿自愣着呢, 就见他又气鼓鼓走了。 人一走, 眉儿翻个身继续睡。 也不是她心里不难受, 只是想着既然已经这么难受了, 不如早早睡了还能少难过好几个时辰。临闭眼前还觉得沈发神经, 气糊涂了么, 大半夜不睡觉眼巴巴的跑来瞪她。 人都是不傻的, 何况眉儿还是这般的敏感的性子,若不是尝出了沈并未和她有什么生气, 都是因了那在意,自然也不会这般自在的睡了去。 天亮, 眉儿一夜熟睡早早的倒是醒了,正在院门口洗漱之时便看见沈从侧屋出来。她将口中盐水吐掉,歪头冲着沈抿嘴笑,她是一觉睡过去了,心里头没了什么事儿,倒惹的沈看见她笑更有些来气。 虽沈也不知晓自己气什么,但他就是不舒服。那登徒子归那登徒子的事儿,觊觎自己女人的登徒子,他倒不是气这个。正愣神着,眉儿看他脸色不善,收回了笑。 洗漱完就去了厨房端了吃食,眉儿也不喊沈,沈就黑着一张脸自己坐下自己吃。 碗筷有些声音,沈余光瞥见眉儿吃包子吃得香,那粥像不是白米粥是什么燕窝似的,怎么大早上显得这么香去了。沈放下筷子和碗,看了一眼眉儿。 若是之前,眉儿还是少不得哄哄的;也不知是成了亲胆子大些了,还是以前老哄他哄烦了,看见了也作没看见。 早间儿这一出致使沈大夫这一天就不快活,大夫不快活,那病人自然也快活不到哪里去。 一大肚妇人照常来看脉,见沈黑脸蹙眉,还一句话不说,立马就慌了道:“大夫,我这胎怎么了?”说话的声音都还有点发抖。 沈收手:“康健的很,不必过忧,不过胎儿有些大,吃的时候注意些,否则生产之时你便要遭罪。” 下一个是个生了疮的少年,眉眼间和那登徒子有些相像,自然是得不到笑脸的,少年问:“大夫你上次说我这疮不碍事,只涂些药膏就好,怎的好几日还是不见起色。” 沈抬头看了一眼少年道:“换一副药效快的,可你要吃些苦头可愿意?” 少年惶惶:“是什么苦头?” 沈:“多跑几趟茅房罢了。” 少年自是欢喜,后一天里头有半天都在茅房泡着自不提。只沈一脸黑的坐堂,实在是不妥,趁着屋里空着时候七宝撑着个小肚子上前:“沈大哥你是不是和媳妇儿吵架了啊。” 沈坐在椅子上翻着医书,没看七宝倒是也回了他:“没。” “那你怎么一副谁抢了你媳妇儿的样子。” 沈侧头:“......” 七宝还继续说:“那楚家的人在我们秀林堂门口都晃好几天了,我猜说不定就是冲着沈大哥你媳妇儿来的。” “你才几岁,你懂什么。” 七宝不乐意了:“我如何就不懂了,沈大哥我看你才是不懂。”说罢两眼盯着沈一副你快问我快问我的神情。沈自然也如了七宝的愿。 “沈大哥你刚来镇子上你不知道,这楚家人呢是地头蛇,有权有钱,听说是上头有人。” 沈笑了,往外头一看,是有个熟脸儿,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那楚家人身旁的侍从。沈收回视线,问七宝:“上头有人,是什么人?” “爷爷说是个大官。” 这几日日头正盛,午间儿来看诊的人不多,沈靠在椅子上,身子松散不知道在想什么。七宝见沈不说话,没意思,自跑出去玩去了。 秀林堂内安静下来,光影透过窗棂照进屋内石板之上,被窗户的雕花切割成了影花。沈动动脖子,颇有些意兴阑珊,此次来南海,其实没想过到底要待多久,不过此处风光宜人,气候湿润,适合眉儿养身子。 那紫笙之毒虽是解了,却因毒性太烈,眉儿那点内功失了个干净也抵不住耗损。眼下瞧着只是不易有孕,这倒无妨,只怕还有些什么其他的隐患,总归是找个温热的地方他心里才放心。 想想,心里就又牵挂起了家中的人。 不知眉儿在做什么。 此刻躺在廊下手执团扇的眉儿眯着眼,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她脑子里竟想着早间儿沈那一脸吃瘪的样子,想到嘴角就挂了笑意,本今日不打算去送饭,眉儿想到他那样子还是起了身。 准备了几张蒸饼就凉拌鸡丝,提了篓子就打算出门。 不成想一开门就看见那楚家公子。 楚子明原也就是刚到,他一人前来,便就是想和这小娘子说几句体己话;见人出来,还算守礼的退了两步作揖道:“娘子有礼,在下楚子明。” 眉儿没理他,转身将院门上了钥,直直走了,楚子明自然是跟着。中间儿路过旁边婶子家,眉儿瞥见那婶子眼睛都快从眼眶里伸出来了,气不打一出来步子都快了些。 “天正热,娘子还是慢些。” “我只是想和娘子说几句话,娘子何必避我如蛇蝎?” 眉儿就听身后的人左一句小娘子喊着右一句小娘子叫着,心里不厌其烦;正好拐弯进一处胡同,眉儿停了步子,扭头盯着楚子明不说话。 楚子明笑得面上还有些腼腆意思,他并未上前,手中拿着折扇只伸了胳膊顺手给眉儿扇了两下:“娘子莫气,我只是爱慕你罢了,我瞧你相公不过一个大夫,实在是委屈你。” “况且...”楚子明笑看着眉儿。 “况且什么?” 楚子明身子上前一步搂住已经站不稳的眉儿:“况且我也不会让他活过今夜。” 眉儿咬住舌头,想让自己清醒,刚才那扇子里头带了些香气,她本以为是公子哥儿用的香粉什么的,没想到是迷药。硬憋着一股劲儿眉儿一头撞向墙上,脑子瞬间清明了不少。 楚子明是没想到这娘子这么生猛,一时愣住就眼睁睁看着眉儿跑走。等他回神,倒是失笑出声,自己又不是洪水猛兽,长得也不算比她相公差吧,怎么就能躲自己躲成这样。他侧头去看墙上那一点血迹,伸手摸了摸,那点血迹就在指腹间被锉磨。像是血的主人迟早也会在他手中被如此锉磨一般。 他喜欢贞洁烈妇,并不意味他能容忍自己看中的娘子还仍旧每夜都在别人怀里婉转承欢;原是送点东西想看看小娘子反应,结果反应得太好让他一日也不想等了。 人跑走便也跑走,楚子明也不愿做什么大街上追人有辱斯文的事儿,人只要还在这南海,就不会出什么纰漏。 日头很烈,照得人脑子发晕,眉儿额角带血,视线所过之处都不甚清晰。她的血从额角流下,街上的人乍一见着就这架势都躲开了,有些想上前问问怎么回事儿的,犹豫间人就走远了些,便也作罢。 这会儿离秀林堂还有些距离,眉儿脑子渐渐不清明,眼看着身子东倒西歪就要倒下,一个小矮子立马窜了过来。眉儿看见那虎头帽子,心里一放松就晕了过去。 七宝被吓了一跳,忙喊着身边儿两个小子扶着眉儿去了墙角。他小短腿一刻不带耽误的跑回去找沈。 跑回门口见那侍从还在,七宝机灵,没大声嚷嚷,他年纪不大也算懂事儿了,就觉着眉儿那伤和楚家的脱不了干系。连忙跑到沈跟前说了这事儿,沈闻言面色一变,倒把七宝吓着了。 他还没见过沈大哥这个样子,七宝连忙道:“那伤口看着吓人,但我看了也就是皮外伤,沈大哥你也不用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沈的脸色在看到眉儿昏迷窝在两个幼儿身旁之时,几乎凝了霜出来。天气这般炎热,七宝愣是感觉后背一阵凉飕飕地。大气儿不敢出,让玩伴走了,他亦步亦趋的跟在沈身后,抬头看明明平时也瞧着不算小鸟依人的眉儿姐姐,这会儿在沈大哥怀里就跟只小猫似的。 七宝还看着眉儿身子往沈大哥怀里缩了缩,原本蹙着的眉头像是感受到了熟悉的药草香,就又舒展开。七宝咧着脸,小小年纪心里头愣是起了一个很怪异的念头。 他日后长大成人,也要像沈大哥这般护着自己心爱的女子。 沈自是不知道七宝的念头,离秀林堂还有几步,见着门口那楚家侍从不在,沈眼神暗了暗。将眉儿抱去后院,借了七宝的小屋子让眉儿躺好,才开始替眉儿包扎。 脉一见到人沈就看了,迷药是烈性迷药,倒是没什么药效过了就好;倒是她这额头的伤口麻烦些,伤口深,这会儿已经肿起来,真怕伤到了脑子。 沈包扎完,就坐在眉儿旁边,等着她醒。 第89章 、人无完人 南海一带天黑比中原一带要晚上许多, 傍晚之时,晚霞漫天,或紫或红霎是好看。今日便是漫天的橘色带了粉, 刚来南海的时候, 沈与眉儿经常在院子里看着, 那时候沈说等安顿下来,就带眉儿去海边看看。 听说是南海这处的景色,是见之便难忘。 眉儿睁开眼时, 看着窗外的景色,脑子还有些混沌, 第一句问的倒是:“什么时候带我去海上看晚霞。” 沈笑了, 俯身去捋她额角的发丝:“脑子看来没撞坏。” 额角的疼让眉儿回了神,她要起身, 又被沈摁回去,着急就拉着沈的手将午间儿发生的事儿都给说了。沈听着,倒是没多大动静。 “你怎的没反应?”眉儿恼了:“人家都说要杀你了你没反应?” 沈道:“我的命要是那般薄,早在东山镇的时候便死了。”说罢问眉儿, “饿不饿?要吃点什么?” 眉儿摇头:“我吃不下, 看那姓楚的有恃无恐, 想必有权有势说不定还是个什么军阀那就了不得了, 我们不过白身这可怎么好。”说着看沈面色还没什么反应, 语气都有些恼, “你怎么能就一点都不慌呢?” “慌是不慌的, 风头还是要避一避的。”沈直起身子笑得让人有点不明所以:“不过得先离开秀林堂,免得给爷孙俩招了什么祸事。” 眉儿点点头, 是这个理。 两人便趁着天还没黑,叮嘱了周老爷子和七宝两句, 便从大门处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是夜,沈和眉儿的小院起了火,火光甚是骇人,南海天气炎热,火星子一起还牵连两侧不少房屋,让街坊邻居直呼晦气。等火灭,小院子算是烧成了一片废墟,不过却找不到尸体。 邻居只道怕是火这么大都烧成灰烬了。 天刚微亮,宋远跪在桌前,面上儿不大干净沾了不少灰土,脖颈处还受了伤。观那伤势,动手的人要是有心,怕是宋远这会儿就没命回来了。 楚子明身子半倚着,笑着道:“他放火烧了自家院子趁乱跑了?还会武功把你伤成了这样?” 宋远捂着脖颈的伤口道:“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公子责罚。” 楚子明摆摆手:“别说没有用的,那小娘子是个有气节的,若一时找不到人,就去秀林堂问问那老大夫。” 宋远闻言蹙眉,低头正要张口又被打断。 “大活人不会这么无缘无故的消失,再去查。” 宋远没敢再说什么,道了声是,起身出了书房。一出来,宋远眉头就皱上了,那火不是别人放的,是他放的,但是放火之前屋子里就已经没人了。他那是恼怒手下人一直在两头盯着竟然还叫几个大活人就这么无影无踪的消失了。没办法了也为了脱责才放这么一把火,否则公子这哪这么好糊弄过去。公子办事儿就算过分,但好歹主公亲儿子,他办事儿要是办不成只有当不成儿子的份儿。 这点道理宋远还是明白的。 正想着怎么再去找人,可汗液流过脖颈伤口,宋远脖子还是本能的瑟缩了一下;这伤口说来窝囊,是他落单时候被堵了,也不是那唤做沈所伤,而是那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娘子所伤,他嫌丢人才撒了个谎。原本自己该是没命的,只不过沈让他带句话,他这才留了一条命。 “回去告诉你主子,若就此打住,便也算了;若还咄咄逼人...” 后半句也不知道是声音太小还是就没说,反正宋远是没听见。他隐下了这事儿没敢提,一来他知晓自家公子脾气,除非那小娘子死了,否则不可能就这么算了;二来不过一小小游医,好大的口气再能耐又能拿一方土皇帝的儿子怎么着呢。 宋远捂着脖颈处的伤口,有些心烦,总感觉那对夫妻不算好惹,结果还没出内院就在半月门处冒出来的人给拦住了,一抬头看是阿月,宋远就笑了。 “怎么一大早的在这?”宋远问。 阿月都有些惊讶,有点生气冲他道:“怎么脖子受伤都还没来得及包扎?还伤在了脖子上?” 这宋远哪里好说,左右看看,见已有早起的仆妇在忙,还往这边张望着,宋远脸一红:“没多大事儿,我得走了。” “急什么,我一会儿帮你包扎了你再走吧。”阿月拉住了宋远的衣袖,“还有个事儿,是我娘身子又不舒服了,我是想拖你买点药。”说罢,掏了些铜板儿递给宋远。 宋远瞥了一眼阿月的手,神色躲闪没接那铜板儿:“你和你阿娘月钱才多少,自己留着吧,那药晚点我托人给你送进来。”一说完,也不管阿月再喊,宋远急忙忙就跑了,剩下阿月在原地跺脚。 起火这事儿闹的不小,街上还时不时的有那么几波人到处搜查。 隔天,告示上便贴出了沈的画像,安了个偷盗纵火的罪名。 住在沈隔壁的沈氏牵着自家闺女站在告示前,是怎么也不敢相信这般俊俏的相公会去偷什么东西。况且人家住得好好地还有个大夫的营生,把自家烧了干嘛。倒是隔壁那小娘子美貌,她看热闹还是知道些,像是那小娘子因着美貌惹到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心下虽恼自家被牵连,房顶被撩了一片,但却也没怪罪,只有些唏嘘,便拉着闺女回去了。 沈氏临到家门口,见胡同里一波官兵正挨家挨户盘问搜查,直接吓一跳。平民百姓的不想招惹什么是非,赶紧拉着闺女儿匆忙进门,就想下钥,一点不想掺合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 却是躲不过。 待官兵进门一点不客气开始搜东搜西的时候,沈氏憋的那点火就忍不住发了出来,直接嚷嚷:“我家都被火撩了,还搜什么,难不成那沈相公把自家烧了趁乱还不跑远,就往我这躲啊,什么道理。猪脑子么,往我这搜。” 沈氏是个嘴巴厉害的,她相公又是镇子上出了名的莽夫,官兵原本还想进屋打算看一圈就走了,结果就被沈氏拦着。官兵不耐烦搭理她,直接给人推开了就往里闯。 霎时整个院子就剩下沈氏杀猪般的叫声。 被这声叫的官兵奉命办事也成了骚扰民宅似的,进了屋子见是个小姑娘在床边玩呢,扫了一眼见没什么不对劲,看了下柜子什么都没人,加之沈氏还在叫唤,官兵便撤了。 人一走,沈氏长呼一口气,进屋子冲着自己女儿婉儿道:“没吓着吧?” 婉儿摇摇头,眼睛瞥了一眼床底又收回视线道:“娘,你说要是隔壁那好看的哥哥姐姐真藏我们家了会怎么样啊?” “指不定我们就得被拉去官府挨板子。” “我觉着那般好看的人不会偷东西的。” 沈氏爱怜的摸了摸婉儿的脑袋:“谁知道呢,总归是两个外乡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反正别给旁人添麻烦就是了。” 婉儿点点头:“那我去厨房帮娘亲烧火,等爹爹回来。要是咱们家真有人,趁这烧饭空档也该跑了吧?” “傻丫头,这还是被吓着了。” 屋子里一空,床底有了点儿动静,沈和眉儿面面相觑,又翻回了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的破院子里头。 镇子就这么大,家家户户搜遍了,找了三日都没什么消息,底下的人就有点懈怠。包括宋远心下也盼着那对夫妻最好是已经逃出了城去,他虽是会受些责罚,但也总比害了人家娘子好。这种缺德事儿他真怕干多了以后遭报应讨不到媳妇儿。 宋远这么多年来一直跟在楚子明身边伺候,除却总是抢人媳妇儿这事儿,他也没觉得公子哪里不好。对上母慈子孝,对下算不得宽厚但也绝对不是什么苛待人的主子。对外为人处事也算不上什么坏人,阿月可不就是公子救回来的。想当初公子在路边将濒死的阿月母女俩带回来,待人洗干净他还当着公子要做什么,结果就那么撂在府里头养着。 要知道一个半死不活,一个断手残疾,便是当下人,一般人家都会嫌弃何况是楚家这般门第。 所以说人无完人,看着人模狗样的公子,偏偏就有这个爱睡人家媳妇儿的毛病。 因此宋远行事不算松散但也不算上心,等于是有心留了沈眉儿一条活路。 他有心却不意味着楚子明也有这个心,何况他耐心本就不多。 秀林堂的牌匾被日头照得反了光。 宋远带着一行人蹙眉在门口站着,他在犹豫,脑海却又回想着公子的话。 “一个半截入土,一个垂髫小童,不用真拿他们怎么样,做做样子诈一诈。” “要是这般那娘子还是没出现可待如何是好?” “那便算了。” 宋远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两人逃没逃走,就算没逃走最好也不要出现。听天由命吧,要是那小娘子注定就是公子的人,他也没办法。 秀林堂的周老爷子就这么被安了个窝藏逃犯的罪名,抓到了官府关押了,还附送个哭哭啼啼跟着的孙子七宝。 第90章 、上头了 秀林堂的周老爷子在坐诊的时候当着那么多看病人的面儿直接就被抓了, 这事儿在不大不小的镇子上当天就传的沸沸扬扬。 乔装成了女子的沈和中年女子的眉儿坐在酒馆里就听了一耳朵。眉儿当下庆幸,还好没急着出城,不然岂不是牵累了七宝一家, 那真是大罪过了。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眉儿说不上来的一肚子怒火, 结果侧头一看女装的沈一下子又缓和了许多。 事出有因,馊主意也是她出的,否则估摸这辈子也看不到他这幅模样。却也不得不说女装的沈除却身量太高之外, 旁的竟没有一处叫人起疑。肤色如玉,面容沉静, 弯眉如月。眉眼间自是一股清冷容不得旁人亵渎。也不知道他是捣鼓了些什么, 明明五官和平常无二,却就是一眼瞧上去和大夫沈很不一样。 一身樱粉锦缎纱衣, 真是怎么瞧怎么...貌美。 沈凑近眉儿,轻声道:“好看吗?” 听出了他话音里的不高兴,眉儿回:“那日你抱着布匹出去,我当着你是拿去扔了, 没想到还是做了衣裳。” 其实那日沈一看到楚子明送的布匹给气糊涂了, 一想到楚子明在挑料子的时候有想过那料子穿在眉儿身上是何等模样, 他就觉着恶心。他被恶心了, 也就想恶心恶心楚子明。原本那几匹布都是要做成男子的样式, 只这樱粉他无论如何也有些犹豫, 就做成了眉儿的尺寸。没想到最后还是穿在了他身上。 好在眉儿身量在女子之间算高的, 不算太不合身。 因着这无妄之灾明明是付了银子的,还得半夜去成衣店去偷拿。且自打院子被烧, 除却现银,其他什么都没留下, 其余几身儿之于男子实在太过风骚的颜色衣裳,他都还不知道要穿多久。 算是意料之外的笑料了 沈面色不耐:“走吧。” “去哪?” “回客栈。” 他二人这几日一直留宿客栈,原眉儿的意思是去城边儿找渔民借宿便是,沈却不允。眉儿也不知他为何不允,住一宿客栈可不便宜,她是真心疼。 南海这镇子算下来也并未住多久,就惹了这祸事,眉儿一边觉着南海克她心累不喜,一边就格外怀念起风沧山的日子。而且她想三娘和师父了,还有怀夕哥哥。躺在床侧,眉儿看着坐在窗边已然恢复本来模样的沈:“等解决了这麻烦,我们回岙洲好不好。” 语气淡淡,沈却听出了几分伤心。 “爹爹娘亲还没找到,眉儿。” “知道了。”眉儿没再说话,翻了个身面朝里,闭了眼睛眼泪就掉下来了。乱世之下,爹娘亲人怕是早就没了,这话却不能说,说了对不起爹娘也对不起自己。可一直在外流连,也对不起三娘和师父。三娘无子,一直将她当了女儿看待,得了那般的照料,却不能回报,眉儿心中有愧。 加之眼下这事儿还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心里头难受的得厉害,一下子就泄了气。有权有势的人想拿捏她这样的老百姓真是太容易不过,眉儿瓮声瓮气道:“不如晚些我就去楚家,让楚子明放了七宝和老爷子,然后我再寻了时机杀了他。” “然后楚家震怒,再把和你有所牵扯的老爷子和七宝杀了?” 眉儿急了,一下子就坐起身:“那你说,怎么办?!”吼完自觉失态,眼泪便再收不住,“这南海一带就是楚家的天下,你我不过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白身,我们能怎么办?杀了他不行,逃走不行,难不成我还真要去伺候那黑心肝的楚子明?” 沈上前坐在床边,看着眉儿的泪将易容着的脸哭了个花,眉儿被他盯得恼了,侧了头就去擦眼泪,结果越擦越多。看着手背上莫名其妙的不知道是药汁还是什么的东西,双手捂着脸竟是哭得更伤心了。 沈神色难测,双手扶着眉儿的肩膀就把人抱到了怀里,他的手一下一下抚着眉儿的后背:“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也不会再让你受这般的委屈。” “那这事儿怎么好。” “放心交给我好不好?” 沈的声音很轻,出奇的温柔,眉儿被安抚了,抽噎的动作逐渐缓和,因着刚哭过,鼻音很重:“那你要怎么办?” “自是怎么也不会让你去伺候那黑心肝的人。”沈捏了捏眉儿的耳朵,“你这辈子只能伺候我。” 眉儿推开他,身子退后了些,不自知自己的脸已然花成了一片,眼睫被泪浸湿,盯着沈不说话。沈笑得浅淡却温柔,起身到了盆架子跟前将帕子打湿,又到了眉儿跟前给她擦脸。 待脸擦净,沈又捉了眉儿的手,五指都细细擦了。眉儿的手长得很好,在他手心刚好被包裹,茧子磨得他的手心有些发痒,沈便捉了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抬眼看到眉儿有些羞赧,便又凑首亲了亲她的脸颊。身子退后就看到眉儿已经闭了眼,沈笑意多了些,没再做什么,只准备起身去将帕子洗了,却被眉儿抓住了袖子。 正值黄昏,南海的晚霞总是绵延一片天际,美得好不真切,而沈就站在那一窗晚霞之前那么低头看着自己。他身上的影纱素白的衣裳被窗棂透出的晚霞染了些许,眉儿瞬时心头一动。 不合时宜却是不能自已。 眉儿半起身拉住了沈,后者自然弯腰,她的胳膊便揽住了他的脖颈,仰头亲了上去。待有了回应之时,眉儿就有些急切。 这两人唇齿相依已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却每每都被彼此撩拨的无法克制。如若不是在客栈之内,总觉隔墙有耳的让人心里不舒坦,沈大概也是不想克制的,眼下却又不得不克制。 沈扶着眉儿的脑袋,唇齿分开,他看着眉儿的眼神已经是迷蒙,偏偏越是如此,她的魅态就越发控制不住。大拇指的指腹擦过她的唇角:“不行闹了,窗户还没关。” “你去关。” “这是客栈。” “你动静小点儿不就行了。” 这属实就是眉儿说话没过脑子,上头了。她看见沈挑眉,眼里还有些玩味,挠的她心更是痒痒,舔了舔嘴唇就又亲了上去。沈推开她就要去关窗户,却受不住她的拉扯,又被拽了回去。 眉儿边亲着沈边含糊不清的道:“天快黑了,没人看见,而且床有幔帘。” 沈被眉儿这么三亲五亲的也亲得上了火,直接抱着人就去关了窗户。且为了不弄出什么声响,就让眉儿站着抵着窗户,还怕她这经不起诱惑没什么自持力的性子会哼出声,顺手扯下的抹胸就成了布团堵住了她的嘴。 连着闹脾气和楚子明这破事儿,沈有大几天没碰她,两人本也就年少又刚成亲尝了滋味。反正从开始一直到最后的最后结束,动静还真不大。 不过动静小的是眉儿,不是沈。 伺候着眉儿洗漱擦洗干净,人又哄着睡着了,沈才又穿好衣服。一身黑衣,是去拿做好的衣衫之时以防万一多拿了一套,刚好今夜用上。沈原本打算若是楚子明不找秀林堂的麻烦,他便带着眉儿离开镇子,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找了秀林堂麻烦,他楚子明自然是也别想好过。 论权势他自然是拿楚子明没办法,可谁说拿捏一个人就非得用权势呢? 想到此沈脑子里冒出一句不成体统的荤话,便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睡得正香的人。那小脸儿舒展着,发丝都散开好看的紧,被子被踢开,能看见她脖颈处胸口处的印子。沈流连,转身又坐到床边亲了一下眉儿的嘴角,放下帘子后确定房门关好,才从窗户处跳了出去。 一轮圆月挂于黑夜之中,清晖洒满南海各处。 虽有宵禁,但家家户户亮着的灯火让镇子丝毫不显冷清。 楚家别院也是如此,时有下人走动,不过到底是别院,守卫不算森严。至于楚子明此人,后来打听清楚了,就是缩居南海一带的原巴蜀楚家楚珂的幺儿,细细想来,好像是慕容一族把姓楚的打怕了才缩居南海一带。其中细节来龙去脉沈也不甚清楚,只明了这还不算多么麻烦的人物。 沈身手灵巧,不多时就到了内院处,他没急着找地方,躲在暗处打算看看能不能碰巧摸清楚楚子明在哪间屋子。 说来运气好,随后沈就看见那楚子明的狗腿子,他记得是唤做宋远的人从半月门出来,却并未再走动,像是在等什么人。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见个姑娘走过来。 宋远看见阿月过来,自觉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将银钱递给她:“你托我卖的绣品都卖完了,这是赚得你拿着,然后还有一户人家说是还想要两幅山水团扇,说是你的花样儿好,自绣了就是。” 阿月从那点铜板儿碎银里头拿出十个铜板儿递给宋远:“那这个给你,你不能不收。” “好。”宋远看着月色之下的阿月面容,心思就软了,原还有些不自在,这会儿也松散了,上前一步一手按住了阿月的肩膀,另一只手抚过了她的发。 一枚月牙状的发钗便出现在了阿月的发髻间。 沈对这出戏码并无窥探之心,本不打算再看准备换个地方,却见那丫鬟羞赧了转了身。 那丫鬟低着头瞧不真切模样,直至她抬起头之时,其脖颈处的伤疤以及那相熟的面容,沈顿时如遭雷击一般,内心大恸。 第91章 、再回岙洲 阿月心中动容, 却未再说什么,她侧着身子,月光之下其面容再无当年东山镇的娇俏之态。连之逃亡之时的懵懂与无知也消散无踪。她无意识的抬手抚摸自己的脖颈, 断手藏于袖中, 眼神落寞又松散, 只低着头,与宋远之间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月光旖旎又清冷,哪怕南海从未与清冷有过什么关系。 宋远笑道:“你快回去吧, 等下回我再来找你。”他心中没唐突的想法,多是怜惜, 又看了一眼阿月的侧脸, 才脚步一转走了。 阿月则是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转身看着宋远的背影, 不知想到了什么也笑了。又抚了抚发髻上的簪子,扯了嘴角打算回屋。下人的屋子在内院最角落,楚府阔绰,住的已算很好的了。原本该都是大通铺, 因着周氏身子不好, 管事儿的婆子恩惠便将下人房子里头角落一间放杂物的屋子给这娘俩儿住。阿月一开门, 周氏正躺床边坐着鞋垫子。 “娘, 都这么晚了, 还做什么啊, 你眼睛本就不好了。” “给老郑婆子做的。” 阿月便没再说话, 老郑婆子就是管事儿的,这些年受着她恩惠照拂不少。她娘俩儿也没什么能回报的, 只周氏隔三差五就做点针线活让阿月送过去。有时候是鞋子,有时候是护腰, 这回就又是鞋垫儿。 烛火摇曳,周氏如枯槁的面容在昏黄光线之中,反而瞧着还精神些。阿月一如既往的坐到床边开始给周氏锤腿说着些家常闲话。 “宋大哥说是绣品都卖完了,然后说是还有一家人想要两幅山水团扇。”阿月说着带笑:“许是南海中原景色大相径庭,这山水的绣品总是卖得好些。” “是了,多少年了?” 阿月自然知道周氏说的是什么,答道:“六七年了吧,记不清楚了娘,日子都糊涂了。” “要是儿和眉儿还活着,该是快弱冠了吧。” “是了娘。” “娘瞧着宋远那小伙子对你不错,你年岁也不小了...” 周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月打断:“我配不上宋大哥,娘,别想了。我这辈子就守着你过。” 苦难给人留下的痕迹太多,可周氏心疼阿月,手上的动作一下就停了,有些生气的拿鞋垫子打到了阿月胳膊上:“你怎就配不得,你是县令的女儿,还配不上个管事儿的?” “这话娘可别再说了,这世道这两年才稍微安定些,但我听周大哥说,也就南海这块儿地远,中原那块儿和胡人打仗打个没完,还不知道要打几年呢。前朝的县令还提什么提。” 周氏看着阿月的脸,眼睛就发酸,心境不稳,就又咳嗽了起来。阿月忙起身去倒水。 沈将瓦片盖上,没敢再看。他缩在房顶之上,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身子抖的厉害。当年瘟疫一事之后,他已许多年没再哭过,少年也不若当初的少年,长成了能扛得住事儿的男人,一如他父亲。可在爹娘面前,七老八十也还是个孩子。沈已经想不起来小时候和爹娘在一起的日子是什么感觉了,只眼下,内心又像是被恐惧淹没。可又欢喜,笑着哭,哭着笑,憋着不发出声音,像个傻子。 他曾设想过许多和爹娘重逢的场景,却也如何想不到让他和眉儿遭了难的楚子明,也是收留了他娘的恩人。 待眼泪干涸,沈落在院中,小心翼翼的敲了门。 阿月当着是哪个小姐妹来找,便上前开门,待开门的一瞬间,身子就开始发抖。沈怕惊动旁人,身子一侧闪身进了屋子,眼疾手快的捂住了阿月的嘴。 周氏则是一张口还未来得及喊出沈的名字,便激动的晕了过去。 之后的事儿便顺理成章,先是看了周氏,拿出银针给周氏扎了穴位,稳住了心神,又与阿月说了些安慰的话。时间有限,没细说,只将在镇上和楚子明的事儿粗略说了,让阿月别生张,再等几日,他就来接她二人回家。 阿月哭着点头,沈怕周氏醒来见不着人又难受,屋中又没笔墨,便咬破了手指在做帕子的布料上写下等儿归三字。 一步三回头,沈出了屋子便按着阿月说的方向去了楚子明的院落。 此时已快天亮,正是人睡得熟的时候,沈落下,给了门口打瞌睡的丫鬟一个手刀,便直接进了楚子明的屋子。 沈推翻了原先的打算,并未下什么狠手。 楚子明醒的时候便看见沈正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他还算镇定,一刹的惊讶之后便明白了沈来此为何。身子动不了,张了张嘴,发现能说话,便道:“大夫的医术便是这般用的吗?” “好用就行。” “说吧,你想作甚。” 沈并未拐弯抹角:“你身上被我下了毒。放心,药效也不过是让你不能人道。”见楚子明眼神有松动,又道,“我亲自研制的,你不用想着其他人能解。当然,是毒便伤身,超过七日无解药,你这一辈子便算废了。” “你想干嘛。” “撤下通缉,给足盘缠,我还要一辆容得下四人的马车。以及送我们出城,你让你手下宋远跟着,待出城百里,我便奉上解药。” “凭何信你,你若给的解药无用,彼时天高海阔我去哪捉你。” 沈嘴角扬了扬,也不知道是笑楚子明还是笑什么:“你救了我娘和妹妹,我便是想也要念着她二人愿不愿。” 楚子明面有疑惑。 “下人里头断手的阿月和其娘亲,便是我的亲人。” 这下楚子明算是明白了,冷笑一声:“成交。” 当日下午,全城通缉便被撤下。 沈堂而皇之的与眉儿站在楚府门前,接出了周氏与阿月。马车已备好,四人也无什么行李,连只宋远跟着一行人连夜便出了城。 快马加鞭,两日后,一行人已行出百里,沈如约奉上解药,并对宋远道:“告诉你家主子,辱□□终有报应,给自己积点儿阴德,他身子已是大亏,如若不是误打误撞,怕是我不用下毒,他也无后。” 宋远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这话,只盯着马车前的阿月。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前几日还在院中说话的人儿,扭头便是分别,不出意外便是这辈子也不得相见。人生际遇,如此教人唏嘘。宋远心乱如麻,他若孤家寡人,便想跟着阿月一道。可他舍不下自己的爹娘,更何况乱世如此,离了南海走了该做什么营生。 阿月不知道宋远想法,哭笑着朝其晃了晃手:“宋大哥,快回去吧。” “阿月。” “宋大哥,走吧。” 宋远翻身下马,走到阿月跟前,嘴巴嗫嚅,说不出什么话,最后只将身上的银子一股脑的全塞到了阿月怀中。抢了阿月手中的帕子,便走了。 马蹄声踢答踢答,相反的两个方向,就成了最后一面。 南海一遭的因缘际会,是命运的指引,但终究不是这帮人的归宿。 因着楚之桥在岙洲,毕竟是阿月的亲哥哥,哪怕沈心中多有不愿,最后还是回到了岙洲。 路上顾着周氏身子,走得慢,将养着,周氏的身子也大好了。 一别数年,再落脚在岙洲主城内,一切像是变了又没变。 风姨老了些,人却精神,再看到沈和眉儿,还跟当年一样似的招呼着人来吃粉。楚之桥和楚之月兄妹俩自是一番悲凄不提,沈却人一到院子就脸上儿就没热过。 无他,谢怀夕也在。 眉儿许久没看到谢坏夕,一见到人便问:“三娘和师父如何了?” “一直都在山上住着呢,林伯和桑娘也还在山上住着照看着。” “那谢师父呢?” 谢怀夕闻言看了眼沈,他没想到沈没告诉眉儿这些,被沈盯得心虚又气恼,只好道:“仙去了。”也像是为了让沈也不好过,加了一句:“临死之前只念着见见他的爱徒我这好师弟,谁能知道这半道儿的徒弟已经越过了我这从小养大的。”他心里知道师父最后是怎么死的,沈怨,他也怨。 哪怕一开始多有算计,可最后死的人是谁,只有师父。这几年沈与眉儿二人了无踪迹,加之顾师父心中也有愧,多有念叨,可沈便是这般狠心,连个信儿都没捎回来过,当初如若不是碰上三娘,他二人早不知道身死何处了。 这些弯弯绕眉儿不知晓,只愧疚的开不了口。她是不明白为何沈这几年为何从未不想回岙洲看看,眼下知晓谢师父没了,眉儿心中也对沈生了气。 阿蛮做院子里看戏似的就看着楚之桥兄妹的悲苦戏,又看怀夕哥哥和沈眉儿的尴尬戏,还有自己娘亲和周氏的婆子戏。她手里择菜,笑道:“怀夕哥哥你还说什么,多少年才见一回,客气点儿吧还是。” 谢怀夕不想和沈在这对峙似的,道了句还有事儿就走了。他如今为慕容氏当军医,过几日便要行军,也就是抽空来看看风姨罢了。他一走,沈身上冷意也就去了一大半。 可晚间下榻客栈眉儿说什么就是不许沈上床。 “闹什么?” “你和我说,为何睡客栈,你是不是没打算把阿月送到了就要走?” 沈不说话。 第92章 、又回风沧山 “你和我说, 为何睡客栈,你是不是没打算把阿月送到了就要走?” 沈不说话。 见眉儿气得翻过身直接将身子捂了起来,沈也有点头疼。 “娘亲找到了, 还有父亲还有你的爹娘弟弟, 我们哪里能一直在岙洲待着。” “那总得去山上看看师父和三娘吧。”眉儿说着就生气:“我都不明白你, 你的师父这些年也没听你提过,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问你你就不提。” “你如果想去就让谢怀夕带你去。” 眉儿就更气了:“你没听阿蛮说吗?如今怀夕哥哥在军中当差, 过几日便要行军,哪里有空。” 沈就又不说话。 “你和我回去看看吧。还有桑娘和林伯, 当初桑娘对我那般好, 他们年岁也大了,不回去看看吗?” 沈眼见着眉儿翻来覆去, 又坐起身咬着嘴唇看着自己就要掉眼泪,心中叹了口气,道了句好。 第二日两人和周氏风姨打了声招呼就准备走,楚之桥站在阿蛮身后, 看着眉儿的面容, 直到看不见为止身子才动了动。阿月已经不是小时候不懂事的小娃娃了, 见状胳膊肘子碰了碰他:“哥, 阿蛮姐姐好像生气了。” 楚之桥摇摇头, 只闷头干活。 晚间儿阿月拿着两壶酒拉着哥哥坐在院子里说话。 “哥, 其实我也知道, 你心里想什么。”阿月给楚之桥倒了杯酒:“咱们跟之前不一样了,心里想的不能说, 你记挂着眉儿姐姐我晓得的。” 楚之桥说不出话,将面前杯子一饮而尽。 “我心里头其实也有个人。”阿月自觉年少之时不懂事儿只看着沈长得好便欢喜, 后来经历的事儿多了,遇到了宋大哥也明白真正的欢喜是个什么样子,可心里欢喜,自然也就不想耽误谁。她脖颈有伤手有残疾,逃亡的时候身子也坏了,哪怕宋大哥不嫌弃,可她心里嫌弃自己。“我只想他过得好我心里就开心。” 楚之桥手指沾了沾酒,在石桌上写:“我也是。” “爹娘也没了,咱兄妹俩过就是了,多挣点银子,以后给娘亲养老。” 楚之桥知道她说的是周氏,写道:“好。” 阿蛮端着盘酱牛肉没好气的从厨房出来,往桌子上一放,气呼呼的也喝了一口:“光喝酒多没意思,吃点肉。” 阿月就看着阿蛮笑,她喜欢阿蛮,便道:“阿蛮姐姐生气也好看。” “有你眉儿姐姐好看?” “你俩是不一样的好看。” 阿蛮也就笑了。反正她心里就还是嫉妒眉儿,讨厌是讨厌不起来,但就是嫉妒。 月上柳稍头,岙洲夜里不比南海,夜里风大也冷,沈骑着马将眉儿环在身前,披风将她裹了个严实眉儿还是冷得直哆嗦。眉儿身子热不起来,而眼下还是朝着风沧山去,沈心里就发堵。 以往眉儿的身子康健,紫笙毒解之后愈发畏寒,温热一带有益于眉儿身子,岙洲一带却是不合适。哪怕他一直细心将养着眉儿的身子,除了畏寒不宜有孕倒也不会影响寿数,可当眉儿说起孩子之事,听着那些话,沈就如鲠在喉。 那是眉儿一直想过的日子。 可因了谢一和三娘,便始终有缺。 像是一命抵一命,谢一身亡,他和眉儿也不会再有孩子,是非对错,分说个不明白。 “你在想什么呢?”眉儿瓮声道。 “想你怎么年岁长了,越来越爱哭。” “哪有,以前不哭是觉得没依靠,现在身子靠着你,心也靠着你,有你宠着我,想哭就哭了。” “油嘴滑舌。” 眉儿知道沈这语气是高兴,脑袋往上钻出了点,扭头看着沈的下巴笑:“这像是又回到以前还在岙洲时候似的,那个时候你也骑马带着我,还老惹我生气。” “是你脾气不好。” “才没。”眉儿亲了亲沈的下巴又缩了回去:“我弟弟才叫脾气不好。” 沈想到苏元那小子第一次见自己就咬了自己一口,笑了:“嗯,确实。” “元元要是还活着,现在应该快十四岁了,日子过得好快啊。” “这两年日子好点儿,才觉着快吧。” 眉儿嗯了一声:“娘亲也找到了,等看完三娘和师父,你说你要不要也和怀夕哥哥一样,去当军医,也好找亲人。” 沈却有此想,这几年一路走走停停,他心里认可慕容氏的做派,看岙洲百姓也过得比其他地方老百姓好就知道了,这其实只是其一;其二是因着楚子明的事,乱世之中白身还是麻烦,碰到点事基本便是求告无门。他无心仕途,只想行医救人,当慕容氏的军医,便也就是得了慕容氏庇护,等天下太平之后再带着眉儿过安稳日子。 “好。” 眉儿得了沈肯定,心里也安了心,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待睡醒之时,已快到风沧山了,眉儿又想到当初学武功的时候:“可惜武功没了,身上有武功的时候,我心里可开心了,现在想起来就跟做梦一样。” “人生际遇本也就说不准。” 此时朝霞蔓延天际,映衬山间景色,让人心中辽阔。 眉儿眯着眼:“先别走呢,看看日出。” 沈便也就勒马停下。 眉儿静静靠着沈,内心平静又欢喜:“我小时候可怎么也想不到,我俩以后是这样的。” “你这一路怎的感慨如此多。” “我也不知道。” 披风之内,沈右手抬起捏了捏眉儿的下巴:“你到老了会不会变成嗦的老婆子。” “那你岂不是脾气不好的老头子?” “自然不是。” 眉儿就笑:“我俩要是生儿子可不要像你一样,我小时候看到你就怵,要不是你长得好看,我才不欢喜你。” “你便只欢喜我好看么?” “那也不是。” 沈以前其实还没好奇过这个问题,只觉着眉儿一直如此的就是欢喜自己,这会儿好奇了:“那你是为何?” “不知道,说不好。” 这个回答沈不满意。 “那你说说你爱重我什么?” 沈想了想:“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肉麻。” 两人便看了日出之后才下马上山。行到桑娘之处,沈便让眉儿自己上去,他先去看看林伯和桑娘,眉儿不疑有他,心里紧要的还是三娘,就自己上了山。 就好像三娘和顾潇没想到眉儿会突然出现一样,眉儿也没想到三娘竟然和师父收养了个孩子。 眉儿看那孩子眉眼特别像谢师父,便道:“这孩子唤做什么?” “谢小二。” 眉儿噗的一声就笑出来了:“怎的唤了这么个名字?” 三娘也捂嘴笑:“这孩子看着可不是和谢一像么,这名字是你师父取的,他促狭。” 眉儿便侧头去看师父,这两年师父像是过好了,鬓角的白发都少了些,只是不知道这会儿面色怎么还有些不好看:“师父你在怎的了?” 顾潇摆摆手:“我去山上转转。” 三娘拉着眉儿的手:“你可别理他,自打收养了小二,他被那小子缠得脾气越发不好了,好在小二练武根骨好,你师父是又心疼又烦。” 果不其然,眉儿就看见那四岁小娃抱着师父大腿就被带出去了。她心里觉着好笑,又和三娘叙了好久旧,才说起她这两年和沈的日子。 “儿也来了?” “自然。” “怎的不见他?” “在桑娘处呢。” 三娘也不知晓当年只事,被顾潇瞒的死死的,只一说到桑娘她就头疼:“桑婆我是怕了她了,见我就没好脸色,收养了小二之后好点儿了,但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桑娘可疼小二。” “唤着少主呢,你说呢?还要把毕生绝学都教给他。” “那医术呢?” 三娘闻言也有些遗憾:“谢一的医术怀夕并未得到完全真传,倒是儿,多年以后许是差不多。不过看小二吧,是个武痴来的,一看书就要犯困。” 眉儿又笑,她看着三娘面容几乎没变,在这山间住着也不沾染世事,像是比以前还年轻了些,眉儿心里也就放了心。 一直到天快黑,都没见沈上来,顾潇心里明白为何,便要送眉儿下山。 “眉儿回来一趟,当然要住几日才能走,你那么着急送她下山干嘛?”三娘不高兴了。 顾潇只好找了个借口:“桑娘她也是要去看看的。” “那明早也行啊,这大晚上的。” 顾潇不好再说,眉儿也想三娘想的紧,反正沈待在桑娘处又没什么,眉儿晚间儿就住下了。夜里和三娘睡在一处,眉儿心里高兴,口不择言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三娘你和我娘亲一般,对我那般好。” “我年岁是能当你娘了。” “长得不像有年岁的,好看。” “你生的貌美,你娘亲自然也好看。” 眉儿嗯了一声:“我娘亲也好看的。” “风沧山就是你的娘家,以后儿若欺负你,你便回来住。” 眉儿笑得没个形:“好,我生气我也拎着东西就回娘家。” 两人又说了几句,便睡下了。 第二日天一亮,沈到底还是上了山。 站在木屋之前,他就看着那和谢一长得很是相像的四岁小子,在扎马步。 沈面无表情,顾潇背手在旁也无言。 第93章 、正文完 顾潇看着已然不若当年的无助少年, 沈如今长得极好。不止说的是其面容身躯,更指其气度。顾潇是知道沈之才的,于武之上他若想, 便能超逾旁人;于医术之上哪怕在谢一身边学的不久, 也已超过怀夕。等到了谢一的年岁, 他知道沈必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般聪慧的孩子,是顾潇寻觅多年心中最满意的徒弟人选。是以,如果可能, 其实顾潇从未想沈知晓真相,这样他和谢一都算后继有人。 可行事总有疏漏, 最后沈都知晓便也无奈, 也像是对谢一和他的惩罚。 沈就那般冷漠的站着,他未上前, 也不想攀谈,也未再看与谢一相像的孩童。于他而言,就算知道此刻顾潇所想,也是讥讽, 讥讽他们将眉儿一番赤诚之心视作利用之物, 到了还在此不知道懊悔个什么劲儿。沈不知道自己易地而处会不会与两个师父选择相同, 但立场不同, 这场骗局他便无法原谅。 直到眉儿出来, 沈身上的冷意才去了些, 也能虚与委蛇的攀谈两句。说了桑娘也想看看眉儿的借口, 便带着眉儿下了山。哪怕在风沧山一刻他也待不下去,但还是带着眉儿去看了桑娘和林伯。 直到下山, 眉儿还异常不舍的在埋怨为什么不多住几天。 “来不及了,要是行军我们也得抓紧跟上, 不然到时候大军出了岙洲境地就很麻烦。而且也得回去先和娘亲说及此事。” 沈这么一解释,眉儿气儿稍微顺了一点,便问道:“那娘亲怎么办?行军不是不能带女子吗?” “情况特殊,而且你一直随我身边,打打下手,总是没问题。娘亲也是,想来慕容少主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多一个懂点医理的人,便能多救一条将士的性命。这样天下也能早点安定。” “你的意思是说,为了这天下安定,我也能出一份力是不是。” “自然。” 沈过于肯定的语气与回复让眉儿心里热了又热,她当初学武,就是为了让自己有用而不是总拖累沈。武功没了之后心里缺憾,却不能提,提了沈也难受。如今若还能当个有用的人,她心里自是高兴。 在眉儿的心里,她一直都是累赘,乱世父母将其丢下,到了沈家除了做做杂活也无用处。她心里求的一直都是希望自己有用,好让日子好一点,两人情定之后心中自卑虽去了不少,但还是缺了一块,如今没想到还能为天下安定出绵薄之力,能多帮些人,眉儿的反应都可以说得上是慷慨激昂。 沈觉着她的样子可爱,凑首亲了亲她的脸颊。看到她发髻上的月衍又道:“你如今虽无法修习内功,但招式还是没问题的,月衍这般好的武器,还是练着,强身健体一说,真遇到了什么危险也能自保。”这话不假,是因了在南海之时,沈看到眉儿身手很快的就伤了宋远,才有此一说。 无内功,杀伤力减弱,自保还是没问题。 眉儿点了点头,太开心,环着沈的脖子就蹦了起来。紫色的裙摆一晃一晃,晃得沈都笑得露了白牙,伸手环住眉儿就将其送上了马。 “我给你牵马,等再回不知道是何时了,带你慢慢走。” 眉儿笑出声:“你说你赶路为何还要换了这白衣。”说着伸手去摸沈脑袋上被风吹得飘飘荡荡的同色绦带。 “自是衣服没两身,没得选。” “我还是喜欢看你穿粉裙子。” 一说到这个,沈嘴角的笑意就没了。 “你不会是因着我说你穿白衣好看才总是穿这身儿在我面前晃悠吧。” 沈没动静,眉儿就笑得更欢惊得几只鸟儿都飞了起来。 临近黄昏,山景被蒙上一层薄雾,两人一马就渐渐消失在这景色之中,朝着心中一样的方向去了。 回到主城,沈与周氏说了要随军还要再寻爹爹和眉儿亲人之事。周氏没拦,也知道自己的身子骨跟着也是麻烦,心里虽舍不得,却还是道:“凡事总记着娘亲还在这里等你便是。” 眉儿笑道:“放心吧娘,我们会经常捎信回来,得空便回来看你。” 沈又取了从楚子明那诓来的金子,自己身上留的不多,剩下的都给了周氏。又停了一天买了个小院子,离风姨的院子不远,楚之月和楚之桥就跟着周氏一起住了。 为着这事儿阿蛮还生了两天气,不过见着楚之桥还是每日会来劈了柴火,就也没再就此事说什么。 两年后。 慕容氏的大军已经在九州之中与李氏交战多次,李氏一族狡诈骁勇,这仗并不好打。可吞并李氏于一统来说势在必行,李氏只要一败,除却胡人盘踞之地,其他对于慕容氏来说便也只是时间问题。 军中的日子清苦,大夫的差事也是不好干。眉儿身着男装,正在各个药罐之前来回煽火,她擦擦额角的汗,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就赶紧把熬好了的药端给伤员喝。 大帐之内沈也与谢怀夕各自靠着所学给将士医治。 眉儿一开始还受不了将士们身上的伤,两年下来也习惯了。沈还亲自给眉儿磨了一套刮骨疗伤的工具,这么长时间下来,一些外伤的处理眉儿下手也极为利索。 等到了时辰换了班,就准备去吃饭。 眉儿如今还是吃不了军中的大锅饭,看也看不得的程度,每每都是沈打了饭带回两个人的小帐子里去吃。吃的也是常年不变的白菜粗粮,偶尔会有些马肉。 见着沈大夫雷打不动的到点儿就来了,伙夫逗弄道:“沈大夫,老地方拿,今日给里头放了两个鸟蛋,给苏大夫补补。” “好。” 军中无人喊眉儿嫂子,都是称呼其苏大夫,因着眉儿身手不错,也有年岁小的喊眉儿苏师父的。偶尔遇见突袭,见识过眉儿身手快准狠的将士,也有怕她喊她母老虎罗刹什么的。 眉儿也都知道,她心里还挺高兴,这比喊她嫂子或者沈夫人让她高兴。 一日这么忙,眉儿是累狠了,歪在塌上不动弹,沈就端了饭菜一点一点给眉儿喂。又拨了鸟蛋塞到了她嘴里。 沈额角鼻尖还有汗,身上也有血迹,其实不大好闻。算了算时日,两人都有五六日没洗澡了,眉儿一口一口吃着道:“想洗澡了。” “晚点我去烧水。” “还有别的法子不?不然他们老喊你耙耳朵。” 沈笑:“还有喊我烧洗澡水的。” “那你还笑。” “无妨。” “我不欢喜别人那般喊你。” 沈喂着眉儿吃完了,自己才开始吃,试探性道:“你还有力气吗?” 眉儿眼睛一亮:“去山上吗?” “不是好几日没吃肉了吗,前几日在山上布的陷阱估摸也该捉到几只兔子了。” 说到这眉儿就不累了,山上有个温泉眼儿,不大,上山采药的时候发现的,沈谁都没告诉,怕别人也洗了心里膈应。眉儿从塌上爬起来拿了放在帐子边的两幅弓箭就蹲在沈身边等他手里干粮吃完。 沈也不知怎的,过了十八以后个子又窜了一些,他坐在塌边,自己蹲着,看着比他矮了不少。要知道眉儿的身量也算高了。 “蹲着的小土豆。” 眉儿把脑袋搁在了他腿上,抬头朝着他笑:“那你说小土豆好不好看。” 二十岁的女子,正是好年华,随军虽辛苦,但沈一直都给眉儿做着保养的瓶瓶罐罐,只晒黑了些,其他和以往并无异。 “有些楞头小子有时候看你看的眼睛错不开的时候你为何不问我这话?” “那还有小子看你也出神呢。”眉儿说到此就很嫉妒,他都不知道沈那皮子怎么长得,就是晒不黑,她比沈都要黑上一圈了。 “走了。”沈不想就这个话多聊,拉着眉儿上了山。 两人经常上山采药,军中的人习以为常,还有巡军的馋嘴托沈打点儿野味下来的。 这山背后就是万丈断壁,背靠此山,不怕有人奇袭,当然慕容少主谨慎,山上也有巡逻的。 到了半山腰,翻过荆棘,就到了温泉处,将随身带着的蜡烛点上,眉儿就脱衣下到了温泉之中。这处温泉与风沧山那处又不同,泉池窄,是以沈也进来的时候,水就溢出了许多。 成亲许久,但亲近的时候其实并不多,总是在路上多有不便。眉儿与沈亲密相对时,还是会羞赧。此刻他的面容被热气氤氲,那点儿烛火晃动,眉儿就有些受不了他的颜色。不过她太累了,上前亲了一口沈的嘴角就歪在了池边,让沈给她洗头发。 “你说我俩什么时候会有孩子呢?”眉儿闭着眼睛:“我都想到我俩的孩子生出来该是多好看了,我都二十了,再不生是不是就生不出来了。” “傻不傻。” 眉儿喃喃道:“嗯,你就会说我傻。” 沈的动作太轻柔,洗着洗着眉儿就趴着睡着了。温泉不能泡太久,更别说趴着睡觉了,沈将眉儿洗完又将自己洗完,便把眉儿从池中抱了出来。 给眉儿先穿小衣再穿裤子,看人睡得太香,沈低头咬了眉儿脖子一口。眉儿哼唧一声,一巴掌就拍了过去。 拍得人起火。 沈把人放在旧衣上,眉儿没一会儿就被晃醒了。脸微微侧,就看到沈埋首在自己颈边的下颌。她抬手挽住了沈的脖颈,动情处哼哼咿咿,声音缠人至极。 最后眉儿还是被沈背下了山,沈不知是不是餮足了,还不忘拿了陷阱处的两只兔子走。 而眉儿就在他背上睡得香甜。 等回到帐中,沈小心翼翼将人放到了塌上,搂在了怀里,一如两年里的每一夜,一起依偎着睡了。 梦境交错。 眉儿梦见了小时候的沈,走在自己前头护着自己回家去见爹娘,那不算强壮的背影犹如神一般,让她安心。 沈则是梦见了两个人老来相伴的日子,他靠在眉儿的身上晒太阳,眉儿则在一旁说着家常。 是了,沈梦外犹自想着,她一直都是自己的依靠。 两个人的归途也终将一处。 打仗的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但总有结束的那一天。 天下也总会太平,亲人想来也会找到的,只要活着,希望也就一直在。 沈和眉儿也会一直相伴,为着心中所想所求去努力过好两个人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