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太子白月光》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x)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重生太子白月光 作 者:糖十 文案: 黎姝前世是冷宫中的小宫女,她陪着傅谌入主东宫,看着昔日的阴郁少年收起戾气,锋芒尽露 她掰着手指过日子,攒着银子打算到了年龄出宫去开一家糕点铺子 她把想法告诉傅谌,往日里沉稳冷厉的太子殿下忽然变了脸 黎姝尚未问清楚,眸光一瞥,猛地扑到傅谌面前,替他挡住刺客的刀 心口处开出血红的花,傅谌慌乱了双眸,不知所措地抱着她 黎姝勉强露出笑容,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傅谌,别生气了,好不好? - 盛京言传,太子傅谌心中有一白月光 那女子一身淡紫色烟纱裙,身姿婀娜 东宫中满是她的画像,却无人知其面容 有人言称,那女子是许家姑娘许如溶 黎姝以文国公嫡孙女的身份回京 桃花宴上,许如溶一杯茶水污了她的裙角 她转身换了一身淡紫色烟纱裙,美人如画,姝容昳丽 太子傅谌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帮她挡住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握住她烫红的手腕,轻声询问:“还疼吗?” 第二日,盛京城人人皆知太子心仪黎家姑娘 #阿姝,我不生气了,你回来可好? 友情提示: 1.全文架空,朝代设定不可考 2.1V1,双C,双重生 公告: 本文5.13入V,当天九千字大肥章掉落,谢谢支持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黎姝,傅谌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拥你入怀 立意:放下偏见与曲解,用最真诚的一面对待亲近的人 第1章 Chapter 01 上元夜里,风雪忽临。  烈烈寒风裹挟着鹅毛般的雪花席卷铜州城内外。 琼兰院里,覆着明瓦的窗子咯吱作响,忽然“啪”的一声,一扇小窗禁受不住寒风的摧残,猛地挣开。  风雪拥挤着进入屋内,冰寒的冷气驱走屋内的热气。 守夜的丫头翻了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躺在啵啵床上的小姑娘瑟缩下身子,裹紧身上的被子,将整个人团到里侧。 外院的风雪声不停,似又在渐渐远去。  黎姝觉得冷得厉害,想去唤守夜的丫头,甫一睁眼,只见膝上放着一只檀木盒子。 鎏金梅花枝香炉里飘出淡淡的香味,银钩勾着紫色的床幔,床上的被褥做工精细,花纹繁复。  黎姝眨了眨眼,看了看手中的盒子,“啪嗒”一声打开小锁。 檀木盒子应声而开,黎姝小小惊呼一声。  盒子里放着满满的银票和碎银子,摆在最上面的是一支紫薇花步摇,流苏上坠着珍珠,花瓣若真,似能引来飞蝶。 黎姝看着满盒子的银票,脑海中似想起什么。  “叶姐姐,叶姐姐……”屋外响起小丫头急促的喊声。 黎姝迅速将盒子合上,塞到床头的柜子里,起身去开门。  雕花木门一打开,黎姝的袖子就叫人紧紧拽住。 她看着面前焦急万分的小丫头,眼中的困惑忽而消散。  小丫头穿着一身蓝色宫装,因跑得太急,额前生了薄汗。  黎姝轻轻一笑,拿出帕子擦去小丫头脸上的汗珠,“怎么了?什么事这般急?” “殿下发火啦,好生气好生气。王公公让我赶紧来喊姐姐过去。”  王公公是东宫的掌事太监,小丫头口中的殿下便是当今太子傅谌。 傅谌很少在人前发火,王公公既然觉得不好,怕是真的火气大了。  黎姝当下也不耽搁,疾步往前殿去。 她刚跨进院子,王公公远远便瞧见她过来,赶忙迎了上去。  “今日又有人提让殿下娶妻的事,回宫时半路上偏偏撞上了邓家姑娘,殿下一回来就命人烧了那件外衣。”王公公一边走,一边低声道。  他三言两语就解释了傅谌动怒的原因。 傅谌最不喜别人碰他。  自从荣贵妃和戚家相继倒台后,再无人能动摇傅谌的太子之位。前朝的那些大臣就起了些别的心思。 傅谌如今身边一人都无,他们自然要抓紧机会。 “这是您吩咐小厨房做的糕点,殿下就在里面。”王公公递过食盒。  守著书房的那些侍卫一见黎姝过来,纷纷让开,连去请示傅谌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早已习惯黎姝随意进出书房。  东宫也唯有她一人能如此。 黎姝拎着食盒踏入书房,书房安静得只能听见翻折子的声音。  傅谌坐在书案后,指尖轻点着折子,旁边卷放着一摞高的画纸。 黎姝轻声走到案前,声音小小地喊道:“殿下?” 傅谌闻声抬头,微微皱眉。  他放下折子,大步跨到黎姝身边,接过她手中的食盒,牵着她走到椅子旁,“坐下,谁让你来的?” 她前段日子刚染了风寒,如今将将养好几日。  这几日他们也只在晚膳时分见上几面,还是在黎姝的屋子里。  傅谌是真真把她当成了一个瓷娃娃,生怕她再吹一点风。 “我没事啦,今日太医都说我身子大好了。想着好长时间没有给你做糕点了,就写了张方子,让小厨房的人照着做,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黎姝乖乖坐下,打开食盒,端出精致的小碟子。 碟子上放着十二块糕点,做成十二生肖的模样,端的是憨态可掬。  傅谌陪坐在一旁,看了一眼:“说谎。” 黎姝鼓了鼓嘴巴,讨好地笑了笑,轻轻扯了扯傅谌的袖子:“别生气嘛。我都闷在屋子里好些天了,你那么久没有吃我做的糕点,就不想尝尝?”  傅谌只要看一眼,就明白这糕点是黎姝亲自做的。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戳了一下黎姝的额头:“下次再骗,可不会轻饶你。”  十二生肖或坐或立,都可爱得很。黎姝挑挑选选,一时也拿不定注意。 傅谌见她犹豫不决,修长的指尖轻捏起一只兔子的脑袋。  黎姝顺着他的手指往上看,见他要吃那只兔子,伸手就想拦:“那是我……” 话音未落,兔子一整只都没了。  傅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把你吃了。” 黎姝鼓了鼓嘴巴,不去看他,“殿下别闹。”  明知道她的生肖是兔子,偏偏还要选那块糕点,分明就是故意的。 “好了,是我的错。”傅谌道歉,握住黎姝的手。 如今已是深秋,秋风中都带着寒意。  小姑娘的手不出意外有些凉,葱根般的指尖修剪整齐,不像其他京中贵女留着长长的指甲,涂着嫣红的丹蔻。 傅谌喜欢她这副模样,干净透着纯净。 “知道邓家姑娘的事了?”  黎姝正想着怎么提到这件事,不想傅谌自己主动说了。 她偏头看了一眼傅谌。 傅谌是好看的。  这是黎姝第一次见傅谌时的感觉。 黎姝第一次见他,傅谌只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斜斜靠在窗前。  月光的清辉落在他的身上,墨发只用一根红色的发带束在身后。  整间屋子都是暗的,只有那个窗前的人是明亮的。 那时人人都说昭华殿的大皇子是个疯子,可她第一眼看过去,却看见了满身的孤寂。 “邓姑娘想来也不是故意的,殿下别与她生气,好不好?” “只想说这个?”傅谌淡淡地道。 黎姝一时竟分辨不出他的喜怒,“还有别的吗?殿下与我说,看看我能不能为殿下分忧。” 话是如此说,可傅谌的事大多与前朝有关。唯一一件和后宫息息相关的事便是他的婚姻大事。  可这件事,她并没有置喙的余地。 傅谌盯着黎姝看了许久,她琥珀色的眼睛里困惑不已,显然没想到别的。 “确还有别的事。”  傅谌牵着黎姝走到书案前,伸手将那卷画纸拿了过来,平铺开来。 黎姝这才瞧清画纸上的内容。  画纸上绘着一个女子,绘制精细到连脸上有什么痣都清楚得很。  旁边小字写着这女子的家世过往,皆是溢美之词。 黎姝瞬间反应过来这卷画纸是做什么的。  傅谌尚未有太子妃,前朝那些大臣催了无数次,偏偏傅谌稳如泰山。  这些画像,想来就是为了给傅谌选太子妃用的。 黎姝看着画像中的女子,想夸赞一两句,忽然又不知如何开口。  小字都写得那么详尽,哪里还需要她去补充?  王公公不是说他生气了吗?如今还有心思看未来太子妃的画像,想来是心情好的。 黎姝松开捏着画纸边缘的指尖:“她很好,殿下想娶她吗?”  “你想我娶她吗?”傅谌不答反问。 他看着黎姝,似乎在执着于她的回答。  黎姝讶异抬头,不解道:“这是殿下的婚姻之事,怎么能让我做决定?” “可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傅谌不罢休地追问着。 黎姝忽然有些恼,又不知恼从何来。  她小小退了一步,“殿下别闹了。殿下将要娶妻是好事。等到殿下娶妻之后,我差不多也要到了出宫的年龄。我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钱,到时候可以在盛京城开一家糕点铺子。以后殿下想吃,也可让人来买。” 黎姝不知觉就说出了日后的安排。  大焱朝有规定,宫女到了十八岁就可放出宫去。 她如今已经十六,再有两年时间,她便可以出宫去开一家小小的糕点铺子。到时候说不定还可以养一只小猫儿陪着她。  黎姝幻想着日后的生活,心情也好了几分。 忽然头顶传了一道阴沉沉的声音:“你想出宫?”  傅谌冷冷地看着黎姝,箍住她的手腕:“孤说了要放你出宫吗?” 黎姝惊讶地看向傅谌,“宫中有规矩,宫女到了十八岁可以自行选择……”  “孤便是规矩。”傅谌毫不留情截断黎姝的话。 黎姝看着傅谌,想反驳,又深知他说得对。  可她不明白,刚刚还好好的人怎么现下就生这么大的气?难道她说错什么话了? 自从傅谌成为太子,黎姝已经很少见到他这么明显动怒的样子。 “殿下,你……”  黎姝想问清楚,门外却传来王公公的声音:“殿下,齐大人有事求见。” “进。”傅谌松开黎姝,淡声应下。  他看了一眼黎姝,见小姑娘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移开目光:“你先回去吧,晚膳时我去见你。” 黎姝咬了咬下唇,低着脑袋点头,“好。”  傅谌忍住安抚她的冲动,转身将画卷卷起,扬手就扔进了一旁的纸篓中。 黎姝背着他收拾食盒,齐墨进来低声说着些什么。  他们这些人不会刻意避着黎姝,该说事便说事。 黎姝看着碟子里剩下的糕点,一时决断不下。  他刚刚那么生气,说不得连带着也要讨厌这几块糕点,她要不要一起带走? 黎姝心想着还是问一问,她转身去看傅谌。 齐墨站在傅谌身边,两人距离不近不远,他刚说完事情,似要躬身退下。 黎姝转身瞬间,眸光一瞥,一道寒光闪现。  她猛地瞪大眼睛,急促道:“殿下!小心!” 她来不及思考什么,冲到傅谌身前,替他挡下那致命的一刀。  利刃插在后心口处,鲜血蔓延开出一朵血红的花。 齐墨见一击不中,拔出血淋淋的利刃,伸手要刺。傅谌搂住黎姝,一脚踢过去,将他重重踢到远处,口吐血沫。 外面的人早听到动静,一群侍卫冲了进来,迅速将齐墨制服。  王公公看着鲜血湿了半边身子的黎姝,心道不好,大声朝外喊:“快叫太医,快!” 黎姝觉得心口处疼得厉害,她听见王公公的喊声,想说自己没事,却疼得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傅谌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捂着她的伤处,想要止住那鲜血,偏偏怎么止也止不住。 “阿姝,没事没事,太医就快来了。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傅谌不停地安慰黎姝。 他一向沉静,入住东宫后情绪鲜少外露。  可如今,他抱着黎姝,指尖颤抖,眸中尽是慌乱。 太医院离东宫有段距离,黎姝曾经走过那段路,她知道那段路有多远。  黎姝能感觉到自己意识渐渐变得模糊,她觉得她大抵是撑不到太医过来。 她缓慢抬起手,指尖轻轻拭去傅谌眼角的泪。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傅谌哭。 他一向冷静,现下却像个孩子似的哭着。  “别哭。”黎姝小声道。 “好,我不哭。你乖一点,太医就快来了。”傅谌紧紧抱着黎姝。  黎姝身上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裳。 刚刚他才因为邓家姑娘碰了他一下,就烧了一件外衣。  如今鲜血染红他的衣袖,他却仿佛看不见。 黎姝觉得呼吸都带着痛,她的手无力地垂下,握住傅谌的手,“殿下,我好累啊……” 黎姝觉得自己快要睁不动眼睛了,她勉力看着傅谌,努力握紧他的手,“伤口好疼啊,傅谌,我是不是要死了?” 傅谌红着双眼,轻声哄着黎姝:“不会的。别睡,阿姝,乖,现在不能睡。”  黎姝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傅谌,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还记着刚刚傅谌动怒的事。  傅谌心脏仿佛被收拢抓紧,他疼得无法呼吸:“好,我再也不生气,再也不与你生气。” 黎姝听着他的承诺,压在心上的石头落下。  她闭上眼睛,意识渐渐消散。 她隐隐听见傅谌的哭声,她想说别哭,却再也不能开口。 第2章 Chapter 02 呼吸灼痛的感觉久久不散,黎姝猛地睁开眼睛,捂住自己的心口。她看着头顶的床幔,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守床的丫鬟听见动静,掀开床幔小心地看了一眼,见黎姝睁着眼睛,立即跑着往外喊:“姑娘醒了,快去通知夫人!” 黎姝怔然地看着头顶的床幔,她听见丫鬟的喊声,神思渐渐回拢。 “姑娘,你可醒了。”又是一声姑娘。 黎姝抬头去看,只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正一脸高兴地望着自己。  黎姝眨了眨眼,试探地喊道:“银冬?” 银冬正拿银钩挂着床幔,听见这一声,整个人僵在原地。  黎姝见她没有反应,以为自己认错了。 她刚想说些什么,银冬忽然蹲下身子抬头激动地看着她:“姑娘,你认得奴婢了?” “什么?”黎姝不懂她的意思。 她刚醒,觉察到这里不再是东宫,也没有利刃穿心。  黎姝能意识到不对,她想,她许是侥幸得到一次重来的机会。 “姑娘不记得了吗?自从四年前您为了救小少爷得了风寒之后,便病糊涂了。这四年来您都不大识得人,就连夫人和老爷您也认不出。这还是四年来您第一次喊奴婢的名字。” 银冬的解释渐渐唤醒黎姝那份残缺的记忆。 四年前,黎姝的弟弟黎青贪玩落水。  当时姐弟两个身边没有下人陪侍,黎姝情急之下跳下水去救人。 尚是春寒之时,黎姝这一跳,足足病了一个多月。醒了之后便识不得人,整日里恍恍惚惚,仿佛丢了魂。  阮氏急得日夜难眠,甚至请过道士来驱邪。 那道士却留下一句神神叨叨的话便走了:“未到时日,时日一到,自会魂归其位。” 时日,什么时候才到时日?  阮氏只当他没本事来唬人,依旧不放弃地寻找名医。  四年来,什么样的大夫都见遍了,黎姝连一点好转都没有。 谁成想,又是一场风寒,黎姝竟然真的变好了。 阮氏起初还不信,她拉着黎姝问东问西,见自家女儿真的口齿清晰地回答出那些问题,当即热泪盈眶。 “阿娘,都是女儿不好,阿娘快别哭了,伤眼睛。”黎姝安慰着阮氏。  阮氏擦了擦眼泪,点头:“好好好,阿娘不哭了。你爹还在外头处理生意。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他定会很高兴的。” 阮氏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一大一小两个人很快出现在黎姝的床前。 黎姝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眨了眨眼,笑着喊道:“阿爹,青弟。” 她本就生得好看,这一笑起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像是盛满了星光一般,让人移不开目光。  若说以前的她像是一个精致的瓷娃娃,那现在的她就是落入凡间的花仙子,带着人间的烟火气,不再木讷呆滞。 黎君竹看着笑意盈盈的女儿,提了一路的心终于安然落回去。  他上前几步,摸了摸黎姝的脑袋,笑着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黎君竹闭了闭眼睛,忍住眼里的湿意。  他正想再问些什么,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三人一同回望,只见黎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边哭还边往黎姝身边凑。  黎青哭着抱住黎姝的腰,嘴里还哽咽地道:“阿姐,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都怪我,都怪我贪玩……我以后再也不贪玩了,我一定好好读书,保护好阿姐……” 黎姝哭笑不得地听着自家弟弟断断续续的保证。 “青弟,不能再哭喽。你都十岁了,已经是大孩子了。男儿有泪不轻弹,知道吗?”  黎青哭了好一会儿,黎姝才把他拉开,拿着帕子帮他擦眼泪。 “我……嗝……知道了……嗝……”黎青一边打嗝一边点头答应。 黎姝用热水给他擦了脸,见他不打嗝了,才让丫鬟带他下去吃点东西。  黎君竹有事先出去,屋里便只剩阮氏和黎姝。 黎姝半靠在床头,握着母亲的手,眼里带着歉疚:“女儿让你们担忧了。”  阮氏看着她,摸了摸她的脸,笑着摇摇头:“你能清醒,便是娘最大的幸事了。不过你这一醒,这性子倒变了许多,不像以前那么爱撒娇了。” 母亲总是能感知到自己孩子的细微变化。 黎姝低头掩饰住神思,轻声道:“阿娘,或许我病了这四年,也是幸事。” 黎家人都觉得四年前黎姝病了这么一场,是不幸。  可黎姝清楚地记得前世那场祸事。 四年前,他们按照计划上京。  上京途中,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伙劫匪。那些劫匪个个穷凶极恶,黎姝亲眼看着母亲、父亲和弟弟丧命。 那些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她记着母亲的话,疯了一般地往前跑,不能回头,亦不敢回头。  如若不是官兵及时赶到,她也难逃厄运。 她流落一年,因缘巧合进入宫中为婢。 那些过往,教会了她如何看人脸色,如何小心翼翼地生存。 “胡说!这样的事怎能是幸事?”阮氏听不得这样的话。  她自然希望女儿能够永远安好,亦不会知道那些可怕的过往。 “是女儿糊涂了,阿娘别生气。”  黎姝及时认错,抱着阮氏的胳膊蹭了蹭,笑得像一只讨好的小猫咪。 阮氏捏了捏她的脸,“你啊,以后可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你的风寒还未痊愈,也不知药熬好没有。以后可得多加注意,万不能再像前夜那般了。” 前夜上元夜里,一扇小窗没关牢,被风雪吹开,寒风整整吹了一夜。  阮氏翌日刚醒,就听见下人来报,说是姑娘高烧不醒。 她生怕黎姝病得更加严重,一直守在她的床边。直到今早实在撑不住,才叫嬷嬷劝了好久回去休息。 “阿娘也快些回去再睡一会儿,我这里有银冬她们照顾,不会有事的。”  黎姝好生劝了一会儿,才把阮氏劝回去歇息。 屋子里的药味经久不散,黎姝闻着那股味道,莫名想到了那淡淡的果香。  那是傅谌特意为她调的香料,淡淡的果香,不刺鼻,能更好地助她入睡。 自从亲眼见到父母弟弟身亡之后,她便再难入眠,整夜里噩梦缠身。  那香料点燃的第一夜,她第一次没有梦到那些可怖的场景。 如今,当是再闻不到了。 黎姝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别的。  重活一世,她能重新拥有父母弟弟,不用再入宫胆战心惊地活着,这是好事。 “阿姐,阿姐,阿姐……”  耳边的喊声一声比一声大,黎姝回神,扭头往旁边看。 黎青焦急地看着她,见她有反应,赶紧把药放在一边,扒着床沿急切地问道:“阿姐,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她是谁?你自己叫什么,你多大了?” 黎姝反应过来,她轻笑一声,点了点黎青的鼻子:“你第一次上学堂,把老先生发的书都撕了干净,阿爹回来狠狠揍了你一顿。你不认错,阿爹罚你不准吃晚饭。你就让书墨偷偷带话给我,让我去救你。阿姐说得可有错?” 黎青不大自在地摸了摸鼻头:“干嘛提这些陈年旧事,我现在可不一样了。”  “嗯。是不一样了,都会用成语了。”黎姝笑着应道。 黎青赶忙端起热腾腾的药碗,防止黎姝再说出些他的糗事,“阿姐快喝药。” 黎青把药碗端到黎姝面前,黎姝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汁,悠悠叹了口气,认命接过,拿勺子慢慢拨动药汁。 黎青以为她不愿喝,正打算说“良药苦口利于病”。  一眨眼,只见黎姝微微仰头,一碗药瞬间见了底。 黎青傻愣愣地瞧着她,没反应过来。  他们姐弟最是讨厌喝药,以前都是你哄我,我哄你,才能让彼此喝完药。 黎姝这一出实在是出乎黎青的意料。 银冬最先反应过来,她递过去一早备好的蜜枣,“姑娘快吃一个压压苦味。” 黎姝接过蜜枣连吃两个才觉得好受些。  黎青总算从惊讶中回神,他佩服地看着黎姝:“阿姐好厉害,这么苦的药都能面不改色的喝下去。” “那以后你喝药是不是也要这么爽快?” 黎青皱着鼻子想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答应:“好吧,我以后也这么喝药。” 黎姝看着黎青为难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你还是小孩子,害怕喝药没什么的。” 黎青闻言顿时炸毛:“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长大了,我才不会害怕喝药这种小事呢。”  他强调了好几遍,见黎姝真的相信他了才罢休。 黎姝到底风寒未愈,陪着黎青说了许久的话,便有些疲累。  黎青一直注意着她的状况,见她揉了好几次眉心,赶紧催她睡觉:“阿姐快歇着,我也有课业没有完成。等晚间我再来陪阿姐说话。” 他催着黎姝躺下,亲自给她掖好被角,见她闭眼才离开。 黎姝本来不想睡,但身子沉得厉害,一闭眼很快就沉睡过去。 她刚睡下,黎宅外就有人送来一封加急的信。  黎君竹拆开信封只看了几眼,便去后院见阮氏。 “病重?大夫如何说?”阮氏没想到会是黎父病重的消息。 “这信是赵管家送来的。他并不知我在何处,如今费尽心思打听我的住处,只怕真的……”黎君竹说不下去了。 当年他决绝离京,依着父亲的性格,不到万不得已父亲根本不会写信央他回京。 阮氏明白黎君竹的担忧,她握住黎君竹的手,轻声道:“君竹,别担心。姝儿已经清醒,我们可以陪着你一道回京。父亲他,一定能等到你回去。” 第3章 Chapter 03 一夜天明,屋外的落雪消融大半。  黎姝坐在覆着明瓦的窗子下,膝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手中正拿着一本地志杂谈。 她刚翻了一页,忽觉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黎姝抬头去看,只见是一个打扮娇俏的小姑娘,额前的碎发有点汗湿,裙角亦沾着残雪。 小姑娘一双大大的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似要瞧出朵花来。 黎姝放下书册,温婉一笑:“你是谁?找我有事吗?” 小姑娘听见黎姝说话,眼睛瞪得更大了。  她丝毫不见外地坐到黎姝面前,猛地凑近盯着黎姝,“你真的不一样了哎。” 小姑娘兴奋得手舞足蹈:“以前你都不会和我说话的,这双猫儿似的眼睛里也没有神采。你终于好了!”  小姑娘的兴奋做不得假,黎姝浅浅一笑,有些歉疚:“我们以前认得吗?这四年的事我不大记得。” “没关系,没关系……”祝嘉筠爽快地摆了摆手,“你不记得了,我说与你听就是了。” 虽然当年阮氏尽力瞒着黎姝生病的消息,但坏事传千里。不到半个月,铜州城内外皆知黎家姑娘变成傻子的事。 阮氏怕黎姝出门被人欺负,日常派人守着她。若要出门,自己定要随行。  这般严密防守,仍旧有疏漏之处。 半年前,黎姝趁着下人不注意跑了出去。  她那时对外界的感知很弱,并不能察觉到身边的人恶意。 那些小姐姑娘对她指指点点,满口皆是讽刺之言。更甚者有纨绔想要动手动脚。  祝嘉筠恰巧路过,见一群人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自是气不过。 当即一脚踹翻那个浪荡之徒,几句言辞将那些欺负人的小姐姑娘说得面红耳赤,逼得她们道了歉。  她亲自将黎姝送回黎宅,此后也不时来黎宅寻黎姝说话。 琼兰院的下人都认识她,银冬刚刚便没有先行通报。 “她们就是瞧不得你比她们好看,孰不知她们那般讥讽人的模样,便是国色天香也只会让人觉得丑陋不堪。”想起当时那件事,祝嘉筠犹觉得愤愤不平。 她狠狠数落了一番当时欺负黎姝的人,不解气地拍了拍小几:“若是再让我看到她们,我还得教训。” “噔”的一声,茶杯跳了几跳,溢出些茶水。 祝嘉筠猛地回神,不大好意思地看向黎姝。 她数落旁人时,黎姝就静静地看着她,微勾唇畔。  现下见她说完了,端起只剩下半杯茶水的茶杯递上前:“还剩一半,祝姑娘可愿意喝?” “当然愿意。”祝嘉筠接过茶杯仰头就喝。  她喝得太急,呛得直咳。 黎姝起身轻拍她的后背,示意银冬上前收拾桌面。  “可好些了?”黎姝低头柔声询问。 祝嘉筠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角,有些拘谨地抱着茶杯,抬头悄悄看了眼黎姝:“你不觉得我莽撞吗?我还怕你会笑我。” “为何要笑?”黎姝拿走祝嘉筠手上的茶杯,捏着帕子擦去她手上的水渍,“祝姑娘真性情,我就喜欢祝姑娘这样的人。” 彼时祝嘉筠不嫌弃她痴傻,愿意伴她走遍铜州,替她欺负那些坏人。如今她自然也愿意真心待她。 祝嘉筠惊讶抬眸,她眨了眨眼,猛地抱住黎姝的腰:“阿姝是我见过最好的姑娘!我也喜欢阿姝!” 黎姝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祝嘉筠,好不容易劝她放了手,“祝姑娘今日来只是为了看我吗?”  “是呀。”祝嘉筠理所当然地回道。 她一早听说黎姝好了的消息,便跑着过来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这半年来,她不时带着黎姝出去,让她多接触些人看些风景,帮着她恢复。 虽然没什么作用,但祝嘉筠没有气馁过。  她相信黎姝会好的。 “你不要喊我祝姑娘,就叫我嘉筠。我喊你阿姝,可以吗?”祝嘉筠笑着道。  黎姝自然应下。 两个小姑娘抵着脑袋看地志书的内容,祝嘉筠还不时点评一下。看到坪县的记载时,祝嘉筠幽幽叹了口气:“如今怕是不能在坪县看到花灯节的盛况了。” “为什么?”黎姝不解反问。 祝嘉筠又叹了口气,有些颓丧:“你刚醒还不知道。坪县先后遭了干旱和雪灾。那里的百姓病的病,死的死。如今更有坪县人组成劫匪,陛下已经派人来平乱。 “前年的花灯节我还去看过,不想才这么一段日子,就变成这样了。” 天灾最是残酷,若不是被逼急,谁也不愿意成为乱匪。 黎姝默默盖上地志书,微蹙眉间。  她记得这次的匪乱。 “祸匪尽除。”这是傅谌当时的回答。  那些被逼急的百姓,最终被暴力镇压,死前也没有得到一个公正。 若是朝廷那些官员不贪吞赈灾银两,坪县之人又何至于此? “不说了,不说了。你刚醒,我不该和你说这样的事。”祝嘉筠摆了摆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本也不是她们能管之事,哪怕知道坪县人是被逼无奈,她们又能如何?  终归要看那个平乱之人怎么做。 “对了,我刚刚进来看到他们在收拾行李,你们要去哪?” 祝嘉筠一提,黎姝才想起没说这事,“我们要去盛京。” “盛京?你不是害怕盛京吗?”祝嘉筠惊讶反问。 黎姝一直以为是因为她病着,父母才一直没回京。  可直到昨夜阮氏来看她,她才明白,回京之事为何一直拖延。 不是因为她病着,而是因为她害怕回京。 这四年谁若是在她耳边提起“盛京”二字,她就会惶恐不安,整夜噩梦。  可她总不记得噩梦的内容,每每醒来只是抱着阮氏痛哭,嘴里还不停说着“不要回京”。 黎姝大抵能猜到自己梦到了什么。 “我现在不怕了。祖父病重,我们必须回去。” 阮氏昨夜试探地说起回京一事,见黎姝面色正常才放下心来。 黎姝清醒之后,身体便好了大半,所以回京之事便提上日程。 “那就好,只是……”祝嘉筠有些不放心,“现在不安全,你们回去一定要多带些人。不行,我回去挑选一些身手好的人过来,让他们护送着你们回去。一路定要注意。” 祝嘉筠越说越不放心,立马就回去选人。 黎姝送她出了院子,才折身回屋。  她走到一半,忽然又转身往外走,“阿爹是不是回来了,在书房吗?” “是,姑娘要去吗?外面冷,姑娘多加件斗篷。”银冬一边应着,一边招手让丫鬟回去取斗篷。 黎姝走得很快,到书房门前正好撞上黎青出来。  黎青耷拉着脑袋,看见黎姝才稍稍精神些:“阿姐怎么过来了?是特意来为我解围的吗?” 黎姝稍稍想一想,就明白了黎青的话什么意思。  大概是被父亲考校功课,训了一番。 黎姝正打算安慰一下弟弟幼小的心灵,忽听见一声不大不小的咳嗽声。 黎青身子一绷,顿时规矩起来:“阿弟还要读书,先走了。”  黎青说完就走,恨不得在背后插上一双翅膀。 黎姝无奈轻笑,“青弟还小,阿爹莫太严厉了。”  “他还小,都十岁了。我在他这个年纪,可比他用功多了。”黎君竹摇摇头,摆手让黎姝进屋,“快进来,外面冷。” 屋内有火炉,比外面暖和许多。  黎姝解下斗篷,看到书案上放着一堆账本,“阿爹很忙吗?” “有一些事情需要交代清楚。你身子还未好,应该多歇息。”黎君竹说着将一个暖手炉塞到黎姝手里。 黎姝欣然接过,“只是想到一事,想和阿爹商议一下。” “什么事?你说。为父必尽力做到。”  黎君竹平日里看着挺严厉,可对女儿的要求,从来是无不应承。 黎姝握着手炉,低声道:“我想让阿爹请镖师护送我们回京。” “镖师?”黎君竹倒没想到是这事,“姝儿怎么想起要请镖师?” 黎姝沉默了会儿,垂眸:“女儿听说了坪县之事。阿爹也知,女儿曾经听不得盛京二字,每每总做噩梦。如今才想起来,当初女儿是梦见了爹娘和青弟都被劫匪害死。唯有女儿……逃了出来。” 一夕之间失去亲人,黎姝曾想过自缢。  可她始终记着阮氏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活下去。 这是母亲的遗愿,她不能辜负。  她要活着,好好地活着。 黎君竹看着女儿低落失神的模样,心疼起来:“好,就按你说的做,请镖师。” 黎君竹说请镖师,第二日便谈好了。  祝嘉筠那边也送了十几人过来,皆是身手利落之辈。 黎姝也没多推辞,收下那些人,着人送礼去祝府。 是夜,黎家灯火皆灭,琼兰院一片安静。  黑幕之下,一个身披黑色外衣的小丫头悄声往外走。 她来到一处墙角下,将手中竹筒从狗洞塞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荷包从外面推了进来。 她打开荷包,看着里面的金元宝,紧紧收入怀中。 银冬如厕回来,正见墙角有一个人缓缓走来,她出声喊道:“雪婵,你在那里做什么?” 叫雪婵的小丫头吓了一跳,立马反应过来。  她走到银冬面前,迷茫地看着银冬:“银冬姐姐,我怎么在这儿?” 银冬闻言当即明白,她拉着雪婵往回走:“你这梦游的毛病真要好好看看了。明日我非要带你去看大夫,你可不能再说不去。” 雪婵连连应是,悬着的心慢慢落了回去。 第4章 Chapter 04 黎宅门口,三辆马车皆备齐,镖师的人守在四周。 祝嘉筠拉着黎姝的手,零零散散叮嘱了许多。眼见着时辰来不及,才依依不舍地摆手:“到了盛京城记得给我写信,一路注意安全。”  黎姝连声应是。 马车缓缓行驶。  黎姝掀开车帘,看着仍站在原地的祝嘉筠,摇了摇手:“天寒,快些回去吧,我会记得给你写信。” 祝嘉筠应“好”。  她转身欲走,一摸袖口,忽想起一事。 她小跑着追上黎姝,敲了敲车壁:“阿姝,阿姝,等等,我还有东西没有给你。”  祝嘉筠说着拿出一张卷好的宣纸塞进黎姝的手中,笑着道:“这是盛京城几处好玩的地方。你若是有空,可以去看看。” “好。”黎姝欣然接下纸张。 马车快速地跑起来,黎姝掀开车帘往回看了一眼。  祝嘉筠正张望着这边,见黎姝回头使劲地摇了摇手,大声说着什么。 黎姝隐隐猜到她说的是“一路平安”。 她轻声一笑,放下帘子,展开宣纸细细看起来。  纸上字迹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好玩的地方,还多加评述。连哪家的糕点铺子最好吃,哪家的说书最曲折也一一详尽描述。 黎青凑过去好奇地看了一眼,便移不开目光:“祝姐姐不是住在铜州吗,怎么对盛京城这么了解?” “许是她在盛京城住过。”  祝家是半年多前搬至铜州城,此前去过盛京城也并非不可能。 黎青“哦”了一声,继续扒拉着那张纸,仔细地看着。  他看到好玩的地方忍不住嘀咕:“真有这么好,我一定要去看看。” “青弟,想想先生给你布置的课业。”黎姝摸了摸黎青的头,十分体贴地道。  黎青顿时耷拉下脑袋,可怜巴巴地看向黎姝:“阿姐……” 他边说边拉住黎姝的袖子摇晃,黎姝架不住他哀求,松口道:“你能按时完成课业,阿姐就带你去玩。”  “一言为定,我一定好好做功课!”黎青指天发誓。 黎姝笑着揉乱他的头发:“你啊……” 马车出铜州城,一路往安县去。  他们要在天黑之前到达安县,在那里寻个客栈歇息。 天色慢慢变暗,西边染着残血般的斜阳。  黎姝掀开帘子看着外面,莫名觉得有些压抑。 此处官道寂静十分,只能听见车轮滚动的轱辘声。  阮氏抱着黎青,两人都在闭目歇息。 黎姝看了看他们,朝外问道:“阿爹,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安县?”  黎君竹驾马在外面,朗声回道:“快了,最多半个时辰。你若累了先睡一会儿,到了阿爹喊你。” “好。”黎姝应下一声,重新坐回去。 她摸着自己心口,能感觉到那里强烈的不安。  是上一世阴影太重吗?这次有镖师护行,应当不会出事。 “吁!”勒停马车的声音骤然响起。 黎姝瞬间睁开眼睛,掀开车帘问车夫:“怎么了?”  车夫摸了摸脑袋,指着前方:“那里不知道怎么冒出来一对夫妇挡了路。” 黎姝顺着车夫所指往前看,只见正前方有两人衣衫褴褛,手中还拿着破烂的木碗,似乎要讨银两。  一位镖师正上前要赏些银钱。 黎姝看着那对夫妇,忽然眸光一瞥,寒光闪现。  “小心!” 镖师尚未反应过来,一刀割喉,鲜血如注。 刹那之间,官道四周的密林里涌出无数黑衣人。  天色暗沉,那些黑衣人步步逼近。 镖师们拔出刀剑,守在马车四周。黎君竹驱马上前,守在马车前方。 阮氏和黎青相继惊醒。  黎青懵懂地看向黎姝,想要掀开帘子往外看。 黎姝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别看。”  “阿姐怎么了?”黎青察觉到不对,有些害怕。 黎姝轻声安慰他:“别怕,没事。” 马车外,黎君竹看着四方涌来的黑衣人,握紧手中的利剑:“来者何人,为何要截杀我们?” “你下去问阎罗王吧!”  黑衣人话音一落,所有人扑上前。 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传进马车。  阮氏惊恐地要冲出去看黎君竹,黎姝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阿娘,待在这里,守好青弟。” 黎姝说着将一把短刀塞入阮氏的手中,“阿娘握好它,若谁敢上来,往他的心脏刺。”  “姝儿,你……”阮氏惊诧地看着黎姝,她从未见过女儿这副模样。 连她见识到这样的场景都忍不住心惊,黎姝却冷静得可怕。 黎姝笑了笑,似是想要宽慰阮氏。  她低头看着黎青,同样塞了一把刀放在他手中:“外面那些都是坏人,青弟会守好阿娘,对吗?” 黎青看了看手中的刀,手指颤抖地握住:“嗯!” 黎姝摸了摸他的头,看向外面的厮杀。 黎君竹手中长剑已沾满鲜血,地上有镖师的尸体,亦有黑衣人的尸身。  围着的人太多,他们根本无法驾着马车冲出去。 “噗嗤”一声,黑衣人当胸刺死黎君竹背后的镖师。  他扬起长刀,就要往前刺。 忽然,他的动作停下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刺穿腰间的那柄长剑,长剑猛地抽出,他跪地倒下。 临死前看到身后站着一个小姑娘,双手握着长剑,衣裳已被鲜血染湿。 黎姝深吸一口气,握紧长剑,退到父亲身后:“阿爹,我来帮你。”  黎君竹迅速割断黑衣人的喉咙,震惊地看向黎姝:“谁让你下来的,快回去!” “我不回去!”黎姝红着眼睛大声道。  她当过一次逃兵,这次哪怕死在这里,她也不要继续一个人独活。 情势紧急,黎君竹无法多劝。  但他很快发现,黎姝并非任性之举。 她杀人直刺要害,哪怕鲜血喷溅到脸上,亦没有丝毫惧怕。 黑衣人渐渐占了上乘,父女两个守护着对方。  马车周围守着的镖师和侍卫渐渐减少,鲜血洒在车壁上,变成一副诡异的图画。 黑衣人渐渐意识到黎姝并非弱女子,不再轻视她。  “铿”的一声,黎姝手中的长剑应声而断。 黑衣人扬起长刀,凶相毕露。  黎姝握着半截长剑,耳边是父亲惊恐的喊声。 她看着那柄长刀迅速落下,她避无可避。 她早就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她不后悔。  她不可能再一次看着父亲死在这些人手中,她宁愿舍去性命也要护住他们。 黎姝睁眼看着那把长刀落下,刀悬脖颈。 忽然,那柄长刀不受控制似的飞落出去。 镫的一声,一把红缨长.枪穿过黑衣人的腹部,深入地下。 黎姝尚未反应过来,忽被人箍住腰间。  那人抱着她,一脚踢飞面前的刺客,瞬间将红缨长.枪收回。 一群人落入黑衣人之间,几息之后,官道上恢复了安静。 黎姝看着那握在腰间的手,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已起。  她低着头,忽然不敢抬头去看。 鲜血顺着长.枪滴落而下,也染红了她脚上的绣花鞋。 傅谌低头看了一眼黎姝,他松开放在黎姝腰间的手,指尖轻触她的面颊。  黎姝面上有血,她往后轻轻一退,躲开傅谌的触碰。 傅谌看着指尖上的血迹,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低声道:“胆子挺大。” 这句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黎姝不敢抬头去看他,亦不知如何作答。 黎君竹从惊恐中回神,疾步走到黎姝身边:“姝儿,可受伤了?”  黎姝摇摇头,示意无事。她缓缓往前几步,拉开和身后人的距离。 阮氏和黎青相继从马车上跑下来,阮氏拉着黎姝,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番,见她没受伤才放心。  “你这孩子,这么凶险的情形,你怎么敢下去?”阮氏哽咽地道。 黎姝浅浅一笑,“阿娘,我没事。”  “幸亏没事,若是有事你让阿娘怎么活?”阮氏终是没忍住眼泪。 黎姝心中升起歉疚之意,她拉住阮氏的袖子,软声道:“阿娘,对不起,我冲动了。” “若是发生同样的事情,姑娘恐怕还会再冲动一次。”身后响起一道不冷不淡的声音。 黎姝心中一紧,咬了咬下唇,转身屈膝行礼:“今次多谢公子相救。”  她行完礼,抬起头看向傅谌。 看见红缨长.枪的那一刻,黎姝就猜到救她的是谁。 这些日子,她想过会不会再遇见傅谌,又会在何种情形之下。  只是从未想过第一次见面,就欠下他一份救命之恩。 天边只剩下最后一丝残阳,微薄的日光下,黎姝看清傅谌的模样。  他长身玉立,一身月白锦袍,胸.前沾着血迹。 那是他刚刚抱自己染上的。 她身上的衣裙早已被鲜血染湿,鼻尖能闻着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黎君竹上前一步,正好将黎姝护在身后。  他拱手道:“多谢公子相助。只是天色已晚,我们还需尽快赶往安县。不知公子可愿同往?”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黎君竹自然希望这些人一起同行。 “公子,这是唯一的活口。”高砚低声禀报,他身后绑着一个黑衣人。 傅谌侧眸看了一眼黑衣人,淡声道:“回安县。” 黎姝一愣,她看着傅谌翻身上马。 他说的是“回”。  所以他是为了护送他们才特意回安县吗? 第5章 Chapter 05 马车一路急行到安县。 夜幕降临,城门已关。  高砚拿着一块令牌上前,守门士兵毕恭毕敬地将城门打开。 马车跟着傅谌一行人一路进了驿站。  驿站里早有人安排好屋子,驿站的人见到黎家人一身血污也没有多问。 阮氏扶着黎姝一路进了屋子,拿着帕子细细擦着她脸上的污血。  一身衣衫早已被血色染尽,阮氏越擦越忍不住难受。 她和黎青被护在马车里好好的,那些人集中往阮氏的马车和黎君竹那方厮杀,想要黎家灭口。 如果不是傅谌等人及时赶到,阮氏或许真的要看着自己女儿血溅当场。 “阿娘,别哭了,”黎姝低声劝着,她拿着干净的帕子擦去阮氏脸上的泪,“我没事。”  阮氏接过帕子,擦干净眼泪,勉强笑道:“阿娘不哭,我去看看热水有没有备好。” 阮氏起身往外走,黎姝轻叹一口气,没有拦着她。  这次的截杀对母亲来说冲击太大,母亲需要时间来缓解。 只是……  黎姝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的血污刚刚用热水洗净了,她却好像还能看见那些血迹。 她不怕杀人。  可她在父亲面前杀人了,她要如何解释? 仆役很快将热水送了进来。  黎姝一身疲惫,当下也没有心情细想该如何解释。 她散下青丝,卸下一身血污之裙。手腕刚触碰到热水,黎姝突然收回手。  在后面服侍的小丫头紧张地看向黎姝:“姑娘,怎么了?是水太热了吗?” 这次为了能快些赶到盛京城,黎家人并没有带仆役。  黎姝也不是没了丫鬟就不能照顾自己的人,若是在盛京久留,到时再安排就是。 黎姝看向手腕,白皙皓腕上一道半指长的划痕正在往外冒着血。  许是刚刚太过紧张,此时伤口沾了水,才觉得疼起来。 小丫头是驿站安排的人,她探过去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黎姝手上的伤口:“姑娘,你受伤了!”  小丫头当即要出去喊人。 黎姝一把拉住她袖子,轻轻摇了摇头:“不必急,先洗漱吧。”  身上的血腥味太重,她闻著作呕。 小丫头劝不动黎姝,只能加快动作。 黎姝前前后后洗了两次,才将身上的血腥味压住。  她换上干净的衣裳,右手腕搭在圆桌上,大夫撒上止血的药粉。 黎姝轻“嘶”一声,咬紧下唇忍住。  伤口将将处理好,黎君竹正踏进屋来。 大夫和小丫头躬身退下,黎君竹缓步上前,看着黎姝手腕上的白布:“可还疼?”  黎姝浅笑摇头,放下衣袖将伤口挡住:“不疼,只是个小伤口。” “胡说,怎么可能不疼?”黎君竹叹了一口气,坐到黎姝身边。 他仔细地看着黎姝,忽然笑道:“我还记得姝儿小时候最怕见到血腥,看见杀鸡都会做噩梦。那时候让你拿木剑,你总是说不要,说有阿爹阿娘在,你什么都不怕。” 黎姝握紧手,她想说些什么:“阿爹,我……” 黎君竹摇摇头,止住她的话。  他轻轻握住黎姝手上的伤口,眼里带着心疼:“那么胆小的一个小姑娘是什么时候长大的?阿爹竟然一点都不清楚。” 黎君竹心中有过疑问,可是当他看见黎姝时,忽然不想问了。  这是他的女儿,无论她心中藏着什么,他都愿意帮她守着。 黎君竹目光温柔地看着黎姝,笑了笑:“姝儿不用解释,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回铜州,阿爹必将这件事查清楚。” 她为何会拿剑,为何会杀人,为何要随身携带短刀?  黎君竹不想知道,他只知道,有人差点害死他的女儿。 黎姝怔怔地看向黎君竹,她忽然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半晌才带着哭腔道:“阿爹……”  她只是这么喊了一声,黎君竹应了一声,起身走到黎姝面前,抱住她:“想哭便哭吧。” 心里的委屈一瞬间汹涌而出。  黎姝抱着父亲,再也压不住心里的难受。 午夜梦回,她曾想过这一切是不是梦。  等她醒来,她的面前再无父亲母亲,她只能对着冰冷的墓碑,无声地诉说自己的思念。 “阿爹,我好想你们,真的好想你们……” 小姑娘的话中藏着太多的委屈,黎君竹心揪得厉害。  他轻轻拍着黎姝的背,等她缓下情绪。 阮氏在门外听着,拿着帕子擦去眼角的泪。 傅谌刚刚上楼,脚步一停。  他看向黎姝的房间,那里传来小姑娘极其委屈的哭声,仿佛要将心中的伤痛全部哭出来。 他停下来,不再往上走,静静站在楼梯那里。 黎姝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哭到眼睛都红肿起来。  黎君竹百般哄着才让她睡下,小姑娘临睡下前还不安地拉着父亲的衣袖,似乎怕他下一刻就不见了。 黎君竹坐在床头,直到听见她平稳的呼吸声,才慢慢抽出衣袖,轻手轻脚走出去。 阮氏一见他出来,赶忙上前:“如何?可睡下了?”  “嗯,”黎君竹轻轻点头,“我点了安神香。” 阮氏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轻声走进屋内去看黎姝。 黎君竹站在屋外,往前一看,正好看到站在楼梯口的傅谌。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面色冷淡,周身冷清。 黎君竹缓步上前,拱手道:“阁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份人情,黎某记下。改日若能相助阁下,黎某必尽力而为。” “不必,”傅谌淡淡地道,他看了一眼黎君竹,薄唇微动,似想问什么。  他摩挲着指尖,忽道:“刺客在柴房。” 黎君竹明白他的意思,拱手道谢,跟着高砚去柴房。  特意留下的活口,自要撬开他的嘴得到最有用的消息。 夜深,一盏昏黄的灯笼挂在柴房檐下。  夜色笼罩下,隐隐可听见柴房里传出来的呜咽声。 傅谌站在窗口,看着许久未灭灯的柴房,眸中神色冰冷。  “那刺客骨头挺硬,不过快要撑不下去了。”高砚在一旁低声禀报。 高砚原本还担心黎君竹这样的商人会下不了狠手,不知如何对付这样的杀手。  倒是他多想了。 那刺客今夜不死也得废半条命。 “殿下,明日去铜州吗?”  他们本是今夜就要到铜州,却因为黎家耽搁了行程。 傅谌一向最讨厌别人破坏计划。  今夜却一反常态,真的护送黎家人进了安县。 “明日和黎家一起。”  下面的柴房熄了灯火,傅谌收回目光:“给他吞下噬心蚁。” 高砚愕然抬头,很快明白傅谌的意思。 主子要给那刺客吞下噬心蚁。  那刺客已丢了半条命,再吞下噬心蚁,到时白蚁噬心,只怕会恨不得当场死去。 一个刺客而已,主子为何如此生气? 高砚不明白,却也不敢多问,领命下去处理。 柴房的灯火亮了又灭。 傅谌站在窗前,看着对面的隔墙。  他对面就是黎姝的屋子,两人屋子只隔了一道木墙。 深夜寂静,若是细听,能听见对面的动静。 隔壁屋子里,安神香不知何时熄灭。  黎姝紧蹙秀眉,双手紧紧拽着被子,额上生出薄薄的冷汗。 银冬的鲜血扑溅到她的衣裙上,青弟被一把弯刀刺穿。 父亲拼命将她送上马背。 黑马狂奔向前,她哭着回头,看见母亲被当胸刺死,拼尽最后的力气对她喊道:“活下去!” 泪水模糊眼前的画面,她伸手想要抱住母亲。  她想告诉母亲,她不想一个人活下去。 她好想他们…… “阿娘!” 黎姝猛地坐起来,手肘用力地撑在床沿上。她重重地喘着气,抓紧床沿的木栏,泪珠滑落。 冰凉的指尖忽触碰到她的脸颊,将那滴泪抹去。  黎姝骤然回神,侧眸看向床边。 屋内很暗,月光透过窗纸洒进屋内,能隐约看到屋内的摆设。  傅谌站在她的床沿边,右手轻抬,指尖似还有她落下的泪。 黎姝对上他的目光,一瞬间要脱口而出“殿下”,手腕上的伤口疼得她反应过来。  她现在不应当知道傅谌是谁。 黎姝瑟缩了一下身子,往后退去,抱紧被子:“公子怎么能擅闯女子闺房?” 傅谌不答,他倾身向前,借着月光看清黎姝脸上的泪痕。  “你哭了。” 黎姝咬了咬下唇,低头不去看他:“我哭我的,与公子何干?” “呵。”傅谌低笑一声。  他伸手,不由分说地抬起黎姝的下巴:“可你吵到我了。” 他凑得极尽,指尖捏着黎姝的下巴。看似不用力,黎姝却躲不开。 “公子究竟想做什么?”  黎姝有些恼了。 傅谌什么时候成了这般无赖的人,擅闯女子闺房不算,竟还行如此亲密之举。  黎姝生气地拨开傅谌的手,傅谌顺势放开,又握住她的手腕。 “公子!”黎姝声音压低带着警告之意。 傅谌看着她炸毛,笑了一声:“急什么,伤口裂开了。” 他一提醒,黎姝才反应过来。  手腕上的白布渗出血来,难怪她觉得疼。 黎姝用力收回手,低声:“我自己会处理,公子快出去吧。” 傅谌没听她的,走到桌子旁,点燃火折子。  火折子点亮白烛,傅谌回头看向黎姝,语气放轻:“下来,我帮你包扎。 第6章 Chapter 06 白烛点燃,屋子顿时亮堂起来。  黎姝微微偏开目光,有些不适应:“我自己来就好,不劳烦公子。” 傅谌挑眉坐下,手指轻敲桌面:“或者我过去。” 黎姝扭头恼怒地瞪着他:“这是我的房间。”  所以你是不是太过随意了? 傅谌不答,他背过身子:“我不会看你。” 黎姝咬牙看着傅谌背影,想再说些什么。  她深呼一口气,抚平心绪。 算了,她跟这种不讲理的人气什么。  她比谁都了解傅谌,他想做的事就没有谁能劝得他罢手。 黎姝放下床幔,拿起外衣半坐在啵啵床上艰难地将衣服穿好。  她起身走下床,将褶皱的裙摆抚平,不情不愿地上前:“好了。” 小姑娘的声音里藏着怒气。  傅谌当听不懂,敲了敲桌面:“坐下。” 桌上放着绷带和伤药,是傅谌进来时放下的。  他本就抱着重新给小姑娘上药的念头,现下动作自如,倒像是在自己屋子里。 黎姝低头不看他,三两下将白布拆下扔到一边。  她伸手去拿白瓷瓶,傅谌同时伸手,指尖相碰,黎姝迅速收回手。 傅谌拔下瓶塞,握着黎姝的手放正:“都说了我来,听话。” 伤药撒到伤口处,黎姝拧眉轻“嘶”。  意识到面前人是谁,她忍下疼痛,再不肯出声。 傅谌手上动作微顿,上药的动作变得轻缓些。 黎姝扭头悄悄看向他,一眼正撞上傅谌抬头。  傅谌拿起绷带轻笑:“想看便光明正大地看,这般扭捏做什么?” “谁想看你了?”黎姝想也不想地反驳,她低下头不欲再理傅谌。 刚刚定是她的错觉,傅谌怎么会特意放轻动作?  当初她受伤,他可是连着两日在她的药里放黄连,苦得她连话都说不出。 傅谌动作利落,白布一圈圈缠绕上去,妥帖地打了个结。  他摩挲着厚厚的白布,眼中眸色变换。 黎姝见他许久没有动作,抬头一看,正见他盯着自己伤口看。  她赶忙收回手,拿袖子遮住手腕:“多谢。” 他若是再看下去,说不得会像以前一样恶意地捏住她的伤口,叫她说疼。 傅谌意识到自己出神,他将白瓷瓶推到黎姝面前,“这是上好的伤药,你拿着。” 黎姝低低“哦”了一声。 傅谌扬眉,单指抬起她的下巴,“不说谢了?”  黎姝无奈地看着傅谌,一字一句道:“谢、谢、公、子。” 傅谌松手轻笑,他起身,右手微动,白烛熄灭。 屋子瞬间恢复黑暗,黎姝一下没适应,看不清前面。  她正要起身,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左手,将衣袖塞到她手中。 “月光甚好,陪我出去走走。” “我要睡了。” “你刚刚做噩梦吓醒,当真能睡着?” “……”  不能,但是也不想和你出去。 黎姝无声地拒绝着,傅谌也不急,慢悠悠道:“姑娘便是如此对待救命恩人吗?” “也没有谁的救命恩人会随意闯入女子的闺房,只有纨绔才会这般行事不规矩。”黎姝反唇相讥。  说完,她忽觉得不妙。 她在说傅谌是纨绔?  骂当今太子殿下行事不规矩? 黎姝懊恼地轻拍自己嘴巴。  都怪傅谌,都把她气糊涂了。 屋子里安静得过分。  黎姝深吸一口气,重新扬起端庄的笑容,正要说些补救的话。 忽然,她的身子凌空悬起。  黎姝下意识地抓住傅谌的衣领,“你做什么?” “你不是说我纨绔吗?那本公子也不必顾着世俗规矩了。”傅谌理所当然地道。  他打横抱着黎姝,开了门就往外走。 快要子时,驿站上下十分安静。  外面走廊上点着灯笼,比屋内亮堂许多。 黎姝抓紧傅谌的衣领,挣扎着要下来:“若是被人看见,小女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傅谌手臂收紧,轻嘘一声,低头笑看着黎姝:“若是吵醒别人,我可不负责。” 这一招明显奏效。  黎姝闭紧嘴巴,也不敢大幅挣扎。 傅谌抱着她一路往下走,进了后堂往后面的院子去。 驿站后面的院子不大,铺成十字的小石子路隔出四个方块。一棵粗壮的绿萼梅正凌寒盛放,满院清香扑鼻。 傅谌放下黎姝,黎姝一脱离他的怀抱立马退开几步,隔开两人的距离,警惕地看着他。 正月里的天还是冷的,黎姝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傅谌往她这边走,她哆嗦着身子双手拦在身前:“你别过来。” 傅谌慢悠悠地靠近,黎姝退了几步,要再说些什么。  忽肩上一重,一件大氅兜头罩来。 藏青色的大氅上仍带着傅谌身上的味道。  不是什么名贵的香料,是一种淡淡的果香,又与她从前屋里点的不同。 这香味更清冷些,像是峰上雪,寒潭泉。 黎姝摸着大氅,顺手就想拉下来。  傅谌手指微绕,衣领前的系带就系牢了,他淡淡道:“披着。” 黎姝不听,低头想要解开系带。  那系带也不知怎么系的,她努力了一番也没有解开。 傅谌比她高,大氅自也不合身,将她整个人兜在里面,只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露在外面。 黎姝放弃地松开手,不甚愉快地看向傅谌:“公子今夜是来戏耍我的吗?” “我若说是呢?”  傅谌单手负立,微微倾身,墨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小姑娘的身影。 黎姝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  刚走半步,大氅领口被人拉住,身后传来低笑声:“你怎么这么爱炸毛?不过是邀你来赏花而已。” 炸毛?  你才炸毛,你全家都炸毛。 黎姝默默地在心中说了一遍,转身面色冷静地看向傅谌:“孤男寡女,不妥。” “赏花而已,莫多想。你如今心绪不平,若是回去再做噩梦,我岂不是又要被你吵醒?”傅谌回道。  他缓步上前,走到绿萼树下,伸手折下一枝梅花。 黎姝无法反驳。 傅谌说得对。  她只要一做噩梦,半夜惊醒重新入睡后必也不能安稳。 梦中的那些场景只会一遍遍地重复,反复折磨她,直到天明。 如今的傅谌自不可能知道这些,他只是担心自己被吵到。 黎姝不想继续与这个不讲理的傅谌争辩,她走到离绿萼梅不远的石桌旁坐下。 大氅很厚实,石凳的凉气丝毫感受不到。  满院幽香浮在鼻尖,黎姝扬起脑袋看着开得热烈的满树梅花。 梅花洁白似雪,暗香浮动,满院清辉映入人间。  微风送着花香飘向四方,黎姝拄着脑袋点着枝干上的梅花,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傅谌拿着那支梅花走进,摘下一朵梅花,顺势就别在黎姝的耳后。  黎姝要拿下来,傅谌慢悠悠地道:“你若拿下来,我就再抱你回去。” 白梅缀在耳边,黎姝羞红着一张脸,瞪了眼傅谌不理他了。  微风吹动梅花,花瓣轻轻颤抖。 傅谌也不赏花,看着那朵白梅,不时还要拿手拨弄一番。 黎姝一忍再忍,傅谌第三次动手时,她忍不住了。  “公子若喜欢这朵花拿走便是,我不夺人所爱。” 黎姝偏头太快,耳边白梅微晃,被晚风卷走。  黎姝顺着那朵白梅望去,小声道:“这可不是我摘的。” 她可还记着傅谌刚刚的话呢。 傅谌被她逗笑,不扰她了:“继续吧。” 继续什么,继续数花吗?可她哪记得刚刚数到多少了。 黎姝想着重头再来,忽听耳边有人道:“三十六朵。” 黎姝诧异侧目,见傅谌笑着,又迅速收回目光。  她顺着三十六往下数,声音很轻,不仔细听听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黎姝缓慢眨了眨眼,捂唇打了个哈欠。 傅谌拿起梅花枝,起身递到黎姝面前:“走吧,我送你回去。” 黎姝有些缓慢地反应过来,接过梅花。  她眨了眨眼,困惑地看着傅谌。 她刚刚迷糊着,没听见傅谌的话。 傅谌点了点她额头:“我说,回去。” 黎姝这下听清了,她极快起身,跟着傅谌往回走。  她刻意加快步伐,正要离开院子,忽闻身旁人问道:“你是如何学会杀人的?” 黎姝心里一跳,没来由得紧张起来。  她不敢侧目看傅谌,低声道:“与你无关。” 小姑娘极快地说完,拎着裙摆“噔噔噔”上了楼梯。  傅谌也没急着追她,看她一路跑回自己屋里,闻了闻指尖的香味,亦往回走。 黎姝回屋后,紧紧插上门栓。  她盯着门口看了许久,直到听见隔壁关门的声音才放下心来。 她轻呼一口气,坐到床沿,正要解下外衣。  手指触碰到颈肩的系带,她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傅谌的衣裳。 葱根般的指尖在系带上翻转,很快,打成一个死结。 黎姝坐在铜镜前,看着已成死结的系带,久久叹了口气。  她翻找了一番抽屉,成功找到一把剪刀。 黎姝比划了几下,心一狠,将系带剪断。  似是不解气,她又剪了几下,将系带成功剪得稀碎。 黎姝看着碎成几段的系带,心平气和地放下剪刀。 外面很安静,黎姝将大氅叠好,大着胆子轻手轻脚走到隔壁屋门前,丢下大氅转身就走。 大氅丢在地上沾了尘土,屋中人没有任何反应。 黎姝听了一会儿的动静,确信傅谌没有发觉,才欣然躺回床上。  淡淡的梅香盈室,黎姝闻着那股花香,困意渐渐袭来。 她意识不大清醒地想:傅谌为何要问那个问题?单纯好奇吗? 可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不会认得自己。  陪着他傅谌从昭华殿进入东宫的,是那个姓叶的小姑娘。 不是她黎姝。 第7章 Chapter 07 一夜天明,朝晖满地。  梳妆台临窗而置,黎姝坐在铜镜前,目光微微一抬,正好能看到院中的那棵绿萼梅。 一夜过去,梅花更加繁盛,幽幽的花香顺着半支开的窗子飘进屋内。 黎姝摩挲着手上的眉笔,不由得想起昨夜傅谌最后问的那句话。 “你是如何学会杀人的?” 如何呢?  大抵是有一个人握着她的手,纵她害怕到发抖,哭闹着不肯学,也不心软半分。 他教她学会那些防身之道,如今却又问她如何学会的。  她又能如何回答? 黎姝放下眉笔,走到桌前。  桌上的那朵白梅仍有暗香,黎姝看了一眼那梅花枝,指尖轻轻抚过花瓣,转身离去。 她缓步走向黎青的屋子。  黎青正在穿衣裳,一眼看见黎姝,袖子也不套,跑过去抱住黎姝。 “阿姐,你还难受吗?”  黎青仰着一张小脸,眼下可见淡淡的青黑。 黎姝半蹲下身子,帮他套上袖子:“不难受了,昨夜睡得也很好,青弟睡得如何?”  黎青转了转眼珠子,朗声回答:“睡得可好了。” 黎姝假装听不出他话中的心虚,牵着他往回走:“那就好。可用早膳了,阿娘呢?”  “阿娘和阿爹去见县令了,我醒得早。”黎青揉了揉眼睛,努力不让自己打哈欠。 昨日发生那样的事,又是在安县郊外,自是要和安县县令说清楚。 黎姝扶着黎青坐下,“那你先坐着,我让人送早膳过来。”  她说着往外走,刚踏出房门,就见高砚往这边走来:“黎姑娘,早膳已在下面备好,黎姑娘可要去用膳?” “你家公子呢?” “公子有事暂时未归,早膳是公子临走前吩咐的。” 傅谌不在。  黎姝思考着去不去,屋里又传来黎青的声音:“阿姐,我有些饿了。” 黎青巴巴地从屋里走出来,拉着黎姝的袖子摇了摇。  昨日是傅谌救了他们,黎青对他并无恶感,更何况他是真的饿了。 黎姝捏了捏他的脸蛋,笑道:“小馋鬼。好,我们去用早膳。” 黎青高兴地欢呼一声,拉着黎姝就往下走。 楼下的大堂用屏风隔开位子。  黎姝和黎青跟着高砚往前走,绕过一扇绘着桃花的屏风,黎姝脚下一顿。 她维持笑容看向坐在屏风后的人,抬眸看了眼高砚。  高砚轻咳一声,拱手道:“公子何时回来的,属下竟不知。” 傅谌慢悠悠放下茶杯,“刚回。”  他抬头看向黎姝,示意对面的位置:“黎姑娘请坐。不知黎姑娘爱吃什么,我便让厨房都备了一些。” 桌上满满当当地放着各式各样的早膳,红枣粳米粥冒着热气,翡翠虾饺、珍珠汤圆飘出诱人的味道。  黎青瞪大眼睛看着那些食物,也没急着坐下。 他悄悄拉了拉黎姝的衣袖,眼巴巴地抬头看向她。  黎姝松开他的手,“坐下吃吧。” 黎青乐得满脸笑容,赶忙坐下,还不忘对傅谌道:“谢谢哥哥。” 傅谌点头应下,“吃吧。” 得了两人的应允,黎青才开始动筷子,他塞下一个大大的肉包子,对着黎姝摆手,示意她也坐下。 黎姝摸了摸他的头,坐到傅谌的对面,“慢点吃。”  黎青大大点头,放慢吃东西的速度。 黎姝一直注意着黎青,她面前的食物几乎没怎么动。  傅谌淡淡看了一眼,拿起瓷勺盛了一碗红枣粳米粥。 黎姝正拿着帕子擦黎青嘴角的米粒,忽觉头顶一片阴影投下。  她抬头去看,只见傅谌半起身,修长的手指端着一碗热粥,缓缓放到她面前,“令弟不是孩子,黎姑娘也该用些早膳。” 他本就生得高,如今弯腰下来,几乎将黎姝笼罩在他的身影下。  黎姝一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墨黑的瞳孔里看不清神色,好似能看透对方心思。 黎青正听见那句“不是孩子”,他大力点头,将傅谌端来的那碗热粥推得更近些。  “阿姐吃,我能照顾好自己。” 红枣粥熬得粘稠,能闻到香甜的红枣味。  黎姝深吸一口气,拿起瓷勺,喝了一小口。 热粥下肚,整个人似乎都暖和起来。  黎姝本也有些饿,现下不再拘谨,搭配着小小的汤包,开始吃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满桌的食物,摆在她面前的恰好是她爱吃的。 傅谌放下筷子,靠着椅背,看着对面的小姑娘吃得开心,神态放松许多。 一顿早膳用得很快,黎君竹和阮氏正好回来。 “阿爹阿娘吃了吗?”  “吃过了,你们呢?” “吃过啦,傅大哥准备的早膳,可好吃了。”  一顿早膳的功夫,黎青就对傅谌生出无限好感。 “是吗?那你有没有和傅公子说谢谢?”  “说了,我说了两遍,帮阿姐也说了一遍呢。”黎青伸出两个手指。 黎姝站在他旁边,端着得体的笑,握住黎青的手,用力将他两只手指并拢回去。  “是我疏忽了,多谢傅公子款待。”黎姝转身对傅谌行谢礼。 黎青左看看右看看,摸了摸有些疼的手指,不解地挠了挠脑袋。  他怎么觉得阿姐和傅大哥之间气氛有些不太对? “黎姑娘多礼了。”傅谌端的是得体贵公子的形象。 他话音刚落,高砚抱着一件藏青色大氅走来,“公子,这件大氅的系带已经补好了。” 黎姝正瞧见那件大氅。  颜色样式和昨夜那件一模一样,听见高砚说系带两字,她眉头都没动一下,十分镇定。 黎君竹察觉不到女儿和傅谌之间的不对,他上前道:“傅公子,我们准备返回铜州,不知傅公子要去何方?” 傅谌看了一眼黎姝,接过高砚手上的大氅,摩挲着补好的系带,淡声道:“铜州。” 于是,一行人再次踏上回铜州的路。 黎君竹明白昨夜的刺杀不是偶然,他自然不会再带着家人冒险。  哪怕要回京,也需得查清真相。 不然,他们一家可能未必有命到盛京城。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  黎姝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前方父亲和傅谌正说着话。 她隐隐听见父亲说了声“好”。 父亲是答应什么了吗? 黎姝有些不安。  她皱眉思索着,忽见傅谌回头看她,目光对视,仿佛能看见傅谌眼中的笑意。 黎姝一把放下帘子,端正地坐回去。 傍晚时分,黎家人的马车顺利抵达铜州城。  黎姝扶着阮氏下车,等着父亲一起进门。她看向父亲的方向,忽见傅谌也翻身下马。 黎姝微蹙眉间,忽觉不对。 没等她猜想,黎君竹上前笑道:“傅公子初来铜州,尚无住处。我与他商议了一番,想让他在府中住上一段日子,夫人觉得如何?” 黎姝一惊,倏忽抬头看向傅谌。  傅谌身上披着昨夜的大氅,见她看过来,坦然对视。 黎姝清晰地看见了他眼中的笑意。 “如此当然最好,傅公子于我们有救命之恩,自该让我们尽一尽心意。西苑那边还空着,我叫人收拾出来,明日再去添置东西。”阮氏连声应下。 在这件事情上,黎姝并没有反对的理由。 她刻意放慢脚步,正好和傅谌并肩而行。  父母在前方说着话,黎青早已跑远。 黎姝压低声音:“傅公子当真没有住处?”  她侧目看着傅谌,琥珀色的眼睛里全然是不相信,如同一只炸毛的小猫警惕地盯着坏人。 傅谌眉眼不动,看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姑娘昨夜为何要剪碎傅某的衣裳?” 黎姝一噎,她倒没想到傅谌会如此坦然地问出来。  她剪碎系带时虽理直气壮,但苦主这般直接问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成死结,只能剪开。”黎姝简短地回答。  她答完,提着裙摆快步追上母亲。 傅谌看着那只落荒而逃的小猫,低笑一声。 及夜,黎君竹尚未归来。  黎姝陪着母亲和黎青用完晚膳,从曲阑院里出来。 她遥遥看了一眼西边,那是西苑的方向。  傅谌是和父亲一起出去,想来是为了刺杀案一事。 父亲没有主动提,她便也没有问。  不过既然是在他们回京之时动手,便很有可能是不想让他们回京。 谁会不想让他们回京?他们回京会妨碍到何人的利益? 如此想想,怕是和盛京城的某些人脱不了关系。  只怕连前世的那些劫匪也未必是偶然遇上。 从一开始,就有人想要害死他们。 黎姝越想越心绪不平。 这一次是遇上傅谌才逃脱此难,如若不然,她不敢想象那个后果。 黎姝周身气压越来越低。  银冬看见雪婵过来,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走近。 姑娘现下情绪不好,莫再惹火上身。 可雪婵仿佛没看见她的暗示,上前行礼。  她低身等在廊下,黎姝往前,两人距离拉近。 黎姝从雪婵身旁走过,忽然轻笑一声。  她脚步一顿,伸手迅速箍住雪婵的手腕。 腰腹之间,一把短刀正闪着锋利的寒光。 “啊!”银冬惊叫出声。 黎姝收起笑容,目光变得寒凉。她手上微微用力,一根银针刺进雪婵的手腕,雪婵吃痛松手。  短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冷冷地看着雪婵:“这么快就露出马脚吗?” 第8章 Chapter 08 幽暗的地牢里,昏黄的烛灯高悬于墙壁之上,明暗不定。  每走一步石阶都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不远处的审讯室传来男子惊恐痛苦的嘶喊声。 渐渐的,这声音弱下来,只剩下低低的求饶声。 审讯室里,傅谌单手负立,一身玄色锦衣,面色冷淡地看着前方。  黎君竹手中拿着烙铁,缓步上前,眼瞧着那火红的烙铁就要印上胸膛,绑在铁架上的人吓得恐惧出声:“我招!我招!” 烙铁停在离男子胸口一寸的位置,热度仿佛能透过衣裳烫伤皮肤。  方清寒深吸一口气,老老实实地交代:“黎伯父知道的,先前我欠了一大笔钱,险些连累家里的生意。” 黎君竹听着那一声“伯父”不为所动。 铜州城多得是花花公子。  方清寒作为方家嫡孙,被祖父祖母宠溺着长大,不学无术,整日里流连烟花之地,进出赌坊。 黎君竹原本和方父有些交情,两家亦有来往。  偶然一次,方清寒在黎家后院见到黎姝。 他一眼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失神伫立。 回家后,他便求着父母来提亲。  方母见他愿意成婚自是高兴,纵使不满黎姝一个痴傻之人,还是上门提亲。 方母自觉黎姝配不上自己的宝贝儿子,言语间虽客气,但阮氏还是听出了端倪。  黎君竹午后回来听说这桩事,当即约了方父见面。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自此方黎两家的情分便浅了。 事情若到此为止,黎君竹最多不过厌恶方家人。  可偏偏方清寒不识趣。 半年前那次黎姝走丢,他在街上偶然瞧见,欲行不轨。幸而祝嘉筠出手相帮,才免了一场噩梦。 这件事过后,黎君竹断了和方家所有生意往来。  黎君竹在生意场上自有其地位,他虽什么都没说,但见风使舵的人多了去了。 方家的生意愈加不如从前。 方清寒不改本性,沉迷声色场所,终欠下巨额赌款。  方家为了还钱险些掏空家底,本会就此落败,谁成想忽有一日,方清寒所有的欠款都还上了。 “那人帮我还了钱,要我帮他做事。来往许多信件都藏在城外废弃的旧宅。此次找杀手亦是他吩咐的。我什么都没做,真正想杀伯父的是那个人,不是我。黎伯父,你就饶了我吧,饶了我……”方清寒哭得涕泗横流。 黎君竹漠然地看着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道:“不知令侄是否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欠下那笔赌款的?” 方清寒被问得一怔,他思索了许久,猛地抬头看向黎君竹:“是你,是……啊!” 烧红的烙铁毫不留情的印在方清寒的胸膛上,他再无开口质问的力气。 黎君竹用力按着烙铁,看着方清寒仿佛看着一个死人。 当初方母架不住儿子所求,设计黎姝走丢。  黎君竹虽没有将此事翻到明面上,但不代表他忘了。 高砚很快带人将废宅搜了个底朝天,带着几封信回来。 方清寒已经痛死过去。  黎君竹无意再管他,拆开一封信来看。 信封刚刚拆开,看到信上的字迹,黎君竹执信的手一颤。  傅谌接住掉落的信纸,内容朝下地递回给黎君竹:“伯父可是想到了什么?” 黎君竹不答,他接过信纸,又匆匆拆开剩下的几封信。  地牢里气氛压抑,良久,黎君竹捏着信纸笑出声来。 那笑声中藏着些别人不明白的情绪在内。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将信纸一一放回去。  “傅公子,我们先出去吧,我已经知道是何人所为。” “好。”傅谌不多问,随黎君竹一道出了地牢。 至于方清寒,自食恶果,怨不得他人。 地牢外,夜幕沉沉。  黎君竹沉着脸翻身上马,他们正欲驾马,一个小厮急匆匆跑过来,拦在二人面前。 “老爷,不好了,姑娘那边出事了!” - 黎家后院,所有的奴仆皆跪在地上,雪婵和一小厮被押在最前面。 黎姝扶着阮氏坐下,柔声道:“阿娘坐在这里便可,接下来的事我处理。” 阮氏有些困惑地看着女儿。 丫鬟来报,说有人行刺黎姝时,她吓得魂不附体。  还未等她派人去问,黎姝先带着人过来,将宅子上下封锁,一一抽查下人,不想真的查出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厮。 黎姝让人把所有奴仆通通带到这片空地上,众人跪伏一旁,隐隐察觉到不对。 两条长凳放在后面,两个身形粗壮的仆役站在一旁,一人手持一条掌宽的板子。 黎姝缓缓落座,扫视全场的下人。 所有人都恨不得将头低得更低些,以免惹了主子不悦。  他们不明白,为何以前看起来和善温柔的大姑娘,此时一个眼神就能叫他们如芒在背。 “都抬头。”黎姝柔声道。 众人听黎姝声音温柔,一个个试探地抬头望向前方。  不想黎姝忽轻点前方,指向长凳的方向:“看那里,待会儿仔仔细细地看清楚。谁若敢低头,今夜就逐出去。” 黎姝轻轻摆了摆手,执杖的两个仆役会意,上前就拉扯着雪婵和那小厮往后走。 雪婵意识到不对,哭闹着不肯受刑。  几位嬷嬷赶上去,将她牢牢控制在长凳上,那小厮也是一样的下场。 黎姝理了理袖口,低下头漫不经心道:“打吧。” 一声令下,两个仆役拿着板子用力打下去。  一个板子落下,雪婵和那小厮就痛哭出声,嘶喊求饶。 黎姝仿佛听不见,她侧头看向母亲,见到母亲面上有不忍。  她握住阮氏的手,低声道:“阿娘若看不下去便不看。” 阮氏讶异地看了一眼女儿,想说什么终究没开口。  那小婢女要害死她的女儿,她若心慈岂不可笑? 板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  所有人不得低头,耳听着那两人的求饶声变弱,衣裳破烂血湿。 有小丫鬟忍不住呕吐,众人脸色或多或少苍白了几分。 唯有黎姝稳稳坐在椅子上,偶抬头看一眼受罚的两人,面色如常。 “我招!姑娘我招!”  “我也说!求姑娘别打了。” 雪婵和小厮用尽力气求饶。 板子一次次落下,黎姝仿佛听不见他们的求饶声。  直到仆役停下板子汇报:“姑娘,二人皆已昏过去了。” 黎姝淡淡抬头看一眼,她缓步向前,走到雪婵和那小厮面前,看了一眼,漠然地收回目光。  “都看清楚了,这就是背主的下场。我们黎家虽善待下人,但绝不能容忍仆人有二心。谁若再犯,刑罚只重不轻。” 黎姝声音轻飘飘的,落在众人心上,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黎家人待下人一直和善,事情做好一定赏,做错却不一定罚。  这般治家之下,总有人会生出些小心思。 黎姝今日就是要给这些人一个警告,让他们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奴婢/小的明白。”下人们应和的声音此起彼伏。 黎姝走回母亲身边,扶着她起身:“今夜都回去吧。银冬你盯着他们,让他们把供词都写下来。” “是,姑娘。” 这场刑罚至此落下帷幕。 黎姝牵着阮氏往回走,她刚走出几步,脚下一停,皱眉看着前方。  “谁人藏在那里,出来!” 黑暗中传出一声轻笑。  黎君竹最先走出来,傅谌迈步其后。 黎姝看见傅谌,瞬间用力攥紧裙摆。  傅谌怎么会在这儿?他看了多久?是从仗刑开始便在这儿吗? 黎君竹可听不见女儿心中一连串的疑问,他上前笑着赞赏:“姝儿做得好。” “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的?”  黎姝不接黎君竹的那声称赞,她仿若不经意地看一眼傅谌,又迅速收回目光。 他为何面无表情?是觉得她刚刚太过严酷了吗? “我们听说你差点受伤,便急匆匆赶回来。见你在罚下人,便没有出声打扰你。” 所以,他们看到了全程。 黎姝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她这般做,便是今夜他没有看见,明日照样会有人汇报给他。 他早晚都会看见她这个模样。 当初是她教会她防人,教会她赏罚分明,如今她不过是在照着他的样子做。  没什么好紧张的。 黎姝平复情绪,解释道:“我回来之后便向银冬询问了院中所有人近日行踪,以及是否有异常。雪婵三番几次借着梦游深夜出去,我便对她存了戒心。不想她这么快就暴露马脚,想要杀我。” 她在袖中藏了银针,在长廊上看见雪婵行礼时,她便猜到雪婵要动手。 “是为父疏忽了,幸好姝儿早有防备。今夜你先回去歇息,剩下的事交给我。” 黎君竹是有些后怕的。  他光顾着审讯犯人,却忘了家中可能也有奸细。 “我没事,阿爹不要多心。”  黎姝不想父亲多想,劝慰几句,才挽着母亲离开。 她从傅谌身边走过,忽听见声音极小的一句话:“你做的很好。” 她猛地抬头看向傅谌,双目对视,她看到傅谌眼中的笑意。 忽然,那些忐忑不安紧张,一瞬间消弭。 第9章 Chapter 09 夜深人静,西苑书房仍亮着灯。  长廊下,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跟在高砚身后踏入书房。 他进入书房,看见坐在案后的傅谌,当即跪下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威宁侯不必多礼,”傅谌放下折子,起身走到那人身边扶起他,“这半年辛苦威宁侯了。” “为朝廷做事,是臣之本分,不敢言辛苦。”  祝泓胜顺势起身,他奉上一个上锁的檀木盒,“这是半年来微臣查到的关于铜州知州严宏泊贪污税款,救济银两等事的罪证,请殿下过目。” 檀木盒里放着一叠罪证,书信往来皆详细。 祝家于半年前来到铜州,众人只以为是哪家的富商,熟不知祝鸿胜乃是京都的威宁侯。  他领命前来铜州,暗查铜州知州。半年来他不动声色,渐渐将知州严宏泊贪赃枉法的证据搜集齐全。 今日他得知太子进城的消息,便设法今夜相见。 “殿下来此,可是为了坪县匪乱一事?” 严宏泊贪吞救济银两,天灾之后依然征收重赋,不顾朝廷减轻赋税的要求,逼得坪县人家破人亡。如今还引起匪乱,罪不可恕。 傅谌翻看著书信,见到书信落款,目光冷然。  严宏泊的胆子果然是从戚家那里借来的。 “是。他可有察觉你的身份?” “尚未,不过他已有疑心,开始追查微臣的底细。”  严宏泊到底是个老狐狸,纵使祝泓胜多加小心,还是叫他看出些端倪。 “殿下放心,微臣会多加堤防。只是,殿下为何要住进黎宅?”祝泓胜早知道傅谌要来铜州的消息,但他未想到傅谌前脚进城,后脚就住进了黎家。 “您来铜州的消息只能瞒一时,严宏泊很快便会得知殿下的身份。况且……” “况且,黎君竹并非只是一个商人,还是文国公的嫡子。”傅谌收起书信,接过祝泓胜的话。 祝泓胜讶异抬头:“殿下知道?” 因着祝嘉筠和黎姝交好的原因,祝泓胜和黎君竹也算是熟识。  他因为黎君竹的姓名多加留意,后来多番查探之下才得知他的真实身份。 盛京城众人皆知,十几年前,文国公的长子与文国公断绝关系离京而去,自此再未回过盛京。  这些年,文国公府的一应事情渐渐都交到了二子黎君柏的手上。 有人甚至猜测,黎君竹会不会已经饿死在外面。  不成想,黎君竹脱离了文国公府,不仅没有穷困潦倒,还成了一方富贾。 倒是盛京城的那位,有些事情做得实在是…… “孤的身份暂时不要告知黎家人。”  傅谌不打算回答祝泓胜的问题,祝泓胜自觉不能再多问,拱手退下。 高砚将他送出府,回到书房。  傅谌依然在看公文,高砚低声劝道:“夜深,公子该歇息了。” 傅谌没有应声,又翻了一页公文。 高砚自知劝不动只能退下。  他退出书房,回头看了一眼,深深叹口气。 这次来铜州,陛下原本派的并不是殿下,殿下却主动揽下此事,为此打乱了许多计划。 如今这一忙,又不知何时才能睡下。  他们这些人没一个能劝动殿下,若能来一个人劝动殿下…… 高砚想着想着,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小姑娘的身影。  他猛地摇了摇头,狠狠拍了拍自己脑袋。 想什么呢?那么娇滴滴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劝动殿下?  他可真是急糊涂了。 西苑这边亮着灯,曲阑院那边烛光也一夜未熄。 黎君竹坐在桌前,看着桌上字迹完全相同的两封信。  一封是他二弟黎君柏的信,一封却是要□□的信。 他二弟要杀他,甚至买通他家中奴仆,意欲对他女儿不利。 黎君竹觉得可笑,亦觉得可悲。 这么多年,他竟如此识人不清。 “君竹,别伤心。我们都在你身边。”阮氏握着黎君竹的手,陪着他。  黎君竹叹了一口气,将两封信收起来:“比起伤心,我更多的是担心他会对父亲做什么不好的事。” 这十几年,他未曾回京,却一直和黎君柏有书信往来。黎君柏多会在信中告知他父亲情况。 多日前,他偶然收到赵管家告知父亲病重的信,他便意识到不对。  黎君柏为何要瞒着他,是怕他担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黎君竹不是不懂大家族的那些肮脏阴谋,但他不愿意那么想黎君柏。 可事实呢?  黎君柏让人买通小厮,拦住赵管家想方设法送过来的信。他偶然得到的那一封,是小厮没来得及收走的信。 如若不然,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父亲病重的消息。 那雪婵更是一早安插好,平日里透露他们的行踪与状况。如今见刺杀不成,便想重伤黎姝,拖慢他回京的步伐。 黎君竹捏着信封想了许久,心中有了决断。他抬头看向阮氏:“素云,我打算回京。” “那我们陪你一起。”  “不,我打算一个人回去。” “什么?”阮氏看着黎君竹,眼里尽是不赞同,“君竹,他要害你。你一个人回京,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不答应。”阮氏背过身子不去看黎君竹,她不想心软。 黎君竹从背后抱住她,轻声道:“我知道你的担心。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纵使我和他之间多有隔阂,我也不能眼看着他病重,却不去见他。更何况,如今事情败露,黎君柏那边还不知会如何,我……” 阮氏不想听,不想懂那些,她想断然地告诉黎君竹:她不准他一个人回京。  她转身看向黎君竹,久久沉默之后才道:“你要平安。” 黎君竹抱紧她,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好。” - 黎姝第二日刚醒,就听银冬道:“姑娘,老爷过来了。” 黎姝穿戴好出去,果真见黎君竹在明间等她。  她上前挽住父亲的胳膊:“阿爹怎么这么早过来了?可用早膳了?” “尚未,可愿和阿爹一起用早膳?” “当然愿意。”黎姝笑得灿烂,摆手让丫鬟布置好早膳。 父女两个一起用完早膳,黎姝又和黎君竹说了许久的家常话。  她仿佛看不到黎君竹面上的不对,只与他说着些无关紧要的事。 黎君竹无奈地看着女儿,目光温柔。  他打断黎姝的话:“姝儿当是猜到了阿爹今日过来的原因。” 黎姝一哑,固执地不肯去看黎君竹。  祖父病重,父亲势必要回京。她没有理由阻拦,只是…… “姝儿不要担心,阿爹会护好自己。只是临走之前,阿爹还有一件事要你帮忙。” 黎君竹招了招手,管家抱着一大堆账本进来。  黎姝抬头一见账本,立刻站起来,厉声道:“拿出去。” 管家惊愕地看着黎姝,没想到她会突然发火。  便是昨夜那场刑罚,姑娘也一直是轻轻柔柔的语气。 黎君竹示意管家放下账本,摆了摆手让下人都出去。 他拉住黎姝的手,要她坐下。  黎姝不理他,甩开他的手,不言语。 “姝儿,当真不理阿爹了?”黎君竹走到黎姝面前,低下身子去瞧她。 黎姝侧身躲开他的目光:“阿爹要回京便回京,那些产业自有管家照看。我不会看账,阿爹不必拿给我看。” “谁说我家小姝儿不会看账了,姝儿可比阿爹聪明多了。”黎君竹笑着夸赞黎姝。 黎姝忍了又忍,还是红了眼睛:“阿爹这是什么意思?将账本都交到我手上,您便可以毫无负担地回京,是吗?” 哪怕真的在盛京城出事,产业在黎姝手上,他也能放心许多。 黎姝怎么会不明白黎君竹的意思?  就是因为太明白,才看不得那些账本。 “那姝儿会帮阿爹看账本吗?”黎君竹不答反问。 黎姝委屈地看着黎君竹,双眼包着眼泪。  她缓了许久,忽然狠狠把眼泪擦掉,“我不管,阿爹定要平安归来。不然我就将阿爹挣来的这些产业全败光。我说到做到。” 她任性地说出这番不讲道理的话,黎君竹点头应下:“好,若阿爹不能信守承诺,姝儿就将那些全败光。平日里若不高兴了,也尽可去花钱买衣裳首饰,不要为阿爹省钱。” “我才不会替阿爹省钱。”黎姝擦掉眼泪,扭头不看黎君竹。 黎君竹看着她别扭的样子,朗笑道:“好,不省就不省。” 黎君竹交代了许多事情,才回曲阑院收拾行李。 黎姝一路送他出了院子,她站在院门口,许久没有动作。  银冬担忧地喊道:“姑娘,外面风大,先回去吧。” 黎姝没有应声,她遥遥看着西苑的方向,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她紧咬下唇,心里挣扎了许久,忽然迈步往前走。 银冬赶忙跟上:“姑娘要去哪里?” “西苑。” 西苑里,下人们正在洒扫。  西苑久不住人,昨日只是简单收拾了番,今日便要彻底打扫。 黎姝一路过来,下人们皆恭敬地行礼。  昨日那一遭过后,谁也不敢再漫不经心地做事。 黎姝一眼看到守在书房门口的高砚,她缓步上前:“不知傅公子可在?”  “公子在处理公事,黎姑娘有事吗?” “嗯,劳烦您通报一声。” 高砚有些犹豫。  黎姑娘不肯说是何事,他便无法判定此事重不重要。 殿下有习惯,处理公文时不见外人。一般不重要的人和事,就由他回绝。 高砚尚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屋里忽传出傅谌的声音:“让她进来。” 高砚心中一惊,立刻推开房门,让黎姝进去。  黎姝踏进书房,回头看向银冬:“你在屋外等我。” “姑娘……”银冬不放心,刚想跟进去,就被高砚拦住。 书房门重新关上,黎姝看向坐在案后那人。  傅谌腰背挺直,手中拿着狼毫笔正在勾画着什么。 黎姝上前低身行礼:“傅公子好。” “黎姑娘客气了。”傅谌放下狼毫笔,合上公文,饶有兴趣地看着底下的小姑娘。 昨日见他还炸毛,今日就能和颜悦色地对他行福礼。  小姑娘可是越来越会演戏了。 黎姝直起身,刚刚升起的勇气忽然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她低着头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不出声,傅谌也不问她。 黎姝能感受到傅谌的目光,偏偏今日她有求于人,可不能再说什么“行事不规矩”的话。 黎姝轻呼一口气,双手紧了又松,鼓起勇气道:“小女想请公子帮一个忙。” “帮什么?” “父亲明日便会回京。小女不放心,故想请公子派人一路保护父亲。”黎姝一鼓作气将要求说出来。  她不敢抬头看傅谌,亦明白这样的要求有些唐突。 那日他的人不过几息之间就将杀手尽数解决,足可见那些人的身手。  黎姝知道他身边有暗卫,故才想出这个办法。 她实在是怕,怕父亲在路上出事,又或者回京遭人算计。 “傅某身边确有身手不错之人,只是……” “只是什么?”黎姝忍不住抬头看向傅谌。 傅谌轻笑一声,他绕过书案走到黎姝面前,低头看着黎姝:“黎姑娘不是讨厌在下吗?求一个厌恶之人帮忙,应当很为难吧。” 黎姝一哑,小小往后退一步,低头小声道:“不讨厌。” “什么?”傅谌倾身靠近黎姝,他眨了眨眼睛,显得特无辜,“黎姑娘说什么,在下听不见。” “不讨厌你。”黎姝稍微大声点重复。 傅谌忍住笑意,他盯着黎姝,看着她额前的碎发晃来晃去,“还是听不见。” 黎姝有些恼,她猛地抬头,额头一下撞上一处柔软的地方。  她惊吓在原地,看着傅谌捂住自己嘴唇,有些手足无措:“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样?” 黎姝拉着傅谌胳膊,想让他放手,让自己看看。  傅谌捂着嘴巴,声音不清晰地道:“黎姑娘莫不是在骗傅某?” 前脚说不讨厌,后脚就撞上他嘴唇。  好像是有些不太好。 黎姝心虚地放下手,低头捏着手指:“可明明是你靠太近。还说没听见我的话,这不是听得很清楚。” 小姑娘嘴巴厉害着呢,这时候还不忘找他话中的漏洞。 傅谌笑着松手,伸手弹了下黎姝的额头。 黎姝捂住额头,不服气地看着傅谌:“公子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替刚刚那一下出气。”傅谌理所当然地道。 黎姝看着他玩笑的样子,没来由地生气。  她盯着傅谌好一会儿,忽然什么都不说转身就走。 傅谌大跨步过去正好拦在她面前。 黎姝扭头不看他:“傅公子既不愿意帮忙,我便不浪费傅公子时间了。” “我有说不帮忙吗?”傅谌伸手抬起黎姝的下巴,逼她看自己,“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你既想我帮忙,须得还我些什么。” 黎姝也不躲,直直地看向他:“你想要什么?” 小姑娘一双猫眼澄澈明亮,总忍不住让人想逗她露出别样的情绪。 “暂时未想好。不过你放心,守卫必定会护住你父亲。明日自也会将要求告知姑娘。” 这便是答应了。 黎姝松下一口气,“好。不管你的要求是什么,我都会尽力照做。” 小姑娘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傅谌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不必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傅某可不是那种会提过分要求的纨绔子弟。” 黎姝有些不开心地躲开。 她才不信,一句“纨绔”他到现在都记着。  如今又非要吊着她不让她知道要求,还不知道明日会想出什么来。 傅谌当然看得出小姑娘在心中腹诽他,并不戳穿。 其实就算今日黎姝不来求他,他也会派人保护黎君竹。  不过既然小姑娘来求他,如此好的机会,不抓住岂不可惜? 第10章 Chapter 10 翌日,黎君竹驾马离城,黎姝陪着阮氏一路送到城门口。 阮氏握着黎君竹的手,细细叮嘱了许多,黎君竹一一应下。  他摸了摸黎青的头,看向黎姝:“若有什么问题,尽可问管家。我交代过,我不在这段日子,城中所有生意都归你管。莫怕。” 黎姝轻轻点头:“阿爹放心。” “好,莫送了。”黎君竹摆了摆手,翻身上马。 马蹄跃起,尘土飞扬。  黎君竹回头看向阮氏,露出笑容:“回去吧。” 阮氏点头应下,脚下却未动一分。  她远远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不肯收回目光。 直到官道上再不可见黎君竹的身影,黎姝才轻声道:“阿娘,我们回去吧。” 阮氏回神,她勉强笑了笑:“好,回去吧。” 马车一路回到黎宅,黎姝正要起身,忽闻车外有人喊道:“阿姝,阿姝,你在里面吗?” 黎姝掀开车帘,只见祝嘉筠正欢快地跑过来。  祝嘉筠一路跑到马车旁边,扒着车窗道:“可见到你了,你们是去送伯父的吗?” “嗯,你等一等。”黎姝应了一声,扶着阮氏下马车。 阮氏见她们有话要说,拉着黎青先进去。 黎姝稍慢一些,她和祝嘉筠并肩而行,听着她叽叽喳喳说着近日城中发生的事。 她一边说一边注意着黎姝的神态,挖空心思地说着好笑有趣的事。 黎姝不打断她,进屋拉着她坐下,适时倒了一杯热茶放到她面前。 祝嘉筠正说完一段,她拿起茶杯一饮而尽,长长舒一口气。  她还没试过不停说话这么长时间呢,着实有些累。 黎姝见她又要开口,又添了杯热茶推过去,“嘉筠,我明白你的心意。” 祝嘉筠一怔,半晌叹了口气,懊恼地放下茶杯:“我还以为你会高兴些。” 她早从父亲那听说了刺杀的事,想着黎家这几日肯定忙乱,不敢过来。但念着今日黎父离京,她又怕黎姝太过伤心,想过来安慰她。 “看见你,我就很开心了。”黎姝眉眼微弯,唇边漾出笑意。 祝嘉筠见她笑了,放心许多:“行吧,那我就当自己安慰人有了效果。其实今日来也不单单是为了说那些趣事,而是想约阿姝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十方堂。那里的红梅开了,如今正是赏梅最好的时节,阿姝明日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十方堂是铜州城郊外的一处寺庙,香火旺盛。  然最有名的还是寺庙后方种植的那片梅林,每到冬末春临之时,梅花尽数绽放,宛如一幅泼墨画卷,美不胜收。 祝嘉筠此时约她,与其说是为了赏景,不如说是为了让她舒心。 黎姝没有不应的道理:“好。” “那明日我来接你,你在府中等着我就好。”祝嘉筠顿时兴奋起来。  她筹划着赏梅之后再去哪里用晚膳逛集市,大有一副不到天黑不回来的架势。 黎姝听着她的那些计划,眼里点着笑意。  眼见着时辰不早,祝嘉筠才依依不舍地和黎姝告别,临走前还不忘嘱咐黎姝不要忘了明日的约定。 黎姝连连应好,她才放心地上马车。 “祝姑娘真是个开心果。”银冬由衷地感叹道。  这几日姑娘心情一直算不得好,祝姑娘好像说了些很无用的事,可她眼看着姑娘的心情在好转。 黎姝眼见着马车走远,才转身进门,“嘉筠其实很细心。”  看起来大大咧咧,却能感觉到别人心情好坏,适当地说出逗趣的话,引人放下心中郁结之事。 银冬赞同地点头,她刚走几步,忽想起一事:“对了,姑娘。傅公子回来了。” 傅谌清晨出去,黎姝就让人听着他的消息。 “什么时候的事?”  “一刻钟前。当时姑娘正和祝姑娘说着话,奴婢不便打断。” 黎姝点点头,“买回来的那些糕点可还在?” “姑娘说留着,奴婢都好好放着呢。” “好,你去拿来。我们去一趟西苑。” 西苑里,高砚刚从书房里出来,正瞧见黎姝从长廊下走来。  他关门的手一松,没有关紧。 “黎姑娘,公子正在等您。”高砚一边说,一边将房门打开。 黎姝脚下一顿,她倒是没想到傅谌会在等她来。  明明说了今日要告知她要求,结果却要她自己上门来问。 “多谢。”黎姝轻道一声谢,领着银冬一起进屋。 往里走几步,就可见傅谌坐在案后,桌上放着折子。  他听见动静,抬头看她。 黎姝低身行了福礼,转身让银冬将食盒放下出去。 食盒里放着一碟子梅花糕,黎姝端着那碟子糕点上前:“不知你爱不爱吃。放得有些久了,味道可能不太好。” 屋子只剩下他们二人。 傅谌放下折子,看了眼糕点:“我的手不干净。” 梅花糕外面的纸包不知何时撕下,黎姝看了一眼,正要出去喊人端净手的水来。 傅谌长臂一伸,越过桌面,直接拉住她的衣袖。  “何必麻烦他们。” “你不净手,如何吃?或者拿银箸进来?”黎姝不解反问。 傅谌不言,默默地看着她。  黎姝陡然反应过来。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猛地背到身后。  傅谌要她喂他?  这怎么行? 小姑娘背着双手看着他,就差没像上次一样说他是“登徒浪子”了。 傅谌轻笑出声,他起身往前走。  黎姝不自觉地后退躲他,退了几步就被逼到多宝阁前,再退不得。 黎姝有些恼地看向他,“傅公子再这样,我便走了。” “我再哪样?”傅谌反问道。 黎姝扭头不看他,伸手要推开他。  手上还未用力,忽闻旁边有声音,她侧目去看,正见傅谌从多宝阁上拿下一个盒子。 盒子微微晃动,能听见里面清脆的撞击声。 黎姝隐有预感。  果真下一秒就见傅谌打开盒子,露出里面的一双玉箸。 黎姝觉得有些尴尬,偏傅谌还在她耳边道:“黎姑娘莫不是误会了?” “没有。”黎姝果断地回答,低身躲开傅谌的怀抱。 傅谌不追问,拿起玉箸尝了一个梅花糕。  用筷子到底有些不方便,傅谌只吃了一口就不再动了。 黎姝看着他手中的玉箸,有些弄不懂他。  哪有人在多宝阁上放玉箸的?不都应该放一些新奇好玩的东西吗? 傅谌看了眼黎姝,明白她在想什么:“偶然瞧见的,上面雕着紫薇花。” 紫薇花……  黎姝瞬间明白过来。 傅谌似乎喜欢紫薇花,连当初送她的及笄礼都是一支紫薇花步摇。  她和那满盒的银票放在一起,本想着出宫时带走,只是没想到…… 黎姝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回神。  她不能去想以前的那些记忆。 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记忆,只有她会记得。 既如此,她也应该忘了才是。 傅谌一直注意着小姑娘,忽见她皱眉,手上微动。  他瞬间猜到些什么,握住黎姝的手,摊开她的手心。 刚刚掐出来的红痕未曾消退,看着刺目得很。 “疼吗?” 黎姝听不出来傅谌的喜怒,试探地道:“不疼。” 话音刚落,傅谌就用力按住那道红痕。 “疼。”黎姝委屈地道,偏偏她挣不过傅谌的力气。 “疼就记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要随意让自己受伤。”傅谌像训小孩子一样训着黎姝。 这下黎姝不用分辨,都能感觉到他的不开心。 黎姝不好反驳,傅谌不多言,他松力,拇指轻轻揉着那道红痕。  黎姝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低声应道:“知道了。” 他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恶劣地弄疼她的伤口。 黎姝委屈地挡住手,生怕傅谌再起什么恶劣心思。 傅谌看着她的防备,觉得好笑。  明明是自己做错了,怎么好像还是他欺负她似的? “是来问那个要求的?” “是,公子想好了吗?”话题总算回到正轨上,黎姝抬头看向傅谌。 “什么要求都能答应?”傅谌挑眉反问。 “对,什么要求都答应。”  说完,黎姝觉得有些不对,又补充道:“不能是过分的要求。比如……” “比如什么?”  傅谌故意逗着黎姝,黎姝不进圈套,“公子还是先说自己的要求吧。” “好……”傅谌低头微微靠近,“两个要求。” 傅谌靠得太近,呼吸可闻,彼此气息交缠。  黎姝有些不自在,她后退一步,“公子……” 黎姝想说让他不要靠得太近。 “第一,以后不准喊我公子。”傅谌打断她的话。 黎姝一怔,下意识地问:“那喊什么?” “傅大哥。以后我若想到什么好称呼,再改。” 傅大哥没什么问题,只是后半句……  黎姝不赞同地看着傅谌:“要求怎么可以随意更改?” 那以后岂不是傅谌让她喊什么,她就要喊什么。  这根本就是个霸王要求! “那黎姑娘应不应?若是不应……”傅谌一副不讨价还价的样子。 “好,不过不能是亲昵的称呼。”黎姝赌气背身,不想看这个趁火打劫的家伙。 “可以。”傅谌应得爽快。 他往前一步,附在黎姝耳边,用很轻的语气道:“第二个要求是……” “你要……日日陪着我。” 第11章 Chapter 11 耳边呼吸温热,傅谌说的话清晰得字字可闻。  黎姝的脸颊倏忽覆上薄红,她转身惊疑地看向傅谌,耳尖红得欲滴血。 “公……傅大哥这是什么意思?你昨日说过,不会提什么过分要求。”黎姝咬牙道。 明明该生气的,偏偏脸颊不争气地红起来。  黎姝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温度,偏生降不下来。 “嗯,我说过。”傅谌应声。  他看着小姑娘红红的耳垂,眨了眨眼:“所以我提什么过分要求了?” 他还问她? 黎姝不可置信地看着傅谌,不明白堂堂的太子殿下怎么做到如此坦然睁眼说胡话。  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说,要我……日日陪着你?难道是我听错了?” “当然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黎姝剑拔弩张地盯着傅谌,如若听不到一个满意回答,怕是会当场摔门离开。 无论在东宫还在在这里,也只有她敢对他如此生气摆脸色。 “我的意思是——”傅谌拉长音调,抬手指了指桌上的那些折子,“你陪我看那些折子。如若你愿意,你也可以在这里看账本,做你想做的。” “这,就是我说的‘陪’字。姑娘想到哪里去了?” 罪魁祸首用最无辜的语气问她想歪到哪里去了。 黎姝胸腔里的火气兜头受了盆凉水,“噗”的一下熄灭了。  她看着傅谌,看着那张如玉的面庞,心里升起一个大大的疑问。 傅谌以前也是这般爱捉弄人的性子吗? 不会。  他对外人一向很冷漠,旁的女子碰他一下衣衫,他都会冷脸。  东宫里烧过的衣衫可不止一两件。 如今自己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  他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又捉弄她? 这不合理。 黎姝觉得她看不懂傅谌了。  过往那些记忆似乎无法和面前这个人重合起来。 现在这个傅谌,威严在,可面对女子,似乎不那么冷漠了。 或许,他不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只对她特殊的那个傅谌,其实早就消失了。 黎姝垂眸,掩下心中所有的心思。  “我若在这里,可能会影响到傅大哥与旁人说事情。” 傅谌此来铜州,总不可能是来游山玩水的。  祝嘉筠说过,陛下已派了平乱之人过来。 她若猜得没错,傅谌是为了解决匪乱而来。 “放心。你让丫鬟把要用的书册和账本之类的搬过来。我让高砚加张桌子。”  傅谌低声回答,他面上笑意浅淡了些。 他能感觉到黎姝骤然的疏离。  他猜不到小姑娘瞎想了些什么,但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可以恼他,气他,骂他,打他。  唯一不可以的,是疏远他。 傅谌想到些不好的事情,面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无。  他手指微动,忍下强问黎姝原因的冲动。 “你也不用担心伯母那边,我已让人交代清楚,你是来我这边学习如何管理那些生意。” 黎君竹将所有的生意统统交到黎姝手上,一则是因为阮氏不擅长处理生意,二则是怕有人起不好的心思。 总有人会想要惦记别人手中的东西,哪怕是用偷的抢的,他们也不会有半分羞愧。 丫鬟和小厮领命安置书桌和账本等物。 黎姝坐在玫瑰椅上,管家站在前面低声说着事情。  她细细听着,遇到不懂的地方会询问清楚。 日光透过她背后的窗棂投在她的周身,将她整个人拢在光晕里。  她脸上挂着轻柔的笑意,指尖随着思绪转动轻轻敲在手背上。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干净澄澈,仿佛蕴着一汪清泉,引人忍不住窥探。 她单单坐在那里,便是别人眼中的美景。 傅谌静静地看着那景,又想起昨日黎君竹的那些话。 他连夜来找自己,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太子殿下”。 祝泓胜以为自己瞒得很好,熟不知他在刺探黎君竹身份时,黎君竹也将他的身份查明白了。 黎君竹抽丝剥茧将所有信息整合在一起,竟是猜出了傅谌的身份。  他连夜来找傅谌,为的也是一个“求”字。 黎姝求傅谌保护他的父亲。  黎君竹求傅谌保护他的家人。 他们心系着彼此,只是不言语。 桌椅安置好,黎姝坐到铺着软垫的圈椅上。  红木桌案上摆着一摞高的账本,她需要一一过目。 身后的多宝格上摆着些书册和精致的摆件。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也不知高砚是从哪里寻来的。 两副桌椅并排摆放,仿佛本来就是如此。 黎姝侧目看向傅谌,他正在看折子,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这边。  黎姝动了动唇,又收回目光,翻开一本账本。 高砚领着下人们出去,临出去前回头看了一眼。  两位主子看似和谐,但他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呢?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时间从指缝间偷偷溜走,黎姝揉了揉脖子,抬头看向窗外。  天色已暗,小厮正在廊下点着灯笼。 高砚轻手轻脚地进来,多点上几盏灯。  他犹豫地看着傅谌,一时不知该不该提醒。 黎姝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傅谌,那人依然看着公文。  也不知哪里有那么多公文要看,忙得似乎连抬头的时间都没有。 以前在东宫也是这般,每每总忘了用饭的时辰。 “黎姑娘,黎姑娘……”  高砚的声音响在耳畔,黎姝回过神来,“怎么了?” 傅谌听见这边的动静,他放下手中册子,静静地看向高砚。 高砚顿时压力山大,硬着头皮道:“时辰不早了,该用晚膳了。黎姑娘若在西苑用晚膳,我便让下人去准备。” 傅谌并不和黎家人一起用饭。  西苑特地清出来一个小厨房,十二个时辰准备着。 虽然,大多数时候,那些饭菜都是凉了热,热了凉。 “我回……” “去准备吧。”傅谌打断黎姝的话。 高砚喜笑颜开,“好。不知黎姑娘有没有什么爱吃的?” 黎姝忍下回绝的话,“我都可以。” “好嘞,黎姑娘稍等,很快就好。”高砚笑呵呵地离开。 黎姝看着他那副模样,好像自己是什么救世菩萨一般。  她转头看向傅谌:“陪着你也包括陪你用晚膳吗?” 傅谌放下笔,合上折子,“是。” “好。”黎姝冷静应下,连反驳的意思都没有。 傅谌捏着折子边缘,忍住冲动,拿起另一份折子。 他不能对小姑娘生气。  会吓跑她。 高砚乐呵呵地叮嘱厨房烧了一大堆菜,回头进屋里一瞧,只觉得书房的气氛更压抑了些。 高砚轻咳一声,试探地问道:“公子,黎姑娘,可要用晚膳?” 黎姝放下账本,轻舒一口气。  明明是傅谌让她留下来的,如今这般不高兴是做什么,又不是她非要留下用晚膳的。 黎姝觉得有些委屈。  她一向对傅谌的情绪敏感,尤其是他生气的时候。 不过现在休想她会像以前逗他开心。 “摆饭吧。”傅谌轻声道。 一桌饭食尽数摆上,两人对面而坐。  黎姝看着桌上一大堆有些辛辣的食物,微微蹙眉。 铜州食物偏麻辣。  她喜欢甜的,亦不讨厌麻辣,甚至有些欢喜。 但是,傅谌不一样。 他吃不得辣。 黎姝正这般想着,眼前一双筷子夹了一块年糕放进她的碗里,又顺势夹了一块放进自己碗里。 年糕上裹着辣酱,让人食指大动。 黎姝眼睁睁看着傅谌夹起那块年糕就要放入口中,她猛地站起来,握住他的手腕:“别吃。” 筷子一抖,年糕摔落在碗中。 傅谌一怔,鲜有的反应不过来。 黎姝皱眉看着满桌的辣菜,看向高砚,语气不太好:“你不知你家公子吃不得辣吗?怎么还摆上这么多的辣菜,若是他伤了胃怎么办?” 黎姝质问着高砚,语气严肃。  高砚被问得愣了好久,半晌才反应过来:“公子原先是不能吃辣的,可是现在已经习惯了。这是公子的要求。” 黎姝一懵,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姑娘傻乎乎的,眼里的关心气愤取而代之为尴尬。  傅谌那些小小的怨气忽然消散。 小姑娘其实还是很关心他的。  看,还记得他不能吃辣,急成这般。 “高砚说得没错,我已经能吃辣了。”傅谌看着黎姝,凤眸里染着笑意。 黎姝低头看他,一见自己仍然握着傅谌的手,像烫着一般赶紧收回去。 她懊恼地垂眸,恼恨自己太冲动。 她记着傅谌第一次吃辣时的反应。他整整一夜翻来覆去,难受得脸色苍白。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让他碰辛辣的食物。 “不过,黎姑娘怎么知道公子不能吃辣的?”高砚疑惑地问道。 黎姝心虚得厉害,快速地想着理由。 傅谌忍住笑,替她解围:“是我告诉她的。” “原来是这样。黎姑娘放心,公子现在可不怕吃辣了。”高砚恍然大悟,又贴心地解释一遍。 黎姝忍下尴尬,默默坐下去。  她不敢抬头看傅谌,乖乖地吃饭。傅谌给她夹菜,她低声轻道一声谢,不敢多言。 若是傅谌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可真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一个不能吃辣的人,为何会忽然变得能吃辣呢? 第12章 Chapter 12 夜幕悄悄降临,高砚轻手轻脚进书房,又添上几盏灯。 傅谌站在窗前,透过半开的竹窗,顺着长廊往前看,正好能看到刚走出院外的小姑娘。 她走得很快,仿佛身后有恶狼追着一般。  今次在他面前漏了马脚,只怕回去后要懊恼许久。 “公子,刚刚黎姑娘临走前说明日便不过来了。她与祝家姑娘有约,要去十方堂上香。”高砚重述着黎姝的话。 黎姝实在觉得丢脸,又怕傅谌突然兴起追问,便将事情交代给高砚。 “十方堂?” “是。十方堂是铜州城有名的寺庙,听闻求姻缘最有用。还有那后山的一片红梅林,在这种好时节前去,说不得还能成就几段好姻缘。”高砚尽职尽责地解释。 傅谌笔下一顿,一滴浓墨滴落在白纸上。 高砚不觉得自己解释得有何问题。  只是他忘了说,十方堂虽以求姻缘闻名,也不是人人都去那里求姻缘的。 黎姝此去,是抱着为父亲求平安的想法。 “也不知黎姑娘这一去,会不会遇上哪家公子。”高砚嘀嘀咕咕地小声道。  黎君竹是文国公府的嫡子,若是有朝一日带着妻女回京,黎姝身份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样一瞧,黎姑娘还是不要看上什么公子比较好。 高砚在心里嘀咕完,忽觉得周身冷飕飕的。  他抬头一看,正见傅谌幽幽地看着他,凤眸里是熟悉的冷意。 如若不出意外,下一步就该是罚人了。 高砚倒吸一口凉气,审时度势,“属下先出去了。” 书房迅速恢复安静,独傅谌坐在那里许久没有动静。  白纸中间的墨水晕染得越来越大,看着便叫人心生燥意。 傅谌侧目看向一旁的红木桌,那里空荡荡的,不似有人待过。  傅谌放下狼毫笔,冷笑一声。 姻缘,他倒要看看她能遇上什么姻缘。 — 翌日,祝嘉筠如约来接黎姝。  她扒着车窗,手中一柄折扇不时敲打着车壁。  她歪头看着黎宅门口,低头间隙忽闻脚步声起。 祝嘉筠兴奋地抬头去看。 石阶之上,黎姝穿着一身湖蓝雪白相间的百褶裙走出大门,裙摆上白鹤飞于盛放的桃枝间,朵朵桃花盛放。  她额前留着细碎的额发,墨发盘起,发间珠钗碰撞,两边的蝴蝶对钗栩栩如生。 眉如新月,眼如桃花,雪肤花貌,凡人见之心动。 祝嘉筠怔愣着看着黎姝走近,手中力道一松,折扇掉落。  黎姝及时伸手接住折扇,扬起折扇轻敲祝嘉筠的额头:“怎么了?失神成这般?” 祝嘉筠猛吸一口气,二话不说冲下马车,围着黎姝好生看了一圈。  她凑近去闻那香粉的味道,黎姝推开她的脑袋:“喜欢这味道?回来时我送你些。” “不用不用,”祝嘉筠摆着手拒绝,“这香粉用在你身上,那是暗香盈袖。若用在我这里,那便是活生生糟蹋了。  “再说了,你看我今日这装扮,哪里适合用香粉?” 祝嘉筠今日着男装,秀发编成好几个小辫子盘在头顶,用一根玉钗束起。一身宝蓝色的男装显得她英姿飒爽,折扇一摇,立马变成一个俊俏的小公子。 “怎么样,我们俩是不是特像穿了一套特定的衣裳?”  两人衣裳皆以蓝色为主,远远瞧着正像一对佳人。 黎姝仔细地看了看祝嘉筠的装扮,轻指她喉间:“确实好看,不过若是这儿再有喉结,便更像了。”  “那我哪会弄呀,这样我已经很满意了。” 黎姝想说她会,祝嘉筠等不及拉着她就上马车:“小娘子再不走,可就要来不及啦。” 马车出城一路行往十方堂。  官道上马车不少,等到十方堂,又见许多停好的马车。 姑娘们搀着自己的小姐妹,往十方堂上走。  往日里长得不愿走的石阶,在这春光明媚的日子里,说说笑笑便走完了。 祝嘉筠背着手,倒退着往上走。  她一边走一边指着两边的花木,不时说出名字和典故。 黎姝注意着她脚下,提醒她:“这样走有些危险,你还是……嘉筠!” 祝嘉筠正要迈上一个石阶,肩上忽被人一撞。  她身子不稳,就要往前倒。 黎姝伸手想接住她。 祝嘉筠下意识地闭眼。  刹那之间,她往前倒的身子一顿。一人拽着她的手腕,将她猛地拉回去。 祝嘉筠顺着那股力道退到那人的怀中。  她尚未睁眼,鼻尖能闻到淡淡的纸墨香。 是个书生? 祝嘉筠睁眼想看看救她的人,尚未站定,就看见黎姝急匆匆走到她身边:“如何,可伤到了?脚腕疼不疼?” 腰上的力道松懈,身后那人退开几步。  祝嘉筠来不及看那人,动了动脚腕,摇了摇头:“没事,我好着呢。” 黎姝见她无碍,心下稍松。  她转身,看向不远处的两个姑娘,声音冷冽:“站住。” 前方两个姑娘的身影一顿,又装作听不见的样子往上走。 黎姝轻抬手,跟在身后的几个护卫疾步上前,拦在那两人面前。  一个姑娘见自己被拦,语气不快道:“你想做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姑娘想欺辱我们二人吗?” 两人转身回头,面上神情不虞。 祝嘉筠抬眼一瞧,挑眉冷哼:“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晏姑娘啊。别来无恙,不知晏姑娘腿上的伤可好了?” 晏思瑶一听这话,当即就想发作。  陶月佳扯了扯她的袖子,晏思瑶瞬间反应过来场合不对。 她收起怒气,楚楚可怜地道:“上次你在马场伤我,我已不计较。今日为何又要这般为难我?” “姑娘说笑了,谁为难谁还不一定。”  黎姝打断晏思瑶的话,她上前一步,面色冷然,“刚刚,不知姑娘为何要碰撞嘉筠?莫不是这石阶太窄,容不下姑娘?” 黎姝一直注意着祝嘉筠的情况,自然瞧得清楚。  这晏姑娘往上走时,好巧不巧撞到嘉筠。若不是后面那位公子拉得及时,会不会出事还两说。 “你怎么能空开白牙地污蔑我?”晏思瑶双眼湿润,似受不了这般的指责,“你说我伤了祝姑娘,可有证据?若没有,还请……” “有。”  一道清冽的声音打断晏思瑶的哭诉。 黎姝顺着声音往回看,只见一位玉质金相的公子站在那里。  他一身青衫,不似富贵人家,单手负立,温文尔雅。 这是刚刚拉住祝嘉筠的那位公子。 “温景策?”祝嘉筠回眸一看,惊讶万分。 “温公子。”晏思瑶同时出声。  她委屈地看着温景策,想不到温景策会帮着祝嘉筠。 温景策仿佛看不到那道幽怨的目光,他缓声道:“刚刚晏姑娘确实撞到祝姑娘。在下正往回走,看得清楚。”  他不偏不颇,简单说出实情。 只这么两句话,就叫晏思瑶快要哭出来。 祝嘉筠只觉得身心舒畅,她挽住黎姝的胳膊,笑呵呵地道:“晏思瑶,你还有什么要分辩的吗?” 晏思瑶咽下心中怒气,小声道:“我并不是故意的,如若伤到了祝姑娘……” “晏姑娘,我们要的是道歉。”黎姝无情打断晏思瑶解释的话。 晏思瑶咬牙看着黎姝。  她早听说黎姝恢复了正常,不想变得这般强硬不给人面子。 “对不起。” “听不见,晏姑娘说什么?” “对不起!” “好的呢,下次晏姑娘走路可要注意点。”祝嘉筠笑得嚣张,一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 她挽着黎姝往上走,半晌像是响起什么,回头贴心地道:“刚刚晏姑娘还有一句话说错了。在马场可不是我伤了你,而是你自己没有训马的本事,非要逞强。晏姑娘要怪,就怪那不听话的马儿,可不要冤枉好人。” 晏思瑶咬牙切齿地看着祝嘉筠,忍住骂人的冲动。 祝嘉筠就喜欢看她这种不敢反驳的样子,她挽着黎姝,低声道:“阿姝,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得,我们初见时的情形吗?” “记得,”黎姝反应过来,“她是当时那个围观的姑娘?” “对。” 黎姝半年前误出府那日,晏思瑶碰巧撞上。  此前总有人说晏思瑶不及黎姝貌美有才,晏思瑶记在心上,听说黎姝出事,早有了讥讽的心思。 她领着一众小姐妹,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祝嘉筠听得清楚,亦反感晏思瑶这般行为。 她是个直性子的,不满都写在脸上。  只要和晏思瑶见面,两人必要争辩一番。 “竟然用这么低劣的手段,哼,还好有阿姝帮我。”  黎姝挑眉,“刚刚可不是我帮你。那位温公子救了你,你可还没道谢。” “是吗?我怎么记得我道过谢了。”祝嘉筠左顾右盼,不接话。  黎姝笑着点头:“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迈上长长的石阶,进门便是十方堂的正殿。  黎姝跪在蒲团上许下父亲平安的愿,又见摇出的签是上上签,心下才安。 她跟着祝嘉筠一路往后走,远远可见后山一片红梅林。  梅花盛放,染红天际。 祝嘉筠快步跑进林中,黎姝跟在她身后。  愈走进,梅花的香味愈浓郁。 祝嘉筠拿着一根梅花枝跑回来,欲要插入黎姝发间。  黎姝笑着往后躲,“咯吱”一声,脚下踩中一枝枯木。 她身子稍稍不稳,正要拉住祝嘉筠稳住身子,腰间忽有一力道抱着她往后退。  黎姝一惊,下意识回头去看,正对上一双墨黑的双瞳。 傅谌?  他怎么在这儿? 第13章 Chapter 13 梅香盈于鼻尖,朵朵梅花随风飘下。  黎姝仰头看着傅谌,对上他墨黑的瞳孔。 这仿佛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到傅谌的模样。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凑近时,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似乎比女子的睫毛还要纤长。 盛京人人都说太子傅谌心思诡谲,心狠手辣。可愿意嫁入东宫的女子仍不在少数。  除却他的身份,他这张容颜也让名门闺秀动心。 翩翩君子,莫不如是。 前世她在东宫时,想要偶遇傅谌的女子可不在少数。 黎姝默默垂下目光,看着箍在腰间的手臂,淡声道:“多谢。”  她往前迈一步,身后的人松手。 傅谌静默地看着小姑娘。  她似乎并不高兴见到自己。 傅谌莫名想到昨夜高砚说的那些话。 佳婿良缘,他倒要看看这里能遇上什么好姻缘。 黎姝不懂身后人的心思,她上前一步,揽住祝嘉筠的手臂:“走,我们往里看看。” 祝嘉筠看了一眼傅谌,应“好”。  傅谌不言不语地跟在两个小姑娘身后,看着倒像个煞神。 祝嘉筠忍了又忍,没忍住:“他便是住在你家中的那个傅公子?” 傅是皇家姓。  她来之前,父亲叮嘱过她,若是遇到那个傅公子,切记谨慎行事。 祝嘉筠隐隐猜到傅谌的身份,只是不敢确信。  毕竟年纪相仿,姓傅的皇子有好几位。 “是。不必管他,我们自玩我们的。”  黎姝打定主意不理身后那个半晌不出声的人,她拉着祝嘉筠快步往前走。 林中梅花繁盛,此时正是盛放时节,一树梅花大半都盛开着。  往前几步,隐可见林中其他赏花的姑娘家。 祝嘉筠遇见几个熟识的姑娘家,就拉着黎姝上前。  几个姑娘伴着前行,好诗书的咏梅几句,喜画的等着小厮送墨宝来。 姑娘家们说说笑笑,躲着好友的捉弄,欢声笑语不停。  有人听见声音好奇地张望过来,见是几个姑娘家,个个人比花娇,一时不知景美还是人美。 晏思瑶远远看着,冷哼一声。  她转头看向兄长,牵着罗月佳走到他面前:“哥哥,我和月佳等了你许久,你怎么才到呀?” 站在二人面前的男子相貌俊秀,他温和一笑:“我在家中温书,故来迟了些。让罗姑娘久等了,抱歉。” 今年就是三年一次的会试,天下学子十年寒窗苦读,为得便是一朝金榜题名,仕途坦荡。 “哥哥今年必能高中,一举得状元。”  晏思瑶故意说得大声些,不偏不巧让对面那些姑娘家能听清楚。 晏思年无奈一笑,他正欲说些谦虚的话,余光中忽见一女子转头看向他这边。  湖蓝色的衣裙在一片花红柳绿中分外夺目,眉目口齿,般般入画,端的是琼姿花貌。 那女子不知听到了什么,轻轻一笑,眉如新月般弯起,引人心悦。 “哥哥?哥哥?你在瞧什么呢?”晏思瑶唤回晏思年的神思。  他正欲询问那女子的身份,忽见一男子挡住他的目光。 那男子背对着他,似正在与那姑娘说话。 他们认识?  这女子已有未婚夫? 晏思年心不在焉地想着,不觉身旁的妹妹已经察觉到他目光所属。  晏思瑶咬着下唇,用极低的声音啐道:“狐媚胚子。” 罗月佳赶忙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晏思年在这里。  晏思瑶深吸一口气,余光瞥见不远处有小厮端着笔墨上前,心头忽生一计。 晏思年久久不收回目光,傅谌淡然跨出一步,正好挡在黎姝面前。 “可真大言不惭,她以为状元是她家的吗?想拿就拿?”祝嘉筠的话不巧也能让晏思瑶听见。 两人隔空怒视,黎姝正想劝一劝她,不必和那些人计较。  话未出口,身前落下一道阴影。 跟在身后许久不出声的人,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了,偏巧站在她的面前。 “怎么了?”黎姝礼貌询问。  傅谌目光落在小姑娘的墨发上,他伸手一摘,取下一朵梅花。 那梅花不知何时落在她的头顶,她竟毫无所觉。 黎姝伸手接过梅花,指尖相触,她迅速收回手,低身道谢:“多谢。” 这是今日两人之间的第三句话,不超过十个字。  傅谌单手负立,他向前跨一步,拦住黎姝。 黎姝不解地抬头看他,“还有事吗?”  “有事。”傅谌低眸,小姑娘面无表情,看着他像个陌生人。 傅谌摩挲着指尖,无奈轻笑:“你在生我气?” 明明昨日故意疏远的是她,怎么今日看起来倒像是他惹着小姑娘了。 生气?  黎姝想说自己没生气。 她不过是忽然想起一件事:存在她记忆中的那个傅谌永远只会存在她记忆中。  她不自觉地想依靠现在的傅谌,想求他帮忙,相信他会相助,本就是错误的。 这种错误,会让她生出错觉。  好像,她面前的人没有变。 “我没有,你误会了。”黎姝低声否认。  她想走,偏偏面前人纹丝不动,黎姝有些恼地抬头看向傅谌:“我说了我没有。” “撒谎。”傅谌向前一步,堵住黎姝往旁边的路,“若不生气,为何今日态度冷淡?我不喜欢你在我面前撒谎。” “我没有撒谎。就算我撒谎了,你喜不喜欢于我何关?”黎姝反驳道。 她语气算不得平静。  其实黎姝也不太明白,从前她在傅谌面前多有忍耐,从不轻易生气。  可如今,似乎只要傅谌小小一句话,她都会莫名地生气。 小姑娘怒目而视,眼里平静倏忽打破。  傅谌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就笑了起来:“还说不生气。” 傅谌越笑,黎姝心绪越不平静。  这人莫不是以惹她生气为乐趣?从前怎么不见他这么无理取闹。 她说不生气,他偏偏要惹得她生气。 两人之间气氛愈加不大对劲。  祝嘉筠轻咳一声,“那个……” 祝嘉筠想说什么上前解围。  她刚上前一步,一个小厮端着墨宝上前。旁边姑娘刚想说小心,就见两人撞到一起。 砚台摇晃着掉落,墨水洒出,溅到祝嘉筠的衣襟上。  小厮当即跪地求饶:“奴才不是故意的,求姑娘轻饶,求姑娘轻饶。” 他一边说着一边磕地求饶。 祝嘉筠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这架势弄得一懵。 “我没事,你先起来吧。”  祝嘉筠拿着帕子想擦一擦墨水,不想越擦越黑。 黎姝注意到这边,她绕过傅谌,拿走祝嘉筠手上的帕子,“别擦了,我多带了件衣裳。银冬,你去拿一下。” 她在宫中久待,习惯多做些准备,不想今日真有人会用这样的伎俩。  黎姝抬头看向晏思瑶的方向,目光微冷。 “我们先找个厢房进去收拾一下,你也要洗洗手。”  祝嘉筠没擦干净墨水,倒把自己的手擦黑了。 她笑了笑,有些不大好意思,“要不你在这里,我一个人去就好。”  “无事,我陪你。”黎姝拉着祝嘉筠往梅林外走。 傅谌落在她身后,稍顿片刻,又跟了上去。 小沙弥在前面领路到厢房,傅谌等在外面,黎姝陪着祝嘉筠进去。  银冬脚程很快,前去接应的侍卫领着她到厢房门口。 黎姝接过衣裳就递给祝嘉筠。  屏风后面,隐可见有人在换衣裳。 “阿姝,你帮我一下,这衣裳难穿得紧。”祝嘉筠一时有些搞不定那件新衣裳。  黎姝笑着摇头,往屏风后走。 祝嘉筠兜头兜脸地罩着衣裳,缠乱成一团。  黎姝帮她慢慢理清,“从这里,袖子在这儿。” 理了半晌,那件衣裳才算妥帖得穿好。 “这味道好香啊,寺庙的厢房还熏香吗?”终于从衣裳中解脱的祝嘉筠,闻着香味感叹道。 一股淡淡的香甜味道充盈在屏风后。  这香味刚刚进来就有,黎姝原以为这是寺庙常用的香料。 祝嘉筠这么一提,她忽觉不对,“走!” 话音刚落,颈后一阵剧痛,黎姝来不及喊人就晕了过去。 厢房外,银冬端着一盆水回来。她推门而入,喊道:“姑娘,我打水回来了,祝姑娘可要现在用?”  屏风后无人回应,银冬试探地喊了几声:“姑娘,姑娘……” 屋内安静异常。  傅谌久久听不到动静,他疾步上前,用力推开厢房门。 只瞧一眼,便知屏风后无人。 屋中香味未散,屏风后,一扇小窗打开。  窗外是一条幽深小径,不知通往何处。 银冬吓得惊慌失色:“姑娘呢,明明刚刚还在这儿的,怎么会不见了?”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人能去哪儿? “封锁十方堂,找人!”傅谌厉声道。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眼中寒气渐起。 十方堂上下封锁,暗卫守住各个角门,一人不得出去。  众人吵闹不休,晏思年站在人群中亦不满地道:“这是做什么?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可以私自圈禁我们在此?” 大殿中,一人缓缓踱步而出。  他眉目凌厉,浑身气势压人。只一眼,便看得众人不敢抬头。 晏思年莫名不敢再说下去。 “殿下,前后无人。” 人已经被带走了。 傅谌目光染上寒气,周身气势更加迫人。  他捻着指尖,眼里渐渐变得嗜血。 那些人既敢劫他的人,那骨头可要硬一些。 第14章 Chapter 14 郊外的一间小院内,西侧的一间屋子门上挂着一把铜锁,铁链绕了几圈又几圈,像是生怕里面的人逃出来。 屋内光亮浅薄,窗户上糊着厚厚的窗纸,挡住了外面的日光。  隐隐的风声夹杂着细细的碎语声,脚步声连着人声愈来愈近,黎姝慢慢恢复意识。 “怎么办?城中已经闹翻了,那位大人快将铜州城翻了个底朝天。要是查到我们这里……”  “怕什么?这铜州城还不是他想管就管的地方。你叫人看好她们,万不可让他们逃了。若是失去了这把柄,到时候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听见没有!”  “是是是,我一定看好她们。” 外面两个人的声音小了下来,似有人拉了拉铜锁,不一会儿房门打开。  浅薄的光亮透进来,黎姝迅速闭上眼睛,装作昏迷的模样。 那人见两人依然昏迷不醒,放下心来,又重新将门关上。 黎姝细听了许久,直到外面脚步声远去,她才慢慢坐直身子。  手臂绑在身后,隐隐能感觉到手腕上的疼痛。 那伤口还没好,想来是被绳子绑得裂开了。 黎姝无暇顾及,她看向身侧,祝嘉筠身子歪倒在一边,依然昏迷着。  黎姝俯身凑到她耳边低声喊她的名字:“嘉筠,嘉筠……” 几声过后,祝嘉筠皱了皱眉。  她动了动脖子,感觉到疼痛,慢慢睁开眼,入目便是黎姝焦急的神情。 “我怎么在这儿?”祝嘉筠茫然地道。  她动了动手,发现自己被绑着。 祝嘉筠想起昏迷前的记忆,反应过来:“有人绑了我们?” “嗯,”黎姝点头应声,“小声些,应当有人守在外面。我听见他们说话,似乎想用我们威胁谁,城中有人在找我们。你觉得如何,脖子痛不痛?” “还好,”祝嘉筠心不在焉地点头,她呢喃道,“威胁……” 祝嘉筠忽然想起近日父亲的话。  他一直在叮嘱自己小心,父亲来铜州的目的也不单单是为了游玩。 若是威胁,那是不是与父亲有关? 黎姝看着祝嘉筠若有所思的样子,明白她是想到了什么。  但目前最迫切的不是这个。 黎姝动了动手腕,袖中掉出一把精致的小刀。  她拔下刀鞘,让祝嘉筠转过身子:“我这里有小刀,你转过身,我帮你解开绳子。” “你怎么会携身带这些?”祝嘉筠诧异反问。 黎姝无暇解释,她拿着小刀磨着粗厚的绳子,不过几息之间,祝嘉筠手上的绳子松脱下来。  “这刀怎么这么快?” “嘘,别说话。”  屋外想起匆匆的脚步声,黎姝示意祝嘉筠沉默。 她将小刀快速收回去,尚未来得及装睡,“嘭”的一声,房门被踹开。 几个凶神恶煞,奴仆装扮的人走了进来。  他们手持利刃,其中一个脸带刀疤的人拿着弯刀,看着她们,笑道:“醒了是吗?那也方便。就请两位姑娘随我们走一趟。” 话说得客气,那些人的动作却很粗鲁。  黎姝将小刀迅速收回袖中,配合着那些人站起来,害怕地道:“你们是谁?为何要绑我们?” 祝嘉筠身上换着黎姝的衣裳,衣袖宽大,正好挡住手腕上的异常。  她配合着黎姝作出恐惧的模样,强撑着颤音道:“你快快放了我们,不然我父亲定饶不了你们。” “有空想你父亲,不如想想你们能不能活下来。”刀疤男嗤笑一声。  两个姑娘被带到屋外,天色尚明亮,能看清周围的情况。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周围听不到任何声音,看起来像是在郊外。  一辆马车正停在外面,黎姝和祝嘉筠先后被塞上马车,一人坐在外侧守着她们。 马车疾驰,不知奔向何处。 黎姝低着头,掩住眸中的思量。  他们走得这般快,也不知是和某人汇合,还是逃命…… “那位大人快将铜州城翻了个底朝天。” 那位大人?  是傅谌吗? 马车走得很快,颠得很不舒服。  黎姝起初还没注意到,渐渐她察觉到一人的目光。 一道恶心,下流的目光。 黎姝垂眸,看着愈靠愈近的那人衣角。  她低着头,手腕微动,滑出袖中的小刀。 男子不觉异常,他用令人作呕的目光看着黎姝,粗粝的手指抬起黎姝的下巴,用下流的语气道:“小娘子生得真好看,可惜地点不好,不然……” 不然什么?  祝嘉筠气得胸腔起伏,男子背对着她,她倒不用掩饰神情。 黎姝害怕地看着男子,浑身发抖道:“你,你想做什么?” “小娘子还没嫁人吧,若是就这样死了岂不可惜?小爷帮你弥补遗憾好不好?” 等到了目的地,这小娘子可就要送人了。  错过这个机会可就没有下次了,这般绝色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 男子这般想着,恶心的目光黏在黎姝身上。  他抬手想动黎姝的衣领,黎姝微微抬眸,与祝嘉筠对视。 两个姑娘眼神同时变冷。 男子的手指刚刚触碰黎姝的衣领,一个搭扣缓缓解开,他正欲再说些什么。  忽然,心口一痛,脖子被瞬间勒住。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尚未出声呼救,瞬间断了气息。 黎姝稳稳拔出小刀,衣裙上溅上血液。 这把刀是她在库房中偶然看见,造型别致,不似真刀。  但拔出刀鞘,刀刃锋利,刀身细长,藏在袖中不易发觉。 那些人也想不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连搜身都不曾。 祝嘉筠松开绳子,她看着那血有些作呕,硬生生忍住。  “阿姝,你没事吧?” 黎姝摇了摇头,她掀开车帘,谨慎地往外看了一眼。  马车不是进城的方向,周边树林愈加茂密,也不知他们想去哪里。 杀人是为自保,可如今她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等到马车一停,必会让人察觉,到时…… 黎姝尚来不及想清楚,马车忽然急停下来。  黎姝和祝嘉筠同时撞到车壁上,祝嘉筠的手肘狠狠撞上去,疼得她差点痛呼出声。 刀疤男猛地掀开车帘,骤然看到失血而死的手下,他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倒是我低估你们了,把刀丢开。”  弯刀直指喉间,血丝渗出。 黎姝放下短刀,和祝嘉筠同时被拽出去。  外面有几人等在那里,见到两个姑娘,眉头一皱:“怎么两个?” “她们待在一起,只好一起绑来。别废话,赶紧给钱。那些人若是追过来,我们都活不了。” 领头的人有些不满,但明白事态紧急,扔给刀疤男银钱。 刀疤男接过银钱,数了数。  临走前,他看了一眼黎姝,“别掉以轻心,刚刚她可是杀了我一个手下。” 接手的人一怔,似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能杀人。  他惊疑过后,赶紧让手下绑紧黎姝和祝嘉筠。 黎姝低着头,任由他们捆绑。 林子里很静,偶有鸟叫的叽喳声。  刀疤男掂着银钱往回走,他刚走到马旁边,似察觉到什么。 他抬头去看,正要言语。  “咻”的一声,一支利箭穿进他的心口处。 无数暗卫落下,林中响起马蹄声。 接手的人一惊,拿着刀就架到黎姝脖子上。  “别过来,谁敢过来,我就杀了她们俩!” 刀刃架在脖子间,有些刺痛。  黎姝看向一侧的林子。 马蹄声停,那里正有人缓步走出来,玄青锦服上隐可见血迹。 黎姝看着傅谌,眨了眨眼,眼眶忽然湿润起来。  刚刚杀人时她都没哭,如今看着傅谌,看着他走过来,她忽然觉得满心委屈。 傅谌见小姑娘眼中泪光,眸中戾气翻涌。  他一步步往前,接头的人忍不住惊慌:“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傅谌不曾停下,一步步往黎姝的方向走。 那人紧紧盯着傅谌,没有察觉到身后一个暗卫悄然接近他。  他挟持着黎姝后退,三步之后,便再也动不了。 喉间鲜血喷涌而出。  他手上的利刃被暗卫轻松卸下。 黎姝站在原地,没有动一分。  她看着傅谌一步步走向她,越来越近,近到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一眨眼,眼中清泪落下。  她伸手往前,拉住傅谌的衣袖,呢喃道:“傅谌,你来了。” 从无人敢直呼太子殿下的名字,除了她。 傅谌面色柔和下来,他轻轻拥黎姝入怀:“对不起,我来晚了。”  从来冷血的太子如今低头看着自己的小姑娘,眼中藏着心疼和柔情。 暗卫悄无声息地解决那些人,迅速清理。 黎姝埋头躲在傅谌怀中,无声掉着眼泪。  她知道,她不该在他面前哭,不该喊他傅谌。 可是,见到他向自己走来,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压制,似乎在一瞬间奔溃决堤。  她想过傅谌会不会不来,他会不会根本不在乎她? 可是他来了。  不论因为什么,他出现在她面前,帮她解决了这些坏人。 黎姝抬头,朦胧的泪眼看着傅谌,她紧紧拽着傅谌的衣袖,一字一句道:“你能来,我很开心。” “傅谌,谢谢你。” 谢谢你,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总是护我。 第15章 Chapter 15 马车疾驰在回城的官道上。 夕阳西斜,晚霞顺着窗户洒向车内。  车窗帘子半开着,黎姝紧靠着窗户而坐。她轻轻靠在车窗壁上,微微闭眼。 烟粉的晚霞映在她的脸颊上,纤细的睫毛垂下,随着主人的不安而颤动,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车轮的轱辘声响在耳边,微风顺着窗户吹拂面庞,一切显得静谧又安宁。  黎姝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她想着不能睡,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那迷药会致人昏睡,她体内的迷药尚未清除干净。 傅谌坐在另一侧,小姑娘的脑袋越垂越低。  马车一个颠簸,他极快地伸手拖住黎姝的脑袋,坐到她的身侧。 他双手扶着黎姝的肩,轻轻放下她的身体,让她躺在自己腿上。  不知梦到什么,小姑娘眉头皱得厉害。 “不要,不要过来……” 傅谌缓缓拨开黎姝脸颊上的碎发,轻声道:“放心,我在。”  这四个字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黎姝渐渐安静下来。 傅谌垂眸看着她,轻轻拍着她的手臂。 马车一路到了医馆前,祝嘉筠痛得龇牙咧嘴,边往医馆走边问道:“阿姝呢,她手上也有伤。” “黎姑娘那里有公子,不会有事的。” 祝嘉筠一噎。  她想说什么,回头望了望纹丝不动的车帘,还是闭嘴进了医馆。 她的手实在痛得厉害,万不能再等了。  看刚刚阿姝对傅公子那个态度,应当不会出事的。 医馆不在闹市,周边商贩不多,并不热闹。  侍卫守在马车四周,无一人敢靠近。 黎姝只觉得睡得很安稳,梦中仿佛一直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安慰她。  噩梦驱散,迷药药力渐散,黎姝有些茫然地睁眼。 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她的脑袋旁边,稳稳护着她。  马车中间的小桌上熏着香,似是安神的香料。 黎姝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头顶传来一人的笑语:“怎么,不想起来了?” 黎姝闭上眼睛,再睁开。  脑袋旁边的手掌没有移开,那人反而伸手恶劣地捏了捏她的脸庞。 小姑娘的脸颊嫩的像块豆腐,水润得很。  傅谌轻轻捏了一下,笑道:“若是想继续睡,也不是不行。” “我没有。”  一句话尚未说完,小姑娘就极快地起身,躲开他的魔爪。 傅谌颇为遗憾地收回手,他掀开帘子,指着外面的医馆:“你手上的伤口开裂了,去重新包扎一下。” 绳子绑得太紧,原本就未好的伤口开裂渗血,看起来比原先还要惨烈。  她背着手用刀,手心不知何时也划出一道伤疤。 黎姝看着大夫将她右手结结实实抱起来,轻叹一口气。  短短几日,她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伤患。 “我们可真是患难姐妹。”  祝嘉筠左手上绑着木板丧气地走进来,妥妥的又一个伤患。 黎姝无奈轻笑一声,“好在你伤得不是右手,平日吃饭等事倒不会妨碍,苦中作乐吧。” 这话说得分外无奈。 祝嘉筠叹了一口气,她看了看黎姝,转头有些发怔地看着院外。半晌,慢吞吞地道:“其实是我连累你了。  “我早该想到的,那些人都是冲着我来的。” 祝泓胜听到消息,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馆。  他看到女儿左手伤成那样,浑身狼狈,自是难受。 祝嘉筠知他不能说出实情,只问了一句:“爹,那些人是不是为了绑我去威胁爹?” 阵仗弄得这般大,铜州城迅速封禁,是人都能察觉事态不对。 “不要自责,他们的错不要归结到自己身上。”黎姝轻声安慰。  祝嘉筠缓了好一会儿,扭头看向黎姝,缓缓道:“阿姝,谢谢你。” 那样凶险的场面,黎姝比她镇定很多,甚至面不改色地杀人。  祝嘉筠不觉得她冷酷,相反她觉得这样的阿姝才是最好的。 温柔待人,亦能自保。 夕阳滑落天际,夜晚降临。  黎姝轻步走出医馆,银冬红着眼睛跟在她身后。 她出事的消息没有告知母亲,傅谌帮她把消息封锁起来,一点风声都没有传进去。  父亲不在,母亲若听见她出事的消息,恐会惊忧过度。 春日的夜晚,晚风柔和,轻拂人的面庞。  黎姝停下脚步,看着站在马车前的那人。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衣裳,一身月白的常服,单手负立,背影挺拔。  有路过的姑娘家人忍不住往这边看了一眼又一眼,拉着小姐妹激动地说着什么。 黎姝原本以为他们会直接回府,傅谌却让人从成衣店送来换洗的衣裳,让她们重新梳洗一番。 “阿姝,你饿吗?”祝嘉筠单手捂着自己肚子,整个人显得有些萎靡。 这么折腾一番下来,她们还没吃东西呢。 “我……”  “去万福楼。” 黎姝诧异地看向傅谌,“万福楼?” 万福楼是铜州城最好的酒楼,每至夜间座无虚席。  如今这个时辰,想找到好位置怕是不容易。 傅谌明白小姑娘在担忧什么,他上前笑道:“放心,我有钱。” 纵使万福楼食客众多,小二见到几人,却立马迎他们上了三楼。  进了天字一号包厢,黎姝终于明白傅谌那句“有钱”是什么意思。 三楼只有三个包厢,一号包厢位置最佳,临水而立,站在窗边可远眺整个铜州城。  这个包厢每月只有三日对外开放,如今并不是开放的时间。 包厢内装饰华丽,墙上挂着前朝名画和书法宝作。  多宝格上摆着各种各样小玩意,望远镜万花筒这种不常见的东西也有四五件。 不像个吃饭的地,倒想是个藏宝阁。 黎姝忍不住回头看向傅谌,他正和高砚说话。  感觉到小姑娘的目光,他抬头看向黎姝,黎姝迅速转头,假装和祝嘉筠一起研究万花筒。 背后的目光消失,她才小小松一口气。  手中的万花筒看着有趣,她拿起放到眼前,转动万花筒,里面的画面轮转,一只小兔子在早地上肆意奔跑。 奇怪的是,一只黑狼守在她旁边,不似要吃兔子,倒像是护着它。 “是不是很奇怪,哪有狼会守着兔子呀。”祝嘉筠刚刚看过那个万花筒,觉得甚是奇怪,才推给黎姝看。 “狼为何不能守护兔子?”傅谌的声音近在身边。  黎姝放下万花筒,一抬头对上傅谌的眼睛。 他瞳孔是墨黑色,盯着某人看时会倒映出那人的身影。  仿佛,他的眼中就只有那人。 黎姝握紧万花筒,急忙低下头不与他对视。 她有些尴尬。  在他面前哭,喊他傅谌,她露出的破绽太多,生怕傅谌会追着她问。 “兔子看似娇弱,未必没有自保之力,也许那是一只藏着倒刺的白兔。” “那不成刺猬了?”祝嘉筠撇撇嘴,显然不同意傅谌的话。 傅谌不与她争辩,拿走黎姝手上的万花筒,轻声道:“先吃饭吧。” 小二端上一道道美食,满桌佳肴引人垂涎。  祝嘉筠也不客气,执起玉箸就吃起来。 黎姝右手包着,她只好左手拿汤匙,慢吞吞地舀菜。  遇到个别想吃又不好舀的菜,她看了几眼,又看了看旁边吃得正兴起的祝嘉筠,收回目光。 挣扎许久,汤匙空空荡荡,什么也没舀出来。  黎姝无奈地叹口气。 算了,吃鸡蛋羹吧,味道也不错。 她放弃地收回汤匙,正要转向鸡蛋羹,一双筷子拦住去路,往她汤匙中加了菜。  正是她刚刚想吃的。 黎姝抬头看向对面,傅谌正端起一个小碗,往里面加了许多菜,端到她面前。  碗里的菜都是她想吃却离她远的。 “吃吧。”傅谌轻声道。 黎姝握紧汤匙,把小碗挪得更近些,嘴角微翘:“谢谢。” 傅谌看着她的小动作,眼底浮上笑意。 饭后甜点过后,祝嘉筠忍不住又跑到多宝阁前研究那些小玩意。 黎姝坐在玫瑰椅上,单手撑在窗台上。  从此处远眺整个铜州城,万家灯火点燃,天幕挂着繁星,一时分辨不清谁更耀眼。 对面河岸人流不息,河面波光粼粼,映照繁华。 傅谌缓步走到小姑娘身后,低头看她:“想看烟花吗?”  “烟花?”黎姝仰着脖子看向傅谌,“可这里没有烟花呀。” “谁说没有?” 话音一落,“嘭嘭嘭”,一簇簇烟花飞向天幕,盛放在夜空中。  烟花炸开,底下人们欢呼。 黎姝忍不住站起来,她双手撑在窗台上,想离那烟花更近些。 “小心些。”  傅谌的嘱咐掩在烟花声中,他往前靠近黎姝,手臂护在小姑娘两旁。 黎姝伸手去摸天幕,烟花在她的指缝间盛放化为星子。  漫天烟花,似梦似幻。 耳边有人轻声道:“阿姝,好看吗?” “好看。”黎姝忍不住回答。  她看向身侧,傅谌离她很近,近到他一低头,鼻梁相碰,能听到对方低低的笑声。 彼此呼吸纠缠,烟花在两人之间盛放熄灭。  傅谌的面庞忽明忽暗,偶尔的明亮中能瞧见自己的影子。 黎姝觉得脸颊在生热,她失措地收回目光,紧紧抓着窗沿,不敢再看。 心跳,好像失常了。 第16章 Chapter 16 夜幕降临,曲阑院里灯火通明。  阮氏轻握着黎姝右手,泪湿眼睫,“这么大的事你怎敢瞒着我?若你出了事,我如何与你父亲交代?” 阮氏一边抹泪一边斥责女儿,眼中满是心疼。 短短不到十日,黎姝先后感染风寒,受了两次伤害。阮氏心里着实难受。 “阿娘,我没事。就是这几日行动不便些,这些小伤疤最多不过十日就好了,阿娘别太担忧。” “你还说!”  阮氏明白女儿为何瞒住自己,但依旧恼怒。 黎姝乖乖低头,一副被训怕的样子,再不敢出声。  黎青一步一步挪到黎姝身边,轻轻吹了吹她右手:“吹吹就不痛了。” “若要这么简单,世上哪还需要大夫?”阮氏毫不留情地迁怒儿子。 黎青见母亲发火,立马像阿姐一样垂下脑袋再不敢出声。 傅谌看着小姑娘被训得不敢反驳,轻咳一声:“是在下不对,自作主张瞒住了黎姑娘受伤一事。只是当时情势紧急,伯母念女心切,傅某怕那些人还欲对伯母不利。” 当时无人知道那些人的意图,若是冲着黎姝而来,难保不会也向阮氏下手。 “傅公子不必自责,今日多亏傅公子相救。傅公子请受老妇一拜。”  一救是偶然,二救是善心。 黎家欠傅谌良多,阮氏懂得基本的礼节。 她意欲行大礼,傅谌上前一步扶住她:“不必。傅某是受黎伯父临走之前的嘱托,这本就是傅某应尽之责。” 傅谌有意引导阮氏以为他和黎君竹有所交易。 黎姝抬头看他,傅谌正耐心地和母亲解释今日的事。  他鲜少对外人这般细心解释,这副模样连她都少见。 以前他总不愿与她多说外面的事,仿佛那些都和她无关。  或者说是,她没有资格知道那些。 “那些人为何而来,傅某尚在细查。明日过后会给黎家和祝家一个交代。” 阮氏觉得这话奇怪。  若是交代,也该是知州大人或衙门的人来交代,为何会是傅谌交代? 她一直待在府中,府外消息听得不多。  如今她尚未清楚知道今日府外都发生了什么。 “如此就麻烦傅公子了。”阮氏谢道。 她回头看向一双儿女,深吸一口气,面色严肃道:“姝儿,近日你不许出去。还有青儿,先生回乡,你就给我安静待在家里好好读书写字。若让我发现你出去贪玩,罚抄十遍佛经,听见没有?” 阮氏一下禁了两个人的足。 “知道了。”黎青苦巴巴地应是。  他撇着嘴看向黎姝,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他明明是来为阿姐解围的,怎么到最后自己也被禁足了? 黎姝牵着垂头丧气的黎青出了曲阑院,把他交到嬷嬷手中,“别苦哈哈的。趁这些日子好好完成功课,省得父亲回来,你一问三不知,到时候可不是抄佛经了。” 黎姝恐吓到位。  黎青想到些从前父亲的惩罚,猛吸一口气,快步往回走:“嬷嬷,走快点,我回去再看会书。” 黎姝看他一副奔命回去看书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令弟很聪明,只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或多或少有些贪玩。”傅谌轻声道。  他一直没走,等在院外。 黎姝回头看他,反问道:“那傅大哥呢,十岁的时候也贪玩吗?” 黎姝随口一问,问完忽觉不对。  傅谌的十岁,怕是根本无法贪玩。 黎姝刚想开口补救,傅谌轻启薄唇:“那时候总爱捉鸟雀,爬上最高的那棵树,能看到整个府邸的形状。若是偶然看到讨厌的人,便向他们扔石子再藏起来,躲在暗处看他们急得团团转却找不到人。” 整个少年时期,那是他难得任性和无所顾忌。  但也仅仅是躲在暗处,看他们狼狈的样子。 黎姝讶异地看着傅谌,努力想象着傅谌爬上树戏弄他人时的样子。  想着想着,她低下身,在附近找了一颗小石头。 她拿手帕擦干净,递到傅谌面前:“傅大哥既说自己会扔石子,那就……”  黎姝环绕一圈,目光停在不远处的一棵绿萼梅上,她指着其中一枝绿萼梅,“傅大哥能扔中那个树枝吗?” 傅谌掂了掂手中的小石子,“可以,你站到那棵树下。靠左一点。” 黎姝不明白傅谌的意思,她听话地乖乖站好。 “抬手,手心向上。” 石子飞掷而来,黎姝本能害怕地闭上眼睛。  一阵簌簌声,一根枝条落到手心。 黎姝试探地睁眼,掌心一枝白梅轻落,鼻尖腻着香味。  她眨了眨眼,眉目扬起,笑意盈盈地看着傅谌:“傅大哥真厉害。” 傅谌脚步一顿。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实在的夸赞。 “这根枝条很细,若是再粗一点,我也没有把握。” “这枝就很好,我很喜欢。”  黎姝轻嗅白梅的香味,她扬起梅枝,放到傅谌鼻尖:“香吗?” 香味卷席而来,傅谌低眸深深看着她:“很香。” 连黎姝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已经很自然地喊出“傅大哥”三个字。  很多次。 琼兰院离得不远,黎姝握着梅枝与傅谌道别。 “明日我会把事情与你说清楚,今夜勿要多想。”  傅谌探手,他停顿一会,手指转向那枝梅花,摘下一朵白梅。 “回去吧,这便当是今日的谢礼。” 黎姝哑然地看着他的举动,笑出声:“哪有人这样道谢的?” “我说可以就可以。” 黎姝不与这人争辩,她往回走,忽又回头看向他:“你……夜深天凉,早些回来。”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快步往里走。 傅谌看着小姑娘的背影,转动指尖白梅。  驿站那日,她不肯收下自己送的梅花,如今总算愿意。 西苑侧门,傅谌出黎宅,一路往狱牢而去。  夜黑风急,狱牢之中传出几人的求饶声。 审讯室里,铜州城的知州大人严宏泊如今满身狼狈地绑缚在刑架上,全身上下无一块好皮。  他刚刚晕过去,一盆冰水兜头倒下,瞬间又冻醒过来。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眼前人忽然激动起来:“殿下,我什么都招,什么都招。求求殿下饶了我,饶了我……”  若不是手脚不便,严宏泊都想跪下来磕头求饶。 傅谌翻动着烙铁,烧红的烙铁看着可怖异常。  然而这只是开始。 审讯室里传出惨烈的痛呼声。 傅谌走出来,拿着手帕擦干净指尖。  “不必留他的命了。” 高砚一惊,“殿下,他毕竟是一州长官……”  按理说,是要押上京再行讯问。 傅谌淡淡看了一眼高砚,高砚张了张嘴,不再相劝。 算了,劝也无用。  严宏泊设计绑架祝家姑娘,误伤黎姑娘,殿下怎么可能饶过他? - 一夜天明,屋内盈着淡淡的梅花香。  白梅枝插在美人斛中,花瓣上滚着水珠。 黎姝浇完水,一回头就见银冬急匆匆跑进来。 “姑娘,姑娘,傅公子是,是……” “是什么?” “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黎姝拨弄花瓣的手一顿,半晌道:“继续,还有什么消息?” 银冬试探地看了一眼黎姝,低头道:“祝姑娘的父亲是京都的威宁侯,祝姑娘是侯爷之女。傅……太子殿下来铜州是为了剿匪一事。威宁侯是为了知州大人贪污一事。听说昨夜知州大人在牢中畏罪自杀了。”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堂堂知州竟在牢中畏罪自杀? 黎姝轻轻摇头,又往白梅枝上洒了几滴水。  银冬看着自家姑娘许久,见她面色如常,忍不住问道:“姑娘不惊讶吗?奴婢听到时都吓坏了。傅公子竟然是太子殿下,若我们近日有一点唐突之处,岂不是……” “他不会。”黎姝淡淡地截断银冬的话。 银冬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也不大对,这样岂不是在说太子殿下小气?  她赶忙捂住嘴巴再不敢乱说。 “姑娘,姑娘,傅……太子殿下来了。”  又一个丫鬟跑进来通禀。 她们习惯喊傅公子,这一时半会总会口误。 “母亲那边呢,可知道这件事了?”  “夫人已经去见过太子殿下了。” “嗯。”  以傅谌的话术,想必她不用费心去安抚母亲了。 院外,傅谌站在一棵槐树下。 春日初临,那棵老槐树已经抽出许多新嫩的枝条,生意盎然。  黎姝缓步走到傅谌面前,低身行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她礼行一半,手腕被人扶住。 “昨夜你喊我什么?”  “……傅大哥。” “那便继续这般喊。”  “可于礼不合。”  “我的话便是规矩。” 难得再次听见傅谌用这般强硬的语气说话,却是为这般无理的要求,黎姝无奈。  她垂眸道:“好……傅大哥。” 傅谌听到这称呼,周身冷气微散。  他低声道:“我明日要出城去剿匪。” “剿匪?”黎姝讶异抬头,情绪波动起来。 “是,明日就出发。”  此来铜州本就是为了剿匪,诸项事情已准备周全,自无拖延之理。 黎姝猜到了傅谌来铜州城的目的,可听他亲耳说出又是另一番感受。  她捏紧帕子想说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是相信傅谌的,相信他必能成功剿匪归来。  可,她的心依旧悬上来,不安地跳动。 她在担心傅谌。 第17章 Chapter 17 黎姝低眸,目光所及是包扎好的右手。  昨日发生的事重现眼前,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傅谌:“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若是顺利,至多半个月。”傅谌轻声解释。  他看着黎姝的眼睛,从那里面能看到刻意压住的担心。 半个月,不算长。  以他做事周全的性子,肯定不会出事的。 黎姝尚在安抚自己,傅谌上前一步,低声道:“今日来,不单单是为了告知此事。” 黎姝一怔,明白过来。  昨日的事…… “昨日的事我还未与你解释,想来你也听到一些消息。  “威宁侯奉命前来调查严宏泊贪吞救济银钱一事,他待在铜州城半年多,早已搜集到诸多严宏泊的罪证。但严宏泊察觉到他的身份。他又不知我的真实身份,为了脱罪,铤而走险绑架祝家姑娘,想要借此威胁威宁侯交出证据。 “昨日我带人围封严府,问出他们原本约定的那处小院。但严宏泊的消息传不出去,手下的人以为他能处理此事,便按照原先约定,在城郊外交接人质。我带着人追过去,小院已无人,寻踪追迹方一路找到你们。” 接下来的事不必言说。 黎姝已经猜到一些端倪,傅谌这番解释算是将前因后果给她尽数串联起来。  也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长的话。 他昨夜说会给她交代,今日便真给了交代。 小姑娘傻傻的,似乎反应不过来。 傅谌想了想,又补充道:“严宏泊已在牢中畏罪自杀,但他所犯之罪不会抹去。至于那些人,昨夜便已处理干净。你和祝姑娘失踪一事已借其他事情掩盖过去,无人能借此事诋毁你们二人。” 黎姝怔怔地听着他更详细的解释补充。  缓了半晌,她缓缓道:“其实,你不用解释这么清楚。” 以往他做什么,甚少这般详尽地说与她听。  她习惯去猜他的意思,或者从他人口中知道他做了些什么。 渐渐的,她也不在意他会不会与她说清楚。 傅谌似想到什么,他目光微暗,声音低沉下来:“以后,你若有什么疑问,尽可问我。若是我忘了与你解释,记得提醒我。” 黎姝微惊。  无论是她现在的身份,还是她以前的身份,都没做资格去询问太子的想法。 傅谌知她不信,他不多解释,取出一物递到黎姝面前:“这是送你的。” 紫檀木盒里,一支顶端雕刻红梅的发簪置于锦布之上。  簪身为木,红梅盛放,仿若昨日在梅林中瞧见的梅花。 黎姝没有接过,她正想推辞,傅谌取出那支发簪,靠近一步簪入她发中。  “不许拒绝,这是命令。” 黎姝轻触发簪,红梅艳丽,她肤色白皙,更衬得美人如玉。  她不知怎么想的,忽问道:“好看吗?” 傅谌低笑一声,“好看,它甚是配你。” 黎姝懊恼自己的唐突,但话已出口。  她低身道谢:“多谢傅大哥。” “不必,这便当是多日住在府中的谢礼。”  傅谌墨黑的瞳孔里满是小姑娘的身影,他静静看了许久。 忽像昨夜那般探手,微顿,手心向下,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  他没有顾忌场合,不在乎有其他人看着,更不像昨夜那般掩饰去摘花。 他用极低的声音道:“不必担心,我会平安归来。” 黎姝握紧紫檀木盒,她想矢口否认自己没有担心他。  她犹豫许久,小声问道:“殿下的承诺算数吗?” “和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做到。” 这句话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见。  黎姝看着傅谌,忍了许久,微微翘起嘴角,眼中笑意分明。 她站在原地,看着傅谌消失在长廊尽头。 她回屋,对着铜镜看着发间的那支发簪,将木盒交到银冬手中:“妥善保管此木盒。”  “是,姑娘。”银冬应声去放置木盒。 黎姝看着铜镜中的发簪,忽取下发簪。  她触摸簪身,按下一个凸起处,微微用力,簪身像剑鞘一样分离,里面细长的刀刃露出。 薄如蝉翼,坚硬如铁,稍稍用力便可取人性命。 果真如她所料。 黎姝收回簪身,重新簪入发中。  发簪上的梅花以假乱真,簪身为木更似枝头凌寒盛放的红梅。 谁也想不到,这样一支发簪能取人性命。 翌日,天色未明。  黎姝紧握被衾,猛地从噩梦中脱身醒来。 “姑娘,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银冬听声而来。 黎姝额上生着薄薄的汗,她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地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快到卯时了,姑娘要不再睡一会儿吧。” 黎姝摇摇头,起身穿戴好衣裳。  透过窗子可看到西苑的方向,如今时辰尚早,他应当还没有走。 黎姝握紧窗沿,挣扎着不知该不该前去。  忽然,有人轻敲院门。 小丫鬟跑去开门,黎姝透过窗子看清那人是高砚。 高砚手中拿着一个白瓷瓶,走到房门外,轻声道:“这是殿下送予你们姑娘的,是多方寻来的上好祛疤药,万不可丢失。”  派去寻药的人昨日深夜归来,他们今日急着走,便只能早些送来。 黎姑娘没醒,高砚怕小丫头们不重视,多嘱咐了几句。 忽然,珠帘碰撞。  黎姝踏出里屋,“殿下呢,可走了?” 高砚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殿下快要出府了。” “是从侧门走吗?” “对。” 黎姑娘怎么这么早醒了?  高砚尚未想明白,身旁一阵风吹过。 刚刚还站在原地的小姑娘疾步往外走,似是怕来不及,最后提着裙角跑了起来。 黎姝绕过一道道游廊,气喘吁吁地跑到西苑的侧门处。  侧门正开着,傅谌刚刚踏出院门,门外一匹白马晃悠着尾巴。 黎姝扶着廊柱喘气,大声喊道:“傅谌。” 这是她第二次喊他的名字。 傅谌回头,看向焦急跑来的小姑娘。  他走到廊下,拿出帕子轻擦黎姝额上的汗,“怎么过来了?” “我……我……”黎姝躲闪着傅谌的目光,结巴了一会儿,忽想到高砚送来的那瓶药。  “我醒的早,正好高侍卫来送药,便想着和你道谢。幸好赶上了,多谢傅大哥的药。” 黎姝重拾闺阁女子姿态,规矩地行了个谢礼。 傅谌无意戳穿她,低声笑道:“好,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  她的道谢吗? 黎姝抬头,正欲再说些什么。 高砚不知何时赶回来,低声提醒:“殿下,该走了。” 本就没有道别的时间。  他也没打算让小姑娘送他。 只是未曾想,小姑娘还是跑来送他。 傅谌微微倾身,目光对视,他轻柔地道:“等我回来。” 话音一落,他转身往外走。  白马往前奔跑,黎姝扣紧廊柱,忍下了追出去的冲动。 她贸然跑过来送他,已是出阁。  万不能再往前了。 侧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小厮跑过去将侧门紧紧关上,仿佛刚刚无人离开。  可西苑,到底是空了下来。 黎姝安静地站在廊下,垂眸看着手中的帕子。  这是刚刚傅谌为她擦汗留下的。 黎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回去吧。” - 半个月过后,阮氏终于收到一封黎君竹的平安信。  他已顺利抵达盛京,见到父亲。 “父亲尚安好,勿忧,我尽快处理好此间之事。” 黎姝原本以为父亲这信的意思是要尽快归来,谁成想又过三日,一封从盛京加急送来,信中之意却大不相同。 “父亲要我们上京?” “是,信上确是你父亲的笔迹。” 黎姝展开信,细细看着。  信上笔迹与父亲字迹相同,左下角的私印更做不得假。 信中内容,确是要他们一家人尽快上京。 黎姝拿着信,没来由的不安。  父亲临走前的意思绝非是此意,可信中内容不假。 阮氏满心忧愁,她看着女儿,想了又想,忽道:“姝儿,阿娘想和你说一些事情。 “什么事?阿娘尽管说。” “是……我和你父亲的过往。” 母亲和父亲的过往? 黎君竹很少对儿女说起以前的事。 黎姝曾经好奇问过母亲,她和父亲是怎么相识的。  那时阮氏也只是简略地告诉她,她曾经在盛京城开过一家糕点铺子。后来偶遇来买糕点的黎君竹,二人日久生情。 至于父亲的家世,父母从不说。 “如今我要与你说的,就是关于你父亲的家世。  “娘从前与你说过,我曾在盛京城开过一家糕点铺子。此话不假,我确是因此与你父亲相遇。只是后来……” 阮氏自小是孤儿,得花婆婆收养,随他亡夫的姓。  花婆婆一手好厨艺,尤其在做糕点方面有自己的独创法子。 阮氏跟在她身边,自小学习。等到她及笄,花婆婆手头攒了一些银钱,便在盛京城支了一家小小的糕点铺子。  母女两个相互支撑,生活不富裕却很满足。 但阮氏样貌出众,渐渐惹人注意。  黎君竹偶一路过,帮她教训了那些人,两人结缘。 阮氏性子温柔,善解人意。  黎君竹对她暗生情愫,通过花婆婆表明自己心意。得阮氏同意之后,他回去告知父亲想要求娶,却被父亲断然拒绝。 那时阮氏才知,黎君竹是文国公府的嫡子。 文国公府的嫡子,怎可娶一个做糕点的平民女子为妻?  文国公咬死不同意。 黎君竹最终用入朝做官为条件让文国公松口。 谁知第二日,阮氏和花婆婆同时被人绑架。  花婆婆为护阮氏而死,阮氏险些遭人污了清白,黎君竹及时赶到才救下她。 阮氏受惊,病了许多日。  等她清醒,她才知道,黎君竹已和家中决裂,准备带她离开盛京。 因为,文国公是绑架一事的幕后主使。 黎君竹无法容忍父亲这般对待自己的心上人。 第18章 Chapter 18 春光明媚,琼兰院里,碎语声不停。  “……殿下毫不留情地当面杀了那些狗官,也算是给他们一个交代。对于诚心愿意顺服的人,殿下也给他们一条活路。如此看来,倒是最好的结局了。” 祝嘉筠自顾自地将听来的消息说完,一回头正见黎姝发着呆。  “怎么了?刚刚见你就没精打采的。”祝嘉筠伸手在黎姝面前挥了挥。 黎姝轻轻摇头,勾出笑容,“无事。听你这般说,太子殿下是要回来了?” “是要回来了。不过应该没几天就要走。我爹也得到消息,我们一家人也须尽快回京。  “可我不想走,我想陪着阿姝。”  祝嘉筠可怜巴巴地抱着黎姝,一副不情愿离开的模样。 傅谌带兵前去剿匪,他于那些被逼叛乱的劫匪面前,将参与坪县贪污一事的官员尽数斩杀。  只要那些人愿意放下手中刀刃,他自会留他们一条生路。 无论中间发生了什么,这场匪乱终归是解决了。  那些愿意弃械投降的人,傅谌自会做到他承诺的,予他们一条生路。 铜州城之事尽数解决,他们自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道理。 “其实,我们也打算上京。” “什么?当真?那我们可以一起走吗?”祝嘉筠忽然兴奋起来。 她见黎姝点头,满心失落尽数消失。  “真好,这一路上阿姝陪着我,我也不会太烦闷了。” 祝嘉筠留不了太久,在丫鬟第三次提醒时,她只好起身不舍地离开。  自从上次绑架一事过后,她也被禁足在家养伤。今日出来也是求了母亲许久才得了应允。 黎姝送她出了庭院,回到屋中,忍不住又拿出父亲的那封信。 她细细看着,想从中看出些端倪。  她不擅长辨别笔迹,这封信又如此相似,连母亲都不曾怀疑。 她看再久,也无法确定是否有问题。 这封信中只言上京之事,对于铜州的生意,只交代了一句:交给可信之人接管。 可信之人?那是谁?  若是父亲写信,会如此含糊不清吗? 她压不住心中的不安,却不知该与谁说。 若这封信是假的,那父亲是不是…… “姑娘,姑娘!”银冬大声喊道。  黎姝倏忽反应过来:“怎么了?” “太子殿下回来了,已经到西苑侧门了。” 回来了?这么快? 祝嘉筠前脚才说他要回来,这转眼间人看就到西苑了? 黎姝疾步往西苑走去,等到了西苑,看着忙忙碌碌的下人,她才有了真实感。 小厮们进进出出,黎姝眼尖地看到一人端着血水出来。 “怎么回事?”黎姝上前厉声问道。  小厮吓得一抖,赶忙回道:“殿下受伤,大夫正在包扎。” 受伤?  他身边那么多人,怎么会受伤? 黎姝快步走到卧房门口,她抓紧衣角,犹豫再三,轻轻敲门。  “傅大哥,是我。” 里屋静了一会儿,传出傅谌略微低哑的声音:“进来。” 黎姝踏进明间,掀开帘子,一眼看到坐在榻上的人。  他左手臂上有一道划痕,大夫正往上撒着止血的药粉。 傅谌端坐在那里,面色如常,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他见黎姝进来,和缓面色:“本想过会儿再去看你。伤口不深,不必担忧。” “怎么会受伤?”黎姝不听傅谌所言,她看向高砚,“不是说匪乱已清,怎么还会受伤?” 高砚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傅谌,见主子点头,才道:“回城途中遭遇埋伏。那些人身手与我们不相上下,我们保护不力才让殿下受了伤。” 与傅谌身边暗卫不相上下。 黎姝瞬间反应过来那些人是谁安排的。  傅谌已为太子,此次成功剿匪,怕是有许多人不想他回京。 “只是皮外伤,过不了几日便能好。”傅谌补充道。 “你还说,不是说会平安归来吗?这就是你说的平安归来?”黎姝忍不住反驳。 她一说完,里屋一静。 大夫撒药的手抖了抖,好不容易才稳住。  高砚轻咳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听见,默默出去。 她这般训斥的模样,和那日阮氏训斥她时一模一样。 傅谌讶异地看着黎姝,想不到有一天也有人敢这么训他。 堂堂太子殿下被人训斥,他们这些人岂不是要被连累? 大夫稳住手,加快包扎的速度。  他低声说完要注意的事,极快地走出里屋。 黎姝在一片尴尬气氛中,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荒唐话。 银冬担心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姑娘,想着要不要解释几句。  去而复返的高砚几句话就将她请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两人,一个站一个坐。 站着的人满心无措,恨不得时光能够倒流。  坐着的某人气定神闲,倒看不出生气的模样。 “过来。”傅谌招招手。 黎姝撇开脑袋不看他,“傅大哥有什么事说便好,我能听见。” “那要不我过去,只是这伤口刚刚包扎好,要是一不小心伤口裂开了……”  话没说完,帘子前的小姑娘默默地移动脚步,不情不愿地走在他面前。 “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黎姝窘迫得像找个地洞钻进去,她嗫嚅道:“我错了。” “谁说你错了?”傅谌轻笑出声,“以前总觉得你的性子太过柔顺。如今才明白,你不是柔顺,只是藏着自己真实的性子。” 这话是夸还是贬?  她有刻意在傅谌面前装出柔顺的样子吗? 黎姝尚想不明白,忽觉身前人站起来,探手似要揉她的发顶。  黎姝本能一躲。 她不喜欢别人摸她的头,上次是没注意才让他得逞,这次休想。 “傅大哥误会了,我怎么会刻意在你面前装样子?”黎姝试图为自己解释。 傅谌目光幽深地看着她,似在看她,但又好像看到了别人。  黎姝讨厌这种目光。 仿佛,他在自己身上找寻别人的影子。 “傅大哥还有事吗?” “不是你来寻我的吗?如今怎么问我是否有事?” ……是哦。 黎姝更觉尴尬,她悄悄看了眼傅谌的伤口:“那,真的很快就能好吗?” “我不会骗你。这样的伤,我以前也受过,自然知道伤势如何,好得快不快。” 这话安慰效果甚差。  不过要是伤口很麻烦,高砚不会那么平静。傅谌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她。 黎姝安心,她低头沉默半晌,心中犹豫再三,还是拿出随身携带的两封信。  “其实……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两封信都是黎君竹的家书。  一封是刚到京城时的来信,一封则是让他们上京的信。 她辨不出区别,但是有人能看出区别。 “请傅大哥帮我看一看,这两封信是不是一人所写。” 家书上没有什么重要内容,黎姝不怕让傅谌看。  她把两封信展开放在桌上,傅谌拿起一封信看了几眼,又与另一封信比对。 “你怀疑这信是假的?”傅谌拿着最新的那封家书。 黎姝点头:“是。我总觉得有些奇怪。父亲上封信才说要解决完事情回来。等到了这封信就要我们紧急上京,偏偏又不交代清楚。连家中生意一事都含糊带过。 “最重要的一点是,前一封信父亲的意思显然是祖父病情并未很严重,等到了这封信就是要我上京去见最后一面。可前后两封信寄出时间至多不超过三日,怎么会病情转变如此之快?” 傅谌了然地放下那封信,“这封信是假的,笔迹虽真,却不如你父亲下笔有力。你其实已经猜到了。有人模仿你父亲的笔迹,让你们回京。至于这个人是谁……当是你祖父。” “为什么?”黎姝不解。 阮氏知要上京,心中也觉不对。  她不能让一双儿女糊里糊涂地上京,故早已将刺杀一事幕后之人说出来。 黎姝最怕的,就是这封信来自父亲的二弟,那个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人。 “因为,文国公骗了你们。” “什么?”黎姝诧异反问。 她看着桌上的两封信,串联前后之事,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也许,祖父从未病重,只是设局让他们回京。  可目的是什么呢?祖父又是否知道,他的设计,险些让他们一家人丧命? 黎姝想不明白。  她看着家书,心中担忧愈盛。 如今既已知家书是假,那到底回不回京? 小姑娘满面愁容,傅谌趁她失神,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刚碰到,小姑娘就有些恼地看向他。 傅谌识趣地收回手,沉声道:“不必担心。有我在,无人能伤你们半分。” 黎姝不言,傅谌也知她最后的选择。 她不可能放任父亲一人在盛京城,尤其在知晓文国公的骗局之后。  她是一个连生死都不顾也要拿剑救父亲的人,如今又怎么可能静心在铜州城等候。 傅谌的话就像是一个定心丸,一下将黎姝悬着的心安了下去。  若是他们单独上京,她会犹豫,因为她不能让家人涉险。 可若有傅谌的人,她便不怕那些妖魔鬼怪。 只是…… 黎姝正视傅谌,似想从他眼中看出些端倪:“殿下为何要这般帮我?” 安县刺杀,十方堂绑架,再加上这次回京相护。  没有人会无条件帮助一个陌生人,除非……他们不是陌生人。 第19章 Chapter 19 屋内安静得过分。  黎姝不躲不闭,她第一次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傅谌,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这不是黎姝第一次怀疑傅谌。  或者说,从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存了疑心。 驿站深夜,他仿佛知晓自己噩梦过后再难入眠,在她屡次露出破绽之后,他都不加以追究。  她了解傅谌,他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陌生人诸般容忍。 “啪嗒”一声,窗户被吹开。  屋外不知何时起了狂风,积聚的无数乌云带着狂风袭来。 傅谌看了一眼黎姝,走到窗边,用力将窗户关上,点点丝雨携风进屋。  傅谌看着手背上的几滴雨水,嗓音低哑:“你想知道什么?” “我为何一再对你容忍,为何一再帮你黎家,为何明明你知道许多不该知道的事情,我也视而不见?” 黎姝握紧双手,目光坚定:“是。” “呵……”傅谌斜倚在窗边,他的笑容有些奇怪,“那我为何知道你祖父是文国公,为何知道你父亲是文国公嫡子。你不想知道这些吗?” 黎姝蹙眉,傅谌的话像是一个导.火索,她不由得想起傅谌刚刚的那句话。 “文国公骗了你们。” 父亲没有在家书中提及祖父的身份。  傅谌是如何得知的? “殿下在调查我们?”黎姝心中升起猜想,“还是说,殿下一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 傅谌低笑出声,他意味不明地看向黎姝,“反应很快,很聪明。” “为什么要调查我们?殿下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父亲的真实身份?”理智告诉自己不该问下去,黎姝却忍不住继续问。 她其实隐隐有了预感。  她不会想听到傅谌接下来的回答。 傅谌指腹抹去手背上的几滴雨水,忽又推开窗子,任由风雨携来。  天空暗沉,早已不复刚刚的明亮。 大片大片的乌云攒聚在空中,携风带雨。 “你当真不明白吗?”  傅谌站在窗边,他身后便是狂风暴雨,暗沉的天色似要吞噬他,又似与他融为一体。 他是当今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尽荣耀。  从废如冷宫的昭华殿一步步入住东宫,打得原本得势的戚家人措手不及。 他的敌人明晃晃地站在他面前,甚至于连像今日这样的刺杀,或许也不是第一次。 他需要助力,无论那个助力来自何方。 黎姝后退一步,她不想再听下去。 “害怕了?”傅谌缓步上前,他低头,将小姑娘笼罩在他的身影下,“你既问了,总得从头到尾听清楚。” “殿下不必说了。”  黎姝不想听下去,她几乎能猜到傅谌将要说什么。 傅谌偏偏要她听清楚:“此行之前,我早已查清铜州城内势力分布。安县郊外那场刺杀,我一早得到消息。你守着你父亲时,我带着暗卫正看着那场毫无悬念的截杀。如若我不出现,你们……不可能逃脱。” 所以他出现了,成为她黎家的救命恩人。 黎姝想说什么,忽又觉得泄力。 她太天真了。 她总是念着前世和傅谌的那点情分,自以为眼前的人是个好人。  可她忘了,那个杀伐果断,能在朝中复起的太子殿下,根本不可能是个良善之人。 他利用过许多人,如今多利用她黎家几人又算得了什么? 黎姝咬着下唇,拼命告诉自己没事。  她深吸一口气,低身行礼:“小女明白了,多谢殿下点醒小女。” 黎姝转身想走,傅谌忽然伸手箍住她的手腕。  他看着低落的小姑娘,不顾她的挣扎,握紧她的手腕:“你问我这么多,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阿姝,你为何如此了解我?” 阿姝。  这还是傅谌第一次这般喊她。 黎姝觉得可笑,“了解?我何曾了解过殿下?” 手腕上的力道渐渐送去,黎姝用力挣开,走出明间。 “姑娘走慢点,莫要被雨淋湿了。”  银冬撑着雨伞焦急地跟在黎姝身后,快步追上她。 高砚一头雾水地进屋,他小心翼翼看了眼傅谌的脸色,愈发觉得糊涂。  这刚刚不还是好好的,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就闹成这样了? “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傅谌看着空荡荡的手心,闭了闭眼:“她知道调查一事了。” “调查?”高砚反应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 殿下来铜州城之前,曾派人摸清铜州城内情况,也是那时候知晓黎君竹的身份。  安县郊外的那场刺杀,他们其实早已得到消息。 救下黎君竹,本就是有意而为。  可是…… “殿下若不说,黎姑娘不会知道的。” 傅谌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与其日后她从别人口中知道,不如我告诉她。” 他曾不愿事事与她说清楚,平添许多误会。  所以,这一次,哪怕她会伤心,他也想说清楚。 - 黎姝疾步回到琼兰院,一身衣衫早已湿透,样子万分狼狈。  银冬赶忙收了伞,吩咐丫鬟去烧水。 “姑娘赶紧换下衣裳,莫要着凉了。”  银冬催着黎姝去换衣裳,服侍着她换完衣裳,又见她发怔似地坐在榻上,想劝慰几句:“姑娘怎么了?若是与殿下生了什么误会说开就好,千万不要拿自己身子出气……” “你先出去吧。”黎姝打断她的话。 银冬轻叹一口气,只得退下。 黎姝静坐在榻上,听着屋外的雨声。  雨声嘈杂,仿佛将她心情搅得更乱。 她取下发髻上的那支梅花发簪,看着它,耳边又响起傅谌的那些话。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身份,知道有人要害他们。 从他出手相救开始,许多事情就已经注定了。 比如,他们黎家会欠他一个大恩情。  再比如,如若有朝一日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父亲必会尽心竭力去帮他。 他算计过许多人,她也看到过他算计别人,利用别人。  她只是想不到,他也会利用自己,利用自己的家人。 可其实,他和她本就没有过多的联系。 她能侥幸得来一次重生的机会已是不易,竟还妄想他也会重生。 她有太多的遗憾来不及弥补,但他早已没有什么遗憾。  戚家落败,皇位近在眼前,他早已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不过是一个替他挡刀而死的小宫女而已,他又怎会放在心上?  哪怕会伤心,日久天长也便忘了。 “姑娘,可要沐浴?”银冬在外试探地问道。 黎姝拿出紫檀木盒,将梅花簪放进去。  她合上木盒,轻应一声。 不远处的铜镜映照出女子的容颜。  黎姝看着她镜中的模样,忽然想起傅谌初见她时的话。 “你的眼睛美,很像我养过的一只猫。” 她进宫前就学会了如何掩盖容颜。  傅谌唯一认得,只有她未曾掩饰过的眼睛。 她竟认为傅谌会认出她。 他怎么可能认出她? - 一日后,祝家和黎家同时出城。  黎姝昨日已将事情与阮氏说清楚:信是假的,此行有太子相护,回京后不可轻信他人。 她与阮氏同坐一辆马车,黎青埋头看着小人书。  阮氏忧心地看了一眼女儿,低声道:“姝儿,你和殿下是生了什么矛盾吗?”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两个人气氛不大对。 起先阮氏还不信,这几日路程下来,她也看清楚了。  两人之间怕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况且她问过银冬,稍稍知道些情况。 “若是彼此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不要藏着掖着,那样才会让彼此难受。”阮氏劝着。 黎姝翻到下一页,淡淡地道:“阿娘不必担心,我怎敢和殿下动气?至于误会,更是没有的事。” 黎姝摆明了不听阮氏的话。  阮氏看着女儿,无奈地叹气。 她的女儿她知道,看似柔顺,生起气来也吓人得紧。  如今嘴上说着不生气,还不知两人发生了什么,才能气成这般。 若是无事,怎会让他人都能看出她不对劲? 车外,高砚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感受不到自家主子身上不愉快的气息。 两个主子生气,遭殃的还是他。  唉…… 马车行了大半日,天色愈暗,却不见城门。  黎姝正要掀帘询问,一匹白马骑到马车前。她一掀帘,正要与外面那人对视。 黎姝漠然地收回目光,询问车夫:“今夜能赶到下一个县城吗?” 车夫擦了擦汗,正欲解释。 傅谌翻身下马,往前一步解释:“前几日雨多,预定的路线无法行走。如今绕道而行,赶不到下一个歇脚的县城。我会让他们找个空旷的地方,今晚暂作歇息。” 这是要宿在野外了。 黎姝垂眸,“多谢殿下解释。” 车帘重新落下,小姑娘连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说。 这般大的气性,他以前倒不曾见。 探路的侍卫很快寻到一处空旷的平地。天色彻底暗下之前,平地上升起篝火。 侍卫抓来许多野鸡野兔,架起来烧烤。 黎青觉得新奇,闹着也要尝试,黎姝帮着他架起一只兔子。  他们不及那些侍卫快,那边已经传出食物的香气,这边兔子还没好。 黎青捂着肚子看着那边,也不觉得烤兔子新奇了。  黎姝转悠着兔子肉,假装看不到黎青盼望的目光。 她才不想去求他。 心里的声音刚落地,身后有人携着食物的香气过来:“先吃这些吧。” 黎姝刚想有骨气地说不用,“咕咕”两声,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 第20章 Chapter 20 空旷的平地上,篝火烧得火红,黎青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家阿姐。  身后食物的香气飘来,一盘烤肉出现在视线里。 “咕咕”。 黎姝迅速捂住肚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黎青反而兴奋起来:“阿姐,你看,你也饿了。我们先吃这一份吧。” 傅谌拿着两个盘子,黎青接过小份的那盘,眼睛冒光地盯着肉。  他十分体贴地问道:“阿姐你要不要闻一闻,可香了。” 黎姝轻飘飘看了一眼黎青,一句话没说。  黎青咽了咽口水,十分自觉地起身往马车边跑:“阿娘,你吃了吗?殿下给了我一盘好香的肉。” 可不是,香得都快流口水了。 黎姝心中痛恨自己弟弟不成气。  她转悠着兔子肉,仿佛看不到身旁坐下来的人。 烤肉的香气久久不散,傅谌端着那盘烤肉坐下,他也不说话。  两人安安静静地坐着,烤肉的香味就愈加明显。 黎姝第一次有种想暴打某人狗头的冲动。 她一忍再忍。  傅谌侧目看着她,将那盘肉挪得更近了些。 黎姝“嚯”得一下起身。  她头也不回地往马车边走,傅谌端着那盘肉追上去。 他拦住黎姝的去路,眼见她要绕开,傅谌拽住她的衣袖。  黎姝挣脱不开,扭头不看他。 “还有十几日的路程,你要一直不与我说话吗?”傅谌哑着嗓子道。  这话听着十分委屈,就像邻家小郎君委屈巴巴地问自家小青梅为什么不理自己。 “小女不敢,殿下有什么事吗?”黎姝淡漠地道,她乖巧低头,看起来听话无比。 傅谌见示弱不成,轻叹一口气。  他松开黎姝的袖子,将烤肉推到她怀中:“拿着,你的兔子肉烤焦了。” 无人照顾的兔子肉一面烤成黑色。  黎姝回头看了一眼,傅谌趁机道:“你拿着这盘,我去那边吃。” 他的意思很明确,她若不接,他就继续拦着她。  黎姝接过那盘肉,傅谌神态轻松许多。 他说到做到,自己跑到烤焦的兔子肉那里,将兔子肉取下来,也不在乎烤焦。  黎姝回头,看向傅谌的背影。 凳子矮小,他坐在那里孤零零一个人,可怜弱小又无助。 那些侍卫也不知怎么想的,看到自家主子这副模样,也不赶紧端盘肉过去。 黎姝握紧盘子,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想让她心软,休想。 宿在野外,不比客栈,马车窄小。  黎姝睡到一半,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 外面篝火未灭,侍卫大多席地而睡。 夜幕下,点点繁星闪烁,晚风轻悠。  黎姝走下马车,舒展手臂。 远处河边漾起轻波,黎姝走近,看见一人负手而立于河边。  她停下脚步,犹豫半晌,转身欲走。 傅谌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轻声道:“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黎姝脚下一顿,没有回头。 傅谌转身看向她的背影,“我不想瞒你。在救下你之前,我确实存了利用的心思。我无可辩驳。” 黎姝沉默着。 傅谌走到黎姝身后,他不强求黎姝看他,声音很轻却透着坚定:“但你放心,此后我对黎家绝无半分利用之心。” 黎姝抓紧衣角,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她早就想清楚了。  傅谌口口声声说着利用,可直到如今,一直是他在帮着黎家。 帮父亲平安回京,与他们一同归京。 他帮着黎家躲过那些暗箭,哪怕是利用,她也没有资格苛责。  毕竟,没有他那夜的相救,她如今并不能站在这里与他置气。 理智告诉她不该生气,她却没办法让自己彻底不介怀这件事。  情绪好像失控,她怎么也没有办法去平常心对待傅谌。 可如今傅谌说,他不会利用她的家人。 黎姝抓着衣角的手松开,抬眸看向傅谌。  傅谌墨黑的瞳孔映照着她的模样,微微低头,面上带着些小心翼翼。 他在等她的回答。 黎姝咬住下唇,偏开头:“殿下其实不用解释的。” “我说过,以后你若有什么疑问,尽可问我。我不会瞒你,若是无法言说之事,我也会清楚地告诉你。”  这是上次他解释严宏泊一事时说过的话,他不曾忘记。 黎姝尚未想好怎么回答。  傅谌又道:“阿姝,你愿意重新认识这个傅谌吗?” 黎姝一怔。 “你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好人。他会利用人心,会玩弄权谋之术,会不择手段得到他想得到的。但是,他说过的话,他许下的承诺,他会永远记住。他说过不利用黎家,便永远不会。 “阿姝,你愿意认识这样的傅谌吗?” 那些话顺着风声传入耳中,黎姝听出藏在里面的小心。  傅谌用着最小心的语调,询问她,愿不愿意重新认识他? 但她,早已知道面前的人是怎样的人。 傅谌自小待在废如冷宫的昭华殿,他不可能像一个邻家儿郎一样受尽父母宠爱长大。  他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他的双手亦不干净。 她从未害怕过这样的他。 她只是,一时有些生气,控制不住的生气。 如今晚风轻轻吹过,好像也吹走了心中那些莫名的气闷。  黎姝退开半步,忽然低身行了一个福礼:“黎姝初见殿下,殿下万福。” 晚风吹过,河岸边传来轻轻的笑声。  那些烦闷焦躁似乎随着晚风一起飘到远方渐渐消散。 傅谌知道,小姑娘原谅他了。 - 翌日傍晚,马车赶到下一县城。 祝嘉筠摆脱母亲的唠叨,悄默默地凑到黎姝身边低语:“你不生殿下的气了?” 黎姝动作一顿,这几日她生气这么明显吗? “那可不是。我一开始还挺担心的,不过看到殿下在哄你,我就放心啦。” “哄?”黎姝心一跳,犹疑地重复。 “对啊,就是哄。不然你生气就生气,殿下干嘛要缠着你解释。” 黎姝松下一口气,戳了戳祝嘉筠的脑袋:“你啊,别乱说话。” “我可从不乱说。盛京城谁不知殿下对女子最无耐心,结果昨夜为了让你消气,硬生生把那只烤焦的兔子吃完。那么矮小的凳子,他一个人可怜巴巴坐在那儿,唔……” 黎姝一把捂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乱说话。  祝嘉筠识趣地闭嘴,脑子一转,忽又道:“不过,阿姝,你可不能喜欢殿下。” 黎姝一愣,下意识地道:“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殿下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咕噜噜……  一只茶杯掉落在地上,沾湿了黎姝的裙角。 第21章 Chapter 21 黎姝怔怔得有些没反应过来。  祝嘉筠把茶杯捡起来,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试探地问道:“阿姝,你不会真的喜欢上殿下了吧?” 黎姝抿唇不言,她脑子纷乱得很,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喜欢谁?” 祝嘉筠放好茶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那人是谁,不过盛京城人人都知道殿下心中有一女子,放在心中视若珍宝,满东宫中都是她的画像。然则没有一人见过那女子。 “不过,有一回宫宴上,荣贵妃意欲指亲。太子殿下当众说出他有喜欢的女子。陛下再追问,他不肯多说。有人认为这只是太子的推脱之词,但是……我见过那些画像。” 那次宫宴,祝嘉筠和好友一同意外看见一间房中里挂着的无数副画像。每副画像上皆绘着一女子的背影,身姿曼妙,回眸嫣然一笑。 “我离得远,瞧不太清晰。但是,这最起码证明殿下所言非虚。”祝嘉筠一股脑将事情全盘说清楚。 黎姝静了许久,无意识拿起一个新茶杯。  她想倒水,偏偏右手像是不听使唤,热水偏出茶杯,险些烫了她。 祝嘉筠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  她赶忙拿帕子擦干净黎姝手上的水珠,“阿姝,是我笨,连话都不会说。你若难受就骂我。” 傅谌对待黎姝是不同的,祝嘉筠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  那夜满天烟花,殿下拥着阿姝,眼睛里的神色异于往常。 祝嘉筠知道她今日不该说这些,但还是忍不住。 太子身为储君,将来身边真的会只有一人吗?他如今停留在阿姝身上的喜欢又能留存多久? “或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但今日我不说,等来日你到盛京城,早晚会有人将这话传入你耳中。阿姝,那时你便不能这般失礼了。” 盛京城人人都会掩饰自己的情绪,祝嘉筠怕黎姝太过轻信他人,被人看穿心思亦不知。 黎姝闭了闭眼,缓和纷乱的情绪。  “嘉筠,我想安静一会儿。” 她不想再费心力去解释她和傅谌的关系,亦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刚刚她确实失礼了。 若这是在他人眼皮子底下,怕是明日就能流言纷飞。 祝嘉筠悄悄关上房门,出门狠狠拍了一下自己嘴巴,她恨不得暴打刚刚的自己。 “祝姑娘为何打自己?”男子声音传来。  祝嘉筠好奇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温景策,你怎么在这儿?” “在下赶考途中暂歇此处。”温景策温和笑道。 祝嘉筠低低“哦”了一声,显然没有和他说话的心情。 温景策亦不拦她,侧身让路。  身后书童不满地撇撇嘴:“公子也会骗人了。我们明明该提前半月到盛京。要是按照原计划……” “青竹。”书童青竹识趣地闭上嘴巴。 月至中天,黎姝又一次翻身。  她睁眼看着床沿边落下的一缕月光,五指并拢想抓住些什么,手中落空。 她看着空空的手心,苦笑一声。 也对,天上月怎会是她能抓住的? - 连着半个月的赶路,一行人在二月末赶到盛京城。  一进盛京城,满城繁华胜过铜州城数倍。 祝嘉筠和黎姝挤到一处马车,兴奋得给她介绍各处。 “从那石桥过去,再过一条街,就是盛京城闻名的德祥楼。他家四时创新不断,每日食客如云,三层楼座每日皆是爆满。每回都需提前一月预定,甚是麻烦。” “那边,顺着永济河一路往前,到南市,那里小吃众多。现在白天看不出,等到晚上南市一片灯火,各色杂耍不断,到时候我一定带你去看看。” “还有还有,一定要去缥缈阁,他们家的酒乃是京城一绝,保管你喝了飘飘欲仙……” “然后吐个不成样子,嚷嚷着要去天上当仙子?”马车外一男子接过祝嘉筠的话,毫不留情戳穿她的往事。 祝嘉筠忿忿扯开另一边帘子,“大哥,你忘了你先前喝醉了是怎么抱着柱子喊爹喊娘的了?” 兄妹两个酒品都甚差,互相揭短毫不手软。  祝嘉轩最先败下阵来,拱手道歉:“是为兄妄言了,在外人面前,给大哥留点面子。” “哼!”祝嘉筠懒得理他。 “阿姝,你别看我哥正人君子一个,身上恶习不比那些纨绔子弟少。你以后见到他,别理他就是。” “我可听到了啊。” 祝嘉筠又哼了一声,才作罢。 黎姝笑看着两兄妹互相斗嘴,黎青挤在一旁叽叽喳喳问问题。  阮氏摸了摸他的头,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黎姝轻握住她的手,笑了笑:“阿娘,我们都在。” 挤过最拥挤的街道,街道开阔起来,马车渐渐加快速度。  文国公府和威宁侯府隔着两条街道,又过了一条街,祝嘉筠依依不舍地下马车。 马车内清静下来,显得有些空旷。  再行一条街就要到文国公府,黎君竹却迟迟不出现。 阮氏面带愁绪,也不知想到什么。  黎姝轻声道:“父亲许是被什么事情拦住了,母亲别想太多。” “父亲,是父亲!”黎青忽然指着前方大声喊道。 黎姝掀开一侧车帘去看,只见黎君竹策马而来。  他看见傅谌,明白前方马车中是何人。 “多谢殿下一路相送。”黎君竹翻身下马,行礼道谢。 “伯父不必多礼。”傅谌受礼,却不打算就此离开。 黎君竹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将他们送到文国公府门前。  他不多言相劝,骑马到马车边,低声道:“素云,是我来迟了。” 只一句话,阮氏所有的担心消散,她掀开帘子看向黎君竹:“无事,我们都很好。” 黎君竹看着妻子眼底下的青黑,猜到她这几日难安,心中更觉愧疚。  “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人为难你们。” 马车一路疾行到文国公府门前。  府前清冷,无人出来迎接。 守门的侍卫见到太子,意识到不对,赶忙让人去通知。  短短半刻,文国公府一众人出现在门前。 黎家二爷黎君柏笑呵呵地上前,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傅谌神色冷然,仿佛不见行礼之人。 他不接礼,黎君柏就不能起身。 黎君竹上前扶阮氏下马车,黎姝和黎青站在父母旁边。 黎家共三房,除了黎君竹,另外两房人都在此处。  他们跟着黎君柏一起行礼,恭敬对着傅谌。 黎姝忽然明白傅谌为何要一路跟过来。  有太子在,谁敢慢待他们? “多谢殿下一路相送。府中杂乱,今日不便招待,来日再谢殿下。”黎君竹缓声道。  黎君柏听得眉心一跳,“大哥过虑了。若是殿下肯来,我等必好生招待。” 黎君柏自是盼望着太子能进府。 傅谌不应,他看向黎君竹,虚扶他起身:“不必多礼。孤只是顺路。只是偌大公府,反应却这般迟缓。伯父得好好管一下府中下人。” 黎君柏后背顿时生出冷汗。  太子的意思很明显,在责怪他们故意慢待。 他喊黎君竹伯父,明示亲近。  他要黎君竹管下人,便是把黎君竹当成府中主事之人。 “殿下教训得是,黎某谨记。” 傅谌不再多言,他侧眸看向另一边的黎姝,她垂眸并未看向他。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黎姝近日有些不对。 高砚在一旁低声提醒,傅谌不能多留,翻身上马往宫城方向奔去。 黎姝清楚地感受着那道目光移开,听见马蹄声,她才缓缓抬头,看向渐渐远去的白马。 太子一走,黎君柏等人总算能直起身子说话。  黎君柏笑呵呵地道:“大哥怎么也不提醒弟弟,若是知道嫂子归京,我等必定亲自相迎。” “二弟现在不是出来迎接了吗?”黎君竹淡淡地道。  黎君柏脸色一僵,不说话了。 府内众人都能看出,黎君竹不再像离开之前那么和善。  他对黎君柏的冷淡忽视,人人可见。 黎君竹不理两房的人,带着阮氏等人进府。  “我先带你们去松鹤堂见父亲,我已让人收拾出院子,院名与在铜州城的府邸相同。若缺什么,告诉我,我让人去买回来。” 黎君竹大概介绍着文国公府中的情况,他看出阮氏的紧张,握住她的手:“素云,别担心。我让你们住进来不是受委屈。其实外头也有院子,但是不如住进这里让他们看得更清楚些。 “我黎君竹的妻子只有你一人,不会更改。” 黎君竹考虑得多,他明白让阮氏等人住在外头会清静许多,但这无异于否认她们母子的身份,多添话柄。  他不愿那么做。 阮氏心里平静许多,她点头示意自己无事。  黎君竹一路牵着她的手,进松鹤堂。 黎姝和黎青走在后面,她看着父母交握的双手,心中莫名安定下来。 穿过两个抱厦,进到明间,隐隐有药味飘出来。  一声又一声的咳嗽不间断,卧在里屋的老人似乎听到了动静。 黎姝听见一声苍老的声音传出来:“进来吧。” 进里屋,药味更浓。  一老人倚在床柱上,握着帕子又是一阵急咳。那双眼睛却清明得很,冷漠地看着进来的阮氏。 第22章 Chapter 22 里屋安静,文国公咳了许久,才停下来。 黎青抓着黎姝的衣角,有些害怕。  他能感觉到屋中气氛不对。 黎姝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 “父亲,这是素云,这是姝儿和青儿。”黎君竹打破寂静。 文国公喝口热茶,缓了缓,不甚有力气地道:“回来了,太子殿下呢?”  “殿下有事,先行回宫。” 父子两个一问一答,黎君竹显得有些疏离。  文国公简略问了几句,抬头看了眼阮氏等人,“既进府,以后便安分些。莫要惹人闲言闲语。” “父亲多虑了。只要府中人安分,我们一家人自也不会多做什么。但若是有人不想安生,我也不会袖手旁观。”黎君竹淡淡接过话。 文国公面色一僵,“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父亲还有事吗?素云舟车劳顿,我需带她们回去休息。”  黎君竹始终低着头,他摆出最恭敬的态度,说着最冷淡的话语。 文国公气得又咳起来。  黎君竹静静等着他咳完,没有任何表态。 文国公咳了一会儿,冷笑一声:“回去吧。我这松鹤堂怕是容不下你们一家人。” 黎君竹带着阮氏出去,临走前没有一句关心的话。 文国公看着他出门,将茶杯一挥出去,碎了满地。  “他眼中可还有我这个父亲?当着妻女的面给我难堪,他便这般恨我吗?” 赵承见他动怒,示意小厮们赶紧下去。  “老爷,公子怎么会不在意你?若是不在意,又何必冒着风险从铜州城赶回来?公子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不善言辞?呵,他怕是现在恨不得再带着他的妻女远远离开,最好见不到我这个老父亲。”文国公咳也不咳地气道。 如今他这般样子,倒不像是一个病重的老人。 赵承给他顺气,犹豫许久还是开口劝道:“老奴看得出来,公子很在意他们。老爷若是想要和公子和缓关系,再像今日这般冷言冷语怕是不行。” 赵承自小陪在文国公身前,他知晓文国公此番用意。  他的话点醒文国公,文国公缓了许久,才道:“明日将上次宫中赏赐的那几匹绸缎送去。” 赵承见他松口,笑应:“好,老奴明日亲自去办。” 国公府中,东边的一间院子廊下渐次点起灯。  院门上书着“曲阑院”三个字,如在铜州城一般。 晚膳用尽,黎姝将黎青哄睡,出门只见父亲在屋外等着。  “阿爹,阿娘呢?” “我让你娘先歇息了。你的院子就在附近,我陪你去。”  黎君竹特意在东边选的临近几个院子,来往方便。 夜色寂静,丫鬟远远跟在后面。  四下无人,黎君竹忽然问道:“怎么看出那封信是假的?” “因为信中疑点太多,”黎姝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请太子殿下帮忙,他确定两封信不是一人所写。” “这次回京,你也请了殿下帮忙?” 黎姝静默一会儿,摇摇头:“不是。阿爹消息甚少,我与阿娘不能心安。恰太子殿下要回京,我们便一路同行。” 黎君竹松下一口气,他看着黎姝,犹豫许久,终是没说什么。  等到院门处,他才叮嘱几句:“府中……不太.安生。你多多注意,莫要轻信他人。” 黎姝浅浅一笑,“阿爹放心,我明白的。” 黎君柏欲害他们一家人,可如今他却安生地待在府中。  看今日情形,父亲似乎并未揭穿刺杀一事。 黎姝隐隐有感觉,父亲似乎在准备什么。  她如今能做的,就是在这个府中护好阿娘和弟弟的周全。 夜幕笼罩,重华殿内传出皇帝的笑声。  荣贵妃等在殿外,脸上笑容有些僵硬。 夏安走出来,笑着道:“贵妃等久了。陛下说了,今日只与太子殿下把酒言欢。若无要紧事,其他人一概不见。” “本宫也是其他人吗?”荣贵妃皱眉。 夏安低着头,不言语。  这是铁定不会让她进去的意思。 荣贵妃咬着银牙,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夜色愈沉,太监们扶起醉得晕乎乎的皇帝。  傅谌守在一旁,等到皇帝睡下,才离开重华殿。临走前不忘吩咐夏安多多注意皇帝。 重华殿内安静下来,文宣帝忽然睁开眼睛。  夏安闻声进屋,端着一碗解酒汤进来:“陛下可要喝一些解酒汤?” 文宣帝揉着眉心点头,喝完,他想到什么,问夏安:“什么时候备下的?”  “太子殿下与陛下用晚膳之前,让奴才们备下的。” 傅谌成功剿匪,文宣帝甚是高兴,一时便喝得有点多。  但不到醉得不清醒。 刚刚傅谌服侍他入睡,他有意识。  他这几个儿子,唯独傅谌能够这么细心对待他这个父皇。 “明日将东珠和西域血玉送去东宫。” 夏安一怔,点头应是。  他不会蠢到提醒皇帝,皇帝原本答应将这些东西赏赐给荣贵妃。 一路至东宫,傅谌梳洗完,酒气微散。  书房烛火通明,高砚呈上一份名单。 “齐墨说,这是安插在殿下身边所有的奸细。” 傅谌翻开名单,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  他轻笑一声,目光愈发寒洌。 倒是他低估荣贵妃的手段,竟能在他身边不知不觉安插这些人。 “殿下可要处理他们?” “不必,”傅谌合上名单,“盯着他们,不要让他们察觉到异常。”  “是。” “文国公府那边如何?” “属下已安插两个小厮和两个丫鬟进去,他们会护好黎姑娘等人。另外,黎姑娘的父亲在查黎君柏的罪证。不过文国公拦着,他进展得不顺利。” 傅谌冷哼一声,“文国公是越老越糊涂。不要让他察觉,扫清那些障碍。” 当日若不是他改变主意,他未必能拦下安县郊外那场刺杀。  文国公想放自己儿子一条生路,也得问问他同不同意。 - 一夜天明,黎姝尚未去见母亲,就见院外走进来一行人。  那些小厮手中捧着布匹和首饰等物,赵承走在最前面,笑着道:“这些是国公爷特意让老奴去库房里选的,姑娘看看喜不喜欢?” 布匹华丽,首饰珍贵,皆是不菲之物。 黎姝轻飘飘看了几眼,浅笑着看向赵承:“劳烦赵管家送来,银冬。”  银冬上前,拿出一袋银子递给赵承。 赵承不着痕迹掂了掂银两,发现分量并不轻。  “哪里的话。国公爷昨日身体不适,今晨在松鹤堂摆了早膳,姑娘可要一起过去用膳?” “我先去见母亲,稍后便去松鹤堂向祖父请安。” “好,老奴这就回去告知国公爷,国公爷必定十分高兴。”  赵承笑呵呵地离开。 黎姝看了一眼那些布匹首饰,“让人放进库房。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能动这些东西。” 他们要送便送,至于用不用那便是她的事。 曲阑院中,阮氏刚刚收到许多东西,连带着送给黎青的一些文房墨宝。  黎君竹看着那些东西,眉眼未动,叫人收下。 黎姝随父母进松鹤堂,未及明间,只听里面笑语不停。  过明间,往里走,只见满屋子的男男女女。 那些人听见声音,纷纷侧目看过来。 黎姝跟在父母身后,对上众人目光,琥珀色的眼睛干净澄澈,没有丝毫的怯弱之意。  桃花眼、柳叶眉、鹅蛋脸,五官精致,唇瓣勾着浅笑。 女眷一边打量着阮氏,一边忍不住看向黎姝。  母女俩容貌有肖似之处,阮氏风韵犹存,面上笑容宽和温润。黎姝就看起来更疏离些。 “大哥大嫂可来了,昨日太忙乱,一时都没来得及见大哥大嫂。这一路劳累,大嫂昨夜休息得可好?”二夫人笑颜上前。 阮氏不着痕迹地躲开她的手,“休息得很好,多谢关心。”  二夫人手落空,有些尴尬地收回去。 文国公看见这一幕,轻咳一声,“坐下吧。难得今日一家人这么整齐,就一起用早膳吧。” 二夫人和三夫人笑应着是。 文国公不像昨日那么疏离,他叫黎姝和黎青上前,问一些家常事。  黎姝简略回答,大概说一说在铜州城的生活。 文国公问及黎青学业,黎青回答顺畅,不时还会引经据典。  文国公看着黎青,目光渐渐变得和善。 二夫人轻轻扯了扯女儿的衣袖,坐在她旁边的黎雪意会。  她趁着文国公说话的间隙,笑道:“听闻姐姐四年前生了场大病,如今才好。好像是因为黎青弟弟贪玩落水。幸亏如今好了,姐姐若一直痴傻着,大伯父和大伯母得有多伤心。”  黎雪说完,屋内一静。 黎姝低头看向黎青,黎青眼中光芒暗淡下去。  他一直记着这件事,心中对阿姐歉意很深。 黎雪的话无异于往他伤口上戳。 黎君竹皱眉,正打算开口,忽见女儿抬头看向黎雪。  黎姝目光冷淡,她握紧黎青的手,语气似要结冰:“原来妹妹这么关心我们姐弟。远在铜州城的事都能传入妹妹耳中,那如今我们在国公府的一举一动是不是都落入了妹妹和二婶的眼中?” 黎雪被堵得一噎,黎姝意指二房在监视他们。 二夫人一计不成,反砸到自己脚上,赶忙笑道:“我们怎么会监视你们?你父亲曾与你二叔有书信往来,是在信中提及了此事。”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我对二弟说过姝儿落水的原由?”黎君竹不紧不慢地反驳。 二夫人一哑,黎君柏瞪了她一眼,“事情过去太久,大哥许是记不清了。大哥确实与弟弟说过此事。” “这么久的事我都记不清,却有人记得这么清楚。看来有些人的记性是太好了。”黎君竹冷笑道。 黎雪脸色难看起来。  以往在府上,谁也不敢这么对她。她想反驳,却被母亲扯住衣袖。 文国公重重咳了一声,打破寂静:“好了,去用膳吧。” 一顿早膳,众人心思各异。  文国公留下黎君竹,让众人离去。 黎君竹站在下面,神色冷漠。  文国公气不过,重重拍了拍桌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朝我摆脸色?你是想早点气死我吗?”  说完,人又咳了起来。 黎君竹脚下微动,却未上前。  文国公一轮咳完,不见人上前,心中更气。正欲再说什么,黎君竹却先开口。 “如今无旁人,儿子也不想和您兜圈子。您将我骗回来,又瞒着我用一封假信让素云他们回京。您的目的是什么,不如直说。” 黎君竹在收到阮氏的信以后,才知晓假信一事。  他想阻拦阮氏回京,不想随后又收到傅谌的信。傅谌信中直言,他会随行护好阮氏等人。 黎君竹这才安心,他亦明白,他能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 “我想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不过是一把老骨头,怕这偌大公府,祖辈功绩皆毁于我一手。我想要我的儿子帮我护住这个公府,但是他,他只想着自己的小家,连看一眼我这个老父亲都不愿意!” 文国公激动起来,他用力捶了捶桌子,满目不解:“我是真的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以至于如今你见了我像仇人,连一点好脸色都不肯给。君竹,你曾经不是这样的。” 黎君竹低着头,他听完文国公的控诉。  良久之后,他苦笑一声:“父亲当真不明白吗?当初母亲因何而死?您总说是为了这个公府,可结果呢?二弟成了什么样的人?他做下那些恶事究竟是谁纵容的?  “您用心良苦这么些年,为何会得来这样一个局面?您就没有想过吗?” 黎君竹转身离开。 文国公踉跄一下,他看着黎君竹走远,想到黎君柏的那些事。  无论如何,那也是他的儿子,他不忍心…… 松鹤堂内发生的争执无人知晓。 午后,一则消息传入国公府。  明日,皇家设宴,庆太子成功剿匪。 送信的人特意嘱咐,要黎姝随父进宫。 第23章 Chapter 23 琼兰院里, 阮氏坐在黎姝身边,细细询问宫里传来的话。  “为何要姝儿一起进?宫?” 他们一家人刚刚上京,按理说此次宫宴, 陛下怎么也不会突发?奇想要一个?闺中女子进?宫赴宴。  除非,有人刻意提醒。但 “公公直说让姑娘进?宫,推脱不得。”  这?是连拒绝的话都?免了。 黎姝指尖无意识地轻敲手背,阮氏喊了她?许久,她?才回神。  “阿娘, 怎么了?” “你明?日?要进?宫,现在便得备好衣裳。如今现做来不及, 家中带来的那些又不够庄重?。我寻思着, 要不要去成衣铺看一看?” 进?宫诸多事项需要注意,马虎不得。  他们来得急,未随身多带衣裳。 “不管怎样, 先去看一看。我让人去套马车, 你随我一起去。”阮氏说着要让人去准备。  丫鬟刚刚出去,那边跑进?来一个?小丫鬟, 低声禀报:“姑娘, 夫人,祝家姑娘来了。” “是吗?快让人带她?进?来。”阮氏很?喜欢祝嘉筠,也欢喜她?来。 祝嘉筠摇着一把折扇, 穿着一身男装, 笑嘻嘻地进?来。  “看来我来得正好,伯母和阿姝都?还未走。” “你知道了?”黎姝了然。 “可不,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该知道的, 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了。明?日?怕是有不少人等着看我家阿姝长?得什么模样, 我辛辛苦苦藏的美人就要藏不住了呀。”  祝嘉筠扬起折扇,挑起黎姝的下巴,端是风.流公子的形象。 黎姝被她?逗笑,一双翦水秋瞳笑意盈盈,“别?贫了,是来做什么的?” “好吧,说正经的。”祝嘉筠一把收回扇子,“我想着你应当没有适合进?宫的衣裳,想带你去成衣铺的。我最了解那些店铺,我陪你去,保管事半功倍。” “如此最好。嘉筠熟悉盛京城,她?陪着你去,我也放心些。”阮氏欣然应允,“若是看到什么好看的尽可买回来。” “那阿娘呢?”黎姝不想留下母亲一个?人。 她?话音刚落,黎君竹的声音传了进?来:“我陪你阿娘出去,顺便带上黎青。他昨夜一直嚷嚷着想看看盛京城,今日?正好。”  黎青从?黎君竹身后探出个?脑袋,蹦蹦跳跳跑到黎姝身边:“阿姐别?担心我们哦。晚上我带糖人回来。” “好。”黎姝捏了捏黎青的脸蛋。 黎姝和祝嘉筠坐一辆马车,两辆马车同行一段路后分道而行。  黎君竹等人去南市,黎姝和祝嘉筠去北街。 北街商铺林立,车水马龙。  祝嘉筠一路让车夫行到最北边,进?依兰阁。 依兰阁是盛京城最好的成衣铺子,两层楼的格局,许多姑娘们在挑选试衣。 店家打眼一看,瞧见祝嘉筠,喜笑上迎:“祝姑娘可好长?时间没来了。今日?是不是也要看男装,最近正好有几件新衣,我瞧着是最配祝姑娘。”  祝嘉筠喜买男装,这?是依兰阁的共识。 “不,我今日?想看一下女子衣裳,要适合我这?个?小姐妹的。”  店家一早注意到黎姝,再?闻祝嘉筠所言,脑子转了几圈,当即笑着道:“那你们可来巧了,今日?正好有一件新成衣。” 店家环顾四周,悄悄上前低声道:“全京城没有的新花样,独我这?里有一件。祝姑娘带着这?位姑娘上二楼,我让人拿着你们。” 祝嘉筠扬眉对黎姝一笑,扬开?折扇,俏笑道:“走吧,我家小娘子。” 黎姝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捏着祝嘉筠的鼻子,毁掉她?英俊潇洒的形象:“再?说,我是谁家小娘子?”  “我家的,我家的。”祝嘉筠不满地重?复好几句,誓不屈服。 一楼选衣裳的姑娘们忍不住看向那个?满目盈笑的女子,她?衣着并不华丽,简单大方。偏偏生?着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盛满星光,清澈动人。 桃花玉面,一眼不能移。 紫衣女子扯了扯兄长?衣裳,低声提醒:“大哥,我和婉儿约了在德祥楼见面,再?不去该迟了。”  她?身边的男子骤然回神,余光最后看了一眼二楼的阶梯。 他轻咳一声,收拾好情绪:“走吧,我送你。” 二楼之上,扎着双丫髻的小小丫头带着黎姝走向一个?厢房。 祝嘉筠一上二楼看上一套男装,在另一间屋里换衣裳,银冬帮着她?整理。  小丫头端着衣盒进?去,在衣架上小心挂好衣裙,才躬身退下去。 衣裙松花色搭着少量的桃红,颜色不过于娇艳。花纹并不繁复但精致,裙摆上绣着蝶戏百花,整件裙子显得清新又透着小小的俏皮。 黎姝也爱好看的衣裳,她?围着裙子绕着看了两圈,愈看愈满意,有一种?想立马上身试试的冲动。 “绣娘什么时候能来?”  “回姑娘,再?有半刻便来了。”外面的小丫头扬着嗓子回道。 黎姝眨着眼睛看着那衣裳,忍下想换上的冲动。  算了,再?等一等。 她?忍不住又看向那件衣裳,上前几步忽闻到一股清淡的香味。  这?香味忽然冒出来,黎姝垂眸,指尖把玩着衣带,余光环顾整间屋子。 屋子构造简单,本?就是试衣之所,不曾摆放过多家具。唯独一扇绣着百花图的屏风挡在中间。 黎姝伸手抚向发?髻,从?发?间抽出一支发?簪藏入手中。  她?蹙眉捂向肚子,虚弱地向外道:“小妹妹,我有些难受,你能进?来扶我出去吗?” “姑娘很?难受吗?我马上进?来。”  每间试衣房外面都?会安排人守着,今日?太忙,才换了这?小丫头。 她?刚刚进?依兰阁不懂规矩,比如牌子翻面的屋子不能进?。 小丫头话音刚落,黎姝身前投下一片阴影,那人在她?耳边轻声道:“是我。” 傅谌! 推门的声音响在耳畔。  黎姝快速阻止:“我没事了,你先外面守着吧。” “哦,那姑娘有什么不适一定要说。”小丫头重?新合上房门。  黎姝松下一口气,她?回头恼怒地看向傅谌,压低声音:“殿下怎么能进?女子换衣的地方?” 这?与登徒子有何异?  而且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 黎姝不满地起身,拉开?两人距离。 傅谌遭了小姑娘满脸嫌弃,他也甚是无奈:“你确信是我误闯?” “什么意思?”黎姝心中隐隐生?气不妙感。  傅谌扬眉一笑,“牌子翻面的屋子代表有人,那个?小丫头应当是新来的。” 所以她?可能不知道这?个?规矩。  错并不在傅谌。 “可殿下为什么不出声呢?如今你我单独待在这?间屋子里,若是传出去怎么办?”  “放心,后面有窗子。” 傅谌指了指屏风后的窗子。  打开?窗子就是一条暗巷,并不会有人察觉到傅谌的离开?。 傅谌的话乍一听没有问题。  黎姝却觉得不太对劲,这?听起来怎么像……私会? 她?甩开?脑子里那些奇怪的想法,想催傅谌走:“绣娘一会儿该进?来了。” “你喜欢那件衣裳?”傅谌不接话,目光看向那件衣裙,余光却注意着小姑娘的表情。  “我喜不喜欢与殿下有何关系?”黎姝不想搭理他。 傅谌压低声音笑道:“你知道你刚刚像什么吗?” 黎姝不解的蹙眉,忍不住思考自己刚刚有没有出阁的举动。  好像……没有啊。 “你刚刚看着这?件衣裙,就像是一个?高傲的白猫绕着自己心爱的东西,满心满眼都?是喜欢两个?字,眼睛闪着星子。”  小姑娘那么清楚地表露出喜欢的神态,傅谌莫名不想打破那副画面。 黎姝有些不自在,她?避开?傅谌的目光,“我……是有些喜欢。只是有些,没有殿下说得这?么夸张。” “好,是我夸张了。”傅谌话中带着宠溺。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  傅谌拿出一个?香囊,他靠近小姑娘,修长?的指尖勾着香囊,顺着衿带绑上。 黎姝不自在地想退开?,她?一退,傅谌故意勾住她?的衿带不放。  “殿下!”她?不敢大动作,只好低声呵斥面前的“狂徒”。 傅谌把小姑娘逗得炸毛,笑着松手:“这?香囊里放着迷.药。明?日?进?宫若是遇到什么情况,就打开?香囊。这?是解药,记得先服下。” 黎姝接过白瓷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就是刚刚那引她?警觉的香味。 傅谌果然是故意的,明?明?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偏生?要吓她?一回。 “不说谢谢吗?”傅谌凑到小姑娘眼前,定定地看着她?。  屋外脚步声渐近,黎姝着急起来,她?推着傅谌往窗子边走,有些不情愿地道:“谢谢。” “好,那谢礼以后再?补。” 还要谢礼?  黎姝瞪大眸子看着跳窗的某人。 强送礼再?要谢礼的?他真是越来越无赖了。  黎姝愤愤地将香囊取下来,扬手想扔。 手停在半空中,又慢慢收了回来。  算了,和他计较什么。 香囊是无辜的。 翻窗而出的傅谌步履闲适地走在暗巷中。  他抬头一看二楼的方向,香囊没有砸下来,窗户重?重?地关上。 他低笑一声,又想起小姑娘刚刚看着衣裳的目光。  他喜欢那样满眼欣喜的目光,但,对着他才好。 “殿下,属下已经处理好,黎姑娘不会发?现那件衣裙的异样。殿下现在可要回宫?”高砚出现在暗巷里,低声禀报。  他看见屋子前守着一个?小丫头,猜到发?生?什么,直接进?暗巷守着。 傅谌走出暗巷,翻身上马:“去侯府。” - 松花色的衣裙在春日?显得清新又养眼,绣娘围着黎姝转了好几圈,记下要修改的腰身,忍不住赞道:“这?件衣裙仿佛就是为姑娘而做的,旁人真是穿不出姑娘这?模样。” 等身的铜镜映照出女子的身姿,黎姝浅浅一笑,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笑颜。  “麻烦您今晚送进?府中,这?是赶工的银钱。” 衣裙要加急改,绣娘原本?没想太多,收了这?银两,自是更用心。 出了依兰阁,祝嘉筠拉着黎姝直接上德祥楼。  德祥楼座无虚席,堂倌穿梭其中,引人上二楼包厢。 “我提前两个?月找大哥定了这?包厢,本?以为用不上,不想今日?就凑巧了。你一定要好好尝一尝这?里的美食。”祝嘉筠带着点小得意。 堂倌一见人,赶忙来询问包厢。  “天字五号,这?是凭证。”祝嘉筠递上凭证。 掌柜打眼一看,认出是威宁侯府公子祝嘉轩预定的包厢。  他头皮一紧,面上挂上歉意:“祝姑娘,这?包厢已经被人用了。” “什么?”祝嘉筠笑容顿失。  黎姝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看向掌柜:“凭证在我们这?里,你们为何要将包厢让给别?人?德祥楼这?般不诚信吗?既如此,又何必用什么预定制度?” 掌柜看着柔和的小姑娘面色严肃地斥问,险些没反应过来。  他本?以为这?小姑娘会好说话点,谁成想她?这?么几句话下来,引了不少人看过来。 掌柜额头冒汗,急得快要上火:“是我店家有误,本?以为祝公子今日?出城,不会来此,便将包厢让与他人。是我自作聪明?。若是祝姑娘愿意的话,我愿双倍赔偿,且预先给你们定下今后的包厢,可好?” “好什么好?我赶到这?里可不是来听你一句抱歉的?谁占了我的包厢,你让那人离开?。总不能连先来后到的理由都?不懂吧。”祝嘉筠丝毫不退步。但 黎姝看着掌柜面有难色,她?抬头看向二楼,隐约看到五号包厢的门打开?。  什么人会让店家如此忌惮? 有人走出五号包厢门口,双手扶在栏杆上,似在看热闹。 黎姝看着那熟悉的容貌,心中了然,面色冷淡下来。  “嘉筠,看上面。” “什么?”祝嘉筠抬头去看,看到靠在栏杆上的女子,很?快反应过来。  她?嘲弄地道:“我当是谁呢?原来公主就可以仗势欺人,随意用他人的东西。” 祝嘉筠的声音很?大,正好令满堂都?能听见。 事到如今,这?件事便不能轻易平息了。 掌柜满头大汗地跟在后面,生?怕闹出什么大事。  祝嘉筠反倒平静下来,不急不慢地上楼。 二楼栏杆旁,一个?衣着华丽的姑娘站在那里,生?得清秀,眼尾上挑平添几分厉色,反倒损了容貌。 她?看着祝嘉筠,嘲讽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个?包厢而已,本?公主还不能用了?”  包厢的帘子轻轻掀开?,又一个?姑娘走出来。 她?一身紫衣,桃腮杏面,看着柔善。  她?走到傅婉儿身边,轻声询问:“婉儿,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无非是某些不长?眼的人占别?人的包厢,还强词夺理。”  “你放肆,你怎么敢这?么对本?公主?” 傅婉儿生?在皇家,又是荣贵妃之女,自小千娇万宠长?大,性子跋扈,得理不饶人。  不得理她?也要逼得别?人退让,稍微一点冒犯便能让她?怒极。 黎姝很?了解傅婉儿,如今哪怕说什么好话,她?们和傅婉儿也不能和解。  更何况,她?们没错。 黎姝拉住祝嘉筠的袖子,抬眸看向傅婉儿,神色冷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是不是皇家人天生?拥有优越权,无论做了什么,别?人只能体谅?” 黎姝声音不紧不慢,听起来不像质问。  傅婉儿理所应当地点头:“你明?白就好,这?包厢无论你们什么时候定下,本?公主想要那就是本?公主的。” “是吗?”黎姝清浅一笑。 傅婉儿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不喜欢这?个?女子,看着柔善,但总让她?不舒服。 “太.祖皇帝曾言,为上者不可无故侵占他人之物,如今公主又说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那想来是太.祖皇帝说错了。多谢公主指正。”黎姝低身行礼,做足恭顺的姿态。 太.祖皇帝,大焱朝的开?祖皇帝。  一个?公主反驳了开?祖皇帝的话,那不是笑话吗? “噗嗤”,一声笑声从?后方传来。 车轮滚动的声音传来,黎姝回头一看,只见一红色骑装的女子推着轮椅上前。 轮椅上的男子面容清隽,一身深蓝色的锦袍,气质温润。  “先帝曾言,天子犯法与民同罪。公主此番行为,若是传到陛下耳中,怕是会受责罚。” 男子的声音清润,不似苛责。  傅婉儿看着他,偏偏不敢反驳。 她?将怒火转向祝嘉筠,“那她?呢?对本?公主不尊,该罚。” “嘉筠从?未不尊公主。她?只是不想公主因为一个?包厢饱受他人非议,有损皇家颜面。”黎姝不紧不慢地反驳。 “是啊,公主若是归还包厢,他人自会言公主知错能改,有皇家风度。”林落扶着璃衡的轮椅,笑着看向傅婉儿,一副为了她?好的模样。 傅婉儿塞了满肚子的气,偏偏如今有一个?她?不好惹的人在面前。  她?怕像上次一样受罚,硬生?生?忍下这?口气。 她?正要说让出包厢,林落推着轮椅上前,满脸笑容地看向黎姝和祝嘉筠:“你们要不进?我们的包厢?天字一号,风景也好。” 祝嘉筠瞬间意会,“好呀,正好我和阿姝两个?人吃饭也不热闹。” 傅婉儿站在那里,完完全全被人忽视。  她?正要开?口,又看见黎姝回头望向她?。 她?瞬间感觉不妙。 黎姝浅勾唇畔:“既然这?位姑娘愿意和我们分享包厢,那公主殿下就不用走了。这?饭似乎才用到一半,公主快些回去吧。” 黎姝的话听起来像是妥协,傅婉儿却气得说不出话。  不用走?她?这?是“好心”把包厢让给她?? 她?什么时候需要别?人来施舍了! 黎姝看着傅婉儿面色,便知道她?气狠了。  傅婉儿最见不得别?人施舍她?,那今日?就让她?体会一下。 掌柜见纷争平息,二话不说引着黎姝等人进?一号包厢。  傅婉儿和她?身边的姑娘就孤零零留在原地,回去也不是,不回去也不是。 许如溶柔声安慰:“婉儿别?气了。明?日?宫宴,我大哥也要进?宫,你若是气坏自己身子,岂不是不值当?她?们说再?多,也不如公主身份尊贵。”  傅婉儿听到“宫宴”两个?字,眼睛一亮。 一号包厢里,掌柜亲自招呼,生?怕再?怠慢这?几位贵客。 祝嘉筠和林落一人接一句,点下许多菜肴。  黎姝也点了几道,她?端坐着,感觉到斜对面那道若有若无的目光。 目光的主人显然没有掩饰,似乎也不怕她?察觉。  林落目光在璃衡和黎姝之间转了转,而后定定看着璃衡,一副看他能看到什么时候的模样。 璃衡收回目光,无奈看向林落:“别?看我,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明?白什么?  黎姝隐隐觉得和自己有关。 掌柜亲自督促,一盘盘佳肴很?快上桌。  璃衡看了看包厢的门帘,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温润笑道:“来了。” “谁来了?” 黎姝转头去看,门帘掀开?,一男子锦袍玉带,踏进?包厢。  不久前见过的人再?次出现在面前。 “舅父。”傅谌对着璃衡行礼。  璃衡微抬手:“阿谌,过来坐。” 圆桌围开?,只有黎姝身旁的位置还空着。  璃衡指着那唯一的空位,让傅谌坐。 林落视线转来转去,她?笑嘻嘻看向璃衡:“我明?白了。” 又明?白什么了? 黎姝莫名紧张起来,傅谌坐到她?身边的位置,她?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傅谌看出她?的紧张,低声道:“我和舅父约好在此处用饭,你不必紧张。” 你才紧张,黎姝心里小声地反驳。  她?假装没听见,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顿饭而已,是怎么进?展到见傅谌舅父的地步?还同桌用饭?  黎姝满脑子冒着这?个?疑问,偏偏不能表露出来。 傅谌坐在她?身边,她?有诸多不自在。 傅谌看着紧张的小姑娘,筷子一转,夹菜放到她?碗里。  “你尝尝。” 一瞬间桌上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过来,黎姝看着碗中的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璃衡笑了一声,夹菜放到林落碗里:“小落,你也尝尝。”  几人目光移开?,黎姝松下一口气。 她?压低声音,提醒傅谌:“殿下不必管我。”  “你太紧张了,舅父只是有些好奇。”傅谌试图缓解小姑娘的紧张。 黎姝握紧筷子,无奈至极。  她?怎么觉得,今日?这?顿饭不是偶然碰见? 饭毕,依着原先计划,黎姝和祝嘉筠去南市。 当黎姝看到傅谌等人也跟上来时,她?觉得不能冷静了。 林落自小和祝嘉筠交好,许久不见有许多好要说。  她?推着璃衡,三?人都?走在前面,黎姝和傅谌就落在后方。 前面笑语不停,黎姝和傅谌并肩而行,气氛有些奇怪。  黎姝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看向身旁的人,语气不甚愉快:“今日?是殿下特地安排的吗?” “安排什么?阿姝说清楚。”  傅谌那句“阿姝”喊得极轻,只有黎姝能听见。 黎姝见他这?态度,忽然不想说了。  “是见长?辈的事吗?”傅谌又故意提醒。 见长?辈? “那不是我的长?辈。”黎姝加重?语气地补充。  “我知道,舅父当然是我的长?辈。”傅谌笑道。 明?明?是解释的话,黎姝却觉得自己更气了。 傅谌今日?是来气她?的吗? 肯定是的。 黎姝快步追上祝嘉筠,不想再?理他。 夜幕降临,街道两旁摆满小摊,几个?小姑娘看得目不暇接,什么都?想买。 黎姝转悠着刚买到的兔子花灯,傅谌背着手跟在她?身后,低声道:“张嘴。”  “什么?” 话音刚落,一个?甜丝丝的糖人塞到她?嘴里。  傅谌倾身,凤眸带笑,眼里映着糖人和小姑娘:“甜吗?” 黎姝下意识地点头。 “那黎小姑娘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气了?”  傅谌又拿出糖葫芦和其他小食,“要是糖人还不够,这?些都?给你。” 他像一条大狼狗甩着尾巴,拿着所有好吃的,求一只小兔子原谅她?。 黎姝拿着糖人,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眼里缀着星子与明?月,笑意生?辉。 “黎小姑娘想不想抓星星?”傅谌忽然低声问道。 “抓星星?”  “嗯。”  “可星星怎么能抓到?”  “我帮你。” 傅谌拉着黎姝的手,带她?绕过人群。  夜风拂面,黎姝衣角翻飞,她?看着拉着她?往前跑的傅谌。 进?塔楼,上最高层,从?栏杆上俯瞰整个?盛京城。  盛京城比铜州城大许多,灯火更盛。 塔楼是盛京城最高所在,星子触手可得。  黎姝伸手,似乎就能摸到那些星子。 “看。”  傅谌十指并拢,似抓住一颗星子。 他手握拳放到黎姝面前,缓慢摊开?掌心,一个?小身影一闪一闪地飞出来。 “萤火虫?”  黎姝双手捧着接过那个?小家伙,萤火虫在她?掌心停留一会儿,挥舞翅膀飞远。 它的光亮时明?时灭,就像一颗落入凡间的星子。 如今,这?颗星子回到它的天空了。  黎姝侧目看向傅谌,眨了眨眼睛:“我把殿下的星子弄丢,殿下会不高兴吗?” “不会。”  傅谌目光幽深,他看着小姑娘,沉声道:“我已经找到更宝贝的一颗星子。我在一步步靠近,希望有一天能把她?握进?手中。” “那就祝殿下得偿所愿。”  “好。” *** 翌日?,皇家宫宴。  皇城门前停着数辆马车,黎姝跟着黎君竹进?宫,祝家人亦随行在旁。 刚走到一半,一个?嬷嬷出现。  她?恭敬地行礼,笑道:“晚宴尚未开?始,各位夫人姑娘可随奴婢去景翠宫先行歇息。” 景翠宫,荣贵妃的宫殿。  按理说,她?们应该直接去正殿,如今这?意思是要女眷先见荣贵妃。 荣贵妃如今是宫中地位最高的妃嫔。  先皇后去后,中宫再?无主。 黎君竹昨夜将宫中形势和朝中关系与黎姝说清楚。  可黎姝比他更清楚中宫中的形势,明?白傅谌面对的是什么。 如今的陛下坐着皇位,他曾经靠着璃族人浴血杀敌,但似乎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件事。  当初的璃族人所剩无几,先皇后的兄长?璃衡镇安侯双.腿残疾,无法再?上战场。 先皇后作为璃族女子,也未能护住家人。  一朝遭贬弃,困死在昭华殿中。 但如今,傅谌从?昭华殿里走出来,走进?了荣贵妃最想让自己儿子入住的东宫。  荣贵妃背靠母族戚家,她?本?以为自己儿子傅祯坐上皇位是早晚的事。 她?怎么也想不到,皇帝一场重?病,让一切天翻地覆。  傅谌从?地狱里爬了出来。 景翠宫装饰华丽,女眷们缓步其中,对着高位之上的荣贵妃行礼。但  黎姝跟着其他女眷一起起身,很?快就察觉到一道不善的目光盯着她?。 她?不抬头,亦知那人是谁。  昨日?受了气,只怕傅婉儿到现在都?恨着。 “今日?不必拘束。本?宫在宫中久待,也无人说话,今日?就与各位夫人们说说话,不必顾忌那些俗礼。”  荣贵妃身着绛红宫服,额中凤衔东珠,满身荣华。 她?说不必拘束,可谁能真正放松? 黎姝安静坐着,低着头不去看上座的人。  景翠宫她?来过,不止一次。 最后一次是跪在这?殿外,直到昏过去,也没能求来荣贵妃的一点恩典。 这?一世,她?不在,也不止叶姑姑如何了…… “那便是文国公的嫡孙女吧,听说才刚刚上京,过来让本?宫瞧瞧。”  荣贵妃话题一转,目光移到黎姝身上。 黎姝轻轻拍了拍祝嘉筠的手,让她?安心。  她?起身从?女眷中走出,松绿色的衣裙莫名让人觉得舒适。 黎姝低身行礼,不出丝毫差错。 荣贵妃不出声,静静地看着黎姝,傅婉儿在一边得意地笑着。  她?想,黎姝很?快就要撑不住出丑。 她?等着看。 等着等着,黎姝行礼的姿态没有丝毫不稳。 “傻姑娘,怎么不起来?快起来,上前来。”荣贵妃出言打破尴尬。  她?本?以为黎姝很?快稳不住,谁成想这?小姑娘丝毫不乱,反显得她?故意为难人。  毕竟各家女眷在,给臣子的女儿颜色看,也不能在这?种?场合。 “谢娘娘。”  黎姝依言起身,迈向荣贵妃身前。 离得近了,荣贵妃更能清楚看到黎姝的面貌。  灿若春华,皎如秋月,正是姿色最好时。 只可惜,她?不喜欢这?样的好姿色。  仿佛在提醒她?已经变老,不如他人。 “果真生?得好颜色。本?宫瞧这?玉镯甚配你,权做见面礼,可勿要推辞。”  荣贵妃褪下手中玉镯,缓缓推入黎姝右手腕上。 “多谢娘娘。” “不必多礼,本?宫见着你们这?些娇俏的小姑娘,心情就好。” 傅婉儿不理解母亲的行为,不满道:“母妃!” “你啊,母妃不过说一句喜欢别?的小姑娘,吃什么醋。”  荣贵妃堵住傅婉儿的话,看向外面:“时辰不早了,你们先去吧。” 一行人自景翠宫出。  到了正殿,黎君竹看见黎姝安好地过来,心下稍松。 他刚要询问,文宣帝皇帝上座,便不好继续。  文宣帝高座,太子之位却无人。 “太子到。”一道尖细高昂的声音传进?来。  所有人下意识往殿门看去。 傅谌一身玄青锦袍,跨进?殿中。他面色冷淡,一如在人前那般清冷。 黎姝看着他,忽然想到昨夜的傅谌。  对她?笑,带着她?跑进?塔楼。 那是一个?爱笑爱闹的傅谌,不是现在这?个?端肃容颜的傅谌。 皇家开?宴,文宣帝当着众人面夸赞傅谌剿匪有功。  众人心思不一,荣贵妃陪坐一旁,挂着基本?得体的笑容。 傅祯坐在下首,握紧酒杯。  傅婉儿陪坐在兄长?旁边,面色也甚是不虞。 这?是太子傅谌的庆宫宴,却是打在邹家人脸上的一个?大巴掌。  铜州知州严宏泊是邹家的旁支,由他贪吞一事牵扯出不少邹家旁支。  邹家元气大伤,如今还得笑着来参加这?场宫宴。 戚夫人是邹氏,此次铜州一事,戚家却丝毫没有相助。  曾经同气连枝的两家人或许已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 “阿姝,小心。”  祝嘉筠的提醒声刚响起,一杯酒倾倒在黎姝的衣裙上。 酒水弄湿裙角,小宫女吓得赶紧求饶,拿着帕子想要擦干净。 黎姝看着衣袖上沾到的酒水,她?轻飘飘看了眼那个?小宫女,阻止她?继续擦拭:“没关系。” “可,可是姑娘的衣衫……” 这?是在宫中,小宫女害得黎姝如此狼狈,甚是愧疚。  她?正手足无措之际,一女官忽然上前:“黎姑娘,六公主有新衣,黎姑娘可要更换?” 六公主,向来与傅婉儿不对付,傅婉儿不喜欢的人她?喜欢,傅婉儿要欺负的人她?便要保。 上座一个?娇俏的小姑娘冲着黎姝扬眉,满目善意。 黎姝心下稍安,随女官去换衣。  此处宫殿有些偏僻,黎姝换下衣裙。等她?再?出来,却不见那女官的踪影。 前后无一人,若是没进?过宫的人,怕是会迷路。  黎姝想到那满脸羞愧的小宫女。 装得挺好,差点骗过她?。 黎姝重?新回到大殿,从?后门而出,沿着石子路往前寻路。  她?走出一段,前方出现假山,渐渐开?阔起来。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黎姝愣了一会儿,迈步跟上去。 假山林立,前面那个?身影左拐右拐。黎姝隔着一段距离跟着。  眼见要跟丢,她?着急起来。 脚下一快,不知踩到什么,发?出“咯吱”一声。 腰间被人用力搂住,身后的人拉着她?进?一处假山躲避。 “喵~”几声猫叫响起。 黎姝惊疑不定地抬头去看:“殿下!” 第24章 Chapter 24 狭窄的?假山中, 黎姝屏住呼吸,瞪圆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她不敢乱动,不敢发出一点的?声?响。 前方的?女官听见声?响, 厉声?急问:“谁?”  她往回看,仔细巡查四下?,不见人影。 一只黑猫攀爬在假山顶上,发出几声?猫叫。  女官抬头看它?一眼,拧紧细眉转身?离去。 黎姝轻轻呼出一口气, 双手扶在傅谌右臂上,缓过心神。  “殿下?怎么会在这里?”黎姝动了动身?子, 想要傅谌放开她。 傅谌伸出食指放到嘴边, 轻嘘一声?:“听。” 外面似有脚步声?传来,黎姝心神紧绷,屏住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 近到似乎只隔着一面假山。 女子说话的?声?音传过来:“侯爷。”  “我说过, 你不必喊我侯爷,像以前一样叫我洪林便是。”男子故意放柔声?音, 似带着无?限情义。 侯爷, 洪林……  邹洪林! 邹家家主,临阳侯,他怎么会和叶姑姑见面? 黎姝心中升起不太好的?感觉, 她仔细去听外面两人的?对话。 假山的?另一面, 叶玉苓垂眸,她摇了摇头, 语气低落:“这不符合规矩。”  “你我二人何必谈什?么规矩?” 邹洪林满眼溢上心疼, 他扶住叶玉苓,柔声?道:“你抬头看我。”  叶玉苓犹豫许久, 才缓慢抬头看向邹洪林:“洪林,我……” 话未完,泪先?落。  邹洪林轻轻搂住她,温声?软语的?安慰着。 黎姝听着那些?甜言蜜语,满眼冷漠。  邹洪林有妻有女,他与叶姑姑根本是不可能的?一对。 如今他为何要这样纠缠叶姑姑? 黎姝心里想不通,更仔细地听着。 傅谌看着小?姑娘专注偷听的?模样,低眸看向她腰间的?那个香囊。  香囊微微打开,香气正慢慢散发出来,小?姑娘显然没发现。 “当初是我无?能,才叫荣贵妃把你送进宫。如今能再见你,我自是万分感激。你勿要多想,只要我寻到办法,必接你出宫。”邹洪林许下?承诺。 叶玉苓低头听着,眼里泛着泪光,目光冰冷。 她是有多蠢,才会相信邹洪林的?甜言蜜语。  当年口口声?声?说着爱她,转眼便娶了高门?女子,甚至不惜将?她送进宫,让她在这吃人的?地方苦熬。但 如今又把责任悉数推到荣贵妃身?上,可真是一张嘴,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可惜,她不会再相信了。 “我这几日日子也实?在不好过,如今见到你才放松许多。”  “怎么了?难道陛下?责怪你了?不是都解释清楚了吗?” “如何解释得清楚?虽是旁支闹出来的?事,可是归根结底还是和邹家扯不掉关系。邹家如今怕是成了他们?戚家的?弃子。” 黎姝渐渐听出邹洪林的?意思。  他步步引到荣贵妃身?上,怕是想要叶姑姑帮忙做什?么。 黎姝着急,她很想冲出去拉着叶姑姑离开。  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可信的?? 心里的?声?音刚刚落下?,一声?很轻的?“阿姝”响在耳畔。  黎姝茫然地看向傅谌,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看到微微打开的?香囊。 她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香味,忽然想起来。  她刚刚太紧张,以为身?后人是坏人,将?香囊打开了。 香味散开许久,黎姝亡羊补牢地将?香囊合上。  她心虚地看着傅谌,刚想问问他状态如何。 肩上一重?,傅谌倒在她的?肩上。但  傅谌搂着她的?右手松开,他这么一倒,彼此靠在一起,整个人靠着黎姝。 黎姝急忙推了推傅谌的?手臂,傅谌没有丝毫反应。  黎姝在衣袖中摸了摸,摸出一个小?袋子,里面放着几粒药丸。 她扶着傅谌的?肩,想把他推起来,力气不够,刚刚推开一小?段,傅谌又重?重?倒在她怀里,渐渐有下?滑的?趋势。  黎姝赶忙伸手环抱住他,用力抱住面前的?人,生怕他倒下?去闹出动静。 假山外,邹洪林东扯西扯,总算进入正题。  “荣贵妃近来和陛下?关系如何?我纵使无?奈,也不能否认邹家如今都靠着荣贵妃和戚家。若是荣贵妃出什?么事,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怕是……”邹洪林说不下?去。 叶玉苓闻言,满脸心忧:“那该怎么办?我听说前日荣贵妃去重?华殿,陛下?都没见她。荣贵妃她,似与陛下?生了矛盾。” “矛盾?你细细说,不急。”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些?日子荣贵妃与一美人动怒,陛下?责怪荣贵妃心思狭隘。这些?日子,陛下?屡次去美人宫中,却总是拒绝见荣贵妃。” 这么说,荣贵妃的?恩宠有异? “以往有过这样的?事吗?”  “有,但很少。不过陛下?近来愈发爱去那些?美人屋中,一个月才去荣贵妃宫中两三?次,远不如从前那么恩宠。” 看来陛下?这是开始嫌弃荣贵妃了。  邹家和戚家一体,邹洪林不该幸灾乐祸。 可铜州城一事,他渐渐明白,邹家于戚家而言,是一颗随意可以丢弃的?棋子。  戚夫人是他妹妹又如何,在这件事面前,她甚至无?法为娘家说上一句话。 他必须自己谋出一条生路。 邹洪细细询问关于那美人的?样貌和性情。 黎姝边听边想,渐渐想起一个女子。  先?皇后,璃霜。 她曾在傅谌那里看到过先?皇后的?画像,叶玉苓所描述的?那些?特质都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 陛下?在那些?美人身?上寻找先?皇后的?影子。 邹洪林得到他想要的?结果,又关心几句叶玉苓,借口事急脱身?。  叶玉苓在原地看着他走远,脸上小?心翼翼悉数淡去。 假山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黎姝静静等了许久,确信不会再有人回来。  她惆怅地抱着傅谌,拿出一颗药丸。 傅谌靠在她身?上,她推不开,只好松开一只手,摸索着往傅谌口中喂。  手指触碰到傅谌的?嘴唇,黎姝指尖一颤,快速收回手。 药丸咕噜噜滚落在地,黎姝摩挲着指尖,心跳莫名加快。  好在袋子里还剩一颗药丸。 黎姝拿着那颗药丸,摸索着再次碰到傅谌的?唇。  她用力把药丸塞进去,担心着傅谌要是吞不下?去怎么办? 她几番折腾下?来,总算让傅谌吞下?药丸。 黎姝松下?一口气,等了一会儿?,轻声?唤道:“殿下?,醒醒,殿下?……”  连唤了好几声?,傅谌丝毫反应也没有。 黎姝急了,她轻轻拍着傅谌的?胳膊,连声?唤他:“傅谌,傅谌……” 三?四声?过后,怀里的?人有了微微反应。  傅谌慢慢抬起头,他看着黎姝,目光有些?迷茫。 他伸手轻抚黎姝的?脸,黎姝眨了眨眼,“殿下?,你清醒了吗?” “是阿姝吗?”傅谌似乎听不见黎姝的?话,他轻轻摩挲着小?姑娘的?脸颊,“阿姝终于肯回来了吗?” “什?么?”黎姝反应不及。  傅谌伸手用力搂住小?姑娘的?细腰,黎姝正想说什?么,忽见傅谌一张脸在她眼前放大。但 距离迅速缩短,薄唇倾压下?来,黎姝瞪大眼睛。  她下?意识就要推开傅谌,刚用力,傅谌察觉到她想逃的?意图,大掌压在她的?后脑勺,让她无?处可逃。 唇齿相碰,黎姝呜呜地挣扎,偏偏怎么也挣不开傅谌。  她牙齿用力,咬破傅谌的?嘴唇,血腥味弥漫在口腔中。 唇上生痛,血腥味刺激着大脑,傅谌渐渐清醒过来。  他渐渐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力道一松,怀中的?小?姑娘用力推开他落荒而逃。 假山林立,黎姝跑出一段路,渐渐冷静下?来。  她背靠着假山,重?重?地喘着气。 指尖触到嘴唇,染上鲜红的?血。  这是傅谌唇上的?血。 黎姝拿出帕子使劲擦嘴唇,满心委屈溢上心头。  这算什?么?傅谌拿她当什?么,能随意欺负的?轻浮女子吗? 帕子越擦越用力,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往下?掉。 别哭,有什?么好哭的?。  不能哭,哭了会被别人发现的?。 黎姝一遍遍擦着眼泪,可还是忍不住掉泪。  有人在她眼前投下?阴影,黎姝头也不抬,转身?要走。 傅谌箍住她的?手腕,哑声?道歉:“对不起。”  “不用。”黎姝不想理?他,用力挣脱。 黎姝的?手腕发红,傅谌松开些?力道。  “那迷药闻者清醒后会有一段时?间错乱。今日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可以。” 昨日是他忘提醒,谁能想到今日闻到这迷药的?会是自己。  一瞬间,他几乎要分辨不清眼前人的?真假,满心只有失而复得的?庆幸。 “既是迷药的?错,殿下?又何必道歉?我不会放在心上的?。”黎姝冷静下?来,她背着身?子,话语十分理?智。 “若真的?不放在心上,又何必继续哭?”  傅谌走到黎姝面前,指腹轻轻擦去她面颊上的?泪珠。 黎姝偏过头不理?他,打开他的?手,用力擦掉眼泪:“我没哭。” 一双眼睛红通通,面颊上还有泪痕。任谁看上去,都是哭过的?。  傅谌不再解释刚刚的?事,他松开手:“先?去梳洗一番,我送你回去。” 黎姝张口就想拒绝,忽想到这副模样不能回去又忍下?来。  傅谌一路带她回刚刚的?宫殿,不知从哪里唤来人端来净水。 黎姝梳洗干净,对着铜镜梳理?。  哭过的?眼睛怎样都会有痕迹,黎姝看着红通通的?眼睛,莫名想到傅谌刚刚看她的?样子。 他真的?是在看自己吗?还是在看东宫中那副画像上的?女子? 第25章 Chapter 25 长长的走廊上, 黎姝落后傅谌一小步,两人一前一后,静默无言。  跟在后面的宫女或多?或少觉得不对?, 纷纷噤若寒蝉。 刚到殿门口,黎姝一眼看见等在殿门前的黎君竹。  她看见父亲,刚刚忍下?的难过莫名又升了?起来。 黎姝硬生生忍下?眼泪,上前低声道歉:“让父亲担心了?,是女儿的不是。”但 “无事便好。”  黎君竹看着女儿红通通的眼睛, 满眼心疼,他看向傅谌, 拱手道歉:“多?谢殿下?送小女回来。她初次进宫, 又在宫中迷路,心慌之下?难免情绪失控。若有冒犯之处,请殿下?多?多?谅解。” 两人在殿门口对?话, 正好能让不少人瞧见。  一传十十传百, 黎家姑娘在宫中迷路的消息传进去,众人也明白?为何久久不见她回来。 只是, 不是又女官引路吗?怎么还?会迷路 “听说那女官半路被人叫走, 好像是四公主身边的人。” 四公主,傅婉儿。  傅婉儿一向待人苛刻,平时对?待世?家女子也多?仗势欺人, 如今看不惯黎家姑娘, 要捉弄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场中歌舞欢声, 隔壁桌的议论声传入许家这边。  许如溶看向许如朗, 轻声解释:“大哥莫要信他们的议论,婉儿不是那种人, 她不会无故为难别人。” 所以如果真的为难了?,那一定是那女子的不是。 许如朗莫名听出这句潜台词。  他看向许如溶,见她一脸坦然,不似暗射之意,暗道自己多?想?。 “四公主是怎样?的人,不是我们可以议论的。这是皇宫,慎言。” “溶儿明白?。”  许如溶垂眸,不自觉捏紧手中的杯子。 自那日在依兰阁见过黎姝一面,她便觉得不安。  如今兄长又维护那个黎姝,该不会…… 荣贵妃是首辅戚文博的姐姐,陛下?盛宠荣贵妃,戚家势力遍布朝廷。  邹家大姑娘嫁给戚文博为妻,成为首辅夫人。二姑娘嫁给许家郎,如今亦是礼部?侍郎夫人。 戚家,邹家,许家沾亲带故,按理说应该关系密切。  偏偏许家家主许永文日日告诫妻女不可靠戚家太近,保持基本来往即可。许如朗作为许家长子,听从父亲告诫,从不刻意接近戚家和邹家之人。 可许夫人不这般觉得。  戚家势大,陛下?盛宠之下?,二皇子傅祯成为太子指日可待。谁也没有料到如今傅谌会入住东宫。 许夫人不听夫君言,日日带着许如溶和戚家来往。 许如溶自小进宫,伴公主读书,与皇子来往。她很早就知道,傅婉儿喜欢兄长。  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傅婉儿是个什?么性子,她虽不喜,但明面上依然在撮合。 兄长看上别人不是不可以,只是若是黎家姑娘…… 许如溶忍不住往前看。  她刚刚亲眼看到傅谌送黎姝回来,他何曾对?一个女子这么耐心? 黎姝感?觉到有人看过来,她和祝嘉筠解释刚刚的事,顺着那道目光往前看,便见一个穿着浅紫色的女子正看着她。 “许如溶,她看着你做什?么?” “许是和别人一样?好奇吧。”  太子亲自送她回来,有不少人好奇地看过来,多?她一个并不奇怪。 “那倒不一定。”祝嘉筠神秘地摇摇头。  她靠近黎姝,小声道:“盛京城无人不知,许家姑娘最爱穿紫衣,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那是因为……” “陛下?!陛下?!”两声惊呼响彻大殿。  一个穿着绯色衣裙的小姑娘快步走入殿下?,跪下?行礼:“陛下?,不好了?,有人意图冒犯四公主。” 黎姝一眼认出跪在殿中的人,是林落。  昨日酒楼,林落出言相帮,她还?记着 刚刚她说什?么?  有人冒犯傅婉儿? 众人看向傅婉儿的位置,发?现?那里早已无人。 “刚刚傅婉儿的贴身宫女弄湿了?她的衣裙,我远远瞧着,她差一点就要当众发?火,硬生生忍了?下?去。”祝嘉筠在黎姝耳边小声解释。 黎姝一怔,弄湿衣裙? 文宣帝满脸笑意瞬间消失,“你说什?么?” “回陛下?,臣女刚刚出去透气,路遇一宫殿,听到女子惊呼声,当即冲了?进去,不想?看见,看见……”  “看见什?么?”皇帝怒意明显。 林落一鼓作气道:“看见一男子从背后抱着四公主,甚至,甚至还?亲吻四公主的脖颈。” “你胡说!谁人敢这么对?婉儿?”荣贵妃怒极,厉声斥问?。  林落的话要是成真,傅婉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荣贵妃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林落,你当众污蔑公主,该当何罪?”荣贵妃恨不得现?在就给林落定罪。 “贵妃娘娘息怒,小落向来不会说谎,想?来这中间有什?么误会。”男子温柔的声音响起。  众人忍不住看向璃衡,他推着轮椅行到场中,护在林落身前。  “小落这么说定有缘由,陛下?不如听她把话说完。” 璃衡开?口,众人都听见刚刚那番话,这事怎么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解决。  “你说,你有什?么证据?”文宣帝压下?怒气。 “回陛下?,小女已将那男子绑来,正在殿外。” 侍卫们将一五花大绑的男子扔到殿前。  众人细细一看,惊道:“这不是杨家公子吗?” 杨家公子杨思不学无术,整日流连烟花之所,祖父母宠溺,根本无人能管住他。  但是他再荒唐,再糊涂,怎敢对?公主下?手?还?是受尽宠爱的四公主? 众人心中尚存疑问?,杨思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他拼命磕头求饶:“求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我真的不知道那是四公主,若早知那是四公主,便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冒犯四公主。” 杨思一边哭一边求饶,鼻涕横流,万分狼狈。  他若不说话还?好,这么哭着求饶,反倒坐实了?林落的话。 杨阁老惊吓过度,险些?一口气怄过去。他清醒过来,赶忙跪在一旁替儿子求情。 “混账!”文宣帝气极,拿起身边的茶盏就扔了?过去。  茶盏猛砸在地上,碎片划过杨思的手背,他不敢痛呼。 璃衡微微挡住林落,衣袖拂开?一块瓷片。 “婉儿呢,婉儿在何处?”荣贵妃不再质询。  “回娘娘,公主惊吓过度,昏迷过去,正在休息。” 林落话音刚落,惊吓昏迷的傅婉儿冲进殿中,看见杨思,愤怒冲昏她的头脑,她上前一步,狠狠踢翻杨思。 “谁敢你的胆子敢欺辱本公主,本公主今日便要你的命。”傅婉儿目露杀意,她抽出身旁侍卫的剑,扬剑就要砍杨思。 杨阁老拼命挡在杨思面前,手臂被划伤,顿时鲜血淋漓。 众人大惊,侍卫赶忙去拦傅婉儿。  文宣帝气得站起来,“胡闹!把剑放下?!” “父皇,他欺负我,你怎么可以不替我做主!”傅婉儿哭着不肯放下?剑。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林落的话也不需要更多?证据。  现?在人人都能确定,杨家公子欺辱了?四公主。 这若是在平常女子身上,便是再屈辱,清白?已毁,说不得还?要嫁给那人。  可这是公主,皇帝舍得吗? 文宣帝实在不明白?好好的一场庆功宴怎么会闹成这样?。  他当然心疼傅婉儿,但看着傅婉儿像个疯子一样?要杀人,他又气又怒。 “好了?!将四公主带下?去,让太医来给杨阁老医治。”  杨阁老捂着手臂,疼得直发?抖。 殿中一片混乱,皇帝和荣贵妃离开?。  太监高声宣布宫宴结束,各家纷纷往外走。 黎姝离开?时,忍不住回头看。  林落刚起身,站在璃衡身边,似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一瞬间,黎姝明白?过来。 送她出去的女官突然失踪,她怕有诈,故意从后门走,原本安排在暗处要埋伏她的人不能得手。 杨思说他不知道那是四公主,那他原先想?欺辱的是谁?  是她吗? 有人将这场闹剧的对?象换成了?傅婉儿。 腰间香囊微微晃动,黎姝摸着那香囊上的花纹,忍不住想?到假山里的事。 傅谌为何突然出现?,今日之事和他有关吗? 如若和他有关,他为何要这么帮自己? 不对?,也许他不是在帮她。 杨阁老在朝中事事听从戚文博,戚文博不能说的话,他来说。戚文博同?意的事,他定会赞同?。  谁都知道,杨阁老和戚家有关系。 如今这事一出,杨阁老还?能继续待在内阁吗? 夜幕笼罩,星辉暗淡。  皇宫中,傅婉儿又哭又闹,一会儿说不要嫁给杨思,一会儿又闹着要杀了?杨思。  皇帝看着她闹,最终受不了?拂袖而去。 傅婉儿抱着荣贵妃哭得厉害:“母妃,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他是不是打算把女儿嫁给那个杨思?杨思他怎么配得上我,他该死!” 杨思是该死,但这话偏偏不能由傅婉儿自己说出来。 “婉儿别哭,你父皇不会那么狠心。但你也不能一直如此胡闹。你要学会服软,不能一直这般胡来……”  “胡来,我怎么胡来了??杨思难道不该死吗?” 荣贵妃最了?解女儿的性子,她给自己养的娇纵十分,遇到这种事怎么可能冷静下?来? 荣贵妃纵使明白?女儿委屈,但也不能任由她继续这般胡闹。  “你若再这般闹下?去,你父皇就当真不会再心疼你了?。到时候便是母妃也帮不了?你。”荣贵妃厉声道。  但  傅婉儿一怔,她想?到杨思,又想?到许如朗,疯了?一般摇头。  “母妃,你帮帮女儿,女儿不能嫁给杨思。” 荣贵妃和缓面色:“你冷静下?来,细细听母妃说,照母妃的话做。” 与此同?时,重华殿内,文宣帝怒气难消。  他看着跪在低下?的暗探,强忍怒火问?道:“你说什?么?” “回陛下?,杨公子所中迷药本是要下?给许家公子。” 第26章 Chapter 26 重华殿内鸦雀无声, 暗探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文宣帝扬起身边的砚台重重扔出?去,“疯了,真是疯了, 她如今都敢对世家子?弟下手!” 荣贵妃为撮合傅婉儿和许如朗,暗自?对许如朗下迷药。不曾想宫女送错两壶酒,令杨家公子?误喝。  傅婉儿如约去宫殿内等候,等来了喝下迷药的杨思,惊叫之下才引来林落相救。 文宣帝喘着粗气, 想到今日傅婉儿疯了一般要打要杀,更觉得满心怒火无处可放。  偏此时, 殿外响起一阵哭声。 傅婉儿一身素衣, 钗环卸尽。  她跪在?阶下,泪湿眼睫,哽咽道:“今日儿臣在?大殿上鲁莽做事?, 令皇家蒙羞。儿臣自?觉罪孽深重, 自?请去京郊静庵静思己过,请父皇准允。” 文宣帝站在?阶上, 看着她满眼懊悔的样子?, 怒火稍减。但  他?到底心疼这个女儿,从小?不忍苛待,要什么给什么。 傅婉儿这副性子?多半也是他?惯出?来的。  无法无天惯了, 便觉得发生天大的事?, 皇帝也会护住她。 “婉儿,你这是做什么?”又是一声哭腔。  荣贵妃满脸苍白地跑过来, 她拉着傅婉儿, 哭道:“你何苦如此?” “母妃莫劝,儿臣心意已决, 请父皇成全。”傅婉儿重重磕头?,额头?磕得红肿。  文宣帝到底不忍,他?看着傅婉儿,沉声问道:“你当真愿意去静庵思过?” “儿臣愿意!”傅婉儿大声答道。但 “那好,明?日父皇派人送你去静庵,等到一个月后?,父皇再接你回来。” 林落把杨思冒犯公主一事?捅得人尽皆知?,傅婉儿去静庵待上一阵子?,等到人们淡忘这件事?再回来也不迟。  如此他?也更好处理杨思的事?。 公主都被送去静庵思过,杨思又怎么逃得过惩处? 文宣帝自?认为这样的安排很妥帖。  他?刚刚知?道荣贵妃的作?为,自?然也想给她们母女一个教训。 可傅婉儿不懂。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圆眼睛抬头?看向?文宣帝:“父皇说什么?” “明?日夏安会亲自?送你去静庵,你放心,静尼师太不会为难你。”文宣帝放软语气。 傅婉儿一愣,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父皇要送我去静庵?” 文宣帝觉得有些不对,以为她接受不了,安抚道:“静庵虽不如宫中,但一应物什朕会让夏安亲自?安排,你……”  皇帝话未说完,傅婉儿猛地站起来,荣贵妃拉都没拉住,踉跄一步。 傅婉儿看着皇帝,怒气冲冲:“父皇怎么可以送我去静庵?父皇怎么能答应?今日之错不在?儿臣,是那个混账杨思!父皇应该处死他?,应该告诉全天下人,谁敢欺辱公主,便是这个下场!儿臣没错,为何要去那个破烂的庵堂?父皇糊涂了吗!” 傅婉儿露出?本性,刚刚的柔顺一瞬间消失,她怒气难压,口不择言。  荣贵妃使劲拉她的袖子?,“陛下,婉儿今日情绪过激,陛下切莫放在?心上,臣妾这就?带她离开。” 荣贵妃扯着傅婉儿袖子?就?要带她走,傅婉儿用力甩开她的手。  荣贵妃踉跄后?退好几?步,尚未站稳,又听见傅婉儿哭着质问她:“母妃,你不是说女儿这么做父皇就?会心疼吗?父皇他?根本不疼女儿,他?就?是想把女儿嫁给杨思,好管住天下人的嘴!父皇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傅婉儿情绪彻底失控。  她长这么大,从没被人这么欺负,连一向?偏袒她的父皇都不再护着她,她冷静不下来。 玉阶之下,荣贵妃拼命安抚傅婉儿。  可傅婉儿该说的不该说的,早已说了个清楚。 文宣帝总算听明?白,他?看着宛如疯子?的傅婉儿,怒火直冲大脑。  “夏安,立马派人送公主去静庵!” “我不去!”  “陛下不可啊。” 荣贵妃苦求着皇帝,希望他?能动容。  文宣帝的耐心耗尽,他?看也未看荣贵妃,一甩袖子?转身进殿。 夏安看着下面哭闹不休的公主,一抬手,更多侍卫上前,压着傅婉儿离开。 外面的哭闹许久才停下来,荣贵妃跪在?殿外,祈求皇帝能够回转心意。  半夜忽起细雨,荣贵妃抬头?看向?飘落而?下的雨丝,忽见殿门打开。 荣贵妃眼里浮起光亮。  内官执伞上前:“陛下说,若娘娘再跪下去,公主就?要在?静庵多待些日子?。” 荣贵妃一怔,瘫倒在?地。  她呆了许久,苦笑出?声。 她看向?重华殿,希望看到那个身影,可最终什么也看不到。  当年口口声声说着爱他?的少?年郎早就?消失了。 荣贵妃起身垂下眉眼,一言不发地离开。 文宣帝透着雨夜,看着那个身影走远。  夏安进屋低声汇报:“陛下,四公主已送进静庵,只?是……” “只?是什么?”  “公主一进庵堂,就?将主殿砸乱。静尼师太不知?如何是好,请陛下定夺。” 这是在?问,要如何对待傅婉儿。 做错事?不肯承认,反倒在?他?面前做戏,假装认错。  身为公主如此任性妄为,若再不惊醒,将来还不知?要做什么。 文宣帝沉思半晌,沉声道:“不必顾忌公主身份。”  夏安一怔,这是要狠狠磨砺四公主的性子?了。 文宣帝回到案前,他?刚翻一页折子?,忽问夏安:“你觉得荣贵妃对朕如何?”  “荣贵妃自?是满心惦着陛下的。” “是吗?”文宣帝摇摇头?,讽刺一笑。 - 东宫中,高砚低声重述重华殿前发生的事?。  “依着陛下意思,四公主此番在?静庵怕是不好过。六公主身边的女官被发现死在?井中,杨思只?剩下一口气,已送回杨府。” 文宣帝再气,也明?白杨思罪不可饶恕。  他?留下杨思一口气,是死是活凭他?命数。 经此一事?,杨阁老怕是无法再待在?阁中。 傅谌绘完纸上的紫薇花步摇,递给高砚:“找最好的工匠做出?这支步摇,只?能经一人手。” 纸上详细描绘着一支步摇。  高砚见怪不怪,上次殿下着人做那件松花色的衣裙,他?还能惊讶几?分。  不过可惜,那件松花色的衣裙黎姑娘今日刚穿,便叫人弄脏。 荣贵妃想替傅婉儿出?气,意图让杨思欺辱黎姑娘。  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怪不得别人。 但是,他?怎么觉得殿下和黎姑娘之间气氛不太对? 黑夜如墨,傅谌缓步走进一间屋子?。  门一推开,风灌入屋中,吹得满屋子?的画轻轻晃悠。 点亮烛台,满屋子?的画映入眼帘。  画中画满女子?的背影,有时穿着一身宫装,有时又是寻常的衣裙。每张画纸最后?标注著作?画时间,最早从四年前开始。 傅谌站在?最新的一副画作?前,画中女子?穿着一身淡紫色烟纱裙,微微侧头?,嘴角翘起。 傅谌指尖轻触女子?的笑容,眉目温柔:“傻姑娘,当初为什么不来问我?” 风吹过屋中,画纸微动。  寂静无声,无人作?答。 皇宫之外,琼兰院中。  黎姝深陷梦中,她看见父母在?她眼前被杀,听见弟弟大声让她跑。 黎姝疯了一般往前跑,寒风吹在?脸上如利刃割开她的血肉。  那些劫匪穷追不舍,千钧一发之际,官兵赶到。 梦中情形转换。  小?小?的院落中,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埋头?刺绣,没有发觉有人靠近她。 她揉着脖子?暂作?歇息,一抬头?看见一个女子?正看着她。  但  “你是谁?”  “我姓叶,在?宫中做事?。我瞧你刺绣技艺不错,要不要跟我回宫?” 那是黎姝第一次见叶玉苓。  叶玉苓一时好心带她回宫,免她受那些恶人的惦记。 叶玉苓擅长以妆容掩饰人的真实面貌,她教会黎姝怎么改变自?己的肤色,怎样一步步让自?己变得和其他?普通的小?宫女一样。  那样,她才能护住自?己。 宫中风云变幻,忽有一日,荣贵妃因穿了一件僭越的衣裳而?被惩处。  叶玉苓负责那件宫装的制作?,她明?明?是按照荣贵妃的吩咐行事?,却成了荣贵妃的替罪羊。 司制之位被剥夺,叶玉苓被打了三十个板子?,丢在?屋中自?生自?灭。  人人避之不及,只?有一个小?姑娘推开她的房门,拿着仅有的食物和药过来。 “叶姑姑,你别担心。只?要按时服药伤口一定会好的。你快点吃东西?,这样才能好得快点。”小?姑娘强忍泪水安慰。 她捧着仅有的馒头?要叶玉苓吃。  那是她一天的口食,可她现在?只?想让叶姑姑快些好起来。 叶玉苓那时想,她若能重新复起,一定要把黎姝送出?宫。  她做错了,这样单纯的小?姑娘不该待在?这深宫中。 可叶玉苓来不及了。  四公主傅婉儿一日驾临那间残破的屋子?,她蔑视地看向?黎姝,冷漠道:“你,去昭华殿服侍大皇子?。” 叶玉兰闻言目眦尽裂,她把黎姝护在?身后?,怎么也不愿意放手。  昭华殿是什么地方,黎姝若去了那里,怎么还有命活着回来? 黎姝那时不懂叶姑姑眼中的担忧。  她亦不知?,每回荣贵妃送到昭华殿的人,不出?半月,就?会死在?殿中。  宛如冷宫的昭华殿不知?染上了多少?人的血,叶玉苓怕,怕黎姝死在?那里。 可她拦不住。  她只?能低声告诉小?姑娘,要她牢牢记着。 她姓叶,不姓黎。  先皇后?姓璃,乃是大皇子?生母。叶玉苓怕同音的姓惹怒大皇子?,逼着黎姝记住自?己姓叶。 当晚,黎姝被丢在?昭华殿门口。  小?姑娘胆怯地推门而?进,大殿空旷而?寂静,她往里试探地走几?步,终于看见昭华殿的主人。 那个苍白的少?年穿着一身雪白中衣,斜靠在?窗前。  他?偏头?看向?黎姝,冷漠的凤眼里藏着淡淡的杀意。 第27章 Chapter 27 月光清冷地洒向殿中, 晚风顺着半开的窗子吹进来。  尚是初春,凛冬的寒气刚散,晚风依然透着无限的凉意。 黎姝愣愣地看向窗边的少年, 她眨了眨眼睛,目光飘向男子发尾的束带。  束带鲜红,是少年身上最鲜明的色彩。 少年皮肤冷白,斜靠在那里,冷风拂动?他的衣袖, 锁骨半露,浑身上下透着冰冷的气息。  仿佛, 他不是个活人?。 晚风吹进殿中, 吹起黎姝的衣裙。  黎姝环抱住双臂,觉得殿中冷得过分。 叶姑姑的屋子很小,夜里把门窗关紧, 再?躲进被窝就会暖和许多。  但是这么大的宫殿, 四处串风,连个火炉也没有, 快要?变成冰冷的地窖了。 黎姝转身就往门边跑。  傅谌看着那个转身就跑的小姑娘, 眼中浮上一抹讽刺,随手?勾起发尾的束带。 束带鲜红,如同鲜血的颜色。  她若是现?在走, 他不介意饶过她一命。 小姑娘脚程很快, 跑到门边,费力地把大门合上, 微微喘气。  这几日为了照顾叶姑姑, 她的食物都?给了叶姑姑,吃得太少, 现?在有些?体力不济。 黎姝狠狠拍拍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折身往回走,低着脑袋直往前?冲。 傅谌忍不住皱眉,红色束带落到他手?上,长度和宽度都?足以杀一人?。 小姑娘低着头快步走到窗边,“啪”的一声?就窗子关上。  红色束带缠到她的脖子上,没有用力。 黎姝怔愣地摸上束在脖子上的带子,看向少年散落的头发。  她懵了一瞬间,小心翼翼地开口。 借着月光能看清小姑娘的容貌,很普通的样貌,唯一特?殊的是那双眼睛。  琥珀色的双眼干净澄澈,就像刚出生的小奶猫懵懂地瞧着你。 傅谌想,她若是不求饶,他倒愿意让她死得痛快些?。  不过,大概是不可能…… “我会束发,你要?我帮你吗?”  清脆的声?音打断傅谌的思绪。 黎姝没有察觉到异常。  她摸索着脖子上的束带,想要?解开,偏偏两端都?在傅谌手?中,她解不开。 “我真?的会束发,你相信我。你看,我的发髻就是自己绾的。”黎姝怕他不信,特?地低头让他看自己绾好的发髻,“你看,是不是很整洁。” 头顶两个团子,一边一个,说着整洁,却有碎发跑出来。  她的头发并不柔顺,也闻不到那些?浓郁的头油味。 看来是一个穷到连自己头发都?梳理不好的小宫女。 “是吗?”傅谌嗤笑一声?,伸手?轻轻一拉,黎姝头上的一个团子轻而易举地松开。  一边头发落下,一边却还?绑着,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黎姝摸了摸散开的团子,有些?不好意思:“你觉得不好吗?那算了。” 小姑娘有些?颓丧,静了会儿,忽觉得有冷风吹进来。  窗子边会透风,站久了有些?冷。 黎姝轻轻扯住傅谌的衣袖,想让他站远点。  傅谌不动?,她有些?急:“夜深了,你不能这样开窗待在这里。吹风吹久了,会生病的。生病很难受的,不仅要?喝黑乎乎的药,还?不能吃好吃的。而且睡得少,人?会没有精神,没有精力就做不好事情,做不好事情会被罚……” 小姑娘絮絮叨叨,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念叨。  傅谌皱眉:“聒噪。” 短短两个字带着威慑的含义。  黎姝一顿,低头安静下来。 她的脖子上还?缠着鲜红的发带,傅谌只?要?一用力,就可以夺取她的性命。  他把玩着束带的两端,微微用力收紧束带。 “咕噜咕噜……”  响亮的声?音打破殿中的寂静。 黎姝捂住肚子,不好意思地看向傅谌:“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哦,原来不仅买不起头油,也喂不饱自己肚子。 傅谌面?无表情地松开束带,转身离开。  黎姝小小地跟上两步。 “想活吗?” “想。”黎姝毫不犹豫地点头。 “待在那里,不许动?一步。” 可是……  黎姝想说这里好冷,少年不再?理她,转身往里走。 她捂着自己肚子,委屈地蹲下去。  “咕噜咕噜”,又几声?声?响想起。 小姑娘拼命捂着肚子,想让它安静下来。  “咕噜咕噜……” 殿外不时响起几声?肚子叫。  傅谌翻身坐起,厌烦地看向外面?。 刚刚真?应该杀了她。 少年再?次出现?在眼前?,黎姝仰着脑袋看向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要?不我出去吧,出去你就听不见了。”  小姑娘一边说一边抖,显然冷得厉害。 傅谌冷淡地看着她,往前?走几步,“跟上。” 黎姝低落地垂下脑袋,乖乖跟上去。  看来她要?被赶出去了。 少年带着她一直往前?走,拐个弯,忽然停在一间屋子前?。  他推开房门,打开锅盖,看见里面?放着的几个馒头。 馒头冰凉,他扔了一个过去。  黎姝赶忙接住,她宝贝地捧着馒头,小心翼翼问?道:“这是给我的吗?” “不然呢?” “谢谢你,你真?好。”  小姑娘露出大大的笑容,也不在乎馒头冷,小口小口吃起来。  纵使肚子饿得咕咕叫,她也没有狼吞虎咽,而是慢慢吃完一个馒头。 一个馒头而已,有什么值得感激的?  傅谌心中嗤笑,转身要?走。 黎姝立马跟上,她探出小脑袋,看着傅谌:“你就是大皇子吧?”  少年脚步一顿,双眼浮上冷意。 “他们都?说你很可怕,我来之前?也很害怕的。可是我现?在不怕你,这么晚你还?愿意来帮我找吃的,你一定是个好人?。” 好人??呵…… “我叫叶姝,从?今以后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少年没有回答。 梦境渐渐远去,黎姝倏忽睁开眼睛。  她看着头顶的青碧色床幔,许久才?回过神来。 清晨的阳光洒向屋内,院外偶有鸟叫声?响起。  黎姝看着膝上的紫檀木合,看着里面?的梅花木簪。 她以为那些?记忆已经浅淡到不存在了,但其实她记得很清楚。 那条红色发带……  傅谌一开始是想要?用那条发带杀了她。 从?一开始,他就对她存有杀意。  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她。 “殿下不该继续将她留在身边,荣贵妃那边已经有所行动?,她总有一天会背叛殿下。”  “没有她,也会有别人?。” 没有她,也会有别人?。  所以不如将奸细放在身边,哪怕她想做什么,一举一动?也都?在自己掌控之中。 “啪”的一声?,木盒重新合上。 银冬小心看了一眼自家姑娘的脸色,低声?道:“姑娘,府外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要?给姑娘。” “谁送来的?”  “奴婢也不知是谁。” 信封上空无一字,黎姝拆开信封,她看见信纸上的字,一怔。 这是傅谌的字迹。 信上详细说清楚了昨日宫中所发生的事。但  昨日杨思经过荣贵妃安排的女官暗示,去她换衣的宫殿外等候。  他以为自己要?等来的是上次在宫中看上的小宫女,不想进入荣贵妃的圈套中。 傅谌将计就计,引杨思进入傅婉儿换衣的殿中,之后的事顺理成章。 黎姝合上信纸,点燃的火折子烧尽信纸。  黎姝看着跳跃的火苗,想起昨日荣贵妃送的那只?玉镯。 先在众人?面?前?对她示好,事后若她发生什么,荣贵妃便有人?脱身的借口。  可惜,一计未成,反倒害了自己女儿。 “姑娘,林姑娘和祝姑娘来了。” 林落和祝嘉筠结伴而来,一来便带上了昨日傅婉儿事情的后续。  “昨夜四公主被连夜送出皇城,送至静庵。杨阁老今日早朝自请告老还?乡,带着儿子回去养伤。陛下未同意,杨阁老便跪在殿外苦求。陛下最终无奈同意,还?赐了不少财物,说是感念杨阁老这些?年为朝廷作出的贡献。  “呵,杨思被打得只?剩一口气,侥幸留下一条命,杨家正在收拾行李,想来今日就要?离开。” 儿子意图侵犯公主,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事已至此,一家人?能平安出京才?是最重要?的。 “杨思平日仗势欺人?,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只?是杨阁老一走,怕是我们的首辅大人?又要?忙活起来了。”林落嘲讽地道。  她在京中多年,明白如今的朝中局势。 戚家势大,明显想要?推举二皇子傅祯上位。  可惜陛下一道圣旨,将皇储之位给了傅谌。戚家多年的苦心经营功亏一篑。 “算了,管他们的,爱怎么争怎么争。我和嘉筠今日过来,可不是来说这些?无趣的事情。阿姝,你想不想去说书馆?”但 京中最有名的说书馆是书语阁,一楼已经坐满人?,堂中说书人?刚刚坐好。  黎姝等人?直接上二楼,几人?刚坐下不久,说书人?一拍惊木:“各位看官听好了……” 林落和祝嘉筠支起耳朵,聚精会神听起来。  两人?听到激动?处忍不住站起来跑外面?去听,一边听一边喝彩。 黎姝浅喝一口茶,正要?起身往外走,耳边响起一阵脚步声?。但  她怔在原地,没有回头。 小小的包厢内飘进清冷的香味,外面?喝彩声?不断。  黎姝头也不回往外走,刚走一步,手?腕被人?抓住。 “阿姝,你打算一辈子不理我吗?”  声?音中透着无限的委屈,仿佛小姑娘在欺负他。 第28章 Chapter 28 外面喝彩声不断, 说人正讲到激动?人心的地方。  林落和祝嘉筠竖起耳朵仔细听,谁也没有回头?看。 黎姝亦不想回头?:“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她忍着气,努力维持平静。 傅谌感觉到小姑娘心情的起伏, 他固执地不肯松手。  “我若松手,你是不是就要?离开?” “是。”黎姝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我不会松开。” “傅谌,你一定?要?这么不讲道理吗?”黎姝忍不住回头?看向傅谌,满眼?质问。 “你想要?我讲道理,必须告诉我你到底在生气什?么?是因为昨日的事, 还是别的事?”  傅谌看惯人心,黎姝在他面前又一向不爱掩饰, 纵使努力维持平静, 亦能让他感觉到不对。 “我没有。”黎姝偏头?不想回答。 “撒谎,”傅谌不放人,反倒更近一步, 他离黎姝极近, 近到她眼?底的任何情绪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我说?过,你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问我。现在我就在你面前, 你是打算将那?个疑问永远埋藏在心底, 还是问我。 “现在这个选择权在你手上。你若不愿意开口,我现在就走。”  傅谌松手,不再阻拦黎姝的行动?。 如果她不愿意开口, 她现在就可以离开。 外面说人的声音不断传入包厢中。  黎姝已经听不清那?个故事, 她只能听到身旁人低低的呼吸声,以及自己内心两个小人的打架声。 时间缓缓滑过, 内心的争执终究停歇下来。  黎姝深吸一口气, 抬头?看向傅谌,一字一句道:“东宫中那?些画像中的女子, 是殿下喜欢的人吗?” 画像? 傅谌一怔,他忽然想起京中那?些流言。  当初林落带着祝嘉筠随意闯入那?间屋子,没来得及看清画像就被赶了出去。 自此京中就传,他有一个放在心底的女子,为她画了满面墙的画像。 他任由流言四散,不过是为了少?些麻烦。  可他忘了,有人不知道实情。 “什?么时候知道的?”傅谌不答反问。  但  黎姝有些懊恼,她刚问完便觉得这问题唐突得厉害,偏偏她没忍住。  但既已出口,不如问个清楚明白?。 黎姝直视傅谌,目光愈发?坦然。  “回京途中,嘉筠与我说?的。殿下不是说?我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问吗?那?这个问题,殿下愿意回答吗?” 黎姝想,若是他不愿意,她立马就走。  她保证不会再像今日这么愚蠢,再问出这样的问题…… “看着我的眼?睛。”傅谌低声道。  他唤回黎姝分散的心神,双眼?凝视她,墨黑的瞳孔里倒映着一个小姑娘的身影。 “阿姝,我眼?中是谁,画像上便是谁。” “殿下说?什?么?”黎姝以为他在应付,蹙眉不太高兴。  渐渐的,她反应过来什?么。 她看着傅谌的眼?睛,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个满目惊诧的小姑娘。  小姑娘瞪着她,似乎知道了什?么惊讶的事情。 她往回退一步,傅谌眼?中的小姑娘也跟着退一步。 轰的一声,仿佛一声惊雷炸开在耳边。  所有的想法所有的情绪缠成一团,像一团理不开的乱麻,黎姝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傅谌伸手,轻握住黎姝的手,“谁在我手中,画像上的人便是谁。” 两句话,一个意思。 黎姝终于?反应过来,她极快地收回手,仿佛被烫到一样。  但  “殿下不要?蒙我,画像上的人怎么可能是我?  “安县郊外一见,是我和殿下的初见。此前我未进京,殿下与我亦是陌路人。嘉筠是在两年前看到那?些画像,殿下都未见过我,如何画得出我,又为何要?画我?” 极度的混乱之下,黎姝反而清醒过来。  她有条有理地反问,显然觉得傅谌在撒谎骗她。 “是,最早一副的画像在四年前,那?时我和你确实未曾相见。” 果然,他在骗她。  黎姝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傅谌又缓缓开口。 “可那?时我梦中平白?多出一个小姑娘,她第一次见我就说?要?给我绾发?。我给她一个冰冷的馒头?,她就说?我是好人,傻得可笑。偏偏这样傻的她,第一次让我下不了杀手。” 明明只该她记得的事情,从另一人口中说?出。  黎姝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她摇了摇头?,低喃出声:“不可能。” 她否认着心中的那?个可能。 傅谌看着小姑娘惊慌失措,他想多说?些什?么。  堂下惊木堂一拍,今日说到此为止。 黎姝猛地反应过来,她看了一眼?傅谌,眼?中情绪复杂。  她不知该说?什?么,亦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咬紧下唇,退了两步,转身掀开帘子快步走出去。  林落和祝嘉筠正掀帘而进,刚踏进一步,就见黎姝疾步往外走。 祝嘉筠一惊,来不及进包厢,赶忙追上去。  “阿姝……” 林落看着静静站在原地的傅谌,又回头?看一眼?疾步离开的黎姝,诧异道:“你说?什?么了,怎么把?人家气成这样?”  “我说?,你要?是不会哄小姑娘,我教你呀。要?是让嘉筠知道我暗中安排你们见面,你还把?阿姝气成那?样,她准得跟我翻脸。” 祝嘉筠走得快,压根没看见傅谌。 傅谌闭了闭眼?,轻飘飘看了一眼?林落。  林落立刻闭上嘴,往后退几步,转身就走。 黎姝一路回到琼兰院,她把?所有人赶出去,一个人待在屋中。  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的屋子,更能轻易想起刚刚傅谌说?的那?些话。 她把?头?埋在膝上,脑中却不断回忆起前世?的那?些事。但  那?些她以为她一人独有的记忆,如走马观花一样闪现。 她怀疑过傅谌跟她一样,她甚至探问过,可傅谌当时回答什?么?  他避开了她的问题,引她去怀疑他在利用他们。 那?为何今日又要?于?她说?清楚,又要?告诉她一切? 她不应该慌乱的,这样是明晃晃地告诉傅谌,她也记得那?些。 无数思绪缠绕在一起,黎姝发?现自己手中捧着一团乱麻。  她一点点地拆解开,刚刚忽视的那?些情绪渐渐浮上心头?。 她,好像不是生气。  除去慌乱紧张,那?团乱麻的中心,一个小姑娘正傻乎乎地笑着。 那?些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记得的过往,他也记得。 第29章 Chapter 29 春光四溢, 庭院外的花草透露着向阳的生机。  松鹤堂一如既往地寂静,掩在一片树荫中,内室窗子紧闭, 像是拒绝外面的阳光灿烂。 黎姝踏进内室,一个小丫鬟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文国公一口一口慢慢喝药。  屋内满是苦涩的药味,暗沉的屋子让人觉得压抑。 一连几日,文国公免除晨昏定省, 府上谁来松鹤堂都见不到人。  今日一早,赵管家?却在院外等?候, 言祖父想见她。 “孙女见过祖父。”黎姝打破室内的寂静, 低身行礼。  文国公勉强咽下那苦药,挥手让丫鬟退下,“来了, 过来坐。”  但  丫鬟端上绣墩, 放在离床边不远的地方。  “多谢祖父。”黎姝行一谢礼,低首坐下。 文国公见她这份疏离又?冷淡的模样, 苦笑一声:“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这个祖父?” “孙女不敢, 祖父莫要多想。” “是不敢,这府中有谁敢在我面前表露那些?情绪,唯独你父亲。”文国公低笑一声, “从小到大, 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来说。别人不敢做的事, 他偏偏要做, 惹我生气。” 黎姝静静听着,不说话。  文国公并不介意, 继续道:“你可能不知道你父亲少时的性子。你祖母尚在时,他是整个国公府最调皮捣蛋的一个,每每将国公府闹得天翻地覆。后来你祖母去了,他倒是稳重许多,却不爱与我说话了。他总是很冷漠地看着我,仿佛我是陌生人。他以为我冷血无情,丝毫不在乎他母亲的离去。可他又?怎么会知道,我心里的那些?苦痛。” 文国公诉说着过往,看向黎姝。  黎姝感受到那份目光,低声道:“若是祖父和父亲之间有什么误会,祖父不如和父亲好好谈一谈,解释清楚。” “他不会听我的,他不会再相?信我这个父亲的任何一句话。”文国公重重叹气,眼里尽是疲惫。 黎姝想了想,抬头看向文国公,目露关心:“祖父莫要这么想。您好好和父亲说,他一定会理解您的。” 文国公见黎姝终于有回应,心下稍安,他笑了笑:“你很懂事。可你不懂,那些?误会和隔阂太深了。好比这次,我让你父亲回京,他便以为我又?要来控制他的人生。可他忘了,他的父亲也老了,也希望拥有家?人陪伴在身边。我撑着这国公府走?了大半辈子,也想歇歇了。” 文国公两鬓斑白,他说完这段话忍不住又?咳出声。  赵管家?端着热茶递上前,苦口婆心地劝道:“老爷莫要多想,公子一定会明白您的苦心。您再和他好好谈谈,公子一定会理解的。” “我也想慢慢来,可我哪里有时间?”文国公摇了摇头,满目沧桑。  赵管家?不再相?劝,忍不住抹泪。 屋内弥漫着悲伤的气氛,黎姝安慰道:“祖父莫要这么说,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不必安慰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今日让你过来,也是有事情要拜托你。”  “什么事情,若孙女能做到必尽力?做到。” “这件事你一定能做到。”  文国公勉强笑道:“我知道,你们并不喜欢这个国公府,更?厌恶我将你们逼回盛京。可不管怎么说,你父亲都是黎家?儿郎,他不应该抛下黎家?祖祖辈辈打下的产业,不管不顾地离开。他理应回来,理应继承这份家?业。” 话题终于进入正轨。  黎姝心里松下一口气,她迷茫地看着文国公:“孙女不懂这些?事情,祖父不如说给父亲听……” “他不会听我的,”文国公摇了摇头,“他只会以为我在逼迫他接手国公府。我没?有什么时间了,不想最后一段日子继续和他争吵。可你不同,你父亲疼爱你,你说的话,他会听进去。所以,祖父想请你和你父亲说一句话。” “什么话?”  “你想留在国公府。” 离开满是药味的松鹤堂,院外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  黎姝挡住刺眼的眼光,看着指尖漏下的光线,想起母亲与她说的话。 一段祖父和祖母的过往,也是祖父和父亲之间产生矛盾的原由。 当初祖父爱慕祖母沈氏,不顾她商户女子的身份明媒正娶。  但不过一年?,他转而求娶章家?女为平妻,后院亦多了许多女子。 他依旧爱重发妻,可忽有一日,章氏女落胎再无生育可能。那时所有证据都指向主母沈氏。  沈氏不愿认下此事,文国公亦不愿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 他没?有查清事情真相?,匆忙将这件事情掩盖过去。  章氏心伤过度撒手人寰,沈氏亦不过一年?就?去世。 那件陈年?旧事的真相?无人得知。 如今父子间的隔阂已深,文国公只能从黎姝这里入手,让她去劝服黎君竹。  文国公怕她不愿,说了那么多留在盛京的好处,甚至说起了她的婚事,就?怕她不动心。 可惜,她并没?有动心。 黎姝一路往曲阑院而去,正好看见黎君竹从院中走?出。  黎君竹一见她回来,升起的心半落回去。 “他与你说了什么?”黎君竹知道,父亲见黎姝必定有什么原因。  黎姝也不隐瞒,如实?相?告,“祖父想让我告诉阿爹,我喜欢盛京城,我想留在盛京城。” 黎君竹一怔,很快反应过来。  父亲想利用姝儿让他留下来。 黎君竹苦笑一声,坚定心中想法。  他看向黎姝,低声道:“姝儿,你记着,你想留在盛京城,我亦会听从你的想法,考虑留下这件事。” 黎姝想了想,反应过来:“阿爹放心,我明白。” 翌日,黎君竹前去松鹤堂见文国公。  不知父子二人谈了什么,松鹤堂里隐约传出文国公的笑声。 同日,黎姝应邀陪同祝嘉筠去京郊马场。  刚下马车,远远一瞧,正见一人翻身下马,往这边走?来。 他一身玄色锦袍,逆光而来。  黎姝几乎不用看清他的面庞,就?能认出他是谁。 她看着傅谌往这边走?来,转身就?想走?。  林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拉住她袖子,笑道:“怎么刚来就?要走?,莫不是被?这些?马儿吓到了?” “我许久没?有骑过马了,一时有些?不适应。”黎姝顺着林落的话解释刚刚的异常。  她用余光看向傅谌,见他还在往这边走?。 自那日说书馆之后,她和傅谌几日未见。  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坦然面对那件事,可是当她看到傅谌时,还是忍不住想逃。 她还是没?想好怎么去面对傅谌。  是以前那样冷淡,还是东宫中带着份小心地靠近,亦或是铜州城时喊他傅大哥的那种信任? 她尚未想清楚,傅谌却出现?在她眼前。  他愈走?愈近,仿佛下一瞬就?要站在她面前。 林落晃悠着鞭子,走?到祝嘉筠身边,戳了戳她:“我刚刚看到一匹特别适合你的马,要不要去看看?”  “真的?”祝嘉筠兴奋起来,她想拉黎姝一起走?。 “我们帮阿姝选好马送过来不是更?好,何必让阿姝跟着我们跑一趟?”林落不给祝嘉筠反驳的机会,拉着她就?走?。 黎姝单独一人待在原地,她看着走?远的两人,转身就?想跟上去。  但  “阿姝。”  耳边响起一声极低的轻唤,黎姝停下脚步。 她这么一顿,傅谌走?到她面前。  阳光从他周身洒下来,将小姑娘笼罩在他的身影下。 “今日是来骑马的吗?”  “是。”黎姝低声回答,她想往回退,又?觉得那样太过刻意。 她低头不看傅谌,傅谌亦不知她的心思。  他想了想,道:“你不必特意躲着我。若你不想见我,以后我不会……” “不是的。”黎姝赶忙打断傅谌的话,她着急抬头看向傅谌,“我没?有不想见你。” 小姑娘满脸的紧张,傅谌微讶之后反应过来,他低笑一声:“那你是想见我了?” 黎姝窘迫地低头:“我没?有。”  她缓了缓又?补充道:“我没?有想见你,也没?有讨厌你。我只是……” “我明白,你只是暂时接受不了。”傅谌笑着道,他微微让开身子,招了招手,“没?关系,慢慢来。”  “你还记得吗?你以前说过你喜欢火红色的马,你看看这匹如何?” 远处马倌牵马上前。  那马浑身毛发火红,扬着蹄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来。 它走?上前,好奇地看着黎姝,尾巴扬来扬去,似乎很开心。  黎姝看着它,试探地伸手去摸。 马倌刚想提醒,傅谌示意他别开口。 黎姝轻轻抚摸红马的头,马儿动了动蹄子,似乎不喜欢别人摸它的脑袋。  黎姝不急也不怕,手上动作愈发轻缓。  但  马儿渐渐安静下来。  黎姝稍稍移开手,它还不甚愉快。 黎姝看向傅谌,眼里止不住露出欣喜:“殿下,它好像很喜欢我呢。” “嗯。” 傅谌从马倌手中接过缰绳,黎姝正摸着马儿脑袋,忽见傅谌翻身上马。  她茫然地看向傅谌:“殿下不是说送我的吗?” “当然是送你的,伸手。” 黎姝不明所以地伸手,她刚伸出去,傅谌一把握住,将她拉上马。 “殿下做什么?”黎姝抓紧傅谌的手,有些?紧张。  傅谌低低一笑,“莫怕,带你试马。” 第30章 Chapter 30 火红色的烈焰马向前奔去, 顺着宽阔的道路一?路往前。  四周的景色瞬时变换,桃花的香味送入鼻尖,转瞬又被不?知名的花香取代。 黎姝紧紧抓着傅谌的手?臂, 微风吹起两人的发丝,彼此纠缠。  道路尽头是一?处宽广的草场,绿草如茵,蔓延整个山坡。 傅谌翻身下马,朝着黎姝伸手?。  黎姝拍了拍烈焰马的脑袋, 见他乖顺的停在原地,自己踩着马鞍下马。 “殿下未必小瞧我?了, 当初可是你亲自教我?骑马的。”黎姝扬起下巴, 带着点傲气。  傅谌低笑一?声?,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怎么会不?记得,阿姝很聪明,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黎姝蹙眉, 躲开傅谌的手?。  他怎么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她? “那?殿下刚刚就应该让我?自己骑。”黎姝强调。  “烈焰马不?好驯服,我?怕它伤你。” “它可喜欢我?了, 才不?会伤我?。”  黎姝怕傅谌不?信, 抚摸烈焰马的脑袋,烈焰马并不?反感,它亲昵地蹭了蹭, 显得就很开心。 “看, 明明它很喜欢我?。”  黎姝看着烈焰马,笑着道:“你有名字吗?如果没有的话, 我?帮你取一?个好不?好?” “嗯……”黎姝点着下巴思?考。 “看它胸前。”  黎姝顺着提醒去看, 只见马儿胸前火红的毛发间有一?簇不?显眼的白色。 黎姝惊喜地看着那?抹白,灵光一?现:“那?你就叫赤雪吧。” “赤雪, 你喜欢我?吗?”黎姝开心地摸着赤雪的脑袋。 傅谌看着小姑娘,眼中漫着笑意。  他双指屈起,忽然一?声?响亮的哨声?响起。 黎姝惊诧抬头,尚未反应过来,只见一?匹浑身雪白的白马自草地尽头奔跑而来。  它一?路跑到?傅谌身边,堪堪停下来。 “皓雪,以后赤雪就是你的伙伴了,要?好好和它相处。”傅谌低声?嘱咐白马。 皓雪……但 黎姝瞬间反应过来,她看了看白马,又看了看赤雪。但  呵,难怪刚刚要?提醒她赤雪胸前的一?抹白。 “我?记得殿下以前骑的马是黑色的。”  这些日子她不?曾关注这些,今日才想起,傅谌以前最爱黑马。 如今怎么换成白马了? “因为以前有一?个小姑娘说,她觉得我?骑白马更合适。”  傅谌看着黎姝,小姑娘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黎姝有些紧张地松开缰绳,她躲开傅谌的目光,顺着草地往前走。  “殿下怎么会记得那?么久远的话?” “远吗?”  两人并肩而行?,傅谌摇摇头:“并不?远。梦中那?些场景出现过无数次。我?画下那?些画像,是想记起那?个小姑娘的样子。” “终于有一?日,我?记起来了。可是她不?在东宫,我?无法寻到?她的踪迹。那?时候我?想,她是不?是还在生气,所以才不?想见我?,藏起来不?让我?找到?。” 利刃刺进黎姝的后心口时,他们刚刚因为她要?出宫的事?而生出分歧。 傅谌只说一?句,黎姝轻易想起那?件事?。  她不?自觉地捂住心口,仿佛还能回?想起生命流逝的感觉。 “我?没有生气。”黎姝垂眸,极轻地道。 “我?知道。”傅谌微顿。  他想了想,继续道:“阿姝,我?很庆幸你生了那?场病。纵使你不?在我?身边,我?却感激你如今能拥有的一?切。” 小姑娘不?再?是孤身一?人,她身边有家人亦有朋友。  虽然他不?是她的唯一?,但是这样的她会更开心。 黎姝手?握紧在心口处,她抬头看向傅谌,鼓起勇气问道:“那?殿下能否告诉我?,当日为何不?让我?出宫?” 她始终不?懂,傅谌当日为何要?生气。  或许,今日她可以得到?一?个答案。 草地上的微风吹过两人之间,黎姝鬓角的碎发飞扬,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一?人的身影。  傅谌看着小姑娘眼中那?小小的自己,轻声?开口:“因为……” 黎姝莫名屏住呼吸。 傅谌刚要?说下去,忽然—— “驾、驾……”  马蹄声?在远处想起,黎姝一?惊。 她回?头看去,只见四人驾马过来。  祝嘉筠走到?最前面,她勒停马儿,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黎姝身边。 “阿姝都不?等我?们,我?可不?开心了。”祝嘉筠撇着小嘴,一?副要?哄的模样。  林落随后下马,推了推她:“有人比你还不?开心呢,可别多话了。” “谁,还有谁不?开心?”祝嘉筠一?脸茫然地左顾右盼。 黎姝轻咳一?声?,假装注意不?到?林落带笑的目光。  她悄悄看了一?眼傅谌,见他面色如常,赶紧拉着祝嘉筠往旁边走。 “好啦,别生气了。我?就是想试试赤雪,你看它是不?是很好看?”  小姑娘的注意力总是转移很快,没一?会儿就忘记刚刚生气的事?。 三个小姑娘攒着脑袋看着赤红的马儿,忽然,又多出一?个小脑袋。  身穿华服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看向黎姝:“黎姑娘不?认识我?了?” 眼前人不?是别人,正是宫宴那?日借给黎姝衣裳的六公主傅恬儿。 黎姝反应过来,正要?行?礼。  傅恬儿一?把?拦住她:“又不?是在皇宫,不?用这么多礼。那?日过后,我?还没来得及和你道歉呢。是我?管教下人不?利,才叫别人钻了空子,还望黎姑娘莫怪。” 那?日引路女官明面上是傅恬儿的人,实际早已被荣贵妃收买。 “公主多虑了,我?明白。”黎姝浅笑。  一?句“明白”不?需再?多言。 傅恬儿一?把?揽住黎姝的肩膀:“我?就知道阿姝很聪明。既然误会解开了,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你不?要?再?叫我?公主了,就跟嘉筠她们一?样喊我?恬儿就是。” 黎姝看着行?为豪迈的小公主,笑着道:“好,恬儿。” 四个小姑娘相视一?笑,纷纷笑起来。 赤雪躁动地踢了踢蹄子,黎姝看着它,忽然冒出来一?个主意。  “我?们要?不?要?赛马?” 刚刚被傅谌抱着,她还没试着骑赤雪。 林落一?拍手?:“好主意,这么大的草场不?利用起来太可惜了。” 四个小姑娘一?人一?匹马。  黎姝穿着银红色的骑装,坐在赤雪身上,一?回?眸,耀眼夺目。 “殿下,你帮我?们说开始吧。”  黎姝回?头看向傅谌,语气里满是自己没有察觉的亲密。 林落挑眉压下笑,亦回?头看向傅谌:“麻烦殿下了。” “好。”傅谌沉声?应下。  他走到?赤雪身边,看着马上光芒四射的小姑娘,扬起马鞭。 “注意安全。”一?句轻声?叮咛。  马鞭落下,四匹马同时冲了出去。 黎姝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傅谌,扬眉一?笑。  马上的小姑娘肆意飞扬,比天边的日月星辉还要?夺目。 傅谌站在原地,看着四个身影渐渐远去。  这片草场四周都有人守卫,倒不?用太担心她们的安危。 三皇子傅谨看向傅谌,笑道:“这还是臣弟第?一?次见皇兄笑。” 傅谌在宫中多是面容严肃,不?苟言笑。  傅谨很少见到?他温情的一?面,但今日他瞧见了。 “皇兄还是多笑笑,看起来才会更平易近人,这样更招小姑娘喜欢。” 傅谌淡淡看了一?眼傅谨:“若是如此,你早该娶妻了。” 傅谨轻笑一?声?,知道傅谌在调侃他。  他平日最爱挂上温润的笑容,可如今也未曾娶妻。 “今日我?出宫时,听说荣贵妃高烧不?退好几?日。父皇一?听见这个消息便立马赶过去了。” 自傅婉儿的事?后,谁都能察觉到?皇帝对荣贵妃的态度有变。  今日这么一?招,荣贵妃又挽回?局势。 傅谌并不?介意,“早晚的事?。” “是啊,”傅谨低笑一?声?,“这么多年,荣贵妃何曾真正失宠过?” 哪怕当年荣贵妃害得他母妃难产,陛下也没有真的苛责。  如若不?是先皇后帮忙,或许他都没有命出生。 皇帝的偏爱总是这般不?讲道理,他只能看见他愿意看见的。  他能看见荣贵妃的哭诉哀求,却看不?见他母妃的命悬一?线。 四匹马顺着草场跑了一?圈,停在半山坡下。  小姑娘们挨着脑袋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句。 一?棵桃花树立在坡上,风一?吹,满树的桃花纷扬而下。  一?片桃花落在黎姝指尖,她轻轻吹走那?片桃花,看它在空中飞舞,接过傅恬儿的话:“阿落的亲事?不?是由侯爷做主吗?” 林落是璃衡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自小在镇安侯府长大。  她的婚事?理应由璃衡做主。 “谁要?他来管我?的婚事?了?”  林落拽起一?把?草,扔在傅恬儿的身上:“就属你话多。等到?明年,你一?样要?考虑出嫁的事?。” “我?可不?急。我?是你们中最小的那?个,看着你们三个都嫁出去了,我?再?考虑婚事?也行?。”  傅恬儿仗着年纪小无所顾忌。 她一?扭头,看见三双眼睛盯着她。  傅恬儿吓得立马站起来:“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君子?我?们可不?是君子。”祝嘉筠笑得最欢,拔腿就追上去。  黎姝和林落随后追上去,三个人把?傅恬儿团团围住。 “姐姐们,我?错了,哈哈,快别挠了。”  傅恬儿架不?住,果断求饶。 小姑娘们闹做一?团,又纷纷仰躺下去。  祝嘉筠看着漫天的桃花,忽然升起一?念:“我?们要?不?要?办个桃花宴?” “桃花宴?” “对啊。正是春日好时候,我?们也可以把?阿姝介绍给大家认识。”林落一?拍手?,赞同这个主意。  “我?可以帮着一?起。你们不?知道宫中有多闷,这种热闹可不?能少了我?。”  “阿姝,你觉得呢?” 三人齐齐看向黎姝。  黎姝眨了眨眼,看着她们,忽然觉得无比庆幸。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亦有朋友。 “好呀。我?会做糕点,到?时候让你们尝尝。” “好!那?就说定了!”祝嘉筠一?拍草地定下此事?。 夕阳西斜,黎姝躺在草地上,吹起身边的桃花,看它缓缓落下,再?吹起。  远处传来傅恬儿和林落笑闹的声?音,祝嘉筠正专心扑着蝴蝶。  但  一?片桃花浮在半空中,忽然一?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那?片桃花,放到?黎姝眉心。 黎姝看着头顶上那?人,一?惊就要?坐起。  傅谌轻点她眉心,“别动。” 小姑娘肤白若雪,额心的那?片桃花娇艳,灿如春华。 傅谌屈膝坐在黎姝身边,低眉看向她,“你从前在东宫时,不?似现在这般肆意。” 黎姝乖乖不?动,又躲不?开傅谌的目光,索性闭眼。 她沉默良久,忽道:“那?时我?只是个小宫女。”  所以注定她无法像现在一?样随心做事?。 “我?明白。”傅谌看着小姑娘不?安分的睫毛,轻轻触碰。 黎姝惊得睁开眼,立马坐起来。  “殿下……” 傅谌轻轻一?笑,捻起落在草地上的那?片桃花瓣。  “你不?是想知道我?当日为何不?愿意让你出宫吗?” 傅谌侧头看向黎姝,墨黑的瞳孔里满是小姑娘的身影,他缓缓开口:“我?现在告诉你。” “因为,我?舍不?得。” 第31章 Chapter 31 微风轻拂, 耳边的声?音似真似幻。  黎姝看着傅谌,掌心落下一?片花瓣。 傅谌握着黎姝的手,十指并拢:“傻姑娘, 收好它。等你愿意开口时,再将它还给我。” 一?片又一?片桃花随风而落,但都不及手中的那片。  黎姝松松握着,一?阵清风吹来,险将花瓣从指缝间吹走。 她立马双手合拢, 不自觉将花瓣拢得?更?严实些。  头顶传来某人的低笑声?,黎姝有些尴尬。 她垂眸看着那片花瓣, 思来想去还是放在腰间的荷包中。 她站起来看向傅谌, 又不自觉移开目光,偏头道:“我走啦。”  “嗯。”傅谌轻应一?声?。 他作势要?摸小姑娘的头,黎姝反应过来, 不知怎么想的, 莫名没有躲开。  傅谌眉目染笑,声?音添上几分愉悦:“放心走, 我会追上你。” “谁要?你追上来了?”黎姝小声?嘀咕。  她迅速跑开, 追上祝嘉筠等人。 小姑娘一?个接一?个上马,马蹄扬起,衣角翻飞。  她们热烈而肆意地奔向远方。 赤雪速度最快, 冲在最前面。  四周景象迅速变换, 绿树成荫,连成一?幅山水画。 忽然?, 这片绿意中闯进一?抹白色。  白马上的郎君侧目看向身旁的小姑娘, 挑眉浅笑:“可要?与我比试?” “殿下可莫要?欺负人了,谁不知道你最擅骑射?”林落最先跟上来, 在后门朗声?道。但 黎姝自然?也知道。  她看着傅谌带着挑衅的笑容,升起斗志:“比就比,可有赌注?” 小姑娘斗志昂扬,琥珀色的眼睛里似染着热烈的火。  傅谌朗笑一?声?,加快速度:“许你一?个要?求,随你提。反之你允我一?个愿望。” 话音落下,皓雪已经向前奔去一?大?段。  黎姝不服输地跟上:“赤雪,我们不能输给他。” 小姑娘紧紧追逐前面的白马,距离越拉越短。 赤雪一?跃马蹄,冲到皓雪前方。  黎姝回头,挑眉一?笑:“殿下要?输了哦。” “未到最后时刻,莫放松警惕。”  皓雪眼瞧着自己被追上,也迅速往前冲。 两匹马不相上下地奔跑追逐。  傅谌看着小姑娘脸上灿烂的笑容,那是一?种向阳的活力,带着他曾见过的生机。 赤雪冲出小道,黎姝渐渐放慢速度。  她坐在马上,摸了摸赤雪的脑袋,畅快地舒出一?口气。 身处高处,四周风景迥然?不同。  远处山脉相连,鸟叫虫鸣不断,绿意盎然?。 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  黎姝回头看向慢慢停下来的皓雪,扬起下巴:“怎么样??殿下服不服输?” 傅谌有些苦恼地看向皓雪:“看来今日我们输给一?个小姑娘了。”  “怎么,输给小姑娘怎么了?”黎姝不开心地道。 小姑娘有被惹恼的趋势。  傅谌驱马上前,揉了揉黎姝额前的碎发,笑容宠溺:“做的很好。我输了,欠你一?个愿望,记得?日后来取。” “殿下不要?乱摸我的头发。”黎姝不甚愉快地躲开。  他一?会儿摸一?下,发髻都要?被他揉乱了。 “好,不碰你的头发了。”傅谌笑着答应。 身后林落等人渐渐追了上来。  祝嘉筠喘着气,有气无力地拍了拍黎姝的肩膀:“阿姝,你跑得?实在太快了,追你太累了。” “都说?让你不要?追了,你偏生要?追。”  林落把水袋扔到祝嘉筠怀里,祝嘉筠抱着水袋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 “对?了,你们谁赢了?”  傅恬儿跑得?最慢,她慢悠悠追上来,不忘问?上这么一?句。 黎姝清了清嗓子,扬眉:“我赢了。” 傅恬儿惊诧地看向傅谌,又看了看黎姝,一?拍手掌,兴奋起来。  “哈,皇兄被一?个小姑娘赢了,我要?回去跟母妃说?。” 林落嫌弃地看了看傅恬儿,傅谨自觉上前提醒她:“我们该回宫了,不然?颖昭仪该着急了。”  傅恬儿一?听到母妃,顿时不想看热闹了。 黎府的马车在马场外等着。  黎姝将赤雪交到仆役手中,上了马车又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看。 傅谌站在原地,见她回头驱马上前:“可要?我送你?” “不用不用,”黎姝赶紧摆手,她想了想,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傅谌,“今日谢谢你。”  朋友,赤雪,她一?天内获得?了很多。 傅谌低眸,语气低沉:“你这样?,我便不想放你离开了。” 黎姝一?惊,咻地一?下放下帘子。  帘外响起傅谌清朗的笑声?。 荷包里那片桃花隐隐飘出香味,黎姝握紧荷包,不自觉轻笑起来。 - 回到国公府,夕阳西斜。  长廊上投下一?片暖黄色的光影,黎姝从曲阑院出,正欲往前走,迎面撞上一?人。 “祖父病重,姐姐每日还有闲心出去,可真有孝心。”黎雪不偏不巧拦在走廊中间,她看着黎姝,满目嘲讽。 自那日请安过后,黎姝未再与国公府众人相见。  平日难得?能遇见黎雪几次,黎雪这明显来找麻烦的架势,反倒让黎姝觉得?无趣。 她轻飘飘看了一?眼黎雪,从她身边走过,仿佛没看见这个人。 “怎么,自己做的出却?不敢承认吗?”  黎雪被黎姝的态度激怒,她满是怒气道:“你这般不孝顺祖父,竟还妄想留在盛京城。我要?是你,便立马收拾行?李离开国公府,省得?让祖父蒙羞!” 黎雪言辞激烈,仗着四周没有外人,极尽嘲讽。 黎姝停下脚步,她回眸看向黎雪,目光淡漠:“妹妹忘了吗?请安那日,祖父亲口说?,要?我和青弟多出去走走。毕竟日后要?留在盛京城,还须多多了解。” 黎雪当然?记得?,她当时都快撕碎帕子,还要?忍耐。  “看来你是要?厚着脸皮留在这里了?” “此言差矣。我父亲是祖父嫡子,国公府亦是我的家?。妹妹如此言语,不尊嫡姐,祖父听见才要?伤心。”黎姝淡淡反驳。 黎雪气昏头脑,她指着黎姝,口不择言:“你就和你母亲一?样?,贪图富贵,不顾廉耻……” 话未说?完,黎姝转身看向黎雪。  她缓步上前,目光冰冷如霜,黎雪莫名有些害怕。 黎姝浅浅一?笑:“说?啊,妹妹怎么不说?了?” “你想做什么?”黎雪忍不住后退。  丫鬟要?上前保护,银冬快步往前拦住她。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伤我,祖父不会饶过你的。”  黎雪仓皇后退,黎姝不紧不慢走上前。 她轻松握住黎雪的右手腕,力道加重,黎雪忍不住喊痛。  黎姝轻轻抚上黎雪的脸,微凉的手指触碰她的脸颊,渗进透骨的凉意。 黎姝从黎雪的眉眼缓慢往下划,眼里含着冰锋:“念在妹妹初犯,我便不与你计较。但若有下次,我怕我控制不住,伤了妹妹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到时候无人肯娶妹妹,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黎姝一?下松开黎雪的手腕,黎雪惊恐退后。  她顾不得?手腕发红,转身就跑。 她跑得?极快,仓皇间险些跌倒,亏得?丫鬟及时扶住她。 黎雪跑出一?大?段路,喘着粗气停下,恍然?反应过来。  她为什么要?怕黎姝,黎姝还能真敢毁她容貌吗? 可刚刚……  黎姝明明看着那么轻描淡写,她却?莫名害怕。 “姑娘,你没事吧?”丫鬟小心翼翼询问?。但  黎雪狠狠瞪了她一?眼:“废物!” 黎雪疾步回到院中,哭着看向黎二夫人:“娘,黎姝她欺负我。”  黎二夫人一?惊,赶忙放下账本:“这是怎么了?” 黎雪哭诉刚刚的事情,“娘,他们真的要?留下来。这怎么办?祖父会不会把爵位留给他们,那我们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怎么嫁人,怎么在盛京城继续待下去?” 黎君竹若不离京,爵位理当留给他。  到时黎君柏多年辛苦便是落得?一?场空,黎雪自然?也会失去文国公嫡女的身份。 “胡说?,你莫听她瞎说?。你祖父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把爵位留给一?个离家?那么多年的人?”黎二夫人安慰着黎雪。  她渐渐平复黎雪的情绪,等到黎雪离开,面上却?忍不住担忧起来。 “嬷嬷你说?,父亲他会不会……”  “夫人莫担心,还有二爷在,二爷定会有注意的。”  “是吗?” 黎二夫人难以心安,她看向姚嬷嬷,忍不住道:“嬷嬷,我有一?个注意……”但 夜色渐沉,书房的烛火正亮。  黎青放下笔,长舒一?口气,拿着刚写完的字给黎姝看:“阿姐,你看看。” 纸上字迹工整,比上一?张用心许多。  “可以。”黎姝点头。 黎青提着的心骤然?落回去,他忍不住看向放得?远远的那盘糕点:“那我能吃一?块吗?”  黎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去吧,不许吃多。” “阿姐最好了!”黎青蹦跳着跑向糕点处。 黎姝把那张字帖收好,抬头见银冬进来。  “怎么了?” “二夫人送了些礼品过来,说?是为五姑娘今日的行?为道歉。” 丫鬟们端着歉礼进来,黎姝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收进库房吧。” “姑娘,二夫人这是什么意思?示好吗?”银冬有些不大?理解。  这些日子二房那边几乎没有任何表示,不与他们起冲突,也不故意客套。 可今日先是黎雪言辞激烈,后又是二夫人送歉礼,怎么看怎么奇怪。 “不必管,他们要?送便送,一?概不拆封收进库房。” 黎姝并不在意这些事情。  黎雪今日回去必会诉苦,若是二夫人毫无反应,她可能还要?想办法。  如今既然?有了反应,她静静等着就是。 第32章 Chapter 32 一连几日, 黎二夫人?往琼兰院里送了好几次东西。  这消息传到文国公那里,他笑着对黎姝道?:“你二婶一向心善,这些?年也亏得她和君柏处理府中事宜。不然我一个老头子还真管不过来。” 黎姝偶尔来几次松鹤堂, 听?到的都?是二房的好话。  她向来不做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道?:“姝儿明白?。” 文国公的身体愈加好转。  风平浪静许多日,鱼钩终于牵引着鱼儿上?钩。 阴沉沉的天色,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漫天的乌云压顶,压得人?似乎喘不过气来。 廊下携风带雨, 雨滴啪嗒打?下来,砸得窗前的芭蕉叶垂下脑袋。但  风雨顺着窗子飘进来, 黎姝轻轻合上?窗子, 将针线收回去。 暴风雨中似乎掺杂进许多人?杂乱的脚步声,隐隐可听?见谁人?的斥责声。  银冬拧眉向外问道?:“谁人?在外面喧闹,不知姑娘吩咐了要安静吗?” “是、是二房的人?!”一个小丫头冲进来, 神?色慌张。  “姑娘, 二夫人?带了好些?人?过来,气势汹汹的, 说要搜查我们琼兰院。” “搜查?姑娘的院子岂是他们可随意搜查的?”  银冬气急, 冲出去就要理论。 不等她出去,二夫人?带着一群丫鬟嬷嬷,步伐极快地走过来。  风雨太大, 她们的衣裙或多或少有?些?潮湿。 长廊挡不住那些?风雨, 她们等在廊下,不一会儿身上?便湿了大半。  银冬和其他人?合力拦在明间, 只放了二夫人?和她的贴身嬷嬷进屋。 黎姝坐在榻上?, 见人?进来,才慢悠悠地起身行礼:“这般风雨, 二婶怎么过来了?”  她一身缃色衣裙,在这般暗淡的天色下,显得最为明亮。 二夫人?一眼望过去,只觉得眼前的女子过分明媚。  她轻咳一声,上?前笑道?:“姝儿别?介意,二婶也不是非要在这种时候来打?扰你,只是……” 二夫人?一脸为难,似乎有?什么事难以启齿。  黎姝轻笑一声,不嫌弃地握着二夫人?被雨水淋湿的双手:“二婶有?什么话但说无妨,都?是一家人?何必顾忌那么多?” 一家人?……  这三个字稳稳扎进二夫人?的心中。但 她正要开口?,忽然一道?声音闯进来:“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我今日非要剥下你那层伪装,让祖父看看你有?多么恶毒。” 黎雪冲出银冬的包围,一身衣裙半湿,连额前碎发都?湿透贴在额上?,整个人?显得分外狼狈。  她听?到消息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冲到这边来看黎姝的笑话。 “雪儿,怎么和你姐姐说话的?”二夫人?怒道?。  黎雪撇撇嘴,满不在乎:“娘你何必还护着她,她做下那等事,如今就该将她关?进柴房,等着祖父发落!” 黎雪言语激动,仿佛已经看见黎姝凄惨的模样。 黎姝理了理袖口?,无甚心情看母女俩的装模作样。  “妹妹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不知我做了什么事,值得二婶和妹妹如此大动干戈?” “你还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对祖父行巫蛊之?术,赃物都?在你房中。待我们搜出,看你还怎么狡辩!”  黎雪压根不给二夫人?说话的时间,一股脑将今日目的全盘托出。 “你含血喷人?!我阿姐才不会做这样的事!”  黎青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把?推开黎雪,跑到黎姝身前:“我看你们谁敢欺负我阿姐。” 黎青像一个小大人?一样护在黎姝面前。  黎姝摸了摸他的头,拿出帕子擦去他手上?的雨水:“怎么过来了?我记得你功课还没?做完。” “功课我会做,但是我不能看着他们欺负你。”  黎青气呼呼地说完,恶狠狠地看向黎雪。 黎姝抬头就见追过来的嬷嬷苦笑着摇摇头,显然没?拦住这个小少爷。 “把?自己擦干净。”黎姝不再多言,把?手帕塞进黎青手中。 黎雪看不得他们姐弟这般悠闲的样子,“怎么?以为装聋子就能躲过今日的事了?不可能!今日我们必要搜清琼兰院里的脏污之?物。”  黎雪一招手,要那些?下人?上?前。 黎姝淡然抬眸:“谁敢上?前一步,我就打?断他的腿。”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叫所有?人?听?了清楚。 有?婆子不信邪,偏生要做第一个邀功的。  她刚动,守在明间的一个丫头腿一抬,踢在那婆子的膝盖处。 骨头上?的疼痛钻心,婆子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二夫人?不自觉皱了眉:“这是做什么?当着长辈的面,你怎可随意动手?” “动手?”黎姝无辜地看向二夫人?,“二婶说什么呢,我可没?动手。小丫头不懂事,看不得有?人?欺负她的主人?。这是在我自己的院子,若是奴仆不护主,要来何用?” 这是摆明护着自己人?。 二夫人?忍下气,语气放软:“雪儿说话直,刚刚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你作为姐姐多多谅解。”  二夫人?努力做出善良大方?的模样,一把?扯住黎雪的衣袖,狠狠瞪了她一眼。 “二婶放心。不过二婶是否也该解释一番,如此兴师动众是为何?” 黎雪的吵闹打?断了二夫人?的话,如今话题重来,她总算能好好说话。  “这府中上?下皆归我管,近来你祖父病重,人?心浮动。昨日有?人?来报,说在你院中看到一些?不祥之?物。我实是在担心有?人?存了不好的心思来陷害你,所以今日便带人?过来,想看看是不是误会一场,也好惩处那刁奴。” 二夫人?说话明显要比黎雪顾忌得多。 黎姝静静听?完,淡淡接过:“所以二婶觉得我屋中藏有?巫蛊之?物,要搜查我的屋子?” “你放心,她们绝不敢乱翻。陛下严禁巫蛊之?术,二婶也实在是担心,怕有?心人?……”  二夫人?重叹一口?气,万分忧虑地看向黎姝。 “这么多人?,还说什么不乱翻,难道?用眼睛看吗?”黎青不满地嘀咕。  二夫人?面色一僵,面对如此明显的拆台有?些?反应不及。 黎姝轻轻弹了一下黎青的额头,轻斥:“莫胡说。”  黎青重重哼了一下,生怕有?人?听?不见。 黎姝觉得好笑,不再理他。  “二婶既然觉得我房中有?巫蛊之?物,我自不好拦。只是在此之?前,还请二婶告诉我,谁是告密者。” “什么?” “此人?背主,无论今日我房中有?没?有?她所说之?物,这人?都?留不得。”  背主之?仆杖死不足惜,黎姝看着二夫人?,等着她说出此人?是谁。 二夫人?愣了许久,她以为黎姝会慌乱会生气,可黎姝从刚才到现在都?太过镇定。  如今竟然还有?心情问她谁是背主之?仆,二夫人?有?些?不安。 她正在思考应对之?策,身旁的黎雪见她沉默,着急起来:“你既然想死个明白?,那我就帮你死个明白?。是你院中的张婆子前去告密,若没?有?她,恐怕我们还要被你蒙在鼓里,祖父还要受……” “银冬,可有?此人??”  黎姝看向银冬,不理黎雪那些?气愤之?辞。 银冬思考片刻,渐渐想起来:“回姑娘,我们院中确实有?一个姓张的婆子,那婆子在外院做事,昨日请假回家了。” 二夫人?一听?张婆子请假回家,心下一松:“便是此人?。你放心,若是她陷害你,二婶绝不轻饶她。” 二夫人?说完,一挥手示意那些?嬷嬷丫鬟上?前。  黎姝轻轻抬手,银冬会意,带着人?退到一旁。 嬷嬷和丫鬟里里外外仔细地搜查,黎青跟在那些?人?身后,生怕他们乱翻东西。 很快一个小丫头搜到里屋,黎雪忍不住昂起脖子往里看。 黎姝坐到榻上?,轻饮热茶。  二夫人?见她这般轻松惬意,忍不住看向身旁嬷嬷。 身旁嬷嬷不着痕迹地点头,她又心安下来。 小丫头在里屋翻来翻去,最终看向床底。  她似乎看到什么东西,找来一根棍子将床底的东西推了出来。 一个檀木盒子滑出床底,小丫头谨慎地打?开,看见里面东西,惊叫出声:“啊!” 她猛地将盒子扔出去,盒子中的东西掉落出来,正好叫所有?人?能看清楚。  一个穿着血衣的小人?躺在地上?,身上?写着生辰八字,扎满银针。 二夫人?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把?捡起小人?,她看着上?面的生辰八字,忍不住手抖:“这……这是父亲的生辰八字!” 文国公的生辰八字。  这个小人?的用处不言而喻。 二夫人?震惊地看向黎姝:“姝儿,你怎么能,怎么真的能……”  “黎姝你为了能留在国公府,竟然对祖父行巫蛊之?术,如此蛇蝎心肠,不配活于人?世!”黎雪激动起来,言语中得意难以掩饰。 黎青亲眼看到那个小丫头那棍子推出那个盒子,知道?做不得假。  他担心地拉住黎姝的袖子,忍不住反驳:“你血口?喷人?,说不得就是那个婆子故意陷害我阿姐。” 黎青坚信阿姐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黎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夸赞道?:“青弟真聪明。” “姝儿,事到如今,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若是有?人?陷害你,二婶帮你查清楚……”  “不必了。” 黎姝缓缓起身,她目光冷如冰雪,看向二夫人?身旁的嬷嬷:“来人?,把?她拿下。” 话音一落,几个婆子向着姚嬷嬷而去。  姚嬷嬷是二夫人?的贴身嬷嬷,旁人?对她向来恭敬,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绑她。 二夫人?惊诧不已:“你这是做什么?你一个晚辈,怎可随意对长辈的人?动手?” “二婶放心,我不会无缘无故抓人?。”  黎姝轻轻抬手,银冬递上?一张纸。 黎姝拿着那张纸走近二夫人?:“二婶看清楚了,这是张婆子的证词。姚嬷嬷示意她在我房中安放巫蛊之?物,如何行事证词上?都?写得清楚。” 二夫人?看着那张口?供,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不敢置信。  姚嬷嬷在她身边,自也能看得清楚。 几乎同时,主仆二人?反应过来。  难怪刚刚黎姝要问告密者是谁,黎姝就是为了让她们亲口?说出告密者,这张供词才更有?效力。 她们自己承认张婆子是背主之?人?,如今自然不能反口?。  她们亲自带人?来搜查琼兰院,更是坐实了张婆子被人?指使诬陷黎姝一事。 “一张供词而已,说不定是你言行逼供得来的。”  黎雪不信,抢过供词就要撕碎。 黎姝轻敲她手腕处的尺骨,黎雪顿时疼得松手。  黎姝接住供词收好:“妹妹这是心虚吗?所以才急着撕碎供词?” “你胡说!你做下的事,休想栽赃到我们身上?。” “放心,我不会栽赃,只是想请姚嬷嬷说几句话。”  黎姝往后退了几步,那几个婆子看着姚嬷嬷,明显要动手。 “二婶想清楚了,若是今日二婶不愿意交出姚嬷嬷,那我只好将这件事上?报府衙。陛下严禁巫蛊之?术,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二婶应该能猜到结果。” 黎姝将二夫人?刚刚的话重新抛回去。  此事若传出去,无论是不是姚嬷嬷一人?所为,二房名声必定有?损,连带着黎雪的婚事都?会受影响。 黎姝精准地踩中二夫人?的痛脚。 二夫人?看向姚嬷嬷,目光微动。  婆子们上?前,她没?有?阻拦,任由她们押走姚嬷嬷。 姚嬷嬷刚有?几分挣扎,就被押跪在地上?。  黎姝低眉看她:“姚嬷嬷放心,你若无辜,我自会放了你。” 无辜,供词都?在此处,还谈什么无辜? 二夫人?明白?这是场面话,她深吸一口?气,拂袖离开。  跟来的仆役纷纷离开,风雨未停,离开的那群人?显得狼狈不堪。 黎姝站在廊下看着她们走远,姚嬷嬷被押在一旁。  “你为她做了那么事情,到如今也只是一颗弃子。” 杀人?诛心,姚嬷嬷低下头,看不出她的情绪。 黎姝无意多说,她转身进屋,忽想到什么,又回头看向姚嬷嬷,轻飘飘道?:“我若打?听?得不错,姚嬷嬷从前是莫姨娘身边的人?吧。” 姚嬷嬷骤然抬头,她看向黎姝,满目震惊。 莫姨娘,黎君柏和黎君武的亲生母亲,曾经文国公最宠爱的小妾。 傍晚时分,天色愈暗。  黎君竹和阮氏一同归来,留守在府中的小厮将琼兰院的事情一一道?出。 黎君竹和阮氏急忙赶往琼兰院。  他们刚跨进琼兰院,就见赵承带人?堵在门前,身后跟着许多小厮。 黎君竹皱眉上?前,护在黎姝身前,“赵管家想做什么?” 赵承有?些?为难:“老爷说了,要亲自审问姚嬷嬷。” 二夫人?留下姚嬷嬷,转头就去了松鹤堂。  也不知她说了什么,赵承带人?来琼兰院要带走姚嬷嬷。 “此事既然和姝儿有?关?,我自也有?过问的权利,还请赵管家带人?离开。” 黎君竹态度强硬,赵承无奈,只好带人?离开。 黎君竹转身看向黎姝,眼里带着愧疚:“今日可受委屈了?”  阮氏拉着黎姝的手,亦是满脸心疼。 黎姝笑了笑,语调轻松:“有?青弟在,她们谁敢欺负我。”  黎青挺了挺胸膛,“哼,我才不会让她们欺负阿姐。” 黎君竹看着姐弟两个,轻笑出声。  他看向面前的屋子,知道?里面关?的是何人?。 “素云,你暂且先和姝儿青儿待在一起。”  黎君竹转身交代?,挥手让小厮押着姚嬷嬷出来。 阮氏看向黎君竹,压下满腹担忧,扬起笑脸:“好,你去忙吧。” 他们默契地不去询问黎君竹要做什么,心中却早已清楚。 当初章氏落胎,人?人?都?说是黎君竹的母亲沈氏所为。  文国公不愿细查,将这件事的真相永远埋藏。 可真相就是真相,哪怕你不愿去查,不愿去知道?,它也永远不会消失。 一夜过去,天明时分。  黎君竹走出来,缓步走向松鹤堂。 文国公坐在榻上?,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  上?一次见面,黎君竹说愿意留在国公府,文国公以为自己劝动了他。 如今他终于反应过来。 “你手中的是什么?”  文国公看向黎君竹手中的那几张纸,每张纸上?满满当当写着字,隔得太远瞧不清写着什么。 “父亲猜不到吗?”黎君竹没?有?回答。 文国公沉默半晌,苦笑:“那么久远的事,你就一定要翻出来吗?” “是。”黎君竹声音坚定。 黎君竹拿着那几张供词,放在文国公的面前。  文国公没?动,不愿意去看。 “您不愿意看,那我说给您听?。” “当年莫姨娘借着贴身丫鬟姚嬷嬷的手,让章氏落胎,嫁祸于我母亲沈氏。您不愿详查,致使真相埋藏多年。如今姚嬷嬷全都?招供,莫姨娘之?罪不可抹去。” 文国公可以选择不看,却不能堵住自己耳朵。  他看向那几张供词,拿起又放下,“你想做什么?” “将莫姨娘的牌位移出永宁观。” 屋中安静了好一会儿,文国公无奈道?:“你这般做,让你二弟和三弟如何自处?你们兄弟三人?以后还如何相处?” “您如今只能想到这个吗?”黎君竹目光很冷,他可笑地看着文国公,“母亲被冤枉,您一点都?不在乎此事吗?”但 “我如何不在乎?”一提到沈氏,文国公激动起来,“当初我相信你母亲,才没?有?继续查下去……” “父亲为何还要自欺欺人?!”黎君竹骤然打?断文国公的话。  他目光中浮现恨意,“当初事发,您不去查清真相,是因为您根本?不相信母亲。您害怕真的是母亲害得章氏落胎,您怕查清楚一切,这件事便无法收场。您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母亲。” “您用这个理由骗了自己那么多年,还要继续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这不过都?是你的猜想,我是相信你母亲的……”  文国公重复着这句话企图让黎君竹相信。 黎君竹摇头,嘲讽地笑出声:“父亲能听?到外面的雨声吗?” 屋外疾风骤雨,半夜停下的雨再次下了起来。  文国公听?着那雨声,莫名想到那一天。 沈氏走的那一天。 “母亲走的那日,也是下了这么一场雨。我趴在她床前,听?着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您知道?母亲说了什么吗?” “她说,她后悔嫁给你。” 第33章 Chapter 33 暴雨如注, 天色暗沉,仿佛不?是清晨时?分。  黎君竹从?松鹤堂出,一路往回走。  但  他停在一间院子?前, 那?院子?伫立在暴风雨中。院中草木不?经修剪,已成衰败之势。  正屋的大门紧闭,一推开门满屋子?的灰尘气息。 黎君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抹去身旁红木椅上?的灰尘。  “以?前母亲总喜欢坐在这里, 她看着院外,院门口的一点?响动她都要?张望。若是看见您, 更是满心?欢喜无从?掩饰。” “可后来?, 她不?喜欢坐在这里了。您也很少来?这个院子?了。” 外面暴雨不?停,疾风吹得院中的树叶纷飞。  院中种?着一棵绿萼,那?是沈氏刚嫁进来?时?, 身旁郎君陪她一起种?下的。 后来?树木繁盛, 满树繁花,却不?见要?和她赏花的郎君。 “她从?前最喜欢绿萼梅, 第一次见她, 她就送了我一朵白梅。” 文国公有太久没有来?过这间院子?了。  他刻意躲着这里,亦不?让任何人触碰这里。  仿佛只要?假装看不?见,他就能永远心?安理得地不?去回忆过往。 黎君竹苦笑?着摇摇头:“母亲已经不?喜欢绿萼梅了。如果那?一夜她能熬过去, 她就会亲手递上?那?封和离书, 离开这个看不?见外墙的院子?。” “和离……”文国公重复着这两个字,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怎么忍心?……” “是啊, 她不?忍心?,她总是念着我太小, 不?敢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可是我告诉她,我更想她开心?快乐地生活,我不?想看见一个郁郁寡欢的娘亲。我想她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可以?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黎君竹花费许多时?间才?劝得沈氏松口,可他没想过,有些事情拖得太久便来?不?及。 那?个清晨,如此刻一般,暴雨倾盆而下。  他冒雨跑来?,看见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 “她强撑着一口气似乎在等什么,可她终究没有等到。”  黎君竹握紧双手,心?里翻腾的情绪险些让他失控。 沈氏一直在等,等她的郎君回来?。 文国公踏进院中,沈氏刚刚闭眼。 年少的黎君竹回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第一次他觉得他恨那?个人。  恨他的亲生父亲。 文国公嘴唇嚅动,他想解释什么,终究没开口。  他拼命赶回来?又如何,他终究没见到沈氏最后一面。 他口口声声说着信任她,可最后她抑郁而死,他亦有责任。 “莫姨娘的牌位会移出永宁观,我也会告知君柏和君武,他们?母亲所做下的孽。这一次,我不?会再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黎君竹没有接文国公的话。  父子?之间沉默一如往常,只有疾风骤雨的声音响起。 忽然,一人的身影出现在雨幕中。  那?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树下,看向黎君竹。 她没有上?前,不?想打扰父子?俩说话。 文国公看着她,忽然想起曾经的沈氏,她也曾这样来?接过自己。  “她对你,好吗?” “遇见素云,是我此生幸事。”黎君竹看向阮氏,眼里浮上?点?点?笑?意。 文国公沉默半晌,终是开口:“当年那?伙劫匪……” “父亲不?必解释,该知道不?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晓。”  黎君竹顺着长廊往前走,留下最后一句话:“他们?做下的事,理应由他们?自己来?承担后果。” “可……”文国公还?想再劝。 黎君竹已走远,他快步冲进雨中,躲进阮氏伞下。  阮氏看着湿透的衣裳,忍不?住苛责:“我过去便可以?了,你看看,都弄湿了,要?是染上?风寒怎么办?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没事往雨里冲。” 阮氏念叨着黎君竹,黎君竹乖乖听着,等她说完,才?笑?着道:“一点?小雨,不?会有事的……”  “你还?说。”  “好好好,我错了,娘子?大人饶过我可好?” 两人身影越走越远,声音渐渐不?可闻。  文国公站在原地,看着雨中渐渐消失的人。但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女?子?,那?女?子?笑?着对他说:“这么大的雨,快进屋呀。”  他回头看去,满屋空旷,早已无人。 赵承冒雨而来?,轻声劝道:“老爷,回去吧。” 文国公苦笑?一声,看着漫天大雨,低声问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但 “老爷您……”  “走吧。” 文国公踏进雨中,赵承赶忙撑伞跟上?。  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一句话,黎君竹当年离家时?与他说的话。 “我不?是您,我和素云不?会走到那?一步,永远也不?会。” 十几年过去了,他的儿子?真的做到了自己的承诺。  而他,连承认自己的错误都不?敢。 - 连着几日暴雨,乌云散去,晴空万里。  黎姝坐在窗下,看着刚刚绣好的香囊,长长舒出一口气。 小案几上?放着繁花满绣的帖子?,打开帖子?扑鼻迎来?清香。  “祝姑娘这份帖子?可真有心?思,如今天也晴了,倒像是特地为这场桃花宴而停的。” 如今满京无人不?知祝家姑娘举办的这场桃花宴。  帖子?向各家送去,傅恬儿也放出自己会出宫参加桃花宴的消息。 如此一来?,愿意来?桃花宴的人更多了些。  黎姝着人送去几张食谱,祝嘉筠隔日就送来?做好的糕点?,请黎姝品尝顺带提点?意见。 四个小姑娘你一封信,我一封信,总算将桃花宴的章程定好。 “明日姑娘打算穿什么衣裳,我替姑娘瞧瞧。”  银冬倒比黎姝还?要?兴奋,迫不?及待替她挑选衣裙。 此番桃花宴来?者众多,林落提议不?要?只邀请姑娘家,也要?邀请那?些公子?们?。祝嘉筠的大哥负责招待那?些男宾。  如此一来?,赴宴赏花之人更多了些。 这种?场合,自然不?能穿着太过朴素。  银冬恨不?得让自家姑娘艳压群芳,自然要?好好挑选一番衣裳。 黎姝看着不?停忙碌的银冬,轻轻一笑?。  她握住腰间的香囊,桃花的清香慢慢溢出。 不?知,他会不?会来?? 第34章 Chapter 34 阳春三月, 鸟语花香,草长莺飞。  水云山庄外面,一?辆又一?辆马车接连停下。 两棵白玉兰盛放, 花香随着清风飘向远方。  姑娘们扶着丫鬟下马车,顺着曲廊往前走?,一?路花香随行?,五彩斑斓的蝴蝶飞于花丛中,引人追逐。 二层楼廊上, 祝嘉筠顶着日光看向手中的荷包,又忍不住去看林落手中的香囊。  “阿落, 你不是一?向不喜欢香囊之类的物什, 不如……” “休想。”  林落速度极快地将香囊系在腰间?,“这可是阿姝特意为我做的,我可不会让给你。” 祝嘉筠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黎姝好笑地接过?她手中的荷包, 系在她腰间?:“你若喜欢,改日我再给你做一?个。” “好呀。”祝嘉筠立马应声, 她得意地看向林落。  林落毫不留情狠狠戳向她的额头:“这种事情也?值得你炫耀?” “可不, 我家阿姝对我最好了。”祝嘉筠抱着黎姝的手臂不放。  黎姝笑着推了推她脑袋:“下面可都有人呢,你不怕被看到??” “谁敢笑话?我?” 楼廊下方不远处是曲廊,两条曲廊隔着清波遥遥相望。  姑娘家和公子们各走?一?条, 隔着清波, 可遥望对面的人。 林落双手搭着栏杆,饶有兴趣地看向一?处:“阿姝是不是你家我不晓得, 但是可真有人在盯着你看。” “谁?”祝嘉筠凑着脑袋去看, 水面轻漾,她一?眼看到?曲廊上的男子。  男子抬头往上看, 目光直接撞进她眼中。 一?如从前的清雅端正,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在日光下尤为显眼。  “温景策?他怎么会在这里?”祝嘉筠立即站直身子。 她以?为自己看错,又盯着那里看了好久。  温景策站在下方,见她注意到?自己,颔首示意,侧耳去听身侧人说话?。 “你没邀请他?”  “我怎么会邀请他?他向来不喜欢我,觉得我不够端庄不够淑女?。恐怕就是收到?帖子,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扔掉。” 祝嘉筠模仿某人的样子,手一?挥似将请帖扔出去。 温景策忍不住笑出声,同?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摸不着脑袋:“我说的很好笑吗?”但  温景策浅笑着摇摇头:“不是,走?吧。” “那恐怕你失策了,他可是在你眼皮子底下进入这里。” 水云山庄是威宁侯名下的一?处庄子。  既是桃花宴,怎能没有桃花? 祝嘉筠磨了威宁侯许久,才磨得他松口,将庄子借出来。 她皱眉看着越走?越远地温景策,不满地鼓嘴:“不行?,我要去问问大哥。” 男宾请帖由祝嘉轩管着,温景策能进来绝对和她大哥脱不了关系。 祝嘉筠气势汹汹地下楼梯,林落看着她走?远,回头好奇地看向黎姝:“快和我说说,嘉筠和那个温什么……温景策,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嘉筠在铜州城认识他,似是从前有过?什么矛盾。”  “这样啊……”林落有些失望,“哎,她不是去找祝嘉轩吗?怎么跑到?那儿了?” 顺着曲廊往前看,一?眼就能看到?祝嘉筠等在曲廊一?头。  她见温景策走?过?来,不知说了什么,拉着温景策的衣袖拖着他走?。 温景策倒也?顺着她,两人很快消失在掩映的树林中。 “嘉筠这个性子……”黎姝笑着摇头。  林落还想再说什么,她脚一?掂,眼尖地看到?一?人推着轮椅往前。 她疾步往下走?,头也?不回地道:“我先下去啦,待会见。” 傅恬儿刚踏上二层,还没站稳,险些撞到?林落。  “走?这么快做什么?” 林落不及解释,人已飞快地下了楼梯。  黎姝示意前方,傅恬儿正好瞧见出现在曲廊前段的璃衡。 “我说呢?走?这么快。”  傅恬儿了然,她看向黎姝身后?的圆桌,拿起上面的木盒。 “这是送我的?”  木盒上写著名字,傅恬儿咔哒一?声打开木盒,只见里面放着一?柄小团扇,团扇下面缀着青色流苏。 “待会儿嘉筠看见,千万别说是我送的。”  “明白,”傅恬儿拿着团扇轻遮面颊,笑着应道。 曲廊上的人渐渐变少,黎姝看向曲廊尽头,傅谨的身影忽然出现。  他身旁空无一?人,似是独来。 黎姝握紧栏杆,等了半晌,依旧不见后?方有来人。  傅恬儿轻咳一?声,低声道:“皇兄他,可能来不了了。” “皇兄本来都和我们出宫了,谁成想夏公公突然出现,父皇召见,他只好折返回去。”傅恬儿无奈地道。 时?辰将近,曲廊上最后?几?人走?远。  黎姝收回目光,轻轻握紧腰间?的荷包,笑着摇摇头:“殿下繁忙,我自然理解。我们下去吧。” 顺着一?层楼廊往前,走?过?几?个曲廊,一?扇小门轻轻推开,漫无边际的桃花林初现。  一?条小溪在桃林中忽隐忽现,桃花落入其中,点?缀溪水如同?画卷。 门开的声音惊动林中之人,他们纷纷回头看去。 檐下的女?子一?身雪青色的彩绣团蝶衣裙,一?双桃花眼盈着浅浅笑意,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她缓步走?向祝嘉筠和林落,不时?和傅恬儿说几?句话?。  那些人的目光随她走?动而移动,直到?她站定在祝嘉筠面前,众人回过?神来。 此次桃花宴明面上是祝嘉筠邀请众人,但大家都明了是由四人共同?策划。  林落、傅恬儿和祝嘉筠,众人或多或少都见过?。 唯有一?人,他们甚是陌生。  文国公刚刚回京的嫡孙女?,黎姝。  但  “怎么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黎姝捏住祝嘉筠鼓起的脸颊,祝嘉筠重重哼了一?声,不想提刚刚的事,她拿出一?张红纸塞到?黎姝手中,“阿姝,这是你的。” 黎姝打开红纸,只见其上写着“红梅”。 桃花宴自是以?赏花为要,林落她们想了想,又想出许多玩乐的注意。  其中之一?便是这红纸。 每人手中皆有一?张,女?子纸上写着花之名,男子纸上写着树之名。  愿意参加的人将红纸放进箱子中,男子和女?子各放一?边。 想要尝试的人去对面的箱子里抽取一?张红纸,无论被抽取到?是何人,不得拒绝。  两人共同?从小溪中选中一?只竹筒,竹筒内藏有纸条,写有题目。二人需共同?完成题目要求,且要和桃花相关。 “阿姝,你投不投?”  林落晃悠着手中的红纸,傅恬儿已经耐不住好奇,先去投下红纸。 如今人尚少,不太有人敢尝试。  傅恬儿这么一?投,其他人开始跃跃欲试。 投下红纸的人越来越多,黎姝也?忍不住好奇。  她走?上前,将自己的红纸投进箱中。 “清菊。”一?男子拿出一?张红纸,左右看看。  傅恬儿正在抽红纸,闻言一?抬头:“是我。” 对面男子一?见是公主,捏着红纸有些不知所措。  傅恬儿嫌弃地看向他:“都说了今日不拘身份,别拘谨。快看看,你想挑哪个竹筒?” 傅恬儿张望着溪水中的竹筒,分外兴奋。  男子沉默半晌,蹲到?岸边,斟酌着捡了一?只竹筒上来。 傅恬儿迫不及待接过?竹筒,打开竹筒去看纸条内容。  “书画?真无趣。”傅恬儿瞬间?失望。 她荡了荡纸条,招手意欲让丫鬟去取笔墨纸砚。  她尚未开口,男子低声道:“或许我们可以?不用笔墨。”但 “不用笔墨?”众人好奇起来。 男子让傅恬儿站在一?棵桃花树下,他随意捡来一?根树枝,望着桃花树下的空地细想许久。 “他要做什么?”  “作画。” 黎姝看着男子举动,瞬间?明白他的意图。  他以?傅恬儿为画的中心?,用树枝勾勒笔线,花瓣作为点?缀。 从黎姝的角度去看,一?副美人赏花图正好画成。  虽然有些粗糙,但胜在心?思巧妙。 傅恬儿跑远些去看那副画,她满意地拍拍男子的肩:“不错,非常好。”  男子拿着树枝,有些紧张:“公主满意就好。” 这边画成,又有人上前抽红纸。  黎姝侧目和祝嘉筠说话?,忽然听见有人喊道:“红梅。” 男子声音清越,如同?春风拂过?。  黎姝回头去看,只见一?温润公子站在前面,手中拿着红纸。 许如朗。  他抽中她的红纸。 “是阿姝,阿姝是红梅。”傅恬儿大声道。 许如朗诧异抬眸,看向黎姝的方向。  黎姝颔首示意,许如朗主动往这边走?,她便站在原地。 眼见着许如朗走?近,黎姝转身欲走?向溪边。 “黎姑娘,真巧。”女?子的声音骤然响起。  黎姝回头去看,只见一?女?子身着浅紫色的衣裙,正笑看着她。 许如溶。  黎姝瞬间?认出她。 “太子有心?仪女?子,满宫中皆是其画像。那女?子身着浅紫色烟纱裙,身姿婀娜。有人称,那女?子是许家姑娘许如溶。” 黎姝莫名想起这段话?。 她看向许如溶,看着她身上紫色衣裙,又移开目光。  “许姑娘好。” 一?声清浅的招呼,黎姝说完,继续往前走?。  许如溶笑而不语,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水,作势要饮。 忽然,她身旁的小丫鬟脚下一?个踉跄,撞得她手不稳,一?杯茶水倾洒而出。  茶水瞬间?洒到?黎姝的衣裙上,烫得她白皙的手背发红。 第35章 Chapter 35 “阿姝!”  林落最先反应过来, 她快步跑到溪边,随手拿起一支竹筒,取出里面的纸条, 舀了清水立刻返身?回来。 “你?忍着点。”林落拿着竹筒倾倒冰凉的溪水。 黎姝蹙眉忍着痛,手背上的疼痛渐渐减轻。  那杯茶水虽烫,好在?大多?数都溅到了衣裙上,手背上只碰上少许。 一只竹筒的水浇尽,黎姝手背上的红痕稍稍消退。  祝嘉筠几人全围在?她身?边, 将许如溶赶在?包围圈之外。 “怎么样?”  “好多?了,别担心。” 凉水冲洗过后, 手背上的灼痛感消减。  黎姝看向包围圈外的人, 许如溶正满脸慌张地看向这里,好像被吓得不轻。 见她抬头,许如溶一双美目染上几分泪珠, 她仓促上前:“黎姑娘,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样?伤得严不严重?我去帮你?叫大夫。” 许如溶满目愧疚, 眼泪快要夺眶而出。 林落又重新舀回来一竹筒的清水, 她轻轻冲洗。  黎姝顺势轻嘶一声,她体?贴地看向许如溶:“许姑娘莫自责。我伤口不是很疼,你?莫哭, 你?没被茶水烫到吧?” 黎姝端的是大方善解人意。  傅恬儿灵机一动?, 听着黎姝的话,立刻反应过来。 她看向许如溶, 端着一竹筒的水就走过去。  “许姑娘, 快让我看看,若是你?也?烫伤了, 可?得赶紧处理。” 傅恬儿又急又快,拉开许如溶的袖子就检查。  许如溶赶忙推辞:“公主多?虑了,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难不成那一茶杯的水不偏不巧正好全洒在?阿姝身?上?不可?能。”  傅恬儿坚定地说?不可?能,要查许如溶伤势。 许如溶有些不自在?地躲闪,两?人你?推我我推你?。  忽然,傅恬儿手上的竹筒一歪,半竹筒的水洒在?许如溶的衣袖上。 春衫本就单薄,许如溶的衣袖瞬间湿透。  “天,我不是故意,许姑娘你?没事吧?”傅恬儿神色慌张地看向许如溶。 “许姑娘怎么哭了,莫不是伤口疼?”祝嘉筠见缝插针问?道。 许如溶湿了半条袖子,傅恬儿和祝嘉筠还是执意要问?清楚她受没受伤。  “溶儿……” 身?后响起许如朗的声音。  许如溶立刻脱身?走向许如朗,“大哥……” 她双目染泪地看向许如朗,许如朗皱起眉:“是被茶水烫伤了吗?”  许如溶一怔,垂眸摇了摇头:“没有,就是黎姑娘她……” “原来许姑娘没有受伤啊,许姑娘刚刚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我还以为许姑娘伤得比阿姝还要严重。”林落冷着嗓音道。 “我只是担心黎姑娘……” “许姑娘不用担心。可?能我运气不好,上次宫宴也?是被一个小宫女淋湿衣裙,不想?今日……”黎姝无?奈地道。 围观众人忽然想?起上次黎姝在?宫宴上迷路一事。  明面上是小宫女手抖,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众人心中清楚。 许如溶一向和傅婉儿交好,这次莫不是…… “装什么无?辜,受伤的人还没哭,她倒先哭起来了。”  “别说?了。” 声音虽小,但还是传入旁人耳朵里。 周围细小的议论声渐起,许如朗看向妹妹,目光有些复杂。 眼见着竹筒水倾倒完,黎姝放下袖子:“许姑娘快去换衣裳,莫着凉了。”  但  黎姝说?完,不及许如溶回答,和林落一起走远。 许如溶站在?原地,看着湿透的袖子,咬紧下唇。 离桃林不远处的院子里,银冬细细抹开黎姝手背上的药膏,动?作又轻又缓。  黎姝好笑地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没事,只是看着有些可?怖罢了。” “放心,若真痛得厉害,你?家?姑娘也?不会有心思和许如溶说?那么多?废话。”  林落接过丫鬟送过来的衣裙,放到黎姝面前。 “切,在?我们面前装什么可?怜无?辜,真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了?”傅恬儿仍旧有些不满地嘀咕。 黎姝不拦着她。  许如溶今日行事看似不小心,实则冲着她来。 既如此,她便也?装装无?辜,让她尝一尝百口莫辩的滋味。但 黎姝看向林落递过来的衣裙,只一眼,她稍稍愣住。  淡紫色的烟纱裙显得温柔沉静,触手的布料带着丝丝凉意,正好消解春日里的微躁。 “这衣裙是嘉筠的?” 祝嘉筠是桃花宴明面上的主人,她必须留在?那里,只能叫人送来衣裙。 “是啊。”林落十分自然地道。 黎姝看向她,林落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头:“有什么问?题吗?”  黎姝轻轻一笑:“无?事,我去换上。” 等身?的铜镜前,映出镜前的人。  淡紫色的烟纱裙正好合身?,一条紫色衿带束住袅袅细腰,金银粉绘花的薄纱轻柔搭在?臂弯处。 林落满意地看着镜中的女子,扶住黎姝的肩:“阿姝若是我的妹妹该多?好,我每日给?你?换上不同的漂亮衣裳,给?你?梳好看的发髻。然后你?坐在?那里,我瞧着你?,每日都能多?吃几碗饭。” “吃吃吃,你?整日只能想?到吃了。”傅恬儿毫不客气地吐槽。 黎姝被她们两?个逗笑,来不及想?更多?,被傅恬儿拉着往前走。  “快快快,让她们瞧瞧,谁穿紫衣更好看。” 黎姝忍不住回头看向铜镜,铜镜中最后一片裙角消失。  她微弯眉眼,眼里染上笑意。 这是她第二次穿淡紫色的烟纱裙,第一次她特意没有照镜子,抱着惊喜去让他看,可?是……他没有看到。  这次,他也?要错过吗? 一阵微风吹来,纷扬的桃花落下。  许如朗不经意回头,忽看见一个紫衣女子缓步走来。 她行在?桃林间,轻轻扬眉,眉目间的笑意让人移不开目光。  许如朗脚下微动?,他正要往前,一个男子的身?影挡住他的目光。 “太子殿下!”  人群中传出小小的惊呼声。 黎姝正侧身?和林落说?话,听到这句话,她一怔,不由自主地回头。  傅谌一身?墨蓝锦袍,快步朝她走过来。 “殿下……”黎姝近乎呢喃。 傅谌微微点头:“是我。”  他看向黎姝的手背,那里隐隐发红,依旧可?见烫伤的痕迹。 傅谌皱起眉,他伸手,不由分说?地握住黎姝的手腕。  黎姝一惊,正要收回手,忽听见他低声问?道:“还疼吗?” 傅谌看着黎姝的手背,没有过多?的动?作。 他在?担心她。  黎姝反应过来,轻轻摇头,低声安抚他:“没事,不痛的。” “真的?”傅谌犹是不信。 黎姝大大点头,作出保证:“真的不痛,这次保证没有骗你?。”  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企图让傅谌信她。 傅谌稍稍放心,他感觉到身?后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背影不动?半分。  不偏不巧,正好挡住某些人的目光。 那种带着贪念,带着惊艳的目光。 他松开小姑娘的手,终于?注意到她的装扮。 轻纱扬起,拂过他的指尖。  傅谌忽然想?起当初的那个背影,那个只在?长廊尽头轻轻一瞥的背影。 他没能看到小姑娘穿上那件衣裙的模样,直到最后。  可?如今他看见了。 黎姝有些紧张地扯着衣袖,她知道,傅谌注意到这件衣裳了。  不知,他觉得好不好看? “殿下……还有事吗?”  出口的话变成另一句。 黎姝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 傅谌轻笑一声,他接住一片桃花,收拢在?掌心。  “很好看。” 黎姝惊得抬眸,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傅谌看,似要看出他在?不在?撒谎。 傅谌松开手心,忽又握住黎姝的手,把刚刚抓住的那片桃花瓣放在?小姑娘的手心,显得有些郑重地道:“我不会对你?说?谎话。” 花瓣在?手心里微动?,有些痒。  黎姝忍不住笑出声,眼睛像月牙一样弯起:“我记住了。” “谢谢殿下夸奖。” 许如朗走过来时,正巧听见这一句。  小姑娘满心欢喜地说?着谢谢,她和傅谌是那么熟稔,熟稔到让他有些失落。 “黎姑娘。” 黎姝闻声看向许如朗,见是他,眉目间的喜悦淡下来。  “许公子有什么事吗?” 傅谌淡淡看向许如朗,脚下未动?半分,显然不打算避嫌。 许如朗拿出袖中的红纸,笑着道:“刚刚我抽到黎姑娘的红纸,不知还算不算数。” 许如溶一番操作,黎姝险些都忘了这件事。  她看着许如朗手中的红纸,温婉笑道:“当然作数,许公子去选一个竹筒。我会尽力配合许公子完成。” “竹筒需要两?个人一起去选。”许如朗强调。 黎姝一怔,没想?到许如朗会纠结这个点。  但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傅谌,又赶紧移开目光。  她心虚什么,这就是游戏规则呀。 只是许如朗有些较真罢了。 “好,许公子这边请。”  黎姝往前走,领着许如朗到了溪边。 傅谌不紧不慢跟在?两?人身?后,最后又站定在?黎姝身?后。  纵使隔着几步远,黎姝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压迫感。 她顶着身?后人莫名的脾气,随意指向一支竹筒:“那支可?以吗?” “可?以。”许如朗温声答应。  他上前取走那支竹筒,打开里面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舞剑。 第36章 Chapter 36 “舞剑?这……”许如朗不?由皱眉。  黎姝听见?他的低喃, 正要上前去看,身后人先?他一步,看个清楚。 “舞剑, ”傅谌挑眉看向小姑娘,语气莫名,“倒是个好题目。”  他可还没看过小姑娘舞剑。 “黎姑娘莫怕,我来舞剑便好,姑娘你……”  许如朗下意识觉得黎姝不?会舞剑。 “不?必, 我来舞剑便好。”黎姝婉拒。  她正思索着从何处取剑,傅谌一招手, 高砚上前, 递上一把剑。 傅谌反手拔剑,锋利的剑锋闪过寒光。  许如朗上前一步护在黎姝面前:“殿下要做什么?” 黎姝看着挡在面前的许如朗,有些惆怅。  这许家兄妹真是…… 她往左跨两步走出许如朗的背后向前走, 她看着傅谌手中的剑, 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光。  傅谌握住剑柄,不?看许如朗, 将剑递给黎姝:“用这把。” “好。”黎姝迫不?及待接过傅谌的剑, 没有分毫推辞。  手中长剑轻巧,黎姝拿起来没有一点吃力。 她一直很喜欢傅谌用的这把轻剑,从前想让他做一把给自己, 偏偏他怎么也不?愿意。  今日有正当?理由可以用, 她当?然不?会放过。 小姑娘就差没在脸上写出“高兴”两个字。 许如朗有些发怔,他以为…… “许公子, 听说你擅长抚琴。你抚琴, 我来舞剑如何?” “这剑如此锋利,黎姑娘当?真要……” “放心?, 我不?会伤到自己。” “……好。”  许如朗咽下剩下的话,转头让小厮去取琴。 他向来有出门带琴的习惯,黎姝这般说,是因为她了解过他吗?  许如朗莫名升起一丝期待,他不?由自主问道:“黎姑娘怎么知道在下会抚琴?” 黎姝正欣赏剑柄,闻声沉默一瞬,才解释:“京中应该很少有人不?知许公子擅长抚琴。”  说完,黎姝佯作不?在意地看向傅谌。 傅谌斜靠在桃花树下,见?她看过来,挑眉笑道:“怎么?剑有问题?”  “没有,殿下多?虑了。”黎姝立马否认。 她忍住心?虚,见?许如朗的小厮取来琴,更?是松了一口?气。  他可别再问下去了。 难不?成要她说,她是在打探东宫画像一事时?,顺带听到许如朗的消息。  那不?是明晃晃地告诉某人,她有小心?思。 “殿下,请你稍稍移步。”  黎姝走到树下,示意傅谌离开。 傅谌懒散地靠在那里,不?动半分。 “我在这里,你便无法舞剑?”  “……不?是。”  “那就行了。” 黎姝看着不?讲理的某人,轻叹一口?气,拿着剑走远几?步。  但  许如朗皱眉看着靠在树下的傅谌,正要开口?,黎姝一抬手,示意他抚琴。 她不?在意傅谌站在树下看着她。 围观的人渐渐变多?,许如朗稳下心?神,指尖抚琴。 琴音流淌,一首舒缓的曲子渐渐飘向四方。 黎姝拿着轻剑,随手挽花,秀手舞剑。紫色裙角扬起,如同飞舞的蝴蝶。  利剑在前,瞬间又和纷扬的桃花纠缠在一起。 桃花树下的女?子一身淡紫色烟纱裙,随琴音而舞剑,随风而戏桃花。  她面上是从容的笑意,手中轻剑随意变换。 一朵桃花从剑身滑落,转身又被剑尖挑起,飞向高空。  琴音从最初的舒缓渐渐加快,黎姝手中的轻剑挥舞得越发利落。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黎姝舞剑,他们猜想着轻剑下一瞬间的变化…… “铮”的一声,琴音戛然而止。 剑锋直指前方,黎姝从琴音中脱身而出,她不?解地看向许如朗。 一根琴弦骤然崩断,许如朗错愕地看着断掉的琴弦,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无法置信。 “这,怎么断了?”  “你们没听出来吗?从一开始许公子的琴音便有些不?稳。”  “是吗?难怪……” 周围议论声叠起。  黎姝看着许如朗,知道他无法再弹下去。 她有些遗憾地收回长剑。  忽然,一段清扬欢快的曲调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黎姝转身看向傅谌,傅谌斜斜靠在那里,不?知何时?取出一把笛子。  欢快的曲调倾泻而出,瞬间将众人从琴弦断裂的遗憾中走出。 傅谌轻吹笛子,向前走。  他走到小姑娘身边,目光落在她的眼角眉梢处。  但  黎姝瞬间反应过来,手中长剑顺势收回。  长剑飞舞,如同调皮的小动物逗弄着身边的人。金银粉绘花的薄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同星河缎带飞舞。 长剑轻轻挑动傅谌腰间的玉佩,转瞬又戏弄树上的花枝。  傅谌纵容地看着黎姝,任由她肆意在桃花树下胡闹。 笛音欢快,舞剑的小姑娘不?再顺着笛音而舞。  她时?而加快速度,傅谌便顺着她转换曲调。 他一步步跟着黎姝,不?紧不?慢,闲庭漫步于?他的小姑娘身旁。  曲调渐渐收尾,剑势变缓。 最后一个笛音落下,轻剑乖乖垂落在小姑娘的身边。  桃花纷扬而下,一只蝴蝶缓缓飞过来,停在小姑娘的肩头。 黎姝看向那只蝴蝶,蓝色的蝴蝶仿若一个精灵落在世间。  她慢慢抬手,指尖轻点蝴蝶的翅膀。 蝴蝶轻扬翅膀,飞向花丛。  黎姝抬头看着飞远的蝴蝶,扬起唇角,灿然一笑。 她迎着光,脸颊上浮上淡淡的红,眉目比盛放的桃花还要艳丽夺目。 傅谌缓步上前,一一扫视过去。  移不?开目光的某些人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纷纷低头做思考状。 傅谌手中笛子一转,轻敲在小姑娘的额头上。  “回神。” 黎姝瞬间回神,她捂着自己额头,不?满地看向傅谌。  “痛!” “撒谎。”  傅谌一点心?疼的意思也没有,他伸手要拿走那柄轻剑。 黎姝默默移开手,躲避他的动作:“可以不?拿走吗?”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看着傅谌,亮晶晶的眼睛带着闪闪的光,忍不?住让人心?软。 傅谌弯唇一笑,黎姝眼睛亮起光,她正要开口?感谢。  话刚到唇边,手上一松,傅谌轻巧把剑拿了过去。 他随后往回一丢,轻剑入鞘。  黎姝眼巴巴看着高砚把剑拿走,不?大高兴地垂头,手指拨弄着衿带,极其小声地道:“小气鬼。” “再说一遍。” “什么,我没有说话呀。”黎姝无辜地抬眸看向傅谌。  她佯舒一口?气,捶了捶胳膊:“舞剑好累哦,我要去休息了。” 小姑娘自言自语地走开,看也不?看傅谌一眼。  傅谌好笑地看着她背影,信步追上。 围观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惊惑不?定?。 黎姝走回去,祝嘉筠立马递上水壶:“渴了吧,快喝。”  黎姝也不?客气,微微扬起下巴,慢慢喝水。 她刚刚喝完,拿开水壶,忽然发现周围多?了几?个人。  林落站在璃衡身旁,板着个脸看起来不?像高兴。祝嘉轩带着温景策走过来,祝嘉筠一见?来人,目光也不?大友善。两人站得稍远些,不?知在说什么。 傅恬儿轻咳一声,稍稍站远些,把黎姝身旁的位置留出来。  黎姝莫名地看着神色各异的几?个人,正想说什么,手中水壶被人拿走,一方手帕塞到她手中 “唇上有水渍。”  “是吗?” 黎姝拿起帕子轻擦唇瓣,垂眸目及手中帕子颜色,鼻尖又闻到那熟悉的清冷香味。  她立刻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身旁人。 傅谌掂着水壶,见?她停下来,指了指她另一边唇畔:“这里也有。” 黎姝捏着帕子,用力塞到傅谌怀里:“多?谢殿下提醒。”  她是没有帕子吗?非得用他的? “不?谢。”傅谌轻轻一笑,真诚夸赞,“你第一次舞剑,舞得很好。”  但  黎姝扬了扬眉:“那当?然。”  小姑娘眼中露出自豪,很快忘了刚刚还在生气。 “我也许久未听阿谌吹笛,今日也算是借着黎姑娘的面子,才能让阿谌为我们吹上一首曲子。”璃衡笑着道。 “侯爷夸张了。殿下兴之所至,与我没有什么关?系。”黎姝摇头解释。 “是吗?那阿谌今日兴致为何这么好?”璃衡十分善解人意地问道。 几?人目光集中在傅谌和黎姝之间,傅谌不?躲不?避,看了一眼身旁之人:“因为见?到了想见?的人。” “哦……”  傅恬儿在一旁大惊小怪地拉长音调,黎姝扯了扯她袖子,她偷笑地捂住嘴巴。 黎姝瞪了她一眼,拉着傅恬儿走远。  林落看了一眼璃衡,想说什么,到底没开口?,拉着祝嘉筠一起离开。 几?个小姑娘越走越远。  璃衡叹了一口?气,自己推着轮椅走到傅谌身边:“你与陛下说清楚了?” “嗯。”傅谌轻应一声,目光没有离开远处追逐嬉闹的小姑娘。 璃衡朝远处看去,正好看见?林落摘下一朵桃花,追着要给祝嘉筠戴上。  他目光变得柔和:“在府中,倒很少见?到她这么开心?的模样。” “今日你来迟,是为了什么?”  “南覃使者一月后将进京。” “南覃,他们不?是年年都要进京吗?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祝嘉筠撇撇嘴,不?大在意。  “这次不?一样。以前都是他们的二?皇子一人过来,这次听说还有一个公主随行。”林落补充道。 “公主,这是要和亲?”傅恬儿皱眉。  “难说。恬儿,你也要多?个心?眼。那南覃二?皇子早先?就表露过对你的意思,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对,万一那个南覃二?皇子一顿胡思乱想,搞不?好要惹出什么事情来。” “放心?,我心?里有数。哎呀,今日是为了玩乐,不?要想这些事情嘛。”  傅恬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拿着花枝戳了戳林落严肃的脸:“与其说我,不?如说说你。怎么,和你家侯爷闹矛盾了?” 林落一怔,摇摇头:“他怎么会和我闹矛盾?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  “还说不?生气,肯定?是他又提了你的婚事,你每次都是因为这件事和他闹不?愉快。”祝嘉筠了然地道。 林落不?理她们两个,转而抱住黎姝的胳膊:“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猜吧,我和阿姝先?走了。”  黎姝看着赌气的林落,起身跟着她走远。 林落见?走出一段距离,才小声道:“阿姝,你也要注意一下,防止那个公主……” 剩下的话不?用多?言。  黎姝愣住,不?自觉地看向远处的傅谌。 璃衡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现在只有他一人站在那里。  微风吹拂,傅谌负手而立,在艳丽的桃花中,不?可忽视。 越过小溪,两人的距离拉近。  黎姝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尚未想分明,忽见?许如朗走上前。 许如朗走到傅谌身边,开口?问道:“臣偶尔得听流言,殿下心?中思一女?子,为她在东宫中绘满画像。流言如此荒谬,殿下何不?做个澄清?” 许如朗的话不?大不?小,正好叫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放下手中的东西,竖起耳朵听。 黎姝隔着几?步远,看向傅谌。  傅谌轻启薄唇,她莫名紧张起来。 黎姝想要逃走,傅谌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流言无误,孤心?中确实有一人。” 第37章 Chapter 37 微风穿过林间, 吹走片片桃花。桃花顺流而下,溪水淙淙。 傅谌凝视着溪边的小姑娘,缓慢而又坚定地道:“流言无?误, 孤心中确实有?一人。  “孤曾为?她绘满画像。笛音只?为?她而奏,手中之剑只?有?她能用。” 一瞬间风似乎停止吹动,明明隔得?几步远,傅谌的声音却仿佛响在黎姝的耳畔。  她看见?傅谌眼中的认真,听出他的真诚。 “孤心仪她。” 他在说心仪自己,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连一丝闪躲都没?有?。 周围响起人们小小的惊呼声, 一切从静止开始流动。  黎姝忽然有?些无?措, 她不知该怎么回应,亦不敢回应。 她后退一步,忽然有?些不敢看傅谌。 “那若是?她不愿意呢?”许如朗看见?黎姝的局促, 他不甘心地问道。 “孤可以等。” “若是?永远等不到呢, 殿下打算用强逼的手段吗?”许如朗有?些咄咄逼人。 傅谌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你不了解她, 亦不了解孤。” 他们之间的过往, 许如朗不曾参与,如今便也?必能是?个看客。 黎姝从紧张中缓过心神?,她小小抬眸看向傅谌, 咬着下唇, 不知该说什么。  一团乱麻钻入她的脑袋里,搅得?她无?法冷静思考。 傅谌看着慌乱的小姑娘, 目光柔和。  他不看许如朗, 语调冷下来:“许公子,孤已经回答你的问题。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傅谌显然不打算再多言。 许如朗无?力地垂下手臂, 苦笑?道:“没?有?了。” 若有?若无?的目光不时飘到黎姝身上,她悄悄看了一眼傅谌,又迅速回头。  她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她动了动脚尖,忽然一个转身,匆忙地逃跑。  祝嘉筠等人赶紧追上,她们带着黎姝一路上二层楼廊,避开那些人的视线。 开阔的视野稍稍平复杂乱无?章的心绪。  黎姝扶着廊柱,舒出一口气。 “阿姝,皇兄今日?这么说,怕是?明日?……”  明日?流言满天飞,谁也?拦不住。 黎姝自然明白,若是?以往,说不得?她还要生气傅谌这般自作主张。  可刚刚,她听见?他亲口说出“心仪”二字,只?能听见?砰砰的心跳声。 她甚至生不出一点生气的情绪。 林落看了眼傅恬儿,示意她不要再说。  她走到黎姝身边,握住她的手:“你顺着自己心意做事便好,感?情一事终归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今日?殿下没?有?直言是?你,也?是?不想逼迫于你。无?论你将来的选择是?什么,我们都支持你。”但 “对,谁也?不能逼阿姝做她不喜欢做的事。”祝嘉筠大声应道。  她握住黎姝的另一只?手,傅恬儿无?处可握,干脆抱住黎姝:“放心,我们都在呢。” 黎姝看着她们围绕着自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有?点热,要不你们先放开我。” “哈哈,就不放。”  傅恬儿紧紧抱住黎姝,一副誓不放手的样子。 楼廊上响起小姑娘们欢笑?的声音,傅谌站在阴影处,往上看去?能隐隐看到小姑娘的衣角。  璃衡推着轮椅靠近,轻笑?道:“你今日?这般直接,倒是?让我意外。” 傅谌听着那笑?声,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我想让她知道我的心意。” “若是?人家不喜欢你,你这样做便有?逼迫之嫌。” “是?吗?”傅谌摇摇头,目光温柔,“她明白我今日?的意思。” “什么意思?” 告诉所有?人他喜欢她,让所有?人知晓他的心意,将这份心意昭告天下,不再藏着掖着,不再试探。 黎姝轻轻往下一瞥,阴影处的衣角消失。  她扬起唇角,心里的紧张稍稍消散。 再等一等,她需要静一静。  - 日?暮西沉,许家后院。  许如溶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洒落,怒视着丫鬟:“你说什么!” 丫鬟吓得?跪地,抖抖索索道:“太子殿下,说,说他心仪黎家姑娘。” “撒谎,谁让你说这种谎话来骗我的!”  “啪”的一声,许如溶一个巴掌扇过去?,丫鬟的半边脸瞬间红肿起来。 “奴婢不敢欺瞒姑娘,求姑娘开恩。”  丫鬟不敢再重复刚刚的话,一个劲地求饶。 许如朗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许如溶见?他进来,抓住他的衣袖就问:“大哥今日?你也?在场,没?有?什么心仪,都是?误传的谣言是?不是??”  但  许如溶期盼地看着许如朗,希望从他口中听到否认的话。  许如朗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有?些苦涩地道:“你没?听错,殿下心仪黎家姑娘,在场之人都听见?了。” “我不相?信,你一定在骗我。”许如溶说什么也?不肯相?信。 许如朗看着她发疯,抬手让丫鬟们退下去?。  他扶住许如溶的肩,一字一句道:“他不喜欢你,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溶儿,你清醒点!” “让我清醒,那你呢?还不是?见?色起意,一见?到黎姝那狐媚样子,便移不开眼睛!”  “你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什么,难道你不喜欢黎姝,不想娶她?今日?若不是?我弄断琴弦,你是?不是?还要和她演到曲终?” 许如朗不可置信地看着许如溶,他艰难地问道:“琴弦是?你弄断的?”  “是?。祝嘉筠为?难我,害得?我不得?不提前离场,但?我怎么会一点准备都不做。谁让大哥那么巧,偏偏抽到舞剑这个题目。在心仪之人面前出丑,一定很难受吧。” 许如溶脸上的讥讽直直刺进许如朗的心中。  他忽然发现,他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或者说,从前那个乖巧听话的妹妹不知何时变了个模样,偏执又可怖。 “你和他不过少时见?过几面,何来的喜欢?”  “你们懂什么?我对于他的意义是?不同的!” …… “自从那次我和阿落看见?那副画像,京中流言传出画像女子穿着紫衣,许如溶便更爱穿紫衣。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她到底从何时喜欢上殿下的?明明其他人都默认她将来会嫁给二皇子。” 林落和傅恬儿先行回去?,祝嘉筠负责把黎姝送回家。  她说着说着,不自觉将话题偏到许如溶身上。 黎姝沉默半晌,才低声道:“许是?因为?错觉吧。” “错觉,什么错觉?” 她是?别人生命中唯一光亮的错觉。 黎姝想起前世的许如溶,她在东宫很少见?到她,却也?听过她的事情。  戚家败落后,她曾哭求傅谌让傅谌娶她。 消息传到她耳中,她当时还来不及想太多,傅谌便把他和许如溶的过往交代?请楚。 先皇后过世后,傅谌一人住在昭华殿,满宫中人都知道他不受皇帝重视。  捧高踩低的人比比皆是?,宫人如此,傅祯等人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傅谌毕竟是?皇子,他再不受重视,也?能同进学堂识文断字。  傅祯自小养在荣贵妃膝下,又受皇帝宠爱,性子嚣张不受控制。 那日?大雪,学堂外路铺满深厚的积雪。  傅祯将一把米洒在雪中,又重重踩上几脚,笑?着看向傅谌:“你若把这些米一颗不落地捡回来,我就让太医医治你的嬷嬷。” 昭华殿内外几乎都是?荣贵妃安插进去?的人,唯有?先皇后的贴身婢女衷心对待傅谌。  可她也?没?能熬过天命,病倒在榻前。 荣贵妃阻拦,没?有?太医愿意踏入昭华殿。  嬷嬷一日?日?病重,傅谌第一次体会到无?助和孤独。 他第一次求傅祯帮忙。  冰冷彻骨的雪天里,傅谨替他求情,陪他同跪。 谁都知道,傅祯是?在故意为?难傅谌,哪怕他真的捡完所有?米粒,傅祯也?可能反口不认。 傅谌比任何人都明白。 可他没?有?多做辩驳。  他穿着单薄的衣衫,跪在雪地里,唇齿冻得?发颤,一颗一颗地捡着那些米粒。 那是?许如溶第一次见?到他。  冰天雪地里,傅谌苍白又脆弱,许如溶莫名动了恻隐之心。 她走到傅祯身边,轻声替傅谌求情:“这么冷的天,傅祯哥哥便不要与他计较好不好?”  她说完,场中安静了一瞬。 傅谌的手一顿。  许如溶握着暖融融的手炉,她注意到傅谌的动作,稍稍走近,能看见?傅谌冻得?皲裂的手。 “这个手炉给你,你快进屋。” 傅谌低着头,皱起眉。  他不抬头看向许如溶,亦没?有?接过她的手炉。 “傅祯哥哥不会为?难你的,你快起来呀。”  许如溶一派纯真地看着傅谌。 傅祯见?傅谌不理,一把拉过许如溶,嗤笑?道:“溶儿你莫理他,他就是?个哑巴聋子,如何听见?你的话?” “许姑娘,别管他。他就是?个傻子。”  围观的人毫不在意地讥讽嬉笑?。 傅谌始终低着头,仿佛听不见?那些话。  他费力地站起来,掌心放着他捡回来的米粒,掺杂着雪水脏污。 嘴唇冻得?裂开,他感?觉不到痛,哑着嗓子道:“所有?米粒,太医。” “是?吗?我怎么瞧着数量不对?”  傅祯不屑地看了一眼,手一扬,打歪傅谌的手,米粒重新落进雪地里。 傅谌颤了颤眼睫,看向雪地。 “怎么,不捡了?”傅祯嘲笑?道。 “傅祯哥哥,他好像很冷,你先让他进屋好不好?”  许如溶一边说着一边又要递手炉。 傅谌缓缓后退一步,慢慢蹲下去?,重新捡起米粒。 傅祯嘲弄地看着他:“一个废物,也?敢和我争,你能就待在这里慢慢捡吧。等你回去?,说不定你的嬷嬷就解脱了。” 傅谌指尖一颤,米粒掉落在地。但  他停了许久,仿佛已经冻僵在原地。 傅祯笑?着返回学堂。  他刚走到门前的石阶,忽然背后一股大力袭来,傅祯被猛地推到石阶上,唇齿上的疼痛瞬间袭来。 “啊!”  傅祯惊痛出声,他捂着嘴,一颗门牙掉出来。 傅谌站在他的背后,双眼凶狠地看着他,如一只?失去?理智的凶兽。  他慢慢靠近傅祯,双拳紧握。 傅祯吓得?后退:“你们都是?傻子吗?还不赶紧拦住他!” 宫人们一哄而上,他们团团围住傅谌,饶是?如此,也?只?能阻挡傅谌一时。  傅祯见?拦不住,随手抽起宫人拿来的木棍,用力扬起。 木棍急速落下,离傅谌额头只?有?一瞬之距。 “做什么!”  一声怒哄打断乱哄哄的场面,夏安快速冲上前,一把拿下傅祯手中的木棍。 傅谌有?些木然地跪倒在地,背影单薄。  文宣帝上前,他低头看向傅谌,冷漠地道:“你怎可在学堂前生事?” 傅谌好像听不见?那句话,他久久没?有?反应。  文宣帝渐渐升起怒气,他正要开口,一直低着头的人忽然有?了动静。 傅谌极慢地抬头,每一个动作仿佛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终于,他抬头看见?文宣帝。 他伸出脏污的手,轻轻拉住文宣帝的衣角,目光有?些涣散。 他轻轻勾出一个笑?容,脆弱得?让人心惊。  “母后,我又在梦中看见?父皇了,真好。” 傅谌看着文宣帝静了许久,他缓缓松开文宣帝的衣角,有?些踉跄地起身。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文宣帝,笑?得?更加开心。 “这次的梦很真实啊。” 文宣帝怔愣地看着傅谌,他原以为?……傅谌会怨他。  文宣帝伸手,想拉住傅谌。 “阿谌……” “父皇……”  傅谌轻轻一笑?,伸手要握住文宣帝。 指尖一擦而过,傅谌眼前一黑,身体往后倒去?。 “阿谌!叫太医!” 第38章 Chapter 38 重华殿内, 夏安端着药碗在?一旁无奈地劝道:“陛下,该喝药了。”  文宣帝垂目看?着手上的奏折,仿佛听不到夏安的催促。 一阵脚步声?在?外面响起, 夏安面上一喜。  很快,小太监快步跑进来通报:“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文宣帝揉了揉眉心,放下奏折,淡淡看?了一眼?夏安。  夏安赶紧垂下脑袋, 稳稳端着药碗:“奴才可没有通知殿下。” “是吗?那他?怎么?来得这?么?巧?” “因为儿臣担心父皇不肯听劝服药。”  傅谌浅笑着踏入殿中,接过夏安手中的药碗。 “太医都说了, 这?药一天一次。儿臣特意嘱咐他?们?不要太苦的药方, 父皇真的不试一试?” “朕又不是孩子,怎么?会怕喝苦药?” “看?来是儿臣误会父皇了,父皇英明果敢, 自?不会怕一碗治风寒的药。” 傅谌夸着文宣帝, 夏安忍不住笑出声?。  文宣帝瞪了他?一眼?,无奈地端过药碗:“你都会给朕下套了。” “儿臣不敢。” 文宣帝仰头将药饮尽, 将药碗丢到夏安怀中:“听说你今日去了祝家丫头办的桃花宴?”  京城无人不知桃花宴, 祝嘉筠几乎遍请京中闺阁女子,皇帝略微有所耳闻。 “是。”  “朕还?听说,太子当众对一姑娘家诉说情愫, 结果把人家姑娘吓得落荒而逃。” 傅谌无奈轻笑:“父皇莫要调笑儿子了。” “好好好, 朕不说了。”  文宣帝清了清嗓子,故意道:“你自?己说的, 要亲自?得到人家姑娘的应允。若是日后要朕拿着赐婚圣旨逼迫人家姑娘, 朕可不帮你。” “父皇放心,儿臣不会做出那等事。” 文宣帝笑着点点头, 正要合上奏折,忽又想起一事。  “对了,忘了与你说,你二弟不日将回京。” 二弟,傅祯。  当初傅谌封为太子后,眼?见着皇位无望,傅祯背着荣贵妃私自?去了边疆。 这?几年下来,倒也有了不少军功在?身?。  比起当初在?盛京城那个什么?成就都没有的傅祯,显然如今的他?更有一争的资本。 文宣帝说完,一直注意着傅谌的表情。 傅谌面色如常,点头道:“儿臣知道。” “嗯。等过些?日子南覃使者进京,你和祯儿一起负责。依照往年,一番比试少不得。你和祯儿都不能让朕失望。”  “儿臣谨记。”  “好,你回去吧。”  但  文宣帝摆摆手,傅谌后退几步,转身?出重华殿。  一直等到了殿外的脚步声?消失,文宣帝合上奏折,莫名想起第一次见傅谌时的情形。 他?亲自?把璃霜关进昭华殿,皇后的位份名存实?亡。  直到璃霜病逝前,他?没有去看?过他?们?母子。 璃霜病逝后,他?几乎要忘了这?个儿子。  直到那次大雪,他?忽然起兴去学堂。 那么?深的雪地里?,单薄的少年跪在?那里?捡几乎看?不到的米粒。  他?沉默着,仿佛听不见他?人的嘲笑。 直到那根木棍快要落到他?头上,文宣帝才忍不住站出来。  他?看?着傅谌,本想关心几句,出口却成了苛责。 可傅谌不在?乎,他?惊喜于能见到父皇。 那时文宣帝第一次感觉到心疼。  他?第一次,重新看?到这?个儿子。 - 夜色浓重,阮氏和黎君竹匆忙赶到琼兰院。  黎姝一见母亲,便知她为何而来。 黎姝挥手让丫鬟退下,阮氏担忧地看?着她:“阿娘听说,今日在?桃花宴上太子殿下……” “阿娘听说的没错。” 阮氏顿时明白黎姝的意思。  她心疼地看?着女儿,“那你怎么?想的?若是圣上赐婚……” “若是殿下想用赐婚圣旨,便不会等到今日。”  黎姝轻轻拍了拍阮氏的手,笑着道:“阿娘放心,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黎君竹看?了看?黎姝,隐约明白些?什么?。  他?安抚阮氏:“放心,这?件事有我。若是姝儿不愿意嫁,谁也不能逼她。” 阮氏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她又忍不住细问今日桃花宴的情形。  黎姝一一说清楚,阮氏听完傅谌说的话?,才算有些?心安。 傅谌既说可以等,短时间内必不会逼迫姝儿。  她能看?出来,姝儿和太子之间关系不浅。 只是她不好问,亦不想逼问于她。 “不论你作出什么?决定,阿爹和阿娘都支持你。” “嗯,女儿记住了。”黎姝笑着点头答应,“阿娘可别再担心得夜不能寐了,不然女儿心中有愧。” “瞧你,谁担心你担心得夜不能寐了。”阮氏笑着点了点黎姝的鼻子,“今日来,不仅是因为太子的事,你父亲也有事情要与你说。” 阮氏看?向黎君竹,示意他?开口。 “阿爹有什么?事要说?” 黎君竹看?向女儿,沉默半晌忽道:“姝儿,我们?不回铜州城了。” 黎姝一怔,良久反应过来。  其实?,她猜到过这?个可能。 “是因为祖父吗?” 黎君竹摇了摇头,看?向窗外:“不全是。”  他?停顿一会儿,又缓缓道:“再过几日,这?府中的平静表象便会撕破。” 黎君柏做下那么?多事,黎君竹不会饶过他?。 黎姝明白父亲的意思,她不再多言相问。  等到那日,二房和三房难逃责罚时,这?府中便只剩下文国公一人。 上次那事过后,莫姨娘的牌位已?经?移除永宁观。但  黎君柏为此和文国公发生争执,父子之间感情裂隙欲大。 任谁都能感觉到风雨欲来的趋势,黎二夫人更是如此。 “娘,你能不能不要愁眉苦脸的。你这?样我都没心思选衣裳了。” 过几日有个宴会,黎雪要同去。  她已?到年龄,二夫人想为她选个好人家,自?要帮她好好打扮。 二夫人回神,摇了摇头:“娘也不想如此,只是娘害怕……” 二夫人不多言,黎雪知道她担心什么?。  “爹不是说他?有办法吗?”黎雪蹙眉问道。 她能悠闲着来选衣裳,全是因为父亲告诉她会处理好一切。  可如今母亲这?是…… 二夫人忧愁地看?向黎雪,终是忍不住:“你父亲在?想法子变卖产业,如果将来真的……” “真的什么??难道我们?会被赶出国公府?我不要!那样我还?怎么?嫁人!”黎雪有些?不能接受。 二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有人轻敲车壁。  二夫人心神一紧,拧眉问道:“是谁?” “黎二夫人,我家姑娘能解你们?的燃眉之急。” 黎二夫人一惊,掀帘望去,她顺着丫鬟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二楼上坐着一个人。  “那不是许如溶吗?她有什么?法子,莫不是来诓我们??”黎雪一眼?认出。 “若是两位不信,那奴婢先走了。”  丫鬟劝也不劝,转身?要走。 “等一下。”  丫鬟走出一段路,二夫人忍不住叫住她。 二层的包厢十分安静,许如溶掀帘而进。  二夫人和黎雪有些?坐立不安,见她进来,又有些?后悔。但 许如溶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帮得到他?们?? “黎君竹已?经?掌握黎君柏的所有罪证,不日举发。” 二夫人猛地抬眼?看?向许如溶,又赶紧沉下心思:“许姑娘说什么?,我家老爷清清白白,你可莫要信口雌黄。” 许如溶嗤笑一声?,拿出一枚玉佩放在?桌上:“黎雪,你应该认识这?枚玉佩。”  黎雪看?向那枚暖白玉佩,忽然瞪大眼?睛:“这?是,是二皇子的贴身?玉佩。” “是,二皇子在?走前将此枚玉佩送于我。你们?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黎雪惊讶地看?向许如溶。  京中谁人不知二皇子喜欢许如溶,更有人传许如溶早晚会嫁入皇室。 如今二皇子将贴身?玉佩送给许如溶,其中暗示不言而喻。 “你给我们?看?这?个做什么??” “如你心中所想,只要二皇子回来,我将会成为二皇子妃。”许如溶面色坦然地将玉佩收回去。 “二夫人应该比我更清楚你们?如今的处境。黎家二爷做的那些?事若是揭发,你们?会如何?想必不用我多说。如今太子明确表示他?喜欢黎姝,那便说明太子会站在?黎君竹一方。你们?若是愿意束手就擒,那便当今日没有见过我。” 二夫人眉间一动,“若我们?不愿意呢?” 许如溶轻轻一笑:“只要你们?站在?二皇子这?边,我自?会告知你们?怎么?解除这?场危机。” 包厢门打开,二夫人扶住有些?踉跄的黎雪,赶忙离开。 许如溶看?着背影狼狈的两人,轻声?嗤笑。 蠢货,不过几句话?而已?,她们?就能轻信。  她可不知道黎家二爷犯了什么?罪,不过是偷听父亲的话?稍稍推断出些?情况。 黎君柏已?经?被逼到绝境,想来她们?母子会好好帮她推一把。  到时候文国公府闹得天翻地覆,她就好好看?着那场戏能演到什么?程度。 许如溶想到可能的结果,忍不住捂嘴轻笑。 暖白玉佩触手生温,许如溶随意看?向那块玉佩,目光渐渐变得古怪。  傅祯临走前特意留下这?块玉佩向她表明心意,可谁又知道她真正想嫁的人是谁。 在?傅谌最卑微的时候,她是第一个愿意帮他?的人。 她给傅谌送手炉,替他?向傅祯求情。  她看?着那个卑微少年一步步走到现在?,她不信傅谌会不将她放在?心上。 第39章 Chapter 39 阳光破开云层, 清晨吹凉爽的风。黎姝缓步走在松鹤堂的长廊上,一路行来,四下分外?安静。 里屋飘着淡淡的药味, 文国公有些虚弱地躺在床上。 黎姝缓步走向床边,屈膝行礼:“孙女请祖父安。” 文国公揉着眉心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带着浓重的疲惫感:“你父亲母亲呢?” “父亲和母亲送青弟去学堂,暂且还未回来。” 既然?要留在盛京城,黎青的学习便不能再耽搁。  黎君竹一早和阮氏出去, 带着黎青一道去见学堂的先生。 文国公点点头,接过茶水刚喝一口, 又皱着眉头推开:“拿走吧。” 文国公的难受不似作假, 自上次黎君竹明说之?后,文国公也无意继续装病。但  如今的不适显得更?真实许多。 “你坐下吧,我也有些话?有和你说。”  文国公一示意, 立马有人端来绣墩。 黎姝看向文国公有些苍白的脸色, “祖父看起?来很不舒服,有请大?夫吗?” “不过是些老毛病罢了, 不碍事。”  “立夏刚过, 可能刚要换季,老爷身子疲乏。”赵承补充道。 “今日让你们过来,本?是有事要说。现在只有你一人, 那先说一些事情也无妨。”文国公勉强打起?精神?, 看向黎姝。  “你二叔的事……” “二叔的事,孙女无能为力。”黎姝低下头, 打断文国公的话?。 文国公一顿, 重重咳了一声,断断续续地道:“他到底, 到底也是你二叔。他和你父亲是兄弟,难道你真要看着你父亲大?义灭亲?” “不是父亲要大?义灭亲,是二叔为了一己之?私痛下杀手。当时若非我们侥幸逃过,此时我们一家人已在黄泉路上了。”黎姝冷着嗓音道。 文国公没有见过她这么冷漠的样子,遮掩地道:“什么黄泉路,莫胡说。” 黎姝双手微微收紧,她忽然?抬头看向文国公,目光冰冷。  “祖父当真不知道那件事吗?二叔买通杀手意欲置我们于死地,我们请的镖师死了大?半,差一点我就要当着父亲的面丧命。这些,祖父统统不知情吗?” 文国公一惊,“什么?你二叔明明说只是派人拦截你们,并无意取你们……” 话?戛然?而止,文国公陡然?反应过来什么。 这些日子,黎君竹一直默认文国公知道那些事情,文国公也以为他知晓的便是所有真相。 “拦截?拦截需要杀人?拦截需要步步紧逼?祖父,这样的话?你也信吗?”黎姝有些可笑地看向文国公。  她忽然?明白,当年章氏落胎,文国公是如何做到含糊处理整件事。 他不想知道真相,不愿追究,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怎么会……君柏他怎么会这么狠心?”  文国公不能相信,亦不敢相信。 黎姝失望地起?身,她垂首地道:“孙女已经知晓祖父今日所求。只是孙女无能为力。二叔既做下错事,必要承担责任。”  文国公哑着嗓子看着她,想说什么却无颜开口。 浓郁的药味传到屋内,丫鬟手中端着黑乎乎的一碗药上前。 她半蹲下去,将?药碗递上前,“国公爷,该喝药了。” 黎姝垂手,余光瞥见丫鬟的手。  不知药碗太烫,还是别的原因,她的手微微发抖,碗里的药跟着微微晃动。 文国公接过药碗,闻着那味道有些作呕。  他正欲放下,丫鬟有些急切地道:“大?夫说了,这药要按着时辰喝,不能耽搁。”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文国公端着药碗,没有放下。 丫鬟轻舒一口气,躬身退出去。  她握紧双手,直到真正迈出门槛,才放松下来。 屋中药味难散,黎姝看向那碗药,又想起?那丫鬟刚刚的反应。  今日一路走来,松鹤堂似乎过于安静。但 父亲那边已经有所行动,最迟明日,京都府衙便会来人。  二房难道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为何近日还如此安静? 黎姝忍不住看向那碗药,黑乎乎的药正泛着令人恶心的味道。 她仿若无意地问道:“近来祖父喝的药都这般苦涩吗?” “倒也不是。只是新?配的药苦味更?甚,所以老爷才有些喝不下去。”赵承解释道。  文国公举起?药碗,正要喝下一口。 黎姝凝目蹙眉,她上前一步,一把夺过文国公手中的药碗。 “你做什么?”文国公不解地看向黎姝。 黎姝掏出袖中巾帕,沾取一部分药液,包好巾帕又重新?收回自己袖中。  她一扬手,狠狠将?药碗砸碎在地上。  她深吸一口气,将?头上戴着的梅花木簪取下来,握在手中,看向门口。 “二叔不打算出来吗?” “你二叔怎么会在这里?”  文国公诧异反问,话?音刚落,一抬头忽然?看见门口进来的人。 黎君柏拍着手进来,看着黎姝带着几分赞赏:“不错,挺警觉。可惜,外?面那些人都太蠢,怕是等到你们死了,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文国公惊诧地看向黎君柏,他看向碎裂的药碗,一瞬间明白过来。  “你想下毒害我?” 黎君柏笑着摇摇头,指了指黎姝:“父亲说错了,真正想下毒害你的可不是我,而是你的宝贝孙女。” “黎君柏,我可是你的父亲,你莫不是疯了?!”文国公终于反应过来。  黎君柏今日是要栽赃陷害,借着这碗毒药毒死他,顺便将?脏水泼到黎姝的身上,届时黎君竹自然?也逃不过责罚。 黎君柏看着文国公,嗤笑几声:“父亲?这些年你重视我,不过是因为黎君竹不肯回家。如今他肯回来了,你便一脚踢开我。你怎么不想想我也是你的儿子!” “那是因为你自己糊涂做错事!有多少人盯着我们文国公府,这些年若不是我替你遮掩,你真以为你能安稳到现在?”文国公惊怒之?下,满心悲凉。 “都到这时候了,父亲还打算打感情牌吗?我可不会心软,今日我既踏进这里,总不会毫无收获地离开。”  黎君柏悠然?地坐到椅子上,他抬了抬手。 赵承弯腰捡起?一块碎瓷片,文国公惊愕地看向他。 “对?了,忘记和父亲说了,赵承是我的人。” 赵承拿着锋利的瓷片,步步接近文国公。  文国公愕然?地看向他,难以置信:“赵承,你怎么能……” “国公爷,对?不住了。”碎瓷片瞬间划破文国公的手臂。 赵承正要扬手,手臂上一股惊痛传来。 黎姝狠狠地往下刺,鲜血顿时染红被褥。  赵承疼得往后退,不可置信地看向黎姝。 黎姝握紧手中的梅花簪,细长的刀刃沾满鲜血。  她护在文国公身前,看向黎君柏:“你今日若杀了我和祖父,真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吗?” 黎君柏没料到一个小姑娘能如此伤人,他皱眉站起?来:“黎君竹还真是教女有方。不过你还有多少力气能使出来?”  黎君柏看了看香炉,里面飘着淡淡的香味,在浓重的药味掩盖下,几乎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黎姝狠狠咬唇,疼痛让她稍微清醒。  黎君柏看见她的挣扎,伸手往香炉里倒进香料。 香味更?加浓郁,黎姝有些昏涨起?来。  她看着虎视眈眈的赵承,一狠心,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掌心。 掌心滴下血水,剧烈的疼痛让人清醒过来。  赵承上前的脚步一顿,黎君柏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他:“还不快动手,难不成等人过来发现你想杀他?” 赵承握紧瓷片,不敢再耽搁。  黎姝扬起?梅花簪,一瞬间划破赵承的胸膛。 “嘭”的一声,文国公端起?一只花瓶,瞬间砸在赵承脑袋上。 血水顺着他的额际留下,赵承踉跄地走了几步,力气不支地倒在地上。玖拾光整理 “废物!”黎君柏恨恨地道。  他看向黎姝,目露凶意:“你杀了他更?好。他衷心护主?,发现你的蛇蝎心肠,你便痛下手手。这样的罪名是不是更?合理?” 黎姝有些无力地靠着床柱。  文国公砸那一下,也再无起?身的力气。 他们能挡住一个赵承,但挡不住第二个赵承。 黎君柏得意地看着他们,身后多了几个人。 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黎姝隐隐听到什么熟悉的声音。  迷药味道越来越重,她渐渐有些看不清面前的画面。 黎姝使劲拍了拍脑袋,想要握紧受伤的左手。  她刚刚用上一点力气,左手忽然?被人握住,阻止了她的动作。 “莫怕,我来了。”但  短短的五个字,熟悉的声音。 黎姝反应有些慢地看向面前的人,眼前画面模糊,她还是认出了他。 “傅谌……”  嗓音带着浓浓的委屈,小姑娘一眨眼,眼泪落了下来。 她轻轻拉住傅谌的袖子,刚想说些什么,眼前一黑,最后一点力气消散。  傅谌小心地搂住怀中的小姑娘,拿着帕子简单包裹住她血淋淋的左手。 侍卫们押住黎君柏,黎君柏看向不远处的傅谌,满心惊恐。  他不明白,太子怎么会突然?出现?许如溶不是说她会处理好府外?的一切吗? “阿姝,放心,我来帮你处理。”  傅谌打横抱起?黎姝,他看向黎君柏,淡漠的眼睛里带着彻骨的寒意。 第40章 Chapter 40 乌云密布, 不过半刻转为暴雨。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阴暗的地牢里几乎透不进一丝光亮。 黎雪心惊胆战地站在一边,黎君柏正?绑在铁架上, 一身破烂衣衫被血染湿。  他人昏迷过去,一盆凉水兜头?倒下去,又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但  “别打了,别打了,我招, 我什么都招。”黎君柏意识混沌地重复求饶。 黎雪看着父亲狼狈痛苦的模样?,双膝一软, 吓得伏跪在地:“我说, 我什么都说。” 傅谌淡淡瞥了她一眼,冰凉的目光犹如寒冰。 官员上前,执笔问?道:“你说你们见了许家姑娘, 许家姑娘与你们说了什么?” 地牢内阴暗潮湿, 地上一场暴雨刚歇,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咸湿味。  黎君竹踏进松鹤堂, 文国公刚刚醒过来, 看见他,欲言又止。 黎君竹走上前,淡漠地看向?文国公:“父亲想问?, 二房三房会如何?” 文国公疲惫地坐在床上, 手臂上的伤口刚刚包扎好。  “你直说吧。他做出这样?的事,受什么惩罚都是应该的。” 文国公心有余悸, 当时若不是黎姝拼命护他, 他也许已经没命躺在这里。  他无力也不想再?护着黎君柏。 “黎君柏行贿受贿,如今胆大?包天要毒害父亲。按照大?焱律法, 当判死刑。” 文国公目光一顿,沉默良久,“那你三弟呢?” “许是流放。” 屋中?陷入长久的寂静,文国公疲倦地闭上眼睛,挥了挥手。  “你出去吧,我想先歇一歇。” 黎君竹脚下未动,他看着文国公,忽然轻笑一声,带着嘲弄。  “父亲大?概不知道吧,在今日之前,我还想着留给?三弟一条后路。我想着,黎君柏做的事他或多或少不知道,总归是兄弟一场。可惜……” 黎君竹上前几步,一字一句地道:“父亲知道吗?今日一事,三弟也是知情的。 “他故意不拦着黎君柏就是想坐收渔翁之利。这就是您教出来的好儿子。当初素云被绑架一事,您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替黎君柏担下此事。可就是您一次次的纵容,毁了他们。” 诛心最是伤人。  黎君竹以前和文国公争辩,从未用?过这样?的字眼。 文国公惊愕抬头?:“阮氏的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回来时我便查清楚此事。您从一开始便察觉到黎君柏心思不正?,他绑架素云,害死花婆婆,看着我们父子因此事争吵。您替他担下绑架一事,当时您又是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不过一个?女子的性命清白而已,还不值得我们兄弟为此反目成仇?” 文国公哑然,他刚想解释,黎君竹摇了摇头?。  “我今日不是来听您解释的,您也无需解释。从一开始,我和您珍视的东西就不同。您在乎家族荣耀,可我在乎的是身边人。” 黎君竹转身离开,他和文国公之间距离越拉越大?。  文国公伸手想要喊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但  深夜,府衙的人敲响许家的门。  那些人不由?分说地带走许如溶,不到半刻,消息不胫而走。 黎姝从睡梦中?缓缓睁开眼睛,床幔遮住屋内的烛光,里面一片昏暗。  她动了动嘴唇,只觉得嗓子干的厉害。 “水……”  黎姝费力地说出这一个?字,她支着手臂半起身,床幔忽然被人掀开一角。 外面那人伸手扶住她的腰,扶她靠坐起来。  黎姝接过茶水,一饮而尽,不及多思,哑着嗓子道:“还要。” “来,慢点?喝。”  茶水温热,正?好入口。 黎姝再?次喝尽,才觉得舒服许多。  她把杯子递给?身旁人:“几时了?” “快要子时了,你睡了一天,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好,我也有些……”  话音一顿,黎姝瞪圆眼睛抬头?看向?身旁的人。 不是银冬,也不是什么小丫鬟。  傅谌正?站在她旁边,见她抬头?,笑了笑,伸手用?银钩勾住两?边的床幔。 黎姝瞪着他,呆呆地看向?他,眨了眨眼忽然反应过来。  “你怎么在我屋子里?” “你没醒,我不放心。”  傅谌看向?黎姝左手,那里包着厚厚的纱布,隐约可见血色。 黎姝有些不自在地藏住左手,“没事,只是一点?小伤。”  她当时也是急得无奈,只能想到这种办法。 傅谌沉默地看着她的小动作,他忽然坐下来,握着黎姝的手臂将受伤的左手从被窝里拉出来。  “不必藏,我知道这个?伤口是什么样?。” 他亲眼看到鲜血染红她一只手,他若再?来迟一步,或许她还会受更重的伤。  傅谌低垂着眉眼,黎姝探着脑袋去看他,戳了戳他的手臂:“真的没事,很快就会好的,你别不开心。” “我看起来像不开心吗?”  傅谌抬眸看向?黎姝,握着她的左手不放。 “像啊,怎么不像?”黎姝戳了戳傅谌的面颊,“你看你,就差没在脸上写着‘孤很不开心’五个?大?字了。” 黎姝逗着傅谌,想让他笑一笑。  傅谌不笑,她就不停地戳着他的脸颊。 “不许戳了。”傅谌把她的另一只手重新握住,防止她乱动。  黎姝双手都抽不出来,暂且停下来。 她盯着傅谌看,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傅谌,你是因为什么不开心?我受伤吗?还是别的事情?”  她鲜少喊他殿下,若是喊他的名字,那便是在认真发问?。 “ 不是因为你,”傅谌伸手将黎姝鬓边的一缕碎发挂到耳后,顿了顿才补充道,“是因为我自己。  “我,好像又没保护好你。” 他轻易忽视许如溶,才让她有机会怂恿黎君柏下毒。 今日黎君柏借着赵承管事之便,清理?松鹤堂的下人。按照他的计划,那碗药会毒死文国公,届时将罪责推到黎姝的身上。  黎君柏算计好让文国公今日见黎姝,却没想到黎姝会察觉那碗药的不对。他只能兵行险招要赵承下毒手。 傅谌得到消息赶来,他若迟一步……但 “是我忽视许如溶,才让你独自面对那样?的情形。” 傅谌垂眸看着黎姝的伤口,不知在想什么。  黎姝抿了抿唇,脑子里的想法转了一圈又一圈。 她忽然单手捧住傅谌的脸,虎着一张脸看他:“之前赛马,你输给?我一个?要求。我现在命令你不许生自己的气。” 小姑娘板着脸,略带训斥。 傅谌不躲开黎姝的手,目光从她的心口移开,“当时是不是很疼?” 黎姝微怔。  傅谌说的……不是今日之事。 他在问?,当时她替他挡刀,心口的伤是不是很疼? 这是第一次,他们提起这件事。  之前或许是两?个?人的默契,谁也不愿意提当时的那件事。就好像,彼此有了重来的机会,那件事可以当作没有发生。 可是,那是真切存在记忆里的事情。 “你……一直记着那件事吗?” “记着,怎么会忘?”傅谌苦笑一声,“我自诩聪明,面对感情一事却比谁都愚钝。那时我怕你不喜欢我,甚至拿着那些贵女的画像给?你看,想让你吃醋。” 贵女的画像……  久远的记忆重新翻出来,当时她看见画像是怎么想的? 好像,有点?生气呢。 “我醒来之后,翻遍宫中?,却找不到一个?叫叶姝的小宫女。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那时我就想,或许这是报应。我不可能总是那么幸运,一直遇到你。当你在我面前闭上眼睛时,你就已经离开我了。” “可是我现在在你面前,我们又见面了。”黎姝看着傅谌,一字一句道。  她把傅谌从回忆中?拉出来,认真地道:“我当时受伤不是你的错,这件事从一开始过错便不在你。傅谌,今日的事也不是因为你。世上恶人那么多,你不可能猜到每一个?人的心思。这次的事,只是意外,不会再?出现的意外。” 屋子里安静下来,傅谌看着黎姝,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黎姝想了想,又道:“其实我当时是有点?生气的。” 傅谌眉目微动。  黎姝注意到他的变化,清了清嗓子,“你当时当着我的面问?我哪家贵女适合做你的太子妃,还因为我说要出宫对我发脾气。明明是你的错,你竟然倒打一耙对我生气,简直不可理?喻。” 小姑娘撇嘴不看他,脸上明晃晃写着“我很生气”四?个?大?字。 傅谌没反应,她又偷偷看了他一眼,立马转过头?。  “你要向?我道歉。” 小姑娘如此刻意地转移话题,傅谌觉得不配合不太好。  “好,我道歉。” “那歉礼呢?”  “歉礼……以后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可好?” 黎姝矜持地点?点?头?,转头?看向?傅谌,推他一把。  傅谌有些不明白地看向?她:“怎么了?” “你说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黎姝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指向?珠帘处,“现在立刻马上,我要你离开我的闺房。” 小姑娘转瞬变得无情。 傅谌有些哭笑不得,他起身,脚下一动,又想起一件事。 他俯身靠近黎姝,鼻尖快要触碰到黎姝的鼻子,黎姝有些不自在地后退。 “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阿姝,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为我的太子妃?” 第41章 Chapter 41 立夏过后, 几场暴雨停歇,初夏至。  平日?里单单待在?屋子里已显燥热,更别说在?这种天气里长途跋涉。 城门前, 文国公看着?二房和三房的人走?远。  昔日?光鲜明亮的两家人此时是阶下之囚,流放之徒艰辛,比不得盛京城的安逸生活。 三房的人不时憎恨地看向黎雪和黎二夫人,仿佛他们此番遭难是因为她?们母子。  黎雪无所谓她?们的目光,形同木偶跟在?黎二夫人的身后, 回头?张望着?越来越远的城门。 直到人影渐渐在?官道上消失,文国公才动了动身子。  “国公爷, 不好了!”小厮急匆匆地赶来, 没等顺下一口气,赶忙接着?道,“宫里来圣旨了, 似是斥责之意。” 文国公身子一颤, 扶住小厮才将?将?稳住。  他闭了闭眼,有些艰难地问道:“斥责什么?” “斥责, 斥责……”小厮看了文国公好几眼, 才勉强将?话说完,“斥责国公爷管教不利,纵容二爷和三爷糊涂至此。” 圣旨上的话要更严厉许多, 直言要文国公离京疗养。  这道圣旨刚刚送到, 不到半刻,又一道圣旨送入文国公府。 陛下赏赐黎君竹。 文宣帝前后两个态度, 众人慢慢品出他的意思。  斥责文国公是真心发?怒, 赏赐黎君竹是为不让他人看轻黎家人。 黎君竹从夏安手中?接过圣旨,送他出门。黎姝看了眼文国公, 拉着?黎青离开前厅。但 黎君竹回到前厅,一眼看到等在?原地的文国公。  “父亲想说什么?” 文国公动了动嘴唇,嗓子里的话咽下去,“明日?我便离府。”  圣旨已下,自是越早离开越好,这样对黎君竹的影响才能降到最低。 黎君竹不须多想,听明白文国公的言外之意。  他看向文国公,不过半月文国公鬓边生出许多白发?,不复当初他回京之时的模样。 那时文国公虽装病,但也比现在?好很多。  如?今的他,才真正像是一个老人,一个心中?煎熬之人。 文国公看着?黎君竹,期盼他能说些别的。  比如?,送一送…… “等过些日?子,我和素云会?搬出去。”黎君竹移开目光,淡淡地道。 “搬出去?”文国公一惊,“你不住在?侯府,要住哪里?”  “我在?京中?购置了宅子,收拾十几日?便能搬过去。” “这才是国公府,你怎么能不待在?国公府?”  文国公用力?敲了敲拐杖,他有些哀求地看向黎君竹,“君竹,我知?道,这些年?是我做错了。你放心,我很快离京,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你听话,留在?国公府,等我百年?之后……” “我不会?上朝为官,”黎君竹打断文国公的话,“如?您所愿,我会?留在?盛京城,亦会?安排好您出京事宜。” “若是陛下愿意,我自然也会?接过这国公之位。只是……  “将?来我不会?逼迫青儿一定要接下这位置。” 黎君竹站在?文国公的对面?,冷静地说完这些话。  文国公怔然地看着?他,沉默良久终究没有再说出反驳的话。 黎君竹和他不同,从一开始便不同。  他做错的事,黎君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 半月多过去,春天的尾巴悄悄溜走?,初夏稍显燥热。  清晨凉爽的微风吹进窗子,黎姝坐在?玫瑰椅上,低头?细致地绣着?手中?的荷包。 一朵莲花悄然绽放在?荼白色的绸面?上,她?低着?头?不曾注意到有人悄悄接近。  银冬偷笑着?稍稍往后挪了一步,祝嘉筠轻手轻脚地上前。 她?悄声走?到黎姝身后,一把?捂住她?的眼睛,低沉着?嗓音问道:“快猜猜,我是谁。”  黎姝下意识地挡住手中?的绸面?,她?点着?下巴做思考状,有些愁苦地道:“好像听不出来,是阿落吗?” “不是。”  “那……恬儿?”  “……你再猜不出来,我不带你出去玩了。” 银冬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她?笑着?地看向祝嘉筠:“姑娘都一一排除了,哪能再猜不到?” “是哦,”祝嘉筠恢复嗓音,有些丧气地放手,“你一点都不配合我。你应该在?我蒙住你眼睛的一瞬间,就猜出我是谁呀。” “你又不是什么特殊人物,换作别人蒙住阿姝的眼,只听脚步声阿姝就能猜出那人是谁。”  林落摇着?折扇翩翩然进屋,面?带揶揄地看向黎姝。 “别人……哦。”祝嘉筠反应得比谁都快。 黎姝若无其事地将?针线放入篓中?,起身捏住祝嘉筠的脸颊:“哦什么?你今日?非拉着?我们去看状元。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年?的状元可是温景策。” 四月二十五,状元打马御街前。 祝嘉筠一早定下临雅阁的位置,未到时辰楼下已挤得人山人海。  临雅阁临街的窗子全部打开,热闹喧嚣不绝于耳。 等到马蹄的声音出现,各个伸长脖子探着?去看。  祝嘉筠趴在?窗边,也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听说今次的探花郎俊俏得很,京城里可有不少喜欢他的,听说还有人特意写?了诗来称赞他的容貌。” “可不止探花郎一人好看,你莫不是忘了你的温公子?”黎姝逗趣着?道。 祝嘉筠假装听不见,只说探花郎的美貌。  马蹄声音接近,人影渐现。 傅恬儿一把?推开包厢门,喘着?气坐到桌子上,一下子灌进一杯茶水。  “怎么现在?才来?” 林落顺势添上一杯茶推到她?面?前。  傅恬儿一把?接过,喝完才摇摇头?:“别提了,我差点出不来,还是求了我母妃好久……” “别说了,来了来了!”  祝嘉筠招招手,四个小脑袋一起挤在?窗子前,往下看。 状元走?在?最前面?,榜眼和探花并肩骑马。  三人一身红袍,在?人群中?极其瞩目。 探花郎最为跳脱,有胆大的姑娘家若是扔东西给他,他一把?接过,还不忘道谢。  姑娘家羞红着?脸,想看又不敢看。 黎姝等人坐在?上面?倒是没有这个烦恼。  她?一眼看到探花郎的容貌,拄着?下巴有些惊诧:“别说,这探花郎还真生得十分好看。” 温景策是属于那种温润的美感,探花郎却带着?有些阴柔的美。  他又不拘泥那些规矩,和姑娘家们说说笑笑,更显得显眼许多。 “我就说吧,这探花郎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祝嘉筠挺起胸膛一副自己受到夸奖的模样。  黎姝好笑地看向她?,余光一瞥看见下面?的状元郎抬头?往上看。 她?十分识趣地让开一些距离,好让温景策的目光更精准地落到某人身上。  偏偏祝嘉筠一心关注着?探花郎的美貌,丝毫察觉不到他的目光。 “今晚琼林宴,我一定要找机会?和这位探花郎说几句话,你瞧瞧他,再看看某人……”  祝嘉筠一噎,因为说到某人坏话,她?的目光不自觉看向温景策。 目光对视,她?一哑,后面?的话吐不出来了。 “某人怎么样?”傅恬儿戳着?祝嘉筠的胳膊笑着?问道。 “不,不怎么样。”  祝嘉筠结巴一下,瞬间忘记自己刚刚要说的话。她?背过身子,不敢再往下看。 黎姝和傅恬儿对视一眼,嬉笑着?不再去问。  长街打马一过,三人消失在?街道尽头?。 傅恬儿愁苦地背过身子,叹道:“我以后怕是不能再这么随意地出来了。”  “为什么?” 傅恬儿环视三个好友,一字一句道:“我、定、亲、了。” “什么?!”三道惊诧的声音同时响起。 黎姝担心地看向傅恬儿:“定的谁家的儿郎,你可见过?品行如?何?” “认识,你们也认识。”说出来后,傅恬儿反而轻松许多。  “就是上回桃花宴,拿树枝作画的那个,叫什么……蒋云生。不是南覃使者要进京了嘛,我母妃急得厉害,也不知?怎么就和蒋家人说好了。昨日?刚刚定好这门亲事。” 傅恬儿还未到年?纪,如?今只是定亲也尚早了些。 “恬儿,你愿意吗?” 其实最后一个问题才最重?要。  可偏偏女儿家的婚事大多由不得自己做主。 傅恬儿有些愁闷地拨弄着?自己衣带,“倒也说不上不愿意。他亲自进宫向我许诺了一堆废话。看着?,倒挺真诚的。” 黎姝松下一口气。  颖昭仪只有傅恬儿一个女儿,自是满心为着?她?打算。 南覃二皇子不一定会?求亲,颖昭仪却不能忍受这个变数的存在?。  定亲,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哎呀,你们别愁眉苦脸的嘛。我要嫁也得等到明年?,这中?间还有许多时间,你们帮我好好看看蒋云生此人如?何,实在?不行还能退婚。” 虽说退婚困难些,倒也不是不可行。 “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关好未来夫婿。”祝嘉筠拍了拍傅恬儿的肩,一副“我罩着?你”的模样。 傅恬儿有些嫌弃地拨开她?的手,“你还把?关我,不如?想想你自己的婚事。我可是听说温景策与你兄长走?得很近。看着?温润公子一个,倒也很有心机。” “他和我兄长走?近,又不是和我走?近,不管不管。我们当中?最有可能今年?出嫁的人都没急,我们急什么?”  祝嘉筠成?功转移注意力?,黎姝看着?三双看过来的眼睛,有些哭笑不得。 那日?……  傅谌问她?,什么时候愿意成?为他的太子妃? 她?怎么回答的? 她?兜头?蒙上被子,根本不敢看他。  傅谌倒也没为难她?,只是有些委屈地道:“桃花宴那回,林落拿着?你绣的香囊在?我面?前炫耀。我回去想了想,阿姝好像真的没送过我什么东西。” 什么叫没送过东西?  她?以前做的那些糕点难道不是让他吃了,如?今倒好,吃完东西不认账,非要委屈巴巴地说着?她?没送过他东西。 黎姝越想越气,忿忿地在?绸面?上戳下去,顺着?莲花的边缘绣上一针。 银冬假装没有听见自家姑娘的嘀咕声。  什么“早知?道不给你绣了”,就是姑娘的气话,做不得真。 夜幕悄然降临,皇城热闹起来。  陛下在?承德殿举行琼林宴,赐宴新进士,同时宴请南覃使者。 午后的时候忽然传来消息,二皇子傅祯和南覃使者一道入京。  于是此场琼林宴变得更为热闹。 场中?觥筹交错,祝嘉筠伸长脖子去看探花郎:“探花郎叫纪修言,听说也曾是铜州人氏。只是后来搬出铜州,我们才无缘见一面?。” 温景策等人在?最前面?,皇帝当着?南覃使者的面?在?问话。  问话的内容大多与政事经义有关,温景策对答如?流,文宣帝忍不住称赞他。 “你瞧瞧,这是别人写?来称赞纪修言的,是不是很符合?”  祝嘉筠悄默默拿出一张纸,纸上赋诗好几首。 黎姝侧目一瞥,只见“风流蕴藉、盛颜仙姿”等词。  诗算不得好,倒是极力?夸赞纪修言的容貌。 黎姝不由看向远处的纪修言,殿内烛火明亮,他正站在?一盏灯盏旁,昏黄的烛光映照他的半边脸,更显容貌柔丽三分。 “谁敢与芙蓉争春色,唯有今朝探花郎。”黎姝慢慢念出纸上的一句话。 祝嘉筠不动声色拉了拉她?的衣袖,极低声地道:“抬头?。” 抬头??  黎姝顺势抬头?,目光一顿,对上不远处的某人。 傅谌不言不语地看着?她?,慢悠悠朝着?探花郎的位置看了一眼。  探花郎忍不住咳嗽一声,觉得有些冷。 他转头?看去,却不见有人看他。 殿外,黎姝亦步亦趋跟在?傅谌身后,探出脑袋去看他。  “你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听见阿姝当着?我的面?夸赞别的男子。”傅谌不冷不淡地道。 黎姝心中?轻叹一口气,快步上前一下子拦在?傅谌面?前。  她?歪着?脑袋看向傅谌,讨好地笑道:“别生气嘛,在?我心中?你是最好看的。” “是吗?”傅谌冷哼一声,斜靠到廊柱上,“来,夸我几句。” 黎姝一哑。  他不是讨厌别人说他好看嘛,怎么还要她?夸几句? “夸不出来?”傅谌冷笑一声,捏住小姑娘半边脸颊,“刚刚夸他不是张口就来,怎么到我这儿一句都夸不出来?口是心非的小丫头?。” 黎姝鼓着?嘴巴不愉快地看向傅谌,一把?扯下他的手:“谁说我夸不出来,你等着?。”  小姑娘低头?费力?思考,脑中?灵光一闪而过。 她?上前一步,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嫣然一笑:“天上月,满天星,不及你半分。” “这里,你与星光同在?。”  小姑娘指着?自己的一双眼睛,琥珀色的眼睛里装着?破碎的星光,和某人的身影。 傅谌微怔,他上前一步,握住黎姝的手,笑着?问道:“这算是情话吗?” “这怎么能算是,是……”黎姝结巴几下,没说出那两个字。  她?费力?抽不出自己的手,干脆作罢:“不算。” “那算什么?你的眼中?,我与星光同在?,是什么意思?”傅谌不依不饶地发?问。 黎姝一脚踩在?自己挖出的坑里,欲哭无泪。  “就,就是普通夸赞人的话。” “那以后你是不是也要用这句话夸别人?”傅谌委屈起来。  黎姝无奈回头?看向某个有些无理取闹的人,摇摇头?:“不会?。这句话是你的专属,好不好?” “既然是我的专属,那不是情话是什么?阿姝不要不好意思,这里没有别人。”傅谌眨巴着?眼睛,显得极其无辜。 两脚踏入坑中?,黎姝放弃般地看向傅谌,正准备绕开这个话题。  若是实在?绕不开,承认好像也可以……但 心中?的想法还未落定,“叮叮当当”的声音从稍远处传来。  一个满身异域服饰的小丫头?骤然闯入这里,四处张望。 她?看到傅谌,满眼放光地跑过来。  “你就是大焱的太子吗?” 小丫头?满身的异族服侍,一跑起来身上的铃铛响个不听。  黎姝瞬间认出她?——南覃公主尉迟珠。 尉迟珠看了看气氛有些奇怪的两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呀?” 黎姝轻咳一声,稍稍用力?,傅谌总算松开她?的手。 “公主有话要和殿下说,我先行离开。”  “别啊,我很快说完的。” 尉迟珠赶忙摇了摇手,她?看向傅谌,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半晌,她?肯定地点点头?:“大焱太子果然生得好看,我来之前还跟皇兄说,要是有机会?我还想嫁给你呢。” 一语惊飞丛中?鸟。 傅谌微微皱眉:“公主若是为了来说这个,不必再多言。”  “哦对,我忘了,你们男子不喜欢别人夸你们好看。” 尉迟珠还想再说,黎姝微微屈膝,行礼道别:“我出来太久了,该回去了。殿下和公主慢聊。” “哎,你怎么走?了呀?”尉迟珠看着?走?远的黎姝,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后面?的话不是要对太子说啊。” 黎姝走?远,自然听不见尉迟珠的后半句话。但 琼林宴结束,黎姝跟着?阮氏出宫。  马车行到一半,忽然叫人拦住。 黎姝掀开帘子去看,就见傅谌骑马在?前,他低头?看向小姑娘。  “不必将?南覃公主的话放在?心上,我和她?没有可能。” 黎姝眨了眨眼睛,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她?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刚刚她?也夸你好看了。” 小姑娘说完,放下帘子不看人了。 尉迟珠夸他好看,他都没生气——傅谌莫名听懂这句言外之意。 黎姝一声令下,马车往前走?。  傅谌看着?马车越走?越远,刚刚因为尉迟珠生出的坏心情忽然消失。 她?这般说,是吃醋了? - 南覃使者进京,按照往年?惯例,会?在?京中?举办赛事。  虽说友谊第一,但大焱作为东道主,自不能输。 既要赢,也不能让南覃的人输得太惨。 赛马尚未开始,以文宣帝的帐子为主,场中?已经坐满人。  祝嘉筠挤在?黎姝的帐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黎姝拨开一颗荔枝,轻轻咬一口,甜甜的汁水盈满口腔。 “这荔枝还真甜,就是太少了。”  祝嘉筠看着?越来越少的荔枝,忍不住叹气。 “别叹气了,瞧,这不是来了更多。”  傅恬儿一脚跨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内侍。 内侍捧着?一盘荔枝上前,笑着?道:“黎姑娘,这是殿下让奴才送来的。” “那殿下呢,他吃了吗?”  “殿下说,黎姑娘爱吃荔枝,紧着?黎姑娘这边送。殿下还说,荔枝偏凉,黎姑娘也莫要贪吃。” “这送这么多来,又不让人多吃,这不是为难人吗?”  “殿下说,不送多点,怕是不够分着?吃。” 傅恬儿噗嗤一声笑出来,祝嘉筠的手停在?半空中?,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黎姝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塞了一颗荔枝放到她?手中?:“吃你的,别想那么多。” 祝嘉筠笑嘻嘻地接过荔枝:“殿下是在?准备上场吗?”  “嗯,等这场结束,下一场就该殿下和南覃二皇子比试赛马了。” 现在?上场的是傅祯。 傅祯这几年?待在?边关,功绩显著。  文宣帝觉得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骑射不精,特意让他们皇子三人都要上场比试。 傅谨目前领先,傅祯却屈居第五,连南覃的人都比不过。  文宣帝皱着?眉头?看着?场中?,荣贵妃有些尴尬地笑着?。 “路途跋涉,祯儿刚回来,许是有些精力?不济。” “贵妃娘娘说得是,二皇子刚刚带着?回京,想来还没安置好。”穿着?青绿色衣裙的妃子笑言。 她?坐在?文宣帝身旁,说完剥开一颗荔枝塞到皇帝嘴中?。  文宣帝看向她?,目光变得柔和许多。 “你告诉他,那女子做个妾侍也便罢了。若是在?正妃进门前怀上孕,朕必不饶他。”  傅祯此次回京,不仅带着?南覃使者,还带着?一女子。 那女子是他在?边关所识,这几年?一直陪着?他。  傅祯回京之后将?她?安置在?京中?宅院,不想还是被人察觉。 皇子养外室,着?实可笑。 荣贵妃无可辩驳,她?看向那个身穿青绿色衣裙的妃子。 只要见过先皇后的人,一眼便能看来眼前的女子有多像璃霜。  她?的一颦一笑都仿佛照着?璃霜学来,偏偏又带着?属于自己的娇媚。 邹洪林费尽心思送进宫的女子短短一月便被封为美人。  这一月,皇帝大多数时间都在?她?宫内歇着?。 一个看似无害的女子,不偏不巧正好提醒文宣帝想起傅祯养外室这件事。 第42章 Chapter 42 “三皇子胜!”  高昂的声音传遍赛场, 傅谨领先第一胜出南覃使者。 “二皇子第六名?”祝嘉筠有些诧异地问道。 傅祯刚回京,满京都在传他这几年在边关作出多少多少功绩。  结果?一场赛事下来,原形毕露。 “他不是?在边关锤炼许多年吗?就算南覃人比我们?擅骑射, 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吧?”  林落诧异地看向傅祯,璃衡听见这话笑着摇摇头,似是?想?到什么。 众人难掩诧异,忍不住看向傅祯,想?看看他的表情。  傅祯躲开那?些目光, 疾步走回帐篷里,狠狠将茶杯摔落在地:“他傅谨算什么东西, 如今仗着傅谌的势, 也敢在我面前炫耀!也不看看他有没有那?个资格!” 守在一旁的娇媚女子吓了一跳,赶忙端着茶水过去:“殿下这是?怎么了?” 傅祯气?不顺,一仰头将茶水饮尽, 捏着茶杯愤愤道:“当初我就不该离京, 才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若我一直在京,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情形?” 当初文宣帝病重, 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之时, 傅谌冲出荣贵妃的包围圈,一路出京冒险上苍山采药,为?此甚至差点废了左手。但  文宣帝感动?于他的孝心, 病好不出一月, 圣旨送到昭华殿。  但  荣贵妃和傅祯心心念念的皇储之位,转瞬成?了傅谌的囊中之物。 傅祯不是?傻子, 他能看出来, 文宣帝身边的那?个虞美人有多得宠。  如今母妃位份虽在,宠爱却不如从前。 况且只?要那?虞美人在一日, 文宣帝看到她一日,就会记着当初璃族人相帮之情,傅谌的太子之位就会更加稳固。 “如今连傅谨都敢踩到我头上来,以后谁还会把我放在眼里?”傅祯心中之气?难以平复。 易缃轻轻顺着他的背,沉默不语,直到他脾气?发尽,才缓缓道:“奴听说太子殿下早年左臂有伤,似乎这些年都没彻底好起来。可是?大家不都说选太子不可选残废之人,为?何如今的大皇子能坐上太子之位?” 傅祯指尖一顿,心思?转了几个圈,忽然想?到什么。  他拉过易缃亲上她脸颊:“还是?你聪明,我去去就来。” 易缃笑应着是?,她看着傅祯走远,拿着手帕轻轻擦过傅祯触碰过的地方?。 赛场上,傅谌和尉迟舟各在一边。 黎姝放下手中水果?,专注地看向赛场。  傅谌拍了拍皓雪,侧目向周边看去,一眼看到小姑娘巴巴的目光。 目光对视,黎姝轻咳一声移开眼睛。  祝嘉筠笑嘻嘻地吃进一颗荔枝:“还掩饰什么,殿下都看到了。” “吃你的。”黎姝朝祝嘉筠嘴里塞进一颗荔枝,堵住她的嘴。 傅谌看着黎姝笑闹,目光柔和下来。  尉迟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笑着道:“殿下可得专心点,美人在前,若是?输了可不好看。” 傅谌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尉迟舟,漫不经心道:“若孤记得不错,上次二皇子也是?这么说的。” 那?时尉迟舟拿满场看过来的美人调侃他,结果?毫不意?外地输了。 尉迟舟假咳一声,摇头叹笑:“殿下还是?这般不给人面子。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殿下可莫放松警惕。” 鼓声敲响,尉迟舟最?先冲出去。  傅谌看了看皓雪,轻声笑道:“有人看着,不能输知道吗?” 皓雪扬了扬蹄子也不知听没听懂。 黎姝站在看台边,有些着急。  尉迟舟都冲出一大段距离,傅谌才慢悠悠地起步。 “放心吧,谁输皇兄都不会输。”傅恬儿极其有自信地道。 傅谌起步很慢,但很快马身渐渐超过尉迟舟。  他轻松跃过尉迟舟身侧,不费一丝之力?。 尉迟舟心中道不妙,极力?追上去。  距离越拉越大,尉迟舟有心无力?。 皓雪双蹄一跨,飞跃到终点。  傅谌转过身看向刚刚追过来的尉迟舟,淡声道:“承让。” 尉迟舟一哑,笑着翻身下马:“殿下倒是?真与?往日不同了,如今都学会调侃了。”  他承没承让他自然心中清楚。 “那?是?自然,殿下如今都有喜欢的人了,二哥你还没开窍呢。”尉迟珠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尉迟舟也不介意?妹妹这么说自己,他好笑地看向尉迟珠:“那?你呢,非要和我一起来大焱,如今可寻到什么如意?郎君了?” 尉迟珠闻言不自觉看向傅谌,捏着下巴道:“如意?郎君没有,好看的人倒是?有不少。不知殿下能不能……” “不能。”傅谌没听完,冷淡地拒绝。 尉迟珠一懵,她茫然地看向傅谌:“我还没说是?什么,你就拒绝吗?” 尉迟舟察觉到什么,他想?到昨夜身边侍卫说的话,赶紧拉了拉尉迟珠。  “珠儿,你先陪我下去休息一会儿。” “可我不累啊。”  尉迟珠不想?走,尉迟舟拖着她离开。 兄妹俩一走,傅谌上前几步,看向等在不远处的人。 黎姝站在终点不远处,尉迟珠从她身边走过,直直盯着她看。  “黎姑娘,待会儿我们?能说会话吗?” “不能。”尉迟舟直接反驳自家妹妹的话,不由分说地拉走她。 人走远,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黎姝也不上前,站在原地看着傅谌,似笑非笑。 傅谌轻咳一声,靠近小姑娘:“有点热,阿姝要不要和我去后面待会儿?” “热吗?我怎么不觉得。”  黎姝看了眼傅谌,见他额头生出薄汗,拿出帕子轻轻擦拭。 两人距离近,黎姝还是?第一次这般主动?亲近傅谌。  傅谌小小向前一步,弯下腰,指了指额侧,“这里也有。” 黎姝顺着他的示意?将额际的汗珠擦尽,慢悠悠收回手帕:“刚刚公主也在,殿下何不让她帮忙?” “她与?我没有关系,自然不能让她帮忙。”傅谌果?断道。 “哦……”黎姝拖长腔调,她伸出一指,戳向傅谌的胸膛,“那?我呢,我和殿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是?我的阿姝,我一个人的阿姝。”  傅谌握住那?一指,粗粝的指腹不小心划过她的掌心。 黎姝用力?抽回手,单手在傅谌衣袖上擦了擦,小声道:“不正经。” 她轻轻瞪了眼傅谌,看到一旁准备上场的探花郎,忽又笑道:“原来探花郎也擅射箭,我可要好好看看。殿下,我先告辞了。”  黎姝说走就走,不给傅谌挽留的机会。 探花郎纪修言刚刚射出一箭,一回头看见太子殿下正看着他。  那?目光,着实不太友善。 他看向温景策,茫然问道:“我最?近是?不是?得罪太子殿下了?”  温景策看了他一眼,不言。  他弯弓射箭,箭矢直接劈开靶心的箭矢。 纪修言一愣,他看向温景策,忍了良久,还是?忍不住道:“我觉得我也得罪你了。”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许是?你多心了。” 多心的纪修言在射箭场上遭到残酷的碾压。  黎姝看着温景策追着纪修言不放,笑道:“看来我们?的探花郎惹到不少人呀。” 射箭赛进行到一半,黎姝聚精会神数着温景策射中的靶数,正准备和祝嘉筠说话。 她余光一瞥,忽然看见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向主帐。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主帐那?边忽然躁动?起来。 黎姝隐隐感觉不对,傅恬儿迅速跑出去,拽住一个小太监:“那?边怎么了?”  小太监急道:“不好了,有人刺杀太子殿下。” “什么?”傅恬儿惊诧地反应不过来。  她正要问清楚,忽然听见祝嘉筠在帐内喊道:“阿姝,你去哪儿?” 黎姝提着裙角,飞快地跑向傅谌所在的营帐。  她什么都听不见,耳边只?是?重复着小太监的那?句话。 有人刺杀傅谌。 营帐外,刺客的尸体已经处理,满地的血痕尚留存着。  黎姝看向鲜血染红的草地,心脏猛地被人狠狠揪住。 文宣帝在帐内,她不能擅自冲进去。 理智阻拦着她不再上前,直到一个内侍端着一盆血水出来,理智的那?根弦瞬间崩断。 “哗”的一声,帐帘忽然叫人掀开。  文宣帝皱眉地回头看去,正要发火,忽见一个小姑娘跑得满脸通红地站在原地。 她愣愣地看向傅谌,看向他左臂上包着的纱布,久久反应不过来。  她甚至顾不得礼仪规矩,看着傅谌,似乎在确信他的安好。 文宣帝满心的怒火收回去,他起身叮嘱:“好好休息。这件事父皇必会还你个公道。” 皇帝一走,整个营帐瞬间空下来。  黎姝站在原地,一时间没有反应。她的目光凝在傅谌受伤的左臂,忍不住想?到当初那?件事。 傅谌成?为?太子的契机。 当年他不顾一切冲出皇城,赴苍山采药。  他回来时满身狼狈,左臂上有深深的齿痕。太医说,只?要再深一点,他的左臂可能就会废掉。 “阿姝,过来。” 傅谌招招手,黎姝有些反应过来,她慢慢走上前,轻轻触碰纱布。  “疼吗?” 傅谌笑着摇摇头,握住小姑娘的手:“没事,只?是?轻伤。” “真的?”  黎姝不信,她怕傅谌在安慰她。  曾经他也是?这样骗他,说什么轻伤,可结果?呢? 傅谌知道她想?到什么,肯定地点点头:“这回没有骗你,真的是?轻伤。” 悬着的心骤然落回去,黎姝有些脱力?。  傅谌扶着她坐下,拿出帕子轻轻她额际的汗:“是?我大意?,应当派人去通知你的。” 黎姝握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摇摇头:“不是?你的错,我只?是?,只?是?……”  黎姝抱着傅谌的手臂,眼眶不自觉地湿润,她想?叫自己别哭,偏偏忍不住。 “我只?是?怕,怕你像上次一样。”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黎姝擦掉眼泪。她沉默一会儿,忽然看向傅谌。 小姑娘眼中带着坚定的光,像是?忽然下定某种决心。 “傅谌,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你说。”  “我想?成?为?你的太子妃。” 帐内一静,静到傅谌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看着黎姝,第一次久久反应不过来。 黎姝轻舒一口气?,她双手握住傅谌的右手,认真地重复:“傅谌,我想?成?为?你的太子妃。 “我想?以后都陪着你,无论欢喜悲伤我都在你身边。我不想?像今天一样,你受伤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甚至只?能站在那?里远远看着你,必须要等到所有人离开才能上前。我想?陪在你身边,想?成?为?第一个知道你痛苦难受的人。 “傅谌,我想?陪在你身边。” 傅谌终于反应过来:“阿姝,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如果?你是?因为?担心我,不必……” “不止是?因为?担心。傅谌,我若不喜欢你,又何必担心你?”小姑娘理所当然地反问。 太子殿下第一次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应是?。  黎姝见他良久没有反应,稍微坐近一些,粉润的唇瓣忽然映在傅谌的脸颊上。 她一触即离,忍着羞红的脸道:“你若再不答应,我可就要反悔了。” 脸颊上的触感犹存,傅谌低头沉默半晌,忽然轻笑一声。  他抬头看向黎姝,揽住小姑娘的腰肢:“反悔,那?可不行。” 他倾身向前,黎姝不躲不闭,直到唇瓣相碰,她才猛然反应过来。  她瞪大眼睛看着傅谌,伸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小声抗议。 唇齿相碰,彼此心跳加剧。 “阿姝,闭眼。” 黎姝一步步丢盔弃甲,任某人攻城略地。 - 皇帝的营帐内,文宣帝坐在上首,看着跪在下面的傅祯和荣贵妃。  荣贵妃声泪俱下:“陛下,祯儿便是?再糊涂,他也不敢伤太子殿下。此事定有误会在内,还请陛下彻查。” 文宣帝不为?所动?地看着荣贵妃。  实情如何他自然清楚,只?是?他不曾想?到傅祯会这么愚蠢,蠢到这么迫不及待地动?手。 “你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文宣帝看向傅祯。 傅祯重重磕在地上,“儿臣无话可说。那?些人一口指认儿臣,儿臣便是?再辩驳又能如何。请父皇降罪。” “祯儿,你胡说什么?他们?明显要陷害你,你怎可如此轻易认罪?”  “陛下,求陛下明查。若是?祯儿真有心要害太子殿下,何苦挑选这种场合,还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定是?有人陷害,想?要挑拨他们?兄弟,请陛下明查。” 荣贵妃连磕几个头,额头瞬间红肿起来。  傅祯不忍地看向母妃,眼眶通红:“都是?儿臣无用,才叫宵小之辈钻了空子,借着我的手伤了太子殿下。儿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文宣帝眉头微松:“让他进来。” “不必行礼,伤势如何?”文宣帝起身,拦住傅谌的行礼。  “父皇莫担心,只?是?一些小伤。儿臣听说,那?些刺客招认是?二弟所为?。” 文宣帝一顿,点头:“他们?确实说是?依照你二弟吩咐行事。你如何看?”  傅谌看向跪在地上的傅祯,沉默一会儿忽道:“儿臣认为?二弟不会这么蠢。” “蠢”字只?戳傅祯心肺,偏偏他只?能忍住不发作。 “那?些人行动?太过明显,况且还挑选了今日这般不适宜的场合,无疑是?加大行动?难度。若是?成?功,儿臣左臂被废。若是?失败,将罪名一概推到二弟身上,让我们?兄弟心生间隙。此人心机歹毒,父皇定要明查。” 文宣帝一惊,他看向傅谌,心中烦躁之意?消减许多。但  “你说得对,但此事未查清之前,你二弟也脱不了嫌疑。来人,传朕指令,在刺客一事未查清之前,二皇子不得擅自出宫。” 傅祯跪在地上,呼出一口气?。 荣贵妃和傅祯相继退出营帐,文宣帝叮嘱傅谌要好好养伤。  他见傅谌离开,才忍不住叹口气?。 暗探早已查清,傅祯迫不及待动?手,甚至连封口都做不到。  那?些刺客直直冲着傅谌的左臂去,明显是?想?废掉他左臂。 皇储之位自然不能留给一个身有残疾之人,文宣帝怎么会想?不通这个道理。 “夏安,吩咐太医院好好医治太子的左臂,若是?留下一点后遗症朕绝不轻饶。” 傅祯的事不痛不痒地过去。  黎姝听到消息,跑到回营帐的必经路上等着。 她远远瞧着傅谌走过来,赶忙迎上去:“你没事吧?”  “刚刚不是?才说再不要见我了,怎么这会儿又巴巴跑过来?”傅谌弯腰点着黎姝的鼻子。 黎姝皱着鼻子拨开他的手:“那?看来我是?不应该过来,我走。”  小姑娘鼓着嘴巴就要走,傅迅速拉住她的手:“我错了,别走,陪我待一会儿。” “好吧,”黎姝转身看向傅谌,“看在你求我的份上,我就大方?地留下来。” “我的阿姝果?然最?好了。”傅谌笑着亲了亲小姑娘的额头。  黎姝立马捂住额头,瞪着他:“不许在外面亲我,要是?被人看到怎么办?” “那?没人看到就可以吗?”傅谌趁势追问。  黎姝一指戳向傅谌的胸膛:“你凭什么亲我?你又没提亲,我们?又无婚约在身,你亲我都是?逾矩。” “那?我明日就去提亲,好吗?” “不好,”黎姝果?断反驳,“你不要岔开话题,我只?是?不放心才过来看看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那?我若是?得寸进尺呢?”  傅谌倾身靠近,黎姝一把捏住他的嘴巴:“那?我就捏住你的嘴巴,让你不能说话。” 被捏成?鸭嘴状的傅谌:“我错了。” “认错态度良好,我原谅你了。”黎姝大方?的放开手。  傅谌笑着握住小姑娘的手,慢慢往前走:“放心,我没事。”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不是?第一次这样。今日我顺水推舟,他思?及我的伤势,只?会更忌惮他们?。” 皇帝明显想?要偏袒傅祯,傅谌顺水推舟帮傅祯洗脱罪责。  这样的偏袒会令人失望,但失望久了,就没有感觉了。 “他去见母后最?后一面时,我就躲在床底。母后临终还在求他好好照顾我。”  结果?是?,文宣帝几年不曾见他。 或许他们?之间曾经有父子之情,但只?是?曾经。 黎姝心疼的看向傅谌,双手抱住他的手:“你放心,我只?偏袒你,只?对你好。” “那?你用什么名义对我好?”傅谌反问。 小姑娘闭紧嘴巴不肯回答了。  刚刚是?见他受伤才一激动?说要嫁给他,现在她说不出来。 远处银冬遥遥招手。  黎姝抬脚想?走,傅谌轻轻扯住她的袖子。 黎姝不解地回头看他:“殿下……”  傅谌扬起笑容,缓缓开口:“阿姝,过几日我可以去黎府提亲吗?” 黎姝轻咬下唇,脸颊瞬间通红起来。  琥珀色眼睛里充满无措,小姑娘犹豫良久,极轻地回答:“好。” 第43章 Chapter 43 端午将至, 院外飘满艾草的清香。  一?锅刚刚出笼的粽子又香又甜,黎青迫不?及待拿出一?个粽子,立马又被烫得放开。 祝嘉筠嘲笑地看向他:“贪吃鬼, 让你和我抢吃的,粽子都在说你不?对,哈哈。”  祝嘉筠没有丝毫欺负孩子的愧疚感。 黎青看着她?哼了一?声,拿出刚刚抢来的糕点狠狠咬上一?口:“你吃不?到?,吃不?到?。” “你这小子!”  祝嘉筠掐腰追着去抢, 黎青东躲西藏,偏偏个子矮腿又不?及祝嘉筠长。 “伯父, 您来啦。”  黎青立马规矩地回头去望, 心?神一?松,糕点转瞬到?了祝嘉筠的手上。 “叫姐姐,不?叫不?还。”祝嘉筠理不?直气也?壮。  黎青鼓着脸蛋看着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 谁也?不?认输。 黎姝无奈看着两?个“小孩”,剥开两?个粽叶, 拿筷子插上, 分别一?人一?个。但  “不?许再吵,再吵一?个都没有。” “不?吵不?吵。”祝嘉筠笑呵呵接过粽子,不?忘顺手把糕点放在高高的柜子上。  黎青鼓着一?张脸, 自食其力搬来凳子, 哼哧哼哧把糕点拿下来。 他一?手抱着粽子,一?手拿着糕点, 跑出几米远, 不?忘补充道:“我才不?喊你姐姐。” “嗨,有本事?你别跑啊。”  “我就跑。” 黎青跑得极快, 转瞬没了影子。  祝嘉筠压根没去追,坐在椅子慢悠悠吃完一?个粽子,一?转头见黎姝正在收拾食盒。 “这是?给我带回去的吗?怎么有三个食盒?” 黎姝装好一?个食盒,放在一?旁,“这是?给你的,都是?你爱吃的。”  “那?这两?个是?……” “这两?个准备让人送去给阿落。”  “阿落两?个食盒?怕是?不?对吧。” 祝嘉筠拄着下巴,笑着看向黎姝,张口就要说出猜想。  “咚”的一?声,极大的撞击声引得两?人回头去看。 黎青猛地撞在门上,额头瞬间红了一?大块。  他顾不?得疼,跑进来拽住黎姝的衣袖大声道:“不?好啦,有人来向阿姐提亲了。” “提亲!” 黎姝一?愣,衣袖被人扯了扯。  黎青担忧地看着她?:“阿姐若是?不?愿意,我现在就去闹。” “好了,你可以闭嘴了。”祝嘉筠一?把捂住黎青的嘴。 黎姝反应过来,她?往前走几步,又犹豫地退回来。  祝嘉筠见她?犹豫不?决,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怕什么,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你怎么能不?在场?” 前厅已经聚满人,府外更是?围满看热闹的百姓。  缚着红绸的箱子一?箱一?箱搬进黎府,前厅外面放满箱子,长长的礼单尚未到?尽头。 隔着屏风,黎姝能隐隐看到?站在中间的那?人。  他一?身淡青色锦服,清雅俊秀,少?了几分往日的威严。 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傅谌侧目,隔着屏风看向黎姝。  他勾起唇角,目光温柔盈满笑意。 没有高高在上的态度,不?是?必须完成的赐婚。  他如同普通的少?年?郎,带着聘礼,带着诚心?,满心?欢喜来求娶他的小姑娘。 礼单渐渐收尾,礼官长舒一?口气,收起礼单双手奉给黎君竹。  黎君竹接过,轻瞥一?眼屏风。 黎姝握紧手帕,有些紧张。  她?知道这样?不?太合乎礼仪,但是?…… “请黎伯父将黎姑娘许配给在下,在下必定倾心?相待,绝不?相负。”傅谌弯下腰,拱手请求。 他行着规范的晚辈礼,将态度放到?最低处,不?曾高傲半分。  黎君竹眼里多出真实的笑意,他上前一?步,虚扶起傅谌:“殿下多礼了。” 聘礼送尽,接下来是?商议一?些细节之事?。  黎姝不?好多留,她?提着裙角匆匆离开,直到?出了前厅,那?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日光耀眼夺目,光线在手掌间翻转。  直到?这一?刻,那?种真实感才缓缓回来。 她?不?是?在做梦,她?与他真的走到?提亲这一?步了。 “姑娘,殿下已经带人离开了。这是?老爷派人送过来的,说是?殿下叮嘱一?定要由姑娘亲自打开。” 银冬手上端着一?个紫檀木盒,盒上雕刻着戏水鸳鸯,花纹繁复精致。  黎姝轻轻打开檀木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张两?折的覆着金粉的纸张。 纸张上带着一?股清淡的果香,是?他曾经为她?特意调制的助眠香料。  纸张翻开,上面字迹苍劲有力,又处处透着小心?之意,似乎能看见写?信之人的小心?情怯。 “得汝倾心?,此生之幸……”  “愿与汝相伴,白头相偕老。”  “若曾有负,神佛相弃,孤寡一?身。” 两?折的纸张,一?面是?写?得满满的信,另一?面是?用金粉绘出的画。  绿萼盛放的梅花树下,一?个小姑娘鬓边簪着一?朵梅花,正仰头看着满树的白梅。 那?是?她?和傅谌初在驿站相见时?的情形。 那?时?她?以为他变了性子做事?如同登徒子,不?经允许进入她?的厢房。  如今想来,他是?猜到?了她?被噩梦所扰,才特意带她?去见后院的绿萼梅。 他不?爱吃辣,如今却不?再惧怕吃辣。  其实才一?开始,他露出的破绽就很?多。可是?那?时?候的她?不?敢信,不?敢猜,唯一?一?次大着胆子去问,还叫他用别的事?情糊弄过去。 “姑娘,后门那?里似乎有人在等?着。” 后门,傅谌?  黎姝眼睛一?亮,她?转身要往外走,想起手上的“情书”,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去。 她?疾步走到?厨房,将一?早备好的粽子和糕点统统放入一?个食盒里。  院子离后门有些远,她?又走得急,额上生出薄薄的汗。 一?打开后门,满树绿叶遮盖下的一?片阴影,傅谌正站在那?里。  他见黎姝看过来,脚下一?动,正要迎上去。 哪知小姑娘跑得很?快,两?步作三步跑到?树荫下,双手送上食盒。  “明日是?端午,这是?给你的。” “给我的?里面都有什么?”傅谌接过一?边打开看了一?眼。 最上层放着几个糕点,其中一?个兔子形状的最为显眼。  傅谌盒上盖子,低头去瞅小姑娘:“不?是?不?喜欢我吃兔子吗?还做给我吃?” “那?,那?你别吃了。”  黎姝窘得要收回食盒,傅谌手一?扬,将食盒递给高砚。 “送都送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傅谌似笑非笑,又补充道:“我一?定把那?只小兔子吃得干干净净。”, 本就带着薄热的脸颊忽然更烫起来,黎姝捂着脸有些不?敢看傅谌,嘟囔道:“殿下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不?知阿姝说的是?哪件事?,是?那?封情书,还是?……”  话没说完,嘴巴忽然叫人封住。 黎姝牢牢捂住傅谌的嘴巴,“你再说这些,我可回去了。”  “好,我不?说了。”傅谌见好就收,双手拉下小姑娘的手,握在手中。 “明日是?端午,永济河上会?举办赛龙舟,等?到?晚上还会?有烟花河灯。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去看看?” 重点是?最后一?句话。  要不?要和他一?起出去,以未婚夫妻的身份? 黎姝想了想,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大有趣。”  “明日我也?才参加赛龙舟,你当?真不?打算去看看?” “你也?参加?”  本来说觉得无趣便是?借口,黎姝没想到?傅谌能回她?这么一?句。 “你不?是?觉得无趣吗?我参加赛龙舟,便不?无趣了。”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刚刚。” “可你左臂还有伤啊。”  “不?碍事?,我有灵药。” ……还真是?理直气壮。  黎姝觉得好笑,点点头:“好,我去看。不?过你不?许勉强尝试,要不?你还是?不?参加了,若是?伤势加重……” 小姑娘絮絮叨叨还要再劝,傅谌一?只手指轻搭在她?唇上。 “我既说出来,便有把握。明日我来接你。午膳便在德祥楼用,午后你回来休息,晚上我再接你去放河灯看烟花。”  傅谌把明天的行程安排得明明白白,他想再问些什么,忽见小姑娘有些失神地望着他。 “怎么了?” 黎姝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觉得现在这一?切,有些不?真切。”  美好得好像是?她?的一?场幻梦。 “不?是?梦,”傅谌拉着黎姝的手,握着她?的手捏了一?下自己脸颊,“会?痛,所以不?是?梦。” “我知道呀,不?是?梦。” 黎姝反握住傅谌的手,她?看着他安静许久,忽然问道:“傅谌,安县郊外那?次,你是?不?是?就认出我了?” 她?的一?招一?式都是?傅谌教的,但样?貌不?同,黎姝不?确信傅谌是?如何认出她?的。 小姑娘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困惑,傅谌轻轻一?点她?的眼角:“我能认出你的眼睛,无论你样?貌如何,眼睛无法骗人。” “那?你为何不?与我说?为何不?告知我?明明你已经在我面前露出许多破绽,可是?当?我去问时?,你却不?肯告诉我。为什么?”但  黎姝终究没忍住,一?股脑将疑问问出来。 她?静静看着傅谌,等?着他回答。  傅谌沉默良久,扶额轻笑出声:“今日是?来与我算账的?” 黎姝轻哼一?声,严肃面庞:“不?许岔开话题,认真回答我。” 小姑娘严肃且认真。  傅谌收起笑容,也?认真起来:“因为,我怕你不?想见我。” “我什么时?候不?想见你了?”  “你走后,林落来见过我。她?说,你一?直以为我在利用你。” 前世黎姝在东宫,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林落是?个例外,她?时?常伴璃衡进宫,一?来二去两?个小姑娘熟识起来。 黎姝及笄那?日,傅谌亲自送给她?一?支紫薇花步摇。  她?曾戴着那?支步摇,穿着那?件淡紫色烟纱裙,想要让他看一?看,给他一?个惊喜。 可她?刚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殿下不?该继续将她?留在身边,荣贵妃那?边已经有所行动,她?总有一?天会?背叛殿下。”  “没有她?,也?会?有别人。” 她?被傅婉儿强行送去昭华殿,连傅谌最开始都在怀疑她?的身份。  那?时?她?以为,傅谌是?真的从未相信过她?。 “我不?知道你听见那?些话,是?我没有及时?解释。那?日,我还与你怄气,你最后记着却是?让我不?要生气。阿姝,我那?时?觉得自己很?混账。”  他丝毫不?知小姑娘的心?思,任由她?独自伤心?,最后还因为她?要出宫那?般生气动怒。 他的小姑娘曾到?死都不?知道,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如何。 “所以我自私地想着,会?不?会?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更好。可我又想你认出我。当?你真的问出口时?,我不?敢回答。我就像一?个胆小鬼,进一?步怕,退一?步也?怕。” 傅谌做事?果决,很?少?有事?情能让他徘徊不?定。  可总有那?个意外,黎姝就是?傅谌的那?个意外。 他把所有的纠结藏进心?底,直到?今日剖开它,亲自展示给黎姝看。  但  风吹过树梢间,一?阵沙沙声响起。  黎姝眨了眨眼,从长久的怔愣中回过神来。 傅谌小心?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愧疚。  只要一?提起那?件事?,他便总是?会?自责,会?害怕。 “傅谌。”黎姝轻声唤他。  她?上前一?步,目光轻柔又坚定:“我们以后再也?不?提以前的事?。我们还要牵着手一?起往下走很?长很?长的路,所以不?要再纠结过往的事?情,好不?好?” “这一?次我一?定会?陪你长长久久地走下去,你也?不?许放开我的手。”黎姝紧紧握着傅谌的手。 一?向杀伐果断的太子殿下慢慢从回忆中脱身,他反握住小姑娘的手,笑着轻声应允:“好。” 第44章 Chapter 44 宽阔的河面上, 十几只龙舟奋力前进。  最?前方的两只龙舟战况胶着?,一时谁也辩不?出哪方会赢。 黎姝站在树荫下,抬手遮住太阳忍不?住上前去看。  银冬执着?伞追在后头∶“姑娘小心日头晒。”但 “没事, 我就看一会儿。”黎姝不?在乎地摆摆手。  她?仔细分辨着?两只龙舟间的细微距离,等到龙舟接近她?时,她?忍不?住大声喊道∶“殿下,加油。” 周围助威声响彻岸边,偏偏小姑娘的这一声精准地传入傅谌的耳中?。 胶着?的两只龙舟忽然拉开距离, 距离一步步拉大后方的那只渐渐追不?上去。 “赢了,赢了!”  不?知谁最?先欢呼起来, 黎姝望过去, 傅谌的那只龙舟已经率先到达终点。 小姑娘眼睛一亮,提着?裙摆跑过去。  傅谌刚刚下船,一抹青绿色冲入他?怀中?。 小姑娘满脸笑容, 抱住他?的手臂欢呼着?∶“赢了!我们赢了!殿下你赢了!” 黎姝雀跃不?已, 根本无暇顾忌他?人的目光。  “我们是不?是可?以拿奖品了,殿下快去领奖。” 黎姝说着?推傅谌往领奖台上去。  第一的奖品是一人一个银粽子, 还有其他?的零碎奖品。 黎姝一眼看中?是那小小的精致银粽子。 傅谌拿着?那只银粽子回来, 黎姝伸手就要接过。  傅谌手一抬,高高举起,似笑非笑地看向小姑娘∶“这是我的奖品, 阿姝打算拿什么来换?” “可?是你比赛前说赢了要送给我的。”黎姝伸手去够, 蹦了好几下,奈何身高不?够, 怎么都够不?到。  “我现在反悔了。之前阿姝说要帮我做荷包, 我到现在都没有收到。阿姝莫不?是把这件事忘到脑后了?” 傅谌高高举着?小粽子,还伸手去拦小姑娘。  黎姝鼓着?脸颊气呼呼地看着?他?, 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一只炸毛的小猫儿。 傅谌不?心软,手举着?坚决不?放下。  眼见着?周围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黎姝掏出袖带中?的荷包,迅速塞进傅谌的怀中?,趁着?他?分神?去看,蹦起来将小粽子抢过来。 银粽子做的精致小巧可?爱,黎姝捧着?它,高兴得翻来覆去地看。  傅谌看了眼手中?的荷包,荼白色的绸面暗藏银线,一朵朵粉色莲花盛放。在阳光下翻转荷包,仿佛能看到水面上沾满露珠的莲花。 傅谌轻轻抚摸荷包,手指一勾系在腰间。  他?抬头去看黎姝,小姑娘依然爱不?释手地把玩这银粽子,仿佛得了一件多么珍稀的宝物。 “这样的银粽子胜在小巧,无什么新奇之处,怎么这么喜欢这个?”  “那能一样吗?”黎姝毫不?犹豫地反驳,她?扬起银粽子,翘起嘴角,“这是你特意为?我赢来的,怎么能和普通的银粽子相比?” 东西胜不?在新奇,胜在心意。  傅谌轻笑一声,点了点黎姝的鼻子:“这么喜欢我为?你赢得的东西,怎么叫你送我一个荷包就这么难?” 黎姝拨开傅谌的手,将银粽子收好:“那不?一样,女?儿家的心思多珍贵呀,怎么能随意送出?况且我本来准备晚上放河灯时给你个惊喜的,现在惊喜没有啦。” 黎姝摊摊手,示意自己也很无奈。 傅谌佯叹一声,伸手解下荷包:“那要不?我还给你,你晚上再假装惊喜送给我。”  黎姝赶忙伸手拦住傅谌,将荷包重新系回去:“哪有这样的道理?我的殿下能不?能不?要胡闹,你这样别人都要笑话你了。” 黎姝系好荷包,又轻轻拍了拍,站远点看了看,不?住点头:“嗯,好看,也很配殿下的衣裳。”  “我也觉得好看,阿姝要不?要考虑再做些别的……” 傅谌趁势要求更?多,他?话还没说完。  黎姝余光一瞥,看见不?远处推着?一车冰糖葫芦走过的小贩。她?等不?及听完傅谌的话,快步跑到小车前。 “呐,你一个我一个。”  黎姝咬下半个冰糖葫芦,递过去一个给傅谌。 傅谌伸手接过,忽又凑过来,一张口将那剩下的半颗糖葫芦咬下。 黎姝傻愣地看着?傅谌,嘴里塞着?半颗糖葫芦,脸颊鼓鼓的,看起来就像是懵圈的小猫咪。  傅谌拿出帕子擦掉她?嘴角沾上的糖渣,不?忘补充:“很甜,很好吃。” 黎姝猛地回过神?,她?迅速背过身子,使劲嚼碎口中?的半颗糖葫芦。  脸上升起薄薄的红,她?不?敢回头去看傅谌,一个劲埋头往前走。 “小心!”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黎姝正要抬头去看,忽然腰间一紧,傅谌拦腰将人抱得后退几步。 一只棕马飞奔过去,将沿街的摊贩冲得东倒西歪。  傅谌松开黎姝,几步追上去,跃起骑到马背上。 棕马狂躁不?安,扬起马蹄要将他?甩下去。  傅谌勒紧缰绳,棕马不?敌,渐渐安静下来。 黎姝悬着?的心骤然放下,她?提着?裙摆跑到傅谌身边,“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你?”  “没事,放心。”傅谌摇摇头,翻身下马。 这方刚安静下来,不?远处跑来好几个人。  祝嘉筠跑在最?前面,她?气喘吁吁地停在黎姝面前,看见棕马安生?地待在傅谌身边,舒出一口气。 “幸亏遇到你们了,不?然这马还不?知道要发疯跑多远。” “这是你的马?它怎么会在闹市区奔跑?”黎姝一边问,一边将银冬随身携带的水袋递给祝嘉筠。  今日要看赛龙舟,她?特意带了水袋,不?想还真派上用场了。 “不?是,不?是。”祝嘉筠一口气喝了半袋水,使劲摇了摇手。  “这是邹静庭的马,你等会儿,我再喘口气。” “好好好,不?急。你慢点喝,别呛着?。” 祝嘉筠尚在休息,后面又追过来两个人。  纪修言和温景策同样跑得是满头大汗,也像是辛苦追过来的。 他?们见马安生?地待在傅谌身边,俱是松了一口气。 “去对面酒楼歇一歇,待会儿再说。”  傅谌将缰绳递给高砚,领着?几人一起到对面酒楼。 “你刚刚说是邹家公子的马,你们怎么会追他?的马?” “还不?是邹静庭那个混蛋,他?当?街纵马险些伤到一孩子。我和探花郎恰巧遇见,看不?过去说了他?几句。他?倒好,一鞭子把马抽跑。我怕这马伤到更?多人才追过来。幸亏遇到你们,要是再不?小心伤到谁,可?真是作孽。” 祝嘉筠一提到刚刚的事就难掩气愤。  她?又骂了邹静庭好几句,才将将消气。 “今日到底还是我莽撞,不?该和邹公子争辩激怒他?,不?然也不?会闹出这样的事。只是,闹事纵马,重则鞭笞,邹公子怎么会……”  纪修言没有继续说下去。 黎姝和傅谌对视一眼,听出他?的意思。 闹市纵马当?然要罚,更?何况是险些伤到人。但  只是邹静庭仗着?邹家的势,也不?是第一次如此?胡闹。平日里倒无人敢说他?,偏巧今日撞上祝嘉筠等人。 祝嘉筠可?不?管他?是谁家的公子,先骂了完事。 “我们劝过邹公子道歉,也跟他?说过律法?如何,可?他?并不?放在心上,还说……” “还说什么?”傅谌声音有些冷地问道。 “还说,要是惹怒了他?,他?便让我和修言进不?了翰林院。”温景策补充道。 一甲三人可?直接进翰林院,这是大焱开朝以来的规定?。  一个文臣家的纨绔公子也敢妄言朝政,可?笑得很。 傅谌冷下双眸,敲了敲桌面:“高砚。”  “属下在。”  “把邹家公子带过来。” 雅间瞬间安静下来,任谁都能看得出傅谌动怒。  祝嘉筠也有些怂地低头,不?敢再出声。 黎姝看向傅谌,目光有些复杂。 高砚速度很快,不?到半刻功夫,邹静庭便被带到雅间门?外。  他?连进来都不?敢,低着?头站在门?外:“不?知殿下召见有何要事?” 高砚不?由分说把他?带过来,他?尚不?知发生?何事。  但邹静庭不?是傻子,他?们邹家站在二皇子那一方,如今太子召见总归不?是好事。 “闹市纵马险些伤人,按照大焱律法?,该鞭笞多少下?”  上位者的威压迫得邹静庭不?敢抬头,他?听见这句话,膝盖软了一半,立马跪下去。 “今日是我糊涂,我现在就去赔偿那些小贩,回去就宰了那只疯马……” “回话。” 若是平日里邹静庭还真不?知道,可?刚刚纪修言才给他?普及了大焱律法?。  他?抖着?嗓子回答:“二、二十下。” “高砚,领他?下去。”傅谌不?再多说。 高砚拖着?邹静庭一路下酒楼,也不?拖他?到府衙,就停在酒楼门?前不?远处。  他?随意将邹静庭按在一个长条板凳上,很快,下面便传来一阵阵痛呼声。 那声音听得人心惊肉跳,祝嘉筠虽觉得爽快,却也觉得吓人得紧。  她?赶忙起身:“我,我还有事,先走了。阿姝,你和殿下好好玩。” 祝嘉筠一说完,转身就跑出去。  温景策起身告辞追出去,纪修言见势不?对赶忙离开。 三人离开酒楼,祝嘉筠忍不?住好奇去看了一眼,又赶紧撇开目光不?敢再看。  温景策看见追上来的纪修言,拉住他?衣袖:“修言,下次不?可?在殿下面前耍弄心机,小心弄巧成?拙。” 刚刚纪修言的话明显是引着?傅谌去仗责邹静庭,这般行事实在莽撞。  “我知道,但我实在看不?过去这种纨绔子弟。刚刚要不?是我及时抱走那个孩子,还不?知会出什么事。不?让他?受些教训,他?怎么能记得住?” 纪修言想起刚刚的情形仍是愤怒。  温景策无奈地看着?他?,知道多劝也无益。 “今日他?受罚,这件事便过去了。今后不?要和他?有过多纠缠,免得招惹是非。”  “他?若是不?欺负百姓,我自然不?去招惹他?。” 温景策还想再说什么,一抬眼见祝嘉筠跑远,拍了拍纪修言的肩膀:“不?管怎样,下次发生?什么事都要和我事先商量,别鲁莽行事。” “知道了,赶紧去追祝姑娘,不?然追不?上了。”纪修言笑着?推了推温景策。 温景策走远,他?才回头看了一眼邹静庭。  邹静庭刚刚挨完二十个板子,一抬头正看见纪修言嘲弄的目光。 酒楼下的痛呼声渐渐减弱,直到弱不?可?闻。  黎姝看向傅谌,拉了拉他?的袖子:“是为?了我吗?因为?那匹马差点伤到我?” 其实可?以将邹静庭直接交给府衙的人惩处,到时派人看着?那些仗责的人也不?敢放水。  如今大庭广众之下惩罚他?,只怕传到某些人耳中?,又成?了一道斥责的折子。 傅谌明白黎姝的担心,他?恢复懒散的样子,笑着?看向黎姝:“阿姝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他?不?正面回答,黎姝也不?再问。  她?挺胸抬头,语气高傲道:“因为?我本来就很聪明,比殿下聪明一百倍。” 她?不?想纠结刚刚的问题,她?相信傅谌会解决好这件事。 “嗯,我的小姑娘天下第一聪明。”  “那当?然。” - 夜晚,黎府上下灯火通明。 府门?前,黎青依依不?舍松开黎姝的衣裳,他?可?怜巴巴地看向黎姝:“阿姐真的不?打算和我们一起去玩吗?” 黎姝好笑地看着?他?:“我不?和你出去你不?应该高兴吗?要是我在,我可?不?会像阿娘一样随你买东西。” 黎姝一句话让黎青想起之前出府买东西被限制的苦,他?立即退了一步,规规矩矩道:“阿姐慢走,阿姐玩得开心。” 黎君竹对女?儿和儿子两个态度。  黎姝逛街向来是随意买,黎青被管得多一些。如今他?正是贪玩的时候,黎姝有时陪他?上街也会限制他?一些。 看着?弟弟前后两个态度,黎姝用力捏了捏他?的脸:“你对姐姐的爱就这么浅吗?” “哪有?弟弟这不?是怕耽误阿姐的时间吗。殿下都等了那么久,你快快去陪他?。”黎青乖巧又懂事。 黎姝被他?逗笑,正要再调侃几句,身旁忽然响起一人有些委屈的声音:“是啊,我都等了这么久,阿姝都没看我一眼。” 阮氏忍笑看着?这一幕,赶紧拉着?黎青上马车。  黎君竹看了他?们一眼,还是忍不?住叮嘱一句:“早点回来。” “伯父放心,我会早点送阿姝回来。” 黎君竹满意地点点头,上车离开。 黎姝偏头看向傅谌,眨了眨眼:“这还没走呢,殿下就想着?要早点送我回来吗?”  “不?然我怕伯父会直接拿着?大棍子赶走我。”傅谌煞有其事地道。 黎姝“噗嗤”一声笑出声,“我发现殿下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 “是吗?我也这样觉得。”  傅谌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黎姝再次忍不?住笑出声。 夜晚的永济河同样热闹,画舫上亮着?各式灯笼,灯火闪烁,宛若一条条银河带。  黎姝轻轻拨弄水面,河灯顺着?水波飘向远方。 “许的什么愿?”傅谌牵起小姑娘,防止她?被水溅湿裙角。  “不?告诉你,说了就不?灵啦。” 岸边无数放河灯的姑娘公子,岸上亦是热闹无比。 两人牵着?手,一路顺着?长街往前走。  偶然看见新奇好吃的,黎姝买下一个,先让傅谌尝一口,他?若说好吃,她?再尝试。 不?知不?觉,原本交握着?的双手变成?十指相扣。 买灯笼,看舞狮,吃糖人……两只手一直没有分开,紧紧握着?彼此?。 忽然,一个人冲出人群,直直跑到黎姝身前。  傅谌拉着?黎姝后退一步,皱眉看着?那人。 那人意识到自己莽撞,赶紧摘下面具,笑嘻嘻地看向黎姝:“黎姑娘,真巧。这么多人我们都能碰见,真是有缘。”  尉迟珠扬起大大的笑脸,丝毫不?见外。 黎姝有些讶异地看向她?。  她?还记着?琼林宴上尉迟珠说的话,她?不?是想要嫁给傅谌吗?怎么对自己这般亲近? “我来大焱这几日也算是见到不?少人,可?我还是觉得黎姑娘最?好看。原本我觉得能嫁给大焱太子就是最?幸福的事,可?现在我觉得谁能娶到黎姑娘才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只恨我不?是个男子,不?然我一定?……” 尉迟珠花式夸着?黎姝,黎姝有些哭笑不?得。 “公主,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才跑过来?”  “是啊,”尉迟珠理所?当?然地点头,“本来赛马那日我准备问一问太子殿下你的喜好,结果我兄长硬是把我拉走,我连和你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今日这么好的机会我可?不?能再错过。” 尉迟珠拉着?黎姝就要往前走,还不?忘掰着?手指数前面有什么好玩的。  尉迟舟追上来看见这一幕,瞬间头疼得要命。 “珠儿,过来。”  “不?要,我要和黎姑娘一起玩。” 尉迟珠躲到黎姝身后,坚决不?回尉迟舟身边。 黎姝看着?僵持的兄妹,慢慢反应过来一件事。  她?看向傅谌,眨了眨眼,什么话也没说。 但傅谌能看懂她?的意思。 瞧,人家小公主喜欢的是我,不?是你哦。 尉迟珠拼命躲着?尉迟舟,傅谌看了她?一眼。  他?握紧黎姝的手,轻声道:“一、二、三,跑!” 话音一落,尉迟珠感觉到身前一阵风吹过,一抬头两个人通通不?见了。 黎姝跟着?傅谌跑出一段距离,微微喘气停下。  她?好笑地看向傅谌,“殿下也太小气了,不?能因为?别人不?喜欢你就恼羞成?怒呀。” “谁也不?能抢走你,今夜你只能陪着?我。”傅谌捏住黎姝的脸颊,有些霸道地道。 “哈哈哈……”黎姝笑出声,觉得笑得太嚣张,又捂住嘴巴继续笑。  傅谌任由她?笑着?,等她?笑完,才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建筑。 “塔楼,是塔楼,我记得。”黎姝惊讶地看向高高的塔楼。  刚回京那夜,傅谌也是带着?她?跑到塔楼附近,带着?她?亲自抓到一颗“星子”。 记忆翻出,黎姝忽然想起傅谌那夜最?后说的话。  “我已经找到更?宝贝的一颗星子。我在一步步靠近,希望有一天能把她?握进手中?。” 黎姝转头看向傅谌,她?踮起脚靠近傅谌,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她?曾祝他?得偿所?愿,如今他?真的抓住那颗更?宝贝的星子。 “砰砰砰!”  远处烟花盛放,黎姝转身去看。 傅谌双手拥住她?,低头附耳道:“也谢谢你,帮我实现愿望。” 微风似能醉人,黎姝侧目看向身后的人,他?的眉眼像是带这种魔力,引她?向前。  她?扶住傅谌的胳膊,微微踮脚,轻啄他?面颊,“不?用谢,我的荣幸。” 她?的手中?,也握住了一颗最?宝贝的星子呀。 刚刚她?才许愿永远握住这颗星子。  那河灯,定?会实现她?的愿望。 - 端午过后,礼部正式来人商议太子大婚所?需筹备。  宫中?也派出嬷嬷教黎姝学习宫中?规矩。 嬷嬷是傅谌特意挑选的,和善耐心。  黎姝又肯吃苦,有些不?对的地方她?会努力改。更?何况她?在宫中?待过,礼仪自是熟悉。 只是如此?下来,她?与傅谌能见面的时间反倒减少。 “姑娘也不?用着?急,等到大婚过后,姑娘自然能与殿下朝夕相对。”嬷嬷听见黎姝的小声询问,调笑道。 “我哪有着?急,嬷嬷想多了。”  黎姝不?敢再问傅谌的消息,加快速度把《内训》抄完交给嬷嬷。 嬷嬷拿着?摘抄本刚走,祝嘉筠一脚踏进院子。  黎姝一看,就知谁又惹她?生?气了。 “怎么了,莫不?是祝大哥又在你面前说温公子的好话了?”  “不?是,是探花郎的事。”  “探花郎,他?怎么了?”玖拾光整理 “邹静庭伤他?家人,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他?父亲关入牢中?,还威胁他?离开翰林院,不?然就他?父亲打死在牢中?。”祝嘉筠越说越气愤,痛骂邹静庭。 黎姝一怔,意识到不?对:“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探花郎去敲登闻鼓,这件事已经闹得满朝皆知,我看邹静庭这次怎么收场。”但 纪修言被逼无奈,今早敲的登闻鼓,黎姝这边还没来得及听到消息。  消息传进皇宫,文宣帝震怒,当?即命人彻查。 邹静庭此?事做得毫无遮掩,他?也没想到纪修言能直接将此?事闹到陛下面前,让他?无法?收场。  证据在前,他?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狼狈入狱。 邹洪林费尽心思想要保下自己儿子。  然而,纪修言的事只是个导.火.索。 第45章 Chapter 45 邹家不是第一次如此行事?。  邹洪林身为吏部尚书, 以权谋私,结党营私,排除异己, 损坏朝纲。 短短半月,三司会审将邹洪林过?往罪名查得?一清二楚。  案卷奉上皇帝桌前,邹家人再出不了狱牢。 昏暗的地牢里?,空气稀薄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戚夫人捂着鼻子进来,跟着狱卒往前走。很快, 她看见在牢房角落里?缩着的邹洪林。 半个月前还意气风发的吏部尚书,如今阶下之囚, 连囚衣都有些破烂。 “兄长, 兄长……”戚夫人放下手帕,哀伤地喊着。  邹洪林从浑噩中清醒过?来,他看见戚夫人, 眼睛一亮, 立即冲到牢门前,一把抓住她的手。 “妹妹, 妹妹, 你可来了。妹夫怎么说?,如何帮我们?兄长快受不了这里?了,万不能再待下去了。”  邹洪林的指甲乌黑, 指缝里?全是脏污。 戚夫人看着他的狼狈模样, 更加难受。  “兄长,此事?怕是不能了。” 邹洪林一怔, 很快反应过?来, “什么叫不能,戚文博他是首辅, 他在朝中遍布势力,如何不能?况且我做那些,也不全是为了我自己,有些人可是因为你们戚家……” “兄长!”戚夫人低喝一声。  邹洪林忍住剩下的半句话,他松开戚夫人的手,嘲讽地看向她:“既说?不能,何苦来见我?当初铜州知州一事?,他戚文博将所有事?情推到我头上,我因着你的情分承受这一切。怎么如今你们也要?我邹家挡下所有事?,好让你们戚家在后面乘凉吗?” “我怎么会这么想?”戚夫人湿着眼眶摇摇头,她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兄长,不是文博不肯帮你。” “你这些日子关在牢中不知道,朝中那些人已经开始将矛头对准文博。若是那些事?情叫他们挖出来,他们必会死咬不放。若他们扳倒文博,兄长你们该怎么办?静庭的儿子那么小,他要?如何活得?下去?到时候边关苦寒,难道要?我们邹家人一辈子困死在那个地方吗?” 邹洪林若想争个鱼死网破,结果如戚夫人言说?那般。  邹洪林慢慢反应过?来,他压住愤怒,低声询问:“那你什么意思?保你们戚家?” “不是保我们戚家,是保二皇子。” 戚家不倒,傅祯身后就有强大的靠山。  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鹿死谁手? 邹洪林有些波动,戚夫人趁势道:“兄长放心,文博会帮你们处理?好流放后的事?情,定不会让你们受委屈。兄长你且耐心等着,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和文博亲自接你们回来。” 牢房里?陷入久久的沉寂,邹洪林沉默良久。 “好,我便再信你们一次。但若是戚文博他敢骗我,我便是爬也会爬回盛京城。” - 七月,邹家判流放。 盛暑天悄无声息地来临,白?日里?阳光炙烤大地,屋中冰块充足,尚能解些燥意。 祝嘉筠一口塞进一个冰葡萄,忍不住道:“我还以为此事?能牵连戚家一起落水,不想他倒是把自己完美摘出来,全让邹家担着了。戚夫人也倒是果敢得?很。” “但这是最好的选择。” 过?犹不及,若是将戚家一起脱下水,文宣帝愤怒过?后难保不会疑心。到时候哪怕戚家罪名滔天,只要?文宣帝想,他也能将戚家清白?地摘出来。 “不许再吃了,吃多了,小心过?几日你疼得?慌。”黎姝拍了拍祝嘉筠的手,取走她手上的冰葡萄。 “我再吃一个,就一个。”  祝嘉筠伸出一个手指,黎姝正想反驳,她趁势抢走一个。 黎姝无奈地看着她,将盘子收得?更远些。  “听说?昨日你回府又遇见温公子了?你成日躲在我这里?,每日回去还能见到他,看来也不甚管用?。” “是啊,一点作用?也不起。你说?,他怎么就能那么平静地对我说?出‘好巧’两个字,我是瞎子吗?是看不懂他在刻意制造偶遇吗?偏我大哥是个傻的,他说?什么,他信什么。” “我之前因为邹静庭的事?,约好了带探花郎去散心。临到头,出游的人换成了温景策。我算是明白?了,纪修言他平日里?说?得?好,一到关键时刻保证将我推出去,一点诚信道义也不讲。” 祝嘉筠忿忿地数落着温景策之前做过?的事?。  黎姝拄着下巴静静地听着,不时还表示气愤地点点头。 祝嘉筠说?到一半,半口茶水喝下去,一抬头看见黎姝眉眼带笑地望着她。  她猛地呛了一下,“咳咳咳,阿姝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你最近眼中好像只能看见温公子。”黎姝一边轻轻拍着祝嘉筠的背,一边解释。 “什么叫我眼中只有温景策?”  “你仔细想想,你近些日子到我这里?来,除了说?温公子,还说?过?别?的事?情吗?”  “那是因为他太气人了!”  “哦,因为他太气人,所以你满心满眼都只记着他如何气你了。” “我哪有?”祝嘉筠极力反驳。 黎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正要?在补充几句,抬头见银冬递上一封信。  “姑娘,这是殿下派人送来的。” 傅谌的信。  黎姝眼睛一亮,接过?信封。 “看,你这才?叫满心满眼是殿下。他的信一来,你连要?说?什么都忘了。”祝嘉筠趁势反击。  黎姝抬头,微微挑眉看向她。 祝嘉筠见好就好,起身就往外走:“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事?情,我先走了。” 天知道她再待下去,阿姝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什么叫她满心满眼是温景策?怎么可能! “银冬,让人拿伞跟上去,外面日头晒得?很。”黎姝一边展开信纸,一边嘱咐。 信纸上是熟悉的字迹,寥寥几句,七夕约见。 自嬷嬷进府后,他们没再见过?面。如今算一算,有近两月时间。  昨日她刚送走嬷嬷,想来日后要?是相见也会容易很多。  但  黎姝折好信纸,重新塞入信封。  她放好信封,打开衣橱便开始找衣裳。 银冬一回来就见她钻在衣柜里?,“姑娘,这么热的天,您在找什么?”  “我记得?之前有一件银红色的百褶裙,我怎么找不到了?”  “姑娘莫急,我来找。” 银冬一边笑,一边找着衣裳。  哪怕她不知信上写?了什么,如今见自家姑娘这模样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黎姝见她一直在笑,也无心拨弄桌上的首饰了,“我只是想试试那件衣裳而?已,你笑什么,不许再笑了。” “好好好,奴婢不笑了。”  银冬掩住笑容,专心找起衣裳。 黎姝抿唇对着铜镜比划着珍珠耳坠,不自觉翘起嘴角。  她比划了一下,又拿起别?的耳饰,“好像不太好看,试试这个。” 小姑娘对着铜镜换了好几副耳坠,在七夕夜之前才?将将选好配饰。 夜里?晚风微凉,银红色的百褶裙光泽温润,裙角的流水繁花行走间如同清波漾开。  黎姝跑下马车,裙角飞扬,她像是一只小蝴蝶扑向傅谌,直到跑到他跟前才?停下来,微微喘气看向他。  但  “殿下等久了吗?” “我也才?刚刚到,”傅谌拨开黎姝耳边微微汗湿的碎发,牵住小姑娘的手,“今日事?情多,才?让高砚派人去接你,可生气了?” “怎么会?”黎姝摇摇头,“我像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吗?” “不像,我家小姑娘最大气。” “我可还不是你家的小姑娘,我们婚期还有两个月零五天。”  黎姝伸出两个手指又变换成五个,强调时间的重要?性。 “记得?这么清楚,这是迫不及待想要?嫁过?来了?”  “才?不是呢,你这样我不理?你了。” 黎姝挣开傅谌的手,看向不远处摆着的物?什。  一盏孔明灯和笔墨一应摆在草地上,远处的天空也能看见星星点点的闪光。 今日七夕,祈福许愿的人很多。  黎姝执笔沾墨,想了好一会儿下笔写?出愿望:“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傅谌看着纸上清秀的字迹,撑起孔明灯:“我们一起放。”  两人一同扶住孔明灯的一端,雀跃的烛光映照彼此的脸颊,黎姝轻声数道:“一,二,三。” 话音一落,孔明灯顺风飘走。  它越升越高,直到化?为天际的一抹小亮点,仿佛真的将人世间的世俗愿望带到神?仙手中去实现。 微风穿过?草地,似将很远的地方喧闹之声吹来。  天幕间出现越来越多的孔明灯,它们如同一颗颗闪亮的星子跳跃闪烁。 黎姝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那些孔明灯。  傅谌看向她的侧脸,握着她的手:“不问我今日为何带你来这里?吗?” “这里?很安静,”黎姝侧目看向傅谌,隐隐可见他眼角下的青黑,“殿下最近很忙吧。”  邹家的事?一出,牵连之人不少?,朝中自然动荡。 “没事?的,我们也很久没见啦,就这样安静地待这里?也挺好。只是可惜我今日穿了一身这么好看的衣裳。”  黎姝若有若无拨了拨耳边的坠饰,妃红色的小南瓜耳坠精致可爱,在耳边荡来荡去。 傅谌捉住那只小耳坠,指尖轻触到小姑娘的耳垂。  黎姝微动躲开,戳了戳傅谌的胸膛:“看就看,不许动手,你问过?小南瓜愿不愿意让你碰了吗?” “是我唐突了,”傅谌退开些许,拱手做歉礼状,“在下唐突,小南瓜的主人可否原谅在下一回?” “哈哈,”黎姝忍不住笑出声,拍了拍傅谌的手臂,严肃颜色,“好,我就替小南瓜原谅你这一回,没有下次。” 远处虫鸣蛙叫不停,香囊里?飘出的淡淡的香气使?蚊虫不敢靠近。  盛夏的夜晚,安静又喧闹。 黎姝仰头看着星星,忽然怀中多出一物?,她低头去看,只见一锦盒放在怀中。  锦盒上雕着紫薇花纹精致,淡淡的香味环绕其上。 “打开看看。” 黎姝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支紫薇花步摇,流苏上坠着珍珠,紫红色花瓣若真。 记忆翻涌,黎姝仿佛看到了傅谌初送她这支步摇时的情形。  那时他要?帮她戴上,可她躲开了。 “这次我能亲自帮你戴上吗?”傅谌低声询问。 黎姝回神?,笑着点了点头:“好。” 傅谌取出步摇,插入小姑娘的发间。  流苏上的珍珠微晃,映照着小姑娘不安静的心。 黎姝摸了摸坠着的流苏,轻声问道:“好看吗?” “好看,和我想像中一样好看。” 小姑娘灿然一笑,仰头赏月看星。  良久,她忽然轻声道:“傅谌,我喜欢这样的安静。” 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说?说?话,赏月看星。  没有喧嚣,没有热闹,也很好。 “以后这样的日子会很多吧。” “会的。”傅谌声音清晰地道。  这样安静又不孤冷的日子,还会有很多年。 “殿下知道我刚刚为什么许那个愿望吗?” “知道。人间皆安,你我皆安。” 目光对视,两人相视一笑。  他的用?意,她明白?。她的愿望,他亦知晓。 夜色渐深,远处灯火愈少?。  黎姝靠在傅谌肩上,有些迷糊地睡着。 似有人走动过?来,她稍稍清醒,只听那人低声汇报:“殿下,刚刚宫中传来消息,说?是,虞美人有了身孕。” 虞美人,邹家送进宫的女子。  黎姝一惊,彻底清醒过?来。但 第46章 Chapter 46 邹家落败, 虞美人却盛宠不衰,甚至隐隐有比过荣贵妃之势。  中秋刚过,皇帝又?下令在宫中设宴为虞美人庆贺生辰。 消息传到景翠宫, 傅婉儿忍不住骂道:“不过一个卑贱女子?,她哪里配得?上我们去为她庆贺生成,父皇如?今真是……” 荣贵妃淡淡地?瞥了?一眼傅婉儿,傅婉儿硬生生将剩下的话咽下去。 静庵一月,她受尽委屈, 回京后父皇也不似从前宠她。  没了?这么特殊宠爱,她只能收起利爪做人。 “母妃, 您难道真要任由那女子?夺走父皇的宠爱吗?若是她再诞下皇子?, 那我们该如?何自处?” 荣贵妃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平静地?道:“这些事情不需要你去考虑。你仔细看看我给你选的那些世家子?弟,在年底之前定好你的婚事, 那才是重中之重。” “我不嫁那些人, 母妃,您明知道……” “婉儿, ”荣贵妃重重放下茶杯, 严厉地?看向傅婉儿,“许如?朗不可能娶你,你早些歇了?这份心思。与其嫁一个不爱你的人, 不如?选一个愿意?真心待你的。” “他们哪里是真心待我, 不过是看重我的公主身份……” “我知道你现在听不进去劝,但?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母妃的苦心, 下去吧。”  荣贵妃揉了?揉眉心, 挥手让傅婉儿退下。但 傅婉儿还想再说,抬头看见平姑姑对她摇头, 气得?一跺脚离开。 “娘娘莫急,公主早晚一天会?想明白的。” “但?愿吧。”  荣贵妃苦笑着摇摇头,她的女儿她了?解,要她安安分分嫁给许如?朗之外的人,她若不冷厉一些,她根本不会?答应。 “崔尘怎么还不到?”  “应该快到了?。” 平瑶话音刚落,宫女进来?通报。  崔尘背着医药箱进来?,荣贵妃一挥手让所有人退下,只留下平瑶在身边。 平瑶自小陪伴她长大,她信平瑶如?同信她自己。 等到屋中安静下来?,崔尘从袖中取出药包,递上前:“这药会?让人短时间内出现头疼发热的症状,娘娘切记把握好用量,不可食多伤身。” “你放心,本宫会?注意?。虞美人那边如?何?” “上次那药没伤到她的孩子?,微臣看过她的药方,胎像不稳,若是再受惊怕是会?保不住这个孩子?。”  崔尘停顿半晌,又?补充道:“其实娘娘不必急着动手,依她的胎像,说不得?等不到生产那日就……” “可若是她运气好,平安生产呢?”荣贵妃截断崔尘的话,神色冷然,“本宫容不得?这个意?外。” 虞美人的样貌与璃霜何其相似,相似到只要她看上一眼便能想起过往的那些事。 崔尘心中轻叹一声,不再相劝,递上一个新的药包:“这是娘娘上次要寻的药粉。” “好,辛苦你了?。”  “为娘娘办事,是臣所愿。” 荣贵妃一怔,她看着崔尘沉默一会?儿,忽然道:“崔尘,此事过后,你便出宫吧。” 崔尘一惊,猛地?抬头看向荣贵妃,忘了?礼仪尊卑:“娘娘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微臣有何事办的不妥,请娘娘明示。” “崔尘,”荣贵妃轻喊一声,摇摇头,“不是。这些年本宫该谢谢你。你为本宫做的已经够多,本宫知道,你已经有……” 荣贵妃停顿半晌,继续道:“你出宫后,便离京带着他们去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就当是……实现我当初的愿望。” 屋子?里陷入寂静,崔尘安静许久,伏身行礼:“多谢娘娘。” 他缓慢地?起身离开,荣贵妃看着他的背影,紧紧握住桌角。  半晌她有些无力地?松开桌角,余光看向那药包:“安排下去,那日不可有一丝差错。若再发生婉儿同样的事,不必再来?见我。” - 八月十八,宫中设宴。  文宣帝虽明明面上用了?其他借口设宴,但?赴宴的人无一不知这场宴会?是为谁而办。 虞美人一身华服,遥遥朝皇帝敬酒。  文宣帝笑着喝下手中的酒,转头将桌上的一盘糕点送到虞美人面前。 “陛下对这虞美人倒是真好。”有人低声感慨。 以前只见荣贵妃和皇帝浓情蜜意?,如?今荣贵妃的位置空着,恩宠悉数落到虞美人身上。 黎姝轻抿一口茶水,收回目光。  她是见过先皇后画像的,虞美人的样貌与先皇后九成相似,便是她看到一时都会?有些恍惚。 与其说皇帝宠爱虞美人,不如?说是在透过她看向别的女子?。 文宣帝尚未登基时,并不受先帝重视,夺嫡之争下,他被派去讨伐北镞人。  北镞人驻扎之地?多密林,瘴气盛。文宣帝到那儿不过半月,受困于?密林,命悬一线。 他垂死之际,幸得?璃族人相救,后凭借璃族人对山林之地?的了?解,一举攻破北镞人腹地?,以战功回京,终有一力争夺皇位。  当时的先皇后璃霜尚是璃族长老?的女儿,她救下文宣帝,两心相许之下与他回京。但 后惠王之乱,璃衡拼死护住文宣帝,昏迷一月险些醒不过来?。 曾有人言,文宣帝之位,全靠璃族人的浴血奋战得?来?,最后也是璃衡护住他才得?以坐上龙椅。 此话言者有心无意?皆罢,偏偏传到文宣帝耳中。 如?今众人瞧着皇帝对虞美人宠爱过盛,可当初他亲手将璃霜关进昭华殿,皇后之位名?存实亡时,他又?何曾有过一丝心软? 殿内觥筹交错,一片歌舞声乐。  等到内侍通知莲湖边已经安排好,文宣帝起身牵住虞美人的手,众人齐往莲湖边而去。 黎姝抬头遥遥一望,傅谌的位子?依然空着。  他刚刚出去,至今尚未回来?。 黎姝看着那空荡荡的位置,一回首对上一人的目光。 许如?溶与她隔着三四?人的距离,黎姝轻飘飘看了?她一眼,侧首与祝嘉筠说话。 黎君柏毒杀文国公一事闹得?满京皆知,许如?溶暗中怂恿一事也传了?出来?。  她被关在牢中一月多,受过刑罚,看尽他人的白眼。 傅祯回来?,念着与她的那些情分,才将她救了?出来?。  她名?誉有损,父兄皆不准她随意?外出,此次宫宴能来?也是百般劝说的结果。 身上如?芒的目光消失,黎姝环顾四?周,再不见许如?溶的身影。  傅谌还未归来?,莲湖近在眼前,黎姝抓紧罗帕,心中有些不安。 莲湖四?周挂满灯笼,映照得?湖面五光十色,晚风吹来?莲花清淡的香气。  隔湖而望,对面岸上几人将火圈火轮玩于?掌心,轻轻一吹,火花四?溅,坠落成盛开的牡丹。 文宣帝执着虞美人的手,笑问道:“好看吗?”  “好看,”虞美人浅浅一笑,依偎在文宣帝的怀中,“嫔妾眼中所见,便是腹中皇子?眼中所见。等他出生后,定会?感激陛下今日这番辛苦准备。” “不辛苦,你喜欢便好。” 对面火花四?溅,坠落成各色花样。  众人聚精会?神之际,夏安悄悄走到文宣帝身旁,轻声道:“陛下,景翠宫传来?消息,荣贵妃头疼欲裂,浑身发热。太医们束手无策,荣贵妃意?识迷糊,仍在轻念着陛下的名?字。” 文宣帝一怔,虞美人体贴地?松手,温婉一笑:“陛下快去看姐姐,莫耽搁了?。” “可朕昨日说了?,要和你一直等到烟花盛放……”  “烟花何时都能有,况且有这么多人陪着,嫔妾已经心满意?足了?。” 虞美人端的是大方体贴,文宣帝犹豫半晌,嘱咐宫人好好照顾虞美人,转身离去。 “陛下怎么走了??”  “听说是荣贵妃急病,陛下放心不下这才离去。” 黎姝耳听着周围人的小声议论,心神愈加不宁。  “阿姝,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祝嘉筠看出她的不对,拉着她往外走。 “是不是人太多了?,我们出去透透风。” 两人刚刚离开岸边,尚未站定。  一个女官笑颜上前,“黎姑娘,虞美人请您去那边看烟火。” “阿姝身体不适,可否等一等?”祝嘉筠想要拒绝。 “这里人多自然不舒服,黎姑娘去了?那边,开阔许多,想来?会?好些。” 祝嘉筠皱眉,女官意?思明显,是非要黎姝过去。 “我去去就来?。”黎姝轻轻拍了?拍祝嘉筠的手,示意?她安心。 虞美人所在地?方是整个莲湖视角最好的地?方,她又?有身孕,自无人敢挤着她。  黎姝一路跟着女官往前走,刚刚走到虞美人身后不远处,虞美人回首看见她,笑着上前迎接:“想来?这就是黎姑娘吧,果真国色天香,难怪我们太子?殿下要亲自去黎府求娶。” “美人过誉。” 黎姝欲行福礼,虞美人挽住她的胳膊,亲昵地?挽着她往前走,“何必客气,今日不拘礼节。我也就是好奇,想要看看太子?殿下心仪之人是何等样貌。若是有什么唐突之处,还请黎姑娘莫怪。” “臣女不敢。”  “哪有什么敢不敢的,快看,那火花又?变换了?花样。” 此处视角甚佳,但?毕竟隔得?远。  眼瞧着花火变换急速,虞美人有些好奇地?上前,黎姝看着近在眼前的湖面,低声提醒:“美人勿要太靠近,小心……” 话尚未说完,黎姝忽觉脚下踩中什么,那物滑得?让她险些站不住身子?。  她正要出声提醒虞美人,衣袖一紧,一股拉力拉得?她往前栽去。 “噗通!”  接连两声响起,岸上顿时乱成一片,惊呼声迭起。 “虞美人落水了?,快救人。”  “黎姑娘也在下面!” 岸上惊呼声忽远忽近,黎姝猛地?落水,惊诧之下身体本能作出反应。  她刚刚浮上水面,忽听见有人在呼救。 “救命,救命……”  虞美人的声音越来?越弱,黎姝四?面寻去,只见不远处虞美人体力不止,正往水下沉。 黎姝憋住一口气,游向虞美人。  她潜入水下,扶着虞美人的腰将她托向水面。 营救的宫女赶到,赶紧从黎姝手中接过虞美人,带她上岸。 黎姝松下一口气,她正要游向岸边,忽然左脚一阵抽筋。  几口水呛进嗓子?中,她尚未来?得?及作反应,腰间一紧,鼻尖漫上熟悉的香味。 她偏头一看,傅谌不知何时跳下水,他抱住她,轻声安慰:“没事,我带你上去。” 黎姝看着他的侧脸,一直悬着的心忽然松下来?。 “阿姝,阿姝,你没事吧?”祝嘉筠一见黎姝上岸,赶紧上前。  黎姝张口要回答,鼻子?一痒,打出一个哈欠。 傅谌肃脸接过高砚手中的外衣,将小姑娘团团抱住,打横抱起。  “我带你去换衣裳。” 傅谌大跨步往前走,黎姝缩在他怀中,有些不敢出声。 走得?远些,莲湖那边隐隐传来?人的惊呼声。  “血,那是血,湖面上有血!” 黎姝一惊,揪着外衣紧张起来?。  血,该不会?…… 一到宫殿,黎姝赶紧推傅谌出去,等到将湿衣物褪下,她才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尚未松到底,黎姝忽然意?识到不对。 不是她,那是谁?  虞美人?那她的孩子?……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看太医?”  傅谌仔细看着黎姝,生怕她有一点不适。 “放心,我没事,我本就会?凫水。只是刚刚我听到有人说,湖面上有血,会?不会?是虞美人的孩子?……” 傅谌冷下脸,“这时候还有心思关心别人,那么多人下去救她,你该第一时间上岸,而不是耽搁那么多时间。刚刚若是出一点意?外,她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傅谌肃冷着脸庞训斥黎姝,黎姝乖乖听着,等他说完,才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我错了?,不会?有下次了?。你别这样生气,我害怕。” “撒谎,”傅谌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小姑娘的脸颊,“你哪里像是怕的样子?。也是我疏忽,才叫她敢拿你做砝码。” “高砚,你派人去通知安婕妤,让她无论如?何请来?李太医诊脉。” “李太医,妇科圣手,殿下你请他,虞美人的胎……”  黎姝忽然反应过来?,她惊讶地?看向傅谌,前后连贯,想到一个可能。 傅谌见她猜到一些,握住她的手,“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待在我身边。我会?处理好一切。” 黎姝心中尚存疑问,她来?不及问,殿外便有内侍来?传唤。  “殿下,陛下要见黎姑娘。” 陛下传唤,傅谌带着黎姝一路到撷芳殿。  尚未进殿,黎姝便听见正殿里女子?的哭泣声。 宫女们搬出一盆盆血水,触目惊心。  虞美人的胎,保不住了?。 殿内虞美人哭泣声不停,文宣帝坐在榻上,心痛之意?无需言表。  安婕妤上前轻声道:“陛下,虞美人骤失孩子?,又?落水受惊。还请陛下让李太医为她诊治调养,切莫留下病根。” “李太医,臣妾听说李太医近日不是回家休养了?吗?” “确实如?此,不过李太医家在京中,来?回并不麻烦。虞美人的身子?重要,若是留下后遗之症,那便后悔都来?不及了?。” 李太医是宫中的妇科圣手,让他来?诊治自是最好。  文宣帝想了?想,挥手道:“让人去请李太医,速去速回。” 黎姝进殿时,刚好听见这一句。  她压下心中疑问,上前跪拜:“臣女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起吧,听说是你救了?虞美人,可有受伤?”  “多谢陛下关心,臣女一切都好。” “陛下,陛下,求陛下为嫔妾的孩子?讨回公道。他还那么小,嫔妾还没见过他……”  虞美人哭着冲出内殿,力气不支跪在文宣帝面前。 她面色惨白,一身白色里衣衬得?人哀戚不已。  文宣帝立马起身扶住她,“这是做什么?你身子?还未好,怎么能随意?下来??” “陛下,嫔妾的身子?不要紧。可是孩子?……这是嫔妾与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 “虞美人这话,莫不是你落水并非意?外?可大家都亲眼看见是你自己滑倒跌下去,怎么如?今这话倒像是有人故意?推你下去?” “可当时黎姑娘也在虞美人身旁。” 不知谁补充了?这么一句,殿内一下安静下来?。  文宣帝的目光落到黎姝身上,傅谌挡住他的目光。 “父皇,刚刚是阿姝救了?虞美人。” 若是黎姝推虞美人下水,如?今相救又?是何道理? “陛下,当时我脚下一滑,便跌了?下去。嫔妾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推了?一把,可嫔妾不相信这是意?外落水,嫔妾如?何能信?”  虞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文宣帝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看向傅谌。 他不知在想什么,安静半晌忽然看向虞美人的侍婢:“你当时离虞美人距离如?何?” “奴婢一直在美人身后服侍。”侍女侍女跪下有些发抖地?回答。 文宣帝看着她害怕的样子?,皱起眉:“那你当时可有看到什么?实话实说,若是隐瞒,朕即刻将你乱棍打死。” “奴婢不敢隐瞒,奴婢看到,看到……”  侍女哆哆嗦嗦,不敢往下说。 “说,你若不说,朕现在就将你处死。” “奴婢说,奴婢说。”  侍女连磕几个头,才抬头胆怯地?看向一旁,“奴婢看见,看见黎姑娘准备推美人。” “什么叫准备推,推了?便是推了?,没推便是没推,这般含含糊糊如?何叫人信你的话?”安婕妤厉声训斥。 侍女抖了?抖身子?,“奴婢看见黎姑娘伸出手探向美人,美人瞬间落水。奴婢也不知黎姑娘到底是不是推了?美人,求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但 众人视线纷纷转向黎姝。  黎姝安静地?站出来?,解释道:“回陛下,臣女当时脚下踩中一物,险些站不稳身子?。臣女怕虞美人不甚滑到,故而想拉美人后退。只是尚未触碰到美人,美人便落水了?。” “那你是如?何落水的?”  “臣女当时脚下太滑,见美人身子?倾斜,想要拉住美人走得?太急不甚落水。” 各有各的说辞,侍女无法?准确指认黎姝,黎姝也无法?证实自己清白。 气氛僵持,虞美人情绪稍缓,她看向文宣帝,摇摇头:“刚刚是嫔妾太过冲动了?。黎姑娘生性善良,怎会?推嫔妾?嫔妾险些落水,也是黎姑娘相救。 “陛下莫要责怪他人,今日可能只是嫔妾太过不小心,才会?不甚落水。许是这个孩子?与嫔妾无缘,才用这种方式离开嫔妾。刚刚都是嫔妾的胡言乱语,陛下莫放在心上。” 虞美人主动袒护黎姝,文宣帝看着她苍白脆弱的脸色,更加心疼:“你放心,若今日真有人故意?为之,朕绝不饶他。” “夏安,派人去查看虞美人落水之地?。朕倒要看看那里有多滑,才叫两个人同时落水。”  文宣帝话中似有别意?,黎姝低头当听不懂。 夏安领命前去,他刚出去不久,很快又?折身返回。  “朕不是叫你去查,怎么又?回来?了??”文宣帝微有怒意?。 “回陛下,奴才刚出去便遇见三皇子?。三皇子?说,他查到一些事情需要禀报。” “让他进来?。” 傅谨带人到正殿,他行完礼,侧身让人承上一盘东西。 “这是什么?”文宣帝皱眉看着盘中的东西。  “禀父皇,这是儿臣在虞美人落水之地?刮下的东西。这是一层青苔,还有这几个珠子?,也是在虞美人落水之地?寻到的。” “青苔?臣妾记得?,宫宴之前,陛下便已吩咐将莲湖四?周的青苔处理干净。这才不到半日,怎会?生出新的青苔?”安婕妤疑惑地?问道。 文宣帝看向那盘东西,明白过来?:“看来?还真的有人迫不及待要害朕的皇子?。瑾儿,你是怎么查到这些东西的?” “虞美人落水后,儿臣本要和众人一同散去。只是儿臣忽然注意?到有人在虞美人落水之地?鬼鬼祟祟行事,儿臣心有疑惑,上前抓住那两人,才侥幸拦下这些东西。” “那两人呢?带上来?!” 侍卫押着两人上前,文宣帝正要开口询问。  夏安身边的小太监前思后想,看着那青苔,他忽然想到一事,赶忙跪下。 “陛下,奴才有事禀报。”  “说。”  “今日午后奴才曾看到过有人去莲湖边,奴才本以为她是去清理青苔,便没有多留意?。如?今想来?,却觉得?可疑。” “是谁?” 小太监抬头,环视屋内,目光忽然停在虞美人附近。  他抬手一指,指向虞美人另一个近身侍婢。 “奴才看见就是她。” 第47章 Chapter 47 “求陛下明察, 奴婢自小服侍虞美?人,怎么会害美?人,求陛下明察!”侍婢噗通一声跪下, 声泪俱下地哭诉。 “奴才记得莲湖边的?青苔等湿滑之物上?午便已清理干净,当时奴才还陪着师父一道?去查看。四周干干净净,尤其是虞美?人所站之处,更是干净整洁。”小太监低声道?。 虞美?人下榻,走到侍婢秋寒身边, 低声抚平她的?情绪,劝道?:“秋寒, 你实话?实说?。若当真不是你做的?, 我自会在陛下面前?保你。你我从小相伴长大,我是信你的?。” “美?人,我真的?没有害你。我只是去查看一番, 此事?我也与春雨说?过。春雨, 你快说?话?。” “春雨,当真如此?” “是, 秋寒姐姐临走前?特?意?和?奴婢说?了一声, 她说?担心?有人做事?不尽心?,想?要亲自去查看一番。” “做事?不尽心??清理青苔一事?乃是夏公?公?亲力亲为,事?后又去检查一番。你这小奴婢倒是多心?, 竟然害怕夏公?公?做事?不尽心?。”安婕妤仿若无心?地道?。 夏安闻言, 立马跪下:“陛下,奴才绝没有疏忽大意?。清理完青苔后, 奴才更是带着人前?前?后后检查了两次, 不敢有一丝遗漏之处,请陛下明察。”  但  “起来, 朕自是信你。”文宣帝没有多言,让夏安起身。 “你们?呢,为何要在众人散去后停留?”文宣帝看向傅谨抓回来的?那两个小太监。 “奴才是负责清理青苔的?人之一。我们?怕被人看见那青苔会被斥责做事?不尽心?,便想?着赶紧清理干净。奴才绝无其他心?思。”小太监浑身发抖着解释,“咚”的?一声磕在地上?。 “若是清理青苔,何必藏这些珠子??”傅谨指向盘中的?珠子?。  那几颗珠子?光滑圆润,上?面有一层浅浅的?青苔痕迹。 “奴才以为那是什么宝贵东西,便想?着能不能出宫换些银两。是奴才一时糊涂,是奴才一时糊涂。”  两个小太监此起彼伏地求饶。 文宣帝看向哭闹的?几人,一挥手让人将两个小太监带下去。 他眉目冷厉地看向秋寒:“看来你们?都不肯说?实话?。夏安,将这两个小太监带出去。若不说?实话?,就杖责至死?。至于?你……” “来人,搜查玉芙宫上?下,无论任何一处不准放过。朕倒不信,这几颗珠子?能凭空出现。  “夏安,将她也带下去,让她看着刑杖。若是那两个太监都死?了,她还不肯说?实话?,就将她所有亲近之人带上?来,一一当着她的?面乱棍打死?。” “求陛下饶命,求陛下饶命,奴婢真的?没有害虞美?人,真的?没有。”  侍卫硬生生将秋寒拖下去。 殿外很快想?起小太监痛苦哀嚎的?声音,夏安让人塞住他们?的?嘴,很快只剩下闷闷的?呜咽声。  棍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战,殿内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黎姝乖乖站在傅谌身边,看着自己脚尖兀自出神。  小太监和?秋寒的?出现,算是解决了她身上?的?嫌疑。 黎姝忽然明白傅谌那句,“拿她做砝码”是什么意?思。  虞美?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陷害她,她只是一个过渡,真正的?重头戏只怕还在后面。 “陛下,死?了一个。”  一个小太监身子?弱十几棍下去咽了气,夏安着人将秋寒拖进来,秋寒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双目中满是惊恐。 “去查,将她所有亲近之人带上?来。”文宣帝下令。 秋寒骤然从恐惧中回神,她膝行着上?前?几步,猛地磕头:“奴婢说?,奴婢说?实话?。”  “是荣贵妃身边的?平姑姑,是她指使奴婢这么做的?。她拿奴婢的?家人威胁,奴婢没有法子?,奴婢真的?没有法子?……” 虞美?人不可置信地看向秋寒,她几步走上?前?,一巴掌扇过去。  “你怎么可以害我的?孩子?,我那么信你。我的?孩子?还那么小,你怎么下得了毒手……” 话?音刚落,虞美?人身子?晃了几下,往后倒去。 “美?人,美?人……”  “叫太医!” 一番混乱,宫女扶着虞美?人进殿歇息。  夏安进殿低声道?:“陛下,那个小太监招了。说?是,是……” “是谁?” “说?是景翠宫中的?掌事?姑姑平瑶要他们?在众人散去后,收拾那些青苔和?那些珠子?。” “陛下,奴才在玉芙宫的?墙角搜到这些珠子?。”  盘子?里放着的?小珠子?沾满泥土,依稀可见与附着青苔的?珠子?相同。 文宣帝看了眼那珠子?,偏过头,沉默半晌吩咐夏安:“将荣贵妃身边的?平瑶带过来。” “不必了,”荣贵妃一身素服进殿,低身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隐可见额上?生出的?薄汗。 “怎么过来了?太医不是说?了,你要静养。”  文宣帝看向荣贵妃,并未起身扶她。 “妹妹痛失龙胎,臣妾如何能够安心?静养?不知妹妹如何了?”  “她惊忧过度,刚刚昏迷。你既过来,便听听这两人的?证词。” 文宣帝的?吩咐下,秋寒和?小太监当着荣贵妃的?面将证词重述一遍。 平瑶旋即跪下,声音平稳道?:“奴婢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荒唐,平瑶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说?,你们?是受了谁的?指使,竟敢诬陷平瑶?”荣贵妃厉色道?。  她不慌不乱,丝毫无心?虚之态。 “诬陷?陛下当着秋寒的?面打死?一个小太监,她便是有天大的?胆子?如今也该吓破了,还怎么敢说?胡话??”  一直安静的?颖昭仪忽然出声,她看着荣贵妃,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后宫中荣贵妃地位最高,其次便是颖昭仪。  颖昭仪只得傅恬儿一个女儿,她对荣贵妃几乎没有威胁。因着先?前?的?结怨,两人针锋相对,就连颖昭仪背后的?母家和?戚家也不对付。 如今见荣贵妃陷入风波之中,颖昭仪自是希望她永远爬不起来。 “贵妃娘娘自然不相信自己的?贴身侍婢会做出这样骇人的?事?,可陛下还没说?什么,娘娘怎么能说?就是诬陷呢?”  颖昭仪一句接着一句,不给荣贵妃反驳的?机会。 “平瑶何必做这样的?事??昭仪可别信口雌黄。”  “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他们?招供的?,贵妃娘娘可别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颖昭仪害怕得后退两步,荣贵妃转身看向文宣帝,双膝一屈跪下:“臣妾以性命担保,平瑶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荣贵妃一力要保全平瑶,局势陷入僵持。  傅谌忽然上?前?一步,开口:“父皇,儿臣有些话?想?问秋寒。” “问吧。” 傅谌走向秋寒,“你既说?是平瑶指使你,那你在何处与平瑶商议此事??你一一细说?,不可遗漏一丝细节。” 秋寒颤着嗓音一一说?来,傅谌细细听着。 “长乐街,平瑶在长乐街给了你那些珠子??”  “是。” “夏公?公?,烦请让人审问那日所有在长乐街巡逻值守的?侍卫,不可遗漏一人。” 夏安领命下去,两刻钟之后带着一个侍卫回来。  “陛下,这个侍卫说?他亲眼见到过平瑶和?秋寒相见。你抬头,看看那日所见是不是这两人?”  但  夏安指向平瑶和?秋寒,侍卫仔细看了一会儿,点头确认:“属下那日所见确实是这两人。这位姑姑当时似乎将一袋东西交给这个宫女。属下离得远,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她们?说?了一会儿话?,这宫女似乎要哭,这位姑姑训斥了几句。属下本?想?上?前?询问,但她们?很快离开。属下便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侍卫证词在前?,平瑶所言无辜就显得可笑。 荣贵妃双手微微收紧,她正要说?什么,衣袖叫人轻轻拉了一下。  平瑶重重磕在地上?,“此事?确实奴婢所做,与娘娘无关,请陛下降罪。” “贱婢,你敢害我的?孩子?!”  虞美?人不知何时清醒过来,她恰巧听见这么一句,扬起身边的?花瓶扔过去。 花瓶重重砸在平瑶的?胳膊上?,花瓶碎裂,平瑶的?胳膊顿时被血染湿。  荣贵妃心?疼地看向她,平瑶轻微地摇头。 她跪伏在地,忍着痛意?道?:“是奴婢看不过虞美?人夺了娘娘的?宠爱。她处处与娘娘作对,若是让她诞下皇子?,将来还不知如何针对娘娘。奴婢便出此下策,想?要替娘娘保住位置。  “一切皆是奴婢所为,娘娘并不知情。奴婢认罪。” 平瑶认罪,安婕妤看着她忽然轻笑一声。  文宣帝皱眉看向安婕妤。 安婕妤不等皇帝发怒,柔声道?:“当初臣妾难产,稳婆失踪。先?皇后彻查此事?,那时荣贵妃身边的?嬷嬷与这位平姑姑所言相同。  “臣妾只是想?不到荣贵妃身边有这么多的?忠仆,替荣贵妃考虑荣宠子?嗣,穷尽心?血为荣贵妃思虑。” 安婕妤生育三皇子?傅谨时难产,险些母子?俱损。那时皇帝不在宫中,是先?皇后保她母子?平安。  此事?过后,荣贵妃身边的?嬷嬷一力承担下所有罪责。荣贵妃因为管教下人不利禁足三月,仅此而已。 安婕妤一提此事?,平瑶口口声声撇清荣贵妃就显得突兀奇怪。 “本?宫为何要害她的?孩子??哪怕她真的?生下皇子?,又能妨碍本?宫多少?” “嫔妾的?孩子?确实不会妨碍贵妃娘娘,只怕不是嫔妾的?孩子?有罪,而是嫔妾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才让贵妃娘娘下此毒手,想?要铲除嫔妾。”  “虞美?人,你在说?什么?” 虞美?人冷笑一声,她跪到文宣帝面前?,伏跪在地:“陛下,嫔妾知道?荣贵妃为何要害我的?孩子?。” “一月前?,嫔妾去荣贵妃宫中请安,不甚听到荣贵妃和?她身边婢女的?对话?。当时嫔妾慌不择路地逃走,本?以为侥幸逃过一劫,如今想?来当时荣贵妃是发现了嫔妾的?踪迹,如今才要害死?嫔妾的?孩子?。” “你听见什么?” “嫔妾听见荣贵妃说?,当初是她借着腹中孩子?陷害先?皇后,让先?皇后背上?杀害龙胎的?罪名。” 一言出,满堂静。 黎姝讶异抬眸看向虞美?人,她不自觉看向傅谌,发现他眼中同样充满震惊。 当初璃霜被关进昭华殿,皇后身份名存实亡,是因为她害了荣贵妃的?孩子?。  可如今虞美?人说?,这是荣贵妃陷害? 黎姝恍然间有些明白过来。  今日这出戏,不仅仅是为虞美?人腹中孩子?所唱。 “荒谬!”  文宣帝重重拍向桌子?,他狠狠捏住虞美?人的?下巴,“你没了孩子?,朕很心?痛。但你若是以此陷害贵妃,朕也绝不轻饶。” “嫔妾说?得句句属实,”虞美?人眼中清泪滑下,“此前?嫔妾不敢说?,是怕陛下不信。可如今嫔妾的?孩子?已被她害死?,嫔妾没有什么可怕的?。嫔妾就算下地狱也要为孩子?讨回公?道?!” 虞美?人生得与先?皇后相似,如今她哭着看向皇帝,眼中神情却坚定无比。  文宣帝第一次觉得,他仿佛看到了璃霜。 看到了那个誓死?不愿承认罪名的?璃霜。 “陛下,臣妾当时痛失孩子?,您是看见的?。臣妾怎么会心?狠到害死?自己的?孩子?? “虞美?人,你没了孩子?本?宫也很心?痛,但你怎么也可以这么诬陷本?宫?你难道?不明白孩子?对于?母亲的?意?义吗?你可以为了孩子?不惜一切,难道?本?宫就能够狠心?到拿自己的?孩子?做砝码?” “娘娘当然不愿意?承认。一个孩子?,换十几年的?恩宠不衰,说?到底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可我只是一个母亲,今日哪怕让我以死?证此话?,我也绝不退缩一步。”  虞美?人挺直腰背,她回头看向荣贵妃,满目怨恨。 傅谌脚下微动,他看向文宣帝,文宣帝亦抬头看向他。  父子?目光对视,傅谌上?前?一步,骤然跪下,“请陛下,查明此事?。” 他不再称呼父皇,喊着“陛下”。 文宣帝心?中那道?防线忽然突破,安婕妤看向皇帝,明白他做好了决定。  她起身跪地:“陛下,臣妾虽不知当年事?情真相如何,当臣妾一直相信先?皇后的?为人。若没有先?皇后,臣妾和?瑾儿早已命丧黄泉。所以,请陛下查明当年之事?,若真有人陷害,定要还先?皇后一个公?道?。” “事?情这般久远,如何去查?”颖昭仪无心?地问道?。 “事?情久远,但当年的?人都在。臣妾记得清楚,当时为荣贵妃诊治的?崔太医如今尚在宫中。这些年他亦只为贵妃娘娘诊脉。” “崔太医,崔尘。难道?是当初贵妃娘娘险些嫁过去的?崔家?”颖昭仪意?识到不对,刻意?压低最后一句话?。 但在场的?人无一没听见。 文宣帝命悬密林时,人人皆以为他已丧命。  当时戚家更是意?欲让荣贵妃嫁入崔家,只是荣贵妃宁死?不嫁,才等到文宣帝归来。 但不管怎么说?,崔尘都差点迎娶荣贵妃。 “陛下,臣妾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查探当年之事?,曾侥幸在太医院翻出几张崔太医当年开过的?药方。陛下若想?看,臣妾即刻命人送过来。” 荣贵妃闻言,骤然抓紧衣角。  文宣帝看着她略带慌张的?样子?,最后一丝犹疑消失。 “将药方送过来。” 安婕妤命人送来药方,药方刚到,李太医也匆匆赶过来。 “下官见过陛下。”  “起吧,你来得正好。这里有几张药方,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 李太医接过陈旧的?药方,他细细看去,越看越心?惊。  “陛下,下官想?知道?这药方是作何用途?” “这是保胎用的?药方,有何问题?”文宣帝没有直言。 李太医犹疑一会儿,拱手道?:“回陛下,这药方看似是保胎。但药量过重,其中一味药寒性又太重。若是孕妇久喝此药,恐怕难保胎儿。” “难道?真是贵妃娘娘陷害先?皇后,贵妃娘娘怎么能这么狠心?对待自己的?孩子??”颖昭仪掩唇惊道?。 “陛下,这是崔太医最近开过的?药方。”  夏安将几张药方递到文宣帝面前?,药方上?字迹相同,一人所写。 文宣帝看着几张药方,沉默良久忽然笑了一声。  他缓慢起身,一步步走向荣贵妃。他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沉默的?样子?,“怎么,不反驳了?”但 “臣妾无话?可说?。”  事?已至此,辩驳再多又有何用处? 荣贵妃不是傻子?,她知道?她是走进别人的?圈套。  今日这场戏,本?就是冲着她而来。 “毒妇!”  文宣帝一巴掌扇在荣贵妃的?脸颊上?,她被打得爬伏在地。 平瑶赶紧扶起她,她推开平瑶的?手,抬头看向文宣帝,“我是毒妇,那陛下呢?臣妾当初不过顺着你的?心?意?罢了……” “你还敢胡言乱语!”文宣帝又一巴掌打过去。 荣贵妃嘴角渗血,她嗤笑一声低下头,不再看文宣帝。  “事?情真相既已查清楚,陛下处置吧。” “你……”文宣帝手指颤抖地指向荣贵妃。  他正要说?什么,忽然,一声惊叫在撷芳殿外响起。 “怎么回事?!”夏安厉声向外问道?。  几个小太监赶紧跑去查看,很快又跌跌撞撞跑回来。 “外面发生什么了?”  “回陛下,侧殿,侧殿……”  “侧殿怎么了?”  “二皇子?和?一个姑娘在侧殿,似乎,似乎……” 不等太监话?说?完,文宣帝大步走出正殿。  众人刚走到侧殿门口,侧殿中女子?哭声渐渐清晰起来。 文宣帝进去一看,只见傅祯浑身赤.裸地躺在床上?,刚刚清醒。  一个姑娘拿着被子?裹着身子?满面泪痕。 颖昭仪眼尖地看到女子?的?容貌,她惊讶道?:“那不是许姑娘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许如溶看到文宣帝,她咽下惊慌委屈,哭道?:“臣女也不知道?,臣女明明记得只是喝了一杯茶而已,怎么会怎么会……” 文宣帝莫名想?起上?次傅婉儿的?事?。  他指着傅祯,手指都在颤,“你个逆子?,你竟然敢……” 许如溶的?声音传到殿外,黎姝听见她的?声音有一瞬间恍惚。  她和?傅谌没有进去,却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荣贵妃摇摇欲坠地站在殿门边,她回眸看向傅谌,眼中恨意?毕现。  “是你,是你做的?对不对?今日一切也是你谋划的?,对不对?” 若只是她一人,荣贵妃尚余冷静。  可如今傅祯当着皇帝的?面做出这样的?丑事?,荣贵妃再冷静不了。 太监拦着荣贵妃不让她靠近,傅谌护在黎姝身前?,冷漠地道?:“荣贵妃说?的?话?,孤听不懂。如今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埋怨别人,不如认清自己的?罪过。” “罪过,我有什么罪过?这宫中谁人的?手是干净的??难道?你就清白无辜吗?” “先?皇后的?手是干净的?,她是这宫中最干净的?一个人。”  安婕妤缓慢走出正殿,毫不犹豫地反驳荣贵妃。 文宣帝有些踉跄地出来,她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刚刚李太医为虞美?人把脉。李太医说?,虞美?人不是今日滑的?胎。” “陛下,嫔妾确实撒谎了。可是嫔妾的?孩子?就是荣贵妃害死?的?。她见一次不成,便想?再次出手。嫔妾此事?绝未撒谎,求陛下明察。”  虞美?人哭着跑出来,指着荣贵妃控诉。 文宣帝听着吵闹的?声音,心?中烦躁之意?愈盛,“都给朕闭嘴!”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所有人都回去。侧殿之事?不许外传,谁若多嘴,乱棍打死?。” 第48章 Chapter 48 宫道安静无声, 宫女和太监远远跟在后面。  黎姝落后傅谌半步,侧眸看向他?。 他?始终很平静,平静得好像今夜什么都没发生。  撷芳殿内的吵闹声隔得太远, 似乎也听不见了。 黎姝伸手?过去,缓慢握住傅谌的手?。  “殿下,别难过,都过去了。” 傅谌脚下一顿,他?停下脚步, 久久没有出声。  黎姝安静地陪着他?,看向头顶上的那块牌匾。牌匾上蛛网缠杂, 依稀可见“昭华殿”三个大字。 这是先皇后最后病逝的地方, 亦是傅谌住了许多年的地方。  那些人曾经?以为,他?再也走?不出这个地方。 “安婕妤说,她是这宫中的最干净的一个人。  “可她太干净了, 干净到心如死?灰还在相信不可能的人和事?。” 她拼命去求帝王的最后一丝怜悯, 想要保全自己的儿子。  纵使这般,她也没能如愿。 傅谌看着那块牌匾, 目光中有太多复杂的东西。  黎姝看向他?的眼睛, 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她松开傅谌的手?,走?到他?面前,双手?覆上他?的眼睛, 挡住他?的视线。 “傅谌, 你也是我心中最干净的一个人。所以,不要去看黑暗的东西。等到明日太阳升起, 一切都会?明亮起来。” 视线被?遮挡, 只?有小姑娘轻柔的语调顺着晚风轻轻地飘进耳中。  傅谌沉默半晌,忽然低声道:“阿姝, 谢谢你。” 无论是曾经?的陪伴,还是如今的相知,都是他?半生的幸运。 “那我就接受太子殿下的感?谢啦。”  黎姝松开手?,轻笑地看着傅谌:“现?在,太子殿下能送我回去了吗?要是再待下去,怕是明日阿爹就要反悔不把我嫁给你了。” 宫门已经?下钥,傅谌派人出去通知黎君竹宫内发生的事?。  可毕竟不能说得太详细,黎君竹和阮氏此?刻必是着急忧心的。 “好,遵命。”傅谌移开目光,低眸看向小姑娘。  清冷的月光散进他?的眼中,一点点驱走?那些黑暗。 傅谌一路将黎姝送出宫门,黎家的马车远远等在宫门外头。  黎君竹一见两人出来,正要上前,阮氏忽然拉住他?的袖子,摇摇头示意他?等一等。 黑暗中,许如溶慢慢从阴影中走?出来。  她看向傅谌和黎姝交握的双手?,双手?交握掐出深深的痕迹。 傅谌皱眉看向她,将黎姝拉到身后。 许如溶看着他?相护的举动,眼里恨意难掩:“是你,今日这事?是你做的对不对?你早知那杯茶水……” 许如溶意识到什么,又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下去。  “傅谌,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忘了吗?当初是我,是我在所有人抛弃你的时候,护着你,给你温暖。你怎么能转头就忘记? “她!她为你做过什么?你在受苦的时候,她在哪里?她不过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子,见你得势,才巴巴地跑过来……”  但  “许姑娘,她是孤的太子妃,不容你诋毁。”傅谌骤然打断许如溶的话,神色冰冷。 “哈哈,她是你的太子妃。那我呢,这些年我又算什么?我对你的那些付出,你转头就能忘记是吗?傅谌,原来你也是个负心汉。你与那些薄情?寡义的男子有何不同?”许如溶讽刺地看向傅谌,不管不顾地说着那些放肆无礼的话。 傅谌移开目光,牵着黎姝就要走?。  他?懒得看许如溶一眼,亦不想废口舌去解释。 黎姝看向几?近发疯的许如溶,拉了拉傅谌的衣袖,轻声道:“让我和她说几?句话。” “不必……”  “放心,没事?的。”黎姝轻笑着摇摇头,转身走?向许如溶。 “怎么,你这个胜利者要来嘲笑我吗?今日看我如此?狼狈,是不是很开心?黎姝,你以为你就能赢吗……” “许姑娘,你说你为殿下付出了很多,那你为殿下付出了什么?” “你懂什么?我和他?之间的事?,你又知道多少?” “或许我知道一些。”  黎姝面色平静,她忽视许如溶那充满暗示的话,缓缓道:“当初殿下在宫中孤身一人,无人可依。那时许姑娘是四公?主身边的陪读。宫中人人皆知许姑娘心善,哪怕是殿下这般无人理会?的皇子,你都会?为他?向二皇子求情?。 “你总是往昭华殿送东西,总是在二皇子身边说殿下的好话,你想尽办法让他?们兄弟和好。可是,每一次你往昭华殿送东西,那些东西转瞬就会?被?二皇子的人拿走?。你每帮一次殿下,每说一次殿下好话,二皇子和殿下之间的矛盾就会?更深。 “人人都知道二皇子不喜欢你与殿下过分?接触,唯独你不知道。宫人都说许姑娘心善大方,谈到殿下却只?是一句他?运气好,才能得许姑娘这般帮助。如若殿下没有走?出昭华殿,他?和许姑娘之间的缘分?仅此?而已。” “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许如溶不愿听黎姝的话,她躲开黎姝的目光,嘲弄地道,“如今你得了他?的心,当然要将我贬入尘泥之中。” 黎姝不在意她的嘲笑,“许姑娘,我入京之时,你是人人口中的才女。直到我二叔毒杀祖父之事?过后,你入狱,名声渐损。今夜你本来想做什么,你心中亦清楚。但  “我没有资格评判你的是非对错,但你同样?没有资格说殿下的不是。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真心帮过殿下,你也从来没有给过殿下温暖。” “许姑娘,回忆美化再多,它也不会?变成?真的。” “那你呢,”许如溶愤恨地道,她企图在黎姝脸上看到一点心虚之意,“他?若不是太子,你又怎么会?与他?回京,拼命留在京都?黎姝,你不过也是一个虚假伪善之人。” “是吗?可我和殿下之间的事?,许姑娘又知道多少呢?”  黎姝将许如溶的话还给她。 许如溶不甘心地看着黎姝,她还想反驳,许如朗紧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马车处走?,“够了,与我回家。” 黎君竹见此?,赶紧和阮氏上前。  阮氏担忧地看着女儿,仔细确认她有没有受伤。 黎姝安抚地抱住她的胳膊,“阿娘放心,我没少胳膊少腿。”  “还贫。”阮氏重重地敲了一下黎姝的额头。 天知道她知晓女儿要留在宫中时,有多惊吓。  湖面上的血迹她是看见的,前后一联想自是更害怕。 “殿下一直陪着我,我真的没事?。我们还是赶紧回家吧。”黎姝挽着阮氏往前走?。 黎君竹转身向傅谌道谢,跟着母女俩上马车。 黎姝掀开车帘,遥遥看见傅谌还站在原地。  她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 不想傅谌还是站着不动,直到马车拐了个弯,再瞧不见他?。 傅谌缓缓收回目光,唇畔微勾。 许如溶的话他?并不在意,她以做奸细作为交换,让荣贵妃帮着她下药。如今的结局是她咎由自取。 可他?的小姑娘在意,他?的小姑娘不容别人诋毁他?。  他?很开心。 翌日,宫中的赐婚圣旨直送许家。  许如溶择日嫁给二皇子傅祯为侧妃,同时,宫中荣贵妃剥夺封号罚入冷宫的消息传入各家。 京城闹得天翻地覆之时,京郊坪山之上,一块墓碑前燃起淡淡的香烟。 璃衡坐在轮椅上,将手?中的剪纸扔进火堆中。  火舌瞬间吞没剪纸,剪纸形如各式武器,在火盘中逐渐化为灰烬。 傅谌站在璃衡身旁,将最后一张剪纸扔进去,“外祖父,母亲清白已证,您可安心了。” 剪纸燃烧殆尽,璃衡看着火花,想到许久之前的事?情?:“你外祖父生前最爱做这些武器,以前他?总爱拉着我一起做。我若不理他?,他?便拉着你母亲一起做。我们以前总说他?是老顽童,什么都不懂。可最后……” 最后,是璃老先生最先看出文宣帝疑心深重。  他?让璃衡将璃家军散去,才保住璃族人最后的平安。 最后一截香燃尽,黎姝走?到傅谌身边,悄悄握住傅谌的手?给他?安慰。 林落松开璃衡的轮椅,蹲到他?面前,笑着道:“侯爷,听说祁神医不日将进京。到时候我们请他?来医治你双腿好不好?传闻他?起死?人而肉白骨,他?定能医好侯爷的腿。到时候我们可要重金感?谢他?,不过好像听说他?不爱金银财宝,侯爷可知他?喜欢什么?” “阿落,我说过,我不会?再医腿了。”璃衡浅笑着拒绝,仿佛只?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林落怔怔地看着他?,她再次劝道:“侯爷,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我们就试一试。这次之后,不管成?功失败与否,我都不再劝你医腿。侯爷,你也尝试着去配合一次好不好?”但 “阿落,我不想医腿。”璃衡微微摇头。 林落一眨眼,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起身愤怒地看向璃衡:“为什么不想医腿,你凭什么不想医腿?那么多人费力?为你找来大夫,为你寻药,你却要一直沉浸在过去吗?难道你这副样?子,璃老先生他?看见会?开心?他?不会?,他?只?会?生气,自己的儿子怎么这么胆小,胆小到连跨出去一步都不敢,只?会?用这种办法来惩罚自己!” 黎姝惊讶地看向林落,她是第一次见到林落这么失态的模样?。  哪怕她和璃衡怄气时,也不曾这般。 她刚想上前,傅谌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璃衡,我不管你答不答应,这次你都必须医腿。你别以为瞒着我我就不知道,你是因为我才废了这双腿。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一定会?医好你的腿。我绝对不会?放弃,你也休想放弃。” 林落说完,狠狠擦了一把眼泪。  她转身往山下跑,黎姝赶忙追过去。 璃衡怔愣地看着那个渐渐跑远的背影,慢慢握住膝盖。  那里已经?许久没有感?觉了,他?也曾试想过,再次站起来是什么感?觉。 “舅舅,母亲不会?希望见到你这个样?子。” 璃衡沉默着不开口。 “林落有一句话说得对,若是外祖父在,他?定不会?任由你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  “况且,你若不医腿,这件事?便会?如同你心中的那个结。林落也永远跨不过去那个结。” 当初璃衡促使璃族人为文宣帝攻打北镞,看着自己妹妹进宫。  最后,璃家军散尽,璃老先生因为女儿病逝的消息而离开人世。 曾经?和乐的璃族人只?剩下他?璃衡一个。  璃衡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是他?的心结。 文宣五年,文宣帝派出刺客截杀璃衡,璃衡为护年纪尚小的林落,双腿被?废。  这是林落的心结。 如今,他?们的心结只?有一个办法可解。 璃衡闭上眼睛,听着林中的风声。  良久之后,他?缓慢睁开眼睛,看向一处:“出来吧,我答应你。” 璃衡目光所及之处,林落从一棵树后走?出,擦干净眼泪走?到他?面前。  “早这样?不就好了,还害得我哭得这么惨。” “嗯,都哭成?花猫了。”  “你再说,小心我把你丢在山上。” 黎姝看着笑闹的两人,她伸手?,握住傅谌的手?,十指相扣。  “殿下,一切都在变好呢。” “嗯,一切会?变得更好。” 第49章 Chapter 49 九月十?二, 许嫁之期。  长街响起爆竹声,临街的百姓纷纷探出去看热闹。 琼兰院里烛火渐灭,晨曦冲破云层, 天际越来越亮。 阳光如细碎的散金铺洒在织金镂花的云绸嫁衣上,渐渐攀爬到?绣着鸾凤的云肩。  镶着东珠血玉的凤冠华丽耀眼,行动间珠翠碰撞出悦耳的音调。 黎姝站在最中间,嬷嬷和?喜婆们帮她整理好裙角。 祝嘉筠拿着几张纸和?傅恬儿对?着细节,林落端详着黎姝装扮后的容貌, 险险失神。 “都说新嫁娘当日?会?犹如天仙下凡,我今日?方才信了这话。”  “那当然, 我家阿姝天生丽质, 若我是男子……” 林落一把捂住祝嘉筠的嘴,“好了好了,我们还是赶紧再想想奇招。” 黎姝看着她们笑闹, 心中紧张之意稍减。  她握紧团扇, 低头盯着团扇上追着的流苏,数到?第十?颗珠子时, 外?面丫鬟高声道∶“来了来了, 他们来了。” “这么快?”  “还发什么呆,快出去。”  “今日?可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林落走在最前?面,傅恬儿拉着祝嘉筠往外?跑。 丫鬟赶紧关上房门, 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很快, 外?面喧嚣声起,隐约可听见傅谌熟悉的声音。 黎姝也无心去数团扇上的流苏, 她紧张地握住团扇, 遮住面容。 “哪有这样的?”  “做不?做?不?做不?准进。”  但  屋外?哀嚎声一片,难题一步步攀升, 迎亲的人被牢牢挡在房门外?。  眼瞅着时辰将近,外?面喧闹声更明显。 忽然,“砰”的一声,房门叫人撞开。  黎姝一惊,不?由地握紧扇柄。 团扇遮面,她瞧不?清前?方,只能听见一人熟悉的脚步声。  一双绣金靴出现?在视线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 “咚咚咚”心跳声似乎大得连旁人都能听见。  黎姝缓缓呼出一口气,伸手?搭上傅谌的掌心。 她走到?傅谌的身边,隔着团扇看向不?清晰的面容。  傅谌轻声一笑,握住小姑娘的手?,低声道∶“莫怕,我陪着你?。” 那么一句,黎姝心中大半的忐忑消失。 从?琼兰院到?前?厅,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当真正踏入前?厅,看见父母的那一刻,黎姝忽然真切地意识到?她要离家了。 阮氏眼眶湿润,她忍下眼泪,扶起黎姝。  “进宫之后,万事小心。若是发生什么事,记得和?我们说。” 最后一句话低到?只能让黎姝听见。  那是父母无法割舍的担心。 “阿娘放心,我记住了。”  团扇遮住心思,唯有颤抖的尾音昭示着心情的不?平静。 傅谌与黎姝比肩而立,他弯腰向二老?行大礼,郑重又诚恳地道∶“伯父伯母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姝,绝不?相负。” 黎君竹点点头,他看向黎姝,嘴唇微动。  到?了喉头的话咽了下去,换成一句∶“去吧。” 简简单单两个字像是忽然戳中心中最酸涩的那块地方,眼泪猝不?及防地滑落。  黎青不?舍地想要跟上去,让嬷嬷拦下。 黎君竹握住阮氏的手?,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 黎姝踏出前?厅的门槛,她忍住回望的冲动。  团扇微颤,傅谌侧目可见小姑娘脸上的泪痕。 他低声道∶“以后你?何时想回来,我便陪你?回来,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黎姝一怔,她忍不?住侧眸看向傅谌。  傅谌指尖一勾,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如今尚在长廊,那些礼官见此也不?会?多言。 黎姝忍住泪,良久勾住一个浅浅的笑,“好。” 爆竹声响,礼花漫天。  八人抬的华盖镶珠花轿进入宫门。 进宫后,一切礼仪郑重又严谨。  黎姝和?傅谌先后祭祖,拜见皇帝,最后才进东宫。 一进东宫,那种时时刻刻被盯着的感觉瞬间消失。  黎姝端坐在喜床上,悄悄推了推安坐旁边的傅谌。 “你?该去前?殿那边招待客人。”黎姝低声提醒。  傅谌漫不?经心地低应一声,他盯着小姑娘看。团扇只能遮住一部?分,更何况他如今坐在侧面,自是能看得更清楚。 凤冠华丽,却也着实重得厉害。  傅谌指尖轻触黎姝额头上的红痕,转而起身低声道∶“我很快回来。” 傅谌说完快步往外?走。  黎姝倒是没想到?他能这么快答应,他以为他要看很久呢,难道她不?好看吗? 人不?走她担心,如今人走了她还要担心。 “姑娘,现?在无人,你?先放下团扇歇一歇吧。”银冬端着一碟子糕点过来。  黎姝放下团扇,吃了几块,眼中困意愈深。 “我先睡一会?儿,殿下来了记得叫我。”  黎姝架不?住困意,靠在床柱上歇息。 晨间起得早,只一会?儿意识便模糊起来。  浅梦浮起,黎姝觉得有有些不?舒服,微微一动,脑袋往前?倒。 傅谌迅速接住,黎姝一个惊醒,眨眼看了看眼前?人许久才确信。  “殿下怎么回来了,这么快?” “我让人帮我挡着酒,装醉便回来了。”但  太子殿下装醉,大家都很识趣地没有戳破。 “哦。”黎姝有些迟缓地应了一声。  她缓慢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拿起团扇。 傅谌笑了笑,拍手?让嬷嬷们进来。  “放心,她们一直在门外?等着,不?知道你?睡着了。” 黎姝有些尴尬,好在嬷嬷们进来得快。  她们先后说了许多祝福话,最后将黎姝和?傅谌的一截短发用红线绕起,放到?早已备好的木盒中。 “祝殿下和?娘娘永结同?心。” 最后一道程序完成,嬷嬷们陆续退出去。  黎姝松下一口气,不?等她放下团扇,傅谌伸手?将凤冠取下。 “疼吗?”  傅谌轻轻按揉黎姝的脖子,看向她额际勒出来的长长红痕。 “不?疼,我自己?来就好。”  “无事,我是你?的夫君,理当如此照顾你?。” 傅谌一句话阻止黎姝的挣扎。  他让黎姝背靠着自己?坐着,力道适中地缓解她脖子的酸涩。 “汤浴应该准备好了,要不?要现?在去沐浴?” “嗯。”黎姝小小低应一声。  她抓着衣袖,正等着银冬进来服侍,低头忽见傅谌半蹲下身子。 他握住小姑娘的脚踝,正要帮她褪去鞋袜。  黎姝一惊,想要缩回脚。 傅谌抬头笑着看向她,“我们现?在是夫妻,你?早晚要习惯的。”  “可是……” 傅谌不?等小姑娘犹豫完,将她鞋袜褪去,双臂一弯,将她打横抱起。 浴室里热气盈满,白雾遮住某人红透的脸颊。  黎姝紧张地抓着傅谌的衣角,她匆忙从?傅谌怀里跑下来,小脚丫子不?安地踩在地毯上。 她想叫傅谌走,又怕他冒出一句“夫君”。  小姑娘捏着裙角就差没把为难写在脸上,傅谌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出声。 黎姝惊得抬头看他,“你?笑什么?” “笑我家的小姑娘急得都快上火了。”  “我哪里……”  “好了,不?逗你?了。我在外?面等你?。” 傅谌揉乱黎姝的头发,笑着走出去。 东宫浴室自不?止一个。  黎姝洗浴完出来,正瞧见傅谌斜靠在榻上,手?上还拿着一条长长的巾帕。 “过来。”傅谌招手?。  黎姝乖巧地走到?他身边,正要问做什么,傅谌拉着她坐下,拿着巾帕开始擦干她的长发。 沐浴出来时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寝衣,如今头发染湿后背,黎姝背对?着傅谌而坐,更加不?安。 “要不?还是我自己?……” 话没说完,某人忽将巾帕一扔,直直起身。  黎姝禁不?住往后一退,局促地看着他,“做,做什么?” 事前?母亲给她看过那些小册子,可是真到?这节骨眼,黎姝发现?自己?紧张得连话都快要说不?清。 傅谌好像看不?出小姑娘的紧张,他端起桌上的交杯酒,递到?黎姝面前?。  黎姝伸手?就要接,他又突然收回去。 “怎么了?不?喝了吗?” “不?是,”傅谌倾身靠近黎姝,酒香满溢,他轻笑道,“只是突然想到?另一种喝交杯酒的法子。” “什么法子?” 傅谌不?回答,他仰头将一杯交杯酒喝尽,伸手?揽住小姑娘的细腰,薄唇倾压下来。  辛辣的交杯酒入口,黎姝紧紧抓着傅谌的衣领,双目不?安地看着他。 听到?那声低低的提醒,她又赶紧闭上眼睛。 耳垂红得似要滴血,黎姝轻咳几声,嘴里的辛辣酒味仍在。  白皙的脸颊上透出淡淡的粉色,唇上的口脂花了大半。 黎姝看着傅谌唇上沾染的红色口脂,低低笑了几声。  她眨着水润的猫眼看着傅谌,小声问道∶“我好看吗?” “好看。”  傅谌拨开她鬓边的一缕碎发,将黎姝抱起来。 他抱着小姑娘往里走,走到?一半又补充道∶“你?是我见过好看的姑娘。” 绣着牡丹的床幔悠然落下,人影朦胧。  红烛爆花,烛光摇曳直到?天明。 晨曦微光薄露,屋外?隐隐有鸟叫声传来。  黎姝慢慢睁开眼睛,一眼看到?某人的侧脸。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伸出手?,从?眉心到?鼻梁再到?唇间,往下描摹着他的容颜。 忽然,傅谌眼睫一颤,黎姝赶忙要缩回手?。  傅谌一把握住她手?腕,倾身压下来。 黎姝没逃过,她捂住嘴唇,轻哼一声表达不?满。  “快起,今日?还要去见陛下。” 黎姝推着傅谌让他起身,傅谌也不?推脱,一转身却将她从?被窝里捞出来。 “你?做什么?不?能乱来。”  黎姝防备地看着傅谌,傅谌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夫人,可莫要想别的。” “我才没有。”  黎姝扭头不?看他,余光却看见他拿着衣裙过来。 “你?拿我衣裳做什么?”  “今日?我服侍你?。”傅谌理所应当地道。 他说服侍,便不?准银冬等人进来帮忙。 黎姝推了他好几下终是罢休,任由他替自己?穿好衣裳。 “别人都是夫人服侍郎君,怎么到?我这儿就变了?”黎姝忍不?住嘟囔道。  傅谌帮她穿好绣花鞋,拉着她起来,笑道∶“我的规矩是夫君服侍夫人,不?妥吗?” “若是让人看见……”  “谁敢胡说。” 是的,没人敢胡说。  太子宠爱太子妃,与他们有何干系? 皇城规矩再多,可没谁说太子不?能对?太子妃好。 重华殿内,文宣帝看着傅谌和?黎姝,见到?黎姝端庄的行礼站姿,更是满意。  一对?玉人在前?,任是谁看了也会?觉得舒适。 文宣帝一高兴,赏赐的东西更多了些。 出重华殿,宫道走到?一半,黎姝缓缓放慢步子。  她以为自己?做得隐蔽,不?想傅谌看了她一眼,伸手?打横抱起她。 黎姝一惊,赶忙拍了拍傅谌的手?臂,“快放我下来,有人看着呢。” “累吗?”  “有一点,可是……”  “没什么可是,孤的太子妃,孤想抱便抱。” 傅谌毫不?在意那些看过来的目光,黎姝看着他“不?讲理”,想说更多却忍不?住翘起嘴角。 一路到?了寝殿,傅谌才将黎姝放下。  黎姝赶紧推着他离开,好在傅谌要去文华殿议事。 傅谌一走,黎姝忍不?住摸了摸脸。  脸颊上的温度触手?可知,黎姝小声嘟囔了几句,躺在榻上不?由地闭眼休息。 意识昏沉间,黎姝忽然睁开眼睛。  入目是熟悉的东宫寝殿,寝殿内却安静得很,像是无一人值守。 黎姝看向窗前?,院子里似乎站着一个人。但  她走出寝殿,走到?那人身边。石桌上放着一张画像,画中是一个穿着淡紫色烟纱裙的女子背影。 黎姝伸手?,指尖却穿过那幅画。  她抬头看向身旁人,入目是熟悉的容颜,但?他的鬓边生出许多白发。 他看着远方的天际,大雪纷飞,独他一人孤寂地站在那里。  忽然,他低喃道∶“阿姝,我很快就会?来陪你?了。” “不?要!”黎姝倏忽从?梦中惊醒。 “娘娘,怎么了?”银冬闻声赶来。 黎姝揉了揉眉心,摇摇头∶“无事。”  停顿半晌,她忽又道∶“你?去问问,殿下画的那些画像都放在哪里。” 画像置放在离寝殿不?远的屋子里,一推开门,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  每面墙上都挂满画像,一幅幅一张张记录著作画的时间。 黎姝站在最早的一副画像前?,画上的女子穿着宫装,正低头摆弄着桌上的糕点。  画轴最后写着一行字∶十?六年,冬。玖拾光整理 文宣十?六年,冬。  傅谌第一次梦见那个小姑娘,那个捧着糕点诱他吃的小姑娘。 黎姝指尖轻颤,她摸着那纸上的时间,眼泪倏然滑落。 “别哭了。”傅谌悄然踏进屋子,轻轻揽抱住她。 黎姝靠着他的肩膀,忍不?住哭腔道∶“我看见你?了,那么大的雪,你?一个人站在那里。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抛下你?离开,我怎么可以把你?一个人丢下?” 傅谌微怔,大雪……  那是…… “你?等了我多久?”黎姝泪眼看向傅谌。  傅谌擦掉她眼角的泪,想了想,缓缓道∶“十?年。”  “你?救了我,我当然要听话地好好活着。” 所以他等了她十?年,直到?再也撑不?下去。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落下,黎姝踮起脚,轻吻傅谌。  泪水滑落脸颊,她小声又坚定地道∶“这一次不?会?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绝对?不?先放开你?的手?。” 十?指相握,两心相靠。 傅谌拥住黎姝,低声道∶“好。” “这一次,谁也不?许先放开对?方的手?。” 第50章 Chapter 50 清秋时节, 金桂飘香。  黎府门前,黎青探着脑袋去看长街。 一见?长街尽头出现马车,他激动地拉住母亲的衣袖, “来了来了。” 长街尽头,几辆马车渐渐走近。  黎姝和傅谌坐在最前面那辆马车中,她刚下马车,黎青迫不?及待地跑下石阶,一路冲到黎姝面前。 他欣喜地看着黎姝, 不?忘规规矩矩朝傅谌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拘礼,喊姐夫。” “好, 姐夫。”黎青上口极快。  他拉着黎姝衣袖往前走, 回头见?傅谌没?有阻拦的反应,更是高高兴兴带姐姐回家。 黎君竹和阮氏站在上面,阮氏看见?黎姝, 忍不?住湿了眼眶。  “回来好, 回来好,进来吧。” 黎府中人少, 也不?似在宫中, 自不?用恪守着那些规矩。  阮氏拉着黎姝到一旁说话,傅谌就陪着黎君竹。 隔着雕花隔断遥遥看去,傅谌微微低头, 认真听着黎君竹的话。两?人相谈甚欢, 偶能听见?黎君竹的笑声。  但  “我原本还?担心青儿那般他会不?会生气,现在倒是放了大半的心。”  阮氏握着黎姝的手, 仔细去看她的模样。 小姑娘未出嫁前身上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如?今那股天真褪去,眉宇间似乎都染着娇艳。但 “殿下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他待我很好,阿娘不?要?担心。”  “阿娘明白?,瞧着你如?今的模样,阿娘也能看得出太子待你好。” 黎姝眉眼间不?自觉露出的温软笑意,旁人一看便清楚。 家宴时,阮氏若有若无地看向傅谌和黎姝。  傅谌并不?高高在上,他如?同在东宫中一般,按照黎姝的爱好给她夹菜。 阮氏了解女儿的饮食爱好,瞧见?傅谌夹的菜,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家宴过后,黎姝在琼兰院小睡,傅谌出去处理事情。  她小睡不?过半个时辰,鼻尖忽然?闻到一股股淡淡的香味。那香味诱人得很,莫名的熟悉。 黎姝睁眼去看,一眼看见?黎青悄默默往里走,怀里还?揣个东西。 “藏什么呢?这么严实。” “嘘,”黎青示意黎姝安静,他环顾四周,悄悄将怀中的东西拿出来。 黎姝挑眉看着那瓶子,恍然?大悟:“青弟啊,你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如?今都敢偷父亲的酒了?”  黎姝拧着黎青的耳朵,黎青苦哈哈地告饶:“阿姐快放开?,这酒不?是为了我自己偷的。” “难不?成为了我?”  “当然?是为了阿姐,”黎青义正言辞地肯定,“以前父亲总说我们没?长大不?能饮酒。现在阿姐嫁人了,当然?是大人了。既然?是大人那就一定能尝酒。阿姐你真的不?想尝尝这酒吗?” “我以前偷偷尝过一口,不?辣的,还?很甜呢。”黎青不?打自招。  他打开?瓶塞,朝黎姝挥了挥酒香。但 黎姝哪能不?知他的小心思,她轻轻一笑,点头道:“我当然?算是大人了……” 黎青眼睛一亮,期盼地看着她。 黎姝握住酒瓶,重重把瓶塞塞回去,“可你还?不?是大人呀。要?是阿爹知道你偷了他的酒……” “别别别,我不?喝还?不?行嘛。”  黎青不?舍地看着酒瓶,不?开?心地憋着嘴巴。 黎姝毫不?怜惜地捏了捏他的脸,“回去复习功课。”  黎青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奈何强权在前,他不?敢多?做反驳。 黎姝看着他走出几步远,又补充道:“若是下次考核成绩好,我就许你个愿望,除了喝酒。” “好,不?许反悔。”黎青瞬间从低落中抽身,欢快地跑出去。 等?到他跑远,黎姝看了看桌子上的酒瓶。  酒香浅淡,与那日的交杯酒香味很是相似。交杯酒辛辣,不?知这酒如?何?只喝一口,应该没?什么吧?她都嫁人了,应该算大人了。 黎姝一把拔开?瓶塞,浓郁的酒香倾泄而出。 一刻钟后,她看着眼前晃出的三四个银冬,甩了甩脑袋,要?去拿她手中的酒瓶。  “我还?没?喝完呢,快给我。” 银冬欲哭无泪地看着她,“娘娘,你不?能再喝了。你都喝了半瓶了,现在站都站不?稳。” “谁说我站不?稳?”  黎姝不?服气地起身,她看着晃来晃去的地板,费力往前走了一步,指着地板道:“不?许再晃,再晃把你拆了。” “娘娘,地板没?在晃。” “那难不?成是我在晃,不?可能。”  黎姝十分肯定地摇摇头,她晃悠着往前走,一步走歪,整个人往旁边倒。 傅谌眼疾手快地接住她,抱着她往里走,“怎么回事?”  银冬一见?傅谌回来,顿时心虚:“小公子带了一瓶酒过来,起初娘娘只说尝一口,谁知后来……” 一喝喝了半瓶,若不?是她们奋力拦着,她还?要?把剩下半瓶全喝了。 黎姝满身酒气,她抓着傅谌的衣领,努力辨认眼前人。  “啊,你是,是……那个坏蛋,你欺负我!” 屋中一静,傅谌有些反应不?过来,“坏蛋?我欺负你了?” “你当然?欺负我了,”小姑娘说哭就哭,一下子眼泪汪汪,她控诉道,“你第一次见?我就凶我,还?拿带子缠我的脖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时根本不?信我。不?信我还?吃我做的东西,坏蛋!” 酒力发散,黎姝现在觉得分外委屈。  傅谌任她打骂,接过解酒汤哄她:“你尝尝这个,这个很好喝。” 黎姝试探地喝了一口解酒汤,只一口再不?肯喝。  她捂着嘴巴忿忿道:“你果然?是坏蛋,在我药里放黄连还?不?够,现在还?骗我。这个一点也不?好喝,我不?喝了。” 黎姝说完,拿着被子把自己裹住,说什么也不?理傅谌。  傅谌放下解酒汤,伸手拿过黎姝扔在一旁的披帛,轻轻拽了拽被子。 “那你也拿带子缠我的脖子好不?好?” “什么?”黎姝好奇地掀开?一角被子,傅谌把披帛塞到她手中,指了指自己脖子。  黎姝有些迟缓地反应过来,她拽着披帛,试探地绕了傅谌脖子一圈,见?他没?反应,又绕了一圈。 她将披帛两?端拽在手中,轻轻往前一拉,傅谌顺势倾身过去,嘴唇轻触。  黎姝有些好奇地看着傅谌的嘴巴,啪叽又亲了一口:“你的嘴唇好软呀。” “是吗?”  傅谌微微躲开?,黎姝不?满地看向他。 他端起解酒汤递到她面前,“你喝了解酒汤我就让你亲。” “亲多?久都可以吗?”  “多?久都可以。” 黎姝怀疑地看了一眼傅谌,她端起解酒汤,视线在某人嘴唇间来来回回。  最后,她一鼓作?气,仰头将解酒汤喝尽。 喝完还?不?忘在傅谌面前摇了摇,“没?啦,我喝完了。” “嗯,阿姝真乖。”  傅谌把空碗放到一旁,随手将床幔放了下来。 视线昏暗下来,黎姝有些不?安地看着傅谌,抓着他衣袖,“好暗呀,你把帘子掀起来好不?好?” “你不?是想亲我吗?现在不?想亲了?”  黎姝鼓着脸颊,伸手要?去掀帘子,“不?想亲了,我想出去。” “可是我想。”傅谌低哑出声,他一把拦住黎姝的手,“阿姝,我不?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 傅谌抱着黎姝,薄唇倾压过去,堵住她更多?的话。  小姑娘的挣扎统统无效,只能任由某人放肆。 天色由暗到明,黎姝悠悠转醒,伸手摸向旁边。  身旁无人,她一下清醒过来。 醉酒之后,额间痛得厉害。黎姝一边拍打脑袋,一边努力回想昨日的事。  记忆一点点回放,她想到自己追着傅谌要?亲的画面,一下子扑进被窝里,脸红了大半。 “娘娘,您醒了?”  “嗯。”黎姝清了清嗓子,装作?什么都没?想起的模样。 “殿下呢?”  “殿下一早起来陪圣上去祭祖。昨夜太迟,便没?有回宫。殿下让您在府中多?待些时辰,他祭祖后会来接您。” 昨夜太迟……  银冬没?有明说,黎姝也明白?她的意思。 醉酒误人,醉酒误人! 傅谌去祭祖,黎姝便起来陪着阮氏用早膳。  黎姝低着头不?敢说话,假装感受不?到母亲那调笑的目光。 等?到午时,黎姝更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她想傅谌回来,又怕傅谌回来。 一见?报信的小厮进院,她赶紧端坐回去,掩住心思打开?一册书。  尚未看完第一行字,小厮急匆匆跑进来,气也不?敢喘地道:“娘娘,不?好了,祭祖出事了。有人刺杀陛下!” “你说什么?” “啪嗒”一声,书册掉落在地。 - 重华殿内,文宣帝揉着眉心,满面倦容。 “招了吗?”  “有一个挨不?住招了。他们原是戚氏安插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奸细,此次戚氏让他们刺杀陛下,若事败便将一切罪责推到殿下身上。” 荣贵妃在傅谌身边安插奸细一事,暗探早先就禀报过。  当那些杀手口口声声指认傅谌时,文宣帝确实疑心过。可当知道他们是那些奸细后,他心中早已清楚他们是谁派来的。 “邹洪林是谁一路保护上京?”  “是康平侯遣人护送。” 邹洪林半路拦截马车,大声指认戚家罪行,要?皇帝做主?。 邹洪林妻子皆死,独他和其孙侥幸逃脱。  戚文博出尔反尔,邹洪林便如?当初所言,“爬也要?爬回盛京城”。 康平侯是颖昭仪母家,颖昭仪本就和荣贵妃有旧怨。  康平侯府旁支在边关之地得知此事,一路飞信给康平侯。康平侯自不?会放任这个机会溜走,瞒着众人护送邹洪林回京,就是为了寻一个时机将戚家扳倒。 暗探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文宣帝摆了摆手,“下去吧。”  重华殿内安静下来,夏安端着茶水上前,文宣帝沉默不?言。 良久之后,他忽然?起身,“去冷宫。” 冷宫寂凉萧索,杂草丛生。  戚氏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并不?往回看。 她点燃线香,看着那青烟步步攀升。  她放下火折子,淡然?地回头看向文宣帝,满不?在乎地道:“看来行动失败了。” 文宣帝看不?得她这般冷静的模样,“你可知这件事后果?株连母族,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那又如?何?”戚氏并不?在意,“我当年既能用孩子去换荣宠,如?今孤注一掷,不?是很正常吗?” “戚燕舞,你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文宣帝不?可置信地看着戚氏,他像是不?认识面前的女子。 戚氏低笑几声,嘲弄地看向文宣帝:“原来陛下还?记得我的名字啊。我以为陛下一口一个荣贵妃,早已忘了当年那个戚燕舞。” “朕没?有忘,是你忘了。” “是我忘了吗?”戚氏目光渐渐变冷,眼中恨意升起,“究竟是谁忘了?忘了自己的许诺,忘了曾经的相爱?” “傅怀年,是你忘了。你忘了你对我的承诺,你忘了我们年少相知的情意。我苦等?你回来,差点以身殉情。可你呢,带回一个女子,口口声声对我说,那是你心爱之人。  “那我呢,我等?你那么久,又算什么?” “你早知道,帝王不?可能对一人专心。”  戚氏眼中恨意惊人,刺得文宣帝不?舒服。 “是吗?”戚氏轻笑一声,不?想再看文宣帝。  她背过身子,随手拨弄着桌上的线香,“何必不?承认?” “当年你疑心深重,忌惮璃家军,我不?过是顺着你的意陷害璃霜。你若真的不?相信她,便不?会到最后都不?肯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可你偏偏害怕,害怕璃家权势过大,所以装聋作?哑。  “你不?仅辜负了我,也辜负了璃霜。你把爱你的人逼疯,如?今却转过头来问为什么?你说为什么?” 戚氏点亮火折子,随手扔在一旁的白?帘上。  帘子瞬间燃烧起来,文宣帝惊得往后退,“你做什么?你疯了吗?” “对啊,我疯了,我是被你这个负心薄性?之人逼疯的。”  戚氏将所有易燃的东西扔到火堆里,又捡起着火的帘子随手扔去。 火势越烧越大,文宣帝被逼的一再往后退。  戚氏看着他退出去,扭曲地笑道:“傅怀年,我诅咒你,你今生不?得一人真心,至死孤寡。所有你信的人,你爱的人,终究背你而去。傅怀年,我在地狱等?着你。” 火势雄起,浓烟密布。  戚氏朝里走,她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纸上只有四字:母子无恙。 邹洪林回京,戚家灭亡之日近在眼前。  她本不?想这么放弃的,可终究到了放弃的时间。 她害了崔尘,害了那个曾经爱慕她的少年郎。  如?今她拼命保下他的妻子,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轰”的一声,房梁倒下来。  文宣帝再看不?见?屋内的戚氏,屋子周围遍布火油,她是铁了心不?打算留活路。 或许,从她进冷宫那一刻,她便想好了自己的结局。  她备好火油,就是为了今日。 喉间苦涩难忍,文宣帝重重咳出来,瞬间吐出鲜血。  夏安慌乱地扶住他,高声道:“叫太医,叫太医!” 重华殿内,太医进进出出,及至半夜,文宣帝的情况才稳定下来。 “如?何?”  太医小心地看向傅谌,斟酌地回答:“余毒已清,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陛下身子亏损严重,怕是……难以痊愈。” 谁也没?想到戚氏在赴死之前留下最后一招,她燃起毒香,文宣帝却不?曾察觉。  太医们费尽心力保住文宣帝的性?命,已是最大幸事。 至于?文宣帝能活多?久,只看他能撑多?久。 第51章 Chapter 51 冬月一至, 初雪纷纷扬扬落下。  黎姝趴在窗口,看着外头鹅毛般的雪花。她一点点将窗台上的白雪堆起来,渐渐堆出一个小小的雪人。 她想了想, 又跑回去拿了一件东西回来。  殿外脚步声响起,黎姝赶紧背过?手,快步出去迎接他。 傅谌伸开双手想抱黎姝,不想小姑娘不朝着他怀里?奔,背着手站在那?里?看着他。  傅谌靠近想看, 黎姝后退一步,“不行哦, 猜一猜, 猜我手中拿着什么?猜对了有礼物?。” 傅谌挑眉看着她,又看了看那?漫天而落的雪花,“雪人, 小雪人。” “你就不能?再猜一会儿嘛。”  黎姝不开心地看着他, 还是将雪人拿出来,单手奉上:“可?爱吗?” 小小的雪人露出大大的笑脸, 脖子还挂着一条银链子, 链子底端缀着一只小小的银粽子。  “看,这小粽子是不是很配它?” “嗯,”傅谌接过?小雪人, 摸了摸黎姝的手, 小姑娘掌心冰凉。  黎姝有些心虚地收回手,“我就只玩了一会儿, 不会有事的。” “是吗?上次谁说喝凉水没事, 结果疼了半宿?”  “你不要老是说上次的事嘛,这次我真的很注意了, 你说的我都记在心上。” “那?还玩雪?”傅谌把小雪人放到窗台上,拿着手炉塞到黎姝手中。 黎姝抱住手炉,赶紧岔开话?题:“听说侯爷的腿伤快好了,嘉筠也和温公子定亲了。你说到时候他们成婚,我们送什么东西好?” 小姑娘明?晃晃地岔开话?题,傅谌握住她的手帮她暖手背,“再有下次,小心我罚你。”  “你才不会罚我呢。”黎姝肯定地反驳。 “这么自?信?”  “当然了,我还给?你做了衣裳和鞋子。你敢罚我,我就不理你了。” 黎姝小跑过?去把衣裳拿过?来,一个一个展开给?他看。  “你看看,小到里?衣,大到外袍,我都做了。我是不是很贴心?” 傅谌摩挲着里?衣,点头笑道:“确实贴心,那?夫人不如再贴心一点。”  “你还想要什么?” “我还想要,”傅谌轻轻一拉,黎姝坐到他腿上,“阿姝亲自?帮我换里?衣。”  “不可?能?。”黎姝一把捂住傅谌的嘴,阻止他说更多的话?。 傅谌抓住小姑娘的手,靠近轻吻好几下,“那?就多亲几下。”  黎姝朝后仰,傅谌追过?来。眼见着局势不利,黎姝主动亲了他一口,“好了,给?你亲了,不许再闹了。” “若我偏要闹呢?”  “那?今晚你睡书房。”  “……不闹了。” 傅谌举白旗投降,“待会儿必须喝红糖水,不能?不喝。”  “好……”黎姝拖长音调答应,小声嘀咕,“都说了没事,非不信。” “你上次也这么说。”  “傅谌,不准再次上次的事。”  但  黎姝捏着傅谌两边脸颊,直到他点头答应才大发?慈悲地放开。 “你放心,这次我肯定不会那?么难受。”黎姝十分自?信地道。  然而这份自?信到了半夜,瞬间被疼痛取代。 傅谌抱着她,小姑娘缩在他怀中,哼哼唧唧,难受得?不想说话?。  银冬端来汤药,黎姝一闻到那?味道,扭头不想看,也不想喝。 那?汤药着实难喝,她到现?在都没忘记那?味道。 “阿姝,乖,喝了会舒服点。”  傅谌接过?汤药,哄着黎姝喝。 黎姝不肯张嘴,她可?怜兮兮地看着傅谌,眼里?浮上泪花。  傅谌无奈地叹口气,将药碗放回去,“拿红糖过?来。” 傅谌一边加红糖,一边尝味道,确信小姑娘愿意喝,才将汤药重新端起来,“甜的。”  “甜的?” “不甜,我睡书房一个月。” “……好吧。”  黎姝决定姑且信他一回。 她端起药碗小小尝了一口,入口是有些奇怪的甜味,但比一开始的苦味要好很多。  她小口小口喝完,把药碗推给?傅谌,裹着被子就躺下。 躺了不到半刻钟,她哭唧唧地抓住傅谌的胳膊:“还是疼。” 药不可?能?起效这么快,偏偏黎姝疼得?厉害,无法安睡。 傅谌看着她疼得?脸色发?白,一时也不忍心再说她。  他侧躺着,把黎姝抱在怀中,掌心慢慢轻揉着她的腹部。 “好点吗?”  “好一点。” 也只是好一点而已。 清晰的疼痛传过?来,黎姝病恹恹地窝在傅谌怀中,不想说话?也睡不着。  傅谌看着她难受的模样,想了想忽然道:“我记得?你以前没有这么娇气的。” “你嫌我娇气?”黎姝眼泪汪汪地看向傅谌,目光中带着控诉。 傅谌不急着解释:“那?时在你药里?放黄连,苦得?你说不出话?,你不埋怨,十分豪爽地将药喝完。黎青上次在我面前夸你,也是说你喝药极快,都不需要人哄。” 不像今日,喝个汤药必须兑了红糖才肯喝。 “你还是嫌弃我娇气,哼。”  黎姝生气了,她不想理傅谌,裹着被子要往里?跑。 傅谌牢牢抱住她,低笑道:“不嫌弃,只是觉得?你现?在这样很好。”  “哪里?好了,你都开始嫌弃我麻烦了。说不定下次把药碗往我面前一扔,随我喝不喝。” 黎姝一想到那?个画面,更是伤心。  生病的人本就脆弱,黎姝在傅谌面前就更脆弱五分。 她一边说,眼泪哗哗流下,比刚刚难受时哭得?还要厉害。 “阿姝,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黎姝狠狠拍打傅谌的手,不让他给?自?己擦眼泪。 “我的意思是,你终于?肯在我面前变得?娇气,而不是像以前一样万事强撑。伤口疼了不说,药苦了不敢怨,心里?委屈也瞒着。” 黎姝擦眼泪的动作?一顿,她抽了抽鼻子,不好意思地看向傅谌:“真的?不会是哄我的吧?” “没有骗你。”傅谌拿着帕子擦干净小姑娘的眼泪,重新把她抱回怀里?。 “你不说,我也能?看得?出来。你以前在这里?总是很拘束,把所有心思藏起来。可?你如今能?在我面前撒娇耍赖,开心的,不开心的,都与我说。刚刚还敢与我生气,说我负心,这很好。” “我才没有说你负心。”黎姝心虚地抱着傅谌的胳膊。  虽然她刚刚是有那?个意思,但她不会承认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阿姝变得?越来越娇气了,我很喜欢。”傅谌捏了捏黎姝的脸。  黎姝握住他的手,不让他乱捏,轻哼一声:“你惯会哄我。” “你怎么不说说你以前怎么对我的?在我药里?放那?么苦的黄连,你也做得?出来。还不准我哭,每日盯着我喝药。你那?时一点都不关心我。我当时受伤被骗我也很伤心,你还凶我。” 旧账一翻,黎姝又觉得?委屈起来。 那?时她看一个小宫女可?怜,没有多心带她回来,哪成想她是奸细。  傅谌早有察觉,但她还是被那?小宫女伤了手臂。 接下来半个月,傅谌日日盯着她喝药。  那?药又苦又涩,简直是苦到心里?。 偏偏傅谌像尊煞神一样坐在那?里?,她每日只好装作?镇定的模样喝药。  那?么苦的药连喝了半个月,她便再也不觉得?其他的药苦了。 “现?在还说我娇气,你不想想你那?时心肠多硬。”黎姝不开心地戳着傅谌的胸膛,数落着他的不是。 傅谌不反驳,任由小姑娘指责。  等她说完了,他才幽幽开口:“我以为药那?么苦,你会向我撒娇说不想喝。”  但  可?黎姝没有,她努力做到面无表情喝完那?碗药。 “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怨我凶你,才不肯向我求饶。”  “那?你可?以只放一次,你可?是连放了半个月。” 傅谌一哑,他连放半个月是想小姑娘记住教训,不要轻信他人。  他又找不到合适的法子,只好把药弄得?苦些,让她记住喝药的痛苦。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 “我错了,你打我吧。”  傅谌果断认错,伸手到黎姝面前。 黎姝狠狠打了一下他手心,“好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她掩唇打了个哈欠,双眼有些困顿起来。 药效渐起,傅谌与她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现?下不痛了,黎姝也困起来。  她环腰抱住傅谌,迷迷糊糊间又想到一个问题,强撑着困意抬头问他:“傅谌,你是什么对我放下戒心的?” 傅婉儿逼她进昭华殿,傅谌那?时并不信她。 傅谌一怔,静了半晌道:“许是时疫之后。”  黎姝等不及回答已经抱着傅谌迷糊着睡过?去,傅谌轻轻拍着她后背,不再说话?。 他低头看着黎姝娇憨的睡颜,忽然想起那?个午后的小姑娘,纵使?记忆久远,他依然记得?清晰。 小姑娘第?一次进昭华殿时,他以为她是荣贵妃派来的奸细,原想着过?几日打发?了她。  不想这个傻姑娘第?一次见到他,竟然因为一个馒头,说他是好人。 好人,宫中怎么可?能?有好人?  不过?又是一个蠢货。 傅谌想要冷着这个小姑娘,过?几日寻个由头打发?了她。  他那?时不知道,其实他潜意识里?已经不愿意杀了她。但 他手上沾过?那?么多人的血,偏偏对一个傻姑娘动了恻隐之心。 黎姝端着香甜的糕点过?来,傅谌铁了心不去动那?个糕点。  虽然糕点闻起来很好吃,银针也没试出有毒。况且荣贵妃再心急,也不会用这么明?显的法子里?毒死他。 小姑娘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低落地离开,偏偏将一碟子糕点丢在桌子上。  偌大的宫殿,那?糕点的香味时不时传过?来,引得?人不时看过?去。 黎姝第?二次过?来时,糕点少?了两块。  她偷偷看了傅谌一眼,低头藏住笑容,默默地再次走开。 从那?以后,他们之前似乎有了一种默契。  黎姝总是等到傅谌吃完再回来端走盘子,也不知她怎么计时,每次都能?恰好在傅谌吃完时过?来。 终有一日,傅谌意识再不能?如此下去。  他想赶走黎姝,结果说完这话?的当日,他感染了时疫。 傅谌那?时虽不受重视,但雪地一事之后,文宣帝明?显在意他。  凭着这点,荣贵妃便不能?随意动手。 京中时疫流行,偏偏那?时文宣帝不在宫中。  荣贵妃下令封闭昭华殿,不许任何人进出。 黎姝也不能?出去,傅谌终日病得?昏昏沉沉,偶尔恢复意识却总是要赶黎姝走。  黎姝每次都当作?听不见,不然就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拼命摇头:“我不走,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而且贵妃娘娘不许任何人进出,我根本出不去。” 昭华殿不止她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可?那?些人统统不敢靠近正殿,平日里?还会与黎姝争抢食物?。  黎姝后来学聪明?,每次他们来抢,她就靠近他们。 那?些人根本不敢与她接触,生怕感染时疫。几次下来,也无人敢和她争抢食物?与药材。 傅谌以为她担心出不去,心中觉得?自?己的担心可?笑。  “放心,我能?让你出去,只要你想。” “我不想!”  小姑娘从来不敢大声对他说话?,那?是第?一次凶他。 昭华殿封闭,但荣贵妃不敢做的太明?显,仍旧每日让人送饮食和药过?来。  但治时疫的药又少?又潮湿,根本不能?用。 黎姝想遍法子,最终在叶姑姑的帮助下得?来药材。  傅谌不愿喝药,她就哄着他喝,实在哄不了,就仗着傅谌虚弱硬灌下去。 傅谌那?时想,他若是好了,定要把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也只是想想。  他甚至都没想过?,他真的会好。 初夏的日光耀眼,黎姝费力搬出一个躺椅,要他躺在上面晒太阳。  傅谌不愿,她硬拉着他躺下。 “你刚刚好转,一定要勤晒太阳,这样才能?更快恢复,不能?像以前一样终日待在殿内。” 小姑娘确信他躺好,又小碎步跑远,很快摘了两朵栀子花回来。  栀子花清香扑鼻,她放了一朵在他怀中,将自?己那?朵别在衣襟上。 “是不是很香?”小姑娘一边问他,一边低头去嗅花香。 傅谌看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黎姝像小鹿受惊一样抬头看他,想问又不敢问。 傅谌假装虚弱地轻咳几声,黎姝顿时紧张起来:“是不是不舒服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傅谌轻笑着摇摇头。  他停顿半晌,忽道:“我不赶你走了,可?好?” “真的吗?”黎姝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她高?兴地站起来,雀跃得?笑出声来。 小姑娘的笑声如同银铃一般,傅谌看着她笑看着她闹。  他决定再多“虚弱”几日。 栀子花香气围绕在四周,傅谌拿起那?朵纯白的栀子花,眼中浮上笑意。 那?个午后,傅谌第?一次生出保护一个小姑娘的冲动。 第52章 完结章 宫门?前, 一辆马车遥遥等着。  叶玉苓欲向黎姝行礼,黎姝拦住她?行礼:“叶司制不必多礼。此一去,叶司制要好好照顾自己。” 叶玉苓在?宫中见惯人心, 她?能感觉到黎姝的?真心相待。  但她?不明?白,她?与黎姝并未有过交集。 “叶司制不必多忧,本宫只是觉得?叶司制很像本宫的?一个故人。故人不在?,能遇上叶司制,便是有缘。”黎姝看出她?的?疑惑, 耐心解释。 叶玉苓曾帮过黎姝许多,只是这一次她?们没能产生交集。 如?今邹洪林已死, 荣贵妃自焚, 叶玉苓再无可恨,离宫反倒成了她?最想做的?事。  她?没想到只是那么一提,黎姝便帮她?安排好了一切。 “多谢娘娘。”叶玉苓最后道一声谢。  她?背着包袱, 踏上马车, 最后回望皇城。 黎姝温柔浅笑站在?宫门?前,昔日?那个冰凉的?皇宫似乎带上了莫名的?暖意。  马蹄声响, 黎姝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里。 她?回到东宫, 刚刚坐下,前朝传来消息。  “二皇子府传来消息,二皇子疯了。” 黎姝一怔, 摆了摆手:“知道了, 下去吧。” 邹洪林为戚文博做过许多事,戚文博出尔反尔, 他自是将?那些事情全部抖落出来。 戚家轰塌, 一瞬之?间。  戚文博失去首辅之?位,戚家满门?流放, 傅祯失去最大的?靠山。 偏偏在?这时,傅祯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亲口指认傅祯杀害他人抢夺军功。  文宣帝听闻此事,气得?吐血,让傅谌将?傅祯幽闭府中,静思己过。 如?今傅祯疯了,那他便再无可能出府。 天气越冷,文宣帝的?身体便越虚弱。  冬月的?最后一天,黎明?时分,内侍敲响殿门?。 “殿下,陛下恐不好了。” 重华殿内,地龙烧得?很旺。  文宣帝躺在?床上,却?觉得?浑身冰凉得?厉害。 他有些模糊地看向来人,勉强认出是傅谌。  “你来了,傅祯和傅谨呢?怎么还没来?” 文宣帝看向傅谌身后,空荡荡没有其?他人。  傅谌走上前,看着有气无力的?文宣帝,神色冷淡:“傅祯疯了。” “疯了,谁疯了?”文宣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傅祯疯了。” 文宣帝总算听清楚,他刚想开口,重重地咳出几声。  他缓了许久才问道:“怎么会疯,他怎么会疯?” 他只是让傅祯在?府中幽闭思过,怎么就疯了? 文宣帝想不通,他看向傅谌,想要问清楚。  可当他看到傅谌的?表情,他忽然明?白过来:“是你,是你逼疯他的?,对不对?” “陛下糊涂,儿臣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是你,一定是你。你明?明?答应朕会饶他一命的?,你怎么可以……” 傅祯犯再多的?错,那也是他的?儿子。  文宣帝指着傅谌,手指颤得?厉害。 戚氏的?毒太厉害了,太医虽保住他的?性?命,但这两个多月他亦是苦苦熬着,每时每刻都痛苦中度过。 “他还活着,陛下不满意吗?”傅谌声音冷淡。 文宣帝终于注意到,从刚刚开始,傅谌并未喊过他父皇。  他比之?前,冷漠许多。 “他是你二弟!”文宣帝竭尽力气强调。 “陛下还记得?雪地之?事吗?”傅谌忽然问道。 “什么?”  “母后离世?后,儿臣和陛下第一次见面,陛下不记得?了吗?” 雪地,学堂前,傅谌为救嬷嬷跪地捡米。  文宣帝终于想起这件事,那是璃霜死后,他第一次见傅谌。也是那次之?后,他以为傅谌是真心爱戴他这个父皇。 “你提这事做什么?” 傅谌看出文宣帝脸上的?闪躲,他还是继续道:“陛下难道不觉得?,那日?的?事情太过巧合吗?” 巧合,这世?上从没有什么巧合。  那日?夏安偶提起傅祯刻苦学习一事,文宣帝才起兴去学堂,撞见傅祯为难傅谌一事。 文宣帝瞬间明?白过来傅谌的?意思。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傅谌,快要喘不过气来:“你怎么敢,怎么敢……” “儿臣有何不敢?”  傅谌看着文宣帝垂死挣扎的?样子,“陛下最信夏安与暗探,只可惜,他们偏偏是陛下最不能信之?人。”? “暗探,你……”文宣帝气得?说不出更多话?。  他快死了,偏偏在?死前知道这些事。 “为什么?你一直恨朕,是不是?”文宣帝费力挤出这么一句话?。 “恨?”傅谌轻笑一声摇头?,“戚氏在?临死前说的?话?,陛下还记得?吗?” “傅怀年,我诅咒你,你今生不得?一人真心,至死孤寡。所有你信的?人,你爱的?人,终究背你而去。” 戚氏临死前的?诅咒,每一句都灵验了。 他信的?人,一一背他而去。  如?今的?他,什么都没有。 “至死孤寡,哈哈,咳……”  文宣帝重重吐出一口血,他还想说再多,最后一口气咽下,至死不能瞑目。 傅谌静静地看着文宣帝倒下。  从他进昭华殿的?那一刻,那个护着他的?父皇就消失了。 帝王驾崩,丧钟响彻盛京城。 黎姝听着那钟声,静静走到傅谌身边,安静地陪着他。 薄光乍露,天色已亮。  黎姝握住傅谌的?手,轻声道:“天亮了。” 傅谌低眸看向她?,眼中冷意褪去,目光柔和起来:“是啊,天亮了。” 过往消弭,明?日?尚可期。 * 景和二年,京郊别庄。  正月初六,新年尚未过完,整个别庄喜气洋洋。 清晨天色刚亮,傅谌正要起床,黎姝感觉到动静,她?懒懒地睁眼看了他一眼,翻了个身继续睡。  傅谌笑着起身,嘱咐殿外?的?丫鬟们轻声动作。 又过了半个时辰,黎姝才从困倦中醒过神来。  傅谌听到动静,放下书卷,进屋把?她?被窝里抱出来。 银冬早已选好衣裳放在?一旁,傅谌拿过衣裳半抱着小姑娘帮她?穿。  等到衣裳穿戴整齐,黎姝恹恹地打了个哈欠,重重打了一下傅谌的?胳膊。 “都怪你,今日?嘉筠她?们要过来,你昨夜还非要那么折腾。” “无事,他们还没过来。你若没精神,就写个方子让小厨房去做。”  “那怎么行?我都答应了要亲自做给他们吃。” 今年他们特意没在?宫中过年,在?别庄过新年。  黎姝与祝嘉筠他们约好,正月初六一起在?别庄吃饭。 巳时正,别庄瞬间热闹起来。  祝嘉筠最先跑进来,温景策跟在?她?后面手上还拿着不少东西。 “看,这都是我精心挑选送给你的?新年礼物?,我好不好?”祝嘉筠抱住黎姝的?胳膊,指向那些东西。 “你们帮温公子拿一下。”  黎姝让小厮上前帮忙,小声对祝嘉筠道:“你又和他闹矛盾了?” “我哪有?” 黎姝了然地看着她?,不再多问。  祝嘉筠和温景策成婚半年,大大小小的?矛盾闹过无数次,却?没伤着半分感情。 “只有我们过来了吗?恬儿和阿落呢?”  “我们早来了,也就你,贪睡来得?最迟。”傅恬儿笑着走出来。 “今日?是我耽搁了。”温景策上前温声解释。但  “听到没有,我才没有贪睡。”祝嘉筠瞬间有了底气。 “是是是,都是温公子耽搁了。” 眼见着祝嘉筠和傅恬儿要闹起来,黎姝赶忙拦在?她?们中间。  她?看向温景策,示意丫鬟领路:“我们还有事情要忙。温公子先去后面吧,侯爷驸马都在?。” “好。”温景策温声答应,临走前看了祝嘉筠好几下。 “瞧瞧,瞧瞧,温公子不想走呢。”傅恬儿抓住机会调侃。  祝嘉筠气不过,趁机捏住她?脸颊,“再说,再说……” “我就说,我就说。”傅恬儿不肯求饶。 黎姝和林落无奈对视一眼,上前分开两个小祖宗。  “别闹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快去小厨房。” 后院,竹林前,一个小少年不大熟练地执剑挥舞。  小少年额头?上生出不少薄汗,傅谌倒了一杯热茶,喊他过来。 黎青放下剑,一仰头?将?热茶喝尽。  “姐夫,我这次练得?如?何?” “比上次好,但你练得?迟,还需再刻苦些。”傅谌客观评价。 黎青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转头?拿着剑再去练。 璃衡看了看傅谌,笑道:“你现在?倒和善许多,都愿意教小孩子练剑。”  “皇兄确实与之?前不同?了,现在?可比以前爱笑。”傅谨笑着补充。 傅谌也不恼,任由他们去说。 蒋云生和温景策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同?样的?意思。  傅谌做皇子时,为人淡漠。反倒是成婚后,不再那么冷漠。如?今身为皇帝,任人唯贤,赏罚分明?,他们自是欣喜有这样的?明?君。 午时过不久,正殿的?宴席备好。  三个铁锅架在?中间,周围摆满了食物?,一条长桌围坐下来,正好十人。 铁锅里的?红油和清汤已经煮沸,十人围坐下来,一开始尚有些拘谨,渐渐桌上气氛热闹起来。 几轮飞花令玩下来,黎姝她?们一杯酒没喝,傅谌几人倒是喝了不少杯。 “看在?你们这么相助的?份上,我们送你们一份礼物?。”  黎姝拍拍手,丫鬟们端着一个盘子上来,盘子里放着十个模样相同?的?糕点,瞧不出分别。 “这是我们做的?糕点,里面馅料不同?。但不管吃到什么都必须要吃完。” 不加最后一句还好,一加最后一句,谁都能意识到不对。 黎姝最先挑了一块,又替傅谌挑了一块,剩下大家各自分去。 黎青最先尝试,他只吃了一口脸色突变,苦着脸看向黎姝:“阿姐,我能……”  “不能,必须吃完。”黎姝无情拒绝弟弟的?要求。 黎青看着手上苦苦的?糕点,认命地小口吃下。  其?他人陆陆续续尝了糕点,糕点味道或多或少有些奇怪。倒是祝嘉筠等人的?尝起来很正常。 小姑娘们盯着身边人吃下,忍不住笑出声。 傅谌最后尝糕点,他轻咬一口手中糕点,入口香甜,倒是正常得?很。  他诧异地看向黎姝,黎姝悄悄拉了拉他袖子,他了然地装出不好吃的?样子。 黎姝咬下一口手中微辣的?糕点,偷偷看着傅谌笑。 及至傍晚,热闹渐渐褪尽。  黎姝和傅谌站在?门?口看着众人离去,两人牵着手回到后院。 忽然,一片冰凉的?小雪花落在?眉心。  黎姝惊喜地抬头?看向天空,“下雪了,你快看,真的?下雪了。” 小小的?雪花落下,带着丝丝冰凉。  傅谌抱住小姑娘,将?她?裹在?自己大氅里,捂着她?有些冰凉的?手。 “不许玩雪,小心……”  “不玩不玩,我就看看嘛。” 黎姝生怕傅谌再提之?前的?事,赶紧承诺。 落雪无声,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屋檐下的?兔子灯笼左右摇晃。  一切安静得?仿佛刚才的?喧闹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但 傅谌环抱着小姑娘,忽然道:“还记得?在?铜州城,你还欠我一个要求吗?” 那时黎姝为了求傅谌护送父亲,许给他两个要求。  到如?今,傅谌都没提第二个要求。 “你想要什么?”黎姝仰头?去看傅谌。  傅谌低头?轻吻小姑娘,“我想要以后每个下雪日?,你都在?我身边。” “好呀,夫君。”黎姝轻快答应。  她?踮起脚,又亲了一口傅谌,“以后每个下雪日?我都陪着你。” 黎姝眼睛很亮,闪着认真许诺的?细碎光芒。  傅谌将?她?抱得?更紧,怀拥着他的?珍宝。 那个午后,他想要保护的?小姑娘,这一次终于与他相守。  往后每一个落雪日?,她?都会伴他身侧,看尽雪景,直至白首。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