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化首辅攻略手册》来自www.aqbxs.com 第1节 黑化首辅攻略手册 作者:浅€€ 简介: 甜软调皮小公主X假清冷真腹黑首辅 【青梅竹马+追妻火葬场】 当朝唯一的嫡公主江禾,年少之时便对国子监新来的教书先生裴渊芳心暗许。 满朝侧目,都道此子奇货可居,日后必定飞黄腾达。 果然,不过短短两年,裴先生便扶摇直上,变成了裴首辅, 众人都猜,今年之内,裴渊必定尚主。 不料裴渊换上紫袍后,所呈的第一道折子,便道金岭国南下侵袭,边境生灵涂炭…… 奏请嫡公主江禾速往履行旧日婚约。 听到消息的那天,江禾出宫来找裴渊。 单纯天真的小公主急得鼻尖泛红,语无伦次:“是那些言官……他们逼你的是不是?” 裴渊星眸微垂,淡声道:“无人所逼。” 江禾愣了愣,晃了晃腕上那陈旧的铃铛:“可是我们约定好了,及笄之后,我们就成……” 最后一字尚未说出口,裴渊便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 面目俊朗的男人眉目之间无波无澜:“为国为民,无怨无悔。” - 然而和亲队伍刚一出京,裴渊便领兵北上,奇袭金岭。 一连数日,不眠不休,身先士卒,竭力而为。 直把金岭彻底逼退,再不敢提婚约二字。 回来之后,他病了整整一月。 影卫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阴阳怪气地埋怨:“不是说无怨无悔?还这么拼命干嘛?” 裴渊惨笑。 哪来的无怨无悔。 话一出口,便已成悔。 数年后,江禾成为了当朝有史以来第一位摄政长公主。 典礼之上,皇兄关切地问她可有婚嫁之意。 江禾直言此生只守国家,无意婚嫁。 群臣哗然。 而她只是淡淡看了立在百官之首的裴渊,语气轻描淡写。 “为国为民,无怨无悔。” 【小剧场】 他将她困在墙角,阴鸷道:“你我早有及笄之约,你到了年岁,你该嫁给我。” 她却答:“就当是童言无忌吧。” 他爱而不得,气得发疯,又无法伤害她,只得将怒意尽数宣泄给她的皇兄。 “多年前我父亲功高盖主,先帝杀了他。” 他笑得如同地狱中的魔,步步紧逼。 “而如今我重蹈覆辙,陛下可敢杀我?” 倒霉皇帝:? - 【阅读指南】 1.1v1,sc,HE,很粗的双箭头 2.男女主存在年龄差(7岁)和体型差 3.男主天降竹马,前期理性克制,中期黑化后开启追妻火葬场模式。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禾,裴渊 ┃ 配角:江晏,苏欢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腹黑竹马他步步为营 立意:打破固定命运 第1章 新来的先生 谢却海棠,日初长。 初夏时节,暑气已渐渐爬上宫墙,宫女托着还带些微霜的冰匆匆行走,忙着给摇扇品茗的贵人们送去清凉。 江禾坐在悬满金线玉珠的轿撵上,惬意地抿着一杯冰茶,轿旁的两位侍女持着团花鸣鸟扇一路跟着,将丝丝凉意送去她鬓边。 “小叶,还有多远。” 她出声问着走在最前方的侍女,音色清冽的好似在古泉边被拨动的弦。 “快了主子,国子监就在前面了。”被唤作小叶的侍女忙回头应道,“公主殿下在如此燥人的气候里还肯去读书,实在是让奴婢钦佩。” 江禾轻哼道:“若不是怕父皇骂我,我才不去呢。” 抬轿的太监们都是老手,一路走得稳妥,很快国子监的大门便出现在她眼前。 自本朝皇帝登基以来,便格外重视教育,他曾宣诏大开国子监,不论出身,不论性别,平民、世家子女、皇室子女皆可入学读书,也因此,国子监独揽了全京城的书香气。 檐角染着夏日的清香,白玉石阶洒着碎金,好似星月倾落一般。前阵刚刚起过大风,尚未生稳的花瓣如雪般纷纷扬扬,将刻满诗句的小桥淋了满怀。 见她从轿上下来,看护监门的两个守卫忙迎了上来,战战兢兢地同她施了一礼。 “公主殿下……您来了。” “怎么,不欢迎?”江禾挑了挑眉,“不过是前几日把司业的胡子剪了,又没欺负到你们头上,不至于这么怕我吧。” “这……” “小殿下,你还知道来!”白胡子司业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气呼呼地便冲了出来,“老夫的胡子!胡子!你到底知不知道尊师重道四个字应该怎么写!” “司业这般模样才好看嘛。”江禾甜甜地笑了一下,撒娇道,“那么多胡子,显您老。” “哼!”老头冷冷地哼了一声,向空中一拱手,“上课丢纸团砸人,给先生画像上画乌龟,动不动撺掇别人逃课,这次居然还将主意打到老夫身上!无论小殿下怎么说,老夫一定会如实禀告陛下的。” “司业,好商量嘛……” 老头抬眼一看,只见大滴大滴的泪珠从江禾葡萄般的眼睛里滚落,她纤长的睫毛上挂满了莹亮的小露珠,微红的鼻头在白皙的小脸上分外显眼。 “行了行了,进去吧!”老头实是招架不住,愤愤地挥了挥手,“下不为例!” 江禾摆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软软地应了,一把抹净泪水,直从他身侧溜了进去。 绕过挂满檐铃的回廊,一座临水的小木屋出现在眼前,正是江禾所在的书斋,同砚们早便到了,一见她来,都热情地同她招手。 而此刻,教画的先生瞧了笔记,得知下堂课要去小木屋任教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浅浅地推开后门,不动声色地往里看了一眼€€€€ 只见那位大沅唯一的嫡公主一手持书,一手用毛笔点墨,在纸上认真书写着什么,风吹过纱帘拂上她的鬓角,惹得她的镶金垂玉发簪裹着夏意微微摇晃。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行至她身侧,正欲夸她,却一眼瞧见了纸上内容。 “一会趁先生不备,咱们去后山玩。” 他一把抽过那张字条,重重地拍在案上。 “公主殿下,这堂课,麻烦您站着上。” - “苏欢,后山去不去?上堂课我本要和你传字条说的,可惜太倒霉了被他撞上了。”江禾勾住她的胳膊,凑到她耳边,“偷偷告诉你,我备了些烧烤。” “真的?!”被唤作苏欢的女孩惊喜地跳起来,“我都许久没有吃过了,你也知道我爹那个老顽固,成天之乎者也挂嘴边,说什么吃肉不仁义……” “当然。”江禾一身朴素的国子监学子服,却掩盖不住她如日光般明媚的姿容,小小的酒窝微染了热浪挂在那张莹润的鹅蛋脸上,当真是个难得的小美人。 “咱们现在就去么?下节是什么课来着……” “管他是什么课呢€€€€”江禾的声音扬在风里,白皙的手腕上挂着的小铃铛清脆作响,“反正不是那个老头的。” 苏欢忙跟上她,低声道:“你前些天把他胡子剪了大半,他没找陛下告状吧?” “他才没这个胆子呢。”江禾神秘一笑,“我哭一哭,撒撒娇,他立马就败阵了。” “还得是你。” 苏欢调侃着,同她一起将包里的小 架子和食物一股脑地倒在地上,麻利地搭着烤架。 “唉。”江禾故作老成地叹口气,“我现在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也要被送出去嫁人的,管我那么多干嘛。” 知她说的是打她一出生就与邻国太子订下的婚约,苏欢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无妨,等你长大了,他们没准都灭国了。” 江禾噗得一声笑出来,忙去捂她的嘴:“嘘,可别被人听见了€€€€诶你说,那邻国太子长什么模样呀?” “啊?”苏欢穿着串,夸张地喊了一声,“明眼人都看出来你不满那婚约许久了,怎么现在开始打听他啦?” “那万一长得跟司业那老头子似的,我不得赶紧跑呀。” “合着人家好看你就不跑啦?” “那当然还是跑!” 第2节 两个女孩笑作一团,作为公主与尚书家的千金,身上或多或少都担着些责任,所幸二人自小相遇,一路笑闹过来,倒也轻松不少。 “谁在那里!”一声厉喝传来,江禾吓了一跳,忙去扑架子下的火,慌乱间一脚踢翻了烤架,火苗瞬间在草地上游窜起来。 喊话的正是站在一队国子监巡视队伍之首的人,见此情景,忙高声道:“来人€€€€” 话音未落,一盆水自天而降,两人躲闪不及,各自湿了半边衣裙。 “谁干的?”虽是夏日,水却仍是有些凉,江禾微愠地看向那人,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手持半卷书,腰间别着块莹润的玉牌,长身玉立似那雪中的松柏,清冽的眉眼里不见丝毫情绪,微风拂过他的宽袖,好看得不似凡间人。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卫兵,端着木盆胆怯地低了低头,跑回队伍里去了。 “臣裴渊,是国子监新来的授课先生,见过小殿下。” 他抬手示意巡视队伍退下,不卑不亢地向她行了一礼。 江禾冷哼一声:“你既知道本宫是谁,还敢给本宫泼水,不要命了吗?” 他面色从容,抬手一指:“走水了。” 方才她用过的烧烤架此时恰半翻在地上,同那焦黄的草芽一道滴答着水珠。 江禾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愤懑,俯身去拾那架子,却在指尖刚刚碰到的那一刻,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扣住了。 “小心烫。”裴渊出声制止了她,将她的架子扶正,晾在了一边。 江禾别扭地揉了揉手指,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乱鸣一气。 “小殿下逃课在先,违反监规私动火种在后,随臣回去吧。”见她仰头盯着自己,心中似仍有不忿,裴渊调笑道,“臣有些高,小殿下小心颈椎。” 他微微展颜,如天光破晓,明亮地让人挪不开视线。 “本宫逃课?”江禾语气软了些,好看的黛眉却皱了起来,“你这人甚是有趣,无凭无据的,凭何给本宫扣这顶帽子?” “无他,只是小殿下逃的是在下的课。” 江禾勉强笑了一下,低头踢走了一粒石子:“这么巧啊,但是本宫并没有见过你。” “你不会就是……传闻中今日要调来的新先生吧?”苏欢有些呆住了,半晌才想起说话,“你长得比我想象中好看。” 裴渊不置可否,只淡淡道:“小殿下和苏小姐不走么?私动火种是大忌,臣是否应该装作没有看到?” “好了,我回去上课就是了。” 江禾跺了跺脚,乖乖地和他走了。 自小到大,无论她做什么,父皇和母后都是宠着惯着的,唯独这火,她一碰就会被狠狠训斥,甚至被关禁闭。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但显然,目前她并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诶€€€€这就走啦?”苏欢在风中凌乱了半刻,忙追了上去。 - 裴渊带着江禾回来时,水边的小木屋几乎都要翻了天。 “哈?他把咱公主给捉回来了?” “他?哪位?” 江禾低着头,一溜烟溜到她自己的书案前,捡起根毛笔假装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太羞耻了,她实在不想和他们说话。 “都安静。”裴渊随意敲了敲桌案,对于“国子监死亡木屋”这种传说他亦有所耳闻,说是这座木屋里汇集了朝堂上最为尊贵的几个世家的子女,甚至还有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主殿下,任何一个先生都要绕着走。 作为国子监的新晋官员,这等好差事自然落在了他的头上。 “我是裴渊,新来的教书先生。”裴渊言简意赅,“负责你们今后所有的课。” “什么?”将军家的世子第一个跳起来,大声道,“你的意思是,教我们书法的那个美女姐姐以后不来了?” 裴渊点点头。 “那,那个绝顶好看的琴师哥哥呢?”尚书家大小姐一拍桌子,“不来了?不来了?” “我说了,是所有课。”裴渊环视一周,“我自觉也挺好看的,也比你们大不了几岁,可以多看看我。” “……” 无、耻。江禾愤愤地在纸上落下这两个字,下一秒那纸便在她眼前滑走了。 “辱骂先生,是为无礼。” 他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评价,却彻底惹恼了江禾。 她爬上高高的凳子试图与他的身长持平,怒斥道:“你为何总是找我麻烦?我随意写两个字练练笔,你便要对号入座!” 见她那副在凳子上摇摇欲坠的样子,裴渊微叹口气,伸手将她抱了下来。 在他怀中半刻,江禾只觉有一阵淡淡的冷梅香在鼻尖萦绕,她贪婪地吸了一口,心中不由想,这个季节,他身上从哪里染的梅花呢? 如此念着,手却不由自主地去抚平裴渊方才被她弄皱的衣襟。 “莫要冒犯先生。”他好看的眉眼此刻仿佛蒙了霜,轻轻后退一步拉开了与江禾的距离。 见她还欲有所动作,裴渊伸手握住她纤细的玉腕,未及她反应,宽大的手掌便轻轻在她掌心落了一下。 “你……竟敢打我?” 江禾莫名有一阵酸楚情绪涌上心头,抽出手用力地推了他一下,他看着高大,身子却薄得很,平白受了她的力,不由得踉跄了几步。 “我这辈子都不会上你的课的。” 她留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 “母后!他简直太过分了!”朝凤殿内,江禾声泪俱下地控诉着新来的先生,“他凶狠,他腹黑,他还打人!” “看看,把我们的宝贝禾儿气成什么模样了。”皇后着一身大气的金绣凤袍,笑得和善,“来,母后特地为你准备的糕点,吃一块。” “还是母后好。”江禾得了爱吃的糕点,一下子又变得笑盈盈的。 皇后将她的小表情都看在眼里,笑道:“禾儿是说,今日国子监来了个年轻的先生?” “对呀对呀,他一来,把所有的先生都赶走了。”江禾满足地咽下一口,“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可惜凶得要死。” 她将她的小爪子伸到母后面前。 “您看,我这可怜的手……” “白净得很。”沉稳的声音自殿外传来,少年一袭深蓝半龙宽袍,款款行至皇后面前,俯身一礼,“见过母后。” “它曾经红过!”江禾委屈巴巴地跑去拽他的袖子,“太子哥哥,你要为妹妹做主啊。” 来者正是江禾的双生兄长,江晏。江晏自一出生便被定为太子,他倒也不负众望,诗书骑射都做得好,如今已开始处理简单的政务了。 “好,为兄这就上书把他调走。” 江禾正欲点头,忽然想起那人撞破自己在后山用火的情景,遂瑟缩了下:“不行不行,算了吧皇兄。” “怎么又不行了,”江晏调侃道,“莫不是在后山……” 江禾连忙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停地使眼色。 “后山如何?”皇后笑着看他俩打闹。 未及江禾给自己找补,一个慌慌张张的长脸丫鬟突然跑进来,跪倒在地上:“不好了皇后娘娘!国子监……国子监后山起火了!” 作者有话说: 小禾儿炸毛.jpg 第2章 起火 皇后一众人赶到的时候,火虽已被扑灭,本该葱郁的草木却被烧得枯黄不已,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难闻气味。 “为何会起火?”皇后厉声道,“司业,怎么回事!” 白胡子司业忙跑过来,慌张拱手:“娘娘息怒,臣已派人在查了,许是天干走水了也未可知。但请娘娘放心,臣定会给出个交代。” “母后,眉儿或可一试。”自称眉儿的女子披一袭鲜亮的宫衫,眉眼间透露出几分娇媚。 江禾见到她,厌恶地皱了皱眉头。眼前这位正是和德宫那位徐娘子诞下的大公主,比她长上几岁,素来与她不对付。 江眉儿虽是依律唤皇后娘娘为母后,但落在她耳朵里却让她膈应万分。 “你要怎么试?”皇后挑挑眉,有些不耐。 “眉儿听闻火情,自是万分焦急,想着尽快为父皇和母后分忧。”江眉笑着吩咐宫女将东西拿上来,“所幸天可怜见,倒真让眉儿找着线索了。” 江禾仔细一看,顿时浑身冷汗。 正是她偷摸烤肉用的烧烤架! 江眉儿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不知是哪位监生如此馋嘴。” “你这分析,甚是可笑。”江禾轻哼一声,“一个已经熄了的烤架,它凭什么引燃山火?我看是有人蓄意纵火才是。” “够了。”皇后只觉一阵头痛,“你直说便是,这个烤架是谁的?” 还未等江眉儿开口,一直沉默的江晏却大跨一步,拦在她前面:“回母后,是儿臣贪玩了。” “皇兄,禾儿知道一向怜惜皇姐,可是这种事情你也要替她揽下么?”江禾鼻头一红,薄薄的水雾就攀上了她的眉睫。 “你胡说什么?”江眉儿急了,“若真是我干的,我何苦在这里自导自演?” “禾儿不知道。”江禾抽抽搭搭的,如墨般黑亮的发梢伴着她的动作轻贴在莹白的肌肤上,“禾儿嘴笨,整日里不学无术,辩不过皇姐。” 江晏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好一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今日明明有人亲眼见到你与苏欢在后山点火,要不要我请证人来当面对峙?” “不必麻烦,皇姐说是便是了,禾儿不会为此事与皇姐争执的……” “好了,莫要再说了。都是一家人,伤了和气就不好了。”江晏温和道,“母后,儿臣身为太子,对姐妹管教不严,请母后责罚。” “哼。”皇后冷冷的睨了江眉儿一眼,“果然是那狐媚子养出来的女儿,瞧把太子的心都勾过去了。” 江眉儿心下恼怒,却不敢发作。她的母妃才是最早承恩的人,也是最早诞下皇嗣的人,如今却只能看着皇后在六宫撒野。 第3节 “母后,我……” “行了,这大热天的害得本宫跑一趟,”皇后心疼的抚了抚涂着杏白露的双手,“给我回去好好反省!” 见他们各怀心事的走远,江禾低嗔一句:“真是活该。” “禾儿,”江晏收起笑容,“无论如何,你私用火种是真,回宫好好反省,近几日不要出来了。” “好,多谢皇兄不告状之恩。”她嘿嘿一笑,扑到哥哥的怀里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甜甜道,“遵命。” - 昭阳宫。 白玉杯盏纹着金丝腊梅,满盈着一汪微凉的清茶。 “后山起火这个锅也敢让我背,”江禾冷哼一声,“就不怕我把她那点事抖落出来?” 一旁的侍女忙上前为她轻揉玉肩,附和道:“那个人可真是恶心,依奴婢看,分明就是她放的火。” “母后身体不好,尤其是天热的时候最易发作,我不愿意过多起争端。”她抿一口清茶,落肚三分凉意,“晚上,我好好陪她玩玩。” “还是我们小殿下最会心疼皇后娘娘。” 江禾伸展腰肢,舒服地一掀珠帘,朝玉榻上一躺。 “不过现在,关禁闭倒也不错。终于不用去念书咯!” 正忙着庆祝之际,上好的镂花木门被轻轻推开,她一个打滚起来,惊得有些说不出话。 月已上梢,玉兔正送梦于人间。裴渊携着漫天星辉而来,疏朗的眉目愈显俊逸,烛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极长。 “裴……裴……” “裴渊。”他不咸不淡的开口,将书卷摊在她光秃秃的书案上,“这几日小殿下去不了国子监,太子殿下命我到昭阳宫来讲学。” 看着他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江禾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来?她是如何知道我下午的事的?” 裴渊手下动作未停,静静地为她铺好洒满金粉的宣纸。 “裴渊,是不是你告的密?” 她一动,手腕上的银铃也随之响闹,裴渊盯着,一瞬间有些失神:“这个铃铛……” “什么?”江禾重重地摁住他布纸笔的手,“本宫在问你话,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抱歉,但小殿下冤枉臣了。”裴渊的身长跪在她面前,尚比她要高出些许,“既已应下,绝无泄露的可能。” 他的语气异常笃定,仿佛带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般,让江禾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相信他。 “哼。”她俯身去看他,换了话题,“你认识这个铃铛?” “臣不认识,方才看错了。” “这是我三岁的时候,一个很喜欢的人送的,我一直戴着它。”江禾忽然凑到他耳边,声音诡谲,“但是,他已经死了。” 裴渊的手微微抖动一下,却依旧跪得笔直。 “听完是不是觉得背后凉凉的?”江禾大笑起来,落在他眼里却甚是明媚夺目,“叫你白天凶我。” “不知小殿下如此爱哭,臣今后会注意分寸。”裴渊起身,随意翻开一本书,“今日讲的,可记住了?” 江禾听罢刚要骂他,转头却看到晚风将几片落英自雕花窗楹外卷入,落在他藏青色织竹云纹官袍上,满室上好的熏盏,掩不住他身上幽幽的冷梅香。 他修长的指节正扣在一段骈文上,等着她的答复。 “有些不太清楚。”她愣愣地开口,音色略显空灵。 “无妨,我再同你说一遍。”他难得的好耐心,念出来的文章仿佛清澈的泉水在山间流淌。 “好。” 摩挲着宣纸,裴渊在心底叹口气。 明明只是想接近她,好在朝堂上说上话。如今看着她日夜戴着那铃铛,却是响乱了他的心。 送她铃铛的人,本就该如她所说一般,不存于人世。 “下一页了。”他微眯了眼睛,出声提醒她。 “呃……”江禾正欲解释,她的宫女却一路小跑进来,附在她耳边低语。 “小殿下,不出您所料,江眉儿果然出来了。” 江禾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便去拉裴渊的衣袖,上好的衣料触感极为细腻:“正好你来了,陪我去看一出好戏。” - 深宫寂寂,云雾轻掩了月色,树叶在青石小路上投下影子,曳曳摇动。 裴渊略有些不自然,稍稍收了收手,却被她拽得更紧,只得任由她带着自己穿过条条小路,最终猫在了高高的花丛里。 “小殿下,若臣没有记错,此刻您应当是被禁足的。” “嘘€€€€”江禾用细葱般的手指抵住了他的唇,“我知道,刚刚多谢你糊弄过去那些守卫了。” 她靠得太近了。 她几乎是倚在他的怀里,一阵阵清香在他的鼻尖跃动,让他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僵着身子,感受着时间的流逝。 “受公主殿下相邀,奴受宠若惊。” 一道好听却被刻意压低的少年音,打破了本该平和的长夜。 裴渊随江禾的目光看去,正看到一宫侍同江眉儿站在一起。那侍卫端的生得一副好皮囊,清秀可人,眉目流转间,又时有些媚态。 “你又害羞了。”江眉儿抚上他的脸颊,“明明是你抑制不住地在想我,却偏偏污蔑本宫是那个主动的。” “是,奴甚是想殿下……”那少年微微低了头,乖顺得好似一只黏人的猫,“奴想陪在殿下身边,好得日日相见。” 江眉儿轻笑一声,上前搂住了他:“放心,为你安排了。” “安排了什么呀,皇姐?”江禾刻意加重后两字的读音,笑着从隐蔽处走出来。 闻言,江眉儿惊得一把将那少年推开,少年柔弱的身子似是经不起她这般力气,一下子倒在了黑墨般的树影里。 “江禾?!” “路过路过,恰巧路过。”江禾语调轻快,“不成想竟影响了皇姐的好事,禾儿先说一声抱歉啦。” 江眉儿冷冷地盯着她,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今日后山之事,我尚给你留了余地,你倒是还纠缠上了?” “余地?”江禾收起玩味的笑容,淡淡道,“皇姐哪怕冒险纵火也要把我的事推出来,好意心领了。” 倒在一旁的少年缓缓爬起,似是想趁乱离去,却被裴渊拦了下来。 江眉儿却完全没有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只讥讽道:“瞧你这个样子,平日里在父皇面前又哭又撒娇的,如今反倒不装了?” “皇姐似乎天生就对我有很大的敌意。”江禾示意裴渊将那人领了过来,“谈些正事吧。” “呵。”江眉儿看也没有看那少年,“一个打发时间的东西,也配被用来威胁我?” “皇室一向以身份和血统为荣,父皇若是知道……” “想要什么?” 见对方打断了她的话,江禾反倒轻松了起来。 “很简单,我要知道,为何皇宫上下都如此紧张我用火,”她微微仰头,薄薄的月光自云层透出,更衬得她肤白似雪,“你比我年长,你应当知晓的。” 闻言,江眉儿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几乎是前仰后合。 “江禾,你费尽心思打听到我这桩子事,又演了这么大一出戏,你就想知道这个?” “回答我。” “你想听到什么?父皇宠爱你,皇后心疼你?”江眉儿嗤笑道,“还是全皇宫属你最金贵?” 江禾提高音量:“你到底还要不要做这桩交易?” “这夜,好生热闹。” 沉稳而威严的声音 自不远处拐角传来,江禾一愣,视线越过江眉儿,直直落在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上€€€€ 她的父皇和皇兄,怎么会经过这里? 第3章 躲在他身后 “江禾,你简直是丧心病狂!” 江眉儿怒吼道,伸手便要去推她,却被裴渊不动声色地挡住了。 “我没有喊他们。”江禾淡淡回应道。 路不远,皇帝与太子江晏很快便近了身,二人面色皆极为不虞,江眉儿也不得不放弃争吵,挂上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 “江眉儿,私通侍卫,你好大的胆子。” “我没有父皇……”江眉儿径直跪倒在地,声音因害怕而不自主地发抖,“父皇误会了……” “够了!”皇帝声色俱厉地训斥道,“你身为公主,非但不为人表率,反倒是做出如此丢尽皇室脸面的事情,如今不以为耻,还在为自己辩解!” 江禾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哭得声嘶力竭的皇姐,未发一言。 眼下这局面虽超出自己预料,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长出了一口恶气。 “江晏,朕不想再看见她。” 今夜的月光随着皇帝拂袖而去也消失不见,漆黑的小路上,只余树叶沙沙作响。 江眉儿仿佛也被抽干了力气,也不再叫嚣着与她拼命,只呆呆地坐在冰凉的石板上,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宫侍处死,今夜的事不会声张,罚你去京郊怀安寺静心,无令不得回宫。至于徐娘子,”江晏一字一字地替父皇宣读着处决,“教女不严,就交给皇后娘娘处置吧。” “别动我母妃!”一群宫侍围上来强行将她拖走,她恶狠狠地盯着江晏,只顾得留下这一句话。 万籁俱寂,昏黄的灯光明明灭灭,不时在宫墙上变换着影子,远方传来悠扬的打更声,昭示着一场闹剧的落幕。 “你现在应该在哪?”江晏缓缓开口,未来天子的威压在他身上已然能窥见七分。 见皇兄生气,江禾顺势便躲在了裴渊的身后,手指不安分地在他的背上划拉了两下。 “在昭阳宫……” 第4节 江晏皱皱眉,话锋一转:“你就是那位国子监新来的先生?” 裴渊拱手一礼,不卑不亢道:“回太子殿下,臣是。” “本宫记得,命你在公主禁足期间前往昭阳宫教习她功课。” “是。” 裴渊微微低着头,轻声应着,高大的身子将江禾挡了个严严实实。 “你就是这么教的?”江晏声音不高,却明显能够听出怒意,“公主年纪小不懂事,你也跟着胡闹?” “臣知错。” “皇兄……”江禾从他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甜甜道,“别生气啦。” 江晏冷哼一声:“白日里你还说讨厌他,现在就躲到人家后面去了?” 未及她回应,江晏一挥手,几个侍卫立即将已准备好的刑凳搬了过来,放到了裴渊面前。 “打。” 江禾见状有些慌了,忙抓住他质问道:“明明是我要跑出来,你打他做什么?” “作为你的先生却毫无表率作用,不该罚么?”江晏微眯起眼睛,“况且,没有夺了他的官,他该庆幸。” 板子落在裴渊文弱的身子上,很快便染了一大片红,他沉默地领受着,被打烂的破衣衫随着晚间的风猎猎而动。 “皇兄,他很疼了,你不要再打了……” 她哭起来,泪珠莹亮得好似月亮的碎片,颤抖地去够她兄长的袖子。 她不明白,与这人明明只相处了一天,却没来由地想去信任他,会紧张他,就连躲在他身后的动作,都那般的自然。 “停手!”见自己的妹妹就要扑上去替那人挡,江晏又急又气,喝退了侍卫。 江禾的胳膊被江晏猛地一下拽得生疼,她却顾不上喊,只慌忙去看裴渊。 裴渊面色苍白如纸,如松一般的眉重重地拧在一起,薄唇失了血色,紧紧抿着,整个人如同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汗津津的。 “皇兄,我先带他回去。” 江晏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满与气愤,轻轻叹了口气。 他原本只是看妹妹在裴渊后面躲着与自己对立的模样有些不快,这才顺便找理由给了这人一个下马威,如今看来,似乎是有些适得其反了。 - “我总是凶你,你那般紧张我做什么。”裴渊轻笑一声,顺从地被她扶到了榻上去。 “说白了也都是因为我,我惯是讲义气的,以后你的课我都会听。”江禾唤了宫女去请太医,坐在塌边,一本正经地向他保证。 “我接管了你们全部的课,小殿下可要想好了?” “嗯,其实我觉得你讲得还蛮有意思的,比司业那个老头好。”她掰着手指头,“还有啊,你虽然有时候蛮气人的,但我却总是气不起来。而且,你也很好看,我挺喜欢你的。” “喜欢……”他轻轻重复着,复又调笑道,“小殿下知道什么是喜欢么?” 昭阳宫的烛火很足,将她尚带些稚嫩的脸庞映得如同小太阳般夺目。 “知道啊,我喜欢苏欢,喜欢皇兄,喜欢父皇母后,现在,还多了个你。” 她笑得明媚,令裴渊看着便有些痴了,他没有回应她孩童般的天真话语,只默默闭了眼睛。 所幸,她很快便换了话题:“其实今晚,我只是想知道那个一直被瞒着的秘密,暂时还未打算至她于死地的。” 裴渊依旧沉默着,她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父皇和皇兄出现在那里绝非偶然,而且很明显,他们听到了所有的内容。” “所以,一定有人去请了他们。”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裴渊睫羽微动,避开了她的视线。 “殿下,殿下,太医来了!”江禾的贴身侍女小叶领了太医冲进来,打断了这微妙的氛围。 “辛苦楼太医了。”江禾起身便向门外走去,调皮道,“父皇曾说,男女授受不亲,所以怕你害羞,本宫就先出去了。” - 翌日一大早,宫禁刚刚解除,苏欢便溜进来找她。 “不会吧,他就凶了你一下,你把他打成这样?”苏欢狼吞虎咽地抢着她的早膳,“论睚眦必报,还是得咱们小殿下。” “谁睚眦必报了,明明是我皇兄干的。”提起此事,江禾还颇有些气愤,“莫名其妙。” 苏欢闻言猛地抬头:“江晏哥哥?那一定是裴先生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不然江晏哥哥那么好……” “打住。”江禾直直地凝视着她,“你不对劲。” 苏欢神秘地一笑,凑到她耳边:“不和你闹了,说正事,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 “你的午膳要用八宝葫芦鸭?” “不是!”苏欢作势要拿茶杯丢她,她会了意,示意宫女们退下。 见门已被关上,苏欢重新回到位子上,开口带了几分严肃:“我今早偷听到爹爹和娘亲说话,说是邻国的太子,想要见你一面。” 江禾拍案而起:“什么?” “今日的早朝,他们应当就要商议此事。不过,那太子将至婚龄,打算见见你也不难理解。” “我知道。”江禾的情绪有些低落,“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苏欢伸手抱住了她,微风不解意,吹乱了昨夜未来得及收的书卷,连带着砚台也溢了三分墨香。 “金岭国的太子齐明,传闻中素来是个顽劣的主,他有个弟弟倒有些成气候。” 沉稳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自帘后传来,裴渊缓缓走出,步伐尚有些不稳。 苏欢被吓了一跳:“不是……裴先生也在啊?我以为没人了呢!” “所以,他急需我嫁过去,稳固他的地位。” 裴渊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夸道:“很聪明。” “什么公主,分明就是个工具……”江禾嗤笑道,不忘上前搀扶住他,“先生怎么这就起了?” “用了那么些好药,自然是恢复得快些。”裴渊轻叹一声,“只不过,这几日应当没办法给你们上课了,就当是休沐几日吧。” 一听到不再需要上课,苏欢用力抑制住自己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关切道:“先生受如此严重的伤,当多休息几日才是。” “欢欢,麻烦你留在这里照顾下裴先生了。”江禾长呼一口气,“我去重明殿等他们。” - 重明殿是当朝皇帝处理政务、接见大臣的地方,轻推开门,殿内金帘高悬,雕花古梁刻着古时的文字,开得正好的花枝被精心放置在莹白瓷器中。 书案上银杯玉盏甚是名贵,贴心的宫侍一早便燃了香、研了墨,恭立在左右等着那位九五至尊的大驾。 江禾忐忑地在殿里站着,不多时,她的父皇和皇兄便齐齐迈了进来。 “禾儿?”皇帝微微有些惊讶,面上却和善,“怎得一大早便过来了,可用过早膳?” “见过父皇、皇兄。”江禾难得规矩地行了个礼,“用过了。” 江晏看出了她的别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了这是?” “禾儿猜着父皇有事要说,便提前过来候着了。” 皇帝同 江晏对视一眼,叹口气道:“你都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朝与金岭国百年交好,这桩亲事也是当年朕与他们国主共同定下的,如今你们两个孩子见上一见,倒也是好的。” “我不去。” 第4章 抱抱 “禾儿莫要胡闹。”皇帝沉了沉声,“此番不过是让你二人见上一面,于情于理你都该去的。何况禾儿过几年也该婚配了,若是你二人生了情愫,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江禾紧抿着唇,不发一言,殿内一时有些出奇的安静,唯余窗外正值绿意的枝头上那一双鸟儿的啁啾鸣声。 “金岭国距离我朝并不远,禾儿今后若想回来,也不过几日便到了。” “父皇再宠爱我,在此事上也不会让步,对吗?”江禾没有理会这番话,径直问出了自己的疑虑。 皇帝拿起杯盏,未饮一口又轻轻放下,和声道:“毕竟是十多年前便定下的事情了,如今若毁约,对方未必善罢甘休。” 一滴泪溢在江禾的睫羽上,复又顺着她月光般白皙的脸颊滑落到银纹素雪衣襟上。 两靥生愁,神色戚戚,如墨的眼瞳里似是藏了万千道不明的失落。 她喃喃开口:“所以,父皇看似最宠我,实际上最爱的还是皇兄。” “你这孩子,从小便是要天上织女的衣裳朕都要给你找来,如今却说这样的话,当真是伤父皇的心。” 皇帝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她摇了摇头。 她却自怜般的笑起来:“小恩小惠不断,大是大非却由不得我做主的爱么?” “江禾!”江晏扬声打断了她大不敬的话,“不该同父皇这般说话。” “我可以去。”她抬起头,失了惯有的天真与娇态,脸上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我要裴渊和我一起去。” “你叫他做什么?”江晏微愠道,“你没有发现,你和他走得太近了吗?” “那又如何?”江禾一反常态,毫无惧色地看着他们,“我是有婚约的人,影响我的名声了是吗?” “放肆!”高居主位的皇帝终是听不下去,喝断了她,“你说的那个裴渊是谁?” “国子监新来的先生。” 江晏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回道:“回父皇,是前几日刚刚上任的国子监官员,在今年的科考中成绩还不错,便调去小木屋了。” “是谁家的孩子?” “无父无母,只道是从边陲小村赴京赶考的,吏部也未曾查出什么。” “罢了,”皇帝扬扬手,“既没什么背景,由着她吧。” 她眼中仍有着层层水雾,眼神却异常坚定,行礼道:“多谢父皇,儿臣先告退了。” - 第5节 刚一踏出殿门,侍女小叶便迎了上来,见到自家主子明显哭过的模样瞬时紧张不已。 “小殿下,这是怎得了?” 江禾摇摇头,大步朝昭阳宫的方向走去,小叶忙从别人手中接过伞,急急地去追。 “小殿下,奴婢备了马车……小殿下,等等奴婢!” 夏日的烈阳透过她薄薄的碧霞银纹衫,直照得她雪白的肩臂染了片片红晕,惹得她生疼。 她一向是爱哭的,茶烫了沾到指尖会哭,不愿读书会哭,甚至有半分不满意,泪珠都会从她那灵动的眸中盈出来。唯独此刻,她切切实实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也切切实实是干涸的。 如坠冰窖。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的寝宫,苏欢远远地望见她的样子,一溜烟地便跑过来握住她的手:“江禾?江禾?你别吓我呀!” 小叶对上苏欢询问的目光,也一脸焦急地摇了摇头。 “禾儿,你先坐。”苏欢忙不迭地扶她回到了晨时的软塌上,又将准备好的消暑冰茶倒好一杯,“不着急说啊,不着急,先降降温。” “欢欢最好了。”她麻木地应着,将冰茶一饮而尽。 听得动静,裴渊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一身雪色长衫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着,落在了江禾眼中。 “你会怪我吗?”她的声音几乎低得听不到,裴渊却还是捕捉到了。 “为何怪你?” 江禾抬眼去看他:“父皇的确是命我与那太子见上一见,但我却要求你随行。” 她确是有些擅作主张了,甚至也没有问上一问,只是在那般孤立无援的时候,她却第一时间想到了刚刚相识的他。 就好像,冥冥中她就该依赖他一样。 “无妨,既然小殿下开口,臣愿意走这一趟。”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裴渊仍是清清冷冷的站在那里,说出的话却含了几分温柔。 “不过,国子监很快就要夏考了,小殿下待考完再出发,也是可以的。” 她点头应下:“好。” “不是,夏考冬考什么的,你不是一向能逃则逃吗?”一旁的苏欢却跟听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还有,你为什么不带我,我生气了!” 江禾见她不服气的模样,恢复了些笑意:“你吃醋啦?” “对啊!” 苏欢叉着腰站到她面前,刻意挡住了他们二人的视线。 “你爹才不会让你走呢,我要是说了,他下一秒就要跑到殿里哭天抢地。”江禾调侃道,“你可是尚书大人的宝贝。” “行了行了,你可别开我玩笑了。”苏欢嗔了一句,见她心情好起来,复道,“我进宫真的太久了,得先走了,问起来就说我来找裴先生补功课啊。” 裴渊淡淡应道:“嗯,裴先生身残志坚,缠绵病榻仍不忘教学。” “对对对,还有禾儿开心点,我明日还来找你€€€€”苏欢的声音扬在风里,渐渐远了。 裴渊似是不太习惯这般吵闹,微微叹了叹,挪到她跟前为她续上了冰茶:“和陛下起争执了?” “有点。”她犹豫片刻,还是说了,“我本来不想去的。” “我明白。”裴渊摩挲着青鸾白瓷瓶中开得正艳的时令花,“长大了,多少会有些身不由己。” 他如崖上冰雪般清冽的声音,在她心上泛了些涟漪。 “我们之前……认识吗?”她没来由地问道。 裴渊手一顿,神色如常:“臣与小殿下也不过见了几面,若是让小殿下觉得熟悉,倒是臣的幸事了。” “也是。”江禾笑了笑,“先生快些去休息吧,过几日还想听先生讲课。” “那,臣便先告退了。”裴渊拱手行礼,小叶忙赶来搀着他,行至门前时,他轻声道,“开心些。” - 日月更替,数不清的时辰流转在岁月里。 裴渊身子虽弱,被精心调理了几日,倒也很快回国子监就职了。 暑热时期的午后,正是花草都昏昏欲睡的时候,江禾难得地没有伏在书案上补觉,一字一字地将他说的记了下来。 “倒也不必逐字记录,重在理解。”裴渊看着课毕后还一路跟着他到书房的小公主,无奈地接过她的卷册。 “我很笨,我记不住,所以要抄下来。”江禾圆圆的眼睛写满了炽热的真诚,直叫他忍不住移开目光。 “无妨,不懂的地方,来问我便是。” “好呀!”江禾轻轻勾住他的袖子,雀跃起来,“那我就常来你的书房了。” 裴渊的宽袍大袖几乎要将小小的她整个笼罩在里面,如此乖巧可爱的模样,倒真是让人不由得想抱抱她。 “你为何……这般喜欢粘着我。” “我讲义气呀!”江禾甜甜道,“我说了,以后你的课我都听。” 裴渊微微勾了勾唇角:“小殿下不闹情绪了?” “还是有点不开心。”江禾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所以想在先生这里待一会,在先生这里我会暂时忘掉这些。” 裴渊不动声色地和她拉开些距离,正色道:“你年纪尚小,有些事情做不到也不必强求,无需逼迫自己。” 书房边清澈的水池里,一尾鱼儿轻巧地跃出水面,片片水花便落在末端的山石上,在阳光的照耀下似是被铺上一层耀眼的金粉。 “你总会成长起来,也总会对自己的人生有话语权。在没有足够能力保护自己的情况下,委曲求全也不失为一种好选择。” 江禾静静地听着他的话,只觉鼻尖一酸。 “谢谢先生宽慰我。”她吸了吸鼻子,张开双臂,再开口便有几分撒娇意味,“先生抱抱我,我就会开心了。” 裴渊身子一僵,忙要躲,却被她扑了个满怀。 十三岁的少女仿佛一个玉团子般依在他怀里,小小的手臂用力环住了他的腰。 裴渊几乎有些呼吸不畅,想拉开她的手僵在半空,俊朗的脸庞此刻憋得生红,手足无措地像个孩子一般。 “江禾,松开。”他听见自己冷着声音命令道。 “唤我禾儿。”江禾软糯道,“喜欢我的人,一般都唤我禾儿。” “松开。” 江禾撅撅嘴,努力仰着头去看他:“先生还是那么凶。” 裴渊微咳一声,将头偏向一边。 “不过,先生刚刚……是不是没有喊我小殿下?” 作者有话说: 咳,是害羞的 裴渊一枚吖(。 第5章 青梅竹马 “小殿下听错了。”裴渊低头行礼道,匆匆回身进了里屋,“今日有些晚了,若有何问题明日再说吧。” 朴素的木门被重重带上,裴渊倚在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沉闷地撞击过。 她从未变过,一如十年前那般,灵动可爱,仿佛世间数万枝花绕在她身畔,也是掩不住她的美好的,而他自己却早已变的泥泞不堪。 一纸诏书,一场大火,烧掉了他引以为傲的父母的生命,也将他们在御花园偷偷手拉手攀石山的日子抹得干干净净。 “禾儿……好久不见……” 裴渊呢喃着,双眼渐渐蒙上暗夜的颜色。 - 此后几日,虽是裴渊课毕后便刻意躲着她,她却依旧能在各个地方找到他。 夏夜的街道总是繁华万分,小贩的吆喝一声接着一声,直从东街传到西街。银丝制成的线上挂着朱雀状的手扎灯笼,与那清河上浮着的花灯一道,将这夜映得甚是明亮。 江禾在一处卖玉石的小摊上寻到了裴渊,裴渊此刻正专注地抚着一块甚是莹润的玉,墨色的发丝轻轻垂着,散着熟悉的冷梅香。 “先生。”她的小脑袋悄悄凑到他面前,软软地唤了他一声。 裴渊似是被吓到了,错愕地直起身,见到是她,远山般的眉才舒展开来:“小……你也逛街?” 此处人多口杂,他硬生生咽下了那未出口的“殿下”。 “我说是凑巧,先生信吗?”江禾看起来分外开心的模样,伸手去牵他的衣袖,“我也要和先生逛。” 裴渊神情颇有些无奈,末了只得摇摇头:“你这般粘人,有没有问过别人是否会给人带来困扰?” “那……我会让先生觉得困扰吗?” 他迎上她探求的目光,终是咽下了些狠话,轻轻道:“一起吧。” 一切天衣无缝的计划与预演,似乎都会在她面前溃不成军。 江禾复又笑起来,小跑两步跟上了他:“下次我会提前过问先生的意见的。” 今夜卖糖葫芦的商家格外得多,惹得晚风都是甜腻的。裴渊侧头去看她,多年不见,少女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明眸皓齿间尽是美人模样。 记得她尚在襁褓之时,他还常常伸手去碰她那粉雕玉琢的小拳头,许愿她快些长大好陪自己玩。 她一直都是那个他最疼爱的妹妹。 思及此,裴渊好看的唇角不由得微微有了弧度。江禾捕捉得快,好奇道: “先生笑了呀。” “没有。”他矢口否认,转了话题,“还未用膳吧?我带你去。” 华灯溢彩,描金镶玉,眼前这座酒楼杯盏相碰,一片热闹气息。 他随意点了几个菜式,琳琅满目,将小小的方桌铺得满当。江禾盯着这满桌的人间绝味,肚子恰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甜口菜呀?”她满面幸福地夹起块糖醋小排,“皇兄完全不理解甜菜有什么好吃的,还是先生懂我!” “宫妃和皇嗣的喜好都被记录在册,知道这些并不难。” “那也要谢谢先生。” 第6节 裴渊轻轻将玉盘向她那边推了推:“多吃些。” 脱离了皇宫森严的氛围,江禾吃得颇为自在,一个不留意,一滴小小的油便落在了她腕上的铃铛手链上。 “呀……”她忙夺了帕子小心擦拭,“它的声音本就不如以前清亮了,可别彻底坏了。” “不能坏?” 对上裴渊复杂的目光,江禾解释道:“对呀,先生是不是希望它不能再响了?每日叮叮当当的,先生该觉得我扰乱课堂了。” “不会。”裴渊神色温柔了些,随手接过她的帕子放在一边,“小殿下最近很乖。” 仿佛孩童得到了颗蜜饯般,江禾甜甜地笑起来,好看的眼睛如同此夜的月牙,去了三分凉意,尽余温婉。 “其实我早就该摘了的,只不过一直舍不得。”江禾怜惜地抚了抚它,“我总觉得,我若是摘了,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都没有了。” 裴渊低头抿着文思豆腐汤,任她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和皇兄一起出生,但皇兄身体不好,被送去京外休养了五年。所以我小时候一直和他玩,把他当成我的哥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记不太清之前的事了,只知道曾经有他这么个人。” 忽然,江禾猛地吞了个小丸子,含混道:“我和你说这个做什么呀,抱歉先生。” “无事。”裴渊见她的模样,不由得眼尾微微上扬,“慢些吃。” “好。”江禾乖乖地点点头,“裴先生,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个事?” 她故作可怜态,起身站到他面前撒了撒娇。 “小殿下但说无妨,臣会尽力去办。” 千家灯火,他却未曾沾染一点烟火气,好似谪仙般端坐着,惹得来往的女子都捂了扇偷看。 “能不能麻烦先生……”她压低声音,“把夏考的题目给我一份。” 裴渊眉头微皱,直截了当道:“不能。” “你刚刚还说尽力去办的。”江禾撅了噘嘴,“骗人。” 他心中微有不悦,冷冷开口:“要这个做什么?” “想考得好一些,好让他们知道,我也不是一无是处任他们拿捏的。” 言罢,她一哽咽,似是又要哭出来,裴渊见状忙缓了缓语气:“小殿下近来日日勤勉,未必不能取得一个好等级,何故要走这歪门邪道。” “那如果……我的考卷还是一塌糊涂呢?” “没有人会怪你的。”裴渊轻叹口气,“但前提是,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完成的。” 思虑片刻,江禾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 “你是真的真的在温书啊?”苏欢到处寻她,却不想最后在书阁见到了她。 “对呀。”江禾展颜一笑,招呼着她,“快来快来,我央了半日,裴先生才肯给我出题范围呢。” 苏欢瞧着她那份密密麻麻的笔记,沉默了半晌,还是开口道:“……我说江禾,这难道不是咱们今年全部讲过的书吗?” “……” 江禾面上显出些窘迫,尴尬地掰了掰手指:“不好意思,之前实在没听。” 苏欢直直地盯着她,似是要从她眼睛里读出些什么似的:“那个裴渊给你下了什么药,你天天跟着人家不说,现在都开始读书了。” “因为他讲的好呀,我喜欢听他讲课,而且他人也不错,长得也好……” “停停停。”苏欢抬手止住她的话,“你不会……动了什么少女心思吧?” “啊?”江禾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你说的……是想成亲的那种感情吗?不可能呀,难道我找他问些问题,就要和他成亲?” 苏欢摇了摇手指,故作夸张地长叹道:“你完咯。” “真不是。”江禾笑着去推她,“那我岂不是要气死那个叫齐什么的太子?” “气死他得了!”苏欢愤愤地跺了跺脚,“他爹一早就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明日夏考结束,就要准备去金岭国了。” “你一定要小心。”苏欢拉住她的手,“陛下不准许我和你去,你可千万别受了欺负。” “放心吧,裴先生跟着我呢。”江禾忽然神秘兮兮地小声道,“我有直觉,裴先生不是个好惹的。” “不是裴先生。”苏欢揶揄道,“是你家的裴先生。” “苏欢!” 江禾一阵推攘,直直地将她从空无一人的书阁顶楼赶了出去。 - 翌日清晨,江禾悄悄地摸了摸夏考的卷册,自觉手感极为舒适。毕竟以往这些时候,她都是直接睡过去的,甚至连册子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 她到底是聪颖的,虽只复习了短短一段时日,这卷册上大多数的文句都能够背出来。 “先生,我答得怎么样?” 她偷偷去瞄裴渊,瞥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赞许,正欲索求些夸奖,皇帝身边那位萧总管却尖着嗓子打断了他们。 “传陛下旨意,着公主殿下即刻出发前往金岭€€€€” 江禾着实有些烦躁,斥道:“本宫正在与裴先生说话,你看不到?” “公主殿下息怒。”萧总管一拱手,赔着笑,“只不过,奴才此番是带着陛下的旨意来的,任何事情自然都不及陛下重要。殿下瞧不起奴才,却也该尊重陛下才对。” “呵。”江禾不屑地嘟囔道,“仗着自己在父皇身边多年,还敢教训我了。” “好了。”裴渊轻轻搁下狼毫笔,温声道,“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出发吧。” “是。”萧总管应道,“车马在宫外,公主殿下和裴大人若是收拾好了,便尽快来吧,奴才先告退了。”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急,方才还晴着,眼下却淅淅沥沥地下起来。飞金的檐角下,微凉的雨如绣娘手中薄薄的绣线一般直直落下,打到木屋旁清澈的小河里,泛起圈圈涟漪,恰如少女繁杂的思绪。 裴渊为 她撑着伞,倾斜的伞面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忽然,江禾转身抱住了他,大颗大颗的眼泪涌了出来,带着浓重的哭腔开口:“裴渊,我们不去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青梅竹马什么的最甜了QAQ 第6章 邻国太子 “是发生什么了吗?” 江禾摇摇头,用力咬了咬嘴唇:“历朝所有的公主,长大了都要被送去别的国家,去了之后,她们就再也没有回来。” 雨水顺着伞面流下来,万籁俱寂,她细微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历代帝王后宫均不算充盈,所诞下的公主并不多,故而有此习惯。”裴渊一动不动地为她撑着伞,感受着她情绪的起伏,“不过,如今只是去见上一见,世间变数诸多,无需为未来的事情忧心。” 天色渐沉,雨势逐渐有些增大,她躲在他为她撑起的这片小天地里,迟迟不肯挪步。凉风拂面,惹得她微微瑟缩了一下。 “天凉,不要在外面待着了。”裴渊拍拍她的手,“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江禾只觉心中浮上一些暖意,怔怔地点了点头。 宫门口,侍女小叶与几队护卫已然在等了。 “殿下,您的衣裳和您常用的东西奴婢已经为您备好了。”小叶俯身一礼,“至于裴先生的,奴婢也问您的家仆要了些。” “多谢。”裴渊微微颔首,小心地扶着她入了马车。 江晏站在角落的阴影里,犹豫良久,终是没有相送。父皇狠了心要她去,他跪了许久,也未曾改变什么。 “一路小心。” 他低声留了句话,转身去了书阁。既无能相助,唯有日夜苦读,早日掌权,方是务实。 江禾的马车走得虽快,却也极稳,唯有茶杯中细嫩的茶叶尖在一汪碧潭内轻微摇晃。 “其实,也曾有过不一样的。”裴渊缓缓道,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良久,江禾方漫不经心地应道:“先生说什么?” “曾有一位公主,她一生未曾嫁人或招驸马,而是提剑上了战场。她杀敌无数,最终也死在了边疆。” “真的吗?”江禾忽然一下来了兴致,坐到了他身侧,“你快同我讲讲。” “书阁有记载,有空的时候,小殿下可以自己去翻翻。”裴渊抬手掖了掖云缎车帘,为她挡住了一丝风,“不过,最多也就这些了,关于她的具体经历,并没有留在史书上。” 江禾低了头,喃喃道:“我也想被人记住。” “小殿下定会名垂千史的。”裴渊难得说了句奉承的话,“所以,见个太子这样的事,并不值得小殿下烦恼。” “原来你是在哄我。”她的眼睛稍显明亮,语气也带上了一丝调皮。 “并没有。” 裴渊偏过头去,任她如何唤,也不肯再转头。 - 金岭国距离江禾的故乡大沅的确不远,不出三日便到了。 不同于大沅的夏雨冬雪,金岭国向来是四季温和的,一入地界,芽白的花瓣细雪般纷扬着,覆了满路的芬芳,却也无人来清扫,行人的木屐踩在上面,传出好听的声音。淡淡的花香与青草香浮在空气中,比这世间任一有名的香囊都来得自然美好。 “陛下到底还是宠小殿下的。” “你这是何意?”江禾伏在马车的小窗边,将小脑袋探了出去,手指轻轻拂过沿路还挂着晨露的花朵。 “至少,他为小殿下选的这个地方,气候还算宜人。” “那我还应该感谢他了?” 江禾稍显不快,车内沉默片刻,她回身坐好,指尖萦绕着淡淡的清香:“裴先生,我不喜欢你这么说话。” “好,臣明白了。”裴渊拱手一礼,向她道了歉,“任凭小殿下责罚。” “先欠着吧。”江禾轻哼一声,倚在一旁闭了目。 入了京城,马车的速度明显缓了下来,抵达金岭宫门颇费了一番功夫。 “奴才阿德,恭迎公主。” 第7节 纤纤玉指捻开金丝云缎车帘,一张如雪般白皙娇嫩的小脸便探了出来,一双蛾眉似那苍黛远山,墨色的眼瞳圆而清亮,浅桃色薄唇微微抿起,端得是花容月姿。 她身后的那位男子弯着身,仔细地搀扶着她,如明月般清朗的脸庞上不见任何表情,似是刻意想要低调些,着了玄色衣衫,却更显三分清贵。 江禾一双美目流盼,落在了那位略有些驼背的小太监身上。 “麻烦德公公了。”江禾不带任何情绪地客套着,和煦的风将她的三重绣鹤袖衫吹得盈盈飘动。 “公主殿下客气。”德公公诚惶诚恐地弓着身,“宫规禁止马车入内,奴才已经为公主备好了轿撵,请殿下移步。” 眼前这座轿子用上好的木头制成,轿身用金丝刻了小凤,大红色的软垫铺得极为齐整,高悬的纱幔随着微风轻轻飘动。 江禾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心中虽有不适,仍依言上了轿。沿路的宫女与侍卫纷纷向她行礼,裴渊行在她身侧,时时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金岭王宫并不大,还未及她收拾好情绪,一座庄严的宫殿便出现在眼前。 “陛下与太子殿下已然在殿内等了,江禾公主请。” 德公公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江禾应声下轿,拾阶而上。殿内主座上那位束着发,颇有些威仪,身侧坐着位矜贵的美妇人,二人含着笑打量着她。 而殿下那位少年,却七拐八扭地倚在柱子上,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拾来的草叶,抱着双臂,眼神似有若无地在她身上游荡。 “大沅公主江禾,见过金岭国主。” 她施施然一礼,收敛了平日嬉闹的模样。 “好孩子,不必多礼。”国主笑意极盛,不住点头,“早些年虽和你父皇定下婚约,却一直无缘见你,如今一看,当真温和有礼,明艳动人。” “多谢国主夸奖。” “来,禾儿,上前来。”那位美妇人身居后位,正是太子齐明的生母,她温和地向江禾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江禾依言过去,双手被她紧紧地握在手里,她瞧了又瞧,欢喜道:“我可太喜欢这孩子了,齐明得了你,当真是他的福气。” 被唤作齐明的少年不住地抖着腿,此刻听了这话,默默地朝梁上翻了个白眼。 “诶,怎得禾儿身边,还跟了个如此俊美的男子?”王后注意到了下面站着的裴渊,出声问道。 “他是我的先生,替我看看未来的夫婿,应当无大碍吧?” “原来如此。”金岭皇帝笑着抚掌,“曾听闻江禾公主贪玩爱闹,如今一看却是十分知书达礼,想来定是这位先生教得好。” 裴渊淡淡道:“陛下谬赞,我朝公主一向识文明理,非小人之功。” 江禾面上微红,悄悄回头去看他,得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也罢,剩下的时间,就给孩子们吧。”王后笑了笑,唤来齐明,“带公主去花园逛逛,晚些时候,咱们一同用个晚膳。” “行行行。”齐明将口中叼着的草叶吐掉,大手一挥,“跟我来吧。” 瞧着他的模样,江禾心生不喜,却还是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 - 青石路首尾相衔,花海延绵,几乎望不到边。江禾心不在焉地跟在那人身后,一路走走停停。 “花来咯€€€€”前面的齐明忽然转过身,嬉皮笑脸地将一株斗雪红献宝似的送到她眼前。 “你……”江禾受了些惊吓,不悦道,“别突然袭击别人。” “你是真无聊啊。”齐明随手将花丢回草丛,“我身边尽是那些唯唯诺诺的女子,我听人说你顽劣不堪,日日逃课,我还期待得紧呢,不成想你也是这样。” “让太子殿下失望了,所以我们这桩婚事……” “还是得结。”齐明嘿嘿一笑,“皇后嘛,端庄温婉些也正常,我再找些活泼的主进宫来同我玩就好了。” 江禾听罢怒极,斥道:“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谁都要巴巴地嫁给你?像你这种纨绔,被人丢到山里喂狼,狼都要觉得晦气。” “对对对!”齐明来了兴致,“我喜欢你这样,别装了,我知道你在装。” “你这里有什么问题?”江禾指指自己的脑袋,“欠人骂你?” “这倒没有。”他借力窜上了身旁一棵古树,坐在树枝上,吊儿郎当地晃着腿,“寻些乐子嘛,整日端着有什么意思。” 江禾没有再搭理他,恰好走得有些累了,便寻了个藤枝秋千坐下。 “诶,你什么时候嫁过来?” “入土之后。”江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也行,做一对亡命鸳鸯也不错,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几片树叶随着他的动作摇落在空中,“不对,这么多小美人,我到时该和谁做这鸳鸯呢?” 江禾重重地将落在她身上的那片扔在地上:“我很讨厌你,断无可能嫁到这里。” “这个事都是他们决定的吧,你说不嫁,就有用?”齐明摇头叹了叹她的天真,“你说你讨 厌我,那你喜欢谁?你那个……先生?他有点老吧。” “老?”江禾有些被气笑了,“他不过弱冠的年纪,你日日鼻孔朝天不瞧人,也该挑些机会长长眼才是。” “哦€€€€你喜欢他。”齐明狡诈地笑了笑,“我要告诉你父皇。” “现在就去。”她冷冷开口,再未给他什么好脸色,“如此在乎别人,不若先关心自己这个位置坐不坐得稳。” 气氛蓦然冷了下来,她听见齐明压抑地开口: “我坐不坐得稳,与你何干?”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想要将齐明丢进山里喂狼的一天w 第7章 牢笼 “注意你的态度。”江禾冷声道,“本宫再怎样,也是大沅唯一的嫡公主,你若执意要开罪本宫,也别怪大沅不客气。” “小公主,你可别傻了。”齐明放声大笑,“我但凡多去去你的寝殿,明面上对你和善些,便能落个琴瑟和鸣的好名声,大沅感激我还来不及呢。” 江禾在宽袖中默默攥紧了拳头,薄唇微微发抖。 “还有啊,”齐明俯身凑近她,伸手去拉她的手,眼神中多了几许风流,“我自有方法坐稳这个位置,而你就算不嫁我,也终会嫁给别人,金岭虽不如大沅辽阔,但一国之后这个身份,想来还是不错的,是不是,小美人?” “别碰我!”江禾狠狠地甩掉他的手,眼角因情绪起伏有了泪花,“对,你们可以努力得到你们想要的,而我们无论怎么争斗,不过是嫁这个人或者另一个人的区别。” 一阵大风吹来,一株艳红色的花被生生撕落了数片花瓣,唯余光秃秃的根茎任风肆虐,却百拂不折。 “但是,我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你迟早会明白的。” 感受到她眼中的坚毅,齐明愣了愣,停在半空中的手缓缓落了下来。 “你……很有意思。”他低声笑了笑,“这些年我流连花街柳巷,见惯了小意温柔,你倒是让我眼前一亮。” “太子殿下原来这么不干净。”江禾面如冰霜,一刻也不想多待,“失陪了。” 她大步离开,齐明瞧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嘴角的弧度越发地大。 - “先生……”江禾一回到住处便扑到了裴渊怀里,任他怎么拽也不肯下来。 “怎么了?”裴渊噙着笑,轻轻为她擦着泪,“人都见完了,怎得还在哭?” “我真的死也不会嫁给他的。”想起在花园中的对话,江禾愤恨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讨厌的人,游手好闲、目中无人,还……还沾花惹草!” 她说得委婉,裴渊却会意般地点点头:“不错,此人臣第一眼看时,也甚为不喜。” “先生都这么说了,那我更不要来了。”她撇撇嘴,撒娇道,“先生去同父皇说好不好?”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两国联姻本是板上钉钉之事,臣人微言轻,实在无力。” 眼见她的泪珠如断了线般落着,裴渊轻叹一声,补充道:“但……可以拖,你若实在不喜欢,待臣将来能说得上话,为你另寻一处好人家。” 江禾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隐藏的意思:“先生有野心。” “为官者,多少都会有吧。”裴渊淡然道,“不是什么稀奇事。” “我会帮先生。”江禾仰头看着他,仍泛着泪光的眼睛却异常坚定,“只要先生想。” 裴渊沉默良久,回避着她的目光。接近她,获得她的信任,再利用她的身份登高本就是他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步,如今她主动提出要帮自己,心中却莫名泛起一丝苦涩。 “好。” 他终是点了头。 江禾松开环着他的胳膊,思索道:“我不想嫁人,如果我不成亲,会怎样?” “如若小殿下一心如此,臣自然是支持的,但若小殿下将来有心悦之人,臣还是会希望小殿下幸福。” “我有呀。”江禾一扫阴霾,重新变得灵动起来,“先生将来也不必为我寻好人家了,我觉得先生就是个好人家。” “小殿下方才还说不想成亲。” “那是江禾的想法。”她调皮一笑,“不是禾儿的想法。” “强词夺理。”裴渊沉声道,“小孩子懂什么是喜欢么?我说过,莫要冒犯先生。” 江禾反驳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按大沅的律法,明年生辰过后,我都可以成亲了。” “所以,小殿下若不想嫁去金岭,就该趁这一年多读些书,做出些事情,好在陛下面前说的上话。” “就一年了呀。”江禾软糯道,“那先生还不快点赶在我联姻之前,把我接到府上。” “你拿我兜底?” 裴渊好看的眉此刻重重地拧在一起,莫名起了些火,语气中多少带了些怒意。 “先生又凶我。”江禾踮起脚,费力地去抚平他的眉,“明明只比我大上七岁,却比我父皇还会教训人。” 他侧身去躲,踱步去了窗边,将骨节分明的双手紧紧地背在身后。 “好了,说正事,我不逗先生了。”江禾看了一眼天色,“很快就要到晚宴时间了,我应当怎么表现才能让他们死心?” “你在逗我?”裴渊怒意更盛,猛地转过身来,墨黑色的眼睛里宣泄着不满,让人见了便有些心生惧意。 “先、先生……”江禾莫名瑟缩了一下,“怎么了嘛……” 裴渊身上那清冷出尘的气息此刻甚至都消散了些许,他这自小疼爱的妹妹如今生得粉腮娇颜,对他不住说着撩拨他心弦的话,他方有些乱阵脚,她却说只是在与他玩闹。 “无事。”裴渊整理了下情绪,开口又是三分冷淡,“和未来的夫婿和父母用膳,记得表现地好些。” “先生,你好记仇呀。”江禾假意抱怨道,“你之前在马车上惹我不开心了,还欠我个罚,现下我便罚你陪我一起吃这顿饭。” “臣不去。” “你要去。”她面上浮上一丝娇笑,唤了小叶陪她去重新梳妆打扮,“这是公主殿下的命令。” 第8节 “长不大的样子……”裴渊低叹道,目送她纤瘦的背影一点点远去。 - 华灯初上,富丽的殿内燃着无数宫灯,映得此处如同白昼。精致的餐点一盘盘地被面容姣好的宫女呈上来,打眼一看,糖醋小排、冰糖山楂,尽是些江禾爱吃的菜色。 “禾儿来了。”王后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热情地招呼着她,“快来坐,坐母后身边来。” “是。”江禾温婉地应着,行如嫩柳,规规矩矩地落了座。 “您还母后呢。”齐明坐在她对面,嘴里咬着根玉著,“人公主才不愿意嫁给我呢。” 王后讶异地捂住嘴:“这是怎么了?你们两个孩子吵架了?” 江禾含笑摇了摇头,目光投向一旁站着的裴渊:“先生坐。” “一个下臣,也配上桌吃饭?” 江禾漠然回道:“太子殿下说话如此难听,想来是不知尊师重道四字如何写。” 此人如此侮辱裴渊,她着实有些不愿再忍让了。 “好了。”主座上的国主开了口,“裴先生坐吧。” “多谢国主。”裴渊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坐在了江禾的身侧。 王后瞧着这二人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圆场道:“阿明,公主来了,你也该收收你那顽劣的性子了,禾儿是妹妹,你平素多让着她些。” “行。”齐明倒是应得爽快,“她有趣得紧,儿臣喜欢。” “那真是太好了。”王后满脸慈爱,“早就说该让你们两个孩子见一面,瞧,这不就成了嘛。” 国主点了点头,询道:“禾儿明年便满十四岁了,孤同你父皇说一声,待过了生辰,便来这里吧。” “是啊,那眼下,母后可要为你做漂亮衣裳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直将气氛推到不容她拒绝的地步。 “禾儿年纪尚小,还想在父皇身边尽孝几年。”江禾出声打断了他们,神色淡淡,“还望国主成全。” “这……”王后露出为难的表情,迟疑道,“禾儿如此说,是对阿明有何不满吗?” “是。”江禾答得果断,“太子殿下才貌双全,却并非我良配。” 此言一出,偌大的殿内瞬时安静得连灯芯燃烧的声音都听得到。 “禾儿,这自古婚嫁之事都是父母之命,何况我们双方缔结姻缘,也是金岭与大沅之间感情的象征。”国主沉声开口,“莫要任性了。” “父王,瞧你这担忧的样子。”齐明笑得没心没肺,起身为江禾夹了口菜,“儿臣方才惹她不高兴了,女孩子嘛,有点情绪也是正常的。” “原是这样。”王后担忧地捂了捂胸口,“你们呀,可吓死母后了。” 齐明得意地向她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江禾见了冷笑道:“太子殿下将来要娶无数美妾,恕禾儿心眼小,只会将后宫挑得一团乱麻。” “还不是你让我吃醋的。”齐明故作委屈,“父王,禾儿心里有喜欢的人, 儿臣才故意说来气她的。” “哦?”国主挑挑眉,“孤倒是从未听说过,还有这档子事。” “就是他!”齐明忽然站起身,手指直直地指向裴渊,“这个贱臣,竟害得公主殿下不忠于我们的婚约。” 裴渊端茶的手停在半空中,冷淡地睨了他一眼。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江禾怒斥道,重重地打落了他的手指,“从我一进门起,你就各路戏法演了个遍,当真像个小丑一般。” 国主本还觉得荒谬,此刻见着江禾过激的反应,心中的怀疑仿佛得到了印证。 “来人,把这个人给我拿下!” 宫侍得了令,立刻上前拽起裴渊,又狠狠地压着他跪了下去。 第8章 遇刺 “住手!”江禾再也顾不上维持她那温婉有礼的公主形象,动身将裴渊护在了身后。 “看嘛,儿臣都说了她是装的。”齐明抱着双臂,颇有些自得模样,“调皮捣蛋、顽劣不堪,确如传闻中一样,不过,儿臣偏偏喜欢这个类型的。” “公主殿下。”国主缓缓开口,眼中有了几分不容冒犯的威严,“殿下的品性如何,孤倒是不甚在意,只是若殿下确有二心,怕是拂了我们金岭的脸面,也伤了两家的和气。” “国主和太子殿下张口便诬蔑我与先生的关系,可有何证据?”江禾镇静地环视过他们,“若是空口无凭,落了个诽谤大沅公主的罪名,怕是也要伤了两家的和气。” “这……”国主迟疑地看向齐明,“你说说看。” “方才在公主殿下落脚的寝殿,可是有人看见你们搂搂抱抱的了,可要我唤证人来?”齐明上前,再一次托起了她那双白皙的玉手,“你我自小定下婚约,你这般做,可是伤透了我的心。” 言罢,他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如此特别,我一定会得到你。” “滚开。”她毫不客气地回敬他,齐明审视般的狐狸眼在她身上流转片刻,方肯松了手。 “禾儿乃公主之尊,想来也是识大体的。”王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神态,“年纪小,易受他人蛊惑,这也不难理解,只是这个人,居心叵测,可万万不能留了。” 国主颔首道:“说的是,想来禾儿也非故意,孤稍后便向你父皇上个书,将这人杀了吧。” “谁敢。”江禾冷声道,狠狠地推开了一个压着裴渊的宫侍,抢过他手中的剑直指齐明,“本宫体弱,奈不了你们何,但若你们一意相逼,本宫今日便死在这里。” 国主与王后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王后的手更是发了抖,正欲开口,一直沉默的裴渊却忽然起身一把将她手中的剑夺过去,高声道: “小人愿赴死,切勿为难公主殿下!” 宫侍们再一次围上来,手忙脚乱地将裴渊狠狠架住。 “€€€€大胆狂徒,胆敢对我朝公主不敬!” 粗犷而狂野的声音自殿外传来,一位中年将军持刀大踏步而来,挥手便砍了几个金岭宫侍。 此人正是江禾此行队伍中的护卫之首,路将军。他久经沙场,性子直,见不得江禾受委屈,一下子便将皇帝临行前“和平”的嘱托抛在脑后。 “来啊,老子怕你们不成!”见金岭卫兵自外鱼贯而入,路将军举剑高呼,“小小金岭,娶我大沅公主是你们十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们都得给我当祖宗供着!” 眼见事态有些控制不住,江禾扬声喝止了这场闹剧:“都给本宫停下!” 双方意外地都安静下来,直直地注视着她。 江禾向着国主俯身一礼,好言道:“此事若上报父皇,对金岭不利,对本宫亦不利,便到此为止吧,之后我会依约嫁来,还望国主思量。” 国主冷着面,允了她的提议。 若是大沅皇帝得知他的女儿差点自刎于金岭,莫说婚约,想来百年商路合作也将化为泡影,此种损失,的确有伤元气。 “多谢。” 江禾淡淡留下两个字,转身出了殿门,长长的纱裙拂过一地狼藉。 - 原本定的是要在金岭住上三日,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江禾确是一刻也不愿待了,简单收拾了下行囊便连夜上了路。 裴渊自上了马车便一直紧锁着眉目,静静地坐着,整个人覆了一层冰霜,似那皑皑的雪山之巅生长了千年的雪莲一般散着淡漠的气息。 “你……生气了?” 江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背。 裴渊只轻轻地“嗯”了一声,依旧闭着眼,清冷疏离的模样让她没来由得有些害怕。 “都怪我,方才那群人吓到你了吧。” “你觉得我会怕他们?” 裴渊冷冷的质问她,他的确是生气了,此刻竟是连尊称都顾不上了。 江禾却不甚在意这些礼数,悄悄推了杯凉茶过去,委屈道:“我到底怎么你了嘛……” “你虽一向顽劣,在我面前却总是乖巧可爱,我便道你不过是孩童心性,爱玩了些,殊不知殿下厉害得紧,自己的性命都能用来玩笑。” 说罢,他缓缓睁开眼,漆一般的眸子里看不见半分情绪:“我倒真是重新认识了你。” 江禾愣住了,良久方颤声道:“你是觉得……我方才那个样子,惹你不喜欢了吗?” “我是觉得你不珍惜自己的性命!”裴渊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意,胸口甚至都有了些起伏,“还有,你贵为公主,本该是人中之凤,为何总是要小心翼翼地讨好我?” 被他这么一凶,江禾的眼睛此刻如同一颗落了水的葡萄,湿漉漉的。她侧过头去,不愿让他瞧见她哭的模样。 裴渊知自己说得话有些重了,他重新整理了下情绪,跪在了她面前:“抱歉,臣只是……过于担心殿下了,而且实在不忍殿下如此聪颖的天资,困于莫须有的情感中。” 她啜泣起来,带着哭腔吼道:“我就是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你,就是觉得你很熟悉,就是不想看别人欺负你,你若是嫌我烦,回去你调到别处任职好了!” 裴渊心中一阵剧痛,却最终未宣之于口,只道:“臣并无此意,请小殿下恕罪。” “走开。” 她泄愤般地踢了他一下,他却只是垂头不语,气得她合了眼,任他跪在自己身前。 他身上淡淡的冷梅香始终未曾散去,如今离得近了,更是,惹得她更为不悦。 她都闭了眼睛,这人的气息却还是能传到她这里。 “你这梅香,是从哪里染上的?”沉默良久,江禾还是别扭地开口问道。 “只是香料罢了。”裴渊伸手从衣襟里拿出个精巧的绣囊,“之前为逃命,耗尽了力气倒在雪地里,正是一朵落梅的香气唤醒臣的,自此之后,便时时配了香放在身上。” 他没有说谎,他虽对她有所隐瞒,却并不想事事都骗她。 “是谁在追杀你?” “都是很久很久的事情了。”裴渊淡然答道,“小殿下无须担心。” “不说算了。”江禾偏头看向窗外,“我才没兴趣关心你,我要换个先生。” 裴渊正欲说些什么,忽然马车猛地一停,他几乎就要栽到她身上去。 “谁在那里!”前方传来路将军的呵斥声,在空旷的官路上回荡着。 “怎么了,路将军?”江禾掀帘去看,四周空无一人,唯有树叶在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 “公主殿下,臣觉得有蹊跷。”路将军警惕的目光各处环绕着,勒了勒马,“我们不该连夜启程的。” “但这是官路,来的时候也是走的这个路……” 一阵铜铃声蓦然响起,土堆、草丛,甚至路旁的房子里闻声涌出一批人,各个手持刀剑,面露凶狠,好一群亡命之徒! “保护公主!”路将军拔刀跳下马车,奋力地挥砍着。 以他的能力,收拾这群人本不在话下,奈何对方人数众多,几轮下来也稍显乏力。 第9节 “公主殿下,快走……”小叶似是万般痛苦,重重地在外面拍着车窗,无力的哭喊声瞬间被吞没,再也听不到了。 江禾怕极了,整个人抖得几乎要发不出声音,嘶哑地回应着她:“小叶、小叶!” “跟我走。”裴渊沉了声,伸手拉住她,自一片混乱中抢过一把利剑,挥手斩落了几个扑上来的黑衣刺客。 漫天黄土飞扬,地上横陈着无数人,分不清究竟是大沅护卫还是那群刺客的身体。江禾从未见过这般场景,无意间踩到一个人的手臂,吓得她惊叫起来。 “闭眼。”裴渊显得十分冷静,似是见惯了这样的事,他用力拽着江禾,手中的剑稳稳地接住了四面八方的袭击,护着她一路向后撤去。 “裴先生,速带殿下走!”震天的喊杀声中,传来一句熟悉的高呼,那声音不复白日里的铿锵有力,显得异常的疲惫。 “明白。”裴渊低声回应了路将军,牢牢地将她锁在身边,在众多大沅护卫用人身 筑成的墙后,渐渐远离了人群。 江禾听话地闭着眼,任由他拖拽着。 喧闹声慢慢地听不见了,一阵凄惨的鸟鸣声划破长空,身侧传来微弱的水流声,裴渊止了脚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江禾的眼皮动了几下,方敢重新看向四周。这是一处极其静谧的林子,一条溪流缓缓穿行其中,月光投在林间,成为了此处唯一的光亮。 她低头看去,只见裴渊受了极重的伤倒在地上,紧紧地抿着唇,苍白的脸上不见半分血色,恰如那日她的皇兄责罚他之后的模样。 “先生,先生……”江禾颤着手去推他,不住地喊他,“裴渊,你醒醒……” 裴渊迟迟没有应答,忽然,一阵刺目的光直直地照在她的眼上,亮得她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听见自己强装镇定的问那人:“你是谁?” 第9章 昏迷 “我是阿宝。”一个稚嫩的男孩音从她头上传来,男孩稍微移开了那盏灯,江禾方借着光看清他的小脸。 约摸七八岁的年纪,深蓝色的布衣上打着零零散散的红色补丁,胖胖的脸蛋上一双小小的眼睛正好奇地盯着他们。 “你可以叫我禾儿。”江禾斟酌着开口,没有说出自己的姓氏,“你在这里住吗?” 阿宝点点头:“我家就在这附近,我是出来寻走丢的大黄狗的。” “那,你愿意帮帮我们吗……?”江禾又将裴渊向怀里揽了揽,幼小的身躯显得十分吃力,“这个哥哥快不行了,如果可以,求求你帮帮我们。” “好。” 阿宝应下了,飞快地往东边跑去,不多时便带了几个壮男子回来。 “就是这个姐姐,她和这个哥哥受了很重的伤。” 阿宝的一只手指向他们,另一只手则飞快地挥动着,招呼着身后的一群大人。 “这位姑娘,交给我们。”一位黑胡子中年男人面容和善,伸手接过了昏迷着的裴渊,几个人一同架着他朝东边去了。 江禾的心里不住打着鼓,跟在后面死死地盯着他们的背影,她害怕极了,此刻却也别无他法,只得赌上一把。 他一直昏迷着,若是这般耽搁下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再醒过来。 不远处就是个小村落,疏疏地排着十几户人家,踩过田间的泥土,又迈过一道沟渠,便到了那黑胡子男人的草屋里。 木制的栅栏明显被补过许多次,风一吹便吱呀作响。江禾拖着早已泥泞的衣摆经过家养的鸡群旁边,惹得它们一阵不快。 “姑娘放心,我们这有大夫,你先稍坐一下。”男人拍着胸脯安慰她道,“我姓胡,喊我胡大哥就好。” “多谢胡大哥。”江禾俯身一礼,不时侧头向里屋床上那个身影看去,强忍着没有让泪珠落下。 “不必担心。”胡大哥似是看出了她的焦虑,“我们这位大夫医术不错的,应该很快就会出来了。” 江禾点点头,再次拜谢。 “哎呀,我们家阿宝可是做大好事了。”男人身侧的那位大娘慈爱地摸了摸阿宝的头,“真是救了人一命呢。” “阿宝是大英雄!”小孩子骄傲地抬起头,向娘亲索求着表扬。 江禾心中虽感激,此刻却并无心情去哄孩子,所幸不多时,那位大夫便出来了。 “无甚大碍,只是看着吓人罢了。”大夫铺开纸笔,用工整的小楷写下药方,“他身子弱,小时候应当受过什么重伤,一直没有将养好,这才导致此次猛地一发力,便虚脱昏厥了。” “谢谢大夫,谢谢您。”江禾泪眼婆娑,不住地道谢,白皙的肌肤因倾泻出的泪水显得亮盈盈的,让人看了分外生怜。 “不过医者的本分而已,姑娘太客气了。我已为他施了针,想来很快就会醒了。”大夫收拾着针袋,宽慰道,“我先回家中取药,待他醒了,让他喝下便是。” 待大夫一走,江禾立刻奔向了那个她牵挂万分的人。 裴渊依旧是在床上静静地躺着,紧紧阖着双目,薄唇润润的,似是被人喂过了水,气色也恢复了些许。 她松了口气,轻轻去抚他的脸颊,冰冰凉凉的,好似刚从水中捞出的月亮。 “裴渊,你快些醒来。”她呢喃着,又去握他的手,不停地晃着。 随着她的动作,一张褶皱的字条忽然自裴渊的袖口滑落,她忙俯身去拾它。 “当年之事除刑部尚书外,仍有知情者在世,速借势掌权,以免夜长梦多。” 江禾微怔了下,重新看向裴渊,他仿佛正陷入了什么梦魇之中,口中不断说着些什么,她侧耳去听,却只字未听清。 “姑娘,先出来吧。”大娘在门口张望了许久,开口喊她,“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江禾低声应了,为他掖了掖被角,轻轻带上了门。 大娘心善,端了些饭食递到她跟前来,皆是些百姓的家常便饭。江禾道了谢,却依旧只是心事重重地坐着。 见她如此,大娘索性同她唠起了家常:“姑娘,瞧着你年龄不大,屋子里那位……可是你的夫君吗?” 江禾闻言,生怕被人识破身份,谎称道:“是、是的……我已经成人了,只是面容生得小了一些。我们是金岭人,路过此处,不慎被贼人劫道。” 说罢,她白皙的脸上染了微微的红晕,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原来如此,我道也是遇上了贼人。”大娘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不过,你这夫君当真是个好人,护你护得这般周全,我们女子啊,此生觅得良夫,便也知足了。” 江禾支支吾吾的应着:“嗯……” “还有啊姑娘,你们是从城里来的吗?看你们的穿着打扮,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怎得会落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里来?” “家中并不支持我与郎君的感情,我们便出逃了。” 江禾无奈之下,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言。 大娘听了这话,竟抹起泪来:“哎哟,苦命的孩子哟……大娘相信,你们遭遇这么多苦难,一定能修成正果的……” “谢谢大娘。”江禾也故作悲戚,颤着手从手臂上褪下个白玉镯子,啜泣道,“我如今钱财已尽数被人劫掠,无以报答您,请您务必收下这个。” “哎呀,我可不能要这个!”大娘忙摆手道,“不行不行,你们两个孩子都这样苦了,我怎么还能收你们的东西呢?” “之后几天还要仰仗您,您若不收下,我们是当真是于心难安……” 江禾自诩演起戏来炉火纯青,果不其然,几轮过后,大娘当真是招架不住,只得将镯子收在了柜中。 “大娘,我和您打听个事情。”见她收下了,江禾方将自己的疑问宣之于口,“按理说,这个村落地处偏僻,人家也并不多,怎会有这样一位高医,还写得一手好楷书?” “他呀,很早很早之前就来我们村啦。”大娘神秘兮兮地同她讲着,“听说啊,他是大沅御医,不知道得罪了谁,东奔西躲地就藏到了我们这里,一藏就是许多年。” 听到大沅的名号,江禾的心跳得猛烈。 “他医术好,受了我们村的恩惠,便一直给村里人瞧病,我们这里的人,都同他关系非常好呢。” “原来如此。”江禾故作镇静地答道,她从未见过这个人,想来若不是此人说谎,便是在她出生之前发生的事了。 正打听着,屋内忽然传来阵低咳,她一下子窜起来,直奔裴渊床边。 “裴渊,你怎么样?”江禾扒着他的手,急急地询问他。 “无事。”裴渊借力缓缓地撑起身,“没有受伤吧?” “你还说我,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 江禾心疼万分,忙将早就备在一旁的水递到他嘴边。 “药来咯。”大夫的呼喊自院内传来,见裴渊醒了,他有些欣喜,“我算着我这药煎好了你就该醒了,竟分毫未差。” “我来就好。”江禾接过药碗,学着先前见过的宫女们的样子盛了一勺药,放在嘴边吹了吹,喂到他唇边,“喝药。” “苦。”裴渊仍有些虚弱,清冷的模样染了些病气,竟有些凌乱的病弱美。 “喝药才能好嘛。”江禾软糯地撒着娇,如水般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好不好?” 裴渊叹口气,将那一勺沾了些她的气息的药汤一饮而尽。 “好了好了,咱们都出去吧。”大娘瞧着二人之间的氛围,忙招呼着一众人向外走,“今夜你们就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和大娘说便是了。” 弦月当空,投下一抹皎洁在纸糊的窗上。二人都没有说话,屋中安静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裴渊低头看到她手上的那几道划痕,闭了闭双目:“害小殿下受伤,臣罪该万死。” “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江禾嗔道,“若不是你,我怕是早就喂了林中野兽了。” 见他面上仍淡淡的,她追问道:“我都不知道,你竟会武功吗?” “ 会一些。”裴渊如实应着,“他们本无法伤我至此,可惜身子着实是大不如前了,让你小殿下见笑了。” “对,方才那个大夫也是说你小时候受过重伤,一直没有将养好。”将最后一勺药汤喂完,江禾放好了碗,坐在床边碰了碰他的手,“若是我们能回去,你不要在国子监任职了吧,就做我一个人的先生好不好,住在我的宫殿里,好好养养身子。” 他摇了摇头,无声地回绝了她。 江禾眼中的光黯了黯,试探性地问道:“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对不对?你要……借谁的势,谋什么权?” 裴渊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凶狠,本是夏日,江禾却在他的注视下,如坠雪山之底,整个人如同被锁在了一块千年寒冰之中。 “我、我不问了……” 她从角落的柜子里寻了一床薄被,铺在地上随意地将自己裹起来,背对着他躺着,胸口止不住地起伏。 - 窗外一阵€€€€€€€€,传来男子刻意压低的声音。 “你见到她身下的那块玉牌了吗?喏,露了一个角。” “今日在林子里刚见到她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 “她身份不简单。” 作者有话说: 吓到我们小禾儿了QAQ 第10节 第10章 决裂 许久许久的沉默。 直到江禾逐渐平复了心神,几乎都要睡过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衣物与被褥摩挲的声音,随后她便嗅到了那熟悉的香气。 “去床上睡。”裴渊冷淡地开口,微弱的烛火随着他的动作一跳一晃,映出他脸上晦暗不明的情绪。 “我在这里就好了……” 未及她说完,裴渊俯身一把将小小的她抱起来,紧紧地圈在怀中,整个人甚至都在微微发抖。 他就这样困着她,不说话。江禾有些难受了,在他胸口挣扎了几下,却得到了他充满危险气息的警告: “别动。” 江禾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得乖乖照做,粉嫩的小手用力攥着他的衣襟。 “你怕我把你摔下来?”裴渊低低地笑着,在她耳边淡淡吐出字句,眼神炽烈而陌生,“长大了,连被我抱抱都不肯了?” “先生,你怎么了……”江禾有些怕了,费力地去躲他那温热的气息,不住地喊着他,似要将他唤醒。 这样的先生,哪里还是那个清冷出尘的谪仙子,分明就是想要将她吞噬殆尽的魔鬼。 “你都要嫁给别人了,还要问我怎么了?”裴渊语调慵懒,眸子里的光明明灭灭,“你说,等你及笄后便与我成亲,我答应了,而如今……” 他抱着她,又向上举了举,二人的脸颊几乎要贴在一起。 “你、食、言、了。” 他面容阴郁,好似被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江禾止不住地抖起来,哭着将头埋进他怀里,仿佛有什么沉没在心底的事情松动了,呼之欲出却始终寻不到答案,费尽心力也触碰不到一丝过往时光里与他有关的沙粒。 她呜咽着,拼命地拽着他:“裴渊,裴渊,你不要吓我……” 皎白的月光缓缓倾泻下来,裴渊的目光逐渐清明,看到在他怀中啜泣的少女,不由得怔了怔,很快心中便警铃大作€€€€ 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转身向那张简朴的小床走去,轻轻将她放了上去,为她盖好那打着些许补丁的夏被。 江禾鼻头通红,仿若雪地里的一朵落梅,她拉住他的手,试探性地开口:“先生,是你吗?” 裴渊跪了下去,与她视线持平:“臣在。” “这个地方,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江禾声音发颤,死死地与他掌心相扣,细密的汗珠不断地向外冒着,“你刚才都要吓死我了……特别可怕,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了,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或许是受了伤,魇住了吧。”裴渊目光平和,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让殿下担心了,是臣的过错。” 说罢,他将手抽出来,拍了拍她以示安慰。 江禾却好像一定要赖着他一般,翻身下床,又扑到了他怀里,月白色的衣裙铺了满地。 “不怪你,明明你是为了保护我才成这样的。”江禾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迟疑道:“先生说……等我及笄后,我们会成亲?” 裴渊先是轻轻地推开她,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才淡淡回答道:“曾经和一个女孩允的诺言,许的及笄之约。” 末了,他又补充道:“不是你,方才认错了。” 江禾愣了下,呆呆地看着他,良久方道:“先生这样好看的人,原来也是有喜欢的人么?” “自然。” 他太了解她了,知她最无法接受喜欢的人另有所属,索性便将事情做得绝些,好断了她的念想。 毕竟,如今的他既然从那场灭门惨案中活下来,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他便一定要走下去。除了利用,此生与她都不会再产生其他纠葛。 正如她所说,送她铃铛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我知道了。” 不出他所料,江禾只淡淡回了这几个字,兀自擦了擦泪,便和衣躺下了。 “最后一个问题,她可到及笄之年了么?” “没有。” 被子里传来她自嘲般的一声轻笑,裴渊黯淡了神色,低着头默不作声。 “今天的事情,还有那张字条,只要你不会影响到我江家的江山,我便当没看见了,以报先生今日救命之恩。” “多谢殿下。”裴渊拱手一礼,“殿下放心,只是些官场纷争,臣绝无二心。” 等了许久,裴渊也未等来她的下一句话。 折腾了半夜,算算时辰也将要天明了,他随意披了件衣裳,继续在她床边跪着,似是在惩罚自己,江禾也铁了心不去管他,只是那麦枕却悄悄湿了。 - 夏日的阳光在清晨便有些毒了,江禾在如此光亮下被迫醒转,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许是昨夜哭得多了,眼下头竟还有些微微作痛。 “喝些水吧。”裴渊见她醒了,端了瓷碗为她盛了些水,“这里没有茶,小殿下将就些。” 江禾没有理会他,将头偏了过去。 以裴渊目前的身体状况,本该是她来照顾他的,此刻江禾却憋着一口气,死活不愿意再搭理他。 “小殿下。” 裴渊又唤了她一句,江禾忽得烦躁起来。 “自己身子没好就别四处折腾了,若是死在外面我可没办法抬你回去。” “……是。” 见他依旧微微咳着,江禾自觉说话有些不妥了,起身接过那碗水,低声道:“抱歉先生,我说错话了。” “无妨,小殿下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裴渊轻笑了下,拢了拢衣衫,“小殿下贵为公主,斥责臣几句,本就是应该的。” 饮尽最后一滴水,江禾忽然觉得,他们之间好不容易近了些的关系,如今似是又隔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哎呀,你们两个孩子醒啦。”听见屋里的动静,大娘敲了敲门,声音爽朗,“快出来吃饭吧。” 裴渊应了,将门轻轻推开一条缝:“先穿衣服吧,我在外面等你。” 厅内,胡大哥一家人早已在桌前坐得整整齐齐,阿宝不听劝告,已然大口大口地喝起了米粥。 “都是些村里人家的寻常饭,公子可不要嫌弃。” “这是哪里的话,还未谢过三位救命之恩。”裴渊郑重地施了一礼,方肯落座,“将来若有需要在下的地方,请务必言明。” “举手之劳罢了。”胡大哥中气十足地笑起来,“诶,你那娘子呢?” 想来是被误会了,裴渊微怔了下,索性顺着他们向下说:“她起得晚了些,很快就来。” 话音刚落,江禾便顶着惺忪的睡眼开了门,裴渊见她衣衫不整的模样,皱了皱眉:“回去。” 他强行将她拽了回去,叹气道:“小殿下莫要告诉臣,不会自己穿衣服。” “我会啊。”江禾哼了一声,呛道,“不要你管。” 裴渊未理会她的小脾气,细致地为她打理着衣裙,复又蹲下去,将束带系了个好看的样子。 “小殿下是否同他们说,我们是夫妻?” “说了。” 此处未见梳子,裴渊便用手轻轻理顺她如墨般的长发:“你还这样小,说是兄妹倒不为过,夫妻……他们肯信吗?” “我说我已经到成亲的年纪了,只是长得小。”江禾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不自然,“还有,我说我们是金岭人,是私奔出来的,你可别说错了。” “好。”裴渊勾了勾唇角,“小殿下知道隐藏身份,实是冰雪聪明。” “出去吧。” 折腾了这一番,胡大哥一家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阿宝早早地离了桌,跑到院子里玩去了。 “再不吃,可都要凉了。”大娘笑道,“林大夫嘱咐过,要这位公子多出去走走,好得才能快些。” “大娘,昨日匆忙,还未给那位大夫结诊费。”江禾轻抿了一口粥,抬头道,“他住在哪里?我好登门道谢。” “出门往北走,最北边那家就是了。”大娘和善地答道,“不结也没有关系的,我们同他关系好,逢年过节便去给他送些菜,他也便不收我们的诊费了。” 江禾摇摇头:“不能平白受人恩惠的,我们等下便去。” - 待二人走后,黑衣男子缓缓地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 “刚才说的,你们可想好了?” 男子冷冷开口,摩挲着腰间未出鞘的利剑。 “那……那只是一对普通夫妻,就算是私奔影响家族脸面,也不至于如此赶尽杀绝吧。”大娘试探地开口,却因害怕咽了咽口水,“您……放过他们吧。” “少废话!”白光一闪,男子将剑拔出直抵在大娘的脖颈上,“你们救了她,本就该死,如今我们主子大发慈悲地再给你们一次活命的机会,若是不想要,干脆……” “我们做,我们做!”胡大哥连忙止住他的话头,不住地哈腰,“您给我吧。” 男子丢出个药包,神色轻蔑:“务必一击而中,否则,你们儿子的命,我便勉为其难的取走了。” 一个闪身,男子便消失不见了。 “我昨晚就说了,他们不是什么普通夫妻。”胡大哥急得直跺脚,“我昨夜都看见那玉牌了,成色那般好,必定是什么京城贵胄家的小姐。” “那能怎么办,你说怎么办!”大娘哭着去锤他,“我不能没有阿宝,我不能……” “那就做吧。” 第11章 首辅谋逆案 沿着土路向北走,野花稀稀松松地开着,细小的尘埃在他们脚下飞扬着,江禾将手臂高高举起,试图用长袖挡住清晨的烈阳。 最北边有座小草屋,与村落里挨得紧密的其他人家不同,草屋的主人似有意要躲个清净,将与村子的距离拉得长长的。 “是这家吧。”江禾的视线越过木栏,落在院子里种着的各类草药上。 院子的东北处正煎着药,传来淡淡的药香。 第11节 裴渊轻轻摇了摇木门上挂着的铜铃,扬声道:“林大夫可在家?” 林大夫闻声出屋,见到是他们二人,随即挂上了关切的笑容:“怎得一大早便出来了,公子可好些了?” 裴渊拱手言谢道:“好多了,多谢大夫救命之恩。” “进来坐吧。” 林大夫作了个邀请的手势,裴渊点点头,领着江禾跟着他身后。 天色大亮,屋内的一应设施都看得清晰。除了一张朴素的木床外,满屋都堆放着药柜、药箱,破旧的桌案还有些摇晃,上置了一叠粗糙的纸张,唯有那精致的小楷显得分外清丽。 “我这没什么落脚的地方,还请公子和姑娘莫见怪。”林大夫笑得有些惭愧,忙收拾出来了一角,唤他们坐下。 “林大夫无需客气了,此番是我们前来叨扰,是我们的不是。”裴渊微微笑着,谦和有礼的模样不由得让江禾忍不住去看他,“逃命匆忙,身上也无半分银钱,这个给林大夫,算是在下的一点答谢了。” 裴渊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只镶玉的金指环,递了过去:“若是林大夫在此处用不到,待在下回去之后,必会带些银钱再次上门谢过大夫。” “公子,我这一把年纪了,这些身外之物对我着实不是很重要。”林大夫摇摇头,将那只指环又推了回去,“行将就木的人了,能多救一个人便是一个人,也算是给自己积些德了。” “林大夫不收下,在下实在于心难安。”裴渊目光诚恳,再次拱手拜了林大夫。 江禾自打进屋以来,便从未说过话。昨日她和那位大娘也拉扯了许久,似乎但凡要表达谢意,都要上演一番这样的戏码。 然而这位林大夫的确是油盐不进,被他缠得有些倦了,方道:“我今日要打理的事情颇多,公子若实在要谢我,不如去帮我将药材打理好,装进柜子里吧。” “好,在下明白了。” 裴渊轻叹一声,终究还是将那指环重新收入了怀中。 林大夫和善地点点头,目光似有若无地在江禾身上游荡。 “听闻林大夫是大沅人?”江禾此刻的心情并不甚好,索性便迎上他的眼神,开门见山的问了。 “大沅是我的故乡。”林大夫把玩着那盏已然有了裂纹的茶杯,缓缓开口,“不过,已经许多年没回去过了,在这大沅与金岭的交界生活,倒也习惯了。” “为何不回去?”江禾追问道,“先生是大沅御医,想来锦衣惯了,如何习惯得了?” 裴渊低低地咳了两下,似是在提醒她的越界。 “这些他们也告诉你了。”林大夫敛了敛神色,一字一顿道,“公主殿下。” “……” 江禾心中十分讶异,却不知该如何接话。别扭地向身边的裴渊投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林大夫说笑了。”裴渊淡淡回道。 “在下并无他意,只是初见之时瞥见殿下身上的玉牌,便明晓了。”林大夫微微一笑,并没有称臣,“殿下今日倒是没带着它。” “我不记得我见过你。”江禾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在自己的脑海中搜寻半刻,却没有找到与这张脸有关的任何印象。 林大夫抬手为她倒满了一杯热水:“在下约摸十年前便出宫了,且当时主要负责各高位官员的诊治,殿下没有印象也正常。” 裴渊那如云中远山一般俊朗的眉此刻微微皱起,他对眼前人亦无印象,若是说江禾当时年纪小记不清了,倒也正常,但他时常出入宫中,如果当真见过此人,不该是半分熟悉之感都无的。 思及此,裴渊直视着他,冷冷开口:“按村民所说,林大夫既是逃命来得这里,此刻见到公主,不急着掩盖身份,反而主动暴露,恕在下愚钝,不知林大夫究竟想做些什么。” “看到故国故人,怀念一下罢了。”林大夫依旧是和煦地笑着,眼底却露了些狠绝,“你们大可以把我在这里之事说出去,只不过应当是官兵还未到,我便是一具尸首了。” 说罢,他借着拐杖之力起身,一步一步朝院子走去:“东躲西藏了数年,老夫早就活够咯。” 裴渊在桌下紧紧地握住拳头,薄薄的唇微微抖着。 “……先生?”江禾疑惑地看着他,“我们先去帮忙吧,回宫之后,我去查一下当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不必查了。”他闭了闭双目,深吸一口气,“十年前震惊天下的案子,首辅谋逆案。” 如同一道惊雷落在了原本平静的水潭中,江禾猛地站起来,下意识地去抚她的小铃铛,却不知是否落在了胡大哥家中,此刻白皙的腕上空空如也。 “裴先生,慎言。”江禾按捺住眼前浮起的水雾,语气不善地警告了他。 “是。” 他只简单地应了一个字,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走吧,去帮忙吧。” - 林大夫院中的药草着实是多,一番整理下来,不知不觉已到了午后。 “我们不吃饭了,真的不吃啦。”江禾笑得甜软,不住推辞着,“已经很叨扰林大夫了,我们回去吃。” “好,你们执意如此。老夫便不送了。”林大夫客气地笑了笑,将他们送出了院外,便颤巍巍地回去了。 返程一路向南,田间偶有几只蝴蝶飞过,江禾玩心大起,四处扑蝶,跑得欢快。 “小殿下。” 江禾闻声回头,只见裴渊仿佛被笼罩在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之中,她缓了缓步子,应道:“怎么了先生?” “这个地方不对劲,太刻意了。”裴渊沉了声,眼中波光闪过,“整场遇刺,都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一般,故意引我们到这里。” 江禾止住步子,回头去看他,有些害怕:“先生,你会不会想多了?不过是时间线出了点巧合,没有必要拿那种大案来吓自己吧。” “走。”裴渊默默记了这位林大夫家的位置,一把拉过她的手,朝反方向走去,“绕过这个村子,我们回大沅。” “不行。”江禾用力地摆脱了他的控制,目光灼灼,“我的铃铛应当是忘在胡大哥家了,我要拿了再走。” “不要管它了!”裴渊皱着眉,低声斥道,“都什么时候了,小殿下还记挂着那些身外之物。” 江禾狠狠地推了他一把,眼中水雾涟涟:“你在胡说什么,它不是身外之物!” 裴渊的身子还未大好,被她这么猛然一推,险些要栽过去。 然而此刻,他也顾不上什么,微愠道:“同你的安全比起来,任何东西都不重要。” “那你自己走好了。”江禾偏过头去,声音微微颤着,“那是我小时候最要好的人送的,虽然我现在喜欢你了,但是我不允许你肆意轻贱他的……” 她顿了顿,又道:“……他的遗物。” 说罢,她不再管他,转身大步朝胡大哥家的方向走去。 裴渊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愿与她再起争执,一路上留意着四周的动静,默默地跟 在她身后。 进了院落,阿宝正满院子追着鸡玩,鸡毛扑棱地满地都是。 “哥哥姐姐回来了!”阿宝惊喜地叫起来,“你们午饭都没有回来吃,阿宝可想你们了。” “谢谢阿宝记挂我们。”江禾柔了声,摆出一副哄小孩的架势,“我们要走啦,回来拿个东西,同你爹娘说一声。” “这么快就要走呀。”大娘笑着走出来,眼神却不住地有些躲闪,“灶上还给你们留了饭,快来吃吧。” “我们不饿,太叨扰大娘了。”江禾一边甜甜地笑着,一边朝屋内走去,“夫君,你稍坐下,我去收拾下东西。” 她喊得自然,惹得裴渊微微红了耳根。他轻咳一声,坐在了厅里的桌前。 “果然在这里。”江禾从昨夜的枕下翻出了那串旧旧的铃铛手链,爱惜地抚去灰尘,又小心翼翼地将它带上,“今天有人提到了那个案子,其实我很高兴,作为昔日首辅府世子的你,还能被人提起。虽然不知为何,我记不太清你的模样了,但是见到这串手链,便当是见到你了吧。” 她小声喃喃着,又拾起被子下埋着的玉牌,将它藏进了衣襟里,重新关上了门。 “我收拾好了,夫君。” 裴渊正襟危坐在桌旁,见到她来了,遂起身道:“那我们先走了,这一日,多有打扰。” “没有没有,好孩子,太见外了。”大娘忙着从壶中倒了两杯水,递了过去,“既然你们执意要走,大娘也不留你们了,这路长,喝些水润润喉咙吧。” “谢谢大娘。” 江禾正有些渴,开心地接过那杯水,正欲一饮而尽,却一把被裴渊打掉了。 “别喝!” 拔剑声起,无数白刃瞬时将他们包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20 08:46:51~2023-01-21 08:46: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日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543465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告白被拒 裴渊面上布满阴云,伸手将江禾护在身后,冷眼盯着为首的那个黑衣男子。 “此事与你无关,少管闲事。” 男子威胁般地抚了抚手中的剑,发出一声警告。 此人长得青面獠牙,甚是可怖,江禾不由得攥紧了裴渊的衣袖。 “阁下设了好大一个局,特意将我引来这里,此刻却说与我无关,不觉得有趣吗?” 裴渊立如雪松,宽袍大袖牢牢地掩住身后的小人儿,丝毫未被这般阵仗所镇住。 “裴大人好风度。”对方大笑抚掌,似是十分欣赏他,“是个见过世面的。” 裴渊不欲与他多言,环视四周,淡淡道:“条件。” “条件?我说过,我要这位公主。”男子鬼魅一笑,一步步朝他们走来,“至于你,我家主子本欲放你一马,若你实在不识趣,便和她一起去了吧。” “你家主子倒是胆大,主意都打到大沅公主头上来了。”裴渊目光坚毅,如那冬日湖心下的一点冰,“我却是没发现小公主有什么值得丢命的过人之处,不妨阁下说给我听听?” “将死之人,话倒是多。”男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人稀奇,瞧着武功不错,根骨也过人,身子却那么弱,想来不出一刻钟便力竭等死了,还在这里逞什么英雄。” 说罢,他缓缓举起剑,直指裴渊的脖颈。 “大人!”一旁的小喽€€显得有些慌乱,忙上前附在他耳边,“主子说了,这个男的,务必留活口。” “真是麻烦。”男子嗤笑一声,斥道,“要杀公主还不能杀这个男的,事这么多,你让他自己来解决好了!” 他似是十分烦躁,又向一旁啐了一口:“杀个人也这么磨蹭。” 裴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轻轻拍了拍江禾的手,示意她安心。 “做个交易如何?”裴渊握紧腰间的佩剑,挑眉看向黑衣男子。 “你又要干什么?” 裴渊用手指了指屋顶,见对方不耐烦地循着看去,下一秒,他利剑出鞘,竟是要杀出一条生路! 第12节 “同上次一样,闭眼,牵紧我。” 他低声嘱咐着,剑光飞速闪过,衔着黛色流苏的剑穗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瞬间便击落了几个黑衣喽€€。 裴渊身子虽还未大好,但这刹那间的爆发着实惊人,几步间便携着江禾冲出了屋子。奈何院子已被对方层层围了个水泄不通,权衡之下,他将她安置在身侧,凌空起势,目光狠绝,持剑连连刺向来人,无数黑影如那飞蛾扑火,湮灭在他剑气所至之地。 为首的那位黑衣男子足尖轻点,飞上屋檐,见裴渊呼吸声渐重,嘴角也渐渐勾起弧度。 “有趣的人。”男子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笑意极深,“半刻钟了,轮到我了。” 男子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凶狠,拔剑腾空,直指在保护圈中央的江禾! 裴渊瞬间便敏锐地嗅到了自身后来的凌厉杀气,然而来者速度太快,挥剑阻挡已是来不及,他想也未想,抛下一切防御和招数,径直挡在了江禾的身前。 “裴渊!”江禾哭喊着接住他,温热的液体自他身上流出,将她月白色的长裙染得犹如雪中大片盛放的腊梅。 男子似是没想到自己会失手,微微愣了下,便提剑再次发起攻击€€€€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蓝色长刀破长空而来,生生击落了黑衣男子的夺命之剑。 “公子快走!” 长刀之主正是位飒爽女子,她的嘴角噙着一丝傲意,大红衣裙随风猎猎而动:“本姑娘来会会你!” - 江禾费力地搀着裴渊,朝着空无一人的小山走去。一路上,整个世界静得出奇,本就布满泥土的衣裙此刻被拖在黄土里,更显得破败不堪。 不知走了多久,夕阳染在天边的那抹红一点点消散,周围暗了下来。江禾瞧见了前方的一处山洞,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她让裴渊轻轻倚在山壁上,撕下自己袖子上的一块还干净些的布料,认认真真地为他重新包扎。方才逃得太匆忙,伤口打理地不算细致,还微微渗出血来。 “对不起,我又拖累你了。”江禾低声道,手上动作未停,“如果他们还追来,你走就好了。” “臣走去哪里?”裴渊吃力地扯出一点笑意,好让她轻松一些,“陛下若知道,臣将小殿下丢下独自跑了,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处臣以极刑。” 江禾以为他只是在尽臣子本分,摇了摇头:“先生放心,我会试着留下遗言,说此事与先生无关。” 看着她天真的模样,裴渊叹了口气:“若是有命回去,臣向陛下请命,调离国子监吧。” 她动作一滞,纤长的睫羽微微颤了颤。 “臣背后牵扯良多,怕是将来会对小殿下不利。”裴渊缓缓道,“况且臣身子弱,保护不了小殿下。” 这是第一次,在修罗地狱中挣扎了数年的他有心软的感觉。 自他在那场大火中身受重伤,大病一场后,他便明显感到很多事情有些力不从心,此后餐风饮露、颠沛流离数年,更是将他折磨得面目全非。 出乎意料地,江禾问道:“先生的身子,之后还有调理好的可能么?” “……有的,曾问过大夫,若精心滋补,大概率会恢复个七八分。” “那如果我们能回去,先生身子的调理便交由我负责了。”江禾努力地让自己笑得甜一些,宽慰着他,“我会和父皇说,先生救了我两次,先生若是想升官,父皇一定会允的。” 裴渊微微阖了目,倚靠在冰凉的山壁上。 他是故意的。 两场刺杀惊心动魄是真,死里逃生也是真,唯有为她挡剑,是他明知他昔日的下属会来,算好了时间,为那黑衣男子留了空当的。 也因此,这一击除了疼些,完全没有致命的可能。 江禾所允的承诺正是他此举的目的,可却不知为何,他心里微微痛着,好似无论时光怎样流转,他如何变化,他永远都会被她真正地牵动心弦。 “我知道你心有所属,我不会越界的。”江禾见他不说话,便猜测着开口,“我虽喜欢你,但我不会强迫你。” 说着说着,她微微红了脸:“……若是哪天你改变心意了,我就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 少女语无伦次地表达着她初放的情意,仿佛御花园中一株含苞的娇花被春风拂过,刹那间盛放开来,溢了满庭香。 “其实之前,我都想认命了的。但自从见到你之后,我便特别想毁掉这桩婚事。” “可是我太弱了,我从来没有好好读过书,也没有能力去保护别人,先生……你都可以教我吗?” 裴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压抑住了胸中翻涌的情绪,将自己的声音冷了又冷:“ 小殿下情窦初开的年纪,有这样的想法实属正常,但恕臣直言,臣此生不会改变心意,还望小殿下将心思用到正道上来。” 意料之中地被拒绝了,江禾紧紧地捏着衣摆,低了头不再去看他。 “其实我想得很好,我让父皇取消掉这个婚约,然后同你再相处一年,待到我及笄之时,我便嫁与你。”江禾因紧张,不住地搓着手中的衣料,“可惜,父皇坚持要履行婚约,先生也不喜欢我。” “……抱歉。”裴渊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良久,方开口道,“小殿下久居深宫,所遇男子不多,错把依赖当喜欢了也未可知,待长大些便明白了。” “我不是小孩子了。”江禾忽然抬起头来,展颜一笑,眼睛里浅浅地含着一层薄雾,“先生的意思我知道了,但是我还是不想嫁去金岭,所以还劳烦先生继续收我做学生,帮助我摆脱这个困境。” “好。”裴渊点头应了她,声音沉稳而庄重,“就只是师徒之情吧。” 月亮悄悄爬上山巅,山云来了又走,将本就微弱的月光掩得更加黯淡。裴渊一步步引导着她,利用山石燃起了一小簇火,这才让洞内略显明亮了一些。 “你还疼吗?”江禾蹲下身,细细地察看他的伤口。 “没什么事的。”裴渊温声道,“离要害之处还远得很。” “那……今天那个姐姐……” “是我叫她来的。”裴渊的唇角微微上扬,似是在安慰她,“今日从林大夫那里出来,我觉得有些不对,便在你闹小脾气的时候,给她放了信号。她是我的下属,一直跟着我。” 江禾有些惊讶,忍不住问道:“她一直跟着你?那之前你昏迷在树林里的时候,她怎么不出来?” “因为我昏迷了,没有办法叫她。” “……好的先生。” 看着裴渊有些腹黑的模样,江禾的表情十分精彩,无数话语在口中排演了数遍,最终却只应了简单的四个字。 洞外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蓦然响起,裴渊下意识地将江禾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攥紧了一旁的佩剑,警惕地盯着洞口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坐等裴渊打脸ovo感谢在2023-01-21 08:46:31~2023-01-22 20:3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执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他的下属 “属下红鸢拜见公子,此番来迟,望公子责罚。” 脚步声落,方才那位红衣女子头微微垂着,单膝跪在了眼前。她的身上并没有多少打斗的痕迹,衣衫轻盈地散开,想来是占了上风。 “姐姐,你吓死我了。”江禾重重地呼了口气,伸手去扶她,“我还以为那群人又追来了,那我们可是真的逃不掉了。” “多谢……” 红鸢略显迟疑地看着她,犹豫间,倚在一旁的裴渊替她接了话。 “公主殿下。” 红鸢的神色中浮现出一丝讶异,忙再拜道:“原来这位便是公主殿下,草民有眼不识,冒犯殿下了。” “姐姐不必多礼,我还要谢谢姐姐救了我和先生呢。” 两人寒暄间,红鸢却执拗地不肯起,只抬眼看向裴渊,似是在等着什么。 裴渊侧着头,神色如常地注视着洞口的方向,淡淡道:“起来吧。” 红鸢这才起身,带着歉意地冲她一笑:“抱歉殿下,属下曾发过誓,此生只听命于公子一人,这等小事亦不例外。” “改改你的誓言。”裴渊缓缓开口,声音清清凉凉的,仿若穿山而过的溪泉,“以后也听她的。” “是。” 江禾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微微低了头:“先生的人,我抢什么呀……只是服侍我的人向来都待不长,每隔两年便要换一次,这才有些羡慕这样的感情罢了,这都被先生看出来了。” 她用足尖不住在土地上画着杂乱的纹路,继续道:“小叶来我身边也不过三个月,我还没来得及对她倾注感情,她便……不在了吧。” “殿下自会有珍重待你之人,不必心急。”红鸢一边温声宽慰着她,一边跪在裴渊面前,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些伤药,瓶瓶罐罐摆满了一地,“公子,属下给您上些药。” 说着,红鸢便要去掀他腰侧的衣衫,江禾霎时红了脸,忙不迭地背过身去。 意外地,她听见裴渊冷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冰凉地让人忍不住发颤:“我记得我说过,这种事情我自己来。” 红鸢的手抖了抖,默默地挪开了。 “下去。” “是,属下僭越了。” 红鸢叩了首,将药瓶重新放好,走到了江禾的身边。 一阵清淡的脂粉香气萦绕在空气中,江禾虽未回头,却也知她来了,犹豫片刻,她开口道:“先生确实是有些凶,也有些冰冰冷冷的。” “对殿下也是么?” “那是自然。”江禾有些奇怪她这么问,便道,“我有什么特殊的吗?” “恕草民冒犯,殿下……可是皇后娘娘诞下的那位嫡公主?” “正是。” “那倒有些奇了。” 红鸢微微笑起来,连带着高高束起的马尾都肆意舞动了几下。 “听姐姐这么说,倒像是认识我一般。”江禾从未见过她这般的女子,像极了话本子中写过的江湖侠女,便没来由地对她生出了些许倾慕之情。 “不能说是认识,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听说过。”红鸢抬手,随意抚了抚山壁上的棱角,“公子一出生我便跟着他了,但我算是影卫,殿下应当没见过我。” “影卫?” “嗯,只有在主人召唤的时候,才会出来的。”红鸢答道,“但公子之前过得顺风顺水的,几乎没有怎么叫过我。” “等一下。”江禾忽然出声打断了她,“我实在有些听不懂姐姐的话,好似我们少聊了许多内容一般。” 红鸢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目光探寻似地在她身上流转了几遭。 “红鸢。” 裴渊沉稳地开口唤道,红鸢连忙回身跑到他身侧,关切道:“公子可用好药了?” “你跟我来。”他扶着山壁缓缓起身,朝洞外走去,又向身后嘱咐道,“小殿下稍坐一会,不要乱跑。” 江禾的眸子黯了黯,没有选择追上去。她拾了根树枝,烦躁地在地上写写画画€€€€ 第13节 真想问问那个姐姐,及笄之约的事情啊。 - 山间夜晚的风有些微凉,兀自拂过裴渊墨色的发梢。偶有山鸟飞过,叶片尚衔不稳,落在潺潺流水里泛起一圈涟漪。 红鸢直直地跪在他身前,垂着头不敢多发一言。 “我叫你来,是救命的,不是叫你来多嘴的。” 裴渊压低了声音,面色有些沉郁。月光穿过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属下知错……” 红鸢低声应道,白日里豪爽的侠女之气此刻荡然无存。 “她不记得我了。”裴渊深深地叹口气,终是道出了这句心酸。 她极为震惊地抬头,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可思议:“江禾殿下吗?怎么会……公子儿时明明同她那般要好的。” “所以,关于我们之间的事,你最好闭嘴。”裴渊冷淡地下了命令,“若是她知道了些什么,我不会轻饶你。” “是。” “说正事。”裴渊抬眼看向月亮,并没有让她起身,“此次回去之后,我应当会升官,届时我会自请调入刑部,寻机会找到当年的裁决文书。” “还有,方才村落里住着位林大夫,你去查一下他。” “是,公子。”红鸢一一应下,“公子是怀疑,那位林大夫知道些什么?” 裴渊微微点头:“宫里有人想让我翻出这案子,故意引我往这里来的。” “宫里……”红鸢喃喃道,“会是谁呢?” “不难猜,只是想不到那人这么做的缘由。”裴渊俊朗的面庞上浮现一丝莫名的笑意,话锋一转,“都清理好了?” “是,那帮人不是属下的对手,只是属下急着来寻公子,他们撤退后并未去追。” “好,辛苦。”裴渊难得地赞许了下,“大沅的卫队呢?” “死了半数左右,为首的那位将军也折了根臂膀,急急地回京城了,想来过几日便到了。” 裴渊开口欲说些什么,一阵凉风袭来,惹得他忍不住咳起来,红鸢见状忙去顺他的气,帮他渐渐平息下来。 “公子,虽是夏日,但夜间也凉,您快回去休息吧。”红鸢眉目间有些许焦急,劝谏道,“这里不过是个小山丘,属下趁夜赶去山下,看看能不能寻匹马来。” “知道了。”裴渊捂了捂腰间的伤口,稳了稳步伐重新朝山洞走去,“不必搀我,我不喜欢人碰我。” 红鸢哑了声,默默地在他身后跟着。她十几岁时落难,险些陷入花柳之地,幸得老家主相救才活了下来,此后,她便被指去 给他刚出生不久的长子做了影卫。 她第一次出现,便是从那地狱般的火场中,强行将他带了出来,又为报老家主之恩,发誓效忠于他。 只是,那个温柔谦雅的少年,终是死在了这场火中,从此世间只余冰冷的裴渊。 “小殿下。” 思绪纷飞间,裴渊已然缓缓迈进了山洞,低低地唤了一声江禾。 “先生回来了。”江禾本蹲在角落里发呆,见他来了,忙上去扶住他,将他重新安置在山壁旁,娇声道,“先生再不回来,禾儿都要怕死了。” “还有你怕的东西。”裴渊轻笑道,“快些休息吧,明日早些动身,下山寻些吃的。” “好。”江禾乖乖应了,又去唤红鸢,“姐姐也来。” “烦劳小殿下照顾好公子,属下天明便回来。”红鸢俯身一礼,“此处属下安排了旁人守着,不会有失。” 见红鸢转身离开了,江禾咬了咬唇,小跑了几步追上了她。 “小殿下……还有何事?” 江禾白嫩的小脸被风吹得有些红,好看的眼睛仿佛一双水葡萄。她拉住红鸢的手,再三犹疑间,还是低声问道:“姐姐可知道,与先生许下及笄之约的人,是谁么?” “他自然是和你……”红鸢不假思索地开了口,却记起了裴渊的警告,猛地刹了车,“和你说过了。” “先生没有说过。” “那应当是不愿意告诉小殿下吧。”红鸢斟酌着字句,“那位姑娘人很好,长得也好看,就在公子的家中等他,过两年就会被公子接到京城吧。” 江禾的手一点点地松开她,明媚的笑容如被流云掩住的淡月般消散了,她轻轻颔首道了谢,瘦削的身影很快便离开了红鸢的视线。 “公子……这是何必。” - “陛下,路将军回来了!”萧总管步履匆匆,尖着嗓子朝座上那位至尊喊着,“路将军求见!” “快宣!”皇帝面容憔悴,似是多夜没有睡好,此刻急急地站了起来,不住地向门外张望。 他本是派了人,日日回报江禾的消息,而近几日她却音讯全无,一队队的人出去寻,也未得什么结果,急得他与皇后茶饭不思,鬓发都白了半边。江禾到底还是他的女儿,虽不得不依约将她嫁出去,他终究还是万分牵挂她的。 “陛下,臣无能,求陛下赐死!”路将军浑身泥污,扶着胳膊,跌跌撞撞地跑进殿内,跪倒在皇帝面前,“臣……臣弄丢了公主殿下。” “你说什么?!”皇帝只觉一阵眩晕,手指颤颤地指着他,圣面发狠,“你,朕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裴渊火葬场程度+1 第14章 救人 “陛下,先听听将军怎么说!”皇后闻讯匆匆赶来,拦下了暴跳如雷的皇帝,“路将军,你快说说怎么回事!” “回陛下、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在金岭受了些委屈,连夜便要上路回家。”路将军颤着声,斗大的泪珠从他干裂的眼角滑落,“奈何途中遇到贼人袭击,臣拼死保护,才让裴大人带着公主殿下走了。” 说罢,他重重地叩了头:“那伙贼人人数太多,又训练有素,瞧着像江湖路子,臣被他们纠缠良久,结束后……便再也寻不到殿下的身影。臣万死,请陛下降罪!” “她受委屈……你仔细说说,这是怎么回事?”皇后急切地去拽路将军,却被皇帝截住了话头。 “这个时候了,先把人找回来!” “父皇,母后,儿臣自请前去。”江晏自殿外而来,一向整齐的发丝此刻却有些凌乱,像是一路跑来的,“儿臣去把妹妹寻回来。” 皇帝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你才多大,来添什么乱?公主丢了,之后要连太子也要丢了吗?” “请父皇相信儿臣。”江晏俯身下拜,目光恳切,“儿臣带一队精锐出行,定不辱命。” “下去!”皇帝怒斥道,“给朕回去好好读书,这种事用不着你来管。” 江晏神色黯了黯,沉默地行礼告退。 “殿下,我们现在……如何做?”一旁的随侍见江晏自大殿出来后面色不虞,拱着手试探地开口问道。 他缓缓止住脚步,爱惜般地轻抚了下青石路旁那朵盛放的花。 “通知阮将军,出发吧。” “阮将军?”随侍惊讶道,“他的确是殿下的人,但眼下并无人知晓此事,殿下若如此行事,必然会使人生疑。” “我妹妹都要死了,我还要管会不会让他们生疑?”江晏冷笑道,“随他们怎么处置吧。” 眼见江晏大步朝宫门走去,两个黑影慢慢地从角落中出来。 “母妃,您所料非虚,江晏果然去了。” 开口的是个沉沉的男子声音,离开那阴暗的角落后,阳光倾落在他的身上,映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青年面庞。 “呵,愚蠢的东西。”徐娘子不屑道,“为了江禾,不惜暴露自己在朝中的武将羽翼,本宫倒要看看他回来之后,这太子之位还坐不坐得。” “母妃放心,儿臣定好好参他一本,早日将眉儿妹妹接回来。” - “殿下,劳烦您带上我。” 江晏携众人纵马出了城门,却侧目看到个小小的粉色身影,似在焦急地等待什么,定睛一看,正是苏欢。 “苏小姐何事?”他心中急切,见她拦路不悦地皱了皱眉。 她忙上前行礼道:“殿下,臣女实是紧张公主殿下,求您带臣女一起去。臣女自知凶险,此路生死自负,绝不牵连殿下。” 江晏挑了挑眉:“尚书大人准你去?” 苏欢攥了攥微微发抖的手,大了胆子朝他道:“陛下不是也不允许殿下去吗?” “有趣。”江晏看着马下的少女,轻笑了一声,“上来。” 他常年习武,力气极大,一把就将苏欢拉上了马。 苏欢只觉一阵晕眩,待目光清明时,却发现马匹已然奔出了好一段距离,而自己正坐在江晏的怀中,随着颠簸不住地朝他的胸口靠去。 “殿、殿下……”苏欢羞极了,闭着眼低声唤他。 “本宫是去救人的,不是去游乐的。”上方传来江晏冷淡的声音,“没空给你准备马车。” “是。”苏欢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禾儿身陷囹圄,我们要快些才是。” 马在急迫地催促下跑得飞快,路旁的树木都成了虚影,黄沙扬得漫天都是。 “殿下,我们连夜赶路,应当能在明日天亮时抵达路将军说的那个地方。”阮将军行至他身侧,顶着狂风高声道,“公主殿下吉人天相,必然会没事的。” “多谢阮将军相助了。”江晏手上未停,不时地驱着马,“此番回去,本宫必会力保阮将军安全。” “殿下多虑了,殿下风姿令臣钦佩不已,追随殿下,臣九死不悔。” 江晏唇角微微勾起,目光紧紧盯着前方,将大沅京城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 “好饿。” 清晨时分,裴渊缓缓睁开眼,只见江禾蹲在他身侧,可怜兮兮地用手指捅了捅他。 山洞附近人迹罕至,红鸢并没有寻到马,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山,一路走走停停,耗费了数日光景。 裴渊身上的伤似是经不起这般折腾,反复开裂,便寻了处破庙,将就了一晚。 “抱歉,是先生没有照顾好你。”裴渊苦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是极深极深的愧疚。 “不怪先生,先生若是不救我,我恐怕连饿的机会都没有了呢。”江禾抬眼看向庙外已大亮的天色,站起身来,“昨日听姐姐说,不远处就有处城镇,叫、叫……” “天宁城。” “对对对。” 第14节 江禾一阵附和,末了又疑惑地问他:“她同我说的时候,先生不是太难受了,已经睡了吗?” “按照地理位置推出来的。”裴渊眼波淡淡,未起波澜,“大沅版图,小殿下不清楚么?回去之后若再不抓紧补补功课,可是要挨手板的。” “先生才舍不得呢。”江禾撒娇道,“禾儿明明这么可爱。” “……哪有人说自己可爱的。” 江禾面上微微泛了霞色,小跑着朝外面去了,却迎面撞上了一个红色的身影。 “小殿下?” 红鸢看清来人,有些惊讶地唤了她一句。 “没有撞疼你吧,姐姐?”江禾忙去关切她,目光却被她手上之物牢牢地吸引住了,“好香啊……” “连夜去城里买的,小贩刚一出摊便要了几个饼,所幸天热,到这里还没有凉。”红鸢笑着给了她一个,又快走几步递到了裴渊的手上,“公子趁热吃,属下从城中雇了辆马车,一会儿我们去医馆看看您的伤。” “谢谢姐姐!”江禾的确是饿得狠了,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形象,找了个草团便狼吞虎咽起来。 “小殿下唤我红鸢就好,红鸢是公子和您的仆从,当不起这声姐姐的。” “但是……你奉先生为主,是仰慕他的为人,对不对?” 红鸢郑重地点点头:“公子明月 之姿,天人之才,红鸢愿誓死相随。” “那我呢?”江禾展颜笑道,竟是比那日光还要明媚三分。 见她犹疑的模样,江禾倒没有为难她,替她说了出口:“是因为我是大沅的公主,也是因为先生要求你听我的。” 红鸢仍是未发一言,轻轻低了头。 “可是我不应该用身份来压人,如果也要姐姐这般厉害的人做我的仆从,我当是该有些真本事的。”江禾的声音依然甜软,却多了几分坚定和成熟,“所以,我最该做的,是要让自己得到姐姐的认可。” “小殿下这般年岁,却说出这样的话,着实令属下钦佩了。”红鸢规规整整地向她行了个礼,正色道,“此前只觉得小殿下是个不谙世事、只爱撒娇的小孩子,如今看来,倒是属下狭隘万分。” “你没有说错呀。”江禾吞下最后一口饼,目光炯炯,“但是我只喜欢和先生撒娇。” “哦€€€€” 红鸢笑得意味深长,直到裴渊向她投来警告的眼神才堪堪停止。 “走吧。”裴渊皱着眉起身,似是这般幅度的动作让他有些疼了,“马车是停在外面了?” 红鸢见他独自扶着墙站了起来,忙跑过去想去搀他,刚要碰到他的手,忽又道:“小殿下来扶一下公子吧,公子不喜欢人碰他。” “我?”江禾正擦着手,茫然道,“难道……我不是人吗?” 话虽说着,她却也跑到他身边,轻轻搀住了他。 裴渊眼神微动,并没有躲。 红鸢见状,拱手道:“属下方才心中着急,便先赶回来了,车夫眼下也应当快到了,属下去瞧瞧。” “好。” “先生慢些。”江禾体态娇小,搀扶着他显得有些吃力,却步步让他走得稳,“先生,我刚刚说的……还对吗?” 听见她小心翼翼询问的语气,裴渊面上缓和了些,忍不住带了些笑意:“说得很好,确实应当以德服人、以能服人。” “谢谢先生!”江禾笑得乖巧,小脑袋钻到他胸口下方蹭了蹭,“好难得先生夸我。” “疼……”裴渊顿了顿脚步,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完了,我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了……”她怔了片刻,连忙学着宫中嬷嬷的样子抚了抚他的后背,“真是的,我什么时候可以再长高些呀。” “公子,殿下,车夫已经到了。”红鸢摆好车凳,待江禾扶着他上车坐稳之后,方对车夫开口道,“我坐您身侧,进城吧。” 行至天宁城的路途虽不远,却仍是大片的土路,马车也不住地颠簸。 江禾尽可能地护住裴渊,好减轻些他的痛苦。 “您在前面的医馆停下就好。” 不知过了多久,红鸢的声音才从前方传来。江禾松了口气,马车方一停稳,便立即跳了下来,踮起脚小心地托着裴渊的手,好让他稳当地下来。 “这座小城比我想象中热闹呢。”江禾环视四周,却忽然瞪大了双眼,“等一下,那个是……皇兄!” 作者有话说: 红鸢:近距离磕CP是一种什么体验.jpg 第15章 再遇皇兄 “禾儿?” 江晏正牵着马慌慌张张地赶路,抬眼便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天宁城地处大沅边界,本该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各项规矩却异常严格,绝对禁止在城中纵马。 江晏不欲暴露身份,索性也不与他们纠缠,只道这城并不大,快点走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却没想到恰好在这里遇上了她。 “你等一下,那个……哥哥。”江禾倒是聪慧,瞧见街上人多,眨了眨眼便换了称呼,“我先把先生扶进去。” 小小的医馆内弥漫着浓郁的药草香气,江禾似是不喜这样的气味,微微皱起了眉。 “我来。”江晏快走几步赶上了她,从她手中接过裴渊,将他安置在了医榻上。 “怎敢劳烦太子殿下,臣惶恐。”裴渊刻意压低了声音,略有些不自然。 江晏漠然回道:“只是怕我妹妹累着。” “……” “我的天呐江禾,我可算找着你了!” 苏欢激动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江禾一下子便笑了出来,回身便给了她一个拥抱。 “欢欢,你怎么跑来的?” 苏欢紧紧抱着她不肯撒手,在她耳边轻声道:“我都差跪下求你哥了,他才肯带我。” “不可能吧。”江禾一脸见鬼的表情,揶揄道,“我哥可是那种油盐不进的人,你给他磕三天头他都未必搭理你,你俩肯定有事。” “你报复我是不是!我不就之前瞎揣测了一下你跟裴先生吗!” 正打闹间,一个满含沧桑的浑厚男声响起:“我看看,是谁伤了呀?” 屋内人纷纷闻声望去,只见红鸢搀着一位白发老者,缓缓从药柜后面走了出来。 “大夫,我昨晚和您打好招呼了,这就是需要您诊治的病人。”红鸢将他带到了裴渊的床边,方松开手。 “哎呀,怎么这么多人。” 听见老大夫的抱怨,江晏展开手臂将床边的人都轻轻向外推了推:“都别围着了,去外边吧。” 今日风有些大,医馆的书卷被吹得不时翻页,红鸢起身,将医馆的大门关了,厅里这才安静下来。 “你怎么样?” 江晏把瘫在矮凳上的江禾拖起来,见到她手臂上的许多划痕后,眼神变得有些晦暗不明。 “我没事啦,就划破了点口子,人还活蹦乱跳的。”江禾被一直以来所依赖的人这般关切,多日来的委屈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抽泣道,“但是裴先生为了保护我,一直在受伤,若不是他,哥哥是真的见不到禾儿了。” “受苦了。”江晏轻轻拥住她,疼惜地顺了顺她的后背。 他与她虽然同岁,个子却比她高出不少,此刻感受到她在自己怀中微微抖着,更是心痛万分。 “禾儿,你们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呀……”苏欢喃喃问道,一向跳脱的性子也安静下来,神色间尽是悲伤。 江禾深吸一口气,将这几日的遭遇全盘托出。 - “小伙子,你这伤,故意的吧。” 裴渊本是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听了这话,目光骤然变冷,死死地盯着他的脸。 “哎,我又没说什么。”老大夫取了伤药和止血布,掀开他的衣衫,细细地为他处理伤口,“老头子一辈子行医,见这种伤见多了,尽是些刻意替人挡伤又不忘自保之辈搞出来的,哎呀,要我说啊,手段低劣的很呐。” 裴渊沉默地闭上眼,忍着痛,未发一言。 “害,你就当老头子碎嘴吧。”老大夫爬满皱纹的唇角动了动,闲聊般地絮絮不止,“我呀,家里人都不在啦,就老想找人说话。怎么样,抱得美人归了没有呀?” “您说得对,的确卑劣不堪。”裴渊没有回应他的问题,只淡淡开口道。 “唉……”见他的神态,老大夫也没再多说些什么,只道,“你这伤,没威胁到要害,但是折腾得有些狠了,且得有些时候恢复。” “好,有劳了。”裴渊抬眼看了下腰间已然被包扎好的伤口,略思索了下问道,“在下想向您打听个人,您对附近的医者可熟悉?” “哎呀,那你可是问对人了,周围行医的就没有老头子我不知道的!”老大夫笑得爽朗,花白的胡子都跟着颤了起来,“小伙子,你说说看。” “他姓林,住在城外的一个小村落里。” - “你说,自路将军所说的那次之后,你们在村子里再次被袭击了?”江晏重重地皱起眉,太子之威在他身上一览无余。 “对。”江禾点点头,“那次先生只是受了轻伤,力竭昏迷了,但是第二次来的人更加凶恶,我们差一点就没有逃出去,所幸有这位姐姐相救。” 红鸢已然猜到了他们的身份,俯身便是一礼。 “她叫红鸢,是先生的随从。”江禾像是刚想起来般,忙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皇兄江晏和朋友苏欢。” 感受到皇兄灼灼的目光,她讪讪笑了一下:“她知道我是公主啦,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 “多谢相助。” 江晏起身回礼,诚恳地向她道了谢,苏欢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恭谨地全了礼数。 “职责所在,太子殿下和苏小姐言重了。” “这两次,似乎不是同一个人的手笔。”江禾重新开口,“第一次的袭击队伍只是人多了些,局面混乱,却并没有什么真正武艺高强之人,但后面那次为首之人,却甚是难缠,先生打不过他。” 说罢,她复担忧地朝屋内看了一眼,又重复道:“那个人差一点便杀掉我了,都是先生舍命护我,帮我挡了剑,如今才只能负伤躺在这里的。” “我知道了。”江晏颔首道,“他该得的,分毫不会少。” “哥哥最好了。”江禾娇声道,钻到了他的怀里。 “放心,这件事情,为兄会好好查。”江晏轻声安抚着她,“你无需再多想 了,好好休息便是。” 苏欢托着腮,犹豫许久方打断了他们兄妹的温情:“那个……只有我在关注,宫里究竟有没有林太医这号人吗?” 第15节 “我当然听到了。”江晏沉声答道,“只是这种事情在此讨论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何必劳禾儿心神。” “哇€€€€太子殿下,那您的意思是我在这当了个坏人咯?” “你再大声些,我就把你丢到野外给野兽当晚餐。” “那我又不知道喊你什么……”苏欢悻悻地坐下,偷偷嘟囔了句,“凶死了。” 江禾窝在他怀中,不由得笑出了声:“哥哥怎么还和人拌上嘴了。” “若不是你同她关系好,早在半路我便把她扔了。”江晏轻哼了声,“顽劣难耐,放肆得很。” “哈?”苏欢瞪圆了眼睛,“若不是惹不起你,我早就打你一百顿了。” “你瞧瞧。”江晏揉了揉妹妹的头,也缓了语气,“为兄可是忍不了,想要罚她了。” “不行不行……”江禾的小手在他身上扑腾了几下,软糯道,“哥哥大人有大量嘛。” 他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正想着说些什么,医馆的门只被重重拍了两下,便从外面推开了。 阮将军似是十分焦急,未经允许便闯了进来,拱手道:“殿下,陛下的军队也寻到这里来了,刚刚进了城门。” “父皇?”江禾自他腿上跳下来,惊讶道,“父皇不是派哥哥来接应我的吗?” “……”江晏坐在太子之位上多年,早已被磨炼地老成,听闻此事也并不慌张,只吩咐道,“引开他们。” “这……”阮将军迟疑道,“恕臣多嘴,如今公主殿下无事,您不应当与军队汇合,共同护送公主回京吗?” “本宫不相信任何人。”江晏面色不善,冷言道,“是他逼禾儿去那个鬼地方,惹得禾儿身陷险境,在事情未查清楚之前,必须由我送她回去。” 阮将军怔了怔,后背竟冒出丝丝冷汗来。 “殿下,您尚年轻,真的要现在就和陛下对着干吗?” 作者有话说: 哥哥好宠(撒娇打滚) 第16章 升官 “将军慎言。”江晏抬手喝止了他,隐隐约约竟有些怒意。 “他说得没错。”裴渊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身后,眼底含着些复杂的情绪,“殿下私自调兵出行,本就触了陛下的逆鳞,如今再不与其汇合,着实任性了些。” “裴渊。”江晏缓缓站起,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子,“你莫要以为救了我妹妹的命,就可以随意对本宫指手画脚。” “哥哥,你听他的吧。”江禾轻轻拉了拉江晏,低声道,“父皇眼下应当已经很生气了,你不要再惹恼他了。” 江晏眉目间涌上一丝烦躁,低了头似在思索些什么。 “哥哥,现在有你,有裴先生和红鸢姐姐,还有阮将军,不会出什么事的。”江禾明白他的担心,宽慰道,“而且父皇不过是想让我联姻,害我性命绝无可能。” 裴渊微咳了几下,继续道:“殿下还小,应懂得藏拙。” 江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于松了口:“知道了。” “是,臣去迎他们。” 阮将军行了礼,便挥手招呼士兵往城门方向去了。 “先生,你还好吗?”见人走了,江禾跑去抱住裴渊的胳膊,眼中浮出些担忧,“要不要歇几日再上路?” “无事,在外面耽搁太久了,即日启程吧。” “哎,药方老头子已经写好了,谁来看一下啊?”老大夫颤巍巍地放下笔,站在药柜前面乐呵呵地瞧着他们。 “您直接抓就是了,我们相信您。”红鸢上前,将装满银子的布袋轻轻摆在药柜上,发出一阵不小的响动,“药费,诊费,还有封口费。” 语毕,她狭长的美人目绕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明白明白。”老大夫颠了颠沉沉的布袋,美滋滋地便开始抓药,“哎呀,没想到老头子临入土之前,还能见到这般贵人,也算没白活咯。” “我来接我来接。”苏欢左右无事,又不好插嘴,便同红鸢一道将那成堆的药包用粗绳系了起来。 裴渊在一旁看着,深深皱了眉,低声质问道:“你哪里来的这些钱?” “药费和诊费是她的,封口费是我给的。”江晏缓缓走到他身侧,又故作不经意地说道,“我家禾儿最近倒是很喜欢粘着你。” “是臣的荣幸。” 裴渊的回答不卑不亢,又不好挑出什么毛病,江晏轻哼了声:“回京吧。” - 回程路上倒也确如江禾所说,并未遇到什么麻烦,只是她过于担心裴渊的身子,总是闹着要慢些走,抵京之时,便也比平常脚程慢了两日。 “你们都各自回吧。”江晏自马车上款款下来,仰望着眼前这座巍峨的皇宫,面上不见丝毫喜色,“我和禾儿先去面圣。” “先生,我等下便去看你。”江禾也跟着哥哥跳了出来,回头关切地嘱咐道,“欢欢,你先让车夫把裴先生送回去,你再回尚书府哦。” “我办事,你放心!”苏欢大大咧咧地应了,朝她挥了挥手,“陛下肯定急着见你,我明天再去找你玩。” 裴渊神色淡淡,眼眸中流转了些许无奈:“到底谁才是小孩子。” “先生身体抱恙嘛。”江禾笑着坐上早已准备好的轿子,抚了抚挂着的玉色流苏,感叹道,“还是家里舒服。” 自金红宫门而入,雕梁画栋,青瓦飞甍,烈阳将整座皇宫渡上一层亮盈盈的金粉。轿撵所至之处,宫女纷纷下跪相迎,各种颜色的衣裙随着她们的动作散开在御道上,竟直直铺到了主殿。 庄严的主殿建得极高,几乎是要隐入云端一般,江禾的小手攥着江晏的衣袖,共同拾云白石阶而上。 “见过父皇,母后。” 皇帝与皇后早便在此等待了,见到江禾无恙,面上均难掩喜色。皇后更是喜不自胜,顾不上什么礼数,匆匆跑到了她面前,一把将她扶起。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受苦了……” 江禾被母后紧紧地揽入怀中,也不由得鼻头一酸,颤声道:“母后,禾儿好想您……” 皇后一阵悲恸,忙安慰道:“没事了,都没事了,咱们禾儿逢凶化吉,日后福气大着呢。” “没事就好。”皇帝沉稳地声音自上方传来,“先带禾儿回后宫休息吧。” 听出父皇语气的不对劲,江禾眼含秋水,看了看身侧依旧跪着笔直的江晏,又抬眼望向高居尊位的父皇,迟疑着开口道: “父皇,多亏皇兄接应儿臣,儿臣才能尽快回京与您相见,他……” “好了。”皇帝温和地打断了她,“这是父皇与你皇兄的事情,先去歇着吧。” 皇后叹了口气,拉住她的小手:“听你父皇的吧。” 江禾仍旧有些倔,想去拽皇兄,却被皇后哄着带走了,大殿瞬间便静了下来, “胆子大了。” 皇帝声音并不大,却显得格外威严,落在江晏的耳中,端得是句不折不扣的质问。 他俯身拜下去,额头紧紧地贴在了冰凉的玉砖上:“儿臣知错,请父皇降罪。” “朕知道你担心妹妹,可王法在你眼中算什么?”皇帝重重地将手边的奏折扔到他面前,斥道,“你不过是个太子,就敢越过朕点兵出城,睁开眼睛看看他们都是怎么说你的!” 江晏没有动作,依旧伏在殿下,恭谨回着:“父皇息怒,儿臣今后绝不会再犯了。” “你还想有今后吗!”见他这副淡然的模样,皇帝终是怒极,吼道,“就凭你私自带兵、视军权如无物这条罪,朕都可以废了你!” “父皇,莫要动怒,对您身子不好。” 如鬼魅般的男音蓦然响起,江晏狠狠地抖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向来人€€€€ 那人着一袭墨黑色织银虎纹长衫,腰间束了条金边玉带,俊秀的面庞上一双狐狸般的眼睛笑得精明,规规矩矩地朝皇帝行了臣礼。 “衡儿?你是何时回来的?”皇帝怒气未减,见到他更是斥责道,“你不待在自己的封地上,跑回京做什么?” “儿臣听闻禾儿妹妹深陷危机,来不及向父皇禀报便擅自赶回来了,还望父皇恕罪。”江衡再行一礼,和声道,“想来晏儿也不过是思妹心切,才铸下大错,父皇罚他便是,别同他计较了。” “罚?那你说说怎么罚?”皇帝气极反笑,“朕废了他,可好?” “皇兄。” 未等江衡说些什么,江晏直起身,淡淡唤了这位皇长子一声。 他心中明白,江衡的母妃徐娘子本与当今圣上伉俪情深,自他的母后进宫之后,却将圣上的目光尽数吸引了去,短短两年便封了后。也因此,他虽比这位皇长子年轻了足足七岁,却依旧以嫡长子的身份高居太子之位。 “晏儿做错事情,全凭父皇处置,皇兄还是不要越过父皇行事了。” 江衡知 晓他的意图,轻笑道:“那是自然,为兄的确没有那个本事和晏儿一样,将父皇视若无睹。” “够了。”皇帝沉声打断了他们,“江晏,你自回宫思过,一月内禁止上朝议政。衡儿,你既然回来了,就去查查到底谁和太子来往过密,把他们都给朕揪出来。” “是。”江晏眸中神情变了又变,终是叩首应下了,缓缓地退出了主殿。 江衡微微扬起唇角,低头施礼道:“父皇放心,儿臣必不负父皇所托。” “行了,你难得回来一趟,去陪陪你母妃吧。”皇帝挥挥手,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还有,把那个裴渊给朕喊来。” - 皇帝倚在龙椅上,手中展着一封江禾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 这信两日前便到了,他反复阅了数遍,纸上除了那惊心动魄的逃亡经历,便是她用尽毕生所学夸她那位裴先生的话语。 “你就是裴渊?”耳边传来太监尖锐的禀报声,皇帝挪开书信,打量着下面跪伏的人。 “回陛下,臣是。” “你们路上的事,朕都已经听说了。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裴渊面上不为所动,只恭敬答道:“臣保护公主,乃臣分内之事,实不敢求什么赏。” 听了这话,皇帝却抚掌笑了起来,一扫方才的阴云:“你们这群人啊,嘴上说得好听,朕要是真给,你们谁没有要?” “陛下抬爱,身为臣子,当肝脑涂地以报。” “行了。”皇帝轻轻叹了气,其间竟夹杂着几许沧桑,“你如今隶属司礼监,官品不高,朕念你救了两次禾儿的命,便破例将你擢升至三品吧,你挑一个,朕都允你。” 裴渊沉默了片刻,朗声道:“臣听闻大理寺少卿前不久调离了一位,臣不才,愿为陛下奔赴刑狱之间,护百姓安宁,助世间清明!” “瞧你身子骨不甚□□,志向倒是不错。”皇帝颔首赞道,“禾儿也夸你教得好,朕瞧着她是懂事了些,你便也照旧任她的先生,直至她出嫁吧。” 见皇帝当真同意了自己入刑部的要求,裴渊微微松了口气,扬声道:“谨遵陛下旨意。” “不过,你虽护驾有功,这官阶的晋升也确实是快了些,朕猜着这朝中难免会有些闲话,你可受得住?” “流言只是一时,臣只需尽忠职守,这闲话自然会消散。” 第16节 “说得好,朕可是看好你啊。”皇帝抿了口清茶,笑道,“别总跪着了,抬起头来,让朕瞧瞧禾儿口中的这位好先生。” 裴渊只觉自己的身子在顷刻间便僵如冰石,却不敢违抗圣令,只得大着胆子慢慢抬头,现出一张如清风明月般俊朗非凡的面容。 皇帝探着头,仔细地瞧了瞧他,末了忽沉吟道: “你这张脸,朕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作者有话说: 打滚求收藏~(扭曲)(阴暗地爬行) 第17章 大皇子 “回陛下,臣相貌平庸,相似者众,而陛下心系百姓,时常巡访,许是见得多了,才让陛下有了些熟悉之感。” 裴渊故作镇静,俯身再拜,将头深深埋在了深青色鹤纹衣袖之中。 他当然见过他。 那时裴渊的父亲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作为长子初啼之时,皇帝便亲自来看过他。江禾出生后,他更是常常往来宫闱,年年未缺家宴。 皇帝却仍是微微蹙起眉,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中:“不对,到底像谁呢……” 他再度看向裴渊,只见殿外的风拂过纱帘,盈盈绕在裴渊身侧,将他乌黑的长发吹散开来,肆意铺陈在他的深青朝服上,好似连绵的墨色山峰倾倒在明镜般的湖泊里,清冷的气质不因他的屈膝消减半分。 这般独特的性情与气场,他似乎确无印象。 “罢了,或许是朕糊涂了吧。”皇帝沉吟半晌,最终也并没有太在意,只道,“你既升了官,再住在国子监内也是不妥,朕赏你一座小院,自行打理去吧。” “多谢陛下,臣告退。” 裴渊沉稳道谢,三拜叩首,方回身出了大殿。 - “这院子离皇宫虽远,上朝不方便了些,但着实是个清雅之地。”红鸢以裴渊府上侍女的身份替他接了锁钥,缓缓推开木门,“家仆属下稍后便去置办,公子先看看。” “有住处,已然可以了。”裴渊眸中未起波澜,自门槛迈了进去,“陛下这奖赏的确丰厚了些,看得出来很重视小公主。” “可依属下看,公主殿下分明是不愿意嫁往金岭的,陛下若真的疼她,怎会逼迫她呢?” “自古帝王薄情,陛下爱她不假,需要她巩固江山也不假。”裴渊行了几步,淡淡道,“这个院落是不错。” 眼前这座府邸,不甚惹人注目,却格外干净整洁。花草被打理得很好,一方小亭,一座石桥,一道回廊,流水潺潺而过,檐下铜铃随风作响,说是隐居逸士之所也不为过。 “大隐隐于市。”裴渊轻笑一声,“陛下倒是意外地懂我。” “公子喝茶。” 红鸢俯下身,于一只小巧的白瓷杯中倒满了龙井。 “刺杀之人,可查出些什么了?”裴渊并未看她,目光浅浅地落在了潭中一尾锦鲤之上,“我虽有想法,但万事总需讲求个证据。” “回公子,这第一队人马数量虽众,但多为凶恶的山匪、盗贼之辈,想来是收人钱财办事。这第二队……属下只追查到他们隶属于北边的某个门派,眼下锁定了几家,还有待核实。” “太慢了。” 听了这话,红鸢心中一惊,忙搁下茶壶单膝跪地,低头道:“公子恕罪。” 裴渊轻晃茶杯,任滚烫的茶在杯中转了几转,方开口道:“这件事陛下在查,太子在查,我也想凑个热闹。” 红鸢犹疑片刻,如实道:“恕属下直言,公子因祸得福,在陛下面前求了恩宠,进京短短几月便荣升大理寺少卿,此时似乎不应再对这事耿耿于怀,以免露出端倪。” “这不是我不理会,便可以相安无事的。”裴渊挑眉道,“都有人找上门了,自然是要应对的。” “是。”红鸢低声应着,又忽然斗胆道,“公子此番借力上位……是当真不在乎江禾殿下的感受了吗?” 裴渊眉目间含了些霜,凉凉开口:“近些时日我管教得少,你倒是越发多嘴了。” “属下僭越……只是觉得殿下本该是……” “她本来也不该嫁给我的。” “谁要嫁给先生呀?”江禾甜嫩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蹦蹦跳跳地来到他眼前,“是我吗?” “见过公主殿下。”裴渊起身便拜,“殿下刚回来,不多陪陪皇后娘娘?” “我说要探望一下我的救命恩人,母后便放我出来了。”江禾抬袖遮住亮眼的日光,环视整座府邸,“很好看,很适合先生。” “是陛下盛宠。” 裴渊轻声回道,任由她四处跑动,浅碧色烟纱长裙拂起阵阵花香,分外夺目。 “对了。”江禾转身道,“先生今后不在国子监任职了?” “是。” “但是还教我?” “……是。” “那先生是我一个人的先生了?”江禾笑得明媚,伸手便去拉他的衣袖,“是不是嘛?” 裴渊掩了眉间的无可奈何,轻轻拍掉了她不安分的小手:“殿下有何高兴之处?臣今后有的是精力,挑你课业中的毛病。” “我本来就是准备和先生好好学的。”江禾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抱怨道,“我一定要摆脱那个讨厌的……齐明,是叫这个吧。” “陛下和皇后娘娘知晓了金岭之事,还要你嫁过去么?” “他们不知道,我没有说,也没有让路将军说,金岭那边更不可能自找麻烦了。”提及此事,原本还有些闹腾的江禾忽然安静下来,“说了有什么用呢?” “金岭狼子野心,小殿下还未嫁去便遭受如此羞辱,臣以为理应禀报的。” 江禾摇了摇头,发间珠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作响:“无非是发些火,降些罪,联姻的结果不可能改的。” 裴渊静静地看着她眉目间笼上的一层愁云,叹道:“臣竟不知,大沅如今竟依赖金岭至如此地步。” “皇兄和我觉得,也许不单单只是需要商贸往来的原因,背后应当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江禾沉思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所以,我们决议先瞒着。” “小殿下似乎……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有吗?”她晃晃小脑袋,认真地看向他,“只不过是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比如父皇很爱我,也很爱皇兄,但是同时他又很薄情,和整个大沅比起来,我们都显得微不足道。” “而且……那个江衡回来了,就是江眉儿的哥哥。”她纤细的手指比划着,乱七八糟地说了一气,“一回来就找了皇兄的麻烦,还居然是奉的父皇的旨意。” “那位皇长子?”裴渊微微笑起来 ,眸中有些道不明的情绪在翻动,“小殿下近来对政务关注颇多,这似乎不是陛下想看到的。” “他大概只想看到我娴静淑雅,知书达礼,四艺精通。”江禾摊开手,夸张道,“很可惜,琴棋书画一个不通。” “臣压力很大。”裴渊难得同她开了句玩笑,又告诫道,“自己小心。” “可能会需要先生帮我。”江禾正了正神色,“先生八斗之才,想来不愿只居于大理寺少卿之位。” 裴渊默了默,复杂地盯着她:“……谁教你说得这种话。” “从话本子上看来的,但用在这里意外地合适……” “没收了。”裴渊不顾她面上瞬间变得悲痛的表情,淡淡宣判,“明日都拿来。” “先生,你也变了。”江禾苦着一张脸,委屈道,“变得更凶了。” “哦?禾儿妹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不若同为兄说说?” 玄衣男子带着一副玩味的笑容,如鬼影般自门外闪出,抬脚便迈了进来,定睛一看,如此像妖狐转世般的男人,不是江衡又该是谁? “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禾警惕地看着他,心情不悦至了极点,好不容易先生今日不像个雪窟里的冰雕了,却又被人生生破坏了这好氛围。 江衡一双狐狸眼一转,挑了挑下巴:“来恭喜恭喜我们新上任的裴大人罢了,怎么,惹禾儿妹妹不开心了?” “见过大皇子殿下。”裴渊眸色沉沉,声音却格外清冽,“不知殿下前来,臣未准备些什么,改日必将登门拜谢。” “谢就不必了,裴大人,屋内一叙?” 江禾却猛地上前一步,伸手挡在了裴渊的身前,质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过是问问裴大人对政务的见解,禾儿一介女子,就留在外面赏赏花吧。”江衡笑意分毫未减,用一把七色花扇敲了敲她的头,“诶,你该不是看人家好看,起了什么坏心思吧?” “江衡,你瞧不起谁?” 江禾正欲发火,却被裴渊温声拦下了。 “天色不早,小殿下去休息吧,明日臣下朝后,便进宫授业。” 他的语气少见地温柔,似一汪碧水穿林而过,霎时便抚平了她的燥意。 “知道了。”她终是听了他的,不善地瞥了江衡一眼,便转身回宫了。 “殿下,请。” - 屋中陈设多为竹编,清致淡雅,令人犹如置身山中小阁,叩听松涛竹浪。红鸢上前燃了一盏香,添了些茶,便关门退下了。 “殿下莅临,实乃臣之幸。寒舍招待不周,便请殿下原谅了。” 裴渊的开场说得很是恭谨,江衡听了,却莫名地笑起来:“我这人性子直,爱玩闹,裴大人就不用文绉绉了。” 裴渊低声应是,抬手收起了桌上木制的棋盘:“想来殿下也不喜这个,臣便收起来了。” “你倒是个聪慧的。”江衡挑挑眼尾,连茶也未喝一口,开门见山道,“裴大人可是在查,前几日是谁在追杀你们?” 第18章 闯入朝堂 裴渊收棋盘的动作微微一滞,和声回道:“臣与公主出入生死之间,现下又就职于大理寺,调查此事,是臣的私心,亦是臣本职之事。” “说得是。” 江衡笑意更深,修长的指节一下下敲击着桌案,裴渊瞧见他衣袖未遮掩的几根手指上,竟布满了红痕,似是被什么东西划伤了似的。 良久,他一振袖摆:“不知裴大人可愿帮我一个忙?” “殿下请讲。” “把村子里那个林大夫,抓回大理寺审问。” 裴渊面色不改,将江衡那杯有些凉了的茶重新换了,低声问道:“不过一个村医,殿下要他做什么?” 第17节 “他可是御医。”江衡起身,故作神秘地俯在他耳畔,高大的身影如乌云一般投下,“御医逃跑,是要判死罪的。” “竟有此事。”裴渊缓缓饮了一口茶,声如清泉,“殿下远在南方封地,所知之事倒是远比刑部官员要多上数倍,想来该治微臣等人的罪了。” 江衡双目微微眯起,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之人:“无妨,为王者,多听多想,总是有必要的。” 他格外加重了“为王者”三字的语气,令裴渊不由得抬眼去看他。 “臣明白了。” “行了,不送。”江衡颇为随意地挥挥手,大步朝门外走去,“等裴大人消息啊。” 转身之时,裴渊瞥见他腰间别着的香袋,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这个花纹,他看得分明,同那日在村民家拦他的黑衣男子袖口上的竟分毫不差。 见他走了,红鸢才迟疑地进来,木木开口:“这个大皇子……好生奇怪。” “一步步指引我。”裴渊轻笑一声,似是完全没将这人放在心上,“看来,这个林大夫,是非请一趟不可了。” “请?”红鸢怔道,“公子还要去金岭?” “不用去。”裴渊双手交叠在身后,唇角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他会给我送来的。” - 翌日,天色尚深,江禾却罕见地起了身,坐在了镜前,昏黄的烛火跳跃着,模模糊糊地映出一张慵懒的美人面。 “好困。” 江禾小声嘟囔着,下一秒,雕花木门便被人推开了,和着一阵有些慌张的脚步声。 “殿下,您怎么起来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禾朦胧着双眼,怔怔地看向跑进来的宫女。这人一身鹅黄色的小衫,梳着两个娇俏的发髻,圆圆的脸蛋上满是焦急与关切,是个她从未见过的人。 “你是……” 宫女忙跪在她身前,万分紧张地说了一通:“回殿下,奴婢是新调来伺候殿下的,本来是准备天亮殿下起身后再拜见殿下的……奴婢、奴婢叫小芒,因为出生在芒种时节,家里便给了这么个名字。” “……这样。”江禾长长的睫羽垂了下来,既然来了新人,想必先前跟着她的小叶已然身陨了,虽是意料之中之事,她还是不免有些难过。 “殿下是哪里不舒服吗?”小芒见她的神情,又着急地问了一遍。 “无事,替我梳妆吧。”江禾不欲多展露情绪,玉手轻抬,掀开了几个白玉€€盏,“我要去乾正殿一趟。” 乾正殿正是每日早朝所用之殿,小芒脸上现出些许疑惑,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回身拨亮了烛火,细细为她梳着长发。 只是略施妆粉,镜中便现出一张芙蓉玉面。眉若柳叶,目似朗星,薄唇微启间,竟似红梅绽雪,明艳动人。 “小殿下当真是好看极了。”小芒赞叹着,将她扶了起来,“奴婢陪您去吧。” “好。”她点点头,一双美目仍显惺忪,“先生今日第一次上朝,我想去看看他,而且……我想替皇兄求个情。” “小殿下想去看望裴大人,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小芒犹疑地开口,“只是,为太子殿下求情……怕是会惹怒陛下。” 江禾轻轻一笑:“你也觉得不妥吗?” 被这么一问,小芒竟浑身发抖地扑倒在地,惶惶求饶:“是奴婢失言,求殿下饶命,求殿下饶命。” “走吧。”江禾并未在意什么,宽慰道,“我这里没有什么规矩,你随意就好。” 出了寝宫,天边已然泛了白,整个皇宫也随之苏醒了过来。她的住处离乾正殿并不远,索性也就一路拂着晨露,从后方绕了进去。 她前脚刚踏入后殿,后脚皇帝身边的那位萧总管便迎了上来。 “哎哟,公主殿下,您这一大早来这做什么呀?” 他这又高又尖细的嗓音,几乎是一下子就把江禾彻底唤醒了。她连忙捂住他的嘴,用力地拽着他到了处角落。 “你小声点,生怕我父皇听不到是不是?” “哎€€€€”萧总管被迫压了声音,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余光不停地往里面扫着,“我说公主殿下,陛下马上就出来了,他一向不喜宫中女子干政的,您要是有什么事,等下朝后您再去别的地方寻陛下就好了。” “我不找父皇。”江禾又将他往里拉了拉,低声道,“一会我先藏在这里,你扶着父皇去上朝就好了,然后你得告诉我,在哪里站着能看到群臣。” “小殿下,您到底要干嘛呀?”萧总管欲哭无泪,着急地跺了跺脚,“您这是要奴才的命啊。” “我就看一眼我先生,怎么就要你命了?”江禾娇怨道,“你要是不同意,那我现在就真要你的命。” “哎哟,小殿下可饶了奴才吧。”萧总管给了自己两巴掌,苦着一张脸带她来到了一处小门,“小殿下要往里看,掀一下帘子就好了。” 江禾笑了一下,了然道:“明白了,萧总管快去迎父皇吧。” 说罢,她回到先前的藏身之处,悄悄地蹲了下来,像个小团子一般,不仔细看倒是当真看不分明。 “这叫什么事嘛……”萧总管嘴上嘟囔着,长叹一口气便跑走了。 “我又不会卖了你。”江禾轻哼 一声,“等哪天我皇兄登基了,才不让他用你当总管。” 一直未出声的小芒似是被吓了一跳,忙小声提醒她:“小殿下,这话可不兴说呀,大逆不道呢。” “嘘€€€€你往里面蹲些。” 只待了片刻,便听到清越的钟声响起,是在宣告众臣进殿了。 江禾依言溜到了那隐蔽之处,轻轻掀开那绣满了天龙的锦帘,抬眼看去,群臣依品级着各色朝服,此时刚刚朝拜完毕,整整齐齐地分列而立。 江禾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绛紫色的身影,他高冠锦袍,长身玉立,俊朗的面容上带着一贯的清冷疏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能将人的目光尽数吸引了去。 似乎是被她盯得太久了,他如剑锋一般的眉轻轻皱了皱,将目光投到了她所在之处,江禾被这样一双如明月洒入溪泉般清凉的眸注视着,只觉呼吸一滞,竟连隐藏也忘记了。 “裴爱卿,你新官上任,可还适应啊?” 皇帝威严的声音自上方响起,将他的视线生生唤回,他一振衣袖,款款行至殿中央,朗声回道: “谢陛下关心,臣定当尽忠职守,不负皇恩。” “裴大人此番救了小公主,可是大功一件呢。”江衡笑着走到他身边,出声止住了群臣对他的窃窃私语,“想必公主遇刺一案,在裴大人手中也定会早日水落石出。” 江禾不由自主地捏紧了锦帘,咬牙切齿道:“怎么又是他。” 殿内并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她,皇帝接着开了口:“衡儿说的是,这件事情确实应当交给裴爱卿来查。” 语毕,皇帝又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裴爱卿,就当这是你就任之后,为朕查的第一桩案子吧,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臣遵旨。” 裴渊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江衡身上游走了片刻,方行礼接了旨意。 江衡,似乎是在拉拢他。 “衡儿,昨日命你查朝中怀有异心、蛊惑太子之人,可有眉目啊?” “回父皇,儿臣的确在礼部揪出几个,已然下狱拷问了。”江衡笑得悠哉,施施然一礼,“但兵部尚有一人,需父皇圣裁。” 他随意一挥手,便有几个侍卫压着个沧桑面容的男子进了殿。江禾努力看去,神情蓦然一变€€€€正是随江晏出京救人的阮将军! “父皇,此人狼子野心,竟敢同太子远赴千里之外救人,然此人军功累累,于大沅有功,儿臣不敢定夺。” 皇帝眯起眼睛,细细地看了看这位曾与他共同出生入死过的将军,终是叹了口气:“功不抵过。” 江衡应和道:“父皇圣明,此人与太子殿下交情甚好,只一句话,便可为他点兵出城,若太子殿下要同他做些别的什么,儿臣万不敢想。” “陛下,臣附议。”刑部尚书苏旭已显老态,却意外地站了出来,“太子殿下仅是托人递了句话,阮将军便跟上了。” “如此么?”皇帝面色微沉,冷声道,“你同朕出征数次,朕当你是忠肝义胆,只是受了太子胁迫,如今看来,朕竟是错看了你。来人!” 殿侍携着兵器闻令而来,狠狠架在了阮将军的身上。 “拖下去,斩了!” “住手!”江禾掀帘而出,惹得群臣一片惊慌,“江衡,说白了,你没有办法让父皇废掉我皇兄,就想混淆圣听,杀了阮将军?” 第19章 争吵 “江禾,你放肆!”皇帝见了她,几乎霎时间便起了怒意,“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顾裴渊劝阻的目光,江禾大步行至殿中央,仰着头扬声道:“皇兄跟着父皇学习了那么久,父皇却连半分信任也不肯给他,任由别人说什么是什么,儿臣实在是听不下去。” “朕若是真如你说的,不给他半点信任,现在他就已经是废太子了,还容许你在这里愤愤不平!”皇帝重重敲了敲桌案,洪钟般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殿中,“你先下去,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那这里是他该待的地方吗?”江禾话锋一转,提袖直指站在群臣最前列的江衡,“他擅离封地,没有得到您的准许便进了京,如今您竟还任由他在这里置喙朝政?” “禾儿妹妹。”江衡轻轻一笑,饶有趣味地看着她,“父皇这么做,自然有父皇的考量,你这般不管不顾地闯进来,倒才真是不懂规矩。” “你少在这里四处攀咬了。”江禾轻蔑道,“我皇兄一心为国,绝无二心,藏好你的尾巴。” “够了!” 二人这般不管不顾地争吵,将一向注重皇室颜面的皇帝几乎气得昏厥过去,他拍拍龙椅,竟将矛头指向了裴渊。 “裴渊,朕命你教公主言行,你便教成这个模样?你看看她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 裴渊闻言随即下拜,未及他出声,江禾却跑到他身边,抢了话头:“父皇,他教儿臣才多久,您若是觉得儿臣顽劣,直说便是,何苦推到他人头上。” “先别说了。”裴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劝了句,随即请罪道,“臣知错,请陛下降罪。” “你……” 皇帝刚刚开口,尚只说了一字,忽然猛烈地咳起来,萧总管焦急不已,忙上前替他顺着气,不忘用尖细的嗓音朝下面喊道: “退朝€€€€” 江衡看好戏般的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她毫无畏惧地直视回去,直到群臣都各怀心思地散了,她才低声朝着裴渊说了句话。 “来我宫里。” - “小殿下,小殿下……气大伤身呀。”小芒追着她劝了一路,抵达昭阳宫时,颇有些喘不过气,“小殿下,当心脚下……” 江禾一脸不忿地跨进寝宫,抄起玉杯抿了口凉茶又重重放下,似是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小芒紧张地在一旁等了片刻,正欲承接她难以安放的怒火,孰料她情绪一变,开口竟有几分悲凉。 “完了,闯祸了。” “啊?”小芒错愕抬头,“您说什么?” “还知道闯祸了。”裴渊仍是那身绛紫长衫,连朝服也未换便跟来了,“先下去吧。” 小芒低声应是,急忙退了出去,将木门紧紧地关了。 第18节 见人走了,裴渊方淡淡问道:“说说看,小殿下跑到朝堂上去做什么?” “……一开始是想看看你,后来没忍住。” “小殿下方才的所作所为,若不说,臣还以为你是江衡的同胞妹妹。” 知他故意如此,江禾委屈道:“我本来真的是想帮皇兄求求情的,结果现在冷静下来想了想,好像把皇兄又往火坑里推了一步。” “无事,你这么一闹,阮将军倒是先被关押起来,等候陛下旨意了。” “那我至少还是做了件好事的吧?” 裴渊复杂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其实,太子殿下都安排好了,阮将军不会有事的,会寻时机在行刑路上让他先解甲归田,之后再行起用。” 他看着她苦瓜一般的小脸,终是咽下了后半句€€€€但是现在,他被你弄到密不透风的天牢里去了。 “先生。”江禾怔怔道,“我突然不太想活了。” 裴渊勾了勾唇角,难掩眸中笑意:“小殿下在万般宠爱中长大,性子单纯任性了些,不是你的错。” “万般宠爱?”江禾喃喃道,“我觉得,父皇好像越来越不喜欢我们了。” “圣意向来难揣测,也不是你的错。”裴渊难得多宽慰了她几句,和声道,“不必忧思,剩下的交给臣吧。” 江禾抬头去看他,眼中亮盈盈的,充满了迷茫与无措。 见状,裴渊解释道:“太子殿下尚小,陛下疑心不重,最多只是禁足。至于阮将军,臣要同他商量一下,是舍还是留。” “先生现在……算是我们的人了吗?” 她大胆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末了又颇为不安地等着他的答复。 他摇摇头:“臣尽忠于大沅。” “我知道了。”江禾点点头,“但是江衡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离他远一些。” 裴渊眉眼微舒,不置可否,从袖口掏出一本书册,摊在她的桌案上:“今日要将这篇文章背下来,先读读。” 江禾手猛然一抖,纤纤玉指捏着的茶杯差点倾翻过去:“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要我背书?” “本就是借着教书的由头才可出入后宫的,若是教不成你,怕是得治臣死罪。” 裴渊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江禾忙摆手道:“我背我背……你等一下!” 顷刻间,她便抱着一大摞话本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铺在他面前:“都在这里了,昨日你要的。” “小殿下记性倒是不错。”裴渊随手翻了几下,尽是些民间撰写的爱情故事,遂向里收了收,抬眼却又瞧见她抱着一本不肯撒手,“拿来吧。” 江禾眼泪汪汪,软声道:“这本真的很喜欢……” 裴渊手上用力,将那话本子从她怀中抽了出来,看也未看:“都没收了。” “……”江禾一 脸悲痛地抱起书册,暗暗打气,“一定可以学会的。” “有问题问便是。”裴渊向椅背上一靠,微微阖了目,似是在思索些什么,“若是背过了,今晚,我们去东宫一趟。” “真的?可以带我去看皇兄?先生你真的太好了€€€€” 裴渊抄起个话本子横在二人中间,生生挡住了她的脸。 “别撒娇。” - 不远处的主殿内,皇后端了碗莲子羹,轻轻放在了皇帝的面前。 “禾儿又惹陛下生气了?”皇后绕到他身后,温声开口,一双柔白的手替他捏了捏肩颈。 “平日里闹腾些,朕也纵着她,可如今竟是连朝堂都敢上了。”皇帝眉头紧锁,面上尽是不悦,“自从要她去金岭开始,似乎就处处同朕作对。” “禾儿一向孝顺得紧,断无违逆陛下之心。之前听路将军说,她在金岭受了些委屈,臣妾后来问她,她也不肯说。” “她是大沅嫡公主,在那里能受什么委屈?金岭哪里有这个胆子!怕是她不愿嫁,信口编排的。” 皇后手上动作一滞,神色瞬间黯淡下来,却仍道:“陛下说的是,大沅国力强盛,金岭不敢将禾儿怎样的。” “你近来可是疏于管教啊。”皇帝闭了眼,语气中尽是指责之意,“江晏与江禾,没一个让朕省心的,朕瞧着,衡儿最近倒是稳重了不少。” 皇后忙停了手,俯身拜于案前:“陛下,晏儿与禾儿绝无冒犯陛下之意,臣妾今后定会好生教导,还请陛下不要责怪于他们。” “哼。”皇帝重重地哼了一声,不耐道,“禾儿也就罢了,总归是要去金岭的,江晏若是再不识规矩,目中无朕,那他就找块封地好好反省反省吧。” 皇后心中一惊,明白了他话中隐藏的意思,犹疑道:“晏儿这孩子天资聪颖,是可堪大任的。陛下莫要……被人蛊惑,衡儿再受恩宠,终究擅自进京也是不对的,陛下当明鉴。” 皇帝抄起一根御笔,用力地敲了敲桌案。 “眼下说江晏呢,你攀扯别的孩子做什么?衡儿同朕说了,他是着急给他母妃过生辰,方回来的。” “徐娘子的生辰远在三月后呢。”皇后低声道,“陛下记不住臣妾的生辰,竟连徐娘子的也记不住了?” “皇后!” 收到座上人的警告,皇后微垂了眼睫,眉目间有些许戚戚然。 “朕给你皇后之位,让你的孩子当太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还在同她争风吃醋,哪里有一国之母的风范!” “是,臣妾愚钝。”皇后起身上前,推了推玉碗,“陛下,莲子羹要凉了,快些用吧,臣妾就不打扰陛下了。” 见她走了,皇帝揉了揉发痛的额头,挥手唤来萧总管:“徐娘子,如今在做什么?” “想来是在等着陛下吧。”萧总管赔着笑脸,碎碎道,“前几日她总是问奴才陛下的身体状况,还叮嘱奴才多上心些呢。” “也罢。”他叹口气,“近些年也当真是冷落她了,摆驾和德宫吧。” 未及他起身,一道丽影便闪了进来。 来者着一身淡红洒金薄衫,腕缠数道金叶,尽显妩媚与招摇,眉目间如狐般的勾人神态,同江衡颇为神似。 “朕还要去找你,你倒是先来了。” 萧总管识趣地退了下去,连带着那碗莲子羹也一并带走了。 “臣妾与陛下心有灵犀。”徐娘子笑着,从食盒中端出一碗粥,“臣妾也给陛下熬了粥,陛下不如尝一尝?” “好。” 眼瞧着皇帝一口口喝下,徐娘子一双美目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将白净的手收回衣袖里。 那绣着瑞草的袖口里,赫然留着些雪色粉末。 作者有话说: 再度撒娇求收藏呜呜呜(扑腾) 第20章 棋局 宫灯初掌,月满回廊。 平日里热闹非凡的昭阳宫此刻却格外静谧,夜空中只传来些许甜软的背书声,这声音持续了许久,方磕磕绊绊地吐出篇壮丽的文赋。 “可以了。”裴渊合上手中的书页,淡淡开口,“但是太慢了。” “这篇真的太长太难了。”江禾锤了锤自己的小脑袋,“先生回大理寺处理事务的时候,我也没有懈怠呢。” “……好。”知她在求表扬,裴渊勉为其难地改了口,“做得不错。” “那我们去见皇兄?”江禾眸中微亮,语调中难掩雀跃,“真的可以吗?父皇不会发火吗?” “可以,但小殿下需得发挥一下自己的专长。” “什么专长?” “撒泼打滚的专长。” 江禾瞬间闹了起来,扒着他的衣袖便笑道:“你怎么这样,你都学会污蔑人了。” “难道不是么?”裴渊好看的眼尾微微挑起,“日日大闹国子监的小公主。”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江禾娇嗔道,“先生净会挑人错处。” 裴渊没有再答什么,只抬头看了一眼月色,起手捻了一枚案上莹亮的黑棋,放在手中细细盘玩着。 “先生?”见他不说话,江禾轻轻追问道,“是还没有到时间吗?” 意识到自己在不经意间同她开了玩笑,裴渊缄默片刻,方沉了声道:“嗯,再等一下。” “我怎么感觉,自从你升官后,你就没有以前那么小心翼翼了。”江禾托着腮,仔仔细细地盯着他,“换句话说,就是更凶了。” “国子监的从业先生与陛下亲封的公主少傅,到底还是有区别的。”裴渊随意胡诌着,冰凉的棋子在他指尖逐渐变得温润,“所以,别调皮。” “好嘛好嘛,就你厉害。” 江禾口中嘟囔着,伏在案上,将小脑袋埋了进去。 烛火一点点燃着,将她衣衫上用金线绣作的对鹿纹样映得格外亮眼。裴渊静坐于此,同自己下着棋,任由她的长发铺陈在棋盘的左上角。 满目琳琅棋局,唯余一角空白。 好似他深埋心底的一处柔软。 不知过了多久,江禾在沉睡中被唤醒,朦胧着一双葡萄眼,懵懵懂懂地看向他。 “走吧。” 他早为她取了夜行的厚披风,却在她的期待中兀自放在她手上。 “自己穿。” - 夏夜的风很是舒适,江禾一路蹦蹦跳跳的,倒也很快醒了神。 “到了东宫,小殿下便去门口闹,闹得越久越好。”裴渊淡淡嘱咐着,“臣从隐蔽处翻墙进去。” “那我岂不是要闹到你出来为止?”江禾撅撅嘴,不满道,“我也想见皇兄嘛。” “不保证一定能让你见上,臣尽力。” 行至拐角,一座庄严的宫殿在黑夜中静静矗立着,不断有侍卫在门口及四周巡逻着,手中冰冷的兵器平白为夜色增添了几许肃杀之气。 “去吧。” 江禾点了点头,大步窜向东宫正门。 第19节 “都让开,本宫要见皇兄!” 东宫负责守夜的侍卫听闻此声,一股脑地围了上来,为首的那个面露惊诧之色,忙上前迎了。 “小殿下,太子殿下在禁足,您不能进去!” “闪开!”江禾佯怒道,“父皇只是不让皇兄出来,又没有说不让人进去。” “可是……可是陛下的确不允许任何人去看望太子殿下。” “他什么时候说了?你拿着兵器做什么,想对本宫不敬吗?” 在东宫附近四处巡守的卫兵经她这么一闹,尽数都奔向正门了。裴渊神色淡淡,自找了个空当,飞身上墙,又稳稳落在院内。 按大沅禁足的规矩,是连宫女太监都要撤去大半数的,此刻院中人烟稀少,倒是对他十分有利,他一路沿墙而行,很快便寻到了太子所在的主殿。 “裴大人?”江晏正挑灯读书,见到来人不由得蹙了蹙眉,“你好大的胆子。” “见过太子殿下。” 江晏起身放下书卷,向外张望了下,遂道:“本宫道是禾儿来这里闹腾什么,原来是你们串通好的。” “是。”裴渊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再绕什么弯子,“如今阮大人被押至天牢,太子殿下当如何做?” “本宫如何做,与你何干?”江晏却是未给他什么好脸色,径直道,“自一开始,本宫便看出你刻意接近禾儿,打你一顿仍不知悔改。” 裴渊睫羽微动,没有应答。 “如今她倒是越发粘你了,此等有悖父皇之事她也敢同你做。”江晏继续道,“你已然是非常年轻的大理寺少卿了,还不知足吗?” “臣的目的并没有达到。” 此言一出,江晏猛地转身盯着他,自手边抽出一把剑,剑尖直指他的脖颈。 “本宫警告你,若是敢伤害禾儿,本宫绝对杀了你。” “太子殿下莫急。”裴渊眸中毫无惧色,竟还向前走了两步,锋利的宝剑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红痕,“臣此次来只是问,阮大人是救还是舍?” 江晏复杂地与他对视许久,末了终道:“你是想要本宫的人情,还是站在本宫这边?” “臣尽忠于大沅。”同样的问题,裴渊给出了同样的答复,“只是 想帮帮殿下。” “救。”江晏缓缓放下剑,“本宫答应过他,会保他平安。” “好。”裴渊颔首道,“今日陛下斥责了皇后娘娘,转而宠幸了徐娘子,殿下眼下地位不稳,多保重。” “母后?”江晏忽得嗤笑道,“他有什么资格指责母后?” 意识到自己不该再说下去,江晏沉默片刻,方道:“阮将军之事,辛苦裴大人了。” “臣分内之事。”裴渊向眼前人深深一礼,“殿下去看看小殿下吧,臣便先告退了。” 江晏叹了口气,听得外面依旧嘈杂的声音,终是抬脚迈过门槛,朝正门去了。 “都停下。” 沉稳的少年音在这混乱的夜里却格外具有穿透力,所有人都停下手中动作,纷纷去看他。 “皇兄?”江禾眸中光芒亮了亮,忙上前看他。 “皇兄没事,回去吧禾儿。”江晏抬手抚了抚她的小脑袋,温言道,“过段时间就去陪你玩。” “好嘛……”江禾心知不该再留下去,答应道,“那我先走啦。” “去吧。” - “你同他说什么了?”行至晦暗角落,江禾同裴渊汇了合,缠着他追问道。 “只是阮将军那些事,殿下说要救他。”裴渊淡淡答道,习惯性地拂下她不安分的小手,“趁没人看见,快回去吧。” “那你送我回去。”江禾又重新拽住他,撒娇道,“太黑了,我害怕。” “臣是外臣,因查你课业待到傍晚已然不妥,如今已是夜半时分,怎好再出入后宫?”裴渊双眉微蹙,低声道,“听话,回去。” 一阵清脆地拍掌声响起,在这寂静无人的角落里显得格外骇人。 江禾僵硬地扭头去看,却见江衡挂着一副意味深长的笑缓步朝他们走过来。 “哎呀,孤男寡女,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啊?” “江衡,你若不会说话,就闭嘴。”江禾冷冷地看着他,“你是真的很闲。” “禾儿妹妹也很闲。”江衡挑了挑眉,“不然怎会半夜跑出来,看别人幽会呢?” “……”知他说得是前段时间她揪江眉儿错处之事,她默了默,“你倒是睚眦必报。” “行了,本王今日没空找你的麻烦。”江衡摆摆手,抬眼看向裴渊,笑道,“裴大人入朝不过半年,就成了父皇跟前的新红人呢。” 裴渊不动声色,略略一拱手道:“殿下有何事,直说便是。” 江衡勾起唇角,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若是被父皇知道你与公主有染,倒是可惜了这大好的仕途……” “江衡!”江禾怒极,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你少来这里恶心人,本宫闻着你这口中吐出的气息都是臭的!” “殿下。”裴渊肃声道,“臣再次恳请您有事直说,莫要平白污公主名誉。” “好。”江衡似笑非笑,“既然裴大人不愿本王在陛下面前乱言,就请裴大人遵守约定,把阮将军押赴刑场。” “什么约定?”江禾错愕道,“先生,他什么意思,您不是答应……” “与其说是约定,倒不如说是威胁吧。”裴渊轻笑出声,及时止住了她的话头。 “这词用得重了。”江衡展开手中凉扇,颇有些惺惺作态地扇动几下,“本王给裴大人的大礼可是在路上呢,裴大人莫要让本王失望啊。” 说罢,此人却是自顾自地走了,凉扇带起的风,吹乱了江禾的发梢,也彻底吹乱了她的心神。 “裴渊。”江禾缓缓开口,直呼了他的名讳,“你和他,是一路的?” “不是。” “那你告诉我,他给你什么大礼?” “……林大夫。”裴渊叹息一声,负手望向明月。 “他要抓林大夫?”江禾又惊又气,“还是为你抓?你到底要干什么!” “抱歉,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你还说不跟他是一路的!”江禾眸中微动,浓浓地一层水雾便攀了上来,“你骗我,你还利用我去见皇兄,反过来还要咬皇兄一口。” 裴渊阖了眼,心底泛起数圈涟漪,却终究一言未发,事关他的仇恨和他的身份,无论如何他都是不能说的。 良久,他听见她呜咽地开口。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QAQ乖巧求收藏~~(喵呜) 第21章 误会 翌日一大早,他真真切切在她那里吃了个闭门羹。 昨夜她喊完那句话,便自顾自地跑走了,他也没有再追,只是照例下朝后来为她授课,却只见昭阳宫大门紧闭,宫侍面容肃穆。 他在烈阳下等了半日也没有见到她,只有宫女小芒出来迎了。 “裴大人,公主今日身体不适,您请回吧。” “身体不适,为何关着门不叫太医?”裴渊眼皮微抬,从容道,“我有话与她说。” 见他正要往里面去,小芒急着拦住他,气道:“你这人好生奇怪,我们主子平日里对你好了些,你反倒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总归是要让她安心些的。”他深深看了小芒一眼,“就任由她不吃不喝,在里面闹情绪?” “你怎么知道公主在闹绝食?”小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斥道,“那她如今这般模样,还不是因为你?你少来招惹她了!” “让他进来吧。”江禾略显疲惫的声音从门后传来,随即吩咐道,“把宫门关上。” 行至红木桥上,江禾止住脚步,侧耳听了听院落里流水潺潺的清冽之声,方回头去看那个垂首立于桥下的出尘身影。 “你要同我说什么?”她毫不客气地问道,“不是说昨天不能告诉我吗,怎么,过了一晚上就能说了?” 裴渊默了默,缓缓答道:“这件事情,可能要几年后才能告诉你,但是请你相信,臣答应太子的事……” “那你来做什么?”江禾直接打断了他,“就只是想让我安心?我都不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事情,我安的什么心?” 宫殿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动,掀起阵阵铃音,在这忽然安静下来的院内显得格外清晰。 “还是说,你觉得你的事情,没必要同我说。” 裴渊依旧没有抬头看她,只觉有些如鲠在喉,若是否认她的话,那才当真是有些越界了。 “不过是些私事,不该惹殿下烦忧。”他淡淡道,“至于殿下关心的阮将军的安全,臣可以保证。” 他言尽于此,无论她怎样追问,也再未说一句话。 “裴渊,你给我跪在这。”见与他说不通,江禾声音颤抖着,带了些哭腔,“你不是要去收江衡的那份礼吗?我偏不让你去。” 说罢,她跺了跺脚,提起衣裙便跑走了。 - “你干嘛要让他进来!” 她气呼呼地出了昭阳宫,倚在一棵树上闷闷地发着脾气。 “冤枉啊殿下……”小芒颇有些欲哭无泪地追上来,“奴婢拦了,是您要让他来的。” “他口口声声要进来,说与我有话说,结果呢?”江禾一脚踢开一块石子,“他拢共说了有几句话?跟个闷葫芦一样。” “裴大人本就话少,殿下也是知道的。”小芒和声劝着她,“许是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江禾瞪了她一眼,悻悻道:“你到底是谁家的人,怎么总向着他说话。” “奴婢当然是您的人,只不过见不得您伤心,这才多嘴了两句。” “宫禁过了吧?” 小芒愣了下:“当然,这都要午时了,宫门已经开了许久许久了。” 第20节 “我都被他气傻了。”江禾哼了一声,吩咐道,“备一下马车,我要去趟尚书府。” 晌午时分的街道人烟颇为稀少,零星有几个小贩稀稀拉拉地叫卖着去暑的冰茶,更多的则是瘫在竹编的椅具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着饭食。 马车一路无甚阻拦,倒是行得飞快,不多时便到了刑部尚书的府上。 守门的家仆识得她,忙上前接应道:“小人见过公主殿下,只是老爷眼下还没有回府,小人去禀报一下夫人……” “不用了。”江禾摆摆手,“我来找欢欢玩,不必惊动夫人了。” “是。” 江禾沿着树荫躲清凉,轻车熟路地便找到了苏欢的小院子。 彼时苏欢正愁眉苦脸地用木签反复戳着一块绿豆糕,见她来了,眼睛骤然就亮起了光。 “江禾,你怎么来了!”苏欢蹦起来,赶紧去拉她的手,“快点快点,帮我吃点,太热了,我是真吃不下去。” “合着我是来你这解决剩饭的?”江禾调笑道,捏起一块尚未被她荼毒的糕点。 “我发誓我就戳了戳,真没捣乱啊。”苏欢举起木签作投降状,见她吃得迅猛不由得张了张口,“不会吧,你还没用膳?” “没有呢。” 苏欢这才看见她有些泛红的眼眶,正色道:“谁欺负你了?” 她缓缓吐出两个字:“裴渊。” “啊?”苏欢诧异道,“你俩闹别扭啦?” “没名没分的,算什么闹别扭。”江禾抄起块圆饼堵住了她的嘴,“人家当臣子的,对皇家有所保留 ,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 “你要是觉得正常,你就不跑我这来了。”苏欢一副看破她的模样,费力地咽下那口饼,“你还不是喜欢人家,又嫌人家不搭理你。” “……” “诶,不过要我说,你可是金岭名义上的太子妃,未来的王后呢,他也没法回应你呀,这可是掉脑袋的罪。” “所以他是因为这个才对我疏离么?” “不一定。”苏欢故作沉思状,“也有可能是真的一丁点都不喜欢你。” “讨厌死了你。”江禾笑骂道,伸手便去推她,“如果他不给我一个解释,我是真的打算换个先生了。你知道吗?他居然和江衡搅到一块去了。” “真的假的?” 江禾点点头:“嗯,江衡让他杀掉阮将军,还说要送他一份大礼。” “他才刚入刑部,就敢玩这么大的?”苏欢腾得一下站起来,“拉帮结派未免也太快了些。” “但我还是觉得这事不太对劲,欢欢,你爹爹不是刑部尚书吗?你能不能偷着打听些消息来?” “这没问题,套话我最擅长。”苏欢说着说着,竟还凑到了她耳边,“我偷偷跟你说,我一直怀疑裴先生他是……” 她噤了声,指尖点了点江禾腕上陈旧的手链。 “你疯了?”江禾心猛得一沉,只觉瞬间呼吸不畅,“他已经死了,我见过他的遗体。” “不知道,直觉。”苏欢耸耸肩,“你当我胡说。” 江禾闭了眼睛,虽在努力陷入回忆,却丝毫记不起那人的半点容貌,也无法说出与那人经历过的种种事情。 想得久了,她有些头痛难耐,恍惚地趴在了苏欢的桌案上。 “欢欢……我睡一会,不用叫我。” 她做了一个许久许久的梦,梦里的风是和煦的,日光也是温柔的,她着一身薄薄的娇粉绣樱春衫,外披一件月白色织灯薄纱,正坐在秋千上嬉闹。 她身后的那个少年,手抚藤枝,一下下将她轻柔地推出去。 在梦里,她努力地想要回头,却始终无法如愿。 待到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几乎都要暗下来,黑云入城,阴沉得好似要降一场大雨。 “你可算醒了……”苏欢凑到她跟前,晃了晃她的手臂,“你再不醒,我都要喊太医了。” 江禾锤了锤自己的头,虽还有些恍然,到底是好了一些。 “我可不敢再说那个人的事了。”苏欢夸张地长叹一声,“太吓人了。” “你这不又说了?” 她笑着去拍她的肩,心中思绪却有些凌乱,不自主地想起被她刻意欺负回去的裴渊,便匆匆道:“先走了,一会宫门都要关了。” “快去快去。”苏欢瞧了眼天空,催道,“真的要下雨了,你快走,淋到了就不好了。” 墨色的云层一点点迫近着,江禾催了车夫,紧赶慢赶才在落雨前回了昭阳宫。 方一入门,她便看到裴渊一袭凌鹤白衫染了些许泥泞,依旧笔直地跪在那里。 苏欢的话没来由得回绕在她耳畔,她怔怔地走到他跟前,开口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未得小殿下允许,怎敢私自离开。” 他的声音有些泛了沙哑,没来由得砸得她生疼。 然而一想起他对自己的欺瞒,她便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心软。 “下去吧。” 她像唤下人般吩咐她的先生,裴渊微微有些错愕,却还是挣扎着起身。 “是。” 膝盖与土地摩擦了一整日,惹得他白衣上尽是污渍,仔细辨去,甚至还有斑斑驳驳的血渍。 “我们之前……认识吗?” 在裴渊一只脚踏出昭阳宫门之时,她突然开口,再次问了如先前一般的问题。 “不认识。” 意料之中的,他给了同样的答复。 恰好此时,那悬而未落的夏雨,终是降下了一滴。 - “公子,你可出来了。”红鸢焦急地等在宫门口,见他摇摇晃晃行不稳的样子,忙上前扶了扶他,“一早便有人传信说,林大夫被扔在京城以北二十里地的破庙里了。” “扔?” 裴渊皱皱眉,翻身上了早已备好的马匹。 “是,听着情况不太好。”红鸢也随他上马,询道,“公子去教书,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无事。”裴渊抬手驱马,朝北边奔去,“快些去,雨要下大了。” 作者有话说: 想看裴渊掉马(((。 第22章 下毒 夏夜的雨总是来得急,虽已过盛夏时节,这雨仍是如天河倾落一般密密地砸在石路上,四处翻溅着,整个街道上空无一人,就连巡视的官兵也寻个檐下躲上一躲。 裴渊走得匆忙,连油伞也未备上一把,只纵马穿破浓重的雨雾,任由雨点重重地砸在身上。 “公子,公子,这雨势太急了,您先找个地方歇一下吧。”红鸢的呼喊被狂风撕得稀碎,断断续续地传入他的耳中。 他置若罔闻,只是微咳了几声,依旧不管不顾地向北奔去。 马蹄踏过黄土,溅起数点泥泞,很快,他便到了信中所说的破庙外。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要见我。” 林大夫苍老的声音自庙内传来,见他进来便倚在墙上止不住地咳,又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你来审问我,我却好像得先给你瞧个病?” “不是审问。”裴渊缓了缓心神,否认道,“只是有些事情,想要求教于您。” “那这€€€€就是你待客的态度?” 林大夫动了动身子,裴渊这才看见他的双手双脚皆被麻绳牢牢地束缚着,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被困在潮湿的墙角。 “抱歉,不是我带您来的。”裴渊拔剑出鞘,挥手便将束着他的绳子尽数斩断,“有些事情耽搁了,来得晚了一些。” “说吧。”林大夫取了个脏兮兮的蒲草团子垫在身后,浑浊的双眼中却毫无紧张与畏惧之色。 裴渊没有和他兜圈子,直言道:“林大夫十年前,因何出宫?” “说过了,一桩案子。你既然来找我,难道不清楚?” 破庙多处透着风,因降雨产生的涓涓水流声显得格外清晰可闻。 “我知道。”裴渊沉了沉声,“但据我所知,林大夫与当年的首辅府并无来往,而您,却是逃命逃出的宫。” “当年跑的御医,可不止我一个。”林大夫闷笑一声,话锋一转,“这件事时至今日都是众人缄口不言之事,你却如此苦心打听,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首辅府的一个家仆罢了。” “撒谎是没有诚意的。”林大夫闭了眼睛,懒懒地靠在墙上,“我被人抓来的时候,就知道回不去了,命绝之前,我也想寻个答案。” 庙门被狂风吹得不住吱呀作响,空气中一时陷入了诡异的静谧中。 “这样吧。”林大夫的耐心有些被消磨,从衣襟里掏出个药瓶,手一丢,瓶子便滚到了裴渊脚下,“你把这个喂给那位小公主,我便告诉你。” “不可能。”裴渊看也未看,眼眸蒙上了一层冰霜,“你若如此,我们也不必谈了。” “都不看看里面是什么?” “是什么我也不会答应你。” 林大夫忽然仰头大笑起来,连带着他花白的胡子也跟着颤抖,满口说着些叫人听不懂的话。 “宋家竟还有后代存世,积德啊,还是造孽啊?” 红鸢有些骇然,瞬间拔剑指向他,却被裴渊抬手拦下了。 “猜到了。” “是了是了……”林大夫仍是笑着,垂老的身子似有些支撑不住,狠狠地咳了几下,“公主身边的那个人,这么久了,竟还是你啊。” 第21节 裴渊静静地打量着他,不置可否。 “当年……那个毒,我下的。” “什么毒?”裴渊重重地皱起眉,颤声追问道,“他们不是被火……烧死的吗?” “在放火之前,陛下宴请了首辅府上下数十口人。” 林大夫抬头望着庙顶,似是陷入了回忆。 “就连旁支的都叫上了,好大一屋子人啊,可怜他们还在高兴,觉得这是无上的荣耀。” “那饭菜个个都有毒,端上来之前,陛下亲自命我下的。” “陛下为了不让人生疑,甚至自己提前含了解药……能让陛下做到这个地步的,也唯有宋家了吧。” 许久许久,裴渊听见自己哑着嗓开口:“所以,没有一个人逃出火海。” 大火来袭之时,也只有他,还有力气攀上府墙,狼狈逃命。 因为他并没有吃那顿饭。 宴席的时辰,恰是他与江禾约好在御花园里打秋千的时候。 他不愿爽约,心中焦急难耐,父辈与陛下尚在寒暄之时,他便偷偷从桌下爬了出去,所幸当时人多,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裴渊敛了敛痛苦的神色,肃声道,“这是掉脑袋的罪,你本不该这么轻易就同我讲的。” “没有这么复杂。”林大夫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一直东躲西藏,活在愧疚与自责里,说出来倒也好。” “多谢,我还有一个 问题。”裴渊面容微颓,低声问道,“为什么?” “你说陛下?他……” 狂风微歇,一支利箭猛地破空而来,直直地扎入了林大夫的后颈! 他张了张口,吐出一大滩鲜血,呜咽的声音再难辨认之后的话语。 “谁?!”裴渊怒喝一声,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扶住他,却发现€€€€ 他身后的砖墙,竟然是松动的! 原本他脖颈所倚的地方此刻被人拿了下来,透过这块空隙望去,没有看到郊外深夜里的大雨滂沱,只看到……一只眼睛。 正死死地盯着他。 “江衡。”他认出了这只眼睛的所属,缓缓站起身。 “这么快就记住了本宫的模样,本宫看好你啊。”轻佻的声音从雨中传来,江衡款款步入庙内,抖了抖斗笠上的雨,“哎呀,这雨真是烦人。” “你把他带过来,又杀了他。”裴渊毫无畏惧的回视他,“很有趣?” “他给你家人下了毒,我替你杀了他,你应当感谢我才是。”江衡眯起眼睛,“没想到一向冷静自持的裴大人,也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臣也没有想到,一向高高在上的裕王殿下,也会有偷听人墙角的时候。” “呵。”江衡颇为不屑的一笑,“与我合作,我会替你翻案。” “事到如今,臣还有选择?”雨丝从缺失的砖口处被风吹进来,打湿了他的衣摆,“怕是臣今日拒绝,明日就要下天牢了。” “倒是个聪明的。” 江衡走上前来,细细地打量了好一会,方道:“长得的确很标致,过段时间,本宫择个吉日,将本宫的妹妹指给你吧。” “殿下慎言。”裴渊冷声答道,“我们之间的事,勿要拉扯宫中女眷。” “无事,眉儿很乐意呢。”江衡的声音在暗夜中好似鬼魅,幽幽传来,“本宫看好你。” 红鸢自他进门以来,便一直沉默地站在门口,江衡似是没瞧见她,摸黑出门之时,狠狠地撞了她一下。 “挡路的东西。” 他谩骂一句,径直离开了。 “公子,您不能娶她。”红鸢急道,“若是真的结了亲,我们才是彻底被绑在江衡的绳子上了。” “以女子做交易工具,无耻。”裴渊淡淡评判道,又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林大夫,“待雨停了,命人找个地方埋了吧。” “是。” 大雨冲刷掉了此夜所有的痕迹,才肯慢慢转停。 裴渊按下翻涌的思绪,披衣上马,匆匆回程,欲在天亮前赶回皇宫。 然而行至中途,他却瞥见一座荒废的凉亭里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心下一惊,忙凑近道:“小殿下?” 江禾正蜷在凉亭一角不住地抖着,薄薄的衣衫尽数湿透了,紧紧地贴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听到他的声音,她方满面泪痕的抬头。 “先生……” “你怎么会在这里?”裴渊蹙眉道,“这荒郊野外的,就你一个人?” “我看你走得急,就猜着你去见林大夫了,我就想跟着你。”江禾抽抽搭搭的,似是被吓坏了,“可是我骑马骑得少,雨大了之后看不清路,马就自己跑了。” “所以,我就想,找个地方躲下雨,等天亮就好了。” “胡闹!”听她说完,裴渊不由得斥道,“天黑雨急,出点事该当如何?在自己身上,也能如此任性,总是喜欢做这种令人忧心之事!” “你是……在关心我吗?” “不是,只是殿下若有事,臣也得连坐。” 裴渊抑了抑情绪,将自己的厚外袍取下披在她身上,却意识到这外袍也早已湿透,添在她身上也只是徒增寒意,一时竟有些无措。 “这样,就会暖和些了。”江禾踉跄着扑入他的怀中,小手胡乱地抓住他,“不许动……我命令你不许动。” 裴渊双手直直地垂着,偏过头不去看她。 上好的宫衫薄如蝉翼,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她每一寸肌肤,好似每跟她相处一次,对他来说都是炼狱般的考验。 “我刚刚看到江衡从路那边过去了,他去找你了对不对。”江禾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处传来,“你还是要和他一路了。” “他没有看到你?” 江禾没有理会他的问题,一字一顿地同他说道。 “这是你的选择,我没有权利干预,但是你若真的伤害我皇兄,即使我再喜欢你,我也不会原谅你。” 她的话音虽轻,却格外坚毅,令他不得不垂眼去看她。 “或者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他整个人僵硬着,站了许久许久,没有答话。 直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他才发现,她竟在自己的怀里睡去了。 裴渊将她拦腰抱起,小小的她几乎没有什么重量,也并没有因此醒来,睡颜柔和而可爱。 他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的动摇。 “如果我告诉你,与你并肩面对,会不会比现在要好一些?” 第23章 谜题 江禾再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她正躺在她那张柔软的榻上,珠帘外跪着个泪人儿。 “殿下,您终于醒了……”小芒哭着爬过去看她,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您怎么一个人就出去了呀,奴婢找不见您的时候,都要急死了。” 江禾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头,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霎时变得有些支支吾吾:“就……就有人送您回来的……” “小芒。”江禾充满警告意味地唤了她一声,“我看起来很好糊弄吗?” 小芒犹豫许久,手指在裙摆上绞了又绞,方满面通红地开口。 “裴大人抱着您回来的,奴婢都迎上去了,他还不肯松手,一定要把您送进屋他才走。” 顿了顿,她又道: “可吓死奴婢了,幸亏天黑,宫道上人少,没什么人瞧见,要不殿下您可是金岭未来的太子妃,出了这档子事,陛下必然会责备您的。” 后面她再说什么,江禾也听不太清了,只忆起了昨夜亭中之事,微微羞红了耳根。 “殿下。”小芒用力地摇摇她,将她神思唤了回来,“奴婢说真的,您千万不能再和外男来往过密了,会害了您的。” “……嗯。”江禾敷衍地应了一声,复问道,“先生今日没有来吗?” “没有呢。” “那你去帮我把案上那本书册取来吧。”江禾轻轻吩咐道,“我先自己看一看好了。” 小芒依言为她取来,又将温了一遍又一遍的白粥一并递给了她。 “殿下昨夜淋了雨,受了些风寒,先用了粥再读吧,胃里有东西,奴婢也好让您喝药。” “好。”江禾点点头,将书册摊在了腿上,“怪不得我觉得有点难受。” “殿下这是看什么看得这般入迷?” 江禾咽下一口粥,将书推给她:“讲水患的,还蛮有意思的。” “奴婢不识字。”小芒苦笑着摆摆手,“殿下怎得突然对水患感了兴趣?” “你若肯一直跟着我,我便教你。” 说罢,江禾又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喃喃道:“若是女子都有机会读书就好了。” 小芒似是只听见了她的前半句,忙俯身表忠心道:“奴婢誓死追随殿下,谢殿下垂怜。” “别誓死了。”江禾无奈道,“小叶已经不在了,这个词不吉利。” 小芒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好似并不知道她口中的小叶是谁:“是。” 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江禾重新道:“近来多雨,岭南地区每年此时必有水患,每次都是劳民伤财,百姓怨声载道。” “殿下是想……去帮忙治理吗?” 江禾轻轻颔首,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第22节 “可是这不是公主应该做的……”小芒低声劝道,“陛下一定会生您的气的。” “那公主应该做什么?”江禾抬高音量,斥道,“就应该日日打理容貌,等着有一天嫁到别的国家给人家当傀儡吗?!” 小芒一下子便被吓到了,慌乱道:“奴婢愚钝,请殿下恕罪。” “也不怪你,该责怪的并不是你。” 江禾垂眼看向手旁那本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布着好看的文字,然而却有许多人一生都难以识得它的含义。 思及此,她忽然觉得以往在国子监的时光,许是太浪费了些。 “江禾€€€€” 她闻声望去,只见苏欢提着她那鹅黄色的夏衫,身体一跃,便径直蹦过她寝宫的门槛。 “我有时候觉得,在你面前我都是稳重的那一种。”她失笑道,下了床榻朝对面的木椅坐去,“摔了我不管治。” “我是真有大事!” 苏欢紧急在她身前刹住,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水,才堪堪坐到她右侧。 “你之前不是让我盯着点阮将军的事吗?我跟你说€€€€” “裴先生,在往死里打他!” 话音一落,江禾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说真的?” “真的,我爹这两日出京办事了,我刚才借着他的身份溜进了大理寺。” 小芒刚为她添上茶,她便又一股脑灌了下去,继续道: “有个人想借机讨好我爹,我问他什么他都说 ,他告诉我,阮将军刚受了裴先生的刑,浑身上下都是伤。” “他说的话能信吗?”江禾眸中透出一丝疑虑,“万一是安排来传假消息的呢?” “我也这么想啊!” 苏欢一拍大腿。 “那会裴先生已经走了,所以我就让他带我去看,结果还真看见阮将军奄奄一息地瘫在那……地上好多血。” 江禾跌坐在木椅上,神态颇有些恍惚,仔细辨去,竟能瞧出一丝颓靡之感。 “怪不得他不来了……原是他已做出了选择。” “别太难过了。”苏欢出声安慰道,“其实他从来没有说过要追随你和江晏哥哥,这么一想,他也不算背叛了你。” 良久,江禾苦笑道:“是我太一厢情愿了。” “都是江衡那个恶人。”苏欢咬牙切齿道,“就他那模样还想当太子?呸!做梦!” “我去找他。” 见她正要往外走,苏欢忙拉住她:“你前段时间在朝堂上跟他干一仗,已经很影响你的名声了,别冲动。” “我找的是裴渊。” 江禾拍拍她的手,转身出了宫。 - 她从未去过大理寺,沿途的风景都极为陌生。 鬓边珠翠随着马车晃动发出好听的声音,落在她耳中,却只平添一丝烦躁。 “本宫找裴大人。” 大理寺的官员丝毫不敢怠慢她,听到她的指令后,忙不迭地就引她向里去。 木制的地板经年累月地被人踩踏,已然有了松动的迹象,不时吱呀轻响。 江禾随着人从肃穆的气氛中径直穿过,拐过一道道弯,方来到了一处打理精致的屋前。 “公主殿下,这就是裴大人处理公务之处了,下官去禀报大人。” “不必了。” 她挥手让人退下,随意敲了几下,便兀自推门进去了。 那个让她春心初动的男子此刻正凝神伏案,执笔专注地在批改些什么,日光穿过窗棂,将片片光影投到他瘦削的面庞上,连带他整个人都浸润在金色的天河中,好似方从天庭上拾级而下的神明。 她向前走了两步,他才注意到她,凝眸看向她来的方向。 “小殿下淋了雨,想来身子也不太舒服,我便没有去昭阳宫。”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引她入座,抬手为她添了一盏茶。 “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江禾挪开视线,淡淡回道,“先生日理万机,自然有要忙的事,哪里有空来我这里消磨时间。” 听出她语气里颇有些夹枪带棒的意味,裴渊微怔了下:“心情不好?” “我去国子监找个新的先生就好,你以后专心做自己的事吧。” “只是因为今日缺席了吗?”裴渊轻蹙起眉,缓缓道,“我的确只是想让殿下休息一下。” “我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你这么喜欢说谎。”江禾有些怒了,逼问道,“那你敢告诉我,你早朝之后都做了些什么吗?” 裴渊手一顿,眸中闪过一瞬异样:“……你在监视我。” “你没有必要把人都想得都如你一般龌龊!” 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重了,江禾睫羽飞速地扑闪了几下,竟凝出些泪来。 裴渊见她如此,心中不由微动。 “你骂我,你哭什么。” “要你管。” 屋内静了许久许久,久到江禾都以为他不会再回应了,他却忽然抬头道: “此事,你暂且先信我,我同你说另一件事。” 他起身去翻桌案下藏着的一份奏折,连带着一块印有奇怪纹样的破布。 江禾却无意理他,扬声道:“此事还未有定论,你便想这样敷衍过去吗?” “信我。”裴渊再次重复了这两字,将奏折递给她,“你先看看。” 江禾不耐地接过,皱着眉将视线投了过去。 奏折不长,她的目光很快就落到了最后一个字上,只一瞬,她便觉浑身冰凉,甚至连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你为了掩盖你的卑劣,用这种谎话来骗我吗?” 她将奏折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身上,他没有躲,也没有接,任由它滑落在地上。 “你说在林子里下死手的人是徐娘子,你疯了吗?”江禾颤声道,“她一个笼中鸟,自入宫以来从未出去过,她上哪里找的人?” “但这确实是我查出来的结果,也有证据。” 裴渊展开那块从黑衣人身上挑落的破布,细细端详着。 “她的确是想杀你的。” “虽然我母后进宫之后,她便失了大半宠爱,可那是我父皇的错,她凭什么将火泻在我的身上?” 江禾愤恨地锤了锤桌案。 “一次不行,还敢来第二次。” “第二次不是她。” 江禾愕然抬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那是谁?” 裴渊忆起陛下初赐府邸时,江衡前来拉拢他,似是刻意展露给他的花纹,无奈地摇了摇头。 “暂时别追了,不安全。你先告诉我,此事要不要上报?” “为何不报?”江禾质疑道,“是因为她是江衡的母妃,你不忍心吗?” 裴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方道:“我知道了。” “这个给我。”江禾夺过那块破布,将它攥在手心里,“我去会一会她。” 第24章 刑场 “没有什么意义,她不会承认的。” 走在冷冷清清的宫道上,裴渊的告诫一次次地在她耳边回响。 徐娘子所在的和德宫,乍一听名字并没有什么稀奇的,然而所有宫中之人都知道,它的位置,几乎离冷宫只有一步之遥了。 就连吹散她衣裙的风,也不由得变得萧瑟起来。 “小公主,找我吗?” 正犹疑之时,妩媚异常的声音忽得在这寂静的路边响起。 “啊!” 江禾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缓了缓心神,才呆呆地往那声音来源处看去。 徐娘子依旧一身大红色的轻纱裙,眼尾微微勾起,坐在个破败的秋千上直直地盯着她。 她与这凄清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荒原中兀自盛放的一朵艳丽的花。 “只是不小心走到这里来了。” 江禾故作轻松地答着,转身便要走,空气中隐隐弥漫着的危险意味,让她觉得浑身不适。 “不小心?是个好说辞。”徐娘子从那秋千上轻盈跃下,步步朝她走来,“让我猜猜,是不是我最近重获恩宠,让你那小心眼的娘不舒服了?” “乌鸡难得跃上枝头一瞬,倒真把自己当凤凰了。”江禾冷言讥道,“你的眼界不过如此。” “呵,伶牙俐齿。”徐娘子不屑道,“你娘不过是有个好靠山,才让陛下不得不对她好,这所有的一切,本就应该是我的。” 说罢,她俯身凑近她,幽声道: 第23节 “而且,也终将是我的。” “我对你们的恩怨毫无兴趣。”江禾伸手拂开她,竟有一种出奇的冷静,“一切都会有答案的。” “你说的对。”徐娘子突然笑起来,满头的玉珠随着她的笑激烈地摆动着,“你去把这事报给陛下,一切都会有答案的。” 她格外加重了语气,来重复江禾这句话,指尖缓缓滑过朱红的唇,挂上一副诡谲的笑容。 “你真是个疯子。”江禾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瞧着她,“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你去,你去。”徐娘子含着笑催促着,仿佛迫切地想要印证些什么,“我都要等不及了。” 江禾不愿与她纠缠,也看不惯她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只微启薄唇: “告辞了。” “陛下……陛下……”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哭声与笑声,二者混杂在一起,在这僻静的皇宫一角显得极其阴森可怖。 她皱皱眉,快速离去了。 - 此后的几日,她依旧没有等到裴渊来给她授课,也没有听到他告发徐娘子的任何一条消息。 只有苏欢日日跑来告诉她,阮将军又受了怎样的折磨。 “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江禾喃喃着,用一只玉手推开窗,晨间和暖的阳光倾洒进来,将她指上的蔻丹映得万分明艳。 “殿下近来心情都不是很好呢。” 小芒担忧地侍候在一旁,却又不明白她因何如此,只陪着干着急。 “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相信他了。” 也不管身边人是否知晓她的心情,她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好似这般,情绪就会稍微回温一些。 “江禾,江禾€€€€” 不用回头,她也知是苏欢来了。 这些天她雷打不动地在这个时辰进宫,每次都带来些几乎相同的消息。 然而这一次,苏欢的面上没有慌张,也没有焦虑,她只是忧心忡忡地走道她面前,犹疑着开口。 “阮将军……要被押赴刑场了。” “你说什么?”江禾手一抖,正欲放入瓶中的花枝直直地落在地上,“在哪里?” “在朱雀门旁。” 她一把扯住苏欢,不管不顾地朝外跑去。 朱雀门是大沅有名的刑场,也是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的葬身之地,京城百姓都对其饶有兴趣,不时期待着他们茶余饭后能迎来新的谈资。 故而离既定的时辰还早,朱雀门已然是人满为患了。她整个包下附近一座茶楼的 第二层,才堪堪有了能立足之处。 临街而望,那最中央的地方被卫兵紧紧围着,似是在等着今日的主角。 “你可真舍得花钱……”苏欢嘟囔道,“你不去找陛下、找我爹,或者找裴大人,怎么倒来这观刑了。” “我找他们,有用吗?”江禾轻笑一声,“尚书大人和裴先生,哪个见我不是恭恭敬敬的,可哪个又是真的能听我的。” “你算是看透公主的本质咯。”苏欢拍拍她的肩,惋惜道,“表面把你抬得高高的,实际一点权力没有。” 江禾执起一盏茶,小口小口地抿着,缕缕茶雾,替她隔开了喧闹的人群。 “皇兄为了保护我,不惜触怒父皇,我却一点事都无法为他做。” “你别突然这么颓啊。”苏欢跳起来,使劲地晃了晃她,“咱以后机会还多着呢,怎么就不能打个翻身仗啊!” 见她不说话,苏欢颇有些气愤:“不就是他不喜欢你,不肯帮你嘛,怎么跟天塌下来一样!” “皇兄好像也不喜欢你。”江禾望着楼下的人潮,忽得吐出这样一句话。 “扎心啊江禾€€€€”苏欢整个面部都夸张地扭曲起来,叫喊道,“我安慰你,你还报复我!” 江禾这才有些笑模样,故作无辜地摊了摊手:“这可是好事。” “你还没完了!” “没有帝王一生只娶一个的,他不是你的良配。” 苏欢叹口气,慢慢坐下来,双手托腮道:“也是。” “来了来了!” 不知有谁高呼了一声,楼下的气氛猛得热烈起来,所有人都在踮起脚张望,好似他人的苦难,是他们最大的乐趣来源。 江禾颤着手放下茶杯,掀开帘子,帘外便是一处狭小的高台,站在此处,能将此处状况一览无余。 本该刺耳的铁链声落在这般汹涌的人海里也显得微不足道起来,她抬眼望去,那个浑身布满血与泥土的身影被一道粗重的铁链拴住,正步步向刑台走去。 他的背影孤独而落寞,双腿连行走也觉得无力,只得被人生猛地拽着,才能挪动一点距离。 江禾的呼吸几乎要凝住了。 不长的一段路,他却走了许久,好不容易上了刑台,行刑之人早已十分不耐,狠狠一动铁链,便将他整个人转了个圈,面朝着那群看热闹的百姓。 行刑人又一脚,他便直直跪在地上,头被迫抬起,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 “他不是阮将军!” 江禾惊呼出声,又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所幸街市太喧哗,没有人听到她说话。 “我看看我看看……”苏欢忙凑到前面,仔仔细细打量着那人,也惊讶道,“天啊,不会吧……” “你也觉得不是他,对不对?”江禾怔怔道,“阮将军戎马半生,就算是再受折磨,也不该一点风骨都未存。” “我不太确定,这个人面容实在是有些模糊了,全是血啊。” “别看。” 一只手忽然挡在她眼前,离她有些距离,却不偏不倚刚好挡住刑台。 下一秒,行刑人手起刀落,人群随即一哄而散。 “裴先生?”苏欢诧异地回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禾却没有去看他,只微微红了双颊。 裴渊干脆利落地答道:“刚才。” “哇,那你怎么不替我挡!”苏欢又闹腾起来,嚷嚷道,“我曾经也是你的学生啊!” “忘了。” “可恶。”苏欢咬牙切齿地瞧着他俩,跺了跺脚,“我走,我腾地。” “诶,欢欢€€€€”江禾忙回身追她,却刚好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今日温度有些转凉,凉爽的小风不住地吹开她的发尾,她却仍觉得一阵燥热。 “坐吧。”裴渊重新拉上了去往高台的布帘,屋内瞬间暗了下来。 江禾讷讷地应了,又草草地灌了几杯凉茶,试图平息自己莫名燃起来的心火。 “刚才那个……是阮将军吗?” “你既已识破,无需再多问我。”裴渊和声道,“不过寻常人,应当是认不出的。” “那江衡呢?”她追问道,“江衡见他的次数不比我少,他也认不出吗?” “他哪里敢往大理寺来。”裴渊挑挑眉,手指摩挲着莹白的茶杯,“派了几个亲信,日日盯着我,所幸我的人做事干净,没留下什么痕迹。” 江禾眨了眨眼:“所以先生这几日才没有来给我授课。” “嗯。”裴渊颔首道,“我日日鞭打阮将军,让他神态沧桑,沾满污血和泥垢,也令那边放松了警惕,此种情况下偷天换日,确不易让人发现。” “不过先生还真是好厉害,那个人和阮将军乍一看还有点像的。” 语毕,一丝忧虑却爬上了她的眉眼。 “阮将军是得救了,换他的那个人……却是遭了无妄之灾。” “不必担心,此人本就罪孽深重,不久前因玷污女子被抓了进来。” “那他真是活该。” 裴渊静静地看着面前依旧善良单纯的少女,不经意间,点点笑意竟在眼底浮现。 “是我误会先生了。”江禾展颜一笑,“也是委屈阮将军暂避风头了,以后皇兄登基后,必然会重用他的。” “这种话,听听就好了。”裴渊一哂,“自古帝王薄情,用完便当弃子丢掉是常有的事,哪里能指着他们信守承诺。” “我皇兄不是这样的人。”江禾反驳道,“你不要这么想我皇兄。” “……好。” 裴渊默了片刻,终是答应了她。 “那个……”江禾低头思索了许久,方抬眼看他,“我还是去见徐娘子了。” 第25章 真相 裴渊神态淡然,好像对此并不觉得奇怪。 他询道:“她知道此事了?” “看起来应该是知道了。”江禾点点头,将她所看到的和盘托出,“而且,总感觉她似乎很希望我去禀报父皇。” “可以理解。” 他将把玩许久的茶杯缓缓放回桌上,落声清脆。 江衡所图的是大沅的江山,在这一点上,他一直亮的是明牌。 而徐娘子……或许只是想求一个荣宠。 他们母子之间,同路又殊途,虽同时在向太子一党施压,却又颇有些貌合神离的意味。 第24节 江禾见他许久不出声,便伸手去拽了拽他的手腕:“先生在想什么?” “没什么。”裴渊淡淡应道,“此事还是先搁置片刻吧,最近事情太多,你也该休息一下。” “我觉得一刻都不能耽搁。”江禾持了反对意见,苦恼道,“虽然我的确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说不上来为什么……” “决定好了吗?” “嗯……” “既然躲不掉的话,早些面对也好。” 裴渊的目光柔和了些许,仿佛在安慰一个迷途中的孩子。 “明日早朝,我会向陛下禀报。” “现在宫中都在提前准备徐娘子的生辰宴了。”江禾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悦,“父皇许多年都没给她操办过了,不知眼下是怎么了。” “太子之事吧。”裴渊缓缓答道,“太子私自调兵出京,皇后又惹了帝怒,随后你又闯进朝堂闹了一番,陛下或许是有些失望了。” 江禾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感觉,父皇从来没有喜欢过母后。” “咳。”裴渊轻咳了一声,似在警醒她,“即使不在宫里,这种话也不该拿出来乱讲。” “好嘛。” 江禾到底还是听他的,环顾了下空旷的茶馆:“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样干聊,实在有些闷。” “……那你想做什么。” “去吃东西吧!”江禾跑到他跟前,将他拽起来,“还去我们上次去的酒楼。” “先别说吃,最近我没有去宫里,留的课业可完成了?” “呃……”江禾支支吾吾道,“暂时还没有……我去看别的书了。” 裴渊低头看着她,几不可闻地叹口气:“那些话本子,你还藏了几本?” “不是不是!”江禾忙摆手道,“我在看水患方面的书,就是那本《治水录》。” “对治水感兴趣?” “嗯,下个月正是岭南每年发水灾的时候,我想和父皇申请去看看。” “有心了。”裴渊颔首赞道,“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明日要查所有的功课,今晚抓紧时间。” “我要讨厌你了€€€€” 江禾含泪咬了咬唇,也不再提吃东西的事,转身就跑远了。 - 翌日一早,小芒便被里屋一阵€€€€€€€€的声音吵醒了。 这一晚恰轮到她值夜,她倚在门口闭目养着神,才刚进入浅眠状态,便被迫睁开眼睛。 天边的星还明亮着,无声地说明了眼下的时辰。 “小殿下,您这又是要做什么呀……”她推门而入,苦着脸道,“您别去闯朝堂了,上次您去,陛下都要骂死您了。” “谁说我要去早朝了?”江禾指了指手中的毛笔,“补课业,不要吵我。” “啊?”小芒睡意全无,瞪大眼睛看着她,“裴先生给您留的?” “不然呢?”江禾撅撅嘴,手上动作却不停,“要不是他留的,我才不写呢。” “那奴婢去给 您温些热汤来。”小芒温声道,“眼看着快入秋了,夜里终究还是有些凉的,殿下风寒刚好,可不要再染上了。” “我不喝,你快出去。”江禾搁了笔,一脸的苦大仇深,“你再吵闹,这些算学课业我真的算不出来了!” “是是是……”小芒连声应着,赶紧朝门外挪去,“奴婢告退。” 盯着桌案书册上那密密麻麻的一排数字,江禾气得几乎要昏过去。 “明知道我最讨厌算学,还要给我留这么多!” “裴渊,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她算了多久,便嚎了多久,直到阳光炽烈地照射在她好看的小楷上时,她方觉得有些不对。 “小芒。” 她朝外喊了一声,小芒怯生生地探进个头来,却没有敢进来。 “奴婢……可以进来吗?” “……可以,我不吃人。” 小芒这才肯到她跟前来,俯身行了一礼:“殿下有什么吩咐?” “都快午时了,裴先生还没有来吗?” “没有呢,奴婢一直候着,也托人打听了,说是下了朝,就和陛下进御书房了。” 江禾心下一颤,霎时有些坐立难安,放下笔就朝外跑,却刚好撞上一个深蓝色的身影。 “公主殿下。” 来人正是皇帝身边的萧总管,被她撞了也不恼,依旧笑盈盈地看着她。 “萧总管?” “陛下命殿下即刻前往御书房,有事与您说。” “好。”江禾面上演着波澜不惊,口中却打听着,“萧总管知道是什么事吗?” “您去了就知道了。”萧总管引她来到轿前,腰一弯,“殿下请吧。” - 御书房不算小,可此时却显得格外拥挤。 江禾深吸一口气,缓缓跨进来,仍是没有忍住愣在了当场。 她难以描述她所看到的画面,她的母后在下面跪伏着,不住地颤抖,而她的皇兄不知何时被放了出来,紧握着拳头一言不发。 再往上看去,便是徐娘子倚在她父皇的怀中,口中含着颗水紫色的葡萄,他们二人都没有看她,唯有江衡直直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她没来由地感到害怕,轻声问萧总管:“裴大人……在哪里?” “陛下刚让他退下了。”萧总管压低了声音答道,“快去行礼。” 江禾敛了敛神色,终是行至皇帝面前,俯身一礼:“见过父皇。” “禾儿来了。”皇帝依旧没看她,只问道,“方才裴爱卿禀明朕,说是徐娘子在林中刺杀你们,你有何看法啊?” “儿臣附议。”江禾出奇得冷静,恭敬回道,“裴大人所获证据,儿臣已看过,桩桩件件,均指向徐娘子。” 她摊开手,手心中捏着那块破布的一角。 “况且,这种花纹,十分奇诡,也只有徐娘子在用。” “爱妃,你说说看,为何要杀公主啊?” “臣妾才没有呢。”徐娘子娇滴滴地应道,“他们一个两个的,都污蔑臣妾。”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的!”皇后忽然抬起头,怒斥着那龙椅上的女子,“你谋杀皇嗣,混淆圣听,杀你一万遍都不足惜!” “皇后。”皇帝沉沉的声音自上方传来,“瞧你那疯癫的模样,还有半分一国之母的仪态吗?” “臣妾是因何疯癫的,陛下心里当有数。” “父皇。”江禾出声打断了他们,缓缓道,“那您,是如何想的呢?” 书房内瞬间安静下来,皇帝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直接,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事关皇室颜面,朕看就算了吧,你如今也没什么事,你喜欢的物件,朕多赏你些。” 江禾怔怔地看着他,第一次觉得他格外陌生。 皇后自嘲般地一笑,讥讽道:“禾儿冬日就要过生辰了,尚还有几个月,陛下是连装也不装了吗?” “你放肆!”皇帝重重地将手旁的奏折摔在地上,指责道,“你已经利用金岭得到了你想要的,婚约也是你答应了才允下的,眼下你在装什么可怜?” 说罢,他尚不解气,竟走到她跟前用手狠狠指着她。 “十多年过去,金岭国力大不如前,早就对我大沅构不成任何威胁,嫁个公主过去,朕已然足够守信了!” “十多年过去,”皇后一字一字地重复他的话,“你若真对我无半点情意,倒也无妨,可这一双儿女终究是你的骨肉,你不该如此轻贱他们。” “你的儿子,就算私自调兵,他也还是太子!朕若是真如你所说的那般,他早、他早进天牢了!” 说到激动处,皇帝剧烈地咳了起来,明明还未到暮年,他的身体看上去却如残烛一般,好似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把江禾嫁过去,朕还允他做太子,算是兑现当初的一点承诺。” “你若再不识好歹,就别怪朕无情了!” 皇帝的话如夏夜里的一声声惊雷,直直地砸在江禾的心上,她不愚钝,通过这只言片语,她大概能猜测到一些过去的事情。 父皇的确不爱母后,他们之间大抵只是一场交易。 而她和皇兄,便是交易的工具。 “父皇。”她故作沉静地唤他,“所以我,非嫁不可了对吗?” 皇帝叹了口气,平了平心神:“你终究是要嫁人的,朕着实不明白你为何意见这般得大。” “儿臣有喜欢的人,他……” “小孩子懂什么是喜欢。”皇帝轻哼出声,“成了婚,自然就有感情了。” 江禾阖了阖眸,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走吧。” 皇后缓缓起身,姣好的面容上泪痕斑斑,她一手牵起江禾,另一只手又去牵始终不发一言的江晏。 江晏重重地拧着眉,眸中尽是不甘与愤恨,被母亲用力地拽了拽,方肯跟着去了。 “陛下,碍事的走了,这么些年,臣妾可为了陛下吃了不少苦呢。” “知道你懂事,朕也心疼你。” …… 身后传来无尽的嬉闹与调笑,随着他们走远,渐渐地听不到了。 第25节 “来母后宫里,母后都告诉你们。” 第26章 醉酒 一路无言。 直到回了宫,喝退了左右,皇后才对着这座尽是描金镶玉的富丽宫殿,重重地叹了口气。 “母后,您也别太伤心了。” 江禾率先平静下来,乖巧地伏在她的膝上,不住地劝着她。 “我不会让你去的。”江晏负手立在一旁,肃声道,“用你的终身之事换我的皇位,我做不出来。” “换个皇位挺划算的,实在不行等你登基后再把我接回来嘛。”江禾故作轻松地调节着气氛,“人要灵活变通。” “只怕你走了之后,江衡就该动手了。”江晏嗤笑道,“一场空罢了。” 江禾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连声附和道:“还得是皇兄看得透彻。” “知道你不开心,别硬撑。”江晏缓缓道,忽又话锋一转,“你的那位裴先生,确定是在帮我们吗?” “确定……吧……”她愣了愣,“我也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好像只是想往上爬而已。” “只是如此的话,那倒是简单了。” 江禾溜过去,俯在他耳边轻轻道:“若是婚约能取消,皇兄能不能下旨让裴先生做驸马,强硬的,不容拒绝的那种。” 江晏睨了她一眼:“你还真的在打人家的主意。” 她又嘿嘿一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突然出声的皇后打断了。 “久等了。”皇后的声音沙哑又沧桑,仿佛喉中含着万千风雪,“母后需要一点时间恢复,抱歉。” “没有没有母后,您要不想说不说也可以的。” 见到江禾身处逆境依然在为自己考虑,皇后忽然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是母后对不起你……当年你父皇本非正统,是他谋了金岭的力量逼了宫,才篡改了先帝的旨意。” 皇后满含泪水的眼睛变得浑浊不堪,再也难见出阁时一双美人目。 江禾怔怔开口:“这种事情……我竟从来不知道。” “知情的人,应该都被杀光了。”江晏倒是冷静,沉声道,“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金岭那边的要求不过是世代通商,再立我为后,待我诞下公主后,便送去和亲,此后代代如此。顺便,还要了一大笔钱。” 皇后情绪起伏极大,话说得支离破碎。 “我在金岭并不受宠,所以,我便想,不过是一个女儿,嫁便嫁了,换来此生的荣华富贵倒也值得。” “可是,自你出生之后,实在是活泼又可爱,母后当真是太喜欢你了……我这才知道我的承诺是多么蛇蝎心肠……” 说着说着,她又掩面哭起来,任谁也劝不住。 江禾努力平了平自己如波涛般翻涌的思绪,颤声开口:“原来母后是金岭人。” 她的手紧紧地攥着,又被人轻轻握住,她侧目看去,恰对上江晏一双温柔的眼睛。 缓了缓,她又道:“母后为自己谋生路,本是人之常情,我要拒婚也仅仅是为自己,不是在怪母后。” 听了她的话,皇后更是肝肠寸断,伏在案上不住地捶打着自己:“那么远 ,你还那么小……路该怎么走啊……” 江禾心下不免有些难过,面上却不愿再继续谈论此事,思索片刻换了话题。 “……母后,所以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是因为父皇心里一直有那个徐娘子?” “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江晏淡淡道,顺便警告似地捏了捏她的小手指。 江禾随即低声回怼道:“你才多该看些话本子。” “……我不看闲书。”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江晏插科打诨,只为不让那悬在睫羽上已久的一滴泪落下来。 “是的。”良久,皇后叹口气应了,眼神有些迷离,“说来是我拆散了他们,不过我着实没想到,陛下冷落她这么多年,原是演给金岭看的。” “他可真是深情又薄情。”皇后又自嘲一笑,“想来等禾儿出嫁之后,他的嘴脸就该尽数暴露了。” 江晏皱皱眉,不解道:“妹妹即使过了生辰,也尚还有一年及笄,金岭那边那么着急吗?” “……金岭那边是十四岁成婚,比我们早上一年。”江禾替皇后答了,又小声道,“我都打听好了。” “禾儿,你若着实不愿,便以此为借口拖上一年。”皇后冷静下来,缓声道,“我会让晏儿早日登基,之后再做打算。” 江禾惊呼出声:“母后,您要干什么?!” “母后倦了,你们……先回去吧。” 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皇后径直下了令,便略显蹒跚地朝里面去了。 “母后……” 江禾正要追上去,却一把被人拉住,她焦急转身,对上江晏一双晦暗不明的眸。 他的声音冷得像是凝了冰:“禾儿,走。” - 走出寝殿,只见天色一片大好,温热的日光猛地照在江禾的身上,竟让她打了个寒颤。 江禾终是谢绝了皇兄送她回宫的要求,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 耳边从尖锐的宦官呼声渐渐变成了熙攘的叫卖声,又成了朗朗读书声,却无一能动她心神。 她神态恍惚,几乎不看路,偶尔有人被她撞上,正要开口骂,看到她身上那上好的金绣鸾衫便灰溜溜地闭了嘴。 再抬眼时,她又回到了国子监里那座临水的小木屋。 江禾被指了固定的先生,这木屋却不因她的离去而停止授课,感受到近十双眼睛投来的诧异目光,她才堪堪回神,意识到自己竟无意中推开了门。 立在最前面的先生她不认识,她瞬间便觉得有些手足无措,拔腿就想往外跑。 “江禾?”苏欢从座位上跳起来,叫住了她,“你怎么突然……故地重游?”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江禾面露窘迫,低头道,“打扰大家了。” 那先生反应得倒是快,邀请道:“公主殿下既然来了,不妨赏脸一听。” 江禾木讷地点点头,环视四周,坐回了自己先前的位置上。 “这个座位一直没有人。”苏欢的悄悄话从她身后传来,“别感动,是因为朝中的大家族里暂时没有适龄的子女。” “讨厌死了你。”江禾低声骂道,心里倒是放松了些。 可惜她到底是辜负了那先生的盛情邀请,一字也未听下去,待桌案上的宣纸被画满梅花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那熟悉的铜铃声。 “不愧是我们小木屋,散学铃都没落,就跑完了。”苏欢赶紧挪了位子去寻她,问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呀?” “有没有酒?” “你要喝酒?”苏欢瞪大眼睛,“别说陛下和皇后娘娘,你家那裴先生估计都得骂死你的。” “你给我拿嘛,好欢欢。”江禾伏在桌案上,喃喃道,“你还是不是最喜欢我了。” “行吧行吧,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是我€€€€陪君一醉方休!” 苏欢拍了拍胸脯,整出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样,没用多久就抱了一小个酒坛子过来。 江禾也顾不上问她从哪来的,倒出一杯就一饮而尽,直呛得她眼泪流了满面。 “你第一次喝酒就敢这么猛啊。”苏欢忙抚着她的后背,担忧道,“你到底怎么了?我都帮你把酒弄来了,这么大一个锅我都背了,你可不能瞒着我。” “我好像……不得不嫁过去了……” 江禾断断续续地往外抖落着,才一杯落肚,她雪白的双颊上就飞起了红霞,整个人软在苏欢的怀里,一边哭一边撒着娇。 苏欢倒是把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听明白了,却也实在没空安慰她,全部的力气都用在搀扶上。 “我真的是……早知道你酒量这样,我死都不会给你喝,诶€€€€别抓我!” “我难受,皇兄肯定也不好受吧……他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可我知道,他很难受……” “啊对他很难受,但是你先起来好不好,别在地上趴着!” 手忙脚乱之际,木屋的门忽然被人推开,苏欢抬头看到来人,便仿佛看到救星般地大喊起来:“裴先生,你怎么知道她在这的!你快来!” 裴渊见她的样子,只觉心底有一股无名火在翻涌。 他在昭阳宫等了整整一下午,都不见她的身影,一路打听才寻来了这里,结果一进门,就看到她醉醺醺地趴在地上耍着赖。 他皱着眉过去,稍一用力就将她拽了起来,她却完全站不稳,直接就往他怀里扑去。 “你先回吧,这里交给我。” 他的声音极其低沉,让苏欢不由得小心翼翼地瞧了瞧他的神色。 “她也不是故意的……那,先生你守着她?没问题吧?” 看着江禾面带潮红地在他怀里偎着,苏欢竟也被羞得红了耳朵,未等他回应,一溜烟地就跑出去了。 整座授业用的小木屋只剩下他们二人,就连窗外的鸟儿都被苏欢的大动作惊得四散飞去,啁啾两声便不见了。 “先生吗……?”江禾满眼迷茫地抬头看他,本就甜糯的声音在清酒的作用下更显娇软。 “像什么样子。”裴渊斥道,“松开。” “不要。”江禾撒着娇,手却抱得更紧了,“好不容易抓到你了。” 说罢,她竟踮起脚尖,在他右侧脸颊上落下一吻。 裴渊霎时方寸大乱,想也不想就将她用力推开,他自己也跌跌撞撞地倚上后面的书架,连带着将一排书册都弄翻在地上。 她居然,在这个他曾经给她授课的地方,亲了他?! 第27章 耍赖 江禾被猛然而来的一股力量推地踉跄了几步, 又晃晃悠悠地凑到他跟前。 第26节 她醉得着实有些狠了,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你干嘛推我。”江禾软糯道, “是因为我总推你, 你报复我吗?” 裴渊偏过头去,眸中光芒明明灭灭,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你怎么不说话, 宋……” 裴渊瞬间便捂住了她的嘴,动作之快让她吓了一跳, 迷离的眼神也捎带着清明了几分。 恰在此时, 门外传来阵阵匆忙的脚步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最后竟停在了门前。 鬼使神差地,裴渊捂她捂得更紧了。 “刚刚里面是不是有动静?” 有人一边与同伴说着, 一边抬手敲了敲门。 “没有吧,这天都快黑了, 你还指望着这些祖宗们留下来温习啊?” “可我明明听见了……没人应, 我要不进去看看?” “好好巡你的逻吧, 这里面尽是世子小姐的,要是弄坏他们东西了, 几个脑袋够掉啊?” 那人的同伴推搡着他, 催着他赶快走了。 裴渊这才松一口气,即使他问心无愧,这种场面到底不该给人看到。 “唔……” 江禾费力地挣扎起来, 裴渊回过神,才连忙松开了手, 眸中带了些关切。 “没事吧?” “快憋死了!”江禾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双手一叉腰, “你是不是想把我闷成傻子,好让我永远跟在你身边。” “什么乱七八糟的。”裴渊低声斥道,将她安置在木椅上,又蹲在她面前,“你刚刚,叫我什么?” “嗯?”江禾的眼中湿漉漉的,仍未从醉态中恢复出来,“你不是裴先生吗?” “是,也只是。”意识到她方才大概只是无意提及他的本名,裴渊放下心来,“天黑了,我送你回去。” “好呀。” 在他起身之时,江禾从木椅上直直地向前倾去,小小的一个团子就如一只小猫一般整个挂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手胡乱地扑着,一阵慌乱间,好似弄掉了什么东西。 裴渊又恼又急,却不敢将她扔下来,只得冷了声道:“给我下来。” “不要。”她的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脖颈,撒娇道,“你抱我回去。” “你若想看我吃牢饭,大可以直说。”裴渊的声音凉凉的,没有一点温度,“或者路上也可以想想,我有多少种死法。” “可是你上次就是抱我回来的。”江禾歪了歪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上次……上次下大雨的时候。” “那只是因为夜深了又下雨,路上没有人。” “那我们等半夜了再回去。” “ ……” “等一下,你是说,那次你是趁没有人,才抱的我吗?” 裴渊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好看的眼睛里尽是冰霜:“胡言乱语,下次再喝酒,手心就别想要了。” “你好凶哦。”江禾耍赖般地又在他肩上蹭了蹭,“可我还是喜欢你这样,你都不知道,你之前一口一个殿下,恭恭敬敬的,我可烦了。” 裴渊淡淡开口:“让殿下心烦了,臣万死。” “讨厌死了。” 江禾甜甜地笑起来,屋里虽没有掌灯,她却像个小太阳一般,散发着数不尽的光芒,照亮了他整个晦暗的世界。 “我听说,父皇派你去岭南了对不对?” “消息倒是灵通。” “我也想去。”江禾娇声道,“我看了好久关于水患的书,我想亲自去试试。” “没得水治。”裴渊驳了回去,“今年雨水不多,只是一点小灾,只需带些粮食去安抚安抚百姓即可。” “那我也要去。” 裴渊微叹一声,眉眼中尽是无奈:“你要去,你和陛下说,和我说有何用。” “父皇不喜欢我。”江禾伏在他的肩头,呢喃道,“可你喜欢我。” “……红鸢。” 他皱着眉,对着外面呼喊了一声。 红鸢应声而入,步子却在跨进来的一刻戛然止住,愣愣地看着这画面,不知是进是退。 “把她给我抱回去。” 他吩咐着,又强行把她的小手扒开,轻轻放在地上。 “啊?”红鸢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公子这次不亲自抱了吗?” “……真想拿你的舌头下酒。” 他大步朝外走去,耳根竟微微红了。 - 江禾再睁眼时,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同样的中午,同样炽热的阳光,以及同样……哭丧着脸的小芒。 “殿下……” 江禾撑着身子起来,怔怔着看着她。 “殿下,您晚上不能再和外臣接触了啊殿下!”小芒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不停地晃着她的手臂,“第二次了,第二次了!” “什么第二次?”江禾揉了揉眼睛,忽然反应过来,“他又抱我回来的?” “……不是,这次是他跟着,一个姐姐抱的您。” 见她神态异样,小芒又哭喊道:“殿下,奴婢瞧着您怎么还有点失望呢?您知不知道宫里现在流言飞起,他们都说……” “可以了可以了。”江禾调皮一笑,“头痛,不想听,这个是给我的吗?” 她指了指一旁桌案上的那个玉碗,小芒赶紧去拿来给她。 “殿下宿醉,喝了这个会好受些。” “谢啦。” 江禾接过来,一饮而尽,又晃了晃小脑袋,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好像记不太清楚昨夜的事了。 “殿下再歇会,吃些东西,午后就该出发了。” “出发?去哪里?” “不是殿下说,要跟着去岭南吗?”小芒瞪大了双眼,惊讶道,“裴大人为此求了陛下许久呢。” “……我好像真的不记得了。”江禾披衣下了地,来回走了几圈,才抬头道,“昨晚我没干什么吧?” 小芒焦急地跺了跺脚:“您还想干些什么呀,您、您可是金岭的太子妃……” “打住打住。” 见她又开始念叨那一套,江禾连忙拾起块糕点堵住她的嘴,着手去翻她的那些漂亮的衣衫。 薄薄的纱裙在日光下状若金粉,上好的珠玉缀得到处都是,翻着翻着,她弯起的唇角便落了下来。 “有没有简朴一点的,到底是去赈灾的,还是不要那么招摇了。” 小芒迟疑道:“这……好像还真没有,殿下您的衣裙,都是用江南贡品中最好的一批丝线裁成的。” 江禾微蹙着眉打量她片刻,忽一把拉住她,欣喜道: “借我两件!” - 皇令可以说是刻不容缓,江禾虽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下就出了宫,但到底还是让人等了。 “抱歉抱歉,我醒的有点晚了。” 与先前去往金岭的那次不同,此刻江禾的心情没有那么沉重,在裴渊的搀扶下轻松地跃上了马车。 “虽说是该穿的朴素些,但眼下这……倒像是我带了个丫鬟出来。” “丫鬟不好吗?”江禾调笑道,“上次装夫妻,这次装主仆,每次都有新鲜花样。” “微臣真是在大逆不道的路上越行越远了。” 裴渊轻叹着,又掀开帘子,侧头去看车外的风景。 “我听小芒说,昨夜是我闹着要去岭南,你还为我求了父皇。”江禾凑到他身边,乖巧道,“谢谢先生。” “你听说?”裴渊的眸中流露出一丝疑惑,“你喝完酒……不记事的吗?” 江禾摇摇头,问道:“我昨天没有做什么别的事吧?” 裴渊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江禾展颜道,“还好没有让先生看到我出丑。” “……”裴渊沉默片刻,缓缓道,“此次你皇兄也去了,大半物资在他那里,所以他先行一步。” “我知道,好像说是要积累些名声和政绩。” “还有你那个小伙伴。” “欢欢?”江禾有些惊讶,忙探头出去看,“看不见呀,她是怎么去的?” “和你一样。”裴渊淡然道,“耍赖去的。” 她微微红了脸,羞道:“和自己先生撒娇,怎么了嘛。” “没怎么。”裴渊从袖口拿出份卷册,正是出事那日早上,她拼命赶出来的课业,“我简单看了看,错得还不少。” “你好可怕啊……”江禾捂住脸,委屈道,“在马车上,你居然还要给我讲题。” 第27节 “你起早贪黑赶出来的,我自然要看€€€€什么人!” 裴渊厉喝道,瞬间抬手接住了自窗外飞来的一支羽箭。 江禾吓得连连后退,开口竟有几分哭腔:“不会吧,为什么我们每次出来都要被人追杀啊!” “只是一封信而已。”裴渊取下那箭上绑着的字条,刚一展开,面色霎时便如同压城的乌云一般。 “给我看看。” 江禾使了大劲,才将那被攥得死死的字条抽了出来。 “夫人,我在岭南等你哦。” 信上还附了几个搞怪的表情,落款赫然写着“齐明”二字。 江禾一把将信揉成了团,重重地扔在地上,怒道:“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他怎么知道我要去那里!” “……抱歉。”裴渊轻咳一声,垂眸道,“我早朝时同陛下说,岭南距离金岭不远,可以让你们再熟悉一下,他才肯放你出来。” “但是,”他赶在这只小猫炸毛前,截住了她的话头,“即使陛下想告诉那边,也不可能这么快的。” 她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立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嗯?你的意思就是告诉我,你很无辜咯?” 第28章 牵手 “坐下。”裴渊蹙眉看着她, “兴师问罪也非得摔着自己不成?” “顾左右而言他。”江禾小声抱怨着,却还是乖乖坐了回去, “你心虚了。” “你刚同陛下闹了矛盾, 眼下这婚约是他唯一关心的事情了,若想出来,别无他法。” 听了这话, 她小心翼翼开口问道:“你都知道了?” “皇后失势,一夕之间满朝文武都知晓了。” “真是低估了这群人传闲话的能力。”她嘟囔着, 有些颓废地倚在马车内, “这下, 肯定有一堆人都跑去支持江衡了。” “你还担心他们。”裴渊修长的手指捏起一颗还挂着水珠的荔枝,为她剥好递到她嘴边,“明明你才是被架在火上烤的那个。” 江禾微微垂下眼睫, 看也未看便一口吞了进去,却不想这荔枝个头太大, 直塞地她说不出话来。 “慢些吃, 又不同你抢。” 见她这般可爱模样, 裴渊眼中不自觉地含了些笑意,目光也变得温和了些。 “真的很好吃, 先生也吃。” 江禾也挑了一颗给他, 却被他抬手挡下来。 “贡给皇家的,我不吃了。”裴渊和声道,“你若爱吃, 等到了岭南,我们再去买一些来。” 她甜甜一笑, 应道:“好, 我买给先生。” 裴渊心下微动, 却不敢看她明媚的笑颜,偏过头低声应道: “好。” - 马车接连晃了几日,终于在一个小城镇上停下。 连续的奔波让江禾几乎日日都在昏睡,听到裴渊叫她,她才瞬间清醒过来,欣喜地步下马车。 她从未来过这里,以前只在书中和宫人们的口中听说过,只知道岭南是一方四季如春的好居所,处处都是花香与果香,就连空气都是甜的。 待她落了地,面上的欢欣却瞬间荡然无存,只呆呆地看着路旁衣衫褴褛的行人,与他们身边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们。 “他们……” “虽然今年大体上不算严重,但这一片遭灾还是比较狠的。”裴渊为她解释道,“太子殿下放了物资,便先去主城主持大局了,这里交给我们。” “我……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见到这样的场面。”江禾颤声道,“我一路上,还在为能出宫而开心。” “你久居深宫,对这些事情的 了解都只是来源于书中的文字,这不怪你。” 说罢,他取出一块白馍放到她手上,又伸手指向一个在不远处紧紧盯着他们的小女孩。 “把它给那个孩子吧。” 江禾怔怔地接过,犹豫片刻,才万分紧张地一步步朝那边挪去。 “你是不是饿了……这个给你……” “谢谢姐姐!”那脏兮兮的小孩子瞬间开心起来,抱起馍就啃了一大口,“我就知道姐姐有吃的。” 没有感受到恶意,江禾遂放松下来,回头冲着裴渊笑了一下,恰得到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姐姐,我还有好多饿肚子的小伙伴。”小女孩忽然牵起她的手,使劲地往城里拽着她,“你跟我来!” “什么€€€€”江禾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就被带出去好几步。 “走吧。”裴渊跟了上去,又吩咐着后面的队伍,“进城吧。” 即使她数次表明了自己不会跑,那小女孩还是死死地握着她不肯松开。 这一路上,她见到了更多饥肠辘辘地蜷在一旁的人,他们身上那缀满补丁的短衫远比她特意换上的宫女装要破旧得多。 见她来了,有些人浑浊的眼眸中升起一丝光亮,有些人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虚弱地偎在家人的怀里。 “大家快来!这个神仙姐姐有吃的!” 那小女孩一边跑着,一边高呼,所有尚有力气的人全都站了起来,不一会,她后面就跟了一大片人。 江禾实在是被这个场面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由得低声劝孩子:“我每个人都会发的,你别喊了。” “不行。”小女孩俏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姐姐是贵人,不把你留下,你会飞回天上的。” 头一次听到这般稀奇的话,江禾也没忍住笑了一下。 “白馍放在你身后了。”裴渊跟得紧,让队伍在一处空旷地停了下来,“给他们发吧。” “我吗?”江禾眼中既是期待又是紧张,还未再说些什么,便突然被一个挤上前来的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裴渊一把将她护住,声音沉了沉:“别挤她。” 他这突如其来的气势让她有些怔,她却也顾不上脸红,赶快动手一个个给大家分发食物。 “我们带了很多,都有的,大家不要急。”江禾笑得和善,温言安慰着每一个焦急的百姓。 裴渊始终立在她身侧,偶尔出手帮帮忙,虽然花了些时间,但好在没有出什么乱子,让每一个受灾的人都吃上了顿饱饭。 “谢谢谢谢,谢谢您。”最后一个领到的老人颤颤巍巍地接了食物,他眼睛几乎都快看不清东西了,却还是不住地道谢。 江禾搀着他寻了个角落坐下,这才掏出绣帕,擦了擦自己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 “累坏了吧。”裴渊用一个小瓷碗装了些水来递给她,江禾接过来,也顾不上什么形象,猛地灌了下去。 “我感觉,这里对于我来说,真的称得上是触目惊心。”江禾喃喃道,眉目间竟有了些愁绪,“百姓过的很艰难,根本就不是那些大臣口中的四海升平。” “带你来这里,倒是来对了。”裴渊轻轻勾起唇角,“比把你摁在宫里背书似乎要好一些。” “我想多帮帮他们。”江禾放下瓷碗,卷了卷衣袖,“刚刚听说那边有些房屋塌了,现在在重建,我们去看看吧。” “好。”裴渊颔首道,“太子殿下也到了,正在那边盯着,不必太过忧心。” 日光惨惨淡淡,路旁的树东倒西歪着,连带着树叶也落了满地,打眼望去,竟是满目萧条。 整条道上尽是泥泞,有些湿滑,江禾便轻轻拽上了他衣袖的一角。 “皇兄也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前有人来报的,你大概是太专注了。” “朝中人说€€€€诶!”话未说完,江禾一脚踩上一块湿泥,差点就要倒下去,裴渊一把拽住她,才堪堪稳住身子。 他稍稍犹疑了下,还是牵住了她那只小小的手。 “慢些走。” 江禾有些羞了,满怀忐忑地抬头去看他,却只见他目不斜视,神色淡然,仿佛真的只是怕他的小徒儿滑倒一般。 “……朝中人说,”明明刚饮过水,江禾的喉咙却没来由得有些干,“如果我不嫁去金岭,他们就会得了出师的名头,来攻打大沅对吗?” “只是猜测而已。”裴渊依旧直直地看着前路,手上却稳稳地领着她,“动动嘴皮子把你送过去便能得个安逸,自然赶着才上奏呢。” “可是……万一呢?”她低头道,“万一是真的,那百姓们所遭受的灾难,远比这水患要大得多吧,我是公主,这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身为公主,若想为国、为民做些事情,并不只有以身和亲这一条路。” 裴渊的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小路上却显得分外清晰。 “你有许多种方式为百姓谋福祉,而你,现在就已经在做了。” 江禾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才重新有了笑容。 “先生,你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态度、立场……?还是什么,反正就是不太一样了。” 她思索片刻,又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好像变温柔了。” 他随即否认道:“没有的事。” “你又不承认了……诶,我好像看到他们了!” “江禾€€€€” 小城不大,聊着聊着,便见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苏欢一路喊着来迎她,跑近了,看到他们紧紧握着的手,竟猛然刹住脚步。 “你跟我来。” 苏欢的表情有些古怪,以往看到这样的画面,必然少不了揶揄她一番,此时却面露不悦,一把夺过她的手,径直拉着她往里走。 “你怎么了,欢欢?” 江禾被她吓到了,连声问着她,她却始终没有回应,只道: “搬木材的人正在休息,我们去给他们送些水吧。” “去吧。”江晏在一旁听着,又嘱咐道,“城主备好了房间,稍晚一些,你们就回去歇着。” 第28节 说罢,他回过头去,深深看了不远处的裴渊一眼。 “太子殿下。”被他的目光注视着,裴渊走上前来,恭谨地行了一礼,“粮食都已经给百姓分发下去了,待粥熬好了,臣再安排人送一次。” “知道了。” 江晏淡淡应了,转身之时,又忽然止住脚步。 “此前之事,多谢。” - 一连忙碌到深夜,众人都有些疲了,只简单对付了两口便纷纷去房里睡了。 裴渊向下属简单地安排了下明天的事,便上去得晚了些,整条简朴的走廊已看不到人影。 四周空寂,明月高悬,月光洒向他的那一刻,他习惯性抚向胸口一角,却骤然神色一变。 他连忙寻了又寻,翻遍了全身可藏匿东西的地方,仍是没有找到,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不免焦急起来,再不见平日里半分的冷静自持。 “你在找这个吗?” 苏欢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犹如夏夜雨中的一声惊雷。 他一回头,恰对上她那双充满愤怒的眼睛。 第29章 掉马 她站在角落的阴影里, 手上举着的,正是他方才百寻而不得的一个陈旧且粗糙的手串。 €€€€江禾儿时亲自编来送给他的。 他快步走过去, 伸手便去夺, 苏欢却眼疾手快地将它藏在了身后。 “是不是这个?”她压低声音,继续逼问道。 “是。”裴渊的眸色冷了几分,有些不悦地看着她, “掉到国子监的小木屋里了是吗?多谢你还给我。” 他想起来,那日被江禾扑了个满怀时,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了, 彼时她闹得狠, 倒也没有注意,不成想竟是这个他一直藏匿的手串。 “我没有说要还给你,你不要自作多情。”苏欢一向满载着欢喜的眼睛, 此刻却溢满了水雾,“难怪我觉得你熟悉, 你回来了, 你没有死,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裴渊冷冷回道:“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凭什么说与我无关?” 苏欢上前一步,一张小脸上竟泪流不止。 “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有多想你, 而如今你就在她身边,你非但不肯承认, 还一次次地推开她!” 裴渊没有理会她, 只负手而立, 静静地看着她。 “她不是故意不记得你的!” 见他不出声,苏欢激动之下竟一把拽住他的衣襟。 “她为了救你,一个人就往你家那火里跑,没见着你不说,自己还差点搭进去,她就……她就忘了一些事情。” “自作多情的是你。”裴渊沉了声,重重地打掉她的手,“你当真以为你同她关系好,就可以这般大呼小叫地质问我?” “好,我不质问你。”苏欢抹了一把泪,手指向不远处他们临时的居所,“那你现在,就去告诉她。” “你在命令我?”他忽得一笑,眉目间冷意却更甚,“你爹没有告诉过你,出门在外不要多管闲事?” 苏欢被他阴沉的 面色吓到,一时有些慌了:“你……你要做什么?” 他的手伸进衣袖里,竟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匕首泛着的白光与月光相呼应着,直闪得她睁不开眼,她呼吸猛然一滞,不住地后退着,竟是连呼救都忘记了。 “你……你敢……我爹是刑部尚书,是你的顶头上司,你……” “很快就不是了。” 他嗤笑一声,思索片刻,还是将匕首收了回去。 “你要知道,刑部尚书千金这个身份,在刚刚这一刻,远没有江禾的朋友来的值钱。” 苏欢攥紧拳头,倚在墙角抽泣着,浑身颤抖不止。 “吓唬吓唬你罢了。”他重新理好衣袖,稳稳地立在她身前,“该怎么做,想来不用我多说了。” “宋€€,你真是个疯子。” 她站直了,用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狠狠地瞪着他。 “你不说,我也不会告诉她的,你根本不配被她念着,也不配被她喜欢!” 她低声吼完,转身就要跑走,却又一把被人拽住。 “拿过来。”裴渊挑挑下巴,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苏欢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将那被她手心汗水浸湿的手串狠狠地砸向他,才终得以逃离。 岭南的风伴着湿气,随着她奔跑,将她的发丝尽数贴在满是泪痕的脸上。 恍然间,她好似又听到江禾同她说话。 “欢欢,你编得这样好,我却怎么也做不好看,你说我送给阿€€哥哥,他会喜欢吗?” “肯定会的呀,你给他的什么东西,他没有当宝贝似地藏着?不过,你这个,好像是有点丑。” “讨厌,臭欢欢,你笑话我!” …… “你知道吗,裴先生昨晚抱我回来的!我当时居然给睡着了,太可惜了。” “瞧你这点出息,这就对人家喜欢得不行了?诶€€€€你这耳根红的,御膳房都能调份菜出来了。” …… 她一路跑回她的房间,在与江禾一墙之隔的小床上,捂住嘴,无声痛哭着。 - “公子。” 红鸢得了召唤,推开他的房门,见他面色不虞,慌忙跪了下来。 “怎么做事的,从那里走的时候,都不知道检查一下。” 裴渊冷冷开口,似是在斥责她,又好似在埋怨自己。 “属下知错。”红鸢低头道,“方才为绝后患,公子应该杀了那女子的。” 他转身立于窗边,抬头看着朦胧月色,深深叹息道:“她会伤心的。” 沉默片刻,红鸢试探道:“既然公子心中仍有殿下,依属下看,不若同她说了吧,殿下会理解的。” “雨夜的拥抱,以及方才泥泞路上的牵手,公子真的没有一点私心吗?” “你说的对,这些日子是我逾矩了,我既做不到与她相守,就不该给她希望。” “属下不是那个意思……”红鸢眼中浮现一丝焦急,“公子先前不也说,觉得两个人一起面对,会更好一些吗?” 裴渊凄然一笑,重新看向那几乎看不出什么模样的手串。 “我是要杀皇帝的,成了,我是她的仇人,败了,我就是野草堆里的一缕孤魂,连家也找不到。” 他合起手掌,紧紧握了它半刻,又放回衣襟里的最深处。 “宋€€死了。” 红鸢张了张口,却终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明日施粥后,将朝廷给的那些多余的银两,一并给百姓发下去吧。” “是,除去重建房屋和一应赈灾支出,应当还剩下不少。” “去休息吧。” 红鸢缓缓起身,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道:“金岭太子齐明,已经寻到这里了。” “知道了,明日让公主去陪他吧。” - 累了一日,江禾昨晚睡得格外舒服,在天光刚刚亮起的时候,她便伸了个懒腰,开开心心地下了楼。 刚抵达昨日城主安排好用膳的地方,小木桌上却已然趴着个人了。 “欢欢?”她跑过去晃了晃她的手臂,“你怎么这么早呀,困的话,为什么不在屋里睡?” 苏欢被她唤醒过来,肿着一双眼睛,缓缓地抬起头来。 “你……你怎么弄的?你是哭过吗?”江禾惊讶道,连忙翻箱倒柜地去找药草,“这里好像没什么能消肿的东西。” “没事,一会就好了。” 苏欢的声音满是疲倦,用尽全部力气留下这几个字后,又倒在了桌子上。 “你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她有些急了,坐在她身旁用手臂环抱着她,不住地问着。 恰在此时,裴渊和江晏也迈了进来,身后跟着个毕恭毕敬的城主。 城主是个精明的中年男子,见人齐了,他去里间端了粥,亲自给他们送了过来。 “贵人们慢用。”他小心翼翼地俯身行礼道,“小城物资匮乏,又刚刚遭了灾,贵人们将就着吃一口。” “多谢。”作为他们之中地位最高的那个,江晏率先开口回了,又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里可有消肿用的药草?” “这……应该是有的,下官托人去问问。” “辛苦了。” “谢谢皇兄。”江禾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担忧道,“不知道欢欢怎么了,我问她她也不搭理我。” “她若不舒服的话,就让她留在这里休息吧。”江晏淡淡应道,“许是累着了。” 听了这话,城主赶紧上前道:“下官送这位小姐回去吧,若是不方便的话,就让下官夫人来送也好。” 江晏明白他话中的谄媚之意,并没有多作理会,只温和地吩咐道:“禾儿,送她回去吧。” 第29节 “好。”江禾随便对付了两口,便轻轻将她扶起来,“我吃饱了,一会在外面等你们。” 苏欢整宿未眠,在回去的途中就几乎要昏睡过去了,江禾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带了回去,刚沾到床,她便沉沉地睡了。 “你还真的哭了。”江禾摸了摸她湿透的麦枕,忧心道,“你先休息,等我回来,你一定要告诉我。” 江晏和裴渊已经在路边等她了,路上的泥泞已经被处理了大半,却还是有些难走。 江禾小心地走了几步,主动地去牵了裴渊的手。 裴渊却没有如昨日般握回去,不动声色地轻轻将手抽了出来。 她微微一怔,习惯性地撒娇道:“先生,路上滑。” “自己走。”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兀自加快步伐,与她拉开了些距离。 江禾有些不解地追了上去,仰头道:“怎么了吗先生?从早上来了你就一直没有说过话,你也不舒服吗?” “没有。” “那……是因为我吗?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 “没有必要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江禾被他冷淡的语气弄得有些委屈了,低声道:“那到底是怎么了嘛,你和欢欢一个两个的,问什么都不说。” 她伸出手还想去拉他,却再一次被他拂开。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几乎都要哭了,然而下一秒,竟被人有力的握住了。 “别哭啊,小夫人。” 她抬起头,正对上齐明那张笑得有些欠扁的笑脸。 “你放开我!”她心情本就不好,见到他更是没什么好脸色,“我再说一遍,放开!” 听到后面的动静,裴渊不由得止住了脚步,皱着眉一把将她夺了过来。 “金岭太子,休得冒犯我朝公主。” “这是我金岭的太子妃,过了生辰便要嫁过来的。”齐明轻蔑地打量着裴渊,语气狂妄,“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打我爱妃的主意?” 第30章 吃醋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先生?”江禾有些怒了, 下意识地护着他,“谁是你的爱妃, 好恶心。” “哦€€€€先生?之前你来的时候, 好像就是这么说的。”齐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当时不就因为他,咱俩闹得好难看呢。” 江禾冷眼瞧着他:“你们金岭不懂得尊重人, 还惯会将脏水泼到别人头上,本宫回朝没有告上你们一状, 算你们幸运了。” “唉, 告状有什么用呢?”齐明夸张地摊开手, “你父皇拿你换了皇位,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别对我那么大敌意。” “你知道?!” “这是我们大沅的事情, 请你自重。” 江晏上前拦住躁动的江禾,面色不善。 “你若喜欢她, 请你尊重她, 若不喜欢, 刻意要折辱她,本宫踏平金岭也要毁了这婚事。” 两国太子对面而立, 让这潮湿的夏风都染上了些许肃杀之气。 “江晏, 对吧?”齐明抱臂一笑,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的话,“小小年纪倒是会说大话, 我金岭是说踏平就踏平的?” 江晏一哂,不置可否。 “不过说真的, 我确实很喜欢她, 所以没兴趣在这陪你搞这种剑拔弩张的把戏。”齐明耸耸肩, 又将目光投向江禾,“她很特别,走了之后,真叫我日思夜想。” 说罢,他又走到她跟前,眸中尽是暧昧。 “你喜欢我叫你小夫人,还是爱妃?或者€€€€禾儿?” “我喜欢你离我远点。”江禾往后跳了一大步,自顾自地扒上了裴渊的手臂,“别过来,再 过来我骂你了。” “好吧好吧,都听你的。”齐明无奈地笑笑,“你们要去施粥对吗?带上我。” “阴魂不散。”江禾拽着裴渊就走,口中嘟囔着,“我们大沅百姓才不吃你们金岭人发下来的粥。” 裴渊被她紧紧拉着,明知该拂开她,此时却被齐明弄得有些心有不甘。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心里酸溜溜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莫名地叫人烦躁又难受。 “先生,你说他讨不讨厌呀。”江禾摇了摇他的手臂,仰头道。 鬼使神差地,他开口回道:“嗯,讨厌。” 江禾这才笑起来,小脑袋不自觉地蹭了蹭他。 她没有看到,后面两个男子瞬间都冷了脸。 “江晏。”齐明压低了声音去喊他,“你们家给她请的这个先生,是请来挖我墙角的吗?” 江晏没有搭理他,只看着自己妹妹与裴渊过分亲近的模样,隐约也猜到了些什么。 她百般拒婚,竟是因为他。 - 发放粮食的地方还同昨日一样,早早地就聚集满了人。 虽有官兵在此维护秩序,百姓却依然躁动不已,大抵是因为听说了今日不仅放粮,还会发些银两,故而个个都在往前挤。 “先生,你去施粥,我来发些新鲜的菜。”江禾甜声安排着,“皇兄去给大家银两,好不好?” 二人皆宠她,同时点了点头,表示并无异议。 “谢谢谢谢……谢谢你们……” “贵人一生平安!” 百姓口中接连道着谢,脸上尽是感激的笑容,连带着江禾唇角的笑意也愈发深了。 “大家慢一些,不要挤……都有的!” 齐明眼疾手快,见江禾突然被人挤了一下,立马冲上前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 “你干嘛……你放开我!”江禾费力反抗着,“我忙着呢,没空搭理你。” “小夫人,都不给我安排活,我难过了。”齐明故作委屈道,“你的先生和哥哥都有事干,就你的夫君没有,只能来找你了。” 江禾挣脱开来,手上继续给人递着菜,口中骂道:“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啊,我之前厌恶你,我现在还厌恶你,别凑过来。” “对不起嘛,我之前只是不喜欢被父王一手安排婚事,才刻意那么对你的。你走了之后,我越想越喜欢,好不容易才得了机会来这里见你。” “你又好看,又可爱,还有自己的想法。”齐明一向不正经的脸上难得有了些认真,“而且,我发现啊,你身上还有些风骨,特别让我着迷。” 江禾看也不看他:“恶心。” 见她换了个方向发粮,齐明又凑到她另一侧:“我就想,调皮些也没什么嘛,接到宫里好好宠就是了,反正我愿意。” “我不是什么笼中鸟,金丝雀。”江禾冷哼一声,“若想把我当玩物,当心玩火自焚。” “哎呀,你想干什么我都会让你去干的,我知道你不甘居于一隅€€€€诶!” 江禾一把推开他,朝江晏走去:“皇兄,我想发会钱。” “好。” 由于银两较为珍贵,几乎所有的护卫都在这边立着,将中间之人层层围住。 江禾与江晏换了位置,进了护卫圈里,齐明怎么也进不来,她耳边总算清净了些。 若不是因为他是邻国太子,她早让红鸢姐姐砍了他喂狼了。 裴渊亦被这人扰得心烦,虽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情绪却是翻涌的厉害。 直到这粥发得差不多了,他终是没有忍住,吩咐人接了他的班,独自走进了个透不进阳光的角落,面色阴沉得可怕。 红鸢始终在他身旁站着,看他走了,连忙追了上去。 “公子,怎么了?” 裴渊一言不发,攥着拳狠狠支着墙壁,胸口不住地起伏。 “公子可是不喜那齐明,属下去寻个机会收拾了他。” “是,”裴渊毫无掩饰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杀了他。” “那属下……” “站住。”裴渊冷声命令道,“他碰不得。” 红鸢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似是不知该如何做。 “今晚,我去同她说个明白。”裴渊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她迟早都要知道的,不如由我来告诉她。” “公子能这样想,属下当真为您感到高兴。” 红鸢上前一步,笑容和善。 “您和公主殿下自小感情就好,属下都看在眼里,如今公子肯坦白一切,殿下定然不会怪您的。” “是吗?” 他说不上来他眼下的感觉,明明已踏上这遍布危机的复仇之路,自知他二人再无可能,甚至昨日也做了决断。 不知是否是齐明给他的刺激,让他有些冲动上头,将他深埋心底的那份偏执尽数翻了出来,赤裸裸地摆在人前,招呼所有人来看€€€€ 这个从深渊里爬出来的蝼蚁,在利用儿时的那一点情谊,大言不惭地要对她说喜欢。 - 是夜,裴渊举着一小盏油灯,独自来到了她的房前。 屋内尚点着灯,淡淡的黄光透过窗纸,照亮了走廊小小的一角。 他抬手正欲敲门,忽听到房中一阵嘈杂,竟传来齐明的声音。 “小夫人,我没有地方睡了,该怎么办呀?” “马厩,狗窝,你自己选。”江禾使劲地把他往外推,面上极其不悦,“滚开,别来烦我!” 第30节 “别推别推,你收留我一下嘛。”齐明依旧没个正形,嬉皮笑脸道,“反正再过几月,我们就成婚了,你要实在不愿意,我睡地上也行。” 江禾推不动他,几乎都要被气哭了:“你不要脸,我还要呢!出去!” “你别哭呀……你怎么哭了,对不起对不起。”齐明瞥见她眼角的一滴泪,瞬间有些慌了,“我逗你的,你别生我气。” 裴渊压抑着怒意在门外听着,手上的油灯越握越紧,整只手都因用力而颤抖起来。 “出去!”他终是没能忍住,怒斥一声,破门而入,径直拽住了齐明的衣领,狠狠地将他往外丢。 齐明见他来了,心下怒火也燃了起来,回手便重重地反击,一拳打在他身上。 “不识好歹的东西,本太子今日非得给你个教训!” 推搡之间,裴渊手上的油灯被掀翻在地,火苗随着他洒满油的衣衫迅速蔓延起来,好似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噬! “先生!” 江禾惊呼一声,不管不顾地就向他奔过去,整个人扑在了他身上。 火苗舔舐肌肤的带来的灼热痛感霎时让她头脑一片空白,随即便是头痛欲裂的感觉如山崩一般向她袭来,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秒被唤醒了。 “江禾!” 她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下一刻,便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凉意,将她身上的疼痛减轻了半分。 她终于得以睁开眼,看到苏欢抱着一个水盆,满眼焦急地看着她。 所幸动静闹得有些大,让一墙之隔的苏欢从梦中惊醒,携了那本是打来沐浴的水便冲了进来。 苏欢不知情况,丢掉水盆,用力地把江禾拽了过来。 “宋€€,你丧心病狂!”她仰头怒吼道,“你让她被火烧一次还不够,你还要烧她几次!你到底要折磨她多久!” “她凭什么救你?她凭什么总是救你!” 江禾整个人怔在原地,好似被山间滚石击下悬崖般动弹不得,又好似被呼啸的潮水吞没般无法呼吸。 她……她听到了什么? 苏欢的话反复炸裂在她耳边,她的嘴唇干涸得如被百年风沙侵蚀的荒漠,良久,才终于得以张合。 她呢喃着:“阿€€……哥哥?” 第31章 黑化 裴渊闭了眼, 不知该说些什么。 锥心的痛感瞬间便带他回到了那炼狱般的一日,也将这两日来他所有的犹疑与摇摆不定尽数打翻。 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要复仇, 他要亲手杀死她的父皇, 府上数十口人凄惨的呼喊日日夜夜盘桓在上空,他不该忘记他的使命,更不该开口说喜欢。 对他们二人而言, 这只会是再一次的伤害。 “齐明,你出去。”江禾努力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声音, “欢欢, 也谢谢你, 我想和他单独说说话。” 齐明一直愣在原地,显然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 才勉强回过神来。 “看什么看。”苏欢见他不动弹,没好气地将他往外推, “出去, 关你什么事。” 屋内很快便只剩下这对少时最好的玩伴, 桌案上用来照明的灯火跃动着,将他们的身影不时在墙壁上拉长。 “阿€€哥哥, 是你吗?” 她再一次开口问他, 语气中隐隐藏着些期待。 他紧缩双眉,缓缓答道:“不是。” 江禾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情绪,她满是愤怒地跑了几步, 用力地将他推到墙边。 他尚未反应过来,身子就重重地砸到了坚硬的土壁上, 不及他吃痛, 又被她狠狠地摁住, 扯开衣襟就将手伸了进去。 “你做什么……江禾!” 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她却充耳不闻,像只被激怒的小兽,任凭 他百般阻挠,也要将猎物寻到手。 “这是什么?” 她轻车熟路地寻到了他惯用来藏匿东西的地方,举着那串旧得快要看不清模样的手串,直直地盯着他。 “……”他低头沉默着,眼睛随意地瞟着地上爬过的小虫。 “这是我送出去的东西,我在这里留了字。”她指指那手串,巨大的情绪起伏让她的眼前渐渐模糊,“你来国子监的第一天,我就觉得你熟悉,我早该想到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认得你的,我只是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比如你的相貌……” 她自顾自地说着,却被裴渊斩钉截铁地打断。 “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个人应当已经死了。” “你不要再骗我了!”江禾哭着冲他喊道,“那桩案子,是冤案,对不对?你告诉我,我帮你,我和皇兄都会帮你。” “你认错人了,我只是他的朋友。” 满腔真情被人用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熄灭,江禾几乎有些立不稳,却仍不依不饶地吼着。 “这个东西他从来不离身的,他葬身火场,像这种草绳子怎么可能在火里留下来!” 她的眼睛已然被泪水尽数占据,赌气之下,她的手指用力指向桌案上那个油灯。 “你说你不是,那你把它烧了。” 裴渊眸色黯淡下来,双手在宽大的衣袖里紧紧攥了攥拳,上前一把夺过那个手串,径直丢到了火里。 “宋€€€€€€” 江禾似乎没有想到他真的这般决绝,她惊呼一声,竟直接用手从火中将它重新捞了出来! 莹白的手随即红肿起来,被灼烧的痛再一次传来,她却浑然不觉,只死死地握着那个破败不堪的回忆。 “你到底要做什么!”裴渊低吼道,终是忍不住抓过她的手,“你在折磨谁?折磨自己还是折磨我!” 江禾奋力挣开他的手,后退两步,眸中如一潭死水,再看不出半点情绪。 “我现在相信,宋€€死了。” 她缓缓开口,自嘲般地一笑。 “这么多年,原来只有我把这个约定当回事。” 他的心猛然一痛,如坠深渊。 “我知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这样做,大抵是有苦衷的。”她轻笑道,“但是这一刻,和接下来的每一刻,我都不想听了。” 她拂袖而去,结束了这场短暂而激烈的闹剧。 看着她的背影,裴渊缓缓滑坐在地,被烧坏的衣衫布料软软地搭在他的身上。 他记得她送给自己手串时的清澈眼神,记得她坐在秋千上的明媚笑容,也记得她偷了宫女的话本子,学着里面主人公的模样,嫩声嫩气地说要嫁给他。 他那时还故作老成,告诫她不可以随意对男子说这种话。 “我没有随意和别人说。”她自花丛中奔来,给他戴上个花环,“我只和你说了。” 即使后来他变了相貌,改了身份,甚至刻意冷淡,她还是再一次奔向他,说喜欢他。 命运的洪流,早已将他们紧紧地捆在一起。 裴渊紧闭双目,眼角没来由地落下一滴泪。 再睁眼时,他的眸中没有了怀念和悲戚,只剩下无尽的凶狠与阴沉。 “她走了,从今日开始,我不会再有任何顾虑。” “我会杀了你,哪怕与你死在一起,我也会杀了你。” 他扭曲地笑起来,在这一刻,他终于承认€€€€他好像的确是个疯子。 - “你和他在你的房间吵架,然后你跑出来流落街头了。”苏欢摇头看着来投奔她的人,“你是不是傻的。” “嗯。”江禾坐在床上,木木地应着。 “没事的,开心点。”苏欢将她拥在怀里,安慰道,“我就猜他不会承认的,那你就当他不在了,咱再找新的嘛,天底下又不是只他一个男子。” “他的事情,你没有告诉皇兄吧?” “我哪敢啊?我差点都被他弄死了。” 见江禾面露疑惑,苏欢将撞破他身份的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尽数抖落出来,末了,她还怪声怪气地学他。 “‘刑部尚书千金的身份,在刚刚那一刻,远没有江禾的朋友来得值钱’……哎呀,酸死我了。” 江禾敛了敛眸,埋怨道:“怪不得你那天早上难受成那样,你都不跟我说。” “我还真没打算跟你说,要不是刚才那桩子事,我都准备一辈子瞒着你了。” 苏欢凑近她,神色难得认真。 “他现在装着副清冷的模样,实际又疯又阴狠,跟以前你喜欢的那个温柔和善的宋€€哪里是一个人,你知道了也是徒增伤心。” “背负了这样一桩案子在身上,人都会变的吧。”江禾喃喃道,“以后,也别告诉皇兄了,他会死的。” “你还在替他考虑啊?”苏欢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他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 “不是。”她否认道,“如果当年那件事确有冤情,他一定是回来翻案的。” 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一片漆黑,眼含悲凉。 “我确实不想再和他在一起了,但我也不想让宋伯伯的死永无昭雪之日。” “好了好了。”苏欢替她擦了泪,故作轻松地调节着气氛,“那是他的事情,你就别往自己身上揽了,明天咱找齐明玩去。” “找他干嘛。”她轻哼一声,“这门亲事我必然是要搅黄的,和我喜不喜欢裴渊没关系。” 二人和衣而卧,共享着这一方被褥里小小的温暖。 “你可以气他呀,你没见你一跟齐明在一块,他的脸就拉得老长。” 江禾嗔道:“我才没那么幼稚呢。” 第31节 “你呀。”苏欢笑着点了点她,“小孩子一样。” “你说这话,搞得你好像是我姐姐一样。” “我本来就是你姐姐啊!我比你大了快一岁呢!” “没见过你这么跳脱的姐姐。” 二人忽然斗起嘴来,江禾将头埋进被子里,不由得偷偷笑了一下。 “谢谢你,欢欢。” - 此后的几日里,江禾收起了自己全部的心思,一心扑在了赈灾上,和大家一起四处奔波,将家家户户都安排得妥当。 她没有和裴渊说上哪怕一句话,偶尔齐明来烦她,她也懒得应付他,任他在身后巴巴地跟着。 她在民间的名望也颇有些水涨船高的架势,眼下整个岭南地区传遍了,都言京城有位江禾公主,人好看心又善,事事亲力亲为,一点帝姬的架子都没有。 “皇兄,我觉得做这些事情好开心。”江禾哄完那个带她进城的小女孩,回过头对江晏笑道,“比在宫里打秋千要开心得多。” 江晏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温言道:“禾儿心怀天下,未来定是我大沅的栋梁。” “我还以为皇兄会说,反正都是要嫁人的,做这些没有用呢。” “蝼蚁之辈说的话,你也放在心上。”江晏似有若无地朝齐明看了一眼,“禾儿鸿鹄之志,不该困守一隅。” 跟在江禾身后,被兄妹俩疯狂内涵的齐明抽了抽嘴角,无力道:“我之前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江禾没有搭理他,继续道:“那皇兄,我们现在就要回去了吗?” “嗯,在这边也比较久了,父皇在催了。”江晏和声答道,“回去之后,大概就要着手准备你的生辰宴了。” “生辰宴?”齐明眼前一亮,像个猴子般跳到她面前,“我直接跟你回去好不好?陪你过完生辰,我就接你回金岭。” “金岭未免太不把我朝公主放在眼里了些。”江晏声音骤然一冷,沉声道,“公主是你能随意跟来,又随意接走的?” 齐明虽不爽他的做派,却还是赔着笑脸:“我知道我知道,文书聘礼一个都不会少的。” “离我远点。”江禾警告般地瞥了他一眼,又抱住江晏的胳膊,“皇兄,我们快走。” “好。” 皇家的马车着实比较大,为防止它影响百姓日常生活,向来是停在城外的。 江晏带着她走了许久,才走到马车停着的地方。 “还和来时一样吧,你去同裴先生一起。” “皇兄。”她喊住他,扬声道,“我不要和他坐一辆车!” “怎么了?”江晏转身疑惑地看着她,“你不是一向喜欢黏着他么?” 第32章 秘密 江禾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又不愿让皇兄知晓此事,最后脱口而出:“……反正就是不和他一起。” 说完, 她又觉得很别扭, 仿佛是自己在闹小脾气一般。 “那,你和我走?”江晏虽不知她怎么了,却还是依着她, “让他们两个坐另一辆。” 还未待她说什么,苏欢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小声威胁道: “江禾, 你在断我姻缘。” “……那咱们三个坐一辆吧, 挤一挤也没有问题的。” 江晏微微蹙了眉, 回绝道:“一个大理寺少卿单独乘一辆车,这不太合规矩,朝中会起闲话的。” 江禾有些欲哭无泪, 挣扎道:“那皇兄你单独乘一辆,我们俩和他一起总好了吧。” “哎呀你脑子都不转 的!”苏欢抓起她的手, 带着她就上了其中一辆马车, “咱俩一起, 让他俩坐一路不就得了,不管是身份还是性别都挑不出毛病吧。” 上车后, 苏欢还顺手将帘子也拉上了, 只留江晏与裴渊二人在车旁面面相觑。 江晏既无奈又宠溺地叹口气,“……走吧。” “那、那我呢?”齐明有些急了,拼命去拍江禾的车窗, “小夫人,你别把我丢下呀!” 江晏上前一掌打掉他的手, 缓缓道:“殿下慢走, 这边就不送了。” “我也要给禾儿过生辰。”齐明不悦道, “就算你是她兄长,也不能拦着我。” “你非要来,我自然没有本事拦住你。” 江晏从容应对道。 “不过,请殿下按国与国之间互访的礼数来,跟我们到这里我尚可以不追究,但若跟到京城,便真的算私闯我朝领地了。” “……呵。”齐明心知他所言非虚,无法反驳,只得怒目相对,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他当然知道,从上奏国主获得许可,到派遣使者千里送文书至大沅,再等到大沅皇帝批准后将文书传回来,这期间不知多少时日耽搁过去了。 若是江晏再从中使什么绊子,别说她的生辰,能赶上年节就算不错的了。 “殿下慢走。”江晏再次重复道,不再理会他,转身便上了车。 回京路途漫长,非数日不可抵。后方的马车不断有欢声笑语传来,衬得他们这辆格外得冷清。 江晏本在闭目养神,时间久了也忍不住睁开眼,深深地看了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裴渊。 “裴大人。” 裴渊言简意赅地答道:“臣在。” “惹我妹妹生气了?” “殿下何出此言?”裴渊淡淡道,“微臣低贱,怎敢惹公主殿下不悦。” 江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良久方道:“本宫本想,了却了那桩婚事后,若禾儿实在喜欢你,为你们指个婚也未尝不可。” 裴渊微怔了下,眸中涌上了些复杂的情愫。 “你不用拿那种眼神看着本宫。” 江晏在案上轻叩手指,带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成熟。 “禾儿什么心思,本宫都看得清楚,还真当是什么秘密。” “公主殿下年纪小,想来是过于依赖臣了。”思索片刻,他答道,“过些时日她会明白的。” “罢了,想来她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见他如此,江晏索性也不再多说,半是责怪道,“自小就对好看的男子感兴趣,见着了就不撒手。” 听了这话,裴渊心中不由得酸溜溜的,却也按捺下去,低声应和着。 “禾儿生辰之日,京城应当有变。”江晏话锋一转,微抬眼皮,“裴大人觉得呢?” 见江晏不再谈论他二人之间的感情,裴渊的目光也由柔和变得犀利,毫不客气地回道:“太子殿下觉得呢?” “你倒是大胆。”江晏轻轻一笑,倒也没有介意,“禾儿若嫁,本宫就会得到金岭的支持,江衡不会允许的。” “殿下也很坦然。”裴渊缓缓道,“臣只要殿下答一个问题,殿下究竟是想她嫁,还是不想?” “不想。”他肃声答道,“江衡想如何,这朝堂想如何,冲本宫来就是了,禾儿不该受这份苦。” “臣帮殿下。” 短短的四个字,截住了他之后所有游说的话头。 “但臣,也要殿下一个回报。” “这是自然。”江晏颔首道,“你尽管提。” “臣希望殿下在公主生辰之后,登临九五,想来殿下很是乐意。” 江晏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重重一拍桌案:“你要本宫帮你杀父皇?你找死!” “殿下先别急着生气。”裴渊微微一笑,“敢问殿下内心深处,就没有这种想法吗?” 马车经过碎石路段,好一阵颠簸,裴渊却坐得极稳,丝毫未动。 “殿下一出生就被送去京外休养,将近五六年的时间,真的是先天虚弱,需要养病吗?” 江晏被这样一问,眼神瞬间变得锋利如刃,死死地盯着眼前人,好似要将他千刀万剐一般。 这五六年是如何九死一生,大概只有江晏自己心里清楚。 利箭会无缘无故地穿过门窗,插在他正在用膳的木桌上;饭菜里不知哪次就有毒,甚至有次他因此几乎不省人事;哪怕只是在院子里和小动物玩一会,也能见到明晃晃的刀刃。 在阮将军和几位嬷嬷的拼死保护下,他竟然顽强地活了下来,终于熬到了回京那一日。 他见到了自己的同胞妹妹,活泼又天真,与他这从危险与暗算中长大的人截然不同,他想去宠她、保护她,她却说不认识他,她的哥哥叫宋€€。 他从来没见过她口中的那个哥哥,却吃醋吃了许多年。 回忆如海水般翻涌,许久,江晏冷声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殿下之后会知道的。”裴渊回避了他的问题,只道,“臣应当是说对了。” “是,他迫于与金岭的约定,立我为太子,心里却始终爱着徐娘子那一双儿女。” 江晏闭了闭眼,倚在车壁上,徐徐道来。 “而解决这个矛盾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死在外面。” “至于妹妹,他没有什么动作,毕竟和亲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大概还得感激她呢。” 裴渊的神色上看不出意外,似乎早就知晓此事:“可惜殿下命大,陛下顶不住朝中的流言与压力,时间久了还是得让你回来。” “自然,一朝太子常年流落在外,像什么样子。” 江晏嗤笑一声。 “谋杀我,又辱我母后,逼迫我妹妹,他枉为人夫、人父,死不足惜。” 忽然,他像意识到什么般,猛地抬眼看向裴渊。 “你故意的。”他的语气愈发冰冷,“你创造与本宫独处的机会,就是为了说这个?” 裴渊微微勾了下唇角:“殿下聪颖。” 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对方的心机与可怕。 第32节 他低声问道:“为什么是我?” 裴渊摇头不语,生生地咽下了那句答案€€€€ 因为你是她的兄长。 - 路旁风景变了又变,终是看到了巍峨的皇城。 一行人有心要慰问百姓,再加上不愿回京,一路走走停停,倒是耽搁了不少时日。 抵达之时,天气已渐渐转凉了,天高云淡,偶有飞鸟经过,从空中抖下第一枚树叶,恰落在江禾绣了鹤的云肩上。 实在是宜人的气候。 她一边感叹着,一边款款步下马车,张望了下清澈的天空:“好像快入秋了呀。” 苏欢也跟着她下来,附和着:“对啊,该裁新衣裳了。” 说罢,她又向前面挥手道:“江晏哥哥!” “你老瞎喊什么。”江禾故作嫌弃道,“我俩是一天生的好不好,你明明比我们……” “大”字尚未说出口,她突然愣在原地。 “怎么了?”见她不走,苏欢转过身去寻她,“比你们大又有什么,喊这个……你个小孩子不懂。” “不是。”她怔怔道,“我和皇兄是一个生辰,为什么不见朝中张罗他的生辰宴?” “对哦。”苏欢皱起眉头,疑惑道,“我先前确实以为这个生辰宴是你俩一起的,你这么一说,倒是好像一直只提了你的名字。” “不是我妄自菲薄,只是他是未来的天子,按朝中一贯的作风,就算只提一个人的名字,也该是提他的。” “我去问问我爹吧。”苏欢拍了拍她的肩,“别瞎想了,或者你去问问裴先生不?” “我不想搭理他。” 江禾口中这般说着,心下却实在担心此事,纠结良久,才快走几步追上了前面那个修长的身影。 “裴渊。” “臣在。”裴渊微微侧目,“有什么事吗?” 江禾同他保持着君臣之间的距离,轻声问道:“皇兄的生辰宴,准备得怎么样了?” “回殿下,没有准备。” 短短几字,却让江禾心中警铃大作,她上前一步,将他拦住。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皇兄是不是有危险?”她仰头看他,焦急道,“如果真的有事,请你帮帮皇兄,之前的事我可以一笔勾销。” 裴渊眸中神色变得有些晦暗不明,他沉默半晌,方问道:“他,对你很重要吗?” “当然,比任何人都重要。”她毫不犹豫地答道,“任何人,包括你。” 第33章 赐婚 “知道了。” 裴渊被她的话惹得心中一阵刺痛, 却只是轻笑一声,加快了步伐, 将她远远甩在身后。 眼前那座用于群臣朝拜的大殿实是有些恢弘, 看着近在咫尺,走起来却花了好些功夫。 连日的舟车劳顿已然足够消磨体力,此刻又走了许久, 江禾腿脚都有些酸软了,不由得小声嘟囔道: “什么破规矩, 凭什么去见你就得走着去。” “快到了快到了。”苏欢和她并肩走着, 调笑道, “等你哥登基了,让他八抬大轿请你去上朝。” “八抬大轿不是要成亲么?”江禾狡黠一笑,“这种福气还是让他留给你吧。” “哎呀, 你真是……” 为了等他们,皇帝迟迟没有宣布下朝, 好不容易步入殿内时, 所有朝臣的目光都尽数汇聚在他们四人身上。 “拜见父皇。” “拜见陛下。” 江禾随着他们一道行了礼, 便站在一旁,不再吭声。 “你们做得很好, 辛苦了。”皇帝满是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朕近日收到了份百姓联名上奏的折子,尽是夸赞你们的。” “多谢父皇赞许,这是为人臣者应尽之事。”江晏拱手回道, 严谨地挑不出一丝毛病。 “禾儿也做得不错,出乎朕的意料啊。”他笑得和善, 却让江禾一阵不自在, “说说看吧, 禾儿想要什么赏?” “禾儿想要的,怕是父皇不会允。”她缓缓开口,引得众臣一阵交头接耳地猜测。 “这是说的什么话。”皇帝含着笑斥道,“父皇这般宠你,怎么不会允你。” 这话放在从前,江禾一定会觉得心里暖暖的,而时日变迁,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此刻落在她耳朵里,只感到虚伪。 她掩饰了自己眼中的鄙夷,按照母后先前嘱咐她的请示道: “禾儿生辰在即,理应尽早嫁入金岭,为父皇分忧,但禾儿年纪小,还是想依着大沅的习俗,明年及笄后再行出嫁。” 顿了顿,她继续道:“禾儿舍不得父皇母后,想多在您膝下尽孝一年,为国为家多做些事情,还望父皇体恤禾儿这份心意。” 一番话说得甚是精彩,惹得一些家中有女的老臣都忍不住悄悄拭了泪。 “这……”皇帝皱了皱眉,似乎没想到她会公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父皇。”江晏温声附和道,“禾儿也是一片孝心,况且我们大沅国力强盛,嫁公主自然是要按着我朝的习俗来,怎可事事依着金岭。” “真是难得。”江衡离江晏近了些,低声调侃道,“我还当你着急要把她送出去,好稳稳你这摇摇欲坠的地位呢。” 江晏冷笑道:“不是所有人都把自己妹妹当交易工具。” 皇帝没有留意他们那边的动静,沉吟半晌,方点了点头,显然江晏的话击中了他好面子的本质。 “晏儿说得是,此事,还需得我大沅做主。” “父皇圣明。” 江晏眸中的厌恶一闪而过,随即再次下拜。 “还请父皇尽快下令,将您的决定传书给金岭,想来他们已经在准备聘礼和婚轿了,若临迎娶前再告知,恐有失我朝风范。” “礼部,按太子说的去做。” 礼部尚书忙上前应道:“是,臣遵旨。” “还有,既然金岭那边不来了,公主的生辰宴就不必过于铺张了。”皇帝支着手臂,倚在龙椅上,“一切从简吧。” “是。” 江禾始终在一旁听着,默默地红了眼圈,她也跟着跪下去,牵住了江晏的袖口。 “谢谢皇兄。” “无事,快谢恩吧。” 见她没有动作,江晏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小手:“听话,快谢恩。” 江禾终是俯下身去,扬声道:“谢父皇隆恩。” 皇帝微微颔首,又将目光投向了裴渊。 “裴爱卿此次赈灾,也算是有功了,朕难得遇到一个处处合朕心意的,你可要好好为朕做事啊。” 裴渊上前一礼:“臣遵旨。” “父皇。”江衡忽然出声道,“儿臣看,裴大人年纪也不小了,父皇若当真喜欢他,不若为他赐下一桩婚事如何?也算成人之美了。” “哦?”皇帝挑了挑眉,“朕倒是爱干这事,爱卿可是有心上人?” 裴渊心下不悦,面上却恭谨回道:“回陛下,臣没有,臣一心为大沅做事,无意成家。” “这可不行,让朕想想,最近各贵胄家中可有适龄女子啊?” 江衡噙着笑,接过话来:“父皇,不瞒您说,眉儿已经心许裴大人良久了,眉儿年纪也不小了,先前的错误她也反省够了,不若就接她回来吧。” “竟有此事?”皇帝颇为讶异,却还是应道,“既如此,先让她回来吧,朕考虑考虑。” “父皇,眉儿一个女子,这种事自是羞于启口的,实在是喜欢得紧了才拜托儿臣的,您这么宠她,就应了吧。” “好好好,难得她玩够了,肯收心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随意就给人指了婚。江禾本就心情不佳,此刻更是按捺不住想要回怼,却被江晏轻轻摁住了。 裴渊的目光不经意地在她身上落了一下,遂开口道:“陛下……” “好了,已经耽搁够久了。”皇帝大手一挥,起身离开,“退朝吧。” 群臣得了令,瞬间便议论纷纷地退了出去,江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 “不开心了?” 江晏立在她身侧,轻声开口问道。 “没有。”她闷闷答道,“随便他。” “这个事情,应不应的也不重要了。”江晏握住她的小手,“走吧,别在这待着了。” “为什么不重要?”她有些错愕,追问道,“皇兄,我怎么觉得回来之后,你们都怪怪的。” “有吗?”他温和地笑笑,“禾儿是不是太累了,都开始瞎想了,我送你回宫休息。” 江禾摇摇头,索性也不再追问了,只依言随他回了宫,仰在榻上深深叹了口气。 - 得了消息的第二日,江眉儿便出现在宫里了。 刚一回来,她就发了请帖,在御花园内宴请裴渊,惹得群臣好一阵议论。 “她还真演上了。”时辰已接近午时,江禾却依旧窝在被子里,带着几分不屑道,“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 “殿下,就算您要辞了裴先生,也不能这么颓啊。”小芒蹲在她床边,苦着脸道,“这在平日,您都读了两个时辰的书了。” “我没有,我就是想不明白一些事情。”江禾用力拍了拍双腿,低声道,“我有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测。” 第33节 “啊?”小芒凑过来,“殿下您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不行,不能告诉你,这真的有点吓人。”江禾拼命地抖抖小脑袋,“欢欢呢?帖子还没送到尚书府上吗?” “已经送到了,但是苏小姐差人回信说,这几日她有事,都不进宫了。” “有事?有什么事?” “这……奴婢真的不知道。” “不对劲,一个两个都不对劲。” 江禾有些烦躁了,忽然一掀被子,跳下了床。 小芒吓了一跳,忙去拦她:“殿下,您这是要去哪?” “太无聊了,听听墙角。”她随意找了件衣衫,披上就朝外跑,“没准能验证我的猜测。” 她没让任何人跟着,一个人偷偷躲到了御花园一角,借了丛茂盛的花遮掩了小小的自己。 视线所及之处,裴渊正巧坐在花园里的小石桌旁,背对着她。 她又往里缩了缩,以防江眉儿看到自己。 “长得确实挺标致的。”江眉儿妩媚的声音传来,“也不枉本宫屈尊下嫁。” “没有人强迫殿下,殿下现在就可以反悔。”裴渊淡淡应着,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情绪。 “皇兄都替本宫决定好了,本宫有得挑么?” 江眉儿起身,随意折了支花,用花枝轻轻挑了挑他的下巴。 “不过,是你的话,本宫愿意。” 裴渊侧头一躲,唇角勾起个危险的笑。 “殿下何时对臣感兴趣了?” “因为江禾喜欢你。”江眉儿没有恼,继续让手中花瓣轻扫过他的脸颊,“她喜欢的人,本宫很乐意夺过来。” 裴渊皱了眉,抬手一掌打掉那花枝,嗤道:“堂堂公主,心思却这般龌龊。” “呵……这就没意思了。如果说,皇兄要拿本宫拴住你€€€€这样的理由,是不是一下子就没有情调了起来?” 她倚在桌旁,笑得娇媚。 “所以,还是得搞些姐妹相争的戏码来助助兴,你们男人不就爱看这些吗?” “那臣恐怕是要让殿下失望了。”裴渊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徐徐道来,“臣不仅厌恶这种戏码,臣还有疾。” 江眉儿端着杯清茶,不屑道:“本宫身为公主,还养不好你这小小的病吗?” 裴渊微微抬眼:“臣有隐疾。” “噗€€€€”一向矜贵的江眉儿听了这话,竟没忍住将茶水喷得到处都是,“你你你……” 见江眉儿如此,安安静静躲着的江禾也不由得偷偷笑了一下,花丛轻微颤动了一阵,立即被她捕捉到。 “谁?谁在那里!” 作者有话说: 男主一切正常!一切正常!他只是为了拒婚在胡说八道(咳 第34章 借口 听到她的叫喊, 江禾索性也不再躲藏,拨开花海便走了出来, 浅浅地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 路过。” “真是个不懂规矩的。”江眉儿毫不客气地出言相讥,“一朝公主,行事竟如乡野小贼一般。” “嗯, 皇姐光明磊落。”江禾浑不在意地笑道,“可惜, 你也只配捡我不要的东西。” “你!” 不要的东西…… 她话说得难听, 裴渊立在她二人身后, 不由得勾唇笑了一下。 此后他 在她那里,不会再收到什么好评价了。 “我如何?”江禾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继续扬声道, “哑口无言了么?我上次能让你被赶出京城,这次也能。” “呵, 狂妄的家伙。”江眉儿仿佛觉得十分好笑, 竟掩嘴笑了起来, “马上都要嫁到蛮荒之地的人了,还想着对本宫指手画脚。” “殿下。” 裴渊忽出声打断了她们, 惹得二人齐齐回头来看。 江眉儿面色不虞, 蹙眉道:“你喊谁呢?” “当然是你。”他面无表情道,“裕王殿下若有何事,不必派你来兜圈子了, 约个时间相见吧。” “嘁,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 江眉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石桌, 便有人闻声过来, 递上一份请帖。 “罢了, 跟你个病秧子,本宫没什么话好说了。” “刚刚还口口声声说你愿意,眼下就嫌人家有疾了?”江禾哂笑道,“论演戏,还得是皇姐。” 见江禾这么说,江眉儿反而有些急了:“他……真的?” 裴渊重重地咳了两下,本是以示提醒,落在江眉儿眼中却更让她浮想联翩。 “……一对疯男女。” 她低声骂了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御花园重新安静下来,沉默片刻,裴渊缓缓开口:“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是你自己说的,这也能怪到我头上。”江禾静静望着不远处,那个他们都熟悉的小秋千,“再说,你身子不是本来就不行吗?” 裴渊眸色暗了暗,低头去看她,声音沉得可怕:“我什么时候,让你对我起了这样的误会?” 她抬眼看他,眼神中满是不悦与不甘:“你凶什么?” “……你把话说清楚。” 她没有再理会他,慢慢走向那个载了许多片粉白花瓣的小秋千,犹豫片刻,又坐了上去。 她承认,强撑着同他说再多的狠话,一时间也改变不了自己还是喜欢他的事实。 从小到大,始终如一。 三言两语便断了对他十几年的感情,世间哪有这般简单的事。 “推推我。” 她喃喃出声,闭上眼睛,双手又紧紧攥住了两侧被磨得光滑的藤枝,若是仔细看看,尚能窥见她的手正抖得厉害。 她似乎还是不死心,还在期待着什么。 在记忆中,无论是春风还是冬雪,都见证了他们在这里嬉闹的好时光。 冬季雪下得深了,她还是总闹着要玩,每每小手通红地从秋千上下来,他也总会递上个早已备好的手炉,把她藏在他厚厚的披风里。 即使是在金岭边界的小村里,他说来害她吃醋的话,现在想想,也不过是自己在酸自己。 她还是不肯相信,他会那般绝情。 她想了很多很多事,时间也过去了许久许久。 待到她终于忍不住睁开眼,转头去看时,却只见面前空落落的,唯有片微黄的叶子缓缓从空中飘下,落在石桌上一盏尚温的茶中。 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她伏在藤枝上,放声哭了起来。 - 尚书府的拜帖再一次被退了回来,昭阳宫冷冷清清的,她也不愿回。 看了看时辰,想来皇兄该在处理公务,她本不欲打扰他,奈何实在情绪不佳,便任性了一把。 江晏搁下笔,调侃道:“又来皇兄这里寻吃食了?” “皇兄……”江禾见了他,霎时便红了眼眶。 “怎么了这是?”他急忙上前扶住她,关切开口,“可有哪里受伤了?” “没有。” 江禾开口有些怯生生的,似乎有些担心被责备。 “我去偷听别人说话了,是不是不太礼貌?” 江晏有些了然:“去听裴渊与江眉儿的对话了?没事的,这个年纪本来就是好奇的。” “让皇兄猜猜,裴渊是不是拒绝她了?” “嗯。” 虽然不愿意再提起他,但既然皇兄问了,她还是如实说了。 “他说他有隐疾,江眉儿就跑了。” “咳€€€€”江晏猛地一下被自己呛到,连带着耳根都红了些许。 “你们怎么都这个反应呀?”她撇撇嘴,伸手抚了抚皇兄的后背,“江眉儿刚刚也这样。” “你……你知道?” “知道呀。”她答道,“早就知道了,我之前眼瞎,还照顾过他呢。” 江晏双手一把握住她的肩,又惊又怒:“你再说一遍?!什么时候?这个畜生!” 他双目通红,面容狰狞得可怕,吓得江禾直往后瑟缩。 “就……就之前在山洞里呀。” “来人!”江晏几乎是暴怒道,“把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给本宫绑过来!” 第34节 江禾从未见过向来温柔的他展露出这般模样,也顾不上再难过,慌张道:“他中了箭,大夫又说他小时候受过重伤,需要调养,我和红鸢姐姐一直照顾他来着。” “对不起皇兄,我不该随意照顾男子的。” “你别生气了,反正……反正以后也不会了。” 江晏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喝退闻声而来的宫卫,缓了缓心神,长舒一口气。 “……那不叫隐疾。” “可我感觉还挺隐秘的,至少他受重伤的事没几个人知道。” 对上她疑惑的目光,江晏偏过头去:“……没什么,说正事。” 他本只是随口转个话题,孰料江禾还真的有些正事同他说。 “江眉儿给了他一个请帖,应该是江衡要找他。” “嗯,不奇怪。”江晏转过身去,随意走了两步,“谢谢禾儿,皇兄知道了。” “皇兄不去看看吗?” “不去了,约摸也就是说那些事情。” 江禾跑到他身前,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是江衡要夺位的事,对不对?” “……不要乱猜了。”江晏重新落了座,提笔批阅着些不甚重要的文书,“皇兄要忙,回去休息吧。” 见他态度转变地如此快,江禾大抵也明白自己说对了,她坐到他身边,自顾自地说着: “欢欢毫无征兆地就说近日不与我往来了,我后来派小芒又去探,尚书府的家仆也是往外赶人,所以我还觉得,刑部尚书应当是站队了。” “嗯。”江晏连眼也未抬,“他站错了。” “我喜欢皇兄这么有信心的样子。”江禾照例夸了夸他,又道,“但是欢欢是无辜的,皇兄不要伤害她。” “……好,皇兄答应你。”江晏叹口气,嘱咐道,“近来我与裴渊有些事要商量,他若来不及给你授课,你自己记得看些书,别落下课业了。” “我知道。”提起裴渊,她刚好些的心情立马又垮了下去,“我还没和你说,我不要他做先生了,你把他调走吧。” “从岭南回来,你们就怪怪的,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江禾起身否认道,“皇兄记得给我找个新先生,要好看的。” “你自己去国子监挑去。”江晏失笑道,“我可不管你。” “好啊,我这就去。” 她跑了出去,顺便带走了他案上的一块糕点。江晏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暗暗做了决定。 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她。 - 初秋夜晚的风有些大,将红鸢大红色的衣衫吹得肆意翻动。 她手持一份请帖,裹着身凉意,快马奔向京郊那座荒废的破庙里。 江衡再一次将会面的地方定在了这里,见到来人时,他明显有些不满。 “本王寻的是你主子,来得却是你,莫非他对本王有何意见?” “殿下误会了。”红鸢翻身下马,摇了摇手中精致的请帖,“我家公子身体不适,命我前来传一句话。” 江衡轻轻挑眉,饶有兴趣地看向她。 “公子知道殿下所商何事,他让殿下放心。” “呵。”江衡眼中浮现一丝不耐,“连本王都不敢见,还敢叫本王放心,今日还在那里胡说八道拒公主的婚,本王看他是活腻了。” “殿下多虑了,我家公子绝无此意……” 话未说完,就被江衡扬声打断:“他最好是!” 他一步步走近她,眉目锋利如刃。 “本王捏着他的把柄,敢耍什么花样,本王就叫他这个罪臣之后在天牢里永不翻身。” “是。”红鸢神色如常,丝毫没有被他吓到,“小人会转告公子的。” “还有,那一天本王会尽己所能疏散宫卫,务必一击得中。”江衡阴冷道,“否则,你和你主子一道见阎王去。” “殿下放心。”红鸢平平静静地应道,“与公主殿下的婚事,在事成之后再举办吧。” 顿了顿,她又道:“最近公子身体的确不太好。” “病秧子。”江衡低骂道,“本王送到府上的药草记得用,都是名贵的,成不成婚无所谓,别耽误了本王的大事。” “小人会嘱咐公子的。” “走!” 他低喝一声,带着一队别着剑的家仆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红鸢躲在阴影下,目送他们走远,嘴角噙着的那抹礼貌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 “究竟谁下天牢,还尚未可知呢。” 第35章 逼婚 日月流转, 桂花酿成的新酒还未饮下一坛,枯黄的树叶便已落尽, 光秃秃的, 不见半点生机 。 在天空落下第一片雪时,军中也传来了第一声噩耗。 “陛下€€€€” 向来稳重的萧总管面上竟掩不住慌张,手中举着的军报在冷风中被捏得皱皱巴巴。 他一路喊着, 跌跌撞撞地闯入议事的宫殿。 “陛下,金岭果然狼子野心, 他们……他们派兵过来了!” 皇帝重重咳了数声, 才堪堪停下, 伸手指着他道:“你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总管赶紧爬到他身前,为他顺了顺气:“金岭那边说陛下……说陛下……” 他支支吾吾一阵, 又破罐子破摔般地跺了跺脚。 “说陛下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要为此付出代价。” “放肆!”皇帝狠狠一拍龙椅站了起来, 吓得萧总管一阵颤栗, “仗着自己帮过朕,就敢不把大沅放在眼里了!” “要朕付出代价, 朕看该付出代价的是这群竖子!” 他兀自发完火, 又逼问道:“他们到哪里了?” “回……回陛下,他们暂时列阵于我朝边境,还没有进犯的动作。” 萧总管抹了一把汗, 战战兢兢地答道。 “但是……但是据传金岭太子已然过了雍和关,按脚程, 恐怕明日一早就要进京了。” “为何不报!” 皇帝怒气冲冲地将面前的奏折尽数掀翻在地。 “他都快进京了才发现他, 朕养的这帮人眼睛都是瞎的吗!” “陛下息怒, 您息怒。”萧总管忙不迭地劝着,“下面人不懂事,您杀了就是了,可千万别气坏自己。” 皇帝用力呼出一口气,呵斥道:“劝朕有何用,赶快把那群无能的大臣,给朕叫过来!” “是、是。” 萧总管一边应着,一边扶他坐了回去。 “无论臣子们一会儿怎么说,最后拿主意的还是陛下,陛下还是先顾着点龙体,莫要过于动气了。” “哼。” 他倚在靠背上,平了平心绪,叫住了正欲唤百官觐见的萧总管。 “你说,他们这般狂妄,敢向朕逼婚,朕是该允还是不该允?” 萧总管止住脚步,惶恐道:“这……奴才岂敢妄言。” “罢了罢了,没用的东西。”他烦躁地摆摆手,“赶紧把人叫来。” “是……奴才这就去。” - 大雪纷纷扬扬,那枯瘦的树枝上刚刚被覆上薄薄一层,转眼间就被压得弯了腰。 极目之处,尽是银白,几乎望不见一物的天地之中,却偏偏能嗅见一丝梅香。 江禾着一袭大红鸾金斗篷,踩一双明黄绣兰冬鞋,循着那若有似无的香气,一路寻着那梅树。 这几月来,她始终居于深宫,未曾出过远门,只独自在案前习字、读书。 她也曾在国子监转过两圈,奈何司业领来的先生都不尽如她意,索性也就弃了这念头,自己依着注释理解文中之意。 她的确是聪颖,即便没了他,也都学得大差不差。 就连一向板着脸的白胡子司业,眼下都开口夸她写下的诗句了。 “好漂亮的雪呀。” 她尚未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提着厚厚的冬裙,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里走着,笑得明艳。 “明明有梅香,怎么没见到梅树呢。” 她喃喃着,绕着自己的昭阳宫整整转了一圈,眸中疑惑渐盛。 转过最后一个墙角,她的笑忽然凝在面上。 在她书案后的窗外,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那人身披墨青色大氅,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细碎的雪沾得他满身都是,就连睫羽也染了些白。 正是她许久没有见到的裴渊。 原来她百寻而不得的香气,竟是他身上始终带着的那丝冷梅香。 听到动静,他才缓缓抬头,开口道:“不请自来,冒犯了。” 第35节 “……你有什么事吗?” 江禾别别扭扭地问道,神色有些不自然。 “没什么。”他下意识地答了,顿了顿,又道,“要开始了,保护好自己。” “江衡夺位的事吗?我知道。” 她面上有些许失望。 “这么久了,你要对我说的,就只有这个吗?” “我没有把握。” “你在说什么?” “我们来不及再准备更多了。” 听着他这毫无逻辑的对话,江禾不免有些烦了:“你若是喝多了,就随便找个地躺着去,别在我这里胡言乱语。” 她指了指窗内尚未抄写完毕的书册。 “我很忙的。” 裴渊唇角微弯,轻轻地笑了一下。 “已经不必我教你了。” 说罢,他看着不远处正匆匆往这边走的宦官。 “陛下叫人议事了,我该走了。” 江禾看着他的背影,满脸写着莫名其妙,不爽道:“搞什么啊,怎么跟交代遗言一样。” “殿下……殿下!您怎么在这里啊。”小芒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出事了!” 被接二连三地打搅赏雪的雅兴,江禾不由得皱了皱眉:“又怎么了?” “金岭……金岭要发兵了!” - “陛下,臣以为,如不允他们的要求,边境恐将生灵涂炭。” 议事殿内气氛极为紧张,有人率先开了口,却瞬间被人打断。 “你们这帮文官,一点小事就吓成这样。”一位皮肤黝黑的武将上前一步,表情颇为不屑,“小小一个金岭,打回去就是了,还能让他们骑到我们头上来不成!” “你说得倒是轻巧,本是送公主过去便能解决的事,何苦要劳民伤财?况且,公主迟早是要嫁过去的,哪里差这一年。” “这是嫁公主的问题吗?这是关乎到我大沅脸面的问题!” “够了!” 下面人乱糟糟地争吵一气,直听得皇帝头痛欲裂,扬声喝止了他们。 “朕叫你们来,是定主意的,不是让你们来朕面前吵架的。” “父皇。” 见四下安静下来,江晏从容一礼。 “依儿臣看,既然明日金岭太子便要来了,不若请他和使者一同给禾儿过个生辰,宴上双方再行商议。” “你是说,先拖上他们一会?” “父皇圣明,即便只有几日,我们也可做些准备,以免自乱阵脚。” “儿臣附议。”江衡忽然站出来,接过了江晏的话茬,“不仅如此,为展我大沅国力,禾儿妹妹的生辰一定要办得盛大,办得出彩才是。” 二人对视一眼,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皇帝连日来身体都不算太好,几乎已经不再碰酒。 然而这生辰宴本不特殊,如今却来了金岭使者,便不得不斟满好酒,宴请来客。 觥筹交错,目酣神醉,恰是动手的好时机。 江晏薄唇微微抿了抿,隐藏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他着实没想到,对方出了一个同他几乎算是一样的计策,而这两个计策,最终却都由一人来执行。 €€€€裴渊。 这人倒好,给自己寻了两个靠山,这也注定在那一日,他必须背叛一方。 二人轻轻转头,一同将目光在他身上落了一落,裴渊却神色淡淡,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更罔论择两主之事暴露后的慌张。 不存在什么背叛,他早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哪怕只剩一口气,他也必将皇帝拖进阴曹地府。 “裴爱卿,你意下如何啊?” 被皇帝忽然一询,裴渊回了神,附和道:“臣以为,两位殿下说得有理,无论最终打或不打,这薄待宾客之名,我大沅万万不该背上。” “你们都这么说,那便这么做吧。” 皇帝叹口气,起身正要走,突然又跟想起什么似的,将视线投向了江晏在的方向。 “朕记得,你和禾儿是双生,是同一天的生辰?” “是。”江晏答道,“儿臣身为太子,应为天下万民着想,不应肆意铺张,父皇顾着妹妹就是了。” 一国太子,几乎从未过过生辰,只是说出来便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之事,却被皇帝默许了许多年。 所幸江禾的生辰年年办着,群臣及民间不知内情,只道是二人同庆。 唯有江禾,次次生辰宴散了,都端着碗面,一路跑到东宫,递到他手上。 “懂事了。” 皇帝不咸不淡地留下这一句话,拂袖便去了。 - 萧总管所料无误,齐明果然带着一队使臣,翌日宵禁刚刚解除,便纵马入了京。 他呼退礼部尚书,指名让江禾与裴渊来迎,碍于金岭正在边境虎视眈眈,再加上皇帝并没有觉得这是个多过分的要求,竟也应了他。 “你,大清早的,真的很扰民。”江禾惺忪着一双眼,连妆粉也未施,在漫天的雾气中犹显清丽,“困死本宫了。” “抱歉嘛,小夫人,实在是太想见到你了。” 齐明谄媚地钻到他俩中间,自然而然地将他俩分开。 “你叫我来迎你,我姑且也能理解,但是他€€€€”江禾的小手软软地一指裴渊,“你叫来干嘛?” “自然是让他知道,”齐明握住她的手,在空中扬了扬,“你是我的。” 他笑得自信,仔细看来,那笑中竟还暗藏着些许威胁。 “怎么样,裴大人,你意下如何啊?” 第36章 生辰 “幼稚。” 裴渊淡淡吐出两个字, 便快走几步,去前方为使者队伍开路了 。 昨日的雪尚未消融, 整座皇城仍显得圣洁万分, 路旁树枝尖上的一块厚雪被风一吹,恰好落在了齐明的头上,惹得他夸张地叫唤起来。 “哇哇哇!好凉啊!” “雪不凉什么凉啊。”江禾倦意极浓, 没什么好脸色地应付道。 “我的心凉。”齐明捂住胸口,装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雪, 第一次见, 你不应该为我介绍介绍吗?” “嗯,雪,冬天下, 暖和了就化了。” 他嘟囔一句:“好敷衍……” “让你们的兵退回去。”江禾没兴趣陪他玩闹,直接奔了正题, “你想做什么, 逼婚?” “话别说那么难听嘛。”齐明巴巴地凑上来, “我父王那人你也知道,脾气一上来什么都不顾, 我这不劝住他, 自己先过来找你了。” “所以?” “所以明日你过了生辰,你就和我回去嘛,我保证会对你好的, 那些兵也一定会退的。” 江禾眉目一冷:“你威胁我?” “没有没有,我真没那个意思。”他向后一指, 引着她回头看, “这么长的队伍, 全都是给你的聘礼和生辰礼,我都要把我的小金库掏空了。” “本宫是大沅公主,什么东西没见过。”只看了一眼,她便收回了视线,“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我不跟你走,你们就敢出兵?” “呃……按父王的意思,应该是这样的。” 见她疾步离开,他又连忙追上去:“但是我可以和父王商议的,或者……或者你先来我们这里待一年,熟悉熟悉环境,等你那个叫什么……” 他一拍脑袋。 “对,及笄之后,我们再正式成亲,我尊重你们的风俗,你也不要太让我难做好不好。” “我为什么要体谅你啊。”江禾淡淡回道,“我看起来是那么善良的人吗?” “当然啊。”他不假思索答道,“我一点都不比你那个先生差,况且他撑死了也只是个臣,你嫁他可是算下嫁呢。” 说罢,他对前方那个玉树般的身影挑了挑下巴。 “你看,我跟你说话,他哪里敢说什么不是。” “你老提他做什么。”江禾没好气道,“把他比下去,你很高兴?” “自然,谁叫我也喜欢你。” “幼稚。” 齐明跺跺脚:“啊……我要生气啦,你俩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江禾实在有些忍不下去了,甩他一句:“已经进宫了,噤声吧你。” “什么?” “……我说,闭嘴吧你。” 第36节 “哦。”齐明耸下脑袋,乖乖地跟在她后面,随着队伍一路来到了一座无人的宫殿。 “殿下,您与您的使臣先住在这里。”裴渊缓缓向他们走来,眸中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明日,陛下会宴请您,会有宫女带您过去。” “那好吧,我以为今天就要见他呢。”齐明扁扁嘴,环视四周,又好奇问道,“小夫人,你的寝殿在哪里啊?离这里近不近?” 还未等江禾说话,裴渊忽然幽幽开口:“远得很。” “好啊,你故意的!”齐明气冲冲道,“不对,你怎么知道的,你你你……去过她的寝殿?!” “吵死了。”江禾挥挥手,“走了。” “别走啊,你把话说明白……我晚上会睡不着觉的€€€€喂!听到没!” “对,去过。”裴渊没有回头,声音沉得好似含着一把刀,“经常去,日日去。” 他这么一说,不仅齐明怔在原地,连江禾也有些生气了。 “是你先推开我的,你这会又吃得什么醋?” “……” 裴渊背对着她,面上有些痛苦的神色,却只化作一声叹息。 “莫名其妙,小芒,我们走另一条路。” - 翌日,举国同庆。 流光溢彩,燃灯如昼,爬满天龙的殿柱宣示着帝王的威仪,宫女持着盘盘珍馐鱼贯而入,裙摆带起的风将上好的纱幔吹得微微飘动。 殿外鸣钟击磬,殿内歌舞升平。 盛大的宫宴极尽奢华,金杯玉盏列于其中,都已不显得出彩,陈酿的玉酒香气飘了帝都百里长街,就连守门的卫兵也不由得有些沉醉。 “臣等,恭贺陛下,恭贺公主殿下。” 群臣俯首相贺,声震云霄。 “众爱卿,都起吧。”皇帝笑呵呵地招呼着,又看向右下方的位置,“今日得金岭太子赴宴,禾儿这生辰,更添几分喜啊。” “多谢皇帝陛下款待。”齐明起身一礼,难得正经了起来,“大沅国力强盛,公主端庄淑雅,能与大沅结亲,是我国一大幸事。” “太子过谦了,朕今日一见太子,果然是风度翩翩,与禾儿甚是相配啊。” “皇帝陛下谬赞,得陛下青睐,齐明惶恐。” 听见这番文绉绉的对话,江禾不由得有些纳闷地抬眼去看他,却正瞧见他双手叠于身前行着礼,目光却不住地偷瞥着自己手心里的墨迹。 江禾嘴角抽了抽。 €€€€这家伙,果然还是胸无点墨。 总算是寒暄完,齐明舒一口气,端起一杯清酒:“齐明敬陛下。” “好、好。” 皇帝也执起酒盏,颇为豪放地一饮而尽,侍立一旁的宫女见状,忙给他满上。 “众爱卿,与朕同饮!” 殿内登时一阵杯盏相碰之声,与乐师卖力奏出的庆乐相和,一派喜气洋洋。 江禾自小就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即使杯中倒的是白茶,也只是向着皇帝与群臣,分别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看向下方时,她的视线忽然一顿,又仔仔细细地落在了裴渊的身上。 他同她一样,端坐在案前,酒杯只在唇边放了一瞬,连一滴都未沾上,便挪开了。 他……不能喝酒吗? 她默默想着,身边的敬酒声却从未停下过。 “陛下,您少饮一些。”萧总管匆匆上前,附在他耳边,“太医说了,您不能饮酒的,这本就是破例了。” “诶,你少管。”皇帝不耐地摆摆手,又举起杯,“今日朕高兴,朕的孩儿们也懂事,怎么就不能喝了?” “父皇身体康健,萧总管就莫要煞风景了。”江衡满上一杯,笑道,“父皇,儿臣敬您。” “儿臣也敬您。”江晏接过话茬,又轻声示意一旁似有心事的江禾,“禾儿,即便以茶代酒,礼数也不该少的。” “啊……好。” 江禾回过神,跟在两位兄长身后,也表了表孝心。 被他们这么灌着,皇帝已然有些醉态了,齐明到底是不傻,择了这个良机,缓缓上前开口。 “皇帝陛下,金岭与大沅世代交好,实不该为婚约一事伤了和气。” “嗯,你说的是。”皇帝抬抬手指,“金岭那边,欲待如何啊?” “齐明以为,不若让公主殿下先动身前往金岭住上一年,待及笄之后,再行结亲,如此一来,陛下不算违约,金岭亦尊重了大沅的习俗。” “这倒是个好法子。”皇帝向前探探身,用浑浊的双眼含着笑去看他,“你考虑事情,比你父王要好上许多。” “齐明!”江禾有些急了,怒斥一声,“本宫同意了吗?你凭什么替本宫做主?” “禾儿!”皇帝抬高了声音,“蛮横无礼,成何体统!婚姻之事本就由不得你做主,回到你的位置上去!” “无妨,陛下。”齐明亲自上前,为他斟满了酒,又拜于他身前,“公主性情耿直,活泼可爱,齐明甚是喜欢,自饮一杯,望陛下莫要苛责于她了。” “你倒有心。”皇帝醉得手都快端不稳酒杯了,却还是满意地点点头,随着他一饮而尽,“好孩子,不枉朕将公主嫁与你。” 见皇帝与齐明一唱一和,皇兄又一直没能为自己说话,江禾眸中泛了些水雾,孤零零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受了委屈,总是下意识地去寻裴渊,这个习惯自小保持到大,即便她眼下几乎不喜欢他了,也仍没来得及更改。 然而当她朦胧着双眼,再一次看向那个方向时,却只看到本属于他的位置,如今竟空无一人! 江禾心下一惊,从宴席开始之时,她便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萦绕在心头。 此时,她也顾不上什么,随意找了个托辞,便跑了出去。 - “唔……” 红鸢动手极为干净,利剑出鞘,一下便抹了个巡逻宫侍的脖子。 那人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未说出,便横在地上断了气。 办着生辰宴的大殿欢声笑语,歌舞不歇,卫军的精力也尽数集于此地,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月光疏淡,红鸢着一袭黑衣,趁着夜色一路向里。 有了江晏与江衡的暗中支持,她并没有遇到多大的麻烦,很快便寻到了皇帝日常就寝的寝殿。 “动手。” 她低声吩咐一句,身后竟有数位同她一样身着夜行衣的死士,瞬间分散开来。 他们的手法极其利落,与她不相上下,不出十秒,守在寝殿外的宫卫便尽数在不知不觉中被封了喉,连血也未来得及落到地上,便悉数被丢到了个提前备好的枯井中。 红鸢再转身时,殿外一切如旧,就连宫卫们站的位置也没有丝毫偏差。 只是若仔细瞧去,这群宫卫,竟已全部换了人。 她对着不远处阴影里站着的那个身影,轻轻点了点头。 “公子,都准备好了。” 第37章 弑君 歌乐声一连持续到深夜, 才终于在一片杯盘狼藉中停歇。 皇帝不肯坐轿撵,被萧总管搀扶着, 吹着夜风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寝殿走, 倒也清醒了几分。 “陛下,您说您非饮这么多酒干什么呀。”萧总管又是埋怨又是心疼,“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生辰, 哪至于这么上心。” “哎……你别说……”皇帝带着浓重的酒意开口,“她虽然是那个女人生的, 但是吧, 确实也比她娘讨喜, 朕瞧着,高兴。” “好好好,陛下您慢点。” “他们……退兵了没啊?” “这……”萧总管愣了下, “您虽然松了口,但公主殿下到底没和他们走呢, 约摸是还在边境列着呢吧。” “这帮家伙。”皇帝摇摇晃晃地斥道, “都逼到朕头上了。” 宫宴之处离皇帝的寝殿并不远, 即使走得非常慢,也用不了多久便到了。 进殿之时, 遮掩月光的云层被风吹得散了开来, 整座皇宫也变得有些许明亮。 萧总管只随意地看了一眼门口立着的宫卫,面上表情却瞬间显得有些疑惑,他借着月光, 眯着小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那几张脸。 “干什么呢你。”皇帝慢悠悠地质问道, “还不扶朕……扶朕回去休息。” “是、是。”萧总管连声应了, 收回目光, 赶快将他往龙榻上引。 “行了,下去吧。”皇帝躺在榻上,长吐一口气,似是有些难受。 “陛下,奴才在这里陪着您吧。” “不用,别烦朕。” 萧总管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遂应道:“是,陛下您先歇着,奴才去端碗醒酒汤来。” 说罢,他急匆匆地冲出了门,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这帮崽子,都不知道提前给备上,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们。” 红鸢见状,缓缓从藏身处走出。 “他走了,公子。” “嗯。”裴渊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守好了。” “是。” 裴渊一身墨黑色短衫,在夜色的掩护下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唯有踏过月光清辉处时,方能看到他锋利如剑的眉目。 皇帝似是已然借着酒劲睡了过去,无声无息地平躺在龙床上,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裴渊自袖口取出那把差点取了苏欢性命的匕首,站在幅绘着大沅河山的紫竹屏风旁,静静地看着那人。 第37节 在那人大逆不道,逼宫夺位之时,他的父亲,也即是先首辅,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支持他。 而他在大局既定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恩将仇报。 那位御医说的设宴下毒尚不知是否为真,也不知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故事,但这些他也通通不再想知道了。 这么多年,他只要闭上眼睛,便会浮现那失控的火苗、坠落的房梁、惊天的哭喊。 他只要他下去陪葬。 裴渊死死握着那把匕首,一步步靠近了他,立在他的床边。 他的面容出奇地安详,不像一个醉汉的睡态,更没有一丝帝王的警觉,甚至连应有的呼吸声都尚未可闻。 裴渊重重地拧起眉,感到了些许的不对劲。 他俯身凑近他,试探地伸出手去探他的鼻下,却又瞬间挪开€€€€ 他已经没有了鼻息! 裴渊骇然,向旁边踉跄几步,堪堪抵上了个木架,架上的玉瓶随着他的动作被撞碎在地上,在深夜里如同一声爆发的雷鸣。 他还没有杀他,他竟敢死了?! 可他分明在一刻钟之前,还好端端地走了进去! 他已经放弃了那么多,却连亲手报仇的机会都不给他! 裴渊的手紧紧地捏住了匕首的锋刃,那刃轻快无比,将他的手划得鲜血淋漓,在他几乎要发疯前用疼痛唤回了他的意识。 那血眼看着就要滴落在地上,他猛然将手向里一扣,将黑色的衣衫上染了大片血迹,却一滴痕迹都没有留在殿内。 仅剩的一丝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立即离开这里。 他恨恨地瞪了那人一眼,转身出了殿。 “公子,成功了?”红鸢看到他身上的血迹,大概有了些猜测,“我们先走,那公公马上就回来了。” 行至拐角处,她手向后一挥,那群装作宫卫的死士瞬间用剑抹了自己的脖子,横七竖八躺得遍地都是。 “你做什么?!” 裴渊低喝一声,掐住她的脖颈,拖到僻静处,狠狠地摁在宫墙上。 “人不是我杀的,你却在给他们留证据!” 红鸢被他死死地禁锢着,不敢挣扎,却又说不出话,眼角竟有一滴泪涌了出来。 “裴渊,你疯了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裴渊瞬间松开手,一把将她扔到地上。 红鸢蜷缩着,顾不上疼,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好让自己止不住的咳嗽声不被人听见。 江禾提着衣裙奋力跑过来,连忙赶去看她的状况,顺了顺她的背。 “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她在宫中四处寻了许久,也未寻到他的身影,孰料一转身,竟撞见他在这里欺负人。 动静太大了。 裴渊皱皱眉,绕过她就欲离开,却被她一下子拽住。 “你受伤了?” 她敏锐地发现了他黑衣上隐着的大片深红,用手抚过去,指尖尚能沾下来一丝红痕。 €€€€是刚刚染的血。 “没有。”他沉声答道,“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回去。” “怎么就没我事了?”江禾气道,“我现在不想和你吵,走,我带你去找值夜的太医。” “我不需要。”他冷冷回她,眸中划过一丝焦急,“你赶快回去!” 想来萧总管眼下应当已然发现了皇帝驾崩之事,再拖下去,卫军必然会找到这里。 现下他需要弄清楚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并不想染上什么麻烦。 奈何他又实在无法像对待红鸢那样对待她,除了斥责几句,便只有干生气的份。 “你都受伤了,就不要闹了好不好!”江禾并不明白状况,依旧用力拦着他,“我现在再讨厌你,我也不想害你!” “抓刺客€€€€” 震天的呼喊声自不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眼看就要朝这边来。 江禾惊讶道:“他们喊什么?刺客?” 他叹口气:“你已经在害我了。” “你……你是刺客?” “那我要是的话,”裴渊微挑了眉,“你待如何?” 江禾只歪头想了一下,整个人便扑到了他怀里,恰好挡住了他身前的那片血迹。 裴渊僵了一下,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大批卫军便持着火把,团团将他们围住。 “裴大人?”为首的那个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有些局促不安,“还有……公主殿下吗?” “滚开。”江禾将头埋在他胸口,羞得脸颊通红,“没看到……没看到本宫在办事吗。” “是,末将愚钝。”那人连忙惜命般地挪开了视线,“只是殿下,这宫中不太平,殿下还是尽快回去的好。” “知道了。” “走,去那边!” 一群人又跑动起来,待最后一个火把经过他们后,这一片很快又暗下来。 “……从哪里学的这些不三不四的话。” 他低叹一声。 “多谢了。” 虽出了些岔子,但到底皇帝是死了,大抵不影响接下来的计划,须得赶快见到江晏才是。 见他似是又要走,江禾有些不高兴:“我都帮了你你还走,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裴渊心下着急出宫同人汇合,便匆匆道:“你听好了,陛下驾崩了。” 江禾瞬间瞪大了眼睛。 “现在江晏和江衡都要那个位置,你乖乖回昭阳宫不要乱跑,我去帮你皇兄。” “听明白了吗?” 说罢,他低声吩咐红鸢:“立即带她回宫,保护好她,若刀剑不长眼伤了她,我新账旧账与你一起算。” “是,公子。” 红鸢拽住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江禾,劝道:“殿下,随属下来吧。” “父皇……驾崩了?”她神情恍惚,喃喃道,“他是……刺客?” 第38章 首辅 趁着夜色, 裴渊躲着正四处抓人的卫军,一路直奔东门。 江晏已然在那里等了, 见他过来, 忙翻身下马,打量了下他身上的血迹。 “受伤了?” 裴渊简单答道:“无事。” “出发吧。” 江晏没有再多做什么关心,回身看一眼东宫能集结起来的全部力量, 淡淡下了命令。 “殿下请等一下。”裴渊肃声叫住了他,“事成之后, 臣要首辅的位置。” 江晏抚了抚躁动的马背, 扫了他一眼:“不是要寻死么?” “呵。”裴渊哂笑一声, 也不再对他恭谨,“时间不多,殿下不要再多言了。” “答应你。” 江晏拔剑出鞘, 向空中肆意一挥,带着众人纵马便闯进了宫, 方向却不是主殿, 而是直奔西边而去。 他是钦 定的太子, 皇帝一死,他本不必做任何事便可即位。 但眼下, 他必须解决那个最大的麻烦。 “裴渊, 你果然背叛了本王。” 江衡很快出现在眼前,久等人不至,想来也已经明白了什么。 “罪臣之后, 果真称得上是背信弃义。” “不必跟他废话。”江晏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信息,却暂时搁置在一旁, “上。” 双方交锋, 兵刃相接的声音久久回荡在上空, 不时有人跌落马下,喷薄而出的鲜血溅落在还未完全融化的雪层上,好似一整树梅花都落了下去。 触目惊心。 江禾听到了这样的动静,拼了命地就要往外跑,却被红鸢强行以武力压制住。 “你放开我!”江禾大声斥道,“或者你告诉我,是不是他杀了父皇?” “抱歉,小殿下。”红鸢闭了闭眼睛,手上却握她握得更紧了,“放你出去,红鸢会死。” “你胡言,他什么时候这般残暴了?” “他本来就是这样。”红鸢静静地看着她,“你只是特殊而不自知罢了。” 江禾怔了怔,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目光审视她一番,忽然自嘲般的笑了一下。 “嗯,特殊,特殊到可以被人随意将馈赠之物弃如敝履。” “……” 第38节 她转身去枕下取了什么,举在身前,红鸢抬头定睛一看,恰看到她手中握着把精巧的小剑! 红鸢伸手便去夺,却被江禾机敏地躲开,剑尖直指向她。 “没用的,你打不过我。” 听到她的话,江禾轻笑一声,回转剑尖,又将它指向自己。 红鸢这才有些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知道,裴渊眼下正在气头上,只要眼前的小公主在自己白皙的肌肤上划出哪怕一点点红痕,她估计都要被他活活掐死。 “告诉我,父皇是不是他杀的。” “按理说是,但现在看起来应该不是。”红鸢冷淡地答道,“可以放下了吗?” “不可以。”江禾弯弯唇角,“我还要知道为什么。” “你自己问他好了。” 红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否是因为刚被人冲着发了火,她的心情极为不佳,也没有了平日对她的那份和善。 “陛下驾崩了,倒是不见你悲伤,反而在这里追问旁的事。” “悲伤?我皇兄等下若是输了,我连悲伤的机会都没有。” 她顿了顿,又道:“我以为他会选择翻案的,没想到是这么极端的方式。” 红鸢沉默着摆弄着她桌案上的棋盘,毫无章法地一通乱下。 “苦等无用,喝些茶吧。”见对方不说话,江禾话锋一转,递给她一个精巧的杯盏,“别不开心了,我以前背不出书的时候,也被他凶过呢。” “他们一定会没事的。”她挂上一副单纯的笑,故作甜软道,“再怎么说,先生也救过我的命,我也会为他祈福的。” 红鸢这才感激地看她一眼,又谢过她,端来一饮而尽。 奈何茶水刚一落肚,她便感到身体一阵昏沉,暗道不好。 “你算计我,你不可以……出去!” 她断断续续地喊着,愤怒地抬手将棋盘打翻,她自己也跌坐在满地玉珠里。 “我都说了,你出去会害死我!我真是蠢,居然相信你。” “哪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江禾扶着她,将她靠在一边. “没看住我,他就会弄死你?怎么可能,你们都这么久的主仆了,他要是生气,我帮你。” “你以为什么都是你想的那样?” 被接二连三的这般对待,红鸢也有些怒不择言了。 “他的科考成绩很好,却只到国子监做先生,你以为是什么?他身子虚弱,为你挡剑,却完全没有被伤到要害,你以为是什么?” 江禾有些懵了,怔怔地看着她。 “没有你,他怎么在官场平步青云,你看他敢回应你的感情吗?” “他现在,只会利用他有的一切,没用的,就扔掉……你凭什么决定……我的性命……” 红鸢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些话,终是抵不住药劲,沉沉地昏在了一边。 殿内一片寂静,殿外动静也渐渐小了。 江禾含着泪,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紧紧地扒着门框,不安地看着浓烟弥漫的夜空。 星辰几乎已经看不到了。 在最后一颗星彻底被烟雾笼罩住时,江衡被裴渊一剑挑下马,在地上滚了几下后,又被蜂拥而上的卫军狠狠压制在地。 霎时间,万籁俱寂。 江衡跪在地上,唇角却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你个病秧子,倒是深藏不露啊。” “殿下日日送来的补药十分有用,多谢了。” “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嗤道,“和你爹一样。” 裴渊将剑架在他脖颈上,微微一笑。 “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放肆。”江晏皱皱眉,喝止了他。 到底是皇室中人,他这般辱骂逝去的皇帝,还是有伤颜面的。 江衡却是不甚在意,嘲笑了一番江晏的惺惺作态,又低声道:“你过来。” 裴渊缓缓蹲下身去,与他平视。 “江晏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你要什么?” “明晚来见我。” “没空。” 裴渊瞥了瞥他身边同样跪着的刑部尚书,话锋一转,竟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他。 “你!”江衡彻底被激怒,扬声道,“宋€€,你以为你能瞒多久?怕不是和我一道下天牢!” “是吗?”裴渊幽幽开口,抬眼看向震惊不已的江晏,“太子殿下,不……陛下,他说得对吗?” “你是……她口中那个,阿€€哥哥?”江晏死死地盯着他,“你活着。” “是,陛下很意外吗?” 回想起那桩惊动一时的谋逆案,江晏冷了声:“拿下。” 裴渊眼尾微挑,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看着他的表情逐渐由肃穆,到染上一丝慌张。 €€€€并没有人听他的。 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裴渊毫无畏惧地从袖口取出一物,高举至头顶,刑部尚书认出了那东西,哑着嗓子道: “宋家家主印。” 他摇摇头,笑得无奈又诡异。 “先帝当年,判的是一点也不冤啊。” “你何时让这些人听命于你的?”江晏紧握双拳质问道,“你是当真想谋逆。” “宋家的本事,陛下也见识到了。”裴渊轻笑道,“不过,我暂时没兴趣那么做。” 说罢,他回头看向江衡。 “先前过于急着寻求真相,反倒被你抓住了把柄,可惜那会我的局尚未布好,只得先委屈自己了。” 他微微眯眼,从他身上,再看不出那个如霁月般清冷的国子监先生的影子。 “既然皇帝不是我亲手杀的,他又再也无法开口承认错误,那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倒不如,做个权势滔天的首辅。” “好好逍遥一番。” 他一字一顿道,又大笑起来,颇有些目空一切的架势。 “你再说一遍。”江晏声音有些发颤,“他,不是你杀的?” “就是他杀的。” 江禾自后方款款走到众人面前,音色甜美,却掷地有声。 “我不是叫你在自己宫里好好待着吗?”裴渊见了她,竟浑身一抖,斥道,“红鸢!” “你不必喊她了。”江禾出奇得冷静,回道,“她睡了。” “拿我曾经给你防身用的药粉?” “不错。” 裴渊淡淡一笑:“真是个好学生。” “禾儿,过来!”江晏面色不虞,高声唤道,“别离他那么近!” 江禾并没有听他的,仍是一步步朝那边走着,直到停在裴渊面前。 “让我皇兄登基。” “你还真是……口口声声不离他。”裴渊轻挑了眉,“他刚回来那会,不是还吵着闹着不要人家抱吗?” “你一走那么久,回来又不肯认我,这么多年,不都是他在照顾我吗?” “是我想走的吗?”他有些怒了,低沉道,“我变成这样,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她忽然生气道:“我说过了,任何人都没有我皇兄重要,包括你。” 无论是故意还是真心,她的话再一次深深刺痛了他,复仇无果本就令他几近崩溃,他紧紧闭了闭双目,冲动开口。 “你去金岭,让他们退兵,我让他登基。” 她毫不犹豫道:“可以。” “江禾!”他吼出她的名字,质问道,“刚刚你还肯在那帮人面前护着我,现在……” “我不护着你,你就没有办法了吗?”江禾打断了他,情绪有些激动,连带着鼻尖都微微红了,“裴首辅这么厉害,步步算计,还需要一个小公主的保护吗?” 说完,她竟激烈地咳起来,丝毫没有止住的迹象。 他终是平了平怒意,上前去为她顺气:“好了,别咳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他递了个台阶出去,等着她过来撒娇,再和好。 然而江禾一下子躲开,一掌拍落他的手。 “别碰我!” 第39章 求情 裴渊默默地收回手, 眸中含了些复杂的情愫,眼睁睁地看着江晏上前将她领在身侧。 第39节 “还是到此为止吧, 首辅大 人。”江晏淡淡道, 向着江衡的方向示了示意,“把他们都关起来,明日再审。” 裴渊没有再说什么, 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皇兄,你有见到齐明吗?”江禾忽然道, “宫里这么大动静, 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酒里下了点药, 睡得熟着呢。”江晏负手而立,看着卫军将人一个个押解走,“这种家丑, 怎么能让他看到。” “……皇兄,你的手段也变毒了。” “有吗?裴大人本来想直接打晕的。” 江禾下意识地想说, 他是公报私仇, 想了想还是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回去休息吧, 明日,要应付的事还很多呢。” 她点点头, 一言不发地随着皇兄离开了。 - 一场腥风血雨, 并没有被风雪掩埋。 翌日,皇帝驾崩之事传满了整个京城。 听得消息的群臣连头发都来不及梳理,甚至有的尚穿着里衣, 便匆匆赶往议事殿,吵着闹着要一个说法。 “陛下龙体向来无甚大碍, 缘何一夜之间便驾崩了!” “臣以性命相求, 求太子殿下给出一个解释, 以宽老臣之心!” “臣附议!” “臣附议……” 眼看着外面动静越来越大,江晏有些不耐地揉了揉眉心。 “殿下。”萧总管缓缓走过来,依旧唤了他的旧称,“陛下去得蹊跷,无论为人臣为人子,都不该如此简单地盖棺定论的。” “那,萧总管以为呢?” “恕奴才斗胆,陛下房内虽无血迹,但有个玉瓶碎在了地上,说明是有人来过的。” 江晏挑挑眉,带着与他年纪不符的三分成熟:“萧总管,昨夜父皇醉酒,只允了你一人陪同吧。” 萧总管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匆匆叩首。 “殿下误会了,奴才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就算借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绝对做不出此等人神共愤之事……” “你就说,父皇是怎么被人夺了性命的就是了。” 江禾从殿侧的小门里走进来,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怎么这就起来了?”江晏起身道,“不多休息一会么?” “不用了,我也挺关心这个事的。” 萧总管眼含悲戚地看向她:“公主殿下,陛下生前真的算是挺疼您的,奴才听人说,昨夜您说是裴大人弑的君,对么?” “啊,本宫随口一说。”江禾轻描淡写道,“怎么,萧总管是有证据了?” “奴才没有……只是御医来报,陛下的体内有两种剧毒,有一种已经被下了许久了,而另一种,是昨天刚刚下的。” 江禾有些惊讶道:“你继续说。” “任意一种在陛下的龙体里,都不会有太大的损伤,而它们一旦合起来……” “照你这么说,那人便是早有预谋,只不过在昨夜做了个了断而已。” “公主殿下聪慧。” 江晏倚在那把已然属于自己的龙椅上,从容道:“江衡昨夜逼宫夺位,此事,多半是他所为。” “皇兄,我也这么觉得,江衡并不住在宫里,缘何在父皇刚刚驾崩之际就带兵闯进来,定然是早就知道此事的。” 二人一唱一和,将祸水直引向江衡。 “殿下分析的有理,”萧总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奴才求殿下派人审讯裕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原出来。” “自然,你先出去,安抚下群臣吧。” “是。” 见他走了,江禾才显露出一丝担忧。 “皇兄,你说会不会是……” “母后吗?”江晏接过她的话,“先前,她好像是有说过让我早日登基的话,也未尝没有可能。” 江禾小声嘟囔道:“这也太刺激了吧。” “好了,别瞎想了。” 正说着,殿外忽然传来苏欢熟悉的声音。 “你们让我进去,我要见公主!” “你是什么人,这里不能随便进!” 吵嚷一番,江晏扬声对外道:“让她进来。” 苏欢这才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打眼看去,一向爱重自身容貌的她,竟也随意披散着头发,连衣衫都没有穿戴齐整,一张素面上没有半分血色。 江晏一见她的模样,声音就冷了几分:“穿成这样,也敢往外跑?回去!” 然而苏欢并没有理会他的呵责,直接奔向江禾,抱住了她。 “禾儿,求求你救救我爹爹……”她开口便哭了起来,“他一定是被江衡蛊惑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别哭别哭。”江禾连忙安慰着她,“其实你这些天都不见我,我就猜到尚书大人的选择了……他不会有事的,对吧皇兄?” “不会有事?”江晏轻哼一声,“诛九族的罪。” 苏欢吓了一跳,竟转身跪在了江晏面前,双手无力地拉住他的衣摆:“殿下,求求你了,爹爹绝对没有不臣之心,求你饶了他……” “你快起来呀。”江禾拽住她的胳膊去扶她,又抬头道,“皇兄,欢欢都哭成这样了,你松松口。” “我松口,大沅律法何在?那岂不是人人都要择主逼宫了?” “殿下,求你了,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苏欢哭得更厉害了,不住地向他叩首,“我做什么都可以,你饶了爹爹……” 她不断地重复的同样的话,大抵是真的怕得狠了,再无平日半分的娇憨活泼。 “罢了,你先回去吧。”江晏低头看着她,终道,“审讯之后,若其中确有冤情,我会考虑的。” “多谢殿下垂怜。”她抬起头,仍是止不住地抽泣。 “好啦,我送你回去好不好?”江禾握住她的手,轻声哄道,“别哭了。” 苏欢点点头,顺从地被她扶起来,又紧紧抓住她:“裴先生,现在是首辅了对不对?你帮我求求他,在狱里不要难为我爹爹……” “他……” 提起那人的名字,江禾微怔了下,想来苏欢还不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裂痕,但眼下看着她的样子,又实在不忍拒绝。 “……我试试吧。” “禾儿,谢谢你。”苏欢低声道,“我让你难做了。” “别说那么多了,天气这么凉,我喊马车来。” “他现在住首辅府了。” 江晏的声音远远地从大殿的正中央传来,江禾没有回头,面上却有些不屑。 “搬家搬得可真快……行吧,我去会一会我们的首辅大人。” - 首辅府内家丁尚未添置,凭空而来的一阵杯盏落地的碎裂声显得格外得清脆震耳。 红鸢只愣了一下,便径直跪在了那满地的碎片上。 “你说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座上男人的面色阴沉得可怕,手中不住摩挲着一颗漆黑的棋子,在日光投射不到的阴影处静静地看着她。 “属下万死,不敢求公子饶恕。” 红鸢俯首叩拜,说出的话冷静得很,双手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能被一个小姑娘给算计了。”裴渊一哂,“可笑。” 杯盏的碎片锋利无比,在她膝上划出了道道血痕,她忍着痛,开口答道: “公子教训的是。” “你,和她说了什么?”裴渊缓缓蹲在她面前,墨色的长发擦过她的脸颊,“说实话。” 红鸢在感受到他冰凉发丝的那一刻,浑身便颤抖起来:“公子……公子为何这么问?” “你还敢问我。”他骤然抬高音量,“说我厉害,说我步步算计,她怎么得来的这个词?说话!” 第40章 崩溃 他骤然扬声的举动, 惊得她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属下……属下慌不择言, 告诉了她……” “别吞吞吐吐的。”他一把将她拽起来甩到墙上, 手再次环上她的脖颈,“想明白了再说。” 红鸢心下一横,闭眼道:“国子监先生, 还有小村庄挡剑。” 果不其然,下一秒, 那种窒息的感觉再一次传来, 远比昨日来得更狠更坚决。 真的很难受。 她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喊他住手,那声音竟和上次一模一样。 是在做梦吗? 等到她终于能睁开眼的时候,方看到面前有两个人正争吵着什么。 “……不符合你的意愿你就随意掐人, 是不是我不来,你就真的打算弃掉她了?” 第40节 “没有。”相比于江禾的咄咄逼人, 裴渊的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我不是那种人。” “你就是那种人。”江禾斩钉截铁道, “残暴、嗜杀,为达目的把所有人当棋子的人。” “……” 裴渊阖了阖双目, 并未反驳她, 只抬手为她倒上了一杯热茶。 “小心烫。”他淡淡嘱咐道,“过来坐,别踩到地上的碎片了。” 江禾这才注意到那片狼藉, 那滴滴鲜红的血液刺痛的她的眼睛,她不自主地蹲下身, 伸手想要去碰它。 “别动!”他箭步上前护住了她的小手, 又向旁边唤道, “红鸢,把这收拾了。” “我给你收好了,别欺负她了。”她不悦道,“使唤人的时候就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了。” 裴渊默默地看她一眼,再次拂开她的手,一声不吭地将那碎瓷收拾 了。 她站起身,质问道:“首辅大人那般不可一世,怎么还亲自打理这个?” 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自从知道她已然明白他所布的局,以及他不纯的动机后,心里没来由有些空落落的。 这种感觉,硬要说来,大概是有些害怕,又有些担忧。 害怕从此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也得不到她软糯糯的撒娇。 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他活该。 最终,他回避了她的问题,只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见他如此,江禾坐到他面前,索性也不再兜圈子:“刑部尚书,是你审吗?” “是。” “不要为难他。” 裴渊微蹙了眉,道:“陛下怎么说?” “陛下?”江禾愣了愣,才明白他指的是皇兄,“说如果确无冤情,可以考虑。” “确无冤情,”他又将那杯热茶向她那边推了推,“又没有人拿刀架他脖子上逼他站队,哪里来的冤情。” 江禾猛地立起来:“你不帮就算了,我找别人去。” “等等。” 他一把拽住她,又自觉失态,轻轻将手放下。 “找别人,你找谁去?” “找谁也不找你。” 见她转身又要走,他匆匆道:“我答应你。” 江禾止住脚步,却仍旧背对着他。 “我不会对他用刑,但是他是当年宋家之事的关键人物,我需要多留他一会,可以吗?” “……可以。” 裴渊睫羽微动,缓缓道:“给你倒的茶,都要凉了。” “不留了。”江禾摆摆手,忽又想起了什么,“齐明还在睡着么?” “你怎么那么关心他。”裴渊面色有些不虞,“你来我府上,却想着寻他?” 她被他的话噎了下,不客气地回道:“首辅大人,本宫给您叫个太医吧。” “……怎么讲?” “现在诸事未定,不能让金岭这么快知道消息,你不知道么?” 他轻轻勾勾唇角:“思维是越发缜密了。” 不待她说什么,他回身取了支羽箭,张弓径直将它击入半开的木门上。 “但是……他好像已经来了。” 江禾震惊地看着那支深深没入门中的利箭,不过几秒钟,齐明竟真的从那门后探出了头。 “那个,没必要因为这点事要人性命吧?” “你什么时候来的?”江禾狐疑地打量着他,“你听到了什么?” “刚来的。”齐明诚恳地挠挠头,“我到处寻你,后来听人说你可能来了这里,就找过来了。” 说完,他又四处看了看:“这里真是太寒酸了,我一路过来连个带路的人都没有,可费死劲了。” 裴渊不善的目光投到他身上,他立马住了嘴。 “找我?”江禾追问道,“你都知道了?” 齐明点点头:“嗯,你快跟我走,父王要出兵了,我不想让他把事情闹得那么难看,所以我们动作快一些。” “这还刚不过午时。” “不瞒你说,我们金岭也有自己的情报网,你迷晕我其实没有多大用。”知道她想表达的疑惑,齐明解释道,“我们快回去。” “你放开我。”他力气极大,江禾一下子被他拽出了门,“你们真的好卑鄙,居然趁人之危!” “我求你了,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和我走吧,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欺负的。” “我本来也没受什么委屈,我警告你,立即让他们退兵!” “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啊小夫人,你不要总推开我了……你嫁给我,兵肯定会退的……” 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远,裴渊立在原处,生生抑制住了自己冲上去,把别人的太子送下地狱的危险念头。 “那人都还没下葬,江晏也还没办登基大典,真是会挑好时候。” “公子,要通知陛下吗?”红鸢早已缓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告诉他吧。”裴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是在纾解心中烦闷,“给我拿几坛酒来,然后你可以下去了。” “谢公子宽恕。” 虽不懂他为何此时要酒,但红鸢也不敢再多言,转身去街上买了几坛送了过来,便连忙关上门离开了。 裴渊倚在窗边,抬手为自己满上了一杯。 四周安静下来,他那些压抑着的情绪也随之翻涌而出。 来不及翻案,便想着直接杀了那人报了仇,却被人捷足先登,多年努力付之东流。 让一直喜欢着的人看到了自己阴暗和无耻的一面,再也无法在诸事落定之后告诉她心中所想。 也有想过杀了江晏填补自己的仇恨,但……她一定会恨自己。 当然,她现在可能没时间想那么多吧,毕竟齐明那么喜欢她,把她捧在手心里,哪里像他一样,仗着竹马的身份肆意地伤害着她。 他们两个在一起,似乎也不错。 不……不行! 裴渊猛地睁开眼,惊出了一身冷汗,身边的两坛酒都已见了底,他抬眼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只清醒了半瞬,他再一次灌了自己一杯酒,喃喃开口, “偏偏这个时候,金岭还要出兵攻打这里,所有人都在质疑新帝,谁来带这个兵?” 他骤然起身,重重地将那酒杯扔了出去。 “事到如今,我居然还在为他们考虑,为他们江家的江山考虑!” “宋家反了你们又如何!” 他踉踉跄跄地行了几步,摔倒在案边,连带着些许墨汁溅落在铺陈好的素纸上。 他承认,自己似乎真的有些崩溃了。 “他这么喜欢你,你和他走好了……你的父亲是我的仇人,我们绝无可能!” 纸上迅速现出一行行狂乱的草书,他挥笔杂乱无章地写着什么,写满后却又被他扔到地上。 “不,你明明该是我的……” 红鸢在门外听了许久许久,终是忍不住推门进去,看着那个她记忆中清澈明亮的少年,如今借着酒劲胡乱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当年他那般温柔的眼神,哪怕只不经意间浅浅落到她身上过一眼,便让她一生不愿背叛于他。 可那样的眼神,却再不曾看到了。 她上前捡起地上那一团团废纸,挨个舒展来看,每一张上的字迹与内容都不尽相同,却都表达了两个不同的意思€€€€ 一是奏请嫡公主江禾履行婚约,以免百姓生灵涂炭。 一是奏请陛下允他带兵出征,倾尽国力与其一战。 他仍旧在不知疲倦地写着,她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有些许悲伤。 “公子,牺牲女子曾是最为您所不齿的事情。” “出去!”他斥道,“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 红鸢没有听他的,现在的他,也不过只是在折磨自己罢了。 直到月色挂上干枯的枝头,他终于倦了,沉沉地伏在书案上睡去,她才费力将他扶到榻上,为他掖好蚕丝冬被。 她重新打开门,拐过回廊,对来人道:“大人睡了,有事明日再议吧。” 那人着一身宦官的衣服,尖着嗓子急得直跺脚:“金岭、金岭都已经夺下一座城了,首辅大人怎么还睡得着!” 红鸢凉凉道:“你也配质疑当朝首辅?” “奴才……奴才自是不敢!”那人慌忙下跪,哭道,“陛下命奴才务必将大人带进宫,求大人给奴才一条活路……” 那人哭得凄惨,红鸢默了默,又转身回了书房,俯身看着那满地皱巴巴的素纸。 “我救你,谁救我啊。” 正愁间,忽然瞥见书案上一封整洁完好的奏折。 她走过去轻轻打开,霎时间便变了脸色,眸中明晃晃写着不可置信的惊异,窗外一只雀儿飞过,微弱的破空声都吓得她手狠狠一抖,将奏折摔落在地。 良久,她神色缓缓恢复如常,将它捡起,出门递给了那小宦官。 “这是首辅大人的意思,交给陛下吧。” 第41节 小宦官不住地道谢,连忙接过来,拔腿就向外跑。 红鸢的面上不悲不喜,一个人平静地站在月光下,任由冬日的狂风拂乱衣衫。 “你和公子,还是彼此放过吧。” 作者有话说: 离追妻只差临门一脚了!再作最后一个大死(搓手手) 第41章 计划 阳光倾洒在尚未消融的雪上, 将京城的繁华长街都映得亮盈盈的,恰是冬季里难得的晴日。 裴渊在这方好景中行至殿前, 缓缓拾阶而上, 一身紫袍衬得他的气质越发矜贵出尘,如月下青山般清朗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他的到来引得众臣议论纷纷, 都言他是两朝皇帝的新宠,手段高深, 见他须得绕路走。 有的甚至大胆直言, 先帝驾崩与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必须好好彻查一番。 然而,他们说什么,他都已经不甚在意了, 只轻轻瞥了一眼,便步向了那个属于他的位置€€€€ 百官之首。 金岭一发兵, 便不再有人关心先帝是否真的是病逝, 也不再有识时务的叫嚷着要办登基大典, 更遑论审讯牢里关着的几个反贼。 江晏此时更是顾不上这些虚礼,匆匆上殿坐在龙椅上, 少年天子的龙威在他身上, 已现了七八分。 “臣等拜见陛下。 ” “平身。” 群臣起身抬头一看,竟发现裴渊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连发丝也没动一下。 “他……他刚刚是不是没有拜?” “不会吧, 是不是他起来得快,你没看到?” 江晏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没有多说什么, 直奔正题:“金岭一事, 各位有何意见?” “回陛下,离我朝边境近些的驻城将军都已经赶去支援了。”兵部尚书率先站了出来,“但具体之后应该怎么做,还需陛下定夺。” “嘁,说了跟没说一样,小小金岭,打回去就是了,何须在这里浪费口舌!” “你说得轻巧!你忘了百年前那场大战,给他们割出去多少城池……” “好了。”江晏出声打断他们,又意味深长地看向裴渊,“裴首辅,有什么想法?” 他面上风轻云淡地问着,实际心中早就紧张不已。 昨夜收到那份奏折后,他气得几乎掀了桌案,妹妹日日挂念、喜欢的人,紧要关头居然上书同他说,要将她嫁过去以护边境百姓安危。 但他与裴渊相交时间虽不长,却并不觉得他真的是这般懦弱的小人,也不相信他妹妹当真是看走了眼。 裴渊微微抬眼,朗声道:“边境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臣奏请长公主速往履行旧日婚约。” 此言一出,原本肃穆的议事殿瞬间炸开了锅。 “我听说,他跟长公主不是一向关系挺好的吗?之前长公主还闹着要嫁给他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要不你当不了首辅呢。” “这人也太薄情了……” 江晏终是忍无可忍,猛地站起来,将昨日那份奏折重重地摔在地上:“你放肆!” 而江禾却躲在殿侧的小门旁,手紧紧地攥住龙纹锦帘,眸中闪过一丝恨意。 “陛下?”裴渊皱了皱眉,似是有些疑惑。 他最终还是在那份奏折里附了纸条,道出待江禾出发后,金岭放松警惕之际,由他带兵去击溃他们。 金岭在京城的确有着情报网,为了保证此事不被人知晓,他特别将字条上的文字加了密。 加密方式是…… 他和江禾儿时琢磨出来用来传信的字符! 是了,他在醉酒状态下不自觉地选用了这样的方式,而江晏,并没有给江禾看这个! 然而若是直接同他们交锋,必然伤亡惨重,胜算也远远不敢保证有十分,江晏满打满算不过十四岁,这个时机,金岭若要他做个亡国皇帝,也未尝不可能。 “请陛下三思,您刚刚登基,诸事未定,此时硬接下这场仗,必会对国力有损。” 事到如今,他还是决定按原计划执行,一个人将这场戏演下去。 “给朕闭嘴!”江晏怒道,“有什么不能打的,现在就给朕出兵!” “裴渊!”江禾大步从帘后闯了进来,斥道,“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没必要这般对待我!” 这是她第二次闯进朝堂了,周围人低声的指责半分也没有减少。 或许因为座上人变成了自己的皇兄,她倒是比上次多了些底气。 “我和你争执,不过是说几句狠话,骂你几句。可你在干什么?你在把我往火坑里推!” 他淡淡道:“那齐明那般喜欢你,怎么算得上是火坑。” “你卑鄙!”江禾气得眼含水雾,鼻尖也泛了红,“凭什么你们男子动动嘴就可以决定别人的命运,父皇是,你也是!” 裴渊掩了情绪,静静地看着她。 “裴渊,你会后悔的。” “……为国为民,无怨无悔。” 他闭了闭眼,说出了连自己都心痛的狠话。 “好一个为国为民,倒显得本宫不识大体了。”江禾嗤笑一声,“本宫去就是了,你们所有人,合该躲在本宫身后!” “江禾,别在这耍小孩子脾气!”江晏扬声训斥道,“下去!” “皇兄,禾儿去意已决,不用再阻拦了。” 江禾轻轻勾起唇角。 “但是在此之前,本宫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情。” “父皇,是他杀的。” “什么?!”底下迅速有人喊道,“长公主殿下这么说,可有证据?” “本宫的事情,你们大家一向很关心。”江禾转身面向群臣,缓缓开口,“出事当夜,本宫抱着他的时候,被人看到了,对么?” “这……确实有所耳闻。” “他当时身上,全是血。” 众臣哗然。 裴渊抬眼望着她,眸中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没有出口反驳。 “陛下,此人身上疑点颇多,臣奏请陛下将此人投入天牢!” 所有人的高呼声炸裂在他耳边,他听见江晏唤来了人,卫军鱼贯而入,将他团团围住。 “我看谁敢动。” 裴渊沉沉开口,声音不大,却震得他们当真不敢再有所动作。 “为何不敢?”江禾高声道。“皇兄在叫你们,听不到吗?” “……你执意要如此么?” 她轻哼一声,上前附在他耳边:“你这一生,都活该被冤案二字压身。” 裴渊沉默片刻,缓缓垂下了手。 卫军见状,方蜂拥而上,手忙脚乱地将他押解下殿,一路押至牢狱最深处。 混乱中,甚至有人不忘将他的华冠摘下来,丢到角落里。 “呀,熟客啊。”江衡戏谑的声音从他对面传来,“怎么首辅大人刚威风了这么一会儿,就过来和我这个反贼作伴了?” 裴渊看也未看他,只微启薄唇,抿了口桌上的茶。 这狱中之茶酸涩无比,惹得他蹙了蹙眉。 “有茶喝就不错了。”江衡靠在自己的牢门上,调笑道,“被你那小情人公主送进来了?” “不然呢?”裴渊淡然答道,“还能是那个刚登基的小孩子?” 说罢,他顿了顿:“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审你的时候,希望你也像今天一样这么多话。” 江衡听完,竟放声大笑起来。 “首辅大人还是那么自信啊。” 良久,他面上露出怜惜的表情,仿佛他所面对的,只是一只蜷缩在路边的流浪小狗。 “对你,自然自信得很。” “陛下到€€€€”宦官突如其来的一嗓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随后便是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裴渊,给朕出来!” 刑部的小吏连忙上前开了牢锁,又连滚带爬地退下, “陛下这又是怎么了?”裴渊微微抬眼,“臣可刚在这草堆上待习惯了。” “江禾现在一定要嫁过去,朕说什么她都不听!”江晏怒道,“赶紧去,把她劝回来!” “陛下可收到那份折子里夹着的字条了?” “朕看不懂,你也别在这兜圈子。” 裴渊依了他的意,言简意赅道:“给臣虎符。” “你要做什么?!” “陛下若再不明白,便当真算不上聪慧了。” 江晏眸中一动,几乎要不顾形象地去揪他衣襟:“你又在利用她!” 第42节 裴渊哂道:“陛下若是依言将它拿给公主看,臣何须利用她?” “合着你在往朕身上泼脏水?”江晏低吼道,“就算是做戏,于名声上怎会对她没有伤害!” “那陛下,就等着做亡国皇帝好了。” 这般大胆的发言,引得江衡都不由得微微侧目。 “你……!” 江晏拍案而起。 “朕迟早除掉你这个祸患!” - 翌日,江禾挑了最不出众的衣衫,选了最朴实无华的马车,出现在齐明面前。 “小夫人……”齐明噘噘嘴,“凤冠霞帔,鸾金喜轿,都给你备好了,你是一个也不要啊。” “不都说了,遵守我大沅习俗,明年再成亲吗?”江禾神情淡淡,“一国太子,总不至于出尔反尔吧?” “当然不会当然不会。”齐明美滋滋地去牵她的手,“你说什么,我都同意。” 江禾转身,深深望了在城楼上看着她的江晏一眼。 她知晓字条之事后,成功说服皇兄,同意了裴渊的计划。 她是大沅的长公主,为百姓安宁,情愿如此。 只是人若反复被他人利用,再温热的心也该是会凉的。 “我们走吧?”齐明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唤回了她的神思。 “好。”江禾点点头,“我坐这辆,你去那边。” “不是吧,你心也太狠了……” 齐明作出一副心痛的模样,却又在她的嗔视中悻悻躲远了。 江禾收回目光,缓缓步上马车。 “再见了。” 作者有话说: (以下是碎碎念时间) 卑微作者已经连续两天五点起,工作到晚上十二点了QAQ是在工作间隙码的字,如果不幸有虫的话我之后一定捉!不要咬我orz爱宝贝们 第42章 抢亲(三合一) 短短一年内, 竟走了两次相同的路,看了两次相同的风景。 江禾掀开车帘, 望着外面树木枯瘦的枝干, 暗暗喟叹着。 这般毫无生机的样子,倒像极了她的前路。 “国主当真同意退兵了?” 后方传来金岭护卫的窃窃私语,江禾动动耳朵, 贴在了小窗边。 “这公主都答应来了,按原来的约定, 当然是得退了。” “难道不担心这其中有诈?” “咱们的探子说了, 公主和她 那个先生大吵一架, 甚至还把他送下狱了,而且她执意要来,把小皇帝气得够呛, 瞅着不像假的。” “先生?是他们那边的那个新首辅么?” “对啊,你忘了, 公主第一回 来金岭, 就因为他和太子殿下闹得不愉快。” “这公主不会是喜欢他吧?这不行啊, 咱殿下多吃亏。” “八成不是,听说公主还是他上奏送来的, 不然他们根本就不放人。” 江禾听得厌倦, 重新回身坐好。 为了让金岭彻底放松警惕,她一道上都乖巧又顺从。 齐明还问过她,为何突然变得这么温婉可爱, 她只道了句: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虽然是在骂他, 那人却还是十分喜不自胜, 还特别允了小芒作为陪嫁丫鬟上车陪她。 “小殿下, 您说陛下和裴大人会成功么?”、 小芒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她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我相信皇兄。” “那个……小殿下,奴婢私自揣测一下,您千万不要生气。” 小芒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裴大人会不会想,赢了的话固然是好,若是输了,小殿下也可以安然待在金岭,确保性命无忧。” 江禾眸中一寒:“你的内心戏倒是多,他一个利用别人不眨眼的恶徒,谈何为他人考虑?!” “殿下息怒,奴婢再也不说了……” 江禾闭了闭眼。 “无论他怎么想,怎么做,从此之后,都与我再无关系了。” “是,奴婢明白了。” 说着话,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江禾正疑惑着,便听见有人在敲车,随后齐明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夫人,你下来一下可以吗?” “不是还没到吗?” 江禾皱皱眉,考虑到皇兄那边的计划,还是依言下了车。 怎料刚一落地,眼前竟停着一辆绣着金凤的大红色马车,这颜色鲜艳得紧,狠狠地灼伤了她的眼睛€€€€ 这分明是婚车! “齐明,你什么意思?”江禾怒视着他,“出尔反尔是吗?” “抱歉,我父王也有自己的考虑。”齐明诚恳道,“他还是想依旧约行事,让我们尽快成亲,作为彻底退兵的条件。” “你们简直丧心病狂!” 江禾气得发抖,环视四周,金岭的士兵大片大片的,几乎看不到尽头。 若将目光穿过他们之间的间隙,投向道路旁的话,尚能瞥见些许绿意。 四季如春,当是已进入金岭的地界许久了。 而大沅的护送军队依照史上的和亲惯例将她送至边境,随后便再无法往前一步。 当真称得上是孤立无援。 “小夫人,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齐明上前一步,将她牵住。 “你先听父王的,待我上位之后,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顿了顿,他又道:“这里离我们的都城已经很近了,你一个弱女子,断断不可能逃走的,我也不愿你为此受伤。” “你不要再假惺惺了!” 江禾甩开他的手,指了指道旁的悬崖。 “你若再靠近一步,我便从这里跳下去。” “……说实话,我不明白你为何这么激动。” 齐明的眸中染了些许悲伤。 “十几年前,就注定了有这一日,若非要论出尔反尔这四个字,分明是你们先反悔的,怎么还反过来指责我们。” 江禾微怔片刻,心下一思索,拿捏着他的弱点打了感情牌。 “缓一年难道不是你先前承诺好我的?若无法做到,为何要欺骗我?” 齐明果然上道,迅速低了头:“对不起,是我的错。” 然而下一秒,他竟道:“我不想勉强你,你若实在不愿,成婚后,我可以先不碰你。” “齐明!” 他竟在这么多人面前随意谈论这般隐私之事,江禾哪里受得住这般羞辱,哭吼一声便径直向崖边跑去。 齐明察觉到她的动作,一个箭步便拦腰将她抱起,不由分说地将她塞进婚车中,向外大喊一声: “走!” “你滚开,放开我!”江禾拼命地挣扎着,却哪里抵得过男子的力气,“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为什么?”齐明死死攥住她的手臂,将她禁锢在角落,“你心里有他对不对?明明我才是你的夫君,你为什么总想着他!”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江禾吼道,“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干得却全是伤害我的事情,你们两个没有什么区别!” 齐明愣了愣,轻轻将她松开。 “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说这个。”江禾狠狠推远他,“放我下去。” 齐明深吸一口气,终道:“我不能答应你,我一定会将你留在身边。” “你们……都是自私的人,会有报应的!” 江禾喊完,突然只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传遍全身,她软在座上,目光有些许呆滞。 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感到开心是什么时候。 第43节 方才那一刻,她是当真想自戕,结束自己这被他人支配的一生,却又当真是不甘心,她失去了所有的光彩,伤害她的人却仍逍遥于这个世上,那凭什么? 如今,或许只有先到金岭,再另图出路了。 她尚能回想起那些赈灾的时日,百姓淳朴,生活不易,却依旧将家中珍贵的东西送给她,哪怕可能只是一块破旧的布匹,一颗几乎失了水分的果子。 她万万不想他们被金岭的铁蹄无情地踏过去。 “那个……马上就要到了。” 齐明没有在意,只抿嘴笑笑,试图活跃一下马车里的氛围。 “你没有去过我的寝宫吧?我的寝宫和你们那边不一样,我不住在王宫里,金岭为了锻炼储君,都是早早独立出去住的。” “而且,我吩咐人按你的喜好布置过了,听说你喜欢梅花,但是我这里实在不太好找,只得派人去北边取了。” “我不喜欢。” “没关系,我给你寻些别的。”齐明凑近了些,小声道,“我刚接到消息,父王的军队在回程了,我们两国不会打起来了。” “知道了。” 江禾面上看不出悲喜,只淡淡附和着。 “就在这里停!”齐明朝外面命令道,随后挽起她的手,“我们从这里走进去。” 眼前是一座极华贵的宫殿,却不见它平日里半分的肃穆,大红的灯笼挂得到处都是,精心剪出的喜字自殿门口一路张贴至喜房,任谁看了都不由得洋溢起喜悦的笑容。 江禾却漠然地打量着这一切,仿佛这些都同她没有什么关系。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 沿途的宫人纷纷下拜行礼,有些大胆的,还敢上前同他们道声喜。 “太子殿下,公主就交给奴婢吧。”一位嬷嬷笑呵呵地迎上来,接过了江禾,“殿下放心,奴婢会好生照顾的。” “也好,我记得成亲前有许多礼仪要教,李嬷嬷费心了。”齐明点点头,“我先去面见一下父王。” “走吧,公主殿下。”李嬷嬷粗糙的手握住她,乐道,“殿下长得当真是花容月貌,奴婢瞧着就欢喜得很。” 江禾冷言答道:“本宫需要讨你欢喜么?” “这倒是,这倒是。”李嬷嬷尴尬地笑笑,又将她往侧屋里引,“太子给您准备的喜被,您看了一定喜欢,那鸳鸯戏水的图样,绣得可真是精巧呢。” “……呵,本宫不用跟着去面见国主吗?” “不必,殿下您待在这里就可以了,明日成亲仪式上,国主和王妃都会到场的,到时再奉茶也不迟。” 李嬷嬷会错了她的意,只道她是想一表孝心,更是絮叨起来。 “太子殿下对您极其上心,您也莫要辜负他才是,奴婢同您说一些侍奉夫君的礼仪,殿下聪颖,定是一学就会。” “这第一呀,就是以夫君为天……” “够了。”江禾淡淡地打断她,“本宫没时间听你这些无聊的话,下去。” “这……这!”李嬷嬷倒也不恼,只急得直跺脚,“公主,您若婚后不知礼,丢得可是太子殿下的脸啊!” 江禾嗤笑一声,缓缓起身。 “齐明他,平日都在哪里?” “哎哟,公主您可不能直呼殿下的名字。”李嬷嬷打开门,手指向对面,“殿下是在那里就寝,旁边那个是书房,除了晚上,他一般都在那里处理事务,勤勉得很呢。” “嗯,多谢。”她疾走两步,迈过门槛,“我去随意逛一逛,你不必跟着了。” “这……殿下的书房,基本上都不让人进的,您……” “我是他的正妃,不可以?”江禾直接打断了她,“我自大沅千里迢迢过来,哪里懂他的喜好,知晓一下他平时看的书籍,到时还能有个话题。” “是是是,是奴婢考虑不当了。”李嬷嬷慌忙让开路,引道,“奴婢先下去,给公主备些吃食。” 江禾看也未看她,独自向那间房走去。 书房中有极淡的香气,是她不熟悉的味道,各个转角处上好的白玉瓶中,不见任何一朵花,只插满了葱茏的绿意。 各类书籍被安 置得整整齐齐,即使看起来像许久没翻动的,用手抚上去,也感受不到半点灰尘。 “单看这书房,还挺人模人样的。”江禾哂道,“结果谁知它的主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 这地方着实大,绕了几圈,她才寻到最深处,其内的桌案应当便是他理政的地方,对比起来显得格外杂乱不堪,各样的折子、信件,堆不下的,尽数被扔到了地上。 她随意捡起一些来看,都是些地方上琐碎的小事,想来他的能力,也就能处理处理这种东西了,金岭核心的政务,大抵是寻不到的。 她绕到案后坐下,摆弄了摆弄他的砚台,长叹一口气。 然而她这一动作,却将那砚台下小小的一张字条带了出来。 她微愣了下,鬼使神差地将它拿了过来,展开去看。 “沅偷袭,战事吃紧,军力不足,速支援。” 江禾霎时心中警铃大作,猛地把它合上,力气之大让那张字条在它手心里瞬间皱成一团。 她紧紧捏着那纸团,捂着胸口,慌忙向四方去看。 窗外没有人,面前也没有人,也始终未听到开门声,应当也是没有人进来的。 “这种求援信,怎么会送到他手上?”她喃喃道,“他真的只是个没什么权力的放荡太子吗?” “不对,这不是思考的时候,先走。” 她立即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往外挪,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手中,仍死死握着那字条。 - 大沅边境。 “回大人,一切顺利。”一军官模样的人掀帘入帐,单膝跪地回禀道,“我方已踏入金岭地界数百里了,奇袭之策效果极好,我们所到之处尽是些普通士兵,无不溃散而逃。” “好。”裴渊手持一份军报,颔首道,“继续深入,留下一些人,把途径的城池再清理清理,牢牢占住。” “是。” “真看不出来,你还会带兵。” 苏欢的声音竟蓦然从角落传来,暗含了几分讥讽与轻蔑。 她整个身子都被人用粗绳与一把破椅子紧紧绑在一起,几乎动弹不得,从面上表情来看,就知她难受得紧。 “你看不出来的事情还多着呢。”裴渊淡淡瞥她一眼,“比如,我还会好好严刑审一下刑部尚书。” “你!”苏欢气得直骂他,“狗东西,不要脸!” 他轻笑一声,带了几分不屑:“骂我?你该骂的,难道不是你那江晏哥哥么?” 数日前,他久等人不至,唯有苏欢来了狱中,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她走了,她最后的嘱咐便是让你在这天牢度此余生,永不翻身。” “所以呢?让江晏把虎符给我!” “你别做梦了,你还想玩英雄救美那一套是不是?” “江晏自己走了?” “对,陛下已经领兵出征了,禾儿的事情,轮不到你插手!” 他怒不可遏,抓了苏欢,又连杀数名狱卒,鲜血从天牢最底部一路流到门口,识相之人纷纷避让,有那还想尽忠的,尽数做了他剑下鬼。 他纵马狂奔百里,竟直接将那虎符抢了过来,又一剑挑碎江晏的龙袍袖口。 “给我回去。” 他在众人面前大放厥词,找了队亲信径直将那小皇帝送了回去,顺便绑住苏欢,军队走了多远,便带着她行了多远。 “我凭什么要骂江晏哥哥?”苏欢接了话,不悦地看着账中那运筹帷幄的人,“绑我的是你,你拿我撒什么气?” 裴渊淡然开口:“江禾说,你是未来的皇后。” “噗€€€€”苏欢猛烈地咳起来,大声喊道,“她她她……她在说什么啊!” “我哪里知道,反正绑你,多少是有点用的。” “为什么?”苏欢瞪大眼睛,“难道江晏哥哥是为了我,才听你的话回去的?” “你也是属于自作多情那一类的?”裴渊冷言怼道,“我没空关心你们这些小女孩的心思。” “是,你眼中只有你自己。”苏欢颇为不屑地偏过头,“惺惺作态。” “大人,大人€€€€”军官慌乱的呼喊声又忽然响起,打断了二人的争执。 裴渊面色有些不虞,似是不喜人这般慌慌张张的样子:“又怎么了?”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半路被他们塞进婚车了,说是……” “说什么!”裴渊重重一拍桌案,低吼道,“少在这里磨蹭,说!” 那军官被吓得直接跪伏在地上,颤抖开口。 “说是要公主殿下与那太子立即成亲,作为他们金岭退兵的条件。” “退兵?”裴渊怒道,“兵不是已经退了吗?” 他兀自发完火,方意识到什么。 “她同意了?!” “应……应当是的。” 苏欢瞬间惊呼出声:“不会吧,不能啊……江禾你糊涂!” 裴渊没再说话,转身提了剑,一脚将那人踹开,翻身上马便直奔金岭都城。 “公子,我和您一起去……您等等!” 这马是整支队伍中最好的马匹,速度极快,不易被任何人追上。 狂风呼啸在他的耳畔,扬起的风沙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他却丝毫未减速半分,拼命地催着那马,一路疾驰。 “你不能这样,你是我的……” 巨大的害怕与悔恨感在此刻倾巢而出,让他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以赎罪。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这样行事。 第44节 那时她还经常拽着自己的衣袖,甜甜地撒娇,要他将考题透露给她,要他带她去赈灾,要他帮帮她的皇兄。 她还说喜欢他,甚至还…… 还在国子监的小木屋里亲了他的脸颊。 自出生到现在,她的心思始终都没有变过,无论他多么用力地去改头换面,她还是会喜欢他,会黏着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而自己呢? 故作清高,摆出一副冷淡疏离的样子,一遍遍地推开她,不肯回应她的心意,甚至还说出什么此生不会改变心意这样的鬼话来伤害她。 而她现在,再也不会抱着他撒娇了,她看他的眼神,就好像看一个陌路人,亦或者,是在看一个仇人。 她本该无忧无虑地过上一生的,却被迫经历了这么多苦难,而桩桩件件都是因为他。 他打着复仇的旗号而来,把这当做拒绝她的一项最冠冕堂皇的借口,仿佛这借口就是他的免死金牌,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理解,可以原谅的。 他拿一件肮脏的旧事,掩饰着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己,可这一切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又凭何为他与先帝之间的事情买单。 不知是否是风尘扬得太过厉害,他那双一向孤高的眼睛里,竟溢出滴滴泪来。 - “公主殿下,您该起身了。” 迷迷蒙蒙中,江禾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 她费力睁眼看去,李嬷嬷那张有些熟悉的脸竟出现在面前,她不愿看她,微微偏了头,恰看到窗外那漆黑一片的天色。 “什么事啊?” 大半夜的被吵醒,搞得她心情极为不爽。 “今日是太子殿下和公主大喜的日子,您该起身梳洗打扮啦。” 李嬷嬷笑盈盈地招呼她,还未等她同意,便径直将她扶了起来。 “……着什么急啊。”江禾嘟囔道,“不是黄昏那会才走仪式吗?” “哎哟,真是个小女孩。”李嬷嬷嘴上数落着,却笑得宠溺,“这新娘子的妆发、喜服,那可是最复杂的东西了,不早点起来准备,还怎么漂漂亮亮地见夫君呢?” “那我也没见他现在起来准备啊。”她语气不善道,“他怎么就不知道漂漂亮亮地来见我呢?你们惯会压榨女子。” “嘘,可少说两句吧,被人听到了多不好。” 李嬷嬷搀着她来到铜镜前,将数个手巧的丫鬟唤了进来,小小的屋子里一下热闹起来。 江禾有些恍然。 她自小在深宫长大,听得最多的、看得最多的,尽是男女之间或幸福、或悲伤的爱情故事,也不免怀有些少女的旖旎心思。 她也曾偷偷幻想过,她与她的阿€€哥哥的这一日,每每只要想上那么一下,就羞得满面通红,埋在被子里不肯见人。 而现在,她第一次以待嫁新娘的名义坐在这铜镜前,不仅全无喜悦,还满是悲凉。 身在异国,夫君又是自己不喜欢的人,十几年来所有关于这一日的美好梦境瞬间便被击碎,犹如她眼前的镜子般,是碎了就再也不能重新拼起来的那种存在。 “皇兄,你一定要找到我。” 她在心中暗暗说道,又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桌旁的那盏小油灯。 那灯上还有点点黑迹,是她昨夜烧毁那张字条后留下的。 她断绝了金岭军队的求援信号。 但无论如何,那书房到底是被她翻过的,为免齐明疑心,她昨日百般逢迎,将他哄得开开心心的,同她在院中一连聊到深夜。 临回屋之前,她甚至还主动地去抱了抱他。 她软软糯糯地对他说:“你一定要好好休息,明日早早来见我。” “好、好!”齐明激动不已,也顾不上新人在仪式前 不得相见的规矩,紧紧搂住她,“我答应你,我真的好开心,你终于接受我了。” “你去吧,我要看着你进屋,我夜晚才会安心。” 她亲眼看着他绕过书房,回了自己的寝殿。 一整夜,再加上一个白日,她相信皇兄一定可以斩敌数万,大败金岭。 “公主殿下这面容,当真称得上是倾国倾城。” 身旁宫女不绝于口的夸赞唤回了她的神思,她敛了敛眸,继续扮演着娇羞乖顺的新娘子。 “多谢姐姐。” 那宫女一下子就有些慌乱了,连忙四处瞧瞧:“殿下千万别,奴婢当不起您这一声姐姐。” 她甜甜笑道:“无妨,以后在这里,还需得姐姐们关照。” “如此,真是谢公主殿下抬爱!” “你喊什么呢,应该叫太子妃才对。” “哎呀你可别说了,殿下脸都红了。” 趁嬷嬷不在,一群女孩子大胆地嬉闹起来,竟开起了她的玩笑。 “那个……”江禾有些不自然,开口唤道,“你们知道小芒去哪里了吗?我后来一直没见到她。” “小芒?是您带来的那个陪嫁丫鬟吗?” 一宫女沉思片刻,俏皮回道。 “她没事,暂时被安置在一个小房间了,说是您正式成为太子妃了,才能去领她。” “小房间?是在哪里?” 见她这么问,宫女显得有些迟疑:“这……太子殿下不让告诉您。” “好姐姐。” 江禾握住她正在施眉粉的手,撒娇道。 “你就告诉我嘛,况且,之后的日子你们都是要跟着我的,又不是跟着他,我们关系近一些,不好吗?” “……那,您可千万不要再往外说。”宫女蹲下身,压低了声音,“您出了门右转,一直走到尽头,再左转就是了。” “好,谢谢姐姐。” 如李嬷嬷所言,这新娘的妆发果然是极为复杂,江禾同她们唠了许久许久,才堪堪完成。 又折腾了好一番,她才换好喜服,只觉浑身上下沉甸甸的,难受得很。 “殿下坚持一下,稍微歇一歇,就能带您过去了。” 李嬷嬷匆匆赶来,看到她,竟眼前一亮。 江禾穿金戴凤,款款而立,精致的小凤冠上满缀着莹润的珠玉,绾好的发只留下一缕垂落的青丝,脖颈上挂了一枚纹路细腻的金叶,喜服更是层层叠叠,满绣着碧梧与金凤,衬得她极为明艳动人。 那白皙的娇面上点了红妆,将她那份稚嫩与青涩尽数掩了去,唯余数不尽的风情与温婉,一颦一笑,都牵动人的心弦。 “奴婢都像是看到了天上的仙人一般。”李嬷嬷感叹着,激动地手都跟着颤抖,“太美了,太美了。” 江禾没有回应她,兀自转身,静静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她人生中第一次披上如此美艳的嫁衣,却给齐明看了,当真是浪费。 “走吧。” 她只站了一会,便没有再想这些事情,抬脚刚要出门,竟正好撞上齐明。 “禾儿,你……” 齐明看得呆了,愣愣地站在门口盯着她,连手都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 “太子殿下,您这是干嘛啊!”李嬷嬷急得要死,赶紧将红盖头盖到江禾头上,“您怎么能来这里,您怎么能提前看新娘呢!” “先不要管那么多了。”齐明回过神,一手牵住她,“父王暂时到不了,我们先去主厅。” “不是,怎么是你带我去?”江禾听出了他语气中的焦急,“这不合你们的规矩吧。” “你们沅朝好算计,竟然趁我们不备,一路偷袭过来,我军连求援都来不及!”齐明怒道,“不过,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先成亲。” 江禾心中敲起了小鼓,紧张万分地跟他来了主厅,王后似乎已经坐在上面了,国主的位置尚还空着。 齐明催促道:“开始,直接开始。” “你干什么?”江禾也有些急了,“国主不还没到吗?” 李嬷嬷也有些着急,低声道:“殿下,这还没到吉时呢,您千万别这样。” “本宫说开始!直接拜天地,其他全都免了!” 齐明心里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他虽说不上来,但眼下他必须要尽快把仪式走完,把她送进洞房里。 “一拜天地€€€€” 喜官哪里肯为了这惹怒太子,扬着嗓子便喊起来。 江禾刚要俯身,一支利箭竟破空而来,直直插入他们二人之间的地面上! “什么人!” 主厅霎时一阵慌乱,宾客们四散而逃,卫军全员戒备,唯有江禾,静静地看着那支箭。 €€€€和那天在府上,他引出齐明的那支箭是同一个样式。 是他来了。 “谁敢拦!” 裴渊带着一众武艺高强的死士,抬手便挑落几个冲上来的金岭卫军,血迹四溅,惹得厅内哭喊与惊呼声此起彼伏。 他不欲与人纠缠,径直杀出一条路,直奔江禾的方向,齐明见状,上前拔了卫军的剑,拦在江禾身前。 “让开。” 裴渊低沉开口,那声音中还含着丝丝凶狠与警告的意味。 “该滚的是你。”齐明怒视着他,将剑抵在他的胸口,“她是我的妃子,是她一出生就定好的,你这野狗,发疯也该有个度才是。” 齐明的话彻底激怒了他,他一掌击退他半步,凌空而起,竟是动了杀心。 “就凭你这点在宫中糊弄人的功夫,也想拦我?” 第45节 齐明眼含不甘,奋力持剑抵抗着,然而二人交锋只短短几分钟,他便被裴渊一剑划破臂膀,直直地摔了下来。 “本宫是太子,你敢!”齐明一把握住他刺向自己胸口的剑尖,不顾手上疼痛,狠狠地盯着他。 “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了。”江禾立在一旁,缓缓出了声,“好歹是一国太子,不是你随便就能杀的,也该为大沅考虑考虑。” 裴渊听了,方将剑收回来,抓住她的手:“我们走。” “裴渊!”齐明瘫在地上,心知无力回天,便恶狠狠地开口道,“她是本宫的人,本宫亲过她,昨夜,本宫已经和她……” 未等他说完,裴渊瞬间转身,一剑穿入他软在地上的那只手,动作狠绝,那手一下子就血流如注! “你……你个野狗!”齐明大声痛呼着,几乎整个人都要昏厥过去,“滚、滚开……” 他这般行事,连江禾都有些吓得不行了,她连忙挪开目光,拽了拽他。 裴渊勾起一个狠戾的笑,回身一把抱起她,带着她逃离了这一片混乱。 “你等一下,我要带小芒走……” “红鸢!” “是,公子。” 他脚步未停,带着她飞奔上马,一路上,江禾见到了她此生都没有见过的场面,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得满地都是,血迹几乎汇成了河,到处都是难闻的气味。 “闭眼,我带你出去。” 江禾虽百般不情愿同他在一块,但此刻她也清醒地知道,若想活命,必须先离开这个地方。 她闭着眼睛,忍着这肆虐的狂风,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才从上方响起。 “下来吧,我扶你。” 她缓缓睁眼,依房屋风格来看,当是金岭的一座城池,而其中走动着的,却是身穿大沅军服的士兵。 “这里……被我们占据了吗?” “对。” 他伸出手来,她却没有理会,转头唤了一个前来相迎的军官,在那人的帮助下翻身下了马。 “先在这里休息吧。” 他引她来到一处打理干净的民居,又蹲在床边。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江禾只觉他莫名其妙,扬声道:“本宫哪里受得起首辅大人这声道歉。” 他仰头望着她,那凤冠在慌乱中有些许歪了,绣着金凤的嫁衣也染上了些污渍,唯有那明丽面庞上点了口脂的薄唇,还好似一朵红艳的梅花,在雪中绽放着。 鬼迷心窍地,他微微起身,上前抱住她,竟直接要去贴她的唇。 “你做什么!” 江禾哪里肯,用力地推搡着他,害得他在她唇边堪堪停下,温热的气息不住地萦绕在她的面颊上。 “齐明他,就是这么亲你的么?”他牢牢地抱着她,沉沉道,“还有,你们……” “他胡说八道,你就信?”江禾费力地想挣脱他,斥道,“再说了,关你什么事?我看到好看的男子,就想亲他。” 裴渊眸中涌出一丝怒火,手上动作紧了紧:“那我好看么?” 他不由分说地贴上她的唇,双手禁锢住她的腰肢,霸道又果决地吻着她,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凤冠,在这般动作下,直直地摔了下来。 江禾当真有些怔住了,她从未与人有过这样近的肌肤之亲,只觉脑中一片空白,瞬间便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许久,她才回过神,心中又羞又恼,一把推开他,又重重地甩了他一巴掌。 “裴渊,你给本宫跪下!” 作者有话说: 三更来迟了QAQ 从今天起就正式入v啦,真的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之后会保持日更,谢谢大家!啾咪! 第43章 卑微 裴渊倒是不甚在意, 依言跪 在她床边,眸中尚残留着些许心满意足的笑容。 “怎么了, 你说?”他卸下了之前冷淡疏离的伪装, 换上了温柔的语调,“不高兴了?” 江禾木木地坐着,泪珠不住地在眼眶中打转。 从前她想要的时候, 他从来没有回应过她,而今这个吻, 除却生气与伤心, 她心中再没有感受到什么别的情绪。 “别哭了, 让你受委屈了。” 他想去握她的手,却被她狠狠地甩开。 “别不理我……之前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对不起你,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的声音温和又哀伤,再搭上这张微微染上了血迹与尘土的天仙般的面庞, 几乎可以瞬间拉一个小女孩堕入他织好的网中, 永生永世追随他。 他自然也是这般想的, 然而见江禾迟迟没有反应,他才略微有些慌了。 “禾儿, 怎么不说话?” “别这么叫我。”江禾猛推了他一把, 直接让他摔在了地上,“很恶心。” 裴渊难以置信地抬头,连带着沾了她些许口脂的唇都微微颤抖:“……你, 说我什么?” “我说,很恶心。”江禾重复了一遍, 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听清楚了吗?还没听清的话, 我可以复述到你明白为止。” “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齐明了?”裴渊忽然高声道,“他给你下了什么蛊?” “我们之间的事情,你总攀扯他人做什么?” 江禾有些怒了,竟快走几步,一脚踩上了他的胸口,害得他刚欲起身,又重重倒回地上。 “首辅大人当真是骄傲又自信,以为别人就必须对你死心塌地,至死不渝?你的所作所为,配得上谁的喜欢?” 她整个眼圈都红了,厚厚的一层水雾让她的视线逐渐模糊,足下却更为用力,让他完全不能动弹。 “首辅大人,受得起这般委屈吗?知道一颗真心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吗?” “禾儿……是我的错……” 他仰在地上,右手无力地去拽她的裙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别生气了。” “做什么都可以?你以为你为人办事,是很珍贵很值钱的吗?” 江禾松开他,蹲在他身侧,一只手抚上他被打得发红的脸颊。 “那我要你,滚得远远的。” 裴渊的心跳猛地一滞,不管不顾地翻身起来去抱她,却被她灵巧地躲开,扑了个空。 他踉跄几步,凌乱着发丝求道:“……你换一个,我不答应这个。” “你还挑上了?”她有些不耐,又问道,“听说,欢欢被你绑来了?” “抱歉,当时情况有些着急。”他解释道,“真的不是故意伤害你的朋友的。” “没事。”她挥挥手,唤来了人,“拿个绳子过来,也找个柴房把他绑进去。” “这……” 守在外面的小将有些迟疑,看了看他们,突然下跪行礼道: “殿下,裴大人是此次战事的总指挥,一路上对我们也颇为照顾,您……是不是可以给他留些面子?” 江禾轻轻一笑,开口带了些凉意:“你说什么?” 那人用尽全力鼓起的勇气瞬间就被她击溃,连忙叩首道:“是、是,末将遵命。” 他手一挥,立即就有小卒跑进来,将裴渊拽起来,紧紧地捆绑住。 粗重的绳子绕过他的手腕,勒出了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殿下……已经按您的吩咐绑好了。” “好。”江禾悠闲地饮完一盏热茶暖了暖身子,方走过来,“给本宫吧。” 她牵过草绳的一端,用力€€了€€,将裴渊往前带了几步。 “引个路。” 裴渊心下慌乱,哀求道:“禾儿,外面都是我的兵……求你不要……” “你还真是不知悔改啊。”江禾哂道,直接将他拽出了门,“你的兵?这是我皇兄的兵,是我江家的兵!” 外面人见了这场面,都纷纷怕死地低下头,行个礼快步走过去,生怕被这位长公主殿下迁怒。 唯有方才那小将,哆哆嗦嗦地在前面引着路,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一万种死法。 裴渊紧紧抿着唇,任由她像拽小狗一样拽着自己游街示众,自己花了十多年夺得的高位与尊严,在顷刻间崩塌碎裂。 忍一忍,等她消气就好了。 他心里这般想着。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她都是哄一哄就能好的性子,只要她能重新接纳自己,短短地被羞辱一下倒也不算什么。 至于那些看到自己这狼狈模样的人,过后全部杀掉就好。 “殿下,到、到了……” “这么快啊。”江禾颇有些不满意,却还是把他用力推到了角落里。 裴渊被摔得有些疼,叹口气抬眼去看她:“禾儿,可消气了?帮我解开吧。” “消气?”江禾俯身打量着他,嗤笑一声,“首辅大人,还当本宫是小孩子呢?” 他眸中的神色由疲惫、无奈慢慢转向惊慌,心底涌现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害怕情绪。 他突然意识到,她彻底变了,再也不是那个由着她闹一闹、给块糖,就能哄回来的小妹妹了。 “禾儿……” “本宫已经交代过了,”江禾径直打断他,“今日所有的军事战报,都来这里向你汇报。” “……” 第46节 裴渊闭了闭眼,面上浮现出些许痛苦。 她还是那么了解他,把他的弱点吃得死死的,知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就喊来所有人瞧他这副颓废卑微的模样。 还要一瞧瞧一天。 “禾儿,你听我说。” 怎料他刚一睁眼,想同她再说些什么,面前却再也没有她的身影了。 只剩下一道虚掩着的门。 - “江禾,你真的贼棒!”苏欢被放了出来,绕着她打转转,“太解气了!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过得多惨!” “我是真的很纳闷。”江禾行至城中一处据点,为伤兵们送上疗愈的草药,“他闲着没事绑你干什么呀?” “哈?还不是你说的?” “我说什么了?” “你说我是未来的皇后,”苏欢认真道,“所以他为了报复陛下瞒着他出征,就把我押过来了。” 随后,她鬼鬼祟祟地凑到她耳边。 “我真的是吗?” “那好像都是我小时候的戏言了。”江禾调笑道,“现在,我哪里知道,我感觉我皇兄好像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哎呀,他们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烦。” “你赶紧过来帮我分药。”江禾催促道,“别纠结那点小情小爱了。” 苏欢接过她手上沉甸甸的药包,揶揄道:“瞧瞧,我们家小公主都要断绝情爱了,造孽啊。” “你这几日一直跟着他吗?”江禾转了话题,试探道,“我一直想问来着,从一国太子的寝宫里抢人,怎么显得那么容易。” “你还不知道吗?大沅这次可打了大胜仗了!”苏欢激动道,“你这一嫁,金岭是彻底放松警惕了,我们连端了他们好几座城池呢。” “他们……是不是没有援军?” “对,我还奇怪呢,这消息不该传得这么慢啊。”苏欢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你这么问,不会是你干的吧?” “是。”江禾想起那张字条,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往齐明那边报,但是我把消息压下来了。” “听说刚刚他们国主得到消息的时候,气得脸都绿了,带了一大队兵赶了过来,那时都城空虚,可能裴先生就是这么趁乱进去的吧。” “现在呢,还在打?” “在百里开外交锋呢,一直有战报往这边传。”苏欢摇头叹息道,“不知道得有多少人见裴先生那狼狈不堪的模样,要我说,你这招真的损。” “他活该。”江禾冷声道,“要么就滚得远远的,要么就别怪我羞辱他。” “好好好,怎么聊着聊着又生上气了。”苏欢连忙顺了顺她的毛,“搭理他干嘛呀,你现在可是陛下唯一的血亲,要什么美男子没有,回去就让陛下给你介绍几个!” “这还差不多。”江禾弯弯唇角,“我要一个乖巧听话的。” 她同苏欢笑闹着,不经意间向门口瞥了一眼,恰看到一个大红色的身影。 “红鸢姐姐?” 听到她唤她,红鸢敛了敛情绪,俯身便拜:“殿下,红鸢求您,饶了我家公子。” “这才多一会,就受不住了?”江禾不屑地一笑,“姐姐,他掐你的时候,可没心软呢。” “殿下,前方战事刚刚告捷,据说金岭要议和了。”她戚戚道,“公子不能总那般示人,红鸢求您了。” “议和?” 江禾微微瞪大了眼,看了看深深的夜色,随即便转身走回了那间柴房。 “大人,这是金岭那边送来的议和书。” 房内,一位军官正颤抖地伏在地上,不敢看面前那个面色苍白如纸的人。 “您……您看看。” “给我吧。” 江禾从那人手里抽走这封信,那人立马像得到了天大的饶恕一般,连滚带爬地便走了。 她抬眼看去,只见裴渊依旧以极其夸张的姿势被绑在一根柱子上, 唇上已无半分血色,手腕处却已殷红一片,和地上的泥泞混在一起,将他的衣衫染得脏兮兮的。 好似一只流浪小狗一般。 江禾却是十分满意,伸手挑起了他的下巴:“首辅大人,这一晚上,可还舒服啊?” “禾儿……我好难受……”他呢喃着开口,声音虚弱无力。 江禾皱皱眉,又将手探向他额头,却发觉他有些发热的迹象。 “去救你的时候,受了些伤……”他软在柱子旁,想要去拉住她,却半分也使不上力,“你帮我寻些药来……好不好?” “你是想要我照顾你吗?” 他缓缓点点头,眸中含着一丝渴望。 “痴心妄想。”江禾轻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了那瓶曾在宫里迷倒红鸢的药粉,“我这呢,只有你曾经给我的这瓶药。” 她将它往前送了送。 “不如把它喝了?” 第44章 哀求 裴渊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眼前人一番,竟伸手接过那药瓶, 一仰头便往嘴里倒。 “你……!” 江禾一惊, 一把将那药瓶打掉,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被糊了满嘴药粉的脸。 “看看……禾儿还是心疼我的。”裴渊费力地勾起一个满足的笑, “大军还未班师回朝, 本宫只是不想让你死在这。”她冷言道,“你这人, 真是疯。” “你若想学带兵, 我也可以教你。”他淡淡笑道, “禾儿聪颖,定比我做得好。” 他人都快昏过去了,却还在努力讨她欢心。 见他这般模样, 江禾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烦躁。 “你是在讨好我吗?” 她俯身,略带些怒意地看着他。 “从前我喜欢的宋€€, 是温柔和善的, 后来我喜欢的裴渊, 又是清冷出尘的,可无论哪一种, 都不是你这种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的!” 他目光一滞, 双手无力地软在了地上。 “那你究竟怎样,才能重新喜欢我……” “你别白费力气了。”江禾轻哼一声,“念你为大沅立了功, 本宫勉为其难地救救你,来人!” 红鸢推开外面的守卫, 应声而入, 镇定道:“多谢殿下, 公子就交给属下吧。” “你倒是忠心。”江禾行至门口,背对着他们,“不若你和他在一起算了,也不对,不还有个江眉儿吗?” “江禾……你怎么敢说这种话!”裴渊甩开下属来搀他的手,用力地想从地上爬起来,“我喜欢的人是你,只有你,你却想把我推给别人!” “你居然还配质问我?你自己是怎么做的,短短几日你就忘了吗?” 她愤而上前,又将他踹回柱子上。 “没有你,我会去嫁齐明吗?!” 裴渊紧闭着双目,满是污渍的脸上现出道道泪痕。 原来被心爱之人这般对待,是这种锥心刺骨的痛,可他一直以来一意孤行,从来不懂。 他负她太深了。 “江眉儿约摸还跟她哥在狱里作伴呢,我看就她吧。”江禾纤细的手指随意向红鸢一指,“回去之后,我就让皇兄下旨给你们赐婚。” 说罢,她不顾后面人无力的嘶吼,捏着那封信便出了门。 “议和之事,本宫来主持,无需你操心。” 红鸢目送她出去,又微微垂下了眸。 她承认,自己方才始终保持着沉默,大抵是一些私心在作祟。 这样的话……是否就可以一直留在公子身边了? 不过,也说不准只是人家的气话而已,她这般想着,再次去搀那个快被折磨地不成样子的人。 “我说过,我不喜欢人碰我。” 低沉而略带有威胁的声音传来,她木木地收回手,四周万籁俱寂。 - 江禾整整等到翌日的下午,才听闻金岭那边的人抵达的消息。 “太慢了。”她示意小芒为她倒好茶,“一点诚意都没有。” 苏欢坐在不远处,接话道:“就是的,可不得宰他们一把。” “来了来了。” 外面一阵骚乱,随即便有几个人掀帘而入,她定睛一看,竟又是齐明。 他的一只手被紧紧包扎着,连行礼都有些费劲。 “见过沅长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 见到他,江禾的心情显得有些复杂起来:“时间不多,大沅同意议和,说说你们的条件吧。” 还未待齐明开口,后方的一个来使竟叫嚷起来:“史上哪有派公主来议和的道理!莫不是瞧不起我们金岭?” “哦?”江禾倒也不恼,“那你说说看,本宫哪里配不上呢?” 第47节 “这……打仗是男人的事,怎能容一介深宫女子置喙!” 这人看起来像个言官,竟越说越起劲。 “你们此次领兵的将军呢?怎么畏畏缩缩不敢出来!” “闭嘴!”齐明转身怒喝道,“真当打了败仗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然而下一刻,就在他侧身闪出的空隙里,一支竹箭破空而来,竟不偏不倚地直直插入那人的喉咙里! 齐明心下一惊,随之望去,恰见江禾手上把玩着一张弓,正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 “不会吧,江禾……”苏欢也被吓了一跳,愣愣地指着她,“你什么时候会这个了?” “禾儿是我教的。”裴渊被人搀着走出来,虽已尽力收拾齐整,却难掩疲惫与虚弱。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江禾斥了他一句,收起弓,扬声道,“敢问金岭这边,还对本宫有什么意见?” 堂下一阵死寂,再无人敢说些什么。 “行了,开始吧。”江禾作了个邀请的手势,“太子殿下坐吧。” 齐明狠狠地瞪了裴渊一眼,又握着拳头愤愤地找了个位置坐。 “是这样的,我们金岭不愿再如此纷争下去,既劳民伤财,又徒伤感情,特向沅朝献上我们的诚意。” 齐明难得正经开口,却被江禾一下子打断。 “别背你的稿子了,直说就行。” “原来你上次发现了……”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你这么关心我,我真有点高兴。” “殿下不是来议和的么?”裴渊忽然出声,声音冷得可怕,“胡扯到哪里去了?” 江禾被惹得有些不悦:“本宫同他说话,你插什么嘴?” “禾儿。”裴渊语调软下来,蹲在她身侧,“你不要为了他训斥我,好不好?” 他这么一做,立在下面的将军们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长公主殿下。”齐明一拳锤在桌案上,又自觉失礼,找补道,“其一,金岭愿向沅朝赔偿金银共计五万两。” “太少了。”她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台阶下,并未理会裴渊,“我大沅的兵马损失,可不是这一点就能补回来的。” “殿下听我说完。”他有些窘迫,缓缓道,“其二,金岭愿归还百年前战争中夺得的三座城池。” “其三……”他顿了顿,“听闻新帝后宫尚未充盈,金岭愿遣送一位公主前往和亲。” “什么?”苏欢听了这话,径直拍案而起,“不可以!” 江禾起身,款款步至齐明身前,面带鄙夷:“所以谁家吃了败仗,谁家就要送公主出去,是么?”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直冲人心。 “方才你们那使臣还瞧不起女子,可依本宫看,你们男人更是无用,没本事退敌,反把深宫女子拉出来为你们挡枪。” “殿下说得是。”齐明垂下了头,“其实我也不想我妹妹……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说罢,他略带歉意地看向她。 “抱歉,我不该强迫你的。” 江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遂道:“此条,本宫驳了,作为补偿,金岭需赔付我方金银十万两,除归还城池外,再割让三座城池。” “这太多了。”齐明反驳道,“我们双方各让一步,可行?” “不行。”江禾斩钉截铁道,“一分都不能少。” “太子殿下。”裴渊上前几步,冷冷地盯着他,“回去考虑考虑吧,大沅不介意再攻上那么几次。” “你!” 齐明见了他,想到自己那只几乎被废掉的手,便瞬间怒不可遏,冲上去便要打他。 他这一拳打得痛快,裴渊连躲都未躲,踉跄几步,便摆出一副可怜的神态。 “禾儿,他打我。” “你没长手?”江禾没好气道,“一个太子,一个首辅,在这种场合打打闹闹,无不无聊。” 裴渊低下头,如她之前的习惯一般,拽了拽她的衣袖:“你怎么把他放前头。” “……” 江禾被噎了一下,抬脚便要走,齐明却在她身后忽然开了口。 “沅的条件,我们同意了。” “你……不需要和国主商量一下?”江禾狐疑道。 “不需要,各自撤兵吧。”齐明拱手一礼,“眼下事情太多,等一切安定下来,我去找你玩。” 说罢,他留恋般地看了她一眼,便匆匆向回赶了。 “诶,这个齐明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苏欢凑上来,小声道,“这么大的事,他说应下就应下了?还有你之前在他房中……” “谁在他房中?”裴渊不知她所说何事,瞬间便皱起了眉。 “ 我真是受不了了。” 江禾放下一句话,直接将他拽去了后面一处僻静的房间。 “麻烦你,继续做你那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不要再像我的奴仆一样跟着我,可以吗?我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要在彼此之间浪费时间。” “是你的话,我愿永世为奴。”他温柔开口,眸中闪着她从未见过的光芒,“你若嫌我烦了,我可以暂时回避,但我不会放弃我们之前哪怕一丝的可能性。” 江禾深深吐出一口气:“没有必要,请你回京之后,立刻把弑君的人揪出来,顺便把江衡料理了,然后我们的瓜葛到此结束。” “禾儿,有件事,我还是想求你一下。”他微微俯身,离她近了些,“我刚刚得知,当年谋逆案的所有细节,刑部尚书都知晓。” “但他始终不肯说,所以,我准备对他严刑逼供。” “不可能!”江禾怒斥道,“他是苏欢的爹爹,你敢!” “可那是我十几年来苦苦追寻的真相!”裴渊谈及此,表情痛苦得几近扭曲,“他说,江衡骗了我,林大夫骗了我,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去抱她,刚刚伸出的手却又立即放了下来,最终,他缓缓地跪在了她面前。 “禾儿,就这一件事,你依我好不好……求求你,即使先帝已经驾崩了,我还是想为他们翻案……” “这么多年来,我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我只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也只想还宋家一个清白……” “禾儿,求你垂怜我……” 她的那个清高孤傲的先生,那个不可一世的首辅,此刻竟伏在她眼前,泣不成声地求她来垂怜他。 其实她哪有那么大的权利,他执意想去做的事,无论是她,还是江晏,都不可能拦住的。 可他还是不愿意因此失去她,一遍遍地求着她,要她允许他的任性妄为,要她接受他的疯狂偏执。 然而世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迟来的爱,连路旁的一棵野草都不如。 最终,她只道:“你一辈子,也别想知道它。” 第45章 求娶 大军班师回朝之际, 大沅下了冬日里的最后一场雪。 连日的风雪难以阻断这支队伍中所有人的喜悦心情,众人饮着烈酒, 高声歌唱着各自家乡的老歌谣, 一路纵马疾驰,好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一雪百年前耻,是何等痛快之事! 捷报早早便递到了京城, 江晏得了消息,竟亲自出城相迎。 多日不见, 他的面色也好上了许多, 想来是这一仗为他积攒了不少威望。 “皇兄!”江禾见了他, 开心地挥挥手,竟直接扑到了他怀里。 “禾儿,都多大了。”江晏颇有些无奈地接住她, 揉了揉她的脑袋,“还跟小孩子一样。” “就是小孩子。”她旁若无人地撒着娇, “这次都要被吓死了。” “受委屈了。”他轻声安慰着, 话中又带了些严厉, “下次不能再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了。” “哪有,那不都是为了咱们能赢嘛。” “是皇兄无用。”他叹口气, 目光转向不知为何面色铁青的裴渊, “多谢你照顾她。” “他才没有照顾我。”江禾登时反驳道,“皇兄之后不许提他。” “……好,先回去。” 二人并肩走在前方, 裴渊跟在后面,脸色愈发难看。 “喂, 裴先生。”苏欢见他这样, 斗胆凑了上来, “你又怎么了?你别再胡乱杀人啊。” “她……为什么不和我撒娇?” 裴渊喃喃道,声音极轻,却被苏欢敏锐地捕捉到了。 “大哥,您连人家亲哥的醋都吃啊?” 苏欢夸张地一笑,特意加重了亲哥二字。 “太爽了,看到我家禾儿手撕负心男,我今晚的饭都能多吃下两碗,这故事要是写成话本子,我又可以发一笔财!” 裴渊冷冷地睨她一眼,吓得她立马止住放肆的笑意。 “你特意过来,就是嘲笑本官?” “真不是。”苏欢走在他身侧,向他浅浅行了个礼,“听说你答应了不为难我爹爹,所以你绑了我我也不生气,谢谢你。” “你谢得早了。” “你什么意思?”苏欢愣了愣,见人走远连忙追上去,“你说清楚啊€€€€” - “赏€€€€裴首辅黄金万两,绢帛百匹,宅邸十座€€€€” 议事殿内,江晏高坐主位,示意萧总管一一将封赏名单高声念出。 随行的将军们陆续上前领赏,新帝上位,正是笼络人心的时候,赏赐数额都十分不菲。 第48节 可即便如此,念到裴渊时,众臣还是一致地吸了一口气。 “这也太多了……” “金岭赔付我朝也不过十万两,他一个人竟拿走了十分之一!” “陛下这,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要命了你,在这里揣测圣意!” 裴渊身后可谓是说什么的都有,他却完全不屑于在意,只淡淡开口:“多谢陛下。” “无妨,此次,你的确是立了大功。”江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难得多了些赞赏。 “陛下。” 裴渊再次出声唤他,上前一步,竟十分反常地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臣有一事相求,若陛下同意,其他的赏赐,臣皆一概不要。” “你说便是。” 裴渊向他身侧看了一眼,扬声道:“旧婚约既已作废,臣裴渊,向陛下求娶长公主殿下。” 群臣哗然。 “这这这,和亲的折子不是他上的吗?” “又想要地位,又想抱得美人归呗,什么都让他占了……” 他这话一出,连江晏都有些惊讶:“你这么说,当真是想好了?” “臣爱慕长公主殿下,此心日月可鉴。” 提及她时,他那一向锋利的五官都柔和了许多,好似那高高在上的秋夜明月,一瞬间跌到了人间的溪流中,又费力地向岸上的心上人逆流奔去。 世人只看到他的自信与镇定,却无人能知他宽大的紫袍下,双手早已抖得不成样子。 “好,朕允你,那……” 江禾愣愣地听了一会,直到皇兄开口,方回过神来,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不行。” 江晏不明情况,本想替她应了,却被她这般打断,不免有些疑惑。 “禾儿之前不是偷偷和皇兄说,是愿意……” “不行就是不行。”她再次任性地抢了话,“臣妹的赏赐不是还没念吗?那臣妹希望皇兄收回成命,别的也一概不要。” 许是刚刚话说得急了,她神色变了变,声音越说越小:“……不好意思,其实也还是有想要的。” “是么?”江晏温和一笑,捕获到了她有些后悔的小表情,“那禾儿想要什么?” “想在国子监内另设一个小书院。”江禾正色道,“皇兄,眼下女子虽也有入监读书的,但多为高官或皇室的女儿,我觉得,所有人都应该有机会。” “我有读过一些书,但还是逃不过任人摆布的命运,更遑论其他人……我希望她们都能拥有自由,拥有对自己今后路途的选择权。” “而且,我还觉得,凭什么只有你们可以做官呀?” 说罢,她有些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殿内的人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这怎么可以!”礼部尚书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这有违祖制!” “没有本宫,你们如今大抵该在金岭的牢里叫嚷。”江禾轻蔑道,“成天拿祖制压人,我看你们礼部也该换换人了。” 她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却骇得尚书连连后退,生怕这宠她要命的陛下一个应允,他的官帽就该落了地。 “陛下,臣同意殿下的观点。” 裴渊收敛了情绪,缓缓转身,整个人都散发着迫人的威严。 “各位大人觉得呢?” 殿内顷刻间便一片死寂,放眼望去,众人心思各异,却没有敢得罪这位首辅的。 “朕也觉得不错。”江晏颔首道,“禾儿放手去做吧。” “谢谢皇兄。”她莞尔一笑,“那我要把欢欢叫上,首先呢,就是先寻一块地方……” 听着她滔滔不绝地规划着她未来的路,裴渊不免动容。 她总说他是天上的明月,可她哪知,现在的她,已然耀眼地将那月光都尽数遮了去。 他即便站在她跟前,也是黯然失色的。 可他含着笑听了许久,直到她说完,他都没有听到那句最想听的。 终于,他忍不住提醒:“禾儿,那我呢?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江禾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除了君臣,本宫想不到我们之间的第二种关系,所以不必了。” 感受到身后群臣看笑话般的目光,裴渊痛苦地阖了阖眸。 “禾儿的心,可是另有所属了?” 江晏见状,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不再撮合他俩。 “你明年就到年纪了,寻常人家的女儿此时都应该定下来了才是,如果有的话,要和皇兄说。” “没有。”江禾从容答道,“此生,皆无婚嫁之意。” “别耍小脾气。”江晏微斥道,“皇兄不想看见你不幸福。” 她展颜笑 了笑,语调轻松又活泼。 “为国为民,无怨无悔嘛。” 裴渊立在一旁,心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打心底承认,眼下的江禾,完全不同普通闺阁女子一般,需要这些莫须有的情爱来获得幸福,她的幸福,远在她的目标与所求的事业里。 可他仍是希望,她能够转身看他一眼。 “好了,说得也不少了,退朝吧。”江晏不愿再在众臣面前多谈家事,起身道,“禾儿,你随朕来。” - 江禾小步地跟着他,一路行到御花园的那棵梅树下。 淡淡地梅香萦绕在她的鼻尖,让她不由得想起了一些自己并不愿回想的记忆。 “你老实交代,你俩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啊。”江禾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敷衍道,“就是,分道扬镳了呗。” “是因为此次金岭之事,在怨恨他吗?”江晏仍是追问道,“但这只是一步计划,若非要怨,也该怨到皇兄头上才是,是皇兄没本事。” “皇兄,你为什么总替他说话啊?”她有些生气,回怼道,“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关系好?”他哂笑一声,“像他这般目中无人的家伙,朕恨不得把他抽了筋,再丢到朱雀门斩首示众。” “那皇兄是什么意思?” “朕只是太了解你了,也知道你有多喜欢他。”江晏叹道,“也罢,你既不愿提,就不谈了吧。” 冬风一过,将那树梅花吹得有些零落,江禾微微仰头,将指尖伸出去,稳稳地接住了一瓣。 红梅与她白皙的玉指相贴,煞是鲜艳好看。 “皇兄,若没有别的什么事,我想自己待一会。” “有的。”江晏缓缓开口,目光落在拐角处那刚刚出现的身影上,“母后来了。” “母后?!”她眸中一亮,拂落梅瓣便迎了上去,“母后终于肯出来了,禾儿可担心您了。” “好孩子,受苦了。” 多日未见,先皇后面容苍老了许多,整个人都染上了些许沧桑,再看不出先前那个骄傲明丽的美人模样。 “从今日起,母后便要出京,寻一处寺庙安顿余生了。”她牵起两个孩子的手,交叠握住,“再不回来了。” “为什么?”江禾有些难以置信,“皇兄已经登基了,没有人再会欺辱您了,而且禾儿也不嫁金岭了,可以一直陪着您的。” “母后累了。”她摇摇头,浅浅一笑,“晏儿,一定要好好照顾妹妹。” “母后放心,儿臣会的。”江晏也有些不知所措,“母后说有事同我们说,就是这个么?” “到底为什么呀!”江禾带了些哭腔,扒住她的手臂,“禾儿不想您走,偌大的皇宫,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见她落泪,先皇后终是有些不忍心,轻轻伸出手,替她拭去了泪珠。 “母后,可能真的杀了你父皇。” 第46章 孤独 此言一出, 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怔住了。 江禾率先反应过来,讷讷问道:“什么是……可能?” “母后在那日与你父皇争吵后, 的确有偷偷给他下一些药。”她缓缓道来, “但是这剂量,决不致死。” “母后已然算清楚了,大抵是让他在四年后驾崩, 那时晏儿十八岁左右,更能坐稳这个皇位。” 说罢, 她的神情有些凄凉。 “哪里会让你像现在这样, 被人压着一头, 事事都要受制于他。” “母后,儿臣眼下很好,您真的不必担心。” 江晏出声安慰着她, 又与江禾交换了一个眼神。 如果萧总管所说为真,那母后所下的, 便是那两种药的其中一个。 从另一种角度来说, 她确实与先帝之死脱不了关系。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好, 要不要告诉她这件事。 “母后,您也说了只是可能。”江禾上前抱住她, 甜甜道, “无论如何,事情已然这样了,母后不必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而且, 现在一切都很好,禾儿可以一直留在京城, 也算了了母后的心结。” 淡淡的日光破开云层, 落了几束在她的肩上。 第49节 “母后所担心的那位首辅, 说到底也不过是权力大了些,人霸道了些,但要说他有不臣之心,禾儿觉得不太可能。”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先皇后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笑意。 “听说,那位首辅,是我们禾儿幼时的玩伴来着?” 江禾小声应道:“啊,您怎么知道的……” “终究是皇家对不起那孩子。”先皇后叹道,“他如今这般行事,也未必不是在报复。” “那母后觉得,儿臣该替他翻案么?”江晏斟酌几番,开口问道。 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是你父皇,也代替不了他,你做得再多,也于事无补。” “……嗯。” “眼下,还是要多提防他一些,以免他心声歹念。” “儿臣明白了。” “好了。”先皇后笑笑,“就说到这里吧,不必送了。” 江禾目送着那个略显蹒跚的背影,心下不免有些难过。 “说了这么多,她还是要走。” “母后一直不肯接受皇太后的封号,许是早就想离开了。” 江晏轻声应着,捏了捏她的小手。 “她在这座牢笼中的时间已经够久了,让她去做想做的事吧。” “可是……”江禾低下了头,略带悲伤地开口,“我好孤独啊。” 这皇宫虽大,可她无论在哪个角落,都再无法找到家的感觉。 父皇和母后都走了,皇兄整日忙于政务,即使眼下能陪她,未来他也会有自己爱的人。 那全帝京都艳羡的,被千娇百宠的小公主,终归不过是一场幻梦与泡影。 “我们都有各自的人生,但皇兄永远都是你的后盾。”江晏笑着看她,温和道,“有皇兄一人足矣,不是么?” 江禾勉强地扯出了一个笑,伏在他的肩头。 “母后刚刚那么一提醒,我好害怕……你说,裴渊会不会真的狗急跳墙,夺了江家的位置?” “你想说什么?” “……我其实可以嫁给他的,这样的话……” “不行!” 江晏抬高音量,怒斥道。 “朕宁可这江山易主,在史书上受尽谩骂,也不允许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自己的婚事当交易!” 江禾鼻尖一酸,险些落了泪。 “我知道了。” “好了,皇兄只是没做好准备,不是脑子坏了。”他缓了缓神色,平静道,“将所有的权力尽数夺回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相信皇兄。”江禾用力地点了点头,“但是……父皇的事情,究竟该怎么办?” “先推到江衡头上吧。” “这不算冤枉他吗?” “或许并不算。”江晏负手而立,看向不远处的那座宫殿,“下药这种事情,以母后的身份可以做到,也有别人可以做到。” 江禾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不禁吃惊道:“皇兄是说,徐娘子?” 他轻轻颔首。 “可是徐娘子明明和父皇那么恩爱……” “你十几年来都哭着闹着要嫁裴渊,”江晏故意玩笑道,“现在还不是恨不得掐死人家。” 江禾气得跺了跺脚:“皇兄!” “只是想和你说,爱这种东西,一点都不牢靠。”他转身看向她,“话本子里将它歌颂得极为美好,可只有自己经历过了,才知个中滋味。” 她偏过头去,不愿让他看到自己微红的眼角。 “……那,既然皇兄这般笃定,我去和那人说,替江衡造出一份供词来。” “去吧。”江晏允道,“现在这个时辰,你大抵直接去牢狱就好了。” “好。” - 从刑部大门一路到天牢所在处,江禾走得极为畅通。 接引她的人十分狗腿地向她献着殷勤,生怕惹她不高兴,一扬手便将他们连根拔了。 “殿下,您慢些。” 刚一踏入这天牢,霉味混合着恶臭便扑面而来,江禾重重拧了拧眉,从袖中取出香帕,覆在了自己的鼻尖上。 “呃,这地方味道是有些不好闻……要不小人替殿下将裴大人叫出来?” “不必了。”江禾大步向里面走着,“即使这里是关押犯人的地方,也不要弄得太难看,找人将这里好好清洁修缮一番。” “殿下思虑周全,实乃我大沅之福。” 然而越向里走,这空气中竟多了些血腥气,甚至愈发得重。 江禾将那香帕捂得更紧了,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要呕出来。 她随着那人绕了好几道弯,下了好几次台阶,才看到最深处悠闲坐着的那个身影,以及€€€€ 在空中吊着的一个血人。 江禾极少见这样的画面,不由得惊呼出声,连连后退了几步。 裴渊听到动静,本是十分不悦地转头去看,然而见到是她,面上阴沉的表情瞬间变得柔和。 他快步走过去,扶住了她。 “怎么来这里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罢,他温和的语调一转,厉声道:“谁允许你带她过来的?!”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那人吓得扑通跪到地上,头狠狠砸向 地面,“属下再也不敢了,大人饶命啊……” “我不说要过来,他还能绑我过来不成?”江禾稳了稳方才翻江倒海般的胃,挥手道,“你下去吧。” “是、是,谢殿下!” 那人连滚带爬地便跑了,连撞到墙了都未觉得痛。 江禾心中惴惴,又努力朝那边看了一眼:“你打的……江衡吗?” “是。”他轻声应道,伸手想去牵她,“我知道你不习惯这里,若你有话同我说,哪怕是骂我也好,我们都先上去。” “我想看看。” 江禾拂开他的手,强迫自己向那边走去。 未来的路还有很长,若连这个都见不得,还怎么走下去? 毕竟,她不想依赖任何人。 然而即便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在亲眼看清江衡的那一刻,她还是感到阵阵晕眩,那种不适感几乎扩充到了全身。 “呀,小公主。”江衡被吊了许久,整张脸上都快看不到一块完整的肌肤,出口却还是讥讽的语气,“都嫁过人了,还在外面抛头露面,不好吧?” “礼数未成,也算嫁过?”江禾轻蔑道,“想羞辱本宫,也别显得太好笑,再说了,以此来压迫女子,你又好到哪里去?” 一旁的裴渊却听不得这种话,想起她穿上别人准备的嫁衣的模样,不由得双拳紧握,怒喝道:“打!” 立在两侧待命的小吏闻言立刻冲上前,为他伤痕累累的身子又添了几道鞭痕。 “你在审他什么?” “在要他的同党名单。”裴渊耐心解释道,“为绝后患,这些人不得不除。” “本宫有件关于他的事要同你说。” 江禾刚刚开口欲说皇兄交代她的事,眼前的一个小吏却忽然下手重了些,藤鞭狠狠击在江衡的手臂上,竟翻出一块皮肉来! “……”她张了张嘴,实在是说不出话来,身子一软便要倒下,恰好倒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你滚,别碰我!” 她绵软的小手无力地推着他,他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疾步朝上走去。 她在他的怀中逐渐失了意识,再睁眼时,只觉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榻上,面前是裴渊微带着些笑意的脸庞。 “……看本宫笑话,很高兴?” “才不是。”他嗓音温润如玉,又为她掖了掖被角,“任谁第一次见这种血腥场面,都是难以忍受的。” 他在烈火燃起的那一夜,表现得并不比她好到哪去。 “你要说的话,不着急,先休息一会。” “着急。”江禾冷声道,“本宫不想和你多待上哪怕一秒。” “……好。”他眸色黯了黯,俯下身来,仔细倾听她说话。 “皇兄要你,将先帝之死归结到江衡身上。” “他有证据么?”裴渊微蹙了眉,“这是要平白指控他?” “暂时没有。”江禾淡淡道,“但皇兄猜到,这件事与徐娘子脱不开关系,然而徐娘子深藏于宫中,眼下并不方便抓捕,便先让她儿子替了吧。” “猜。”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心下竟有些怒意,“尚无确切证据,就将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到别人头上么?” “你什么意思?”她奋力起身,直视着他,“怎么,江衡是你新主子了?” “这和立场没有关系!” 多日来在她面前都是卑微如泥的裴渊,此刻却一反常态,似是非要与她争个高下。 第50节 “我只是想说,你们皇家,就这么喜欢让人含冤而死吗?!” 第47章 索吻 他兀自宣泄着自己的愤怒, 然而江禾却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这场争执的火刚刚烧起来, 便被对方一瓢凉水尽数熄灭, 显得他好似街边的小丑一般,幼稚又无能。 良久,她才道:“你是要本宫可怜你吗?” “……”裴渊瞬间沉默了, 薄唇微动,却说不出什么来。 “本宫先前还在朝堂上公然说过, 你是杀害父皇的人, 至今群臣对你仍颇有微词, 只是苦于拿不出证据,才没人上奏。” 她眸中神色平平淡淡,看不出喜怒。 “那你替江衡如何?” “我并不是想求你理解我。”他闭了闭眼, “只是……我以为你终究还是会心疼我的。” “你的身世凄苦些,经历惨痛些, 本宫就要原谅你的一切所作所为, 转而来心疼你吗?” 她面无表情地质问着, 字字掷地有声。 “那本宫告诉你,皇家就是这样, 事事维护自家利益, 任何挡路的,都该死。” 她的话似乎唤醒了他久远的记忆,他缓缓滑落在地, 整个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说出的话也让她听不分明。 “只要你爱我……我便会忘记之前种种。” 她无意拆解他话中的含义, 翻身下榻, 似是不欲再与他纠缠。 “本宫先前的话, 听明白了?” 他仰起头,恰对上她那双漠然的眼睛:“……是,你说要江衡抵罪,我会照做。” 说罢,他用尽全力般,起身挡在她面前,用一种极致的乞求眼神去看她。 “我已经很乖了,可不可以……亲亲我?” 她轻笑一声,一点点靠近他,语调勾人。 “很想要吧?” 他看着她的唇慢慢覆过来,心底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期待与欣喜,好似在大漠中行了许久,终于得见一块绿洲。 他紧张不安地伸出手,想要去拥住她,然而下一秒,她却在他唇边最后一丝距离处,停下了。 随后,她缓缓启口。 “你也配吗?” 他笑容一滞,刚刚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整个人如刑部门前的石雕一般坚硬,紧接着,便是席卷全身的冷汗,将他从头到脚都浸透。 在炭火烧得旺盛的暖屋里,他却犹如被人扔到雪地里冻上三天三夜一般,几乎冷得没有知觉。 “来人。” 他听见她向外命令着什么,很快便有几个人一拥而入,将他死死地摁在地上。 “此人意图冒犯本宫,打到他认错为止。” 巨大的棍棒如雨点般落在他身上,他奋力睁开眼,再看不到她的身影,只看到那几张略显熟悉的面孔。 他认出来了,那几个人,正是被他欺压过的小吏,此刻他们便像得了个千载难逢的报复机会一般,几乎都要将他的骨头打断。 在闻到淡淡的血腥气那一刻,他再支撑不住,竟昏了过去。 - “公子,公子……” 他在地上伏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有人在唤他。 “公子,您醒一醒……” 感受到肌肤上传来的一阵清凉,裴渊缓缓睁开眼睛,瞧见红鸢正一脸焦急地看着他,身旁则有两名太医在小心翼翼地给他涂着药膏。 “公子,属下已经请来太医为您医治了,您忍一忍。”红鸢担忧道,又小声抱怨,“殿下她也真是的,居然让人把您打成这样。” 听得此言,裴渊面上竟阴云密布,沉沉开口:“你怎么敢在我面前,如此评点她?” 红鸢心中一惊,连忙俯身认错:“属下知错……” “记住,禾儿怎么做,都有她的理由。” 裴渊的语气如平日般蒙上了层冰霜,说出的话却与他一贯的形象大相径庭。 “她说我该打,那我就是该打。” “她还肯打我,说明她心里还是有我。” “……是。” 红鸢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正忙活着上药的太医也好过不到哪去,都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的耳朵割下来,以免这首辅大人日后找茬,把他们通通杀了喂狗。 “那个……公子……”为给在场的人留条生路,红鸢试探地转了话题,“江衡他已经全招了,名单也已经替您列好了。” “他还活着么?” “活着,此人身子硬朗得很,还有力气同属下叫嚣呢。” “好。”他两臂一甩,拂开太医,竟欲起身向牢里走去,“她嘱咐我的事,我得办了。” “公子!”红鸢急忙上前拦住他,“属下知道您信守承诺,但也得身子养好了再去,这牢中阴冷,您又刚刚受了这么重的伤……” “让开。”他拖着沉重的身子,冷冷道,“耽搁了,她会生气。” “公子,您看看您现在是什么样子!”红鸢终于忍不住,气道,“您地位尊崇,向来呼风唤雨,缘何为了一个女子卑微入骨,极尽讨好之态!” “那本官该是什么样子,高高在上,俯视蝼蚁吗?”他扬声斥道,“你自己就是女子,竟也瞧不起女子?” 红鸢一下子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觉得,这天底下女子都该像你一样,跟在我身后,听话、乖顺,我说什么你都认,才算配得上我?” “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吗?” 心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戳破,饶是在江湖风雨中生存数年的她,也不由得紧紧攥了拳,睫羽不住地扑闪着。 一旁的两个太医手中拿着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中直呼倒霉,只恨自己拿的不是毒药,不能当场给自己一个痛快。 红鸢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只留了一句 :“属下不敢。” “最后一次。” 他低声警告着,强忍着身上的痛,如寻常一般走了出去,新换的披风甚是宽大,不经意间拂过了她的肩。 她便知道,此生,她都不会成为特别的那一个。 - “大人,这是根据他的口供,整理出的名单。” 见他走过来,行刑的小吏忙从桌上取来刚刚才干了墨痕的纸,殷勤地献上去,又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待他的目光落到最后一行的“裴渊”二字时,小吏慌忙跪了下来,求饶道: “小人只是依他的口述誊抄的,绝无冒犯您的意思,请大人明鉴!” “无妨,留着吧。” 他将那纸重新还给他,又开了牢门,低头看向那个已经被放下来,却瘫倒在草堆上的人。 还未等他说话,江衡便扯起一个嘲弄般的笑:“首辅大人怎么出去走了一圈,瞧着比我还伤痕累累的?” 裴渊嗤了一声:“话多。” “哎呀,莫不是被小公主给打了?真是御妻无方啊。” 他懒得与他再费口舌,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狠狠地拽起来向墙上砸去,又用一只手扣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从身上取出张纸来。 “把这份供词签了,摁个手印就行。” “……什么东西,你就要我签。”江衡挣扎无果,恨恨地瞪着他,“你可小心别把本王给弄死了,有你好受的。” 裴渊手上稍一用力,便惹得他除粗重的喘息声外,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听着,先帝是徐娘子下药害死的,当今陛下不忍处置她,便由你这做儿子的,承了这份罪。” 语毕,见他似真的有话要说,他才缓缓松开他,将他重新扔回那堆杂草中。 他猛咳几声,怒道:“那个疯女人干的好事,凭什么要本王承担?” 裴渊微微一怔,眸中有一瞬不可思议的神色划过,追问道:“你知道?” €€€€难道江晏精心给他扣的一顶大帽子,竟是歪打正着了? “本王早就知道!”江衡用力一锤墙,高声道:“她自己要给那人下药,还办得不干净,让那人提前死了,坏了本王的大计!” 裴渊看着他,不动声色道:“本官还以为,徐娘子与先帝之间,当真是人人艳羡的一对鸳鸯呢。” “呸。”江衡啐了一口,“那人地位和爱情都想要,他想得倒美。” 裴渊好似无意间被他中伤,踉跄几步,胸口狠狠地痛了痛。 “不过后来,那女人就发了疯一样,非要本王生什么长孙来巩固地位,本王不肯,结果你猜她怎么着?” 江衡说及此处,竟哈哈大笑起来。 “她找不来身份合适的女子,居然给眉儿灌了药,送到了我床上,那是我妹妹,我亲妹妹!” 裴渊皱了皱眉,眼底浮现出一丝厌恶。 “本王不可能替她认罪的。”江衡轻蔑道,“眉儿是个可怜的孩子,你若非要本王这手印,你答应娶她,把她从这个鬼地方救出去,本王就帮你。” “你觉得,到现在,你还有与我交易的资本?”裴渊沉声开口,“故事听得也差不多了,该办点正事了。” 说罢,他上前一脚踩住江衡,又一把扼住他的手腕,眼见着就要强行将他的手指摁在那张供词上,江衡却激烈地反抗起来,一时间,场面似要失控。 裴渊眸中划过一丝狠厉,手上一用力,竟生生将他的手腕处折断! “啊€€€€!”江衡痛呼出声,目眦尽裂,“你、你不得好死!” 第51节 江衡软趴趴的手指被他握住,连印泥也未用,沾了些他身上的血,便重重地摁在了纸上。 裴渊松开手,满意地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人,转身便出了牢房。 “裴渊,你会下地狱的!” 对于那声声嚎叫,他置若罔闻,寻个地方洗净了自己,又换了崭新的衣衫,方动身前去昭阳宫。 面对着正认真观察着京城地图的江禾,他勾勾唇角,顺从地跪下来,将那份供词递到她手上,满脸求表扬的神态。 “禾儿,我办事,是不是比其他人都利索?” 第48章 醋意 江禾连头也未抬, 淡然道:“凑合。” 仅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便足以让他的心里生出诸多欢喜。 故而他大着胆子凑近她, 贴在她的身边, 柔声询问道:“在看什么?” 江禾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又极其别扭地缩回来,历经几番挣扎, 才破罐子破摔般地小声道:“能不能帮我看看。” “禾儿说什么?”他分明听清楚了,却眼含着笑故意道, “我的耳朵近来不太好使。” “我说, 看看!”她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将桌角上的那一沓信件取了过来。 她将它们尽数摊开来看,其内是一份份字迹各异的信纸,每份后面, 还附着写信人的一张画像。 “你这里……怎么有这么多男子的画像?”裴渊直勾勾盯着她手中的东西,酸溜溜地开口。 “我也不想啊。”她有些不悦道, “我的书院要招先生, 可是眼下哪有那么多读过书又肯来的女子, 只能改了要求,这才有不少人应招。” “慢慢来。”他这才放下心来, 宽慰道, “先用着这些,以后总会有人的。” “他们写得花里胡哨的,我实在不知道用谁好。”她小声嘟囔道, “欢欢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见我,小芒又不懂这些, 皇兄更是没空。” “我来帮你。”裴渊温和道, “我也当过先生, 能分辨出来谁是合适的。” 江禾直接将那一堆东西铺到他跟前,偏过头去:“干不好,本宫再打你一顿。” “好。” 他微勾唇角,连声应着。 毕竟现在,她只要肯勾勾手指喊他过来,遑论这般简单的事情,就是要他去油锅里滚上一遭,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你干嘛把这个挑出去。”江禾没忍住瞥了一眼,瞬间不满道,“长得多好看啊。” “……”裴渊盯着那个眉目俊朗的画中人,低声道,“禾儿,你是在挑先生,不是在挑夫婿。” “我知道啊。”她拿起那人的书信,“颜枫,他水平怎么样?” “……科考终试落榜,但若为人启蒙,也勉强能使。” “那不就是我书院的活招牌?”江禾眼前一亮,随即斥道,“你要是挑人还使绊子,就给本宫下去。” “真的没有。”他慌忙掩饰道,生怕被她赶走,“只是……只是想为你挑些水平更高的。” “那人家科考没落榜的都进朝堂了,还上哪找。”她睨了他一眼,“那你来?” “不要。”他难得一口回绝了她,“我只教禾儿。” 江禾微微皱眉:“本宫今晚是不是给你好脸色太多了?” 他摇摇头,讨好道:“只要禾儿不赶我走,凶点也无妨。” 她有些无语,不屑道:“真想喊人来看看当朝首辅的真实嘴脸。” “他们那么关注我,自然都知道了。”裴渊倒是不甚在意,继续翻着信纸,“约摸再过两天,全京城的茶余谈资都有了。” “你还真是不害臊。” “他们又能将我怎样?”他淡淡接着话,面上隐隐约约有些自信与无畏,“只敢在背后嚼人舌根的鼠辈罢了,真见了本官,还不是一个比一个跑得远。” 说罢,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还在江禾跟前,连忙找补道:“……我随口说说,禾儿不要在意。” “……没事。” 她收回目光,有些不自然地看向不远处的烛火。 这样一张清月般的面庞,又配上这意气风发、清高孤傲的神态,她再看上一眼时,还是忍不住会心下微动。 感受到自己情绪变化的那一刻,她突然就有些生气,径直起身走了几步,将那烛火拨灭。 周围瞬间暗了下来,也将她的一点点躁动尽数熄了。 “怎么了?”裴渊略有几分诧异地抬头,“我惹你不开心了吗?” “别自作多情。”她一口回绝道,“挑完了吗?” “差不多就这些了。”他稍作整理,递给了她,“一共有十人,四名男子。” “你全给筛下去了啊?”江禾质问道,“不是有那么大一把吗?还有,这个男的都快五十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这人之前一直有开私塾,口碑还是不错的,我曾经听说过他。” 他耐心地同她解释着,神色上竟有些委屈。 “我真的不是因为吃醋,才刻意这么安排的,都是在为书院着想……再说了,你喜欢的那个颜枫,不也在里面吗?” 他声音越说越小,好像江禾当真欺负了他一样。 “不够。”江禾瞪他一眼,“至少再来五个。” “那剩下的都是男子了……” “挑!” 他只得默默坐好,又从剩下的人选中选了几个相对拔尖的。 然而一想起过几日江禾就要亲自面见他们,裴渊的心里就愈发不是滋味。 他的禾儿这么漂亮,这么可爱,万一被人惦记上…… 如果真有人敢这么干,他一定让人尝尝生不如死的感觉! “好了 。”江禾满意地看了看备选的名单,“你可以走了。” “禾儿,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卸磨杀驴?”他被她拽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太晚了,我不想走了。” “这里是后宫。” “我不想走……” “滚。” 他立马站起来,乖顺道:“好的禾儿。” 江禾冷冷瞥了下他的背影,又对着天色算了算时辰,叹道:“宫禁也太早了,以后书院真办起来,岂不是日日睡大街?” “依奴婢看,殿下可以考虑下出去开府呀。” 小芒推门进来,为她送了些爱吃的糕点。 “奴婢听说,历朝没有和亲的公主,都在外设了府邸,招了驸马之后,也都是一起住在府上的呢。” “听着不错,我都差点忘了。” 江禾眸中终于有了些笑意,捏起一块糕点递到她嘴边。 “奖励你的,明日,我去同皇兄商议一下。” - “开府?” “对呀对呀。”刚一下朝,她便堵住了江晏,缠着他闹,“我也想自己有一个大府邸。” “你都自己有一座昭阳宫了,”江晏无奈道,“你看看哪个公主,能有你这般待遇。” “那也还是在宫里嘛,我想出去住。”她抱住他的手臂撒娇道,“皇兄,你是不是不宠我了。” “小孩子一样。”他看也不看她,径直朝御书房走去,“朕看你是心野了,这宫里待不下去了。” 江禾一路跟着他,反驳道:“怎么会,禾儿只是长大了,也有自己想做的事了。” “可以开,不同你玩笑了。” 江晏笑着点点头。 “只是你年龄未到,下一个生辰过后,朕为你挑一处好地方,做你的长公主府。” “还要这么久啊……”她小声抱怨道,“皇兄也太因循守旧了,改改这祖制嘛。” “皇兄够对你网开一面了。”他调笑道,“那祖制还有规定,开府之时,还得有位驸马同住才是,要不,朕就守旧到底?” “不要不要,年底再开也挺好的!” 江禾连忙摆手,作势就要往外跑。 “你可千万别给我招什么驸马啊,来一个我打一个。” “什么时候这么暴力了……你慢些,有人!” 话音未落,江禾便直直地撞进一个人的怀抱里。 “……禾儿?” 裴渊被她这么一撞,有些懵懵地立在原地,半晌未动,倒是江禾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了他。 “你都不看路吗?”她面色有几分不虞,本还想说些什么,却一眼看到跟着他身后的苏欢,“欢欢,你怎么来这里了?” 苏欢含泪看了她一下,又绕过她,跑到江晏面前跪了下来:“陛下,时至今日,臣女已不再奢求陛下放过爹爹,但陛下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不该任人折磨我爹爹!” 江晏听罢,眉目间变得有些锋利:“这已经是你第二次不经朕允许闯到这里来了。” “皇兄,那个……你好好说话,别生气。”江禾一听,连忙凑了上来。 “江衡已将他们密谋的经过尽数供了出来,朕迟迟没有处置不过是禾儿护着你。”江晏俯身看着她,“朕再重复一遍,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 “那陛下杀便是了!”苏欢忽然抬头哭喊道,手指直直指向裴渊,“为何派人将他打得不成样子,您到底还想知道什么!” 江禾错愕地看向不远处的那个人:“你昨夜,没回去吗?” 第52节 “……没有。”裴渊低声道,“抱歉,我之前同你说过的。” “那本宫同意了吗?!” 对上她失望又愤怒的眼神,裴渊苍白无力地解释道:“他很快就要说了,我求你,让我知道当年之事的全部真相,好不好?” “你知道的,这么多年来,我都在苦苦追寻它,为了它,我撑着一口气从炼狱里爬出来。” “……过后,你若想杀我泄愤,都可以。” “你除了会严刑逼供,还会什么?”江禾扶起苏欢,直接将她拉了出去,“你的命,本宫不稀罕。” “你要去哪?” 裴渊心下一惊,连忙去追。 “禾儿,你不要……不要……” 刚刚下朝不久,群臣还尚未完全散去,都见他毫无形象地纠缠着长公主,玉冠歪了,紫袍也皱了,甚至那一向清高的脸上,都挂上了泪痕。 “这是在干什么啊?” “首辅大人他疯了吧?早就听说他对长公主纠缠不清,这、这也不至于闹得这般难看吧?” “哎呀,丢死人了。” 四周的流言像刀子一般扎在他身上,他心中慌乱得紧,根本无暇兼顾,然而只像他这般不敢伤害对方地去阻拦,根本就是毫无用处。 在第无数次拂开他的手后,江禾带着苏欢熟练地找到了关押刑部尚书的地方。 “爹爹€€€€” 在苏欢的哭声中,江禾不顾他乞求的目光,手一挥便喝道:“给本宫住手!” 第49章 自刎 在场之人闻言都赶忙停了手, 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和身后的首辅大人。 刑部尚书听得动静,缓缓睁开那双浑浊的眼睛, 随即, 那眼中便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爹爹,您怎么样?您还好吗?”苏欢冲上前去,抱着他不住地哭。 “爹没事, 好孩子。”尚书勉强扯出了一个笑,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去求陛下, 放过你们娘俩, 爹啊,无所谓咯。” 说罢,他越过苏欢, 目光落在了裴渊的身上,竟向一旁啐了一口。 “呸, 乱臣贼子!” “这句话还是用在您身上比较合适。” 裴渊不咸不淡地回应着, 又悄悄看了一眼身侧略显焦急的江禾。 她心地善良, 不忍见友人痛苦,而她目前, 又实在不愿施舍半分怜悯给他。 故而眼下再多做乞求, 约摸也是无用的,若想达到目的,唯有€€€€ 和那人谈判。 他稍稍整理了下衣冠, 开口道:“尚书大人也见到了,您的女儿并不想您死。” 江禾皱了皱眉, 狐疑地看了一眼他。 “您告诉我我想知道的, 我给您一条生路。” 还未等尚书作出反应, 苏欢一下子喊出来:“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敢发誓吗?” “当然,本官不屑骗人。”裴渊眼见有戏,唇角也不自觉地勾了勾,“若有违约,便罚本官一生都不被禾儿所爱。” “……”江禾白了他一眼,冷笑道,“这也算誓言?寻常人都是雷劈火烧断子绝孙的。” “对于我来说,你所说的这些都远远不算什么。” 在他再一次即将不分场合地展露深情之时,江禾向旁边一躲,不再和他费口舌,只道: “欢欢,你真的觉得他可信吗?” “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苏欢摇摇头,“你也看到了,陛下他……我原本以为,他对我至少是有那么一丝丝好感的,也不枉我在心里将他藏了那么多年。” “对不起欢欢,你先别急,我再去同他说一说……”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她苦笑道,“我不该再让你为难了。” 语毕,她又转身去看刑部尚书:“爹爹,女儿不想您死,您就告诉他好不好?虽然女儿不知道他究竟想知道什么,但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想来也不甚重要了。” “欢欢,爹活到这个岁数上,生死已经没什么可重视的了。”尚书抚过她的头发,忽又嗤笑道,“我死了,换得他生不如死,值啊!” 裴渊暗暗在宽袖下攥紧了拳,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经历过那件事的人,否则你也不必如此苦苦相逼,对吧?” “你需要我为你梳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是想以我的供词为证据,让陛下替你翻案?” “如果我说,都需要呢?”裴渊从容道,“当然,这样一来,给你的报酬也不会少。” “你做梦!”骗得了他的真实想法,尚书仰头大笑起来,“你求我啊,你跪下来求我,或者……” 他挂着满身铁链,踉跄地走了几步。 “你去扶持裕王殿下登基。” “放肆!”江禾闻言便斥道,“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是贼心不死!” “我在和他说话!”尚书突然大喊道,连面容都开始扭曲起来,“你一个公主,不好好当你的金枝玉叶,到处生事做什么!” “爹爹,您怎么能这么说她?” 苏欢立即回嘴,而她却显得异常冷静,只轻蔑地笑了一下,将苏欢拉到了自己身边。 “没有你的女儿,你也配本宫来此相救?” “裴渊,不,宋€€!”他没理会她,再一次冲裴渊吼道,“你这一辈子,都不想再恢复真名了吗?” “换一个。”裴渊略作迟疑,仍争取道,“其他的,我都答应你。” “任谁上位,你这个地位都无法撼动,你又何必守着那个小娃娃!” 刑部尚书的眼睛一转,直直地看着江禾。 “就因为,她?” “是。”裴渊毫不掩饰自己心中所想,“我对你,已经足够诚心了。” “哈,首辅大人纠缠她的光辉事迹, 这几日我在牢里都听了不少了。” 刑部尚书讥笑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裕王殿下上位后,可以直接将她赐给你呢?” “她不是谁的所有物。”裴渊眸中涌出一丝寒意,“请你尊重她。” “可笑。”他又笑起来,嘲弄道,“还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既如此,老夫无可奉告!” “呵……你还真是忠心耿耿。” “没错,除了扶持新帝,其他的事,一概没资格与老夫交易!” “那她呢?”裴渊忽然闪身过去,一把将苏欢扯了过来,用刀抵住她的脖子。 “裴渊!”江禾心下一惊,愠怒道,“本宫警告你,不要做让你后悔的事。” 而刑部尚书面上不悲不怒,竟好似眼前事与他无关一般。 “扶持新帝。” “他都这般不将你皇兄放在眼里了,你还非要放了他吗?” 裴渊松了松手,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我不可能放着欢欢不管。”趁他手上动作微松的间隙,江禾上前一把将人抢了回来,“皇兄那里,我自有交代,让开。” “……” 他哪里是在和这尚书对阵,而是在和尘封着不愿破土而出冤案,以及心中最爱的那个女子做无力的斗争。 很不幸,这二者,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而他自己却毫无办法,无法舍弃任何一个。 一瞬间,他生出了无限愤怒,样样都在责怪自己无能。 “公子。”跟着他过来的红鸢忽然贴近他耳边,小声道,“您先顺着公主殿下,放过他吧,等他出了这京城,属下再找机会盘问他。” 裴渊不动声色地默认了她的做法,开口道:“你走吧。” “你什么意思?” “禾儿执意要护着你,本官不问了。” 在角落里一直等待着的小吏得了令,立即上前将束缚着他的链子尽数砍了去,又将他向外推搡着。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连江禾也觉得讶异,似乎也不太相信他就这样放过了他,放过了自己的执念。 刑部尚书得了自由,挣脱了那几人的压迫,一步步朝外走着,经过他时,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了。” 还未等他回答,他侧身迅速抽出小吏腰间别着的长刀,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时,径直扎入了自己的胸口! “你永远也别想得逞!” 随着他这声响彻整座天牢的嘶吼声,他瞪着大眼,在众人面前缓缓倒了下去。 “爹爹€€€€” 眼见着父亲在自己面前身亡,苏欢像疯了一样地冲上来,扑在地上凄惨地哭泣着,声声呼唤让江禾也不由得心中一阵剧痛,忙抱住她试图安慰。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裴渊抵不住眼前的阵阵晕眩,摔倒在牢门边上,被掀开的衣袖下,露出不知被什么东西划伤的一道血痕。 “公子,公子,您怎么样?” 红鸢拼了命地摇晃着他,他却恍若未闻,只怔怔地看着那个仍未肯合眼的人。 他想知道的全部真相,想翻案的全部希望,都随着这个人的死去,一道埋在了黄泉下。 第53节 即使他使些手段强逼着江晏替他将冤情大白于天下,没有实质的证人或证据,也不过是徒增些被人戳脊梁骨的谈资罢了。 “你一辈子也别想知道它。” 脑海中浮现出江禾对他说这句话的场面时,他几乎要将牢门砸碎。 她做到了,做到了!当那人被铁链拴住四肢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有这般寻死的机会! 这比一千句狠话,一万顿责打对他造成的伤害都要高上数倍,她一心想帮她的朋友,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击溃了一个人几乎全部生的希望。 他面上现出阴鸷的神色,不顾周围人的惊呼,一把将江禾拽了过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抵在灰暗的墙上。 “你……还喜不喜欢我?” 他湿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脸颊上,眸中却仿佛凝了冰霜。 这般肆意妄为的行径让她有些紧张,她偏过头去,呵斥道:“放开!” “我问,你还喜不喜欢我!” 他骤然抬高音量,她微怔了下,毫不示弱地回敬道: “不喜欢,你还要我说多少遍!” “我们有及笄之约,”他牢牢扣住她的手臂,“年底过了生辰,你嫁给我。” “童言无忌罢了,也要当真吗?”她嗔怒道,用眼神示意他去看向她空无一物的手腕,“你送的铃铛,早已经被我摔了,我们从未有过瓜葛。” 他缓缓放开她。 他作为侥幸逃出来的一缕孤魂,活在这世上的原因不外乎两点,一是替父报仇,一是与她喜结连理。 她间接掐断了他的第一条生路,眼下,又一口断绝了他的另一条生路。 活该。 时至今日,他给自己留下的评判只余这短短两字。 他曾经为了这冤案不断地伤害她,而她,最终也用这冤案,重重地打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或许在那场大火烧起来之后,他们二人青梅竹马的情意,就应当断掉了。 万念俱灰。 他慢慢转身,走了几步,选了个空旷的地方。 €€€€随后,他从腰间拔出剑,手上一用力,竟狠狠地向自己的脖颈抹去! “公子!” “裴渊!” 鲜血喷薄而出,甩在牢房的墙上,好似点点梅花开放,就如同他身上始终拥有着的、被她所喜欢的,冷梅香。 耳畔似乎有人在喊他,但他已听不分明,渐渐失去了意识。 第50章 噩梦 他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 梦里, 他又一次站在了那朱红色的宫墙下。 那日他本是匆匆而过,奈何被人丢了满头的杏花瓣, 不得不抬头去看那罪魁祸首。 抬眼间, 他瞧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坐在琉璃瓦上,手里拿着一把被她薅秃了的花枝,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彼时他刚刚随父亲从边境回来, 见状有些不悦:“你是何人,竟这般大胆?” 她好像并不怕生, 用稚嫩的嗓音答道:“我叫江禾, 你又是谁呀?” 他怔了片刻, 俯身下拜:“见过公主殿下,臣不知殿下已经……长这么大了。” “你认识我吗?”她歪了歪小脑袋,“他们都说我还小得很, 你怎么说我长大了,你这人好奇怪。” 他笑着摇摇头, 没有告诉她此前尚在襁褓之时, 他还在皇后的鼓励下, 试着抱过她。 “殿下怎么一个人坐在这么高的地方?跟着你的嬷嬷呢?” “我让他们把我放上来的,不要怪他们……嗯……我刚刚说渴, 他们去帮我拿水和吃的了。” “那也是胆子太大了, 真出点事怎么办?”他微微蹙眉,斥道,“快下来, 危险。” “我不敢下……” 他年纪也不大,只得四处看看, 找来几块石头垫在自己脚下, 直到快能够到她时, 他张开双臂,温和道: “到我这里来。” 小公主娇俏地笑起来,径直扑到了他的怀里,任由他抱着,一点点从石块上小心地挪下来。 他告诉她,他叫宋€€,是当朝首辅家的孩子。 “我记住啦。”即使到了平地上,她还是不肯下来,“以后,你要常常进宫陪我玩哦。” 他其实想说,这样似乎不太合规矩,但看着她清澈的眼眸,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他也可想而知,回到家后,父亲该是多么震怒。 “那是咱们大沅唯一的嫡公主!” 他跪在地上,被父亲声声训斥着。 “你居然、你居然把她一路抱回宫,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一个外男,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冒犯公主!” “行了行了,”他的母亲在一旁劝道,“那咱们€€儿不也还是个孩子吗?孩子之间,哪有你们想得那么复杂。” “你惯会护着他!满朝文武都盯着咱家呢!” 父亲跺跺脚,愤愤离去。 “你给我在这跪好了,我替你去和陛下解释!就知道捅娄子。” 他一向听话,在此事上却与父亲产生了极大的分歧,即使被百般警告,却还是时时跑进宫里去陪她玩,一来二往也熟络起来。 “这个送给你。”她小心翼翼地递出去一个略显粗糙的手绳,“我编的……你不要嫌它丑。” “很好看。”他温柔地夸赞道,笑容仿佛春日暖阳一般和煦,“我会时时刻刻带在身上,永不离身。” “那这算不算定情信物了呀?” “……你从哪里学的这个词,小孩子不要乱说。” “我不管。”她迎着日光,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我长大后,就要嫁给阿€€哥哥!” 他刚想开口说什么,眼前的场景忽然变得扭曲起来,顷刻间,天降大雨,整个世界昏沉阴暗,只剩下他一个人。 “禾儿,禾儿?” 他大声呼喊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雨水将他从头到脚都淋透,恍惚间,他看到一道道黑影,在他身旁快速穿梭着。 “宋家的余孽,是宋家的余孽!” “陛下待他们家这么好,他们居然想谋权篡位,真是狼子野心!” “他爹本来就不是 什么好东西,天天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我看,死了活该!” 种种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痛苦地蹲下身,抱头喃喃着:“不是,我爹娘不是……” 一道闪电将天空倏忽间照亮,紧接着便是一阵闷雷,那些黑影随着这声炸裂一下子消失了,再抬头时,竟是江禾在一步步向他走来。 “禾儿……你相信我吗?” 她没有理会他,只道:“我要嫁人了。” “他是谁?!我们明明说好的……” “幼时的玩闹罢了,再说了,我也不可能嫁给一个罪臣之后。” “我不是罪臣之后!” 他扑过去,却什么都捕捉不到,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虚空幻影,而她也消失不见。 “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了,别白费力气了。” 她的声音渐渐消散,他瘫倒在地上的水坑里,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大吼道: “不€€€€” 他猛然睁开眼,全身冷汗连连,好似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公子,公子醒了?”红鸢惊喜地叫起来,忙不迭问道,“您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围着他的一群人,却没有搜寻到他想见的那个身影,便缓缓问道:“禾儿呢?” “您怎么还心心念念着她。” 红鸢小声抱怨了一下,又同他说了实情。 “长公主殿下因为私自干涉刑部尚书之事,被陛下罚了禁足,一直没出来。” “……这样。”他费力地支撑起身体,“我居然还活着……我躺了多久?” “三天了。” “这些人都是宫里的太医。”他四处打量了下,“皇帝竟然不想我死吗?” “陛下巴不得您……您出事呢,怎么可能救您。” 红鸢接过药碗,递到他嘴边。 “是长公主殿下差人来的,说之前您在小村庄里救了她一命,她现在回救您一次,此后便……两不相欠。” 他狠狠地抖了一下,推开药碗便要下床,红鸢哪里肯允,急忙去拦他。 “公子,您不要命了吗!” “让开。” “您现在去了,也见不到她,倒不如养好身子再去找她!”红鸢微带了些埋怨道,“您的身子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养得差不多了,眼下又跟以前一样了。” “……反正也是好不了的。” 裴渊低声叹了句,又自己端了药碗,坐回床上一点点喝着。 第54节 “刑部尚书之事,后来怎么处理了?” “举族男丁全部被杀了,女眷尽数没入宫中为奴,目前这个官位还空缺着。” “安排上我们的人。” “是。” 见他眉目间似仍有痛苦之色,红鸢喝退所有人,为他关好了门:“公子,您再休息一会吧,属下就在外面。” “好。” - “殿下。” 小芒端着个木盘进来,看她始终坐在书案前愣神,不由得轻声唤她。 “您之前摔坏的铃铛手链,奴婢帮您修好了,只是奴婢手笨,终究恢复不成原来的样子……” 江禾转过神来,瞥了一眼那盘中的东西,不悦道:“不是叫你扔掉了吗?” “奴婢瞧着也怪心疼的,就……就擅作主张了。” “有什么可心疼的,又不值钱。”江禾淡淡道,“丢了吧。” “可是,您和裴大人……” “别跟我提他。”她嗔道,“到底谁是你主子?” 小芒怯怯地看她一眼:“奴婢知错,万不敢多嘴了。” “我叫你去把欢欢要到我宫里来,去办了吗?” “殿下放心,奴婢已经和尚宫大人打点好了,苏小姐今明两日便会被分配到昭阳宫来。” “好。”江禾点点头,“这样一来,我终于可以好好照顾她了。” “殿下心善,苏小姐一定会感念殿下的。” 她叹口气,起身看了下窗外的天色:“我今日本来约了应招的先生们见面,都快到时辰了。” “可是殿下,您的禁足还未解呢……前几日陛下都已经有些生气了,您在宫里再多呆几天吧。” “不行,第一次约人家就让人家空等,太不礼貌了。” 她挑了件雪青色掐金长裙,随意点了些脂粉便从一处隐蔽的小门溜了出去。 “我一个人去就好,皇兄要是来了,就说我不舒服,已经歇下了。” 她对出宫的小路极熟,一路躲躲藏藏倒真的摸到了宫门口,然而宫门戒备森严,她一旦过去,必然会被人告知皇兄。 踌躇之际,她往回跑了跑,寻了个无人居住的宫殿,从里面挪了几块满是灰尘的布景石,费了老大力气攀上了宫墙,然而往下一看,却不自主地腿发软。 上是上来了,这可怎么下去? 她小心地伸出脚试着往下够,却离地面仍有好大一些距离,若真的跳下去,难免不会摔伤自己。 但是她的书院必须要开,还要尽快开,今日,她一定要到。 再拖下去,恐怕该有宫人看到了,她闭上了眼,正准备孤注一掷,忽然听到下面有人说: “危险。” 她愣了愣,慢慢睁开眼,恰看到裴渊在宫墙外抬头看着她。 他口上说着休息,却还是想去见她,拗过所有人独自朝皇宫过来,正撞上这儿时经历过的、又在他梦里出现过的一幕。 刚开春的时节,她已经去掉了厚重的斗篷,换上了好看的衣衫,而他却还穿着深蓝色的金丝狐裘,一双手冷得似冰。 “你是不是阴魂不散啊,裴渊。” 听得她的叱骂,他反倒微微勾起唇角,面朝着她张开双臂,温和道: “你看,我已经长得很高了,不需要在脚下垫石头,也可以保护你了。” “过来,到我这里来。” 微凉的风吹散他的发丝,露出他脖颈上一道骇人的伤疤,他却全然感受不到疼痛,只如同往日一般冲她温柔地笑着。 他的眸中,跃动着极为强烈的期待,时光长河在这一刻将记忆重叠,他等待着她再一次扬起那娇俏的笑容,向他奔过来。 见她久久没有动作,他又向前凑了凑,重复道: “禾儿,过来,到我这里来。” 而江禾却始终面如冰霜,她快速向右边挪了几下,躲开他的怀抱,趁他不备,竟直接从宫墙上跳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江禾:摔死也不抱你((((。 第51章 威胁 她闭着眼从宫墙上落下去, 短暂的风声过后,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睁眼去看, 却发现她整个人都伏在裴渊的身上, 而那个来不及稳稳接住她,只得扑倒在地上为她做垫的人,此刻痛苦地拧起双眉, 面色惨白如纸。 对于一个刚刚死而复生的人来说,这样的冲击几乎说是可以让他再回床上躺个三天三夜都不为过。 她连忙从他身上下来, 又惊又怒:“你、你干什么!” “……没摔疼吧?”他费力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侧目看她, “闹脾气,也不该伤害自己才是。” “要你管。”她赌气道,“还当自己是我先生呢, 老想管教我。” 他眸中情绪变得复杂起来,不敢相信中又含了些哀伤:“你把我救回来, 不是已经原谅我了吗?” “谁跟你说的?我不是让红鸢姐姐转告你, 只是为了还你曾经救我的恩情, 自此两不相欠吗?” “谁要你还这个情了!” 他猛然坐起身,这般动作让他忍不住激烈地咳了许久方能开口。 “沉冤永无昭雪之日, 你便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你既还是不愿重新接纳我,又何苦……又何苦救我。” “……别人救你一命,你反过来还怪别人。”她掸了掸身上的细碎的草叶, 欲从草地上起来,“你回去休息吧, 我还赶着去见应招的先生们呢。” 奈何她刚要有动作, 他便忽然扑上来拥住她, 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她正要开口骂他,耳边却传来他低沉的警告:“从今以后,你对我怎么样,我不计较,但你若敢再伤害自己……” 那充满威胁意味的话让她浑身一紧€€€€这个人骨子里果然还是那么疯,那么霸道,说一不二,死上多少遍也改不了。 “……你想怎样?我的命在我自己手里,我就算想死你也管不着……” “你若是敢死,”他冷声打断了她,“下一刻,我就弑君夺位,让江山易主。” “你!”江禾拼命地想挣开他,却不知他哪来的力气,竟牢牢地扣着她。 他语调一转,温柔又魅惑地附在她耳边:“答应我。” 别无他法,她只得道:“……好,我不伤害自己。” 他轻轻笑起来,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才将她放开。 “去吧,我陪你去。” 刚一得了自由,她便跑出了好几米远,怒视着这个时不时就分裂一下的人,而又根本拿他毫无办法。 €€€€真该给他送到太医院治治脑子。 她惹不起他,却又躲不开他。 然而一想起他过往种种对自己的利用,她始终跨不过心中的那道槛。 “那么看着我,后悔救我了?” “后悔得要命。” 她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任凭他在后面怎么呼喊,也没 有回一次头。 裴渊心中焦急,起身便有些猛了,霎时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倚靠在宫墙上,重重地喘着粗气,很久很久,眼前才恢复了清明。 他愠怒地握拳打在朱红墙面上,仿佛是在责怪自己€€€€ 这副身躯这么羸弱,还怎么保护她? - “抱歉,我来晚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江禾紧赶慢赶,离约定好的时辰还是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屋内人已然到齐了,各自在一张小木桌后坐着,品茗闲谈。 见她来了,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 她点点头,直奔主位而去。 “长公主殿下事务繁忙,肯来此处已是我等的荣幸,我等怎敢再责怪殿下。” 坐在她右手旁首位的白衣公子施施然一礼,说出的话虽极合规矩,却莫名让人有种进了议事殿的感觉。 江禾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阁下可是颜枫颜先生?” 那人似乎很是惊喜:“殿下认识我?” “曾一窥画像,略有印象。” “多谢殿下抬爱。” 她挥挥手免了这无谓的寒暄,直奔正题道:“本宫不久前已着人去招揽学子,虽有欲来者,但终究还是不多,在座的先生们都是个中翘楚,但可能需要闲一阵了。” “殿下无需担忧。” 颜枫展开手中折扇,轻摇道。 “殿下心善,虽不收任何金银,然这世间对女子读书还是颇有微词,在下凭在下的魅力去游说了一番,为书院带来了几十名少女。” 第55节 “那个……”江禾瞥他一眼,“你不冷吗?” 颜枫闻言,正在摇扇的手尴尬地停了下来:“谢……谢殿下关心,其实在下是给她们的家人塞了些钱,她们家里才放人的。” “多谢颜先生,这钱,本宫会为你补上的。” “殿下不必管他。” 后方有个同样身着白衣的女子站了起来,款款上前,仔细瞧来,眉目间竟与颜枫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气质非凡。 随着她过来,空气中竟有了些淡淡的药草香。 “我这弟弟,平日为人代笔挣了不少银两,就让他为书院做些贡献吧。” 江禾见了她,心中没来由地有些好感:“原来竟是一家人。” 她盈盈一笑:“民女颜竹苓,见过殿下。” “不必多礼。”江禾温和道,“我记得众人里面有一位要教医术的女子,便是你了吧。” “是。”颜竹苓应道,“民女不才,略通些绵薄医术,此前在草屋内也教着几个孩子,若殿下不嫌弃,民女也想将她们送到这里来。” “这是自然,女子行医本就不易,若你当真医得好,本宫将你调到宫里去做御医也未尝不可。” “如此,承蒙殿下厚爱。” 众人一一上前介绍着自己,江禾细细听来,经历倒是都不凡,这其中也有不少人,闻讯后带着一些女孩子过来,短短数日,她这书院,竟也初具规模。 裴渊他……倒还挺会挑人的。 思及此,江禾连忙抖抖脑袋,将这莫名冒出来的想法尽数赶了回去。 她缓缓起身,目光环视一圈后,又在数位男子身上落了一落:“本宫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是正人君子,然这书院内都是女孩子,若真让本宫听得什么丑闻,本宫定不饶他。” 堂下众人连忙拱手:“谨遵殿下教诲。” “今后,还要仰仗各位了。” 她衣裙微动,翩然向屋外走去。 “此处距离书院并不远,先生们一道去看看吧。” 颜枫见状,忙收起折扇凑了上来:“殿下,在下方才自作主张,已然将孩子们先送到书院安顿了,殿下不会责怪吧?” “早些安顿下来也是好的,颜先生放心,本宫在那边已经安置好各个职位的人了。” 她不急不缓地应道,又不经意间朝他那边看了一眼,却正看到他冲着她笑得和善。 初春的暖阳铺在他的脸上,映得他如路旁初开的迎春一般俊美,那一袭白衣随风微动,恍然间竟有了些那人方与她重逢时,令人难忘的出尘气质。 她有些不自然地微咳一声,疾行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去往书院的路极短,用不了多久便到了,她特意寻了块地方,将它设在了国子监的旁边。 抬眼望去,镶金的牌匾在日光的照耀下,亮眼夺目,映出其上以草书书写的“昭阳”二字,竟与这旭日十分相映成趣。 上好的青石板路被铺得极为齐整,道路两旁的新枝刚刚吐了些绿意,便时不时引来鸟儿频频驻足,明亮如镜的小池塘里满载着粼粼波光,风儿一吹,倒还带来了许多凉意。 教书的各处小屋是她按照国子监内的小木屋仿制的,其间虽不大,却笔墨纸砚样样俱全,全然不需学子再另行采购。 颜竹苓随着她走了许久,竟激动地落下泪来:“殿下,这些女子何其有幸得遇殿下,您当真做了一件千古垂名的大善事。” “颜姐姐,”江禾拉住她的手,“我是公主,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姐姐出身贫寒,学得这身医术,才不知是吃了多少苦。” “殿下何须自谦,除却殿下,还有谁肯单独为这些贫苦的孩子开这书院。”颜枫接了姐姐的话茬,附和道,“况且只短短数日,便凭空起了这间雅致的书院,不愧是当朝长公主殿下。” “好了,不必再多夸赞本宫了,这书院的未来,还是得靠各位先生。” 江禾侧目去看这座座小屋,却一个不留神,被个孩子撞了满怀。 那小女孩瞧着五六岁的年纪,衣着破破烂烂,缀满了补丁,眼见撞了人,变得有些怯生生的:“对……对不起,大姐姐。” “什么大姐姐,叫殿下。”颜枫赶紧去搂了那孩子,冲她歉意地笑道,“抱歉,这孩子是我带来的,总是有些冒冒失失的。” “无妨,这衣衫……”江禾略一思索,“是本宫欠考虑了,该给她们准备几件新衣的。” “学子服么?”她身后走来一人,盈盈拜道,“民女本是应招来教习刺绣技艺的,感念殿下善心,就请殿下允许民女裁制一些,当做给孩子们的见面礼吧。” 她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刚要说什么,那小女孩倒是高兴地跳起来:“有新衣服!谢谢先生!” “嘴倒是甜。”颜枫将她抱起来,走到江禾面前,“怎么不谢谢长公主殿下呀?” “谢谢殿下!” 江禾只觉心中一阵暖意袭来,笑道:“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是谁负责带你呀?” “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看的哥哥!”她四处张望下,惊喜道,“哥哥来了!” 江禾随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竟看到裴渊眉眼含笑,步步朝她走来。 而他走近了,见到那颜枫与她亲近的模样,神色忽然变得晦暗不明。 第52章 情敌 见了他, 江禾不免斥道:“都那样了还往这跑,你是不要命了吗?” 他稍有不悦的眉眼立即舒展开来, 又不动声色地挤到她二人中间:“禾儿在关心我?” “你是何人, 怎得这般大胆?”颜枫本就有心接近长公主,瞧见他过来横插一脚,心下便有些不爽, “殿下的名讳,也是你配喊的?” 裴渊缓缓转身看向他, 虽面色尚显虚弱, 周身的气场却分毫不减:“你就是颜枫?”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正是在下。” “心术不正,也配入院做人先生吗?” 此言一出,颜枫登时有些急了:“空口无凭, 你便在这里污蔑人,长公主殿下相中在下的才华, 岂是你可以妄议的?” “才华。”裴渊淡然重复道, “两次科考落第, 阁下好高深的才华。” “你!”他一下子被人戳中痛处,却碍于长公主在场无法发作, 只得闷闷道, “人各有志,在下便只愿徜徉于这书册之间,为孩子们铺路。” 裴渊看得出来他的找补之意, 轻轻嗤道:“是么?” 这般轻描淡写的质问,惹得他心中慌乱不已, 厉声道: “你这人好生有趣, 来到此处不分青红皂白地便找在下的事情, 怎么,你也是长公主殿下请来的?” 说罢,他求助般地看了一眼江禾,那张清秀的脸配上他委屈的神色,倒真是容易勾人心魂。 “不熟。” 江禾对他们的争执也倦了,淡淡撂下一句话,牵过那小女孩的手便向里走,颜枫见状心下一喜,连忙跟上去。 “殿下,这人肆意扰乱您的书院,您该将他赶出去才是。” 裴渊静静在后面跟着,眸中冷光划过。 这人如此强烈地讨好长公主,必然对仕途抱有期待,却殊不知他自己眼下开罪了谁,已然亲手将自己的官路堵死。 “你管他作甚。”江禾见裴渊对他的态度不佳,便试探道,“现下为时尚早,想来安顿孩子们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如若可以,本宫与孩子们先上一堂颜先生的课如何?” “那是自然,长公主殿下亲听在下讲学,在下深感荣幸。” 颜枫同她 并肩走着,含着笑将手中折扇递了过去。 “听闻殿下生于冬日,最喜梅花,在下这扇面上不巧也画着雪梅,殿下可赏脸一观?” “真是精巧。”江禾顺手接过来,赞叹道,“看这运笔手法,倒像是杜大师的作品。” “殿下好眼力,竟一眼便能瞧出。” “以往读书的时候,有看过一些。” 她看完,便将那扇子还了回去,丝毫没有想开口要来的意思。 颜枫虽有些失望,还是顺着她的话道:“殿下如此博闻强识,想来您的先生也定非池中物。” 一只金雀啁啾而过,裴渊双耳微动,不知是在听春日鸟鸣,还是前方二人乱他心神的对话。 谈及此处,他还隐隐有些期待。 “颜先生谬赞了。”江禾轻轻一笑,“那还是颜先生涉猎广泛,学识深厚。” 裴渊笑容一滞,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了常备在衣袖里的那把匕首。 她拿他与那人比也就算了,居然还说他不如那小子? 他一举夺得探花,为众人所称赞之时,那人还不知在哪里抱着没有他名字的金榜哭呢! 一直缠着禾儿,当真是碍眼,真想杀了他泄愤啊。 “你怎么了?”颜竹苓走在他身后,见他气得浑身发抖,关切问道,“不舒服吗?我是医者,可以帮你看看。” 他连忙松开紧紧攥着匕首的手,不自然道:“无事。” “这人,真是奇怪。” - 日头正盛,江禾邀众人简单用过饭后,颜枫并没有留多久,便告辞去备课了,这般认真的态度,倒让她有些欣赏。 她浅浅歇了一下,估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一路沿着树荫,寻到了那处木屋。 檐下铃声微响,她缓缓推门而入,只觉风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甚是好闻。 颜枫已然带着孩子们在里面等她了,见她来了,他微微躬身,又朝她淡淡一笑。 她点点头以作回应,正欲去最后方的角落里坐着,却发现那里已经坐了个人。 “怎么哪都有你。”她咬牙切齿道,“你很闲吗?” “禾儿考察自己书院的先生,我自然也要跟着瞧瞧。”裴渊噙着笑道,“只是这人,惯会投机取巧了些,说是去备课,不过是连忙去挑了些年纪小的孩子过来。” “你对他敌意很大啊。” 颜枫的讲学已然开始,她不好再多说话,从桌上抽出一张纸,毛笔点墨写了字,传给了他。 “年纪小的孩子怎么了?反正都是教。” “课业简单,好教。” 她淡淡扫了一眼他递回来的纸,其上行云流水落了短短几个字,俊逸雄健,颇有凌云之势。 第56节 她本以为自己的字已经写得极好了,然而这般直接的对比下,她才发现,好像只是学走了他一点皮毛。 心下思绪有些复杂,她索性不再多说,将纸收了起来,认认真真听颜枫说话。 颜枫此刻正细细讲着《千字文》的前几句,也不时和孩子们交流着,这些女孩子年纪虽不大,却丝毫不见顽皮的模样,仿佛都百般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遇,片刻也不肯松懈。 是以,屋内的氛围出奇得好,直至结束,江禾都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长公主殿下,对在下可还满意?” 颜枫遣散了孩童,蹲在她的桌案前,有些期待地问道。 “颜先生有心了,本宫觉得尚可。” 他刚一露出欣喜的模样,裴渊便在一旁为他浇了盆冷水:“颜先生在释义等方面的确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你可曾想过,这些孩子当真识过字吗?” “依你所言,若从识字教起,未免太慢也太枯燥了。”颜枫毫不顾忌地怼道,“以诗文学字,时间长了,自然是字也认得,诗也背得。” “所以,颜先生不觉得这算揠苗助长吗?” “你若质疑我的教法,大可以自己上去讲一讲,我还没有嫌弃你在此捣乱,你倒是先冲上来了!” “吵得本宫头痛。” 江禾小声嘟囔了一句,推开他们便朝外走,那两人立即不敢说了,一个两个都紧张兮兮地跟着她。 除了颜枫之外,也有不少先生抓紧时间授了课,此时正聚在池塘边上,闲聊着什么。 温情的场景,让她不自主地弯了弯唇角。 从前被人歌颂的公主,向来都是因远嫁和亲换得和平,才为人所记得,而眼下,她会让人知道,公主所能做的,远远不止牺牲自己。 她还会做得更多,被更多人记得。 “长公主殿下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众人便赶忙围了上来。 “先生们辛苦。”江禾礼貌一笑,“天色也不早了,先生们就在书院早些歇息吧。” 未等众人回答,颜枫便走上前来:“晚间,在下在一家酒楼设了宴以感谢殿下,殿下可方便一去?” “不方便。”裴渊冷冷开口,“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否则就从书院里出去。” 颜枫终是怒了:“该离开书院的是你!你莫名其妙来到这,又处处针对于我,眼下我邀请长公主殿下,与你有何干系!” 说着说着,他倒有些激动,用折扇抵在裴渊的胸口:“你,出去!” “首辅大人,今日无需处理政务吗?” 江禾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令在场所有人都吸了口凉气。 那颜枫更是惊异不已,手中折扇“啪嗒”一声便掉在地上,连连后退几步,跪倒在地,颤抖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话: “首……首辅大人,草民无意冒犯您,求您、求您高抬贵手!” 裴渊轻笑一声,俯身拾起他的扇子,蹲在他的面前,用它挑起他的下颚。 “长公主看重你,我动不得你,若你再心怀不轨,你知道你的下场。” “是、是,大人饶命!” 颜枫连忙叩首,一颗心如坠冰窟。 世人谁不知这位首辅权势滔天,又心狠手辣,且他自己入仕之心未死,如今怕是下次科考侥幸考中了,也要在官场上被首辅碾的渣都不剩。 “首辅大人就别在这里摆威风了。”江禾漠然看着这场景,“这里是本宫的书院,不是你的朝堂。” 说罢,她缓缓走过去,将颜枫扶了起来。 颜枫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起身之时,竟好似站不稳一般,作势就要朝她怀里倒去! 怎奈刚要触及她的怀抱,他便被人一下子掐住脖子,又狠狠地丢了出去,撞在了一块巨石上。 霎时间,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浑身如散架一般。 “裴渊!”江禾连忙上前阻拦,对这混乱不堪的场面几乎是怒不可遏,“随意动手打人,大沅没有王法了吗!” “那你就任由他接近你吗?”裴渊眸中跃动着一团火苗,追问道,“还是说,你故意气我,不是他也会有别人!” 江禾闭了闭眼,压抑了下自己的情绪。 她的书院刚刚开起来,不能在这里同他争执,让众多先生看了笑话去,这人不分场合地发疯,但她万万不行。 良久,她恢复过来,平静开口:“道歉。” 听了此话,裴渊似乎十分难以置信:“你……在和我说话?” 她重复道:“无来由打人本就不对,请首辅大人向他道歉。” 裴渊的心狠狠一拧,满眼皆是不可思议与愠怒,紧接着便是极大的悲痛如潮水般向他用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薄唇微启,颤声道:“江禾,我也是有尊严的。” 第53章 挑衅 江禾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 怔在了原地。 “那个……长公主殿下。”颜枫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发痛的胳膊, 又轻轻出声唤她, “首辅大人这般做,定是在下惹他不悦了,您不必对在下如此照顾。” €€€€让一手遮天的首辅大人给他道歉, 他怕不是嫌命长! 到时长公主是出气了,他的尸体在哪扔着还说不准。 然而抛去他的内心想法, 他这一番话说得却是十分明事理, 又显得他格外大度。 江禾也意识到这场面被弄得有些尴尬, 索性顺着人递来的台阶下了下去:“颜先生心胸宽广,本宫便不追究了。” 再看那位首辅大人,听了她的话, 脸色愈发铁青,只一眼便让人心里觉得毛毛的。 江禾不愿把事闹大, 转身道:“各位先生辛苦, 明日一早还需授课, 大家各自回去安顿吧。” 众人听了,连忙行礼告退, 都不敢在此多停留一秒。 颜竹苓上前将颜枫搀住, 狠狠瞪了自己那弟弟一眼,拽着他回去医治了。 四下寂静,天色由浅蓝渐渐转深, 晚风也有了凉意,吹得江禾不由得抖了一下。 眼见无人了, 她走到他跟前, 冷声道:“你给谁摆脸色?” “没有。”他矢口否认道, 声音有点闷,“反正不是对你。” “我说了让你不开心的话,对吗?” “没有。” “那随便你了。” 江禾忽然也来了气,转头就走,他见状连忙追上去,拦在她的身前,直直地跪了下去。 “我没有要气你的意思。”他轻声道,“是我拂了你的面子,抱歉,你 罚我便好。” “到底谁拂了谁的面子啊?”她怒道,“我在众目睽睽之下那般要求你,你刚刚不是很生气吗?现在又跪在这做什么?” “我哪里敢同你生气,同你争执。”他轻轻摇摇头,眉眼微垂,“我好怕你不要我了。” “你接近我、利用我的时候,怎么不担心这个?”她说着说着,情绪竟有些激动起来,“你有没有想过,你哪怕当时只是开口告诉我,说你回来了,我们都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裴渊微微一愣,心中有丝丝苦涩泛起。 “你完全不需要去国子监当什么先生,也不用百般算计替我挡剑,你只要肯告诉我,我怎么会不帮你!” “你什么都不肯说,刚才我问你是不是生气了,就连这个你都不回答,裴渊,我最恨你不长嘴!” “你苦苦纠缠于我,可你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你自己的问题!” 她自顾自地吼完,又立刻有些后悔。 都是过去的人了,还同他讲这些做什么。 然而敏锐如他,瞬间便捕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 他紧锁的眉舒缓了些许,低头一笑:“原来禾儿还喜欢我,只是在和我闹脾气。” “别自作多情。”她冷冷扫他一眼,又仿佛掩饰什么一般开口道,“我警告你,不许再去找颜枫的麻烦。” “颜枫?”他有些意外她在这里提那个人,“你还当真喜欢他了?就一天?” “对,我要他做我的驸马。”她扬声道,“你若实在控制不住地喜欢我的话,我勉强可以考虑给你个侧室当当。” “江禾!” 他登时站起来,冲过去紧紧搂住了她。 这般高大的男子,竟用颤抖的哭腔开口道:“别欺辱我了,求你了。” 她一点点将他的手掰开,勾勾唇角:“不急,首辅大人,考虑一下。” - “疼疼疼……姐,你轻点……” 颜竹苓冷笑一声,握住颜枫的手臂,手下一用力,便听得他一声毫无形象的惨叫。 “……救命。”颜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肯下手这么狠的。” “我若是早知你有如此腌€€的想法,昨天就该给你把嗓子毒哑了。” 她甩开他,丢给他一瓶药粉。 “世人谁不知首辅大人对长公主的心思,你居然敢在他面前往公主身上凑?你有几条命够用的!” “……可我也喜欢长公主,也想做她的驸马。” “你那是喜欢她吗?你不过是贪图那份地位罢了!”颜竹苓斥道,“你最好给我把你那点龌龊的心思收一收,好好在这里教书,食人俸禄,不该敷衍了事。” “我有什么错。”颜枫闷声道,“姐姐供我科考本就不易,我也想让姐姐过过好日子。” “过往的确辛苦了些,然而长公主开恩,肯给我们一个去处,还以国子监先生的标准为我们发俸,我们更该尽心竭力,守好我们的本分。” 顿了顿,她又道:“你是有才学的,只是时运未到,切不可着急走了歪路,致满盘皆输。” “我知道了。”颜枫低头道,“可一日相处下来,我却觉长公主殿下,着实不凡,十分令人仰慕。” 第57节 “够了,此话休要再说。”她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明日,我替你去向殿下道歉,你且歇着吧。” “姐姐!” 颜枫起身要去追,奈何刚一动,便痛出一身冷汗,只得作罢。 他拧起眉,心下恨意只增不减。 那首辅将他打成这样,他也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 江禾心事重重地走回昭阳宫,刚一踏进去,便见到苏欢着了统一的宫人装,安安静静在里面候着。 “欢欢,你来啦?” 苏欢看她一眼,低声道:“见过殿下。” 她赶紧将门关上,数落道:“少给我来这一套,你饿吗?我刚刚叫人备吃食了。” “没有,我是真心实意地谢谢你救我。”苏欢抽了抽鼻子,“我听他们说,若不是你执意要我做贴身宫女,我是要被发落去教坊司的。” 闻言,江禾立即抱住她,轻声哄道:“都过去了,要好好活着。” 她用力点点头,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你今日去哪里了,和我讲讲有什么趣事吧。” “哪有什么趣事啊,倒霉死了。” 江禾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取了块糕点一人分了一半,便同她一起像幼时那般坐在地上,将整日的经历细细数来。 从翻墙逃出宫,到见新招的先生们,再到书院近况,甚至为哄她开心,连裴渊打颜枫的事都尽数说了出来。 末了,她又道:“对了,你还没来过书院吧?我明日带你去看看,你说要仿照国子监小木屋那种样子建书屋,我试了试,效果真的还不错诶。” “真的?那太好了。”苏欢轻轻笑笑,“还有,我怎么感觉,裴先生他吃醋了呢?” “我觉得他不是吃醋,他是有病。”江禾面色不虞道,“之前我那么喜欢他,他怎么都不理,还烧我的东西,现在天天上赶着求我,莫名其妙。” 苏欢静静地看了她一阵,笑得有些哀伤:“时至今日,我似乎有些理解裴先生了。” “啊,什么?” “你知道的,我一直喜欢江……陛下,我本以为以我刑部尚书之女的身份,未来是有机会嫁给他的,可是眼下……” 她踌躇片刻,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那颗散发着微弱光芒的星子。 “我不仅成了罪臣之后,还是他亲自下的旨。虽然我知道……我知道只是朝堂斗争的结果,但他无论如何,也是几乎灭了我全族。” 言及此处,她再也忍不住,伏在江禾怀里哭了起来。 “我父亲死了,母亲悬梁自尽,叔叔伯伯都被他杀了,姐姐也被人买走做了妾,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可恨的是,我居然还是喜欢他……” 江禾连忙拥住她,安慰道:“感情一事,哪有那么容易放下,这不怪你。” “我怨不得他,如果父亲与江衡得手了,他也会成为阶下囚,此事谁也欠不得谁,我都理解,可我就是很难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哭得伤心,江禾默默地听着,也不自觉红了眼眶。 “禾儿,你说裴先生不长嘴,欺瞒你,可我忽然想到,你的父亲,也是他的杀父仇人……”她满眼是泪地抬头去看她,“他该如何面对你啊。” “……你为何要提他啊。”江禾偏过头去,“我心疼你都来不及,哪里顾得上旁人。” “禾儿,你真的特别好。”苏欢擦了擦泪,握住了她的手,“我苏欢自诩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可对于你,我却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我又何尝不是呢。”她将苏欢揽住,叹道,“不要哭了……我一直以来,都想让你开开心心的。”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苏欢靠在她的肩头,缓缓道,“我能看出来,裴先生他真的爱惨了你,可惜我的感情,陛下从未回应过半分。” “但是我不喜欢他。” “我还不懂你呀……从小就是个认死理的,认定了谁,到死都不肯改的。” “……我就是不喜欢他了。”江禾心情有些沉重,侧身点了点她的鼻尖,“怎么老把话题绕到我身上呀,今日是我在陪你。” “我的事情,我已经不想提了。”苏欢擦干泪,坐直了身子,“哭过一会就好了,没事的,你快给我讲讲笑话呀,或者京城最新的逸闻,我要听,我不想总哭了。” 知她想调节下心情,江禾便顺着她道:“东街口那个有名的纨绔,今日被鸿胪寺卿家的小娘子扔到河里喂鱼去了。” “那他挺活该的,这个不算。” “礼部侍郎家的幼子铁了心要娶吏部侍郎的那位千金,结果礼部侍郎不愿意,聘礼就给了一两银子,两家为此大打出手呢。” “他家那儿子有人要就不错了,还挑呢。”苏欢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个我早就知道啦,换一个换一个。” 江禾叹了口气。 “……当朝长公主,要娶那位首辅大人做侧室。” “什么?你再说一遍?!” 第54章 花笺 “不要。”江禾揉了揉眉心, “虽然只是我一时的气话,但我确实已经将消息放出去了。” “江禾, 你是真的行啊。” 苏欢感叹一声, 作势平躺在了地上。 “你说你打了打了,骂也骂了,还逼死过人家一回, 现在把人救回来了,我以为你俩该好了, 结果你还能接着羞辱他。” 她小声嘟囔道:“……怎么就羞辱了。” “这还不算啊?让人给你当侧室诶。”苏欢瞥了她一眼, “裴先生现在可彻底沦为满朝文武的笑柄咯。” “欢欢, 你干嘛今天一直替他说话。” “因为你明明还有与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机会,我不想再看你们互相伤害了。” 说着说着,苏欢眼底又泛起一层水雾。 “不像我和陛下。” 江禾沉默地躺在她身侧, 良久方道: “他也曾伤害过我,利用过我。” “如果我是他, 我应该永远不会让你知道我是谁。”苏欢缓缓道, “毕竟, 对杀父仇人的女儿说出自己要杀死她父亲的话,太过荒诞。” “……” “说真的, 禾儿。”她支起手臂看向她, “你和他聊聊吧,无论以后怎么样,我觉得你们都该把话说开的。” 江禾闷闷道:“我不知道和他聊什么, 我对他不感兴趣了。” “在我面前,你还需要掩饰自己吗?喜欢就是喜欢, 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没有什么丢人的。” “同样的话, 你也该说给自己听。”江禾轻轻一笑,从袖中取出绣帕,为她拭了拭泪,“好了,我听你的,你开心些。”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知道啦,我不哭了。” 江禾起身坐回书案旁,取出一张凤尾花笺,用精致的小楷落了几个字: 酉时正,湖心亭。 搁了笔,她向外喊道:“小芒。” 小芒应声而入,行礼道:“奴婢在,殿下有何吩咐?” 她小心地将那花笺放入双鲤书盒中,递了过去:“明日一早,送到首辅府上吧。” “是,殿下。” “你别让她送了。”苏欢抢先一步接了过去,“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你的侍女,也让我办件事吧。” 她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挥手让小芒下去,方道:“你是有话要同他讲吗?”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苏欢转身朝外走去,扬了扬手中的木盒,“不说啦,你早点休息。” 苏欢走得莫名匆忙,惹得她一怔。 她本意只是想哄友人开心,然而装笺入盒时,却鬼使神差地将那张准备好的、空无一字的花笺收了回去,换了自己落了字的那一张。 难道,她也真的是想和裴渊好好谈一谈吗? 感受到手上的阻力,她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竟将那空白花笺揉皱了。 - 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苏欢便在京城的雾气中穿梭,摸到了首辅府的门前。 她知道,此刻还不到上朝的时辰,现在来找他,是一定能亲自将信送到他本人手上的。 “我奉长公主之命前来送信,望各位通报一声。” 守门的小厮正是困意浓的时候,本欲将她打发走,奈何一听到“长公主”这三个字,忽然一刻也不敢怠慢,冲到府内唤了人。 不多时,红鸢便推门而出:“有劳了,交给我便好。” “长公主的命令是,亲自交到首辅大人手上。”苏欢冷静地看着她,丝毫不欲退让,“还望姐姐引路。” 红鸢深深地盯了她片刻,转身道:“随我来吧。” 苏欢携着满身的朝露,随她穿过一小片杏林,深入内院,又停在一座房屋前。 “大人醒了,你进去便是。” 苏欢轻声道了句谢,抬手敲了敲屋门,得到回应后刚要踏进去,红鸢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我就在外面守着,不要耍什么花样。” 她颇为不屑的冷哼一声,没有搭理她,径直进了屋。 裴渊正坐在一方小案上读着书,知她进来了,头也未抬,只道:“坐。” 她环视了下四周,方缓缓坐到他对面。 这间屋子比江禾的昭阳宫还要暖和上不少,仿佛将整座府所有的炭火都挪到了这里来,甚至让她有些燥热。 而眼前人却依旧披着一件狐裘,且不出她所料地,保持着他自小以来早起读书的习惯。 €€€€她自诩还是了解这人的,所以此行,她绝不会扑个空。 “有事找我?”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片寂静。 第58节 听他这么说,好似红鸢并没有告诉他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于是,她将衣袖里的花笺向里面藏了藏,道:“江禾说,要纳你为侧室,你是怎么想的?” “我们之间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打听。” “那如果我偏要打听呢?”苏欢毫无畏惧地问道,“如此天大的羞辱,你是接,还是不接?” 他慢慢将书放下,眸中含霜。 “侧室也有扶正的机会。” “你简直是疯了!”她重重一拍桌案,“你应该告诉她,你不接受,只愿同她一世一双人。” “我再说一遍,我同她的事情,轮不到你指指点点。”他冷声道,“没什么事的话,下去。” “你以为你一味的卑微忍让,伏低做小,她就能回心转意是吗?” “那你要我怎么样!”他忍不住低吼道,“事到如今,我敢违逆她吗?我不该为我做过的事情赎罪吗?” 里面动静有些大,红鸢本欲冲进去赶人,却终究在门外踌躇。 “她喜欢的,一直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你,不是像只小狗一样需要她施舍的你!”苏欢从袖中取出书盒,用力拍在他面前,“而且,我很明确的告诉你,她还喜欢你。” 他很明显地一怔,随即便伸手去拆那木盒。 他很少在外人面前失态,可当他看到花笺上的字迹时,还是不由得又哭又笑,浑身发抖。 “是她的字。” “你好好同她说吧,不需要再刻意讨好她,只需要平等地,将话说开。”苏欢垂眼看着他,缓了缓语气,“我都这么帮你们了,你不要再拖后腿了。” 良久,他将那花笺贴在自己的胸口,低声道:“多谢。” 她看了一眼窗外略有消散的雾气,还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如鲠在喉。 最终,她只道:“你该上朝了。” 她转身出了首辅府,街道两旁已然逐渐有了些烟火气,勤快的小贩也已开始吆喝他的包子和白粥。 没来由地,她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该上朝了,陛下……眼下也起身了吧。 他最爱吃的,便是这街边卖的包子,总说它比皇宫里多少佳酿美食都美味三分。 她脚步一顿,正想为他带几个回去,忽然脑后一阵钝痛,仿佛被人用木棒击中,痛得她直直倒在地上,颤抖不止。 一片混沌中,她看到那人冲她冷冷一笑,匆匆离去。 这人衣服上的纹样…… “你是……首辅府的人……” 倦意袭来,她失去了意识。 第55章 失约 “殿下近来起得是越发早了。” 小芒听得动静, 唤人打了水来,服侍她梳洗更衣。 “都已经是早朝的时辰了, 不算早。”江禾醒醒神, 看着铜镜里那越发娇美的容颜,“要做的事情很多,我也该习惯这种生活才是。” 小芒恭谨答道:“殿下如此勤勉, 实是我大沅之福。” “用这支吧。”她随意挑了支玉簪递给她,又问道, “欢欢起身了吗?” “听人说, 她好像天没亮就出去了。”小芒沉思道, “首辅大人都已经去议事了,算算时辰,她也该回来了。” “为何去那么早?” 她忽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紧张与担忧, 推开正围着她为她梳妆的宫女们,吩咐道:“小芒, 立刻派人去找, 你也去。” 说罢, 她径直向议事殿的方向跑了出去。 “殿下……殿下!天冷,您披上这件斗篷!” 小芒连忙气喘吁吁地去追她, 颇有些追不上不罢休的感觉, 她双眉微蹙,停下来接过,催促道: “赶紧去。” “是。” 她不再管她, 一个人匆匆往前跑。 能够派遣出去找的人是足够多的,多她一个少她一个对结果也改变不了什么, 而她眼下唯一要做的, 便是找那人问个明白。 天色已然亮了, 却依旧阴沉沉的,大块大块的天云仿佛下一刻就要压下来一般,微寒的风中也不免带来些潮湿之气。 江禾独自站在大殿前最高一级的石阶上,生生遏制住了自己冲进去叫人的冲动,在一片凉意中望着殿内出神。 不知不觉中,她似乎失去了以往任性妄为的性子。 今日大抵没有什么大事,她站了没有多久,群臣便三两结对地走了出来,见到她,都十分意外地连忙在一旁行个礼,又匆匆躲开了。 穿过人流,她轻而易举地看到了那个孤零零的深紫色身影。 “禾儿?”裴渊颇为惊喜地出声唤她,快走几步到了她的身前,“怎么在这里等着,今日天寒,不要受凉了。” 说着,他取下自己厚重的外袍,想要为她披上去,却被她抬手挡住了。 “我的信笺,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提及此,他的目光愈发温和起来,“多谢禾儿肯给我们之间一次机会,我必会准时赴约。” “所以欢欢去过你府上了,对吗?” 她忽然焦急起来,连语速也不免加快。 “苏欢,她在上朝前就去找过我了。”他微微皱起眉,“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你知道她去哪了吗?”她追问道,眼眶都有些泛红,“或者,你知道她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先别急,跟我来。”裴渊从她的话中猜出了大概,轻声安慰后,领着她快速走向宫门口。 “红鸢!” 听得呼喊,早早等在宫门前的红鸢立即迎上来,有些迟疑地看向他们二人:“公子,这是……?” “我命你送苏欢回宫,她去哪里了?” “这……” “ 你快说呀!”江禾急得都快要哭出来,“没有人会怪罪你的,你说就是了!” “苏小姐她执意不要属下送,说是有些饿了,想去东边吃些包子,属下就……” “我知道了,多谢。” 话未说完,江禾匆匆打断她,提起衣裙便向那边跑去。 他冷眼睨了自己那擅作主张的下属一眼,一把将所备马车上的一匹马卸了下来,直直追了上去。 “上来。” “我不上,你又不知道在哪。” “我知道。”他伸出手,“信我。” 她心中急躁不已,也顾不得街上不许纵马的禁令与她二人之间的隔阂,点点了头。 他将她安置在身前,大胆地拥住她,疾奔向她幼时常常念叨的小摊。 那小摊离主街有好一段距离,也远远称不上繁华,而那摊主不知为何,多年来一直待在那里,谁劝也不肯搬离。 风在耳旁呼啸着,她再次睁眼时,便见到倒在那小摊旁边的苏欢。 “欢欢!”她不管不顾地跳下马,扑到她身前,“欢欢,你醒醒……” “小姑娘,你是她的家人吗?” 摊主开口道。 “哎呀,她倒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半天也没人来认,不过你别急,我学过一点医术,她只是被人打晕了,没有性命之忧。” “多谢您照顾她。”江禾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您有看清楚,是谁打的她吗?” “嘶,这还真没注意……”摊主回想道,“我刚听到动静,那人就跑了,动作快得很。我就听到这小姑娘嘴里念叨着……念叨着首辅府什么的。” 她的眸中瞬间变得犀利,转头怒视着裴渊。 “不是我,我没有理由对她动手。”裴渊俯身想把苏欢接过来,道,“片面之词不可取,你先冷静一些,把她送回去。” 他很快寻了辆马车,将她二人安顿好,正欲上车时,江禾却一把将帘子拉上了。 “欢欢不方便。” “好。”他守着礼数,温和笑道,“酉时正,我在湖心亭等你。” - “小芒呢,她还没回来?”江禾费力将苏欢扶到自己床上,高声道,“随便谁,去叫太医!” 离她最近的那名宫女有些迟疑,低头道:“殿下,她……她只是个宫女,按例是请不得太医的。” “本宫让你去便去!”她怒斥道,“宫女的命就不算命了吗?皇兄若真怪罪下来,本宫自己担着!” 那人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应道:“奴婢遵命。” 她坐在床侧,轻轻握住了苏欢的手,不知过去了多久,在她几乎忍不住要发怒时,太医才终于到了。 “殿下莫怪,殿下莫怪……”那宫女一见她的脸色,扑通便跪了下来,“这太医署不设在后宫里,奴婢已经尽力快些了……” “麻烦您了。”江禾没有多作理会,立刻将太医引到了床前。 见到太医过来,守在床侧的宫女们慌忙将帘子拉上,只将苏欢的一只手臂露了出来。 那太医熟练地取出一块帕子,置于她的手腕上,不久便道:“殿下宽心,只是突受重物袭击昏了过去,臣为她开一些药,醒了服下便好。” “那她什么时候会醒?”江禾复杂地看向他,“她伤及后脑,您不看看吗?” “这……这于礼不合。”太医惶恐地站起来,对她行礼道,“这是后宫,臣最多只能为她把把脉了,至于殿下说的,臣是万万不敢的。” 第59节 “罢了。”她嗤笑一声,眸中晦暗不明,“你去吧。” 见太医走了,方才的宫女大胆道:“殿下莫生气了,历朝历代后宫都是这个规矩,您……” “凭什么?”她径直打断了她的话,“这后宫女眷众多,连正常瞧病的资格都不配有吗?” “不止是后宫呀……”那宫女小声说了些什么,忽然又紧张地捂住嘴,再不肯说了。 江禾叹了口气:“你去书院,去请一个叫颜竹苓的先生过来。” “是。” “殿下!”小芒慌慌张张地回来,差点撞上那要去书院的小宫女,“诶€€€€慢点!” “早便传信给你们说找到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奴婢知错。”小芒应道,“奴婢刚刚去打听了下,今早苏小姐她在首辅府内……确实与首辅起了些争执。” 江禾闻言,立即将她带到殿门口,小声道:“你此言可当真?” “千真万确。奴婢还在那小摊附近,找到了这个……” 小芒犹豫片刻,还是将那一角碎布递给了她。 她连忙接过,却在一瞬间,整只手都抖了起来。 €€€€那是首辅府护卫衣物的纹样,她去过他的府上,不可能不认得。 那块碎布在她手中被一点点揉皱,她努力仰起头,望着阴沉的天空,却终究没能阻止那悬在眼中许久的一滴泪落下。 仿佛被撕开了口子般,她蹲在地上,无声痛哭起来。 - 距离酉时还有好一段时间,裴渊早早便租了最贵的画舫,独自一人乘船到了湖心亭,又吩咐船家回到岸上等人。 他的眉目间有着极为少见的柔和,以至于船家见了他,不仅不畏惧他,还同他拉了几句家常。 他想得很好,他与他的禾儿可以在这方小亭中促膝长谈,若入夜凉了,便可回到这画舫中,寻一方温暖,秉烛夜话。 这一次,他要将他全部的想法、全部的经历都告诉她,他和她之间,再也不会有隐瞒与误会,他们可以回到从前那个样子。 他再也不要和她互相伤害了。 手中捻着一片上好的茶叶,他的唇角,勾起一个如春日暖风般温柔的笑。 然而直到两岸渐渐掌了灯,他依旧孤身一人坐在那里。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沉了一整日的天色,忽然像开了闸口一般,终于将今年的第一场雨纵临人间。 雨水落在湖面上,逐渐泛起了层层水雾,他看不分明岸上的情形,竟只身走入雨中,在离对岸最近的桥角处,探头张望。 岸上人匆匆来往,却始终没有一个人驻足停留。 “苏欢受了伤,一定是被耽误了。”他轻声道,任凭雨水将他全身浸得冰凉。 湖上涟漪圈圈,风中传来阵阵打更声,随后便是万籁俱寂。 他闭上眼,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个痴人。 “公子、公子!” 他听到有人唤他,微抬眼帘,才看到来人只是红鸢。 “下去。”他淡淡命令道。 “公子,您全身都是烫的,您跟属下回去!”红鸢丢了伞,在雨中冲他喊着,“您身子本就没恢复好,经不起这般折腾!” “让开,她还没来!” “都什么时辰了,她不会来了!您日日捧着一颗真心待她,她又何时把您当回事!”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她!” 他低吼一声,一把将红鸢推开,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 发丝已彻底湿透,紧紧贴在他苍白而滚烫的面颊上,他眼前黑白明灭,只觉阵阵眩晕不断袭来。 恍惚间,他竟一头栽进了水里! 第56章 温柔 初春的第一场雨来得异常凶猛, 夜风也跟着呼啸,昏黄的烛火跳动了整晚, 直至天将明时才堪堪歇了。 江禾只留了颜竹苓一人在屋内, 同她一道窝在床边,整夜守着她的友人。 “殿下,天都要亮了, 您多少去歇息一会。”颜竹苓缓缓睁开眼睛,小声道, “殿下信任竹苓, 竹苓也定会在此尽忠职守。” “我不困。”江禾一只手搭在苏欢的手臂上, 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把颜姐姐叫到这里来,也是辛苦了。” “竹苓情愿供殿下驱使。” 说罢, 她犹豫片刻,又道:“其实, 殿下不传唤, 竹苓也本是想来找殿下的。” “我同你一见如故, 你不必与我这么客气。”江禾撑起身子,道, “是有事同我说吗?” “好。”她咬了咬唇, “我那弟弟……颜枫,他对殿下动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前几日给殿下与首辅大人造成困扰了, 竹苓代他向殿下道歉。” “无妨,我知道的。” “殿下知道?”她错愕抬头, “那殿下是真的……对他有兴趣么?” 江禾轻轻摇了摇头。 “既如此, 竹苓斗胆恳请殿下收回成命, 他性子里多少有些急功近利,接近殿下也只是想走歪路,做殿下的驸马,万万不可。” 江禾侧目看她,眸中多了些探寻的意味。 “他有了地位,你这个当姐姐的必然也不会差,对寻常人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你却反倒来此劝阻?” “无义之财不取,无德之事不为,是竹苓一向奉行的原则,竹苓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行差踏错,做不得堂堂正正之人。” 她话说得诚恳,惹得江禾也不由微微动容。 “颜姐姐,前途无量。” 江禾轻笑着赞道,又随口问道:“之前裴渊打了他,他伤可好了?” “好多了。”她笑着接过话,“昨日他是晚课,却一大早就起身出去了,直到殿下传唤时都没有回来,他总是这样爱往外跑,一刻都闲不 住。” 江禾敏锐地注意到了她话中的信息:“你是说,他昨日一大早便出去了?” “是的,殿下是觉有什么不妥吗?” 还未及回应,苏欢忽然动了动,竟慢慢睁开了眼睛。 “欢欢,你醒了?”江禾连忙扑过去,握住她的手关切道,“还疼吗?” “有点……好像有人打我来着……” 颜竹苓坐到她身侧将她扶起,一只玉手伸到她的脑后,轻轻揉了起来。 “好像好多了。”苏欢被人揽着,侧头好奇地打量道,“你的手法好厉害,但我应该没见过你。” “她就是我同你说过的那位教医术的先生,颜竹苓。”江禾解释了下,又追问道,“颜姐姐,你与太医都说无甚大碍,怎么她昏了这么久?” “近来她忧思过盛,久难成眠,此次便多睡了会,无妨的。” “这都能看出来吗……”苏欢有些不好意思,忽然又像意识到什么一般,“不对,你俩一直陪着我吗?” “对呀。” “你没去吗?!”苏欢激动道,“我为了给你俩送信,都被人揍了,你居然说你没去?” “你这个样子,我哪里顾得上。”江禾偏过头去,将那角被捏的不成样子的碎布扔过去,“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去。” “这个纹样……是我那天见到的样子。” 昨日的记忆如流水般涌来,引得她头又不禁痛了痛。 “嗯,首辅府的标志。” “可他为什么呀……”苏欢皱了皱眉,“我俩也就关于你的事吵了两嘴,他那么想和你重归于好,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可能对我下手的。” 想到了什么般,她又突然压低声音道:“你说……不会是红鸢吧?我瞧着她最近怪怪的,不是很安分的样子。” “受了谁的命令也未可知。”江禾淡淡道,“你当时,可有反抗吗?” “没有,我什么都没干就躺下了,根本来不及反应。” “这样的话……那这块碎布,应是被故意留下的。” “哎呀你就别猜了。”苏欢推了推她,“你去问问他不行吗?你俩真的是要急死我,我还不如再多睡会,省着受这折磨。” “我只是没想好,万一真的是他……” 苏欢作势倒在颜竹苓身上,将被子往头上一蒙,一副不愿再讲话的模样。 她微叹了口气,思及方才与她们二人的对话,心底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想。 “辛苦颜姐姐照顾她。” 她留下句话,转身出了门。 - 江禾抵达议事殿时,是刚刚要准备开始早朝的时辰,她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鱼贯而入的朝臣,却始终没看到她想找的那个人。 她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看漏了人,便熟门熟路地绕到大殿侧面的小门处,偷偷朝里望了望。 然而百官之首的位置上,竟空无一人。 她自觉奇怪,又努力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许是动静有些大了,引得江晏将目光落到了她的方向。 “禾儿,找皇兄有事吗?” 像被抓住了错处的孩子般,她稍显慌乱道:“没……没有。” 在众人面前,江晏也略有些无奈:“先前你私解禁足的事还没同你计较,注意分寸。” “臣妹知错。” 江禾行礼道,匆匆退了下去,又长舒一口气。 第60节 “怪吓人的。” 她本想直接回宫,思及昨日自己因故失约一事,虽是被横来之事乱了心绪,却终究还是自己做得不对。 她唤了小芒来,同她一道去了首辅府。 然而一向在首辅府畅行无阻的她,刚刚踏进府内,便被人拦了下来。 “公子身体不适,殿下还是请回吧。” “他怎么了?”江禾微皱了下眉,“那我去看看他吧。” “公子不想见你。”红鸢直直地盯着她,“殿下昨日去哪里了?为何不肯赴约?” “他亲口说的不想见我吗?”她忽然来了些气,偏要与她争个高低,“如果我现在转身走了,你敢为你说过的话负责吗?” “……”似乎没想到她这般坚持,红鸢不由得怔了怔。 “还是说,你现在能替他做主了?” 面对她的质问,红鸢冷声答道:“我只是觉得,你既不愿真心待他,就不该一次次的伤害他。” 她漠然看了她一眼:“我们之间的事情,轮不到别人指指点点。” “殿下如今,对我好大的敌意啊。” “是红鸢姐姐先变的。”江禾绕过她,径直向内走去,“不是吗?” 红鸢神色复杂,看着她走远,又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是。” - “禾儿来了。”裴渊本在卧床休养,听得通报,立即费力地将身子撑起来,噙着笑看向她。 “嗯。”江禾见状,目光有些闪躲,“不打扰你吧?” “自然不会。”他温和道,示意她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听说你与红鸢起了些冲突?” “……一点点。” “她近来的心思是越发不安分了,若实在惹得你不开心,我杀了她便好,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眼神柔和,仿佛并不觉得自己说得话有何问题。 “……不至于的,你也该对身边人好一些。”江禾微怔道,“况且,她对你的确是世上少有的忠心。” 他忽然抑制不住地咳了几声,神情已然极痛苦了,面上却还挂着笑:“禾儿善良,还肯替她说话。” “你……没事吧?”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又缓缓缩了回去,“昨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这样了。” “淋了些雨,又不小心摔到湖里去了。”他苦笑道,“不碍事的。” 她睫羽快速扑闪几下,用极低的声音道:“……抱歉。” 他愣了下,又凑近了些:“禾儿说什么?” “我说……抱歉,虽然因为一些事情,我不愿来见你,但终究还是我失约了,也是我不对……”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而裴渊却看着她几乎皱成一团的别扭模样,忽得笑出了声。 “没事的,在我面前,你从来不需要说抱歉。” 他这般温柔地哄着她,好似春日的第一缕风轻轻推开浮满了薄冰的湖面,又将那水吹得泛起波纹来。 她心里酸酸涩涩的,却嘴硬道:“你之前讲学的时候明明反复强调,人要懂礼数,讲规矩。” “先生的教诲,和……”他仿佛怕冒犯她一般,生生咽下了中间的几个字,“……自然是不一样的。” 江禾偏过头去,似乎对这种氛围无所适从。 “早知道落个水禾儿就肯来看我,还肯同我说这么多话,”看出了她的窘迫,他调笑道,“该落上个十回八回的,多淹几次,值得很。” “你……你又发什么疯!” “好了,是因为苏欢遇袭的事情,不愿意见我吗?”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碎布丢到他手上:“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无论你说什么,我们都到此为止。” 裴渊盯着那真真切切出自自己府上布料纹样,眸中晦暗不明:“是我府上的东西,但我并不知这件事。” “……还有谁敢打着你的旗号办事,我好像没办法相信你。” “这件事情我会去查,所以暂时没有办法向你解释。”他轻声道,“禾儿若肯施舍我哪怕一日的信任,便也足够了。” “……好。”面对他这般真挚的眼神,她犹豫片刻,还是应下了,“书院那边的人,你可以试着考虑一下。” “看来禾儿心里多少有些答案了。” 他点点头,又仿佛得了什么恩典一般,展颜一笑,从枕下取出一张被小心封好的小笺,递给了她。 她迟疑地接过去,打开一看,仍是那俊逸的字迹,却写着同她一样的内容。 €€€€酉时正,湖心亭。 她有些奇怪的抬眼看他,恰对上一双清澈的眸。 “这次换我来约你,好不好?” 第57章 幕后 屋内静了下来, 连檐下铜铃声都听得分明。 沉溺于他那镜湖般清冽的眸中片刻,江禾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你……有什么事吗?” “禾儿之前说想和我谈谈, 可惜被耽搁了。”他和声道, “那禾儿还愿再给我一次月下相叙的机会吗?” “只要你能证明欢欢之事与你无关,那我自然会到。”她别扭道,“当然, 只是对昨日失约的弥补,你不要想太多。” 他稍稍有些无奈:“好。” “你休息吧。”她起了身, 行至门口时, 脚步又顿了顿, “你若身子撑不住,不用来。” 说罢,她头也未回地离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 裴渊温润如水的眸中缓缓爬上了几层寒霜。 “进来。” 听得召唤,一直守在门外的红鸢应声而入, 看到他面上仍有些纸色, 锦被一角几乎要掉到地上, 连忙上前替他掖好。 然而手刚刚伸过去,却一把被人握住了手腕处。 “公子……?”红鸢弓着身停在与他距离颇近的地方, 有些错愕地看向他, 若仔细看来,她的耳根甚至有些红了。 她的这点旖旎思绪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听到他开口:“解释。” “什么解 释……?公子在说什么?” 他手上一用力, 眼见着她的神色逐渐变得痛苦:“别让我说第二遍。” 她忍着痛道:“公子误会属下了,属下断然不敢冒充公子命人去袭击那……那苏欢……” 手腕一点点被握得更紧, 她跪倒在床侧, 疼得几乎说不下去。 “你惯是个不会说谎的。”他双目微眯, 沉声道,“我没有时间向你展示我的忍耐能力。” 她低着头浑身颤抖着,不敢去看他。 这个人着实太过可怕,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上一刻还是个温柔和善的病公子,不过几瞬就仿佛狱中放出的修罗一般,言语不多,却句句夺命。 可她依旧紧紧抿着唇,赌他在试她。 “还不说。” 他如寒冰般薄凉的嗓音自她上方传来,她只听得一声脆响,随后便是如山崩般地疼痛从四面八方袭来,眼前一下子暗如深夜。 她难以抑制地痛呼出声:“……呃!” €€€€他竟生生将她的手腕折断了! 他一松手,她便如一张薄纸一般倒在地上,战栗不止,口中听不清楚在呜咽着什么。 “我既然都问到你头上了,还觉得我很好糊弄,对吗?”他幽幽开口,将枕旁的一柄小剑丢到她面前,“她不让我杀你,你自己动手。” 那剑静静地躺在地上,却如同在她心上划开了万千道口子。 她神情悲痛,缓了许久才哑着嗓道:“属下……属下知错,求公子饶命。” “你擅作主张,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见她没有动作,裴渊俯身将剑拾起,用剑尖挑起她的下颌,“怎么还敢求我的?” 那尖端锋利,擦在她薄薄的肌肤上,很快又添了几道血痕。 “属下当真不是……不是故意的,”她怕极了,终于还是说了出来,“那日属下察觉到有人用药迷晕了护卫,偷走了衣服,属下便跟了上去。” “随后属下便见他打晕了苏欢,跑掉了……属下鬼迷心窍,没有管这件事,求公子恕罪!” “你不是鬼迷心窍,是深知这样做,会加深我与她之间的隔阂。”裴渊手持小剑轻轻划着,一字一顿道,“你默许的。” 一滴滴泪从她双眼中涌出来,她颤声道:“属下知错……” “说,他是谁。” “属下真的不知。”红鸢用哀求的目光看向他,“属下并不认识他,只知他是一个与……与公子身长相近的男子。” 只需看一眼她的眼神,他便知她此刻的确已尽数告知,再问不出什么。 他轻轻将剑收回去,任她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随意寻了件厚袍子便出了门。 “收拾干净,跟上来。” - 昨日下了一整夜的雨,街道尚有些潮湿,风裹挟着叶片尚未落的水珠,平白添了几许寒意。 红鸢的手腕在冷风的刺激下,更多了几分噬心之痛,她咬着唇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个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人,心下苦涩。 书墨香气袭来,她抬眼一看,方知是长公主的那座书院。 “首辅大人。”见他来了,立即有人迎上来,“长公主殿下如今不在书院,您……” “把颜枫叫来。”他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这个名字,随后轻车熟路地移步江禾在书院处理事务所用的那间书屋。 第61节 许是讲学未毕,那人去了许久许久,才将颜先生叫了过来,又战战兢兢地施了一礼,替他们将门关上了。 “见过首辅大人。”颜枫心底虽不情愿,却还是依规矩拜了拜。 红鸢定睛一看,惊呼道:“就是他,公子。” “什么是我?”颜枫眸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质问道,“首辅大人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公子已经知道了,你不必再装了。”她扬声道,“苏欢遇袭之事,分明是你做的,我见过你的模样了。” “你!”颜枫瞬间怒斥道,“是你答应放我走,不将此事说出去的,如今你倒好,说倒戈便倒戈!” “你……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了!” “你装什么无辜?你说把他二人拆散,你便可以嫁给首辅,而我也可以如愿做上驸马,我们是一路人!” “公子……属下没有说过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她顾不上疼痛,慌乱跪下,“这个人满口胡言,还请公子治他的罪!” “够了。”裴渊冷冷扫过二人,又将目光投向她,“红鸢,我竟不知,你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 “公子明鉴,属下万万不敢……” 他冷哼一声,越过她,负手走到颜枫侧边,沉声道:“和本官争,你该数数你有几条命。” 颜枫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道:“长公主殿下不喜欢你,你身为首辅,却日日纠缠于她,我都觉得羞。” “你竟也会觉得羞么?” 他忽然转过身,一脚将他踹至地上,又将他狠狠摁住,掏出那柄随身携带的匕首,在他右臂上轻轻滑动。 “那日你想倒在她怀里的时候,是这条胳膊,碰到了她吧?” 他表面是询问,嗓音里却携着几多风霜,面上尽是凶狠之色,骇得颜枫霎时有些语无伦次:“不……不是……” “那,是另一条?” 眼见他正欲有动作,颜枫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首辅大人,你真若伤了我,长公主殿下一定会生气的。” 此言一出,裴渊眸中一凛,抬手冲着他的右臂重重地扎了下去! “你……!”颜枫痛苦地蜷缩起来,高声道,“你果然是个……是个疯子!” “裴渊!” 混乱之际,门忽然被推开,他听得江禾的声音,瞬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禾儿,你怎么来了?” 他慌乱地收起匕首,似是十分害怕被她责备。 “阿枫!”颜竹苓跟在她后面,见此场景,连忙去搀她那弟弟,“首辅大人,弟弟惹您生气,竹苓代他向您赔不是了,求您开恩不要伤害他。” “所以,你是在泄私愤,还是什么?”江禾不悦道,“你以前从来不会这般残忍地对待别人的。” 听了她的话,他不免有些神伤,低声道:“他与红鸢是袭击苏欢的幕后之人,我现在,可以给你解释了。” “什么?”未及她回应,颜竹苓难以置信的喊了一声,“阿枫,这事是你做的?” 迎着姐姐纯澈的目光,颜枫终究还是没有嘴硬,小声地将来龙去脉细数了一遍,又顺道将脏水往红鸢身上推了推。 “你糊涂!”颜竹苓斥道,“长公主殿下赏识你,肯提拔你,你反倒这般恩将仇报,姐姐竟不知,你堕落至此!” 说罢,她还是恨铁不成钢般地从随身小包里取出草药与布料,简单为他包扎了下,又膝行至江禾面前。 “殿下,大人,阿枫他一时冲动办了错事,竹苓愿替他领罚,求您看在苏小姐无甚大碍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为您和书院效命。” 她俯下身子,深深地叩首。 江禾神色复杂地看向她:“颜姐姐……” “虽见你次数不多,但早已看出你行事识大体,心中存山海。”裴渊冷静下来,缓缓开了口,“一味宠着,可不是明智之举。” “竹苓明白,此事之后,定会对弟弟严加管教。” 江禾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见状,裴渊敛了敛情绪:“殿下不追究了,本官便也不再说什么,下去吧。” “等一下。”江禾犹疑片刻,出声唤道,“她也受了伤,劳烦颜姐姐看一看了。” 心细如她,自进门起便发现了红鸢的不对劲,再加上见到裴渊对人发难,心里也多少猜到了些什么。 红鸢却仿佛不知怎么面对她一般,谢了恩,便匆匆离去了。 短暂的热闹后,这间书屋又恢复到了往日的沉默。 “……其实你有话都可以好好说的。”江禾简单地收拾了下被弄乱的书案,“天大的错事,也自有王法审判,总是冲动伤人,我不是很喜欢。” “好,我以后不会了。”他走到她身旁,轻轻扶正了一个白玉杯盏,“抱歉,未经你允许进了这里,是我太不懂礼数了。” “无事,我没有在意这个。” “……那颜枫,你还打算继续用吗?抛却私下里的恩怨,我并不认为他能当一个好先生。” “我会罢了他的职,但暂时不会逐出书院。”江禾淡淡道,“毕竟,我的确很想重用颜竹苓,只是给她弟弟一个屋子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轻轻笑道:“禾儿长大了。” 她看了眼天色,叹道:“……边走边说吧。” 第58章 月下相叙 “好。” 午时将至, 他本也欲与她边走边谈,再寻家酒楼点上一些她喜欢的菜色, 像与她刚刚重逢时那样, 看她狼吞虎咽下一整盘糖醋小排。 那时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她的脸上尽是活泼纯粹的笑容,还天真地央求他透露一下夏考的试题, 又被他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思及此,他眼尾处不免爬上了些许笑意。 “禾儿, 那个… …” “长公主殿下。”几个书院先生模样的人正聚在一起探讨着什么, 见她经过, 连忙围了上来,“近来书院有些事情想和殿下商议,不知殿下可有空闲?” “当然。”她笑着答道, “随我来吧。” 裴渊只得默默看着她的身影走远,之后的计划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忽然间就泡了汤, 他却是生不起来气, 心中又是酸涩,又是为她开心。 短短一年时间过去, 她不再是那个喜欢粘着他冲他撒娇, 事事都要问他意见的孩子,她有她想做之事,甘愿为此奔波劳碌, 也再无暇像从前一般,因他疏远了、冷淡了, 就委屈难过一整日。 这么看来, 他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日日被她的一喜一怒牵动着, 疯癫着,在朝堂上用着阴诡手段搅动风云,许是她眼下最讨厌的模样。 他苦笑一声,独自回府服了药,又小憩了片刻,生怕自己晚上咳个不止,在她面前失态。 临近黄昏,他披了最暖和的一件深蓝色金绣大氅,再一次来到那船家面前。 “客官,您租船吗?咱家的船那可是……”那船家迎客的话说了一半,看到他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清朗面容,猛地止住了,“您……您是昨日的那位公子?” “是。”他轻轻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袋银两递过去,“还要昨日那艘。” “这……”船家犹犹豫豫地接过,又劝道,“公子,咱家做生意讲良心,您要的那画舫的确价格不菲,若还是只租不用,我这钱挣得也亏心呐。” “无妨。”他微勾唇角,“她会来的。” - 江禾居于首位品着茶,静静地听着先生们轮番汇报。 今日本不是月底例行询问时间,可先生们却是越说越起劲,哪个孩子调皮,哪个孩子用功,几乎事无巨细地同她讲了一遍。 是以将他们送走之时,天色已将要暗了。 她算算时辰,大抵是来不及再回宫了,遂匆匆跑到教习制香的先生那里,蹭了些妆粉与香料,提起衣裙便向湖边赶。 裴渊自是不难寻,那长身玉立在华贵画舫一旁的清贵公子,任哪个女子见了都不由得偷偷瞥上一眼,又三两成堆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着,等着看他究竟在等哪位心上人。 江禾放缓脚步,穿过人群,轻声开口:“抱歉,实在不好拒绝先生们的一片热情……” “我说过了,你从来无需向我道歉。”他温柔应道,转过身来,却愣在当场。 她今日与平时甚是不一样,发间簪了支双鸾金步摇,着一袭浅粉色云纹软烟罗长裙款款而来,玉面上勾了精致的柳叶眉,一双水眸旁绘着浅浅桃花妆,朱红薄唇微微抿起,是她从未用过的醒目颜色。 “……怎么了吗?”江禾有些不自然地用手指绕起了段青丝,“我找教习制香的柳先生帮我弄的。” 说话间,一阵微风袭来,将她身上那淡淡的杏花香气送到了他的鼻尖。 “没有,很好看。” 裴渊微咳几声掩饰了下自己翻涌的情绪,伸手想去牵她登船,她却一下子将手抽了出来。 “我只是和你谈谈,还没有说原谅你。” “好,那你当心些。” 他笑道,小心地在一旁护着她上了画舫,湖面平缓,很快便到了那方小小的湖心亭。 “今日倒是人不多。” “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裴渊从船内端出了一壶茶与一盘精致的糕点,放在二人面前的小桌上,“是不是一直没顾上吃东西?先随意垫一垫,掌灯时分,船家会送些你爱吃的菜过来。” “……你还挺会乱花银子。”猜到他包下了今夜的一整片湖,她轻声埋怨着,却不知该说些别的什么,一时间相对无言。 裴渊抬手煮上茶,和声道:“禾儿,谢谢你能来。” 她望着氤氲的茶雾出神,睫羽闪动了几下。 “自始而终都是我做得不对,你打我、骂我,疏远我,甚至掐断了当年谋逆案的线索,也都是我应得的,我也从未因此怨恨过你。” 也不管她听着没有,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当初刻意去你所在的那间小木屋做先生,的确只是为了接近你,利用你,与你有一层关系,对我早日抬高自己的地位,笼络人心,甚至把持朝政,有极大的用处。” “替你挡剑,能够极快地得到先帝的信任,在我原本的计划里,利用完你之后,我就该将你送去和亲,好将我在朝中的最后一个弱点拔去。” 江禾听得难受,打断道:“你说这些,有意思吗?” 他轻轻摇摇头:“我只是想将我全部阴暗、狡诈的心思尽数掰给你看,我的所有想法,无论好或不好,从今以后在你那里,都不会是秘密。” “……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怎么能狠下心装作不认识我,又将我当作棋子任意摆布,就算那人做了天大的对不起你的事,可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 谈及此处,即使她做足了心理准备,眼中也不由得起了水雾。 第62节 “抱歉,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他闭了闭眼睛,“你的父皇是我的仇人,而我本打算杀了他,我们互有……互有弑父之仇,或许咫尺天涯,该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当然,这并不该是我伤害你的理由,我也绝不会以此作为借口,来求得你的原谅。” “其实,我直至今日,也从未敢奢求过你的原谅。” 裴渊摁下心底阵阵酸痛,将那煮好的茶倒入她的杯中。 “趁热喝吧,凉了对身体不好。” 她看着那盏茶,手上并没有动作,只低声斥道:“你当真是个懦夫。” 他正在为自己斟茶的手微微一滞。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又凭什么擅自决定我们之间的结局,那些道貌岸然与冠冕堂皇,不过你是怕了,你在逃避这解不开的世仇,逃避你自己的心意。” 说罢,她倾倾身子,凑近了他。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不要和我说什么小时候,那时我才几岁,说要嫁给你,是我不懂事,但你不可能不明白。” “我也不知道。” 良久,他方开口道。 “儿时在一起玩闹时,我也知你童言无忌,从来也只是将你当妹妹,可在我家中出事,我四处躲藏,颠沛流离地讨生活的那些年里,我们之间的那个约定,是我在阴暗处独行时唯一的一点光亮。” “直到我们重逢时,我才明白,原来我是喜欢你的。” 她咬着唇听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眸中滚落。 “你说的对,我的确是个懦夫,我差点就害你……害你嫁与旁人,差点就失去你……” 他的眼尾处终究是泛了红,掩了面,不敢让她看到自己的斑斑泪痕。 夜色来得极快,一轮明月悄悄挂上树梢,在模糊的视线里,江禾看到星星点点的两岸灯火,辉映着暗沉的湖面,那载他们过来的画舫,也不知何时亮起了灯,勾勒船体的每一丝金线都清晰可见,而那珠帘被风吹拂着,连带着小块的阴影也不断跃动。 眸色微动间,一艘小船不知何时靠近了他们。 “公子,姑娘,菜和酒给你们放在画舫里面了,小的就不打扰二位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已然凉透了的茶端起一饮而尽,哑声道:“饿了。” “去里面吧。”他敛了敛情绪,搀着她上来,又掀起帘,“夜间太凉,别受了风寒。” 这艘画舫实在是不小,将那小门一关,便是极为温暖的一方天地,木制的方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佳肴,大抵是刚刚做好,器皿都尚是烫的。 江禾默默吃着她最爱的那道糖醋小排,不知该向他作何回应。 她承认,她始终放不下他,也仍旧喜欢着他,她想让他为自己的错误付出更大的代价,作出更大的补偿,可如此折腾下去,她也很累了。 “想什么呢?”他按下心中苦涩,温和一笑,夹了几片青菜过去,“别光吃那个。” 她下意识地别扭道:“我不喜欢吃青菜……” 此话一出,连她自己也愣住了。 裴渊也怔了片刻,随后,唇角便渐渐有了越来越深的弧度:“撒娇也是没有用的。” 她的手紧紧攥着衣角,内心天旋地转了好一番功夫,终于还是夹起一片咽了下去,又立即抢过他面前的酒杯,一股脑将酒倒进了口中。 “禾儿,怎么又饮酒!”他一个晃神没拦住,夺回来时酒杯已然见了底。 “你都能喝,我为什么不能喝。”她冷言答道,“我喝酒怎么了吗?” 他默了默,又想起那日在国子监内,她醉酒亲他的模样。 “没怎么。”他缓缓开口道,“总之,今晚万万不许再喝了。”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底莫名来了些气,伸手便去抢,而他哪里肯,死死抱着那酒壶,就是不敢撒手。 “禾儿,不要争了……” 她丝毫听不进劝,偏 要逆着他的话来,推搡间,她一个站不稳,竟直接扑倒在他的怀里,又一下子将他带倒在地上。 “禾儿……下来。” 第59章 画舫之内 江禾也从没经历过这种场景, 她怔怔地扑在他上方,画舫激烈地摇晃后, 又渐渐归于平静。 见她纹丝不动, 他重重咳了几下,试图唤回她的神思。 “……我是不是又弄疼你了?” “不是疼不疼的问题……”他挪开视线,斟酌着开口, “总之,你先下来。” “我不要。”她一口回绝道, “除非, 你告诉我, 为什么不让我饮酒。” 他仰在地上,沉默着摇摇头。 “你刚刚还说,从今之后你的所有想法对我都不再是秘密, 骗子。” “不是这样的……”他害怕起来,连忙去抓她的手, “你那日……” 他耳根微微红了, 声音也再没有朝堂之上的凌厉与果断。 “你那日……醉酒之后, 吻了我的脸颊。” 江禾愣了愣,木木开口:“还有这种事么?” “……都告诉你了, 你快下来。” “那也不要。”她俯身凑到他耳边, 幽幽道,“打你骂你都没有意思了,本宫突然想轻薄一下首辅大人。”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还未来得及反应,她的唇再一次贴上了他的侧脸。 “首辅大人, 是像这样吗?” “快别闹了, 禾儿。”他软下声音哀求道, “你让我如何自处……” 他哪里敢告诉她,这样的行为有多危险。 “你抢亲的时候,不是很大胆吗?”她不依不饶道,朱红的薄唇又覆上他的鼻尖,“你这模样,倒像本宫真的欺辱了你一般。” “……我当然任你欺辱。”他颤声道,又偏过头去躲,“只是,禾儿还没到年纪,不该这样的。” “差那几个月吗?”她不轻不重地在他脸上抽了一下,又强迫他看向自己,“你别躲呀。” 他皱皱眉,眸中情绪复杂:“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这些?” “上次要成亲的时候,金岭那边的嬷嬷教的。”她轻笑一声,“嬷嬷说,入洞房后,和太子殿下要……” 裴渊只觉一团怒火瞬间在心中生起,酸酸涩涩地很是难受:“你不许提他!” “是你问我的呀。”有几分醉意浮了上来,她故意道,“和齐明……” 他双臂整个将她环住拉了过来,仰起身轻轻贴了下她的唇堵住了她的话,又缓缓松开,沙哑道:“我究竟哪里不如他好,你抱着我,却要说他的名字。” “首辅大人,你又吃醋了。”她略带威胁道,捏住他的下颌,还给他了一个细腻又绵长的吻。 他眉眼微舒,适时地逢迎着,仿佛有一汪清泉,绕了许久的路,终于流经了他干枯的心。 在她有下一步动作之前,他握住了她的手,强行起身将她带了起来,又轻轻向她摇摇了头。 恰在此时,画舫外忽然狂风大作,一下子推开了那道小门,寒风吹拂入内,让她意识清明起来。 “……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太该饮酒。” 江禾尴尬地揉了揉眉心,夺路而逃,掀帘步上船头之时,却又因这突如其来的寒意不由得瑟缩了下。 “会得风寒的。”他迎着冷风咳了几下,将那件深蓝大氅披在她的身上,“已经是宫禁的时辰了,画舫里也有休息的地方,不介意的话,便留下吧。”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瘦削的身影:“……你是不是早有预谋。” 他发丝凌乱着,却笑得温柔:“绝对没有。” 四下静谧,夜风送来几阵打更声,她叹了口气,重新回到画舫内,寻了张檀香木床将自己蜷缩起来。 裴渊将门关得紧了些,便跟了过来,轻轻坐在她床头:“是冷吗?” 她胡诌道:“嗯。” “靠过来吧。”他嗓音温润,“我在这里。” 她心下微动,迟疑片刻,缓缓将头靠在了他的怀里。 “困了便睡吧。”他抚了抚她垂落的青丝,“最近忙书院的事,是不是很累?需要我帮助的话,随时都可以说的。” “……不要。”她嘴硬道,“我和你又没什么关系,干嘛要找你帮忙。” “好,我知道,醉了酒的禾儿做的事情,和真正的禾儿无关。” 他笑着揶揄道,气得她狠狠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 “我可没说过我们的约定还作数,你别得意。” “无妨,我会一直等你。”他垂下头,压低声音道,“一百年不松口,我便等上一百年。” 她咬咬唇,不再吭声。 许久许久,她几乎都要睡着时,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先生。” 裴渊浑身一震,倚在床架上缓缓睁开眼,像平时一般应着:“我在。” “又快到巡访的时候了。”她轻轻道,“以往,都是皇室派一名王爷去转上一圈的,可是今年,我想去。” “你说,皇兄会让我去吗?” “禾儿想做的事,从来不会受任何人控制的。”他柔声道,“放心去吧。” “可我放心不下书院……” “万事有我。” “可是我刚刚还说不要你帮忙的。” 他失笑道:“都纠结成一个小团子了,我怎会与你计较这些。” “可是……” “好了。”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始终希望你,率性而活。” 她在他怀里动了动,喃喃道:“……谢谢先生。” 第63节 即使她不愿承认,可这数月以来,她从未有过这般安心舒适的时刻。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月光倾泻在画舫一角,摇落些星子入了梦。 - 翌日清晨,她在两岸的喧嚣声中醒来,却发现裴渊已然不在身侧。 她有些茫然,连忙下床去寻,在小门处差点与他相撞。 裴渊手中端着盘梅花状的红枣糕,见她醒了,笑道:“刚想给你送进去,醒了便出来吃吧。” 她缓缓坐到昨日的方桌前,看他将各式糕点摆了个遍,青玉杯盏里,牡丹花茶的香气甚是沁人。 “我好像起晚了,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 他平淡的语气,落在她心里却仿佛一声雷:“巳时?!你……你没去上朝吗?” “没有。”他温和道,“反正昨日也告了假,再多歇一天也无妨。” 江禾恨恨地咬下一口云酥糕,小脸皱成了一团。 “怎么了吗?”见她如此,他微微讶异道,“不会荒废政务的,我一会便回去处理。” “不是这个。”她苦着脸道,“我皇兄一会要是揍我了,我肯定加倍还给你。” 他尚有些不解,她却不肯说了,快速挑了几个糕点吃了,又饮下半壶茶,匆匆忙忙便要回宫去。 “我送你,你别急。” 他追到岸上去,却被她抬手拦下。 “千万别。” 江禾留下这几个字,唤了马车便赶回了宫。 昭阳宫如往日一般平静,在日光下微微泛着光亮,见此情景,她悄悄舒了一口气,又蹑手蹑脚地钻了进去。 然而刚一踏入主殿,她的脚步便凝滞住了。 江晏皱着眉,高居主位品着一盏茶,面色极为不虞,下方跪满了她宫内的宫女,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有些胆小的甚至身子都在发抖。 她扒着门框,弱弱道:“皇兄……” 听得动静,江晏重重将那杯盏往桌上一搁,扬声道:“进来!” 她吓了一跳,攥紧衣裙小步小步地挪过去,扯出一个笑:“皇兄,早。” 江晏似笑非笑道:“早啊。” 她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乖乖跪到了他面前。 “都下去。” 宫人们得了令,慌忙四散而逃,偌大的殿内转眼间就剩这兄妹二人。 “昨夜去哪里了?” “呃……”她绞着手指,吞吞吐吐道,“就……出去玩,结果宫门关了,就随意找了家客栈住下了。” “还撒谎!”江晏斥道,“裴渊今日未告假便敢不来上朝,朕心下生疑来此寻你,你却也不在,是不是和他在一处!” “那他可能是睡过了呀……”她小声道,“我怎么知道他居然不去上朝呀,简直是把我卖了。” “江禾!”他抬高音量,怒道,“最后一遍。” “是……我们在一艘画舫里待了一晚。”她委屈应道,“皇兄别生气了,我这不好好的嘛。” “你……!”江晏拍案而起,又蹲到她面前追问道,“你们做了什么,他有没有伤害你?” 她作势拽住他的胳膊撒了撒娇:“没有呀,聊了一会而已,我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妹妹,他哪里敢欺负我呀。” “胡闹。”他一把打掉她的小手,“朕就是太纵着你了,堂堂长公主整夜不归,与人厮混一处,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今日起,你就别想出这昭阳宫了!” “多大点事嘛皇兄……”她辩驳着,抬头正对上江晏那双凌厉的眸子,只得可怜兮兮地嘟囔道,“不出去就不出去。” “你也要到年纪了,心思给朕收一收。”江晏起身负手而立,不容置疑道,“那个裴渊心术不正,绝对不行,明日起,朕为你选几个驸马来,你挑一 挑,过了生辰便成亲吧。” “我不要。”江禾一下子跳了起来,“皇兄干嘛强迫禾儿,那朝中大臣天天嚷嚷着让皇兄选妃充盈后宫,那皇兄不也一直没搭理嘛。” “朕没功夫打理后宫。” “谁让你打理了,你找个皇后帮你呀。”她眼珠悄悄一转,“我看,欢欢就不错。” “罪臣之女,休要再提。”江晏冷声道,“你乖乖在这反省,朕心中已然有几个人选,明日你都见一见。” “好好好。”她如小鸡啄米般使劲点着头,又小心翼翼道,“那我能不能多挑几个,设个二驸马三驸马之类的?” “荒唐!你一个也别要了!” 江晏气极,径直拂袖而去。 第60章 挑个驸马 看着门被重重关上, 江禾叹了口气,走到后方寝殿内, 独自梳理起自己稍显凌乱的头发。 “当了皇帝, 真是越来越凶了。” 她小声抱怨着,左手持着的那柄玉梳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包住,代替她轻柔地整理着三千青丝。 她诧异地转过头去, 恰看到苏欢在对她笑。 “欢欢,你……刚刚没在吧?” “我听到了。”苏欢将她的小脑袋拨了回去, 手上动作不停, “他说得没错, 我是罪臣之女,活着已是恩赐,怎敢肖想这皇后之位。” “欢欢……对不起。”她有些难过地开口, “我并非不想帮你,只是我觉得, 皇兄他真的不喜欢你, 我不想把你往火坑里推。” “我知道。”苏欢轻轻笑道, 再无往日半分的活泼闹腾,“他对我的态度, 没有人会觉得他钟情于我吧。” “没事的, 等这段风头过去,我定会帮你寻一个好去处。” 苏欢摇了摇头:“禾儿,我还是想求你帮我, 哪怕只是个最低位份的宫妃,我也想要。” 此言一出, 江禾惊地直接站了起来。 “你疯了?” “我清醒得很。” “我早便说过, 他是皇帝, 三宫六院是注定的事情,不可能一世一双人,他不是任何人的良配。”她焦急道,“身为皇后都尚且过得憋屈,更何况是一介卑微的小宫妃!” “我当然知道,但我不在意,只要我能站在他身侧,我不介意有多少人插在中间,隔开我们。” 她愣愣地看着她,良久方道:“欢欢,你让我觉得好陌生。” “或许吧。”苏欢为她拔掉戴了整夜的步摇,缓缓道,“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想顺着自己心意拼一把。” “……好,我帮你。”她怔怔地看着铜镜里两人的身影,“那帮大臣都巴不得将自己女儿早早送进来,逼皇兄在年底之前必须定下人选,所以在年底之前,我会在朝堂上挣得话语权。” “谢谢,我相信你。”苏欢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一直都很清楚,你想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你怎么和他说话一模一样呀。” “他?”苏欢怔了下,又恍然大悟道,“你俩昨天晚上是真的一直在一块呀,怎么样怎么样,进度如何?今年我能喝上喜酒吗?” “瞎说什么呢。”她有些羞了,冲上去便挠她,“我可没答应和他成亲。”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松口啊。”苏欢连忙闪身去躲,揶揄道,“亲都亲过了,还不对人家负责啊?” “……谁亲他了!” “你看看你这个小嘴唇。”苏欢伸出根手指在她唇上点了点,“别跟我说是虫子咬的。” “……” “不过,他没伤害你吧?”苏欢止住了笑,肃声道,“你可别傻乎乎地让人给欺负了啊。” “没有,他不会的。”她又气得去追她,“你说谁傻呀,我看你最傻!” “怕了怕了。”她笑着跑出去,“奴婢告退啊,告退。” 江禾咬了咬唇,闷闷地坐回床上,又将自己整个蒙到被子里,昨日之事一点点涌了出来。 她辗转反侧,哀嚎道: “好烦€€€€” - 她浑浑噩噩地在宫里待了一整日,第二日一大早,萧总管便尖着嗓子进了昭阳宫,身后还跟着三个样貌清秀的男子。 “殿下,殿下€€€€”萧总管立在殿中呼唤着,“殿下快出来吧,莫让奴才久等了€€€€” 江禾不情不愿地掀帘出来,睨了他一眼:“皇兄还玩真的啊。” “哎呀,长公主殿下,陛下那么宠您,自然是将您的终身大事放在心上的。”萧总管堆着笑道,“您看看,这几个孩子个个家世显赫,才华出众,您无论选哪个,余生都幸福得很呐。” 他一递眼色,那三个男子便齐齐下拜,高声道:“参见长公主殿下。” “呃……坐。”她嘴角抽了抽,坐到主位上端起一盏茶掩饰自己的尴尬,“你们跪着,本宫也看不清啊。” “哎呀,快坐快坐。”萧总管连忙赶着人,“真是让奴才着急,不过殿下也莫气,这不正说明这几个孩子清清白白,没经历过这场景吗?” 她微咳一声:“那你们……介绍下?” 坐在最前方的青衣男子正要起来,忽然自殿外进来了个高大的身影,伴随着凝了冰般的声音:“慢着。” 她定睛一看,来者不是裴渊,更待是谁? 而萧总管却立即急了,尖声道:“首辅大人,长公主殿下奉陛下之命正在选驸马,您来此添什么乱呐?” “你也配管本官?”裴渊沉声道,径直坐在了江禾的身侧,“挑,本官身为她的先生,替她把把关。” 江禾只觉一阵头痛,扶了扶额,挥手示意那人继续。 “是,殿下。”青衣男子肤质细腻,目似朗星,拱手一礼道,“在下乃兵部尚书幼子程澈,今年刚及弱冠,十分仰慕殿下风姿,愿长伴殿下左右,成一段佳话。” 萧总管随即赞道:“瞧瞧,知书达礼,真是个谦谦君子。” 江禾讪讪一笑:“敢问程公子,平日都做些什么?” 第64节 “自然是游手好闲了。”裴渊抿了口茶,幽幽开口,“不然兵部尚书家的孩子,怎得会养成一个白面书生。” “你!”他明显被人说中,却又碍于对方官位不敢吭声,“殿下放心,明年科考,在下一定名动京城。” “……好,相信你。”她随意夸赞道,目光投向了那位明显按耐不住的国子监祭酒之子,“杨公子也来了。” “殿下居然识得臣。”那人惊喜道,“臣可不像某些人,早早便考取了功名,眼下在鸿胪寺任职,虽官职品阶不高,但臣日后定会多加勤勉,不停留于现状。” “据本官所知,你爹本想将你安在户部的,奈何走了人情,还是没能考过另一位考生。” 他愤愤看了裴渊一眼,坐了回去:“……人总有失手,首辅大人何须揪着下官的一些旧事不放。” 江禾也往那边瞥了瞥,警告道:“别捣乱。” “……” 见不再有人说话,一少年身着玄色长袍步上前来,向她略施一礼,举止间器宇非凡:“臣卓观,随父骠骑将军在军中任职,见过长公主殿下。” 她看得有些痴了,喃喃道:“真好看诶。” 不等裴渊开口,她又道:“你闭嘴,少贬低人家。” 裴渊心中不悦,又不敢发作,只得压抑着醋意,起身学着别人的样子道:“臣裴渊,二十又一,泰明十六年进士及第,夺探花,景平元年任首辅一职,逐金岭,拔城池,改新政。臣不才,也求殿下青睐。” 此言一出,整座殿内鸦雀无声。 江禾怔怔地抬头看着他,眸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萧总管第一个反应过来,跺了跺脚:“首辅大人,奴才知您出将入相,位高权重,可是殿下在选驸马,您又不在陛下规定的名单内,您这不是在难为奴才嘛。” 未及他回应,江晏忽然推门而入,言语之间尽是天威:“挑好了吗?” 然而见此场景,他脚步一滞,皱了皱眉:“裴爱卿,你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 裴渊神态平静,连礼也未行:“陛下明知臣与殿下两情相悦,却上演这一出,臣的确不知陛下意欲何为。” “两情相悦?”江晏嗤笑一声,“禾儿同朕说过,说她不要你了,你又是何来的自信?” 他胸口一痛,眸中划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情绪,缓缓转身看向她,似乎在等她的辩驳。 被他二人这般看着,江禾也有些恼了,直奔正题道:“皇兄,禾儿现下无心婚事,只求皇兄答应禾儿,让禾儿代表皇室前去各地巡访。” 期待落了空,裴渊偏过头去,难掩苦涩。 “你何时起的这心思?” “早便想同皇兄说了。”江禾仰头道,“朝中已无与皇兄亲近的王爷了,再选也不过是挑些远亲过来,倒不如让禾儿去,一是知根知底能够信任,二是所巡查到的事务绝不会对皇兄有半分隐瞒。” 江晏沉吟片刻,缓缓道:“朕的确也有过这想法,只是这历朝历代绝无公主巡访的先例,恐朝中反对者众多。” “之前 没有,然而之后就会有了。”她目光坚定,朗声道,“禾儿便是那开路之人。” 江晏面上情绪复杂,盯了她半晌,方道:“朕准了。” 她终于笑起来,整个人扑了过去:“谢谢皇兄。” “不是小孩子了,这般亲密的行为还是留给你的驸马吧。”江晏轻轻将她从怀中拎出来,又补充道,“朕有条件。” “皇兄你说!” “你一日挑不出驸马,这禁足便一日不解。”他扬声道,“若是过了巡访的日子,禾儿就自己看着办咯。” “……皇兄!”江禾生气道,“你怎么能这样。” 江晏负手而立,任她的小手怎么扒拉,也不肯松半分口。 她急得跺跺脚,伸手指向裴渊:“我要他。” “不行。”裴渊眸中刚刚有了光亮,便被江晏斩钉截铁地回绝,“名单上,只有三位驸马。” 她实在不知道皇兄究竟在唱哪一出,焦急地快要哭出来,又生怕自己巡访之事落了空,只得想着先随意应下来,出去之后再说,便颤着手指向后方:“……那,卓观。” 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那唤为卓观的少年,眸色瞬间黯淡下来。 “好,就这么定了。”江晏淡淡道,转身朝外走去,“你之前行事荒唐,不可不罚,再禁足抄书五日,便准备出发吧。” “……是,皇兄。” 裴渊立在她身侧,未发一言,双手在衣袖下用力攥成了拳,攥得生疼。 第61章 出宫巡访 陛下这一走, 整座殿内的人无不面面相觑,似乎在等待着长公主的命令。 “都下去。”裴渊握紧双拳忍了许久, 终是忍无可忍, 出声喝道。 “这……”萧总管迟疑了下,试探道,“长公主殿下?” 她轻轻点了点头。 萧总管久伴君侧, 极有眼色,忙不迭地将人往外赶, 而那被她选中的少年深深看了她一眼, 方被用力推攘出去。 “说过了, 别耍威风。” 她略带些警告道,正欲转身,却一下子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他贴住她的脸颊, 将她紧紧困着:“你……不要我了吗?” “没有。”她想动,却被他抱得更紧, “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和皇兄说, 我们之间的事。” 他沙哑着声音道:“那方才, 为何不说?” “我着急和皇兄说正事……再说了,这很重要吗?” “很重要!”他忽然抬高了音量, “我要让他, 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是禾儿的,禾儿也是我的。” “……嗯。” “你怎得这般敷衍。”他的下颌搭在她的肩上, 亲了亲那张芙蓉面,“齐明, 颜枫, 现在又来个卓观, 究竟还要有多少人横在我们中间,我不想,我也不允许。” “选驸马只是我的权宜之计,”她淡淡解释道,“你知道的,我只是想得到这次巡访的机会,回来之后是否真的与他成亲,完全是后话。” “那我的感受……在你眼里,似乎不是那么重要。” 江禾趁着他出神之际,用力挣脱出来,转身直视着他:“那我和亲,不也只是你的权宜之计吗?那时候,你又何曾在意过我的感受,所以现在你也不必咄咄逼人。” “……是,是我活该,我应得的。”他低下头,神色悲戚,“对不起。” 她挪开视线,似乎无意再为过往之事劳费心神:“……只是就事论事,我并不是一个爱翻旧账的人。” 他依旧垂着眸,声音小而轻:“好,谢谢禾儿。” “那,没事的话,你便处理事务去?”她斟酌道,“拜你不上朝所赐,我好像得抄书了。” “你都要走了,抱抱我吧。”他微微抬起眼,眸色黯淡,“这巡访,没有几个月是回不来的,我身为首辅,没有办法陪你去。” 她犹豫了多久,他便等了多久,终于,她咬咬唇,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他。 他又将她往怀里揽了揽,轻声道:“巡访之事不必担心,若陛下压不住群臣意见,我会帮他,你万事小心,要常常寄信给我。” 他声音温润柔和,虽只是寻常嘱托,却令人格外心安。 “……好。”她迟疑道,仰头去看他,“我是代表皇室去的,应该不会有事。” “那样最好。” 他眉眼终于有了些笑意,俯下身来,一点点凑近她的唇,似乎并不满足于昨夜那片刻温存,还想索取更多。 她心跳得厉害,明明想躲,却在他怀中缓缓闭上眼睛。 他的鼻尖刚刚碰到她,却忽然听得一阵杯盏碎裂的声音,江禾一惊,连忙推开了他,恰见苏欢站在门口,地上是一片狼藉。 “对不起江禾€€€€”苏欢大叫一声,捂着眼睛头也不回地逃开了。 她面色潮红,尴尬转身:“……我要抄书了,你快走吧。” 他气得要命,又不敢说什么,怕碎片扎到她,临出门时还顺手替她收拾了。 €€€€下次再见到那苏欢,他定不让她好过。 - “上次不小心坏了你的好事,你还肯带我出来,你真的太爱我了。” 江禾等了整整五日,在最后一刻终于接到了出发的旨意,此刻正在一辆宽敞的华贵马车上,颇为无奈地看着苏欢抱着自己的手臂。 “什么好事,我还得谢谢你呢。”她点了点她的脑袋,“我只是氛围到那里了,一时冲动而已。” “我的小祖宗,你还要晾人家多久啊?” “早呢。”她扬声道,“我且得晾他一阵,哪那么容易让他得逞。” “行行行,你就折腾,反正裴先生爱你爱得要死要活的,他也不差这一会。”苏欢数落道,又伸出手指向她二人的对面,“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人是怎么回事?” “……我哪里知道。” 她抬眼看去,那名为卓观的倒霉驸马此时正襟危坐在她对面,竟多少能从他身上看出些宁死不屈的感觉。 感受到二人探寻的目光,卓观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开口道:“长公主殿下要巡访之事在朝中的确掀起了轩然大波,反对者众,大体上都是拿祖制做文章的迂腐之话,陛下与首辅大人在此事上,倒是难得站在了同一边。” “嗯,接着说。” “吵了两日,群臣也作出了些让步,却仍是觉得深宫女眷独自代表皇室出行极为不妥,要新选的驸马陪同着前去,方肯罢休。” “一帮老顽固。”苏欢嘟囔道,“那裴先生……首辅大人,他居然能同意?” “听闻首辅大人当时脸色确实差到了极点。”卓观缓缓道,“不过后来,他还是点头了,所以臣便来了。” 苏欢张了张嘴,惊讶道:“他这人极能吃醋,我还以为他会气得够呛,杀几个人泄愤呢。” “他当然可以杀,但朝官是杀不完的,众人之口也是堵不住的。” 卓观平静应道,依旧坐得笔直。 “依臣拙见,他并不想让长公主成为众矢之的,他做出让步,长公主此次巡访,便会是朝中一致决定的结果,而非强权所致。” “卓公子,倒是让人刮目相看。”江禾轻笑一声,“善辨时势,不卑不亢,不愧是骠骑将军最看重的儿子。” “殿下谬赞,殿下也让臣好生敬佩。”他略一拱手,“知此时不宜露面,便从头到尾皆未出现在朝堂之上,隐去锋芒,任凭安排,这才让群臣放松了些警惕。” “他们不过是担心,前朝女帝之事重演罢了。”她哂笑道,“皇兄是我身边唯一的亲人,自小便宠我护我,我即便是有这能力,也不会做出这般令他寒心之事。” “是,殿下绝非薄情之人,大沅得殿下,实乃社稷之福。” 第65节 卓观垂首奉承着那些他早已烂熟于心的话,踌躇片刻,竟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径直跪到她跟前。 “此一途,臣会鼎力护殿下周全,不会让殿下受半分伤害,还望殿下回京之时,能够收回成命。” 江禾微微蹙眉:“你是何意?” “……臣心有所属,并不配做殿下的驸马。” 第62章 命悬一线 “放肆!”苏欢抢先一步怒斥道, “长公主殿下选中你是你的荣幸,只有她退你婚的份, 你哪里有提这要求的资格!” “好了。”江禾拍拍她的手, 眸中平静,“你这般大胆,可经过你父亲允许了?” 卓观紧紧抿着唇, 摇了摇头。 “罢了,旅途劳顿, 甚是无趣, 你同本宫讲讲你这心上人, 有意思的话,本宫或许就准了你。” 她都这样明晃晃地递给他台阶了,可他仍是低着头, 望着下方出神。 “那算了。”她伸出根手指挑起他的下颌,又在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轻轻抚摸着, “卓小将军生得的确不错, 本宫便勉为其难收了吧。” “殿下。”他终于开了口, 整个人微微发抖,“臣并非不愿告知殿下, 只是臣爱慕之人……只是臣的一个婢女。” “连你都觉得她的身份羞于启口, 又有谁会看好这桩婚事呢?”她淡淡道,“就算本宫退了你的 婚,你大抵也无法如愿以偿。” “……”卓观沉默片刻, 方叩首道,“臣明白了, 谢殿下。” “你还知道指导别人的感情。”苏欢在她身侧小声道, “自己的都还是团乱麻。” “你一天不提这茬, 就活不下去是不是?”她笑闹道,作势去推她,“渴了,快去给我倒茶。” “好好好,这么快就学会使唤我了。” 她二人十分相熟般地斗着嘴,让卓观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他默默起身坐回角落,抱着一柄剑,在面前展开一幅大沅山河图。 帝京偏北,再加上考虑气候原因,此一行便先直奔南方边境,再经由各座主城,逐步向北,抵达北境时,再行折返。 皇室巡访,自是有人开路报信,是以走走停停数不清多少日后,江禾才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岭南风景。 “怎么感觉,比上次来要走得久了些。” “这是皇家车队,又无紧急灾情,匆匆忙忙恐会失仪,便一路缓行。” 江禾轻声向苏欢解释道,又朝着急忙迎上来的官员温和一笑,毫不怯场地应对着。 她来此处,无非便是翻翻账,查一查文书往来,亲自走访下当地百姓,故而绝大多数地方官都尽全力配合着,有那负责任的,还会拉着她走遍各个角落,陈述百姓所愿,以求上达天听。 偶尔也有些不长眼的,捏着她的身份大肆批判,通通被她抓过来打了一顿,又好生查了下他们的政绩,夸大造假之处,她尽数记录在侧。 每隔半月,她便会换上一个地方。 在江南一带停留时,伴着风中淡淡的桃花香气,她于一方小木桥上,收到了裴渊的第一封书信。 “江南多雨,水寒风凉,切记添衣,书院诸事皆顺,无需分心挂怀,盼归。” 寥寥数语,却让她有些心安,奈何巡访之事众多,日日皆要去当地的不同官署视察一番,她往往是看过了便顺手放在一边,直到想起来时才信手一封寄回帝京。 她信回得不及时,而裴渊那边却次次准时送过来,起初相隔一月,随后便是二十日,十日,她便知,她离京城是越发近了。 “近来暑气极盛,日间难熬,莲子羹幼时常饮,今亦甚合时宜,其方手书于信后,可交由随侍调制。盼归。” “秋风渐起,此地沙尘尤多,不宜往来街中,可稍缓数日再行巡察。书院新入学子众多,日益繁盛,勿念,盼归。” 她这一路上所收到的,尽是他的关怀与对书院状况的陈述,却从不见他说自己近况如何,偶尔她好奇回信去问,也只得二字“尚好”。 他这不可一世的百官之首,爱她爱得炽热,孰料落笔时却十分小心翼翼,生怕轻薄了她一般。 思及此处,她也会忍不住笑上一笑,随后又在风中打个寒颤。 “想你家裴先生呢?”苏欢歪着脑袋凑到她身前,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调笑道,“这都快冬日了,仔细算算咱们都出来半年了。” “嗯,去完北境最后一处,便该回京了。”她将厚实的斗篷裹了裹,“这一路上虽也遭到不少质疑,但好歹还算顺利。” “见识到长公主殿下的手段,再不服他们也得憋着。”苏欢轻哼一声,“我也算是大开眼界,贪银子的,作威作福的,这些地方官真是为所欲为。” “无妨,大部分地方都是风调雨顺,官民齐心的,大沅又是个丰年。” 说着,她迎着寒风,踏入了祁连城的官署。 “参见殿下。”那主事之人名唤徐彦,堆着笑将她往主位上引,“这些都是祁连城近些日子的账簿,年底进京述职时,下官也会带去帝京。” “好,徐大人不必客气。”江禾应道,轻车熟路地翻开那账本,却忽然一下怔住了。 这个手感……这绝不是帝京年年分发下去,供各地记录账务的白鹿宣! “怎么了吗,殿下?”徐大人迟疑道,“可有何不妥吗?” “无事。” 她镇静答道,心底却如翻涌的波涛般五味杂陈。 这些日子里,她也未尝没有见过账本里有作假的条目,可伪造一整册账本之事,几乎是闻所未闻。 若她猜得不错,那此人未免太胆大包天了些! 这事并非目前的她所能掌控的,她必须回去禀报皇兄再做决定。 她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仔仔细细看完了一整本后,方开口道:“祁连城的账务一向做得好,齐齐整整,本宫看着也舒心。” “殿下谬赞了,下官职责所在。”徐彦恭谨道,“殿下抵达我祁连城之时便已不早了,眼下天色愈深,北地苦寒,不若殿下先行休息,明日再去转转。” “可以。”江禾不动声色地允道,带着人便向外走去。 “来人,为长公主殿下带路!” 徐彦喊完这一嗓子,看着她的背影,面上挂着的笑逐渐冷了下来。 立在他身侧的小官见状立即道:“大人,长公主似乎是发觉了什么。” “不过是一个公主,竟然能看出这白鹿宣是假的。”徐彦冷笑道,“看来,是留不得了。” “这……大人,她可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妹妹,杀了她,我们都会没命的!” “放她回京,你觉得我们就能有生路了吗?这北地多豺狼,她若是一个不小心被狼吃了……” “下官明白,这就去办。” - “你确定没有弄错吗?” 是夜,苏欢和卓观都被她悄悄喊了进来,听罢她的陈述,二人无不惊异万分。 “我确定。”她斩钉截铁道,“我去过皇兄书房很多次,也曾对这纸十分感兴趣。” “难怪那位徐大人要匆忙赶殿下走。”卓观皱着眉道,“殿下当真是聪颖,此事确实不该打草惊蛇。” “明日我简单转一圈,便回京。”江禾摩挲着白玉茶杯,心下莫名不安,“此地不宜久留,都切记莫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一切等回去再说。” “好。”苏欢点点头,“今夜,我和你一起睡吧。” “殿下放心休息便是,臣在门外守夜。” 卓观话音刚落,忽凭空响起一声暴喝:“抓刺客€€€€!” 江禾心中一惊,只听得外面脚步声大而凌乱,漫天火光透过窗纸,竟使屋内亮如白昼,还未及他们有所动作,她的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你们放肆!”卓观拔剑出鞘,挡在她二人面前,“这是长公主殿下下榻之处,你们却不清不楚闯进来,究竟抓的哪门子刺客!” 然而来者丝毫不欲同他辩驳,提刀便冲了进去,与他刀剑相接,守在附近的巡访军队此刻也急忙赶到,奋力护主,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殿下快走!”卓观怒吼一声,为她生生杀出条路,“离开这里!” 江禾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没有多作犹豫,拉起苏欢便朝外跑,北地士兵见状,立即跟了上去。 她跌跌撞撞地狂奔着,身后士兵举着火把似鬼魅般如影随形,可仔细看来,他们分明能追上她,却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闭着眼,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力竭摔倒在地上,眼前一阵眩晕,她努力想去看,却只看到一片漆黑,身边的苏欢也不见了踪影。 “欢欢,欢欢,你在哪?” 她费力地爬着,哭喊着,可目之所及之处,除了枯枝与沙石,再无其他。 刺骨的寒风袭来,她终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明白,必是徐彦想要杀人灭口,想让她死在这荒郊野外,而她决不能让他如愿。 她渐渐习惯了这夜色,借着黯淡的月光一点点向回摸索着。 太冷了。 她完全没来得及披上厚袍子,故而在看到道旁一座废弃的房屋时,纵是心中害怕不已,还是硬着头皮转了进去。 否则,她当真要冻死在这冬月里。 她寻了个角落瑟缩着,等待天明。 昏昏欲睡之际,她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啄她,费力抬眼看去,才发觉竟是裴渊的那只信鸽。 自她回到京城附近的城池后,裴渊为求快捷,便不再差人送信,反而换了他训练多年,用来传密令的信鸽与她书信往来。 “我在这里,你居然也能找到我么?” 江禾喃喃开口,拆下那页小笺,无暇去看那信上的字,将手指凑到嘴边,欲写些求救的话,可刚要咬下去,她又立即停住了。 北地多野狼,她并不知她现在在哪里,若是有了如此重的血腥气,难免不会引来些什么。 思索片刻,她将那小笺在自己擦破了皮的腿上用力地贴了贴,借着月光,她看到了小笺上星星点点的一点血迹。 她将它重新卷好,放飞了那只信鸽,呢喃道: “救我。” 第63章 揽她入怀 狂风呼啸着, 几乎要将外面的一切都撕碎。 她抱着腿蜷缩在门后的角落里,将头深深埋了进去, 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衣裙, 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第66节 很少有人知道,她是极怕黑的。 这座莫名其妙出现在这 里的屋子,她根本不敢往里再走上一步, 也不敢抬眼去看它究竟是什么模样,只得内心默默祈祷, 至少让她度过这一夜。 哪怕最终只剩一口气, 她也一定要将这里发生的事尽数报上去, 北地本就兵强马壮,若是他们偷下来的银子用于培养军队,那对江家的江山会是一次致命的打击。 朦朦胧胧间, 她听到一声陌生的鸟鸣,鼓起勇气抬起头, 才发现天亮了。 应当没有那么危险了。 她心下想着, 大着胆子想活动活动酸痛的身子, 奈何刚一起身,便惊呼一声, 摔倒在地。 这地上, 这厚重的积灰里……竟全是一根根白骨! “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她吓坏了,想跑出去, 双腿却异常沉重,整个屋内尽是她的回声。 忍下心中巨大的恐惧, 她闭上眼睛, 拖着软得不成样子的腿匍匐着一点点向外爬, 偶尔她能感受到身体压到白骨时那钝痛的感觉,便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不是小孩子了,不该怕这些东西了…… 她反复提醒着自己,终于挪进了院子里,将那屋门紧紧关上,心绪方渐渐平缓下来。 抬眼间,她看到面前无尽的荒原,砂砾肆意飞卷着,天色也白惨惨的,许是过不了多久,便要被沙尘染上色。 白日的温度虽然高一些,但终究还是难熬,她僵在原地,眼睁睁瞧着这刚刚亮起来的天,再一次昏暗下去,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你怎么还不来……” 枯等了一日,饥寒交加之下,她凄惨一笑,勉强站起来想回屋里去,可一想到里面骇人的画面,便踌躇着不敢上前去。 “嗷€€€€”一声狼嚎破空而来,她紧张之下摔坐在地,左腿被地上尖锐的石头生生划破,霎时间血腥气弥漫开来。 那声音一下子便大了许多,好似拼了命地朝她这边奔来,焦急之刻,她也顾不上什么,连忙去拽那屋门,可她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怎么弄也拽不开它。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她诧异转身,正对上一双莹亮的兽眼。 竟真的引来了狼。 她动也不敢动,手紧紧扒着废弃的屋墙,正悄悄搜寻着防身用的东西,前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闭眼!” 她下意识地照做了,紧接着那狼凄厉的叫声便响彻天际,随后,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禾儿,你怎么样?” 她睁开眼睛,看到眼前再相熟不过的人,终于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裴渊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心痛不已:“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你怎么才来……”她声音沙哑,虚弱道,“我等了你好久好久。” “抱歉,我来晚了。”他颤声应道,“你将我的信退了回来,上面还有血迹,我真的要吓死了,还好你没事,还好……” 说罢,他将那带血的剑收好,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先不要说了,我带你回去。” 她窝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大人,徐彦等人已经被控制起来了。” 急急赶到的大理寺卿四处寻找着,终是在官署内一间屋前找到了他。 “可问出来昨夜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下官用了刑,但他们仍是绝口不提长公主之事,一概都说不知情,或许只有等殿下醒了才能知道。” 裴渊蹙了眉,眸中隐约有些怒意:“知道了。” “大人,下官还有一事,事发突然,跟来的可用人手并不多,您派人去搜寻的那位叫苏欢的女子,据下官了解不仅只是个婢女,还是罪臣之女,您看是否将人手调回来用在需要之处?” “本官让你去找,找便是了,哪里那么多话!” 见首辅发了火,他赶忙认罪告退:“是,下官明白,大人息怒。” 裴渊还待说些什么,见身后有大夫出来,立即迎了上去。 “她怎么样?” “殿下受了极重的风寒,又一整日没有进食,许是要几日才能恢复。”老大夫抚着胡子,缓缓道,“草民刚刚给殿下喂了些水,等殿下有些力气了,便可以服药了。” “好,多谢。” 他言简意赅地答复道,绕开他,径直进了屋。 “诶,大人€€€€”老大夫吓了一跳,又摇了摇头,“女儿家的屋子,也敢随意闯,年轻人啊……” 裴渊并未理会他,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而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努力睁开眼睛。 “禾儿醒了?”他微微有些惊讶,连忙为她端了水来,又让她靠在自己怀中,“别着急,再喝一些。” 江禾眼下只觉头痛难耐,见他将碗递到自己嘴边,才勉强抿了些水,只喝了一点,便重重咳了起来。 “慢慢喝,别着急。”裴渊柔声哄着她,“我知道你有话要说,但一切要等你好起来。” 她稳了稳心绪,一口一口饮下,又在他胸口依偎了许久,才终于恢复了些力气。 似是不知该唤他什么,她怔了片刻,才小声道:“先生。” “我在这里。”他温和应道,“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你见到欢欢了吗?” “我马上就会找到了,她会没事的。” “我不知道怎么弄丢的她……”江禾带了些哭腔道,“你一定要找到她。” “禾儿放心。”他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不哭了。” “那……那卓观呢?” 裴渊手上动作一滞,良久,垂眸道:“他不在了。” 他不敢向她描述,卓观在一群北地士兵的尸体中被翻出时,模样有多惨烈。 因着驸马之事,他一直很不爽这个人,可见到此场景,他无法言说自己心中的感激,只垂首肃立,规规整整地向他行了个礼。 “怎么会……!”她崩溃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那么好,他家里还有人等他回来……都怪我……欢欢和卓观,都怪我……” “禾儿,你听我说,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裴渊紧紧搂住她,不住地安慰道,“危难之下能够保持冷静,能够利用信鸽求救,是真的很好,其他人的事,怨不得你,他是臣子,保护你是他的职责。” “我不是……我本来以为自己长大了,可是还是对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到头来还是……还是要靠你救……” “没有人能够强大到可以不依赖任何人的,从容地利用他人的力量,也未尝不是你一直所求的成长。”他揽着她,将唇贴到她湿漉漉的双眼旁,轻柔地吻干她的泪水,“而且,你的需要,本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被他这般温柔地哄着,她终于渐渐止住了哭泣,只小声抽搭着。 见状,他笑道:“好了,万事莫要逞强,我始终在你身旁。” 她点点头,一声声唤着:“先生……” “我在。” 他忍着对她无尽的心疼,逐一坚定地回应过去,直到她安静下来,他才终于宽了心。 “再休息一会,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好不好?” “你等一下……”她费力去拽他,又将他拉回了床边,“祁连城的账本,是假的。” 听罢,裴渊立即皱起眉:“所以,他们是因为此事,才对你赶尽杀绝的?有多少数目是假的?” “一整本。”迎着他惊讶的目光,她缓缓道,“白鹿宣,是假的。” “我知道了。”他将她重新安顿在枕上,掖好被角,“我先去取药,这件事情,你先不要劳费心神了。” “我只是怕我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她糯糯道,“我感觉自己要死了。” “说什么胡话。”他温声斥道,“不出两日,你就该活蹦乱跳地骂我了。” “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凶……” 他跪在床边,拍了拍她的小手:“等我回来。” 在温暖的锦被里,江禾很快便昏昏欲睡,脑中浮现出这几日的种种画面。 经历了生死,她忽然不愿再计较很多事了,只觉被他这样照顾着的日子,倒也极像她幼年所遐想过的一般,温暖而又心安。 得找个机会,和他说说才是。 毕竟她……不出半月,便真的要及笄了。 “禾儿?” 听见他焦急的声音,她有些疑惑地抬起眼皮。 “这脸怎的这般红……分明已经退烧了……” 看到他眸中掩不住的担忧,她止住了自己的旖旎思绪,窘迫道:“……不要你管。” “我又哪里做错了。”他失笑道,“将药喝了,我便不打扰你了。” 他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搂住她,将那药吹得凉了些,才送到她唇边。 “有些苦,我给你备了糖,喝完就可以吃了。” “先生还当我是小孩子。”她轻轻抱怨道,随即展颜一笑,“谢谢先生。” 他微微一愣,眼角笑意愈深。 “公子,公子……”红鸢断断续续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也顾不上通报,她径直闯了进来,“苏欢找到了!” 第64章 宋家家徽 “她怎么样?她在哪里!” 江禾焦急地追问 着, 想迫切的知道,又不自主地想逃。 卓观之事对她的冲击不小, 她掩饰着情绪也不过是怕人担心, 可若是苏欢也…… 她不敢听,也不敢去想。 第67节 所幸,红鸢开口道:“属下是在离殿下当时所在之处不远的地方找到她的, 她被冻得昏过去了,但尚留有些气息, 眼下派人去救了。” “我要去看她。”江禾一掀被子便要下床, 脚刚一沾地, 却立刻又被人抱了回去。 见状,红鸢的睫羽扑闪两下,挪开了视线。 “身子还没好, 别乱跑,我替你去看她。” 被裴渊不容置疑地摁了回去, 她闹道:“我已经没事了, 可她不能有事!” 他叹口气, 一双眸像春日湖水般注视着她:“信不过我吗?” “……没有这个意思。” “别担心,把药喝完。”他起身向外走, 又嘱咐红鸢道, “在这陪着。” “是,公子。” 红鸢低头应着,又深深看了一眼躺在床上, 面色仍有些苍白的长公主,犹豫片刻, 方走过去端起只喝了一半的药碗。 “殿下, 属下伺候您。” 她熟练地吹了吹汤药, 舀上一小勺喂到她嘴边,她却只是怔着,丝毫没有要喝的意思。 “殿下,公子日夜兼程赶到这里,又是平息祸乱又是照顾您,您就莫要耍脾气,让他费心了。” 听出她语气里的抱怨,她有些不悦,微微蹙眉道:“你是在怪本宫折腾他了?” “属下不敢,殿下恕罪。” 看着眼前那位日益陌生的红鸢姐姐,她在心底叹息一声,张口喝下了那勺在空气中晾了许久的药。 直到那碗汤药见了底,二人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殿下休息吧,属下在这陪着您。” 江禾稍稍侧目,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你的手腕……怎么样了?” 听了这话,红鸢猛然一抖,又镇静答道:“已然好了,多谢殿下肯让那位颜先生为属下诊治。” “无妨,我只不过是怕他当时生你的气不为你治,拖得久了容易落下病根,毕竟姐姐这只持剑的手保护过我。” “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她忽然辩驳道,“殿下何苦用这样的心思揣摩他。”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江禾也有些气了,“我若真像你说的那般不堪,等他回来了,我随意和他说一说你今日的态度,你觉得你能讨到什么好处?可这样有意思吗?” 说罢,她钻回被子里,闷闷道:“不想聊就不聊了,睡了。” 屋内静默半晌,红鸢方轻轻开口:“属下不是针对殿下,只是一时面对不了自己的心思。” 江禾的声音很快从被中传来:“你又不是我的属下,不用这样自称。” “殿下和公子很快就要成婚了,红鸢自然也是您的属下。”她苦笑道,“也只是公子的属下。” “啊?”江禾探出个脑袋,纳闷道:“成婚?谁说的?” “属下猜的。”她沉默了许久,又支支吾吾道,“公子这般爱慕殿下,想来眼里是容不下别人的,更不会……纳妾吧。” 江禾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眸色瞬间冷了下来:“曾经的红鸢姐姐身上,有我最羡慕的侠女风姿,还请姐姐自重自爱,不要迷失了自我。” 顿了顿,她又道:“况且,我身为皇室公主,按大沅律法,他若做我的驸马,只有我纳侧室的份,他没有资格想这些。换句话说,是否一世一双人,是我来决定的。” “……属下明白了。”红鸢垂首应道,向她施了一礼,“今日之事,是属下僭越了,此后,会用性命护公子与殿下无恙。” 江禾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换了话题:“我想知道,我昨夜是跑到城外面了吗?” “是,北地本就贫瘠,城外尽是荒原,殿下竟能跑那么远。” 她开口解释道,听得敲门声,起身去瞧了瞧,很快又端了一碗粥回来。 “下面人将粥熬好了,殿下一日未进食,先喝些粥对身体好。” “好。”江禾嘴上应着,心中却盘算起来,“他们不可能追不上我,只不过不想揽杀我的责任罢了,可惜这狼并没能吃掉我。” “殿下养好了身子,可以亲自去狱中问一问。” 正说着,裴渊轻轻叩了叩门:“禾儿。” “你快进来。”她迫切道,“欢欢没事吧?” “无事,可以救回来,不过她冻得有点厉害,可能要晚一些才能醒。” 他自然而然地接过红鸢手中的粥,坐到她身边:“还好才刚进冬月,若是深冬温度。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她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又难过道:“我那里有个废弃的屋子,都怪我,我该去找找她和她一起的……” “当时又黑又冷,你不动才是对的。”他稳稳地喂着她粥,温声安慰道,“现在你快些好起来,才能尽早地去照顾她,对不对?” 见她点点头,裴渊微勾唇角:“方才,红鸢有没有好好照顾你?若她还是如上次那般惹你不高兴了,要同我说。” 此言一出,红鸢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指尖被她深深嵌入掌心中,生生添了几道红痕。 江禾却是看也没看她,平静道:“没有,红鸢姐姐喂我喝了药与粥,还陪我聊了一会。” “好。”他伸出手,轻轻替她拭去嘴角的一点水痕,“禾儿睡吧,有事叫我便好。” 随后,他又随意扫了一眼红鸢:“走。” 红鸢眸中情绪复杂,接过那已被喝干的粥碗,便低着头跟着他出去了,临关门时似乎想往床上再看一眼,却终究是没有勇气。 - 江禾再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然大亮,纵然屋内被炭盆烧得暖暖的,下床时还是不禁抖了一下。 “这里是真的冷啊……”她小声嘟囔道,“若是常年在这里生活,都得被冻坏了。” 她刚一打开门,门外守着的人立即慌乱地拱手道:“末将不知殿下醒了,这就唤人为殿下送些吃食。” “有劳了。”她四处张望着,“首辅大人呢?” “首辅大人去牢狱中了,嘱咐末将说您醒了便去通知他,末将这便去。” “不必了。”她裹了裹自己那件大红色的斗篷,吩咐道,“带我去苏欢那里。” 那小将军面露为难之色,却还是为她引了路:“苏小姐就在您附近的屋子,但大夫提醒过,在她醒之前不要有人去打扰她。” 她神色难掩担忧,蹑手蹑脚地挪到苏欢床边看了一眼,又不敢去碰她,静静地站了一会,方满怀心事地出去了。 “她今日会醒吗?” “这……末将不知,据大夫说,可能需等到今晚或者明日。”小将军恭谨道,“殿下,您的吃食已经备好了,请您移步。” “放我屋中便好。”她勉强扯起一个笑,“我去叫他一起吃。” 大沅的牢狱总喜欢建在地下,哪怕是祁连城也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她这次闻到空气中那逼人的霉味与血腥气,倒是没有那般难忍了。 “首辅大人,您放了我们,这祁连城的银子,您要多少有多少。” 刚刚行至拐角处,江禾便听到有人在说话,她脚步一顿,没有再向前走。 “下官此言当真,或者……”见裴渊表情没有变化,那人又道,“祁连城有几个极为出名的貌美女子,下官今晚便让人送到大人房中,以表下官的诚意。” “呃啊€€€€!” 一声惨叫蓦然响彻刑狱,江禾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裴渊夹了块烧得通红的炭,狠狠地贴在了他的胸口,开口便让人如临冰窟:“少拿你那龌龊的心思,揣度本官。” “是啊,首辅大人何时对这些感过兴趣。” 那久久未开口的徐彦忽然讥讽一笑,说出的话却仿佛平地一声雷。 “做了首辅,日日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还不算,眼下又要尚公主,如此风光无限,大人可还记得那火光里的冤魂呐?” 江禾整个人怔住了,心跳猛得加快。 “你……再说一遍。”几乎是在瞬间,裴渊利剑出鞘,剑尖指向他的脖颈,沉沉开口。 “再说几遍也是一样!”徐彦高声道,“宋€€,你过得好逍遥自在!” “你到底是谁!”他怒喝道,“当年之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想必你已经知道白鹿宣之事了,那小公主和你说了,对吧?”徐彦冷冷一笑,“把这件事压下来,你会知道你想要的。” 他持着剑,反手便给他添了几道血痕:“你诈本官。” “我诈你?”徐彦大笑道,“原先的刑部尚书已经死了,知晓你身份的除了江家那兄妹,也都已经被你杀的差不多了,而我,却依然能够喊出你的名字!” 被他怒视着,徐彦却毫不畏惧地瞪回去:“如何,首辅大人,做个交易?” “呵……你仅仅只是不想让人知道你账本作假之事吗?” “首辅大人这般聪明,难道还猜不出吗?”徐彦浑浊的眸直直地盯着他,仿佛要将 他看透,“我腰间有个东西,你取来看一看。” 裴渊冷冷扫了他一眼,缓缓放下剑,从他衣衫中摸出个陈旧的玉佩。 他定睛一看,上面印着的莲中鹤纹,竟是宋家的家徽! “你是……我父亲的人,但我没见过你。” “哈,我与你父亲商议大事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娃娃呢!”徐彦不屑道,“你父亲懦弱,临到头来又畏手畏脚,竟甘愿被人灭了门。” “可你就不一样了……你偏执,疯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才配坐这皇位!” 第65章 试探 裴渊眉头紧锁, 手中不住摩挲着那莲中鹤纹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吗?” “我大逆不道?”徐彦一哂,“你还真是首辅当上瘾了, 江晏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他将那玉坠往桌子上一丢,坐下给自己倒了些水:“本官不知道你与父亲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也不知你为何执著于此, 讲讲,本官考虑一下。” 此言一出, 江禾只觉呼吸一滞, 指甲深深嵌入了狱墙的泥中, 拼命克制着自己不要出去质问他。 徐彦被吊在木架上,看起来颇有些狼狈:“江承尧这个名字,听过吗?” “知道, 之前的太子。” “真可谓是光风霁月啊……人人都称赞,说他必然是一代明君。”徐彦似乎陷入了回忆, “可江承安那个贼人, 明知继位无望, 竟怀恨在心,勾结金岭逼了宫!” 裴渊手指轻轻扣着桌案, 对此并不意外。 “金岭百年之前占了我们好几座城池, 这是何等的耻辱啊!” 第68节 谈及此,他激动起来。 “这么多年以来,更是时时骚扰边境, 毫不安分,可那贼人不仅看不到大沅将士的伤亡, 借势即位之后, 还每年给他们大量的金银, 甚至又将两座城池拱手相送!” “你父亲曾经也是上过战场的,他深知其中惨烈,渐渐也无法忍受此人这般胡作非为!” “既然如此的话,再挑一个王爷上位便好了。”裴渊淡淡抿了口温热的水,“而你方才却说什么,皇位是我的,难不成父亲当真想谋逆不成?” “那只是给江山择个明主!那几个王爷一个比一个纨绔,江家气数已尽,凭何一直由着他们挥霍!” “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对吗?”裴渊从这只言片语中猜出了些什么,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我宋家自开国以来便世代忠良,他过不去心里的这个槛。” “他这个懦夫!”徐彦骂道,“畏手畏脚的,活该被毒死烧死!” 下一刻,他忽然便感受到自己的脖子处一紧,登时便说不出话来,直到几乎要断了气息,才堪堪被人放开。 裴渊冷着眸盯着眼前那咳嗽不止的人,声音低沉:“讲故事,最好也要注意分寸。” 徐彦恨恨地盯着他,仿佛洞悉了他心中想法:“你心里否认也没用,你父亲曾经就是有过这想法,我知道你一直想翻了这冤案,可我却觉得他一点都不冤!” “但他没做。” “别自欺自人了!”徐彦不甘道,“他没做成的事,你就该替他做!” “本官凭何要用他的意愿来绑架自己。”裴渊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与你直说了,本官没这个兴趣折腾,江晏年纪虽不大,但能看出他和那人不一样,姑且能堪大任。” “呵……你不过是顾虑着你那个小公主吧?”徐彦嘲笑一声,“听闻你死缠烂打了许久,人家也不屑看你一眼,毫无尊严,真是丢人。” 不顾牢内低沉的气压,他继续道:“而你若得了这位置,她不过是个阶下囚,还不是想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当真算不明白账。” 裴渊轻轻一笑:“你这般蛊惑我,你想得到什么?” “权利,地位。”徐彦忽然大笑起来,“人嘛,不就追求这点东西,北地士兵我花了重金操练,就算没有你,我也是有这个打算的,不过有你,胜算便大多了。” “爽快。”裴渊眸中神色意味不明,挑了挑眉,“本官自方才便一直在好奇,你与宋家一同谋事,可最终是宋家被灭了满门,你却能躲在祁连城当这主事,好似没人知道你这号人一般。” “……” “事发之前,你怕是已经逃了吧。” 裴渊缓缓开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看来我父亲将你保护得很好,这么大的事情,竟没有波及你半分,你反而还能留着命在这里诋毁他。” “呵,我若不是看清了他的优柔寡断,如今又哪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以了,无谓的争执,到此为止。”裴渊挥手叫停了这场意料之外的闹剧,“白鹿宣事发,你难逃一死,对本官全盘托出不过是在赌。”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红鸢持着一叠写满了字的纸走了进来,垂首道:“公子,都记下了。” “你!你这是何意!” “没有人证、物证,本官本以为此生再无法掀开这案子的一角。”裴渊重新取了那玉坠,放入自己怀中,“至于是否应该翻案,本官再想一想。” “哈,你到现在居然还想着翻案?”徐彦讥讽道,“对于帝王家来说,他动了念头,不管他最后做没做,他就是死罪。” 忽然一阵€€€€€€€€的声音传来,裴渊眸色一凛,循着声音的方位快步行至那拐角处,却只见那里除了个小将军,再无旁人。 “方才是你?” 听得首辅满是压迫感的质问,那小将军瞬间出了满身冷汗。 思及江禾临走前递给他的那个充满警告的眼神,他擦擦汗,紧张道:“……是,大人嘱咐过末将,长公主殿下醒了就来通知您。” 裴渊想也未想,绕开他大步走回江禾所在的屋子,推门进去后,却发现她一个人坐在木桌前,桌上摆了些几乎没有什么热气的饭菜。 “感觉怎么样,头还痛吗?”裴渊关切道,扫了饭菜一眼,又皱了皱眉,“这群人怎么敢给你端凉了的菜,来人,把这换了。” 门外人应声而入,连忙求他恕罪,又匆匆换了些热菜回来。 “禾儿,怎么不说话?”裴渊夹了些她爱吃的菜,放到她的碗中,“是还不舒服吗?” 江禾敛了敛情绪,垂眸道:“你是去审讯徐彦了吗?” “对,陛下那边催着要一个交代,不是故意不陪你的。” “那他同你说什么了吗?” “他承认了白鹿宣是假的,此案并不棘手。” “还有呢?只有这些吗?” 她右手在桌上握着玉筷,左手却深深藏在袖中,紧紧抓着一把不知从哪弄来的小刀,极力抑制着不去发抖。 她也在赌。 他今日若敢欺瞒于她,明日就必然敢夺了她江家的江山,哪怕豁了性命,她也一定要杀了他。 “……徐彦告诉了我一些事情。”裴渊停了筷,犹豫片刻方开了口,“关于我父亲的,还有那桩谋逆案的。” 江禾故作惊讶道:“他怎么会和你父亲扯上关系?” “他手中有印着宋家家徽的玉坠,那东西很稀少,我亲自拭了拭,手感也是对的。”裴渊解释道,似乎并没打算瞒她,“我时至今日才知晓,原来父亲当年,确实是有过江山易主的想法的。” “……竟是这样,那,这桩案子,应该也算不得冤吧。” “嗯,但是父亲最终并没有付诸行动,所以我心底总是觉得他是清白的。”他神色悲戚道,“禾儿,在你们皇家看来,这样是否也应该判成死罪?” 江禾喉中一哽,缓缓道:“我不知道,如果是我的话,可能是吧,毕竟我不能接受有人曾有过不臣之心,我会觉得他很危险。” “……好。” 她依旧用力捏着那把刀,轻声道:“但是,徐彦说,你就信吗?他可能只是诓你。” “他没有理由那么做。”裴渊叹息一声,“账本造假是板上钉钉的死罪,他如今这么说,只不过是赌上一把,赌我会接替父亲,用他的北地军逼宫上位,好逃过一死。” 江禾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你会吗?” “不会,父亲没做的事,我也不会。宋家世代忠良,不该做出有辱门楣之事。” 说罢,他仿佛察觉到什么一般,起身单膝跪在她面前,托起她那只左手:“禾儿,你一直在藏什么?” 衣袖被掀开,小刀暴露出来时,江禾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而裴渊的双瞳几乎是在瞬间收紧,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她一眼。 “禾儿,这么危险的东西,你是从哪弄来的?” 江禾紧抿着唇,不肯出声。 “我知道了。” 他握住她那只紧紧握着刀,不肯松开的手,带着她用刀尖抵住自己的胸口。 “我若惹你不开心,你可以动手的,我不怪你。” 见她仍旧没有动作,裴渊手上稍一用力,竟握着她往里面扎了进去,她霎时反应过来,反手将那小刀甩到地上,却还 是没能阻止他胸口处溢出一片血迹。 她开口便骂:“裴渊,你有病吗?” “或许吧。”他毫不在意地笑笑,她动作及时,除了有些疼之外,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是顺你的心意而为,刚刚是想杀我的,对吗?” “……是,但那是我的事情,你没有资格替我做决定。” “因为什么?” 见她不说话,他略一思索,心下了然道:“你是何时去的牢狱?方才你同我的对话,并不像是第一次听闻此事。” 被人赤裸裸地拆穿,江禾索性也不同他绕弯子:“对,我去了,而且什么都听到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如果你方才对我说了谎,我真的会杀你。” “原来是在试探我。”他苦笑一下,“禾儿,我不喜欢你不信任我的样子。” 江禾眸中微动,低头去看他:“不喜欢?你……为何突然敢同我这么说话?” 他对上她那一双眸子,神态认真:“只因我从未想过欺瞒于你,所以也想受到平等的对待,这样算不算一种奢望?” 第66章 初雪 “不算……吧。”她移开目光, 自顾自地夹起一口菜吃,“理解, 但不想接受。” 裴渊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 坐回她对面的位置:“禾儿闹小脾气的样子,当真是可爱。” “……” 听了这话,她差点被噎住, 再次在心底盘算起此人有病的可能性。 “你擦擦。”她从怀中取出个帕子,丢到他面前, “好多血, 不疼吗?” “不算什么大事。”怕她担心, 他立即接了过来,“再休养两日,等你那位友人醒了, 把徐彦带上,我们便回京。” “……回京?先生, 我没有旁的意思。”江禾缓缓道, “只是, 你曾经那么疯狂的想复仇,想弑君, 如今却几乎是想也未想便说自己不会做, 的确很难让人信服。” 放下玉筷,她又道:“说实话,总有点引狼入室的感觉。” “我明白你的担忧。”裴渊见状, 也停了手上动作,“谋反和扶新君上位, 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那其实我一直想问, ”她抬眼看过去, “如果没有我,那一夜,你是否会选择前者?”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般直击心底的问题,裴渊愣了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而她没有再说话,只静静等着一个答复。 “……说实话,我当时的确没想着取而代之。”他偏了偏头,没敢看她的眼睛,“但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不会选择你皇兄。” 江禾听罢,竟忽然一笑:“你现在还真是坦诚啊。” “坦诚些没什么不好。”见她未生气,他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存在过的想法,没有必要去回避,不过后来,我发现自己选的还不错。” 江禾一挑眉:“是吗?是发现我皇兄英明神武,实乃天之骄子吗?” 他语气里也跟着带了些调侃:“是因为你皇兄年纪小,没有话语权,我操控朝政,说一不二,摆再大的威风,他也只能气得牙痒痒,拿我毫无办法。” “宋€€!”她嗔道,“你是不是欠揍。” 从她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他笑意更深:“好了,不逗你了。此前,那人无端灭我全族,我回来复仇杀他,本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语毕,他又迟疑了下:“毕竟也是你的父皇,我这么说可以吗?” “你说便是,我对他没剩什么感情。” “好,眼下,我知道了父亲也曾动机不纯,便觉有些复杂与棘手。” “的确,皇兄不一定会为你翻案。”江禾端起桌上有些微凉的茶,抿了一口,“但人证捏在你手里,你的证词,完全可以不提这一茬。” “禾儿,别试探我了。”他无奈地摇摇头,“每次你一说谎或者心中慌乱,总喜欢喝口茶来掩饰。” 第69节 “……”她尴尬地将茶杯放下,“是吗,我都没注意。” “有过便是有过,没有什么可逃避的,依靠虚假的遮掩与强硬的手段得来的结果,也并非我一直想要的,否则,我早便虚构一份证词,逼着你皇兄昭告天下了。” 裴渊站起身,负手走向窗前。 “我也怀疑过徐彦此人口中所述的真实性,但若以劝我谋反为目的,添油加醋说些皇家对宋家的迫害,远比跟我说这些来得有用。” 她也跟着走过去,看着窗外三三两两操练的士兵:“这便是你从前教我的,有所为有所不为吗?你倒是一直在践行着。” “倒也不是一直。”裴渊淡淡接了话,“你也看到了,我又疯又偏执,无论伤害他人还是伤害自己都丝毫不眨眼,为许多人所不齿。” 他微微侧目看向她,眼底一片柔和。 “其实是禾儿,让我逐渐找回了曾经的自己,也阻止我做错误的事情。” “……嗯,毕竟是我父皇让你变成这样的。”感受到氛围的不对劲,江禾试着调笑道,“这或许也算,父债子偿?” “也算吧。”她本只是开个玩笑缓和下气氛,孰料他竟认真地应道,“他给了我一片沉重的阴霾,而你最终带我走了出来。” “先生,我们把案子翻了吧。” “……可以吗?你方才也说了,哪怕臣子有过一点不臣之心,皇室也是不能接受的。” “可以,既然终究是没有做,那便是清白的。”江禾敛了玩笑的心思,神态认真,“更重要的是,斯人已逝,我不愿深究,而我相信宋家的后人,必然会护我大沅无恙。” 良久,他缓缓开口:“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他一双清澈如山溪的眸中,罕见地浮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而那唇角却噙着一抹轻松的笑意,仿佛晴夜最温润的明月,夺目地让她挪不开视线。 而这样一轮明月却俯下身来,抵达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温和道:“禾儿,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我们成亲吧。” 她瞬间变得无所适从,望着窗外忽然飘落的一片片细碎的雪,木木道:“下雪了。” 裴渊展颜一笑,故意挡在她的身前,不让她去看别处:“禾儿喜欢我吗?” 她的睫羽飞速闪动着:“……北地的雪,来得的确早。” 他依旧不依不饶,又凑得她近了些:“禾儿喜欢我吗?” 感受到他的迫近,江禾咬了咬唇,心中小鼓敲得飞快。 “禾儿喜……” “好了你不要问了!”她面上浮起一丝飞霞,急急打断他,又用极轻的声音开口,“不喜欢你的话,你又怎么会站在这里。” “士兵们操练的声音太大了。”他故作抱怨道,“都听不清禾儿说话了。” 这人真的是€€€€讨厌极了! 她双手紧紧握成拳,踌躇片刻,一咬牙,扑到了他的怀中。 熟悉的冷梅香传来,恍惚间,她又想起了那个在国子监的小木屋中,摇摇晃晃地站在凳子上,被他抱下来的自己。 那时,也是这样清淡的冷梅香气。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裴渊眉眼微弯,学着之前的样子道:“莫要冒犯先生。” “我偏要冒犯。”她的小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因为先生是我的。” 说罢,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话太过大胆直白了些,害羞地不愿再抬头。 裴渊笑而不答,伸手将她紧紧揽住,北地的初雪肆意纷飞着,将窗外之景染上了点点纯白,也令世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不见,他的耳中,只余她的言语。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却谁都没有注意到。 苏欢从门缝中偷看了一眼,又立即重新将门掩好。 那守门的小将军有些奇怪,低声询问道:“苏小姐醒了之后,不是闹着要见长公主殿下吗?” “嘘€€€€”她赶忙将他拉走,气道,“你别说话呀,我要是再被他们发现,就是第二次撞见他们……我会死的呀!” “啊,什么第二次?”小将军挠了挠后脑勺,疑道,“之前还有一次?” - 一切准备妥当后,江禾终于踏上了回京的路。 “宋€€,你不得好死!宋€€,你会下地狱!” 她掀开马车帘,看着后方囚车里一路上都叫骂不休的徐彦,微微叹了口气:“他不累吗?” “人都快死了,总得让人家叫两声吧。”苏欢懒懒地倚在她身侧,“他活该,差点把咱俩弄死。” “幸好你没事。”江禾关切地看了她一眼,“我把你弄丢了,若是你真的再出点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不是你弄丢的啦。”她抿抿唇,“是我自己把你的手松开的。” “……为什么?” “我真的跑不动了,我不想拖累你,否则我们可能都会死的。” 似是不想陷入沉重的话题中,苏欢又立刻拍了她肩膀一下:“你这小家伙,体力是真好啊!” “你才小家伙呢。”见她故意插科打诨,江禾索性也不再提这事,笑着推了她一把。 “没事,咱这也是过命的交情了。”苏欢大 大咧咧道,又凑到她耳边,“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啊,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了。” “唉,有些人啊,总想着当我皇嫂。”江禾夸张地摇摇头,“想管着我就直说。” “哎呀,你都和和美美了,怎么忍心看我孤身一人呐?” “嗯?”她狐疑地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啊……这个嘛。”苏欢绞了绞手指,不敢告诉她自己撞见了他们搂搂抱抱的模样,“做了个梦,神仙告诉我的。” “太假了你。” 江禾又一次向车外探出了头,看着前方不远处纵马疾驰的清贵公子,微微弯了弯唇角。 青山大河都被他甩在身后,在喧嚣的风与奔腾的马蹄中,无数的往事恩怨都好似落在梅花瓣上的雪片般,停留、堆积,将花枝压弯,又最终化为朝露,在日光初临的一刻,四散消解。 他走过了数千上万里,才得以触及这期待已久的风景。 从帝京到祁连城,来时焦急,归途从容。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呼退了一众迎上来的宫女,亲自将她搀下马车,又坦然地站在她身侧,与她一同登上议事殿那数十层白玉阶。 钟声清越,拖着尾音,长长地响了几下。 萧总管用那熟悉的尖嗓,立在江晏身侧,声音悠长: “宣,长公主江禾、首辅裴渊进殿€€€€” 第67章 长公主府 江禾一袭深竹色金芽长裙, 展翅的白鹤纹样飞绕在她的外袍与宽袖间,盈盈下拜时, 那鎏金孔雀步摇伴着垂珠, 微微晃动,举手投足间,竟是再看不出从前的稚嫩模样。 “禾儿终于回来了。”江晏带着笑, 亲自下去将她扶起,“祁连城一事, 还好吧?朕分身乏术, 没能前去照顾你, 是朕不好。” “皇兄不必担心,臣妹已然大好了。”顾及着此刻在朝堂之上,她的言语也恭谨了许多, “也多亏首辅大人照拂。” 江晏侧目看向寸步不离她身边的绛紫色身影:“裴爱卿,此事多谢你了, 之后朕自会给你封赏。” “陛下言重了。”裴渊淡然应道, “护佑长公主, 是臣职责所在,不敢求赏。” 此言一出, 身后立即有人交头接耳道:“首辅大人今天, 怎么对陛下这么客气?” “他刚刚好像还笑了呢……哎呀呀,这是又憋着什么坏呢。” “不可能吧,你看错了吧?” 裴渊轻轻咳了一声, 霎时间整个殿内再无异响。 江晏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步上主位:“禾儿此次出宫巡访, 的确是立了大功, 尤其是白鹿宣一案, 当真是震惊朝野,若无及时汇报,恐成大祸。” “是,祁连城徐彦几乎将所有的银子都用在了练兵之上,做出假账本只为混淆圣听,其心可诛。”江禾从容应道,“其余地方的民情、民意与官员的些许不忠之事,臣妹事先都已编成册子,呈给皇兄了。” “看到了。”江晏颔首道,“册子编的细致,条理清晰,字也写得漂亮,当真是长大了。” “只是……”她眸色一黯,转头向那位卓将军深深施了一礼,“卓观一事,是我对不起将军。” 卓将军见状慌忙跪下,面上却难掩悲恸:“臣万万受不得殿下这一礼,犬子身为人臣,保护殿下是分内之事,殿下无恙,便是犬子之幸。” 看着他浑浊的双眼中涌出的那一滴泪,江禾忍不住偏过头去,不知如何与他对视。 “将军节哀。”裴渊走过去搀起了他,低声道,“送往府上的东西,是我与殿下的谢礼,微薄之物,自知无力弥补将军的丧子之痛,却也请将军莫推辞了。” “多谢殿下、大人体恤。” 语毕,他许是担心自己于这殿内失仪,匆匆行了个礼,又回到了百官队伍中去。 江晏叹息一声,示意萧总管上前:“宣吧。” 萧总管领了命,尖声念道:“长公主江禾,敬慎敏慧,性行纯良,着赐封号庆阳,兼授玄凤朝服,允其离宫开府,随朝议政,钦此。” 听罢,江禾颇有些意外,微微一愣,随即扬声道:“谢皇兄。” 她缓缓转过身,向着面前几乎炸了锅的群臣展颜一笑:“今后,有劳各位大人关照了。” - 冬月里,流水尚未完全凝冰,淌过桥下时,仍有潺潺悦耳之声。 院中花草尽数歇了冬,唯有那数十棵梅树立得挺拔,缀满了红梅花苞,有些心急的,已然绽放开来,映得这府上格外鲜亮。 江禾邀了苏欢坐在桥边月亭中,选了一味花茶,肆意嗅着雾气中的清香。 “陛下真的太宠你了。”苏欢有些夸张地艳羡道,“这么大一座府邸,连檐角都镶着玉,说给你就给你了,而且这里离皇宫真的超级近,比首辅府还近呢!这下你上朝的日子可以多睡一会了。” “这里处处都是按照我的喜好布置的,可能咱们前脚刚去巡访,他便开始着手准备了吧。”江禾饮下一口热茶,只觉心中暖暖的,“有个属于自己的住处,蛮开心的。” “不过,陛下让你休息两日再开始上朝,这两日朝臣们都快疯了。”苏欢看看四周,小声道,“都说陛下违逆祖制,让公主参政,要遭天罚的。” 她瞬间将杯盏拍在桌上:“这种话他们也敢说?!” “对呀,一个个不要命一样。”苏欢不满道,“那礼部尚书叫嚣得更是厉害,还说什么你若上朝,他便撞死在柱子上,后来……” “后来?” “被你那好夫君打了个半死,还扬言陛下要名声清誉,可他不要,他就是祸乱朝政的乱臣贼子,谁来他打谁。” 第70节 “他在干嘛呀……”江禾没忍住笑出了声,忽然又反应过来,“什么夫君,你在说什么鬼话!” “诶,你已经自动认领了哦。”苏欢调侃道,“我可没说是谁。” “讨厌你了。”她嗔道,“不过你说的这些,我怎么全没听过,你该不会是编的吧?” “怎么说呢……你这两日少埋在那书堆里,多出去走走,你也就知道了。” “那你该早些告诉我呀。”江禾起身道,“这是我的事情,怎么能只丢给他们去解决呢。” 她刚走两步,却正好撞见个熟悉的身影往这边走。 “禾儿在聊什么?” 裴渊拎着一盒刚做好的糕点,将它放在月亭里的小石桌上,又自然而然地坐下。 “近两日事务比较繁忙,你又在埋头苦读,便没有来打扰你,买了几样你最喜欢吃的糕点,尝尝。” 苏欢看到他径直坐在自己身旁,眯起眼睛盯着他:“不是我说,您现在进长公主府进得这么自然吗?” 下一瞬,她收到了一个冷冽的眼神。 “啊,进得好啊。”苏欢立即深吸一口气,“您就该常来。” 江禾默默看了他俩一眼,重新坐了回来:“让先生为难了,这些风波,不好处理吧。” “怎么会,她听得的小道消息,尽是些添油加醋的。”裴渊温和一笑,从木盒中取出一块酥饼递给她,“朝中的确有不少反对的声音,但比起你上次巡访之时已经少了一些了,今后会越来越少的。” “好,我添油加醋,我影响你们的爱情。”苏欢故作委屈地扁扁嘴,伸出手,“但是我能吃一块吗?好饿。” 裴渊看也未看她,随意取了一块递了过去:“不说话的话,管够。” 她忙不迭地点着头,惹得江禾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干嘛刁难人家,不让她说话,比杀了她还难受。” “是吗?我看她挺乐意的。”裴渊一挑眉,“无妨,反正下个月她也该嫁了。” 她二人异口同声喊道:“下个月?!” “是,陛下刚与我商议了选妃事宜,朝中大臣有女儿的,都在把握这次机会。”他抬手给自己也倒了杯花茶,“或许,皇后人选也会定下来。” 苏欢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挂不住,低着头,连手上的糕点也不愿再吃一口。 “先生,我皇兄有说……他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这个我也不太可能知道。”裴渊摇了摇头,“此次他不过是以与朝中权贵联姻为目的,约摸那几个尚书家里,都会出人。” “那对欢欢太不公平了……”江禾鼻尖一酸,“她那么好,她凭什么要和一群人抢……抢一个人。” “你不必担心我。”苏欢勉强扯出个笑,“是我选择嫁去帝王家的,从一开始我便知道我要面对什么。” “那我也不会让你成为最卑微的那一个。” 江禾走到她身边,安慰道。 “你放心,你的身份不会被群臣知道,反正几乎也没人见过你,我们之前便商议好了,你会作为首辅府的人入宫,对外就说是裴渊的表妹。” “那……陛下呢?” “皇兄那边,我会和他解释清楚的,大不了我求他。” “不要。”苏欢突然拽住她的衣袖,“求你,不要告诉他。” “不可以。”裴渊忽然出声制止道,“禾儿, 你不该欺瞒你的皇兄,无论他同不同意,至少也要知会他一声。” “这……” 见她迟疑,苏欢一下子哭了出来:“江禾,你别告诉他,你就帮我这一件事,求你了,你帮帮我……他不可能同意的,你说了,我真的就完了……” 眼瞧着她就要跪下来,江禾吓了一跳,急忙把她抱起来,偏过头迟疑道:“先生……” “罢了。”裴渊皱着眉叹息一声,“事后他若训斥你,我不会给你求情。” 江禾怔怔地看着仍旧哭得厉害的多年密友,一时有些如鲠在喉,皇兄与欢欢,她自然是谁也不愿伤害,可偏偏眼下就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她一定要做个恶人吗? 她答应,皇兄大抵会生气,可若她不答应,欢欢唯一的心愿也可能被她亲手扼杀。 心中如无数缠绕在一起的蔓草般纠葛,她眼眶微红,终是落了泪。 见状,裴渊立即过去抱住她,替她拭了拭泪,柔声道:“抱歉,我刚刚说重话了,你若是当真想答应她,便答应吧,由此带来的后果,勇敢承担便是,我与你一起。” “你没有说重话,本来就是我不对。”她窝在他怀里,小声道,“你也不用纵容我,我自己来承担。” 说罢,她深深吸了口气,似是做出了决定般,转身去拍了拍苏欢的手。 “不要哭了,我答应你。” 第68章 瞒天过海 翌日, 江禾在众臣注视下,款款走向了殿内最前方的位置。 她身着一袭御赐的玄色勾金朝服, 如瀑青丝被一根玉簪规规整整地绾了起来, 未施多少妆粉,却显得端庄大气,令人不敢当面造次。 经过礼部尚书时, 她还饶有趣味地挑了挑眉:“尚书大人不是说,本宫若来上朝便自尽于殿柱上, 眼下怎么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你……!”那两朝元老被她气得胡子都在颤, 指着她斥道, “伤风败俗,蛊惑圣听!” “蛊惑?这词用在本宫身上似乎不太对。”江禾轻轻一笑,“非要用的话, 本宫瞧您那个宝贝女儿,昨日还跟着进宫试图偶遇皇兄, 怕是动机不纯吧?” “你胡言!老臣的女儿, 本就要进宫为妃的, 何来蛊惑一说?”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道,“本宫的昭阳宫尚还保留着, 若是偶尔回去住一住, 也难免要与令爱碰上几面……” “你敢!你若是为难她,老臣一定与你……与你拼命,咳咳……” 江禾不再理会他, 昂首往前走去,又习惯性地往熟悉的位置看了一眼, 恰对上裴渊一双含笑的眸子。 她一下子像个调皮之时被人撞破的孩子一般, 有些害羞地嗔视回去, 又立即收了情绪,做回那高傲的庆阳长公主。 这些小情绪尽数落在了裴渊的眼里,他无声地笑笑,从未觉得哪次上朝这般有趣过。 江禾穿上这身衣服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颜竹苓纳入御医队伍。 自从上次苏欢受伤,宫中无人敢近身诊治后,这便成了她一直想做之事。 毫无意外地,她也遭到了不小的反对,理由翻来覆去,无非也就是那几样,她立于百官之前,逐一辩驳回去。 “历朝历代后宫女眷数目众多,却无人真正在意过她们的心情与安康。” “陛下选妃在即,各位也有女儿或姐妹即将入宫,本宫想,没有人愿意她们生病甚至危在旦夕之时,还被迫守着这迂腐的礼数。” “既然这礼数与思想一时半会也无法彻底纠正,选送女子为御医,是眼下最好的解决方式。” “礼部尚书大人,您意下如何?您的女儿若是在宫里……” 那礼部尚书被她气得几乎七窍生烟,扬声打断她:“殿下,你说便说,做便做,你咒老臣的女儿算怎么回事呀!” 江禾没忍住笑了一下,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舒畅。 而她所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将苏欢以首辅表妹的名义送进了宫。 这次倒是没费什么力气,毕竟谁家都要往里面送人,就算有人因首辅位高权重,其妹必然会占据一个好位份而心下不爽,面上也不好说些什么。 只是,她话说出口时,江晏看她的那个充满探寻的眼神,让她不由得感到一阵阵寒意。 这或许便是,做贼心虚? 借着身体不适的理由,她婉拒了皇兄共进午膳的邀请,下了朝便躲进府中,紧紧闭了大门。 府上护卫口径极为统一,谁来,殿下都不见! - 是夜。 萧总管命人端了新晋妃子的名册进来,又小心地多点上了几盏灯:“陛下,您该歇息了。” 江晏认真批着一份折子,头也未抬:“嗯。” “陛下……恕奴才多嘴,此次选妃没有太后娘娘在场,您也并未前去,这也便罢了,只是眼下五位娘娘都已经进来了,您多少也该选一位见见。” “真是麻烦。” 江晏搁了笔,随意取了那名册来看,皆是朝中一品二品官员家的女眷,翻到最后一份时,他双眼微眯,嗤笑一声。 “裴渊的表妹……他这人,还能有表妹?” “这……”萧总管迟疑片刻,赔着笑道,“陛下对她感兴趣?” “叫她过来。” “是,奴才这就去。” “慢着。”他忽然制止道,冷着脸向外走去,“朕倒要看看,他们在耍什么花样。” 而那边,苏欢本已准备歇下了,听到通报,心下霎时紧张起来。 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他,而他竟毫无征兆地直接来了自己宫里,甚至连叫她过去侍寝的准备时间都不曾给她。 直到寝宫的门被人紧紧关住,她都没有敢转过身去。 “转过来。”江晏冷冷开口,“没教你规矩吗?” 苏欢用力咬着唇,一转身便快速拜了下去:“参见陛下。” “抬起头来。” 见她没有动作,江晏也失了耐心,蹲下身去握住她的下颌,用力向上一抬。 他微怔片刻,随即手上发狠,愠怒道:“苏欢,你大胆!” “臣妾只是心悦陛下,却碍于身份不堪,才出此下策。”她双眼含泪,一字一字地斟酌道,“请陛下息怒。” “心悦朕?”江晏皱着眉看向她,“你自小便纠缠朕,朕何时回应过你?竟是直至今日都不死心,还哄骗禾儿瞒天过海把你送到这来!” “陛下不要怪她,是我要她……” “朕自然不会将她怎么样。”他径直打断她,“她是朕的亲妹妹,她怎么闹腾朕都随她,可你,又是朕的什么人?” 苏欢似是被这话伤到了,愣愣地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 在他松开手转身欲离去之时,她忽然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抱住他,哭喊道:“江晏哥哥……” 第71节 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抱起丢在榻上,俯身过去:“苏欢,你多少该要些脸面。” 她直直地盯着上方人的眼睛,仿佛想要看透他一般:“脸面又不能当饭吃,我已经嫁给江晏哥哥了,就算没有任何仪式,这也是全天下都认定的事。” 苏欢努力鼓起勇气,扬声宣告着。 “我就是很喜欢你啊!” “好啊。”江晏带着些怒意,冷笑道,“喜欢对吗?朕成全你。” 苏欢蓦然瞪大眼睛,紧张与害怕之余,竟隐隐有些期待。 “江晏哥哥……”她低声唤道,想伸手去环他的脖颈,却被他一下子躲开了。 “罢了。”他重重叹息一声,起身拂袖而去,“你休息吧。” 她呆呆地坐起身,良久,终是掩面而泣。 - 早朝的时辰定得着实算早,以往免不了有几个臣子打打哈欠,可今日却可谓是人人自危,个个提心吊胆,睡意全无。 毕竟皇帝自进殿之时便铁青着个脸,众臣皆不知如何触了龙怒,除了那些个高品级的官员,竟是无人敢再多开口说上一句。 在这异常低迷的氛围里,江禾默默心疼了下自己,她不仅一言不发,还在宣布退朝之时第一个溜了出去。 €€€€结果还是被人拦下了。 “哎哟,长公主殿下,您体恤体恤奴才这把老骨头吧。”萧总管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您可真是让奴才好找啊。” 江禾故作惊讶地看向他:“萧总管,找本宫何事啊?” “这什么事,您还能不知道吗?”他凑得近了些,小声道,“陛下让您过去呢。” 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啊。 江禾苦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钻进了御书房,二话不说便行了个大礼,这种时候,卖卖乖总是没有错的。 可她等了许久,却一直没等到江晏开口,犹豫片刻,她悄悄抬起头打量了他一下,立即又缩了回去。 好像真的把他惹生气了。 “现在知道怕了?”江晏冷哼一声,将看完的一封奏折重重丢在桌上,“敢和朕玩瞒天过海这一套,长本事了。” “错了。”她糯糯应道,“下次绝对绝对不会了!” “简直胡闹。”他斥道,“她一个罪臣之女,知不知道被人发现是什么后果!” “她 久居家宅之中,其实真没几个人认识她的……”江禾小声回嘴道,“皇兄若实在不喜欢她,就当给了她个住处,大不了她的月俸我来出嘛。” 顿了顿,她又悄悄看了下他的脸色:“皇兄昨晚都去了她那里,却很快又出来了,她都沦为整个后宫的笑柄了。” “这种事情,你也知道?” “……后宫嘛,嚼舌根的人总是特别多。” “江禾!”他骤然抬高了音量,“你刚下朝,你从哪去后宫?” 她委屈地开口,声音越来越小:“其实我昨晚回昭阳宫住了……就是、就是有些想念我昭阳宫的花草了。” 末了,她连忙找补道:“我这就去抄书!抄十遍!” “抄一百遍,一遍都别想少!”江晏愠怒道,“今日回去,朕就把你的昭阳宫拆了。” “别嘛……”她弱弱道,“拆宫殿是大兴土木的表现,工部尚书他会坐不住的。” “江、禾!” 眼瞧着他越来越气,她赶紧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撒娇道:“错了皇兄,真的错了,不生气嘛。” “让你起来了?” 她扁扁嘴,顺着他的手臂又滑了下去,小声哼唧着:“……膝盖疼,跪好久了。” “陛下。”书房门口忽然传来裴渊沉稳的声音,“臣求见陛下。” “行了,起来吧。”江晏睨了她一眼,“你的救星来了。” 江禾偷笑一下,乖乖站到了他身侧,看着裴渊难得恭谨地向皇兄与自己行了礼。 “裴爱卿近来对朕倒是愈发敬重啊。”江晏余怒未消,满是不悦地开口,“莫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近些日子你与禾儿上朝一起来,下朝又是一起走,以为朕聋了瞎了?” “陛下言重了,臣与殿下只是商议一些事情。” “商议?禾儿,你在同他商议什么?” 江禾心下一紧,不知如何答话,她眼下又无法告诉他,他们在整理那场谋逆案的细节,准备一切理顺了,再请求他翻案。 “说话。” 她眼一闭心一横:“商议何时成亲。” 江晏重重一拍桌案,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边裴渊竟也直直地跪下了。 “陛下,臣不才,欲向陛下求娶长公主殿下,此后鹣鲽情深,共赴白头。” “你们……”江晏沉沉出声,眸色阴沉得可怕,“今日都和朕过不去吗?” 第69章 重伤 江晏扶着额坐在那龙椅上, 看起来着实被气得不轻。 “皇兄息怒嘛……”江禾连忙上前顺了顺他的毛,“自从你登基后, 你变得可凶了。” 趁他不备, 她偷偷转过头去,对另一位罪魁祸首比了个口型:你要干嘛。 裴渊同样微动薄唇,无声地还了她三个字:配合你。 “怎么?你们轮番来气朕, 还怪朕凶了?!” “不是不是……” “朕说过了,不允许你嫁他。”江晏一把握住她扒拉自己的小手, 止住她的小动作, “换个人。” “为什么呀皇兄。”她闹道, “之前我不想搭理他的时候,你还撮合我们来着,现在我回心转意了, 怎么你又不同意了……可别再给我安排挑别的驸马了。” “呵,他这种人, 阴险狡诈, 手段不干净, 谁知道他怎么把你骗回来的?”江晏冷眼朝下面一瞥,“这京城好人家的男子多得是, 你慢慢都会遇到的。” “自从臣做了这个首辅, 陛下对臣的成见倒是越来越深了。” 裴渊毫不在意他对自己的评价,只挑眉一笑,忽然故意换了称呼。 “臣承认, 以往是蛮横了些,冒犯皇兄权威多了些, 臣之后定日日向皇兄行礼, 恪守臣子本分。” “你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唤朕皇兄?” “皇兄。” “给朕闭嘴!” 若放在以往, 他铁血手腕,说一不二,决不允许江晏这般对他大呼小叫,可今日却仿佛心情极佳,无论被怎么呵斥,笑意都未削减半分。 毕竟也是她的兄长,为了她开心,此后多少该收敛些了。 “好了好了……”江禾颇为无语地劝着架,“不说了不说了,皇兄消消气,先生你也别故意激他了。” 此刻江晏正在气头上,多说无益,不若之后再单独找个机会与他谈谈。 这般想着,她主动换了话题。 “先生,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有的。”裴渊自然而然接了她的话,起身将一封折子放在桌案上,“徐彦一事已经彻底审讯完毕了,这是他的认罪书和一些证词,陛下看看该如何处理他。” “杀了。”江晏冷声道,“私做假账,谋害皇室,其心可诛。” “是,臣已下令诛其三族了,三日后行刑,陛下放心。” 话音刚落,门口忽然传来一个久违的声音:“你这贼人,明明都已经处置好了,还假惺惺地来问陛下做什么?” 江禾惊异地抬头看向来人,难以置信道:“阮将军?!” 那位早早就被送出京避难的阮将军,竟不知何时回了京,又悄无声息地进了这御书房! 裴渊眸色沉了沉,盯着他手中所持的一柄长剑:“本官不知,御前持剑是何时被允许的?” 话刚一问出口,他瞬间便反应过来。 即使是他,也难以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持剑闯入这层层护卫的御书房,这必然是€€€€ 被默许的。 他凉凉地向主位上的人扫了一眼,果不其然,江晏正端着一杯茶,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 他身影一动,飞速从跟来的卫军身上夺了把利剑,见他如此,阮将军立即后退两步,直直将手中武器指向他。 “首辅大人别急啊。”阮将军阴阳怪气道,“徐彦供出自己曾和你密谋谋反一事,你是否该同陛下解释一下?” “无稽之谈,何须本官解释。”裴渊冷冷命令道,“把剑放下!” 江禾匆匆上前,质问道:“阮将军,你无凭无据便指认当朝首辅,究竟是何居心?你先把剑放下!” “抱歉殿下,末将只听从陛下一人的命令。”阮将军挥挥手,示意人将徐彦那份完完整整的证词拿了出来,“首辅识字的话,就好好看看。” “陛下真是让臣刮目相看啊。”裴渊并无动作,只出言相讥道,“这么短时间,就在臣的眼皮底下学会帝王手段了。” “皇兄,他没有!” 江禾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皇兄,焦急而又坚定地站在了裴渊的身边。 “皇兄,徐彦只是将死之时乱咬人,请你相信他。” “万事审过之后方有定论,任何事情都不会是空穴来风。”江晏并未听她的,缓缓道,“禾儿,刀剑无眼,你过来。” 然而江禾站在原地,竟一步也未动。 “长公主殿下,末将一直想问您个问题。”阮将军看了一眼被召唤过来,挤在御书房外不明所以的群臣,“您的这位先生,可是宋家余孽宋€€?”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脸色都白了白。 江禾冷哼一声:“你也配问本宫问题?” 她心里明白,他这是要逼出个答案。 第72节 “殿下不敢承认吗?”阮将军步步紧逼,“他若心中无鬼,此刻又何须举着剑,难不成当真准备伤陛下?” “本宫若早知阮将军是此等无端冤枉人之鼠辈,当年就该让你死在刑场上!”江禾厉色道,“还有皇兄,当时若不是他相助,我们未必能赢得过江衡!” “放肆!”江晏斥道,“这才多久,心就跑到别人那里去了是吗?” “你何须与他多言。” 裴渊终于开了口,带着抹不去的冷意。 “他们这种当皇帝的,惯会过河拆桥,用人的时候摇尾乞怜,不用的时候罪名便扣的顺手得很。” “少废话!”阮将军高声喊道,“把剑放下,否则你便是坐实这谋逆之事,谁也救不了你!” “先生,你先放下,我来同他们说。” 听她这般说,裴渊深深蹙着眉看她一眼,还是缓缓地放下了剑。 “皇兄,徐彦此前……” 孰料她刚一开口,阮将军竟提着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冲过来,剑尖直指裴渊! 她想也未想,几乎是在瞬间往左前方一步,生生接了这一剑。 难以忍受的疼痛霎时间袭来,她失了力气,软软地向一旁倒去。 裴渊与江晏同时惊呼出声: “禾儿!” “禾儿!” 裴渊伸手稳稳接住她,一下子变得怒不可遏,低骂道:“找死!” 他身形微动,一剑便取了那阮将军的性命,又将围上来的卫军尽数杀了个遍,怒吼道:“还不叫御医!” 御医得了令,急匆匆地赶过来,见江禾伤在胸口处,竟无一人敢上前。 “都愣着干什么!” “我来。”颜竹苓跑得慢了些,立即拨开众人将她接了过来,简短道,“大人放心。” 见她终于被人带走,裴渊眸色凌厉,几步间就将剑架在了江晏的脖子上,看着他的脸色瞬间由焦急转向愤怒。 礼部尚书吓了一跳,指着他道:“裴渊,你想干什么!” “还敢生气啊?”裴渊并未理会 他,只对着江晏冷笑道,“我警告你,她若真出什么事,我要你和你的江山陪葬!” 尚书急急喊道:“还不救驾!” “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红鸢提着带血的剑,领着一队私兵将这里团团围住,“公子,属下来迟了。” “你、你竟敢豢养私兵!”尚书开口便骂,“你这贼子,竟真存了狼子野心!” “吵死了。” 他只简单说了三个字,红鸢便立即心领神会,手起剑落直接将礼部尚书的脖子抹了个干净。 “裴渊,朝廷命官你都敢杀!”江晏虽被他架着,却丝毫不见胆怯,“放开朕!” “区区朝廷命官。”裴渊面色阴沉道,“皇帝,我也敢杀。” “你!” “江晏,莫不是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天之骄子,不世出之才?”他讥讽道,“没有你妹妹,谁知你现在在哪座牢里啃泥度日!” 说罢,他冷冷扫过外面惊慌失措的朝臣们。 “我今日将话撂在这里,江禾若是救不回来,这江山便易主!不想死的,都给我滚,别在这里多管闲事。” 外面好一阵骚动,抬眼间,竟真的有几个人连滚带爬地跑走了,一瞬间人心惶惶,逃跑者一个接着一个,竟是越来越多。 “陛下好龙威啊。”他声如冰霜,面上却笑了起来,“当真是御下有方,臣佩服。” 眼看着人越来越少,江晏阖了阖双目,也跟着笑起来:“好啊,好极了。” 门被重重地关上,江晏也被他用粗绳死死绑住,丢到了角落里。 裴渊坐到那把龙椅上,抬手给自己倒了些热茶,毫不客气地开口道:“毛都没长齐呢,就学你爹那副德行。” “朕其实知道你此前没想谋反。”江晏倚在墙角,缓缓道,“只是你权势滔天,朕不得不除掉你,谁想到禾儿那孩子……” 提及江禾,一度冷静的他几乎要失控。 “你也配做她兄长?她每日除了处理那点政务,全部的心思都扑在梳理那场冤案上,她只想替我翻了案,然后与我成亲!” “一切都已经在变好了,一切都好不容易变好了,江晏,你凭什么又毁掉这一切!” “原来你想翻案。”江晏轻轻一笑,“只是这案子,它真的冤吗?” “已经不重要了。”他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什么世代忠良,什么护国忠君,不过都是个借口,真正拴住我的,只有江禾。” “朕真是低估了你们的情意啊。”江晏一哂,忽得抬高音量,“可是朕又何曾想过伤害自己的妹妹!” “冠冕堂皇!”他低声吼道,俯身钳住对方的脸颊,“若不是怕她醒了后伤心难过,我早将你送下去与江承安作伴!” 说罢,他一把将他甩开,负手向外走去。 “我去照顾禾儿。” 他声音冷得不像话,如坠冰窟。 “你最好,祈祷她没事。” 第70章 信任 江禾一个人, 在黑暗中走了许久许久。 极目之处尽是漆黑,除此之外, 便是难以忍受的寒意。 实在是太冷了, 比她那日在北地郊外待上一天一夜之时,还要冷上几分。 她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想去抓住谁,却始终扑个空。 她害怕地想逃, 四处奔跑, 却也永远离不开这所巨大的黑房子。 这究竟是在哪里? 阿€€哥哥、皇兄、欢欢、小芒, 他们都在哪里? …… 时间不知停滞了多久,才终于重新向前奔流。 迷迷糊糊间,她仿佛听到有人在说话。 “大人, 您留步!” 见裴渊走进来,正为她胸上伤口换药的颜竹苓慌忙将纱帘掩上, 又将她的里衣认真交叠系好, 方匆匆出来施了一礼。 “这么久了……她究竟何时会醒?” “大人莫急, 殿下吉人天相,自会无碍的。”颜竹苓看了一眼面前形色憔悴的人, 迟疑道, “只是……此剑的确凶险了些,殿下日后的身子,怕是会比较虚弱。” “无妨, 我会照顾好她。”裴渊垂眸道,“此次, 多谢颜御医了, 若是那群老头子再磨蹭一会, 真怕耽搁了她。” “大人言重了,殿下对竹苓有知遇之恩,哪怕舍了性命,竹苓也会将她救回来的。” 颜竹苓担忧地看向床的方向,语调柔和却极有力量。 “殿下尚未出阁,又伤及此处,旁人怕冒犯了公主玉体,略有犹疑也是人之常情,大人就莫要置气了。” 裴渊叹息一声:“你的确不枉她的一番信任,去休息吧,我在这里陪她。” 整个京城已然被他搅得混乱不堪,人人自危,有些开罪过他的大臣,甚至都准备举家逃离,而他眼下却静静地坐在床边,握着她温软的小手,一声声唤着她。 “禾儿,我又去买了些酥饼,还热着,要不要起来吃?” “禾儿,其实我背着你,偷偷让帝京最好的绣娘缝制了嫁衣,过两天这衣裳便送来了,要不要试试合不合身?” “禾儿,帝京也下雪了,我瞧着那狸奴留在雪地上的爪印甚是可爱,我们也要一只吧?” 他好看的眉眼间,尽是话不尽的温柔笑意,仿佛说他是那个诛杀朝官、囚禁帝王的凶神恶鬼,都冤枉了他一般。 可江禾依旧没有醒来。 她想睁开眼去回应他,可这寒意如一层层浪不断向她袭来,终是又将她拖进了无边黑暗中。 他每日照样同她说着话,而那笑意却一点点减弱,换成了重重拧起的双眉,与掩饰不住的焦躁。 他将所有在宫外不停叫骂他的官员通通绑了进来,自最低品级开始,她一日不醒,他便杀一人。 官员辱骂他的话日益不堪入耳,他便好似配合他们一般,手段也日益残忍。 在第七人被折磨至死之时,江禾终于成功睁开了眼睛。 彼时颜竹苓正给她换着药,看到她眼皮微动,惊喜呼道:“殿下?!” 江禾努力适应了下这突如其来的光亮,抬眼看向她,虚弱道:“颜姐姐……?” “可算是醒了。”颜竹苓笑着关切道,“还疼吗?” “嗯……有一点点。”她糯糯答道,“我感觉,好像在一个很黑的地方,走了特别久。” 颜竹苓心疼地握住她的小手:“没事的殿下,都过去了,再喝上一段时间的药,便彻底无恙了。” “好,谢谢颜姐姐。”她费力笑了笑,“先生他在哪里呀?皇兄有没有为难他?” 是他在为难你皇兄吧…… 颜竹苓悄悄腹诽了下,还是正经回道:“首辅大人就在门外,竹苓去叫他进来吧。” 她点了点头,很快,那熟悉的身影便赶了过来,一开口便是沙哑的声音:“禾儿……” “我没事啦。”她借着他的力量坐起身来,又躺到他怀里,“让你担心了。” “不可以再胡闹了。”裴渊后怕般地闭了闭眼睛,却掩不住眸中的痛苦与心疼,“禾儿,这是第二次了……我真的很害怕,我宁可躺在这里的是我。” “可我也是这样想的呀。”她随意把玩着他垂落的发丝,“阮将军突然就冲过来,我也不想让你受伤,下意识就这么做了……咳咳。” 似是一下子说了太多的话,她忽然就咳了起来,好一会才堪堪止住。 “等好了之后,我们再说话,好不好?”裴渊急忙为她顺着气,担忧道,“先好好休息。” 第73节 “我真的没事。”江禾执意道,“先生,我睡着的这段时间,皇兄没有为难你吧?” 裴渊沉默半晌,眼神竟闪躲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呀?” “抱歉。” 他眸色暗了暗,尽数坦白了他的所作所为。 江禾好似被他这大逆不道的行为吓到了,愣愣道:“不要……” “不会的。”他试探地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头,“我在进来之前,已经吩咐红鸢将人都撤出宫去了。” 她立刻躲开他,看着他的手悬于空中,呜咽道:“你出去……!我这么做,不过是不想你再无端蒙冤,可你、可你……” “是,我一直在做错事。”裴渊跟着凑过去,用力抓住她的手,“我始终是个恶人,就须得禾儿日日管着我,拴着我,没有禾儿,我便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我才不要管你呢。”她不住挣扎着,“而且……而且……”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而且江家总是对不起你。” 这次倒是换裴渊愣住了,似是完全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只要你在,那些伤害,我都可以因你而咽下。”他静静地看着她,“我猜到你想说什么,我绝不会因任何事与你分开,也不允许你这样做。” 他的嗓音柔和而又坚定,让她忍不住微微侧目。 “抱歉,此次是我过于冲动了,原谅我好不好?” 她垂眸不语,既觉得他该为这场宫变而道歉,却又觉得他不过是为人所逼。 良久,她只道:“我想见皇兄。” “……我在这里陪着你,不好吗?” 她嗔道:“我要见皇兄!” “……好。” 他终是神态落寞 地起了身,亲自将那个被他囚禁许久的人迎了回来。 江晏顾不上梳洗,顶着一张异常憔悴的面容扑到她的床边:“禾儿……是皇兄的错。” “已经不疼啦。”江禾懂事地安慰着他,随即向他后方立着的裴渊道,“你出去吧,我想和皇兄说说话。” “好。” 他百般不情愿地应了一声,蹙着眉为他们关上了门。 “对不起。”四周安静下来,江晏忽然开了口,“朕一念之差,竟让朕的妹妹险些为此送命。” “我还以为皇兄会说,险些失了这江山呢。”江禾故作轻松地撒娇道,“还是皇兄关心我。” “你生气的话,皇兄也不会怪你。”江晏缓缓道,“你同他置气,同他争吵,正是你们相熟的表现,而你却在皇兄面前这般懂事,倒显得和皇兄离心了。” “……好,我就是觉得,皇兄做错了。”她略作迟疑,斩钉截铁道,“裴渊他即使是回来复仇,想杀了父皇,也从未动过谋反的念头,徐彦百般诱惑他,他都没有为人所惑,反而主动将情况与我说明。” “而且,他大可以将事情做绝,抢了位置再抬我做皇后,可我刚一醒,他便尽数退了兵。” “此前父皇的所作所为令人寒心,皇兄万不该重蹈覆辙,再度冤枉于他,皇兄该向他道歉。” 她说得毫不客气,也不由得再次咳了起来。 江晏抬手抚着她的背,眸中意味不明:“你方才还与他争吵,朕实是没想到你仍会为他说话。” 被他一眼看出她与裴渊间的微妙氛围,她有些窘迫地红了脸。 “我生他的气和替他说话,并不冲突吧。” “你自小便喜欢他,这么多年过去了,反倒是用情愈深了。”江晏叹息一声,“是我低估了你对他的感情,害你受伤至此。” “他真的很好,皇兄。”江禾认真地直视他的眼睛,“虽然他因那场冤案,变得偏执、疯狂,为人处世有些难以被人理解,但他其实很值得信任与依赖,皇兄可以试着去相信他。” “是么?不是和人家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呃……”江禾绞绞手指,“他做过许多错事,我也没少伤害过他,短短几月我便濒死两次,我不想再计较过往种种了,我只想把握住活着的每一天。” “看来……朕的确无需再为你寻驸马了,你大抵是谁也看不上了。”江晏皱着眉,点了点她的鼻尖,“罢了,只要你开心,朕全都依你。” “谢谢皇兄。”她甜甜一笑,又道,“只是这场风波,皇兄可以处理好吗?” “放心,你既这般与朕说了,他又的确依约退了兵,仍认朕为主,朕会试着去信任他,朝臣那边,朕自有办法。” 顿了顿,江晏面色稍有不虞:“可你也看到了,他确实有这个谋反的能力,若是之后再度心怀不轨,该当如何?” 她调笑道:“嗯……我终究也是江家人嘛,那我就在与他同床共枕的时候,给他一剑。” “胡言乱语!”他登时斥道,“尚未出嫁的姑娘家,一天天都在想什么,别口无遮拦。” “好嘛好嘛。”江禾拽住他的衣袖,话锋一转,“皇兄,此前那场谋逆案的细节,我都差不多梳理好了,过会便呈给皇兄,我们为宋家翻案好不好?” “在此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江晏抬眼看向她,“这个案子,前首辅究竟冤不冤?不要说谎。” 第71章 翻案 江晏安顿好妹妹, 从屋内走出时,恰看到那个在檐下看雪的背影。 “宋伯伯他真的没有做大逆不道之事, 只是……据说父皇此前行事荒谬, 金银、城池都曾拱手让人,他产生过这样的念头,好在最后抑制住了。” “其实我本意是想将这念头瞒下来的, 但是先生说通过隐瞒与强硬手段得来的昭雪,并不是他想要的。” 江禾的话犹回荡在他的耳边, 故而他看向裴渊的眼神, 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复杂。 这个人……做事癫狂从不计后果, 心中却还留着这“有所不为”的底线吗? 裴渊听到了身后动静,淡淡开口:“陛下。” “禾儿替你说话了。”江晏缓缓行至他身侧,“把朕叫过去, 说得却全都是你。” 他在这边尚含着三分醋意,裴渊却尽数无视, 只肃声道:“禾儿既然醒了, 她也不愿我逼宫夺位, 此事便到此为止,但这只是我对禾儿的让步, 并不是对你的。” 冬雪落在他印着暗纹的华贵衣袖上, 又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自此之后,你我各自为国,相安无事。” 江晏自嘲般地一笑:“靠妹妹巩固皇位吗?朕与朕那父皇又有什么区别, 终究是为人所制罢了。” “随陛下怎么想。”裴渊抚着衣袖上雪化后的水迹,“人前我会为陛下留三分薄面, 私下里, 不会再向陛下称臣。” 语毕, 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意却只残留于表面:“因为,陛下并不配。” 江晏胸中难以抑制地起了怒火,却偏又同这雪一般,落在眼前这人身上,只能被迫自我消解。 他强压着心中的不悦道:“朕是来与你商议翻案一事的,无意与你起争执,言语间多少客气些。” “陛下的话,倒显得这翻案像一种施舍了。”裴渊摩挲着指尖,哂笑道,“说说看吧,陛下准备怎么做?” “前首辅虽未酿成大祸,却终究动过念头,朕可以昭告天下此间冤情,但你也永不能以宋家后人身份现于人前。”江晏声音凉了凉,宣告道,“自此,上一辈的恩怨,彻底了结。” 裴渊眸中晦暗不明:“陛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想过你不肯痛快接受,多少会给点惩罚,没想到竟是让我终生冒领他人之名。” “€€,天也;渊,深潭也。” 江晏负手而立,看着宫墙下的皑皑白雪渐渐堆积起来。 “如此想来,倒也不算毫无关系,毕竟,对立也算一种关系。” 他这话说得模糊不清,却惹得裴渊挑眉一笑。 曾经的自己,哪怕只是个无权无势的世家子,却也如云端神鹤一般意气风发,期冀未来,而如今他站得极高,连皇帝都要惧他三分,却步步如临深渊,如陷深潭。 这名字变化间隐藏的心绪,倒是被这小皇帝看了个透。 “好一个对立也算一种关系。”良久,裴渊淡淡地重复了他的话,“你这么做,禾儿可同意?” “自然,莫要以为只有你知道尊重她。” “那便这么办吧。” “你倒真是个痴情的。”江晏意味不明地笑笑,“挑个日子吧,你与禾儿的婚事,朕允了。” “那劳烦陛下届时过来一趟了。”裴渊撑起伞,独自行入风雪之中,“毕竟你若不来,我们可没有高堂能拜。” 江晏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竟从中读出一丝落寞来。 - 朝堂之上,江晏将此桩谋逆案的冤情昭告天下时,竟意外地无一人敢上前叫嚣。 他们无从得知裴渊为何突然将唾手可得的皇位放弃,更不知这桩案子缘何又被提起,他们所剩的,唯有害怕。 害怕他像折磨同僚一般将自己杀死,害怕他手中的私兵踏平自己家的门槛,即使有不少人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也尽数闭口不谈。 在底下的官员战战兢兢地从他处理政务的书阁中退下时,江禾端了份梨汤,轻轻放到了他的案头。 “禾儿,你身子还没好全,怎么还来送东西。”裴渊连忙扶她坐好,半含着责怪道,“近些日子无需上朝,却也该好好休息才是。” “你说得我好像残废了一样。”江禾调侃道,“想你了,便来找你了呀。” 她在熟悉的人面前,实在是娇俏可爱得很,让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又亲上几口才肯罢休。 “是我不好,以后下了朝便去陪你。” “不用啦,我知道你要经手的事务很多,等我好起来便来帮你。”她作势向他身上倒去,甜甜道,“若是有不会的,先生可要教我。” 她惯会撒娇,直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真的好喜欢禾儿。”他笑起来,轻轻啄了啄她的唇,“怎么会这么喜欢禾儿呢。” “别闹,一会万一有人进来了……”她嗔道,“案子翻了,你却再做不回阿€€哥哥了,你会不会怪我?” “自然不会,对我来说,反倒是一种解脱。”裴渊轻叹一声,“其实,我苦苦追求了这么久,真到了这一天,却并没觉得欣喜。” “是阿€€哥哥一直以来都被它压着,眼下也算是巨石落地了。” “嘘。”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薄唇,“不可以再说这个名字了。” “嗯……那我还叫先生?” 他眉眼漾开些笑意:“叫夫君。” 第74节 江禾一下子红了脸:“你休想。” “考虑到禾儿的身体,我定的日子在年后。”他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到时候,可不许再否认 了。” “我还想和你说呢,我可不去首辅府,你得来我长公主府。”她撅撅小嘴,“我的府邸好看。” 他丝毫未在意,任由她的小手攀上他的脖颈:“只要是你,去昭阳宫都行。” “也行,那里就当是我的后宫……” “你休想。” 他回敬着,松了松力气,便被她瞬间拽倒。 看着下方惹人怜惜的小人,他警告般地捏了捏她的肩膀:“你若敢要侧室,我可绝不饶你。” “先生。”她故意唤道,“你想对我做什么呀?” “不做什么。”他微弯唇角,凑近了些,“禾儿想做什么?” 她一下子羞得几乎待不住,推开他便跑了,顺便还将给他的小梨汤端了出去。 “才不给你喝!” - 年节时分,宫内红梅映雪,歌舞升平,烛火燃至天际,深夜亦似白昼。 一年中最盛大的宫宴上,江禾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苏欢。 她虽常常往来于宫闱,而苏欢却自那夜之后,被下令禁足于寝宫中,她不时想去探望,却又生怕皇兄恼了,将气撒在苏欢头上。 她抬眼望去,只见五位花颜月容的女子款款坐在皇兄下面的位子上,眉目间却暗自较着劲。 苏欢坐在美人中最靠上的座上,与她四目相对时,展颜笑了笑,她便立即懂了她的意思。 屠苏酒饮过三巡,江禾借更衣的由头,披着厚厚的斗篷穿过冬夜凉风,在御花园边上见到了她。 “禾儿,你还好吗?你居然敢去替人挡剑,你在干什么呀,我听到的时候快吓死了……” 看她走过来,苏欢立刻喊了起来,鼻尖一酸便落了泪。 “我这不好好的在这嘛,没事的。”她扑过去抱住她,“就是好像比以前怕冷了,炭火总得多烧一些才够。” 许是怕她担心,江禾又补充道:“我这个斗篷可厚了,现在一点都不冷。” “对不起……”苏欢抽泣道,“我一直被他关着,都没能照顾你。” “我还想问呢,他为什么关着你啊?他有没有欺负你?” “他好像只是气我私自入宫,在罚我,但欺负应该是没有,他几乎没去过别人那里,每当萧总管催他入后宫之时,他一般都会来找我。” 江禾拉着她,寻了个石凳坐下:“那我觉得有戏呀!皇兄他幼时被丢出宫自生自灭,后来又见到父皇母后离心,他对感情这方面十分厌恶的。” “嗯,他一开始的样子,的确是很抗拒。” “所以,他就是需要你这种没心没肺百折不挠的小太阳。”江禾自顾自说着,忽然一惊,“一开始?你给我老实交代。” “没有啦,就是最近比之前……亲近了那么一点点。” 苏欢低下头,抿着唇笑了笑。 “好哇,本公主这是做了件好事呀,不枉我在御书房被罚跪了那么久。”江禾笑着揽住她,揶揄道,“怎样,到什么进度了?” “哎呀,你别乱问……” “难道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江禾!”苏欢气得推了推她,“你好奇,你找你家裴先生去呀。” “还得是皇兄。”江禾摇头感叹道,“上元佳节之后,我就要成亲啦,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瞧你高兴的。”苏欢也忍不住开心起来,握住她的手,“这一路看着你们之间跌宕起伏,我也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我偷偷看过嫁衣的模样啦。”她压低声音道,“真的特别特别好看,等日后你做了皇后,一定也能穿上一次的。” “胡说什么呢。”苏欢低嗔了一句,看她凑得越来越近,惊讶道,“诶,你干什么€€€€” “欢欢,你能不能告诉我,那种事情……是什么感觉?” 苏欢瞬间炸了毛,从石凳上跳了起来:“我都说了,找你家裴先生去呐!” “叫我?”裴渊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吓得她二人同时惊呼出声。 “外面这么冷,怎么跑出来了。”他走过去将江禾搂住,和声问道,“刚刚在说什么,好像是要找我?” 江禾拼命摇着头:“没有没有没有……” “对,她找你。”苏欢跺了跺脚,“她想和你……唔……松开……” 江禾死死捂住她的嘴向后宫拖去,不忘回头一笑:“欢欢醉了,我送她回去!” 作者有话说: 宝们,公司安排去外市出差,需要走四天,可能要暂时停更一会了QAQ这章之后就离完结不远了,没有赶在出差之前成功完结,让大家久等实在抱歉~特别感谢大家的支持,新人作者有很多不足之处,会不断努力提高自己哒!我已经在火车上啦嘿嘿,爱你们~ 第72章 十里红妆 此后数日, 江禾好生将养着身子,在颜竹苓不遗余力地照顾下, 倒是很快便痊愈了。 精巧的画本上写满了数字, 她日日勾画着,终是落下了大红色的一笔。 天还未亮,她便被人唤起来梳洗。 这套流程她很是熟悉, 心中却仍旧不由得多了几分雀跃。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小芒带着笑地将她扶至铜镜前, 口中不住地说着吉祥话, “殿下大喜的日子, 可要好好妆扮一番才是。” “……好。”她面上起了些薄红,害羞地应着,“让我在昭阳宫出嫁, 是皇兄的意思吗?” “是裴大人的意思。”小芒答着她的话,手上动作却不停, “毕竟殿下也不去首辅府, 但这喜轿终归还是要坐的, 要从宫中一路到长公主府。” “知道了。” 她出口的话平平静静,脸颊飞霞却更甚, 连忙轻咳了几声, 掩饰了自己的情绪。 原以为,像裴渊这般位高权重之人,即使做驸马也不该真的如同入赘一般, 可她只是随口一提,他却当真放在了心上。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小芒补充道:“奴婢听说, 首辅府已经关府了呢, 裴大人甚至将那座宅邸还给了陛下。” “是么?那日后若同他争执,他可该流落街头了。” “殿下与裴大人那般两情相悦,怎会呢。”小芒打趣道,“裴大人可是将全部身家,都押在了殿下身上呢。” “……好了你。”她嘴上仍不饶人,唇角却起了个好看的弧度。 从昭阳宫到长公主府,既是她一路成长的见证,也无声记录着他们二人之间的爱恨纠葛。 那个在宫墙上扑入少年怀抱的小团子,终究是与他并肩同行。 其实那日,他在宫墙下试图复原幼年相遇场景之时,她从未告诉过他,自她在岭南不管不顾地以身挡火之后,她是已然全部记起来的。 一切的事情在岁月长河中都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唯有与他相关之事,桩桩清晰,件件入心。 犹如京郊溪边那块刻着“€€”字的巨石,任由风雨侵袭,那字迹仍能辨别无误。 自然,这种她少女时期用来宣泄思念的小蠢事,她也是没有告诉他的。 这么想来,独属于她的秘密可真多呀。 “殿下笑什么呢?” 小芒略带些揶揄地出声唤道,她这才瞬间回神,刚想说些什么,却一下子被铜镜里的模样惊住了。 白皙嫩滑的一张花容上,用上好的螺黛勾勒出了一弯新月眉,一双清澈灵动的眸边,绯色的妆粉施得甚是应景,长长的睫羽闪动间,当真称得上是顾盼生怜。 小芒拿起镜前正红色的口脂,送至她唇边,轻声道:“殿下。” 她难得乖巧地抿了几下,一瞬间仿佛天边的流霞坠入她的唇间,明艳地让人挪不开目光。 “殿下实在是太好看了。”小芒发自真心地夸赞道,“奴婢瞧了都欢喜得很,更遑论裴大人了。” 江禾微微低了头:“本宫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此等手艺。” “这种事情,还是得留着关键时刻发挥嘛。” 跟着她时间久了,小芒也越发大胆起来,调笑着将她搀起,唤了门外早已候着的宫女将嫁衣送了进来。 如火的云锦之上,每一针都用金线细细织就,一对华贵的鸾凤翱翔于宽袖间,繁复的束腰锦带缀满了稀世珠玉,裙摆微动间,珠光明明暗暗,煞是流光溢彩。 曳着三尺长的裙尾,江禾向前挪了两步,皱着眉抬了抬头,试图看向自己那高高盘起的云鬓间,垂着长长金流苏、镶着大红玉石的金冠。 她出声抱怨道:“太沉了。” “殿下忍一下吧。” 小芒稳稳扶住她,又递给她一柄眼见价值非凡的流金喜扇。 “殿下可挡着些,莫要让人看到您的玉颜了。” “本宫是公主,也要守着这规矩吗?” “殿下想做什么,自然都可以的。”小芒含笑解释道,“只是如此盛妆,若是裴大人不能做那第一个得见之人,他许是又要委屈上好久。” “……罢了罢了,本宫还要哄他。” 她娇羞一笑,将那喜扇置于面前,一步步登上了喜轿。 送嫁的队伍自街头排至街尾,整条京路上尽是大红的喜绸,被人珍藏许久的玫瑰花瓣此刻被全数铺洒在街 上,无论是支摊的还是开酒楼的,都一拥而上,即使被护卫用力拦着,还是忍不住想上前一窥这宫中盛事。 在漫天锣鼓与百姓的祝福声中,江禾款款下轿,被眼前同样身着喜服的男子牵了过去。 她微微侧目去看,只见裴渊一袭正红色描金长袍,俊朗出尘的面容被映衬得愈发夺目,如雾中青山一般好看的眉与那双满溢着温柔笑意的双眸,让人见了就不由得想亵渎一番。 “一拜天地€€€€” 出声的正是萧总管,江禾含羞一笑,与他一道盈盈下拜,动作间,她恰好瞥见苏欢满脸激动地瞧着她。 “二拜高堂€€€€” 她转过身去,抬眼看到江晏正温和地看着她,除此之外,并无旁人。 这种重要场合,母后却仍是不肯来。 第75节 她有些失望,随着裴渊深深拜下。 “夫妻对拜€€€€” 在那一双满含风霜的眸间,她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她慌忙低下头去,与他完成这最后一礼。 “礼成€€€€” 喜床上铺满了桂圆与花生,她随意拨开坐下,立即将那沉重的金冠取了下来。 她本想与裴渊一同礼敬宾客,却实在是有些乏了,便一个人在洞房躲清净,有存了巴结之心的京官见了这场面,忙不迭地恭维着:“首辅大人当真是威风十面,即便是尊贵的长公主殿下,也得依着寻常礼数在洞房等您。” “她只不过是不愿,而不是不能。” 透过嘈杂的敬酒声,她准确无误地听到了他那冷冽如冰的嗓音,再联想到他那张铁青的面容与京官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由得偷笑了一声。 江禾等了许久,直到她开始倚在床杆上剥花生吃之时,才听得推门的声音。 她慌乱地坐好,用喜扇略一遮掩,却被裴渊稳稳地捏住了扇沿。 “偷吃花生。”他温润的笑声传来,顺势点了点她的鼻尖,“唇边都是。” “……”她匆匆用帕子掩了,端起手边清茶漱了口,含混不清道:“没有。” “何时嫌弃过你。” 看着眼前明艳动人的女子,裴渊不由得喉结微动,用宽大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禾儿真好看。”他轻柔地抚着她,唇边笑意不减,“而且,永远都是我的禾儿了。” 她娇羞地闪躲,口中嗔道:“是你的,你的。刚才……” 孰料她话未说完,竟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之时,却见自己已然躺在喜床上,身上有些许重量,薄唇也被人用力吻着。 不同于以往的小心翼翼与试探,他给予的这个吻,实在是太具有攻击性,仿佛所有情绪都在这一刻尽数释放出来,纵情地侵略着她。 她的指尖微动,掐住了他的手臂,他却丝毫未感到疼痛一般,直到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才堪堪松开。 江禾眼神朦胧,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没饮酒吗?” “禾儿不喜欢酒气,所以我今夜一直是以茶代酒。”他在上方温柔一笑,“毕竟是威风凛凛的首辅大人,不守规矩些也无人敢放肆。” “幼稚。”她嘟囔道,“我明明此前自己还喝了两次酒呢。” “可你不喜欢,我是一直知道的。”裴渊握住她的手腕,凑近了些,“合卺酒,也取消吧。” “不行!”她奋力挣扎起来,“要喝,这个一定要喝。” “好,都听禾儿的。” 他含着笑松开她,端来两小杯清酒,手臂缠绕间,一缕清香盈室。 “……是不好喝。”江禾搁了杯盏,小声道,“但是和先生一起,就感觉很开心。” “我又何尝不是,此生得以与你同行,是三生之福,亦是十世之幸。” 她羞红了脸:“先生……” “还叫先生么?” 裴渊挑眉一笑,再一次将她禁锢住,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凑近了她。 “……那叫什么嘛。” 看着上方满是调笑地追问着的人,她恨不得将他丢到京郊溪里喂鱼。 “叫夫君。” “那个……” “没有什么未竟之事了。”他看出了她的小心思,轻笑道,“叫夫君。” 江禾受不住他靠得这般近,眼一闭心一横,开口道:“……夫君。” “我在。”他坚定的声音传来,温和道,“为夫喜欢禾儿,也会一直陪着禾儿,无论你何时唤我,我都在你身边。” 她微微红了脸,即使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却仍旧是心中慌乱无比。 “……禾儿,也喜欢夫君。” 她大着胆子说出口,果不其然,在他的眸中,她看到了说不尽的欣喜与激动。 随后,他故意将耳朵贴到她的唇边:“还想听。” 这个人真的是…… 江禾不住地腹诽着,却还是肯定地回应了他:“禾儿也喜欢夫君。” 感受到束带瞬间被松开,她一下子慌乱道:“那个……欢欢说……疼……” “你们倒是什么都聊。”裴渊颇有些无奈地笑笑,抚上她的小脑袋,“怎么舍得让你疼,若你不愿的话,我们便歇息吧。”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她羞得几乎想找个缝隙钻进去,“你就别问了嘛……” 大红色的纱帘被紧紧拉上,红烛火苗跃动着,将二人的身影在墙上拉得极长。 “原来禾儿有时候,也会希望我霸道一些么?” “……” “放松一些。” “夫君……” “我在呢。” 月光之下,烛火之间,她与他尽情倾诉着爱意。 由小到大,这份情意,从一而终。 第73章 婚后 日光透过窗倾泻入内, 在江禾细长的睫羽上镀上一层金光。 她缓缓睁开眼,恰看到枕边人正揽着她, 满眼温柔地看向这边。 “醒了?” 听见他柔声询问, 她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一般一掀被子坐了起来。 “什么时辰了?!” 不动还好,这一动, 她竟觉得浑身酸软,想起昨夜他的种种荒唐行径, 又偷偷红了脸颊。 “怎么了吗?”裴渊也跟着坐起来, 轻抚着她的后背, “是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不是!”她登时出口否认,又觉得自己说出的话实在是有歧义,上手推了他一把, “哎呀你好烦啊……” 他暗自笑了笑,将她再度揽了回去:“早朝时间已经过了, 不必再想这茬事了。” “你明明醒了, 为什么不叫我呀。”她小声埋怨道, “未告假就不上朝,多落人口实。” “禾儿这一醒, 倒从小猫变成小狼了。”裴渊调侃般地捏了捏她的脸, “别凶你家夫君了,你皇兄此前说过了,给我们三日的假。” “好嘛。”她嘴上应着, 却不依不饶地咬住了他不安分的手指。 “禾儿。”被她咬得有些痛了,他却丝毫不恼, 反倒威胁一般凑近了她, “还想要。” “你干嘛, 天都亮了……你别过来呀,先生……裴渊!” “说过多少次了,叫夫君。”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禁锢在枕边,“唯有这一点,我不太想依你呢。” “我偏不,我就叫先生!” “罢了。”在她面前一向温柔的他,此刻却将自己腹黑的模样暴露无遗,“这个称呼,也不失为一种趣味。” 江禾被他折腾得欲哭无泪,软趴趴的小手无力地捶打着他,糯糯开口:“我要讨厌你了……” “可我喜欢你。”他动作未停,神态却格外认真,“一直都是。” - 冬末春初的风尚有些凉意,将纱帘吹出道道褶皱。 江禾委委屈屈地坐在窗边,看着裴渊忙上忙下地将整张桌子布满精致的菜色。 她赌气看向他:“不想理你。” “别吹凉风。”裴渊抬手将窗子关上,又不忘揉了一把她的小脑袋,“好了好了,燕尔新婚,就原谅我这一回嘛。” 她轻哼一声,撒娇道:“要吃酥饼。” “都备着呢。”他含笑递给她,“午后想去什么地方?” “哪里都可以呀。”她侧目看着窗外枯树枝上的一点新芽,“突然感觉不上朝也蛮好的。” “我也这么想。”裴渊笑得毫不遮掩,“三日实在是太短了,日后我们再要一些假来。” 听了这话,她扑哧一笑,调侃道:“那岂不是太辛苦皇兄了,欢欢该骂我不让他回后宫了。” “无妨,就喜欢看他气得不行的样子。” “幼稚死了你。” 看着眼前人可爱娇憨的模样,裴渊弯起的唇角竟始终未放下来过,他所期冀的,不过就是平平淡淡日子里的一粥一饭,所幸行遍风雨,终于有了个归宿。 “我们去书院吧,先生?”江禾吃得差不多了,便放下玉筷,“近几日忙成亲的事宜,都忘记去看了。” “嗯?不是很想去呢。” “……” 江禾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地瞪向他:“我们去书院吧,夫君。” “好,这就走。” 听了这个爱听的称呼,裴渊当即挑眉应下,为她披上腊梅色的厚实斗篷,又细细系好绸带。 不知从何时起,他变得格外喜欢逗她。 “走吧。” 裴渊自然地牵起她的手,一路都未曾松开半分,街上百姓纷纷驻足而望,窃窃私语着二人间的恩爱情意。 第76节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这座书院已然愈发壮大,也已无需她事事亲力亲为,颜竹苓虽在宫中当值,却为她挑选出了一众能做事的先生,偶尔得空,也会回来教上几堂课。 朗朗书声响彻青石板路,他们并肩缓行着,面上笑意尤盛。 “说实话,哪怕我在朝堂上跌落到泥里永无翻身之日,只要这书院存在着,我此生便是有价值的。” 江禾正感慨着,却忽然听到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 “长公主殿下?” 她循声回头,意外道:“颜枫?” 裴渊没有言语,只将她的手抓得更紧。 “恭贺殿下。”颜枫情绪复杂地看了一眼他们牢牢握着的手,将手中的净君向后收了收,“姐姐命我日日洒扫书院以养性,让殿下见笑了。” 江禾未甚在意,冲他展颜一笑:“倒也好,颜姐姐点头之日,本宫便将你重新列入先生之伍中。” “多谢殿下。”他垂眸道,“在下未备薄礼,在此祝愿殿下一生顺遂,平安无忧。” “本官自然会照顾好她。” 语毕,江禾立即用力拽了拽裴渊的手,嗔了他一眼。 亲都已经成了,怎得还在这里吃味。 而眼前男子早已没了先前的嚣张样子,踌躇片刻,方开口道:“听闻首辅大人是下一次科考的主考官,还望大人不计前嫌,给在下留一丝机遇。” “本官没有兴趣为任何人使绊子。”裴渊淡淡应道,“你成绩若好,本官也拦不住你飞黄腾达。” 颜枫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大人海量,在下定全力以赴。” 风中忽然传来阵喧嚣之声,江禾抬眼望去,恰看到一群女孩子在铜铃声刚起,便自书屋中冲出来围到她身边。 “殿下殿下,听先生说您成亲啦?” “对呀。”江禾蹲了下去,从袖内取出一盒绣着梅花图样的喜糖,“给你们带了糖,快尝尝。” 看到孩子们一拥而上抢糖吃,她笑着介绍道:“这位便是我的夫君……” “我们都知道,是首辅大人!”一个极为活泼的小女孩打断了她的话,随即她们便一同笑了起来。 她害羞地躲到了裴渊身后:“真是什么都和孩子们说……” “是我。”裴渊心中喜不自胜,面上却如春风般温和一笑,“以后若有需要,可以随时来长公主府找我。” “好哇!” 透过孩子们的笑闹声,她向原来的方向扫了一眼,却再没有看到颜枫的身影。 竟不知他是何时走的。 也罢,想必他也该有自己要做之事,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 怀着些许心事,她送了孩子们回去继续下一堂课,又漫不经心地同裴渊一路踱步至国子监。 “这座小木屋已然没有学子用了。”裴渊推开门,牵着她走了进去,“这本就是为皇室与朝中权贵子弟特别开设的一个地方,眼下监内已不按身份地位分配了,说来还是禾儿那座书院的功劳。” 虽已荒置多时,但屋内仿佛还常常有人洒扫一般,仍旧干净整洁,只是其内再无一本书。 “那时我就站在这里。”江禾一下子窜到了第一排的矮凳上,“然后和你叫嚣!” “原来禾儿是想故地重游。”他了然地笑笑,走到她的面前,故作冷淡地俯视着她。 “那会我就很生气,我站在上面,结果还是没你高。”她小手比划着,“可是现在好像还是没你高,真是一点都不长个。” 他终是有些绷不住,再做不回那个冷漠清高的国子监先生,打趣道:“禾儿可一直都是个小团子,长多大也是个小团子。” “讨厌你了。”她摇摇晃晃地张开手臂,“抱抱。”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冷梅香气,只是这一次,换他主动拥住了她。 他再也做不到故作清高地和她保持距离,用冷淡的话将她推开,只想紧紧地抱住她,任风浪侵袭也不肯松手。 而她也不会再戏弄他,侮辱他,在他面前,她终是得以卸下那些被迫成长的成熟,做回那个甜软活泼的小公主。 “有心事吗?”裴渊温和询问着,唤回了她的思绪,“自方才从书院出来起,便觉你有些不对劲。”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她在他怀里闷闷道,“颜枫一声不吭便走了,虽然他之前的确有些讨厌,但是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语毕,她生怕他吃醋一般,立即补充道:“我真的不是喜欢他或者有好感什么的,就是、就是……” “我明白。”裴渊轻轻顺了顺她的发丝,“你不过是不习惯离别,但终究是要和许多人渐行渐远的,哪怕是苏欢,她也有她的生活,偶尔能出宫一起玩上一遭,便也是极好的了。”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自从她入宫以来,我真的很少能见到她了,但是我永远不后悔帮她,每次见面的时候,我们都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我相信,你与她之间,不会为距离所隔。”他松开她,俯身去捧她的小脸,“而像颜枫这般萍水相逢之人,数也数不尽,更无需为此伤感。” 她忽然笑起来,漾开了眸中的水雾:“你好像还是吃醋了。” “才没有。”他无奈地否认道,“不哭了,我心疼的。” “夫君好像……很习惯这种事。” “短短二十余载,生离死别,早便看淡了。”他仍是没忍住,吻了吻她的泪珠,“我心知江禾是胸有抱负的皇室长公主,可话虽那么说,我却仍希望我的禾儿,能永远不习惯这种事。” 他附在她的耳边,嗓音沙哑又温柔。 “我想保护你,永不受风霜侵袭。” 她鼻尖一酸,薄唇贴了贴他的脸颊:“好喜欢夫君。” “好了,莫要再哭了。”他轻笑一声,将她从矮凳上抱了下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去哪里?” “宋家的祠堂修好了。”提及此,裴渊微微颤了声,“要不要见见你的……宋伯伯和伯母?” 她失神片刻,用力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给审核递个鸡腿~ 第74章 与君同行 与她所想不同的是, 这不过只是一座十分不起眼的祠堂,走不出十步, 便能摸到另一面的墙。 而其中密密麻麻列满了名字, 即使略显拥挤,却个个排得整齐。 江禾愣在原地,喃喃道:“宋家是大沅开国功臣, 为何……” “先前的那座早已被毁掉了,这里我刚刚修建好, 虽小, 但也足够了。” 裴渊持着一块布, 缓缓擦拭过去。 “宋家不会再有后人,建得再恢弘,百年之后也不过是一处废墟, 此处仅为我尚在世时留个念想罢了。” “对不起……”江禾忽然上去抱住他,“我不该答应皇兄的, 我们去找他, 公开你的身份好不好?” “你做得没错。”他低头看向她, 眸中温柔又哀伤,“我的名声已坏得不成样子, 还是不要辱没宋家门楣了, 眼下已是最好的结局。” 她转过身去跪在草团子上,不敢让他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 可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又该唤他们什么。 最终,她仍是未宣于口, 只在心中默默念道: 伯伯、伯母, 或者说父亲、母亲……虽然已经记不太清楚你们的模样了, 但你们一定会认出来我。 禾儿长大了,也嫁给了阿€€哥哥,幼时的戏言终是成了真。他变得不太一样了,很多人都怕他,甚至还骂他,但我明白,他已经渐渐走出那片阴霾了,我会一直陪着他。 他说他会保护我,我也会的,小时候我便任性,不许任何人碰他动他,今后,或许会任性得更厉害一些。 希望你们在天上一切都好。 断断续续地想完,她早已满面是泪。 “说了什么?”裴渊轻轻将她扶起,替她拭了泪。 她深吸一口气,冲他莞尔一笑:“秘密。” “好啊,禾儿同我离心了。”裴渊故作委屈道,“好难过。” “少装了你。”江禾笑着去推他,“就不告诉你。” 走出祠堂之时,恰是黄昏时分,流霞卷着飞云,顺着晚风缓缓流动。 金红色的光自天穹而来,将他们的衣衫映得格外明亮。 “真好看。”江禾慨叹道,又蹦蹦跳跳地指着京郊那座小山,“夫君,我们去那里吧!” “去看日落吗?但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他负手而行,含笑看着前方那个不肯好好走路的小兔子。 孰料她噘着嘴便跳了过来,拽住她的衣袖便晃:“来不及就不看了嘛,我们还可以看月亮,山上有一处小草屋,你之前说长大了带我去住,还算不算数嘛?” “自然算的。”他摁住她躁动的小手,稳稳牵住她,又打趣道,“堂堂长公主殿下,怎得这般会撒娇。” “你就偷着乐吧。”江禾轻哼一声,等了片刻,便坐上了红鸢从府中牵来的马车。 车轮不急不缓地向前滚动着,她依偎在他的怀里,不时掀起车帘看流动的景色。 “我已命人快马加鞭去收拾那处屋子了。”裴渊慢慢地抚着她的鬓发,“那条小溪旁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需要我来找一找?” 她猛得一下坐起来:“什……什么东西?” “比如,”他挑了挑眉,微微眯起眼,“某块石头上的字……” 想起自己刻那个“€€”字之时无甚力气,又大张旗鼓地招呼侍卫来的样子,江禾瞬间变得咬牙切齿。 “你怎么知道的!” “嗯?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 “我问你怎么知道的!” “没什么,贿赂了一下苏欢。” “可恶。”看着眼前笑意浓厚的人,江禾用力锤了他几下,“再也不要理你们了。” 可他却愈笑愈爽朗,恍然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影竟与他渐渐重叠。 第77节 在彼此面前,他们终是各自找回了自己的模样。 日光缓缓退去,邀了明月挂上梢头。 山林间凉风疏疏,月光照不到的地方,煞是漆黑空寂,一向怕黑的她,心中却从未掀起过一丝慌张。 只因一路,有他同行。 - 春水涌,梅花落。 一季又一季的花前仆后继地开着,总有花谢,也总有花盛。 大沅走过了无数割城屈敌的黑暗岁月后,终于渐渐窥见了一片海清河晏。世人都称道当今陛下是难得的明君,长公主与首辅更是国之利刃,合力共开大沅盛世。 百姓拾穗时,不会记得他们三人之间曾各自爆发过多么不可挽回的冲突与矛盾,只在田垄之间肆意畅谈,歌颂着他们的功德,庆祝着风调雨顺。 对错是非都只留给说书人讨些饭钱,江禾偶尔途径时,也不过只是会心一笑。 她在朝中名望逐年攀升,除却三年一巡访外,也时常代表大沅前往周边国度礼尚往来,这一走,便难免要花上几个月的功夫。 而她不在的时候,裴渊白昼时分处理政务,夜晚便在油灯下一笔一笔写着小笺,夏夜的小笺裹着凉爽的风,冬夜的小笺绘着初开的梅,相隔千山万水,也要寄到她的手中。 夜市繁华,喧嚣难耐,而仅一墙之隔的长公主府内,却夜夜冷清,偶有几尾鱼翻出水花,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公子,夜深了,您休息吧。” 他从水流边回神,向着为他拿来外衫的红鸢点了点头。 “辛苦。” 红鸢低头一礼,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的确是有些不一样了,虽锋芒仍盛,周身的阴狠之气却退了不少,独自立于庭院时,倒只像个兀自倾诉思念的邻家公子。 这一切,应当都算那位长公主殿下的功劳。 他自是舍不得她离家数月,却宁肯不断遭受相思之苦,也不愿拦下她半分前进的脚步。 他是她的先生,亦是她的夫君,更是她永远的剑与盾。 而江禾自邻国回来之时,恰是一个微凉的夏夜。 她带回了邻国数不尽的礼物与期盼和平的诚意,自此大沅东境百年无患。 而令她更欣喜的是,面见皇兄时,苏欢恰陪在他的身侧,而那身子,分明是有了喜事。 “是你走后不久,颜姐姐诊出来的。”苏欢拉着她坐下,难掩笑意,“再过几个月,你就该见到这孩子了。” “我好开心,欢欢!”褪去了象征长公主尊贵地位的朝服,她的语气活泼一如往日,“是小皇子还是小公主呀?” “这个真不清楚呢,你希望是什么呀?” “嗯……我希望像我和皇兄一样,是双生莲!” “你要累死我呀。”苏欢笑着打了下她的小手,“一个就够受的啦。” “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该回去休息了。”江晏缓缓走过来,坐在了苏欢的身侧,揶揄道,“禾儿,都这么久了,你俩的好事还有多远呀?” “早呢皇兄……”江禾羞了羞,“夫君他总是说我身子不好,不肯让我受这苦,可是自从上次中剑昏迷都过去好几年了,日日汤药喝着,早就没事了。” 江晏听罢也笑起来:“回头啊,朕可得和他说道说道。” “无妨,皇兄和欢欢先!到时候我可要好好抱抱这个新来的小团子。” “好了,天都黑了,回去歇息吧,欢欢也该睡了。” “皇兄,你可真是有了新人就开始赶妹妹啦……”江禾调皮一笑,趁尚未挨打前连忙跑了出去,扬声冲里面喊着,“禾儿告退了!” 远远地,她听到屋内一声含着笑的呵斥。 “这孩子,都成亲了也还不正经。” 皇宫离长公主府并不远,江禾也未遣人通报,乘着凉意悠闲地走回了府,绕过几道回廊,那一汪清潭边,恰立着一个挺拔出尘的身影。 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又踮起脚尖搭在他的肩头,甜声道:“夫君。” “回来了。”他展颜一笑,转身握住她的手,“偷偷摸摸的,早就听见了。” “那你都没反应……” “配合你嘛。”他捏了捏她的小脸,“禾儿又瘦了,定是受苦了。” 她笑着挣脱开来,蹦跳着坐上院内那架攀满了花枝的秋千。 “推推我。” 她轻轻闭上了眼睛,很快,身后便有一道温和的力量将她不断地向前送,一如幼年在御花园时那般,温馨而又宁静。 夏夜的微风随着秋千的晃动在耳畔拂动着,每一次靠近他时,鼻尖便会萦绕上那淡淡的冷梅香,一路舟车劳顿,百般周旋,唯有在他身旁,她方能放松下来。 忽然间,那秋千渐渐停了。 江禾疑惑地睁开眼,却看到他屈了一条腿跪在她面前,眸中是遮不住的炽热光芒。 “我本有很多话想同你说,可自你回来后,我却只想安安静静地与你待着,再记不起自己准备了什么惊喜,又准备如何诉说思念。” 他直了直身子,在她垂眸间,恰能同她四目相对。 “我好想你,禾儿。” 他仰起头,双手攀上她的肩,又紧紧吻住她湿润的唇瓣。 秋千被他突如其来的索吻惹得不可抑制地晃动了一下,江禾微微睁大眼睛,却又很快闭上,手指抚过他的发间,含羞地迎合着他。 流水潺潺而过,冲散了一池的月亮,又将月光尽数投映在他们的身上。 天地寂寂,唯余彼此呼吸。 忽得一阵狂风袭来,将凉亭石桌上一卷画轴吹散在地,借着月光,几个清雅的小字现于其上。 拨开风霜迷雾,此生与君同行。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这部作品到此便正式完结了,很开心能陪着江禾与裴渊走过这一程,本有许多话想说,却终究只是落于感慨,也十分感谢一路陪着我走到这里的小天使,每一个点击都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也谢谢大家鼓励我完成了独属于他们的故事,希望他们能在另一个世界里,永远幸福下去。接下来我也有不少想法,也希望小天使们可以继续支持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