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纨绔他成了掌心娇》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小纨绔他成了掌心娇 作者:鹤安 文案 寇辛做了一个梦。 当今圣上驾崩,皇子们因夺嫡而亡,子嗣凋零下,由老亲王之孙——燕京涵继位。 新帝残暴不仁,只因寇辛先前无意得罪过他,下令满门抄斩长公主府。 公主子寇辛眼睁睁看着他爹娘惨死。 寇辛被噩梦吓哭,纨绔了十几年的小世子一朝醒悟,决定不再混吃等死。 为了拉拢权势,借机杀掉暴君,寇辛不得不改入燕京涵所在的太学,顺便奋起学习。 谁料—— 教习寇辛的年轻帝师拿出木板:小世子把手心乖乖伸出来。 刚班师回朝教大将军:可以趁着教小世子武艺时,做些不该做的事吗? 寇辛好友真纨绔小王爷:好可惜,不能骗小世子出来摸摸抱抱了。 而未来的暴君现在还是个小可怜,在太学里天天被人欺负,本想跟着众人一起欺负燕京涵的寇辛总是莫名奇妙跟“小暴君”同一战线。 “小暴君”被宫人克扣膳食,只能吃“猪食”时,寇辛莫名也领到一份,小世子勃然大怒:“大鱼大肉全都给我端上来!” 莫名被改善了伙食的燕京涵:“?” “小暴君”被学子们言语侮辱时,寇辛躲在一边听墙角,学子们却突然在背后说他坏话。 小世子把桌一掀,“来人,关门放狗!” 莫名被人强出头的燕京涵:“?” …… 直至“小暴君”变成真正的暴君。 新帝一朝登基,就将这些年在他眼皮子底下沾花惹草的小世子锁进皇宫里。 以为自己小命不保,全家都要大难临头的寇辛紧张兮兮地把自己藏进被褥里。 燕京涵一点一点将人翻了出来,碧眸幽深,嗓音低沉,“现在没人敢跟朕抢你了,能不能别再躲着朕了?” 准备跟暴君拼命的寇辛:“???” 微万人迷,日常向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励志人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寇辛 ┃ 配角:燕京涵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嚣张跋扈 立意:珍惜眼前人 第1章 梦醒 “娘!!!” 寇辛猛然惊醒。 “世子?!”侍女听见声响传来急匆匆走进来,掀帘一看,却被吓了一跳,寇辛满头大汗,面色苍白,一双黑眸惊魂未定地看过来,粗喘声极为厉害。 她家金枝玉叶养出来的小世子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别说噩梦了,就连梦都少做过,哪天晚上不被伺候得舒舒服服一觉到天明? 莲起连忙端来一杯热茶:“世子莫不是病了?来人,传府医!” 寇辛颤着手,竟是惊恐到失语。 莲起将茶喂入寇辛口中,热茶润喉,那股艰涩感堪堪被压下,寇辛猛地吸气,剧咳几声,问:“我母亲呢?” 莲起:“长公主刚起,正在用膳呢。” 寇辛将茶往莲起手里一塞,掀被,穿起木屐就往外冲。 “世子!世子!”莲起捧着茶就往外追,追到一半又倒回来将茶放下,提起暖好的靴匆匆跟上,另有几个侍女提着熏好的外袍、大氅、备好的手炉。 长公主府一大早就闹哄起来,寇辛冲在前头,十几个侍女跟在他屁股后面追,偏生寇辛腿脚好,跑得飞快,侍卫们也没人敢拦。 一路叫寇辛闯到了膳厅。 人未到声先至。 “娘——” 长公主用膳的手一顿,言笑晏晏:“真真奇了,这小子平日里不睡到日上三竿不罢休,今日竟这么早就寻了过来。” 驸马用公筷为长公主夹了一筷子小菜,冷哼:“怕又是在外边儿惹了祸,寻你做主来了!” 长公主摇首:“辛儿他何曾来寻过我做主,他呐,有仇当场就报了,这臭脾性也不知随了谁。” “娘!”披头散发,仅着亵衣的寇辛出现在膳厅正门,木屐随着他跑动的动作“哒哒哒”得响。 回过神的驸马当即拍桌厉喝:“成何体统!” 随后到的婢女哗啦啦跪倒一地。 长公主轻蹙起眉,“怎的穿成这般模样?” 寇辛理都没理他爹,乳燕投林似的投入长公主的怀里,跪倒在地,枕在长公主膝上,受了天大得委屈般:“娘,我梦见你出事了。” 长公主失笑:“那也不能这般胡来。” 她拍了拍寇辛的手,被那股凉意冻得直蹙眉,“天气寒凉,再过几日都要落雪了!你瞧瞧你都冰成什么样了。” “就是!”驸马喝了一声,“天天让你娘操心!” 寇辛抬起一张泫然欲泣的小脸,望着驸马直直落泪,“爹也出事了。” 驸马低咳了一声,别过脸:“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爹,放心吧,你出事了你老子也不会有事。” 寇辛又倒进她娘膝上:“我也死了。” “我们一家都被圣上砍了头。” 长公主与驸马脸色剧变,膳厅的侍从霎时全跪倒在地,噤若寒蝉。 驸马:“胡闹!” 这是可以说的?! 长公主也低喝:“辛儿,莫要胡说。” 寇辛哭了个昏天黑地:“我梦见了,是真的!” 长公主轻轻拍寇辛的背,附耳低语:“我给我那皇弟十个脑袋,他都不敢下这个旨,有娘在呢,我看谁敢!” “梦罢了,梦罢了。” 寇辛泪眼汪汪地应了一声。 长公主抬手,莲起赶忙将大氅端了上来,长公主细心给寇辛披上,又用绣帕给寇辛拭干泪。 寇辛一路急冲过来,浑身都沾了寒气,他也不觉着冷,直到那大氅一上身,熟悉的熏香环绕全身,母亲怀里的暖意透过厚重的大氅烫到了他心里,惊惶的心堪堪落定。 他打了一个迟来的寒颤,吸了吸鼻子,不哭了,破涕为笑:“娘说的对,梦罢了。” 长公主点了点寇辛的鼻尖:“你呀,以后可莫要再这般横行无忌了,不然我就去求皇上派个夫子来,把你关在府里好好学学礼。” 驸马也道:“学学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长公主笑笑:“行了,莲起,扶世子下去梳洗,让膳房暖碗姜茶来,给世子祛祛寒。” 莲起低声应是,扶着寇辛下去了。 寇辛一走,长公主脸上的笑意就冷了下来,俯视着膳厅跪了一地的人,“今日之事,都给本宫管好你们的嘴。” 她挥袖:“都下去罢。” 侍从们鱼贯而出。 驸马坐下:“这急急燥燥的性子,迟早有天酿出大祸来,你就宠着他吧。” 长公主含了口粥,摇首浅笑:“辛儿还小,才十六呢,我才不要压着他性子。” 驸马正想开口。 长公主就道:“你也不许。” 驸马重重叹了一口气。 · 长公主是圣上唯一的皇姊,又与圣上同一胞生,是当今太后膝下娇宠养大的女儿,大夏名副其实的金尊玉贵。 寇辛是长公主府上的独子,他沾了他娘的福,自小没受过什么委屈,爹娘都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 所用所吃所穿都是极好的,足以跟宫内的皇子比上一比。 小世子今天也很金枝玉叶。 待层层叠叠的里衣穿好,莲和给寇辛披上用蜀锦所织的绛紫色外衫,蜀锦是今年上贡的珍惜料子,圣上赐了一匹给长公主,全给寇辛做新衣了,更别说这身白色的大氅,貂皮狐毛,油光水滑。 寇辛微微抬首,方便莲和系大氅的带子,莲起正蹲下身给他穿靴,又起身给寇辛戴了一具暖宫貂,即白色暖耳,与他头顶的白玉冠倒是相配。 “世子,这是长公主命人送来的姜茶。” 莲和接过侍从端进门的姜茶,双手奉上。 寇辛正把玩着手中雕刻精细的袖炉,想着些什么,闻言手一顿,他光闻着那味,不用喝,辛辣便直冲天灵盖。 寇辛顾左右而言他:“夜里又要去那赏什么梅的宫宴,无趣。” 莲和:“长公主吩咐,让我亲眼见着您喝下去,不然她就叫府医来开药。” 莲起:“世子就趁热快些喝吧。” 寇辛:“……” 感情深,一口闷。 “拿走拿走。”寇辛忍住从口中烧到他肚里的辛辣感,挥手道,他娘对他的感情实在太深了,他承受不住。 莲和端碗退下。 寇辛对莲起道:“去告诉母亲,早膳我不同她用了,直接在这备膳罢。” 莲和莲起一走,其他侍从也跟着褪下,待门一关,寇辛一直紧绷的神色才松懈下来,神色掩不住的疲惫。 他倚在窗前,开了一个小口,冷风将寇辛混沌的神智吹醒了,他很确信,那不止是个梦。 梦境不会这么的真实,寇辛醒来也不会将梦记得一清二楚,那不单单是个噩梦,而是即将会发生的未来。 即使没有人敢信,未来几位皇子皆会因夺嫡惨死,被一个血缘浅薄、还不受圣宠的小亲王继位,而这位小亲王登基之后的第一时间不是大赦天下,而是造天大的杀戮。 他杀光了这些年所有欺他辱他之人。 而长公主府皆因自己当年在宴会上的一句戏言便遭来横祸,满门惨死。 他娘被剑穿心而过。 他爹被刀生生砍下脑袋。 而他自己被强压着眼睁睁看着爹娘惨死,疯了后,也跟着撞柱而亡。 寇辛现在闭上眼也还是一片刺眼的鲜血,恨意滔天。 寒风凛冽,迎面吹来。 寇辛深吸一口气,清醒了。 暴君不配为帝。 · 入夜,宫宴已开。 寇辛跟着他娘去圣上跟太后面前露了个脸,说了些体己话,觥筹交错间被敬了几杯酒,寒暄一二。 寇辛也没搞事。 他跪坐在席上,来者不拒,一杯一杯接着饮,白玉般的面上晕了两层酡红,卷翘的眼睑夹带湿意。 是个人都看出他醉了。 “殿下。”寇辛提着金樽酒,大大咧咧在燕晟身旁跪坐下,“喝!” 他们这些没官没职的世家子弟与朝臣圣上所设之宴不在一处,后宫妃嫔跟女眷又在另一处。而燕晟是大皇子,还未行弱冠之礼,圣上也还没下旨让他入朝。 燕晟去夺他的金樽酒杯:“喝个屁。” 寇辛笑闹,“怎的,大皇子殿下管天管地,还管我喝起酒来了?” 燕晟头疼,他这表弟最是顽劣,不知何时贪起酒来了,“你醉了。” 寇辛遥遥晃晃地站起身,“你不许我喝,我找别人喝去。” 二人身份皆是高不可攀,宴里自然万众瞩目,这一闹,不少人都看了过去。 寇辛也没理,四处看了看。 燕晟只好站起身,想让人去扶他。 寇辛却遥遥一指:“那人怎的这般面生?” 燕晟看去,当即冷下脸。 被寇辛指的那人却缓缓抬起脸,他跪坐在末席,周围空出了一片,像被隐隐排挤般,孤苦伶仃极了。 一身月白的旧衫,玉冠还可笑的缺了一角,身形瘦弱,面孔稚嫩,看着年岁不大,一双眼却极具异族之色,深邃碧眸。 寇辛:“绿眼睛,他是西域舞姬?” 燕晟低声:“不是,那是老淮亲王之孙,老淮亲王死了后,他袭了爵,他生母是西域舞姬,生下他之后就死了。” 寇辛:“哦。” 寇辛看似醉得狠了,当着众人的面高声道:“小淮亲王?来给我陪个酒如何?” 让当朝亲王陪酒,寇辛绝对是当今第一人,即使淮亲王不受宠,也有些过了。 燕晟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凌厉的一双眼扫向众人。 原本看戏的世家子弟也纷纷识趣地喝酒逗乐去了,寇辛低叹:“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 寇辛走到那人跟前,金樽酒杯放在案上,磕出轻轻一声,宫娥想上前斟酒,寇辛挥袖让她退下,笑吟吟地盯着那双仰视他的碧眼瞧。 绛紫色衬得他乌发雪肤,一身贵气。 看着面前微微俯身的小玉童,一言不发,在燕晟的冷眼下,最终还是给寇辛斟了酒。 寇辛端起来,在手中把玩一二。 小淮亲王垂下眸看着寇辛的手,清透的酒液洒出,流过小玉童粉白的指尖。 寇辛也不喝,只问:“你叫何名?” 小淮亲王不卑不亢:“燕京涵。” 寇辛恍然:“噢,原来你就是传言中那个卑贱之子?”他笑吟吟的,“久仰,爷赏你陪我饮一杯。” 寇辛高举起手,宽袖一翻。 酒液兜头冲燕京涵淋下。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是嚣张跋扈小世子,背景架空,各种朝代大混乱 推一下预收,点进专栏就能收藏啦,嘿嘿~ 《专业哄睡》by鹤安 【文案】 人美声甜专业哄睡网红受×豪门老男人爹系总裁攻 桑桥是千万粉网红主播,白天唱见,晚上asmr,专业哄睡。 一天,他穿成一个恶毒炮灰,豪门纨绔。 假豪门真纨绔。 原身是被大佬收养的,他成年后,就会被因厌烦纨绔做派的大佬净身出户,自力更生,最后潦倒街头,落魄而死。 现在离原身成年就差几个月了。 本以为能享福的桑桥:“……” 桑桥自闭了好一会儿,拍了拍脑袋,他决定重操旧业! A站一名新人主播——木乔横空出道,短短一个月涨粉百万。 就算不露脸,也成功霸屏首页。 木乔能红靠的不是他“手”美歌甜,而是每晚凌晨独特地哄睡技能。 少年软着嗓子,贴着麦,只用轻轻的气音低声说话,不时哼着小调,语调轻柔。 轻易勾起人的困意。 以至于桑桥第一天直播,就被金主看上了。 人傻钱多的金主每晚准时砸钱送礼:今晚我要听你说小红帽。 桑桥人麻了,忽略直播间里无数抗议的粉丝,他翻看安徒生童话:“好。” 对不起我的乔粉,他给的是在太多了。 桑桥加上了金主的微信,渐渐跟金主熟稔起来。 金主好像是个总裁。 金主好像是个老男人。 金主好像是个养生达人。 每天都管他吃喝玩乐,不准吃冰的,不准熬夜,不准赖床—— 直到有一天,桑桥跟金主面基了。 他人直接木了,呆滞地喊:“桑叔叔?!” 桑衅一身笔挺西装,大开阔斧地坐在办公椅上,沉声反问:“木乔?” 是的,白天在豪宅里对他一脸厌恶的桑衅,就是晚上跟他甜甜蜜蜜搞网恋的金主。 第2章 金樽酒 宫宴所用之酒自然不是什么凡物,更别说是献给寇小世子的酒。 一盏足千金, 滴滴皆金贵。 酒液划过燕京涵锋利的眉骨,深邃的眼窝,蜻蜓点水般顺着眼睑滴落湖潭似的碧眸,这一湖深潭总算被搅弄出些许波动。 燕京涵的眼神一瞬冷冽异常。 见燕京涵是这幅反应,寇辛却松了口气。 他在梦里见过登帝后的燕京涵,远远一瞥,透过金碧辉煌的十二冕旒看见那双幽潭似的碧眸,古井无波,瞧不清任何情绪。 新生帝皇似有所觉,漫不经心地看向寇辛所在的方向,匆匆一眼的对视,强大的压迫感就让寇辛胆战心惊的移开视线。 可现在的燕京涵…… 到底是年纪小,藏不住情绪,好对付多了。 寇辛嗤笑一声,“没意思。” 燕京涵一言不发地盯着寇辛瞧,活像头饿狠了的野狼。 燕京涵不理他,寇辛只好跟燕晟诉苦:“我这金樽酒可贵得很。”他满脸心疼,欺人的明明是他,现下却比被欺的那个还要委屈,“倒是便宜他了。” 燕晟见寇辛已然醉糊涂了,头疼:“你可别喝了。” 一宫娥在这时从坐席后悄声上前,行了礼后,低声道:“世子,长公主命奴寻您过去。” 听见“长公主”三字,寇辛的醉态微微收敛,“母亲找我?” 燕晟看了看天色:“不晚了,姑母估计寻你归家,本殿同你一块儿过去,也去见见母后。” 寇辛一听,乐了。 姑母?一块儿? 他何时同大皇子熟到能带他去他母亲面前露个脸、博好感的地步了? 当今圣上还未立太子,长公主同驸马在朝上虽没实权,可却是宗亲里最大的势力,不管是哪位皇子明里暗里都想同寇辛拉近关系,以便得长公主青眼。 寇辛心里门清儿,他同这些皇子的私交算一回事儿,但带到他娘面前却又是另一回儿事。 他今晚确实借了燕晟的势去惩治燕京涵,可他寇辛何时怕过事呢? 寇辛借醉,大着舌头道:“我可不想到我母亲跟前守规矩,你告诉我母亲,我在宫外候着。” 宫娥领命退下。 寇辛随手一扔,金樽酒杯掉在燕京涵所坐的案上,发出的声响不大,却极尽辱意。 寇辛对燕晟道:“走了。” 燕晟虽遗憾,却也尽职尽责:“我送你出宫。”不然他是真担心他这醉鬼表弟倒在出宫路上。 二人相伴离席,宴上又继续欢声笑语,唯独淋了一头酒的燕京涵坐在原处,无人理会。 刁难人的都不带搭理,其余人又怎会去在意一个乐子? 金樽酒杯滚了三滚,最后在燕京涵的注视下,轻声掉落在地,燕京涵静静看了一会儿,俯身捡起,悄声退席,宴会上偶有几人看见,也不过是投来怜悯、戏谑的眼神。 身为亲王,没有宫娥太监给燕京涵引路,他独自一人来到偏殿,用大寒天下,早已变冰冷的水擦拭被酒淋湿的脸。 燕京涵细心取下头顶缺了一角的玉冠,珍惜地用手帕将它擦净,身后的门在此时被人悄声打开,“堂弟。” 燕京涵手中动作一顿,“二皇子。” 燕离归迈步进来,径直坐下,转眼一看,见燕京涵那小心翼翼的动作,打趣道:“也不知你怎就这么宝贝这缺了一角的玉冠,如今你袭了爵,淮亲王府总不会连一个玉冠都买不起。” 燕京涵默了默,垂下眼睑,只静静地擦拭。 燕离归蹙眉,心里唾了句不识好歹,面上却随手抓起桌上的金樽酒杯,把在手中玩弄,“那寇小世子平时也不是耍酒疯的人,怎么今日将气出到你头上了?你同他有仇?” 燕京涵眼神很冷:“并无。” 今日起,就有了。 燕离归噙笑,奇道:“寇辛嚣张惯了,但他也不是没脑子的人,这事做的有些过了。” 燕京涵冷声:“圣上待他,比待你更像亲子,他不过有恃无恐罢了。” 燕离归笑容一凝,“淮亲王怎能这么说,你好歹也是一朝亲王,寇辛这般辱你,也真真是太过分了。” 他复又重新笑起来,“不若,本殿帮你出了这口气?” 燕京涵抬眸,跟燕离归无声对视半响,“前些日子二皇子所托本王之事,不必担心。” 燕离归这才真切笑出声了,离开了偏殿。 燕京涵无声看着燕离归远去的背影,再无方才在燕离归面前恨不得寇辛去死的神情,他这堂哥,又贪又爱比,什么都想要最好的,什么都想同人争。 但燕离归想要的一切,都建立在他母妃受宠,父皇喜他之上,因此,虽然燕离归的母妃一家在朝中势力根基并不深,远远比不过皇后一家,但燕离归在宫中始终压燕晟一头。 比起今日受辱的燕京涵,燕离归才是最在意寇辛仗势欺人的人,今日有他燕京涵的先例,未必日后寇辛不会仗着受宠,骑在他燕离归头上作威作福。 再说了,寇辛与燕晟交好,打寇辛的脸,就等于打燕晟的脸,除此之外,不仅能稳固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还能换得燕京涵的忠诚,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但寇辛又岂是好欺与的? 燕京涵对着铜镜,将那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玉冠端正戴上,眼神嘲弄。 · 寇辛在宫外的马车上换了身衣裳,将浑身酒味袪得干干净净,以免叫他娘闻出来,不然有他好受的。 侍从一禀报长公主出宫后,寇辛立马下了马车,坐上了他娘跟他爹的马车,催着马夫扬长而去。 等驸马赶来时,只能对着马蹄子黑了脸,低低骂了句,“臭小子。” “你就把你爹撇下了?”长公主探出头看了一眼,失笑。 寇辛毫不心虚,“这不是还有我的那辆在嘛,再说了,母亲这辆宽敞多了,让我也享受享受嘛。” 长公主隔空点了点寇辛,“你呀,行了,说说吧,又惹什么祸了?” 寇辛瘪嘴,“我才没惹祸。” 长公主挑眉,“那是何事要求我啊?” 寇辛一屁股坐在长公主身旁,亲亲热热地给人捶起了肩,“我就不能来给娘尽尽孝嘛,咦?一晚上没见,娘怎么变得好看许多。” “要我说,京城第一美人才不是那什么相府小姐,合该是娘才对!” 早些年,这美名也确实是落在长公主头上的,但长了眼的人都能看出,比起未及笄时的青涩相貌,长公主长成后更是风华正茂,寇辛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天生就是个美人胚子。 后来长公主嫁人生子,早就不稀罕那些虚名,但天底下哪个当娘的,不喜欢听儿女说些体己话? 长公主眉梢都是笑意。 见母亲笑得更开心了,寇辛便小心翼翼道:“娘,我想入宫进太学。” 长公主眉梢的笑意稍减。 寇辛看出来了:“……” 早在寇辛该入学的年纪,长公主便想让寇辛去太学同皇子公主们一起念书,但寇辛嫌宫里头规矩太多,便拒了,扭头进了国子学当老大,三天两头翻墙逃学,叫长公主头疼不已,驸马更是因此骂了寇辛不少次。 好不容易安生下来吧,现在寇辛又说他又想进太学了,要不说个原因出来,去圣上跟前讨这个恩典也是不易。 寇辛想回头,不止他拉不下这个面,长公主也拉不下这个面,这事说难也不难,就差个由头。 寇辛脑子转了转,想到了燕晟,“娘,大皇子不是还缺个伴读吗?” 长公主想都没想:“不可。” 寇辛拖长嗓音:“娘——” 寇辛选入国子学一是因为不想跟那些皇子公主们有太多牵扯,二是因为他背靠长公主府,就算日后没什么出息,他安安稳稳承了该领的食邑,自然能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说不定还能混个闲散爵位当当。 他现下改入太学,都是因为那个梦,梦里太后薨了,皇帝也驾崩后,手上无实权的长公主府任由燕京涵拿捏,势力全被打压尽,最后苟延残喘之时,往日同他交情好的那些人竟一个个作壁上观,冷眼看他们全家死绝。 寇辛撞柱而亡后,真真是明了了,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天家恩泽护不住长公主府,那么他就自己护。 他不仅入太学,他还要入仕。 选一个真正的明君出来。 至于燕京涵,呵,这等心狠手辣的暴君,寇辛会在他成长起来之前就让他永无翻身之地。 现下的燕京涵不过是一个门第凋零的亲王罢了,寇辛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 等他入了太学,他绝不会让燕京涵好过。 寇辛有寇辛的较量。 长公主也有长公主的较量。 当娘的怎么会看不出儿子心里想什么?平心而论,长公主对朝廷上争权夺位没有半点心思,她皇弟做什么决定,只要不损害自身利益,她这个做皇姊的自然支持。 太子选谁,她不会过问半分。 长公主如今听到寇辛这一要求,倒是不头疼,反而有些欣喜,她儿子总算有点上进心了。 大皇子乃皇后所出,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寇辛选他,无可厚非,但…… 寇辛抱着长公主的手臂晃,“娘,我入了太学后,保证再也不闹事了。” 长公主被他晃得无奈:“好好好,你明日陪我入宫一趟,给你皇祖母问个安。” 寇辛挽着长公主的手蹭了蹭:“娘最好了!” 寇辛眉眼弯弯,算盘打得可响,他明日入了宫,正好去太学给燕京涵找点事做。 作者有话要说: 攻受血缘关系在三代以外,合法 推一下另一本预收噢~ 漂亮小哭包无限流+水仙 《副人格们逼我水仙》by鹤安 【文案】 “主任,患精神分裂症病人——尤黎,第六次出现人格自我销毁现象。” “确定他身体里只剩下他一个主人格后,安排尤黎的第六次出院。” “是。” 在尤黎踏出精神病院的大门后,出了场车祸,他本该死去,却进入到一个匪夷所思的世界。 想要活命,尤黎就得通关一个又一个以血腥与死亡为主题的游戏。 它自称系统。 “宿主你好,我是04。”低沉的男声极其诡异,它像是贴在尤黎耳畔,轻声:“嘘,请不要告知任何人我的存在。” “我只属于你,也只有你拥有我。” —— 第一个副本名为精神病院里的杀人狂。 杀人魔穿着鲜血淋漓的白大褂,小丑面具咧嘴大笑,手术刀上还拖着一条肠子。 他步调轻快,一步一步向尤黎躲着的地方走去。 尤黎屏住呼吸,心跳飞快。 然后,他被对方直接揪了出来。 系统冷声命令:“扯下他的面具。” 被吓到失智的尤黎依言照做,他扯下小丑面具,却浑身僵住。 面具之下,是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 那张脸长在对方身上,就诡魅危险到极点,完全不像尤黎这般无害。 杀人狂挑唇:“我叫尤戈,你好,第……158次见面,不过这次不是在镜子里了。” 系统继续道:“现在,吻他。” · 尤黎的六个人格并非自我销毁,而是被疯狂的欲念被游戏收纳。 有的作为副本boss为游戏打工。 有的作为玩家大佬在游戏里攒积分。 有的作为系统来哄骗一无所知的尤黎。 副本里,他们也以保护为名,尤黎支付“代价”后,就能轻松通关。 只因他们是为爱护主人格而生。 他们每一个都想拥有一个躯体、与尤黎见面。 第3章 入宫 天还没亮,寇辛就被莲起从床上拉了起来。 寇辛死活不想离开暖和的被窝,拽着被子虫儿似的坐了起来,倚在床头懒洋洋地打了个欠儿,他不肯下床,莲起也没法子,使了个眼色给莲和。 莲和端了杯温热的清水抵在寇辛的唇边,寇辛眼睛都没睁开,就这么漱了口。 莲和接过莲起手中沾了牙粉的牙刷子,轻声道:“世子,夫人已经在用早膳了。” 寇辛这下不困了,想起来今日自己要做些什么,哼哼道:“成日用我娘的名头来压我。” 莲和是长公主亲自挑来派去寇辛房里的,算是他娘的亲信,每次都长公主怎么怎么、夫人如何如何,烦死了。 寇辛净了口后,就着莲起端来的铜盆,胡乱用湿热的帕子擦了擦脸。 寇辛今晨要去宫里向太后问安,比平时要早起了近两个时辰,洗漱完了精神头还是没起来,他皱了皱眉,“端杯浓茶来。” 浓茶又涩又苦,在口中滚了三滚,寇辛总算清醒了,他万般不舍地下了床榻。 屋外候着的莲应见寇辛醒了,便端了早膳进来,蹲下来给他穿靴,莲和莲起给寇辛穿好衣,便为寇辛束发。 早膳摆满了一整桌,寇辛看都不看。拿起一盘点心放到莲起手里,“走。” 莲和急匆匆跟上寇辛的步伐:“世子!夫人说了不准你在路上用膳。” 寇辛头都不回:“我准了。” 这盘点心被放在寇辛进宫的马车上,马车晃得厉害,寇辛没吃两口就再也吃不进了,感叹他娘还是有先见之明。 入宫后便换了步辇一路到了太后所居的仁寿宫,寇辛跟在他娘身后,半掩着腹:“娘,皇祖母用膳了吗?” 他饿。 长公主冷哼:“用了!” 寇辛瘪嘴。 长公主头疼:“莲和可都跟我说了,你又在马车上偷吃,都几次了,死活不长这个记性。” 寇辛不是第一次赖床了,也不是第一次在马车上用早膳了,他一醒来就得吃东西,不然腹部会绞得极不舒服,可马车一路摇晃,旁人都没事,独独寇辛被养得很是娇气,没吃几口就会反胃,腹部绞得更加厉害,那叫一个雪上加霜,长公主说了寇辛不少次,寇辛死活不改,长公主瞧着也心疼,好话寇辛不听,便只能骂了。 寇辛被长公主拧了一路的耳朵,委屈巴巴地低着脑袋,一进殿就躲在太后身后,拖长了嗓音:“皇祖母——” 长公主在她娘面前自小彪悍惯了,伸手去抓寇辛,“躲什么躲,你再不长这个记性,我看你得把你自个折磨死。” 太后连忙拦下:“又在哀家这闹!” 寇辛一把搂住太后的腰:“孙儿当真是想皇祖母了,今日才来给皇祖母问安的,不然孙儿平日哪爬得起来?” 太后嘴上怨着,被寇辛这么黏着说好听话,眼里却全是笑意,“就你嘴甜。” 寇辛探了个脑袋看无奈笑着的长公主,倒打一耙,“明明是娘闹我。” 长公主伸手就拧寇辛的耳朵。 寇辛叫道:“皇祖母!” 见太后还要拦,长公主言简意赅说了一通寇辛做的好事,寇辛成功被长公主从太后身后揪了出来,“疼疼疼,娘你轻点!” 寇辛泪眼汪汪,看救命稻草般看着太后。 寇辛长得好,眉眼精致得像个女娃,与年少时的长公主有个几分相似,当年先帝风流成性,太后宫内常年冷清,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怀了一胎,生下来却是个女娃,所有人都叹可惜,先帝也不喜。 长公主却自幼懂事,体贴地伴在太后身旁,全然没把那些风言风语入过耳,后来太后生下当今圣上,被封了太子后,长公主的境地才好了一些。 太后到底是心疼长公主的。 一看寇辛哭,便想到了年少时文静的长公主,比起棉袄般的体贴听话,太后更喜欢之后气焰嚣张的长公主。 这么一看,到底是母子,性子同样的娇惯,太后心软道:“让辛儿去偏殿用膳罢,你呀,就陪哀家在这跟皇后坐坐。” 寇辛打蛇随棍上,“辛儿快饿死了。” 长公主却问:“皇后也在?” 太后让人将寇辛带走,笑道:“你们倒是巧,皇后也这个时辰来跟哀家问好。” 长公主上前,让太后的手搭在身上,浅笑,“是吗。” 先前太后正与来仁寿宫请安的皇后饮茶,听见宫娥禀报长公主携世子一道来了,便迫不及待的亲自去迎,留皇后一人在殿内等着。 笑闹声一路传进殿内,皇后便等不下去了,寻了出来,正巧与扶着太后进殿的长公主撞上。 长公主一袭大红宫装,头顶金钗,她已年近四十,这等艳丽的颜色却半点都不嫌老,反而让长公主风韵更加,莫名比一身素净的皇后更像正宫之主。 皇后温温柔柔笑起来,先声道:“母后,皇姊。” 长公主也低眉一笑:“皇后娘娘。” 皇后上前几步,与长公主一左一右扶住太后,“这几日天冷,妾寻得一药方,母后可让宫娥煮了药水来泡泡,不然入了夜,母后的腿脚可又要疼起来了。” 太后苦寒腿已久,听罢便笑道:“你有心了。” 长公主也道:“我不便常常进宫,有劳皇后帮我照看母后了。” “母后小心门槛。”皇后温声,“皇姊哪里的话。” 三人入了殿,安安稳稳坐下。 长公主坐在皇后身旁,“许久没见皇后了,本宫甚是想念。” 长公主从发髻上摘了支红珊瑚金钗下来,倾身戴到皇后发上,“这只钗子便当是见面礼了,给皇后添点颜色。” 皇后今日穿得是常服,颜色也格外低调,宝蓝色锻绣云鹤锦袍,简单戴了一个九尾凤簪。 长公主垂眼看着怔松的皇后,摇头叹气:“我那皇弟也是个不知道疼人的,好歹我那顽劣的辛儿出府玩时,还会给本宫买个乌金木簪。” 皇后实在看不清突如其来跟她亲热的长公主到底想做些什么,便顺着长公主的话道:“皇姊好福气。” 太后倒是瞧出了些什么,捻着佛珠,静静品茶。 长公主蹙眉:“可这般胡闹玩下去也不是个事,本宫一个没留神,辛儿就能把国子学掀了!” “要我说,皇后才好福气,晟儿才年少有为啊。” 皇后犹豫着道:“晟儿自幼不养在我跟前,也是太学里的少傅教得好。” 长公主若有所思,“若是辛儿也进了太学……” 皇后恍然大悟,“那皇姊且放心,我必会叮嘱晟儿照看一二。” 长公主一双美目却没松下来,愁苦地看着皇后,“弟妹,我同你说一句心里话,晟儿向来同辛儿亲,有他照看我自然放心,不怕他在太学里闹起来。” “早些年我在圣上跟前,让辛儿去国子学念书,结果他却将国子学闹了个乌烟罩气,我实在拉不下这个脸再去同圣上说。”长公主轻声,“若是晟儿同圣上做个担保,让他在太学里同亲生哥哥一般将辛儿管严实了,将他爱闹的性子压压,这事……可就不难做了。” 长公主抚上皇后的手,“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抽了抽手,却没抽出来,只好道:“皇姊放心。” 长公主复又笑起来,倾身扶了扶皇后发上的那只红珊瑚金钗,浅笑:“那就多谢弟妹了。” 皇后不自在地向后躲了躲,低声道:“皇姊言重了。” 长公主这才真真切切地笑了, 皇后跟大皇子可以卖她家一个好,去皇上面前帮忙游说一二,但是她家辛儿,万不可能自贬身份去做燕晟的伴读,长公主府更不能如此便早早站队。 长公主转头问宫娥:“世子用个膳怎用这么久,你去催催,让他来见见他舅母。” 宫娥扑通一声跪下,“殿下,世子他,世子他说他要在宫内逛逛。” 寇辛此时,已经乘着步辇进了太学。 圣上在皇宫内单辟一宫,以供皇族宗室子弟念书,寇辛目标明确,一路向皇子宗亲们所在之地奔去,大夏崇武,示清晨为练武最佳时机。 等寇辛到了校场,皇子宗亲们已经有序练起了弓步,在一群身着劲装的少年郎们,披着一身白裘的寇辛格外显眼。 校场宽阔,寒风凛冽,寇辛又是个畏冷的性子,恨不得整个人缩在狐裘下,只露出了小半张白皙的脸。 跟在二皇子燕离归旁边的几位伴读边做弓步,边无聊地四处张望,“哎哎,我们的演武场怎么来了个女娃娃?” “怎么可能!公主们此时正在学堂里舒舒服服地听少傅讲课呢。” “这天是真冷,咱们还有多久能回去。” “那小脸长得真挺好看,说不定是哪个将军府上的小姐,来演武场练练?” “不可能,将军府上那些女娘一个比一个彪悍,可她一看就是体质羸弱的。” “到底是谁家小姐啊?” 燕离归听着也起了兴趣,转眼看去,便见那道身影跑了过来,还没反应过来,这人便有一个算一个,抬脚就将他的伴读们全狠狠踹了过去,身旁惨叫声此起彼伏。 寇辛干脆利落地收了脚,冷声:“好好看爷是哪家的。” 燕离归惊道:“寇辛?” 不远处的燕晟也看了过来。 寇辛从白裘里抬起了脸,横眉冷目,可美人生气也是美的很,那几个被踹出去的伴读全都看傻了眼,痴痴地望着寇辛。 寇辛额上青筋暴跳,捏紧了拳,“爷今日不把你们踹死,爷就不姓寇。” 寇辛抬脚就往这些人的下三路那狠踹过去,断子绝孙的威胁摆到头上,那几位伴读总算回了神,一个一个抱头躲避,没办法,谁也不舍得向小美人回手啊! 燕离归头都大了:“寇辛!寇辛你冷静!” 燕晟也赶忙从远处赶了过来。 别说此时燕离归只是假意去拦,实则看戏,就算燕离归真的去拦,也拦不住寇辛这个暴跳如雷的性子。 寇辛一个人追一群,一脚踹倒一个月白衫的,那月白衫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寇辛往他大张的两腿间踩去,脚风狠狠袭来。 见那月白衫被吓得傻眼了,寇辛正想停住,却被人拎着衣领大力拽了起来,月白衫那声救命甚至都没喊出。 寇辛双脚无力地蹬在半空,怒了:“放肆!” “肆” 字还没说完,寇辛就猝不及防的被人在空中转了个向,腹部猛地被砸了一下,疼得他低低叫了一声,寇辛忍痛一看,他竟被人扛在了肩上,腹部正是被来人的肩骨磕的。 寇辛气疯了:“你怎敢!” 来人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到寇辛的臀上,“安生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必日更,爷们儿要战斗! 第4章 将军 这一巴掌把寇辛打懵了。 疼倒是不疼,但寇小世子被圣上视若亲子,又自小养在太后跟前,就算是皇子王孙都得避上一二,长公主又是个心软的,少时任凭寇辛怎么闯祸,也没动过家法。 至于驸马,驸马做不得主。 寇辛长到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等屈辱,他懵了一瞬,一抬眼,却瞧见远处校场角落里,冷眼旁观的燕京涵。 二人对视上的那一瞬间,寇辛脑子里那根弦突然断了,羞恼、怒气一同涌上心头。 寇辛挣扎的动作停住了。 寇辛一安静,整个校场也没了声响,鸦雀无声,快步走来的燕晟顿了一顿,立刻转身往回走,管什么管,管不住了。 保命要紧。 燕离归也不再转着手中箭,退了两步,又停了,怎么说,寇辛出糗的时候可稀罕,谁能忍住不把这场戏看完。 寇辛恨得咬牙:“你区区一个御前侍卫,竟敢,竟敢!我定要宰了你!” 朝九歌语气意味不明:“御前侍卫?” 寇辛虽然入了国子学,但也对太学有所耳闻,校场一般会有教皇子们骑射武艺的总教头,大夏崇武,圣上对皇子们的骑射武艺尤为重视,这个总教头一般由武艺高超的二等御前侍卫来担任,正四品官职。 寇辛管他几品。 这人在他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见这人还扛着他,寇辛冷声:“你胆子不小,还不放我下来!” 朝九歌一动也不动,他要放手,这小崽子岂不是要上天,到时这课也别上了,全看他闹。 朝九歌:“二皇子,你继续演练罢。” 朝九歌行事雷厉风行,说罢,不等旁人多言,就扛着被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深呼吸的寇辛进了校场旁的屋舍。 燕离归眼睁睁瞧着朝九歌把寇辛扛走,几乎要忍不住放声大笑了,他幸灾乐祸道:“朝将军可不是什么御前侍卫,寇辛今日看来要吃个哑巴亏了。” 被吓得满头冷汗的月白衫恍惚间被其余人从地上扶了起来,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殿下,她说她姓寇,朝堂上寇家行事也没这般、这般狂野,怎么教出来这么个胆大的,竟敢大闹皇子们的校场,当着您的面追着我们打,她一个女子!实在是,实在是罔顾廉耻!对天家不敬!定要重罚,定要重罚!” 他差点断了子孙根,后怕之下竟有些语无伦次,说了半天,才发觉燕离归看蠢货似的看他,周围人也都捂嘴隐隐发笑。 燕离归抽箭,拉弓,“他姓寇名辛,乃长公主独子。”他一箭射出,正中靶心,又抽了只箭,“你说他该不该狂?你用那种眼神看他,他没抽刀割了你都算手下留情。” 燕离归再射一箭:“你不用来了,本殿身旁不留耽于美色之人,滚吧。” 月白衫目呲欲裂,还想再求,却被侍卫拉了下去。 这箭也中了靶心,燕离归再抽一箭,回头时瞥见校场外露出了一角黄袍,他手中一顿,低声问身旁拿着箭筒的伴读,“几时了?” 伴读也轻声道:“辰时刚过。” 燕离归微微眯起眸,“我那表弟真是愈发不懂事了,今日大闹校场,当着本殿这个兄长的面,对你们既打又骂,方才又扬言要杀了朝将军,也不知他心底有无我这个兄长。” 伴读们听罢,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二皇子方才还为了寇世子惩治了旁人,现下怎么又…… 燕离归对着手中锋利的箭叹气:“昨日宴席上,他竟当着众人的面,嘲讽小淮亲王像西域舞姬,泼了小淮亲王满脸的酒水。” “我知京涵的一双眼异于常人,可他毕竟是亲王,昨夜他欺辱完京涵就大摇大摆走了,今日欺辱你们,也等于在欺辱本殿,连亲王皇子都不放在眼里,如此嚣张跋扈,这般下去,岂不是有一天连父皇都敢欺辱了去!” 伴读们道:“二皇子……” 燕离归再叹:“你们不必劝本殿,本殿身为兄长,万不能眼睁睁看他如此下去,将来酿成大祸。” 燕离归下定决心,对着靶心一箭射出,“待会儿本殿亲自去劝劝朝将军,叫他手下留情。” 亲眼去瞧瞧寇辛如何被朝九歌收拾的。 “好!此箭射得不错!” 身后突然传来朗笑,伴读们回头去看,惊诧一瞬,又恭敬万分地跪在地上行礼。 燕离归躬身行完礼,道:“父皇,您来了。” 太学将骑射定为早课,其实也是为了方便圣上辰时下了朝,偶尔顺道来校场看一看皇子们的骑射学的如何,指点一二。 皇帝现下还穿着朝服,十二冕旒令其威严十足,言语间却平易近人极了,他拍了拍燕离归的肩,笑道:“不错,如今能拉几石弓了?” 燕离归伸手,“父皇请看。” 伴读换了一把三石的弓放到燕离归手上。 燕离归取箭,放至弓上,他力气其实不大,练至现在,能拉满二石弓虽然轻松,但三石弓却是不易,此前,燕离归只能拉上个三石弓的一半,四石弓能拉开的弧度连一半都没有,顶多让其动动弦。 皇帝好不容易来一次,他定是要出出风头的。 燕离归奋力拉弓,竭力瞄准靶心,慢慢的,弓弦已拉至一半,燕离归双臂已在颤抖,他仍不肯放弃,伴读们皆凝神在看。 燕离归已拉至一半再一半,他虽然想拉至弓满,但再坚持下去他可能连这四分之三都维持不下去,只能作罢。 燕离归面都涨红了,大冷天竟热出了一身汗,他再次瞄准靶心,即将射出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见过父皇。” 燕离归一惊之下,手一抖,箭尖射在了靶心之外,他怒气结心,狠狠闭了闭眸,转头看去。 那声正是从远处过来的燕晟发出,燕晟见燕离归盯着自己的眼神,带着歉意轻声道:“父皇,儿臣不知三弟射箭时竟听不得一点动静,下次儿臣等三弟射完箭再向父皇行礼罢。” 皇帝看向燕晟,摆手:“离归已经射完,大皇子也不必再压低声音了。” 皇帝又对燕离归道:“朝将军已班师回朝,朕已经让他这几日来校场教教你们骑射,离归,你好好向朝将军学学。” 燕离归垂首,“是。” 皇帝又问了二人几个问题,考察完,临走时让燕晟随行龙辇,燕离归不甘地看着二人离去,深吸一口气,突然看向校场角落里望着这边,脸上没什么情绪的燕京涵,又舒心地将气吐出。 要是能借燕京涵一事,让父皇压压寇辛的气势也不错。 · 在皇帝上龙辇时,燕晟低声问身后跟着的太监:“本殿让你派人去告知朝将军寇世子的身份,可安排妥当?” 太监回:“奴早早就吩咐下去了。” 燕晟总算松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校场,龙辇起后,便跟在一旁。 皇帝坐在其中,纱帘一放便影影绰绰,看不清面色,也没投向燕晟半分视线。 皇帝沉声问:“这几日,辛儿可又闯祸了?” 燕晟冷汗霎时滴下。 · “放!我!下!来!”寇辛也是要脸的,大庭广众之下,他被乖乖扛进了屋,一关门,瞬间边挣扎边咬牙切齿地喊。 朝九歌只是手一松。 寇辛快被气死了,还是只能从朝九歌身上跳了下来,跳下来还愤恨地一堆。 等寇辛一下来,朝九歌眼都不眨,目无斜视地走上首座,边道:“你是谁的伴读,来校场不换衣便罢了,还冒犯皇子,扰乱校场演练。” 朝九歌转身:“我一声令下,就能将你拖下去行军仗。” 寇辛怒到极致,竟笑了:“好啊,你拖一个给我看看!” 朝九歌瞧见寇辛的正面,却紧皱起眉,上上下下打量了寇辛好几遍,“你是女子?” 寇辛:“?” 寇辛指着朝九歌的鼻子:“你!你!爷要宰了你!” 其实这也不怪朝九歌,寇辛尚且年岁十六,相貌还未长开,眉目间少了几分英气,又随了长公主,自小是个美人胚子,此时又被朝九歌气得面色绯红,眼角憋了湿意,披着的那件狐裘偏巧又是白色的,松软的绒毛边围住寇辛的小脸,若是只看脸,明显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乖得不行。 只可惜好端端的人,偏偏长了张嘴。 朝九歌惋惜完,倒是缓了面色。 他一个大男人,拍了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屁股,还把人当着众人的面扛进了屋,朝九歌自己都觉得流氓,也怪不得人家生气。 “方才是我做得不对,没弄清事情原委,你踹他们,是因为他们轻薄了你?”朝九歌沉吟半刻,看了看寇辛,又想起二皇子那群伴读,心中唾道,一群混账。 朝九歌来校场前,听过太监们提过一嘴,校场偶尔会有武将家的小姐们前来练骑射,眼前人怕也是如此。 朝九歌见寇辛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只恨恨地盯着他,有些手足无措,想了想,指了指桌上:“喝茶吗?” 朝九歌亲自倒了一杯。 寇辛冷笑一声,几步过去拿起茶盏便狠狠往地上一摔。 茶水四溅,碎瓷溅了一地。 这等动静,让跟随寇辛而来,在门外候着的太监们再也忍不住,世子万一出了个差错,掉得可是他们的脑袋! 太监们推门涌入,“世子!世子您没事吧?” 朝将军人高马大,寇小世子手无缚鸡之力,受到迫害的当然是寇辛。 寇辛看向朝九歌:“他意图行刺于我,你们把他拖下去,行、军、杖。” 太监们面面相觑。 寇辛转身,平静反问:“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了吗?” 太监们硬着头皮,畏畏缩缩地上前。 听说朝将军心善,这,他们做做样子也没什么吧,将军的亲卫怎么还不来?他们顶不住了! “谁敢动我家将军!” 一声厉喝骤响,话音未落,十几位披盔戴甲,腰配金刀的侍卫一涌而进。 朝九歌沉默不语,他在想,世子?哪家的世子? 寇辛也没发话,他也在想,将军?什么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朝(zhao) 第5章 朝九歌 寇辛也不避着人,开口便问:“他不是御前侍卫?” 太监躬身,低声回:“世子,这是前些时日班师回朝的朝将军,圣上下了御令,让朝将军朝后教习殿下们的骑射。” 朝九歌? 寇辛压着的怒火稍稍冷静。 寇辛听过此人,将门虎子。 朝九歌十二岁跟着朝老将军上战场,那时的寇辛还是招猫逗狗的年纪,而他仅弱冠之年,就从朝老将军手中接下大业,皇帝亲旨,让其领朝家虎符,镇守北疆。 其后短短两年间,就击退一直侵犯大夏边境的蛮族,一路将蛮族从北疆赶至蒙兀之地,收复了前朝兵败后遗失在蛮族手中的漠北三城,边境线因此连贯,蛮族再犯便难上加难,皇帝因此大喜,连连下旨令其回京领功。 但朝九歌偏不。 北疆始终战火连天,百姓早就流离失所,朝九歌等到北疆被战火波及的边城及漠北三城重建完毕,百姓能修生养息之后,才领旨回京。 两年,朝九歌创下一个奇迹。 前些时日,此人班师回朝后,宫中还特地大办了一个宴席,当时天刚转凉,寇辛体弱,生了病,在家躺了好些日子,没去成。 王公勋贵平日又素来与朝中重臣不来往,以免被皇帝疑心结党营私,总的来说,这是寇辛第一次见朝九歌。 这人,他还真杀不了。 寇辛原地站了一会儿,冷静了下,问:“朝将军敬的茶怎么掉地上了?” 朝九歌顺着陂下,当着众人的面,又亲手给寇辛倒了一杯,起身,端到寇辛面前。 寇辛抿了一口,重重放回去,转身离去。 等寇辛走后,朝九歌挥了挥手,一屋子人瞬间只剩下他跟亲卫首领。 朝九歌随手将茶丢在桌上,大刀阔斧地坐下,“那是谁家的?” 首领回:“寇家,公主子。” 年岁这般大的公主子只有一位,便是长公主子寇辛,朝九歌心道,怪不得这般目中无人。 首领瞅着朝九歌神色,实在耐不住好奇,问:“将军,您方才同世子是如何一回事?” 来之前首领就是因为听闻校场上的事,连忙赶了过来,但后来关起门来,就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了,竟叫寇世子气得寻了个“刺杀”的由头。 朝九歌默了一瞬,没脸说。 首领便自顾道:“将军常年留在北疆,可能没听过这寇世子的大名,此人可谓嚣张跋扈至极,连皇子公主们都不放在眼里。” “方才居然还仗着身份,编了段胡话要杀将军,若将军不是将军,他还真敢下手!年纪轻轻便如此歹毒心肠。” 首领继续道:“幸而将军表明身份后,他便知难而退。” 朝九歌起了兴致:“那他杀过人吗?” 首领:“……并无。” 朝九歌又问:“那他可重罚过家奴?” 首领:“……也并无。” 朝九歌一哂:“那他不过就发发孩子脾气,况且先前的确是我得罪了他。” “他也并非知难而退。” 首领想不通。 朝九歌却没再说了,“走吧,圣上赏的这皇子之师还不定要做到什么时候,去校场看看。” 出了门,朝九歌便瞧见走向校场角落里的寇小世子,忍不住一哂。 寇辛大张旗鼓地来,灰溜溜地走,那叫一个脸上无光,他沉着脸往小门走,却恰好同角落里独自一人练习着拉弓的燕京涵迎面路过。 寇辛脚步一顿。 只二皇子燕离归的伴读就足有十几人,燕京涵身为亲王,却孤零零缩在角落,身旁随侍的几位太监懒懒散散,见到寇辛来了后,才打起精神行了礼。 再一看。 燕京涵在费劲地拉着一石弓。 一石弓不过六十几斤罢了,燕京涵都拉的如此费力,寇辛嗤笑一声。 燕京涵拉弓的动作顿了一顿。 寇辛笑完,便领着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出了校场,他上了宫中代步的车辇,回仁寿宫去找他娘,可寇辛没承想到,行至半路,他被诏到了圣上跟前。 等到了养心殿,又被告知圣上在更换朝服,让他在偏殿稍候一二。 出事了。 寇辛沉着一张脸,不然他皇舅舅不会这么晾着他。 寇辛在偏殿喝了半小时的茶,没等来皇帝,倒是等来了大皇子。 燕晟苦大仇深地坐在寇辛身侧,闷了一口浓茶,想了想,从要说的里面挑了一个能让寇辛不会炸的话题:“朝将——” “军”字还没出来,寇辛就臭了脸。 燕晟方才跟皇帝说了寇辛的坏话,还处在心虚中,暂且忍了寇辛的小性子,换了另一话题:“你可知父皇为何不见你?” 寇辛语出惊人:“陛下终于发现他有个冕旒上的玉珠被我拽下来了?” 燕晟:“???” 这还是寇辛少时的事了,他从小就黏人,又懒得走路,不止一次被圣上抱过,这等殊荣恐怕燕离归都比不过他。 寇辛是个顽劣性子,他有次被圣上抱在怀里,手痒去扯了扯冕旒下的玉珠,谁曾想就这般拽了下来,他再小都懂的自己干了坏事。 趁圣上一走,寇辛当场毁尸灭迹,把玉珠埋进了土里,对当时的总管太监嚷嚷,那个冕旒被司珍局做的实在是丑得不堪入目,赶紧把它压箱底别拿出来了。 寇辛观燕晟面色,觉得自己没猜对,碎碎念道:“难不成是我先前把陛下的那株御衣黄给浇死了的缘故?” 燕晟:“???” 御衣黄是牡丹花品种之一,听说是贵妃亲手摘自给陛下养着的,此花虽喜湿,但冬日不宜多施水,偏偏寇辛只记得前头,不记得后面,活生生把这株花给浇死了。 寇辛被侍从告知后,索性推脱成这御衣黄太过娇贵,受不得冬日严寒,所以死了。 燕晟还记得,当时贵妃得知后,好是埋怨了父皇好几日,不让父皇进门,那几日便宿在了皇后宫中,给燕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看奇人般看着寇辛:“原来是你!” 寇辛:“……” 他后知后觉,“你套我话!” 燕晟木起脸,“本殿没有。” 寇辛咬牙。 燕晟自顾自地饮了口茶,“是你自己说的。” 寇辛:“那你倒是说啊!” 燕晟:“父皇先前来了校场,在你被朝将军扛,”他顿了顿,“带走后,估计是三弟说的,你昨日倒酒、今日闹校场一事,父皇全知道了。” “依我看,父皇在意的不是这些小打小闹,而是你与朝将军的争执,我同父皇说,你不在太学,不知道那是朝将军,于是父皇又问,你平日在国子学的事。” 燕晟痛苦道:“你干的那些破事,你自己心里清楚,这让我如何说!” 寇辛:“那你是如何说的?” 燕晟目光怜悯:“父皇召了国子监祭酒。” 寇辛心里一咯噔。 完了。 国子监下设国子学、太学等,国子祭酒为国子监主管官,当然也管国子学,祭酒对寇辛在国子学拉帮结派,还带小团体天天翻墙,并且从不听课、天天搞事的行为深恶痛绝!每一笔每一账都在心里记得门清儿。 寇辛都能想象出一把年纪的老祭酒在圣上面前对自己破口大骂的样子。 寇辛一脸视死如归:“陛下怎么罚我?” 燕晟小心翼翼:“父皇说,既然国子学管不住你,就让你进太学。” 寇辛:“???” 燕晟见寇辛惊愕失色,愈发心虚,要是他方才在父皇面前多袒护寇辛,也不至于召来祭酒,也不至于让寇辛入太学。 燕晟宽慰道:“事已至此,待你入了太学,也不用怕,有本殿在,想做什么做什么。” 寇辛缓缓勾唇:“当真?” 见寇辛不怒反笑,燕晟不禁背后发寒,他正襟危坐,道:“当真。” 寇辛眉眼也弯了起来,开心得令燕晟不自觉离寇辛远了一些,他拍了拍燕晟的肩,“多谢殿下。” 这都不用他娘去拉下这个脸跟圣上说让他改入太学了,这是好事,好事啊! 寇辛往外大喊:“小陶子!” 小陶子是如今圣上身边的总管太监,替了他干爹的职,也就是以前老替寇辛擦屁股的上一任总管太监。 小陶子赶忙进来:“世子有何吩咐?” 寇辛笑道:“你跟陛下说。” “谨遵圣谕。”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卡bug了,存稿箱更新了,但是前台没显示,奇奇怪怪 第6章 小玉玉 回府的路上,听了寇辛在校场耍威风的长公主,把人拎到了同一辆马车上。 长公主静静端坐,不出声。 寇辛心虚地看了他娘一眼,过一会儿,又看了一眼,挪了挪屁股,坐近,“娘。” 长公主斜寇辛一眼,“少给我在这讨巧卖乖。” 寇辛企图狡辩,“娘,我这不是看你跟皇祖母聊得高兴,就自个去走走逛逛嘛。” 长公主好笑,“逛到了圣上跟前?” 寇辛嘀嘀咕咕,“燕离归就知道告小状。” 长公主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又问,“你与你那心心念念的朝将军可生了嫌隙?” 寇辛愣了一下,耳尖悄然红了,“谁心心念念了!我看那朝九歌也不过如此。” 长公主笑,“那是谁前些时日生着病也嚷嚷着要去庆功宴,若不是我让莲和看住你,你是不是要藏在马车上一同入宫啊?” 寇辛说不过,做着最后的挣扎,“我才没有。”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朝九歌不过一将领,却将这两样都做到了,谁人不崇拜不艳羡。 什么大将军,寇辛臭着脸,今日一见,不过是个地痞流氓。 等到了公主府,管事已经候在门口,寇辛故意磨磨蹭蹭,等长公主进了门,扬长而去后,又偷偷折回。 寇辛一脸凝重,吩咐管事道:“这两日休沐,你对外称本世子风寒复发,恕不待客。” 管事犹疑道:“这,若是……” 寇辛大手一摆,“没有若是,不管谁来我都不见。” 说罢,一阵寒风吹过,站在大门处的寇辛冻得披紧了大氅,不敢在这通风廊道站着了,再吹几阵,他恐怕真要风寒复发了。 管事急道:“快领世子回屋去。” 寇辛回了自个院子,进了屋后,褪下大氅由莲起收拾好,莲和问:“世子,午膳可要去前院同夫人一起用?” 屋里备了好些个炭盆,暖和得寇辛不想从榻上下去,他饮了口热茶,“这天倍冷儿,就在院里用罢,你让厨子做些甜食来,前些时日宫里不是赏了府里几个越王头吗?” 寇辛道:“就用这个做,做两道,一道送去我爹娘那,一道待我膳后食用。” 越王头是南方上贡的贡果,个头就像人头般大,对比其他果子,壳也奇硬无比,得生砸才能砸破,内里是满满的汁水,像清水一般无色透明,清甜无比,壳内还附着白色的果肉。 寇辛虽不喜甜食,也想尝尝此珍稀特别之物,待用了午膳,太阳出了些,外边也不这么冷了。 侍从搬了个美人榻放到空地上,寇辛躺在上头,迎着日光吹着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吵醒寇辛的是管事那老远都能听到那嚎的一嗓子,“小侯爷!咱们小世子是真的病重,不宜见客啊!” 管事:“您行行好,万一过了病气给您,长公主可怎么给侯府交待?” 还有小玉玉那中气十足的吼声,“病重?!他上午还进了宫去圣上面前讨恩典,下午就病重了?别拦着我!” 寇辛不急不忙地打了个哈欠,唤莲起,“去,把院子门给关结实了,再从小门出去问问,若是那道甜食做好了,便端上来。” 莲起应是,寇辛站起身,“莲和,待会儿你看着点,拦不住就别拦了,万不可伤了小侯爷。”他边道边往屋里走,“莲应,你去把这美人榻收起来。” 寇辛进屋后便差人褪了身上的外衫,摘了头顶的发冠,往床榻里一缩,盖好了被子。 没过多久,房门便叫人一脚踹开。 寇辛半睁着眼寻声看去,想撑起身,又好似力气不够,跌了回去,低咳了起来,“谁,咳咳!谁来了?” 莲和跪在地上,“世子,是喻小侯爷,奴等没拦住,让他闯了进来。” 寇辛低喝,“放肆,我还没病死呢,谁叫你们去拦小侯爷的,都退下去!” 寇辛骂完,似乎喘不过气来,又低咳了几声。 喻誉无声看着,等人都走了,狐疑道:“你真病了?” 寇辛:“早晨入了宫,吹了风,前些日子的病又没好全,一回府便躺下了。” 喻誉冷笑,“活该!” 寇辛边咳边道:“我知我对不住你,也知你下午肯定要来,睡前还特地吩咐了厨子,做些你爱吃的甜食。” 寇辛:“谁知府中下人关心太过,竟将你拦在了外边,小玉玉不会怪罪我吧?” 喻誉恼怒,“别喊这破名,腻腻歪歪的,你说的可当真?” 寇辛:“当真。” 寇辛唤:“莲起!” 莲起推开门,端了个木盘上前来,两个小瓷碗装着清透的水液,一碟子切好的白色果肉,还有一碟散发着清香的糕点。 喻誉一腔怒气散了半分,信了。 喻誉掀帘走了进来,见寇辛披头散发,半死不活地倚在床上,不由摸了摸鼻子,上前将人扶了下床,他熟得像在自己家,从屏风上拽了件狐裘,披在寇辛身上。 又将额头贴上寇辛的额头。 寇辛由他动作,睁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喻誉,喻小侯爷长得还是有点本钱的,俊秀得不行,如今一身紫衫,更显风流倜傥。 半响,喻誉才移开,“还好,没发热。” 寇辛心虚地笑了笑。 寇辛拉着喻誉的手臂在桌边坐下,“小玉玉,你尝尝好吃不,这可是贡果,便是长公主府中,也只得了几个。” 喻誉冷声:“不吃。” 喻誉:“我哪有心情吃得下,被某些人抛在了国子学中当弃子,气都气饱了。” 这事确实是寇辛做的不够地道。 长公主同喻夫人年轻时是闺中密友,成了婚后,两家走动也比平常人要亲近得多,寇辛同喻誉自小相识,前两年入国子监时,寇辛说自己想当个不学无术的废材,在国子学作威作福,能进太学的喻誉便也跟着寇辛去了国子学。 太学跟国子学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喻誉为了这段幼时友情,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喻誉的爹那时差点没打死喻誉,气得胡子都歪了,喻夫人心疼亲子,求到了长公主头上,这事因寇辛而起,那时寇辛还挨了他爹娘不少的骂,说他胡闹也就罢了,怎么带着喻誉也胡闹。 想也知喻誉在府中骤然听到寇辛突然转入太学的消息会有多阵怒,但寇辛不去不可,等事情尘埃落定,才想着怎么给喻誉请罪。 寇辛揽着喻誉的肩:“小玉玉这是哪的话,我怎么可能弃你于不顾?” “况且你爹不是也不满你在国子学念书,正好,我让我娘去说一声,休沐日一过,你便同我一起转入太学,可好?” “我没提前同你商量,不也是事从紧急嘛,谁能料到燕离归同祭酒在圣上面前告我小状?” 若非如此,等皇后去同圣上提,也是明日的事了,寇辛也有时间同喻誉通个信。 喻誉脾气看着炸,实则好哄的很,被寇辛软言好语说了一通,才冷哼了一声,饮了一口甜汁水。 入口鲜美清甜。 喻誉奇了:“这是何物做的?” 寇辛也饮了一口,品了一下,不是特别甜,还能接受,“南方那边的越王头,好喝吧?” 喻誉拿起银筷,夹了块果肉,“不错。” 他又吃了口糕点,紧皱的眉间总算是消了。 甜食最能消火气。 喻誉一个人把这些都包揽了,寇辛只吃了几口,他不喜吃甜,就看着喻誉吃。 寇辛突然问,“你可知道淮亲王的什么消息?” 喻誉爱玩,结识的圈子比寇辛要广得多,能知道很多寇辛不知道的秘辛。 喻誉挑眉,“你怎么突然打听他来?” 寇辛笑,“这不是得罪了人,怕人报复回来,好做个准备么。” 喻誉道:“我昨日没去赴宴,但也听闻你兜头淋了小淮亲王满头的酒,发了不小的酒疯。” 喻誉:“你故意的?” 寇辛哼哼。 喻誉蹙了下眉,但想不通寇辛为何突然去针对淮亲王,挑了自己知道的说。 老淮亲王是先帝的手足兄弟,年轻时是陪着先帝在战马上打天下,生的独子也骁勇善战,但可惜,最后死在了战场上。 老淮亲王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可奇的是,他对儿子留下的这唯一一个孙子并不好,因为燕京涵的生母是西域人。 多可笑,老淮亲王一家打了一辈子的外族人,留下的唯一血脉却流着外族人的血。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莫说是老淮亲王,便是整个宗室,也隐隐看不起燕京涵的出身,更别说燕京涵还有一双极具西域色彩的绿眼睛。 前些年老淮亲王去了,燕京涵袭了爵,成了小淮亲王后,淮亲王这一脉便日渐式微,如今京中,已无人再去拜访淮亲王府了。 寇辛听罢,想了想,问:“西域族只可曾进犯过我朝?” 喻誉摇首,“那倒没有。” 寇辛脱口而出,“那怎么像他生母是蛮族人一般对待燕京涵?” 寇辛还未发现,他这句话像是在为燕京涵鸣不平。 作者有话要说: 越王头就是椰子,应该能看出来吧,沉思 第7章 入太学 两日休沐结束,也就是后日,寇辛与喻誉一道入了宫,这次没同长公主一起,寇辛是走到太学门口的。 黄门太监在前头领路,身后跟着两个帮他们拎书袋的小太监。 寇辛起迟了,没吃早点,又困又累,还饥肠辘辘,小声抱怨了一下。 喻誉听着了,转头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小太监便眼观鼻鼻观心了,当作自己什么都没瞧见。 寇辛见状,从袖口里掏出个被油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早点,里头的糕点挨着袖炉,还热着。 寇辛把自个的袖炉丢给喻誉,“小侯爷还有这本事。” 喻誉一听便知寇辛又在揶揄自个了,没好气地说,“吃吧你。” 等寇辛吃完,太学也便到了。 王公勋贵一族的子弟同几位皇子们除了在校场时,平日不在一块儿念书, 当今同寇辛年岁这般大、有资格入太学念书的宗室子弟,且没去往封地,还留在京城的其实不多,仅有十几个,里头还算了一个不受人待见的淮亲王。 又单论喻誉,喻誉其实是不够格入太学的,可谁叫宣平候有一个同胞的皇后亲妹呢? 喻誉又是宣平候的嫡长子,当年喻誉入太学,是在他皇后姑姑的示意下,准备顶了大皇子伴读的身份入太学。 如今又入太学,却是承了长公主的人情。 毕竟当年喻誉为了寇辛入国子学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两年不到,学还没读完,寇辛却弃人而去,名声总归不太好。 对比晚到的寇辛二人,其余人都已在殿内端坐了,寇辛的大氅、袖炉、吃剩的糕点全被随侍太监送去了偏殿,提着个书袋同喻誉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原本欢声笑语的学舍一瞬安静了下来。 那十几人都是熟面孔,每年宴席寇辛都能见个几面,但真要说交谈,却是半句话都没说过。 寇辛挤出一个笑。 这些个王爵世子却纷纷垂下了头。 寇辛瞬间冷下了脸。 喻誉轻微摇了摇头,主动向角落里新添的两个案桌走去。 他们二人身旁,另一个角落里,便是小淮亲王。 学舍里又重新开始笑闹起来,却无一人主动向寇辛、喻誉攀谈。 寇辛冷哼一声。 喻誉低声:“莫急。” 不多时,今日给他们上课的夫子就来了,半个时辰后,晨读一结束,其余人纷纷起身,结伴着走出学舍。 寇辛冷眼看着落在最后的淮亲王,“他们是去哪?” 喻誉猜测道:“应是要去校场了。” 寇辛突然笑了,“你说,这是谁指使他们的?” 喻誉倚在案桌边,撑着额角,闻言,耸了耸肩。 随侍太监领着二人去换了窄袖口的劲装。 寇辛一出门就打了个喷嚏。 寇辛:“小玉玉。” 喻誉:“嗯?” 寇辛:“我想国子学了。” 先不提国子学不像太学般每日都要练骑射,更不会一大早就要他们去学武! 再说了,便是他寇小世子要披着大氅坐着练骑射,那些夫子也只敢怒不敢言。 喻誉久违的沉默:“我也。” 方才晨读时,喻誉闭着嘴没出声,同座上的夫子大眼瞪小眼,足足瞪了半刻钟。 喻誉最终还是屈服了。 要是换做国子学,喻誉已经睡上了。 二人同时长叹。 何苦? 何苦! · 举弓、拉弦、瞄靶、射箭。 一石弓拉至满弦相当于一人的重量。 比寇辛还重。 前日寇辛笑燕京涵连一石弓都拉不满,但在所有人都在拉着一石弓时,只有寇辛,拉都拉不开。 不知是谁“噗嗤”笑出了声。 寇辛瞬间侧脸看去,他将弓扔给一旁的随侍太监,笑了,“端王世子。” 端王世子一脸菜色,恨自己怎么就没忍住,讷讷道:“是,是。” 寇辛眉眼弯弯,可爱极了,“端王世子笑得中气十足,一听就比我厉害多了。” 在端王世子眼里,寇辛却如阎王恶鬼一般可怖,“不敢当,不敢当。” 寇辛:“你敢,你怎么不敢?”他喝道,“来人,提一把三石弓给端王世子。” “也让我瞧瞧端王世子的能耐。” 端王世子咬牙,“你不过趁着教头不在罢了,简直欺人太甚!” 寇辛笑脸却突然一收,“便是他来了又能如何?” 端王世子哑言,他往旁看了一圈,其余人纷纷看向别处,作壁上观。 不敢管,也不想管。 是,这没什么错,得了吩咐后,这是他们一致商议做的决定。 寇辛也没错,是他先犯了错,所以如今成了寇辛杀鸡儆猴的示范。 寇辛在用端王世子告诉这些宗室子弟。 他不屑于去管他们在玩什么小伎俩,只要别犯到他眼前,大家就能相安无事。 但只要犯了,就别想轻易躲过。 端王世子举着三石弓在靶前足足站了一个时辰,秋日的寒凉清晨,他出了一身热汗,险些倒在校场。 最后,是寇辛命人扶了端王世子下去。 擦肩而过时,端王世子错愕又不解的眼神看过来,寇辛却一眼都未看他,只轻声道了一句:“我不单是为自己出这口气。” 端王世子心头一震,愧疚地低下头。 喻誉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学着寇辛笑闹了一句,“寇小世子的本事也不小。” 短短一言,端王世子的满腔怨恨尽皆散去。 寇辛斜他一眼,懒得理。 余光却瞥见朝九歌远远朝这而来。 寇辛挑眉,“下朝了?” 喻誉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低声“嗯”了下。 这两日休沐。寇辛也得知了那日朝九歌为何会出现在校场的缘由,但朝九歌领得是考察皇子们骑射的圣谕,若无其余事,他一个二品大将军,日理万机,哪来的空闲理他们这些宗室子弟? 寇辛冷笑,莫不是又来作弄他? 寇辛不由暗自关注。 朝九歌一路直奔寇辛的方向行来。 可朝九歌第一个作弄的人却并非是寇辛。 他踹了淮亲王一脚。 寇辛挑了挑眉。 喻誉也微眯起眼看戏。 朝九歌只是将淮亲王太过并合的两腿踢开了,“你们教头没教过你们双腿之距?也不怪你们像个娘们似的,一石弓都拉不满。” 燕京涵并不是特例。 朝九歌一掌拍下一人上臂,“叫你射靶心,没叫你射鸟。” 再抬了另一人的手臂,“你瞄地上作甚?” …… 没问题的,朝九歌便不语。 他路过喻誉,最后到了寇辛面前。 寇辛甚至都没拉弓,他单手拎着弓,仰头看向朝九歌,今日的小世子总算有些英气了,马尾高高绑起,精致的脸庞毫无保留地露出,平白多了几分锐利,一身玄色劲装更显身形,肤白胜雪。 朝九歌瞥过寇辛的腰线时,不禁多看了几眼,长公主府也不至于让寇小世子吃不饱饭吧,怎么腰瘦得这般细? 朝九歌不语。 寇辛也等着,看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朝九歌看了看寇辛,又看了看寇辛手里的弓,恍然,“寇世子,不会拉不开弦吧?” 寇辛假笑,“前些时日得了风寒,还因此没能去得将军的庆功宴,这两日才大病初愈,手脚无力了些。” 朝九歌再次恍然,“如此,寇世子今日可一箭都未射出?” 寇辛忍了再忍,笑吟吟地点头,“惭愧。” 下一刻,朝九歌便抽箭,附住寇辛拎弓的手,他熟练地抬弓,搭箭,把着寇辛的手去拉弦开弓,还未眨眼,此箭在弓满那一刻便瞬发而出,如破空之势,正入靶心。 一切不过短短几息。 等朝九歌松开手,寇辛还保留着射箭的姿势,右手膈得生疼。 朝九歌道:“现下,射出了。” 寇辛缓缓放下手,默不作声地活动了一下右手指骨,垂下眼,“多谢将军。” 寇辛自个不知,他这幅乖乖垂眼,低头道谢的模样却叫朝九歌自我生疑,他年纪真的大了?如今都喜欢欺负小孩儿了? 朝九歌并不知,寇辛在垂眼看他右手拇指上的射决。 射决即扳指,这枚象牙扳指想必伴了朝九歌许久,伤痕累累,划痕密集到一眼就能瞧清。 每一道划痕,都代表一次战役。 朝九歌力大,方才便是这东西在扣弦时膈得寇辛右手发疼,寇辛低头看了一眼,最终,只是虚情假意地道了声谢。 换作平时,金枝玉叶还受不得疼的寇小世子早闹起来了。 寇辛道了谢。 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朝九歌都拉不下脸去逗他了,再叮嘱了众人两句,便大步向皇子们走去。 等朝九歌走远。 寇辛低声问喻誉,“朝九歌同燕京涵有什么关系?” 说罢,寇辛看了眼角落里的小淮亲王。 虽说他入太学是为了整治燕京涵,但上次有朝九歌阻拦,这次有这些宗亲公子哥碍事。 寇辛便也不急了。 来日方长,总有一日燕京涵会自己撞到他手上。 见喻誉不答,寇辛侧目看去。 喻誉却在这时俯身附耳,低声道:“朝九歌回京后,去过一趟淮亲王府。” 寇辛骤然抬眸,眼中闪过愕然,“当真?” 喻誉肯定道:“当真。” 喻誉徐徐说来,“此事应当没有多少人知晓,我也是凑巧得知,那日我恰好派平和出府采买。” 平和是喻誉身边的奴侍。 “你也知晓,我出门在外,平和向来跟在我身边,而朝九歌回京后,我被我爹拎去拜访了一回,平和记性好,记下了将军府里的几个面孔。” 喻誉不紧不慢,“他那日路过淮亲王府,见门人抬了一顶没有标明身份的轿子进去,恰好抬轿的人便是他当日在将军府记下的人。” 宣平候府同淮亲王府恰好都在城西,那一圈都供给皇亲国戚所住,是离皇城极近的风水宝地。 寇辛头脑乱极了。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无权无势宛若透明人的淮亲王会同如日中天的二品大臣、掌北疆数万兵马之权的朝将军有如此私交。 此事做得这般隐秘,燕京涵同朝九歌到底在筹谋什么,他们二人又是如何结识的。 喻誉低声:“莫急。” 寇辛恍惚被叫回神,后知后觉自己已经盯着燕京涵看了许久,此时一抬眸,便与那一双如狼似虎的绿眸对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你喜欢【一更】 寇辛眸光闪了一下,下意识避开,反应过来后,又瞪了回去。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心虚。 但燕京涵却移开了视线。 寇辛艳丽的眉眼微微一沉。 喻誉看了看两人,“你什么时候同他搅到了一起?” 寇辛眉角一皱,“什么搅不搅的,会不会说话?” 喻誉看懂了寇辛眉宇间的厌恶,心情莫名又好了起来,“你可知朝九歌为何去找他?” 寇辛闻言,看了过来。 喻誉:“你还记得燕京涵战死的爹吗?” 寇辛想了想,隐隐有些印象,但也仅限于此,这是上一代的事,寇辛得知的全是书简上所写。 那一战在北疆,燕京涵他爹死在了蛮族大将的手下,老淮亲王闻此噩耗,拼着一把老骨头,向天子请战,皇帝念其年迈,派朝老将军领援军出征北疆。 喻誉也是派了许多人手才打听出的消息,“北疆惨胜,死了数万万兵马,朝老将军回京时,三军皆缟素,他亲自领着老淮亲王独子的棺椁送至淮亲王府,亲手将一襁褓交给老淮亲王。” “那一年,燕京涵不过月足有余。” 寇辛默然半响,问:“后来呢?” 喻誉道:“此后,朝老将军一生镇守北疆。”他推测,“前两年老淮亲王死的时候,朝老将军不在京中,说不准是因为朝老将军念及当年的事,让朝九歌回京后去淮亲王府探望一二。” 寇辛却莫名觉着不对,“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朝九歌为何秘而不宣?” 喻誉答不出。 寇辛心头好似压了一块石头,他通过喻誉的话,好似窥见了长公主府满门俱灭的冰山一角,那个梦只不过二三场景。 寇辛信以为真,不过是因为其中的情绪太过真实,太过剧烈。 不然,登上帝位的为什么是燕京涵? 太后因何而死?皇帝为何驾崩?几名龙储是怎么走上为争皇位而死的路? 那么多宗室子弟,朝臣为何挑了一个身后没有任何根基的淮亲王继位,若是因为燕京涵好掌控,他又怎么敢登帝后当一个暴君?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甚至灭长公主府满门! 朝九歌同燕京涵的关系绝不会这么简单。 甚至,朝九歌很有可能是燕京涵登帝的背后推手。 若不是喻誉手底下的人恰巧瞧见朝九歌的轿子进了淮亲王府,谁都想不到这二人会有联系? 见寇辛久久不出声,喻誉拍了拍寇辛的肩,寇辛的脑子乱得很,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抬眼时,眸子里全是惊惶。 喻誉察觉出不对,像前日一样贴上寇辛的额头,没觉出烫,又退开来,“怎么了?哪不爽利?” 寇辛摇了摇头,“我没事。” 喻誉皱眉,“去屋舍内歇歇?我唤人喊个太医来。” 寇辛拉住喻誉,“不用,我真没事。” 他们二人自顾自地拉拉扯扯,全然没发觉旁人异样的视线,其余人低声密语:“他们关系也太过亲密了罢?” “宣平候府同长公主府一向关系不错,他们二人自幼相识,也算正常。” “理他们做甚,不是说好以后就当看不见他们。” “端王世子的下场你们是没看见?当真还要孤立下去?” “一个寇辛算什么,我们加在一起,怕他做甚!” “你说的倒是轻松,方才不见你出头?” 吵到最后,几人一同沉默。 骑射课结束后,寇辛跟喻誉结伴出了校场,喻誉出了些薄汗,被寇辛嫌弃得隔远了一点,寇辛犯懒,没怎么练,身上还算干爽,“幸而今日只是练射箭。” 之后还得扎马步,学武术,骑马等。 寇辛单是想,都觉得累人。 “是啊,过两日可怎么办?”远远传来一嗓子。 寇辛回头看去,是燕晟。 喻誉躬身,“殿下。” 燕晟跟喻誉也打了声招呼,喻誉跟燕晟的关系说不准比寇辛跟燕晟还要好。 寇辛自觉无趣,把场地留给二人,“你们聊,我去换衣。” 燕晟无奈,“站住,寻的就是你。” 寇辛诧异抬眸,“怎么,来向我负荆请罪?” 喻誉也挑起眉,看起戏来。 燕晟身为大皇子,还是中宫所出, 在宫内自然手眼通天,更别说皇后还特意嘱咐,长公主卖了个情面,让他好生看顾寇辛。 今早太学发生的事,燕晟全知道了。 燕晟却皱眉,“这里不比国子学,你还是收敛一点为好,父皇说不准在看着你呢。” 寇辛冷下眼,“你来为端王世子鸣不平?” 燕晟只道:“他虽不堪大用,但心性还是好的,他让我来向你道声谦。” “是啊,着实怯弱了些。” 三人一同回头看去,是燕离归。 喻誉再次躬身行礼,“二皇子。” 燕离归身后还跟着前日那几个看寇辛看呆了的几个伴读,此时见到一身骑装,清爽干练的寇辛,还愣了下。 寇辛一看见燕离归,再看见那些伴读,心情更不好了,他冷笑一声。 惺惺作态。 他用脚都能猜出来那些宗室子弟之所以疏远他,背后有燕离归的示意,说不准燕离归一开始下的吩咐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疏远,而是让那些宗室子弟找到机会整治自己。 但因为有燕晟的插手,变成了如今的相安无事。 这里边有燕离归的人,也有燕晟的人,两相权衡之下,只能不讨好也不得罪。 例如端王世子,便是燕晟的人。 燕离归笑眯眯的,“前日他们不长眼,我已教训过了,你不会还气着吧?” 寇辛理所当然地点头,“难不成让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揭过?” 燕离归笑容一僵,他不过客气一二,寇辛也真敢说。 燕离归深吸一口气:“你想要什么?” 寇辛想了想,“贵妃不是被赏了些越王头?你送几个到……” 寇辛看了看喻誉,“宣平候府上。” 喻誉没想到还有他的份,不禁笑了笑,“行啊,劳烦二皇子以长公主的名义送去。” 几个果子罢了,燕离归心一松,到底是小孩。 寇辛笑了笑,“那今日事又如何算?” 燕离归假笑,“什么事?” 别蹬鼻子上脸。 寇辛冷哼一声。 路过的几名宗室子弟听见寇辛的话,恨不得缩起脑袋走路,生怕战火烧到他们身上。 寇辛不给脸。 燕离归的笑容也缓了下来。 最后是燕晟出的声,“快到时辰了,本殿先走了。” 寇辛拉着喻誉也跟着转身,“走吧。” 接下来该回学堂,他们与皇子们不在一处念书,最后燕离归同燕晟一道走了,寇辛与喻誉也同其分道扬镳。 黄门太监领他们去偏殿净手换衣,先前褪下来的衣裳已被宫娥拿去洗了,新衣被炉子烤暖,寇辛还算满意,唯独熏的香是宫内常用的香,闻着不甚合心意。 太监捧来裘衣,“世子爷,已临近午时了,也出了些日头,可还要披上?” 寇辛摇了摇首,“不用。” 眼前的小太监面容清秀,闻言,又捧着寇辛的裘衣放至屏风上。 寇辛突然问:“你叫什么?” 那小太监低眉颔首:“您唤奴小生子就成,以后便都是奴来服侍世子了,世子有不习惯的,尽管吩咐奴。” 寇辛“嗯”了声,“明日你且来宫门候着取香,我闻不惯宫中的香。” 小生子应了声“是”。 待出了偏殿,另一侧的喻誉也换了衣出来,他没寇辛那么讲规矩,穿得还是早晨的紫衫。 寇辛不待见地走远了一点。 喻誉哭笑不得,强行揽住寇辛的肩头,“我偏生要靠你近一些。” 寇辛推他,“脏死了。” 喻誉耸肩,“明明是你太过爱干净,反倒怪起我来了。” 寇辛与他推推搡搡,始终没把那只脏手从肩头推下,索性认了命,拖长了嗓音,“小玉玉真是愈发黏人了。” 喻誉作势要发怒,“怎么又叫这个破名?” 寇辛挑眉,“我叫不得?” 喻誉失笑,“惯着你了。” 除了寇辛喻誉二人,他们身后还有两名随侍太监,再过不远便是正殿,这称呼私下里叫叫还成,搬到台面上总觉得像个女子闺名。 寇辛顾及喻誉的脸面,玩着般轻声唤,“小玉玉。” 喻誉突然问,“为什么给我?” 这话题实在跳得太快,寇辛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了起来,“本就是为你要的。” 寇辛的眉眼弯得实在好看。 喻誉忍不住笑了下。 寇辛细细道来,“反正你喜欢,还能让燕离归憋这口气,何乐而不为?” 喻誉眼神沉了沉,“你是为了气二皇子?” 寇辛理所当然,“不然呢?” 话落,喻誉推开寇辛,不笑了,“搭着我作甚,夫子都要来了。” 寇辛:“?” 到底是谁硬要搭着他的啊! 喻誉听不到寇辛心里的哀嚎,他头都不回,径直进了正殿。 寇辛去看小生子,“小生子,你没寻到个喜怒无常的主子,运气实在不错。” 小生子不敢接寇辛的话,只笑了一下。 寇辛“啧”了声,笑道:“无趣。” 小生子脸一白,惶恐地低下了头。 寇辛走得慢,现在才到殿门口,喻誉的随侍太监就在一旁,听罢,讪笑着,“奴觉着,世子的脾性确实好。” 他本以为喻誉扔下寇辛,二人生了嫌隙,此时讨好世子准是没错。 没曾想,寇辛的笑容一下消去,眼神冰冷,随侍太监霎时背后生寒,扑通一声便跪到地上。 喜怒无常的哪是喻小侯爷,分明是寇世子! 寇辛厌烦地蹙眉,不想再理,进入正殿的一瞬,却被人牵住了手。 喻誉一直等在殿门口,只不过掩了身形,从外边儿看,是看不到他的。 他拉住寇辛细瘦的腕骨边往里走,边吩咐道:“拖下去,按宫规处置。” 寇辛一言不发地被喻誉拉至角落里案桌坐下,喻誉见寇辛还是蹙着眉,好笑,“他说的是我,你气什么。” 寇辛还是恹恹的。 喻誉自小同他在一块儿,他们二人得了好吃的好喝的,第一时间都会念着对方,这么多年了,皇家亲兄弟的感情可能都没他们深。 寇辛忍不住把脸埋进喻誉的肩上,嗓音闷闷的,“他一个太监,我说的了,他凭什么说你?” 喻誉坐在里头,他靠着墙,又给寇辛靠着,本想说些什么,一抬眸,却是旁边角落里看过来的燕京涵。 那双像极了西域人的绿眸,眼里没有丝毫感情,燕京涵只是简单地看着,却让喻誉缓缓皱起了眉。 第9章 书简【二更】 寇辛浑然未觉,琢磨了一下,闷声道:“还是小生子懂事。” 喻誉瞬时回神,伸出根手指将寇辛挪开,“别腻歪我了,夫子来了。” 今日授课的是一位老教傅,须长面白,看着极为和善,寇辛认得他,这位李教傅面和心黑,平日笑眯眯的,但国子监里独他出的策论最是绕人。 李教傅去国子学讲过一次策论,对全程伏在案桌上睡得不知昏天黑地的寇辛印象极为深刻,他听闻寇辛转入太学,不经意地看了看角落里新添的两个位置,却瞧见寇辛一改先前懒散,端正坐在案桌前,默读着手中书简。 瞧着认真,书却翻得极快,一目十行,怕是记不下些什么。 李教傅摇了摇首,像往日一样讲授经术,今日讲的是《六国论》。 寇辛翻完了书简,便有些无聊地听着李教傅讲解,背挺得可直。 既然已经立了志,便不能再惫懒了。 若是往常,刚上完射课的寇辛现下已经睡下了,喻誉不免多看了几眼,就连李教傅都有些新奇。 除此之外,端王世子也被李教傅频频投过去的目光引得回头看了眼,一人带了头,好几人也都回头望去。 寇辛:“……” 寇辛挺直的背松了下来。 喻誉瞥见他耳尖快红透了,乐了下。 寇辛缓缓低下了头,攥紧了小拳头。 喻誉乐出了声。 下一瞬,李教傅“慈善”地视线射了过来,“喻小侯爷可有什么高见?” 喻誉:“……” 这一下,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话题的中心者喻誉得到了一众的忽视,反而是坐在一旁,低头看着书简的寇辛成了视线中心。 寇辛早就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滋味,但这次他是真真招架不住,迎着那些或惊奇或不敢置信的视线。 寇辛隐隐有一种危机感。 他营造了这么多年的印象将在此刻彻底崩塌。 寇小世子方才换了身白衫,发间露出了两个红透的耳尖,乌发雪肤,此时乖乖捧着书简,垂着眼睑看的模样,一点都不像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反而还有些乖书生的样子。 一同决定疏远寇辛的宗室子弟们心里隐隐有些后悔,又逼迫自己赶紧清醒,别被这个混世魔王给骗了。 燕京涵也在看他,寇辛天生就适合众星捧月,他轻而易举就能吸引众人的目光。 他看寇辛,很正常。 燕京涵看得很清楚。 他只是看着乖罢了,里头可全是刺骨。 喻誉此时站起了身,准备回话。 寇辛却偷偷放下了书简,把头埋进了臂弯里,装作自己困了,看小玉玉去啊!看他作甚! 才逼着自己不要被寇辛的假面具蛊惑的宗室子弟们:“……” 自欺欺人的寇小世子也太好玩了。 在喻誉回话前,回头看的人又规矩地转了回去,喻誉理直气壮,“并无。” 李教傅却道:“寇小世子呢?” 寇辛嗓音压低着,好似极其不耐:“睡着了。” 喻誉禁不住又乐了。 李教傅也不气,笑眯眯地劝诫两句,继续讲那六国论。 喻誉一坐下就去逗弄寇辛,“我倒是头一天发觉你脸皮这么薄。” 寇辛声音很小,支支吾吾地说了些什么。 听不清。 燕京涵垂眼看着书简,他听不见寇辛说得话,全被喻誉带笑的嗓音压了过去,皱了下眉,又快速舒展开。 真吵。 太学同国子学一般,午时散学。 等人走光了,寇辛还埋着脸。 喻誉喊他,“该醒了。” 寇辛朦胧着一双眼,浑浑噩噩地抬起头,若是一开始是装的,后面寇辛就是真的睡了。 寇辛打了个哈欠,见殿内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他和喻誉二人,背又挺了起来,“小生子。” 小生子赶忙奔了进来,“世子爷,您是回府还是在太学里歇着?” 寇辛:“嗯?” 小生子便解释道:“每位爷都有歇脚的院子,祭酒大人为您选的寝殿这两日已打扫干净了。” 寇辛蹙眉,“其余人呢?” 小生子道:“宫中不比国子学方便,一来一回恐怕得要一个多时辰,主子们一般都歇在宫内,只不过……” 寇辛问,“只不过什么?” 小生子:“主子们吃不惯宫中的膳食,都是吩咐家中送了食盒过来。” 寇辛懂了方才小生子的迟疑,他第一天入太学,还不受人待见,没人同他跟喻誉讲这些规矩。 寇辛不知道,没吩咐,小生子自然没收到长公主府的食盒,他起身,“无碍,我来宫中这么多回了,早就吃惯了。” 他又看喻誉。 喻誉笑:“我自然是同你一起的。” 黄门太监领二人去了学子们用膳的膳殿,小生子候在门外,吩咐人给两位主子提午膳过来。 寇辛一踏进门,脚步就顿了下,按照小生子的说法,现在其余人应当都在自己的院子,用着家中送来的吃食。 可偏生里头还坐了一个人。 小淮亲王。 燕京涵听到动静,抬眸看见寇辛时,眼神闪了闪。寇辛笑了下,这可真是巧,他还想找个时机整治燕京涵呢,谁料这人直接撞到他面前了。 殿内的案桌对半而立,中间隔出一条长道,四处皆有屏风相挡,不知为何,燕京涵座前帘纱没被放下,才叫寇辛一眼瞧见。 寇辛径直向燕京涵的案桌前走去,打眼一瞧,清粥小菜,半点肉腥都无,“西域人不是喜肉食吗?小淮亲王怎么吃的这般寡淡。” 燕京涵动筷的手一顿。 寇辛在燕京涵的案桌对面跪坐下来。 燕京涵嘴唇嗡动,又闭上了嘴。 寇辛撑着案桌,“该不会是奴大欺主,故意克扣了淮亲王的份例吧?” 燕京涵锋利的眉眼忍无可忍地抬起,嗤笑一声,“你有嘲笑我的功夫,不若低头看看自身。” 寇辛不由低头一看,脸色霎时一沉。 他今日穿的是白衣,跪坐下来后,衣摆盛在地上。 地面本该被清扫的一尘不染,但寇辛的衣摆上如今全是灰尘,脏兮兮的,寇辛霎时站起身,忍不住用指尖按了按自己刚才跪坐的坐垫。 寇辛脸色更难看了。 这个也是脏的。 他只按了一下,指尖就成黑炭了! 寇辛忍了又忍,一脚将那坐垫踹了开来,瞪向燕京涵,“你方才——” 燕京涵方才的确想说,但他更想看寇辛吃瘪,今晨寇辛换了三件衣裳,来时一件蓝袍,射课上是一件玄色骑装,而后便是如今这件白衣。 他一定很爱干净。 燕京涵想,若是全身都脏了,说不定会气得哭出来。 燕京涵猜得没错,寇辛现在当真要气疯了,就在此时,小生子提了两份食盒上来。 小生子见寇辛立在小淮亲王案桌前,便自觉将食盒放在燕京涵的桌上,准备将食盒打开。 这么一打岔,寇辛的气哽在口中,喻誉按住寇辛的手,想说些什么,看见两份食盒里的吃食后霎时阴沉了面色。 同小淮亲王案桌上的一模一样,清粥小菜,没有半点肉腥。 寇辛抬脚就踹了过去,“放肆!” 案桌猛然被掀翻。 燕京涵急急退去,衣摆上还是沾了汤汁。 小生子煞白着一张脸,“扑通”跪在了地上,“奴,奴该死!” 寇辛气得手抖,“好,好!真真是奴大欺主,竟欺到了我头上!” 喻誉紧紧攥住寇辛的手,“莫气,我来处理。” 喻誉一向不正经的神情全然褪去,冷着张脸给寇辛解脏污的外袍,沉声让小生子去喊膳房的那几个奴才跟平日清扫膳殿的宫娥过来,又让人去取寇辛的裘衣过来。 寇辛白色的外袍被扔到了地上,披上了整洁的裘衣后,脸色才好了许多。 谁料,殿外远远的一道尖细嗓音传来,“小生子,你等下可得好好跟淮亲王说道说道。” “太学里其余主子们的吃食可都是从宫外送进来的,我们膳房每日给夫子们做吃食就忙得焦头烂额了,还要腾出空来给淮亲王独独做这一份。” “今日更是过了,他一人怎么要膳房给膳殿送三份食盒,这多不合规矩!现在唤我们过去,莫不是三份食盒都吃不饱?” 小生子一言不发,一到正殿门口,便垂首跪在了地上,那膳房太监总算琢磨出不对,还想同小生子打听。 喻誉冷声道:“滚进来!” 那几个膳房太监面色霎时一白,再看到殿内立着的寇世子跟喻小侯爷,差点没腿软跪在地上,他们连滚带爬进了去,跪倒在地。 完了,完了!那小生子怎么没说那两份食盒是供给这二位爷的! 他们惶恐极了。 寇辛攥着裘衣,冷不丁地笑了,“是啊,三份食盒确实吃不饱,你们要不要亲自去尝尝?” 几个膳房太监看了眼地上混杂着灰尘的汤汤水水,把头磕得砰砰响,“世子爷饶命!世子爷饶命!奴才并不知道是您——” 喻誉突地道,“算了。” 几个膳房太监眼神一亮,往喻誉那膝行几步,正想磕头。 喻誉却道,“几个欺主的奴才罢了,费那么些事作甚,拖下去废其口舌,关在牢房里饿死算了。” 膳房太监们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抖着身子磕得头破血流,哀嚎道:“奴吃,奴吃!” 寇辛眼睁睁瞅着几人血泪横流,肥胖的身体不停抖动,伏在地上像几头野猪般,将地上的汤水及灰尘舔得干干净净。 寇辛眼前突地一暗。 喻誉的手遮住了寇辛的眼,“别看,脏。” 寇辛眉眼郁郁,“我要净手。” 喻誉应下,“嗯,把那些宫娥处置了就带你去。” 寇辛眨了眨眼,眼睑扫在喻誉的掌心,像一把小刷子,痒得不行,“我还要沐浴。” 喻誉再应,“好,我让人去准备。” 寇辛想了想,“我饿了,我要吃金丝鸭。” 喻誉眉角抽了抽,“行。” 寇辛吧唧了下嘴,“燕离归送你的那几个越王头也拿一个过来,我渴了。” 喻誉笑了,“寇辛,你别得寸进尺。” 寇辛:“……” 寇辛瘪了瘪嘴。 那几个膳房太监以及偷工减料的宫娥一俱被人拖了下去打了二十脊杖,等寇辛沐浴完回来,膳殿已然焕然一新。 燕京涵还是坐在同样的位置,他也换了身新衣,不过没有寇辛那么精致,看上去是旧衣。 经此,膳房不敢再随便唬弄,燕京涵头一次得到了自己应有的份例,甚至更好。 喻誉嘴上说让寇辛不要得寸进尺,但该有的一份没少,他做的很是周全,连自己的份都算上了。 三道荤食,金丝鸭、丝鹅粉汤、烧里脊、一道素食莲蓬豆腐,一碗越王头做的甜汤,还有一盘时令蔬果,燕京涵咽了口晶莹剔透的大白米饭。 他在淮亲王府恐怕都吃不上这么好的吃食,这算什么?寇辛想来整治他,却让他以后都不会被克扣份例。 长公主府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寇辛吃了口金丝鸭,突然道,“小淮亲王该如何谢我?” 寇辛与喻誉坐在一块儿,位置在燕京涵对面的案桌,中间的屏风被寇辛撤了下去。 燕京涵碧眸幽深,“你想我如何谢你。” 燕京涵做足了寇辛狮子大开口的准备,反正金枝玉叶的寇小世子要的东西,他一个小小的淮亲王,一定给不起。 寇辛从来不是好人,这么好的机会,他自然得狭恩图报,他想了想,“今日夫子讲得《六国论》你可做了记要?” 燕京涵猜不透寇辛为何问这个,语气犹疑,“做了。” 寇辛:“将你的书简给我。” 燕京涵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要……我的书简?” 寇辛挑眉,“你不肯给?” 燕京涵默了默,“不是,我放在了学舍里。” 寇辛,“等用完膳,我们一道回去拿,你可别想赖账。” 燕京涵:“一份书简罢了。” 寇辛盘算着:“以后只要你在膳殿用一次膳,就得给我一份你做了记要的书简。” 燕京涵读不懂寇辛心里所想,他沉吟半响,还是颔了下首。 寇辛计谋得逞,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他夺了燕京涵的书简,将那些记要都拿来自己背下,这样一来二去,学富五车的就是自己。 等燕京涵成了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看他背后的人还怎么选他登帝。 还有那些今日诧异他变了性子的宗室子弟,等下次考校功课,他定要拿头名让他们好生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世子想得挺美 第10章 破相 字如其人。 寇辛捧着燕京涵的书简看,他定听得很认真,上面做满了记要。 燕京涵的字笔锋强劲,字字遒劲,同他长得一般,极为锋芒毕露。 反观寇辛,他的字虽还算工整得能入眼,却是秀气极了。 寇辛忍不住将自己同燕京涵比,半响,他把自己的书简默默合上,语气状似轻松,“夫子何时来?” 他们在膳殿耽误的时辰太久,再等会儿,又该听学了,接下来还是李教傅的课,讲那没讲完的《六国论》。 喻誉忍笑,“你的字其实也不丑。” 寇辛瞪他。 喻誉翻开自己的书简,“只是没我的好罢了。” 话落,殿外传来了些走动的声响,兴许是有些人见时辰快到了,提前来学舍等着,他们似乎没料到殿内还有人在,说话的嗓门儿大得丝毫没有掩盖的意味。 “听说膳殿那许久未清扫了,也不知寇小世子是在哪用的午膳,该不会饿着肚子来听学罢?” “膳房又不是摆设,宫里怎么敢饿着他。” “你怕是不知道,那膳房每日只做一份学子食盒,但里头装的可全是猪食。” “难不成是给燕京涵那个西域人吃的!” “堂堂小淮亲王,却日日都吃的猪食,想想就令人痛快,不枉我先前提点了膳房两句。” “这事是你做的?” “谁让他没有半点自知之明,一个低贱的西域人也敢在每次考校功课时霸占头名!” 寇辛恍然,不自觉跟着点头,占了头名,那确实有点过分。 寇辛点完头才发现被人议论的正主还在场,但他丝毫不心虚,给燕京涵喂猪食的又不是他,说燕京涵低贱的也不是他。 况且寇辛先前之所以生气,不过是因为这些小伎俩玩弄到了自己头上,他让燕京涵日后都能吃香的喝辣的,已算仁至义尽。 几句闲言碎语,又没说到他的头上。 殿外突然传来:“还有那寇小世子——” 寇辛:“……” “京中谁人不知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今日在教傅面前作秀给谁看呢!” “说不准人家以为自己入了太学,日后便能摆脱这个臭名声了,自然得做些表面功夫。” “谁信?你信?他在国子学磋磨这么些年,早废了,若不是仗着母家,看在长公主的份上,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寇家在朝堂上无权无势,若不是驸马俊美非凡,长公主怎会下嫁到寇家!” “好听点是下嫁,说白了不过是入赘。” “他今日能整治端王世子,来日未必不会在我们头上耀武扬威,少说点吧。” “他当年既然选入国子学,今日就休想拉拢到我们,你们也不用怕,二皇子说了,他会给我们撑腰!” 那几人抬脚迈入殿门,第一眼就瞧见笑吟吟望着他们的寇辛,顿时噤若寒蝉。 下一眼,便同眼神森冷的喻誉对上。 他们生平头一遭觉得,自己刚才那一脚踏入了地府,领头人吞了吞口水,“别,别怕,二皇,二皇子会——” 寇辛笑,“燕离归今晨还领着他那些伴读对我点头哈腰。”他笑容突地一冷,“他给你们撑腰,他敢吗!” “小生子!”寇辛喝了声,“把殿门给我关上!” · 国子监学政堂。 “祭酒大人!祭酒大人何在!” 国子监祭酒是位年过古稀的老学士,平日最是稳重,听闻李教傅寻他,也不急不忙道:“这个时辰,李教傅应在太学教习《六国论》,来学政堂怕有急事。” 大祭酒撑着拐杖,慢慢往外走,远远就瞧见平日最是和善的李教傅提袍狂奔,面上一副天塌了的模样,“祭酒大人!那寇辛将宗亲王府的几个小世子打了!” 大祭酒拄着拐杖的手一抖,头晕目眩。 寇辛?又是寇辛!又是他!!! 平日最是稳重的国子监祭酒倒退几步,呼吸急促,“快去!快去喊太医!” 大祭酒一扔拐杖,提袍快步迎了上去,双手握住李教傅的双手,望向对方的眼里不禁热泪盈眶。 同病相怜。 大祭酒语气急切:“那几位世子如何了?” 李教傅语气沉痛:“寇辛将殿门给锁了,那几人怕是……怕是还在被打着!” 大祭酒眼前一黑:“造孽,造孽啊!” 李教傅惊恐道:“祭酒大人?!传太医!传太医!祭酒大人晕过去了!” 寇辛把宗亲王府几位世子关起门来打得头破血流,还气晕了国子监祭酒一事,不过半日便传到了御前,随后满朝文武都听闻了,连太后都被惊动,据说,是因为那寇世子在打斗中破了相! 寇辛捧着铜镜上看下看,没看出自己破了相,装作一副求学若渴的样子,问,“伤口在哪?” 太后心疼地抚了抚寇辛的眼角,“这呢。” 太后回头问太医,“可会留疤?” 太医躬身拱手,回道,“寇世子被人送过来时,眼角的伤口已止血结痂了,暂无大碍,至于疤痕,太医院有味供给后宫的秘药效果最佳,只是……于礼不合。” 供给后宫妃子的玉膏怎么能拿给寇小世子用? 寇辛也有些羞赧,他一个大男人,用女子的闺房秘药像什么话?再说,眼角这道细微的伤口根本不是在打斗中被伤到的。 只不过关起门来,没人看见,实情只有寇辛知晓,他之所以敢一人围殴好几人,全赖喻誉在场,宣平候乃武将世家,喻小侯爷看着吊儿郎当,实际武艺高强。 只是寇辛不想连累喻誉,就叫小生子关了殿门,门一锁,他就对外称是自己打的,把事情全揽下,而那几个宗亲王府世子被喻誉一人全打趴下了,个个涕泗横流,那叫一个爽快! 寇辛拍着手喝彩,嫌不过瘾,卷起两本书简给喻誉造势,他看得太过爽快,一不留神,被书页割伤了眼角。 寇辛想起事后他威胁燕京涵,绝不能对外说出自己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不然他就跟那几个被打得昏天黑地的宗亲王府世子说,燕京涵趁他们不注意,也踹了几脚的事。 他忍不住红了面。 这也太丢脸了。 寇辛拖着嗓音,“皇祖母,过两日就消了。” 太后不理,只挥袖道:“哀家的话就是礼,快些将秘药送上来,给辛儿用上。” 等人都退下后,太后一言不发地看寇辛。 寇辛心虚地垂下头,“皇祖母,是他们先说爹娘的坏话的,辛儿一时忍不了。” 太后点了点寇辛的额角,“谁让你忍?你尽管打去,哀家还活着呢!能给你撑腰!” 太后佯怒:“哀家气的是你打人还把自个打伤了,如此不爱惜身子,让你娘多痛心啊!” 寇辛愈发心虚,只唤:“皇祖母——” 太后捻着佛珠,“行了!你母亲应也快到了,你要卖乖,向你母亲卖乖去。” 寇辛在榻上跪坐起来,给太后垂肩,“皇祖母最疼我了,这事全赖我,都是我打的他们,您别让喻誉跪着了好不好?” 太后斜他一眼,“你以为哀家看不出来?” 寇辛瘪嘴,“要罚也是按国子监的规矩罚,若是没我吩咐,喻誉怎会动手,再这么跪下去,皇后娘娘也该生气了,皇祖母,您看在皇后的份上,让喻誉起来吧,好不好嘛!” 太后被寇辛念叨得耳根子都要起茧了,还是松了口。 寇辛霎时喜笑颜开,穿了靴就往外跑。 太后望着他的背影,指了指,“你看他!” 太后身旁的是仁寿宫大宫女,浅笑道,“世子爷还是爱玩的年纪,自然对喻小侯爷上心,但若非世子爷心知太后娘娘疼自个,怎敢这般撒野?” 太后心中宽慰,笑道:“罢了,让他玩去,也就这么一个孙儿能讨哀家欢心了。” 皇帝的几个儿子被后宫嫔妃教得全是功利心,每次来仁寿宫问安都装作低眉颔首的乖顺样。 太后不喜天家亲情的冷漠,唯独寇辛爱闹的性子最得她心。 太后看不见寇辛的身影后,便倚在榻上,半阖着眸捻手中的碧玉佛珠,吩咐:“你且去国子监看看,以长公主的名义给大祭酒府上送些薄礼。” 大宫女应“是”,“其余几位宗亲王府的世子那?” 太后阖上眼,“不必去管,让国子监按规矩处理。” 大宫女领命出了寝宫,远远瞧见喻小侯爷同小淮亲王静静地跪在日头下,才出殿门的寇小世子迫切地往那边跑去,少年衣角随风翻飞。 寇辛亲手将喻誉扶了起来,“皇祖母允你不用跪了,我们进殿歇歇。” 燕京涵跪在地上,眼看二人走远。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存稿了(语气沉痛),以后更新时间推迟到晚上十点左右,么么啾! 第11章 请辞 养心殿。 皇帝身为一国之君,自然日理万机,虽对皇子们的学业上心,可也并非日日关注太学,猝然听闻国子监大祭酒死谏。 皇帝惊得抛下政务,赶忙让太监传唤。 大祭酒将拐杖柱得“砰砰”响,一见到皇帝便老泪纵横,“陛下,陛下啊!” 大祭酒也不嫌丢面,在皇帝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怕不是管不了国子监了,自愿请辞告老还乡。 总管太监附耳低言,说明缘由。 皇帝得知整件事后,沉吟半响,“辛儿当真破相了?” 大祭酒:“……” 陛下!陛下您看看老臣啊!该问的不应当是那寇辛为何如此顽劣吗?! 总管太监为难道:“太医院来禀,寇世子的眼角确是开了道口子。” 皇帝惊怒,连声问道:“多大的口子?眼睛可有伤着?还能视物否?”说罢又觉不妥,起身挥袖,“摆驾仁寿宫,随朕去看看世子的伤势。” 总管太监伸出两指,小心翼翼地比了比,“这么大。”又连忙回,“陛下,世子的伤已经愈合了。” 皇帝看了眼那严丝合缝的两指,低咳一声,又坐了回去,“爱卿啊。” 大祭酒浑浊的双眼发出亮光,“陛下!老臣辜负陛下厚望,寇世子头一天来太学,就让其闯出如此祸事,老臣万死难辞其咎!” 陛下快给臣做主啊! 皇帝煞有其事,“是乃爱卿之过。” 大祭酒瞠目结舌:“?” 皇帝想了想,“不过爱卿今已年过古稀,也情有可原。” 大祭酒热泪盈眶,连连点头。 皇帝又道:“世子的性子也确实爱闹了些,不若如此,让少傅替爱卿去管教一番?” 皇帝怕祭酒不甘心,又出声安抚,“此事朕会让少傅按国子监的规矩秉公处理。” 大祭酒哪还有什么不肯?罚寇辛,长公主不答应,不罚寇辛,那几个宗亲王也不答应。大祭酒骑虎难下,才来养心殿嚎这一番,见寇辛这烫手山芋送了出去,自然心满意足地退下。 送走大祭酒后,皇帝又使了下眼色,“陶然,你定要让林少傅秉公处理。” 皇帝在“秉公”二字,咬了下重音。 总管太监陶然心知肚明,应了是后就去寻那林少傅。 林少傅是有学识的人,当年还未弱冠,已三元及第,圣上钦点其为状元郎,好不风光。 可后两年,有无数人惋惜其如此大才,却被拘于国子监讲学,干不了实事,属实屈才。 少傅的名义听得好听,正二品官,手上却无甚实权,当朝皇子们更是还未参政,插手不了任何前朝事,人前风光,背后凄凉。 这些话,小陶子每次一听都不得“呸”一声,圣上正是惜才,才没让林少傅从一个小小的六品起居郎做起,而是下旨让其去上书房教习皇子们学业,如今太子尚未立下,林少傅教习的几位皇子都得恭恭敬敬称其为“先生”。 待日后其中任一皇子继位,林少傅就成了正一品官的林太傅,真真切切的前途无量。 林少傅那等光风霁月的人,却被背后的这些议论纷纭所累,小陶子叹了一口气,又打起了精神,他为圣上办事,可最喜欢与林少傅打交道。 不仅生得赏心悦目,还有脑子,比那些迂腐老臣不同,圣谕底下的深意,林少傅一点就通。 · 寇辛眼角那道细小的伤口,喻誉每看一次,就忍不住笑一次,捏着寇辛的下颔上看下看,揶揄道:“寇小世子生得这般美貌,如今却因我破了相,此等艳福,我真真愧不敢受。” 寇辛推开他,羞恼得粉面酡颜,“信不信我喊一百次你名字,小玉玉?” 喻誉竖眉:“你敢?” 寇辛连喊了三声“小玉玉”,被喻誉撵着屁股追得满大殿跑。 殿外太监高声传唤,“长公主到!” 寇辛猫儿般窜了出去,扑进长公主的怀里,“娘,喻誉他又作弄我!” 喻誉整理了下衣袖,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长公主。” 长公主谁都没理,抬起寇辛的脸瞧了个仔细,才瞧见那道早就愈合,结的痂都掉完了,此时只留下个红印的小口子。 心急如焚的长公主:“……” 长公主温和地笑了下:“我还以为你当真破了相呢。” 寇辛缩起脖子,小声嘟囔,“明明是皇祖母大惊小怪。” 长公主用力点了点寇辛的额角,“你皇祖母心疼你!” 寇辛噘嘴。 长公主又亲切地拉起喻誉的手,细声询问,“誉儿可有伤着?你母亲急得很,她进不了宫,只好托本宫好好看看你。” 喻誉摇首,在长公主面前张开手转了一圈,“我当真没事。” 长公主连声道“好”,“是辛儿累了你,你现在就出宫回侯府见见你母亲去,她急得嘞!” 喻誉躬身行礼,起身时,瞧见藏在长公主身后的寇辛探出了个脑袋,做了个鬼脸,无声促狭道:“小玉玉回见。” 喻誉不禁勾了下唇,在长辈面前,端正地被宫人领走了。 见寇辛无事,长公主便扔下他去跟太后诉那母子亲情,让寇辛一个人玩去。 寇辛盘算着,想到了什么,“那小淮亲王还跪着吗?” 太监回,“是,已经跪了有一个时辰了。” 寇辛“哦”了声,“那就跪着吧。” 今日之事,在旁人看来,淮亲王不过是无辜被牵连进此事罢了,只是寇辛因为受了伤,舒舒服服躺在榻上等太医,他只得同喻誉一块儿,被喻誉连累一起跪着, 现在喻誉走了,燕京涵还在。 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没人记得他。 没人记得燕京涵还在跪着, 多可怜啊。 寇辛心中“啧”了声。 酉时。 国子监散学。 寇辛睡在偏殿的美人榻上,被宫娥轻轻摇醒,“世子,世子。” 寇辛低吟一声,眼睛半睁不睁,“我娘喊我回府么?” 宫娥低眉回道:“上书房请世子爷过去。” 寇辛“唔”了声,“上书房?大皇子寻我?” 宫娥摇首,“奴不知,是长公主让奴叫醒世子的。” 寇辛闭上目,用混沌的脑子想了想,那这事就是他母亲示意的,他必须去这一趟。 上书房此时应当也散了学,若是燕晟寻他,不会让他去上书房,而是去十王宫,十王宫是皇子们一起居住的地方。 到底是谁寻他? 寇辛赖了一会儿,撑起惫懒的身子,宫娥们为世子爷穿衣戴冠,更完衣后,寇辛坐上了去上书房的步辇。 出仁寿宫时,寇辛往殿门口处看了一眼,那里已经没人跪着了,他撑着额首,问:“何时走的?” 宫娥回:“就在方才,酉时钟声一响,太学散学,小淮亲王就请命回府了。” 寇辛算了算。 燕京涵跪了近两个时辰。 作者有话要说: 文里的“十王宫”原名为“十王宅”,位于唐代长安城大明宫南边的永福坊和兴宁坊,最初称为“十王宅”,后更名“十六王宅”,出现于唐开元年间,是当时皇子集中居住的地方。(出自百度) 新角色出场啦! 第12章 林少傅 寇辛的步辇被抬到了上书房门口,昏昏欲睡的小世子被太监小心翼翼地扶了下来。 他见上书房里空无一人,因为没睡醒而有些慵懒的嗓音生了些不满,“谁这么见不得人,藏着掩着。” 上书房候着的太监讪笑一下,将事情缘由道了出来。 皇帝下令让他代替祭酒来管自己? 寇辛问:“那他人呢?” 那太监道:“酉时散了学,林少傅得空后让奴唤去您过来,这个时辰,估摸着是回府了。” 寇辛:“?” 寇辛都被气清醒了,咬牙问:“他喊我过来,自己走了?!” 太监也觉着林少傅做着实在不厚道,把这烂摊子丢给他们这几个人微言轻的,哪能挡得住寇小爷的怒火,愈发战战兢兢,“是,林少傅……” 太监吞了吞口水,“林少傅说,您抄完一百遍国子监学规就能出宫了,笔墨纸砚且在小屋备着了。” 寇辛眉角抽了抽,“你说什么?” 那几个上书房的太监霎时跪倒在地,齐齐挡住了上书房的房门,抖着身子不敢出声。 寇辛深呼吸,“他疯了你们也疯了?一百遍!我今日夜宿在宫中都抄不完!” 领头太监回,“林少傅让奴们给世子爷收拾了落脚的地。” 潜意思是,文房四宝备好了,夜宿的床榻也备好了,寇辛抄不完就别想走。 那太监道:“陛下让林少傅秉公处理,林少傅说,按照国子监学规,殴打同窗、寻衅滋事者当禁足一旬,严重者可剥夺荫入国子监的名额。” 寇辛笑了。 这林少傅可真是个能人。 这话是让寇辛自己选,是抄学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是选被驱出国子监,世子的身份可能不会让事情闹大,但禁足一定会有,他十日不去太学,鬼知道那些所谓的“同窗”背后会如何得意洋洋的编排他。 当夜,寇辛饿着肚子,在上书房的小屋抄学规抄至深夜。 抄得手酸背痛,饿得头晕眼花。 最重要的是,那个害他至此的林少傅如今说不定在府邸中吃香的喝辣的,躺在自家床榻上睡得舒舒服服。 寇辛咬牙切齿。 等抄完后,已经子时了。 寇辛将那一叠厚厚的纸珍惜地放了起来,笔一抛,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备膳。” 寇辛如今饿得要死了,也顾不上什么规矩,让宫人将那一百张学规收进匣子里,将案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收拾好了后,就等着膳房做好吃食送上来,直接在这习字的案桌上吃。 寇辛没等多久,他刚吩咐备膳,膳食便叫人端了上来,先送到眼前的是一份杏仁甜酪。 寇辛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口,这份甜酪甜得过了头,他吃得满嘴甜滋滋的,忍不住皱了皱眉,若是喻誉,一定会喜欢这般甜,可寇辛却受不了。 但因为饿,他还是多吃了几口。 怪的是,寇辛吃完后身上隐隐的虚弱、眩晕感霎时消去了不少。 太监笑道:“这道甜酪是林少傅亲自吩咐膳房做的,务必让世子抄完学规后第一口吃到,说是,说是可以让世子不再身心俱疲。” 寇辛敷衍地“嗯”了声,心里唾道,假好心。 寇辛挑起这份杏仁甜酪上的一层薄薄奶皮,再饮了几口,甜滋滋得暖进胃里,“赏。” 太监小心翼翼地问:“赏给林少傅?” 寇辛蹙眉,理直气壮道:“自然是赏给做这份甜酪的厨子。” 太监笑着应是。 等寇辛把甜酪推到一边,几个宫娥便纷纷将手里盛着吃食的碟碗端至案桌上。 太监又道:“这些膳食都是林少傅走前吩咐膳房热着的,让奴们等世子抄完学规便立刻端上来。” 太监不断给林少傅说着好话,“可见林少傅还是顾着世子爷的身子的,担心世子饿坏了嘞。” 不说好话,这两位主子真要怄起气来,遭殃的一定是他们这些当牛做马的。 那太监见寇辛不出声,捡起筷子自顾自地吃着,便大起胆子来,“世子待会儿是出宫回府,还是歇在偏殿里?” “这么晚了,不若便不折腾了?林少傅他让奴们将偏殿的寝具都换了新的,世子爷且安心睡着。” 寇辛:“先前是谁歇在那?” 太监:“是林少傅,白日得了空,少傅会在偏殿浅睡一会儿。” 寇辛又问:“都换了新的?” 太监应是:“被褥玉枕都换了新的!林少傅恨不得把那床架子都换个新的上来。” 太监见寇辛眉眼舒心地展开,便知世子爷是不气了,总算松了口气,“那奴去为世子爷备些热水洗浴。” 寇辛可有可无地点头。 这林少傅好像也没那么焉坏儿。 不过也就这般了,再怎么讨好他,他也不会忘了今日之仇,寇辛躺在汤池中,迷迷糊糊地想。 寇辛今日实在是累坏了,他泡得久了些,将身上的疲惫都洗去后,寇辛听闻了一个噩耗,上书房没有他能换洗的衣物。 寇辛是绝不可能穿褪下的脏衣的,他也绝不可能光着身子出去。 隔着屏风。 领头太监跪伏在地上,暗叹自己遭的是什么孽,早知道就劝世子爷回府了! 寇辛也在想怎么办,他先前留宿宫中要么是歇在他皇祖母那,要么是宿在他娘先前在宫中的寝殿内。 这个时辰,他必然不可能去扰太后安眠。 寇辛:“你去长公主的寝殿那取件我的旧衣来。” 太监方才急得焦头烂额,想了个法子,“长公主的寝殿在后宫之中,离前朝尚远,取衣的这段时辰,世子爷不若穿林少傅留在偏殿备用,但未穿过的新衣将就将就?” 寇辛看了眼自己被泡得皱皮的指尖,合了合眸,瞑目认命一般,道:“可。” 于是,小世子嫌弃地照着等身铜镜,这身亵衣未免也太大了,裤腿都拖地了,还拖了这么长。 长这么高作甚。 寇辛冷哼了一声,他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伶仃精致的腕骨,像女子提裙摆一般,两手提着裤腿,露出踏在绒毯上的赤/裸双脚。 在听见外边传来走动的声响时,寇辛自觉丢不起这人,连忙提着裤腿走回榻边,装作无事发生似的晃着两脚。 如果寇辛没把裤腿都卷起来的话。 太监恨不得双眼瞎了,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捧着件青白衣衫奉上。 寇辛用两指小心翼翼地拈起,用鼻尖轻轻嗅了嗅,眉眼舒展开。 还好,的确是新衣,没什么特别味道。 被宫娥熏了香好生存了起来,一闻全是君子般的竹兰香。 寇辛将这过分宽大的外袍披在身上,走回了偏殿内的寝房,他累得很,本想靠在床上等宫人将旧衣拿回来换上,但不过多时便慢慢闭上了眸。 等太监捧着旧衣进来时,寇辛已经睡熟了,太监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与几个宫人一起,将寇辛放平躺了下去,再细心地掩上被榻。 要是金尊玉贵的寇小世子在他们上书房着了风寒,掉得便是他们的脑袋。 有人用气音低声问:“要不要褪了世子披的外衫?” 寇小世子气性大得很,闻言,领头太监摇了摇首,别给自己找事了,让这小祖宗安生睡吧。 翌日,寇辛是被翻书声吵醒的。 他抱着被褥,迷迷糊糊地睁了下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长玉立,身着青衣的人影。 对方背对着他,旁若无人地站在案桌前,翻看着什么,寇辛问了句,“你是谁?” 他以为他的声音很大,实则小得像是梦中呓语。 林鄞业听见了这声梦话,背过身道:“世子抄得且算合格。” 寇辛模糊的视线里认出了这人手中拿着的匣子是他昨日放那一百遍学规的匣子,瞅见这人另一手还拿着一叠厚厚的纸,霎时瞪大眼,“放肆!谁准你拿的?!” 昨日寇辛从酉时抄到子时,那几个时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一场噩梦,这若是被人弄坏了,那他岂不是要重抄一份?! 林鄞业未动,眼见这金枝玉叶的寇小世子赤着脚从床榻上跳下来,身上披着他已经被睡得皱巴巴的外袍,内里穿着件过份宽大的亵衣。 这份亵衣应也是他的。 这位性子糟糕,无法无天的小世子,想必睡着了也不怎么安分,因为那件亵衣像是被人揉乱了一般。 那长一块,那短一截。 露出了精致的锁骨跟一截玉白的小臂。 小世子面上还带着睡熟的粉晕,炮仗似的抢过他手中那叠厚厚的纸,冷声道:“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林少傅全身上下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bu),要是跟小世子加起来能倒退八百个,崽啊,你可千万别被臭男人骗了还帮人数钱(麻麻担心.jpg) 第13章 竹兰 林鄞业从容退了出去。 寇辛冷下眼,唤了人进来,准备等梳洗过后再处理此人,趁着他熟睡之时,闯入他的寝殿,还乱动他的珍惜之物。 该死。 寇辛在屏风后换下了过分宽大的亵衣,嫌弃地将亵衣跟青色外袍扔到榻边,宫娥服侍寇辛换上昨晚取来的旧衣。 说是旧衣,其实寇辛穿的次数不过三指,是件月白云纹、包了银边的宫装,外罩深青色的大氅,极其浓稠的青绿色,让小世子探出衣衫的雪肤如绸缎般莹润光泽,乌黑的长发披散肩头,被宫娥松散挽起。 寇辛低头嗅了嗅身上的衣衫,黑了脸。 他昨日歇在上书房的偏殿里,宫人给他熏的香,便也是偏殿主人常用的香。 挺拔苍劲的青竹与温润低调的幽兰细细密密地交织,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一般将寇辛锁在里头。 小世子不适应地蹙了蹙眉,净了面,漱了口,“几时了?” 宫娥回:“世子爷,卯时三刻了,再过一会儿,上书房便要鸣钟了。” 钟响第一道后讲学的夫子也要到了,寇辛得紧着钟响前赶至太学,寇辛冷着面,“不急。” 让他先把那个胆大包天的贼人给处置了再说。 寇辛迈出殿门口,一眼便瞧见方才的青衣人影正站在檐下,凭栏而望,衣摆随风而动,一派芝兰玉树。 寇辛冷哼一声,惯会装儿。 “便是你这贼人趁本世子熟睡时闯入,企图行那蝇营狗苟之事?” 话落,鸦雀无声。 林鄞业不为所动,宫人们也未如寇辛所想般将人拿下。 寇辛后知后觉琢出些不对来,简直跟上次同那朝九歌对峙时一样诡异,安静得令他有些头皮发麻。他不会这般倒霉,面前人又是个有什么不得了的身份的? 跟在寇世子身后的太监抖了下身子,缩了下头,顾忌着世子爷的脸面,低声附耳,“世子,此人乃……乃林少傅。” 寇辛霎时回眸看他,没出声,眼神全是“你说什么”?! 那太监讪讪:“林少傅素来在钟响前就至上书房,听闻您尚在偏殿歇着,为了不误了同殿下们讲学的时辰,方才便先进了去,说是要查看你昨夜抄写的学规。” 此时的过分安静,让太监的低声细语并无甚用,林鄞业微微颔首,浅笑道:“正是如此” 寇辛:“……” 寇辛指尖蜷缩在了一起,明明早秋寒凉,他的掌心却出了一层薄汗,甚至身上这件大氅都让寇辛觉得热得紧,像把他包进了火炉里。 小世子不由拉了拉衣襟,露出一层浅粉的脖颈,干巴巴的,“哦。” 太尴尬了。 寇辛想起那几句“放肆”“滚出去”“贼人”,恨不得脚趾都蜷缩起来。 林鄞业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话语却一再戳寇辛痛点,“宫中戒备森严,更别提此乃上书房重地,为了保护几位殿下的安危,别说贼人,便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林鄞业:“世子多虑了。” 寇辛也笑,“是。” 寇辛脸皮向来厚,冷静了一会儿,便道:“那少傅大人且去查看罢。” 林鄞业恍然,“在下可以拿了?” 寇辛忍了忍:“是。” 林鄞业进了殿,重新拿起那叠纸翻看起来,回头往窗外看去时,寇世子正乘着步辇出上书房,短短一段路,全程单手掩面,另一手状若无事地搭着扶手,露出发间的耳廓红得透顶。 林鄞业翻完手中纸张,随意问,“昨夜抄到几时?” 太监回:“子时。” 还算乖。 有陛下的圣意在,昨夜便是寇辛随意敷衍地写个十几遍,林鄞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能过了,到底年轻,还是听话的年纪。 林鄞业颔首,不看了。 背过身却看见团成一团被人扔在床榻上的衣裳,他莫名想起了方才耀武扬威的小世子一身都萦绕着清淡的竹兰香。 林鄞业淡声道:“将世子穿过的衣衫拿下去扔了罢,寝具也全换新的。” 太监低声应是,快手快脚地处理干净了。 · 寇辛真真是没脸见人了,他一路装作困顿的样子,到了地后,也没喊人端些糕点来,径直被小生子迎了进去,将那件火炉似的青绿大氅扔给了小生子放着。 寇辛饿着肚子踏进学舍。 不吃了,没脸吃。 昨日被寇辛关起门来打得几人告了假,还在家中养伤,学舍内一下空了不少。 少了对寇辛不满的人也与昨日没什么区别,寇辛一进去,里头的欢声笑语一下就消失了。 殿内一下安静得过分,寇辛没作他想,兴许这些人是怕了,不敢再来招惹他了。 这样也好,省得他费功夫去整治一番。 寇辛坐回自己的位置,翻着燕京涵昨日给他的书简,没看几页,就觉出有人在偷偷看他。 寇辛一抬头,看到的景象却是其余人都背对着他低头不语,多来了几次,便烦不胜烦地蹙起眉,他总觉得有些人在一边偷看他,一边笑着些什么。 偏生喻誉一直没来。 寇辛忍着不耐等着钟鸣响起,频频向门口望去,可直到夫子来了,喻誉也没来。 寇辛等到晨读结束,才去拦下夫子,却得知喻誉告假了。 寇辛愣了愣,下意识问:“多久?” 夫子说,“半月。” 寇辛:“半月?!怎的如此久?” 夫子只道不知,事情详实究竟如何,寇辛只能去问批假的司正。 夫子走后,寇辛就想动身,却被人拉住了手臂,“我知道。” 寇辛回过身,挑了挑眉,“你还敢来寻我说话?” 端王世子憨厚地笑了下,“这有什么敢不敢的,我还得谢你没在背后跟殿下说我呢。” 端王世子跟寇辛年岁差不多,身形却比寇辛大了一倍,是个小胖子。 端王世子挠了挠头,“我听闻你昨日歇在了宫中,怕是家中下人没来得及同你报信。” 寇辛沉下了脸,“喻誉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本来也不知晓,是方才听其他人说的。”端王世子是个话多的,说了半天没说到点子上,“你就没察觉出有好些人一直在看你笑你。” 寇辛不耐烦道:“到底什么事!” 端王世子瑟缩了一下,吞吞吐吐,“喻誉被打了。” 寇辛从端王世子口中得了真相。 昨日喻誉一回府,就被震怒的宣平候动了家法,再后来,整个京城的名医都被请到了侯府就诊,据说那血水一盆盆地被端出来,叫人胆颤心惊。 端王世子见寇辛脸色愈发难看,声音便愈发小,“他们说喻誉烧了一夜,离咽气不远了,怕是要被他爹打死了。” 寇辛听完转身就走。 端王世子追着他问,“你要去哪?等下便是御课了。” 寇辛冷声道:“出宫。” 端王世子连忙拦住道,“你疯了?这可不是国子学,这里是宫中太学,你没有令牌你怎么逃学出宫?要是被抓到了怎么办!” 寇辛推开他,“滚开,你还想站一个时辰?” 端王世子迟疑了一下,又坚定地挡住寇辛,“大皇子让我看着你,你不能走。” 寇辛忍无可忍,嗤笑,“那你昨日在干什么?马后炮。” 端王世子心虚地垂了垂眼,“对不起,昨日是我辜负了大皇子的嘱托,但是我今日一定要拦住你。” 被端王世子这么一拖,校场的教头催人来寻二人上御课,寇辛被耽误了出宫的时辰,恨恨地瞪了眼端王世子,嘟嘟囔囔地骂了句“猪队友”。 寇辛骑装都没有换,一到校场便借口身子不爽利,躲去了校场歇脚的屋舍等待时机。 端王世子想盯紧寇辛,却不敢跟教头说自己也病了,只得任由寇辛走远,一找到空,便去寻了同在校场的大皇子。 见端王世子面色,似有要事,燕晟便同他来到一个僻静角落,“世子又闹事了?” 端王世子神色凝重,颔首,“他说要逃学出宫,去宣平候府看望喻小侯爷。” 燕晟简直要对寇辛操碎了心,急道:“他人呢?真逃了?” “没呢。” 端王世子与燕晟齐齐向传来声响的树后看去,寇辛冒出了一个头,招了招手,“快来。” 燕晟与端王世子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 燕晟:他怎么在这? 端王世子连连摇首。 三人聚首树后。 寇辛伸手:“我来寻你要出宫令牌的。” 燕晟合了合眸,他真的怕有一天被寇辛气死,“出宫令牌除了帝后及正四品妃嫔以上,便只有东宫能持有。” 燕晟身为嫡长子,早就该被立为太子,身居东宫,可皇帝一直没有下旨的意思,谁也不知道是因为燕离归还是怕太子分权。 寇辛讪讪收回手,“你也不能随意出宫?” 燕晟颔首:“是。” “我能。” 树后的三人又齐齐回首看去。 朝九歌不知何时倚在粗大的树干边看着他们。 燕晟:“朝将军为何在此?” 寇辛:“你偷听我们说话!” 朝九歌耸肩,“臣领命教习殿下们的御射两课,方才下朝见大皇子不在校场,自然要来寻。” 朝九歌复又看向寇辛,“小世子,我能带你出宫。” 寇辛:“当真?” 朝九歌噙着笑,“当真。” 三言两语,寇小世子便被拐上了朝九歌的马车里。 作者有话要说: jj的存稿箱真的好奇怪,我明明定时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今天没准时更不是我的问题,生气.jpg 第14章 哭丧 寇辛躲进了朝九歌的马车里,一上去,他就把自己扒了个干净。 朝九歌直勾勾地看着,半点都不避讳。 将那身太监服踩在脚下后,寇辛才舒了口气,虽说是新衣,但穿上后他总觉得浑身上下有蚂蚁在爬。 寇辛察觉到朝九歌炙热的视线,瞪了眼人,“非礼勿视!” 朝九歌好笑,“你又不是女子。” 这人还敢提这茬?! 寇辛冷笑,“说不准有些人瞎了眼没看出来呢。” 朝九歌显然也想起前两日他干的混账事,摸了摸鼻子,妥协地合上眸。 寇辛狐疑地看着正面对着他的朝九歌,有些费力地穿起自己的外袍。 没有侍从婢女在,小世子生疏地给自己系上衣带,整理了下袖袍,给自己围上腰带,他围得紧了些,勒到了腰腹,又蹙着眉给自己松了开来,重新围上去,这次又围得宽了些,衣衫松松散散的。 寇辛:“……” 他累了。 朝九歌低笑出声。 寇辛下意识抬眸,跟朝九歌睁开的双眼对上。 寇辛咬牙,“你偷看!” 朝九歌颇为无耻地点头。 朝九歌实在没觉出这有什么不能看的,穿个衣服罢了,甚至连亵衣都没脱掉,若是在军中,别说换衣了便是面对面洗浴也没人觉着害臊。 京中娇养长大的小世子比他们这些大老粗的规矩就是多。 寇辛气得胡乱系紧腰带,直接推开厢门,“我要下去!” ,刚喊完又被人拽了回来,“安分点,才出宫门你就想被抓回去?” 寇辛甩开朝九歌的手,“难不成你要顶着朝家的马车送我去宣平候府?” “喻誉可没跟我说过,朝家同宣平候府有交情,圣上可最是讨厌——唔!”寇辛瞪大眼。 朝九歌捂着他的嘴,笑道:“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寇辛推开他的手,连“呸”了好几声,“你净手了吗?脏死了。” 朝九歌缩了缩指尖,好笑,“你可知构陷朝中重臣结党营私是何罪?” 寇辛冷哼,“你想找死我也不拦着你。” 朝九歌皱眉,“你这张嘴。” 寇辛挑眉,“我怎么了?” 朝九歌缓和下面色,“明明是好心劝诫,不想让我因你惹祸上身,好端端的,被你说的要结仇一般。” 寇辛耳尖蓦地一红,“谁好心劝诫你了,我就是要同你结仇。” 寇辛掀帘看了一眼,等过了皇街,从这拐进城西,就离宣平侯府不远了,“我不想再坐你这破马车了,快些放我下去。” 朝九歌高声道:“停车。” 车夫手脚利落地拉住马车,随行的侍从将马凳放下来,寇辛正想推开车厢门,却被朝九歌拉住。 朝九歌干脆利落地在寇辛震惊的视线下扯下他腰上凌乱系的腰带,“今日之事就当我前些时日得罪你的赔礼,不必想着日后如何还我这个人情。” 寇辛怔了下,嘟嘟囔囔地说了句:“本就没想还。” 朝九歌笑了下,挑眉问:“是吗?” 寇辛哼哼唧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一边又想,朝九歌这人同地痞流氓也还是有些区别的。 寇小世子耳尖连着脖颈全红透了。 真真是可爱得紧。 朝九歌将寇辛的银丝白云纹腰带端端正正地系好,感概了声,“你若是不生这张嘴该多好。”又流氓似的“啧”了声,“腰真细。” 才觉着朝将军也算个光明磊落之人的寇辛:“?” 寇辛忍无可忍,踹了朝九歌一脚,他踹完就跑,迅速推开厢门,连马凳都没踩,跳下了马车就往宣平候府飞奔过去。 朝九歌沉吟半响,隔窗问马车旁的亲卫,“我很可怕吗?” 亲卫也沉吟半响,“还,还好?” 朝九歌狐疑道:“那寇小世子怎么跑得跟身后有狗撵般。” 亲卫想起方才他家将军说得那几句调戏之语,无比配合地点头。 确实,太狗了。 · 寇辛直奔宣平候府,他自幼在城西这块皇亲国戚扎堆的地长大,哪个大街小巷他没钻过? 没过一刻钟,寇辛便抄近路来到了宣平侯府,被侯府管家从小门迎了进去。 寇辛担心道:“刘叔,喻誉怎么样了?” 管家急色匆匆地领着寇辛往侯府后院走去,听罢,沉着脸摇了摇头。 寇辛心里一咯噔,红了眼。 管家唉声叹气,“世子爷,您昨日进了宫,怕是不知晓,昨日被打了的那几个宗亲王府派人来我们侯府寻说法,老爷一听,勃然大怒,立刻派人压着大少去跪了祠堂,叫人盛了家法来。” 寇辛愈听,愈发提心吊胆,“侯夫人呢?” 管家摇了摇首,“老爷将祠堂关了进来,让人围了起来,不叫人靠近,夫人也被拦在外面。” 管家是亲眼看着喻誉长大的,越说越发心疼,老泪纵横道,“那鞭子声响得惊天动地!任凭夫人哭哑了嗓子老爷都不停手,最后打得大少没了声响,惊动了老夫人才去喊了大夫来。” 寇辛心中抽疼,垂下了头:“刘叔,对不起,若不是我……” 寇辛心中愧疚,再说不下去了,只抽了抽鼻子,问:“喻誉的伤势如何了?” 管家语气沉痛,“那些大夫就名声听着个响!一个个进去了都唉声叹气地出来,现在全候在大少的院子外不知如何是好。” 寇辛骂了声“废物”,又急道:“刘叔,你且去我府上,用我的名义让人去宫中请个太医来。” 管家深深给寇辛鞠了一躬,“奴替大少谢过世子爷!” 寇辛连忙将刘叔扶了起来,让刘叔快些去,别误了喻誉的伤。 管家匆匆走后,派了个下人给寇辛领路,因着前边儿全是人候着,寇辛从后门进了喻誉的院子里。 守在喻誉房门前的下人全是寇辛不认得的生人,他心中愈加不安,只觉得,喻誉怕是真的要被他爹打死了。 那些下人不敢拦他,恭恭敬敬地将寇辛迎了进去,临近门前,寇辛倒是不敢去看了,问了句,“今晓那小子呢?” 一下人回:“给大少煎药去了。” 候夫人怕喻誉不学好,给喻誉选的人全是些年纪不大的小厮,院子里的侍女只有两个,还不能近喻誉的身,平日跟在喻誉身边伺候的是一个叫“今晓”的贴身下人。 寇辛进了里间,掀帘的一瞬,一股腥臊的血气扑面而来,浓稠得像是死了好几个人一般,里头的床榻上悄无声息地趴着一个清瘦的人影。 寇辛颤着音:“小玉玉?” 没人应他。 寇辛忍了一路的泪瞬间落了下来,他掀起床帐,只见喻誉□□着的上身全被纱布围了起来,隐隐透着浓郁的血色,甚至因为伤势过重,下人不敢给喻誉盖上被子,怕压坏了伤。 寇辛又叫了声,“喻誉?” 喻誉紧紧阖着眼,额上全是冷汗,面色苍白,双唇更是一点血色都无,发丝凌乱地粘在面上。 寇辛如坠冰窟,指尖冰凉。 他眼中泪大滴大滴地砸下,颤着手去将喻誉面上的发丝别在而后,只觉喻誉全身烫得紧。 寇辛的手都快被烫伤了。 他哽咽出声,“早知道我打人时就将你撵出去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本就是我挑的事,要打来打我好了!找你寻什么说法,那些个杂碎净挑软柿子捏。” 寇辛抹了抹眼,“你爹也是真狠心,你可是侯夫人的独子,侯府唯一的嫡子,真将你打死了,难不成要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庶子继这家业?” 他絮絮叨叨地说,“你若是真死了,燕离归送你的那几个越王头,我也全收回去,你不醒过来,你就一个都别想吃。” 寇辛咬唇,“我也再不理你了!” 喻誉眼睑轻轻动了动。 寇辛怀疑自己看错了,连忙扑了上去,一不小心碰到了喻誉的背部,喻誉被压得低声闷哼了一声,眼皮子上下颤了颤,缓缓睁开,有气无力道:“我怕是又梦,梦魇了,你怎么……你怎么在这……” 喻誉掀起眸,却在看见寇辛满脸泪痕时一瞬怔住了,他嘴唇嗡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窗前突然“吱嘎”一声。 喻誉霎时眼神凌厉地看过去。 寇辛也泪眼朦胧地看过去。 梨花镂空的雕花木窗被人从外掀了开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盖了黑布的铁笼子,被来人搁在了桌上,然后是一把开过刃的匕首。 紧接着是一个脑袋。 今晓手脚利落地从窗外爬了进来,踩着桌上跳了下来,兴高采烈地提着笼子转过了身,掀了黑布道:“公子我回来了——” 今晓掐了声,同沉着面色的喻誉对上,再小心翼翼地觑了眼面上全是湿意的寇辛,讪笑了一下,“寇,寇小世子怎的来了?” 寇辛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盯着今晓手中的铁笼子,那里头关着一只鸡。 寇辛红着眼眶跟那头绿豆眼的母鸡大眼瞪小眼,蓦地打了个哭嗝。 一片死寂中。 受惊的母鸡乍然尖叫起来:“咯咯咯咯哒——” 今晓身躯猛然一震,把铁笼子往身后藏了藏。 寇辛突然笑了下,他仰头抹了把眼泪,回过身一字一句道:“喻誉,我今日不弄死你我不姓寇!” 作者有话要说: 喻誉痛心疾首:猪队友!! 第15章 惊马 从昨日到现在,今晓已经宰了两只鸡了,早就不会手抖,岂料他刚抓住被绑住喙尖的母鸡,身后就突然传来一声“狼嚎”。 是他家公子嚎的。 今晓手抖了一下,匕首捅歪了。 母鸡疯狂扑棱着翅膀,抖落一地鸡毛,它大鹏展翅般想从今晓手中飞出来。 今晓本想利落地一刀割喉,送母鸡上路,谁料他身后也传来了跟母鸡方才别无二致的挣扎声跟拳拳到肉的“砰砰”声。 今晓手再次一抖。 母鸡受疼,扑腾得更厉害了。 今晓心道,罪过罪过。 连续折腾几下,这鸡总算死了,今晓将放好的鸡血倒进铜盆里的热水里。 满屋子都弥漫起腥臊的血腥气,今晓捡起掉落的鸡毛,在身后惨绝人寰的“狼嚎”中,拎着铁笼子跟匕首,缩着身子从窗口爬了出去。 喻誉:“嘶疼死爷了——” 寇辛下了死手。 他今日哭成什么样了,差点以为喻誉当真要死了,结果这人原来是在作秀! 寇辛骂了声,“你连我都骗,喻誉,你好样的!” 喻誉任由寇辛打骂,他见今晓走了,才滚了圈,躲开寇辛的压制,翻坐起身后,擒住了炮仗似的寇辛。 喻誉单手攥住寇辛两只腕骨,将人锁在了怀里,□□的胸膛贴住了寇辛的后背。 因为这一番打闹,喻誉身上出了些薄汗,劲瘦的薄肌热气喷发,像个火炉子一般烫得寇辛挺直了腰身。 喻誉将好话说了个遍,“我原本没想骗你,但这事也不好叫人同你报信,本想你来时再同你说。” 但喻誉睡得太死,根本没听着寇辛哭得动静,等醒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寇辛已经哭成个泪人了。 喻誉想得很好,他装得病重一点,叫寇辛心疼,最后再全盘托出。 谁知今晓恰好在此时爬窗进来了。 喻誉用指腹抹了下寇辛眼角的泪痕,寇辛别过脸,冷哼一声,“滚开。” 喻誉突然松开寇辛,背过了身,将胸前的纱布扯断,他闷哼一声,低下了头,露出了身后崩裂的伤口。 寇辛愣住了,“你当真被打了?” 喻誉转过身,见寇辛气有消的趋势,下榻端了杯茶水,给寇辛,“不然怎么将其余人骗过去?我娘也是才知晓的。” 寇辛又生了愧,低声道:“你让我看看。” 喻誉松了口气,他大咧咧地坐在脚踏上,让寇辛看。 喻誉昨日跪了一个时辰的祠堂,被宣平候用藤条打了好几道,尖刺划过皮肉,带出血肉,背部割裂出好几道血淋淋的伤口。 到底是亲爹,伤口看着严重,但没伤到筋骨,只是皮肉伤。 “吱嘎”—— 喻誉与寇辛同时抬头看去。 今晓绕了一圈,这回,他端着药从正门走了进来,小跑着放到床前,“公子,药煎好了,你趁热喝。” 喻誉应了声,挥了挥手。 今晓赶忙端着那盆血水出去。 寇辛用指尖轻轻碰了下伤口边缘,又被烫了下,“你身上好烫。” 喻誉握了下寇辛的手,“你从外边儿来,又提心吊胆一路,手自然是冷的。” 寇辛又问,“疼吗?” 喻誉摇首,“皮肉伤,不疼。” 话落,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我可怜的公子啊!”今晓端着那盆血水,哭得撕心裂肺,“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喻誉:“……” 寇辛:“……” 寇辛站起身就往外走,“疼死你算了。” 喻誉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连忙拦住,“你去哪?” 寇辛理所当然道,“回宫啊,御课都快过了,若是叫人发现我逃了出来,怕是又得挨罚。” 喻誉笑了句,“小没良心的。” 寇辛想踹人,“你这臭死了,我可不想多待。” 喻誉揽住寇辛的肩:“你这一来一回都有两个时辰了,你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 寇辛沉思,说的也有道理。 喻誉徐徐善诱,“这也离午时不远了,不若我请你去回香楼吃一顿?” 寇辛斜眼看他,蠢蠢欲动。 喻誉继续道,“再说,你现在要怎么回宫?” 寇辛恍然,“对噢。” 喻誉挑眉:“走着?” 寇辛勾唇,“走着。” 喻誉重新给自己上了药,绑了纱布,穿上身低调的衣衫,熟门熟路地领着寇辛翻了窗,从侯府后门出了去。 回香楼老位置。 喻誉为了赔罪,点了满桌子的菜。 酒足饭饱后,午时,寇辛借着长公主府去宫内送食盒的行车成功进了宫,一路被送至了太学内。 为了防止被人看见,寇辛没有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而是拐了个弯,进了此时空无一人的校场,准备从校场后门抄小路走小门去寻小生子。 寇辛唯独没料到,校场不仅有人,他们还在跑马,沙尘飞扬的空地上,几匹高大的骏马围着一匹小马驹。 寇辛躲在暗处,看戏。 被围的人正是牵着小马驹的燕京涵。 “教头可是好不容易给你找了头还没断奶的小马驹,小淮亲王该不会连温顺的小马驹都驯服不了吧?” “说不准呢,西域人骑惯了低贱的橐驼,自然骑不惯这上等好马。” “非也非也,西域人也是用弓箭捕猎,可小淮亲王如今连一石弓都拉不开呢。” “我听闻老淮亲王当年在战场上可拉七石弓,一箭将敌军将领枭首示众,威武将军更是天生就力大无穷,一手长缨枪可斩落无数人马。” “怎么唯独小淮亲王如此……不堪入目,西域人的低贱血脉当真可怕。” …… 威武将军便是老淮亲王之子。 无论对方说什么,燕京涵都一言不发,他早已习惯了,越是反抗这些人越是不会轻易罢休,只要忍耐一段时间,这些人才会—— “不若这般,今日便由我们教会小淮亲王如何骑马?” 燕京涵猛地抬眸。 “来人!” 远处,有一个士兵牵来一匹通体漆黑,唯独四蹄皆白的高大骏马。 这是今日御课上教头拿来演示的马匹,是边境上贡而来的汗血宝马,一等一的烈马,这群人让不会骑马的燕京涵去驯服这等烈马,居心险恶。 寇辛“啧啧”叹气。 燕京涵这下怕是不死在马蹄下,也得从马上滚落下来,摔断条腿都算好的。 在众人逼视下,燕京涵拉住缰绳,翻身上马,身体还未稳住,马匹便隐隐躁动起来,喷洒出热气。 燕京涵屏住呼吸,一动未动。 此时绝对不能妄动,最好先让这匹烈马熟悉他的气息,再慢慢驱动。 只要有任何惊动马匹的举止,烈马就会立刻发狂,燕京涵握紧缰绳,额上忍出了青筋。 突地,破空声骤然响起。 燕京涵立刻回头,身后的那些人早就骑马远离了他,而领头人高高举起了手,对着燕京涵骑着的烈马,挥鞭落下! “啪”地一声巨响。 马匹长嘶一声,前肢高高抬起,下一刻,便带着马匹上的燕京涵狂奔起来! 烈马背上的人影身形不稳地,左右摇晃,有好几次险些摔落下马,可没到紧要关头,那道人影都凭着一股韧劲儿死死夹住了马腹。 那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驱动了马匹,“追!” 寇辛接下来便眼睁睁看着,这些毫无人性的人驱着马,居心叵测地跟在燕京涵暴动的马匹后,每等那马匹的暴动趋势稍有平息之兆,便立刻挥下一鞭。 一鞭又一鞭。 马匹嘶鸣之声与几人大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这些人同那没有理智的畜牲有什么区别? 寇辛看在眼里,嫌恶地蹙眉,但他不想出手救人。 燕京涵能活下来,那就是他命好。 他不能活下来,那也是他的命。 同他有什么关系? 寇辛想,死了也好,死了,那场梦也就碎了。 寇辛眉眼恹恹,不想再看。 他背过身准备离开此地。 身后的嘶鸣声却再次响起,鞭子破空声紧跟而来,寇辛耳边嗡鸣一声,仿若就在他身后响起,雷霆般乍然惊响。 好似离他极近。 寇辛猛然回头。 头顶上,马蹄对着他高高仰起,沙土飞扬,马蹄落下的一瞬,被踩死的人就会变成寇辛。 紧跟而来的后几人在看清燕京涵蹄下之人时面色巨变,目眦欲裂,寇辛为何在此! 没有人敢想今日寇小世子死在这会是什么后果,他们骑在马上的腿一下就软了。 寇辛瞳孔紧缩,马匹突然剧烈长鸣一声,高高仰起的前蹄霎时抬得更高了,整匹马险些朝后翻了下去。 燕京涵死死握住缰绳,额上青筋暴起,碧眸凌厉非凡,他掌心被勒出的鲜血一滴一滴跌落在寇辛面上,绽出一朵一朵的血花。 马匹被人活生生勒住,前躯歪向一边时,前蹄霎时落下,溅起一片尘土。 寇辛被灰尘刺得阖了下眸。 下一息, 天旋地转。 他被人硬生生抱上了马。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长得乖 烈马嘶鸣,心跳震耳欲聋。 寇辛急促呼吸着,他居然被燕京涵活生生抱上了马。 在剧烈的抖动中,寇辛下意识侧眸看去,少年冷峻的面孔浸满了汗水,薄唇抿直成了一条线,有力地带动着马匹一往无前地向前奔去。 燕京涵竭力拉动缰绳,暴动的烈马缓缓平息下来,他垂下眸,对上寇辛有些呆呆的目光,“可有受伤?” 寇辛匆忙收回目光,摇摇首,“没。” 寇辛瞧见燕京涵鲜血淋漓的掌心,缰绳都被染血色,“你会骑马?” 燕京涵:“学会了。” 在一道又一道的鞭子声中,为了活命,他学会了。 寇辛还在看着燕京涵的手,对方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还未平复,他若有所思,这人连烈马都能驯服,这等蛮力,当真会连一石弓都拉不开吗? 但眼下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今日这一遭,寇辛纯属无妄之灾,被殃及池鱼,他横遭如此大祸,铁定要报复回去。 他这口气该出给谁呢? 怪燕京涵吗? 人小淮亲王也是受害者,方才还拼尽全力救了他一命。 那便只能怪大中午不去吃饭睡觉,在这整这一出的几个“畜牲”。 寇辛眼神闪过一丝狡黠:“你想报仇吗?” 燕京涵眼神一厉。 寇辛笑了下,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舒舒服服地躺进了燕京涵的怀里,闭上眼,“你去找训导司正,求他为我请个太医来。”他说得理直气壮,“就说我晕过去了。” 告小状这条道上,燕离归都得喊寇辛一声祖宗。 燕京涵紧攥缰绳的手臂因为脱力,微微有些颤抖,寇辛正巧躺在他这只手上,自然感受到了,他偷偷睁开眼,又被人用手合上。 燕京涵低声在他耳畔道:“他们来了。” 寇辛悄悄摸摸靠在了燕京涵另一条手臂上。 燕京涵单手抱着寇辛,翻身下马,等双脚落地,没了马匹托着,他第一反应便是,好轻。 猫儿般的轻。 腰身细得一只手都能圈住。 在燕京涵的记忆中,他从未见过他爹娘一面,他生来无父无母,唯一的亲人,老淮亲王也自幼不喜他,从未有人这般亲近过他。 也从未有人愿意亲近他,愿意让他亲近。 小世子乖顺地窝在他的怀里,闭着眼,靠在他的肩头,燕京涵指尖的触感是从未接触过的软,鼻尖萦绕着的是宫中昂贵的轻香。 燕京涵突然意识到,他怀中的猫儿是个名贵品种,被人娇宠着长大,金枝玉叶地养到现在,才养出这一身软嫩的肤色。 他们二人, 是云泥之别。 宴会上随手淋头的酒液,昨日抬抬手就解决了他多年的困境,直到现在,燕京涵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惊慌下马,狂奔过来的几人。 他缓缓垂下眼,随即,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寇辛。 寇小世子昏迷不醒,太医如流水一般被传唤到了太学,事情轻而易举就被闹大了,连带着燕京涵的手伤也得到了很好的处理。 燕京涵的怀抱即稳又有力,若是寇辛一开始可以说是装昏,那么之后就是真睡过去了。 司正听闻寇小世子差点命丧马蹄之下,被小淮亲王所救后,如今昏迷不醒,差点没摘下头上官帽去御前请罪,听闻太医说寇小世子没甚要事后,才缓慢松了一口气。 司正:“那寇小世子为何还没醒?” 太医嘴角抽了抽,道:“那是因为寇小世子他睡着了。” 司正:“……” 司正缓缓吸了口气,“劳烦太医开副安神的药方,免得寇小世子受了惊吓。” 太医本想说寇小世子睡得都要打呼了,看着可不像受到什么惊吓的样子。 可司正说罢,便急急忙忙地转身出门,那几个闹事的小崽子可还等着他们处理呢。 一进门,便瞧见端端正正坐在席上,掌心绑着丝布的燕京涵,司正缓和下面色,“小淮亲王的伤可要紧儿?” 燕京涵还未回话,另几人便迫不及待地抢着道,“他能有什么事,司正,寇世子怎么样了?” 司正面上隐有怒色,又缓缓平息,为人师表这么多年,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是啊司正,太医如何说,寇小世子可有伤着?他没事吧?” “司正,这事我们纯属无心之举,我们正跟小淮亲王一起跑马呢,谁知寇辛会闯了进来!” “对对,我们只不过是玩闹一二,寇小世子的伤可跟我们没有半点干系。” “是他咎由自取!” 司正忍无可忍,“闭嘴!” “究竟是玩闹还是蓄意欺害你们心里一清二楚!此事你们休得再辩解,淮亲王早已如实相告于我。”司正冷着面道,“根据国子监学规,你们几人都得禁足十日,可有异议?” 那几人面色忿忿不平。 司正道:“或是此事直接禀告御前,由圣上处理?” 他们显然想到还在病榻上躺着的寇辛,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司正继续道:“并,抄百遍国子监学规。” 那几人手一下就软了,正想出声哀求,却被司正的冷眼逼了回去,只能愤恨地瞪了一眼燕京涵。 · 寇辛睡了个舒服。 他今日大悲过后,又受了惊吓,本就累得很,等醒过来时,已日落西山。 但寇辛仍怀疑自己没睡醒。 他抱着被褥,迷迷糊糊地揉了下眼,映入眼帘的是跟今晨一样,身长玉立,还着青衣的人影。 寇辛怀疑自己睡傻了。 林鄞业听到了身后细微的动静,“醒了?” 寇辛霎时坐起身:“你怎么在这?” 林鄞业看了眼寇辛的榻下。 寇辛便也跟着看过去。 他榻下跪着个人。 那人跪伏在地,道:“世子爷,今晨讲学的乃是林太傅。” 寇辛听着这声音耳熟,“小生子?” 小生子道,“林少傅从发现您不在殿内起,到现在,已经守了您一天了。” 林鄞业温声问,“寇世子,你可知私自逃学该受什么罚?” 寇辛怔了下,“少傅不是为皇子们讲学?” 林鄞业解释,“圣上下旨让臣负责管教世子,昨日祭酒大人便同臣商量也负责几位世子们的讲学。” 寇辛心里一咯噔。 完了,私自出宫可是大罪。 在林鄞业的逼视下,他突然想到什么,嘴唇嗡动几下,看向小生子,“为何让他跪着?” 林鄞业道,“他身为世子入太学后的随侍太监,却办事不力,连个人都看不住,自然该罚。” 寇辛轻吸了口气,问:“小生子,你跪了多久了?” 小生子抬起苍白的面孔,匆匆看了下寇辛,又立刻低下头。 林鄞业笑了下:“一天罢了。” 寇辛却彻底松了一口气,小生子那个眼神,让他知晓,这人没有背叛自己。 他没有同林鄞业说,自己不止逃学,还私自出了宫。 是个嘴牢靠的。 可用。 林鄞业坐下身道,“可是不论臣如何逼问,他都没有说世子消失的那两个时辰,到底去了哪里。” 林鄞业:“宫内寻不到,小世子不会是出宫了罢?” 寇辛笑了下,“林少傅,你可不用乱说,我这一上午都安安分分地待着宫内躲懒罢了。” 林鄞业只淡声道,“私自出宫于世子而言也不是什么大罪,你脚边这侍从不就是为世子顶罪的?” “左右不过挨个几十大板,逐出太学发落了下去罢了,若是被臣得知世子有任何隐瞒,世子逃学的事可不会如上次一般轻易过去了。” 寇辛冷笑:“林少傅好大的威风,你想如何罚我,我任打任骂,也不需任何人为我顶罪。”他冷声,极为理直气壮,“没做过的事,我寇辛为何要承认?” 林鄞业句句咄咄逼人。 寇辛头一次发觉,面前这林少傅比那莫名灭了公主府满门的淮亲王还要讨厌得紧! 好歹那燕京涵还知晓什么叫知恩图报,今日豁出命也将他从马蹄上捞了下来。 可他面前这人,总让寇辛觉得他同对方有仇,亏他先前还觉得这林少傅是个好人,这才第二次见面,便被他发现了马脚。 寇辛在心里唾了声,伪君子。 “是吗?”林鄞业随手端起杯茶盏,润了润嗓子,“可臣与那回香楼掌柜正巧是熟识。” 寇辛瞳孔一缩,指尖瑟缩地蜷缩了一下,头一次感到背后发寒,原来对方在发难前,早就掌握了拿捏住他的证据。 太阴了! 太可恶了! 林鄞业见寇辛那气势汹汹的样总算收了回去,舒心地展了眉眼,笑问:“不知臣能否在待会儿出宫后,去同那回香楼掌柜问上一问,世子究竟去了哪里?” 寇辛狠狠咬住牙,“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鄞业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茶香弥漫,是上好的御用贡品,一个小小的世子,却堪比天家皇子,比龙还难御。 林鄞业放下茶盏,“倒不曾想世子是个心慈手软的,连一个太监的命都舍不得。” 寇辛眼神恨恨。 林鄞业道:“臣并非想做什么,只是世子入太学的第一日,便惊动御前,险些破了相,第二日,除了私自逃学出宫,还险些死在校场的烈马下。” 长得乖,性子比谁都皮。 林鄞业微叹:“臣只是为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求世子在圣上这道旨意收回前,安分一点。” “听臣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章 挑灯夜读 林鄞业想得很简单。 寇小世子爱玩,可以。 先前不在他的手底下,他随便寇辛怎么玩怎么闹,可现在圣上同祭酒一并将这个烂摊子丢给他处理。 若是寇辛出了个什么意外,圣上迁怒下来,他也绝不会好过,现在好不容易握住寇辛的把柄,自是不会轻易放过。 林鄞业走后,寇辛让小生子别跪着了,“当真跪了一天?” 小生子撑着腿,站不起来,又跪下了,清秀的一张脸上没有怨怼,反而笑了起来,“世子没受罚就好。” 寇辛罕见地有些不自在,“给我看看?” 小生子一时怔住,瞧着小世子从床榻中伸出玉白的一双脚,踢了踢他的腿。 明明是极其侮辱人的动作,可是寇辛的力道根本不重,眼底藏着叫人不易轻松看出的担心,小生子目光闪了闪,真的会有主子去关心一个太监的死活吗? 小生子垂下头,语气惶恐,“那等腌臜物,怎能让世子入眼?” 寇辛蹙了蹙眉。 小生子继续道:“送世子出宫的马车已经在外候着了,奴为世子穿靴。” 小生子伸出手,准备捧起那双玉脚,给小世子穿足衣,寇辛却把脚抬了抬,放在了小生子的肩上,往后踹了踹。 踹得力气并不大,根本踹不动直挺挺跪着的小生子,可为了主子的脸面着想,小生子只能顺着那股力道往后倒去。 小生子被踹倒的一瞬,又想立刻跪起来。 可寇辛却用脚轻轻按住了他的肩头,只不过两息的功夫,小生子僵直的腿在伸直的这片刻,凝滞的血液迅速在脉络里流动,慢慢有了触感,足足跪了一天的冰冷双腿渐渐热了起来。 寇辛收回脚,道:“我自己来。” 他有些笨拙地给自己套上足衣,又穿上靴,随后从袖里扔了个东西给小生子,“这两日你不用来伺候了,先把伤养好。” 寇辛大步向外走去。 小生子手忙脚乱地拾起寇辛丢给自己的玉瓶,看清那是何物时,愣了下。 他记得这个东西,这是太医开给世子的秘药膏,能止痛祛疤,也能活血化瘀,是他这种人一辈子也用不上的好东西。 小生子嘴唇嗡动了几下,随后缓缓用力握紧了那个玉瓶。 · 寇辛两日没回府,连看见候在长公主府门前的管事都觉着亲切。 李管事是来通风报信的,他愁眉苦脸道:“世子,老爷在书房等你,瞧着,心情不大好。” 寇辛不觉着亲切了,他谨慎地倒退两步,“我母亲呢?” 李管事道:“长公主去侯府探望喻小侯爷去了。” 寇辛心道,完了,天要亡他。 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寇辛一步三回头地走进府内,满眼希冀地嘱托管事,“李叔,你派人去侯府给我母亲通个信,就说,她再不回来,就再见不到她儿子了。” 李管事被自家世子看得双肩犹如驼了座山,“老奴定不负世子厚望。” 寇辛:“李叔!” 李管事:“世子!” 不管再怎么不舍,寇辛还是到了驸马的书房门口,他进去的时候,驸马正伏案写着什么,寇辛示意书房内帮驸马打帘子的小厮别出声,自己悄声走进去。 寇辛走路无声,像只猫儿般得轻,成功走到了他爹的书桌前,大夏律法有驸马不得入朝参政,他爹的书桌不同喻誉的爹,桌上全是叠成好几堆的公文,只摆着三两杂书,更多的还是画卷,一旁更是挂着数十只大小不一的上等佳笔。 驸马提笔勾勒,挥洒毫墨。 长公主斜倚窗前的人影跃然纸上,她眉目缱绻,微微噙着笑看向窗外,窗外圆月高悬,情意绵绵。 寇辛看了半响,在他爹蘸了一笔花青时,出声道,“爹把娘画得真好看。” 驸马手一抖,舒展开的俊逸眉目霎时皱了起来,瞪了眼寇辛,看见桌上的画没被笔墨弄脏后,才缓了缓面色。 驸马极善丹青。 每次都拿一卷画哄得长公主言笑晏晏。 寇辛好话不要钱地说,“爹这手法,这技艺,要我说,全京城也就爹能把娘的美画出来了。” 驸马一言不发,只轻轻搁下笔。 寇辛悻悻闭上了嘴。 驸马在寇辛面前一向板着张脸,他丢了本书到寇辛面前,寇辛拿起来一看,是本《孝经》。 寇辛莫名地看向驸马。 驸马沉声道:“念开宗明义章。” 寇辛一头雾水地翻到那页,读道:“仲尼居,曾子侍……” 寇辛愈读,声音愈发地小,他念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时,驸马才喊了停。 寇辛用指尖抠着书页,讪讪低下了头,小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驸马甩袖,指着寇辛的鼻尖骂道:“竖子!若是马背上并非威武将军之子,谁能救得下你!” 寇辛不满地抿了下唇,“那燕京涵本来就不会骑马,若不是他,也能有人救得了我。” 驸马怒道:“若你不在那马蹄下,谁也不用救你!” 寇辛赌起气,“谁知道那马会跑到我身旁来,我本是路过,挑事的又并非是我!” 寇辛冤枉得很,这一遭于他而言,本就是无妄之灾,任谁被这劈头盖脸一顿骂,都不服气。 驸马反问,“那我问你,你午时为何在校场?” 寇辛霎时无话可说。 若是跟他爹说是自己私自逃学出宫,午时才归,会在校场纯粹是借路之举,那这可就不是挨一顿骂的事了,少说得像喻誉那般遭一顿打。 见寇辛不语,驸马更气,“你才入太学两日,便生了那么多事!圣上让你入太学,是为了让你收敛点那张狂的性子,你母亲甚至去让喻小侯爷也进宫去看着你!” “可那喻誉正因着你,躺在病床上不知生死,你母亲本就愧不敢当,自去侯府赔礼,若非她在侯府,听闻你在校场一事时,早就心急进宫看你了。” 驸马一字一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生事前可有想过你母亲?” 寇辛低垂下眼,紧紧攥着手中的那本《孝经》。 驸马沉下眉眼,“我本想你入太学后,在宫内总能不再闹事,令你母亲安心点,可看你所作所为,心内并无悔改之心。” “文不成武不就便也罢了!府中养得起你,我与你母亲护得住你,日后你袭爵去了封地,也能过得锦衣玉食,可现下还没到那时候,这一条命难不成也要丢了?!” 寇辛喃声道:“文不成武不就。” 驸马震声道,“我可有说错?” 寇辛摇首,指尖用力到发白,“爹没说错,我确实不学无术。” 驸马一腔怒气被寇辛这干脆利落的一声哽到了半空中,狐疑地看向面前这小子,这又是在整什么招数? 寇辛低声道:“爹说得是,孩儿知晓了。” 驸马凝声看了寇辛半响,臭着脸道:“当真?” 寇辛点了下脑袋,“我自会向母亲请罪。” 书房外远远传来一声响,“请罪?请什么罪?”长公主推开书房门,走路带风,“有什么话得你父子俩躲起来说?” 长公主抬起寇辛快低到胸前的脑袋,果不其然看见一双转着泪珠子的红眼眶,寇辛先前一直咬着唇,将泣音咽在嗓子里,见长公主来了,便再也忍不住。 他又嫌丢面,埋进了长公主的怀里,喃喃道:“娘,孩儿不孝,三天两头让爹娘为我忧心,如今更是一事无成,爹说的是,我文不成武不就,不学无术,长大了还得靠爹娘护着,靠府中养着。” 长公主狠狠瞪了眼驸马。 驸马心虚地别过眼,他怎知平日惯是没脸没皮的臭小子会被他几句话就说到哭鼻子?还一副被骂魔怔了的样子,迫不及待地请罪认错。 不像,当真不像。 这真是他儿子? 寇辛呜呜哭道:“孩儿真没用。” 都不知道该如何救你们。 长公主心疼道:“辛儿才这般小的年纪,没娶妻生子前,本就是爹娘膝下的乖孩儿。” 寇辛哭了个够,被长公主揽着去用了膳,驸马灰溜溜地跟在后头,当夜,寇辛便做了一件叫驸马与长公主惊掉下巴的事。 天打西边儿出来了。 寇小世子竟然在挑灯夜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没脸见人 莲和端着木盘走至书房门口,探头看了下,“世子还没去歇息?” 莲起也探头去张望了下,又躲回帘后,满面愁色地轻声同莲和说,“是呀,从老爷书房那回来后,一直伏在桌前,往日这个时辰,世子早该困了。” 莲应年纪小,不比莲和莲起那般稳重,急道,“起姐姐快些将吃食端进去罢,世子填了肚子自然就困了。” 莲和叹了气,接话道,“这是夫人吩咐膳房特地做的洗手蟹。” 莲起端起那盘瓷碟,进了书房。 寇辛听见声响,放下了手中书简,他睡了一整天,现下自然不困,越看越精神。 见莲起端着吃食进来,双眸愈发地亮,“是什么好吃的?” 莲起浅笑:“夫人命人特地送来的洗手蟹,世子用完就去歇着罢,这都快子时了。” 寇辛听着有些不高兴,“母亲也没睡?” 莲起道:“夫人有些忧心公子。” 寇辛眉眼蹙起来,“这些小事,下次就不必去告诉我母亲了。” 莲起有些为难,“莲和也是为了夫人与公子好。” 寇辛不语,挥挥手让莲起先下去。 寇辛爱吃蟹,不管是生蟹熟蟹都喜欢。 洗手蟹便是以佐料拌以活蟹肉,吃的就是一个鲜字。 蟹肉清甜鲜美,佐料辛辣咸香。 寇辛用玉筷边夹边在心中默背,看了一晚上,他总算将这《六国论》烂熟于心,足矣倒背如流。 这也多亏了燕京涵做的记要简明清晰,寇辛轻易能解其意,但要寇辛作一篇类似的策论,寇辛是绝对作不出的。 可他已经很知足了。 从前的寇辛莫说背书,就连看的书都少,他本就不学无术多年,若是一夜能弥补好几年的惫懒,才叫奇怪。 寇辛吃下最后一口蟹肉,合上了书简。 太学那些人说他是在做表面功夫,他爹也说他文不成武不就。 他们都没说错。 寇辛趴在桌上,他忽然想起校场那日时,朝九歌握着他的手,轻而易举将他怎么都拉不开的一石弓拉至满弦,正中靶心。 当日发生之事不过短短数息之间,寇辛如今才发现,他将朝九歌的所有动作都记得很清楚,象牙扳指扣住弓弦,双眼半阖。 想必朝九歌在战场上也是这般雷厉风行,年少成名,一战封神。 还有今日午时,燕京涵上马下马不过半个时辰,从只能牵小马驹的稚儿,到能抬手之间救他于马蹄之下。 就连他最讨厌的林什么少傅,单看面相,此人年居不过二十几载,便已官拜二品,再过十几年,不,再过几年,就是皇帝都得尊崇喊一声“先生”的太傅。 寇辛再生气也只能偷偷生气。 他可以报复太学那些没脑子的废物,可在朝臣面前,寇辛必须得看清自己的位置。 谁都可以像今日的林鄞业一般,轻而易举就能把控住他。 寇辛轻轻吸了一口气,有些困了。 临睡前,他又背了一遍《六国论》。 翌日是李教傅的策论课。 正巧考校学子们对《六国论》的帖经、墨义。 考帖经时,需将《六国论》的某行贴上几字,要学子们将贴住的字默出来。 寇辛昨日睡的晚,今日又起的早,本来困得不行,一听,瞬间挺直了背。 他将这《六国论》背得滚瓜烂熟,定能教李教傅吃一惊。 为此,寇辛还将燕京涵的书简还了回去,悄声道,“还你。” 燕京涵显然没想到这书简还有回来的一天,莫名看了眼寇辛。 寇辛得意一笑,“我都背熟了,让你临时看上两眼,不至于答不出,太过丢脸。” 燕京涵只是将书简捡了起来,没有理寇辛。 他的书简除了被寇辛翻得卷了边,还是干干净净的,去时什么样,归还时还是什么样。 燕京涵瞥了一眼某只骄傲得快把胸膛挺起来的小猫,眼神狐疑。 因为这两日的事,原本十几人的学舍,现在变成了寥寥数人,殿内空荡荡的,李教傅一眼就看到了两人的小动作,注意到了燕京涵抱着丝布的右手掌心,“淮亲王的手怎的伤了?” 燕京涵只道,“昨日跑马,不慎拉伤。” 李教傅关怀了两句,挂念燕京涵的手伤,现下不能动笔,便免去燕京涵考校帖经。 紧接着便是太监将贴好的《六国论》分发下去,寇辛伏在桌前,傻了眼。 六国破灭,非什么什么,弊又在哪里,寇辛全忘了。 寇辛提笔,放下,再提笔,再放下。 他看了眼燕京涵,再看了眼燕京涵放在桌上的书简,望眼欲穿。 燕京涵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根本不知寇辛的暗示,无法,在李教傅精明的双眼下,寇辛硬着头皮胡乱填了几个上去,接下来又到了墨义。 因为燕京涵的手伤,李教傅改墨义为口义,李教傅问的问题并不难,只是简单的对经义的回答,只要熟读经文和各类注释文字就能回答。 寇辛听了几个人回答,慢慢在心中想了起来昨日背下的经文同记要,有些忐忑不安地等着李教傅念到自己。 可谁知,李教傅直接略过了他,直接点了燕京涵起来。 寇辛:“?” 寇辛瞪大双眼,企图用眼神让李教傅注意到自己:我呢?我呢! 李教傅看都不看寇辛。 寇小世子,老夫是为了你的脸面着想,可别为难老夫了! 燕京涵站起来,先默背了一遍《六国论》,他的书简明明一直在寇辛这,可他话语之中没有半分凝涩之处,从头一路念到了尾,顺畅无比,全不像旁人的磕磕绊绊。 李教傅满意地眯起双眼,又问了几个问题,燕京涵一一对答如流。 结束之后,燕京涵看了眼一旁的寇小世子,小世子果然一脸不敢置信,满目怀疑,很不服气地道:“先生为何独独略过了我?” 李教傅:“……” 李教傅:“那寇世子且默一遍罢。” 寇辛:“六国破灭,非兵不论——” 李教傅微微皱了皱眉头。 燕京涵忍不住勾了下唇。 等寇辛将全文念完,除了紧皱眉头的李教傅,剩余的几人连带端王世子都死死咬着下唇,拼命忍笑。 李教傅只让寇辛坐下。 寇辛茫然坐下。 寇辛翻开书简看了一眼,霎时从脖子红到了耳根,眉眼氤氲出羞赧到极致的湿意。 他第一句就背错了。 是非兵不利。 寇辛忍不住将脸埋进了臂弯,在心里对爹娘呜呜哭道,孩儿真是无用。 他已经努力过了,可见他真的不是个读书的料子,寇辛埋得更紧了些,因为他耳边全是李教傅夸燕京涵背得多流利,答得多漂亮的话语。 寇辛内心愤愤。 他总算晓得燕京涵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淮亲王怎么会遭太学里所有人的针对了。 换他,他也讨厌! “叩叩——” 寇辛的案桌被人敲响。 寇辛抬起了脸,迷茫看去。 燕京涵在看清寇辛的脸时,顿了一顿。 寇小世子当真是羞得没脸见人了,脸侧全是粉晕,下唇被他咬得全是牙印,整个人看起来快冒气了般。 燕京涵碧眸微微闪了闪,他伸手将书简放至他的案桌上,低声道:“这是今日的记要。” 他在履行那日跟寇辛定下的约定。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帖经”就是将书本上的某行贴上几字,要求应试者将贴住的字填写出来。 “墨义”相当于现在的简答题,是-种简单的对经义的回答,考生只要熟读经文和各类注释文字就能回答,它一般有两种形式,如果考生用笔来回答问题,就称之为“墨义”,若以口来回答就称为“口义”。 (出自百度) 第19章 先生 林鄞业放下李教傅托宫人送来的一份纸张,这是寇辛今日默的那份《六国论》。 他只扫了一眼,便不忍直视。 帖经于林鄞业而言,是三岁稚儿闭着眼都能写的东西,此时,林鄞业望着桌上那张纸,久久不能言语,更加头疼了。 他低声对身旁人吩咐了什么,又唤人去喊寇辛来。 寇辛这时刚用完膳,他也随了大流,让人送了食盒过来,府中的刘大娘早些年是酒楼的一把手,厨艺好得很,寇辛吃得肚皮都鼓了起来,懒洋洋地躺在榻上,准备歇一会儿。 谁料被人一句话抬到了上书房。 寇辛臭着脸下了步辇,若是先前,他理都不会理,可昨日林鄞业那些威胁之语,让寇辛不能坐视不理。 他们相对而坐。 寇辛下意识看了一眼桌上,霎时羞愤地将那张纸抢到手上,团吧团吧地折了起来,“想不到林少傅是这等伪君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乱动本世子的东西。” 林鄞业但笑不语。 寇辛心里莫名用些不安。 见寇辛安分下来,林鄞业才出声道,“今日请世子过来,是为了送世子一份薄礼。” 寇辛闻言,有些好奇,又觉着林鄞业不会这么好心。 林鄞业话音刚落,殿外就有人抬了几大箱子过来,厚重的楠木箱,足有半人之高,宫人们将这些木箱一一打开,便齐齐退去。 寇辛撑起身看了一眼,不敢置信道:“你要将这些书送我?” 只见殿内敞开的几大木箱之中,全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书简,光是瞧着,就叫人胆颤心惊,寇辛更恨不得敬而远之。 林鄞业微微抬手,按住寇辛的肩,让他坐下去,他目光平和,神情沉着,“朝堂水深,若是日后不想离京前去封地,做个荫官靠食邑过活,不好吗?” 寇辛蓦地抬眸,“你怎知——” 你怎知我要入仕? 寇辛说到一半,硬生生住了嘴,万一林鄞业是诈他的呢?他爹娘、甚至喻誉都没有发觉他想入朝为官的心思,林鄞业一个只跟他见了几面的人怎么知道?! 林鄞业笑了一下,“我怎知你想入仕?” 寇辛瞪大双眼,背后发寒,林鄞业只靠他只言片语,面上颜色,就知他心中所想,并且分毫不差。 此人城府深沉到这个地步,对他洞若观火,三言两语就掌控了他的全部心思。 太可怖了。 寇辛下意识蜷缩了下指尖,坐立不安。 林鄞业再道,“世子是在害怕?” 寇辛硬着头皮,“我怕?我有什么好怕的?你可别胡说。” 林鄞业没去揭穿他,只是给寇辛倒了杯温茶,茶水暖进肺腑,弥漫起清淡的茶雾,寇辛碰了下杯子,沾了沾唇,便放下了。 他愈发地紧张。 林鄞业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索性开门见山,“寇小世子……”他在“醉生梦死”“碌碌无为”“纸醉金迷”等等词中,挑了个不伤人的词,“快活了十几年,突然从国子学转入太学,虽是圣上的旨意,但世子不恼,反而还如此……” 林鄞业又顿了顿,想起报信的宫人说寇辛在堂上争着抢着要李教傅打自己脸面的事,再挑了一个委婉至极的词,“好学。” 林鄞业:“其中端倪,有心人自然能瞧得出。” 林鄞业解释完后,寇辛安心了许多,坐得都直了些,“这有心人恐怕只有你而已。” 旁人哪管他想不想入仕。 林鄞业也不否认,淡笑应是,“可依臣看,世子怕是连乡试都过不去。” 寇辛当即想拍桌而起,咬了咬唇,却发现林鄞业说得他好像无法反驳。 林鄞业站起身,走至那几箱书前,“科考时必取四书五经其中当经义题,这一箱便是时下译文最全、也是京中官员常读的一套,是你必须背熟的,熟到只见到一字,便能迅速想起所属哪章及其前文后文,而这一箱是韵府对类、古诗钞选等,古文时文,应有尽有,你需将其念熟,这一箱是下一次春闺最有可能被圣上命为主副考官的官员所作时文,有个印象即可,这一箱……” 林鄞业一箱又一箱的说过去,直将寇辛说得头昏脑胀。 林鄞业下了最后的通牒,“中秋三日假,你需将这一箱过目一遍。”他指了指“四书五经”那箱。 寇辛下意识反问:“中秋?” 林鄞业颔首,“是,过两日便是中秋了。” 寇辛算了算,好像也是,足足三日假呢!怪不得昨夜他爹画的美人图上圆月高悬,原是送给他娘的团圆礼。 寇辛想罢,看了眼那一大箱子的书,忍不住拉了下林鄞业的袖摆,“等等,你为何要为我想了这么多?” 这人看起来明明很讨厌他。 林鄞业看了寇辛好半响,才道:“臣身为皇子之师,大皇子有武将之风,二皇子虽不如大皇子稳重,但在诗文上,也造诣非凡。”他从寇辛的手中扯回自己的袖摆,“而臣,年仅十六,便三元及第,被圣上钦点为鼎元。” 林鄞业突然抬手抚了抚寇辛的头顶,“陛下将世子交给臣看管,便也算臣的学生。” 林鄞业的力道很轻,抬袖抚过时,熟悉的竹兰香包裹住寇辛,寇辛下意识抬起头,怔怔与林鄞业温和的眉目对上,听他道:“若是世子的蠢笨之名传出,在下,名声堪忧。” 正感动着的寇辛:“?” 寇辛咬牙:“林鄞业!” 林鄞业微叹,“臣只是如实相告。” 寇辛气的,“你才蠢!谁是你的学生了?净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那些破书,我才不要!”寇小世子快要气冒烟了,“还有!谁准你摸本世子的头了!” 林鄞业看寇辛就像在看如今只有几岁的五皇子,明明他十六那年,也没这么闹腾。 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听闻长公主也是个落落大方的性子,驸马更是丹青妙手,性情随和,也不知寇小世子这性子是生来如此,还是被宠坏了。 林鄞业本是不喜他的。 但人的劣性就是如此,寇辛愈是这般,他愈是想让人乖乖的听话。 林鄞业笑问:“世子当真不要?这京城内,除了臣,可没有人能集齐这些书籍了。” 寇辛内心挣扎,看了眼那些书箱,又看了眼令他恨之入骨的林鄞业。 林鄞业任寇辛纠结,他转身坐在太师椅上,一身青袍私服,墨发如泄,徐徐端起茶盏,微微抿了口,润了下嗓子。 寇辛终是泄了气。 林鄞业何等心细,他霎时便瞧了出来,可他偏不出声给寇辛这个台阶下。 不得不给敌人低头绝对是寇辛人生经历里的第一次,他快将下唇咬出印来了,才别过脸道,“我不白要你的东西,你有何条件?” 林鄞业微微笑了下,他招了招手,“过来。” 寇辛迟疑地走近。 林鄞业再次抬手,掌心抚过寇辛的发顶,他背靠着太师椅,姿势虽慵懒,但也儒雅至极,明明是坐着,在仰视着站立的寇辛,气势却分毫不减,他悠闲道:“喊声先生听听。” 寇辛总算是看清了林鄞业的嘴脸,这人的报复心比他还强,他方才骂了什么,林鄞业便想让他一一还来。 真真是太过分了! 他寇辛今日便是跟林鄞业耗死在这,他也是绝对不会喊的! 僵持之下。 林鄞业阖上了眸,指骨慢慢敲着扶手,一下又一下,浅眠了一会儿。他与某些整日游手好闲的小世子不同,忙得很。 渐渐的,林鄞业叩扶手的动作慢慢停下,又过了一会儿。 “先生?” 寇辛蜷缩着指尖,声若蚊蝇,他念完之后耳尖快烧了起来,不得不在心中劝慰自己,没事没事,反正林鄞业睡了,他听不见,自己喊多少声都没事。 林鄞业轻轻“嗯”了声,嗓音带笑,还有浓重的睡意,道:“世子命人将这些书搬走罢。” 寇辛霎时从耳尖红到了脖子根处,粉晕从脸侧蔓延到了眼尾,整个人烫得厉害,罕见地结巴了下,“你,你没睡?” 林鄞业阖着眼,“快了,世子请自行离去罢。” 寇辛愣了下,转身快步离去。 林鄞业睁眼看了下,瞧见一个同手同脚走出殿门的小世子,忍不住勾了下唇,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有些太欺负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越来越晚更了,顶锅盖逃走.jpg 第20章 京花儿 寇辛看了整整三日,看得他头昏脑胀,偏偏他从《中庸》看起,三日后这本《中庸》还没读完,小世子不耐烦地把书一抛,不伺候了。 可过两日就中秋了。 想起林鄞业说得那番话,寇辛又将书捡了起来,长长叹了口气。 莲起掀帘进来时,忍不住抿唇笑了下,轻声同莲和道,“瞧。” 莲和打眼一瞧,他们家小世子仰面朝天靠在背椅上,脸上盖着本打开的书简,呼吸一起一伏的,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一向稳重的莲和也忍不住笑了下,“世子总算晓得歇着了。” 这几日世子用功得长公主心疼得不行,都同驸马分房睡了好些日子了,莲起这次来,就是替长公主来劝世子放下那些圣贤书,出门走走的。 “世子?世子?” 世子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不耐烦地侧了下身,“啪嗒”一声,寇辛面上盖着的书掉到地上,昏黄的日光照到眼上,瞬间被惊醒了。 寇辛低咳几声,坐起身,“什么事?” 莲起道:“喻小侯爷送了帖子过来,邀你去府上小聚。” 寇辛看了眼日头,“这都要入夜了,不去。” 喻誉怕是将那些轻伤都养好了,又碍着之前传出去的谣言不敢出府找乐子,躺了这么些天,无聊了,只能喊寇辛这个知道实情的过来解解闷儿。 寇辛看了眼满书房的书,想了下喻誉那日子过得有多舒爽,心态愈发不平衡,“回绝了。” 莲和跟着劝道:“世子不必忧心,夫人放了话,今夜世子歇在侯府也可。” 寇辛眼睛还在看着桌上的书,耳尖却竖了起来,“当真?我爹呢?” 莲和颔首,“当真,驸马也同意了。” 驸马别说同意,恨不得立刻就撵寇辛出府。 寇辛咳了一声,把书一抛,整理了下袍角,“备轿。” 莲起笑着应是。 宣平候府跟长公主府离得不远,用不着马车,因为寇辛性子娇,府中抬轿的轿夫挑的都是全京城最好的,保准让小世子坐的轿子如履平地。 寇辛在平稳的轿子上用了个枣糕,入口丝甜,他便伴着清淡的茶水喝,压压甜味,好不容易将这一块咽了下去,侯府也到了,他拍拍手下了轿子。 喻誉的院子关着大门,领路的刘管事说,宣平候给喻誉下了禁足令,谁都不许进去。 寇辛琢磨了下“谁都不许”这四个字,大摇大摆地从后门进了去。 喻誉那厮正躺在院中的凉亭中抛石子玩,池水被他打出一圈圈的浪,养的鱼儿们全被吓得四散逃开,缩在池底瑟瑟发抖。 寇辛看不惯喻誉这等可恶做派,抓了把饵料洒了下去。 那些鱼儿们又欢腾地扑了上来。 喻誉斜眼看他,冷哼一声,“这不是寇小世子?稀客。” 寇辛看书看得眼累,懒得跟喻誉掰扯,“你好吃好喝的躺在府中,还需我来瞧你?” 喻誉又扔了个石子,将那些争吃饵料的鱼儿们砸了个散,冷笑一声,“几日不见,你这排面就大到我亲自发帖子请你来?” 寇辛斜了他一眼,“你也可以不请。” 喻誉被寇辛一通噎,不吭声地生闷气去了。 寇辛闭眼躺了会儿,才抬了抬下巴。 得到他示意,候在凉亭外边儿的侍女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将一碟枣糕放在桌上。 喻誉一瞧,气消了。 他最是馋寇辛府中刘大娘做的枣糕,这可是刘大娘的绝门手艺,做法繁琐,得费好十几道工序,偏生长公主府里的几位主子都不嗜甜,叫刘大娘好是惋惜一番,愁苦自己这绝门手艺没施展的地方。 直到有一回寇辛病了,喻誉来府上瞧他,正巧吃着刘大娘为寇小世子压药的苦味,做的这一手枣糕。 喻誉一个人将整盘全吃完了,一个子都没给寇辛留,寇辛喝了药,没甜的物什袪苦,好是生了一顿气,叫喻誉哄了很久。 后来喻誉每次去长公主府就没凑上这么好的时机了,刘大娘又不知他何时来,做法又费时辰,一来二去只能作罢。 这么一想,喻誉吃了口枣糕,寇辛还是念着他的,特地吩咐刘大娘做了这道他爱吃的糕点。 见喻誉消了气,寇辛倒松了口气。 这道枣糕确实是为喻誉吩咐的,他早知自己这么多日没去瞧喻誉,喻誉定会生闷气,早早就备好了。 寇辛“啊”了下。 枣糕被人轻轻喂进口中,他咬了一口,才觉不对,喻誉是不可能这么温柔的。 寇辛抬眸一看,才发觉那送食盒的侍女没走,随侍在一旁,想来是看他张了口,自作主张喂了一块。 那侍女见寇辛看过来,抿唇笑了下,又对上喻誉冰冷的视线,有些慌张,“世子爷,奴净过手。” 寇辛盯着这侍女的发顶瞧了半响,眼神专注,突然道,“我没见过你。” 喻誉一言不发。 侍女只能自己答:“奴家中有个做疾医的老父,夫人担忧侯爷的伤,便安排了奴到侯爷身旁伺候。” “原来如此。”寇辛又看了侍女一会儿,直把那侍女看得面色羞红,又问,“你发上别的是什么花?” 侍女轻声答道:“世子,这不是真花,这是姑娘们都会戴的京花儿,用绢布所制。” 这京花儿是才流行起来的新样式,比那些簪子更加夺人眼球,叫京中姑娘们好一阵追捧,侍女被夫人派到侯爷身旁,心中没什么小心思那肯定是假的,这可是她花了好几年的积蓄特地买来的,没想到头一次戴上,她没被侯爷瞧上,倒是被寇小世子瞧上了。 侍女的心思一下活络起来,也不知寇小世子开没开过荤,便是将她要去做个没名分的贴身侍女,她也是愿的。 长公主不如候夫人眼里容不得那些狐媚子往侯爷身旁凑,这寇小世子房中还有三位随侍的亲姊妹,个个都是妙龄少女,容颜清丽。 她若是去了长公主府,那定然比在这侯府好过活。 寇小世子还是位好伺候的主儿,同小侯爷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半点不同。 侍女愈想,面色愈是红润。 寇辛若有所思。 喻誉却道:“怎么,你房中那三个还不够?想来我这讨人?” 寇辛思路被喻誉搅断,瞪了人一眼,“你可别胡说,要我娘听着了,定轻饶不了我。” 寇辛抬脚就踹,“她们是我娘的奶娘所出,日后是要寻个好人家,从府中风光大嫁出去的,污了她们的名声,你来做这个媒人?”他气道,“净想些腌臜事。” 喻誉却冷声问那呆住的侍女,“听着了?” 侍女心知喻誉是起了怒,“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奴知错奴知错!” 寇辛怔了下,没看懂,“怎么了?” 喻誉笑了下,“你对着她发情,不知她也思春了?” 这话说得粗鄙。 寇辛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登时便骂道,“去你的!” 喻誉不理他,挥了挥手,“把她的手砍了,逐出府去。” 凉亭外的两个府卫便领命上前,准备将磕头磕个不停的侍女拖走。 那侍女哭得撕心裂肺,叫寇辛忍不住捂耳朵,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朵艳丽的京花儿已经被磕出的鲜血染红。有些不忍道:“罚个几板子,贬她以后只能做些粗活就行了。” 这事也是因他而起。 喻誉横他一眼,“你倒是好心,不若我将她送去你府上?” 寇辛气的,正想说些什么。 这时,那两位府兵不知听哪位主子的话,便松了手,侍女不被控制着,霎时便对寇辛膝行扑了过去,抱住寇辛的腿声声哀求。 寇辛吓了一跳,连连退去,可他还坐在躺椅上,险些人仰马翻。 喻誉眼神一厉,立即伸手将寇辛扶住,一脚将那侍女踹了出去。 那侍女痛呼一声,撞到了脑袋,晕了过去。 耳边总算安静了,可寇辛仍有些惊魂未定,看着喻誉带着戾气吩咐了下去,让那两位府兵按自己说的做。 不砍手了。 喻誉低头看寇辛,“舒服了?” 寇辛忍不住笑了下,“我当真不是瞧上她了,我只是看她头上的京花儿有些新奇。” 说罢,寇辛便从躺椅上跪坐起身,与喻誉附耳低言了些什么,喻誉微微搂着寇辛的腰,怕他毛手毛脚的,从躺椅上跌下去。 等寇辛说完,喻誉的脸色才好看起来。 等用了晚膳,当夜,喻誉便带着寇辛爬墙出了侯府,他们在国子学中就天天爬墙逃学,这事一回生二回熟,况且侯府的墙还没国子学高呢。 寇辛轻而易举就爬上墙头,喻誉在下头儿伸出手,准备接住他。 寇辛跳下来。 被喻誉安全带进怀里。 落了地,两人便直奔京城最大的首饰铺而去,这地除了女子,还有给家中夫人买头簪的男子,他们二人结伴走进,也不算突兀。 可到底被夹在姑娘们中间,寇辛总觉得有女子在偷偷瞧他们,丢不起这个人,叫掌柜开了间包厢,让下人将铺子中所有的绢花都送上来,便拉着喻誉上三楼去了。 掌柜看二人穿着,便知他们非富即贵,不敢耽误,不多时,下人便将楼里顶好的绢花端了上来。 寇辛看了一圈儿,觉得哪个都好看,哪个又都不好看,总觉得差点什么。 他问喻誉,“哪个好看?” 寇辛都挑不出,更别说喻誉了。 喻誉淡淡饮了口茶,“都丑。” 一旁伺候的下人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了,怀疑这两人不是来买京花儿的,是来砸铺子的。 寇辛低咳一声,让下人退了出去,“有你这么说话的?” 喻小侯爷很不服气,“实话实说罢了。” 寇辛“啧”了声,暗叹自己造的什么孽,拉喻誉来买女人家的东西。 喻誉靠不住,寇辛便只能自己上。 寇辛挑了一朵繁复的雪白绢花,洁白如玉,参杂着金银丝线,往自己头上随手插了进去,在喻誉面前转了一圈,“这朵呢?” 喻誉默了好一会儿,眼神轻微地闪了下,低声道,“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些人:“都丑。” 过一会儿,盯着小世子:“好看死了。” 第21章 中秋 过两日就中秋,寇辛这朵绢花是送给他娘的,他爹送团圆礼哄他娘开心,他也要送。 只是这朵洁白的绢花太过素净,好看是好看,但寓意不太好,寇辛犯了难。 长公主除了先帝走时,穿过次孝服,就甚少穿过白衣,寇辛目光看向盘子中那朵红绸缎所制,含苞待放的绢花,又觉得太俗。 他微微侧首,示意喻誉将他头上那朵花给摘了。 喻誉摘下来后,在手中把玩几番,又觉着这朵绢花没那么好看了,素白得像是要给人哭丧。 喻誉随手放下。 寇辛愁闷道,“小玉玉,你觉着我娘适合哪朵?” 喻誉静了静,缓缓吐出一个字,“金。” 寇辛在脑中想了想用金子打出来的京花儿模样,摇了摇首,“太俗气了。” 比那朵红牡丹更俗气,不行不行。 喻誉道:“是花太俗气。” 寇辛懂了喻誉言下之意,恍然道:“有理。” 穿金戴银,常人自然俗气,但天家公主怎会压不住?寇辛相信,不管金花还是银花,亦或是那朵红牡丹,戴在他娘头上,都会好看。 只是,不够出彩。 若是把花改做其他物什呢? 寇辛冥思苦想好一会儿,想不出。 寇辛的眼神投向喻誉。 喻誉耸了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他们只得先行离开,临走时,喻誉把那朵寇辛戴过的哭丧花买下了,这名是喻誉自己取的,自认为还挺符合。 喻誉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若是空手而归,未免有些落不下面子。” 寇辛挑眉,“你喻誉还有要脸的那一天?” 喻誉不置可否。 这花虽丑,名字也难听,但耐不住喻小侯爷想买。 寇辛笑了他几句,见喻誉不反驳,又打趣道,“你买回去送谁?”他猜道,“你娘将你看得这般紧,莫不是外边儿的?” 他猜的合理,喻誉这些时日因病养伤,安分了不是一点半点,换做之前,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头非喻小侯爷莫属,若不是候夫人威严,喻誉甚至能做出夜宿青楼之举。 寇辛这点小名堂,在喻誉面前都不算什么,但这等事,喻誉是万万不敢让候夫人知晓的。 离侯府还有一段路程,喻誉便也没避过这个话题,边把玩着那朵京花儿,边道,“他们喜欢聚在那,我有什么法子?” 寇辛不屑地嗤了声。 那种局寇辛也去过一两次,乌烟瘴气的,若不是喻誉在,他早就甩脸子走人了。 寇辛劝道:“同他们吃酒还不如看书有意思,你日后是要袭爵的,别成日往那些地方钻。” 喻誉奇道:“看书?你还会看书?” 寇辛见喻誉不敢置信,冷哼一声,“瞧不起谁呢。” 喻誉笑了下,搂住寇辛的肩,“是,咱们寇小世子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自然瞧不上我这等人了。” 寇辛见喻誉不听劝,气道:“滚一边儿去。” 喻誉见寇辛真生气了,又伏低做小地哄人,“我只是吃吃酒,不碰女人,那京花儿我自己收着,不送人,行了没?” 寇辛推他,“与我何干?” 一番打闹,二人又回到侯府后门的墙下。 喻誉为了腾出手,又将京花儿插进寇辛发上,自个先爬了进去。 他手脚利落,几息过后,便悄声落地,等了好一会儿,才瞧见寇辛戴花的脑袋艰难地冒出墙头,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坐在墙头缓气。 喻誉无声笑他。 寇辛低头看着大笑的喻誉,恨不得蹦下去将人砸死算了,索性坐在墙头,大有喻誉不赔礼道歉就不下去了的意思。 喻誉仰着头看他,无奈笑了笑。 洒下来的月光正巧沐浴在寇辛身上,那朵京花儿愈发洁白如玉,人比花娇,后院中一只蝶儿迷了眼,跌跌撞撞地飞过来,停在了京花儿的花蕊中心,展翅欲飞。 寇辛蓦地跳了下来。 喻誉瞬间抬臂接住。 反应过来时,喻誉心脏还在狂跳,低声骂了句,“不要命了?” 寇辛大笑一声,“舒服。” 喻誉垂眸看着他,突然道,“我知道做什么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寇辛却霎时懂了喻誉的言下之意,“做什么?” 喻誉轻声吐出一个字,“蝶。” 振翅欲飞的蝶。 · 中秋不准已嫁妇人回娘家过,可寇辛那日除了要回寇府同一大家子亲戚吃个团圆饭,夜里还得随她娘入宫,去参加宫宴。 毕竟是驸马入赘,而不是长公主下嫁。 就凭长公主出嫁后,先帝亲赐长公主府,寇家就不敢多言。 中秋那日,寇辛起了一个大早,穿戴好后,捧着袖炉,拿着个玉盒直奔正房而去。 他来时,长公主正在梳洗打扮。 寇辛小心翼翼地从帘后探出一个脑袋,怕被他爹轰出去,幸而,驸马正在给长公主描眉,只是斜了寇辛一眼。 长公主注意到驸马的神色,在铜镜中仔细看了看,便笑道:“辛儿?” 寇辛喊:“娘。” 驸马正巧画完最后一笔,收势,将笔搁在架上,寇辛将站在长公主身后的驸马挤开,“爹你让让。” 驸马:“?” 小兔崽子反了天了! 寇辛讨好地将一个玉盒放至梳妆桌上,“娘,你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玉盒被长公主打开,里边是一根足金的金簪,长公主抿了下唇,言笑晏晏,“给娘戴上。” 那根金簪被寇辛生疏地插上长公主的发髻之中,仔细看去,那是一只四翅金蝶,翅身并未被匠人固定死,微微一动,薄如蝶翼的四只金翅便开始颤动,就仿佛当真有一只蝶停在发髻之中,将将振翅欲飞。 跃然灵动,既有妙龄少女的娇俏,又有天家的端庄贵气。 长公主光是瞧着,便爱不惜手。 她是个不服老的人,但年纪到了这个地步上,一些女儿家的东西就再也适合不了她了,近日京城中流行的绢花,长公主也试着戴过,瞧了好些花色,但太俗的显老,太清雅的又不符她的性子。 长公主面上起了笑,唤了侍女道:“取本宫那身白底红纹的宫装来。” 这身宽袖长袍是在白稠上绣满了大红的凤尾花,流丽华贵,长公主原本挑了件藕粉色的对襟,不想大出风头,可愈看铜镜中那只金蝶,愈发觉得只有这一身相配。 等长公主在屏风后换了衣出来,寇辛都忍不住愣了一下,真心夸赞:“娘真好看。” 长公主微微一笑,“别贫了,去用早膳。” 驸马扶着长公主去了膳厅,寇辛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后头,小声问,“爹的画呢?” 长公主斜眼看来,“什么画?” 驸马也一脸正色,“什么画?” 寇辛小声哼了下,越过二人先进了去,听见后头长公主轻声逼问着驸马,让其坦白交待的话语,狡黠一笑。 等用过了早膳,寇辛便去了膳房,做月团,这是送给他皇祖母的。 太后年迈,平日最宠他这个孙儿,寇辛记挂在心,懂事后的每年中秋,他都会做适合太后吃的胡麻馅儿月团,在宫宴前献给皇祖母。 一年又一年做下来,寇辛早就学会了做法,下人也知他这个习惯,将材料早早都备齐了。 烘烤出来后,寇辛便装了三份,一份给爹娘,一份给自己,最后一份装起来,晚宴入宫时送进去。 午膳过后,寇辛便同爹娘一起去了寇家。 寇府下人远远瞧见长公主府的车架,便赶忙通报进去了,不多时,寇老夫人领着寇家当家主母一路迎到了府门口。 长公主提裙下去,热切地将寇老夫人扶了起来,“咱们本是一家人,婆婆怎又与我行礼?” 寇老夫人笑得眯了眼,上上下下将长公主看了过去,道:“公主来了。” 寇辛乖巧地跟在她娘身后,俯身给寇老夫人见礼,嘴甜地喊人,“祖母!” 寇老夫人笑着“哎”了声,“辛儿也来了!” 寇老夫人一年见不到她这乖孙儿几次面,打眼一瞧寇辛比上回见又出落了几分,险些湿了眼,“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一大家子亲亲切切地进了府中。 驸马去了前头跟自家兄弟们待在一块儿,女眷们携子女一齐在内院的待客厅中。 寇辛是个不记人的。 只能跟在自己亲娘身后,一个又一个地喊过去,心思活络得不行。 那小丫头片子年纪轻轻辈分竟比他还大?寇小世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叫了人。 他对这个姨姨有些印象,家中似乎是经商的,年岁时给他的彩头就属她最大份,寇辛面上的笑便甜上几分。 还有那位、这位…… 寇辛的礼仪是宫中嬷嬷教的,见礼问安时落落大方,无可挑剔,装得一派正人君子,俊俏得不行,寇家几位主子瞧得愈发心喜,暗叹养在天家膝下的儿郎同寻常人怎的差别如此大?忍不住刮了几个眼刀子给自己生的那几个不争气的。 看看人家寇小世子! 再看看你们! 寇辛显然对自己当了别人家的孩子没有半点意识,还在接夫人们的话茬子,没过一会儿就累得不行。 几位夫人打趣道:“你们可饶了人罢,瞧瞧辛儿这额上的汗。” 寇老夫人疼惜地问:“辛儿可是觉着热了?” 寇夫人紧着差人将屋内两个炭盆熄了,又命人上了杯凉茶来。 寇辛小口小口地喝着,笑道:“姨姨们都围着我,可不叫我透不过气嘛。” 有位夫人揶揄了声,“你这小子!” 再笑闹两句,夫人们便绕过了寇辛,不再逗他了,寇辛松了一口气,安分地坐在长公主身旁,慢慢吃着点心跟茶水。 待用过了午膳,同寇老夫人赏了出戏,紧着下午的时辰,寇辛便准备入宫了。 刚出侯府,寇辛便有些踌躇,想了想,还是差人回府将自己那份月团送了过来,就说是他特地给候老夫人做的。 他跟寇老夫人不算亲,起码,没有太后亲,但在寇府时,候老夫人处处都记挂着他,怕他哪不舒服了,时不时便瞧上两眼。 寇辛莫名有些心酸。 他无端地想,日后便也给寇老夫人做罢。 万一有一日,他再也不能给皇祖母做月团了,就只能给候老夫人做了。 寇辛又想起那个梦。 皇祖母是为何而死? 作者有话要说: 胡麻即芝麻,月团就是月饼 中秋不准回娘家的设定出自百度(22年了咱不搞这些哈) 第22章 太后 入夜的宫宴,寇辛先回府换了身瞧着热闹点的宫装,好让老太后瞧着欢喜,他亲自捧着那食盒,乘车辇陪长公主入了宫,驸马也跟着来了,只不过入不了后宫。 长公主先行去了仁寿宫,让寇辛自行去前朝宫殿的宴上候着,等待吉时到来。 宫娥早将月供摆好,八仙供桌上摆满了应时瓜果及应时花丛,时鲜团团簇拥着一个足有十几斤重的大月团,上边刻着精致的嫦娥玉兔还有话本中的月上仙宫,一旁还摆放着三两小盘的月团及美酒好茶。 寇辛随驸马走至自己的位置上坐着,殿内除去皇亲贵胄还有文武大臣所在,中秋祭月是一国大事,除去家宴要办,国宴更是要办。 寇辛很是安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着小菜,这道是宫廷御菜,一年难得吃上几回,螃蟹用蒲包蒸熟,用酒醋浇之,伴着咸香的苏叶汤饮下,秋日寒凉一并被驱之,暖进了五脏六腑。 等寇辛用完后,吉时也快到了。 皇帝却迟迟未叫众人起身,不比其余人不敢直视龙颜,寇辛直直看向高台之上,环绕一圈后,觉着有些不对,低声问驸马,“爹,娘怎么还没回来?” 不止长公主没来,太后也没来。 寇辛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好像压着块石头般,一瞬变得沉重。 驸马只摇了下首。 寇辛站起身,“爹,我去寻大皇子。” 驸马也有些心急,放寇辛走了。 上回那只金樽酒被寇辛丢了后,这回宴上,又让司珍局给做了只新的,寇辛端着酒,走至大皇子身旁,对皇帝身旁的皇后微微笑了下,示意完,便低声问燕晟,“出了何事?” 燕晟与他敬了杯酒,怪道,“出事了?” 寇辛:“……” 亏你还是中宫所出的嫡长子,这消息怎么这般不灵通? 寇辛没想戳燕晟的心窝子,闷闷地转身走了,叫燕晟倒是一头雾水。 寇辛频频向殿门口看去,可直到祭月初起,太后同长公主都未到,不管底下的大臣心思如何,皇帝照常命司仪举行仪式。 明月清辉下。 皇后和贵妃伴在皇帝身侧,其后便是一众后妃、皇子皇女、王亲国戚,再是文武大臣及其家眷。 祭完月神,再参拜完各路神明,便到了切那八仙桌上十几斤重的月团的时候,昨几年他皇舅舅都会亲自动手,可今日却不知为何兴致缺缺,只切了第一下,就让小陶子切完了剩下的,命宫娥将切好的月团分给众人。 寇辛象征性地吃了一口,嘴里甜丝丝的,酥皮黏馅,他却食不知味。 到底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寇辛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呼吸不过来,他自己一人出了殿,屏退左右,吹着秋日的凉风。 月明星稀,皓月当空。 这景,是极美的。 寇辛对月双手合十,抵在鼻尖,虔诚地在心中默念,希望皇祖母身体安康。 他足足在心中默念了十几遍,才放下了双手,第一时间便发觉指尖冰凉得像冬日寒冰,冷风冽冽向寇辛吹来,他没披大氅,更没带袖炉,全身上下,就身上这件宽大的外袍还算能挡挡风。 寇辛忍不住用冰凉的指尖捏住自己的双耳,嗯,他的耳朵比他的手还冷。 秋风更大吹来。 寇辛抖了下身子,逞不下去威风了,转身小跑着进殿,他为了躲风,低着头跑,没看路。 下一瞬便被撞得“嘶”了一声,谁的胸膛跟铁一般硬?寇辛怒气冲冲地瞪过去,“没长眼?” 燕京涵倒退一步,“可有事?” 寇辛冷哼,“你撞一下给我看看?” 燕京涵抬手想抬起寇辛的下颔去看看他的伤,抬到一半,又放下了,寇小世子想来是不愿意让他近身的。 燕京涵抬的是右手,上头的丝布已经取了下来,但掌心到底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显眼得让寇辛一眼瞧见,他嚣张的气焰一下萎靡,有些不自在地问,“太医院没给你拿袪疤的伤药?” 燕京涵的一双碧眸定定盯着寇辛看,沉声回,“好不了了。” 寇辛蹙眉,“怎么可能?给我看看。” 燕京涵的手背突然被人轻轻一碰,指尖冰凉如玉,柔软滑嫩,没有任何茧子,一看就是被精心细养出来的。 燕京涵绿眸微微缩了缩,下意识把手收了回去。 寇辛挑眉,“你嫌弃我?” 燕京涵嘴唇嗡动几下,沉默地摇首。 该嫌弃的人不是他。 燕京涵是为了救他才伤上加伤,寇辛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寇辛踌躇了下,将身上最后一瓶宫廷秘药给了燕京涵,另一瓶,先前被他送给了小生子。 燕京涵掌心缓慢收紧,将玉瓶收了起来,“多谢。” 寇辛道,“两清罢了。” 寇小世子傲气地扭头就走。 燕京涵看了一眼他的额头,见那地方没有被他撞得红起来,还是那般雪白,沉了沉眼,“等等。” 寇辛闻言顿了下。 燕京涵褪下身上那件玄色的裘衣,没有给人披上,只是叠了起来,沉默地伸手给了出去。 燕京涵微微垂着头,月色映在他发顶微微缺了块口子的玉冠上,这一身玄色裘衣甚至也不像寻常厚重,单薄了些。 寇辛摇了摇头,觉着人家这么凄惨了,他还去抢别人衣服穿,属实有些不厚道,“你自己穿着罢。” 寇辛进了殿后,饮了杯温酒,冲去身上的寒气,在炭盆上烤了会儿手,湿意袪去,才命人给自己披了件大氅来,这样还不够,他被冻得冰凉的耳尖也被暖宫貂罩了起来。 这天冷得堪比冬日了。 此时宴上正热火朝天,王公群臣借酒兴对月赋诗,宫娥太监们记录下来,工整地誉抄在纸张上,皇帝一一看过去,大笑几声,选了前三头名出来,大表嘉赏。 寇辛总觉得,他皇舅舅脸上的笑有些假,好似装着重重心事。 寇辛自觉自己作不出什么像样的诗,便不去参与,托着腮吃着桌上的月团,那些狐朋狗友来敬他酒,也有些闷闷不乐地推拒了。 直至国宴将散,宴会转阵到了西苑的家宴。 文武大臣退去后,便都只剩自家人了。 寇辛提起了些精神,家宴上,皇祖母同他母亲总该来了吧? 如寇辛所想,长公主扶着老太后慢慢走至了西苑,太监们赶忙连声通传,皇帝面上的笑总算真切了些,亲自下了龙椅,迎了太后进来,“母后的身子如何了?” 长公主道,“太医说母后是吹了些寒风,头才疼起来的。” 太后转着手中的舍利子,笑道,“哀家无恙,你们呀,就是太过操心了!” 长公主娇嗔埋怨,“还不是母后不爱惜自个身子,叫儿臣与皇弟好一阵心优。” 皇帝也松了口气,“幸而有皇姊伴着母后。” 他们在高座上低声细语,长公主跪坐在太后身侧,寇辛趁人不注意,悄摸着挪到了太后身旁,长公主的身后。 随侍皇帝身侧的小陶子疯狂给寇辛打眼色,世子!世子这于礼不合啊! 寇辛也给小陶子打眼色,快把爷的食盒端上来。 小陶子满眼绝望:“……” 寇辛才不理他,从太后跟长公主中间挤出了一个小脑袋,“娘,皇祖母。” 长公主被吓了一跳,用指尖点了点寇辛的脑门儿,“你呀!净胡来!” 太后也拍着胸口逗他,“哀家道是谁这么大胆!” 寇辛笑闹几句,从身后宫娥手上拿过来一食盒,放在太后的案桌上,“皇祖母快看,这是孙儿亲手做的。” 太后笑着打开,“年年都是如此,也就只有你敢敷衍哀家了。” 寇辛耸肩,“可孙儿只会做这个了,皇祖母没享用到祭月的月团,就吃孙儿的凑合凑合罢。” 太后连道了好几声“好”。 长公主笑着退下去,跪坐到驸马旁边。 等妃嫔领着皇子皇女到太后跟前问过安后,太后便疲惫得揉了揉眉心,面上还是慈和的笑,“也不知来年可还能吃到辛儿做的月团。” 寇辛脸色一变,不高兴道,“皇祖母别胡说。” 太后点了点寇辛的鼻尖,“哀家看,公主们的性子都没你爱娇。” 寇辛给太后揉了下额角,心疼道,“家宴还有好一会儿才结束,皇祖母先行去歇着罢?” 请示过皇帝后,皇帝也连忙命人备了太后的步辇来,寇辛忧心,非得要随侍一旁,迎着一路寒风,走了近半个时辰,才跟着太后的步辇一同到了仁寿宫。 大宫女掀起步辇厚重的纱帘,轻声叫道,“太后,到了。” 步辇内的人影一动不动,无人应声。 大宫女忍住心慌,又叫了几声,见还是无人应,便大起胆子,将纱帘全部掀起,往内看了看。 下一瞬,大宫女跪倒在地,惊惧叫道,“来人啊!太后晕过去了!传太医,传太医!!!” 寇辛耳中嗡鸣一声,如坠冰窟。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关中秋宴的设定出自百度(狗头) 第23章 碎了 太后昏倒的消息传到御花园后,所有人都被惊动了,中秋家宴还没开完就散了,皇帝摆驾去了仁寿宫,太医齐聚在太后的病榻前,一个接一个的诊脉。 与此同时,太后今日入口之物全被宫人取来用银针细细探查,包括寇辛亲手做的那盒胡麻陷儿的月团。 寇辛候在正殿外,一动不动,眼神愣怔。 太医们、宫女们、皇舅舅还有因为主持宴会才姗姗来迟的皇后全都步伐匆匆地从他面前路过,从正殿进了后边的寝宫。 寇辛眼前似乎还是宫女们惊慌失措,从步辇上抱下一个悄无声息的人影,一向慈祥的面孔变得苍白,带着无法遮掩的迟暮之气。 他第一次意识到,皇祖母老了。 长公主就不是个会教孩子的,更别说寇辛年幼时跟个皮猴子似的,长公主天天被上房揭瓦的寇辛气得捂胸口,偏生又舍不得驸马拿家法训他,毕竟寇辛更小的时候还是个体贴娘亲的小棉袄。 但寇小世子那时就是个人嫌狗厌的。 是太后派了教养嬷嬷来公主府教寇辛学礼。 寇辛被管得烦。 跟着学了一段时间,忍无可忍地把教养嬷嬷轰回宫去了。 结果第二天,寇辛便被长公主卷了包袱,丢去了仁寿宫,寇辛以为自己要惨了,不曾想,那段日子他过得最快活。 爹娘不在身边,每天吃得膳食同太后一样规格,锦衣华服更不用提。 那教养嬷嬷在太后眼皮子底下,不敢再装模作样,可以说,寇辛这一身还能让人入眼的修养气派都是太后教出来的,此后还派了有学识的女官来仁寿宫给寇辛启蒙句读。 那一年的生辰也是在仁寿宫过的,太后亲自下厨,给寇辛做了一碗长寿面。 寇辛吃得喷香,快将头埋进碗里,长公主失笑着用帕子擦拭着他脸上的汤汁,太后摸了摸他的发顶,感概着吟了句生辰贺词,“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寇辛听不懂,迷茫得瞪大眼。 太后便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道:“小花猫。” 发顶又传来熟悉的温度,仁寿宫前,站在冷风中,被吹得手脚冰冷的寇辛迷茫地抬眸,长公主忧心道,“先去偏殿歇着,冷成什么样了?” 寇辛抽了抽鼻子,“娘,皇祖母如何了?” 长公主才帮着皇后安置好宴上的人,急匆匆赶到仁寿宫,不比寇辛知晓得多,只得摇了摇首,“太医还未出来。” 寇辛心下一沉。 长公主却不再多言,命人将寇辛带走,步履如飞地进了去。 寇辛坐在生了好几个炭盆的偏殿中,饮了杯热茶,才有些缓过气来,他发呆发了好半响,突然问,“淮亲王在哪?” 太监回道:“皇后同长公主一并将参宴的家臣安置在西苑琼花岛上的广寒殿内。” 那里已被内廷侍卫重重包围,要等太医确诊太后的病情,证明与其无关时,才会让其余人出宫回府。 太监继续道:“淮亲王想必也在此。” 寇辛站起身,命人去备步辇。 他要去找燕京涵。 · 西苑建在太液池旁,太液池上又延延绵绵建造了大大小小的宫殿,广寒殿虽其中之一,却建在西苑琼花岛内的顶峰。 从峰顶向下看,明月下的湖景美得动人心魄。 圆月入水。 他却不得团圆。 寇辛深吸一口气,他没有命人去寻燕京涵,因为他要问的事,不得令旁人知晓。 屏退左右后,寇辛问了好几个宫女,才问到最后看见淮亲王去了哪的人。 池边的僻静角落,高大的树荫下,好几人将燕京涵团团围住,寇辛站在檐下,冷眼看去,他认得那些人。 这些人里得分两波来论,一波是被寇辛关起门来凑、燕京涵也暗暗踹了两脚的人,另一波是那次在校场惊动烈马的人,前者一直在府里养伤,后者被司正禁了足,直到今日中秋宴才聚在了一起,也有机会见到燕京涵,对人下手。 他们是来寻仇的。 动不了寇辛,一个低贱的杂种他们还打不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着。 “听说现在寇小世子罩着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日跟着寇辛动了手!” “我当淮亲王脾性比马还烈呢,没想到如今也成了别人脚底下的狗。” 寇辛:“……” 他怎么不知道他跟燕京涵还有这层关系在? 燕京涵冷眼倒退半步,新仇旧恨一起算,他今日别想轻易从这群人手下逃脱,上次在校场,让燕京涵彻底明白,他们是真的没把自己的命放在眼里。 老淮亲王死后,他们最后一丝顾忌都没了。 燕京涵微微挑眉,冰冷沉默的神情多了一丝有恃无恐,语带威胁,“他有多护短你们都知道。” 言下之意,若是他们要拿自己出气,多少得掂量掂量寇辛知道的后果。 寇辛:“?” 燕京涵居然承认了?扯着他的名号做大旗,他撇嘴,要不要脸了? 燕京涵摸爬打滚这么多年,若是要脸,他早死了,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愈发地沉,因为面前这些人竟然丝毫不惧。 “太后若是倒台,你以为他寇辛算个什么东西!”一人嚣张叫道,“上!” 几人瞬间打在一起。 被群殴的燕京涵一直在躲,并不回手。 若是他回手,事后这几人完全可以倒打一耙,自己的下场会变得更惨。 每当拳头呼向他头上时,燕京涵都会抬手去挡,只是他挡得不太准,脸侧还是会被擦伤,但他角度又护得极好,发冠丝毫未乱。 旁观者清,寇辛第一时间就发现燕京涵是故意的,他护得不是自己。 渐渐过了几回,不止寇辛,打人的那几个也发现了。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霎时出手将燕京涵的双手控制住,燕京涵下意识想挣扎,可若想挣脱,势必会伤到这些人,他喘着粗气,双眸在夜里泛着绿光,如狼般凶狠,他合了合眼,将情绪掩下。 一人侮辱似的用手背拍了拍燕京涵的脸,“什么破烂东西比淮亲王的脸面还重要?” 另一人攥起燕京涵脑后的发,硬生生将他按着低头,露出了他发顶那项破了个口子的素净玉冠。 白玉所制,镶了一颗淡绿透白的猫眼石。 一人细细看去,“西域之物?” 燕京涵面色一变,狠狠挣扎了下,又被死死按了下去。 “西域的东西怎会出现在京城里?还被淮亲王堂而皇之戴在头上。” “莫不是投敌叛国了?” “有理有理,快差人去告大理寺卿!” “这玉冠也得收起来,作为呈堂证据!” 这些话分明是无稽之谈,但只要他们强行扣在燕京涵头上,整个淮亲王府都得死。 就在一人的手即将碰上那玉冠时,燕京涵哑声道,“我没有通敌,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燕京涵默了一瞬,表情平静得可怕,嗓音却嘶哑难听,“别碰它。” “你说别碰就别碰?小杂种。”有人唾道。 “怎么能这么说呢,好歹也是被人克死的生母留下来的东西。” “这东西叫什么?” “好像是什么猫眼石?” “爷还没玩过这新奇的货色呢。” 燕京涵身躯愈发地蹦紧。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们还嫌碰这遗物脏了我们的手呢。” 燕京涵死死攥着拳,神经微微松懈下来。 他们笑道:“是啊,咱们就看两眼。” “谁稀罕呐!”一声厉喝,攥住燕京涵脑后头发的那人骤然发力,抓住他的脑袋往树上狠狠一砸! 燕京涵被砸得耳边嗡鸣一声。 那人对准那个白玉冠,又狠狠砸了一下! “咔”得一声,白玉冠整个碎裂开来,砸落在地,燕京涵头破血流,阵痛中,血液模糊了视线,地上那颗碎成了几瓣的绿色猫眼石似乎也成了刺目的红。 他的眼前一片血色。 耳边似乎传来了嘶喊求饶声。 燕京涵听不清,也不想去听。 他只是凭借着本能,一拳、又一拳。 拳拳到肉,鲜血四溅。 “啪”地一声响,燕京涵被这一巴掌打得别过去了脸,他麻木地顶了顶腮,无机质的双眼缓慢抬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雪白的脸。 神情惶恐隐隐带着害怕。 有谁死死抱住了他。 寇辛颤着声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怀里的身躯柔软瘦弱,似乎微微用力,就能将其彻底揉碎,燕京涵高高抬起的手就这么放下。 燕京涵一瞬懈了力,哑声道,“你又来了。” 数不清第几次来救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苏轼 下一章入v,希望宝子们不要养肥,星星眼.jpg 再推一下预收,点进专栏就能看见啦,感兴趣的宝贝可以点一下收藏~ 《专业哄睡》by鹤安 【文案】 人美声甜专业哄睡网红受×豪门老男人爹系总裁攻 桑桥是千万粉网红主播,白天唱见,晚上asmr,专业哄睡。 一天,他穿成一个恶毒炮灰,豪门纨绔。 假豪门真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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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胁来临时,寇辛下意识抱住了燕京涵的蠢蠢欲动的双臂,微微颤着声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心脏在剧烈的跳动,感受到他抱住的身躯微微松懈下力道时,寇辛才松了一口气,耳边传来低沉嘶哑的嗓音,“你又来了。” 燕京涵彻底清醒。 他任由寇辛拉着退远。 地上还躺着能说话的,在一片□□哀嚎中对寇辛跟燕京涵放狠话,“你们等着!” 燕京涵眼神一厉。 寇辛狠狠瞪了他一眼,松开他的手,警惕道:“你别动。” 寇辛不打算收拾燕京涵自己惹出来的烂摊子,他上前踢了一脚先前说“太后若是倒台”的人,那人痛呼一声,咬牙切齿:“寇辛!你敢?!” 寇辛踩着他的手,冷声道:“你们的恩怨与我无关,但若再让我听见你们在背后议论皇祖母,休怪我禀告陛下。” 圣上的名头一被搬了出来,几人瞬间噤声,不敢再多言,寇辛出了这一口恶气,转头对燕京涵道,“走。” 燕京涵:“等等。” 他蹲下身,将地上四分五裂的玉冠同那颗裂开来的猫眼石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用帕子包了起来。 燕京涵捡完后,自觉跟在了寇辛身后,永远保持退半步的距离,小世子转弯,他就转弯,小世子停下,他也停下。 原本气恼自己被燕京涵吓到,装着重重心思,在路上一言不发的寇辛莫名想起那句——“如今也成了别人脚底下的狗”。 寇辛脑海中闪过梦中那位带着十二冕旒的新帝,他指尖微微颤了颤,呼吸急促了几分。 他们走了许久,才瞧见位宫娥,寇辛命其给自己寻了处无人的偏殿。 寇辛跨过门槛,燕京涵也跟着跨过。 直至宫人纷纷退下,寇辛才转过身,看向燕京涵,“我曾也与他们一般,以为你很好欺负。” 燕京涵沉默不语。 寇辛肯定道:“你一直在藏拙。” 燕京涵:“是。” 寇辛冷声问,“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解决?” 被打的那几人断然不会善罢甘休。 燕京涵呼吸很沉,胸膛起伏间将手攥得很紧,手帕一直被他握住,锋利的碎片割破了那层布,刺进了他的掌心中。 寇辛看出了他的不甘心。 他逼近一步,“我可以帮你。” 掌心的血液顺着指骨滴落在地,燕京涵蓦地抬眸,“条件。” 寇辛咬了下唇,重重吐出一口闷气,“让皇祖母醒过来,别再对她下手。” 这条件提的实在是牛头不对马嘴。 燕京涵怔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寇辛低垂下眸,眼睑投下一片阴影,遮住神色,他用气音轻轻笑了下,极具嘲讽意味,“别装了,我跟那些蠢货可不一样。” 他可不会再轻易被燕京涵表现出来的无害给骗到。 他一直以为事情没那么快走到那个地步上,燕京涵现在还这么弱小,甚至给不了寇辛任何一点威胁,怎么可能有能力将手伸得那么长?只要他在太学里看着燕京涵,不需落进下石,只要保持现状,梦中的惨状定不会发生。 皇祖母还好好的,皇舅舅也生龙活虎,他的两个堂哥,燕晟同燕离归之间虽然有些龌龊,但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一切尚风平浪静。 这种平静甚至麻痹了寇辛,他没有看出燕京涵的任何马脚,以为导致梦中凄惨现状的苗头还未出现,就算出现了,寇辛也自信自己能掐灭,让燕京涵没有壮大的时机。 寇辛以为自己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他今岁的十六生辰刚过,离弱冠还有好些年,他可以慢慢来。 他已经很努力了。 寇辛吸了口气,他每天都在看那些他看不懂的四书五经,在校场上安安分分地练射御,派人盯着燕京涵每日的动静,在心中数着距离下一次科举春闱还有多少日子。 可直到皇祖母晕倒,寇辛才彻底意识到,不是的,一切都是他想当然,这种平静只是燕京涵装出来的,他一直在藏拙。 淮亲王一脉出了名的骁勇善战,他们的儿郎大都死在了战场上,才导致血脉凋零,老淮亲王临死还请命圣上,自愿去往北疆,唯愿马革裹尸。 他的孙子,宁死不屈的威武将军的独子!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死读书的废物?! 寇辛低声道,“你对你生母留下的遗物如此看重,我对皇祖母亦是如此,若是她出了事——” 寇辛抬眸,眼中微红,却一字一句道,“我也会同你一般,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饮其血,抽其筋,挫骨扬灰。” 寇辛是天家养出来的孩子,纵使金枝玉叶,但骨子里的血性跟傲气不比眼前这头狼少半分。 燕京涵瞳孔微微一缩,嘴唇嗡动几下,有些无力道:“我说我什么都没做,也做不到,你信吗?” 寇辛不信,“你同朝九歌、燕离归都有私交,谁知晓你在仁寿宫里有没有人手。” 燕京涵皱起眉,直觉寇辛现在有些不对劲,魔怔了一般,他单手按住寇辛的肩,低声道:“太后把持后宫多年,仁寿宫更是防得犹如铁桶,岂是能容旁人轻易安插探子的存在?” “况且,我为何要去加害太后?” 寇辛厉声道,“谁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步步逼近,“谁知你性情天生是否残暴?所有阻碍过你的人都会死在你手下,谁知你有没有谋权之心,一朝得势,就会杀害尽所有人,谁知你心中是不是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灭我满门,诛我九族呢?” 燕京涵另一手也小心翼翼按住寇辛的肩,不让帕子中的裂片刺到他,燕京涵紧紧盯着他,想让寇辛冷静下来,缓声道,“我不恨你。” 他没有否认寇辛说的前两样。 寇辛一把甩开燕京涵手,“怎么可能?!我头一次见面就倒了你满头酒,更是那般侮辱你,你怎么可能不恨我!” “啪”地一声响。 燕京涵手中的帕子连带那些他小心翼翼捡起来、包好的碎片一同被挥落在地,洒了满地。 寇辛被这一声惊醒,下意识倒退两步,生怕燕京涵再次发疯,他冷声道,“我们之间的事,你尽管冲我来,与旁人无关。” “若你算计得到我,那我认了。” 寇辛:“可若你败在我手下,我绝不会对淮亲王府下手。” 寇辛认了死理。 燕京涵百口莫辩。 燕京涵自认为他藏得很好,寇辛这份笃定跟敌意简直来得莫名其妙,更别说,他对寇辛,从始至终都未有过“恨”那么大的敌意。 他更不可能去对仁寿宫下手。 燕京涵只是半跪了下来,再一次去捡那些碎片,用那张血淋淋的帕子包起来。 寇辛气喘不匀,跟燕京涵僵持。 太监在这时一路小跑进来,“世子,世子!” 寇辛叫住他,“就站那,别过来。” 太监莫名其妙地停住脚,才瞧见前头淮亲王半跪在地上,捡着些什么,心里怪道,寇小世子何时同小淮亲王结的仇?叫他撞见主子欺负主子这一幕,可真倒霉。 寇辛问:“何事?” 太监又挤出笑,“长公主殿下命奴来寻世子,说太后娘娘已经醒了过来!” 寇辛精神一振:“太医如何说?” 太监细声道:“太医说,太后娘娘是犯了头风,今日天冷,受了寒,撑不住才倒下去的。” 寇辛怔了半响,“皇祖母是病倒的?” 太监颔首,“是,广寒殿的主子们都启程回府了。” 寇辛身形不稳地倒退两步,堪堪撑住桌,有气无力地挥挥手。 太监忧心忡忡,“奴去为世子爷唤个太医来?” 寇辛突然喝道,“下去!” 太监吓了一跳,匆匆行了礼,忙不迭地逃了出去。 寇辛怔然坐倒在榻上,指尖紧紧抓着榻边,用力到指腹发白,他低垂着头,久久不出声。 半响,空旷寂静的偏殿内响起“啪嗒”一声,水滴四溅。 半跪在地的燕京涵动作一顿,微微抬起头,小世子安静的坐在榻上,乌发雪肤,眼眶通红,眼泪一滴一滴地汇聚在下巴尖,无声落下。 注意到燕京涵的视线,寇辛看过来的眼神很是茫然,轻声道,“燕京涵,皇祖母是病死的。” 他苦笑了一声,“我倒希望是你下的手。” 最起码这样,还能让他留点念想,若是燕京涵停手,皇祖母说不定不会死,可若是因为得了病,寇辛无能为力。 他救不了他的皇祖母。 好一会儿,寇辛才仰起头,他满不在乎地擦了擦脸,仿若无事地跳下榻,也蹲下身,帮燕京涵一同去捡那些碎片,“我帮你去司珍局问问,兴许能修复。” 燕京涵也不去问寇辛为何说那些莫名其妙之语,声音低沉,“好。” 寇辛将捡起来的那些碎片都放在燕京涵的掌心中,它们即沾了寇辛的泪,也沾了燕京涵的血,“你身上的伤也唤个太医来处理处理。” 燕京涵:“嗯,听你的。” 最后一片碎片也捡完了。 寇辛道:“对不住。” 燕京涵掀眸,将抱起来的帕子放到胸口处后,才摇了摇首,“我不会生你的气。” 玉冠被撞碎的时候,他也发了疯,他能理解。 燕京涵站起身,在偏殿的铜盆里净了手,将还蹲在地上发呆的寇辛拉了起来,用没受伤的手拭了拭寇辛脸上的泪痕。 微微带着湿意的粗糙指腹,从寇辛的眼尾一路摸到了颊侧,停在他的下颔。 燕京涵没哄过人,更没有见过这么娇气的哭,只生疏得轻轻道了句,“不哭了。” 寇辛勉强勾唇笑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微微凹陷下去的小窝,“走吧。” 燕京涵控制不住地用指腹轻轻碰了下寇辛的嘴角,那处小窝被他一戳就更深得陷了进去,软得不可思议。 他眼前的小猫儿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不复以往的傲气,又乖又娇,仿佛在求着别人顺毛安抚,给了某些心怀不轨的人可乘之机。 燕京涵突然道,“那枚猫晴是我母亲与我父亲的定情之物,朝老将军将它交于我时,曾与我说,我母亲生下我后,自觉时命无多,命人去造了一枚玉冠,在上嵌了这枚与我双眼极似的猫晴。” 男子十九便行弱冠之礼,燕京涵母亲留给他这顶玉冠,也在心里盼着它能代她看着她儿安安稳稳活到弱冠之年,望子成龙。 最好不要同他父亲一般,做个什么威武将军,当个文弱书生便是极好。 他母亲是爱他的。 只是无能为力,做不到长久的爱他。 寇辛静静地听他说。 燕京涵道,“我母亲生我时,我父亲正在战场上拼杀,他得知我母亲的意思后,在这颗猫晴背后刻了一句西域梵文——望我儿康乐宜年,天赐遐龄。” 希望他一年比一年过得更快活,长长久久得活下去。 燕京涵低低吟了一句,“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寇辛睁大眼,喃喃道,“皇祖母也同我说过此话。” 燕京涵笑了下,“他们对我们的期望是一样的。”他低声道,“我从不为我是西域人而自惭形秽,我也不为世人说我没有继承到淮亲王府骁勇善战的血脉而气恼。” 这是他的父母留给他的,也是他们所期望看到的,太学里的人因他得了每次考核的头名而针对他,可燕京涵独独没有在这一方面上为了保全自己而藏拙。 燕京涵:“且不说太医院没下定论,若当真是,太后想必也希望你能一直开心。” 寇辛低低“嗯”了一声,“你说得对。” 燕京涵再次用指尖擦拭寇辛眼尾一直溢出的湿意,“所以,不哭了。” 第二次,他说得熟练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沉默寡言(×) 巧舌如簧(√) 猫眼石也叫猫晴 推一下专栏的预收,感兴趣的宝贝们可以收藏一下~ 《养小人鱼后元帅崩人设了》by鹤安 【文案】 鲛人攻x人鱼受 【文案】 灯希生活一个只有大海没有陆地的星球上。 整个星球只有他一条人鱼。 灯希抱着自己的大尾巴,掰着小指头数着日子,孤零零的小人鱼一天一天长大。 一天,他发现了另一条“人鱼”! 对方受了伤,不停地流血,面容苍白虚弱,特别特别可怜! 灯希决定,自己要好好保护这个来之不易的族人。 不过,对方好像是个小哑巴,都不跟他讲话。 灯希含辛茹苦地一点点养着“小哑巴”的伤势,养好之后,他难过地发现小哑巴不见了。 对方离开了自己,灯希又变成自己一个人了。 很久很久之后,人鱼被闯入这个星球的外来客抓走了,星盗们直播拍卖这条全宇宙仅此一条的人鱼。 狭窄的水箱里,人鱼的脖颈上被拷上锁链,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小角落。 各方势力纷纷沸腾,谁能拍卖下这个美破天际的新物种? 就在天价交易即将成立的同时,星船的门被一把轰开,眉目冷似刀锋的男人提着枪炮闯了进来。 令人闻风散胆的帝国元帅将星盗全部缴获,将小人鱼作为战利品带回来了家 小人鱼被男人温和地一点点教会星际时代所有的东西。 元帅眉眼柔和下来的样子令全宇宙惊掉了下巴。 —— 灯希被带回去的第一天,就发现了元帅也有大尾巴,他惊喜地扑腾抱上去:“小哑巴!” 灯希特别特别高兴自己又找到族人了,他没看见男人微微异样的神情。 祀寂生牵着灯希的手,在泳池里慢慢游着,他在心里说:其实,我不是你的族人。 我不是人鱼,而是鲛人。 东方鲛人实力强大,全身上下都是杀人利器。 而西方人鱼软弱无力,只是个美貌废物。 第25章 复原 寇辛虽然心急他皇祖母, 但太医说了,太后此时需要个清静之地养病,周遭不能太过喧嚣, 就留了长公主一人在身侧。 驸马身为外男, 也早早地回了府。 今夜寇辛只能宿在从前长公主住的长乐宫里,他先领着燕京涵去了司珍局。 这是燕京涵第一次在宫内乘坐步辇,太监按规矩只备了属于寇小世子的份, 是寇辛拉着燕京涵共乘的。 上边儿的位置并不大,燕京涵坐上来后, 寇辛便只得跟他挤在一起,他们挨得很近,近到寇辛能闻见燕京涵身上残留的血腥味,伤口被太医处理过后的淡淡药味, 以及本身的冷冽感, 三者夹杂在一起, 令燕京涵莫名多了些血性。 寇辛往边边上挪了挪屁股, 呼吸声都嫌弃地变轻了,这也太臭了。 燕京涵同寇辛相反, 鼻尖全是小世子身上昂贵的熏香。 广寒殿离司珍局远得很, 小世子这一路无所事事, 便要来了燕京涵那个被小心放在胸口处的帕子, 无聊地拼了起来。 这时候, 寇辛又不嫌脏了。 他将那张染血的帕子搁在膝上,摊了开来,瞧见帕子底端绣了个小小的“涵”字。 寇辛好奇地摸了摸。 燕京涵怕小世子被锋利的碎片割着手, 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自然发现了寇辛的小动作, “那是我奶娘绣的。” 寇辛“哦”了声,“那她对你也挺好的。” 不像宫中的太监们一般,阳奉阴违。 燕京涵笑了一下,平静道:“前两年,她病逝了。” 寇辛顿了下,干巴巴地说了声,“节哀。” 寇辛也不摸了,这人怎么全身上下都是遗物,他动作很小心,拿出了自己的帕子给燕京涵。 燕京涵的手比寇辛大了一倍,指骨修长,单手托住那张帕子,没跟寇辛一样放在膝上。 寇辛细细挑出属于猫眼石的淡绿色碎片,他挑出一块儿,燕京涵被接住一块儿。 没过多时,就全挑好了。 寇辛将装着白玉冠碎片的血帕子包好,还给了燕京涵,便好奇地琢磨着燕京涵手掌心里的猫眼石碎片。 他在找威武将军亲手刻的那句西域梵文。 康乐宜年,天赐遐龄。 大夏的短短八字,那些猫眼石背后却密密麻麻都是梵文。 寇辛跟看天书似的,“只有八个字,为何刻了这么多?” 燕京涵低声解释道,“这八字用西域语译不出,刻出来的是这八字的大夏简译。” 燕京涵拿出其中一块碎片,翻过来,译道,“这是平安二字。” 他再拿出一块,“这是长寿。” “这是年年。” “这是……” 燕京涵说一个,寇辛记一个。 事实证明,他实在有些高估自己,等到了司珍局,寇辛一个都没记下。 司珍局的女官早早候在宫门口,等着寇小世子的到来,毕恭毕敬地将二人迎了进去。 司珍局掌宫内的珍宝钱货,也负责为宫中的主子们打造珠宝首饰,在宫外大海捞针找手巧儿的匠人,不若直接找司珍局的女师傅们来修复。 寇辛有求于人,嘴甜得说了几句好话,反倒叫那六品小女官诚惶诚恐,愈发不敢造次,但也上心地找了几个在宫内做了好些年手艺,心灵手巧的宫女来。 寇辛无法,寻遍全身上下,只掏出几个刻着“吉祥如意”字样的金锞子赏给她们,这是今日去寇府,那些打趣他的夫人们赠给他的见面礼,盼着中秋团圆,挑得全是寓意好的。 他瞧着新鲜,便带到了身上。 寇辛也不想将长辈们给的东西随手赐出去,但谁让小世子平日不带银钱,如今在宫内,家中下人也没跟着他,只能给这些小玩意儿了。 几个宫女们小心地收进袖口的荷包里,这些金锞子全都是用碎金铸造的,宫中的主子们有时高兴了,也会赏赐一些金叶子、金瓜子、金饼子等小巧样式的金锞子,但寇小世子赏给她们的都是刻了字、寓意极好的稀罕物,分量沉得很。 燕京涵也不免多看了几眼。 寇辛也塞给他一个,“拿去玩。” 宫女们收了东西,做事也就更不敢马虎,小心翼翼拿过那两帕子,也不怕帕上的血,掀开来看了一眼,七嘴八舌道,“世子爷,这可是个玉冠?” “这猫儿眼的玉色真纯。” “哟,背面儿还刻了字勒!” “这不是字吧,倒像什么图文。” 寇辛笑道,“几时能还给爷啊?” 女官端正回道:“您放心,今晚上奴婢们就能原样还给世子。” 寇辛松了口气,“那就好,修好了本世子重重有赏,需要什么物什尽管取,明日叫内务府去长公主府上要账便是。” 女官笑了笑,道:“哪能啊,世子尽管吩咐奴婢们就是。” 燕京涵突然插了句嘴,“我能亲自动手吗?” 女官迟疑道,“能是能,只是……” 有位老宫女道,“只是会慢些。” 燕京涵摇首:“无碍。” 燕京涵看向寇辛,“夜色已晚,让宫人先送你?” 寇辛径直坐下,“我不走。” 燕京涵微微勾了下唇,“好。” 寇辛别过脸,“我可不是为了陪你,刚来就要走,爷都要累死了,不得先歇一会儿?” 女官轻声笑了下,“世子爷同淮亲王的关系真好。” 寇辛臭了脸,“谁跟他关系好,不准胡说。” 女官心知肚明,笑着闭了嘴。 寇辛:“……” 寇辛瞪了一眼燕京涵。 燕京涵已经坐了下来,听着老宫女细细讲解。 其余几个宫女则用工具细细清理干净碎片,将灰尘、血与泪一一弄净,再用两个匣子装了起来,再去准备粘合用的物什,再拿了一匣金珠子来。 寇辛好奇地拨了几下,“这些金珠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老宫女低声解释,“王爷这玉冠碎得太过厉害,光是粘合,恐怕稳固不了多久,还得包金,一会儿会让人将这匣金珠子拿下去融了,用压好的薄金将王爷粘好的玉冠在边缘处包起来,这样就牢靠了。” 寇辛恍然:“原来如此。” 寇辛托着腮,有些无聊地看着燕京涵跟着老宫女的步骤,用工具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碎片一片对准一片地粘合起来。 明亮的宫灯照着燕京涵那双碧眸似乎都带了些暖意,侧脸绷紧,神情专注,薄唇抿起的线条一样冷冽。 看着看着,慢慢的,寇辛有些困了。 他从托着腮的坐姿,渐渐变成侧趴在桌上,精致的眉眼半睁半阖,再过了一会儿,双眼就全然闭上,乌发垂落在露出的小半张侧脸上,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 睡姿乖得不行。 燕京涵疲惫得合了合眼,一转头,就对上睡得不知昏天黑地的寇小世子,他看了好半响,才轻声对女官说,“多生几个炭盆,夜里冷,再取件大氅给他披上。” 女官轻手轻脚地按燕京涵吩咐得做。 没过多久,寇辛微微蜷缩起的身子松懈下来,蹙起的眉头也惬意地舒展开,粉唇微启,一张一合的,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燕京涵单是看着他,冷冽的眉眼就缓了下来。 明明趾高气扬、嚣张跋扈,为什么偏偏这么讨人喜欢? 寇辛半夜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次,明亮的宫灯变得昏黄无比,燕京涵坐得仍旧是那般笔直,手上的玉冠已经复原了大半。 他嘟囔了一句,“看得清嘛?多点几盏灯。” 燕京涵的声音很低,“不用。” 寇辛清醒了几分,微微撑起身,不容置喙道:“没听见我的话?” 女官连忙将灯点起,昏暗的殿内霎时变得明亮,寇辛被灯光刺得阖了阖眸,眼角溢出点湿意,他揉了揉眼,刚抬手,却发现半边身子都麻了,霎时低低吟了一声。 他手脚酸麻,动都动不了。 寇辛撑着桌,微微缓了缓,余光却撇见燕京涵将手上的物什放下,用帕子擦了擦手,站起身将寇辛抱了起来。 寇辛瞪大眼,低声道:“你做什么?” 他一动就疼,只得僵直着任由燕京涵抱着。 燕京涵将人放进一旁的美人榻上。 他用手一寸一寸按捏着寇辛僵直的双手双脚,动作轻缓,不疾不徐。 寇辛耳尖霎时红了,“唤别人来。” 燕京涵:“司珍局里全是宫女,没有太监。” 若非寇辛跟燕京涵年纪尚小,还未弱冠,他们也不得进入。 寇辛微微挣扎了下,“那我自己缓缓就好了。” 燕京涵:“会难受很久。” 他让寇辛自己选。 寇辛不动了。 燕京涵很有分寸,他只碰寇辛的手脚腕骨跟一些能缓解的特定穴位,那股疼劲很快过去,血液畅通无阻后,便只剩下按揉的酥麻感,寇辛低咳一声,“我要睡了。” 燕京涵应了声,收手坐了回去。 有这么多女子在,寇辛也不好宽衣解袍,草草披了个大氅,又埋头睡了去。 埋了一会儿,寇辛觉得热得慌,他面上烫得厉害,又悄悄探出头来,解着热气。 寇辛睡不着了。 他又去看燕京涵的侧脸,慢慢的,又生了困意。 第二日寇辛醒来。 玉冠已经到最后一步,包金。 这道程序便不是燕京涵能去插手的了,只能在一旁看着宫女们去做,便是如此,他也没去休息,一直亲眼看着。 寇辛也跟着他等。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这玉冠才复原完毕,就连缺得那道口子都被女官寻来同料子的白玉补了上去,无论怎么看都找不到任何一道裂缝,简直焕然一新,甚至比先前朴素的样子都华丽不少。 白玉镶金,正中是一颗上等料子的猫眼石,淡绿中透着白。 寇辛把玩了几下,才让女官拿匣子包了起来,拿给燕京涵,“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戴了出来?” 燕京涵道,“中秋家宴。” 中秋家宴。 团团圆圆。 寇辛怔了一下,“日后还是好好收着吧。” 燕京涵低低道了句“好”。 二人就司珍局分道扬镳,燕京涵步行出宫,寇辛乘步辇去长乐宫,一到就迫不及待地命人备汤沐浴,换下昨日他去了这么多地方,还足足穿了整整一日的衣裳。 洗漱过后,寇辛先命人去仁寿宫问问他母亲,皇祖母好些了没。 等消息的时候,寇辛顺便用了个早膳,用完早膳,宫人也回了话,“太后娘娘说,辛儿心里莫非没有她了?” 寇辛一听,便松了口气,他皇祖母还有心情同他开昨日他这个孙儿没去看他的玩笑,便证明身子还好,不算什么大病。 纵然这般安慰自己,寇辛见到他皇祖母有些灰白的面色时,又忍不住红了眼,跪倒在他皇祖母的病榻前,将脸埋进太后的掌心里。 太后跟长公主笑寇辛,“怕是又要哭成个小花猫了。” 寇辛呜咽道,“您昨日吓死辛儿了。” 太后虽病重,但也不是自怨自艾的人,笑声虽虚弱,一如往常爽朗,“竟还成哀家的错了?” 寇辛怨道,“就怪皇祖母。” 太后指着寇辛跟长公主道,“看看你将他惯成什么样子了。” 长公主可不担这责,嗔道,“母后没惯着?” 太后怪道,“你这丫头!” 她语气重了些,猛地剧咳几声。 长公主连忙坐下,轻轻拍着太后的背,“太医都说了,让母后修身养性,您偏要喊辛儿来!” 寇辛委屈地抬起头,“那孩儿走?” 太后挥手,逗他,“走走走,成日扰哀家清静。” 寇辛:“???” 寇辛脸上的泪还没干呢,就快要再被逗哭一次了,别过脸一哼,“走就走。” 太后也不拦他,心里头到底是担心过了病气给自家孙儿,叫大宫女去送寇辛出门。 寇辛出宫后没回长公主府,而是径直去了宣平候府,昨夜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一夜未出宫,喻誉想必会忧心。 只是这一路,寇辛总有些不安。 总觉着自己忘了什么。 寇辛想了整整一茬,也没想出来,他连喻誉都能想起来,还能忘了什么? 中秋这般好日子,宣平侯总算消了气,解了喻誉的禁足令,寇辛这回,是从正门进得喻誉的院子。 喻誉一见到他便快速道:“到底发生何事了?” 寇辛掩去他昨日同燕京涵的事,只把跟太后有关的事同喻誉说了一遍。 喻誉拍了拍寇辛的肩,“别担心,太后一生信佛,佛祖想必也会庇佑他的。” 寇辛忍不住笑了下,“你什么时候也信起这些东西了。” 喻誉只道,“太后信,便足够了。” 寇辛叹气,“希望如此。” 二人在湖边的凉亭坐下,喻誉随口道,“昨夜好几个宗亲王府的世子被人奄奄一息地从宫里抬了出来,你又一夜未回府,害得我以为你也出事了。” 寇辛猛地掀眸,是了,他忘了这回事了。 喻誉笑着说,“现在那几个宗亲王差点没派人打上淮亲王府,一大早就进宫找陛下做主去了。” “那燕京涵也当真是不怕死。”喻誉微微眯起眸,“不过这次,他怕是没那么好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虽迟但到 第26章 偏爱 “不行。” 喻誉冷声拒绝。 寇辛劝人劝得口干舌燥, 不干了,“是我去救人,关你什么事, 用得着你同意?” 喻誉只是抬了抬手, 凉亭外的几个府卫霎时将出去的路挡住。 寇辛:“?” 喻誉漫不经心地端了杯茶水给寇辛。 寇辛不想接,但实在是渴,臭着脸润了润嗓子, 喻誉问,“说吧, 昨夜到底出了什么事?” 寇辛喉中一哽,说不出话了。 若是要跟喻誉坦白昨夜他跟燕京涵做的事,他必定要跟喻誉说他那个梦,喻誉定然不信, 说不定还会以为他疯了。 寇辛冷哼:“能出什么事?我昨夜在长乐宫歇了一宿, 一醒就去仁寿宫了。” 喻誉俯身逼近, 跟寇辛的双眼对视, 狐疑道,“当真?” 过近的姿势, 险些让寇辛以为喻誉早已洞若观火, 寇辛心虚, 硬着头皮道, “当真。” 喻誉:“没有瞒着我?” 寇辛连忙摇首, “咱两什么关系?我瞒着我爹娘都不可能瞒你。” 他跟喻誉打小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把这个交情搬出来,喻誉只轻轻眯了眯眸, 又坐了回去。 寇辛正准备松口气。 喻誉又道:“我不在太学的这段时日, 你跟他关系好起来了?” 寇辛那口气哽在胸口, 忍不住低咳了一下,嘟囔了下,“哪有的事。” 喻誉好整以暇地问他,“那你为何偏要救他?” 寇辛:“……” 寇辛说不出。 要想让喻誉松口,寇辛必然得找个理由,他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踩着喻誉自己给他递得这个台阶下,“是。” 寇辛说完后,喻誉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 “他每日都给我送书简,一来二去,我同他也能说上几句话,昨日之事,本就是那些杂碎挑事。”寇辛道,“小玉玉,我只不过有些看不下去,你行行好,放我走吧。” 喻誉听他说完,才知晓寇辛是真应了,应了他那句,趁他不在太学时,跟燕京涵好了。 喻誉心口横生一股怒气,他想发火,又不知怎么冲寇辛泄气,他跟寇辛好,可不能不让寇辛跟别人好,朋友有难,怎能不去相助?若寇辛不去,才是有鬼。 可眼睁睁看着寇辛为了燕京涵那小子忙上忙下,喻誉心中又不爽极了。 喻誉都不知晓他到底在不爽些什么,寇辛一开始明明讨厌死了那小淮亲王,天天去寻燕京涵的不开心,他就这么短短一段日子不在,这两人就处得这么好了? 寇辛试图跟喻誉讲道理,“若是季家那小子出了事,被人围起来欺负,你不也会出手?” 季家那小子跟寇辛他们在国子学中的同一个院念书,其父乃左金吾卫大将军,是正三品官,跟宣平侯府也够格交个友,喻誉也是武将世家出身的儿郎,跟其脾性相投,也算交情不错。 喻誉不想跟寇辛讲道理,冷笑,“季家掌皇城卫,哪个不长眼的会去惹他?” 寇辛道:“那几个侯爵王府的混不吝可跟我们不同,他们什么时候把那些官家子弟放在眼里过?” 喻誉道:“淮亲王的名头可比我们大多了。” 谁不知晓淮亲王就是听个响罢了。 寇辛急道,“小玉玉!” 喻誉不听,“我昨日刚被解禁,就去约了国子学里我们交好的几个来我府上做局。”他冷声,“为你,给他们赔礼歇罪。” 本来早就要约这酒局,毕竟他们一言不发抛了国子学那群人就走,只是他们入这太学第一日,喻誉就被宣平侯施了家法,下了禁足令,一直腾不出空。 方才寇辛一提季家,倒让喻誉记了起来。 喻誉给了那些府卫一个眼神,让他们走,把大路敞开,“走不走,你自己选。” 寇辛本还有些犹豫,怕喻誉生气,见喻誉松了口,霎时站起身,“人命关天,还吃什么酒,小玉玉,你替我给他们赔三杯酒就是了。” 话落,寇辛大步离去。 本意威胁,根本没想松口的喻誉:“?” 他眼睁睁看着寇辛走远,气得慌。 喻誉拿起方才递给寇辛的茶盏猛然摔落在地,低声骂了句,恨不得燕京涵现在就去死。 · 皇帝为太后提心吊胆一夜,本就没睡好,还庆幸着中秋能罢三日朝,没料到一大早就被几位侯爵宗亲王哭上了养心殿。 皇帝沉着面色:“孩子们闹了矛盾罢了,朕能怎么出头?” 老文王嚎道,“陛下啊,臣的四孙儿到现在还未醒来!生死不知!请陛下做主!” 武安候也愤愤不平,“昨夜乃中秋大宴,淮亲王就敢如此闹事!陛下,这竖子实乃狂妄!” 众人七嘴八舌。 皇帝扶了扶额。 武安候想起自家儿子那双被踩得青黑的手,转了转眼珠子,梗着脖子道,“还有那寇辛,真是愈发无法无天了!” 皇帝神情微肃,放下手,“怎么又跟辛儿扯上关系了?” 武安候老大不小的人了,在皇帝面前也是不要脸,连哭带嚎,“陛下,那寇世子跟淮亲王是一伙的,我儿的手都被他踩废了!以后再也不能提笔写字了,陛下,您这次可不能再惯着他了,我儿都废了啊!” 皇帝叩了叩桌。 这事往大了说,便是淮亲王罔顾王法,按律法处置,往小了说,便可推脱到太学里学子间的龌龊,将淮亲王驱出太学,便也罢了。 这已然是皇帝看在已故的老淮亲王的面子上,做了个这么轻的处置。 可若是跟寇辛扯上关系,这性质就不一样了。 只能小事化了。 皇帝道:“只听你们片面之词,朕也不知昨夜到底发生何事,陶然,去宣淮亲王。” 小陶子应了声是,连忙吩咐下去。 等寇辛到时,燕京涵已经在殿内跪了有半个时辰了,他人微言轻,又只有一人,若不是有寇辛的缘故在,早被顶了罪。 皇帝本不想扯寇辛进来,但武安候死死抓着不放,只能每每为燕京涵周旋,那叫一个心累,一个臭小子!一个榆木脑袋! 正心烦着,余光瞥见侧门一个小太监进了来,低声在陶然耳边说了些什么,陶然眼前一亮,快步走到皇帝身旁,附耳低声道,“陛下,寇小世子求见。” 皇帝精神一振,不动声色地颔了颔首。 陶然面带喜色,赶忙从侧门出了去,绕到了正殿外,“世子爷,陛下准了。” 寇辛没有提步就走,只低声问,“小陶子,你跟本世子说说,里边如何了?” 陶然三言两语说完,“那小淮亲王的嘴跟被锯了似的!着实看得老奴心急,幸而世子您来了!” 寇辛人未到,声先至,“叔伯们欺负一个闷葫芦有什么意思,不若与我先对峙对峙?” 大殿内一下静了静,燕京涵跪得笔直的背影僵了一瞬。 寇辛走路带风,先是跪下行了个礼。 皇帝颔首后,寇辛就站了起来。 老文王冷声道,“寇小世子是想替淮亲王申冤?” 寇辛斜了老文王一眼,又看向皇帝,“不止是申冤,陛下,臣还想说,淮亲王打得好。” 皇帝挑了挑眉。 老文王气道,“黄口小儿!也敢在陛下面前口出狂言!” 寇辛:“你们说是淮亲王一人将所有人打伤,也不看看在不在理,众所周知,淮亲王善文不善武,他一个人,怎么将所有人打至重伤?” 武安候冷笑,“寇小世子似乎忘了自己也在场。” 寇辛摊手,“皇舅舅,您也知道的,您一根手指就能把臣打趴下了,臣能打得过谁?” 皇帝忍俊不禁。 寇小世子出了名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武安候这话,就是个笑话。 其余人问道,“那寇世子如何解释他们的伤从何而来?总不能是自己下的手罢?” 寇辛茫然着一双眼,摇了摇首,“他们如何伤的,臣不知道,但昨夜太后病晕过去后,臣去广寒殿找臣的同窗淮亲王,解解烦闷,谁料,去到时却见好几人将淮亲王围起来,非打即骂。” 老文王:“空口无言——” 寇辛:“那王爷您说,淮亲王身上的伤如何而来?” 寇辛俯身,用指尖抬了抬燕京涵的下巴,燕京涵额上围着一圈白色丝布,额角处隐隐透着血色,因为一夜未眠,面色苍白无比。 燕京涵喉结微微一滚,对上寇辛让他放心的眼神,寇辛松开手,低声道:“把手拿给我。” 燕京涵将受伤的那只手,放在寇辛手中,他的手掌比寇辛的大,寇辛用两只手才能圈住,寇辛用指尖微微将燕京涵的手摊开,露出伤痕累累的手心。 这些伤口都是证据。 这些侯爵亲王里有一两个被自家那不孝子告诉了实情的,不自在地沉默下来。 寇辛又道:“而此前在太学,这些人早就对淮亲王怀恨在心,那次在校场,便故意让不会骑马的淮亲王去驯服烈马,险些让路过的臣也遭了殃,陛下可去寻大祭酒对证。” “那次司正罚了他们,他们必然想向淮亲王讨回这面子。” 老文王的四孙儿就是那件事的领头人,他哑口无言。 武安候又道,“我儿的手伤又作何解释?” 寇辛冷眼看过去,“臣也想问,武安候之子为何在太后病重之时,说太后时命无多。” 武安候面色巨变,“休得胡言!你这是污蔑!我儿根本没说过此话!” 一直作壁上观的皇帝终于动了怒,沉声道:“辛儿,确有此事?” 寇辛昨夜便说了,只要此事不惹到他的身上,他就不会搬出太后的名头,但要是自己找死,就休怪他不留情面。 寇辛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他蹙眉,一派委屈似的:“皇舅舅,若非如此,辛儿又怎会动手伤人?”他垂下头,“我本就心优皇祖母的病情,听到此话,一时冲动……” 寇辛认错,“皇舅舅罚辛儿可以,但您也得罚武安候之子。” 皇帝却道,“你何错之有啊?他们寻衅滋事在先,不敬太后在后,不止你没错,淮亲王还算受害者!” 皇帝大手一抬:“既然受了重伤,便全都在府中静养个一年半载再回太学,武安候,你也好生在家待着管管你的好儿子!” 老文王气急攻心,捂着胸口叫道:“陛下!” 皇帝挥了挥手,“此事到此为止。” 武安候跪倒在地,“陛下,臣冤枉啊!” 皇帝给陶然使了个眼色。 陶然连忙命人将武安候“请”了下去,其余人连同老文王即使不甘,但也知晓,此事牵扯到了太后,他们再深究下去,讨不到好的只会是自己,只能灰溜溜地出了去,顺便狠狠瞪了武安候几眼,怎么教的儿子?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出来! 待人都退下后,寇辛用眼神询问着他皇舅舅,皇帝阖了阖眸。 寇辛便拉着燕京涵的腕骨,将人扶了起来,低声道,“别忘了你昨晚答应过我什么。” 他帮燕京涵这一回,只希望日后他们二人间的仇怨清算时,不再迁怒长公主府。 燕京涵被寇辛扶起身,他一夜未眠,额上同手心的伤口隐隐作痛,又跪了半个时辰,全身上下早已疲惫不堪,下一刻,似乎就能倒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上。 他看着寇辛,突然想,对方似乎天生就适合这种地方,他狼狈不堪,百口莫辩。 寇辛却如鱼得水,救他于水火。 那么的耀眼。 他莫名想起他同喻誉一同跪在仁寿宫时,刺目的阳光下,寇辛一身白衣,迎着光向他们奔来,衣诀随风翻飞,却看都未看他,径直扶起喻誉走远。 燕京涵想, 原来当时的喻誉是这种感受。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玉玉:被偷家了,我恨 第27章 发酒疯 燕京涵回王府, 寇辛则是又赶去了宣平候府,这一来一回之间,寇辛光是坐马车就坐得腰酸背痛, 打起精神去了喻誉院中用来迎客的暖阁中。 今晓候在暖阁前, 瞧见寇辛霎时苦着脸迎上去,“世子,您可算来了!公子他发了好大一通火呢!” 寇辛抬了抬下颌, “这不是来赔罪了,怎么不进去等?” 今晓欲哭无泪, “公子说,您要是不来,奴就不用进去了。” 寇辛笑了,“行了, 我做主, 今儿给你歇一天。” 今晓喜笑颜开。 暖阁内用一梨木大桌摆了席, 珠帘内生了炉火, 寒秋的日子,里头温暖如春, 丫鬟们点了熏香, 混着酒气愈发有些纸醉金迷起来, 桌上围坐着好些个华服少年, 屋内小厮不断上着好酒好菜。 寇辛进来时, 里头已经酒过三巡,所有人都醉醺醺的,闹哄哄得不行, 他看了一圈, 有左金吾卫大将军三子、右相幼子、尚书左仆射独子、门下侍中之子…… 亲爹全是正二品官, 也全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子,在京城中也算顶尖那圈的人物,个个非富即贵,也只有这些人,有资格跟寇辛喻誉处得交情深了。 一人正提脚踏在椅子上,俯身盯着桌上转动着的汤匙,叫道:“停了停了!要停了!” 其余人霎时聚精会神地都盯过去,“说好了啊,转到谁喝三杯,别想着赖掉。” 寇辛挑了挑眉,“玩汤匙令呢?” 说罢,桌子上慢悠悠转动的汤匙恰好停了下来,柄尖正巧对着珠帘门处的寇辛。 寇辛:“?” 其余人纷纷笑闹成一团。 “寇辛今日不走运啊!” “三杯三杯!” “来迟还有三杯呢。” “还得赔咱们哥几个三杯吧?” “哟,九杯!” 寇辛打着商量,“我先出去?” 季钟笑骂,“滚过来喝!” 季钟便是那左金吾卫大将军的三子。 寇辛没法子,被他们按着坐在席上,桌上没备着他的酒盏,寇辛索性拿起喻誉的酒杯,利落地干了三杯酒。 众人道了声“好”。 寇辛还想再喝时,一直没出声的喻誉抬手按了下来,“行了。” 众人唏嘘一声,嫌喻誉扫兴。 喻誉夺过寇辛手中他的酒杯,“他什么酒量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发起酒疯来你们陪着?” 寇辛踹了喻誉一脚,“去你的。” 喻誉给自己倒了一杯,“我替他喝。” 其余人又起了哄。 季钟招了招手,喻誉喝一杯,小厮又满上一杯,足足喝完了剩下六杯,他们才意兴作罢。 喻誉先前就喝了不少,喝完这六杯,也有些顶不住,扶了扶额,他是醉了也不上脸的人,季钟那脸快红成猴屁股了,寇辛喝完那三杯颊侧也漫上些粉晕,独独喻誉,那面色还是白净的,只有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小厮们把寇辛的碗筷及金樽都端了上来,倒了些不烈的清酒,一样是温好的。 寇辛夹了几筷子菜,心累地叹了口气,“那太学还没国子学舒服,逃个学比登天还难。” 季钟笑他,“现在晓得后悔了?” 其余人道:“别理他,让他一声不吭地扔下哥几个。” 寇辛求饶,“都给哥哥们赔了三杯酒了,还不够?” 季钟给寇辛开脱,“喻誉都躺了半月了,那太学也不见得有多好,还不是圣上下的旨意让咱寇辛去遭这个罪?” 寇辛识相地给季钟倒了杯酒,“对,就是这样。” 季钟道:“来来来,再来一局?” 那汤匙又转动起来。 寇辛看了眼喻誉的脸色,见还好,以为喻誉还能喝,也没阻止这些人继续玩那汤匙令,喻誉今日也不走运,连了好几局都是他,又饮了好几杯,偏生面上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旁若无事地说说笑笑。 等众人发现不对劲已经迟了。 寇辛苦着张脸,往后仰,大着嘴巴道:“别捏了!” 喻誉神情镇定,两手捏着寇辛泛着粉晕的两腮,只觉手中触感又软又嫩,不为所动。 几人哄笑成一团。 寇辛边躲喻誉的手,边道,“笑什么笑,赶紧把他拉开啊!” 喻誉一醉酒就喜欢逮着寇辛欺负,没有半点酒品,他们都习惯了,光看戏,也不动手。 还是季钟够朋友,让小厮将喻誉扶下去歇着,喻誉扯着寇辛不肯放,寇辛也只能一同陪喻誉回他寝房。 被外头的冷风一吹,喻誉发热的头脑微微清醒了,一把将扶着他的寇辛推开,连连冷笑,“你还回来做什么?” 寇辛满脸茫然,不知所措:“?” 喻誉冷冷一哼,大步向前走。 寇辛眼见喻誉迈出自信无比的步伐,一往无前的气势,朝前边那个足有两人合抱粗的柱子冲去,寇辛:“???” 寇辛一把拉住喻誉,“你又发什么疯?!” 喻誉甩开他。 寇辛:“……” 寇辛忍无可忍:“你们几个,把他给我架回去。” 那几个府卫被喻誉自己往柱子上撞的那一幕吓得心惊胆颤,自然听令,不顾喻誉的怒喝,抬起人就往喻誉的寝房走。 寇辛见喻誉那狼狈样,舒爽地呼了口气。 喻誉一头栽倒在床榻上,寇辛坐在一边,挥了挥袖,让那些府卫都下去,再让小厮端盆热水来给喻誉净面,去吩咐膳房做碗醒酒汤来。 小厮们忙得团团转,吩咐完一堆事的寇辛也实在有些累,心神松懈下,对背后袭来的黑手猝不及防。 喻誉强硬着拉下寇辛,二人一同栽进被褥中,寇辛撑起身想骂人,又被他抱着腰腹拖了回去,“你!” 喻誉捂住寇辛的嘴,“你说话不好听,爷不想听。” 寇辛“唔唔”着,脸上的软肉都被捂了起来,在心里一通好骂。 喻誉抱住寇辛,额角抵在人的后肩,呼出的热气全洒在寇辛的后颈处,低声道,“他们那群孙子问我你怎么没来,我说,你有了新欢,顾不上我了。” 寇辛挣扎的动作一下泄了气,呜咽道:“唔唔唔唔唔唔——”我的错,我的错。 喻誉喃声问道,“咱们十几年交情,比不上你跟那杂碎的十几天?” 寇辛忍不住了,咬了下喻誉的手。 喻誉吃痛,只能松开,控诉道:“你还咬我。” 寇辛恼道,“明明是你不将我们十几年的交情放在眼里。” 两者怎能相提并论? 喻誉:“那你为什么走?” 寇辛:“这不一样。” 喻誉:“哪不一样?” 寇辛:“事有轻重缓急,我肯定得挑着要紧得去处理。” 喻誉冷笑。 寇辛头疼。 二人掰扯了半天,俱都口干舌燥,寇辛叹了口气,不想管了,他两头跑了一上午,又陪那些人闹了一番,还得伺候着喻誉发酒疯,早就累得不行。 寇辛索性一闭眼,不跟发酒疯的喻誉讲道理了,嘟囔了句:“小玉玉你这什么破酒品。” 喻誉酒劲儿上来,也生了困意。 等今晓端了醒酒汤过来,轻声喊了两句,没人应,掀帘一看,便瞧见二位主子抱作一团,沉沉睡了去。 今晓又轻手轻脚地端了醒酒汤出去,命其余小厮将大开的窗合上,多生了两个炭盆,怕主子们睡熟了会冷,走前又将烛火熄了,房内一下变得昏暗下来。 喻誉醒过来时,还以为天黑了,稍微一动,便发觉怀中抱着个人,软乎的触感险些让他以为家中哪个胆子比天还大的婢子爬了他的床,瞬时沉下脸,伸手下意识想把人推出去。 直到怀中人被推搡了下,不满地梦吟了一声,喻誉听到熟悉的嗓音,手一收,又将人抱了回来。 寇辛又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喻誉掐了掐他的脸,低声道,“小白眼狼。” 喻誉越想越气,把人推醒了,“天都黑了,小猪崽么你。” 寇辛迷迷糊糊睁开眼,视线中一片漆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喃喃道:“天黑了?” 喻誉坐起身,下了榻将灯点起,“嗯。” 他们睡前吵了一会儿,本就渴,屋内还烧了炭,睡醒后嗓子更是干得不行。 喻誉也不顾那是凉茶,端起来喝了好几杯,寇辛听到声响,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我也要。” 寇小世子身子娇贵得跟什么似的,喻誉不可能在这寒秋给他用凉茶,人若是在他侯府上出了个好歹,他娘也不好跟长公主交待。 喻誉,“冷的。” 寇辛嫌喻誉麻烦,自己下了床去抢,喻誉仗着他高,拎起茶壶就把手一抬,“忍着,我去喊人拿壶温的来。” 喻誉喊了句:“今晓?” 寇辛:“我让他歇着去了。” 今晓不在,自然有旁的小厮守门,听见声赶忙推门进来。 门开的一瞬,房内霎时天光大亮。 以为天黑了的喻誉:“……” 莫名被骂了句“小猪崽”的寇辛:“……”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西寺 长公主在皇宫中陪了太后足足一日, 入夜想回公主府,谁料太后又头疼了起来,实在放心不下, 只得又继续伴在仁寿宫中, 派了人给府内传信。 长公主府内的膳厅。 寇辛与驸马二人“孤儿寡父”地相对而坐,各自起着筷。 “娘让我明日去一趟西寺?”寇辛问道。 驸马颔首,“你母亲明日回不来, 让你替她去为太后给佛祖上柱香。” 寇辛想都没想,便一口应承下来。 他本不信神佛, 但若是皇祖母能因此好起来,他宁愿天天去上香。 驸马便给身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于是寇辛眼睁睁看着桌上装着荤菜的青瓷碟全被挪到了他爹面前,留给自己的全是素菜。 那小厮还提着公筷,将寇辛碗中才夹进来不久的一块酸辣鸡丁, 一块蒸得金黄的排骨, 通通夹走, 就连八珍炖鸡汤也给寇辛连碗带勺全端走了。 寇辛佯作哭相, 控诉道:“娘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你一走, 爹饭都不给辛儿吃了!” 驸马好整以暇地夹了一筷子烤得酥脆的鸽子肉, 道, “入寺祈福的前一日不得食荤腥。” 刚坐下起筷, 一口饭都没吃的寇辛:“???” 驸马:“你此前在宫中和侯府可食了?” 寇辛自是摇首。 他在宫中用的早膳甚是清淡, 只吃了一小碗粥同几个茶点,等到了侯府就夹了几粒花生米,吃的全是酒。 寇辛从喻誉那回到公主府时早已饥肠辘辘, 就盼着晚膳这一口饭呢, 他眼巴巴地看着驸马慢条斯理地吃着那鸽子肉, 气道:“这什么破规矩!” 寇辛气归气,但等到放下碗筷前,当真一口都未央求着吃。 除了不食荤腥,还得沐浴净身,但驸马知晓自家儿子爱干净,不管多冷的天,都得爬起来去泡回汤,便也没提。 西寺在京城外往西的一座青山之中,路途遥远,寇辛一大早就起了来,迷迷糊糊地让三侍女伺候着起身,莲起知晓他今日要去寺庙里头,在这中秋团圆的好日子,只得给自家主子挑了一身素净的白裳,清晨的天冷,又加了身围了圈毛领的大氅。 等寇辛用了早膳,便被送上了马车中。 马车上烧了炭盆,塞进了暗格中,两开的车门被紧紧合上,车窗也收了紧,四周皆用厚重的帘子包了起来,比外边儿足足暖了一个度。 寇辛踹了鞋,脱了那身大氅,蜷缩在马车内的小榻上,用绒毯将自己包了个结实,抱着怀里填了热炭的袖炉又睡了过去,冲小厮道:“到了叫爷。” 等马夫到了那青山脚下时,已过了一个多时辰了,小厮屏庆低声将寇辛喊醒,为世子爷整理好睡乱的衣着,“上山的路就得世子亲自登上去了。” 寇辛骤然清醒,伸手指了指自己,“让我爬山?” 屏庆凝重颔首。 寇辛顿时便天旋地转,摇摇欲坠。 屏庆一把将寇辛搀扶住,“世子,装晕也没人将您扛上去的。” 寇辛:“……” 青山陡峭,山路崎岖,台阶修得又细又窄,山中的寒风还呼呼得吹,将人吹得瑟瑟发抖。 两刻钟的路,寇辛足足爬了半个时辰。 他走一会儿歇一会儿,要么累要么冷,屏庆拖了他一路,最后寇辛还是撑不住,苍白着脸连连摆手,他也不害臊,当着来来往往路过的香客面前,喊了个亲卫将自己背上了山。 等到了那寺庙门口,寇辛只觉自己是死过了一回,西寺是京城这片地最灵验的寺庙,占地足足有半座山,大开的寺门前立了两座比人高的石狮子,还未进门,便感受到一派恢宏威严。 寇辛是头一次上香,什么也不懂,稀奇地瞅了两眼僧人的光脑袋。 那僧人正领着寇辛绕过大开的寺门,而是从两旁的小门进入,见寇辛盯了他好几眼,便也以为这位施主是同其余香客一般好奇,双手合十道:“寺前正门乃佛家空门,只有出家人才能出入,望施主见谅。” 寇辛“哦”了一声,终于按耐不住,“你冷吗?” 僧人见寇辛又往他脑门上瞧了几眼,眉角抽了抽,“……小僧不冷。” 寇辛:“哦。” 等捐了香火钱,寇辛就到了大殿的佛祖前,僧人送他到此,便退了下去。 殿内没有其他僧人引领,只有一位闭目诵经的老和尚,那单薄的袈裟忍不住让寇辛抖了抖身子,真心觉得这西寺里的僧人身子比铁还硬。 那老和尚明明闭着眼,可当香客们来到面前时,却又能精准地抽出线香,递给停在他面前的香客手上,很能唬人。 快轮到寇辛时,他前头是一位小心翼翼扶着腰身的妇人,老和尚沉默地递给他六柱香。 等到寇辛时,他领到了九柱香。 屏庆附耳道:“三炷为自己祈福,六炷为两辈人祈福,九炷为三代人祈福。” 寇辛背后生寒,这老和尚还真是神乎其神。 拜佛祖时,寇辛高举九柱香过头顶,深深做了一揖,望佛祖能保佑皇祖母身体安康,能终享天年。 线香燃尽,祈完福拜完佛祖,寇辛总算松了口气,屏庆问,“世子好不容易来这一趟,可要四处走走?” 累得不行的寇辛:“回府罢。” 屏庆:“那世子,我们下山吧。” 寇辛犹疑一瞬,果断道:“算了,还是四处看看吧。” 虽说下山比上山轻松,可上山时寇辛都累成那副模样了,他可不见得这下山路能轻易到哪去,寇辛得歇够了,养足了精神气,才能去试上一试。 寇辛领着屏庆在寺内四处逛着,跟着他的几个亲卫正候在马车前等他回来。 “小施主。” 寇辛掀起眸,他面前正是方才那老和尚,不知怎么,他们两路人正巧在这条檐廊下撞见。 老和尚长得很是慈眉善目,换而言之,便是很有佛相,寇辛忌惮老和尚的古怪,但没过一会儿,便乐呵呵地跟老和尚交谈起来。 老和尚第一句是问,“小施主家中的老人可还好?” 寇辛心内膜拜,一句话说的比老和尚还弯弯道道:“现在好,未来未必好。” 老和尚笑而不语,那平稳的目光就像他看透了什么,微叹着,“小施主可要为其点一盏长明灯?” 寇辛看了眼屏庆,见屏庆摇了摇首,表示没问题,便径直应下。 寇辛同老和尚边走边道。 老和尚将人带到殿门口之后,便低声道:“世事无常,生死有命,小施主勿要太过执念。” 寇辛眼神一厉:“你什么意思?” 老和尚叹完便想走。 寇辛冷着面色,喝道:“屏庆!拦住他!” 老和尚转过身,眼神无奈,“此话只是老衲迎送每位香客来此之语。” 寇辛连连冷笑,“你们喊人来此地点长明灯,人还没进去呢,就咒被点长明灯之人活不长久,岂不自相驳论?” 老和尚只单手成掌,竖在胸前,深深作了一揖。 寇辛使了下眼神,叫屏庆退到一旁,也双手合十,道,“师父可还有未尽之语?” 老和尚和善笑道:“绝处逢生。” 待老和尚走远,寇辛突然听到他轻轻一叹,声音逐渐偏远,“大梦一场空,一场空啊。” 寇辛脸色巨变,霎时抬步追了上去,但一个拐角后,老和尚便消失了,西寺各处皆四通八达,寇辛只恨自己完了一步,没将人拦下。 他沉着面色,细细思考老和尚的话,“绝处逢生”?“大梦一场空”?二句是分是并?有关联吗? 绝处逢生,绝处逢生。 寇辛抬头看了眼广阔的灰蓝色天空,心道,莫不是让他同燕京涵再次对上? 让未来的暴君彻底记恨住他。 算绝处吗? 作者有话要说: 燕京涵:? (三六九出自百度) 第29章 脏东西 自从那日从西寺回来后, 寇辛就一直琢磨着那老和尚说的两句话,等第二日去了太学后。 宫门口,寇辛与燕京涵狭路相逢。 他们一道下的马车, 抬眸对视一眼, 寇辛就视若无睹地垂下眸,踩着马凳下了去,喻誉的马车在这时才姗姗来迟。 寇辛直奔喻誉而去, 而燕京涵则转身入宫,二人形同陌路人。 屏庆跟在后头, 在宫门口处将书袋交给小生子,寇辛瞅见,低咳一声,“我自己拿就行。” 喻誉挑眉, “装着什么紧要物什?” 寇辛否认, “胡说什么呢。” 喻誉显然不信。 屏庆是长公主府中的家生子, 喻誉晓得他, 是因为这小厮是那做得一手好枣糕的刘大娘的儿子,若是小世子的书袋里头装着什么贵重东西, 屏庆来拿, 寇辛自然放心。 小生子到底是不知根知底的宫中太监, 所以寇辛才会紧张。 喻誉记了下来。 今日课学的是算筹, 教傅本是给每人都装了一袋子算筹, 没料想,进殿一看,堂里足足空了好些个位置, 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 又倒出门来, 四处看了看。 太监低声说明情况,教傅才讪讪进了去。 也不怪教傅,学堂里如今空的除去喻誉、寇辛、燕京涵三人后,只剩下寥寥几人。 那算筹袋子被太监捧着到桌上时,寇辛头疼地靠在喻誉身上,“小玉玉救我。” 喻誉懒得搭理他,将袋子里二百七十几枚长短不一的竹条一一摆放整齐在案桌上,他见寇辛还是埋着脸不想动弹,只得无奈地将寇辛那袋子算筹也理齐。 教傅吟道:“凡算之法,先识其位,一纵十横,百立千僵,千十相望,万百相当。”起了头后,又想考究学子们的算筹摆的对不对。 这是先前讲过的学识,教傅只用一双眼将整个学堂收入目下,人少了,学堂每人做些什么便一览无余。 一抬眼便瞧见喻小侯爷在帮寇小世子作弊,教傅眉角抽了抽,只当作没看见,一侧目,便瞧见淮亲王桌上按规矩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算筹,夸叹道,“尔等若有不会,可与淮亲王讨教。” 那教傅人刚至中年,先前在工部待过一段日子,工部掌工程营缮,屯田水利修路等政令都由他们管,教傅被工部风雨无阻都要撩起裤脚亲自下地干活的“风尚”深深熏陶住,最不会看脸色,根本没察觉出他话音刚落,学堂里还有些热络的气氛一下子沉静下来,有好些个学子神色愤愤地咬了咬牙。 又是淮亲王。 又是燕京涵! 教傅还在大夸特夸淮亲王,几句过后,寇辛都恨恨地咬了咬牙,捏了下一旁的书袋,不耐烦地别过脸,撑额看着窗外。 教傅见没人和应,怪哉一声,自讨无趣,又文绉绉地吟起来,“满六以上,五在上方,六不积算,五不单张……” 寇辛憋了一口气,不复先前靠在喻誉身上的模样,认认真真听了起来,这算筹比背那四书五经还难,足足二百七十几枚的竹条,各个长短不一,各个都要记在心里,还有特定的排列规矩,一步错,步步错。 几次下来,寇辛算得实在心烦,恨不得将那些竹条一折两断,全丢出窗外。 偏生耳边还有教傅一直夸燕京涵做的好的声音,愈发烦躁。 寇辛瞅了一眼桌上的书袋,想起书袋里有什么后,才又恢复了平静。 他本不想因那老和尚一言两语就对燕京涵下手,可这燕京涵实在太烦人了! 真是讨厌。 算筹后太学里便敲了钟,到用午膳的时辰了,等教傅走后,学子们才三三两两聚起来说小话,寇辛也同喻誉埋怨,“天底下没有比算筹更麻烦的物什了。” 端王世子憨厚的脸上也不再傻呼呼地笑着,一脸愁闷地附和,“也不知学来有什么用处。” 燕京涵站至寇辛桌前,他是来送今日做的记要的,他将方才教傅所说的重要地方全都抄写好,一散学就想着拿给寇辛,听罢,便回了这一句,“若是不会算筹,你怎知家中下人呈给你的账面是真是假,来日入朝,二十万石军粮送至后的所剩数目,是否被途径官员欺上瞒下地贪污受贿过。” 那教傅之所以从工部调过来太学讲算筹,也是因在水利修路一事上,算筹之作用不可或缺。 燕京涵本以为他是好心劝慰,却因语气冷厉而被众人认为是在炫耀之举,端王世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嘀嘀咕咕了一句,“装什么装。” 寇辛连那记要都没拿,气呼呼地拉着喻誉就走,“走啦。” 喻誉低低笑了一声,“我爹还未消气呢,不让府上给我送食盒。” 燕京涵冷眼看二人走远。 听见寇辛同喻誉说,“我府上的送来了,你吃我的不成了?” 喻誉摊手:“我这不是怕某个小猪崽吃不饱么。” 寇辛气哼哼,“你这个眼瞎的说谁呢,当心我不让你吃刘大娘准备的枣糕了!” 喻誉只得连声认错。 二人说说笑笑,一路到了寇辛的小院中,等用完了午膳,寇辛便赶喻誉回自己院里睡去。 喻誉本是想走,莫名想起晨时寇辛一路提着自己那宝贝书袋的模样,慢悠悠坐了回去,“本就没有多少歇着的时辰,费这个腿脚功夫作甚?” 寇辛被喻誉那无赖地霸着他床榻的样子惊到了,忍不住踹了人一脚,“你走不走?” 喻誉懒洋洋地阖上眸,“睡了。” 寇辛想扇他。 这床榻足容五人入睡,他们二人在正常姿势睡着时也不挤,但寇辛赌着性子,横躺在床榻上,想霸占大部分位置。 但寇小世子显然对自己的体型没有多少数,喻誉嘲寇辛小奶猫似的,那么小一团,霸起位置来也没占多大地方。 寇辛:“……” 二人笑闹几句,才偃旗息鼓。 寇辛假寐了一会儿,本想等喻誉睡着了,再悄摸着起来,但这被褥实在太软太舒服了,寇辛忍不住对自己道,他就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 这一会儿便是半个时辰。 寇辛心里想着事,比喻誉醒得早,怕自己睡迟了,赶忙爬起来小心翼翼地穿衣,冲出了门去,小生子见寇辛这么急,连忙道:“离敲钟还有好一会儿呢。” 寇辛松了一口气,让小生子候在这等喻誉醒来,他去学堂处理些事。 小生子连声应下。 空无一人的学堂门口处,小心翼翼地冒了个脑袋出来,寇辛张望两下,见里边没人,才大步走进去,从书袋翻出了什么东西,走至燕京涵的桌前,将下午要用的书简抽出来,夹了进去,又将书简塞回去原来的位置后,才得意洋洋地哼笑一声。 “寇辛?” 身后突然传来的低沉嗓音险些吓得寇辛跳起来,他立刻回头看去,看清来人后,又被吓得心虚倒退两步,可他身后就是燕京涵的案桌,这一倒退,便被绊倒在人的案桌上,一屁股坐了上去。 寇辛立刻弹了起来,刚做了坏事,他不由心虚地支支吾吾,小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将心比心,若是他发现有人坐了他的案桌,他定得把那人的腿都打断。 燕京涵摇首,步步逼近,“怎么来得这么早,在我案桌前是要拿什么东西?” 这话说得早了。 几乎是立刻就让寇辛知道燕京涵什么都没看见,于是寇小世子又理直气壮地蛮横起来,“我还没问你怎么来的这么早呢。” 燕京涵:“一会儿是林少傅来讲学,我提前来看一会儿书简。” 寇辛下意识道,“不准看!” 燕京涵眉间微挑,低声问,“为何?” 寇辛脑子里一懵,当然是不能让你发现我做的手脚啊! 说是铁定不能这么说的。 寇辛顾左右而言他,“我来拿你今日该给我的记要。” 燕京涵平静地指了指寇辛的桌上,“散学时,我已给了你。” 是寇辛自己不要的。 寇辛:“……” “那,那我忘了还不行吗?!”寇辛特别霸道,凶巴巴的,“反正我说不准看就不准看,你这么厉害了,让让我们不行吗?不准看!” 燕京涵强硬不过他,只得颔首。 寇辛松了口气,坐回自己位置上,等喻誉来,喻誉来得也不晚,寇辛没走多久,他就醒了,得知寇辛扔下他一个人先来了,穿好衣就寻来兴师问罪。 喻誉眯眼:“好啊你,背着我偷偷跑了。” 寇辛不理他。 喻誉嘀咕一句,“不就霸了你的床榻么,至于气性这么大?前日你不也勒着我睡死了。” 学堂里只有他们三人,安静得很,即使喻誉声音小,燕京涵也听见了,他眼中情绪冷了冷,听见寇辛不否认地气道,“你搞清楚是谁勒着我不放!” 喻誉:“是是是。” 寇辛:“……” 他忍。 学里的钟声很快敲响。 因为是林少傅的课,学子们不敢怠慢,个个都早来了,乖巧地候着夫子到来。 林鄞业着一身常服,青袍修身,君子如兰如玉,很是人模狗样,他替的课原本该是李教傅来讲学。 今日,讲的便也是策论。 学子们将书简拿了出来。 寇辛撑额,目光炯炯地看着燕京涵的方向,见燕京涵翻开书简,看了两眼后,一动不动的模样,心里要乐开了花。 他书里被自己放了那种脏东西,怎么可能还有精力去听课,这堂课必然会被荒废,他要让燕京涵学不进东西,彻底成一个小废物。 林鄞业站在上面,对学子们之间的动静瞧得一清二楚,而且,他本来就极为关注寇辛,自然瞧见了寇辛的小动作,将视线投向燕京涵后,见淮亲王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盯着书简,他微微挑眉。 燕京涵握着书简的指尖用力到发白,耳尖却慢慢红了起来,他想到先前状态不对劲的寇小世子,瞬间明悟过来这等脏污物什是寇辛塞进他书里的。 他深呼吸一口气,下意识想将书简合上。 一只手却骤然将他的书简抽了出来,燕京涵立即抬眸,伸手去抢,却对上林少傅温润的目光,动作霎时僵了僵。 一直关注着燕京涵的寇辛几乎忍不住要放声笑出来,他没想到林鄞业居然会发现!被夫子发现自己在堂上看那种东西,燕京涵此时恐怕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起来了吧。 林鄞业翻开燕京涵的书简,一张活色生香的春宫图蓦地映入眼帘。 而就坐在一旁的喻誉也瞧见了上边那白花花的□□与极具缠绵的姿势。 下一瞬。 乐得不行的寇辛对上了三人意味深长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寇小世子:)社死之人竟是我自己 来啦~ 凡算之法,先识其位,一纵十横,百立千僵,千十相望,万百相当。(出自孙子算经) 满六以上,五在上方,六不积算,五不单张。(出自夏阳候算经) 工部掌工程营缮、工匠、屯田、水利、交通等政令。(出自百科) 第30章 春宫图 寇辛真的是太好猜了。 喻誉都不用多想, 就凭今日寇辛宝贝着他那书袋,午时扔下他偷偷先来学堂,单是这两件事, 就足够他定寇辛的罪。 林鄞业更不用说, 为官不过五年,便升迁至正二品官,深得圣眷, 他连圣心都能揣摩一二,更不用提寇小世子这算盘响的他在台上都听着了。 寇辛面对三人视线茫然一瞬, 霎时毛骨悚然,忍不住拽了拽喻誉的袖角,小声问,“为什么都在看我?” 喻誉怜爱地看了寇辛一眼, 最终没有戳破, “没什么。” 林鄞业在此处停留太久, 学堂里已经有学子频频将目光投过来, 幸而坐在三人前几行的学子都在中秋被燕京涵打得回府养伤了,保全了小世子最后一丝脸面。 林鄞业把书简轻搁在燕京涵桌上, 随手找了个借口:“记要做得不错。” 注意到此处的学子们心里酸得像吃了好些个柠果, 林少傅也夸了淮亲王!那可是林少傅!年仅十六就三元及第的天纵奇才! 大夏百年都难得一见! 燕京涵心神仍未定, 丝毫没注意到旁人的眼光, 拿到书简后, 等林少傅转身离去时,他第一时间将书简打开,那张春宫图却不见影。 他霎时掀眸, 看向林少傅垂落下的流云广袖, 不明白夫子为何要将这等腌臜物给收走。 林鄞业一把将叠齐的春宫图丢在桌面上, 冷声道:“成何体统。” 寇辛一散学就被林鄞业留在堂上不给走,待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林鄞业骤然发难。 他被对方丢在桌上的物什砸蒙了。 不用摊开来寇辛就知晓里边画着何物,昨夜他让屏庆背着莲和莲起们偷摸着给他寻来了这一副“佳作”,寇辛小心翼翼地放进书袋里时,还感概过这画纸腻白含香,右下角还围了层金,奢靡至极。 他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他藏在燕京涵书简中的春宫图。 寇辛嘴硬:“我不知晓你在说什么。” 林鄞业蹙了下眉,少见地有些头疼起来,他用指尖拎着画纸一角提了起来,雪腻的纸张霎时滑落大开,映入寇辛眼帘。 画中纠缠的肢体,纸上勾人的媚香。 寇辛还未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从脖子根红到了耳尖处,他别过眼,硬着头皮地倒打一耙,“先生不知自重二字如何写么?给自己的学生看这些龌龊东西。” 林鄞业只笑了一下,“淮亲王已经什么都跟臣说了,世子可还要狡辩?” 寇辛脑中嗡鸣一声,下意识反驳:“燕京涵怎么可能会知道是我——” 戛然而止。 寇辛咬牙,狠狠瞪了林鄞业一眼。 这人是诈他的!散学过后林鄞业一直等在台上,二人连句话都没说过,燕京涵更是早走了,哪来的时间去跟林鄞业表明?! 林鄞业一边将那画纸揉成一团,丢在案桌上,一边语重心长,“陛下让世子来太学读圣贤书,而不是做此等蝇营狗苟之事。” 他动作慢悠悠的,如玉的指尖每揉一下,纸张就会发出被□□的声响。 每一下,都让寇辛见不得人的面红心跳。 他忍不住低头在地上找缝,企图寻到一个洞将自己埋进去,一辈子都不出来。 林鄞业:“世子应该不想此事被圣上知晓罢?” 寇辛骤然抬眸,“你敢?!” 林鄞业自顾自道,“自从那几箱书搬去长公主府后,也已过了好些日子了,若是世子能对臣的口义对答如流……” “我保证。”林鄞业浅笑,“此事臣会烂在肚子里。” 寇辛犹疑半响,支支吾吾道:“我只看了《中庸》。” 林鄞业眉角一抽,深觉那四箱书寇辛今生是别想看完了。 寇辛感受到了林鄞业沉默下的无奈,争辩道:“我每日每夜都在看!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它就是还剩下那么多。” 林鄞业不欲与他争个是他懒还是书多的无用话题到底,只道:“那臣只问《中庸》。” 林鄞业背起手,也不让殿外候着的太监拿一本《中庸》来,空手就径直问道,:“素患难行乎患难。” 四书五经的每一句,都刻在了他的脑中。 寇辛立刻接上:“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他昨夜恰巧翻到这一句,出自《中庸》第十四章 ,意思是君子无论何时何地都安然自得。 寇辛阴暗地想,林鄞业问此句,不会是意有所指,笑他先前的惊慌失措,不过寇辛答对后,也如诗中所说安心起来。 他一定会对的出的。 林鄞业飞速问了下一句,“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此九经为何?” 寇辛:“……” 林鄞业:“?” 寇辛沉默一瞬,腼腆地笑了笑,“先生,我还未学到此处。” 林鄞业按了按眉心,挑了在前边的一句,“道不与人。” 寇辛想了好一会儿,试探着说,“人之……之为道……” 林鄞业目光沉着,神色平静,根本看不出任何鼓励或批评的意味。 寇辛猜不透,又继续试探,“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不可,不可以为道?” 寇辛等阎王生死令一般等着林鄞业颔首点头,见人问起了下一句,才心有戚戚地重新答了起来。 寇小世子对答如流算不上,支支吾吾也还能回个正确答案,没学过就老老实实地跟先生求饶,虽然有些惊人,但终究是过了这一坎儿。 毕竟捧着书没日没夜地学着,要是一问三不知,那也太笨了!寇辛绝不可能让自己变成那样的小废物的。 口义答完后,林鄞业总算长袖一挥,放寇辛走了,寇辛拿起那个纸团,书袋都没拿,头都没回地跑了出来。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殿外的小生子见寇辛出来后,手脚麻利地给林少傅矮了个身,捧着寇辛的书袋赶忙追了出去,“世子!世子!” 寇辛一概不听,待跑远了,才深呼吸一口气,双手拍了拍自己通红发热的小脸。 冷静,冷静。 林鄞业是个人精他早就知道了,燕京涵一定猜不到。 寇辛这般想的下一瞬,身前传来动静。 他下意识抬头,跟目光沉沉的燕京涵对视上。 寇辛蹭蹭倒退两步,“你你你怎么在这?!” 上一刻还在想他,下一刻就出现了,实在太诡异了。 燕京涵险险拉住他,没让寇辛被身后的台阶绊倒,“小心石阶。” 寇辛回头看了一眼,只好站定在原处。 燕京涵:“在等你来。” 寇辛手中攥着那个纸团,紧张得都出了些薄汗,“何事?” 燕京涵:“为何,” 燕京涵看了眼寇辛手中的纸团,“为何要送我春宫图?” 寇辛脸上红晕未消多久,粉霞再起,没再傻呼呼地问你怎么知道,而是否认道:“送?我才没有送!” 寇辛觉得此人不可理喻,“我只是在整治、作弄你!” 燕京涵满腔热血一下冷了下来,嗓子有些涩地道:“整治我?” 寇辛理所当然地“嗯”了声,“我可瞧见了,方才课上你可一笔未动,想必满脑子都是那副图罢?” 燕京涵,“所以?” 寇辛冷哼,“夫子就再也不会夸你了!” 燕京涵沉默一瞬,将林鄞业今日讲的策论默背出来,寇辛迷迷糊糊地听了好半响,才觉耳熟,听完,才发现这是今日所学。 燕京涵碧眸微闪,怕他生气,又劝他,“我本就不需做记要,动笔所写,只是为了给你看罢了。” 认认真真听了讲学,半句话都没记下来的寇辛:“……” 他有一种被狠狠侮辱到的错觉。 燕京涵还在哄人,“你若是不喜欢夫子夸我,不若我跟教傅们说一句,让他们多夸夸你?” 寇辛一字一句,“燕京涵,你不要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理解一下某优等生情话说得很溜,但是在学习上自以为很是平常,但对差生而言是一种从上而下的蔑视(bushi) 所以真的很讨厌那种上课不做笔记,摆烂都能考第一,被老师嘎嘎夸的非人物种!可恶啊 第31章 掌掌眼 寇辛捏着纸团, 被燕京涵气走了。 他一路跑出宫外,又噔噔噔地上了自家马车,拉开箱门前, 先回头砸了个东西, 扔进小厮怀里。 屏庆刚接过小生子手中世子的书袋,见寇辛丢了什么物什过来,赶忙伸手接住。 寇辛道:“什么破烂玩意儿, 拿下去给爷烧了。” 屏庆矮身,正想提醒一句, 就叫寇辛气闷地弯腰推开箱门,进了马车里。 寇辛拉着老长一张脸,毛毛躁躁地回手把箱门关上。 长公主道:“烧的什么?” 寇辛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惊道:“娘怎么在这?” 随即, 寇辛又支支吾吾道:“没什么, 没什么。” 长公主扶着额, 撑在榻上的矮桌上, 面容是掩不住的疲惫,虚虚笑了一下, 向寇辛招了招手, “你皇祖母今日身子才好些, 我多陪了一会儿, 出宫时便顺便等辛儿一同归家了。” 寇辛见他娘平日半点都不显老的脸上在眉间处起了一个小褶子, 眼角的纹路也多了几分,霎时有些心酸,乖巧地坐在长公主身旁, “娘都三日未归家了。” 长公主安抚地笑了笑, “你爹有没有欺负你呀?” 寇辛拖了靴, 跪坐在长公主身后,给人捏着肩,在他娘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他爹的坏话,比如不给他肉吃就算了,还没安排人背他上山,辛儿都要累死了。 长公主失笑。 寇辛又道他爹这几日成日窝在书房里,“娘,爹不会是在看你的画像,睹物思人吧?” 长公主心中一甜,又掩饰着笑骂道:“说什么胡话。” 寇辛“啧啧”两声,“三日不见,如隔三秋,果真如此。” 二人笑闹几句,长公主被寇辛揉捏着肩,在宫中忙碌几日的身子骨一下松懈下来,耳边又听寇辛说着家中趣事,又笑又动容,心中挂念母后的愁思都稍稍退去。 过了好一会儿,寇辛才从长公主身后探出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往前看他娘的脸色,语气软得不行,撒娇卖痴般的甜,“娘还累吗?” 长公主怔了怔,心中一软,“不累。” 寇辛哼了一声,“娘骗小孩呢,我都能看得出娘可累了,待会儿到了家中,爹又该怨我没孝心了。”都不会服侍着你娘歇息一二。 长公主有精神了,逗他道,“哦,辛儿原是为了你爹才来讨好我的?” 寇辛头摇得拨浪鼓一样,“爹才管不着我呢。” “娘还累不累了?辛儿的手还没酸,还能给娘捏一会儿,你都不知道,我那日去西寺遇上个好灵验的老和尚……”寇辛说了好些趣事,等下了公主府,长公主的状态总算好些了。 驸马早早收到了宫中来信,每过一刻就派人瞧一眼大门处,活像个望夫石。 得知长公主是为了接寇辛才回来的这么晚,驸马再次悔恨,怎么养出了这么个混世魔王,日日叫长公主担忧。 驸马扶着长公主进门,赶寇辛回自己院子中吃,寇辛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满脸写着:你们真的要我走?真的没人留一下我?我真走了? 长公主无情地挥了挥手,她见寇辛走远了,才低低叹了一口气。 驸马与长公主十几年的夫妻,最是了解对方,几乎下意识就猜到了什么。 长公主对驸马轻轻摇了下首。 驸马叹了一声,将长公主搂在怀里,拍着对方的背。 · 寇辛面色愤愤,觉着他爹他娘当真讨厌。 寇小世子的锦榭院中,丫鬟婆子们在三侍女的指挥下将晚膳备好,屏庆借着给寇辛放书袋的缘由,进了书房里,将那张雪白的春宫图掏了出来,准备在烛火上点燃。 突地,窗户外被人轻声敲了两下。 屏庆古怪地走过去,推开窗后却被来人惊了一跳,“小侯爷?” 喻誉示意屏庆让开,好让自个进来,他翻窗跳进来后,道:“你们主子呢?” 屏庆低声回:“世子在膳厅吃着晚膳。” 喻誉颔了下首,“告诉你主子一声,让他吃完也带些吃食过来,爷晚膳都未用,可就来爬你们公主府的墙了。” 屏庆应了句“是”,怪道:“小侯爷为何不走门?” 喻誉:“我前脚才从宫中回了侯府,跟我母亲请示完后,后脚就从侯府到了你们府上,“就这么一两刻钟,长公主府为何突然闭门谢客?” 屏庆身后冒起寒意,不敢再多言,只道了句“小人也不知”,就匆匆退了出去。 屏庆走后,喻誉才从袖笼里拿出一个他方才顺手牵羊拿来了的纸团,展开来过细细察看,诡异地沉默一瞬。 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姿势吗? 这等残次品也值得寇辛这么宝贝那书袋? 喻誉没等多久,寇辛便带着拎着食盒的屏庆风驰电掣地赶到了,“喻小侯爷不是死都不翻窗的吗?” 喻誉颇不要脸:“我何时说过?” 寇辛知道这人的臭脾性,起了个新话题,“来寻我作甚?” 喻誉往桌子那抬了抬下巴。 寇辛看过去,将那露骨的春宫图一览无余,又羞了一瞬,惊道,“我不是让屏庆拿去烧了?” 喻誉对自己强盗似的做法没有任何羞愧之心,“顺手拿的。” 喻誉:“你拿这种孩童玩意儿来整治燕京涵?” 寇辛:“什么玩意儿?” 喻誉:“三岁小儿看得玩意儿。” 喻誉见多了大世面,对这种半露不露,单纯肢体交缠的春宫图没有任何羞涩,只是挑了挑眉,“你莫不会连春宫图都未看过罢?” 寇辛茫然反问:“我为什么要去看那种东西?” 喻誉听罢,看了两眼寇辛的下三路,琢磨着寇辛是不是哪里不行,“当真?” 寇辛走过去把那春宫图重新揉成一团,扔进炭盆里烤了,“当真。” 寇小世子实在不明白,这等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他困惑的只有一点,“为什么你也知道?” 喻誉眉角一抽,语重心长,“你做的那般明显,瞎子才会看不出吧?” 寇辛:“……” 喻誉坐下来打开那食盒,寇辛也没怎么吃,听见喻誉来了后,就赶忙过了来,二人一齐在书房处的茶桌对坐而食。 没吃两筷,喻誉觉着有些无聊,“有酒吗?” 寇辛摇首,“我娘怎么可能在我院里备这种东西。” 喻誉听罢,愈发觉得寇辛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无论是从心理还是身体上来讲都是如此。 喻誉大手一挥,“走,咱们吃酒去。” 喻誉要去,寇辛哪有不想陪的道理,他们二人翻了窗,又翻了墙,悄悄摸摸地出了长公主府,若是被三侍女中的莲和知晓了,那他娘肯定也会被通风报信,寇辛只能这么走。 寇辛拍了拍手,“回香楼?” 喻誉摇了摇首,神秘一笑。 两刻钟后,二人来到京城中最大的青楼门前,寇辛黑着脸转身就走,喻誉赶忙拉住他,“走什么?” 寇辛甩开他:“你带我来这种腌臜地,伯母要是知晓了,你爹不打你她都打你!” “哎呦,这是哪的话,腌臜地?”大楼足有三层,装饰得富贵堂皇,夜灯密切堆叠,恍若白日,一女子莲步轻飘出了门来,娇声笑道,“奴家这可是令京中许多人都醉生梦死、流连忘返呢,小侯爷,您说是不是呀?” 喻誉一身紫裳,最是风流倜傥,笑了下,“今日你要是将我这朋友劝进去了,爷重重有赏。” 女子挑眉,“这还不简单?” 见那女子连连向他走来,寇辛大退几步,警惕道:“你别过来!我自己走。” 女子盈盈俯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喻誉在此地是长订了独属他的厢房,熟门熟路地领寇辛去了三层楼,很快,便有小厮上了好酒好菜上来。 勾人的熏香燃起,纱帘随风起动,清吟小班坐在其后,容颜朦胧,素手轻弹间,丝竹之音丝丝缕缕、缠缠绵绵,舞娘们随乐而起,在纱后不知疲倦地跳着转着。 跟寇辛想象中的妖魔鬼怪共处一室,他是那个被迫害的唐憎一点都不同。 倒是别有一番诗情雅致。 仔细听去,这吟唱的可是首人人传唱的好诗词。 喻誉挑眉:“如何?” 寇辛紧绷地身躯松懈下来,忍不住斜了他一眼,“你故意的!” 喻誉低笑,“你将我想成何等俗人了?” 喻誉摊手,“我只不过想带你来掌掌眼罢了。” 寇辛狐疑道:“掌什么眼?” 喻誉拍了拍手,“将你们这的珍藏都拿给爷。” 一旁斟酒的女子轻声道了句:“爷稍等。” 她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好几个女子捧着一堆画卷书简徐徐走进。 她们轻手轻脚将这些画卷书简放下,又悄声退下,一举一动,莫不雅致。 下意识让寇辛以为这上边是什么圣贤书? 珍藏? 青楼能有什么珍藏? 寇辛好奇地翻开一本。 作者有话要说: 真实地见世面:带你饮酒作乐(√) 虚假地见世面:来青楼看小黄书(×) 寇小世子:) 第32章 醉酒 “啪”地一声, 寇辛立即把书和上,“这,这都什么跟什么!” 那些目录都写着些什么啊?什么公妓、多人行、兄嫂……???这是可以写的吗?!都是些什么淫词艳语! 喻誉笑寇辛没见过世面, 自己拿过一本翻了开来, 片刻后,他故作镇定地放了下来,“不过如此。” 寇辛盯着面红耳赤的喻誉, 半响,哼笑道, “是不过如此。” 二人打了下哑谜。 喻誉本想带寇辛见见世面,结果自己先撑不住了,反倒被寇辛好一阵嘲讽。 到底是青楼珍藏,比他在家中唤今晓寻得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好”上太多。 喻誉面子挂不住, 拎起一画卷, 将系带解开, 画卷瞬间摊开。 画名为《缝中偷窥》 同寇辛的那副春宫图半点不同, 这一副上了色,画法精细, 犹如真人, 也不半遮半掩, 而是大开大合, 甚至画上还提了一句诗——“□□振怒而头举, 金沟颤慑而唇开”。 寇辛霎时别过眼,眼尾晕红,呼出一小口热气, 心中快恨死小玉玉了, 他眼睛都脏了! 房内一时寂静无比, 喻誉低咳一声,迅速把画卷收了起来,“这,画得也不如何。” 喻誉顶着一张从脖子根红到耳尖后的脸,镇定自若,“不过如此。” 寇辛:“……” 喻誉干巴巴道:“吃酒吃酒。” 那些书简画卷全被扫落在地,喻誉闷声不坑地喝了几杯温酒,还是觉着热着慌,唤人给他上了一壶没被温过的,才觉有些爽利。 寇辛也脸热心慌,与喻誉对吹了起来。 喻誉越喝越热,大着舌头道:“熄些炭盆?热得慌。” 寇辛点着脑袋,“熄,熄。” 喻誉又高声喊人熄了些炭盆,没过一会儿,屋内热气一散,霎时冷了下来,寇辛晕乎乎的脑袋稍微有些清醒,眨了眨眼,慢吞吞道,“恭房在哪?” 喻誉醉时是听不懂人话的,他只想拉着寇辛比他脸上热度低上许多的手心降降温,刚贴上没一刻,寇辛就不耐烦地将手抽了出来,又道:“恭房在哪?” 喻誉又拿起寇辛的手,蛮横地将脸又贴上寇辛的掌心。 寇辛推他,“你真的,烦死了!” 寇辛将人推开,就自己起身去找恭房了,他被纱帘后的乐声吸引,慢悠悠地逛了过去,那些妓子们叫客人突然闯进,也未惊慌,从容地继续奏乐起舞,在这种地方生存多年,她们早就养成了眼观鼻鼻观心的习惯。 寇辛迷迷糊糊地寻过去,从妓子们平日进出的小门出到了廊道上,屋里的喻誉已经倒下了。 青楼馆里的三楼是由一间又一间房门大开的厢房叫起来的,入口处皆用一张玉色美人屏挡了起来,风雅是风雅,就是有点吵。 还挡不了视线。 众所周知,平素目中无人、把眼睛顶脑门上的寇小世子,仇人是特别多的。 寇辛在国子学里除了气教傅们,还同那些监生们结了不少仇,尤其是一些荫学子弟,成日不学好,净想在学里争霸王,挑了寇辛不少事的混账们,若不是有学规约束,寇辛早就整死这些杂碎了。 好巧不巧,今日国子学散学,他们也来了此处寻欢作乐,这些官家子弟也包了三楼的厢房,瞄到门口处熟悉的人影走过,立刻来了精神,“那是寇辛?” “不可能吧,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走,看看去?” “走走走!” 寇辛越走越心烦意乱,连回时的路都寻不到了,转悠了半天,前头总算出现了人影,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将他层层包围起来的人是拦路人,甚至根本不认识这些人是谁,张口就问了句,“恭房在哪?” 那几人纷纷对视一眼,为首的是尚书右丞的二子,摩拳擦掌道,“我知道在哪,小世子可要跟我们走?” 寇辛莫名看这人不喜,蹙眉道:“啰嗦,带路即是。” 那几人领着寇辛从三楼下到了一楼,去到了青楼后边的院子里,他们的的确确带寇辛来了恭房。 三楼的厢房处每一间都在里间安了出恭用的耳房,耳房内燃着炭盆,保准儿让客人冻不着身子,放着出恭纸的木桌上还燃着袪味儿的香炉,恭桶内也用厚厚一层香木屑盖着,没有一点异味。 可寇辛第一次来此处,完全不知青楼还安排了这等秒地,跟院中所有人共用的排房恭桶不同,黑天冷地的,吹得人瑟瑟发抖就算了,没燃香也还好,但恭桶也没有人清洁,臭烘烘得很,除此之外,这里也没有备着厕纸。 寇辛在院中吹了会儿冷风,有些清醒了,步伐都变得慢了下来,“你们确定没走错?” 这也太臭了! 那尚书右丞子见都快到地方了,人却停了下来,自然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地劝着,此处还没到地方,若是叫人看见他们闹起来,必然不会好看,必须让寇辛自个乖乖走至那,便使了个眼色给跟班。 那跟班也是个公子哥,虽然懂了他的暗示,却仍是满脸抗拒,在众人推拒之下,赴死一般大步流星地向前去,一脚踹开恭房,迅速合上脱裤子放鸟。 淅淅沥沥的水声伴随着几下死都憋不住的干呕声传来:“呕——yue——” 片刻,那人裤腰子都未提好,猛然跑了出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摆着手道,“呕——太臭yue——了,呕——” 寇辛:“……” 他虽然醉了,可他不是傻了。 寇小世子扭头就走,“算了,这恭不出也罢。” 尚书右丞子一下变了面色,“岂是你想走就能走的,把他压进去!” 三楼的一厢房窗口,有人把玩着几颗色子望着院子中那推推搡搡的一群人,纯当看乐子,直到朝九歌瞧见某个还算眼熟的身影,努嘴道:“你同窗?” 燕京涵怔了下,起身越过屏风,到窗前往下看去,“是。” 燕京涵低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朝九歌笑道,“他们怕是想不开,跑老远儿来这院中恭房如厕。” 他“啧啧”称奇。 燕京涵垂眼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道,“不是,他们想将寇辛关进里面。” 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些人全都在欺负寇辛,他们按着寇辛挣扎的手,装作勾肩搭背一般,强逼不断挣扎的寇小世子一步一步向那恭房走进去,待到房门前。 为首之人提了袍,提脚对准寇辛不断挣扎的身体,跟班们准备在他踹下的一刻,就松开寇辛,任由他跌进去。 尚书右丞子踹下去的一瞬。 朝九歌从三楼跃了下来。 身后的上弦月如弓如刃,朝九歌袍角猎猎,乘风而起,几个气息间,落地、提人、再补一脚,干脆利落。 朝九歌接住叫骂声已然带了哭腔,眼眶湿润的寇小世子,见为首之人被自己一脚踹进恭房中,险些将脸砸进恭桶里,吱哇乱叫着,堪堪被人扶住,后怕中带着惊怒道,“哪个杂碎敢伸手管爷的事!” 朝九歌神色冷冽,“我。” 尚书右丞子一下哑声,神色停顿在惊慌又震怒之中,滑稽无比,讨好地笑了下,“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朝将军,朝将军。” 是,他在装孙子,但别说他了,连他爹都得在朝九歌面前捏起鼻子做人,他又岂敢对朝九歌无理? 朝九歌神情并没有半分缓和,厉声道,“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不如与我会上一会?” 寇辛像是知道保护自己的人来,狠狠点着头,抽着鼻子道,“欺负我,欺负我。” 正色的朝九歌闻言低头看了眼醉得糊涂的寇小世子,心道了声,还是如女子一般可娇可怜可爱。 朝九歌有一个算一个,给每人都分配了一个“豪华包间”,几脚将人全踹了进去,寇辛听着此起彼伏的呕吐声,也不哭了,得意洋洋地抬头哼了一声,“欺负我!” 这就是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 人死了嘴还是硬的小玉玉跟醉酒后的复读机小世子(bu) “□□振怒而头举,金沟颤慑而唇开”出自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阿门) 第33章 人丢了 朝九歌把醉酒的小世子重新带回三楼, 问了好些次,都没问到寇辛原先的厢房在哪处隔间,只得将醉得晕头转向的小世子带回了自己那。 朝九歌头疼:“吃不了酒还来寻什么乐子。”花酒都是加了料的, 就算小厮们不敢给年纪这般小的少年郎上, 那最低也是一等一的烈酒,跟宴上吃的清酒完全不可比。 燕京涵不能在外人面前露面,一直等在屏风后, 见朝九歌携带寇辛回来,道:“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朝九歌只好又问道:“你同谁来的此地?” 寇辛迷茫地眨了眨眼, 快憋红了一双眼,道:“恭房。” 朝九歌摊手。 燕京涵扶额。 朝九歌:“他不肯说,我们又不能大肆去寻,本就是仗着此处人多眼杂, 探子进不来, 秘密行事。” 朝廷命官跟一介亲王私下会面, 若是被当朝皇帝知晓, 必定会被当成结党营私。 淮亲王手中也并非无实权,老淮亲王同威武将军留下的亲信之所以到现在还未认燕京涵为主, 无非是燕京涵现在所表现出来的能力不能让他们信服, 当不了名将就算了, 甚至连个能上战场的武将都当不了。 怎配让他们追逐。 但如有必要时刻, 很难说这些人会不会为燕京涵骤然发难, 皇帝到底是觊觎的,更别说朝家手掌边疆的兵权。 燕京涵:“我带你去。” 朝九歌把人交给他。 燕京涵抬了抬手,寇辛便牵住了他的袖子, 他憋得很难受, 话也不想说了, 一双眼满含期待,看得人很想逗他。 朝九歌还在,燕京涵没多做动作,领寇辛去了厢房内的耳间,怕寇辛瞧不清,特地将人带去了恭桶前站定。 等了半响,也没见寇辛动。 燕京涵:“不难受了?” 寇辛直勾勾地看着他,“你不能在这。” 寇辛不怕被看,他跟小玉玉还比过大小呢,况且有小厮陪侍主人出恭再正常不过,但燕京涵的那一双绿眸实在是太犯规了。 如狼似虎,不知在想着些什么不好的东西。 寇辛莫名就想赶他出去:“你走。” 燕京涵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摸了下鼻子,从容地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寇辛直觉燕京涵不会这么好说话,但等人真的走了,还是愣了一下,再急忙地脱裤子释放。 燕京涵当了回儿正人君子,等寇辛净完手出来,又将人领去了席上。 谁也不知晓寇辛酒后到底记不记事,朝九歌也不再同燕京涵商谈,只是有些可惜道,“那些破书能有杀敌痛快?真定下了?” 燕京涵颔首。 朝九歌起身拍了拍燕京涵的肩,“你离弱冠还有好些年,接下来的路该如何做,你永远都有反悔的机会。” 朝九歌看了眼撑着腮不知是睡着还是单纯犯困的寇小世子,也不能再多说,只道:“你要救的人,你自己负责。” 朝九歌临走前手还是有些痒,捏了些寇辛软嫩的脸,“啧”了声,“麻烦精。” 寇辛一把拍下他的手,一字一句,“放肆,不准捏我的脸。” 朝九歌失笑,也不跟某个刚被救了转头就半点恩情不记,连个脸都不让捏的小白眼狼计较,转过身后就背对着二人挥了下手,“走了。” 朝九歌走后,燕京涵饮了杯西域的胡奶酒,青楼五教九流混杂,什么好物什都能寻过来一点,这一壶精贵得很,是朝九歌特地点的。 寇辛闻着味儿寻过来,见玉瓷碗中一片乳白,好奇道:“羊奶?” 燕京涵摇首,拿了个玉碗给寇辛倒了个碗底,很显眼,就算这胡奶酒不醉人,寇辛现在也不能再喝了。 寇小世子很不满,觉得燕京涵抠抠搜搜的,不愧是落魄的淮亲王,连个酒钱都出不起了。 寇辛舌尖品了品,酸甜适中,醇和爽净,同平日喝得又腥又没有味道的纯羊奶半点不同,他霎时眼前一亮,将方才嫌弃得不行的碗底喝了个干净,咂了咂嘴,道:“还要。” 燕京涵冷然拒绝,“不能再喝了。” 寇辛又开始得不到就重复的那套,“要喝。” 燕京涵十分有原则,“不行。” 寇辛红着一双眼,泪滴将落不落。 自幼被养得十分娇气的寇小世子,小时候有一个很讨厌人的习惯,他但凡看上什么东西都必须得到,得不到就哭,别人不给也哭,能哭到他爹娘只能认输。 这个坏习惯在寇辛醉酒后悄然冒了出来。 片刻后,很有原则的淮亲王亲自给寇小世子倒了满满一杯胡奶酒,寇辛“咕咚咕咚”地喝,满意地眼睛都快眯了起来。 燕京涵把剩下的饮完,不给寇辛再喝的机会。 燕京涵等寇辛喝完就道,“我送你回府。” 寇辛被吓得眼睛霎时瞪大,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回去,不回去!” 虽然寇辛醉了,但他对夜半宿醉不归,爹娘双层在耳边念经的恐惧感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拒绝得厉害,现在又什么都舒畅了,终于想起来了被自己抛下的某个人,“小玉玉,要找小玉玉。” 燕京涵几乎是立刻就知晓寇辛到底在喊谁,喻誉那般傲气的一个人,竟然会任由寇辛给他取了一个宛如女子一般,嘲讽他名字女气的外号。 这一声,不仅代表了二人十几年的情谊,还有寇辛下意识的依赖感。 燕京涵顿了顿,“我带你去王府。” 王府是什么府? 只要不是公主府就好。 一刻钟后,对胡奶酒念念不舍的寇辛上了燕京涵的马车,淮亲王虽落魄,但在外行走的马车也算符合亲王的规制,不大不小,两个人坐在里头,也不会拥挤。 马车摇摇晃晃,寇辛本就晕得不行的脑袋更加晕了,他眼睛半睁不睁,犯着困。 燕京涵翻着手中书简。 车轮滚滚声,书页轻翻声。 寇辛倒了下来。 燕京涵手中动作一顿,微微侧过脸,看到靠在他肩头彻底睡死过去的寇辛。 马车在这时恰巧压过一颗石子,车身颠簸了一下,连带着寇辛也被颠得弹起,歪过去的身子瞬间滑落,燕京涵险而又险地将人抱住,不敢再当正人君子了,让人靠在他的胸口,沉沉睡去。 燕京涵忍不住抬手摸了下寇辛闭合的眼睑,卷翘的眼睫像把小刷子一般,看着刺,漫不经心地碰一下,就会发现它软得厉害。 跟它的主人一般。 寇辛呓语一声,微微别过了脸。 燕京涵的指尖蹭过他绯红的眼尾,半响,才怔怔地收回了手,胸膛也挺得笔直。 淮亲王府不比长公主府,什么都得燕京涵亲自来,他抱着寇辛下了马车,跟等在门前的老管家颔了下首。 老管家上了年纪,看东西不太真切,“小主子也到找夫人的年纪了。” 燕京涵脚步一顿,摇了下首,“不是夫人。” 老管家睁大眼去看寇辛露出的半张脸,瞧清了,满眼怜慈:“是个男娃娃勒,长得比菩萨娘娘身周的撒花童子还要俊俏!” 燕京涵眼里有了些笑意,低低应了一声,“是生得好看。” 老管家乐呵着道:“莫不是刚泡了回儿酒坛子,瞧瞧,睡得很了,老奴让厨子明早上些胡辣汤来,好好袪袪。” 随着老淮亲王过世,府内也拿不出钱养闲人,家中奴仆走的走,散的散,燕京涵只留下一些服饰过淮亲王府三代主子的老人,免得让他们连温饱都解决不了。 老管家是看着燕京涵长大的,他目送着燕京涵进了寝房,忍不住眼眶一酸,心中欣慰,小主子总算有跟他玩在一起的好友了。 燕京涵风尘仆仆地回了寝房,给寇小世子脱鞋袜,褪外袍,留了身亵衣,把人塞被子里了。 燕京涵问人端来了盆热水,用锦帕倾身擦着寇辛满是酡红的脸蛋,泛着粉的脖颈,跟细瘦的双手双脚。 擦手脚的时候,寇辛迷迷糊糊睁了下眼,蹬了下腿,又被人锁住脚腕,动弹不得,险些挣扎醒的时候,燕京涵总算擦拭完,松了手。 寇小世子肤白肉嫩,被热帕子擦过的地方都泛着红,又抱着被子睡去。 燕京涵自行去沐了浴,没跟寇辛抢同一张床,在外间的小榻上将就了一夜。 寇辛呼呼大睡。 完全将某人抛去脑后。 这厢,喻誉半夜醒来,没看见寇辛醉倒的身影,宿醉后的头晕眼花一瞬消失,霎时清醒。 喻誉手中杯子重重一摔,“人呢?!” 几名青楼童子惶恐地跪倒在地,有些尚且被碎片狠狠溅到面上,留了血印子。 那老鸨在一旁陪笑,“小侯爷,您这好友……莫不是先行回府了?” 喻誉冷眼看她,寇辛不可能抛下他独自回府的,“他一定还在楼里。” 老鸨瑟缩道:“这整栋楼里都寻了过去,除了还在行房的屋子,实在找不到人啊。” 除了还在行房的屋子。 喻誉倒退两步,指尖发颤,又狠狠稳住心神,不敢想象,“给我找!行房又如何,把门给我卸了地找!” 喻誉领着人一间一间屋搜了过去,不论里边男女有未在苟且,乌泱泱的一群人面带戾气来了就翻个底朝天,一声不吭地走了,有兴致的都变没性致了。 足足搜了一个多时辰,才将整栋楼搜完,别说寇辛了,连寇辛的影子都未看见。 若不是他硬要拉着寇辛翻墙出来,来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吃酒,这时有一二个亲卫看着,寇辛怎么着都不会丢。 喻誉深呼吸一口气,顶着一身疲惫,强撑精神去了长公主府,万一寇辛当真回府了,那还好说,人没丢,怎么都行。 喻誉凌晨赶至长公主府,披着一身寒露敲响大门,小厮探出一个脑袋,见是喻誉,连忙毕恭毕敬地出了来,听罢后,怪道:“几个时辰前淮亲王府就派人来了,说咱家小世子在他们府上宿一夜,也不知小世子是如何出的府,小侯爷要寻我家主子,不如去淮亲王府上一见?” 喻誉干涩的喉中起了些血沫子,眯起眸哑声道了句,“淮亲王?” 小厮道:“正是。”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玉玉:)你最好今晚别睡得太死 中秋快乐呀,昨天码完就睡了,都忘记是中秋了,给本章评论区前二十的宝子们发一个红包叭~ 第34章 迟了 青楼厢房里的歌舞妓子们都跟喻誉交代了, 说是寇辛是自个出去的。 小公子看着镇定但面上泛着红,不知是醉了还是没醉,她们也就没敢拦着。 喻誉冷着面, 他都醉了, 寇辛怎会不醉? 寇辛醉酒后又是个不识人不记事的,做事纯靠直觉,他都能想得出寇辛被燕京涵带走时, 怕是什么都不知道。人勾下手指就能被拐骗走。 喻誉低声骂了句,“混账东西。” 他拧了拧眉心, 回了马车上,尚且不说燕京涵今夜如何会在青楼,又是怎么跟寇辛见的面,只有寇辛人还好好的, 一切都好说。 还没到太学放旬假的日子, 喻誉先回侯府泡了个汤子, 洗去一身酒气, 换了身新衣,也到进学的时辰了。 宣平侯府的马车堂而皇之地停在淮亲王府大门处, 王府中下人上前询问, 都只被轻飘飘一句“喻小侯爷是来接人的”打发走。 接人? 接什么人? 寇辛被人喊醒时, 脑中还有宿醉后的头疼, 一时记不起事, 全身酸软,筋肉都在叫着疼,无比后悔昨夜做什么跟喻誉那疯子吃这么多酒, 还有那劳什子春宫图, 简直要长针眼。 他在心里骂了好一会儿, 才觉着有些不对。 莲起不可能在他醒后这么久都不来伺候,寇辛揉了揉眼,瞧了床顶帷帐好一会儿,才猛地坐起身。 素色青云罗帐。 他这是直接睡在青楼里?小玉玉没将他送回长公主府或者带回侯府歇一晚??? 寇辛一度以为自己的名声就要在今日就要毁之殆尽,他虽然是有些纨绔,但可还从来没传出过夜宿青楼的浑名。 又在心里骂了八百回喻誉后,寇辛耳边传来个有些熟悉的嗓音,“醒了?” 寇辛捂着脑袋看过去,怔了下,“你怎么在这?” 燕京涵将层层罗帐挽起,“头疼?” 寇辛茫然点了下脑袋。 燕京涵端来一碗醒酒提神的胡辣汤,寇辛伸手推开,“等等,我为什么在你这里?喻誉呢?这里是青楼还是你的王府?” 燕京涵将手中碗搁在小桌上,“王府,你昨夜醉了酒,尚书右丞子带人堵了你。” 由于昨夜彼此起伏的呕吐声,印象过于深刻,寇辛隐隐约约记起来一些,“你救了我?” 燕京涵摇首,“不是,你说不回长公主府,我只能将你带了回来。” 寇辛从惊怒到心虚的转变只用了燕京涵短短几句话,道了句“叨扰”,便有些不自在地端起茶杯簌了口。 在别人府中终究不如自己家舒服,偌大的王府又连个下人都没有,寇辛只得亲力亲为,虽然嫌弃身上沾了酒气的旧衣,还是忍着净了面,提靴穿衣,整理发冠。 那碗胡辣汤从始至终被放在原位,没被寇辛碰上一下。 燕京涵:“可要用早膳?” 寇辛还不至于对未来的仇人这么心大,头摇得跟什么似的,“不了,不了。” 燕京涵便站起身,“坐王府的马车进宫?” 老管家从外间儿进来,提着他家小主子的书袋,道,“小主子?”本来还压着声,瞧见寇辛俏生生地站那,不怕自个吵着自家主子带回家的好友了,乐呵呵道,“小少爷醒了?头铁定疼着呢吧,老奴让膳房做的醒酒汤,小少爷填填肚子就紧着时辰进学罢。” 老管家将那碗胡辣汤端起来,准备放到屏风外用膳的桌上,“迟了时辰可不得被夫子打手心。” 寇辛忽然起了兴致,“你被打过?” 燕京涵看了寇辛半响,“没有。” 寇辛莫名明白燕京涵言下之意,他在困惑寇辛怎么会问他这种根本不可能发生的问题。 寇辛:“……” 他深吸一口气,坐在桌前,被老管家一口一口舀着汤送至嘴里,已经用过早膳的燕京涵便坐在一边等。 寇辛吃得喷香,没什么胃口也在应付的一口一口中,将整碗都咽了下去,头也不疼了,身子也爽利了,从胃暖至了四肢。 老管家看他吃得高兴,心里头也高兴,“昨夜小主子在外间儿歇了一晚上,睡醒也吃了一碗驱寒,小少爷同小主子都爱吃!” 寇辛很不待见地斜了燕京涵一眼,冷哼道:“那是它好吃,跟他有什么关系?” 老管家懵了一瞬,不明白两位主子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如今剑拔弩张了起来。 燕京涵沉声道:“嘴。” 寇辛:“?” 老管家一看,赶忙拿起帕子擦去寇辛嘴角处的汤汁,笑眯了眼。 寇辛后知后觉,面红耳赤地瞪了眼人,站起身就走。 老管家笑道,“脸皮薄。” 燕京涵“嗯”了声,提起书袋跟了过去。 快走到正门处,恰巧有下人通报,“小主子,喻小侯爷的马车停在府外不肯走,说是来接人的。” 寇辛耳尖,回头问道,“喻誉?” 不等下人回话,寇辛一溜烟地跑出府门,一眼就认出了侯府的马车,怒气冲冲地踩着脚踏踢开厢门,“喻誉!我再也不要跟你出来吃酒了!” 等燕京涵踏出王府时,侯府的马车早就麻利地带着喻誉跟寇辛驶远,老管家跟出来,打眼一瞧,“小少爷可是跟侯爷走了?” 燕京涵轻轻“嗯”了声。 老管家摸了摸燕京涵的发顶,“天底下长得像仙童的也不是只有那小少爷,小主子定还能交到新友。” 燕京涵只道,“备车罢。” · “所以,我昨夜是自己走出去的?”寇辛掐着喻誉脖颈的手微微一僵,默默从喻誉身上下来。 喻誉撑着额,似笑非笑,“是啊,昨夜我酒醒,带着人整栋楼寻过去,现在京里都不知道怎么编排我的名声了。” 喻誉一一举例,“喜欢看人行房事的怪人?夜宿青楼的酒囊饭袋?”他话一收,“我昨夜还去了一趟公主府,才被你家门卫告知你在淮亲王府。” 寇辛把掐人脖子的手也收了回来,安分地坐回原位。 喻誉冷笑:“我以后可不敢再带你出来吃酒了。” 寇辛装作不闻,低头抠着手。 喻誉冷声:“寇辛。” 寇辛苦巴巴地抬起一张脸,“在,在。” 喻誉眯眼,“所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寇辛摇摇首,“好像是李戈那厮带人堵了我,不知谁救了我,后来燕京涵就带我去他府上了。” 喻誉:“他说走你就跟着他走?” 寇辛垂下首,抠手。 喻誉看寇辛这么一副任打任骂的死样子,气得想将寇辛丢下马车,最后扔了个寇辛铺头盖脸。 寇辛连忙扒下罩住脑袋的衣衫,一看,是以前他留在侯府的衣裳,已经在侯府被浆洗过,今日熏了香,被喻誉带了出来。 寇辛欢呼一声,“小玉玉,你最好了!” 寇辛赶忙换上那身衣服,将脏衣塞进马车内的暗格里,才觉浑身舒坦。 喻誉用不着跟寇辛避嫌,一边看他,一边道,“尚书右丞怎么养的儿子,养出李戈这个蠢货。” 寇辛依稀记得昨日李戈被整得很惨,想了想,道:“反正现在我们也不在国子学念书了,他们算不得我们同窗,不用守着国子学那些破规矩,不如……” 喻誉跟着出谋划策,“套个麻袋扔湖里?” 寇辛同时出声,“套个麻袋打一顿?” 二人双双看向对方。 寇辛摆手,“不行,丢湖沉尸你想都别想,要是闹出人命,我皇舅舅都保不了我们。” 喻誉耸肩。 二人下了马车,进了宫。 在他们之后,淮亲王府的马车姗姗来迟。 宫门口的侍卫一别往日,拦在淮亲王府的马车前,说是京城内逃了个罪犯,这几日宫内戒严,好一顿搜上搜下。 一刻钟后,燕京涵终于被放进了宫。 刚走没两步,就发现今日给他提书袋的小太监换了个新面貌。 那小太监笑了笑,将燕京涵的书袋翻了个底朝天,“小淮亲王,真是对不住,宫中戒严,从外边儿带进来的东西是一定要查看的。” 小太监正说着,手中一滑,燕京涵那捧砚台霎时摔落在地,砸了个碎烂。 小太监赶忙跪下,“奴知错奴知错,奴这就帮小淮亲王捡起来。”他说着,将那些碎掉的砚台全捡起来通通塞进燕京涵的书袋里,面带笑容还给了燕京涵。 “哎呀,好像耽误了小淮亲王快两刻钟了,这,此时紧着去太学还来得及吗?”小太监叫道,他话音刚落,宫中钟鸣三声。 太学开课。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改了下预收的设定,所以重新推下文案,点进专栏就能收藏啦 《恋综嘉宾全是我前男友》by鹤安 【文案】 符星身为X大校园男神,被一档恋综节目找上了门,因为缺钱,他签下合同,答应导演当一个背景板素人嘉宾。 直到开播前,恋综宣布了固定嘉宾。 符星一一看过去,脸绿了。 第一位,顶流明星嘴炮王者邬柏明,是他前天在酒吧发泄社畜压力的意外419对象。 第二位,综艺首秀裴影帝,符星曾经在他手底下当过助理,两个人好过一段。 第三位,全民喊爹的地产大咖,符星曾经凭借X大学历在总部当过一个月的实习生,被某总裁提拔至真“贴身”秘书。 第四位,他的X大学长,年纪轻轻就当了科学界大佬,作为同舍友的符星曾经忍不住对这个窝边草下了毒手。 …… 符星拨出一个通话,“导演,这个,那个,我可能有点事,去不了了。” 导演无情且冷漠,“违约金500w。” 符星:“……好像又不忙了呢。” 进入恋爱小屋的头一天,符星默默缩在角落里当一根无名小草,碎发半垂,遮住精致的眼睑,只想保命。 刚踏进门的顶流在看见角落里的乖兔子时,挑了挑眉,心道,他一定也很喜欢我,为了追我不惜上这个节目。 顶流主动住在符星旁边,发起第一个恋爱信号。 面对着众多前任投过来的眼神,符星惊恐:你不要过来啊!!! · 恋综导演对符星这个素人很满意,安分,乖巧,不抢镜头不搞事,直到符星发病了。 他患上一种罕见的记忆紊乱症,谁都不知道,他的记忆会在何时进行倒退。 录制恋综的第二天,符星的记忆倒退回跟上一任还没有分手的时候,手里拿着昨日的自己留下来的提醒便签,看着记忆里昨天还在情浓意浓的爱人。 在没有镜头的洗手间里,前任爱人靠过来时,符星下意识回了一个吻,这是他们恋爱时的习惯,记忆让他控制不住身体。 面对着前任爱人微微眯起的双眸。 符星心里哭嚎,他真的忍不住啊谁来救救他!!! 第35章 威风 寇辛跟喻誉甫一踏入学堂里时, 霎时有几人用一种看“神人”的表情将二人当猴观。 喻誉冷笑:“眼珠子都给我收收。” 其余人都唯唯诺诺地缩了回去,唯有端王世子被推推搡搡了出来,他不敢找喻誉的晦气, 坐到寇辛身前的那张案桌上, 扭了扭身子,回头看寇辛。 寇辛挑眉,“?” 端王世子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用嘴向喻誉的方向努了努,“刷”地一声冲寇辛打开了手中的扇子, 用身子挡了挡,以免被喻誉瞧见。 学子们瞧见端王世子的动作从喉中挤出几分闷笑,笑声“噗嗤”“噗嗤”地响。 寇辛直接笑出了声,半点不掩饰地笑趴在案桌上, “这字提得好, 提得好!” 喻誉撑起身看过去。 扇面赫然书着“狂人也”这三个大字。 喻誉额角青筋突突, 沉声道, “你找死?” 端王世子疯狂摇首,“误会误会!喻小侯爷此等英勇, 值得称颂, 值得称颂。” 寇辛已然笑倒在桌下了, 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别气别气, 闯人行房的屋子,着实算得上英勇啊哈哈哈——” 此话一出,其余学子再也憋不下去了, 哄然一笑, “是啊, 我等佩服我等佩服。” “换作我爹娘,早把我撵祖宗面前跪着了。” “狂,着实狂!” “小侯爷真乃神人也。” 端王世子憨厚的脸上露出有些猥琐地笑容,“小侯爷,能不能跟我们仔细聊聊?” 青楼那等低下地,任哪个官家子弟都能凭着身份大闹一场,可偏偏他们不敢啊,名声是一,被爹娘打断腿是二,像喻誉这样的,真真是他们做梦都想做的狂事了。 喻誉只觉得丢脸,“聊什么聊。” 他瞅见寇辛笑得快趴地上了,踢了踢人,“给我起来。” 寇辛被喻誉拉了起来,他笑得一头乌发散乱,咳喘了几声,“我聊,我跟你们聊。” “咳咳。”寇辛低咳两声,“你们可别污了我家喻誉的名声,我们昨夜去吃了会儿酒,我走时没跟他讲,他是为了寻我才闯别人闺房的。” 端王世子同其余学子们唏嘘一声,显然不信。 寇辛管他们信不信,这坎儿不过,今日死得就不是端王世子,而是他了。 见喻誉面色稍缓,寇辛笑闹几句,赶了端王世子走。 正巧,太学钟鸣三声。 夫子徐徐走进。 室内学子们纷纷正襟危坐,诵诗声响起,夫子见堂内空了如此多张案桌,早就习以为常,他眼一抬,却瞥见角落里空着的那张案桌,眉眼微微皱起。 寇辛凑到喻誉耳边小声笑道,“没了那些个杂碎,太学也不比国子学差么。” 喻誉冷声道:“是么?” 寇辛:“还气呢?” 喻誉撑额,露出一抹看好戏的神情,“是,不过再等一会儿,我就能消气了。” 从供宗室王公进出的西侧门到宫内大学,光是步行,就得走个两刻钟,等燕京涵不慌不忙到时,学内已经诵了十几篇歌词诗赋了。 寇辛看见正门处被太监通传进来的燕京涵时,才发觉这人原来方才不在,老管家那句“迟了时辰可不得被夫子打手心”在脑海里浮现的下一刻,寇辛立即兴奋起来。 总算可以看燕京涵吃瘪了! 喻誉眯起眸,指骨一下又一下轻轻叩着桌,他同淮亲王以前无仇无怨,今日也不想如何整治燕京涵,弄些小手段,出了昨日那口恶气,也算过去了。 若不是看寇辛跟此人关系还不错,喻誉冷笑,燕京涵断条手都算轻的,夫子待会儿罚完了,淮亲王当众出了这个糗,喻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忍过去了。 夫子见燕京涵走进,招了下手,紧皱眉头。 燕京涵走到下首,“先生。” 夫子低声训斥,厉声道:“迟了两刻钟!” 燕京涵低声道:“学生知错。” 诵书声渐小,几乎是所有人都在看着好戏。 夫子冷哼,“谅你头一次误了时辰,便不与你计较了,日后记着时辰就好。” 燕京涵应了声“是”,迎着众学子艳羡嫉妒的目光,背身向自己的案桌走去,从容坐下。 寇辛:“???” 凭什么?! 喻誉咬牙,“岁考的头名就如此得夫子偏爱么?” 寇辛已经在思考今日要不要准备两个麻袋,一个套李戈那厮,一个套燕京涵。 鉴于昨夜燕京涵将他从青楼捞了回来,寇辛忍住落进下石的欲望,见喻誉面色更差,宽慰道,“一个头名罢了,下次学考不过是我的囊中之物。” 喻誉正生着气,突然听到寇辛的豪言壮志,“……你在梦里考?” 寇辛咬牙,“喻誉!” 喻誉耸肩,心中盘算着怎么出这口恶气,国子学有国子学的规矩,太学也有太学的规矩,至少明面上,他是绝对不能对燕京涵下手的,买通那个黄门太监暗暗做些手笔,已然不易。 寇辛道:“过两日便是这年的岁考,你等着瞧吧,小玉玉。” 喻誉回神,他倒是对寇辛闷头苦学有些耳闻,但…… 喻誉道:“笔墨纸砚你或许能行,但骑射呢?” 寇辛困惑,“可燕京涵不也只得过文试的头名。” 喻誉挑眉,“但若是文武双头名,可不更风光。” 寇辛踌躇了一下,觉着自己不行。 他拉个一石弓都累得要死要活,骑马时能兜个圈子已然不错,怎么去得武试的头名? 喻誉双手撑着脑后,吊儿郎当道:“所以,这等风光不如让给我。” 明面上下手不行,暗地里下手又没什么作用,喻誉觉着寇辛这个办法也算不错,在学术上将燕京涵贬得一无是处,可不好生爽快? 暂且不说他本身就是武将世家出身,太学里的武试喻誉闭着眼都能考个头等,单说喻誉根本没看过几次经书的文试,很简单,他们考不上,让燕京涵也考不上,不就成了? 喻誉看向寇辛,“你先歇会儿的吧。” 士可杀不可辱。 寇辛恼了,“你就这般瞧不起我?” 被那诵书声压过去,等晨读结束,寇辛立即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抛下喻誉去换骑装。 接下来是骑课。 校场,日头出了些许,微风各煦。 寇辛领到了一匹白色的小马驹,跟他身上这件白条条的骑装倒是相衬。 喻誉已经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跑了起来,马场附近,只有两位需要骑小马驹,对骑课生疏的寇辛跟燕京涵在听教头说着注意事项。 马前甚至还有太监牵着走。 寇辛看了眼喻誉快活跑马的身影,又看了眼自己面前这头精致漂亮的小马驹,气得狠了,不过武试罢了,他怎么不能得头名,寇小世子特别没有自知之明地怨愤道。 今日下朝的早。 寇辛还在看教头演练时,朝九歌身着狻猊官服,胸前绣着个狮子补,远远而来。 朝九歌没换常服,这一身官袍便显眼得很,刚翻身上马的寇辛一眼瞧见,眼珠子动了动,骑着小马驹,马蹄一踩一踩地向朝九歌而去。 燕京涵只牵着缰绳,并未上马,以他站在平地的视线,恰好能瞧见方才寇辛急着走,没绑好的马镫,他立刻牵着手头的马驹,向寇辛而去。 寇辛借着马力,骑至朝九歌身旁,居高临下地懒洋洋道,“朝将军,圣上让你辅佐太学的皇子及宗室子弟,在下,” 他理直气壮:“恰好不会骑射。” 朝九歌即使站在马下,那九头身也半分不显得气势低下,更别说寇辛还骑着一头没断奶的小马驹,也不知哪来的胆子跟他耀武扬威。 朝九歌笑道:“你连马镫都不会戴,学什么骑射?” 寇辛低头一看,果然看见自己戴得松松垮垮的马镫,耳尖一红,“你自己不也不用?” 刚说完,寇辛就后悔了。 朝九歌挑眉,“你怎么知道敌军突袭时,我不用马镫也不用缰绳一事?” 寇辛别过脸,“说书先生说的。” 朝九歌忍不住逗他,“没曾想小世子还会特地去酒楼听那朝将军一箭射穿突袭敌军头颅的话本儿,有趣。” 寇辛拽了下缰绳,恼了,“吃酒时无意听的,谁想听你怎么战胜敌军的事了,我才不稀罕。” 朝九歌:“是么?” 朝九歌将寇辛从小马驹身抱下,“本就没戴马镫,还敢拽缰绳,不要命了?” 寇辛撑着朝九歌双脚落地,立刻“蹭蹭”倒退两步,“你若是教我学会了,这马镫跟缰绳,我也可以不用。” 朝九歌皱眉,还未出声,便有一道声音突然打断,是从寇辛身后传来的,“战场上瞬息万变,任何骑兵都练过没有马镫跟缰绳,怎么靠双腿夹着马腹控制马匹方向与速度,朝将军那日更是突袭之下做的仓促应对,并不是什么值得你学习之事。” 燕京涵道:“若是跌下马,后果不是你想看到的。” 寇辛回过头,不服气道,“为什么不值得学?在战场上为杀敌所作出的一切拼杀都是我大夏的荣耀,那些骑兵是如此,朝将军的仓促应对更是如此,那次战役,是大夏第一次夺回被蛮族侵略漠北一城,你可知当时的京中,几乎人人都在歌颂?” 朝九歌微微一挑眉,听出了寇辛话里话外的维护之意,觉着这寇小世子当真是奇怪,自个贬低他可以,却容不得旁人贬低他分毫。 朝九歌不禁怀疑自己在边疆两年,京中子弟究竟将他神化成了个什么模样? 燕京涵静了静,他想说,自己没有任何贬低之意,只是觉着不适合你学罢了。 张口却问出,“你想上阵杀敌?” 寇辛摇首,“我杀敌?敌没杀了我就不错了,我只是觉着……”他想起燕京涵那日向他所说的身世,顿了下,道,“威武将军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被朝老将军一尊棺椁送至淮亲王府,可先帝以国葬之礼为其立碑,举国默哀。” “燕京涵,你父亲特别威风。” 作者有话要说: 虚假的黑化因素:一直在被欺负(×) 真实的黑化因素:老婆爱的启蒙(?) 第36章 红痕 燕京涵绿眸微闪, “上阵杀敌的都威风?” 寇辛颔首。 保家卫国,理所应当受到尊崇。 但寇辛能理解燕京涵爹娘对他的期望,毕竟, 太后对他也是如此。 若有一日, 他跟他爹娘说想去上阵杀敌,不用长公主出手,太后就能念叨死寇辛, 寇辛所性又补了句:“崇拜是一回事,混吃等死也不错。” 若是没有那场梦, 寇辛便当真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盘算着日后及冠去邑地封王晋爵,混吃等死。 有什么不好? 寇小世子不是话里藏话之人,燕京涵心知肚明, 寇辛嘴上这么说, 心里也定是这么想, 他只道, “不戴马镫还是过于危险,过两日的岁考上, 万万不能如此。” 寇辛震然, “你怎么知道?” 燕京涵道:“若不是为了临时抱佛脚, 你为何突然有闲心来学骑射?” 寇辛真真想不到他前一句还在宽慰小淮亲王生父, 下一句就被忘恩负义的燕京涵指摘的脸面都快没了, 他气道,“谁抱佛脚了?” 朝九歌火上浇油,“原是为了岁考。” 寇辛这马骑不下去了, “朝将军若是不肯授艺, 就别在此地碍人现眼了。” 朝九歌无端被呛了一句, 心道寇小世子这嘴还是一如往常,他不跟小孩子计较,挑眉道,“我可不教怎么骑小马驹,来人。” 侍卫立即牵来两匹骏马。 朝九歌打了个眼色,侍卫将其中一匹牵到燕京涵面前,燕京涵伸手握住缰绳,他的指腹有几道细小的血口子,这是他方才在堂上拿出书袋里的书简时,不慎被砚台碎片划伤的。 他知道那黄门太监是授谁的意,他也知晓喻誉为何要给他下这么一出绊子。 燕京涵看了眼也牵住另一匹马的缰绳的寇辛,寇小世子大抵是真真对那岁考上了心,背对着他,低声问着朝九歌什么,被朝九歌牵着手,带着抚了抚马须。 寇辛恐怕自己都不知道,他对朝九歌有一股无端的信任与依赖,那是长达两年来,对一个少年将军的梦中憧憬。 威风, 多威风。 燕京涵转了转碧眸,跟朝九歌无声对视片刻,朝九歌微微挑眉,见燕京涵收起手,紧紧握住那根缰绳,霎时明白面前这毛头小子总算是反悔了。 燕京涵翻身上马,十六岁的少年郎身形清俊,黑色骑装凌厉风行,眼神睥睨。 而另一边,寇小世子连马都上不去。 跟先前那匹小马驹不同,寇辛人还没马高,他踩到马镫上时,只能借着臂力握着缰绳上马,他力气本来就不大,此方法行不通。 亦或者,双手拽着马脖子处的缰绳,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此方法也行不通。 不雅观。 不想丢面的寇辛骑虎难下:“……” 这匹马是吃什么长的? 寇辛收回脚,斜了眼牵马上来的侍卫,使了个眼神,那侍卫在宫中当差了好些年,显然是个人精,瞧见主子上马困难,还打了个眼色给他,霎时心领神会。 侍卫几步上前,盔甲声铛铛作响,单膝下跪在马前,头深深垂下,大喝一声,“请世子踩着属下上马。” 察觉到马场上不少人都被吸引注意力看过来后,本来是想让侍卫下去换一匹矮种马上来的寇辛:“?” 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寇小世子连马都上去了。 朝九歌低笑出声。 寇辛瞬间看了过去,“朝九歌!” 朝九歌手掌抚过马背,“八尺八寸,是有些为难寇小世子了。” 两米多高。 也不怪乎十几岁的少年郎上不去。 朝九歌握住缰绳,飞身上马,狻猊官服在空中旋出一个绯红弯,煦日清风,胸口的狮子气势恢宏,他俯身下来,向寇辛伸出手。 寇辛仰头看向朝九歌,片刻,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霎时天旋地转。 朝九歌护住寇辛的腰,将人拉上了马。 侍卫在马匹下,帮寇小世子戴好马镫,朝九歌把缰绳放到寇辛手里,他自己则仅靠劲瘦的双腿夹住马肚子,用腰腹维持平衡。 寇辛低头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除了上一次在燕京涵的马上待了一段时间,寇辛就没骑过这么高的马了。 上次更不是他来操控缰绳。 而寇辛之前骑的马,要么是小马驹要么早就被□□好的矮种马。 但因为有朝九歌在他身后坐着,寇辛也并没有多怕,他好奇地拉了拉缰绳,马鼻子喷出一口热气,嘶鸣一声。 寇辛指尖微微一僵。 朝九歌低声道:“京城马场饲养出来的,野性早就养没了,怕什么?” 寇辛不肯低头,霎时挺直背道:“谁怕了?” 朝九歌慢悠悠道:“是么?” 朝九歌的动作与他的语气完全相反,他接过侍卫递过来的马鞭,长袖一挥,破空声传来的下一瞬,马匹嘶鸣一声,高高仰起头颅,扬起蹄子撒欢地跑。 寇辛:“!!!” “等等!”寇辛身子一颠,骤然腾空了起来,狂风扑面而来,他咬牙切齿道,“朝!九!歌!” 朝九歌双手抱胸,在疯跑起来的马上紧靠自身劲力就保持佁然不动,寇辛一个人费力地拽着缰绳,在马场上四处乱撞,嚷着:“撞到了撞到了!” 朝九歌偶尔会伸手拽一把缰绳,在寇辛的马匹不自觉跑向人群时,将方向控制到空地上,寇辛近乎快要被颠落时,朝九歌又会伸手稳住他的腰身,“你要控制它,它才会听你的。” 寇辛呼吸急促,狠狠一拉缰绳,手心几乎是立刻被勒得生疼,疼痛感袭来的一瞬,他下意识缩了下指尖,缰绳瞬间滑落出手心。 寇辛惊恐地睁大眼。 下一刻,朝九歌越过他,紧紧拉住缰绳,狠狠一拉,马匹长嘶一声,稳稳停在原地。 惊心动魄这么一番,寇辛骤然泄力,瘫软进朝九歌的臂中,呼吸不稳地急急喘息。 朝九歌环着他,慢悠悠地牵着缰绳,让马匹缓缓走动,“寇小世子,你这么一松手,差点将我俩的命都送走。” 寇辛有气无力道:“也不知是谁先发的疯,你不惜命,我还惜命,我当真是鬼迷心窍了才来找你。” 寇辛低咳了几声,嗓子被风吹得干哑,“你教人学骑术一直都这么教的?” 朝九歌耸肩,“是。” 寇辛真诚问道,“朝将军你真的没有被人套过麻袋打过吗?” 朝九歌低笑,“我只教过你。” 寇辛不敢置信,“那你怎么敢应我的?!” 万一真出了差错,死的可就是他们两个人! 朝九歌反问,“我的骑术不好吗?” 寇辛哑言。 好,当然是好的。 方才换作别人,他们此刻早就被踩在马蹄上,看不见天明了。 也只有朝九歌能如此有把握,他打小就长在马背上,心知自己不会失手,才带寇辛来这么一遭。 朝九歌很想逼出寇辛骨子里的血性。 哪有男儿郎连匹马都不会骑的? 可朝九歌现下微微垂手,见寇辛面色苍白地靠在他胸口上,指尖紧紧抓着他的绯色官袍,细白的手指被那狻猊神兽缠绕,恹恹地半阖着眼,朝九歌又低低叹了一口气。 寇辛缓了好一会儿,才有精力继续吵嘴,“我不要骑了,你放我下来。” 朝九歌皱眉,“你又如何了?” 寇辛伸出嫩生生的右手,手心此时横着一道狰狞的血色红痕,冷声道,“找太医。” 一刻钟后,朝九歌拧着眉心坐在校场的小屋外间,寇辛脱了外袍躺在里间的小榻上,好几个太医进进出出,婢女太监们端着点心茶水鱼贯而入,不一会儿又有人拿了太医开的药方子去煎药,端了个白脂玉所装的药膏来。 一道红痕,几十人来来回回地伺候。 朝九歌灌了口浓茶,属实想不明白,京城里的公子哥们是单寇辛这样娇气,还是全都一点伤都受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武考 寇小世子手上那道红痕被羊脂玉膏好生养着, 平日也没人敢叫他提重物,第二日便结了血痂,第三日便大好了。 朝九歌这两日一下朝也不跟那些文臣武将寒暄这调侃那的, 抬脚就直奔校场而来, 盯着寇辛那道伤一日比一日好转,才将心放进了肚子里。 若是换成他自个,便是拿把刀子在朝九歌身上划一道, 隔日他就能同个无事人一般上阵杀敌。 别说寇辛手心那道红痕了,朝九歌那都不叫伤, 叫印子,但他心中总算明了这寇小世子就跟个玉人似的,不敢再作弄了。 心想着过两日武考,他倒也不是不能传个话, 让兵部那几个去做主考官的给寇小世子放个水, 就当是他朝九歌赔罪了。 大夏重武轻文。 国子监每年的岁试, 第一日考武, 第二日再考文,武考则是以步射马射为主。 寇辛着一修身劲便的骑装, 跟太学的考生们排在一处, 前些时日被燕京涵打伤的那十几个也都被司正勒令回来参加学考, 一个个挺胸直背, 像是要把中秋那日的那口恶气在今日岁试上狠狠出回来。 寇辛便有些难堪。 因为这些人里, 就他个头最矮,连胖墩墩的端王世子都比他高! 但校场里里外外都被教头跟侍卫围了起来,对着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跟一双双精明凌厉的眼睛, 寇辛也不敢作什么幺蛾子, 只有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主考官是兵部的三品左右侍郎。 先考的是步射, 三人一组,用抽签形式组队排序,确保绝对的公平。 太学里其余学殿的学生们考完了的,都兴致冲冲地过来瞧他们这些王爵公子哥们怎么过武考,除此之外,上书房的几位皇子也都到来。 几百双眼睛的盯视下,寇辛心知肚明,谁要是射不好,岁试一完定会成为太学里一个笑柄。 步射除了看准头还得看考生能拉得出几石弓,寇辛好几组才被抽中,愈发紧张,小玉玉比他先去,拉出了三石满弓,十只箭里有九只箭都能正中靶心。 而大夏重武,王室比臣民更加看重子嗣的武艺所学,除去喻誉外,其余人最差都能拉个一石满弓,只有寇辛,对准校场上的靶心,手都拉酸了,也只能拉开至一半。 他臂力不行,但准头极佳,十只箭起码五只箭都射上了靶,起码有两只箭射中了靶心,也赢来一片喝彩。 主考官见了,与左右笑眯眯地对看一眼,几位副考官也淡淡点了头,虽中而不法者,为次上。 主考官便提笔给了一个乙等,给足了长公主府跟朝将军的面子。 被喝彩声吹嘘晕头脑的寇辛长舒一口气,从考场上下来。 喻誉挑了挑眉。 寇辛也给了个眼神,洋洋得意。 没过几轮,便轮到燕京涵了。 他还未上场,场外不少学子便嘀嘀咕咕地说着无趣,谁人不知小淮亲王半点都未继承到那一家子武将的半点威风,纯粹就是个书呆子。 寇辛突地眯了眯眸,仔细向燕京涵头顶看去,半响,才确认对方头顶戴着的是他们那晚在司珍局修复的那顶镀金玉冠,威武将军夫妻留给燕京涵的遗物。 他皱了皱眉,不知燕京涵在这种舞刀动枪的场合怎么戴这么珍贵的东西,万一一个不慎弄碎了,岂不又要发疯? 不过,此事又跟他没关系。 寇辛等着看戏,他就算拉不满一石弓又如何,总之还有燕京涵垫着底呢,最差的也不可能是他。 下一眼。 寇辛却眼睁睁瞧着燕京涵去拿起一五石弓。 五石?! 他疯了??? 不止寇辛一人觉得,场外也响起一片喧哗声,二皇子燕离归更是一正面色,蓦地看向刚下朝慢悠悠赶过来看戏的朝九歌。 朝九歌冲燕离归微微一点头。 燕离归笑眯眯地跟着点头,主动上前,“还是朝将军有法子。” 朝九歌也笑,“殿下这功劳可给错人了,这可不干臣的事。” 不远处的大皇子燕晟见燕离归跟朝九歌相谈甚欢的场景,沉着面色皱了皱眉头,身后他的几个伴读啧啧称奇,“大殿下也不过堪堪能拉动五石弓,小淮亲王没有任何武学天赋,怎么敢一上来就提五石弓?” 五石弓可是几百斤重。 话音刚落,全场一片哗然。 燕京涵立在靶场前,长身玉立,黑色骑装勾出他精瘦身形,从箭筒中抽出了五只箭,少年郎眉目凌厉,绿眸如狼,臂弯微动,弓弦霎时拉满,五箭齐发! 又是一片哗然,那五只箭竟然全都正中靶心! 场外霎时叫好声有如潮水。 寇辛瞪大眉眼,指着燕京涵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指尖一直在颤,喻誉不知他怎么了,怪道,“他先前一直在藏拙罢了。” 寇辛吐出一口糟心气,欲哭无泪,“小玉玉,我要垫底了。” 燕京涵又抽出了五只箭,眉间不动声色,破空声响起,气势有如万箭齐发,在全场焦点下,靶心再次被五箭射中,成功收了一个漂亮的尾。 主考官甚至激动地站起了声,大笑道:“好!好!” 甲等,必须甲等。 射课上当之无愧的头名! 先前在中秋日被燕京涵狠揍一顿,今日想找回面子的十几个宗亲王世子也都恨恨咬牙,艳羡嫉妒得不行。 藏拙,藏拙!有这么藏的吗?谁能隐忍这么多年不发,一直当个任人辱骂欺打的孙子! 好样的,当真是好样的。 他们像是被人狠打了一巴掌般,眼睛红得快要滴血。 寇辛也属实忧愁,先前在中秋那日,他也隐隐察觉到燕京涵武艺不简单,不似表面上看着像个死读书的,他愁的是,若他真的是太学里射课的末等怎么回去跟爹娘交待?也不知主考官给自己写了几等。 喻誉安慰他,“无事,这不还有马射未考?” 这安慰还不如不安慰,寇辛一听更加苦着个脸,他连马都不会骑,更别说去考马射了。 显而易见,寇辛紧张地坐在马上,握着缰绳,弓弦都拉不开的模样,毫不意外地让主考官提了一个丁等,不及格。 寇辛苦大仇深地下了考场。 若不是还想看燕京涵能做到什么地步,他早走人了。 喻誉弹了下他的脑门,“行了,让你平日逃学,这下好了,还说想考头名,梦里考去吧。” 寇辛恨不得踹他一脚,又有些心虚,“我这不是也尝试过了。” 所以说,临时抱佛脚不可取。 等燕京涵再上场,不止太学的弟子们期待,几位考官也纷纷站起身。 燕京涵牵着一匹八尺八寸的高头大马而来,动作是跟朝九歌如出一辙的凌厉风行,干脆利落,眨眼间飞身上马,连马镫都不用到,他还是提着那五石弓,夹了下马腹,马匹便绕着校场跑动起来。 在□□之马高速跑动下,燕京涵抽了三只箭,对准马场根据射程长远设下的草人。 拉弓搭弦,腰腹稳立非同常人,臂弯狠狠拉至最大,瞬时,三箭齐发,却各自射至三个不同方向的草人身上。 三声中箭声后,即使早有预料的燕离归跟朝九歌也忍不住惊愕几分,朝九歌大笑道,“看来淮亲王府后继有人了。” 燕离归玩转着手中折扇,笑吟道:“本殿这堂弟,总算出息了。” 三箭,四箭,十箭射完,没有一箭是空,燕京涵从容放下弓,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身下马,不狂喜也不得意,神色冰冷,如深谭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主考官却喜气洋洋地再提了一个甲等。 心想,这次得给圣上写个折子,恭贺大夏未来又可添一员猛将!不愧是老淮亲王跟威武将军的嫡亲血脉!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宋朝主考步射、马射 虽中而不法者,为次上。(出自百度) 第38章 押题 寇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一见他这幅丧气样儿便晓得国子监的岁试他儿子是又考遭了。 长公主给寇辛夹了一筷子菜,“此时便偃旗息鼓,明日的文试你要如何考?” 寇辛眼前一亮, 他念了这么久的四书五经又不是为了武考, 去文考争个好名次也不是不行。 至于头名。 有燕京涵在,别说他了,太学里恐怕没人同燕京涵那个怪物争得过头名了。 寇辛又有些失落。 驸马冷笑, “先前在国子学聒不知耻地捧着几个丁等回来,怎么此时就顾起颜面来了?” 寇辛仗着他娘在, 冲他爹做了个鬼脸,驸马筷子一摔,就想站起来撵这个不孝子。 长公主低咳一声,“行了。” 父子俩同时冷哼一声。 一顿膳用完, 寇辛便回了锦榭院中用起了功, 念了足有一个多月, 这四书五经他差不多也看完了, 寇辛过了一遍后,记了原文跟释义, 猜测着明日的帖经墨义该会如何考, 将重点要记细细背了下来, 又去瞧了林鄞业这一月讲的策论文, 记了些策论的技巧, 又去将其余夫子讲的时文破题都看了一遍,在脑中留一些印象。 做完这些,已经快到子时了。 可寇辛还有些摸不到底, 心里慌得很, 嘀咕着什么, 拿了燕京涵这一月给他做的记要来,好歹也是能拿头名的本事,总能蒙对夫子们出得一两道题吧? 这么想着,寇辛随手抽了一本,将记要翻了开来。 这是昨日太学散学前,燕京涵给他的,因为今日武考,寇辛想着早些歇息,留足精神给骑射,便没看。 他翻了开来后,指尖却长久停留在书页边缘,惊愕地瞪大眼。 这是,这是燕京涵给他猜的明日的文试考题!霎时,寇辛的困顿全跑光了,一页一页快速地翻过去,越翻眼睛越亮,精致的眉眼闪着光,微微弯起来,看到什么宝物般。 帖经墨义、时文策论、四书五经,样样都有,样样俱全! 并且寇辛也能看得出来,燕京涵这可不是胡写的,有些题寇辛能记起来这是某位教傅在学里耳提面命讲过的重点,有些题,则是对上了寇辛偶然得知的夫子喜好。 比如这道四书五经题,是由学里从吏部调到学里教书的文教傅,这位夫子在四书五经里尤为喜爱《中庸》,这还是寇辛有次逃学,无意间在廊上看见对方边走边如饥似渴地翻了两页《中庸》才晓得。 简而言之,这是旁人不知晓的。 可燕京涵偏偏知晓! 寇辛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却不尤有些怀疑,这真的能信吗?万一没猜对怎么办? 半响,寇小世子实在没法拒绝摆在这面前的巨大诱惑,三步一回头地走进这不归路,也如饥似渴地看起燕京涵这一手记要。 若是真对了,他承了这恩情,以后再也不针对燕京涵了。 寇辛将这一本记要背得滚瓜烂熟时,已经又过了一个时辰了,主子没睡,做奴婢的也不敢睡,三位侍女平日也轮流守夜惯了,倒也不觉得多么困倦,只是心疼着自家小主子,但偏生都晓得明日太学要考文试,都不敢叨扰。 俱都屏息静气着,一提帘,一偶尔磨墨,一候在外间儿等着吩咐。 见寇辛总算放下那该死的书简了,莲起赶忙给莲应使了个眼色,“世子,可要去歇息了?” 寇辛伸了个懒腰,坐久了腰肢酸得厉害,但他心里安稳了,也不觉得多累,弯着眉眼点点头。 莲应端了盆热水进来,帮寇辛净面净手,莲起帮忙着更衣,她们手脚飞快,只为寇辛今夜能多睡一些,没一会儿,寇辛便和衣缩在了被褥中,拱起小小一团,阖了眼沉沉睡去。 第二日被叫醒时,匆匆忙忙用了膳,他饭量小,只吃了一小半饼子,用了一小碗碎蛋粥,便上了马车进宫去了。 管事给寇辛塞了刘大娘特地做的糕点,寇辛下马车时还是热着的,是被暗格里的炭炉一直暖着,他丢给了喻誉。 喻誉翻开瓷盒一看,见不是枣糕,有些失望,吃了一块就不吃了。 二人在宫道上相伴而行。 寇辛听着什么声响,回头望了一眼,他们身后远处是缓缓走来的燕京涵。 也不知怎么这般巧,不过这次不是在宫门口撞上,而是在宫道上,寇辛想起昨夜那本书简,踌躇了下,拉了下喻誉的袖子。 喻誉挑眉,“怎么了?” 寇辛:“等等他。” 喻誉有些莫名地回头望去,见到燕京涵的一瞬,沉下了脸,他是真真想不通,昨日寇辛在武考上还那般讨厌出尽风头的燕京涵,怎么今日这态度瞬间就转变了,甚至比先前更要亲近! 寇辛之前除了他,可是从未等过旁人的,更别说燕京涵这个透明人。 喻誉深吸了口气,不喜地冷下脸。 寇辛也有些莫名,用肘子捅了捅他,“怎么了?” 喻誉冷哼一声,把那玉盒丢回给他,甩脸子,“你要等就等罢,我急着走。” 说罢,喻誉气冲冲地大步离去。 寇辛错愕一瞬,立即提步往燕京涵跑去。 喻誉听到脚步声,还以为寇辛来追他了,冷声道,“现在追来,晚了!” 他等了半响,没等到寇辛的回应,以为是自己走得太快,于是缓下步子,等寇辛追上来。 等了半响,却见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远,喻誉察觉不对,回头一看,却瞧见寇辛跑向燕京涵的身影,霎时怒火涌上心头,骂自己怎么还对寇辛有念想,寇辛要走就走,他不稀罕! · 燕京涵是故意的,故意候在这个时辰,等寇辛先进宫,他在远处宫道看着寇辛跟喻誉说说笑笑的身影,又低叹一口气,垂下眼不想再看,一会儿,又忍不住,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恰好跟回头的寇辛对上。 燕京涵步伐一顿,冰冷的视线没有波动,指尖却微微绷紧,寇辛又回过头后,胸前那口郁气又往下压了压,再一抬眸,却见寇辛和喻誉耳语几句,不知说了什么,喻誉大步离去,而寇辛却向自己奔来。 少年着一身绛紫薄纱,内罩白底银袍,动作间衣角如云轻逸,神色焦急,眉眼盛着自己,像盛着一弯盈盈秋水。 等寇辛跑到面前时,燕京涵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塞了一个玉盒在怀里,“多谢,请你吃。” 那玉盒还有些温热,从手心烫进了燕京涵心底,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抓匆匆说下这一句,又立即回头跑走的少年,绛紫衣角携带暖香从指尖前略过。 燕京涵什么都没抓住,眼睁睁看着寇辛从他面前跑走,向喻誉奔去。 “小玉玉!”寇辛一把拉住喻誉的手,气喘吁吁道:“你走什么?” 喻誉语气冷得吓人,却没把寇辛的手甩开,“你又走什么?” 喻誉宽慰自己。他力气这般大,怒火之下一甩袖,说不定能把某个弱得不行的小世子甩在宫墙上,到时又在他耳边哭鼻子。 他可不想哄。 于是寇辛来哄他,“我请他吃个糕点,你气什么?” 喻誉:“?” 喻誉真恨不得把他甩宫墙上,一字一句,“那是我的。” 寇辛不服气了:“那明明是我的,刘大娘特地给我做的!” 喻誉也不服气:“可你给了我,就是我的。” 寇辛觉着他在胡搅蛮缠,“我又没将整盒都给你。” 他这么一说,喻誉想起了什么,往他怀里跟手上一瞧,沉声反问:“你将整盒都给他了?” 寇辛心虚地垂下眸,嘀咕道:“还不是你走的太快了,我为了要追你……” 任他怎么辩解,喻誉不听了。 喻小侯爷抽出自个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 寇辛头疼。 二人一直到文试开考前都未再说过一句话,寇辛拿到太监发下来的帖经便仔细看去,想要验证昨日燕京涵所写的题是压对了,还是没压对?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玉玉(×) 林黛玉(?) 第39章 文试 第一卷 考的是夫子讲过的时文中所挑选出的帖经墨义, 也是最简单的一卷,只要将那些时文全背过一遍,就没有答不出的道理。 寇辛紧张地握起笔。 小世子当然是没背过几篇了, 他把精力都放在了四书五经上, 主考官们当然是更看重四书五经的辩题,就算将帖经墨义全写对了,也不会得一个甲等。 他只背了燕京涵在书简上压的几篇时文, 寇辛深呼吸一口气,到底能不能押中? 他拿起纸张细细翻看起来。 寇辛越看眼睛睁得越大, “!” 全押对了!!! 寇辛眉眼顿时喜上枝头,动笔如飞。 半个时辰后。 他拿起第二卷 ,考的是时文策论。 寇辛跟其他人不同,他把难的都往后推, 先把简单的都写了, 四书五经是第三卷 , 旁人已经答完第三卷的第一个问了, 他还看都没看一眼,自顾自地翻开时文策论。 主考官巡视着各个考生舍房, 走到寇辛这一舍房时, 偏头看了一眼, 没看清是哪个学子, 只瞅见这个监生跟旁人不一样, 其余人都在看第三卷 ,偏他在看第二卷,叹息着摇了下首, 仔细看去, 见是长公主子寇辛, 便也觉得正常了。 多年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罢了,将太学文试视作儿戏再正常不过。 主考官摇着首慢慢走远。 只留下被主考官那声叹息吓得手一颤,笔墨霎时飞出几个墨点子的寇辛,好好一张雪白的卷页,全被晕染开的笔墨弄脏了。 寇辛:“!” 他没有做草稿的习惯,不跟旁人一样先在白纸上书写完整,再誉抄在要上交的卷页上。 他按照昨夜所背的燕京涵书简上的记要,已经将第一道时文破题完成了一小半,眼睁睁就这么被毁了。 寇辛生气地瞪了一眼主考官的背影,敢怒不敢言,没办法,谁让主考官手掌全监生的学考评级,他正想喊太监来换一张新的卷页。 他桌上被笔墨弄脏的卷页就被人抽了出来。 寇辛怔了一下,抬脸看去。 林鄞业着一身盘领大袍,胸前、背后各缀一块方形补子,是象征二品文官的锦鸡补,官服正红,他从袖口探出清瘦修长的指尖,提起寇辛那张脏污的卷页看了几眼,如玉的指腹还被墨点子晕了层污泥点。 他平日着青袍常服,此时一身绯红,竟也穿出几分清冷温润之意,叫寇辛第一眼差些认不出来。 林鄞业是今日文试的副考官,为了避嫌,不作批卷,只巡视,林鄞业从太监手里抽出一张雪白的时文策论第二卷 ,放到寇辛桌上,将寇辛弄脏的卷子收走,目不斜视地准备离去。 寇辛满肚子疑虑,愣愣地抬脸看他,眉眼微弯,琉璃般的精致眼里全盛着林鄞业绯红的倒影,雪白的脸上,鼻尖还沾了个墨点子。 写个卷子都能把自己写成个小脏猫。 林鄞业心中嫌道,但从方才他收走的那张卷页看来,娇贵得不行的小世子这个月内还是下了点苦功夫的。 林鄞业离开的步伐一顿,用拇指指腹轻轻抹了下寇辛的鼻尖,将那个墨点子擦掉后,又用手心将某个小脏猫的脑袋按回桌面。 走前还用指骨威胁地“叩”了下桌面,意思是,让寇辛好好答,别丢他的脸。 主考官坐回到高位上,瞧见了林鄞业的动作,另一位副考官低声问道:“那就是老祭酒塞给林大人带的寇小世子?” 主考官颔首,抬了抬下巴,“那小子方才写着第二卷 ,林大人怕是看不下去了。” 副考官道:“不管?” 主考官笑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再怎么开后门,这小子还能拿个甲等不成?” 副考官唏嘘道:“前年礼部那群老家伙还在艳羡着他当了皇子之师,教着几个天资聪颖的,如今倒好,收了个不成器的。” “不成器?”林鄞业徐徐走来,坐在太师椅上,弹了弹没有一丝皱褶的袖角。 副考官一下噤声。 主考官打着哈哈,“喝茶喝茶。” 太监给几位考官倒了热茶来。 林鄞业端起来,吹了吹。 见他赏脸,副考官才松了口气。 林鄞业微微抿了一口,转着茶盏道,“小子这个学生着实不成器。”他给了个眼色,太监便将那张沾了墨点子的纸摊到桌上,“心性也差,旁人叹了口气,便吓得笔都飞了,琅简惭愧,叫几位大人看笑话了。” 副考官觑了眼主考官,心道,原来不是开后门。 主考官笑容一僵,“琅简此话怎讲?” 林鄞业字琅简。 主考官也算京中一个大名儒,却跟他以平辈论称。 林鄞业眉眼温润,说出的话却有如刀子般,“大人在礼部当了十几年差,比琅简更晓得,写这半页纸需得费多少功夫,我那学生怕是这一个时辰都做了无用功。” 主考官本被林鄞业骤然发难,刺得心头火起,这么一听,却莫名生出几分心虚。 林鄞业低叹,“枉小子日日夜夜牢记圣上旨意于心,费了一月苦功夫,才叫他背了几篇时文下来,还想着拿文试的好名次去到圣上面前讨个赏。”他苦中作乐,笑道,“如今怕是得挨一顿训了。” 主考官被他越说越惭愧,心里琢磨着,若是寇小世子答得还行,不若就给个乙等,怎么说也是他不小心惊了答题的学生,叫别人白费半页纸的功夫,做个补偿也不是不可,给林鄞业卖个人情。 副考官哪敢出声,眼睁睁瞧着年老的主考官被林少傅三言两语说得面上臊红,连声道不是。 背后冷汗都出来了,这林鄞业是真阴啊,以后万万不可得罪了。 · 寇辛足足从清晨坐到了黄昏酉时,答完了三套卷,虽腰酸背痛,但走出考舍时却极为意气风发。 帖经墨义、时文策论。 燕京涵全押对了。 至于四书五经。 文试考的四书五经同正经会试相同又不同,一道是三张四书五经的卷页,每张三道大题,由太学老祭酒同礼部派来的主考官一道出题。 燕京涵得太学内夫子的青眼,晓得老祭酒的喜好并不意外,但批卷后所得的名次还是得由主考官作主,寇辛理清楚其中厉害关系,每张卷子每份大题都好生作答,虽然笨拙了些,不如其余考生只挑其中一张作最漂亮的卷面,其余两张中规中矩即可。 寇辛每张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力,将这一月所学的四书五经,全答了上去,引经据典,破题也可圈可点。 他自认为,还算不错。 出了考舍后,等着喻誉也出了来,便道:“去我府上吃酒去?” 喻誉还生着上午的气,冷声道:“不去。” 寇辛“噢”了声,他眼尖,瞥见燕京涵也出了来,招了招手,“小淮亲王?” 燕京涵脚步一顿,掀眸看来。 寇辛笑问:“吃酒吗?” 燕京涵怔了好半响,呼吸一紧,“我?” 寇辛理所当然地颔首,“走着?” 燕京涵微有些诧异,半响,颔了下首。 喻誉看了看寇辛,又看了看燕京涵。 他觉着寇辛不是来哄他的,是要活生生将他气死! 寇辛一晃眼,喻誉的面色就变得铁青,他怪道,“你自个说不去的。” 喻誉咬牙:“你就不会再多问几遍?” 寇辛:“……” 寇辛又问了一遍,揽着喻誉的肩,“小玉玉,去吃酒吗?” 喻誉声音冷得能冻出冰碴子,“去。” 三人一道出了宫。 上了长公主府的马车。 寇辛这马车本就是给他一人坐着的,虽说为了他坐着舒适,造得宽敞了些,但坐三个人,还是有些挤了。 更别说。 寇辛看了看他左边一言不发的喻誉,又看了看右边一向寡言少语的燕京涵,乖觉地也闭上了嘴。 回长公主府的这一路,马车内安静得吓人,寇辛莫名响起他有一次去侯府,宣平候同脾气暴躁的侯夫人跟温柔小意的小姨娘,三人同坐一桌,鸦雀无声用着膳的场面。 寇辛连忙晃了晃脑袋,正了正面色,“到了到了。” 喻誉冷哼一声,率先甩脸子下了马车。 燕京涵紧跟其后,在寇辛踏上马凳时,伸了下手,望着那双幽深沉静的碧眸,鬼使神差的,寇辛将手按在了燕京涵的肩上。 下一瞬,他被人搂着腰从马车上抱到了地上,双脚落地的一霎那,寇辛猛地回神,被自己像个小娘子一样让人抱下马车的举动羞了个面色绯红,粉晕快蔓延至眼尾,烫得他都快冒烟了。 寇辛小声道,“多谢。” 刚道完,就感觉到身后一股令他头皮发麻的视线,他转眼就瞧见喻誉他们身后静静地抬眸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玉玉:你们礼貌吗 第40章 爱屋及乌 长公主对于寇辛平日考完国子监的文试, 通常会在府里闷上一天的习惯熟悉不已,骤然听到莲和说小世子准备摆宴,倚在美人榻上的身子微微撑起, 被莲和扶着坐起身。 长公主眉角一簇, 忧愁道,“莫非考得太差,失心疯了?” 莲和斟酌一二, “小世子方才是笑着回来的。” 长公主心道,奇了怪了, 难不成太学里的夫子当真要比国子学里的好? 沉吟片刻,长公主道:“去将屏庆唤来。” 若说寇辛在府里的事莲和最是清楚,那作为贴身小厮,每日接寇辛来回进宫的屏庆, 最是晓得寇辛在学里的事。 屏庆很快就被唤来。 长公主问一句, 他答一句。 很快, 林少傅送的那几大箱书, 跟小淮亲王每日都会送来一本书简记要的事,长公主一五一十的, 全晓得了。 · 寇小世子一喝应的, 他要做东, 谁不肯赏脸?他邀得都来了, 摆宴么, 三个人怎能尽兴。 往日国子学里交好的,今日国子监文试不论考没考好,寇辛的请帖一送上, 都来了。 考好的兴致大发, 想着去吹嘘一番。 没考好的则想着一酒解千愁。 太学里也不止请了燕京涵一人, 寇辛琢磨着,往端王府上递了个帖子,两刻钟后,端王世子便登门拜访了。 端王世子跟寇辛也就学里能说上几句话的交情,若不是因着大殿下,这帖子还不一定递到端王府上,他表面憨厚,却心知肚明。 想着待会儿一踏进暖阁,安安分分吃酒就成了。 没成想,那小厮开了暖阁的门,一掀内间的门,端王世子瞧见里边三人对坐,寇辛安静如鸡,恍惚觉得这暖阁里边怎得比外边儿还冷? 端王世子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 寇辛瞧他跟瞧见救世主一般,什么交情深不深浅不浅的,全顾不上了,热情情地迎了上去,“你小子可算来了。” 端王世子心道:他跟寇小世子何时熟到这等地步了? 寇辛端了杯酒,“也不知你喜什么,吩咐人去做就是。” 端王世子,“都吃,都吃。” 便无话了。 寇辛:“……” 他看了眼左边沉着面色,不知何时会炸的喻誉,看了眼右边一向冷着脸的燕京涵,再看了看对面因为二人气场,一句话不敢说的端王世子。 心累。 他脑子糊涂了摆这个破席,吃力又不讨好。 所以等屏庆进来说道,“世子,夫人让您带小淮亲王过去。” 寇辛霎时拉着燕京涵的手臂就走,“带路。” 临走时,寇辛回头看了眼喻誉,“替我同他们罚三杯,我去去就来。” 喻誉冷哼,上次如此,这次又如此,两次局都是为寇辛做的,偏生他这个主人家一次一次当甩手掌柜,全推给他来招待。 喻誉心中气道,他真是脾气好,任寇辛这般欺到他头上,冷眼看了下端王世子,“干坐着作甚,去替本候瞧瞧那些人到了没。” 端王世子正想问“哪些人”,却被喻誉似要杀人泄愤的眼神吓得一言不敢发,连忙出了去,心里叫冤,他招谁惹谁了?早知就不接这请帖了。 锦榭院离大房并不远,一刻钟后,屏庆便领着两人到了花厅。 长公主并不畏冷,寒秋时节也有精力在外头儿摆弄些花花草草,寇辛体质不好,是因着天生体弱,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见寇辛迎着冷风走来,赶忙让莲和拿了件大氅来披上,这厢寇小世子被人服侍着穿衣,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燕京涵进了花厅,便瞧见倚在美人榻上,凭栏而望,素手微微卷着花叶的一宫装丽人,隐隐能从她面上瞧出寇辛的几分眉眼,穿戴更是华丽,别金戴玉,高云发髻上插着一展翅欲飞的金蝶,拉过寇辛的手,亲亲热热地说了几句话,又蹙眉怪道,“怎的又穿着这般少?” 燕京涵淡淡垂下眸,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长公主笑道:“好孩子,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燕京涵便走到长公主跟前,绿眸低垂,只露出一张俊俏年轻的面庞,长公主看得却不仅如此,她一一看过燕京涵单薄的衣衫,头戴的简朴玉冠,低叹,“苦了你了。” 寇辛穿好衣后,才回过了神,暗道不好。 寇辛紧张地回望过去,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个梦,她娘被剑穿心而过,当今圣上是燕京涵。 呼吸一瞬急促,寇辛控制不住地喊,“娘!” 长公主笑看过来,招了招手,“怎么?” 寇辛也走到他母亲身前。 长公主一手攥起寇辛的手,另一手拉起燕京涵的手,将两个孩子的手交叠在自己手心,“本宫也听了些寇辛这小子对你做的糊涂事。” 寇辛忍不住抽了抽手,粉晕漫上脸侧,“我才没有欺负他。” 长公主瞪他,“我还不知道你,亏得人小淮亲王心性是个好的,日日给你送书简,你小子得了好就全忘在脑后了?你爹如何教你的。” 寇辛委屈地撇撇嘴,这燕京涵从里黑到外了,心性哪好了? 燕京涵指尖忍不住缩了缩,他的手很冰,长公主跟寇辛的手却暖极了,他低声道,“世子在学里并未如此做。” 长公主一听,越看他越喜欢,喻誉那小子都时常被寇辛气得跳脚,小淮亲王却还帮她这皮儿子说好听话呢。 长公主言笑晏晏,拍了拍他们的手,“好孩子,你文武两试若是得了头名,国子监出了榜后,自要去宴请一番的。”她温声道,“本宫有话便直说了,你府里缺人手,若是不知该给谁递帖子,这宴该布置个什么规制的,大可来向公主府要人。” 寇辛睁大眼,“娘?” 长公主斜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燕京涵沉吟片刻,并不答话。 长公主道:“时来易失,赴机在速。” 淮亲王衰落这么多年,这次国子监岁试,必定会是燕京涵重得机遇之时,能不能抓得住,就看他自个了。 长公主言尽于此,低叹:“当取不取,过后莫悔。”她复又笑道:“去罢,你那些同窗想必也进府了。” 长公主松开二人的手,点了点寇辛的额角,“你又让喻誉替你收拾烂摊子,还不快些回去帮把手,小心人真气着,你又来同我哭。” 寇辛瘪瘪嘴,“说得好似喻誉没哭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侯夫人在我小时老是借着来找娘的名头,把喻誉往我这丢,不给他甜糕吃他就哭,他烦死了。” 长公主捏他的鼻尖,“好了,你小时哭的比喻誉还多呢,学学人小淮亲王,他定晓得什么叫男儿有泪不轻弹。” 长公主怜惜地看了眼站在一旁,无声看着他们,宛如局外人的少年郎,这小子比他辛儿还小一岁,却经历了这么多的苦头。 寇辛看了燕京涵一眼,低低“噢”了声,便跟着燕京涵走回来时的小道,莫名出声问,“你觉着我母亲如何?” “你喜欢她吗?” 若是喜欢,日后能不能放过她。 燕京涵看了一眼他,低低“嗯”了声。 如果爱屋及乌算得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玉玉:终于有人为我发声了 第41章 大被同眠 才头悬梁锥刺股考完国子监的文试, 正是众人最腹有诗书之时,索性也不玩上次喻誉作局上玩的汤匙令了,一个两个都拍马提议了玩行酒令。 喻誉在席上灌着酒, 挑眉道:“行酒令?” 季钟拍掌道:“肚子里有几分墨就到哥们儿面前来装了, 行啊,玩。” “玩什么?”寇辛穿过小厮们掀起的帘。 他跃过帘后两旁摆着的两盏才从官窑烧出来的白底青瓷瓶,足足有半人高, 其上绘着梅花点点,一瞧就知是稀罕货, 里边上菜倒酒的丫鬟婆子们都盈盈行了个礼,他身后跟着进来个陌生面孔,极具异域风色的冷峻,碧眸深幽。 桌上几人纷纷对了一眼。 寇辛努努嘴:“淮亲王。” 季钟哄笑道:“小王爷这面孔, 是个不凡的, 在下季钟, 说起来, 家父同威武将军也当过同差。”他笑眯眯的,“也算同小王爷有些渊源。” 季钟他爹是左金吾卫大将, 威武将军上战场前, 也去金吾卫里守过皇城, 说是同事也不为过, 就是这关系, 攀得也实在太僵硬了些。 但寇辛心知肚明,季钟是看在他的面子,给燕京涵卖好呢, 没瞧见端王世子没人引见, 此时都一人搁那喝闷酒了么。 席上几人个个家世不凡, 眼比天高的,让他们拉下脸可不容易,偏偏季钟道完,其余人也都哄笑起来,同燕京涵报上了家门。 寇辛一屁股做到喻誉身旁,让燕京涵也跟着过来,抬了抬下巴,“今日答得如何?” 季钟一眼便瞧见寇辛那小心思,“瞧他,去了太学还真脱胎换骨了,文试完都能同我们炫耀起来了。” 端王世子跟着道:“林少傅每日摁着世子脑袋让他学呢,可不得答好。” 其余人唏嘘道,“这么惨?” 寇辛恼道,“胆子肥了,敢作弄起我来了,小心喻誉后头给你们套麻袋。” 喻誉斜他一眼,没接话茬,只道:“不是说玩行酒令?” 席上安静一瞬。 季钟冲寇辛使了个眼色:你两又怄气? 寇辛也回了个无奈的神情:鬼知道他发什么疯? 季钟只好道,“玩,玩!不过寇辛,你晚来可得自罚三杯。” 寇辛捧起酒壶,看了喻誉一眼。 喻誉没看他,拎起玉筷吃着菜,也不像上次一般,说要替他罚酒。 寇辛便干脆利落饮了三杯,手腕一翻,金樽倒转,滴酒不落。 其余人纷纷叫好。 行酒令也开始了。 寇辛组的局,玩什么也由他来决定,他提起手中的金樽酒杯在指尖转了一圈,“就它了,谁先来?” 虽说玩行酒令是想显摆一下,但寇辛连带他那群狐朋狗友都晓得当场吟诗作赋,怕是作不出什么玩意儿,还得把他们脸给丢尽。 索性由寇辛选了“金樽”这个词,其余人只要说出含此二字的诗句即可。 小厮又端了个金汤匙上来,转到谁,谁行酒令,说不出的便自罚三杯,说出了,便其余人都得罚一杯酒。 第一位是季钟。 季钟是武将出身,冥思苦想一番,道:“一轮圆月照金樽。” 席上笑话季钟也有这么文绉绉的时候,纷纷饮了杯酒,汤匙再转,这一次,转到了燕京涵。 金色的汤匙刚停下,燕京涵本端着酒杯沾了沾唇,迎上寇辛随着汤匙转过来的视线后,视线就不再移开,碧眸微沉,不需一息思虑,脱口而出道,“金樽斟满月满轮。” 寇辛勾着汤匙再转了起来,自个仰首饮了一杯,溢出的酒液顺唇流入脖颈中,小巧的喉结轻滚。 只是看着,酒香就扑面而来。 燕京涵沉了沉眸,移开视线。 坐在他身旁的寇小世子饮完这一杯后,满不在乎地用指骨抹去下颌的酒液,倾身,凑在燕京涵耳旁,小声道,“我自罚三杯。” 燕京涵微抿了下唇,没反应过来。 寇辛又干了一杯酒后,流下的酒液快将那截如玉的白皙脖颈都浸得湿漉漉的,就像有人将整整一杯酒都泼向了他。 从领口泼入。 醇香的酒水将粉津津的皮肉淋得水光潋滟,从脖颈钻入领口下,弄湿被柔软的丝绸布料掩盖的胸口。 泼。 燕京涵明悟,他没有拦下还在灌酒的寇辛,只是目不转睛地瞧着。 即是赔罪,那这三杯酒都要一滴不落地喝完,恍惚间,燕京涵似又回到那日宴会上,寇辛一杯酒泼面淋下,露出洁白伶仃的腕骨,小世子挑着唇,骄矜的不得了。 而酒液顺着燕京涵的面庞流下,从高鼻滴落至唇锋,划过凸显的喉骨。 燕京涵攥住寇辛的腕骨,喉结轻滚,嗓音莫名低沉,“可以了。” 寇辛索性也不喝了,突兀地笑了下,低声道:“你还真是好欺负。” “就这么算了?” “嗯。” “你们俩嘀嘀咕咕在那打情骂俏的做什么呢?”季钟叫道。 席上顿时哄笑成一团。 寇辛佯装气道,“你胡说什么呢季钟!” 端王世子很好人地提醒道,“小世子,到你了。” 寇辛低头一看,那汤匙的确转到自己了,不禁黑了黑脸,“容我想想。” 寇辛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季钟乐道:“喝吧你。” 于是寇辛又饮了三杯酒,不服气地再勾起那汤匙,汤匙滴溜溜地转,这一回轮到了喻誉。 寇辛便挑眉用手肘推了推他,“别吃闷酒了,到你了。” 喻誉全身酒气,想了想,百无聊赖道:“圆月跌落金樽内,我转吧。” 最后一回轮到了燕京涵。 燕京涵跟喻誉无声对视一眼,一息过后,他收了这首联诗行令的尾,“手举金樽带月吞。” 季钟吹了个哨响,起哄完,便换新词了,四句诗一轮接一轮地换,席上几人俱都面红耳赤,眼前冒金星。 喻誉率先离席,他从寇辛回来后,杯中酒就没一刻空过,此时紧皱着眉头,冷着面色被屏庆扶起来,仔细一瞧,双眼虽冷却无神。 寇辛也有些晕头转向,口齿不清道:“扶到我那醒醒酒。” 屏庆道,“是。” 屏庆扶着喻誉离席,将人带去寇辛的寝房躺下。 季钟笑喻誉酒量还是这样,摇头晃脑地说了声扫兴,“转到谁了?” 寇辛一言不发,咬牙切齿,自罚三杯。 他昏了头跟他们玩这个行酒令。 从头到尾,每次转到寇辛,寇辛没一次回得上的,每一回都足足喝了三杯酒! 寇辛吐出一口热气,别过脸缓了缓,他面色绯红,全身也都被酒晕成粉的了,晃了晃脑袋,听人在耳边道,“别喝了。” 他皱了皱眉,这声怎么忽远忽近,谁在说话? 抬眼一看,便瞧见一双讨人厌的绿眼睛,寇小世子兴子又起了,揪了揪人的面皮,不满道:“不准管我,还有……你的脸,好生硬,不好摸。” 燕京涵背脊一僵,呼着热气,将寇辛作乱的手拿下。 寇辛笑嘻嘻的,把燕京涵管他的那只手按在自己脸上,“我的软,好摸。” 燕京涵呼吸一滞,艰难地缩起指尖,正人君子般尽量避免触碰,可偏偏他怎么都做不到将自己的手从一个没什么力气的小醉鬼中抽回来。 寇辛眉眼弯起来,眼神很是飘忽:“小玉玉,最喜欢……摸了!” 燕京涵眸色一沉,反问道:“是吗?” 寇辛点点头,“嗯!” “你不信,你可以,捏捏看?” 燕京涵便伸出指尖,带着粗茧的指腹摩挲上寇辛软乎乎的脸上,金枝玉叶娇养长大的小世子,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肉是不娇嫩的,此时酡红的脸更是软和滑腻,比绫罗绸缎还有过之而不及。 他舍不得掐。 便从眼尾一路摸到了唇角。 蜻蜓点水般在寇辛的嘴脸笑起来的小窝内按了按,在寇辛不适地侧了侧脸时,嘟起嘴来呢喃着什么,燕京涵又惊惶地颤了下指尖,迅速抽回了手,闭了闭眼道:“你喝醉了。” 他的嗓音很沉。 燕京涵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唤了个小厮来,“我送你回去。” 季钟正玩得兴起,瞧见一下子走了两人,也不起兴趣地挥了挥手,说了个场面话便不管了,“劳烦小王爷看顾了。” 小厮想扶起寇辛。 燕京涵却微微伸手挡住,“带路。” 寇辛被燕京涵牵着腕骨,带着往前走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垂头丧气的,闷闷地跟着往前走。 燕京涵低声问他:“怎么了?” 寇辛揉了揉脸,懊恼道:“小玉玉生气了。” 燕京涵沉了沉气息,不再问了。 寇辛却还在说,“你捏我的脸,他生气了。” 寇辛只记得喻誉生气了。 却牛头不对马嘴,把自己央着燕京涵捏他脸的事扣了上去,完全不记得喻誉早就离席了,怎么会看到他被人摸的那一幕? 燕京涵按了按眉心,呼吸略微粗重,他没有练过酒量,此时也有些犯晕,“寇辛,如果我也气了,你会如何?” 寇辛莫名其妙,“你为什么生气?” 燕京涵垂眸看他,半响不说话。 好一会儿。 燕京涵问:“不能摸,可以抱吗?” 寇辛晕乎乎的,想了想,犹疑着点了点头,心道,小玉玉又没怎么抱过他。 寇辛眼前下一瞬便天旋地转,他被人搂着腰横起来,耳边是低沉的嗓音,“抱紧我。” 寇辛捂住嘴:“……” 寇小世子被晃得有些反胃。 小厮把二人领到了锦榭院中的寝房,屏庆候在门口,瞧见小淮亲王抱着昏昏欲睡的自家世子一路过来,忙开了门,领人一路进去,掀开床帷。 燕京涵此时正垂眸看着怀里合上眼的寇辛,闭了闭眼,还是松了手,将人放上去。 燕京涵刚一放手,睡在床榻里的人便嗅到了味一般翻了个身将寇辛牢牢搂进怀里。 他霎时眯眼看去,看清那正是先前醉酒被屏庆领到寇辛寝房休息的喻誉。 作者有话要说: 燕京涵:我来送老婆了(? * 一轮圆月照金樽,(贺知章) 金樽斟满月满轮。(王之涣) 圆月跌落金樽内,(杜甫) 手举金樽带月吞。(李白) 第42章 怒气 昏昏欲睡的寇辛迷迷糊糊之间察觉到自己陷进了暖和温热的被褥里, 正想舒舒服服地彻底沉浸在梦乡,又被个八爪鱼松松垮垮地抱住,烫人的气息格外烦人, 还压得他极为不舒服。 哪个狗奴才胆子那么大, 敢压着爷睡?寇辛闭着眼睛,糊成一团的脑袋生气地想,但也不想挣扎了, 只想立刻见庄周。 没睡一会儿的寇辛,便迷迷糊糊感觉他整个人都被往外扯, 被人抱着腰,扣着手臂,力道轻柔而又不可抗拒。 这边有人在将他往外扯。 另一边又有人将他的手脚拼命抱住。 寇辛晕着脑袋,能不能把他分成两个人?不要扯他了。 醉酒的人比不过还清醒着的人。 燕京涵到底还是把寇辛扯出来了, 低声询问, “有无偏房?” 屏庆心道, 哪里有他们家小世子睡偏房的道理?他掀着那层层叠叠的床帷, 看了眼那梨花木所制,足足能躺五人的大床, 屏庆不敢吵着两位主子的觉, 用气音道:“小王爷同世子跟侯爷歇在一处也是行的, 府里不缺被褥, 也有换洗的衣物。” 燕京涵蹙了蹙眉, 冰冷的绿眸叫屏庆缩了下身子,连连点头道:“有的,自是有的。” 燕京涵便松了眉眼, “唤几个人来, 将小侯爷搬到偏房去。” 屏庆怔了下, 瞪大双眼。 燕京涵眯了眯眸。 屏庆赶忙应下,“是是,奴这就去。” 没过一会,屏庆便领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小厮过来了,四人同时抬手抬脚,将醉酒的喻小侯爷搬去了偏房的床榻上。 而这厢,燕京涵将寇辛放至了床榻上,候在一旁的莲起便上前为寇辛脱了外袍,脱了鞋袜。 燕京涵微微皱了皱眉。 王府上下没有一个侍女,小淮亲王每日睡下都是一个人服饰自己,从小到大,燕京涵都是这么过来的。 在莲应端了盆热水上来,沾湿帕子准备给寇辛擦脸时,燕京涵沉声道:“我来罢。” 等莲和将帕子放下后,燕京涵就让房内的侍女小厮都去外间儿守着,他如同那夜一般,用湿帕子给寇辛擦了擦脸,再擦过沾了酒液的脖颈,力道很轻,生怕力气大一些,又像上次一般,将寇辛弄得身上都是红印子。 手脚也被擦拭干净。 擦完过后,燕京涵便也自己褪了外袍,躺在了床榻上,他也喝了不少酒,本就有些醉意,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 等寇辛第二日醒来时,还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怎么跟燕京涵睡在了一处,他坐起来看着燕京涵醒神,按了按脑袋。 燕京涵的睡姿很规矩,不像喻誉一般,手脚胡乱摆放,不搭在他身上就不舒服,小淮亲王一手平放,一手叠在腹前,眉眼还紧紧蹙着。 好似他睡得并不舒服,生硬地在克制着什么。 寇辛轻声往外唤:“屏庆?” 屏庆变轻手轻脚从外间儿走了进来,“小世子。” 寇辛:“喻誉呢?” 屏庆如实道:“小王爷让我将喻小侯爷扶到偏房去了。” 寇辛惊得足足怔了五息,不敢置信道:“偏房?” 完了,他完了。 吾命休矣。 寇辛连忙爬起来,“你快去看看他醒了没。” 屏庆领命下去,寇辛则是小心翼翼地准备跨过正在熟睡燕京涵,赤/裸的脚尖轻轻跨过,点在燕京涵腰腹旁的被褥上,再慢慢站稳。 再想抬另一只脚时,他跨过去的脚裸却突然一暖,被人握住。 温度来得猝不及防,险些让寇辛站不住脚,跌落下去,好歹寇小世子视脸面为天,硬生生稳住了,低着头跟无声睁开眼的燕京涵对视着。 尴尬。 太尴尬了。 寇辛快从眼尾一路红到脖子根,还硬气地兴师问罪,“你怎么睡在我这,还把喻誉赶偏房去了?” 燕京涵没有应声,他觉轻,寇辛呼吸微有变动,他也跟着将醒未醒,寇辛同屏庆说完话后,也便完全醒了,只是头还疼着。 燕京涵:“你要去找他?” 寇辛抽了抽脚:“你管我去找谁,松手!” 燕京涵还是不放。 寇辛怒气冲冲地把另一只脚也跨了过来,威胁道,“再不松手,我可踩你了。” 燕京涵这才松的手。 寇辛跨过去后,燕京涵也半撑起身,靠坐在雕刻了众多瑞兽花草的床头,按了按眉头,眼睁睁看着寇辛穿了个木屐就想跑走,伸手将人按在床榻上,“穿衣。” 寇辛:“你怎比女人家还麻烦?” 燕京涵:“是你麻烦。” 寇辛身子弱,什么都得比旁人多注意一些,是挺麻烦,这是实话,寇小世子却听不得。 寇辛气得挣扎出燕京涵的手底下,“你说什么?!” 燕京涵将一件里衣披到寇辛肩头,沉声道:“抬手。” 寇辛跟燕京涵僵持了半响,最终,寇小世子落下不面子滴别过脸,张开了手,“让莲起进来就成了,哪有你伺候我的道理。” 他完全将先前不好意思在燕京涵面前换衣,只想穿起木屐就跑的事忘了。 燕京涵没去戳破寇辛岌岌可危的脸面,将层层里衣穿好后,给人披上了外袍,这些都是莲起昨夜放在床前的新衣,他又去屏风上取了件大氅来,给寇辛系上。 一件一件,将寇辛理出一个漂亮公子哥的模样,锦衣华服,好生娇养。 燕京涵指尖有些痒,他头一次发觉,服侍人也会上瘾的。 穿好衣了寇辛也不顾及那点脸面了,叫了莲应起来,洗漱过后,又坐在铜镜前,让莲起给他挽发,屏庆这时领命回来,低低说了声“侯爷还没醒”,就去抱了能给小淮亲王穿的新衣来,服侍人起身。 燕京涵抬手拒了,所有事亲力亲为。 寇辛挽好发后,抬了抬下巴,示意屏庆过来,“备好马车,送淮亲王回王府,其余人醒了也让他们府里来接。” 寇辛临走前挥了挥手,“你早些回去,好生歇着。”说罢,便提袍去了偏房。 他一路上琢磨着要不要去府里药房拿点迷香来给喻誉点上,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下人把喻誉搬回来。 寇辛越想越觉着可行,吩咐一个下人去药房将迷香领回来,大摇大摆进了偏房。 “哟,来了?”喻誉半靠在床榻上,笑眯眯地问。 寇辛:“?” 他蹭蹭倒退两步。 寇辛:“屏庆不是说你没醒吗?” 喻誉:“我让他这么说的。” 寇辛干笑了几声,“小玉玉,你看,你也醒了,不如早先回侯府?我还得去给我娘请安呢。” 寇小世子边道边往后退。 喻誉脸上的笑容一敛,冷声道:“站住。” 寇辛停住脚步。 喻誉:“过来。” 寇辛亦步亦趋。 等寇辛到了床边上,喻誉一把搂住寇辛的肩头,瞬间将人按在床上,喻誉低声道:“你胆子肥了,将我赶去偏房睡,寇辛,你要是心里没我这个好友,就别叫我来作局。” 寇辛被喻誉压在他怀里,怎么挣扎都起不来,哀叫道,“我昨日叫屏庆扶你去我屋了,我也不知晓!” 喻誉冷笑道,“你心里是不是还想着药晕我,将我搬回去?” 寇辛诡异地顿住片刻,闷声说,“你怎么知道?” 喻誉哼笑:“知子莫如父。” 寇辛:“???” 寇小世子又蹬着腿挣扎起来,“去你的!” 喻誉的大手死死按着他,被寇辛蹭得亵衣领口大开,露出精瘦的胸膛,他沉声道:“我昨日的账还没同你算,今日又惹我的火,真是出息了。” 寇辛面色通红,透不过气来:“鬼知道你昨日发什么疯。” 喻誉冷声反问:“你说呢?” 寇辛:“撒手!” 喻誉伸手拍了下寇辛乱蹬的大腿,就在臀尖往下一点,“别动了,你好好低头跟我认个错,我就撒手。” 作者有话要说: 燕京涵:给洋娃娃穿衣服 第43章 温泉 在寇辛一头雾水地憋着气, 赔了好几声罪后,喻誉终于把人放开了。 这一番争执,两人都起了些薄汗, 昨夜更是醉了酒昏死过去, 留下酒气的黏腻。 寒秋的清晨,又冷得厉害。 喻誉从榻上下来,随手捞起自己昨夜的外袍披上, “去泡汤池子?” 长公主得宠圣恩,被先帝赐下的府邸也是宗室里极好的, 寇辛又是个体弱的,几年前分院子的时候,他母亲特地挑了锦榭院让寇辛住,正是因为后头有一个天然的温泉池子。 虽小, 比不了城郊山上的温泉山庄, 但给寇辛冬日祛祛寒也是够的了。 寇辛平日很少去泡, 泡一回整个院里的丫鬟都得忙起来, 备这备那的,他觉着麻烦。 寇辛许久未泡过了, 见喻誉这么一说, 心有些痒, 点头应了, 挥手让屏庆进来, 瞧瞧府里还有谁未走的,领来也一起泡。 屏庆很快就领命回来,回道:“小淮亲王刚走, 端王世子拒了, 季公子说马上就到, 其余公子们还未醒。” 喻誉言简意赅:“去叫醒。” 寇辛对这种扰人清梦的行为深恶痛绝,“不了吧。” 喻誉挑眉:“随你。” 等季钟也来了后,三人坐在院里的膳厅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 国子监这两日放假。 他们不用再赶着时辰进宫。 季钟有气无力地趴在那八仙桌上,断断续续地□□道,“疼死爷了,快端碗醒酒汤来。” 喻誉昨夜醉得最厉害,几乎到了人畜不分的地步,方才只是硬着口气想看寇辛求软罢了,此时拧着眉心,气息也有些不稳。 喻誉不是矫情的人,从昨日憋到现在已经不可思议,如今寇辛低了头,虽然寇小世子没有完全领会到自己为什么要认这个错。 但喻小侯爷心里的气也散了。 从国子学换到太学总会交些新友的,就比如昨日的端王世子一般,但真正好的,从始至终只会是他们两人。 喻誉斜了眼季钟,这小子也能勉强算上。 寇辛出声,打断喻誉的思路,“让厨子做两碗葛根芩连汤来。” 寇辛今日醒来并无不适,也没吩咐屏庆去做,但也算他长公主府招待不周,他想了想又道,“多做几碗,给那几个睡死的也端过去。” 屏庆正想应是。 季钟又叫起来,“难吃。” 葛根芩连汤算醒酒汤一种。 以能解酒开胃的葛花散为主,其余辅料多是药材,煎出来的味道不算难吃,但也不算好喝。 寇辛从桌底下踹了他一脚,“就你事多。” 木屐的后跟正巧踢到季钟小腿肉,季钟抱腿“嗷嗷”叫唤着,欲哭无泪,“又不是我喜吃甜食。” 喜欢吃甜食的这桌上只有一人。 季钟拿喻誉来当挡箭牌,喻誉也不出声,只懒散地撑额,低低笑了下,看季钟笑话。 寇辛静了静,跟屏庆道:“换成橘皮醒酒汤。” 橘皮醒酒汤由橘子皮、肉豆蔻、莲子和桂花制成,除了醒酒,味道也甜丝丝的。 季钟听罢,心凉了大半,愤恨道:“偏心,太偏心了!” 寇辛摊手,欲盖弥彰地狡辩,“真没有,换成这饮子,我也能吃。” 季钟哼哼冷笑,完全不听。 很快,侍女们便端了醒酒汤上来,连带着早膳也一齐上了来,丫鬟们流水地端着木盘,将碗碟一一放在八仙桌上。 几十道精致小点摆满了整张桌。 寇辛吃了这橘皮饮子,再用了半碗阳春面,便吃不下了,其余两人跟他不同,快将大半桌都横扫入肚,光是喻誉就吃了四五张汤饼。 喻誉瞥了一眼寇辛,“小鸡崽都吃得比你多。” 季钟忍不住“噗”地笑了声,“他不一直这样,我母亲养了只狸花猫,都一餐一只鱼。” 说到这,喻誉便想起来了,“半年前我们去踏青,他偏要去护城河。” 季钟接道:“还带了一马车的用具,说是要钓鱼,学江南监生们的闲情雅致。” 喻誉跟着道:“一条没钓上来就算了,还要我脱裤子下水抓。” 季钟说不下去了,捂肚笑得眼泪都出来。 喻誉看着寇辛道:“抓了两条给你还说不够,道那鱼太小了,爷追着鱼满河跑,总算给你这小祖宗抓够了十条鱼。” 喻誉一字一句:“结果你只吃了半条烤鱼和一碗鱼汤。” 寇辛:“……” 最后浑身湿透的喻誉差点没把那鱼丢寇辛脑袋上。 寇辛吞吞吐吐,支支吾吾:“我又没失忆,说这些作甚。” 喻誉冷冷一笑,温声细语,“怎么会,只是怕你忘了,提醒一下。” 季钟快笑到桌底下去了。 上半年喻誉为了这事成日苦大仇深,只要看见桌上有鱼就在寇辛耳边念叨这事,说到最后,寇辛只要看到鱼就反胃。 喻誉今日再次脱衣下了水。 他们三人回房用浴桶匆匆洗了下身上的汗,便一起去后院的温泉池子。 丫鬟们早在他们用膳时,便将一切都备好了,搬了扇汉白玉所制的雕满瑞兽的屏风将整个池子同外界隔开,连季钟这种稀罕物见多了都忍不住咋舌。 近百米的玉屏风。 已经不是价值千金能衡量了。 屏风后唤了府里养的乐师们吹着丝竹,美酒果子被齐齐放在岸边上,温泉池上仙雾缭绕,热气扑面而来,如同身处暖春之际。 侍女小厮们退去玉屏风后,三人就褪了衣,留了个亵裤,光着身子就下了水。 寇辛跟喻誉连对方光着屁股的模样都见过,季钟跟着他爹天天待在军营里,根本不知脸皮是个什么玩意儿。 季钟看见喻誉的倒三角腰身,跟腹上几块硬硬的薄薄肌肉,霎时撇撇嘴,“你小子长得跟小白脸似的,怎么身材比爷还好?” 他复又瞧见寇辛清瘦的皮肉,又心态平和了。 慢着。 季钟震惊地扭头看向喻誉光着的上半身,“啧啧”惊叹,“粉的?” 寇辛:“?” 他缓缓扭过了头,看向身旁大张着手臂,懒洋洋靠着池壁的喻誉。 他们很久没一起泡过池子了,平日也没什么看对方身体的时候,寇辛也是头一次知道。 喻誉:“……” 他眉心跳了跳,吐出个字:“滚。” 喻小侯爷不甚在意地阖上眸,享受着热雾的熏陶,泡在热水汤里昏昏欲睡。 直到他胸膛前传来不可忽视的触摸感。 喻誉猛然睁开眼,低头看去。 寇辛好奇地捏了捏。 一直忍耐不敢出声,怕喻誉发现的季钟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喻誉铁青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寇辛,你找死。” 寇辛飞速蹬腿游走,“都是季钟给我使的眼色!你打他去!” 季钟连忙道:“寇辛不也是粉的,你捏回去不就成了,推到我身上还有没有天理了!” 喻誉先去料理了季钟,季钟被喻誉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偏偏寇辛还在一旁捣乱,拼命泼水,季钟还一下手就“呸呸”吐一口水,眼睛都睁不开了。 寇辛泼得还不止季钟一人。 可喻誉硬是被泼得满头水,也冷着面踹了季钟好几脚。 水下这一脚踹过去,季钟扑腾倒在水里,口鼻被淹没,挣扎了好几番才吐着水站起身。 而这厢,喻誉嫌弃地抬手抹了一脸的水,将湿透的乌发全粗鲁地往脑后顺去,面上残留的水滴顺着下颔线往下滴落,眼里闪着蠢蠢欲动的光芒,薄唇轻佻地上扬。 他按了按手骨的指节,发出“咔咔”的声响,很明显,喻誉要动真格了。 寇辛意识到的一瞬,水也不泼了,立刻游远,手忙脚乱地往岸上爬,“小玉玉,我错了,真错了!” 料理寇辛,喻誉只用一只手。 他眯了下眸,游鱼般窜了出去,在水下大手一伸就握住寇辛的小腿,将某个扑棱的鸡崽子拖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未成年的崽子们一起玩水,好耶 第44章 三人行 此事以寇辛被喻誉在水里脱了裤衩子, 季钟一边呛水一边疯狂大笑里圆满结束。 事后。 他们三人泡了小半个时辰,全身被熏得发红,寇辛也快成了个粉虾子, 趁他们不注意, 偷偷上了岸,把那条被喻誉丢得老远的亵裤穿上。 裤子一回来,寇小世子觉得自己又行了。 他大摇大摆走到靠着池壁快睡着的喻誉身后, 用脚丫子踩了踩对方的肩胛骨。 没动静。 寇辛又推了推。 他身上未干的水流滴滴答答全滑下来,顺着脚尖流到喻誉身上。 因为靠得太近。 甚至能闻到似有若无的体香。 喻誉往后仰头看他, 不耐烦道:“边儿去。” 寇辛有种想把喻誉踩进水里的冲动,他忍了忍,“季钟都快淹水里了,不能再泡了。” 喻誉便直起身, 挑眉去看。 季钟刚睡过去, 的确快从池边里滑进池子里, 等他被小厮从温泉里抬出来时, 喻誉跟寇辛两人已经换好了衣,甚至头发都擦干了。 整个长公主府都晓得有个公子哥泡泉泡晕过去了, 季钟丢了个大脸, 指着两个人鼻子的手都在抖:“你你你们为什么不叫我!” 寇辛:“不想走过去。” 喻誉:“不想走过去。” 季钟方才为了远离寇辛跟喻誉的战场, 主动走到两人的对角面坐下, 没想到反而害了自己。 寇辛跟喻誉默契地对视一眼。 季钟气得当即走人。 走之前为了礼数周到, 随着寇辛去正房拜见了长公主,侍女带着人一路到了库房。 寇辛问莲和:“我母亲怎么去了库房?” 莲和矮了下身,“回世子, 夫人在备礼。” 备礼? 备什么礼? 几人也未真正进了库房, 只是在库房外院子里的亭子候着, 长公主今日披了件深绿色裘衣,这么老气的颜色,却衬得她肤色白皙,体态却比少女丰腴,腕上戴了个玉镯子,从远处徐徐走来,身后泱泱跟着一群人,缀在后头的提着几个大箱。 季钟跟喻誉远远瞧见就迎了上去,寇辛在自个家,不用恪守礼数,径直扑了过去,“娘!” “倒还想起我这个做母亲的来了。”长公主接住他,逗了几句,“昨日在暖阁里喝到天光大亮,今晨又去泉子里玩水,过得可真快活。” 寇辛瘪瘪嘴:“我都苦读好些日子了,总算把这国子监的岁试挨过去了,娘还要说我。” 长公主一听,又心疼起来,“好好好,我也懒得管你,让喻誉管着你,小侯爷你说是与不是?” 喻誉快步流星,行了个礼,“他都快骑我头上了,哪管得住。” 寇辛躲在长公主后头,冲喻誉做了个鬼脸,喻誉微微扬眉,寇辛又缩了回去。 季钟还没同喻誉般,将长公主府当第二个家,有些拘谨地道,“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看了季钟几眼,笑道,“便是季夫人家的?你母亲可还好?” 季钟低头应是,“小子季钟,母亲一切都好。” 寇辛怪道:“咱家什么时候同季老将军有了交道?” 长公主领着三个少年郎往亭内走去,在美人榻上斜斜坐了下来,边道:“问你爹去。” 喻誉跟季钟都站着。 唯有寇辛坐了下来,倚在他母亲身旁,见长公主打哑谜,他转了转眼珠子,给季钟使了个眼色,“说说嘛。” 季钟都快绷不住面上的肃色了,低咳一声,“我爹惧内。” 寇辛耳朵竖了起来。 季钟半点面子都不给家里的老头子留,道,“他有次将我母亲惹生气了,半月进不去我娘的房,正巧,我有次说驸马给长公主画了幅画。” “长公主高兴,驸马也高兴,你都能少挨几顿骂了。” 长公主斜了眼寇辛:“在外这么能编排?” 寇辛举手讨饶,给他母亲捏捏肩。 季钟忍笑道:“然后我爹也想学画,他守了一辈子皇城,哪会这么精细的活,便以千金买了幅驸马的风景画琢磨。” 长公主接着道:“画得是城郊的桃林山庄。” 季钟颔首,“我母亲无意间瞧见,被景色迷了眼,我爹便带我母亲去了一回,总算又好了。” 长公主:“季夫人送了次礼来,信里说了原因后,我也回了礼,虽未见面,但神交已久。” 长公主如今倒不喜欢邀京城命妇来府中赏花了,成日在家中侍花弄草,调养性情,她未设过宴,在宫宴上又陪在太后身旁,也难得见。 寇辛恍然。 季钟并非真的生气,请过礼后,临走时还特地等了喻誉一会儿,二人一同出的公主府。 长公主问莲和:“锦榭院那些公子哥可都差马车送人回府里了?” 莲和颔首,“夫人放心,没出一点错子,人都走光了。” 长公主便挥挥手:“再备辆马车,将世子送走。” 寇辛:“?” 长公主:“那些箱子也都搬上去。” 寇辛未出声,眼眶便红了,“娘连行李都给辛儿理好了,这是要将我送去哪?” 长公主点了点他的脑袋,“人林少傅给你送了几大箱珍藏,借着他的福,你能在岁试上给我跟你爹面上争个光,不得紧着去谢着?” 小淮亲王如此。 林少傅也不能落着。 寇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收了泪,“娘这是让我去给林府送礼?”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要赶大作业,呜呜只能更这么点先 第45章 林府 林鄞业一身青竹袍, 看似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但他并非寒门子弟。 他祖上根基盘踞江南百年,林家更乃南方士豪世家之首, 掌江南东路里的池、宣、徽足足三洲命脉, 除却支系经商,嫡系一脉更有不少人入朝为官,正三品的户部尚书即是上一代林家嫡系中的三子。 林鄞业身为这一代林家嫡长子, 按理来说,这官做不下去大可一脱官袍, 回江南继承家业。 可他偏偏年少时也不靠家中荫庇,去江南的国子监念书,而是在林府请了教书先生,更是从童生一步一步考起, 年仅十六就三元及第, 叫所有文人都望尘莫及。 直到现在, 林鄞业还是众多同袍心中的一个噩梦, 活脱脱一个为这春闱而生的妖孽。 林府更是当年林少傅得了殿试的前三甲,被官家钦定赏赐的状元府, 户部选的址, 也就是他三叔, 呈给了圣上过目。 在京城城东, 畔邻护城河, 府中流过支流,围成了一个湖心亭特景,美仑美奂。 叫路过的寇辛见着连连惊叹。 寇辛用鼻尖嗅了嗅, 低声问屏庆, “你闻到了吗?” 屏庆看了眼微风习习的湖面, 虚心讨教,“什么?” 寇辛神色郑重:“满满的铜臭味。” 屏庆虽听不懂,但也跟着颔首。 寇辛不需他听懂,有个回应他便满意了。 户部掌得可是国库。 旁人惋惜他林鄞业在上书房教书,一身抱负无以实现,怕是不知这人背靠林家,早就富得流油了。 寇辛自小被养在宫中,什么稀罕物没见过,一路走来,也暗暗咂舌林府中的装饰用具。 有钱。 当真有钱。 不知他娘在库房里挑了什么礼装满了几大箱子,能不能叫林鄞业入得了眼?这想法在寇辛脑中闪过一瞬,便被他抛之脑后。 长公主必定知道林府实情,挑得礼寇辛不用想都能晓得是宫里赏给公主府,便是有钱也难买得到的贡品。 林府下人一路带寇辛来至这面镜湖之上。 先前他领着公主府下人登门拜访,林府管家得知他来意,立即将寇小世子奉为座上宾,寇辛没在待客厅候多久,便被人一路领到了此处,那几大箱子也被搬去了林府库房内。 寇辛被这湖上吹来的寒风冻得缩了缩身子,白洁的脖颈都埋进大氅那一圈白色的毛领中,小巧的下巴也被挡住。 他走得腿有些酸了,不耐道:“少傅在亭子里?” 林府管家应了声“是”,道:“老爷正候着小世子。” 寇辛本想问“他怎么不主动前来见本世子”,又将这话咽了下去,他是领着长公主的命,以学生的身份前来拜见,哪有让老师主动献殷勤的道理。 寇辛不得不咽了这口气,小世子停下来歇了歇,走得腿疼,眺望了下远处湖面上被青纱帷幔层层遮住,人影绰绰的亭子。 除了疼,他还冷。 湖岸边就冷成这样了,更别说湖心之上的凉亭,这林鄞业莫非是吃了什么五石散,否则哪里有大冷天吹寒风的人? 等上了岸边通连亭子的廊桥后,屏庆还被拦了下来,林府管家歉意道:“老爷喜静,便是老奴也轻易不得近身,世子不若一人前去?” 寇小世子忍了忍,一而再再而三,他忍不下去了,寇辛冷声道,“本世子不是来林府守规矩来的,也不是来受罪的。” 林府管家矮身道,“何来受罪一说?” 屏庆也不退步,回道:“世子体弱,受不得风吹。” 林府管家躬低腰身,“世子,亭内不冷。” 寇辛:“当真?” 寇辛半信半疑,让屏庆在此地等他,自己捧着袖里的镂空金玉暖炉慢慢晃了过去,被风吹得脸都僵了,总算走到了亭子前。 寇辛掀了厚重的帘子,还未进去,便闻到一股酒香和扑面的暖气。 他愣上一愣。 耳边便响起低哑的嗓音,似笑非笑地嘲弄:“世子可叫臣好等。” 暗讽寇辛即是来送礼致谢,还摆架子。 寇辛闻言便怒了,当即蹙眉想骂人,打眼瞧过去时却愣上一愣,因着林少傅此时的模样实在与平时大相径庭。 六角亭被四方厚重的青色帷幔围得透不进一丝寒风,脚下更是踏着触之即温的墨色暖玉,足金重的暖炉被放至美人榻旁。 榻前摆着一方小桌,用炉子温着清酒,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亭子的另一边摆着张斜放的太师椅跟一张放着茶具同糕点的案桌,上面堆着层叠的公文,摆放无序,乱极了。 林鄞业则坐在榻中,倚在身后的亭栏上,一腿曲起,一腿盘坐,未束发未整衣冠,青袍松散,微微笑着,俊逸的眉眼是带着慵懒的醉意,斜斜看了过来。 他只单握着一只玉酒杯,醉玉颓山,赤着的脚边随意放着一张未看完的公文。 明明没有为人师表的模样,却有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的风骨。 满亭子除了酒香,还有林鄞业本身的竹兰香,很浅,却不可忽略。 这方亭子的杂乱跟林鄞业的随性给寇辛一种他兀然闯入别人的一方小天地,打扰人清幽的错感,私密性太强了,强到寇辛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寇辛的反驳哽在口中,说不出口也咽不下去,反而整张脸往快将他脑袋罩住的毛领里埋了埋,别了别脸,闷声道,“林少傅平日也是这么待客的?” 林鄞业微微一笑,“除了你,旁人都晓得臣的规矩。” 寇辛又转回脸,有些气了,“什么意思?” 林鄞业支着头,“除非要事,臣旬假时不待客。” 寇辛咬牙:“若不是母亲要我来,你以为本世子愿意来这受罪?!” 林鄞业微微思虑,明白了,他温声道:“即是冷了,世子何不进来躲躲风?” 寇辛犹豫片刻,探身进了去。 身后的帘子被完全放下的一刻,寇辛彻底被这亭子笼罩起来,有些不安地皱了皱眉。 林鄞业意味兴起,他自认自己是个很稳重的人,在官场沉沉浮浮已有五年,装也能装个几分清官徐徐的样,算是很能克制了。 偏偏他此时瞧着寇小世子如同只被娇养的猫,撒野撒着突然闯进了别人家里,一边“喵喵”叫着维持着表面的矜贵傲气,一边恨不得缩进自己软乎乎的皮毛里,不自在地想把自己藏起来,生怕被不怀好意的人拐了去了。 越看越想逗逗。 林鄞业慵懒地勾了勾唇,十六岁,也不小了,他十六时跋山涉水,一路考到京城。 怎么寇小世子十六时,还像个离不了母猫怀抱的小奶猫? 林鄞业抬了抬下巴,“坐。” 寇辛看了眼那张太师椅,抬手将椅子拖过来,坐在林鄞业对面,也跟着抬了抬下巴,一开口却露了怯:“我什么时候能走?” 林鄞业:“臣冤枉,林府又非大理寺,怎么小世子说得臣这像穷山恶水之地一般。” “只准进不准出。” 寇辛怎听不出林鄞业口中的逗弄之意,在心中说了无数遍的“尊师重道”,才忍道:“林鄞业。” 林鄞业屈指扣了扣桌,眯起眸,“嗯?” 寇辛随着他的动作看去,却不小心瞥见他脚边的公文,一眼看过去,都是眼熟的人名。 莫不是国子监岁试的名次吧? 寇辛背脊一僵,心痒难耐,霎时换了副嘴脸,脆生生唤了句,“先生。” 林鄞业挑眉。 寇辛给自己倒了杯酒,从太师椅上坐起身,一屁股坐在了美人榻上,林鄞业身旁,暗自垂眼看着,嘴上自顾自道:“学生敬先生一杯,当作致谢。” 寇辛心急如焚。 扫了好几眼都未瞧见自己的名字。 寇辛把酒杯抵在唇杯,正准备一饮而尽,却被人按住了腕骨。 林鄞业指尖冰凉,不容反抗地压了压寇辛的手,“小孩子不要吃酒。” 寇小世子纨绔多年,还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要求,他顾不上那纸公文,抬眼瞪了过去。 林鄞业夺过他的酒杯,“听话。” 寇辛倾身,伸手去夺:“你凭什么管我。” 寇小世子便是蹬起来都没林鄞业高的,虽说此时二人皆坐在榻上,但林鄞业手长脚长,长臂一伸,任由寇辛压在他身上去夺。 林鄞业提着寇辛的后领子,抓住那层毛领将人往后拉,“凭我是你先生。” 寇辛叫道:“我客气两句,你还当真不成?” 争夺之间,酒液洒了出来,淋了二人一身,林鄞业紧皱起眉,他手一抛,白玉酒杯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在墨色的暖玉地板上,“别闹。” 寇辛也不屑于去捡回来,只是面子被下了,不夺点什么回来便不甘心,抬手去抢了林鄞业脚边那纸公文。 林鄞业有些头疼。 寇辛眼前一花,霎时天旋地转,全身被翻转了过来,身后便是林鄞业的胸膛,两只手腕骨还被擒住了,按在身前,动弹不得。 林鄞业甚至姿势都未变换过,轻而易举便将寇辛控制在鼓掌之间。 寇辛的大氅毛领实在是大,林鄞业微微低头,便被扫了一脸,鼻尖全是寇辛身上被熏过的温香,他另一手圈着人,在人耳边道,“乖一点,别闹我了。” “臣在上书房已经够累了,旬假还要处理堆积的公文,小世子能否体谅你家先生的不易之处?”林鄞业微蹙着眉,好言劝之,叹道,“而且,那上面没有你。” 寇辛挣扎的动作一顿,“你怎么知道?” 寇辛的意图那么明显,林鄞业是瞎了才看不出,他很是头疼,但又不能将人赶出府。 林鄞业解释,“那是国子学的名次,并非太学的。” 寇辛回忆了几下,霎时恍然,他说怎么扫的几眼名字他都觉得眼熟,原是国子学的,他太学的人可都没认全。 林鄞业伸手将寇辛手里的公文抽回来扔在一边。 寇辛将意图彻底摆在明面上,满心好奇,“太学的呢?我的呢?” 林鄞业按了按眉心:“在礼部那。” 寇辛还未再问,便听见亭外传来疾走声,隔着层帘,林府管家急急通传道,“老爷,朝将军又来了!” 寇辛头一次听林鄞业冷下声,“让他滚,林府不是施粥棚,便是他说烂嘴皮子,我也不会出手。” 寇辛怀疑自己听错了,茫然问:“哪位将军?” 林鄞业看向寇辛,收了嗓音里的冷色,不甚在意道,“一个打秋风的。” 朝九歌人未到声先至,“林少傅此言差矣。” 寇辛闻声看去。 朝九歌强盗似的撇开林府管家,直直掀帘走进,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林鄞业冰冷的目光,而是被对方圈在怀里,似乎挣扎过一番,此时面带绯色,眼角微湿的寇小世子。 半张脸埋进大氅里,又小又娇。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一写温柔清冷的江南水乡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出自《洛神赋》曹植 第46章 张嘴 朝九歌挑挑眉, 用揶揄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打转了几圈,毫不客气地在方才被寇辛拖到美人榻对面的太师椅坐下,大马金刀道:“打扰林少傅管教学生了。” 林鄞业还没出声, 寇辛就先跳脚了, “管教谁?!皇舅舅都不曾管教过我!” 林鄞业低头看寇辛一眼,松开手,站起身, 穿了木屐,整了衣冠, 将发束在身后。 另一厢,寇辛也蹭蹭跑出美人榻周围。 朝九歌耸肩道:“不就是你的皇舅舅下得旨?” 寇辛哑口无言,最后只得炸毛似的愤愤道:“那是我的位置,起开。” 朝九歌大刀阔斧地坐着, 闻言, 一拍大腿, “坐。” 寇辛气得脸都红了, “流氓!” 朝九歌抱胸,往后一靠, “小世子既然能坐你家先生怀里, 怎么坐不得我腿上?” 朝九歌平日也不是这个无赖样, 只是每次见着寇小世子, 总想逗上一逗, 见寇辛被他气得张着唇说不出话时,又不禁摸了摸鼻尖。 但心中看见寇辛坐在林鄞业怀中的怪异感总算稍稍退了去。 林鄞业此时微微转过身,理了衣襟后, 他又变成正人君子般, 身形如青竹修长, 眉目却少见的冷厉,“朝将军擅闯在先,逗弄在下学生为后,恕我林府招待不起北疆的贵客。” 寇辛的怒气稍稍一停,他听着这话总觉着奇怪,朝九歌的确是从北疆来的,但怎么突然扯到北疆去了?还有,林鄞业一教书的少傅,何时同朝九歌这位朝廷重臣扯上的关系? 还这么熟稔? 没错,就是熟稔。 朝九歌早就腼着脸来林府数次,林鄞业也早就烦不胜烦的熟稔。 寇辛暂时单方面同朝九歌熄了战火,见林鄞业从榻上站起身,索性径直走去坐下,看二人能聊出个什么所以然。 朝九歌面上带笑,却不是什么真心的笑,“江南多富庶,怎会招待不起?少傅大人谦虚了。” 寇辛眼珠子转了转。 江南?又关江南什么事? 林鄞业似笑非笑,“在京中尚且招待不起,将军也莫要提江南了。” 朝九歌沉声反问,“是吗?” 林鄞业冷下脸。 二人无声对视,水榭亭内鸦雀无声,沉重到一旁围观的寇辛快要喘不过气。 他真的最烦话里藏话的人了。 寇辛低头抠手,缓了缓,有些无聊,看见桌上的果子,便拿了个到手中。 是个小桔子,黄澄澄的,瞧着就甜。 寇辛把手中的桔子皮剥了,鼻尖全是清香的桔子味,他剥完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一抬眼,便发觉正在敌视的二人都在看着他。 寇辛:“?” 他试探性地把桔子一分为二,先递了一半给没冷着脸的朝九歌,朝九歌接了,在手中把玩几番,一口吞进肚。 寇辛猜那应该是有些酸的,因为朝九歌呲牙咧嘴地咽了下去。 林鄞业的神情又冷了几分。 寇辛有些舍不得,但还是伸出手,把另一半递给他。 林鄞业眉眼舒缓了,他嫌脏了手,便微微俯身,微启着唇,眯眸看着寇辛。 寇辛下意识把那一半桔子塞进了他先生嘴里。 林鄞业在朝九歌无声注视里,对寇辛奖励般地微微笑了下,而后咽了下去。 把好不容易剥好的桔子全分出去的寇辛茫然地看了眼空落落的手心,后知后觉,都给别人了,他吃什么? 寇小世子终于明悟。 他不是来林府作客的,是来受气的。 林鄞业把一盘晶绿的玉提子放在寇辛面前,“酸,吃这个。” 寇辛满心怨气,“我手都脏了。” 林鄞业拧了拧眉心,拿了张帕子给寇辛擦手。 其实不脏。 玉白的指尖沾了点汁液,反而满手都是桔子的清香,轻轻一擦,就全擦净了。 寇辛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林少傅的伺候,哄好了后就乖乖吃着玉提子,不作幺蛾子了。 朝九歌眼看他们师生二人旁若无人地亲昵,眉角抽了抽,支起指骨敲了敲桌,在这场隐而不宣的较量里,他率先败了下风,沉不住气地将底牌显露。 朝九歌扔出一张信纸,丢到桌面上。 寇辛好奇地瞥了一眼,还没看到信封上写着什么,就被林鄞业抽到手中,迅速展开。 林鄞业一目十行地看完,再次沉下了脸。 寇辛坐在后头,隐隐只看见信封露出的底角,那是一个人名,朝开头。 寇辛神色微微一变。 整个大夏,没人不识得这个名字,那是朝老将军。 片刻,林鄞业冷声道,“我可以替你传话给我三叔那,但北疆的粮,林家帮不了,户部也帮不了,此事成与不成,全看官家如何想。” 朝九歌这才露出点真心实意的笑,朗声道:“自是如此,少傅大人的大恩大德,邺安铭记在心。” 寇辛默不作声地听着,不明觉厉,玉提子都吃不下了。 林鄞业长袖一挥,“那在下就不恭送了。” 朝九歌便弹弹衣袍站起身,意气风发地走了,走前还把寇辛手中的玉提子摘了一个来,抛进口中。 寇辛第二次被虎口夺食,险些没气得一口咬住朝九歌的手,他腮帮子塞着个玉提子,更像是被气鼓的了,叫林鄞业好生捏了一把,“你想知道?” 寇辛把口中的玉提子咽下去,别过脸,拍下林鄞业的手,“我才不想。” 林鄞业坐在太师椅上,“当真?” 寇辛静默几息,将脸转了回来,一双琉璃瞳直勾勾盯着林鄞业。 林鄞业失笑,他慢条斯理地将信纸折起来,塞回进信封里。 林鄞业问:“你猜朝九歌为何回京?” 寇辛不假思索,“不是漠北三城重建完毕,北疆蛮族也不敢再犯,他才得空回京授封吗?” 林鄞业拿信封敲了下寇辛的脑袋,“你当真以为仅仅两年就能击退蛮族,重建漠北吗?” 寇辛被敲得闭了闭眸,不耐烦地挥开,“北疆没钱了?” 林鄞业微一颔首,“快要入冬了,届时蛮族又会席卷而来,但漠北正在重建,朝九歌不想在这时候开战,或者说,北疆不能在这个时候开战。”他沉声道,“除非他们手中有粮。” 寇辛:“但是皇舅舅不想给?” 林鄞业:“不是不想给,是给不起了。” 寇辛垂了下眸,打了两年仗,还要重建漠北三城,国库自然空虚,朝九歌来找林鄞业,无非是来要粮,其因有二。 有没有钱,能不能出得起,也得看户部的意思,而户部尚书又是林家人,还同林鄞业有着这么一层本家关系。身为朝廷重臣,朝九歌不能私下同户部尚书会面,但同一个没实权,只在上书房教书的少傅却可以。 最好的结果,无非是林鄞业给他三叔传个话,让他在圣上面前松松口。 若是他三叔不肯。 那么朝九歌自然想从江南林家捞点银子做军饷。 只不过,林鄞业为何答应呢?朝老将军给林家究竟许了什么好处?寇辛微微蹙了下小眉头,又想起那个梦,总不能是这粮没出,叫蛮族一路打到京城,杀了天子一家,最后又被打了出去,才叫燕京涵一个隔了三代的宗亲王上位? 寇辛惊恐地摇摇首,把这个想法晃出脑袋。 林鄞业皱眉扣了扣桌,“瞎想什么?” 寇辛瞬间回神,吞吞吐吐问,“少傅,蛮族……有没有可能打进来?” 林鄞业无声沉默下来,他看了寇辛半响,很难想象,寇辛这么单纯的性子,能在宫里长到现在。 林鄞业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大夏不会因外敌而亡。” 寇辛跟林鄞业清明沉静的双眼对视半响,惊悸的心缓缓变得平和,闷闷应了一声。 林鄞业又冷声嘲了一下,“朝家虽然养出个强盗来,但北疆会在朝家的庇护下安然无恙。” 寇辛困惑反问:“强盗?” 林鄞业:“拦路抢钱的强盗同上门要钱的乞丐,寇小世子觉着,朝将军算哪种?” 寇辛认真地选了选,“朝将军比起乞丐,还是他要厉害一点的。” 起码乞丐不会打得过林府的护卫,一路闯进这水榭亭内,叫林鄞业理整衣冠迎接。 寇辛心道,打上门要钱,可比强盗厉害多了。 林鄞业温和地拍了拍寇辛脑袋,“以后可要离这种人远些,莫要学坏了。” 寇辛点头如捣蒜,混成朝九歌这样,还得朝老将军亲自替他儿子开口讨钱,可多落魄。 林鄞业满意地眯了眯眸,奖励般给寇辛塞了颗玉提子进嘴。 这颗玉提子有籽。 林鄞业的手还在他面前伸着,被伺候惯的寇小世子下意识吐了两颗晶亮的籽出来。 寇辛:“!!!” 他霎时跳起来,恨不得缩进榻里,“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林鄞业微垂眼看了手心半响,半响,若无其事地拿帕子包起来,擦了擦手,平静道:“过来。” 寇辛疯了才会过去,他迅速爬下榻,“礼也给先生送到了,这也到午时了,学生该回府用膳了,少傅不用送了!” 林鄞业温和一笑,“站住。” 寇辛脚步一顿,撒丫子就跑。 林鄞业人坐在太师椅上未动,一倾身,伸手提着寇辛的大氅把人强硬拽了过来,嗓音是同粗暴的行为完全相反的温润,“世子跑什么?臣又不会吃了你。” 寇辛真心觉着身后的林少傅此时比会吃人还可怖,他被林鄞业按在身前,身后人问他:“世子饿了?” 寇辛摇首再摇首:“不饿,我不饿。” 林鄞业却不听,“张嘴。” 寇辛把嘴闭紧,生怕被喂下什么毒药。 林鄞业将整盘玉提子多拖了过来,放在二人身前的桌上,摘下一颗,抵在寇辛抿着的唇上。 寇辛上唇的唇珠微微凸起,小小的压在下唇上,他背对着,林鄞业第一次没对准,将那小小的唇珠按了进去,第二次又微微往下滑,抵在了两唇的缝隙中,“不是饿了,一直贪嘴,吃了桔子还想吃提子,不如臣喂你吃?” 寇辛冤枉,“那桔子分明是你们吃——唔!” 林鄞业趁着寇辛说话时,将那颗玉提子塞了进去,塞完一颗,又拿起一颗,重新抵了上去。 寇辛别过脸抗拒着:“那提子明明也是你喂我的!” 林鄞业按住寇辛的手便转为捏住寇辛的两个腮帮子跟下颌,不让他动,趁着人说话,另一只手又塞进去一颗。 寇辛嘴里的玉提子还没吃完,又被迫吃了一个,脸都鼓起了,“你!” 话未说完,又被塞了一个。 寇辛怒目而视,但到底学乖了,吃完嘴里的才说话,“林鄞业!” 林鄞业抬手就塞,“不乖。” 最后足足半个盘子都进了寇辛的肚,吃得小肚子都微微鼓了一点,还在被迫塞着,林鄞业这架势分明是想他将这一整盘都吃下去。 寇辛在心里暗恨道,小心眼,他不就吐了两个籽?有必要报复他被撑死? 寇辛打了个小嗝,红着眼眶恨恨地看着林鄞业又慢条斯理地拿了个玉提子起来,在那双手凑上时,他一口咬了上去。 将没咬到朝九歌的那一口,全报复在林鄞业身上了。 寇辛没留情,一口下去直见牙印。 林鄞业面色未变,仿佛一点都不疼,他一向是个很能忍的人,掐着寇辛的腮帮子硬是叫人松了口,他欣赏了下虎口绯色的牙印,低声笑了下,“能耐了。” 猫崽子长了牙,会咬人了。 寇辛挣扎道:“放开本世子!我母亲定不会轻饶了你!” 林鄞业微微一笑,“世子可真是冤枉臣了,臣只是喂世子几颗玉提子罢了,你瞧瞧这牙印。”他低声道,“到底是我欺负你,还是你在胡闹?” 寇辛涨得面红耳赤,粉晕漫至眼尾,“你该死。” 林鄞业面色一冷,“张嘴。” 寇辛想别过脸,却被狠狠掐着,咬牙道:“我不!” 林鄞业捏了颗玉提子按在寇辛唇上,寇辛不张嘴,他还是按着,直至整颗玉提子都软烂在寇辛的唇上,糜烂的汁水果肉淋漓了林鄞业一手,寇小世子的下巴都被染湿了。 寇辛被林鄞业弄得脏兮兮的,林鄞业才松开他,拿了个帕子擦净手,“世子可吃饱了?” 寇辛也是有些洁癖的,他气得手都在抖,转身便胡乱踢了林鄞业几脚,将那干净整洁的青袍踹得脏兮兮的,在林鄞业抬手时,转身便飞快跑了。 林鄞业本是能抓得住他,想了想,又放下手,他将脏乱的外袍随手扔在地上,半响,支额摇头笑了几下,笑自己怎么跟一个小孩子较起真来了。 这也不算较真。 林鄞业想罢,他也不能真将长公主子的舌头拔下,又舍不得做些别的惩罚,只能这般儿戏的戏弄一二,还被小崽子狠咬了一口。 这厢,林鄞业这事在他心里已经过去了。 另一厢,寇辛怒气冲冲地随手一抹下巴,领着屏庆冷着脸直直冲出了林府,任林府管家在身后怎么殷勤着跟着都头也不回。 寇辛走到林府门前的大街上才深吸了几口气,要是在宫里,他早唤人将林鄞业按住了! 寇辛气蒙了,等他被人提起腰肢掳进马车里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听见屏庆在外边儿惊声喊道:“世子!” 朝九歌高声回道,“我寻你们家世子有些要事相商,你且在外边儿等候一二。” 屏庆听罢,狂跳的心总算松了下来,挥了挥手,让身后长公主府的护卫退下去。 这些护卫一直驻守在林府外,长公主府的马车旁,瞧见寇辛被人提上马车时,都整洁有序地冲了过来,看见屏庆示意,才慢慢退回原地。 马车里。 朝九歌皱眉看着寇辛被掐红的脸蛋,绯色的眼尾,问,“你被林琅简那厮欺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替小世子狠狠地骂这破老师(bu 前天作息混乱,昨天睡了一天,今天痛而悔之,兢兢业业码了一晚上,鬼混回来了.jpg 第47章 谁的错 寇辛当即梗着脖子, 选择要脸,“是我欺负的他。” 朝九歌上下扫了寇辛两眼。 寇小世子被欺负得都要哭了,面上一股黏糊糊的玉提子香, 右脸颊侧还残留着红痕, 其余人瞧不出,朝九歌却是认得,那是半个拇指印。 林鄞业做官不过五年, 便从一个从六品起居郎做到正二品上书房少傅,名副其实的天子近臣, 朝九歌远赴边疆前,也同此人打过几次交道,只留下一个“棘手”的印象。 这次回京短短数月,他数次登门林府, 对方更是滴水不漏, 圆滑至极, 半点不肯松口。 若不是朝九歌差信送去北疆, 讨了朝老爷子一个人情来,这交易还未必做的下。 除了头顶那位, 朝九歌猜, 林鄞业怕是没在官场上吃过什么亏。 这小世子也当真敢说。 朝九歌神色疑虑得太过明显。 寇辛一眼看出, “你不信?” 朝九歌微一摇首。 寇辛抬了抬下巴, “我可是咬了他一口。”小世子洋洋得意, “还踹了他几脚。” 这么一想,他跟林鄞业也扯平了。 但寇辛心里这口气还平不了,总想着要报复回来。 朝九歌听罢, 心道, 怪不得寇辛被欺负得这么惨, 他从暗格里拿了个帕子,从腰间取了个皮囊下来,倒了点水,按在寇辛的下巴上。 寇辛本不满他动手动脚,但自个也嫌脏,又忍了下来,任朝九歌给他擦拭。 朝九歌忍不住乐道:“你说你招他作甚?” 寇辛臭着脸,“我又不是故意的,明明是他跟我较真。” 等朝九歌擦拭好,寇辛用完人就丢,转身就走,想下马车。 朝九歌也不拦,“他那般抠门,当然一点亏都吃不得。” 寇小世子脚步一顿,又转回来,兴致盎然,“怎么抠得门?” 朝九歌挑眉,“坐下聊?” 寇辛便掀袍坐下。 朝九歌道:“他可有同你编排我?” 被当事人这般询问,背后说人小话的寇辛忍不住轻咳一声,全推脱到林鄞业身上,“都是他编排的,一口一个乞丐强盗,跟我可没关系。” 朝九歌悠悠道:“是吗?” 寇辛点头。 朝九歌:“北疆战事吃紧多年,年年都得供饷,怎么今年就给不得?” 那当然是重建漠北三城比将蛮族打出去所花的银子更多,且不说漠北一片荒芜,大寒大旱,别说河了,连片雨都难见,种不了田,便征不了赋,又不同毗邻西域的边城来往可通商。 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朝廷为何要干? 朝九歌心知肚明,但朝家守了北疆百年,他再看不下去漠北的寒苦。 寇辛沉吟片刻,起了兴趣。 朝九歌没有半分骗小孩的心虚,继续道:“因着今年,是林冯迁任户部尚书后,上一任户部尚书彻底告老还乡的一年。” 林冯便是林鄞业的三叔, 寇辛恍然大悟。 朝九歌接着道:“北疆的事不单是武将的事,整个大夏都要担此责,做文臣的,本就该在后方送饷,怎的将这强盗名声安在我头上了?这本就是林琅简该做的。” 这话要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来,朝九歌早被一人一口唾沫子给淹死了,偏生小世子此时还未入朝,什么都不懂,他信口胡诌,寇辛也只会应是,“林家这么富,丁点子都不给?” 朝九歌:“可不。” 寇辛被忽悠了一通,只觉这表面光风霁月的林府怕都是人命堆出来的,林鄞业更是心思深沉,倒看朝九歌的印象又好起来了。 他本就对朝九歌印象不差。 气氛都哄托到这了。 朝九歌将手中捏着的帕子丢进暗格里,“林家上下都不是什么好的,你日后可别再来林府,否则又像今日般,护卫候在门外,你在门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寇辛深以为然,若是护卫在,也不用护卫,单就是有些拳脚功夫的屏庆在,他今日也不会这般轻易被林鄞业欺负了去。 朝九歌再劝,“也少些同你这先生亲近,你一片赤诚待他,说不定人也只当你是个逗趣的,莫再被人骗得哭鼻子。” 寇辛反问:“谁哭鼻子了?” 朝九歌低笑,“我,我哭鼻子了,行了么。” 寇辛这才哼哼一声,“日后我母亲再要我来,我也不来这破林府了。” 朝九歌赞叹,“是如此。” 方才在那水榭亭内见这师生二人亲近的气总算舒了下来,朝九歌又问,“可要我送你回去?” 朝九歌的马车比寇辛的可要宽敞得多,可到底没寇辛的小窝舒服,他想都未想便摇首拒了。 朝九歌也不恼,屈指敲了寇辛的额两下,“小没良心的。”转眼就能从亲近变得疏离。 寇辛拍下他的手,毫不留情地跳下马车,回了长公主府。 一回府,寇辛便迫不及待地找他娘告状,一路奔去了前厅,驸马在与长公主用膳,长公主远远瞧见人,便放下筷子迎了过去,“回来了?” 寇辛委屈巴巴:“娘,我被欺负了。” 长公主回眸跟驸马对视一眼,乐道:“谁有胆子欺负你呀。” 寇辛愤愤说了起来,“还能有谁?不就是娘央着我去回礼的那人。”他气道:“我不就不小心把提子籽吐他手里了嘛。” 驸马筷子一个不稳,磕到了碗边,发出“叮”一声响。 长公主怔了怔,“吐谁手里了?林少傅手里?” 寇辛理直气壮地点点头,“他非要按着我吃完那玉提子,我都吃了半盘了他还不放我走,我一气之下咬了他一口。” 驸马拿筷的手都在抖,忍了忍,放下不吃了。 长公主笑容微些僵,“然后呢。” 寇辛怒气冲冲,“他还将那玉提子碾烂弄了我一身,娘你看,我袖口都脏了。” 长公主仔细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确实闻到一点果香,道:“那确实……有些过分,除此之外,他可打你骂你了?” 寇辛怒气一顿,“那倒没有,不过娘不用担心,我临走时又踹了他几脚,半分亏都没吃着。” 长公主的笑容彻底僵了,“你再说一遍,踹谁?” 不等寇辛答话,驸马拍桌而起,怒道:“逆子!那是你先生!” 寇辛被吓了一跳,连忙往长公主怀里投,“娘,爹又不讲理!” 长公主连忙拍了拍寇辛的肩,一双美目瞪了驸马一眼,驸马气得心梗,忍道:“明明是你无礼在先,你竟还对你先生又咬又踹,平日学的诗书礼乐,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长公主轻声喝道:“夫君!” 驸马狠狠一甩袖,背过身去,无奈地长叹一口气,“你就惯着他罢!” 寇辛紧紧搂着长公主的腰,呜呜叫道,“明明是我被欺负了!爹不帮我说理反倒说起我来了!娘,辛儿委屈。” 长公主拍了拍寇辛脑袋,“行了,可别跟我叫屈了,就你这混世小魔头,人林少傅指不定比你还冤呢。” 寇辛不依,闷着声不说话。 长公主温声道,“你瞧,是不是你先做错了事?” 寇辛冷哼。 长公主又道:“林少傅是不是未打你也未骂你,只让你吃了几颗玉提子赔罪?” 寇辛别过脸。 驸马道:“那叫赔罪?你们就惯着他!” 寇辛又换了一个方向,把脸别过去哼哼。 长公主接着道,“而你呢,你咬了人,还踹了人家,到底是谁不讲理呀?” 寇辛埋头不动了。 长公主点点他脑袋,“晓得了?明儿个我差人给林府回个礼,这事就算过去了。” 寇辛闷声道:“我才不去。” 长公主低笑,“你呀,也没让你去,再去一回,你怕不是要把林府给拆了!娘可赔不起。” 寇辛不服气道:“我才不会。” 父子二人一个气得吃不下,一个还在斗气,长公主只得站出来当一家之主,主持大局,“都坐下来好生用膳。” 午膳用完,寇辛冷着张脸回了锦榭院,若非门用不着他来开,他都要把门给踹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响,又坐起来。 寇辛撇去因着他娘的话,生出的些许愧疚之心,心中道,他大人不计小人过,这事他就不跟林鄞业计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扯头花大战 林少傅:他个强盗乞丐 朝将军:他全家上下都抠门 寇小世子:啊对对对你们说得都对 第48章 见面 九月初时, 天又冷了些许。 从平日早晚寒凉,响午偶尔日头高照的暖阳天慢慢转成整日都吹着冷风的寒。 七月流火,八月秋高。 九月霜始降, 妇功成, 可以授冬衣矣。 国子监放了九月授衣假,足足有半月。 假完返学时,便会张今年岁试的榜, 林鄞业手中那份公文只不过是国子监同礼部官员粗粗筛过一遍,录下不错的人名, 差人送了一份到林府来。 想着还要等半月,寇辛心里便如隔靴搔痒般难受,早知当日便是咬林鄞业一口他都要将那份公文看完,虽都是些国子学的监生, 但他好歹能晓得季钟那群人的大概名次。 离那日去林府已经过了好些日子, 九月刚至, 宫中就给长公主府又赐了好些上等的料子, 有官家的,也有仁寿宫的, 稀奇的是中宫那也送了几匹来。 长公主将大半都送去了锦榭院内, 差人给寇辛做过冬的新衣, 今日这些衣裳都做好了, 莲起便赶忙收拾了过来。 今日日头好了些, 出了些阳光,温和又不刺眼的光亮从六角锦文的窗棂眼里照进,打在站在隔窗前的寇辛面上, 精致的眼睑抬起, 微微侧脸闭了闭。 他想了想, 又吩咐莲应将窗子打开。 暖阁内一下变得明亮起来,闷得人透不过气的火盆热气也散了出去,寇辛舒爽地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窗外林荫上滴滴掉落的雨水。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屋外是雨过后的清凉跟泥土草腥气。 莲和拎起件衣裳看了过来,“世子贪一会儿凉就好了,莫要过了寒气。” 话音刚落,窗外便吹来一股冷风,寇辛猝不及防吸入一口,瞬间低低闷咳了几声,他一句“无妨”梗在喉中,半个字音都说不出。 莲起连忙轻拍着寇辛的背,问道:“这窗子还是关上罢?” 寇辛摆摆手,从咳声里挤出两字,“不用。” 莲和一手抱裳,一手轻轻掌了自己一下嘴,“都怪莲和这嘴,净说些晦气话。” 莲应也笑吟吟道:“阿姊快跟着学,呸呸呸。” 莲和忙连“呸”了三声。 送衣过来的是长公主房中的大管事,也是从仁寿宫中退下来的老嬷嬷,乐呵着道:“巧呢,箱底压着件貂皮大氅,是京中的新款式,快快给世子披上,瞧瞧合不合适?” 在隔间掀帘的屏庆听罢,便轻手轻脚地唤了小厮替自己挑帘,从大开的箱子里找到装着大氅的,俯身搬了进去,放到了梨花木桌上。 老嬷嬷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大张开,给寇辛亮了下眼。 莲应讶异地叫了声,“宫中哪位送来的?这皮毛油光水滑,这样式也真是稀奇。” 寇辛便闻声看去。 用了翻领的新样式,脖颈处是一圈橘红毛领,同色的裘皮却不缝在外头,而是嵌在内里,原本外头是裘皮的部分却全是白色的狐毛。 老嬷嬷给寇辛披在身后,回道:“中宫那边送来的,娘娘可最懂京中流行什么样式了。” 寇辛挑眉,“中宫?” 中宫什么时候跟他家关系这么好了? 寇辛心中疑虑,面上不显:“去将隔间外的箱子全搬进来。” 屏庆同小厮们便一起动了起来,手脚飞快地将箱子全摆好,寇辛便一一打量过去,轻柔顺滑的蜀锦吴绫一看便知是从南方上贡来的,这些都是他皇舅舅赐下的,皇祖母差人送来的料子更多的是能做冬日防寒的暖具。 剩下那些颜色鲜明,款式新颖的成衣便都是中宫送的。 寇辛瞧得出来,里头都是真心实意的,不是随便敷衍一二,他微微蹙起眉,耳边老嬷嬷的嗓音却将他拉了回来,“好看,当真好看!” 寇辛本就身形清瘦,披着外头都是绒毛的大氅也不显臃肿,反而全身罩在毛茸茸里后,更衬娇小,颊侧被橘红的绒毛簇拥着,肤白赛雪,水灵得不行。 莲应微微粉了面,眼里闪着莫名的柔光,低声同她阿姊道,“世子好可爱。” 莲和不自在地瞪了她一眼,“世子又不是女子,莫胡说。” 寇辛倒是不甚在意,他问老嬷嬷,“我母亲什么时候同中宫打得交道?” 老嬷嬷仔细着想了想,“一月前夫人领世子去了仁寿宫,好似送了皇后一根红珊瑚簪子?皇后后来也回了礼,一来二去,夫人便同中宫有了些许联系。” 寇辛恍然,应了声,又看向窗外,不说话了,直到耳侧被温暖的毛绒包住。 原是老嬷嬷给寇辛戴了具暖宫貂,那是太后送来的料子做的,她笑道,“世子可是想出门了?” 这种日子寇辛一般出不了门。 他体弱得风一吹就倒,病去又如抽丝,长公主怎么敢放他出门,就连喻誉也是如此,一开始还偷偷带着寇辛爬墙,后来寇辛大病了几场,喻誉也老老实实地不敢造次了。 寇辛闷闷应了一声,“嬷嬷,你帮我跟母亲打个商量?再闷下去我就废了。” 老嬷嬷道:“这老奴可做不了主,世子同夫人卖下乖,说不准夫人就应了。” 莲和道:“上回儿世子病时,都快躺到地上撒泼打滚了夫人也没应呢。” 寇辛被揭了老底,恹恹地撑在窗边。 屏庆这时道,“世子,药房煎的补药送来了,趁热喝吧?” 寇辛虽不嗜甜,但也不是个爱自虐的,这补药又酸又苦味道古怪极了,他心中无比抗拒。 寇辛装没听见。 莲起接了过来,轻声唤:“世子?世子快些喝罢。” 寇辛装模作样地摸了下碗边:“太烫了,先放着吧。” 莲起蹙眉,“世子——” 寇辛赶忙转向老嬷嬷,“嬷嬷,怎的今日是你来送衣?” 莲起拿他没办法,只好放在一边。 老嬷嬷回道:“小淮亲王今日登门来了。” 寇辛眼珠子轻轻一转。 老嬷嬷继续道:“说是王府过几日要摆筵宴,想同长公主讨教一二,恰好针线房的李娘子把给世子做好的新衣呈给长公主过目。”她叹了口气,“小王爷今日穿得薄了些,长公主就叫李娘子留下了,想给王爷做件新衣裳,世子的新衣便转由老奴送来了。” 寇辛直起身,“我都好久没见他了,这不行,他来我得去好生招待。”说罢,脚步飞快地往门外走。 莲应怪道:“世子怎么同身后有狗撵似的?” 屏庆悠悠道:“因为世子不想喝药。” 莲起这才一拍大腿,反应过来,立即端起药碗追着跑上去:“世子!世子喝了药再走!” 寇辛一听这声,霎时也跑动起来,大叫道:“爷才不喝呢!” 莲起穿着裙裾,跑不快,只得眼睁睁看着寇辛跑远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幸好她生了一双巧手,药碗端得稳稳的,半点没洒出来。 她同身后追来的丫鬟吩咐道,“你将这碗药送下去,让药房熬烫了,送到长公主那。” 长公主在前院的待客厅,离锦榭院远着,免得送到一半路上凉了。 而另一厢,寇辛大摇大摆地进了待客厅。 小淮亲王是外男,长公主不得与其单独会面,长公主便坐在屏风后,让燕京涵坐在屏风外的茶桌前。 寇辛小跑着进来时,燕京涵正巧端起茶杯,他听见声响,微微抬眼。 热雾弥漫在眼前,模糊了视线,清晰得似乎只剩下寇辛一人,少年郎红红火火地跑进来,内里张扬的红裘往外翻飞,外头却罩着一层毛茸茸的白绒。 燕京涵的绿眸里映着寇辛的身影。 心想,他更像一只猫了。 会扑腾着用猫爪子抓草丛间的蝴蝶,张牙舞爪,也会突然飞扑进主人的怀抱里,软乎乎地撒着娇。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前文的设定,把每月的旬考改成每年的岁试了。 授衣假是指每年九月天,由暖转凉的时候,为度过寒冬准备衣物而特设的假期,唐代授衣假有十五天的假期。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出自《诗经·国风·豳风》 八月秋高取自“八月秋高风怒号”。 出自《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杜甫。 九月霜始降,妇功成,可以授冬衣矣。 出自《毛传》 —————— 查资料的我:头好痛,要长脑子了 第49章 垂丝海棠 比起小猫, 寇辛更像花孔雀。 他毫不客气地让人把屏风撤掉,嘟囔了句,“什么破规矩, 真麻烦。” 寇辛在长公主面前转了一圈, 笑弯了眼,“娘,你瞧我这一身?” 他大氅下穿得也是新衣, 是南方的料子,雪白的底料上用银丝绣着繁复的暗纹, 金线则勾勒出艳盛的垂丝海棠,转起来时衣角轻逸四散,矜贵不可方物。 长公主埋汰死他了,隔空点了点, “多大的人了, 你瞧瞧人小淮亲王。” 燕京涵正静静地看着寇辛, 移不开眼, 闻言,收回了视线, 眉眼微微舒了舒。 寇辛撇撇嘴, 转而去问旁人, “你呢, 怎么样?” 燕京涵又不可遏制地将视线移回到他身上, 喉中干涩地发痒,半响,冷声挤出了两个字, “好看。” 寇辛便得意地冲长公主挑挑眉。 长公主失笑, 又继续同燕京涵说话, “本宫府上有位从宫里退下来的嬷嬷,一路跟着太后走过来的,对筵宴规制再清楚不过,等她从锦榭院回来便跟着你去王府。”她突然屏退左右,道:“老淮亲王断不会直截了当地撒手人寰,那些留下来的老人脉能请就请,尽管让人去送拜贴,可晓得?” 老爷子的确留下了不少东西。 可他没有资格用。 燕京涵没多说什么,只是行云流水地起身,微俯身拱手,“晓得。” 长公主便安心笑了,她一眼就瞧出这孩子心性是个倔的,此时能听劝也出乎她意料,些许欣慰些许怜惜,“总归是一家人。” 燕京涵低低应了一声。 长公主叹了口气,眼角突然撇到什么,霎时眉一横:“辛儿!” 寇辛正蹲在待客厅的一足膝青瓷花瓶前,伸手拽着花叶子,脚边零零散散着好些秋菊瓣,他茫然回过头,“嗯?” 候在花瓶后的婢女矮了下身,轻声道:“世子,夫人给这秋菊浇了足足一月的水。” 寇辛跟他娘微微眯起的双眸对上时,瞬间站起身,拍了拍手,无辜地用垂摆的袍角全遮住了地上的花瓣,企图毁尸灭迹。 他双手背在身后,眨着一双剔透的琉璃瞳,乖得不行,一点都不像辣手摧花的凶手。 长公主早就不吃寇辛这套从小到大惹了祸就讨巧卖乖的模样,冷冷哼了一声。 寇辛拖长嗓子喊了声“娘……”。 长公主就冷不下脸了,“你院中的新衣可都过了遍目?” 寇辛忙点头,埋怨道:“嬷嬷按着我试了一早上的新衣,也没试出什么花样,件件都同一套说辞。”鹦鹉学舌般,“好看,好极了,世子真俊!” 他泄气地撇撇嘴,“老没意思了。” 长公主晓得他想出门,不想闷在府中,她装没听见,只问,“都满意?可有不合身的?” 寇辛很没意思地别过脸。 长公主见他闹小脾气,只得软下语气又唤了声,“辛儿?” 寇辛才摇首。 长公主:“娘记得还剩了不少料子?” 寇辛想了想,“嗯”了声。 长公主对针线房的李娘子招了招手,等李娘子走进,道,“那些料子都拿去给王府。”她想了想,又去问燕京涵,“算了,本宫让人搬过来,小淮亲王自己挑?” 燕京涵不置可否,颔了下首。 长公主起身,“小王爷可不许客气,便是全挑走,一件都不给他留也无妨。”她看了眼寇辛,“狠狠替本宫的秋菊出这口恶气。” 燕京涵冰冷的神情也禁不住微微卸下,好笑着应下。 寇辛嘀咕了句“小气”。 长公主视线一投过来,寇辛霎时嘴甜道,“爹定在书房等你呢,娘快走罢。” 长公主轻笑着应了,“好生招待小淮亲王,别胡闹。” 寇辛敷衍地应了两声。 长公主领着婢女们走了,李娘子也退下去吩咐人一同去锦榭院将做衣的料子搬过来,待客厅内一下只剩下他们二人。 燕京涵在盯着寇辛袍角的垂丝海棠看,它跟主人一般,金线闪着光,只是眼前突然投下一个人影,一张雪白的脸映入眼帘。 寇辛蹲下身,仰着头,用漂亮的眼眸看他,“你在看我吗?” 燕京涵呼吸微微一滞,没有否认。 寇辛又问:“你很喜欢这件衣服的料子?还是喜欢这只海棠?” 燕京涵笑了下,很轻,“都不是。” 寇辛有些奇怪,也没再问。 他将那个莫名其妙的梦深藏在心底,也将现在的这个燕京涵认作是他的好友,只是对燕京涵,跟对喻誉跟季钟总是有些不一样。 他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 只是有些不自在。 寇辛微微抿唇,“冷吗?” 燕京涵穿得很单薄,寇小世子都要紧紧披着大氅,内里还要罩个小袄子,可偏偏这人穿得跟十来天前无二样。 燕京涵只道:“习惯了。” 寇辛便不再问了,他站起身在茶桌上坐下,托着腮,“无妨,待会儿你全带走都行,就当给我母亲出口气了。” 燕京涵很专注地看他,绿色的眸子很冷,眼神却很有温度,“嗯。” 寇辛被他看得更不自在了,微微移过眼,有些愁眉苦脸,“你打算何时离去?” 这话很像在赶客。 但还没等燕京涵回,寇辛又接着道,“能否将我一起带走?”他兴致勃勃,“我藏在你的马车上,他们定发现不了。” 燕京涵明显愣了一下。 寇辛还在规划美好的未来,“等我溜上去,你将我放在……东华大街上,或者送到喻誉那。” 燕京涵有些不解,打断道:“长公主不让你出门?” 寇辛点头,“我母亲怕我在外头玩得乐不思蜀,担心我寒气入体,又会病倒在榻上。” 燕京涵微微蹙眉。 寇辛还在抱怨:“可我现在不好好的么,我都快在府里闷死了,昨日下雨时,硬是连门都不让我出。” 见燕京涵一直不应。 寇辛可怜巴巴道:“小王爷你就行行好吧,不然我真就死在这府里了。” 他说得实在太可怜,燕京涵正摇摆不定时,微微张了下唇,远处却有婢女风风火火地端着木盘走进,“世子,这是药房重新热过一遍的补药。” 药碗被放在茶桌上,霎时霸道地将热雾缭绕的茶香通通盖住,又苦又腥。 寇辛嫌恶地别过眼,“嗯,你先下去罢。” 婢女犹疑地看着他。 寇辛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会喝的。” 等婢女退下后,寇辛也不避着燕京涵,大摇大摆地端起那碗药,走到方才被他摧残过的秋菊旁,手腕微倾,准备一口气倒个干净。 他在心里跟他娘道歉,盘算着等他今日溜出去,就买个一模一样的秋菊回来替上。 一只冰冷的手却突然搭上寇辛的腕骨,冻得他不由缩了缩指尖,他微微抬眸,对上燕京涵的绿眸。 冰冷的手很快抽离,顺便一带抽走寇辛手中的药碗。 燕京涵嗓音很低,像是在哄不听话的小猫,打一棒子再给一颗枣似的,“喝完药我就带你走。” 寇辛蹙眉,权衡一二,还是嘴馋外头的烧鸡冰糖葫芦小馄饨,“当真?” 燕京涵:“不骗你。” 燕京涵舀着一勺,抵在寇辛的唇边。 寇辛被伺候惯了,便也真的张了嘴,一口入肚,皱着张小脸,“好苦。” 燕京涵又舀起一勺:“想出去吗?” 寇辛只得捏着鼻子吞进去。 燕京涵一口一口地送着。 碧眸低垂,映着寇辛沾了药液的粉唇,丁香小舌被苦得缩起来,偶尔会舔舔唇角被苦出来的药液。 喝个药也这么麻烦。 难养。 燕京涵看着,想着,突兀地轻笑了声。 寇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等最后一口喝完,立马跳开来拿茶水漱口,他也不去吃木盘上药房特地准备的蜜枣,太甜了。 燕京涵把残留着药渣的药碗搁在桌上。 这时,李娘子领着十几人陆陆续续地抬了几个大箱子过来,一一放在待客厅前的大空地上,命人全挑开了来。 燕京涵只挑了一匹。 寇辛看了眼,也是南方的料子,玄色的。 突地,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摆。 那纯黑色料子上,用金丝线勾着的似乎也是株花。 这很正常, 南方向来喜欢做这些花纹。 不正常的是,那也是株海棠。 同寇辛身上的是同一种,垂丝海棠。 作者有话要说: 情侣装嘿嘿 第50章 放榜 寇辛心中奇怪, 不是说不喜欢海棠,怎么又挑有海棠花纹的锦料。 燕京涵却神色自如,问:“要怎么带你出去?” 寇辛眨眨眼, 屏退左右。 只留了屏庆下来。 长公主早防着他呢, 日日让府卫们不停巡视着任何寇小世子能爬出去的墙角,要出去,只能走门。 寇辛将袖炉塞给了燕京涵, “帮我拿着。” 他三下五除二地褪下大氅,让屏庆披上, 而自己再套上一个灰褐色的小厮外袍。 还未从待客厅出去,寇辛就冷得抖了下身子,燕京涵皱起眉头,低声吩咐:“将这件氅衣一并装入箱中。” 被迫给自家小世子打掩护的屏庆感激看了小淮亲王一眼, 他胆颤心惊的, 生怕寇辛冻出问题了, 披着这暖和的大氅都在发抖, 连忙褪了下来叠好放进原本给燕京涵装那匹黑金丝海棠蜀锦布的梨花木箱,仔细盖好。 燕京涵:“等出了府再披上。” 寇辛:“那等会儿谁扮作我?不要。” 燕京涵:“还想出去就听我的。” 寇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寇辛有求于人, 也只得气闷地撇撇嘴。 从待客厅到大门的一路上, 寇辛都低垂着眉眼跟在燕京涵身后, 怀里抱着装衣的木箱。 索性门卫当真以为寇辛是府里抱木箱的小厮, 含胸垂首的看不清模样, 那箱子又大得厉害,只是将那木箱搬上王爷马车上时,那小厮怎么也跟着上去了, 那木箱后来甚至还是淮亲王亲手放好的。 门卫隐隐感觉不对, 正想上前拦下, 马车上的车夫得了主人催促的命令,立即喝了一声,用马鞭拍了一下马屁股。 迅速被催动离去的马车被人掀开了帘,探出了个小脑袋,寇小世子大摇大摆地对着门卫挑了挑眉,挥了挥手。 门卫:“???不好了不好了!!!世子又私自溜出府了!” 寇辛远远听见长公主府传来的呼喊声,笑得牙不见眼,却被人提着领子塞回马车里,帘子被放下,呼呼吹啸着寒风的木窗也被关上。 被人用指尖触上颊侧时他还没反应过来,脸上还带着笑,茫然转眼过去,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脸被寒风吹得竟然比燕京涵冰冷的指腹还要冷。 燕京涵只是轻轻触了一下,又放下来,将怀里的袖炉贴在寇辛的脸侧,“捂一捂。” 今日莲起备的袖炉外边套了层毛边罩子,贴在面上时,绒毛蹭过,暖呼呼的。 寇辛对上燕京涵幽然的绿眸,忍不住缩了缩指尖,把袖炉拿了下来,塞进燕京涵手中,“都说了你帮我拿着,那件氅衣呢?” 燕京涵的大掌将小巧玲珑的袖炉轻易包起,即使有一层罩子隔着,没有温度的掌心似乎也被烫到,但他还是紧紧握着。 他其实不冷。 可是有人觉着他冷。 寇辛倾身将箱盖打开,拿起大氅给自己披上,马车上本就空间狭小,更别说寇小世子从未伺候过自己穿衣,他毛手毛脚的,系个带子都系不好。 偏生身旁还一直有人在静静看着他出丑。 寇辛愈系愈手忙脚乱,直到他打了一个死结。 寇辛:“……” 他下意识去看燕京涵。 燕京涵神情无二,舒缓着锋利的眉眼,不带什么笑意,很静地看着寇辛。 寇辛松了一口气,对上他专注的眼神,忍不住道,“解不开了。” 燕京涵倾过身。 寇辛乖乖地放下手,垂眼看燕京涵在他的脖颈处轻微动作着,因为靠得太近,炙热的气息烫得他颊侧微微泛出绯色,对方身上具有侵略性的冷冽也将他罩了起来。 很不自在地偏偏了脸,但寇辛又忍不住好奇地眨眼看着。 几息过后,死结被打开,燕京涵系了一个很漂亮的双耳结。 寇辛有些不服气。 明明都是手,怎么这人就比他游刃有余? 燕京涵系完也没有离开,他用指尖微微拨弄了一下那个双耳结,微微勾了下唇,露出了很浅的笑意。 系带的结后就是寇辛微突的喉骨,很小一个,双耳结被波动后,系带也轻轻摩擦着敏感的喉骨,皮肉晕出粉粉一团。 幽深的碧眸带着很浅的笑意,化去了表层的冰冷,像谭面被春风吹动泛起一圈圈波纹般。 寇辛下意识动了动喉骨,“痒。” 燕京涵往回的手从系带下伸过去,用拇指指腹微微摩挲了下寇辛伶仃可怜的喉骨,“还痒吗?” 寇辛微翘起唇,拖长埋怨的嗓音更似在娇嗔,“更痒了。” 燕京涵再次摩挲了一下,重复道:“还痒吗?” 寇辛脖颈处的那块皮肉都被燕京涵指腹上的粗茧磨得一片红,后知后觉自己被逗弄了,他拍下燕京涵的手,嘀咕了句,“你好烦啊。” 燕京涵微微勾了下唇。 车夫高声道:“主子,到了。” 寇辛眼睛一亮,当即问道:“东华大街?” 车夫回:“是勒!小主子。” 寇辛摸了摸腰带上系着的锦囊,兴致高昂地准备跳下马车,出去前回头看了一眼燕京涵,“走着?” 燕京涵很明显地怔了一下。 寇辛见他还坐着不动,急了,回身拉住燕京涵的手臂,将人带起来,一起踩着车凳下了马车,“磨磨蹭蹭的。” 燕京涵:“为什么拉我一起?” 寇辛:“因为喻誉不在啊。” 燕京涵:“嗯?” 寇辛解释:“若是你将我带到侯府,我就能让喻誉帮我拎零嘴了。”他很理所当然,“现在是你帮我。” 燕京涵被寇辛当做小厮也不恼,只轻轻“嗯”一声。 寇小世子有钱。 看到什么新奇玩意儿都想买。 很快,燕京涵左一个会转的木轮风车,右一个拔丝的糖人儿,跟在不停转悠的寇辛后面,任劳任怨地捧东西。 “这个镯子戴在我娘手上一定好看。” “这个佛牌是开过光的吗?明儿我就差人给皇祖母送去。” “这个砚台给我爹。” “对了,你过些日子摆宴,我们去买作贴的笺纸如何?” …… 足足在外头疯玩了一个多时辰,寇辛才被长公主府的府卫逮了回去,他玩够了,也不挣扎,跟燕京涵打了声招呼,上了自家马车。 回到府中时已是酉时三刻。 长公主坐在主位,见寇辛大步进来,看也不看他,只垂首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驸马站在长公主身侧,本揽着人低声说着什么,瞧见寇辛当即甩袖:“你这个逆子!” 寇辛只当作没听见,“爹你让让。” 寇辛招招手,让身后抱着他买来的一堆物什的管事过来,从里抽出了一个木制的首饰盒,神秘兮兮地对着看都不看他一眼的长公主打开,“我给娘戴上。” 长公主本铁了心不想搭理,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是个银镯子,样式很新颖,像是西域来的,大环套着小环,刻着飞天走兽。 反面还刻着看不懂的密文。 驸马也装作漫不经心地撇了一眼。 寇辛兴致高昂,“这是西域梵文。”也不等二人猜,便道:“刻着的是平平安安四个字,燕京涵掌过眼了,没刻错。” 长公主:“倒是新奇。” 寇辛得意地挑眉,“也不看看是谁挑的。”他将这银镯子套进长公主的腕上,道,“娘的手真漂亮。” 长公主忍不住笑了笑,心中的气无形消散,“你呀,最会讨巧卖乖!” 驸马冷哼一声,又忍不住往那堆盒子撇了几眼。 寇辛转身又抽出个锦缎包裹的盒子,“喏。” 驸马臭着的脸总算舒展开,“亏你还记得有我这个爹。” 寇辛:“是爹您一直心心念念的端砚。” 驸马神色一变,忙打开来瞧,“当真?” 寇辛埋怨,“辛儿全身上下的金叶子全给出去了,还能有假不成?” 端砚被视为砚台之首。 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稀罕货。 驸马用手抚了抚:“质刚而柔无纤响,温软嫩而不滑。” 竟是个真货。 寇辛:“我同燕京涵去买笺纸,是他一眼就认出来这砚品质不凡,他人可好,竟也不贪心,让我买了去。” 长公主同驸马不禁对小淮亲王的印象再好了三分,长公主道,“不然能私自带你出府?” 寇辛讨好一笑,“娘不气了?” 长公主笑骂,“混球小子。” 气是不气了,罚还是要罚的。 寇辛接下来这几日都被禁足在锦榭院内,哪都去不了,他自然没什么意见,出不出这趟门,本都要在府中待到假日结束。 这么一算,他还出府疯玩了一番,倒是他赚了。 这几日连日落雨,寒风瑟瑟。 回学里那日,宫道上的过堂风冷得吓人。 寇辛都忍不住想去央他皇舅舅能不能给他赐顶软轿,将他从宫门前抬去太学。 等进了生了好几个火盆的学殿,寇辛才褪下氅衣给小生子拿去偏殿放着,打眼一瞧,见众人三三两两各自围坐一团,踹了拱着屁股的端王世子一脚,“怎么了这是?” 端王世子头也不回,念念有词,“国子监放榜了,都在看太监们抄回的榜。” 端王世子啧啧称奇,“燕京涵那厮文武双头名,淮亲王府接下来这几日的门槛怕是要被贺喜的人给踩破了。” 寇辛懒洋洋问,“我呢?” 端王世子语气幽怨,“寇小世子,你也不赖嘛,成日在学里睡个昏天黑地,是不是背地里偷偷学了?” 寇辛好奇道:“两个丙?” 端王世子摇摇首,“非也非也,是一乙一甲!” 寇辛脑中懵了一瞬,喉中干涩:“当真?” 端王世子:“当真!你武试提了个乙,文试得了个甲等!”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意气风发 寇辛这次岁试没有太大水分。 文试的甲等更是应得的。 他帖经墨义基本都对了, 时文策论也按部就班地将夫子在学里讲的论点老老实实地写上去,没偏题,就连四书五经也没有一篇答得不好的。 虽说并没有极出色。 但主考官看在他四书五经每卷页每道题都好生作答, 没有像其余考生般敷衍过去, 也不由给了个甲等。 肯用功就是好事。 水分全出在了武试上。 按理说寇辛骑射并没有及格,步射就算再好也得不了一个乙等,但看在朝九歌的面子上, 武试的主考官便放了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了个乙等。 这对寇辛来说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大事, 他在国子学时,不论旬考抑或岁试,得两个乙都是顶天了,平日只奢望着能有两个丙, 及格了就行, 能让他不被驸马指着鼻子骂。 可现在, 他得了一甲一乙! 一甲一乙! 寇辛眉飞色舞, 仿佛祖上冒了青烟般,“拿来给我瞧瞧。” 端王世子便挪了挪, 让他挤进来。 寇辛在那张抄榜上, 对着自己的名字摸了又摸, 傻笑了好一会儿。 端王世子哄笑道:“你们瞧他都乐成什么样了。” 这桌上围看着抄榜的人哄笑成一团, 纷纷打趣道, “寇小世子不够地道啊。” “就是就是,背着我们挑灯夜读。” “人前还装样呢!” 寇辛还没体验过靠学里考试的名次来得意的时候,他意气风发地摆摆手, 很谦虚似的, “没什么没什么, 随便写写罢了。” 端王世子“哟”了声,“神气上了。” 其余人也应和着,“这小子跟哥几个装上了。” “喂寇辛,说说呗,怎么考的!” “对对对,支几个招听听。” “我要有这名次,今儿回去可就不用挨棒子了。” “别说了,我要有这名次,我爹娘可得带我去拜拜菩萨。” “老天爷开眼,怎么让你考上了?” 寇辛眉一横,“就合该我考上,想不想听了?” “想想想!” 他们这一角热闹成一团,寇辛掀袍,一手拎着抄榜,一脚踩在低矮的案桌上,笑得那叫一个欢快儿,正当他高谈阔论时,喻誉姗姗来迟,一眼就瞧见被簇拥在高点的寇辛,“嚯”了声,“这么神气,什么好事儿?” 寇辛眼尖儿,看见喻誉就拎着抄榜跑过去,“你猜我名次多少?” 喻誉给端王世子使了个眼色。 端王世子便从背对着他们的寇辛身后,给喻誉比了比,先举了一根手指,比了一个“一”,再举了两根手指,比了一个“二”。 寇辛隐隐察觉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若无其事跟方才那些公子哥们逗趣的端王世子。 喻誉先是沉吟半会儿,用试探的语气挑眉道,“一甲一乙?” 寇辛小小惊呼一声,惊喜道:“你怎么知道!” 喻誉笑道,“你高兴得都快蹦起来了,我再猜不中,可就白跟你好这么多年了。” 寇辛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厉害吧?” 喻誉假惺惺地恭维,“厉害厉害。” “一甲一乙罢了,有什么好神气的?搞不懂。”不知是谁阴阳怪气道。 为了去迎喻誉,寇辛从他跟端王世子的那个角落走到大门旁,而一旁的几个桌正巧是一而再再而三被打回家的那几位。 见喻誉冷下脸看过来,还不怕死地道,“谁让他们先前在国子学考个丙都难呢?” “也对,若不是转进我们太学,哪能得个甲。” “不学无术的纨绔是这样,我爹说了,离这些人远点。” 他们纷纷露出嫌恶的神情, 喻誉彻底冰着张脸,他正准备开口,身后却传来燕京涵的嗓音,刚到的小淮亲王面无表情道,“你们入太学这么些年,可得过头名?” 那几人瞬间一脸菜色,有燕京涵在,谁得过文试的头名。 燕京涵继续道,“不过得了几次甲,有什么资格叫嚣,不若滚回去多读点书。” “你!” 燕京涵绿眸森然,无声看过去。 那人霎时抖了下,不敢再出声,只跟身旁人嘀咕了一句,“他疯了,得了两个头名就敢来招惹我们?” “怕是有寇辛罩着,你看寇小世子那眼神,别说了。” 寇辛方才的好心情全被败坏了,但这么大好的日子他也不想动手,被司正罚抄书。 喻誉却忍不了,几步大跨过去,提手就想把那人的脑袋按在桌上。 太学的钟声却正巧鸣起。 寇辛连忙拉住喻誉,“算了,几个酸鸡儿,理他们作甚,待会儿夫子就过来了。” 话音刚落,林鄞业提着书简走进,见门处三人僵持不动,“寇小世子怎么有心思当起门神来了?” 寇辛本就火气大,又被林鄞业一逗,冷哼,“我想站就站。” 林鄞业没理他,温和一笑,“小淮亲王跟小侯爷先回去罢。” 只留下寇辛不明所以。 林鄞业拍了拍寇辛的肩,“寇小世子仅入太学一月有余,就升了个这么好的名次。” 寇辛:“?” 天塌下来了,林鄞业竟在夸他? 林鄞业微微一笑,“切记,祗看后浪催前浪,当悟新人换旧人,望你们能与其共勉。”他话音一转,点了个人道,“你此次文试得了乙等,可有何反思?” 那人正巧就是方才说寇辛的那几人之一,此话一出,寇辛就不急着回去了,他乖巧地站在林鄞业身后,得意地冲从菜色变成一脸土色,恨不得怄死过去的那几人挑挑眉。 那人被当众下了面子,还是在夸赞寇辛其后,难堪地一句话都说不出,一张脸红成个红屁股,支支吾吾的。 林鄞业摇首低叹,点了他身旁一人,温声询问,“你的名次也跌了下去,可有反思?” 那人恨得咬碎一口银牙,但在夫子面前,还是在二品少傅面前,根本不敢造次,也红着一张脸不答。 林鄞业便将那一圈人都点了个遍,要么掉等,要么名次跌落,要么名次不动,谁都能找几个缺处,偏生没一个人答得上来。 直看的寇辛大快人心,他差点憋不住笑,冲喻誉挤眉弄眼着。 喻誉也回了个眼神。 让他安分点,别被夫子发觉。 林鄞业却突然不再点了,头也不回道,“别搁我身后作妖,去坐好。” 寇辛在人背后嚣张地吐吐舌,等路过人面前,又乖顺地回到位置上坐下。 林鄞业将每人的名字都过了一遍,各讲了缺处,才开始今日的晨读。 晨读过后,去换骑装的路上,寇辛问燕京涵,“出了榜你今夜可要宴请宾客?” 燕京涵沉声应了,“自是要的,我已吩咐人出宫外传信给王府。” 寇辛理所当然手一伸,“那请帖呢?” 燕京涵便掏了份出来,这份请帖被他捂在胸口烫得快热了,却没想到,是寇辛先伸手讨他要。 寇辛便翻开来看,“是你写的字。” 他每日都在看燕京涵给他抄的记要书简,早就将燕京涵的字形记了下来。 燕京涵怔了下,眼眸中晕出很浅的笑意,“是。” 寇辛端详一二,“这是我们那日挑的笺纸,花色果然好看。” 燕京涵低低“嗯”了一声。 走在他们面前眼不见心不烦的喻誉猛地顿住,回身冷声问,“哪日?” 寇辛乖乖回,“前些日子。” 喻誉:“长公主让你出门?” 寇辛:“当然不让,是小淮亲王偷偷带我出去的,我藏在他马车上,那门卫也真是笨,这都——” 喻誉打断,“为何不来找我?” 寇辛茫然,“本来想去的,但是车夫去了东华大街,便不来回折腾了。” 喻誉冷笑好几声,“原来找我是折腾。” 作者有话要说: 林黛玉上线了( 祗看后浪催前浪,当悟新人换旧人。 出自《过苕溪》宋代·释文珦 第52章 生闷气 喻誉扔下二人一走了之, 一整日都没怎么理过寇辛,这股气一路烧到晚上淮亲王府夜宴,那请帖早送到了侯府, 喻小侯爷一个没空就给拒了。 寇辛悻悻然自己去了, 路上碰着季家的马车,一个不慎叫季钟蹿了上来。 寇辛正心烦着呢,“下去, 挤着爷了。” 季钟翻了个白眼,“跟哥们还装什么腔, 说说吧,怎么了?谁又惹着咱寇小世子了。” 寇辛闷闷不乐,“没。” 季钟挑眉,“当真?” 寇辛不说话。 季钟便自顾自地好奇道, “我可听说了, 喻誉他把淮亲王送去的请帖给拒了, 这么下面子, 他在学里跟燕京涵闹过矛盾?” 矛盾本人寇辛:“……” “不知道。” 季钟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语出惊人, “不会是你同喻誉吵架了, 他不想见着你才不来的吧?” 寇辛皮笑肉不笑, “滚下去吧你。” 季钟躲了寇辛好几脚, 在马车里上跳下跳, 险些没被踹出厢门,“你们两这狗脾气。” 寇辛把气全洒季钟身上了,身心舒爽, “别提他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 又不说清楚,跟个黄花姑娘似的扭扭捏捏,我才不理他。” 季钟笑的,“喻誉心眼可小,你又不是不知道。” 寇辛闷了口茶。 季钟掀帘看了眼马车外。 这会儿离淮亲王府也不远了,窗外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全是去赴宴的,整条大道都快被堵了,长公主府的马车却独树一帜,一路畅通无阻,没人敢拦。 季钟感概,“幸好来了你这,不然我得急死。”他看得津津有味,“国子监的岁试虽比不过春闱,但也算年末的头等大事。” “燕京涵先前年年得文试头名,没人重视,但今年却是头一次得了武试头名,那等风光,我听着今日圣上还亲自去见了见人,手谈了一番。” 寇辛听着好奇,迎着冷风探了探头,被一水儿的马车前表明府邸身份的宫灯晃了晃眼,他仔细看了看,有些还是朝廷武将,来的并不是家中公子哥。 季钟低声道,“淮亲王府怕是要翻身了。” 寇辛还未涉及过朝堂水深,不能理解,但当他下了马车后,站定在王府门口,大门上的牌匾同他上次来时完全不一样,铁画银钩,金光烨烨,差点被那“淮亲”二字闪了眼时,就彻底明白了季钟话中之意。 他们被王府的老管事亲自迎了进去。 边走边嘀嘀咕咕。 寇辛:“原来他不穷啊。” 季钟:“不然你以为老淮亲王这大半辈子是吃素的?” 寇辛:“那怎么之前他一个玉冠都舍不得换个新的?” 季钟:“因为老淮亲王不是吃素的。” 寇辛:“?” 季钟:“王府这偌大的家业,说不清的人脉关系,他死后依旧想给谁就给谁。” 淮亲王府如今焕然一新,水榭亭楼处处精致,装点巧妙,府中婢子小厮来往不停,引着来客到正厅歇下,侍卫更是巡个不停。 寇辛却莫名觉着,他更喜欢上一次的淮亲王府,虽然安静,但自有温情。 这一次,却像一个吃人的地方。 寇辛不寒而栗,被季钟在眼前招了招手,才回过神,“愣着作甚,殿下看你呢。” 他一抬眸,就对上燕离归满面春风的笑容。 寇辛神色瞬间一冷,理都不理转头就走。 燕离归笑容一僵,捏着折扇的手用力到近乎发白。 季钟只好遥遥冲二皇子拱了拱手,转头追了上去,“小祖宗,您又怎了?” 寇辛冷声,“他让人在学里排挤我。” 季钟一哽,来回看了看,小声道,“他身为皇子,怎么对你使这些下作伎俩?” 寇辛:“因为皇舅舅待我好。” 季钟“啧”了声,“他还不若跟大皇子学聪明点,成日让着你,盼着长公主能在陛下面前说说中宫的好话。” “东宫之位都空缺多久了,早日立太子——” 寇辛猛地拉了下他的手,“你找死啊,别说了。” 季钟瞬间收声,挠挠头,“说兴起了,没留意。” 寇辛却问了一句,“燕晟今日来了么?” 季钟如实摇首。 寇辛狠狠皱起眉。 大皇子不来,偏生二皇子来了,这要是说燕京涵跟燕离归私下没联系都说不过去。 季钟搂了搂他的肩,“别走神了,进去了。” 进了正厅后,有眼色的婢子便迎了上来,领二人前去坐下,季钟跟寇辛不坐在一起。 今日还来了朝中大臣,身份最高的不是寇辛,左右首位自然也不是他的。 长公主子的小世子坐在了左下首二位。 左首位正是燕离归。 他们二人被分在了一起。 寇辛看向对面,他右前方,坐在右下首的是朝九歌,一溜儿下来全是京中眼熟的武将,末位坐着些他不认识的陌生面孔,怕是常年在外征战的。 但光是这,也足以让寇辛背脊生寒。 他又想到了那个梦。 原来燕京涵翻身可以这么轻易。 一切只处决于他想与不想罢了。 燕离归与他隔了一臂长,闲心大起,撩拨着没往他这瞄过一眼的寇辛,“越王头本殿上月就派人送去侯府了,你不会还气着吧?” 寇辛支着额,把玩着手中的金樽酒杯,听罢,也不转头,直接道,“我的气量可比某人大多了。” 燕离归笑眯眯的:“本殿倒听人说,寇小世子很容易赌气。” 寇辛这才转过脸,冷声反问,“听谁说的?” 他跟燕离归没怎么打过交道,也没同三皇子党的那群人在一起玩过,谁会同燕离归说他的私密话。 燕离归在这大寒天慢条斯理晃着折扇,遥遥用折扇向首位上一指,一息过后,又收回,“还能有谁,当然是本殿那堂弟。” 寇辛一下臭了脸。 燕离归挑眉:“你不喜欢他跟本殿打交道?也对,还是小孩子,见不得好友跟他人玩。” 寇辛忍无可忍,“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再说了,皇舅舅一向喜欢疼小的,三皇子恐怕比我更清楚。” 燕离归一瞬收敛起笑,目光沉沉地看着寇辛,很快,他又笑起来,“小世子可否记得你头一次去校场,便被父皇下旨罚了一通?” 寇辛,“怎么?” 燕离归笑:“而你在前一日泼了本殿这堂弟一头酒水。” 寇辛蹙眉,不知燕离归到底要说什么。 “是本殿告诉父皇的。” “父皇那日恰巧去了校场,本殿便提了一嘴,没办法,谁让那日宴后小淮亲王央着本殿这堂哥给他出气呢。” 燕离归摇着扇,“你也是,表弟,日后切莫再如此淘气了。” 寇辛冷冷看了燕离归半响,突然站起身靠近过去,轻声道,“你算什么东西,只有燕晟才配喊我表弟,尔不过贵妃之子。” 燕离归面色瞬间黑成了炭。 “名不正言不顺,也有脸登大雅之堂。” 寇辛甩袖离去。 宴前离席,不可谓不失礼。 但寇辛憋了一肚子气,别说吃酒夹菜了,他气都气饱了。 外头又冷得厉害。 寇辛屏退身后跟着他的婢女,拢着大氅自个乱转。 淮亲王府大得厉害,寇辛第二次来,也跟个无头苍蝇似的认不得路,慢慢的,自个也不知道自己跑哪去了。 漆黑的夜空高高悬挂着一弯孤零零的弦月,小道上冷风呼啸,吹得寇辛的脸都冻僵了,他呼出一口寒气,站在原地被风吹了半响,愤恨地甩了下袖。 袖袍打在小道两旁的花草上,挥出一片寒露,发黄的叶子同秋花飞洒在地。 正当寇辛又想重重扇一下花丛时,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我找了你很久。” “为什么躲起来生闷气。”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53章 情难自禁 寇辛转身, 怔了下,“来寻我作甚。” 第二句就是欲盖弥彰的否认,“我没有生闷气。” 燕京涵提着一盏宫灯, 着一袭玄色海棠纹, 隐于夜色之中,金线织绣出来的海棠纹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闪烁。 今日在太学时还不明显,但换了身衣后却叫寇辛第一眼险些没认出来, 没见面的这十几日不知燕京涵究竟经历了什么,绿眸愈发沉静幽深。 一眼望去同平日判若两人, 他跟这淮亲王府一般,焕然一新。 如同梦里那位站在高台之上的帝王。 寇辛猛然抬眸,却被燕京涵发上那顶熟悉的镶金玉冠微微刺痛他的眸。 燕京涵抬指微微触了触寇辛的脸,突然抬手捧起人的脸, 他的掌心意外的温暖, 不像从前一般冰冷, 深邃的绿眸对上寇辛愣怔的眼神时, 微微柔和下来,嗓音低沉, “你在生我的气。” 寇辛被冷风吹僵的脸被温暖包裹, 很不好意思地想别过脸, 但又挣不开, 闷声否认:“我没有。” 燕京涵很小幅度地笑了下, “有。” 寇辛:“没有!” 幼稚得就像三岁小孩。 “抱歉。”燕京涵突然道,“我让你生气了,抱歉。” 寇辛根本不理解他, 不理解燕京涵怎么确定自己在生他的气, 也不理解燕京涵完全不知晓自己在气什么, 怎么能毫无怨言地对他道歉,但是他吹了这么久的冷风,藏在骨子里的冰冷却在这一句里尽皆消散了,连同对未来的恐惧一起。 他总是在害怕,总是分不清,到底哪个是他的燕京涵。 最可怕的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他谁都不敢说。 寇辛想,那一定会有人把他当成疯子的。 覆在面上的掌心微微用力,拉回了寇辛的神智,很突然的,燕京涵轻声道,“我给你道歉,你不要再怕我。” 寇辛的瞳孔微微涣散。 燕京涵:“若是生气,也不要一个人闷起来,像先前那般再倒我一头酒水,我也是愿的。” 寇辛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半丝声音,嗓子罕见地干涩,双眼却有些发酸,好一会儿,才反问,“燕京涵,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燕京涵却问,“还冷吗?” 寇辛:“不冷了。” 暖意从捂着他脸的掌心一直传到他心底,流进了四肢百骸,寇辛突然挣脱开燕京涵的手,投进他的怀抱,紧紧抱住人的背,有些语无伦次,“对不起,我不倒你酒水了,我也不生你的气,燕京涵,你不要变。” “我们一直这样。” 寇辛虽然比燕京涵大一岁,但燕京涵身上有西域人的血,足足比寇小世子高了近一个头,埋进去时,被他玄色的大氅罩在一起,很是娇小。 他微微垂首,就能看到一截白皙的脖颈,轻轻一嗅就能闻到怀里人今日熏的宫香。 许是要入宴,熏的宫香比平日还要贵气得多,但尾调又意外地香软,有些惊慌的嗓音比这香还要勾人。 燕京涵有些心疼,绿眸盯着脖颈上小巧精致的耳垂,低沉的嗓音还是残忍道,“不好。” 寇辛浑身一僵,还未抬眸,就察觉到他耳后连着脖颈的位置被什么温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愣了好一会儿,寇辛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那处皮肉迅速地漫上粉晕。 情难自禁,燕京涵又极轻极轻地说,“不好。” “腾”地下,寇辛全身都粉了,“你你你——”,“你”了半天没说出个什么东西来,后知后觉自己还被人抱在怀里,觉着自己羊入虎口的寇小世子立马“蹭蹭”倒退开来。 燕京涵也顺着他,没有去拦,任由寇辛离开了自己的怀抱。 寇辛捂着耳后,终于“你”出来了,“你亲我?!” 燕京涵只低低道了一句“抱歉”。 还未来得及说别的,身后就传来了走动声,还有呼喊,“小主子?” 燕京涵碧眸微冷,侧身看去,“谁?” 刚问出来就后悔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寇辛骤然松了一口气,他全身都在发烫,方才觉着这地的风吹得冷,可现下只恨不得将大氅脱了去,好好被散散热意。 太丢脸了。 太过分了。 过了好一些,小道上的拐弯处才走进一人,是前来寻人的侍女,提着宫灯小步跑来,险些被一双如狼般幽深冰冷得绿眸吓得跪在地上,俯身颔首,嗓音都在发颤:“小主子,前边儿三殿下在寻您。” 正在揉搓着自己脸的寇辛微微皱起眉,放下手,试图顶着个粉晕弥漫的脸装出一脸正色,“什么小主子?淮亲王府如今只有一位主子。” 侍女“扑腾”一声跪下来,连连认错,“世子教训的是,主子,主子奴知错了!” 寇辛眉间依旧紧皱,“没规没矩,这若是我母亲身旁那位老嬷嬷招进来的,你尽管打发了便是,不用顾及长公主府的面子。” 燕京涵摆了摆手,没有离去的意思。 寇辛此刻终于机灵了一回儿,立即意识到燕京涵这是不想回去主持大局,而是想捡回方才他们没聊完的话题。 刚消下去的热意又有复发的趋势,寇辛当机立断,“等等。” 哭哭啼啼求饶的侍女如蒙大赦,“世子有何吩咐?” 寇辛:“先带我们回去正厅。” 侍女赶忙应道,“是是。” 寇辛很紧张地回头去看燕京涵。 燕京涵却只用沉静的眼神看着他。 寇辛的脸又烫了,他硬着头皮道,“走?” 燕京涵没说一个字,好一会儿,看得寇辛快要晕乎乎地被热意烫醉过去了,才微微颔首,“听你的。” 寇辛低咳一声,“你身为主人家,怎么能缺席这么久。” 寇辛向来不守规矩,但也看得出今夜这宴对燕京涵的意义非同寻常。 燕京涵走在他身旁,二人并肩,“即使我不在,也并无二致。” 寇辛支支吾吾,胡乱应了两声。 直到回了宴上,寇辛也还没缓过来。 小淮亲王出去的时辰过久,回来的时候不少人都争着敬酒,寇辛也借此机会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他走近时正好朝九歌拎着酒大刀阔斧坐在二皇子燕离归的矮桌上,燕离归也站起身,端着酒杯自斟自饮,二人低声说着什么。 寇辛离近了才听清。 燕离归手摇折扇,“户部一松口,父皇的旨意估摸着明日就能下。” 朝九歌爽快地一饮而尽,“那就多谢二皇子了,我不日也要领着军饷回北疆了。” 燕离归噙笑,“本殿可什么都没说,你得去谢小淮亲王,他今日可刚得父皇召见,父皇就松了口。” 朝九歌晃着酒壶,悠悠道,“自是要谢的,人情往来,我是个粗人,虽然不懂,也会做。” 燕离归便满意地笑了。 朝九歌却微微抬眸,站起身,“回来了?” 寇辛站在桌案前,也不坐下,蹙眉跟二人对视。 北疆的军饷,林鄞业的三叔所掌管的户部,现在怎么又跟燕离归扯上了关系? 燕离归还未及冠,根本上不了朝,即使在皇舅舅面前说了什么,皇舅舅也很有可能不会听。 那燕京涵呢,他今日跟陛下的手谈又说了些什么?才让皇舅舅松口放朝九歌领着银子回北疆。 太怪了。 印象里毫无关系的四人突然被一条线穿在一起。 寇辛分析到这已然不易,为了长公主府着想,他先前从未关心过朝政大事,也不知朝中的党派如何划分。 燕离归打断寇辛的思虑,“是本殿失礼了,将堂弟气得礼仪都不顾,直接离席。” 朝九歌只知寇辛宴前离席,却不知发生了何事,微微皱眉看着。 寇辛气笑了一声,他最烦这种话里带刺的阴招,正想反驳,肩后却突然被按上了一只手。 燕京涵沉声道,“在淮亲王府,他不用守礼。” 作者有话要说: 麻麻的好大儿,你终于A了上去! 第54章 亲 燕离归微微眯眼, 无声笑着。 燕京涵沉着脸,神情冰冷。 二人无声对视,气氛一时僵持。 好半响, 是朝九歌径直站起身打破僵持, “殿下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燕离归踩着台阶下,“是,小孩子翅膀硬了就会飞, 本殿计较什么。” 寇辛忍不住了,冷笑道, “燕离归,你六岁时瞧见皇舅舅抱我还哇哇大哭的时候,我还记着呢。” 燕离归一下冷下面。 寇辛细数,“你十岁, 瞧见我给贵妃放在皇舅舅书桌上那株御衣黄浇水时, 还愤恨地把我推到在地, 被皇舅舅训斥的憋着泪不敢出声。” 他恶劣道, “后来不过三日,那株御衣黄就焉巴了, 你可知道为何?是我, 我故意的, 我那日将一壶茶都倒了进去。” 燕离归折扇一合, 竖在身前, 眼神冰冷,抵在扇骨上的指节用力到发白,背在身后的手也握拳紧紧攥住。 寇辛笑了下, “很生气吧?皇舅舅心知肚明是我做的, 可他偏偏也装作不知。” 燕离归寒声道, “寇辛!” 寇辛也寒下声,步步逼近,“燕离归,还有你十六岁那年,在御花园派人把我推下湖中,又装作不知将我救了上来。” 燕京涵跟朝九歌神色俱都一变。 燕离归厉声道,“明明是你自个失足落水,莫胡乱攀咬!” 寇辛怒目而视,精致的眉眼紧紧蹙着,“你以为我不知,其实我每一桩每一件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记在心里!” 燕离归看着近在眼前的寇辛,不怒反笑,大笑几声,最后声色厉荏地低声道:“对,是我,可是不止你知晓,父皇也同样心知肚明,如同你那株御衣黄一般,父皇轻轻揭过。” 他用手中折扇轻轻拍了拍寇辛愤恨得漫上粉晕的脸,又笑起来,“你很得意啊寇辛,日后你再看看你还能不能嚣张得起来。” 寇辛抬手打下燕离归手中折扇,“就凭你也敢觊觎帝位!” 燕离归笑着挑眉,“不然凭燕晟那个没脑子的蠢货?” 寇辛狠狠吸了一口气,气得全身发抖。 燕离归低“啧”了一声,“都怪本殿,一时冲动,将堂弟气得话都说不出了,要不本殿再送你几个时令蔬果?” 朝九歌沉声道,“够了。” 燕离归斜了他一眼,给了这个面子,躬身去捡掉落在地的折扇,抽动时,寇辛一脚踩住扇尖,用力碾了碾,燕离归一下沉了脸。 寇辛:“捡啊,怎么不捡了?” 燕离归松手起身,无声看向寇辛,眼里的寒意足以叫人冷汗津津。 朝九歌微微握拳,做好燕离归骤然发难的准备,想拦下在淮亲王府好不容易才办起的宴上突发的这一出闹戏。 燕京涵身为宴席主人,却半分都不担心,他微微上前一步,挡在寇辛面前,冷声道,“殿下就不要跟小孩子计较了罢。” 燕离归被自己的话憋了回去,气得冷笑一声,“好,好!你真要护着他?” 燕京涵绿眸森然。 朝九歌也出声道,“殿下,言出必行。” 燕离归猛然回头,“你也要跟我作对?!” 朝九歌不语,却没转移视线。 燕离归转脸狠狠瞪了寇辛一眼,“好,你们好样的。”说罢,他一甩袖,用力将酒杯掷到地上,大步离去。 酒杯落地声在正厅内响起。 他们这四方争执,早就有不少人注意到,但没人不识趣地靠上来,燕离归这故意一掷就是为了让众人知晓,他这位二皇子甩袖离去,其余人在心中好好斟酌。 果不其然。 燕离归走后陆陆续续有几人也拱手离去。 寇辛此时正坐在案桌前,冷笑着嘲讽,“墙头草。” 季钟跪坐在寇辛身侧,他早就注意良久,见这四人散了,小淮亲王重新忙了起来,才颠颠过来,“怎么一回事?” 寇辛灌了自己一口酒,冷声道,“无事。” 季钟:“你怎么一天都气不顺,先是跟喻誉,又是跟二皇子。” 寇辛又闷了一口酒,“犯太岁了罢。” 见寇辛不接他话茬,季钟无法,只得陪他一起闷酒,嘀嘀咕咕了一句,“喻誉不在这,我又不会哄人。” 寇辛皱眉:“什么?” 季钟摇首。 好一会儿,季钟招了招手,对凑过来的小厮附耳轻声道,“你出王府瞧见我们季家的马车,让马夫去侯府请小侯爷过来,就说,寇小世子又同殿下对上了。” 小厮矮了矮身匆匆离去。 季钟满意地饮下一杯酒。 寇辛见他神情,狐疑道,“让人做什么去了?” 季钟神秘兮兮的,“你猜。” 他为了这两人能和好如初真是费劲心思。 寇辛撇撇嘴,“爱说不说。” 季钟只好讨饶,“祖宗,咱吃酒,吃酒。” 王府的宴席直到夜半三更才闭席,寇辛闷了足足一壶酒,连带着陪酒的季钟也醉得不知所以然,他本想扶着寇辛一同离去,却被侍女拦了下来,“王爷说,他会亲自送寇小世子出去。” 季钟慢慢看了一眼倒在桌上,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寇辛,又看了看面前模糊得看不清面貌的侍女,打了个酒嗝,推了推寇辛,大着舌头道,“那爷,走了,走了。” 寇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晕乎乎地应了声,“快滚。” 季钟摇头晃脑地被人扶上季家马车,马夫将将要挥鞭时,才恍恍惚惚地觉着自己好像忘了什么,“等等。” 话音刚落,马车窗就被人敲了敲,发出闷响,季钟掀了帘,开窗探头出去,“谁啊。” 喻誉拎着卷起来的马鞭,一身劲装,身披一绛紫缎面的大氅,骑着高头大马,高高在上地望着马车里的季钟,漫不经心道,“他人呢?” 季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小子怎么来了?” 喻誉握着缰绳,挑眉道,“不是你派人给我传的信?” 季钟仔细想了想,想起来了,“哦对,我派人……我派人,寇辛还没出来呢?” 喻誉应声,“长公主府的马车上没人。” 季钟晕得想吐,摆了摆手,“还在宴上罢,你自个进去找找,走了啊。” 喻誉驾马就走,“快滚。” 季钟眼见喻誉头也不回地将马骑到王府门口,翻身下马进了去,嘀咕了句,“你们两真是狗脾气。” 这厢。 燕京涵总算空下来,俯身伸出手,“寇辛?” 寇辛茫然抬眼,下意识将下巴搭上燕京涵的掌心,眨着眼,仰首看人。 很乖。 燕京涵失笑,他笑的时候弧度也是很浅的,微微勾了勾,低声道,“手。” 寇辛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含含糊糊道,“什么。” 燕京涵低低道了句,“小脏猫。” 寇辛黏黏糊糊的,“我不脏。” 燕京涵不跟他争,半蹲下身,将寇辛的两手放在肩头,将人揽腰抱起,寇辛下意识用腿环住燕京涵的腰。 燕京涵一怔,深吸了一口气,才托着寇辛的臀往外走,垂首问,“今夜歇在王府可好?” 寇辛把晕乎乎的脑袋搁在燕京涵身上,摇摇首,“不好,我生气了。” 燕京涵脚步一顿,“为什么生气?” 寇辛突然支起脑袋,正正盯着燕京涵,“你跟燕离归一起欺负我。” 被寇辛这么一眼就定在了原地的燕京涵停在了暗处,侍女们远远跟在了后面,见主子们一停,自然也停下,全都低头含胸的,恪守规矩,就算现下有人抬眼,也看不清暗处的两人在做些什么。 寇辛别扭道,“虽然我也有错,但是我就是生气,我不想你跟他在一起玩了。” 燕京涵想都没想,“好。” 寇辛笑起来,嘴角凹进去一个小小的弧度,小小声的,像在说什么小秘密,“只跟我玩。” 燕京涵哄着他,也很小声说,“也只有你跟我玩。” 寇辛抬手摸了摸燕京涵脑袋,“小可怜。” 燕京涵轻轻笑了一下,“那要不要留下来陪我?” 谈感情在寇辛这收效甚微,他很坚定地再次摇首,“不要。” 燕京涵反问,“嗯?” 寇辛:“你忘了?” 他双手撑在燕京涵的肩上,眼尾被酒意熏的晕红,但眼神是少有的认真,就好像他没有喝醉,但说出口的语气黏糊得一下暴露了醉酒的事实,“燕京涵,你亲了我还想把我留下来,你居心不轨。” 燕京涵也认真地瞧他,绿眸闪着暗光,大大方方地认了,“嗯。”他轻声问,“讨厌吗?” 寇辛仔细想了想,诚实地摇摇首,“忘记了,很烫,很快。” 他说的太模糊,燕京涵有些不解。 寇辛嘟囔了句,“你好笨。” 他把撑在燕京涵肩上的手转而捧着自己的脸,“脸很烫。”又把手放下来,按在左胸口,“这里,跳得很快。” 燕京涵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他突然很想再亲寇辛一下。 毫无预兆地,燕京涵微微俯首,在寇辛的唇角处按了一下,很轻很浅,也极其克制。 寇辛愣了一下,燕京涵冷冽的气息罩着他,一触即离,他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下意识又开始发烫,心跳也“砰砰”地跳,傻乎乎地反问,“为什么又亲我。” 寇辛喃喃道,“朝九歌将我认成女子,你也喝醉了将我认成女子吗?” 燕京涵:“没有,你就是你。” 寇辛:“书上说,男子只有跟女子亲嘴的,我们也能亲吗?” 燕京涵:“不能。” 男子跟男子是违背人伦之事,燕京涵不好此道,除了寇辛,也只有寇辛。 寇辛捂住燕京涵的嘴,“那你不要亲我了。” 燕京涵闷在他的掌心,“但你让我亲就能。”他不想拖寇辛下水,可是他按捺不住,燕京涵卑劣惯了,他低声道,“寇辛,不讨厌的话就松手。” 太欺负人了。 寇辛本就晕乎乎的,对燕京涵的排斥也聊胜于无,只剩亲近,他理解不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只是凭心而论,是不讨厌的。 寇辛慢慢松开手。 燕京涵微微勾了勾唇,垂下了首。 在唇尖将将碰上时,二人身后传来靴子踏地声,喻誉冷眼看过来,听不清是何语气,带着冷意,“淮亲王,本候劝你先去醒醒酒。”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会有二更,可能晚上,可能大概应该 第55章 发热 燕京涵动作一顿, 从容抬首,他头也不回道,“小侯爷不是拒了本王的请帖, 怎的宴后却又来了?” 喻誉眼都不眨就道, “奉长公主的命,接寇世子回府。” 燕京涵冷声道,“本王竟不知长公主不派遣下人来, 却舍近求远去宣平候府请人,难不成淮亲王府是洪水猛兽之地?” 喻誉冷笑, “淮亲王心里清楚。” 二人唇枪舌战一番。 倒叫寇辛听着不明所以,耳边似乎嘈杂作响,有两个人的声音嗡嗡嗡地吵,他眼前氤氲朦胧, 看不清来人是谁, 轻轻瞟了一眼就收回来。 喻誉的脸色瞬间铁青。 他真想甩手走了, 被人骗就被人骗去, 他才懒得管这家伙。 寇辛困惑地看着燕京涵道,“你在说什么呀, 好吵。” 燕京涵低声问, “可以站稳吗?” 寇辛自信地点点头。 燕京涵便松了手, 将寇辛放落在地, 牵住他的手, 转身面向喻誉。 喻誉死死盯着二人牵住的手,他刚到时并未听清什么,只看见燕京涵亲密地抱着寇辛, 二人脸贴脸对着极近, 像话本子里那般画的, 像是要嘴对嘴亲上去,他惊出一身冷汗,而后便是怒火攻心。 醉酒后的寇辛的确很好欺负,也很好骗,旁人勾勾手指就能带走,喻誉不敢想象,若是燕京涵真有那心思,他今夜没有来,这二人会发生什么。 喻誉冷声道,“寇辛!你看清楚我是谁。” 寇辛睁大眼去瞧,好半响才认出来,“小玉玉?你不生我气啦?” 燕京涵握着寇辛的手一紧。 喻誉则恨铁不成钢,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些有的没的,“过来。” 寇辛下意识往喻誉那边走,手臂却被人死死拉住,他回头看,瞧不清燕京涵的神色,只觉得眼神很冷,但身后喻誉的眼神却像火烧一般,快要将他的背活生生烫出一个窟窿。 寇小世子一会儿被冰一会儿被烧的,僵持在中间,浑身都不自在了。 寇辛看看前面看看后面,觉着还是燕京涵好说话,再次抽了抽手,含糊道:“我想娘亲了,要回家。” 燕京涵神情一怔,柔和下眉眼,“好,我送你出府。” 既然如此,那他就亲自送寇辛上公主府的马车。 寇辛本想跟着喻誉走的,听燕京涵这么一说,觉着好像也有点道理,跟谁不都能走,只要能回长公主府就好。 喻誉见寇辛又被燕京涵三言两语哄骗了去,是可忍孰不可忍,大步上去,伸手想将寇辛拽过来。 燕京涵抬臂将喻誉的手挡了回去,厉声道:“喻小侯爷,这是王府。” 喻誉的腕骨被击得发麻,面色难看,他再伸手去拽,燕京涵拉着寇辛侧身一躲,高声道,“来人。” 远处的王府侍卫一应而上。 强龙压不了地头蛇。 喻誉没有办法,他来得急,单枪匹马地出了侯府,没带一个侍卫,他看向寇辛,企图让寇辛自己跟他走。 喻誉深知寇辛醉酒时的臭脾性,深深吸了几口气,伸出手,平静嗓音道,“寇辛,我答应你过冬时带你爬一次长公主府的墙。” 寇辛的眼睛“唰”一下亮了,立冬还没到呢,这才寒秋,他娘就迫不及待将他关在院中,若是入冬,怕是学都不肯要寇辛上了。 寇辛年年都快要闷死在府里。 每年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冬日里成功爬一次墙。 燕京涵吃亏就吃在这份上,他跟寇辛才相识不过短短两三个月,心底转了几下才想到前些时日去长公主府上时,偷偷带了寇辛出去玩。 而此时寇辛已然蠢蠢欲动。 燕京涵不想放手,紧紧攥着。 三人僵持不下。 喻誉神色却已平静下来,似乎已经预料到结果。 几息过后,王府的侍女突然小跑上前,“主子,长公主府来人了。” 喻誉神色没有变化。 燕京涵碧眸依然冰冷,攥着寇辛的手却松了松,“宣。” 来的人是屏庆,见到喻小侯爷时还下意识一惊,奇了怪了,侯府不是拒了王府的帖子吗?他对淮亲王拱手道,“世子迟迟未归,长公主派奴来接世子回府。” 燕京涵微微颔首,沉声嘱咐,“他吃醉了,扶着他注意夜路,马车晃久了会晕,小心着他吐出来,我会派王府的侍卫跟着你们长公主府的马车回去。”说罢,他又选了几个提着宫灯的侍女在前领路,将寇辛交到屏庆手上。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寇辛见到屏庆这个熟面孔也没反抗,被搀扶着离去,临走时,燕京涵又俯身低声在他耳边道,“我不用带你爬墙,也能让你在冬日出府游玩。” 寇辛眼睛彻底亮了,“不准骗我!” 燕京涵低低应了,看着寇辛被这么一哄,眉眼弯弯地乖乖离去。 从始至终,喻誉都不发一言地看着寇辛离去,相比寇辛留在王府,亦或者被燕京涵牵着送出去,交给长公主府的人,喻誉再安心不过。 直到寇辛的身影看不见。 喻誉才出声道,“那日在仁寿宫前,你我共同跪在宫门口,你那时就该晓得,无论你淮亲王府怎么翻身,你一介无血脉至亲之人,手段背景藏得再深,你跟寇辛也永远都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 “他唾手可得的东西,是你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喻誉冷笑道,“凭你写几个字,卖一些小伎俩,是能获取他的信任,但也仅限于此。” “我不管你心里怀有什么龌龊心思,是情真意切也好,还是存有利用之心,靠这些下作手段为淮亲王府谋利也罢。”他一字一句,“你只消记得,他是圣上嫡长公主的独子,太后的亲孙,日后要娶的人,也必是京中名府上的掌上明珠,给长公主一脉传宗接代。” 喻誉:“蛮夷之子,给他提鞋都不配。” 说罢,便甩袖大步离去。 燕京涵立在原地久久不动,隐在暗处,看不清神色,半响,才道,“你还要躲到何时?” 朝九歌从暗处踏步而出,抱胸倚在廊柱上,他今夜假装离去,为的就是在人后再劝劝燕京涵,好巧不巧,撞到燕京涵跟喻誉争执的场景,他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像嫌事情闹得不够大一般,重复了那四个字,“蛮夷之子。” 他“啧”了声,“你现在觉着我先前的提议如何?” · 翌日。 长公主府请了大夫,给太学告了假。 寇辛恹恹地缩在床榻的角落里,紧紧闭着一双眼。 他昨夜宿醉,半夜更是风大,回了府后还嫌自己身上脏,硬是要人送了浴汤上来,洗是洗了个爽快,可没过几个时辰就遭了罪。 半夜就发了热,偏生昨夜是年纪最小,不够细心的莲应值夜,等发现时,寇辛已然昏迷,额头滚烫得不行,浑身热到满头大汗,被子都踢了去,等大夫叫来时,换了好几盆冰水都高烧不止。 凌晨才堪堪将热度稳了下来。 直到现在也有些发热。 长公主半夜被匆匆赶来的莲和唤醒,已经在寇辛床头守了一夜,眉眼疲惫不堪,眼角都熬出了细纹。 莲应跪在床脚,呜咽着哭着,她已然跪了一夜,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都怪奴,若是奴早些发现世子的不对,世子也不至于现在都醒不过来。” 长公主沉着脸,素手忙碌不停,事事亲为,给寇辛换着额上的帕子,命人再换一盆冷水来,高声唤道,“屏庆。” 屏庆小跑着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夫人有何吩咐?” 长公主道:“你去瞧瞧宫中太医请过来了没。” 今晨宫门宵禁一解,长公主就命人拿着令牌进宫去请太医了,现下过了半个时辰了,太医还未到,长公主急得心力憔悴,心中知晓进宫出宫一来一回都得一个时辰,但还是不停派人去催。 寇辛醒来时,眼尾生理性地溢了水意,泪眼朦胧地歪头看去,瞧见满屋子丫鬟婆子跪了一地才有些清醒,有气无力道,“怎么了这是?” 话一出口,才觉嗓中干涩沙哑,鼻音严重,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即难受又没劲儿,头也疼得厉害,顿时想捂头□□一声。 一抬手,却发觉抬不起来,打眼一看,见自己的手搭在一个黄色小枕上,被床边跪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把着脉,对方着一身他再熟悉不够的太医院官服, 寇辛心中哀呼一声,得了,他又病了。 掀眼一看,果不其然,他娘坐在床头,疲惫地望着他。 长公主:“醒了?身上可有哪里难受,都跟太医说说,莲起,端杯热茶过来。” 寇辛委屈地一撇嘴,“都难受,头还疼。” 莲起赶忙从地上站起身,脚步匆匆地倒了杯清茶,俯身给寇辛喂了进去。 寇辛润了润嗓子,才觉好些,问道,“娘是不是又守了辛儿一夜?” 莲起轻声应下,“夫人在世子屋中坐了三个时辰了。” 寇辛眼一酸,“辛儿又让娘担心了。” 长公主叹气,“你呀,次次都这样,次次都让人不省心。” 莲起见太医收了手,便上前扶着寇辛坐起身,寇辛焉了吧唧的,半阖着眼,“昨日谁守的夜?” 莲应本跪在床脚,见寇辛醒后就憋足了气将哭声全咽进嗓子里,世子心软,若是看见她被罚,一定会向长公主求情,但莲应自己都想罚着自己,罚得越狠越好。 小世子的身子好不容易好了一些,她一个疏忽,又出了这么大披露,除了她,满屋子下人也都快心疼死了。 听见寇辛这么一问,莲应便知晓寇辛是又想像之前那般为守夜的侍女开罪,再也忍不住地哭出声了。 他们家小世子当真是全京城脾气最好的主子了。 寇辛听见声响,微微撑起身看了一眼,“哭什么哭,给我哭丧呢?憋回去。” 莲应破涕为笑。 寇辛又环视一眼,“都别跪着了,爷还没死呢,都起来,该做什么都去做什么去。” 好些个丫鬟都忍不住按了按眼角,被莲和带了下去。 长公主管不住寇辛院子里的事,无奈道,“次次都是你心软。” 寇辛浅浅勾了下唇,抱住长公主的腰,埋进他娘怀里,“娘定是累了,爹也一定心疼死你了,太医开完药,娘就回院歇着吧。” 寇辛还有力气主持大局,处处不落地照顾到,长公主便长长舒了一口气,提了一夜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跟写完药方子的太医出去商量了,“黄太医,我们在门外说,您小心着路。” 黄太医拄着拐杖往外走,“长公主太客气了,臣都来多少回了。” 寇辛小时就是个药罐子,见着黄太医都快把人当亲人了,见他母亲提起了些精神,又靠在床上昏昏欲睡起来。 不知过了何时,被莲起轻轻唤醒,“世子?世子,起来喝药了。” 寇辛这回没再闹脾气,他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上回的补药是喝不喝都无所谓,这次不行,他闷头一口灌了下去,却被苦得又“哇”得声吐了大半出来,被褥连带着身上的亵衣都脏了,闷咳不止,脸侧带着病晕的通红。 莲起如临大敌,赶忙将寇辛手中的药碗放下,轻拍着人的背,“快快快。” 很快,床上的被褥就被下人换了张新的过来,身上的脏衣也被褪了去,莲和用热水浸了帕子仔细给寇辛擦干净上身。 下人们经历得多,已然有了准备,多备了一碗药,莲应端给莲起,莲起道,“奴喂世子喝罢。” 寇辛恹恹地应了一声。 帘外的梨花桌前却有人道,“我来罢。” 寇辛惊得抬眼看去,才发现有一道人影不知坐在那多久了,怕是将方才的闹剧都尽收眼底,却始终没出过声。 喻誉掀帘进来,接过莲起手中的药,坐在床边,挥挥手让人都下了去,他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怎的突然病了?” 寇辛乖乖咽下,被苦得面色扭曲,他摇摇首,“不知道。” 喻誉连个喘息的功夫都不给寇辛,又舀起一勺塞进寇辛嘴里,寇辛呜咽着喝下,唇角还溢了些出来,被喻誉抬抬手就拿帕子抹去,冷声道:“该。” 寇辛莫名其妙,“你发什么疯,气还没消呢?” 喻誉冷冷笑了一声,又给寇辛塞进去一口药。 等全部塞完,喻誉才大力将药碗搁在床边桌上,沉闷的一声吓了寇辛一跳,他苦得吐了吐舌,瞧见喻誉脱了靴跟外袍想上榻,连忙道,“等等,你别上来,免得我过了你病气。” 喻誉上/床榻的步骤一顿,掀眸,“你不让我上,你想跟谁上?” 寇辛现下脑子转得慢,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喻誉开了个黄腔,恼羞成怒,“你有病啊。” 喻誉吸了口气,臭着脸,看见寇辛一脸病容,自个又忍不住心软了,“我不怕你过我病气,大不了一起躺个半月。” 他爬上榻,钻进寇辛的被褥里,“冷不冷?” 寇辛屋内烧了好几个火盆,还盖着一层厚厚的被褥,但发热后的身体反应还是让他冷得厉害,唇色苍白,喻誉滚烫的身子一塞进来,立即让他舒爽地展开眉眼,“你身上怎么总是这般热?” 喻誉道:“因为我常年学武,不像你,次次去校场都躲懒,怪不得长公主拘着你不让你出府。” 寇辛不屑道,“就你能耐。” 喻誉挑眉,“我就是能耐。” 喻誉展开手臂,“那你要不要过来?” 寇辛可耻地妥协了,没办法,抱着喻誉他就不冷了。 他们从半躺的姿势换到平躺在床上,将被褥盖过头,两个少年郎在黑暗中乱七八糟地抱在一起。 好一会儿。 闷得一头热汗的喻誉在黑暗中精明着一双眼,打破寂静,叫醒了快要睡过去的寇辛,“寇辛,你应该庆幸你病了,昨日那遭我今日便揭过了。” 寇辛满头雾水,困倦地睁开眼,“什么那遭这遭?” 喻誉沉声问道,“我只要你如实回我,昨夜你在淮亲王府宴上,燕京涵那小子到底亲了你没?” 寇辛瞳孔一缩,霎时清醒了,他险些跳起来,挣扎着想踢开被褥坐起身,却被喻誉按在手下,怪叫道,“你你你怎么知道!” 刚喊完却眼睛一闭。 完了,完了! 他怎么不打自招啊! 寇辛喝醉了就什么都记不住,隐隐约约只记得最后确实是安稳回到了长公主府,但,燕京涵亲他耳后的事是在他喝酒前发生的。 他至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寇辛耳后又开始发起了烫,心跳飞快,也不觉着冷了,只觉着闷在这被窝里哪哪都热,快闷死他了。 寇辛忍不住去掀开被褥,光亮透进来的一瞬,却对上喻誉极其冰冷的一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56章 饿虎扑食 喻誉很少会在寇辛面前露出这么一副神情, 冰冷狠厉,又带着浓浓的恶意,即使这份恶意不是对着寇辛自个, 也叫寇辛背后生出冷汗, 踉踉跄跄道,“你,你别吓我。” 喻誉很想告诉寇辛昨日的事, 他被燕京涵那厮分开大腿抱在怀里,脚还环着别人的腰, 亲亲热热的脸对脸贴在一起,嘴都快被人亲上了,被欺负了还一脸懵懂,燕京涵那厮即便翻了身也居心不轨, 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但寇辛都忘了, 喻誉晓得他要是这么一说, 怕是又会让寇辛纠结好几日, 反倒帮那燕京涵一把,他忍了忍, 收回眼中神色, 道:“他亲你哪里了?” 寇辛捂住脸, 面红耳赤地哑声道, “你让我先坐起来, 太热了。” 喻誉阖了阖眼,松开手,盘腿坐起身。 喻誉一起来, 寇辛又恨不得埋进被褥里不出来了, 他一脸视死如归般, 掀被坐起身,深呼吸一口气,背对着喻誉挽起了背后的长发。 因为挣扎一番,微微凌乱的乌发遮住了皓白的手臂,松垮的亵衣也跟着往下落,露出了白皙的上臂。 寇辛垂首侧脸,将一截白玉般的脖颈呈给喻誉看,因为羞涩,粉晕大片弥漫,整只耳也红透了,他用另一手细白的指尖点了下耳后的位置,细若喃语,“这。” 喻誉凑近去看,还用手戳戳了,软腻得一戳就凹出一个小窝。 寇辛被他戳得一痒,腰不禁颤颤微微地一抖,敏感地直起身往前挺了挺,“你干什么。” 喻誉盯着那白成一片,没有一个红点子的地方,皱了皱眉,“哪呢?” 他虽然没真枪实战过,但也知晓,就按寇辛一掐就有印的体质,要是真亲了,不得嘬出个红印儿?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喻誉看不见便上手了,他虽习武,但指尖没什么硬茧,毕竟也是宣平候府金枝玉叶养出来的公子哥儿,触感轻,力道也轻。 这么一模,便是加倍的痒。 喻誉摸了几下,寇辛的腰便抖了几下,细瘦的腰肢彻底酥麻,挺得不能再挺,垂首咬唇忍耐着,摸了半天,红印没找出来,倒是被喻誉摸出了几个红印子。 喻誉啧了一声,收回手,“你怎么比女子还娇。” 寇辛懒得搭理,揉了揉自己的腰,“你在摸什么?” 喻誉理所当然,“他不是亲你了?印子呢?” 寇辛放下一头的乌发,转过身,跟喻誉面对面坐在榻上,茫然道,“他就碰了一下。” 喻誉:“碰?” 寇辛点点头。 喻誉神色古怪。 就凭他肚子里仅有的那几分对床事的见识,跟对寇辛这连春宫图都没怎么见过的了解,喻誉开始起疑。 这算亲吗? 喻誉斟酌半响,“你确定不是误会?” 寇辛回想半天,“我当时……迷路了,有些害怕,他来找我,我抱了他一下,我们说了些话,然后……他跟我道歉了。” 喻誉沉默良久,“所以是不小心碰到的?” 寇辛也沉默良久,点点头。 他是怎么想的?就不小心碰了一下!燕京涵都跟他道歉了!他怎么还厚脸皮地以为人家故意在亲自己! 寇辛羞愤欲死。 一直如临大敌的喻誉:“……” 他开始怀疑自己昨夜看见的那一幕是不是也是误会,毕竟也没真亲的下去。 燕京涵到底有没有那个心思? 喻誉头疼,拧了拧眉心,选择坦白,“昨夜季钟给我派信,让我来王府,说你遇到二殿下那厮,我猜你肯定又得给自己闷酒,骑了马就来。”他眉宇间又聚起怒意,“我到时王府正好宴散,你整个人扒拉在燕京涵身上,他抱着你,似乎在亲嘴。” 寇辛脸腾地烧红,“不可能!我怎么没印象!” 喻誉:“没亲下去。” 寇辛松了口气,脑海混乱不堪,下意识否认,语无伦次地重复道,“怎么可能,我没印象了,我不记得燕京涵怎么抱的我,又跟我说了什么,不可能。” 喻誉也知晓寇辛醉后不记事的烂毛病,焦头烂额道,“万一他真的是断——”袖。 寇辛:“不可能!” 喻誉眼都不眨就继续道,“你也不能跟他胡来,就算你娘护着你,你爹都得把你绑去寇家列祖列宗前将你打死。” “更别说圣上跟太后了,若是你作践他还好,若是他敢来作践你,叫你做跟青楼楚馆般的那等下作侍弄人的事。”喻誉冷笑一声,“我亲自提刀杀上淮亲王府,他死了我都得给他鞭尸个三天三夜。” 寇辛拉起胸前的被褥把脸埋进去,嘟嘟囔囔地烦闷道:“他几月前说不定都快恨死我了,怎么可能对我有那等心思,你快别说了。” 简直脏耳朵。 喻誉皱眉:“若你能想的起来他为何抱你,为何一副要亲你的姿势——” 寇辛被喻誉念叨地彻底不耐烦了,像个小炮仗似的掀了被,语气冲道:“我两方才还抱在一起呢,你怎么不说?” 喻誉沉默一瞬:“我连你光着屁股的样子都见过,他算个什么东西。” 寇辛:“那季钟呢?” 喻誉不肯低头,“那他亲你作甚?” 寇辛翻了个白眼,“我两又不是没亲过!” 喻誉:“那哪能一样。” 寇辛跪坐起身,挑眉,“好,你别动。” 喻誉:“?” 寇辛饿虎扑食般将喻誉抱住,他力气小,没成功把喻誉扑倒,但也让喻誉后仰了下,借着这个对方来不及反应的姿势,低头就往喻誉脸上啃了一口。 在喻誉俊美的侧脸留下湿乎乎的水汽。 见喻誉当场石化在原地,寇辛大笑着直起身,咋巴了下嘴,评价道,“还挺软。” 废话,谁的脸不是软的。 喻誉咬牙:“寇辛!” 寇辛吐吐舌,迅速退去。 喻誉用手背蹭过脸侧,胡乱擦了擦,也饿虎扑食般像寇辛扑去,“你也最好别动!” 他力气比寇辛大多了,一把将寇辛压在了身下。 寇辛叫道:“我生病了!” 喻誉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偏偏又动不了寇辛,连连冷笑,“我看你挺生龙活虎的。” 寇辛迅速装作无力,身子软了下去,可怜巴巴道,“真的,头晕。” 喻誉死死盯着寇辛,好一会儿,才翻身下榻,“来人!药煎好了就给爷端上来。” 屏庆从外间儿探了个头进帘里,“小喻爷,没好呢。” 喻誉冷笑,“正好,让人给我加一两黄连下去。” 在榻上装死的寇辛,迅速回魂,“不行!” 屏庆为难地看看寇辛,又瞧瞧喻誉。 寇辛有恃无恐:“屏庆,你瞧清楚谁才是你主子。” 喻誉冷声道,“你主子现在病得不清醒了,你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屏庆求饶地跪下来,“两位爷可就饶了奴吧。” 喻誉:“这是我爹部下的军医秘药,绝对让你主子病好得事半功倍。” 屏庆动摇了,“当真?” 喻誉给了一个眼神,寇辛便眼睁睁地瞧屏庆如获珍宝般兴冲冲下了去,悔恨道,“你就欺负他们不识字。” 加了一两黄连的药苦得寇辛差点没把胆汁儿都吐出来,喻誉还是心软了,让人重新煎药时加了几钱甘草下去,等寇辛总算咽进去了,二人倒头睡了一觉。 喻誉在锦榭院里用过晚膳也便回侯府了。 寇辛病去如抽丝,倒叫喻誉一语中的,当真在府里躺了半月才好全,销了太学的假,能去学里了。 只是寇辛去了才知晓,他那学殿里的小团体在这半个月又变了,全都狗腿着跟着燕京涵转。 寇辛托腮撑在案桌上,戳了戳前边儿的端王世子,奇道,“怎么了这是,那几人怎么连侍从的活都抢去了,恨不得给燕京涵端茶送水?” 喻誉这半月也跟着寇辛请了假,免得他待在长公主府里,没人陪着解闷,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端王世子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小声道,“你们还不知晓吧,朝里有消息说,年过朝将军便领兵去北疆了,燕京涵似乎也会跟着去。” “说是,圣上准他袭老淮亲王的兵权。”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第57章 吻 寇辛大病初愈, 今日射课时又告了假,免得又受风寒,他捧着袖炉站到校场的避风处。 燕京涵现在也不装了, 拎着五石弓, 每箭必中,次次都能唤来一片喝彩。 寇辛有些无趣地瞧着。 说来也巧,他今日穿着那袭白海棠, 燕京涵正巧着那身黑海棠,寇辛披着大氅站这时, 都不知有多少人偷着瞄他们二人身上这衣好几眼了。 寇辛被他们看得心烦,转身进了校场的屋舍里,屋舍里平日都是由值差的教头歇脚,他们不惧冷, 也没生火盆。 寇小世子来了后, 太监上了热茶, 小生子便张罗着太监们去领几个火盆来, 免得主子冻着。 屋舍里便只剩寇辛一人了。 他饮了杯热茶,有些无聊地叩着桌, 撑着额阖上眼, 昏昏欲睡时, 却听着门“吱嘎”一声响。 以为是小生子领着人回来的寇辛嘟囔了句, “怎的这么慢, 爷都快冻死了。” 他半响没听到回应,平稳的脚步声越靠越近。 寇辛困倦地睁眼去看,迷茫间却被一件大氅兜头罩住, 玄色大氅想必被主人穿了许久, 披在寇辛身上时还残留着余热, 有些冷的身子瞬间被温暖盖住,除此之外,还有来人身上冷冽的香,像张密不透风的大网一般,附在罩住他的大氅身上,在漆黑的视野里将他紧紧缠绕。 还未反应过来,大氅便被人拉下,寇辛冒出了小脑袋,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你怎么来了?” 燕京涵对他伸出了手,掌心处勒着条红痕,低声道,“试了下六石弓,有些脱力。” 寇辛身上本就披着件大氅,再披一件,就好像险进了衣裳堆里,可怜又可爱,他伸出根玉白的指尖,在红痕上戳了戳,“疼吗?” 有些痒。 燕京涵指尖微缩,喉结滚动一下,低声“嗯”了声。 寇辛也没想到燕京涵会对他喊疼,愣了一下,才有些着急,“那要不要喊太医来瞧瞧?” 燕京涵嗓音很沉,“揉开了就好。” 寇辛隐隐觉着有些不对,但金枝玉叶的小世子极少磕磕碰碰过,有些困惑地反问,“当真?” 燕京涵碧眸微垂,静静地看着寇辛。 一副看起来就不会骗人的模样。 寇辛半信半疑地捧起燕京涵的手。 燕京涵的手比他大许多,寇辛两只手捧起来,用拇指指腹轻轻揉着,燕京涵虽脱了大氅,但因为方才出了许多力,掌心也是烫的。 烫得寇辛脸上都有些发热,他按着按着,就不由地用指尖去摩挲着燕京涵的掌纹,后知后觉对方一直在静静地垂眸看着他这些小动作时,忍不住冒了个大红脸,“还疼吗?” 燕京涵“嗯”了声。 寇辛天真懵懂的,“那我……再揉揉?” 燕京涵再次低低应了,“司正说你这半月病了。” 寇辛颔首,“那日宴后回去,我就发了热,躺了半月才好全。” 燕京涵低喃了句,“原是风寒。” 寇辛没听清,“什么?” 燕京涵告状一般:“这半月我去长公主府拜访好些次,都被长公主拒了,说是怕过了病气给我。” 可偏偏探子给他的消息上写着宣平候府的小侯爷快把长公主府当家住着了,日日同寇辛在院里厮混玩闹。 燕京涵没有立场去抱怨,他语气很平淡,但莫名听出几分委屈,“她不让我去看你。” 寇辛懵了一瞬,立即就猜出他母亲将他得风寒的过处全推到那日宴会上,怪淮亲王府照顾不周,迟迟不送人回来,才导致自个受了深夜的寒风折磨。 寇小世子揉手的动作一顿,冥思苦想好一会儿,才小声着说,“应是我母亲恼了你,我那夜太晚回府了,你别怪她,她很喜欢你的,我看的出来。” “过些时日就好了。”寇辛抿唇,“也都怪我,吃酒吃得醉过去了,我都不记得那夜发生了什么,还是喻誉告诉了我。” 燕京涵眼神一沉,“不记得了?” 寇辛点点头,“我醉酒不记事。” 燕京涵:“他同你说什么了?” 寇辛想起喻誉说的那些胡话,脸更热了,支支吾吾道,“他说……在路上见着你将我抱出府,我们靠得有些近。”他低咳一声,又迅速道,“应是夜深喻誉没瞧清,你也是出于好心。” 喻誉绝不会这么说。 就凭那夜喻誉的架势,燕京涵不用想都能猜出,若是喻誉开口,那必定会将事实说出,不会对寇辛有半分隐瞒,最后再加一句,让寇辛离他远点,切勿深交。 寇辛还能自如对他,不过是不敢相信喻誉话里的事实,其实这样就很好,燕京涵想,他知道小世子很迟钝,什么都不懂,他大可以慢慢来。 可情难自禁。 燕京涵拥有过的东西很少。 但是第一次,他想养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猫。 不管是在淮亲王府鼎盛,还是在淮亲王府萧条时,身为王府小主子的燕京涵很少在冬日感受过温暖,他有时会忍不住幻想,如果这只骄矜的小猫出现在他身旁,会不会一边傲气地嫌弃这是什么破地方,一边又心软地主动钻进他怀里。 小猫舌头会舔舔他冰冷的侧脸。 他们会互相依偎着度过一整个寒冬。 燕京涵垂眼看着寇辛。 寇辛也仰首回望。 清澈的眼神一点都不像天家出来的小孩。 但也只有被精心浇灌才能养出来这等心性纯粹。 长公主将寇辛养得很好。 但若是小猫一开始便迷路地闯进淮亲王府,它挺不过寒冬便会死去。 为此,燕京涵不再隐藏,他得到了老淮亲王留下来的东西,这两月他忙得脚不沾地,淮亲王府似乎又恢复昨日荣光。 燕京涵再也按捺不住。 他总是怕,一个转眼,他心心念念的小猫就会被别人捡走。 燕京涵:“他说的对,我们当时的确靠得有些近。”他眉宇间头一次袪了一直藏着的沉重感,有些轻松道,“快要亲上的那种近。” 寇辛一瞬便僵在了原地。 太过猝不及防。 寇辛这半月被喻誉念叨得当真日日夜夜都在琢磨燕京涵到底对自个是什么心思儿,每每又觉着是自己想得太美了,铁定是一场误会。 但等燕京涵真正承认时,寇辛还是觉着不可置信。 寇辛哑言半响,心中一块大石却宿命般地落定,硬着头皮道,“你可有想过我爹娘知道了会将你如何吗?” 燕京涵:“晓得,我怕是连国子监都待不下去了。” 寇辛松了一口气,他头一次面对旁人的示爱,除了羞涩更是手足无措,他甚至还在捧着燕京涵的手,连拒绝都是那般可爱,“那你不要想着亲我了。” 燕京涵很轻地笑了一下,“不要。” 燕京涵:“寇辛,我过完年便要远赴北疆,即使长公主不赶我,我也得离京一两年。”他俯下身,碧眸深幽得快要将人腻进去,“所以我什么都不怕,也没有其余顾虑。” “唯一担心的,便是我配不上你。” 他是个很卑劣的人。 燕京涵在离京前将事情摊开了,摆明了说给寇辛听,所求不过一事。 他们靠得太近,寇辛不由地屏住呼吸。 燕京涵:“你拒绝也好,远离我也罢。” 燕京涵微微阖眼,垂首在寇辛的唇尖落下轻轻一吻,寇辛微微抿唇,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一下红了面,张着唇一个字也挤不出。 燕京涵盯着寇辛迅速晕红的眼尾跟湿漉错愕的琉璃瞳,无比认真道:“我只想在我离去时你不要将我忘了。” “要记着我,想着我,念着我。” “等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鬼混回来了.jpg 第58章 选妃 小生子轻轻叩了叩校场屋舍的门, “世子爷?” 屋里头传了声“进”。 小生子便领着身后几个端着火盆的太监们推门进了来,却见屋内小淮亲王跟自家主子隔着个方形四脚茶桌,相伴而坐在太师椅上。 小淮亲王默不作声地低头饮茶。 而自家主子不知怎么披着两件大氅, 捧着热茶也不喝, 被热雾熏红了一张面。 小生子赶忙吩咐,“快紧着把火生起来。” 他小跑着到寇辛跟前,躬身问, “主子是冻着了?” 寇辛有些茫然。 小生子看了眼他身上的玄色大氅。 寇辛这才后知后觉,“褪下来吧。” 小生子俯身将寇辛身上的玄色大氅脱下, 寇辛站起身,“还给小淮亲王,走了。” 小生子:“这火盆?” 寇辛揉了把脸,“我不冷了。” 小生子只得将氅衣叠整放至桌上, 矮了个身又退回寇辛身后, 二人一同走出门外。 燕京涵看了眼那件氅衣, “寇辛。” 寇辛脚步一顿, 呼吸微微一滞。 燕京涵:“不要躲我。” 寇辛站在原地片刻,转身道, “我不躲。” 寇辛语气很是认真, 既然决定了不当敌人, 把燕京涵纳入自个的圈子, 他就不会再轻易驱逐出去。 那也太伤人心了。 顺其自然就好。 寇辛咬了咬唇, “但我不会——” 燕京涵打断,“天寒风大,路上小心。” 射课还未结束, 逃也似的准备回学里歇着的寇辛就被仁寿宫的大宫女拦住。 大宫女身披寒露, 看上去候了不少时辰, “世子怎么这个时辰就出来了?” 寇辛边上轿子边道,“身子不爽利,准备回去歇着了,皇祖母寻我?” 宫里代步的舆车被换成由厚重帷幔围住的好挡风的轿子,寇辛身后垫着软枕,背靠下去,阖上眸。 轿子被四个太监抬起。 寇辛的身子也跟随着轿身晃动。 大宫女随行在旁,隔着层轿窗盈盈道,“太后娘娘听小世子病了半月,可急得不行,不见您一面,这心就一日放不下。” 寇辛“嗯”了声。 大宫女听着小主子兴致不高,眼珠子转了转,减了些话,“您可得帮奴劝劝她老人家,太后娘娘可茶不思饭不想好些日子了。” 寇辛轻轻应下。 小半个时辰后,轿子被抬入后宫,放至仁寿宫宫门前,寇辛下了轿子后,从大门进到避风的廊道上,宫女太监们跟在他的后头,大宫女则在前头领路。 走着走着,寇辛便觉路不对,“皇祖母这个时辰不应在礼佛?” 这个路线是奔着寝宫去的,这都快午时了,他皇祖母怎么可能还未起? 大宫女还未回。 寇辛眼神一凝,在对面回廊上见着一脚步匆匆往寝宫外走的太医,他对太医院的院服最是熟悉,一眼认出后,立即停下脚步问:“太医院的人怎么在这,皇祖母究竟怎么了?” 大宫女镇定回身,行了个礼,微微蹙眉,又迅速浅笑道,“太后娘娘这些时日忧思世子,食欲不振,故传唤了太医看诊。” 见寇辛似信非信后,大宫女又平静地转回身,碎步往前走,“今日未去佛堂则是为了等世子过来,娘娘她可想着您呢。” 寇辛对自己的认知非常清晰,他怪道,皇祖母虽然疼他,可他大病痊愈的消息她娘一定早就传进宫里,估计还会让皇祖母不用操这闲心,他好好的呢。 进到寝宫后,寇辛隐隐闻到一股浅淡的药味,他眉头一皱,进了帘后却瞧见皇祖母倚在美人榻上,正在闭目养神,精神头瞧着好得不行,一粒一粒缓缓转着佛珠。 寇辛又安下心来。 大宫女轻轻上前,弯下身道,“娘娘,奴把世子接来了。” 太后眼都未睁,拎着佛珠的那只手抬臂往帘门处指了指,“你又逃学,看你娘不说你。” 寇辛这次可完全不心虚,搬了个矮凳坐在美人榻前,道,“我才没有,教头准我歇着的,娘才不会说我呢,我都好些时日没逃学了,跟在国子监的我可不一样了。” 太后这才睁眼笑道,“是吗?” 寇辛昂首挺胸,“皇祖母还没夸我呢。” 太后看他一眼,扭头跟大宫女笑道,“看他神气的。” 寇辛哼了一声。 太后忍不住逗他,佯作不知道,“夸你什么呀?” 寇辛撇撇嘴,不高兴了,他坐在木制的小马蹬上,膝盖乖乖并在一起,身上的衣裳大氅都垂在地上,将脸一埋进太后怀里就不出来了,左扭右扭的,哼哼唧唧。 太后指着寇辛道,笑道:“瞧瞧,又赖哀家身上。” 大宫女忍不住捂唇轻笑,也轻轻松了一口气,有小世子在,太后总算有些精神了。 寇辛闷声道,“还说皇祖母念着我呢,怕不是都骗我的。” 太后用指尖点了点寇辛埋着的小脑袋,“你呀,行了,哀家还不晓得你岁试给你娘争脸了?说吧,想要什么。” 寇辛小心翼翼地抬起了一个脑袋,眨了眨眼,“皇祖母先答应辛儿,不管辛儿做什么,您别生气。” 太后微微眯眸,“又憋着什么坏呢。” 寇辛举起一根手指,趁太后被吸引注意力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在太后面上抹了一下。 大宫女骤然一惊,“世子?!” 太后微微抬手,示意她退后。 寇辛捻了捻指尖,抬到眼前仔细去看那些胭脂粉末,又放下手道,“皇祖母是不是在骗辛儿?” 太后笑道:“涂个胭脂就是骗你了?是,哀家老了,比不得年轻姑娘爱美了。” 寇辛:“才没有,娘跟皇祖母就是全京城最最最漂亮的。” 太后眼珠子一转,“除了哀家跟你母亲,你觉着全京城还有哪些姑娘漂亮?” 寇辛没多想,诚实地摇摇首,“那辛儿不晓得。” 太后若有所思地颔了下首,将寇辛的手按在掌心中,“过两日,你娘会邀京城里的命妇们来府上赏赏秋菊,你也能好好玩玩,为哀家相相哪家姑娘好看,相好了就来仁寿宫跟哀家说说。” 寇辛在心底琢磨了一下,“皇祖母想在膝下养个郡主?” 大宫女听着都忍不住笑了声。 寇辛茫然看了她一眼。 太后恨铁不成钢地斜了寇辛一眼,悠悠道,“这么说,也大差不离。” 嫡长公主的世子妃可比一个没名没分的郡主贵重多了。 太后紧接着道:“再过半月就到立冬,届时落了雪,你娘肯定再不让你出门,你也能在这宴上好好玩玩。” 寇辛想了想,“皇祖母,与其在府上玩,你还不如许我去城郊呢,辛儿想再去一趟寺里头,山上的老和尚可有意思了。” 太后捻着佛珠的手一下顿住,好半响,才笑道,“哪有意思?哀家可跟你说好了,这大寒天去走山路可得把你这小家伙冻坏了,你娘可又得唠叨个不停。” 寇辛不服气了,“皇祖母方才还问我想要什么呢。” 太后摇首,“不行。” 寇辛:“那我替皇祖母礼佛去?” 太后佯作嫌烦,“好好好,快些走,烦死你了。” 寇辛吐吐舌,被太监迎下去了。 寇小世子一走,仁寿宫的大宫女赶忙着唤了人过来,捧着铜镜跪在太后跟前,“娘娘。” 太后左右瞧了瞧面上被寇辛抹去的那一点,“这滑头小子,精着呢。” 胭脂本是为了增添太后面前的润色,让她在寇辛面前的精神头好些儿,被这一抹,却露出了胭脂粉下苍白的肤色。 太后低叹了一口气,“补上吧。” 大宫女便放下铜镜,捧起胭脂为太后抹上面,轻声道,“也怪奴婢,身上寒露未消就被早早出校场的世子爷瞧着了,小世子到时,太医院的医官还未走,正好撞上。” 太后揉了揉额角,不作声。 寝宫一时寂静无声,彻底安静下来,等胭脂被撤下后,殿外却小跑进一位太监来。 大宫女轻声斥道,“没规没矩的东西,什么急事儿,扰着娘娘歇息可有你好瞧的。” 那太监霎时跪倒在地,“奴是回来赴命的,请娘娘饶恕。” 太后招了招手。 大宫女道:“过来罢。” 太监附耳在太后身侧,“世子爷正在佛堂为太后祈福呢。” 太后静默良久,睁眼低叹一口气,“这孩子也最有孝心。”她眼眶微红,“这小子怕是一早就瞧出来了,还骗哀家说要出城郊。” “以为哀家不晓得他那日被冻得鼻子都红了,还是让侍卫背着上去的。” 大宫女:“太后最疼世子,世子自然也是知晓的。” 太后摇首,“哀家这么多孙儿,也就辛儿心里头时时记挂着哀家,还不想让哀家瞧出来。” 太后又道:“去,将那册子再给哀家拿来。” 大宫女将一本厚厚的册子捧在手中,呈到太后跟前,太后一页一页翻开来看,每一页都是一名女子的画像。 宣纸上的女子画像或温婉清丽或小家碧玉亦或者活泼宛若黄鹂,俱都披金戴玉,言笑晏晏。 过了小半个时辰,太后总算翻完了,愁道:“哀家看,满京城的女娘都没有哀家的辛儿长得好看,也比不上辛儿体贴。” 大宫女:“世子爱闹,依奴婢看,世子妃得选一个能掌大局,顾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燕京涵:选什么? 第59章 吃醋 整个京城得了诰命的命妇们几乎全齐聚在长公主府的赏菊宴上, 也得亏府上的园子大,装得下这些莺莺燕燕。 林鄞业一个没实权的文官都能靠关系在户部揽着个有湖心亭的宅邸,就连宣平候府, 单就喻誉自个的院子, 都有一处养鱼的小池子。 更别说长公主府是由当今太后当时挑了又挑,看了又看的,最后更是由先帝亲赐。 就凭寇辛的锦榭院中那处温泉池子就足以傲视整个京城的王公侯爵的宅邸。 长公主府里的园子堪比有半个御花园, 招了精匠去打造假山流水、过河石桥,一路走来的亭台楼阁更是巧夺天工, 就连这一花一草都名贵到极点,是千金难换的珍品。 跟着母亲前来的女郎们不时用帕子掩嘴发出惊叹,一颦一笑,莫不轻声细语, 巧笑倩兮。 怕是全京城的优质女娘们都被自家的命妇母亲们带来了。 寇辛着了身贵气的绛紫衣袍, 没有披着氅衣, 而是在内里穿了个小夹袄, 显得精神气不少,没有先前病殃殃的样子了。 他是个顽皮性子, 自从小时回寇府时一不小心把当时还不足十岁的小表妹弄哭后, 寇辛就对这些比他还要娇惯难哄百倍的女娘家们敬而远之。 没法子, 寇辛也是个需要人哄需要人惯的性子, 他也就靠一个嘴甜儿能在姑姨们面前讨个金银锞子了。 今日他本想躲在上门来的公子哥们中间吃吃酒, 却没想到一大早就被莲和喊起来梳妆打扮,带到长公主面前掌掌眼。 长公主跟驸马笑了寇辛句“总算有个人样了”,不顾寇辛徒然睁大的眸跟口中嚷嚷着“什么人样?什么意思?”, 就强逼着寇辛跟管事一起迎客, 主持大局了。 这迎客迎的寇辛一头雾水。 每位来的命妇都会拉着寇辛的臂弯, 亲亲热热地上上下下打量几眼,就回眸推了自家姑娘出来,姑娘们掩帕娇羞一笑,盈盈矮身说自个姓甚名谁,是哪位大臣或者王公侯爵之女。 这么一早下来,寇辛脑子都晕了,只觉得见着的每一个人都似曾相识,似乎都认识,似乎又不认识。 唯一识得的几个国子监的好哥哥们,都眉眼促狭地看了寇辛几眼,一声招呼都不打自顾自地进去。 莫名遭受到排挤孤立的寇辛:“?” 他远远瞧见季钟,连忙上前想打声招呼。 季钟抬手,“停!” 寇辛茫然停住脚步,二人隔了个两三米的距离。 季钟连连摆手,“你小子真会谋算啊,你可别过来。” 寇辛又一次茫然,“我不记得我惹你了啊。” 季钟神秘地举起根手指摇摇,“不,是结仇。” 寇辛:“结仇?!” 季钟:“走走走,爷去跟哥几个赏花去了,你小子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寇辛眼睁睁望着季钟走远,一脸苦闷,丝毫不知道自己如今成为了全京城命妇眼中的香饽饽,招了全京城适龄公子哥的仇恨。 等拜帖都收的差不多了,寇辛才回头去找长公主,长公主跟十余位命妇们在菊园的亭子里说笑着。 今日难得出了些日头,温暖的日光照着满园的金菊,微风夹带着飘落的菊瓣习习吹来,打眼看去一片金光灿灿,恍若来至人间仙境。 金菊中开了处小石子路,一路走到尾,便是那八角凉亭,飞檐走兽,无一处不精致。 寇辛还未走近,便瞧见那十余位身着锦衣华服,头顶珠翠玉冠,偶有挽着高云发髻,别着金银簪头面,腕间素手上更是少不了玉环的命妇们,都纷纷往他这瞧了过来。 虽说眼神稍有收敛,但寇辛总能从眼神深处品出几番如狼似虎之意,令他不寒而栗。 长公主也随着命妇们的视线看去,她今日着一身宫装,懒散倚在榻上,艳丽年轻的脸庞将亭内命妇都比了下去,倒叫这些眼角出了细纹的妇人们好一阵艳羡。 当初长公主昏头般挑了寇家那小子,长得俊是俊,可寇家在朝廷根基不深,深宅大院里没几个没笑过长公主找了个毛头小子,即丢了天家脸面,还得借势给夫家去帮衬一二的。 如今瞧瞧,人家高明着呢。 挑了个在京城中知根知底,家世清白,底子又好的,招来府中入赘,人全心全意捧着长公主一人,不纳妾也不暗暗找外室,膝下就一个儿子,还随了他们二人,俊俏得不行。 哪像她们,成天操心着怎么抢夺后宅大权,跟妾室们斗个不停,还得提防着有异心的庶子们去抢嫡系的物什,给自家老爷培笑脸。 操劳得看上去老了好些岁数。 长公主远远冲寇辛招了招,唤小狗一般随意,寇辛也不恼,乖乖地冲着他娘走过来。 命妇们互看几眼,露出几分赞赏,“是个听长辈话的,有孝心,我家小女也最是听话,倒是相配。” 长公主轻轻道,“我家这个,看着乖,实则闹腾得不行,成天气本宫跟驸马呢。” 一命妇道,“那不如也相个闹腾点的?进了府世子也有人伴着。” 长公主轻轻摇首,“那本宫不得被闹腾死了。” 另一命妇道,“依妾瞧,倒不如寻个性子温婉娴静,却手腕利落的,我早早便让我家小女主持家务了,她性子又是个爱静的,好读诗书……” 长公主微微思虑,还是摇了摇首,“再瞧瞧,本宫喜欢的他又不喜欢。” 听了几耳朵的寇辛缓缓慢下脚步,觉着有些不对,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娘。” 长公主:“磨磨蹭蹭的。” 寇辛:“我都要累死了。” 一命妇道:“小世子即累着了,何不快些坐下?” 寇辛迟疑摇首,怪异感在她们奇奇露出可惜的眼神时达到了巅峰,“娘,你交代的我可都做完了,赴完命我就去歇着了。” 长公主描绘精致的柳叶眉轻轻一挑,“又想去哪撒野?坐着。” 寇辛:“……”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又下我面子。” 寇辛不得不坐了下来,命人摘了朵金菊,捏在手里玩,那些命妇看穿他手里假忙活,还是不肯放过寇辛,左一句右一句地询问着。 “小世子今年贵庚?” “十六。” “小世子今年岁试考得如何?” “一甲一乙。” “小世子日后可想入朝为官?” “有想过。” “小世子……” “……” 问得寇辛脑袋都大了,偏生他娘亲故作姿态,转脸去瞧亭外敲锣打鼓的戏台子,也不为寇辛解解围。 寇辛被安排得明明白白,问到最后,已经完全木楞了,口干舌燥地捧着热茶小口小口地喝着,这群夫人们才悻悻闭了嘴。 寇辛喝完了都不敢放下空杯子,偷偷扯了扯她娘的衣摆,长公主终是忍不住掩唇轻笑,“行了行了,且去玩着吧。” 寇小世子这才笑着行了个礼,逃也似的开溜了,连平日最喜欢瞧得戏台子都懒得看几眼,迅速离开了菊园,准备去找国子监的几个公子哥们。 怕是喻誉跟季钟都在那。 女娘们跟公子哥们所游玩的园子分了地界,待寇辛离开这片地方时,鼻尖总算闻不到脂粉香了,他远远听着过了假山后的林园传来的吃酒划拳声,险些热泪盈眶。 回家似的就奔了过去。 还未跑几步,寇辛手臂被一股大力紧紧扯住,他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再之后就一阵天旋地转,被人反手按在假山上。 他们所处的地界是假山后的阴影处,过了这条小路后边儿就是人来人往的林园。 寇辛吃痛,轻轻嘶了一声,当场懵住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谁会敢在长公主府内,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劫持他这位世子爷。 寇辛双眼被大掌附住,眼前一片漆黑,侧脸被迫贴在粗糙的假山石面上,两只腕骨被反擒锁在身后,背部被手肘压住,动弹不得。 他狠狠挣扎了一下,却只是徒劳,“放肆!” 身后人默不作声。 寇辛压抑住慌张,冷声道,“你可知晓我的身份,我是长公主子寇辛,你敢劫持我,有没有想过后果?!”他道,“这可是丢脑袋诛九族的事。” “你现下放了我,我还能既往不咎。” 身后依旧一片寂静。 寇辛只能听到他耳侧粗喘的呼吸声。 是个男人。 寇辛狠狠吸了口气,“我可以给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银。”他打着商量,在没有确认身后人的武器下,这么近的距离,寇辛不敢轻易大声喊叫。 就在寇辛逐渐等得没耐心时,突地,身后人埋首进他的颈弯,炙热的气息烫在他的身上。 很熟悉的熏香。 寇辛收了声,惊慌的心缓缓平定下来。 来人却微微抬首,轻轻吻了下寇辛的脸侧下方。 带着克制的一触即离。 作者有话要说: 你小子还挺会 第60章 喜欢吗 寇辛:“燕京涵!” 同样的位置, 同样的吻,他要是这都猜不出来,就真是个傻子了。 寇小世子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平白无故受了这一惊, 手跟脸还被按得生疼,还叫人像看戏班子似的看他绞尽脑汁地求饶。 寇辛气的,“放开!” 燕京涵贴着他的耳侧, 沉默良久,语气平静地冷声问, “不是说不躲我?” 平静到不正常的地步。 寇辛怒气一顿,险些以为是自个做了什么导致燕京涵误会了,仔细想了想,没有在记忆中搜寻到后又理直气壮地反问:“我何时躲过你?” 燕京涵一字一句, “不躲我, 为何要长公主替你选世子妃?” 寇辛当场怔住, 愣了足足好半响, 才磕磕巴巴地问:“什什么妃?世子妃?!” 寇辛猛地睁大眼,迅速回顾了一下前两日在仁寿宫里, 皇祖母同他说的那些话, 再立刻回想了她娘今日故意给他的这份差事, 跟那些恨不得将他底子扒光的命妇们。 寇辛后知后觉。 寇辛恍然大悟。 寇辛一下没了理, 虽然他也不知晓自个在心虚什么, 烦闷道:“你先放开我。” 燕京涵的手还蒙在寇辛的眼上,寇辛不安地眨眨眼,眼睫小刷子一般划过燕京涵的手掌心, 痒意一扫而过, 轻轻一下, 就好像抚平了心底的焦躁不安。 燕京涵在害怕。 他怕自己将小猫吓跑。 燕京涵轻轻嗅了嗅寇辛脖颈间的气息,吻了吻寇辛的发顶,这才恢复至平日的冷静,松开了手,将寇辛转到自己面前来。 寇辛对上那双碧眸时,嚣张的气焰不知怎么全然消失不见,忍不住后退半步,贴在身后的假山石壁上,微微侧过了脸,不想跟燕京涵唇对唇过近地站着,“你先退后一两步。” 自从说开后,燕京涵越来越少听寇辛的话,不为所动地垂首看着人,“你是为了躲我,还是真的想娶妻生子。” 寇辛不服气道:“我躲你作甚,我寇辛是胆量那般小的人吗?” 燕京涵眼眸微微一暗,“那你想娶谁?” 寇辛被这破事烦了一天,气道,“我谁都不想娶,我根本不知晓我母亲布这宴是为了给我相世子妃,我说那群人怎么那般排挤我,原是如此。” 燕京涵怔了一瞬,迟疑道:“当真?” 时日太过凑近,他不得不谨慎多疑。 寇辛:“我骗你作甚,为了搪塞你,给自己找一辈子的麻烦,燕京涵,我在你眼里到底得有多蠢。” 寇小世子拍了拍身上被尘土飞扬沾到的袍角,生气了,“走开。” 燕京涵拉住寇辛的腕骨,紧盯着他,“现在不娶,以后也不要娶。” 寇辛扯了扯自己的手,扯不回来,“那可说不准,说不定日后我便对哪家姑娘动心了,定是要明媒正娶的——” 燕京涵抬手用掌心捂住寇辛的嘴,“不可以。” 寇辛吊儿郎当的赌气神情一下怔住了,因为燕京涵瞧上去当真很认真。 他一字一句,“不可以。” 寇辛不由收起懒散的神情,神色躲闪地扒拉下燕京涵的手,“别猫在这了,待会儿人来了我们有嘴都说不清。” 燕京涵微微蹙眉,不肯松开寇辛的手,他眉目沉了沉,“寇辛,我不想逼你,只是你听我说,淮亲王府不会有第四代。” “我即认定了你,此生再没有别人。” “我不会为淮亲王府的传宗接代而去娶妻生子。” 他其实不想逼寇辛。 可燕京涵想,他若是不逼这只顽皮小奶猫,对方很有可能在他不在时,早就跳入其他人的怀抱。 燕京涵:“男子与男子不被世俗待见,我也不会逼你,从北疆回来后,就算你成了亲,我也无可怨言。”他低声道,“就算全了我这一厢情愿,若是你成了亲,我便再回北疆,此生再不回京。” 寇辛眼眸微微睁大。 燕京涵:“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寇辛只觉有一座大山重重朝他压了下来,“你还说不逼我。” 燕京涵轻轻一笑:“没有逼你,你只需像一开始那般不在乎我的死活即可。” 寇辛一哽,“无赖!” 燕京涵微微俯身,“你想试一试吗,男子跟男子不比跟女子差。” 他们唇尖对着唇尖,只差一丝就能碰上。 燕京涵极具西域风的俊俏长相,五官深邃立体,唇锋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绿眸似的幽谭一靠近时近乎恨不得将人溺死。 寇辛被盯得呼吸微微一窒,呆呆看了好半响,才红着耳朵红着面急急忙忙退去,他自然是不肯的,慌慌张张地低斥了句“流氓”。 燕京涵轻声应下,“嗯,我无赖,我流氓。” 寇辛蹙眉:“你快些放开我。” 燕京涵低声道,“可是有人来了。” 不知是哪个送果子的太监,小跑着往林园这来,不过片刻就能进到假山这里,寇辛下意识一慌,丝毫没察觉出不对。 燕京涵拉着他往假山缝里走时,寇辛下意识跟了上去,二人一同藏进了里面,面对面地紧紧贴在一起。 被昏暗彻底笼罩住后,寇辛才觉出不对,“我为什么要跟你藏起来?我跟你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燕京涵碧眸盛着的全是着急忙慌想逃走的寇辛,寇小世子怕是自个都不晓得自己全身都泛了粉,他被燕京涵堵了出去的口子,就想自个强行迈出去,动作越大,二人便愈发挤在一起,擦着的地方也愈发的多。 寇辛甚至出了些薄汗,最后实在无可奈何,恨恨地斜了燕京涵一眼,“你真的烦死了。” 这一眼却像极了娇嗔般的撒娇。 燕京涵忍不住闷笑,压低声吓他,“听见脚步声了吗,很近了。” 寇辛一下闭紧嘴,大气都不敢出。 燕京涵喉腔中的闷笑愈发憋不住,低声笑了出来,寇辛眼睛徒地睁大,疯狂眨着眼,无声道——人都要来了!不准笑! 燕京涵在这一瞬低头吻了上去,用寇辛的唇将压不住的低笑全堵了回去,寇辛霎时睁大眼,正想动作,假山旁却传来了脚步声。 他们此时这个姿态是绝对不能叫人发现的,寇辛全身都僵住了,正神经紧绷间,唇齿间的缝隙却让燕京涵的软舌钻了进来。 寇辛:“!” 寇辛眼神一狠,就想一口咬断。 燕京涵立即收回了舌,擒住寇辛的下颌,他用气音道,“试一试,你说停,我就停。” 寇辛还未反应过来,燕京涵就再次顶进寇辛的唇舌里。 纸上谈兵终究不可行。 燕京涵技巧一开始还是有些生疏,随着时间流逝,他愈发熟练,绿眸闪着清亮的光,带着很清浅的笑意。 像得到了自己渴望已久的物什般全是满足。 寇辛已经完全晕头转向了,满面晕粉,一双眼湿漉漉得不行,氤氲如雾绵绵,晕乎乎得似不在人间,津液顺着唇角流了一下巴,又忍不住将燕京涵越抱越紧,越抱越紧,渴求般舍不得放手。 他似乎是醉了,却还保持着清醒,又似在云里雾里,即将攀至高峰。 太堕落了。 他不要这样。 不要。 寇辛眼角溢出了泪,一滴又一滴,禁不住得泪流满面,面上湿成了一片,他心里想的是拒绝,动作上却忍不住踮起脚尖去迎合。 燕京涵第一时间发现寇辛哭了,他停了停,深吸一口气缓缓退出去。 燕京涵却没想到,他停了。 沉浸进去的寇辛却根本不想停,甚至在燕京涵抽离出舌尖的一瞬,寇辛伸出了丁香小舌追逐着舔了舔。 燕京涵胸膛重重起伏一下,哑声道,“怎么哭了?”他忍不住自我怀疑,是不是让寇辛难受了。 寇辛后知后觉恢复意识,脑袋懵了好几瞬,霎时将脸埋进燕京涵胸前,真就像个刚出生的小奶猫似的,埋着不动。 燕京涵便拍着他的背,也不出声,静静地哄着他。 过了很久很久。 寇辛才很小声地说了一句,“燕京涵,你混账。” 燕京涵:“嗯,我混账。” “你喜欢吗?” “不喜欢。” 刚镇定下来的寇辛又羞红了一张面。 燕京涵听着假山外没有声音了,将寇辛带了出来,他们身上染了些假山内的尘土,根本忍不了的寇辛不打算再去林园,想先回锦榭院换身新衣裳,净个面。 寇辛本想将燕京涵赶走,又被燕京涵说服了,“你这幅样子,你身旁的侍女怎么服侍你更衣。” 寇辛怒气冲冲的,准备好好指挥燕京涵一番。 等回了锦榭院后,燕京涵为寇辛脱衣时,寇辛这一天都不知道是第几次后知后觉了,他好像又被燕京涵给玩了。 寇辛指着门外:“出去。” 燕京涵有些可惜地收回手,“当真?” 寇辛:“滚。” 门被关上后,寇辛舔了舔火辣辣的唇,忍不住到铜镜前欣赏了一番自己的粉唇,又用指尖按了按,气得火冒三丈。 都肿了! 混账东西! 寇辛翻出了一身新的外袍后,将旧衣褪下,高声唤了莲应进来。 莲应好骗。 寇辛问:“主子对你好不好?” 莲应赶忙点头。 寇辛:“我今日不小心在外头摔了一跤,身上衣裳都脏了,你嘴紧着些,千万莫要同我母亲说,晓得?” 莲应连连点头,担忧道:“世子身上可伤着?” 寇辛:“穿得厚,身上倒是好端端的。” 莲应这才松下一口气,为寇辛更衣,净面时,她盯着寇辛的唇瞧了好几眼,眼神怪异得叫寇辛心里头咯噔一声响,险些以为莲应真要变聪明了。 莲应却道,“世子爷,您这唇莫不是也被擦伤了。” 寇辛:“……” 寇辛一言难尽地颔首。 怎么会有人摔一跤会摔得把嘴唇擦肿啊? 莲应给寇辛重新理了发冠,去梳妆台前拿着盒玉膏前来,用一小玉板子,挖出一小部分玉膏,仔细抹匀在寇辛唇上,“这是太医院消肿的秘药,世子抹上去一两日,便好了。” 寇辛微微抿唇,感受到唇上冰凉的触感,不再火辣辣的,满意地勾唇,拿了几把金银锞子全赏给了莲应,“爷给你的,尽管去玩。” 莲应喜笑颜开,盈盈矮了矮身,小心翼翼道,“世子,奴看小淮亲王的唇好似也肿了,这还有一盒药膏,要不——” 寇辛想都未想,蹙眉冷声道,“不准给。” “让他痛着长记性。” 作者有话要说: 这技术还要什么自行车(没有doi,就亲了一下 第61章 打起来 燕京涵等在前门, 寇辛便从后门翻了出去,偷偷溜走,重新回到了林园。 自然是去给几个哥哥们赔罪的。 这事也不能公然跟整个林园的公子哥们说, 那岂不是当场落长公主的面子, 还有一众命妇女娘们的面子。 寇辛只挑了国子监几个混熟的哥们儿进凉亭里坐了一桌,逐个陪笑脸敬了杯酒,“对不住哥几个, 真是对不住。” 季钟大爷似的,“你们都不晓得, 我今日来时正好撞见右丞之女跟这小子寒暄着,我后来一问,你们猜怎么着?” 寇辛捧哏,“怎么着?” 季钟站起身倒了杯酒“啪”地放在他左手边隔了两位的公子哥面前, “这小子喜欢那右丞女两年了, 本来嘛, 郎有情妾有意的, 你瞧瞧你干的什么事儿。” 寇辛连忙又喝了一杯,“这样, 我自罚三杯。” 那公子哥郎笑道:“够干脆, 这事也不怪你, 她本想借故推脱, 可右丞夫人偏偏要领着她去。” 季钟左一位的人道, “这不巧了嘛,我也是,寇辛, 自罚三杯啊。” 寇辛二话不说, 又自饮了三杯。 季钟对面的人道:“我也是, 我心仪的女子是尚书之女,今日也来了。” 寇辛又闷了三杯。 剩余的两位公子哥趁寇辛闷酒时,促狭地对视一下,等寇辛放下酒杯时,义正言辞道,“我的是左丞家的。” 寇辛晕乎乎地又饮了三杯。 最后一人挑眉道:“我的是右金吾卫——” 寇辛还没醉到痴傻的地步,恍然抬首,“等等,右金吾卫将军膝下哪来的女儿,不是只有一个嫡子?”他咬牙环绕了众人一圈,指着他们鼻子骂,“你们诓我。” 季钟耸肩:“这可跟我没关系,都是喻誉指使的。” 季钟右手位坐着的就是沉默喝酒的喻誉,喻誉再右,就是寇辛的位置。 寇辛立即转眼盯住喻誉,指着喻誉骂道,“我说你今日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真正被寇辛指着的季钟:“……” 他小心翼翼伸出根手指头将寇辛指着他的手指推到喻誉面前。 寇辛顿了下,又转回来,指到季钟脸上。 季钟:“……” 满桌人憋得肚子疼,又不敢去笑话黑着脸的喻誉,“谁让你们灌这么狠了,瞧瞧,人都傻了。” 话音刚落,满桌人霎时哄笑出声。 喻誉低骂了句“没良心的”,起身将寇辛扶起,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季钟指着他背影道,“要整寇辛的是他,心疼的又是他,跟个女人家似的。” “你消停消停吧,小心喻誉回头给你套麻袋下闷棍。” “他前两月不是敲了我们院里的李戈嘛,据说是在花楼里围了寇辛。” “胆子也真是够大的。” “那可不……” 身后的谈笑声逐渐拉远,喻誉突然停下脚步,小孩子气地问寇辛,“我是谁?” 寇辛茫然看了喻誉半响,仔细凑脸看去,“小玉玉?” 寇辛成功答出,却因为那个疑问的语气叫喻誉好一顿揉搓脸面,捏了又捏,掐了又掐,就差没把寇辛的脸当面团。 寇辛断断续续地发出无效抗议,但也没有试图从喻誉手下逃走过,喻誉看他还算听话,总算放过了人。 寇辛低头拍了拍自己酸麻的脸蛋,缓慢地说,“小玉玉又掐我。” 喻誉得意洋洋地想冲他一挑眉,却发现了什么,凑近一瞧,等看清后,喻誉脑子里转了好几个思路,沉沉看了寇辛半响,最后还是选择直接问道:“你的嘴巴怎么肿了?” 寇辛呆呆愣了半响,后知后觉一把捂住嘴巴,拼命摇头,“没肿,没肿。” 耳朵都红了还在欲盖弥彰地说“没肿”。 喻誉:“……” 他现在真的怀疑那些酒给寇辛喝傻了。 喻誉在传医官之前,还是给了寇辛一次机会,“谁咬肿的。” 寇辛直觉自己不能说出真正的人是谁,他凭借着所剩不多的清醒,隐隐回忆到了先前在锦榭院内似乎跟莲应说过的话。 寇辛捂着嘴,慢吞吞地闷声道,“摔到的。” 喻誉:“……?” 寇辛继续捂着嘴,认真道,“摔到地上,擦肿了。” 喻誉:“?” 喻誉咬牙,“你摔地上把你嘴唇擦肿了,寇辛,你以为我傻吗?”他招招手,“去,传个医官里,就说你们世子吃酒吃傻了。” 长公主府的侍女为难地矮了矮身。 喻誉看了看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的侍女们,又瞅了瞅乖乖捂着嘴看他的寇辛,使劲按了按眉心,“我就是欠你的。” 喻誉一路将寇辛送回锦榭院里,待走到正门口时,却远远瞧见大门前长身玉立一位身着黑色大氅的公子哥,离远些没瞧见,离近了,才发现那是燕京涵。 喻誉带笑的神色一下冷了下来,他联想到了什么,眼神愈发地冷,隐隐压着怒气。 燕京涵听见声响,也回过身来。 喻誉牵着寇辛的腕骨慢慢走至锦榭院前。 二人一声招呼都未打。 喻誉让莲和莲应先送寇辛进院里歇下。 等寇辛的身影瞧不见了,喻誉才冷声问屏庆,“小淮亲王是何时来的?” 屏庆矮身道:“世子早前就被小淮亲王送回来过一次,不知怎么又出了去,小淮亲王可等了好久——小侯爷!!!” 喻誉毫无预兆地捏拳转身,冲着燕京涵的脸一拳打下,拳风凛冽,面色狠厉。 · 寇辛醒来时已是半夜,肚子饿得不行,头还疼着,传唤人上了热菜来,正吃着,却瞧见外头灯火通明,似发生了什么大事。 寇辛问道:“什么时辰了。” 莲和道:“子时刚过。” 寇辛困惑道,“府里怎还不熄灯?” 莲和愁眉苦脸道,“今日午时,喻小侯爷同小淮亲王打起来了。” 寇辛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惊道,“打起来了?!”他连忙站起身,也没那个心思再用膳,急忙道,“怎么一回事?结果如何?可有人伤着?他们两人都伤到哪了?宫中太医请来了吗?” 莲和轻声安抚,“世子莫急,一切都有夫人在呢,自是安排妥当,夫人吩咐说,您醒来后务必先把膳用完了再赶过来。” 寇辛这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心里头压着重重心事,恨不得自己醉后记不住事的臭毛病一朝痊愈,拼命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临走前将燕京涵扔在锦榭院中,在林园时喝醉了酒,应当又是喻誉将他扶回锦榭院里的,二人就这么对上,然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寇辛看了眼莲和,让侍女们全屏退在外,只留屏庆一人,“你去帮我寻寻,我醉酒时哪位宫女跟了我一路,问问当时我跟喻誉在说什么,快些去,紧着时辰回来。” “若还当我是个主子,就不要告诉我母亲。” 屏庆听罢应了声“是”,赶忙出了去,他走后,莲和又回到寇辛跟前,低声问,“小世子若是用完膳,得跟着奴去正厅,夫人可等着你呢。” 寇辛揉了揉额首,在路上问,“到底怎么了?”他以为莲和会听他母亲的话,一路跟他打太极,没想到莲和竟真的有始有尾道,“两位小主子都没伤着,但这事两边府里的主子都不愿轻易揭过。” 寇辛皱眉:“两位主子?宣平侯夫人也来了?” 莲和颔首,“宣平候夫人本就在今日的邀约内,除此还有左金吾卫将军的季夫人也留了下来。” 宣平侯夫人可是喻誉亲娘,也是长公主的闺中密友,季夫人又是季钟的生母,怕是季钟强要着季夫人留下来,站在喻誉这边的。 侯夫人平日看着对喻誉严,心里头可稀罕这唯一的嫡子,怕是心里过不来这口气。 寇辛又问:“那小淮亲王呢?他府上能来谁?” 莲和轻声道,“淮亲王府没来任何人,至始至终都是小淮亲王一人。” 寇辛心里头落了半拍,明明还不知晓事情原委,可他就是忍不住去偏心燕京涵,喻誉季钟甚至是哪怕跟此事无关的他,都有人护着。 可燕京涵没有,他形单影只,一人撑起整个淮亲王府。 莲和继续道,“两位主子都说要先见着你才肯松口,夫人们只得陪他们干耗着一晚上,等到您才醒来。” 寇辛:“我?” 又干他什么事?所以他醉酒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顺着思路,寇辛远远见屏庆小跑着走来,屏庆对寇辛倾身附耳道,“喻小侯爷问世子的嘴怎么肿了。” 寇辛沉吟道,“然后?” 屏庆:“然后便在锦榭院门口狭路相逢,喻小侯爷问了奴句小淮亲王什么时候来的,转眼就打了上去。” 寇辛脚步微多,彻底明了。 他得收回方才那句话。 燕京涵不可怜,他可怜。 喻誉定是猜到了燕京涵对他做的那些下作事,忍无可忍才冲了上去,若是喻誉一个激动,全盘脱出,叫他母亲知晓了这消息。 那不止燕京涵得遭殃,寇辛也得跟着遭殃,他根本不敢相信,他母亲若是得知了会是何等的震怒。 寇辛越走越快,粗喘着跑到正厅后,缓了口气,果然见着坐在主位上的长公主,跟相对而坐的侯夫人同季夫人。 正中间的殿上跪着的正是喻誉跟燕京涵,他们一同回身向小跑着的寇辛看过来。 黑眸压着怒气。 碧眸平静宛若湖面。 而长公主也沉着面色看向寇辛。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玉玉:雄起 第62章 不准收 长公主眼神一看就来者不善, 寇辛心里咯噔一声,祈祷喻誉可千万没说,这可都是外人, 要是说了, 那长公主府的脸面可得往哪放。 寇辛步伐匆匆,从地上跪着的二人中间迈了过去,对长公主行了个礼, 又回身对下座的两位夫人各拱了拱手,礼数周到后, 便道:“怎可让堂堂淮亲王跪在地上?搬两把椅子到堂下,快。” 长公主冷笑:“两把?” 寇辛低咳一声,等到侍女将太师椅挪上来后,转身去扶了喻誉起来, 心急如焚地一眼都没往身旁的燕京涵看去。 寇辛低头俯身, 给喻誉使了个眼色。 喻誉虽气昏了头, 但到底这么多年的交情, 一瞬明白了寇辛这个眼神的意思,他微微摇了摇头。 寇辛瞬间松了一口气, 没说就好, 没说就好。 喻誉轻轻地冷哼一声。 寇辛立即讨好地为喻誉拍了拍下摆因久跪起的褶皱跟沾上的灰尘。 他们二人这些小动作在众目睽睽之下做的明目张胆, 可除了他们二人, 其余人都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燕京涵看在眼底,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起身坐在太师椅上。 几月前在仁寿宫门的那一跪似乎又重现于此,而这次, 寇辛借着他的名义去扶起他身旁的喻誉, 同样未看他一眼。 寇辛单纯不想看他。 在得知燕京涵被喻誉打的真正源头时, 寇辛的脸变得极快。 该! 打一顿怎么够,最好多打几顿替他狠狠出了这口气! 寇辛再道,“医官呢?传上来看看伤势。” 长公主:“看什么看,你是睡饱了,我还泛着呢,早些解决早些饶了我。” “说说吧,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说来也好笑,长公主听闻此事时,下人说小侯爷是往死里打,她险些以为长公主府今日要出人命官司了,但等医官一瞧,二人身上都好好的,连个半大的口子都找不着。 长公主仔细一问,得知是小淮亲王有意退让,拒不还手时,瞬间明了,此事必定是淮亲王有亏,惹怒了喻誉。 再陪着这二人等到深夜寇辛醒来时,长公主活络的心思又起来了,更一步推进地猜测完,燕京涵到底对她家辛儿做了些什么,能让喻誉气得不顾场合就打抱不平。 可无论怎么问,这两人的嘴就跟被锯了似的,一个字也不说,非得等到寇辛来。 偏生寇辛醉了,轻易醒不过来。 若不是长公主自个也舍不得叫醒,换了旁人,她早就把这些人扔到府外去,回房找驸马了。 寇辛进来时,长公主摆出这副冰冷的姿态就是想唬住寇辛,让他自己说。 没成想寇辛这次却机灵了一回儿。 也幸好他机灵,不然今日此事在外人面前一提,寇小世子明日就不用在京城里混了。 寇辛再次跟喻誉对了对口信,他微微摇首,示意喻誉先忍忍,不要说。 喻誉冷笑一声。 这声笑寇辛听出里头的七分怒气,两分无可奈何,一分妥协。 稳了。 寇辛安下心 喻誉虽然气,但也知道分寸。 他再怎么跟寇辛亲,于长公主府而言也是一个外人,一个外人在这么多人面前揭露府里主子的丑事,得到的一定不是感激而是嫉恨。 喻誉只得沉默不语,看寇辛怎么编。 燕京涵也没有出声。 寇辛心里翻了个白眼,只得挑起大梁,苦着脸就委屈巴巴地道:“娘,我本来想瞒着你的。” 长公主挑眉,“瞒着我什么?” 寇辛认真道:“我今日不小心摔了一下。” 对这个理由再熟悉不过,认为胡诌的人是傻子,信的人更是傻子的喻誉:“……” 不应当。 寇辛虽然没什么心眼,但也不至于吃了回酒,笨成这样。 喻誉忍不住低咳。 寇辛对自己盲目自信,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暗示,他大手一挥,“看给我们小侯爷冻的,上壶热茶来。” 喻誉:“……” 捧着这手热茶,喻誉放弃了,眼睁睁看着寇辛继续开口,“娘你别担心,衣服厚,辛儿浑身上下都好好的。” 长公主故作冷漠,但提着的一颗心缓缓放下。 寇辛:“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我走的匆忙,小淮亲王也步履匆匆,一时没看路,就与我相撞了,我一个不慎就倒在了地上。” “娘,你去问我房里的莲应,我当时回去换衣,就是她伺候的,我还叮嘱她千万别跟娘说呢。” 莲应。 长公主对此人有些印象,是三位姊妹中最没心机的一个,估摸着不会撒谎,若是跟寇辛的口供对上了,那就说明是真的。 长公主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指尖,身旁伺候的侍女矮了个身,无声走了下去。 寇辛注意到后,又继续道,“之后我便去同国子监的几位监生吃酒去了,没过几杯就醉倒了,喻誉定是以为我昏了过去,是因先前燕京涵撞倒留下的伤,一时担心,才忍不住对人出了手。” “要我来看,都是误会,误会。” 一言不发的喻誉:“……” 这个理由真的很蠢,蠢到喻誉都不想打配合,他只要一应下这件蠢事是他干的,翌日满京城都晓得他跟寇辛一样笨了。 喻誉沉默以对。 长公主却问,“小侯爷,你觉着呢?” 喻誉闭了闭眼,眼神闪过一丝视死如归的决心,言简意赅,“没错。” 长公主又问,“小淮亲王,你怎么看?” 燕京涵静静道,“是如此。” 长公主不再出声,一刻钟后,方才离去的侍女又悄声走进,在长公主身旁耳语几句。 寇辛的心又紧张起来。 心里祈祷莲应只应了他摔跤的事,没说他摔到哪的事。 直至侍女起身退了半步,长公主对两位夫人微微颔了颔首,寇辛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侯夫人直觉有古怪,“即是个误会,怎么几个时辰都不肯说清?” 季夫人也颔了下首,“小淮亲王,当真是你的错?” 燕京涵微微颔首。 侯夫人便站起身,“既然是淮亲王有错在先,就怪不得我家喻誉对你动手了。” 燕京涵再次颔首。 季夫人也站起身道,“依我瞧,这两孩子都为对方出头,有情有义,这哪怪得了世子同侯爷,还得夸几句呢。” 长公主道:“我家辛儿可担不起。” 侯夫人笑,“怎么担不起?我倒觉着,撞了人的小淮亲王得先给寇世子致声歉。” 此话一出,长公主都怔了一下。 这是在外人看,怎么说都是平白挨了一顿打的燕京涵最吃亏,毕竟寇辛也没瞧路,虽然摔了但也没受伤。 燕京涵完全是无妄之灾。 长公主的确偏心自己多年的闺中密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听罢,赶忙道,“这怎么——” 燕京涵却已经站起了身,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个玉罐塞进寇辛手里,二人身旁就是敞腿坐着的喻誉。 “赔罪礼。”燕京涵道,“擦伤的地方可以用它消肿,我特地吩咐人从我府上取来的,记得每日都要用。” 寇辛:“消肿?” 片刻,寇辛的脸骤然烧了起来,明白这玉罐的作用了,这哪是给消肿擦伤,这是给他嘴上的咬伤用的! 这人当真是不怕。 这种东西也敢当着大家伙的面拿出来。 寇辛只觉脸都要烧出火了。 烫得厉害。 喻誉心思一转,看寇辛这副羞于开口的神情,也瞬间明了,他额上顿时青筋暴起,恨不得再给燕京涵来一拳。 见长公主的话被打断,侯夫人立马接上,言笑晏晏地转了个话弯子,“既如此,小世子就快些收下吧。” 下一刻,喻誉就冷声道,“不准收。”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推个预收,点进专栏就能看见了,感兴趣的宝子们可以收藏一下 《专业哄睡》by鹤安 人美声甜专业哄睡网红受×豪门老男人爹系总裁攻 桑桥是千万粉网红主播,白天唱见,晚上asmr,专业哄睡。 一天,他穿成一个恶毒炮灰,豪门纨绔。 假豪门真纨绔。 原身是被大佬收养的,他成年后,就会被因厌烦纨绔做派的大佬净身出户,自力更生,最后潦倒街头,落魄而死。 现在离原身成年就差几个月了。 本以为能享福的桑桥:“……” 桑桥自闭了好一会儿,拍了拍脑袋,他决定重操旧业! A站一名新人主播——木乔横空出道,短短一个月涨粉百万。 就算不露脸,也成功霸屏首页。 木乔能红靠的不是他“手”美歌甜,而是每晚凌晨独特地哄睡技能。 少年软着嗓子,贴着麦,只用轻轻的气音低声说话,不时哼着小调,语调轻柔。 轻易勾起人的困意。 以至于桑桥第一天直播,就被金主看上了。 人傻钱多的金主每晚准时砸钱送礼:今晚我要听你说小红帽。 桑桥人麻了,忽略直播间里无数抗议的粉丝,他翻看安徒生童话:“好。” 对不起我的乔粉,他给的是在太多了。 桑桥加上了金主的微信,渐渐跟金主熟稔起来。 金主好像是个总裁。 金主好像是个老男人。 金主好像是个养生达人。 每天都管他吃喝玩乐,不准吃冰的,不准熬夜,不准赖床—— 直到有一天,桑桥跟金主面基了。 他人直接木了,呆滞地喊:“桑叔叔?!” 桑衅一身笔挺西装,大开阔斧地坐在办公椅上,沉声反问:“木乔?” 是的,白天在豪宅里对他一脸厌恶的桑衅,就是晚上跟他甜甜蜜蜜搞网恋的金主。 第63章 都不想要 不用喻誉说, 寇辛也不会收,他拿着跟个烫手山芋似的,赶忙又塞回燕京涵手里, 小声道:“这时候来与我献殷勤, 晚了。” 燕京涵盯着寇辛的唇,低声道,“是有些晚, 都不肿了。” 他们二人嘀嘀咕咕好一会儿,长公主只见着寇辛越发绯红的面色跟喻誉愈发铁青的一张脸, 只有燕京涵,从始至终镇定自若。 这小淮亲王手段倒是高明,治得了寇辛便罢了,还能让喻誉忍气吞声。 长公主不由高看几眼, 方才受那般羞辱, 也没甩脸子走人, 足以见对寇辛的情谊再真切不过。 长公主高声道, “行了,本宫可乏了。”此话一出, 两位夫人都极为有眼色地行礼告退, 长公主应下后, 生不起客套的心思, 索性让现下精神头十足的寇辛去送几人出府。 两位夫人亲亲切切地携手走在前头。 他们三人跟在后头。 喻誉完全不顾忌燕京涵在场:“你同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寇辛瞪了喻誉一眼, “我还没说你呢,你也不会为我想想,若是叫我母亲发现了——” 喻誉打断道, “你瞒不过你母亲的, 等她缓过神了, 定会觉出端倪。” 寇辛心下一紧。 喻誉又道,“若不是我为你出这口气,你怎么被某些奸诈小人哄骗了去都不晓得,你母亲晓得才叫好,替我看着你不被人骗了去。” 寇辛忍不住去看燕京涵。 燕京涵正垂着眸,叫人瞧不出他在想着些什么。 但也正是这样,才叫人愈发心慌。 寇辛对燕京涵为人再清楚不过,他能忍,但绝不会是任打任骂的性子,说不定心里头正憋着坏,琢磨着怎么整治宣平候府呢。 这么一想,寇辛才恍然大悟。 在他母亲面前,燕京涵哪敢发什么脾气,巴不得落下一个好印象,虽然这么说有些腼着脸,但寇辛清楚,燕京涵若是要使手段,那必定不会是玩闹一般,装作贼人似的吓寇辛两下,实则根本舍不得真刀真枪地动手。 他本身也不是同后宅妇人争论的性子。 若是真气着了,那必定会从前朝入手。 寇辛想通后忍不住推了两下喻誉,“你可闭嘴吧,小心回头你爹又拿棍棒伺候你。” 喻誉在外头闹出这等丑事,心知这顿打铁定落不下了,他娘在外护着他,等回了府,他爹还不知怎么个说法,索性也不在乎,“爷这是为了谁?你小子可就记着这份好,偷着乐吧。” 寇辛敷衍一应,“你娘在前头唤你。” 侯夫人果然正对着喻誉招了招手。 喻誉一走。 便是寇辛跟燕京涵在相伴而行。 燕京涵终于出声,“他对你倒是护得紧。” 寇辛:“他性子直,与我十几年的交情,自然见不得我被旁人欺负。” 燕京涵低低道,“我晓得。” 不然他也不会不还手。 燕京涵微微眯眸,“我可以看在这十几年的交情上,当作这事且过去了,但,若是他对你有旁余的心思……” 寇辛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旁余心思”是什么,霎时恼道,“你以为谁都同你一样有那龌龊心思?!” 燕京涵冷冷道,“没有最好。” 等这几尊大神被寇辛送走后,寇辛本想打道回府,中途却又被长公主派来的侍女拦了下来,重新回到正厅,被长公主拉过手心站到跟前。 长公主眼神带着几分揶揄,“同娘说说,你今日可有看上哪家姑娘?” 寇辛脸霎时一红,“什么看上不看上的,再说了,我还不想选世子妃呢。” 长公主作势眉一扬,“你年纪也不小了,十六了,京城中与你同龄的可有不少人都相中好哪家女子了,明年抬进府中,后年就能生一个大胖小子给我与你皇祖母瞧瞧。” 寇辛不敢置信道,“后年?!” 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要!” 长公主不解,“又闹什么脾气。” 寇辛:“我没闹脾气,娘,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我不想明年就娶妻生子,我担不起,真担不起。”他想了想,拉出个人当挡箭牌,“你瞧晟堂哥这都及冠了,不也还没立大皇子妃嘛。” 长公主眉一皱,“你晟堂哥虽未成亲,但也有好些个通房丫头,再说你作什么同他比,东宫一日未定,他哪安得下心娶妃。” 寇辛:“这有什么不同,现下娶了,以后立了太子,不也能升为太子妃?” 长公主:“哪有你说得这么轻松。” 此时在大厅随侍的只有伴着长公主从小到大的老嬷嬷,没有外人,母子两说话便也不顾忌。 长公主不想同寇辛胡搅蛮缠,吩咐道:“嬷嬷,快将那册子拿来。” 寇辛:“什么册子?” 老嬷嬷出了正厅,从厅外候着的侍女手上捧回一个厚册子,长公主给寇辛翻开头一页。 寇辛低头一瞧,其上赫然是一位略施粉黛的女子,画师画技高超,将女子的神情都惟妙惟肖地画出,叫他一眼就看出是他那最爱哭的、生性怯弱的寇家表妹。 也就是寇辛十岁时不小心惹哭的那位寇府表妹,他懵了一瞬,“这是三表妹?” 长公主颔首,“正是你那娴字辈的三妹妹。”她苦口婆心,“娘也不是迂腐之人,非得你挑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出来,只要你喜欢,只要她合适,那娘翌日就派媒婆上门说亲去。” 寇辛缓了好半响,才晓得他母亲是什么心思,竟是想让他的三表妹嫁予他?! 长公主:“娘瞧你们小时候玩着也挺好的,你三表妹可黏着你。” 寇辛喉中艰涩,“可娘,你也晓得她是我三妹妹。” 荒唐。 这也太荒唐了。 寇辛梗着脖子,“我不要。” 长公主便翻开下一页,“这位如何,这是相府家的小姐,今日你们也见过一面,相府夫人说了,她放心将女儿托付给你。” 寇辛闷声:“不要。” 他都不知道这女子是谁,相府夫人又是谁,旁人对他满意就要他接受,他才不要。 长公主又翻开一页:“这位如何?” 寇辛:“不要。” “不。” “不喜欢。” “不认识。” “没印象。” …… 寇辛不知说了多少个拒绝。 长公主都有些口干舌燥,用茶水润了润喉,头疼地按了按眉角,索性合上那册子,“辛儿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寇辛烦躁得情绪难得出现了几分消停,看了这么多女子,他没有一个动心的,甚至只觉得她们全都是个麻烦,一想到要娶进府里,只觉得肩上担子都重了许多,看到最后,他看每一位女子的面容都瞧出几分反感,甚至是无边的厌烦。 寇辛的确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女子对他扔过袖帕,在这一方面,他空白得像个稚子。 所以,寇辛想。 他在这时候想起燕京涵是很正常的。 也只有燕京涵对他这么热烈大胆直白地说过,我只要你一人。 他也只同燕京涵这般亲近过。 这再正常不过了。 这才不是因为喜欢。 寇辛恍神过后,深呼吸一口气,认真道,“我谁都不喜欢,我也不想那么早成亲。” 长公主听罢,却并未生气,甚至一分恼意都没,她只是轻蹙着柳眉,用寇辛看不懂的眼神看了寇辛长久。 良久,长公主轻叹了一口气,眉眼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现在离子时已过了一个时辰,撑到这份上,他母亲会困乏再正常不过,可寇辛却隐隐觉得不对。 他娘亲眉眼中的疲惫不像一朝一夕生出的,而是经年累月,好几月的隐忍,藏在皮肉里,隐在骨子中,只是现在到了深夜,才忍不住透露一些,叫寇辛窥了出来。 寇辛一直硬着的脾气忍不住软了几分,“娘很累吗?” 长公主将寇辛脸侧的碎发微微理了理,抚了抚寇辛的头顶,轻声道,“辛儿,如果一定要你选一个呢?” “就当是为了让我……同你皇祖母高兴高兴。” 寇辛下意识道,“我成个亲就为了让你们高兴高兴?” 说罢才后知后觉。 明悟的那一刹那,寇辛只觉天旋地转。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64章 成家立业 长公主去歇下了。 寇辛将那册子翻来覆去地看, 睁眼到天明,却一个人都没记下。 寇辛候着时辰,宫门一开, 就乘了暖轿进宫, 一路抬到了仁寿宫门前,太后还未醒,他便候在寝宫门前等。 宫人们早在偏殿备了热茶暖炉, 哪敢让小主子在外头吹着冷风候着,大宫女前来请了又请, “世子这不是折煞奴婢们,天寒地冻的,万一吹坏身子了,届时太后娘娘可不得心疼您。” 寇辛每回却只沉默地摇摇首, 身形屹立不动。 大宫女无法, 同主子一同在门前候着。 寇辛面上没什么表情, 语气平静, “去忙吧,不用陪着我。” 大宫女已大差不离地猜出寇辛的来意, 忧心忡忡地离去。 寇辛候了足足两个时辰, 太后才醒。 他全身都被寒风吹得冰凉, 却没叫冷, 披着寒露冷风, 一步一步踏了进去。 太后一脸病容地倚在床头,对寇辛招了招手,寇辛将褪下来的大氅扔给宫女, 用袖炉暖了好一会儿手, 才坐到床榻跟前, 握住太后的手。 太后低叹一口气,“又在跟谁犟呢,在门外吹了两个时辰冷风,是不是成心让哀家跟你娘心疼?” 寇辛忍了好几个时辰,听着太后跟往常无二的关怀语句时,终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皇祖母既然知道心疼,那为何还要瞒着我,辛儿就不心疼了?” 寇辛眼眶发红,埋进太后的怀里,哽咽着道,“一个小小的风寒,怎会几月都未好全,皇祖母不与我说,娘也不与我说,前些日我来,您还跟旁人瞒着我。” 太后缓缓拍着寇辛的背,一下又一下,“你娘为着我成日寝食难安,再让你知晓了,怕是你们娘俩也跟着以泪洗面,哀家总想着,能拖一点就是一点。”她笑了笑,“瞧瞧,又在哭鼻子,院判都说哀家的身子好好调理就无碍,有什么好哭的。” 寇辛泪眼朦胧地直起身,“皇祖母没骗辛儿?” 太后:“哀家的话还有假,来人,传太医。” 太医院的院判早就在仁寿宫门口候了许久,等到大宫女的通传后,背着个木箱子步履维艰地走了进来,人已年近古稀。 太后:“赐座。” 院判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老太医的每一举一动都叫寇辛看得极其不信任,但等院判隔着层帕子给太后把脉时,布满皱纹的手却意外地稳,一动不动。 寇辛看了几眼院判面上的神色。 老太医端得是一副慈眉善目,和蔼近人,把完脉神色也不见波动,道,“娘娘这身子比前几日倒要好了。” 太后闭目养神,大宫女轻声道,“前些时日小世子来了一趟,这几日太后用膳时总算有了些食欲,吃得多了些。” 寇辛也忙点了点头,“以后我日日都来仁寿宫。” 太后眉眼含笑,“好好,每日太学一敲钟,哀家就让暖轿乘你进仁寿宫,陪哀家用膳。” 老太医抚着白须,“是也是也。” 见太医又不紧不忙地在外间案桌上写着药方子,寇辛提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他抹了抹面上的泪,跟太后说了几句体己话。 太后撵寇辛,“行了,哀家要更衣了。” 寇辛出寝宫前,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太后又躺了回去,并未有起身的意思,只是精神不济,撑不下去了才要赶他走。 寇辛眼又不禁一酸,心里盘算着等今日旬假结束,明日回学里,他定要都吩咐好了,国子监一敲钟就直奔仁寿宫去,念罢,他眼一抬,在廊道的转角处却瞧见了太医官袍的一角。 寇辛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他缓缓走进,映入眼帘的却是黄色的龙袍。 老态龙钟的太医院院判跪伏在地,木制的方箱孤零零地放至在地,大夏朝的皇帝背手而立,远目眺望廊外,他听见声响,侧目看过来,精明的眼神透过十二冕旒射向寇辛。 寇辛脑中一片空白,凭着本能下跪行礼。 皇帝平淡地应了一声,让寇辛起来。 寇辛嗓音干涩:“皇舅舅怎会在此?” 皇帝只招了招手,等寇辛站到他身前,便抬手抚了抚寇辛的头顶,嗓音低沉,“你皇祖母一向疼你,她临前就想见你能成家立业,若是有心仪的女子,便让你母亲传个话来,朕立个旨让你们两家成婚。” 寇辛唇间嗡动,却一个字都吐不出。 皇帝低叹了一口气,按了按寇辛的肩。 寇辛怔了大半响,才问,“是中秋那日上……” 皇帝微不可见地颔了颔首。 寇辛的眼泪霎时流下。 跪在地上的太医院院判直起身道,“太后自中秋那日中了风寒,老毛病又犯了起来,头是日也疼夜也疼,身子一直未好利索,熬了好些个月,前些日京城落了一场大雨,寒秋一来,骤冷之下又病倒了。”他抚了抚白须,边摇首边叹,“等入了冬,京城落雪后怕是更难熬,若熬得过这冬还好,若熬不过……” 未言之意,皇帝跟寇辛都心知肚明。 太后今年已近七十高龄,这等岁数,能多活一年都是喜事,更不用提人老了后,身体一个突发的小小病痛都能患成大病,这一病就再难好全,只能熬着。 而年关年关,临近年关的寒冬等同于一生命大关,这熬冬若熬过了,便活。 熬冬熬不过。 便死。 可分明前些时日太后还在同他中气十足地笑,寇辛想不通,也不愿面对,他跪倒在地,哽咽着道,“求皇舅舅救救皇祖母。” 皇帝沉默良久,无奈道:“朕恨不能以身代之。” 太医院院判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陛下!” 寇辛终是忍不住抱住皇帝的袍角失声痛哭,皇帝平日最喜欢同太后一起笑寇辛平日眼泪说掉就掉,受到什么委屈就哭哭啼啼得活像个女儿家。 可今时今日,便是皇帝自个喉中都忍不住干涩,太后是他亲母,他由太后亲手抚养长大,母子俩的关系深厚得完全不像是天家的薄情寡义。 寇辛哭得龙袍上都是泪痕,鼻涕眼泪也全擦在上面,皇帝却并未说些什么,只静静地陪了他小半个时辰,才因着政务繁忙,离开了仁寿宫。 跪了许久的太医院院判也早就离去。 寇辛在偏殿净了面,捧着一杯热茶坐到了午时,飘着热雾的茶面被他捂冷,冻得犹如冬日里的一捧雪,直至大宫女将轻声唤了两声,“世子?该用午膳了。” 寇辛这才如梦初醒:“皇祖母在哪用膳?” 大宫女矮身回,“太后娘娘这些日子都是在寝宫用的膳,很少去膳殿了。” 寇辛沉默地“嗯”了声。 临进寝宫前,寇辛深呼吸一口气,露出跟平日无二的浅笑才进了去,“皇祖母怎么也不命人给我寻新的话本子,我在书房翻得都是以前看过的。” 寇辛少时常来仁寿宫待着,一待就是一整天,这不合规矩,但太后高兴,也没人敢说什么。 他每日就躲在他皇祖母这看话本,宫女太监们最爱揣测主子们的心思,试探了太后的口风,每日都会为寇小世子去寻新的话本子。 那时的寇辛天真地以为他皇祖母这犹如人间仙境,他想看的话本子日日都能看到手,还会每日自动变成新的,别说都新奇了。 此时寇辛旧事重提,太后竟也没忘,笑着接话道,“都多大人了,还看那些话本子。” 寇辛看了看四周,不服气地低声道,“皇祖母可比我爱看多了。” 太后惊地挑眉,“你小子怎么晓得?” 寇辛得意洋洋地扬眉,“不告诉皇祖母。” 寇辛小时会给看过的话本子折一个小角,翌日过来就翻到折起的那页续上,有些日子,寇小世子却发现他折起的小角诡异地消失不见了,他怎么找都找不着,问了太监宫女才晓得太后夜里会来书房坐一会儿。 寇辛将这个小秘密藏在心里,谁也没告诉,今时今日又从记忆里挖出来这颗小小的饴糖给皇祖母吃下,想着它的甜度能让皇祖母开心地笑笑。 太后的确笑了,她笑闹点了点寇辛的鼻尖,轻声笑完,却耐不住低咳起来。 寇辛走到太后身后,为太后轻抚着背,强行勾了下唇,“皇祖母要吃些什么,辛儿给你夹。” 为太后服侍着用下这顿午膳后,寇辛这才坐下用膳,太后用完药后就又进去睡下了。 寇辛没吃几口,用了一小碗肉汤,再吃不下,大宫女得知寇小世子从昨夜子时到现在都未用过膳,前一日还醉了酒又忧心地劝了好些次,“世子若是病倒了,太后娘娘是疼在心里头的。” 寇辛只得又勉强自己再吃了小半碗饭,就这点份量,他强塞完竟觉得有些反胃,大宫女险些就又去传唤太医来。 寇辛拦下了,“不用唤太医,备轿,我要出宫。” 宗室子弟出宫走西侧门,出宫的路上寇辛碰着了淮亲王府的出宫轿子,他提不起精神去寒暄,便当作没听见宫人的提醒,直到出了宫,淮亲王府的下人来敲了敲隔窗,“小世子,王爷邀您一聚。” 寇辛蹙了蹙眉,上了燕京涵的马车,还未坐稳便被人拉至跟前抚了抚眉眼,“怎么这般憔悴?” 寇辛怔怔地看着燕京涵,曾经他以为太后是燕京涵害死的,中秋那夜却被证实燕京涵从未对仁寿宫下过手,他那夜得知皇祖母是病死的,虽大哭了一场,却总以为不至于这般快。 谁曾想这病其实一直未好。 寇辛晓得,皇祖母熬不过这年冬。 因为那个梦里,太后早早便薨了。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寇辛终是忍不住,红着眼轻声道:“燕京涵,我要娶妻。”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告诉我 燕京涵碧眸微凝, 抚着寇辛眉眼的指尖微微用力,又不忍心地松开。 他答非所问,只问道:“累不累?” 寇辛闻言一怔, 定定地看着燕京涵的双眸。 累, 当然累。 寇辛从子时生生熬到现在,整整六、七个时辰,没休息过片刻, 情绪大起大落好几次,一个能让他开心一小会儿的喘气功夫儿都没有。 冷了便生熬过来, 饿了又没胃口入肚,乏了也没心情歇息,身子骨已经被寇辛作得紧绷到极点,仅差一根弦就会彻底倒下。 更何况寇辛本就留有病根。 寇辛自己都未发觉, 他快要被这深秋的寒风吹得呼吸困难, 已然出气儿多进气儿少。 燕京涵向来是默不作声的强势, 见寇辛不出声, 也一言不发地探出手,按在寇辛的后脑勺上往下压, 言简意赅, “歇歇。” 寇辛眼前一黑, 被迫将脸埋进燕京涵的肩颈处, 双腿也岔开来, 跪坐在燕京涵的大腿上。 这个姿势能让寇辛将全身的力都卸在燕京涵身上,好比他身上有一座山,这座山太沉太重, 快将寇辛整个人压垮, 但现在燕京涵将他抱在怀里, 用血与骨重新将寇辛撑了起来。 除了寇辛,寇辛身上的那座大山也全被燕京涵扛起。 寇辛突然觉着很累,他不管不顾地瘫软在燕京涵的身上,将脸深深地埋进去,疲惫地合上眼,吸取生气一般缓缓吸了口气。 燕京涵一手搂住寇辛的腰,另一手去拿案桌上的公文,一一将内容记下,回府后就会批复。 属淮亲王的封地前些时日总算到了燕京涵手上,他这些时日除了要打理封地跟王府,还要跟朝臣中的武将商议北疆事宜,进宫向官家讨请赴北疆的旨意,将圣上的一言一语在心中琢磨个千万遍,夜晚临睡前还得温习太学里夫子所讲的学业。 燕京涵在以一种疯狂的速度成长。 但他总会留出一些空闲,去想寇辛。 书页翻飞的声音在静谧的马车内响起,燕京涵看完了几本公文,才道,“先睡,睡醒我们再谈。” 寇辛小小声地嘀嘀咕咕,“你可以不用说后半句。” 燕京涵:“好,我没说。” 寇辛:“……” 寇辛嘟囔了句,“你真的好讨厌。” 他说罢,又迷迷糊糊地安心睡过去。 寇辛这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他醒来时依旧在马车里,只不过马车已经停了,燕京涵依旧抱着他,侧脸的轮廓虽还带着些许少年的稚嫩,但已然冷硬非凡。 寇辛不知不觉看了燕京涵很久,尤其是很久以前他觉得犹如猛虎饿狼的一双眼,而如今只是单纯的一双深邃的碧眸,同千千万万人没什么不同,又似乎有什么不同。 好一会儿,燕京涵才发觉寇辛醒了过来,正仰首懵懵懂懂地看他,清澈的眸里仍带在朦胧的睡意,“睡够了?” 寇辛“嗯”了声。 燕京涵没有立刻放下他,直到寇辛彻底清醒了,手脚不再无力,才托着人起身下了马车。 寇辛踩着步梯落到地上,一抬眼却并非是淮亲王府,往四周一瞧,一片荒郊野岭,林荫大树层层笼罩,脚下踩着平坦的山路,身前的宅子仿若延绵千里。 寇辛:“这是哪?” 燕京涵领着他走进去,“淮亲王府在城郊的灵泉山庄。” 灵泉便是温泉。 寇辛:“你的宅子?” 燕京涵“嗯”了声。 寇辛惊道,“倒是比喻誉那个在城郊搞的马场大许多。” 燕京涵沉默一瞬,“我不止这一处宅子,马场也有许多。” 寇辛惊叹两声,诚心为自己的好友感到开心。 燕京涵:“……” 进了宅子后,燕京涵就不再顾忌,携着寇辛的手慢慢在廊道上走着,“山庄里都是我的人,不用怕被人看见。” 想抽回手却抽不出的寇辛:“我有什么好怕的。” 燕京涵不跟他吵嘴,开始了秋后算账,“你要娶谁?” 燕京涵一点铺垫都没,就这般直截了当地问,寇辛懵了一瞬,才接过话题,“还没选好。” 燕京涵冷声,“你选个试试。” 寇辛没心思跟燕京涵掰扯,“燕京涵,我选与不选,都同你无甚干系。” 燕京涵:“太后临前是想你见你成家立业,但她绝不会想看你随便找个女子应付这一生。” 寇辛骤然掀眸,“你怎么知道皇祖母大病已久?!” 燕京涵:“我在仁寿宫插不进探子,区区一个太医院却是随手的事。” 寇辛死死看着燕京涵,他觉着不对,他一个太后亲孙都是今日才知晓,太医院院判能坐到这位置上,想也是个嘴严的人,燕京涵到底是如何知晓的?明明他昨日还想不通长公主府为何给他办一个选世子妃的宴会,怎么今日瞧上去比他知道的还多。 燕京涵不等寇辛反应,再道,“这处灵泉山庄本是我冬日想带你来取暖之地。” 但现下,他不一定还能留在京城过冬。 “我走之后,你若是嫌冷便直接拎着包袱搬进来,管事上下都打点过了,自会奉你为第二个主子。”燕京涵低声道,“莫要在京城里硬熬着。” 若这是喻誉的宅子,寇辛肯定二话不说就应下,甚至喻誉还未开口,他就能厚着脸皮自己住进来,可换成燕京涵,寇辛摇首再摇首,“不要,这是你的宅子。” 燕京涵:“这座宅子将后山都圈了起来,深处还有一处梅林,府里没人敢拘着你的行踪,便是你逛一整个寒冬都逛不完,还是你更想闷在长公主府?” 寇辛依旧摇首,“我要在宫里陪着皇祖母。” 燕京涵神色微沉,“你在京城里都熬不下去,还要太后陪你一起熬。” 寇辛一怔,“什么意思?” 燕京涵:“汤泉行宫。” 京城北约四十里,有座由三个山峰组成的独立小山,山形如笔架,因有温泉泉眼,被命为大汤山,大夏早年间,就在此修建了处行宫,筑空心火墙,再以花椒涂壁。 每个宫殿都按照暖阁的形式建造,地底都开辟了烟道,盖以青石,覆以黄土,铺以金砖,砌以火炕,建以火墙。 建成后就被命名为汤泉行宫,先帝也曾亲奉过太皇太后前来疗疾。 寇辛只要跟皇帝提一嘴,此事必定能成,他有些犹疑,“仁寿宫比这处行宫的建造更加精致,而且皇祖母的身子不适宜奔波——” 燕京涵打断,“不去这行宫也罢,只要离了宫,出了京城,就算去寺庙清修也能有一线生机。” 寇辛瞳孔微缩,侧目紧紧盯住燕京涵,“有人要害皇祖母?” 燕京涵微一颔首,他未说的是,即使太后搬离京城,但遭了宫中毒手的身子亏损得太过厉害,也熬不过两年了。 寇辛眼前发黑,与燕京涵十指相扣的手攥得愈发紧,用力到指尖发白。 原来不是天灾, 是阴险小人导致的人祸。 寇辛想到他皇祖母的满脸病容,母亲眉眼中掩饰不去的疲惫,皇舅舅无能为力的悲哀,再到小时将他搂在怀里的皇祖母悄无声息地平躺在棺里。 梦里的皇祖母原是这般被人害死的。 寇辛面色苍白,脑海嗡鸣一声,炸了。 他咬牙愤怒道,“是谁?!哪个狗胆包天的敢对皇祖母下手?!” 寇辛气得眼珠子发红,神色阴晴不定,他一向很少使那些阴毒法子,可如今脑海里数十种酷刑一一闪过,恨不得在禀告给圣上前,自己先去用这些私刑,生啖其肉,再饮其血,抽其筋。 燕京涵按住气得发抖的寇辛,沉默地摇了摇首,寇辛刚沸腾起来的血一下冷了,“你也不知道,是吗?” 燕京涵:“不确定,我寻不到证据。” 他们的手脚太干脆利落。 寇辛语无伦次:“你就是不想告诉我,怕我坏事,我答应你我什么都不做,我让我娘寻,她定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燕京涵,算我求你,你把你查到的都告诉我。”他狠了狠心,“我不娶妻了好不好,我就在京城里等你回来,我谁都不选,谁都不娶了。” 燕京涵微微挑眉,但依旧一言不发。 寇辛急得焦头烂额,什么法子都想了个遍,“今年冬至一到,国子监放了假,我立即搬来你这宅子,哪都不去。” 燕京涵低笑一声,“我拘着你作甚。” 寇辛愣愣反问,“你不想关着我?” 燕京涵呼吸一滞,直勾勾盯着寇辛。 太后的生死燕京涵从未关心过,若不是因为昨日那一场宴,他也不会一夜未睡,将事情查得个七七八八后,借着同皇帝议事的借口,在西侧门的出宫路上守株待兔。 燕京涵盘算好了一切,就等着寇辛乖乖跳进来,他俯身凑近,低声道,“我是想关着你。” 寇辛微微睁大眼,琉璃般清澈地瞳色倒映着燕京涵幽深的碧眸,像一只被野狼按在爪下,吓得一动不动的家养小猫。 燕京涵嗓音依旧带着冷意,寇辛却硬生生听出了其中的几分玩味,“可我那时又不在京里,难不成要将你关到我回京时?” 燕京涵恐吓完寇辛,又道,“今日带你来仅仅是为了让你泡泡这硫磺汤,解解乏,不做别的什么。” 寇辛:“就泡个汤池子?” 燕京涵低声一应,“我们泡完就告诉你。” 寇辛:“当真?” 燕京涵:“当真。” 寇辛提起的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得知皇祖母能起死回生,凶手也有眉目,他自是安心。 寇辛跟燕京涵分别去净了身。 寇小世子还扭扭捏捏地将亵衣薄纱都穿上了,下水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一入了水,寇辛浑身湿透后低头看了看半遮半掩的身上,又看向燕京涵微微眯起的碧眸,才觉不对。 寇辛:“……” 他真的是蠢到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汤泉行宫:北京城北约四十里,有座由三个山峰组成的独立小山,山形如笔架,因有温泉泉眼,被命为大汤山。(出自百度,是真实存在的) 暖阁的制造:盖以青石,覆以黄土,铺以金砖,砌以火炕,建以火墙。(出自百度) 第66章 灵泉山庄 寇辛昨夜未沐浴, 方才净身时总觉得发间一股子酒味儿,索性没叫下人将乌发都挽起来,也一起洗了。 此时他站在及腰高的汤池子里, 一头湿发披在身后, 浸在水中,缭绕的热雾将他身上薄薄的两层衣裳也都打湿,半遮半掩地露出腻白的皮肉。 寇辛呼着热气, 慢慢转过身,背对着燕京涵坐在汤池子里, 用热雾跟池水将身体遮住,自欺欺人地将纱衣跟亵衣都脱下,怒气冲冲地扔到岸上。 燕京涵:“同两件衣裳撒什么气。” 寇辛:“那我同你撒气?” 泡池子本是为了修身养性,但寇辛现下恼得面红耳赤, 活像是受罪来了。 在燕京涵这泡的池子不比长公主府内的趣味多, 只有一些琢磨着寇辛会喜欢吃的果子糕点在, 其中最让寇辛新奇的, 是西域引进的胡奶酒。 寇辛趴在燕京涵身旁的岸边上,有些贪杯, 快将半壶都饮落了肚, 这胡奶酒还不醉人, 可适合他这种爱吃酒的一杯倒。 活像个小馋猫。 燕京涵捏了颗干果, 塞进寇辛嘴里, “尝尝。” 寇辛没嚼两下,就落入肚,眼神一下就亮了, “这个好吃。” 这个干果也是从西域来的, 用了熬化的饴糖炒出, 咬下去却并不甜,反而有股奶香。 寇辛不喜吃甜食,都忍不住等着燕京涵投喂。 燕京涵喂了他十几个,就停了手,“不能多吃。” 寇辛撇撇嘴。 燕京涵这还不够,握着寇辛的腕骨,将他饮过的金樽酒杯抵在唇上,就着寇小世子的手一饮而尽。 寇辛瞪大眼,“最后一杯了!” 燕京涵:“再给你上一壶。” 寇辛满意了。 燕京涵向屏风外候着的下人吩咐完,回身却看见寇辛背着他又偷偷摸摸吃了几颗干果,唇角处还黏了几根发丝。 寇辛被抓包了还理直气壮地回看回去。 抓准了燕京涵不能拿他怎么样,还舍不得拒绝他。 燕京涵倾身靠近,微微抬手。 西域人天生身材高大,他明明比寇辛还小一岁,尚且是少年时,身型却比青年人还要硬朗,薄薄的肌肉附在筋骨上,腹部前的几块肌肉清晰可见。 寇辛低头瞅了瞅自己,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再抬眼时,唇角却被粗糙的指腹轻轻抚过。 燕京涵将那几根发丝挑起,别在寇辛的脑后,他张开双臂。 寇辛以为他要抱自己,犹豫了下,因着自己有求于人,眼一闭,就抬手拥了上去。 皮肉跟皮肉紧紧贴在一起,赤诚的两颗心隔着胸膛互相触动着对方的跳动,愈来愈快,也愈来愈热烈。 寇辛快要被燕京涵身上的热度烫化了,眼角红得晕出了粉,眼睑轻合间全是粘腻的湿意,他明显感觉到燕京涵明显僵了一下身,怔了一会儿,才低笑着继续手中的动作,将寇辛背上的湿发都搂在了一处。 寇辛感受到燕京涵胸腔轻微的震动,脸腾地下就红了,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不是要抱我?” 燕京涵低沉着嗓音,“我可以是。” 寇辛呼出的气都是烫得,嘴唇嗡动两下,却一个字都发不出,心跳愈发地快。 燕京涵回身抱住寇辛,忍不住在寇辛的红透的耳垂轻轻咬了一下。 寇辛别过脸,没有拒绝, 燕京涵便从他耳后一点一点吻到寇辛的唇尖,轻轻咬了下那颗小巧的唇珠,撬开寇辛汁水淋漓的唇,他技术愈发地好。 寇辛的舌尖发麻,无力地张着被人□□得软烂的唇肉,攀附着燕京涵的肩颈,他似乎是水做的,越亲口中的津液便越多,含也含不住,水渍声隐在温泉的流水声中。 亲了唇尖还不够,脖颈处全被咬了个遍,尤其是那处小巧精致的喉骨,被人用舌尖把玩再把玩。 寇辛全身都瘫软下来,被人探到那处地方也只是轻轻颤了下身子,软声推拒着,“屏风外……还有人。” 燕京涵到这地步,语气也依旧平静,只是嗓音微微有些沙哑,“不会听到的。” 这种感觉寇辛只在梦里试过,他是个乖孩子,从未自己去试过,没成想第一次是燕京涵教他的。 事完了后,寇辛又贡献出自己酥软的手,磨红了掌心才终于解放。 寇辛总算被燕京涵抱出这硫磺泉,又过了遍温热的清水,才擦拭干净身上的水珠,只披了件外袍就被放到榻上。 等燕京涵洗漱回来后,寇辛已经成了只小鸵鸟,把自己埋进了被褥里。 燕京涵:“先擦干发再睡。” 寇辛嗓音闷闷的:“它会自己干的。” 燕京涵不容拒绝地将人挖了出来,果不其然,被褥内部已经湿成一片了。 下人换新被褥的功夫,燕京涵就站在床榻边,拿了个干帕子给寇辛擦发。 寇辛低垂着头,红着脸不出声,边无聊地抠手,思绪边胡乱地飞,半响没理出个头绪来。 他晓得他身旁也有些官家子弟会买些娈童放外边儿的青楼楚馆里养着,时不时去爽快一番。 寇辛不仅不感兴趣,甚至避而远之。 并不是因为讨厌断袖,他对养妓子这一行当也讨厌得紧。 幼时在仁寿宫,宫人们给寇辛搜罗的都是些花前月下,郎有情妾有意,二人缠缠绵绵的话本子,再加上他爹娘的影响,寇辛从小便觉得姻亲大事只能容得下两人。 寇辛能瞧出来,燕京涵同他一样,也并不是随便的人,他苦恼地皱皱眉,怪就怪他怎么就鬼迷心窍,现在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寇辛抠了小半个时辰的手,燕京涵才帮他将发擦干,他自个则浑不在意地将湿发披在肩上,领着寇辛去了寝房外间的书桌前。 寇辛守规矩地没有乱碰乱看。 燕京涵从桌面上抽了几本公文来放至寇辛身前,低声说了一个人名。 · 寇辛临近黄昏前才回到长公主府,用了膳后便回房歇下,翌日午时,长公主就领着寇辛进了宫。 寇辛今日进宫不是为了去仁寿宫的,而是面圣,昨夜长公主的书信就递进了宫,今晨一旨圣意下来,宫内便开了个小小的家宴。 圣上端坐帝位,与其平起平坐的是皇后,高台上的右侧则端坐了一宫装丽人,正是二皇子的母妃,文贵妃。 文贵妃一袭黛粉色宫装,端的是年轻艳丽,挽了飞天髻的发上并未穿金戴银,而是戴了钗花,瞧上去比他儿子才大了几岁。 高台之下的长公主与寇小世子坐在右下首,对面则是大皇子跟二皇子,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宫中能说得上话的几位主子齐聚一首。 寇辛闷声吃饭,这种地方他又说不上话,只能全靠他娘了,燕晟同燕离归也和寇辛一般,都是来旁听的。 寇辛仔细瞧了瞧二人的神色,没瞧出什么异样,倒瞧出这两人水火不相容的紧张气氛。 高台之上却是一片祥和。 长公主率先开口,“司天监前些时日推算出,冬至时会落一场大雪。” 文贵妃接话道,“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 长公主沉声,“对母后却并非是个好兆头。” 文贵妃只静静笑了笑,眼神困惑。 皇帝为文贵妃解难,“前些时日母后的风寒其实一直未好全,若是个寒冬,倒会叫母后平白受许多苦。” 长公主:“臣瞧,不若提前将母后接到大汤山的汤泉行宫上去过冬。” 皇帝:“朕也觉此意甚好。” 皇后隐隐明了,手攥后宫大权的太后一走,接下来就该商谈这凤印的实权归属,今日叫她跟文贵妃来也正是为此。 中宫虽掌凤印多年,但后宫实权却一向不归皇后管,太后即使老了也不肯歇下,可皇后并未怨怼过,倒还有些庆幸太后尚在。 否则,即是今日这等情况。 坐在她身旁,同她相敬如宾多年的夫君,斟酌半响,却道,“朕看,梓潼即掌了凤印,不若让贵妃与你一同执掌后宫?” 皇后如坠冰窟,她面上却不动声色,朝下首看去,她的儿子,大皇子虽愤愤不平,但一言不敢发,只敢忍气吞声。 她下一眼,却跟紧皱着眉头的长公主对视上,皇姊瞧她的眼神满是怜惜。 皇后一如既往地温婉笑笑,向文贵妃看去,“妾自然当同文妹妹相让。” 文贵妃并未为自己盼了多年的东西终于到手而喜形于色,反倒是轻轻笑了笑,“按妾看,这汤泉行宫去不得。” 皇后隐隐觉着不对,她对同她斗了多年的文贵妃最熟悉不过,她不可能会拒绝。 皇帝反问,“贵妃可有何见解?” 文贵妃轻声细语道,“汤泉行宫的医官可比不过咱京城里头的,太后本就病重,若是在行宫突发病症,医官却救治得不及时,那可就……” 长公主道:“此事倒是好解决,让太医院院判领着太医院的官员一路随行便是。” 文贵妃微微一笑,“是如此,那妾无话可说了。” 皇帝朗声一笑,“那朕就效仿先帝,亲奉太后前去汤泉行宫疗疾。” 皇后道:“届时京城定人人歌颂陛下孝比先皇,陛下可又促成一桩佳话。” 皇帝低叹:“若是母后能病愈,让朕做何事都无妨。” 长公主却不再出声,她原本怀疑的眉头又消了下去,回身与寇辛暗暗摇了摇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便是昨日得到燕京涵证实的寇辛也隐隐觉得不对了,他并未记错,燕京涵在他耳边说的人名就是“文贵妃”。 但文贵妃既然想要太后死,为何方才只轻轻推拒一下便罢休? 寇辛深吸一口气,看向对面的燕离归。 燕离归同平日神色无二,面上的笑意一刻未停,见寇辛看来,还眯眸也笑了下。 寇辛嫌恶地移开视线,心中隐隐不安。 说到底燕京涵并未找到能坐实的证据,文贵妃仅仅是他在满京城的怀疑人选里可能性最大的一位。 寇辛心想,罢了,竟然揪不出暗中陷害之人,那当务之急就是将皇祖母送离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没doi,互相帮助了一下 要是这章锁了的话就看我专栏( 第67章 汤泉行宫 太后启程的日子由司天监算了个宜出行的良辰吉日, 司天监的官员倒也没白领这俸禄,那日的确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还难得出了些日头。 寇辛作为随行人员, 同长公主一齐坐同一辆马车, 他掀帘望了望外边的日头,却同马车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玄色劲装的燕京涵对视上。 寇辛立刻缩回脑袋, 将帘放下。 他一见着燕京涵,就忍不住想到那日山庄的事。 长公主见寇辛的脸发起烫, 还伸手探了探,“虽说暖了些,但也少探头出去吹冷风,免得又病了。” 寇辛诺诺应是, 哪敢说出实话, 心里又忍不住好奇, 怎么淮亲王也能随行一同去行宫。 此次因着皇帝亲奉太后去往汤泉行宫, 要往民间传扬官家效仿先帝的大孝名声,随行仪仗虽一切从简, 但也严格按照着天子大驾的规格来办置。 最前方旌旗招展的数十开道车架乃公卿引路, 大将军随车护卫, 两边皆有军队随行, 人数达至上千, 中间稍后则是太后跟皇帝所乘的辇车,也遵照了飨射郊征还饮至乘金辂的规矩来安排。 即天子出行为宴饮、射猎、游行、出征回程、论功行赏时所乘的辇车皆为金辂。 再其后则是宗室王公的车驾,除去长公主同寇辛外, 也随行了几位亲王, 紧接着便是随行的大臣, 如太医院的院判就在其中, 马车华盖翩翩,乐队鼓乐喧天,断后的步兵气势恢宏。 一切都没什么问题。 怪就怪在淮亲王此次随行的名头并非是宗室,而是军队。 燕京涵掌管了仪仗最后的后卫部队。 鉴于随车护卫的大将军是朝九歌,很难说这里头没有朝家的手笔。 寇辛琢磨了一会儿,只琢磨出朝家跟淮亲王府联了手,他暗暗记下,又瞅了眼闭目养神的长公主。 寇辛偷偷从点心盘子上抓了片黄金糕伸出车窗外,深呼吸一口气,探帘出去,怕吵着长公主,用气音问,“你饿不饿?” 京城距大汤山足有四十里,马车得行一天才能到,从他们出发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 这一个多时辰,燕京涵一直慢悠悠驾着马在寇辛的马车外,因为也有其他亲王骑着马,他此举倒也不突兀。 寇辛把手中的黄金糕举高,本想递过去,没想到燕京涵边握着马缰稳住下半身,边径直躬身下来,用口携走了那一片黄金糕,三两下入了肚。 指尖□□燥的唇瓣微微擦过。 寇辛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去,像受惊的小猫一样,迅速缩回了马车里。 这么多人,他怎么这么明目张胆! 燕京涵的速度很快,没什么人瞧见这一幕,他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车窗里又伸出了那只玉白的手,这次递出来的是一个水囊。 燕京涵身上有水囊,但他还是伸手接过,仰头饮了下去,干燥的唇瓣被水浸湿,他抿了下唇,眼底藏着微不可闻的笑意。 等到了汤泉行宫时,寇辛都不知道给窗外的燕京涵递了多少东西,入了夜后冷了许多,还把自己带的朱雀铜熏炉递了出去。 偏偏好几次中途休整时,寇辛都没瞧过燕京涵正眼。 仪仗休整后,宫人们领着主子们前往歇脚的宫殿,长公主去陪太后,燕京涵才找着跟寇辛独处的时机。 说是独处,太监宫女们都不远不近地在前后跟着领着,燕京涵也只是单纯地跟寇辛相伴而行。 燕京涵:“不想理我为什么还给我递东西。” 寇辛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话语卡壳了好一会儿,才僵道,“我报答你不行?若不是你跟我说此事的隐秘,这汤泉行宫还不知要荒废多少年。” 燕京涵低低笑了一下,“可是那日你已经报答过了。” 寇辛反应了一会儿,才骤然醒悟,霎时从脖子根红到了脸上,呼的气都是烫的,恼道,“你说什么呢?!” 燕京涵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说法:“我怎会将你算作报答?”他道:“那日是你我二人情至浓处所致。” “除去情爱,跟其余皆无关。” 燕京涵压低了嗓音,怕人听见。 殊不知这其实更过分,张了张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见寇辛不说话了,燕京涵虽有些茫然,但也没硬逼着要寇辛给一个答复,将人送到寝宫门口,就规矩地走了,“护卫队还等着我,忙完再来寻你。” 寇辛:“我用完膳就歇下了。” 言下之意就是别来。 赶了一天的路,浑身皮肉都在叫酸,寇辛现下还有力气强撑着,待会儿吃饱喝足,指不定就困了。 燕京涵只是微微颔了颔首,没说应还是不应,只让寇辛快些进去。 进了寝宫后,行宫的太监问道,“世子爷是先洗漱还是先用膳?” 寇辛道:“先传膳罢。” 太监又道,“那奴稍后再给世子安排泡汤池子。” 寇辛皱眉,“端个浴桶来就成。” 他是暂时不想再泡什么温泉了。 用膳的时辰,跟寇辛一同前来的莲和同屏庆为主子的入住做准备,将寝宫原先的用具全换成府上自个带来的,殿内用的香也换成寇辛闻惯的。 长公主这几日同太后住在一起,便没去布置。 等寇辛用完膳,洗漱完后,他坐在榻上,背对着莲和,莲和边给主子擦着发边问,“世子,今夜可要熄灯?” 寇辛小时怕黑,每次出行,到了陌生的地方便睡不着觉,总会要求莲和留一盏灯。 寇小世子打了个哈欠,仔细想了想,摇摇首,若是他不熄灯,万一燕京涵来了,岂不是会误会他故意给人留的灯。 寇辛忙摇了摇首,“不用。” 灯是熄了,但这么多年的小毛病也不是说改就改的,寇辛在黑暗中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只能强迫自己合上眼,放空大脑,好不容易终于起了些睡意。 寇辛的呼吸缓缓放平,朦朦胧胧间却似乎察觉到什么动静,耳边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他嘟囔了声,“莲和?” 床帐外却并无人应声,只是仍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寇辛本就不深的睡意变得愈发地浅,不耐烦地再次唤了一声,“莲和?你吵到我了。” 依旧无人应声。 寇辛困顿间愤怒地想,真是胆子大了,竟敢三番五次忽略主子的话。 这个念头刚一闪而过,寇辛心中一凛,睡意全无,莲和平日最是稳重,怎么可能深夜来里间扰他清眠,还一言不发地根本不理他这个主子。 寇辛霎时清醒。 这人根本不是莲和!怕是哪个贼子刺客! “谁?!”寇辛仅仅吐出了半个字眼,就被人紧紧捂住了嘴巴,“唔唔——” “别出声。”来人轻声道。 随着对方的靠近,寇辛闻见一股熟悉的冷冽香,狂跳的心脏霎时偃息旗鼓,也不再挣扎。 燕京涵!该死。 燕京涵见寇辛配合得不出声,便松开了手,寇辛平白无故被吓了一跳,也是有脾气的,见燕京涵想走,还不肯了。 寇辛一口咬住燕京涵的指尖,狠狠用牙尖磨了磨,直到闻见血腥味,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咬得这么狠,而燕京涵居然从头到尾都任他咬着,疼了也一声不吭。 平时那么能说会道,现下该出声时却又跟个闷葫芦似的。 寇辛心急地松开嘴,可刚松开的那一瞬,却被人用受伤的指尖抵住了虎牙尖尖,带着粗茧的指腹恶劣地磨了磨。 双唇间也被人用手掌卡住,合不上嘴,除了探进来的食指,拇指也跟着一起伸了进来,被人好奇地把玩着软嫩的舌尖。 寇辛从喉腔中发出带着哭音的哽咽着吸气,极像哭腔的喘气声细若蚊蝇,他仰着首,无能为力地用舌尖推动着侵入者探进口腔的粗长指尖。 他合不上嘴,津液也像小孩子一般从唇角流下去,寇辛羞耻极了,眼角的湿意都叫人逼了出来。 黑暗静谧的夜里,无论做什么都显得尤为显眼,燕京涵不能叫人发现,只得俯身垂首,靠在寇辛的耳尖用气音道,“流口水了。” 寇辛羞得狠狠一闭眼,眼泪终于撑不住,硬生生被挤了出来,顺着眼尾流进发间。 燕京涵又问,“还咬不咬人了?” 寇辛从喉间“唔唔”两声,在含着燕京涵手指的情况下,艰难地挤出一个含糊的“不”字, 他心中欲哭无泪。 不咬了,真的不咬了。 放过他吧。 燕京涵这才抽出水光淋漓的指尖,掏出帕子给寇辛细细擦干净唇角跟下巴,再去擦拭自己的手。 寇辛没脸见人了,红着耳根气闷地小声道:“你讲不讲理。” 燕京涵把脏帕子又放回怀里,坐在床榻边,并没有上去,“我探得了消息,本是想来告诉你的,不是故意吓你。” 只是寇辛后来明知道是他,还恶狠狠地下了口,让燕京涵莫名想逗逗他。 寇辛一听,也顾不上生气了,忙坐起身道,“什么消息?” 他这一急就没控制好音量,外间儿守夜的莲和听着了声响,轻手轻脚来到帘后,轻声问,“世子?” 寇辛:“!” 他看了看眼前坐在榻边的大活人,绝对不能让莲和进来,忙道,“我被渴醒了,起来喝杯茶水。” 莲和掀起帘:“世子可千万别下榻,免得半夜进了寒意,奴来帮世子端过去。” 寇辛:“你别进来!” 莲和停住脚步,困惑道,“世子?” 寇辛狠狠瞪了眼神情淡然无比,丝毫不怕被发现的燕京涵,“我已经喝完了,重新躺了回去,你去歇着吧。” 莲和只得低声应了“是”。 怕莲和去而复返,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在黑暗中静静对视着,燕京涵的碧眸微微闪着暗光,看着寇辛的神情格外专注。 最后还是寇辛败下阵来,“什么消息?” 燕京涵轻声道,“我们脚下的汤泉行宫建在大汤山上,而这以西约二里路,有一处名为‘小汤山’的低矮山丘,其上也有灵泉眼,并且先帝也在那建了一处小行宫。” “而汤泉行宫内有一地道直通那处小行宫,能让人悄无声息地暗中前往。” 作者有话要说: 飨射郊征还饮至则乘之——出自《职官分纪》,原文:“一曰玉辂,祭祀纳后则乘之;二曰金辂,飨射郊征还饮至则乘之;三曰象辂,行道则乘之;四曰革辂,巡守临兵事则乘之;五曰木辂,田猎则乘之。” 现实中的汤泉行宫建在小汤山上,但是文里的建在大汤山上,小汤山另建了一处小行宫,是为了情节合理做出的私设,不要代入现实~ 第68章 按兵不动 燕京涵的确是来送消息的, 说完便走了,没继续再占寇辛的便宜,让寇辛睡了个安稳觉。 这次是以为太后疗疾的名头来的, 即使难得一来这汤泉行宫, 也无人敢大肆游玩,都随着皇帝一起吃斋念佛,为太后祈福。 翌日寇辛早早便被唤醒了, 昨日净身焚香,今日则对着一大桌子素念经, 总感觉自己在为它们超度。 寇辛说了句“罪过罪过”,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昨日一天都在马车上,吃不好睡不好, 他半夜肚子就叫了。 用完早膳, 寇辛便去太后的寝宫请安, 罕见地, 太后今日醒得早,但听闻寇辛来了, 却没立时传唤, 好一会儿, 才叫寇辛进了去。 长公主正陪侍在难得有了些精神的太后身旁, 服侍着太后用膳。 寇辛规矩地喊了声“见皇祖母安”, 又乖乖叫了声“娘”,得了应这才在桌边坐下。 长公主跟太后先前在议事,见寇辛来了, 就不再开口, 但是避讳, 是怕寇辛说漏嘴。 太后这边的斋膳瞧着比寇辛宫里的要好许多,寇辛拿了筷子就想夹。 长公主轻轻打了下寇辛的手,“不许吃。” 寇辛嘴一瘪,不高兴了,“方才故意让辛儿在外头候了这么久,现下用口膳还不行,皇祖母跟娘作何又戏弄我。” 长公主扬眉,“皇祖母面前还耍性子!” 太后笑道,“可哀家就喜欢看辛儿耍性子。” 长公主闻言也装不下去了,笑了起来。 大后道,“哀家跟你娘方才在议事,正巧,有些事想问你,你就来了。” 寇辛茫然道,“何事?” 长公主宽袖一甩,屏退了左右,大厅内只剩下她与太后、寇辛三人,她坐在凳椅上,眼神微凝,“淮亲王怎知宫内有人做这龌龊事,他又怎么确定此事跟贵妃与二皇子有关?” 寇辛回忆了一下,“他只说了他在太医院安插了探子,得知您病重的消息,但怎么得知皇祖母是被贵妃跟二皇子害的却没同我说。” 太后同长公主互相对视一眼。 前半句寇辛同长公主已然说过,长公主那日给宫里递了信后,太后尚在半夜派人就前去太医院暗中把底摸了个透,没有打草惊蛇,只确认了燕京涵话中属实,太后才亲自透了口风给皇帝去办那一场家宴。 实在是走投无路,不得不信淮亲王这一回。 宫中必定有鬼。 但为了揪出幕后主使只能按兵不动,暂时离宫,太后没有心力待在仁寿宫中当靶子的同时再去抓这幕后主使。 若是她能年轻个十几岁,太后眼神一厉,宫中何事能瞒得过她的眼睛,谁有胆子把手伸进仁寿宫里。 太医院给的药方太后明面上用着,实则暗地里再唤安插的心腹医官再诊一次,但无论怎么查,也查不出她体内中了毒,只得私底下遍寻名医。 长公主这几日为着这些可费劲了心思。 她们都查不准确不定的东西怎么淮亲王就能晓得? 寇辛被两双眼睛盯着,也没有慌神,他不觉着燕京涵会骗自己,但事关太后安危,他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上次淮亲王府设宴,二殿下也去了。” 也就是燕离归。 寇辛想起那日宴上燕离归同他说的,“燕京涵以前似乎同他私交不错,但,娘你也晓得的,我向来看不惯那小子,燕京涵同我交好就别想同他交好。” 长公主明白了,使了个眼神给太后。 太后阖了阖眸,能信,这小子没为着淮亲王打掩护。 长公主也瞧得出来,她儿子顶多说到这了,挥挥手道,“吃罢。” 太后抬抬眼,“慢着。” 既然寇辛都知晓了,太后也不瞒着了,“来,你说说,给哀家相中哪家的孙媳妇了?” 寇辛偷拿筷子的手一僵。 长公主斜了眼寇辛,“你倒不如问他去,看看他那天做了什么好事!” 寇辛一听这话,又不高兴了,“我倒头睡了一日,安安分分的,娘让我做的我可都做完了,皇祖母,您要为辛儿做主!” 长公主手中筷子“啪”地声放在桌面上,“专门为着你筹备的宴,你倒好,自个睡了一天,这叫什么道理?!” 若是除此之外就没了,长公主还不至于这么置气,“这倒还好,母后,当日小淮亲王同愈家那小子因着他打了起来,接下来的宴也全毁了,害得儿臣还给每位不欢而散的命妇们赔礼。” 长公主身为母亲,却在寇辛面前也丝毫不顾忌,冲着太后娘娘娇嗔道:“儿臣还得求您做主呢。” 寇辛:“?” 太后看了看长公主,又看了看寇辛,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长公主就想着作弄作弄寇辛跟自个呢。 母女俩站在一致战线上。 太后道,“你母亲说的是。” 寇辛不敢置信:“?” 太后转头去问长公主,“你想怎么罚你这宝贝儿子啊?” 寇辛不依了,“你们不讲理!” 长公主:“那你说说,那日当真没瞒着我什么?” 长公主这话问得没有一丝预兆,突然得令人感叹不愧是专门玩心计的天家出来的。 尚在气头上的寇辛根本来不及反应,面上的怒气一顿,眼神稍微那么一闪躲,就这一眨眼的功夫,直接漏了马脚,叫长公主发现了端倪。 太后自然也瞧了出来,却未出声,母亲教训儿子呢,只要不动手,她管做什么? 长公主发现了却并未开口。 寇辛装糊涂:“什么?我能瞒着什么?” 长公主淡笑着挑挑眉,试出来后她就不再出声,硬逼着寇辛去解释也不会如实说,等三日后从汤泉行宫回了公主府,她自会去查。 两个心知肚明的女人笑看寇辛敷衍过去,寇辛总觉得他皇祖母跟母亲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但等夹了第一口筷子,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先前在寝宫里头用过,寇辛就并未吃多,只用了几口,待吃饱喝足后,长公主扶着太后从膳厅回到寝殿。 一直怕隔墙有耳的寇辛将下人都屏退过去,门窗紧紧关上,才一脸忐忑地跟太后与长公主坦白昨夜燕京涵说的那条密道。 太后沉吟道,“他怎知此处有密道?” 长公主道,“淮亲王府携了一支王府亲卫队充当仪仗的后卫队,他的人手不少,许是安插人进侍卫队时搜查所得。” 太后微微颔了颔首,正想说些什么,抬眼却瞧见一旁竖着耳朵偷听的寇辛,毫不留情地赶人,“你怎么还在这?” 寇辛:“???” 他真的要闹了! 长公主用眼神赶着寇辛走。 寇辛愤愤不平,极度不甘心地一步三回头,念念不舍之际,太后突然出声,“等等。” 寇辛立马停住脚步,回身小跑回去,“我就晓得皇祖母舍不得我。” 太后抬抬手,她平日涂着凤蔲的指尖只留下浅浅一层白,“有空带那小子来哀家跟前,让哀家看看。” 寇辛高兴的神情一顿:“谁?” 太后:“淮亲王,那孩子先前在哀家宫门口跪了两个时辰,哀家心里头也过意不去,下次你带着他来,可得替哀家好生说道说道。” 太后又道,“好了,快下去,别耽误着哀家同你母亲议事。” 寇辛这次却并未生气,反而一反常态地乖乖出了门,他站在殿门前想了好些会儿,才想起来燕京涵跪了两个时辰的事。 他只记得当日他将喻誉扶进宫里头后,喻誉同他拌得几句嘴,对于同跪在一旁的燕京涵,却半分印象都没了。 所有人都知晓有这么一个人。 所有人又刻意地去忽略这么一个人。 连他也是如此。 寇辛心里一瞬发起了酸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怜 第69章 鹿血酒 三日后, 立冬。 皇帝携三公九卿在皇城郊外的农桑之地搭建的高坛之上行迎冬之礼,祷告冬神,宣读祭文, 愿来年大夏风调雨顺。 除了祭祀, 宫中还得大兴宴会,宴会的主食便是饺子,是因两季交接时被称为交子, 与饺子谐音。 若是太后未病,她此时也在宫中宴上同众朝臣热闹热闹。 皇帝本意带着朝臣直接在汤泉行宫行冬宴, 但太后病中需静养,只得在立冬这天抛下太后回宫。 寇辛也得回京参宴,但他央着长公主今日留下陪太后吃一顿家常饭。 即使寇辛不说,长公主也是要留下的, 她以为寇辛生□□闹, 是想同他皇舅舅一同回去, 没成想寇辛还主动说着要留下。 太后看在眼里, 虽嘴上不说,心里头还是动容的。 她倒是没白疼这小子。 其余皇子皇女们此时可还留在京中呢! 太后支额问, “淮亲王今日似也留了下来?” 寇辛不自然地颔了下首, 想到昨夜里燕京涵同他说要陪他一起回京时的场景, 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太后微微阖眸, “今日家宴也叫这小子过来罢, 陪哀家用顿膳。” 寇辛应了声“是”,便出太后的寝宫寻人去了。 他到时,燕京涵正在穿戴臂缚, 他一身玄色劲装, 发冠高高竖起, 高马尾如剑刃般利落垂下,两额梳进发冠里的发还扎了西域人的辫。 眉眼深邃,绿眸幽深,漫不经心地抬眼看来时,叫寇辛油然而生一股扑面而来的凌厉尖锐。 他愣了愣,不知燕京涵为何一副西域打扮。 燕京涵早就屏退了下人,不让人伺候,殿内只有他跟寇辛二人。 他自个单手系着臂缚,看见寇辛也怔了下,淡淡问道:“寻我何事?” 又垂下首,用牙尖狠狠拉紧系绳。 听着燕京涵微冷口吻,寇辛皱了皱眉,但平日都是燕京涵主动来寻他,他无事时也的确不会主动来找燕京涵。 寇辛没理,但不妨碍他赌气,也淡淡道,“皇祖母让你今晚陪她吃饺子。” 燕京涵“嗯”了声,又去绑另一只臂,冷厉的眉眼微垂,阴翳遮住眼睑,叫人看不清神色。 寇辛站在门边,看了他几眼,撇开,一会儿又忍不住再看几眼,再撇开,终是忍不住了,“你生气了?” 就因为他昨晚不让燕京涵亲?! 寇辛越想越气,恼道,“你每日跟个采花大盗似的翻我窗子,做那些下作行径,我还没生气呢,你气什么!” 燕京涵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系臂缚的动作顿了顿,用牙尖利落地绑紧后,才抬首虚心请教,“那在你看来,我因何生气?” 寇辛说话不过脑子,张嘴就道:“还不是昨夜——”话说到一半,他就反应过来,咬咬唇闭了嘴。 燕京涵这才明白过来,好笑道,“我方才忙着,不是故意晾着你。” 寇辛后知后觉自个闹了一个大乌龙,硬撑着脸哼哼唧唧一通。 燕京涵走到寇辛身旁,向外问了句,“马匹可备好了?” 门外宫人恭敬道,“回淮亲王,已经从马厩那牵了过来,随王爷挑选。” 寇辛好奇道:“你这一身行头,还备了马,去做什么?” “打猎。”燕京涵言简意赅,自然而然地牵起寇辛的手,大步流星往外走,“今日立冬,行宫被送进了牛羊肉,我觉着不够,想去小汤山那猎头鹿回来。” “鹿血还能拿来给你暖身。” 寇小世子嫌恶地皱了皱眉,他一向不吃动物的肝脏,不是他娇气,是这些玩意儿实在不好处理,手艺一个不好,他入口的便全是腥味,偏偏这股腥味只要入了口,就很难散去,爱干净的寇辛是当真受不了。 燕京涵瞧了出来,“我用京中你没吃过的法子给你做一次,可好?” 寇辛打量了燕京涵一身的西域装扮,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马匹都在行宫外备好了,既然是打猎,那挑的自然都是高头大马,没有寇辛能骑的小马驹。 燕京涵选好后也没自作主张,问寇辛,“我让人牵着你的马走在后头?” 寇辛撇撇嘴,“那还有打猎的意思?” 燕京涵不说了,他利落地翻身上马,俯身对寇辛伸了伸手。 寇辛:“你带着我怎么打猎?” 燕京涵没出声,只平稳地伸着掌心。 寇辛看向燕京涵的碧眸,对视上的一瞬,突然不再担忧,下意识将掌心递了上去。 霎时天翻地覆,马上的人护着他的腰,将他扯了上来,寇辛稳坐在燕京涵怀里。 燕京涵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拿着马鞭,毫无预兆地狠狠挥下,马匹嘶鸣一声,如离玄之箭一般霎时射出。 淮亲王府的护卫们也骑马紧跟而上。 寇辛被颠得头晕眼花,迎面而来的冷风将他吹得乌发散乱,只得紧张地缩在身后人的怀里不敢动。 燕京涵却不想寇辛当他怀里的雏鸟,他低沉着嗓音,“别怕,去感受它。” 寇辛察觉到燕京涵用握马鞭的那只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对方在默默地告诉他,他很安全,不用害怕。 寇辛这才鼓起勇气从燕京涵的怀里钻出。 马匹极速地往前奔着,沙土飞扬,冷风猎猎,风很冷,但体弱的寇辛常年披着厚重大氅,此时吹着却很是恣意。 它吹走了寇辛一直挥之不去的闷感。 肆意,放纵,像是飞跃在空中。 马匹飞猎在布满花草的山谷之中,身后的护卫紧随而上,从羊肠小道深入进林中。 寇辛有些兴奋地望着前方,心脏被刺激得飞速地跳动。 马匹窜入林中,速度却丝毫不减。 寇辛喊道,“燕京涵,这里头除了鹿还有什么?” 燕京涵沉声道,“狐狸。” “坐稳,抱着我。” 话音刚落,寇辛腰上的手臂骤然一松,他听话地侧身搂住燕京涵的腰,下一瞬,便看见燕京涵接住护卫抛过来的弓箭。 眨眼功夫,耳边箭鸣声突起。 寇辛顺着箭射出的方向看去,草丛间赫然是一头被箭射穿的白狐。 燕京涵一箭射出,身下马匹却丝毫未停,如若平地般在丛林的小道上中迅速穿梭,他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往往寇辛还没看见猎物时,燕京涵就已然将猎物射在箭下。 寇辛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打心底里觉着燕京涵前半生的十几年来当真是在太学里埋没了,若是燕京涵其父威武将军还在世,他能同朝九歌一般跟着家中长辈上战场,如今的成就怕是不比朝九歌低。 燕京涵猎了两头鹿外加一堆小动物,这才堪堪停下,跟着的护卫一路捡来,都快提不下了。 寇辛跟着体验了一回马上威风,兴致昂扬得脸都红了,他长舒一口气,卸力地倒在燕京涵怀里,“这风吹得好生恣意。” 燕京涵一行人慢悠悠地往行宫里走,“要不要就地扎营,先用了午膳?” 寇辛有些饿了,点点头。 他们找了处平地停下歇息,寇辛被燕京涵扶下马时,刚走没两步,大腿根就酸胀得不行,被衣物摩擦得疼痛不已,不小心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 燕京涵险险扶住,“怎么了?” 寇辛忍疼地摇摇头,“不知道,明明今日出来时还不疼的。” 燕京涵站在他跟前,伸手在寇辛的大腿侧按了按,“可是这里疼?” 寇辛轻轻嘶了一声,点头。 燕京涵:“应当是被马鞍磨着了,回去我替你上些药。” 细皮嫩肉的寇小世子委委屈屈地应了,他娇贵得坐也不跟其他人一样,是燕京涵脱了外袍垫在他身下,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护卫们切了两只鹿腿下来,扒皮放血洗净,处理干净后燕京涵才接过来,他敞着衣领,热汗顺着脖颈滑入胸膛,没有拘泥尊卑,而是同护卫们一同起了火,用匕首削了些木棍将片好的鹿腿串起来。 寇辛眼巴巴地等吃,望着燕京涵往鹿腿上洒了一堆他看不懂的蘸料,微微皱了皱眉。 寇小世子在吃上也特别挑剔,吃不了太重口的东西,本想着给燕京涵一点面子,不好吃也得说好吃,但等鹿腿烤好,燕京涵给他片了一片最嫩的后腿肉。 寇辛一入口,香得恨不得将整只鹿腿都独吞了。 燕京涵一片一片喂着他,“这是用西域的法子做的,是不是不腥了?” 寇辛小馋猫似的,腮帮子塞满了,没有说话的功夫,他只顾着吃,闻言狠狠一点头,含糊道,“好次!” 燕京涵无声笑了,用掌心摸了摸寇辛的肚子,已经有些鼓了,“不能吃了。” 寇辛眼巴巴地瞅着燕京涵。 燕京涵无奈道,“最后一片。” 寇辛点点小脑袋。 燕京涵伺候完寇辛,自己再用了半块鹿腿,其余的都分给护卫们吃下,又拎回来两只酒囊,“这里头装的是方才放的鹿血,还有烧酒,混在一起便是鹿血酒。” 烧酒里还加了不少的中药材,加了鹿血后,具有补虚弱、理血脉、散寒邪的作用。 最适合寇辛这种体虚之人饮用。 这能好喝吗? 寇辛好奇地看着燕京涵将两者混在一起,出于那只好吃得不行的鹿腿,出于对燕京涵的信任,寇小世子闭着眼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瞬间被一股怪味刺得眉头紧皱,硬生生逼着自己咽下。 寇辛吐着舌,“燕京涵!你是不是想趁机毒死我?” 燕京涵好笑地将酒囊收起来,“真的是好东西。” 寇辛气道,“那你怎么不喝,不准收起来,给我喝完!” 寇辛非得燕京涵跟他承受一样的痛苦,抢过燕京涵手上的酒囊,拔开塞子就往人嘴里塞,“张嘴。” 燕京涵侧了侧脸,占着鹿血的酒囊口从他的唇到脸侧处划开一抹血线,盯着寇辛的眸光莫名危险,“当真要我喝完?” 寇辛自然颔首。 燕京涵眼睛都不眨地一口饮尽全部的鹿血酒。 鹿血酒还有一味寇辛不知道的药效。 是补肾壮阳。 作者有话要说: 猛,大拇指.jpg 第70章 药效 来时恣意得要上天, 回时却后悔连天。 寇辛的大腿根疼得他恨不得走回去,半途忍得泪水在湿润的眼眶不停地打着转,“我不想骑马了。” 寇小世子吸着鼻子, 理直气壮:“你背我回去。” 燕京涵无奈地搂住寇辛, 在马上横空将人侧了过来,“好点了?” 寇辛侧坐在马匹上,细细感受一番, 轻轻颔了颔首,“好多了。” 拖得越久越严重。 燕京涵狠狠一挥马鞭, 马匹迅速猎去。 不过半个时辰,一行人便回到了汤泉行宫。 遭罪,太遭罪了。 寇辛暗恨一声,扶着燕京涵的手在人身后磨磨蹭蹭地往寝宫走, 燕京涵也放缓脚步等他。 人多眼杂, 他抱不了寇辛回去。 燕京涵微微垂眸, 低声嘱咐人备些药膏。 莲和守在寝宫内, 见宫人端着药膏进来,摆在了梳妆台上, 是又担心又怕, 连忙出寝宫门去迎, 远远瞧见淮亲王扶着自家世子回来时, 生怕小主子出了什么, 急道,“主子的腿可是伤着了?!莫不是被马蹄子踢了!” 寇辛忍着痛不想开口。 燕京涵替他答,“你家主子的腿根处恐是被马鞍磨出印子了。” 莲和惊道, “奴这就为世子上药!” 不等寇辛发话, 燕京涵便冷声道, “你?” 不然还能是谁?莲和试探地颔首。 燕京涵紧皱眉头:“退下去。” 莲和一脸诧异。 寇辛:“?” 乱吃什么飞醋,寇辛尴尬地低咳了一声,“淮亲王会为我上药,不用太过担心,先下去罢。” 莲和念念不舍,目光担忧地目送淮亲王将自家主子送进寝宫,心里纳闷,奇了怪了,淮亲王怎么还跟她抢活干? 寝宫的地底下安了地龙,殿内并不冷。 一进殿,门一关,寇辛就迫不及待地踢开鞋子,褪下大氅,外衫,身上的袄子,跟好几层薄裳后,才小心翼翼地撩开裤脚,弯身看了一眼大腿处。 腻白如玉的大腿肉此时被磨得红成一片,寇辛光看着就更疼了,委屈巴巴地抱怨,“都肿了。” 燕京涵:“去床榻上坐着,我拿药过来。” 寇辛身上只着了两件衣裳,一件是杏色的轻透纱衣,一件是最里头的亵衣,他平日都被宫人伺候着洗漱换衣,此时紧急下更没什么顾忌,上了榻便把碍事的裤子给脱了。 燕京涵动作迅速地在梳妆台上拿了药膏,转身掀帘进来时,一抬眸,却怔了下。 寇小世子乖乖在床榻上盘腿坐着,墨发如泄,他脚面对着脚面,细白软嫩的一双腿丝毫不见外地大咧咧往外敞开,最大程度上裸露出大腿根的所有地方。 偏生他想着给他上药的人燕京涵,有了点廉耻之心,将身上那件轻薄的纱衣全拨到前头,企图遮住身下的不耻之物。 多余的纱衣被寇辛垫在臀下,从臀缝中拽到身后头,勒成了一股杏色的细绳般。 燕京涵胸膛缓缓起伏了一下,碧眸深邃不可测,一动不动地站在帘前。 寇辛正低头垂首,他的大腿根除了被磨得发红外,还有不少细小伤口,溢出了红血丝,看着就惨兮兮的,他用指尖试探地轻轻按了按。 指腹刚一陷进软肉,寇辛便后悔地轻嘶一声,抬眸却见燕京涵定定地望着他,发脾气道,“你傻愣着作甚,没看到我腿上的伤吗?” 燕京涵嗓音低沉,“看到了。” 寇辛冷哼一声,“若不是你央着我陪你骑马,我才不会受伤呢!” 燕京涵低低应了,“嗯,我的错。” 寇小世子颐气指使,“快点过来给我上药!” 燕京涵抬步缓缓走了过去,半个时辰前饮下的鹿血酒却在他的血里烧了起来,这一场大火铺天盖地,燎进他的骨子里,胸腔里的心也跟着一起沸腾,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 燕京涵坐在床榻上,不急不慢地掀开玉盒盖,“会有些疼,你自己用手掰开点。” 寇辛乖乖照做:“哦。” 燕京涵探进两指,抹了一指腹的黏腻药膏,等微微被体温化开后,才轻轻抹上寇辛的腿肉上。 他的力道很轻柔,初时抹得外侧,并不疼,越深入内里,碰上那些红血丝,一揉起来,才叫寇辛受不了。 寇辛咬唇忍下,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后悔了八百遍,虽然被冷风吹着很爽,虽然路上美景不断,虽然鹿肉很好吃,但他就不该跟燕京涵去胡完。 慢慢适应过后,寇辛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被疼痛刺激着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没过一会儿,便觉出不对劲,眼神惊恐地望着自己被纱衣笼罩住的那个物什。 寇辛语无伦次,“等等,它,等下,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误会,跟我没关系,我没想——” 燕京涵一向很少笑,但在寇辛面前,他总是会被逗得忍俊不禁,“是方才喝的鹿血酒,除了给你补体虚之外,它还有补肾壮阳之用。” 寇辛松了一口气,尴尬地双手都不知道如何放了,“你知道就好,你别管它,或者让我自己涂。” 燕京涵反问:“不难受?” 寇辛茫然对上燕京涵幽深的碧眸,“你别碰我,我就不难受。” 燕京涵平静道:“可是我很难受。” 寇辛怔了一会儿,才瞪大眼睛反应过来,他喝了一口尚且如此,燕京涵可是被他逼着灌了一壶下去! 寇辛立即并上腿,“你出去,唤莲和过来给我上。”他万万没想到如此却将燕京涵的手夹在了腿缝中,一张脸蓦地烧红起来,眼尾溢出湿意。 燕京涵神情都未变,“不唤,药已经抹好了。” 寇辛慌乱道,“那那你先出去!” 燕京涵冷漠地吐出一个“不”字,单手将寇辛的腿掰开,“我今天再教你一样东西,让你享受享受,可好?” 寇辛被他另一只手按得动弹不得,喉结微微滚了滚,说不清是想享受淮亲王的伺候,还是想踹燕京涵的脸一脚。 思虑过了几遍,还是踹吧。 寇辛往后仰倒在榻上,抬脚便踹上了燕京涵的脸,极没气势地说道:“滚。” 凶巴巴地像只被狼按在爪下,伸出猫爪子在狼脸上不断挠啊挠,最后只抓下几根狼毛的小猫。 只会虚张声势。 炙热的掌心握住寇辛的脚踝,不留情面地压回去,燕京涵并没有生气,他慢条斯理地掀开那层杏色罩子,心甘情愿地埋下首去伺候寇辛。 情至浓时。 莲和轻轻叩了叩殿门,“世子?太后娘娘见了淮亲王猎的头鹿,甚是欢喜,送了些赏赐来,奴给世子同淮亲王掌掌眼?” 下一瞬,门内便响起寇辛断断续续的惊惶声,“别!别进……” 莲和困惑道,“世子爷?” 里头却再无人应声。 过了片刻,莲和正想推门而入,才响起了淮亲王如往日一般沉默淡漠的嗓音,“直接收起来便是。” 莲和这才轻轻矮身,转身推了下去,“是。” 门内的寇辛崩溃地放下一直紧紧捂着嘴的双手,面上全是湿漉漉的泪水,哭到不能自已,他自个被伺候完了,还得回头伺候燕京涵。 这一回,除去最后一步,他们什么不该做的都做了,临近黄昏,寇辛才被抱去殿内的温泉池子沐浴净身,换了新衣裳,疲惫地连根手指不想动。 寇辛懒洋洋地靠在燕京涵怀里,被人换上新衣,扎了发,燕京涵坐在太师椅上,面对面将寇辛抱在怀里,“睡一会儿?” 寇辛便伏在燕京涵的肩头处沉沉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已经乘着轿子到了太后的寝宫前,寇辛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燕京涵呢?” 莲和矮身,“淮亲王先行进了去,太后得知世子累着,特地让奴不唤醒世子,等世子醒了再迎进去。” 寇辛下了轿子,踏进膳厅后,不敢置信地倒退回去,再进了来,茫然地眨眨眼。 八仙桌上只坐了三人,太后、长公主、淮亲王,寇辛不过眯了片刻的功夫,他皇祖母跟第一次见的淮亲王却已然在桌前亲亲热热地坐到一起。 太后慈和地笑了笑,夹了个饺子放进燕京涵碗中,“尝尝,这可是长公主亲手为哀家做的。” 燕京涵依旧一身西域打扮,恪守皇家礼仪时却带了份大夏人没有的狂野,不拘束也不小心翼翼,而是如往常一般平平淡淡地吃了下去,碧眸微弯,“世子曾对臣说过,他最喜欢吃的便是长公主这一手,今日一尝,臣也很是喜欢。” 太后喜欢的便是燕京涵没有掺杂着任何恭维的亲近,她笑道,“哀家也最喜欢!” 长公主闻言,也笑起来,“淮亲王猎的鹿肉也很不错。” 直到长公主率先发现门口的寇辛时,才蓦地收起笑,横眉道,“睡醒了?” 寇辛不敢置信:“你们不等我就用膳了?” 长公主,“谁知你如此能睡,难不成还想让你皇祖母等你?” 寇辛:他还留在这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没doi,要是锁了就看专栏,双手合十 第71章 发现 寇辛坐在长公主身旁, 下午劳累了这么久,他早就饿了,迫不及待地夹了筷这水点心, 又饮了口柏椒酒。 饺子除了别名交子之外, 还有许多称号,因是由在汤内烫熟而成,又称水点心, 又因与馄饨类似,又称月牙馄饨, 若是蒸熟的,又另有叫法,称为偃月形馄饨。 这一口滚烫的肉馅落进胃里,柏椒酒又将这份暖意散至身体全身, 寇辛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 吃得停不下来, “娘做的真好吃。” 长公主伸手将寇辛脸庞落下的碎发别在耳后, 免得落进碗里,“怎么发也未束, 没个样子。”她看向莲和, 正想叮嘱一二, 余光却瞥见了什么。 长公主赫然凝眸, 正正盯着寇辛后颈上那一点浅淡的红痕, 她已为人妇,自是明白那是什么。 长公主转瞬便移开视线,当作什么都未发生过, 她眼神转得飞快, 若无其事地继续道, “莲和,下次莫再让本宫见着世子这难登大雅之堂的模样。” 莲和对上长公主眼底的冷意,立即跪下道,“是!” 这事与莲和无关,他睡前分明是燕京涵给他束的发,更别说他一路睡得昏天黑地,发丝散乱也情有可原,这么一点小事,寇辛实在不想迁怒他人,忍不住开腔,“娘,您也吃。” 寇辛拿公筷夹了一饺子放至长公主碗里,他也没落下太后,也起身给皇祖母夹了一筷。 寇辛给莲和这一委婉地帮腔,却换来长公主斜瞪的一眼,茫然又委屈地心想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膳后,寇辛与燕京涵都被留在太后的寝宫内跟太后说些体己话,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却没见着长公主同莲和的身影,以为他娘亲是带莲和下去训话了。 寇辛瞪了眼燕京涵,都怪这人,他稍后定要赏赐给莲和一些金银以作补偿。 而太后寝宫的偏殿却被宫人们封锁死了门窗,长公主高坐首位,莲和跪伏在大殿的中央。 长公主微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你们三姊妹是本宫的乳娘所出,为报这份养恩,本宫想着,等你们想出府了就给你们寻个好人家,以后的生计自有府里帮衬一二。” 莲和额上冷汗不断滴下,“是,殿下心善,奴婢们都是晓得的,奴跟姊妹们必然一生效忠殿下!” 长公主微微笑了笑,“是吗?” 她居高临下道,“为本宫效忠的方式便是爬上小主子的床?!” 莲和霎时如坠冰窟,耳中嗡鸣作响,不知长公主此话究竟是何意,但她绝对对亲眼看着长大的小主子没有任何攀附的想法。 若是她有,别说长公主,她娘第一个打死她。 长公主将手中茶盏重重磕在案桌上,站起身来,“本宫这段时日为了给辛儿寻个新妇,腼着脸满京城择选过去,万万没想到,本宫御下竟也有攀龙附凤想污了主子名声的人!” 若是寇辛还未开府娶妻,莫名其妙就多了个孩子,她身为做母亲的,气都得气死。 莲和不断磕头道,“奴婢绝无此心!” 长公主道,“那世子身上的印子从何而来?!” 若不是房中人所致,寇辛这些时日哪来的时间偷跑出去寻欢作乐! 莲和直起身,“印子?”心慌意乱之下,她有的没的都同长公主说了,“今日一早,小世子便随淮亲王前去狩猎,回来后两位主子都在寝宫内歇息了一下午,这印子兴许是世子同淮亲王狩猎时不小心磕碰到的!” 她四指对天,“奴婢发誓,所言句句属实,若奴当真有那不轨之心,长公主不必顾念旧情,大可将奴拖下去沉湖!” 长公主紧紧握着茶盏的手还未松开,盛怒的神情一震,迅速道:“当真?” 莲和是她放在寇辛房里的大丫鬟,平日世子的一举一动,只要长公主寻问,莲和就会如实禀报,年年下来,也算长公主在府中的心腹之一。 长公主先前气昏了头,被这一句惊醒后,才静下心来思虑,莲和心性一向沉稳,按理说不会如此掂量不清。 淮亲王,淮亲王…… 长公主竟有些站不稳身子,她身子微微向后倒了倒,想撑在案桌上站稳,却一时忘了紧攥着茶盏的手,失手之下,茶盏打翻在桌面,茶液四溅。 茶盏骨碌碌在桌面转动,最后“啪”地声掉落地面,四分五裂。 莲和惊呼,“长公主小心!” 长公主微微抬袖。 莲和霎时噤声。 长公主坐倒在太师椅上,扶着额,也不出声,好半响才冷声道,“莫要向任何人提及此事,回府后去库房中领十金赏银,下去罢。” 莲和重重磕了个响头,悄无声息地下了去。 长公主回想起那日宴会上淮亲王同喻小侯爷大打出手一事,眉眼沉了沉,她本想容后再查清此事,可现下看来,却片刻都耽误不得了。 深夜,汤泉行宫的信使送出修书一封,直登长公主府门第,长公主虽远在行宫,但只要她一声令下,府中上下就会动起来。 翌日。 寇辛昨日从太后寝宫回来后,早早便歇下了,因为今日他就要启程回宫。 寇辛这一觉睡得极香,陷在被褥里,窗外天光大亮,照进室内的光将他唤醒。 寇辛平日醒来,都得发一会儿呆才能回神,他慢吞吞爬起来,在榻上睁着眼醒了醒神,看了一眼外头的天光,顿了几下,天亮了?天亮了?! 怎么没人叫他! “莲和!”寇辛霎时惊醒,喊了一声,外头却无人回应,他再喊,“屏庆?!” 仍旧无人回应。 寇辛穿上木屐,茫然地走出外间,却瞧见外边儿的八仙桌上放着昨夜下人们给他整理好的行囊,偌大的一个宫殿却空空如也,除了他毫无一人。 寇辛高声道,“来人!” 门外这才进来几名寇辛瞧着脸生的宫女,看着装应是行宫原本的宫女们。 领头的宫女矮了矮身,“世子爷,奴婢名叫禾彩,是长公主派来照顾世子的。” 寇辛蹙眉,“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寇辛反反复复确认过后,才后知后觉,他被抛下了! 所有人都走了! 偏偏没带他! 寇辛震惊道,“不可能,你定是在骗本世子,我母亲怎么可能丢下我!” 禾彩为难道,“长公主的确说,让世子爷留在行宫内陪太后几日再回京。” 寇辛指着桌上的行囊,“可是我行囊都收拾好了!怎么可能这么突然!” 禾彩不忍道,“可确是如此。” 寇辛脸都黑了,他并非不愿意留下几日来陪皇祖母,他气的是他被无缘无故地戏弄了一场,简直跟儿戏一般,甚至连提前说一声都没有,就连他用惯的莲和屏庆都带走了,只剩下他自个在这。 寇辛突然有一种被所有人背叛的感觉,气的他半响说不出话,只等着过几日回府定要好生质问他母亲,太过分了! 寇辛再问,“淮亲王呢?” 禾彩回道,“淮亲王一早就领着护卫,随长公主府的马车离开行宫了。” 寇辛突生一种愧疚感,燕京涵定是以为他也在那马车上才一路跟着随行,怕不是又像上次一般,骑着马跟随在马车窗口旁,等着他递东西。 但寇辛这点愧疚在一想起昨日燕京涵对他做的那些混账事就全然消失不见了。 等就等着吧。 寇辛冷冷一哼,不回去也好,他也总算能跟燕京涵那狗皮膏药分离开来,得几日清静,再说,他还没试过汤泉行宫的温泉,也没去小汤泉山的行宫一探。 而另一厢,燕京涵也的确随行长公主府的马车已久,但不知为何,马车的车窗一直都未开启过,里头也没传来寇辛任何的说话声。 待到休整时,燕京涵暗自盯着长公主府的马车,却只见马车里只下来了长公主,就再无旁人,他找了个时机将屏庆拉到一旁,低声询问,“你主子呢?” 屏庆话语含糊,“世子要留在行宫几日,陪着太后。” 燕京涵微微皱眉,可他昨夜派去寇辛寝宫的探子还回来禀报说,下人们在给世子收拾回京的行囊,本想着今日要疲于赶路,他才没有在夜晚再去寻寇辛。 燕京涵忍不住望了望来时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炸毛 这两日太后想讨个清静, 让寇辛每晨来寝宫请个安,就由寇辛在行宫里上房揭瓦地玩去了。 但寇辛独自一人,宫女太监们领他去的那些地方, 好看是好看, 偏生一个陪他闹的人都无,寇小世子都快无聊死了,那温泉池子都让他两日内泡了五六回。 恨不得让人把他那群国子监的狐朋狗友连带喻誉也一同接过来。 寇辛夜里梦回朦胧间都不由想, 若是燕京涵这回再揭窗子进来,他说不定都会想着让人留下。 白日寇辛又暗自唾弃自己。 不过两日未见, 他才不想他。 寇辛爬在亭子前的栏杆上,拿着鱼食往湖里随手扔去,禾彩捧着放虾肉鱼食的玉瓷罐,“此乃先帝当时来行宫小住时, 亲自挑选的龙凤锦鲤种。” 寇辛瞅了眼手中的虾肉, 闷闷不乐, “可不, 吃得比本世子还金贵。” 禾彩为难一笑,矮了矮身。 太后现下食不得荤腥, 全行宫上下都跟着吃斋素食, 一日两日还好, 时日一多, 哪怕寇辛再有孝心都受不了了。 寇辛垂首看着湖里的争相抢食, 闹得水花四溅的龙凤锦鲤,轻轻眨了眨眼,转过头认真道, “禾彩。” 禾彩恭敬道, “主子有何吩咐?” 寇辛犹豫了一下, 虽然因为跟喻誉跑城郊钓鱼那事,他现在都吃不进鱼,但这么久没尝荤腥,寇小世子还是决定试一试,他指了指湖面,“你吩咐人捞一条上来。” 禾彩浅笑,“是,世子若是想养,奴婢定挑一尾最好看的捞上来。” 寇辛摇首,认真道,“不是养,是吃。” 禾彩:“!” 她“砰”地声跪下来,“世子万万不可!这可是先帝——” 寇辛将手中的鱼食都扔了下去,用帕子边擦拭着手,边掀袍起身,“一条畜牲我都动不得?” 禾彩迅速改口,“太后娘娘——” 寇辛微微眯眸,笑了一下,“只要禾彩姊姊不说,谁知晓本世子是用来吃的?”他精致的眉眼微弯,笑唇轻勾,“禾彩姊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禾彩被那明媚的笑晃了下眼,耳边又是寇小世子一声又一声的“姊姊”,心一横,忍辱负重地垂下首,“禾彩必守口如瓶。” 寇辛挥了挥手,“去罢。” 昨日寇辛在行宫乱转游玩着,找了处平日鲜少有人经过,已经荒废的宫殿,他暗暗把火折子跟几把枯木都扔到那了,早就打算偷些肉食去烤了吃了。 寇小世子回想自己在京时大鱼大肉的日子,又看了看眼前吃条他最不喜欢吃的鱼都得偷偷摸摸的凄凉境地,眼前恨不得一黑。 禾彩吩咐人将鱼捞起后,拿了个玉瓷小碗盛在其中,跟在寇辛后头来至那处荒废的宫殿。 寇辛好不容易找到昨日他藏起来的那些东西,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对着那条无知无觉,游得极其欢快的锦鲤比上比下。 汤泉行宫已经荒废许久,纵使太后来此小住,不经常用到的宫殿也很少修缮翻新。 此时冷风吹过破败的房檐,禾彩背后发凉,忍不住搓了搓冰凉的手指,四处望了望,他们在这偏殿的一角,在房梁的遮掩下,天光似乎都阴凉许多,‘‘世子,要不奴婢带您找个亮堂的地?’’ 寇辛摇摇匕首,“外边儿可是有守卫巡逻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 禾彩只好应是。 寇辛正左右比划着,半天都没做好心理准备对这锦鲤下手。 禾彩却突然注意到寇辛捡的那几根枯木有些发潮了,委婉提醒道,“世子,湿柴是生不起火的。”而且就这么几根小树枝,估计鱼还没熟,火就熄了。 寇辛用指尖戳了戳,的确有股湿意,这几根树枝他昨日从园子里的地上捡起时还是干的,放在这里好生藏着,怎么突然就湿了? 兴许是昨夜下的那场小雨,估计是吹了斜风,雨洒在了上面。 寇辛不再纠结,“你且去膳房偷两根过来?” 禾彩只好应是,“那世子在此处等奴婢回来,此处荒凉,或许会有虫蛇之物,您可千万别乱跑。” 寇辛乖乖应了声,催着禾彩赶紧走。 禾彩一步三回头,片刻后总算离开了。 寇辛用一根枯树枝搅着玉瓷碗里的水,逗了会儿鱼,蹲了一会儿,有些无聊地站起身四处瞧了瞧。 等禾彩赶回来时,荒废的偏殿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一个装着锦鲤的清透玉瓷碗。 寇辛迷路了。 他方才因为无聊,便四处转了转,却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路,反而越走越荒凉,只得心底祈求他能遇见巡逻行宫的守卫,把他带出去。 走了好一会儿,寇辛才听着人声,他正想奔过去高声拦下,愈走近却发觉有些不对。 这道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殿下,这是老臣新拟的药方子,请您过目。” “不用了,本殿知晓梁院判是个拎得清的人。” 燕离归! 寇辛讨厌他到刻在骨子里都不会忘记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 燕离归此次根本没有随行前来行宫,更不用提前几日皇帝就带着仪仗回宫了,现在留在这的除了太后只剩下寇辛自己,根本没听到宫里传二殿下前来的旨意。 寇辛直觉这里头一定有什么问题,他停下脚步,轻声走近,躲在拐角处的梁柱边,竖耳听着。 年迈的梁院判颤颤巍巍地躬身道,“老臣日夜都在铭记娘娘当年恩情,对殿下的忠心更是日月可鉴,此次出卖消息,导致太后搬离宫中的人,定不是老臣所为,望殿下明鉴。” 他“砰”地声跪倒在地。 燕离归眉眼不复人前温润,冷厉异常,他微微笑道,“本殿已查清人选,知晓你是清白的,但太后已经对太医院起了疑心,可她一直将你视作心腹,梁院判不会对太后心生有愧罢?” 梁院判磕头道,“这新的药方子与前些时日被太后摒弃的那张药方子虽有所不同,但一样会催发先前日积月累留下的毒素,殿下跟娘娘请放心。” 寇辛听到此,已经恨得咬紧牙,他握紧了一双拳,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给燕离归的脸上来一下。 居然真的是他们母子二人! 皇祖母平素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何至于下此狠手!太后也是燕离归的皇祖母!燕离归怎能如此狠心! 寇辛气得挽袖便想冲出去,还未动作,便听燕离归又道,“不错,你倒是个忠心的。”燕离归眉目舒展开,亲自俯身将梁院判扶了起来,“比燕京涵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识相许多。” 又关燕京涵什么事? 寇辛动作一顿,忍怒又缩回柱后。 梁院判怪道,“难不成泄露此事之人正是淮亲王?” 燕离归道,“不错,先前本殿看他可怜,还照拂过一二,谁料他攀着本殿暗地发展人手,如今出息了却反过来咬我一口!”他愈说愈气,“自从那日淮亲王府一宴后,他就为了寇辛那个蠢货不再联系本殿,这次又为了寇辛,还插手太后一事!” “当真是要反了天了,真以为本殿会顾忌着老淮亲王留下的几个迂腐武将跟那个没脑子的朝九歌!”燕离归咬牙暗恨,“待日后本殿荣登大位,本殿通通让他们死!” 梁院判惶恐道,“殿下!慎言啊!” 燕离归睨了他一眼,冷笑,“有什么说不得,这也是迟早的事,父皇一直属意的都是本殿,要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不立中宫嫡子为太子。” “若非太后一直在对父皇妖言惑语,这东宫之位本殿早就坐上去了,她一个后宫妇人也敢非议朝事。” 寇辛炸了。 骂他骂燕京涵骂朝九歌都罢了!但燕离归竟然将皇祖母比作什么后宫妇人! 就连他都听说过早年皇舅舅初登大位,是太后的雷霆手段震住朝野众臣,朝中不知还剩太后多少人手,若非当年太后对皇帝拱手让权,哪来的燕离归母子今日因皇舅舅的圣宠就敢胆大包天地对仁寿宫下手,觊觎东宫之位! 燕离归当真该死! 寇辛撸起袖子,就想冲出去给他一脚,身后却突然出现长臂将他搂住,正想惊呼,口鼻却都被捂住。 寇辛心跳震耳欲聋,正想挣扎,却听见耳旁响起来人熟悉的气音,“是我。” 燕京涵将寇辛紧紧抱在怀中,用气音低声道,“切莫冲动。” 燕离归怒完,突然冷声问:“本殿听闻,燕京涵在行宫里得了太后的青眼?” 梁院判应道:“是,淮亲王前些日子还陪太后与长公主用了立冬的晚膳。” 燕离归连连冷笑,“他为了兵权同朝九歌日夜筹谋,想让父皇同意他年后去往战场,收腹威武将军在边疆留下的人手,本殿偏偏要让他这一算盘全都落空。”他眉眼阴鸷,“让他在京城当一条人人都可踩在脚下,永远也爬不起来的虫。” 寇辛睁大眉眼,气得差点没跳脚。 燕京涵将寇辛紧紧搂住,不让他像个炮仗似的冲出去。 寇辛委屈得一双眼都红了,眼神都在说,他骂你! 燕京涵好不容易才让淮亲王府重现昨日荣光,寇辛嘴上不说,可每日去太学都能瞧见燕京涵疲惫得神情,就连这几日在行宫,对方都得日日去看手下递上来的公文。 可燕京涵现下为了他,却得罪了燕离归。 寇辛不懂朝政,可也知晓二皇子一脉在皇帝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朝野上也遍布了不少人,根脉错综复杂。 燕京涵如今却根基未稳,若是燕离归出手,他绝不会好过。 可若不是今日这一遭,恐怕寇辛永远也不知晓,太后此次搬离宫中,燕京涵在背后究竟会因此付出些什么。 寇辛抑制着自己愤怒的情绪,耳中嗡鸣作响,心知燕离归连太后都敢下手,若是他此时冲过去,他能安然无恙,可难保燕离归不会对燕京涵下死手。 寇辛忍得一双眼都红了。 燕京涵却用手捂住寇辛的耳,轻吻他发红的眼尾,安抚着怀里炸毛的小猫,他附耳用气音道,“莫气,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我不在意,你也不用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走点主线,不耽误小情侣腻歪 第73章 水落石出 寇辛怒气冲冲地来回渡步, 好不容易将燕离归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复述完后,长袖一挥,饮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回首一瞧, 却见太后在高坐上支额假寐着,只手中佛珠在慢慢地捻。 寇辛:“皇祖母你怎么不生气!” 太后微微睁眼,“有什么好气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母子两在哀家面前装了这么久, 暗中会对哀家下手也不出奇。” 早年她身处中宫,这些手段更是常见。 “倒是你,”太后有些惊奇,“居然能按得住脾气, 没有打草惊蛇。” 寇辛霎时动作一僵, 干巴巴道, “辛儿倒也没那么笨吧, 我就一个人,他们有两个, 我若是冲上去, 方才就得被杀人灭口。” 话说得夸张了些, 但也不无可能。 太后直起身, 眼周皱纹遍布, 眼神却极为精明,“说吧,在场除了你, 还有何人在?” 寇辛语气一顿, 支支吾吾道:“只有辛儿在, 哪有旁人。” 太后凤眸轻眯,眼神一厉。 寇辛霎时住了嘴,好一会儿才撇撇嘴,“那皇祖母您先答应我,不能治他无故前来行宫的罪。” 太后可有可无地颔了下首。 一刻钟后,寇辛将在他寝宫里等他回来的燕京涵领了过来。 燕京涵深深拱手俯身,“臣擅离职守,又潜入行宫,任凭太后处置。” 寇辛心一紧,用眼神哀求地看向太后,示意他皇祖母别忘记他们刚刚说好的事。 太后斜睨了寇辛一眼,冷哼道,“哀家可以不治你的罪,得看你拿什么来换了。” 燕京涵:“二殿下在宫中称病告假,却连夜赶来行宫,此时再奔马回去,不一定赶得上城中宵禁。” 太后不动声色地反问:“你有什么法子?” 燕京涵:“臣可修书一封,让城中守卫将今日的宵禁提前片刻。” 太后眸光一闪,突然沉声道,“淮亲王,你可知在哀家面前夸下海口却做不到的后果?” 燕京涵单膝跪下,“那就请太后数罪并罚。” 太后冷眼看了燕京涵半响,并未出声。 皇祖母怎么言而无信!寇辛急的忍不住想站起身,明明皇祖母前些日子还与燕京涵在立冬那夜谈笑风生,怎么今日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寇辛急道:“皇祖母。” 太后瞪了寇辛一眼,总算挥了挥袖,“允。” “谢太后。”燕京涵站起身。 太后眼不见心不烦,再次挥了挥袖将二人都赶了出去,又让大宫女宣了梁院判来问诊。 寇辛还未踏出寝殿,听罢又忍不住往回走,小声急道,“皇祖母都晓得梁院判有问题了,怎么还宣他来问诊。” 燕京涵回首将寇辛拉住,微微摇了摇首。 为了不让其余人发现,在大宫女进来前,燕京涵就戴好了半面具,一身毫不起眼的黑衣,微微低头避让着旁人目光,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一双绿眼。 燕京涵将寇辛拉上了轿子,才将人放开。 寇辛一路上憋得难受,轿内只有他们二人,他忍不住询问,刚启唇燕京涵就用拇指按上寇辛的唇,微微摩挲了一下,才无声道,“隔墙有耳。” 寇辛:“……” 寇辛也跟着无声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声?” 燕京涵将寇辛抱在怀里,贴耳道,“先回去。” 燕离归连夜赶来行宫,得知燕离归踪迹后脚追来的燕京涵也是如此,他疲惫地微微靠在寇辛的肩上,阖上眸。 寇辛再急,此时也不好意思再闹他了,只能乖乖任人抱着,“到了我叫你。” 燕京涵没有回应。 寇辛以为燕京涵累得睡过去了,便不再出声,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宫人抬轿时摇晃的步子,让轿内的二人也跟着微微晃着。 寇辛跪坐在燕京涵的腿上,一时也忍不住被晃得闭上眼,他睡不着,心里头在胡思乱想着。 过了好一会儿,寇辛的耳边才突兀地响起一声又轻又低的气音,“想你了。” 气流呼过寇辛的耳后,引起一片酥麻,他心脏又开始慌乱地跳起。 寇辛装没听见,殊不知燕京涵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红透的耳廓。 燕京涵低低笑了一下,胸腔的震动感传到坐在他腿上的寇辛身上。 寇辛忍了片刻,才小声道,“我才不想你,我一个人在这行宫内过得可逍遥自在了。” 燕京涵语气便有些低落下来,“是吗?” 寇辛却不出声了。 二人一路无话,回了寝宫后就将下人屏退。 寇辛见燕京涵在书桌上用纸条匆忙写完一行字,他没去看上边的内容,只见燕京涵在窗前招了招手,一只小白鸽赫然飞来停在他的手上,惊得寇辛瞪大了眼。 燕京涵将卷起的纸条放进信筒内,用指腹轻轻抚了抚小白鸽的脑袋,手掌轻轻一挥,小白鸽就向天际飞走。 “这是我府上养的信鸽,它能将信传到我在金吾卫里的亲信中。”燕京涵道,“他是老淮亲王留下的人手之一。” 寇辛困惑道,“当真能将宵禁提前?” 燕京涵颔首,“不用担心。” 燕京涵:“是不是想不通太后为何还要以身试险?” 寇辛连忙点头,一脸求知欲地看着他。 燕京涵细细道,“太后是为了得到梁院判手中那张有问题的药方子。” 寇辛皱起眉头,“可是在宫内,皇祖母饮的那个药方子都无人瞧出问题来,在宫外怎么就……” 燕京涵:“这新的药方子紧急之下,恐怕不像先前的那般滴水不漏,而且我猜,太后在行宫内的用药怕是早就信不过太医院了,定会在民间寻信得过的大夫来瞧。” 寇辛瞪大眼,“你怎么知道——”他下意识说漏嘴,想起长公主对他的千叮咛万嘱咐,万不能将此事说给外人听后,又紧急捂上嘴,闷声道,“我什么都没说。” 燕京涵碧眸微微出现一点笑意。 寇辛倾身过来捂住燕京涵的双耳,“那你什么都没听见。” 燕京涵只好应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寇辛:“你不知。” 燕京涵失笑着低低“嗯”了声。 他又道:“总之自会有人来替太后看出梁院判待会儿呈上去的药方子有何问题,就算太后这里无人能看出,若是呈给圣上呢?” 寇辛似懂非懂,凭直觉道,“皇舅舅不会轻易相信的,虽然皇舅舅脾气好,但他一向谨慎,还一直偏袒燕离归。”他气道,“皇后娘娘多好啊,还给我送了那么多漂亮衣服,皇舅舅是不是瞎了——” 燕京涵又用指尖按上寇辛的唇,神色凝重。 寇辛泄气,拖长嗓音:“好我不说了。” 燕京涵:“而且就凭太后在宫中留下的人手,梁院判跟文贵妃之间的旧情不出一夜就能查个干干净净。” 所以太后半分都不急。 可单单就这两样,并不能彻底将文贵妃与燕离归按死给太后投毒的罪名。 可谁让燕离归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疏漏,他暗自出城的行踪偏生让燕京涵知晓,又偏生让寇辛瞧见了。 天都要他死。 太后只需将证据都递给皇帝,只需在皇帝震怒时,让其寻不见原本在宫中养病的燕离归。 可太后手中无人,燕离归有一句话说的无错,后宫不得干政,即便是太后于帘后听政的那两年,也插手不进兵权。 燕京涵连夜赶至京城,就是为了补上这一环,就算太后没有召见,他也会在寇辛走后自去请见。 燕京涵将这一通利弊都说给了寇辛听,寇辛听罢仍云里雾里,实在做不到燕京涵与皇祖母这等走一步能看百步的本事。 寇辛甘拜下风,仰脸问道,“所以太后不会再有事了,对吗?” 那个梦终于能改变了一点吗? 皇祖母是被文贵妃与燕离归害死的,与燕京涵没有半分干系,现下反而是燕京涵在背后的推动救了皇祖母。 燕京涵颔首,“嗯。” 很轻描淡写的一个动作,却让寇辛彻底地放下了心,他似乎终于改变了什么。 寇辛微微弯了弯眸,一直以来对那个梦的恐惧在无形中轻轻被燕京涵这低低的一声吹散了。 寇辛咬了咬唇,突然定定看着燕京涵,“那你会有事吗?”难保燕离归知晓后,不会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像个疯狗似的能咬下水一个人就拖着谁去死。 燕京涵沉静半响,摇了摇首,“不会。” 寇辛:“当真?” “当真。”燕京涵匆匆说完,碧眸突然移开视线,看向门外,“有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寝殿立即传来奔跑声。 燕京涵刚戴上面具,殿门就被人推开。 禾彩捧着被寇辛落下的玉瓷碗出现在殿门口,欲哭无泪道,“世子,您知不知道奴婢找了您多久!” 寇辛后知后觉他将禾彩忘了,干笑一声,“禾彩姊姊,要不今日你不用跟着我了,拿着我的令牌,去领些银子玩去?” 禾彩当机立断:“那可不行,世子,刚刚长公主府可派了人来。” “长公主让您速速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74章 以后 寇辛虽莫名其妙, 但也由着宫人捡了行李,燕京涵本想再陪他一夜,第二日再走, 这下, 也只好跟着上了同一辆马车。 马车晃得厉害,此次不同来时,长公主不在, 寇辛也不用顾着那些礼仪,瞥了眼正在看公文的燕京涵, 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小软枕放至燕京涵腿上。 不等燕京涵反应过来,寇辛就理智气壮地从燕京涵臂下钻到人身前,扶着对方胸膛,抬了抬下巴, “我困了。” 燕京涵怔了一下。 寇辛一向很少主动亲近他, 每次都是他恬不知耻地去撩拨着人, 或者是意乱情迷时, 累得厉害,才会主动钻进他的怀里。 见燕京涵不回应, 寇辛按着他胸膛的手微微用了下力, 下一瞬, 唇上就被人轻轻贴了下。 燕京涵应道, “好。” 寇辛将红透的脸埋进燕京涵的腹上。 这一觉寇辛睡了个昏天黑地, 叫醒他的是车窗被打开的“吱嘎”一声,冷风袭卷而进,燕京涵护着他, 没让寇辛被吹着。 信鸽从车窗外飞进, 在案桌上啄着鸟食罐, 燕京涵将信展开,几眼扫完,凝着的眉微微松下,低声道,“成了。” 寇辛的睡意彻底清空,等不及地坐起身,额角却猝不及防地一痛,撞到了燕京涵的下颔上。 二人同时轻嘶一声。 寇辛眼角泪花都被撞了出来,呜呜委屈地叫着:“好疼。” 燕京涵顾不得自己,就去瞧寇辛发红的额角,找了药膏给人抹上。 寇辛着急地问,“什么成了?” 燕京涵:“拦下来了。” 此时天色已晚,寇辛乘的又是马车,才行至一半路程,而早已到城门的燕离归一袭黑衣,头顶斗笠,骑着骏马赶来,却眼睁睁看着城门落锁。 燕离归的护卫高声喊道:“还未到宵禁时辰,城门为何落锁!” 无人回应。 眼前与城墙同高的大门被“砰”得声紧紧关上。 燕离归将马僵狠狠勒住,神色阴晴不定。 护卫道,“主子,可要亮出令牌?” 燕离归冷声道,“告诉全天下本殿私自离宫出城?” 护卫低垂下头。 燕离归沉思片刻,道,“等明早再进城也不迟,先暂时在城外休整。” 城门一落锁,就联系不到城里的人,燕离归还不能暴露身份,只得暂时先这么打算,反正他也同太医院告了病,宫中若无大事,也无人发现他不在京中。 燕离归这般想着,却隐隐觉着心中并不安稳。 燕离归并不知的是,如今御上桌前,已摆了一封来自行宫的来信,小陶子躬身道,“陛下,此信太后特地嘱咐,只许您亲启。” 皇帝在桌前坐下,拿起那封太后的亲笔信,缓缓拆开,愈看面色便愈是惊怒。 陶然不停睨着皇帝面色,额上冷汗不停滴下,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待看到信中末尾,皇帝霎时拍桌而起,面色铁青。 陶然一瞬跪倒在地,不敢出声。 皇帝冷声道:“二皇子何在?!” 陶然掐嗓答道,“二殿下这两日说是病了,给上书房告了假,在寝殿歇着。” 皇帝连连冷笑,“朕倒是要看看,他是否真在宫中养病!陶然。” 陶然立即磕首,“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雷厉风行:“摆驾十王宫!” · 寇辛进京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他在马车上昏昏沉沉地坐了一天,就连东西都吃的少,因为会被马车晃得吐出来。 到最后寇辛已经将整个人都缩进了马车内的小榻上,因为闷了一天,头隐隐作痛,不仅腰酸背痛,还满面苍白。 燕京涵舍不得作弄他,只能时不时看一眼公文,再垂首看一眼怀里焉焉的寇辛。 若不是燕京涵不能露面,他早就一人一骑,带着寇辛早早奔向京中。 马夫提醒,“主子,到了。” 寇辛有气无力地直起身,趴在窗边将帘掀开,吸了一口清晨寒凉的空气,瞬间感觉活了过来。 正想转头跟燕京涵说话,却瞧见远处一个身披黑色锦衣,头戴斗笠的男子骑着马飞掠进城,身后紧跟着几人,同骑着马也飞掠进去。 “我瞧见燕离归了。”寇辛立即回首道,“他带着人进城了。” 燕京涵将公文放下,眉间微皱,“不急。” 寇辛:“先进城,若是宫中出了什么事,府中必然知晓。” 燕京涵却仍是不急,“怎么认出他来的?” 寇辛愣了一下,不知燕京涵为何突然问道,看清他眼底淡淡的不悦之后,才后知后觉,“他的醋你也吃?” 燕京涵:“他遮得严严实实,城门又离我们尚远,那夜我来寻你,你都未第一眼就认出我来。” 寇辛觉得燕京涵无理取闹,“那夜伸手不见五指,你又半夜来,任谁都会被吓个好歹。”又有些新奇地凑近,“你居然记了这么久也就罢了,还一声不吭现在才说。” 燕京涵沉默半响,自己也觉得方才有些不可理喻,眼底涌出些淡淡的笑意,道,“我记了很多,你想听哪些?” 寇辛坐回燕京涵身旁,扬着笑,“说说看。” 燕京涵淡淡道:“你刚进太学时,将那些人关在学里打,事后我同喻誉跪在仁寿宫门口,你越过我,去扶起了他。”他的语气像浑不在意般,只问,“如果今时今日,寇辛,你会看见我吗?” 原来是那日。 寇辛咬了咬唇,突然定定看向燕京涵。 燕京涵碧眸幽深,里边却很清晰地看见倒映着自己的身影,眉眼如往常一样没什么情绪,淡淡的,似乎从小都大都已经习惯了,不争不抢,该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 即使是争取的时候,都带着一些孩子似的“我不在乎”的执拗笨拙感。 寇辛微微弯了一下眉眼,“会的,燕京涵。” 燕京涵也微微倾身,去吻了一下寇辛笑着的眉眼。 他哪里是不争不抢,只是没有遇见到想要的人。 寇辛很乖顺地倒在燕京涵怀中,突然道,“那日在你府上的宴上,我跟燕离归起了争执,我当时口不择言,将小时他将我推下湖中的事说了出去。” 燕京涵眉眼一厉,口中却低低地应了一声,看起来毫无危害性。 寇辛再道,“皇舅舅疼我,也疼他,文贵妃是个视天恩如命的,生怕皇舅舅疼我疼着就将燕离归忘了,又有一个燕晟在他们头顶上压着,便成日教唆燕离归针对于我。” “我又是个吃不得亏的,燕离归就愈发讨厌我,他跟个笑面虎似的,害人也只用软刀子,那日他跟我说,先前对不住我,要同我和解,又说自己拉不下面子,将旁人都遣了下去。”寇辛说到这,已经控制不住情绪,冷了面,“没说几句好话就忍不住将我推下水中,我自小体弱到大,就连夏日,母亲都不准我下过水,我不会水,以为我要淹死在那了,你知晓是谁救的我吗?” 不等燕京涵答,寇辛就道,“是喻誉。” “他当时同我一样大,是随侯夫人入宫来见皇后的,瞧见我在湖里挣扎着,衣服都没脱就跳下湖中救我,我差点将他也害死了,幸好宫人们被他大喊大叫惊过来,发现了我们。” “喻誉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 燕京涵已是忍不住紧紧将寇辛搂在怀里,“我知晓,我现下倒是想谢他救了你。” 寇辛低低道,“我跟喻誉自小一同长大,那时又同你不相识,自然是会在乎得他多一些,至于燕离归,自从那日死里逃脱,便是燕离归都烧成骨灰了,我也能认得出他。” 燕京涵光是现在,就想将燕离归烧成骨灰给寇辛洒着玩,他眉眼中皆是后怕跟隐忍。 寇辛也回手搂住他,“燕京涵,以后我定不会再忽略了你。” 燕京涵呼吸一紧,什么都顾不着想了,“以后?” 寇辛直起身,纵使脸上烧红,也定定看着燕京涵。 “我等你从北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不真实 燕京涵呼吸一滞, 跟寇辛对视良久,缓缓阖了下绿眸,有些许不真实感, “你掐掐我。” 好不容易梗着口气, 硬着头皮一骨碌把心里话全倒出来,等着燕京涵回应的寇辛:“?” 他莫名其妙地掐了掐燕京涵的脸侧,嗔怪道:“你倒是应一声。” 燕京涵年纪尚小, 同他这般大的十五六少年,眉眼中都稍显稚嫩, 可偏偏他有着西域血统在,与同龄人相较,更高鼻阔目,眉眼深邃, 俊气之余又稳重许多。 被寇辛捏起颊肉这么一掐, 留下一个可笑的红印子, 燕京涵少年老成的气势似乎也被这么掐散。 看着像柄锋利笔直的剑。 实际剥开内里, 也不过是个少年郎。 燕京涵的脸不好掐,起码没有寇辛捏自己的软, 他又忍不住用指尖去碰了碰燕京涵的眉, 一横而过, 指腹微微下滑, 触了触燕京涵的眼睑。 寇辛的第一次主动, 就像个刚被主人带回家的小奶猫一般,藏不住的好奇,忍着羞赧去玩闹, 这碰碰那摸摸。 燕京涵被他弄得发痒, 低低笑了一声, 他擒住寇辛的手,从掌心的纹路一点点下滑到腕骨,用大了寇辛一倍的掌心牢牢握住。 燕京涵垂眼,低头吻了吻寇辛的指尖。 他笑:“我会尽快回来。” 寇辛怔了怔。 燕京涵抬眼的那一瞬,他们二人正巧对视上,寇辛眨了眨眼,无可遏制的心悸怦然响起。 燕京涵吻了指尖还不够,他又吻住寇辛烧红的眼尾,不同以往寇辛拒绝不了的强势,而是温柔的一路往下,吻到寇辛的唇尖。 他们挤在小小的马车内,外头寒风料峭,里边却温暖如春,炭盆烧火声吱呀作响。 马夫不停挥动马鞭,马车不稳晃动。 寇辛同燕京涵拥簇在一起。 目眩神晕。 这一吻很短。 一触即离,戛然而止。 马夫“吁”了一声,高声道,“主子,到城西了。” 马车紧跟着停下。 寇辛呼了一口热气,理智微微回归,燕京涵坐着他的马车回来,自然不能也跟着一同回到长公主府,叫人发现他私自去了汤泉行宫,只得到了城西后,先行下马车。 他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 但想到等一下回到府中能听着燕离归会被皇舅舅惩治的消息,又舒心起来。 燕京涵戴上半面具跟斗笠,刚起身走了没两步,又猝不及防地回头俯身吻了一下寇辛。 寇辛被面具冰了一下,听见燕京涵道,“我今夜来寻你。” 他还未反应来,燕京涵就已经跳下马车离去,寇辛的马车一路到了长公主府,他一跳下马车,就迫不及待地在实地上走了两下,转了两圈。 总算活过来了, 他是再也不想出远门了。 寇辛兴致冲冲地往家里跑,“娘!” 他每次出远门回府前,长公主定会在门前接他。 等寇小世子一路小跑进去,打眼一瞧,却只有一个长公主府的管家在,寇辛蹙眉问道,“我母亲呢?” “恭迎世子回府!”管家躬身道,“宫里头似乎出了事,夫人心绪不宁,在房中歇着。” 寇辛一听,连自己也顾不上了,匆匆往府内走,“心绪不宁?怎么个不宁法?父亲怎么也不开解开解?” 管家跟在后头,“这……夫人不知为何,跟老爷分房睡了好些日子。” 寇辛脚步一顿,撇了两眼身后跟着的丫鬟奴仆们,下人们很有眼色,自动退离几步,远远跟着。 寇辛低声道,“父亲又怎么惹我娘生气了?” 管家讳莫如深。 寇辛好奇得心痒难耐。 管家缓缓摇首,诚实道:“老奴不知。” 寇辛挑眉。 管家是瞧着他长大的,跟长公主府感情深厚,每次他爹娘闹了什么矛盾,都会偷偷告诉寇辛,让年纪幼小的寇辛撒个娇,当这个和事佬。 这招通常很有用,寇辛每次撒完娇的晚上,他爹娘就同房了。 管家要是说不知道,那这一定是实话。 到了长公主的寝房,管家就拱手离去,“世子舟车劳顿辛苦了,路上定是饿坏了,老奴先去给世子备膳,世子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下来便是。” 寇辛确实饿了,他点了两下脑袋,“要吃烧鸡!” 管家笑呵呵应是,“这就去给世子做!” 他们在门处说了这么久,里头却还是毫无动静,寇辛不由纳闷,要是平常,他母亲听着了,早就出来迎他了。 寇辛探头进去,“娘?” 他绕过屏风,一掀帘就见他母亲倚在美人榻上,正闭目养神,听见声响也只是淡淡睁眼看了过来,眉眼平静。 平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寇辛顿住脚步,往后退了退,保持安全距离,打着商量,委委屈屈道:“娘,你不能把对爹的气发到我身上。” 长公主静静看了寇辛一会儿,“躲什么躲,过来。” 寇辛小心翼翼走进,“难不成是辛儿做错了什么?” 长公主阖上眸,不说话了,只是抬手挥了挥指尖,身旁的侍女立即低头含胸,步履匆匆地退了下去。 他乖乖待在行宫这么多天,也没惹事啊,他还没怪怎么就单单将他一人抛下了呢,寇辛冥思苦想,也没想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站在美人榻跟前,抠了抠手,见长公主不说话,索性绕到榻后坐了上去,想讨巧卖乖,给长公主捶捶肩。 长公主却冷声吐出二字,“站好。” 寇辛立即站了起来。 房内安静片刻,没过一会儿,方才退下的侍女领着好些个罗群小袄的妙龄少女上来。 姑娘们个个都花容月貌,呈一字行在美人榻前排开。 长公主睁开眼,微微起身,支着头道,“这是我给你寻的几个通房丫头,瞧瞧,可还满意?” 早在这两日,长公主就凭借雷霆手段将那日宴上之事查得一清二楚,也自然知晓,当日喻誉跟燕京涵打起来的真正原因。 喻誉的确是为了给寇辛出头,但这出的头却不是什么燕京涵致使寇辛摔了一跤,而是喻誉早就发觉,燕京涵跟她的儿子,早早就搅和在了一起。 长公主每每想至此,就血梗心头。 这么些年,为了寇辛不学其余世家的纨绔子弟般,去青楼寻欢作乐,长公主一直未给寇辛安排通房丫鬟,也没请宫里嬷嬷来给寇辛在男女之事上开蒙。 定是这燕京涵将他儿子拐骗了过去,断袖之癖,世间难容,她怎么忍心看她精心娇惯大的辛儿步入歧路?!更别说,他们二人只有寇辛这么一个儿子,谁来传宗接代! 长公主心中疼痛难忍,前些时日她告知驸马后,驸马自然也雷霆震怒,恨不得叫人将远在行宫的寇辛抓回府中,动用家法,在祠堂上好好跪个几日,改过自新。 长公主怎么舍得?别说几日,便是一个时辰,她体弱的辛儿也挨不过去。 当即便跟驸马大吵一架离去。 在房中郁郁几日,才决定要亲自将寇辛给纠回来,便是寻欢作乐,也比跟一个男子在一起搅和得要好。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不若全挑走,都送进你院里?” 寇辛自是不肯,“娘,这是又作什么,先前您要给辛儿选世子妃,现下又塞这些丫头片子给我。” 长公主冷着眉眼,不语。 寇辛挥挥袖,侍女同姑娘们便自觉去外间候着。 寇辛走到榻前,看着他母亲道,“娘,你是不是还在担心皇祖母的病,才急着要我娶亲生子。”他蹲下身,仰首看着长公主,“娘,您别担心,皇祖母早早就将燕离归谋害她的证据,传给皇舅舅了,今日,燕离归必定会被皇舅舅惩治。” 长公主愠怒的神色一怔。 “皇祖母以后都会没事的。”寇辛语气骄傲,“而且,你猜猜这都是谁做的?” 长公主坐起身,“是谁?” 寇辛:“淮亲王!” 长公主柳眉一蹙,又忍下来,“他一直在京中,怎么顾得上行宫的事?” 寇辛道,“燕离归私自离京来了行宫,燕京涵得了消息就立即赶来行宫,告知我跟皇祖母。” 寇辛说的兴起,根本没注意到长公主愈发冷沉的面色,“娘,你都不知道,他让昨夜城门的宵禁提前,燕离归不得不在城门外苦等一夜,今早才入的京。” “我跟燕京涵今早在马车上,都瞧见他骑马逃命似的进城入宫!” 寇辛正想再道,长公主却突然狠狠甩袖起身,“闭嘴!”她指着寇辛鼻尖的手都在抖,气道,“当真是反了天了!他竟敢私自离京,去行宫与你私会!” 寇辛半响都没反应过来,愣愣仰首看着长公主,喉中干涩,好一会儿才强行扯出一个笑,“娘,你在说什么?什么私会?”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怒道,“你们在府中便罢了,那日在行宫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此次若是叫人发现,寇辛!你是不是要将我跟你爹的脸面都当作地上踩!” “简直不知廉耻!” 长公主气喘几声,厉声道完便再也忍不住扶胸巨咳。 寇辛急忙起身,扶住长公主,“娘!娘你没事吧?” 长公主狠狠撇开,“跪下!” 寇辛被大力撇到一旁,一不小心撞到了门帘处放着瓷器的案桌上,足有半人高的青花玉瓷轰然倒下,发出巨然“砰”地一响,碎裂在地。 眼见寇辛险些被碎瓷溅到,长公主连忙上前,想将人护在身后,没走两步,又阖了阖眸,故作冷漠地停了下来。 寇辛险险扶住案桌,抬袖挡住脸面,才没被飞溅的碎瓷割到。 外间候着的侍女们听见动静,赶忙小步进来,边喊道,“世子?!夫人!可有伤着?!快!去传府医!” 她们嗡嗡吵作一团。 长公主狠狠蹙眉,怒喝道,“都给本宫滚下去!” 侍女们霎时噤若寒蝉,扶着寇辛的手也瑟缩收回,匆匆行了礼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寇辛维持着扶着案桌的姿势,半响不动,好一会儿,才直起身转过来,直视着长公主,他袖下的手背隐隐作痛,往后藏了藏,却止不住血滴从指尖流下。 有些疼。 寇辛一向忍不了疼,长公主也最舍不得他疼。 可现下他母亲不在意。 寇辛也不在意。 他不知晓长公主是如何发现的,他前一步刚答应了燕京涵,后一步却被人狠狠揭开这层面罩。 太突然了。 太剧烈了。 寇辛却并不害怕。 跟燕京涵欢愉的时刻,他便无时无刻不在纠结,若是当真应了他,日后他们二人被发现了又当如何? 燕京涵应了自己,他是最后一任淮亲王,不会再有下一代人袭爵。 寇辛想,他爹娘膝下确实只有他一个儿子不错,可他们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也不缺钱财,要靠晚一辈颐养天年,死后也多的是宫人将他们葬入早就选好的皇陵。 只是不被世人所容,会遭人非议罢了。 可他生来天之骄子,被金枝玉叶地宠着长大,除去亲人的死亡,寇辛就没怕过什么,他本就离经叛道,区区几句非议罢了,寇辛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 他想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第76章 想吃吗 十王宫。 此乃皇子们在宫内的居所。 燕离归从城门一路赶马进京, 伪装成出宫采买的太监,拿着他生母文贵妃的令牌进了宫,回到十王宫自己的寝殿。 他将太监戴的巧士冠摘了下来, 随手仍在地上, 太监服一褪,从屏风上拿下一袭外袍披上,正系着系带, 却觉有些不对。 寝殿太过安静。 他回来这么久,却没有一个宫人前来伺候。 燕离归冷声道:“来人。” 一片死静。 有古怪。 燕离归系着外袍的手一顿, 屏风后却突然传来动静,“什么人?!” 皇帝徐徐从屏风后走出。 燕离归心中嗡鸣一声,头脑一片空白,心脏剧烈跳动, 他霎时跪倒在地, “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沉声道, “你好大的胆子。” 燕离归额上滴落冷汗, “儿臣不知父皇在说什么。” 皇帝眉眼阴沉,“朕在此地坐了一夜。” 燕离归猛然抬首, 不敢置信。 皇帝厉喝道:“私自离宫出京, 你可知该当何罪?!” 燕离归狠狠叩首, “儿臣冤枉!父皇, 儿臣只是——” 皇帝狠狠甩袖, 将一副卷宗甩在燕离归身上,“竖子闭嘴!” 木质的卷宗轴将燕离归的额角砸出鲜血。 腥红的血液滴落在敞开的卷宗上,正巧落在一个“梁”字上, 燕离归只不过几眼扫去, 就脊背发凉, 这是梁院判入宫以来所经的大大小小事迹,全都记录在册。 而夹在最里边的,盖住卷宗上方的,则是一张薄薄的药方子,它压在燕离归的肩骨上,却重若千斤。 皇帝痛声道,“太后与朕一脉所出,他可是你的亲皇祖母!逆子!逆子!!!” 话音刚落,寝殿外却突然传来女子的尖利哭叫声,“放本宫进去!都给本宫让开!” 皇帝微微抬眸。 寝殿大门却被猛然推开,一宫妆丽人满面泪痕,楚楚可怜地扑倒进来。 紧跟而来的便是几名禁卫,想将那名女子重新拖出去。 那女子对皇帝哀叫道:“陛下!” 皇帝终是忍不住,挥了挥手。 禁卫们立即抱拳退去。 燕离归踏进殿门后,十王宫就被重重禁卫封锁了起来,消息一瞬传来,各宫听到消息后也纷纷讳莫如深。 除了文贵妃。 文贵妃知晓燕离归离宫一事,生怕她儿子暴露,赶忙扑了过来,她小跑着奔到燕离归身旁,被燕离归额上的鲜血刺痛,痛哭出声,“离归!太医!太医呢!” 皇帝眉间紧紧皱起,“够了!” 文贵妃扑倒在皇帝脚边,泪眼朦胧,“陛下!您不疼离归了吗?!” 皇帝狠狠甩袖,将文贵妃撇开,面色愠怒,“朕不够疼你们母子二人?还是母后对你们不好?你们竟在背后对母后下此毒手!简直是蛇蝎心肠!” 文贵妃不敢置信,连连冷笑,带着哭腔道,“妾身蛇蝎心肠?!明明是太后多年来一直在针对妾身同离归!” “她执掌后宫大权,多年来不肯放手,不就是怕放手后陛下将凤印交给妾身吗?可陛下,是您亲口说要将后宫交给妾身掌管的啊!”文贵妃仰首道,“早在离归未出生前,您就说要立离归为东宫之主,可如今他都快要及冠了!您当初与妾身说得承诺可有半分兑现?!” “妾身晓得,太后想扶持正统,看不起妾身跟离归是庶出子,她属意皇后,您也碍着面子不敢驳斥。” 文贵妃哀道,“妾身想为陛下排除万难,何错之有!” “她是朕的亲母!”皇帝怒不可竭,对文贵妃高高抬起手,掌风凌厉,却在触及的一瞬,又僵直在文贵妃的脸上方。 文贵妃泣道,“陛下要打妾身吗?” 皇帝死死盯着文贵妃的脸,半响,终是不忍地狠狠挥袖开,他背过身,胸膛剧烈起伏几下,高声道:“陶然!” 陶然推开殿门,一路小跑进来,眼观鼻鼻观心地不敢多看。 皇帝沉声道,“去请皇姊入宫。” · 长公主府。 寇辛不顾地上的碎瓷,重重跪倒在地,“娘,辛儿与你直说了,我已与淮亲王互表心意,儿子也断不会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你要如何处置我都成,辛儿任打任骂,绝不反抗。” 膝盖上传来尖锐的痛楚。 碎瓷片传过衣袍,刺入皮肉,血液一点一点流出,跟跪在刀子上没有任何区别。 寇辛深深吸了一口气,忍痛将两手交叠抵在额上,正想深深伏下去,却听见长公主厉喝道,“够了!” 长公主一身华服,仰首看向上方,眼中泪楚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心中止不住的痛楚,她又怎么忍心看她的辛儿跪在刀尖上? 她怎么忍心啊?! 长公主语气沉重,“辛儿,你在逼娘吗?” 寇辛只听见这一句,便忍不住泪流满面,哭道:“辛儿没有,娘,您罚我吧。” 长公主颓然坐倒在美人榻上,掩面而泣。 没过片刻,帘外却急忙跑进一位侍女,禀报道,“夫人,宫中有请。” 长公主深吸一口气,拭了拭眼角的泪,不过片刻,又恢复在人前尊贵的模样,冷声问道:“可是亲自派了马车来接?” 侍女躬身,“是,事态紧急,让夫人立即进宫。” 长公主整理了下衣袍,甩袖便走,踏出门边时,却步伐微微一顿,而后头也不回道,“传府医,扶世子回房,没得本宫命令前,世子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侍女应了声“是”。 长公主匆匆走后,寇辛就被侍女们七手八脚地扶了起来,他轻声嘶道,“慢点,慢点,疼。” 有个在长公主院里头,贴身伺候多年的侍女劝道,“世子,你这又是何必,夫人她最疼你,你只要不同夫人犟,夫人肯定不会舍得罚世子的。” 寇辛面上的泪都被侍女用帕子拭干,他扯出一个很勉强的笑来,“人难得两全其美,我择其一,再不能再回头择其二了。” 有一侍女却注意道寇辛袖下不断滴落鲜血的手,惊呼道,“世子,你的手!” 寇辛摇摇首,“无碍,先扶我回去。” 寇辛忍痛,一步一步走回了院子。 他膝盖受了伤,每一步都似走在了刀尖上,刚见着锦榭院的门,再也支撑不住地往后倒下。 侍女们险险扶住他。 在门边候着的屏庆远远瞧见也立刻冲了过来,赶忙将自家主子背到背上,“这是出了何事?!世子怎么被折腾成这幅模样了!” 有气无力的寇辛被屏庆一路背回寝房,锦榭院也彻底乱作一团,三侍女等不来府医,不敢乱动,只得忍住焦急,去唤了热水为寇辛擦干净身上的血迹。 寇辛被房里乱哄哄的丫鬟们晃得头疼,但也没心情去让她们安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府医才匆匆赶到。 寇辛倚坐在榻上,被掀开裤脚。 府医刚抬眼瞧去,就被寇小世子膝上十几道血流不止的伤口惊到,他皱眉:“世子既然受了伤,怎不先把瓷片都挑走,还一直走动,这可是伤上加伤啊!” 莲应抹泪道,“大夫,世子的手也被划伤了,您也瞧瞧。” 府医拨开宽袖,只见一道斜长的伤口横在白皙的手背上,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府医摇首低叹,他先用针将寇辛膝上伤口里的碎瓷片都挑了出来。 寇辛不敢去看,只别过头狠狠咬牙忍痛,挑完后,他早已疼得满头大汗。 府医道,“世子等伤口结痂之前,最好莫要碰水,也莫要下地走路,老身这就给世子开个药方子。”说罢,又将金疮药交给了莲起。 莲和将府医送走。 莲起则给寇辛的伤口上撒药。 寇辛止不住地吸气呼痛,“下手轻点,这涂得到底是什么药?也太疼了。” 莲起道,“疼才好得快,世子且忍上一忍。” 等上完药,包扎好后,寇辛已没了用膳的心思,那道特地吩咐老管家去做的烧鸡也重新被拿了下去,他自个则倒头闷在了榻上,本是心事烦闷,可药效催生的睡意,却让寇辛很快便睡了下去。 再让寇辛醒来的,是胃里的烧灼感。 他梦中饿得慌,一觉惊醒,却似还在梦里,鼻尖隐隐萦绕着一股烧鸡的香味,让寇辛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唤。 不大的叫声却在寂静地房间内显得极为突兀,帷幔外响起熟悉的嗓音:“醒了?” 寇辛后知后觉,不是梦。 他房间内当真有人在吃烧鸡! 哪个狗奴才这么大的胆子?!主子还饿着呢!寇辛微微撑起身,怒目而视,一瞧,却见八仙桌上一袭紫衫背对他而坐。 喻誉用筷子夹了筷烧鸡肉,起身慢悠悠走到床榻边,拿着筷子的手来回在寇辛鼻尖晃,微微一笑,“想吃吗?” 作者有话要说: 噔噔噔小玉玉闪亮出场 第77章 刺客 寇辛趁喻誉不及, 倾身就咬下去,把筷子上的烧鸡肉吞进嘴里。 喻誉抬手扯了一下,还叫寇辛护食得硬咬着不放, 又扯了扯, 才从寇辛嘴里拔出个光溜溜的筷子。 喻誉“啧”了声,“大夫说了你能吃这些吗?” 寇辛含糊道,“为什么不行?” 喻誉挑了下眉, 回头将烧鸡盘子端了过来,放在塌边案桌上, 寇辛也用没受伤的手,将自己撑起来,靠在塌边,“你怎么来了?” 喻誉坐在塌边, “听说你回京了, 便来瞧瞧你, 顺便打探打探宫里头的消息。”他用筷子再夹起一片烧鸡肉, 抵在寇辛唇边,“没想到一来就见你病殃殃的样子, 舟车劳顿又病倒了?” 寇辛默默将那块肉吃进嘴里, 转移话题, “宫里头出什么事了?” 喻誉等寇辛吃完, 顺手又夹了一筷, 寇辛刚张嘴,就见喻誉自己把肉吃了。 寇辛:“……” 寇辛扯了扯嘴角,不满道:“我才是病人!” 喻誉又岂是好糊弄的, “到底哪病了?不说实话, 一筷肉都不给你吃。” 寇辛拖长嗓音:“小玉玉。” 喻誉自顾自地自己吃着, 理都不带理。 寇辛撇撇嘴,只好将被纱布抱起来的手从被褥下拿了出来。 喻誉本以为寇辛又同往日一般病倒而已,没成想竟是体外伤,他“啪”地声将筷子放下,眉眼微凝,沉声问,“怎么回事?!” 寇辛虚弱地笑笑,眸光闪烁不停:“摔了一跤罢了。” 喻誉瞧了寇辛好半响,叫寇辛差些撑不住说了实话,不得不心虚地移开视线。 喻誉却二话不说将寇辛盖着的被褥掀了开来,赫然瞧见寇辛被剪了半截裤腿,露出的光洁小腿,膝上却全被纱布包住。 喻誉见寇辛腿上当真有伤,才似疑非疑道,“当真摔了?” 寇辛连连点头,“我还能骗你不成。” 喻誉连连冷笑,“我还以为是长公主发现了你同燕京涵那点子破事,对你用了家法。” 不然怎么刚刚好跋山涉水,才从行宫回了京,没到半日就摔得动不了身,况且旁人都回来了,却只有寇辛被长公主勒令在行宫又多待几日。 喻誉心中疑虑不停,但也想着寇辛不至于会为了点脸面骗自己,他们什么时候生疏过? 没成想,他话音刚落,就见寇辛极为心虚地垂下眼睑。 喻誉立马就晓得自己猜对了。 他当即拍桌而起,寒心冷道,“好啊你,寇辛,你即不与我说实话,连这等事也要瞒着我,我也没必要再腼着脸面,同一个与我生分的人共处一室。” 寇辛暗叫不好,见喻誉当真要甩袖离去,连忙扑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喻誉的腰身,连声认错,“小玉玉!别走别走,错了,当真错了,以后再也不骗你了,成不成嘛?” “我同谁生分都不会同你生分!”寇辛就差指天发誓,“我这不是不好意思说嘛,对不起嘛,小玉玉?” 喻誉劲瘦的腰身被紧紧搂住,身后的寇辛软言软语,将好话说了个遍,喻誉却始终盯着寇辛交叠在自己腰腹前,那只被纱布抱住的手。 半响,喻誉冷哼一声回身坐下,臭着脸,“疼不疼?” 寇辛:“不疼不疼。” 喻誉微微眯眸。 寇辛:“……一点点,先前疼得紧,上了药后就好多了。” 喻誉冷笑,“该。” 寇辛愁道,“我早晚都得挨这一下,在我爹娘那过了明路。” 刚坐下没多久的喻誉又暴怒起身,“明路?!什么明路?你当真应了他?!就去了行宫短短半月,你还真被燕京涵那厮哄得要与他长相厮守?!” 喻誉:“你疯了不成!” 寇辛也不乐意再忍了,同喻誉僵持道,“我没疯,也没傻,喻誉,我想好了。” 喻誉:“想好个屁!” 寇辛:“我——” 寇辛刚开口,喻誉却猛然踹了一脚案桌,甩袖大步走到墙边,抽出寇辛用来摆着玩的装饰性长剑。 喻誉阴沉着脸,提剑转身就走。 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寇辛当即想起那日喻誉说得那句“我亲自提刀杀上淮亲王府,他死了我都得给他鞭尸个三天三夜。”,他以为不过是喻誉一时气话,可见喻誉现下这架势,好似当真要杀上淮亲王府! 寇辛惊道:“喻誉!” 喻誉脚步微顿,头也不回。 寇辛顾不得膝盖上的伤,连忙一瘸一拐地下了榻,“你疯了?!” 他忙中出错,一个不慎,腿上一疼,眼睁睁就往地上摔去,寇辛惊呼一声,慌忙闭上眼,下一瞬,却摔入一个温暖的怀中,头还被硬硬的胸膛磕了一下。 寇辛后怕地睁开眼。 喻誉把寇辛横抱起,放回榻上,“乱动什么?” 寇辛咬牙气道,“那你闹什么孩子脾性,燕京涵现下可跟以前不同了,是堂堂正正的淮亲王,一国亲王,岂能容你轻易就打打杀杀,便是你要豁出命为我出头。”他梗着脖子,“先不说我是自愿的,你能不能想想侯府上下!” 喻誉气道,“那我便跟侯府断绝关系,再去杀了他。” 寇辛看进喻誉气愤的一双眼,被里头赤诚的一颗心猝不及防地烫了下,心里的怒气忍不住消了消,心软了。 寇辛搂住喻誉,翻身将盛怒的喻誉压在榻中,不让他起身出去,低声劝道,“好了,我又没受欺负,也没受委屈,你用不着替我出头。” 寇辛的力气很小,喻誉一挥手就能将他揭开,几次握拳,又无能为力地松懈开来。 怕伤着本就受了伤的寇辛。 寇辛:“我心中自有顾虑,别气了,你倒不如同我说说,宫里头怎么了?” 喻誉定定盯着寇辛半响,才撇过脸深呼吸几口,“若是他欺负你……” 寇辛顺毛道:“那我还恨不得你去要打要杀呢。” 喻誉冷哼。 寇辛:“你说不说?” 喻誉扶着寇辛坐起身,盘腿坐在榻上,“圣上今早让禁卫锁了十王宫,没过多久,就传出圣上雷霆之怒下,将文贵妃连贬三级,二皇子也被逐出宫,直接下了旨意,让其在外开府。” 皇子在及冠前都会在宫里住着,到了年纪才会离宫开府,被皇帝封个王爷职称,才能入朝议事。 偏偏怪就怪在这里。 喻誉沉声道,“圣上没给二皇子封王,反而下了禁令,怕是以后都不会有机会入朝了。” 寇辛微微蹙眉,还是罚得轻了,都到了这份上,他皇舅舅还是不忍心。 寇辛看向喻誉,“到底出了何事,我不能同你说,以免波及到侯府,你只消知晓二皇子一脉,此后怕是再也翻不了身了。” 喻誉思绪转了个八百遍,猜道,“东宫?” 寇辛勾出个笑,“你可以恭喜你皇后姑姑了。” 喻誉总算有一件舒心的事了,“他当年推你下湖,就早该翻不了身了。”他道,“当年圣上心知肚明,却还是将此事压下,说成孩子间的玩闹,圣恩如此,他们还是不懂的珍惜,也活该落得今时今日这个下场。” 寇辛蹙眉,“此事你同我说说就好了,万不可在外说去,叫人听见。” 喻誉“嗯”了声,“我自然知晓。” 事了后,寇辛实在饿得厉害,推了推喻誉,“你喂不喂我?” 喻誉没反应过来:“嗯?” 寇辛撇了眼案桌上的烧鸡,“你不喂,我可让别人喂我了。” 喻誉:“你倒是嚣张上了。” 喻誉虽然气着,但也高声让人传了膳来,将寇辛抱到八仙桌前,又可怜寇辛右手动不了,伺候着寇辛用完了这一顿膳。 寇辛想着燕京涵入了夜要来,也没留喻誉今夜宿在长公主府。 若是留了,喻誉定不会去睡客房,而是跟他挤在一张榻上,再叫这二人撞上,寇辛光是想想就赶忙摇摇首,让人将喻誉送出了府。 寇辛的伤口不能碰水,只让人擦了擦手脚,吃了药后,又歇在榻上,点着烛火看了许久的话本子,偏偏等到半夜三更,也没等到该来的人。 寇辛看了看天色,打了个哈欠,问帘外守夜的莲应道,“几时了?” 莲应矮身回:“世子,已经过了子时了,快些睡罢。” 寇辛摇摇首,看了眼灯罩内,明明无风却摇摆不定,似乎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寇辛心中隐隐不安。 他阖了阖眸,又继续边看话本子边等下去。 不知不觉间,寇辛靠在塌边睡了下去。 直至半夜惊醒,寇辛粗喘着气,在一片漆黑中忍痛坐起身,掀开身上的被褥透气。 莲应听到动静,轻声道,“世子可是被梦魇着了?” 寇辛心跳震若轰鸣,他口中干涩道,“谁给我盖的被子?” 莲应:“是奴盖的,奴见世子睡了,边熄了烛火,话本也收好了。” 寇辛满背都是冷汗,“没人来过?” 莲应摇首,“没人来过。” 寇辛这一夜数次惊醒,直到天光大亮,再也躺不下去,洗漱完叫人传了早膳,刚提筷,就见屏庆小跑过来,“世子!不好了!” “小人刚听着的消息,说是昨夜淮亲王府遭了刺客,淮亲王受了伤,直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小玉玉干的 第78章 来见你 寇辛手中玉筷掉落在桌, 跟碗盘砸出“叮”的几声,震耳欲聋,他猛然回神, 滞停的呼吸将寒秋冷冽的空气吸入肺腑。 寇辛骤然起身。 屏庆跪倒在地, 拦在门处,“世子!夫人下了禁足令,您不得出去!” 寇辛抬袖便想推开, 触及的一瞬又念在多年情分,硬生生忍了下来, 他冷声道,“滚开。” 三侍女也齐齐跪倒在地,莲和语气急切,“世子!奴婢知您念友心切, 可夫人昨日说了, 你若是踏出半步, 便是在同她忤逆犯上!” 寇辛强行起身后, 他的膝盖隐隐作痛,光是单纯的站立, 也如同站在刀尖刃上。 可这点痛远远不及心里万分之一的着急。 他冷冷盯着跪了满屋的丫鬟小厮们, 心中嗤笑, 忤逆犯上?仅次于谋反叛乱的罪名, 多大的罪, 母亲却这般决绝地按在他头上。 寇辛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那便去请母亲写一道我忤逆不孝的折子,递上大理寺, 让官兵将我抓了去, 剥皮揎草、磨骨扬灰。” 此话一出, 下人们俱都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不敢出声,满屋子的人,却一片死静。 “无论如何,这门我出定了。”寇辛冷喝,“都给我滚。”他不顾腿伤,硬生生就想乱闯出去。 下人们伺候了寇小世子这么些年,哪不知这位是个玉瓷做的,摔不得,碰不得,现如今身上还有伤,一个两个都不敢使出真力气拦,生怕自家小主子闹出个好歹来,不过片刻,还真让寇辛闯出了这道门。 膝上的伤口撕裂开,流出疼痛的血液。 寇辛却忍痛抬步向锦榭院的大门冲了过去。 身后的下人们见寇辛跑起来,霎时提心吊胆,院门口只有两个家里的门卫守着,寇辛充耳不闻,快了,快了,等他过了这道门,往后院的墙一翻,谁也阻拦不了他。 寇辛向大门跑去。 两个门卫却低头含胸,一动不动,没有上前阻拦。 寇辛眉眼一皱,察觉出怪异,却顾不了这么多,等他扑到大门口,正准备迈出去,耳边却响起愠怒的一道女声:“都在闹什么!” 寇辛还未反应过来,身后追来的下人们都跪倒道,“夫人。” 寇辛脑中嗡鸣一声,骤然停住脚步。 长公主迈步进来,越过寇辛往厅堂内走,冷声吩咐,“将世子给本宫架回去。” 寇辛怒喝:“谁敢!” 长公主冷冷回头,“本宫看谁不敢。” 寇辛急得快哭了,“母亲!” 长公主只是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无论寇辛怎么挣扎,都只能硬生生被人抬了起来,按回屋内的太师椅上,袍角被膝上的血染红,寇辛甫一坐下来,才觉得痛不欲生,他皱眉深吸一口气,又不服气地想站起身。 长公主见他还想乱动,再也忍不住心疼,恨恨无奈道,“我打听过了。” 寇辛眼一亮,巴巴看过去,也不闹了,“他伤得怎么样了?谁派的刺客?淮亲王府的守卫都是吃什么的,这都能让人潜进去!” 长公主挥了挥手,等人都退了下去,才徐徐说道,“文贵妃同二皇子狗急跳墙,得知那夜宵禁提前,是淮亲王做的手脚,让母家□□。” 寇辛心中一紧。 长公主道,“你皇舅舅派了太医过去,一剑刺中了上臂,暂且无事。” 寇辛心慌意乱,“娘,你让我去看看好不好,我保证我再也不闹了,我就去看一眼,我不看我放不下心,娘。” 长公主支额,眉眼是掩不去的疲惫。 昨日她被召进宫中,与一母同胞的皇帝亲自商量怎么处置文贵妃母子二人,长公主恨得不行,本意是将文贵妃一杯毒酒赐死罢了,母家一族也全都逐出京去,赶入南蛮之地,永世不得回京,就连二皇子,也最好贬为庶人。 她想,但皇帝却不忍心。 他连将文贵妃打入冷宫都不舍,怎么舍得眼睁睁见文贵妃去死。 文贵妃母族的确贬出了京,但最后也只不过让文贵妃落得一个连贬三级,二皇子永不得入朝的结果罢了,长公主寒心之下,恨不得一掌将她这弟弟给扇清醒。 皇帝无颜面对,长公主铁青着脸,在宫中坐了一夜,才手握立东宫太子的旨意回了府。 还未休息片刻,又被下人通传,寇小世子又闹了起来,打听之下,才晓得昨夜不止宫中乱个不停,淮亲王府也乱了。 长公主瞥见寇辛膝上长袍染开的血色,愈发心力憔悴,她揉了揉额,再没其余力气去管制寇辛了,道,“娘可以应你。” 不应他又能如何,难不成真要她眼睁睁看着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将自己折腾至死吗? 寇辛闻言,霎时振作起来。 长公主:“但要将伤先养好,我才会准你出府。” 寇辛连忙点头,“娘要说话算话。” 长公主不想搭理,高声道,“来人,传府医。” 寇辛冷静下来后觑了眼长公主的面色,心中担忧,又想缓和关系:“娘,陪孩儿用顿早膳吧?” 长公主本不想应,但寇辛一直用小兽孺慕的眼神瞧着,小心翼翼地期待着,狠不下心,应了。 府医还得要一刻钟之后才能来。 这一刻钟,寇辛陪长公主喝了碗热粥,母子两剑拔弩张的关系总算缓和几分。 府医处理伤口的时候,长公主也一直陪伴在侧,仔细询问,叫那触目惊心的鲜血刺了眼,恨不得亲手上药。 寇辛握住长公主的手,“娘来时身上都是寒露,怕是昨夜一直在宫中,刚刚才回府,就不要劳累了。” 长公主拿寇辛是一点办法都没,到最后也只能轻叹着,服了软,“你呀,什么时候才能让娘省省心。” 长公主又是无奈又是痛恨。 寇辛这边她忍不下心下手,只好在心中盘算着,怎么去打淮亲王的主意。 寇辛上了药后,也就乖乖养伤。 府医说不让他乱动,他也真一日都足不出户,在榻上躺得身子骨酸软。 入了夜后也早早让人熄了灯,想着休息好了,伤才养得快,但不知阖上了眼多久,盯着眼前一片漆黑,怎么也睡不着。 他只是被碎瓷划了几下,都已经这么疼,燕京涵叫那贼人一剑刺进骨肉中,又是怎样一种疼? 若不是因着他,燕京涵也不会背叛燕离归,去替他做这许多事,为了皇祖母的命,却险些将自己的命也丢了去。 寇辛眼中酸涩,在深夜的寂静里,将脸埋进被褥里,好半响才松开,徒留一片湿意。 寇辛再睡不下去,坐起身,拿了床榻边案桌上的茶水,囫囵一口冷茶下去,凉彻肺腑,屋内一股冷风吹来,让这股寒意更是深入骨髓。 寇辛被吹得正想再缩进温暖的被褥里,脑中却一个激灵,这股冷风从何而来?! 他霎时向屋内大开的窗户看去。 寇辛背脊发凉。 他身子弱,侍女们离去前都会将门窗紧闭,这窗是何时打开的,又是谁打开的? 他正想唤人,却见床帐外传来走动声,来人徐徐走进,“我以为你睡了,不想吵你,想看一眼就走的。” 第一个字音,寇辛就将人认了出来,方才憋着的泪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问,“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受伤了吗?” “来见你。” 燕京涵携带一身寒气,微微俯身,用冰冷的指尖将寇辛眼角的泪擦去,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股疼惜感,低沉着嗓音道,“为什么哭?” 寇辛不肯认:“我没有哭。” 燕京涵很轻地笑了下,“好,没有。”话音刚落,他又道,“昨夜我失约了,下次不会了。” 寇辛急道:“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的伤到底怎么样了,燕京涵,我知道你不想同我说,但你不告诉我,我会更担心。” 他眨着一双泪眼,在黑暗中摸索上燕京涵的侧脸,“我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整夜整夜地念着你。” “我睡不好我就会生病,生很严重的病,到时候我就陪你一起躺在病榻上。” “你伤好了,我的病才会好。”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两个宝贝都受委屈了 第79章 伤 寇辛在黑暗中长久等不到答复, 好半响,才感到眼睑落下来一个很轻的吻。 舍不得触碰的那种轻。 燕京涵:“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寇辛咬牙,“燕京涵。” 燕京涵不是不想给寇辛看, 而是伤口太过狰狞, 方才他力排众议,刚醒就硬是从病榻上起来,不顾伤势前来长公主府。 怕自己失约寇辛不高兴。 怕寇辛等自己等得太久。 也怕寇辛见不到他, 会胡思乱想。 他来得太晚,寇辛已经熄了灯, 早早歇下,燕京涵便想看寇辛一眼就走,求个自己安心。 没成想寇辛突然醒了。 肩上的伤口撕裂出血,燕京涵却感觉不到疼, 因为寇辛也在想他。 寇辛心知燕京涵是个锯嘴葫芦, 他不肯, 无论如何也不会开腔, 一生气就口不择言,冷哼道, “那我也不把我的伤给你看了。” 燕京涵眉眼一皱, “哪伤了, 二皇子应该不会对你下手, 探子也没报这两日你府上出了事, 怎么伤的?重不重?” 寇辛见他急了,才撇嘴道:“那你这探子还真是没用。” 这事探子还真是冤枉。 燕京涵的确派了探子跟在寇辛身边,让探子将寇辛每日的所作所为, 都事无巨细地禀报上来, 可长公主同寇辛说的私房话, 又岂是外人能听得见的?更别说燕京涵刚醒,连消息都未听就马不停蹄地赶来长公主府。 燕京涵微微思虑要不要将探子再多加些人,顺便将寇辛这锦榭院的守卫也暗暗补上,他今日受了伤,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潜入。 若是来的不是他,而是燕离归痛恨之下,想要拉着所有人下水,派来杀害寇辛的刺客呢? 这念头转瞬即逝。 燕京涵起身,用火折子将一盏烛台点上,昏黄的烛光照亮床榻狭窄的一角,他随手搁在塌边案桌上。 回头便见凌乱着一头乌发,仰首眨着双泪眼,满眼都是他的少年。 燕京涵解着衣带,干脆利落地将受伤的手臂从长袖中抽出,赤着半边身体,没等寇辛瞧清他肩胛骨处绑着白布的伤口,只看到一片湿润的血色,就叫人侵上榻,解着衣领。 赤着的半边胸膛猝不及防贴近,近得寇辛都能感受到上边的热气,野性扑了一脸。 别说伤了,寇辛只记得眼前燕京涵漂亮的薄肌,他脸腾地红了,把燕京涵的手打开,“你干什么!” 燕京涵不知寇辛为何又生起气来,低声哄道,“给你瞧了,你也让我看看你受的伤。” 寇辛别开脸,“我还没瞧清楚。” 燕京涵坐下来,“会吓到你。” 寇辛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燕京涵是误会了,以为自己要他揭开那层裹着伤的白布,去看里边的伤口。 偏偏这么无理取闹的要求,燕京涵第一反应也不是顾虑自己会伤上加伤,而是伤口太丑,会吓到寇辛。 寇辛又好气又好笑,控制不住地眼酸,“你别动。”他仔仔细细看了眼,有些心疼地想用指尖去碰,又停顿下来,怕碰上去,燕京涵会疼。 “太医说什么了?” “没伤到要害,过了年基本会好全。” “那还要好久,是不是很疼?” “不疼。” 那个刺客也被扭送到大理寺,在刑讯下什么都招了,皇帝怒不可竭,却对燕京涵大大嘉赏,补药流水得送进淮亲王府。 这份伤对燕京涵来说,还真不至于到疼的地步。 能让他疼的,只有二皇子在朝中剩余下的人手,在接下来对他不竭余力的报复。 燕京涵心下微沉,因为皇帝一时心软,二皇子只得了个软禁,让二皇子党贼心不死,他们没放弃支持燕离归,也绝对不会放过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皇帝跟太后他们动不得。 捏死一个还没真正得到兵权,手上毫无实权的淮亲王却可以。 但这些不必跟寇辛说。 见寇辛仍旧一脸担心,燕京涵再一次低声重复,“不疼。” 寇辛有些愧疚:“对不起,因为我,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燕京涵抚上寇辛的侧脸,用掌心摩挲了一下,才道,“不是你的错,害人的不是你,想要为你做这些的事也是我。” “我心甘情愿。” “你不必愧疚。” 寇辛仰着巴掌大的小脸,跟燕京涵那双碧眸对视许久,眼里水光潋滟,半响,猝不及防地微微垂下首,在白布边缘赤/裸的皮肉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因为在伤口的边缘,痛觉敏感,纵使寇辛的唇肉柔软湿润,动作轻不可闻,也牵连到了白布下的伤口。 可就是这一丝痛觉,让这份柔情脉脉的吻更加真实,让燕京涵的呼吸不可遏制地一滞,疼得甘之如饴。 寇辛吻完,深吸一口气,对燕京涵坦白,“我跟我母亲说了我跟你的事。” 燕京涵呼吸一重。 寇辛伸出受伤的手,呈到燕京涵面前,“母亲有点生气,但这不是她打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推倒瓷器,被溅起的碎片割伤。” “不怎么疼。” 他隐瞒下腿上的伤。 寇辛弯起一个如释重负的笑,眉眼弯弯,很骄傲似的,“我已经说服我母亲了,她不生我气了,现在还剩下我爹那,我可能说服不好。” 燕京涵奖励似的亲亲寇辛的嘴角。 寇辛别开脸,不让他亲,“但到底要不要定下来,还得看你何时从北疆回来。” 燕京涵沉默片刻,想起朝中那些二皇子党上奏弹劾他的折子,碧眸深沉,但看向寇辛时,那份冷意又无声消融,“寇辛,若是我不去北疆,与你一同完成太学的学业……” 寇辛皱眉打断,“不行,怎么能因为要陪我就放弃你这两月的努力。”他以为燕京涵是舍不得自己在京中苦等,不同意道,“你该如何就如何,实现自己的抱负也好,继承你爹在战场上留下的东西也好,就算是为了不让别人再能欺负你也好,反正不能留下来在京中陪我。” 寇辛撇嘴,“我又不是见不到爹娘就哭的三岁娃娃。” 燕京涵沉声道:“北疆我还是会去。” 寇辛听出些不对,心下微微慌乱,视线触碰到燕京涵肩上白布的血色,脑中突然闪回燕离归在行宫内说的那几句话,头一回那么敏锐道,“是不是燕离归?” 不是因为自己,是因为燕离归。 燕京涵现下不是不想去,而是有心无力,寇辛思绪转得飞快,可今年不去,朝九歌年后拿到粮食就会回边疆,朝中没有朝家帮忙,燕京涵想靠自己让皇舅舅赐下兵权,拿回老淮亲王在北疆留下来的兵,可谓难上登天。 所以再退一步,燕京涵还能等,但他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再等朝九歌回一次京,才能再等到去北疆的时机。 寇辛手脚冰凉,他能做一辈子的纨绔,是因为他身后有太后,有皇舅舅,有他母亲,可燕京涵身后空无一人,他什么都没有,他只能靠自己去争取抢。 他好不容易生起斗志,好不容易让淮亲王府重振荣光,好不容易在京中有立足之地,费劲搭起来的通天梯还没踏上第一步,就因为自己一毁了之。 可燕京涵救了皇祖母,明明是一件好事,做错事的明明是燕离归跟文贵妃,凭什么燕京涵还要承受这诸多苦难? 寇辛年纪还太小,他思来想去都不理解,也正是因为他太小,他无能为力,只能为还想瞒着他的燕京涵不甘心。 燕京涵见寇辛神色不对,低声道,“莫要胡思乱想。” 寇辛点点头,却忧思不定,想翌日去求求他娘亲,就当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是为燕京涵为皇祖母做的这许多,讨一丝奖赏。 燕京涵没有多陪寇辛,弄清寇辛只是小伤后,趁夜便回了淮亲王府。 翌日。 不等寇辛去找长公主,倒是驸马亲自去了淮亲王府一趟。 美名其曰是探病,然而等见到病榻上的淮亲王时,驸马却神情冰冷,眉眼压着怒气。 “我来,是请淮亲王离京的。”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时间大法了,成年了就能doi了 第80章 离京 府里的人手脚很利落, 听到寇辛要出门见长公主后,没再拦着他,反而搬来了一个精巧的木质轮椅。 不仅如此, 府中所有门槛在昨夜几乎就都被锯了, 只为了小主子能顺利出行。 寇辛被屏庆抱到上面,还有些新奇地左摸摸右看看,为了避免受风, 他身上披了件大氅,腿上还盖了层小毯子。 但他天生好动, 坐着坐着便想动动腿,每每被膝上伤口一疼,又偃息旗鼓。 长公主见着他这幅只能被人推着走的模样,又止不住地后悔, 当日为何如此冲动。 寇辛少不更事, 淮亲王甚至比寇辛还要小一岁, 两个孩子罢了, 今日吵着闹着要在一起,等分开的过久, 就想不起来了。 少年喜追逐有趣事物, 但也最是喜新厌旧。 虽心疼着, 但长公主依旧没个好面色, 淡淡掀起柳眉, 撇了个眼刀子过去,“腿不疼了?” 寇辛是来求人的,自然卖惨道, “疼, 娘, 辛儿要疼死了。” 长公主一听,再拉不下脸,嗔怪道,“当真?那还不安生待着。” 寇辛招了招手,吩咐侍从把轮椅推近,他拉住长公主的袖摆,“娘,我有话要说。” 长公主柳叶眉一挑,将旁人都谴退下去。 寇辛讨好地倒了杯热茶,推到长公主手边,支支吾吾道,“娘,太学里的夫子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此句出自《诗经》,意思是你将木瓜投赠我,我拿美玉作回报。 寇辛顶着长公主微微眯起的目光,硬着头皮说下去,“燕京涵帮了我们此多,他本不用插手,也不用遭这一罪,这都是为了救皇祖母。” “眼下他被二皇子党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娘,我们不能放任不管。” 长公主这下彻底明白寇辛的来意,原是为了个外人求情来的,她不动声色地呷了口茶,道,“何须永以为好?” 这句回的是寇辛的第一句,他所说的诗词下一句便是“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并非为了报恩,而是为了永远交好,可长公主有何必要去同淮亲王永远交好? 寇辛急道,“可是就算不为交好,本也是我们亏待了他。” 长公主拍桌道,“亏待?我还没怪罪他将你带歪了去!” 寇辛闷声道,“这岂能混为一谈,娘,一事归一事,我跟他的事,跟他与皇祖母的事并无关。” 寇辛想起燕京涵臂上的伤,眼眶泛红,别过头,“本就是我求他救皇祖母的。” 长公主乜了一眼他,好半响,才松了点口风,“此事我自有主意,你不要管。” 她已打定了主意,前些时日朝堂就有风闻传出淮亲王年冬要随朝将军同往北疆,长公主试探之下,得知她那皇弟也确有此意下旨。 这主意是极好的,可长公主确等不及了。 她不是不能推波助澜,替淮亲王挡了这灾,但她要淮亲王立刻就走,速速离京,最好在边疆待个两三年,彻底将跟寇辛的这点情分断个一干二净。 无论燕京涵同意是否。 他都得走。 无论寇辛怎么求,长公主都只随意挥了挥袖,“带世子回院养伤。” 寇辛不住地回头,却只能无奈地被推着轮椅离开。 今日落了雨,京中又冷下一分。 连绵小雨不断地下,似乎要将人也闷在这大雨中。 寇辛坐在窗边,被又冷下几分的寒风吹得低咳几声,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伸手去够案桌上的茶盏。 他心中不安,一时也没注意自己用的手是受伤的那只,待拿起茶盏时,早已晚了。 手中一疼,指尖一松。 茶盏“啪”地声掉落在地,碎成一片,寇辛盯着自己袍角上被茶水溅到的污渍,出了神。 直到窗外惊雷突响。 寇辛才骤然回神,似是被魇住了一般,心跳愈发地快,怎么都喘不过气,他似乎也被这怎么都下不停的雨闷住了。 整个天际都阴沉沉压到他面前。 寇辛捂胸重重深吸了一口气。 “世子?” 屏庆不知何时蹲到他面前,拾着掉落的瓷片,见寇辛状况不对,忙担心询问道,“可要传府医?” 寇辛只轻轻摇了摇首。 他看向窗外良久,眼睑微垂。 他想去见他。 从来都是燕京涵来寻他,可寇辛想,他想主动去见他一次。 拖泥带水向来不是寇辛的性格,他下定决意,眉眼一凝,垂首看屏庆,“屏庆,我想出府。” 屏庆二话不说,“好,我背主子从后院的墙上翻出去。” 他身旁都是他娘的眼线,也就只有一个屏庆从心里头真正将他当头位主子。 屏庆传了令,说寇小世子要歇下了,将侍女丫鬟们都谴走,再给寇辛换了身防水的皮裘,罩在身上,顶着泼天大雨,将寇辛背了出去。 等到了后院墙头,二人都成了落汤鸡。 屏庆能将寇辛背来,却不能也将寇辛背着翻上墙,“世子,我先上去,再将您拉上来。” 寇辛面上都是雨,他睁不开眼,摇首道,“不,你立刻回去。” 屏庆惊道,“世子?!” 寇辛:“我能走,你走不了,若你被发现了,便是连我都保不住你。” 屏庆急道:“可世子的腿伤——” 寇辛顶着痛,强行从屏庆背上下来,他立在雨中,沾了雨水的精致眉眼皆是冷感,竟也有了长公主说一不二的风范,他冷声道,“本世子说让你走。” 屏庆一瞬间竟是被震慑住了。 他不敢再违抗命令,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此地。 喻誉带寇辛翻了很多次的墙。 寇辛虽然受了腿伤,但也轻而易举地就翻了上去。 他忍着疼,闭眼跳了下去,落地的一瞬,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寇辛死死扶住了墙,才没跌倒在地。 掌心被磨出了血痕,寇辛扶墙想直起身,却觉身上这件皮裘重得要命,说好的防水,不还是湿透了,寇小世子恨恨地想,等他过了这茬,就从府库中看看这是哪家呈上来的劣质货。 寇辛掀了身上的皮裘,被兜帽遮住的面目霎时暴露在雨下,他刚扶墙走了两步,墙院的树上被突兀跳下一个敏捷的身影。 来人一身黑衣,面上戴着寇辛半面具,是同燕京涵戴过的那张同样的样式,“世子可是要去寻我们王爷?” 寇辛警惕地微眯起眼,“淮亲王府的探子?” 探子抱拳:“是,王爷一直在等你。” 没等片刻,一辆马车就从风雨中袭来,停在二人面前,探子重新归于暗处,寇辛踏着马凳,一瘸一拐地上了马车。 长公主府这两日防得犹如铁桶,探子进不去,通传不了消息,便只能一直在府外等,见寇小世子当真与他们主子心有灵犀般,从后院翻了出来,立即将安排好的一切带来。 马车内除了吃食,甚至还有备好的衣物。 那件衣物的样式熟悉的要紧,是寇辛当日赠给燕京涵的那匹南方来的料子,底料为墨,花纹为繁复的垂丝海棠。 寇辛甫一瞧见,就彻底放下心,方才那探子的确是淮亲王府的人。 他将身上湿淋淋的衣裳都换了下来,一边低咳着一边将新衣换上。 还不够。 寇辛抿了抿苍白的唇,往冰冷的掌心中哈了口气,他将马车上的小毯紧紧裹上身,才有功夫掀开车窗望了一眼。 马车颠得厉害,在城中极速穿梭而过,去往的方向却并非是淮亲王府,而是——城门。 寇辛心下惊疑不定,快出城时,马夫却停在巷中,又请他换了辆马车。 刚撑伞踏上马凳,马车里的人却等不及般,倾出半身将寇辛掠了进来。 寇辛眼前天翻地转,闷咳几声,才惊惶抬眸看去,“怎么是你?” 朝九歌一哂,“为何不能是我?” “早说让他不要掺和此事,他偏偏要插一脚进来,现下好了,京中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想让他死。”朝九歌挑眉,“可为什么你们长公主府,也想撵条狗般将他撵出京?” 他真心好奇,毕竟在朝九歌看来,他以为燕京涵是搭上了太后这一党派。 可照这么个形式,这结的可不是好,而是仇。 寇辛一问三不知,困惑道,“什么意思?” 朝九歌见寇辛冻得厉害,取了件大氅扔了过去,兜头将寇小世子罩了进去,“你不知吗?” “今晨,左金吾卫季将军暗中将燕京涵押送出京,他现下,怕是已经到了离京的驿站了。”朝九歌见寇辛扑腾一番,才从氅衣中钻了出来,冒出个脑袋,忍不住笑了一下,继续道:“皇城卫要亲自押送他到北疆。” 寇辛愤恨扯下大氅,瞪了朝九歌一眼,说起左金吾卫,他吐出个名字,“季钟?” 朝九歌颔首,“正是你那玩伴之父。” 寇辛:“我跟燕京涵的事,怎么牵扯到了季家?” 朝九歌敏锐道,“你跟他的事?长公主大动干戈,竟是为你出气?” 寇辛越发困惑,“什么叫为我出气?”他越想越慌,难不成是他母亲一气之下,对燕京涵下了手? 他母亲同季家夫人私交甚笃,喊得动皇城卫,也并不出奇,可是为什么要将燕京涵押送离京? 朝九歌瞧出寇辛的惊慌,安慰道,“莫急,他反正都是要离京去北疆的,现下你母亲这一出,虽然面子上闹得难看了点,但总归帮了他一把。” “不然有燕离归在,他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出京了。”朝九歌身为天子近臣,知道不少消息,此刻也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过了年冬,圣上自然会赐下圣旨,给他一个光明正大领兵的理由。” 寇辛稍稍安下了心,被雨淋得晕头转向的思绪,堪堪稳了下来,彻底明白了长公主的算盘。 他母亲是想趁他被困在府中之际,把燕京涵迅速逐出京,快刀斩乱麻,将他们二人的情愫彻底断了。 寇辛背脊发寒,若是他今日没有偷跑出府,在驿站苦等他不至的燕京涵会如何想?他会不会以为是他默许他母亲这般做的? 寇辛喉中干涩,捂唇又闷咳几声,“你呢,又为何入局?” 朝九歌突然倾身,边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京中现下暗中被皇城卫戒严,若没有我,你是出不去的。” 他将寇辛颊侧的湿发用指尖顺在耳后,嗓音低沉,“顺便,确认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暗戳戳推一下文,隔壁连载,已经开文了,点专栏就能看到,感兴趣的宝贝可以收藏一下~ 小人鱼存稿大概7w,小世子也快收尾了,两篇文的更新是互不影响的,啾咪~ 《养小人鱼后元帅崩人设了》by鹤安 鲛人攻x人鱼受 【文案】 灯希生活一个只有大海没有陆地的星球上。 整个星球只有他一条人鱼。 灯希抱着自己的大尾巴,掰着小指头数着日子,孤零零的小人鱼一天一天长大。 一天,他发现了另一条“人鱼”! 对方受了伤,不停地流血,面容苍白虚弱,特别特别可怜! 灯希决定,自己要好好保护这个来之不易的族人。 不过,对方好像是个小哑巴,都不跟他讲话。 灯希含辛茹苦地一点点养着“小哑巴”的伤势,养好之后,他难过地发现小哑巴不见了。 对方离开了自己,灯希又变成自己一个人了。 很久很久之后,人鱼被闯入这个星球的外来客抓走了,星盗们直播拍卖这条全宇宙仅此一条的人鱼。 狭窄的水箱里,人鱼的脖颈上被拷上锁链,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小角落。 各方势力纷纷沸腾,谁能拍卖下这个美破天际的新物种? 就在天价交易即将成立的同时,星船的门被一把轰开,眉目冷似刀锋的男人提着枪炮闯了进来。 令人闻风散胆的帝国元帅将星盗全部缴获,将小人鱼作为战利品带回了家 小人鱼被男人温和地一点点教会星际时代所有的东西。 元帅眉眼柔和下来的样子令全宇宙惊掉了下巴。 —— 灯希被带回去的第一天,就发现了元帅也有大尾巴,他惊喜地扑腾抱上去:“小哑巴!” 灯希特别特别高兴自己又找到族人了,他没看见男人微微异样的神情。 祀寂生牵着灯希的手,在泳池里慢慢游着,他在心里说:其实,我不是你的族人。 我不是人鱼,而是鲛人。 东方鲛人实力强大,全身上下都是杀人利器。 而西方人鱼软弱无力,只是个美貌废物。 第81章 三年 京郊的雨渐小, 云层渐散,天光烂漫。 马车一停,寇辛就迫不及待地跃下来, 他轻盈得似一阵风, 提摆向驿站云亭下,长身玉立的那人跑去。 每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每一步都是心尖上的雀跃。 湿透的墨发跑得松散开来,寇辛淋过这织成一片的细雨, 他穿风而过,宽大的墨色袖摆如水墨烟云般鼓起, 提摆露出的小臂是触目的冷白。 鬓似乌云发委地,手如尖笋肉凝脂。 在这黯淡的天地间,寇辛似雀,又似燕地飞奔过来, 天光照在他透白的肤上, 墨摆上的金丝海棠似乎也飞舞了起来。 浮光跃金, 浓墨重彩。 再等等我。 燕京涵, 这次我是为你而来。 我选了你。 你不能不知道。 寇辛从背后紧紧抱住燕京涵,跳到了他的身上, 香腮雪肤上全是黏哒哒的雨滴, 他淘气地将它们全蹭在了燕京涵背上的墨色衣裳上。 寇小世子极为委屈地小声说, “我不知道。”他搂紧燕京涵两侧宛如弯刀一般劲瘦的腰身, “母亲背着我赶你走的, 我被关了禁闭,他们不让我出门。” 燕京涵身躯一僵,惊喜般回身将寇辛搂在怀里, 他抱得比寇辛还要紧, 像要将寇辛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如此狼狈。 像一条丧家之犬般被驱逐出京。 燕京涵本以为自己习惯了, 在他这踽踽独行,一个人摸爬打滚的前半生,他这短短十几年来有过无数次比此刻更加狼狈的时候。 他不要求什么,他只想背着父母的期望活下去。 惟愿吾儿愚且鲁。 上一辈的人将他死死压在这暗不透光的上京,摁在这一眼就能看得到头的淮亲王府。 他从未想过为自己而活。 可现下,面对着怀里的寇辛,燕京涵少见的有些自渐形秽,丧家之犬凭何将美玉私有? 燕京涵的碧眸愈发幽深,他闻着寇辛身上天家馥郁香,搂得愈发紧,对边疆的凛然战意在这一瞬悄然生起。 寇辛疼得拢了拢眉。 听着寇辛轻嘶的一口气,燕京涵才稍稍回神,松开了手,摩挲着寇辛的后颈骨,低声问,“冷不冷?” 不止冷,还有些疼。 寇辛颔首:“有一点。” 燕京涵将寇辛披着的那件碍眼至极的氅衣扯了下来,大手一扬,扔给后头慢慢踱步前来的朝九歌。 朝九歌伸手接过,眉眼微微一沉。 眼睁睁见燕京涵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开来,仔细系在寇辛身上。 此处除了朝九歌,都是他的人手,皇城卫早就被迷晕了躺在驿站中,燕京涵毫不避讳,在寇辛的眼睑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我知道。” 寇辛勾起唇角,眉眼弯弯,“你去了北疆,要每月给我写一封信。” “唔。”寇辛想了想,觉得有点少,“十封,每月都要十封,少一封我就不理你了。” 燕京涵应下,“好,除了信呢?” 寇辛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好吃的好玩的,我听说北疆的互市,有许多京中没有的新鲜玩意儿,你每年回京都得给我带,知道吗?” 燕京涵颔首,“知道。” 寇辛仰首看他,突然安静下来,好一会儿才道,“你每年都要回来见我。” 燕京涵吻了吻寇辛的鼻尖,成心逗趣:“若是我不回来……” 寇辛眉头一拢,抬了抬下巴,骄蛮道:“那我就把你忘了。” 燕京涵失笑,“忘不了。” 寇辛挑眉,“你这么确定?” 燕京涵微微俯身,贴耳道,“你在□□上的每一步都是我教的,第一个吻,第一次失神,第一次……” 他一一细数过去。 见寇辛呆立在原地,红得耳朵都要发烫,才大发善心地住了口,恶劣地低叹道,“你忘不了我了,寇辛。” 寇辛咬牙,但他又不像燕京涵没脸没皮,张唇气了半天,反而一句都说不出口。 这怎么叫人好意思说得出口? 最后只又恼又恨地道,“我就不该来寻你。” 燕京涵可有可无地应了,“我保证,我每年都会回来见你。” 气呼呼的寇小世子又高兴起来,“你说的。” “嗯。” 朝九歌见二人旁若无人,他握着那件寇辛穿过的大氅,指尖紧了紧,半响,又释然地松开,笑着提醒道,“到时辰了。” 驿站里被迷晕过去的皇城卫快醒了。 燕京涵看了寇辛良久,突然用匕首割下寇辛的一缕发,牢牢握在掌心中,披上蓑衣,飞身上马,犹如利箭般在雨中穿行。 寇辛等他走了,苦苦支撑着的腿一软,眼见要摔落在地。 朝九歌伸手一捞,将人扛起来,“回京了。” 寇辛气的,“你怎么又这样扛我?!” 朝九歌挑眉,“那世子你自己走?” 寇辛愤恨地闭了嘴。 等上了马车,朝九歌将人丢在马车的榻上,翻箱倒柜,才找出来一罐他许久没用上的金创药,“你是自己上药,还是我来?” 寇辛掀袍看了眼,裤腿上一片刺目的红。 朝九歌:“怎么伤的?” 寇辛不说,他小心翼翼掀开来,将白布撕开,疼得直抽气,又生疏地打开金疮药,胡乱洒上药粉。 他被疼得手抖,反而将金疮药洒得四处都是。 本想避嫌的朝九歌:“……” 他实在看不过眼,将人按住,“别动。” 朝九歌熟练地用白布将他膝上的血水擦干,从暗格里翻出一瓶酒,“忍忍,你淋了雨,得洗干净。” 说罢,他一手按住寇辛的腿,用牙咬开木塞,心一狠,对准两膝全倒了下去。 寇辛的腿骤然绷直,痛呼一口气,深吸着气道,“朝九歌,朝邺安!” 朝九歌连声道,“在呢,疼是吧,忍忍,嗯?” 朝九歌又用那白布将酒液擦干,才将金疮药对准伤口倒了下去。 寇辛疼得似乎听见他的伤口被火烧的滋滋作响,险些三魂出窍晕了过去,咬牙忍得满头大汗,“你这什么……破药?” 朝九歌嗤笑,“好东西,你今日用了,明日就能结痂。” 寇辛似疑非疑:“当真?” 朝九歌:“骗你作甚。” 还剩下一膝。 寇辛闭上眼,“快点。” 朝九歌迅速一倒,干脆利落地拿出干净的白布将两处伤口裹了起来。 等彻底弄好,寇辛已经丢了半条命,奄奄一息卧倒在马车的小榻上,朝九歌将药与酒胡乱一塞,白布扔进火盆烧了去,见寇辛这幅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微微蹙眉,“他晓得吗?” 寇辛有气无力,“不知道,你不要跟他说。” 朝九歌沉默半响,才低叹一声,“长公主便是因此事才将他逐出京罢?” 寇辛支支吾吾应了。 朝九歌用指骨敲着桌,“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也真是大胆。” 寇辛气的睁眼骂道,“你说谁呢,你这个登徒子!” 朝九歌“哟”了一声,“还记着呢?” 不就打了一下他屁股,记这么久。 寇辛没力气同他争,又闭上眼缓着腿上的痛楚,他不说话,朝九歌似乎也沉静下来,少见的安静。 寇辛隐隐觉着不对,微微睁眼看去,才发觉朝九歌正隔着层空气,用指尖描着他的眉眼。 朝九歌被发现了,也并未收手,反而更加直接地用指腹将寇辛眼角因疼痛溢出的泪拭去,动作小心翼翼。 朝九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或许是因为寇辛还太小。 或许是因为他太过迟钝。 方才瞧见寇辛同燕京涵亲昵地搂在一起,朝九歌才后知后觉,他似乎错过了什么,心底突生微妙的怅然,存心想报复回来,有些恶劣道,“他回不来了。” 寇辛怔了下,“谁?” 朝九歌却避而不谈,道,“长公主府到了。” 一语成谶。 燕京涵这三年,当真一去不回。 作者有话要说: 成年啦! 在朝九歌看来,寇辛虽然让他一眼万年,但是小世子真的太小了,他没有想到其他地方,后知后觉,便一子慢,满盘皆落索。 鬓似乌云发委地,手如尖笋肉凝脂 (出处不知,反正是古诗) 第82章 冰嬉 寇辛私自出府, 长公主本怒火中烧。 可寇小世子刚落马车,便昏倒在自家门口,夜里就发了高热, 长公主惊怒之下, 不得不请了宫中太医。 寇辛这一病,就在府中咳了小半年,连个好年都没过成, 直到春寒料峭,才稍微有了点精气神, 长公主遍寻圣手,才没让寇辛落个咳疾。 待寇辛大病初愈,长公主也不再追究计较了。 寇辛病愈的第二年,长公主同皇后一族谈妥, 将东宫太子的旨意交了出去。 燕京涵离去的第二年, 燕晟被立为大夏太子。 第三年冬, 京中大雪纷飞, 严冬冱寒,滴水成冰, 宫中兴作冰嬉。 国子监早就放了年假, 一众宗室子弟便挑了个好日头, 在西苑太液池的冰湖上举行了个冰嬉大赛, 这每局的赏头嘛, 都是太子从东宫库房拿的上等玛瑙赤玉,也是西域小国上贡给大夏的贡品。 便是从小见惯好东西的王侯宗室子弟也稀罕的紧。 太监鸣锣开赛:“率先进球者——胜!” 这冰上蹴鞠一开始,一个两个就都跟上了战场似的, 踩上冰靴, 提起球架, 热血奋战般冲了出去。 端王世子出了名的体胖,但一上这冰面,却意外的身手敏捷,冲到了最前头,眼见球架将将碰上球面,身侧突然迅速掠过一道身影,带着冰球迅猛冲向前方。 此人一身行头皆是飘逸风流的绛紫。 端王世子错愕之间,愤恨道:“小喻侯!你这可不道德!” 青年头也未回,球架洒脱一挥,冰球霎时过洞。 太监再一鸣金,高举手中的赤玉玛瑙,高声道:“此局胜者为——”还未说完,直觉面前一阵风掠过,再一睁眼,手中的佩玉却不见了。 太监叫道:“候爷!您这不合规矩!” 青年飘然停在湖中心,长开的眉目丰盛俊朗,身形更是凤表龙姿,气定神闲地回道:“爷的规矩,就是规矩。” 自东宫立太子,皇后雷厉风行掌管住后宫大权,朝中太子母族更是如日中天,谁又敢惹皇后的这位小侄儿。 喻誉抛玩着手中佩玉,乍然往冰湖高楼的亭台上一抛,高声道:“帮爷拿着。” 亭台高栏上赫然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慵懒一勾,便将那赤玉握入掌心,血红色的玛瑙更衬得其玉骨冰肌,甫一入手,就忍不住拢了拢眉,嗔怪了句,“冰死了。” 又随手抛在桌面上:“还不若从我府上拿些暖玉作彩头。” 青年一袭白绸,身披火橙大氅,又斜斜倚坐在亭台栏边,颇为无趣地向下看着湖面,他一手环抱着栏木,将下巴抵在压着栏木上的手背上,雪腮上都被指骨抵出粉印来。 身着蟒袍的男子站在他身侧,道:“娇惯,依孤看,你不若也同他们下去舞舞,不然身子骨都惫懒了。” 青年斜了他一眼,“在我面前装腔作势?” 这一眼,即使青年无意,琉璃瞳却天生水光潋滟,眼睑狭长,秋波微转间似脉脉如诉的迷离。 燕晟被他这一眼睨得忍不住别了别眼,败下阵来,用回“我”自称,“你别用这种腻歪的眼神瞧我。” 他这表弟少时还不显,这些年却愈发出落得……燕晟想了半响,却寻不出一个能般配的上的男子英气词。 用仙姿佚貌来称,也不为过。 寇辛轻哼一声,音调虽轻,却格外黏糊,“谁让你在我跟前耍太子威风了?” 燕晟坐在他身旁,“真不下去玩玩?” 寇辛闷道:“没添头,不想玩。” 燕晟倾身拿起桌上的那枚玛瑙佩玉,对着天光照了照,确认内里毫无瑕疵,才道,“这可是上好的货色,我特地从库房挑出来的。” 寇辛:“哦?是吗?” 他坐起身,从身上掏了掏,寻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打开,往桌上一倒。 “叮铃铛啷”一声,案桌上便堆满了西域独有的玛瑙配件,有簪子,有佩玉,有镯子,还有供人把玩的玉环珠,林林总总,什么佩饰都能翻出来。 燕晟瞠目结舌,“你哪来的?” 寇辛面色一下子冷下来,“某个没心肝的送的。” 燕晟挑眉,“那你还成日带在身上,不重?” 寇辛哼唧道,“要你管。” 燕晟:“好好好,孤还管不了你了。”太子眉眼一厉,“来人,去记上,孤这表弟也要参赛。” 寇辛一怔,随即就怒了。 燕晟不等他发作,再道,“这彩头,就换成孤库房里那个暖玉明珠。” 寇辛面色一变,弹了弹袍角,徐徐起身,“那本世子就且去一去罢。” 太监再鸣锣道:“先至六里地者——胜!” 锣鼓一响,众人霎时奔出。 喻誉一骑绝尘,领在最前,本以为此次也是他夺得头名,小喻候自信得头也未回,不曾想,身侧一白衣身影迅如飞羽般疾驰而过。 喻誉一怔,才发觉是先前打死了都说不参加的寇辛,他玩味般地挑眉,骤然回身,当了回拦路人。 只见在紫衣人的骚扰下,后续赶来的几人通通自顾不暇,气得叫道,“喻誉!你这厮竟为虎作伥!” 喻誉高声道:“什么为虎作伥,人好好在前头滑着呢,骂我就好了。” 他们霎时集火到喻誉身上,边越过这头拦路虎,边大叫道:“赛后你作东!” 喻誉:“得勒。” “自赔三壶!” “行。” “寇辛也得赔!” “不成,下一个。” 端王悠悠滑过,重复道:“小喻侯,你这可不道德。” 喻誉耸肩,也悠悠停下,回过身看向前方。 喻誉本在最前,可现下却成了最后头,从来都是旁人看他的背影,如今人人都背对着他。 喻誉眺目看向六里地外那道横穿而过的身影,待太监鸣金:“此局胜者为寇世子——”才悠悠往那边滑去。 寇辛正百无聊赖地抛着太监送到手上的暖玉明珠,一个不小心抛高了些,眼见要砸落在地,下一瞬,却被一只大掌迅疾捞起。 喻誉又抛回给寇辛,“爷好不容易帮你拿着的,珍惜着点。” 寇辛又团吧团吧塞回锦袋里,“哦。” 他本不觉着是什么稀罕物,但看在喻誉舍身拦路,把赏头让给他的份上,寇辛还是好生收着了,“你怎么知道那是我?” 他在冰面上身轻如燕,说是一阵风从眼前吹过,那还真不是虚言,喻誉再火眼金睛,也没厉害到这等地步。 喻誉坐到地上,把冰靴脱了下来,“你先前不来,是因为太子添的赏头那小子给你送了一堆,你早看腻了。” “但我在开赛前就注意到太监托盘上的赏头换了个暖玉,自然而然猜的出。” 寇辛等喻誉脱完,又理所当然地俯身撑着喻誉的肩,大爷似的把腿伸了过去,“是吗?” 喻誉也没怨言,低头为寇辛脱靴,冷冷道,“不是,另一只。” 寇辛抬起另一只腿,“那是什么?” 喻誉起身,跟寇辛相伴往外走,“我就是认的出。” 端王世子看他们落在后头,招呼了句,“上好的琼林玉液,祖宗们,抬抬步如何!” 寇辛把手缩进袖里,摇首,他今天还真不想赏这个脸,倒不是为别的,而是今日恰巧撞上边外将军们领兵回宫。 快过年了,一般这个时候,京中有家人尚在的,一个月前就会从边疆启程,到今日从边外赶回来,同家里人过个好年。 第二年,再赴上去边疆的路。 年年皆是如此。 寇辛今年也在等。 等一个人回来见他。 喻誉自然明白,回端王世子,“他不去,爷去。” 寇辛闷闷垂下首。 喻誉睨他一眼,突然一顿,“当真不去?你明年就及冠入仕了,你为了他跟长公主作对多少次了,到现在还未定亲,京中的好人家可都被人挑了去。” 寇辛别过脸:“不去,你不也没定亲吗?” “那是爷不稀罕,瞧不上,你有瞧得上的,可人怕早就把你忘了,成天寄些小玩意儿陪你玩呢。”喻誉连连冷笑,“为人守孝也就等个三年,你就当他死了不成。” 寇辛霎时抬首看他,冷冷道:“喻誉,你过了。” 喻誉低叹一口气,“好。” 说罢,喻誉抬步越过寇辛,大步流星地走到端王世子那一堆人中,笑闹声不停。 寇辛一个人站在原地,良久,拢了拢身上大氅,雪絮从肩头掉落在地,他侧目跟身旁的太监道,“我要出宫。” 半个时辰后,寇辛站在城墙上,往远处眺望,他掐的时辰很准,京郊官道上当真有一队军马奔来,为首之人正是一身大红披风,铁甲缚身的朝九歌。 朝九歌抬眸,跟远在城墙上的寇辛遥遥对视,半响,他摇了摇头。 寇辛的眸光一瞬黯淡下来。 朝九歌领着一队将士们远赴回京,只带了几百精兵,守在城门外,城下自有三公九卿迎接,等应对完能脱了身后,寇辛已经在城墙上站了一个多时辰。 朝九歌如今年已二十四,踏着重甲前来时,再无三年前的朝气,取而代之的,是经历过十多年厮杀的肃色,不过他看见寇辛时,还是会柔和下面色,笑着调侃道,“怎么?又在等你那小情郎?” 寇辛自暴自弃,“对。” 朝九歌俯身撑在城墙上,重甲搁在城墙上,发出重重一响,像是从胸腔肺腑中发出的重叹,“圣上不下旨,他永远都不能回京。” “私自领兵回京,轻则擅离职守,罚俸减禄,重则谋反赐死。” 寇辛就是知晓,才无奈。 皇帝何必为难燕京涵? 淮亲王初上战场,便有乃父之风,将屡次来犯的蛮族人打得屁滚尿流,短短三年,立下无数战功,一路打到蛮族王部的家门口。 他掌管的部下,已是朝家也难插手的一言堂,淮亲王一脉的铁甲卫到了燕京涵手上,更是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令蛮族闻风丧胆。 为难的一直都是皇帝亲姊长公主,皇帝更是因此,三年来拒了多少次淮亲王请回京的折子,惭愧之下赏赐流水般往边疆送。 寇辛今时不同往日,他即将入仕,也好生同现今晋为太子太傅,正一品官的林太傅请教一番,对朝堂上的你来我往也有大致了解。 长公主一脉是坚定的保皇党,又因皇帝愧与太后跟长公主,送出的那份立太子旨意,同太子党也交涉不浅,这只是明面上的,谁知长公主背地里掌握了多少当年太后垂帘听政留下的老人脉? 再加之,皇帝到底是给自己这唯一的亲姊几分薄面的,总而言之,长公主一日不松口,寇辛便一日见不到燕京涵。 朝九歌话锋一转:“不过,也快了。” 寇辛难掩喜色,“当真?” 朝九歌:“那小子打到蛮王家门口去了,你说,要是蛮族被灭,他还待在边疆守什么?” 寇辛伸出手指比划,“朝将军,您再多透露一点?” 朝九歌便垂首附耳,“陛下欲领太子,御驾亲征。” 蛮族被灭是能造福大夏百年千年的大兴,没有哪个皇帝不眼热这份触手可及,就能在青史留名,被百姓歌颂千秋万代的政绩。 更别说,燕晟这太子坐得不稳,他需要一战,一场胜战,来为自己正名。 第四年初。 蛮族屡次来犯,烧杀夺掠,无恶不作,大夏不堪其扰,圣上率太子,御驾亲征。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啦! 第83章 薨 “啪——”木尺拍桌。 寇辛骤然回神, “先生。” 林鄞业微微眯眸,“你可知外头有多少人想当我的学生?” 寇辛跟林鄞业相对跪坐于案桌前,闻言, 他不由挺直背, “我不就出了会儿神,又吓我。” 这三年来他在林鄞业手底下当学生,早已经拿捏住对方什么时候会松口。 林鄞业吃软不吃硬, 越是跟他作对,越是会被整得很惨, 寇辛从一开始的不服管教,但现在已经轻车熟路地拖长嗓音,格外不讲理地胡搅蛮缠。 果然,林鄞业敛下冷眼, 让寇辛继续提笔写, 而自己从旁堆积的折子里抽出一本, 用朱笔批注。 寇辛没忍住瞄了一眼。 下一瞬, 就被林鄞业用折子拍了下脑袋,“专心。” 寇辛不满道:“这有什么不能看的, 我又不会到处乱说。” 林鄞业微微眯眸。 寇辛也学着他眯了眯眸, 在林太傅冷笑前瞬间低下头乖乖写辨文了。 如今也就林鄞业敢在他面前拿乔了。 圣上离京前, 本想去请仍在汤泉行宫的太后回朝监国, 可别说朝堂不许, 为了清除四年前体内留下的毒素,一直在行宫养病的太后也不允。 最后,便请了太子太傅来监国。 四年前嘲笑林鄞业在国子监教书, 干不了实政的朝臣们, 如今日日提着厚礼上林府, 就为了能见到林鄞业一面。 林鄞业不堪其扰,躲到了宫中,一边批折子,一边盯着亲手教习多年的寇辛。 这受折磨得反倒变成了寇小世子。 寇辛枯坐了半个时辰,坐不下去了,起身就往外走,即便外边还冷着,也想去动动身子骨。 林鄞业早已习惯,提醒了句,“这几日莫要往后宫跑。” 寇辛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却忍不住起了好奇心,往日只要他记得回来,林鄞业管他去哪,怎么今时今日却提醒上了? “抬轿去御花园。” 寇辛天生反骨,到了御花园,谴退了宫人,拐了个弯,便往邻近的后宫走。 寇辛虽自小便在宫中长大,但熟悉的地儿也只有常去的几个宫殿,没人在前领着,不过多久,就不知走到什么地了。 正无趣着,打算找个宫娥领路,拐角处却出现一列行色匆匆的宫娥,领头的是个拂尘太监,最后头的是个黄衣侍卫。 寇辛怔了怔。 他认得此人,那太监是皇后宫中的熟面孔。 太监身后的宫娥里,前三人每人都托了一个木盘,寇辛一一望去,三尺白绫、一壶酒、一把开刃匕首。 寇辛微微蹙了蹙眉。 这是要赐死谁? 林鄞业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便是此事吗? 寇辛隐隐不安,下意识藏匿踪迹跟了上去,皇后怕是当真将后宫当作自己的一言堂了,这一行人竟半点的不避讳,一路大摇大摆。 一路所行,身旁之景却愈发荒凉,最后停在了一处破败的宫殿前,宫门顶无牌匾,深红色的大门更是紧闭。 宫娥们费劲将大门推开,发出深沉厚重的“吱嘎”一响。 寇辛从未来过此地。 他心内愈发觉得奇怪,四处瞧了瞧,绕过这处宫门,在宫墙外寻了棵歪脖子树,几下就攀了上去。 还未坐稳,便听见那拂尘太监立在空地前,嗓音尖细,高声问道,“贵人何在?!” 不过片刻,两名宫娥便押着个披头散发,一身素寡罗衫的女子出了来,毫不客气地将人抛在了地上。 那女子被推到地上,竟也不叫疼,反而疯疯癫癫地笑了起来,从一头乱发里抬起了一张脸,嘻嘻笑道,“我认得你,你呀,十年前刚进宫时,还是一名在椒房殿洒扫的小太监。” “你叫苏尔佳是吧?” 轻柔的嗓音一转,变成刺耳的尖利,“你是她派来的!你要杀我!”一双几欲癫狂的眼从乱发中露了出来,直直盯着那个拂尘太监,“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我会记得你!” 她大笑道:“永永远远记得你!” 那拂尘太监面色难看,竟也被骇得半响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不堪在他人面前落了面子,神色阴鸷,轻蔑一笑道,“皇后懿旨在此,文贵人还不跪下接旨?” 那两名宫娥立即按着疯狂挣扎的女子,将他的头死死磕在地上。 寇辛看到这,才明悟过来此人是谁。 是四年前从贵妃被贬三级,降为贵人的文妃,燕离归的亲生母亲。 太监抖抖拂尘,有模有样地展开手中懿旨,可从寇辛的角度看,那懿旨上分明一片空白,没有半个字迹。 寇辛背后忍不住发寒,逼着自己继续瞧了下去。 拂尘太监宣旨道,“文贵人秽乱成性,与人私通,祸乱宫闱,犯下不可饶恕之大错,特赐白棱三尺、鸠酒一壶、匕首一丙。” 文贵人疯了般的挣扎,“阉人竟敢胡言乱语!本宫要见皇上!滚开!!” 太监听见“阉人”二字,面色骤然一冷,“洒家是否信口胡诌,文贵人自会知晓。”他一甩拂尘,“来人!” 最后头的侍卫便赶忙上了来,二话不说,便脱起了衣裳,文贵人目呲欲裂。 就连树上的寇辛也不忍再看,他恨燕离归跟文贵人不错,也见惯了宫中生死。 可这种死法,实在憋屈,也太侮辱人。 寇辛已经明白皇后的用意,她今日要逼死文贵妃,要么文贵妃知情识趣一点,自己饮下毒酒去了,要么文贵妃被迫与侍卫苟合,不管是否自愿,这私通的罪名都坐实了,还是得死。 不论如何,文贵妃今日都会顶着这个不堪的罪名死去。 寇辛深吸一口气,跳下树来。 这不是他能插手的事,况且他对仇人可没这般好心。 寇辛自信落地,却低估了自己身体病弱的程度,甫一落地,脚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身侧却突然出现一只手,将他扶了起来。 寇辛惊慌之下,转眸看去,“先生?” 林鄞业将他揽住,“可崴着?” 寇辛靠着林鄞业,试探地动了动脚,松下一口气,“不疼。” 林鄞业便将人松开,“不是让你莫要进后宫?” 寇辛作无辜状:“可先生越是这么说,学生便越是好奇呀,您料事如神,怕不是故意引我来此?” 林鄞业还真未料到,毕竟现下,寇辛已经变成很听他的话了,谁料到寇小世子还有阳奉阴违的一日,他如实道,“是宫人回禀,说你不见了,我才来此寻你。” 寇辛似信非信,“当真?” 林鄞业但笑不语。 寇辛只好换了个话题,“皇后对文贵人不闻不问多年,也从未听她刻意刁难过,怎么今时今日却忍不住对她下手?” 林鄞业有问必答:“因为圣上走了。” 寇辛拢眉:“可是皇舅舅这四年里,不也没来看过她一次吗?” 林鄞业温声教导,“圣上是不想见她,但圣上四年前既然放过文贵人,自然也不会想让她死。” “只要圣上尚在,他们母子二人便会安好一日。”林鄞业弹了弹褶皱的袖袍,淡声道,“可圣上一走,就无人再会护着他们的命了。” “就算皇后不下手,长公主也会下手,太后也会下手,不过是换个好看点的死法罢了。” 寇辛:“皇舅舅为什么——” 林鄞业打断道,“圣上如何猜不到,自有决断罢了。” 寇辛出神片刻,才想清楚林鄞业话中之意,皇帝是知晓甚至也是默许的,他知道自己走后会发生什么,可是他没给文贵人安排任何退路。 皇帝放弃了她。 宫墙内突然响起一道格外尖利的嗓音,“文贵人,薨——” 寇辛骤然回神。 这么短的时间,应该没来得及发生什么。 寇辛不知为何,竟也松了一口气,一抬眸却撞见林鄞业见不到底的黑眸里。 林鄞业笑了笑,像是突然有了兴致,云淡风轻地问,“世子不若猜猜,下一位,会轮到谁。” 寇辛立刻就在心底想起一个人名。 燕离归。 作者有话要说: 会快点收尾,让两个崽见面的~ 第84章 魇 文妃死后匆匆用草席卷起下了葬, 葬在妃圆寝,棺材抬出去的那日,还是走的小道。 那日临近午时, 寇辛正巧同喻誉一起逃了太学的课, 二人净走的凄凉道,怕是当真这么巧,偏偏撞上了在冷宫停留了三日, 守灵一结束就抬出宫的棺材。 寇辛问了声宫女,才晓得那是文妃的棺材。 喻誉倒是惊奇, “她是怎么死的?” 宫娥矮身回,“说是不耐寂寞,与人私通,愧疚之下, 自个去了。” 得知全部事实的寇辛微微抿了抿唇, 谁能料想到, 当年他尚且年少, 跟皇后平起平坐,无限风光的文贵妃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背着这个莫虚有的罪名被千万人耻笑。 寇辛微叹了口气。 喻誉挥挥手, 让宫人退下去, “她真是这么死的?” 寇辛故作高深莫测地摇摇首, 此间秘辛, 他一个字都不能跟喻誉说。 喻誉无所谓地笑笑,“我猜不是。” 妃园寝在京郊东陵,跟寇辛喻誉要去的酒楼完全是两个方向, 出了宫门后, 他们本与这行抬棺人背道而驰。 但宫门口, 却候着一个寇辛意料之外的人,来人一头乱发,发冠甚至跑掉在地,春寒料峭之时,竟只着了两件衣衫褴褛的薄衫。 寇辛瞧了许久,才瞧出面前这脸上全是青茬,清瘦得不成人形的人,竟是燕离归。 当年无限风光,如今病若枯槁。 寇辛跟喻誉停在宫门口,“他怎么出得了府?” 喻誉抬了抬下巴,示意寇辛看向远处奔来的几个侍卫,“怕是跑出来的。” 燕离归扑倒在棺材上,瞬间将木棺压塌在地,发出沉重一闷响,他疯了般推开所有抬棺的人,二话不说便掀起棺盖。 棺盖甫一掀开,便是只开了个口,一股腐烂尸臭味也霎时冲天袭来,寇辛瞬间受不了,拿起喻誉的袖子就捂在鼻口处。 喻誉屏息道:“……你自己没袖子?” 寇辛闷声道,“脏。” 喻誉:“……” 二人又继续瞧下去这出闹剧。 燕离归像根本闻不到味般,赫然将整个棺盖掀翻在地,那两个抬棺太监话中夹带奚落,故作求饶道,“二殿下,您这扰了文贵人的清静,怎配为人子?” 燕离归虽开了封府,但圣上并未给他封王,宫人还是用作殿下旧称。 燕离归大吼一声,“阉人住嘴!” 待他看清棺里人腐败的面貌,悲悀跪倒在地,痛苦道,“母妃!” 文贵人的尸身竟然未被宫人打理过,仍是一身素衣,乱发铺满棺材,嘴角处还有暗沉的暗紫色血迹,死死睁大着眼睛,望向天际。 寇辛呼吸一滞,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喻誉捂住了双眼,“莫看,晦气。” 寇辛眼前一片漆黑,但脑海中还是文贵人死不瞑目的那张青紫面孔,下一瞬,耳边却听见两个抬棺太监尖叫道,“二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您这可是有辱孝道啊!” “光天化日之下,殿下!您快住手!快来人!把他拦下!” 寇辛耐不住好奇,将喻誉的手挪了下来,一抬眼,便是燕离归将上半身都投进了棺材里,双手竟然在扒着文贵人的衣服! 那两个抬棺太监满眼嫌秽恶心,拼命将燕离归往后拖,远处的几个京府尹卫也赶到,纷纷将燕离归按倒在地。 燕离归不甘心地死死挣扎,哭着大喊道:“让我看看我母妃!”他一介皇子,骄傲一世,到头来竟是恨不得给这些下人跪下磕头,“求求你们,让我看我母妃一眼!就一眼!” 侍卫们给了那两个抬棺太监一个眼神,太监赶紧将棺盖扶起合上,抬起棺材就迅速往宫外的妃园寝走。 燕离归被两个侍卫摁着,艰难地跪地爬行,不死心地吼道:“别拦我!谁敢拦本殿!滚!!滚!!!” “母妃!母妃别走!孩儿不孝!我好恨,我好恨啊!!!” 或许是燕离归喊得太过悲怆,寇辛忍不住后退半步,被喻誉揽住了肩,蹙眉上上下下地看着寇辛,生怕娇贵的寇小世子受了这出惊吓,半夜回府又发起高热来,“无事罢?” 寇辛摇了摇头,“小玉玉,我不想出宫了。” 喻誉便轻声问,“那我们回去?” 寇辛“嗯”了声。 喻誉牵起寇辛的手往回走,甫一碰上,便被上边的冰冷冻得皱了皱眉,扭头吩咐道,“赶紧将他押回府,别再让人跑出来了。” 寇辛被喻誉带着走,他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宫门处,燕离归不知何时停止了哭喊,他被侍卫拖着往官道上走,也正巧回过头,看向了后方。 寇辛直直跟那双布满红血丝,全是恨意的眼神对视上,燕离归第一次这么直白地看着他,宛如恶鬼修罗一般可怖,恨不得寇辛立即暴毙去死。 寇辛呼吸一窒,握紧了喻誉的手,回过头后满是不解,“他为什么这般恨我?” 喻誉虽吊儿郎当多年,但对宫中秘辛还是有几分了解,他分析道,“你知晓他为何要脱文贵人的衣服吗?” 寇辛摇摇首。 喻誉:“因为他不信他母妃会与旁人私通,他怕他母妃是被人□□之后被活生生杀死的,他方才想求证,文贵人的尸身上是否有行过事的印子。” 喻誉唏嘘道:“燕离归被关了四年,怕是早就有点人来疯了,他这么一出,明日满京城都是讨论二皇子跟文妃……母子□□。” 寇辛一阵恶寒,半响,才叹息着出声道,“文贵人的确是自尽而死。” 喻誉耸肩:“那又如何,燕离归不知,天下人也不知,明面上,文贵人的确背着这个污名,死不瞑目。” 寇辛隐隐有些不适。 但在深宫之间,这恐怕也再正常不过,成王败寇罢了,若是斗不过,当年死的人就是皇祖母,太子立的就是燕离归。 若燕离归当真登帝,皇后包括燕晟一脉,以及他跟长公主一脉,怕是都不会好过。 喻誉再道,“你莫要放在心上,他恨的不是你,而是所有人,太后、皇后、太子、长公主、你甚至是圣上,所有让他落得今天这般田地之人。”他眼神嘲讽,“但这一切,不过是自食其果罢了。” 四年前宫变一事,文贵妃被连贬三级,燕离归被关在宫外一处凄凉地,又立了中宫嫡子为太子,此间缘由,喻誉并不知晓,这母子二人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才惹得圣上勃然大怒。 但喻誉敢肯定,圣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庇了这母子二人多年,若非大错,他们今日又怎会失了圣宠,遭帝王厌弃,落得这个地步。 虽得喻誉的安慰,但寇辛仍有些心神不宁,喻誉担忧他,自作主张派人去跟林太傅告了假,又拉着寇辛回了长公主府。 喻誉陪了寇辛一下午,见人当真没什么事,便也回府了。 等用过晚膳,寇辛也慢慢淡忘了。 可入夜睡下,他竟罕见地又梦见了少时那个梦。 他在梦里又做了个梦。 梦里的寇辛也在昏睡,突响一声惊雷,他恍然惊醒,才后知后觉外头一阵喧闹,屋内一片冷清。 莲起莲和莲应都不在,就连屏庆也不见了,寇辛孤身一人,踏着木屐走出寝房,浑浑噩噩之间走到了正厅,他像独立于这世间之外,笼在一层雾里。 雾里的人都瞧不清面貌。 他眼睁睁瞧见一个没脸的黄衣太监宣读圣旨,给长公主府按了一个莫虚有的谋逆罪名,就地满门抄斩。 寇辛如雷轰顶,他浑身一个激灵,骤然间,他周围的雾散了,在一张张没脸的人中,他看见了惨死的长公主与驸马。 他娘被剑穿心而过。 他爹被刀生生砍下脑袋。 寇辛好似一瞬融入进去,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那些人按住他,掐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往柱上撞。 他是怎么死的来着? 他是撞柱而死。 额上的鲜血流过满面,透过一片腥红,寇辛看见了一双眼,一双满眼红血丝,全是恨意的眼。 一双燕离归的眼。 寇辛猛然惊醒。 他坐直在榻上,慌乱地将烛火挑起,大喊道,“莲起?屏庆?!” 很快,外边就有了走动声,今日守夜的莲起和屏庆赶忙进了来,莲起捧来一杯热茶,心急道,“主子可是魇着了?” 寇辛将茶推开,“将窗推开,有些闷。” 说罢,他径直从床榻上下来,不顾二人阻拦,赤着脚走到书桌旁翻箱倒柜,捧出了一个楠木盒子。 寇辛将其打开,看见满盒的信封才有一些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这些信,每一封都是这些年远在边疆的燕京涵给他寄来的。 每月十封, 一封不落。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什么情书,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85章 反水 北疆。 铁甲卫夜行三千里, 从蛮族王庭回到了在边疆的驻扎营,他们的配马是北疆山区独有的鄂伦春马,其特色便是能自如在密林中穿行。 为首之人旁若无人般驱马直行到主帐, 利落地翻身下马, 抹了把脸上的冰雪融化后的水滴,连带着眼睑上冻结的冰霜,也一把抹下, 重重呼出了一口带雾的白气,拍了拍马脑袋, “带下去喂点草料,再去喊主将们过来商讨。” 小兵牵过马缰,“是,燕将军。”又行动迅速地下了去。 青年掀开帷帐进了去。 沙盘面前的朝九歌瞧见来人, 抛过去刚装壶的热酒, “怎么样?” 青年一把接过酒袋, 走到沙盘面前, 微摇了摇首,“蛮族的王庭背后还有一处深不见底的大草原, 他们有退路, 即使我们将王庭打了下来, 他们也能去投靠草原上的部落, 静待时机, 东风再起。” 时过四年,燕京涵面容更加成熟,身形也愈发挺拔, 眉眼已经完全成长至西域人的深邃, 碧眸带着见惯鲜血的狠厉, 一字一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饮了一口胡奶酒,嗓音低沉,是奔波一夜,夹着风雪的沙哑,“只有一举将蛮族歼灭,才能永无后患。” 朝九歌道:“这个部落……” 燕京涵道:“你想策反?” 二人合作多年,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的什么阴谋诡计,朝九歌这个想法虽然够奸,但不可行。 燕京涵沉稳分析,“那个部落在草原深处,跟大夏没有任何交集,他们不会轻易背叛自己一生忠于的蛮族王庭。” 朝九歌微微挑眉,“说不定呢,王庭□□多年,我们之前俘虏的那些部落一个两个跪下求饶得多么利落,据我所知,他们早就不满王庭多年,心里头,都憋着气呢。” 燕京涵眼带戾气,“我不管你如何去劝降其余部落,但王庭之人,必须死。” 燕京涵的生父,威武将军,就死在蛮族王庭的手上。 朝九歌:“我立即就派使者绕后,去劝降王庭背后的部落。” 燕京涵颔首。 朝九歌:“还有一件事,年初圣上说要御驾亲征,现下粮草已经到了帐外,估计再过几日,圣上跟太子也都要到了。” “圣上应该是坐阵后方,而你的主将位置可就变成太子的了,你怎么想?” 燕京涵怪道:“只要我始终领兵铁甲卫即可。” 朝九歌舒了一口气,他心里头担心圣上四年都不允燕京涵回京,怕这小子私下里跟圣人生了龌龊,没有就好。 他笑道:“兴许你还能跟圣上求一道回京的圣旨。” 燕京涵眉眼微微一动,“他的信到了吗?” 朝九歌大笑:“放心,送你帐里了。” 燕京涵转身即走。 朝九歌赶忙拉住他,“等等,还议不议事了?” 燕京涵:“不议了。” 燕京涵匆匆回到帐中,二话不说就走到桌前,拿起信封缓缓展开。 燕大将军见信如面。 燕京涵看见这行字,眼里忍不住漫上笑意,年前他因功被封了大将军,跟朝九歌平起平坐,军中就没什么人再喊他“王爷”了。 手书已接多日,今兹略闲,率写数语。 今日太液池的冰化了,不知道明年冬能不能跟你一起玩冰嬉,我最近很少去太学听讲了,每日大多跟在先生身旁,听他同朝臣扯皮,一想到我过了生辰,一及冠就要入朝为官,变成林琅简这种讨人嫌的人就好烦。 哦对,你不喜欢我在信里提其他人,那我不说了,我今年的生辰礼能不能换成见到你? 好想去北疆找你。 燕京涵用手指轻抚过最后一行字,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将布打开,里面是一支风铃草,紫色的花蕊已经被风雪吹干,仔细嗅闻还能闻到清浅的花香夹杂着冷冽的雪香。 这是燕京涵行军路上随手摘得。 寇辛一向很喜欢这些来历新奇的小玩意儿。 燕京涵把它包在了写好的信封里,吩咐人送去驿站,如果不出意外,寇辛怕是一个月后才能收到。 但寇辛此时,也一定收到了他一个月前寄出的信。 桌子上还有一封信,是他留在京中的探子记录下的寇辛每日的所行所言。 燕京涵愈看,眉头愈发紧皱。 文妃死就死了,怎么偏偏叫燕离归跟寇辛撞见了,燕京涵曾经在这位二皇子的手底下打过几年交道,也分外了解此人。 燕离归那一眼,怕是将所有的恨都就近找了个发泄对象,全对准了寇辛倾发出去。 不过燕离归再怎么恨,也没有动手的能力。 燕京涵又放下心,看起了帐内的沙盘。 三日后,圣人及东宫的御驾至。 五日后,前去劝降的使者回营,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王庭背后的部落用大夏不会踏足他们的草原为要求,答应跟大夏前后包围王庭。 第六日,皇帝不顾众人劝阻,领兵亲征,又过三日,王庭毫无招架之力,被打得节节败退。 此时,皇帝已深入王庭。 坐阵后方的人彻底变成了燕京涵,一个队伍里不能出现两个将领,就连朝九歌也未跟去,因为前线不停传来的好消息,二人也暂且在后方坐的住,劝住蠢蠢欲动,也想跟着作战的太子。 北疆风雨欲来,暴雨中夹着冰雪砸落大地,铺天的黑云将整个军营压在脚底,惊雷震响,燕京涵身披蓑衣,站在粮仓前嘶吼着,“快把吹倒的粮帐搭起来!狼烟台的火绝不能熄!” 千百人瞬间大吼应是。 狼烟台也称烽火台,当高台上的火一燃起,浓浓的黑烟就会冲天而起,下一关看见黑烟,也会跟着燃起烽火台,一关接一关,冲天的黑烟能迅速替军帐传递情报。 一旦有敌侵入,就点起火堆,放起浓烟。 王庭处在密林深处,暴雨一下,不习惯在林中作战的大夏军跟天生在这种恶劣天气下长大的蛮族打上,是绝对的劣势。 燃起狼烟,是为了发起撤退的信号。 燕京涵抹了把全是雨水的脸,甫一翻身上马,就有小兵传信来报,“将军!王庭背后的部落反水了!!!” 燕京涵碧眸一凝,“你说什么?” 朝九歌派使者前去商讨好的部落,放弃了他们的草原,选择忠于王庭,跟大夏玩了一手反水,深入王庭的大夏军被前后包围。 皇帝被生擒了。 燕京涵骑掠到主帐,飞身下马,径直冲入主帐,不顾帐内所有主将,冲到朝九歌面前,“太子呢?” 朝九歌迅速戴上臂缚,语气沉重,“太子听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冲去带兵支援了。” 燕京涵面色一下难看到极致。 朝九歌匆匆往帐外走,“我带兵去把太子拦下来,再行商议。” 燕京涵拉住他的上臂,残留的雨水从他面上滑落,碧眸缓缓抬起,幽深似狼,“我要带铁甲卫里的三千精兵回京。” 朝九歌咬牙,“你疯了?!私自领兵回京,是诛九族的谋逆死罪!” 燕京涵神情冰冷,一字一句。 “若太子回不来,京中必定要反。” 作者有话要说: 风铃草的花语除了有来自远方的祝福,其实还有嫉妒,在古希腊的神话传说中,神对风铃草的过分偏爱所引起的嫉妒最终导致了流血,因此风铃草表达了嫉妒的含义,希望恋人二十四小时都属於自己的。 手书已接多日,今兹略闲,率写数语。(出自百度,意思大概是,接到你的信很多天了,今天有点空闲,回信几句。) 第86章 别怕 三日后, 皇帝跟太子共同被蛮族所俘的消息被八百里加急传入京中。 林鄞业知道的第一时间就迅速将这个消息压下封锁,寇辛此时正在他对面的案桌上百无聊赖地转着笔,一个转眼, 就发现一向云淡风轻的林太傅罕见地阴沉下面色。 林鄞业眼神微沉, 目光如炬地提着信函大步走进,窗棂外照进的金光打亮他这一身正红的仙鹤补官服,划出一条明亮的分界线, 他的背后是一片黑暗。 寇辛望进林鄞业深不见底的眼里,从未有一刻这么清晰地认知到, 他面前站着的是整个大夏的脊梁,监国整一月,没让大夏中央跟地方出过任何差错的林太傅。 他的先生,是让千百万人仰望的存在。 寇辛无由来的心慌意乱, “怎么了吗?” 林鄞业稳了稳心神, 嗓音沉着, “无事。” 寇辛看着他, 第一个念头是,林鄞业不笑了, 第二个念头就是, 出大事了。 果然, 林鄞业下一瞬宽袖一挥, “来人, 带寇世子出宫回府。”说罢,面对一脸错愕的寇辛,又忍不住揉了揉寇小世子的发, 压低嗓音道, “这些时日, 若没我的传信。” 林鄞业抬起一双凌厉的眼,“莫要出府。” 寇辛微微怔忪。 林鄞业拢眉,“知道了么?” 寇辛颔首。 等寇辛一被带下去,林鄞业立即传令,“宣内阁首辅跟各位阁老进宫议事。” 不过多时,几名年过花甲的老臣们互相搀扶着进入正殿。 正殿的正中央,林鄞业一身正红官袍,广袖如流云,长身玉立,神仪邈绝,他转过身,面向老臣们,神色冷静而沉着。 老臣们面面相觑,抚着胡子问,“林太傅,您这是所为何事?” 林鄞业背对着身后空悬的龙椅,眉目一凝,拱手长长一拜,“诸位阁老。”他作揖道:“大夏正值危急存亡之际,不知阁老们可愿与琅简一同定、倾、扶、危?” 后四字,字字振地有声。 话落,林鄞业起身之时,正殿的大门被宫人徐徐关上,发出沉闷厚重的一响。 整个大殿一霎陷入黑暗之中。 宣政殿殿门紧闭了整整一日,直至夜半三更,首辅与阁老们才出宫回府。 京中风雨欲来。 寇辛这回也没跟林鄞业较劲,乖乖听自家先生的话,在长公主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长公主却正相反,每日一清早就入宫,夜半才归,忙得焦头烂额。 等寇辛再听到消息,就是被锁在宫外荒院里的二皇子,被恭恭敬敬地迎进了宫。 寇辛坐不住了,他夹了筷桌上的菜,用公筷放进长公主碗里,“娘,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燕离归今日被迎进宫,他母亲今日就铁青着脸早早回来,长公主面上皆是疲惫,看了寇辛半响,才倾身拍了拍寇辛的手,将人都挥了下去。 长公主看了驸马一眼,又看向寇辛,“辛儿,日后你万万不可再同二殿下斗气。” 寇辛茫然眨了眨眼,“娘,到底怎么了?” 长公主摇摇首,长叹了一口气,她放下筷子,没有胃口再吃,站起身后,驸马也低叹着起身扶住了长公主,二人相互依偎着离开。 寇辛望着二人愈行愈远的背影,总觉得长公主似一瞬苍老了好几岁,他看着满桌子的菜,也吃不下去了。 “备轿,去林府。” 等到了林府,又被林府下人告知太傅还在宫中,入了宫,寇辛直奔宣政殿,到了阶下,又被宫人告知太傅并不在此,而是在十王宫。 寇辛呼吸一滞,心跳不知为何凭空断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原状,将他拉回现实。 十王宫是皇子们的住所,燕离归被迎进宫,又住回在宫内的寝殿,不用想,都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二皇子一脉蛰伏多年,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寇辛为了找到林鄞业,几经转折,总算来到了十王宫。 十王宫宫门紧闭,由侍卫们层层把守,就连寇辛也得经过通传才能进去,他被太监一路领到了正殿。 寇辛甫一踏进去,身后殿门骤然一合,他的正前方立着一位白衣人,一身寡淡又死气沉沉的白。 白衣人缓缓转过身,赫然是披麻戴孝的燕离归,他比那日寇辛见到的模样体面不少,似乎又成了四年前那位容光焕发的二皇子,只是今时今日,眼神犹如一滩死水,阴鸷地看着寇辛,“好久不见。” 寇辛一瞬冷下面,“怎么是你?太傅呢?” 燕离归冷笑,“该不该夸你一声天真,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这么嚣张。” 跟燕离归这个疯子被关在一处,寇辛即时面上冷静,心里也不由生出几分忌惮,他心知,今日他恐怕是不能轻易离去了。 寇辛深吸一口气,冷静道,“你让人将我骗到此处,到底所为何事?” 燕离归悠悠长叹一口气,自顾自地道:“小时候,父皇总是很疼我,也很宠母妃,我出生后的那几年,母凭子贵,更是荣宠极盛。” “因为我比大哥聪慧几分,父皇也更是瞩意我,当时母妃很害怕,她怕我长大了,变得平庸了,父皇就不喜欢我了,所以我四书六艺,无一不下了苦功夫去学。” “直到有一日,我从上书房下学,去找父皇瞧我今日学的功课,我看到了太后领着你对父皇说,你要住在宫中一段时间,父皇很喜欢小孩,而你比女娃还要长得好看,他一逗你,你就咯咯笑,最后你甚至大胆地让父皇抱你,因为有太后在,父皇还当真应了,让你骑在了他的脖子上。” “骑在帝王的头上,你知道这是怎么一种殊荣吗?我都没有试过!”燕离归咬牙道。 寇辛忍不住后退半步,“可我又不是皇子,得了这份殊荣又会碍着你什么?” 燕离归大笑几声,“不会碍着我什么?宫中关系错综复杂,你不懂,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你成日与燕晟厮混在一起,长公主又与皇后私交甚笃,太后又更加嘱意中宫,我怎么能不怕,你是太后特地找来,让父皇对我的注意分心的?”燕离归咬牙切齿,“若没有你们,我早就被立为了太子!母妃早就住进了中宫!我们也不会论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 “母妃就不会被你们设计,被人辱死!” 冷光骤然一闪,燕离归拔出腰间软剑,步步逼近,“我要你们通通为我母妃偿命!” 寇辛回过头望了一眼紧锁的殿门,“你疯了!你敢杀我!若是皇舅舅回京——” 燕离归森然一笑:“他回不来了。” 什么意思? 寇辛来不及再想,他连连后退,转身拍起了殿门,“来人啊!” 手心被拍得通红,寇辛顾不上疼痛,回身再望,燕离归已走到眼前,高高抬手,剑光一闪而过。 寇辛抬脚踹了过去,猛然往前一扑,狠狠摔到在地的同时,也躲过了这一剑。 燕离归怎么敢?!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这般有恃无恐! 寇辛稍稍冷静,“等等!”他忍痛道,“我知道文妃的死因。” 燕离归动作一顿,提剑转过身,玩味道,“怎么?你要复述一遍我母妃是如何被人辱死的吗?”说到最后,语气愈发森然。 燕离归抬剑便刺。 寇辛当机立断,“她没有被奸人所辱!” 燕离归剑尖停在了寇辛的脖颈之上,一字一句,“你说什么?” 寇辛深吸一口气,“剑。” 燕离归将剑移开,冷冷看着寇辛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身。 那一摔实在太疼。 寇辛慢慢后退,跟燕离归保持住安全距离,在殿门前跟他对峙,“那日我恰好路过冷宫,在宫墙外听见了,那个侍卫没得逞,文妃刚烈,自己饮了毒酒去的。” 燕离归微微怔忪,握紧手中剑,眼神阴狠之下,却带着几分狐疑,他立在原地良久,突然怪异地笑了几声,“我信你没有说谎。” 他缓缓抬眼,“可你亲眼看着我母妃去死。” “见死不救,那更该死了。” 燕离归猛然抬剑。 寇辛瞳孔微微放大。 电光火石之间,十王宫正殿的大门猛然被人推开,下一瞬,寇辛就被人扑倒在地,陷入了满怀的清竹幽兰香,紧接着就是剑尖刺入皮肉的声响,浓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寇辛颤着声道:“先生?” 林鄞业闷咳一声,猛地咳出一口血。 燕离归面色一瞬煞白,慌忙松开了手,“太傅?”下一刻又大笑道,“太傅又如何?我是皇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朕杀一个太傅有什么大不了!” 燕离归已经疯了。 林鄞业反手拔出了背上的剑,鲜血直流,他重重喘息一口气,硬是起身将寇辛拉了起来。 林鄞业的神情第一次冷到可怕,怒喝道,“人呢!还不赶紧将二殿下拿下!” 殿外诺诺不敢进的侍卫们这才冲了进来,将燕离归压倒在地,燕离归怒吼:“放肆!朕是天子!朕是天子!!尔等岂敢!岂敢!!!” 林鄞业冷嗓音冰冷,“将他关起来,隔绝任何人的探视。”这场闹剧一停,才得出空闲看向苍白着脸,眼神惊惶的寇辛。 林鄞业哑声道,“别怕,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太傅的高光 第87章 祖宗规矩 林鄞业昏了过去, 当夜便发起了高烧。 寇辛心神不宁地等在外边儿,眼见一盆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慌得不行, “小陶子, 你替我进去问问太医,先生的伤到底如何了?” 陶然低声安抚,“小世子, 您别担心,太医说了, 那一剑刺得不深,太傅好好休养就无事了。” 寇辛抿了下苍白的唇,面色惶惶,来回走了几步, “不行, 让我进去瞧瞧。” 陶然摇了摇首, “世子身子金贵, 若是被血气冲撞了就不好了。” 寇辛急得几欲要掉下泪来,他仰首深吸一口气, 眼睑依旧湿漉, 但总算找回了心神, 站起身道:“如今我是这殿内唯一的主子, 我说要进, 就闭上嘴给我把门打开。” 陶然左右为难,“世子,不是奴才不让您进, 如今这消息虽对外封锁, 但长公主还是知晓的, 您母亲可派人回了话,让奴才看住您,她立刻就进宫。” 寇辛却并不急,“放心吧,我娘先收拾的一定不是我。” 陶然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只好向殿门处的侍卫们点了下头。 寇辛提摆大步走进,越往里走,鼻尖就越是一股黏稠的血腥味。 寝殿内,太医们正有条不絮地处理着林鄞业背上的伤口。 寇辛深吸一口气,看了眼林鄞业趴在枕上露出的惨白侧脸,冷静地站在一旁,好不容易等一位太医腾出手去写药方子,才跟着身旁细细询问。 太医笔下生风,语速飞快,“此剑刺进了太傅的后背左肩,但所幸没伤到要害,好好养个几月便会痊愈,只不过太傅日日都心力交瘁,若是不能安生休养,怕会留下后患。” 寇辛这才松了口气,“多谢太医。” 话音刚落,陶然便匆匆小跑进来,“世子!长公主进宫了,您看?” 寇辛眉眼平静,“带我去见母亲。” 寇辛又回到了十王宫,他早有预料。 长公主一路雷厉风行,在知晓寇辛无事之后,直接赶到了十王宫,她身份尊贵,侍卫们无人敢拦,一路行到了关押燕离归的寝殿,冷声命人将门打开。 守门的侍卫单膝下跪,不敢让开。 长公主身后匆匆赶来一位身披盔甲的中年将军,单膝跪地,抱拳道,“长公主,太傅说了,不许任何人探视。” 长公主冷笑:“探视?本宫是来探视的吗?”她甩袖道,“抬头。” 中年将军抬起一张坚毅的面孔。 长公主微微一笑:“右金吾卫将军?” 中年将军低声道,“正是在下。” 长公主一个耳光便甩了过去,震耳欲聋的“啪”的一声,打得在场所有人措手不及。 死静。 长公主寒声道,“尔算什么东西,跟在燕离归身边的一条狗罢了,还胆敢借着林太傅的名头来拦本宫。” 她凤眼凌厉,“开门。” 一片鸦雀无声之下,寇辛刚赶到,抬眼便瞧见他母亲面无表情,不怒自威,十王宫正殿的大门在她面前被缓缓打开。 长公主抬步,缓慢走进。 身后数十个宫女提着她的裙摆也一同进了去。 长公主转身,坐在了主位上。 她带着的几个嬷嬷们瞧着面善却都是宫中行刑惯的老人,侍卫们不敢领命,长公主一个眼色,嬷嬷们就把寝殿内的燕离归生生押了出来。 燕离归吼道:“你们怎么敢?放开朕!” 长公主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朕?”她抬袖随手一挥,热茶全泼在了燕离归脸上,“对天子不敬,没规矩。” 燕离归发出剧烈的惨叫一声,眼神阴狠地死死盯住长公主,“贱/人,朕日后定要杀了你!” 长公主再一冷笑:“见长辈而不行礼,没教养。” 嬷嬷们一脚踢在燕离归的膝弯,将人死死摁跪在地,压着他脑袋给长公主磕了一个头。 长公主拨弄了一下涂着蔻丹的指尖,漫不经心道,“暂且不说边疆还没有消息传来,即使你登帝,本宫也还是大夏的长公主,也还是你该尊称一声的长辈。”她冷笑,“本宫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祖宗规矩。” 长公主高声道,“今日是家事,本宫给二殿下留个面,关门!” 殿门被紧紧关上,将急得面色发白的右金吾卫将军跟一众侍卫隔绝在外,彻底关绝之前,还能听见长公主慢悠悠地一字一句道:“毒杀长辈,残杀手足……” 而后便是燕离归连绵不绝的惨叫怒骂声。 听得站在殿外的寇辛都忍不住打了个颤,他母亲是真的不能惹。 守在殿外的两个嬷嬷见着远处的寇小世子,其中一位嬷嬷慈眉善目地走过来,“小主子,可没被伤着吧?” 寇辛摇摇首,“嬷嬷,母亲没生我气吧?” 嬷嬷笑了一下,给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又道,“小世子放心,长公主会念着您受了惊吓,手下留情的。” 寇辛听着燕离归的惨叫,再倒吸一口气。 果不其然,长公主惩戒完了燕离归,又雷厉风行地带寇辛出宫回府。 马车上。 长公主道:“我会命人去答谢你先生的,这次还多亏了他。” 寇辛眉眼郁愁,闷闷“嗯”了一声。 长公主也静下来。 马车内安静了好一会儿,长公主才道,“最近京中不太平,莫要再跑出去了。” 寇辛终于忍不下去了,道:“娘,你们都瞒着我,我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事到临头,又指责我到处乱跑。”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去防范于未然? 长公主长叹一口气,“你还小,这些事不要掺和。” 寇辛反驳,“我不小了,娘,过了今年生辰我就及冠了。”他深吸一口气,猜测道:“是不是……边疆出事了?” 长公主跟寇辛对视良久,才凝着眉眼点了下头,附耳低语了一句。 “你皇舅舅跟太子,被蛮族生擒了,如今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消息。” 寇辛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喃喃道,“怎么可能?” 可又觉着,怎么不可能? 他前年跟林鄞业学史,史书上但凡皇帝亲征,就没几个打过胜战的,要么被擒俘,要么死在敌军刀下。 皇帝急功心切,要么也不会带太子亲征,杀红了眼,战场上又瞬息万变,输赢谁也说不准。 更别说太子空有武力,却不功于心计。 寇辛倒吸一口凉气,“所以燕离归——” 长公主叹道,“你皇舅舅膝下只有两名皇子,若是二人回不来,下一个即位的就是燕离归,你皇祖母跟太傅及诸位阁老本已谈妥,先将燕离归关进宫中,确保其安全。” “若边疆无事,那自然甚好,若边疆有事,便让燕离归做一名傀儡皇帝。”长公主神色一沉,“谁知二皇子党蠢蠢欲动,暗中跟燕离归勾结,竟率先挑了你你下手。” 长公主拍了拍寇辛的手,“还好你无事,不然娘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些时日你就好好待在府中,哪也不要去。” 寇辛这次被关禁闭,却没有丝毫怨言。 虽然皇舅舅行事糊涂还心软,虽然他那大堂哥老喜欢逗他,但到底是一家人,寇辛并不想他们出事。 寇辛日日学着皇祖母般在府里祈福,心中却一刻都安宁不下来,听到下人说林鄞业刚睁眼又马不停蹄地去处理公务,又派了信让先生好生歇息。 林鄞业表面应下,私下里拖着病体连夜不休,直到边疆八百里加急传来一封信函,他展开细读,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而后,轰然倒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一定见面(应该,大概,可以) 第88章 宫变 十王宫。 “殿下, 消息准确,臣手底下的皇城卫亲眼见来自边疆的信函进了林府,臣也知道一些这段时日战场上报回京的消息。”右金吾卫将军低垂着头, 禀报道, “朝九歌已经出兵了,但始终在蛮族王庭外僵持不下,双方像是在谈和?” “但您也知晓的, 战场上瞬息万变,更别说边疆都打到蛮族家门口去了, 难保陛下和太子不会遭受蛮族人的虐待。” 燕离归躺在榻上养着伤,他前些时日被长公主的嬷嬷们好是用手段折磨了一番,皮肉上看着没事,但入骨的疼痛让他这些天成日将自己关在十王宫, 一步都不敢出去。 他阴沉着脸问, “你什么意思?” “眼下, 朝九歌要救出皇上跟太子怕也只是时间上的事, 若陛下跟太子归京,那殿下, 您又该何去何从呢?”右金吾卫将军怕是真想做这从龙之功, 眼里全是算计, “您伤了太傅, 若真追究起来, 您一个被厌弃的皇子,最后的下场很有可能是贬为庶人,发配边疆。” 燕离归眼神森然, “你威胁我?” 右金吾卫将军忠心耿耿道, “臣万万不敢, 臣只是在跟殿下分析利弊,殿下,抓住时机啊!” 燕离归冷嘲,“我反了又如何,若是父皇跟燕晟被救出来……” 右金吾卫将军当机立断,“殿下,若是皇上跟太子因为受了蛮族人的折磨,病死在落魄的北疆呢?” 燕离归眼神一凝,盯了他半响,才轻笑着一字一句道,“你说得对。” 右金吾卫将军道:“而且太傅因为背后的剑伤溃烂,病倒了过去,殿下,天时地利人和,臣誓死追随殿下!” 燕离归大笑道,“好,好!朕登基后就封你一个大将军当当。” 右金吾卫将军跪地俯首:“臣谢陛下赏识。” 林鄞业病倒的第二日,京中就不知从哪传起的谣言,说是圣上御驾亲征,结果跟太子一起被蛮子抓走了,现在命在旦夕。 大夏今夕无君,明日就会被蛮族打上门。 “如今京中人人恐慌,我父亲没打听到消息,本想让我娘探探你的口风,可没想到长公主连我娘也不见。”喻誉道。 寇辛把玩着一个血玉珠,被袖子遮掩住的指尖掐得发白,面上却笑笑:“所以你现在来探我的口风?” 喻誉眉眼沉重。 寇辛话说得滴水不漏,“你且安心,谣言罢了,背后定有奸人作祟。”他拍了拍喻誉的肩,“让你父亲不要参与此事,你也别再问了。” 喻誉蹙眉,正想开口。 寇辛却道,“送客。” 喻誉:“寇辛?” 寇辛:“你听我的就好。” 喻誉走后,寇辛便马不停蹄地去找长公主,又得知长公主一大早就去了宣政殿,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寇辛转身就走。 驸马:“毛毛躁躁像什么样子,你娘临走前可说了,让你不许一听到外边儿的消息就往外走。” 寇辛头疼,“爹,我就想去见见我先生,他为了救我都伤得这么重了。” 驸马:“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过去了,什么灵丹妙药也全往林府送去,你过去有什么用?”他招手,“来,陪我喝口茶。” 这一杯茶从上午喝到了傍晚,父子两没一个人去吩咐传膳,长公主在这个紧要关头进宫,他们二人怎么放得下心? 寇辛坐立不安,“娘怎么还不回来?” 驸马招了招手,又派人去宫门前问了一遍。 小厮不多时便小跑着回来,“驸马,宫里来人了。” 寇辛霎时起身,“说什么了?” 小厮道:“说长公主今夜不回宫了。” 寇辛胡乱“嗯”了两声,却越发心神不宁,驸马暂时松了一口气,传了膳。 寇辛没胃口吃,草草夹了两筷子就回锦榭院了,让其余人都下了去,准备一个人静静,掀帘入了内室,却被吓了一跳。 一位面戴半面具,一身黑衣的男子凭空出现在他的眼前,寇辛连连后退,所幸认得对方脸上的面具样式,才没有惊慌叫人,“你主子是?” 男子跪下回话,“正是王爷。” 寇辛瞬间着急道,“他在边疆有没有事?” 探子摇头,“我们只往边疆递消息,王爷最近没有什么吩咐,我来是想提醒世子,京中今夜恐怕会有变动,您要不要先去王爷府上避避?” “变动?什么变动?!”寇辛呼吸一滞,勉强冷静道:“你起来回话,详细同我说说。” 探子起身道:“皇城卫的兵力有变动,又得知长公主进了宫就没再有任何消息,属下们猜测,京中的天怕是要变了。” 寇辛心脏骤然一缩,又猛然飞快跳动,“我娘,我娘不会有事吧?” 探子:“长公主是大夏唯一的帝姬,世子请放心。” 寇辛猛然卸下力来,勉强撑住桌边,他一天都未进食,又受此打击,眼前禁不住的发黑,却坚定道:“我不走。” 探子还想再劝,寇辛却强硬地挥了挥手。 等屋内仅剩一人。 寇辛才倒在榻上,闭眼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他手上没兵没权,朝堂上又只认识些世家公子,现在连他母亲都被控制在宫内,太傅又倒了,当真要无力回天。 皇城卫,皇城卫…… 寇辛猛然想起一人,左金吾卫季将军,他好友季钟的父亲。 京中的皇城卫分别由两位将军来掌管,一位是右金吾卫将军,据他母亲说,此人跟二皇子党有些交情,平常人并不知晓,长公主平素跟命妇们人情往来,久而久之,才渐渐从右金吾卫将军的夫人那探出点口风,此事秘辛,极少人知晓。 一位是左金吾卫将军,跟季钟一样,没有什么心计,倒是老实憨厚,只听从皇帝的指令。 他没有圣喻,怕是很难请得动季将军,可他有季钟!季夫人也同他娘有些交情! 寇辛立刻爬起身,手忙脚乱地小跑到书桌面前,自个磨了墨,提笔刷刷写了一封信,用信函一包好就推门出去。 候在门前的屏庆见小主子行色匆匆,一撇眼看见寇辛手中的信函,立马猜到世子这是要出府,瞬间惊慌地跪下来,“世子!长公主驸马都嘱咐了,您不能出府!” 寇辛将信函塞到屏庆手里,亲自蹲下身跟跪着的屏庆对视,“屏庆,我交给你一件事,你换身打扮,将这封信秘密送进左金吾卫的季将军府上。” “一定要亲手交到大将军手上,除了你跟大将军之外,中途千万不能再经第三个人的手。” 屏庆俯首领命,“是!” 寇辛深吸一口气,“不管送没送到,你都要赶在宵禁前回来,莫要出事。” 屏庆重重点头,起身小跑出院,寇辛一直等到宵禁前一刻,才等回屏庆。 寇辛迎上去,“怎么样了?送到了吗?” 屏庆深深垂下脑袋,双手捧上信,“世子,季府已经被皇城卫包了个水泄不通,奴实在……” 寇辛颤着手接过那封原样不动的信函,坐倒在太师椅上。 无力回天。 天瑞五十四年,宣武门宫变。 二皇子反了。 皇帝御驾亲征,京中所有兵力都跟着去了北疆,单单留下一支二皇子可以轻易策反的皇城卫。 燕离归将长公主扣押在宫中,又派兵将太后所在的汤泉行宫围了起来,京中各个大臣的府邸都被皇城卫围了起来。 等皇城卫彻底接管宫中兵力,燕离归乘着舆车从十王宫到宣政殿,一夜灯火通明 蛰伏的二皇子党在这时纷纷站了出来,一口咬定远在边疆的皇帝跟太子都被蛮族杀了,宣称国不可一日无君。 甚至趁着太傅倒下,将林府的奏折都搜刮了一遍,燕离归亲自将皇帝和太子被蛮族所俘虏的信函丢到他们脸上。 重臣们哗然。 提前知道消息的诸位阁老们,妻儿及身家性命又都在皇城卫手中,眼睁睁瞧见刚烈的,不到一刻钟就被皇城卫提上自己全家人的头颅,吓得不敢再有言语。 整整一夜。 京中上上下下被血洗了个遍。 翌日一早,彻夜不眠的寇辛才等回了长公主,他苍白着一张脸,昨日滴米未进,连茶水都只喝了几口,又一夜未睡,只凭着一口气勉强撑住。 屏庆急得差点跑摔在地,“世子!皇城卫将公主府包了起来,长公主被兵将押回来了!” 母亲。 寇辛唇色发白,猛然起身,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近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不真实的梦境。 怎么会这样? 登帝的怎么会是燕离归? 这一切难道是因为他的影响吗? 他娘被剑穿心而过。 他爹被刀生生砍下脑袋。 而他自己被强压着眼睁睁看着爹娘惨死,疯了后,也跟着撞柱而亡。 寇辛大步跑了出去,穿过锦榭院,穿过厅堂,穿过府中下人们一阵阵的哭声。 天还未完全亮,长公主府正院前火光冲天。 不要。 不要! “娘!”寇辛崩溃地哭喊道。 早知道他死了能让燕离归那个疯子消气,那他当时就不反抗了,也不会让母亲替自己出头。 都怪他。 明明一切都梦到了。 到底是哪里错了。 还未跑近,便听到太监尖利的宣旨声,“……长公主犯上谋逆……赐死——” 寇辛刚跑过门,耳中震震发鸣,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进,眼睁睁看着一名皇城卫,提剑对冷面站着原地的长公主刺了过去。 他母亲即使面对死亡,也维持着大夏帝姬的雍容华贵。 “娘——” 利箭霎时穿破空气,刺进□□,寇辛眼前发黑,他阖了阖眼,瞳孔紧缩。 凭空射来的一箭将那名皇城卫穿心而过,剑尖停留在长公主的胸前,轰然落地。 “反抗者!格杀勿论!”震耳欲聋的厉喝突然从寇辛身后响起。 寇辛恍然抬眸。 身侧惊马穿栏掠过,将那宣旨太监踩死在蹄下。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了 第89章 登徒子 包围长公主府的皇城卫被燕京涵带来的三千精兵剿杀殆尽, 他连日从边疆赶回京,皇城卫在京里捞了这么多年油水,根本不敌淮亲王的铁甲卫。 燕京涵攻下城门之后, 刚入京就察觉到满城萧条, 必发生了大事,他立刻带兵直奔长公主府而去。 时间匆忙,燕京涵连下马的时间都无, 宫中圣旨一发布,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寇辛只跟高头大马上的男人匆匆对视一眼, 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燕京涵的模样,只深深将那双深邃的碧眸刻在心中,马匹又极速冲出长公主府。 一眼万年。 寇辛怔忪良久,恍然回神, 慌张地跑进去, 扶住马匹兵将一走就摇摇欲坠的长公主, “娘, 您让我瞧瞧,没事吧?” 长公主靠在驸马怀里, 揽着寇辛疲惫地摇摇首, 涂着蔻丹的玉指拭了拭眼角的泪, 又去笑话寇辛, “哭什么哭, 你娘还没死呢。” 寇辛紧紧抱住他们,“娘不也哭了。” “娘,您以后别再逞强了, 若是没有……”寇辛含糊过去, “今日该怎么办?” 长公主府的下人们虽被吓破了胆, 但都是府里家奴,可不是随随便便从外面买来的,即使都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人趁着混乱,裹挟着金银跑出府。 驸马体贴长公主,拍了拍母子二人,去主持府内大局,安抚人心,派人将尸体、砸乱的物什都清理干净。 长公主携着寇辛往里走,“那是淮亲王那家的小子吧?” 寇辛支支吾吾地应了,他娘跟燕京涵之间因为他有龌龊,这种紧要关头,实在不好让长公主再气起来。 长公主的眼神却带着几分复杂地欣赏,微叹了一句,“倒是个有担当的。” 谁也料想不到早在一月前,皇帝被俘时,远在边疆的淮亲王就猜到了今日京中的这一步,竟真远水救近火,从边疆带着三千铁甲卫,一路潜回了京。 扭转乾坤。 宣武门被重重撞开,燕京涵弯刀之下不留活人,鲜血四溅,骏马奔腾,“本王有圣上谕旨!归降者不杀!” “可今日谁拦我燕京涵清君侧!就必为刀下亡魂!” 明黄圣旨一掏,皇城卫霎时泄了一个口子,生生叫铁甲卫攻破进去,从宣武门单刀直入宣政殿。 马蹄重重踢开紧闭的宣政殿大门,大殿内朝臣林立,霎时一惊,向大门望过去。 裹挟一身血气的燕京涵翻身下马,旁若无人般提刀大步走进,锋利的刀刃上滚落颗颗温热的血珠,滴溅在地。 坐在龙椅上的燕离归惊吓之后,勃然大怒地拍桌道,“来人啊!此人谋逆犯上!给朕押下去杀了!” 下一瞬,宣政殿外,铁甲卫行云流水般提刀冲了进来,正准备长篇大论指责的二皇子党朝臣们也瞬间鸦雀无声。 燕离归面色一白,蓦然坐倒在龙椅上,喃喃道,“怎么回事,京内怎么还有兵。” 燕离归惊恐叫道:“将军!大将军何在!给朕杀了他,杀了他们!” 右金吾卫将军立刻拔剑挡在燕离归身前,“来人!” 本该出现的皇城卫却一人都未出现。 燕京涵提刀一步一步踏上龙阶,站定在燕离归身前,右金吾卫将军提剑劈了上来。 燕京涵手中长刀一闪而过,下一息,人头连带着剑身一同滚落在地。 鲜血溅了燕离归一身,他怔怔低头看了眼死不瞑目的右金吾卫大将军,咽了咽口水,疯了般喊道,“朕是天子!你这是谋权纂位!” 燕京涵神情冰冷,抬起另一手,掌心中赫然是一卷明黄圣旨,他微微松手,圣旨卷下,呈现在燕离归面前。 燕京涵:“陛下还未仙逝。”他冷声道,“不知新皇可入太庙?可有继位圣旨?可有祷告天下?可有传承御玺?” “圣上亲征前就猜到这一幕,早已留下了圣旨。”燕京涵一字一句,“他说,二皇子要是反了,可杀之。” 燕离归瞳孔紧缩,“我不信!父皇不会这么对我!朕是天子,朕不信——” 燕京涵面无表情地将圣旨向后一抛在龙阶下,提刀斩下。 又一死不瞑目的人头滚落在地。 燕京涵被扬了一脸的血,他毫不在意地抹了抹,背过身,“诸位阁老,若无要事,便出宫回府罢。” 重臣们圣旨在前,确凿无疑,铁甲卫在后,不敢反抗。 二皇子党铁青着脸,诺诺应下。 其余重臣们则重重松了一口气,老泪纵横地拜过燕京涵,才相互搀扶着蹒跚离去。 宫变,平了。 燕京涵有条不絮地吩咐下去,突然被铁甲卫附耳低语,前去迎接太后的仪仗。 太后所在的汤泉行宫昨夜也提前被皇城卫围住,那群乱臣贼子本杀上了山,燕离归想先将太后杀了,再称其为病重去死。 可太后按照当年燕京涵寻到的密道,从汤泉行宫秘密到了小汤山上的行宫内,刚出密道,就见到了燕京涵派去的一支铁甲卫,护送回京。 太后一把年纪,还要给儿孙收拾烂摊子,雷厉风行地行到宣政殿前,看了眼龙椅旁的那具尸体,长叹一口气,“哀家这次,领了王爷的情,长公主府可有出事?” 燕京涵以免血气冲撞了太后,站定在远处抱手道,“微臣及时赶到,长公主同驸马无事,世子也未受伤。” 太后松了一口气,不顾宫人阻拦,走到满身腥臭血味的燕京涵面前,屏退旁人,问道:“哀家替我的囡囡跟辛儿谢过你一声,淮亲王,你想要什么?” “只要是哀家能做主的,尽管拿去。” 燕京涵眉眼微动,“当真?” 太后慈眉善目地颔首,“哀家绝不虚言。” 燕京涵沉声道,“微臣有一心爱之人,只是臣身份低微,配不上他,特求太后懿旨赐婚。” 太后笑道,“淮亲王少年有成,这天底下还有谁人配不上你?” 燕京涵:“他是一名男子。” 太后心中转过十几个富贵显赫的公子哥人名,但还是笑笑,“你们年轻人啊,有情有爱,能相伴一生,是男是女,又有什么所谓?” 燕京涵:“是长公主之子,寇辛。” 站住远处的太后大宫女只见前一刻还说说笑笑的太后霎时铁青着一张脸,不知道说了什么,转身即走。 大宫女赶忙迎上,只听见太后气道,“哀家好心客套一句,他要什么荣华富贵,哀家不能给他?他偏偏要将哀家心尖上的宝贝挖走!” “休想,休想!” · 京中平定下来后,太后垂帘听政,也不需太傅监国,林鄞业则能安心在府中养伤。 长公主听见太后入京,又得知淮亲王相救一事,宫人虽说太后无事,但她生怕太后一把老骨头,一点小问题拖成大毛病,担心受怕之下,当夜便准备进宫去见太后。 长公主府光是清理都忙了一日,寇辛也休息了一天,刚歇好醒来,就被长公主拎着也上了进宫的马车。 马车进宫前,他踌躇了几下,小心翼翼地问道,“娘,现在京中无事了,我能出府了吗?” 长公主好笑,“当然。” 寇辛试探着道:“要不我明日再进宫瞧皇祖母?今夜我想去林府看看先生。” 长公主挑眉,“当真是去看你那先生的?” 寇辛支支吾吾好一阵,才道,“娘……” 长公主长袖一挥,“好了,你想见就去见罢。” 寇辛一怔,眉眼染上欣喜,“当真?” 长公主吩咐下去,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她挥挥手,“走走走,赶紧走。” 寇辛回身抱了长公主一下,二话不说跳下马车,苍白的脸总算有了些血色,步伐轻快。 长公主掀帘看寇辛雀跃的背影,摇首低叹,她拦了燕京涵四年,可人该回来还是会回来,怎么挡也挡不住。 此次危难之际,她也瞧清了这孩子不是个想借着寇辛的身份当踏板,攀高枝的,是真真心心将他这不着调的儿子放在心上,除了不是女子,不能生孕,哪哪都能入眼。 四年。 这世道,有谁能等谁四年? 长公主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儿大不中留啊。”她也该到放手的时候了。 谁料想甫一入了仁寿宫,就被太后劈头盖脸地在堂下审,“你这个当娘的,知不知晓那燕京涵对你儿子有爱慕之情?” 另一厢,寇辛下了马车,往后看了眼昨夜还宫门紧闭,鲜血四溅的宣武门。 如披纱般的月光长泄下来,寇辛身着一袭白裳,背影映在地上,形单影只,他看了良久,身后突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呼唤。 “寇辛。” 寇辛方觉黄粱梦醒,蓦然回身,琉璃瞳霎时一亮,奋不顾身地跑着扑了过去,投进男人宽厚的怀抱里,眉眼刚弯起来,又忍不住眼睛一酸,仰首笑着落泪道,“还好有你。” 他又喃喃了一句,“幸好你回来了。” 寇辛哽咽着道:“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燕京涵深邃的眉眼低垂,注视了寇辛良久,用目光一点一点描绘这四年里寇辛长开的眉眼,记忆里稚嫩的五官一点点变幻成眼前的模样,“抱歉,让你等得太久了。” 寇辛抚上燕京涵的侧脸,被男人因为日夜奔波,而冒出的微微青茬刺了刺手,玉指细白,指尖粉嫩,留恋地滑过燕京涵的眉眼,一点一点抚了过去。 寇辛眼睑湿漉漉的,水光潋滟间,泪珠一滴一滴地滚落,带着哭腔的嗓音格外黏糊,他轻声问:“我能亲亲你吗?” 燕京涵常年冰冷的眉眼微微消融,幽深的碧眸里有了暖意,哑声提醒道,“这是在宫门口。” “宫门口怎么了?”寇辛浑然不在乎,“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我看谁敢说本世子的闲话?”他委屈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本来四年前燕京涵就比寇辛高,现在在战场上常年征战,身躯更比寇辛高大。 寇辛撑着燕京涵的肩,仰首用沾了泪的唇碰了碰燕京涵的喉骨。 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感受唇齿间的软嫩跟泪水的湿润,燕京涵眉眼微微一暗,寇辛亲完又蛮不讲理地道,“还是说,你不喜欢亲我了?” 又娇又傲。 燕京涵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背过去。” 寇辛怔了一下,直到身旁兵甲声响起,才看得见除了燕京涵之外的人。 他们身后不知何时有一列的铁甲卫,齐齐听主子的吩咐背过了身,就连守着宣武门的侍卫也低头含胸,不敢多看。 寇辛一下从阔别四年的美好重逢回到现实,颊侧如火烧云一般迅速红了起来,耳根跟眼尾也没落过,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到底在旁人面前丢了多大的面子。 他寇小世子这辈子怕是都在京城里抬不起头了! 寇辛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连忙摇首,“我不亲了!” 燕京涵微眯了眯碧眸,拇指抵在寇辛的后颈骨上,按着人的后脑勺,强制让寇辛献祭般高高仰起了首。 目光扫过寇辛绯晕蔓延,残留泪痕的眼尾,高洁光滑的脖颈。 燕京涵嗓音低沉,“晚了。” 寇辛被掐住命脉,喉结微滚,咽了咽口水,“那,那去马车上好不好?” 燕京涵低笑,“那就不是这个价了。” 寇辛为了自己在京中混了十几年,才混出的脸面着想,硬着头皮支吾了一声。 燕京涵:“什么?” 寇辛细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燕京涵垂首轻咬了一下寇辛的唇肉,迅速将脸上爆红的人打横抱起,上了马车,“回府。” 等马车到了淮亲王府,衣衫凌乱,发冠发簪全掉落在地,散了一头乌发的寇辛被抱出来时,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埋头进燕京涵的怀里。 寇辛暗地里掐着燕京涵的腰间肉,咬牙切齿,“没想到燕大将军竟然是个登徒子。” 燕京涵供认不讳,“嗯,我是。” 作者有话要说: 无耻,下流(指指点点) 第90章 坦白 淮亲王府。 寇辛跨坐在燕京涵的大腿上, 整个人软趴趴的,把脑袋埋在人肩颈里,闷闷地说, “脱衣服。” 燕京涵怔了一下, 狼眸微眯,大掌探到寇辛腰间,指腹勾住腰间的系带。 寇辛感觉到腰间的动作, 茫然地低头一看,霎时面色爆红地按住燕京涵作乱的手, 咬牙,“脱你的衣服!” 燕京涵低咳一声,又面色自如地脱起自己的衣服。 几层衣裳通通掉落在榻上,线条紧绷的薄肌上, 经年累月的伤疤触目惊心。 燕京涵每回寄给他的信, 都是报喜不报忧, 寇辛根本不晓得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久经重逢,喜悦冲昏了头脑, 一冷静下来, 就忍不住担心。 寇小世子在京中金枝玉叶地养到现在, 哪见过凶残的战场是什么样子, 他本以为自己的想象里就是最坏的情况, 但却事实却还要糟糕。 燕京涵吻了吻寇辛沾了水意的眼睑,“很难看吗?” 寇辛摇头,“不。” 每一道伤痕都是为了来见他而走过的每一步。 “很好看。” 寇辛亲了亲燕京涵的发鬓, “我好想你。”他抚上燕京涵的侧脸, 轻声说, “我以为今日在长公主府,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燕京涵安抚地揉捏着寇辛的后颈骨,“不会。” 寝房里的下人都被屏退出去,榻前烛火影晃,在黑夜的寂静中落下一滴烛泪。 寇辛突然就定下了决心,“燕京涵,你还记得四年前我泼你的酒吗?” “记得。” 那是一向目中无人的寇小世子,第一次注意到他这位有名无实的亲王存在。 燕京涵静静地听着寇辛说。 寇辛闷闷地道,“你当时一定很讨厌我。” 燕京涵正想张唇。 寇辛却竖起食指抵在燕京涵的唇间,“别想否认,你当时顶着满脸酒水,眼神恨不得将我杀了泄愤。” 这点自知之明,寇辛还是有的。 “觉得我是个嚣张跋扈、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罢了。”寇辛大大方方地承认,“没错,我就是。”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当时同你无冤无仇,怎么突然在宴会上落你的面子?” 燕京涵眉眼平静,“没有。” 寇辛疑惑地挑眉。 燕京涵语气淡淡,“目中无人的寇小世子,蛮不讲理再寻常不过。” 寇辛霎时眯眸,“我蛮不讲理?” 燕京涵逗完人,碧眸又忍不住微微浮现出笑意,“好,没有。” 寇辛这才哼了一声,“我寇辛才不会无缘无故寻人难处。” 燕京涵不由回想自己当年是不是无意间得罪过人。 寇辛见燕京涵微微凝眉,笑了笑,“不用想了。” 寇辛轻声道,“是因为宴会前的一天,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皇祖母仙逝,皇舅舅驾崩,宫中两位皇子,也死了,最后继位的不知道怎么是你。”寇辛道,“梦里还说你这个皇帝当的不行,不够大度,小心眼地把当年所有欺负过你的人都杀了。” “而梦里的我,在宴会上言语了你出身几句,也被你记恨上了,长公主府因我这几句戏言,被满门抄斩。” 燕京涵似有其事地颔首,“确实挺蛮不讲理,也很小心眼。” 寇辛瞪了他一眼,“我没有骗你,我当时还想反正都会得罪你,不如一开始就将你得罪狠了,一入太学就将你按在我眼皮子底下,看你怎么作乱。” 燕京涵点评,“很聪明。” 若他是寇辛,他也会这么做,唯一不同的是,寇辛心太软了,手段也不够硬,就当年那几件儿戏般的针对,燕京涵还当真入不了眼,反而啼笑皆非。 若换作是他,即使宴会上不得罪,但得知以后此人的危险,也必定会将隐患掐灭,而不是得知日后会飞黄腾达,就去卑躬屈膝地讨好。 寇辛的傲性子是断然做不出此事的,更别说四年前的他,的确是寇辛一根手指就能压死的存在。 燕京涵煞有其事般的态度,倒让寇辛有些不自在,“你真的信我?” 燕京涵应声。 寇辛认真道,“我没有疯,你不要哄我。” 燕京涵叹了口气,“这些年我在边疆领军,互市时常会有从西域来的商人,在古老的梵文里,曾有人书写,每一个梦都是上天对我们的警示。” “但梦终究是梦,也只是个梦。” 燕京涵低声道,“燕离归虽因谋反而死,但太后健在,圣上太子虽被俘,也还好生活着。” 寇辛突然抬眸,“若是,我没有去太学呢?” 燕京涵眉眼微微一沉。 寇辛深呼吸一口气,“我与你而言就是陌生人,甚至是仇人,那时皇祖母依旧会仙逝。”他慌乱道,“皇舅舅跟燕晟很有可能死在这场亲征里,燕离归谋害皇祖母一事,没人揭发,那文贵妃母子今时今日也依旧如日中天。” “朝九歌同你依旧听命于燕离归,燕离归依旧会反,但没有人会阻止他,要长公主府灭门的旨意根本不是你下的,是恨我恨了多年的燕离归下的。” “之后……” 燕京涵:“我会反。” 寇辛一怔,“为什么?” 燕京涵气息深沉,抵在寇辛的唇上,“因为你于我而言,永远都不会是陌生人。”他缓缓沉下身,“不管是梦里还是梦外。” 寇辛的唇珠被人轻轻一点,耳边是燕京涵低沉的嗓音,“我都会喜欢上你。” “燕离归杀了我心爱的人,我当然要反。” 寇辛眼睑微微一颤,眼尾毫无预兆地漫上粉晕,几乎要落下泪来,“可我明明对你这么坏。” 燕京涵吻他的泪,“不坏。” 他的小猫最乖了。 燕京涵吻他的唇,“张开嘴。” 寇辛氤氲着眼中泪雾,很乖地张开唇。 唇齿间被侵入,舌尖被纠缠,暧昧的气息在静谧的一室内交织,寇辛被亲得喘不过气,几欲要死在这榻上。 精致的眉眼微微阖着,软烂的唇肉被人轻轻一亵玩,眼尾就颤栗地落下泪来,寇辛体弱,根本支撑不住燕京涵长久的索取,只能一边抓着空隙喘息着,一边献祭般地任由燕京涵把玩微张着的粉唇,很快就忍受不住,发出了低低的泣音。 红罗帐暖,轻纱翻动。 寇辛哭得又娇又媚,衣裳被褪,玉白的皮肉腻滑泛粉。 尽管没有真正的做完,但寇辛依旧筋疲力尽,赶在宵禁前,燕京涵又把寇辛送回了长公主府。 翌日一早, 寇辛就被太后一道懿旨叫去了仁寿宫。 “哀家看你真是要反了天了!在宣武门前!大庭广众下!你们还有脸做出那等子事!”太后怒喝完,又捂着胸口深呼吸一口气。 看得寇辛胆颤心惊,硬着头皮想上前扶住太后,又被太后斜睨了一眼,“跪下!” 寇辛抿抿唇,站立不动。 长公主赔着笑脸,“母后,他们年轻气盛的,难免爱玩了些。”她笑完,又转面瞪了寇辛一眼。 寇辛瘪瘪嘴,跪在太后脚旁。 太后连着长公主一起不给个好脸色,“你若是来当说客的,便一个字都不用吐,自个出了这道殿门!” 长公主温婉地笑笑,软声劝道:“母后。” 太后一个冷眼飞过去,“没用。” 长公主温声细语,“两个孩子,哪值得您这么大动肝火,是也不是?您消消气,现在皇弟还没个消息,您要是出了事……”她拿帕拭了拭眼角,哀道,“这朝野内外谁来看着?” 太后听到皇帝,紧绷的面色总算松了松,叹道,“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她斜了长公主一眼,“你也是,四年前的事,一直瞒哀家到现在!” 说着说着太后又气起来,“真当哀家是个糟老婆子,管不得事了?!” 长公主连忙道:“哪敢。” 太后冷哼一声,垂眼看向寇辛,“淮亲王府一脉单传,你母亲膝下又只你一个儿子。”她寒声一字一句地叫了全名,“寇辛,哀家不管你跟淮亲王那小子是图个新鲜,还是玩个乐呵,立刻跟他断绝来往,这些时日,你母亲会给你择出一门好婚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91章 战报 昨日寇辛在宣武门前做出那一番举措, 早就想过今日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寇辛深吸一口气,“皇祖母, 孙儿此生都不会娶妻。” 太后面色霎时铁青, 指着寇辛脑门,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捂着胸口满腔的怒气。 长公主听到这句火上浇油的话, 也忍不住一梗,边给太后顺着后背, 边暗自狠狠斜了寇辛一眼,太后气成这般模样,她怕是爱莫能助了。 寇辛语气坚决,“孙儿不会去辜负某个女子的一生, 也不会忘恩负义, 去对不起他。” “他四年前冒着被二皇子党打压的风险救下母后, 又为了我被母亲赶去边疆四年, 四年,他一日都未回京, 不能祭祖不能扫墓, 本就有亏淮亲王府的祖上一脉, 但他还是宁愿为了我, 不纳妃, 也不娶妻,不生子嗣。” 太后面色稍僵,重重冷哼一声, “儿戏话罢了。” 寇辛仰首看着太后, 眼尾泛红, 继续道,“可他等了我四年啊,皇祖母,他今时今日还为了留在京中的我,冒着被满门抄斩的风险,带兵杀进了宫。”他深吸一口气,“若是没有他,我跟母亲还有皇祖母,怕是……” 长公主长叹一声。 太后面色稍缓,还是硬着口气,道,“哀家是许不了淮亲王府日后的荣华富贵吗?竟还要将哀家的孙儿卖给他?!” 长公主:“母后!人孩子两情相悦的,哪有这个说法……” 太后:“你闭嘴!驸马知道此事吗?” 长公主:“自然是晓得的。” 长公主下了决定的事,驸马又哪能拦得了? 寇辛倔道,“皇祖母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孙儿都受着,将这份气全洒到孙儿身上罢。” 太后:“你——” 话音未落,便有太监连滚带爬地冲入殿内,惊慌失色道,“太后娘娘!边疆八百里加急——” 太后面色一凝,给寇辛了一个稍后再收拾你的眼神,沉声道,“宣。” 通报不过片刻,一名身上盔甲未卸的士兵急色匆匆,一走进便满面哀色地跪倒在地,“报——” 太后将宫人都屏退下去,“说罢。” 士兵语气沉重道,“太后娘娘,太子他,太子他去了!” 太后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她承受不住地半退两步,险险被长公主扶住,“陛下呢?” 士兵道:“陛下病重——” 话未说完,太后便两眼一黑,霎时倒在长公主怀里,长公主厉声道,“宣太医——” “太子去了?陛下病重?”燕京涵微微眯眸,盯着堂下跪地之人,“此线报当真?” “当真。”暗卫道,“是朝将军亲自飞鸽传信。” 那信函被呈到燕京涵手上,几下展开。 信上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下,仅寥寥几句。 王庭和谈,蛮贪得无厌,出尔反尔,斩来使,虐俘虏,太子以死助圣上逃之,被一箭穿心,尸首已运送回京,圣上伤重,为免国乱,只得领兵将蛮灭之,再将圣上秘送回京,速速护驾。 燕京涵将信函丢入火盆之中,看着燃烧的火舌,眉间紧紧皱起,太子死了可以再立,从宗室里过继一位便可,可皇帝却绝不能出事,确切而言,是不能被百姓得知,他们大夏的天子被蛮人所俘,伤重近亡。 百姓只需要知道这一战打得是大夏千百年来最漂亮的一场胜战,能让大夏日后再也无蛮族之危。 无论如何,皇帝就算是驾崩,也不能死在边疆,而是“病死”在宫内,不然朝野天下,都会大乱。 燕京涵冷声道,“去宫内带上几位太医和一队骑兵,随我前去迎接圣驾。” 当夜,燕京涵便领兵秘密出城。 而宫内,太后悠然转醒。 太后面色苍白,撑着床榻颤颤巍巍地起身,连忙被大宫女扶住,“娘娘,太医说您不能再劳累伤神,否则,否则……” 太后摆摆手,“哀家都一把年纪了,活够了。” 大宫女低垂下首,不敢再言。 太后:“可有消息传来?” 大宫女,“淮亲王递了道信折子上来,说是要太后亲启。” 太后听到“淮亲王”三字,面色一青一白,最后还是道,“呈上来。” 大宫女递上后,退到远处。 太后将信展开,细细看去,紧拢的眉眼总算稍稍一松,叹道,“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太后亲自起身,将信折子用烛台烧了。 大宫女近身,面露难色,“娘娘,世子要如何处置?” 太后疲惫道,“他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大宫女低声,“世子在外头跪了一日了,从娘娘昏过去后,一直跪到现在,谁劝都不起身。” 太后听罢,连连冷哼,“是该跪,哀家平日就是太宠着他了。”她盯着燃烧的信折子凝目看了半响,突然出声道,“你说,这世间真有人肯为了另一人断子绝孙?” 大宫女支吾不敢言。 太后挥手,“说罢,哀家不治你罪。” 大宫女这才道,“娘娘,奴婢别的不敢说,这方面却有几分见解,这宫里没了根的公公们,除了会跟女人处对食,也有不少找男子的。” “虽说断子绝孙,但对另一人却是情深着,到了年纪出宫后,往往会二人一起收个乞孩,就这么互相陪着过后半辈子,也有人养老送终,也是个好的。” 太后良久都未说话,等那信折子烧完,才轻叹一口气,“辛儿被哀家养出那个纯粹性子,那淮亲王又是个心机重的,等哀家走了,圣上也走了,没人护着,怕是不知被欺负成什么样。” “燕京涵一月前就猜出京中要乱,连夜回京,这般胆识,天下少有,若他为臣,哀家必然赏识,可此人面相看着就是个冷的,不宜成家。” 大宫女道,“不若,试上一试?” 太后连连叹了良久,才出声道,“罢了,让人将世子押回去,再将今日内阁的折子呈上来。” 大宫女低声应是。 太后想了想,又道,“这几日就让他住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哪也不准去。” 寇辛跪了半日,膝上又跪出了青痕,被关在仁寿宫足足三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太后也不见他,爬墙都会被侍卫拦下来。 直到今日,才听见宫女们喜气洋洋地笑言,“那些蛮子总算被打没了。” 寇辛笑着走进,“姐姐们在说什么呢,也说给我听听如何?” 宫女们为难地看了几眼,才矮了下身,满面喜色道,“世子爷,今日圣上就亲征回京了,边疆打了胜战,蛮族被灭的消息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放了好几日的鞭炮呢,” “是勒,现在不少人都给圣上塑了神像,当神佛一样供着呢。” “圣上当真英明神武。” 寇辛晕乎乎地听她们连声夸赞,恍惚以为自己三日前听到的边疆传报是假的,他眉眼微凝,不对,不对,定是哪里出错了。 寇辛试探地问:“太子呢?” 宫女们霎时面色一僵,诺诺不敢言。 寇辛冷声,“说。” 有个胆大的宫女这才回话,低声道,“太子亲去敌营斩了蛮王的首领,战死了,衣冠棺昨日就抬进了宫。” 另一宫女道,“民间都说太子是神仙下凡,是来助大夏,将蛮王杀了,就回天上当神仙了。” 又一宫女道,“别说了,世子爷,不是奴婢们不说,是皇后娘娘下了禁令,宫内不得有任何人提及太子,否则通通都逐出宫去,您千万不要跟旁人说是奴婢们说的。” 寇辛笑笑,“自然。” 等宫女们散去,寇辛才冷下面色,眉眼间忍不住担忧,心里叹道。 这是个弥天大谎。 但也是不得不对百姓说的谎,皇舅舅的情况定是不好了,不然也不会要用神佛的说法,暂时稳住因为太子去了而慌乱的百姓们。 寇辛忍不住去闯了正殿,“皇祖母,您还要将我关到何时?您不让我去看太傅,可现下,我总是要见见太子堂哥的棂柩。” 太后这三日来,面色都苍老了几分,看了会寇辛,才低叹一口气,“去罢,午时陪哀家去迎你皇舅舅的驾。” 长公主抬步缓缓从殿外走进,“走罢。” 东宫。 寇辛跟着长公主的舆驾一路行来,东宫外的宫人们虽然噤若寒蝉,但面上都带了点喜色,一入东宫,霎时死气沉沉,扑面而来的寒气,宫殿上下一片素白。 寇辛心下一哀。 他跟燕晟没好到交心的地步,但燕晟确实将他当作弟弟对待的。 燕离归死了,寇辛只恨此人怎么死的这么晚,燕晟死了,寇辛心中却闷闷发涨。 灵堂处除了宫女太监们空无一人,今日圣上回京,宗室上下怕是都跑去准备接驾了,至于给东宫守灵一事,几乎都怕晦气冲撞了圣上打了胜战的喜气,无人来自然也理所应当。 “你们怎么来了?” 寇辛随着长公主一起回身,入目便是一身寡淡的皇后,苍白着面色,眼神冰冷无神,怕是这心也跟着自己唯一的孩儿去了。 长公主急步走来,紧紧握住皇后的手,什么都没说,便倾身搂了搂皇后。 皇后眼角滴落一滴清泪,“本宫连他最后一眼都没瞧见,晟儿全须全尾地离京,他们却给本宫送了个空棺回来。” 长公主感同身受,她们膝下都只有唯一一个孩子,若是寇辛出事,长公主也接受不了,她轻叹一声,抚了抚皇后的背。 皇后眼神空茫地问,“你说,这是不是我杀了文妃的报应,她怎么不来报应我,却将我的晟儿夺走了。” 长公主再叹:“宫外不是说了,晟儿是下凡历劫来了。” 皇后突然尖声道,“这种鬼话你以为本宫会信?!我的晟儿是神仙,怎么现在一个人来拜神仙的人都没有!” 寇辛静静听完,二话不说便跪在蒲团上对棺一拜。 皇后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估计就完结了,推一下隔壁正在更新的文!也是被老公宠的娇娇美人,感兴趣的小天使们可以点点收藏!点进专栏就能看见啦!么么么!!! 《养小人鱼后元帅崩人设了》by鹤安id4661121 鲛人攻x人鱼受 【文案】 灯希生活一个只有大海没有陆地的星球上。 整个星球只有他一条人鱼。 灯希抱着自己的大尾巴,掰着小指头数着日子,孤零零的小人鱼一天一天长大。 一天,他发现了另一条“人鱼”! 对方受了伤,不停地流血,面容苍白虚弱,特别特别可怜! 灯希决定,自己要好好保护这个来之不易的族人。 不过,对方好像是个小哑巴,都不跟他讲话。 灯希含辛茹苦地一点点养着“小哑巴”的伤势,养好之后,他难过地发现小哑巴不见了。 对方离开了自己,灯希又变成自己一个人了。 很久很久之后,人鱼被闯入这个星球的外来客抓走了,星盗们直播拍卖这条全宇宙仅此一条的人鱼。 狭窄的水箱里,人鱼的脖颈上被拷上锁链,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小角落。 各方势力纷纷沸腾,谁能拍卖下这个美破天际的新物种? 就在天价交易即将成立的同时,星船的门被一把轰开,眉目冷似刀锋的男人提着枪炮闯了进来。 令人闻风散胆的帝国元帅将星盗全部缴获,将小人鱼作为战利品带回了家 小人鱼被男人温和地一点点教会星际时代所有的东西。 元帅眉眼柔和下来的样子令全宇宙惊掉了下巴。 —— 灯希被带回去的第一天,就发现了元帅也有大尾巴,他惊喜地扑腾抱上去:“小哑巴!” 灯希特别特别高兴自己又找到族人了,他没看见男人微微异样的神情。 祀寂生牵着灯希的手,在泳池里慢慢游着,他在心里说:其实,我不是你的族人。 我不是人鱼,而是鲛人。 东方鲛人实力强大,全身上下都是杀人利器。 第92章 正文完结 从东宫一路至京中城门前, 三公九卿跪地相迎,皇帝仪仗连绵数十里,被左右军队层层包围, 燕京涵骑着高头骏马, 领头在前方开道。 百姓们欢歌喝彩。 军队却一路肃穆,中途没有半点停留,直奔宫中而去。 宣武门大开, 将士领着皇帝仪仗驱马急进,宫门再迅速一合, 阶前满面喜色的宗室们霎时发觉不对,面面相觑几眼。 阶上长公主搀扶着太后。 寇辛换了一身素寡,长身玉立在长公主身后,一抬眼, 便是从午门宫道外驾马直来的燕京涵, 盔甲披身, 玄色披风随风而舞, 眉眼凌厉,满面肃色。 铁甲卫挥着黑色玄龙的大夏旗帜, 皇帝舆车被遮得严严实实, 不过多时, 宗室就全被铁甲卫遣散离宫。 除了太后之外, 便是寇辛同长公主都不得留下, 离去前,寇辛瞧见小道上太医流水般从养心殿侧门而进,燕京涵却同太后一起从正门而入, 皇帝仪仗中的銮驾停留在原地, 久久无人下驾。 寇辛心中一凛。 那銮驾中怕是空的。 皇帝早就秘密回宫, 在养心殿等着太医来医治了,寇辛不寒而栗。 长公主拉住他袖子,将人扯向前,目不斜视地上了舆车,轻声嘱咐道,“莫看。” 寇辛骤然回神,心神不宁地应了一声。 · 燕京涵大步入内,重甲甫一跪地,便发出铮铮声响,太后见他跪在密不透风的龙床前,太医也跪了满地,哪还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霎时潸然泪下,“陛下何时回宫的?” 燕京涵低声道,“昨日,随太子的衣冠棺一同入宫。” 太后泪不成声,“哀家的龙儿啊,快,快,让哀家看看!” 两旁宫人正想掀开龙床前的帷幔,凭空响起几声低咳,“母后。”皇帝平日的威严全都消散在这苍老病态的嗓音里,“让太医都下去罢,朕有些话要同太后说。” 太后眼见太医们颤颤巍巍地鱼贯而去,终于忍不住眼前一黑,身形摇摇欲坠,被小陶子一把搀住,搀扶后,小陶子也不敢发出半个字,低首含胸,恨不得自己在这殿内彻底消失。 这个念头刚闪过心中,皇帝就低咳着道,“小陶子,太傅可来否?” 陶然跪倒在地,“太傅在殿外候着呢,奴婢去将大人请进来。” 皇帝闷咳一声,“宣。” 陶然连滚带爬地下了去。 皇帝又道,“朕这几日记性越发不好了,淮亲王……咳咳,你今年年岁几何?” 燕京涵不卑不亢,冷声吐出二字,“十九。” 皇帝长叹一声,“十九,十九,还未及冠罢,可取字否?” 燕京涵:“并未。” 皇帝话里像多了几分兴致,“那朕今日,就为你取了这个字如何。” 燕京涵:“臣之幸。” 岂止荣幸可言,天子取字,是百年难有的殊荣,这也代表着另一层含意,皇帝只为自己的儿子取过字。 皇帝回忆往昔一般,低声道,“朕有两个儿子,晟儿十九时,尚且在太傅的手底下念学,离归十九时,却半分亲情都不念,母后啊,当年是朕对不住你。” 太后已哽咽发不出声。 皇帝继续道,“京涵十九岁时,却比朕当年还要了得。”他大笑一声,又猛烈巨咳几声,话音徒然转冷,皇帝嗓音低沉,一字一句,“私自领兵回京,带兵杀到宣政殿前,假传圣旨,斩朕龙嗣。” 话落,殿中一片死静。 刚带太傅走进的陶然恨不得就此把自己一双耳割了,只怕自己听到点什么不该听的。 林鄞业一身病体,悄无声息跪伏在地。 皇帝却像在外长了双眼睛似的,唤道,“太傅。” 林鄞业回道,“臣在。” 皇帝问道,“琅简最是精通大夏律法,你来说说,淮亲王罄竹难书,当如何罚之?” 林鄞业神色无所动衷,嗓音清冷,大拜,“臣以为,淮亲王以一人之力阻国乱,杀奸人,乃安邦定国之大臣,宗室子弟里最适立为皇太子之人。” 龙帐内一时沉静下来,半响,皇帝才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你好大的胆子。” 林鄞业一言不发。 皇帝膝下两名儿子都已死,只能从宗室内挑人过继,现亲王膝下也不是没有年纪小的孩子,但皇帝时日无多,太后又已年迈,再没有心力监国的同时还能将下一任皇帝教养大,可矮个里总要拔个高个,淮亲王是嚣张了些,可如今谁又敢在燕京涵面前喘一声大气,无不战战兢兢,生怕得罪。 老淮亲王是先帝手足,燕京涵是传了这龙脉里的所有人,最合适,也是最有希望带领大夏更前一步的人。 林鄞业心里清楚。 皇帝就算病重,自然也想的明白。 话题的中心者,燕京涵却始终未出过声,他半跪在地,神色不悲不喜,碧眸幽深,冷心冷情至极,像是毫不在意今日谈话的结果,自己是一步荣登至极,还是锒铛入狱。 良久,皇帝才低叹了二字,“谟、诤,燕谟铮,就取这二字吧。” 谟即指计谋,铮又有凶猛之意,人如其名,再合适不过,但这二字却谐同莫争,这是皇帝对燕京涵最后的告诫。 皇帝:“罢了,陶然。” 陶然跪地。 皇帝:“请淮亲王下去罢,太傅,磨墨。” 燕京涵面无表情,被陶然领了下去。 身后,在太后亲眼见证下,皇帝道一句,明黄圣旨上就被林鄞业书下一句。 养心殿外。 燕京涵边走边褪下一身重甲,扔给了陶然,沉声道,“今日之事——” 陶然接住那重甲,差点没被压趴下,赔笑道,“奴婢半个字都不敢吐露,恭喜淮亲王,贺喜淮亲王。” 燕京涵一个眼神斜过。 陶然立即讪讪闭上嘴。 燕京涵冷声问,“世子呢?” 陶然抓耳挠腮一会儿,试探道,“王爷问的是哪位世子?” 燕京涵皱眉,“长公主子。” 陶然恍然,“寇世子这几日都歇在仁寿宫,不知是哪里惹怒了太后,被关了禁闭,这会儿,怕是跟着长公主回了仁寿宫歇着去了。” “王爷若是要找世子,怕是得等太后消消气了,您也晓得的,外臣不得入后宫。” “你想去见他?” 陶然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一道年迈威严的女声,他霎时捧着重甲跪下来,“太后娘娘。” 太后看着燕京涵,一言不发。 燕京涵微微拱手,直言不讳,“是。” 太后宽袖一摆,“随哀家来。” 燕京涵伴着太后舆驾去了仁寿宫内,没见到寇辛半个影子,正殿内更是再无旁人,太后给了大宫女一个眼色,大宫女领会后,矮身下去。 太后徐徐坐下,俯视着堂下的七尺儿郎,上上下下扫视了个遍,才极为不满地冷哼一声,不留情面道,“哀家问你,日后你若荣登大极,可是要有子嗣的。” “后宫大选佳丽三千,各色殊丽,总好过你哄着哀家那个病秧子的孙儿好。” 燕京涵不露俱色,沉声道,“臣膝下不会有子嗣。” 太后寒声,“你当真舍得?” 燕京涵:“舍得。” 太后冰冷的神色回了点暖,她呷了口茶,“口说无凭,圣上若铁了心嘱意你,可不是你一言两语“舍得”二字,就能推拒的。” “你甘愿冒着抄家斩首的风险,对圣上说一个不字?” 燕京涵转身便走。 太后面色铁青地叫住他,“淮亲王这是何意?!” 燕京涵沉声道,“回养心殿同圣上说明。” 太后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撇了眼殿后隔开来的帘子,“若圣上不允?” 燕京涵侧过身,“那臣就对外说,臣不能人道。” 太后惊疑不定,“当真。” 燕京涵未曾有过半分犹豫,“臣继位之前,就会从宗室里挑一名孩儿过继到膝下,将他扔到东宫,不管是林太傅教习,还是太后亲自教养,臣都绝无二话。” 太后半响都未出声,突然勃然变色道,“来人,请淮亲王离宫!” 燕京涵神色不变,只简单拱了拱手,就信步闲庭地出了去。 正殿恢复寂静后,帘后才盈盈走出来一人,长公主笑道,“母后,这下你可满意了?” 太后臭着脸,重重哼了一声,“哀家那不孝孙呢?” 长公主无奈道,“早从偏殿追出去了。” 太后阴着脸好半响,才摇头叹息一笑,“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 长公主也同太后相视一笑。 燕京涵大步向仁寿宫外走去,步伐突然一顿,听到了身后声响,冷峻的眉眼一柔,还未侧身,就被来人从身后扑上来。 寇辛笑得不行,“不能人道?到时候我看天下谁还不笑话你。” 燕京涵微微矮身,“都听见了?” 寇辛跳到他身上,骤然被人腾空背了起来,凑在燕京涵耳边,勾唇轻声道,“什么都听见了。” 寇辛故意呼着气,“堂堂淮亲王,私下里竟是个天、阉。” 话音未落,就被人故意往上颠了一颠。 寇辛恼羞成怒,“你又作弄我。” 燕京涵笑叹,“我是不是天阉,你今夜便晓得了。” 寇辛撑在他肩上,挣着要下来,“我今夜才不宿你府上。” 燕京涵微微挑眉,“你皇祖母跟你母亲已经把你交给我了,可由不得你做主。” 寇辛突然想到什么,又安分下来,趴在燕京涵背上,咬着耳朵,“我皇祖母面上厌着你,实际上她可满意你了,她方才就是纸老虎,故意吓唬着你呢。” 燕京涵低低应了一声,也突然问,“那你满意吗?” 寇辛身子顿时一僵,半响,才埋下脸,耳根微红,支支吾吾道,“一点点吧。” 燕京涵轻声问,“那今夜去我府上吗?” 寇辛哼唧道,“太远了,我体弱,走不动。” 燕京涵一字一句道,“我背你走。” 燕京涵背着他的小猫,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宫外走。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啦!终于把小猫带回家了! 我不是个喜欢写番外的人,过去几本每次都会问小天使们想看什么番外,到最后都没有写,我有罪,我多余一问,番外估计会写登帝后,写一下两小口恩恩爱爱的床那啥戏(希望不锁,就正式完结啦 这本文其实是我写来调剂心情的,寇辛应该是我写过最幸福的一个崽了,无忧无虑也无法无天,写文的过程中我也跟着很开心,希望崽崽被老公宠着,永远这么快乐下去~ 下一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