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杜莎与孙悟空》来自www.aqb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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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杜莎与孙悟空》
    作者：酷炫拽少
    文案：
    【全文完结】专栏求收藏QAQ 孩子想写点正经东西（bushi
    “石咒和石生此为命中注定”
    美杜莎被强迫那天，晴空万里无云。
    “一定是她勾引波塞冬！”
    “不要脸，敢爬主神的床。”
    “让她生不如死，以儆效尤！”
    ……
    众神明知真相，却放任三界指责，雅典娜降下神罚：无论谁和美杜莎对视，立即化成石头。
    她认命躲进荒野，与世隔绝。奈何赏金猎人如流水络绎，誓要取她无价蛇妖头颅。
    从此，天真羞涩的少女不见，再回来，老娘是美·钮祜禄·蛇女杜莎。
    她方圆千里佛挡杀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石人如麻，无一例外。
    直到遇见个浑身金毛，虎皮裙配钢管儿的男人，不对，男猴，在她花园鬼鬼祟祟。
    “喂！”
    “叫俺老孙干甚？”
    “！！你怎么没事？”
    “俺乃齐天大圣，有个屁事。”
    美杜莎与石猴执手相看，对方不仅没石化，还……年轻了几分？
    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的诅咒是石化，你的诅咒是石生。
    命中注定。
    【孙悟空版文案】
    俺老孙看见被屠后的花果山，焦糊蛮荒，猴骨成堆。
    怒冲天灵，杀红了眼，终被八十一万佛仙兵将围剿在瑶池。
    只能乱翻跟头，逃出生天。
    再睁眼看见个造型别致的姑娘。
    她问，“喂，你怎么没事？”
    她关心我哎！
    自从俺没了花果山，第一次有人关心我。
    还是个美人！
    我问她你叫什么，她答美杜莎。
    若是旁人夸自己美，我定觉有病自恋，可她夸自己，只有豪情坦率。
    “好好好美杜莎，我叫丑悟空。”
    “谁欺负你？我给你报仇。”
    *剧情流，双视角，全员汉化，HE。
    *古希腊神话【完全重构】，千万勿当科普史料参考荷马史诗、《神谱》、库》等，无引用不再重复标注。
    *开篇孙悟空“瑶池”为衍生内容，不对应《西游记》第五回 ，心急可直接阅读第十六章。
    内容标签： 西方名著?西方罗曼?传奇?古典名著
    搜索关键字：主角：美杜莎，孙悟空 ┃ 配角：波塞冬，雅典娜，阿波罗，二郎神，牛魔王 ┃ 其它：古希腊神话，东方神话，西游记
    一句话简介：我看你一眼你怎么不石化？
    立意：友善待人，积极创建美好生活
    第1章 石缘之一
    “这他娘什么鬼地方！”
    孙悟空眼前除了石头还是石头，攀高一看，看见了更远的石头。他在这破地儿转了半日，满眼是怪石嶙峋，毫无生机。
    “简直比俺老孙的花果山还……”逛得久了，他不知怎么就想起被屠尽的老家，曾经的青山绿水，如今遍地焦糊蛮荒。
    孙悟空看着周遭全然陌生的环境，不禁叹了口气，“也不知筋斗云掉哪里了，哎……”
    一炷香前，此身还在瑶池。
    王母喊出那句“谁除妖猴，立地飞升”后，八十一万佛仙兵将，伴随着唾沫星子倾轧而来，举目都是黑压压一片。
    大地震颤，光彩霹雳，战车巨轮滚滚。
    他孤身一人，立棒池中，凤翅紫金冠无风自动，高喝道：“谁敢动你孙爷爷！”
    然后他就被围殴了。
    纵使齐天大圣擎天架海，也没架过八十一万人海。精疲力竭之际，筋斗云小兄弟带着他一通乱翻，他浑身是伤，失血过多昏厥过去，再睁眼，便已落进这怪石林。
    “刚才应该多喝两口瑶池水！”孙悟空愤恨啐道，抬脚踏碎一方小石。
    “你……这毒……”
    “放心……这是海……”
    有人声！
    孙悟空隐约中听见前方窸窸窣窣，耳朵一动仔细听去，发现不远处有几人，正刻意压着声音低语，似乎在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蜷起身子，屏声静气，从后方悄然靠近。
    “咱们只要不看那蛇女，一定无事。”
    “到时候你砍她头，我挖她心！”
    “盾准备好了吗，切记别看她。”
    “明白明白……”
    四人聊得火热，对站在后方的孙悟空全然不觉。孙悟空这下看清，原来是群彪悍男人，正躲在一块巨石后商议，他们全身铠甲，武装齐全，只是面孔和寻常人不同，额高鼻宽，眼窝深邃；发色有金有褐，像是西域人。
    不挑了！是个人就行！
    孙悟空一副笑容凑上前去，讨好地道：“好施主们，方便告……”
    唰——
    几人登时利刃出鞘，其中一个络腮胡，回头见孙悟空猴脸近在咫尺，更是吓个大激灵，腿抖如筛糠。
    “你你你……是人是妖？”金发男人率先发问，牙间止不住打颤。
    孙悟空见他们屁滚尿流模样，耐着性子回答道：“俺可不是什么妖怪，我是不小心迷路，才在这破石林……”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概确认这猴子不是威胁，才松开武器，戒备地厉声道：“我们可是先来的！赏金猎人要懂规矩，妖女头颅必须算我们的。”
    赏金猎人？妖女头颅？
    孙悟空听得稀里糊涂，还没来得及思考，金发男继续问道：“看你的模样……是从海王殿来的？”
    “海？啊……对对，俺也是猎人。”孙悟空借驴下坡，管他什么意思，先应下总没错。
    猎人们这下放松，其中一位络腮胡须的试探性问道：“海王可给了你什么武器？”
    “武器？”孙悟空灵机一动，掏出金箍棒展示道：“你们看，这个法宝如何？”
    几人对着光彩夺目，金光大盛的“铁棍”瞠目结舌，金发男连忙掏出一个小瓶，对孙悟空提议道：“这是海王淬的毒药，能逼那蛇妖失心发狂，涂在你法宝上正合适！”
    孙悟空大为不屑，心说，俺老孙向来光明磊落，不用这阴毒手段。
    但此时人生地不熟，不宜轻举妄动，他只得假意顺着对方，追问道：“俺脑袋摔晕了，那个……蛇妖是谁？干了什么事来着？”
    络腮胡目瞪口呆：“你心还真大！美杜莎！十恶不赦，丧尽天良的蛇女美杜莎啊！”
    “蛇女？”孙悟空疑惑道，“姑娘？你们这么多人，围攻一个姑娘？？也太……”
    嘭——
    他话还没说完，空气突然炸裂一声巨响，几人躲藏的石挡应声粉碎，碎屑飞沫中，一个朦胧的女子身形陡然显现。
    不待孙悟空看清发生什么事，身前几位赏金猎人已经快速动作，大喊：“是蛇妖！摆阵！”
    一时间气氛陡转，剑拔弩张！
    赏金猎人们瞬间紧绷，二人成组，背对相依而立。面向前方的闭眼举盾，挡在脸前，与之背对背朝向后的，以盾内侧为镜，靠反射倒影指挥前者行动。
    真……什么阵法？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孙悟空在旁看得呆傻，内心腹诽，几个大男人围攻小姑娘，还整这些歪歪绕绕？
    他不管猎人们行径，抬眼望向那“蛇女”，看见名气质阴郁，发型独特，面庞极具异域风情的女子。
    竟然生得如此漂亮！
    “美杜莎！今天就是你丧命之日！”身旁猎人壮胆般叫嚷，打断了孙悟空欣赏美人的兴致。
    那几人借喊话分散注意力，言语间全力投掷出多把飞刀，寒光齐射向美杜莎。
    “小人！”孙悟空心下骂道，看来这女子今日是要命丧黄泉。
    然而美杜莎却任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如没见般纹丝不动，任那些利刃，毫不停留地插|进自己小腹。
    她神情淡漠，缓缓问道：“为什么杀我？”
    几人闻声顿住，没想到会与对方展开交谈，怔愣片刻，找到道德依据后高声叫嚷：“你你……你是蛇妖，祸害无穷！”
    “我们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你还臭不要脸，勾引主神！”
    美杜莎听得麻木，翻来覆去，永远是这么几句，没个新鲜。
    她不耐烦地沉声道：“不为赏金？”
    赏金猎人的气焰瞬息，片刻后叫嚣重燃：“赏金……那也是我们应得的！”
    “就是，你要怪，就去怪发赏人吧！”
    “对对，不然谁来这晦气地方。”
    ……
    饶是孙悟空见多识广，也被几人的厚颜无耻所深深震撼！他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赏金猎人”就是靠杀人换钱的勾当，做法阴毒不说，还装出道貌岸然的样子，更为恶心！
    孙悟空本还想着，要不要帮几位猎人“为民除害”，如此看来，都不知道哪边才是“害”。
    算了！踏实看戏吧！
    他往金箍棒上一靠，环臂胸前，便继续观战起来。
    顷刻间猎人已近身目标，他们使出浑身解数，飞镖冷箭长矛齐出，同时向美杜莎攻去！
    美杜莎面色无波，言如冷雨，“都是我的错。”，竟放任箭矢利刃，尽数插没进自己身体。
    然而话音未落，伤口便快速愈合，穿过她身体的兵器铿然折断，尽数被肉身吐了出|来。
    她似大梦初醒，蓦然双目射光，发丝狂舞，周身有如排山倒海之势，激起飞沙走石傍身。
    赏金猎人见状吓得手软腿软，“不好，她要化妖了！”
    几人还哪管什么阵型，登时乱作一团，背对着美杜莎的两人撒腿就跑，边跑不忘扔掉武器减重，一路叮铃咣当。
    美杜莎讥讽道：“跑什么？敢做还不敢当吗。”
    她腾空而起，如瀑黑发顿时化作千条毒蛇，盘据纠缠，模样毛骨悚然，蛇眼无珠，黑洞中冒着惨绿幽光。
    被抛弃的两个举盾人，没了后方指引，原地如黑熊瞎子般乱撞，对面前的危险全然不知，其中一人干脆原地蹲下，抱头紧缩，高呼道：“都闭眼，别看她！”
    传闻和美杜莎对视才会被石化，那不看就没事了！
    “呵。”美杜莎轻蔑，头上千蛇寻到目标，獠牙大张，吐着信子，嘶嘶声响霎时回荡天地。
    四人毫无还手之力，眨眼间，全数化为石像！美杜莎发上盘踞毒蛇这才收了獠牙，仿若饱餐一顿，渐渐隐去，又化回了头发模样。
    尘埃落定，石林间恢复一片死寂。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掌声，突兀地划破天地。
    孙悟空不住地拍手叫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大声赞叹道：“姑娘好功夫！好身法！”
    美杜莎眉头微蹙，哪来的疯子？
    这个刚才一直伫立静止的怂包，我念你未动手，不杀你，你竟还敢主动挑衅？
    “喂！”她声音凌冽，故意把头转向一旁，“快滚，胆敢再犯，我取你狗命！”
    狗命怂包孙悟空大为不悦，心道，“好厉害的脾气，俺老孙偏要看看！”一个闪身到美杜莎面前，迎上她躲避的目光，呛声道：“叫俺老孙干甚！”
    美杜莎猝不及防，直白对视上眼前人，视线清明的瞬间，满腔的怒火登时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始料不及——
    对方有双光彩灿然的明眸。
    这眸中如凝烈火，流转金光，当真是火眼金睛。
    更重要的是，奇光溢彩的瞳仁，并没因变成石头而死气沉沉。
    怎么会……这样？
    她凝噎多时，终于呢喃问道：“你怎么没事？”
    “俺乃齐天大圣，有个屁事！”明眸的主人开口，一身混不吝的戾气。
    美杜莎这才察觉，此人，不对，此猴身受重伤，皮开肉绽，血淌成溪，石头都染上殷红。
    这哪来的赏金猎人？抛弃队友不说，自己都没上战场还伤成这样，如此愚蠢，妄想取我性命？
    她敛起震惊之色，睥睨眼前人，开口嘲讽道：“你要不先治疗下伤口？别比我先死。”
    对方的眼睛却更亮了。
    孙悟空面上虽横眉怒目，内心正千头小鹿乱撞——
    她关心我哎！
    哇塞，她竟然关心我！
    自从俺没了花果山，这是第一次有人关心我！
    刚刚在那战斗中没看分明，如今细瞧这小女子模样，更是赛天仙绝美，肤白唇红，玉骨冰肌，黑发如瀑，勾魂夺魄，一双碧眼水光粼粼。
    被她看着，浑身伤痛都化作春雨绵软。
    孙悟空内心悸动，不及回应对方关怀，率先问最重要的事：“姑娘就是美杜莎？”
    美杜莎满头雾水，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鬼主意，讥笑道：“废话。”
    她再从头到脚打量一下这男人，确实相貌奇特，衣着怪诞：一身金毛，半赤上身，虎皮裙配高筒靴，还拄着根金光铁棍。
    看着虽绝非善类，但也实在不像赏金猎人。
    美杜莎没心思与对方打哑谜，坦白问道：“你不是来杀我的？那你来干嘛？”
    然而孙悟空的思路还停留在“美杜莎她关心我”上，针对对方的提问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眼珠一溜，嬉皮笑脸接道：“好好好美杜莎，我叫丑悟空。”
    美杜莎噗嗤笑了，什么怪姓！但她旋即正色，再次厉声问道：“说！你来此地居心为何！”
    “冤枉啊！”孙悟空委屈巴巴，“我从远处过来，不小心迷路才困在这里，与那些人毫无关系……”
    美杜莎神色狐疑，不知对方所言是真是假，“哼，那也是活该！叫你们踩我花。”
    “花？”，孙悟空回想今日经历，自己乱转之时，确实抬脚踩了一方奇异的矮小石像……他再一想这姑娘的能耐，登时惶恐——原来那堆碎石，是人家种的石头花？？
    “都是他们踩的！太过分了！”孙悟空立马找到替死鬼，“多漂亮的花呀，就被他们糟践了！”
    他似是说到生气处，浑身一抖，猴毛都支棱起来。
    美杜莎看丑悟空真诚可怜，又实在伤势惨重，不免心软，妥协道：“那你跟我回屋吧，我给你……”
    她才向孙悟空迈出半步，毫无征兆地，一支利箭射穿了美杜莎的心脏。
    地上的金发猎人，尽最后一丝气力扳动弓|弩，用僵硬石化的舌头，艰难咒骂道：“海王会杀……了你……”
    一语未毕，化为凝固的雕像。
    “我呸！偷袭小儿！你还好吧？”孙悟空见状怒啐，他已经知道美杜莎乃是金刚不坏之身，对这突如其来插曲倒并未悬心。
    果然如他所料，美杜莎心口快速愈合，将箭折成两段，吐了出|来。
    孙悟空走到她身侧，宽慰道，“还好你不怕……”
    然而他刚贴近对方半尺，便敏锐地察觉——不对！
    美杜莎此时浑身颤抖，好像极力抵抗什么一般，与先前从容判若两人，嘴中还嘟囔似是而非的诡异语言，听着都不像人话。
    孙悟空恍然想起，那金发说过什么“毒药发狂失心”，一下紧张起来。
    对方才褪去的蛇发猝然归位，更疯狂快速繁殖，孙悟空伸出手，然而还没碰到美杜莎，便被千蛇撕|咬袭来，发出骇人警告。
    “这密密麻麻的，还真有点恶心！”孙悟空惊道。
    可美杜莎似乎已听不见他的话，她周身散发着极重的戾气，杀意滔天，在盘踞蛇发的嚎叫尖啸中，双目逐渐惨白空洞，不见眼珠。
    “你……”孙悟空不及劝阻，却见美杜莎腾空而起，俄然离地近百米，身姿傲然，向着远方凝视。
    孙悟空顺她目光望去，天际是一片沧海茫茫，他心中猜测，“估摸那就是海王宫？”
    美杜莎动作未停，手腕一转，空气中无数沙旋汇聚，极速卷石而起，傍其身旁，有如地裂天崩之势。天地间浩然烟波，她只身向大海疾驰。
    留下孙悟空在原地呆若木猴，“怎么就跑了？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他齐天大圣美猴王，不怕阎王不怕仙，独独就怕别人轻视他！美杜莎的身影快速在视野中缩小，马上便要化成一个点消失去。
    不管了，先追再说！
    他顺着对方去路高呼：“好姑娘！美杜莎你等等我！”
    没了筋斗云，孙悟空连爬带滚，也没跟上火力全开的美杜莎，好在不知为何，刚刚在群蛇示|威注视下，自己满身伤口竟悉数愈合。
    现在又是一条好猴了！
    他凝神远眺，见美杜莎一头潜进惊涛骇浪中，内心惊奇又多几分——她还是个游泳健将呢。
    孙悟空猛跑百米，把住金箍棒，连喊：“长长长长……再长！”
    一个撑杆跳，把自己也送了进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求求收藏(:3_ヽ)_有正经耽美文蹲预收，给孩子一点点流量吧QAQ写这本玩儿嗨了，开其他文儿的时候发现，要从零开始攒收藏，(||o_o) 心碎（点烟的手微微颤抖.jpg
    第2章 石缘之二
    海王宫殿此时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今天是海后特里忒的生日，全海域各族成员，一早便在海王宫外排起送礼长龙，队伍连绵千里几乎要甩出海面。
    象拔蚌使团姗姗来迟，却对此番拿到封赏势在必得，它们全族为了送出这辆“海神战车”，数年劳作，小心异常，总算重现其万丈金光。
    果然，此等厚礼出现，登时引起轰动，排在前面的墨鱼使者特地跑到跟前，为这杰作盛赞：“漂——亮，真漂——亮！”
    大嘴漏墨，把金战车喷成了黑麻子战车。
    象拔蚌们气得要原地升天，甚至顾不上抢救战车，把墨鱼团团围住，誓要夺着喷嘴儿的性命。
    “完蛋……”
    墨鱼闭眼等死，等得都困了也只等到四海默静。
    再睁眼，海中万籁俱寂悄无声息，只有各异石像，随海波上下漂浮。
    他喃喃道：“天堂怎么长这德行？”
    还没想仔细，毛骨悚然的蛇嘶声穿耳而过。墨鱼使者顿感身体僵硬，心跳渐停，弥留时分，它惊恐认出——
    “美杜莎！你是美杜莎！”
    美杜莎一路横行无忌，直杀向海王殿堂。这名字似平地炸开惊雷，迅速掀翻海界。
    全域猛将齐守宫门，严阵以待：“蛇妖莫狂！此殿坚如磐石，固若金汤！”
    她神情睥睨，脚步微顿，再抬首万千毒蛇如利箭离弦，齐刷刷飞出。
    金汤瞬时溃不成军，全数化成永久沉寂。
    美杜莎站在浩瀚海波中，面前是寂静无声的海王宫，她眼冒绿火，声似蛇语喑哑，对着殿内阴沉喊道：“波塞冬，我送命来，你为何不取？”
    海王宫殿内，噩耗频传。
    “报——龙虾大兵全军覆没！”
    “报——帝王蟹将全军覆没！”
    “报——海胆炮手全军覆没！”
    ……
    方才载歌载舞的欢庆氛围已然无影无踪，全员躲藏在主殿门后，气氛僵凝，大气不敢出。
    波塞冬站在王座前，听着凶讯接二连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内心正一边盘算，一边狂扎雅典娜的小人儿——因为他的好外甥女，下咒时并没有排除主神。
    何况雅典娜的神力远高于自己，她所下的诅咒，石化他波塞冬简直轻而易举。
    哦对，雅典娜唯一排除的，就是她自己。
    这智慧女神可真|他|妈的智慧！
    海后特里忒的生日宴被不速之客打断，大为不悦，她怒气冲冲，责问波塞冬：“你作为海宫之主，为何不出战？既然雅典娜已经降罚，我们与她无冤无仇，她今日主动挑起祸端，岂非欺人太甚！”
    波塞冬脸色青紫，装聋作哑，“老婆别气坏了身子，这妖女不值得我亲自迎战，放心，我自有对策。”
    他又猛转几下扶手旁的螺号，止不住地抖腿，内心哀求道：“好救星们，拜托游快点儿啊！”
    *
    孙悟空刚入海面，就听见阵阵天籁歌声。
    他昔日在天宫，歌舞盛宴可谓一场不落，只是听个几百年，什么仙乐也听得耳膜长茧。
    可如今却不同，这歌声悠远，天然无饰，直蛊惑人心。
    孙悟空听得心花怒放，谁家的妙音娘子？
    他火速行至歌声源头，本期待能看到软玉温香的仙女们清歌妙舞，却只见黑水之中数团暗影环绕疾行。
    什么鬼东西？
    孙悟空火眼金睛几辩，才看清这些隐匿影团——虽说也是群美人儿，个顶个的姿容清秀，楚楚可人。
    但她们每人身下，都拖着条分叉大鱼尾，鱼鳞摇曳，尾翼透薄，在黑气的包裹下快速摆动。
    而影环中心，正是美杜莎。
    她与刚刚判若两人，蛇发伤断处极速生长，密密麻麻盘根错节，已是一蛇身长四个头，还呈快速分裂态势。
    原先的碧眼也不见瞳仁，放射和蛇眼同样空洞惨绿的精光，目眦欲裂，与黑影激战。
    孙悟空一望而知，这甜美歌声里裹挟的，是如蛛网般交织细密的音刀。
    四面八方，无规律地朝美杜莎飞袭。
    黑影们游移迅捷，几人成环，用声波将美杜莎缠得寸步难行。又专击其蛇发，刀刀致命，蛇头身断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嚎。
    美杜莎此时败局已定，海中血气散漫，她艰难发问：“你我无仇，何要同族相残？”
    耳闻皆是塞壬海妖的笑音，有不屑，有狂妄，有恻隐。
    “同族？杀了你，我们就是神族。”
    孙悟空犹如晴天霹雳。
    “谁除妖猴，立地飞升。”
    那些誓要抽其筋骨，食他血肉，仇怨不共戴天的八十一万众，也不过同为“成神”二字。
    这一瞬，他仿佛与美杜莎身处同位，满心皆是荒唐。
    孙悟空面露凶光，气场阴鸷，他握紧金箍棒，朝黑水走去。
    美杜莎意识已不清明，脑中蛊惑之声不断，那蛇语嘶哑难听：“一口，让我咬一口……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她无力招架，抬起手腕将咒印纹露出。獠牙迫不及待咬向软肉，刚尝到血珠，蛇发当即身形倍增，生出无数深渊巨口狂啸。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鬼出电入，在海妖间穿行数秒，只听砰砰几声，环绕黑影顷刻消无踪影。
    孙悟空如秋风扫叶，对着逃窜海妖大喝：“呔！唯利是图的东西！念是姑娘，此回饶你们狗命！”
    见鱼妖已去，转头对美杜莎嬉皮笑脸：“来迟了，嘿嘿，你跑恁快作甚！”
    他说罢有点心虚，反正不能承认是听歌耽误了功夫。
    然而美杜莎的注意力，丝毫没有落在孙悟空身上。她体内蛇怪已占据上风，如混沌初辟，仿若新生，正要伸展拳脚大开杀戒。
    “让开。”她音色全变，人声混着蛇语。
    “你说让就让，当俺老孙是……”
    话音未落，美杜莎头上的巨蛇就向它袭来，孙悟空灵巧一躲，内心大骂：“这小娘子来真的！??”
    他背手拿棍，对美杜莎的攻击只避不回，硬是逼得对方无法前进半步。他较美杜莎速度快极，又有分|身重影之术，每次躲避还顺手揪几条蛇下来。
    看你长得快还是我拔得快！
    他玩弄对方于股掌之间，兴致大起，开始进行拔地鼠游戏。
    殿内偷窥的海族众人万幸，天降金猴，真乃神兵救世！相比下自家海王……
    波塞冬只好硬着头皮：“这是我叫的远方亲戚。”
    众人恍然大悟，“不愧是王，知人善任，神机妙算！”
    波塞冬观察着金猴身手，以及其不受诅咒约束的身体，心事重重：“难道对方神力，竟高于雅典娜？”
    突然前方捷报传来：“金猴赢了，那蛇妖被制住了！”
    众人顺潜望镜看去，见美杜莎被金猴束缚进个巨大气泡中。那气泡绵绵软软，化刚为柔，任蛇发如何挣扎都完好无损，正裹着美杜莎向海面上浮。
    波塞冬眯眼，好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他青筋暴起，拎起三叉戟向殿口疾驰，伸展肌肉，拉直手臂，全力一掷——
    这三叉戟便带着雷霆之势向美杜莎攻去，戟刃劈海为二，激荡一路白浪飞沫。
    众人对海王神速惊羡，彼此心照不宣：“这蛇女死定了。”谁人不知，那三叉戟赛奥林匹斯山重，蕴含着无上神力，此叉一出，无论千般躲避，也定被|插至暴毙。
    这方，孙悟空与美杜莎周旋久，见其头上多头分|身蛇已消退大半，眼中绿光也黯淡下来，总算回来点儿人形，这才放心戏谑道：“你这满头海蛇算什么，鳗鱼吗？”
    说完自认无趣，轻巧绕其身后一敲，对方便暂昏过去。蛇发失去依托骤然无力，孙悟空吹个泡泡将之禁锢，送美杜莎现行上岸。
    还没松口气，后方一道寒光突袭！
    他本能挥棒迎击，金属相撞，铿锵交织之声击穿无际海。几回合下来，看清来物竟是个大叉子，还是杨戬那厮的三叉戟！
    “俺老孙最看不得这东西！”孙悟空啐骂道，会气凝神，沉丹田之力将金箍棒插在那叉子的间隙中旋转，化去些许力道后，便伸手一抓。
    三叉戟牢牢握在了孙悟空手中。
    海王殿内一片死寂，波塞冬的哪号亲戚这么厉害？
    不待众人反应，便见那金猴信步而来——
    左手持棍，右手握戟；踏一步是海啸天崩，吐口气是凤翥龙翔。
    这亲戚毫不客气，推门便进了宫殿：“叫你们宫主出|来！”
    波塞冬人生第一次被叫公主，忍了！事已至此只好绽开笑容迎上：“好久不见啊老弟！”，而后凑其耳边低语，“敢问英雄大名？”
    “呸！真能占便宜！”孙悟空心计一转，回道：“我叫杨戬，叫我三眼儿就成。”他回避波塞冬伸向三叉戟的手，搓搓手指“总得给点儿好处，是吧。”
    波塞冬本怕对方心比天高，觊觎自己海王神位。如今一看，原来只求些蝇头小利，大喜过望，命人速备好酒肉佳肴，为亲戚接风洗尘。
    海王宫殿瞬间欢腾起来。
    孙悟空落座席间，一下被小虾小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争问：“你是谁？你怎么能拿得起三叉戟？？”
    “美杜莎被你杀了吗？你怎么不中咒！”
    “你是海王亲戚？海猴吗？”
    ……
    这情形，让孙悟空恍若回到山清水秀，猴孙遍地的花果山。
    他吸下鼻子，弯身悄声道：“我先问个问题，谁答得好我就应谁。”
    小虾小蟹绷直腰背，聚精会神。
    “你们宫殿，最好最值钱的宝贝，都藏哪儿了？”
    第3章 石缘之三
    入夜，孙悟空躺在树上，透过叶隙看繁星，美杜莎在她小屋里，安静地睡了。
    这一天的经历像一月般长，此时万籁俱寂，偶有虫鸣，他终于有空理下情况。
    首先，杜莎姓美，全名叫美杜莎。
    怎个有人姓美？不对不对，这不重要。
    首先，此地绝非东土。人虽有西域面孔，但习俗迥异，应该是西域以西之地。
    肯定是离他来处百十万八千里远，因为他清楚感受到，头上的紧箍咒失效，变成个铁环了。
    虽然还是摘不下来，但回去也要借此嘲讽下菩萨，修为太差，离远点儿信号不灵。要不是丢了筋斗云，他在这儿可是疯狗没了链，无人能挡。
    然后是美杜莎，这一天下来，从只言片语中他琢磨出了个大概。
    此地亦有三界，以主神为尊，目前没听说有佛祖老儿。而美杜莎本是个人类女子，在雅典娜手下打工，好像是擦神庙之类的祭司职位？
    总之，那时她还是天真烂漫的人类少女，而后有天在神庙中和波塞冬，发生了你不情我不愿的关系。
    她与世人各执一词，而波塞冬却缄默不语，最后，雅典娜把美杜莎降了诅咒。
    具体细节他搞不太清楚，反正美杜莎绝对不坏。那雅典娜的降罚更莫名其妙，不罚波塞冬，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跟王母那坏胚一个德行。
    孙悟空又想起瑶池背水一战，还有被天庭威胁的兄弟们。不知道自己逃出生天后，他们都怎么样了。
    美杜莎虽然可怜，总归与自己无关。她给了我些安慰，我也把她救了，此番算是两不相欠。现下最要紧，还是找到筋斗云回花果山的好。
    他想了个清楚，一身轻松，抖下尾巴，安心睡了。
    美杜莎躺在床上看窗外，心如止水。月色笼罩石林，朦胧柔和，石头泛着石头色。
    和她生命相同，没有半点色彩。
    被降咒后她刻意独行，小心避人，惹得体内蛇怪大为不满，终日低语不断，烦得要命。
    “给我咬一口，我帮你杀了所有人。”
    她知道，只要将腕上咒印自愿献祭蛇口，那巨怪能立现原形，轻松屠尽三界负她人。
    可她不想变成妖怪，也不想杀人。
    虽然搞不清楚丑悟空什么来路，肯定不是希腊人。
    昨日一战立场分明，他阻拦着自己前行，而后又去找波塞冬领赏，如此大放异彩前途无量的人，怎甘愿被我拖累，被当成与我同行的妖怪。
    她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明日就和他分离吧。”
    两人各怀心思睡了一夜，第二天明，美杜莎到庭外去找孙悟空。
    孙悟空蹲在树下，背对着她，肩膀耸动不知鼓捣什么。
    她过去拍了拍，决定开门见山：“你走吧。”
    孙悟空本也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开口分别，谁知被对方竟抢先一步，这下是进退两难。
    走吧，好像是被小姑娘照顾安危，而且他最烦听别人的指示。
    不走吧，自己本来也要走，没道理留在这鸟不拉屎之地。
    美杜莎看他面色尴尬，递上打包好的干粮：“给你带了面包，路上吃。”
    面包何物？面馅儿的包子？那不叫馒头？
    孙悟空想到松软白花的馒头，又顺势想起松软白花的筋斗云。
    对啊！筋斗云！
    没有筋斗云，人家送我离开，结果自己没翻出这地界，岂不丢大人。
    “俺本来也要走，不过得等我找个东西。”
    “找什么？”
    “我来时丢了一块云，你可见过？”
    美杜莎环顾四周，这石庭光秃秃，一览无余，昨日也不记得见过朵云彩。
    她想到，所有云彩都由阿波罗掌管，如果捡到，应该也会送还给阿波罗了？
    刚要回答，又意识到对方哪里知道谁是阿波罗，思忖片刻，决定道：“云彩应该在阿波罗处，我带你去找他，找到了我们分别。”
    孙悟空赞同，看天色尚早，拎起包裹跟美杜莎一起出发了。
    一路无言。
    他们走出石林，绕过村庄，踏上草地，直到日上三竿，孙悟空实在憋不住了：“小娘子，好施主，你理理我。”
    “昨日俺老孙不是要帮那海王八，是见你发疯，呸，神志不清了，才拦你的。”
    “从前有个光头跟我说，嗔为毒根，百害无益。虽然他人唠叨不停，但偶尔说的话也有点道理。”
    ……
    “哎！你走慢点！我说离开不是为了躲避你，是我来处还有兄弟等我，必须得回去……”
    他机关枪一样说了一路，美杜莎不仅毫不理会，还掰了两块儿面包球塞进耳朵。
    孙悟空有天大的神通本领，也难在哄女子上用武，只得亮出底牌，把藏着的东西晃到美杜莎脸前。
    “还没做好呢！本来想摘几朵花上去再给你，谁知道你火气这盛！”
    美杜莎停下脚步。
    她眼前是一串的珍珠项链，光滑无暇，白如皎月，那颗主珠更有鸽子蛋般大，流转熠熠波光。
    孙悟空趁热打铁：“嘿嘿，这破珠子怪难穿的，俺老孙拿金箍棒捅了一早。”
    美杜莎接过项链，一股神力霎如巨浪般涌入，把体内蛇怪之音一卷而空。
    “这是……”
    她再仔细看，这项链虽被人工穿得歪歪斜斜，粗糙丑陋，但颗颗珍珠璀璨夺目，更尤其那主珠，靠近仿佛听到银河天泄，眼现劈山开海奇观。
    这不是泰希斯之珠吗？？？
    当年大洋女神泰希斯赠予她女儿——现在的海后特里忒，做嫁妆的宝珠啊！
    美杜莎目瞪口呆，回想起旧日听闻。
    相传当年大洋女神得知波塞冬求婚，为免女儿受气，集海洋之力做了颗不输三叉戟的宝珠，只是三叉戟意为攻，此珠意在守。后因二人婚后生活风平浪静，关注褪去，泰希斯之珠也就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但如今，怎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皱眉发问：“这是哪来的？”
    孙悟空道：“路上捡的。”
    “胡说，路上哪里能捡珍珠？”
    “哎呀一时口误，昨天入海时抓了几个珠蚌，撬开后找到的。”
    见对方没有回答意思，美杜莎抓过项链，佯装要一把扔出。
    孙悟空赶忙拦下：“别啊小姑奶奶，这可是好宝贝！”
    美杜莎停下动作，审视般看着孙悟空，眼神替代话语写满了“你怎么知道这是好宝贝？”的拷问。
    孙悟空见状，只能一五一十地招了。
    原来他昨日出手，早就打定别的主意。
    他昔日把四海龙王殿当第二个家，没事儿去溜达寻宝，总收获新鲜好玩意儿。谁料到瑶池那战打的狼狈，筋斗云带他逃命时，破损严重的紫金冠黄金甲丢了，只剩那藕丝步云履，烂得连叫花子都嫌弃。后来扯了张老虎肚皮才勉强蔽体。
    本来还为衣装铠甲发愁，这边儿送上门个海王宫！宫主为人热情好客，上来就与他兄弟相称。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何况他此行姓杨名戬，出了问题，也要算到三眼儿头上去。
    于是昨天落座后，他乘人不备找小虾小蟹套话，果然童言无忌，几番来回，从最好的宝贝是啥在哪儿能干吗，到看守几分钟去次厕所，爱穿什么颜色的裤衩，全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等大家都喝得头昏脑涨时，他便一边撺掇着波塞冬对瓶吹，一边用法外分|身之术去海底寻宝。这一找才发现，好东西还真多！
    看孙悟空讲得眉飞色舞，满脸得意，美杜莎终于装不下去笑出了声。
    她笑得弯下腰，眼角止不住流泪：“哈哈哈哈哈！真有你的哈哈哈……你偷他宝贝，他不生气？”
    孙悟空看她快背过气去，赶紧把油腔滑调收了：“没有，那波塞冬宫主管我叫老弟，还说我是远方亲戚。亲戚拿自家东西，怎么能算偷呢？”
    他摸了摸后脑勺一小块秃皮，没好意思说，自己把宝库里的东西全用猴毛变了充数。
    美杜莎笑得更凶了，直接躺在地上打滚，孙悟空被这欢乐感染，索性跟着躺地上晒起太阳，享受许久未得的欢愉。等她笑够了，俩人盘腿在地上坐了起来。
    “你知道这珠子的用处？”美杜莎问，摸着项链爱不释手。
    孙悟空老实回答：“不知道，好像是能静气凝神？”
    美杜莎轻笑不语，四处寻找起来。那边草堆里有只白兔，她径直走去，蹲下|身，轻柔地抚摸兔耳。兔子觉得舒服，蹬腿站立起来，主动蹭美杜莎的手。
    孙悟空这才意识到，兔子没石化！活蹦乱跳，精神抖擞。
    再看她蛇发，也已变回乌黑靓丽的自然长发，俨然一个刚入世事的少女。
    美杜莎摸够了，笑意盎然地走回来，对孙悟空道：“这回知道珠子作用了吧，走走走，翻过这山有个叫科林斯的王国，咱们去大吃一顿！”
    二人此番前进的步伐都轻快了。
    他们沿着大路上山，一路上美杜莎给他讲述，自己上次和朋友去科林斯，吃了什么奇特的辣椒，看了如何有趣的魔术，好不精彩。
    等她似乎把趣事都说完了，轻叹一声道：“算一下，已经过去五百年了啊。”
    而后觉得话题沉闷了，又打个哈哈过去：“变成妖还是有好处的，毕竟我的朋友们，到现在都成干尸了哈哈。”
    孙悟空静静地听。
    美杜莎转移话题：“喂，不过我一直好奇，为什么你不会变石头？”
    “因为我就是石头。”孙悟空答道。
    “啊？”
    “真的，俺老孙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准确来说我是石头生的。”他神情一本正经，美杜莎分不清他在玩笑还是真的。
    孙悟空见对方不信，继续讲：“我刚到这儿时重伤，你记得吧。”
    美杜莎点头。
    “然后你杀……石化那些人的时候，我的伤跟着痊愈了。”
    美杜莎一时难以处理这个信息。
    别人视作炼狱般的诅咒，对孙悟空，竟然是种治疗？
    她呆愣片刻，干巴巴地问出：“那你……泰希斯之珠，不……还怎么帮你？”
    孙悟空被这复杂的省略句绕蒙了，反应一下才明白：“既然石化对你有益，那我拿了泰希斯之珠，还怎么帮你治疗？”
    她听到这事儿，第一反应竟是怎么继续帮我？
    孙悟空还未张嘴，俩人的对话被一阵隆隆巨响打断。
    这声响来自山的另一侧，巨响由近到远，伴随山摇地动——好像什么东西滚下去了。
    二人加快脚步翻过山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又宽又深的大坑道，这坑道起点距山头不到十步路，终点一路绵延到山脚下，在那里落着一颗巨石。
    “喝！那儿竟然有个人！”孙悟空火眼金睛看穿巨石，惊奇地发现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站在后面推石。
    料想美杜莎看不见，他便跟美杜莎描述起来：“这男人穿了一身儿破烂！有个黑泥袍子拖着地，头上……头上这是个王冠？？”
    真是奇也怪哉！
    “王冠……王？”美杜莎想到什么，“你看他左眼有没有条大伤疤！”
    孙悟空仔细分辨，在那灰土沉积，坑洼黢黑的脸上，还真找到条狰狞伤疤。
    他一下起劲儿，“这人你认识？”
    美杜莎语气中是不可置信：“听你描述的像西西弗斯，科林斯的，额……国王。”
    二人言语间，山底那颗巨石动了。
    西西弗斯迈着沉重步伐，缓慢地开始向上推石头。
    美杜莎看着脚下坑道，沟壑深深，石头已经有一半没进山体，绝非朝夕之功。
    他们向着西西弗斯走去。
    孙悟空问：“这国王什么癖好！你怎么认识他的？”
    美杜莎道：“当时，科林斯是全希腊最繁华的不夜城，外族不远万里也要来此一游，因为科林斯是个没有死亡的国度。”
    孙悟空问：“不死？你们这里也有生死簿吗？”
    美杜莎不解：“生死簿？不是不是，因为西西弗斯把死神囚|禁起来了。”
    孙悟空的眼睛发亮，俺老孙只是撕了阎王的生死簿，这家伙直接把阎王抓走了！
    不错不错有魄力！
    他耐不住好奇：“那后来嘞？”
    “后来……”美杜莎语塞，撇撇嘴，“后来我回神庙，就碰到了波塞冬。”
    孙悟空内心怒掌自己嘴巴，当即连“呸”三下，几步跳去西西弗斯身边。
    他走近观察，这男人脸庞虽饱经风霜，胡须眉毛野蛮生长，爬成脏乎乎一片。但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眸光坚定看向前方。
    “老弟，交个朋友。”孙悟空咧嘴，猴毛挤成团，“俺叫孙悟空。”
    对方充耳不闻，专心推他的石头。
    “你推这巨石干嘛？练臂力？造滑梯？哎呀，不过你该洗澡了。”孙悟空毫不掩饰对方的难闻。
    西西弗斯还是沉默，继续专心推他的石头。
    孙悟空难得不恼，绕到另一侧继续说：“听说你把死神抓起来啦？好兄弟，我也干过这事儿！”
    对方终于停下步伐，孙悟空再接再厉：“那时我去阎王处，一股脑把生死簿上的名字全划了，让我的花果山与天同寿！”
    “然后呢。”西西弗斯嗓音沙哑。
    然后……孙悟空的心顿时一沉。
    然后天兵天将杀了一半的猴众，杨戬烧山杀了另一半。
    死去的四万八千只猴子，又因在生死簿上无名，全数成为天地游魂，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鼻子酸了，用手糊把脸掩饰：“你口气好重。”
    美杜莎走到二人身旁，她和西西弗斯目光相撞，点头致意，没有说话。
    孙悟空不依不饶，继续问他最关心的问题：“你一个能抓死神的天地好汉，在这推石头干甚！走，去干大事业！”
    他没想好什么是大事业，只是现在对方这烂工作比弼马温还脏苦，绝不能困住英雄。
    西西弗斯却说：“我的事业，就是将这巨石推到山顶。这是我此生使命。”
    孙悟空听闻快晕过去：“推石头当使命？你算个什么鸟的英雄！”
    他气得够呛，几下蹦到山顶一蹲，对山下喊道：“成成成，老孙等你推上来，一起去闹阎王！”
    西西弗斯步履沉重，走得缓慢，孙悟空看得心烦，躺下睡了个把时辰，再睁眼终于看见对方的石头接近山顶。
    “谢天谢地。”孙悟空起身，还没走出一步，便听到轰隆的一声巨响——
    和他刚刚在山头那边听到的一样，这石头又滚下去了！
    美杜莎这边才从科林斯买冰淇淋回来，一手举一个，走快怕摔走慢怕化，十分小心。
    然后被一阵飓风卷过，啪嗒，冰淇淋亲吻大地。
    若不是有宝珠镇着，她现在能原地化妖，剐了那罪魁祸首——和西西弗斯大吵大闹的孙悟空。
    不，更像单方面撒泼。
    孙悟空正手旋无数卷风，把巨石轻而易举吹到山顶，然后西西弗斯伸手推，石头轰轰隆隆滚下来。
    你吹，我推，你推，我吹，你再推……
    美杜莎看着他们互搡，内心默默检讨，自己也算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骇人妖怪，怎么沦落到看熊孩子的境地。
    “别闹了！孙悟空你干什么动人石头！”
    美杜莎站在两人中间，把手放在那石头上，展示“我决断前谁都别动这石头”的决心。
    孙悟空率先骂开：“他们罚你你就听话？窝囊！日复一日推这破石头，也推不倒头，羞死人了！”
    “我愿意。”西西弗斯回应。
    美杜莎朝孙悟空摆摆手：“人家愿意，你多管什么闲事！别闹。”
    孙悟空怒啐一口，转身钻进树林，留下句：“我呸！本来敬你是个活捉死神的人物，现在看来，狗屁不是！”
    美杜莎看他气得发直的尾巴，无奈和西西弗斯打圆场：“他不是本地人，人本来挺好，你别计较！”
    西西弗斯又推起了石头。
    “不过我也想问，你为什么……”美杜莎忍不住好奇心，又不想强人所难，“没关系，大家都有不想说的事，我随便问问而已，先走啦！”
    只是这次，西西弗斯终于开口了。
    他望着天，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我要用永恒的荒诞，推动自己的命运，让他们万世铭记——这个干瘪的人类灵魂，是如何戏弄了诸神。”
    美杜莎内心有什么东西撬开了。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第4章 信使之一
    美杜莎和西西弗斯告了别，转身钻入树林。她走到那个在微风中，刮得过于聒噪夸张的树旁，捏下树枝：“别装了。”
    腾的一声，孙悟空从树变了回来，空气中散开小团白雾。
    “你为什么对他不依不饶的？”美杜莎轻笑道，把对方猴毛中的叶子摘下两片。
    孙悟空不知道怎么解释，或许因为他想到了自己。
    那个和兄弟们把酒言欢，气冲云霄的七魔王之首；那个翻江倒海，大闹天宫，天地不惧的齐天大圣；那个不知道自己即将背负上，万千妖族和满山猴孙滔天血债的美猴王。
    他希望有个人坚定地告诉他：“你做得好，兄弟们跟随你不后悔。”
    半晌，孙悟空开口喃喃：“大概是，想重做一场黄粱大梦。”
    美杜莎耸下肩，面色轻松：“那你在这边随便梦，反正没人认识你。”
    她也曾期待过波塞冬言而有信，择日将她明媒正娶，却只在无尽等待里，被时光一刀刀剐碎了天真。
    她失了身，领了罚，在悠悠众口中声名狼藉，又作罪恶妖女被万世唾骂，这么多年，却从未想过抵抗命运之手。
    而就在刚刚，美杜莎好像在那话语中，看见了另一条道路。
    “你方才拿回来什么？被俺不小心给吹掉的。”孙悟空看对方神色凝重，想起才吹了她东西，与其等她负气，不如先开口赔不是。
    美杜莎一下被提醒：“冰淇淋！科林斯最好吃的冰淇淋！”
    “我没听说过，是个什么古怪？走，我们去前面再买就是。”孙悟空说罢迈步，被美杜莎拦了下来。
    她用手示意下自己，再指孙悟空的猴毛：“你这样进城不行，变个模样。”
    孙悟空当即摇身一变，又从乾坤袋中翻出两身衣服，递给美杜莎一起向城门走去。
    二人进了主门，便是一条长阔大道，两侧商贩小铺栉次鳞比，叫卖杂耍，热闹喧天。
    当美杜莎和孙悟空踏上步道的瞬间，街巷都安静了。
    这二位新面孔俊美异常，气度华贵，有如天神下凡。衣物皆是白丝绸缎，素雅间略缀装饰，女人头别金桂冠，男人腰环金枝叶，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当真是一对璧人。
    准确说，当真是一对儿有钱人！
    商贩们的目光牢牢盯死二人，生怕错过一丁点的需求。孙悟空倒是痛快，从乾坤袋中抓出一把金币就撒：“我要冰麒麟！”
    他自知麒麟是非凡神兽，也没指望这点钱能有所收获。
    然而不出十秒，孙悟空浑身所有能找到空隙的地方，都被塞上了冰淇淋。
    “你要这么多干嘛！”美杜莎满脸震惊，看孙悟空指缝臂弯，腰带衣褶，甚至肩上腿间……全被|插摆上各样冰淇淋。
    活脱脱严重超载的置物架。
    孙悟空被这瞬间涌入的“麒麟”们弄得动弹不得，本想变出个三头六臂解决，又记起美杜莎千叮万嘱地要“像个人”，只好举着冰麒麟手足无措。
    这时一个身形羸弱，衣着破烂的瘦削少年来到二人面前。他眼眸浅蓝，像玻璃珠般清透，盈满祈求道：“哥哥姐姐，可以给我一个冰淇淋吗……”
    美杜莎闻言立马取下个递给对方。
    那少年接过冰淇淋，小尝一口，露出无比惊喜的神色，如久旱逢甘露，猛吃两口便吞完了。
    而后他支支吾吾，半遮半掩中又开口道：“那个……我家还有弟弟妹妹们，从来没有吃过……”
    孙悟空登时明了，敢情是个小叫花子！
    可美杜莎还不待他开口，立马扯了个布兜一揽，把大多半的冰淇淋都装了进去，递给少年：“快拿去给你家人吧，别化啦！”
    少年高兴，拿着袋子一溜烟跑了。
    二人手中轻松，边吃边在科林斯中缓步闲逛起来。
    他们一路聊天闲扯，东拼西凑，总算把西西弗斯挨罚的前因后果给摸了个清楚。
    这西西弗斯国王本当得安稳，然而一日城里来了个找女儿的老者，西西弗斯慧眼识珠，认出这老者是河神阿索波斯，正苦苦寻找被宙斯抢走的小女儿。
    西西弗斯以不枯泉为代价，告知了他宙斯去向，宙斯得知后便怒派死神来收他性命。
    之后就是美杜莎来科林斯时所见所闻：西西弗斯把那来夺命的死神给囚|禁了！科林斯变为永生城，在不枯泉的滋养下辉煌无夜。
    神王无奈，只得再派人营救死神，终于是几经周折，把西西弗斯送进地下。
    谁知到了冥王哈迪斯处前，西西弗斯巧舌如簧，梅开二度，又把哈迪斯骗了，重回到人间快活！
    又百年过去，直到众神欢宴时偶然提起，大家才意识到——那西西弗斯，还没死成！
    众神们勃然大怒，向人类降下天罚，再让西西弗斯去推那永远推不到的石头。
    这一推就推到了现在。
    “什么这斯那斯？人名起的恁怪！”孙悟空囫囵吞枣，除了最短的宙斯哪个神也没记住。
    美杜莎偷笑：“没你的丑悟空怪。”
    他含糊反驳：“其实我姓……”
    话说一半，被美杜莎激动惊叫打断：“看！阿波罗山！”
    顺着对方手指方向，一座高耸入云的彩山赫然显现。
    “估计你的云彩就在那里了，走吧。”美杜莎拉着他加快脚步。
    两人朝出城方向走去，天色渐黑，商贩们接连回家，气氛逐渐冷清，只剩几声稀稀落落地叫卖。
    “冰淇淋——最后几份冰淇淋——打折卖！”
    孙悟空现下最听不得这三个字，不自觉向叫喊处瞥去。不看不打紧，这一看才发现，嘿！这不是那小叫花子吗！
    美杜莎全心赶路，浑然不知后方情况，被孙悟空急停一拽，差点跌个踉跄。回身质问：“你干……”
    “嘘！”孙悟空示意她轻声，观察起前面的冰淇淋小贩。
    这少年一改午后蓬头垢面的穷酸样，换上身利落麻布衣，玻璃眼珠闪着精光滴溜溜地转，原先装满冰淇淋的兜布已空瘪在地。
    他手拿仅剩的几盒冰淇淋，高呼着划算，等人来问，又用复杂的数学算式哄绕对方，反而越折扣越贵了。
    美杜莎看着对方沉甸的钱袋子，走上前去笑意盈盈：“还有冰淇淋吗？”
    “客人您来得不巧，刚刚卖完，您看明……”那少年低头收摊中回答，抬脸一看来人，脸色陡变。
    这不是那俩冤大头吗！
    完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他没一丝犹豫转身就跑，脚下草鞋竟生出翅膀，带他疾驰而出，然而没跑出两步，就觉腿下瘫软，脚踝疼痛异常。
    他低头看去——蛇？竟然有蛇！！
    不知哪来的蛇群已然盘绕其脚下，将他双脚束缚无处可逃。蛇目眼光惨绿，几口獠牙已深咬进肉里。
    赫尔墨斯惊觉不妙，惹到了个何方祖宗！
    他颤颤巍巍，抬眼看面前绰约美女，结巴求饶：“误……误会……”
    美杜莎脸色阴沉：“敢骗你姑奶奶我？不想活了。”
    第5章 信使之二
    赫尔墨斯搞不懂，自己怎么落得如此境地。
    他刚还沉浸在“这姑奶奶要取我小命”的惊恐中，下一秒，就被那如玉美人摸了钱袋，推搡着进入科林斯大饭店。
    赫尔墨斯坐在桌前，身体僵直，心如死灰，眼瞧着不断端上桌来的昂贵佳肴，和越发轻赛鹅毛的钱袋。
    赫尔墨斯用哀怨的眼神诉说着——你不如刚刚杀了我。
    美杜莎和孙悟空吃得津津有味，对少年的无声怨怼视若无睹。
    空闲间，美杜莎还好心撕块鸡屁|股给他：“喏，趁热吃，凉了皮不脆了！”
    赫尔墨斯一头扎进精酿葡萄酒中，举杯消愁愁更愁。
    孙悟空嫌他一人喝着没劲，端杯相迎：“少侠豪气！这饕餮盛宴滋味甚好！”
    美杜莎边盛汤边跟腔：“好吃好吃，别光喝酒呀，你掏了钱还不多吃点菜。”
    赫尔墨斯咕咚咕咚，又灌下一桶葡萄酒。
    二人见状，不再言语，专心享用这几日来第一顿饱餐，大快朵颐，风卷残云，不多时就盆光钵净。酒足饭饱，血液聚集在胃里，他们瘫陷在天鹅绒软垫上，进入了浑身幸福，无欲无求的超然状态。
    美杜莎的视线落在了对方的草鞋上，鞋旁两对儿白羽翅翼尤为显眼。
    “你说这谁家的叫花子？”孙悟空看少年面颊潮红，醉烂在桌边，嫌弃发问。
    美杜莎不以为然：“什么叫花子！你看那双飞鞋。”
    孙悟空方注意到，少年脚上独具匠心的奇鞋，“这鞋什么来头？是好宝贝吗？要不……”
    美杜莎嫌弃地瞥他一眼，孙悟空吞掉后半句话。
    脚踩白羽飞鞋，数学奇佳，伶俐机敏又能言善骗……
    美杜莎回想在神庙编记过的神谱，脑中浮现出个名字——赫尔墨斯。
    “我想起来了，”她推下孙悟空，“这人是赫尔墨斯，那个发明了诈骗术，四海旅行经商，兼职信使的赫尔墨斯！”
    孙悟空顿时头大，怎么又一个厮？这破地儿遍地是厮！
    好在对方有个职位，便记下了这个少年是信使。
    “赫尔墨斯？赫尔墨斯？”美杜莎摇晃着少年，轻语发问。
    少年点头，在意识迷蒙间嘤咛。
    果然是他！
    “你为什么来科林斯？”美杜莎再接再厉。
    “为了……嗝……找|人。”赫尔墨斯乖顺回答，夹杂着酒嗝。
    “你要找谁呀？”
    “找一个能修复雅典娜神盾的。”
    “雅典娜的神盾？她的盾可是天下第一神盾，谁能伤到她的盾呢？”
    赫尔墨斯听闻竟然坐直起来，他酒气熏天，却忽然起劲儿，似乎对方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少年含糊不清地碎念：“你们，不知道？雅典娜她……造反了！还有神后赫拉，嗝，海神波……塞冬，神王宙斯发现，拿雷霆权杖……把盾劈坏了！”
    美杜莎和孙悟空面面相觑，这是得知了什么惊天大八卦！
    赫尔墨斯看二人瞠目结舌，便一副得意模样，更加炫耀起自己消息灵通：“我打听到的，是波塞冬他……没来！本来三神合力，还能……能勉强……”
    “波塞冬没来？”孙悟空腹诽，“他老窝被美杜莎石化个干净，三叉戟和宝库都被自己给拿了，他能去就怪了！”
    赫尔墨斯看俩人惬意畅快，没有防备，伸手把钱袋子抓了回来，愤愤不平：“你俩，怎么看也是王公贵族……又不缺钱！干嘛对我斤斤计较……”
    美杜莎笑回：“你一个神祇，肯定更不缺钱，干嘛做坑蒙拐骗的生意。”
    赫尔墨斯摇头：“我好穷的！没有神殿供奉……还是一|夜|情生得，只能到处跑腿儿……送信，赚外快！”
    美杜莎继续问他：“那雅典娜要你跑腿找谁？”
    赫尔墨斯掰开两支手指，放在眼前摇晃：“我要……找两个人，一个叫杨戬的金猴……一个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蛇发妖女，好像有人想取她头，镶在盾上……”
    断断续续说完，他就一个仰身昏睡过去。
    轮到美杜莎和孙悟空无语凝噎。
    这傻孩子喝得五迷三道，嘴上无半点遮拦，把本不该说的秘密，更尤其不该给他俩说的秘密，就这样全数吐露出来。
    孙悟空偷着观察美杜莎的神情，心想这都什么事儿啊。
    当年自己闹得三界大乱，也不过是被五指山压下五百年。除了没人说话憋得慌，其他也算眨眼而过。
    美杜莎跟他比堪称道德模范，现在却要取她头颅，还镶于盾上战场厮杀，永无安宁轮回之日？
    这也太胡闹了！
    美杜莎听后倒很平静，仿佛这样的话已经听得多了，对孙悟空说：“挺好的，连我死后什么作用都安排得明白，他们当真不会放过我。”
    孙悟空抓耳挠腮，心烦意乱：“所谓杀人偿命，天道轮回，善恶有报。你体内蛇怪杀的人，她雅典娜求的天道，王八波塞冬作的恶，为何统统要你来偿？”
    美杜莎眼眸无波，神色黯然。
    “走，俺老孙找到筋斗云，我带你去东土！”
    他急不可待，拍案而起，拉起美杜莎的手就向外走。这手温度冰冷，毫无血色，皮下血管脆弱得似一碰就碎。
    孙悟空赶忙松开手劲，重新轻握对方手腕。
    他直视美杜莎灿若星辰般碧眼，斩钉截铁庄重道，“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第6章 信使之三
    安顿好赫尔墨斯时，已是半夜三更，二人踏着繁星月夜，深一脚浅一脚走向阿波罗山。
    路上很静，孙悟空思忖着，待会儿找到筋斗云，带美杜莎回了东土，要如何安顿对方才好呢？
    虽然方才那话，说着有种英雄救美的大气凛然，真到要把人接回去的节骨眼，孙悟空心里略有发憷。
    他自己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再带个异乡妖女，要怎么避开天庭侵扰……猴脑左思右想，决定先给她讲下那边情况，也能给美杜莎换个心情。
    “你好像，没怎么问过我的事。”孙悟空低头踩在软草地上，假装不经意地开口。
    “嗯，别人不想说，我就不会问。”美杜莎乖巧回答。
    孙悟空才松开美杜莎冰冷手腕，又拍上对方肩膀：“好性格！”
    美杜莎被拍得略微发懵，内心奇怪，这……也是值得夸奖的事情？
    她神游天外的意识聚拢了些，努力集中，听孙悟空说话，此时孙悟空已经讲到“那老头敲了我三下！一句话不说转身走了……你猜猜是为什么？”
    美杜莎只听见这一句没头没尾的，哪里答得出什么所以然，本来想敷衍过去，却见孙悟空那双流彩|金眸正期待地望着她。
    清透瞳仁中，满是自己的身影。
    美杜莎一阵悸动，把本想敷衍的“嗯嗯”吞进肚子，不好意思地问：“抱歉我刚刚走神了，你能……”
    “无妨无妨，那俺从头讲一遍！当年花果山上有块仙石……”
    孙悟空讲得滔滔不绝，眉飞色舞，激动处还拔下猴毛，变着戏法讲解。
    美杜莎听他从石猴出世到水帘洞美猴王，拜师学艺搅东海再到划生死簿大闹天宫，一五一十讲了一路。她不知觉中被对方的热情感染，跟着他一同提心吊胆，一同放肆大笑。
    仿佛借他的眼借他的身，在一个从未去过的国度重生一遍。
    竟是出奇地畅快。
    只是讲完“划生死簿”后，孙悟空像突然泄气的球，迅速蔫了下去，闭嘴不再说话。
    美杜莎轻笑带过：“怎么？英雄事迹只到这里，后面要被降罚了吗？”
    孙悟空内心腹诽，这小妮子猜得还真准！
    二人行至阿波罗山下时，天已经要擦白。
    他们从山脚能看见停在山巅，半没入天空的太阳神车，正蓄势待发，闪着熠熠金光。孙悟空刚找到条上山路，却见上方突然万马齐啸，黄金战车奔驰而去，后边捆着那巨大的太阳火球。
    但马车上却没有人的身影。
    孙悟空疑惑问道，“那个菠萝在哪？”
    “阿波罗吗？我也奇怪为什么不见他人影……”美杜莎同样困惑。
    阿波罗作为太阳神，原先天天在那主驾驶位上，一人手持18根缰绳拉动神马，让太阳按照预计的轨道通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能有半分差池。
    但如今那阿波罗不在，又是谁有神力能驾驭马车呢？
    孙悟空定睛一看——
    那驾驶位上的，不是我的小兄弟，筋斗云吗？？？
    筋斗云本就蓬松柔软，如今在那强光之下，更如隐身一般难以辨认，此时看清楚才发现，筋斗云被18根缰绳团团捆住，固定在马车上动弹不得。
    谁把老子的筋斗云抓去拉马车了？！
    孙悟空提棒就追，但那马车远比天高，难以触碰。极速奔驰的孙悟空使出吃奶的劲，将金箍棒迅速伸长，有法天象地之势。
    美杜莎一看对方铁了心要把马车打下天来，飞身上前阻拦，高声劝阻：“别打它！太阳移位会造成天下大乱，会把堤丰放出来！别冲动！”
    一句话的时间，筋斗云已驾着太阳神车不见踪影，只剩日光普照在大地之上。
    孙悟空目送沦为劳工的小兄弟，到手的鸭子飞了！
    美杜莎安慰她道，“别着急，估计是阿波罗这两日偷懒，到哪里赏乐听曲，只要找阿波罗回来接班，你的小兄弟就……”
    一语未毕，美杜莎打了个哈欠。
    孙悟空方意识到，对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自己一心扑在找云上，竟没注意对方的迁就。
    他默念三遍“切不可操之过急”，平息下内心的躁动，在旁边石殿内铺了张草席，让美杜莎先行休息。
    美杜莎一边说着“不用我不累”，一边躺到草席上，眼皮刚合上便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孙悟空在她身周画了一个圈，而后开始四处闲逛，探查有没有可以打听的路人。
    这阿波罗山，本就是天神之地，常人无法近身，更何况众人心怀敬畏，也不曾想要踏足此片地方。孙悟空左找右寻，也没见到一个人影路过。
    啪——
    后方忽闪金光，跟着一声“啪嗒”闷响，似有什么摔落到了地上。
    孙悟空瞬回到美杜莎身边，他刚画的圆圈光芒未散，显示着自己的威慑力。
    一旁赫尔墨斯躺在草地上，摔得嘤嘤苦叫。
    他刚踩着翅鞋极速奔来，在石殿看见“姑奶奶”躺着小憩，当即冲过去，却是眼前突显金光，瞬间被大力反弹而出，倒在地眼冒金星。
    “呜呜……呜……”小信使越哼越委屈，声音越来越大。
    孙悟空连忙拉他起来，让他小声莫乱叫，不要扰了别人清梦。
    赫尔墨斯还处在半醒的宿醉状态，脸庞浮肿，眼袋瘀青，活脱脱阎王小鬼儿。
    “可算是找到你们了……”赫尔墨斯捂着头，委屈开口，“哇你们不知道，刚才有个一身神力装备的赏金猎人到饭店，拎着刀到处问谁见金猴蛇女下落。”
    他看孙悟空听得半知不解，更着急解释道：“重点来了！那赏金猎人说，金猴和蛇女，身穿白绸、头戴金冠、腰系金叶，正是偷的海王和海后结婚典礼上的常服。”
    赫尔墨斯顺了口气，接着道：“我一想，他们描述的不是你俩吗？这猎人脑袋真笨，搞出这么大的乌龙，不过看他架势，估计我还没解释清楚，你俩就得人头落地。”
    孙悟空心说，也不知道是谁脑袋笨。
    “所以我告诉他个相反方向，让他去海的那头，趁这个时间赶紧来找你俩，换好衣服乔装打扮，别被那人错抓去！”
    赫尔墨斯刚把话说完，紧接着掏出半瘪钱袋，明示了此行目的——
    “表示一下，我可是救了你俩！”
    孙悟空装作没看见钱袋，心道“这小兄弟能处！”，于是迂回问他：“那你不怕金猴蛇女？万一众神发现你偷偷告密，你怎么办？”
    赫尔墨斯自鸣得意：“你想啊，金猴把波塞冬的宝库洗劫了，那宝物随便卖出一件去，都够他吃几辈子的，这人得多有钱呀。”
    孙悟空跟着应和：“是呀，这猴得多有钱呀。”
    他见赫尔墨斯眼中无比向往的神情，心生计策，循循善诱提问：“那假如那些钱给你，你能帮他做什么？”
    赫尔墨斯被美妙幻想冲晕，腾地站起身，仿佛起誓般忠诚：“要是让我先找到他俩，只要给钱，别说是偷送情报救他二人性命，就算让我跟着他们反抗宙斯，我也绝不眨眼！钱啊，有钱能使鬼推磨！”
    孙悟空接道：“说话算话？”
    赫尔墨斯信誓旦旦：“我赫尔墨斯，这辈子只信钱神，当然算……”
    他话音还未落，见面前俊美男子立刻上下翻找，掀起衣褶掏出个布袋子。那布袋看着小巧，外面是泛着点点银星的蓝绒材质，却不料对方把系带解开，内里大有乾坤。
    孙悟空随手一掏，珐琅彩贝，黄金宝石，哗啦哗啦堆成小山。
    赫尔莫斯傻眼了，他还未仔细想清“这是在干嘛？”就见到眼前人摇身一变，竟从那俊美男子，变成只火眼金睛的毛猴。
    孙悟空咧嘴一笑：“有钱能使鬼推磨，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弟了。”
    第7章 信使之四
    美杜莎做了噩梦，梦中她回到领罚那天，一个人手无寸铁，被无情扔在魔域。
    四下空气稀薄，黑雾弥漫。这里是太阳唯一照不到的地方——“众魔之祖”堤丰的老家。
    “我就送你到此处，剩下的，全看个人造化。”神差在她身后半步站定，神色睥睨看着面前娇弱女子。
    见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神差耻笑道，“区区凡女，妄想勾引主神。”
    活该你在这地狱中，被魔鬼撕|咬蚕食，留不下半缕残魂。
    他把刀尖抵在美杜莎单薄的后背上，示意她赶紧进去。
    身后是悠悠众口，面前是无间地狱，美杜莎赤足，一步步向着深渊走去。
    ……
    “美姑娘……醒醒，美杜莎？”耳畔传来温柔的男声，像一只无形的手，把美杜莎从噩梦中拖了出来。
    她睁眼，孙悟空正小心唤着自己。
    对方已经撤去一身化形伪装，变回原先的金猴模样，不过好在这次衣衫完整，穿的还是那身偷拿来的结婚常服。没想到这一身素白的丝绸，如今穿在他的身上，也有一种异域风情的俊朗美感。
    “美杜莎，刚刚你睡觉的时候，我跟赫尔墨斯坦白了。”孙悟空侧过身子，伸手展示着后方穿金戴银的赫尔墨斯。
    一阵炫目碎光晃得美杜莎睁不开眼，待适应片刻才看明白，光源竟是赫尔墨斯。
    赫尔墨斯此时浑身挂满金银珠宝，十个手指头恨不得戴上二十个戒指。他本就长得瘦骨嶙峋，如今从头到脚被重物赘着，活像一个掉进苍耳地中的野猫，沾裹刺球动弹不得。
    “你怎么虐待儿童！”美杜莎赶忙起身查看，面起愠色斥责孙悟空。
    孙悟空还没答话，赫尔墨斯就先一步迈上前，在玎珰清脆的响声中回道：“千万别误会大哥！这是我自愿的！”
    美杜莎闻言顿住，一阵轻风掠过，吹得她身体有些发冷。
    “你是……美杜莎？”赫尔墨斯问道，眼神充满好奇。
    美杜莎轻微点了点头，把目光移开，做好接下来被盘问的准备。
    谁知赫尔墨斯竟突然对她深鞠一躬，亮声喊道：“大嫂好！以后，您就是我大嫂了！”
    “……大嫂？”
    孙悟空连忙从后方跳过来，一巴掌拍向赫尔墨斯的后脑勺，“小毛孩子，胡说些什么八道！”
    他向美杜莎赔不是般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正色对赫尔墨斯说道：“我是你大哥，你应该管她叫……叫……”
    孙悟空一时词穷，女施主？小娘子？他试图在脑海中选择最贴切合适的词，最后拍板决定道：“叫她大姐！”
    “噗呵……”美杜莎搞清状况，“什么大哥大姐的，你叫他悟空，叫我美杜莎就好。”
    美杜莎不自觉地往孙悟空身边靠了靠，他像是一团燃烧的火，走过来，四周的温度都似上升几分，叫人安心。
    “来来来，别站着都坐下。”孙悟空率先转移话题，边张罗边从乾坤袋中掏出软垫。
    “你袋中还有这东西？”美杜莎惊讶道。
    孙悟空点头，“在宫主那儿吃饭的时候，坐着舒服就顺手带来了。要不是餐具里有残渣不干净，俺还想都装来嘞！”
    赫尔墨斯在一旁疯狂赞叹：“多亏大哥拿得多！”
    美杜莎想招呼他过来坐下，又看他步履维艰的窘境，提醒孙悟空：“你给人家一个袋子呀，这样多不方便！”
    “对呀，大哥给我个袋子吧……”赫尔墨斯跟腔，可怜巴巴。
    孙悟空摆手回绝：“那可不行，我方才跟他说好了，若是他跟着咱们混，那每天都可以从袋子中拿宝贝，但只能靠自己，不可以用东西装，不然就全部没收了。”
    赫尔墨斯一听到没收，又把满手的戒指。往身上藏了藏。
    美杜莎见他神情紧张柔声道：“放心，你拿到就是你的。戴着多沉呀又难受，摘下来坐着歇歇，姐姐给你做主，他不敢没收。”
    赫尔墨斯这才放心，他早就已经腰酸腿疼，三下五除二将物件卸个干净，放在地上堆成小山，还用手拢了拢，以示划清界限。
    “看看你给孩子留的印象。”美杜莎把脸靠近孙悟空，低声嗔怪。
    孙悟空见她微颤的睫毛近在咫尺，心里有点发痒，他挠了挠头道：“嗨……我得跟你说个正事儿，你听了先不要着急。”
    美杜莎看他将说不说，一脸担心的神色，心里大概猜出一二：“又有人要来杀我，是吧？”
    “不是不是。”孙悟空连连摇头，“是杀我们。”
    “那不是一样吗？”美杜莎被他没必要的纠正逗笑。
    “那怎么能一样呢，现在是我和你了。”孙悟空说完觉得有点肉麻，又抬手拍拍赫尔墨斯的肩膀，“还有咱小弟呢？”
    美杜莎眉眼弯弯，笑说：“行啦，你说正事吧。”
    于是孙悟空快速解释了前情，又重述赫尔墨斯的话，最终得出结论：“所以说，那个赏金猎人估计这两天就来了。”
    “什么这两天呀？”赫尔墨斯在旁纠正，“他脚下的飞鞋可是出自埃特纳火山，由匠神亲锻，以那宝贝的速度，估计不出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什么神鞋？跟你脚下这双一样吗？”孙悟空抓住重点。
    “笑话！我脚下这破烂怎么跟它比，只有主神才能获得匠神锻造的宝贝……”赫尔墨斯察觉异样，“你们……怎么不想着逃命啊？”
    孙悟空只听到了前半句，“你再说说，他还有什么宝贝？”
    美杜莎见孙悟空问得那么仔细，立马猜出对方打的算盘。她怕孙悟空这棵歪脖树把赫尔墨斯教坏，于是先声打断道：“赫尔墨斯，你帮我去科林斯买点吃的吧，姐姐饿了。”
    赫尔墨斯赶紧把手放在自己那座小金山上掩住。
    “放心啦我不动你的钱，还会给你额外的奖励。”美杜莎又拿出一枚金币。
    赫尔墨斯干脆应下，把美杜莎的要求牢记于心，然后欢欢喜喜地跑向科林斯。
    待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美杜莎才转头问孙悟空：“你想怎么办？”
    孙悟空快速眨眼，金睛扑闪：“送上门的，就别怪俺老孙不客气了。”
    *
    赫尔墨斯在城中奔忙，照着美杜莎想吃的清单搜罗。也是奇怪，几样小食近乎分布在四个不同边角，难找就算了，还样样人气颇高，赫尔墨斯排完多条长龙，大概两个时辰后，才拿齐东西重回阿波罗山。
    走到山脚时，石殿的轮廓已逐渐清晰，他发现影影绰绰中多了一个模糊身影。
    等走近些看清身影相貌，赫尔墨斯惊呼出声——这不是赏金猎人吗？然而他的恐惧很快被打消，和昨晚在饭店中杀气腾腾大放厥词的猎人不同，眼前这位，正保持着别扭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个滑稽雕像。
    美杜莎率先捕捉到他，快步迎上来接过吃的，“你可是回来啦，我肚子都叫了。”她绕过伫立的猎人，开始把食物有条不紊地放在草席上铺开。
    孙悟空也在一旁坐下，看着美杜莎巧手把食物摆成宴席般精致。
    赫尔墨斯满心疑惑：“那边站着的是空气吗？还是我出现幻觉了？？”
    “没事不要怕，我把他定身了。”孙悟空抓起烤鸽腿，一口咬下汁水横流，对着赫尔墨斯招呼，“来，别站着，你也吃。”
    赫尔墨斯半信半疑的坐下，问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走后没多久就来了，然后……”美杜莎话没说完就被孙悟空打断，“来了就被俺拿下了！你猴哥厉害吧？”
    赫尔墨斯心下应着，偷偷打量着旁边肌肉蓬勃，体格庞大如石怪般的赏金猎人，又问道：“那他身上的东西呢？”
    “都被我缴获了，这神鞋翅膀能跟着主人变大变小，我看……给美杜莎正合适。”孙悟空知道对方打什么主意，先行打消他的念头。
    “哦……”赫尔墨斯大为失望，“所以他是谁派来的？”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美杜莎回他，“波塞冬反抗宙斯失败，再加上没有三叉戟，现在一定无神顾及其他，那是谁……”
    孙悟空一个眼神飞过，把猎人的嘴禁咒解开：“现在说不说？”
    “你这妖……”猎人刚说三个字，又被禁了。
    “两个时辰了，从第一次见面，一张嘴就是你这妖怪。半天不出句新鲜，俺耳朵都长茧了！”孙悟空嫌弃地嘲讽，跟着摇了摇头。
    “不说没关系，咱们推测一下。”美杜莎提议道，她清下嗓子，又字正腔圆地强调，“有赫尔墨斯这样机灵聪慧的神在，咱们一定能猜出来！”
    赫尔墨斯听见夸奖，鼻子翘到天上，他骄傲地接下赞美道：“那是自然！来让我给你们盘算一下。”而后捡起一根树枝，在土上画了起来。
    “这个圈儿是宙斯，这个圈儿是波塞冬，雅典娜和赫拉；这两个圈刚打完，阵营分明。”
    “再画一个圈儿，是河神和西西弗斯，一个女儿被拐跑，一个帮忙被牵连，他俩是一个阵营，也和宙斯水火不容。”
    赫尔墨斯边讲边抬头，确认对方思路跟上后继续分析。
    “然后和大嫂……和美姐姐有仇的人，全在波塞冬这个圈子。波塞冬没空，神后赫拉呢，一天恨不得分出八百双眼睛，盯着宙斯又和哪个情人出轨，也没空理会美姐姐……”
    他的树枝画来画去，最后落在了雅典娜的名字上，“那就只剩她了。”
    孙悟空好奇地问：“你一个信使，不知道一开始是谁找你传的话吗？还需要分析一番？”
    “让我传话的是个老头儿，肯定是化身。”他白了对方一眼，不隐藏对这愚蠢问题的嫌弃，“赏金猎人的任务一向匿名发放，背后仇人关系如蛛网复杂，谁知道是哪个想杀你？”
    美杜莎心知，赫尔墨斯是在委婉的解释，想要取她头颅的人多如牛毛，凭“谁想杀她”来推测如大海捞针。
    “哦……你说他的装备都出自主神之手，还有昨天你说，雅典娜要战败要修盾牌？”孙悟空脑中搭起根线，把这几件事都串起关联，“那肯定是她了！贼心不改，还想再伺机造反。”
    孙悟空突然意识到，这么说来雅典娜一个手下败将，现下应该也自身难保，那……
    他故技重施，从袋子中掏出两根金条，晃到猎人眼前，“你听听雅典娜这个情况，还有钱发给你吗？我解了你的嘴禁咒，你回答我们几个问题，留你命不说，这些钱也给你，这买卖怎么样？”
    赫尔墨斯看眼色也赶忙站起，拍着猎人的手臂，“好兄弟，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你愿意为了雅典娜，去得罪神王宙斯吗？”
    孙悟空看猎人的眼神已经动摇，便松了他的口：“是雅典娜派你来的？”
    猎人咬牙回答：“是”
    “为什么她修盾，非取美杜莎的头？”
    “还不是因为她体内的妖怪。”
    孙悟空皱眉，美杜莎把手搭在他腕上轻拍，示意不必追问此事。孙悟空会意道：“行，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见过阿波罗吗？”
    猎人仿佛听到什么滑稽的话，仰天大笑起来：“阿波罗那个倒霉蛋吗？你们难道不知道，前几日三神造反的时候，阿波罗正好架着神车路过，被当成是同伙一起挨罚了。”
    他提起阿波罗，丝毫没有对主神的敬畏，更像在讲笑话，“现在应该一同被宙斯惩罚，和波塞冬流浪去了吧。”
    孙悟空心骂，阿波罗可真行，你倒霉，把我的筋斗云抓走，让我也跟着倒霉。
    “那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美杜莎追问。
    “宙斯在奥林匹斯神山会议上下达的神谕，我们怎么可能知道？”赏金猎人颇为焦躁，“行了吧？东西都给你们了，问题也答了，放我走吧。”
    孙悟空说到做到，解了他的定身术给他两根金条，便目送让他平安离开。
    “这回麻烦了。”孙悟空垂眼，“要去哪儿找阿波罗啊？”
    美杜莎摇摇头，回想对阿波罗的了解：“我只知道他是天下第一美男，性格无忧无虑，每天琴歌酒赋，我们私下都叫他……笨蛋美人。”
    俩人正面面相觑，却见赫尔墨斯在旁眉眼得意，一副“这题我会，快让我答”的模样。
    孙悟空看不下去，“怎么？难道你知道？”
    赫尔墨斯连忙回应：“我有办法找到他们，不过……”
    孙悟空扔给他两根金条。
    赫尔墨斯回身，指向科林斯城前不远的山，“土地上万物生灵的去向，河神都知晓，而要想找到河神，那座山就有答案。”
    美杜莎看着那熟悉的山头，满腔无奈道：“你说的答案，现在正推着石头吗？”
    赫尔墨斯惊诧：“难道你们认识西西弗斯？”
    孙悟空回答：“岂止是认识，我和老西可是拜把子的兄弟！走，这事儿好办了！”
    第8章 信使之五
    西西弗斯百年孤寂的时光，这两日被频繁地打破。
    “我们都去科林斯吃了好几顿大餐了，可惜呀，某些人非要在这里推石头。”孙悟空像苍蝇般围绕在西西弗斯身边，嗡嗡作响，“日晒雨淋，喝西北风，哎呦脑袋有泡……”
    赫尔墨斯看孙悟空与他沉默的友人“老西”，腹诽着，“真是好独特的兄弟情！”
    西西弗斯终于失去耐心，忍无可忍地质问孙悟空：“你们又来干吗？”
    “哎嘿，就怕你不问，我们要找河神，你是不是跟那老头儿很熟？”孙悟空目的达到，咧嘴笑问。
    “爱莫能助。”西西弗斯斩钉截铁，“河神自从女儿尽失，孤寡一人，向来漂泊不定。”
    他语气带着惋惜和同情，沉浸片刻，语锋一转反问：“你们为何找他？”
    “哎，此事说来话长……我吧，丢了一朵云彩，然后……你知道拉太阳的马车吗，还有赏金猎人……”孙悟空不知从何开始，便想到哪里讲到哪里。
    赫尔墨斯见他半天答不出个所以然，打断他扯东扯西：“我们要先找到河神，再找到阿波罗。”
    “对对对！”孙悟空跟声应和。
    见西西弗斯不语，孙悟空继续他发自肺腑地赞赏：“我们昨日都摸清了，你当年受罚因帮助河神找女儿，此为情，为众生推石，向主神讨回被没收的火种，此为义，俺老孙最爱有情有义之人！”
    可惜，他声泪俱下的真心告白，并没有得到西西弗斯的回应。
    美杜莎走上前去，“或许，你愿意带我们去找河神？”
    西西弗斯静默，而后一声叹息：“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孙悟空抢着答道：“能怎么办？去他个鸟蛋的办，咱们联手把那神殿闹翻才舒坦！”
    “推翻之后呢？”西西弗斯语气明显带上怒火，“众生重回无火无光的混沌，等着魔祖堤丰作乱？”
    孙悟空快速眨眼思索，“堤丰是谁？你们这些人，起名恁怪！”
    这句话像是点醒了西西弗斯，他直视孙悟空，“是啊，我们这些人。你是不知哪来的异乡客，在我们这儿闹个痛快，回去了留我们收拾烂摊子？”
    孙悟空哑然，有根刺扎进了心里。
    西西弗斯目光一转，落在那个小跟班的身上，“还有你赫尔墨斯，不去神庙做学徒，跟他们凑什么热闹？”
    赫尔墨斯本和兔子玩得高兴，突然被点名，立马像犯错的孩子站直听训。
    一时间四人尽数沉默，只有巨石在坑道中碾压的声响，太阳斜照天边远云，燃烧起金红色的光。
    “我们会推翻他们。”美杜莎突然开口，“我们会推翻一切不公，让三界生活在永恒的幸福当中。”
    “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到出路，但我们会推翻他的。”
    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只是有股热流在她体内翻涌，让她一定要将这些话说出。
    西西弗斯的神色严肃起来，他看着美杜莎倔强的脸，心知对方此言非虚。
    “好吧……”西西弗斯松口，“去拉尔山找命运三女神，那里有世界一切的答案。”
    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美杜莎一眼，又继续开始推他的石头，重回那种谁都听不到的忘我境界。
    孙悟空看他又是这副死样子，放弃了多说的念头。三人悄然离去，美杜莎与赫尔墨斯皆踩飞鞋，孙悟空化成条小蛇，盘在美杜莎的手腕偷懒瞌睡。
    几人速度极快，不多时拉尔山便映入眼帘。
    “等……等下，咳咳……”赫尔墨斯已经被美杜莎拉开百米远，实在追不上了，原地蹲下呼哧狂喘，咳得直不起腰来。
    美杜莎赶忙停下，愧疚大意忘记了两双鞋的神力差距，自己只是快步，赫尔墨斯却要全力奔跑来追赶。
    她急忙上前关心，“抱歉抱歉，我走得太急了，你还好吗？”
    孙悟空“砰”的一下变回了人形，贬损赫尔墨斯：“你这娃娃体格太差，小时候营养不良吗？”
    赫尔墨斯忙着喘气，好似没听见他的话。美杜莎猛瞪孙悟空一眼，差他闭嘴去打点水来。孙悟空捧水回来几步路才想起，昨日赫尔墨斯说自己是私生子，心中连着“呸呸呸”，怪自己又多嘴。
    几人小憩后慢下步子，朝着拉尔山走去。
    “命运三女神是什么人物？等下见面有无忌讳？”孙悟空方长了教训，先开口询问。
    赫尔墨斯和美杜莎闻言愣住片刻，而后齐笑出声，赫尔墨斯回他：“哈哈哈你当是逛街呢想见就见？”
    美杜莎收敛情绪，好心解释道：“命运三女神的大门，并非常人所能见，相传只有两个人找到过那扇门。”
    孙悟空心说，这种玄乎其玄的玩意儿，原先在东土一路见得多了，他推测道：“这其中一人，定是那什么宙斯吧？另外一个……他的母老虎媳妇儿？”
    美杜莎应道：“宙斯对了，另外一个却是阿波罗。”
    孙悟空奇怪：“那个扫把星？这衰命是得罪女神了吗？”
    美杜莎忽视他阴阳怪气：“恰恰相反，命运三女神无比钟情阿波罗，对他的才华和容貌青睐有加，不然他天下第一美男的称号是哪里来的？”
    孙悟空鄙夷：“合着是命运三色胚，自诩神通，怎么不给阿波罗算算哪日不宜出门。”
    他们言语间已行至拉尔山下，近处更见流云倾泻，深碧一色，满山的奇株异植，异香萦绕。
    漂亮是漂亮。
    门呢？？？
    三人沿着山转了个遍，赫尔墨斯焦躁抱怨：“看得我眼睛都绿了！跟你说了，命运女神的门哪那么好找！”
    “都怪西西弗斯！”孙悟空拉老西出来挨埋怨，转移话题“美杜莎你累吗？”
    他转身看去，美杜莎正站在一棵苍劲老树前出神。
    这山林雾气弥漫，草叶摸如凝脂，总给她一种诡异阴森之气，而且一路无溪无潭，满山也无半声鸟啼，静得只听得几人行路声音。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山的气氛很奇怪？”美杜莎眉头蹙起，隐约不安，“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孙悟空停下脚步，火眼金睛观察四周，除了繁枝茂叶的古树，没有见到妖怪化形。
    “俺怎么没见……”孙悟空找寻未果，于是诚实地问美杜莎，“会不会是你在那破石阵里呆太久了，看见生机样子不适应。”
    美杜莎啐他一口，转身走向正在爬树的赫尔墨斯：“你小心一点，不要摔了！”
    赫尔墨斯已经攀在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树上，枝干旁逸斜出，虬曲拧转，他灵巧伸手，去够那掩藏在密枝中的奇异果实，得意道：“放心吧，这老树竟然还结……”
    然而话没说完，手臂突然被一道狠力拧住，那枝条瞬间收缩无隙，顷刻之间将他牢牢束缚。
    霎时山摇地动，藤条冲天而起，拧绕的枝干咔咔作响，迅速朝着赫尔墨斯刺去！
    美杜莎与孙悟空意识到大事不妙，飞身迎战，孙悟空提棒要打，奈何那树怪已与赫尔莫斯纠缠难分，这一棒下去，即使伤到树怪八分，赫尔墨斯也怕小命呜呼。
    “小心脚下！”美杜莎急呼，原先地面匍匐的青翠草丛，此刻根根扭动起来，仿佛有着生命，瞬间犹如锋利尖刺，向地面上的活物进攻。
    孙悟空低头，脚下草丝密密麻麻，蠕动翻涌，绕着他脚踝疯狂向上攀爬，草尖深扎进肉中。
    美杜莎还拿着方才从猎人那缴获的神剑，几下砍断脚踝纠缠，向赫尔墨斯掠去，赫尔墨斯的下半身已被密匝的枝干吞噬，他单手无力地拍打着，像掉进沼泽的雏鸟。
    “赫尔墨斯，别乱动！”美杜莎已然靠近树怪，挥剑欲砍，上空却陡然劈下一道奇粗的树根，挡在她面前，树皮褶皱纹理迅速变化，竟吞吐出一具女人模样躯体。
    美杜莎被混融于树皮的人脸惊个措手不及，赶忙收住剑光，树怪掩藏肉盾之后，更肆无忌惮地甩动，藤条加速在赫尔墨斯身上作茧。
    “美杜莎！跳！”孙悟空此时已拿出波塞冬的三叉戟，没想到此物在这危急关头，竟派上耙子用场，斩草似有奇效。
    美杜莎抓住树枝借力一跳，孙悟空飞身倒挂，快速旋转三叉戟，戟刃带着深海叱咤之力，寒光一凛，无边草藤登时尽数齐断！
    山中惊起阵阵尖啸，仿佛万鬼同时被钻心般惨叫，藤蔓枝干迅速回缩，赫尔墨斯重重摔到地上。
    二人急忙把他拉回，赫尔墨斯一阵气短，在模糊重影中挤笑安慰二人：“没事……我还好。”
    然而不待松口气，四周树根再度围袭，美杜莎看那粗根正是方才挡身的“人形木”，按下孙悟空动作道，“这树根有异，不能妄动！”
    粗根疯狂交织成罩，将三人围扣中心，千片树叶如镖刀见缝袭入，歇斯底里向猎物飞旋。
    孙悟空不管不顾，提三叉戟再要迎击，却发现条条粗根变幻奇诡，正如方才美杜莎所见，皆幻化出各异女子身形。
    这是何方妖怪？？
    面前惊悚纠缠，与树根混融的肉|体，让孙悟空也内心一惊，他片刻不缓反手转戟，将飞叶尽数奉还回树怪根茎。
    “这些……是什么？”赫尔墨斯抓紧美杜莎的衣角，颤抖地问道。
    孙悟空火眼洞察，开口回道：“都是女人，已经没了生命气息，可又不是死人。”
    “这是什么意思？”美杜莎与他背对转剑，持续抵挡叶刃激射。
    “她们虽被树怪吞噬，长成一体，却又都存极弱的神格，所以……”
    “所以活不成也死不了，凭一丝神格吊着，交融在树根中。”美杜莎接下后半句话。
    树怪见叶袭自作自受，不再动作，转攻为守，以交织粗根为盾向三人逼袭，一点点蚕食空间。
    “大哥，你袋子里还有没有能用的好东西？”赫尔墨斯怀揣希望发问。
    孙悟空上下一摸：“完了！袋子被这树怪吞了！”
    “什么？”赫尔墨斯惊叫出声，心里第一反应竟然是：“那我钱怎么办呀？”
    不行不行，赫尔墨斯，你小命都要没了，还想什么钱！
    他收心观察八方粗根，女人躯体风姿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是绝美的娇好面庞，然而就在它们交缠间隙，赫尔墨斯蓦然发现有一化形粗糙，似泥像堆积的粗根在后方畏缩。
    “打那个！后面那个丑的是本体！”他手指丑根高喊，孙悟空应声而出，提三叉戟猛|插过去，这一击如带天雷响动，势似重辟乾坤，全然不顾前方活死人阻挡。
    树怪不及躲闪，根须被生生劈裂成两半，它不顾剧痛转身逃命，将根网从罩转成一字墙摆开，竭尽全力深深插|进土中，垒出一排人墙，飞速向山林深处逃匿。
    一个横有千尺竖有百米的人墙，赤|裸耸立在三人面前。
    “呔，这到底是什么妖怪？”孙悟空本欲追击赶尽杀绝，却也被这眼前肉墙震撼，心说等下再剿也为时不晚，便停下脚步。
    “我从没听说过如此怪物。”美杜莎强压不适，眼中也难掩惊恐之色。
    如今脱离险境，更能仔细看着几百树根中的躯体，无论姿态狰狞还是面目安详，都是各样貌若仙子的女人。
    “这些是什么人？”孙悟空皱眉问道，“难道是在活祭？”
    美杜莎摇头：“不清楚，从没……”
    扑通——
    后方突然闷响，二人闻声回头，赫尔墨斯正瘫坐在地上。
    他那双浅蓝瞳仁已然涣散失焦，嘴唇苍白，面如死灰，浑身止不住颤抖。
    像受了巨大的刺|激，他突然剧烈干呕起来，动作间紧盯着一个树桩中的女人。
    赫尔墨斯正全力否认着，那个让他抗拒的念头。
    美杜莎顺着他的视线查看，对方视线凝固处的躯体，一头金发如瀑，面如皎月。
    让人不能忽视的是女人锁骨处一块火红色胎记，像正穿花嬉戏的蝴蝶。
    美杜莎顿觉眼熟，自己在编记神谱时，一定曾经手过金发仙女，胎印如火的神系。她快速回顾，突然一个名字浮现——
    山林仙女！
    当年山林仙女姊妹七位均金发红印诞世，因佳人绝艳，各有姿韵，引得神祇们如众星捧月，求欢络绎不绝，那她是……
    美杜莎如有雷击。
    赫尔墨斯“一|夜|情产物”之名，正指的是宙斯诱|奸山林仙女迈亚一事。后因迈亚诞子位列神班，加之宙斯劣迹斑斑众人习以为常，此事也湮灭在时间中。
    难道这就是……
    然而不及她再看一眼，霎时间地裂土崩，面前人墙接连连根拔起，极速收缩消失在山林深处。
    料是树怪本体逃之夭夭，将根须随之带走。
    眨眼间，四周又重回一片苍松翠柏，云雾袅袅的和谐景象，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般。
    万物寂静，只有几人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孙悟空心有余悸，怕树怪卷土重来，想赶紧带二人离开此地，上前问道：“没伤到吧，咱们快……”
    他低头，目光放到赫尔墨斯身上，才注意到对方身形凝滞，仿佛静止在虚空中，没半点生气。
    “喂，你怎……”他担心上前，话没说完，美杜莎已先他一步蹲下，小心将赫尔墨斯抱在怀中。
    “会好的，会好的。”她柔声轻语，慢慢拍抚赫尔墨斯的后背，虽是常见的安慰话术，却字字情真意切，“你还有我们呢……”
    赫尔墨斯的头无力抵在美杜莎的肩膀，他死死咬住嘴唇，强行抑制自己呜咽的声音。
    血珠滴落土里，瞬间化无踪迹。
    为什么都是容貌迤逦的女人，为什么体内会有悬若游丝的神格。
    因为那是和神王宙斯交欢过的肉|体，体内虽存神格，却也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所以把她们当作活靶，放任神后赫拉发泄妒火，便是旧情人最好的价值。
    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所有的真相在脑海中成形，清晰，赫尔墨斯感到全身被抽空，一只无形的大手紧攥他的胃，他的喉，他的心。
    他本就是天地间漂泊的一缕烟，今日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中。
    好似从没有来过。
    巨大的耳鸣充斥着感官，良久，麻木的神经开始恢复知觉。
    后背有力的拍抚，身前安心的温度，耳边温柔的话语，侧方关切的目光，把他这缕飘散的烟，一点点拼凑回来。
    赫尔墨斯直起身子，离开美杜莎的怀抱。
    他努力撑着自己，一手上下摸索，翻找片刻，从贴身里衣中，掏出个磨损不堪的布囊。
    反手一倒，金币倾囊而出，铛铛脆响。
    赫尔墨斯扔掉空袋，双手推着面前金山，坚定向前送去，对美杜莎与孙悟空乞求：“都给你们……所有都给你们，全在这里了。”
    他声音嘶哑，泪痕未干：“你们说要推翻神权，还大家一个清明，是真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感谢~
    第9章 纺线之一
    赫尔墨斯天生长得矮小。
    上神庙做学徒的第一天，他推门走进学堂，一盆水猝不及防地泼下来，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他红着脸，安静地走到座位，坐下去的瞬间椅子散开了花，又结实摔到地上。
    满屋小朋友笑得更欢了。
    第二天进教室前，他从窗户看见里边几个身影，正在门上做着手脚，他按照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路线，再一次被淋得浑身湿透。接着他做出滑稽甩头动作，仿佛出演默剧一样，欣然做个小丑，成为全班耻笑的焦点。
    “看那个傻子，每天被捉弄都不长记性。”
    日复一日，小朋友们乐此不疲地重复整蛊，赫尔墨斯就一个不落地接受下来。时间长了，班里最得势的几个霸凌者，也对这愚蠢的宠物态度转好。
    小小的赫尔墨斯知道，作为一个野种，轻贱自己就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妈妈我回来了。”赫尔墨斯走进家门，换上一脸的阳光灿烂。
    迈亚站在窗前，麻木地望着窗外那片沉默的海。记忆中的母亲总站在这里，看向远方，一头柔顺的金发沐浴在阳光之下，让她整个人笼罩在和煦温暖的空气中。
    “今天我也交到了新朋友，他们都缠着我玩，所以回来得有点晚。”赫尔墨斯熟练地收拾好桌子，小心翼翼观察母亲今天的情绪。
    他取出贴身收着的小布囊，把缝线歪歪扭扭的那面朝下放，轻声唤母亲：“妈妈，我看你把它扔了，我补好了。”
    他向母亲发出邀请，把满是针扎伤痕的手，背到身后藏起来。
    房间很安静，迈亚漠然回身走过来，她瞥向布囊，浓密纤长的睫毛盖下一块阴影。
    “嗯。”迈亚开口回道，语气没有温度，然后一个人走进了房间。
    赫尔墨斯追着她的步伐喊道，“妈妈晚安。”
    妈妈总是不开心，我如果更聪明一点，就能讨到她的爱了。
    他不知道，那晚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第二天从学校回来，妈妈就不见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赫尔墨斯没有与任何人提起，妈妈不要他了。
    他每天都去妈妈常看的那片海，坐在沙滩上，数到第九千九百九十九朵浪花。他坚信，到第一万朵妈妈就回来了。
    就这样数了上百年。
    那片深蓝无垠的海面上，突然有两个模糊的人影，从那头走来了。
    ……
    美杜莎轻抚着赫尔墨斯脸颊，小心将他安置在草席上。赫尔墨斯睡得很浅，一张鹅蛋光滑小脸，眉头却皱皱巴巴。他蜷缩着身子，安静又脆弱，火光照在他脸上能看见细小的绒毛。
    孙悟空往篝火中添了新柴，轻巧点了点美杜莎的肩膀，悄声说道，“我有点事情要问你。”
    他用眼神示意好不容易睡着的赫尔墨斯，“咱们去那边说吧，我给他画个结界，保证没有危险能靠近他。”
    美杜莎看他神色凝重，似是堵着满腔的疑问不吐不快，非要现在知道，回道，“好吧……那说快一点。”
    她给赫尔墨斯盖好衣服，便起身和孙悟空走去不远处。
    夜色如墨，溪水潺潺，暖风中夏日清香像一张温柔的网，将二人笼罩其中。
    “怎么啦？这么着急？”美杜莎环臂胸前，眼睛止不住地朝赫尔墨斯那边瞟。
    “俺想问……你还好吧？”孙悟空有些支支吾吾。
    “我？没什么事情呀，你为什么这么问？”美杜莎语气轻松，想要打消他的疑虑。
    “俺都看见了。”孙悟空说道，“我拿大叉子砍草喊你‘跳’的时候，你手抓着那树怪甩动的枝条。”
    美杜莎的瞳孔不自觉地缩紧，脸上放松神色荡然无存。
    “满山妖怪们的惨叫，根本不是因为那些草，对吧？”孙悟空目光如炬，像是能看穿她一般。
    美杜莎与他对视片刻，知道以孙悟空的脾性，定是要管这闲事，叹了口气回他：“嗯……因为我慌乱抓树怪的时候，用的是这只手。”
    她伸出左手手腕向上，向孙悟空展示在手腕处的印记。孙悟空仔细查看，这印记的图案可谓大道至简，外一个圆圈，内是个三角形，中间横着一根线，在美杜莎的手腕上流动异色，仿佛有线穿入其中在光滑的皮肤上形成轻微的凸起。
    “这是哪里来的？”孙悟空提问。
    “是我最后一次去柯林斯，日落出城时候，在路边见到一个挑担的老者。”美杜莎目光落在印记上开始回忆，“那个老人被王宫的车马撞翻，竹篓和果子全都烂了，我记得他一个人跪在地上，找好果子模样特别可怜。”
    “所以我去买了他一筐果子，他仔细翻出一个完整好果子给我，让我尝尝，我不想坏他好意便吃掉了。”
    “结果当晚回去就浑身难受，折磨了一整夜，我以为是那果子脏了所以吃坏身子，结果第二天醒来，手臂上就多了这个。”
    美杜莎记得很清楚，她能感受到身体中有难以言状的变化，随着那个印记一天天地加深，她也不知道此事能与谁说，更怕得了怪病被神庙除名，于是只能装作无事发生。
    “我看你触碰树怪时，它的时候魂魄立即被你吸入大半，就是因为这封印吗？”孙悟空手指触碰到图案，并没有感觉什么异样。
    美杜莎触电般收手，“你疯啦！怎么敢直接碰的！”
    “俺老孙可不是那寻常小妖。”孙悟空涎皮涎脸，“所以，猎人昨日说‘你体内的那个东西’，就是碰这封印，被囚入你体内的蛇怪？”
    美杜莎惊讶对方这么快就猜出八九不离十，如实回他：“是的……领罚那天我被扔到魔域，本来应该是被万鬼分食，但那日堤丰的情人，雌蛇厄客德娜在域中修养，整个魔域空无一物。”
    “我一路走，直到遇见在脱皮的厄客德娜……后来发生了什么记不太清楚，只是她要取我性命，却被关在我身体中，终日低语纠缠，想要伺机逃出。”
    孙悟空听得皱眉紧缩，接着僵硬把头转向一旁，抬手拍了拍美杜莎的头：“小姑娘家家的竟要经历这些，辛苦你了……”
    美杜莎见他想要安慰人又别扭的样子，内心往事重提的阴霾一下被吹散开，轻声回答，“没关系都过去啦。”
    孙悟空把手重插腰上，换回打趣戏谑的语调：“怪不得我砍那树怪，随便就劈掉它一半命根，原来魂儿已经被你吸走了！俺老孙这可是捡了你的便宜！”
    他看美杜莎心情不错，继续问道：“那树怪现在也在你体内吗？可有觉得不适？”
    “不适谈不上……只是感到体内多了些在生长的东西，和原先的厄客德娜正相反。”美杜莎又低头看向颈前的泰希斯之珠，“应该是因为它的神力，我还没有什么变化。”
    孙悟空悬着的心放下，眼珠子转了两圈，开口道，“你这个情况还是得找人看看。”
    美杜莎自嘲地笑了，“你觉得哪个医生能看我的病？”
    孙悟空挠头：“要不找那色胚三女神，问问她们解决之法，既然她们喜欢，俺老孙就牺牲色相化形个帅哥好了。”
    美杜莎嫌弃道：“命运三女神能洞察一切，不等你靠近就看出帅哥底下一身猴毛，真是门都没有。”
    “别贫了，快回赫尔墨斯那里，我担心……”美杜莎边说边往回走，没迈出一步，胳膊就被孙悟空抓住，对方烘热的体温隔着衣服传进来。
    “那俺老孙给你看看。”孙悟空开口。
    美杜莎看他光彩眼眸满是担心的神色，安慰着，“没事的，这么长时间也都过来了。”
    孙悟空的手并没有松开，不依不饶道，“俺虽然不是江湖郎中，但一路也算是身经百战，见多识广，临时当个赤脚医生不要紧，你伤不到我。”
    见美杜莎仍在迟疑，孙悟空突然“哎呦”大叫一声道：“我刚刚被那树怪重伤，可疼可疼……”
    他捂住胸口，神情痛苦地蹲下打滚。美杜莎又气又好笑，不知他耍的哪门子无赖。
    “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那十恶不赦的蛇妖美女，小娘子，可否行行好？”他嘴上说着胡言，眼中又流露恳切可怜，看得美杜莎心融化半颗，终于妥协。
    她谨慎提醒道，“那摘掉一下，情况不妙的话，你快点给我带上。”
    孙悟空点头答应，小心地把泰希斯之珠的绳结解开。
    宝珠离开美杜莎的同时，她如瀑黑发瞬间化为千条狰狞毒蛇，獠牙外露，尖啸冲天，疯狂扭动，孙悟空赶忙把宝珠带了回去。
    美杜莎又回到正常的模样。
    “乖乖，你体内这蛇妖是憋疯了。”孙悟空打趣，心中暗赞这珠子质量不错。
    美杜莎略微有些眩晕，扶着孙悟空靠了一会儿，低下头，却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原先爬在地面上短小的草丛，眨眼间工夫，已经没过二人膝盖，不仅没有石化，反而一片生机盎然。
    “嚯……这大概是那树怪的能力。”孙悟空猜测道，“这树怪在你体内，得和那蛇妖好一顿纠缠了。”
    美杜莎的手抚上高草，那是生命的触感。
    “好了，接下来我带你研究，怎么控制住这些能力。”孙悟空轻松总结，“俺老孙带的徒弟绝不会差。”
    “谁要拜你为师父啊？”美杜莎假装嫌弃，“快走吧，赫尔墨斯还一个人呢。”
    “咱们可是答应了他，要还世间公平的。”孙悟空跟上美杜莎返回的步伐，“不能骗小孩子。”
    二人回到驻地的篝火旁，赫尔墨斯正半撑起身子四下环望，睡眼惺忪，肿得像面团上压着两颗大核桃。
    “你们去哪里了？”他一边努力适应火光，一边怯怯发问。
    “去上厕所。”孙悟空随便扯道。
    美杜莎俯身搂住赫尔墨斯，“快睡吧，我们陪着你，不会再走了。”
    赫尔墨斯哼唧一下，翻了个身，小手攥着美杜莎的手，安心地睡了。
    孙悟空也在一旁躺下，奔波了半日又战斗多时，身体着实有些疲惫。
    三人很快进入了梦乡。
    夜阑人静，月色朦胧，虫鸣稀稀，大地都似乎沉睡过去。
    不远处一棵树不自然地晃动，树上跳下一个人影，见几人都睡下，悄悄藏匿入黑暗中。
    第10章 纺线之二
    天光微启，清晨的阳光洒到脸上，将美杜莎轻柔唤起。
    “美姐姐你醒啦？”赫尔墨斯热情地向她道早安，他正坐在篝火旁，手中转动酥脆滴油的烤鸽子，“大哥给我们捉了早饭。”
    赫尔墨斯盯着食物神采奕奕，看起来心情很好。
    美杜莎坐起身子，伸个懒腰，一阵香气掠过鼻尖，瞬间唤醒了饥饿的胃，“好香啊，烤得真棒”，而后她起身对赫尔墨斯说道，“你先吃吧，不用等我，我去河边洗漱一下。”
    赫尔墨斯擦下口水，“放心姐姐，你回来我再烤热乎的。”
    美杜莎笑夸她，环顾一圈，却没有看到孙悟空的身影。
    “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她心有些空落，一路来到小溪旁。溪水清凉澄澈，河底鹅卵石随着水纹波动，十分漂亮。
    美杜莎简单梳洗一番，不经意间，竟瞥见溪水那头的快速移动的模糊倒影，竟隐约像只金猴。
    她疑惑抬身，眼睛向岸上找去，果然在数百米外瞧见了孙悟空。
    孙悟空正在飞速奔跑，他一路仰着头，大幅度晃动手臂，似乎在追赶什么，想要引起对方注意。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呐喊，划破空气冲击过来——
    “筋斗云！我的好兄弟！对不起只能先委屈你了，俺打完神仙就来救你……”
    他要说的话太长，只对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太阳神车说了半句，剩下的都留言给了空气。
    美杜莎被他这原始又朴素的方式打动了，一路回想刚刚滑稽场景，坐到赫尔墨斯身旁时，脸上仍然荡漾着笑意。
    “大哥方才喊了什么？”赫尔墨斯嘴巴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发问。
    美杜莎伸手将他嘴边的油光擦擦，从垫子上拿起一颗新鲜的梨，一口咬下，果汁的清甜和梨肉的爽口瞬间盈满口腔。
    “他在向他的云彩道歉，说晚一点再去解救他。”美杜莎回答。
    “啊？为什么？”赫尔墨斯顺着孙悟空走去的方向遥望，“不是找到阿波罗，就能把云彩换回来了吗？”
    美杜莎道：“因为……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留下吧。”
    孙悟空老远就听到二人议论自己，一路踢着草回来，手里还采了一束野花。
    “背后讲我什么坏话呢？”他跨步坐进来，旋身把那束花交给美杜莎。大概是被赫尔墨斯哀怨的眼神刺到，他又从中抽了一朵花瓣儿半蔫的，转手送去哄小朋友，“别担心都有份儿。”
    美杜莎生平第一次收到花，五颜六色的雏菊被风温柔地吹动花瓣，香气徐徐。
    她心里涌起一丝甜，但却板着脸，开口带着责怪道：“你干嘛乱摘花？”
    孙悟空回她：“我不是故意要摘花，路过发现它们躺在路边，可怜兮兮无依无靠，我想给它们找个家。”
    美杜莎绷不住了，扑哧放声大笑。
    “嘿嘿……”孙悟空看她笑得花枝乱颤，不好意思挠挠头，“不过这花还有别的用途。”
    “秀恩爱吗？相信我，已经超额完成目标了。”赫尔墨斯撇嘴，在旁冷不丁地插话。
    美杜莎脸颊悄然跑上一抹红，假装没听到赫尔墨斯的调侃，问孙悟空：“什么用途啊？”
    “教学呀。”孙悟空爽朗回应，“作为你的师父，咱们从今天就开始学习了。”
    赫尔墨斯满头雾水，问道“你们昨晚背着我|干嘛了？”
    “干少儿不宜的事呗，就比如……”
    “比如去打鸽子。”美杜莎强行打断孙悟空的满嘴跑火车，“他昨晚扔石子打鸽子，场面特别血腥，不适合你看。”
    “哦……”赫尔墨斯嘴上答应，眼神中写着，“大傻子才相信你。”
    美杜莎思索片刻，坐正对着赫尔墨斯认真解释道：“昨夜我们是去研究它。”
    她伸手把腕上的封印展露给赫尔墨斯看，继续道：“昨天和树怪战斗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些异常。”
    赫尔墨斯的好奇心一下被点燃，抓住美杜莎的手腕凑到眼前，仔细地观察那流动异光的简单图案。
    孙悟空不自觉地绷紧下颌。
    “哪里不对劲？这印哪来的？干什么用的？能不能……”赫尔墨斯一连串发问，俨然一个好奇宝宝。
    美杜莎便一五一十将昨夜他睡着后的事情，仔细讲了一遍。
    “哇……天呐！你说你能吸取能力？这也太酷啦！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吧姐姐……”他一时撒娇卖萌，尽是哀求地摇晃美杜莎的手臂。
    孙悟空伸手打掉他的手，没好气嘲讽：“小屁孩子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
    “哼，干嘛说我！那大哥你都会什么？”赫尔墨斯咽不下气，反唇相讥。
    “我会什么？”孙悟空仰天大笑，“俺乃齐天大圣美猴王，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真是稀罕！竟有人问俺会什么？”
    “那你能吸收妖怪的能力吗？”赫尔墨斯认真提问。
    孙悟空一句话被噎住，“砰”的一声变成个木头桩子，蹲在旁边生闷气。
    “哇塞！”赫尔墨斯的注意力转移到孙悟空的变身之法上，惊讶地连声赞叹。
    孙悟空听得心情逐渐转晴，一连串变了十几个不同模样，最终变回本身，翘着尾巴得意洋洋问道：“还是我厉害吧。”
    赫尔墨斯小鸡啄米般点头：“厉害厉害！我也想学！”
    孙悟空端起一副长者架子，拿着树根在赫尔墨斯头上轻敲三下，“如果你能悟出这是什么意思，为师便收你为徒。”
    赫尔墨斯不假思索地回答：“意思是此刻，咱们三个人，三个梨，三个烤鸽子。”
    孙悟空想来这边也没有半夜三更的说法，觉得赫尔墨斯说得不错，“那好，我便收你为二弟子吧……”
    “好啦！”美杜莎看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许久，终于开口打断，“你说要怎么练习？”
    孙悟空一听来了精神，像是早就做好充足准备，“俺老孙当年学艺时候，最重要的心得，便是举一反三！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大哥这话很有道理，但说了又等于没说。”赫尔墨斯毫不留情地戳穿。
    “什么叫没说呀？”孙悟空呲牙反驳，“美杜莎带着泰希斯之珠也能驭蛇而不妖化，自如控制体内的能力，这说明你已经有一些操纵之法了，对吧？”
    美杜莎被点名回答问题，说道：“好像确实……带上泰希斯之珠后，脑中令人发狂的蛇语消失了，但还能随心所欲地驾驭小蛇，就像走路一样自然。”
    “对了！你就顺着这个感觉想，对着这花试试那树妖的能力。”孙悟空循循善诱，一把抓过赫尔墨斯手中唯一的蔫吧花，交给美杜莎。
    美杜莎听他的话，屏气凝神，对着雏菊全力调动体内流动的力量。
    然后她发上化出一条小蛇，大口把花吞掉，一溜烟钻进草丛中消无踪迹。
    “挺好的，起码你能变出蛇了。”孙悟空安慰道，“万事开头难，慢慢来。”
    他拿过没了花头的空花杆，叼在嘴里，双手抱头躺在草坪上凝视碧蓝天空说道，“咱们还是得去找命运女神。”
    “啊……”赫尔墨斯一声哀叹，“又要去拉尔山吗？再碰到树怪怎么办？”
    孙悟空偷偷观察他的表情，似乎一觉睡醒，赫尔墨斯把悲伤都留在了昨天，一点看不出|来对方心中汹涌。
    美杜莎想起孙悟空昨天的判断，“也不知道昨天是谁，信誓旦旦说没有妖怪？”
    “那是俺还不熟悉你们这地界。”孙悟空悻悻回答，“俺老孙能在千里外，辨别出化成人形的妖怪，但你们这里的妖怪倒是直白，既不化形，还用人身修炼，满是活人的气息。”
    他已经长了教训，又摸清树怪身法，于是继续劝道，“往后绝不会再出错了，加上昨天妖怪损了半条命，定不敢再停留拉尔山，今日上去是最安全的。”
    赫尔墨斯恐惧减轻，三人收拾好行装，重新走进拉尔山。
    有了昨日经验，不多时便将山重新走遍。与昨日的情景一样，满山除了满眼的绿，看不见半点生灵踪迹，更别提找门了。
    不消半日，赫尔墨斯又打起退堂鼓，怎么也不想再走了。孙悟空只得先行一步背着他，攀上陡峭岩壁找到块柔软草地，让对方坐下歇息。
    看把小祖宗伺候好了，正要去接美杜莎，却发现对方已经跟着二人脚步爬了上来。
    但美杜莎刚踏到草地之上，便突然对着空气愣住了。
    “你怎么了？傻了？”孙悟空见对方突然僵硬的身体，把手放到呆若木鸡的美杜莎前晃了晃，“是爬山太累了？”
    美杜莎不为所动，眼睛盯着一块空气伸手问道，“你们难道没看见吗？”
    二人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空中并无一物。
    “是门……我看见了一扇门。”美杜莎神色认真，半点不像玩笑话。
    孙悟空闻言摇身一变成了个极为俊秀，眼含万千星辰的盗版阿波罗，内心遗憾，“失策，变晚了。”
    “这是一扇很普通的木门，有些老旧，还……有点眼熟。”美杜莎自言自语般描述起眼前景象，她凝视许久，记忆像潮水一样奔涌而来。
    冥冥之中，她如有神灵指引，这是命运女神专为她所设之门。
    美杜莎逐渐听不清孙悟空与赫尔墨斯的喋喋不休，她仿佛置身空旷无边的天空之境，冥冥之中有力量推着她向门走去。
    孙悟空和赫尔墨斯眼睁睁看美杜莎，真的在虚空如打开一扇门般踏进去，整个人消失不见。
    山林中只剩下沉默的二人，望着空气发呆。
    等了半晌，赫尔墨斯率先发问道：“大哥，嫂子不会一去不回了吧？”
    “别胡说。”孙悟空立即摆手。
    赫尔墨斯也不知道他是回答“一去不回”，还是回答“嫂子”。
    而后又陷入沉默，两个男人才发现，彼此独处的时光是这么尴尬。
    二人站着大眼瞪小眼，直到孙悟空终于无法忍受这愚蠢行为，便躺回草地上，开始和赫尔墨斯闲扯。
    “小墨啊……那个，你是不是消息灵通得很？那宙斯到底是个什么神仙？”孙悟空随口找话。
    赫尔墨斯回他：“神王宙斯是众神之神，宇宙的统治者。不过最贴切的是……管不住下半身的种马人渣。”
    孙悟空第一次见赫尔墨斯展露咬牙切齿的恨，追问，“那怎么没人想推翻他？”
    “因为宙斯背负的诅咒，是‘他将会被自己的孩子取代，并永远失去神权。’，然而那个完成诅咒的孩子却没有出生。”赫尔墨斯回答。
    “你们怎么知道谁完成诅咒，又怎么知道，一定会按照诅咒应验呢？”孙悟空不解，内心更不解的是“宙斯都知道自己要被孩子取代，竟然还和上千个情人生崽，心还真大！”
    “诅咒是神契，一定会应验，就像宙斯作为三代神王，正是完成了一代神王的诅咒，才推翻了自己的父亲——二代神王克罗诺斯。”
    “完了，这厮那厮又来了。”孙悟空心呼折磨，茫然开口，“慢点慢点……你们这边有王母和玉帝吗？有如来吗？谁比谁官儿大？”
    赫尔墨斯听他说话也是如闻天书，二人驴唇不对马嘴，赫尔墨斯只好从头给他讲。
    这一讲，从原初混沌之神诞世，到地母盖亚与一代父神乌拉诺斯恩怨，又讲到十二泰坦神，魔祖，二代父神和宙斯……
    孙悟空听得瞌睡连天，拿两根树枝支着眼皮，囫囵吞枣，才大概清楚这边的历史。
    “然后宙斯让人轮锤砸开自己的脑袋，这才诞生出了，智慧与力量结合的‘最强神女’雅典娜，但是……”
    “停停停！俺老孙听得头都大了！”孙悟空再也忍不住，“哎！烦死了！所以是谁的官儿最大？”
    赫尔墨斯没想到，自己讲了半天，对方又兜转回最原始的问题，“非要说的话……目前最大的仍然是地母盖亚，其次就是神王宙斯了。”
    “这不就明白了！想推翻宙斯的话，拉上盖亚，再找个宙斯的孩子，轻松解决！”孙悟空得出结论，“老子生了小的，小的长大再推翻了老子，这事儿我来那边常见。”
    不等赫尔墨斯问出“你到底明白什么了”，孙悟空恍然大悟，一下鲤鱼打挺，跳起三尺高，“你不就是宙斯的孩子吗！”
    赫尔墨斯被他的天马行空震撼，“我的能力肯定不……”
    他话还没说完，空气突然扭曲起来，随后虚空中撕开一道裂口，美杜莎从中走出。
    孙悟空赶忙凑过去看，还没瞧见那裂口，就被美杜莎弹下脑门：“不是为你开的命运之门，瞎凑什么热闹。”
    “俺看看还不行！真小气，不过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孙悟空急切地关心，“刚刚你进门之前跟入魔一样，不管不顾呆傻样，害得俺们在外面担心。”
    美杜莎不好意思地笑笑，“看到门的时候，感觉像被某种无形力量召唤了般，鬼使神差就跟进去了。”
    “你……”孙悟空还不等再问，就被赫尔墨斯打断。
    “里边是什么样啊？快给我们讲讲！你进去之后都干嘛了？聊什么了？命运女神呢？她们……呜……”
    孙悟空一个嘴禁咒，将赫尔墨斯如鞭炮般停不下来的问题，都堵回嘴里。
    他掏出垫子让美杜莎坐下，看她面无异色才问道，“没出什么事吧？不着急慢慢说。”
    三人在草地上围坐一起，美杜莎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讲道：“我一进门，首先看到的是一条幽深的走廊，两侧陈布许多石像，有一个回荡的声音引导我方向，顺着走去，便在走廊深处看见了命运三女神。”
    “一个是年迈的长者，一个是绰约的长姐，还有一个羞涩的小妹。她们三个人合力运转命运的纺车，一个引线，一个转轮，一个裁剪。”
    “不等我走近长姐便先开口，她似乎知道我来的目的，于是对我说了这些话——”
    “胸膛中的荣光，怜悯远方的牛崽，献祭啊！迎接暴烈的死亡。”
    孙悟空和赫尔墨斯聚精会神，生怕错过半分信息，二人听这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等美杜莎讲后文。
    然而美杜莎却停下来，故弄玄虚般不语，只是回望着他俩。
    赫尔墨斯迫不及待道：“嗯，‘胸膛，荣光……牛崽，献祭，死亡’，这都说的什么啊，然后呢？”
    山中薄雾如纱，清风吹过，几人无语凝噎。
    一股不祥的预感穿过孙悟空的心头，他不可置信地猜道：“别是就说了这一句，后面没了吧……”
    第11章 纺线之三
    “要不你再回去问问？”孙悟空抓耳挠腮，不抱希望地开口。
    “行啊。”美杜莎轻松应下，面带微笑，“我再叫命运三女神出|来，一块儿打个麻将，你看怎么样？”
    孙悟空听出她话中带刺，放弃了在命运女神身上做文章，只得将注意力重新转回这句不明所谓的预言上。
    “那……命运女神有跟你讲，这话针对的是什么事吗？”他小心翼翼地发问，可不想再被她阴阳怪气。
    美杜莎这次正视了他的问题，回想着记忆中声音，还原道，“来者之命运，所求之未来，尽在纺线之中……”
    她停下复述，答孙悟空道：“我们所求之未来，指的便是推翻宙斯和主神吧。”
    孙悟空这才理解，满意地点头：“也好也好……好歹拿到了对付宙斯的办法！”
    他余光看见赫尔墨斯在嘟囔什么，但声音微弱不及蚊声，转头对他嫌弃道：“你又不是哑巴，说点意见呀！”
    “啊？”赫尔墨斯被点名攻击，自认倒霉，把心中的零散思路拼凑了一下，对二人梳理方向道：“你们看，这个‘牛崽’和‘献祭’，在我印象里，唯一使用‘牛崽’为祭品的祭礼，似乎只有……奥林匹斯神山会议。”
    美杜莎如被点醒一般，恍然大悟道：“对！你倒提醒我了，我在神庙帮助操办祭礼时，畜牧神还因此事来闹过一趟。”
    她激动拍着赫尔墨斯肩膀，兴奋确认道，“在那次之后，确实只有神山会议，才可以用‘牛崽’祭祀。”
    “奥林匹斯神山会议是什么？”孙悟空疑惑不解。
    “是由宙斯主持，每月一次的众神集|会，主要和各旁系神联络感情，处理三界事宜之类的。”美杜莎答道。
    “原来如此，那……我们上去看看如何？”孙悟空想起自己在天庭时候，大小参加过许多会议，对此也颇有心得。
    “这怕是不行。”赫尔墨斯回答，“大哥，你有所不知，神山入口处有大地的守护。若没有神脉的人硬闯，便会被拖入无底深渊不得翻身。”
    “那守护的识别很准吗？俺七十二变如何？”孙悟空偏偏不信邪，如今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还真不行。”美杜莎知道他脾性，细心解释道，“大地的守护是由地母盖亚设下的神契，神契是宇宙万物的最高法则，无人能抗衡。”
    她伸手点上孙悟空额头，免得他再胡思乱想，“就像宙斯的诅咒，也是二代父神降下的‘神契’，所以一定会被完成。”
    然而孙悟空还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美杜莎赶紧提出另一个解决办法，她转身对赫尔墨斯确认道：“我没记错的话，三天后便是神山会议吧？”
    赫尔墨斯掰着手指头算算，“吧唧”一拍脑门：“对呀！这几日忙活得我都忘了！”
    孙悟空当即顺势安排道：“正好，那你就去调查这个‘牛崽’吧，记得一定搞清楚，别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赫尔墨斯见被轻视，立马想要证明自己，迅速接下任务道：“放心，交给我一定能打听清楚！”
    “我跟你们也待了好几日，估计神山还有许多差事要做，正好该回去了！”他说做就做，脚下飞鞋翅翼已出，活动起身子蓄势待发。
    美杜莎见他摩拳擦掌，兴致高涨，看天色尚早便同赫尔墨斯讲道：“我们两个先送你下山，然后你前往众神会议，我和悟空去打听何为‘胸膛中的荣光’。”
    孙悟空耳朵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她唤我悟空哩。
    以前听光头天天唠叨，也没觉得好听。今日却……
    美杜莎和赫尔墨斯走在前面，没注意到后方孙悟空的独角戏。孙悟空抬手压住胸膛，把正要乱跳的心脏摁下，大步跟了上去。
    三人沿着原路下山，已是轻车熟路，不多时便出了拉尔山域，重回草地溪旁。
    “那我就走啦。”赫尔墨斯整理好包中水果干粮，扣上盖子往肩头一甩，朝美杜莎和孙悟空明媚挥手。
    “脚底抹油，走得这么着急。”孙悟空戏谑道，“还当谁虐待你了！”
    “嘿嘿……”赫尔墨斯讨好般咧嘴笑，挠头羞愧道，“我之前把你俩的差事办砸了，得回去挽救一下口碑……”
    “那我走啦！等我调查清楚就回来找你们。”赫尔墨斯告别道，又突然想起什么，从包中翻找起来，“哦对！这个给你们。”
    他掏出一块如护心镜般物件，小巧玲珑，一侧如注水银，锃光瓦亮。
    “这是‘音容镜’，需要联系我的时候，擦一擦这个表面，就能找到我了。”他解释道。
    美杜莎接过东西小心收好，也从衣摆中拿出什么，递给赫尔墨斯：“这个你带着。”
    赫尔墨斯奇怪，不知有什么需要他带的。
    只见美杜莎掏出一个小布囊，墨蓝色缝线歪歪扭扭，被重新清洗干净，散发着花瓣的清香。
    “你的钱都在里面，下次不要再随便给人了。”美杜莎柔声笑着，直接把钱袋塞进对方衣兜，不等赫尔墨斯反应，抢先送别道：“好啦，趁天亮你赶紧走吧，如果搞不清就算了，不用勉强。”
    赫尔墨斯抽抽鼻子，没有说话，转身朝神山方向，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二人目送着瘦弱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孙悟空感叹道：“孩大不中留啊！咱们也走吧。”
    他们沿着溪水漫步，孙悟空看出对方心不在焉，说道：“我们要去哪里，调查‘胸膛的荣光’呢？”
    “我也不清楚。”美杜莎说着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对方因为和赫尔墨斯分别而难过，但孙悟空心里，却不知怎么很是畅快。
    叽叽喳喳，喋喋不休的小毛孩子总算离开，终于还他和美杜莎二人个清净。
    孙悟空随便扯些别的话题，试图分散美杜莎的注意力，然而对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只是敷衍应和，没有兴致。
    于是孙悟空忍不住使坏，对着她耳朵吹气。
    美杜莎登时一个激灵，美目怒瞪过来，斥责道：“你干嘛？”
    “你耳边有个忧愁虫，我帮你吹跑了。”孙悟空信口胡诌，“这虫子可吓人了，被叮到一口，人就会被悲伤打倒，都看不见身旁有人。”
    美杜莎总算是被他逗笑了，心头阴霾散去，对孙悟空朗声道：“走吧正事要紧，与其乱猜乱逛，不如咱们去找|人问问。”
    “拉尔山的前方，绕过去的话……如果我没记错，应该就是高加索城了！”美杜莎猜测道。
    “妙哉！正好俺老孙饿得紧，不知高加索城有什么好吃的？”孙悟空立马赞同。
    “听说有……”美杜莎正要回他，却突然被对方一声怪叫打断。
    “哎呦！”孙悟空夸张地摸着肚子，“不行，我太饿了，我一步也走不动了。要不你去帮我买点吃的吧！”
    美杜莎虽是疑惑，但看他皱起的脸，安慰道：“那你还盘在我身上，我穿上飞鞋，你歇一下就到了。”
    孙悟空并没答应，眼睛滴溜溜地转，似乎没找到可以反驳的地方，便跟着美杜莎又往前走了两步。
    “哎呦——”他再次怪叫。
    “怎么啦？”美杜莎神色紧张起来，担心地看他。
    孙悟空见状神情尴尬，“没事没事，你在这儿歇着，俺老孙去上个厕所！”
    他没头没尾扔下一句，转身跑进树林深处。美杜莎原地坐在草甸上，和小溪中的游鱼聊聊天，看河岸绽放的野花，等他回来。
    孙悟空大步快跑，转头看去，确认美杜莎已看不见自己后才停下脚步。
    他一改刚刚骗人时的慌张神色，从容不迫地掏出金箍棒，对着树林深处冷声道：“出|来吧，这一路跟踪还真辛苦你了。”
    只有树叶沙沙作响。
    “从海王宫开始，跟到现在也快七日了吧，不设伏不偷袭，就这么跟着，所为何事？”孙悟空见缩头乌龟不出洞，也不着急，把身子撑在金箍棒上开始对着空气聊天。
    孙悟空的脸在树叶阴影下晦暗不明，“引导我拿泰希斯之珠，遇见赫尔墨斯来到拉尔山，这些都是你算计好的吗？”
    “与其一路鬼鬼祟祟，心惊胆战，不如直接出|来跟俺老孙聊聊，说不定还能谈出个结果。”
    猎猎山风吹过，半晌，树后走出一名女子。
    忒提丝身穿粗布衣，脸上画着伪装用的彩泥，青黄不均匀地抹在她娇美脸庞，十分滑稽。
    孙悟空看她满面愁容，憋得像快哭出|来一样，内心腹诽，“做坏事的倒像被人欺负，荒唐。”
    “你姓甚名谁？”孙悟空没好气地问道。
    “我叫忒提丝……我姐姐就是海后特里忒，我跟着你，是因为有事想求……”她声音微弱，轻声细语，整个人软玉娇香，当真我见犹怜。
    可惜孙悟空不吃这套，温情蜜意的女妖精我可见得多了！他语气毫无波动，继续审问道：“忒提丝？说吧，何事相求。”
    忒提丝没想到对方绝情如石头，见她可怜如刀枪不入，她的手紧紧攥着，纤细修长的手指都没了血色。
    犹豫许久，她无力地开口道：“你们找命运三女神，得到了能完成宙斯诅咒的预言，对吗？”
    孙悟空皱起眉头，宙斯？他是为了宙斯来的？
    这忒提丝方才说是海后的妹妹，那她姐夫，就是刚才起义宙斯的波塞冬，还被发配人间流放……这人作为海王亲属，怎么还胳膊肘向外拐？
    “你是来祝我们成功，还是阻挡我们前行？”孙悟空内心已猜到是后者，还是给了对方回答的余地。
    忒提丝闻言一脸惊恐看着孙悟空，一双大眼雾气氤氲：“你们真的要……”
    她只说了半句话，眼泪便扑簌扑簌，大颗滚落下来。
    孙悟空见她娇软似水，竟不知怎的，不仅没激起同情保护欲|望，反而泛起一阵恶心。
    他脑中却想起美杜莎，那张总是倔强的面庞，说起来，他还没见美杜莎哭过……哎呀想得远了……收心，先解决眼前这个麻烦。
    “烦死了，别哭了！”孙悟空眯起眼睛，跳到树上躺靠着休息，“想哭也行，俺老孙睡一觉，你哭干净再说话。”
    忒提丝见状，连忙大口喘息起来，试图平复自己情绪，几下便把眼泪憋了回去。
    良久，她的抽噎变回平缓的呼吸，缓缓开口对孙悟空说道。
    “我的父亲，是有着预言之力的上代海神涅柔斯，他给我指明了两则寓言——第一是我的命运，注定充满痛苦和悲伤；第二是宙斯的诅咒，将会被不存在的人完成。”
    忒提丝心如刀绞，花容哀痛：“那日我在海宫一见你，就知道，会完成宙斯诅咒，‘不存在的人’就是指你。”
    孙悟空摇头，并不答允：“别说这虚头巴脑的东西，你们自己的因果诅咒，可跟俺没半分关系。”
    忒提丝字字泣血：“我已欣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但我希望，神王宙斯可以光辉永存……”
    她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交叉于胸前，虔诚又卑微地祈求孙悟空：“既然你是误入此地，那求求你，不要于此多管闲事，好吗？”
    孙悟空的眼神丝毫没有落在对方的身上，倒是看见树上爬着的大蚂蚁，起了兴趣。
    忒提丝就这样跪在地上，看眼前金猴儿玩蚂蚁，一时求也不是，起也不是。
    孙悟空让那蚂蚁从左手爬到右手，右手爬回左手，等玩儿够了终于放回树上，转头问忒提丝道：“你又为何至此？”
    忒提丝的眸中瞬间无尽温柔，如含星河：“因为我爱他！我爱神王，我的宙斯，我愿意用我一生的痛苦来……”
    “我呸！”孙悟空破口大骂，打断对方自我沉浸地告白，“你爱那个荒淫种马，关俺老孙屁事？正所谓天道好轮回，他自己的孽果自己去偿！”
    忒提丝被震怒的孙悟空吓到，见他油盐不进，又换回苦口婆心地晓之以情：“你难道没有爱过一个人吗？爱上一个人，是愿意为对方承担一切的！无论罪……”
    孙悟空半句也听不下去了，踩着她的话语，转身向林外走去。
    “爱会原谅一切！不是吗……”忒提丝绝望地呼喊。
    孙悟空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不屑讥讽道：“什么情啊爱呀的，不知害臊。”
    他的目光投向来处，语气不自觉柔软了三分，“原不原谅可不由你说了算，若是她开口，俺老孙倒愿意听听。”
    “可惜。”孙悟空语气陡转，冷峻回头，“我们现在只想摘了宙斯的脑袋，当球踢。”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脑害人，达咩不可取。
    撒花感谢~
    第12章 赛会之一
    孙悟空从密林走出去，太阳斜照，晃得有些刺眼。他远远望见端坐河边的美杜莎，小溪潺潺，道道涟漪，河面波光粼粼。
    美杜莎一动不动专注着什么，金色光芒朦胧罩在她身上，像一幅静止的画。直到孙悟空走得很近了，美杜莎才轻声提醒他，“嘘，你看。”
    翠绿的嫩芽正在破土而出，幼小的叶片还沾着土壤，柔弱又坚强。
    美杜莎手腕一翻，眨眼间，幼苗快速生长，舒展成一株圣洁无暇的水仙。
    “我好像知道怎么控制它了！”美杜莎满脸兴奋地抬头看向孙悟空，有意压低声音说话，仿佛怕扰了水仙安宁。
    孙悟空也跟着轻声应和道，“好徒儿，俺老孙才走了一会儿，你就原地顿悟了！”
    美杜莎神采飞扬，也不去驳他，附和道：“怎么说来着？师父领进门……看来你领人的本事很大嘛！”
    “什么啊，俺可是第一次领姑娘。”孙悟空听她后半句意味不明，似有猜测自己男女关系混乱，连忙澄清道，“之前是有个玉华|国王子，不会法术的便宜徒弟，俺随手一教罢了！”
    美杜莎听见心情似乎更佳，正要和孙悟空继续聊下去，却看见二人言语间，水仙花由绽放迅速衰败，变成了枯萎蜷缩的死黑。
    僵硬的神色在美杜莎脸上一晃而过，她无奈打趣道，“看来，师父您得多领我几趟了……”
    “无妨无妨，你可别向我看齐。”孙悟空把水仙花吹碎在空气中，语气轻松扶起美杜莎，“我可是千年难求的天赋异禀，跟我比修为的能活活被气死。”
    美杜莎被他不要脸的坦诚打动，心思已转到追问孙悟空的“丰功伟绩”上，孙悟空却吊着她的好奇，面向远处说道：“快走吧，去前面的城寻些吃的，你师父要饿死了！”
    “好啦这就出发，你上来吧。”美杜莎答得顺畅，把神鞋的羽翼展开，示意孙悟空可以化形了。
    孙悟空旋即转身，心里回味着早饭的烤物，摇身变成为只鸽子。他扑棱几下翅膀，飞上美杜莎的肩头站好，一双豆大的火红鸽子眼，对着美杜莎小巧的耳廓说道：“好马，嘚儿——驾！”
    美杜莎抬手拍他鸽子头，嗔道，“没心没肺的东西，敢使唤我做苦力。”
    孙悟空躲无可躲，连叫两声女侠饶命。
    耳旁尽是风声和女子清淡的体香。
    “俺老孙有个问题，你们说的那个‘神契’，就是这里最大的规矩，对吗？”孙悟空的头倚靠在美杜莎柔软的耳垂旁，懒洋洋地问道。
    “最大的规矩？还从没听人这么问过……”美杜莎思索片刻，“非要说的话，最大的规矩应该是‘生育法则’，算是‘神契’中的‘神契’。”
    “生育法则？就是指生孩子吗？”孙悟空不解追问。
    美杜莎点头赞同，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多需要解释的，“你是想问这个吗？”
    “虽然不是，但好像也回答了我的问题。”孙悟空答得似是而非，“我是想问，为什么宙斯和他媳妇赫拉，结了婚约，应该是受你们‘神契’束缚，却还能到处祸害姑娘。”
    美杜莎像是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一般，不假思索地答道：“正是因为生育法则是第一法则，宙斯生的近千个孩子倒成了功臣，所以赫拉就把怒火转移到了……”
    “真有意思，你们这地方不修功德，不讲名号，天地间所有人就盯着生孩子。”孙悟空抢过话来，不吐不快，“你们的统治神不如换个思路，造出一颗结满子宫的大树来。”
    美杜莎的脑中真就浮现出一颗挂满子宫的树，树下打着“为了生育法则”旗号的主神们，排队轮番去和树干交欢，树上的子宫便受孕，结育出下一代。
    她突然凭这幅胡想景象，生出前所未有的自由，“等哪天我遇到造物主，就得逼对方造出这么棵树。”
    二人半真半假地闲扯着，前方城镇已经跃进视线，听美杜莎不再说话，孙悟空便半闭眼睛假寐一番，直到自己毛绒绒的胸脯被戳了又戳，才睁眼见美杜莎已经停在城门远处。
    “怎么样？看来我这匹马还算合格。”美杜莎戏谑问道，抬手将他被风吹乱的羽毛理顺。
    “跟我当年在天庭当差可以相较。”孙悟空胡乱回着，从美杜莎的肩头跳下，落地时又应声变回原来模样。
    虽是城外远处，面前却已经是络绎不绝，车马不断。一片宽阔稀疏的草地也被踩出了条条道路。
    与科林斯的四方规整城池不同，高加索城幅员辽阔，城池开放，星罗棋布。庞大石殿雄浑有力，大理石柱熠熠生辉，一片气势恢宏。科林斯与这庞大的城邦帝国相比，怕是连繁华也称不上。
    孙悟空抬脚便要加入进城的人流，美杜莎一把拉住他，委婉提醒道，“你要这副模样见人吗？”
    孙悟空却摆摆手，“我看你们这的人也挺见多识广，什么神仙妖怪不少见，不差我一个金毛猴子。”
    美杜莎听出他不想再化形意思，环顾四周，见现在路过的旁人也没有异样注视，只管各自奔忙。再加上早就听闻，高加索城邦是最为包容和智慧的城市，便没再加阻拦。
    二人就这么大大方方，直接走进高加索城。
    进门就是热闹喧天，百花盛开的热闹景象。摊贩、商铺、餐馆、旅店……琳琅满目，各式功能的门面犬牙交错，繁华连片。孙悟空一眼望去，能有几十亩地远望不到头。城邦里也没有规整的路，大家便顺着踩得多的地方走，此时似乎在举办什么盛会，人群攒动，还常有穿着统一颜色背心的成队男子跑动。
    孙悟空最爱热闹，拉着美杜莎哪里人最多往哪儿挤，顺着美食摊位买了个遍，几十家过去已经撑得肚皮溜圆。
    “好新鲜！俺老孙喜欢这里。”孙悟空和美杜莎大加赞叹起来，“你吃饱了吗？我看前方还有……”
    “饱了！”美杜莎赶紧打断，“你买到第三家干酪熏鸡时候，我就已经撑了！”
    孙悟空放心，转头目光又被旁边席地而坐，手拿水晶球带兜帽的老者吸引。
    “您这铺子是卖什么？”他好奇问道，打量一圈也没见能卖的商品。
    “迷茫的年轻人啊！我卖的是智慧与未……”那老者声音沙哑，语气神秘，一抬眼却被孙悟空猴脸吓了个激灵。
    兜帽落下，原来竟是个贴假胡子的稚嫩小孩。
    “狄克又在骗人了！”路过的年轻人见状嘲笑起来，凑过来好心与美杜莎孙悟空说道，“你们可千万别被他骗钱，他是个半吊子，若是要问，就去那边找后知后觉之神吧！”
    他说着指向一旁的长龙，形形色|色排队的人手拿各样东西，“喏！这队伍排的就是。”
    “后知后觉之神？是谁？”孙悟空可没性子排队，先打探起这是何方人物。
    “厄庇墨透斯呀，你没听说过？”对方难以置信地解释道，“从泰坦神撑开天地，后知后觉之神厄庇墨透斯，和他哥哥先知先觉之神普罗米修斯，便创造出了这天地间的万物，包括人类。”
    美杜莎拉孙悟空的衣袖，言辞间是拒绝之意，“咱们还去吗？这队……”
    “去去去！当然要去，没关系咱不排队，俺就去前面见识一下这个神。”孙悟空精神抖擞，满脸期待，等待美杜莎的回答。
    对方话已至此，美杜莎只得应下，和他从旁边掠过长龙，一头扎进围在厄庇墨透斯桌旁的人堆里。
    孙悟空靠自己猴脸吓人，左推右搡就挤到第一排，还不忘给美杜莎也让出了绝佳观赏位。
    场中是个身形高大，面目呆滞，甚至有些迟钝的男子，正依次解答着排队人的问题。
    “不会是他吧，看着像个傻的……”孙悟空满面失望，小声对美杜莎抱怨。
    “话可别说太早，等下你就要后悔的。”美杜莎胸有成竹。
    孙悟空不理她，继续看热闹，这时一个小孩举着枚造型奇特的树叶，来到厄庇墨透斯桌前。
    “叔叔帮我看看，这是哪里来的呀！”稚嫩的声音满是期待。
    孙悟空心想，“废话，树上来的呗。”。只见男人木讷的眼神扫过，缓慢开口道：“马特诺森圣树，一万八千年，果蕴神力，叶能愈体。”
    “怎么样？”美杜莎饶有兴致地问。
    孙悟空内心不服，“这算什么本事，他背了本百科全书呗。”
    他这一句声音不小，引来旁人侧目，厄庇墨透斯也似听见了非议，轻淡扫视过来。
    “石头。”厄庇墨透斯对着孙悟空说道，又看向旁边的美杜莎。
    美杜莎悄悄向孙悟空身后藏了半步，眼底微不可见地波动。
    “嘿！他还是有点东西！”孙悟空乐道，“这人不全是马后炮，他能看到过去吗？”
    “嗯……后知后觉之神能看见一切生灵的起源，以及变化脉络。”她和孙悟空解释，目光避开厄庇墨透斯。
    方才一刹那，自己有种被看穿的羞愧感。
    自从遇到孙悟空，她对“我是普通人”的伪装，已熟悉到当作平常，差点要把自己哄骗过去，重新生出人类的归属感。
    然而实际上，她还是那个人人喊打，丧尽天良的怪物，甚至还比之前变本加厉。
    深切的恐惧感在她体内滋长。
    “让一让——快让开——”人群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高呼，“这儿出人命了！”
    大家听闻迅速散开一条通道，见几名壮汉，七手八脚抬着个正在抽搐、口吐白沫的健壮男子往前送。
    后面跑得慢些的应该是男子的母亲，哭天抢地哀嚎着，人未至声先到。
    “后知后觉之神，您快看看！倒了，正训练呢，这个这个……”壮汉急得语无伦次，把一株野草拍在厄庇墨透斯桌前。
    旁边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孙悟空结合着听，才把前因后果理了个干净。原来这倒地的是名跳高好手，为了参加什么赛，没日没夜刻苦训练，成绩却不理想，于是信了野路子偏方，吃完把自己给毒倒了。
    孙悟空注意到，几个男人都戴着明显的同色臂环，似乎是某种团队的标志。
    “他们说的是什么赛？”孙悟空问向身旁。
    “你说奥林匹亚运动会吗？是全希腊最具盛名的赛事，大家会在这里进行体育竞技。”美杜莎回答，又自语般道，“原来今年又到赛年了呀……”
    “年纪轻轻的，真是可惜！”
    “这下他没法参赛了……”
    “还参赛呢，命保住就不错了！”
    人群中热议声渐起，那母亲终于跑到跟前，扑通一声就跪在厄庇墨透斯身前，悲痛欲绝地哀求：“您一定救救他……救救我的儿子……”
    “硫鼠草。”厄庇墨透斯站起身，去扶那瘫软成泥，泪如雨下的母亲，“这是硫鼠草，会急剧加速血液流动，但如果运动过量就会……”
    “用什么办法解毒呢！要我的命去也好啊！”母亲焦急打断厄庇墨透斯的讲解，直截了当急切询问救人方法。
    “豆芽。”厄庇墨透斯言简意赅。
    “这……谁家发了豆芽吗？”那名母亲捶胸顿足，似是后悔今日没有发豆芽，她面色急切，高喊向人群求助。
    大家左右看看，面面相觑，表情写满“我也没有”，只有一人掏出个小布袋，看着颗颗圆滚的黄豆无计可施。
    厄庇墨透斯再瞧地上抽搐男子，眼珠已开始不自然地上翻，提醒道：“他马上要不行了。”
    母亲闻言，撞散人群猛冲出去，鼻涕眼泪挂在脸上，疾跑高呼着：“谁家发了豆芽吗！谁家有豆芽……”
    美杜莎灵巧地在人群缝隙中左右穿梭，来到拿黄豆的人身旁讨了一把过来，她手指一曲再一张，水润透亮的豆芽便尽数生出|来。
    “你看这个行吗！”她赶忙跑进中心空地，到厄庇墨透斯身旁将手掌展开，“豆芽！很新鲜的豆芽！”
    厄庇墨透斯分毫不误，接过豆芽利落挤出汁水，滴进男子的嘴中。这豆芽汁效果立竿见影，如有奇效，男子的抽搐频率一下减缓，眼睛也逐渐回神。
    围观人群见状立马夸赞起来：“太好了，救回来了，不愧是厄庇墨透斯！”
    “也还好这姑娘带了豆芽！”
    “大娘！大娘——快回来！你儿子好啦！”
    ……
    美杜莎看人已经救回来，正要溜走，却从背后一下被人扑住。原来那母亲闻讯，爆发神速跑回，对着“豆芽恩人”美杜莎就要跪地磕头。
    “您快起来，别……”美杜莎赶紧蹲下去架住对方，又把身子倾得比对方还低，连忙劝阻。
    “姑娘！你救了我儿子的性命，我此生做牛做马报答姑娘！一定铭记终生……”母亲的情绪还没有平复，甩着鼻涕眼泪对美杜莎感激涕零。
    “万万不必！我只是碰巧带着而已……您快去看看儿子情况吧！”美杜莎礼貌回应，一边推脱一边向后踱步，想努力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围观的人群见此情景，接连发出赞叹：“你看这姑娘，真是人漂亮，心地还善良，谁遇到都是几辈子的福分！”
    “是啊，姑娘吃饭了吗，不如去我家吃个饭，我儿子还单身……”
    “对呀，我儿子也单身了，要不你来……”
    ……
    人群中围观的母亲们，原还在为别人揪心，一看安然无事后，大家讨论的方向便直线朝着中年妇女最爱的话题滑去——替人说媒。
    美杜莎一下招架不住，怎知她身前那位母亲，也似受到启发般，顺畅挽住美杜莎的手腕谄媚道，“我才应该请恩人吃饭，姑娘千万不要推脱，你别看我儿子现在中毒，他平常训练时候可是雄姿飒爽，满城的小姑娘追着跑……”
    孙悟空跻身上前，打算终结这些三姑六婆的议论。美杜莎看见他动作，也尝试迈开脚步过去，然而才出两步，又被人拦下。
    “这见面便是救命的缘分，可是八世难修的好姻缘，命中注定，天造地设！”那位母亲也不知道读过什么解缘书，竟说得头头是道。
    美杜莎被架得下不来台，内心腹诽，“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现在全然不管你躺在地上的可怜儿子了。”
    “姑娘别走！哎呀，好歹留个名字嘛！”母亲见小美人铁了心要走，在众人眼前折了面子，脸色有些挂不住。
    美杜莎更加为难，已经婉拒这母亲的许多请求，此时连名字再不答，未免过于失礼了。
    她感受着四周灼热的关注，心脏在胸膛中狂跳，在众目睽睽中心虚答道：“我叫……阿美莎。”
    孙悟空迈进场中的脚步顿住了，“阿美莎？”
    不待她细想对方化名此举，美杜莎已经将他拉出人群，一张雷公嘴、孤拐面的金猴乍然出现在人群中，瞬间吸引走所有媒婆的注意。
    美杜莎自然地挽起孙悟空的胳膊，在四周一片哗然声中狡黠道：“您要是实在坚持，那我和朋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感谢~
    第13章 赛会之二
    孙悟空感受着美杜莎炙热体温，金睛眨了又眨，夸张喊道：“俺老孙现在饿得能吃下三头牛，你们谁要请吃饭？举手看看。”
    人群雅雀无声，不少才抛橄榄枝的母亲，见这凶神恶煞的猴脸，当即从后方溜走。
    孙悟空再接再厉，痞气十足：“还有谁要相亲的？也举手，她日日纠缠于我，不追求到我誓不罢休，俺都烦死……哎呦！”
    他胳膊被人死力一拧，美杜莎用指甲掐他皮，还猴毛揪掉一撮。
    孙悟空疼得暗骂，“心狠手辣，蛇蝎心肠！”，再转眼看那罪魁祸首，蛇蝎美人一双碧眼正瞪着他，怒火中烧。
    他看得心乱，开口又变副讨好模样，低声哄道：“做戏呢，都是为了帮你！”
    美杜莎横他一眼，转头看回男子母亲时，重新挂上微笑，“您看，我这还有朋友，实在不方便……呀，您儿子好像叫您呢。”
    她给对方一个台阶，母亲道谢几句，便借驴下坡去照顾她可怜儿子，把什么吃饭相亲全抛到九霄云外。
    热闹结束，围观群众作鸟兽散，三三两两，像水滴落回大海，消失在人流中。
    美杜莎和孙悟空也快步离去，直到确认与后方甩开距离，两人才松了口气。
    “叫你非来看热闹。”美杜莎说着奚落话，语气却没有斥责之意。她低头才意识到，自己还挽着孙悟空的胳膊。
    对方蓬松柔软的皮毛，轻蹭着自己裸|露的皮肤，阵阵酥麻感升起，从手臂一路爬上美杜莎心头。
    她看向旁处，不自然地把手抽出|来，假意理了理头发。
    “多亏我叫你过来咧，否则那男子小命不保。”孙悟空交叉双手放在脑后，边伸展肩颈边说道，似是对美杜莎的小动作浑然不觉。
    美杜莎偷瞟对方神色无异，放下心来，“跟我没有关系，应该感谢树怪……”
    “呸！”孙悟空打断她妄自菲薄，“做了好事，别人夸你你就应下，如果没人夸你，你就自己夸自己，瞎谦虚个屁。”
    美杜莎没料到对方这样大的反应，甚至带着气，她不知触到孙悟空哪块逆鳞，便听他话回道：“好好好，多亏我过来救人，我真棒！”
    “顺耳多了，以后凡事将自己放在第一位。”孙悟空满意点头，“你方才为何叫自……”
    “孙悟空！”后方冷不丁冒出一声呼唤。
    谁？
    竟知道俺的大名？
    二人应声回头，果然，厄庇墨透斯正向他们招手。
    “你不仅知道我是石头生得，还知道我的名字？”孙悟空迎上前去，两眼泛光，惊喜万分，“本事不赖，也教教俺呗。”
    美杜莎站在原地未动，心中惶恐不安，“怎么又是他？”
    她厌恶厄庇墨透斯那淡然，又能透彻看穿对方的眼神，像命运的旁观者，将你的一切阴暗尽收眼底，再加以无声的审判。
    就像他只是唤了“孙悟空”，不叫自己“美杜莎”，又或者……“阿美莎”。
    “你们有什么安排吗？”厄庇墨透斯问道，声音沉稳，听不出情绪起伏。
    “没有呀，我俩是人生地不熟，不如……与你同游！你意下如何？”孙悟空激动回答，对他那听着无用，却大有作为的“后知后觉”神功垂涎三尺。
    “我也有此意，请两位到我家小坐。”厄庇墨透斯此言虽是请求，却更像讲述确凿的事实。
    孙悟空爽快答应，拉着面色难堪的美杜莎，跟上厄庇墨透斯引路脚步。
    几人从喧闹的市集走出，路过神庙、浴场、体育馆……厄庇墨透斯一路讲解，孙悟空在旁上蹿下跳，美杜莎满腔纷扰，无暇他顾，只在孙悟空对自己说些什么时，才挤出笑容敷衍。
    行至河边跨过桥去，是一片鸡犬相宁的村庄，满是烟火气。此时已近黄昏，错落的矮房炊烟袅袅，农田和溪水间，小孩子们欢天喜地玩着“老鹰抓小鸡”，领头几个大些的“老鹰”，看见厄庇墨透斯过来，领着大家高声问好。
    厄庇墨透斯亲切回应，继续前行，直到一间木栏环护，矮墙斑驳的老房前停下，与二人示意后，先行进门同家人打招呼。
    “什么破屋！”孙悟空见厄庇墨透斯进去，跑到美杜莎身边嫌弃道，“怎么会有神仙住的这么穷酸？”
    “确实……”美杜莎见过海王宫，见过智慧女神殿，见过何等的恢弘华丽，但第一次见简陋至此的住所。
    “你怎么了？似乎心情很差。”孙悟空早察觉她异样，但左右想不出自己哪里招惹了她，难道是自己当众戏谑，她还在记仇？
    “嗨呀，是俺老孙追着你跑，你若是不悦，那俺再和他们重说一次！”孙悟空神色认真，没有半分虚假。
    “不用不用！哎……是我自己，没办法……”美杜莎轻叹，是我自己，没办法坦白真身。我生自己的气，还任性坏了你的兴致，更是自私。
    她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屋门“咯吱”打开，厄庇墨透斯高大的身形夹在门框内，显得房间甚是逼耸狭小。
    “你别光站门口呀！请人家进来！”清脆欢快的女声从里屋传来，伴随着盘碟放置的声音，似是在厨房忙碌，只好喊着嘱咐。
    厄庇墨透斯听话，呆滞地弯腰伸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请进。”
    “别客气，屋内是嫂子吗？”孙悟空已是不把他当外人，回身推着美杜莎的后背，与她一同进门。
    相比于室外的破败，屋内是温馨干净，朴素有序。美杜莎一眼看到，正对屋门的窗下，摆着一个精雕细琢、造型华美的四方盒子，与周遭格格不入。
    “什么嫂子呀，叫我潘多拉就好！”方才声音的主人从厨房走出，潘多拉端着一盘水果，亲切招呼二位坐下。
    “我是孙悟空，她是美……阿美莎，都是厄庇墨透斯的朋友。”孙悟空瞥向美杜莎，朗声回应。
    美杜莎的心思全然在别处。
    潘多拉？
    打开了魔盒，导致贪婪、虚伪、痛苦等等邪恶释放人间的潘多拉？
    ……
    美杜莎内心惊诧，但仍保持着表面镇静。孙悟空倒是不知“潘多拉”在希腊的赫赫威名，只管应下潘多拉的热情，坐在桌前吃起水果。
    “潘姐姐，你也别一人忙碌啦！我们中午吃了许多，眼下不饿。”孙悟空怜香惜玉，又对仍傻站着的厄庇墨透斯说，“你怎么不帮你老婆？”
    厄庇墨透斯如醍醐灌顶，抬腿便要迈进厨房，被潘多拉一手拦住，“去去去，你不要来添乱，菜马上就好。”
    于是厄庇墨透斯只好坐回到桌前，他与美杜莎对坐，孙悟空在侧，气氛尴尬至极，只有孙悟空不停嘴地吃水果，“吧唧吧唧”发出吐葡萄皮的声音。
    好在菜肴很快道道端上，潘多拉的加入，让凝滞的空气瞬间活跃起来。美杜莎对着桌上色香味一顿吹捧，将潘多拉夸得天花乱坠，喜笑颜开。
    只是还没踏实吃两口，门就被敲响了，厄庇墨透斯起身开门，走进一个村民。他与屋内人十分熟悉，对打断用餐略表歉意，表明此行是向厄庇墨透斯询问做奥林匹亚桂冠的材料。
    潘多拉对美杜莎和孙悟空抱歉笑笑，对此习以为常，等那村民问完，她拿起两颗果子塞进对方怀中，感谢他匠人辛劳。
    等突然造访的人离去，二人重新坐回桌上，然而还没吃两口菜，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是一群村民同行，神色慌张，向厄庇墨透斯求教，说后方山林不知哪来的野兽作祟，急需些抓捕办法。
    厄庇墨透斯详细询问那野兽的外貌、习性，而后推测一番，潘多拉又跟着拿出草席、绳索等工具，给他们演示如何做陷阱。
    几番教学，那群村民胸有成竹，对抓野兽势在必得，便深表感谢后匆匆离去。过了不久，厄庇墨透斯似是又想起什么嘱咐，不放心地离席追了出去。
    “不好意思啊，他不太懂人情世故。”潘多拉替厄庇墨透斯的突兀道歉，刚要再和二人继续晚餐，门又被敲响了。
    ……
    美杜莎从来没有吃过如此漫长的饭，从黄昏一直吃到月上梢头。
    她在旁看着，这半日高加索城转下来，厄庇墨透斯与潘多拉像是全城的心脏一般，无声劳作，没有片刻停歇，城中大小事务如血液般流经他们，正确走向各个位置。
    “真是不好意思啊。本来想好好招待你们吃顿饭的。”潘多拉抱歉地说，起身收拾碗筷。
    美杜莎慌忙摁下她的动作，抢过脏盘，“我来洗，你坐下歇歇。”
    孙悟空看她俩僵持不下，对着洗碗这种脏活如抢宝贝般，拔下两根毫毛变出几只小猴分|身，命领道，“去把碗洗了。”
    小猴子们口中应着“好的大王”，旋即抢过杯盘狼藉，夺门而出朝河边冲去。
    屋内恢复平静，潘多拉好奇地打量孙悟空，没听说哪个希腊神有这种本领。又看向阿美莎，脸上亦毫无意外神色，也像是司空见惯。
    “厄庇墨透斯怎么去了这么久，你不担心吗？”孙悟空等的略不耐烦，问潘多拉道。
    “不用管他，他总是会帮村民到很晚。”潘多拉已当是家常便饭，“不过，你们和厄庇墨透斯认识多久啦？”
    “我们今日才认识。”孙悟空兴奋解释着今日所见所闻，以及与厄庇墨透斯的初遇。
    潘多拉认真听完，眉头微蹙，满脸不解，“你们……今天才认识他？”
    “中午刚到。”孙悟空诚实回答。
    “奇怪……可他早就跟我说，要迎接你们到来了……”潘多拉似自言自语嘟囔。
    “早就知道我们要来？”孙悟空惊讶，“他还能预测未来？”
    “不会，他没有预测之力，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潘多拉看向门外，心想，等他回来便知道答案。
    “说到‘过来’我才想起！我们此行是有要事相商！”孙悟空一拍脑袋，怎么光忙着玩，把预言的事情忘个干干净净。
    “凶光，奶牛，额……”孙悟空认真回想完全错乱的记忆，实在背不下去，用眼神求助美杜莎。
    美杜莎晓意，字句清晰分明道，“胸膛中的荣光，怜悯远方的牛崽，献祭啊！迎接暴烈的死亡。”
    “对对，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孙悟空满心期待地看向潘多拉。
    潘多拉认真思索，半晌后回答，”我好像听过类似的话，你这句是从哪里得来的？”
    “从命运三女神，拉尔山上，哦对，是老西告诉我们去找的。”孙悟空不知到底哪个算源头，便顺着时间线倒序回答。
    “三女神……拉尔山……”潘多拉好像有些眉目，继续问道，“你说的老西是谁？”
    “嗨呀！你不知道，远处有个国王，是我的好兄弟，不过每天都在推石头，要说……”孙悟空本要讲解开来，却见潘多拉神色狐疑，欲言又止。
    他隐隐意识到，现在这情形，自己曾经经历过——正是赫尔墨斯初次和自己提到老西时的状况！
    不会吧，难道她……
    孙悟空停下话头，与潘多拉不可置信地对视片刻，彼此在惊愕的神情中，异口同声道：“你也认识西西弗斯？”
    作者有话要说：
    西西弗斯：忙着推石头，别再cue了，求求了。
    第14章 赛会之三
    月明如水，墙外夜阑人静，墙内热火朝天。
    潘多拉兴奋得手舞足蹈，桌上的杯子都被撞翻，“西西弗斯简直堪称第一交际花！天天推石头，还什么都不耽误！”
    “不愧是老西！快讲讲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孙悟空按捺不住好奇，巴不得对方一股脑都告诉他们。
    “等一下！”潘多拉突然想起什么，起身从厨房端出个盘子，里面装满像榛子似的小果实，“聊天可不能少了这个。”
    “这是什么？”孙悟空的心思完全不在坚果上，但既然对方拿来，便也随手一抓，张口就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嚼得震天响。
    “甜，是甜……只是，硬得很……”他吃着费劲，含糊不清地抱怨着，“感觉像……吃甜石子儿，有点……废牙。”
    “哈哈哈哈哈！”两个美人对着这场面笑得前仰后合，潘多拉拿起一个讲解起来，“这叫‘果瓜子’，外面有层硬壳，剥开里面才是果瓤。”
    美杜莎捧腹揶揄他，“原来你喜欢吃脆的。”
    她纤细手指从盆中挑出两个，朱唇微启，贝齿轻嗑，手指灵活一捻，便将里边柔软果实取了出|来。紫红色的汁液染在她嫩白皮肤上，相映甚是娇艳。
    孙悟空不知怎么，盯着她指尖一点颜色出了神。
    “来，你尝尝。”美杜莎自然地将果肉送到他嘴边。孙悟空本能想要躲开，又觉得堂堂齐天大圣美猴王，这有什么可怕的？
    “劳什子，看着就不好吃。”他嘴上抱怨着，快速将那小颗咬进嘴里，什么滋味还没尝到，果肉就顺着嗓子滑下去。
    真像老猪吃人参果。
    孙悟空刻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把发红的尾巴尖儿藏到椅子底下。
    “咳咳……”潘多拉实在看不下去，这俩趁着我老公出门不在，欺负落单人？她拿起一把果瓜子嗑起来，“所以你们怎么认识西西弗斯的？”
    “我们本来要去找大菠萝，结果在山头看见个怪人推石头，就是他了。”孙悟空回答。
    “大菠萝？”潘多拉不解。
    “阿波罗。”美杜莎纠正道，“他丢了一朵云彩，所以想去找找。”
    “云彩？所以你找到了吗？”潘多拉十分惊奇。
    “哎，此事就说来话长了……”孙悟空懒得把所有事再复述一遍，转而问对方，“所以你怎么认识他的？”
    美杜莎神色微变，有点紧张地观察潘多拉表情，潘多拉却轻松笑道：“不知道我事情的，大概就只有你了，你要听吗？”
    孙悟空怎知，自己的好奇导致又上了堂历史课，半个时辰过去，他可算是听完了前因后果。
    千年前天地间混沌无物，宙斯便让普罗米修斯与厄庇墨透斯兄弟二人下凡造物，他们创造了万物生灵，除了一样——人类。
    原来宙斯怕神位被威胁，紧盯着不让他们做出高级生灵。可普罗米修斯却暗渡陈仓，一边让赫拉勾引宙斯分散注意力，一边按照神众的样子创造了人类，还找雅典娜赋予智慧，找盖亚进行祝福。
    宙斯发现后勃然大怒，可为时已晚，人类符合宇宙最高生育法则，他不能出手消灭，这阴贼便想了损招，打着“为人类送礼”的旗号，让主神们一人给予一个美好特性，创造出潘多拉。
    他自己却给了潘多拉无尽的好奇心，同时还赐给潘多拉一个魔盒，称是对人类的考验——如果人类敬畏神灵，便永远不能打开此盒。
    然后不用说，好奇促使潘多拉打开魔盒，盒中飞出了贪婪、欲|望、战争、疾病等等一切罪恶，人间灾祸四起，天下大乱。
    这时，他的好兄弟老西，竟然别出心裁，将魔盒化为己用，反而欺骗了众神，可谓独领风|骚！科林斯城变为了人间乐园，越来越多的人得此道，开始戏弄神灵。
    宙斯这下更加意识到，人类的威胁不可小觑，灭族刻不容缓，于是在神山会上挑拨离间，最终众神同意灭人族，叫波塞冬一场大洪水，淹没了整个人类家园。
    ……
    “呔！这老贼好生阴毒！”孙悟空气得浑身打颤，“阴兵小人，他们把这事都怪你头上了？”
    美杜莎无奈道，“何止啊，还记在了史书中，让人类代代学习。”
    “确实是我的错。”潘多拉饱含愧疚悔意，目光飘向置于窗下的魔盒，“它像悬在我心头的一根芦苇，不声不响地搔动，随着时间，越发浑身难耐。”
    “又来了！你们这里的姑娘，什么都说是自己的错！”孙悟空简直无可奈何，他想起白骨精、蜘蛛精，甚至想把自己遇见过的女妖精都叫过来，让她们见识见识别人怎么处事。
    潘多拉第一次因为道歉被训斥，登时有些发懵。
    “你以为谁都像你般，没心没肺。”美杜莎怕孙悟空话说得重了，出|来打圆场，“你听得也烦了吧，要不出去看看，厄庇墨透斯为何还没回来？”
    孙悟空听劝，起身向外走，没走两步却突然折回，一拍桌子，对着潘多拉两眼泛光：“这么说，你和他也跟宙斯有仇啊！”
    “啊？”潘多拉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仇吗……出事后她一直怨恨着自己，甚至都无暇想起过宙斯。
    “这要换了俺，被人算计欺负至此，定要杀了他全家解恨！”孙悟空龇牙咧嘴，又怕说得血腥吓到两个姑娘，便切入正题，“也不瞒你了，我和她，就是要推翻宙斯统治的。”
    他说得大气磅礴，拉起美杜莎的手，抬起做胜利状，“那个预言，就是打倒宙斯用的！”
    美杜莎瞪他一眼，把手挣脱出|来，转握上潘多拉的手：“你别看他说得随意，但我们是认真的。”
    她目光坚定，如含烈火：“你知道宙斯一定不会放过人类，为了高加索城，你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潘多拉似是被戳到软肋，眼神摇摆，长叹口气道，“千百年来想要推翻他的人，多如牛毛，都自信能够成功，可结果呢……我绝不能拿高加索城做赌注。”
    美杜莎知道她所言非虚，自己虽然知道孙悟空的本领，但终究没有与宙斯较量过，总不能凭此让潘多拉以全城人为代价。
    她心生退意，想劝孙悟空也就此作罢，却见他难得的安静，沉思些什么。
    “那个……其实，不只有命运三女神的预言。”孙悟空躲避着美杜莎的眼神，犹豫不决开口，“或许你认识一个叫‘忒提丝’的吗？”
    潘多拉感觉有点印象，继续听他讲。
    “她和我有一面之缘，说她老爹也是个有预言力的神棍，给了她预言，说宙斯将要被一个不存在的人推翻。”孙悟空揉揉鼻子，瞥眼美杜莎。
    美杜莎挑眉，似用无声的眼神问他，怎么天天和我在一起，还能见到我不知道的姑娘。
    “忒提丝的父亲……涅柔斯吗？”潘多拉想起，海神涅柔斯有着预言之力，为人又公正善良，从无虚言，倍受尊重。
    “那小女子就是来求我，让我不要继续探寻宙斯的诅咒，她知道我定能完成，你若是不信我，也该信她爹吧。”孙悟空好言相劝，心想着，这你要还不动心，我就白交代自己私会姑娘了。
    “你也知道宙斯背着上代神王的诅咒，他必将失去神王资格，被自己的孩子取代。”美杜莎添一把火，“连西西弗斯都说，等我们参透预言，他会一同加入战斗。”
    孙悟空正在喝水，听见此话当即呛到，她也学会唬人了？不错！他努力掩饰赞赏，跟腔道：“还有赫尔墨斯，我的小弟，也正在破解第二个预言呢。”
    潘多拉瞠目结舌：“你们还认识赫尔墨斯？”
    孙悟空笑而不答，“俺们可厉害着呢！要知道阿美莎多受欢迎啊。”
    美杜莎前所未有地被说“受欢迎”，一时哭笑不得，她见潘多拉已快被说服，就差临门一脚，便指着孙悟空道：“你看他这副模样，但凡全希腊有‘不存在的人’，定是非他莫属。”
    孙悟空当即撸起袖管，把自己与众不同的猴毛露出，像勋章一样展示。
    潘多拉在脑中飞速思索着几方利弊，阿美莎和孙悟空，一看便绝非常人，能耐更是神通，或许他们真的能……
    “来，俺给你展示一下。”孙悟空见对方仍举棋不定，摇身一变就成了厄庇墨透斯的模样。
    “果瓜子，三千年前瓜子树所结，这果子壳硬，硌牙有奇效……”他装出副木讷又认真的模样，一字一顿模仿厄庇墨透斯说话。
    “噗……”潘多拉忍俊不禁，“他哪里像你演的这么笨！好啦，我当然知道你们的厉害，从进门，我就发现了。”
    孙悟空受到肯定，转个圈又变了回来，他再示意美杜莎：“阿美莎，你也展示一下你的好功夫！”
    美杜莎被他盯得无奈，迫不得已拿起一颗果瓜子，握在手里，运力再展开，那果瓤便已成为胚胎，冒出根嫩绿小芽来。
    潘多拉将一切尽收眼底，终于松口道，“唉……好吧。就算我再自欺欺人，也能看出，如果真有人能完成宙斯诅咒的话，便只能是你们了。”
    “太好啦！那……”孙悟空眼睛一亮，正要与他的新朋友“老潘”表示友好，不料潘多拉语锋一转。
    “但是，我有个条件。”她挺起腰背，正色说道，“马上就是奥林匹亚赛会了，高加索城已经是三届亚军，若你们两个加入，今年定能夺得桂冠吧！”
    美杜莎揉揉眉心：“赛会还有女子参赛的项目吗？”
    潘多拉神采飞扬道，“那当然了！竞技只看本事，不分男女老幼，你若上场，赢他们易如反掌！”
    “没问题！”孙悟空痛快答应，“看俺老孙把所有头奖都给你拿来。只要夺冠，你们便愿意相助完成诅咒，此话当真？”
    潘多拉果断承诺：“一言为定。”
    夜更深，皎月高悬，银纱笼罩大地，映出门外偷藏的人影。
    厄庇墨透斯听到此处，悄声向林外走去。他淌过河，穿过灌丛，孑然一身翻上高加索山。
    行至肃杀贫瘠的半山腰，一个赤身男人出现。他被锁链牢牢禁锢，四肢捆绑拉开，悬挂于荒石之上。天空秃鹰盘旋，目光炯炯，嘹啸着攫食男人心脏。
    觉察来人，男人抬头，在那张饱经摧残，沟壑纵横的脸上，一双慧眼发亮。
    厄庇墨透斯走上前去，沉声说道：“哥，他们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感谢~
    第15章 赛会之四
    清晨的鸟啼依稀，天刚破晓，窗外已是窸窸窣窣，人来人往。
    美杜莎睡眼惺忪，“几点了？”
    昨夜等到最后，也没见到厄庇墨透斯回屋，潘多拉见天色已深，草草交代些赛会的事项，便让他们早点休息养精蓄锐，住进村落客房中。
    她打个哈欠，披着毯子推开窗户，正看见窗外搬东西的潘多拉。
    “呀，你醒啦？吵到你了吧……”潘多拉拎着计分篮，指挥着旁边几个男子搬比赛用具，见美杜莎起床，不好意思地抱歉。
    “没有，我早就醒啦。”美杜莎客气道。
    她轻快地关窗，洗漱，略作装束，便绕到屋后找潘多拉。
    空气中和煦的阳光，伴随早间特有的草木香。
    潘多拉见她过来，立马把手中东西交代给旁人，嘱咐两句后，热情迎上美杜莎道，“今天是开幕式，有点慌乱，主要距离上次高加索城办会，已经有四届了。”
    她借此话又暗示一下，“四届，上次我们主场，就是冠军，如今三届连亚，今年……”
    “今年你们又是主场，高加索城一定是冠军。”美杜莎听出她热切期待，肯定地鼓励道。
    “嘿嘿，现在是咱们的主场了。”潘多拉狡黠笑答，“昨晚我算过了，今天上午，你参加射箭，让孙悟空参加铁饼、撑杆跳、摔跤三项，下午团体赛……然后明天角斗场……”
    美杜莎的大脑还处于被扰了清梦的迟钝状态，对潘多拉详细又热情地讲解，听得忽近忽远，等对方终于说完了肯定道，“安排得精妙！今年咱们肯定夺冠！”
    “真的嘛，太好了。”潘多拉听到别人的肯定，这才放下心来，“你陪我去河边吧，咱们拿贡品到竞技场，去做现场准备。”
    二人来到溪边，清冽流水旁已经聚集十余名男女，正热火朝天地搬运清洗蔬果，整理装盘。
    “俄琉散，俄琉斯，你们怎么还没去会场！上午要参赛的！”潘多拉眼尖，一眼看见上午要参加拔河的俄琉家兄弟，在那边偷梨吃，又气又急。
    三，四？这名字起得蛮随意。
    美杜莎心下打趣，老三和老四，不知道还有没有老大老二。
    “正要走呢！”两兄弟被喊得一激灵，囫囵吞了梨便跑过来，“潘姐姐也要去会场吧，走吧咱们一起。”
    俄琉散神色好奇，用大家都能听见的音量，对俄琉斯“耳语”道：“这个美女是昨天救伊萨的吗？”
    “你怎么不拿个喇叭喊？”俄琉斯一巴掌拍开他哥，对美杜莎抱歉，“姑娘是阿美莎吧，伊萨是我们的队友，昨天多亏了你救她。”
    美杜莎点头笑笑，也端过一盘贡果，与他们同行向会场走去。
    没安静两分钟，俄琉散跑到另一侧，挤到美杜莎身边，语气讨好，“阿姑娘，虽然伊萨中毒，你们的初印象不佳，但其实伊萨人又帅，又体贴，而且一直单身，特别纯情……”
    俄琉斯跟腔道，“他很可怜的，从小没了父亲，一早便自立自强，绝对值得依赖。”
    潘多拉恍然大悟，这俩小子是来八卦说媒的！
    她见美杜莎窘促，赶紧解围道，“你俩做好热身了吗？吃智慧女神的贡品，也不怕遭天谴。”
    “这怎么会，潘姐姐可别污蔑智慧女神，她作为高加索的守护神，人最好了。”俄琉散伶牙俐齿，满脸崇敬。
    俄琉斯接话道，“连贡品都不要荤肉，只要些蔬果，典礼仪式完成，还让大家分食……阿美莎你还不知道吧，雅典娜是我们高加索城的守护神。”
    雅……典娜？
    美杜莎许久未闻这个名字，乍听如有电流穿过。她手中仍端着给雅典娜的供奉，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潘多拉见她面色难堪，以为她还因被说媒羞恼，便继续两兄弟的话题，“当时波塞冬奉命灭人族，本应赶尽杀绝，是雅典娜出面保佑高加索子民，大家才能侥幸逃生。”
    “所以，高加索城敬奉雅典娜为守护神，每次大典一定会先举行敬神仪式，你们国家有类似的守护神吗？”潘多拉把话头抛给她。
    “啊……”美杜莎内心无限惶恐，强压惧怕，挤出一丝笑容，“那她今天，会来吗？”
    “雅典娜吗？不会不会。”俄琉斯明确回答，“奥林匹亚赛会的开幕式，正对应着众神的神山会，他们不会过来的。”
    美杜莎悬着的心这下落定，对啊，神山会，也不知道赫尔墨斯状况怎么样了。
    几人步伐轻快，很快便行至主城，还没见到城门，便已听见远方喧嚣。再靠近，便见摩肩擦踵，人山人海，一片盛况。
    全希腊各地参赛队伍，已经几乎到齐，在草场地安歇扎营。花花绿绿的帐篷上，插着各样国旗队徽，后勤人员进进出出，为运动员做准备。
    而在一片土帐篷尽头，草地与田径场的交界处，有两座用大理石殿堂改造，威严庄重的营地。长旗迎风招展，尽显入驻赛队身份。
    西殿周身以红色为饰，插太阳旗敬守护神阿波罗的，是三界连冠的阿戈斯城。
    东殿四悬金黄色帷幔，插金纹旗敬雅典娜的，便是主办方高加索城的营地。
    美杜莎远眺大殿，一眼看见金毛与薄纱浑然一体的孙悟空，他正站在大殿边缘，好像也在遥望着她。
    “竟然到了这么多人，咱们来晚了！”潘多拉见状，推着三人加速向营地方向去，“你们快去，听队长安排，我去找厄庇墨透斯。”
    美杜莎听话，俄琉散和俄琉斯如保镖开路般，左右簇拥她，护送到驻营地。
    “你怎么才来！给俺一顿好等！”孙悟空声比人快，一跳十米远，直接把俄琉两兄弟推开，清空美杜莎身侧，自己独占。
    “你谁啊？”俄琉斯不满质问。
    “我是能带你们夺冠的祖宗，供着我吧。”孙悟空同样没好气。
    “你……”
    “老四，过来做热身。”殿后一道低沉稳重的声音，打断了俄琉斯即将开始的争吵。
    孙悟空领着美杜莎，一同走向殿后，指着那道声音说，“这是赛队队长，老一，他兄弟一共四个，就叫一二三四，特别好记。”
    “果然。”美杜莎心说，“刚刚的是老三老四，还有老一老二。”
    俄琉伊忙着给老三和老四做拉伸，美杜莎颔首向他致意。
    “喏，俄琉伊，俄琉耳，俄琉散，俄琉斯。”孙悟朗读他们胸前名牌，仿佛要让美杜莎印证。
    “还真是一二三四，我都没发现。”美杜莎笑着肯定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俺一早就过……”孙悟空话说一半，又被一个身影插到跟前。
    “阿美莎？我是伊萨。”昨日倒地抽搐的男子，如今容光焕发，礼貌对美杜莎做自我介绍，“救命之恩，永生难忘，为表谢意，可否邀请您共进晚餐？”
    美杜莎看着眼前高挑精瘦的男子，小麦皮肤泛着健康的颜色，宽心道，“你没事就好，不过你今天就参赛吗？身体会不会……”
    “往边上挪挪。”孙悟空毫不客气地把伊萨推开，“你请她吃饭？把她也毒晕了怎么办？”
    伊萨瞬间脸色发青，“孙悟空你……”
    孙悟空继续挖苦道，“你什么你，成绩不好去吃草，说出去都笑话！”
    啪啪——
    “够了。”响亮的掌声打断二人争吵，队长俄琉伊吸引大家注意，“都过来，我再来强调一下安排。”
    “上午的项目，我是赛马、武装跑，老二拳击，老三和老四拔河、双人赛马，伊萨跳高。”
    “阿美莎姑娘，定向、移动靶射箭，孙悟空……铁饼，撑杆跳，拳击。”
    俄琉伊收起潘多拉写的人员安排名单，读到孙悟空时虽不情愿，也完成队长应尽的职责。
    他压下试图抗|议的声音，语气坚决，“不要分心，专注自己的项目，今年高加索城一定要重登冠军宝座！”
    营内非议瞬息，气氛紧绷起来，参赛队员齐声回应道，“是！队长！”
    俄琉伊继续道，“我再强调一下比赛规则，个人赛和团体……”
    孙悟空可听不得长篇累牍，躲到人身后拉美杜莎的衣角，对她耳语开小差，“俺给你留了早饭，你还没吃呢吧。”
    他闪身出去，两步攀上屋顶，取回个油皮纸包，打开递给美杜莎，“这个叫‘土豆烘蛋饼’，我怕凉了，放它在屋顶烤太阳，”
    孙悟空用手测温，眼睛闪着光亮，“还热乎呢，你吃。”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闻到油酥的香味，美杜莎感到自己已是前心贴后背，接过蛋饼，一口咬下，舌头和胃瞬间双重满足。
    孙悟空看她吃得香，自己也莫名高兴起来。
    “后面干嘛呢？规则听清楚了吗！”俄琉伊大声呵责，点名批评两个外来差生。
    “行啦都听见了！”孙悟空摆手回应，“这是运动会还是演讲会啊？快比赛吧，俺老孙等着拿奖呢。”
    “……行，全体解散，比完回来集|合。”俄琉伊队长一声令下，队员立即动身，前往各自赛场。
    “你昨晚睡得如何，我看今天参赛人真多。”孙悟空关心道，他环视场外泱泱人群，暗暗惊叹大家对这赛会如此重视。
    “是呢，你记得拿冠军，咱们可答应潘多拉了。”美杜莎嚼着饼，含糊不清说道。
    孙悟空正要继续话题，美杜莎却几口吞下早饭，匆忙和孙悟空助威告别。她瞥见解散后的伊萨又朝自己这边走来，转身落荒而逃。
    我可不想要什么桃花……
    她心想着，融进营地外的喧嚣中，操场上人流繁杂，来往一片混乱，美杜莎拿着参赛牌和号码簿，朝竞技场望去，除了人头攒动，看不到半点射箭场的影子。
    “不好意思，麻烦问您一下……”她随机向身边询问，刚开口，却被一掌猝不及防的蛮力推开，美杜莎连退几步，看着那个动手的胖子，跌了个大趔趄。
    她怒火腾地蹿上，立马起身对那人理论，“有病？？推我|干嘛？？？”
    胖子护着身旁男子，嘴里嘟囔着咒骂，想加快步伐离开。
    “喂，说你呢。”美杜莎语气凶狠，厉声斥责道，“有劲儿到赛场上用，在这犯什么混蛋？”
    “你算个什么东西？”动手的胖子闻言拔|出刀，横眉怒目，大有要当即砍了美杜莎的架势，还没动作，就被身边男子拦住。
    这人神色尤为高傲，扫视美杜莎如睥睨蝼蚁，身形魁梧，着一身精细织作的运动装，上纹火红太阳纹。
    他淡漠开口，尽是自负，“给钱。”
    胖子随即从兜里掏出几两碎银，往地上一扔，“赔你的，快滚。”
    “你……”美杜莎还想上前理论，却被个好心过路人拦下，“别去了姑娘，这可都是惹不起的主。”
    话语间二人已扬尘而去，留下骄横的背影。
    “你不认识吗？阿尔戈城的队长，一直就是这个德行。”好心人把地上的碎银捡起，美杜莎示意对方自己留下，他感谢一番后，指明去射箭场的方向。
    这一点小插曲，让赛场上的美杜莎更是骁勇，胸中憋得怒气都转化为力量，出场便射得满堂彩。定向和移动靶双道战绩遥遥领先，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已毫无悬念地摘得双冠。
    重新回到驻扎营地时，俄琉家老三老四，伊萨，已经坐在殿内小憩，美杜莎看见他们正要悄咪|咪离去，才往后退了半步，就已经被地上的人发现。
    “阿美莎姑娘，你比完了？”伊萨热情的话语像无形的大手把她抓住。
    “嗯……比完了。”她只好迈开步子走过去，扬起一张热情的假笑脸，礼貌地回问，“你们比得怎么样啊？”
    “哎我们两项都是第二！阿戈斯城的选手太猛了。”俄琉散遗憾道。
    “是啊，毕竟他们赛队是最后一届了，自家队长忙着去巴结别国的国王，这丢人事儿，上赛场可不猛吗。”俄琉斯语气不屑。
    俄琉散震惊道，“啊？他们队长珀尔修斯吗？怎么巴结上阿戈斯还不够，怎么又去攀高枝了……”
    阿戈斯城的队长？不正是赛前有“一面之缘”的那位吗。
    “美莎小姐，快来这边坐下歇歇。”伊萨把矮石凳放上软垫，又拿了水和切好的果盘，殷切地关心道，“你上午比得如何？”
    美杜莎只好坐下，见伊萨往自己身边靠，又不自觉地往后挪挪，谦虚回道，“我运气好，碰巧拿到了两个冠军。”
    俄琉散和俄琉斯互相给了一个眼神，默契地闭嘴，给伊萨和美杜莎留出二人世界。
    美杜莎被他盯得尴尬，又见他伊萨满脸写着“你快来问我”，便顺着他的期待假装关心问道，“你呢？成绩怎么样？”
    “我……”伊萨刚开口，却被旁边人夺去话头。
    “他可厉害了！阿美莎，你是不知道。”俄琉斯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抬手勾住伊萨的肩膀，卖力夸赞道，“他昨天还中毒呢，今天就打破了个人的最好成绩，直接夺冠！”
    “是啊，当时我们看阿戈斯队员跳出两米的成绩，都以为这小子与冠军无缘了，谁想到，伊萨第一跳就是两米二的成绩！”
    两米二……美杜莎在心中品味，好像孙悟空随便一跳，就有十几米高。
    但他面对三人热切的眼神，还是拿出崇拜的语气夸赞道，“哇，你真的很厉害。”
    伊萨的耳朵羞红，挠头不敢看美杜莎，“我跳高的时候，心里就想着阿美莎姑娘。若是成绩不佳，都无颜面对姑娘的救命之恩。”
    “我就说呢！”俄琉散立即跟着起哄，“阿美莎姑娘，我们伊萨的父亲是猎人，很早就惨死妖怪手下，他父亲生前一直盼望着，儿子拿到赛会金牌，如今是托你的福，他终于完成了父亲的心愿。”
    “何止是父亲的心愿呀？他母亲让他成家的心愿，也要看阿美莎姑娘了……”
    俄琉伞和俄琉斯二人喋喋不休，一唱一和，美杜莎被二人吵得脑袋疼，已经有些怒气堆积，好在她视线游移看向店外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背着铁棍儿，大摇大摆地走回来。
    “聊什么呢？”孙悟空两步蹦到美杜莎身边，斜了眼坐在美杜莎身旁的伊萨。
    美杜莎假装随意地起身，把位置让给孙悟空，又把手里的水果递给他，“在聊成绩，你怎么样？”
    伊萨的脸色沉了下去，眼底泛起不悦的神色。孙悟空全当没看见，一屁|股坐在伊萨的身边，端起水果就享受起来。
    “不用说，必然是三个冠军！俺比完之后又等了等他们。”孙悟空向后一指，俄琉伊和俄琉耳也正在朝着营地走来，“他成绩不行，一个第四，一个第六，拿不出手。”
    “你怎么说话的？”俄琉斯登时骂起来，指着孙悟空吹胡瞪眼，“我们大哥和二哥参加的都是弱项，过去高加索城人，连参赛资格都没有拿到，有名次是特别厉害的！”
    孙悟空懒得与他争辩，摆摆手，把头扭向一旁，继续吃他的水果。
    “阿美莎姑娘，下午团体赛，我来负责你的项目吧。”伊萨站起身，又站去美杜莎的身旁，语气关切，“我可以参加多项，堂堂男儿，怎能劳一个姑娘为我们争光。”
    “不愧是伊萨，真贴心。”俄琉耳刚迈进店里，听个半句就给伊萨的话帮衬。
    “贴心个屁！”孙悟空把果盘吃完，往地上一丢，“她一个人打你们四个都绰绰有余，轮得到你在这儿虚情假意吗？”
    “谁虚情假意了？我是认真……”伊萨红着脸反驳。
    “你是认真的有病！姑娘怎么了？就得靠你们怜香惜玉，彰显您的男子气概？”孙悟空张嘴就骂，“算什么东西，人家想搭理你吗？非得往上凑。”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怨气，好像今天一天，自己跟美杜莎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被这一群苍蝇围在身边嗡嗡作响，烦得要命。
    美杜莎的嘴角偷偷扬起，又赶紧藏好内心的爽意，假意从中调停道，“没关系，人家也是好心。”
    几人大跌面子瞬间暴跳如雷，他们早就看孙悟空不爽，立即扭打一团，欲和孙悟空一较高下。
    营地顿然鸡飞狗跳。
    “够了，别闹了——”
    凶狠的女声从殿后传来，潘多拉手举着一张羊皮纸卷，声音满含怒气，“上午的成绩排名出|来了。”
    她脸色铁青，乌云密布，与平常的活泼欢快判若两人。殿内当即鸦雀无声，知道大概是总成绩不佳。
    “怎么样？是不是不太理想？”队长俄琉伊率先迎上去，提前安慰道，“个人赛本来就不是我们的强项，之后的团体赛和角斗场，我们还有机会。”
    潘多拉却没有回答，手紧攥着羊皮纸卷，径直走到孙悟空的跟前，阴沉着脸问道，“你早上没听规则吗？”
    孙悟空被这问得心虚，看向美杜莎求助，见对方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大概听了一些。”
    俄琉伊心中咯噔一下，不好，多次违规是要被倒扣分数的。
    潘多拉严肃地追问：“掷铁饼，扔完不能离开投掷圈，你是不是迈出去了？”
    孙悟空回想一下，坦白道，“好像是。”
    “撑杆跳，你是不是用了自己的杆儿，还自行变长变短？”
    孙悟空把金箍棒往身后藏去，声音小些，“好像也是。”
    “拳击场，你是不是把人抓起来，给扔外边了？”
    孙悟空搔下耳朵，辩解道，“他肉|体凡胎，我打他肯定受不住……”
    “哎……”潘多拉一声长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努力给孙悟空留些面子，“你一上午，扣了全组六十分。”
    其他人听得一头雾水，当下坐不住了，伊萨率先来拿过潘多拉手中排名。
    “我看看，阿戈斯城第一，赛克岛第二……”他宣读的声音，随着目光的下移越来越小直至不见，双手难以置信地将羊皮纸卷到最下方。
    “你赶紧说啊！第几啊！”俄琉散等不及他卖关子，把他手里公示纸翻过来，给大家展示。
    众人伸长了脖子，在密密麻麻的列表上找去，从上到下，一路没有高加索城的名字。
    直到看见名单最后一列，赫然的几个大字，顿时倒抽凉气。
    “高加索城，排名第三十八位，倒数第一。”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破千二合一~孙悟空：老子今日水逆。
    撒花感谢~
    第16章 赛会之五
    质疑和责骂瞬间在营地里沸腾，铺天盖地向孙悟空砸来。
    “上午讲规则，你为什么不听？”
    “这回好了吧？害得大家所有人都白费了！”
    “哼，狂什么，空心的鼓叫得欢！”
    ……
    四面八方的指责如潮水般涌入，孙悟空成为了众矢之的，他看向美杜莎，却见到伊萨刻意挡在二人中间，悲痛的表情中带着幸灾乐祸的得意。
    “大家少说两句，孙悟空一定不是故意的……”伊萨站出来调停，“嘴上功夫厉害，哄骗了潘姐姐的安排，也不能全怪他。”
    你大爷的。
    孙悟空被对方尖酸话语贬损，但此时说什么，更像是印证了伊萨的话，进退两难，索性一甩脑袋——
    “烦死了！老子不干了！”
    孙悟空大嚷，甩下句气话就向远处跑去，穿过人潮冲出城门，一路从村庄跑进绿荫浓郁的山林里。
    “可算是清净了。”
    他自言自语道，跳到一棵树上躺好，尾巴垂下来，在空气中打晃。
    “哪儿来的那么多规矩啊？要我说，统统拉出来，跟俺老孙打一架，见个高下！”孙悟空内心恼火，看着被树叶分割成小块的天空，郁闷叫骂。
    话虽这么说，但总归让别人的心血付诸东流，孙悟空少见地怀疑起自己，怎么就卷进这些烂事里。
    “唉……”他再次深叹一口气，翻了个身。
    林边传来树叶踩踏的声音，步伐轻盈，孙悟空顺着望去，看见向他跑来的美杜莎。
    “多亏有这双飞鞋……”美杜莎疾步到孙悟空所在的树下，手扶着树干平复喘息，“要不还真追不上你。”
    “数落的话就不必了。”孙悟空撇过头不去看她，丢下句冰冷的拒绝。
    “呸，我又不是什么唠叨老妈子。”美杜莎假装嗔怒，脸上却笑意盈盈。
    她一脚蹬在树干上，向孙悟空伸手，“拉我上去。”
    孙悟空看这不客气的小娘子，仿佛此树是她栽的一般霸道，鬼使神差般，伸手将她捞了上来。
    美杜莎在树上坐定，等了半晌，柔声柔气轻语，“你做的一切，我都很感激。”
    孙悟空没有回答，林中一片寂静祥和，二人并肩望着天空。
    “我今天早上遇到潘多拉了。”美杜莎开门见山，“她和我聊到了雅典娜。”
    雅典娜？
    孙悟空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给你降咒的老妖婆？”
    “呵……”美杜莎轻笑，“他们说雅典娜人很好，是高加索城的保护神。当年大洪水的时候，是雅典娜救了大家。”
    她转过脸，看向孙悟空的眼神中是巨大的迷茫。
    孙悟空一时难以消化，在他的世界中，善就是善，恶就是恶，雅典娜这算什么呢？
    思索片刻，孙悟空选择了后者，“那她也是个坏胚。”
    美杜莎摇了摇头，“他们说，雅典娜和波塞冬做了交易，他才放高加索城一条生路。”
    美杜莎咬下嘴唇，喃喃道，“那个交易，就是我吧。”
    孙悟空皱起眉头。
    “用我一个人，换那么多条命，任谁都会这么做的。”
    “我不会。”孙悟空直截了当，“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没什么正义可言。”
    美杜莎嘴角荡漾起笑意，“你就是这样的不同寻常。”
    她伸开手，拥抱柔软的风，“不过没关系，我现在还是‘阿美莎’呢。”
    孙悟空听出她语中对自己的讽刺，想着说点什么安慰。
    “我之前只跟你讲到，我去大闹天宫，没给你讲后来。”
    “后来我被安排去和光头和尚取经，以‘孙行者’之名，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取经路上我打了曾经同为兄弟的妖怪，还导致我拜把子兄弟的孩儿，被抓去给观音做人质。”
    “直到我被封为斗战胜佛，我都觉得，自己不过做了‘孙行者’该做的事情，我没有错。”
    美杜莎从没见过孙悟空这副模样，他也不是全然无忧无虑，在孤独地背负着自己的过往。
    “可俺看到如来那金光大盛的法座，突然就看见了宝座下压着的万千妖族血尸，还有我满山鲜活的猴子猴孙。”
    “每个午夜梦回，他们都会问我，大圣，为什么。”孙悟空哽咽，停顿片刻，又故作轻松，“所以俺就又造反了，可惜准备不足，又被头上的金箍束缚，后来掉到这边的事你就知道了……”
    他的语调很平静，像是在诉说一件与他无关的往事，细碎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坚毅而又柔软。
    美杜莎看到他眼中晶莹的闪光。
    “还是做俺的齐天大圣畅快。”孙悟空吸吸鼻子，转过头直视美杜莎，“所以无论如何，做自己。”
    林间明明没有风，美杜莎的耳边却在呼啸。孙悟空眼眸温柔如水，又坚定似烈火，一下道破她心中不安的来源。
    美杜莎知道，这个人懂她。
    “嗯，我会跟他们说明的，那你要——”
    “别过来啊！救命！！！”不远处突然传来凄厉的哀嚎，打断了二人对话。
    美杜莎立即紧绷，孙悟空已然跳下树去，张开双臂，“来，我接着你。”
    生死攸关中，美杜莎不及多想，纵身一跃便落入了孙悟空的怀抱。
    那是一个毛绒温暖，却结实有力的臂膀。
    二人向着山后骚动处飞驰而去，转眼间行至了求救声来源，此处已是一片狼藉，粗壮的树木从中折断，歪斜倒在地上，山体都在打颤。
    林地中，一只体型奇大的野猪，正发疯似的攻击大叫男子。
    “这猪长得好生奇怪。”孙悟空见到原是只野猪，且没有妖气，放松下来。这猪獠牙尖长，体格巨大，皮毛坚硬，像一艘钢铁战车。在林中乱转，便轻易撞断无数老树。
    “斐亚野猪？”美杜莎认出，“这猪并不好斗，也很难在浅山处见到，为什么会……”
    二人观察的片刻，那野猪已经再一次顶上逃命男子，头轻松一挑，便把对方甩到天上，恰巧卡在了树枝当中。
    男人倒挂着瞥见美杜莎与孙悟空，当即抓住救命稻草，“帮帮我！”
    孙悟空却好整以暇地回他，“你自己来打猎抓野猪，原是你要杀它，现在它要杀你，能怪得了谁？”
    他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掏出了金箍棒，已经悄然向野猪逼近。
    “等一下。”美杜莎小声道，“别杀它，它应该只是误闯到这里。”
    孙悟空点头，于是吹了口气，便将野猪定身原地动弹不得。
    树上的男子已被撞得神志不清，看野猪不动，从树上挣脱下来，摔得屁滚尿流，看都没看救命恩人一眼便落荒而逃，登时无影无踪。
    “跑得真快……”孙悟空本也不是为了受人感谢，随口抱怨了一句，便与美杜莎上前查看野猪情况。
    在男子刚刚落地的草叶间，一个被扯碎的红色布片格外显眼，美杜莎捡起查看，上面绣着张扬奔放的太阳纹。
    美杜莎分辨道，“好像阿戈斯的国旗，这后面写的是……帕西莫，难道是个运动员？”
    奇怪。
    孙悟空盯着野猪，见它只是受了惊吓，旋起一阵风送它回深山里。
    “怎么了？”他回身问道。
    “阿戈斯城的运动员，不在城里备战，怎么会跑到这里……”美杜莎看着布条，奇怪道。
    “等一下！”美杜莎突然意识到，现在的重点根本不在这里，“团体赛要开始了，你不是真的要弃赛吧！”
    “怎么可能？”孙悟空立即反驳，“俺老孙一言九鼎，说过要助他们夺冠的。”
    “那你还不快回去！”美杜莎督促，心知对方不会半途而废，怎料孙悟空却伶俐道，“不着急，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走，俺带你去个地方。”
    他不由美杜莎分说，便拉着她出发。美杜莎将信将疑，跟他顺着山东侧而下，是一条她没有走过的一条路。
    不多时，溪水尽头一片薰衣草花田映入眼帘，浓郁的烟紫与天空相接，清甜花香浸润在每一丝空气中。
    “俺老孙早上发现，就想带你过来。”孙悟空推着美杜莎向花田中间走，“谁知道一上午都没落得跟你说话。”
    他这话像在赌气，带着小孩子般的抱怨。
    此时的日头已过了正午最毒辣的时光，孙悟空大咧咧躺在花田里，乘着薰衣草杆的阴凉，放松道，“你也躺下歇息会儿，相信我，不用担心比赛。”
    美杜莎信他，便随着他胡来，也跟着躺了下去。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向往重回人间生活。”美杜莎此时心情愉悦，内心不安一扫而空，“不过这两天被人簇拥，才发现这非我所愿。”
    美杜莎偷偷看向身旁的孙悟空，对方闭着眼睛十分惬意，呼吸平稳，像是已经睡着。
    “我好像，只要你在身边就够了。”美杜莎在心中默念。
    二人躺得闲适，加上美杜莎起得太早，折腾半日也有些累了，朦胧间，她就在花香鸟语中寐了过去。
    直到身下的土地微微颤动。
    踏踏踏——
    匆忙的脚步声伴随粗重的喘息，美杜莎立即惊醒，正要坐起，却被孙悟空一手摁下。
    “嘘，别被发现了。”孙悟空匍匐在花田中，小声提醒。
    他伸出金箍棒，将前面的花杆拨开，让美杜莎顺着缝隙看去。花田外的土道上，形形色色的运动员们正卖力地奔跑。
    而领跑的那个——竟然是孙悟空！
    美杜莎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看身旁人，再看看远处那个跑步的，确实没认错。
    “俺变了一个分|身出来，放心，你也正参加女子接力赛呢。”孙悟空狡黠一笑，把金箍棒收回，重新躺到草地上。
    “等都比完了，咱们再过去，太子换狸猫。”
    美杜莎惊喜道，“属你鬼主意多。”
    待到近黄昏，高加索城蓦地传来激烈欢呼声，二人见状踏着飞鞋，极速回到城内，正赶上高加索城获得双组别团体赛冠军的颁奖仪式。
    孙悟空把分|身一收，二人便堂而皇之地加入了领奖队伍。中午对他大发雷霆的队员们，也因他下午出色表现，此时对他态度友善，颇为示好。
    高加索城的排名跃居至第五位，颁奖结束，营地内一片欢腾的气氛。
    “太棒了！”潘多拉拍着孙悟空的后背，“下午真的辛苦你了。”
    孙悟空和美杜莎交换了眼神，心照不宣。
    “咱们反超高加索城势在必得！明天的角斗场是我们的强项。”俄琉伊喊话道，“按平日训练来，今年我们一定是冠军！”
    “是！队长！”
    东殿营地斗志昂扬，西殿内却是乌云压境。
    阿戈斯城队员守在营地外，大气不敢出，营内玻耳修斯的怒喝陆续传出。
    “我也……我也没想到会有人。”帕西莫跪在地上，抖成筛子，声音颤抖不已。
    玻耳修斯目光阴鸷，周身如凝黑气，“你偏偏，还是被高加索城的人发现。”
    他摩挲着佩剑剑柄，语气阴冷，“把你杀了，此事就与阿戈斯无关了。”
    利刃出鞘，帕西莫盯着马上落在自己脖上的寒光，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慌不择言，“别别杀我！我有你想要的……”
    他中午偷听到只言片语，此时已无暇再去分辨真假。玻耳修斯停下动作，看他像看一条落水的狗。
    “美杜莎……你要找的美杜莎，我知道她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有太太产cp剪辑粮了！好好看的大家快去磕w
    第17章 赛会之六
    一大清早，高加索营地便已是热情高涨。
    “今天的角斗场是最后一战，更是我们的翻身之战！”俄琉伊中气十足的号令响彻营地，“大家打起全部的精神，我们要拿下冠军！”
    队员们备受鼓舞，齐声回应，“拿下冠军！”“拿下冠军！”
    潘多拉第无数次重算分数，确保今日万无一失，她看着气势澎湃的参赛队伍，甚是欣慰。
    然而，再怎么规整的方队中，总有那个开小差的——
    “你昨晚睡得咋样，俺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孙悟空东张西望，窜到美杜莎身边。清晨有薄雾，阳光漫照在美杜莎脸上，白皙透粉，朦胧下一种娇艳的美。
    “孙悟空！你今天还不听？还想扣分？”俄琉伊的呵斥如当头一棒，有了昨日教训，他今天一双眼睛全长在孙悟空身上。
    美杜莎怜爱地看了孙悟空一眼，示意他还是乖乖听讲吧。
    “俺听着呢，你快些讲！”孙悟空撇嘴道。
    “角斗场根据对阵野兽难度，分为五十、八十、一百五十，三档积分。其中前两档，固定为黑熊、狮子，第三种每届不定，但因为死亡率，已经三届没有人挑战了。”
    俄琉伊指着旁边摆放的陈列，“头盔，铠甲，剑与盾，选手上场时武装齐全，野兽由铁链束缚，在规定时间内拿到野兽后方的彩旗即为胜，”
    潘多拉在木板上写写画画，展示给大家，“咱们目前落后阿戈斯一百二十分，但今年我们多一个决赛名额，而且孙悟空要挑战第三种。”
    全队哗然，潘多拉拍手让大家集中精神，“大家集中拿下自己的八十分，我们一定是冠军！”
    誓师结束，全营列队向斗兽场走去。
    庞大的环形斗兽场遮天压地，气势雄浑。承载八万人的观众台此刻座无虚席，正中的贵宾席，此刻改为了斗兽赛的主席台，厄庇墨透斯以主持位居中，身旁列席裁判员、记分员、号角手云云。
    “阿美莎姑娘，我今天会迎战狮子。”才落座观众席，伊萨便搭着话，假装随意朝美杜莎身旁座位靠近。
    “嗯，我今天会打一百五十分的。”孙悟空毫不留情驳他面子，把参赛队员的物资放在伊萨目标座位上，自己坐在了美杜莎另一边。
    美杜莎当作没看见这一切，只鼓励伊萨道，“加油，千万别受伤。”
    主席台上响起一声嘹亮的号角，示意全场安静，厄庇墨透斯缓步上前，在众人的期待中宣布，第一场角斗开始。
    “这就开始啦？什么顺序啊？”孙悟空向一旁发问。
    “历来的传统都是主办方倒数第二，上届冠军最后。”俄琉散对他的差生问题见怪不怪，“哎哎，你们快看玻耳修斯臭德行，只跟厄庇墨透斯握手，其他人理都不理。”
    “呵，半条神脉的杂种，不被承认还一个劲儿地往上爬。”俄琉斯嗤之以鼻。
    孙悟空竖起来耳朵，冷不丁插话道，“半神？他也是宙斯的私生子？”
    俄琉散用眼神肯定了他问题的答案，接着和弟弟八卦，“听说了没，那个国王为了不让他攀关系，特意刁难他，让他去取从没有人成功的东西。”
    “什么呀？金羊毛？还是……”俄琉斯吊起的好奇心还没能被满足，全场便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第一个角斗士上场了。
    孙悟空赶忙从兜中掏出一袋果瓜子儿，两颗新鲜椰子，一盒集市上买的玉米片，摆在他和美杜莎中间。
    “吃着。”他招呼着还不忘又拿出片荷叶立起，喊着“大大大”变成了把遮阳伞。
    美杜莎对他的周全准备叹为观止。
    孙悟空将椰子戳个孔，咕咚咕咚喝下几口，“嘿嘿，俺原先在天上当差，常凑热闹，凑出经验了。”
    二人像度假一般开始了观赛旅程，然而孙悟空很快发现，这赛事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黑熊和棕狮有铁链限制，斗士们又是满身盔甲、武装齐全，大家不仅动作保守，路径、战术都是大同小异，摘旗就跑绝不恋战。
    十几只队伍过去，除了一个被野兽咬住胳膊，刚发出惨叫，便被斗兽场四方的骑士解救，胳膊上的盔甲都没破，那守卫骑士的长矛已插|进雄狮的腹腔。
    “真没意思！”孙悟空百无聊赖抱怨。
    “死人才有意思？”伊萨冷嘲热讽，“像古时那样野蛮，手无寸铁的奴隶与野兽厮杀，怕才能入您的眼。”
    孙悟空不想理他，“这野蛮办法，只有你想得出|来。”
    “原始的角斗规则就是这样。”俄琉斯加入舌战，“当然，现在赛会也没有废弃，你要是愿意用旧规则，还能拿五百分呢。”
    美杜莎夹在几人中间听得心烦，给他们一人一堆果瓜子，要求没嗑完不许再开口，大家的注意力才重新转回比赛。
    机械重复的时光很快过去，临近正午，观众的精神也开始低靡，八万人的角斗场哈欠连天，昏昏欲睡。
    “走，咱们该去候场区了。”俄琉伊点兵点将，带五位参赛选手出发，美杜莎和孙悟空一起来到了备战室。
    前三位参赛队员陆续上场，全部顺利拿下八十分，安全回营，轮到孙悟空的时候，他早已急不可待，和美杜莎说句“马上回来”便赤手空拳上了竞技场。
    “下一位选手，来自高加索城的孙悟空，他所对阵的野兽是——”
    主席台上的裁判拉长了声音，似是又确认一遍，激动宣告道，“他挑战的是，一百五十分，本届神秘巨怪！”
    观众席静默片刻，反应一阵后爆发出惊人的欢呼，大家期待数届，充满原始与野性的神秘巨怪终于要登场。
    有人不约而同地高呼起“孙悟空”，为勇士助威。
    孙悟空登时来劲，把骑士送上来的盔甲和剑盾直接扔在地上，高举双臂，独身走到偌大空旷的竞技场中央。
    “他疯了吗！”
    “怎么连盔甲都不戴……”
    观众席上窃窃私语，见孙悟空布衣迎战匪夷所思，下一秒，那个一直紧闭的笼门“咔哒”解锁，卡口徐徐打开。
    一个庞大的身影，从黑暗中缓慢走出，观众席上的每个看客，都能感受到随着巨兽的步伐而震颤的座椅。
    全场的神经绷到极致，首先展露在阳光下的，是距地近三米高的奇长獠牙，接近着巨兽的头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孙悟空看清来物，倒吸一口凉气——
    “小猪猪，怎么是你！”
    这不是昨天刚被我送回去的野猪吗？？
    孙悟空被这奇特的巧合逗笑了，他还以为会遇到什么洪水猛兽，合着是见到老朋友了！
    他神色轻松，速战速决，一个闪身如白驹过隙般，便将野猪身后的彩旗抓在了手里。
    结……结束了？
    观众席甚至还没从野猪身上移开眼睛，再转头，发现孙悟空乾坤已定，眨眼工夫就完成了比赛！
    血脉偾张呢？
    野性撕|咬呢？？
    那野猪连半个身子还没走出笼子，就被数十名骑士团员重新赶回了笼子。
    主席台一声高亢的号角，裁判高呼：“高加索城，加一百五十分！”，彻底宣告了角斗结束。
    孙悟空已经下场，美杜莎就等在甬道入口处，他嬉皮笑脸地迎上去，“竟然是那头猪哎！”
    美杜莎还没回答，他却发现下一个上场的伊萨，正好也走到了甬道口。他一抬眼，正对上伊萨的目光，仿佛刚才那句话，像是对伊萨说的一样。
    果然，对方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他走到入口旁站定，对传令员说道，“麻烦转告裁判长，我要挑战一百五十分。”
    美杜莎心下一惊，连忙劝阻，“伊萨你不要冲动，这……”
    “阿美莎，他做得到，我也能。”伊萨的回答斩钉截铁，已是下定决心。
    “你小心行事，那猪……”孙悟空好心提醒，伊萨却毫不领情，他大步流星掠过孙悟空，对美杜莎点头示意后，穿戴好盔甲，便踏上了竞技场。
    观众对方才的快刀斩乱麻看得不过瘾，如今竟破天荒地又有一个挑战者，此时情绪再起，欢呼雷动。
    笼门再次被打开，伊萨摆好阵势，等待野猪出笼。
    咚，咚——
    野猪迈着沉重的步伐，再次向笼外走出，然而它双眼盯上伊萨的瞬间，却突然像发了疯似的，猛然奔袭而来，粗重的铁链在这猛烈冲击下，竟像一根芦苇般脆弱，顿时折断。
    伊萨试图闪身，可这野猪虽是体型如山，动起来却快如雷电，它双目猩红，只消两步便直接顶到伊萨身上，伊萨整个人瞬间被掀飞，撞到观众台的石沿之上，像一个稻草人般毫无生机地摔在地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然而野猪撞了一下还似不过瘾，骑士们瞬间出洞，用长矛将它团团围住，但奈何野猪皮毛坚硬，刀枪不入，两只拳头大的眼睛死死盯着伊萨，蹬蹄准备下一次撞击。
    美杜莎猛拍孙悟空的肩膀，孙悟空飞速念咒，将那野猪定在原地。骑士们蜂拥而上，用马拉着将猪推搡回了笼内。
    “快救人！”高加索营地见状倾巢而出，转瞬上场对伊萨急救，片刻不敢耽误，送他去往场外医疗队。
    “怎么会这样！”美杜莎心急如焚，“出人命可怎么办，他妈妈才……”
    “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俺老孙刚刚吹了口气接他落地，但被野猪撞得那下不轻，大概是晕了。”孙悟空安抚着美杜莎，奇怪为什么这猪行为异常。
    二人疑惑相视，还没能继续探讨野猪异常，背后传来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剑击盾牌，金属交织之音在甬道中回荡。
    与此同时，裁判宣布，最后一支队伍即将出场。观众席在经历短暂的沉默后，再度欢腾起来。
    阿戈斯城来了。
    玻耳修斯带着三名队员，铠甲光亮夺目，不可一世，趾高气昂地走上赛场。
    他们拍打胸膛，振臂高呼，仿佛刚才一切都没有发生，示意继续进行角斗。
    观众席的情绪立即被新的刺|激掀翻，半神领队，三届冠军队伍，所有人都期待他们的挑战选择。
    主席台号角声再起，示意全场安静，裁判的身体因激动而颤抖，他拿着传令员刚递来的新报名单，朗声宣读道——
    “阿戈斯城，全员挑战一百五十分！”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感谢~
    第18章 赛会之七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奥林匹亚赛会百届以来，从没有听说哪个队伍，有过全员挑战巨兽的战绩，更何况刚刚才发生了如此血腥的一幕。
    “全员？”孙悟空看向美杜莎，小眼瞪大眼，满脸写着不信，“阿戈斯城有这能耐？”
    “事出反常必有妖。”美杜莎四下扫视，并没有找到自己预想中的身影，“肯定有哪里不对。”
    角斗还在继续。
    栏中的野猪已被孙悟空解了禁术，重新拴上更为牢固的铁链，再次被放出。但此刻它再出笼，却又一改方才的狂躁，变得极为平和，步伐笨拙，胡乱迈步，甚是敷衍。
    阿戈斯城第一位上场队员，不费吹灰之力，轻松便绕后夺得彩旗。
    裁判掷地有声，“阿戈斯城，加一百五十分。”
    “这猪怎么转性了？”孙悟空心说，“方才许是我动作太快，它没反应过来。但为何伊萨之后，它现在又……”
    “我有一个猜测。”美杜莎思索着，“昨天我就好奇，斐亚野猪怎会出现在浅山中？还有那个帕西莫，许是阿戈斯城的队员。”
    她指着场上队员示意，“你看他们每人都穿戴红色披风，会不会事先知道角斗野兽是斐亚野猪，昨日派人前去做了手脚”
    孙悟空一拍大腿，“有道理！昨天你捡到的红布条，可能就是让这猪对颜色分外敏感！”
    二人只是说两句话讨论的工夫，阿戈斯城竟然已经全数比完，四个人，六百分，轻松收入囊中，积分牌上，阿戈斯城首屈一指，遥遥领先。
    观众们喝彩鼓舞，掌声雷动，从没有见过如此勇猛的队伍，全员挑战巨兽不说，竟以神速完赛还能毫发无伤。
    “呔！真不要脸！”孙悟空恼怒大骂，他看着积分牌，这可麻烦了，“原先阿戈斯四个八十分变成四个一百五|不说，咱们伊萨的分数还没了……”
    “这回差多少分了……”饶是孙悟空算数不灵，也知道是无力回天，答应了潘多拉的冠军这下棘手了。
    “三百三十分。”美杜莎的目光落在排行榜上，快速计算出分差。
    阿戈斯城的人完成比赛，已经列队退场，重新回到甬道中。美杜莎和孙悟空旁若无人，对他们的得意权当空气。
    擦肩而过时，玻耳修斯双眼扫过美杜莎，像盘旋在天上的秃鹫，观察自己的猎物。
    然而美杜莎的注意力仍停留在主席台上，此时裁判已经起身，和厄庇墨透斯进行赛后的交谈，记分员紧锣密鼓地统计后续排名，着手明日的颁奖仪式。
    看台上人们陆续起身，已有三三两两散去之势。
    没时间了。
    美杜莎心劝自己，一个冲刺急忙到传令员的身边，问道，“刚刚高加索城的队员受伤离场，是不是按照规则，同队可以上一位替补，继承比赛资格？”
    裁判员见是个盈盈美人问这问题，甚至不屑开口，只是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美杜莎也不理会他的轻蔑，一把抓过阿戈斯城的披风别在身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空旷的赛场中央。
    “等一下！”她全力喊道，高抬起手臂，对着主席台示意，“比赛还没有结束！”
    发现还有热闹看，离场的观众动作立即停下，站在原地等待着下文。
    厄庇墨透斯重新维持好主席台秩序，号手再次鸣号，示意大家安静。
    “按照规定，因为野兽失控导致成员受伤，高加索城可以换上一名替补，再次挑战。”美杜莎说道。
    裁判与厄庇墨透斯低语片刻，起身答道，“规矩是这样没错，但是……高加索城还有谁没有出战？”
    观众席闻言骚动，议论纷纷。
    “差个三百多分，再出战有什么用啊？”
    “就是啊，败局已定。”
    “嗨，有热闹看就行！”
    ……
    人群七嘴八舌，一片嘈杂。
    “安静！秩序！”裁判猛敲桌子，将身子转向高加索城的观战区，“按照规定，未上场队员可以替补出战，高加索城谁要迎战？”
    高加索城队员面面相觑，静默一片，没听说谁还要比啊！
    “我来——”
    场地中心的女子声音洪亮，语气坚定“我要挑战旧制，去掉束缚与装备，五百分！”
    人群再次炸开，人群的兴奋全部被挑逗起来——美女与野兽！这可是千年难遇的角斗好戏！
    厄庇墨透斯看向潘多拉，对方点了点头。他俯身向裁判员耳语，二人沟通数句后——
    “高加索城阿美莎，挑战有效！”
    竞技场上方的天空要被欢呼冲破。全场骑士严阵以待，避免巨兽失去控制，随着号角手的吹奏，角斗再次开始！
    “美杜莎！美杜莎！”
    美杜莎的耳边传来微弱的呼唤，她左右找去，看见了变成一只小蜜蜂的孙悟空，正落在她肩上冲她喊话。
    “你咋都不跟俺打个招呼，就要挑战五百分！”孙悟空的语气中满是惊喜。
    “没时间了，只能这样铤而走险。”美杜莎侧脸小声回答，语气无奈，“赌一把吧。”
    “放心！”孙悟空安慰道，“俺绝不会让你遇险的。”
    吱嘎——
    赛场准备完毕，斐亚野猪的笼门再度被打开，此时没了铁链的束缚，它正缓慢地向前试探。
    美杜莎此时身前挂着高加索城绿底金纹旗，这猪见到美杜莎的同时，毫无预兆地再次发狂，一猛子冲了过来。
    “果然！”美杜莎心下了然。
    竞技场八万个座位，连着雄伟的石柱，都跟着野猪奔跑的步伐震颤。它快如闪电，蓦地近身美杜莎跟前。
    然而美杜莎动作更快，她轻巧侧身，在野猪掠过她身侧的瞬间，纵身一跃，牢牢抓住对方高悬的尖长獠牙。腰身发力，借野猪跑动之势，挺身翻越而上，竟在毫秒之间，直接骑到了野猪巨大骇人的猪头上。
    全场的呼吸凝滞了。
    美杜莎动作不停，从身后将阿戈斯城的红披风扯出，快速蒙住野猪的双眼，这一下便如立竿见影，野猪动作立即迟缓，变得呆滞而笨重。
    它在原地前后跺蹄尥蹶，因为眼上异物侵入，开始疯狂地前后摇摆，试图甩脱脑袋上的征服者。
    “不行，不够长！”美杜莎原想着将披风两端系上固定，奈何猪头巨大，三人环抱也是勉强，她只得将两只手放在猪眼两旁，用人力固定红布位置。
    野猪挣扎未果，扬起前蹄，向空中高高扬起，发出嘶哑难听，震耳欲聋的嚎叫。
    “看我的！”小蜜蜂孙悟空见到美杜莎窘境，飞速拍打起他透明迷你的小翅膀，野猪的眼前登时刮起两团小旋风，向着猪眼处吹去，将红布条牢牢固定。
    当——
    野猪猛地下落，如陨石般砸在地上，美杜莎的双手自由，逐渐找到野猪动作规律，跟随对方的律动上下摇摆，竟缓慢地适应，从猪头上站立起来！
    她踩着野猪耳朵，引导它原地乱转，直到猪头对准彩带，她双脚发力，纵身一跃。
    在八万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一道矫健的身影划过天空。抓住彩带，优雅地降落在地上。
    角斗结束了。
    几十名骑士瞬间出手，将铁链甩到野猪的獠牙上束缚，重重枷锁拷在其上，十余人拉稳，把野猪固定在了原地。
    全场疯狂！
    震惊，刺|激，好奇，崇拜……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将整个奥林匹亚赛会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前排观众如离弦之箭般脱离了椅子，飞奔向竞技场上，高层的观众也向下奔涌而来，边跑边将手中的鲜花彩旗向场内投掷。
    万人不约而同，高亢嘹亮地呐喊着英雄的名字，“阿美莎——阿美莎——”
    美杜莎瞬间被喷薄而来的人群淹没，她被众人托举，人海层层叠叠，将她视若神明般崇拜。
    美杜莎向四周找去，没看见小蜜蜂孙悟空的身影，最终难敌人潮，被簇拥着举向场外巡游。
    与满场欢腾氛围格格不入的，是阿戈斯城的备战室，玻耳修斯的脸上已经看不到表情，只有那双眼，死死盯着被众人环绕的美杜莎。
    “队长我们要不要去举报？”队员看着美杜莎拿下的五百分就这样让高加索城夺得第一，心有不甘。
    “举报什么？”副队长怒斥道，“你要怎么解释野猪对红布的反应？”
    队员这才意识到，此时去说什么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得闭嘴不语。
    短暂沉默后，玻耳修斯开口，“明天颁奖仪式前，一切还未定论。”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在备战室的门上，一只小蜜蜂扑棱着翅膀，逆着人流飞了出去。小蜜蜂孙悟空一路低空飞翔，越过狂躁的人群，飞到了场外无人问津的急救中心。
    他腾地变回了原形，钻进了治疗营的帐篷中。
    “他没事儿吧？”孙悟空看着面部紧抽，躺在草席上浑身冷汗的伊萨。
    “命是保住了，但还缺一些药材。”医生回复道，“可怜伊萨家境贫困，他的母亲现在又去四下借医药费了。”
    “哎……”孙悟空叹口气，心说不让你逞强非要上，还不是自己遭罪。
    他从衣兜中掏出最后几块儿金币，和树怪一战，海宝乾坤袋被吞了后，他和美杜莎也逐渐拮据起来。
    “不够再管我要，需要什么药材，告诉我去哪儿摘，俺都给你搞来。”
    医生见这陌生人出手如此大方，目瞪口呆，赶忙替伊萨感谢道：“他有你这样的好队友，也能安息他父亲的在天之灵了！可怜他父亲为了赏金，被那蛇妖残忍杀害……”
    “你说什么？”孙悟空本来转身要走，听闻脚步一顿。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回头确认道，“伊萨的父亲是赏金猎人？”
    医生被他急转的态度吓到，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便继续回他，“蛇妖女美杜莎，真该被千刀万剐！高加索城为了取她头颅而亡的赏金猎人，数不胜数……”
    孙悟空没有心思再去听对方的声讨，他走出治疗营，遥远眺望着被狂热人潮奉为神祇的美杜莎。
    “孙悟空，你在这儿啊！”潘多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来看看伊萨，正好厄庇墨透斯让我找你。”
    孙悟空把目光从远方的那点上收回来，“他找我做什么？”
    “他让我跟你讲，你们完成了约定，带领高加索城夺冠，也该我们完成约定了。”潘多拉语气真挚，满含感激。
    “今夜他将带着你们，完成第一个预言。”
    作者有话要说：
    猪八戒：阿……嚏！总感觉有谁在骂我？
    下章入v，超级感谢各位一路支持，拽少鞠躬！
    第19章 火种之一（三合一）
    孙悟空靠在村口的大门旁, 从下午等到黄昏，待天边的云彩泛起橙色，城内呜呜泱泱的狂热粉丝军团, 终于向着村庄行进过来。
    远远地，他就听见人群喧闹。
    “你是怎么想的，竟然敢挑战野蛮的旧时角斗制度？”
    “赢了阿戈斯城是什么心情？”
    “阿美莎，阿美莎，你从小吃什么长大的？”
    ……
    美杜莎一路被千奇百怪的问题环绕, 回答一个, 便雨后春笋般源源不断冒出第二三四五个，问得她晕头转向。她好不容易才从人海上落回地面, 此时只能凭着感觉, 在望不到边的人头中, 向村庄的方向移动。
    “姐姐给我签个名吧！”
    “好闺女, 去我家吃晚饭啊！”
    “角斗勇士, 我家梁柱坏了，你能帮我修下吗……”
    热潮难散，各年龄段的城民带着花式需求, 边提问, 边往美杜莎手中塞礼物, 更有几位大妈的手, 恨不得现在就把美杜莎, 抓回自己家和儿子相亲。
    热潮难散, 美杜莎抱着满手的礼物, 终于瞥到了等在村口的孙悟空, 用眼神发出了求救信号。
    “收到！”孙悟空就等着对方注意自己，他扛着金箍棒, 把村里闲置的地面路障拉出|来，明晃晃地摆在村子大门口。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我要回去休息了。”美杜莎对身边人连连道歉，虽然这话她已经说了一路，但她的委婉礼貌甩脱不掉疯狂的追随者。
    人群继续簇拥着她，逐渐来到了村门口，孙悟空见状，调整好站姿，叉腰冲着人群大声嚷嚷道：“打——劫——啦——”
    这一声响彻云霄的高喝，登时盖过了吵闹人群，声音之大，空气中都震荡起无形音波。
    人群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何事。
    “此门是我开，此棍是我栽！要想从此过……一人三块金币！”他将金箍棒往土中一插，语气恶劣，凶神恶煞道。
    人群中有人认出，这个尖嘴猴腮的金毛男人正是第一个挑战斐亚野猪的勇士。此话一出大家立即心生忌惮，更看他气场暴戾，能一棍子将人打死。虽对方虽蛮横无理，但部分路人也见势不对，当下溜之大吉。
    美杜莎看人群中有了缝隙，灵活钻出，留下一句“辛苦大家，我就先走了！”后，两步跑进孙悟空给她留的入口，终于是把人群甩在了外面。
    孙悟空金睛圆瞪，气势汹汹对着仍在围观的城民警告道“谁进来俺打谁！”，众人打起寒战又散去了大半。他这才放心，转身跟上美杜莎的步伐。
    “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孙悟空见她怀中的礼物掉了一路，连忙接过大半。
    “都是别人塞来的……”美杜莎看着手中的琳琅满目，“等很久了吗？”
    “没有，俺也才到，这什么东西？”孙悟空扒拉着物件查看，鲜花食物还算平常，竟还有些诸如铁锅、假发之类稀奇古怪玩意儿。
    “他们一时激动，没得送也要给我点什么……还好没送假牙。”美杜莎把那假发戴在孙悟空头上，又觉得太丑给拿了下来，“伊萨怎么样了？”
    “俺去看了，没事，采些草药养养便好了。”孙悟空回道，将要过桥的美杜莎拉下来，“咱们先去潘多拉那儿，她和厄庇墨透斯等着咱们呢。”
    美杜莎不解道，“是赛会的成绩还有变动？”
    “不是，说是预言相关的事。”
    二人说着已经推开栅栏，走进厄庇墨透斯家简陋的小花园，屋内一听见门外响动，潘多拉立即破门而出，热情迎接。
    “可算等到你们啦！”她飞扑到美杜莎身上，给她拥抱个满怀，“阿美莎！你是我们高加索城的英雄！”
    潘多拉激动得热泪盈眶，拉着美杜莎的手不放，“快进来，让我好好看看全赛会的明星人物！”
    美杜莎被推搡着进屋，觉得不好意思，推脱道“不是我的功劳，是俄琉伊带着大家努力……”
    “别谦虚，你功不可没！明日花车巡游，你做主位是众望所归，千万不要推脱！”潘多拉表面征求美杜莎的意见，其实一路已经答应了许多人，明天将由阿美莎来完成圣火仪式。
    “花车巡游？”美杜莎一头雾水，“你先等一等，我们要跟你说个事情。”
    她先让潘多拉冷静到桌前坐下，回身看孙悟空已经把门关好，才低声和对方坦白道，“其实昨天，我和孙悟空就见过那头猪了。”
    “那头猪？什么……斐亚野猪吗！”潘多拉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就是赛场上那一头。”美杜莎肯定道，将昨日孙悟空负气离开，她追出去后二人的所见所闻，与今日他俩的猜想，全盘告诉了潘多拉。
    “所以，阿戈斯城应该是在比赛上动了手脚，我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能顺利拿下分数的。”
    潘多拉对着突如其来的信息消化了许久，脸上表情从原先的兴奋，逐渐转化为对阿戈斯城的愤怒，她猛地一锤桌子，生气道，“一点奥林匹亚竞技精神都没有！难道他们前三届的冠军也是这么来的？”
    “哎呀！无所谓了，整那些歪门邪道，还不是被我们打败了。”孙悟空满不在乎，还在关注美杜莎礼物堆中的新鲜玩意儿，“厄庇墨透斯呢？”
    “哦对！”潘多拉被提醒，才想起目前有正事要做，把注意力从阿戈斯城作弊的事情上移开，“他先去高加索山了，让我带着你们同去，咱们边走边说。”
    三人刚踏上小路，孙悟空便迫不及待开口问道，“你说要带我们完成预言，是破解出|来了吗？”
    “嗯，是厄庇墨透斯告诉我的。”潘多拉回答道，从怀中拿出一颗烧焦的草递给孙悟空，“这就是你们要的答案。”
    孙悟空好奇接过，仔细端详了半天，眼睛都看酸了也没看出奥义，“一根草？怎么上面还是烧糊的？”
    美杜莎问道，“本木茴香？当年先知先觉之神是用它为人类偷回了火种？”
    “是的。”潘多拉肯定道，见孙悟空迷惑，便继续给他解释道，“当年西西弗斯惹怒众神，人类被收回火种，后来是先知先觉之神普罗米修斯，违抗天命，将火种重新带回了人间。”
    “了不起！”孙悟空赶紧把草收好，郑重地交与美杜莎保管，心说还好刚才没把它放嘴里嚼了，竟然还是个宝贝文物。
    “不过这位先知先觉之神，怎么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呀！”孙悟空纳闷道，“你说预言和他有关，难道又是个神棍，又能给我们指引未来？”
    潘多拉摇头否定，“不是，他就是第一个预言。”
    “他就是第一个预言？胸膛中的荣光？”美杜莎一直听闻普罗米修斯因为盗火受罚，囚|禁于未知之地，但没想到它与第一个预言相关。
    “这个……你们等看到他就知道了，他被宙斯发现后便桎梏于高加索山上，锁链由工匠之神赫淮斯托斯打造，工艺奇巧，非人力不可破。”潘多拉解释道，“此行便需要你们将他解救。”
    “解救？”孙悟空提起兴致，“他被几人看管，有什么困难？看俺老孙统统扫平！”
    “倒是没人看管，只是那锁链唯人力能破，而常人之力又远不能及，所以……”
    孙悟空眼睛发光，“所以就等俺了！”
    三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山中一隅，此处与四周的山清水秀格格不入，寸草不生，山石裸|露，赤地千里，天空中盘旋着秃鹰，鹰唳声划破长空。
    在贫瘠的山石上，悬挂一个半赤身的男人，秃鹰不停地向他的心脏啄咬，血肉翻在空气中，新伤与疤痕交错，密密麻麻，极为狰狞。
    厄庇墨透斯站在男人的身旁，见三人过来，便侧身相让，示意他们靠近。
    “普罗米修斯？”美杜莎走到男人面前，试探地问道。
    对方闻声抬起头，在须发乱如蓬草，饱经沧桑的脸上，一双浅金色的瞳仁极为明亮，饱含着智慧的光芒。
    “你们确定能承受，解救我的代价吗？”他声音沙哑，平静向美杜莎与孙悟空发问。
    “俺们还没说要救你呢，你还真不客气！”孙悟空嘴不饶人，看天上秃鹰叫得心烦，提棒几棍下去，秃鹰便尽数击落到地上，昏死过去。
    美杜莎不理会孙悟空的口舌之快，继续问道，“你既是先知先觉之神，那能否带我们完成剩下的预言？”
    普罗米修斯停顿片刻，目光如炬，“你所求之事，命运女神已尽数告知，我无法多言。”
    美杜莎听出他话中拒绝，也不再纠缠，转身看向孙悟空，然而孙悟空正忙着捡地上的几只秃鹰，还串起串儿来挂在金箍棒上，好似在研究怎么做才好吃。
    “先救人。”美杜莎无语凝噎，提醒道。
    “好吧！”孙悟空痛快答应，把那堆笨鸟抛于脑后，他大摇大摆，走到普罗米修斯的身前观察片刻，对着他腕上的铁环，徒手抓住，向两侧一掰——
    铁环纹丝不动。
    嗯？
    大意了！
    “等下……刚刚没准备好。”孙悟空有些尴尬，这工匠之神做的东西，还是有两把刷子！
    他再次发力，咬紧牙关，青筋暴起，力道之大竟使脚下岩石开裂塌陷，半没其中。
    咔哒——
    腕环被生生掰成了两瓣。
    有了第一个的成功经验，接下来他顺着铁环的衔接处，流畅发力，轻松便将普罗米修斯身上的桎梏全部解下。
    普罗米修斯已是形销骨立，弱不禁风，胸膛的伤口因他是神体，在被啄食与快速愈合中无尽地循环，日复一日重复苦难。
    他奄奄一息，刚沾到地面便瘫软下去，厄庇墨透斯立即背起他向村中奔去。潘多拉对孙悟空匆匆道谢后，便也跟上疾步的厄庇墨透斯。
    荒山上，只剩美杜莎与孙悟空两个人。
    “这就……完事儿了？”孙悟空没料到解救之路如此轻松，又和美杜莎打趣道，“怪不得是‘胸膛中的荣光’，都被这笨鸟给啄了！”
    二人缓步向回村方向漫步，欣赏着月色，晚风轻拂，繁星点点，甚是惬意。
    美杜莎见孙悟空还在打量金箍棒上那串秃鹰，忍不住使坏道，“你真要吃它们？它们可是吃着人肉长大的，你吃它，岂不等于直接吃……普罗米修斯吗？”
    “噫！那不吃了！”孙悟空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嫌弃地将鸟串扔在地上。他看着美杜莎得逞的笑容，欲言又止，旁敲侧击道，“你明天要去花车巡游吗？”
    “我不清楚呀，听他们安排吧。”美杜莎一身轻松，没有细想这个话题，“说起来我今天还遇到了好玩的事情……”
    美杜莎与孙悟空一路闲聊，欢声笑语不断，此时地处偏远，人迹罕至，没有人发现，她衣摆的一角，有一块炫目白光，正疯狂地频闪着。
    *
    “怎么没人接啊？”
    位于奥林匹斯神山会上的赫尔墨斯，焦急地擦拭着音容镜，擦了半天，指间都近乎擦出火星，对面还是没有半点回应。
    “早知道还不如不给呢！”他生气地把音容镜往腿上一摔，“真是暴殄天物。”
    奥林匹斯神山会已经进行了两日，宙斯和十二主神坐在主神殿内仪式，其他的神众，按血脉与能力，依序在殿外向后排开。
    到赫尔墨斯的坐席，已经距离主殿近千米，天高宙斯远，周围人肆意聊起天来。
    “刚刚来那人是谁呀？宙斯怎么跟他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能在开会开一般时离席，估计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等等……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半人半神的杂种，玻耳修斯！”
    “是他啊！”
    ……
    赫尔墨斯听他们搬弄口舌，百无聊赖。都是坐在八百米开外不受重视的私生子，谁还嫌弃谁啊？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旁边的八卦越聊越热火朝天，赫尔墨斯听得心烦，趁着旁人不注意，一溜烟从后方跑了出去。
    本想着在神山上逛一逛，活动下|身子，却不想刚走到偏殿，赫尔墨斯就听到里面，玻耳修斯与宙斯的议事之声。
    送上门的，不听白不听！
    他按捺不住八卦的心，偷偷地藏到石柱之后，观察殿中。
    “父神，他们与潘多拉和厄庇墨透斯走的非常近，而且法力无边，不容小觑。”玻耳修斯跪在地上，以面抢地，毕恭毕敬。
    宙斯站在玻耳修斯的面前，至高无上的神王威风凛凛，不怒自危。然而他结实的臂膀中，此刻还怀抱一位娇软欲滴的女子。
    “不愧是你，宙斯！”赫尔墨斯腹诽，定睛一看，那女子正是当今海后的妹妹，忒提丝。
    这俩又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听玻耳修斯的描述，应当就是他们。”忒提丝看着宙斯，满目柔情蜜意，转眼间又潸然泪下，“但是我的神王，我相信，您一定能冲破这些无聊的诅咒！”
    宙斯为忒提丝擦去眼泪，柔声哄到美人再展笑颜，才转身对玻耳修斯说道，“拿你的剑来。”
    他举起雷霆权杖，将一端轻点于玻耳修斯的剑上，倾注其无上神力，再把剑重新赐还给玻耳修斯。
    他俯视着地上的玻耳修斯，语气冰冷没有温度，“我的孩子，去完成你该完成的使命。”
    赫尔墨斯见玻耳修斯接过剑后准备起身，担心自己被发现，慌忙离开，却不料刚迈出两步，被人抓了个正着。
    “你在这里干什么？”神后赫拉语气恶劣，她随时身姿婀娜，妩媚绝艳，但此时满目妒火，周身森寒。她与赫尔墨斯说话，眼睛却死死盯着宙斯和他身旁的忒提丝。
    “我……帮忒提丝送信。”赫尔墨斯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赫拉听见忒提丝的名字，立马转过头来，挑起眉，高傲地问道，“她让你送什么？”
    赫尔墨斯故作为难，赫拉冷哼一声，甩给他出两块金条，“她给你多少？我出十倍。”
    赫尔墨斯笑嘻嘻地接下赃款，压低声音，“她让我去转告她的父亲，宙斯想让她搬进神殿居住，一时不能回家了。”
    虽说这是编的，但此时宙斯与忒提丝是情正浓时，难舍难分，赫拉若要对忒提丝动手，定会引起一阵腥风血雨……
    管他呢，你们内斗的越厉害越好。
    果然，赫拉绷紧了嘴唇，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她洁白的双臂因为愤怒而颤抖，对赫尔墨斯怒道，“滚。”
    赫尔墨斯就等对方此话，提腿要跑，却又听到一声震彻三界的巨响，给他吓个跟头。
    他本能地回头，宙斯正对着观望台，双目射光，周身雷霆大作，握着雷霆权杖怒不可遏，引起一道天雷，砸在了观望台正中的碧玉上。
    碧石应声炸裂，四散崩开。
    赫尔墨斯捡起滚落自己脚边的观望石碎片，从那半掌大的窗口中，折射出的，正是孙悟空与美杜莎的身影，还有失去了束缚，被弟弟背着的普罗米修斯。
    “我去！”赫尔墨斯惊叹，没想到几日的工夫，他们把这尊大神请出|来了！
    他看后方宙斯的怒火已漫及四方，奥林匹斯神山上黑云压境，天雷滚滚。
    “得赶紧通知他们，三十六计走为上，跑！”
    *
    “阿美莎姑娘，你醒了吗？”
    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高亢又热烈的问候。
    “这么叫，谁能不醒啊？”美杜莎被从梦中惊醒，嘟囔骂道，”怎么连个懒觉都不让人睡！“她蒙胧中睁开眼睛，天才刚刚擦亮，但从窗户望出去，虽有帷幔遮挡，也能看出外边人影攒动。
    唉！怎么又来这么多人！
    美杜莎心中郁闷至极，奈何门外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阿美莎姑娘。我们要早些为花车巡游做准备了。”
    门外的声音叽叽喳喳，敲门的大娘语气客气，难掩激动。美杜莎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情，披了个毯子起身开门。
    十余位大娘鱼贯而入。
    “哦哟，闺女怎么才起呀！”为首的大娘一进门，就上下将美杜莎打量一遍，气势蓬勃安排道，“你们两个给阿美莎姑娘洗漱，你们了两个做头发，你们……”
    她语速奇快，有条不紊稳安排好后，推着美杜莎坐在镜前，再次拍手督促屋内人，“都麻利起来！我们要来不及了。”
    她们也不多问阿美莎半句，便全部自作主张忙活起来。美杜莎像一个从箱子中被人捡毁的洋娃娃，就这样坐着任人摆布。
    “阿姑娘，知道今日行程仪式吧？”大娘将美杜莎的的头发拽得生疼，转移注意力问道。
    “嘶……不太清楚。”美杜莎被对方蹂|躏，忍痛诚实回答。
    “这怎么行？你记住了，你要作为本届的圣火使者，坐在花车的主位上，完成传递任务。等你将圣火在高加索主殿舞台点燃，颁奖仪式才能启动。”
    美杜莎还是疑惑不解，“那具体需要我做什么呢？”
    屋内的人们不约而同发出了笑声，大娘听到这个问题愣了片刻，叹一口气，便从头细致与美杜莎讲起流程与意义。
    美杜莎本就起得早，听了几句后，坐在镜前昏昏欲睡，等到大娘把她晃醒，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哎呀，真是天下绝色的美人！”大娘双手拖着美杜莎的脸，满意地上下打量，宣布收工带着姐妹们离开屋子。
    孙悟空推开美杜莎的屋门，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房。
    美杜莎此时如墨乌发盘成髻状，露出如雪白皙纤长的脖颈，头上镶嵌一百零八颗宝石的金丝桂冠，与耳环交相辉映，一身华服流光溢彩，红唇皓齿，目光流盼。
    孙悟空怔愣片刻，被对方桃花容颜美得挪不开眼，插科打诨道，“敢问仙女，看见这里原先住的姑娘了吗？”
    “哼！你敢取笑我？”美杜莎此时被精致的装束层层包裹，感到自己被关进了一座服饰牢笼中，动弹不得，毫不自在。
    “阿姑娘，快点出|来了！”门外的大娘见有旁人进屋，急着催促道。
    “别急，俺们马上！”孙悟空溜到门边，将装扮的队伍推至门外，利索转身关上房门，又两步跑回到美杜莎身边。
    “你干嘛？”美杜莎看着镜中自己，胭脂淡淡扫开，让从不施粉黛的脸上，多了妩媚的殷红。此时和孙悟空独处一室，内心竟爬上一阵娇羞。
    “你吃饭了吗？”孙悟空顾左右而言他，也不去直视美杜莎，扭捏向前道，“俺送你个礼物。”
    当当当——
    外面再一次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阿姑娘！巡游车已经到了，你快出|来吧！”
    孙悟空把盒子不由分说递到对方怀里，替美杜莎喊到，“来啦！”
    *
    美杜莎从出门开始，脚便没有落到过地上。
    孙悟空一路当着护花使者，跟着轿子一同走到高加索城的主门。此时城中已用红毯，铺设好一条宽阔的长道，横走八匹马有余。
    然而花车巨轮碾压上阔道的瞬间，这路便显得狭小拥挤，街道的两侧布满了观众，他们振臂高呼，按照习俗，向圣火使者的巡游车上投掷鲜花。
    美杜莎则谨遵前辈讲解的使者礼仪，以手沾水，洒向两侧祈福。
    她一手捧着铺满花瓣的水碗，另一手将五指浸润盆中，纤纤玉指蘸着春水，指尖晶莹剔透。花车每行进一米，便要抬腕挥洒，将水珠洒到道旁众人身上，方为使者的祝福。
    美杜莎面上保持微笑，尽力让动作保持优雅，内心已是咒天骂地。
    这车走得也太！慢！了！
    她早上没有吃饭，此时已经饥肠辘辘，腰僵手酸，只想两盆水泼下去，一口气祝福个遍。
    美杜莎向孙悟空偷使眼色，孙悟空立马会意，偷偷在花车下发力，在众人疑惑之中车速越来越快，总算是行至高加索主殿舞台。
    美杜莎举起象征木本茴香的树枝，从花车上取火，缓步慢行，将火安稳地送到高加索城主殿舞台上的铜盆中——
    干柴遇上火苗，象征着希望的烈火熊熊燃起，颁奖典礼正式开始，万人会场登时沸腾。
    “我是不是可以走了！”美杜莎语气欢快，小声和孙悟空说道，谁知还没等到对方回复，便被潘多拉请上了主舞台。
    作为千年不遇的神圣女角斗士，美杜莎被光荣地安排在了舞台席位正中央。
    完了。
    她的眼睛盯着台下一个吃土豆饼的小孩，恨不得现在就连小孩带饼一起吃进肚子里。
    “俺也要坐上面。”孙悟空见她登台，也想上台同坐，却被舞台守卫死死拦住。最终潘多拉出面调停，给他找了个“为火盆添柴”的理由，让他坐到了美杜莎的身旁。
    嘹亮号角响起，厄庇墨透斯与一众赛会主席团成员上台，宣告颁奖典礼正式开始。赛事评奖以三十八名队伍取前十，从第十位起，倒序颁发，各队队长轮流上台领奖。
    美杜莎专心想着等下去吃什么，飞快打发着时间。厄庇墨透斯依序完成颁奖仪式，不久，颁奖接近了尾声。
    “下面有请，本届奥林匹亚赛会的亚军得主——阿戈斯城，上台领奖。”
    厄庇墨透斯宣读完毕，后台却空无一人。
    “阿戈斯城？”
    台下观众们窃窃私语，一阵骚动。
    “怎么没人领奖啊？”
    “得了第二名，连人都不来了……”
    “真是输不起！”
    ……
    待到厄庇墨透斯宣读第三遍，阿戈斯城的副队长才姗姗来迟。他上台并无歉意，单手拿了银制桂冠转身就走，甚至没握下厄庇墨透斯伸出的手，一阵尴尬后，厄庇墨透斯默默收回了手。
    孙悟空在台上翻起巨大的白眼，垃圾玻耳修斯，小肚鸡肠。
    “下边，有请本届赛会的冠军……”
    厄庇墨透斯才说了半句，台下已是欢呼如潮，掌声雷动，众人整齐的喊号声盖过厄庇墨透斯的声音——“高加索！冠军！高加索！冠军！”
    俄琉伊作为队长，在万众瞩目中，走上颁奖台，然而在触碰到黄金桂冠前，厄庇墨透斯却伸手阻拦，示意对方稍等。
    他待人群稍微安静些后，高声道，“让我们邀请，先知先觉之神，火种的传递者，普罗米修斯，上台为冠军进行颁奖。”
    “普罗米修斯？名字好熟悉。”
    “啊，有点印象，好像听我爷爷说，他的爷爷曾经见过……”
    厄庇墨透斯没有理会台下的议论，快步走到舞台侧方，小心搀扶普罗米修斯上台。
    普罗米修斯虽是举步维艰，步履蹒跚，但他高昂着头颅，目光直射向天空，仿佛在进行无声地宣告。
    颁奖礼继续进行，当普罗米修斯即将把黄金桂冠带到俄琉伊头上时，天空突然传来一声傲慢的呼喊——
    “慢着！”
    玻耳修斯手持缰绳，驾驶飞马战车极速而来。他一身黄金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彩炫目，将他的自负展现得淋漓尽致。
    “真能给自己加戏。”孙悟空借着骚乱，往美杜莎嘴边塞了一颗糖，“都听见你肚子叫了！先垫垫。”
    美杜莎赶紧把糖含进嘴里，甜意荡漾到心尖上。
    普罗米修斯面对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却是毫不意外，他从容不迫，开口问道，“勇士玻耳修斯，所为何事？”
    “我想跟你讨论一下，奥林匹亚赛会的规矩！”玻耳修斯气焰嚣张，趾高气昂。
    “你讨论个屁！就是输不起！”
    “对啊！连领奖都不敢，呸！”
    ……
    人群中爆发出不满，顿时七嘴八舌，叫骂声沸沸扬扬。
    普罗米修斯抬手，示意大家少安毋躁，坦荡回应，“真理乃是越辩越明，请问有何指教？”
    玻耳修斯已是有备而来，厉声问道，“依照奥林匹亚赛会的规则，参赛队员必须为本城公民，对吗？”
    “是的。”
    “那如果并非本城，又或者并非公民，参赛者该作何处置？”
    “顶替参赛，则取消选手的比赛成绩。”
    俄琉伊在台上，听着玻耳修斯指意分明的质问，心说他指的应是孙悟空，于是抢先回答道，“如果你是想质疑孙悟空的参赛资格，他在赛前，已经与厄庇墨透斯做过公证，是高加索城的正式公民了。”
    玻耳修斯对俄琉伊的回答毫不理睬，继续追问普罗米修斯，“那如果参赛选手，连人都不是，是个杀人如麻，罪恶滔天的妖怪，又该当何论？”
    “玻耳修斯……你是不是想冠军想疯了！”一名观众率先取笑道，周围哄堂大笑。
    “就是的！不要浪费时间了，你们下届还有机会。”
    ……
    “一群蠢货！”玻耳修斯面红耳赤，伸手指向坐在高台之上，仪态端庄的美杜莎，“看好了，这个阿美莎，就是蛇妖女美杜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人群爆发出更洪亮的笑声。
    “打不过人家姑娘，就瞎冤枉人？”
    “你才是因为名字像，就能胡乱认人的蠢货！”
    “对呀，要我说你还是赫尔墨斯呢，又有耳又有斯，很合理……”
    玻耳修斯见无人相信，将飞车停在舞台上，一跃而下，杀意腾腾径直朝美杜莎走去。俄琉伊和高加索城队员见状，立马上前将其团团围住，怒斥道，“你不要胡来。”
    舞台两方水火不容。
    玻耳修斯双拳难敌四手，见无法近身，便朝美杜莎原地喊话道，“美杜莎，你还要装到何时？既然已被揭穿，不如就地现出原形！”
    众人的目光又纷纷投向美杜莎，俄琉伊好言劝道，“阿美莎姑娘，他定是因为输了比赛失心疯，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是呀阿姑娘，你快过来跟他说说，你到底是谁。”俄琉散跟着劝合。
    美杜莎却没有动作，她的手在衣袖下紧紧攥着，骨节苍白，毫无血色，近万名观众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
    “怎么不说话呀？澄清一下啊！”
    “对呀，难不成玻耳修斯说的是真的……”
    “怎么可能？美杜莎看人会石化，你石化了吗？”
    观众席再次闹得响捅了黄雀窝。
    “对呀！”台下的话提醒了俄琉伊，“传闻中，蛇妖女美杜莎应是满头蛇发，与其对视者，皆会化为石像，但这些天全城都平安无事，你又怎么能说，阿美莎姑娘就是美杜莎呢？”
    此言有理有据，大家又继续等待玻耳修斯的回答。
    “因为她脖子上的泰希斯之珠，偷的是海后法宝！这宝珠能够镇压她体内蛇妖之力，让她化成人形来骗人！”
    “项链……宝珠……”观众听得满头雾水，已经超出了大家的理解范围，玻耳修斯虽然狂妄自负，但绝不至于是个疯子，何况他此时言之凿凿，目光坚定，也不像是信口胡诌。
    场面一时陷入了僵局。
    孙悟空看台上台下均是乱作一团，没有人的心思继续在颁奖典礼上，也不管那些个规矩，直接走到美杜莎身边俯身说道，“咱们逃跑吧。”
    美杜莎此时嘴唇煞白，脸上毫无血色，她的眼神落在台下万人身上，似是没听到孙悟空的话语。
    孙悟空又摇晃她胳膊，“走吧，你何必听他胡言乱语？”
    美杜莎被这一晃，才缓了些神回来。她却推开孙悟空拉住自己的手，喃喃说道，“我不想再躲了。”
    美杜莎站起身，向着玻耳修斯那一方喧嚣处走去。
    俄琉伊见状，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解决办法，“正好阿美莎姑娘也过来了，你说她是蛇妖，只是靠脖子上的珠链维持人形，那她摘下项链，不就能证明一切了吗？”
    观众一片恍然大悟，对此法拍手叫好，纷纷表示赞同。
    “那万一她真是……呸呸呸！”俄琉散转身向美杜莎抱歉道，“阿美莎姑娘，我不是怀疑你啊，不好意思。只是万一真有蛇妖在场，那在座的所有人不都要被石化了吗？”
    “啰嗦！”玻耳修斯趁几人讨论的工夫，已经找好时机，他一个箭步从二人身间穿过，拔|出剑来，直指美杜莎胸口，剑身带着雷霆权杖的至高神力，利刃缠绕霹雳电光。
    美杜莎毫无怯意，直视着玻耳修斯开口道，“不用你费……”
    “蛇妖休要狡辩！”玻耳修斯不管不顾，直接打断美杜莎的话，抬剑便照着美杜莎脖颈砍去。
    危险！
    孙悟空提棍闪身向前，奈何美杜莎丝毫没有躲避之意，静立未动，任凭寒光向自己袭来。
    雷霆神力面前，泰希斯之珠脆弱不堪。
    啪嗒——
    众目睽睽下，美杜莎胸前的项链全然碎裂，噼里啪啦，掉落满地。
    第20章 火种之二
    万人的会场, 此时鸦雀无声，大小各异的珍珠掉落在地上，清脆回弹, 如落玉盘。
    空气都似凝固一般，只有无声的炙热目光，全数集中在美杜莎身上。
    “锵——”
    孙悟空动作未停，他已挡在美杜莎的身前，迎击玻耳修斯的雷电利刃, 金光与紫电交织, 耀眼强光直逼天际。
    玻耳修斯的力量远不及孙悟空，僵持数秒后, 手上力道已泄, 剑身飞出数米远, 直直插入地上。
    然而, 他并没有回身顾及宝剑, 看着地上碎裂的珍珠，发出放肆癫狂的大笑，“哈哈哈哈……你们这回看见了吧！”
    玻耳修斯的声音回荡在静默的天地间, 他看向台下目瞪口呆的人群, 心中满是计谋得逞的畅快。
    “蛇妖美杜莎, 你……”
    他已然做好被石化的准备, 只为让美杜莎暴露身份, 阿戈斯城重夺冠军, 然而, 他对视上美杜莎的瞬间, 心里的一切设想都崩塌了。
    美人一双碧眼秋水盈盈，乌黑长发仍一丝不苟地盘在桂冠之下, 除了衣领因方才的动作略显凌乱，竟没有半分变化。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向美杜莎。如此一来，一切的怀疑和诬陷都变成分明的事实，人群逐渐骚动不安，为美杜莎打抱不平的抗|议声愈演愈烈。
    “玻耳修斯！你还狡辩什么！”
    “阿美莎勇士，要我说，你该一刀砍了他！”
    “就是，玻耳修斯赶紧滚蛋……”
    “滚蛋！”
    ……
    场下的指责谩骂有如排山倒海，向台上席卷而来，玻耳修斯身形僵硬，瞳孔睁大，满眼不可置信。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呆滞地看着美杜莎姣好面容，对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你为什么没化妖？”
    孙悟空见形势已转，放下金箍棒，心中接道，“没化妖就对了！”
    昨日他偷听得玻耳修斯在休息室中阴险狡诈的勾当，又见识了高加索城中有关美杜莎的流言蜚语，傻子才坐以待毙呢！
    所以夜深人静时，自己便翻墙偷找普罗米修斯说明，对方虽回答得玄乎其玄，也算是有所收获，他连夜求得巧手妇人，赶制出一串相似的珍珠项链，今天起早等在美杜莎的门外，待对方梳妆完毕，立马跑进她的房间。
    “你吃饭了吗？”孙悟空先是用旁的话题迂回，而后将盒子递出，“俺送你个礼物。”
    美杜莎好奇地打量他一圈，“怎么客气起来了？”
    她本来以为是什么奇巧的小玩意，并未着急接过，却见孙悟空躁动不安，似乎片刻都等不及，于是便顺应对方期待，拆开了包装歪歪扭扭的盒子。
    一串珍珠项链赫然映入眼帘。
    “这是……”美杜莎有些疑惑，虽然外观大同小异，但与对方送自己的泰希斯之珠不同，这串项链每颗珍珠都由精巧的镂空吊坠镶嵌，有明显的工匠气息。
    不待美杜莎问完话，孙悟空又紧接着拿出一个香囊，在她的眼前晃开，“俺问了潘多拉，她说你今天穿着打扮要极其正式，现在脖子上这串儿，显得很不搭调。”
    美杜莎失笑，“你怎么讲究起这个了？再说，我还是更喜欢你送的……”
    “哎呀！你就听我的吧。”孙悟空虽然一抹得意上眉梢，还是不容置否地把那串新项链，给美杜莎戴上，而后小心翼翼将泰希斯之珠放置香囊内，挂于对方腰间。
    还好俺老孙有先见之明。
    孙悟空提着的一口气放下，见玻耳修斯已经双目猩红，被俄琉伊和俄琉散拦在中间，虽然仍挣扎着要袭击美杜莎，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气焰。
    人群中的抗|议一浪盖过一浪，让外人骑在为本城夺冠的英雄头上欺负，任谁能咽下这口恶气！
    孙悟空瞥见台下气势高涨，跟着他们喊道，“玻耳修斯，滚蛋！”
    “高加索城不欢迎你。”俄琉伊也拔剑抵在玻耳修斯的脖颈上，“我们已经对你仁至义尽。”
    傻了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孙悟空洋洋自得，看着玻耳修斯的脸，从红变青再由青转紫，他这才回身看向美杜莎，本想和对方插科打诨，嘴还没张开，就被美杜莎冷凝的表情噎了回去。
    原来美杜莎一直看着自己，她的眼神中，不是感激，不是惊慌，不是愤怒。
    而是一种极为平静的失望。
    突然有一座巨大的玻璃罩子，隔绝了孙悟空与世界的纷杂，他仿佛凝固在这一瞬间，只有对方的无声炙烤着自己，听不到别人在叫嚷些什么。
    美杜莎的眼神从他的身上扫过，而后跨步，离开了他的身旁。
    “他没有说错。”美杜莎将手搭在俄琉伊的手腕上，声音低沉，“我就是美杜莎。”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内容极具冲击，台上台下听闻皆是惊诧了一阵，而后爆发出戏谑般欢声笑语。
    “阿美莎勇士，你不用再给他脸了！他是自取其辱。”
    “你要是美杜莎，我还是波塞冬呢！”
    “哈哈哈哈，快点继续颁奖礼吧……”
    台下继续颁奖礼的呼声渐大，已然想将此场滑稽戏翻篇，俄琉伊也感激地对美杜莎赞许道，“阿美莎姑娘真是好胸襟！赛后，我们一定让玻耳修斯向你道歉。”
    美杜莎看着发狂的玻耳修斯，再次重申了一遍，“我就是美杜莎。”
    然而玻耳修斯已经被押送下台，颁奖典礼因为此番意外，反而更加让人激动。
    桂冠呈上，美杜莎被俄琉伊请到台中，作为高加索城勇士代表领奖，她再一次被掌声和鲜花包围，目下皆是狂喜与崇拜。
    只是现在，无论美杜莎说什么，也没有人听得到了。
    颁奖礼毕，孙悟空被卷进庆贺大军，还不及上前与美杜莎说什么，对方已然转身消失于人海中，他握着刚买回来的土豆烘蛋饼，叹了口气，“凉了就不好吃了啊……”
    主舞台后方，是庄严高耸的议事厅，绕过大殿再沿小路而上，是片僻静隐秘的小树林。
    美杜莎终于离开喧嚣，一个人蹲在溪水旁，看着自己浮动的倒影，她把脸埋在臂弯中，往水中扔了颗石头。
    我不该对孙悟空生气的。
    她小声嘟囔着，心中升起对自己的厌恶，但她说不清这感觉源自哪里，只是一旦打上一个结，这个疙瘩便在她万千繁绕的思绪中越拧越大。
    美杜莎的手摸上装有泰希斯之珠的香囊，说服自己，“他是为了我好。”
    其实她今天很想借势在众人面前坦白，告诉大家，我就是那罪恶滔天的妖女美杜莎，我应该受万人唾骂，不值得你们的喜爱。
    可是如果取下泰希斯之珠，在场的万人怕是会全部遇害，玻耳修斯剑砍下来的时候，她心中竟隐隐升起能够解脱的畅快。
    可是和预想的不同，孙悟空已经为她防患于未然，当他对自己有所隐瞒的时候，好像他身上发着光的赤诚坦荡不见了。
    我在他眼里，也是个需要被特别留意的祸患。
    美杜莎心中郁结，又抓起大把石头，一颗颗丢向溪水中，砸起朵朵水花。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美杜莎回身，普罗米修斯正拄着拐杖，一步一晃颤颤巍巍地向她走来，美杜莎连忙起身去扶他，没想到会在此地相遇。
    “你怎么一个人走这么远，厄庇墨透斯呢？”对方细如枯柴的手臂，骨头硌得美杜莎手疼，她让对方在树下歇息好，又给他打了水来。
    “我再不来，你快用石头把这溪水填平了。”普罗米修斯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地说道，“是我想跟你说几句话，让厄庇墨透斯不要来的。”
    美杜莎被人抓个现行，赶紧把手中的石头藏在身后扔掉，石头落地声扑通扑通，更显得欲盖弥彰，她开口转移话题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如果高加索城发现我是……”
    “是孙悟空让我来找你的。”普罗米修斯打断她引咎自责“他说，我要是能为他解开误会，就把啄食我心脏的笨鸟炖成菜，端去给宙斯吃。”
    美杜莎见他一脸正经说些俏皮话，不免觉得好笑，先知先觉之神怎么也有这番趣味？
    “让你担心了，我回去会给他道歉的。”美杜莎诚恳道。
    普罗米修斯摇摇头，“你俩的事情与我无关，但是我来，是想向你询问另外一件事。”
    美杜莎见他神情庄重，心中一沉，果然，还是瞒不过知晓一切的先知先觉之神。
    她直截了当，“是命运三女神所给，关于我的命运预言之事吗？”
    她当时在拉尔山上，从命运三女神处听得的预言，其实不止那一句。她只将指向宙斯诅咒的预言告知了孙悟空与赫尔墨斯，然而那命运纺线之上，关于美杜莎自己的预言，她却没有让第三人知晓。
    普罗米修斯答道，“是的，命运三女神所指‘月圆夜的金苹果树下’，你要找的独角兽，即将到来。”
    “这泰希斯之珠，便是由它的眼泪而成，对吧。”美杜莎像是用话语肯定自己的决定，“伟大的先知先觉之神，请你告诉我，按照命运的指引，我会完成自身的使命。”
    美杜莎的眼神没有丝毫退缩，她直视着普罗米修斯，等待对方的回答。
    普罗米修斯却少见地犹豫了，他深邃的眼底，蕴含微不可查的怜惜，“若你选择背负自身的命运，命运纺车将依轨迹转动，但你也必将承担，命运向你索取的代价。”
    美杜莎脸上荡起笑意，看向四周的眼神温柔起来，泥土和青草的芳香萦绕鼻腔，这是她曾经不敢奢望的大自然馈赠。
    如今，她已是心满意足。
    “我知道，我将以生命作为代价来完成诅咒，但是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感谢~
    第21章 火种之三
    等在主城大殿旁的孙悟空百无聊赖, 正在跟一个螳螂较劲。
    螳螂本来举着一个大树叶，高高兴兴地将它吃成月牙形状，不幸被路过的孙悟空瞥见, 便倒霉地成为被捉弄的对象。孙悟空夺过它的叶子，又拿着两根草，螳螂往左边去，他就拿草戳螳螂的眼睛；螳螂向右边走，他又把草怼到它嘴里。
    “小小虫儿, 凭什么比俺老孙还痛快。”孙悟空恶狠狠地威胁, 心中的怨气却未纾解半分。
    他也是有些怒火的。虽说自己行事并不是为了让对方感激，但也绝对不是为看对方的脸色, 此次若不是他绸缪在先, 思虑周全, 美杜莎今天定会酿成大祸。
    谁曾想这小娘子如此难伺候, 竟然毫不领情！
    “算了, 俺齐天大圣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他把草一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螳螂见状, 赶紧抓着大树叶落荒而逃。
    天气很好, 太阳暖暖晒着, 孙悟空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昨夜他为了求那串珍珠项链, 飞行千里, 撬了上百个珠蚌才凑齐好珠不说, 回来又跟巧手妇人好说歹说, 折腾到天亮。现在一切尘埃落定, 除了心情有些不佳，舒缓的神经也让他逐渐开始困顿。
    孙悟空惬意躺平于草地上, 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正要进入美梦，突然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呐喊——
    “大哥！孙大哥——不好了！”
    这一叫把周公吓得无影无踪，孙悟空困意全消，一个鲤鱼打挺站立，握住金箍棒，摆出攻击性十足的备战姿势。
    而后赫尔墨斯一张大脸出现在面前，“大大大哥不好了！我在……我在神山会上发现……”
    赫尔墨斯跑得脸红脖子粗，气还没有喘匀，孙悟空看清楚来人，登时翻了一个白眼，怎么又是这个叽叽喳喳的小屁孩。
    他把金箍棒收起来，不耐烦地叫他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心下只想把耳朵闭上。
    “宙斯发现你们救出普罗米修斯，发了好大的脾气！哇那个观望石啪嚓就碎了，还有天上轰轰隆隆全是闪电……”赫尔墨斯说得十分夸张，带着拟声词又手舞足蹈，生怕孙悟空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我管他宙斯老儿怎么想的？”孙悟空越过赫尔墨斯矮小的身形，看向后方美杜莎去的方向，一个袅娜的身影正从小山林中走出。
    他把赫尔墨斯原地调转，不由分说地向前一推，“去找你美姐姐说，说得再严重一些，然后让她来问我怎么办。”
    美杜莎刚踏出树林，便听到熟悉又热情的声音，她惊喜地抬头望去，赫尔墨斯满脸阳光灿烂跑到他面前。
    “你怎么过来啦？”美杜莎十分惊喜，将方才与普罗米修斯因沉重话题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听赫尔墨斯喋喋不休一路，绘声绘色，唾沫星子飞扬，大概是听明白了前因后果，二人言语间已经走到了孙悟空所站的地方，孙悟空背对着他们，假装没听见后面的动静。
    “你在看什么？”美杜莎轻轻揪一下孙悟空的耳朵，率先打破芥蒂。
    “呀！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俺都没注意！”孙悟空嘴上装着无所谓，心里已是因美杜莎的示好春光灿烂。
    更别提他一转身，便看见美杜莎白皙脖颈上那串熠熠生辉的泰希斯之珠，正是自己送她的那串。
    孙悟空喜不自胜，强行抑制嘴角的弧度，与二人一同往村庄走去。
    赫尔墨斯轻车熟路，带着二人从小道穿行，转眼间便来到了潘多拉小屋的门前，随意叩几下便自然地推门而入。
    “潘姐姐，是我，我来了。”赫尔墨斯进门便给了潘多拉一个拥抱，而后转回来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大哥和大嫂，看起来你们已经认识了！”
    孙悟空的眉毛轻微上挑，在美杜莎开口反驳之前，就推着对方坐到桌前。美杜莎有些心虚，偷偷瞟向潘多拉，却见潘多拉的眼神落落大方，微笑着对她颔首，似乎在说“没事的，我都清楚。”
    “之前忘记跟你们讲，当年是赫尔墨斯作为信使，将我和魔盒送来了人间。”潘多拉说着，帮赫尔墨斯整理好他跑乱的头发，“后来魔盒被打开，祸乱降世，大家对我唯恐避之不及，但他跑前跑后，暗地中帮了我们许多忙。”
    赫尔墨斯不好意思地愧疚道，“我送的时候真以为是世间最美好的礼物，也不知道自己竟然成了宙斯手中的棋子……”
    他看潘多拉示意不必多言，喝了口水，清清嗓子谈起正事，“不过我这次在神山会上有重大收获！事关咱们如何推翻宙斯。”
    “你找到诅咒的奥秘了？”孙悟空不想听他卖关子，“俺们可是已经完成第一个诅咒了。”
    “额诅咒还没……我看到宙斯的观望石才意识到，原来‘胸膛中的荣光’是普罗米修斯！”赫尔墨斯打个哈哈，“不过我听到了有关二代神王克洛诺斯和宙斯之战的八卦。”
    “这又是个什么厮？”孙悟空的脑中快速回想，“噢，是宙斯他老子，被宙斯赶下台的爹？”
    赫尔墨斯肯定了他通俗易懂的解释，继续说道，“当年，宙斯自己的主神兄弟们，和克洛诺……和他爹，也就是二代泰坦神，神位之战打了十年之久也难分输赢，后来，是大地之母盖亚告诉宙斯，去解放她的儿子，三位百臂巨人和三位独眼巨人，这才让胜利的天平倒向一方。”
    “又因为神祇不会死亡，宙斯便将他爹以及他两个泰坦叔叔，全部关进了深渊塔耳塔洛斯之中。”
    “所以，咱们只要把那六个巨人拉到阵营中，再去深渊放出二代神王及泰坦神，咱们的势力绝对够与宙斯一战！”
    赫尔墨斯说完，等着几人的反馈，孙悟空率先开口表示不屑，“费什么力气！等俺拿到筋斗云，直接杀上去一棍就把那宙斯杖毙。”
    三人听到此匪夷所思的狂言，竟然尽数沉默了。他们彼此相看，似乎是决定谁来给孙悟空解释，宙斯作为神王那至高无上无人撼动的神力。
    孙悟空面对突如其来的安静有些尴尬，也懒得去回想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索性接道，“算了！你们说主意吧，要怎么去对付宙斯？”
    赫尔墨斯接道，“我这次听说，有一位独眼巨人与宙斯有恩怨，咱们首先去……”
    然而他话没说完，门外突然一声清脆的声响，伴随着什么破裂的声音。
    啪嗒——啪嗒——
    一下，两下，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密集。
    屋内几人都停下动作，警惕地听着屋外的异动，潘多拉起身开门，被好奇的赫尔墨斯一个箭步抢先，拉开门察看，“哪儿来的声……啊！”
    毫无预警的，一个鸡蛋砸在了他额头上。
    “我去！”赫尔墨斯捂着额头，蛋清和蛋黄的混合汁液从他指缝间流淌下来，他抹开糊在眼前的黏腻，看清门外站着的袭击者——一个佝偻的中年妇女。
    “你个老太……”
    “美杜莎呢？叫美杜莎出来！”妇女手中提着鸡蛋，她射向门内的目光如炬，满面悲痛，浑身因愤怒不停地颤抖。
    赫尔墨斯毫不客气，“你谁呀？为什么砸人！”
    “我是被那蛇妖女害了全家的可怜人！他们说你不是，但我知道，你一定就是美杜莎！”
    这是何方神圣？
    孙悟空伸长了脑袋从门缝看去，见到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他仔细想来，突然意识到这人是他们第一天进城，那个哭天抢地的母亲……
    伊萨的妈妈！
    孙悟空连忙看向美杜莎，对方坐在他对面，背对着门，脸在光线的阴影中，看不到表情，似对门外讨伐全然不知。
    “妖女，你杀了我的丈夫，我含辛茹苦将伊索拉扯大，为什么还要受你的毒害？”
    “你这个贱|人！用你的美色让伊索鬼迷心窍，非要去挑战什么野猪！害得他到现在都……”
    这母亲说到断肠处，抽噎了多时，而后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咒骂道，“美杜莎，当年波塞冬真该一刀杀了你，为世间除害，永绝后患！”
    妇人在门外破口大骂，言语如毒蛇，条条向着美杜莎而去，四周闻声来了许多的看客，七嘴八舌地加入了混战。
    “伊萨妈妈，你是上岁数昏了头吧！怎么还玻耳修斯说的话！”
    “是呀，大家都看见了，阿美莎姑娘不是什么蛇妖。”
    “诶，你看给这门砸的！你鸡蛋不要送我，我家还吃呢。”
    ……
    村中的城民闲来无事，看到有热闹立马围了过来。伊萨母亲不管不顾，老泪纵横，紧盯着美杜莎的背影。
    “如果不是蛇妖，一个小小女子，怎么可能赤手空拳对战野猪？”
    “早就听说蛇妖勾引人的功夫，妄想爬主神的床，被降下毒咒，没想到竟被我可怜的儿子中下圈套……”
    老妇人说到激动处，两眼发昏，竟斜斜地倒了下去。
    屋内的气氛凝滞，潘多拉坐立难安，对孙悟空使了个眼色又匆匆安慰两句美杜莎，便急忙跑出去查看老妇人的状况，看着周围的看客帮忙，火急火燎地将老妇人送去医疗队。
    人群来的快，去的也快，乱哄哄像团蜜蜂，无论什么孽债，也不过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什么泼妇在这里撒野。”赫尔墨斯见人散开，长叹一口气把门关上，“美姐姐，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就是啊！俺看今天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休息吧。”孙悟空跟着安慰，“睡一觉起来，什么都好啦！”
    美杜莎的身形藏匿进阴影中，听到二人的话语，微笑着接下安慰，“不用担心，我没事的，只是有些累了。”
    孙悟空看着美杜莎平静地起身，离开，回屋，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但他不及多问，美杜莎已经关上房门熄了灯，无声地宣告自己已经休息，不要打扰。他只好端着颗心回到自己房间，想着第二天再去查看。
    只是这股不安，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直到第二天清晨，天刚破晓，孙悟空便去敲美杜莎的房门。他从小声地轻叩，到放肆砸门，敲得手都酸了，也久久没有回应。
    孙悟空只好不做君子，从门沿闪身进女子的闺房中，怕轻浮了对方还大喊提醒道，“美杜莎！我进来了啊！”
    他转过身，房间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丝声响。
    美杜莎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第22章 火种之四
    潘多拉是被聒噪的叫嚷吵醒的。
    高加索城的村中生活向来安逸, 每天等到鸡鸣时分，潘多拉才会在清晨日光中醒来，听田舍逐渐苏醒的声音, 十分静谧。
    而现在，天还没亮，屋子笼罩在黑暗中，却有着惊雷般的破锣嗓子在外吼叫。从方位来说离得应是不近，却因为对方声音太大, 清晰地像是在耳边。
    “你个老妖婆！为老不尊倚老卖老的东西！”
    “快点出|来, 别在里面装死，老子西天取经什么妖魔鬼怪没有见过, 竟不知有你这么心黑的东西！”
    “骂她怎么了？俺老孙今儿就要骂个痛快……”
    孙悟空？？
    潘多拉一个激灵, 登时坐起身来下地, 起的太快, 也管不上头晕眼花, 披上毯子就走出去。厄庇墨透斯的房门开着，人也不在床上，兴许是已经到了孙悟空那边？
    潘多拉不及多想, 步子已经穿过农田, 来到了村子的另一侧, 远远已经围了几圈看热闹的村民, 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这孙悟空勇士, 虽然对咱们夺下奥林匹亚冠军功不可没, 但这大早上骂个老太太的也太……”
    “你是不知道, 昨天这老太太骂阿美莎姑娘, 骂的那叫一个难听。”
    “伊萨他爸一走，这伊母脾气不好, 大家知道也算是情有可原……”
    “那阿美莎姑娘就得挨骂？何况阿姑娘和孙勇士是个什么关系，柿子也得挑软的捏啊。”
    “哎呦？他俩什么关系？我早看他们眉来眼去的……”
    潘多拉寥寥听了片刻，见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便拨开人群，走向了破锣嗓子的声源。众人见她来了，自觉让开一条路来，还顺便发表一些自己的看法，等着听潘多拉的意见。
    孙悟空在伊家的院门口骂的起劲，他的金箍棒立在地上，自己盘腿坐在棍子的顶端，竟在这唾沫星子四溅的喊骂声中纹丝不动。
    潘多拉腹诽，“这般中气十足横穿千里的狮吼功，足可证明其功力深厚。只是用错了地方啊……”
    “别忘了第一天是谁救的你儿子！要不是我们救他，他早就归西了！”
    “角斗是他非要上场，我们可都拦了，他是被猪脑袋顶飞受伤，你个老妖婆怎……”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升起，划开一道金光，潘多拉眯起眼睛，走到孙悟空身旁。孙悟空背对着太阳，却有一圈金边勾勒在他的毛发边缘，火眼眨动，金箍棒流转着炫彩的光。
    潘多拉突然觉得，就算在做“堵别人院门口大骂老太太”这样的荒唐事，孙悟空身上萦绕的那股盖世英雄气概，依然十分耀眼。
    “孙悟空，孙悟空！”潘多拉上前拉住孙悟空的胳膊，试图在对方密如连珠的吼叫中拉住他的注意。
    “老妖……呀，潘多拉你吓我一跳，来得正好，跟俺老孙一起骂她！”孙悟空向潘多拉点头示意，深吸一口气，又要继续。
    潘多拉见状慌忙阻拦，扯着嗓子大声试图追赶对方的气势，“你是因为昨天的事骂伊母吗？昨天……”
    “呸，我可不是那秋后算账的小人，昨日事昨日毕，你有看到美杜莎吗？”
    “早上听到你的声音就先过来了，她怎么啦？等下我就去安慰她。”
    “安慰个屁！美杜莎走了！”
    孙悟空这一句声音气势如虹，引得周围人一阵惶恐。
    “美杜莎？孙勇士刚刚是说了那个蛇妖吗？”
    “不会吧……难道玻耳修斯说的是真的……”
    “但我们谁都没被石化也是真的啊？”
    ……
    人群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向美杜莎这个名字，七嘴八舌原地讨论开来，阿美莎变化莫测的真实身份是小镇近几日最热闹的话题。
    啪——
    紧闭一早的房门猛地被打开，伊母手提鸡蛋篮子，因为愤怒之火而浑身颤抖。
    “美杜莎！你刚刚说了美杜莎！”伊母歇斯底里，摸出一个鸡蛋就向孙悟空砸来，奈何鸡蛋在距离孙悟空半尺距离处，竟然这么直直停在了虚空中。
    孙悟空面对伊母的鸡蛋攻击旁若无人，都不去看向房门一眼，跃身从金箍棒上跳下来，嬉皮笑脸问潘多拉，“你爱吃鸡蛋吗？”
    说罢也不待潘多拉回应，旋起一阵风，将伊母手中的鸡蛋篮子平稳托起来，握在手里交给潘多拉，“给你，厄庇墨透斯应该也还没吃早饭，顺便再给我煎两个……”
    “孙悟空。”潘多拉正色打断对方天马行空的思路，“你刚才说，美杜莎走了，是什么意思？”
    “我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今早路过美杜莎的房间听到里面静的出奇，果然，敲门去探，美杜莎不在里面。”
    “她……”
    “定是这老妖婆昨日毒蛇言语伤了心思，我先来骂她，骂够了再去找普罗米修斯问清美杜莎的行踪。”孙悟空耳红脖粗，余光扫到伊母已经动身朝他走来，一个定身术，就将伊母定在原地。
    “你可别过来，俺老孙嫌你晦气！省得你自己栽个跟头，也能赖到我头上。”孙悟空转身向议论纷纷的人群喝道，“你们也别吵，叽叽喳喳闹得我心烦，想看热闹就闭上嘴！”
    人群被这凶神恶煞的满面毛一瞪，雷公嘴失去了往日的亲切，此时分外吓人，立即识相地闭上嘴巴。
    “老太婆，我问你，你恨美杜莎什么？”孙悟空转身回头，直视三步远外动弹不得的伊母，语气和方才大骂时不一样，倒是有些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杀了我丈夫，她……”
    “慢点，俺老孙一条条听。你丈夫是赏金猎人，想砍了她的头换钱，你丈夫不仁在先，只许他杀人，不许美杜莎自保吗？”
    “你个猴子知道什么，那蛇妖无恶不作，天理……”
    “什么恶，你看见了？什么天理，波塞冬把你强上了还要把你变成妖怪，此谓天理？”
    “胡……胡言乱语！”
    “你丈夫是被她体内蛇怪石化了，但她从未想要杀人，也没动你丈夫和其他所有人的石身，或许她还在求解咒复活众人之法……”
    孙悟空的声音减弱，思绪飘开，或许这是美杜莎离开的原因？
    “她迷惑我儿子，让我那可怜的儿子伊萨，现在还躺在床上昏迷，这你总不能抵赖！”伊母身体虽被定身，面部却被强烈的恨意燃烧，皮肤皱成一团，眼含热泪。
    “是吗，怎么我看着，她在你儿子吃草中毒救了他一次，在你儿子逞能搞砸高加索城夺冠之路时，挺身而出，又救了他一次？”
    围观的人们越来越多，天已经亮了，又是刚起床大家最清醒的时候，听着孙悟空与伊母的论辩，窃窃私语中，舆论渐渐有了偏向。
    “美杜莎体内被封印了蛇妖，现在要是找到办法把蛇妖除掉，或许高加索城那些被石化的人都能活着回来……但如果，美杜莎死了，蛇妖失去封印出|来祸乱人间，必会是天下大乱。”潘多拉在旁补充道。
    “玻耳修斯大闹的时候，美杜莎就想告诉你们真相，是俺自作主张，给她拦了下来……”孙悟空的目光略有黯淡，低落转瞬即逝，“曾经被流言所骗，俺老孙也道是人之常情，如今你们真正接触了美杜莎，见识了她的为人，不相信自己所见所感，却要相信口中信口雌黄吗？”
    伊母的声音已经断不成句，只是一个劲儿重复着，“狡辩，胡言乱语。”
    孙悟空解了伊母的定身术，伊母一个趔趄，近乎瘫倒在地，潘多拉连忙去扶，却被伊母一巴掌大力抽上胳膊，潘多拉手臂立即泛起一片红。她嘟囔着，目光死死盯住孙悟空，“滚，妖怪，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
    “潘姐姐，莫要管她，越老越是糊涂。”孙悟空想起什么，倒突然笑了，“想起光头说过，我佛不渡……”
    他话吞下半句，掉头便要离去，也不去管身后因自己而起的一片烂摊，人群自发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孙悟空把金箍棒打横拿住，架到肩上，踩在朝阳上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去，从兜里掏出个包装齐整的四方布包。
    “美杜莎离开时，桌上还放着这个。”他毫不珍惜地向前一扔，那轻飘飘的布包落在伊母面前，摔散了，露出草药的一角。
    众人的好奇心比伊母更高，有眼尖的率先喊了出|来，“这难道是怯丝草？”
    “怯丝草？那神药千年难寻，传言有接骨连筋，起死回生之效，这……”
    “之前是不是说，伊萨若是有这味药，便定能无碍？”
    “难道阿美……美杜莎昨夜去寻了这味药？”
    伊母在纷杂的议论中，颤抖着掀开布料，饶是她不通药草，见到这细如游丝，却光彩熠熠，与普通植物有云泥之别的外观，也能知晓这一定不是寻常之物。
    “老太婆，换做是我被你折辱，必是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孙悟空恶狠狠地威胁，见对方神情呆滞，看着怯丝草不知所措，嫌恶之情涌上心头。
    他再次背身走出人群，“罢了，她想要救，那便救吧。”
    晨间的空气清新，离开了躁动新奇的人群，孙悟空听着林间鸟啼，呼吸着露水和青草的芳香，却只觉得心间一团乱麻。
    美杜莎不在，身处异域的孤独寂寞之感，霎时包裹住他。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出村庄，向着村后山林的方向前进，随着攀登，愈发体会到稀薄空气的凉意。
    “……但这件事你不说，还是会……”
    “我知道，你改变不了……”
    孙悟空耳朵一动，前方有人？虽然自己起早做完了“晨间锻炼”，但这样大清早，还有别人在人烟稀少的山林进行鬼鬼祟祟的密谋，瞬间激起了他的兴趣。
    他眨眼间化作一只燕子，轻手轻脚飞到人声处，站在枝头没有了树叶遮挡，发现此地说话的原来还是熟人，正是厄庇墨透斯与赫尔墨斯。
    “你是不知道宙斯发了多大的脾气，要不是因为神众在神山会看着，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他了！”赫尔墨斯压着声音，却能看到他瘦小的身躯因紧张而略微颤抖。
    “可以想象。”厄庇墨透斯言简意赅，“只是这件事不是我的主意。”
    赫尔墨斯了然，“是先知先觉之神说的？他才从高加索山被救下来，不清楚我大哥的脾气，他……”
    “大哥？”孙悟空眯起眼睛，心中重复，难道他们密谋的此事还与自己有关？
    他抖抖胸前的羽毛，装模作样地和其他鸟一样跳跃上更下方的枝头，却不料树下人的话语骤然停了。
    厄庇墨透斯正抬头看着他，一言不发，赫尔墨斯率先着急问道，“你怎么了？怎么还看上燕子了？”
    孙悟空自知不妙，厄庇墨透斯的能力他已经见识过，自己的变形之法换做旁人无妨，但在厄庇墨透斯的眼中，怕已经又看到一块石头了。
    先下手为强。
    他摇身飞下枝头，一转幻化回了真身模样，泰然自若，大摇大摆地走到二人身旁，“你二人在这里作甚，聊什么呢？给俺老孙也听听。”
    赫尔墨斯的脸瞬间抽成了一个小橘子，忙不迭看厄庇墨透斯求助，似是用眼神说着“可别让他来问我，靠你了。”
    “你是来找我哥哥的吧？”厄庇墨透斯不卑不亢，一语中的。
    “是……也不是。”孙悟空本是想说，因为发现你们的密谋，所以有了新的想法，谁知这话一说出口，似是而非的语气让他想起了那个总说道理的秃头，浑身猴毛都抖了一个激灵。
    “噫！我听到你们说了俺老孙的坏话。”孙悟空不打哑谜开门见山，“说吧，你们在密谋些什么，还是我不能知道的？”
    “大哥，我没有，是……”
    “哥哥正在主殿等你。”厄庇墨透斯打断赫尔墨斯的话，用平淡的语气回应孙悟空的试探，“他知道美杜莎的行踪。”
    “俺老孙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让他在殿里等着吧！”孙悟空觉得不爽，便找了颗大树干靠着，开始闭目养神假寐起来。
    他表面风平浪静，内心焦躁难耐，不清楚美杜莎的动态让他十分不安。仔细想想，从自己瑶池一战逃出|来，落在了怪石林开始，美杜莎便一直与他结伴而行，几乎寸步不离。他昔日习惯对方的陪伴，但如今美杜莎不在，才意识到对方在时的重要。
    可被厄庇墨透斯直白地点破，又让他甚为恼火，仿佛自己被人拿捏住了软肋，他不愿承认。
    “大哥，大哥别睡呀！”赫尔墨斯像热锅上的蚂蚁围在孙悟空身边走来走去，踩着落枝咔嚓咔嚓地响。
    见孙悟空当真不着急，赫尔墨斯心一横，不顾厄庇墨透斯的警告，从兜里掏出一块圆铜镜。
    “大哥，美杜莎身上还带着音容镜，这里能看到她的位置。”赫尔墨斯坦白告知，将音容镜擦拭片刻，直到深绿无生气的镜面唤起色泽。
    孙悟空睁开一只眼来，见赫尔墨斯所言不虚，于是扬起下巴示意他继续讲。
    音容镜射出的光形成一团发黑的迷雾，在空气中变幻多次，却依旧只有看不见任何景致的黑。
    “什么破烂！一团黑能看出个什么来？”孙悟空骂道，“你直接告诉俺她在哪儿，我去找她就是！”
    孙悟空边说边瞪厄庇墨透斯，不让他再限制自己小弟的汇报，见赫尔墨斯支吾不语，又佯装要打他，“快说，我的金箍棒可不长眼。”
    赫尔墨斯害怕地嗷呜乱叫，闭上眼胡乱伸手阻挡，嘴像开了闸毫无保留地向外吐露，“能让音容镜没有呈像，只有无边的混沌，一切皆如从虚无中诞生，从虚无中寂灭，只有一处地方……”
    “什么混沌？什么寂灭？说些人话来，别跟光头一样唠叨！”孙悟空先声打断。
    见对方完全没听懂，赫尔墨斯干脆利落地喊道，“冥府！她她……美杜莎现在正前往冥府！”
    “冥府？？？”孙悟空登时听懂了，一跳离地三丈高，他这声大喊响彻四方，手握金箍棒威震满山，浑身杀气。
    “你是说，美杜莎死了？”
    “不是不是不是……”赫尔墨斯吓得舌头打结，连连否认，“大哥你别激动，美杜莎没死，冥府……你想想西西弗斯！”
    “老西？”听到老友，孙悟空的理智些许回笼，“老西怎么了？”
    “你看他，出入冥府好几次，现在还不是好好的，不是说去冥府就死……”
    “呸呸呸。”孙悟空听懂了，打断赫尔墨斯，“死不死的，竟说不吉利的话，那好端端的，美杜莎去冥府做什么？”
    赫尔墨斯沉默了，他无辜的双眼试图在告诉孙悟空，“我是真的不知道。”
    孙悟空明白了，还是要绕回去找普罗米修斯，这些个人，单问谁皆是一知半解，想把珠子穿成完整的串链，普罗米修斯是非问不可。
    这下他懒得再装腔作势，提腿就要向下山的方向奔去，厄庇墨透斯却又开口了，“已定的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他这话没头没尾，孙悟空全当耳旁风，只是在他离开之际，厄庇墨透斯又说了一句什么“死亡为界”的话，他跑得急，隐约听得不真切，不知道是威胁还是劝告。
    孙悟空疾行片刻，转瞬间便从后山来到了高加索主城的大殿外。集市上的人已经零星聚集起来，买早餐的铺子飘着黄油和面粉的芳香。
    “孙勇士，孙勇士……悟空哥哥！”
    孙悟空心想着美杜莎和冥府，两耳不闻身旁事，直到衣袖被死力拽住，一低头，才看到个六七岁大的“小嘎嘣豆”，正双手紧拉着他。
    他一呲牙，语气浑劣，“小屁孩，别惹你孙爷爷，老子今天心情……”
    “这个……带，带给美姐姐……”小孩被这青面獠牙的猴子吓得泪眼涟漪，却还是铁了心把手里冒着热气的纸袋递给孙悟空，“土豆……烘蛋。”
    扑鼻的香味顺着空气蒸腾到孙悟空的鼻腔里，孙悟空茫然地接过突如其来的食物，方才的满身戾气也敛去大半。
    “这土豆烘蛋是姑娘最爱吃的，麻烦孙勇士帮我带给她，略表一些心意。”早餐摊的阿姨似乎还有些惧怕孙悟空，并不直视他，只招呼自己完成任务的小孩回来。
    孙悟空环顾一圈，半条街的目光都围在这边，隔壁卖炸糕的摊主又跟着接话道，“你不知道，当初大家对潘多拉的态度有多差劲，请给我们一些时间。”
    对方说这话的语气十分客气，又带有一定地试探，见孙悟空没有不悦的神色，才小心翼翼地继续道，“孙勇士……你早上说或许解除诅咒，能把他们救回来，是真的吗？”
    空气如凝滞一般，方圆百里的目光仿佛都集中在了孙悟空身上，孙悟空静待半晌，感受众人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流淌。
    此刻，他又是被万众瞩目，天地期待的齐天大圣。
    关于石化诅咒或许有法可解一事，并非他空穴来风。昨日在美杜莎被伊母侮辱，而提前离开后，他将潘多拉单独叫到了屋后，询问一二。
    “你看出美杜莎在生气了吗？在那老太婆发疯之前，她好像就在生我的气。”孙悟空和潘多拉避开看完热闹流散的人群，低声在屋后的树旁交流。
    “玻耳修斯简直被野猪油蒙了心，我还以为美杜莎会……”潘多拉心有余悸，但对于后面的话，礼貌地没有说出口。
    “其实俺昨天就知道了，所以……”孙悟空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与潘多拉讲来听，越说越是不解，“俺老孙做了周全准备，方才万事大吉，怎么这姑奶奶又在生气！”
    孙悟空的火气随着讲述蹿了起来，隐隐期待着，潘多拉听到他的遭遇会一起骂美杜莎的无情。可潘多拉望着美杜莎离开的方向，神情带着恻隐。
    “你有没有问过，她想要什么？”潘多拉语气轻柔，“或许她就在等一个机会，能够坦白自己的身份。”
    “可当初阿美莎是她自己起的名字啊？”孙悟空仍是不解，女人就是麻烦。
    潘多拉没有直接回答，笑说，“不是谁都有像你一样的勇气。”
    “你突然夸我怪瘆人的。”孙悟空见她出其不意恭维起自己，耸耸肩，“如果美杜莎公开身份，她会承受什么？”
    潘多拉叹气，讲述了高加索城在“讨伐蛇妖”中付出的惨痛代价。伊母不是个例，美杜莎与高加索城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在孙悟空脑中飘起“世间难有两全法”的泄气念头时，潘多拉又似想起什么。
    “厄庇墨透斯见过一次被美杜莎石化的人。”她说，“是那人的哥哥从千里之外，小心将人运到厄庇墨透斯眼前，希望能找到救命办法。”
    “他怎么说？”
    “他说，自己还能看到对方的过去。”
    孙悟空瞪着眼睛，示意潘多拉别卖关子，急切要听“后知后觉神”的起死回生之法。但潘多拉却天真地回看着她，没有下文。
    一股熟悉的无奈之感涌上孙悟空的心头，“不会……他就说了这一句吧。”
    潘多拉点点头。
    “能不能叫他出|来再说点……”孙悟空意图喊人，但见潘多拉的神态，也猜出以厄庇墨透斯的性格，说完要说的，其他便不会再吐露半句。
    二人在黄昏与晚风中沉默，孙悟空盘算着，“还能看到对方的过去”，那说明石头下的生命还没死，不然厄庇墨透斯应该只会看到石头？
    他们沉浸在思绪中，没有看到背后树丛轻微的响动，有什么东西悄然穿过了。
    “孙勇士……”早餐铺的摊主再次呼唤，等待着孙悟空的回应。
    现下孙悟空快速回想，自己仅凭着昨日只言片语，就道被石化之人有起死回生的法子可解，未免太夸大其词，捕风捉影了。可是冥冥之中，他总有一种预感，认为此事有法可解。
    甚至没来由地，他觉得美杜莎的离开，赫尔墨斯的隐瞒，冥府等等，也都是与此事有关。或许自己停留在这的每分每秒，美杜莎都正独自走在寻法的路上。
    他要快点找到她。
    孙悟空的笑意微不可察，他挺直身子，恍若隔世，“听好了，俺乃齐天大圣孙悟空，便是要上刀山下火海，老孙也绝不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等待，回来更文啦！
    撒花感谢~
    第23章 冥府之一
    “月圆夜的金苹果树下, 以诅咒完成诅咒。”
    美杜莎走在混沌无垠的黑暗之中，内心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昨日在听到普罗米修斯说独角兽已经出现后，她知道启程刻不容缓。
    从被下了蛇妖诅咒, 厄客德娜被封印在自己体内起，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能解除诅咒。命运三女神已经给了她答案。
    独角兽是由海浪和天空，历经万年孕育出|来世间至纯之物，只蕴藏一滴独角兽眼泪的泰希斯之珠，已经足以压制厄客德娜和树妖的力量, 只要拿到独角兽的角, 自己一定能……
    美杜莎不愿往下想，无论别人说什么, 现在最重要的只有时间。每百年, 独角兽会满月的金苹果树下出现一晚, 三日后, 就是百年难逢的月圆夜。
    “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美杜莎迈开步子, 神色更加坚定。
    冥府之路上是绝对的安静，四面无物，却又时刻像被无数双眼睛环绕。美杜莎可以听到自己呼吸声, 心脏跳动声, 但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 也不知道自己的方位, 若无死神带路, 这四下的混沌, 怕是走到人死也摸不到边际。
    “伟大的冥王哈迪斯, 贸然来访, 还请您原谅。”美杜莎昂首说道，语气诚恳但不谄媚, “我是美杜莎，希望您能见我一面。”
    她的话音刚出，便迅速消没在黑暗之中，像一根针掉入流沙，没有半点痕迹。
    “我自知身份卑微，与伟大的冥王您有云泥之别，但并非我要来叨扰。”美杜莎孤注一掷，没有退缩，“是我体内的厄客德娜，希望与您相见。”
    静，依然是如死亡般的寂静。
    美杜莎不再前进，站在原地，面色平静等待着或许会到来的未知。她逐渐失去时间流逝的感受，仿佛一切尺度都从身上剥离开，没有意识，没有心情，她只知道，自己对于见到哈迪斯需要，超过了对生命的留恋，和一切恐惧。
    或许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刻，面前的混沌黑暗中，裂开了一条缝隙。
    冥府之路已经开启。
    缝隙中传来幽幽烛光，烛火不是平日中摇曳的橙黄色，而是近乎静止，毫无生机的一片惨白。
    声音渐渐从缝隙中穿了过来，美杜莎踏入缝隙中，顺着光亮，冥府的模样逐渐映入眼帘。
    这是一个由千万条路，单向通往冥王宫殿的悬空建筑，像一个繁复的蜘蛛网，但全部通往相同的中心，互相之间没有连接。
    最先冲击过来的是尖利哭嚎声，层层叠叠，悲天怆地，在空洞的冥王殿外回荡不止，美杜莎被剥夺的感官逐渐回笼，她微眯起眼睛，迈开步子要向大殿中心走去。
    “请问……您的名字是？”脚下传来怯懦的询问声，有一团黑影跑到了美杜莎的脚前，“我在这里，您低一下头……”
    美杜莎略感奇怪，低头看到一团毛茸茸的身影，只有兔子大小，但是没有四肢，毛球正中一只红色的独眼正向上看着看着自己。
    “这是什么？”美杜莎心里奇怪，为什么在这通向死亡的冥府之路上，会有一个奇异小兽，毕恭毕敬地对自己说话，她蹲下|身子平时对方，温柔地回答，“我看到你啦，怎么啦？”
    红色大眼怪见到美杜莎笑脸盈盈，仿佛美杜莎才是来收割人性命的死神，浑身的毛炸开，声音在克制下依然发颤，“我我……才来冥府上班，还不太熟练。”
    它跳跃几下，从身上抖出了一张纸，大眼睛再三确认，“冥王让我来接一位叫厄客德娜的客人，请问是您吗？”
    “是我。”美杜莎抑制不住好奇，伸出一根手指，轻轻触碰对方的毛尖。长毛的触感柔软，只是没有温度和生机，她直视着对方的独眼，安抚道，“放松，你做得很好，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没有名字……人间的事情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很疼，很冷，然后再醒来就是在这里……”红色大眼怪声音软糯，听起来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嗯嗯，那我叫你‘小乖’可以吗？”美杜莎把对方捧起来，放到自己肩膀上，“我叫美杜莎，不过我也是哈迪斯让你来找的厄客德娜。”
    小乖的眼神依然困惑，但似乎对自己的新名字很满意，它挪动身子，往美杜莎白皙脖颈上蹭，“姐姐，你好温暖。”
    美杜莎站起身，开始向中心冥王大殿走去。与四周千万条冥府之路截然不同，红色大眼怪与她依偎亲密，丝毫没有半分恐惧、悲伤的情感。
    “小乖，你是什么时候来的？”美杜莎观望一圈，见像小乖这种力量弱小，并不成形的当差怪不在少数，形态千奇百怪，神态也各不相同。
    “这里没有时间，也不需要睡觉，但我记得我来时，冥后刚刚离开。”
    “冥后？”美杜莎回想自己在神谱中所读，想起冥后是被哈迪斯所拐的种子女神，每年必须有四个月回到冥府，其他时间便在人间完成播种的使命。
    小乖只是一个不成形的小怪，或许是因为死得不久，它的心智还有不少从人世间残存的稚气。
    在万物复苏的播种之春，一个孩子却悄然死去。
    美杜莎想到这里，内心难过，或许小乖是在前往冥河洗清灵魂记忆前，选择成为在冥王宫殿中当差的游魂？只是冥界向来不是人间供奉的座上客，没有跪拜和金币，不知像小乖这样的怪物想要成形再回人间要几时。
    “冥王他……心情不好，姐姐要小心……”路程已经过半，小乖眨着红色的大眼睛，看向美杜莎。
    “我不怕他。”美杜莎安慰道，“小乖，你为什么不入冥河转世？”
    “我……”小乖松软的毛耷拉下来，无力垂着，“我在等人。”
    “你要等的人，值得你放弃转生，在这没有时间的地方飘荡吗？”美杜莎恻隐，往日之事不可追，再说阴阳相隔，对于这样早夭的孩子，进入冥河转世未尝不是最好的解脱。
    “嗯。”小乖用力眨了一下眼睛，表示郑重，“不只是我，对大家来说，都是值得的。”
    这冥府万千条路，像小乖这样不愿转世，留在冥府为哈迪斯做事的魂魄多如牛毛，成为一个个孤独的领路人。或许他们也心有不甘，抑或愤怒，抑或悔恨。只是无论想再见哪个人一面，见到的，都是对方离开人世的时候。
    “我死的时候，会有人在路上等我吗？”美杜莎想着，路已经走到尽头。
    冥府的大殿与其他主神的宫殿不同，虽然极其宽阔旁大，但一片荒凉，除了冥王主座外，其余寝殿更像是石窟，在外侍奉的幽魂来来回回，从黑暗中出现又回到只有黑暗的角落。
    哈迪斯坐在王座上沉默不语，两旁的小怪心惊胆战，他们知道因为冥后珀尔塞福涅的离开，这位生性阴冷城府颇深的冥王，此时正在爆发的边缘。
    小乖跟美杜莎低声打了个招呼，便从她身后跳下，重新隐没进黑暗中。
    美杜莎面无惧色，缓步来到哈迪斯的身前，微屈膝恭敬行礼，“伟大的冥王，感谢您给了我面见您的机会，我是美杜莎。”
    哈迪斯抬头，狭长的眼睑在他刀削斧劈般的脸上更显阴冷，常年在冥府使得他皮肤极白，透得近乎能看清跳动的血管。
    “这不是我好哥哥的情人吗？”哈迪斯语气戏谑，眼底却没有笑意，“哦，不对，是他玩腻的东西。”
    美杜莎对他的冷嘲热讽不为所动，仿佛旁人的目光都不存在，几步走到哈迪斯的王座台阶前。
    身旁小怪见状要拦，被哈迪斯一个眼神呵斥在原地，美杜莎目光淡淡拂过两旁，又向着台阶上迈去一步。
    “大名鼎鼎的蛇妖美杜莎，你不怕死吗？”哈迪斯摊开手掌，手心窜起一团蓝色的火焰，冷光照亮他半侧脸颊，使他瘦削的下颌线更加清晰。
    “还是说，”哈迪斯站起身，居高临下睥睨着美杜莎，“你想来爬我的床？”
    美杜莎仰头，直视对方的眼睛，她所站的位置虽在对方之下，在对方蔑视的俯看下，没有半点怯懦和自卑。
    “想来冥王的床一定柔软，让珀耳塞福涅年年只留四个月，多一秒都怕产生留恋。”美杜莎毫不客气，一针见血。
    哈迪斯嘴边勾起笑意，这空荡无生气的冥殿，已经上百年没有东西让他提起兴趣。他缓慢抬脚，一步一顿，用近乎傲慢的姿态走下台阶。
    他站到美杜莎上一级台阶上，将脸贴近美杜莎，这样近的距离，哈迪斯能闻到美杜莎身上淡淡花香，对方的鼻息拂在自己的皮肤上，带着生命的温度，她碧绿色的瞳孔在睫毛阴翳的遮挡下，依然灵动生辉。
    妖艳而不流俗，清纯而又媚骨。
    哈迪斯嗤鼻，确实是个美人，自己那没用的哥哥波塞冬，也还算有双眼睛。
    他脸上寂如死水，眼神充满嫌恶，捏起美杜莎的下巴，使她那双漂亮的瞳仁不被遮挡地直视自己。
    “真丑，可惜了厄客德娜在你这副身体里。”哈迪斯咋舌，似是回味般，“如此放荡美艳的蛇妖，却被堤丰独占，你的风情不及她千万分之一。”
    美杜莎听到这个名字，脖后的汗毛不禁竖起，她掩盖自己的惧怕，装作平常，“你想死的话，我现在就让厄客德娜现身。”
    哈迪斯哽住，神色带着威胁，语气淡漠缓缓说道，“我杀了你。”
    “求之不得。”美杜莎笑笑，“如果你杀得了我。”
    二人僵持片刻，哈迪斯毫无征兆地放下手，转身朝座旁小怪骂道，“塔纳托斯怎么还没回来？”
    “啊？”小怪不解，死神在人间操劳，每年来冥府的时日屈指可数，怎么突然提他？
    “死神他……他还没回来。”小怪不知道怎么答，只好说些毫无用途的废话回答问题。
    还好哈迪斯并没有继续话题，挥手示意它们离开，小怪们低着头，风风火火地逃离现场。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了美杜莎和哈迪斯两个人。
    哈迪斯挥手，殿中升起一张精美的华床来，这床与四周的清冷格格不入，以红色帷幔围住，床上皆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纹路。
    “你费尽心思找我，就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哈迪斯又迈上台阶，坐回了他萧索王座之上。他单手支在座椅扶手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我有些困了，或者你等我睡醒？”
    美杜莎听见哈迪斯态度恶劣，知道他是吃准了自己有事求他，这冥府没有时间可言，一片虚无的混沌中，时间或快或慢无人知晓。这一等，或许自己再回高加索城时，依然在自己离开时的凌晨，孙悟空还没睡醒；但也可能，已经是百年之后，一切物是人非。
    她没时间等哈迪斯消遣。
    “波塞冬造反失败被宙斯流放了，他的三叉戟在我们手里。”美杜莎说。
    哈迪斯果然不再假装困倦，眼神发亮，饶有兴致地回答，“继续。”
    “当年匠神赫淮斯托斯打造了三个神器，神王宙斯的雷电，海神波塞冬的三叉戟，和冥王哈迪斯的隐身头盔。”美杜莎表明了此行目的，“我来借你的头盔，只要三日，我便将波塞冬的三叉戟给你做谢礼。”
    “呵……”哈迪斯哼笑道，“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神王之战结束后，宙斯分得天，波塞冬分得水，却让你来执掌无尽的混沌。”美杜莎翻开往事，“与其说是执掌，更像是被流放在这里与死人同伍。”
    “你知道上代神王对宙斯的诅咒，他会跌落神王宝座，并被自己的孩子取代。”美杜莎坦白，“我们去找过命运三女神，等到完成宙斯的诅咒，扶持新神上位，便许诺交与你海洋的神权。”
    “笑话。”哈迪斯听着一介臭名昭著的女妖在此大放厥词，笑出声来，但他精明的眼神却上下打量，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提议颇具诱惑。
    “你说‘你们’，是指谁？”哈迪斯敏锐问道。
    “他叫孙悟空，是从异域过来的神通广大之人，若是你见过他，就明白能够完成宙斯诅咒的人非他莫属。”美杜莎回答。
    “你要头盔是做什么？”哈迪斯又问。
    “完成命运女神的预言，需要在月圆夜的金苹果树下，以诅咒完成诅咒。”美杜莎明白告知。
    哈迪斯若有所思，手指摩挲起来，他眯起眼睛，打量着美杜莎。
    “你杀的那些人，从没来过冥府之路。”哈迪斯顾左右而言他，“怎么你却迫不及待地还想多走几回？”
    美杜莎听出对方话中试探，“想要取独角兽的角，必定背负上独角兽的诅咒，我自己的命运如此，冥王是怕再见到我难堪吗？”
    “怎么会。”哈迪斯轻笑，想用独角兽的角获取至纯神力，必将背负天地孕育契约中“以死亡为交换”的诅咒。
    不久之后，美杜莎必定会再次踏上冥府之路，只是到那时，由死神亲自领路的她，可不会再像今日这般来去自如。
    哈迪斯勾起嘴角，拧动座旁旋钮，陈列着头盔的石柜缓缓现身。他并不在乎冥府破败和神权更迭，只是想到美杜莎将会因死亡被永久禁锢在冥府，让他浑身的血液沸腾。
    “小心死的太难看。”哈迪斯默许了这桩交易，“再见到你，我可是求之不得。”
    第24章 冥府之二
    “你说什么？？？”孙悟空一声石破天惊的呐喊响彻云霄, “什么狗屁诅咒，俺老孙可不是你轻易能骗的！”
    普罗米修斯坐在他的对面，被他这一嗓子吼得眼前发晕, 虽说自己被救回高加索城也有些时日，在厄庇墨透斯和潘多拉的悉心照料下，身体渐渐好转，但面对孙悟空这样不管不顾的蹂|躏，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
    “你别急……”普罗米修斯中气不足, 声音与孙悟空相比堪称蚊声。
    “俺能不急？人都要死了, 你倒是不急！”孙悟空又一声吼。
    “我说……”
    “你别说了，快点告诉我去哪里能找到她, 俺这就去带她回来, 拿着筋斗云带她回东土……不回东土也可以, 西域与你们这里的风俗更相似一些, 或许……”
    普罗米修斯见孙悟空站立起来, 握住金箍棒蓄势待发，已经盘算起未来的事情，深呼吸几口聚了些力气后, 沉稳打断, “命运三女神的指引明确, 她若想重回人身消除诅咒, 只有这一个办法。”
    “废他奶奶的话！”孙悟空破口大骂, “俺老孙没听过这么滑稽的事情, 人都死了, 就算消除诅咒又有何用？”
    “独角兽的诅咒虽不可破, 但或许对于美杜莎而言，还有别的办法, 如果……”普罗米修斯才打开话题，再次被孙悟空截下。
    “什么办法？她到底还会死吗？什么叫会死的诅咒不能破，但还有别的办法，哎呀你这个人说话可真费劲，俺真想钻你脑袋里把你要说的一口气儿看完……”
    孙悟空喋喋不休，片刻空闲也没有，普罗米修斯放弃了再插话的念头，坐在一旁看着他，见他还没有意识到别人根本插不上话，索性开始闭目养神。
    “嘿！你这个黑心的东西，我在这边着急，你倒好，还睡起觉来了？”孙悟空气得伸手想抓他起来，快碰到的时候又见他骨瘦如柴，怕是一碰就碎，娇气得很，干脆自己也在一旁坐下，瞪着眼睛看他。
    普罗米修斯睁开眼睛，心说“你总算是发现我根本插不上话了”，他从椅背上支起身子，慢悠悠开口解释，“完成诅咒，需要美杜莎的死亡，但是你别忘了，美杜莎的身体里，不止她一个，甚至现在除了厄客德娜，树怪也封印在她体内。”
    “她作为‘冢’的能力之所以不能发挥，是因为她自身没有神格，无法控制住封印的妖怪，甚至可能被反噬。”普罗米修斯见孙悟空认真听了进去，继续解释道，“命运女神会给她指出去寻找独角兽，或许也是因为，这对她来说是最好实现的控制封印之法。”
    “所以要是她拿到独角兽的角，那个东西的能力，能让她随心所欲地封印妖怪为她所用？”孙悟空似懂非懂。
    “还没有人这样做过，所以我也不能保证。”普罗米修斯坦言。
    “你既然能预知未来，还说什么保证不保证的，岂非一看便知？”孙悟空戳穿他的说辞，见对方置若罔闻，知道他对于预测的命运是不会多言，再问无用。
    “若是把她体内的厄客德娜杀了，也能完成死亡的诅咒？”孙悟空问道。
    “只要让死亡出现在美杜莎的身上，便是完成诅咒。”普罗米修斯回答。
    见他还算直接地肯定了自己的问题，孙悟空便转问起别的。
    “那她去冥府又是为什么？”想起方才赫尔墨斯紧张的模样，他跟着有些隐隐地不安。
    “她并没有与我说起。”普罗米修斯思考片刻，“冥王哈迪斯有一个头盔，戴上之人可以隐身，她应该是为了那个才去的。”
    “头盔？隐身？不就是独角兽吗，杀了就是，为何要大费周章去冥府？”孙悟空又是一连串的疑问，“还有，赫尔墨斯说到此事时，神色十分不安，去冥府有什么危险吗？”
    普罗米修斯叹气，孙悟空这个异乡来客倒真是一问三不知，他简短解释道，“金苹果树的圣园由百头拉冬巨龙看守，独角兽只在满月夜的金苹果树下现身一晚，如果巨龙异动，独角兽便不会现身。”
    “哦……怪不得她要去冥府找头盔。”孙悟空心中有了眉目，心中的石头落地，还是想把问题都问清楚，“所以冥府之行有什么危险吗？”
    等普罗米修斯将冥府中虚无混沌，与人间时间概念所不同的事情讲清后，孙悟空的石头再次悬了起来。
    “那如果她一直在虚无中走，哈迪斯不开门怎么办？那如果她再回来是百年之后，这独角兽也找不得了？”孙悟空拧起眉头，感觉事态不对，“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冥府找她，一起拿了头盔抓独角兽。”
    “冥府之路不会对你开启。”普罗米修斯直接宣告孙悟空想法的终结，“何况就算你在这边死了，死神都不会来带你走。”
    孙悟空听他还有闲情挖苦自己，气不打一处来，“救你有个屁用啊？”
    他越想越嫌弃，“胸膛中的荣光”“完成第一个预言”听起来气势磅礴，结果救下来这么一个东西。普罗米修斯虽说能预测未来，又什么也不能说，打着“先知先觉之神”的旗号，关键的时刻什么解决方法也没有，还不如命运三女神好色神棍来得实在。
    “那你说，现在要怎么办。”孙悟空横他一眼，希望他狗嘴吐出象牙来。
    普罗米修斯喝一口水，语重心长，“只有相信美杜莎，然后等。”
    “呸！”
    一种被戏耍的荒唐感油然而生，孙悟空一刻也无法再听这神棍废话，两下跳出了神殿大堂。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太阳的金光无差别地闪耀大地，高加索城一片其乐融融的祥和氛围。
    孙悟空失去了目的地，只好沿着城墙的外围闲逛，又不想再见到高加索城的城民，免得被询问起“救回被美杜莎石化的人”相关事来，再要说些没有着落的承诺。
    如今没有了急忙的行程，走在繁华富饶的高加索城里，虽是处处风景，孙悟空的心里难免落寞。这样无计可施只能等待结果的时日，他一点也不喜欢。
    沿墙根漫步不过几百米，便要被数个守城的卫士轮番询问一遍“来者何人”，起先孙悟空还保持着耐心，对方问什么便如实回答，直到第四次被人拦下，不等对方开口，孙悟空先行爆发了。
    “来者何人来者何人，来的是你孙爷爷，刚为你们在奥林匹亚赛会上拿了冠军，现在过河拆桥，翻脸就不认人？”
    守城的卫士被他先发制人地讨伐喊得不好意思，看清了孙悟空这张绝不会被错认的面孔后，带着歉意回道，“原来是孙勇士，实在不好意思，最近城边查得严，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孙悟空见对方态度诚恳，承担了自己的火气不说，言语也是客气尊重，不满瞬间烟消云散，又是一副嬉皮笑脸地模样拉着对方闲聊起来。
    “哎呀无妨无妨，你说城边查得严？这是何故？”孙悟空前后看去，每个岗哨都有人值守不说，岗哨的中间还额外设立了驻扎的帐篷，增加看管人手。
    守卫回答道，“勇士有所不知，最近城内修建神庙，许多外城人来高加索城做工，结果最近总有人家丢东西，这才……”
    “丢东西？都是丢了些什么？”孙悟空好奇。
    “好像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都是些小孩子的物件，但做父母担心多嘛，他们跟队长闹了几次，‘这次丢的是玩具，下次丢的就是孩子之类’的话，所以……”
    不远岗哨上的守卫在呼唤询问是否有异常，孙悟空摆手，赶忙放对方回去交差。
    又落回了独身一人清净，再往前走免不了还要被查问，他抬头看去，高耸的城墙上倒是清净，纵身一跃，踩两步，翻上了城墙。
    城墙上确实无人，在这里可以将方圆风景尽收眼底，孙悟空走了两步，鸟啼着从他耳旁飞过，风中微有凉意，在夏日的烈阳下温度正好。
    他感觉身心舒畅，躺在围墙侧边，一条腿伸到围墙外面，悠哉悠哉地晃动。天上的云变换着多样的形状，孙悟空眯眼，想起自己的小兄弟筋斗云，要是在天上交到几个朋友也好。
    他昨日睡不安稳，早早起来见美杜莎不在，又去老太婆那里活动筋骨，现在知道美杜莎没有要紧的生命危险，神经放松，半眯眼睛假寐起来。
    他相信美杜莎的能力，定会处理好她想做的，不用他捣乱。
    如普罗米修斯所言，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孙悟空枕着城墙上的风，大大咧咧睡过去，他做了支离破碎的梦，梦见自己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成佛的那天，在成佛仪式上转身离开被金蝉子破口大骂；梦见杨戬到花果山给他带了一壶酒，他把酒祭了满山的猴子猴孙；梦见自己闹到观音大士座前逼她把哪吒放了，还给牛魔王；梦见……
    瑶池一战前那些记忆像狂风中断了线的风筝，在他脑海里失控翻飞。孙悟空被搅的愈发不安稳。
    轰隆——轰隆——
    瑶池一战时天边的剧烈响动仿佛在耳边重现，轰隆声逐渐增大，朝着孙悟空逼近。
    孙悟空如临其境，被这没来由的声响吵得没了睡意，睁开眼睛，试图甩开梦魇。
    轰隆——轰隆——
    “怎么回事……”这梦中的声响不仅没消失，反而更激烈，更真切，连大地都随着巨响而颤抖。
    一片黑色的阴影逐渐将金光中的高加索城笼罩，孙悟空感觉不妙，打挺起身，面朝巨响方向站定。他独自屹立在城墙之上，做出备战姿势，手中金箍棒泛着寒光。
    天边，黄金战车驶着电闪雷鸣的乌云压境而来。马车之上，代表灾祸与血腥的战争之神阿瑞斯，奉宙斯的神王之命而来。
    他的瞳孔因杀戮而兴奋地颤栗，目光死死盯住自己的任务，城墙上那个孤独的身影——孙悟空。
    第25章 冥府之三
    天边的乌云压境, 高加索城的边防守卫迅速集结，结实铠甲和盾牌摩擦着地面，发出厚重的金属声响。守卫个个面色紧张, 等待命令，摆好阵型分秒不敢松懈，共同抵御这个曾给人类带来巨大灾难的仇敌。
    阿瑞斯的黄金马车低低压在空中，马车周边天雷滚滚，虽是一人, 气势却有如千军万马奔腾在侧, 猛烈的风旋伴随而来。天地间没有雨，然而空气中犹如有千万把利刃, 猛烈地从上方抽打下来, 与白光和轰隆交织在一起。
    “孙勇士——孙勇士——”后方传来大声地呼叫, 孙悟空回头看去, 在不远处较低于自己的岗哨上, 俄琉耳正大声呼唤自己。
    “你快下来，战神阿瑞斯来一定掀起腥风血雨，别站在显眼的位置被他记恨上！”
    俄琉耳的一声“阿瑞斯”, 让边防密密麻麻的岗哨卫兵瞬间骚动起来。
    “阿瑞斯？是战神阿瑞斯？”
    “他怎么来了！快通知队长！”
    “大家都做好准备, 此战定要报之前的血海深仇！”
    ……
    孙悟空调动耳朵, 把城墙根下的骚动细心听去, 这些话语中虽也有些动员壮志, 但也难压守卫见明显的不安和恐慌之情。
    “战神？血海深仇？”孙悟空望着天上那独自驾驶马车的挺拔男人, 面庞刚毅, 浑身血气, 实在不符合“战神”名号带给人凶神恶煞的想象，不免想起了杨戬那张情种脸, “何方人物，俺老孙去打听打听。”
    他对“被战神记恨上”毫不在乎，但要论起听八卦，可是一点不能耽搁。他向后方灵巧一翻，稳当当落在正在下楼梯的俄琉耳身前。
    “啊！孙勇士啊……你吓我一跳！”俄琉耳拎着长刀，步子跑得急躁，一头撞在了孙悟空肩上，感觉自己啃了一嘴毛。
    “跑这么急作甚！”孙悟空被撞也没什么感觉，跟上对方的脚步打听到，“这个战神，是什么厮？”
    俄琉耳慌张下楼梯的脚步不停，跑得胸膛快速起伏，喘着粗气，但后颈的汗液却多的与运动不符。孙悟空瞥一眼，对方的汗毛直立，原来是先出了一身冷汗。
    “你们很怕他？俺刚刚还听到什么‘定要报血海深仇’之类的话。”孙悟空按捺不住好奇，也不管旁人火烧屁|股，定要把自己的疑惑问清。
    “战神阿瑞斯，以血腥和战争为嗜好，当时潘多拉魔盒打开，就是他让人间战火暴力不断……”俄琉耳和孙悟空简略讲到，“高加索城……经历数十年的战乱后，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人幸存……”
    一段残酷的往事在孙悟空的面前展开，孙悟空听他讲当时的人间炼狱，尸横遍野，浮现出狮驼岭的惨状，不禁打了个寒颤。
    二人说话间已经跑到地面，兵团集结，武器铠甲摩擦的声音铮铮作响。
    孙悟空见到这么大阵仗，也对这个“战神”在心中生出几分戒备，他拉住俄琉耳，“就他一人，怎么能有这么大能耐？”
    “因为他能激发人们最原始的血腥欲|望，让人们想要杀戮。”
    俄琉耳丢下一句话后，急忙跑去集|合点，留下孙悟空独自消化。
    “原始，血腥……让人想杀人？”孙悟空仔细品读，没来由地想，“那你们全副武装岂非适得其反，应该让光头给他讲讲经。”
    阿瑞斯的战车已经从天边驶入高加索城，眨眼间，地面的全城兵力集结，举起刀枪盾剑，同心协力指向阿瑞斯。
    暴风雨终于要到来了。
    俄琉伊一身黄金铠甲，站在后方指挥台上高喝，“阿瑞斯，高加索城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突然前来？”
    阿瑞斯单手驾驶马车，另一手握着寒光凛凛的长矛，站在马车之上睥睨众生。他身穿一身黑色铠甲，身材颀长，肌肉结实但不显蠢笨，赤红的眼眸深不见底，在狭窄上挑的眼眶中显得格外深邃。
    阿瑞斯的目光像一只鹰，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环顾片刻后，锁在了站在人群后方事不关己的孙悟空。
    他的双唇紧闭着，牙齿紧咬在一起，仿佛要把人生吞活剥一般碾碎，周身射出如寒冰般阴冷的光芒。
    孙悟空正在寻找潘多拉和普罗米修斯的身影，心下盘算着，“得保护潘姐姐和那个弱不禁风的预言人安全”，半晌察觉到人群骚动渐弱，才转头观察一下四周的形势。此时阿瑞斯仍站在黄金马车之上，从上睥睨，高加索城民在其下，双方僵持半晌，气氛诡异地安静。
    “我奉宙斯之命，来取二人性命。”阿瑞斯声音低沉，极具威严和穿透力，“美杜莎与孙悟空在何处？”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得知原来战神此行不是对高加索城出手，大半数紧绷的神经放下，开始窃窃私语地议论。
    “美杜莎？哦阿美莎……听说今早离开村子了？”
    “是啊，孙勇士还和伊老太太大吵一架。”
    “难道美杜莎提前知道消息，自己跑了？”
    “宙斯为什么要找他们啊……”
    ……
    一时间疑问像惊雷在人群中炸开，阿瑞斯此行的原因成为了大家讨论的焦点。
    孙悟空才找到潘多拉身影，刚走两步，就听到自己被人点了大名，当即止下脚步，好奇地向阿瑞斯看去。
    他和对方死盯着的目光交汇，直愣愣地回看过去，与对方的杀意不同，孙悟空嬉皮笑脸的面庞写满了不在乎。
    “俺老孙好大的名气，每天找上门来的数不胜数，你算老几？”他戏谑的声音轻飘飘，却铿然有力，虽是一副挑衅的语气，却又夹杂着不可侵犯地认真。
    “速来领死。”阿瑞斯一跃从马车上跳下，在空气中踩出一片微波，凌空而悬。他左手持矛，锋利的刀尖上反射出孙悟空的倒影，他五指紧紧握住，锁定目标后，旋即转动手腕，毫不犹豫地便如风暴般席卷而出。
    哐——
    金属交织之声大作，方圆百里的空气被声波冲击地天摇地动，巨大的震荡横扫开来。
    孙悟空迅速提棒迎战，金箍棒在乌云密布黑压压的环境中依然是金光四散，将对方的长矛打开之后，他紧接着转动金箍棒，劲气犹如瀑布般倾泻而出，快若闪电向着阿瑞斯猛击过去。
    “小儿好大的口气，让你孙爷爷教你做人。”孙悟空中气十足，声音响彻在高加索城大军的上方，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俄琉伊，护好大家周全，我一个人对付他绰绰有余！”
    言语间，孙悟空仿佛化作一道宝光，迅速穿梭在雷云之中，璀璨的金光在黑云间狂闪令人眼花缭乱，下一瞬，孙悟空竟陡然出现在阿瑞斯的面前！
    铿——
    金光炸开，阿瑞斯躲闪不及，虽已经用双手握住长矛全力防御，被孙悟空如有山倒的进攻重击在胸口，身体顿时飞出数十米远，一股黑气从胸膛涌出，连坚硬的铠甲也似塌陷了几分。
    阿瑞斯的面部僵硬，眉眼阴沉，他立即调整脚步，抬手，雷云开始跟着他的指令而动，从黑色的影团中开出一个小口，仿佛有天光倾斜而下，冥冥虚空中有浓重的气势开始萦绕。
    “孙勇士，他有迅速恢复伤口的能力，小心对方的长矛，他的矛击声能够乱人心智！”俄琉耳见状，对孙悟空大声提醒，又击缶让前方战士摆阵，助孙悟空一臂之力。
    “高加索军听令，全体——”
    “不必麻烦，免得让俺老孙分神！”俄琉耳的号令还未下达完整，孙悟空便信手一挥，金箍棒的巨大光芒穿梭空气将大地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退后！”
    俄琉伊与俄琉耳见状，迅速组织高加索军后撤，退到孙悟空所划金线之后。将士们依然将盾牌立在身前，不敢懈怠。
    孙悟空脚掌猛踏，霎时间数十个孙悟空的分神幻化而出，虚虚实实，真假难分，孙悟空大喊一声，“孩儿们！”，而后右手一撒，猴毛飘散在空中变成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刀枪棍剑，破风而出。
    “给老子听好了，俺乃齐天大圣孙悟空，你爷爷的爷爷见了俺老孙也要磕头叫三声祖宗。”
    孙悟空话说的快，出手的动作更快。他与几十个影分|身将空气搅动翻滚，地面尘土走石飞扬，满天的“孙悟空”们或刺或打，强劲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向阿瑞斯飞射而去，满天的刀光剑影向中心合击。
    阿瑞斯右手手掌向上翻转，借着天光的缺口，抬起手臂，而后那道穿破云层的光柱便如同武器一般被他牢牢握住手中，竟然直接被他取下。
    磅礴汹涌的战意在二人之间弥漫开来，天地间的力量都汇聚在阿瑞斯的手中。孙悟空一声令下，影分|身尽数向着阿瑞斯攻击而去，阿瑞斯双手武器横扫半空，两方力量交汇，在半空中产生巨大的撞击，连大地都为之颤抖。
    就在二股力量纠缠，难舍难分之时，阿瑞斯抬起长矛，他青筋暴起，下颌紧收，将长矛的尖端刺进光柱之中。长矛划破的瞬间，阿瑞斯霎时戾气纵横，阳光像多条翔龙绕着他盘旋，而后全数进入阿瑞斯的长矛当中。
    那长矛本身如寻常的兵器并无二致，矛锋并不尖利，由于多年的磨损也已是血迹斑斑，光辉已有些黯淡。然而在这一刹那，天地间金光大盛，尽数喷涌，如怒海一样呼啸而来，阿瑞斯握着长矛，带着毁天灭地般的气势，身形剧增，手中的长矛也闪烁出数十丈耀眼的光芒。
    孙悟空静止在半空中，对于阿瑞斯的好奇多于要速战速决的想法，他心想着，好歹是一代战神，多少有点本事，让我打个尽兴也罢。
    待长矛汇入大半的金光后，阿瑞斯一跃而起，高喝之声似有天崩地裂之势，长矛刺出，暴射出庞大的矛光，四散出去，将孙悟空的数十个影分|身照得无处遁形，穿透过去，只有孙悟空本人的倒影映在了矛尖之上。
    “原来如此！”孙悟空这下明白了对方冗长的招式究竟为何，有些惊喜，但同时看着对方的能力，竟在“为了找真身”而如此大动干戈的废如此大的心思有些惋惜。
    阿瑞斯三步跨出，体内的战力肆无忌惮向外喷涌，一路横行将满天的影分|身都劈成两半，带着巨大的至强之力，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着孙悟空刺来。
    “这个招式不错，俺老孙也试试！”孙悟空面色兴奋，侧身翻过，不废吹灰之力灵巧躲闪开对方猛烈攻势，绕到其身后，迅速跑到方才阿瑞斯冲开天光之处，大喊——
    “开！”
    孙悟空举起金箍棒，凝聚神力，抬手将光芒冲上云霄，乌云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然而却没有方才阿瑞斯那样的金光倾斜。
    “孙勇士，阿瑞斯的长矛是由匠神打造，能收集上天神力，你……”俄琉耳的喊声在牛角喇叭中适时传来，给孙悟空解开了疑惑。
    “也罢！”孙悟空爽朗道，将金箍棒绕着自己的手腕转动起来，棒身立即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阿瑞斯已经调转矛头，再次向他袭来，孙悟空旁若无人，随心所欲挥舞金箍棒，随着转动速度的上升，天光逐渐向着他靠拢，神力像溪流一样竟然朝他流淌过去。
    阿瑞斯挥出重拳，试图将逐渐汇聚的神力打散，此时他身形巨大，足足有孙悟空三倍高，然而在孙悟空的对比下，只显蠢笨，毫无优势。
    孙悟空借着金箍棒的转力，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阿瑞斯的拳风，他见阿瑞斯正面向自己，便迅速把将阿瑞斯的长矛招数模仿一遍，竟然有九分相似。
    “你的招式有意思，但不甚实用。”孙悟空点评道，“不如将这几招化在一起。”
    他旋起一个通天的漩涡，仿照着阿瑞斯的招式，但比起对方更为直白简单，没有花哨，竟然三步便完成了光刃，威力不减，横扫四方。
    阿瑞斯的面色更加铁青，见对方如此轻松习得自己的身法，更加凶狠地进攻。孙悟空比阿瑞斯的身手快极，只躲不攻，更多是对于面前人的好奇和探查。大概又过十来回合后，孙悟空发现对方的战力已经从鼎盛成下降趋势，便对其功夫深浅更有把握。
    “瑞斯老弟，你的功夫不错，但是太莽，不够活。”孙悟空不免惜才，以分享的心情对阿瑞斯指点起来。
    半月来，孙悟空未曾交手地如此尽兴，说着说着兴致大起，用金箍棒比作长矛，明目张胆地偷得对方的招式，化用到自己的动作中又加以变化，“你看看，这样把刺变为挑，既不折损自己的力道还化了对方防守。”
    “荒唐！”阿瑞斯眉心紧锁，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他每逢战斗，胸腔内本应是充满狂怒气息，此时看孙悟空打一套枪法下来，心中不受控的生出一些惺惺相惜来。
    阿瑞斯的理智重新回笼，逼迫自己甩掉那令人烦躁的欣赏之情，他继续出招，孙悟空也随即挥舞金箍棒，二人招法虚虚实实，又近乎打了数百回合。
    “你功夫这么好，为什么要听令于宙斯？怎么不想着自己做个活神仙？”孙悟空体力尚好，把阿瑞斯的招式已经见遍，略觉无聊，开口问道。
    “与你何干。”阿瑞斯冷漠回答。
    “这话说得，你自己送上门来，还不让别人说了？”孙悟空嬉笑道。
    “宙斯为何要取你性命，你心里清楚。”阿瑞斯声如冷铁。
    孙悟空毫不客气，“我清楚，你清楚吗？为自己战斗叫战神，听令于别人叫走狗。”
    “……你！”阿瑞斯被这一语哽在心头，已是分了神，动作稍慢了些，立即被孙悟空抓住把柄。
    “不对啊？”孙悟空突然意识到，他用金箍棒压制住阿瑞斯的长矛，顺势转动，将对方的长矛缴获到自己手中，后撤拉开距离，悠哉玩味地道，“宙斯的神山会，就算赫尔墨斯不受重视也是神仙列位，怎么你都没在席上？宙斯这么不想看见你？”
    这话戳中了阿瑞斯的痛处，孙悟空这话说着无心，却正正戳到阿瑞斯痛出。
    阿瑞斯虽是战神，位列十二主神，却被宙斯极为排挤嫌恶，已是人尽皆知。又因他永远浑身血腥气，一切的众神集|会，庆典活动，统统会以“有任务需要你去做”为由，将阿瑞斯支配在外。
    他一向只对战争打斗有兴趣，不被宙斯接纳也未挂在心上，觉得无妨。但孙悟空那句，“为自己战斗叫战神，听令于别人叫走狗。”却是结结实实扎在了他心头。
    孙悟空见对方气势弱了下去，许是自己话说的重了，想着不打不相识，又和他打得开心，把长矛重新扔回对方的手中。
    “阿老弟，咱们这也算是英雄惜英雄，旁人都叫我齐天大圣，你嘛……叫俺老孙就行！”
    孙悟空自说自话，语气和缓想与对方结交，对着阿瑞斯咧开一个友善的笑容。
    阿瑞斯接过长矛，没有回话，许是默默应下，又或许是充耳不闻也未可知。他接过长矛，再次发起进攻，长矛斜刺出去，映着日月光辉，与孙悟空的金箍棒狠狠地撞到了一起。
    孙悟空接招，敏锐地察觉到阿瑞斯的出招已有不同，几个时辰前他还是凌厉无匹，千里之外亦能感到其杀气，仿佛一只浴血猛兽。而这一刺，凌厉和血气减弱，不再莽撞，更注重出招疾如闪电，忽东忽西，变幻莫测。
    “好悟性！”孙悟空瞧见对方的成长，不免惊叹道，随后收敛心思，也全神贯注投入到身法的切磋之中。
    高加索城民在下方从紧绷到放松，再等到疲惫不堪，纷纷坐在地上休息起来。俄琉伊看到上方已进入了忘我之境，询问了普罗米修斯和潘多拉后，组织守卫分批次撤退，只留下了部分小队巡守。
    炊烟袅袅升起，高加索城再次恢复了一派其乐融融，舒适安逸的恬静生活中，仿佛上光华激荡的战斗不存在一般，专心投入进自己的生活中。
    在没人注意到的远方，黑云滚滚的天边撕开一道光明的口子，一个婀娜的倩影踩着霞光出现，向着孙悟空与阿瑞斯之处，款款走来。
    第26章 冥府之四
    二人一战打了近乎三个时辰, 从高加索城上空打到高加索山，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从清晨到黄昏又到日出，天色变幻云卷云舒，二人仍在上方酣战。
    “你们说，他俩都不饿吗？”第三天的天刚擦亮，俄琉斯带着干粮, 活动着早起略微僵硬的手指, 掰下一块饼来和俄琉耳换班。
    俄琉散坐在了望台上，看天空中缠斗的身影, 一道轻盈灵活的金光, 围绕着粗重的黑气左右穿行。
    俄琉耳趴在了望台的边缘, 目光放在塔下闲适的居民们, 大家已经把盔甲放回兵器库中, 搬出自家的简单桌椅，在外面看起了热闹，三天前紧张压抑的氛围, 已经完全转移到对这场旷日持久战争的好奇。
    “你说, 孙勇士到底什么来头？”俄琉散问道, “还有……美杜莎, 多亏了她, 伊萨现在已经恢复到下床走路了。”
    “我打算今天去看看伊萨。”俄琉耳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其实接触下来, 美杜莎和传闻中一点也不一样, 包括潘姐姐……哎你有没有觉得, 宙斯是在故意针对……”俄琉散正聊着，目光落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俄琉斯在城边看热闹的市民中穿行，兜售着果瓜子。
    “嘿，他怎么还卖上东西了？我去抓他！”俄琉散刚要离去，却被不远处的身影勾去了魂魄。
    首先传来的是一阵沁人心脾的异香，与常见的香料花草味不同，这股香气闻之似春日杏花，又让人仿佛眼前升起春夜明月，依稀看见被薄纱云雾笼罩下的淡淡银光，静人心弦舒缓神经，又似有若无地撩拨着人的□□。
    俄琉散立即忘记了自己一切情绪，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满心满眼都向着那异香源头而去。
    但见来人一身月白色的长裙，裙摆下方随着步伐在微风中摆动，像一只在水中亭亭而立的睡莲，又似月下的桂花树般洁净。
    俄琉散顿时看得呆了，他从未见过如此的美色，与其说是美，更像是一种氛围，那是超越了人类理解而无法完全领略到的“美”，除了震撼和欣赏，不留下其余的神志。
    爱欲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正在向着人群中走去。她的身姿曼妙婀娜，白皙的手臂修长，上臂戴着一个黄金桂叶形状缠丝臂环，在如牛奶般光滑的肌肤上映衬得更为闪耀。
    她的双眸如梦如雾，秀美的嘴唇带着微笑，两颊饱满又红润，一头深栗色的浓密长发自然地披落，比一切锦缎丝绸更要光滑。
    阿芙洛狄忒所到之处，皆是如有和煦的阳光般温暖舒适，明明四下是村舍间鸡犬相闻的农家环境，经她走过，却似带来了天边桃红色的彩霞，随着她缓缓地移行。在爱与美的阿芙洛狄忒身上，人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孙悟空在上方与阿瑞斯打得不分昼夜，难舍难分，中间借着招式为由也聊了许多武术功法，倒已经把对方当做了兄弟，也能察觉阿瑞斯对自己的态度悄然变化。
    “瑞斯老弟，你饿不饿。”孙悟空不知怎么，下方似有一阵清风吹来，把他心中战斗的欲|望都吹散了，竟然突然在不知时日的切磋中间，有了些想要吃喝享乐的放纵心态，什么胜负，什么功夫，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他不等阿瑞斯回话，已经做出了决定，“不玩了，俺下去吃饭了！”
    阿瑞斯依然要拦，孙悟空一个声东击西，在他后方穴位上点几下，便将他的神力封去大半。
    “等你解穴，我们再战！”孙悟空毫不留恋地向下方看去，心中有些得意自己精彩表现，却发现下方百姓的呼声不再，定睛一看，原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个点上。
    “没意思没意思！”孙悟空气道，“俺在这上方护着高加索全城安全，你们倒是看顾起别的来了！”
    孙悟空翻身离开，几步跳脱轻松脱离战局，阿瑞斯仍在后方不依不饶，虽然封着神力，还将手中长矛向着孙悟空的背影凶猛投掷过来，脸上肌肉因为兴奋而颤抖，大喊着，“休想逃跑！我要把你打成手下败将。”
    地面上迷人的香味，带着柔和甜蜜的空气让孙悟空心生向往，和阿瑞斯纠缠多时也是因为好玩，打发些时间活动筋骨，没想到对方还真以为他的实力可以与自己一战。
    阿瑞斯的长矛接近了孙悟空，孙悟空头也不回，用功力隔空便把长矛原路奉还，阿瑞斯接矛，等到双手抓空才意识到，中了孙悟空的计谋，这是孙悟空在电光石火间幻化出|来的假矛！
    他意识到受骗，猛然抬头，真正的长矛紧随其后让他躲闪不及，当头便是一棒。阿瑞斯魁梧的身形晃动片刻，孙悟空是将矛柄冲他，倒着攻来，阿瑞斯新知，方才若是矛尖向他，他现在脑袋已经完全开花。
    阿瑞斯收手，三天的大战让身体同样疲惫，因方才的重击更是摇摇欲坠，他迅速将马车招来作为依靠，在后方落地休息了下来。
    孙悟空落到地上，顺着人群的方向看去，竟是一个前所未见的美人。他向身旁人打听得知，原来这是一位名叫“阿芙洛狄忒”的女神。人群自觉地让出一块空地，与这位爱与美化身的天神拉开距离，又无人不沉醉在对方温柔的爱意中。
    此刻，普罗米修斯，厄庇墨透斯与潘多拉正在阿芙洛狄忒身旁与她交谈，孙悟空也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就这样加入了几人的交谈。
    “……宙斯此事真是过分。”孙悟空走近，听到潘多拉的半句话，张嘴便跟腔道，“对，太过分了，宙斯老儿又做了什么？”
    阿芙洛狄忒和潘多拉停下对话，抬头看向孙悟空，潘多拉还未介绍，阿芙洛狄忒盈盈走来，向着孙悟空示意，站定到他面前。
    孙悟空只觉得鼻前一阵清香，似是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从脑中跑过，他被一股强大的温柔和幸福包裹住，想到了花果山上的蜜桃。没想到阿芙洛狄忒不认生，她抬起手臂便伸向自己，伸手整理自己的鬓发，孙悟空感觉一阵鸡皮疙瘩，极不自然地躲开了。
    “孙勇士，久闻大名。”阿芙洛狄忒的声音柔软清脆，似珠落玉盘，像冰凉的水珠在燥热的夏天滴落，“与阿瑞斯这一战辛苦了。”
    “噫，不辛苦不辛苦！”孙悟空登时喜笑颜开，他喜欢受到人关注和尊重的感觉，更何况还是个美人，客气地回道，“敢问姑娘是哪里来的神仙？”
    “我叫阿芙洛狄忒，是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答道。
    “爱与美！甚好，当真和神仙妹妹的姿态相当。”孙悟空后撤半步，将阿芙洛狄忒上下瞧了个仔细，美，确实美，这是孙悟空这百年来见过最美的美人。她的声音仿佛裹着月光，一举一动顾盼生辉，与美杜莎不同，阿芙洛狄忒带有天然的距离感，完美地不近人间。
    “阿瑞斯在何处？”厄庇墨透斯见孙悟空开始遐想，试图打断他的想法道，“阿芙洛狄忒此行是来找他的。”
    “他在自己的大马车旁修养呢，我教了他不少招式，他天资不高，得慢慢消化。”孙悟空心直口快，回头望去，透过人群见阿瑞斯被自己的一棍子敲击，仍然趴在马车上缓劲。
    “瞧瞧你，战神哪儿有你说得这么不堪。”潘多拉假意责怪孙悟空道，观察着阿芙洛狄忒的表情，见对方并无异样，转移话题道，“你打了三天，也饿了吧，俄琉伊他们备着酒水吃食，你先去吃些？”
    “三天？我打了三天？？”孙悟空惊呼道，自己和阿瑞斯的大战只觉得过瘾，二人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孙悟空倒是感知到天色暗了又明，却没有感到累和疲惫，丝毫没意识到时间已飞逝三日过去。
    他哪里听出潘多拉话语深层意思，孙悟空并不会意，只觉得自己不饿，继续留在人群中，问阿芙洛狄忒道，“神仙妹妹，看你也是神通广大之人，请问你知不知道冥府？”
    “冥王哈迪斯的冥府，自然是知道的。”阿芙洛狄忒似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欠身从人群中向着孙悟空靠近两步，一副认真等待孙悟空接下来话语的倾听模样。
    “太好了，那你知道怎么能去冥府吗？我要去找一个人，我已经迟了好几天了！”孙悟空挠挠头，对于自己和阿瑞斯竟然打了三天一事十分懊恼。
    “十分抱歉，哈迪斯一向不与他人亲近，对于冥府的道路我也并不清楚。”阿芙洛狄忒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你并不担心，宙斯对你的攻击吗？”
    “宙斯？你不提我都忘了！”孙悟空不屑回答，“你是找来阿瑞斯的？他在那头的车边歇着。”
    阿芙洛狄忒的目光落向远处，一股柔情从眼底流出，她向几人致意后，离开了人群走向阿瑞斯。
    等她的背影较远些，孙悟空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这个神仙妹妹是阿瑞斯的相好？”
    几人听了他的话，竟都沉默，一时间弥漫着尴尬气氛。
    “还好你刚刚没问。”潘多拉舒口气道，“这便是刚刚我们说到宙斯的过分之事。”
    厄庇墨透斯和普罗米修斯见对话再度展开，先行离开前往俄琉伊处吃些小吃，孙悟空眼疾手快，拉住普罗米修斯的即将消失在人群中的衣摆，把人拽了回来。
    “别走啊，俺老孙有事情要问你，你说……”孙悟空的声音飘在半空，直接被厄庇墨透斯拦了回来。
    “不用问，等下自然就知道了。”厄庇墨透斯责备地怒视一眼孙悟空，把因他一拽身形摇摇欲坠的普罗米修斯扶好，像拿着一只单薄的风筝，走出了人群。
    “噫，这身子骨……”孙悟空咋舌，对于厄庇墨透斯的斥责权当没看见。
    等下自然知道？我要如何知道？他一头雾水，见潘多拉还等着自己，又想起方才没听完的八卦，决定先把眼前的疑惑解开。
    “你说阿芙洛狄忒不是阿瑞斯的相好？那她如此含情脉脉，又特地前来找|人，岂非辜负！”孙悟空问道。
    “你不了解，在你来之前，阿芙洛狄忒已经嫁作人|妻，她的夫君是那火山之上的匠神赫淮斯托斯。”潘多拉答道。
    “匠神？”孙悟空思索起来，依稀记得曾经美杜莎与自己说过，如今世间三大至尊神器，雷霆权杖、隐形头盔、三叉戟，都是由匠神赫淮斯托斯打造，所以对这个人名颇有印象。
    “这个赫淮斯托斯也是个有本领的豪杰，如何自己的妻子对他人念念不忘？”孙悟空困惑道。
    “因为赫淮斯托斯天生跛脚，他虽然由赫拉所生，但自出世便不受重视，凭借一身高超精益本领，才在主神中谋得一席之地。”潘多拉解释道。
    “即使如此……”孙悟空心生怜悯之情，见那边阿瑞斯在阿芙洛狄忒的照顾下，逐渐恢复神智，被阿芙洛狄忒洁白如牛奶的双臂抱在怀中。
    “噫！”他没想到有夫之妇竟如此光明正大地做苟且之事，浑身不舒服，连忙转过头来。
    “阿芙洛狄忒对赫淮斯托斯并无感情，是因她拒绝了宙斯的追求，被宙斯报复，才强行使她嫁与匠神，以示羞辱。”潘多拉看出孙悟空脸上的嫌恶，为阿芙洛狄忒解释道。
    “又是他。”孙悟空这下清楚宙斯从中作梗，倒还对拒绝了宙斯的阿芙洛狄忒生出些尊敬。
    “阿芙洛狄忒此行不加掩饰，专程来接阿瑞斯回去的？”孙悟空好奇道，“那她男人，赫淮斯托斯都知道？”
    “人尽皆知。”潘多拉言简意赅，“但于我们而言，阿芙洛狄忒可是十分重要。”
    “哦？此话怎讲。”
    “宙斯虽厌烦阿瑞斯，但因为阿瑞斯所到之处杀戮不停，战火不休，人类没有半刻安生，正如宙斯心意，时常派阿瑞斯扰乱人间。”
    潘多拉见阿瑞斯那边已经重整旗鼓，黄金马车离地飞驰，压低声音快速与孙悟空解释，“阿芙洛狄忒一方面倾慕阿瑞斯，一方面也在用这样的方式报复宙斯，让阿瑞斯陷入自己的爱欲之中，不再给人间带来灾祸。”
    孙悟空明白了意思，宙斯最为惧怕的便是人类，从禁锢普罗米修斯，到潘多拉魔盒，乃至西西弗斯，都是时时刻刻在忌惮打压人类。阿芙洛狄忒的出现，只能让宙斯的心机落空，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懂了懂了，这仙女妹妹与咱们是一路人。”孙悟空总结道，“早知道我对阿瑞斯下手轻些，免得她因此记恨上我们。”
    眼见阿瑞斯和阿芙洛狄忒的黄金马车离开地面，向着天际驶去，潘多拉朝着阿芙洛狄忒远远挥手告别，直至对方在视野里消失不见。
    “谢谢你，在阿芙洛狄忒来之前，免去了高加索城受战争之苦。”潘多拉回头对着孙悟空郑重道谢道。
    “嗨你跟俺不必客气，你有美杜莎的消息吗？”孙悟空依然不忘打听美杜莎的下落，甚至一瞬间的功夫想出了多种歪门邪道。
    “高加索城有没有快死的人？我不是诅咒对方啊，按光头的说法，生死轮回都是解脱，总有要寿终正寝的老人，等阎王爷派阴间小鬼来接人时，我便跟在它后面，一同进了冥府便是。”孙悟空说出自己所想。
    潘多拉直接无视了对方的邪说，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我向厄庇墨透斯打听过多次，也问过普罗米修斯，但他们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只是让我不要担心。”
    “既然先知先觉之神说不必担心，我想，美杜莎现在一定很安全。”潘多拉回答。
    孙悟空深吸一口气，天色已经暗了，“既然说等下就知道了，那便等吧。”
    第27章 冥府之五
    凉风习习, 天边晚霞烧成火，与在花果山上的风景无异。孙悟空拖着脚步，走到俄琉伊备好的酒席前, 高加索城城民对于未打响便赢得的战役心情松快，已经庆祝过多轮，酒桌上觥筹交错，新灌的大桶啤酒直挺挺放在桌上，将长桌的木板压到微弯。
    “老伊, 有吃的吗？”孙悟空在桌旁找到个空位便挤进去, 与左右陌生的高加索城民表现十分熟络，众人一见救了高加索城的大英雄孙勇士终于加入宴席, 欢呼簇拥着, 用酒肉将孙悟空埋了起来。
    酒菜吃了一轮接一轮, 孙悟空的酒量奇佳, 千杯不倒, 兴致勃勃的城民轮流找他拼酒，逐一败下阵来被家人搀着回去。
    热闹渐渐散了，夜晚的冷风将孙悟空吹个激灵, 面前满是杯盘狼藉, 残羹冷炙, 冷月照在银盘上, 发出惨淡的光。
    孙悟空等到最后几个村民, 被家人在埋怨和担心中搀扶接走, 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肩膀。俄琉伊已趴在桌旁睡死过去, 俄琉家剩下三位也不知道在哪里酣醉, 孙悟空将椅子上别人落下的衣服往俄琉伊身上盖几层，晃晃悠悠向城墙走去。
    昔日他在花果山欢宴, 酒足饭饱后，便喜欢躺在花果山山顶那颗万年古树的枝干上，古树年岁太久，将死未死，没有绿枝，只有难看的黑色树杈倔强地向天空伸展着。
    他曾无数次嫌弃死树树皮磨人，躺上去四周连个遮挡也没有，有次半夜下雨，猝不及防浇了他个透心凉，他一生气欲将老树连根拔起，却在树干皴裂的缝隙里，看见一个极小的嫩绿新芽，只好又作罢。
    孙悟空几步登上城墙，找了个平缓些的石垛躺下，石头硌人，他又想到了同样磨人的老树枝。杨戬烧山，那棵老树变为冲天的火舌时，他内心还没有牵挂。
    时间久了，那老树的火舌总在自己的梦里重复燃烧，竟还使他生出几分惆怅。
    “罢了，睡觉。”
    孙悟空不再多想，几日的酣战加上此时酒足饭饱，身子又暖又乏，沾在石墙上，瞬间就睡去了。睡到意识朦胧，太阳的金光从远处跳出|来，直打在孙悟空的眼皮上，孙悟空闭着眼，仍感到光斑在前面晃，终于一翻身坐起，把眼睛睁开。
    “什么东西！”孙悟空甩甩头，意识清醒许多，但光斑还在脸上毫无规律地乱晃，一阵细微的灼热感烧在面部。他点睛一看，瞧清楚光源处是个半大的毛孩子，大概七八岁大，孙悟空登时想起牛兄家的红孩儿，看这毛孩子来回走动，也是个淘气的娃。
    孙悟空仔细瞧他动作，这个小孩皮肤姣好，长相美丽，一时难分是个男娃娃还是女娃娃。身材圆润，小臂像藕节一样结实，一看便是个在富贵人家宠大的孩子。他背着一个材质精良，泛着银光的小巧弓箭。小孩聚精会神地从糖果铺的窗户外面伸进一只钓竿进去，半个身子在窗户里，后背和银弓在窗户外，似乎是卡住了，挣扎许久仍然不进不退。正是漏在窗外的半个身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光晃在孙悟空的脸上。
    “哪来的瓜娃娃？小小年纪就学会偷鸡摸狗之事。”孙悟空拿起金箍棒，纵身跃下，正碰见睡眼惺忪的边防守卫早起上岗、“最近城里总丢东西，队长要求加强边防守卫。”孙悟空想起前几日听到的消息，心下明白，大概就是那个光屁|股小孩搞的鬼。
    他与守卫打个招呼，悄无声息向着糖果铺行进，清晨的草地上沾满了露水，孙悟空一路行进，裤脚也沾得潮湿。
    走到近处，孙悟空摇身变为一只黄鹂，悄悄飞到小孩的身后。糖果铺挨着鱼舍，后墙的角落里堆杂着捞网和渔具，孙悟空看准了时候，摇身一变，抓住小孩背上的弓，反手捞过张渔网，眨眼间的功夫就把这鬼鬼祟祟的小偷束缚在网内。
    “啊——”
    小爱神厄洛斯刚刚才将一筐糖果用钓竿勾到窗边，手都已经抓住竹筐边缘，突然一股外力从后方结实地把他拽飞出去，天旋地转之间，他重重摔倒在地，紧跟着身上就覆盖上一层不明物体。
    “小贼，看你往哪里逃。”孙悟空不理会对方的大叫，将渔网收紧，让躺在地上龇牙咧嘴的小偷蜷成一团，没有逃跑之力。
    “你是什么人！我要告诉我妈妈！”厄洛斯大叫道，语气蛮横。
    “你妈妈？你叫天王老子来也没用！”孙悟空本来看在对方是个半大娃娃份上，只想给他个教训便作罢，却没想到对方的态度如此恶劣，更是蛮不讲理，便打算多训他几分。
    孙悟空把网兜一甩，厄洛斯腾空飞起，渔网上方精准挂在树梢上，把本该重重摔在地上的厄洛斯悬挂在了半空中。
    “啊——”厄洛斯一阵大叫，把周围居民院中沉睡的公鸡母鸡吓个激灵，一阵此起彼伏的打鸣声连绵响彻整个村子。
    孙悟空立即一个禁言术，将厄洛斯的嘴巴封住，他低声骂道，“你还会恶人先告状，吵得个鸡犬不安，小心村民来打你。”
    厄洛斯从小集一身宠爱，向来娇惯，从没遇到过这种委屈，登时想拿背后的弓箭袭击孙悟空，奈何四肢被渔网缚住，越缠越深。他动弹许久后，发现挣扎无用，便认命般停了下来，胸膛疯狂起伏，喘粗气瞪着孙悟空。
    村民被这此起彼伏的鸡叫声叫醒大半，晨间微微亮，屋舍的灯一盏盏接连亮起，厄洛斯听到远处已经有几户村民讨伐声音，才开始变得安静。
    “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不学好，就知道偷东西？”孙悟空挑起金箍棒，在对方身下画了一个圈，头尾相接成圆的瞬间金光四射，不多时又消散不见。
    “呜呜——”厄洛斯被禁言，只得呜咽抗|议，见对方这不知是何的法宝，意识到并非等闲平民，态度又收敛几分。
    “俺老孙给你画的这个圈，乃是非齐天大圣不得入内，你不报上家门，如实招来，就在这里挂一个月也没人能近身救你下来。”孙悟空语气恶劣，说着将金箍棒的一端指向一小列行进中的蚂蚁，整齐的蚂蚁队伍到了圆圈记号的外围，便自动绕开。
    孙悟空用蚂蚁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而后才再解开了厄洛斯嘴上禁言术，厄洛斯总算能够张嘴，开口便向孙悟空啐道，“呸！你算个什么东西，既然齐天大圣可以入内，我现在就叫我妈妈去叫人。”
    “哦？”孙悟空来了兴致，好整以暇，也不去戳穿对方的幻想，顺着问道，“你妈妈是谁，连齐天大圣都能请动？”
    “什么‘请’，我妈妈可是爱与美之神阿芙洛狄忒，全天下没有男人不被我妈妈迷倒，见过她的皆倾慕于她，没见过的也此生唯愿与她相见，我妈妈想叫谁就叫……”
    孙悟空眨起眼睛，挠挠鬓边毛发，心说，“阿芙洛狄忒？不是昨日才和她的相好同乘战车而去，怎么把娃娃丢在高加索城都不在意？”
    等一下。孙悟空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面前这个小娃娃，是阿芙洛狄忒与她夫君赫淮和托斯所生，还是……阿瑞斯所生？
    孙悟空不禁对赫淮和托斯再度涌上一股同情，又不想伤了这个孩子的自尊心，于是将语气放和缓几分后再次问道：“好孩子，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就放你下来。”
    “我是小爱神厄洛斯，你惹了我，有你的好果子吃！”厄洛斯不依不饶，撅着嘴说出自己的姓名后，又张牙舞爪地示意孙悟空把他放下。
    孙悟空言而有信，抬手抓住对方的网兜，捏住向上一抬，裹着厄洛斯的渔网便从天而降，小爱神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啊呦——你到底是谁？”厄洛斯揉着屁|股，胡乱几下将身上的网剔除干净，反手摸上后背弓箭。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俺乃齐天大圣孙悟空。倒是你，堂堂爱神怎么来这里做贼？”孙悟空鄙夷道。
    “做贼？”厄洛斯的音调高了三分，对于这个说法十分气愤，“你才是贼，我为他们牵线搭桥做了这么多，拿些贡品是理所应当。”
    “贡品？你们这边的神仙，做事也为求功德？”孙悟空嗤鼻。
    “功……德是什么？我们当然要收些东西，这个城就有雅典娜的神庙，凭什么供奉雅典娜不供奉我？”厄洛斯的目光越过树林，阳光下雅典娜高耸威严的神庙熠熠生辉。
    “你也看见了，高加索城重修祭池，大兴祭典，甚至在下次的祭礼上要给雅典娜供奉一头牛！哼……我拿点东西都是应该的！”厄洛斯越说越气愤，孙悟空甚至还听出一丝委屈。
    孙悟空见周围来人，已经有村民围在身边打探，将一只胳膊搭在厄洛斯的肩膀上，表现出熟络模样和他一起向树林深处走去。
    “你做什么！放开我！”厄洛斯叫道。
    “别吵，高加索村民抓了好几天小偷了，你现在去就是自投罗网，我可是在救你。”孙悟空压低声音，将事态描述得十分严重，“你妈妈昨天刚走，想让村民把你妈妈闹回来，当众批评你？”
    似乎是因为听到阿芙洛狄忒的名字，厄洛斯的脸色难看起来，嘴上大声地叫骂也变成嘟嘟囔囔，逐渐微不可闻。
    “跟俺老孙说说，你都给高加索城做了什么，怎么对他们祭祀雅典娜，不祭祀你，有这么大意见？”等二人走到四下无人处，孙悟空斜躺到一个低枝上，惬意地向厄洛斯打探。
    厄洛斯狐疑地观察片刻，见对方毫不设防，已经在细碎的鸟鸣中假寐起来，便也放松了几分，自己找了个遒劲的老树根坐下，伸展四肢。
    “我的本领可大了，说出|来别把你吓到。能让天下的有情人反目，也能让仇人瞬间爱上对方，世界的爱欲与仇恨，都由我掌控。”厄洛斯骄傲答道。
    “哦？”孙悟空挑眉，装作没有看到对方的手，一直鬼祟摩挲着它背后的弓箭，“那你能操控宙斯的□□吗？”
    厄洛斯的气势瞬间干瘪下去，像是气球触到了树枝，摸摸鼻子转移话题，“你怎么问出这种话？神力又不是……那你的神力能打过宙斯？”
    “如果他敢与俺一战，我倒是很期待。”孙悟空无所谓地回答。
    厄洛斯没有想到对方如此大的口气，上下打量几番，摸不清对方的来路，便继续问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孙悟空见怪不怪，瞪他一眼懒得与小孩子计较，又调整个舒适的姿势继续躺好。天已经完全亮起，孙悟空看见拖着太阳马车的筋斗云，做牛做马任劳任怨，只好竖起一根食指，旋起风来为太阳马车助一份力。
    他想到被贬谪的倒霉蛋阿波罗更头疼，找不到人，只能让筋斗云在上面。叹一口气，翻身随口骂了句，“晦气的阿波罗。”
    厄洛斯疑惑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似乎是凑近了几步，孙悟空没心情与他解释，随口打发道，“阿波罗就是个马车夫，和波塞冬被宙斯赶下……”
    “哈哈哈哈哈哈！”厄洛斯肆意的笑声传来，冷不丁把孙悟空吓了个激灵，孙悟空狐疑地看着身旁笑弯成一只虾米的小孩，也想把“你是不是脑子不好”回送给他。
    “说得好！阿波罗那个马车夫，还妄想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呸！”厄洛斯站起身，跳跃着还不忘拍手鼓掌庆祝，“他们都说阿波罗性格又好，美貌更佳，是天下第一快活的美男子，简直让我酸掉牙！”
    “你对阿波罗的怨气倒不小？”孙悟空看见厄洛斯稚嫩光滑的脸因为厌恶而揪在一起，鼻子上微小的细褶抽动，似乎对阿波罗有着如山的仇恨。
    厄洛斯听到孙悟空的发问，脸上的疑惑逐渐升起，孙悟空盯着他，看见小孩子的情绪变化多端，一下从与阿波罗不知为何的仇恨中，又变成对孙悟空的打量与好奇。
    “你……你不知道我和阿波罗的事情？”厄洛斯犹豫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你个小毛孩子，能与马车夫有什么事情？俺可没那么多闲心多管闲事。”孙悟空语气中夹杂着讥讽。
    厄洛斯听后，并没有像孙悟空预想的那样，因不顺心而再次发脾气，反倒显得心情更愉快了几分，脸上挂起明显微笑。
    “嘿嘿，孙……大圣大圣，没想到，你我是同道中人，刚刚是我多有得罪！”厄洛斯左右徘徊，倏然站定起身，对着孙悟空摆出一副油腔滑调的大人模样，在他幼小活泼的身体上格格不入。
    孙悟空撇嘴，发出“噫”的声音以表嫌弃，龇牙摆手，对厄洛斯回道，“怎么突然恶心起来！俺最讨厌这副惺惺作态，有屁快放。”
    厄洛斯凑到前来，“大圣你是哪里来的？怎么连阿波□□了什么蠢事都不知道？”
    “我是不小心落到你们这片地方，本来几个筋斗就翻回去了，但是我的筋斗云……算是我的坐骑，被阿波罗拿去拉马车了。”孙悟空无奈道。
    “筋斗云？怪不得阿波罗被流放，太阳马车依然每日如常，竟然是……承蒙英雄好汉的照顾！”厄洛斯恭维道。
    “恶心，你再这样装腔作势，俺一棍子给你打回你妈面前。”孙悟空嫌弃，说话语气仿佛陈述事实，不像威胁。
    厄洛斯适时收声，来到孙悟空身下的树干旁靠住，回到自己一贯的态度对孙悟空说，“你想怎么搞阿波罗？我帮你。”
    孙悟空内心好笑，我打阿波罗何时还用别人帮衬。但眼下这个“小爱神”神色正经，真要为此“征讨”出一臂之力的模样，于是便顺着问他，“让我告诉你，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给我讲讲，你和阿波罗发生了什么。”孙悟空跳下树，站到厄洛斯的面前，俯视着他。
    厄洛斯被笼罩在孙悟空身形的阴影中，听到这个问题，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像夏日突如其来的雷阵雨，眼看他的脸色要再度变天。
    孙悟空对哄小孩唯恐避之不及，转身要走，不再面对厄洛斯，不料更激发了厄洛斯的脾气。
    “你你你竟然要羞辱我！我会让你后悔的！”厄洛斯气急败坏的叫喊从身后传来，孙悟空听见对方动作，带着细微的金属交织摩擦声音，动耳听去，想来是对方拿到了背上的弓箭，正试图让自己“后悔”。
    孙悟空不慌不忙，胸有成竹，脚步随之向前，注意力全在后方，待到箭矢离弦，利刃划过空气贴近孙悟空时，孙悟空灵巧侧身，让箭矢安全从身前飞过，没有碰到自己一身汗毛。
    “小屁孩，还想偷袭你孙爷爷？”孙悟空讥讽道，回身看向厄洛斯，厄洛斯的脸上有些惊恐，似乎看到极其吓人的事情，反而让孙悟空有些疑惑。
    “躲个暗箭罢了，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孙悟空继续道，厄洛斯依然目光呆滞，表情僵硬没有回话，他的眼神仿佛钉子一般定死在前方，浑身像刚从水里捞出一样狼狈不堪。
    孙悟空顺着厄洛斯的视线看去，那是箭矢飞去的轨道，在轨道的尽头，一个身形影影绰绰。
    美杜莎手握箭矢，鲜血从她的伤口渗出，却没有顺着小臂下落，而是分成多股绕着箭身，像有意识的触手将箭身吞噬了进去。
    孙悟空惊得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美杜莎身前，惊喜道，“你回来啦？冥府怎么样，好玩吗？怎么走也不跟俺老孙说一声，你走这几日……”
    他的兴奋逐渐在看清美杜莎的面容后消失，孙悟空发现，美杜莎周身萦绕着陌生的气息。
    对方此时双目猩红，表情冷漠，散发着邪魅的气息。而她手中的箭身也已完全被血液吞噬不见，血珠在空中漂浮凝结，又再次回到美杜莎手中。美杜莎的小臂洁白如常，只有手腕上的封印流转着金光。
    咣当——
    不远处的厄洛斯直挺挺跪落在地上，像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竖立着。
    孙悟空来不及去顾忌他，对于面前这个完全陌生又熟悉的美杜莎，完全不知作何反应，眨眼间，美杜莎瞳孔中红光消退，一双碧绿色的透亮眼珠再次出现，周身那股摄人魂魄的戾气也消退了大半。
    她转过脸，仿佛刚才第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又是如之前一样温柔又笑意盈盈地对着孙悟空说道，“丑悟空，我回来了。”
    第28章 献祭之一
    孙悟空想不通发生了什么。
    从昨天在树林深处与美杜莎相见, 到今天已经过了一天一夜，美杜莎像原先那样自然地融入了村庄，仿佛水滴汇入进汪洋大海中。从“阿美莎”到“美杜莎”, 她无比自然地接受了新身份。
    但孙悟空觉得，就是哪里不对。
    首先，昨天在树林中，那个双目猩红浑身散发着嗜血戾气的女人，与美杜莎可谓天差地别, 以及当时她的血液像有生命力的触手一般, 凝聚再分离，竟然顺着厄洛斯的弓箭吞噬了厄洛斯的法术。尽管美杜莎重新占据那具身体后, 厄洛斯的意识也逐渐回笼, 只说自己是方才眩晕倒地, 但孙悟空知道, 小爱神的嘴硬下, 事情没那么简单。
    然后是他们从深林回来，美杜莎的出现本是引起不小的轰动，毕竟高加索城如潮水般的赏金猎人们, 有大批旧冤待算, 在接纳她的人群中, 抵制和咒骂声同样此起彼伏。
    但是美杜莎一改往日的瑟缩, 带着超乎寻常的坦然, 对着流言蜚语, 只是微笑环视了愤愤不平的村民。孙悟空站在她身侧, 看得比旁人清晰, 面对敌意，美杜莎的脸上甚至有一些兴奋, 她的瞳孔再次泛起猩红色的暗光，手腕上的封印金光流转，顷刻之间，一切反对的声音竟然消失无踪。
    那些面目狰狞，满眼憎恶的村民，个个变成了和蔼可亲的模样，转瞬间开始对美杜莎微笑着欢迎，像一只乖顺的木偶，尽力讨得主人欢心。
    最后，让孙悟空最在意的，是昨晚深夜，美杜莎一个人离开了房间。他的耳朵灵巧，加上心中对美杜莎的疑惑重重，听到门响便化身一只鸟跟了出去。美杜莎在黑夜中穿行，迅速进入高加索城的密林中，走了几步路，空气中竟撕开一道口子，美杜莎闪身进去，而后无影无踪。
    窗外是晨间村舍苏醒的声音，鸡鸣狗叫，以及打水回来的步伐络绎不绝，孙悟空不知道这三天，以及在冥府，美杜莎到底做了什么。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煎熬，层层的疑惑要钻出脑袋般难受。孙悟空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决定开门见山前去问问。
    吱嘎——
    木门刚推开，门外便传进来一声热情的“早上好！”。
    潘多拉像是已经等了一会儿，突然见孙悟空出门也不惊讶，只是不容分说地邀请他，立刻去小屋吃早饭。孙悟空的目光瞥向美杜莎的屋子，油灯还未亮，或许没回来？又或许昨夜无眠，现在正在休息？
    “快过来吧，再不去面包都凉啦，跟我去吃饭！”潘多拉半推半搡地把孙悟空拉到屋里，孙悟空一推门，厄庇墨透斯，普罗米修斯，赫尔墨斯，三个人整齐地坐在桌旁，齐刷刷回头看着他。
    “好家伙，都在这里等我？”孙悟空倒是预感到了几分是有要事相谈，但没想到这么早在潘多拉的屋内已经如此大的阵仗。
    “大哥！可憋死我了，我跟你说……”赫尔墨斯看见孙悟空，似乎要落下来泪，起身就迎面而来，“大哥，美姐姐她……”
    赫尔墨斯像是憋着一肚子的话，但是厄庇墨透斯适时地敲了敲桌子，似乎在提醒对方等下再讲，赫尔墨斯委屈地坐回去，把注意力转向了桌面上热气腾腾的面包。
    “美杜莎怎么了？”孙悟空敏锐地抓住重点，他隐隐觉得，接下来的对话内容就与美杜莎相关。
    潘多拉将门关上，几人围坐在了桌前，她使唤着厄庇墨透斯去把厨房中的水果和牛奶都拿过来，等到餐桌上都摆满了吃的，见每个人都开始吃起早饭，潘多拉才终于允许普罗米修斯开始说正事。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寓言二指什么了。”普罗米修斯双手慢条斯理地撕着一块面包，将柔软喷香的面包条放进嘴里。
    孙悟空没想到，只几天的工夫，对方已经参悟出|来寓言二的奥秘。还是说，他一直都知道？作为先知先觉之神，或许一开始就看到了一切命定的走向？
    “你吃饭就快一点，别磨磨唧唧，让俺老孙等你。”孙悟空两口喝下了一杯牛奶，嘴边的毛沾着白色的奶沫，“还有你，从上次在森林里你躲着我，是不是就已经知道寓言二的奥秘，但是不敢说？”
    孙悟空的眼睛扫过赫尔墨斯，赫尔墨斯心虚，低下头又拿了块面包装傻，求助般看着厄庇墨透斯，仿佛告诉孙悟空，“都是他让我做的。”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很多，你先从哪里听起？”等到普罗米修斯终于吃完了手里的面包，又捻了两颗葡萄，语气轻松地对着孙悟空问道。
    “什么重要讲什么。俺老孙还要出去晨练。”孙悟空装作烦躁不感兴趣的样子，内心对普罗米修斯即将说出的话已经迫不及待。
    “这些天，城里在大修祭礼用的神庙，你也注意到了吧。”普罗米修斯说道，“寓言中那句‘献祭远方的牛崽’，就是与这有关。”
    “哦？”孙悟空倒不觉得惊奇，昨天听厄洛斯以抱怨的方式说到他对于雅典娜祭礼的嫉妒，让他大概明白，这里的祭礼与天庭的功德相似，应是哪个神仙被人类子民最为重视，所获得的神力和好处就越大。
    所以在高加索城大肆修建神庙，是为了增加雅典娜的神力？
    这与雅典娜又有何干？
    潘多拉似乎是看出了孙悟空的疑惑，提醒道，“第二代神王克洛诺斯对宙斯下的诅咒你还记得吗，说宙斯也终将像他一样，被自己的孩子推翻。”
    “曾经，大家都认为那可能是阿瑞斯，又或者是他众多私生子中的哪一个……直到那日普罗米修斯提醒了我们。”潘多拉顿了顿，使得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更显郑重。
    “宙斯子女中，神力唯一可以与之比肩，甚至将要超越的，只有雅典娜。而主神，只不过是之前没有女主神罢了……”潘多拉继续道。
    “女主神？你是说，雅典娜就是会完成宙斯诅咒，送他下王座并自己担任下一代神王的人？”孙悟空一时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他对什么“男主神”“女主神”并不在意，一个位置罢了，强者上位一切以真本事说话。
    但是雅典娜……是迫使美杜莎走向悲惨命运的元凶之一啊，她又凭什么能……
    一个大胆地念头突然在孙悟空的脑海中划过，但这想法太过惊骇，孙悟空便收了思绪，继续听潘多拉讲。
    “所以寓言二的意思，便是让我们结合人类子民对雅典娜进行供奉，使得雅典娜的神力与日俱增，可以与宙斯相抗。”潘多拉做出了结论。
    孙悟空不知道作何反应。
    若是美杜莎知道了，她会多伤心呢？迫害自己的仇人不仅不会受到惩罚，甚至要被供奉于神庙之上，成为下一代神王，呼风唤雨供万人敬仰。
    “那这事，美杜莎她……”孙悟空担忧道，既然他们早就参悟出寓言第二的意味，而且刻意不与自己说，怕是已经意识到此事对美杜莎的打击。
    然而赫尔墨斯却一语惊醒梦中人，“美姐姐早就知道啦！”
    赫尔墨斯声音清脆，语气欢快，仿佛胸口憋了很久的一团气终于呼出|来。他不休不停，口无遮拦继续道，“美姐姐这次去冥府，也和此事有关，她需要去冥府借头盔，然后又要找厄洛斯，正好阿芙洛狄忒在……”
    孙悟空听得又要头大，赫尔墨斯的话像蜜蜂一样嗡嗡在耳旁喧闹，除了嘈杂让人心烦，没有任何意义。
    “美杜莎早就知道？”孙悟空的脑海一直循环着这句话，像泡在水池中的海绵，迅速占据了他的大脑。
    她早就知道要助力雅典娜登上神王宝座，还是这样义无反顾吗？
    追本溯源，迫害她的是波塞冬，加害她的是雅典娜，要说宙斯对苍生不公，却没有对美杜莎造成直接的伤害。
    如今美杜莎却要为了天下的公平，去牺牲自己的仇恨，换得一个看似公正体贴，却独独牺牲了美杜莎的雅典娜？
    孙悟空不愿意深想，他一向信奉着冤有头债有主，善恶必有报。但当雅典娜成为唯一能推翻宙斯的那个主神时，他对“善”“恶”却看不清楚。
    “大哥？孙大哥？你别着急。”赫尔墨斯伸手在孙悟空面前晃了几下，把丢了魂的孙悟空叫回来，“美姐姐现在好着呢，你听先知先觉之神跟你讲。”
    “你继续说。”孙悟空对着普罗米修道。
    “像我之前与你讲过，美杜莎自身还背负着厄客德娜的封印，她需要用隐身头盔，绕过金苹果树园外的巨龙拉冬，用独角兽来净化自身。”
    孙悟空点点头，示意他还记得此事原委，无需赘述。
    “如你所见，美杜莎成功了，独角兽的诅咒在厄客德娜的身上应验，压制住了她体内的巨怪，同时，天地至纯的净化之力，可以让她在做‘冢’吸收别人法术时，不被负面侵害。”普罗米修斯解答了孙悟空未说出口的疑惑。
    “所以昨日厄洛斯……还有她像有生命力一样的血液，也是吸收了别的法术所致？”孙悟空试图理解普罗米修斯的话。
    “她本就是来高加索城找厄洛斯的。”潘多拉解释道。
    “美杜莎与冥王哈迪斯达成交易，她借走冥王头盔一用，事成后将使用厄洛斯的小爱神法术，让冥后珀耳塞福涅可以爱上冥王。”赫尔墨斯插话道。
    厄洛斯的法术？孙悟空想到美杜莎昨日只握着厄洛斯发出的箭矢，就可以隔空吸取走对方的法术，以及那个猩红魅惑，丝毫不像美杜莎的形象，有些汗毛倒立。
    “美杜莎她……怎么会因为与冥王的交易，来牺牲冥后的意愿？”孙悟空语气里带着愤怒，对赫尔墨斯的揣测表示反对。
    “你既然都知道，又为什么不早说？”孙悟空又把怒火对准普罗米修斯，恶狠狠地警告道，“美杜莎若有好歹，我拿你试问。”
    他在那屋里片刻也呆不下去，狭小|逼耸的空间，和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秘密让他焦躁。孙悟空推开门，太阳已经升起，清晨的凉风带着泥土的清香吹到脸上，他猛吸两口，觉得好受多了。
    “孙勇士，这么早就和他们谈事情呀？”
    “吃早饭了吗，来家里吃一点吧。”
    “来我家，昨天你把厄洛斯拿走的玩具拿回来，我家小不点高兴坏了，吵着要见你呢……”
    ……
    村民们洋溢着笑容，如潮水般的热情与好意包裹着孙悟空，孙悟空笑着回道，“俺吃饱啦，现在要去后山转转”，便匆忙离开了人群。
    经过美杜莎房间的时候，孙悟空放慢了脚步，他侧耳凝神去听，房间里并没有气息，可刚刚他被潘多拉拉走的时候，分明听到了屋内美杜莎的呼吸声。
    孙悟空眉头不自觉皱起，美杜莎与他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多，不知从哪一刻开始，二人中间的秘密逐渐像一堵无形的墙，将他们分隔开来。
    “我必须要找美杜莎，和她聊一聊。”孙悟空打定念头，将金箍棒在地上敲三下，跟着土路上逐渐浮现出模糊的脚印，一步步走去。
    第29章 献祭之二
    孙悟空沿着脚印一路向树林深处走去, 他从高加索城穿出，到昨日见到美杜莎出现的那片树林，林中的诡异的寂静, 静的听不到一声鸟叫，甚至连风吹叶动的声音也没有。随着孙悟空向着林后深入，空气像静止了一样，四周围的氛围逐渐让人后背发凉。
    从高加索密林一路向背离城区的方向走，不多时便来到了高加索山。自从之前将普罗米修斯从高加索山上解救下来, 孙悟空还未再踏足这片地方。
    美杜莎来这里做什么？
    昨夜她是再次进入了冥府, 怎么今天一早她又不告而别？
    孙悟空脑中想着事，随着直觉像山上走, 高加索山虽高, 但以孙悟空的脚力, 三下五除二便登了顶。
    这座山因为受到宙斯神力的压制, 几乎是寸草不生, 碎石遍地，满目疮痍。然而此时孙悟空站到山顶才发现，挡在高耸威严的高加索山后的, 是整片无边无际的连绵群山, 放眼望去苍翠一片, 透露着十足的生命力。
    孙悟空把金箍棒立在地上, 做了几个深呼吸, 渐渐把焦躁的心情平复下来。
    不对——
    他猛然察觉, 空气中有与清新自然香气格格不入的妖气, 虽然应该是已经飘散很久, 却仍因为原先的妖力甚高，郁结难散, 到孙悟空身边的这几丝依然清晰可辨。
    有妖怪！
    孙悟空立即警觉，这群山虽看不出|来，单距离高加索城也并不远，若是有高等级别的妖怪，高加索城的城民怕是要难以抵抗。
    他还未动作，却听到远方一阵排山倒海之声，远远看去，山上的树木开始大范围的迅速坍塌，绿浪滚滚而去，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席卷了数百里。
    孙悟空瞪大眼睛，朝着绿浪出仔细看去，此时一阵妖风刮过，天上不知从哪里落下闪电，竟是晴空霹雳，轰隆巨响劈在那绿浪波涛起伏的地方。
    道道白光闪过，喧嚣退去，尘埃落定，那倒塌的树林变成了静止的墓碑，不再声响。
    打完了？
    孙悟空心想，不知里面是何方神圣在战斗，竟能叫天雷滚滚，实在是身手不凡。孙悟空拿起金箍棒，大喊着“长”，借着金箍棒之力，片刻间来到了那片狼藉的战斗之地。
    大地震颤，一条仿佛从地心深处延伸出|来的巨大裂痕纵长千里，黑不见底的裂缝中，从地壳深处飘出无数鬼魂怨灵，带着直冲云霄的煞气。
    孙悟空落在裂缝的旁边，那些魂魄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似乎他不存在般，径直冲向前方。
    那些密密麻麻，瘆人的鬼影，像一整团过河而抱成球的蚂蚁一般，在远处围绕起来。
    轰——轰——
    紧接着，晴空再次霹雳，几道耀眼白光过后，那些鬼影再次消失不见。
    但是空气中的戾气却没有消减，反而更加浓郁，在一切煞气汇聚的中间，孙悟空看清了那站在万木丛中，孑然一身的倩影。
    美杜莎站在那里。
    孙悟空虽然略有吃惊，但经过这两天的“上课”，他已经对于美杜莎的变化有所预估，此时看见美杜莎惊人的“冢”天赋被完全激发，内心依然是五味杂陈。
    “美杜莎！”孙悟空喊道，迅速向着对方跃步而去。
    美杜莎闻声回头，她血红色的瞳孔在看清孙悟空的身影后，瞳仁迅速收紧，她别过头，如瀑般柔顺的长发迅速掩住了面容，在顷刻之间，美杜莎脸上的邪魅和杀戮之气荡然无存，碧绿瞳色从中心向外扩散，眨眼的功夫，美杜莎仿佛彻底变了一个人。
    “美杜莎——”孙悟空来到了美杜莎的面前，“你早上怎么又自己离开了？来这里干嘛？你……”
    孙悟空刚站到她面前，立马觉察出了异样，眼前的美杜莎带着前所未有的陌生气息，与其说她在去往冥府之后，气息大概，不如说……
    孙悟空不露声色，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一样，笑嘻嘻地对美杜莎说道，“早上我被潘多拉叫过去，听到了好多神奇的事情！”
    孙悟空装作没看到面前这片天崩地裂之势，借着和美杜莎说话的时机，用火眼金睛之术将美杜莎洞穿过去。
    如他所料，美杜莎体内涌现出无数错综纠缠，难舍难分的力量，像是放在容器中的大海，汹涌却始终融合在美杜莎的体内不得而出。美杜莎原先的身体中，只有一个厄客德娜的身形，现在却独独不见那巨怪厄客德娜。
    孙悟空内心依然存疑，事情确实像普罗米修斯说的那么顺利，独角兽的诅咒恰好落在厄客德娜身上？
    那现在这个陌生的美杜莎，又是为何？
    “孙悟空？你……来啦？”美杜莎的嗓音略为沙哑，难掩疲惫，语气上带着生疏和客气。
    她碧绿色的眼眸没有光泽，洁白无瑕的面庞上因为剧烈运动而出现红晕，却不似曾经看向孙悟空时总挂在面颊上的那团红晕。
    那抹红，总让孙悟空想到晚霞。
    但现在这个被戾气萦绕的“美杜莎”，孙悟空决然不相信，她还是曾经那个她。
    “怎么叫俺大名？”孙悟空试探道，“还记得当初在那片树林里，我给你讲，我在东土的故事吗？”
    孙悟空的手指向高加索山那方的小丘，当年他在那个树上，是美杜莎打开了他的心结。
    美杜莎思索片刻，冷静地回答道，“是你说，你作为齐天大圣，与好兄弟牛魔王，还有……杨戬？”
    她说出几个人名，似有东拼西凑之嫌，但未等孙悟空开口，美杜莎却接着把当时孙悟空所言，近乎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下来。
    孙悟空对着这天衣无缝的答案，几乎无计可施，他再次说道，“之前你提过，想要科林斯的那条裙子，俺给你买回来了。”
    “裙子？”美杜莎再次迟疑，“我……没有跟你提过裙子。”
    孙悟空两战皆败，诈不出对方的破绽，但依然觉得定是有问题，便直接说道，“方才普罗米修斯与我说，你用‘独角兽的诅咒’将那厄客德娜杀了，可是真的？”
    美杜莎的眸光闪过，仿佛这句话带来了情绪一般，转头双眼紧盯着孙悟空，没有说话。
    “那个丑妖怪，恶心的要死，俺老孙第一次见不人不蛇的……”孙悟空的话还没说完，美杜莎的眼神如锋利的刀，带着憎恶与威胁看着孙悟空。
    孙悟空心中一下有了底，再接再厉道，“也就是美杜莎你姿色绝伦，把像厄客德娜那么恶心的妖怪……连妖怪都算抬举她，又不像别的妖怪有本事，被雅典娜轻轻松松就降……”
    唰——
    一瞬间，美杜莎的发丝变为了狂舞的万千条巨蛇，尖利的啸声发出可摧金石的强烈声波，将方圆十里的树木尽数斩断。
    孙悟空看着对方已经再次变得猩红的双眼，脸上四白一片，嘴唇微微开合，说着嘶哑的蛇语，确认了自己所想。
    现在占据了美杜莎躯体的是厄客德娜，至于美杜莎真身还在不在，二人是什么关系，孙悟空还不得而知。
    厄客德娜迅速攻击，而孙悟空从刚落到怪石林那天，就已经把厄客德娜的招式摸了清楚。他轻松躲过蛇攻，相比厄客德娜快极，但却没有换手。
    几个回合下来，孙悟空试探出厄客德娜的能力——她依然如当年美杜莎走火入魔时的实力相当，也就是说，美杜莎作为“冢”的吸收能力，只能被美杜莎调动，而不能被厄客德娜所使用。
    短短时间内，孙悟空将厄客德娜从头到脚洞穿透彻，看着厄客德娜借助美杜莎躯体，表情狰狞又伤不到他分毫的样子，觉得好笑，直接将心情写在了脸上。
    “你……笑……死……”厄客德娜仿佛咿呀学语的孩童，在沙哑难听的蛇语中，依稀挤出几个孙悟空能辨别出的字。
    “你说什么？哦对，蛇的舌头分叉，怪不得话都不会说。”孙悟空嘲讽道，他摇身一变，变成了与厄客德娜所分化出|来的蛇完全无二的小蛇，眨眼间的功夫，混进了美杜莎的蛇发中。
    厄客德娜没有料到孙悟空此动作，抓狂一样让自己的蛇发在空气中乱咬，试图把孙悟空逼出|来。
    “来，俺老孙跟你聊聊，你告诉我，美杜莎在哪里，俺就放你一马。”孙悟空四周皆是腥臭骇人的小蛇，左右寻找不属于自己的异类，他丝毫不慌，立马模仿起其他小蛇的动作，这些蛇的意识通向厄客德娜，每条蛇自身却是行尸走肉，对于孙悟空的藏匿没有半点分辨的能力。
    “或者你跟我说说，冥府，金苹果树下发生了什么？”孙悟空好整以暇，语气轻松。
    嘶——
    厄客德娜的戾气直逼天际，她狂怒着吼叫着，开始让自己的蛇发进行无差别地互相攻击，一时被咬掉的蛇头蛇身残骸遍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孙悟空目瞪口呆，心骂道，“疯子，确实是疯子。”
    这种自损一千，还伤不到敌人一根汗毛的事情，他有生之年也是第一次见。
    在剧烈的疼痛和暴怒下，厄客德娜的精神逐渐涣散，孙悟空看准时机，从后方一跃而下，摇身变回了本身。他在半空中，将金箍棒以横扫千钧的雷霆之力，抡满手臂挥开，对准厄客德娜的蛇发用全力横扫过去。
    金光如忍般闪过，就在同时，孙悟空用震山的声量大吼道，“美杜莎，趁现在把她封印起来！”
    厄客德娜的蛇发一条接一条疲软下去，美杜莎的躯体静止在原地，屹立着，蕴藏着混天灭地的力量，却又像纸一样单薄。
    “美杜莎，美杜莎……”孙悟空见对方没了动作，心说大概是成功了，他连忙迈步到美杜莎的正面，去见她的面庞。
    美杜莎瞳孔涣散，面无表情，孙悟空想到泰希斯之珠，连忙看对方的香囊，发现那香囊已经没了踪影。他知道怎么杀妖，但如何不伤害对方的情况下，镇压下对方体内的妖怪，孙悟空感到被束缚手脚，有些无计可施。
    他只好继续唤道，“美杜莎……美杜莎……”
    一声一声，语气愈发轻软，像是在娇艳的玫瑰花旁低语，不愿伤害到柔嫩的花瓣。
    渐渐地，他看见了美杜莎眼中的颜色，那如湖泊般宁静，又似玉珠般灵动的碧绿瞳色，如同一汪泉水，重新在美杜莎的眼睛中流动起来。
    “美……”孙悟空看到对方的变化，停住了呼唤，他的脸贴美杜莎极近，鼻尖近乎要与对方相碰，如同在端详一件失传已久的宝物般，盯着美杜莎的面容。
    美杜莎不动，他也不动，孙悟空就静静地等待对方眼中重燃生气，小心翼翼，几乎快忘记呼吸。
    自然的声音逐渐回笼，妖气渐去，孙悟空能听到几只松鼠从林中穿过，用牙磕松子的窸窸窣窣声音，也能听到远处飞鸟振翅，落回树上枝头颤动的声音。
    不多时，他的鼻尖感受到一股热气，与他贴面的美人开了口。
    美杜莎清脆如铃的嗓音，带着笑意轻声道，“离我这么近，是要做什么坏事，被我发现啦？”
    第30章 献祭之三
    这一声仿佛春风送进了孙悟空的心里, 孙悟空意识到，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听到美杜莎的声音了。这一语像是有丝竹在侧般，如听仙乐, 让他从心里升出一种快乐和满足，瞬间扫空了他的焦躁。
    “胡说什么怪话！”孙悟空咧开嘴，向后撤去半步，把身子直起来，“你可让俺老孙一顿好找！”
    美杜莎抬手, 捏捏他的肩膀, 有些为他按|摩缓解之意，脸上再次浮上晚霞般的红晕, 讨好道, “这次算我不好, 没有跟你说, 保证以后不会啦。”
    “你没跟我说的事还少吗？最好趁俺老孙心情好, 如实招来。”孙悟空佯装生气，把脸转向一旁，但是好不容易才瞧见昔日的美杜莎, 又不愿浪费分秒, 悻悻揉了下鼻子, 不声不响地转过脸来看着美杜莎。
    “好好好, 孙大圣, 等我跟你一件一件说, 我现在好饿。”美杜莎轻笑, 把对方的情绪尽数接下来, 像有着化水为蜜的能力，带着撒娇之意, 哄孙悟空先放下此事，和她先去寻些吃的。
    孙悟空借驴下坡，环视一圈，方圆百里除了树倒兽散的狼藉，没有见到什么吃的。
    美杜莎看到四周的景象，脸上浮现出对自己带来破坏的羞愧，她点点孙悟空的肩膀，说道，“你等我一下。”
    孙悟空回身看她，只见美杜莎蹲下|身子，单膝跪在泥土中，她闭上眼睛，将一只手用力插入土壤中，片刻间便没入了小半个手臂。
    “你这是……”孙悟空话未说完，便见到美杜莎周身尘土飞扬，细碎的石头仿佛收到了她的召唤一般，借着她周身神力围绕其旋转。她手臂上的封印光芒流转，美杜莎等待片刻，而后眉毛微拧，似乎正在和什么对话一般。
    “万物生。”美杜莎开口道，她话音刚落，大地便开始震动，孙悟空眼见那些歪倒的树木，遒劲的粗根如同有了自我意识和生命，像无数蚯蚓在土壤中上升下钻，与此同时，断枝重生，树木直立。
    自然万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再生着。
    孙悟空看见一个从中折断的苹果树，从树桩的中心破立出嫩芽，到结出累累硕果，不过一转身的功夫。他在不可思议中摘下一颗，咬下，汁水丰盈，果肉脆甜，味道干净又纯粹，没有妖力抑或神力的踪迹。
    “你这是……吃人山上的那个树怪吗？”孙悟空半信半疑，“化用自然之力”是那树怪的本事，然而美杜莎现在所使用的，远非之前的山头小怪可以企及，甚至可以说看不出树怪的影子。
    “是呀，怎么样？”美杜莎站起身，拍拍手上的泥土，让孙悟空扔来一颗苹果，大口咬下。她边嚼边含糊不清地回道，“我取下独角兽的……远超泰希斯之珠……现在……”
    孙悟空见她是当真饿了，几口吃光一个苹果，赶紧又摘下几个来，美杜莎却挥手示意她不要了，着急与孙悟空说自己的情况。
    “嗯……我能感受到独角兽的净化之力在我体内流淌，让我随心所欲地封印和吸收各路妖怪的能力。厄客德娜……虽然封印在我体内，但是我控制不好，有时会……”美杜莎对着孙悟空，认真解释道。
    孙悟空把苹果一个咬一口，而后扔到地上，土地上蜿蜒交错的藤蔓像毒蛇，迅速将苹果拖进泥土中，而后像平常一样，静静躺在那里。
    孙悟空当做没看见土地的异常，询问道，“慢点，俺老孙还一头雾水，你从自己去冥府开始，细细与我讲来。”
    美杜莎活动下|身子，环顾四周，似乎在说这里不是个讲故事的好地方。孙悟空于是提议道，“咱们回高加索城？”，美杜莎摇摇头，用晦暗不明的语气回道，“我不会再回高加索城了。”
    “为什么？”孙悟空更加困惑，“你又为什么不能回高加索城了？”
    美杜莎又不回复，她的手向后指过去，说道，“往那边走，是匠神赫淮斯托斯的火山，山脚下有独眼巨人的村庄，我们可以去……”
    “好，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不能回高加索城？”孙悟空没有放弃，打破砂锅问到底。
    美杜莎的眼神飘到树上，又追着云彩看了片刻，而后深吸一口气，对孙悟空说，“因为……”
    孙悟空咽了口口水，不知道为什么跟着紧张了起来。
    “因为，我吃厌了高加索城的菜。”美杜莎认真地说。
    孙悟空无言，只得接受了美杜莎这个荒唐的说法，跟着美杜莎去往独眼巨人的村庄。他们一路行得飞快，尽管二人的言语不停，一路天南海北聊得尽兴，但孙悟空始终感觉，自己就像村口被蒙上眼睛的驴，被吊在面前的胡萝卜牵着鼻子，始终闻到味道，永远也够不到。
    接近晌午时，二人已经看见了村庄的大门，这里坐落在火山脚底，周围散发着炙烤人的温度，叫孙悟空直想起火焰山。
    “你还好吗？”美杜莎像是在关心他的身体，又像是在问他的情绪，孙悟空表面敷衍过去，心中已暗暗做下决定。
    独眼巨人的村庄与孙悟空想象的不同，路上听见美杜莎的讲述，似乎此地类似于“巨人国”，说独眼巨人的身高比山更高，它们的一只脚比湖泊更大。在宙斯与二代父神长达十年鏖战，两方势力难舍难分的时候，正是独眼巨人和百臂巨人的出现，使宙斯转危为安，进而取得了神王之位。
    独眼巨人共有三位，其中一位与赫淮斯托斯甚为交好，于是在火山脚下建立村庄，叫匠神为他打造一个永远斟满酒的杯子，日日要去山上与赫淮斯托斯畅饮。
    二人走进村口，这里的村庄建设十分原始，地面由巨石简单拼接铺成，显得分外粗糙。孙悟空放眼只有一户人家的烟囱冒着白烟，更觉得荒凉，美杜莎来这里一定还有其他的缘由。
    “这里有什么好吃？”孙悟空率先破局。
    美杜莎看见眼前显而易见的答案，知道孙悟空在揶揄她，也装作没有听出潜台词，坦然回答，“就去那家，看起来最好吃。”
    二人走到店内，来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大叔，他穿着布制马褂，上半身坦胸漏|乳，看见美杜莎的时候立即回身将衣服扣上，再转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二位客人，是来吃饭的吗？”老板友善地问道。
    “想要寻口饭吃，不知这里都有些什么好吃？”孙悟空答道，跨步站到老板的旁边，和美杜莎拉开距离。
    “额……”老板看清孙悟空的面容后，脸上有挂不住的害怕，对方一下离自己这么近，他求救似的看向美杜莎，见屋内这位美人泰然自若，想来面前金毛尖嘴的怪人，不会伤害自己。
    美杜莎并没有解围，而是走到桌旁坐下，为自己倒一杯茶，悠哉喝起来。
    “老板，这片地方叫什么？为什么只有你一家开门？”孙悟空看出对方害怕，对这里人的没见识感到不屑，当做不知道，继续问道。
    “这里是埃特纳村，后面就是匠神赫淮斯托斯所在的埃特纳火山。”老板习惯性地把后方神祇所在地告诉对方，来埃特纳村的游客，十有八|九都是奔着埃特纳火山。
    “匠神的火山有什么厉害？村里的人是都去火山上了？”孙悟空大胆猜测道。
    老板瞪大眼睛，没想到会听到对方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你不知道？现在是‘鬼打节’，大家都在埃特纳火山上做准备仪式，今年是一千年，半点都马虎不得……”
    “什么节？什么千年？”孙悟空打断对方的话，直接问道。
    “老板，帮我来两份烤肉拌饭，其中一份多放辣，谢谢。”美杜莎的声音从后方飘来，老板连声应下，用怀疑的眼光又打量了一番孙悟空后，撩起布帘走进了后厨。
    “我来给你讲。”美杜莎示好道，把她身旁的椅子擦拭干净，让孙悟空过来坐。
    孙悟空见到台阶便下，坐到美杜莎的身旁，把美杜莎隐瞒自己的事情暂时放在一旁，专心听美杜莎讲。
    “当年神王之战，宙斯与克罗诺斯打了十年，而后宙斯将二代父神阵营中的克罗诺斯和另外两个神祇，关进了深渊之中。”
    “大地这些年无尽的战争，加上宙斯将父神与兄弟都关进了深渊，让大地之母盖亚出离愤怒，她去找宙斯谈判，却被刚刚坐上神王之位，傲慢的宙斯打发走，这让盖亚忍无可忍。”
    孙悟空大概听懂，就是宙斯他们神王间的恩怨，却把大地之母盖亚给惹恼。
    “然后呢？我还没听出|来，这与现在的事有什么关系……”他问道。
    炒饭上桌，美杜莎一边享用，一边和孙悟空娓娓道来。
    “而后大地之母盖亚，为了报复宙斯，与原初之神塔尔塔洛斯结合，生下了万魔之祖堤丰。”
    “在两位创世神的结合下，堤丰拥有史无前例的力量。它头可抵日月，尾可踏海底，上半身为人形，有二百条巨臂，下半身……”
    美杜莎调整了一下呼吸，“下半身为蛇尾，堤丰的妻子，便是万魔之母，厄客德娜……”
    厄客德娜？
    便是被美杜莎封印在她体内的蛇怪？
    孙悟空没有料到，这蛇怪若非为魔，竟也算是“原初之神”这样有创世之能的妖力。
    “堤丰所到之处，皆是熊熊鬼火，无法被水浇灭，一切触及到鬼火的生灵会瞬间灰飞烟灭。三界顿时陷入地狱。”
    “宙斯呢？”孙悟空问道，“不会看见堤丰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吧。”
    “宙斯……当时忙着和普鲁图仙女翻云覆雨，把权杖都扔到了悬崖下。”美杜莎说到好笑处，嘴角勾起一抹笑，“到时很像宙斯的作风。”
    “哈哈哈哈哈哈哈。”孙悟空发出爽朗大笑，“倒是有趣，那其他人呢？”
    “其他的主神全部四散奔逃，波塞冬只一个回合，便被堤丰打昏在海底，主神们化成各种民间的动物，赫拉化作母牛，阿波罗化为鹰，阿瑞斯化为鱼，这才躲在人间逃过一劫。”美杜莎答道。
    “哦？雅典娜呢？”
    “只有雅典娜坐镇奥林匹斯山，最终和宙斯一起，连同一个吹笛子的少年，对战堤丰。”
    孙悟空不禁在心中赞叹，除了美杜莎之事，雅典娜的所作所为堪称“有种”。让他心生敬佩。
    “堤丰被打死了？”孙悟空没有在雅典娜的话题上继续下去。
    “没有，魔祖是不死的，最终魔祖被……”美杜莎指向窗外的埃特纳山，“被关在了这座山下。”
    孙悟空不敢相信，埃特纳火山下竟是魔祖堤丰，难怪方才店家的眼神那么怪异，仿佛他不知道月亮是圆的一般。
    “这埃特纳火山上喷涌的火焰，就是镇压在其下魔祖堤丰的怒气，匠神赫淮斯托斯就是用堤丰的怒气来锻造神器。”美杜莎继续解释。
    “那刚刚店家说的‘鬼打节’又是？”孙悟空依然困惑。
    “今年是堤丰被关在埃特纳火山下的第一千年，鬼打节是每年的月食之日，每逢月食之夜，万魔都伺机而动。”美杜莎答。
    “而一千年……正是他们力量最强劲的时候？”孙悟空猜测道。
    “是的。”美杜莎肯定道，“大家现在都在埃特纳火山上，怕千年镇魔仪式出差错。”
    “那你来此地，也是为了镇魔仪式？”孙悟空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接下独角兽的诅咒，厄客德娜却仍然在你体内未死，你说你一切无碍，但却争分夺秒地吸收各方怪物的魔力。”
    他眼神如炬，不容美杜莎一点揶揄，单刀直入问道，“告诉我，独角兽的诅咒，是不是在你的身上？”
    第31章 献祭之四
    美杜莎的眼神黯淡下来, 她的目光随着收餐盘的老板进入里间，再飘到椅子上，依然没有下定决心。
    “即使你现在不说, 俺迟早也会……”孙悟空没有把话说完，美杜莎长呼了一口气，整理思绪，而后看向孙悟空，终于开口。
    “好, 我可以把真相告诉你, 但你要答应我……”美杜莎顿了顿，在不同的词语中挑选出合适的, “尊重我的决定。”
    孙悟空应下。
    “普罗米修斯已经和你说过, 我在命运三女神处知晓的并不只是有关宙斯的预言, 还有关于我自己的。”美杜莎缓缓开口。
    “对, 你因为自己的预言, 去了冥府。”孙悟空接道，将自己从普罗米修斯处已知的信息告诉她。
    美杜莎直言道，“是的, 我从很早就知晓自己的命运, 在我被雅典娜流放到魔域时, 她曾跟我说, 如果我能从魔域中活下来, 就拥有改变世界的能力。”
    她微顿, 语气平静, “当时我还不清楚, 因为当天是厄客德娜的休整日，我误打误撞将厄客德娜收于体内, 昏迷后再醒来，就已经处于荒郊野岭。”
    “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是雅典娜的设计。雅典娜有化形之能，当初或许是她化作一位长者，赐予我‘冢’的能力。”美杜莎看着手臂上的封印，那里的光静静流转着。
    孙悟空没有想到，雅典娜？原来一切都是雅典娜布的局？
    美杜莎知道他心中所想，继续道，“雅典娜作为智慧的女神，向来公正严明，对于波塞冬的这件事，她却一反常态，原来也是因为，她看中了我，将我推向命运罢了。”
    “推向命运？”孙悟空没听过这么荒唐的说法，像是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是的。”美杜莎回答道，“成为承载厄客德娜的‘冢’，吸收魔物的能力，这是雅典娜为我安排的命运，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那为什么又说是，‘月圆夜的独角兽下’？”孙悟空问道。
    “我的身体受到厄客德娜的控制，一度沦为蛇妖走狗，独角兽之力能够助我压制住体内蛇妖，这个你从泰希斯之珠也能看出一二。”美杜莎刻意避开了独角兽的诅咒不谈，继续道，“金苹果园由厄客德娜与堤丰之子，百条巨龙拉冬守护，我想靠近独角兽，便与哈迪斯做了交易。”
    “你去吸收厄洛斯爱神的能力，让冥后愿意留在冥王身边？”孙悟空回道。
    “是的。”美杜莎回答。
    “你……怎么知道厄洛斯会来？”
    “赫尔墨斯说到宙斯对你的监视，自然是会排阿瑞斯来战，而阿芙洛狄忒因为宙斯将她赐婚与匠神结怨，要来破坏宙斯的算盘，也会让小爱神厄洛斯先来试探。”
    “这都是你的推测？”孙悟空心中惊讶，他知道美杜莎头脑机灵，没有想到对方在此事上竟料事如神。
    美杜莎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盖住她的眼睛，看不到瞳孔的光，她轻声回应，“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安排……到底是谁的安排，又怎么说是命运，为什么你不能做自己想做的？”孙悟空有些急躁，奈何方才答应过美杜莎自己会尊重对方给出的答案，不能发火。
    “没能瞒住你，独角兽的诅咒并不在厄客德娜身上，而在我们的身上。”美杜莎将身子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继续道，“这么长时间，我与厄客德娜早就密不可分，我时常涌现出血腥骇人的想法，厄客德娜也不再能够独自掌控我的身体，我可以影响她，甚至中断她的意识。”
    孙悟空点头，第一天见到美杜莎，在处理那几个偷袭者时，美杜莎并没有完全化妖，却也能够使用蛇怪的能力，正如她所言。
    “普罗米修斯说得对，独角兽的诅咒会由我们中的一个承担，但如果厄客德娜消亡，我作为‘冢’的能力也不足以镇压体内无数巨怪，同样会被反噬而亡。”
    孙悟空并没有惊奇，这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想来美杜莎从独自一人前去冥府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的未来，于是从那时起，她与孙悟空之间的缝隙就越来越大。
    “所以……你才如此急切地想要多吸收妖怪的能力，趁着厄客德娜没有……死之前？”孙悟空猜测道，选了一个委婉的说法。
    美杜莎站起身，轻松地跳了两下，长舒一口气，对孙悟空露出明媚灿烂的笑容，“说出|来真好，瞒着你让我也很难受。”
    这下轮到孙悟空笑不出|来了，美杜莎与他坦白，自己重新和她回到从前那样坦荡无忧无虑的关系中，他很开心，但是对于美杜莎一再隐瞒的内容，他不知道什么是合适的反应。
    要尊重对方的决定？
    怎么尊重？眼睁睁看着美杜莎送死，自己为对方送上吊唁吗？
    孙悟空想到这里，浑身不寒而栗，他的兄弟牛魔王，他的猴子猴孙，一众追随他的万千妖众，他负了那么多人。
    他以为自己来到这个十万八千里外的陌生之地，面对美杜莎一个坚强可爱的小女子，能够帮助她一起迎来好的结果。
    然而又错了。
    更糟糕的是，他甚至想不出哪一步走错了。
    “你……你……”孙悟空开了两次口，最后叹一口气，吞下了后半句话。
    美杜莎十分善解人意，替他把未能说出口的话补充完全，“我，准备好迎接死亡了。”
    孙悟空无言，对方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还有什么能够帮助的？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甚至对于这些神祇的身份都搞不清楚。
    他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心想着，或许再找普罗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兄弟聊一聊，方能找到出路。他转移话题道，“那你为什么，不能回高加索城，要来这个埃特纳火山？”
    “厄洛斯的记忆力显示，他最后看到阿波罗是在这个火山角。”美杜莎回答道。
    “大菠萝？”孙悟空近乎把这个人忘记，“阿波罗不是和波塞冬被宙斯发配了吗，原来是在这里准备祭典吗？”
    “我也不清楚……不过，等我们找到他们，就向阿波罗把你的筋斗云要回来。”美杜莎回答。
    “好啊！终于能把我的筋斗云救下来了，等我一见到大菠萝，就得跟他……”孙悟空的话戛然而止，他突然意识到，美杜莎已经在为了后事，提前完成答应孙悟空的承诺。
    他刚刚提起的兴致又被浇了下去，只觉得让筋斗云在上面拉马车也不要紧，难道美杜莎打算送自己回东土，然后她一人只身赴死？
    “不行！”孙悟空想到这里，突然大叫出|来，把美杜莎吓了一跳。
    “怎么了？”美杜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对方激动的心情来得太迟了些。
    “因为……”孙悟空眼珠一转，说到，“怎么能让你再见那个海王八呢？见到他影响你心情！”
    “呵……”美杜莎扑哧一声笑出|来，回孙悟空道，“放心，他现在奈何不了我，何况他的三叉戟都被你收走了，怎么不可以见？”
    “这倒是……”孙悟空应下，又想出了别的理由，“鬼打节听着有点意思，咱们先去看看那是个什么，再找阿波罗也不迟。”
    “现在大家都在忙着筹划，没有什么可看的，等到下周再去更有意思，厄洛斯的记忆中显示，阿波罗在……”美杜莎话没说完，又被孙悟空打断了。
    “老板！你现在要去山上吗？我想去拜访匠神赫淮和托斯，你可知有什么方法？”孙悟空跑到正在收拾包裹的老板身边，和老板攀谈起来。
    “我正要走了，你们吃完的话，也一起离开吧，真不好意思，但是店里没人看管。”老板的行李收拾到尾声，正在打包。他直起身子，把包裹单肩挎上肩膀，继续回答孙悟空道，“现在是午时。按照往常，赫淮斯托斯现在应该正与独眼巨人在赫淮河边饮酒。”
    美杜莎和孙悟空听到老板委婉的逐客令，随着他一起向店外走去，等到老板锁好门，便匆匆与二人告别，先行一步上山，留下孙悟空与美杜莎两个人在原地。
    美杜莎问孙悟空道，“你打听赫淮斯托斯做什么？”
    孙悟空回答，“都到了他的地盘，得找他打造两件宝贝，才算尊重人家的才能。”
    “你呀……”美杜莎佯装嫌弃，嘴角带着笑意，“总能把打劫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孙悟空挠头笑笑，和美杜莎问得赫淮河的方向，二人沿着山腰的路走，从上山路的分叉口，见到一路神色匆匆的村民，像方才的老板一样着急赶路。孙悟空试图拦下人询问，却被人一看见面庞就吓得慌忙逃走，一句话也没问出|来。
    正午的太阳毒辣，二人绕着火山角走了大半圈，逐渐看见青草绿地，树影摇曳，草地上有几条被人踩出|来的路，美杜莎向前指去，“前面就是赫淮河。”
    孙悟空走得口渴难耐，见到树荫便走过去躺下，美杜莎见状，也到他身旁坐着歇脚，孙悟空半眯着眼睛，远远看见从路那头走过来一个年轻男子，手里拎着两个沉重的大桶，随着步伐的晃动水花四溅。
    “我去向他讨点喝的，可以吧？”孙悟空这话与其说是询问，更像是告知，美杜莎刚抬头，便见孙悟空已经走到那人面前，笑着交谈了几句，而后就拎了整整一桶水回来。
    “别说我，这是我花了二两银子买的。”孙悟空见到美杜莎张嘴，抢先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强盗小人，怕你再诬蔑我。”
    “扑哧……”美杜莎见对方把打趣记在心上，连忙赔不是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否给小女子一口水喝，我渴坏啦！”
    孙悟空摘下一片大叶子给她捧水，二人有说有笑，在树下歇息了小半个时辰。
    “对了，我刚刚买水时，和那行人聊了几句，你猜，他是为何在这里打水？”孙悟空说道。
    “我不知道，是赫淮斯托斯和独眼巨人的对饮需要人服侍？”美杜莎看着路尽头的赫淮河方向猜测道。
    “不是，是为了山上的两位好神仙！”孙悟空额外强调了“好”一字，话语满是讽刺。
    “山上？”美杜莎略一思索，猜测道，“是阿波罗和波塞冬吗？”
    孙悟空没想到对方立即猜出了答案，见美杜莎提起波塞冬的时候，神色并没有波动，便索性坦率骂道，“波塞冬这厮，许久不见倒跑来这里作威作福，原来宙斯罚他和阿波罗在埃特纳旁建造城池，并且准备鬼打节祭典，结果……”
    孙悟空摊手，正如他们一路看到的那样，埃特纳依然是一片粗糙荒芜的村落，下周就是鬼打节，哪儿有半点兴建城池的影子。
    “被打得屁滚尿流不说，倒是来这里作威作福了！”孙悟空啐道，休息够了，站起身子活动筋骨。
    美杜莎神色淡然，“他们在火山上准备祭典，要人从赫淮河送水做什么？”
    “说是波塞冬在埃特纳上修建一座供奉自身的神庙，修好之后又要在四周建立水宫殿，神庙正面的喷泉需要赫淮河最清澈的水……”孙悟空越说越嫌弃，他提起金箍棒，向着山顶指去，“让俺老孙去砸了他的庙。”
    美杜莎抬手放在孙悟空的小臂上，将他的手按了下去，“不急，神庙是村民一点一滴的心血，毁了可惜。”
    孙悟空转头看她，察觉到了什么般问道，“喔？你有什么好办法？”
    “交给我吧。”美杜莎回答，“咱们先去前面找赫淮斯托斯，把你想要的兵器拿到。”
    第32章 匠神之一
    踏过一片青草地, 风景逐渐宜人起来，远山青黛，不再是原始山石的荒芜之感。
    清风拂过, 带着树叶的清香，花蕊的甜蜜，在这自然的气息里，孙悟空和美杜莎向着溪旁走去。两旁没有人烟，偶尔有松鼠从这个枝头跳动到另一枝头的声音。
    孙悟空心情舒畅, 许久没有和美杜莎在这样惬意的环境里, 自在闲适地散步。孙悟空侧头看去，美杜莎的气息柔软, 没有猩红瞳孔时的戾气, 她碧绿的瞳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水波灵动。
    “我说, 如果我有办法破解独角兽的诅咒, 那等一切都结束，你想做什么？”孙悟空问道。
    美杜莎也转过头看他，面对孙悟空天真的问题, 嘴角带笑与他一同畅想起来, “等都结束了, 不如我和你去东土看看？”
    “好啊！”孙悟空痛快的回答道, “东土好玩得很, 咱们带着金子银子回去, 去民间的小摊贩那里买小吃, 跟这边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让我看看, 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个何等神通广大的人物。”美杜莎抿嘴笑起来, 眼睛弯成两条月牙。
    “这……”孙悟空挠头，想起自己在东土的事情还像火烧屁|股一样，又认真道，“我因为在成佛前跑了，惹怒了天宫，回去还得给俺一点时间处理……”
    “成佛……是指什么？”美杜莎好奇道，她向前指去，草地的尽头已经能远远看到巨人的身影。“看，独眼巨人，赫淮斯托斯估计也在那里。”
    “成佛类似于……你们这里的成神？大家削减了脑袋都要往里进，其实佛也和人一样，分好坏。”孙悟空不知道怎么讲，胡乱说了几句。
    “大家都想成为佛，你却在那之前离开了？这是为什么？”美杜莎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孙悟空，“你不喜欢吗？”
    “我？”孙悟空第一次听到有人问，喜不喜欢成佛，他思索了片刻，得到答案，“我原先没有想过，因为紧箍咒才被迫一路取经，算不上喜欢。”
    “紧箍咒是什么？”美杜莎问道，“怎么会有能逼迫你的东西？”
    “此时说来话长，原是观音送了我一顶帽子，谁知道，里面是这个……”孙悟空指向脑袋上的金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有一个光头会念咒，他一念，这个破东西就勒得我头疼。”
    美杜莎伸出手试探性地摸了摸，金属冰凉的质感从指尖传递过来，没有温度，她运用体内的神力也依然感受不到金箍的力量，仿佛一摊死水，将投射进去的试探全部吞没，没有水花。
    “它现在还有效吗？我感受不到它……”美杜莎本想着或许能找到解咒之法，奈何根本没有头绪，“这是你要找赫淮斯托斯的原因？”
    “自从我落到这边，它就失灵了，不过我再回去的话，它还是个拖累。”孙悟空点头认可道，“我看这位匠神打造出不少宝贝，是个人才，或许找他能有些办法。”
    “匠神生性敦厚，虽说沉默寡言，但是个十分善良的人，总不会有错。”美杜莎赞同道。
    二人一路聊着，深一脚浅一脚来到了赫淮河边，赫淮河水流湍急，又很清凉，独眼巨人正在离开，美杜莎与孙悟空走到时，只看见草地上巨大的脚印和独眼巨人如山一般的背影。
    “赫淮斯托斯在那里。”美杜莎向孙悟空示意，河边一个孤单矮小的身影，在树下乘凉，他看到这边有人过来，起身便要离开，刚迈出两步，孙悟空便发现对方的跛脚。
    “你们是不是说过……他是个……”孙悟空压低声音，在美杜莎的身旁耳语。
    “是的，他是赫拉的儿子，然而天生跛脚不被赫拉承认。”美杜莎小声给孙悟空补充道，“你等下可不要说到对方的忌讳了……”
    “好的！”孙悟空目光机敏，连忙点头，“咱们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
    二人加快了步伐，赫淮斯托斯有意加快步伐，然而天生跛脚拉低了他的速度，孙悟空跳着几步追了上去，轻拍对方肩膀说道，“老赫？再喝两杯酒啊！”
    赫淮斯托斯的身体顿住了，大约是对这个称呼太过陌生，他回过头，瘪窄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孙悟空继续胡诌道，“当初多亏了你，帮我把我家的祖传宝贝修好了，不然我能被家里人骂死！”
    他对美杜莎使眼色，美杜莎方才淌过小溪踩石头，注意力没在孙悟空这边，见对方已经攀谈起来，还对自己使眼色，跟腔道，“是……啊，我……弟弟他当年才5岁，一下就把家里的宝贝摔坏了！”
    这下一个年代久远的小事坐实，像赫淮和托斯这样的神祇，记不住反倒顺理成章。
    “你们……有什么事吗？”赫淮斯托斯放下了一些戒备心，但依然面色狐疑，他的声音低沉，像是闷在寺庙中的大钟，有浑厚的回响。
    “我们……”孙悟空转转眼珠，看向美杜莎寻求帮助，“我们……”
    “阿波罗让我们来找你做神庙的祭盘。”美杜莎面不改色，“他让我们跟你去烧炉处看看。”
    赫淮斯托斯这下神色确定，似乎完全相信了美杜莎说的话，他对孙悟空礼貌地笑笑，回道，“当年的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们到烧炉处再喝。”
    孙悟空没想到，美杜莎能煞有其事地将赫淮斯托斯骗过去，先应了赫淮斯托斯的邀请，而后跟在对方缓慢地脚步后，与美杜莎一起向着熔炉处走去。
    “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怎么说得头头是道，我以为都要露馅了……”孙悟空声音如蚊，对着美杜莎低声问道。
    美杜莎向前观察，确认赫淮斯托斯听不到二人的声音后，快速和孙悟空解释道，“你忘啦？我以前在雅典娜的神庙做祭司，最熟悉这些流程，这些神器都由匠神打造，所以……”
    “哦哦！”孙悟空连连点头，机灵地眨眼，夸赞道，“到了上面咱们见机行事。”
    二人跟着赫淮斯托斯一路上山，原来向着赫淮河的上游走，可以瞥见埃特纳火山后方的样貌，山的中间景观竖直劈开，像是画了半张脸的妖怪，一面是山清水秀的远黛模样，一边是面目可怖的岩浆火山。
    赫淮河便是从山清水秀的那一侧发源，顺着山体缓缓流下，赫淮斯托斯叫二人跟上，美杜莎和孙悟空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照顾赫淮斯托斯的跛脚，在后方降低速度。
    “从这里进去就到了，路滑，小心。”赫淮斯托斯对二人提醒道，几人一路上山，已经走到一个山洞，他在前方引路，山洞通道黝黑，从尽头发出的熔岩火光将甬道照射得忽明忽暗。
    “你说，咱俩不会见到那个……前几天见过的那个……”一路上孙悟空的内心都在打鼓，到了山洞口，实在忍不住再与美杜莎聊些风流韵事。
    “阿芙洛狄忒？”美杜莎回答道，“不会，阿芙洛狄忒平日要不在奥林匹斯山，要不在外游山玩水，几乎从不过来。”
    孙悟空瞥一眼冗长逼耸的甬道中，赫淮斯托斯孤独的背影，感到一丝寂寥，他的心态泛起同情，问美杜莎道，“他被人瞧不起，就是因为跛脚吗？”
    美杜莎轻叹一口气，不免惋惜道，“是……因为赫拉觉得，有个跛脚的儿子是对作为神后的她莫大的侮辱，连亲生母亲都……”
    “什么神后赫拉，和宙斯的恶心简直如出一辙，破锅配烂盖！”孙悟空低骂道。
    赫淮斯托斯的熔炉在山体的中心，上方千尺为火山口，深不见底的埃特纳火山下方，便是镇着堤丰的山底，阵阵厉鬼的嚎叫从深渊传来，流动的岩浆时刻向外喷发，山洞中不需要光源，火焰时时照耀着每个角落。
    孙悟空走进来，被迎面的热气包围，想到当时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也是这样炙烤的炎热，没想到一代匠神生存环境如此恶劣。
    “老赫，你就住这里？”孙悟空大跨步追上了赫淮斯托斯，拍上对方的肩膀问道，“太委屈你了，你堂堂匠神，能打造出这片土地上绝无仅有的神器，竟然就让你呆在这种地方！”
    赫淮斯托斯茫然地回头，发现孙悟空是在和他说话，像是已经对这种话习以为常，并没有接话。他指向前方一座巨大的熔炉底，里面是翻滚的岩浆，说道，“祭典的器具还需要两个时辰，辛苦你们稍作等待。”
    他给二人腾出两把凳子，便转身去到自己的工作台。孙悟空环顾四周，地上除了刚炼制出|来的雏形，被废弃拆损的零件，堆成山的原材料，没有任何生活用品的痕迹。
    “我的天……他怎么能在这里生活下去的？”孙悟空嫌弃道，坐在石头矮凳上让他颈背酸痛，他站起身活动筋骨，对美杜莎说，“我去转转有什么宝贝，你要一起吗？”
    “你去转，我在这里歇一会儿。”美杜莎回答道，又不放心地叮嘱，“小心别碰坏了人家的东西。”
    “放心放心！”孙悟空旋即在熔炉后方溜达起来，他对于宝物向来眼尖，走了大概七八个陈列山洞后，一眼瞥见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山洞。
    这个山洞看似比别的山洞浅，外围放置些寻常的兵器，孙悟空洞穿到后方的空间，料定里面藏着别的宝贝。
    他抬手，旋起一阵风，从下方进入洞穴后方的空气证实了他的猜想。孙悟空立马提起精神，他缩小身形，轻松从下方穿过，原来那是一道暗门，里面别有洞天。
    孙悟空变回原形，站定一看，面前是一把精美绝伦，金光璀璨的椅子，这椅子做工精致，巧夺天工，令人看了一眼便挪不开眼，堪称欲罢不能。
    “这是什么好宝贝！”孙悟空警惕地观察一圈座椅，并没有见到其他机关，于是两步路踏上去，稳稳当当坐了上去。
    “甚好，这个搬回花果山，就——”
    然而孙悟空话没说完，椅子原先华丽的黄金装饰，瞬间如同藤蔓般疯长，将孙悟空的双手双脚缠绕到了椅子上，像一个坚固的牢笼。
    赫淮斯托斯的声音适时传来，“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第33章 匠神之二
    孙悟空循声看去, 赫淮斯托斯的目光如炬，两只如鹰般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带着试图看穿他的意味。
    “你们是什么人？”赫淮斯托斯再次问道。
    孙悟空感受得到金属的藤蔓再次收紧, 孙悟空虽然有些痛感，但终归只称得上是挠痒的程度。相比于这个奇怪的椅子，面前气质大改，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赫淮斯托斯更让他感兴趣。
    他决定将计就计，顺着赫淮斯托斯的话, 多打听一些事情。
    “我, 我……”孙悟空装作被藤蔓勒疼的样子，龇牙咧嘴地说不出话来, 眼神左右求助, 显得十分慌乱。
    “别想掩藏, 如实招来。”赫淮斯托斯语气狠厉, 说话简短有力, 咄咄逼人丝毫没有方才敦厚老实的样子。
    孙悟空内心无奈，他心说，“我倒想知道我在掩藏什么……”, 借机从赫淮斯托斯嘴里多撬出点信息。
    “我没有掩藏！绝对不是他……”孙悟空装作说漏嘴的样子, “不不, 没人派我过来。”
    “哦？”赫淮斯托斯挑眉, 向着孙悟空走近, 仿佛对于对方的坦白感到满意, 语气缓和下来。“呵……果然是她派你来的。”
    孙悟空看赫淮斯托斯的脸上, 有轻蔑, 还有几分“都在我预料之中”的得意。感到对方上套了，便继续演戏道, “匠神大人有大量，我一家老小性命受他牵制，不得不……”
    孙悟空其实连这个指代是“他”还是“她”，亦或是“它”都搞不清楚，就胡乱编纂起来，总之把错误都归结到那个人的头上，和匠神统一战线，兴许可以获得意料之外的收获。
    “原来如此……”赫淮斯托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流露出同情的心理，“我不为难你，你只需要告诉我，哈迪斯这次让你来，所为何事？”
    哈迪斯？那个美杜莎去找的冥王？
    孙悟空没有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原来赫淮斯托斯与哈迪斯有着恩怨瓜葛？一个冥王，一个匠神，怎么牵扯到一起的？
    孙悟空还在思索时，赫淮斯托斯已经主动解开了椅子的枷锁，让孙悟空没有了束缚。
    “我知道你是被迫的，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你。”赫淮斯托斯安慰道，似乎怕孙悟空被吓到，放缓了语气，还刻意挤出一丝微笑。
    短短时间里，孙悟空已经多次感受到赫淮斯托斯对普通百姓的善意，对赫淮斯托斯的印象更佳，他心中暗下决心，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定要帮助赫淮斯托斯。
    “哈迪斯他让我……”孙悟空怕扯出不靠谱的话来，让自己的说法不攻自破，此时美杜莎不在，他奋力地回想着有关哈迪斯的信息，只想到了一个头盔。
    “头盔！”孙悟空仿佛抓住了记忆中的稻草，想到这里立即脱口而出，也不管前言后语，先说了出|来。
    “下作！”赫淮斯托斯立即骂道，“竟然派人前来偷窥！”
    偷……窥？
    “是啊！哈迪斯真是下作，不过俺还没有来得及……”孙悟空借驴上坡，顺着赫淮斯托斯的话说，他站起身，从椅子上下来，还恋恋不舍地多抚摸了两下这精致绝伦的做工。
    “我怎会让他轻易得逞。”赫淮斯托斯严肃道，仿佛早有远见，他见孙悟空的目光粘连在椅子上恋恋不舍，有些满意地问道，“你很喜欢这把椅子？”
    “太喜欢了！”孙悟空直抒胸臆，赞不绝口，“这把椅子一看便是神仙之作，漂亮极了，更没想到竟然还有机关，俺老……俺家老人一定喜欢！”
    孙悟空及时住嘴，没有报出自己大名，但他对椅子的评价全部真情实感，没有一点虚假。他看赫淮斯托斯的脸舒展开，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把椅子，为的就是让所有见到它的人都喜欢，让所有路过的人，都要萌生上去坐一坐的想法。”赫淮斯托斯没有掩饰，他的眼睛随着他的话发亮，像是在内心期待着某种画面，此时正强烈地幻想着。
    “那是自然！原来这椅子也出自你手，妙哉，妙哉！”孙悟空赞叹道，并无溜须拍马之意，“你这椅子要费不少功夫吧，是所为何事？送给你……”
    孙悟空看着椅子，本想猜测是送给他妻子，然而又想起对方名义上的妻子阿芙洛狄忒，此时正和那个相好的阿瑞斯不知在哪个天涯海角痛快，立即闭上了嘴。
    赫淮斯托斯的表情明显冷下去，脸部瞬间僵硬，他收起了刚刚对孙悟空产生的一丝亲近，立马换上了严厉的语气，质问道，“哈迪斯还在妄想，策划着夺权吗？”
    “啊……”孙悟空听到“夺权”十分震惊，先压住内心的怀疑与惊诧，回答赫淮斯托斯道，“对，他一直没有放弃过……”
    赫淮斯托斯冷哼一声，随即转身要离开，临走前又问孙悟空道，“那你们还要取鬼打节的祭祀用品吗？”
    “要取要取。”孙悟空胡乱应下，反正也要上山找阿波罗，解放自己的筋斗云，拿上祭礼用品也不麻烦，算是帮赫淮斯托斯一个忙。
    “好，那你等烧制好了再离开吧。这个椅子的事情，不要说与别人。”赫淮斯托斯嘱咐道。
    “等一下！”孙悟空见对方要离开，连忙喊住他的脚步，赫淮斯托斯闻声停下，又回头等待孙悟空发话。
    “我此次窥探失败，又孤身一人回去，哈迪斯一定不会放过我……”孙悟空试图装得可怜一些，又觉得浑身不适，索性直白问道，“我头上有一个铁环，找了许多的方法都不能摆脱，能否请匠神帮我取下来？”
    尽管孙悟空的前言与后语毫无关系，赫淮斯托斯也没有多询问，他重新走了回来，仔细观察孙悟空的金箍后，对他说道，“来炼制房，我可以试一试。”
    孙悟空立即表示感谢，他跟在赫淮斯托斯的后面，向着炼制房走去。孙悟空回头往后望，刚才来时美杜莎歇脚的椅子上，美杜莎已经不在那里。他东张西望了一阵，没有美杜莎的身影，前方赫淮斯托斯还在引路，孙悟空只好先办要紧的事情。
    “匠神，你了解哈迪斯的起义计划吗？”孙悟空问道，“好像你对此时早有预谋。”
    赫淮斯托斯打量孙悟空数分，似乎在脑内想着是否要告诉他实情，大概觉得孙悟空没有危险，赫淮斯托斯和孙悟空交谈起来。
    “他狼子野心，人尽皆知，自从宙斯、波塞冬与他三人分得领域，他就一直心有不甘。此次千年祭典，却恰恰让他看到了机会。”赫淮斯托斯坦言道，他走得慢，此时孙悟空与他齐肩，也放缓步速。
    “祭典？你是说下周的鬼打节？”孙悟空猜测道，“他看到了什么机会？”
    赫淮斯托斯的眼中闪过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哈迪斯派过来的细作竟然对己方信息知之甚少，但转念想到对方的家人受制于人，或许他也并无精神去关心它事。
    “千年的祭典，是魔祖堤丰最活跃的时刻，哈迪斯正试图联合冥界的鬼怪，与魔域中残存的堤丰子孙，将堤丰从埃特纳火山下救出。”赫淮斯托斯解释道。
    孙悟空一时无言，感到自己即将见识到一场血雨腥风的争权，这地方的神与他无关，说到底除了美杜莎，其他得人都与他关系不大，至于谁当王谁掌权，孙悟空心说，他可不想掺和。
    “原来如此……”孙悟空不痛不痒地回答道，他转移话题道，“那把椅子，是你为自己做的吗？”
    他这话问出|来，自己已经知道答案，虽说也是一个不太适宜的话题，总归比掺和到两方站队的事情舒心。
    “是……给一个人，这是她应得的。”赫淮斯托斯深吸一口气，仿佛咬着牙齿，故作平静地说这句话。孙悟空能听出他表面下情绪的暗涌。
    “嗨……我跟你讲，俺从小无父无母，在山里撒野长大。”孙悟空看出了赫淮斯托斯的心事，聊起自己的事情，现在还装作普通人，不好跟他说自己是石头中蹦出|来的。
    赫淮斯托斯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说。
    孙悟空直言道，“所以看你们这些有牵挂的人，倒是真觉麻烦。但我知道你是个好神，要是有什么我能做的，俺一定……”
    孙悟空想到，此时他身份是一个普通百姓，不能夸下海口答应对方，不过他心中已经猜出大概，这椅子华美绚丽，一看就是为女性准备，看赫淮斯托斯周围的关系，不是他妻子阿芙洛狄忒，就是他母亲赫拉。
    “谢谢。”赫淮斯托斯没有嫌弃一个来自“村民”的关怀，接下了孙悟空的好意，此时二人已经行至炼制房，房间不大，工具和器械散落得四处都是，十分混乱。
    “你先在那里坐一下，我去取些需要的工具。”赫淮斯托斯扫了下屋子，并没有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好嘞！”孙悟空想到自己终于能解开金箍，心情极佳，赫淮斯托斯从小门进去，发出金属相撞叮叮当当的翻找声，孙悟空坐不住，起身研究起屋里的东西。
    屋子里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孙悟空看着无用，在赫淮斯托斯一张摆满了图纸的桌旁，一个正在做的圆盘放置在一旁的架子上。
    孙悟空对于匠神正在做得东西来了兴趣，他看着桌上的图纸得知，原来这是一把盾牌，这盾牌却与常见的不同，盾外侧留有镶嵌的空隙。
    孙悟空触摸上去，冰冷的温度立即传来，奇怪的是，孙悟空却在其中感受到了一股热流。
    他仔细查看，盾外侧镶嵌的空隙，竟然流淌着滚烫的岩浆，随着繁复的花纹流动，像是在盾外侧构建起一个阵。
    “噫……这是什么……”孙悟空好奇，看得出神将盾牌拿了起来，赫淮斯托斯的声音再次出现。
    “这是给雅典娜的盾牌。”赫淮斯托斯拿着工具，走到孙悟空的身旁，他目光落在金箍上，随口为孙悟空解释道。
    “雅典娜？”孙悟空配合赫淮斯托斯，坐在了工具台边，将盾牌放回架子上，“她要盾牌做什么？”
    赫淮斯托斯全神贯注，对着孙悟空的金箍研究起来。对方的手在自己头上，孙悟空看不见情况，只看得到赫淮斯托斯专注的神情，知道他正心无旁骛，便也不再说话。
    过了半晌，赫淮斯托斯已经查看完全，轻舒一口气，向后退几步，和孙悟空解释道，“这东西的做工复杂，虽然有些棘手，但做好保护，取熔芯来，不难拿掉。”
    “真的吗！”孙悟空大喜过望，弹跳起来，赞不绝口道，“你真乃旷世奇才！神仙中的神仙！咱们速速去取下！”
    赫淮斯托斯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谦虚几句后，对孙悟空道，“等到熔炉中祭礼的器具完成，就把你的金箍取下来。”
    “不急不急！也不差这一时！”孙悟空大度道，终于能脱离紧箍咒的束缚，他如同撒缰的野马一样快活，再回东土，他齐天大圣可谓是来去自由随心所欲了。
    他愉悦地想去天上连翻它几百个跟头，只是在赫淮斯托斯面前，不好表现得太过张扬，然而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来回踱步。
    孙悟空瞥见方才放下的盾牌，想着聊些别的转移注意力，莫要让自己太急切，失了礼数得罪了对方，于是重新问道，“你说这盾牌是为雅典娜做得？她要盾牌是为何？”
    “我只知道是祭礼所需，用宙斯雷电的一支融入这盾牌中，要做成这天地间最为坚固的盾牌。”赫淮斯托斯答道。
    “经你的手，作出天地间最坚固的盾牌倒也不难。”孙悟空实话实说，并无谄媚，他疑惑问道，“只是为何这盾牌外侧，留有繁复的花纹，还有……用堤丰怒气汇聚的岩浆？”
    “你注意到了。”赫淮斯托斯迈步过来，接过盾牌，像是捧起自己最得意的宝贝展示给孙悟空，“这是我与雅典娜商议后，为它添置独一无二的设计。”
    “哦？”孙悟空饶有兴致，“盾牌能有什么新鲜？”
    赫淮斯托斯朗声笑道，有几分对于孙悟空此话的不屑，他卖起关子，故作玄虚道，“你说，盾牌的作用是为何？”
    “当然是为了防守。”孙悟空不假思索。
    “那如果，我让这盾牌既能防守，又能进攻，如何？”赫淮斯托斯追问。
    “那当然是更佳，然而攻守是两势，顾此失彼，如何兼得……”孙悟空话还没说完，就被赫淮斯托斯激动得声音打断。
    “雅典娜告知我一法，将一个天地间绝无仅有的武器镶于盾前，即威力无穷，又不会损伤盾牌的防御能力。”赫淮斯托斯说道。
    “还有这等宝贝？”孙悟空激动不已，他看着盾牌上已经初具雏形的镶嵌豁口，比手掌大，呈椭圆形，对于对方打哑谜的东西猜测道，“这是要放一个……锤头？”
    “哈哈哈……”赫淮斯托斯被孙悟空的回答逗笑，笑声响彻洞穴。
    “我说出|来，你不要害怕。”赫淮斯托斯认真道，“这里要镶嵌的，是一枚头颅。”
    孙悟空奇怪道，“头颅？狮子？还是什么神兽，怪物？”
    “都不是。”赫淮斯托斯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他的目光泛着危险的光芒。
    “镶嵌在这样的盾牌上，一定需要能配得上它的头颅，我花了极大的功夫，用堤丰的岩浆化阵，为了保持头颅的攻击性和鲜活。”
    孙悟空逐渐听不懂他说话，总觉得对方提到这个“镶嵌构造”时，声音抑制不住地兴奋。
    “你就直说罢，到底是什么能配上这天地第一的盾牌？”孙悟空失去耐心，只要一个答案。
    赫淮斯托斯转头，直视着孙悟空答道，“一颗头颅，一颗蛇妖女美杜莎的头颅。”
    第34章 匠神之三
    镶嵌在盾牌前, 打造出世间绝无仅有，可攻可守的秘密武器，竟然是美杜莎的头颅。
    孙悟空的心情立即被浇灭, 他一时希望自己听错了对方的话，心中又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孙悟空面色阴沉，用眼神回击赫淮斯托斯，咬牙问道, “你说什么？”
    “美杜莎？你没听说过她？”赫淮斯托斯并未搞清状况, 虽然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只当对方是不认识美杜莎何人。
    他解释道, “堤丰的情人厄客德娜, 与美杜莎融为一体, 而蛇妖拥有强悍无比的石化能力, 只要……”
    “只要把她的头镶嵌在盾牌上, 就可以用石化技能攻击他人，从而达到可攻可守？”孙悟空打断了赫淮斯托斯的话，语气冷静沉稳。
    “是的。”赫淮斯托斯欣慰对方总算跟上了他的思路, 轻松地转身, 对孙悟空说, “蛇妖能对智慧女神雅典娜有所用途, 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呵……”孙悟空冷笑一声, “你们这些个神仙, 怎么都是一个样子。”
    赫淮斯托斯再不注意, 也能听出孙悟空此时语气中的挑衅, 他心中不快，挑眉仰头看着孙悟空, 用下巴回应孙悟空的态度。
    “你有什么不满吗？”赫淮斯托斯装作提问，故意挑衅道，“你头上的金箍还想取吗？”
    孙悟空微微仰头，吐出一口气来，他从耳中掏出金箍棒，看着金箍棒迅速变大，而后拿着它对赫淮斯托斯道，“金箍有什么要紧，俺老孙还能再被它威胁？倒是该让你见识一下金箍棒。”
    *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孙悟空独自一人从熔炉出|来。念在对方天生残疾，且对百姓亲切，孙悟空并没有太过刁难，只是问清楚几件事后，将绑在椅子上的人，换成了赫淮斯托斯。
    孙悟空沿着窄道向上走，一路没有看到美杜莎的身影。他看着下方无底的黑色深渊，以及堤丰怒火的喷薄蓬发的岩浆，心情复杂。
    经历了这么些时日，孙悟空对于美杜莎的处境已经不再如初得知时那样震惊。对于赫淮斯托斯的话，孙悟空除了感到无比的恶心，甚至没有额外的惊讶。
    美杜莎是所有神祇所争夺的工具。这似乎已经成为这片土地的共识。
    但令孙悟空担忧的是，美杜莎现在，似乎连自己也这么想了。
    他回想起初遇时美杜莎与他的交谈。那时候对方从海王宫回来，刚得到泰希斯之珠时，满眼的喜悦和灵动，仿佛刚刚踏入森林的鹿，对一切充满了好奇。
    孙悟空本以为，美杜莎重新融入这个世界，会让她重新振作，可以治愈她因为雅典娜、波塞冬这些所谓神仙的不公。
    可是美杜莎却走上了另一条路——她要为了这个世界变好而牺牲自己。
    孙悟空正眼见她一人入地狱。
    “不行。”孙悟空斩钉截铁道，“绝对不行。”
    他打定主意，四下找美杜莎不见，发现方才二人落座的地方后，熔炉中的火焰已经熄灭，看来祭礼所需的器具已经烧制完毕。
    孙悟空将熔炉中的两个盏拿出|来，杯盏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山体中间回荡。孙悟空屏息，仔细听四周的声音，并没有听到美杜莎的呼吸声。
    人又去哪里了？
    孙悟空四下找不到美杜莎，也不愿重回到方才的地方去与赫淮斯托斯交谈。他在脱去伪装将赫淮斯托斯压制住时，问出了鬼打节的情况。
    原来哈迪斯和波塞冬勾连，欲在千年之时放出魔鬼堤丰，以重新制定三界的秩序。而这一边，赫淮斯托斯与雅典娜，在为镇压堤丰，维护百姓安宁而战。至于宙斯，仍在追求一位新的仙子，赫拉的注意力也全在那一方。
    鬼打节之日，所有的神祇都会现身，到时不论是宙斯、哈迪斯、普罗米修斯、还有赫尔墨斯……孙悟空细数着将会在鬼打节上出现的神祇，多方目的不同的势力交集在一起，注定会是一场混战。
    雅典娜自己又是否是一方势力？孙悟空之前与潘多拉对话，只当是他们通过预言得知，雅典娜将会是下一代神王的候选人。
    而雅典娜自己是不是也知道？作为智慧女神，她找赫淮斯托斯做盾牌，又是不是在为她的上位做准备？
    “噫……”孙悟空想得脑仁生疼，他就算理清楚了鬼打节各方暗潮，绝不让人伤害到美杜莎分毫，却还没有找到解开美杜莎与厄客德娜诅咒相连的办法。
    何况……现在连她人去哪里了也不清楚。
    孙悟空甩甩头，所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实在是多思无益。孙悟空拿着两个祭礼杯盏，开始朝山洞外走。
    快接近山洞时，孙悟空才发现，天竟然已经黄昏。此时太阳正在天际线边滚落，光线暗下去，天边一片橘红的色彩，甚是好看。孙悟空深吸一口气，向下山的百姓询问，得知了美杜莎的踪迹，原来是上山了。
    孙悟空于是沿山而上，正巧大批的村民从此方下山，孙悟空在众人闲谈中得知，今日已到工作结束的时间，然而绝大多数人的脸上却写满了苦不堪言。
    “哎……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忍忍吧，也不过一周了！”
    “咱们都熬了多久了！要我说我们就该……”
    “话不敢乱说，小心掉脑袋的！快回去吃饭吧，晚上还得干活呢。”
    ……
    几人聊天结束，急匆匆地散去，孙悟空跟着一个人走了两步，等对方发觉回头想质问他时，却被孙悟空的样貌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那人慌张开口，急忙看向左右，“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孙悟空赶忙解释道，“阁下莫慌，我只是向你打听些事情，我今日才到这片地方来，想问问这山上有什么，让你们这么愤怒？”
    那人舒了口气，一下放松下来，拍上孙悟空的肩膀劝道，“老兄有所不知，最近此地来了两个神仙，把大家折腾得生不如死，你可快跑吧，晚了小心被抓壮丁！”
    孙悟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接着问道，“你们可是在上面干活？现在都晚上了，大家不回去休息吗？”
    “嗨……哪里还分什么白天晚上，修完了祭礼堂，又修祭祀神庙，如今又要造海王宫……”那人骂骂咧咧，说到愤恨处向地上啐去。
    “海王？就是他不让你们歇息？”孙悟空撇嘴，没想到海王八又来陆地上祸害，不屑道，“他算什么，来这里作威作福。”
    “哎呦……”那人连连拍孙悟空，露出一副惊恐的样子，“这话在心里说就行了，若是被他们听到，可是要命的！”
    不等孙悟空再回答，村民便加快脚步离去，对孙悟空留下一副“自求多福”的面孔。
    孙悟空也不再拦，他上山去，一路看见村民们成群结队的下山，越到山顶人越发地少。
    远远地，孙悟空见到了庞大的建筑。纯白的大理石庄严结实，大理石柱顶着完整的石板，上方雕刻着精细的花纹，一看便是用了上万人心血，耗时长久，绝非朝夕之功。
    此时太阳已经近乎落山，夜色降临，山上的火把淅淅沥沥点起来，在空气中晃动。孙悟空再走近点才看到，原来方才看到的建筑只是冰山一角。
    在祭祀殿堂的后方，一座更为壮观、精美的宫殿也近乎建成，大殿中心有精妙的喷泉，片刻不停地喷涌着。
    “海王您看，这个金盏要留下吗？”
    “报告海王，行殿已经布置完毕，准备好……”
    “废物——”
    孙悟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自从海王一战后，孙悟空一直没有见到波塞冬，如今一听见对方那个公鸭嗓，记忆立即回笼，马上就反应过来。
    波塞冬破口大骂的声音正在埃特纳火山上空盘旋，伴随着杯盘落地，摔东西的乒铃乓啷声音。
    孙悟空跳了两步，从大殿外远远看去，就见到波塞冬居高临下地坐在王座之上，四周跪伏着百姓瑟瑟发抖，有一个头被砸出了血，依然不敢言语。
    “什么事都做不好，等到下周祭典，首先拿你们的血做活祭！”波塞冬恶狠狠地威胁道，他斜前方的桌子上放满了珍馐美味，每个都只是翻动两口，酒杯七倒八歪，还有人在往其中斟酒。
    “大人饶命……大人……”跪在下方的人连连哀求，又急忙磕头，生怕惹怒了面前的祖宗让自己脑袋分家。
    “呔！看俺老孙怎么收拾你！”孙悟空见此场景气得眼睛发红，咬牙切齿地啐道，“当时真该把你打入海底，让你不得翻身！”
    孙悟空刚迈步，向着宫殿前进，又看见波塞冬大手一挥，站起身，突然对一位跪地的老人笑脸相待，走两步到老人脸前站定。
    “你抬起头。”波塞冬命令道。
    那老人年纪本应不大，只是在长期风吹日晒下，皮肤皲裂，满面皱纹，看着上了岁数。此时他在地上匍匐，僵硬的腰背让他冷汗直下。
    等波塞冬看清楚那老人的样貌，满意地笑道，“你，家里有一个小女儿。”
    那老人当下大惊失色，吓得在空气中张大了嘴，一口冷风灌进来，老人咳嗽不止，像一条在风中干瘪等死的鱼。
    “晦气……”波塞冬看对方咳嗽不止，示意两旁人把他拉下去，又说道，“去把他家的小女儿带过来，就说本王有急事。”
    孙悟空将这一切听得清楚，老人的无助尽收眼底，他每一步都结实踏在地上，呼吸随着愤怒逐渐粗重，手握紧了金箍棒，手腕上青筋暴起，金箍棒熠熠发光。
    突然间，殿另一侧快步走来一个蒙面女子，女人一身粗布衣，看不清面庞，却是步步生莲，身姿窈窕，走路时朗月清风在侧，殿内的喧哗立即消失，波塞冬的注意力全在女子的身上。
    等到女子来到几人身前站定，波塞冬已经压抑不住兴奋，他的喘气声加重，一双眼睛直盯在女人身上，迈步向着女人靠近。
    女人细腰转动，先是轻手轻脚小心地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老人，而后看了一眼波塞冬，对他说道，“小女子今夜配海王，还请您高抬贵手，放我爹爹回去。”
    孙悟空神色一僵，在原地站住，他的嘴巴因为惊讶和好奇微张，看着蒙面女子，耳朵竖起来，想再确认一下。
    “好好好，你来陪伴本王……”波塞冬像被下了迷魂汤药，注意力丝毫不在地上的人们，只甩下一句，“你们都快滚！”
    “这……”原先那位老人看着女子，想要说什么，蒙面的女人却用眼神叫他不语，直接搀扶他，将老人送到同伴的手中搀扶离开。
    孙悟空愣住，心中确认了这个声音。而后在夜色中掩藏身子，没有往前去，在不远处观察着殿内一举一动。
    很快地，殿内的其他人员尽数撤退，只留下了神秘的蒙面女子与波塞冬在大殿内。波塞冬丝毫不掩饰自身欲|望，只见那女子落落大方，并没有慌张和害怕，反而显得主动，引导着波塞冬出神殿，勾住波塞冬腰间的铠甲，将他带到了祭祀的神殿中。
    “美人把面具摘下来，给本王看看……”波塞冬向女人的面具伸出手，却被对方灵敏躲开。
    女人在转身时，猩红的眼眸紧盯着波塞冬，像猎手看着陷阱中的猎物。
    一道绿光闪过。
    美杜莎如陶瓷般的面庞在月下泛着白光，此时她已把面罩摘下，神色平静如水。
    波塞冬在他面前，极为惊恐地一点点化作石像，他的嘴张开，没发出声音便已经凝固，被封印在永恒的沉寂中。
    孙悟空清晰地看见，波塞冬下方某处耸立着，就在这羞辱的时刻，被美杜莎化作石像，钉在了祭祀神殿中，成为万世每个人嘲笑的对象。
    他心中大快，可却高兴不起来。看着满身戾气的美杜莎，孙悟空陷入了更深的不安。
    第35章 匠神之四
    波塞冬成为了全人类的笑话。
    他在祭祀大殿中惊慌失措, 面目狰狞的样子凝固为石像外，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里那个挺立的物件。
    最初那几天, 村民们路过还留有几分敬畏，仍然不敢上前造次。又过了几日，发现就连阿波罗也在波塞冬的石像旁奏乐歌唱，还带了其他神仙来此地参观。自然而然的，村民们也大胆起来, 这些日子被波塞冬剥削的仇恨, 如今正是加倍奉还。
    “大福，你也是过来丢垃圾的？”村民看见大福牵着黄狗走过来, 搭话问道。
    大福把自己手里的垃圾往波塞冬的脸上一扔, 应道, “对, 顺便带二黄过来撒个尿！”
    “汪汪！”黄狗摆着尾巴, 仿佛听懂了主人说话，立马抬起后腿，瞄准波塞冬的小腿“占领地盘”。污物立即顺着波塞冬的鼻梁流下来, 腥臭难闻。
    “真是好狗！”大福夸赞道, 摸着二黄的头与村民一同离开。
    “你说, 这美杜莎真是厉害, 那波塞冬虽然草包, 也毕竟是一代主神……”村民在下山路上与大福闲聊, “听说那天你在现场, 看见了发生什么？”
    大福没有否认, 把村民拉到一旁没人的地方，躲到树后小声说道, “别去乱传，我怕蛇女听到来报复我！”
    村民煞有其事地点头，大福开始讲，自己如何为了赢得心上人的青睐，去波塞冬的行宫营救对方年迈的父亲，却看到一女子冒充自己的心上人，拉着波塞冬去祭祀大殿等等。
    一炷香的时辰后，二人的话聊尽，村民感慨道，“早就听说，当年是波塞冬对美杜莎做了苟且之事，如今也是他罪有应得。”
    大福回他，“你说的是，只是那夜之后，没人看到美杜莎的行踪，莫非她吸了波塞冬的精气，如今躲在哪个山洞修炼，未来……”
    “未来第一个把你俩吃掉！”
    后方一声破锣嗓子的喊叫，把二人吓了个机灵。黄狗正要冲着来人吠叫，刚转过头，看见尖嘴猴腮的面容，悻悻蔫下去，夹着尾巴躲在主人的后面。
    “什……什么人！”这俩人被背后的突袭吓得不轻，转身看见孙悟空陌生的脸庞，更是心生害怕。
    “我是你祖宗！”孙悟空没有好声道。
    “你……你是那天也在山上的人！”大福定下神来，看到孙悟空的面孔后，立即认出了这是那天在山上，也在不远处观望的人。
    孙悟空眯眼看向对方，想了一下，似乎有些印象，回他道，“啊，是你。”
    大福转身和村民解释道，这人在事发那天也在山上，村民的好奇心占了上风，问孙悟空道，“原来你也在现场？你都看到些什么？给我们讲讲！”
    孙悟空瞥眼，“发生了什么，他都已经告诉你了，我看到的与他一样罢了。”
    村民无言，发现此来路不明的人态度欠佳，火气甚大，又是不好惹的样子，便托词回家吃饭，骂骂咧咧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福还留在原地，孙悟空看见对方手中的大黄狗，不自觉地向旁躲避。大福洞察出对方的戒备，于是把二黄的绳子解开，拍拍二黄的头道，“你先回家。”
    二黄获得自由，摇着尾巴便向着村庄小跑去。留下孙悟空与大福站在原地。
    “敢问好汉叫什么？”大福对着孙悟空问道。
    面对方才大福的示好，孙悟空便也放下芥蒂，回答道，“我叫孙悟空，是与美杜莎同行而来。”
    “哦……”大福若有所思，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而后对着孙悟空说道，“怪不得那日你也在山顶，你知道美杜莎的行踪吗？”
    这话虽然无心，却正点在孙悟空的心上。孙悟空踢起一颗石子，小石头顺着土路颠簸，一路磕磕绊绊向下，受尽委屈。
    他知道美杜莎每日分秒不放，去火山下与招式迥异的怪物对战，再用冢的能力吸收以作为修炼。只是美杜莎不想说，他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眼看祭祀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孙悟空不喜欢未知的感觉。
    “你认不认识赫尔墨斯？”孙悟空问道，他没有接着大福的提问继续。
    “信使吗，他这几天应该会到这里，打鬼节之前，上面有什么指示都要由他传达。”大福回答道。
    孙悟空点头，“我倒是需要找他问问话。”
    “你还认识赫尔墨斯？”大福惊奇道，摸不清眼前人的底细。
    孙悟空的心绪已经飘远，眼神落在埃特纳火山旁的兽山上，“老朋友了。”
    两人分别，孙悟空在旅店中歇息大半个时辰，有人敲响了旅店的门。
    “客官，有人来找您。”小二在门外客气喊道，而后听到他退下的脚步声。
    孙悟空翻身站起，立即将金箍棒变出，握在手中，警惕问道，“来者何人？”
    屋外人不回答，孙悟空听音分辨对方的气息，能感受到那人浓郁的杀气与血腥气，绝非善类。
    孙悟空的脚步如踏空中，轻的仿若在水面上惊不起一丝涟漪，他调用内功，来到门口。
    对方的身形高大，在客栈的房门前，有强烈的压迫感。身体在烛火的映照下，影子如魑魅在墙上扭动。
    唰——
    房门打开的同时，孙悟空的金箍棒已经落在了对方的肩膀，就在此刻，孙悟空看清了对方的面孔。
    “阿瑞斯？”孙悟空疑惑道，“你怎么在这里？俺老孙问你也不说话！”
    阿瑞斯站在门口，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不过感觉有话要和孙悟空说。他站在门口不动，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
    半晌，阿瑞斯才僵硬地回答道，“是我。”
    孙悟空拉他进来，对方虽然踏进了房门，氛围比方才更加尴尬。
    “你来作甚？要是切磋，我们去外面，别打坏了人家的屋子。”孙悟空认真道。
    “不是切磋，我是来……提醒。”这两个字就像卡在阿瑞斯喉咙中的鱼刺，让他难受了好一会儿，终于吐了出|来。
    “提醒？”孙悟空见他不坐，自顾自地坐下，把金箍棒放在一旁收了，追问道，“你提醒我什么？”
    “三日后，祭祀大典，劝你不要参与。”阿瑞斯回答。
    “哦？”孙悟空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来特地提醒自己，若要是旁人，他只会当对方不知道自己的本事，但是阿瑞斯特地来找，让他不免有些重视。
    “要说的就是如此。”阿瑞斯语毕便要离去，孙悟空拉住了对方，让对方先坐下。
    “你特地来一趟，只说一句话便走，也太着急了。”孙悟空顺势给他倒了杯酒，先聊些别的话题来，“你看见山上的波塞冬了吗？”
    阿瑞斯的脸色青一阵，似乎被“特地跑一趟”刺痛，但也没有发作，接着孙悟空的问题不屑回答道，“是他活该。”
    “确实！”孙悟空挑眉，把话题向自己需要的地方引导去，“等到祭祀大典上，所有人都会看到波塞冬的丑态了，哈哈，我可不想错过！”
    阿瑞斯听到了他这话中的意思，沉默了片刻，回答道，“那日将会有一场不可避免的大战，我想你还是不要卷入。”
    孙悟空知晓对方的好意，也不和对方兜圈子，直白说道，“那日我一定会去，若是有什么，不如你提前告诉我，让俺老孙有个准备。”
    阿瑞斯不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孙悟空揣测片刻，回答道，“放心，我定会护阿芙洛狄忒和……和这座埃特纳火山上的人周全。”
    孙悟空没有直说匠神赫淮斯托斯的名字，但他想，阿瑞斯此行来埃特纳火山，或许也包含着对赫淮斯托斯的愧疚，不希望无辜之人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中受牵连。
    孙悟空这话说完，气氛仿佛更加僵硬，空气都凝滞了。
    良久，阿瑞斯叹一口气，而后缓缓说道，“祭祀大典上，宙斯打算将堤丰放出|来。”
    “堤丰？”孙悟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宙斯的力量能够对抗堤丰吗？之前你们不是被堤丰打的屁滚尿流，都逃到人间避难了吗……”
    阿瑞斯当作孙悟空这个“屁滚尿流”不包括自己，只是冷冰冰地继续回道，“宙斯的力量定不能与堤丰对抗，但是宙斯与百臂巨人与独眼巨人做好了交易。”
    孙悟空问，“百臂巨人和独眼巨人？什么交易？”
    阿瑞斯答，“这个我不清楚，只是堤丰出世，三界大乱，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夺权大战。”
    孙悟空不再说话，开始思考应对方法。如今美杜莎不在身旁，对这片土地熟悉的潘多拉，普罗米修斯也不在这片，他一时不清楚该找谁商量对策。
    “那你准备怎么做，宙斯把堤丰放出|来，就是为了对抗俺老孙吗？”孙悟空抬眼，看向面前现成的“本地人”，开门见山问道。
    “我不属于任何阵营。”阿瑞斯面无表情，“我不再听令于任何人。”
    孙悟空心下笑了，看来前些日子与阿瑞斯的一战没有白打，阿瑞斯已经脱离了宙斯的控制，不然也不会来寻找自己，提前提醒。
    “都谁知道这件事？”孙悟空好奇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阿瑞斯面色不快，似乎孙悟空有太多的问题，而阿瑞斯今天的话已经说的过多了。
    孙悟空没有追问，又让小儿给阿瑞斯拿上两坛好酒。孙悟空坐在床沿，一边喝着酒，一边思索起来。
    赫淮斯托斯要给雅典娜打造世间最为锐利的武器，怕是也与即将到来的祭祀大典有关。也就是说，雅典娜也要趁此机会，与宙斯争权？
    独眼巨人向来与赫淮斯托斯交好，百臂巨人又在深渊下压制着上代“父神之战”中败下阵来的上一代主神……
    到底有多少人参与进来？
    美杜莎又会在什么位置？
    孙悟空搞不清楚，纷繁复杂的利益和欲|望纠缠在一起，他向阿瑞斯提问道，“你知道雅典娜在打什么算盘吗？”
    “雅典娜？并不相熟。”阿瑞斯坦白答道。
    “罢了罢了……”孙悟空想到每天只问战事的阿瑞斯，怕是也不清楚，与是又问道，“问个你知道的，我听说赫尔墨斯今日要过来，你可曾见到？”
    “应该在熔炉处吧。”阿瑞斯答道，随即起身打开门，孙悟空此时不再拦，任他离去。
    “还有三日。”
    孙悟空在心中默念。
    “三日时间，够俺老孙行动罢。”
    第36章 决战之一
    打鬼节当日。
    从前一天的夕阳落下开始, 村里便是灯火通明，家家户户点着烛火忙前忙后，没有丝毫放松的样子。天空接连不断的巨响, 黄金马车络绎不绝，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纷沓而至，埃特纳火山上尽是热闹闲谈。
    “让一下，让一下，这是农业之神要喝的酒……”
    “啊！谁看见月神的披肩了, 月神正找呢！”
    “来人, 这是祭祀盘别洒了……”
    “有人吗？雨神在哪里？去请雨神来……”
    四方皆是嘈杂一片，神众们按照顺序在祭祀殿堂前落座, 第一排主神位一个明显的空缺, 被大家心照不宣地忽视了。
    赫尔墨斯一阵寒暄过后, 伸着脑袋偷偷向祭祀殿堂后方看去。一个巴掌不轻不重地落在他后脑勺, 赫尔墨斯生气地等回去, 却看到了普罗米修斯的脸。
    普罗米修斯，厄庇墨透斯，潘多拉三人姗姗来迟, 潘多拉左右张望着, 问赫尔墨斯道, “看到孙悟空了吗？”
    赫尔墨斯一见是先知先觉之神拍了自己, 瞬间没了脾气。他让开位子, 示意潘多拉坐, 而后回答道, “孙大哥……我已经三天没见到他的影子了。”
    “三天？”潘多拉奇怪道, “你三天前就过来了吗？”
    她嘴说着，眼睛也不受控制地偷偷像大殿后方瞟, 听说美杜莎大仇得报，把波塞冬定为石像，还正好在他见色起意，最为尴尬的时刻……
    “是的……”赫尔墨斯先回答着潘多拉的问题机灵地发现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凑到潘多拉的耳旁偷偷八卦道，“我听说今天凌晨，大力神紧急把他给搬走了。”
    赫尔墨斯机灵的眼珠转一转，表情夸张继续道，“他们还说，大力神来的时候，正看到几个小孩在挂在……那根上面当秋千呢……”
    赫尔墨斯说道一般，突然意识到潘多拉是姑娘，本不该将这些低俗话。但是这风流事太过有趣，又不想话到嘴边临时停住，索性就委婉点说了。
    潘多拉差点笑出声来，又觉得荒唐，心里还拿着一点不能落井下石的道德感，便毫无威力地嗔怪赫尔墨斯一眼，转身招呼随行的普罗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
    “前面有你们的位置。”赫尔墨斯招呼道，第一排主神位的侧边，给普罗米修斯留出了空位，这是百年来第一次，赫尔墨斯当时还多留意了几分。
    “不必了，我看这里就很好。”普罗米修斯感谢他的热情招呼，随后就近在周围找起来，厄庇墨透斯跟着他，俩人就在距离主祭祀台十万八千里远的位置坐下了。
    看二人安顿好，潘多拉又和赫尔墨斯继续聊起来，“刚刚说了一半，你三天前就过来了？”
    “对，当时我来送信，孙大哥突然出现找我问话，我回答了他几句，之后他就一个人走了。”赫尔墨斯答道。
    潘多拉继续问道，“他都问了你什么问题？你看见美杜莎了吗？”
    赫尔墨斯睁大眼睛，惊讶道，“孙大哥也是这么问的，但是我也不知道美姐姐去哪儿了，你们……吵架了吗？”
    潘多拉摇头，“没有吵架，不过事情有点复杂……所以他问了你什么？”
    赫尔墨斯回想着，重复当时的话道，“他问我，‘是否见过独眼巨人和百臂巨人？’，‘有没有为宙斯送过信？’，‘知道雅典娜的行踪吗？’”
    他回忆完毕，而后肯定地点点头，“就是这三个问题，我不会记错的。”
    潘多拉的眉头皱起来，为什么孙悟空会问这些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他和百臂巨人独眼巨人又无交集，素不相识，宙斯和雅典娜是在谋划什么吗？
    赫尔墨斯继续道，“我倒是替宙斯为百臂巨人和独眼巨人送过信，说是今年之日非比寻常，让六位巨人务必在埃特纳火山齐聚，大概半个月前宙斯就让几人出发了。”
    “折腾他们做什么？”潘多拉询问道，她依稀记得上次见到六位巨人还是在主神之战上，这几人为宙斯的胜利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那我就不清楚了。”赫尔墨斯吐吐舌头，示意他真的不知道，“孙大哥听完脸色也不太好，我没敢多问。”
    不远处有相熟的神祇和赫尔墨斯打招呼，潘多拉微笑示意，让赫尔墨斯去忙。赫尔墨斯钻进来往的人群消失了踪影，潘多拉便回身，走到普罗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身旁。
    此时厄庇墨透斯紧挨着普罗米修斯，面色担忧，神情复杂又专注地和普罗米修斯谈论这什么。潘多拉过去，模糊听到一些咕哝的词，具体又听不太真切。
    潘多拉知道二人有话要说，便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她回想着孙悟空问赫尔墨斯的问题，看着四周一片祥和热闹的鬼打节氛围，总感觉哪里不对。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二人仍未结束，此时大会主持人已经在台上催促，典礼即将开始。潘多拉于是过去问道，“你们聊完了吗？”
    厄比墨透斯点点头，把身旁的位子让开，叫潘多拉先坐下，而后又看向普罗米修斯，似乎在等他开口。普罗米修斯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后，像是投降一般，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好，我告诉她就是。”
    舞台上面祭祀的主持人已经开始恢复场上秩序，让众神祇安静，宣读今日的仪式流程。
    潘多拉一只耳朵听着台上，一边又留心着面前两个人的异常。她先前没有参加过打鬼节，听主持的介绍知道了个大概。
    仪式共分五大部分——迎神、进献、问灵、打鬼、辞烽。
    如今宙斯还没有来，正在动员全体准备迎接神王，来完成第一步“迎神”仪式。
    潘多拉听着冗长繁复的介绍，感觉甚为无聊，她开小差，继续和普罗米修斯谈话，她见到对方的表情，也压低声音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老厄是什么不敢告诉我，需要你这样神秘兮兮……”
    普罗米修斯回答道，“命运，关于美杜莎的命运，众生的命运。”
    潘多拉语塞，满眼惊讶说不出话来，普罗米修斯作为先知先觉之神能够预测命运这点他知道，但是作为预言命运的代价，他向来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所预言的命运，为什么如今厄比墨透斯会要求普罗米修斯告诉自己？
    “你……确定要说吗？”潘多拉将信将疑，四周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普罗米修斯的声音清晰起来。
    “是的，我答应厄比墨透斯，要将此事告知与你。”普罗米修斯回答道。
    潘多拉点头，“好。”
    台上响起了轰隆的鞭炮声音，这是打鬼节开幕的传统，在震耳欲聋的喧嚣中，普罗米修斯说道，“美杜莎会在今天死去。”
    “……什么？”四周的噪音过于嘈杂，潘多拉感觉自己听错了对方的话，她侧身向前，离普罗米修斯更近些，想再确认一下对方到底说了什么。
    “美杜莎……”普罗米修斯再次重复，“会在今天死去……”
    潘多拉登时有如五雷轰顶，不知所错，又想权当自己听错了。当她坐直身子，看清普罗米修斯和厄比墨透斯脸上表情时，又清晰地知道，没有错。对方说的就是……
    美杜莎会在今天死去。
    为什么？
    为什么消息这么突如其来？
    “为什么……”潘多拉喃喃开口，想质疑的话没到嘴边，就知道没有说出口的必要，作为先知先觉之神，普罗米修斯可能在任何事情上出错，除了对于命运的预言。
    如果她说美杜莎会在今天死去，那美杜莎的命运就一定……
    “有什么办法吗？我们能做什么改变她的命运？或许……或许孙悟空？快找找孙悟空……”潘多拉急的语无伦次，慌乱之中抓住厄比墨透斯的手，发现对方的手也是同样冰凉。
    厄比墨透斯的脸上是死灰一片。
    潘多拉立即意识到，事情不止这样简单，她握住厄比墨透斯的手，有些忐忑地追问道，“还有什么事情……你没告诉我，是不是？”
    厄比墨透斯的嘴唇泛白，即便是最没有情绪波澜的脸，现在也因为惧怕些什么而僵硬。
    半晌，潘多拉听到了厄比墨透斯开口，“今日鬼打节，堤丰将会现世。”
    “你说……什么？”潘多拉感到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一样，瞬间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只觉天旋地转。
    比炼狱还黑暗的往日在眼前逐渐浮现，潘多拉张开嘴，嗓子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她连再确认一遍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谁，谁……”
    潘多拉的嘴唇颤抖着，无力瘫坐进椅子里，四周的一切快速地失去色彩，嘈杂的寒暄也如静音了一般，一切都迅速地退后着。
    “宙斯要放堤丰现世，重证自己神王地位。”普罗米修斯眼神看穿一切，没有语气说道。
    不等潘多拉说话，天上突然金光大作，电闪雷鸣，轰隆声让大地都随着颤抖。人头攒动的会场瞬间安静，大家在座位上，整齐地抬头看向天空致意。
    在那滚滚的雷云之上，屹立着两个人影，一个魁梧雄壮的男人，裸|露半身，肌肉贲张，头戴金冠，手持雷电。浓密的头发和胡须在风中岿然不动，在半空中睥睨众生，明明没有说话，却充满来自神王那至尊的压迫感。
    而在他臂弯中的，是一位身姿盈盈，柔情似水的女子，她靠在宙斯的怀中，双眸满是爱意，瞳孔里倒映着的是她的爱人。她的神情是绝对的虔诚，全心全意，昭示自己愿意奉献一切给身旁的男人。
    宙斯和忒提丝就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姗姗来迟，会场瞬间响起剧烈的欢呼声——
    “恭迎神王！”
    “参拜神王！”
    “吾等跪见宙斯大人！”
    主持看到宙斯大驾光临，立马让出位置，配合着场上万人的欢呼声，合时宜地宣布道：“迎神已启，恭迎神王宙斯！”
    宙斯和忒提丝行至地面，在众人的喝彩中，缓步走到主位前。宙斯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带着神王的气场，他缓缓转身，坐在自己的主神王座上。身旁本是神后赫拉的位置，如今空落落的十分刺眼，忒提丝跟着他行至王位旁，乖顺的跪坐在扶手旁，并不僭越到赫拉的后位上。
    “你去坐。”宙斯把一切尽收眼底，简短开口。他的嗓音似是暴雨天的滚滚惊雷，又似巨浪上的无边涛声，那宇宙间无二的至尊神力，仿佛只吐露半个音节就能将人震慑。
    忒提丝听到宙斯的话，并没有做多余的回应，他知道神王的话不容置疑。况且，就算自己的爱人需要自己去死，对她来说，她也甘之如饴。
    当忒提丝坐到神后的位置上时，全场都静默了，空气冷的像一月里的千尺寒冰。大家心照不宣地意识道，等到赫拉发现这边发生了什么，定是一场血雨腥风。
    但是……赫拉去哪里了？
    大家不敢出声，只得左右看看用眼神交流，四下寻找无果，也没人有合适的结论。
    主持再次适时打破现场偏离的注意力，他开口让大会推进下去，让神众们进入“进献”仪式环节。从位份最低的半神开始，逐一上台向宙斯跪拜送礼。
    普罗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坐在后方，两手空空，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周围人看他们几眼，不想错过自己像宙斯谄媚的机会，连忙上到一旁排队。不多时，坐在座位上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潘多拉从遥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已经清晰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的血腥杀戮。
    她的眼神，从惊恐，到不可思议，再到愤恨。当年，宙斯为了一己私欲，以她为诱饵引发人间屠杀。如今他还要故伎重施，再次将三界置于水深火热中。
    座位四周的人群散了，星星点点，只有他们三人伫立不动。遥远的，宙斯的眼神飘过来，看向他的旧敌普罗米修斯。宙斯漫不经心敷衍着面前向他跪拜的人们，而他的眼睛却眯起来透露着危险的目光，盯着正前方具有挑衅意味的几人。
    在这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潘多拉丝毫不惧，她看着身旁同样坚定的普罗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回过头，对着宙斯，昂起头颅。
    一场无声的对峙下，反抗开始了。
    第37章 决战之二
    两个时辰过去, 潘多拉逐渐发现了场上的异样。
    首先是有太多缺席的主神，除了像波塞冬这样人尽皆知的笑话，其他神位上的空缺也让人疑惑。
    智慧女神雅典娜、神后赫拉、太阳神阿波罗三人, 或许是因为上次谋反宙斯的事情受到波及，大家对他们不能到场也有所准备。但是，就连住在埃特纳火山上的匠神赫淮和托斯，本次典礼的主筹划人，在典礼当天都没有出现, 让人不免遐想。
    “你看那边, 爱神和战神阿瑞斯坐在一起呢。”身旁人窃窃私语地八卦陆续传进来。
    “阿芙洛狄忒真美啊……要我说，赫淮斯托斯一定是怕看见自己妻子和战神在一起伤心, 于是索性不来了。”
    “可怜的匠神啊, 但说句公道话, 爱神和战神站在一起, 多么般配……”
    潘多拉不再听几人没有意义的闲谈, 台上一张熟悉的面孔引起了她的注意。
    奥林匹斯赛会上那张不可一世的面孔，如今正在宙斯的脚下俯首称臣。阿戈斯城的城主，玻耳修斯, 正带着阿戈斯城的城民, 抬着一尊巨大的雕像, 跪拜在进贡队伍的最前方。
    这雕像体积巨大, 三人多高, 是以大理石为主体, 镶嵌托帕石、红宝石、蓝宝石等各色价值连城的珍贵珠宝。雕像的工艺更是奇佳, 又能展现所塑之人的肌肤光滑、同时面庞不失刚毅和硬挺。
    只是……
    潘多拉位置在石像的后方, 远远地只能看到雕塑的背影。这尊双人雕像，一个有着男人的肩膀, 宽阔雄伟的身姿，更不用说手握雷霆权杖，自然是宙斯。然而另一个并肩站在宙斯身边女人，相较于忒提丝的柔美，更显得咄咄逼人，气场非凡。
    “那是……金苹果？”潘多拉使劲向那女性雕像的手部看去，因为雕像边围满阿戈斯城的人，透过无数的脑袋，从缝隙中只能看到个浑圆的影子。
    玻耳修斯献上了一尊……宙斯和赫拉的雕像？
    照理来说，在这样隆重的庆典仪式上，赠送神王与神后的雕像是个合乎礼法的举动。可是今天的情形，忒提丝正坐在神后赫拉的位置上和宙斯柔情蜜意，面前这个巨大的雕塑，怕是让二人连装看不见的办法都没有。
    “玻耳修斯这次可算是马屁拍在拍在马腿上。”潘多拉悻悻道，颇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心情。
    普罗米修斯看向潘多拉，见她神情放松，脸上血色渐回，放心一些，回她道，“或许另有隐情。”
    潘多拉好奇，揶揄他道，“伟大的先知先觉之神，又有什么我们不知晓的秘密吗？”
    她的语气没有刻薄，只有玩笑，配上她半鞠躬的神态，让刚刚听到堤丰消息时候凝固的气氛逐渐回温。
    “不用我说，这个你很快就会知道。”普罗米修斯神秘兮兮地回答道，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突然传来，普罗米修斯不好意思地笑问，“你们两个饿了吗？我们去找点吃的？”
    沉默许久的厄庇墨透斯也闻声起身，向兄长点了点头后，将手搭在潘多拉的肩上道，“我也饿了，这里无趣，我们去找些吃的罢。”
    潘多拉感受着来自丈夫掌心的温度，忽然十分安心。纵使未来凶险又如何，倒不如就着眼于眼下。
    三人一拍即合，就地起身，去到主会场外的露天餐台前。因为今日来人众多，从祭祀神殿外，一路望到山脚下很远很远，两侧布满了流动的餐车和小贩，琳琅满目。
    “哇！早知道外面这么精彩，咱们何必在里面听他们讲经！”潘多拉感叹道，深吸一口满是食物香气的新鲜空气，心情愉悦。
    “你们身上都带钱了吗？”潘多拉看着烘蛋饼摊位口水直流，临走前还不忘关心一下|身后两个大男人。
    只见普罗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二人面面相觑，仿佛从没听说过“钱”这个东西一样。潘多拉早有预料，他们一个在山上被关几百年，一个在高加索城到处被送礼，从不需要花钱，果然谁的身上都没有带钱。
    她从钱袋里掏出一把碎银，正要交给厄庇墨透斯，再一看对方连装银子的口袋也没有，索性自己拿着散钱，把银袋子给了厄庇墨透斯。
    “别弄丢了！”潘多拉扔下句嘱咐，便一溜烟跑到小吃摊位前，开始买起吃的。
    摊主们见来了个花钱大方的姑娘，又似乎饿了三天一样，个个卖力地叫嚷。这些时日，埃特纳村的百姓被波塞冬搜刮的如抽筋剥皮，趁着打鬼节这几日难得的人气，家家户户都希望多赚一些银两。
    “姑娘！来一份糖糕吧，我们家的糖糕特别好！”
    “看看我家的凉茶，喝了败火……”
    “这里，烘蛋饼，姑娘要辣的还是不辣的？”
    “大香肠，童叟无欺，保你吃了一根还想吃……”
    ……
    潘多拉走了不到百米，已经是肚子滚圆，直打饱嗝，满手的小吃无处安放。她看到旁边奔跑的小孩子，就顺手送出去点吃食，于是更多村中孩童跟在她身后，一口一个“潘姐姐”叫得人欢心。
    “姐姐，姐姐，冰淇淋！”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女童，拉着潘多拉的衣角嘟囔，短小瘦削的手指指向不远的摊位。
    潘多拉此时胃胀不适，口中也正觉得油腻，拉起小朋友的笑着说，“走呀，正好姐姐想吃冰淇淋，给你也买一份！”
    等她走到摊位，才惊奇的发现，这家卖冰淇淋的摊位竟然来自遥远的科林斯。
    “你们来自科林斯？哇，这么远的路程，你们是……”潘多拉一边买冰淇淋一边询问摊主。做冰淇淋的应该是父亲，两个女儿在帮忙递商品，还有母亲负责收钱。
    潘多拉奇怪，科林斯离这里，路程少说也要一个星期。全家人拖家带口，又是庶民，并没有进场参加典礼的资格，是特意过来做打鬼节的生意吗？
    她的好奇心被吊起来，拿到冰淇淋分给小女孩后，潘多拉独自又在摊位等了一会儿，待到人群的高峰期过去，几人没那么忙的时候，与他们交谈起来。
    “你们做的冰淇淋真好吃！你们……是从科林斯过来的？”潘多拉搭话道，“我来自高加索城，已经觉得路途很远啦！”
    “高加索城？那是……”大一点的女儿回答了潘多拉的话，正在思考高加索城是哪里。
    “我知道我知道！”小女儿兴奋的插嘴，“是不是今年奥林匹斯赛会的冠军队伍！我舅舅也去高加索参赛啦！”
    “是的！”潘多拉兴奋地回答，“你们也来过高加索城吗？”
    “我们没有……”小女儿略带失望的说。
    大女儿见状补充道，“科林斯被神罚，一直有禁令不许外出，直到最近我们才可以出城游玩。”
    “嗯？最近发生了什么吗？”潘多拉这些时日与厄庇墨透斯和普罗米修斯忙着赶路，对于其他城镇发生的事情不慎了解。
    “姑娘有所不知呀！我们的国王西西弗斯，带着科林斯脱离了神罚，也来到了埃特纳火山。”大娘招呼两个姑娘去帮父亲做活，自己来和潘多拉客气答道。
    “西西弗斯？西西弗斯出|来了？还来到了埃特纳火山？”潘多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终日推石头的西西弗斯，竟然破天荒地来到了现在这片土地？
    “是啊，具体我们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有一个样貌奇特的男子来找他说话……哎！那个不能这么放！”大娘话没说完，看见丈夫把做冰淇淋的材料弄反，连忙过去纠正。
    潘多拉见他们摊位忙碌，不能耽误人家挣钱，留下小费便离开了。她在人群中寻找着厄庇墨透斯的身影，想要把这惊人的消息第一时间分享出去，谁知刚走到祭祀礼堂的门口，就被突然涌入的人潮裹挟起来。
    “出事儿了出事儿了！听是祭典上有人抢先问灵了？”
    “问灵？上百年都没有人问过灵！快去看看……”
    “是谁啊，竟然当着宙斯的面问灵……哎你别挤我！”
    “快进去快进去，晚了该看不到了……”
    潘多拉听的半蒙半懂，但脚步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原先在祭祀殿堂外闲逛的神仙和半身，现在一股脑地往大殿中拥挤，再加上无数想要趁乱进去看热闹，开开眼界的百姓，人墙更是密不透风。
    她脚甚至都没有着地，被人挤着悬空的状态，就随着大流慢慢蹭入祭祀殿堂内。潘多拉在左右人高涨的八卦情绪中，渐渐听出了门道。
    问灵，作为打鬼节的传统仪式，说是“问”，也不过是在镇压下魔祖堤丰的第一年，宙斯做了此仪式。之后的百年，无非是借主持的嘴，向天地走个过场。
    然而今年，却在潘多拉出去买小吃的工夫里，主持人照本宣科，完成“问灵仪式”的过程中，被人先声打断了。
    “谁啊？看不清啊！”
    “前面的让一让……让个缝隙……”
    “听说是个姑娘！”
    “姑娘？什么样的姑娘？是神吗？”
    “不清楚，肯定不是常见的那些神祇，就知道是个大美人……”
    ……
    潘多拉在身旁七嘴八舌的吵闹里，越听越迷糊，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人群后方钻到前面，拿着神位凭证，可算越过了门卫关卡，进入会场内。
    与会场外喧嚣嘈杂不同，会场内如同设立了一个结界般，安静得出奇。潘多拉离开时如河流般长的送礼队伍，已经都回到座位上，在舞台的下方仿佛静止了般，黑压压的脑袋们盯着台上看。
    潘多拉放轻脚步，弯下|身子，正准备朝自己的作为前进，突然被一只手拉住了衣服。
    “潘姐姐……”是赫尔墨斯的声音。
    潘多拉回头，看见赫尔墨斯竟然坐在后排外侧的位置，小声回他，“你吓我一跳！你怎么坐在这儿……”
    赫尔墨斯压低声音，赶紧让潘多拉先坐在他身旁，潘多拉还没有坐稳，赫尔墨斯立马凑上她耳朵说道，“出大事儿了！美姐姐，美杜莎，在台上！”
    “什么？美杜莎吗？你把我弄糊涂了！”潘多拉连忙伸长脖子向台上去看，但此时的座位太远，越过上万人，对舞台上的情况一无所获。
    “我天，我跟你讲……刚才，她，还有那个……就是都都都……你知道吗！”赫尔墨斯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手舞足蹈，想要一股脑地都讲给潘多拉听。
    “你慢点说，我在玻耳修斯送礼物的时候就出去吃东西了，后面的事情都不清楚，我才进来就被你抓过来了，你……”潘多拉还没说完，被赫尔墨斯再次打断。
    “好好好你听我说！”赫尔墨斯点着头，也不管周围人投过来嫌弃的目光，开始跟潘多拉讲方才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玻耳修斯送了赫拉和宙斯的石雕神像做贺礼嘛，你也看到了对吧？宙斯虽然脸色不好看，但是忒提丝没有说话，他也没说什么，就让玻耳修斯下去了。”赫尔墨斯说道。
    潘多拉点头。
    “结果他让玻耳修斯下去，玻耳修斯竟然没动！真的活见鬼了，没想到宙斯最听话的狗也有对着宙斯龇牙的一天！”赫尔墨斯说着，又叹气道，“你出去得真不是时候，最精彩的都错过了！”
    “你快讲，讲完了我还有事情要问你呢！”潘多拉听他声情并茂的演绎，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到重点，催促他抓紧时间。
    赫尔墨斯用眼神应下，接着道，“玻耳修斯不下去，阿戈斯城的人也不下去，宙斯等得没有耐心，正要发火，你猜怎么着……”
    潘多拉白了他一眼，警告他再故弄玄虚她就不听了，赫尔墨斯便一个气地讲完道，“结果赫拉来了！神后赫拉，带着雅典娜，和玻耳修斯一起，对着宙斯冷言冷语！”
    “哦？”潘多拉竖起耳朵，起了兴致。
    “但大家都没想到，和雅典娜与赫拉站在一起的，竟然是美杜莎！美杜莎！！！千真万确，因为他们都没见过美杜莎的容貌，根本没有认出|来，但是我一眼就看到了，还特地凑到前面去确认……”
    潘多拉皱起眉头，感到事情越发复杂。
    美杜莎？说她和世界上任何一个神祇有关联，都比和雅典娜相关联更合理。原来美杜莎处理完波塞冬，竟然去和雅典娜联手了？
    那他们想做什么呢？
    潘多拉感到疑惑，接着问赫尔墨斯道，“那后来呢？”
    “后来宙斯自知理亏，没有和赫拉发作，忒提丝让开了位置，赫拉坐到神后王座上，大家以为这件事情就结束了，然后……”
    “这位小姐，你准备好了吗？”台上主持突然开口，打断了赫尔墨斯的话。
    赫尔墨斯立即伸长脖子向着舞台看去，又确认了几秒后，转头用十分夸张的嘴型对潘多拉说道，“就是美杜莎！”
    潘多拉心急，直接拉起他起身，从侧方过道开始向舞台走去。
    “哎哎哎……你要去前面吗！”赫尔墨斯惊恐道，想甩开被拉着的手。
    “在后面窝囊，不如去前面瞧个清楚！再说，如果美杜莎需要帮忙，也能有个照应。”潘多拉斩钉截铁，不容赫尔墨斯分说。
    赫尔墨斯瞧她一身铮铮铁骨，比在座的男子都勇猛，加上美杜莎是自己大嫂，短暂犹豫一下便不再推脱，跟着潘多拉一起向舞台过去。
    他们一边走，一边看到随着主持的话语，从舞台侧面款款走上的女性身影。随是遥望，潘多拉见那女子走路顾盼生姿，摇曳如花，一点没有熟悉的感觉。
    “你确定没看错？”她忍不住质疑道，“这个走路的姿态不像美杜莎啊……”
    “没看错！”赫尔墨斯仿佛受了奇耻大辱，“我为了确认，还用音容镜照了去看，就是美杜莎！”
    见潘多拉还是将信将疑的样子，赫尔墨斯继续作证道，“问灵仪式上，主持说着‘何人求问？’、‘问之为何’，时，本来大家都不说话，等着最后请宙斯代劳。”
    “嗯……”潘多拉若有所思，方才在殿外听到了大家议论，按照正常的流程，应该是没人说话，让主持人请宙斯来问灵才对。
    赫尔墨斯道，“结果突然，从台下传来一声‘我要求问’，主持人装作没听到，结果那人有重复了两遍，最终是宙斯让主持人停下，主持人才问此人何事。”
    “所以……要问灵的人是美杜莎？”潘多拉追问。
    赫尔墨斯激动回答，“正是！我一开始也没听她的声音，后来发现是音容镜在发光，又拿镜子一看，吓我一跳！竟然是美姐姐的脸！啊对不起……”
    两人边说边走，十分投入，赫尔墨斯一不留神踩到旁人的脚，才发现已经走到了前几排。
    “快坐快坐！”他拉住潘多拉就坐下，两人这下算是把舞台上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
    舞台正中，是坐在神王主位的宙斯，他的侧后方，坐着的是面色冰冷的神后赫拉，主持站在舞台侧前方，面对着刚刚走上台的美杜莎。
    潘多拉此刻看清了美杜莎的脸，短短半月没见，潘多拉近乎要认不出|来美杜莎的模样。
    此刻的她不再像从前的盈盈秋水，温柔大方，而是充斥着危险与艳丽，周身带着攻击性。她的脸白皙而魅惑，将自己的美丽好不吝啬地绽放，她的眼睛闪着兴奋的红光，在那张姣好的脸上有噬魂夺魄之能。
    美杜莎每走一步，台下观众的好奇就更涨几分。没有人想到，这个神秘的女人竟然是认真的。
    “这是谁？宙斯的情人吗？”
    “不知道啊……看这个架势，或许是……”
    美杜莎眸光一凛，瞟向观众席，台下的窃窃私语声瞬间消失了。
    她缓步到舞台正前方，当主持不存在一般，略过对方，径直走到宙斯的座位前方。
    宙斯方才被打断的不悦，已在看清美杜莎时荡然无存。他心里暗想，还有些得意，“这是我的哪个情人？如今真是美丽动人，她是来为我争风吃醋的吗？”
    美杜莎站定，魅惑的眼神直勾勾看着宙斯道，“我看他主持无趣，问灵此等大事怎能含糊而过，不如让我来代他问灵。”
    站在她身后的主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的两眼发昏，立即开口反驳道，“岂有此理，你胡说……”
    还没发作，却被宙斯的眼神打断。
    主持心知，这个神王对于美女的爱好高于一切，也只能自认倒霉，安静闭嘴，在心中剐了这个无名女人数千刀。
    “在今天这样重要的时刻，自然是半点马虎不得，美人……咳……你有什么话要讲？”宙斯的语气在感受到赫拉妒火的同时，从柔和瞬间变得严肃，装作公事公办的样子。
    美杜莎又和宙斯说些什么，潘多拉已经无心去听了，她的声音从潘多拉的耳旁飘过，却半点没有进到潘多拉的脑中。
    这个人……是谁？
    潘多拉的脑海中只留下这个疑问。
    她左右环顾，四下寻找，也没有看到孙悟空的影子。潘多拉想来，孙悟空与美杜莎二人从初入高加索城便是形影不离，到美杜莎不告而别，之后便没再见二人如当初那样亲密……
    美杜莎的声音、语气、体态，都与之前有截然不同的变化，偏偏面庞又千真万确就是美杜莎。她与雅典娜，赫拉同伍，现在又要打断问灵仪式，在舞台上与宙斯交谈，到底是想干吗？
    潘多拉思索的片刻，美杜莎已经走到舞台前方。主持人此刻灰溜溜地下了台，数万目光都集中在美杜莎的脸上。
    美杜莎似乎很享受这样被注视，她下巴微扬，带着高傲的姿态，嘴角一抹笑容道，“今日诸位神祇齐聚，我有一事问灵。”
    她的话字字珠玑，掷地有声。这会场本就设计是圆弧形，能够让舞台上的声音均匀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潘多拉有种不好的预感。
    美杜莎朱唇微启，缓缓问道，“在这火山下，被镇压千年的魔祖堤丰，当真罪有应得吗？”
    第38章 决战之三
    美杜莎此话一出, 台下一片哗然。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此问何意。
    宙斯在台上听得清楚，像被针|刺一般, 瞬间坐直身子，一改方才慵懒模样。
    他警惕地看着美杜莎，似乎在揣测对方即将说出的话。宙斯的手伸向雷电，将躺在一旁的武器重新握在掌中。
    美杜莎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变化，向侧方扫过一个眼神。只见赫拉从座位上起身, 洁白的双臂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今日着一身艳红丝绸长裙, 剪裁衬托她曼妙的身姿，带有蛊惑的意味。
    “神王今日怎么对别的女人这么关照？”赫拉走到宙斯身旁, 语气竟是出奇地温柔, 还带有几丝醋意, “倒是许久没有这么看我了呢。”
    宙斯本是没有心情, 他的注意力都在警惕美杜莎上, 然而赫拉从他身边走过，一缕让人难以抗拒的香气拂过他鼻尖。他不自觉地看向赫拉，谁知这一看却挪不开眼。
    宙斯发觉, 赫拉今日不仅美艳, 更是温柔, 像是天地间的美好事物都集中在她身上, 发着温暖的光芒。她与平常自己所见那个盛气凌人的妒妇截然不同, 倒是让他想到了与赫拉初入爱河坠入情网时的美好。
    美杜莎侧头看到宙斯已经沦陷在赫拉的臂弯之中, 赫拉手臂上那个由爱神阿芙洛狄忒亲自打造, 包含时间□□与美的臂环, 此刻正静静发挥它的作用。
    失去了唯一的顾忌，美杜莎走到台前, 字字清晰地向众人宣告道，“千年前，众人都道是魔祖堤丰毁三界，祸乱世间，最终被宙斯以一己之力镇压，关在这埃特纳火山下，对吗？”
    台下人频频点头，接连称“是”。
    “有没有人问过，堤丰本在魔域生活，向来不问世事，为何突然要到三界作乱？”美杜莎继续道。
    众人疑惑，对于千年前发生的事情，要不已经太久近乎忘却，要不就是听人口口相传，哪里还有地方去考证。
    “你说这些干嘛？再怎么讲，也改变不了堤丰他屠杀百姓，释放妖魔，闹得神灵不宁，纷纷逃难的事实！”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站起，义愤填膺地喊道。
    “说的对！”
    “就是的……那都陈年旧事了，你提他做什么！”
    ……
    台下观众纷纷应和，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响起。
    潘多拉和赫尔墨斯坐在观众席前排，对于美杜莎和赫拉的行为看得清楚。他们没有理会在后方呼喊的群众，而是彼此交谈起来。
    赫尔墨斯小声道，“我怎么觉得这么奇怪……美姐姐为什么要提起魔祖堤丰？她到底在做什么？”
    潘多拉回她，“我刚刚也在想，美杜莎怎么音容气质全变……”
    “好像还和赫拉是一伙儿的，赫拉那个生性|爱嫉妒的女人，竟然也能容忍美姐姐，更是奇怪！”赫尔墨斯接话道。
    “我在想……”潘多拉停顿下来，在脑中回忆今天听到的事情，“今天普罗米修斯跟我讲，堤丰会在今日现世……”
    “什么？？？”赫尔墨斯一声震天响的惊呼，搞得周围上百双眼睛全看过来，以为他有话要说。
    潘多拉连忙让他低头，安慰道，“你别害怕，目前尚未有定数……哎，我是在想，你看美杜莎的气质，还有她借着问灵，一直想重提魔祖堤丰的往事……”
    赫尔墨斯看潘多拉的神色，好像事情也并不严重，便跟着她的思路继续道，“你是说……有可能是美姐姐把魔祖堤丰放出|来的？”
    赫尔墨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出口的话，但按照潘多拉给出的信息，这样的猜想似乎最合理。
    “还有一点，美杜莎跟堤丰素无瓜葛，应该与她本人无关，但是……”潘多拉盯着正在说话的美杜莎，似乎又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她体内可是有……”
    “厄客德娜！”赫尔墨斯再次惊叫，“美姐姐的体内封印着厄客德娜！那可是魔祖堤丰的爱人，怪不得，怪不得……”
    赫尔墨斯连连点头，感觉一切都连在了一起，台上这个占着美杜莎躯壳的女人，原来是雌蛇厄客德娜！
    “那我们怎么帮美姐姐，把厄客德娜赶出去呢？”赫尔墨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使命感，还有些发现不为人知秘密的兴奋，“这个时候要是孙大哥在就好了……说起来，普罗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去哪里了？”
    赫尔墨斯本想着，指望不上孙悟空，还有两位法力高强的神祇可以依靠，这才发现，也没看到那两个人的身影。
    潘多拉摇头回答，“我刚刚去买小吃的时候，就与他们分开了，也不知道他们二人现在在何处，知不知道美杜莎的真实情况……”
    二人言语间，台上的“美杜莎”已经开始讲述当年发生的真相。
    “当年的父神之争，二代神王克洛诺斯与宙斯交战数十年，没有高下。究竟是谁决定了战局的走向？魔祖堤丰本在魔域，与众魔物安稳生活，又为什么突然要出世闹得三界不宁，将神众赶出奥林匹斯山？”厄客德娜的语气阴冷，虽是问句却十分肯定。
    “潘姐姐，这些事情你清楚吗？太久了，我也只是模糊地知道……”赫尔墨斯拉着潘多拉窃窃私语，用眼神跟潘多拉说，“这肯定就是厄客德娜。”
    “他们制造我的时候，我倒是清楚一些，但……若是被人刻意隐瞒，那我也并不清楚。”潘多拉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宙斯的身上。宙斯此刻还在赫拉的柔情蜜意中沉沦，仿佛听不到外面的一切。
    方才那几个在观众席中喊话的男人，此刻继续不耐烦道，“我们都清楚，当时是因为勇猛的百臂巨人和独眼巨人，方才助了神王一臂之力！”
    旁人应声附和道，“对啊，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你为何要在这里故弄玄虚？”
    “我们去了解那个妖怪的事情做什么！魔祖堤丰丧尽天良，无恶不作，被关在下面万年都洗不清罪孽……”
    ……
    议论声逐渐呈鼎沸态势，却见台上的厄客德娜抬起手臂。一眨眼的工夫，天空阴云密布，妖风四起。方才耀眼明亮的天气，瞬间变得阴暗昏沉。
    “妖……妖女！”
    “你你你……究竟是谁！”
    “神王在此，你胆敢造次？”
    ……
    数万观众见到厄客德娜的威力，竟然瞬间溃不成军，一种恐惧的情绪从心底蔓延开来。
    赫尔墨斯拽一下潘多拉，“潘姐姐，我们要不要跑啊……”
    潘多拉瞪他，对于他的胆小怕事也有预料，面上毫无惧色对赫尔墨斯说道，“你想走就走吧，我不会多说一句。我要在这里，和大家共进退。”
    赫尔墨斯本意不是要逃跑，只是想去搬救兵，见对方有些偏见，心有不平也不想多为自己开脱，便转身离开。
    台上的厄客德娜却是面无波澜，淡定地扫视四下躁动的人群，嘲讽道，“慌什么，一点小变化而已。”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玻璃瓶，这瓶子虽然小巧，但精致异常，里面流动着闪光液体，像把银河装入其中。
    “这是什么，你们认识吧！”厄客德娜的眼神挑衅，睥睨台下的人。
    前排一位眼尖的人立即指出，“记忆女神谟涅摩叙涅的法宝，为何会落到你手中？”
    “对对……我说看起来眼熟，就是记忆女神的法器啊。”
    “你没看错？”
    “错不了，我母亲曾与……”
    台下人讨论片刻，而后得出了一致的结论，这瓶子乃是记忆女神谟涅摩叙涅的法宝，而其中装着的便是记忆泉的水。
    “这法宝，是记忆女神所给，就为今日问灵一事，若谁有不信，可以直接向她求证。”厄客德娜言之凿凿，加上此法器绝非仿制可得，众人心中也有了统一的答案。
    台下人继续喊道，“快说，这里到底装着谁的记忆？”
    厄客德娜笑了，红唇勾起的弧度是稳操胜券的自信。她拿出一块碧石，将记忆女神法器中的液体倾泻下去，在闪着流光的记忆触碰到碧石的一瞬间，碧石冒起烟波，逐渐在天地间升起一块虚影。
    乌云成为了天然的幕布，衬托在远方，影像汇集，逐渐成为了流动的画面。
    “这是谁的记忆……”潘多拉在心中疑惑，她从前便听说过，记忆女神有能拾取一段记忆并重现的功夫，但还从不知晓原来记忆可以形成影相。
    画面缓缓播放起来，能看到晃动的场景里，是迷雾和黑影交织，在一片枯藤老树中，一个人在向前走。
    “什么东西？”观众席再次起来非议，坐在后排的人索性站起来，逐渐走到前排来。
    “像是……从一个人的视线里看到的……”
    “这是哪里？黑漆漆的看着阴森！”
    ……
    下一秒，画面中出现的物品让众人惊呼起来。
    雷霆权杖。
    从画面中的视线看下去，能看到此人手中，握着的正是属于宙斯那至高权利象征的雷霆权杖！
    “什么？”
    “怎么会是神王……”
    画面逐渐清晰了起来，众人仔细的看着流动的迷雾，不多时，视角的主人站在一个巨大的石门前停下了脚步，石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相貌陌生的成年男子，身体半裸，旁边与他同行的竟然是冥王哈迪斯。
    “已经找到一具合适的躯体，他正在融合。”哈迪斯率先开口，他上下扫视男子，像在看一件货物的质量，而后转问视线的主人道，“你答应我的事情，什么时候实现？我与你的三界同权，现在神王之战已经结束，冥府不该继续由我代理，我也不愿去往深渊塔尔塔罗斯。”
    旁边的陌生男子听到这里，面无表情，只是僵硬地转了转脖子，面部的抽搐似乎在和身体做抗争。
    “你当初可不是这么答应我们的。”见视线的主人不说话，哈迪斯继续质问道，语气中明显带了怒火。
    “如今局势已定，自然不用这么着急。”宙斯的声音从天空传出|来，加上独属于他的雷霆权杖，这下，在场众人都确定了这个记忆的主人。
    “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这具身体还适应吗？”宙斯的声音继续发问，画面定格在那个陌生男子的脸上，此人面色极其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但眼睛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听到宙斯与他说话，如同没有意识的野兽一样，抬头循着声音看去，直勾勾盯着宙斯。
    “目前还不太稳定，不过也终究是有了人形。”这男子的声音极其粗哑，但他竟然没有张嘴，便从喉咙中发出了声响，仿佛是他体内还装着别人说话一般。
    “你放心，有这瓶药剂，一定能够帮助你稳定人形，离开魔域。”宙斯回答道，她拿出一个瓶子递给对方，里面流动着橙黄色的液体。
    这两个字一出，台下的惊恐之声再次如浪潮般涌上。
    “魔域？我没听错吧？”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们没见过他？”
    “宙斯和魔域的人……魔域难道说这个人是……”
    “哈迪斯代管冥府？难道他原本不是冥王？”
    ……
    潘多拉头脑快速转动，内心猜测道，“人形……魔域……难道这个人体内就是魔祖堤丰？厄客德娜发现了宙斯，哈迪斯与魔祖堤丰的暗地交易，又或者，宙斯并没有遵守诺言，她要揭穿他？”
    画面定格到这里，缥缈黑雾就化为几缕青烟，随着空气飘散了。厄客德娜站在台上，手里举起还剩一半的记忆瓶，对着下方众人说道，“你们都看见了！这就是你们伟大的神王，宙斯的回忆。”
    她把玻璃瓶中剩下的液体继续往观望碧石上倾倒，不多时影团，再次在空气中汇聚，新的画面出现了。
    此刻画面正中的是波塞冬，他一边举着酒杯畅饮，一边和宙斯信誓旦旦的保证道，“你放心，这毒能使人发狂发怒，且无色无味，绝不会让人察觉。”
    波塞冬大手一挥，让手下把那些毒剂呈上，琉璃瓶内，正和方才宙斯给魔祖堤丰的那瓶橙黄色液体一样。
    他满意地看着手下制剂，继续夸赞道，“而且这毒，初用时只让人觉得气力大增，神色更好，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出半月便会心智发狂。到那时……”波塞冬笑容猥琐，停住话语，不再继续说。
    宙斯点了点头，也端起一杯酒来喝，他对着波塞冬说道：“今天哈迪斯又来找我，是时候要考虑，怎么完成承诺他的事情了。”
    “哈迪斯啊……”波塞冬轻蔑地说道，满是不屑，“你当初只答应要给予他同你一样大的权利，却没说给他哪块空间。”
    他故作玄虚般回答，语气带着暗示。
    “哦？”宙斯来了兴致，手指慢慢摩挲起来。
    “天空的神权，自然是你这个神王来掌控。大地在母神盖亚的掌控下，我们不能插手。除了属于我浩瀚的海洋，其实还有一块儿地方，堪称比三界更大，何况……他不是正在打理那块风水宝地吗？既然代理的这么好，你就把他扔到冥界去，封他个冥王做做。”
    宙斯内心权衡，想着波塞冬的话竟有道理，且也正是履行了对波塞冬的承诺。
    “说的好！”宙斯的语气也畅快起来，随后拿起酒杯与波塞冬畅快对饮。
    ……
    画面再次消失。厄客德娜一挥手，天空也重新恢复了原先明亮的样子。
    人群此时已经从议论变成了安静，大家不知道这段回忆到底想要说什么。但高高在上的天神，为什么会和堤丰搅和在一起？又究竟和波塞冬密谋了什么？那瓶橙黄色的液体，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帮助他人的药剂。
    厄客德娜满意地看到众人因宙斯记忆中的画面产生了动摇，此刻宙斯还和赫拉在神王宝座上，在阿芙洛狄忒“爱欲臂环”的法器作用下，浑然不觉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正如你们所见，当年宙斯与神王克洛诺斯的神王之战结束后，他大逆不道，不顾地母盖亚的反对，将父神与三位上代主神，一同关在了那深渊塔尔塔罗斯之中。”厄客德娜字句清晰，开始解释道。
    “他们，连同看守他们的百臂巨人，一同在深渊中不断地怒吼嚎叫，让大地震动不断。母神盖亚不堪其扰，心神不宁，烦躁异常，便来让宙斯顾念兄弟手足之情，将几位被关押的主神放出，做些偏远的差事。”
    厄客德娜讲起当年往事。
    “这让盖亚愤怒异常，她便与深渊之神相结合，诞下了魔祖堤丰。”
    潘多拉睁大了双眼，根本没想到，堤丰的出身竟然是和宙斯一样的主神，由地母盖亚所生，神脉相连，本应该也是光芒万丈的主神。
    “堤丰虽然以怒火养育，出生时有无尽的至强法力，但是他的怒火只针对宙斯罢了，从来没有想过要殃及人间，更不会伤害自己的母神盖亚，让大地陷入无尽的混沌！”
    厄客德娜说到激动处，用手指向后方的宙斯，“谁知道，却被那宙斯来到魔域蛊惑，以给予肉|体之躯为交换，让堤丰去人间助他做事，还许给他神位！”
    潘多拉心下明了，当年神王之战过后，宙斯知道，自己虽然登上王位，但神权不稳，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让天下众神臣服。
    没有什么比恐惧的力量更强大，于是宙斯便前往魔域，以去人间为诱惑给堤丰设下圈套，有毒药使他心智发狂，魔性大发。众神毫无准备，因这突然的袭击纷纷落荒而逃，宙斯却挑好时机，待到三界困苦不堪，继续一个英雄来拯救大家时，他举起雷霆权杖。
    宙斯一举攻下魔祖堤丰，还将它镇压在了埃特纳火山下，让三界获得长久的安宁。此举过后，他当之无愧地坐稳了神王的宝座，受到万人永世的膜拜和敬仰。
    神祇们此刻也不再冷静，纷纷说道，“你你……你到底是谁？”
    “只是两段记忆，就算宙斯毒害了堤丰，也未必……有你说的这么难堪！”
    台下依然有为宙斯辩护的声音，只是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般音量渐渐小下去。
    人心中都有一杆秤，方才那些摸不清事情真相的人，如今也都在心中，对事情的真相勾勒出模样。
    “我？我就是堤丰的情人，厄客德娜。”厄客德娜说道，“当年就是我看着堤丰，被宙斯耍得团团转，最后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大力神喊道，“你胡说！让三界大乱，他有什么好处？”
    “好处？”厄客德娜轻蔑地笑了，“好处就是，从此以后你们因为惧怕堤丰出世，作乱人间，要日日供奉祭拜宙斯，谁也不能挑战他的神王之位。”
    “好处就是，没有人去在意当年发生了什么，谎话口口相传成了真相，哈迪斯被锁在暗不见天日的冥王殿中，宙斯却成为了人人敬仰的英雄。”
    潘多拉此时竟生出几分对厄客德娜的同情，宙斯的手段和当年制造出魔盒当真是如出一辙。
    “哎……”潘多拉的肩膀突然拍，她一惊，回头看去竟然是普罗米修斯和厄庇墨透斯。
    “你们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找到我的？”潘多拉惊喜道，接着问先知先觉之神，“厄客德娜不应该受到独角兽的诅咒而消亡吗？为什么……”
    普罗米修斯回答：“等下再说，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我们需要让美杜莎的意识重新回到身体内。”
    潘多拉看一眼在台上风光无限的厄客德娜，选择相信普罗米修斯。
    “好的，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全力相助。”潘多拉紧张问道。
    厄庇墨透斯掏出方才潘多拉给他的钱袋，然而此时，里面放的已经不是银两，而是当年美杜莎遗留在高加索城，散落的泰希斯之珠。
    “这是……”潘多拉当然认出这天地间少有的法宝，只是惊讶于普罗米修斯竟然在这么长时间前，就预知了未来要发生的事情。
    “需要我将这袋子交由厄客德娜吗？”潘多拉接过钱袋猜测道。
    “嗯，还有一个人，你要与她一同上去。”普罗米修斯回答，“她在舞台侧方等你。”
    潘多拉立即动身，拿着钱袋来到舞台侧方，此时厄客德娜仍然在台上滔滔不绝，回答在场观众不断地提问，讲述当年宙斯是如何欺骗了堤丰，导致自己的爱人背负世界的骂名，被关押在这火山下。
    “姐姐……姐姐……”后方传来一个兴奋稚嫩的声音，潘多拉低头看，竟然是方才在小吃摊，一路跟着自己的小女孩。
    “那个叔叔说，给我买冰淇淋，让我来找姐姐玩，就把我带过来啦。”小女孩开心地说着，用手指向普罗米修斯，此时小女孩的手中还拿着另外一个完整的冰淇淋，看来等待时间已比较长了，冰淇淋化了大半。
    潘多拉的目光刚落在融化的冰淇淋上，小女孩就不好意思地说，“这个是要留给台上大姐姐的……”
    潘多拉皱眉，心想，“普罗米修斯怎么让一个姑娘，置身于如此的危险中？”但事到如今，她没有反抗普罗米修斯的安排，蹲下|身子笑着哄小女孩道，“等下你把冰淇淋交给台上的大姐姐，然后赶紧跑下去，好吗？”
    小女孩点头，她们二人一行，正踏上台阶，却看到有人抢先上了舞台。
    智慧女神雅典娜，穿着一身金光熠熠的铠甲，全副武装，背剑持盾，率先上了舞台。
    潘多拉见她来者不善，一手拦住了小姑娘，让她不要再前进了，与自己一起等在台下静观其变。
    厄客德娜看到雅典娜上台，毫不惊慌，似乎是安排好的一般让雅典娜站在了她的侧方。
    众人一片哗然，没想到雅典娜也有参与其中。
    “若是你们不相信我，还不相信你们敬爱的智慧女神吗？”厄客德娜发问。
    “什么……”
    “智慧女神，她说的都是真的？她当真是厄客德娜？”
    “怎么会……难道宙斯……”
    雅典娜走上台，她坚定的声音，冲散了一切疑云，“很不幸，她就是厄客德娜，是我们共同前往记忆女神处取到了宙斯的记忆之水。”
    “也就是说，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人群突然骚乱，一方大喊着，“宙斯！让宙斯出|来说话！”
    他们看宙斯仍然被赫拉蛊惑，开始不管不顾向台上冲去，试图打断赫拉与宙斯的接触。
    上万人的会场，场面逐渐变得更加混乱，场外的民众开始向内涌入，还有神祇坐着马车趁早离开。
    潘多拉见机，连忙拉着小女孩抢先一步，来到厄客德娜的身旁。
    “你是……”厄客德娜和潘多拉对视，刚开口，却呆滞住了。
    潘多拉示意小女孩，将冰淇淋送到厄客德娜的手中，而后她将荷包靠近厄客德娜，对方突然一改从容，神色中晃过惊恐，尖声惊叫起来。
    潘多拉拍着小女孩的背，让她赶紧离开，小女孩似乎被吓到，呆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美杜莎！”潘多拉顾不了那么多，对着厄客德娜大声喊起来，“美杜莎！我是潘多拉啊，快醒醒……”
    这下倒是把冲上台来的神众吓了个踉跄，大家一听到“美杜莎”的名字，瞬间都止住了脚步，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美杜莎？不是厄客德娜吗？”
    “就是啊……我们不会被石化吧……”
    众人犹疑着，谁也不愿意先迈出那一步，潘多拉当机立断，把泰希斯之珠直接压在了美杜莎的胸口。
    这一下，美杜莎的身体开始颤抖，她的眼眸波光闪动，猩红色的瞳色逐渐暗淡，开始泛起碧色的光。
    “不……你休想……”厄客德娜咬牙切齿地咒骂，她用残存的意志，一把推开潘多拉，将那个送冰淇淋的小女孩抓进怀中。
    “我要……掐死……”厄客德娜已经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她的手恶狠狠掐住小女孩的脖子，只怕下一秒就能掐断，言语间继续威胁，“你也……别想好……”
    “美杜莎！”情况危在旦夕，潘多拉猛地扑上前去，试图拉开小女孩，手还没碰到对方，就看到美杜莎的瞳孔已从猩红变为了碧绿颜色，仿佛映着一片水波荡漾。
    潘多拉松了一口气，美杜莎回来了！她正看美杜莎的手逐渐松开，小女孩因为方才的窒息开始咳嗽，下一秒，却有一道寒光出现！
    “让开！”站在一旁的雅典娜，仿佛抓住了时机，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拔|出了宝剑，从美杜莎的后方，抬臂就照着她细嫩的脖颈砍下！
    “小心身——”
    来不及了！潘多拉瞳孔中满是惊恐，话才喊到一半，就看到雅典娜的手已经落下，那刀刃泛着寒光，斩断空气般锋利，径直落下！
    美杜莎此时方才从厄客德娜的控制下脱离，睁眼就看到潘多拉惊恐的目光，还没来得及开口，后背一股凉意传来，她听到潘多拉的警告，应声回头，却只看到锋利的刀刃离自己近在咫尺。
    她本能要躲，却意识到自己手中抱着小女孩，此时尽管自己躲开，按照雅典娜的力量，这剑也一定会砍伤无辜的小孩。
    千钧一发之际，美杜莎在最后时刻推开了小女孩，却让自己来不及防御，让肉身成为了最后的护盾。
    “结束了……”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身影，总是笑嘻嘻，天不怕地不怕无所谓的态度。美杜莎此刻没有恐惧，却是遗憾。“就算要这样离开，也应好好和他说句道别的。”
    她闭上眼睛……
    铛——
    黑暗中一道强光闪过，伴随震耳欲聋的金属相撞之声。预想中的利刃并没有落下来，只有金属飞沫四溅，一阵久久的回声。
    怎么会？
    她睁眼，强光让她的视线变得有些恍惚。
    逆光中，一个熟悉的背影挡在她面前，他孤身一人，横棒屹立，像一个无形的墙，将美杜莎与周遭的一切分隔开来。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孙悟空缓缓开口，他声音低沉，充满危险的气息。
    “俺老孙在此，宵小胆敢造次！”
    第39章 决战之四
    “孙……悟空？”美杜莎看清楚眼前人, 竟正是自己刚刚思念的身影，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你吗？”此时身边的一切恨意与杀戮，都像是与她远去, 在空气中飞驰而过，天地间只剩下了伫立在他前方的身影。
    美杜莎嘴上喃喃问着，心中却已经笃定。熠熠生辉的金箍棒，横棍屹立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除了这个独一无二的人, 还会有谁？
    霎时间，一股力量从她心底涌上来, 那些和厄客德娜纠缠的时刻, 在炼狱般的鬼冢修炼的痛苦, 被千夫所指的罪孽, 都在这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清楚地知道, 孙悟空永远站在她的身侧。就算这个月的时光，她瞒着孙悟空独自行动，什么也没有跟他讲, 把自己关闭在自己结下的茧中, 孙悟空依然没有对自己生的嫌隙。
    像从前一样, 在她最为危险的时候, 孙悟空一定会挺身而出。
    “别怕。”孙悟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语气坚定。他高大的身影将美杜莎罩在其中, 而后迅速用金箍棒在地上画了一个结界。
    “你在这里休息片刻罢。”不待美杜莎与他说一句话, 孙悟空俨然开始动作, 先一步压制了雅典娜接下来的进攻。
    二人刀光剑影，各路神祇在旁边不知事情原委, 不敢轻举妄动。何况雅典娜有着能与宙斯比肩的神力，若是智慧女神都败下阵来，其他人也不想贸然上前。被这样貌奇特的男子打败，岂不当着上万人丢脸。
    美杜莎方才因为保护小女孩，姿势仍然是半跪下的，她想要起身，却发现因为厄客德娜的干扰，自己的四肢依然乏力，像是有人在往反方向拉拽，不让她顺心。
    她呼唤潘多拉，先让潘多拉将小女孩带到安全的地方，而后将泰希斯之珠从钱袋中倾倒而出，掌心一合，就把泰希斯之珠碾成了碎粉。
    “你……”潘多拉目瞪口呆，这泰希斯之珠可是大洋女神的看家法宝，若非神力与之相当，岂能对此等宝物干预一二。
    然而此刻的美杜莎，竟然随手一握，那宝珠就碎成粉末，没有一次阻碍。
    美杜莎立即将泰希斯之珠的粉末放入嘴中，随着颗粒在嘴中融化消散，美杜莎感到自己的力量重新回来，不再被厄客德娜所控制。
    此刻雅典娜已失去还手之力，被孙悟空完全压制，使不出招数，只得摆出防守阵势，节节败退。
    雅典娜从身后掏出盾牌，流转的金属光泽和光滑的表面，彰显著这块崭新盾牌的力量。
    孙悟空一棍落下，金属交织的震荡之声在空气中引起阵阵声波，像涟漪一样震荡出去。
    旁边观看的神众都被俩人的功力深深震慑。
    “这人是谁？”
    “没见过啊……”
    “等一下……我有些印象，你们有没有去这届的奥林匹斯赛会？”
    ……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孙悟空的身份和来历，当事人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此。
    孙悟空一眼认出了雅典娜手中的那块盾牌，正是他在匠神赫淮斯托斯处所见，用于“盛放美杜莎头颅”的盾牌。
    怒火再次从他眼中升起，雅典娜却在攻防之间，率先开了口。
    “终于见面了，孙悟空。”雅典娜说道。
    “真是晦气。”孙悟空直白骂道，用金箍棒去挑雅典娜的盾牌。
    雅典娜像是早有防备，招招以守护盾牌为核心，竟然把孙悟空的进攻尽数化掉。
    “我知道你来找过我，你把赫淮斯托斯打成重伤，又哪里正义呢？”雅典娜讥讽道，“倒是你，借用了他给他赫拉所做陷阱，完成你的目的。”
    孙悟空出手迅猛，此刻却收了力道，与雅典娜对话道，“见你还带着盾牌，就知道跟你说话也是对牛弹琴！”
    雅典娜风轻云淡地笑，对孙悟空的辱骂并不放在心上，“二十年前就布下的局，你当真以为，自己三天就能够解局吗？”
    “谁在乎你们的阴谋诡计，无非是你们几人沆瀣一气，各取所需，要把宙斯的王位拿下来罢！”孙悟空不再回答，攻势越发狠厉，直接将雅典娜的剑打掉，直直插|进地上。
    美杜莎敏锐地发觉台上的异样，因为孙悟空的出现，原先静止的空气被剧烈的响动干扰，加之巨大的打斗声音，使得赫拉与宙斯的结界被打破。
    本应该充满爱欲与甜蜜的空间，挤入了一丝紧张的气息，宙斯来自天神的神力，敏锐地捕捉到了异常，立刻警觉起来。
    他一下锁定住赫拉的臂环，这花纹与图案，充满爱神阿芙洛狄忒的特色，加上自己被□□裹挟，立即意识到这是赫拉的陷阱。宙斯猛地退后，使自己与赫拉的肌肤接触断开，让自己清醒起来。
    赫拉见到事情即将败露，还要垂死挣扎，便继续拉着宙斯说话，试图让臂环再次发挥作用。然而宙斯的态度逐渐冷却，在他看清形势后，拿起雷霆权杖便将赫拉的臂环打碎成两半。
    啪嗒——
    臂环碎裂，掉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辨。
    赫拉的神情僵硬，求助般看向雅典娜，然而雅典娜此时被孙悟空纠缠，防守的很是吃力，怕是已经断定了输局。
    赫拉的眼神化为毒蛇般射向孙悟空，她们的计划明明天衣无缝，为何会半路杀出个破坏一切的猴子？
    若是那时能将美杜莎的头顺利砍下，放于盾牌之上，现在就算是宙斯醒来，也已经不再是雅典娜的对手。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她知道宙斯的身体状况正日渐衰退，她与宙斯初识之时，宙斯从不需要休息，更不需要睡眠。而现在，宙斯每日不休息便困顿难当。
    “但现在……”赫拉在心中快速权衡，见唯一的胜算雅典娜此时体力不佳，以及被救下的美杜莎，等下或许也会与雅典娜兵戎相向，自认此番打倒宙斯是无稽之谈了。
    想到这里，赫拉更觉得多留无益，急忙起身要走，还没有转过身，却被一道冰冷的话语拦住。
    “你想去哪里？”神王宙斯靠在椅背上，神志清醒，声音压抑着愤怒，“可惜你的臂环，掉落了也不捡起来？”
    赫拉身躯一震，听到宙斯的讥讽，脸上的神情从事情暴露的害怕，又转变回不屑。
    她回过神，依然是居高临下傲慢的态度，精巧绝美的脸庞不愿多看宙斯一眼。她长久地位居神后，自知宙斯不可能对她有实质性的伤害，便重新坐下，和宙斯一起面无表情看向前方。
    美杜莎看到台上的气氛已经变化，知道宙斯正在盘算着被打乱的计划。
    她从冥府回来后，忙于用“冢”的天赋来增强自己的神力，将自己陷入无尽的打斗中，一时疏忽，竟然让隐藏体内的厄客德娜占据上风。好在现在，因为泰希斯之珠的作用，可以继续压制体内的厄客德娜，让她可以自由行动。
    而厄客德娜与雅典娜，赫拉密谋的事情，美杜莎也清楚地知道。
    原来从二十年前，雅典娜就与普罗米修斯达成同盟，要让全希腊离开宙斯的统治，迎接全新的时代。但宙斯的神王力量并非轻易可以撼动，他们计划再三，最终寻得一味“药引”。
    美杜莎就是那个引子。
    雅典娜当年扮成一个老人，将成为“冢”的封印刻在了美杜莎的腕上，待时机成熟，又找借口将她送入魔域，碰上因为丧失爱人而在魔域中沉睡的厄客德娜。
    二人合为一体，在美杜莎找到命运女神时，她就知道自己的命运——背负独角兽的诅咒，推动希腊脱离宙斯的统治。
    厄客德娜占据身体时，她自以为是地与雅典娜和赫拉达成交易，希望在今日打鬼节祭典上，揭穿宙斯的真面貌。两个人答应的轻巧，还帮助她获得记忆女神的支持，将宙斯的记忆溶于瓶中。
    但厄客德娜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的同盟，其实正是要取她性命的敌人。
    雅典娜早就知晓宙斯的阴谋，于是将计就计，让赫淮斯托斯提前筹划，制作能够敌对宙斯的武器，同时鼓励厄客德娜，让她快速修炼，魔力大增。
    等到打鬼节当日，若是赫拉能够成功控制住宙斯，便在厄客德娜揭露真相后，雅典娜直接砍下美杜莎头颅，对抗宙斯。
    若赫拉失败，等到宙斯放出魔祖堤丰时，雅典娜便可假借受托与宙斯，而砍下美杜莎的头颅置于盾牌之上，让堤丰带领魔种们，一同与宙斯大战，待到两败俱伤之时，坐享渔翁之利。
    然而……
    谁也没想到，孙悟空会突然出现，救下了美杜莎。让美杜莎重新压制住厄客德娜的力量。他们更没想到，美杜莎再次出现，却又借厄客德娜的眼睛，知晓他们背地的全部勾当。
    美杜莎想叫孙悟空，但现在情势危急，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也不是一两句言语可以说清楚的，她只想拉着孙悟空赶紧离开，无论等下是宙斯，雅典娜，魔祖堤丰……
    任谁都别让孙悟空受到伤害。
    “孙悟……”美杜莎刚开口唤一声，就看到那方的打斗已经落幕。孙悟空的身影穿行数次，而后出其不意对着雅典娜当头一棒，雅典娜避之不及，只得用那残次品盾牌来挡。
    怎知孙悟空这一棍，带有雷霆万钧之力，以排山倒海之势，如天崩地裂般袭来。雅典娜的盾牌顿时碎裂，自己的铠甲也破损大半，若不是孙悟空及时收手，让金箍落在了她的身侧，雅典娜怕是半条神命都要被打碎。
    “你休要害人。”孙悟空看着跪坐在地上的雅典娜，提起金箍棒，冷淡说道。
    雅典娜自然知道对方所指是谁，饶是智慧女神却也想不通其中因果，自己为什么会失败。在孙悟空转身时，她终于问道，“你为什么……”
    孙悟空头也不回，眼神落在正在唤自己名字的美杜莎身上。他撇了撇嘴角，像是嫌弃这个问题般，径直离开却没有回答雅典娜。
    见孙悟空朝自己走来，美杜莎本该放下的心，却依然悬在半空。
    不对……
    事情……还没有结束。
    尽管刚刚雅典娜的插曲被孙悟空轻松解决，但是她的背后，那个神王舞台上，还有一个从大梦中初醒，正打算再振神王神威之人……
    孙悟空笑着跟美杜莎挥手，正在打招呼道，“美杜莎！你可算回来了，让俺一顿好找。”
    “你……”他话没说完，就意识到美杜莎紧张的神情一定另有隐情，刚刚松开金箍棒的手重新握起来，立即警觉，连呼吸都变得谨慎。
    果然，美杜莎不顾他的话语，下一瞬背过身去，看向了祭典舞台。
    孙悟空顺着看去，却看到站在王座前的宙斯，正高举着雷霆权杖。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电顺着雷霆权杖引落而下，在黑暗的乌云里发出刺眼光芒。
    狂响与耀眼的白光交织，那雷霆权杖像是受到了滋养一般，在不断劈下的闪电中，周身汇聚起越来越多的小型闪电，青白色的一团，在权杖旁滋滋作响。
    “宙斯老儿在整什么歪门邪道？”孙悟空心想，虽然不清楚宙斯的目的，但雷霆权杖现在的模样，应该是威力巨大。
    “美杜莎，你小心一点，我……”孙悟空刚迈出一步，想着叫美杜莎来自己身边更安全些，却看到宙斯开始动作。
    那肌肉贲张，身形宽阔的神王宙斯，此刻浑身青筋暴起，将远古洪荒的力量都汇聚在手中的雷电中一般，猛地向地下砸去。
    雷霆权杖半数没入了埃特纳火山中，随着闪电无休止地猛烈劈下，权杖的力量全部施压在埃特纳山体之上。
    咔哒——
    地壳从山顶最上方开始土崩瓦解，巨大的岩石被闪电劈开纹路，面对神王的力量溃不成军，开始迅速地四分五裂。
    岩浆的红光混合着黑色的碎屑，从地壳的裂缝中喷涌，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不好！堤丰要出|来了！”，瞬间惊起了所有人的恐惧。大家嚷作一团，四散奔逃，慌不择路，生怕走晚半步。
    但是，他们都听到了那地底来自远古的咆哮。
    愤怒，不甘，渴望……随着岩浆喷涌而出。
    天空昏沉无光，只有闪电在持续地下落，发出绝望的声响。尽管所有人都不愿承认，但是没能立即逃离埃特纳的众人，内心已经颤抖地意识到——堤丰出世，如今所有人已经无路可逃。
    第40章 决战之五
    咚……
    咚……咚……
    一声, 两声，山体下方那关押百年的魔祖堤丰，已经逐渐开始苏醒。埃特纳火山上空车马相撞, 每个人都想先行逃脱，却不料将天空堵得水泄不通，动弹不得。
    人群中有一个人，甩下一众随从，悄然先行登上飞天马车一步离开了。
    玻耳修斯在送上宙斯贺礼之后, 就紧紧盯住了美杜莎, 这个让他在高加索城出尽洋相，偷走阿戈斯冠军荣光的女人, 此时竟然这样送上门来。
    他本在下方盘算如何让美杜莎出丑, 却不料对方气质大变, 极其危险, 让他蠢蠢欲动的坏心思无处安放。
    何况……
    以他的眼力, 立即看出此时的美杜莎，不知道怎么与雅典娜与赫拉达成联盟。在这种情况下不该贸然进攻，何况, 赫拉还是自己的靠山。此次之所以铤而走险, 在宙斯的当红情人忒提丝面前, 依然献上神王与神后的雕像, 无非是想着向神后赫拉表明态度, 未来能给自己一点好处。
    结果却与他预想的大相径庭。眼见赫拉的面容由晴转阴, 连同态度急转直下的宙斯……
    还有突然出现, 他做梦都想杀了的身影——孙悟空。在那个男人满身戾气, 突然出现的时候，玻耳修斯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当雅典娜落败于孙悟空, 玻耳修斯仿佛看见通往神位的通天大道轰然坍塌。
    “呸！晦气！”想到孙悟空那张向来风轻云淡，满不在乎的笑脸，玻耳修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啐了一口。
    他想着回头看看台下战况，却不料没有控制住手中马车，那飞马因为堤丰的怒火也惊慌失措，本能驱使它快速奔逃，不料正与天上的太阳神车撞个正着。
    哐当——
    一声巨响，玻耳修斯险些被撞下车去，他眼疾手快，本能地抓住了马车缰绳，自己的身体在空中猛烈地甩动后，终于重新掌握了平衡。
    尽管自己撞得眼冒金星，玻耳修斯立即察觉自己撞上了不该撞的人，赶紧卑躬屈膝，向着马车道歉道，“太阳神恕罪，是我一时失察，没能……”
    玻耳修斯边说，边抬起眼睛看向阿波罗，谁知，此时坐在太阳马车驾驶位的，竟然不是那张天地第一美男子的俊俏脸庞。
    而是……一朵云？
    玻耳修斯以为自己被太阳神车撞傻了，话说一半吞下去，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再次睁眼——还是一朵云。
    看清楚眼前不是阿波罗，玻耳修斯立即昂起他高傲的头颅，不留一丝方才的恭敬。他睥睨着，用眼白俯视筋斗云，甚至大胆地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太阳神车的去路。
    “你是个什么东西？”玻耳修斯用鼻孔说话，“胆敢占用太阳之神阿波罗的马车主位，该当何罪？”
    等了几秒，对方没有回应，玻耳修斯意识到自己疯了，竟然对着一朵云说话。他顿时又羞又愤，今日真是诸事不顺。
    埃特纳火山的火星已经变成摇曳的火舌，开始向外肆意喷涌，天空聚集滚滚浓烟，此刻又变成一整片的猩红。
    玻耳修斯眼见事态再次恶化，知道耽搁不得，他眼睛扫过地面上如蚂蚁般小只的人群，看到在那舞台前聚集的美杜莎和孙悟空，冷冷笑道，“一个猴子一条蛇，能死在魔祖堤丰的手里，也是抬举了。”
    他转过脸，正要继续逃命，却不料眼前被绑在座位上的云彩，突然发了疯似的晃动起来。
    “这是……”
    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只是眨眼的功夫，这朵云彩瞬间脱离了马车驾驶位，掠过玻耳修斯，径直朝下方飞速而去。
    “喂……”一切来不及玻耳修斯反应，筋斗云突然离开，让太阳神车立即失去了控制，马猛地甩动，也试图将身上的累赘甩于身后。缰绳没了控制，轻而易举就被神马的力量左右，玻耳修斯刚想去固定缰绳，才伸出手，绷直的缰绳蓦地折断，其中一个抽打在玻耳修斯的脸上，把他打了个趔趄。
    嘶嘚——
    神马们高亢的嘶鸣声穿透云层，重获自由的马匹立即奔逃。玻耳修斯再睁眼，只有惊恐地看到太阳马车带着巨大的火球，不可阻挡地向自己砸过来——
    “不……不不好了！太阳神车……”
    人群中不知谁最先喊了一声，接着人们陆陆续续抬起头，那个每日无声润泽万物的太阳，如今却以令人绝望的速度快速地向地面砸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天上的灾难下坠，地上的鬼怪起舞，三界神众和百姓看到这混沌的模样，甚至都停止了逃跑，只等待死神降临。
    孙悟空一把拉过美杜莎，关切问道，“你还好吧？我因为和赫淮斯托斯纠缠，来的晚些，刚才好险……”
    目睹了宙斯劈开山体的美杜莎，此刻内心却无比平静，或许是厄客德娜看见了堤丰即将出世，也没有在体内继续作祟。事态已定，她此刻反倒很轻松。
    无视周围的骚乱，和正在迫近的太阳，她定定地拉住了孙悟空的手，回答道，“我没有事，一直以来……谢谢你。”
    美杜莎的眼睛很亮，里面像波光粼粼的湖面，又像是翻滚的冰晶，清澈干净。孙悟空很久没有这样平常地和美杜莎说话，不觉怔愣了一下。
    手被美杜莎握着，传来对方的温度。孙悟空的身体逐渐滚烫起来，感觉到浑身像在被小虫啃噬，自己也搞不清这是什么。
    他胡乱扭动几下脖子，但是也没有放开和美杜莎相握的手。
    “你打算怎么办？不如我们带着潘多拉他们先跑？”孙悟空余光瞥到后方下落的太阳，火球逼近让大地蒸腾难耐，埃特纳火山的裂缝持续增大，他不知道宙斯打算如何收场。
    “我……小心！！”美杜莎刚开口，却见一道闪电径直朝孙悟空袭来！
    孙悟空回身，只一瞥的工夫，挥动金箍棒便将宙斯的雷电阻挡在身旁。那闪电砸到地上，顺势就侵入埃特纳火山的缝隙，涌动的黑气中猛地闪起白光，激荡起火山中的鬼魂一阵哀嚎。
    宙斯此时已站在雅典娜的身旁，握着雷霆权杖，表情隐没在浓密的白色胡须下，只有两只眼睛像刀，锐利地盯着孙悟空，仿佛要剜了对方。
    “老贼，要打你就光明正大地打，俺老孙陪你玩玩！”孙悟空不动声色地将美杜莎挡在身后，傲慢回答道。
    此时埃特纳火山上所剩的人已经寥寥无几，赫拉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王座，雅典娜在宙斯的身边伫立，没有什么表情，普罗米修斯坐在观众席位上，面对咆哮的火山和下落的太阳，像看戏般置身事外。
    “你是谁？”宙斯明知故问，抬起下巴对着孙悟空，“我做神王千年，倒是从没见过你这样丑陋的东西。”
    孙悟空不想与他逞嘴上一时之快，现在情况危急，他横起金箍棒向着太阳一指，“你做神王千年，太阳都被你给做掉了？”
    宙斯不屑地冷哼，“不让他们遇到些灾难，这些没记性的骨头，又怎么知道谁是神王？”
    孙悟空懒得再说话，只想带着美杜莎和看热闹的老熟人离开，宙斯却不依不饶，举起雷霆权杖，让天雷再度滚落。
    “敢不敢与我一战？”宙斯挑衅道。
    孙悟空察觉到对方在有意拖延，又看到美杜莎眼神的暗示，似乎在让孙悟空切勿多留。孙悟空能伸能屈，没腔没调地揶揄他，“呦，老头记性不好，现在想起我是谁了？”
    宙斯见状，手起刀落瞬间发起进攻，孙悟空灵巧躲避，让宙斯的攻击全数落空，没有伤到他一根汗毛。
    “老头儿，我们先失陪了！”孙悟空看到天空上那抹熟悉的身影，一团蓬松白花的云朵，正全力向他奔来。
    他嘴角勾起势在必得的笑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拉住美杜莎的手提醒道，“抓住。”而后看准时机，灵巧一跳，便带着美杜莎一同踏上了筋斗云。
    美杜莎一个没站稳，小声惊呼出|来，“啊……这是不是……”
    她想起来，之前和孙悟空去阿波罗山，正是要解救这位筋斗云小兄弟，如今太阳下落，原来是筋斗云脱离了束缚。
    俩人迅速地升高，眨眼间已经离地百尺有余，与地面拉开明显的距离。宙斯的目光紧紧追随，正呼唤自己的神鹰，也想要追二人上天。
    美杜莎远远看见宙斯的神鹰，立即提醒孙悟空道，“那个是宙斯的神鹰，他可能要追上来，咱们现在去哪里？”
    孙悟空向神鹰看去，自信地回答，“太好了，晚饭有着落了！”他只打了一个响指，天上一道惊雷以无法躲避的速度直接击中神鹰。
    伴随着焦糊味儿和短暂的惨叫，“烤大鸟”失去意识，垂直向地面摔去。
    见他还像之前一样没个正形，美杜莎轻笑出声，孙悟空继续说道，“我给宙斯老儿准备了一场好戏，咱们找个地方看戏！”
    美杜莎惊讶地看他，以为孙悟空在开玩笑，却见对方架着筋斗云，认真地观察起周围的天空形势，她半信半疑问道，“你……是认真的？”
    “当然！”孙悟空毫不犹豫地回答，“你等下，哎……这不来了吗！”
    俩人停在了埃特纳火山的上空，孙悟空指着下方，让美杜莎快看。美杜莎顺着方向看去，一个男子的身影逆着人流而来。
    这人须发浓密，看着像许久没有收拾过自己一样，衣服虽然破烂，却挡不住他每走一步，透露出|来的威严和震慑力。
    美杜莎仔细看过去，下方的宙斯好像也被来人吸引目光，一时竟然无暇顾及在天空看戏的两个人。
    而这来人……
    “西西弗斯！”美杜莎惊呼出声，不敢相信地盯着他，又确认了几遍，而后拍着孙悟空道，“天啊！竟然真的是西西弗斯，怎么会……”
    美杜莎转头看去，却在孙悟空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狡黠，透露着得意的光芒。美杜莎立即反应过来，原来孙悟空葫芦里卖的药，竟然是西西弗斯。
    西西弗斯拖着他厚重的长袍，眼睛内如有火炬般熊熊燃烧，他手里握着的武器在红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强烈金属光泽，昭示着这东西的尊贵。
    美杜莎被金光晃了下眼睛，下意识看去，又是一声惊呼，“三叉戟？！西西弗斯拿的是波塞冬的三叉戟？”
    孙悟空饶有兴致地看，点点头，拉着美杜莎坐下。二人就这样做在筋斗云的边缘，开始看起了戏。
    孙悟空虽然胸有成竹，美杜莎却仍然忐忑，她让孙悟空赶紧将事情原委与自己讲述清楚，虽然孙悟空在眼前，周遭一切依然让她担忧。
    “别担心，百臂巨人和独眼巨人都在这里，马上就能把一切恢复正常。”孙悟空安抚这美杜莎的情绪，而后从兜里掏出一把圆滚滚的小珠子，放在美杜莎的手中。
    美杜莎的手心一凉，湿润在她掌心蔓延开来，她低头一看，“果瓜子？你怎么还带着这个？”
    孙悟空捻起几颗扔进嘴里，汁水在他的口中爆开，让他的话语有些模糊，“早就等着来看宙斯这场戏，可不得备点好东西。”
    “戏？”美杜莎疑惑，“快给我讲讲，这几日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二人说话间，西西弗斯已经提起三叉戟，将锋利的剑光对准宙斯，宙斯转动雷霆权杖，霎时间，滚滚惊雷便以天崩地裂之势，向着西西弗斯疾攻而去。
    西西弗斯丝毫不慌，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抬手把所有的雷电收束进三叉戟中，随着剧烈的金属声响，西西弗斯承受着来自上天的巨大压力，他的双脚已经完全没入石面，但姿势依然没有一点变化。
    渐渐地，那三叉戟似乎是吸收了雷电一般，竟然周身泛起银白色的光芒，围绕着无数的球形小闪电，与宙斯的雷霆权杖竟别无二致。
    待到三叉戟蓄积的能量够多，西西弗斯单脚扭转，用壮实的腰背肌肉带动全身的力量，竟然倾尽一切，将宙斯的雷电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什么……”美杜莎不可置信地看着西西弗斯，“他……哪里来得如此力量？”
    孙悟空在天上看得起劲，连连拍手叫好，大声称赞着自己的好兄弟西西弗斯，“老西！回的漂亮，灭了这宙斯老儿的威风！”
    胳膊被美杜莎一戳，孙悟空才从肆意的“观赏”中抽出精力，对美杜莎解释道，“此事一言难尽，就是我找了老西，然后又去了小哈那儿……之后还有赫老弟，哦对，巨人也在……”
    “什么啊！”美杜莎正要嫌弃孙悟空的叙事能力，突然孙悟空后方的橙光袭来，大地开始剧烈地震动，似乎又有了意外之客到访。
    “哎！独眼兄来了！”孙悟空一个鲤鱼打挺，看向那震动的来源，只见一直居住在埃特纳火山周围的三位独眼巨人，此刻已经迈近那坠落的太阳。
    独眼巨人伸出手臂，他们的头与天齐，脚与海平，三个人围聚在一起，轻轻一拖，竟是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太阳举上了头顶，恢复到它原来的位置。
    独眼巨人抬手，一阵巨大的气流划过，差点将美杜莎与孙悟空掀下筋斗云去，不过二人并无大碍，见太阳归位，都松了一口气。
    那宙斯似乎没有料到，三位竟然独眼巨人亲临火山托举太阳，看到几人目瞪口呆片刻后，又继续与西西弗斯纠缠起来。
    美杜莎机敏地眨眨眼睛，“独眼巨人？他们是你叫来的吗？”
    “不愧是你，一猜就中！他们可是不爱动的，俺老孙陪他们喝了整整一个晚上，才让他们出|来活动活动！”孙悟空言语生动，“你等着看，马上还有……”
    孙悟空才刚刚起了话头，火山再次发生震动，但这次与刚刚不同，不是独眼巨人因为脚步而引起的震颤，而是埃特纳火山两侧山体，开始了运动。
    原本被宙斯劈出裂痕的山体，此时竟然如同向着一起生长一般，开始闭合。那黑雾和翻滚的红色岩浆，也受到了影响般开始减弱，天空没有了浓厚的黑雾遮罩，立即显现了一点蓝色。
    “这山体……难道有人？你刚才说……百臂巨人？”美杜莎不敢相信自己的提问，但结合孙悟空方才说到的，似乎这是疯狂中最合理的答案。
    “聪明，现在两位百臂巨人，正在一左一右，关闭埃特纳火山呢！”孙悟空解释道，“现在你不担心了吧？”
    美杜莎此时坐在云上，视线被遮挡，她眺望着，堪堪看到了百臂巨人那五十个头颅中的几个，正卖力地推动着埃特纳火山。
    她欣喜与激动并存，见宙斯要毁灭世界的诡计已经被力挽狂澜，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让孙悟空别再看热闹，赶紧讲给自己听。
    孙悟空被她缠得没有办法，把果瓜子放在一旁，也不去欣赏西西弗斯在下方的精彩打斗，好脾气地回答美杜莎道，“一时还真不知从哪说起……不如，你问我，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美杜莎思考片刻，打算先从眼前最不可思议的事情问起：“你怎么把西西弗斯叫过来的？再说他一届半神，怎么想也不能……和宙斯过招这么多回合，甚至可以说难分伯仲。”
    美杜莎怕用词太过直接，不愿有一点歧视西西弗斯的意味，但是事实如此，宙斯可是千年的神王，曾经在奥林匹斯山拔河赛事上，以一人的力量，拉动了几千神祇一同站在的另一端。二者的实力悬殊可谓是云泥之别，然而眼前的一切……
    孙悟空早猜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像是准备了一番，从最直接地开始回复，“西西弗斯现在拿到了地王菩萨的祝福，哦不对……你们这儿叫地娘？地妈？”
    美杜莎纠正道，“是地母盖亚？”
    “对对对，就是盖亚，我去找盖亚说宙斯要把埃特纳火山批了，放那个挨千刀的出|来，她就给了我瓶药水，让我给西西弗斯。”孙悟空回答道。
    “盖亚？世界的原初之神，宙斯的母神……她的神力绝对凌驾于宙斯之上，只是不问世事许久，你是怎么找到她的？”美杜莎问。
    “我找到她是因为那个河神，和西西弗斯交好的那个老头，丢了女儿的……”孙悟空回忆道。
    “我知道河神，当年西西弗斯就是为了帮助他，才与神界结下怨结。”美杜莎答道。
    “对对对，这个河神好像也有些什么预知之力，大概就是说，我想揭穿宙斯的阴谋，一定需要大地之母盖亚的相助……”孙悟空继续道。
    美杜莎点点头，河神有着看到不同选择预知不同结果的能力，他与宙斯向来不和，现在帮他也是合情合理，“宙斯的阴谋？你是怎么知道的？”
    孙悟空眨眨眼睛，“你说宙斯要打开埃特纳火山的事情？地府的小哈告诉我的呀，他这个人可有意思了，一边装腔作势地打哑谜，一边让他随从把事情都告诉我。”
    美杜莎觉得好笑，“地府的小哈？你不会说的是冥王哈迪斯吧？”
    “对……”孙悟空也不好意思，猛然又想起来自己说漏了嘴，只好坦白交代道，“忘记跟你讲，你去冥府之后，其实我也过去了……”
    现在轮到美杜莎惊讶，“冥府之路也对你开启了吗？没想到你还能见到哈迪斯！”
    “我当时追出去找你嘛，找的一头雾水，后来恰巧碰到一个满脸抑郁的女子，见她头顶黑气，我就过去问了问，结果你猜怎么着？她竟然说她是冥后。”孙悟空解释道。
    “珀耳塞福涅嘛，这么巧，我去冥府时，正好是泊尔塞福涅离开冥府的日子，原来一出门就被你赶上了！”美杜莎惊讶道，“所以你也进了冥府见哈迪斯？”
    “是呀。”孙悟空点头。
    美杜莎却没有再问下去，嘴角勾起笑容没有说话，只意味深长地看着孙悟空。她的眼神中如同有钩子，勾得孙悟空心直痒。
    孙悟空被看得不好意思，别过头去，错开她直白的眼神，“你咋不问了？看着我作甚？”
    美杜莎坦率地承认，“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总能给人很多惊喜。”
    她的声音温柔清澈，像七月的一潭冷冽池水，让人心情舒畅。孙悟空觉得对方是在夸自己，但她说得委婉，自己又不好像邀功一样，只得嘿嘿一笑。
    美杜莎没有把话说下去，看着已经晴朗的天空，舒一口气。其实她依然搞不明白，孙悟空是怎么一步步找到了那么多人，记下了那些他从来不屑知道的名字，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奔波操劳。
    最终成功地护她周全。
    孙悟空看她安静下来，便开始主动找话说，“俺嘴笨，还没说清楚，就是你去冥府后，我也去会了会那个哈迪斯，前几天，阿瑞斯也找我说了今日的事情……”
    美杜莎认真地点头，仔细地听他说完，梳理清楚。
    原来自己的身体被厄客德娜占据上风后，孙悟空早就察觉到，并且开始寻找破解之法，他找了普罗米修斯，又去联系宙斯的大批宿敌，到地母盖亚那里获得祝福，甚至还去游说了百臂巨人和独眼巨人……
    短短一周，万事俱备，他一个人竟然组建起来一支对抗宙斯的队伍，就在今日宙斯试图毁天灭地的时候，一起找宙斯算账。
    令美杜莎意想不到的是，自己作为“厄客德娜”与雅典娜等人密谋的计划，孙悟空竟然也都知晓。在厄客德娜，雅典娜与赫拉的结盟中，孙悟空也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你把匠神赫淮斯托斯打了一顿，对方还和你达成了同盟？”美杜莎不可置信地重复孙悟空的话。
    “也没有打得很凶狠……”毕竟对方是个跛脚。孙悟空心想。
    “他想让赫拉坐上他精雕细琢的神后王座，然后借机将赫拉囚困在椅子上，逼她承认自己的身份。想来可怜。”孙悟空惋惜道。
    “原来赫淮和托斯对他母亲的事情这么介怀……”美杜莎说道，“那你们是怎么握手言和的？”
    “简单！抓住他最在乎的事情，神后赫拉儿子的身份。我说我一定能帮助他，让赫拉承认他，但前提是，对方也要帮我一个忙。”孙悟空轻轻松松地回答。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后来化身成阿波罗，设下圈套让赫拉坐到椅子上，使赫拉恢复了赫淮斯托斯的神位，并且昭告天下？”美杜莎说道。
    “嘿嘿……”孙悟空挠头，心想着阿波罗确实是个倒霉蛋。赫淮斯托斯达成目的离开后，赫拉第一件事，就是加重阿波罗流放的惩罚，导致今日阿波罗都没能出现。
    “关于西西弗斯，你有什么对策？”两人说话的时间，西西弗斯已经在和宙斯的战斗中落得下风，美杜莎看着下方无间歇升起的道道电光，知道西西弗斯开始乏力应战。
    “没有特别的对策。”孙悟空狡黠一下，“我就是让他顶着，跟你聊会儿天。”
    美杜莎一时语塞，没想到孙悟空竟然只是要跟自己说话。她理智觉得孙悟空一定在说胡话，但细一想，对方可是孙悟空，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没什么奇怪。
    孙悟空眯着眼睛，盯着宙斯的招式看了一会儿，而后起身，摸摸筋斗云说道，“你在上面找个安全的地方，看俺怎么打倒这老贼。”
    这话是对筋斗云说的，但也像对美杜莎说的。美杜莎捏捏筋斗云，看着孙悟空绷紧的下颌，知道他终于要开启自己的终战。
    孙悟空从筋斗云上纵身一跃，眨眼间消失在天地间。
    正打算将西西弗斯一击致命的宙斯，蓦然感觉颈后一凉。他收住雷霆权杖的攻击之势，猛地回身看去。
    正对上一双比火焰明亮的金睛。
    孙悟空的金箍棒已经抵在他脖上，“我叫你一声，你敢应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三章完结啦
    第41章 尾声之一
    看到孙悟空的身形, 宙斯眼底的惊恐一闪而过。
    自从波塞冬的海王宫被闹个底朝天，宙斯对这个陌生人的忌惮与日俱增。当年神祇们不是没人与他商谈过波塞冬一事的对策，但他一是本就讨厌波塞冬, 二是忙着与忒提丝恋爱，便放任其自流。
    可到了后面，事情越发不受控制。他发现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叫“孙悟空”的奇特男子，对他产生了难以抵抗的威胁。
    命运三女神, 普罗米修斯, 甚至连给自己身边最忠实的好狗——阿瑞斯，都向他倒戈。
    宙斯何尝没去找过命运三女神, 但那三个女人的答案数百年如一日, “你的命运背负诅咒。”
    如今这诅咒, 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宙斯瞳仁猛地缩紧, 像一条绷直即断的线, 他一步踏出，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与孙悟空的金箍棒擦身而过, 旋即用尽全力, 将雷霆权杖笔直轰出, 狂暴的雷电每个人向着孙悟空攻去。
    二人近在咫尺, 这雷电击出的速度快如幻影, 宙斯手指微曲, 右手翻转, 左手竟在这假动作间探手入怀, 掏出了一把软刃匕首，猛地朝着孙悟空躲避的方向掷去。
    暗器脱手, 匕首破空而出，正中了孙悟空的心脏！
    “得手了！”宙斯见状，内心大喜，凝聚内力上前，趁孙悟空还没动作，借势猛攻，汇聚的神力掀起了一阵狂风飞石，神殿前的座椅被这内力齐齐震碎，身旁败叶乱草疯狂飞舞。
    他一拳击向孙悟空的头颅，天地间一股巨大的神力冲击开来，爆发的瞬间震得埃特纳火山再次出现道道裂纹，连祭祀神庙那重达千斤的大理石庙顶，都被掀飞出去。
    “区区小虫，不自量力！”宙斯的得意浮现在嘴角，他这一拳有着足以毁灭整座城池的力量，动用了他接近九成的功力，可谓是势在必得。
    然而他所预想的却没有出现，没有头颅飞出，没有鲜血狂喷，他眼睁睁地看着“孙悟空”就在他面前烟消云散，如同一缕青烟瞬间消散进空气中不见踪影。
    “什么……”宙斯大惊失色，立马有些慌神，它那把刚刚插在“孙悟空”胸膛的暗器匕首，此刻也随着“孙悟空”的消失，显示出真相——竟是插入了那座神王与神后的雕像之中。
    而被宙斯拳势所炸裂开的空气，此时那摧枯拉朽的气弧没有找到目标，竟然像受了蛊惑般，兀自调转回头，如同奔腾的巨轮飞速朝着宙斯碾压过来。
    宙斯应接不暇，被自己的拳风生生掀飞出去几十余米远，那乱飞蔓射的神力咆哮着靠近，气弧裹挟着黑雾交织，顷刻间挡住宙斯的视野。
    “不对……”宙斯被自己方才的拳风所包裹，那力量没有一丝消退，全部向着他进攻回来。
    宙斯躲闪不及，连忙举起雷霆权杖应对，被海啸般的力量扑面袭来，雷霆权杖和拳风相对，宙斯胸膛内猛地一阵，感到一股血液上涌，又被自己强压下去，没有咳出声来。
    周身的狂风慢慢减弱，空气中的尘埃也逐渐落定。宙斯的视线逐渐清明，目之所及的四下已经残破一片，大块儿碎裂的神庙大理石斜插|进地上，上面浮上厚土，像深埋了许久。
    在这飞扬的尘埃中，有一个孤独的身影逐渐显现。他盘腿坐在空中，身姿端正，头却是歪着，显得没有什么正形般。
    “喂，老头，打自己这下怎么样？”孙悟空喊道，活动一下脖子，笑嘻嘻的腔调穿透尘土，尽管宙斯没有看到对方的脸，也被这语句气得不轻。
    孙悟空随意吹了口气，那些漂浮的颗粒物就像收到了指示般，整齐地垂直下落，服帖地降落到地面上，空气立即变得清明。
    孙悟空看见宙斯那张气得发白的脸，对方面容宽阔，按照大唐的面相，也称得上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眼犀利，棱角清晰，虽是上了年纪，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
    倒怪不得欠了一屁|股风流债。
    孙悟空啧舌，戏谑道，“长得有个人样，但看你胡子头发花白一片，怕是半截儿入土了。刚刚那一下，没打掉你半条命吧？”
    宙斯浅蓝色的瞳仁此刻因为愤怒变得浑浊，他下颌紧绷，像是要把后槽牙咬碎一般，开口说道，“孙悟……”
    然而这音节才出口，宙斯胸膛那一口强压的血就抑制不住地涌出来，一口黑血从宙斯的嘴中蓦地涌出来。
    “咳……咳……”
    宙斯闭眼猛咳了两下，再睁眼，却发现孙悟空再一次不见了人影。
    “老头！”
    “老头！”
    “老头！”
    ……
    天地间突然响起连绵不绝的叫喊声，像水一样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像万箭齐发般向着宙斯砸来，密密匝匝地没有一丝空隙。
    宙斯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却猛然看到上百个“孙悟空”的身影，围绕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叫个没完。
    “孙悟空”们像是在花果山上聚会一样惬意，一边对着宙斯出言不逊，一边笑嘻嘻地聊天，成群结队地来到宙斯身边搭话，像是看什么新鲜东西一样，甚至对着宙斯动手动脚。
    然而在宙斯攻击那些“孙悟空”时，却只碰到空气中虚影，那些孙悟空对他的叨扰和触碰清晰可辩，他却是无可奈何。
    那高傲的神王宙斯，倏然闭眼凝神，全当四周的干扰都不存在。片刻后，宙斯的灵力在其周围汇聚，发出冲破云霄的白光，在他身后节节膨胀。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那些灵力竟汇聚成一只大梦初醒的远古神兽般，周身的气息浩瀚无比，身形变化万千。
    宙斯猛地睁眼，双眼光芒激射，已经看不见眼白或是眼珠，那巨兽似乎与他融为一体，随着宙斯的手开始动作，雷电升腾，带着骇人的霸道炽热。
    噼啪——噼啪——
    随着“噼啪噼啪”接连不断快速的巨响，那神兽咆哮又扫尾，引得天象大变，一时一月的飞雪与酷暑的艳阳在天地间变幻，空气中凝结着细小的冰晶，又有蓝色水雾在空气中汇聚，像微小的匕首喷射。
    一时间，那些孙悟空的身形消去了大半，神兽得意地低吼，从虚空中引出一条闪电霹雳，像一条光芒的河流，犹如横亘古今般带着滔天的灵力席卷出来，对着剩下的影分身进行快若闪电的爆射。
    一阵雷光喷薄后，空气都被霸道的威力震得支离破碎，磅礴的怒吼撕碎天空，宙斯强大的灵力迅猛而凌厉地席卷。
    天地间的“孙悟空”都被消灭了。
    “当我路者死……还有谁……”
    宙斯喘着粗气，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最初的一拳，再加上刚才的灵力消耗，力量已被消耗殆尽。那神力化成的巨兽，也像累透了一般，匍匐在地上呜咽起来，不多时便化形回了星星点点，重新收回到宙斯的体内。
    天地间陷入诡异的安静，只有宙斯一人厚重的喘息声。宙斯四下寻找，却是空旷一片，毫无人迹。
    “人呢？出来……孙悟空！”宙斯的声音沙哑，如同冬日里被寒风吹动的枯树，藤条无力地乱舞，发出绝望的响动。
    还是没有人回应，只有死一般的沉默。
    宙斯心里突然一阵慌张。他适才意识到，直到现在，孙悟空都没有和自己正面交手，如果……
    如果刚才那些回合，根本没有伤到孙悟空一丝汗毛，只是对方幻化出来，勾引他消耗力量的假象……
    “不好！”
    当宙斯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那方才消失不见的上百个孙悟空，此刻齐刷刷地伫立在宙斯身后的空中，汇聚成一个圆，像红日东升的太阳，那光芒冲破了云霞，如一轮火球升起。
    在火光的中心，孙悟空飘飘然，双手合十，在空中静止了一般。那上百个影分身突然开始动作，随着孙悟空食指微小的动作，如同涟漪般，空气从中心荡漾开来，在红日的光芒下释放着无形水波。
    宙斯立马回身，对着孙悟空就挥起雷霆权杖，却不料此时被天空中压倒性的力量，逼迫得他发挥不出来自己所剩无几的神力，连那雷霆权杖都似有千斤重般长在地上，只得眼睁睁看着孙悟空的身形。
    霎时间，孙悟空的身后如长出数十双手臂，那些影分身化作千万璀璨的金光，汇聚成一点，到达孙悟空的身边又陡然炸开，一条条金色的细线在孙悟空的身边，被他的掌力控制。
    孙悟空将合十的双手扭转，一掌托在另一只手的腕上，伸出一根手指，瞬间，一道如龙蛇般的光芒从他指间直冲而出，如秋水盈盈吞吐不定，淡金色的佛光纵横交错，氤氲升起。这股庞大的力量围绕在他的指间，噼里啪啦的旋转，把天地都搅动得猛烈变化。
    唰——
    围绕在孙悟空手指之上的辉光，在空气中诞生出无数的火团，像数千个小太阳，旋转燃烧着朝宙斯飚射过来。天地间流动的火焰熊熊燃烧，如同天穹将宙斯笼罩，无论对方怎么躲闪，那炸裂的神火化成道道弧线，都将他缠绕其中。
    就在宙斯准备好应急火攻，孙悟空眉心一动，一指收回，四周突然佛音四起，一片虎啸龙吟之声。刹那间他数十只幻臂转动，速度快得连虚影都近乎消失，金光闪动，铺天盖地的连环掌便层层劈下。
    这掌如惊天巨浪，层层叠加，后浪更推前浪，直接洞穿了埃特纳火山的上方。宙斯连连后退，却发现退到无路可退，后方竟被孙悟空的连环掌劈出个洞穿山体，深不见底的大坑！
    黑气和红焰席卷而出，强劲的风暴从洞穴下风旋起，那魔域深处的魔祖堤丰，早已等候多时，一团黑影如洪水倾泻般爆发，立即化形出黑色巨爪，向着宙斯抓去。
    在天空中的美杜莎观看多时，果瓜子已经吃完，紫色的汁液还有部分留在指尖，在雪白的肌肤上染下颜色。
    她低头擦拭，听见了身后人飞来的动静，当作不知道般，不紧不慢地专心欣赏孙悟空如何耍弄宙斯。
    雅典娜靠近美杜莎，身上的铠甲发出金属相撞的声音，每走一步都铿锵有力。像是先一步示好般，雅典娜将佩剑插入剑鞘中，由赫淮斯托斯专门打造，盛放美杜莎头颅的那个盾牌，却也仍在她背上泛着玄铁寒光。
    “我自以为智慧女神通晓一切，怎么还是不死心吗？”美杜莎没有回头看她，却直截了当地指出对方身份。她的语气不冷不热，仿佛像问“今天天气如何”一样，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雅典娜停在她身旁，筋斗云警惕地往一旁挪去，不让雅典娜靠近美杜莎。美杜莎揉揉筋斗云，示意它放松，自己没事。
    看着天空下方两个至尊力量的打斗，雅典娜眸光闪动，对美杜莎说道，“天命如此，如果想让宙斯离开神王宝座，只有一个方法。”
    她顿了顿，像是要自己肯定自己一般补充道，“在孙悟空没来之前，你我都知道，为了三界的安稳，我们必须……”
    “必须献祭掉我。”美杜莎替雅典娜补全话语，视线却还落在孙悟空身上，指尖摩挲着那一点残留的紫色。
    “是的。”雅典娜说到此，有种大义凛然的气质，“对于普罗米修斯来说也是一样的，我们不求你的理解。”
    美杜莎淡然地笑笑，没有回答，“你们一个智慧女神，一个先知先觉之神，都没有算到另一个结局吗。”
    这个在神王宙斯面前仍然恣意骄傲，洒脱的人，用一己之力扭转了整个世界的命运。
    雅典娜沉默了良久，任由天地间的打斗声、爆裂声响动。她额前的碎发被吹动，眼神闪了又闪。
    “我们……算错了。”这是雅典娜生平第一次说出这句话，智慧女神的高傲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终于低下了头。
    她整理心情，换上郑重的语气，直视着美杜莎说道，“在我们看到孙悟空后，就应该接受命运之路的改变。”
    “只是我们没想到，命运预言中，‘迎接爆裂的死亡’，竟然不是你的死亡。”雅典娜坦白不讳。
    “谁又能想到呢。”美杜莎的眼睛里只有孙悟空一个人的倒影，她的眼神极尽温柔，有一股陌生的情愫在跳动。
    神的生命不会消亡，神祇有着永生和不死的祝福。这是天地间的运行法则，所有人都把“死亡”聚焦在美杜莎这个凡体身上，她并不意外。
    但命运女神所指的“死亡”，并不单单是生命的消亡。而还有一种死亡，被大家心照不宣地忽视了——神王之力的死亡。
    没有人认为，宙斯那压倒性的神王之力能够被撼动，任何不自量力的人前去，无非是螳臂当车，撼树蚍蜉。
    谁都没料到，天地间生出了一个孙悟空。
    饶是智慧女神与先知先觉之神也没有料到，这个三月前还与美杜莎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竟能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
    甚至看起来并不费力。
    “事情结束之后，我愿意将你们二人列入神位，允许你们的神庙被百姓供奉。”雅典娜承诺道。
    美杜莎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按照预言，雅典娜将终于不负苦心，登上神王宝座。这是自己早就知道的结局。
    她在人间短暂的日子，从高加索城民，从潘多拉，赫尔墨斯的嘴中，从命运女神的预言，都知道，雅典娜上位成神王是对三界最好的安排。
    雅典娜对的起所有人，无非是对不起她罢了。美杜莎不想因一己之私去毁掉最合适的下代神王。
    不过，她也不屑与他们同伍。
    雅典娜见她默许，像松了口气，见宙斯已经是在孙悟空与堤丰的夹击下负隅顽抗，无力招架，知道致命一击就在此刻。
    “再帮我最后一次。”雅典娜说道。
    美杜莎清楚她指的是什么，自己作为冢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这一刻。她伸出手臂，手腕上那个封印流转着强烈炫目的光。
    雅典娜取下宝剑，将自己的手腕置于美杜莎手腕之上，二□□心相对，雅典娜将手腕对准美杜莎的封印，而后干净利落地用宝剑一划，鲜血立即从伤口中流淌出来。
    两滴鲜血如同摇曳的曼莎珠华般，只刚渗出时保留了血珠本身的原形，而后立马开始生长起来，血液像伸出数个突触般，雅典娜的鲜血顺着脉络流进了美杜莎的封印中。
    几乎是同时，一股尖利刺耳的巨大蛇啸声从美杜莎的身体爆发，那封印处开始向外喷射黑影，来自地狱的呼喊和恐怖气息汇聚而来，翻滚着从美杜莎的体内抽离。
    雅典娜摆好阵势，将宝剑对准厄客德娜的身形，此时厄客德娜正以霸道的速度生长，突然解开的封印给予了她渴望许久的自由。
    那影团很快幻化成了人形蛇尾，厄客德娜的本体随着被“冢”吞噬的万千妖怪一起，尽情地释放出来。
    霎那间，阴风四起，天空再次被黑气笼罩。
    此时宙斯正腹背受敌，上方孙悟空的连环掌与火攻之势已经不能招架，好在魔祖堤丰刚刚苏醒，囚禁了千年的躯体还不能在短时间内恢复。
    他立起一道无形的盾墙，暂时抵抗一下孙悟空的进攻，尽管这绝非长久之计，但只需要一点时间，他可以用雷霆之力先解决掉尚如襁褓婴儿般弱小的堤丰。
    就像是察觉到了宙斯的意图般，随着厄客德娜一声尖锐的怒吼，那些眼花缭乱的鬼影妖团，以比闪电更迅猛的速度，全数向他们的首领——魔祖堤丰奔去。
    一时间，那些妖怪的力量全数释放在了宙斯的身上。本就处于劣势的宙斯瞬间被团团围住，厄客德娜更是一个眼神，就让大地上长出无数藤蔓，将雷霆权杖紧紧地缠绕，而后拖进了埃特纳山的裂缝里。
    美杜莎体内妖怪窜逃完毕，一时虚脱，无力地躺在筋斗云上休息。孙悟空敏锐地察觉到美杜莎的异样，登时收了身法，闪身到了美杜莎的身旁。
    “你做了什么？”孙悟空的怒火中烧，炙热的眼神能将雅典娜射穿般。
    “不用谢，算是我们扯平了。”雅典娜自顾自地说道，而后留下不明就里的孙悟空，纵身一跃，带着纯净耀眼的神力光芒从天而降。
    一道道圣洁的光束，像轻盈的丝带缠绕在雅典娜的身侧，随着丝带越来越粗，越来越韧，一股劲风缠绕四周，如一把从天而降的矛尖，伴随着光的河流，翻滚着砸向宙斯！
    宙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个万众瞩目的神王之位的接替者，以雷霆万钧之势带着毁灭性力量疾攻而来。
    他想起当年自己如何百般阻挠雅典娜的诞生，最终却敌不过众神和命运，雅典娜破开自己的脑袋而出。
    如今，雅典娜依旧是照着自己的脑袋而来。
    “不……不……”宙斯喃喃着，他此刻真切地感到了害怕。千年来，他以为早已经忘却了这种情绪，可现在，那种恐惧和退缩的情绪，像浸在密不透风的水箱中，密密匝匝从四面八方侵入每一个毛孔。
    他慌忙去拿自己的武器，可是雷霆权杖已经不见踪影，上前的妖众以及魔力高强的厄客德娜，更是牵制得他动弹不得，没有还手的能力。
    嘭——
    没有更多留恋和遗憾的时间，雅典娜的神力猛攻下来。宙斯眼中最后看见的，就是锋利的剑尖，以及雅典娜那张冷漠的面容。
    一锤定音。
    加上先前的消耗和牵制，受到重击的宙斯半跪在地上，神力一时来不及恢复，只有高傲的头颅仍然不愿意低下。
    他甚至不去看雅典娜，而是用那双如鹰般的眼睛，紧紧盯着在空中的孙悟空。
    “你……休想……咳咳……”宙斯的气力不足，吐出半句话夹杂着血气，而后更是接着一口鲜血涌出。
    “我……神王……不会死……”宙斯仍在做着挣扎，是的，我是伟大的神王，神祇是注定不会死亡的，只要我等到神力恢复，你们都得死。
    雅典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中闪过一丝悲悯，她自然知道宙斯想说的是什么。
    “你是不会死去，但你忘了二代神王克洛诺斯吗？”雅典娜点到为止，宝剑入鞘，她手无寸铁，更显讽刺，面对此刻的宙斯甚至没有防御的必要。
    宙斯听闻此言，眼神中的恐惧再也藏不住。二代神王克洛诺斯和其他主神，都被他囚禁在了深渊塔尔塔罗斯，永世不得出世，虽是不死，但生不如死。
    “不……不！我可是三界神王……你怎么能……”
    然而雅典娜不再理会他的啰嗦，像是宣判死|刑般，抬起手臂，方才手腕的刀伤还未愈合，血珠滴落，埃特纳火山上的妖众像是受到了召唤般，群魔乱舞，鬼怪唳嚎，开始疯狂地扭动。
    厄客德娜与堤丰，以及上千魔众抓准时机，那蓬勃的黑色瞬间淹没了宙斯。
    “不——”
    宙斯的叫喊的声音也被吞没了。
    神力微弱的宙斯，立即被拖进了埃特纳火山。埃特纳火山如同受到给养般，黑红色的岩浆翻滚涌动，那裂缝中不断传来深渊的呐喊，一吞一吐。
    雅典娜举起长剑，天空瞬间劈下耀眼的雷光，天空的封印重新落在埃特纳火山上。受到新任的神王召唤，两侧的百臂巨人应声发力，将埃特纳火山重新关合起来，并得严丝合缝。
    大地咆哮着，那来自远古的怒吼，因为找到了发泄出口，慢慢消逝下去。
    尘埃落定，一切都结束了。
    第42章 尾声之二
    孙悟空完全顾不得下方的战局, 此刻他跪在筋斗云上，一手揽起美杜莎的后背，另一只手想要探查她的健康, 又怕自己这个赤脚医生让情况更恶劣，最终只好悬在空中一动不敢动。
    他看着躺在云中的美杜莎，对方面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柔软的头发垂在自己的手臂上, 像一匹光滑的绸缎, 泛着秀丽光泽。
    “美杜莎……美杜莎……”孙悟空轻轻唤道，他的声音很, 不自觉地连呼吸都摒起, 生怕呼吸都打扰到她。
    美杜莎却依然闭着眼, 安安静静躺在孙悟空的臂弯里, 轻得像一片羽毛。
    孙悟空的心乱了。
    一时间, 气愤、报复、怀疑、悲伤……数不清的情绪堵在胸口，像淤堵的河床，得不到释放。他的视线却离不开美杜莎, 生怕错过对方一点变化, 当看着美杜莎的脸时, 四周的嘈杂都不存在了, 只有美杜莎微弱的呼吸声入了孙悟空的耳。
    孙悟空蓦地想起花果山, 三昧真火烧了七天七夜, 等孙悟空赶回去的时候, 满地的猴子猴孙也是如此, 躺在地上，抱起来时轻飘飘地像一片羽毛。
    他一秒钟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没有忘记花果山上的冤魂，如今筋斗云重回身边，孙悟空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但他已经失去了花果山，他不想再失去美杜莎了。此刻，怀里的人虚弱得如一张纸，美杜莎的睫毛在风的吹拂下闪动，像是动了眼皮般。
    孙悟空以为对方苏醒了，欣喜地叫道，“美杜莎，美杜莎！你可算醒了……”
    他晃着美杜莎的手臂，发现美杜莎又消瘦了许多，对方的肩骨突出分明，硌得自己生疼。然而孙悟空呼唤了几声，依然没有听到美杜莎的回答。
    美杜莎并没有睁眼。
    孙悟空刚软下去的心再次坚硬，他的胸膛中瞬间充满怒火，满脸挂着杀意。他拔出几根汗毛，让影分身照料着美杜莎，而后拔出金箍棒，翻身就跃下了筋斗云。
    此时四周的喧嚣已经消失，孙悟空这才发现，宙斯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埃特纳火山上只矗立着雅典娜一个人，就连厄客德娜，魔祖堤丰，方才所有黑团鬼影也都消失殆尽。
    苍穹下，又是一片朗朗乾坤。
    孙悟空像一记惊雷，猛地砸到地面，手里的金箍棒将大地震得颤抖。他不想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美杜莎现在躺在云上不省人事，罪魁祸首恰恰就在跟前。
    孙悟空一句废话也没有，抡起金箍棒，径直就向雅典娜砸去。雅典娜听到身后的动静，不用想也知道是来兴师问罪的孙悟空，她感到那爆裂的攻势，身子却一动没动，并未躲避。
    铛——
    金箍棒紧紧贴着雅典娜，落在了她的脚边，巨大的冲击力让空气产生了波纹，一扫地面的残枝落叶。
    “你……做了什么？”孙悟空的声音沙哑，话一字一顿地挤出来，像是一引即爆的火药。
    “我不杀你，不代表我不能。”孙悟空赤|裸裸地威胁，空气中充盈着杀意，“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雅典娜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方才孙悟空的那一棍，冲击得自己一侧耳朵近乎失聪，缓了半响，脑中仍然回荡着聒噪的耳鸣，但看孙悟空的架势，自己再不说话，恐怕神王之位要再次易主了。
    “她没事，我只是解开了她的封印。”雅典娜回答道，一边不着痕迹地向旁躲避，尽量离金箍棒远一点。
    “封……印？”孙悟空将信将疑，方才倒是看见了厄客德娜的身影，但这封印对美杜莎的伤害如此之大，雅典娜将它抽离，美杜莎的下场又会如何。
    “现在只是一时冲击，她体内现已有了神根，不会死的。”雅典娜继续说道。
    “好一句‘不会死的’，当别人都是你们养的狗吗？神根？今天美杜莎不醒，我让你们全去见阎王老子！”孙悟空眼睛喷着怒火，握金箍棒的手臂青筋暴起，他向前踏上一步，雅典娜本能地后退。
    空气剑拔弩张时，天边突然传来了石破天惊的叫喊——
    “孙大哥！大哥……哥……”赫尔墨斯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喊叫着，像两个破锅盖相撞般难听。
    孙悟空被赫尔墨斯鬼哭狼嚎的叫喊转移了注意力，他收起了一些戾气，把头转过去回答着赫尔墨斯，金箍棒却依然对准这雅典娜的方向没有松懈，似乎是在示|威。
    “哎！你孙爷爷在呢，别叫唤了！”孙悟空吊儿郎当地回答道，直到赫尔墨斯一溜烟跑到他眼前，才勉强正眼看他两眼。
    “孙……大哥……我……我……”赫尔墨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分成三段说，喘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右手挥舞着一个金属瓶子在孙悟空的面前晃。
    孙悟空一把抓过他手中的东西，浮皮潦草地喝道，“有屁快放。”
    “大哥……这个，给美姐姐，快……”赫尔墨斯话音刚落，就突然发觉眼前一黑，一股外力拽着他的双肩，他双脚瞬间离地，一恍神的工夫，竟然已经离地几十米高。
    “啊啊啊啊——”赫尔墨斯吓得大叫，“没穿鞋没穿鞋……我没穿飞鞋！！”
    “不想掉下去就快点，你说，这个具体给美杜莎做什么？”孙悟空不客气地一放，让赫尔墨斯稳稳当当落在筋斗云上。
    赫尔墨斯头晕脑转，一下看到躺在云中面色苍白的美杜莎，瞬间头脑清醒起来。他薄怒瞪了孙悟空一眼，心想等下再算这笔账，伸手向孙悟空讨回了被抢走的瓶子。
    但孙悟空的目光依然紧紧炙烤着自己，盯得他浑身难受。于是赫尔墨斯只得再停下手中的动作，对孙悟空说道，“这是厄庇墨透斯早就准备好的，草药，大补，没有毒！”
    孙悟空这才放心地让他拔开瓶塞，将药仔仔细细地喂进美杜莎的嘴中。
    一秒……
    两秒……
    孙悟空双眼瞪得滚圆，目不转睛盯着美杜莎，手指不自觉地在手背上数起时间。
    三百八十七……
    三百八十八……
    待到孙悟空数到第五百个数时，一旁的赫尔墨斯先一步绷不住了。
    “美姐姐！美姐姐……呜呜呜……不会吧……”赫尔墨斯的鼻涕眼泪一齐向外涌出来，手一抹在脸上胡乱涂成一片，“厄庇墨透斯明明说，喝下就能好的，骗子……”
    “呜呜……哇……”
    赫尔墨斯的呜咽声越来越大，情绪像滚雪球一样，到了伤心处更是大声地哭嚎起来。
    他大张着嘴，哭得视线迷蒙，眼泪在脸上肆意地流，流得多了，还觉得嘴巴那里有点痒。
    赫尔墨斯下意识去挠，却碰到了一只手。
    “啊！”赫尔墨斯吓了一跳，猛地捏住那个不明物体，顺着向下看去，正对上美杜莎含笑的碧眼。
    “你……好吵啊……”美杜莎的声音还是有气无力，眼中噙着的笑意却一如往常，“鼻涕……吃进去了……”
    孙悟空猛地起身，一个箭步就迈到赫尔墨斯的前面，夹在二人中间，完全挡住了美杜莎的视线。
    他看着美杜莎的眼睛，那双汇聚着点点星河明亮的瞳仁，此刻清澈得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孙悟空张着嘴巴，一切想关心的，想提问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里，他喉咙发紧，胸膛的空气像是被人抽走了一般，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你怎么也哑巴啦？”美杜莎微弱的声音传来，伸出一根手指，努力地在孙悟空面前晃一晃，“丑悟空？”
    孙悟空突然眼睛发涩，看着美杜莎半晌，努力扯出个笑容来，戏谑道，“怎么人家本来在救你的命，反而救得个半死不活的……”
    美杜莎薄唇微张，笑意从眼角荡开，还没有来得及反驳，就被人抢了先——
    “你说什么呢！坏大哥！”赫尔墨斯从后面蹦跳着抗|议，太过心急还一拳头撞到了孙悟空的后脑勺上，“你都把我挡住了，我也要和美姐姐说话，美姐姐都想我了。”
    孙悟空听着后面的聒噪，都没有回头看一眼，甩下一句，“太吵，不利于病人恢复。”竟然扬手就把赫尔墨斯从筋斗云上扔了下去。
    赫尔墨斯的魂儿都吓飞一半，还有一半在刚刚不小心打到孙悟空时就已经没了，好在孙悟空并没有忘记他今天没有穿飞鞋，在他即将亲吻大地的时候，一阵风将他托住，平稳放在了地上。
    “你干嘛！坏人！你独自和美姐姐留在上面干什么……”
    赫尔墨斯的喊叫和讨伐继续从下方传来，孙悟空和美杜莎俩人相视片刻，终于忍不住笑了。
    “孙悟空。”美杜莎突然唤他全名。
    “怎么……”孙悟空莫名心慌。
    “我终于……变回我原本的样子了，突然还有一点……失落。”美杜莎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为何失落？”孙悟空关心道，“从此以后没人再喊你妖怪，你也不用再背负那些骂名，这么好的事情，你怎么还担心起来？”
    美杜莎错开了眼神，别过头去，片刻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我没有了法力，不能上天入地，不能石化为你治疗，你还会……”
    你还会陪在我身边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还会怎么？”孙悟空赤诚的眼睛直白地望着她，坦荡而炙热。
    美杜莎这才发现，对方的手臂还环在自己身后，方才和自己说话，他见自己虚弱，便单膝跪下，伸出一只手揽着自己的重量。
    这一抱就没有松手。美杜莎此刻还半躺在孙悟空的怀中，意识到这一点，脸颊开始不自觉地升温，爬上一抹绯红。
    孙悟空并没有意识到对方在想什么，眼见美杜莎话说到一半，脸色泛红，还以为她的身体又不适起来，连忙问道，“你还好吗？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他刚伸手想去摸美杜莎的额头，脑袋里突然浮现了唠叨光头的语句，“男女授受不亲”“出家人看破红尘，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再加上美杜莎现在生涩的表情，登时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何况自己还抱着她呢！
    孙悟空的脸以更快地速度烧起来，瞬间比晚霞还红透。他一时抱也不是，放也不是，简直坐立难安。
    放下，显得自己问心有愧，不放……倒也不是那么问心无愧。
    纠结了片刻，孙悟空决定还是当作无事发生，姿势还是抱着的，红着脸结巴道，“你……你没有法力，又……又如何……”
    这大概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说过最小声量的一句话，后半句甚至不如蚊声大，本就嘟囔得不清不楚，更是被孙悟空吞去了一大半内容。
    美杜莎其实已无心去分辨，孙悟空到底说了什么，她只觉得嗓子里含了块棉花，空气都发干，使人燥热。
    “那……你打算去哪里？”美杜莎任由孙悟空的手臂抱着，心说只要孙悟空不提，保持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孙悟空听见了她的问题，却迟迟没有回答。见到对方的沉默，美杜莎也停止了话语。
    清风忽起，吹动二池春水。
    云上安静了片刻，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后，几乎是同时，两个人开口说道：“你愿意跟我去大唐吗？”
    “我可以跟你去东方吗？”
    ……
    “哈哈哈……”
    二人又是同时笑了，方才空气中的尴尬瞬间烟消云散，美杜莎撑起身子，让孙悟空扶着自己站起来。
    “你说过，你们那边有很多好吃的，你可要带我吃个遍。”美杜莎装模作样摆出一副公主架子，蛮横道，“到时候我可就只有你一个朋友，你得在我身边，随叫随到。”
    “你想跑也没地儿跑，东土十万天兵天将还等着抓我呢，抓不到我，肯定就把你抓过去充数。”孙悟空没腔没调道。
    “这么危险啊？那我不去了，你自己回去吧……”美杜莎假意惋惜。
    “不可能。”孙悟空斩钉截铁，“我方才失去你一次，已经在心中立誓，此生绝不会再失去你第二次，俺老孙一言既出驷马难……”
    说漏嘴了。
    孙悟空的嘴比脑子快，这话音刚落地，脸又“腾”地红透，只恨说出去的话还不如泼出去的水，起码水是真的能消失在空气中，但这话却不会在两人中间消失。
    美杜莎听得心里暖烘烘，见孙悟空似是害羞了般，便主动转移话题道，“下去吧，他们还在下面等着呢。”
    孙悟空向下看去，这才发现，山顶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聊天声，争吵声，嬉笑打闹声此起彼伏，逐渐恢复了一些人间烟火气。
    “我可不下去，被他们问东问西的，吵得要死！”孙悟空耸动肩膀，甩了甩头，转身又在筋斗云的边上坐了下去。
    美杜莎看他孩子气的样子，觉得可爱又好笑，顺着他说道，“确实，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得说好一阵子呢，我们下去也是无聊。”
    一边说着，她也挨着孙悟空在筋斗云的边缘坐了下来，脚搭在云外面，在天空中乱晃。
    孙悟空瞥她一眼，止住了她不安分的双腿，“乱晃什么！你才醒过来，厄庇墨透斯挖两颗草，也不是什么能立马恢复元气的神丹妙药，你这样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肯定……”
    然而孙悟空的絮叨，被掌心传来的温度打断了。
    美杜莎握住了他的手。
    “谢谢你。”她说，“我很喜欢……在你的身边。”
    这直白的话语，孙悟空躲无可躲，转过头去，胡乱地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胡说八道”，但却反手，将美杜莎十指也紧紧地扣上。
    他在距离东土十万八千里远的陌生国度里，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心安。二人静静地看着阿波罗重驾太阳神车，带着夕阳下落，一点，一点，将天空渲染上绮丽的色彩。
    他们就这样坐着，看着，无言却是惬意自在。等到最后的一抹光亮跃入黑暗，繁星挂满夜空，孙悟空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
    “……不是我”此地无银三百两。
    美杜莎认真地点头，“嗯嗯不是你，所以你想吃什么？”
    “热汤面！”孙悟空不假思索，四下张望起来，“宙斯那只烤鸟还在地上吗？等下也拔个毛吃？”
    “哈哈……听你的。”
    二人驾着筋斗云下了山，山野间村舍相望，炊烟袅袅，一片鸡犬祥和的田园气息。
    孙悟空的目光落在美杜莎的侧脸上，想起初见时候那张厉害的面容，怎会想到，现在竟是这样一幅柔美画卷。
    “看什么！”美杜莎假装呵斥道，“我知道你有事在东土未了，吃完饭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回去稳妥，小心被你们十万天兵抓个现行。”
    “好好好，小娘子心思缜密，自然都听你差遣！”孙悟空嘴上打趣，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对方的步伐。
    有你陪在我身边，纵然千夫所指又如何？
    孙悟空心想道。
    “去他妈的成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小天使T.T，深深鞠一躬！！谢谢你们！！！
    写的第一本文，文字情节上遍布不足和缺点QAQ，中间又经历断更，一路过来真的辛苦大家了！（尤其是两位一直留评支持我的小天使，眼熟的ID！你们是支撑着我完本的第一动力！猫猫头流泪.jpg）
    作为一个突发奇想的离谱脑洞，把绝大多数人不理解的东西写出来，还能得到认可，我的私心已经全部地满足了！哭泣！
    再次谢谢各位正版读者！完结撒花~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