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救赎》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另类救赎[快穿]》作者:一身疯骨 简介: #女主她心硬如磐石,貌美且病娇# #编故事一流选手# #过程可能be,结局一定he,1v1# 【就是一个大疯子养出一个又一个小疯子,最后被融合记忆成一人的小疯子堵在家门口的故事】 (X)按照天道颁布的任务,将已生出独立意识的天命之女们饲养成天道人偶,让她们回到命运轨迹上去。 (√)顺从自己跟天道作对的心意,编出一个又一个故事,彻底逼疯这些天命之女,使她们彻底摆脱天道束缚 梵玥作为三千界唯一突破命运的天命之女,果断选择了跟天道作对。 这场沉浸式表演的游戏,她玩儿得很开心,唯一不好的,是后续一路找到主位面来的小尾巴,又疯又黏人,就是技术还不错。 【饲养世界】 痴情小徒弟(饲养)恋爱脑火凤师尊 光明(饲养)黑暗 病弱摄政王(饲养)野心勃勃小皇帝 【最终世界】 温柔偏执女魔(反向娇养)单纯而不谙世事的小神珠 *双疯批,都不白 *是主受,但不是枕头公主。因为都是小姑娘,都有生理需求,不可能固定体位。 *甜虐还是虐甜,emmm作者也不知道~~ *任务世界本源相同,会融合记忆,最后是同一个人,1v1 内容标签:强强,情有独钟,天之骄子,快穿,主受 搜索关键字:主角:梵玥┃配角:┃其它:用苦难磨炼,用刻骨的爱驱使她突破命运的轨迹 一句话简介:另类救赎 立意:苦难与挫折,都是我们成长的轨迹 第1章 第一个被饲养者 【凌云宗中隐雪峰,山上灵气生梧桐。 梧桐树下倚仙人,忽而展翅化火凤。】 年幼的孩子脸色发白,眉眼间半是疲倦半是坚韧,正拖着瘦小的身躯随人流一同爬行于凌云宗问道长阶之上,稍稍抬眸朝上望去,那苍茫白雾缱绻弥漫于长阶前方,叫人根本也瞧不清尽头。 此时已行了数千阶,周身温度愈来愈低。这山路般的长阶一面靠着岩壁,另一面却赫然是悬空着的,宽度也堪堪够两人并行,倘若侧眸去瞥一眼悬空处那不知何时蔓延上来的云雾,当真叫人胆战心悸,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挂到岩壁上去才好。 这会儿越是向上,或是迎面或是侧边刮来的寒风便越是如细刀子般划过脸颊和躯体。即便壮实高大的男子略有不注意就会被这风吹得晃动一二,更何况是个这么大点的看似不过七八岁的孩子? 她紧紧伸着手抓牢了岩壁上每一处凸起的地方,借此在寒风中稳住自己的步伐。身上被洗的发白的看不清原本是何颜色的布衣却被吹得声声作响,叫人忍不住怀疑这样单薄的布料是否在下一刻便要被凛冽的气流刮裂。 身上落下的来自于暗处的目光一直未曾移开,孩子微微垂下眼帘,轻抿着干裂开的唇瓣。她有一双形状极精致漂亮的明亮且温润如鹿般的杏眸,无害而柔和,是那种让人一眼望去便会心生亲切好感、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模样。 可如今,瘦弱的引人怜惜的孩子半垂的长睫下却满是与外貌大相径庭的恶劣而兴味的笑意,如寻到了有趣玩具一样的稚童,又极像是潜伏起来耐心紧盯着猎物的冷血毒蛇。 呀,有只大凤凰在偷看她。 梵玥弯了弯眸,再次抬眼朝上看去时,瞳孔中只余一片干净澈然的坚强,任谁瞧见了,也要夸一句品行极佳的好孩子。 她心中却止不住地闷笑,破袖中的指尖不觉转了转佩戴于手腕上的佛珠,诚恳地觉得这个任务真是有意思极了。 三千位面外有立于宇宙中心的主位面,梵玥本来也是小位面的天道之子,历经磨难给自己算计出了一条出路,这才得以挣脱天命枷锁,超脱于天道之外,去了主位面。 因她所修之道特殊,便进了主位面中的审判部。后来深觉前一个男性部长聒噪,干脆将人生生打死在宇宙战场上,自己继任了审判部部长。 如此一来,加之她多年杀人杀出来的疯名,除了隔壁执法部那个因轮回之故深厌天道之子的部长风子卿和几个在擂台上打出交情来的譬如顾云柳、妘初、许清墨类的女疯子,其余的竟在她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似的。 清净是清净了,无聊却也是不可避免。 但是呀,就在几日前,她方在宇宙战场上杀戮完,满足了心底嗜血的欲望,便收到了一封来自赏金大殿的任务邀请函。 上面说: 一些未长成的位面之女,需要旁人的饲养与帮助。 而她,则是被选定的……饲养教导者。 这封信并非人为,上面蕴含着的,是梵玥再熟悉不过的属于天道的气息。 所谓的‘未长成’的位面之女,说的不过是那些没有完全按照天命轨迹按部就班地走下去的、而在一遍又一遍的轮回之中生出了属于自己的灵智的妄图寻找出路突破命运之线的天道之子。 因梵玥身上有着与天道同属本源的气息,这才叫那些无情的机器将任务邀请函送至她的手中,企图让她出手相助,把那些天道之子轮回中生出的灵智彻底抹杀,将她们重新变为乖巧的命运轨迹中的玩偶。 又行了十几阶,周身隐约的至纯威压便更加浓郁起来,更有那恼人的不断刮着她脸颊的风。然而这一切却并未叫她感觉有半分不适,只在心中越发生了几分趣味。 可惜了,那些东西找上她的时候怎么不去好生打听打听? 身为曾经的位面之女,她巴不得多出几个叛逆的天道之子来玩儿玩儿,又怎么可能会帮他们把这些小家伙们生出来的意识抹杀殆尽? 梵玥呀,可是唯恐天道不乱,忍不住过来帮一帮这些天道之子们呢。 这是第一个小世界,里面的天道之子是如今身为凌云宗隐雪峰峰主的桑云归。 她并非是人族,而是一只血脉再纯正不过的火凤。然由于当年她父母触犯族规被驱逐出妖域,后又在阴差阳错之下欠下凌云宗一个人情未还,竟是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抵押似的扔在了凌云宗任劳任怨。但这两人一路惹着仇家,早早地便死了,可怜桑云归彻底没了去路,只得跟着凌云宗内一位长老修炼。 也幸而她天赋极高,较这些内门弟子来说更是勤勉数倍,这才得以在心怀异族排斥之念的人族堆里勉强寻到了生存之地。数百年后于除魔之战上大放异彩,终是被赐隐雪峰,成了如今的隐雪峰峰主。 若照这般来看,桑云归的一生虽坎坷艰难,却也应是一本奋发不休的女强传记才对。 她不似同族的身处妖域中的凤凰那般张扬凌厉,性子是极为温柔平和的,只心中藏着一股子韧劲和洒脱,也难掩血脉中对自由翱翔于天地间的向往。 可是,就在梵玥来到的这个时间点后不久,桑云归的整个人生都会因一个男人的出现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胸怀骄傲与不屈的火凤会因所谓的一见钟情而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想尽了办法地靠近,不惜低头屈膝迎合男人的喜好,甚至是开始与那男子身边的众位红颜知己争风吃醋、暗自较量。可谓是将雌竞二字刻入了骨子里,把恋爱脑三个字明晃晃地贴在了脑门儿上。 不仅叫世人看尽了笑话,也叫她前半生的一切努力尽化乌有。 ——毕竟就在这个男人出现前几许,桑云归的父母与凌云宗签下的契约便将要到期。那时的桑云归心中所思所想的,不过是快快挣脱牢笼,从此天地再无拘束,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展翅上九天揽尽云与月。 何曾料到这命运如此残忍,提着她身上无形的线,将她刻画成了自己最厌恶且不屑的模样。 又是一阵刀子似的风吹过,将梵玥头上本就摇摇欲坠的发带彻底挂断,让这满头青丝糊了她自己一脸。 梵玥好脾气地为自己拨好了头发,随后身子晃了晃,脚下像是不经意间被风吹得凌乱地朝身旁走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步伐,却是不住地抬手捂上了额头,背脊弯了弯,脸色苍白如纸,再也熬不下去了,身子一侧,便在前后众人低低的惊呼之中直直沿着悬空的一边掉落进了漂浮着的云雾之中。 她懒得爬了。 心善纯良的大凤凰应是不会放任她一个弱小可怜的孩子被摔得粉身碎骨的,对吗? 果然,甚至就在梵玥掉落下去的那一刻,一阵呼啸的气音便自远处传来,她的身子瞬间落入了一个温热柔软的怀中,女子身上的香味并不似浓郁的花,反倒像是平和坚韧的草木,仿若沾了些清晨的露珠,因而添了两分清冽之感。 桑云归赶忙接住了这孩子,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此时掐指为这孩子添上一层灵力罩,不再叫那些凛冽的寒风伤到她,这才一挥羽翼,带着怀中的孩子直直飞上了问道长阶的顶层。 看护这些前来寻道的想要拜入凌云宗之人的任务并未交由她,桑云归只是方从宗门外处理完一些事务飞回,恰好碰见了招收新弟子的场面,因而停下来看两眼罢了。 若不看便算了,一看却叫她立刻注意到了一个身无半寸灵力的女童。问道长阶上虽也有与她年龄相仿者,但大部分都是修真者所生,身上自有灵力与法器相护,而另外一部分与她一般毫无灵力的孩童则尽数停在了山脚那边,唯有她一个孩子颤颤巍巍地随着一群年龄比她更长数倍十倍的大人们慢慢地爬着长阶。虽手脚都被风吹裂了口子、脸色惨白无血,却仍旧不肯服输,爬一阶歇三息般往上挪动着。 那双杏眸,明亮得紧,没有半分杂质,宛如初生的鹿儿,着实好看。 大凤凰不知不觉地便将全部目光投至了她的身上,心中慢慢忖度着。 桑云归看出来了,这孩子如今不过是凡体肉胎,恐怕早已又饿又累,只凭着一股子劲儿爬着,但也支撑不了多久。 这不,才这般想了没多久,小姑娘便身子突晃,从长阶上摔落下来,叫桑云归心中一紧,连忙飞去接住了这孩子。 “可难受得紧?” 她与长阶之上看守着的弟子说了声,便将人径直带走了。 也未曾行上几步,桑云归就感觉怀中有了些细微的动静,微微垂眸一瞧,正是这孩子有了些意识,身子不觉蜷缩起了些,迷迷糊糊地半睁开了眼睛,瞳孔上弥漫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大凤凰记不清自己何时碰见过这样脆弱的生命了,此时被她雾蒙蒙的杏仁儿状的小鹿眼睛这般直直一看,心中不禁软下了些,柔声问了句。 才从长阶上摔下,恐怕是受了惊吓,怀中的小姑娘下意识地抓紧了她的衣襟,以此寻了些安全感,眼帘轻轻颤了两下,只盯着她有些不安又好奇地打量着,听了她的问题,便乖巧地摇了摇头,干裂得有些出血的唇瓣抿了又抿,小声地道了句:“谢谢您。” 若不是大凤凰五感极敏锐,说不定还要错过了呢。 桑云归听了这幼崽软软的道谢,忍不住弯了弯唇,含笑瞥了她一眼,也小声地答道:“不用谢。” 她展颜弯眉时,愈加显出几分温柔来。而这双漂亮的凤眼微微上挑之际,则又勾勒出些许隐藏于温柔之下的洒然脱俗之感。 这是个十分的美人,却并非困于后宅与情爱中的金丝雀,而应是个享尽清风月明、浩荡山川的真正的凤凰。 梵玥静静地看着她,一只瞳孔于不知不觉间流溢出了淡淡的金芒。 在女人的背后虚空中,她看见了: 那个一遍又一遍地被强制陷入情爱中沦为自己也不屑厌恶模样的火凤憔悴而绝望的脸庞,她已在小世界一次次的重塑与心底不甘的驱使下逐渐生出了属于自己的意识。 还不够。 仅是这样,还不够。 梵玥眸光一闪,瞳孔中的金芒褪去,对上了正是意气风发之时的女人的眼睛,见她朝自己弯着那双好看的凤眸,便也随之轻轻柔柔地笑了。 想要突破天命,外力是无法的,不论她此时将桑云归变成何等模样,一旦后面的主道轨迹到来,所有的不符合轨迹的变化都将被自动调整归零,或者说潜伏在桑云归身上的天道意识也会控制着她走上命定的路。 说到底,只有桑云归自救才行。 而梵玥所要做的,不过是给她已生出的灵智再添两把火。 第一把,是叫她觉醒到彻底想要与天道相抗衡、从内部挣脱天道留在她身上的操控着她的意识为之。 第二把,则是给她送些好处,助她早日成长到有实力与其抗衡。 第二把火容易得很,只看这第一把该怎么烧才好呢? “你可愿做我的徒儿?” 桑云归心中想了又想,还是未曾忍住那点意动,忍不住对着怀中安安静静的孩子发问了。 这孩子极合她的眼缘,还是第一次让她生出了想要收徒弟的念头。 怀中的小姑娘闻言后呆愣愣地抬头看向了她,似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抓着她衣襟的小手不知不觉地攥得更紧了些,杏眸中仿若藏着漫天星河,闪烁耀眼,有些不可置信而欢喜地重重点了点头。 “师父!” 苍白瘦削的脸颊上慢慢爬上了些红晕,年幼的孩子心中太过欢喜了,唇瓣张了又张,这才呐呐地有些羞怯地小声唤了她,随后赶紧埋下头去,试探着伸手搂住了女人的脖颈。 这一声师父着实把桑云归心肠彻底给唤软了,凤眸中霎时漾起了点点波澜,她瞧着易羞的小姑娘的动作,有些失笑地柔声应了她,抬手将这孩子往怀中揽紧了些。 冥冥之中,另有一份联系于她二人之间生起。 而埋下了头害羞得紧的梵玥呢,则是勾了勾唇,甚是兴味地想到了一个有趣的主意。 有句话说得好。 要用魔法对抗魔法。 那对抗恋爱脑得用什么法子? 情爱? 用一份另外的情爱,能激着这只火凤去对抗天道赋予她的恋爱脑吗? 真有意思。 “徒儿有名字吗?” 桑云归突然想起这个问题来。 “我、我叫玥。” 小姑娘红着脸,将头轻轻靠在了女人肩上。 “玥?” 大凤凰想了想,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笑问道:“是小神珠的那个玥吗?” 怀中的孩子闻言一呆,随后缓慢地迟疑地点了点脑袋:“应该是……吧?” 桑云归勾唇:“那就算是了。” 玥字,意为上天赐予的神珠。 大凤凰心中有些好笑地思量着。 只不过,她这颗小神珠貌似还不甚认字? 宽袖微扬,四周拂过的风带走了女人认真的声音: “那你日后便随我姓,唤作桑玥罢。”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她,真的真的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是主受文,但我的受不是枕头公主。两个姑娘谈恋爱,各自都有生理需求,你想要一辈子上□□位固定,不好意思这个我写不出来,在我看来没什么意义。 并且对我而言攻受只是床上游戏的位置,跟经济、实力和性格完全没有关系,全凭个人喜好。 作者是个女同,自己找女朋友就不喜欢找枕头小公主,所以我写出来的女主自然也不会是枕头公主。 第2章 第一个被饲养者 “阿玥,你这么回去……峰主真的不会打你吗?” 穿着蓝白弟子服、墨发高束成长马尾的姑娘有些担忧又头疼地侧眸瞥了眼身旁的人,只要稍稍想一想她那张错误百出、叫人看了后血压飞涨的符箓答卷,当真是止不住地好笑又叹气。 秦司忆心中暗道,若这是自己的徒儿所做书卷,一顿竹板夹肉是少不掉了。 她这边忧心忡忡,一旁披着根长长的麻花辫子的姑娘却是气定神闲,丝毫不忧心自己写出来的狗屁不通的卷子将峰上年老体弱的可怜师尊气出病来,反倒是微侧过身子,弯眸狭促地提醒她:“这几门功课中,我可只挂了符箓。阿艺还是想一想怎么与师伯交代自己那只过了一门剑术的盛况罢。” 秦司忆的卷子确实都比桑玥的写得漂亮多了。 但工整漂亮是一回事儿,正不正确便是另一回事儿了。 她摇头晃脑地说着,话方罢,便把自己给逗笑了,负着手连忙躲过了秦司忆袭来的绢花,一双杏眸都快弯成月牙状,拔腿便往山上跑去。 身后长长的麻花辫随着她的跑动而摇曳微扬,平日中就极爱笑,这会儿侧着身子,时不时回头对着秦司忆做个鬼脸,素来明亮的眸子里真真似藏着白日中的小太阳,温暖夺目。 桑玥的脾性自是极好的,几乎从未动过怒、与旁人生过间隙,凌云宗内门弟子唯一记得她冷下脸的那次,还是因为有嘴碎之人背后议论她的师尊为妖族,那言语之不堪刺耳,纵然是从未与隐雪峰峰主接触过的一众弟子都忍不住地蹙眉,更何谈是自小被桑峰主宠爱抚养长大的桑玥? 也正是那一日,一向不喜出风头的姑娘冷面拔出了剑,竟是以一敌二,仅凭金丹初期的修为生生碾压两个金丹后期,在内门中一战成名。 若说起桑玥的人缘,那真算得上是内门第一。因她从来都温润谦和,动静有礼,尤其受女弟子们的喜爱,一同于书院学习的同门甚至会为了争她身边的蒲团而暗自较量。毕竟除了那门她怎么学都学不会的符箓,其余的功课可回回都是桑玥顶尖。而若是有旁人前来询问求解,她也从未拒绝过,其谈吐不比先生的古板严肃,常以简洁轻松的言语叫人弄懂术法背后的道理。 但在修真界中,还是实力更重要。因而在那一次桑玥动怒之前,众人不知她实战深浅,还曾暗自揣测过。如今倒好,内门第一的头衔是名副其实、再无人不服了。只她身旁每日凑上来的女弟子们实在络绎不绝,叫自诩为挚友的秦司忆不胜苦恼。 秦司忆咬牙追在她身后,方才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长者气息都被破坏殆尽,此时她果真思量起了自己归去后该怎么应付自家师父的惨事。手中的东西是丢了一个又一个,这山路上多得是花花草草,她随手一摘便要朝前方的姑娘扔去。 恰对上了桑玥转头又做了个鬼脸,丝毫不像在旁的弟子面前的正经安静,反倒是异常的活泼顽皮。 马尾自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秦司忆面皮一抽,连忙抿了抿嘴角,将自己差点笑出来的表情给压了下去,心中忽而有些自得起来。 想那些人平日里总总夸赞桑师妹谦和守礼,倒要叫他们来看看这皮猴儿模样才好。 也是了,除了自己这个至交好友,桑玥怎会让旁人知道自己的真性情? 她们二人平日里私下打打闹闹、互开玩笑惯了,秦司忆心中实则半点气都没有,不过是与桑玥一同沿着山路玩闹而已。 她师父的孤霞峰离隐雪峰较近,这山路正是桑玥与她一同找到的通往两峰的分叉口,想着如此走来便能在归去前多于一起玩儿会儿了。 桑玥一路跑至山路的交叉口便停了下来,抬手接下了秦司忆扔来的又一株狗尾巴草,只笑嘻嘻地给插到自己辫子上去:“怎么样?” 秦司忆好笑地翻了个白眼:“谁会把狗尾巴草插头上?” “我啊。” 姑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给那棵草拨正了些:“该回去接受批.斗了。” 一提这个,秦司忆就泄了气,无精打采地晃了晃脑袋,深觉头痛欲裂:“确实。” “回头见。” “嗯呐,回头见。” 外面呆得再久,最终也要带着试卷回去给师尊签字。 桑玥弯着眸子背过了身,瞳孔中方才蓄满了的笑意顷刻间无隐无踪,只垂着头有些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袖摆,这才踱步地朝着隐雪峰上走去。 “师父~” 女人端坐于屋内帘幕后的案几前品茶,乌发高挽成髻,仅以一支火红的垂珠凤簪作饰。早已闻见外边传来的动静,此时听了姑娘拖着尾音的撒娇轻唤,便忍不住地勾了唇角,本是平静的眉梢边霎时溢出温柔笑意来,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熟练地抬起双手,将那似灵敏的猫儿一般越过案几的姑娘揽入了怀里。 这孩子行走时轻如羽毛,落入她怀里时却偏故意重了重,定要叫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才行。 桑云归微挑眉梢,含笑点了点缩成一团窝在自己怀中的姑娘的鼻尖:“小祖宗,还知道回来?” 她目光一扫,轻轻摇了摇头,将这孩子辫子上插着的狗尾巴草给取了下来:“这又是跑去哪里撒野了?” 先生下学的时间早过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外边天色渐暗,可是叫女人好等。 小祖宗慢吞吞地挪了挪屁股,睁着一双无辜又湿润的杏眸瞧她,随后有些讨好地凑上去亲了亲女人的脸颊,小眼神在她身上转来转去,最终落在了桑云归发髻中的凤簪上。 桑玥眨了眨眸子,神色认真严肃地扯开话题:“师父怎么天天戴这支簪子呢?若是师父喜欢,我再给您买十支回来。” 这根凤簪是她去年买给女人的,不想桑云归竟似得了个宝贝般天天都戴着。 女人眸色微闪,细细瞧了瞧她这副装模作样的乖巧懂事状,眼中笑意愈深,也不拆穿这小祖宗都是拿着自己给的钱去为自己买簪子的,可是好一手借花献佛。 但是呀,她这颗宝贝小神珠子虽在外时再温和不过,可一回了隐雪峰、只在她面前时却骄纵得不像话。倘若往常晚归了被桑云归这样一调侃,必是要伶牙俐齿地从女人身上薅些羊毛下来才行,怎会如此乖顺? 桑云归若有所思地瞥了瞥她,陡然轻笑:“玥儿有此心,已叫为师欣慰不已。” 大凤凰将手往小神珠跟前一伸,不再言语,只默默盯着她看。 小神珠斜眼打量再三,兀地恍然大悟,连忙伸手握住了大凤凰纤细如玉般的指尖,诚恳地赞叹道:“师父的手怎么又好看了些?当真是肤如凝脂,叫玥儿自惭形秽。” 大凤凰眉头微动,看着她一边说话一边在自己手上偷偷瞎摸,险些被这狡猾又好色的小神珠给逗乐了,强忍着抿了抿唇角,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今日玥儿的嘴格外的甜。” 细细算一算,她养大的这小祖宗也只会在某门功课出成绩的当天会如此嘴甜听话了。 若是让这糖衣炮弹再飞一会儿,桑云归估计自己就又不舍得与某只不好好学符箓的小神珠算账了,当即沉下脸去,轻轻拍开桑玥捉着自己的手,在小神珠想要说出第二句甜话之前狠心问出了致命的问题:“符箓课考得怎样?” “把考卷拿出来给我看看罢。” 桑玥……桑玥被素来纵容宠着自己的师父这样沉着脸一唬,当真愣了一愣,随后沉默着跟桑云归对视了几许,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垂头耷脑地从自己的芥子空间中掏出了一张画满了红叉的长卷子,然后乖乖从女人身上爬了下去,默默走到案几对面去站好了。 桑云归瞧着她此时像个小鹌鹑般垂着脑袋双手捧在腹前,一副等着挨训的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心中纵然再大的火气也噗的一声全熄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几瞬之后,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垂下了眼帘,将目光投向了手中这张卷子。 桑云归:…… 大凤凰的脸色瞬间黑了大半,方才熄灭的火气霎时重燃。 对面的姑娘掀着眼皮悄悄打量着她,心中暗道不好,赶紧先发制人,眼泪骤然落了下来,无声地砸落衣襟,将蓝白的衣裳都给染出了一个又一个深色的痕迹。 女人哪里看不出她的小把戏,可偏偏她自己便吃这一套。这会儿纵然心中被这张错误百出的卷子刺激得恨不得将人拖到自己腿上来好好打一顿屁股,也在小神珠可怜巴巴的眼泪下败下阵来,实在又好气又好笑: “我都未曾哭呢,你倒是先哭了。” 桑玥抿着唇,抬手抹了抹眼泪,一声也不吭,又将脑袋垂低了些。 对峙良久,还是桑云归认了输:“过来,莫哭了。” 姑娘抬着弥漫雾水的眸子小心地看了她一眼,犹豫着磨磨蹭蹭地挪过去了,才靠近,就被女人一把拉着趴到了她腿上。 桑玥神色一懵。 啪啪啪。 几个巴掌已然落在了她的屁股上。 一直到桑云归都将自己这不痛不痒的‘惩戒’给打完了,她还维持着懵然而不可置信的表情,只呆呆地伸手摸了摸被打的地方。 桑云归等了好半晌都没见她反应,心中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连忙把自己这宝贝珠子搂进了怀里,正对上了小祖宗逐渐溢满了比方才更为浓厚的雾水的眼睛。 “……玥儿?” 女人一直控制着力度,根本也没舍得打重,轻飘飘的就是闹着玩儿的罢了。怎料真将怀中的孩子给惹哭了,心中骤惊,连忙给她揉了揉。 “打重了吗?” 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符不符箓的,隐雪峰峰主光是哄自家的小祖宗便忙得焦头烂额了。 等她稀里糊涂地与小祖宗定下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后,怀中的姑娘抽了抽鼻子,眼泪瞬间止住了,只小小地打了个嗝儿,埋下头去将自己脸上的泪水尽数擦在了桑云归衣襟上。 女人哭笑不得,见她胡乱一通地擦,只得任劳任怨地往姑娘和自己身上扔了个清洁咒,这才算是了结了一段事。 怀中的孩子许是装哭都装累了,安安静静地趴在她的肩上,用着脑袋轻轻地蹭着桑云归的脖颈。 “你呀,此时不好好学符箓,日后若是要用该怎么办?” “我有师父,师父会制符箓,就等于是我会了。” 桑玥小声嘀咕着,仍是不服气:“再不济,那也有师父给的灵石,我去买上一储物袋回来。” 大凤凰听得哼笑,连连叹息:“这么听着,我却是可怜得很。” “不可怜不可怜,师父有我呢~” 小神珠凑上去亲了亲她的脸颊,弯了弯漂亮的眸子,将身子挺直了些。 桑云归闻言后下意识便想看她,脸颊微偏,却被复而凑上想讨好亲她脸颊的桑玥吻了个正着。 唇上触觉不似往日,姑娘一怔,瞳孔中有些迷茫,不知怎么的,竟是伸出舌尖去试探着碰了碰。 她下一瞬终于反应过来了,杏眸都给睁圆了,不觉朝后仰了仰身子。 桑云归还沉浸在方才那般柔软清甜的触觉之中,此时见她险些将自己给翻下去,赶紧伸出手去将人捞了回来。但之前她心无芥蒂之时才给姑娘揉了被打的地方,一只手依旧贴在上边,这会儿怀中之人微动,指尖上便全是另一番柔软滋味。 女人呼吸一窒,再朝姑娘看去时,只见她脸颊上布满了红晕,却是搂着自己的脖子不肯放手,不做声地窝在自己怀中。 “……玥儿。” “……嗯。” 素来被宠惯了的孩子小小地应了声,一时间竟似当年被桑云归抱回来时的羞怯。 桑玥咬了咬牙,实在又不愿放弃这次机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翻身闭着眼睛吻了上去,正中自己大逆不道地肖想已久的红唇。 女人的凤眸睁大了些,一时惊愕之下也忘却了阻止,就被这胆大包天的逆徒压在椅子上强吻着乱啃许久。等她终于找回了不知飘到何处去的神魂,按着姑娘的肩似拒非拒的指尖微微一动,便瞧着这身上的小登徒子像只兔子般跳了出去,生怕自己被宰似的拔腿就往外跑去。 桑云归:…… 又羞又恼又想笑,实在不知哪个更多一些。 眼见着那甩起的长长的麻花辫子彻底从视线中逃出,女人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唇,指尖却如被烈火灼烧了一般地挪开,眼睫轻颤而阖。好半晌,低低的叹息声于空中飘然消散。 这样不堪的心思,桑云归也不知究竟是从何时生出的。 只知道等她反应过来之时,她与自己一手娇养大的孩子之间的关系已发生了些许说不清的变化。 修真界的师徒相爱虽少,却也并非没有。 在此之前,桑云归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毕竟……玥儿那般年幼、刚成年不久。 疑是想吃嫩珠的老凤凰为这点儿不敢宣之于口的念头日夜难眠愧疚,直至今日,才被迫将这层膜给戳破了。 可那做了坏事儿的小登徒子倒是跑得快,让她这会儿满腔繁杂思绪不知该从何处理起。 夜已深,隐雪峰中主屋的房门被人悄然推开。 随后,一道纤细的身影偷偷摸摸地溜了进来,还顺便贴心地反手带上了门。 桑玥做贼心虚,顺着窗外的月光朝里边探头看了看,等了好一会儿,确认床上之人没动静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赶紧垫着脚尖蹑手蹑脚地走至床边,轻轻坐了下来给自己脱鞋袜,就准备先行睡觉了。 大凤凰抱回来的这只小神珠幼时甚是胆怯,爬问道长阶时坚韧得很,结果到了晚上却因自己一个人害怕得睡不着觉、躲在被子里直哆嗦,又不敢告诉桑云归。若不是那一夜桑云归不放心地来她的房中看了一眼,恐怕这孩子便得一夜无眠了。 养孩子着实难,大凤凰活了近千岁,也就收了这么一个宝贝徒弟。心中怜惜得紧,后来干脆就让桑玥同自己一起休憩。直到桑玥成年,桑云归才觉得有些不适宜,想着让已成大姑娘的小神珠单独睡去。 可此时的小神珠却非彼时,早已被她养成了隐雪峰上的混世魔王。桑云归这提议方脱了口,又生生被小神珠委屈溢出的泪花给逼得咽了回去。 等悄无声息地将长靴摆放整齐,桑玥朝后看了看。 今日的大凤凰睡在外侧,留着里边的半张床。 她又垂眸瞧了瞧女人熟睡的容颜,实则心中也拿不准桑云归是否真的睡着了。 小神珠脑中心思百转,目光却不知不觉地被今日自己品尝过的柔软给吸引住了目光,像只呆头鹅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的唇看。 这目光太过灼热,一时间叫装睡的桑云归都有些不自在,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想要抿嘴角的冲动。 幸而桑玥并未看多长时间,默默地越过桑云归爬进了床里头,随后将自己塞进被子里,又如只初生的蚕宝宝一般朝着女人怀中拱来。 等到她的小脑袋从桑云归脖子边的被子里挤出来时,忍了好一会儿的女人终是没憋得住,伸手一把捉住了怀中的姑娘,笑叹着问她:“哪里来的小老鼠,竟敢钻我的被子?” 桑玥身子一僵,继而不管不顾地往她那边又拱了拱,把头缩进去埋在被子里闷闷回答着:“是你养的小老鼠。” 她小声补了一句:“你养的小老鼠,你就得负责才对。” 好霸道的话。 桑云归目光稍暗,只抬着指尖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发,并不搭话。 桑玥等了又等,见她一直不开口,真的好似今日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般,心中又是一堵,突生了几分焦急。 年轻的孩子耐不住气,情窦初开却又总总无法倾吐的滋味又苦又涩。她平日在外要摆好端正的架子,不肯出半分错来让桑云归蒙羞(除了那一门怎么也学不会的符箓),晚上回来了对着自己梦里倾慕的脸,又得装作一副单纯徒弟的模样不敢逾越。今日是昏了头,竟做出这些荒唐事。 桑玥跑出去时确实不安且惶恐,生怕桑云归因此而厌恶不要她了。可是后来在外边茫无目的地走了一遭,心中又忍不住地暗暗琢磨起来。 那时桑云归并未立即推开她,是否……也有些不同于师徒的情意呢? 迟疑了好久才敢偷偷溜回来,结果这人倒像是没事儿发生过一样,叫她好不憋屈。 小神珠抿了抿唇,被翻涌的情绪壮了胆,一个翻身直接跨坐到了女人身上,满脸都是视死如归的表情。 “……你、你今日就算要打死我,我、我也想问问。” “白、白日我亲了你,师父心中是如何想的?” 平日中差不多也敢爬到桑云归头上撒泼的小祖宗这会儿话也说不连贯,磕磕巴巴,那双眸子在床上飘来飘去就是不敢正视桑云归。好一会儿了,才偷偷往下瞄了一眼,还没看清什么,就被人捂住了眼睛。 大凤凰受不住她这样的神色,干脆便将这双眸子捂住了。 女人不敢去想她们此时这般暧昧的姿势,只低声道:“你太小了,何曾懂什么是情爱?或许只是一时误将濡慕当成了道侣间的喜欢。” “我没有!” 桑玥一把握住了她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手,心中生了些火气,却不愿对着她发,只强按捺着认真地告诉桑云归:“我已成年,我不是小孩子,我自然懂什么是喜欢!” 她微微俯下身子,瞳孔中像是藏了燃烧着的火苗,咬牙一字字说着:“我分得清濡慕与道侣间的喜爱。” “谁家的徒弟会因濡慕而去吻师父的唇?” ------ 作者有话要说: 梵玥:抱歉,连濡慕都没有。(摊手) 沉浸式表演,谁先当真谁先输。(滑稽) 啊,多多评论多多更新,作者不想玩儿单机。 第3章 第一个被饲养者 “你怎么不说话?” 小神珠俯下身子盯着女人的眼睛等了半天,这人就是不开口,可给她本就忐忑不安的心上添了一把火。这会儿耐心宣告殆尽,握着女人手腕的指尖不觉慢慢收紧,只焦急得她只恨不得抓着这只大凤凰摇一摇才好。 然而最后还算是记得师徒的身份,也不敢那般造次冒犯,只好咬着牙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趴了下去,干脆整个人都扒拉上了桑云归的四肢,贴在女人身上眼巴巴地凑过去,讨好地如小鸡啄米般亲她的脸颊,拖着尾音软软地央求着:“你说嘛~师父师父师父~” “人家就算拒绝求偶也要有所表示,你好歹也给个准话嘛!” 心中本是思虑万千的女人闻言后实在是好笑地瞧了瞧趴在自己身上耍赖的小祖宗,眸色却是不由自主地一柔再柔。 还求偶呢,莫不是将自己当成了未开智的动物? 桑云归自认心中本就存了不堪的念头,被宠爱的小神珠这样一撒娇,险些便要颔首了。可每每这时,她便忍不住地以长辈的角度为这孩子多考虑两分。 师徒相爱,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好名声。桑云归自己无惧,也无几个人敢到她面前来找茬。唯一害怕的,是自己这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小神珠,若是在外头被旁人的污言秽语伤着了该如何是好? 玥儿这般年轻不知事,纵然此时当真对她动了情,可少年人的心思多变,往后若遇见了与自己岁数一般的青春靓丽的姑娘,也难免会有所动摇。 如今这孩子不过刚成年,自幼被桑云归抚养疼爱,与她同居隐雪峰,或许确实会在潜移默化之中因本存的濡慕和敬爱而慢慢生出了些绮念。但往后桑玥总要见识到更广阔的的天地、结识到更优秀的女子,那时她可还能如现在般信誓旦旦地说着爱慕自己的话呢? 大凤凰默然想到自己暗中关注来的,玥儿分外受门内女弟子欢迎的消息,心中骤然一涩,缓缓蔓延出些道不明的酸意来。 她对自己养大的孩子生了不堪之心,可如今却怎么也不敢应下。 桑云归细细算来,她自己也着实算不上什么无私之人。此刻若是应下了小神珠的心意,日后也难免会贪恋而不愿放手、不愿叫玥儿将这颗炙热的本是送至她跟前来的心再夺回去捧到旁人眼前去。 如此,对她、对玥儿,都不公平。 女人胸中堵闷,定定看着身上姑娘期许明亮的眸子,唇瓣稍稍一动,便想要将拒绝之言说出口了。 但此时舌头似有千斤之重,喉中也是痛得厉害,任她挣扎许久,也没发出半个音来。 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 桑云归有些挫败,眼帘轻颤而垂,不敢再看小神珠的眼睛。 可这惹人心绪难平的小神珠却不管她胸中的忧虑与迟疑,也瞧不出女人难得生起的怯懦和动摇,良久见她仍旧不答,既不拒绝也不应下,便是一眯杏眸,弯着唇瓣,含着甜蜜的笑意凑去吻上了女人的嘴角。 “师父既不拒绝,那我且当作你同意了。” 桑云归被她亲了个正着,又听这胡搅蛮缠的话,实在是哭笑不得,轻轻推了推死死贴着自己的姑娘,有些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哪有这般不讲理的?” 说是推,却倒更似欲语还休,压根也没有什么力气。 小神珠身上的气息是极好闻的,没有人比桑云归更熟悉她的味道了。 年幼时尚且有些稚嫩的奶味儿,后来随着姑娘一日日长大,她的气息也逐渐成熟起来,变为了一种足以叫人心神都松软下来的清甜的香味。 妖族的五感俱敏,桑云归方才苦恼思量,这会儿心中天平却在桑玥的一句话中倾斜了大半,鼻尖前不断涌入的甚至叫她有些迷恋的气息彻底占据了大凤凰所有的心神。 她仿佛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姑娘那发育姣好的鼓鼓囊囊的柔软之处正贴在她的胸口,而暗自做坏的小神珠只睁着一双湿润的无辜的杏眸直直地盯着她,腰肢似不经意间轻轻一动,彻底击垮了女人心中摇摇欲坠的坚持,让桑云归呼吸一窒,一双瞳孔都于不知不觉间变作了红棕色。 桑玥目光一顿,有些惊奇地眨了眨眼睛:“师父,你的眼睛红啦!” 小神珠仿若寻到了什么令她极为满意且自得的答案,不住地垂头闷笑,也不顾女人仓皇想要偏头的动作,只依恋的将自己的脸颊也贴在了女人的脸颊上,如初生的幼崽一样轻柔地蹭着,嘴中犹然一声一声地唤着师父。 “师父也是喜欢玥儿的,对吗?” 姑娘小声地问着。 此时若说不喜欢,谁会信呢? 桑玥不会信,就连桑云归自己也不会信。 她当年将这孩子抱回时玥儿不过七岁,后抚养了这个孩子三十多年,修真界的人族三十岁方成年,而那些不轨之心应自玥儿成年之日起便藏着,掐指细细算一算,竟也有十年左右了。 若说不喜欢,她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玥儿此时见过的人还少,日后见得多了,怕也就不稀罕师父了。” 桑云归垂眸苦笑,终是将自己心中的不安说与了这个孩子听。 她待桑玥总是这样温柔,自小便是,长大之后也未曾怎样变过。唯一不同的,也许就是此时这双红棕色的瞳孔,代表着隐忍不住的情动。 “师父好不公平。” 桑玥静静听完了女人的话,轻叹了声,微微撑起了些身子看她:“师父就因往后或许都不会发生的事情,便连一次机会也不愿给玥儿?” 见这只大凤凰还想说些什么,姑娘干脆伸出指尖去有些不满地按住了她的唇,认真地将自己的话给一点点说完了。 “自我成年前就动了这些心思,一直也不敢表露半分,生怕你听后觉得厌恶而不要我了。” “本想着再忍两年,谁知出了今日的事。” 她有些苦恼地抬手摸了摸头发,身子又挺直了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女人,瞳孔中满满的倒映出的全部都是桑云归的影子:“我旁的不敢说可以给师父多少,单是钟情却能保证。” “管别的姑娘小子多俊俏漂亮,总归也没有师父在我心中的好看。任他们百般好,也不是我想要的那个。” 女人脸颊发了烫,紧紧抿着唇,却是一时挪不开眼。 她分明是晓得答案的,此刻却偏要多此一举地轻声问着姑娘:“那你要谁?” 回应她的,是一枚落至实处的吻。 桑玥眸色微暗,抬手拉下了床边的帘帐,声音中不知何时的带了些沙哑。 “要师父。” “白日中想的是师父,晚上入睡前念着的是师父,梦中与之相见的也是师父。” “想抱着师父,想一直与师父在一起,更想做师父的道侣。” “只要师父允了,玥儿从此往后一生一世都只倾慕师父一人,再不瞧旁的一眼了。” 惯会甜言蜜语的小登徒子搂着女人的脖子,在气息缠绵间,将惑人的话送入了女人的耳中。 她的声音中似藏着钩子,一下一下勾着女人的心尖。 “师父素来疼玥儿,这次也允了罢。” “好不好?” 好不好? 桑云归未做声,沉默着轻轻抬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将不同与往日般娇艳的姑娘束缚在了自己的怀中。 今日夜间的风应是大了些,吹得里边的帘帐也不住地晃动着。 大凤凰往常的性子慢得叫人心急,可此时的姑娘披散着发丝,身上的白裙早已落了大半,再无方才的半分神气,只通红着眼尾、含着消散不去的雾水哭泣乞求着女人能稍稍慢些。 年少的孩子不懂事,只知道火好玩,但又不曾考虑考虑玩耍的后果。 “好。” 暗香浮动之间,女人低低回答了方才的话。 她拥着自己的小神珠,耐心地教导她:“要记着方才的话,不许反悔的。” 小神珠有些不服气地哼了哼:“光是说我,万一师父日后变心了怎么办?” 她点了点女人的胸口:“那么多男男女女呢,倘若师父先不要我了怎么办?” 桑云归摇了摇头,眸中软似了一汪春水,由她点着,只郑重地亲了亲小神珠的眉心:“师父不会的,若是师父变了心,任凭玥儿处置。” 大凤凰活了上千年,也就动了这一次心。 如今既已定情,从此往后,便是日月山河、万般风光,都不及她亲自娇养大的这只小神珠,又哪里还看得见旁人的影子? 一句话便叫桑玥弯了眉,黏糊糊地贴上去亲了又亲:“那师父也记好啦,不许忘!” 桑云归自是顺从应下:“师父都记在心中,绝不会忘。” 她这副认真的模样很好地愉悦到小神珠了,于是小神珠便欢笑着奖励了大凤凰又一个甜甜的吻。 “明日能不能不上课?” 临睡前,她总算想起了第二日还要去学堂的事情,当即在床上滚了滚,又赶紧把自己塞回女人的怀中去缩着,可怜兮兮地扯了扯桑云归的衣角。 明日又有符箓课,她才不想去面对着那老头子黑沉沉的脸呢。 桑云归无奈地为她拨了拨凌乱的发丝,余光里全是姑娘脖颈上的印记,心中一顿,实则本来就不想叫她去学堂的。但此时却要装作思量一二,这才在姑娘希冀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果然,难得的装模作样叫桑峰主如愿得了姑娘的嘉奖——一枚甜至她心中的吻。 彻底挑明心思后的大凤凰只恨不得自己的小神珠时时刻刻都亲着自己,但又得顾忌着身为师父的体面,因而便于细微处使些小手段让自己得偿所愿了。 桑玥难得缺席一日未来学堂,可叫秦司忆失望至极。 说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最后却留我一人独自面对齐长老的黑脸! 真不道义! 秦司忆愤愤不平。 第三日,桑玥总算是来的,却是穿了件不常见的高领长袍。 秦司忆一见着她便赶忙凑了上去,有些奇怪地打量了几眼,倒只觉她这般穿另有一番飒然美感,也就不曾追问其他。连之前的满腹抱怨都不抵她新得的消息让她兴奋,这会儿凑在桑玥耳边就将自己得来的情报告予了小伙伴。 “听说马上就要派新一辈的内门弟子去参加小秘境试炼啦!” 这新一辈的内门弟子中,自然有她和桑玥。 “嗯?真的?” 姑娘歪头瞥了她一眼,也来了些兴致。 “自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回去问问桑峰主嘛。” 也对。 桑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见着先生已进屋,便瞬间挺直了背脊,悄悄戳了戳旁边大半个身子都趴在桌上的秦司忆,叫她赶紧坐正。 秦司忆顺着她的目光一瞥,吓得嘴角都僵了,连忙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和袖摆,乖乖坐到自己的蒲团上去了。 好家伙,怎么是最为古板的齐长老,他昨日不是才上过课吗? 秦司忆百思不得其解。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学,与秦司忆于山路交叉口分别之后,桑玥便一路跑回了隐雪峰峰顶,轻车熟路地越过案几钻进了女人张开的怀中。 她给自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睛亮亮地看着桑云归问:“阿艺跟我说,马上我们就能去参加小秘境试炼了,是真的嘛?” 桑云归正垂头为她倒茶,闻言后想了一想,含笑应了。随后将茶杯递给了她,又忍不住抚了抚姑娘的发丝,贴着她的脸颊轻声回答:“我也是今日才知晓,你们的试炼约在下个月中旬举行。” “这两日我便给你准备准备要带的灵药灵符与法器。” 女人心中想着桑玥需要的东西,目光却瞧见了这孩子蠢蠢欲动的眸光,当即点了点她的鼻尖,无情地下答了作为师父的命令:“不许逞强好胜、弄得一身的伤。” 桑玥毫不反驳,乖巧听话地把玩着她的指尖,杏眸弯弯地应下了。 小神珠保证道:“都听师父的,师父放心。” 正是因为应得太快,所以才不放心啊。 桑云归心中叹息,抬起指尖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 修真界的时间过得总是飞快,不久便到桑玥参加小秘境试炼的那一日了。 桑云归为了亲自送自己的宝贝小神珠进去,难得主动将启动秘境的任务揽了下来。 “只要平安归来便好。” 进去之前,素来对自己要求苛刻的大凤凰如此忧心忡忡地嘱咐着自己的小神珠。 平安喜乐,这其实也差不多就是桑云归一直以来对桑玥的要求了。 “都听师父的。” 桑玥瞧着她凤眸中溢满的担忧,倒是比她这个要进去试炼的人还要紧张。 虽心中想的是如何才能拿下魁首叫师父面上有光,可其实也不舍得再让女人徒增焦虑,便乖顺地点了点脑袋。 桑云归在此之前给她准备了一储物袋的东西,便是光扔灵符攻击也能将桑玥捧上前列,更何况平安归来这样小小的要求? 在离去时,小神珠弯着眸子小声与女人说着:“师父只管给我准备好奖励,待我回来取。” 宽袖之下,柔嫩的指尖自女人的掌心一寸寸划过、复而打转,最后却在女人想要捉住时连忙收了回去。 使坏的姑娘甩着长长的辫子逃也似的跑远了,只留着耳根通红的大凤凰停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随后又不甚自在地朝着四周打量去。 过了半晌,旁边都已无人了。 桑云归仿若不经意间抬手扶了扶发髻中戴着的凤凰簪,落下时,掌心却自唇边划过。 她于暗中,亲吻了小神珠留下的气息。 桑玥随手拨开了面前的枝叶,淡淡将这秘境之中的模样收入眼底,心中想着的,却还是外边那只大凤凰。 若她没记错的话,这场秘境试炼过后,便是主道轨迹的到来。 真有意思。 情话也说尽了,就不知她给的这份情爱能否叫桑云归与天道意识抗衡? 姑娘思量片刻,继而微微勾唇,低叹着转了转自己手腕上的佛珠。 她的眉眼间尽是佛怜世人般的悲悯,瞳孔中却全是毒蛇藏于暗处盯着猎物时蓄势待发的兴味与薄凉。 还不够呀。 光是甜的怎么行,还要再痛一些才好。 给颗枣子后总得再狠狠打一棒子,这样才能刻骨呀。 果然,半个月后,小秘境试炼结束。 桑玥自秘境中出来的第一刻,便听见了宗内如今无人不知的传闻。 据说,隐雪峰的桑峰主对前来凌云宗做客的世家家主贺书淮一见倾心,此时正痴缠着非他不嫁。 姑娘呆呆地定在了原地,指尖骤生凉意。 她仿佛有些听不懂话了,只觉得这荒谬的传闻中的每一个字都费解而晦涩。 什么叫做……一见倾心……非他不嫁? 第4章 第一个被饲养者 “阿玥,阿玥?” 身旁的秦司忆一眼便注意到了她脸色的不对劲,自然也将这些宗门中传的沸沸扬扬的消息听入耳中。此时低声唤了唤桑玥,刚想上前一步去扶住她,却见姑娘已焦急地朝着隐雪峰跑去。 或许是因太过不知所措又震惊了,使得她足下不稳,陡然踉跄,险些摔了下来。 秦司忆慢慢收回了指尖,蹙眉轻叹。 师父。 师父。 ……桑云归。 桑玥来不及去管这一路上投来的异样的目光与背后的细碎私语,她从秘境入口前飞来,根本无心去想自己拼尽全力得来的想讨女人欢喜和嘉奖的魁首。 她不信那些荒谬的将她师父比作痴情女的言论,更不信半个月前还拥着自己耳鬓厮磨、说着羞涩情话的人此时就变了心。 这满身的血液好似都凝固了许久,冷得她手脚发凉,唯有一颗心尚存着希冀和暖意。 然而,就在她终于到了隐雪峰峰顶、闯入主屋的大门而见到心中无时不在思念着的人,最后的暖意也被人从她胸口中狠心抽走,叫她死死定在门口,再无法往前一步。 屋内的案几边已坐了两个人。 一个不曾见过的长相俊朗的男修。 另一个便是桑云归了。 从来都打扮素净、不爱脂粉的人今日似于穿着发髻中花了十足的心思。 桑玥的目光定在了她的身上,自她不同往日的脸颊上划过,最终不知不觉地落在了她发髻中的珠钗上。 其中并没有她送的那支凤凰簪。 而女人眉眼间含着的几许情意,此时早已化作利刃刺穿她的胸口,正在那颗心上活活地剜着肉。 “玥儿。” 仿若才注意到她的到来,一身火红长裙的桑云归终于将视线从对面的男子身上稍稍移开了些。 却是蹙眉不满,轻轻放下了指尖捏着的杯子:“愣着作甚,快见过贺家主。” 【玥儿!玥儿!】 【离她远些!玥儿!】 桑玥呆呆地看着她,一时之间竟忘了作何反应。 直至那本是背对着她的男子也微侧头、饶有兴味地瞧来时,她才如梦初醒,袖中指尖被寒意冻得发颤。喉中声音百转而无力发出,只强忍着僵硬着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恭敬而客气的笑容,微微弯腰行了个礼。 桑玥垂下眼帘,重重咬了舌尖,终于将酸痛的眼眶中险些掉落的泪珠给隐忍住了。 “……桑玥,见过贺家主。” 只是声音有些涩然罢了,那早已陷入情爱、满眼只余下男子身影的女人自然不会注意。 至于这贺书淮倒是听出了些,却是若有所思地将目光于她二人间转了转,瞳孔中笑意愈深了些。好似觉得极是有趣般,竟亲自起了身虚虚扶了扶仍旧低头弯腰行着礼的姑娘:“不必多礼。” 姑娘在他将手伸来时便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也无往日里半分周全。 而这一次先开口的,是自小将她宠爱备至、不久前才互表心意的师父。 仿佛瞧见了什么令人难以忍受而恼怒的东西,女人目光一凛,有些厌恶地看向了桑玥,眉梢边都层层凝了霜雪:“我便教你如此不守规矩的?” “滚回去!” 滚回去? 滚到哪里去? 桑玥长这么大,第一次被桑云归当着外人的面这般斥责,方才隐忍着的苦楚此时一齐涌了上来,直直让她红了眼眶。 她也终究是有些自尊,当即不再开口说半个字,只紧抿着唇飞快地再次行过一礼,便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不愿在这两人面前示弱。 身后的房门砰然关上,将她日夜幻想着的美好,连带着她一路赶回时存着的满心期盼,都一并碾碎成碎末,被这峰顶的寒风瞬间携卷着飘落下去。 桑玥没有再去问什么了。 一直于偏屋中听着女人殷勤地将贺书淮送下隐雪峰,她也不曾将如今瞧来好笑又无趣的质问在桑云归面前道出口,只不过是静静地独坐于屋中窗边、由着外边不时拂过的风将她的脸颊与衣襟一同吹干罢了。 桑玥此人,在凌云宗中的人缘如此之好,也与她的识趣分不开。 就如自她回来后从未主动踏入主屋一步,又如心中的恋慕也再未朝着女人倾诉过一字。 学堂仍旧照常地去上,平日里喜欢凑上来寻她说话的弟子们亦听说了隐雪峰峰主的桃色绯闻,此时见她脸色苍白得厉害、神情中尽是些单薄而勉强的笑意,便也默默归了自己的蒲团,并不去打扰她了。 如此一来,桑玥的身边除了个向来陪伴左右的秦司忆,竟是难得的空旷。 “没事吧?” 一门课下后,秦司忆紧皱着眉,很是担忧地靠上来盯着她看,伸手去想握住桑玥的指尖,却是碰见了一片冰凉。 她低声惊呼:“怎么这般冷?!” 冷? 桑玥有些木然又无措地摇了摇头,仅是浅浅地笑,杏眸中没有半点往日中的光亮。 “不冷。” 不冷。 只是梦醒了而已。 她仍旧弯着眉,可那表情却更似于哭泣,仿若下一刻便会落下泪来,看得人心中猛揪,看得秦司忆鼻尖一酸,却不知该从何处安慰,只能紧紧抓着她冰冷发凉的指尖,想将自己的温度传去些。 隐雪峰峰主痴恋贺家主的事件传得愈来愈广了。 那些荒唐的、令人不解的行为怎会由素来矜傲而温和的桑峰主做出? 众人只能将一切都归咎于情爱的力量。 实在叫人唏嘘。 桑玥不是圣者,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爱慕之人与旁人亲昵调笑而无动于衷。 她有意无意地避着桑云归,纵然平日里见了面,也多是垂着眸子听女人不知从何而来的训斥罢了。 好似自从贺书淮出现后,不论她做了什么、亦或是没做什么,落在桑云归的眼中,就全是错的。 从一开始的委屈和惶然,到如今的平静与麻木。 不过才过了短短数日而已。 隐雪峰师徒之间的异样何人不知呢? 可不论怎样,桑云归都是桑玥的师尊,就算是平日中的打骂,也轮不到旁人来置喙。 所有人都知道桑云归曾亲手将桑玥疼爱长大,这三十余年来可谓是要星星不要月亮,自然也不觉得她再过分又能将自己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徒儿作践成什么样。 直到那一日凌云宗宴请宾客,正于一众人推杯换盏、表面上也其乐融融之时,一直专注着与贺家主攀谈的女人突然望向了弟子席,冷声开了口: “玥儿,听闻你最近修为有所长进,不如来舞剑一曲,给前辈们助助兴罢。” 【放肆!岂敢!】 啪。 本于秦司忆的陪伴下刻意避开桑云归席位的姑娘指尖骤然一紧,手中酒杯便霎时碎了一片。 酒水自手心中滑落,混合着被瓷器割裂溢出的血珠,一同砸在桌面与衣袍上。 她唇角尚存的几分笑意便那般僵住了,近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眸怔然看着上席端坐着的女人。 此时大殿中丝竹俱齐,众人的笑谈声也因此而停了一瞬。 如此命令着让桑玥上台舞剑助兴,当真是将自己的弟子比作了那些方退下的舞女? 秦司忆终是没忍住,深吸一口气,按捺住了恼意,恭敬地起身对着桑云归深深行过一礼:“望峰主体谅,阿玥这几日身子不适,若是上台,恐会叫前辈们扫兴。” 她知晓这是什么场合,因而陪着笑,只盼着这位桑峰主也顾忌点儿颜面,莫要叫旁人看了热闹。 然而,这点小小的心愿也注定实现不了,只见那上席的女人微微蹙眉,冷眼打量着她们,勾唇轻蔑说道:“身子不适,回去治治便好,若是不想我等扫兴,便要委屈玥儿上台献舞一曲了。”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下面垂着头看不清神色的姑娘,缓缓问着:“玥儿莫不是不愿?” 谁会愿意?! 秦司忆心中气闷,本就不擅掩饰性情,此时脸色微沉,就想说些什么来反驳,却被一旁沉默许久的姑娘按住了手。 桑玥面无表情地起了身,对着女人遥遥一拜,目光却不曾再落至她的身上,只淡淡盯着自己身前案几上的纹路,又用了些力,将旁边为自己出头的好友按了下去。 “师尊之命,不敢违背。” 四处的目光尽数投来,此刻全如细针般扎在她的身上。 姑娘分不清这里面究竟有多少的担忧与不忍、又有多少的幸灾乐祸和嘲讽了。 她脑中不知何时开始的就已空白一片,像是被提着线的木偶,麻木地摆弄着姿势,在一片乐曲声中、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之下,如卑贱的舞娘般任由取乐。 长剑归鞘之时,指尖垂落于长袖之中,不住地生了几分颤意。 胸中气血冰冷良久,却在她下台时骤然翻涌,一股腥甜之感便冲入喉中,只被她紧紧抿着唇咽下了。余下些许异样,也尽数藏至了她抬起的长袖之下,再看不出半分。 耳畔的声音离得有些远,叫她听得不甚清楚。 只知道在落席时被秦司忆扶了一把,这才陡然回神。僵硬着挺直的背脊兀然一松,腿脚早已发凉生麻,又是一股腥甜味儿溢满了唇齿之间,被桑玥微颤着指尖以秦司忆跟前满满的一杯酒水给压了下去。 “……没事吧?” 秦司忆极轻的叹息声飘入了耳中。 桑玥此时才听清楚了些,也不看她,只怔怔地微微摇了摇头。 “没事。” 她一时间宛若忘却了许多的事情,脑子里也容不下那般多的思绪。竟露出了抹如往日般得体而温润的笑意来,侧过身子,轻声向席后的杂役弟子重新要了一只酒杯。小弟子的动作麻利,但那看着她的眼神让她这会儿迷糊着分不清楚,姑娘也不甚在意,仍旧弯着唇颔首道了声谢。 “当真没事?” “自然。” 旁边的好友连连发问,叫桑玥有些无奈。 她瞥了秦司忆一眼,主动为自己二人倒满了酒:“你之前不是常说要喝酒吗?此时苏师伯也顾不上你,还不赶紧多喝一些?” 秦司忆蹙眉细细打量了她许久,猛然抓住酒杯,一口就将酒水全饮下了。 “说得极是,还是阿玥聪明。” 她也弯了眸子,如寻常般与桑玥嬉笑,并不再说旁的事情,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 不仅如此,秦司忆见姑娘也一口闷了后还殷切地给桑玥倒酒,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势。 “好不容易得了一次畅快喝酒的机会,阿玥可仔细别输给我。” 回应她的,是好友这几日来第一次上扬的蔓出意气的眉梢:“这是自然。” 酒杯轻碰,酒水摇曳生波。 一口口饮下,真真能叫人忘却了所有烦恼。 之前她们一直没机会好好学着话本子上的模样来对饮拼酒,这会儿终于得以实现了一个小愿望。 毕竟,秦司忆的师父正忙着与各位大能交谈,而桑玥的那位……早已不管她了、只恨不得她能醉死在酒里莫要出现在自己心上人面前来才好。 姑娘趴在桌上,有些晕头转向地缓了缓,心中默然想着,实在觉得好笑,便弯了唇角,险些将泪花也给笑了出来。 真的是喝多了。 两个姑娘摇摇晃晃地互相搀扶着爬上了那条小山路,还未到交叉口便感吃力万分,中途几次都差点摔了下去。 好不容易爬上来了,就又到了告别的时候。 秦司忆眯着眼睛醉醺醺地趴在桑玥的肩上,伸着手将人重重地抱了又抱,口齿不甚清晰地咕哝着:“马上我们就能突破元婴了,到时候宗门会给咱分配独立的山峰,你干脆就跟我住一起得了,也省得天天还要道别,麻烦。” 桑玥本来脚下就软,被她抱得更是不稳,耷拉着脑袋听完了她说的话,忍不住地噗的一声笑了:“那感情好,咱以后天天在一起喝酒,还要做一个大酒池,盛满酒,留着泡澡。” 秦司忆一呆,继而大笑起来。 一个不留意,两个人全跌了下去。 “好主意好主意!” 直到离开,秦司忆还重复呢喃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地嘱咐着桑玥不要忘记了。 “不会忘的。” 桑玥笑着看她一摇一晃地走远了,这才慢吞吞地转过了身,摇了摇头,也朝着峰上走去。 这夜间的风没把她吹清醒,反倒是助长了些酒意,叫她此时的意识昏昏沉沉,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了。 所以她今晚推门走入的,并不是偏屋,而是睡了三十余年的主屋。 “谁让你进来的?” 迎面扑来的,又是女人不耐的斥责声。 桑玥这几日也都听习惯了,因此只安静地站着,目光落在了桑云归的脸上,细细打量着她脸上的每一寸。 一样的,却又不完全一样。 她心中迷糊地想着。 女人好似才沐浴完,头发还有些湿,就那么披在了肩上。 姑娘看了看,胸中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也道不出口,便只低声询问她:“我帮你把头发擦干吧?” 她的语气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讨好和期许,杏眸亮亮的,若不是满脸醉酒后的红晕,也瞧不出异常。 大凤凰一直疼爱的小神珠这会儿就像个小心翼翼的害怕做错事儿的孩子一样呆在原地,就为了能稍稍靠近她一些而卑微讨好。 什么小神珠,都不过是桑云归捧出来的而已。 只要桑云归不要了,随手往地上一扔,她也就是个破珠子罢了。 女人今日却没有拒绝,许是她有些讨好的模样让自己心中生了愉悦,便默然应允了她的请求,容她来为自己擦干发丝。 姑娘的眸子愈亮了几分,赶紧上前了几步,弯着眸子又凑到了女人身旁去了。 她是极识趣的,纵然是醉酒得厉害,也应是晓得现在不同与往日,女人是不愿听她多说一个字的。 于是桑玥便只管垂着眸子,有些贪恋地闻着桑云归身上熟悉的气息,一声也不吭地取出锦布给她擦着发。 原本一个掐诀便立马能好的事情,倒是被她磨蹭了近十分钟。 房间里静得厉害,只有女人的气息一直飘入鼻尖,一点点模糊了她的感官。 此时,姑娘昏了头,那股识趣儿劲又突然消失了般,兀地开口打破了这满间的沉寂。 她有些不甘地低声问道:“你就这么喜欢那个贺书淮吗?” 不等女人有所反应,桑玥自顾着说了下去:“我去听了他的事,好色荒淫、无能平庸,红颜知己遍布四海,这样的人……” 啪! 嘴中的话尚未说完,一个突如其来的耳光便落至了她的脸颊上,将毫无防备的仍旧醉着的姑娘生生打偏了头,身形踉跄了两下,险些再次跌了下去。 【玥儿!】 桑玥怔然,下意识抬手捂住了方才被打的地方,目光有些迷蒙地看着女人,唇瓣方张,眼角的水珠倒是先一步垂落了下来。 她应是被打蒙了,只觉得耳畔里嗡嗡作响。这一把掌是用了十分的力气,毫无收敛,指尖才碰了一下,便觉戳心刻骨的疼。 女人的目光森寒得叫她心中一顿,桑玥此时倒醒了些酒了,脸上火辣辣地疼着,身上却全都如在冰潭中滚过了一遍,冻得她几乎要打颤。 她没听清楚女人前边还说了什么,只听到了最后一句怒斥。 “滚去外边跪着!” 也算是这数十年来头一次被罚跪了。 有些新奇。 桑玥默默想着,脸上又湿又冷,不住地有新的滚烫的水珠滑落。 她乖顺地走到了房门边,就准备在外边跪着了。 可多年被养出来的那口气憋在那里,不上不下的,着实难受。 索性此时酒意未散,既已撒了酒疯,也就不怕再多一句了。 姑娘攥着门框,笑着又问了桑云归今日的最后一句话。 “你喜欢他,那我又算什么?” 回复她的,是一阵不耐的灵力,干脆而狠厉地将姑娘扫出了门。 随之送来的,又是女人一声轻嗤。 “你自然什么也不算。” 什么也不算? 她挣扎着撑起了些身子,闻言后忍不住低低地笑开了,喉中一涩,唇瓣方微张,隐忍多时的腥甜便尽数涌了出来,任由她如何抬手捂着,也止不住鲜血不断地垂落。 好半晌,血也止住了,外边的风也将她残余的酒气给刮散了。 姑娘挺直了背脊,撑着地面给自己换了个方向好生跪着,也不去管此刻凌乱的发丝与满身狼狈的污垢血迹了。 我自然什么也不算。 她在心中痴了般地沉吟着这句话,慢慢的,将自己也说服了。 杏眸黯淡,眼帘轻颤而垂,最后些许藏着的水光也化作泪珠齐齐滚落了下去。 自然,什么也不算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家伙,我的评论呢? 梵玥:还是不够清醒,要多刀一刀才好。 这个时候的桑云归已经被天道意识控制住了身体和神识,而中括号里的好像是第三人的话,才是她自己挣扎着的意识 第5章 第一个被饲养者 那一夜当真将桑玥的气运都用尽了一般。 非但风吹得人骨头疼,好不容易熬了大半,结果又下起了雨,一直等到天明方停。 身上的衣物狼狈不堪、又冷又湿,桑玥却只管垂着头,额前凌乱的发丝此时全贴在了她的脸上,遮住了那双素来明亮的眸子,叫人也看不清她底下的神色。 里边的人并未理睬她,仿佛忘记了外边还跪着一个人似的。 毕竟就算是化神期的大能,也难免会出些差错,不是吗? 姑娘的身子早已不像是自己的了,脑子却格外的明白好使,这会儿闲来无事,直挺挺地跪在湿石板上,心中便胡乱地想些东西,以此来在这样糟糕的时候稍稍逗一逗自己、得以舒心些。 就这样一直跪到了次日的下午,里边的人才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看起来像要出去办事。 临走前,她总算是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徒弟跪在那儿呢,便随手一挥,叫桑玥自己滚回去好生反省着,莫要在她来跟前晃悠、惹她厌烦了。 姑娘没说什么,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已经跪了将近一日,这条腿既痛又麻,一时间几乎连步子都迈不出来。 但桑玥面色无常,只弯着腰轻轻拍了拍衣摆,便要拖着腿朝自己的小屋子里挪去,再暗中加些灵力,总不至于真如癞皮狗一般赖在女人的门前。 一旁的人仅漠然地瞧着她动作,随口问了句:“酒醒了吗?” 姑娘的足下便是一顿,没有转头看她,只颔了颔首,平静地答道:“醒了。” 非但酒醒了,人也彻底醒了。 “那就好。” 女人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应是也不愿再看她,微侧过身便甩袖离去了。 桑玥仍拖着自己的腿一瘸一拐地回了房,将门关上后静坐在了桌边,用着目光好生地打量了一番这屋内的装饰。本来是桑云归照着她的喜好给她布置的屋子,正准备留着桑玥成年后独自住。可惜桑玥硬是要死皮赖脸地挤在主屋里,倒是将这间小屋空置浪费了许久。 而如今再来看,不知是否心境不同了,姑娘一眼扫下,竟处处都能挑出刺儿来。 她低了眸,瞳孔中没什么情绪,仅专注地用灵力给自己揉着腿,心中一点点盘算着日后与秦司忆该一起霸占哪座山峰、又要如何布置才好?届时还要为她们的大酒池留下一个空地才行,或许还得请器峰的师兄师姐们帮帮忙。 而在此之前,更要好好修炼,快快到元婴期才是。 等修炼至元婴期,就赶紧搬出去罢。 桑玥正细细想着,一股子倦意便涌了上来,连带着微微开始发烫的身子,都在催促着她快些上床睡一觉才是。她也并不违背躯体的指令,很是顺从地便躺到床上去了。 这会儿胸口里宛若被挖走了一大块儿,有些空荡荡的,略显奇怪的感觉叫姑娘颇为茫然。 但就在她躺下的那一刻,意识却逐渐溃散起来,晕厥感令人作呕不适,微微一动也成了一种折磨,最后她也只得放任自己昏睡了过去,再无力气去思量其他的事情了。 这一觉倒是意外的黑甜。 等桑玥重新睁开眼睛时,时间早已到了次日的午时。 这个时间点,先生上午的课恐怕都教了大半。她心中直叹气,还是撑着疲软的身子起了床,稍微收拾了一下,将那身脏衣随手扔到了一旁,换上一套较新的弟子服就朝着学堂行去。 一路上擦肩而过的同门都忍不住地将目光投落在了她的身上,欲言又止的模样着实令人费解,桑玥险些便要以为是自己将衣服穿反了,暗自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无遗漏后就愈发奇怪起来。 可更倒霉的还在后头,原来今日的课又轮到了齐长老的符箓,而这个老学究上起课来是从不会中途休憩的,这也意味着桑玥没机会趁着先生休憩的空子钻进学堂了。 又免不了一场训斥。 姑娘抬手摸了摸鼻子,自认倒霉,正对上了老先生瞥来的目光,于是乖乖地弯腰行了个礼,只盼着自己能少受几句教导。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这老学究只将视线在她身上微微一顿,竟是颔首应下了她这一礼,朝着她的蒲团位置出指了指,无声地放她进去了。 桑玥一愣,继而赶紧道了谢,匆匆去了自己的蒲团边坐下来。旁边就挨着秦司忆,正挤眉弄眼地想对她说些什么,桑玥抿着唇用手臂戳了戳她,示意等午间下学时再说,此时她心中对这老学究可谓是分外地崇敬,更不忍在他课上分神,因而拿出了十分的精力,生怕漏听了什么。 秦司忆也明了,果然安静了下来。 上午的课其实已讲得差不多了,桑玥才来了一会儿就等到了午间休憩。 秦司忆瞬间凑了过来,眸中的忧心都快凝成了实质:“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这两天究竟怎么了?一声不吭的,也不与先生请假,也不来学堂,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桑玥微怔:“没有请假?” “当然没有啊,我还跑去问了先生,结果他们也压根没有收到你的传讯。” 桑玥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沉默了片刻,纵然已挣扎了这么久,却难免会因那余温而生了酸涩之感。 她本以为,桑云归至少也…… 是了,那人如今巴不得她落至惨处,哪里会为她上半分的心? 姑娘摇了摇头:“这两日身子不适,忘记跟先生说了。” “那现在可曾好一些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她弯了唇,眸中却无甚笑意。 上午虽有些匆忙,但下午却还算平静顺遂。 直至黄昏下学,她们如平常一样边走边说笑,后于分叉口道别。桑玥目送着她离去,自己也转身沿着熟悉的小道往峰顶走去。因如今也无人令她着急着想去看,所以这会儿走得不紧不慢,时不时还驻足下来观赏一二旁边的花草。 可当她将近行至峰顶时,姑娘眉梢边仅存的些许笑意霎时间消逝,定定看向了阶上之人,抿唇弯腰淡淡行了一礼,不谈恭敬,起码周全。 “见过贺家主。” “玥儿何必多礼?” 贺书淮眯着一双狐狸眼,口中却异常的熟稔,甚至自然地伸出了手,想要来扶桑玥。 他的目光在姑娘身上转了转,将她今日这副苍白柔弱的模样尽收眼底,唇角的笑意便愈深了些。 玥儿? 姑娘眸中闪过厌恶之色,只低着头轻巧地侧身避开了他的手,轻声婉拒:“贺家主唤我桑玥便是,前辈面前,不敢无礼。” 话音方落,却闻前面的男修兀然叹息,似是瞧见了不懂事的孩童般无奈:“你师父痴缠于我,日后你也少不得是要改口的。” 贺书淮指尖一握,将折扇收了起来,语重心长地劝她:“我晓得你对你师父那大逆不道的心思,可你们终归都是女子,又是师徒,总不可能在一起的。如今你师父倾心于我、非我不嫁,不然你便随你师父一同嫁与了我,日后也好相互陪伴照看些,如何?” 如何? 桑玥猛然抬眸看他,稍稍后退一步,指尖已然握上了腰间佩剑,一时间被他这厚颜无耻又荒谬至极的言论生生气笑了,瞳孔中一片冰冷噬人,只恨不得能当场将这发情的畜生的舌头给割下来才好! 她怒极反笑,再不管那些礼节了:“贺家主旁的不说,做梦倒是做得极好。” “你这种人,你也配?” 姑娘微微勾唇,瞳孔中尽是不加掩饰的鄙夷之色。 “放肆!” 贺书淮的脸色也不禁沉了下去,折扇轻抵掌心,灵力已蓄势待发,但终归还顾忌着这里是凌云宗的地盘而未曾动手,只阴狠地瞥了她一眼,拂袖轻嗤离去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姑娘,如此不敬尊长,我倒要看看你会是什么下场!” 桑玥冷笑着侧眸:“自是比你的下场要好些!” 话罢,她重重甩袖转了身,眉梢上已凝冰霜。 若是往常,她自是会第一时间将这样荒唐恶心的事情告诉桑云归,叫她好好开眼看看自己倾心之人究竟是何等丑陋可憎的嘴脸。 可现在,桑玥站在自己的小屋门前,朝着一旁的主屋看了良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方才气急之下并未立即取出留影石留作证据,只看现在桑云归待她的态度,恐怕桑玥说得再过真切,那人也只会以为是她暗中作恶陷害。 姑娘抬手揉了揉眉心,终是收回了目光,只等着下一次想办法与贺书淮见面,定要诈一诈他、留下证据来揭开他那张皮子才好。 桑玥心中打算得甚好,只未曾料到贺书淮的无耻程度,亦不曾料到此时的桑云归在事关贺书淮的事上是何等的鬼迷心窍。 安生日子尚未过几天,桑玥就突然收到了女人的传讯,叫她下学后前去主屋。 这可实在是难得,难得到让姑娘心中隐隐生了些不安之感。 就在她依照传讯按时入了主屋再次见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时,竟突生了恍然如梦之感。可未等她心中思绪平息,迎面而来的却是女人毫不留情的一个耳光,比起上一次的更为厉害,直接将心无防备的姑娘生生打趴在地。 【别伤害她!】 【求你,求你别伤害她!】 桑玥的脑中有片刻的茫然,喉中涌上了些许痒意,让她下意识地捂着嘴轻咳了几下,唇角瞬间垂落了鲜红的血珠。 脸颊的一大半都被打得发麻,她呆怔地匍匐在地上,好半晌才慢慢反应过来这是桑云归又打了她一巴掌。 甚至都没问是何缘由,姑娘抚着脸阖眸缓了一会儿,骤然低笑出了声:“又是因为贺书淮?” “与贺郎何干?!是你自甘下贱!竟敢勾引贺郎!” 女人仿佛也是气急,直直站在她的面前,垂眸冷眼瞧着她这副狼狈模样,恨不得要再给她一个耳光似的。 姑娘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撑着膝盖站了起来,眉间压抑着怒意与失望:“我勾引贺书淮?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是不是贺书淮告诉你的?” 桑玥死死咬着牙,忍不住朝着她紧逼着上前了一步,声音也因强压着的繁杂的情绪而不自觉地轻轻颤着:“你可知那日贺书淮遇见我时说了什么?” “他说,既然你爱慕你师父,不如就随你师父一同嫁与我,日后便可长相陪伴照顾!” 袖中指尖紧紧掐着,顷刻间见了红。而她额角的青筋亦是若隐若现,胸中一阵阵涌上的涩意近乎要将姑娘淹没、叫她窒息。 或许当真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连带着这些时日积压下来的怨怒,姑娘直直盯着女人的眼睛,忽而弯眸,瞳孔中却满是嘲弄讽刺:“桑云归,你可真是好眼光,这就是你一见倾心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女人的姓名。 “放肆!” 砰! 汹涌的火系灵力携着化神期的威压一齐爆发,全部冲向了桑玥,将她整个人摔向了房门,又直接冲破了房门与阵法的阻拦,直直将姑娘如破布般击落在了外边的石板地上。 【玥儿!】 噗! 一时间五感俱失,桑玥唇瓣一张,大团大团的血块便被她止不住地呕出。她的指尖下意识地捂着腹部,那里剧烈的仿佛要将她撕裂开来的灼烧般的疼痛让她脸上再无半分颜色,身子不觉蜷缩了起来。 正是因为痛极,所以竟是失声,半个音也发不出来,只能任由那样刻骨的灼烧感折磨得她的脸庞近乎于微微扭曲。 桑玥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想借此来缓和自己的痛楚。 但毫无用处,石地上传来的寒意只叫她昏沉晕厥的意识变得清醒了些,只让她更为清晰地感受自己腹部内脏中翻涌着的痛苦。 耳畔模糊地传入了些脚步声,叫姑娘的身子不觉轻颤了下,随后就听见了女人毫无波动的声音、仿若在与死物说话。 她说:“既然你这般不服管教,那便自下山去吧。” “从今往后,你我师徒恩断义绝,你也不必再唤我师父了。” 指尖骤顿,桑玥的脑中似有些听不明白话了,她脸色一片空白,直直抬眸看向了女人,眼帘下意识一颤,不知藏于何处的水珠就霎时垂落了下去。 便是心跳声,也听不见了。 是死一样的寂静。 良久后,姑娘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颤抖着的,麻木着的,真正的低贱又卑微的声音。 她张了张唇,终于冲破了堵塞着的酸涩刺痛的喉咙,艰难地哑声问着女人:“就因为一个才认识几日的男人,你就要……赶我走?” 就因为一个卑劣恶心的男人,你就……不要我了? 数十年的师徒情谊,最终竟抵不过这短短几日的所谓的一见倾心? 真是可笑。 桑玥脑中慢慢想着。 她心中觉得这样匍匐在地上可怜又狼狈的自己也可笑至极。 由女人精心娇养大的小神珠自然是有从不输于旁人的骄傲和自尊,所以她若是被逼至了这样的地步,应是揣着自己最后的脸面,挺直了背脊,识趣地转头就走。 可如今趴着的不过是个没人要的破珠子,她又哪里有那些被人捧出来的不值钱的傲气呢? 她只知道,若是真的走了,便再无法回头、再无法呆在女人身边了。 所以,姑娘的脸上仍挂着那重得几乎想将她脸皮划破的红印、满嘴的鲜血尚且没有凝固,可她的神色却一点点平静下来,杏眸中再无半点光亮。 腹部的疼痛萦绕不散,她只得勉强直起了些身子,仰头看着女人,几乎是麻木着轻声问她:“若我往后再不插手你与贺书淮的事情,你可否将我留下?” 可否别不要我? 纵然日日看着爱恋之人与旁人缠绵细语,也总比让她一辈子再见不到桑云归来得好。 桑玥此时信了情爱的力量,果真能迷乱人的心智。 她问出了这句话时,连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只听了女人意味不明的一声笑:“倘若你从前有这般乖顺,又何必闹到如此地步?” “现在已晚了,你自去罢。” 这便是毫无余地了。 瞳孔彻底黯淡下去,姑娘已连最后一点儿傲气也舍了,这会儿便不再开口,只沉默着如垂死老人般僵硬地一件一件地将自己身上除却了弟子袍的物件尽数取下,仔细地摆放在了桑云归的面前。 这时她也才反应过来,原来她的一切差不多都是桑云归给的。 这会儿将这些全部还回去,当真什么也不剩。 将最后一把桑云归当年为她亲自锻造的长剑放了下去,姑娘平静地弯腰对着女人磕了三个头。 再抬眸时,额头已然血肉模糊。 “承蒙峰主教养多年,如今就此别过。” 她的指尖发着颤,但也无妨,还是强撑着勉强站了起来。 姑娘垂下了眼帘,端正地行了个礼,便缓缓侧过身去了。 “若峰主日后有难,可来差遣,以偿养育之恩。” 已行了两步,她稍稍一顿,到底是将这句话低声道了出去。 “不必,只需你莫出现在我等跟前便是。” 女人毫无迟疑地回绝了她。 既不屑,又不稀罕。 姑娘木然地听着,不再做声了,只点了头,便拖着满身痛楚再无停顿地朝着山下走去。 她前几日才答应了齐长老不会再缺课,今日回来时还与秦司忆讨论着日后应当如何布置她们的山峰。 怕是都要食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玥儿:还差一把火,干脆烧死得了(嫌弃) 第6章 第一个被饲养者 姑娘这一路走得决绝,已将全部东西连带着她那点儿可怜的骨气一齐丢在了隐雪峰上,如今也算是无牵无挂,只心中迷迷糊糊地盘算着今晚该去哪里熬一熬罢了。 桑玥将桑云归给的都摆在那石板地上,其中自然也包括她戒指状的芥子空间以及大大小小的储物袋,里头是她所有的钱财灵石。因此姑娘这会儿当真是身无分文、穷得叮当响,恐怕也没有客栈愿意收留,只能在山下的林野中四处寻一寻,若是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找到一间破庙给她暂作容身之处。 腹部的灼痛撕裂感一直缠绕着,脸颊上有大半应也开始发肿了。鼻腔中尽是些腥味儿,额头上磕头磕出来的大口子亦止不住地往下流着血,这些血液混合着眼角未干的泪水,一时间险些将她的视线全部都遮掩住了。 桑玥强撑着一股气不愿再于女人面前丢脸,因此身上再过疼痛也硬是熬着、死死挺着背脊,一直等到慢慢走至了无人问津的偏僻山路上,她才忍不住扶了扶路边的树干,指尖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眼前骤然一黑,腿脚疲软,差点让她直接从此处摔倒滚了下去。 她没了骨气,却也还要点儿脸,因此不肯将自己现在这副难以入目的可怜又可笑的模样显露于旁人的眼皮子底下,便循着她曾经与秦司忆一同玩闹时找到的荒野小径,一点点挪下。 这段时日的天气渐凉,夜间的风总是吹得她头疼打颤。而今日的却尤为寒冷,简直要将她身子上的、身子里的血液尽数冻僵。 桑玥的脸上既有血又有泪,这会儿寒风一刮,几乎都凝固了起来,叫她这张脸僵硬麻木得很。一路摇摇晃晃地挪下来,早已费劲了她全部的气力,这会儿连个细微的表情也做不出来。 好不容易到了山下,她不经意间侧眸瞥见了月下倒映出的影子,果真与那丧家之犬一般无二。 姑娘突然弯了腰,止不住地边咳边笑了起来。 【玥儿。】 【玥儿。】 【玥儿。】 就在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于峰上时,桑玥身后一直站着的女人瞳孔里兀地闪过挣扎不甘之色,神识中微弱的声音不停地唤着姑娘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逐渐凝成了一股执念,由轻到重,混杂着所有的心疼与痛苦,齐齐涌上女人的一只瞳孔中,让她的脸庞慢慢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就好像是这具身体中的另一个人开始不顾一切地反击,那些日夜积累下来的怨恨全都成为了她的力量,疯了般地冲击着束缚于魂魄之上的层层锁链,近乎于癫狂。 她的小神珠,她小心呵护着养大的姑娘。 她从未舍得动过她一根指头,便是语气重一些也要在事后好生哄着。 可如今,她的小神珠被她自己打成了这般模样,一眼瞧去时,浑身都是血迹,那样凄惨艳丽的仿佛在燃烧着生命般的色彩恨不得要将她的神魂都给刺透。她看着自己的姑娘被如此糟践羞辱,看着小神珠一次次地被这具身体训斥折磨,看着她宠爱大的孩子放弃了所有的骄傲和尊严趴在地上求自己不要赶她走……而她却如废物一样无能无力、被压制着灵魂关在这具躯体之中。 这样的痛苦,就如用刀子在她的魂魄上一片一片的剜,比起将她的魂魄永世关在这瞧不见天日的地方更让她生不如死。 瞳孔中疯狂翻涌着的情绪一遍遍撞击着天道的束缚,可她越是拼尽全力,这死死禁锢在她身上的无形的锁链便越是缩紧、越是牢固。 不过片刻,女人这只瞳孔中的情绪忽而呆滞,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被慢慢拖远了般,所有的色彩都在逐渐褪去,最后又恢复成了平日中的模样。 不知何时竟提起了些的手瞬间垂落下去,她蹙着眉嫌恶地看向了地上摆放的东西,干脆一挥袖,放出道凤凰真火来,顷刻间就将所有的东西都烧为了灰烬,再无那些令她不喜的气息。 还差一步。 想要挣脱天道意识呀,那得有多少的执念? 当桑玥下山的那一刻,她就有些遗憾地发现,大凤凰目前的执念力量还不够,还得给她送一把刀子,深深地刻进她的灵魂中去,叫她彻底丧失理智才行。 不得不说,桑玥一直认为,疯子总要比正常人更加无所顾忌、更有放手一搏的勇气和冲动。 所以,她如今还需要一把火,得快快将大凤凰残余的这点儿正常人的顾忌和理智彻底烧光,以防那些天道意识察觉到她的伺机反扑而做出反应。 这把火并不需要她自己来放。 果然,就在桑玥瞧见了突然出现于她暂时容身的破庙中的男修时,她便知晓这把火可以开烧了。 隐雪峰峰主将自己唯一的徒逐下了山、断绝了师徒关系。 这样足以轰动凌云宗的消息竟然一直藏到了桑玥下山后的第三日才被众人知道。 这一天,孤霞峰的苏峰主将自己的爱徒用阵法锁在了峰顶上,方上完课、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的齐长老手中一顿、第一次向学堂中的弟子们主动询问了桑玥的情况。 然而,谁也不知道已被逐下山的桑玥究竟去了哪里。 一直等到凌云宗的管辖之地突然起了一场诡异的大火,宗门派出弟子去查勘时正碰见了匍匐在一堆残骸之中徒手挖着什么的神色疯癫的隐雪峰峰主,他们才看着这片寥落残败的灰烬,隐约晓得了那样温润的脾性极好的姑娘应是遭遇了不测。 桑云归是在桑玥下山的半个月后才知道了桑玥的消息,从她一见倾心的爱慕的对象嘴中。 正是午时,贺书淮陡然前来寻她,手中还捧着一个锦盒,满脸尽是遮掩不住的得意,献宝似的将那锦盒轻轻递至了她的眼前,以折扇点了点,示意她打开盒子。 尚未打开,桑云归就已从这盒子里察觉到了一股子甚是熟悉的灵力波动的气息。 她心中生了些疑惑,又因心上人难得的示好而欢喜,于是当即弯了眸,有些期待地伸手去接过盒子、轻轻地打开了。 女人的笑意并未维持多久,便缓缓僵硬住了。 这锦盒中装着的,是一颗血淋淋的一看就知是从人身上活生生挖出来的金丹。 捧着锦盒的指尖不知为何的,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 旁边的男修却未曾发觉她的异样,只沉浸在自己报复后的愉悦之中,随后为自己倒了杯茶水,便敲着自己的折扇,眯着一双狐狸眼,含笑与她炫耀着自己所做的一切。 “你那徒儿……哦,不,现在是弃徒了。她那双眼睛实在是漂亮,但自恃清高,看人的眼神总叫我恼火得很。我今日终于在山下的破庙中寻到了她的踪迹,可她未免太不识好歹了些,又是出言不逊。” 男修惋惜地叹了口气:“若不是因为我心善、想着给她留个全尸,否则真要将那双眼珠子给挖出来才好。” “不过还算解气,我已将她的眼睛刺瞎,日后她也再没法儿用那般惹人心烦的神色来瞧人了。” 【啊!!!!!】 女人的神色呆滞,一只瞳孔中如有火焰腾飞灼烧,慢慢化作了红棕色。 贺书淮本就不在意她,只将她当做是解闷的红颜罢了,又怎会注意她的神情变化? 此时他说至兴奋处,忍不住负手走了两步,唇角的笑意愈深了些,隐约流露出几许阴冷狠毒来。 他自顾自地往下说着:“这般逆徒,也幸而你将她逐出了门,否则日后恐生大祸。” “可她既然已经走了,就应该将你给的东西全部都还回来才是。” 男修的话音微顿,似是想到了什么令他分外满意的画面,不禁以扇掩唇,轻轻地笑了起来:“我看她那般不知天高地厚,竟不明白自己所得的修为不过都是你悉心栽培出来的。一时气闷,便将她体内的金丹给挖了出来,准备来还给你的。” 他仿佛认定了桑云归如此厌恶桑玥,闻言后应当是喜不自胜、如往日般殷勤地贴近他才是。 可等了片刻,却久不见女人有所动作,心中不免生了些恼意,却也不想在女人面前表露,只对着窗口处,暗自强调了一遍。 “你手中的盒子里便是她那颗金丹了。” “你且放心,我走时又放了一把火,那小畜生瞎了眼、没了金丹,恐怕痛也要痛死了,定是逃不出来的。” “这场火一烧,必会连着她的尸骨一同毁尽,再无人晓得她的去处,你以后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贺书淮说至此处,不觉冷笑了声:“当日我就让她仔细好了自己的下场,却不想这小畜生半分悔改之意也没有。” “如此,便怪不得我了。” 砰。 身后好似有什么掉落在地,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贺书淮皱了皱眉,有些不耐于这个女人的扫兴和没眼力,便负手侧过身子去想瞥她一眼。 然而,就在他侧身的那一瞬间,一只沾着血的手已经从后死死掐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整个人都按在了窗口边。指尖一点点攥紧,手背上的青筋蓦然浮现。 素来对他痴缠讨好的女人此时双目猩红、脸颊僵硬而扭曲,竟是不知何时的生生流出了血泪。这双瞳孔里哪有半分常人的模样,全是令贺书淮胆颤的怨毒和疯意,其中像是有什么凶恶的兽彻底挣脱了束缚一样,只差一分,就要将他整个人都撕碎在地。 “你……” 你发什么疯。 贺书淮好歹也是贺家家主、化神期的大能,可此时被女人掐着脖子,周身一点点灼热起来,恐怖的威压尽数落在身上,让他动弹不得,只能从喉咙中勉强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来。 他感受到了,桑云归身上压抑不住的对着他的暴虐的杀意。 可是,为什么? 她不是那么厌恶桑玥,巴不得桑玥早点去死、再也不出现在他们面前吗? 怎么会这样? “你方才说……你把玥儿怎么了?” 女人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诡异的沙哑,一字一字的,都是从喉中强逼出来的,耗着她全部的力气,正宛如凤凰啼血。说至最后一个字时,她的声音兀然低了下去,又成了极轻的气音。 她并不想听男修多说一个字,因而也并不给贺书淮开口的机会,只轻轻地麻木而机械地重复着他方才说过的话,将那些据说是用在桑玥身上的酷刑一个一个地点了出来。 “你说,你刺瞎了玥儿的眼睛,挖了她的金丹,放了一把火想活活烧死她。” 血泪一滴一滴地垂落下来,女人的语调没有一丝起伏,但她的脸颊却已狰狞似恶鬼,指尖不住地紧缩着,让贺书淮的脖颈慢慢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骨骼碎裂的声音。 然而,她很快像是想到了什么,陡然松开了手,拔出剑来将男修生生钉在了地上,随后惶恐地转过了身,颤着手将掉落在地上的血淋淋的金丹捧了起来。 “玥儿……玥儿……” 女人垂着头弯下背脊去吻了吻金丹,匆忙地朝着门外跑去,脚下竟是有些踉跄,不经意间将一把椅子也撞到在地。可她此时怎有心思关注这些,整个人都因恐惧与悔恨而发着抖,身后羽翼突张,直直朝着山下飞去 玥儿。 这场火烧得大,都不用怎么找,自上往下一看,就知道在何处烧的。 但女人来得太晚了,这里早已全被烧成了灰烬,火也被灭了,只剩下一片废墟。 都烧平了,让她看不见她的玥儿的身影。 神识中杂乱破碎着,此时方站稳,胸口便骤然作痛,让女人弯了腰,神色呆怔地呕出一口血来。 她的玥儿呢? 许是还被压在这底下。 她养的姑娘,娇得很,平日里将手划破了也要找她吹一吹亲一亲才好,这会儿被压在下面,定是疼得直掉泪珠子,就等师父来寻呢。 桑云归心中想着,总不舍得自己的小神珠被压着疼、更不舍得姑娘哭,便焦急地跪了下去,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挖、一处一处地寻。 这孩子以前要是在她面前哭了,就一定要大声地叫她晓得自己哭了。 怎么这会儿便没声音了? 桑云归疯了似的四处寻着,眼中血泪落得愈来愈多,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有些砸在了泥地里,有些砸在了她沾满了灰尘的手上,真真是狼狈不堪。 凌云宗仿若是派人来察看此处大火的情况了,女人无暇顾及他们,只垂着头,无措又不安地四处挖着残骸废墟,想尽快将自己的小神珠找到、带回去好生上药养着。她来晚了这么长时间,恐怕小神珠心中也生了怨气,必定要费许多功夫去解释、去哄着了。 可是,怎么找不到呢? 身后有人在唤她桑峰主。 桑云归没有抬头,仍不停地翻着。 终于,她翻到了。 并不是她的小神珠,只是一串佛珠。 这是玥儿自小便戴着的,从未离过身。 女人的身子僵硬住了,定定地看着那串被压在灰尘中的佛珠,半晌后才小心地伸出了手,将佛珠从灰尘下取了出来,细细打量辨别着,又认真地擦拭了许久,这才放入了自己怀中藏起来了。 得等着找到玥儿后还给她。 桑云归有些茫然地抬眸望了望这片几乎被她全部都翻过来的废墟,却寻不到半寸姑娘的踪迹。 【你且放心,我走时又放了一把火,那小畜生瞎了眼、没了金丹,恐怕痛也要痛死了,定是逃不出来的。】 【这场火一烧,必会连着她的尸骨一同毁尽,再无人晓得她的去处,你日后也无了后顾之忧。】 噗。 女人身子一颤,喉中的鲜血霎时涌了上来。 后来,桑云归的脸上惨白一片,又在这片被大火烧毁的地方上不眠不休地寻了两日,这才跌跌撞撞地捧着那串佛珠飞回了隐雪峰,将整座山峰也寻了一遍,后去孤霞峰问秦司忆,希冀着小神珠逃出来后去找挚友帮忙了。 彼时,她发丝凌乱披散着,脸上身上全是血迹和灰尘。秦司忆虽记着她的可恨之处,却并不知道桑玥的经历,也只冷冷地如实回了她,毫不客气地将这位峰主送下了山峰。 桑云归捧着佛珠,没有力气计较她的无礼,只魔怔了一般,又慢慢回了隐雪峰。 没过多久,修真界众人都得知了。 隐雪峰的峰主发了疯、入了魔,已离开了凌云宗,孤身去了魔域。 她要寻人。 可修真界如此之大,想要寻人,便得有些势力才行。 桑云归提着长剑,一路杀入了魔宫,当着众魔的面砍下了魔君的首级,自是顺水推舟地登了君位。 她登位后,既不征讨别族,也不清理魔域,仅在被一些不知好死的烦得难忍时大开杀戒。其余的时候,就全神贯注地做着两件事。一件事是派出一批又一批的魔族去满修真界的寻人,另一件则是折磨一个男修。 她几乎不曾躺下过,只有在登位的那一日实在疲倦,稍稍阖眸休憩了片刻。 这一闭眼,就不知不觉地昏睡了过去,还做了个梦。 梦境里大片大片的黑暗灰雾,叫人看不清前路。 桑云归面无表情地扫了两眼,刚要转身,目光却骤然停顿在了远处。 那儿好像坐着一个她熟悉刻骨的身影。 袖中的指尖紧紧掐着,女人快步走了过去,慢慢地看清了那里蜷缩着坐着的人。 脚下的步子突然缓了下来。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离去模样的姑娘,眼眶早已通红一片,喉中酸涩刺痛,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仅弯下了腰,小心地伸出手去想将姑娘搂进怀里。 她的动作极轻,但仍旧让姑娘察觉到了。 于是一直垂着头蜷缩成一团的孩子有些惊恐地抬了眸,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头部,只以为她又想要伤害自己。 直到此时,桑云归才真正看清楚她如今的模样。 那双杏眸里早已没了任何的光亮,黯淡死寂一片,眼角边还垂着血珠,半张脸上挂着鲜红的巴掌印,也开始微微肿了起来。至于那唇边与下颚处的早已干涸的血迹,更是一直蔓延下去,将她的衣襟全部染成了刺目的红色。 她分明已经察觉到了女人的到来,可抬头时却将目光投落在虚空,瞳孔中没有丝毫焦距。 桑云归看着她,心中就似被万针戳着,眼帘稍稍一颤,滚烫的泪珠便垂落了下来。 女人再不敢往前一步,也慢慢地收回了手,勉强地扯出一抹笑来,极低极柔地与她说:“玥儿,是师父。” “师父来了。” 姑娘无光的眸子循着声音,终于一点点地转向了她。 女人紧紧抿着轻颤的唇,见此便又温柔地笑了下,也顾不得那些一直往下掉的泪花了,只试探着将手又缓缓伸了过去,想抚一抚小神珠的脸颊。 然而,就在她将要碰到的时候,姑娘的身子却下意识地一颤,慌张地朝后挪了挪,木然又害怕地摇着头:“我没有师父。” “我没有师父,你不是我师父。” 她的身子往后仰时,桑云归才看见了她腹部的口子,正止不住地往外流着血。 姑娘每动作一分,那血便流得愈快些。 “玥儿,玥儿!” “别怕,师……我不碰你了,我不会伤害你的,不要动了,不要动了,好不好?” 女人起了身,唇角的笑意就那般僵着,急忙后退了几步,只想让姑娘停住,莫再牵扯了伤口。 “你看,我离远了,玥儿坐下来好不好?” 她瞧着姑娘并不听她的话,竟是从地上胡乱爬了起来,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连连又后退了几步,几乎是哭着乞求她坐下。 但姑娘摇着头,小声呢喃着:“我不要见到你,你会打我的,那个男的也会打我。” 她的眼睛看不见了,走起路来身子不住地晃,却是头也不回地摸索着朝与桑云归方向相反的地方跑去,如气闷又恐惧的孩童一般咕哝着:“我不要见到你。” “我不要见到你。” “玥儿!” 姑娘行去的地方突然生了火焰,熊熊燃烧着,轰然炸裂了一声,将她的声音彻底淹没。 “我不要见到你。” 这是桑云归梦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作者有话要说: 玥儿没死呢,这个世界还没写完呢,放心,下面是追妻火葬场。 乖啦,这周星期六和星期日还会更一章的。 第7章 第一个被饲养者 这里是修真界最偏僻的与凡人界连接的地方,此处灵气贫乏,修士的修为普遍低下,便是符修、药修和剑修都罕见得很,大多数不过是学了些锻体之术罢了。 这偏壤之地旁的都不显眼,只有一日能变幻两三次的气候叫人惊奇。 等姑娘自药房中拎着药出来时,外边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她今日穿着一身灰紫色的长裙,满头发丝都仅以一支银簪半挽着,腰间配着一个小香囊,其余的再无半分修饰。姑娘生得是极好的,放在这偏僻荒凉之处就瞧着愈发显眼起来。可这满镇子上的修士看见她时,却又未免露出几分不觉的怜悯来。 只因她瞎了一双眼,那双精致又漂亮的杏眸中倒映不出半点影子,空荡荡的,灰暗无光。这就如是在宝玉上用刀子留下划痕,将她本该十分的美貌生生折成了八分。 美人瞎眼,美玉留痕,怎能不叫人惋惜呢? 姑娘对这些目光也早已熟悉了,心中无甚波澜,自顾微微弯下腰去,在药房门前摸索着寻找她方才进来时放下的伞。 金丹已被挖走,她的筋脉中也仅剩了些薄弱的灵力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生命,如今就连放出神识去查探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也成了一种奢侈。 小香囊下边垂着银灰色的流苏,此时随着她的动作而不住地摇曳了两下。姑娘稍稍提了提自己的宽袖,却一时间未能摸到自己放下的油纸伞,心中生了些许疑惑和叹息,也准备直起身子来了。 她在天亮之时前来取药,只为避着些人,如今街上的行人愈来愈多,却叫她无意在此逗留,便想着冒雨回去。 然而,就在她将要放弃之时,手边却突然被递过了一把伞。 姑娘一怔,稍抬起了些眸子,虽什么也瞧不见,但起码在她看来也算是种礼貌。 她迟疑了一瞬还是接了过来,指尖在伞柄处轻轻摩挲了两下,终于寻到了那边特地刻上去的一个小小的月亮形状的图案。这是才算是暗自松了口气,将伞握紧了,直起身子来朝着递伞的那个方向微微颔了颔首:“多谢。” 话音落下后好一会儿不曾得到回应,姑娘垂了垂眼帘,思索着或许是对面的人早已离去,就准备也撑起伞循着来时的路归去了。 可一道嘶哑的几乎像是方大哭过的破碎而沉闷的声音却偏偏在她转身之际传了过来。 “……不用谢。” 女人直直盯着她无光的眼睛,唇角轻颤几许,终是忍住了那些软弱的差点溢出的泪水,下意识地阖了阖眸,这才勉强发出了一道声音来。 面前的姑娘是小神珠彻底长开后的模样,却清瘦得不成样子,长裙中颇显空荡,仿佛风一吹便要倒下。 她看起来并不爱笑、身子也极不好,眉间总是含着清清冷冷的色彩和病弱已久的苍白,神情极淡,身上只一靠近就可闻见一股散之不去的草药味。 女人寻了整整十年,才从些许蛛丝马迹中找到了这样她根本也不曾想过的地方。 几日来不眠不休终于赶来了,却是站在药铺外边,看着她那般小心地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正弯着腰一点点摸索着寻找那就在不远处摆放着的伞。 本以为于梦中瞧见的画面便足以叫她痛不欲生,可如今看来,竟还不够。 女人僵硬着站了好一会儿,那颗被时间熬得快麻木的心脏就似被猛然用力撕裂开了一般的,仅仅一瞬,便鲜血淋漓,险些将她疼落了泪。直至看着姑娘将要转身,这才如梦初醒,赶忙应了一声。但又不敢发出自己的声音,因而刻意伪装了一下,倒是显得愈发不伦不类起来。 姑娘已行至了屋檐边,闻声后足下微顿,随后侧身朝着她轻轻点了下头,这才提着药,将伞撑开,缓缓沿着路边归去了。 那些雨水一滴滴地自伞边垂下,将她的背影遮得有些模糊起来。 姑娘走得并不快,与她年少时风风火火的模样半点也不相似。远远望去时,尽是一片焰火散尽后的寥落孤寂,单薄虚弱得仿若一株将要凋零的花。 可女人的小神珠十年一过,放在修真界中也仅是个方方成年的孩子,本该有着最光明的前途,若非桑云归的无能,又怎会被折磨成这副模样、落到这般境地? 桑云归在药铺门口痴痴地看着她,心中不住地刺痛。 眼见着姑娘已微微垂下头提起了些裙摆踏上一座桥,这才有些慌张地连忙跟了过去,指尖微微掐诀,将姑娘前面的些不平的障碍尽数挪走。她不敢过多地靠近,一直牢牢记着梦境中小神珠不愿见到她的话,又怕小神珠如梦中一样不安地逃去她寻不到的地方,便小心地跟在姑娘的后头,为她扫去那些恐会妨碍到她行走的东西,一路护着她到了一处店铺前,这才看着小神珠停了下来。 桑云归眼见着她取出一把钥匙来低头摸索着开锁,心尖上就紧紧提着,几乎要冲去将这些琐碎之事都为她做了才好。 不经意间,她抬眸瞥了一眼,却是愣住。 这铺子上写着的,分明是…… 符箓店。 【你呀,此时不好好学符箓,日后若是要用该怎么办?】 【我有师父,师父会制符箓,就等于是我会了。】 【再不济,那也有师父给的灵石,我去买上一储物袋回来。】 大凤凰近乎于茫然而无措地站着,袖中指尖轻轻颤了下。 是……是她的小神珠怎样都不愿去学、最最不感兴趣的符箓啊。 如今竟成了谋生的工具。 姑娘这一路走来,居然意外的顺畅,倒是叫她心中不禁放下了些。此时总算是到了她容身居住的地方,将门关上后彻底隔绝了外边纷乱的目光,让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不觉松了口气。 桑玥早已无力再去与旁人周旋,也没有什么执念让她时时刻刻戴上标准又端庄的面具,现在只想着自己缩在这间小房子中,安安静静地度过生命的最后一段时日。 外边的雨越下越大,她轻轻抖了抖伞上的水,将买来的药随手放在了桌上,侧耳去听了听,估摸着这么大的雨估计也无人会来买符箓,便又行至门前,将里边的锁好生关上了,这才有功夫去处理自己买来的东西。 并非什么灵草灵药,不过是能止点痛的,让她稍微好过一些的寻常的草药。 姑娘熟练地将这些药物分好类,然后自拿着去了一旁的厨房中,寻到了摆放在角落的小桌子上的砂锅,随手扔了根储存在那儿的火折子生火,便将药材小心地往砂锅中倒去。 她在这儿生活了近十年,也喝药喝了近十年,做起这些小事来自然得心应手。 总算是将药熬上了,算一算这才拿的量,应当能支撑着她度过好几日。 姑娘神色淡淡地坐在砂锅前,拾起一旁的蒲扇漫不经心地给火炉扇着风,想一想接下来的几天又能平平静静地度过去,心中也不觉生了些许的轻快。 过了一会儿,锅里的药已熬好,但她却没一时去喝,只等着放凉一些再说。桑玥并不喜欢那样烫嘴的感觉,或者说,她如今不喜欢任何能给她带来灼痛感的东西。 屋子外的雨不断砸落在她辛苦种植于院子里的树上,倒叫姑娘有些心疼了。 这雨一下,天气也渐渐凉了些。 桑玥摸了摸自己粘上些寒意的指尖,默然朝着卧房走去,取出一件外袍来披在了自己肩上,随后便缓缓行至后边主屋门口,抱着胸倚着门栏侧头倾听着雨打枝叶的声音,脑中暗自算着明日一早她又得花多长时间去扫院中的枝叶。 有些风飘然地自她脸旁拂过,将她垂落于鬓角两侧的发丝微微吹起来了些,却又愈发显得她神情平淡寡然,往日极是爱笑的时时都上扬着的唇角轻抿着,唇色也是止不住地泛了些白。 女人只敢藏身于一旁的柱子后,悄然打量着她的每一寸,眼见着那些不长眼的风还在不住地往姑娘身上刮,袖中指尖赶紧动了动,用灵力将那些风给挡下了。 忽而,姑娘的眉梢一动,微抬眸朝着侧边天空望去了。 不知发生了何事,那里竟在雨中放起了烟花,一声又一声的,隐隐伴随着些许孩童的欢笑,听着是热闹极了。 桑玥虽看不见,亦不喜与旁人接触,却并不会拒绝这样难得的好似将她灰暗的生活都点亮了几分的烟火。此时倚着门细细听着那里传来的声音,忍不住轻轻勾了勾唇,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兴味地将无神的眸子移着对向了前边店铺的门口,也甚是耐心地等待着,眉眼间终于染上了些许不同的波动来。 桑云归贪恋地看着她的笑,心中也随着她的这点欢喜而忍不住高兴起来。 她并不知姑娘为何会突然露出这样的神色,只珍惜得很,眼睛都像不会转了一般盯着小神珠。 桑玥歪了歪头,心中默念着数字。 果然,店铺的门被人用力敲响了,生怕她听不到似的。 “月儿!月儿!我回来啦!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满是活力的年轻的女声从外边飘进,语气中还含了些得意,兴致冲冲地又拍了拍门,就差要闯进来飞到桑玥跟前了。 姑娘无奈地扶了扶额,有些头疼地撑起一旁的伞去了前边的店铺。 “你这半年来了三次,就已经将我的门砸坏了两次,难不成当真看它不爽?” 外边穿着一身大红袍子的姑娘还举着手,陡然看见了给她开门的人,又听了这一句,不禁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这说的什么,我不也没想到它如此脆弱嘛!” 红袍的姑娘熟稔地跨了进来,将手中拎着的油纸包朝着桑玥手中一塞,继而退后了两步仔细观察她的脸色,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脸色又差了几分,你是不是没好好喝药?” 桑玥不紧不慢地打开油纸包,从里面捏出一块点心来送到了唇边,闻言后失笑着摇了摇头:“我可是日日喝药,一顿未少。” 虽然只是些止痛的药。 再好一点儿的药,买回来有无效果不说,便是她身上的钱财,也供不起她天天喝那些好药。 她垂了垂眼帘,并不拒绝对面姑娘伸过来要给她把脉的指尖,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腕,一时间还有些闲情随口安慰她:“我都喝了近十年,也未曾见有什么效果。大概也就这样了,你不必如此忧心。” 这话叫顾芊荷听了真心将给这人按在地上狠狠揍上一顿,然而对着桑玥这张苍白的脸又实在下不了手,只得用力翻了翻白眼,瞪了她两下:“这说的是个什么?什么叫就这样了,你才多大呢,就整天胡思乱想的!” 姑娘的脉象实在不好。 顾芊荷紧蹙着眉头,重重抿了抿唇角,不再说什么了,只沉默地循着一股草药味儿找到了厨房里还放在砂锅中的东西,直接将锅盖掀起了些,当即黑了脸。 身后深感不妙而跟来的姑娘低叹了声,默默抬起手捂住了耳朵,想借此挡住了她下一秒就开始发飙的火气。 “范月!” 顾芊荷给她生生气笑了,明知她瞧不见,还是下意识地指了指那砂锅中的汤药:“你每日只喝一些止疼的药能有什么用?!这玩意儿能治病吗?!” 姑娘垂着脑袋,安静听训,并不反驳。 顾芊荷一看她这可怜样,心底的火气硬是被堵住了七分,嘶了一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终于缓了缓声音:“我上次给你的那些药呢?喝完了吗?” 桑玥眨了眨眸子,默默点了点头。 “我让你照着那个方子去买药,买了吗?” 顾芊荷怒容又敛了敛,继续问道。 姑娘这会儿迟疑了下,先是慢吞吞地点了一下头,随后又摇了摇脑袋。 “这是什么意思?” 顾芊荷叉了叉腰,直直瞪着她。 桑玥也颇为尴尬,指尖捏了又捏,不觉轻轻苦笑了下:“我照着你的方子喝过一段时日,可是……嗯,我穷得厉害,后来便没钱去买了。” “……既然没钱,为何不与我说?” 顾芊荷沉默着听完了她的话,也忍不住低低叹息了声。 “……本也活不了多长时间,花这么多钱去买药作甚。你那点儿钱也没比我好多少,自己留着去准备参加天心门的的大选罢。” 姑娘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点心,眉间的神色尽数散了散,转过身去领着她往后院去了,语气中轻飘飘的,听得人心中也生了些凉意。 “我喝了将近十年的汤药,还没被这身病疼死,就先被苦死了。” “都熬到了这番地步,便只想将最后的日子安生过掉。” “阿荷,你可懂?” 她抬手拉了拉肩上的外袍,微侧过身子去朝着顾芊荷轻声问了句。 喝那些药,对桑玥而言实在是一种折磨。 她已被病痛和苦涩的汤药一齐折磨了十年,生命也快要走到尽头了,就想着能稍稍放过自己。 顾芊荷可懂? 顾芊荷怎么会不懂? 只是她心中压着的石头骤然沉了沉,闷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一次,她来得突然,去得也很快,只喝了桑玥一杯茶水,就说着自己要回家瞧瞧,一股脑地往外跑去。 姑娘没再开口,送她到了门口,等听着顾芊荷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这才回到了后院中,捧着一包油纸袋坐在了门槛边,安静地听着院中的雨水垂落之声,慢慢地吃着她难得尝一次的终于带了些甜味儿的食物。 屋子外的烟花也不知何时地停了,里里外外又成了一副冰冷萧条的模样。 她一点点地将点心往嘴里送去,动作机械而无趣,叫她的脸庞上也生了些木然之色,忽而停住了手,有些愣愣地对着自己的指尖看了半晌,却是连分毫的色彩都映不进瞳孔,怎样都瞧不见自己所吃的这块点心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她索性也就不吃了,环着腿,撑着头,在这样泛着凉意的天气中开始琢磨起了之前夜夜里都忍不住思索的问题,迷迷糊糊的,心底茫然一片。 桑玥似乎过了两世那么长,如今都有些记不得之前还算意气风发的日子了。 只知道那时候定是与这会儿的窝囊样不同。 那么,她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子呢? 姑娘呆呆地坐着思考了好一会儿,心脏中空空一片,仍旧没什么头绪。 她也就不再为难自己了,扶着门栏慢慢站了起来,先去前边厨房中将药给一口喝尽了,之后处理了一下剩下的活计,便算是将一天也过得差不多了,又回到了后院中,褪下外袍,把自己塞进了厚厚的被褥之中,习惯性地蜷缩起身子、阖上眸子,想趁着晚上疼痛来临之前先休憩睡一会儿。 等她微弱的呼吸声缓缓平稳之后,女人的身影才一点点显露在了房间里。 暴戾疯癫的魔域现任君主通红着眼眶,小心地靠近姑娘的床,慢慢蹲了下去,轻轻点了点小神珠的眉心,送去一份转化后的灵力,想让小神珠睡得好一些。 “玥儿。” 她呐呐低声唤着,轻柔地伸出指尖去抚了抚姑娘毫无血色的脸颊,一双红棕色的瞳孔里溢满了痛苦和心疼,疼得她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脏给挖出来才好。 才一日而已,桑云归不过是跟着小神珠后边看她生活了一日,就已疼得心颤。 可就在她不知道也看不见的时候,她的小神珠就是这样自己独自过了十年。 双目失明,没了金丹和修为,更是连买药治病的钱财也没有,每日都安安静静的,看着自己一眼能望到头的生命逐渐消逝,再无力去想旁的事。 “玥儿……” 女人终究没挨过去,伏在姑娘的床边弯下了背脊,一滴滴垂落了泪珠,泣不成声。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桑云归想了十年,怨恨了十年,将贺书淮锁魔域深渊中令众魔鬼魂折磨得他生不如死,又费尽心思将当初占据她的身体折磨小神珠的那抹意识生生从神魂中割裂出来关在她放出的凤凰真火中灼烧。 她幻化出千般百般的手段去折磨他们,心底却是知晓。 她的玥儿不过是因她的无能而受尽苦难。 倘若她有足以抵抗天命的实力,她的玥儿又怎会被磋磨成这般模样? 第8章 第一个被饲养者 桑云归本是守在姑娘的床边安安静静地以指尖描摹着姑娘长大后的容颜,心中既苦痛难忍,又在这样难得的只存于梦中的共处中生出了些许不明的甜意与贪念来。 她将体内的灵力淬炼干净后慢慢传入桑玥的体内,小心地舒缓着姑娘已干涸如荒漠般的筋脉,期望着能以这样的方法稍稍让小神珠舒服一些。 然而,时至半夜,本沉沉而眠的姑娘突然紧紧缩了缩身子,虚弱苍白的眉眼间逐渐蔓延上了难言的痛苦与挣扎之色。她被女人输送灵力入睡,因而一时未能醒来,可腹部开始灼烧撕裂的痛楚却怎样都缓解不了,让她在深度的睡眠中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 “玥儿?” 女人一直注视着她,这点细微的变化自然也不曾逃过她的眼睛。此时看着姑娘泛着青白的脸颊,额角也开始渗出点点冷汗,心中骤然一惊,连忙俯身将人轻柔地揽入自己的怀中,指尖送去的灵力愈来愈多,不安之感溢满胸口,更莫说此刻脑中翻涌着的疼惜了。 可是没有用,她传去的灵力并未起到半分缓解的作用,反倒像是为一直折磨着姑娘的东西添了一把火,生生疼得沉陷于昏睡中的姑娘开始不觉地发颤。 桑云归见此连忙停了手中的灵力,无措地紧拥着自己的小神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才好。她的思绪极乱,脑海中某一瞬间闪过的画面让她整张脸都褪去了色彩,叫她怀着些不住升起的恐惧慢慢地将指尖伸向了姑娘的被褥之中,小心地触碰到了桑玥一直蜷缩按压捂着的部位。 是腹部。 不过才靠近,桑云归便从中感觉到了一股子令她刻骨熟悉的气息。 那个瞬间,当真是如雷轰顶,女人的指尖轻颤,方止住泪水的眼眶瞬间红了一片。 ……凤凰真火。 她呆呆地看着怀中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巨大的惶恐如潮涌般扑上,几近令她难以呼吸。 把她的小神珠折磨成这般模样的罪魁祸首,是她当初亲手放出的那一道凤凰真火。 女人魔怔了一般在心中一遍遍重复着这个事实,眉梢边一点点爬上了悲凉与荒谬之色。 许是疼得心尖也快麻木了,桑云归的动作中瞧着竟还颇为平静,只缓缓垂下头去,阖了阖眸,手心中灵力复而汇聚,逐渐贴近姑娘的腹部,想要将那团盘踞在小神珠破碎的丹田中的火焰一点点地从桑玥的胸腹中引出。 怀中的姑娘终是忍不住这样剧烈的恨不得要将她整个内脏都灼烧起来的痛苦,额角的冷汗愈演愈多,无助又胡乱地抬起指尖抓住了正紧拥着她的女人的衣襟,却虚弱得根本也使不出力气,便是唇齿间零碎的痛哼和哭泣也低得近似于无,只剩下一片惨淡的仿若随时都会泯灭的呼吸声。 “不怕,师父在这儿呢,玥儿不怕,师父不会让玥儿有事的。” 女人心中之痛更如万箭穿肠,就在听见姑娘微弱的哭泣之声时,她便下意识地顿了片刻,可那团凤凰真火已被她引至桑玥的胸腔处,倘若此刻停下,前功尽弃不说,恐会对小神珠造成更大的伤害。 她不敢停,更不敢垂眸去看怀中之人的脸庞。那点儿如垂死的幼猫的呼吸声皆重重砸落她的心底,砸得她瞳孔之中近似滴血,砸得她耳膜阵阵发颤,却只得小心地搂着琉璃般一碰即碎的姑娘,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襟,任由姑娘滚热的泪珠灼烫着自己,眼眶中酸涩难忍而不敢动弹,唇间一遍又一遍地低低哄着。 终于,这样对二人来说都堪为酷刑的治疗终于结束,姑娘喉中一堵,身子猛然颤抖着呕出一大口鲜血来,那团折磨了她近十年的火焰则被女人眼疾手快地捉回,指尖轻碾,顷刻间灰飞烟灭。 桑玥的身子脱了力,方从沉睡中醒来,此时脑中又生了昏厥之感,险些从女人的怀中跌落,幸而桑云归时刻注意着她,连忙抬手护住,这才将人好生地放置于了床上。 没了日夜折磨她的那团火焰,姑娘的眉心虽仍旧紧蹙着,但神情总算也不似那般痛苦,呼吸由急促慢慢平复,疲倦之意又瞬间涌上脑海,让她无力地再次陷入永无止境的黑暗。唇边艳丽刺目的血珠一滴滴滑落,将她的衣裙也染为了猩红之色。桑云归抬手为她放出清洁决,将她身下的床铺与身上的衣物尽数清理干净,随即取出自己的帕子,弯着腰细细地为姑娘擦拭着唇角的鲜血。 待到又给姑娘服下一枚灵丹、将她身上的被褥盖好,女人静默地为姑娘送去灵力,只紧紧握住小神珠的一只手,垂着头珍爱地吻着姑娘的指尖,悔恨溢满心头,眼帘稍垂,水珠点点滴落。 她如今最恨的,莫过于她自己。 桑云归不敢去想前面这十年间,她的小神珠是怎样一夜一夜地熬过凤凰真火的灼烧,在只服用了一些止痛的汤药的前提下。 便是修为高深的大能亦忍受不得,又何谈是她双目失明、金丹被挖的小神珠? 这个问题只要一想,就好像在从她身上片片割着肉,令桑云归痛不欲生。 终年积压在腹部灼烧的火焰被取出,桑玥浑身也轻松了许多,但仍旧余下了数不尽的未消的疼痛萦绕在筋脉之中,让她呼吸略显苦难,却并不妨碍姑娘总算是迎来了十余年间唯一一次安逸的睡眠。 这一觉,无需桑云归为她点眉送入灵力催她入眠,或是因为太过疲倦,亦或是不想从这样难得的躯体的轻松中脱离,姑娘睡得极久。 在窗边投入第一缕微光时,一直守在她床边痴恋地注视着小神珠睡颜的女人便陡然听见了外边大门被人敲动的响声,继而传来的,是昨日她暗中见到的那个与玥儿相处甚好的女子的声音,正高唤着桑玥的名字。 大凤凰眸色骤冷,心中不觉升了些不喜。 玥儿之前在凌云宗时交友甚广,那些女弟子们也经常亲昵称呼玥儿的名字,但桑云归当时只觉欣慰。可如今听了这顾芊荷的声音,竟处处都极刺耳,让她心中不住地生了些不耐与烦躁。 女人抬眸朝外瞥了一眼,再低头时却见小神珠仿若是被吵到了,本舒展着的眉心不知不觉地又皱起了些,长如蝶翼般的眼睫微微颤着,像是下一瞬就要睁开眼睛来了。 桑云归哪里还顾得上外边那女子,赶忙弯下腰去轻轻吻了吻姑娘的指尖,又点了点小神珠的眉心,将一份灵力传入她的神识,助她于暖意中继续安睡。 等瞧着姑娘松开眉心,有些孩子气地抿了抿唇角,女人瞳孔中的神色早已柔软地不成样子,这些年染上戾气的眉眼间也尽数消融了冰霜,露出几许浅淡而欢喜的笑意来。一直到确认了小神珠能好生地睡去,她才将姑娘的手小心地塞回了被褥中,自起身去了前院的大门后,抬手将门锁解下,忽而打开了大门,直直对上了外边的人。 顾芊荷看清了里边开门的人,唇角上扬起的弧度便不由得渐渐消失,稍后退了一步,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从未见过面的黑裙女人,袖中的指尖已不动声色地摸到了腰间佩戴的长刀上。 她眯了眯眸,客气地问了句:“敢问道友是何人?为何从范月的屋中走出?” 范月? 这是桑云归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了,心中微微一痛,也知晓小神珠是不愿再冠以她姓,到底是她咎由自取。 女人抬眸扫了她一眼,神色冷淡,目光从她腰间滑过:“我是玥儿的师父,如今来寻她归去。” 顾芊荷闻言后不禁蹙了眉:“师父?范月一介散修,便是符箓之术都是她自行摸索出来的,哪儿来的师父?!” “范月人呢?!” 她忧心姑娘遭遇不测,眸色一凝,指尖灵力便蓄势待发,就恨不得要将这来历不明的女人赶紧推开冲进去查看才是。 “她并非散修,只是……我与她之间有些误会罢了。” 若非那意识占据她的身体,她必已与玥儿结契,怎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桑云归看在这女子仿佛平日里也多加照顾过玥儿,一时间并未与她动手,丝毫不将顾芊荷手中那点薄弱的灵力放在眼中,强压着不耐,平静地与她解释了两句。 顾芊荷冷笑出声,嗤之以鼻:“谁家的师父会因为误会就将自己病重又失明的徒弟赶到这种地方来?范月在此居住了十年之久,夜夜痛苦难眠,身上却连买药的钱财也无,只用些止疼药吊着命。若你当真是她的师父,为何不早点找来?” 她打量出了面前之人修为莫测,暗中放出灵力去查探时也察觉到了屋内有一道平稳的气息,便料到这女人对桑玥并无伤害之意,却又觉得她口中师徒之言未必也太过荒谬,一时间忍不住开口反驳。 修真界的师徒关系比起亲生父母更为亲密,她可没见过谁家师父因为一点儿误会就将徒弟折腾成这样的。 顾芊荷猜着里面那姑娘估计仍在睡觉,也不好这会儿去将人摇醒拖起来,凭借自己的实力也打不过这来历不明的女人,此时慢慢收回了指尖的灵力,微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复而看了看女人,竟是从这样不曾见过的大能眸中隐约瞥见了几分难忍的苦痛之意。 她怔了下,摇了摇头,转身便要离去:“月儿丹田俱毁,早已纳不入半点灵气,就算从现在开始好生养着,也怕是活不了多长时间。” “你说你是月儿的师父,我并不知真假,仅因打不过你而愿信你两分。望你莫要再折腾她了,好好送她一程吧。” 在桑玥面前时,她处处劝阻姑娘勿要消沉,恼火于姑娘自暴自弃地糟践身子。但她们其实心中都早有了数,桑玥这病拖了十年、用劣药和体内残余的灵力熬了十年,丹田破碎一片,早已失去了修炼的能力,事已至此,如今也根本活不了几天。 顾芊荷面对着这自称是桑玥师父的女人可就没那般客气了,一股脑地将桑玥的实情尽数倒了出来,随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她的屋子就在不远处,离得很近,准备暗自观察姑娘的情况,若有不对的动静,便立马赶来。 就只剩了站在门内的女人,被外边吹进的冷风一刮,浑身都发了凉。 什么叫好好送她一程? 她的小神珠怎会有事? 女人在门口静立了半晌,这才有些僵硬地转了身子,挥袖将门阖上,匆匆朝着后屋行去。 纵然寻尽天地灵宝,她也不会叫自己的小神珠出事。 今日桑玥醒来时有些意外地发现身体并不像往常那般痛楚,只是四肢仍旧提不起力气罢了。 她已习惯了这样窝囊的生活,是以心中仅思量着许是昨天早早躺下的原因,竟幸运地将这一夜给熬了过去。 唇齿间弥漫着一股子泛着苦与酸的腥味儿,姑娘对此也极为熟悉,当下便撑着身子缓了缓,等一股子晕厥感渐渐褪去,便扶着床栏有些艰难地下了床,慢慢挪至桌边,摸索着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口饮下,这才觉得脑中清醒了许多。 桑玥抬手抚了抚额角,朝身后摸了摸椅子的位置,方要坐下,却隐约地听见了外边大门口传来的一下又一下的敲门之音,声音并不大,敲了几次后还会停着等一等,倒是颇有意思。 她只得去穿上衣物,随手挽起一个发髻,撑着身子朝前店的大门处走去。 “何人?” 姑娘将门锁取下后轻声问了句。 “玥儿,是我。” 外边传来了顾芊荷的声音。 “阿荷?” 桑玥眉梢微动,有些惊诧于她在这个点来寻自己。心里虽疑惑,但手中却并不犹豫,很快就将门打开了。 “今日倒是极守礼节。” 姑娘侧身放人进了屋,浅浅弯唇笑着调侃了一句。 这默然踏进的人身形微顿,继而盯着她脸上露出的笑意,半晌不曾移开眼睛,低低地应了。 桑玥现在并没有开店的想法,就随手将门阖上,转身领着顾芊荷朝后屋走去。 她每日早晨时身子是极为虚弱的,行动间多有不便,自然也走不快。但顾芊荷知晓她性子内敛矜傲,并不愿旁人搀扶帮助,因而从不会逾越。 然而今天似有不同,就在姑娘行了两步路时,身旁兀地伸来一双手将她小心地扶住了。 桑玥足下一顿,不等她开口说些什么,鼻前又突然传入了一股类似于草木般清冽的淡香。 唇角的笑意不知何时地缓缓散去,四肢被风吹得生了些寒意。 扶着她的人见她许久未动,便低低唤了她一声:“玥儿?” 姑娘黯淡无光的眸子微微动了动,朝着声音看去,一时间并未答复。 但不过片刻,她又垂下了眼帘,淡淡应了下,任由这人扶着,抬足向后屋走去。 桑玥脑中空空荡荡,兀地轻笑开口问道:“你总唤我玥儿玥儿的,可知究竟是哪个玥?” “是……小神珠的那个玥吗?” 这人的语气听着竟还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之意。 小神珠? 谁的小神珠? 早就成破珠子了。 姑娘被心中所想给逗乐了,唇边笑意愈深了几许,轻轻柔柔地摇了头:“我这种人哪里配得上如此名字,不过是个最最普通的月亮的月而已。” 她有些无奈地垂头叹息了声:“阿荷,你又记错了。” 扶着她的指尖不知为何地僵硬了许多,姑娘并不在意,仅突生了些兴味,侧过头去继续问她:“你走了几个月了,可曾见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且说给我这个瞎子听听罢。” 已行至了主屋中,她轻车熟路地倒了两杯茶水,随后将这人扶着自己的指尖不动声色地扫了下去,把其中一杯推至了这人面前,便扶着桌子慢慢坐下了。 “……玥儿想听什么?” 顾芊荷的声音中添了几分沙哑,明明并不高兴,却又硬是扯出了些许笑意,此时正柔声询问着姑娘。 “什么都可以,阿荷尽管说罢,我在此处呆了十年,自然听什么都是新鲜的。” 桑玥并不挑,安静地捧着自己的茶杯,侧耳倾听着顾芊荷说话。 她等着听新奇的事儿。 可这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我这几个月来听了些传闻,颇感有趣。” “据说那凌云宗的桑云归入魔后闹出了不少动静……” 身旁之人话音一顿,忽而紧紧盯住了她,小声问她:“玥儿既是散修,应四处游历过,可认得桑云归?” 可认得桑云归? 桑玥平静地饮下了自己杯中的茶水,闻言后似听见了极好笑的话,忍不住摇了摇头: “魔界的魔君,怎会是我这种人能认得的。” “阿荷又在说笑了。” 她的表情如此自然而平淡,语气中谈及桑云归时完全像在说一个陌生人,只当好友是在逗趣,丝毫也不放在心上。 就仿佛,姑娘真的不认得这个人一般。 那一刻,约莫像是把心脏上方结上的疤又撕裂了一遍,鲜血淋漓的,疼得女人的身子也微微发了颤。 她来不及去将那源源涌出的鲜血擦净,只顾再次强扯出了些笑意,用着顾芊荷的声音将这一茬给圆过去了,木然地不住点着头,把这一杯茶水给一口饮尽。 凉意下肚,终于将她的心头的剧痛镇了镇,叫女人稍稍喘得上气来。 桑云归的小神珠将所有与她有关的痕迹尽数抹去,如今说着不认得她了。 小神珠不要她了。 怪得了谁呢? 桑玥含着浅淡的笑意为她复而倒了杯茶水,低眉时脸上神色却极凉薄而漠然。 当初小神珠匍匐在地上求着桑云归莫要赶自己走的时候,女人又在哪里? 一切的一切,都因她无能所致,女人要怪便去怪自己罢。 第9章 第一个被饲养者 今天是多事之日。 不过在两人相对无言而陷入沉默之时,外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的声音。 桑玥如今最是不喜这样的嘈杂,忍不住蹙了眉头,下意识抬头朝着外边瞧去。她虽看不见,却又隐隐料到了点什么,心底生了些许厌恶和无力的倦意,只微抿唇抑住了将近脱口的叹息。 旁边的女人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有些担忧地打量着她,再顺着她方才抬头的那个方向瞥去一眼,以为是外边传入的声音叫她不喜,便准备掐诀将音调尽数挡去。 可就在她方要动手之时,符箓店的外面却忽而响起了一个男子自傲而嚣张的喊话。 桑玥阖了阖眸,侧头去安静地饮下了杯中茶水。 桑云归的目光追随着姑娘,起初先是怔然,随即听清楚了那男子究竟在说些什么。 他喊着:“范月,你可想清楚了没有?给我回去做个妾也比一个瞎子在这儿磋磨来得好!” 啪! 女人指尖的茶杯瞬间化作齑粉。 “放肆!” 她脸色骤然大变,兀地起身,眉梢边止不住地染了暴虐杀意。袖中指尖早已不觉间攥入掌心,带出了点点血花。桑云归成为魔君之后纵然面临再多不堪的流言蜚语或是旁人的挑衅都不曾像现在这般气得几近发抖,恨不得用刀将外边那群杂碎的舌根子割下来。 她的小神珠,被这样一个偏壤之地的修为低下之人妄想为妾室?! 何其羞辱?! 倘若依照女人的心,她此刻便早已一把凤凰真火烧去,将外边之人尽数烧为灰烬。 可现在她顶着顾芊荷的身份,却并不知顾芊荷平日中是如何与小神珠相处的。目光中映入的是姑娘平静而漠然的神色,就如一盆冰水泼下,让女人稍稍恢复了些理智。桑玥不曾开口,她便一步也不敢多走,强按着翻涌的杀意,低声问姑娘:“玥儿,我出去将他们赶走可好?” 她若出手,怎会仅是赶走? 但在桑玥面前,桑云归也只得如此试探地说。 桑玥手中仍握着那早已空了的茶杯,她从方才一直沉默到现在,听了女人的话后却下意识弯了弯唇,露出一抹浅薄的笑意来。 勾勒不出半分欣喜,满是习以为常后的惨淡。 不知为何的,喉中甚是不舒服,隐约有腥味涌上。 十年经历,全不如此刻的难堪。 姑娘垂了头,用着往日里与顾芊荷说话的语气淡淡地安抚着她:“何必呢,由他说去便是,也不会掉块肉下来。除了说些闲话,他也再不敢乱来的。” 这小镇上仅有她一个符箓师,外边这纨绔也只敢说些不着调的言语前来羞辱,其余的却是要顾忌一二。 桑玥将手搭在桌子上,就这般不动声色地借此支撑着身子,连唇边些许扯出的笑意也消失无踪,脸上再不剩什么表情,嘴里轻飘飘地随意告诉女人:“就算他日日来说上一遍,我也听不了几天了。” 她马上都要死了,这纨绔便是天天这样喊上一喊,又能再骚扰几回? 想到此处,姑娘的心中终于轻松了些许,指尖微微一动,喉中的血液却愈发汹涌而上。 “这说的是什么话?!” 女人忍着听完桑玥的话,胸中恐慌兀然腾起,终是按捺不住开口驳了一句。 她的情绪有些失控,语气也下意识重了些,这句方说完,桑云归便清醒了过来,就那样僵直地站着紧盯姑娘,阖眸了片刻,软下声音:“玥儿不会有事的,莫要再说这些不吉利的东西了。” 大凤凰不敢再看她,匆匆转身朝外走去,低声嘱咐着姑娘:“玥儿且坐一坐,我一会儿便回来。” 桑玥不再开口,由她去了。 许是未关门,单是坐在这里都觉得浑身发冷。 姑娘扶着桌子缓缓站了起来,准备进屋去披一件外袍。 可是她太冷了,冷得四肢无力打颤,才挪进屋中就一时不注意地撞上了桌角,脚下本就软,被撞击到的部位先是发麻、继而点点生了刺痛感。等桑玥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早已跌在了地上,茫然无措地伸手摸索了一下,当下糊涂得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了似的。 喉中瘙痒的感觉愈重,未被及时压下,堵在那边的鲜血便陡然涌了上来。 桑玥呆了一会儿,迟缓地抬手想去捂住,身子下意识地缩起来了些。 可惜未能成功,那些鲜血染湿了她的指尖,又从指缝中慢慢溢出垂落,将她今日换上的裙子也给染红了大半。 “玥儿!” 又是谁在唤她? 姑娘被吵得头疼,不管不顾地弯下背脊蜷缩成一团,终于在这样的姿势里寻到了些许让她得以呼吸的暖意和安全感。有双手从身后伸来将她揽紧,刻在神魂中的气息再次弥漫在四周,让桑玥的身子一僵,心中的排斥和害怕压过了那点儿想要息事宁人的做戏的理智,叫她拼尽全力地转身想要将人推开。 “滚!” 姑娘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就像只困死挣扎的兽般低低吼着,踉跄地从女人的怀中脱离,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纵然再次碰撞到了桌子的边角,也硬是将腿脚努力伸直。 她也只剩这点儿脸面了。 “玥儿?” 桑云归在她挣扎之时便放开了手,唯恐伤了她,不敢逆了她的意思。此时见她唇中的鲜血未停,衣襟上大片大片的刺目的红,竟与梦中场景逐渐重合了起来。心脏仿若跌进了无底洞,一点点地往下沉去,她也随之站起,缓缓后退了两步,忍着眼眶与鼻尖的酸痛,仍用着顾芊荷的声音轻轻地唤她。 姑娘的神色惘然,瞳孔中毫无焦距,似是有些听不清她的声音,眸子在四处寻了寻,好半晌,才慌张地摇了摇头,紧紧靠着桌边,长睫轻颤,眸中泪珠便不知不觉间落了出来,混着唇下的血,狼狈得一塌糊涂。 桑玥没有察觉到自己脸上的异样之处,她费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让自己站着,而非如许多年前一样卑贱地匍匐或跪着。耳边的声音隔得很远,模模糊糊的,反倒衬得她的脑中愈发的寂静。 就在这一刻,她开始悔恨起来。 为何还要吃这么多年的药? 为何没有早早去死? 倘若能早些死去,也便不会有今日这般无地自容的难堪之景。 “玥儿?” 女人似是含了泪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像是在靠近,让桑玥也听清楚了。 姑娘被惊醒了一样,不住地摇着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玥儿。” 她一退再退,背脊却紧贴到了墙壁,冰冷的触觉让她身子一颤,巨大的恐慌萦绕在了心头,木木地垂着眼帘,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无处可躲了,原来早就到了绝境。 桑玥呆愣地贴在那里,没力气再做何反应了。 这一次,就算是女人轻柔地试探着伸出指尖想要抚上她的脸颊,她也没有避开,只像个破旧的人偶一样,空洞地僵在原地,任由女人小心地为她擦拭着泪珠。唇中舌尖轻卷,微不可闻地吐露了一个她原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次接触的名字。 “……桑云归。” 泛着暖意的灵力源源不断地传入体内,像是在给破人偶补气似的。 可这样非但未能让桑玥感到半点温度,更如将她的血液都冻结成了一团,寒意肆意翻涌,在女人的下一句话中达到了巅峰。 面前这个人,带着隐忍的哭泣的声音,柔声应着她: “是,是师父。” “师父来了。” 谁的师父? 姑娘木讷地想着,轻轻纠正了她:“我没有师父,你找错人了。” 这句话脱口时倒还有些当年的硬气,可十年的痛苦足以刻入骨髓。所以就在下一刻,她突然反应了过来,忍着恐惧将脸从女人的手心下挪开了,那片肌肤上不明地生了灼痛感,让她几乎要开始怀疑魔界的君上是否对着她一个瞎子动了手。 她的害怕落入女人的眼中,尽数化作利刃穿心,险些让桑云归也落下泪来。 女人连忙收回了手,无措地看着她,红棕的瞳孔中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之意:“我……我不会伤害你。我……寻了好多药物,一定能治好玥儿的……” “玥儿可否与我走?” 桑云归此时哪里还敢再自称师父,目光紧紧盯着姑娘,默默往后退了半步,将她们之间的距离拉大了些。 果然,就在她远离之时,姑娘紧绷着的像一根将要崩断的弦一般的身子终是松软了些许。 “……多谢君上好意,范月命贱,不必糟蹋灵药。” 姑娘抬袖擦了擦唇角的血液,指尖脱力得有些发抖,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一礼。 脑中晕厥之感席卷而上,差点让她没能抬起头来。 “君上请回罢。” 对面的人许久不曾说话,就在桑玥的脸色苍白如薄纸、倦意涌上眉梢之时,才听见了女人沙哑的应答声。 那股子淡香逐渐飘散去了。 桑玥静静靠了靠墙,恐惧褪去之后,方才的难堪便复而袭来。 她自大火中仓皇逃生,以废人之躯从凌云宗山下一路跌跌撞撞地爬到了这样偏僻荒凉之地。不为别的,只是想挽留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脸面,不愿再见到曾经的同门而已。 十年转眼即逝,曾经交往甚好之人的容颜也难免会浮现于脑海之中。 命已至此,将死之人,好像也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桑玥偶尔也会想一想,是否凌云宗的弟子们外出游历时恰巧会来此处一探。届时,她或许还能最后见一见秦司忆,听听她这些年的经历。 纵然那些同门露出一些或怜悯同情或鄙夷的目光,她也都不甚在意。 可为何来的,却是她此生都不想再见之人? 桑云归。 唯独桑云归。 唯独桑云归会让她难堪至此,恨不得早早死了干净。 无法抗阻的倦意一点点蚕食着她的意识,就在姑娘微微一动之时,将她送入了绝望的昏厥之中。 她的身子并未落在地上,而被一人拥入了温软的怀中。 这个怀抱,许久许久之前给过她甜蜜,随后带来了无法抹去的痛苦和畏惧。 直至如今,她在晕厥之时感受到了自己将近凋零的生命,就如朝圣者快要望见曙光一般,竟连方才的害怕和恐惧也消失无踪。 这个怀抱于她而言,也就只剩了些说不明的厌恶和抗拒。 半条贱命而已,桑云归若想折腾,便给她罢。 桑玥失去意识之前如此想着,醒来后也就对身处魔域的情景没了半点反应。 她沉默地躺在床上,顺从地喝着桑云归递来的药,不再躲避女人伸来的指尖,不再反驳女人说的话。她没有问这是什么药,没有问这是哪儿,也没有问她那间铺子和顾芊荷的现状。一切得知的消息,都是桑云归在耳畔小声告知她的。 她像个不会说话的人偶,连最后些许笑意也挂不住,做不出什么表情来,任由桑云归摆布。女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女人对着她说什么,她就听,只不过并不开口罢了。 来到魔域之后的日子比起之前反倒还舒服一些。 便是她每日安安静静地坐在殿外边透气时,也不会有风吹到她了。每天喝完药之后,还能得几颗酸甜滋味的蜜饯子压一压满嘴的苦涩。 姑娘私以为,这就跟奖励听话的宠物一样。 最后一点儿里子也被剥下,桑玥不知道活着做什么。她每天能干的,不过是掐指数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去死。 或许等桑云归玩腻了,就可以给她一个痛快了。 这一日,她又坐殿门口静静地发着呆,鼻前却猛然传来了一股子酒味儿。 身后贴上了一具温软的躯体,女人将头小心地靠在她的肩上,一点点将姑娘拥紧。 桑云归好像是在哭。 桑玥感受到了肩上滚烫湿润的触觉。 但是她并没有说话,也没有抗拒,半点反应也没有,由着她抱,仅垂着头继续漫无目的地想着自己的东西。 若是平日,桑云归见她不开口,便绝不会逼着她开口的。 但不知为何的,女人今日好似有些不满她不出声,便装出了乞求的模样,低低地哭泣着问她:“玥儿,与我说说话好不好?” 桑云归是惯会做戏的,就像桑玥被她宠着的那些年里不曾想过自己最后会落到这般地步一样。她这会儿听着女人卑微的低声下气的乞求声,心中也颇为感慨。 倘若她此时再不开口,桑云归就会用药多吊几天她的命吗? 桑玥如今唯一害怕的,莫过于这个了。 所以她听话地开了口,睁着一双瞎子的眼睛,轻声反问她:“你想要我说些什么呢?” 姑娘差不多有半个月没开口说过话了,这会儿一张嘴,声音有些嘶哑难听。 许是对她的声音不太满意,魔君又不做声了,桑玥只能察觉到肩上愈来愈湿的衣料以及背后之人不知为何地开始轻颤的身体。 姑娘虽厌恶火焰灼烧的感觉,却也对湿漉漉的滋味不甚喜欢。 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等嗓子不再那般嘶哑了,才淡淡地继续问道:“你哭什么呢?” 她一个瞎子废人都未曾哭,魔君哭什么呢? 本是安静舒服的一天,偏生被桑云归给哭毁了。 实在是哭得桑玥心烦。 姑娘抬手朝后摸索了一下,正碰见了女人湿润的眸子,她下意识用指尖描摹了片刻,仍旧是精致的凤眼形状,应当与记忆中的一样好看。 她的手顿了顿,复而朝下滑去,顺着脸颊滑到了桑云归的唇边。 就是这张嘴,跟她说了情话、说了羞辱的言语,现在正对着她哭。 真有意思。 桑玥侧过了身子,凭着感觉凑近了些,径直吻了上去。 方哭泣着的人不知何时地停了下来。 “去床上吧。” 桑玥提出了半个月来的第一个要求。 女人也很配合,做戏做了全套,没有拒绝她。 “我看不见,你自己脱了衣裳,躺下别动罢。” 这是第二个要求。 衣服摩擦的声音响起,这又是桑云归在配合她做戏了。 真是好演技。 桑玥想起了之前第一次的鱼水之欢,不觉垂着眼帘轻轻嗤笑了下。 她是个瞎子,自然一切都只能慢慢地靠指尖去摸索。 但魔君就是能屈能伸,果真听着她的话,任由她怎样折腾都不动、不反抗。那张之前总是训斥桑玥的嘴里偶尔隐忍不下而溢出的,尽是些令人耳红心跳的绮丽之音。 确实好听。 桑玥不得不承认。 这声音听得人昏了头,听得她心中慢慢生了几分戾气,手中愈来愈重。不知想到了什么,姑娘陡然弯了杏眸,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有些漫不经心地好奇地问女人: “你在贺书淮面前也这样吗?” 一句话罢了,却叫女人本是滚烫的躯体止不住地升了寒意。 ------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为虐而虐,不会出现一些乱七八糟的不太符合常理的虐动作(头疼),玥儿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逼大凤凰突破命运轨迹,而大凤凰除了弱小的原罪之外,难道还做过什么对不起玥儿的事儿吗? 有的说太虐,有的说不虐,都听我的(冷漠脸) 第10章 第一个被饲养者 本应是情动之时,奈何身下之人哭得厉害,怎么也藏不住泣音,叫桑玥想不注意都难。 她有些无奈地蹙了蹙眉,轻声叹了口气:“你又在哭什么呢?” 姑娘垂着头,许是也没打算听见什么回复,有些扫兴地摸过一旁散落的衣裙擦了擦自己的指尖,已然没了方才的冲动和心思,便想着从女人身上下去。 可不料这人此刻又偏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既不肯再配合她做戏,又不放她离开。就这样与桑玥僵持了好一会儿,才含着些颤音驳了姑娘方才问出的话。 女人的嗓音有些破碎,难堪而绝望,隐隐显出几分近乎崩溃的模样,一遍又一遍地与她苍白地解释着:“……我不曾……我与他没有关系……” 桑云归的眸前模糊了一片,不断有滚热的水珠自眼角溢出,身上分明还残留着些许温度,胸口处的心脏却冷似结冰,将她最后的理智也轻而易举地击溃,只知道死死抓着这人不叫桑玥走,想要将心也挖出来剥给她看看。 大凤凰就这样怔怔地看着身上的姑娘,不甚清楚的目光中隐约映入的,是小神珠漠然而厌倦的模样。甚至无需再道一个字,这样的神色足以让她品尝到一股撕心裂肺之感。 女人骤然弯了唇,泪珠一点点将枕巾染湿,眉宇间的色彩悲凉怆然到了极致,温柔地轻轻地与姑娘说道:“……我自你幼时将你抱回……抚养三十余年……莫说是对你动手,便是训斥都不曾有过……” 她将小神珠宠爱备至,便是桑玥少时顽皮而犯下些错误,也都是轻拿轻放,分毫不舍得责骂。她从未对桑玥动过手,从未当着旁人的面说过桑玥的半句不好,更不用说那些羞辱和磋磨的法子。 桑云归阖了阖眸,微微侧过了头,想掩去眼旁不争气的水光:“我自年少便身处凌云宗,修炼千年之久,并非不曾见过氏族家主,也并非不认得贺书淮……” “……倘若当真痴恋于他,又怎会等到后来才发作?” “玥儿……那不是我……” “那不是我啊……” 她的指尖重重地攥着姑娘的手臂,终是不曾忍得住,身子轻颤不止,一时间泣不成声。 那道意识占据她的躯体,将她的小神珠折磨成如今这副模样,又对着贺书淮百般殷情,以至于让她现在也背上了痴狂入魔的可笑名头。桑云归想要解释,却不知究竟该从何处解释起,心中更明白她这样苍白而无力的解释或许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她的解释,抵消不掉桑玥十年来的痛苦,解不了修真界里愈发荒唐的流言蜚语。 是因她的无能,造成如今这副局面,纵然小神珠再过怨恨于她,桑云归都甘愿受下。 但她唯独不能接受的,是小神珠也将她与那畜生绑在一起、认为她与那畜生有所苟且。 手臂上的力道很重,带出了一片刺痛。 桑玥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她的话,没有开口,平静地弯下腰,伸出指尖去捂住了女人湿润的眼睛。掌心下的长睫不住地颤着,温热的水珠愈发地多了起来,慢慢地从她指缝中滑落。热度褪去之后,剩下的不过是一片狼藉和惨然。 正如桑云归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一般。 桑玥也不知该如何去信她。 桑玥现在仅是个瞎子,看不见女人的表情,望不到女人的眼睛,亦无力且无法再去琢磨女人的心。 十年的岁月与教训足以将她的心磨硬。 所以此时此刻,她神色淡淡地聆听着女人的哭诉,沉默了许久,也只给出一句话。 “睡罢。” 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她不过是在一天一天地熬日子罢了。闭上眼睛,睡一觉,一天便就此落下帷幕,一日日熬过去,解脱的曙光也就即将到来。 仅凭她剩余不多的心力,实在是想不明白、也分不清女人嘴中言语的真假。 桑玥有些累了。 这种疲倦超脱于身体之外,已弥漫覆盖了她的神魂。 女人很听她的话。 于是这一日也就这般糊里糊涂地熬过去了。 从那一夜开始,桑玥对待桑云归的态度仿佛是有了些许变化,却微妙得近似于无,倘若不仔细观察,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她会偶尔同女人说上一句话,有时是在问外边的天气,有时是在问女人为她准备的衣裳的样式,也有时会因药物的苦涩而多要一枚蜜饯。 她坐于殿外透气时,默允了女人陪伴身边,不再露出不知觉的厌恶。 这些微不可闻的变化,都被桑云归收入眼底。 大凤凰应是欢喜的,但小神珠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的身子让她再笑不出来。 桑云归日日为姑娘寻找天地灵宝,甚至在桑玥熟睡时尝试着将自己的内丹送入姑娘的体内。 然而都无用。 桑玥的丹田毁得厉害,筋脉中灵力干涸,倘若强行将她的内丹送入小神珠的体内,只会适得其反,让姑娘再受一遍凤凰真火焚烧的痛苦而已。 桑云归那一日方送入了半寸,就被姑娘熟睡时不觉流溢出的些许痛哼吓住,不敢再用这样极端的手段。 可除此之外,那些足以起死回生的药物根本对桑玥的身子起不到半点作用。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神珠慢慢逝去生机、脸色愈发惨白憔悴,却无能为力。这样的无力感和那些时日里被禁锢在躯体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被旁人折磨一样,都让女人几近疯狂。 桑玥不喜听她的哭声,桑云归便竭力忍着,只有在午夜寂静之时,她将瘦削的姑娘搂在怀中,偷偷地张开翅膀将蜷缩成一团的人笼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才终于感觉了几分踏实,才终于敢落下盘旋多时的泪珠。 那串废墟中拾回的佛珠一直被大凤凰珍藏在怀里,本想要归还给小神珠,但又莫名生出一种物归原主后小神珠就会随之消失、再叫她寻不到的虚幻之感,这让桑云归私心不愿交出,牢牢地霸占着藏在身上,仿若这样就能永远留住小神珠一样。 “……我今日不想喝药。” 姑娘方醒,发丝披散着落于单薄的肩上,撑着身子倚在了软枕上,眉间却仍旧萦绕着一股子散之不去的倦意和病态,忍不住半阖着眸子缓了缓脑中的晕厥感。 她并不拒绝女人手中喂来的茶水,顺从地垂头饮下了一口,这才觉得干涩刺人的喉中稍稍舒服了点,让她勉强有了些力气开口说出这句话来。 桑云归的指尖一顿,抿着唇角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去握住姑娘的指尖轻轻吻了吻,柔声劝道:“喝些药总归是对身子好的,我今日去买了你最喜欢吃的那种蜜饯,玥儿喝完药就能吃了。” 桑玥睁开了一双无光的眸子,顺着桑云归的声音看向她,没有阻止女人亲吻自己的指尖,却是来到魔域之后第一次拒绝了女人的请求。 她微微摇了摇头,只低声而无力地重复了一遍:“……我今日不想喝药。” 桑云归从不会逼她做她不愿的事情。 于是,女人的话便尽数停住了。 过了半晌,桑云归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哀意,声音仍旧柔软似水,只添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沙哑。 “……都依你。” 女人抬起指尖抚了抚她的脸颊,纵容地笑了下,然而与她轻声说起外边的热闹事。 例如凌云宗里秦司忆的事情,还有那个桑玥后结识的顾芊荷以及那间符箓店铺的现状,她派人打听之后便会在桑玥尚有精神时说与她解闷。 “这会儿天气甚好,玥儿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魔域的天总是布满阴霾的,但今日却露了些暖人的阳光,当真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桑玥安静地听着她的话,瞳孔中什么也映不进,一直朝着女人的声音传来的方向看,闻言后思量了一下,稍颔首应了。 她此时的心情不知为何的看起来很是不错,难得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苍白的面容上突然生了些血色,任由女人弯腰为她穿衣挽发,一双杏眸直直地盯着女人所在的地方,乖顺地配合着桑云归的动作。 桑云归为她在殿外的院子中专门准备了一个躺椅,上面铺着绵软的白色绒毛的毯子。 往日里桑玥更喜欢坐在椅子上,撑着头静静地沉陷在自己的世界中。 然而今天,在坐下的那一刻,她突然抬了头,兀地抓住了女人的袖摆,轻声细语地问她:“我想躺着,你要抱我吗?” 桑云归微怔,轻轻蹲了下来,目光流连于姑娘泛着些不同寻常的红晕的脸庞上,缓缓绽出一个笑容来,红棕的瞳孔里却是铺天盖地的溢满了的沉重哀痛。 她总不舍得拒绝小神珠的要求,此刻亦然。 女人用着颇为轻快而欣喜的声音回答了姑娘: “自然。” 她随着姑娘一同躺在椅上,将小神珠拥在怀中,轻柔地抚着姑娘的背脊,为桑玥低低地哼起幼时哄着她的曲子。 一天的光阴转瞬即过,桑玥已然在她柔软的曲调中不知不觉地睡过了一觉。 再次醒来时,鼻尖前仍旧弥漫着那股子刻骨的草木般温和的淡香,女人的声音从不曾停过,温热的触觉自桑云归身上一点点传送到她的躯体上来,让她发凉的手脚也舒适了许多。 她安静地听着,像幼时被女人第一次抱回去的那个夜里一般蜷缩在大凤凰的怀中,熟悉的气息弥漫在她四周,让她逐渐散去了恐慌与不安。 不知何时的,桑云归的声音逐渐止住了。 纤细的指尖自姑娘的眉间滑过,带着说不尽的疼惜与爱意。 在女人开口之前,桑玥先行启了唇,手指有些迟缓地摸索着爬到了大凤凰的下颚处。 “……那时,我从大火中爬了出来……一路跌跌撞撞地沿着山林跑到了另一个镇子上躲着……” 桑云归的下颚轻颤了下,紧紧绷了起来。 桑玥费力地靠着指尖去描摹出她的神色,唇中的声音极低,仿佛被风轻轻一吹,便会消散。 “……后来……许是因情状可怜,被人当做乞丐赏了些灵石……这才有钱去药铺买了灵药……” 她细细地想着那些日子中的凄惨模样,心中却翻不起半分水花。疼痛感早已散去,余下的不过是点触碰后的无感和麻木。 “……我不愿叫认识的人瞧见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便一路往北走去,想要逃到最北边避开所有认识的人……” “可才行了不到一半……便听见了满大街上的传言……” 姑娘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变化,有些像是不解,又似是困扰,极轻地皱了眉:“他们说……你入魔了……” 就在她如乞丐般缩在阴暗无人的角落中苟且偷生时,却听见了凌云宗隐雪峰峰主桑云归叛出宗门、堕入魔域的传闻,传得轰轰烈烈,满街都是。 那个据说为爱入魔、疯癫不堪的女人,是自小将她宠爱养大、教她礼义廉耻的最为温和良善的……师父。 纵然桑玥已落至此地、已被桑云归赶出门下断绝了关系,那一刻,也着实不敢相信。 她甚至以为这些修士都是认错了人。 “……那时,我在想……”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姑娘的脸上闪过一瞬的茫然无措,声音细如云烟,抑住了唇边将要脱口的叹息,有些疲惫地阖了阖眸。 这个问题她想了十年,也终是没想通、没有弄懂。 仿佛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天边好像开始下起了雨,有水珠一滴滴砸落在她的脸颊上。 这比人心头的血,还要滚烫。 桑玥吃力地举着自己的手,认真地摩挲着女人的眉目,一寸一寸的,都细细地刻在了心底。 “……我看不见了,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但马上恐怕连眼睛也要睁不开,且为了宽慰宽慰我自己,信你几分罢。” 她有些惘然地展眉笑了笑:“我本来便盼着能快快熬到此时,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又忍不住地生了些不甘……” “……天地无心……天命无情……” 一缕叹息飘散,桑玥的身子慢慢发着冷,就连指尖也褪去了力气,稍显疲软地落了下来,被女人牢牢捉在了手心中。 姑娘由她动作,长睫微颤,于眼底落下了一片小扇般的阴影:“……你既来寻我……我便还当你存有两分情意……” “既如此……你就替我多去看看这世间……多去看看……” “……多去看看……天命是否可逆……苍穹……是否可破……” 是否……重来一回,她们的结局都会不一样。 她断断续续地努力说完了话,身上的寒意愈浓,冷得她下意识地有些发抖,如同孩子般往温热的源头缩去,被女人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在意识被消磨之前,姑娘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眸子,瞳孔中竟是映入了些许久违的光亮,隐约间显出女人虚幻的身影,穿着一身浅蓝的衣裳,发髻中还戴着那支火红的垂珠凤簪,正朝着她弯唇,好看的凤眸中是一片春水般的柔情。 玥儿。 女人对着她伸出了指尖。 如她第一次牵着桑玥慢慢地逛着一同居住的隐雪峰,又像是她第一次来学堂接年幼的孩子回峰,亦或是……她第一次以着爱人的身份送小弟子进秘境试炼…… 姑娘有些恍惚,怔怔地看着那双伸来的手,呐呐唤了一声: “……师父……” 她突然间有些委屈,眼眶中隐忍多时的水珠忽地一滴一滴垂落了下来。 是在外受尽苦难后终于回到最亲之人身边时才会有的委屈,带了些被宠爱着长大后的骄纵,委屈地埋怨着女人,带着哭腔小声地质问她:“……你怎么才来寻我……” 你怎么才找到我啊…… 玥儿又冷又痛,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每次她受委屈之后,女人定是会来哄她的。 果然,她听见了一道湿漉漉的含着水气的声音,似也沾到了雨,嘶哑得不成样子。 “……是师父的错……师父来晚了……” 纵然再如何难听,桑玥都能认出这是谁。 于是小神珠便熄了火,露出些少年人才会有的娇憨的笑容,满足地阖了眸,投入了师父的怀中。 “……那我就原谅你吧……” “……下次不要再来晚了……” 她用着最后的力气,轻轻地嘱咐着女人。 不许再赶我走了。 不许再打玥儿了。 也不许骂玥儿。 更不许再喜欢上别人。 不然…… “……不然……我就永远都不要你了……” 天边的雨越下越大,染得姑娘的脸颊上有些发凉。 但是她放心地阖眸睡去了,缩成一团,舒舒服服地窝在师父的怀中。 什么也不管,无忧无虑。 因为她有师父呀。 姑娘仍旧含着笑意,眼角的最后一滴泪珠悄无声息地垂落在衣襟之中,带走了她所有的气息和生机,让她安安静静地陷入了黑甜的沉睡,再不会受到任何痛苦。 师父…… 师父啊…… 师父也随着她一同地笑,不住地点着头,纵溺地应下了所有的要求。 只是眼下沾了些雨水,但也不妨碍她抱着冰冷的躯体,柔柔地抚着,低声哼着曲子,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哄着姑娘入睡。 天命……天命…… 毁了这天。 踏碎这命。 就能把玥儿找回来。 不能太慢,要快些才好。 不然,她的小神珠又该生气了。 女人痴痴地想着,爱怜地垂头吻了吻姑娘的眉心,为姑娘暖着发凉的身子。 红棕色的瞳孔里正是一片疯癫,再无半分光亮。 【任务失败。】 ------ 作者有话要说: 玥儿:终于失败了(唯恐天下不乱) 第11章 第二个被饲养者 天道发布的任务,报酬自然比其他的更为丰厚,然而一旦任务失败,其后果也非常人所能承受。 梵玥的身形逐渐由虚幻凝为实体,一点点显露在了混沌空间之中,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皮,挥袖将头顶上落下的沉重一击瞬间击溃,垂着眼帘歪头感受了一下,忍不住有些玩味地勾了唇角。 她感觉到了,竟是这素来无情无波的天道散发出的颇为恼怒的气息。 也难怪,天命之子身上寄托着的是天道的意识和世界气运,她这一遭将桑云归逼疯,最后留的些许含糊不清的遗言引诱那只漂亮的大凤凰去突破天命、逆天而行。任务失败,就标志着桑云归已经彻底地摆脱了天道的束缚,并且开始……隐隐威胁到了天道对小位面的掌控。 真有意思。 女人抚了抚自己的青裙,指尖微不可觉地拨动着一枚手腕上的佛珠,眯着一双温润的杏眸细细回味着方才的兴奋之感,对自己此行尚且算是满意。 她的要求从来不高。 只要这些天道不舒服了,她便心中舒坦。 就是可惜落下了一串她的替身佛珠。 梵玥低眉瞥了眼自己手腕上的珠子,心下轻轻嗤笑。 那只大凤凰漂亮归漂亮,脑子却不怎么好使。日日将她的佛珠藏在怀中,晚上入睡时稍微贴近些便叫她足以察觉到了。可怜梵玥当时不过是个瞎子,还得一边与她做戏,一边装着不知晓自己佛珠就在女人身上。 替身佛珠上含着她的一缕神魂气息,倘若桑云归真有那个本事从小位面中挣脱出来,且能在主位面中与她碰上……梵玥也不介意多陪她玩儿一玩儿。 头顶上的气息仍旧盘踞于一起,仿佛在盯着她寻找时机、蓄势待发。 梵玥懒得与这些东西计较,直接翻开落在自己手中的任务簿,开启了下一个任务。 再次睁开眼时,她已身置一处宫殿之中,单看墙壁上镂刻着的花纹,应当并非是东方世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与灵力运行轨迹大相径庭的力量,梵玥眸色微顿,一只瞳孔中骤然闪过金光,看清楚了漂浮在周身的白色光点,都在散发着类似于太阳和光明的味道。 主位面中不缺来自于西方的神祗,她曾在宇宙擂台上碰到过几个。 梵玥对他们的力量运行方式非常感兴趣。 很显然,她如今正身处这样一个西方神的领域。 年轻的姑娘垂头从容而端庄地为自己理好衣裳,脑海中正接收着这个世界的具体信息以及天命之子的身份和未来走向。而她的足下却平稳且熟练地走到殿中的一块水晶镜前,将自己此时的装扮打量了清楚。 应当是为了适应这个世界,她原本的容貌被此位面的天道自动修改得五官稍硬朗了些许,看起来与梵玥所见过的西方神祗类似,却仍旧比他们要柔和许多。因她本身骨骼偏细,所以纵然身量挺拔高挑,落在一群西方面孔之中,也难免被衬得分外柔弱起来。 但这些都并非重点。 姑娘平静地看着镜中一身繁杂金纹白袍的装束,本还存有两分似真似假笑意的眸子里早已不知不觉间全然冰冷下来。她注视着镜中之人许久,缓缓抬起指尖抚过眉心垂着的挂饰,稍稍一用力,便能将这样令她熟悉而不喜的装饰取下。 然而,她的手就这样落在眉心,逗留了半晌,复而慢慢垂下。 指尖落下的那一瞬间,森冷薄凉的瞳孔中霎时涌现出缱绻温柔的悲悯之色,唇角微微弯起了些许弧度,软声应了外边唤她的女声。 那门外的女子正恭敬地唤着她: 圣女。 梵玥并不喜欢这样的称呼。 她记得,许久许久之前也有一群人这样恭敬地称呼她,用着一种莫名的眼神注视着她,将她捧上神坛,把她吹为修真界的救世主。 后来,也就是这些人,将她推进深渊之中,用着巧妙的言语将一道又一道的枷锁束缚在她的身上,哄骗着她替他们承受下所有的报应。 再后来…… 姑娘弯起了好看的杏眸,露出一个真切的欣喜的笑容来。 再后来,他们全都死啦。 她不紧不慢地走至殿门后,轻轻推开,对着外面正守候着的白袍银纹装束的女子颔了颔首,温和地问候道:“日安,黛西。” “日安,殿下。” 女侍颇显刻板严肃的脸颊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恭敬地弯腰行过一礼,但并不多言,干脆爽利地领着圣女殿下朝外边走去。 “殿下,今日您需要去主城中祷告,随后为光明神的信徒们赐福。” 光明神的小圣女名玥,一直以来都在光明神殿中修炼,这是她第一次执行圣女的义务,去为那些虔诚的信徒们赐福、代替他们向光明神祷告。 可是小圣女的年龄实在太过年轻,不过方成年,又一直不曾接触过外边的事务。因此这一路上,有些忧心的女侍正在不停歇地为她讲述着重要的注意点。黛西在神殿中一直以严苛闻名,可在接过圣女递来的茶水时,她却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反省着自己是否逾越冒犯了圣女殿下。 然而当她抬头看去,想要道歉之时,就见年轻的姑娘也刚好在盯着她,目光平和且专注,显然是认真地将她的话都记在了心里。 女侍的脸颊陡然间染上了温热,掩饰般垂眸将茶水恭敬地放回桌上。可不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对面的圣女便含笑夸赞道:“黛西总是这样悉心,有你在身边帮助,我就安心了许多呢。” 小圣女的一双眸子最是好看,明亮得仿佛映入了一片星辰,又温润湿漉得好像是黛西曾在森林中游历时所遇见的刚出生的小鹿儿。 她这般纯良,像一张不染墨色的干净纯洁的纸张,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亲近。而她又这样柔弱,黛西敢对着光明神发誓,小圣女的肩膀甚至只有神殿中那群骑士的一半大小,实在是单薄得好似风一吹便要倒下,叫人心中不住地生了怜惜。 不但如此,殿下更是如此谦虚,说出来的话这般动人,令黛西的脸颊也发了烫,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地看着年轻的姑娘,又在她似含着一汪柔水的眸子中慢慢地松下心来。 严肃的女侍忍不住地舒展了眉宇:“殿下谬赞,这都是我该做的事情。” “殿下且放心,这一路必会顺利的。” 她由衷地祝福这样惹人喜爱的圣女殿下一路顺风、圆满完成赐福与祷告。 梵玥眉眼弯弯,欣然收下了她的祝福:“感谢你。” 在这个光明神统治的西方世界中,天命之女竟是黑暗神的转世。 亚斯大陆的信仰在很久之前还分为光明与黑暗。 然而光明神与黑暗神长达万年的割据与对抗早就在两百年前以黑暗神落败而告终,黑暗神殿早已被毁,黑暗的信徒们已经历了两百年的追捕和杀戮,如今也所剩无几。 这片大陆已然是光明神一手掌控。 最可笑的不在于此,在于这个天道之子的命运轨迹。 黑暗失败之后,她被剥夺了神格,沦落转世为下等民。又因身具黑暗之力而自小被排挤和厌恶,被视为祸端与异类。她一直过着饥不果腹的日子被当地的光明信徒折磨,终于在成年之日偶然偷听到那些人竟想要将她活活烧死时,忍痛逃了出来,一路朝着主城行去。 虽身处黑暗,却心怀朝圣之意,满脑子都是对光明神的敬畏,妄图在这次祷告之中使神明聆听到自己的虔诚,继而加入光明神殿。 假如仅是这样便罢,梵玥且当她是被这群光明神的信徒完全洗脑了。 就在这位天命之女凭借诚心感动神明、隐瞒黑暗之力进入神殿之后,她确实是过了一段好日子。但好景不长,她的黑暗之力在一群光明信徒里面如此格格不入,怎么可能会藏得住? 果然,于一次测试之中,她暴露自己的黑暗之力,从万民敬仰的神殿的一员,又跌落成了一个被送上火堆将被活活烧死的异端。 天命之女可没那么容易死,她在各种意外之下逃出生天,却又不改志向,仍旧想着怎么重新成为光明神的信徒。 于是在一路艰难困苦之中,这位与众不同的信徒以着各种牺牲感动了旁人、得到了光明神的认可,最终再次被光明神殿破格收入其中,欢喜而幸福地又一次成为了神殿的一员。 梵玥:…… 真操蛋一女的。 这个世界干脆就叫‘光明神的舔狗的一二事’得了。 这种以神明和信仰为存在基础的位面绝不可能仅存在一类信徒,除非这个神明是创世神。 很显然,光明神和黑暗神共同自混沌中诞生,光明神自然也不是这个位面的创世神。那么,为了天地秩序的平衡,这个位面也至少要有两类神明共存才行,否则最后的结局只会是气运倾斜所导致的位面崩溃和重生。 梵玥在脑中将任务描述翻至最后,却见结局全部停顿在天命之女重归光明神殿的那一刻,就好像……在此之后命运就中断了一般。 既然她还能进入这个位面,就说明位面并未彻底溃散,而是陷入了不断的重生重塑的轮回之中,或许也是这个位面的天道掌控秩序的一种方式。 有些奇怪呀。 为什么这个天道要选择以这种方式来进行掌控呢? 倘若黑暗神重获神格、重归神位……光明与黑暗共存之时,又会发生什么? 年轻的姑娘以目光轻轻扫过马车外跪拜着的信徒,眸色稍稍一顿,瞳孔中的笑意便愈加深邃了些。 想要突破轮回,就要从根本上断了这位天命之女归顺光明的心。 高贵的圣女殿下微垂眼眸提着自己繁丽的白袍,一步一步踏上通往光明女神像的长阶,随后恭敬而虔诚地缓缓跪在早已铺好的绣着太阳图案的软垫之上,一双眸子没有半分杂质,全心全意地倒映着光明神的石塑影子。她是第一次在这样盛大的场合执行自己肩负的义务,因此略显青涩和生疏。 可不过一瞬,小圣女的心便全部寄托在了女神像的身上,她的脑中满满当当的,都是对光明神的信仰和钦慕,肩上落着的柔顺的黑发随着她俯拜的动作而轻轻滑下了些,勾勒出一寸旖旎弧度。 慢慢的,闪烁着白芒的光点一点点凝聚在她的周身,将她本就柔美的脸庞衬得愈加圣洁而慈悲,也令高台之下的信徒们纷纷屏气拜下,不敢发出半分动静。 这是光明神回应了圣女的祷告。 梵玥阖眸而拜,敏锐地察觉到了虚空之中有一道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就是不知道这个位面的西方神祗能不能打,够不够格儿到擂台上与她一战。 姑娘如蝶翼般秀气的长睫微微一动,似有所觉,水润的杏眸中溢满了欢喜和钦慕,忍不住朝着半空中望去一眼,不觉弯起了娇嫩的唇,露出一抹尽是甜意的笑容来。 在她这般专注信奉着的目光中,虚空中的神明仿若微顿了下,继而那道一直落在梵玥身上的眼神便瞬间消失无踪。 祷告成功结束。 余下的,便是赐福。 谁的信仰最虔诚,谁得到的赐福便会最浓郁。 圣女殿下对着虚空再次行过一礼,这才站了起来,转身看向下面的信徒们。她微微一笑,将一只手轻柔地抬起,指尖下凝聚着纯洁的白芒,随着她的操纵而一点点散落成碎光洒下,顺着信仰的气息飘往了众人的身体之中。 这一次的赐福之礼中,拔得头筹的居然是个看着像从乡下来的年轻姑娘。满身灰尘,脏兮兮的,瘦削而弱小,身边却飘满了碎光,正有些无措地看着这些光亮进入她的躯体。 周边的人都对她投去了羡艳妒忌的目光。 一直注视着下边的圣女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她,缓缓走了下去,来到了姑娘的身边,对着姑娘不安的脸庞安抚地弯了弯眸,声音柔软:“不用害怕。” “你是这一次赐福的夺冠者,我想邀请你进入神殿。” “可以吗?” 每一届的赐福都会选出信仰最为浓厚的人加入神殿,这一次也不例外。 信徒们都以进入神殿为荣,这样天大的好事儿,谁会拒绝呢? 果然,就在周边人灼热的目光下,狼狈的姑娘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仿若缓了几瞬才听明白了小圣女的话,连忙使劲儿点了头,声音也微微颤抖着:“我自然愿意的!” 她很是激动,声音不住地扬了扬。 圣女殿下并不计较她略显无礼的举动,反而善意地取出一张贴身的洁白的帕子递了过去,柔声道:“欢迎你的加入,我是否有幸知道你的姓名呢?” 她总是这样谦卑,一旁的黛西为单纯而不谙世事的小圣女叹息着。 “自、自然的!我叫……希尔达。” 满是灰尘的姑娘在这样柔和而尊重的目光下忍不住生了些许羞意,垂头接过了圣女手中的帕子,小声地告知了自己的姓名。 于是,她面前美丽而善良的圣女便也颔了首,轻声笑道:“看来神殿中又拥有了一位勇猛且智慧的女骑士。” 希尔达,是战斗的代名词。 希尔达耳根有些烫,悄悄抬手捂了捂,却掩不去唇角的弧度。 ------ (本书来自:龙凤互联) 第12章 第二个被饲养者 光明神殿的主殿,是众人日常祷告的地方,最中央修着一尊光明女神像。 而教皇和圣女的寝殿则位处主殿的后方,教皇寝殿在西,圣女寝殿在东,各自间又以一块偌大花园划分。教皇的年岁已大,平日里一直闭关于自己的殿中,除非有特别重大的、圣女无法解决的事情,才会请他出来处理,否则其余的事务一律是由年轻的小圣女自行裁决的。 小圣女则由教皇派来守护教导她的圣骑士和女侍陪伴,之前由于太过年幼而未曾出面,如今终于成年,便开始一边学习一边处理事务,更需要固定时间为众人赐福。 神殿中的人认为自家的小圣女没有一处不好,年轻的孩子为人温和爱笑、总是那样的善解人意,又谦卑守礼,并没有历来圣女的半点不近人情或娇纵,从未为难或斥责过任何人。 她简直天生就是光明的代言词,神殿中的人如此喜爱她、受她的恩惠与帮助,只要远远望见她的身影就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来。 唯独略显得奇怪的,是小圣女似乎十分优待那个刚收进来还不曾参加过光明考核的骑士,居然愿意让这位骑士进入她的宫殿。 对此,黛西其实并不意外。神殿中的年轻孩子少之又少,殿下刚成年不久,心智却未曾有多成熟,又常年独身呆在殿中,难免会感到孤独和乏闷。这位由殿下赐福而招收进来的骑士年纪与圣女相仿,信仰也这般浓厚,算是个不错的玩伴。 因心中怜惜小圣女,所以黛西也就对那个名为希尔达的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进出圣女的宫殿,陪伴年轻的圣女解闷玩乐。 今日,穿着一身骑士服的姑娘对着殿外偶然经过的女侍恭敬地颔首行了一礼,曾经瘦削虚弱的身子已被养得结实了许多,脸颊上的灰尘不再,那双精致的颇显凌厉的灰眸便完全显露了出来。 兼之她身量高挑,五官明艳大气,黛西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是个美人胚子。 只比殿下差了几分。 挑剔而刻板的女侍心中暗自想着,也微微点了下头,装作看不见她一般侧身离去,任由这平日中十分老实端正的孩子做贼似的推门溜进宫殿去寻小殿下。 希尔达在外流浪许久,吃尽了苦日子,自然对现在的生活分外珍惜。她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身上的异样,每日跟着骑士团练剑而不敢松懈半分,在旁人休憩时也自顾于暗处苦练,只想着能留在这里。作为一个光明神的信徒,又有谁不想留在光明神殿呢? 更何况……神殿中还有真心待她的圣女殿下。 平时中略显寡淡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深邃的眉目间不经意染上点点笑意。在骑士团中表现得格外成熟稳重的姑娘此时有些紧张地理了理自己的服饰,确认并无灰尘与秽物之后才轻巧地迈开步子,无声地走至隔开内殿的厚帘外,低低唤了声:“殿下,日安。” 里边霎时传来了些许动静,随后是小圣女有些惊喜的声音:“希尔达?” 还是如此柔软,比起希尔达尝过的蜜还要甜,让她忍不住弯了弯眸子:“是我,我可以进去吗?” “自然可以。” 匆匆起身亲自为她拨开帘幕的姑娘抬头看向了她,那双水润的瞳孔中含着最为干净纯粹的欢喜,定定地打量了她一番,确认她身上并无伤痕后才满意地笑了下,侧身放她进去了。 “请进吧,我的骑士大人。” 小圣女用着亲昵的语气调侃着希尔达,声音却甜软得好似在撒娇。 希尔达耳根子不觉一烫,脸颊上慢慢生了些红晕,那些方训练完而未散的疲惫都在小圣女的声音下消失无踪,唇齿间仿若喝了几杯奢侈的糖水般甜蜜。 她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头,一双灰色的瞳孔却自玥出现之后一直凝在小圣女的身上,心中不舍得移开。 其实她们见面的时间并不多,骑士团的训练任务很重,希尔达因玥当初赞扬她的那句‘勇猛且聪慧的女战士’而义无反顾地选择加入骑士团,便未曾想过退缩。她是个极有韧劲的人,纵然再多的困难险阻都无法劝退她。但之前被苛刻出来的体弱让她不得不花费旁人的双倍甚至于几倍的时间去锻炼自己、学习那些最基本的技能。所以,希尔达的时间实则是很紧的,紧张到尽管她日夜想念着渴望着见一见圣女殿下,也总是无法抽身。 并且圣女殿下的职务也很繁忙,有时希尔达终于得空了,兴冲冲地满心期许地跑至后殿来,却由于圣女殿下外出赐福而失望归去。 玥行至殿中的长桌边,提起雕刻着精致花纹的水壶为难得一见的骑士倒了杯温水,可一直等到她倒完水,都不曾听见希尔达再开口。落在背后的目光如此炙热,让她有些无奈地偏头去看了眼身后直直站着的女骑士。 “为何这样看我?莫非几日不见都认不出来了吗?” 小圣女看着身后这简直如匹竖直了耳尖、正在朝她不住摇着尾巴的大狼狗一样的骑士,有些忍俊不禁,抬手招她过来坐下。 “来寻我却不说话,小心我将你赶出去。” 她温声嗔怪,嘴中说着不痛不痒的软绵绵的威胁。 这样毫无力度的威胁几乎不会对旁人起到半点作用,可偏偏除了希尔达。 只有她会害怕。 发自内心的恐惧,害怕小圣女会因自己的口拙而不喜,害怕小圣女真的会将她赶出去、再不许她踏入这个宫殿了。 女骑士心中一紧,有些慌张地从自己怀中取出一包用干净的牛皮纸包裹得好好的糕点,朝着姑娘走了两步,却在玥那双美丽得像是会说话般含着笑意的眸子下憋红了脸颊,无措地与她解释:“……这……这是我从外边街市上买来的,味道还……还不错,就想带给你尝尝。” 这句话说完后,她的嘴张张合合,却未能说出半句漂亮的动听的话来。 分明她买下这些点心时,脑中想到的是小圣女娇嫩的如花瓣一样的唇。分明她偷偷尝了一口这些于她而言甚是昂贵的糕点时,脑海里回想起的是小圣女甜美而温柔的声音。 可当真站在圣女殿下的面前时,她却沮丧地发现自己的辞藻竟是如此贫乏苍白,连一句可以讨殿下欢心的话也说不出来。 希尔达心中羞愧极了,不敢对上圣女的眼睛,低着头,呐呐地与她道歉:“对不起。” “为何要说对不起?” 小圣女止不住地叹了口气,看着她垂头耷脑的模样,感觉都隐约瞧见了她头顶上恹恹垂下的耳朵,让她几乎想伸手去摸一摸小骑士的脑袋。 好歹是忍住了这个冲动,玥抬手接过了希尔达递来的牛皮纸包,指尖触碰之时尚且能感觉到一股子温热,显然是被她的小骑士小心保管在怀中的。 玥第一次收到这样朴素的礼物,心中却分外高兴起来,颇为期待地将牛皮纸一层层打开,终于瞧见了里边白白软软的点心,一口咬下去时竟然溢出了许多细腻香甜的奶油,让头一回吃到的小圣女有些惊奇地睁大了些眸子,唇角早已不知不觉间弯起,勾出了一道好看的弧度。 希尔达看着她笑,心中松了口气,也忍不住浅浅地勾了唇。 她的语气轻缓而柔和,带着连她也不曾察觉到的纵溺:“好吃吗?” “好好吃!” 回应她的,是小圣女弯成月牙状的眸子,里边亮晶晶的,满满倒映出的都是希尔达的影子。 玥总是沉稳的,也只有在这时才会显露出几分不谙世事的孩子气。 她不爱吃独食,当即取出一块点心来送到希尔达的唇边,示意她也与自己一起享用。 小圣女的唇边不小心地粘上了些奶油,整个人都甜得不得了。 简直要沉陷在这样的甜软之中的女骑士晕乎乎地顺从着玥的动作,听话地低头去陪伴她一同享用食物。 这样小小的点心对她而言分外珍贵,因此希尔达分了两口来吃。 她格外小心地不让奶油溅到小圣女白嫩纤细的指尖,却在第二口时宛若不经意间咬到了小圣女的手指。 轻飘飘的,没有力度,连玥自己都险些未能察觉到。 眼见着她的小骑士又快要羞愧得将脑袋都缩到胸前去了,玥指尖一痒,终是没忍住,伸手去揉了揉小骑士的脑袋。 她轻笑着问希尔达:“是点心太好吃了吗?让你一直在低头回味?” 希尔达身子一颤,继而乖顺地垂着头方便小圣女来摸,形状有些凌厉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雾气,将她瞳孔中的神色尽数挡住了。 ……确实是在回味。 骑士为自己的贪婪与龌龊感到羞耻和后悔。 她的心中满怀歉意,再不拒绝小圣女的一切动作和指令,像一匹被驯服的大狼狗。 玥知晓她的拮据和训练的辛苦,此时能来见自己一面也属实不易,更别说竟还出了神殿去城中街道上买回了这样一盒一看便不便宜的食物。 小圣女有些心疼,因此在送别了希尔达时强硬地命令她收起自己给的一袋子小宝石。 “我们不是朋友吗?” 良善而单纯的圣女殿下真诚地望着面前比自己要高出一头的女骑士,用着谁也无法拒绝的温软的声音缓缓与她说道:“我很珍惜你为我带来的点心,这是我收到最好且最喜欢的礼物。” “请你不要嫌弃我的礼物庸俗,这是我目前身上仅存的贵重的东西。” 年轻的圣女轻轻叹了口气,浅淡的哀愁和苦恼便随之飘散在空中,让骑士的心也为之一顿。 “我想将珍贵的东西与你分享,这是朋友间的情意,却又担忧你误会我的情意而恼怒。” “希尔达,我的骑士,你会理解我的心吗?” 圣女的眸中太过温柔缱绻,她生长在神殿之中,被保护得这样的好,从未沾染过那些恶劣的低俗的东西,因此并不知道‘情意’这两个字的别种含义。 她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将自己的友谊剥给骑士看,却不想其中滚热的温度令骑士心中生颤、几乎要红成一只熟透的虾。 “……自、自然的。” 希尔达呆呆地看着她的眸子,脑海中再无它想,迷迷糊糊地接过了小圣女友情的馈赠,近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了圣女的寝殿。 女骑士紧紧地攥着那个装着小宝石的布袋,脸上不知不觉地溢满了温柔的笑意。 她此时应当要照一照镜子,才能看见自己仿若坠入爱河般的年轻人的神色。 情爱的萌芽,早已悄无声息间落入她的心尖,正在茁壮成长着。 然而,在走出的那一刻,她却猛然感到背脊发凉,像是虚空中有什么东西正紧盯着她,恨不得要将她撕碎一般的……恶意。 希尔达瞬间收起笑容,警惕地抬头望去,细细观察了许久,却一无所获。 她有些忧心地看了看内殿的位置,准备将这些异样告诉圣女身边的女侍。 忠心的骑士如此想着,又忍不住为自己与殿下不知何时的再次见面而揣测思量。 但很快,她就惊喜地发现自己迎来了与圣女殿下见面的绝好时机。 这一次甚至并不是她主动求见,而是玥亲自来寻她的。 光明考核之前有一次骑士团内部的比试,各位骑士都在为比试而做准备,胜出的人可以得到圣女的赐福和圣骑士的指导。 因此,这段时间骑士团内部没有集体训练,放他们回去调整状态。 希尔达确实有了空闲,但她的胜负欲以及那道‘圣女的赐福’的奖励,勾起了她所有训练的热情,让她在私底下时刻训练,没有半分的放松。 玥本以为她有空闲才招她过来,想悄悄与她说些比试的注意点,结果在殿中等了许久,才等来了一个满头大汗、眉眼间略显疲倦的女骑士。 “这是怎么了?” 小圣女有些惊诧地连忙走了过去,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她。 “训练刻苦是好事儿,但也要劳逸结合,若是把自己累成这样,也不利于参加比试的。” 年轻的姑娘第一次板着脸教训她。 实在可爱。 女骑士乖巧地颔首应下,眉眼弯弯,安静地听着她给自己讲比试的注意点。 等到晚间,她从殿中出去时,身体竟分外清爽舒适,再无半点劳累之感。 希尔达将这一切都归结为小圣女的神奇力量。 她心底温热而柔软,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取胜的目标。 而那个站在殿中目送她离去的小圣女呢,则陡然蹙眉放下了指尖,这才发觉自己体内存着的赐福力量已经所剩无几了。她方才暗中为骑士治疗躯体,本以为只是些疲倦过度而已,没想到深入其中,竟发觉了一片旧伤。 ……一时没把控住力量,将希尔达里里外外都探索了一遍。 玥有些苦恼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心虚地走至自己殿中放着的小一寸的女神像前,提着袍子轻轻跪下了。 小圣女阖眸祷告了一番,继而睁开眸子,露出了些略显腼腆的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着女神像: “神,可以多给我一点赐福吗?” 倘若希尔达再来一次,这……好像有点儿不够啊。 神座上正撑着头望向人族的光明神:…… 多给你些赐福,让你去治疗那个希尔达吗? 女神抬手揉了揉眉心,心中不悦。 可神殿中仍跪着的小圣女满目希冀和钦慕,最终还是收到了一份儿带着薄薄怒意的神明的赐福。 ------ 作者有话要说: 玥儿:用光明神的东西去包养小骑士 光明神和黑暗神的事情以及光明神对玥儿的感情,都会在后面慢慢揭晓,现在的全是伏笔,俺最喜欢玩儿圈中圈了 第13章 第二个被饲养者 骑士团内部的比试很快到来,这期间希尔达一直专注于训练、强按下了自己想要见一见小圣女的心思。而玥知晓她平日中刻苦与忙碌,也就不曾像上一次那样冒然将人找来。她已为希尔达治疗过一次,这便算是偷偷开了后门、弥补了一下希尔达与那些自小训练的骑士之间的差距。 圣女身为光明神在人族的使者,自然要爱护每一个光明神的信徒。倘若她再次出手,实在是对旁人不公。 玥埋头去学习着如何处理神殿中的各种事务,但在骑士团比试的那一日还是抽空前去观赛。她让黛西领着,才进入骑士殿中,就望见了那个双眸亮亮地盯着她瞧的姑娘,疑似是将一双无形的耳朵都给竖了起来,正欢快地朝着她抖耳尖。 小圣女有些想笑,微微抿了唇,这才维持住了严肃的神情,再宛若不经意间投去一眼时,便看着那女骑士分明也板着一张脸、好不老实正经的模样。 光明神殿的骑士是为了以手中剑刃守护光明而生,他们的比试就是实战。当圣骑士长照常发言鼓舞这些年轻人后,骑士殿外兀地传来响声,众人抬头望去时正瞧见一座宽阔高大的擂台拔地而起,随着擂台的产生,周边的气息也略有波动,一切能够干扰比试的力量都被隔绝在擂台之外。 小圣女高坐在殿堂之上,面前忽如云雾拂过般显出一面光滑的水晶镜来,其中倒映出的赫然便是擂台上的情景,这是他们用来观看监督比试的手段。 年轻的骑士们走至台下取上一把长.枪或长剑,就可以翻身上台战斗了。 不知为何的,玥对希尔达十分有信心。 努力的人总是不会被辜负的,他们的回报或许来得早、或许来得晚,但总归都将有所收获。 小圣女不紧不慢地拨动着手中的珠子,目不转睛地认真看着擂台上的打斗。 骑士团中的比试持续一日半,第一日结束时,胜出的人果然便是希尔达。 女骑士高高扬起手中的长剑,素来稳重的脸颊上也忍不住露出几许欣喜和笑意。她将对手搀扶起来,目光却不住地朝着骑士殿上投去,仿佛隔了两扇厚重的铁门,她也能看见殿上端正坐着的小圣女一般。 而她要寻找的人早在她将目光投来的那一刻便知晓了她的意思,也不禁弯了弯唇,心中随着女骑士的胜利而轻快起来,已经有些期待明日的最终结果了。 等殿中的圣骑士长宣布完今天的比试成绩,小圣女便与黛西说了一声,自己孤身去逛起了不甚熟悉的骑士大殿。实则是为了什么,她心中明白,那个偷偷摸摸地跟在她身后的女骑士也知晓。 “……殿下。” 希尔达看着年轻的姑娘顿足静立于花园的角落里,心中止不住地随着自己的一步步靠近而微微颤动,为她们愈加贴近的距离。 她终究还是停在了一个安全的令人舒适的位置,不曾再逾越半分,低声唤了下前面的姑娘。 小圣女恍惚了一瞬,继而侧头去瞥了她一眼,一双温润的杏眸中慢慢溢出柔和的笑意:“呀,原来是今日取胜的骑士。” 轻缓的风将她额角的些许发丝扬起,随后吹入她的眸中,将那双最漂亮不过的瞳孔中所含着的春水勾勒出点点涟漪,那一瞬,仿若世间的一切美好都倒映于小圣女的眼睛里,几乎让希尔达放弃挣扎、甘愿溺毙于其中。 方才擂台上英勇无畏的女骑士微微红了脸颊,垂下长而挺翘的眼睫,半掩着她那对灰色的眼眸,小声地呐呐地回应着圣女殿下的话: “……侥幸而已。” 她明明已因小圣女的一句玩笑般的言语而心动欢喜,却仍要装出一副淡然处之的谦卑模样,以此掩饰自己真实的情感,从而不叫倾慕的姑娘误以为自己是个逞强好胜的野蛮之人。 希尔达的这点小心思,许是被玥看出来了,又或是尚未猜到。但小圣女唇角的笑意分明越发浓了些,快要溢出来那般的厚,让她目光之下的女骑士不知不觉地一点点红了耳根。 玥歪了歪头,抬手掩唇轻咳了声,心中觉得希尔达实在是可爱极了。 “不愧是希尔达,勇猛无惧却仍旧谦虚。” 她含笑真诚夸赞道:“你真是一位优秀的骑士!” 希尔达……希尔达的头垂得愈加低了,稍显凌乱的发丝下藏着一张通红的脸颊,此时死死抿着唇角,却遮不住那双早已弯起的灰眸。 为何……殿下说话总是如此动人、叫人欢喜? 希尔达心下有些苦恼。 她还是个不成熟的骑士,尚且不懂得如何在这样猛烈的汹涌而来的喜悦与满足之中掩饰自己的情绪。 玥瞧着她这副大鸵鸟样,轻轻摇了摇头,温声允诺她:“倘若你明日还能取胜,那么除了赐福之外,我还送你一个礼物如何?” “是朋友间的礼物。” 赐福是神殿的礼物,是圣女给骑士的奖赏。 但这个,却只是玥给自己朋友的贺礼。 是独一无二的,只是希尔达才会有的。 “当真?!” 骑士猛然抬头,眼眸瞬间一亮,希冀地直直看向小圣女,渴望从她的唇中得到确定的答案。 “自然。” 小圣女郑重地点了点头:“但我身边的东西或许并不太适合作为‘朋友间的礼物’,所以这个礼物就由你来想吧,我会尽力为你实现的。” 她相信希尔达,各个方面,所以愿意给出一个这样的承诺,以此鼓舞她的朋友。 希尔达自然不可能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会困扰到小圣女的无礼要求上去,她只是被这个承诺悄然地轻轻地勾起了心底深藏许久的念头,此时愈演愈烈,让她好似看见了实现的曙光。 女骑士喉咙微不可觉地动了动,小心地试探着问玥:“……那……倘若我能赢得明日的比试,殿下……可否陪我去城街上走一走?” 希尔达说得十分艰难,不安和迟疑让她的言语变得断断续续,得花一番功夫才能听明白。 然而一直耐心倾听着她说话的小圣女却下意识怔了怔,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礼物。 除了赐福外,玥并未单独出过神殿,也未曾仔细观察过城街上的景色。 她还只是个刚成年的孩子,一直活在清修祷告之中,要说对外边没有半点好奇,倒也是不切实际。 “……你可以多提一些东西的,这样会不会太……简单了一些?” 小圣女有些犹豫地轻声提醒她。 希尔达完全可以再要一些其他的可以使她生活稍微舒服一些的物质上的东西。 女骑士专注地看着她,浅浅勾唇笑了下。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她低声呢喃道。 这样便能让她满足了。 在落日余晖之下,陪伴在小圣女的身边,与她一同踏着暖黄的光亮慢慢地游逛着热闹的城街,一起循着香甜的味道去寻找点心铺子的地址……哪怕是不开口说一个字,这样梦一般的画面也足以让希尔达沉迷陶醉。 玥一时间有些看不懂她眸中浓厚复杂的情绪,这样捉摸不透的感觉让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思量了几瞬之后,只得无奈地颔首应下: “若这真的是你想要的话,我自然答应你。” 希尔达眸色一闪,骤然垂下了眼帘。 纵然是为了这句话,她也会拼命去赢得头筹。 殿下的赐福是她的,玥的礼物也是她的。 第二日的比试因为擂台上两人久久不分胜负的纠缠着而一直持续到了下午。 当希尔达将长剑紧紧抵着对手的脖颈时,擂台周围便兀地响起了一阵欢呼喝彩之声。 她额角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艳丽刺目的血珠从中滚落,沿着她的脸颊滑至下颚处,凝聚盘旋许久,方才滴下。 这条血痕和那道伤口仿佛就是她获胜的标志,在阳光之下分外夺目耀眼。 坐于殿中的圣女殿下抬手抚了抚额,唇边却不经意间流溢出几许柔和的笑意来。 傍晚时,圣女殿下退下了一直跟随左右的女侍,孤身赴约,同这位刚刚崭露头角的骑士悄悄地从神殿的一处偏门出去了。 玥换下了那一身圣洁繁丽的白袍,转而穿上自己为数不多的时下普通女子的衣物,佩戴好面纱,垂着头以令牌走出了神殿。她从未做过这样子的事情,竟莫名生出了些心虚感,一时紧张之下也顾不得去查看自己与身旁骑士的姿势,只知道快步走出去才是。 而一边的希尔达则脸颊发烫,闷不做声,一直等到她们走出了神殿、行至城街的无人巷子处才轻轻地动了动自己的指尖。 小圣女猛然一惊,低头扫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地居然紧紧抓住了希尔达的手。此时女骑士一动,她的指尖便从玥的手心滑过,带出一片奇异的不明的触觉来。 也不知是羞愧无措多一些,还是不解茫然多一点。 姑娘那本如白瓷般无暇的肌肤上霎时晕染开了薄薄的红,她迅速地松开了希尔达的指尖,下意识将自己的手往后背处藏了藏。可这样一个细小的动作却又暴露出了她涉世未深的天真,将她瞳孔中明明白白映出的些许思量和疑惑都突显得淋漓尽致。 她并不明白方才那种异常的触觉是什么,但是玥并非那种扭扭捏捏之人,一时的不适应并不能阻挡她去实现自己的诺言。 “走吧。” 小圣女先行转过了身,准备朝着巷口走去。 然而,就在她抬足的那一刻,后边却突然伸来了一只手,精确地顺着她的指缝,将她本自然垂着的指尖点点握紧。 面对圣女殿下投来的疑问的目光,女骑士坦然镇定地解释道:“此时是城中居民下工的时候,是以往来之人应当不少,由我牵着,也方便保护殿下。” “并且……” 她顿了顿,灰眸中笑意温柔,瞳孔最底处藏着她最珍贵的情意。 “并且,殿下今日与我出来,用的是朋友的身份。” 希尔达感觉牵着小圣女的那只手心里都快溢出汗来了,她明明这般紧张,却偏装作一副理直气壮、有理有据的模样,轻轻抬了抬她们牵在一起的手。 “朋友之间的闲逛,通常是会牵手的。” 这或许是寻常女子的习惯和爱好。 玥并不通晓这些,但是她懂得尊重。 见希尔达已解释清楚了,便再无疑虑,颔首应下了这个举动,甚至还主动握了握女骑士的指尖,弯眸笑道:“我的骑士朋友,怎么还不走?” “就准备走。” 希尔达眼尖,抬手为她理了理面纱,牵着圣女殿下便朝街道上行去。 此时正巧落日余晖犹在,泛出了橙黄的暖光,细细看去时又似藏着粉紫色。希尔达顺着不远处的屋檐看见了远处的天边,每个角度所见的景色都是不一样的瑰丽,将她一双灰眸都点缀出了点点彩色的光。 她一时间有些痴了,目光收回时又注意到了身旁的姑娘,微微垂着眸子,认认真真地走着路。自她这个角度瞧去,先是玥头顶上小小的可爱的发旋,随即是她长如蝶翼般的眼睫、挺翘精致的鼻梁以及……娇嫩饱满的唇瓣。 哪怕殿下没有这副皮囊,也仍旧是引人着迷的。 当魂魄优秀到了极致,再丑陋的外在都无法掩盖她的魅力。 希尔达默默移开了视线,目光无聚焦地落在了自己行走时露出的脚尖上。 而她所倾慕的灵魂站于身边时,漫天壮丽云霞竟也都成了配色。 希尔达的脑海中好似被分裂成了两份,一份疯狂地无理由地信仰着光明神、以成为她认可的信徒作为毕生的追求;而另一份却将全部的心神都落在了圣女殿下的身上,想要靠近她、亲近她,想要费尽心力来博取她的关注。 许多时候,分明是第二种渴望强烈到她无法控制,可是希尔达的躯体却像是被什么操纵了一般,就在她的意识挣扎着想要见一见圣女殿下之时,她的躯体却在疯狂地做着一切能够成为合格的光明神信徒的事情。 希尔达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她的心中慢慢地生出了恐惧和不安,躯体不受掌控的感觉让她不知所措,却不敢去请求神殿中的人为她查看,只怕自己身为异端的事情暴露。届时莫说是见一见圣女殿下,恐怕连光明神殿她都无法再踏入一步。 玥将希尔达的这些异样之处看在眼中,心中就猜到了这是此位面的天道意识所为。 她做事之前,习惯将事情算计清楚,多准备几种方案以供意外发生时使用。 然而,这一次,她所有暂定的计划都被一场梦推翻。 就在希尔达按照她的路走到将要暴露黑暗之力的环节时,玥却陡然在一个夜晚听见了虚空之中传来的女人的声音。 她的睡眠极浅,因此在感知到这样微弱的声音后便瞬间清醒过来,只是仍旧阖眸做戏罢了。但很快,她便发现有些不对劲,自己身上盖着的并非是寝殿中熟悉的被褥纹路,反倒变成了一种更轻薄的绒毯,上面覆盖着浓郁厚重的光明气息。 她的躯体似乎也有所变化,体内含有的充沛的光明之力分明是……神明级别的。 玥心中百转,却并无半分慌张,反倒隐隐生了几分意料之外的惊喜感。 并未让她等待多久,一只泛着凉意的纤细的指尖便缓缓伸了过来,小心地落在她的脸颊上,像对待易碎的珍宝那般轻柔地抚摸摩挲着,丝毫也不敢用了力似的。 玥闭着眼睛,感知了一道目光正静静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对此很熟悉。 在第一次出去赐福或是后来各种各样的场合之上,那位光明女神都是用这样的目光盯着她看的。玥的魂魄是主神级别,自然分得清每个人的神魂气息,出于谨慎起见,也曾凭着那位光明女神偶尔的几道目光而记下她的气息。 来人,正是……光明女神。 可是,这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在做什么呢? 她应是跪着的,虔诚地跪在玥的身边,轻柔地握着玥的手、抵在自己的眉心处,竟是在专注地心无旁骛地做着祷告。 随着她的祷告,玥躯体中凝固了般的光明之力就愈发磅礴起来。 一场祷告完毕,神明小心地查探了玥的气息,得到的却仍旧是一片死寂。 灰瞳中方生的几许期许光亮霎时泯灭,她怔然地看着云床上沉睡着的人,眉宇间慢慢生出了哀意:“……为何你还是不肯接受我?” 她维持着祷告的姿势,银发披散于肩上,又随着她的动作而缓缓垂落,与云床上的神明雪白的发丝悄然绕在了一起,陡生缱绻缠绵之感。 光明神轻轻地伏在云床边,将脸颊小心翼翼地贴在玥的手心上,冰冷的面容中兀地闪过晦暗之色,几乎像是带了些气恼与委屈之意,低声质问她: “我现在是光明神,是最亲近光明的人,也是这世界上最忠诚于你的信徒。” “你为什么不要我?” 神明与信徒其实是双生的关系,信徒获得神明赐福为赏,神明则以信徒的信仰之力为生。只要这世间尚有信徒,神明便可不死不灭、与天同存。 但唯独有一个神,宁愿自断信仰之力、永远陷入沉睡,也不愿承认她这个信徒、与她沾上半点关系。 只因她曾身怀黑暗。 她已在此处历经了万年的重生和轮回,见过了世界的重塑和循环,却怎样都等不回自己信奉的神明。 ------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下面会有解释哦,不要着急~ 第14章 第二个被饲养者 这场梦并未持续多久,最终以神明落在玥指尖的一个吻作结。 玥醒来时已迟于平时起床的点,正是她日常祷告的时间。 她并未立即起身,只静静地坐在床上,半阖着眼帘缓了缓神,实则是在心中梳理这一夜得到的消息。垂下的长睫掩去了姑娘瞳孔中的所有神色,她的表情那般温良无害,就像一只刚刚苏醒、尚且懵懂的鹿儿。 没有人愿意相信这样温柔的姑娘心中竟在想着一个又一个诡异而离奇的猜测,亦没有人会料到她的心脏中正在翻涌着饶有趣味的兴奋至极的情绪。 很久不曾遇到这般有意思的世界了,玥非常喜欢。 摆在她眼前的水浑浊复杂,可她偏偏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只恨不得将这潭水搅得再乱一些才好。 光明神说的那些话至少可以告诉她几点信息。 现在的光明神曾经与光明并无干系,只是后天凭借各种手段获取了神格。并且她成为光明神另有其因,似乎是为了一个神明。这个神明,可能是这个世界原有的其他神,也或许就是一开始的真正的光明神。 玥眼睫轻轻一颤,瞳孔中霎时闪过一道暗芒。 现在的这个光明神究竟是在对着谁说话、祷告呢? 是对着玥本身,还是对着玥梦中所寄存的那具躯体的原有神? 若是后者,那么玥暂时还无需去为现在这个光明神分心,哪怕她有着与希尔达如出一辙的嗓音。 若是前者,那么就说明…… 这个位面的时空以及她在这个位面中的真实身份有所问题。 还是回到一开始的那个问题,一个世界中绝不可能仅由一类势力掌控、除非这个神明是混沌创世神。然而,玥所得到的的世界信息中分明显示着这个世界的本原分为光明和黑暗,这句话告诉她这个世界并没有创世神,而是同时诞生出了光明神与黑暗神。 可若是这样的话,又与她的第二个猜测相悖。因为作为一个接受任务而进入的外来者,玥不可能得到一个神明的躯体…… 在这个神明是天地自生神的情况下。 姑娘神色一顿,眼帘骤然掀开,那双漂亮而温润的杏眸缓缓地弯出了一道弧度,深深的笑意在她的瞳孔中如水波般漾起,明亮的眸色遮掩去了眼底最深处的情绪,仅将她的脸庞衬得分外柔和圣洁。 呀,天道啊天道,怎么还是喜欢玩这种把戏呢。 小圣女心情颇好,抬头朝外探了探,眼睛又忽而睁大了些,赶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匆匆将长袍穿戴整齐,一边用着小法术为自己清理,一边歪着脑袋给自己扎了一个长长的麻花辫子披在身后。最后套上长靴想要往外跑去时,还不忘先把床上的被褥铺盖整齐。 天色已至日中,她的祷告有些迟了。 玥如往常般祷告,心中羞愧浓浓,忍不住在祷告词说完时小声地对着光明女神像道了歉。 “……神,对不起,今日起晚了,让您久等。” 小圣女并不知晓她的道歉是否能被神明听到,鼓足勇气呐呐说完一句后又突然泄了气一般恹恹垂下了脑袋,眉眼间满是懊悔,像个做错了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孩子一样想要请求心中依恋之人的原谅。 她本端端正正放在膝上的指尖正不自觉地扣着自己的衣料,为自己这样马虎大意的错误而感到沮丧,甚至怀疑自己所钦慕信奉的神明会因此而恼她。 小圣女抿了抿唇角,长睫轻轻一颤,又低低地与光明女神的石像保证道:“下、下次不会了。” 她等了等,身边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回应,便小小地叹了口气,迟缓地站了起身,有些失落又愧疚地准备离去。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忽然有一道温柔的蕴含着光明的力悄悄落在了姑娘的发丝上,似是在安慰般地一点点顺着她的发辫,又为她轻柔地理了理眉心佩戴着的小坠子。 玥身形一僵,呆呆地站在原地过了好半晌,一双杏眸霎时亮了起来,赶紧转身去看了看毫无声息的神像,心中欢喜太甚,叫她忍不住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年轻的圣女第一次这般仔细地直视光明神像,以往为显尊重,玥从不将目光落在神像的脸部,只虚虚地落在光明女神像的裙摆上罢了。可现在,或是因太过高兴与感激,以至于她将这些礼数都抛之脑后,专注地盯着女神像的眼睛,瞳孔中溢出了潋滟的笑意,满满倒映出了光明女神的影子。 “谢谢您。” 姑娘柔声与神像说道。 她的目光如此热烈,像含着一团燃烧着的火焰,那是从心中而生的钦慕,叫任何人看了也要恍惚中以为她的世界里都是自己。 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目光。 神明亦然。 姑娘雪白的袍摆随着她轻快的步子而微微晃动,纤细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祷告殿中,将虚空之外的神明的心也一齐带走了。 冷清的不苟言笑的神明脸色微软,那颗早已封尘冰冻太久的心脏里一阵一阵地蔓延出愉悦与甜意。她仍坐在神座之上,目光紧紧凝视着她的小圣女,一颗心也随着玥而跳动,不觉地生了些妄想和希冀。 苍白纤细的指尖轻轻落在虚空中,一点点勾勒着姑娘的脸庞。 已经不知是多少次的轮回了。 她在这里度过了一遍又一遍的世界的毁灭和重塑,冷眼看着一切都按着命运的轨迹前行。 重新来过、重蹈覆辙、重塑而生。 如此往复,却始终没能等到自己信奉着的神明。 直到这一次,光明神在厌倦之中再一次睁开眼眸,却意外地发现了新世界中的变数。 她的小圣女,她的神。 终于愿意回来了。 新一轮的光明测试很快到来,却出乎意外地引起了神殿中的一片哗然。 那个曾在骑士比试中夺冠的女骑士,竟然是个身具黑暗之力的异端! 希尔达怔怔地垂眸望着自己泛出黑色光芒的手心,脸色早已不知不觉间惨白一片。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慌张地带着一丝希冀地抬头望向殿中高台之上坐着的圣女,就连身旁走来狠狠按压擒住她的曾经在骑士团中的同伴都不曾将她的目光分去半点。 圣女殿下不知何时地已站起了身,正定定地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那双曾对着她露出温软笑意的杏眸中此刻冰冷森寒,再无半点柔和。 希尔达的身子一颤,心底慢慢地生了凉意。满殿敌视的目光都不如玥的一眼叫她痛苦,简直像在提着钝刀割裂她的皮肉,让希尔达的心尖揪着疼。 玥第一次在旁人面前露出这般锋利的棱角,宛如一把出鞘的寒光四起的利剑。 她从自己的空间中取出一支权杖,上面萦绕溢满了浓郁的光明气息。 随后手持权杖,一步步走下高台,来到了希尔达的面前。 “……殿下……” 女骑士被迫按压着跪在地上,仰着头痴痴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胸腔中万般柔情苦涩,落至唇边,仅汇成了短短二字。 滴答。 权杖的底部毫无迟疑地刺穿了她的胸口,刺目红艳的血珠顺着铂金的权杖底一滴一滴地溢出、垂落,砸在地面上,发出微不可觉的细弱的响声。 希尔达呆呆地看着身前的人,毫无防备且毫不反抗地任由她将权杖捅入自己的胸口,剧烈的疼痛刺激着她的意识,让她的脑海中一时清醒无比。可当她瞧见爱慕的姑娘垂着眼帘端详她胸口中溢出的散发着黑暗气息的血液时所显露的一抹厌恶之色,希尔达却恨不得自己此时是个瞎子、或是早早晕厥过去了才好。 她僵硬地弯了弯唇角,露出些许惨淡的笑意来。眼睫稍稍一垂,盘旋凝聚多时的泪珠便瞬间滚落下来,愈来愈浓的水雾在她的眼眶中弥漫,将她的视线也遮掩住了。 “……不要再看了……” 希尔达颤着唇瓣,无力地挤出了这几个字,低声乞求着小圣女莫要再看、莫要再用这样的目光看她。 这样的目光,当真比起刺入她胸口的光明权杖还要让她疼上十倍百倍。 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权杖从她的胸口拔了出来。 钝器磨肉的触感让曾经的女骑士疼得唇色也发了白,却死死咬着牙咽下了自己的声音。等到玥将权杖完全拔出,希尔达胸口早已血肉模糊、不停地向外涌着鲜血。 圣女殿下憎恶于黑暗的气息,微微蹙眉将自己的权杖粘上的血液细细擦拭干净,这才分出一个目光给了近乎要晕厥过去的希尔达,冷声问她:“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光明权杖测出希尔达血液中的黑暗之力,这已是证据确凿了。 希尔达如何不知呢? 她心知自己如今早已被定了罪,可听见小圣女这样仿若在给她一次解释的机会般的发问,心底却仍旧痴心妄想地生出了两分希望。 疼痛和失血让她的意识模糊,此刻希尔达凭借着最后的力量死死地仰着头紧盯着圣女的眼睛,声音有些嘶哑: “……我虽身怀黑暗……但是诚心信奉光明神……并非奸细……” 圣女殿下平静地听完她的话,兀地勾了唇,略带了些嘲讽地笑了下。 “黑暗之人,怎配信奉光明?” 玥微微俯身,伸出指尖去掐住了异端的脆弱的脖颈,硬生生掐着希尔达的脖子将她提起了些,直直看着希尔达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耐心地教她: “你的存在,即是原罪。” 滚烫的水珠混合着唇角的血液,一齐滴落圣女的手腕,在她雪白柔嫩的肌肤上留下一道夺目的痕迹。 希尔达的脸颊上再无半点血色,灰眸中的最后一点期许就此破灭。 她不再言语,沉默地望着眼前的姑娘,模糊的意识让她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一场噩梦。 脖颈上的指尖松开了些,圣女殿下皱着眉清理着自己手腕上被鲜血滑出的痕迹,声音中没有任何情绪,对着一旁压制着希尔达的骑士嘱咐着后续的处理。 “将她先关入神狱中,等三日后直接烧死。” 尊贵的殿下抚了抚洁白的袖摆,不屑于再看这样的异端,侧身朝着外面走去。 骑士们恭敬地低头应下了她的话。 惹人恶心的异端稍显茫然地看着眼前洁白的袍子远去,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捉住,却被身旁的人愈加用力地压了下去,几乎要将她的脸颊抵在泛着寒意的地面上。 圣女殿下说,要烧死她。 圣女殿下……不要她了。 曾经的女骑士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些念头如刀剜着她的心,将她那颗滚热的心脏也剜空了些。 自从希尔达被骑士们从大殿上拖走扔进狱中,她便发了疯一般地不停地与看守神狱的骑士乞求着想要再见一见圣女殿下,哪怕一面都好。 一开始这些骑士并不理睬她,可后来许是看在她曾为同伴的份上起了恻隐之心,无奈地应下了她的乞求,为她去询问圣女殿下是否愿意来见她一面。 角落中倚着的人衣衫褴褛,胸口处还有一团肮脏发黑的几乎像要腐烂般的血迹。她早已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那双本好看而明亮的灰眸中黑沉沉一片,掀不起半分波澜。 仅用着劣药撒上的伤口已经发炎溃烂,隐隐散着一股腥臭的味道。希尔达却似感受不到胸口处一刻不停的刺痛般,只蜷缩着倚在阴暗的角落里,静静地等待自己的圣女殿下。 陡然,空寂的狱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希尔达猛地抬起了头朝外望去,身子几乎半悬着将要站起。 她以为来的会是那个令她又爱又恨的姑娘,但最终看见的,只是一个骑士的脸庞。 “……殿下呢?” 粗粝沙哑的声音分外难听,希尔达心中微冷,身子失力地跌了下去。 她有些急促地询问着骑士,却又好似早已料到结果一样地平静和绝望。 骑士偏过了头,轻轻叹了口气:“殿下……不愿见你。” “……抱歉。” 抱歉? 殿下不愿见她? 希尔达呆愣地跌坐在地上看着骑士走远,细细呢喃了一遍骑士说的话,心中忽而有些想笑。 她抬着手捂住自己大半张脸,摇了摇头,魔怔了一般失声大笑起来。 “殿下!殿下!” “……好狠的心啊……殿下……” 悲哀得近似于啼血的笑声尖锐刺耳,在这阴冷的牢狱中徘徊,叫人听得心中也发了寒。 胸口那里冷得厉害,冷得希尔达全身都发着抖。 晶莹的水珠自她沾满灰尘的指缝中溢出,不久后便染上了浅淡的腥臭。 希尔达脑海中本来有两道仿若割裂开来的意识,可如今,那道一直操控着她驱使着她死心塌地地信奉着光明神的意识却被另一道完全压了下去。 而另一道,原是她对姑娘的不轨贪恋之心,可如今,却成了求死之心。 小圣女厌弃她,想让她去死。 希尔达最听殿下的话了,又怎会违逆? 这一世满身黑暗之力讨人嫌弃,且盼着来生能得光明眷顾,莫再让她心中的姑娘厌恶。 希尔达笑得浑身直颤,无力躺倒在了脏乱的地面上,顾不及自己满脸的水珠泪痕。 三日很快便过,希尔达面无表情地任由骑士给自己戴上镣铐,被压到刑架上锁好,垂眸瞧着脚下大火熊熊燃烧腾飞,没有半点挣扎,目光静静地扫视着刑台下的人群。 但一直等到火焰将她的视线完全遮挡,灼痛感遍布全身,她也没能找到那个心狠的姑娘。 神殿的火自是与众不同,彻底将一个异端烧为灰烬,也只需短短的几分钟。 火焰爆裂之声响彻云霄,刑架上的一具白骨便随之而化作齑粉,在众人欢呼雀跃之声中被飘来的风无声吹散了。 当玥得知希尔达死去的消息时,她正做完了一场祷告。 前来告知她的女侍满目担忧,让小圣女有些失笑。 “一个异端而已,死了便死了罢。” 圣女殿下温声打消了她的忧心。 比起她的信仰,区区一个希尔达罢了,又算得了什么呢? 小圣女没有因此受到半点影响,依旧如往常般做自己的事情。 一直等到希尔达死去的第三个月,她在祷告时收到了来自神明的传唤。 虚空之上的神明声音异常温柔地问着自己的小圣女: “玥,来神域陪伴我,可以吗?” 虔诚信奉着光明的圣女殿下弯了眸,瞳孔中满是欣喜的笑意。 “自然,这是我的荣幸。” 一个希尔达,引出一个神明。 多么划算的买卖。 玥非常满意。 第15章 第二个被饲养者 神域中太过安静了些,玥已来到这里过了数月,因在光明神的身边而无需再进行祷告,又没有神殿中的事务要去处理,每天就于光明神居住的宫殿中闲逛或者陪伴在光明神的身边休憩,当真是有些无聊。 姑娘换上了镶嵌着金色纹路的雪白长裙,如今趴在光明神的膝上睡觉,黑发落在她的肩上,遮掩住了她小半张脸,只叫神明瞧见小圣女略有些孩子气地微微抿着的唇瓣以及无忧无虑地舒展开的眉宇。长裙随着她的动作而紧贴在腰间,勾勒出那道纤细柔美的弧度,让光明神方瞥去的目光稍稍一顿,继而被灼烫过般瞬间挪开,耳尖不觉染上点点红晕。 这孩子怎么这般喜欢睡觉? 光明神心中也有些许苦恼,她喜欢听玥与她说话、对着她笑,可如今早被轮回磨去了曾经的本领,沉寂许久后当真有些不善言语,也想不到有趣的故事讲给她的小圣女听,以至于这孩子安安静静地陪在她身边时不知不觉地就歪着脑袋睡去了。 那模样着实可爱,光明神总不舍得吵醒她,只得由着她霸占自己的膝盖,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小圣女也丝毫不畏惧神明,睡完之后会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对着光明神笑,又甜蜜又亲昵,叫神怎样都不忍心说她。 光明神心下低低叹息了声,知晓是神域中的冷清让小圣女觉得无聊了。 她伸出指尖轻点玥的眉心,让这孩子睡得更深一些,随后便弯腰去将熟睡的姑娘拥入怀中,让小圣女倚在自己肩上更舒服地睡。 如此亲密无间的姿势能够很好地抚慰她心中一直积存翻涌着的的不安和怨念,让神明的心脏稍稍落至实处而褪去了些虚幻空洞之感。 神明的灰眸中不觉间溢满了贪恋,有些小心地垂下头去细细吻了吻姑娘的眉眼,脑海中不禁响起一声极浅而满足的喟叹。怀中的姑娘似是有所感觉,朝着温热的源头愈加凑近了些,有些娇气地缩了缩身子,将自己团进了神明的怀中,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靠着脑袋。 她的脸颊微侧着,应是有些喜欢这样颇为丰腴且柔软的部位,又如幼猫般轻轻地蹭了蹭,将脸朝着内里再次偏了下,几乎完全贴在了上面。 光明神:…… 光明神身子有些软,冰冷的眉目间闪过几许浅淡的羞意,无奈地看着自己怀中占足了便宜的小圣女,指尖一时间无处安放,胸部上的异样感让她整个人都在发烫,但阴暗的卑劣的心脏中却止不住地生了些……窃喜。 她似是想将姑娘悄然推开一些,不叫她们的姿势显得如此引人遐想。可当指尖触碰到小圣女单薄瘦弱的肩膀时,又仿若一下子失了力,只得纵容地勾了勾唇,轻柔地抚了抚玥披散在背后的发丝,也缓缓阖上了晦暗的眼眸。 “神。” 玥醒来时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呆呆地半睁着眼睛,眨了又眨,这才迷迷瞪瞪地抬起脑袋去下意识地寻找自己信仰的神明,低低唤了声。 才张口,她就反应过来了,瞧见了正抱着自己的光明女神,对上了神明只向她显露温柔之色的灰眸。 “我在。” 光明神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垂头送予了一个温热的吻,落在玥的发旋之中。 许是四周太过温暖又安静了,一向对神明恭敬的小圣女定定地看着她,突然闷声抬起了手,大胆地搂住了光明神的脖子,抬着纤细的腰肢,回赠了一个甜软的吻,正落于神明的脸颊上。 她亲完后又有些不好意思,黑发中露出的耳尖通红一片,将脑袋埋入了光明神的脖颈边,软软地近乎于呢喃撒娇般说着: “神,我好喜欢你呀。” 小圣女也会有烦恼。 她信奉的神明总是对她这样的好、处处纵容,让她有时候忍不住地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玥一边担忧于神明会厌烦,一边又为此感到高兴。 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展露自己心中满满当当的钦慕和依恋,便绞尽脑汁地想到了‘喜欢’这两个字,其中包含了她热烈的欢喜和无法全部诉之于口的感情。 然而,单纯的被自小养在神殿中而不谙世事的小圣女并不知晓,‘喜欢’二字所涉及的范围与含义,远远超出了她所想表达的意思,其中寄托着的感情,也许并非是她能够承受得起的。 玥是一片赤诚明月心,可这样单纯的情绪或许并不是身边之人想要得到的。 等待了太久太久的神明早已变得贪婪无比,她想得到的,远不止小圣女单纯的喜欢。 但是当光明神垂眸对上小圣女干净明亮的、正悄悄朝着她看的眸子时,这些阴暗的不可放置于光明之下的欲望便被她强硬按捺了下去,不愿在此时吓到她的圣女殿下。 “我也好喜欢玥。” 不苟言笑的神明浅浅弯了弯唇瓣,用着苍白柔嫩的指尖点了点小圣女的鼻尖,柔声回应了她的喜欢。 于是幼猫般偷偷露出眼睛盯着她瞧的姑娘便霎时弯起了杏眸,瞳孔中像是被映入了一片璀璨的星海,亮晶晶的,欣喜而依赖地看着神明,白皙的脸颊上不住地染上了娇艳的红晕,又偷偷摸摸地埋下了头,搂着神明的脖子不说话了。 怎么能这样可爱? 光明神的眸中闪过点点柔和的笑意,早已被冰封凝结起来的心忍不住地为自己的小圣女一软再软,爱怜地吻着她的发,从中嗅见了甜蜜的让她也雀跃迷恋的气息。 她本希冀着自己信奉着的神能够归来、能够想起她们之间最初时的点点滴滴。 可如今光明神却又有些想让时间一直停留在此时,永远维持着小圣女对她的亲昵。玥不知晓她曾经身处于黑暗,便不会厌弃嫌恶于她。只要神明耐心地去引导与宠爱,她的小圣女也终究会明白情爱的感觉、会毫无芥蒂地乖乖地窝在她的怀中入睡。 然而这仅是她的渴求,却非玥所想。 她用一个希尔达的命引出一个神域中的神明,怎么可能当真是来陪着她玩儿的? 在见到光明神的那一刻,她就确定了心中对于希尔达与光明神之间的关系的猜测。 几乎一模一样的灰眸,只是神明的容貌更为精致完美罢了。 真有意思,天道告诉她希尔达是黑暗神的转世,现在她却发觉了希尔达与光明神之间微妙的关系。那么,倘若在这一点上天道未曾隐瞒事实的话,就说明如今的光明神正是曾经的黑暗神,希尔达应当仅是她的分身转世。 问题来了,真正的光明神在哪里呢? 小圣女睡足了觉,便独自去探索闲逛起了光明神的宫殿,虽然之前已走过了许多遍,却仍旧感觉很是新鲜,有些好奇地眯着杏眸四处打量,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处她之前并未踏及的角落。 这里于她而言颇为陌生,玥本不是肆意妄为之人,可面前黑漆大门之后却像是有什么在呼唤吸引着她一般,叫她的脚下一时间迈不开步子,愣怔地站在了原地。 呼唤之感愈发强烈起来,几乎要将她的心神全部夺去,玥心下有些犹豫,侧头去看看四周,还是迟疑地对着大门伸出了指尖。 里面是……一间布置精巧素雅的寝殿? 正撑头阖眸休憩的神明骤然睁开双眼,神色大变,身形兀地消失于神座之上。 但她来的有些晚了,当她踏入这间寝殿中时,小圣女已毫无知觉地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床上与玥容貌相似的躯体正化作点点灵光,一齐涌入了玥的眉心,在其上刻印出了一枚极小的银白色的神印。 玥的满头黑发都在顷刻间变为最纯洁的雪白之色,本是柔美的眉眼间缓缓添了几分清冷的不可亵渎的神性,周身围绕着的白芒将她衬得愈发圣洁而无法触摸靠近。 天地间的美好与光明皆注于她的身上。 这才是真正的……光明神。 神明怔怔地看着她,陡然弯了唇,眸中不知何时凝聚起的泪珠随着眼帘的轻颤而垂落。 “……玥……” 光明之神,名为玥。 黑暗之神,名为希尔达。 再次睁开眼睛时,玥接收到了这个位面最开始的命运轨迹。 彼时,她正端坐于宫殿的神殿之上,披散着白发,安静地聆听着下界信徒的祷告。 这是个光明与黑暗并存的世界,天命之女是后来诞生的黑暗女神希尔达。而她的命运轨迹,不过是在光明与黑暗的斗争中败落、被永远封印于深渊之中沉睡罢了。 希尔达从混沌中降生,本该是这个位面的混沌创世神,只因强大的力量会威胁阻碍到天道对世界的掌控,因而被天道算计着多沉睡了千年才诞生。此时这个位面中已有了由天道意识所化身的光明女神,分去了一半的混沌本源,所以希尔达最终得到的,便只能是剩下的那一半尚未被完全掌控的黑暗本源。 玥不得不感慨这个位面的天道野心之大。 相较于混乱无序的黑暗,当然是自我约束禁锢的光明更容易控制。天道想要完全掌控这个位面,便分去了本属于创世神的气运和本源,又想以命运轨迹将创世神彻底封印在深渊之中,届时只需再分一道意识取代黑暗神而存在,就能在控制的基础之上保证世界的平衡。 然而创世神自生于天地,又怎么会是任由天道拿捏的存在? 纵然失去了本源,她也仍旧在一遍又一遍的命运轨迹之中开始苏醒,开始寻找反抗和挣脱天道掌控的办法。 玥如今回到了这个位面最初的时空之中,她现在的任务便是让希尔达最终顺应命运轨迹被封印在深渊之中。 可惜了,她本人就是来与天道作对的。 相较于封印希尔达,玥倒更想看看黑暗胜利之后重获本源的模样。 那时,必然格外有趣。 现在的时间还在黑暗神诞生之初,尚且被天道压制着而无法彻底掌握黑暗之力的希尔达此时应在下界游走,想要从黑暗的信徒身上获取信仰来补充她的力量。 这一次的天道意识并未寄存于天命之女的身上,而是化身为了光明女神。 也正因光明神不是天地自生神,所以玥才能占用这具躯体。 天道敢将这具躯体给玥,应是以为天道意识能够压住玥的神识,却不曾考虑过一个主神的神魂究竟有多么强大。 神座上的光明女神垂下眼睫,银眸中不觉闪过几分悲悯。她倾听着信徒们的祷告,心中怜惜于自己的子民正在蒙受苦难。下界方成,天灾不绝,众生皆苦,光明的信徒们正一刻不停地乞求着神明的垂怜与帮助。 轻轻的叹息声飘散在宫殿之中。 雪白的裙摆自长阶拂过,神明慢慢走下高台,循着信徒祷告的声音踏入凡间。 她想要去帮助自己的子民。 她携着光明,循着最浓厚纯净的信仰一路教化与帮扶,不论容貌的美丑、不论出身的高贵或低贱,凡信仰于光明的子民都得到了她的恩惠。 在世界之初,神明与凡人的界线并未分隔甚远。 从玥亲自下界的那一刻开始,众人便知晓了这一位善良而仁慈的神明正在他们的身边散播光明。于是,无数的信徒们寻着神明的足迹涌向光明女神的身边,希望得到她的指点和教化。 神明怜悯他们的苦难,指引着他们建立起光明的庇护所——光明神殿。 一时间,众生皆纷涌而至,期盼着能够加入其中。 光明女神会以祷告作为选拔的方式,留下诚心之人,驱逐狡诈不诚的恶徒。 没有人能够欺骗神明。 除非……神明。 “你叫什么?” 神明早已注意到了那个信仰最为纯正浓厚的黑发姑娘,这个孩子看起来十分年少,尚且稚嫩的脸颊上满是对光明的信赖与向往,黑眸中澄澈无暇,一眼都能望见底。 她对于忠诚的信徒总是会分外容忍,更莫说这个孩子如此柔弱年幼,让本就心软的神明又忍不住偏爱了些许。 光明女神的身上携着浅淡的冷香,这股香气沾染在她的裙摆上,叫正恭敬跪拜于垫上的小姑娘也闻见了。 黑瞳中闪过一瞬异样,再等可怜的姑娘抬起脑袋时,她的脸上却满是受宠若惊的惊喜与不安,小心翼翼地望着身前美丽而圣洁的神明,细弱蚊呐地回答了神明的问题: “我叫……希尔达。” 她的脸颊上还沾着些灰尘,衣袍有些破旧,瞧着狼狈极了,像一只被抛弃了的温顺的初生小鹿。 神明感受到了她的不安,银眸中的神色稍软,微微弯腰去抚了抚小信徒的脑袋,温声安抚着她: “莫怕,光明会庇佑你的。” 这是来自神明的承诺。 可怜的姑娘呆呆地抬头望着光明女神,漂亮的黑眸中不知何时地闪烁出点点晶莹的水光,她似是有些失控地委屈,加之年幼而不知礼数,竟依恋地抓住了神明的裙摆,紧紧抿着轻颤着的唇瓣,无声地呜咽着发泄自己所受的痛苦。 “……神,您会保护我吗?” 无礼而大胆的姑娘抬起了溢满水雾的眼眸,任由泪珠自眼尾滑落,只咬着唇低低问着光明女神,希冀从她的回答中找到安全感。 这是只被伤害过的鹿崽子。 神明爱怜地抚着她的脸颊,并不嫌弃她脸上的灰尘,悉心地为她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自然。” 纯良的神明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小信徒,认真地颔首应下了她的问题。 当她看着你时,那双精致的杏眸中便满满当当的都是你的身影。 就仿若,你便是她的所有。 希尔达恍惚了一瞬,只听眼前的神明对着自己再次承诺道: “你是我的信徒,我会保护你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一开始的希尔达:骗死她,弄死她 后来的希尔达:我忠诚信奉于你 第16章 第二个被饲养者 殿门被人悄然推开,轻微的动静吸引到了内殿中端坐看书的神明的注意力。白发的神明眉梢一动,银眸中兀然闪过几许浅淡的笑意。纤细柔嫩的指尖不紧不慢地继续翻过一页,并不抬头朝着外边溜进来的小耗子看。 她与人族相处过久,以至于不知不觉间也沾染上了人族的习性。神明本无需睡眠和沐浴,世间的尘埃也无法玷污她的神体。可是在如今天色暗沉之际,光明女神却一身方沐浴过后的水汽,披散着尚且有些湿漉的白发,安静地倚在桌边翻看人族的奇闻异录。 那只偷溜进来的黑色小耗子在寝殿外站了许久,却始终等不来她的目光,便有些气恼地抿了抿唇角,得寸进尺地走到了神明的身后,闷声埋头取出一张干净的丝帕来为她细细擦拭白发。 光明神有一股极好闻的柔和的体香,这股香萦绕在她身体的每一寸,发丝自然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些,此时都被背后站着的姑娘嗅入鼻尖,叫姑娘半垂着的本藏着的幽邃阴冷之意不知不觉间缓缓褪去,黑色的瞳孔里略显出几分软色。 玥的身子总是如雪一般的白,自希尔达的这个角度向下瞥去一眼,那随意松垮披着的衣襟下赫然是一片娇嫩的仿佛用指尖轻轻一掐便会生出红印子来的肌肤。美玉无瑕,却不禁显出点脆弱易碎之感。 希尔达的指尖稍顿,随即挪开了目光。 她虽心怀恶念,但还不至于如此无礼下流。 姑娘的耳尖在不经意间泛了红,心中嗤笑不屑于光明神躯体的柔弱。 “既然进来了,为何又不说话呢?” 一直等到每一根发丝都被温柔地擦拭干,背后的姑娘仍旧一声不吭的,倒是让玥有些无奈地轻阖上自己手中的书,微侧身抬眸向后看去。 “……您不理我。” 被她一直宠爱着的新出炉的光明圣女闻言后愈发委屈,恹恹地垂着眼睫,小声指控着神明的冷漠。 希尔达的手中还攥着那张丝帕,指尖下意识地不住揉捏,额前黑发无力垂落,遮着她小半张脸,瞧着是可怜极了,简直像个被抛弃了的幼崽。 心软的神明最偏爱这个忠诚信奉于她的小信徒,此时见她这副模样,不觉有些好笑,抬手轻轻握住了希尔达的指尖,将长大了些的姑娘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纵容着幼崽子恃宠而骄地坐在自己的腿上。 “我何时不理你?只是方才在看书罢了。” 高高在上的神低头柔声与小信徒解释,一点点抚过姑娘微卷的黑发,精致而漂亮的杏眸中含着爱怜,专注地打量着小信徒的神情。 一个神明,竟会向自己的信徒解释道歉,正是贻笑大方。 希尔达心中淡淡想着。 光明神的怀抱柔软而温暖,是她百般试探着凑近后才得来的福利。希尔达歪着脑袋倚在神明单薄的肩膀上,感受着纤细的指尖缓缓从自己的发丝中滑过,鼻尖前漂浮弥漫着神明独有的泛着甜意的清香,令她一直紧绷着的心脏也为之松下了些。 “……您就是不理我。” 有些理亏的小信徒抿着唇,小声且大胆地反驳了神明的解释。 可她此时的声音如此苍白而毫无底气,看起来就像是被驯养娇宠着的猫儿对着主人撒娇、故意伸着爪子闹出些动静来想要引来主人的关注。 她瞧着实在是有些被神明宠坏了的模样,逾越又不知礼数。 可是当良善的神明将目光投向怀中的姑娘时,那双银眸中却赫然倒映出了希尔达布满了独属于年轻姑娘的羞怯红晕的脸颊。骄纵的孩子正依赖地贴紧了她,黑瞳中因自己所信奉的神明的注视而蔓延出点点窃喜。 甚是可爱的孩子。 神明并不反感她这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机。 玥勾了勾唇,清冷无波的眉宇间闪过些柔和之意,就这样抱着怀中的孩子缓缓起身走向了寝殿中的床边,好脾气地低声顺下了希尔达的话:“下次不会不理你了。” “睡觉罢?” 洁白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而微扬,掀出一道道婉转迷人的弧度来。 希尔达刚入神殿时,曾因畏惧雷声而淋雨跑至光明神的寝殿门口缩着,也不敢打扰内殿中休憩的神明。倘若不是玥感知到了她的存在从而将浑身湿透的姑娘抱了进来,恐怕这孩子早已晕倒在外头发起了高烧。 那次之后,愈发亲近神明的小信徒总喜欢像只小耗子一样地偷偷跟在玥的身后,光明神走到哪里她也就跑到哪里,安安静静的,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地躲在一些角落中窥视神明的一举一动。 玥第一次遇到这样粘人且想要靠近她的信徒,只以为是她的信仰太过纯粹浓厚的缘故,因而也下意识地容忍了几分,以至于后来被机灵的小信徒顺着杆子往上爬,一路叫希尔达爬上了神明的床。 软着身子倚在神明怀中的姑娘小小地应了一声,也不再闹,乖顺又熟练地将身子缩到了床的另一边,目光炯炯地期许地盯着光明神,希望她能够在自己的身边休憩。 “好孩子。” 光明女神忍俊不禁,微微弯下腰,温柔且珍重地在希尔达的眉心处落下一个温热的吻,轻声为小信徒送去祝福: “光明将永远庇护于你,我的好孩子。” “安心睡罢。” 她总是这样。 分明是一个神明,却总是这样花言巧语、喜欢用这种不上台面的取悦的手段去迷惑人心。 希尔达心中着实看不起光明神的所作所为,可为了自己的计划,她却不得不装出一副羞涩又欣喜的模样,孩子气地偏着脑袋想去遮掩两分自己发烫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朝着玥的方向挪了又挪,几乎要贴近神明时才停下了自己越界的举动。 神明总是怜爱她的,只浅浅地弯眸笑了下,没有斥责或驱赶。 于是小信徒便这样蜷缩着依偎在信奉的神明身边,安心地阖上黑眸沉沉睡去了。 精于算计和欺骗的黑暗神装得如此之好、动作如此流畅而自然,几乎要让人相信这点喜悦是她发自内心的,就连光明女神也不曾察觉到她温顺的皮囊下藏着一颗多么阴狠奸诈的灵魂。 世界不可能永远属于光明,就在光明神殿建成的那一刻,黑暗的势力也在幽暗处慢慢盘旋凝聚,等待着反扑的机会。 天灾之下的人们尚且慌乱求生,而无暇顾及身边的污垢。然而等到光明女神亲自下界为人族带来庇佑,那些本就存在着的越发壮大起来的阴晦黑暗就看着分外显眼起来。 光明神殿建立在人族的北方,而新生的黑暗却完美避开了光明神的势力范围,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构建成型,如今正贪婪地向外扩张,吞噬着距离光明神殿较远之地的信徒。 玥身为光明神,自然对黑暗分外敏感。 这几乎是天敌之间的一种特殊联系。 “神。” 眉梢边含着压制不住的愉悦笑意的姑娘挺直站立于寝殿门口,轻声唤了下端坐在殿中垂眸看书的神明,习惯性地抬起脚就想要直接踏进来了。 她从未被神明拒绝拦于门口,自然以为今日也如往常一样。 然而,下一刻,她的步子却因玥突然抬眸投来的一眼而僵硬地停顿在了原地。 素来温和得像没脾气一般的神明此时微蹙起了眉心,目光竟陡然凌厉冰冷起来,银眸中闪过几许按捺不下的厌恶和反感,仔细打量着希尔达,沉着声音缓缓询问她: “为何你身上有黑暗的气息?” 她的眉间宛如层层堆积了消融不去的霜雪,声音中泛着寒意,第一次在希尔达这个虔诚的信徒面前露出如此恐怖而排斥的神色。 神明捏着手中的书籍,面无表情地审视着殿门口的姑娘。 “……骑士团的艾琳需要些治疗的药物,我……我今日出神殿为她去寻找采购的,或许是不小心沾到了谁身上的气息……” 沐浴在玥冰冷的目光下,可怜的姑娘被吓得脸色发白,惶恐又慌张地将自己今日做的事情全部展露在了神明的面前,眼眶中不知不觉间溢满了无措的水雾,指尖紧紧捏着衣角,仿佛一个做错了事情害怕至极的孩童。 她匆匆解释完毕,眼角的水珠早已因紧张而垂落了下来,只不住地摇着头,一遍又一遍地与神明说着自己今日做的细枝末节的事情,黑眸中湿漉漉一片,看起来无辜且茫然。 玥静静地盯着她,一时间并未做声。 直到寝殿中只剩下了姑娘极力压抑着的无助的哭泣声时,她才慢慢开了口,移开了自己的眼睛,银色的瞳孔里却仍旧不带半分暖意。 “我自然是信你的。” 毕竟这是她信仰最为纯正的信徒。 “但是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憩罢。” 光明神厌恶黑暗的气息,以至于不能忍受自己的身边出现任何被黑暗污染过的人或物。哪怕是她最宠爱的小信徒,也无法打破她的底线。 这或许是第一次,玥将希尔达拒之门外、不允许她的靠近。 神明厌倦地侧过了身,抬起指尖揉了揉额角,她不想再看见黑暗的存在,亦不再向自己最宠爱的小信徒投去一眼。 希尔达有些怔然地看着殿内的神明,眼眶通红,脸色愈白了些,最终还是垂下头恭敬地行过一礼,踏着夜色回到了自己所居的卧房。 啪! 方进屋,她便失手捏碎了一个精致的由神明赏赐的瓷杯。 希尔达紧紧攥着那些碎裂的瓷片,光明神厌恶排斥的目光犹然闪烁在她的眼前,让她心底暴虐四起,黑眸中不觉闪过几分阴翳之色。 光明神算个什么?!不过是比她早诞生了千年罢了,怎敢用这种眼神看她?! 黑发的姑娘心下怒火中烧、冷笑不止,脑海里已然翻涌出一个又一个狠毒而缜密的计划。 她的指尖捏得极为用力,手背上的青筋也明显能够望见。 但黑暗之神终究是懂得忍耐的,知道只有假意迎合才能贴近光明神,才能从光明神的身边获得自己想要的消息。为了她的野心和欲望,希尔达自觉暂时牺牲一二也无所谓。 所以,在第二次去见神明时,黑发的姑娘换上了一身镶嵌着铂金纹路的雪白纱裙,胆怯又希冀地站在神明的寝殿前,小声唤了声。 “神。” 她将自己打理清洗得很干净,玥甚至能够看见她部分裸露在外的脖子上因用力摩擦而泛起的红印,与白皙的肌肤相互映衬,竟显出两分凌虐的美感来。 纵然是敏感的光明神,也无法从她身上再闻见黑暗的气息了。 玥眉心舒展,冰冷漠然的银眸中霎时蔓延出了些许柔和暖意,抬手将可怜的姑娘招了过来,如往常般把小信徒抱住、任由希尔达倚在她的怀中。 “好姑娘。” 神明柔声赞美着自己的小信徒。 柔嫩的指尖自姑娘的脸颊上轻轻滑过,温热的触觉令她怀中的信徒有些迷恋地眯了眯黑色的眼眸。 “神……我害怕……我想与您一同休憩,可以吗?” 姑娘抬起手握住了玥的指尖,像只乖顺的幼崽一样在神明的指尖上软软地蹭了蹭,又将玥的手缓缓放在了自己的胸口,让神明倾听她浓厚纯洁的信仰。 “神,不要赶我走,好吗?” 希尔达睁着湿润的眼眸,不安地乞求着自己信奉的神明。 白发的神到底还是有些心软,无声叹了口气,安抚地送予了她一个温柔的吻。 “你是光明的信徒,我自然不会赶你走的。” 她不无怜惜地看着怀中的孩子,却错过了希尔达一瞬僵住的身子。 希尔达沉默地看着她的眼睛,唇瓣微动,许久后还是不曾问出方才将近脱口的问题。 ……倘若我不是光明的信徒,你还会留下我吗? 这个问题比起希尔达汲汲以求的东西实在不算什么,但仍旧在此时成为了傲慢的黑暗神心中的一根刺。 第17章 第二个被饲养者 身为混沌中诞生的神,希尔达自然知晓这个世界的维持运行需要依靠力量的平衡。她想要让黑暗统领这片大陆,或是想要取代玥成为世界的实际掌控者,最终都不可避免地需要考虑到得手后光明与黑暗之间微妙的平衡。否则,世界的崩溃重塑只会让她所做的一切付诸东流。 因此,最好的也是最省事的解决办法……就是把玥的那枚光明神格夺过来。 届时希尔达融合完两枚神格,彻底掌握混沌本源,自然什么都不用担忧。 “在想什么呢?” 神明温和的声音自身旁传来,散着暖意的纤细的指尖柔柔地从希尔达的脸颊边滑过。这就如在平静的湖面上投入一颗石子,将希尔达本果决狠厉的心也扰乱了些,霎时间拨出片片涟漪。 白发的神含着笑意,很是纵容地打量着她,为小信徒理好了颇为凌乱的发丝。 她的目光总是这样,像暗中施了法,让人不知不觉间就沉溺其中,甚至都不愿清醒过来,甘愿溺毙。 希尔达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目光,如往常般撒娇着投入了神明的怀中,黑眸中湿漉漉的,软声道:“在想您呢。” “嗯?” 玥眉梢微挑,有些好笑地抚了抚她的脸颊,耐心地顺着她的话往下问:“在想我什么?” 怀中的孩子用脑袋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肩膀,有些不好意思地贴在玥的脖子边不肯出来,耳根子红了大半,扭扭捏捏地小声地道出了自己的心声:“在想如何才能跟您更亲近一些。” 如何才能……剥开光明神的心脏,取出那枚神格呢? 玥唇角笑意愈深了些,银眸中微不可见地闪过一瞬玩味和晦暗,继而再次垂下头时,便又是那个冷清善良的神明,安慰地送给害羞的孩子一个甜软的吻,悄然落在希尔达的黑发之中。 她低声叹息着:“贪心的姑娘。” 但声音里却分明满是怜爱,并无半点恼意。 光明神的身上总带着太阳般的温热,此时她在希尔达的脸颊边轻轻说出这几个字,携着清甜气息的暖流便飘然拂过希尔达的耳垂,在其上落出点点麻意,微微发痒的感觉一直蔓延到了希尔达的心尖,让她的身子也不禁稍稍颤了颤。 这哪里是神明?! 希尔达阖了阖眸,掩去了微微发红的眼尾,心中恼怒至极。 这根本就是生长在阴暗森林中的只会勾引旁人的魅魔! 落在玥肩上的指尖不住地缩了缩,黑发的姑娘猛然抬起头,却在顷刻间对上了光明神明亮干净的不染半分污秽尘埃的银眸。神明的白发柔顺地披散在胸前,她的目光如此温软无害,在看向希尔达的时候还会不经意间显出几许爱护之意。 生性光明的神祗,恐怕连爱恨情.欲是什么都不知道。 希尔达心底的那点不知名的怒意就像是小火苗遇见了浩瀚的湖泊,噗的一声无力地被灭得彻底,继而将她怒火下藏着的些许无措与慌张推了出来。 她有些怔然地看着玥银色的漂亮至极的眸子,其实神明又怎么可能完全柔弱无害呢?光明神虽脾性平和,但内里的独属于神明的傲意却分毫也不少于希尔达,甚至于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了?你想要如何亲近?” 神明见她久久都不开口,像着了迷一般地盯着自己看,略有些无奈和疑惑,又带着点想知道小信徒心思的好奇兴味,再次轻声问了句。 想要如何亲近? 希尔达恍惚间听见了这样一个问题。 她的黑眸不由得暗了暗,心中的恶意几乎就在一瞬间翻涌起来。 她看着身旁的神明,目光顿在玥这双再漂亮不过的眸子上,忽然间就想看一看骄傲的神明在自己面前隐忍哭泣的模样。 薄薄的水雾弥漫在神的眼睛里,又缓缓凝聚着从眼角垂落。玥的眼尾应是会因哭泣和抑制而蔓延出艳丽的绯色。在希尔达胜利之后,她会将曾经的神明禁锢起来,作为自己美丽的战利品。她要看着傲慢的光明神被逼到囚笼的角落中而无可逃脱时,脸上所露出的耻辱与求饶的神情,以此来满足自己本性中的恶念,奖赏自己如今的委曲求全。 “我想要……” 黑发的姑娘沉默了一会儿,脸颊上突然闪过些怯意,小心翼翼地瞧了瞧神明的表情,试探着抬起自己的腰肢,大胆而青涩地吻上了光明神的唇瓣。 她有些笨拙地停留在神明的唇边,僵硬着不敢再冒犯,又私心不愿离去。白皙的肌肤上晕染开片片娇艳的红,视死如归地不安地半阖上了黑眸,只叫玥看见她不住颤抖着的如蝶翼般的眼睫。 神明默然地注视着她,眸色平静。 而这做了坏事儿的姑娘却害怕极了,眼眶中不觉泛起了水光,声音止不住地发颤,几乎要哭出来了一般小声告诉神明: “我……我想这样侍奉您。” 她想要,亵渎神明。 可是这一次,素来宠爱放纵她的神明却缓缓收回了搂着希尔达腰肢的手,稍显冷淡地提醒了这个有些昏了头的姑娘: “希尔达,你越界了。” 大概此时就如寒冬中从头上被泼下一桶冰水,冻得姑娘心尖也发了冷。希尔达有些迷茫地睁开了眸子,脸颊边的红晕刹那间褪去,死死抿着发白的唇瓣,有些慌乱地从神明身上下去,匍匐跪在了地上。 若要让傲慢的黑暗神来说她此刻的心情,恐怕连她自己也不太能分得清。 希尔达分明是敌对光明之神的,但就在方才吻上去的那一刹,她的心头竟涌出了一股说不明的希冀和期盼。 倘若玥回应了她的吻…… 黑发散落于脸颊两侧,遮掩去了希尔达的神情。她深深垂着头,由地面顺着她的四肢爬上的寒意使她的头脑清醒了不少。在这样的死寂之中,她听见了高高在上的光明神与她说的话。 依旧平和而悲悯,语气淡得叫人心中发凉。 “出去跪着。” 玥垂眸打量她,慢慢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面上跪着的黑发姑娘。 她低声叹了口气:“是我太过宠溺于你了。” 竟让一个信徒生出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念头。 “若有下一次,你便离开神殿罢。” 玥的声音中这般冷淡无情,好似面前跪着的并不是她平日中宠爱备至的信徒,而只是一个陌生的蝼蚁。倘若只看神明此时的态度,又哪里猜得到她竟容忍过这个信徒陪伴于左右、甚至与她共眠呢? 希尔达身子一僵,近乎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眸子直直望向玥,可神明却早已侧过了身子,雪白的裙摆自希尔达的眼前拂过,带来的依旧是那股令人心生迷恋的浅香。她下意识地伸出指尖想要去捉住神明如薄纱般的裙摆,可玥仿佛知晓她心中所想,淡淡侧眸瞥过了一眼。 那双银眸中不曾倒映出希尔达的半点影子,毫无情绪的目光让希尔达方抬起的指尖呆呆地顿在了半空中,只得任由雪白的裙摆从指尖滑走,什么也抓不住。 姑娘迟缓地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不会了,神。” 她的声音如此卑微,黑发遮掩住的眉宇间却在不觉间蔓延出点点冰冷之色。 希尔达乖顺地跪到了光明神的宫殿外,虔诚地对着神明做着祷告。 【你是光明的信徒,我自然不会赶你走的。】 微卷的黑发落在姑娘的胸前与背后,就在刚刚,神明为她轻柔理着发丝而存留下的温度正在逐渐褪去。不久前,巧言令色的光明神还曾如此承诺于她,如今却毫不犹豫地将最为宠爱的信徒赶到殿外跪着。 光明神的宠爱,就是这样薄凉。 唇瓣上残留着的柔软甜蜜的气息简直令人沉醉,希尔达垂着眼帘,黑眸中最后一点软意也在此时消失无踪。 她从混沌黑暗中走出,天生便知晓这个世界残酷阴毒的一面。 想要得到自己渴望的东西,总得凭借自己的力量才行。 比起光明的仁慈,黑暗则要更为残暴疯狂。 就在光明神下界的第十年,本盘踞在大陆边缘处的黑暗信徒们突生暴.乱,竟开始不顾一切地朝着光明神的领域进攻,一路抢夺领地,残害光明神的信徒。 神殿中源源不断地派出骑士前去剿灭这些疯狂的恶徒,但人人的心中都存在一处黑暗的角落,许多骑士和神殿中的神侍非但不曾歼灭这些恶徒,反倒被黑暗信徒们蛊惑出了心底的阴暗之面,堕落为黑暗的一员。 神明是无法插手信徒之间的对决的,她的神力并不能肆无忌惮地对着下界的人族使用。而光明神天性中的悲悯让她时时刻刻都要顾忌着自己信徒们的安危,生来向往和平的神明无法看着自己的信徒在前线被一个个残忍的杀死,只得暗中将光明阵法保护的领域一再扩张,希望能够减少死伤。 但是令玥感到失望和疲倦的,却并非是黑暗信徒们不计生死的进攻,而是神殿中那些被蛊惑着堕入黑暗中的骑士和神侍。 这些都是她亲自选拔进来的信徒,她明明感受到了他们纯洁真诚的信仰,为何如今又这样轻而易举地被黑暗蛊惑? “怎会这样呢?” 白发的神明第一次感到了困扰和不解,水晶般澄澈的银眸中滑过些许疑惑,她微微蹙了起眉心,指尖停顿在身前显示出堕落黑暗的信徒们的镜面上,轻声呢喃着。 光明神自然是强大的,纵然她并不爱争斗。可现在,希尔达站在她的侧边,目光中映出了玥因困惑和茫然而皱起的眉间时,她却又陡然间察觉到了神明纤细的毫无攻击性的身子,看起来单薄又脆弱,宛如风一吹便要倒下一般。 希尔达应当高兴且得意,因为她看见了一向高高在上的神祗露出这样的神色。这就好像在告诉她,光明神并非无所不能,起码在争夺方面,玥的心软就注定了她要败给藏在暗中的心硬又冷血的黑暗神。 “……神,您在伤心吗?” 安静地紧盯着光明神的姑娘陡然靠近了一步,从神明的身后悄然伸出指尖,将看起来格外脆弱的光明神揽入了自己的怀中。 她的动作太过放肆了,但沉浸于不解之中的神明却一时间无暇顾及。 玥微微侧头去看黑发的姑娘,银色的眸子里映入了希尔达的脸庞。光明神不理解这些人族变化无常的信仰,就如一个单纯又简单的孩子无法明白人心的复杂。 她的瞳孔中溢满了失落,低声与自己最宠爱的小信徒倾诉着自己的疑惑。 “他们明明信仰于我,为什么现在却堕落在黑暗之中呢?” “希尔达,是他们在欺骗我吗?” 神明想要从信任的小信徒嘴中寻找答案,注视着希尔达的目光便无比认真专注。这样直白而热烈的眼神让她身后的姑娘忍不住地为之身子发烫,银眸中的失落和伤心将近凝出水汽,令恶徒冷硬无情的心也稍稍顿了顿。 “……人心就是如此无常,您不必为此困扰。” 隐藏较好的恶徒终究未曾按捺住自己的心,轻轻地在神明的额角落下一枚吻,软声宽慰道。她自己或许都没有察觉到,那双幽暗的黑瞳中早已闪烁出了点点柔情,想要将光明神眉宇间的愁意抚平。 不仅是人心无常,黑暗神的心思也变幻莫测,叫人捉摸不透。 分明几个月前,她的信徒们正接到黑暗神传下的不计一切地攻击光明神领域的命令。然而才过了这些天,不知踪迹的黑暗神却又兀地传下了收敛行动、停止攻击的指令。 胆大的黑暗信徒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黑暗神的威压便霎时笼罩压制在了他的身上,碾出一片片骨骼碎裂的声响。 “养精蓄锐。” 在神威散去之前,黑暗的神祗轻飘飘地留下了这样一个答复。 确实该养精蓄锐,毕竟在与光明的对决之中,黑暗的信徒们也损失惨重。 黑暗信徒们恍然大悟,虔诚拜下,恭送神明的离去。 而在疯狂的恶徒们收敛了自己进攻的举动时,厌倦于战争的光明神终于舒展了眉心,露出这几个月来第一抹浅淡的笑容。 希尔达望着她唇边的笑意,眸色稍稍柔和了些,无声地伏下身子,阖眸倚靠在了玥的膝上。 纤细的指尖温柔地从她的发中穿过,将她心底的戾气也缓缓抚平了许多。 “倘若能一直这样平静就好了。” 光明神由衷地希望和平。 她膝上伏着的姑娘软软地应了,毫无锋芒,像一只被驯服好了的、磨去所有利爪的狼崽。 可惜这只狼崽仅是在玥的面前收敛起锋利的爪子罢了,她的心中仍旧嗤笑着光明神软弱的想法。 倘若没有鲜血和争夺,她怎么得到自己期盼渴望的东西呢? 希尔达漫不经心地想着,早已为光明神准备好了神界中的囚笼。 ------ 作者有话要说: 救命,你们都没发现这个黑暗神就是嘴犟的死傲娇吗?她也就敢在心里YY,实际上一看玥儿伤心了就立马自乱阵脚?她怎么可能真的做那些过火的东西啊? 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挺甜的,都给爷磕起来! 这是第一更,第二更在中午发,第三更在晚上 然后是终于不用控制字数了,可以说出那句话了:多给评论啊我的宝们,别让我太孤单寂寞冷,这手一冷就码不动字了宝子们(疯狂暗示)(狗头) 第18章 第二个被饲养者 神明的力量中除了有一部分来源于混沌本源,另外的全部来自信徒的信仰。 当信徒减少之时,神祗的实力也会随之减褪,从而陷入虚弱期。 纵然神殿中的骑士和神侍接二连三地被恶徒蛊惑、堕入黑暗,光明神也从未怀疑过身边最宠爱的姑娘。她纵容着希尔达已有十年之久,在希尔达一点点的悄无声息的进攻中逐渐宽松了对姑娘的底线,早已有些习惯了黑发的小信徒坐在怀中撒娇、陪伴入眠,以至于毫无防备地饮下每一碗由希尔达亲手熬制的蜜水。 玥本以为这不过是自己的小信徒又一个亲近的手段罢了,可当她从晕厥中苏醒,无比清晰地感知到腹中徘徊萦绕着的令她不适的黑暗之力时,神明才从温馨的假象里被重重敲醒,恍惚中明白了身边之人真实的身份。 她的信徒们正在遭遇杀戮,罪魁祸首却是一直被她怜爱放纵的姑娘。 黑暗的神祗,希尔达。 是因她的愚蠢和过错,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骄傲的神明疲倦地阖上了眼帘,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她正身处一间宫殿之中,这里面毫无阴晦暗沉之感,反倒处处都是光明神所喜好的样式,甚至于细微处的摆设装饰都与光明神殿中相差无几。但当玥探出意识,则察觉到了宫殿之外浓郁的叫她反感厌恶的黑暗气息。 这里是神域,却非她的领地,而是黑暗神的居所。 希尔达从外踏入时,看见的便是神明铺落软枕上的雪白发丝,从她的角度细细瞧去,薄纱后的光明神就像是霜雪雕塑起的人,美好得如梦似幻。就算落入黑暗的领域中,也不曾沾染半点阴霾,只因暂时的无力而显出几分琉璃般的易碎,叫人愈发得……想要疼爱。 黑发的神眸色微暗,不紧不慢地踱步走了过去,绣着金色纹路的深色裙摆随之轻扬。 她已恢复了成年期的体型,容貌明艳而极具攻击性,身量高挑,颇为丰腴。 “玥。” 希尔达坐在床边,有些贪婪地打量着神明的脸庞,含着深邃的笑意,舌尖轻卷,缱绻而暧昧地道出了她盘旋深藏在心中多时的称呼。 不是神,而是玥。 不再是她需要跪着匍匐仰视的光明神了,只是被她囚在黑暗领域中的最美丽的战利品。 哪怕是个普通的人族,也该为局势的倾倒而感到自得了,又何谈是一个由世间阴暗塑成的神祗呢?她的恶念和劣性本就异于常人,此刻所感知到的傲慢与兴奋则几乎要将她的心脏填满。 希尔达不无得意地想到,或许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够这样称呼光明神的人。 这个念头使她的脑海中止不住地溢出些不明的愉悦,锋利的眉宇间也蔓上了点点柔和。 “玥。” “玥。” “玥。” 希尔达弯下腰背,捉住了神明的指尖,轻轻咬了下,舌尖在玥的指腹上打着转,唇齿中一遍又一遍地含糊不清地唤着光明神.的.名讳。像个顽皮的孩童,却远比天真的稚子要恶劣数倍。 神明平静地阖着眼睛,悄无声息,并不理会她的呼唤。 这样漠然的态度赫然令黑暗神难以接受,希尔达蹙着眉松开了唇中含着的指尖,有些不满地推了推光明神的肩,凑到了玥的耳畔,低声问她:“玥,你为什么不理我?” “你如果不理我,我就去杀几个光明信徒给你看看。” 希尔达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神明雪白的发丝,以指尖一点点绕,歪着头微眯起了眸子,勾着唇角缓声威胁道。 她是神祗,自然是说话算话。人族的性命在希尔达的眼睛里,恐怕与随地都可以踩死的蝼蚁无二。 然而她不在乎人族的性命,心软良善的光明神却格外看重。 果然,玥有些厌倦地半睁开银眸,冷眼扫过了她,瞳孔中似结了层厚厚的冰,再无半分从前的温柔暖意。希尔达身上未收敛起来的黑暗气息太过浓厚,让玥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又垂着眼帘将方才被希尔达含过的指尖在身旁的布料上细细擦拭干净,这才撑起了身子,掀开了眼皮: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她的排斥和厌恶太过明显,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刃,不重不轻地于希尔达的心头刻下一道口子,让黑暗神尚且含着笑意的眉眼瞬间阴沉了下去。 胸中的怒意翻涌而上,希尔达猛然挺直了背脊,眸色森寒地看着面前的神祗。她恐怕并未在玥的跟前受过这般冷遇,因此心口的恼火中也不知不觉间染上了两分连希尔达都不曾察觉到的无措和慌乱。 黑暗神的脾性当真是极不好的,倘若现在惹恼她的是旁的人,早已被侵蚀成了一堆白骨。可偏偏床上坐着的是玥,是世上除她之外的神明,是让她也弯腰讨好过的光明神。这就成了希尔达心底的一个例外,叫她此刻按捺下了恼意,抿唇伸出了指尖,想触碰到光明神的脸颊。 这些日子她一直忙于处理下界人族信徒的事务,将玥带到自己的领域后便离去,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靠近过玥,感知到来自光明神身上的温度了。 之前,光明神从来都放任她的亲近,甚至会主动拥住希尔达,由着她坐在自己怀中。 但如今局面大不相同,玥倚在床头,漠然看着她伸来的指尖,在将要碰到时微微偏过了头,拒绝希尔达的接触。 “离我远点儿。” 玥有些讽然地勾了勾唇,目光冰冷凌厉,一点点打量过希尔达此时的模样,骤然浮现出些许凉薄笑意,轻声赞扬:“黑暗之神,好大的本事。” 从一开始便欺骗过她,竟也愿意委身于光明神殿中装疯卖傻。 光明神想到那些时日自己与希尔达的亲密,心下便不禁有些作呕,忍不住紧蹙眉间挪开了目光,连看希尔达一眼都觉得恶心。 “不许这样看我!” 希尔达的指尖僵硬在半空中,与她所预想的千百种情形都大相径庭,沦落在她的领域之中,光明神仍旧这样高傲,甚至用如此讽刺又鄙夷的眼神看她,这种仿佛在看臭水沟的老鼠一样的目光彻底触怒了黑暗神心中紧绷的弦,让她霎时间红了眸子,紧紧地恨不得要将玥的骨头捏碎般掐住了光明神的手腕,冷声警告。 玥淡淡瞥过她,将她脸上许是连希尔达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莫名其妙的委屈收入眼底,银眸中闪过几许嘲弄,轻轻动了动自己的手腕,眉间微压:“放开。” 希尔达下意识垂眸看了看她被自己攥住的手腕,却发现光明神异常娇嫩的手腕上早就被抓出了一圈刺目的红印,衬着雪白的肌肤,看起来格外狰狞。 黑暗之神目光一凝,指尖不觉松了力度,沉默着放下了她的手。 这一次的对峙,最终以希尔达甩袖离去告结。 在感知到黑暗的气息远去后,玥才稍稍垂下眼帘,暗自试探着挣脱躯体上无形的束缚。那团黑暗之力萦绕在她的腹部,却毫无攻击力,安静得好似不存在。 神明的眉梢微不可觉地动了动,对于希尔达这般优柔寡断且毫无意义的举动深感诧异和失望,失望到有些想将希尔达的脖子扭断,把她脑子里进的水拍出来。 玥都能猜到希尔达一开始打的什么算盘,不过是想要靠近她、找机会挖出她的神格、取而代之,最终同时统治光明和黑暗。此次的天道意识藏在她这具躯体之中,被玥压制在神识最底部,根本无法影响到希尔达的发挥。 而她放出的水,恐怕也够养一个海的鲨鱼了吧?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希尔达竟然还存着无意义的心软,仅是将她关在神域中,却未曾第一时间下手,说着这些浪费时间的不知所谓的话。 当真是这十年里演着演着地入了戏,对她这个敌对者有了感情? 可笑至极。 玥低声叹了口气,倘若她是希尔达,此刻早已得手融合了两枚神格,哪里会这样麻烦。她这次并未刻意引导这个天命之女生出异样的情愫,仅作为一个送外挂的工具人存在,却不想这个黑暗神自己做戏做成了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神明垂下的银眸中滑过一瞬阴冷,指尖缓缓拨动起手腕中藏着的佛珠。 蠢货。 玥再一次于神域中见到希尔达时,她正倚在宫殿的窗口静静注视着庭院中与下界神殿里如出一辙的景色。 而不知何时出现在殿门口的黑暗神却褪去了之前最喜的黑裙,换上了一身曾在光明神殿中穿过的雪白纱裙,身上半点令玥厌恶的黑暗气息也无,干干净净的,再无锋芒和戾气,仿佛她还是那个虔诚信奉于光明的小信徒。 光明神抬眸扫了她一眼,眉间下意识蹙起的些许弧度慢慢舒展消逝。她平静地看着如今本该意气风发的黑暗神,琢磨不透希尔达究竟想做些什么,也对黑暗神的举动毫不在乎。 这不是她最宠爱的那个孩子,只是与她阵营相悖的对手。 即使再过平和温良,光明神也能明白此刻的局势。她早已被希尔达变相的囚.禁所激怒,又不停地收到来自信徒们乞求庇佑的祷告,心中对于希尔达的态度只剩下了敌视。 黑暗神静立于殿门外,她敛起所有的属于黑暗的气息,果然看见了光明神稍缓的神色。没有上次那般刺痛心尖的嫌恶和厌弃,这点微小的改变已让希尔达不觉地软了软黑眸,不动声色地松开了自己捏着白裙的指尖。 她等了一会儿,但白发的神明除了方才瞥过来的一眼外,就再未施舍给她任何目光,这令她的胸中沉闷而难受。 希尔达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她好似被光明神施了最狠毒的法术,心神都随着光明神的一举一动而变幻。 胜利的喜悦并未让她感到持久的兴奋,反倒是玥将她拒之于千里之外的厌恶的神色一直徘徊浮现于脑中,折磨得希尔达一刻都不得安宁。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换上一身曾经讨好光明神而穿戴的服饰,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小心翼翼地掩去所有引以为豪的黑暗气息。等到她顺从着自己强烈的渴望而迈出脚步,再次回神时,她便站在了禁锢光明神的宫殿门口。 黑暗神的胸口处跳跃着不明的轻快与欢喜,又在那个白发神明看来时生出了点微妙的紧张和不安。 最开始时,那双银眸中的冷色确实令希尔达心口一堵。可这点微弱的不满,很快就随着玥舒展开来的眉目而消散飘去,了无痕迹。 然而希尔达终究没能忍受住玥长久的无视,黑眸中的软色渐渐褪去,她抿着唇角抬足踏进了宫殿之中,想要靠近光明神。 “你要如何,才能放过我的信徒?” 白发的神祗敛着眸,陡然间开了口。 玥微侧过了身,注视着身前熟悉的脸,银眸中冷冷清清,像极了一滩掀不起半点浪花的幽静的湖面。 她对着黑暗神屈服了两次,似乎都是为了她的信徒。 哪怕玥现在质问希尔达、斥责咒骂希尔达,都比为了一群毫不相干的人而逼迫自己主动向希尔达开口来得好。 起码那样子,希尔达的心底不会像现在这样失控地蔓延出酸涩难忍的情绪。 “……人族的心变幻无常,根本不是纯粹地信奉于你!” 黑暗神阖了阖眸,狠狠压下那些酸意,咬牙与玥说道。 “一旦你失势、失去力量,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转头寻找新的神祗供奉!他们根本不值得你的庇护!” “这就是一些反复无常的小人!” 怎配光明神如此在意?! 玥神色平淡地听着她的话,兀地浅浅弯了唇,有些失笑地看着希尔达:“小人?你是在骂你自己吗?”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这一方面,谁能比得过黑暗神? 神明心中觉得好笑,眉间便也染上了点点笑意。 希尔达许久不曾到她的笑容了,此时有些怔然地盯着玥微弯的银眸,几乎被她眸中所闪烁着的光芒迷惑了全部心神,一时间刻意忽视去了光明神笑容中所含着的讽刺。 她有些贪恋地望着玥的脸颊,继而默然垂下了眼帘,没有反驳她的嘲弄。 她只是轻声地认真地补上了自己的话:“他们不配做你的信徒。” 玥唇边的笑意渐淡:“他们不配,谁配?” “希尔达,我的好姑娘,你配吗?” 光明神用着曾经对待希尔达的温柔的声音,吐露出她对黑发姑娘独有的偏爱的昵称,言语中却若含着锋利的刀刃,顷刻间刺穿了她们之间那层虚假的皮。 黑暗神今日看起来身子不太舒服,脸色略显得惨淡发白,没了上一次在玥面前的得意和放肆,黑眸黯淡,一声不吭地听着光明神的奚落。 “好姑娘,过来。” 玥有些累了,缓缓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对着希尔达伸出了指尖。 黑发的神祗安静地看着她,顺从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玥轻轻抬起了眸,白发垂落于肩上,再次问了一遍:“你要如何才能放过我的信徒?” 希尔达的目光落在她雪白的圣洁的发丝上,闻言后微颤长睫,声音有些沙哑,眸子转了转,盯着玥的脸颊,终究还是回应了她的问题: “……你……让我抱。” 她停顿了许久,缓缓道出这样一个听着分外荒谬的答案。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玥难以理解她的想法,忍不住紧紧皱起了眉心。 她本铺好了所有的路,但被希尔达突生的情愫扰乱,此时耐心隐隐告竭,几乎想要要掐着希尔达的脖子,让这个天命之女的指尖穿透自己的心脏、取出那枚光明神格。 然而眼前这个看似狠毒又恶劣的黑暗神却执拗地盯着她,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的野心和计划一般,只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黑瞳中满满当当倒映出的,全都是玥的身影。 “你让我抱,我就放过你的信徒。” ------ 作者有话要说: 玥儿:妈的,傻逼,有病 希尔达:抱抱QAQ 想要评论~~~ 第19章 第二个被饲养者 光明神最终还是为自己的信徒们低下头,向希尔达妥协了。 她任由希尔达靠近,默允黑暗神伸出手将她拥住,不曾再开口说出一个字,只安静地垂下眼睫,遮掩去银瞳中晦暗不明的神色。 在神殿里,光明神那般宠溺自己的小信徒,会温柔地揽着希尔达、纵容她倚靠在自己的怀中。而现在,情势颠倒之下,是曾经对着神明卑躬屈膝地做戏的希尔达满足地抱住了白发的神祗,将玥拥在怀里、让光明神坐在自己的腿上。 这个抱是极深极贴近的,亲密无间的姿势让希尔达总是悬挂着的心脏稍稍落至实处。她注视着怀中的神,悄然放在玥腰间的指尖勾勒出柔韧纤细的弧度,总溢着凶戾之色的眉梢边便涌上了点点柔情。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希尔达看着玥冷淡又漠然的神色,胸口处的喜悦稍稍一顿,缓缓凑去吻了吻光明神的白发。与她的狠厉的手段相比,她的吻则异常柔软,自玥的发丝慢慢落至额角,几乎带上了些许不易察觉的讨好之意。 黑暗神曾在心中嘲弄过不知情.欲的光明神,但实际上她自己也从未接触过真切的爱恨。她以世人心中的阴霾为食,所知晓的东西全都来源于人族的记忆,本身却对情爱一窍不通。 便如此时,分明她心中已感知到了那份不同寻常的只对着玥才会显露的情意,可希尔达却迟钝地没有第一时间为自己的异样找到准确的解释,只晓得像个登徒浪子一样用亲近和温热来笨拙又青涩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想要缓解心脏中鼓鼓囊囊的塞满了的情愫。 就在不久前,她还在心底狠决地算计着要如何挖出光明神藏在胸口处的神格。 可现在,希尔达却低声告诉怀中白发的神明: “这个世界需要光明和黑暗的平衡,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我便再不会对你的信徒下手了。” 只要光明神愿意与她在一起,希尔达可以放弃之前的野心,推翻自己所有的计划。 到时候,黑暗和光明共生,她与玥共存,这个世界也将永久地运行维持下去。 黑暗神心中盘算得极好,甚至都像隐约看见了自己与玥比起从前在神殿中更为亲密无间地共处生活的场景。她有些期许地垂眸盯着自己怀中的神明,指尖柔柔地抚过玥的脊背,想让光明神僵硬的身子松软一些。 但最终,希尔达等来的只是光明神难以理解且冰冷的目光。 玥的声音也染上了几分凛冽的寒意,银眸中堆叠起层层难以消融的霜雪,那些令希尔达心下期盼向往的画面于她而言,只觉分外荒唐。 她紧蹙着眉,无情地击碎了希尔达这种不可理喻的念头: “黑暗和光明永远无法共处,我厌恶你身上的气息,黑暗的味道让我作呕。” “你放我离去,一样可以维持世界本源的平衡。” 光明神不再忍受这个令自己反感的怀抱,重重扫开希尔达落在身上的指尖,仿佛远离什么脏物一般瞬间站起身子,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黑暗神有些苍白的脸颊,厌烦于她这副好似被欺辱过的表情。 分明被囚.禁在神域中、被以信徒的性命威胁的是玥,可为什么希尔达却要露出这样的神情? 玥冷眼看着面前坐着的黑暗神,目光自她泛白的压抑着情绪的眉间慢慢滑过,认真地告知于她:“屠杀光明的信徒,对你而言并没有好处。一旦秩序倾倒,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又是这样的目光。 希尔达闭了闭眼,被甩开后无措置于膝上的指尖不觉曲起攥紧。许是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又因今日心口处装着的思绪太过浓烈,让黑暗神也隐隐察觉到了自己的情愫而不敢再过放肆。 她深深压下了脾性,言语间却仍旧显出几分不管不顾的残忍和疯狂。 “只要我愿意,就算前功尽弃,我也会全力屠戮你的那些信徒。” 黑暗神微微眯眸,瞳孔中极快地划过些许戾气:“如果你不愿留在我身边,那就让这个世界倾斜重塑,又如何?” 啪! 突如其来的力道将她喉中剩余的话尽数堵住,这一巴掌力道之大,几乎将毫无防备的希尔达整个人从椅子上打趴落至地面,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狠厉地留下一道狰狞醒目的红印。 希尔达被打偏了头,脸颊上最初升腾起的麻木让她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只知道抬起指尖怔怔地捂住了自己逐渐开始刺痛的肌肤。相较于胸腔中盘旋凝聚起的怒火,倒是不知不觉间通红酸疼的眼眶中先一步涌出了懦弱的水珠。 黑眸中弥漫笼罩上愈浓的雾气,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些眼睛,声音许是被疼痛所影响,生了点点颤意: “……你打我?” 玥稍稍动了动眉梢,冷笑反问她:“打你又怎样?” 打你还要挑时间吗? “玥!” 希尔达咬牙忍住喉中刺痛,将光明神.的.名讳自舌尖下用力挤了出来。可眼眶中的泪珠止不住地往外溢出,一滴又一滴地垂落,叫本该风光的黑暗神瞧着竟是分外狼狈,使她唇齿间本该恼恨强硬的声音显出点不可抑制的委屈和无力。 她紧紧掐住玥的手臂,猩红着眼睛,胸口因情绪的波动而剧烈起伏,近乎是怒极反笑:“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光明神的眉边悬着凉薄,亦不复从前平和,丝毫不惧面前看似已经暴怒的希尔达,反倒针锋相对地勾唇嗤笑:“怎么,你也要打我吗?” 希尔达的手已扬在半空中,却再无法朝玥送去半分。 相较于希尔达患得患失的顾忌和迟疑,此时的玥却朝着希尔达贴近了一步,目光陡然温软下来,抬着另一只不曾被禁锢的手,猛地凶狠掐住了希尔达的脖子,指尖一点点缩紧,霎时间在希尔达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血色的印。 “清醒了吗?” 她温声询问着黑暗神。 滚烫的水珠砸在玥的手背,让她终于敛了敛心底的杀意,缓缓松开了些几乎想要将希尔达的脖子扭断的手。 “滚。” 玥面无表情地在姑娘雪白的纱裙上擦拭干净触碰过希尔达的指尖,懒得再看这个不知所谓的黑暗神,转身自顾进了内殿。 身后那个黑发的神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哭的,几乎浑身都在轻微地发抖,死死盯着光明神的背影,脸颊上的巴掌印一刻不停地溢出刺痛,唇齿间又苦又涩的气息蔓延至胸腔,仿佛有一把极利且细的刀子正在寸寸剜着她的心,疼得希尔达脑中也有些不甚清明。 光明神悲悯世人,怜爱万物,却唯独对她这般冷酷。 希尔达可以忍受黑暗蚀骨穿心的滋味,但受不住玥这一个巴掌、两句嫌恶的话。 锱铢必较的黑暗神无法对着白发神祇下手,便想出了另一种报复的手段。 她不再杀戮光明的信徒,而是操纵着手下的使徒,蛊惑一个又一个的光明神殿中的骑士和神侍堕落于黑暗之中。 人心的脆弱易变,在这场斗争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玥倚在床边,信徒的叛变和信仰的流逝使她彻底陷入虚弱期,本就白皙如雪般的肌肤上再无半点血色,眉梢边染着倦意,安静地看着眼前水镜中自己信徒的堕落。 看得太久了,令她那颗不解失望的心也缓缓木然起来。 她疲惫地阖了阖眸,默然听着身旁神明的嘲弄。 希尔达应是有些报复后的得意,凑在玥的耳畔,含着恶意的笑,低声问她:“瞧清楚了吗?” “这就是被你庇护着的信徒?” “这就是光明的信仰者?怎么看起来,竟也与我一般满身黑暗的气息呢?” 光明神的眼睫长而挺翘,像极了脆弱的蝶翼,此时不觉轻颤,又是另一种欲飞将折的形态。她本闭着眼,希尔达的声音却在耳畔不停地响着,温热暧昧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身边,终是逼得玥半睁开银眸,略有些怔然地望着水镜中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 这些人族啊,困乱时与她祷告,虔诚地期盼着她的庇佑。可如今光明神身处囚笼而无力再为他们提供庇护,光明的信徒们便纷纷转头投入黑暗的怀抱,自甘堕落为黑暗的使徒。 玥垂了垂眼帘,银眸中空寂寞然,下意识抿起干涩的唇瓣,没有反驳希尔达落至耳中的玩味讽刺。 信仰的流逝令她的神力衰退,披落肩上的白发也褪去了些许光泽,本是霜雪塑成的最完美的神明,如今却比易碎的琉璃水晶还要脆弱无助。 希尔达的劣性使她希望将从前在玥面前受过的挫折尽数报复回去,可真的等到骄傲的高高在上的光明神落到这个地步、在她面前显露出如此落寞又失望的的神色时,最先忍受不住的,还是黑暗神自己。 “……早就与你说过了,这些人族不配做你的信徒。” “为何不信我呢?” 希尔达蹙眉看了看那水镜中一个个面目可憎的嘴脸,有些厌烦地挥袖击碎了镜面,伸手将倚在床边的神明揽入自己的怀中。 不知是她的动作太重,还是玥也没有气力再与她折腾计较,这一次,希尔达竟意外顺利地拥住了白发的神祗,低头于光明神有些黯淡的银眸上落下一吻,携着点点不知觉的怜惜。 “与我在一起不好吗?我也可以做你的信徒,必定比这些人族要忠诚。” 希尔达敛眉看着她,缓声与她展露自己的心。 即便她从前未曾沾染过情爱,但到底还是能够分清自己心中日渐浓厚的情愫的。 “虽然我之前欺骗过你,可那时也只是为了生存。” “只要你愿意与我在一起,我便陪你回光明神域,日后绝不会再对你说半句谎言。我也可以向你祷告、做你的信徒,我供奉的信仰之力定比他们纯粹强大,能更好地帮助你巩固神力。” 希尔达注视着光明神的侧脸,声音微软。 她弯下背脊、蹲在光明神的身旁,有些希冀地亲吻着玥的指尖,就像一个真正的卑下的小信徒。 “神,好不好?” 黑发的小信徒用着曾经柔软的声音熟练地与神明撒娇,眸中溢满了玥的影子,湿漉的、无害的,就像她第一次跪在神殿中祷告、被光明神询问姓名时的模样。 玥垂眸看着她,瞳孔中滑过些许恍惚。她宠爱了身边的小信徒整整十余年,早已养出了下意识的习惯。正如此时,在希尔达用着她熟悉的口吻与她软声撒娇时,神明纤细的指尖便迟疑着落在了姑娘披散于身后的黑发上。 希尔达忍不住露出一抹温柔的笑,被驯服了一般乖顺地对着光明神低下头,任由玥抚着自己的发。她委身伏在神明的膝上,贪婪又迷恋地闻着玥身上总是含着一股浅淡甜意的清香,彻底扔下了自己的傲慢与野心。 她知道神明的心究竟有多软,便以为自己已经在无声中得到了准确的答复。 玥也没有再反驳她的话,甚至连看向希尔达的目光都渐渐温软柔和下来,与许久之前在神殿中一般。 光明神允许了希尔达的亲近,允许她环拥着自己,允许她伏在自己的膝上休憩,也偶尔愿意为希尔达轻柔且悉心地以指尖梳理她的黑发、纵容希尔达的亲吻。 一切都向着希尔达渴望的方向前进。 “我想回光明神域。” 玥轻轻抚着膝上姑娘的脸颊,银眸中陡然掀起点点涟漪。她停下了指尖的动作,温和地询问希尔达的意见。 “好,我陪你回去。” 希尔达连忙睁开眼睛,弯着眸子拉住神明的手,垂着脑袋在上面柔柔地啄了啄。 她们已平静地度过了一年时光,光明神的放纵和容忍使希尔达放肆地将玥视作自己的伴侣,再未于玥的面前露出半点黑暗气息。人族的习俗中是有陪同伴侣返回家乡的,黑暗神偷偷摸摸地翻阅遍了这些书籍,心中早已做好了前去光明神域的准备。 她的欣喜和期待如此明显,让白发的神明也稍稍勾起了唇角。 玥安静地垂下眼睫,掩去银眸中异样的寂静。 黑暗神怎么能成为光明的信徒? 本源力量的紊乱,只会带来更严重的神力衰弱。 光明之神有些累了,她疲惫于下界中时时刻刻传来的哀求和祈祷,亦无措于黑暗神不知何时对她生起的情愫。光明本该是最单纯而干净的力量,可如今,玥却感知到了她本源中逐渐混沌的气息。 希尔达早就收回了盘旋在她腹中的那团无害的黑暗之力,那么这样混沌的气息便只能是她自身神力出现了问题。 光明神的神座落在长阶之上,孤独且空荡。 自玥下界之后,她已有许久不曾回到自己的领域中了。 希尔达见她久久盯着手下的座椅,只以为她是怀念此处、不愿离去,便赶紧从后轻轻拥住了她,柔声安抚:“我们以后可以一直住在光明神域中。” 反正只要跟玥在一起,她也不挑。 光明神眸色微动,不禁失笑地弯了弯唇,侧眸瞥了她一眼。 “想得倒挺美。” 玥有些嗔怪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样子近似于娇嗔的声音,可是希尔达从未在光明神口中听到过的。此时便是那双黑眸都瞬间亮了起来,有些欢喜地凑了过去,还像只幼崽子一样软软蹭着玥的脸颊,由她拍自己的手。 “我想得一向很美。” 黑暗神小声笑道。 “莫闹了,坐下来吧。” 玥牵住了她的指尖,用了些力气,将身后的神明拉至她的神座上。 希尔达不明所以,有些疑惑地仰头看着她,却毫不反抗,顺从地坐下了。 “怎么……” 黑暗神的疑惑埋藏在了两唇相映之中,甜软的温热的气息几乎在顷刻间将她的意识吞噬,黑眸中的怔然瞬间被热烈的欲望取代,希尔达仅凭借着本能搂住爱人的脖子,指尖却不敢用力,只虚虚扶着,生怕让玥感觉不适。 她如此喜悦,以为这是情意得到回应的表现。 然而,下一刻,纤细的指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引诱着尚在情迷意乱中的神明穿透了玥的胸膛,生生挖出了光明神心口处的神格。 希尔达的脸色空白了一刹,呆怔地望着面前与自己缠绵着的神明。 她的身子被光明的力量完全禁锢在了这个神座之上,手心中被玥塞入一枚曾梦寐以求的神格。 神明的血液也是刺目的猩红,将玥这一身雪白长裙染出了一片妖艳如红梅般的图案。希尔达甚至能感受到自己指缝中正不住地往下垂落的血珠,来自于她的伴侣,滚烫的温度近乎要将她的皮肉烧裂开来。 黑眸中空洞而迷蒙,晶莹的水珠自眼角滚落,带出一阵阵躯体的颤栗。 光明神还是那样温柔,雪白的发丝披落在她的身前,因她们之间的贴紧而与希尔达的黑发缱绻纠缠在了一起。她正认真且仔细地为希尔达抹去脸颊上的泪水,却发现水珠一滴接着一滴,任她怎样努力也无法擦拭干净。 玥无奈地叹息了声,柔柔地吻了吻希尔达的湿漉的眼眸。 “我知道你一开始接近我是想要什么。” 她有些疼惜于小信徒脸颊上几近于扭曲的痛苦,但身体逐渐的冰冷让她只能撑着最后的力气将自己想说的话讲给希尔达听。 “我的好姑娘,莫要哭了。” “既然你曾想要这枚神格,我便给你。日后融合了神格,不要再滥杀信徒了。” 玥对着那双因怆然和痛不欲生而显得分外狰狞可怖的黑眸,心中也为之一顿,再多言语都被希尔达的神色堵在了喉中。她微微垂下眼帘,唇瓣轻抿,最后告诉这个孩子: “黑暗是无法信奉于光明的。” 她切断了来自希尔达的信仰,拒绝承认希尔达信徒的身份。 黑暗天生便与光明对立,倘若希尔达以黑暗神的身份信奉于她,最后受罪的还是希尔达自己。 光明神本意如此,但落在希尔达的耳中,则又成了另一重意思。 在此后无数次世界的轮回与重塑之中,玥最后给她留下的这句话,早已成为了将她心口处的伤痕一遍遍割裂、撕扯开来的利刃。每每想到,皆疼痛难忍。 只因希尔达身具黑暗,玥便不屑于她的信仰、拒绝承认她信徒的身份。 玥宁愿放弃神格、陷入永生的沉睡,也不肯留在希尔达的身边。 光明神生性温良,却唯独待她残忍。 ------ 作者有话要说: 玥儿:废物,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希尔达:(爆哭)(疯魔) 第20章 第二个被饲养者 在玥沉睡的千年后,希尔达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无尽的等待、伴侣的抛弃,那枚被塞入手心中的神格,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她究竟发生了什么。或甜蜜或痛苦的回忆席卷涌上,在时间的折磨之中,哀恸和怨恨也逐渐演变为了麻木。 她将玥藏在神域的宫殿里,一遍又一遍地虔诚匍匐着向沉睡的神明祷告,想要供出自己的信仰之力,希冀着能够唤醒自己所爱慕的神。 可是没有用,善良的光明神许是将所有的狠决都给了她,毫无回绝之地地从本源上切断了她的信仰、拒绝承认她信徒的身份。希尔达的祷告无法送达神明的耳边,她的信奉就好似一场笑话,叫神明也不屑一顾。 玥说,光明和黑暗永远无法共存。 于是几近疯癫的黑发的神便剖开自己的心脏,将那枚黑暗神格生生挖了出来。她自甘放弃所有的神力,一步步踏入光明的本原,任由那些与她身体相悖的力量寸寸冲刷、摧毁着她的筋脉,以最残忍痛苦的方式洗去血液中的黑暗。 在极致的清醒之中,希尔达平静地感知着这些痛楚,终于得到了一具干净圣洁的、拥有最纯粹的光明之力的躯体。 她将那枚神格存放在自己的心脏之中,从一个诞生于黑暗的神明,戏剧且荒唐地,变成了这世界上最亲近光明的存在。 光明神的神格曾生长在玥的胸腔里,此刻希尔达将它藏在自己的心口,每每想起之时,就好似她与玥的心也紧紧贴近、亲密无间地靠在了一起。 这样扭曲而疯狂的想法,终于让痛苦得将要窒息的神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她现在拥有最光明的躯体,玥会喜欢的,等她的伴侣苏醒,她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希尔达如此告诉自己,每每快要支撑不下去时,这个念头便能让她木然又冰冷的心脏里缓缓生出两分浅淡的甜意来,一点点蔓延温暖着她的身体,成为希尔达借以存活下去的最后的希望。 玥睁开眼睛时,床边跪着的银发的神明正握着她的指尖,专注地与她祷告。 如今这个光明神的身上,又哪里看得见半分从前的肆意和傲慢呢? 那双灰眸中,冷清淡漠得宛如一潭死水,她看起来如此不苟言笑,让人难以想象之前她是如何耍赖似的窝在玥的怀中与玥软声撒娇的。 祷告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 银发的神怔然地盯着玥,眼睛里已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但她没有开口,希冀又不安,仿佛在害怕一出声便会将美梦击碎。 玥安静地打量着她,探出指尖抚了抚神明的脸颊,轻柔地为她抹去眼角闪烁出的晶莹苍白的泪珠,终究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白发的姑娘目光温柔又缱绻,似有些不舍地流连在希尔达的脸庞上,银瞳中却兀然闪过几许黯然。她平和且纵容地任由神明伏在自己的腿上,爱怜地垂头在希尔达的银发中落下一个甜软的吻。 然而,尚且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的神明却分明听见了她唇中冰冷且无情的声音。 玥惋惜地看着希尔达,就像制造者在看自己失败的作品。 她难过地叹息道:“希尔达,你太令我失望了。” 神明的身子僵硬住了,有些无措地抬起了灰眸,慌张地握紧了玥的指尖,脸颊上竟滑过了几许惶恐。 “……我……我可以改。” 良久不曾开口,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甚至不是疑惑于玥为何会失望,而是一副被彻底驯服后温顺而听话的模样,毫不迟疑地如忠诚的狼朝着自己的主人展露改错的决心。 她这样乖巧,灰眸中溢满了无声的乞求,好似已有预料了一般,希望玥能够止住下面的话,不要将她捧出去的心扔在地面上碾压。 希尔达无法再承受第二次失去爱人的痛苦了。 玥怜惜地抚着神明的脸颊,温声告诉希尔达: “但是我等不及你的改正了。” 白皙而柔嫩的指尖轻轻抵在神明的唇瓣上,将她唇中慌乱的请求尽数堵住。 滚烫的泪珠垂落在玥的手背,却勾不起她半点怜悯和仁慈。 “我将神格给你,是希望你能够融合神格后突破这个世界的束缚。” “可希尔达,你太令我失望了。” 姑娘的声音再次变得温软如初,甚至还含着方睡醒后的甜意,宛若撒娇。 但她嘴里吐露的话,却锋利得足以将神明的心脏刺穿,留下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无法愈合的伤口。 玥微眯起银眸,眉梢边慢慢溢出真实的不再掩饰的凉薄之色,淡淡地告诉面前跪着的神明: “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去往一个你从未触及过的地方。” “倘若你还是这般无能,融合不了神格、突破不了天命,便只能永生永世被困在这个世界之中,永远也寻不到我。” 手背上滚落的水珠愈来愈多了,姑娘的神色中闪过几分无奈,眉梢边的凉意便随之收敛了起来,柔和地吻过神明湿漉迷蒙的灰眸。 “希尔达,我的好姑娘,你爱我吗?” 她弯了弯杏眸,认真地对着神明的眼睛,软声询问道。 答案早已不言而喻,银发的神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却仍旧沉默又虔诚地盯着她,无声地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倘若不爱,又怎会变成这般模样? 玥浅浅笑了下,用指尖一点点抚着她的发丝,温柔又残忍地告诉她: “然而,废物是没有资格见到我的。” 一个连天道都突破不了的天命之女,无法踏足于主位面,也根本见不到真正的梵玥。 “我的好希尔达,你得证明给我看,你并不是废物。” “这样,我们才能在一起啊。” 她轻轻捏着神明的下颚,将希尔达的头抬起了些,最终在希尔达的耳边,如一个最会蛊惑人心的魔,引诱着道出了这样两句话。 玥对着这双灰眸,稍稍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嘱咐她: “不要让我等得太久。” 否则,任务成功了,她可是会很伤心的。 “……玥!” “不要走……求求你……求求你……” 银发的神猛然睁大了眼睛,指尖紧紧攥住面前渐渐虚化飘散的灵光,喉中的声音因害怕和恐惧而生了颤抖。她的脸上不住地显出几分慌张,可无论她怎样哭泣哀求、多么用力,这些光点仍旧毫不留情地从她的手心、她的怀中逃脱离去,没有给她留下半点希望。 脸颊上残余的温度也正缓缓褪去,寒意一股股涌上她的心头,让希尔达的四肢开始变得冰冷僵硬。 她呆呆地望着自己什么也不曾抓住的手心,胸腔中的血液兀地翻涌而上,让她的唇边无法抑制地溢出了点点血色。 银发的神明陡然间弯起唇瓣,露出一抹惨淡悲怆的笑容。下颚处凝聚垂落的泪珠一滴接着一滴,厚重的水雾弥漫在眼眶之中,将她瞳孔中逐渐升腾起的骇人的疯狂齐齐遮掩住了。 玥。 玥…… 好狠的心啊…… 神明垂着头,背脊弯曲,止不住地边笑边咳,血珠混着泪珠,将她雪白的衣襟染得狼狈。 癫狂的爱意与怨恨,足以填补这个作品上的残缺,使之勉强达到能够令梵玥满意的程度。 果然,就在梵玥脱离这个世界后不久,她受到了来源于天道愤怒的攻击。 【任务失败。】 青裙的女人一手掩面,似是被这几个字给逗乐了,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可真是…… 太有意思啦! 梵玥稍稍放下了点指尖,露出那双幽冷如毒蛇般的眼睛,满是兴味愉悦的杏眸正微弯着,眼尾上扬,勾勒出一道既艳且柔的弧度。 方才只顾着笑,也懒得去搭理头顶下落下的雷击。此时那蕴含着天道法则的攻击正落在她的手臂上,划过一片血肉模糊的隐隐散着焦味的伤口。 她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手臂上的口子,指尖轻转佛珠,那处碎裂的皮肉便在以可怖的速度愈合完整,不过两瞬,便仅余下了些许萦绕其上的刺痛。 佛修眯着眸子闻了闻空气中尚且弥漫着的血腥气,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稍显干涩的唇瓣,一只瞳孔不知何时地已化为了猩红的血色,心头被压抑许久的嗜血的冲动复而涌上,让她很是想念在宇宙战场上屠戮的快感。 然而梵玥最终还是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她可是个极为尽职的人。 一场游戏未完结之前怎能分心? 就等这个任务全部结束,届时她便第一时间去擂台上走一遭,若是运气好,或许还能碰上那几个疯子、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 这些任务世界好玩儿归好玩儿,能打的却没几个。 梵玥修佛,修的是杀生佛。 没有血液和战斗的日子,会让她的刀刃变钝。 青裙的佛修已抬起指尖准备触碰开启下一个任务世界,但她的动作陡然顿了顿,目光瞬间阴冷凌厉起来,掀开眼帘,朝着半空中投去目光。 这里是宇宙虚空,连接着无数通往小位面的通道。 梵玥略有些惊诧地挑了挑眉梢,不知感应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唇角笑意愈深了些。这一次,她毫不迟疑地按下了任务的光点,身形便顷刻间散作云烟。 随着青色身影的消失,此处结界崩溃瓦解,彻底暴露在宇宙之中。 几乎就在梵玥离去的下一瞬,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此地。 她仍旧张着血红的羽翼,满头白发仅以一支凤簪挽成妇人髻,红棕色的瞳孔紧盯着虚空之处,指尖攥着一串佛珠,眉宇间尽是遮掩不住的疯意,正有些期盼地寻找着什么。 然而,一直等到佛珠上的灵光再次黯淡,她也未曾见到那张铭心刻骨的面容。 女人瞳孔中的点点光亮复而晦暗阴沉,眉梢边逐渐蔓上冷意,她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垂眸怜惜地吻了吻手中佛珠,将之珍重收了起来。 血红羽翼轻扇,黑色裙摆拂过虚空,女人不知疲倦地向着另一处飞去,继续寻找被自己弄丢的小神珠。 ------ 作者有话要说: 玥儿:嚯,老情人来了,赶紧走赶紧走,要找下一个玩儿 下个世界是:病弱摄政王(饲养)野心勃勃小皇帝 第21章 第三个被饲养者 靖朝太.祖乃是从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在他登位之前南北战乱不止,前朝官场腐败,朱门贵族同气连枝、靠剥削和奴役享尽荣华富贵,而底层百姓却饥不果腹、衣不蔽体,更有各地天灾不绝、兵匪纵横,长达两百多年的岁月中一直是民不聊生、四方起义不断。 太.祖家中本是落魄贵族,在当地也算极有声望。在又一次山匪袭来抢掠、肆意屠戮镇中百姓后,侥幸逃生的太.祖便带着余下的家仆团结起镇中存活下来的愿意追随他的百姓一齐反了,扛旗造器打下了一座山,随后开始了持续近五十余年的征战。 一直等到他已坐上皇位、建立靖朝,这江山也不曾安定。用鲜血和兵刃打下的天下尚且没有经过长期的皇权巩固,前朝留下的各方祸乱隐埋在四地,都虎视眈眈地盯紧了皇宫中的那把椅子、伺机而发。此时边塞城墙外的蛮夷之族就如嗅见了血气的野狼,也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这初建的皇朝。 靖太.祖一生戎马,子嗣却夭折众多,最后平安长大的仅有他自小带在身边亲手教养的长女。于是在太.祖去世后,这位皇太女便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成为了靖朝的第二代皇帝、第一位女皇。 皇太女在太.祖生前一直随从作战,致力于平定天下纷争。因此在她上位之后,依旧带兵亲征,不仅亲自斩下前朝反贼的首级,更一路向塞外奔去,将蠢蠢欲动的蛮族震慑逼退,如此倒也换来数年安稳。 她实在不像个稳坐朝堂的帝王,反倒似一个骁勇战于沙场的将军。 谈及当今圣上的征战之路,便不得不提及她最宠信的那位谋士——顾玥。 此人自太.祖在世时就跟随于女帝身边,年岁比女帝小上十余岁,却是算无遗漏、多智而近妖。 本来这人不仅是女帝身旁的最得力的谋士,还是能够并肩作战、血染敌军的勇猛女将。但在太.祖最后一场登位之战中为护尚是皇太女的女帝,以身挡剑,伤势直入肺腑、兼之其余大大小小的触及筋脉的伤口,最终人虽是被救回来了,却落下了病根,咳疾缠身、寒天雨天极为难熬。 女帝念及救命之恩,又有多年情同手足般共战沙场的情分和尽忠尽职的辅助功绩,所以在她方上位不久、再一次准备骑兵前往塞外时,便将顾玥封为摄政王,暂代朝政,甚至将膝下唯一的子嗣寄养在了摄政王府、由顾玥教养。 彼时,顾玥已越而立之年,而这个被托付于她的小皇女却刚刚成年。 女人垂眸轻抿了口茶水,茫茫水雾自杯中浮起,将她略显苍白淡漠的眉眼也遮掩得柔和了些许。温热的茶水入唇,腹部一直不散的凝聚在一起的冷意才稍稍缓了缓,让她不觉微微蹙起的眉心舒展开来。 顾玥将茶杯悄然放下,倚着躺椅坐在府中走廊上静静地晒了会儿太阳。那双漂亮的杏眸半阖半敛着,本就白皙若雪的脸颊上满是病态、愈发显出琉璃似的脆弱。 她慢慢地拨动着手腕上的佛珠,仿若不曾注意到长廊不远处的柱子后那道有些胆怯的目光。 此世界稍有特殊,虽是古代位面,但男女、女女和男男皆可通婚。至于想要怀孕,除了靠个人体质外,同性之间则要依靠特殊的果实或药物受孕。 这个位面的天命之女名为宁绮岚,现在还只是女帝膝下唯一的皇女。 再过一年多,女帝就会于沙场上误入敌军埋伏而身受重伤,归来后不久便撒手去世,只留下这个从小被养在深宫中的皇女。 宁绮岚的继位毋庸置疑,她也确实是极有野心的人。或者说,这个位面的天道意识就落在她的神魂之中,融成了她野心的一大半,促使着她为了抓住权势而不择手段。 可偏偏,太.祖打下江山才刚刚数年,女帝上位后又一心奔波于战争之中、根本也不在意唯一的子嗣,只将这个皇女扔给了后宫里的一群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妃嫔抚养。女帝无后,她的宫里男妃女妃皆有,争奇斗艳、百花齐放,就连顾玥一个臣子都曾忍不住进谏、想让女帝稍稍约束一下自己混乱的宅院。 妃嫔众多,每个人都想往上爬,勾心斗角的手段就繁杂起来。而宁绮岚的生母只是个不受宠的早死的贵人,她的存在自然讨不了好。 谁的都想争夺她的抚养权,以此间接地向帝王示好。 但谁都眼红着她长女的身份,恨不得要将这个毫无母族扶持的皇女溺死在深井之中,好让自己以后的孩儿取而代之。 宁绮岚的日子不甚好过,她最开始由一个女妃抚养,可这个妃子只是借着她的名头三天两头地将女帝拉到自己殿中去过夜。果然,功夫不费有心人,没过多久,这个妃子就有了身孕。 女帝的子嗣稀薄,自然大喜,重重丰赏了这个妃子,更是提了她的位份,令她好生休养。 这一休养可不得了,妃子是好生养着胎了,可长公主宁绮岚却不知为何地差点淹死在寒冬里的湖水中。后来女帝彻查之下也毫无结果,只得又给年幼的皇女重新找了个抚养的妃子扔了过去,不想让皇女的事情操劳到正怀胎的女妃。 然而,最后女妃还是小产了。后宫明争暗斗不绝,她还是没能保住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顾玥所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宁绮岚从前经历的远不止这些,因而一个身份尊贵的皇长女竟被养成了这副怯懦无能的模样。 可以说,但凡没有她神魂中的天道意识在主道命运轨迹开始之后将她骨子里的野心放至最大,这个天命之女甚至活不过她登位后的第一个月。 此位面中的摄政王原为顾清如,是一个典型的野心勃勃且极会隐忍的乱臣贼子,手段之狠毒凌厉是这个天命之女的十倍都不止。 宁绮岚虽有天道意识加成的野心,但性情摆在那里,登位之后就面临着内忧外患,便是硬撑也不曾撑得下去。 就在她上位的第三年,摄政王勾结外族谋反,将这个年轻的小皇帝逼死在了皇宫大火里。 宁绮岚的一生,败于年少教养,如昙花一现,很快也就被淹没在了历史潮河之中。 位面的轮回,就是在让这个天命之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失败的结局。给她旁人无法比拟的气运,给她掌握权势、不再任人欺辱的机会,却最终又把她踩落泥浆中、让她承受着世世葬于大火的痛苦。 以至于现在被逼着产生了自己的意识,隐隐威胁到了命运轨迹,才叫小世界的天道火急火燎地发出拨正轨迹的任务。 拨弄佛珠的指尖微微一顿,女人闭了闭眼睛,有些疲倦地抬手揉了揉额角,淡淡道了一声: “出来罢。” 这孩子真以为自己躲得有多好吗? 顾玥侧头,朝着那根柱子后瞥了一眼,却见一寸嫩绿色的裙角仍旧露在外边,似是有些踟蹰,一晃一晃的,就是不肯出来。 她的眸中闪过几许浅淡的笑意,颇为耐心地再次唤了一声:“殿下,请出来罢。” 女人半挽着墨发,仅戴着一根玉簪作饰,此时稍稍撑起身子来,一身绣着银纹的烟紫色的长裙便也随之动了动,腰间宫绦轻垂,勾勒出一片纤细柔韧的弧度。此时顾玥偏头专注地看着柱子后藏起来的姑娘,廊外日光斜斜射入,照亮了她杏眸中所含着的笑意,竟给这位名动天下的摄政王添了两分柔和。 柱后的姑娘悄悄打量着,不禁怔了怔,随后也知是被察觉到了,心中忍不住生了些许羞意,白皙的脸颊上发了烫,垂下脑袋,慢吞吞地走出去了。 “……玥……玥姨。” 她看起来简直像要被火点着了一般,等完全走至顾玥面前后,整张脸上都覆满了红晕。唇瓣张了又张,这才小声地细弱蚊呐地唤了顾玥。 顾玥挑了挑眉梢,仔细看了看面前站着的姑娘,不甚惊异:“是你母亲让你这么唤的吗?” 就在听到这个称呼后,女人原本冷冷清清的眉眼瞬间柔软了几分,眸中笑意陡然变得真实起来。 她用的是‘你母亲’,而非‘陛下’。 顾玥自少追随女帝,那时女帝年岁也不大,太.祖尚未登位。她们一同征战、一同谋事,同出同入、同塌而眠,当真像对手足姐妹,就连太.祖见了也免不了打趣一二。 年轻时的女帝曾在一起与她喝酒时许诺,日后让自己的孩子称顾玥为玥姨。 “为何不是顾姨?” 少年谋士有些醉了,迷迷瞪瞪地躺在草坪上,安静听着女将的话,瞳孔中映满了苍穹上的星辰,突然有些疑惑地开了口。 躺在她身旁的人仍旧举着空荡荡的酒瓶,有些惋惜地舔了舔最后几滴酒水,听了她的疑问后反倒比顾玥还要惊讶,似是不明白为什么顾玥连这个都想不通。女将理直气壮地跟她解释:“日后会有一堆的人叫你顾姨,却只有我的孩子会称呼你为玥姨。” “你只要听了那些崽子唤你玥姨,就晓得这是我的孩儿,便替我照看一二罢。” 女将眯着双凤眼,笑得跟个精明狡诈的狐狸一样。 少年谋士亦有些失笑,抬手捂了捂眼睛,许是被酒精刺激得意识也逐渐迷糊起来,昏昏沉沉地闷声应下了。 “……是的。” 胆怯的姑娘低着头,小心地抬眸看了女人几眼,轻声应了。 躺椅发出了轻微的动静,宁绮岚垂着眼帘一时间尚未反应过来,但她的头上突然落下了一只纤细的手,叫姑娘有些惊吓地睁大了一双精致的凤眸,呆呆地抬头看向了身前的女人。 竟是……摄政王在摸她的头。 女人的动作很是柔和,不曾让宁绮岚感到半点不适。 姑娘还在恍惚之中,就听顾玥轻声问她:“你母亲既把你托付给我,我自是要教养好你的。” “小殿下,你可愿意随我学些东西?” 靖朝的摄政王会什么? 兵家阵法、法家律令,天文地理、治国之策、用人之法,似乎就没有摄政王不会的。 天下读书之人或将领,谁不想听摄政王的教导、入她门下呢?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宁绮岚眼睛亮了下,有些激动地弯起凤眸对着顾玥直笑,脑袋不住地往下点,脸颊上红晕愈浓,却结结巴巴地半天说不出好听的话,瞧着又傻又娇憨,像极了一只正高兴得使劲儿摇着尾巴的幼犬。 还挺可爱。 顾玥勾着唇摸了摸她滚烫的耳垂,先一步转身带着这孩子去早已安排好的卧房。 圣旨前日才到,这位小殿下今天就被迫不及待地偷偷送了出来,看宁绮岚这一身有些泛旧的衣裙,恐怕从前的日子过得也不算好。 毕竟是陛下的皇女,顾玥既开口要教她些东西,自然不会亏待了宁绮岚。 摄政王喜静,这一路上的侍仆便是行走时皆悄然无声,遇见了她们就俯身而拜,并不多言。 顾玥病弱,走得不快,烟紫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微拂,银色暗纹如云雾般缱绻漂浮,宫绦轻晃,更衬得她身姿窈窕、颇为柔弱清瘦。 坊间将摄政王都传成了八面獠牙的猛将恶鬼,若见了真人,想必是免不了要惊诧万分的。 女人身后跟着的那一直安静垂头的姑娘骤然蹙了蹙眉,被遮掩住的瞳孔中划过几许不解和困惑,甚至隐隐溢出些止不住的戾气和事情偏离掌控后的厌烦。 怎么会变成这样? 记忆的偏差让宁绮岚心下不安而焦躁。 顾清如何时改名成顾玥? 那个人分明是一张刻薄英气的脸,哪里来的这样的好颜色? 顾清如身子也壮实得很,又怎会如此虚弱无力? 姑娘低着眉眼,袖中指尖已然紧紧掐住掌心,带出一片刺痛感。 宁绮岚的眸色有一瞬阴冷,心中翻涌着抑制不住的杀意。 不管怎样,她已苦痛多世,谁也不能阻碍她的大道! 顾清如也好,顾玥也罢,不过是一介乱臣贼子,只等时机,杀了就是。 女人垂下眼睫,眸中光色明明暗暗,唇角弧度深了深。 顾玥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中的一颗佛珠,已然闻见了天命之女灵魂中的异样。 真有意思,这得被逼成什么样,才能仅以凡人之躯逆时空重生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个人不太喜欢孩子,所以女主之间永远都不可能会有崽子!!!!她们不需要这种东西来插足!!!交代这个世界同性之间可以用药物生子,是怕你们误以为这是abo世界,我个人非常非常讨厌abo!!!! 现在的宁绮岚: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后来的宁绮岚:QAQ贴贴~要抱抱~ 真香虽迟却到 第22章 第三个被饲养者 顾玥给宁绮岚准备的屋子正在她居所旁边,离得近也方便照顾,倘若这位小殿下有何需求或是意见,自可来与她诉说。 这屋子里的摆设,是她根据时下女子的喜好所布置的,在窗边放了些亮色的花草点缀,但总体看上去仍旧要偏素雅些。 “小殿下且先住着,如有不喜便与我说就是。” 顾玥扫视了一周,确认里头被打扫干净整洁后才收回目光,微侧头对身后安静站着的姑娘嘱咐道:“过会儿我会派两个婢子过来服侍,若小殿下喜静,就让她们守在外边待命。日后小殿下遇到困扰之事,而我又恰好不在府中,可以先吩咐她们去处理。” 女人拢着袖子,言语轻缓温和,纵然眉宇间总含着薄薄的淡漠冷清之色,也并无传言中的半分凶狠,反倒因这身病意隐隐显出些许脆弱恬静,颇为出尘。 宁绮岚有些愣怔地站在她的身后,自是将这间用心布置过的屋子收入眼底。顾玥好似是照着寻常人家的闺房来装饰的,连窗边半卷起的青色纱帘都是崭新,兼之有花草点缀,空中弥漫着一股浅淡而清新的香味。 令她觉得好笑的是,就这样一间由摄政王准备的房,竟也比她之前在宫中住过的寝殿瞧着舒适许多。 皇女下意识地将目光移至面前的女人身上,暗自打量,再三确认,却依旧无法从顾玥的身上找到半点与顾清如相似的地方。 究竟是她的记忆出了错,还是……这一世已与之前的轮回不再相同? 宁绮岚眉梢微蹙,凤眸中滑过几许晦暗。 “小殿下是否有何不满之处?” 顾玥侧身时瞥见姑娘轻皱起的眉头,眸色稍顿,轻声询问了一句。 而这孩子仿若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睁大眸子、从自己的世界中清醒过来,瞳孔中骤然湿漉,脸颊上不知觉地染上红晕,搁在身前的指尖几乎都快搅在了一起,有些羞怯地抬起眼睛看向她,呐呐请求道: “……玥姨……无需唤我小殿下……可、可以唤我阿岚……” 她像是在不假思索地吐露心声,但说着说着的又陡然回过了神,连着耳根也一齐通红了,声音愈发地小,轻飘飘地无力地散在空气之中。 宁绮岚低下了头,跟个做错事儿的孩子一样,乖乖地等着挨训。 顾玥淡淡看着她,摇了摇头:“礼不可废、身份不可逾越。” 此话一出,面前的幼犬连着头顶上无形的耳朵也恹恹垂了下去,强忍着失落,依然乖顺地点了点脑袋,抿着唇瓣不吭声了。 这哪里有皇女的样子? 女人忍不住地蹙眉,目光瞬间凌厉起来,一改方才的温和,认真而严肃地告诫这个孩子: “小殿下,请抬起头来。” 胸中瘙痒之意骤升,顾玥抬袖掩了掩唇,侧头低低咳了下,将喉中的不适隐忍住了。 宁绮岚一愣,抬着眸子看她,却见这人正放下指尖,眼尾处因咳嗽而生出几分艳色,神情凌厉地看着自己。 “你母亲既将你托付给我,我又承诺会好生教导你,便厚着脸皮暂且当自己算是你的半个先生。” “小殿下,今日我教你的,就是把头抬起来做事。” “你是皇女,是陛下的孩子,这天底下除了陛下,便没有人比你更尊贵了。日后待你再长大些,你也会被封王、会入朝担任职务,届时必将遇见各色各样的人。” “倘若你总是这样低着头、不敢看人,唯唯诺诺,该如何服众?” 顾玥声音中泛着冷意,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姑娘,直言不讳:“陛下常年征战,因此疏漏了对后宫中的约束,我现在也不知道妃嫔们是如何教养你的。但这里是摄政王府,没有人敢对皇女放肆,所以小殿下大可放下在宫中养成的习性,好生学着去做一个优秀的能够让陛下宽慰的孩儿。” 她看着眼前这个眸子不知不觉红了些的天命之女,瞧着宁绮岚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茫然和无措,稍稍缓了语气,轻叹着安抚道: “小殿下,不必怕,日后行事时大胆地抬起头。没有人会责怪一个勇敢无畏的皇女,但人们总会轻视一个胆怯而不敢言的懦夫。” “记住了吗?” 顾玥最后问着宁绮岚。 记住了吗? 宁绮岚怔怔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盯着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摄政王,望见了她终于舒展开来的眉心,也发现了她这双极好看的杏眸中微不可觉地闪过的柔和之色。 心下一直翻涌着刻在魂魄深处的怨恨和戾气兀然一僵,继而在此刻慢慢停滞了些许。 女帝何止是忙于征战而疏漏了她呢? 怕是完全不在乎她这个仅由贵人诞下的毫无母族背景的子嗣,只想着自己年岁尚轻,日后还能多生几个,再从中挑选有才能的孩子继承皇位。 宁绮岚在心中轻嗤自嘲。 若不是女帝此次亲征时出了意外,那把椅子也绝不会落在她的手中。 因为无视和轻蔑,所以宁绮岚自小到大所学到的东西都只是女帝派去的几个才学一般的老古板所教的礼义廉耻。她一个生母早逝且没势力的长公主,实在是太多人的眼中钉,宫人们看人下菜,表面上过得去,但背地里却不会对她有多恭敬,便养成了她这副懦弱的保护色。 这一次宁绮岚被托付给摄政王,宫里那个本教养着她的妃子甚至暗地将她身边的两个贴身宫女找借口扣押了下来,只派来了几个不知身份的侍从跟着。 而那些侍从在进入摄政王府时也被府中管家拦下了。 宁绮岚本以为这是一个得由她孤身作战的龙潭虎穴,却不想竟从摄政王的口中听见了这样一番话。 实在是……荒谬又可笑。 摄政王没有愧对女帝的托付。 顾玥虽在生活中对这位皇女多有容忍和照顾,但涉及到文武课程时,却分外严厉,丝毫不将宁绮岚的身份放在眼里。白日中她将宁绮岚带到书房上课,上完半天课后就自行去处理朝中事务而让姑娘自己巩固复习,一日所学知识都会在晚上检查,若有超额的错误,宁绮岚便会被毫不客气地打手心和罚抄。 而下午则是宁绮岚学武的时间,顾玥专门给她找了一位先生,骑马射箭是必修课,剑法和兵法也不能落下。倘有偷奸耍滑的行为,那么宁绮岚的晚饭也就不必吃了,直接在外面蹲马步蹲到她下次不会再犯为止。 这样严厉乃至于苛刻的方式,必会让许多人心存怨念,但宁绮岚都一丝不苟地咬牙撑了下来。她就像个干涸良久而突然接触到水的海绵,拼命地从顾玥手中汲取曾经梦寐以求的知识与力量,在收获的疲倦中得到充实和满足。 顾玥观察了宁绮岚几日,随后便稍微放心了些。 可就在她以为这孩子会一直这样严格地要求自己时,宁绮岚却于一日之内连犯了两个戒,先是在顾玥授课时神色有些游离,继而又在下午的武课先生眼皮子底下发愣,被抓了个正着。 “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顾玥才从朝上归来,她如今代理朝政,每日要忙的事务也极多,那任性的只知道亲征的女帝奔在前线,令所有人的心都紧紧吊着。 本就将近要焦头烂额了,偏生回府后还被教课的先生告了宁绮岚的状。 女人有些疲惫地抚了抚额,半阖眸坐在铺着软毯的座椅上,皱眉发问。 她掀开眼皮扫视了两眼面前站着的姑娘,看出了宁绮岚脸色正有些异常地发白,连着本红润的唇瓣也褪去了点血色。 “是身子不舒服吗?” 这孩子闷着头半天不说话,顾玥以指尖轻轻敲了敲案面,颇有耐心地再次问了一句。 宁绮岚脑子里有些混沌,隐约将女人的话听进去了,但仅是呆呆地摇了摇头,不知想要表达什么。 顾玥再三问过后见她还是不开口,心中也有些不悦起来。 摄政王要做的事情很多,没有空跟一个孩子纠缠,既然宁绮岚什么都不愿说,那她也微沉下脸色、抬手令宁绮岚在她院子里罚蹲马步,一直蹲到晚膳时间过去、开始进行检查为之。 姑娘的脸色愈加白了些,仍旧抿着唇不发声,安安静静地出去受罚。 顾玥坐在书房之中,沉默片刻后起身去将窗户打开了些,这样从她的角度便能够看见那个素来听话的孩子,以防有什么意外。 屋内的侍仆都被她斥到了院子外围,避开这位皇女的狼狈。 一切皆算是定好了,顾玥低头提起笔也开始批阅今日送来的奏折文书。 案边的烛台上摇曳着灯火,暖黄色的光芒映在她的脸颊上,将她眉间几分不散的冷厉与矜傲皆遮掩去,把她衬出了些许恬淡柔和。 灯下看美人,愈看愈美。 屋外不远处正在受罚的姑娘微垂着眼帘,余光却能够瞥见女人被烛光照亮的半张脸,小腹处坠胀刺痛的感觉已经折磨了她一整天,这会儿就连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应是脑子不太清醒,才会这样偷偷摸摸地看这个将自己几世都逼死在大火中的仇人。 宁绮岚默然低了眉,眸中色彩浑浊,明明暗暗,闪烁不休。 ……可那是顾清如,这个严苛教导她的摄政王名为顾玥……或许是……不一样的。 姑娘腹中翻滚着疼,连带着思绪无数的脑子也隐隐作痛起来。 她身形轻晃,眸中光亮彻底黯淡了下去。 砰。 正埋头于文书中的顾玥蓦然抬眸,只听这重重的摔落之声,指尖毛笔一顿,落在纸上的墨迹便瞬间溢成了一团。 她看了看那似已无意识地跌在地面上的孩子,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将笔放下,迅速起身朝外走去。 “传医师。” 摄政王将昏厥去的姑娘抱在怀中,一边朝着距离最近的自己的卧房中行去,一边向外头守着的婢子吩咐了句。 府中的医师皆是女子,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这女医师坐在床边方把脉,脸色便有些古怪起来,轻轻摇了摇头,尽忠尽职地回眸去告诉身后的摄政王:“小殿下是来月事了,应是从前来月事时不曾养好身子,有体寒之症,如今才会腹痛难忍。这会儿身上散着热气,恐怕还有些受凉发烧。” 医师起身去列了一副药单,将之递给顾玥:“这几日小殿下不舒服,就莫要令她太过疲劳了。女子的月事甚是重要,此时再不好好养着,日后必要落下更为严重的病根。” 饶是顾玥,在接过药方的那一刻也忍不住怔了怔。她身子有疾,但在这一方面却尚未感受过多少痛苦,便有些忽视了宁绮岚的情况,不曾料到她的痛经这般厉害。仔细想一想,这两日姑娘确实是向下人要了些棉布,原来是到这个日子了。 “……我记住了。” 摄政王扫了眼手中的方子,将之交给门外守着的侍仆去煎药,颔首应下了医师的嘱咐。 待将人送出去后,顾玥在床边守了会儿,一直等到侍仆把煎好的药端来,这孩子也不曾醒来,仍然昏昏沉沉地睡着。 应是极不好受,脸色惨白,眉头紧紧皱起。 顾玥顿了顿,挥手将侍仆退下,自己端起了药碗,轻轻唤了唤宁绮岚。 “小殿下,喝些药再睡罢。” 床上的孩子似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却有些不愿意,只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恹恹耷拉着眉梢,许被身上的热烧昏了脑子,竟是在小声地又可怜又委屈地与顾玥喊着疼。 “……肚子痛……” 宁绮岚模模糊糊地看见旁边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鼻子陡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的痛经甚是严重,哪怕前几世当上帝王,也没有半点好转。 之前在宫中,无人关怀时,她就把身边的不知道是哪方塞来的宫女全都退下去,自己缩在被褥里,蜷成一团,静静地熬。 又想哭又无人哭诉,便也糊里糊涂地撑过来了。 可是现在却略有不同,宁绮岚昏睡时做了好多的梦。 她梦见自己以前在皇宫里缩着头一声都不敢吭的日子,又梦见了寒冬里在御花园中透气却被猛地推进冰冷湖水时的场景。 凛冽的仿佛要把她骨头都冻僵的水包围了她的四周,从她的口鼻中涌入,窒息的感觉很快便冲上大脑,让宁绮岚第一次体会到了面临生命流逝的恐惧。 假如没有那个偶然走过的巡逻的侍卫,那么她就将这么窝囊地无声无息地死在湖底,怕是连尸体都会在第二日才被打捞起来。 宁绮岚梦见后来登基时的不可置信和窃喜,她能够清晰地记得那时候自己胸腔中野心在随之发酵、膨胀,以至于达到隐隐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没有接受过很好的教导,她不懂什么是为君之道、怎样去善用臣子,她甚至还有些性格上的怯懦。她的母亲太过忽视她了,生前没能教会她足以保护自己的本领,死后却给她留下了一堆内忧外患的烂摊。 那时的宁绮岚坐在高高在上的皇位中,却像个乞丐偷穿了富人的衣裳,满身不知所措的茫然和狼狈,强装镇定的格格不入的痕迹那样明显,足以令朝臣私下耻笑。 羞耻、慌乱、害怕,这些负面的情绪折磨着年轻的新帝整整三年,最终在那个名为顾清如的乱臣贼子攻破皇城时戛然而止。 最后,覆盖过一切恐慌的,是火焰灼烧吞噬皮肉的痛楚,以及一世一世累积起来的怨恨。 床上的姑娘不知为何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死死咬着唇瓣,喉中却依旧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跟个受足了委屈的稚童一样。 顾玥实在无法,只得先将药碗放至一旁,叹息着弯腰问她:“那我为你揉揉可好?” 姑娘迟缓地眨着眸子,迷迷糊糊地看着她,眼睫一颤,泪珠便垂落下来,染湿了枕巾。 也不知是否听见。 女人有些头疼,低声道了句:“失礼了。” 她挽起些袖摆,将指尖探进姑娘的被褥中,摸索着寻找到了这孩子的小腹。 顾玥垂眸瞧着她这副不清醒的样子,索性就将人稍稍搂在怀中,将旁边的被子给宁绮岚裹紧了点,轻柔地慢慢地给她揉着小腹。 摄政王的指尖本还发着点凉,但在触碰到宁绮岚时就立马被她偏高的体温染上了暖意。此时动作温柔得不像话,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给姑娘揉着刺痛的腹部。 宁绮岚的泪珠不知何时地停了下来,眼眶中还含着未散的浓浓水雾,倚在顾玥的怀里,有些迷蒙地盯着女人的脸,好似不认识她一般。 小腹的疼痛感有所舒缓。 “好些了吗?这会儿把药喝了吧?” 顾玥见她不哭了,便开口询问了下。 但这孩子仿佛跟她作对一般,只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就是不开口、不与她说一个字,跟傻了似的。 女人无可奈何地敛眉叹息,再次唤了声: “阿岚,听话。” 不再是小殿下。 宁绮岚的眸子动了动,脸颊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发烧而升了几许异样的红晕,竟下意识地小小弯了唇,默默地点头应了,甚至还乖巧地张开了嘴。 顾玥不禁有些失笑,杏眸中蔓出浅浅的笑意,侧身将放至一旁的药端了起来,顺着姑娘的意思,慢慢地给她喂了下去。 等药都喂完了,她才缓了缓神,抬起指尖轻抚仍倚在怀中的孩子的墨发,柔声嘱咐道:“阿岚,好生睡一觉罢。明日便歇息着,等身子好了再上课。” “下次身子不舒服了就与我说,莫要憋着。” 怀里的姑娘温顺而不做声,乖乖地点了点头,自己躺下拉好了被子,目光却凝聚在顾玥的脸颊上并不挪开。 女人勾了勾唇,弯腰抚过她的脸颊,低声夸赞她:“阿岚真乖。” 于是,宁绮岚就满足地露出点含着羞意的笑,尚且混沌一片的凤眸听话地阖上了。 她又开始做梦。 在梦中,大火一遍遍将她焚烧,顾清如得意而丑陋的嘴脸一次次显露,过往的记忆又如走马灯般浮现在她的面前,助长着宁绮岚心底的怨毒与恨意。 她于这样的折磨里几乎快要发疯,躯体上的疼痛得不到缓解,腹部的寒意却兼之袭来。 宁绮岚在痛苦中想要像往常一样蜷缩起身子,却被一只纤细的手抢了先。 女人的身上散着一股极好闻的浅淡的香气,此时正将她拥在温软的怀里,为她一点点揉着小腹,又于她的耳畔似无奈又似纵容般地轻唤着: “阿岚。” “阿岚。” “阿岚真乖。” 暴虐的魂魄逐渐被安抚下来,小腹中寒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宁绮岚不解且陌生的暖流。 躯体上的疼痛渐渐远去,被热气拂过的耳畔微微发麻。 宁绮岚在恍惚间抬起眼睛,对上了一双温柔的含着笑意的杏眸。 平和而从容,漂亮得不可思议。 终于,她看清楚了。 这不是顾清如。 这是顾玥,是她的玥姨。 ------ 作者有话要说: 宁绮岚:疼疼,要玥姨抱抱! 第23章 第三个被饲养者 今日的雪下得很大,将这片天地都染了白。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半年已逝,年关将近。 本于雪中练剑的青袍姑娘正收转剑势,目光不经意间投向了廊下躺椅中休憩的人。宁绮岚微微提着剑站直了些,时候也不早了,教导武学的师父早已归去,待过一会儿用过晚膳,便要开始由顾玥检查她今日所学的书文。 她远远瞧着那人好似阖了眸,尚且凌厉的眉眼就下意识敛了敛,眸色稍软了些。姑娘提着剑想往女人身边走去,但方迈出两步便止住了,将手中剑插在厚厚的雪中,拂了拂长袍上化开的冰水,等着身上的气息没有那般凛冽后才再次迈开脚,大步来到了女人身边。 顾玥身子虚弱,尤其耐不住冰冷潮湿的天气。一到冬天,四肢时常发凉,筋脉中寒气不散,她便不去上朝了,难得任性地叫那些人把奏折文书送到府里来。 宁绮岚垂下眼帘,看着这人裹着一身狐裘,腹部还盖上一条软毯,雪白绒毛紧紧贴在脸颊边,一时间也分不清是着裘衣更白还是顾玥的脸颊更为白皙。如此色彩,倒将她本无甚血色的唇衬出了几分红,愈发娇嫩。 宁绮岚忍不住弯了弯凤眸,半蹲下去仔细地瞧她。 这人的发髻有些松了,鸦羽般柔顺的墨发铺落在躺椅上,让威名赫赫的摄政王此时显得愈发柔软恬静。只是额角几缕发丝垂落,叫顾玥本就泛白的脸颊看起来毫无气血,简直如个精致而无声息的琉璃娃娃,一碰便要碎。 姑娘勾着唇,看她髻中玉簪微斜,便想要伸手去给她扶正。 哪知她才探出指尖摸到了女人的玉簪,这人就轻颤着眼睫蹙起了眉心,极浅地将脸颊往厚实的绒毛中缩了缩,迷迷蒙蒙地半睁开了眼睛。 杏眸中不知不觉地含了层薄薄水雾,顾玥有些不满地侧了侧脑袋,方苏醒后的声音略显沙哑,低低斥了声:“尽是寒气,把手拿开。” 实则轻缓又无力,半点威慑都没有。 顾玥的手中捧着一个小暖炉,被宽大的长袖完全遮掩藏住了,此时被宁绮岚指尖的寒意刺到,就慢吞吞地抬起了些,隔着袖子捂了捂自己的脸。 “待会儿去换身衣裳,便没有寒气了。” 姑娘也不恼,继续将她发髻中的玉簪给扶正了,这才放下手,仔细瞧着顾玥这副刚睡醒后宛如一只雪白猫儿般慵懒的模样,凤眸中闪过些许笑意。 摄政王又怕冷,又不喜欢闷在屋子里,着实叫人苦恼。 “马上就到用膳的点了,玥姨先起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罢。” 宁绮岚轻声劝道。 顾玥抿着稍为干涩的唇,颔首应下,抬手拉了拉自己裹着的狐裘,缓缓坐了起来。 还不等她自己做什么,一旁蹲着的姑娘便麻溜地为她取下披在腿上的毛毯,伸出指尖来想要扶着她。 女人动作一顿,敛眸瞥了她一眼,见她这副凤眸弯弯的模样好似只在等着夸奖的幼犬,便也忍不住浅浅弯了弯唇瓣,笑嗔道: “好生乖觉。” 同处度过将近一年,她们之间早已不再那般疏离。 宁绮岚喜欢看着女人朝她笑,心中略生甜意,乖乖地抱着毛毯扶她起身。 “只对玥姨乖觉。” 她到底也不过才成年,压制不住胸口莫名的情愫,低眉小声道了句。 这样暧昧的超越了她们之间应有的界线的话,本不该出现。 顾玥垂着眼睫,唇边笑意淡了淡,不再做声,只像是未曾听见。 宁绮岚一直注视着她的神色,自然察觉到了这点微妙的变化,眸中光亮稍暗,也闭上嘴,一声不吭地扶着女人进屋喝了热茶。 快要到年关了,女帝却依旧未归,这些时日前线传来的消息也少了许多,难免让人心底生出不安。 外头雪下得大,顾玥懒得走动,便让侍仆将晚膳传至屋中。 她用膳时并不多言,连着宁绮岚也不会在此刻开口,只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东西。一开始这孩子还颇为拘束,如今却恨不得要挤到她身旁来似的,倘若顾玥用得太少,还会大胆地用公筷为她夹菜。 便如此时,女人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瞧着这孩子不知何时给她夹满了的碗,只得轻轻叹了口气:“阿岚,吃不下的。” 她方才不过是想了会儿事情,一低头就看见了碗中冒尖的菜,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吃得下的,胃中空空便容易发冷,玥姨多吃一些才有力气检查我的功课。” 姑娘一本正经地说着,眼疾手快地又给她添了一筷子顾玥平时喜欢吃的菜。 女人举着的筷子一时有些无处安放,不轻不重地瞪了她一眼:“胡编乱邹。” 顾玥虽看似冷清、不易靠近,但平日中待宁绮岚还是多有容忍。此刻有些头疼地看着姑娘脑袋上仿佛生了双无形的正直抖的耳朵,终究没有对着宁绮岚说出什么重话,只得落筷,慢慢咀嚼着碗中被塞满的食物。 宁绮岚眉梢微挑,撑着下颚专心盯着她用膳,眸中笑意浓浓。 她方才已用过了许多,但这人却一直似在发呆,根本没动两口。 不好生吃饭,养得这般瘦弱,冷风一吹便要倒,这可不行。 宁绮岚也有些爱看顾玥这样对她既无奈又隐隐纵容的模样,这让她感觉自己是有被在意着的、令她欢喜。 然而这顿晚膳最终还是没能平静地用完,就在顾玥低头安静吃着碗中食物时,院外却兀然传来嘈杂之声。 女人不喜喧闹,皱着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身旁的姑娘也蹙起眉抬眸朝外看去,就准备先行起身出去查探一下,看是谁胆子这般大,敢来打扰她与玥姨用膳。 但不等她站起来,门外已突然跑进了一个侍从,神色恐慌地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发颤,直直地看向主位上坐着的女人: “王爷!是……是城外守军传来的消息……陛下误入敌军埋伏、伤势过重,现在已秘密回了宫。这会儿宫中来人,宣您进宫议事!” 啪! 宁绮岚本眯眸盯着这个侍从,神色冰冷而平静,却猛地听见一旁传来响声。侧头望去时,只见素日里最是淡漠从容的人脸色大变,眉宇间的焦急已遮掩不住,竟是慌乱中打翻了茶盏。 “玥姨……” 姑娘一怔,低声轻唤,想要伸手去安抚一二。 “马上备轿入宫,不许将这件事走露半点风声!” 顾玥稳了稳心神,厉声吩咐侍从,眉梢边划过凶戾之色: “倘有人敢泄露消息,一律杀了。” 她重重掐了掐手心,瞬间起身,胸腔中却骤然一堵,喉中瘙痒之意升腾,令女人撑着桌面赶紧抬袖掩唇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剧烈的咳嗽使她的眸中不觉生了些雾气,宁绮岚早已来到她身边,有些担忧地虚虚环着她咳得直颤的身子,抿唇轻抚着顾玥的背脊、为她顺气。 “……你好好呆在府中,不许出去,知道吗?” 顾玥的额角此刻也抽痛起来,紧紧攥着宁绮岚的手腕嘱咐她,唇角却分明悬着些许血色。 “玥姨!” 宁绮岚注意到她垂下的指尖中竟染上了一片血红,神色陡然一变。 “无事。” 顾玥阖了阖眸,咽下了喉中的痒意,轻轻拍了拍姑娘的指尖,再次嘱咐了一遍:“莫要出去,等我回来。” 她随手取过桌上的帕子,也来不及去看宁绮岚的表情了,一边擦拭着手心和嘴角的血液,一边快步朝外走去。 雪白的裘衣随着她的走动轻扬,很快便消逝在黑夜之中。 宁绮岚定定地看着女人的背影逐渐远去,目光不禁晦暗了许多。姑娘垂头看了看还剩下半碗的饭菜,眉头止不住地紧蹙起来,弯下腰去拾起顾玥的筷子,不紧不慢地从女人碗中夹了些菜送入口中。 她的眼前浮现着顾玥嘴角刺目的血红,又回想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女人如此失态慌张的模样,心下不知为何的异常烦躁与不喜。 死就死了,哪里值得玥姨这般着急? 女帝伤势很重,顾玥进来时她正闭眸躺在床上,脸颊边半点血色也无。方一靠近,便能闻见一股极浓的草药味,哪里有从前半点骁勇意气? 许是听见了动静,女帝眼帘微动,侧头睁眸向顾玥看来。 那双与宁绮岚极像的凤眸中有些恍惚,仔细打量了好半晌,才缓缓露出抹笑容,温声道:“阿玥来了?” “许久不曾见到你,还真的甚是想念。” 女帝轻声开着玩笑,仿若什么事也没有。 “陛下。” 顾玥垂着眼眸,打断了她的话,恭敬行过一礼。 再抬头时,她的神色已然平静了许多,目光扫过女帝惨白的脸颊,轻声问道: “陛下唤我来,有何事吩咐?” 她甚至没有问女帝的身子究竟怎样。 从年少相识、并肩作战,到后来女帝登位、辅佐左右,顾玥熟悉且明白她的一举一动后的意思,就像是熟悉自己的手心手背一般。 她到底曾是个以智谋著称的谋士,洞察上位者的心思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门本领。 女帝沉默地看着她,望着自己曾情同手足的姑娘仍旧一派风光月霁,也瞥见了她在这样的寒冬中止不住发白的脸颊。 这是曾经所没有的,顾玥曾提刀纵横于沙场,丝毫无畏寒暑。 只不过后来替她挡下了那一剑,落下了终生难医的病根。 纵然是无情残忍的帝王,此刻也无法心怀坦荡地对上顾玥的视线。 不远处的案几上早已放着一碗稍微冷却的药物。 女帝低下了眼帘,不如当日为顾玥封王时的自得和骄傲,隐隐含了些底气不足的愧疚,轻声说着: “阿玥,我要走了。” 她抬手指了指那碗药,唇瓣张了又张,这才挤出了心中徘徊良久的几个字。 “……喝了罢。” 高高在上的帝王说话从来都是挥斥方遒、铿锵有力,何时有过如此无力苍白的时候? 喝了这碗药,就能让她安心地去。 女帝最宠信的谋士怎会听不出她的意思? 顾玥兀然展眉笑了。 在女帝上位后,她总是那样沉稳又安静,不再如从前一般还存有几分少年人的生机和意气,只像是一夜间就完全收敛了心性。 可现在,她无礼且逾越地在帝王跟前露出这样夹杂着几分漠然与嘲弄的笑意,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一个字,无声走至案边,端起药碗,就在女帝面前将之一饮而尽。 苦涩的汤药下肚,将她脸上的笑意也冲淡了些。 “……阿玥……” 顾玥轻轻放下手中的碗,端端正正地跪下朝着女帝行过一礼,略显松散的发髻随着她低头而悄然散落在她的肩上,将她脸上的神色遮掩去了大半。 “夜已至,陛下早些休憩罢,臣这就告退了。” 她这般放肆,都不等女帝开口,便自顾起身,挺直了腰背,低着头默然向外退去。 “阿玥!” 女帝的声音扬了扬。 顾玥足下一顿,没有转身看她,仅静静地站在了原地。 “……是我对不起你……你……你帮帮那孩子罢……” 这是来自帝王的请求。 实在令人……好笑。 女人神色淡极,眸中空空荡荡,仿佛跟外头一样落过了一场大雪,白茫茫一片,什么也不剩。 “如你所愿。” 帝王之心难料,只要她坐在这个被女帝扶上的摄政王的位置上一日,便要遭受一日的揣测和疑虑。 母亲如此,孩子自然也少不了。 “既有此日,何必当初。” 在踏出寝殿的最后一刻,她还是不曾忍得住,低声嗤然开了口。 身后的帝王颓然躺在床上,却无处反驳。 人心易变,应当就是这样罢。 摄政王府中,宁绮岚在顾玥房里等至了将近深夜。 自从那次被罚后晕厥、顾玥将她带到自己房中安置,她便熟悉了这里的每一处摆设。 宁绮岚能够很清晰地回忆起女人是如何将她拥在怀中、为她揉腹,那时腹部生出的一股子暖流不经意间便压过了她的疼痛和寒意,那种感觉叫她都有些留恋。 她也记得顾玥是怎么哄着她喝药、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唤她阿岚的。 真真是能把人魂魄都勾走。 当时意识迷糊,事后却记得清清楚楚。 姑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尖,思绪飘远了些,又忍不住地想着那一夜的场景。 可未曾等她回忆多久,门外便传来了一道有些重的脚步声,全然不似顾玥平日的动静。 宁绮岚以为是旁人,脸上神色便瞬间冷了冷,眯眸朝外看去,却见一身酒气的女人颇为踉跄地扶着门槛走了进来。 “玥姨?” 她从未见过顾玥喝酒喝成这样,心中惊诧,有些担忧地赶紧上前揽住了这人。 “这是怎么了?怎么喝成这样?” 宁绮岚半揽着将人扶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水送到女人唇边。 顾玥喝得太多了,意识也不甚清醒,茶水送到她的嘴边,她便不管不顾地就着宁绮岚的手尽数喝了下去。应是听见了姑娘的疑问,杏眸中闪过几许茫然,迟缓地默默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就连她身上的裘衣也有点歪了,宁绮岚伸手为她理了理,瞧着她这副难得迷茫的模样,很是新奇又好笑地勾了勾唇,却在漫不经心地想着怎么教训那些放任她一路摇摇晃晃走回来的侍仆。 女人怔怔地看着宁绮岚的眼睛,唇瓣微抿。 “玥姨……” 宁绮岚未说出口的半句话被女人陡然送上的吻堵在了喉咙里,她先是一呆,随即睁大了些眸子,当真是手足无措,愣愣地由着顾玥抬手搂住她的脖子,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了。 这个吻还含着酒气,却是极甜极深的。 从一开始的僵硬无措,到后来略带青涩地反被动为主动,小皇女过人的天赋从中可见一斑。 宁绮岚几乎就快要溺死在这样甜软的气息之中,眸中已然溢满了翻涌起的浓厚情愫。 然而,就在青纱垂垂、衣裙钗簪皆落地之时,怀中的人却含着醉酒后的迷蒙,在她耳边既怨恨又委屈地哭泣着含糊不清地低低唤道: “……知潼……知潼……你好狠的心……” 宁绮岚唇边流溢出的温柔且迷恋的笑意骤然一僵,宛如被人从头顶上泼下一盆刺骨的冰水,滚烫柔软的心口在顷刻间发了凉。 知潼,宁知潼。 这是她的母亲、当今女帝的名讳。 ------ 作者有话要说: 宁绮岚:啊啊啊啊啊啊!!!!!!!(妒忌发狂) 下面请欣赏一段,狼崽发疯。 第24章 第三个被饲养者 顾玥醒来时眼前还有些模糊,宿醉所导致的头疼使她的意识一时间不甚清楚。她半睁开眸子,却察觉到眼角异样的湿漉,手臂微动,遍布着躯体的酸痛便瞬间涌上,携着那些荒唐而零碎的画面,一齐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玥姨……玥姨……】 【玥姨看清楚了我是谁。】 【是阿岚,我是阿岚。】 “……玥姨醒了?” 女人抬手掩面缓了缓,但身旁兀然传来姑娘略显沙哑的声音,令她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 顾玥有些慌乱地伸出指尖扯过稍微滑下的被褥遮掩住了自己的胸口,她下意识朝旁边瞥去一眼,却见宁绮岚坦荡过了头,凤眸中像是藏着一汪春水,有些羞赧地对着她笑,语气中颇有几分委屈撒娇的意味。 “玥姨既要了阿岚,为何又不愿看阿岚?” 宁绮岚向她靠近了些,紧紧盯着女人难得的像是反应不过来一般的神色,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伸出指尖想要去捉顾玥的手。 “……荒唐!” 女人这才似被惊醒,猛地拍开了她的指尖,探出手捞起自己散落在地上的衣裙,紧蹙着眉心,有些踉跄地从床上逃至地面。 她飞快地将衣裙披上,本带还着几分慌张迷茫的杏眸中已完全冰冷了下来,神色极浅,沉默地看着床上的姑娘,指尖不住拨动着手腕中的佛珠。 太过荒谬了。 顾玥阖了阖眸,只觉头中将要炸裂开来般疼痛。 她强压下喉咙里隐隐升起的痒意,冷声对着床上的姑娘说道: “你先把衣裙穿上,昨夜就当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玥姨!” 女人的话音未落,仍旧袒/露着身子的姑娘便已然通红了眼眶,有些不可置信地扬声打断了她:“……玥姨不想负责?” 她许是没有料到女人这样狠心,一时下颇为愣怔地盯着顾玥漠然的脸,眼睫微颤,滚烫的泪珠瞬间垂落于肌肤上,将她陡然砸醒。宁绮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匆匆忙忙地低下头将一旁散落着的衣裙给披上了。 顾玥的目光不觉顿在她的身上,瞧不太清她被发丝遮掩了些的神情,只能看见那好似无地自容般轻颤着的唇瓣,上边尚存着几枚被人狠狠咬过的印记。 宁绮岚看起来快要崩溃了。 连带着她正在系衣裳的手指,都不住地发着抖。 毕竟还是个孩子,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头一次会给了这般冷情无心的人。 顾玥忍不住移开视线,心下叹息了声,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 酒后乱情便罢,偏生对象是宁绮岚。 她不仅是宁知潼的孩子,更是日后的女帝。 女人的思绪混乱飘散,却骤然察觉到身后有人为自己披上了一件外袍。她正拨弄着佛珠的指尖稍稍一顿,没有回头,只垂着眼帘,听见了姑娘愈发沙哑的声音。 一双手从后伸来,将她紧紧揽住了。 宁绮岚贴在她的背脊上,小声乞求她:“玥姨……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阿岚的心也会疼,玥姨怜惜怜惜阿岚,好不好?” 低低的啜泣声压抑不住地响在顾玥的耳畔,年轻的姑娘无措又害怕地拥着她,身子却在发颤,一遍又一遍地哭着请求她不要这样残忍地对待自己。 顾玥原是个铁石心肠之人,却也耐不住她这样委屈而无助的哭泣,尤其是在情迷意乱的荒唐一夜过后、在她本就有错之时。 她终是没忍住,轻叹了声,杏眸中才凝结起的霜雪霎时消融开来,漾起点点软色与无奈。 “……你叫我怎么怜惜你?” “小殿下,你马上便要回宫了,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对你我都好。” “不好!” 宁绮岚哭着打断她,声音不禁稍显尖利起来。 “玥姨!我不信你不知我心!” 姑娘死死拽着顾玥的手,倔强执拗得像一头初生的小牛。她哭得这样伤心,娇俏的脸颊上满是泪珠,被顾玥养得愈发明亮起来的凤眸中也似蒙上了一层厚厚的云雾,眼尾处还染着几分昨夜遗留下来的嫣红之色,瞧着简直是又可怜又可爱。 她侧身跨了一步,来到了女人的身前,分明是想要说些什么的,但应是太过委屈和伤心了,唇瓣颤了又颤,还未吐露出什么字来,眼眶中聚集起来的水珠就一滴一滴地滚落了下来,一时间泣不成声。 “……这又是怎么了?” 顾玥实在无法,满心的狠话也无处可说,再多的理智都被她这一滴滴泪珠砸软了许多,此时只好抬手将哭得直颤的人轻轻揽过来了些,为小声呜咽着的姑娘抚了抚背脊。 她抬起指尖想给这孩子擦拭眼泪,可宁绮岚就好像是水做成的,怎样都止不住,反倒将顾玥整个手心都打湿了。 “……阿岚,我教过你的,成大事者不可拘于小爱。” 顾玥头疼难忍,敛眉看着怀中的孩子,温软下了声音:“陛下如今身子不好,你该做的应当是尽快准备回宫的事宜,而非把时间耗在我这里。” “可是我不想回宫!我只要玥姨!” 怀中的姑娘今日分外任性,紧紧咬唇盯着她,就像是刚出生的雏鸟依恋着自己第一眼见到的守护者,不住地摇着脑袋,泪眼朦胧地望向顾玥:“宫中没人会在乎我的死活,玥姨,只有玥姨了,我只有玥姨了……” “玥姨,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我不赶你走,莫非你要一辈子住在摄政王府吗?” 顾玥又好气又好笑,本是句反话,却不想这孩子竟当真亮了眸子,满是希冀地傻乎乎问她:“可、可以吗?” 顾玥:…… 自然是不可以。 她又叹了口气,声音彻底柔软下来,轻轻抚着宁绮岚的脸颊:“阿岚,听话。” “待你回了宫,一样可以见到我。” 届时宁绮岚已经登位成帝,她们自然少不了要在朝堂上相见。 “可是……” “阿岚,你回了宫,我依旧可以照顾你。” 姑娘恹恹地将头埋在她的肩上,眼角的泪珠就把女人的衣裳也沾湿了些。 宁绮岚用指尖揪着顾玥的衣裙,闷闷向她确认:“……真的吗?” “玥姨还会如现在这般待我吗?” 宁绮岚有些恐慌和担忧。 “自然。” 顾玥垂了垂眼睫,温声给出了确定的回复。 她用手抚着姑娘的发,就像是在安抚一个孩童那般柔和,叫人忍不住地便想沉溺其中。 “那……阿岚都……给玥姨了,玥姨不要忘记。” 姑娘很是受用她的安抚,慢慢地平复下情绪,如只被驯服的猫儿般温顺,用脑袋轻轻地蹭了蹭她的指尖,红着耳根与脸颊,小声地与顾玥嘱咐道。 她脸上的泪痕犹存,此时更是晕染开几分娇艳,叫正低眉看着她的顾玥稍稍怔然了片刻。 女人抿了抿唇,腰间酸痛仍在,脸上也霎时有些发烫,不知该如何回她这样的问题,便含糊地应了下,想要将此跳过去。 可宁绮岚哪里是那般好糊弄的,一边小心翼翼地扫着她的脸色,一边又软声撒娇似的与她说着:“阿岚的腰还疼着呢,玥姨莫要负阿岚,不许再找旁人了。” 女人默了默,着实不曾忍得住,轻轻瞪了她一眼,将这怀中顺着杆子就往上爬的小狐狸给推开,从宁绮岚的怀中抽身出来给自己理了理衣裙: “……我的腰便不疼吗?” 顾玥分明记得昨夜吃亏更多的是自己才对,这只狼崽子发疯时不管不顾,此刻倒恶人先告状了。 如此露骨的话不该从顾玥的嘴中说出来,因而刚开口,她便有些后悔了,微微侧过头去不再看宁绮岚的神色,雪白的肌肤上赫然晕染开几片艳色,素来清冷淡漠的眉目间竟是有些窘迫之意。 实在是……可爱得紧。 宁绮岚眸中微暗,唇瓣早已弯起,丝毫不惧她那毫无威力的瞪视,又黏黏糊糊地凑了过去。 “那我定会对玥姨负责的!” “阿岚心悦玥姨,阿岚……想娶玥姨为妻。” 姑娘执起女人的指尖,在上面悄然落下一枚泛甜的吻:“玥姨且等一等阿岚,好不好?” 宁绮岚没有过问昨夜听见的那一声声怨恨且委屈的‘知潼’是何意,她郑重且真诚地直视着顾玥,将自己一颗滚烫的心也捧到了顾玥的跟前,赤.裸.裸地展示剖析给她看。 少年人诚挚的感情,谁能不为之动容? 顾玥默然良久,并未开口,但眉中神色已于不经意间悄然松软。 她静静地打量着面前的姑娘,长而挺翘的眼睫轻垂,掩去瞳孔里一闪而过的哀意和嘲弄之色。 权势动人心、迷人眼,不过如此。 就在昨日收到女帝病危的消息之时,顾玥就知道了,命运的主道轨迹正悄悄来临,宁绮岚体内的天道意识将肆意冲上、用野心和欲望填充满宁绮岚的心脏,使她为了上位可以不择手段。 她还有些兴味地等着看宁绮岚被操纵着放大野心之后想要如何对她下手,今早便迎来了姑娘情真意切的告白和许诺。 昨夜的宁绮岚还只是那个被她一手教养的孩子,顾玥将梯子递给了她,现在这个聪慧而野心勃勃的皇女就立刻顺着向上爬去。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顾玥于心下赞赏她。 这个世界的命运轨迹是要让宁绮岚生生世世葬于大火之中、永远无法真正掌权。 而顾玥既然想要与天道作对,那所要做的便再简单不过。 她只需顺着宁绮岚的意思,配合宁绮岚演完这场戏,待宁绮岚逃脱火葬的命运之后,就可以功成身退、安心等待这具身体死亡。 所以顾玥为少年人的感情所动容了,她就像每一个色令智昏的失败者一般,沉迷于宁绮岚一句句甜蜜的情话之中,开始无声地纵容姑娘在她身边的举动,甚至于默允宁绮岚随意进出她的书房、与她一同翻看群臣们送来的奏折。 女帝病重的消息终究还是传开了,随之而来的,是唯一的皇嗣被立为储君的诏令。 宁知潼做事素来果决,她尚未将宁绮岚传回宫,就直接将圣旨送到了摄政王府。 顾玥陪着宁绮岚接下了圣旨,送走了宫中太监,继而想与宁绮岚嘱咐几句日后行事的注意之处以及朝堂上的势力分布。但就在她回眸的那一刻,摄政王却分明瞧见了姑娘脸上压制不住而外露出的几许窃喜和兴奋。 那是被权势点燃升起的欲望,宛如人心底最贪婪的猛兽挣脱囚笼和束缚。 仅一刹,便令顾玥心中生寒。 年轻的孩子没有学会怎样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她有些得意忘形了,因而在自己曾费力讨好的摄政王的面前也不加收敛,用着一种莫名傲然的像是要与谁证明一般的语气跟顾玥说道: “玥姨,我马上就是女皇了。” 顾玥沉默地注视着她,过了许久了,一直到宁绮岚开始不满且疑惑地微蹙起眉,她才浅浅弯了弯唇,敛起的杏眸中既淡且空,含笑祝贺道: “恭喜阿岚。” “你上次不是说也想要佛珠吗?恰好我最近寻到了一串,就给你当做贺礼罢。” 女人拢着袖子,缓缓与她说,领着宁绮岚去了书房。 宁绮岚前几日跟她撒娇,说是喜欢她随身佩戴的佛珠,想问她讨要一串。 顾玥这两日特地派人去京外佛寺中的高僧那儿取来的,本想当做新年礼物送出去,倒是不料女帝的圣旨先来了一步。 “喜欢吗?” 她安静地看着姑娘垂头摩挲打量那串佛珠,轻声问了句。 宁绮岚恍惚了一瞬,随即扬起笑容,用力点了点头:“喜欢!” “玥姨给我的,我都喜欢。” “我会一直戴着的!” 姑娘熟练地说起甜言蜜语,向女人张开了双手,将不做声的顾玥拥入怀中,贴在她的耳边小声承诺道:“玥姨,等我当上了女皇,我就迎娶你做我的皇后。” 甚至没有问‘好不好’这几个字。 如此自负且狂妄。 顾玥低着眉眼,平静地应下了,没有说什么扫兴的话。 第二日,她送走了宁绮岚,等来了女帝驾崩的消息。 自那后,顾玥除了在新帝登基的大典和上朝时见过宁绮岚,便再也不曾收到半点来自宁绮岚的音讯。 新帝高高坐在皇位之上,而她站于长阶下,中间无形的界线已将她们分隔甚远。往日于床榻间所说的情话、所做的承诺,在皇权的诱惑下变得如此脆弱,都无需何人挑拨,轻轻一碰,便摇摇欲坠。 在宁绮岚上位后第一次私下召见顾玥,是为了江南之地突发的水灾。 新帝想要询问摄政王的建议。 顾玥踏入熟悉的偏殿,不曾露出任何异色,恭恭敬敬地俯首行过一礼。 “玥姨与我,何必如此生疏?” 新任的女帝有些嗔怪地说着,却从始至终稳稳坐在椅子上,声音里微不可觉地显露了两分满意。 “君臣有别,不可逾越。” 顾玥脸色不变,平静地抬起眸子,目光下意识瞥过她搁在案几上的手腕。 那里正戴着一只玉镯,早已不见佛珠的影子。 女人胸腔中宛如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般,空空荡荡的,隐约响起一声极短促的笑。 也不知是在笑谁痴人做梦。 直至外边天色将晚,顾玥才从偏殿离去。 在她转身的那一瞬,身后的新皇低声问她: “玥姨,你认为朕会是个好皇帝吗?” 宁绮岚的声音听起来颇为苦恼和不自信,像是在下意识求助于顾玥。 女人足下一顿,定在了门口。 她今日来时有些匆忙,忘记披上裘衣了,这会儿被外边拂进的寒风一吹,浑身都发了冷。 好半晌,她才从漫天冰雪般的凉意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陛下自然会是个好皇帝。” 顾玥轻声笑道,瞳孔中再无半点暖色。 这是靖朝新任的女帝,却不是她的姑娘。 或许当真是她的年纪有些大了,这样短短的尚且有些稚嫩的试探便叫她心力交瘁、满身疲倦。 摄政王没有乘轿,自己缓缓地走,踩着路边的灯火和天上散落的月光,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她的脸色白得骇人,有些木然地拒绝了身旁侍仆的搀扶,好似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步伐略显蹒跚,径直走向了自己的书房,又在桌边停留了片刻,这才来到宁绮岚时常驻足的地方。 顾玥静立了一会儿,抬手取出书柜内侧被压着的一本游记。 稍稍一翻,里边就掉出一封信来。 女人垂着眸,逐字逐句地细细看过,将这篇由她笔迹所写成的信慢慢地读完了。 她捏着这封信,反复读过了两遍,随后淡淡地将信塞了回去,把一切都恢复成未被发现时的模样。 眼前莫名地开始晕厥,顾玥闭了闭眸,撑着椅子坐下来了。 喉中瘙痒之意兀然涌上,这一次的咳嗽来得十分剧烈。唇齿间一点点蔓延上的,尽是些酸苦的腥味,刺得她双目发红、险些落下泪来。 无力掩着唇的指缝中已溢满了红艳的血液,这些散着难闻气息的水珠从她的手心中滑过,由心头血般的滚烫转瞬冰凉垂落,将她膝上的衣裙也染脏了大片。 顾玥骤然勾起唇角,有些不可抑制地轻轻笑了起来,笑意蔓上眉梢,半阖着的杏眸中却满是惨淡和自嘲。她撑着桌子,深深低着头,稍显凌乱的墨发便散落至肩上,随着她颤抖着的身子而轻晃。 啪。 佛珠碰撞在桌边,骤然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她喉中那点似哭似笑的怪异音节给稍稍遮掩了下去。只听着唇中呕出的鲜血,一滴一滴砸落在地面上。 她笑这自诩精明的谋士为何在一个坑里跌了两次,又笑那羽翼渐丰的孩子吃相太过难看。 笑到最后,只觉悲哀。 不知过了多久,长裙上一片腥臭狼藉,女人脱力伏在自己的手臂上,埋下了头,无声无息地阖着眼眸,疲惫与厌倦便在黑暗中汹涌而来,贪婪地蚕食着她的意识。 阿岚啊,阿岚,何必如此着急。 阿岚啊,阿岚,骗得我好苦啊…… 第25章 第三个被饲养者 宁绮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那一夜开始她的意识变得愈发昏沉,时常有沉睡后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有时候她的大脑突然间闪过几许清明,再回忆起之前做过的事情时,却只觉得荒谬,根本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是自己做出来的。 就像灵魂和躯壳儿被强迫剥离开来,她的魂魄被什么东西禁锢锁在躯体里面,而她的躯体却似被另一个陌生的人掌控着,任由她在心底百般挣扎呼喊,都无法重新取得身体的控制权。 唯一能让她稍有些清醒的,就只有深夜。 当所有人都在睡觉的时候,宁绮岚才能真正地回归自己的躯体,将这一天自己做过的事情于脑中飞快地过上一遍。 可每一次的回忆,都叫她遍体生寒。 她不敢相信那副小人得志的丑陋嘴脸是由自己做出的,也不敢去想那个被自己在朝堂上明里暗里打压试探的女人心中会如何看待她,更不敢想象那封被自己塞入顾玥书中的信件一旦被发现将是什么样的后果。 她分明在记忆中看见了女人因自己的花言巧语而动容放纵,素来谨慎且精明的摄政王也会因为对她的情意而放任至此、乃至于让她出入自己的书房。 可宁绮岚又分明瞧见了她的玥姨俯首跪拜下去时苍白的脸颊上闪过的几许微不可觉的失望和自嘲。她们已行过鱼水之欢、有妻妻之实,宁绮岚说得那般好听、许下一个个甜蜜的诺言,但一朝登位后却拼命地想要踩着顾玥的脊背夺了她手中兵权。 顾玥会如何看待她? 忘恩负义、权欲熏心的小人? 宁绮岚的意识被封在躯壳中,每每看见那人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便疼痛焦急地近乎要呕出血来,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摆脱魂魄上的束缚去抱住女人,却最终被挤压得愈加得紧。 这是她的玥姨啊,满腹经纶、智谋无双,怎会看不出这具躯体卑劣幼稚的手段和猜忌? 不过是还存了几分情意和念想,这才都默不作声地受了下来。 宁绮岚在意识深处既疼惜又惶恐。 只怕在玥姨心中,她与她的母亲也是一般德行的人了。 砰! 新皇的寝殿中陡然传来一声闷响。 此时已至夜间,宫人皆被宁绮岚斥到了殿外守着,这会儿听见声响心中都不觉一惊,几个御前宫人赶忙走进去查探,却见新皇正披散着墨发伏在床上,脸色泛青、甚是狰狞,床下碎裂了一地玉石。 原是女帝将玉枕摔碎了。 宫人使劲儿低下头,不敢看新帝如此可怖的神色,屏住呼吸想要悄然将地面上的碎玉收拾干净。另有机灵的已经跑去为女帝取来新的玉枕,想要为宁绮岚摆放整齐。 但这宫人方靠近,就被突然伸出指尖的女帝死死攥住手腕,当即吓得连忙匍匐跪下,并不知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新皇的指尖微微颤抖,好似正在与什么极力抗争,又极像个刚刚得以掌控身体的病重之人,动作僵硬而生疏,在这样的黑夜中硬生生将宫人逼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是有何事吩咐?” 宫人强扯出笑容,小心翼翼地询问新皇。 “……玥……摄.政.王……我要见摄.政.王!” 女帝声音嘶哑,一字一字地都如从喉中挤出来的,其中所混杂的情绪太浓太厚,让人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来,只能听出她这简直如啼血般的执念和坚决。 摄政王? 这么晚了,怎么去找摄政王? 宫人心下苦涩却不敢言,攥着她手腕的那几根指头力气极大,像是要将她的手捏碎一般,已然叫她疼得面色发白,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他们将一地狼藉收拾完毕后才垂着头一点点退下,派出人手前往摄政王府去请摄政王进宫。而仍旧伏在床边、被发丝遮掩去大半张脸的新皇宛如一瞬脱了力,呼吸声沉重,额角布满了细细的汗珠,脸色惨白一片,凤眸中却亮得骇人。 她应是想露出点笑意来的,但脸颊上神情扭曲,只觉怪异。 ……玥姨……玥姨……玥姨…… 随着时间的流逝,宁绮岚脑中的清明渐渐不复,她的魂魄又开始被什么慢慢地朝着身体的最里层拖去,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然而这一次,她却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尖,用力极猛极大,只一刹便见了血。随着血珠的溢出,刺痛的感觉也一刻不停地冲击着她的神经,让她已有些迷蒙空洞的眼睛里再次闪烁出点点光亮来。 就这样艰难地等了许久,宁绮岚终于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参见陛下。” 女人平淡且疲倦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等她惊喜地抬眸望去时,却见那道纤瘦的青色身影正对着她缓缓拜下,恭敬而疏离,再瞧不见从前半点亲昵。 仿若是有一把铁锤重重砸在她的心尖上,顷刻间鲜血淋漓,令她的眼眶中霎时蒙上了一层浓厚的水雾,将女人的身影也遮得隐隐约约、瞧不太清晰。 宁绮岚颤着唇瓣,想要唤一声玥姨。 但她的声音一直被什么东西卡在喉咙中,怎样都发不出来。这种无力且无法控制的感觉几乎令她真切地感知到了绝望,使她眼前的雾气愈凝愈多,眼睫稍稍一垂,灼热的泪珠便一滴接着一滴地滑落了下来。 “……陛下这是怎么了?” 顾玥本在处理完一日的事务后就准备要上床休憩了,不想宫中来人传她去见新皇。她这几日被宁绮岚折腾得心力憔悴,只以为又是这孩子想出来的什么试探法子,可真等她站在了这里,却陡然发现似乎并非如此。 女人沉默地看着床上无声流泪的小皇帝,恍惚间从她的身上看见了曾经乖巧的姑娘的影子,忍不住轻轻阖了阖眸,终究还是有些心软,开口低声问了句。 “是哪里疼吗?” 顾玥无奈叹息了下,告了声失礼,朝宁绮岚靠近了些。 她眯着杏眸细细打量了片刻,兀地察觉到了姑娘嘴角异样的血色,下意识蹙了蹙眉,探出指尖去捏住宁绮岚的下颚将她的脸抬起来了些,目光微微一凝。 “怎么出血了?” 顾玥弯下腰,她的动作不觉用了些力,指腹轻柔划过宁绮岚的唇角,带出了一道血痕,衬着宁绮岚此时这张微白的脸,倒是颇为触目。 女人有些怔然地注视着姑娘唇边的血迹,喉中又开始隐隐不适作痒,有什么泛着腥味的东西正往上翻涌。 她不动声色地将之咽下,默然取出自己的帕子为宁绮岚认真擦拭干净。手指轻轻一掐,就叫这总是与她作对的姑娘吃痛地被迫张开了嘴,让她看清楚了里边被咬出深深痕迹的舌尖。 床上的小皇帝仍旧含着迷蒙的水雾,像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偶一般愣愣地盯着她。顾玥的手背上砸落了几滴泪珠,尚且散着温热之气,将她本如冰湖般平静的心头又拨出了点点涟漪。 她没有询问宁绮岚为何要咬舌,只是安静地看着床上的人,目光在新帝的身上扫过了一遍又一遍,兀然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宁绮岚的目光呆呆地停留在她微弯的唇瓣上,凤眸中划过些许亮色,也有些僵硬地努力地露出一抹笑容来,喉中拼命地挤着声音,想要与自己的玥姨示好,急切地想将那封信的存在告诉顾玥。 她为女人这点如今难得对自己展露的笑意而欢喜,躯体中凝滞着的血液也因此而沸腾。 可就在下一瞬,从顾玥唇中吐露的两句话,却字字都似利刃,瞬间割裂开她的心尖,在上面落下道道刻骨的痕迹,令宁绮岚如至冰窟。 她的玥姨就如一个最普通的长辈,竟有些欣慰地看着她,轻声说着: “陛下确实也到婚配的年纪,可以开始挑选适龄的公子和小姐了。” “后宫中多纳几个,也方便照顾您的起居。” 床上的姑娘有些茫然地抬头望着她,像是一时间听不太清楚她的话。 什么叫多纳几个? 纳谁? 谁纳? 滚落至下颚的水珠微微泛凉,骤然滴落,将宁绮岚猛然惊醒。 她此刻的意识就像是被割成了两半,一半清醒,一半已被拖入深渊。纵然她心中再多的恼怒和委屈,那半片意识也只能勉强操控着她的躯体,让她死死抓着顾玥的手,不住地使劲地摇着头,凤眸中溢满了乞求之色。 “……玥……姨……” 许是心下酸痛太甚,竟让她得以吐露两个盘旋于喉中已久的字。 尖利破碎,因停顿和吃力而生了些诡异,一点也不好听。 可是宁绮岚哪还有功夫去注意自己的声音? 她的眸前愈来愈模糊,拼命地摇着头,希望顾玥能将这两句话收回去。 她不要纳后宫,她只要玥姨。 她不要旁人来照顾,只要玥姨,只要玥姨愿意给她揉一揉肚子便好了。 顾玥静静地看着姑娘脸上僵硬扭曲的神色,只以为宁绮岚是厌恶她多管闲事。于是她也就住了嘴,低下眼帘,慢慢地为小皇帝抹去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唇边的笑意逐渐散去了些。 她用指尖轻柔地抚过姑娘披散的发丝,耐心又温柔,一点点无声安抚着姑娘波动较大的情绪。 过了许久,指尖下的孩子缓缓止住了泪水,像只被顺好毛的小狼崽子般对着她低低伏下了身子,乖顺地埋着脑袋任由她抚摸,却偷偷露出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暗自注视着顾玥。 分明宁绮岚方才那样狰狞,此刻却又变成了最开始时极会讨顾玥欢心的可怜又可爱的姑娘。她好似一只做错事后惹了主人厌烦的幼犬,这会儿乖乖地低下头,安安静静地由主人摆布,漂亮的眸子里甚至隐约闪烁着几许讨好之意。 或许真的是自己年纪大了。 顾玥敛着眉无可奈何地想着,指尖柔柔穿梭于宁绮岚的发丝之中。 年纪大了,心也硬不起来了。 分明知道宁绮岚不过是在与她做戏,分明知道这样甜蜜的假象背后就藏着一把再锋利不过的刀刃,分明知道……或许她的小皇帝此时正因她的触碰而作呕猜疑……可她仍旧没法对着这个孩子生出丁点嫌恶和杀意,反倒疯魔一般觉得宁绮岚这般任性且阴晴不定的模样竟也有几分娇憨。 殿外的天色已极深,顾玥需要归去了。 她垂着头最后看了看这仿佛是舒适得有些昏昏欲睡的孩子,杏眸中浮过点点笑意,指尖轻轻地点了点宁绮岚挺翘的鼻尖,低声与她告别。 “阿岚。” 宁绮岚瞬间睁开了凤眸,瞳孔中的混沌与空洞逐渐褪去,欢喜之意笼上眉梢。 玥姨许久不曾唤过她阿岚了。 还是这样好听……叫小皇帝的唇中也蔓延出了浓浓甜意。 她迷恋地望着女人,最乖巧不过地任由顾玥的指尖滑过自己的脸颊,几乎要沉溺于自己玥姨的温柔之中了。 她的脑中昏昏沉沉的,只翻涌着溢满了此刻的喜悦,而不曾认真将女人离去前最后一句话听进心里。 宁绮岚趴在床边,呆怔看着青色窈窕的身影远去,虽还牢牢记得要处理好那封信、不能让玥姨平白受冤,但意识陡然松弛之下,她已无力与谁对抗,重新陷入昏暗之中、被一道道无形的锁链拖入躯壳儿深处,又一次丧失了躯体的掌控权。 这一次,她的意识沉沦的时间极为漫长。 再次清醒过来、有喘息的机会时,却瞧见自己身前正站了一个黑甲的侍卫,将一份奏折递给自己,面色羞愧地与自己禀告摄政王府的事情。 “是属下无能,不曾看好摄政王,让她找到空子……放火自焚了。” “……什么自焚?” 宁绮岚怔然看着他,有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她心中只觉荒谬可笑,忍不住弯起了唇,轻轻摇了摇头。 这侍卫怕是晕了头,怎敢在背后诋毁摄政王、说她的玥姨自焚? 小皇帝嗤然低下眸子,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两眼手中奏折。 不知为何的,她这一次对身体的掌控明显要灵活了许多。 然而,奏折上记载的东西却比侍卫口中的话还要荒唐,一字一句分明是在说…… 宁绮岚自己令人去搜查了摄政王的府邸,从中寻出了顾玥勾结外族谋害先帝的通信证据,随后大怒之下派出军队封锁摄政王府,将摄政王暂且关在府中、等待发落。 而就在今日,摄政王不堪受辱,于府里放了一把大火,自焚其中。 砰! 帝王的脸色不知为何的,霎时间惨白无血,兀地起了身。 她手腕中戴着的东西撞击着案边,骤然发出沉闷的声音,令她浑身一颤,大梦惊醒般垂下头去,眸中血丝蔓延,声音却极轻极低、宛如风一吹便要飘散。 “……这串佛珠是哪里来的?” 玥姨给她的佛珠不是这样的。 宁绮岚魔怔了般盯着自己的手腕,眼前迅速闪过几副隐隐约约的画面。 那些画面中,是她自己,趾高气扬地走进摄政王府中,嘲弄讽刺已败落为寇的摄政王,从顾玥手上生生拽下了这串佛珠,丝毫不顾及当时病弱的近乎要咳出血来的女人。 胸中突然一堵,小皇帝猩红着眸子,尚未对着侍卫说出什么,喉中不断涌上的血液便尽数呕出,喷溅在这张字字戳心的奏折之上,血珠慢慢将纸穿透,艳丽刺目得好似在燃烧着谁的生命。 这一刻,她在漫天眩晕之中,终于回忆起了顾玥临走时与她说的话。 她的玥姨分明什么也知道,仍旧那样从容又平静,甚至还含着浅淡的笑意,认真地跟她告别: “阿岚,我走了,你多加保重、莫要再这样糟践身子。” 阿岚,如你所愿。 阿岚,玥姨走了。 阿岚…… 阿岚…… 新帝好似发了疯。 她撑着案面呕了血,身子不住地发抖,随后竟胡乱地扔下头上的金冠、扒下身上绣着龙纹的长袍,直直朝着殿外跑去,对众人惊惧而恐慌的呼唤声置若罔闻。 临近殿门,又被门栏重重绊了下,猛地跌倒在地,额角上便磕出了一道大口子,再抬头时满脸都是血迹。 宫人们匍匐着哭求陛下莫伤龙体,从后赶来的侍卫赶紧将她扶起,另有人飞快跑去宣太医。 场面混乱不堪。 “陛下,陛下!求陛下保重龙体!” 像是有谁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这句话,聒噪至极。 宁绮岚听不太真,她的视线全部被血液遮掩住了,此时无助又慌张地仰头环顾四周,身旁的人或物都模模糊糊的,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儿找自己的玥姨。 小皇帝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她的心口好似有团火在燃烧,烧得她痛不欲生,叫她又疼又委屈,只想找到自己的玥姨、让玥姨为她揉一揉缓一缓。 她茫然地掉着泪珠子,胡乱抓过一个人的手臂,死死地盯着那人,满是希冀地问他: “玥姨呢?我的玥姨呢?” “我不做皇帝了,你把玥姨还给我好不好?” “你去告诉玥姨,就说是阿岚知道错了,让她来见见阿岚、不要再生阿岚的气了好不好?” 无人能够回应她,这人满是恐惧地跪在她的面前,说着乱七八糟的话,就是不提她的玥姨。 宁绮岚无处可寻,只好呆呆地站在原地,被外边的冷风吹得一个寒颤。 远处的天边正有几缕大火燃尽后的灰烟,一点一点的,飘散去了苍穹中,叫她伸着手也够不着。 小皇帝痴痴地望着,这才想起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玥姨恼了她,自焚了。 是她亲手逼死了她的玥姨。 就像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中,顾清如将她逼死在大火中一般。 宁绮岚噗的一声轻轻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挺不直腰了。 她捂着脸,透明的水珠混杂着鲜血,自她指缝中慢慢渗出,将她心口烧得发疼的火也彻底浇灭了。 火焰熄灭之后,一切都沉寂下去。 随之而来的,才是铺天盖地的冰冷和绝望。 ------ 作者有话要说: 玥儿没死没死没死,假死假死假死呢 第26章 第三个被饲养者 摄政王顾玥,生于江南,年幼时父母皆逝,乃吃百家饭长大。后因聪颖过人,被当地一落榜秀才收为弟子,悉心教养、授之以经略骑射,终于成年之日出仕、拜入太.祖麾下,出谋划策、随从作战,又在乱军中以身救下先帝,立下赫赫功勋。 新帝登位之后,其被诬陷关押于摄政王府,最后不堪受辱、放火自焚。 生于何处,死后便也少不了要魂归故乡。 自从在京城中放了那把大火、假死脱身之后,顾玥就顺着年少时行过的路,一步步走回了自己记忆中最初时的家。 那老秀才在她出仕之前便患上疾病,又因无钱买药,生生痛死了。 老秀才将毕生本领传授给她,把所有对权势和名望的遥远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就连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将要阖眸的那一刻,也是死死攥着顾玥的手,嘶哑着声音一遍一遍地告诉她不要赴入自己的后尘。 他教顾玥经略书文,是想让顾玥胸有智谋、得以靠其于乱世中存活下去。 他教顾玥骑射挥刀,是想锻炼顾玥的躯体,使之能够享受健康的不被病痛磋磨的人生。 他一生未曾娶妻、无子无女,就把这个亲手教养长大的姑娘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儿,盼她成才成人,又更愿她能够平安喜乐。 只可惜,老秀才怕是到死也不曾想到,他的孩儿最后落得与他一般的满身病痛,在尘世中兜兜转转走了一遭,又带着数不尽的疲倦和落寞步履蹒跚地回了生命开始的地方。 现在正处初春,距离顾玥回到这个小镇上已有将近五年时间。 江南多细雨,今日却是个难得出晴的好天气。 顾玥令宅中侍仆将躺椅搬至屋外廊中,想要晒一晒太阳。 她如今身子愈发虚弱,每天单是咳嗽便要耗费所有的力气,自然无力去想外边的世界,已许久不曾出过房门了。此时骤然接触到明晃的日光,忍不住眯了眯干涩的杏眸,恍惚间竟生了些隔世之感。 女人稍稍抬起些指尖,细碎温暖光亮便悄然穿过她的指缝,为她总是散着寒意的躯体送来点点暖意,又于她的脸颊上落下一片阴影,衬得那双略显寂静的眸子愈发黯淡。 不过才动作了片刻,意识中便开始不断涌上倦意。 顾玥颓然放下手,皱起眉抿唇忍住了喉中既痛且痒的不适感,本就惨白的脸颊随着她的隐忍竟慢慢溢出些许艳丽红晕,挂在近乎于透明的肌肤上,不显半点血色红润,只觉怪异和脆弱,宛如生命燃烧将尽前昙花一现般的壮丽。 她安静地阖上眸,呼吸声微弱得近似于无,许是身上被照得暖洋洋的、难得舒服了些许,叫她不知不觉间陷入昏睡之中。 沉沉而眠,忘乎所以。 等到昏暗零碎的意识重新凝聚,顾玥只觉得整个身子都松软了下来,眼皮仿佛有千斤般重,四肢乏力,令她下意识地想要继续昏睡、再不问旁的事。 然而,她有些迟钝地察觉到了手背上垂落的异样水珠。 不似江南细雨般冰凉,滚烫得直刺魂魄,叫人心尖轻轻发颤。 顾玥心下闪过一瞬的茫然和疑惑,颇为吃力地睁开了些眼睛,瞳孔中霎时倒映出来的,除却天外洒下的暖光,就剩了一张熟悉刻骨的脸。 这张脸又在哭。 甚至连半点怨意也无,顾玥平静得就像是一潭死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伏在自己膝上的已长为成熟女子模样的人流着止不住的泪,任由她的泪珠染湿自己的长裙、任由她弯着背脊跪在自己脚边悔恨而疼惜地亲吻着自己的指尖。 女人只将视线虚虚落在她发髻中隐约显露的几根银丝上,有些想不明白这时候理应意气风发的年仅二十多岁的帝王为何憔悴沧桑得看起来比她还要老一些。 不是已经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至高无上的权势呢,这会儿又是为了什么目的摆出这幅表情来与她做戏? 顾玥仅想了一想便放下了,她确实是快要死了,就剩下了些逃生时带出的钱财。倘若女帝这般喜欢从她手里抢东西,那便将这点儿金银给了她就是,顾玥已经没力气再与她纠缠争执。 女人见她还在掉着不值钱的眼泪,只惋惜于这样极佳的苗子竟未生在戏班,心下有些好笑,就顺着自己的意浅浅弯了弯唇,低声劝道: “陛下莫哭了,如今顾玥身上也没什么宝贵之物,仅剩些许金银,您若想要,直接拿走就是,不必如此麻烦。” 堂堂帝王,总如此哭哭啼啼,实在不像话。 她的病每每复发于阴雨天,因而现在分外不喜潮湿之物。仅余快断气的这半条命,倒也没了从前的顾忌,所以不再忍耐,蹙眉抽出自己的手,将上面的水珠随意擦拭在了衣裙上,只等过会儿沐浴后直接换一套新裙。 “……我……我不是……玥姨……我不是来要什么的……” 伏在顾玥膝上的人呆呆抬着头看她,满目仓皇痛苦,并无半点应有的傲然得意。她宛如被谁重重扇了一巴掌,一张脸上既白且红,更莫说那双几乎快要哭肿了的凤眸,正狼狈又惶恐地落着泪。 被甩开的指尖无措僵在半空,似是下意识地想要捉住顾玥的手不让她走,却胆怯地害怕会因此而惹怒女人,便只得小心翼翼地攥紧了顾玥的裙摆,不住地摇着头,断断续续地与顾玥解释。 “……玥姨……玥姨……阿岚知错了……阿岚真的知错了……” 说到最后,万般言语都显得苍白空洞,宁绮岚仰头看着面前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人,努力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了她漠然又冷淡的神情,胸口心尖揪作一团,竟比从前任何一次梦魇都要绞痛,让她一瞬间溢出满头的汗,低下头颅,泣不成声。 她此时瞧着女人的脸色,知晓了自己那些毫无意义的听起来分外荒谬可笑的解释无人会信,除了哀求着自己的玥姨能够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之外,宁绮岚因思恋和悔恨的凝聚而近乎要生锈的脑子里再想不出其余的办法了。 宁绮岚不信顾玥真的死在了大火中,将自己的玥姨寻回来已经成为了她五年来的执念与心魔。每每午夜梦回之时,那道大火燃尽而腾飞升起的灰烟便一遍遍缱绻盘旋在她的脑海中,伴随着女人失望且憔悴的面容,令她于昏暗中惊醒过无数次,心绞之痛也正由此而生。 数年来,她一边处理着朝中事务、为摄政王正名,一边派人前往四地搜寻。但顾玥想躲起来,又哪里是这般容易就能让她寻到的?宁绮岚两次派人前来江南,却也两次空手而归。直到前几日,顾玥因病重不得不服用药物缓解痛楚,其中所用的方子较为特殊,是宁绮岚当年在摄政王府时见过的,这才摸索着蛛丝马迹再次下江南、来到了顾玥年幼时居住的偏僻小巷。 小皇帝今年未满而立,却雪染鬓发、风尘仆仆,简直比顾玥这个将死之人看起来还要虚弱落魄。 女人的目光微顿于她的脸上,眉心皱得越紧了些。 她注意到了宁绮岚不知为何的仿若在强忍着什么疼痛般的脸色,而自己那寸被攥紧的裙摆则将她的疑惑推至顶峰。 “……您到底是想要做什么,陛下?” 顾玥伸出指尖,将裙摆上的那只手轻轻地一点点地挥去了。 她的全部耐心和精力都在隐隐告竭,身前跪着的人倒也乖觉,手指弯曲着,终是慢慢落了下去,不敢再惹她厌烦。 宁绮岚闭了闭酸痛的眼睛,心口处疼得她恨不得把身子都紧缩成一团。她低下头,想要避开女人冰冷的目光,却又不愿显得太过无能懦弱而让顾玥愈发看轻不喜。 然而,下一刻,舟车奔劳的疲倦与胸口处越来越重的疼痛,或许还掺杂着数也数不尽的思虑与绝望,都在某一刹那翻涌而上,轻而易举地压过了她所有的意识,麻木和失重般霎时袭来,让宁绮岚神色恍惚了瞬间,身子微晃,骤然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晕厥前,她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好似极遥远的一声: “……阿岚?” 熟悉美好得宛如梦境,使她下意识弯了弯唇瓣,眼角凝聚盘旋住的最后一滴泪无声滑下,唇瓣无力张着,嘶哑涩人的喉中并未发出声音,反倒让堵在其中许久的血液一股脑地溅了出来,把她身上与顾玥初见时一般嫩绿的衣裳也给染红了大片。 玥姨…… 玥姨…… 玥姨脸色空白,蝶翼般的长睫轻颤而垂,安静许久,到底是弯下腰去将晕倒在自己面前的人稍稍揽起来了些。 “她是怎么了?” 她仿佛喃喃自语般低声问了句,声音极浅,轻飘飘的暖风一吹便散去了。 “陛下这几年患上了心绞痛,此时怕是复发了。” 宁绮岚的侍卫原在外边守着,这会儿听见动静赶紧跑了进来,另一人已去唤随行的太医。而这侍卫应是被宁绮岚严令吩咐过了,仅焦急地站在五米开外,并不靠近,恭敬弯腰回答了女人的问题。 心绞痛? 顾玥默然抬手抚额,只觉眼前也隐隐有些模糊。 她忍不住地失笑,眸中滑过几许暗沉嘲弄: “都这般得意了,还会有心绞之痛?” 汲汲以求的大权在手,坐在万人敬仰的宝座之上,宁绮岚还有什么不满呢? 在顾玥看来,宁绮岚落成这样,也不过是因贪欲过多所致。 而这昏迷过去的人,醒来后看见她的第一句话竟是: “……玥姨……我不做皇帝了……我只要你……” “你与我回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包括皇位。 啪。 剩下那点荒谬的话,尽数堵在女人压抑的怒火之下,停留于姑娘兀然见了红的嘴角边。 宁绮岚呆呆地歪着身子,脸颊上骤起火辣辣的触觉,简直像有一团火在上边灼烧,却又比那更叫她苦楚。起码在那轮回里一次次死于大火中时,她不曾掉过一滴泪,此刻微偏着头,刺痛的眼睛中又缓缓生出层薄薄雾气。 “……玥姨?” 女人的神色比任何一次都要狠厉冷凝,她是要说些什么的,可喉中又痛又痒,还未等她开口,一阵剧烈的咳嗽便控制不住地爆发了出来,叫她只能扶着一旁的床栏勉强稳住身子。 宁绮岚心中一惊,也顾不得脸上的痛,赶紧起身伸手想扶住她。 但被顾玥毫不留情地重重拍开了。 顾玥掩着唇,浑身都在颤,眼尾因剧烈的咳嗽而蔓延出一片嫣红绯色。她深深捏了捏指尖,凌厉的目光透过眸前水雾直直落在了宁绮岚的身上,只恨不得要再给她一个耳光,将这个不知所谓的蠢货扇醒才好。 “……你费尽心机想要权势,如今皆有了,却与我说你不想当皇帝?” 她冷眼扫过宁绮岚手腕上那串佛珠,嗤笑骂道:“蠢货!” “该狠心时优柔寡断,不该做绝时偏生将后路全断。天下基业、帝王宝座,是这么容易当的?是你轻易想要就要、想丢就丢的吗?!” “各地天灾仍旧未平,关外各族虎视眈眈!你现在说这些混账话,究竟把黎民百姓都当成了什么?!” 靖朝成立未超二十年,根基本就不稳,四地走一遭、处处都是饿殍,而将兵权夺走后的宁绮岚在说什么? 为情所困,不知所谓! “……你母亲与你祖父在外征战了数十年才打下这座江山,宁绮岚,你当这是什么?王权富贵、锦衣玉食,你受下了这帝王的尊号,便要承担天下子民的饱暖安危。” 女人从未有任何时候像此刻般颓然与失望,怔然注视着宁绮岚这双与宁知潼极为相似的眼眸,心下只觉疲惫厌倦。 她扶着床栏,敛眉缓缓坐在了床沿,寞然阖了眸:“……我也算教了你一年,却终究未曾教会你什么。” “先帝死前给了我一碗药,如今掐指算下去,我也没几日好活了。” “宁绮岚,是不是只有等我真的死了,你才能安心?” 顾玥轻声问道。 她无力,身旁的人又何尝不无助呢? 可顾玥早已不愿再听她的声音,先一步淡淡启唇与宁绮岚说道: “既如此,你便留下一段时日罢。” “宁知潼让你唤我一声玥姨,我亦教导过你一段时日,你也合该为我送终。” “……玥姨,阿岚知错了,阿岚下次都改。莫要说这些话,定会有法子能治你的!” 宁绮岚的眸中黯淡无光,眼眶涩然刺痛而不敢落泪。她像个快要被逼疯了的残破的人偶,不知该如何做才对,亦不知该如何做才好,只会一遍又一遍地木然又焦急地乞求,卑微地弯着背脊,死死抓住那一丝的希冀而不肯放手,心中又疼又冷。 然而顾玥落至此地也少不了她的功劳,两次真心错付的教训足以令她警醒。大限在即,她早无心思去想情爱,却仍旧牵挂着当年随从打下的这片江山。 她果真将宁绮岚留下来了。 这个世界中的天命之女只是凡人之躯,想要彻底突破天命,一时的刺激远远不够,还需借助外物,例如……人皇气运。 倘若宁绮岚能争点儿气,好生继续当她的人皇,日后触摸到大道的边缘,兴许还能在死后侥幸飞升。 但在那一夜传唤入宫时,顾玥便从她的脸上读懂了这个孩子的心思。 又是一个耽于情爱的天命之女。 顾玥十分不喜这种人。 情爱存在于理智之外,变故太多,总会对她下出的棋产生影响、使之脱离掌控,让她无法尽兴。 因此,她将那点儿线索留下,耐心地于自己居所中等待着棋子的到来,准备利用这具将近报废的躯体陪着宁绮岚演完最后一场闭幕之戏。 宁绮岚的痛苦、悔恨、绝望,亦或者迷恋与情意,都将会成为她自己的饲料,鞭促着她一刻不停地朝着人皇的标准奔去。 顾玥死的那一日,又是枫叶零落的季节。 她穿着一身烟紫长裙,腰间系着宫绦,发髻仅以一支玉簪挽着。 虽年岁渐长,容貌却无甚变化,依旧如宁绮岚与她初见时般清绝妍丽,纵然眉目间病态无法遮掩,也未损她半分颜色,仅为之添了些琉璃般破碎的美感。 宁绮岚拥着她,指尖柔柔地抚过她的发丝,目光中只余哀恸,脸上神色平静至死寂。 顾玥的意识昏昏沉沉,视线也开始迷蒙发糊,四肢麻木,生不出气力。 人近将死,约莫也就放下了些解不开的心结。 她没有抗拒宁绮岚的怀抱,安安静静地躺着,目光中隐约还能描摹出宁绮岚脸颊的弧度,叫她一时间生了些恍惚。 她的意识此时便如巨浪上的小帆,随时都会被掀翻飘零。 顾玥撑着最后一口气,还是低低叹息了声: “……阿岚,回去罢。” “成王败寇,皆为定局,我也不再怨你……我随你母亲和祖父征战数年,亲眼看着一个朝代的建成……并不容易啊……” “……回去罢……学着当个好皇帝……学着聪明些……也叫我能放心闭眼……” “……阿岚啊……” 阿岚啊,做事莫要再那般心急,谋而后动,方能保险啊…… 阿岚啊,身为帝王,莫要再做哭啼姿态,反叫旁人笑话…… 阿岚啊……玥姨这一次……便真的走了…… 落在腹上的指尖挣扎良久,仍旧不曾触摸到那双漂亮的总是含着水汽的凤眸。她的唇微微张着,似有千百言语想要吐露,但抵不过生命凋零的速度,终究都被掩藏停留在最后一声极低极浅的叹息之中,随着呼吸的停滞,于空中悄然飘散去了。 而那个叫她临死也牵挂着放不下心的阿岚啊,则乖巧又听话地弯了一双惨淡湿漉的凤眼,神色沉寂又温柔,小声地逐句应下了。 “阿岚晓得了。” “阿岚都听玥姨的。” 宁绮岚紧紧拥着渐渐冰冷的躯体,再也不用害怕玥姨会疼了。 她用力极大,几乎想是要将这具躯体融进自己的血肉之中。 从此,再不分离。 ------ 作者有话要说: 【嗐,俺还没走捏,让咱们开开心心地把这篇写完叭!下面是玥儿的本源世界哦~到玥儿被养啦~】 第27章 反饲养 【任务失败。】 梵玥挑眉瞥过半空中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血红文字,止不住地闷笑起来,抬手将身前的半杯酒尽数倒进嘴里。她懒懒散散地仰在沙发上,浑身都似没骨头般软,指尖轻巧勾着酒杯的高跟,用舌尖卷去自杯壁滚落的最后几滴酒水,杏眸中溢满了意味不明的愉悦之色。 “你最近去哪儿玩儿了?” 一旁松松垮垮扎起银发的女人撑着头,饶有兴味地瞧着梵玥这般不同寻常的神情。她的手中随意地捏着酒瓶,此时眉梢微动,隐隐料到约莫是又有谁遭了殃、落在了这个女疯子的手上。 有句话说得好,宁愿痛痛快快地死在执法部风子卿的手上,也千万不能落在审判部梵玥的跟前。 前者虽行事冷厉而不近人情,但好歹一般也懒得与你折腾。 而后者,这位的恶趣味早已闻名远扬,一旦落在她的跟前,不把你一直玩儿到她尽兴是绝不会给个干脆的。 “啊,去小位面逛了一逛,做了个任务。” 梵玥随手扔下酒杯,眯起眸子瞧着玻璃在顷刻间碎裂炸开的模样,唇角笑意愈深了些。她掀开眼皮朝着身旁的女人看了下,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好像最喜欢做任务?” 妘初是赏金大殿的人,梵玥除了在擂台上能见到她人影,其余便是每一届任务榜排名的时候能在榜单上看见妘初的名字。 “嗯呐,这多有意思,可以去各种世界任意地玩儿。” “怎么着,是什么样的任务竟然能让我们梵部长出手?” 妘初灌了一大口酒水,漫不经心地问着,目光却时不时扫向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 梵玥闻言忍不住弯了弯一双潋滟漂亮的杏眸,神色兀然温柔下来,目光似水多情,缓缓地宛如在回味着极有趣的东西般答了她: “是天.道主动发给我的任务呢。” “天道?” 妘初正低头解锁手机看消息,一时不觉,过了两秒后才反应过来梵玥说了什么。她眨了眨眼睛,突然间勾唇笑开了,轻轻吹了个口哨,眉宇间亦慢慢浮上层兴味。 好歹在擂台上打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知道点儿这人的底细的。 “失败了吗?” 妘初翘着腿,晃了晃手中的酒瓶。 梵玥已弯腰去握住了一瓶未开的酒,手腕微转,瓶嘴砰然撞在桌角,白色的泡沫瞬间涌上溢出、溅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抬着手,伸出舌尖斯条慢理地舔去这些气泡,眉梢轻扬,眸子定定落在妘初的身上,含笑反问:“你说呢?” 天道颁发的任务,哪儿能让它成功呢? 妘初大笑,眯着眼睛畅快地灌下一大口酒水。 “真有你的。” 本还想张嘴再说些什么,却猛地瞧见了手机上陡然亮起的信息页面。妘初稍稍将酒瓶放下了些,唇角略显疯狂的笑意逐渐敛起,眸色微微一软,低声啧了下:“麻烦精。” 仰倒在一旁的人打量着她这神色的变化,有些玩味地调侃问到:“家里那位来查岗、催着你回去?” “可不是,烦都烦死了。” 妘初伸手拉过挂在一旁的外套,边翻着白眼边吐槽,很是头疼家里那个粘人精。 “再不回去,又得哭了。我先走了哈,下次再约酒。” 梵玥懒洋洋地挥了挥手:“滚吧滚吧。” 单看这人急匆匆的恨不得直接飞回去的模样,她还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情不愿。 地上已堆满了空酒瓶,待妘初走后不久,梵玥又躺着喝完了一瓶,也就慢悠悠地起身往自己的住处去了。 饲养天命之女的任务暂且告一段落,但说来也奇怪,第三次任务失败之后她并未受到来自天道的惩罚。那些玩意儿应当是愤怒至极,而如今这般平静的表面下恐怕是暗藏了等待着她的陷阱。 梵玥实在太过期待了。 果然,并未让她等多久,就在她回到主位面将近一个月的时候,刚从擂台上下来的女人骤然间便发现自己所处的空间有了些微妙的异样。 再熟悉不过的天道气息弥漫在这处空间之中,让她想忽视也忽视不去。 梵玥垂下眼帘掩去瞳孔中一闪而过的幽冷与兴奋,刻意暗自压下.体内翻涌着下意识想要对抗的力量,放任自己的意识沉沦,鼓动助长着那些存于暗处虎视眈眈的气息如捕猎物般一齐向自己扑来。 视线渐渐灰暗,她耐心地等待着新一轮游戏的到来。 梵玥原以为这是天道想要亲自下场来与她玩儿一盘,这才会如此兴奋和期待,将此当做一场足以让自己尽兴的游戏。 然而,她千算万算都没算到,那些东西最后也只是从宇宙虚空中找了另一个饲养员,准备派这位新的任务者来进行一场针对她的饲养。 这位饲养员那时穿着一件银纹黑裙,仅以一支凤簪一丝不苟地挽着妇人发髻,素白纤细的手腕上珍爱地佩戴着一串佛珠,本神色冰冷漠然地穿梭于各个小位面的壁垒之间,一刻也不停歇地寻找着什么。 背脊后庞大的血红羽翼张着,她的眉心间却赫然印着一兼于光明与黑暗之间的溢满了混沌气息的神纹,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分明是小位面的创世神级别。 当天道的意识降临在她的面前、企图让她成为所谓的饲养者时,女人仅蹙着眉,凤眸中划过不耐与厌烦,她一心只想尽快找到自己的爱人,哪里有功夫与这东西纠缠? 可就在她准备挥动羽翼直接前往下一个小位面时,她却从这道意识口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这个逆反的天命之女名为梵玥,你要做的就是……” “……范月?” 女人猛然抬眸盯向它,灰瞳中缓缓蔓延上红棕的色彩,眸中一时间亮得骇人。 “……你可有她的影像?” “自然。” 天道意识无法参透人类的感情,但区区一副影像它还是有的。 它是多个天道意识的凝结之物,天道与天道之间自有特殊的联系,它已从那个被梵玥夺去掌控权的快要消散的天道口中得知了梵玥的真实背景,此时云雾轻浮,虚空中赫然显出一个人影来。 绝非女人所识得的那个可爱又倔强的姑娘,也非是那个悲悯纯善的神明,亦不是清冷淡漠的摄政王。 虚空中的人影一身繁丽复杂的白袍,墨发仅用一根天青的发带松松系在身后,面容较她所见过的更为精致柔美,白皙的指尖中握着一串佛珠,眉眼低垂、唇角含笑。 倘若单看半边也罢,但女人的瞳孔中倒映出的人影赫然染着半身血迹。 她的脸颊上尚且沾着不知何时溅上的血珠,另有血液自眉梢边滑落下颚,带出一道刺目猩红的血痕。纤纤素手轻提佛珠,另一只垂于身旁的指尖中分明是握着一把被全然染红的仍在滴着血珠的锋利长刀。 那双极漂亮的杏眸许是因杀戮而升起些愉悦和亢奋,眼尾处晕开艳色,一只瞳孔中闪烁着最为纯正圣洁的满是慈悲的金芒,而另一只则洋溢着掩藏不去的疯癫暴戾、带着仿佛要撕裂一切的阴狠与薄凉。 她唇角的笑意那样温柔纯良,正如佛祖低眉、垂怜世人般悲悯。 而她眸中的色彩却又如此可怖而狰狞,就像是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恶念,比起最毒的蛇类还要冷血无情。 女人怔怔看着,不觉伸出指尖想要去触摸到她的脸颊,冰冷麻木的凤眼中一点点蔓延出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和柔情。 小骗子。 当指尖即将触摸到的那一刻,人影便如沙被风吹拂散去,叫她再无法捉到。 女人一顿,重重闭了闭眼,将心底不觉翻涌升腾起的戾气尽数压下,淡淡问向一旁的银白意识:“她是谁?” “梵玥,曾为小位面中的天命之女,乃是天地灵气和信仰所凝结而生的一颗灵珠,诞生于佛门梵经之中,后被奉为佛道圣女。” 这抹意识话音一顿,转而不平:“谁知她一身逆骨,自堕入魔,嗜杀成性,祸害苍生!后更是变本加厉,竟想方设法地镇压住了此位面的天道、妄图取而代之!” 并且还成功了。 最后这半句话,意识不曾道出。 可女人扫了它一眼,已然察觉出了它话语中处处皆是漏洞。 既是天地灵气与信仰凝聚而生的灵珠,又怎么可能会是一开始就满身逆骨、杀戮成性? 纵然现在这天道意识不曾认出她原本的面目,但女人可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曾经被操纵着躯体、世世轮回时的痛苦和绝望。更莫说后来又两次因天道之故而失去自己的爱人,这才一心怨恨愤懑,终究是冲破了天道的束缚。 女人一个字也不相信它,只垂着凤眸,仿若安静思量了几瞬,随后有些迟疑地颔首应道:“如此听来,确实并非善人、需要好生教养才是。” “可我并不了解她的具体情况,一时间有些无从下手,可否多告诉我些信息,也叫我好尽快将她教上正轨。” “自然。” 意识很是满意,银白光芒闪过,此处时空骤然变幻着,已从宇宙虚空来到了一处昏暗的地方。 “这是她所处的位面,在你真正进入之前,我且给你看一遍梵玥应走的轨迹罢。” “你记住了,一定要让她重归正轨、勿生他心!” 女人敛眸遮去厉色,淡淡道是。 意识声音渐远,昏暗的四周飞速转变着,等她再次定睛时,发现自己已成了一个无人可见的虚影,跟随在一道小小的身子后游走。 “……玥儿?” 女人脸色空白了一刹,继而赶紧飞至面前孩子的身旁,看清楚了她稚嫩而幼小的脸庞,当即忍不住红了眼眶,颤着声低低唤到。 终于找到了。 她的玥儿。 她的小神珠。 面前的孩子低着头,神色平淡,怀中抱着几本厚厚的经书。她穿着一身绣着金色纹路的白袍,发丝披散于肩上,眉心中垂着一枚玉坠。 虽然年纪甚小,但表情却似个小大人,一板一眼,叫人看了心中爱怜又疼惜。 往来僧侣见了她后纷纷颔首示意,随后避开。 这样微妙的诡异的排挤应是常常有的,因而小神珠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抿了抿唇,头垂得更低了些。 女人跟随着她,看着她一直不停地走到一个冒着烟雾的炊房似的地方,这才脚下顿了些许,默默地看着里面忙碌得团团转的年老的厨娘。 她抱着厚重经书,一双圆圆的杏眸中悄然滑过些许希冀与期待,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外等着,一直等到那个年老的厨娘偶然间回头看见了她,这才浅浅地露出一个笑容来,眸子里亮晶晶的,一动也不动地乖乖等着厨娘朝她走来。 “是小圣女呀。” 厨娘伸头张望了下,确认无人了,这才从口袋中摸出一个精巧的小老虎状的面点塞到了小神珠的手心里,眼角纹路都舒展了些,慈爱地摸了摸小神珠的脑袋,轻声道:“祝小圣女生辰快乐。” 今天是小神珠诞生的日子,厨娘灵力低微、地位卑下,本是无法见到小神珠的,不过是从旁人的口中得知了一二。 小神珠不舍得抓得太重,就小心地将点心捧在手上,闻言后瞬间弯了眼睛,露出点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欢快来,乖巧地低着头任由厨娘摸,小声与厨娘道:“谢谢您。” 然而,她看不见,她身后飘着的那道影子却看得清晰。 这厨娘借着摸小神珠的脑袋,明明是暗中吸纳了些小神珠身上自带的灵气与佛意、以助自己增进修炼速度! 女人紧紧蹙起了眉,从这样氛围异样的画面中隐隐生了些不安。 她看着小神珠宝贝地将点心带回自己的房中,却并未吃,而是搬过一把椅子,垫着脚尖踩在椅子上,把小老虎点心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一个柜子中,再用灵力包裹住。这才褪下了旁人面前平静淡然的模样,趴在柜子边缘,眼睛亮亮地将其中整整齐齐收藏好的小点心挨个儿数了一遍,脑袋上仿佛有双无形的小耳朵正一抖一抖地直晃。 数了一遍又一遍,柜子里还是只有这么多东西,小神珠又有些恹恹地低下了眉,想了想,把自己手腕上的佛珠给取了下来、端端正正地放了进去,小声自言自语:“给梵玥的礼物。” 她定睛看了看,就算是将佛珠放进去,这柜子中依旧空荡荡的,好似怎么都塞不满了一样。 失落的小神珠趴在柜子边,低低长长地叹了口气。 厨娘说,送礼物是在乎的表现。 但是小神珠没有得到过其他的礼物,好像没有谁在乎小神珠。 身后的女人探出指尖,有些心疼地想抱住小神珠。 但手下人影虚幻飘散,画面飞速转变,时间开始往前推进。 小神珠被寺里的住持教导,修的是佛道。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走着,一点点长大的小神珠根本不是天道意识口中的嗜杀成性、满身逆骨,她是天地灵气和信仰所凝聚起来的灵珠,性情更为纯良悲悯。又常年被养在寺庙中,因而颇为不谙世事与天真。 她不懂人心的复杂与丑陋,不懂情.欲和爱恨,甚至因本体为灵珠而不知冷暖疼痛为何,她所认识的一切都是通过经书和住持之口得来的。 住持告诉她身为佛修就应当心存怜悯、以身济世。 经书告诉她应该如何去普度众生、以善待人。 小神珠都一一认真地记住了。 她是佛道的圣女,天生便携带浓郁的佛意和信仰之力。 她是一颗不通人性的灵珠,更是净化阴魂怨灵的最佳……器皿。 在小神珠诞生的第二十年,修真界中阴魂怨灵作祟,这些东西都以人心中邪念怨恨为生,恶念永存、它即不灭。各方大能纷纷出手镇压,将之赶到一处深渊之中,却怎样都无法彻底消灭它。 倘若仅将此镇压在深渊之中,那么它仍旧会凭借吸取恶念而壮大力量,终有卷土重来的一日。 于是,这个时候,他们将目光投向了那颗被养在佛寺中的小神珠的身上。 住持与小神珠说,这是为苍生之大计。 只要梵玥去了,其他人便会安然无恙。 既如此,身为济世佛修,梵玥怎能不去? 但是在踏入深渊之前,尚且年少的小神珠有些不解且疑惑地回头看了看一手教养她的主持,终究还是不曾问出心底徘徊的那个问题。 苍生之中,就不包括梵玥吗? 四旁都是陌生的面容,小神珠性子内敛,便不曾逗留,背负着一众人的期许与责任,一步步独自踏入深渊之中。 她在佛寺中呆了二十年,被教养成了一副天真纯善的模样。 后又在深渊中呆了整整五十年,日日被阴魂怨灵吞噬生机、蚕食血肉。世间恶念尽汇聚在此,其中正有她那德高望重的住持师父和那群高高在上的大能。 灵珠不知疼痛,她却最终尝尽痛苦滋味。 梵玥死的时候,已被深渊恶鬼剥皮吃肉、啃食得只剩一具披着白袍、握着佛珠的骨架。 她以血肉度世人,可又有谁来救她于深渊? 第28章 反饲养 梵玥一共轮回了六次,前五次她的生命都断绝在了深渊阴魂的口中、受尽了血肉被撕咬吞食的苦楚。这种非人的折磨加上深渊底汇聚的天地众生的恶念,都在无声无息地篡改着她原本的性情,将她的绝望和怨恨彻底推上顶峰。 倘若说第一世时是她心甘情愿入深渊以身度人,但第二世第三世……那种躯体被控制、神魂被压迫封锁在身体内部而无法反抗的滋味,那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踏上被恶鬼食肉至死之路而无力改变的痛苦,都在逼迫着促使她意识的觉醒。 若说佛修的使命就是为天下献身,那么满寺僧侣又为何都缄默不言? 自由是对一件事情拥有选择权,逼迫是在同一件事情上无路可退。 从梵玥降生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已经丧失了选择的自由。住持与经书日复一日给她灌输的思想和理念,也仅是为这种无形的逼迫蒙上一层圣洁的遮羞布罢了。 他们都想活,便要用梵玥的命去换。 然而,他们的命便是命,梵玥的命就不值钱吗? 终于,在第六世时,梵玥于轮回中所生的独立意识已蛰伏潜藏至稍微成熟了。 女人只能看见,那端坐于深渊群魔中央的姑娘不知何时地半睁开了眸子,握着佛珠的指尖开始轻轻地颤抖起来。她似是想要做些什么,但躯体完全不受她自己的控制,内部的力量与外部的压迫形成阻力,指尖和骨节都因用力过大而微微发白。 啪。 串着佛珠的绳子终于断裂开来,梵玥手中的佛珠散落了一地。 有一颗珠子顺着滚动的力道,一瞬间滑入阴魂黑雾之中。 继而被引出的,是一只从雾中慢慢走出的由恶念怨气所凝结成的庞大骇人的怪物。 怪物转动着猩红的竖瞳,直直盯向了坐在中央的姑娘。 梵玥并无半分恐惧,她脸庞上的神色僵硬且诡异,唇角却迟缓地一点点扯开了些许森冷的笑意。满身白袍仍旧一尘不染,眉心玉坠却在此时由于怨念的侵蚀而腐败垂落。 随着玉坠的掉落,她的眼角处逐渐溢出了两行血泪,惨白而纤细的手在抬起的那一刹便因阴魂啃食而血肉模糊、隐隐露出底下森白的指骨。紧接着,周边所有的阴魂恶灵全部一拥而上,黑雾逐渐将她的身影埋没殆尽。 女人最后看见的,是梵玥那双蒙着血珠的杏眸。 阴冷且凶戾,似有一头凶兽正挣开锁链,嘶吼着展露出自己所有的獠牙。 这一世,她强行吸纳了所有的邪祟的怨念,一点点爬上深渊。 此后岁月中,步步为营、血染苍穹。 最终登顶之时,梵玥居高临下地瞧着长阶下对她举起兵刃、句句质问怒斥的众人,叹息着道了声佛号,指尖不紧不慢地拨动手腕中的佛珠,轻声细语地笑问道: “世人以我血肉为生,如今成我一尊杀生佛,有何不可?” 佛魔同体,逆天而行,怎管这满身污名? 青色身影一步步踏上云霄,所有影像都如云烟般缱绻散去,将女人的心神重新唤回现实。 女人恍惚间收回了意识,心中刺骨揪痛未散,再定睛一看身处之地时,便发现这里正是那佛门寺庙。 她猛然转过了身,顺着之前记下的路线,身形快至只余残影,朝着一个方向飞速掠去。 今日是小神珠的生辰。 生辰这个词实则还是那位炊房中的厨娘告诉梵玥的,在此之前小神珠从未收到过来自别人的礼物和如此亲热的靠近。 她看不懂厨娘慈爱笑容背后所掩藏着的贪婪,只以为这是亲近和在乎的表现。于她而言,被一只手轻轻摸摸脑袋、得到一份尚且温热的小点心都已让她十分珍惜且满足,甚至于不舍得吃、小心翼翼地当个宝贝似的藏在自己的小柜子里。 女人寻到门口的时候,小神珠正垫着脚尖在小声地数自己柜子里珍藏的礼物。由于今日又得到了一个小老虎点心,因此她的心情颇为愉悦,脑袋晃了晃,趴在自己的手臂上,头顶上无形的耳朵也兴高采烈地直抖。 不远处的人下意识屏住呼吸,贪恋地看着她的小身影,心下柔软一片,生怕吓到她,所以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还没有遭受痛苦与折磨的小神珠这般可爱,让她有些压制不住心底想要上前拥住小神珠的冲动和欲望。 然而,女人看见小神珠的欢喜又渐渐褪去了许多,空空荡荡的仿佛永远都填不满的柜子以及方才回来路上被僧侣有意无意避开排挤的经历叫高高兴兴的小神珠恹恹垂下了无形的小耳朵,伏在自己的手臂上静静地拨动佛珠,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好像都不喜欢自己。 敏感的小神珠早就察觉到了身边那层若有若无地将她与众人隔开的膜,胸口堵堵地发闷,方才还欢快不已的情绪此刻尽数消褪了下去。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好似连住持师父也不太喜欢她。 住持师父总会对下面的小僧侣笑,还会摸他们的脑袋,却从来没有对小神珠笑过、也不曾揉过小神珠的头。 眼睛里莫名酸酸涩涩的,小神珠有些难受,正想要抬手去揉揉眼睛。 然而,就在她动作的前一刻,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玥儿。” 梵玥:! 纵然再过小心和温柔,仍旧是把小神珠给吓到了。 白袍的孩子有些慌张地转过身子想要挡去身后的宝贝,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睛中藏着些叫她自己都未曾明白的委屈,如今都兀然暴露在女人的眼下,让女人又软又痛的心猛地紧紧提了起来。 梵玥本垫着脚尖,此刻身子一动,脚下未曾站稳,整个人都摔下了椅子。 失重的感觉让小神珠有些害怕地闭紧了眼睛,下意识抬手护住了脑袋。 但想象中地面的冰冷并未来到,她在下一瞬落入了一个温软的含着淡香的怀中。 小神珠紧张地颤了颤眼帘,偷偷睁开一条缝看,却对上了女人垂眸瞧来的视线,当即吓得抿紧了唇瓣,有些挣扎地想从女人怀中下去。 女人担心弄疼她,根本也没有使力,轻而易举地让她下去了。 “你、你是谁?” 小神珠有些踉跄地赶紧后退了几步,板起了一张尚且带着婴儿肥的稚嫩的脸,两颊边的软肉却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晃了一晃,非但毫无威慑力,反倒是愈发惹人怜爱。 “我姓桑,名岚星。” 女人弯下腰,朝着小神珠伸出了指尖,她的手心中赫然藏着一颗蕴含了浓郁灵力的晶莹剔透的水润宝珠,便是小神珠站得有些远,也依旧能从中感觉到那种灵气荡漾得近乎要溢出来的珍贵之处。 小神珠好奇地打量了两眼,脸颊却还板着,正准备问这是什么呢,就听面前的女人含着柔软的笑意,轻声与她说道: “这是给玥儿的生辰礼物,祝玥儿生辰快乐。” 玥儿是谁? 小神珠呆了一呆,这才反应过来女人口中的玥儿是在叫自己。 她张了张嘴,杏眸瞪得圆圆的,再也板不住脸了,有些结结巴巴地不敢相信地反问面前这人:“这、这是给我的嘛?!” 话到最后,小神珠的声音忍不住稍稍飘扬了些,眼睛里亮晶晶的,目光灼热的盯着桑岚星看,指尖下意识期许又不安地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 “自然。” 桑岚星恨不得要将她揉进怀中、把世间的宝贝都捧到她面前来才好,此时轻轻蹲了下来,以着一种低下的姿态温柔地瞧着前面的孩子,点头应是。 “喜欢吗?” 她看着梵玥珍爱地从自己手中捧走了宝珠,心中一软再软,柔声问道。 小神珠眉眼弯弯地打量着手中珍贵的礼物,脸颊边因欢喜而生了些红晕,重重点了点脑袋,有些羞赧地看着自己还防备过的女人: “喜欢!” “……谢、谢谢您。” 性子内敛、不太善于与旁人交流的孩子通红着耳垂,低着脑袋与女人小声道谢。 她还没有历经磋磨后的狡诈和精明,初生不久的小神珠一片赤子之心,乃至于有些傻乎乎的太过轻信于旁人,根本不曾想过也不愿意恶意揣测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她的生辰以及桑岚星是怎么进入她的房间的。 笨笨的小神珠只知道高兴地抚摸着手里捧着的宝珠,无暇思及旁的事。一直等到桑岚星问她是否愿意与自己走,她才愣了下,歪着脑袋抬头看女人。 “……可是我的住持师父在这里,我要跟着他修炼,不能与你走的。” 小神珠想了想,迟疑地看了看手中的礼物,还是摇了摇脑袋。 她如今不过才六岁,佛门众人亦在平日中待她极为冷淡,因此梵玥对佛门并没有什么过深的留恋。但她是个极乖的孩子,住持师父曾教过她不能离开这里,所以哪怕还捧着桑岚星给的礼物,小神珠还是犹豫着拒绝了女人的请求。 梵玥垂着眼帘,有些愧疚地盯着手心里的礼物,刚想与桑岚星道歉,就猛然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那……如果是你的住持师父让你与我走的呢?” 桑岚星没忍住,探出指尖去试探着想摸一摸小神珠的脑袋。 手下的孩子一动也不动,乖巧地任由她摸,还小小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住持师父让我跟你走的?” 梵玥一愣,眨了眨眸子,有些不明所以。 “是的,玥儿如果不信,我们就去见一见你的住持师父好不好?” 女人得寸进尺地将手下的孩子往怀中揽了揽,指尖悄悄抚着小神珠的软软的发丝。 小神珠抿了抿唇角,终究还是点头应下了。 一个神明想要操控一个化神期的修士,实在是易如反掌。 在见到这位住持的时候,桑岚星强压着想将这道貌岸然的老和尚斩杀于此的冲动,瞳孔中银芒一瞬闪过,控制着住持叫他确认下自己的身份。 小神珠站在住持的面前,仰着脑袋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师父,不通人性且年幼的灵珠读不懂人族眸中的神色,瞳孔里的光亮逐渐黯淡下去,低下头不说话了。 之后的一切都极为顺利。 桑岚星小心地抱着怀中的孩子,准备去往此片大陆的另一端。 哪怕小神珠日后会如何覆手翻云般厉害,她都不愿再让梵玥走上那一条艰辛痛苦的道路。桑岚星宁愿多花出几倍的时间和精力,好生将她失而复得的宝贝教养着平安喜乐地长大。 如今有她在,小神珠纵然是一直都天真纯良下去也无所谓。她会教小神珠如何去保护自己、会将那些应知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讲给小神珠听,更会拼尽全力不叫小神珠受伤流血。 桑岚星胸口处的心脏跳得极快,怀中的孩子如此年幼,小小的一团趴在她的肩上,又令她的心变得分外柔软起来、近乎要化作一滩春水。 她在脑中一遍遍斟酌盘算着该如何教养她的小神珠,忍不住垂眸低头去亲了亲这孩子的发丝。 可就在一刹那间,她陡然察觉到了小神珠异样的安静,心下生了些不安,赶紧停下步子、拢起庞大的羽翼,侧头去细细看了看怀中的孩子,轻声唤她: “玥儿?” “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桑岚星担忧地抚了抚梵玥的背脊,以为是自己飞得太快了些、令梵玥不适。 然而,怀中的孩子听见了女人的唤声,微微动了动身子,抬起一张早已湿漉的脸颊来看桑岚星,圆圆的杏眸中溢满了茫然与委屈,就像个被抛弃了的落了雨的猫儿。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她的眼眶中滚下,可小神珠却像不曾意识到般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 她小声地有些胆怯地回答女人:“……没有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怎么会哭呢?” 桑岚星心尖一痛,抬起一只手为她轻柔地抹去泪水,将额头轻轻抵在了小神珠的额头上,低低哄道:“玥儿悄悄地告诉我好不好?我日后一定都改了。” 哭? 小神珠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杏眸中湿漉漉一片,眼角的水珠也随之垂落。 不知为何,方才还好好的,现在被女人这样一问,梵玥的鼻尖便骤然酸痛了起来,眼眶中复而涌上的水珠尽皆凝结滚落,将女人的手背也打湿了一片。 桑岚星连忙抱紧了她,爱怜地吻着她的眉心,极耐心且温柔地一遍遍抚着小神珠的背脊:“玥儿乖,玥儿是乖孩子。” 第一次如此厉害地哭泣的小神珠在她的安抚下非但没有止住泪水,反倒紧紧地握着手心中的宝珠,眼眶霎时通红了大片,哭得愈发伤心起来。 小神珠呜咽着低下脑袋,身子因抽泣而一颤一颤,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手心里的宝珠,不解又委屈地哽咽着问女人:“玥、玥儿是乖孩子吗?” “当然了,玥儿是世界上最乖的好孩子!” 女人蹲在她的面前,心疼得难以言说,取出帕子来一点点为她擦拭着泪水,坚定地点头回答了她。 “那、那为什么住持师父不要玥儿了?” 小神珠哭得有些喘不上气来,杏眸中既懵懂又难过:“是玥儿做错了什么吗?” 她只是个孩子,被住持养了六年,便将被抛弃当做了天塌下般的事情。 桑岚星做事儿太快太绝了些,只知道要将小神珠揽进怀里,却忽略了小神珠这个年纪的感受。 女人此时心下满是后悔,凤眸也随之微红起来。 她将小神珠拥入怀中,认真地告诉小神珠: “是因为玥儿太乖太好了,所以我才如此喜欢玥儿、想要抚养玥儿长大,忍不住去与住持说的。” “可是玥儿太惹人喜欢了,住持也舍不得玥儿,还是我求了许久许久,他才肯让我将玥儿带走。” “不是玥儿哪里做得不对,是我太贪心了,玥儿可以原谅我吗?” 桑岚星垂头亲了亲小神珠的眉心,向她乞求着原谅。 甜甜软软的吻落在额头上,小神珠呆呆地看着女人,一张口却先打了个哭嗝儿,眸中的水雾萦绕不散,终于是被哄着止住了金豆豆,只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小声与桑岚星说: “……那……那我就原谅你叭。” 她迟疑着笨拙地学着女人的模样,也悄悄凑过去在桑岚星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软软的尚有些湿漉的吻,仍有些不安地问女人: “那……如果下一次还有人问你要玥儿,你可不可以不给他呀?” 小神珠不想被抛弃一样地再跟着另一个人走。 最乖最好的孩子自然得到了令自己欢喜展颜的答案。 女人定定地注视着她湿润的眼睛,一字字认真地斩钉截铁地回答她: “我一定不会将玥儿给其他的任何人。” “谁都不能从我身边将玥儿带走。” ------ 作者有话要说: 等等,我发现有宝子误会了,上一张不是说过玥儿在下擂台之后遭遇袭击了吗?虽然是她故意的想去玩儿游戏。 但是天道实际上是把玥儿送回了她原本的世界,想要封锁住她,又另找了一个饲养者想要将玥儿这个原天命之女驯化。 所以你们现在看到的小神珠,就是被封住记忆之后的玥儿本尊! 小神珠:呜呜呜(委屈巴巴) 恢复记忆之后的大神珠:……大可不必 第29章 反饲养 “星儿!” 小神珠欢快的声音从门外飘来,一下子将里边正垂眸绣着衣裳的女人的心神全部吸引去了。 桑岚星指尖微顿,眉眼间霎时涌上柔软笑意。她侧着身子,将手中做了大半的衣裳轻轻放在一旁,随后抬起头去等着张手将扑过来的小姑娘揽进怀里。 一道水蓝色纱裙的身影猛地溜了进来,姑娘落在背后的长长的辫子随着她的跑动而轻扬,在半空中划出一抹欢快靓丽的弧度,发尾处以两颗深蓝宝珠作饰,珠子上隐隐流溢着浓郁的灵力气息。 然而,出乎女人的意料,今日的小神珠并没有钻到她怀中来,反倒是背着手止步直直站在了她跟前,杏眸明亮又澄澈,稍稍含了些许讨好的笑意。 桑岚星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姑娘背在身后的手,眸中已然闪过了几许了然之意,唇边的笑便覆上了点点无奈和纵容。她朝梵玥伸出手,眉梢轻扬着示意姑娘先给她抱抱。 这就是有商量的余地了。 小神珠眼睛一亮,瞬间笑开了,赶紧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缩在女人怀里,将方才藏在背后的小东西捧到桑岚星的跟前,捏着这只雪白幼猫儿粉嫩的小爪子朝着女人摇了摇,这才拖长了甜软的尾音与她撒娇:“星儿~我们留下它嘛~” “相逢就是有缘,它会碰到我就说明我们定是缺了只宠物!” 小神珠凑在桑岚星的耳畔,小鸡啄米般使劲儿地亲了亲女人的脸颊,眨着一双水润的漂亮的杏眸,对上女人垂眸投来的目光后还顺势蹭了蹭桑岚星的脸。 这倒是比她自己手中抱着的幼猫崽子更像只极会撒娇的小猫儿。 女人本正正经经板着的神色也撑不住了,忍不住弯了弯唇,垂头在这只被自己娇养大的小神珠额头上亲了亲,实在拿她无法,只叹息着告诉姑娘:“你之前带回来的那些动物最后玩腻了就都扔给我,这次可不许这样了。” 她的小神珠自被带出了佛寺,对外边的一切事物都好奇得紧。从梵玥幼时开始,小神珠就疯狂地往家里抱各色各样的动物幼崽,想要自己养。 一直等到小神珠现在成年,这个癖好还是没变。 桑岚星每次都受不住小神珠的撒娇,总是心软应下。 然而这孩子既有些喜新厌旧的小毛病,又极为爱干净,那些未开灵智的动物时常无法抑制本能,有好几次都在小神珠玩儿得正高兴的时候于她的手上撒了尿,甚至有只幼狼在小神珠的脸颊上划下几道口子,叫桑岚星的这只小哭包瞬间委屈得红了眼眶,最后还是桑岚星亲亲抱抱了好一会儿才给哄好了。 从那以后,女人便将一些野性未褪的动物放回了森林,只余下几条鱼儿、几只温顺的乌龟养在她们院子中的小池塘里。而小神珠由于被那只小狼崽子吓了一番,之后的日子里也对那些毛茸茸的动物敬而远之。 但没想到,桑岚星这颗宝贝小神珠还是忘了痛,这会儿又抱回了一只幼猫儿。 “自然的自然的,我肯定会好好养它的!” 新鲜感未散的小神珠美滋滋地举起手中的猫儿,连忙点头应是,立下一百零八个保证。 可惜,桑岚星是一个都不信她。 女人有些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看着这孩子抱着自己新的的猫儿蹬掉靴子在床上打滚,那双亮晶晶的杏眸跟猫儿圆溜的眼睛凑在一起时,桑岚星一时还当真分辨不出究竟是哪个才是真的猫儿。 陡然的,小神珠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小小地惊呼了一下。 “这是什么?” 梵玥将猫儿举高了些,伸出指尖去拨了拨那被白毛遮掩住的像痘痘一样的东西,眉头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直起身子凑过去细细看了一看,手指愈发用力地刮了一刮。 “喵!” 幼猫浑身一抖,声音凄厉又尖锐地叫了一声,一只爪子已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兀地蹬到了小神珠的鼻子上,将姑娘重重地打了脸。 小神珠吃痛地嗷了声,却也不恼,只愈发好奇起来。 身旁的女人早将她搂进了怀里、给她柔柔地摸了摸鼻尖,小神珠歪着脑袋去看她,杏眸中闪烁出些许因探索到新事物而兴奋起来的光芒,悄悄问桑岚星:“她是长小疙瘩了吗?” 灵珠是不会长这些东西的,而桑岚星是神明之体,自然也不会生,所以梵玥还是头一次真正地看到这种书上的东西,不禁深感惊叹。 她又在幼猫的身上摸了摸,竟一下子找出了整整六个小疙瘩。 天真又善良的小神珠一脸认真与担忧,小声咨询女人的意见:“长这么多疙瘩肯定很难受哎,我可以用小刀帮她割掉吗?” 桑岚星:…… 女人默默瞥了眼她手中叫得愈发凄惨、挣扎蹬着短小四肢的猫儿,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心中难得生出了些怜悯,叹着气失笑地止住了姑娘这样危险的想法。 “这不是疙瘩,这是……咳……是它的……乳.房。” 正忙着安抚猫儿的小神珠闻言后一呆,迟疑地再次看了看白猫的肚子:“乳.房?可是……它有六个啊。” 她还没见过谁有六个乳.房呢。 小神珠低头看了看自己,又偷偷扫了眼桑岚星的胸部,十分不能理解:“那为什么我们只有两个……呜呜呜!” 女人的脸颊上晕染开薄薄的红晕,抿着唇瓣赶紧伸手捂住了这颗小神珠的嘴,将她下面将要脱口的词尽数堵了回去。姑娘直白且大胆的目光叫她身上也微微发了烫,一时间都不分清心中是何感受。 梵玥不明所以地颤了颤眼帘,歪着脑袋盯着她打量,目光中满是疑惑。 为什么星儿要捂着她的嘴? 之前她们一同沐浴的时候,小神珠都已经看过了,她们分明都只有两个,跟这个猫儿的完全不同。 她的小眼神又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女人的胸上。 桑岚星这下子不仅是想捂她的嘴了,着实是想将她这颗小神珠的眼睛也遮上。 女人微微咬牙:“你在外边,不许说这般露骨的话,也不许这样盯着旁人的……私.处看,知道吗?” 小神珠看着她异样的神色,顿了顿,还是乖巧地点头应下了。 其实她是知道的,这些礼节性的东西她都在书中看过。 只是…… “可是星儿不是旁人呀!” 终于被松开了嘴,小神珠一下子拱进了女人怀中,有些不服气地蹭了蹭桑岚星的脖子,小声反驳她。 她又不曾这样对过旁人,只是星儿与她都如此亲密了、她们一起沐浴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这也不可以嘛? 小神珠也不管了一旁新得的猫儿,埋头在桑岚星的怀里,情绪一下恹了下来,委屈巴巴地指控女人:“星儿不喜欢玥儿了。” 这倒打一耙得实在麻溜,女人哭笑不得,抬手抚着她的发,低声反问她:“我疼你都来不及,哪里便不喜欢你了?” 桑岚星话音方落,瞳孔中骤然闪过一丝暗芒,凤眸微眯,唇角的笑容就顷刻间蔓上了几分落寞与无可奈何之色:“只是……” “嗯?只是什么?” 本还因女人的话而高兴的小神珠瞬间直起了背脊,随着女人语气的变幻而紧张,直直盯着桑岚星瞧。 白发的人垂下眼帘,轻轻避开了她的视线,目光中略显苦涩。 “只是玥儿也长大了,总归是要与我在某些事情上忌讳些的。” 小神珠蹙着眉,听得晕乎乎的,下意识顺着她的话有些不喜地问:“……什么地方要忌讳?” 女人阖了阖眸,指尖怔怔抚过那件被自己织好大半的里衣,低声告诉这个孩子:“玥儿是大孩子了,便不能在与我睡在一处、一同沐浴。日后你也会寻到自己的伴侣,这些贴身的衣物便自然也不能再由我为你做了,乃至于亲吻和拥抱,都是要顾忌些的。” 小神珠的眉头皱得越紧了些,她素日里脾性是极好的,此时却忍不住地略显焦躁和排斥起来,抓着桑岚星的手坚定地安慰女人:“那我以后不要伴侣了,只有我们在一起生活就好啦!” 桑岚星低着头,微不可觉地勾了勾唇,心中都被小神珠的这句话填得满满当当、止不住地生了点点甜意与欢喜。 但她仍旧一副无奈的模样,目光柔软地看着面前的孩子,轻声与她道:“可是我日后也会有伴侣呀,那时候我自然也无法再与你如现在这般亲近的。” “这可怎么办呀?” 这可怎么办呀? 小神珠如被雷击,呆呆地愣在了原处。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呐呐问桑岚星:“……那……那就不能星儿也不要伴侣嘛?” 那双杏眸中满是难过与希冀,看得女人下意识心中一疼,险些便要点下头去了。 然而桑岚星最终还是硬下心肠,狠心摇了摇头。 于是小神珠便不说话了。 她好似个被泼了一身冷水的猫儿,浑身的毛也湿哒哒地垂了下去,眼眶微微泛起了红,紧紧抿着唇瓣,实在是可怜又可爱。 桑岚星多想将小神珠搂进怀里来亲吻和安慰、告诉她自己当然也想要永远与玥儿在一起? 可是她今日一反常态,纵然心中疼极,也不肯错过这样的一次机会,强忍着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一直到晚上,小神珠都闷不做声,不再与女人说话,只抱紧了自己的幼猫儿,裹着一条被子背对着桑岚星,刻意挪到了床另一边的顶头处,将她们之间的距离分得极远。 她身后的女人静静地盯着别别扭扭的蜷缩成一团的背影,终是不曾能忍得下去、也实在是舍不得叫小神珠这样伤心。桑岚星微微撑起些身子,悄然朝着姑娘靠近了些,探出指尖去连着她怀中的白猫儿一起揽到怀中来了。 “做什么?!” 小神珠鼻音浓浓,红着眼睛凶巴巴地侧身瞪了她一眼,随后又赶紧转了回去,就是不看桑岚星。 女人见她眸中蒙上的水雾,心中一紧,霎时后悔了大半,也不敢再装什么,伏下身子去,凑在小神珠的耳边柔声与她说着自己想出来的解决方法。 “玥儿莫气,我亦不愿与玥儿这般疏远。” “不如这样,玥儿与我结为伴侣,这样我们便可以永远亲密下去、再不用忌讳顾忌什么了,也不会有旁人掺入我们之间。” 桑岚星喉中稍涩,眼睫轻颤,近乎像是个等待着审判的囚徒,既期许又藏这些无法诉说的害怕与忐忑,哑声低低问梵玥: “……玥儿觉得如何?” 小神珠沉默着听完了她的话,下意识松开了怀中抱着的猫儿,翻过身来看女人,注视着桑岚星的脸颊认真思索了许久。 桑岚星胸膛中的心跳动得太过剧烈了些,在那片刻间提至嗓子眼。 终于,思量明白了的小神珠舒展开了眉,虽眸中还含着水雾,却依旧露出抹浅浅的笑容来,重重点了点脑袋。 “玥儿觉得可以!” 对情爱尚且一片懵懂的小神珠或许并不知晓她到底应下了什么。 只是对于此时的梵玥而言,这个自小宠爱着她、无微不至的女人,是她目前最喜欢且最重要的人。她早已习惯了桑岚星的气息与照顾,这种习惯正是来自于女人狡猾的无声无息地渗入她生活的一种方式,她不愿意与桑岚星分开疏离,便想要用一个她不甚在意的伴侣的位置来换。 而这也恰好正中女人下怀。 桑岚星的心松开了,凤眸中瞬间溢满了温柔且爱怜的笑意,几乎是克制着自己欣喜若狂的情绪,小心翼翼地凑过去试探着吻了吻姑娘的唇。 小神珠眨了眨眼睛,从未被这样亲过,有些惊奇地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瓣。 女人的目光落在她红润娇嫩的唇上,瞳孔中神色稍暗,随即严肃地告诉小神珠:“这是只有伴侣才能亲的地方,日后我与玥儿就是伴侣,旁人不可以亲玥儿。” 好学的小神珠仔细听完了她的话,乖乖点了点脑袋。 啵! 她猛然扑过去狠狠亲了亲女人的唇,也极为肃然地举一反三地告诫桑岚星: “那以后就只有玥儿能这么亲你!你不许让别人碰!哪儿都不行!” 碰都不许碰,哪儿都不让! 占有欲有些强的小神珠聪明地将女人告诉她的话扩张了一下。 桑岚星抬手抚着她的发,凤眼弯弯地展颜笑了起来。她温顺地颔首应下,目光缱绻留连于姑娘的脸上,轻轻握着小神珠的手按上了自己的胸腔,柔声与她说: “星儿是玥儿的伴侣,星儿的所有自然便都是玥儿的,只有玥儿才能碰。”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神珠这个时候已经成年了,你们在想啥呢? 第30章 反饲养 自从桑岚星将梵玥带出佛门之后,那边很是动乱了一番。但是当年小神珠诞生的消息已经被心中有所打算的住持压了下来,灵珠初生时的异象也被他们说成是佛门有高品灵器锻造成功。 现在灵珠消失了,他们既不能向外界寻求帮助,亦不能大肆搜查,只得暗中去找。然而桑岚星是把小神珠一直带到了修真大陆的边缘之处,她在飞行时更是谨慎,已将自己与梵玥的气息尽数抹去,纵然是佛门找上千百年,也不能靠神魂气息寻到她们。 而令桑岚星分外恼怒心疼的,是小神珠幼时佩戴在眉心的玉坠。 这哪里是个单纯的装饰物? 分明是那群老和尚用以禁锢梵玥的搜寻器,其中蕴含了佛门威压,连接着梵玥的神识,倘若小神珠离开太久,便会出现头痛晕厥之感。桑岚星那日晚间才从小神珠异样的脸色中看出端倪,惊慌心疼之下赶紧为她检查了一遍身体,等她查到这小小玉坠之时,心中翻涌而起的暴虐杀意着实无法克制。 便是修真界中养一只灵宠,也大多不会采用如此禁锢的手段,何况是她已经化形成人的小灵珠?! 简直是欺人太甚! 若按桑岚星的心,她自然是要叫那些老和尚们吃到教训,彻底断了他们落在小神珠身上的心思。 可她的玥儿幼时心性敏感又有些胆怯,虽然白日中安静又乖巧、只拉着她的衣裙跟在她身后团团转却不说话,但是每至夜晚,对陌生的环境尚存不安的小神珠还是会下意识地向她偷偷贴近、依偎在女人身旁才能休憩入睡。 桑岚星将小神珠的异常都看在眼中,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把她这颗宝贝灵珠抱在怀中、捧在手心里,片刻都不舍得让梵玥独处,只忧心小神珠会害怕哭泣、会以为自己又被抛弃了。 因此她也就一时未曾去寻那些人的麻烦,只顾守着梵玥,把她们所有的踪迹都抹除干净。佛门中的人倒也私下找过一段时间,但后来或许是连蛛丝马迹都寻不到,便逐渐召回了在外搜索的弟子。 轻晃的床帘缓缓归于平静,姑娘抑制不住的泣音慢慢被疲倦之意所覆盖。一只素白的指尖从内伸出,悄然拨开纱帘。女人抬手随意披上一件裙衫,眉眼餍足,红棕色的凤眼中满是柔情,快步走至桌边倒了一杯温茶,随后将之端到床边,低眉含笑轻轻唤了声:“玥儿,喝点水再睡罢。” 床上的姑娘稍稍一动,满头墨发披散于雪白的肩上,隐约遮掩住她身上布满了的暧昧痕迹。眼尾处情.韵不散、嫣红一片,那双本就漂亮至极的杏眸中含着浓浓雾气,却较平时更添罕见的妩媚与风情。 自从她们互定伴侣身份之后,桑岚星便立马哄着小神珠与她签订下神魂中的伴侣契约。 她是由桑云归、希尔达和宁绮岚合魂而成,加上希尔达经历的无数次轮回与世界的重塑,她也记不清自己究竟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多少年了。那些难忍的痛苦岁月烙印在她的心底,成为一道永远都无法抹去的伤痕。 但小神珠彼时方成年,桑岚星虽因私心而与梵玥定下伴侣契约,却不舍得碰小神珠,加上这些年她一直小心温养着小神珠曾被佛门落下印记的神魂,则越发担心会伤到梵玥。 直至她的小神珠又长大了许多,桑岚星反复为她检查过身体和神识,确认已无缺漏之后,这才迫不及待地去准备了婚礼,在日月鉴证之下与她追逐了三个世界的爱人正式成婚,结为了真正的伴侣。 鲜红华美的嫁衣珠钗散落一地,姑娘再好的脾性也被她一晚上折腾得摇摇欲坠,外边天色将至黎明,身上无处不酸痛,此时听见了桑岚星的声音,忍不住撑起了些身子轻轻瞪了她一眼。 可惜小神珠眸中溢满了尚未褪散的湿漉水光,丝毫威力也无,只余一派似嗔怪亦似撒娇的艳丽,反叫女人眼中骤暗、喉中陡生涩意。 桑岚星目光一扫,耳根兀地染上红晕,连忙低下眉眼,脸颊不住地发烫。她强压着心中悸动,知晓小神珠应是有些恼了,便也不敢多说什么,顺服地受下了小神珠的怒视,只柔柔地将茶杯端至姑娘唇边,想叫她润一润嗓子。 刚刚……哭了许久,这会儿想必很是难受。 女人默默思量着,耳根愈发通红。 小神珠见她这样乖顺,心下气闷不觉散去了些,低低哼了声,裹着被褥一点点挪过去垂头就着女人的手抿了几口茶水,这才觉得喉中酸涩缓解了许多。 “还要吗?” “不要了。” 小神珠缩回了被褥里,只探出脑袋,眉梢边悬满倦意。 桑岚星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发丝,敛眸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也上了床,侧躺在梵玥身边将她揽住,就这般隔着被褥给小神珠轻轻揉着腰:“睡吧,等玥儿睡醒了,我们便去城中逛一逛。” 她的力道分外温柔,小神珠阖着眼睛向她靠得愈近了些,忍不住哼哼唧唧地应了,又凭着直觉凑过去亲了亲女人的唇角,这才抱住桑岚星的腰,像只猫儿一般贴在她的身边沉沉睡去。 桑岚星一直含笑盯着自己的小妻子,一颗冷寂麻木太久的心也被喜悦与温暖的爱意填得满满当当。她见小神珠已然睡去,便也不敢发出声音,只极轻地抬起指尖为她擦去眼角湿润的水珠。 女人痴痴地看着熟睡的孩子,这样安宁的相互依偎的场景是曾在她梦中出现过千百回的画面,竟让她顷刻间生出了些不真实的虚幻之感。 她悄悄闻着小神珠身上似含着点甜意的淡淡的香,胸口中的心脏几乎要软作了水。 她们终于成婚了。 她如今便是玥儿的妻子了。 她们会有许多许多的数不尽的以后,从此……再不分离。 女人噙着一抹柔软的笑,满足地抵着姑娘的发,也安静地闭上眼睛,陷入到了昏沉的梦境之中。 梦中有她们今日成婚时的场景,她的小姑娘难得画上浓妆,穿着她亲手绣的嫁裙,眉目中不知不觉间蔓上点点羞意,眼帘轻颤而垂,娇娇俏俏地站在她的面前,朝着她伸出了素白纤细的手。 桑岚星活了数不尽的岁数,那时却如个愣头青般愣愣盯着自己的姑娘移不开眼。现在到了梦境中,仍旧这般没出息,手心里不知何时地早早出了汗,她呆了好长的时间,久到魂魄中的那些积存下的怨念与偏执也尽数被翻涌而上的甜软爱意彻底覆盖,女人才猛地回过神来,唇角骤然绽出笑容,小心翼翼地抬起自己的指尖,想要将姑娘递来的手紧紧抓住。 然而,就在她将近触碰、满心欢喜之时,姑娘的身影却兀地破碎消散,化作灵光点点,飘然朝着远处飞去。 女人惊惧地睁大了凤眸,慌乱地下意识伸出手想要将这些灵光抱住。 可是无济于事,那道火红的身影最终消逝在她的眼前。 女人通红着眼眶,凤眸中满是茫然与惶恐,无措地抬头看向四处,声音颤抖着乞求地唤:“玥儿?玥儿?不要再玩儿了,玥儿……” 不要再玩弄她了,她真的无法再承受一次失去爱人的痛苦了。 她的玥儿,她的神祗,她的玥姨。 桑岚星已经两次抱着冰冷的躯体痛不欲生、几近疯癫,她真的不敢想象倘若再经历一次失去爱人的苦楚,她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 “……星儿?” 女人猛然间睁开双眸,额角早已布满冷汗。她怔怔盯着虚空,胸腔中跳动得极为剧烈。身旁传来小神珠担忧的声音,霎时将她的心神拉回现实。桑岚星唇瓣微颤、近乎是一瞬间落了泪,将自己的妻子紧紧抱在怀中。 她魔怔了一般,一遍遍低低唤道:“玥儿……玥儿……” “玥儿……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略显空洞的凤眼中垂落大滴大滴的滚烫泪珠,女人深深埋下了头,清瘦的背脊弯至一个紧绷到极点的弧度,看起来简直像是快要断裂了一般脆弱。她的身子因压抑隐忍着害怕和哭泣而不住地颤着,喉中卑微的哀求声极低而沙哑,听起来将近崩溃。 梵玥自小被她带大,记忆中的女人从来都是温柔平和的,何曾有过如何恐慌绝望的时候? 小神珠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心下也忍不住有些心疼起来,她将女人轻轻揽进自己的怀中,就像桑岚星曾安抚她一般柔柔地摸着女人的背脊,一遍遍耐心地贴在女人的耳畔哄着她: “自然不会的,玥儿不会离开星儿的,玥儿永远都不会离开星儿。” 梵玥怜惜地吻着女人湿漉的凤眸,微微叹着气将桑岚星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肩上,柔声安慰道:“星儿只是做梦了,梦里的东西都是反着来的。” 在桑岚星看不见的地方,姑娘正勾着唇,垂下眸子漫不经心地瞧着女人披散在肩上的白发,瞳孔中的色彩恶劣而凉薄。但她唇中吐露的话却如此温软甜蜜,散发着引诱人甘愿沉迷的气息。 怀中的女人紧紧搂着她的腰,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肉之间,激烈的情绪终于平缓了许多,也慢慢松软下了身子。 梵玥垂着头,细细吻去她眼角泪珠,有些苦恼地看着女人仍旧略微轻颤的身子,思量了一二,随后很是青涩笨拙地吻上了女人的唇,杏眸中溢满了纯善与关怀:“星儿莫要再伤心了,我们做一些快乐的事情叭!” 她还记得晚间时女人异常的兴奋,便知晓桑岚星是喜欢做那些事情的。 女人呆呆地眨了眨湿漉的眼睛,难得迟钝地抬起了头,一时间未曾反应过来她的小神珠说了什么惊世之语。 然而下一刻,她眼中的神色也便不觉暗沉了起来。 纱帘复而垂落,噩梦中残余的惊惧渐渐沉溺在了欢.愉之中。 梵玥真的很失望。 她本以为那些天道联合在一起,应当可以让她玩儿得尽兴些,却不曾料到这群没用的东西千辛万苦地想出来的办法竟然只是把她关到她原来的小位面里、另派了一个老熟人来做饲养员想要驯服她。 实在是……可笑至极。 在意识苏醒的那一刻,她就认出了这个桑岚星究竟是谁。 居然是桑云归、希尔达和宁绮岚合魂而成了一人。 倘若这人愿意算计她、陪她玩儿上一场便罢,但桑岚星满脑子里面尽是情情爱爱,甚至在她记忆被封之时哄骗她立下神魂上的伴侣契约。这种烙印于灵魂上的契约,即便是梵玥,也一时间无法解开。 她侧眸淡淡瞥了眼身旁昏昏沉沉睡去的人,目光在桑岚星脸颊边尚存的泪痕上轻轻滑过,眉梢微挑,已落至女人脖颈上的指尖到底是不曾按下去。 耽于情爱,不知所谓。 梵玥于心下嗤然,她随手扯过一旁的衣裙,足尖无声无息地点了地,斯条慢理地为自己穿戴整齐。身形一动,整个人便散作云烟,消失于此间房屋之中。 主位面人人都知道,千万不能相信梵玥嘴里的任何一句话。 而这人好歹也瞧过了她的记忆,怎么还这般天真,她说什么就信什么呢? 梵玥走得干脆利索,她的实力并未恢复,想要突破这个位面,还得再好生休养一番。可她却没有料到,本该顺畅的路竟也有些微妙的阻碍。 且不说那个被她扔下的新婚妻子醒来后是如何疯魔、生生落下血泪的。便说她自己,好似在封印记忆的那些年里有些习惯了女人在身旁的照顾和宠爱,这与她有意识的做戏又截然不同,之前的小神珠完全是无意识中对女人付出了信任和依恋,此时梵玥虽是清醒过来了,却时常会滑过些违和感。 更莫说伴侣契约这种串联了神魂的烙印,时不时地还会为她传送来女人当下真切的情绪状态。 爱意,怨恨,疯狂。 姑娘托着腮百般无聊地疑惑着,这人都被她这般戏耍后怎么还有如此浓厚的让她也没法儿忽略的爱意? 梵玥颇为苦恼。 人心果真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总能让她大开眼界。 “玥儿,玩儿尽兴了吗?” 女人温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柔和之下所翻涌而上的阴鸷与偏执却冷得令人心中生寒。 熟悉的气息又一次弥漫在鼻尖前,姑娘漠然的瞳孔中骤然掀起点点涟漪,眉心微展,忍不住低叹着谴责她: “你怎么这般不讲道理?我把你救出轮回,你非但不感谢我,竟然还恩将仇报、哄我立下契约。” 她没有转身,任由桑岚星搂紧自己的腰,话音方落,就听见了身后之人一声轻笑。 桑岚星的瞳孔早已猩红一片,唇边突绽的笑意中却仍旧含着纵溺,软声应是: “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玥儿这便知道我不讲道理了。” “倘若玥儿任我死在轮回中便罢,但玥儿偏生招惹了我,将我饲养成了这副模样,也就不能独自抽身了。” 她从接到天道任务的那一刻,便隐约猜到了梵玥为何要闯入她的命运轨迹。 桑岚星在这场饲养游戏中,被梵玥饲养成了这副疯魔的样子,又怎会是拥有善心的好人? 她心中所有的柔软和情意都给了梵玥,却唯独无法接受妻子的抛弃和离去。 女人吻了吻梵玥的额头,唇瓣上的温度是微凉的。 桑岚星仿若亦是无奈,只得温声与姑娘道:“玥儿将我养成了魔,便得继续以身相饲才行。” 梵玥哼笑:“想得倒挺美。” 她这会儿又有些满意了,为自己养出了一只小疯子。 姑娘终于转过了身,轻巧地坐在了案几上,以指尖掐住了女人的下颚,杏眸微眯,细细打量了许久,忍不住玩味地勾唇笑了起来。 梵玥抚着桑岚星的脸颊,语气复而柔和下去,软软地告诉女人:“既然你这么会寻,那就再寻我一次。若是你寻到了……” 她话音微顿,唇角笑意愈深了些: “若是你寻到了,我便以身饲你。” 女人定定看了她许久,凤眸中晦暗且癫狂,猛然重重咬住了她纤细的脖颈,恨不得要将她咬死在怀中一般,却终究止步于血印,不曾舍得再用力。 桑岚星阖了阖眸,哑声问她:“当真?” 梵玥抚着她的发,轻笑答道: “自然当真。” 再陪她玩儿上一场,赌注正是梵玥自己。 倘若桑岚星真能赢,那梵玥自然也愿赌服输。 从此,以身饲魔,以身饲她。 第31章 完结 主位面的各个势力每过数百年左右便会招一次新人,但由于主位面的时间流速与小位面并不相符,因此主位面的数百年实则也就是小位面的上千年。 每一届来到主位面的新人通过测试之后,将会由专门的接引者带领着去见各个势力的实际掌权人,接着再根据情况分配日后的住所。 然而,由于这些掌权人一个个都是主神级别,并且都极其不爱呆在应处的地方,要么奔波于宇宙战场上、要么常年在小位面做任务、亦或是沉迷于打擂台,总之是极其难找到本人的,每每都让被分派到的接引者头疼欲裂且跑断双腿。 “幸好幸好,梵部一般只活动在宇宙战场和擂台上。” 被分给审判部的接引者甚是庆幸,她已去问过在宇宙战场上的同僚了,确认审判部的梵部长此时并不在战场上,于是现在正带着一众新人前去主位面中央的擂台场。 杨青云抬手扶了抚自己的眼镜,一边走一边按照接引人手册上的步骤为这些小新人们介绍主位面的布局,顺带也告诉他们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 “主位面有总部、赏金大殿、穿越局以及最边缘处的冥域。” “总部分管监控各个小位面以及主位面的运行情况,其中又分为执法部、审判部、刑罚部以及经管部。执法部负责捕捉斩杀各个小位面之间的偷渡者与扰乱者,审判部负责审判处理主位面的叛徒和干序者,而刑罚部则负责解决罪大恶极的宇宙流浪人。” 所谓的宇宙流浪人就是既脱离了小位面、又不愿进入主位面的潜伏游走于宇宙中的人,这类人基本上都是实力高强的大能、性情各异,很容易出事。 “至于经管部嘛……咳……你们以后遇到了都客气点儿,人家是管钱的,一般不招人。” 杨青云抬手握拳,小声地提醒他们。这些新人既然能通过考验,自然也不是蠢笨的,当即有不少面露恍然之色。 钱袋子嘛,自然是要让着点儿的。 “随后就是赏金大殿,这是主位面所有人接来自于小位面任务的地方。除了有极个别情况是由小位面天道单独颁发任务,其余的都归赏金大殿管。任务成功自然也是有报酬的,但任务失败便意味着赏金大殿的任务榜排名下降。” “赏金大殿的任务是由小位面传到主位面来,而穿越局则归智脑管辖,那儿的人将会绑定各种系统,随后前往小位面去寻找任务。” “最后是边缘处的冥域,那里管控宇宙中的亡灵阴魂,较为危险,若无事则尽量避开。” “目前几大势力的掌权人都是主神级别以上,例如你们待会儿要见到的梵部长,她正是一位极强大的主神、修杀生佛,战力位列主位面前三。” “一定!千万别去招惹梵部长!” 杨青云十分严肃地警告他们:“倘若你们惹到了隔壁执法部的风部长也罢,因为风部或许懒得与你们计较、会给个干脆的死法,但落在梵部的手上……” 小姑娘想了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就只能等着被梵部玩儿死了。” 新人队伍中有一个身着黑裙的女人,此时闻言后轻轻垂下眸,略显沉寂晦暗的红棕色瞳孔中一瞬滑过几许异色,唇角微不可觉地勾起了些。 梵部长。 玥儿。 她在心底细细呢喃咀嚼,眸中陡生骇人光亮。 梵部长此时正在擂台上打得痛快呢。 当杨青云带着一众人来到擂台场时,观众席上已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更有些激动的几乎是贴在那层透明的保护膜上,看得心潮澎湃、气血翻涌。 那擂台上的人穿着一身简便的服饰,墨发高束,此时半身都染满了血迹,唇边笑意深邃且疯狂,已然是打至亢奋之时,一只瞳孔都化为了猩红之色。 她提着一把长刀,长刀上血迹斑斑,就在一瞬间,彻底击破对面男子身上的保护罩,将这人活活钉死在了不远处的巨柱上。 惨白纤细的指尖紧握刀柄,随意一拔,喷涌而出的血液便溅至她的脸颊上,自眼尾处下滑,蔓延勾勒出一道旖.旎艳丽的痕迹,也如导火索般叫擂台外的所有人爆发出一阵狂热的呐喊声。 这种异常的气氛已然惊到了一群刚来主位面不久的新人,他们正是面面相觑之时,下意识想去寻接引他们的小姑娘。 然而一转头,便瞧见方才还正正经经、瞧着老实又乖巧的姑娘已冲至保护膜的边缘,在挥舞着自己的眼镜,声嘶力竭地随着人群疯了般地呐喊: “啊啊啊啊啊啊!!!梵部!!!梵部好帅!!!梵部快玩弄我啊啊啊啊啊啊!!!” 众人:…… 女人:…… 女人眉心骤然蹙起,目光瞬间变得冰冷凶戾,看向杨青云的眼神里不知不觉间多了几许浓郁杀意。 不知廉耻! 可身边不知廉耻的人着实是太多了,叫她满心欢喜尚未持续一会儿,便转而溢上了恼怒。 梵玥已经打了一天,此时抬眸瞥了眼屏幕,果然瞧见自己名字对面空白一片,这是暂时没有人愿意上来与她打的意思。 她轻啧了声,有些扫兴地随手拂了拂衣襟,身上血迹便尽数凝聚成珠脱离,最终消散在半空中。随后她将长刀插在擂台中央,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烟来,一边往旁边干净的柱子走去,一边朝嘴里塞了根,指尖微动,一缕金火便灼烧着点燃了她的烟。 灰白的雾自红唇中吐露,缱绻着弥漫飘散开来。梵玥抱着胸,有些慵懒地倚在柱子边慢悠悠地等,指尖不紧不慢地拨动着佛珠,眉间的嗜血亢奋逐渐沉静下来,缓缓显出几分略为颓然的靡丽之色。她这双杏眸极具欺骗性,此时微微敛着,竟有些许人畜无害的温润意味。 并未让她等太久。 梵玥的目光一顿,眯眸朝着屏幕看去,叼着烟的唇瓣便慢慢勾了起来。 这抹笑实在是又疯又美,将观众席上女人的心神尽数摄去了。 台上的人取下烟,用脚尖碾灭。她随意吐出一大口烟雾,朝着对面走上来的女子颇为兴味地吹了个口哨,指尖微曲,那把插在中央的长刀便瞬间飞至她的手中。 梵玥勾着唇,瞳孔中血色浮动,一字一字柔软亲昵地唤着: “风.子.卿。” “梵玥。” 来人看着她,冷清的眉目间亦浮上点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梵玥抬手拍了拍额头,轻叹着感慨:“终于来了个能打的。” 风子卿不曾多言,手腕微动,一把散着霜雪寒意的长剑赫然显于指尖。 “啊啊啊啊!!!梵部和风部对上了!!!” “好好磕啊啊啊啊!!!斯文败类和矜傲清冷!!!梵部上啊啊啊啊啊!!!” “不!我站风部攻!!!不苟言笑冷美人和心狠手辣疯美人!!!” 观众席上吵得热火朝天,女人眉心皱得越来越紧,凤眸中一片阴翳。 而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杨青云却苦着脸,颤抖着指尖拨了一个号码:“梵、梵部跟风部对上了!快来救援!擂台又要塌了!” 梵玥跟风子卿早就在擂台上遇上了无数次,但由于她们都是主神级别、实力相差无几,每一次的结局都会以擂台崩塌收尾,差点就被经营擂台的那位大能给了禁行令。 没想到这一次又对上了。 砰! “梵玥!风子卿!你们又炸我的台!” 巨大的爆炸声伴随着女子抓狂的嘶吼,响彻此片空间。 杨青云已带着一众新人去了空旷之地躲着,再定睛瞧去时,却见满地狼藉之中半点人影也无,梵玥早已消失在了台上。 她呆呆地举着眼镜,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就在她急得都快要哭了的时候,身后兀地传来了女人的轻笑声。 “怎么?在找我?” 梵玥随意地揣着口袋,从他们身后走来。 她径直走至小姑娘的面前,眉梢边悬了些怜惜,抬手捏着杨青云的下颚仔细打量了一番,柔声笑道:“这么好看的小姑娘要是哭了可怪叫人心疼的。” 太过温柔了,以至于令人也一时忘了她方才是怎么个疯狂凶戾的模样。 杨青云愣愣地看着她漂亮的含着温软笑意的杏眸,脸颊上陡然发了烫,呐呐不知所措,忍不住羞赧地低下了脑袋:“梵、梵部谬赞了。” 眼见着手里的小姑娘脸红得几乎快要烧熟了,梵玥弯了弯杏眸,已经察觉到了那紧盯着自己的目光中溢满的醋味儿和恼意,便淡淡收回指尖,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这群新人,将自己之前做的安排凝成纸张递给杨青云、请她帮忙分配一下。 “另外……那个我要了,直接记在我名下。” 梵玥随意地指了指黑裙的女人,目光上下扫了一番,转身便要走了。 而那个被她指到的女人呢,眸中阴翳稍褪,唇角微扬,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玥儿。” 一直等到梵玥默然地将人带到自己的住所、关上了门,后边这女人就瞬间贴了上来,狠狠咬住她的耳垂,指尖极用力地掐住她的腰肢。 “玥儿,我找到你了。” 桑岚星低声提醒她,凤眸中的神色便如一只紧盯着猎物的疯狼,只差一步,便要将之拆骨入腹。 梵玥垂着眼睫,弯唇轻抚着疯狼的脸颊,引诱着软声问她:“星儿真棒,星儿想要什么奖励?” 女人死死盯着她,缓缓勾了唇:“玥儿说过的,等我寻到了你,你便要以身饲我。” 她压着心爱的妻子,空洞冷寂的心脏中逐渐生出了落至实处的满足。 近乎于喟叹着的,桑岚星温柔地道出自己期望的奖励: “从此以后,玥儿要与我永不分开、永远地以身饲我。” 梵玥眉梢轻扬,低笑着抬手搂住了她的脖颈,眸光潋滟缱绻,委身软软求饶: “玥儿自然说话算数,但求星儿往后怜惜。” 或许这将是梵玥来到主位面之后做的唯一一件尽佛修之责的事情: 她以身饲了一只魔。 ------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很抱歉,只能这样匆匆地跟大家告别了。 星月的故事就暂时到这里了,作者也要去为自己的梦想努力一把啦! 接下来的两年到三年乃至更久,我都不会再开新文了,会专心投入学业。 等你们下次翻榜单的时候再看见我,就说明俺已经成功地跨过了人生的两道大坎儿,在梦想的路上越走越远啦! 相逢即是有缘,很感谢大家的喜欢,在此就祝各位往后生活事业、学业都一帆风顺、平安喜乐、前程似锦! 暂时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遇,所以我的宝贝们,再见啦!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