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日暮》作者:未有雨 “如果只有一个愿望可以实现的话, 想要在你身边入睡。” 柏瀚明(A)x秦余(o) ABO,复杂攻简单受,人设应该会定住,但剧情没列大纲,突发奇想的随笔产物,建议随便看看 文案来源于《beautiful+world》-宇多田光,因为这首歌写的文,但世界观和《eva》无关 内容标签: 科幻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柏瀚明;秦余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时代在铁幕里,未来在那之后 立意:时代在铁幕里,未来在那之后 第1章 日暮 …… 时代被锁在四合的铁幕里, 通往未来的路在那之后。 …… 柏瀚明第一次听秦余演奏,秦余穿着学校统一发的衬衫,孤身一人站在昏黄的音乐教室里,拉了一首不知名的曲子。 断断续续,节奏稀烂。 席业也听到了,望着那人背影表情一言难尽:“他在干什么?锯木头吗?” 柏瀚明觉得没有那么难听,虽然也不怎么好听。他笑了笑,说:“在练琴吧。谁都不是一上来就能拉好的。” 席业不以为意,很快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勾着柏瀚明的肩膀,操场上打球去了。他们谁都不知道那人是谁,学校里人太多了。 柏瀚明第二次见秦余,秦余手里的小提琴变成了一柄精巧的手|枪。柏瀚明没认出他,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大厅里突然断电,这个看起来像Beta的漂亮男性青年出现在自己眼前。 应急灯在他的匕首上投射了些许反光,像黑暗里振翅的光蝶。 秦余把他扑倒在剧院红色的地毯上,他们顺着台阶向下滚了滚,随后秦余抓住了什么东西,固定住了两个人的身体。周围全是混乱的枪声,秦余浑身紧绷,一言不发,背靠着剧院座椅,从缝隙中瞄准,开枪。 不远处有人应声倒下。 秦余枪开得很快,点射之间几乎没有迟疑。他带着柏瀚明换了位置,靠近剧场一楼的某处死角,并谨慎地观察着敌人的动向。 柏瀚明的视线从他线条漂亮的小臂,一路挪到他神色冷峻的侧脸,很有风度地说:”谢谢。” “……”秦余快速看他一眼,嘴唇动动,下意识想说“不客气”。但周围情况一片糟糕,枪火乱飞,说这三个字好像太悠闲了。 秦余不会觉得柏瀚明说“谢谢”有什么问题,只会斟酌自己的回答是否妥帖。他在一个眼神对视里退却了心意,改口道:“敌人很多,你的救援什么时候到?” 很好,这不是一句废话。秦余保持着镇定,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说得不错,希望柏瀚明会觉得他很专业。 柏瀚明看了一眼表,说:“不一定。你知道这里有几个出入口吗?” “三个。”秦余很快答道,“除了你进来的大门,还有火灾用的一个安全通道,一个演员用的后门。” “哦,‘我进来的大门’。”柏瀚明彬彬有礼地说,“我进来时你看到了吗?” “……嗯。”柏瀚明的语气让秦余产生了一种说错了话的迟疑,“我看着你进来的。” “你是我的卫兵?” “……不是。”秦余有犹豫过要不要撒谎,但很快选择了说实话。因为他很确定自己会被揭穿。 “是了,我不记得身边还有你这样的人,”柏瀚明和善地同他交流,“而且今晚我不想有人干扰我欣赏交响乐,就让他们都守在外面了。现在可能都被国会抓起来了吧。” “……”秦余的脑子不够用了,周围明明那么危险,外面的人都被抓起来了,他竟然和柏瀚明坐在地毯上聊天!这一点也不浪漫,甚至可以说糟糕透了。 “那么你是谁呢?”柏瀚明问,“是来救我的吗?” 是,是是是。我是来救你的,秦余脑子里的“是”多的快要产生回音,但在柏瀚明看来,这个突然出现的可疑人物只是轻微涣散着目光,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柏瀚明说:“不管怎么说,我的人未必能进来。这里有点危险了,我们需要移动。” 谢天谢地!柏瀚明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我会带你出去的!”秦余立刻说。他已经濒临晕眩,但是怕柏瀚明不满意,竟也没忘了保持礼貌,“我先去清理周围的人,然后你跟着我走,好吗?” “好。”柏瀚明微笑,“麻烦你照看了。” 秦余不合时宜地后颈发麻。他第一次和柏瀚明一口气说那么多话,柏瀚明说出的每个字都是拍打在他身上的浪,快要把他淹没了。 “子弹还有两发。”他反握住手|枪的枪口,枪把朝柏瀚明递过去,“你拿着,以防万一。” 柏瀚明没问那你怎么办,抬手接过,握在了手里。如果周围亮一点,秦余就会发现他握枪的姿势非常标准,和学院里那些不学无术的Alpha完全不一样。 枪膛还有余温,周围的枪声和脚步声都近了,越来越嘈杂。有人低声提到了柏瀚明的名字,柏瀚明听力很好,听到对方说无论如何都要抓住他,周先生不能白白送死。 秦余从袖口里抽出那柄捅过周廖先的匕首,飞快地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很神奇。柏瀚明丝毫没有被命令后的不快,相反,他在这一瞬竟然感到了一点诡异的愉悦。他带着手套的手握着那柄玩具一样的手|枪,看着秦余躬身从座位后翻出去,瘦削的身影眨眼没入黑暗中。 而后他找了一个安全的位置,放松身体开始欣赏。秦余游走于剧院的座椅间。今晚这里本来有一场盛大的交响乐演出,听众是柏瀚明和另一位政要。演出开始前保镖们退守外围,为他们留下说话空间。舞台上乐团的人依次入席,柏瀚明很快同身边的人达成了共识。他们的谈话非常有质量,只消几句对白就制定了一场足以颠覆时代的计划。 然而第一声枪响随着指挥的手势响起。 女演奏家发出尖叫,吓得从钢琴椅上跌落。手臂上带着飞鹰标志的卫兵举着枪从幕后出现,舞台上的所有人都被包围起来。 柏瀚明坐在位置上没有起身,身边人的枪口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看来你有其他想法。”柏瀚明看着周寥先,“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我跟你这样的叛徒无话可说。”周寥先一改方才的谦和,双目赤红,“你以为你能瞒天过海吗?柏瀚明,我们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你!” “哦——”柏瀚明点了点头,微笑着说,“我确实很万众瞩目。” 他在周寥先的挟持下站起来,带来的卫兵已经被埋伏放倒。不过他看起来并不焦虑,走得不疾不徐,好像周寥先绑架他是去参加什么郊游会。 “我知道你的人很快就到。”周寥先咬着牙,“我们也有准备的。” 说是这么说,他拿枪的手却在发抖。柏瀚明感受到枪口轻微的抖动,这种冰凉的触感令他不太舒服。 “是吗?”柏瀚明从容地说,“那么‘你们’会就地枪决我吗?” “不,我们要押送你上审判台。”周寥先说,“引渡车就在外面,你通敌叛国的证据今晚就会送到国会法院。” “那可真是刻不容缓。”柏瀚明余光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无声地贴近了他们。与此同时,周寥先的面容暴露在应急灯下。 周寥先说:“你逃不掉了。” 那是一张万念俱灰的脸,以至于周寥先虽然是对着他说这话,却好像真正逃不掉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柏瀚明同周寥先合作多年,没想到最后一面会是这样。这个人有很多优点,聪明,谨慎,让他们这几年相处得还算愉快。但这个人也有很多缺点,譬如心软,顽固,去年还和一个弱不禁风的Omega组建了一个幸福家庭,以至于在关键时刻成为了自己的软肋。 他在黑影贴近的瞬间握住了周寥先没有持枪的左手,将他逆着黑影轻轻拉了一下。 秦余的匕首刺入周寥先的后腰,接着周寥先发出一声吃痛的怒吼。他被捅了一刀,但更痛的是秦余在同一刻折断了他的持枪的右手! “周先生!” “你……是谁……”周寥先倒了下去。 秦余夺下了他的枪,上膛、发射几乎在一瞬间,周寥先身边的保安应声倒下。 现在这柄枪又落到了柏瀚明的手里,弹匣里还剩两发子弹。 秦余应该不知道,因为柏瀚明那一拉,他没有刺中周寥先的要害。 周寥先的吼声惊动了整个剧院的埋伏,所有人都和秦余一样,以为周寥先被刺杀了,剧院里竟然还藏着柏瀚明的人—— “柏瀚明要捉活的,其他人一个不留。” 秦余在黑暗里听到有人说。 那一队人有四个,其中三个人端着枪,中央还有一个正在用红外线搜寻柏瀚明的踪迹,挡在他们通往大门出口的路上。秦余目标明确,他的近身格斗在学院时期就出类拔萃,即使是高年级的Alpha也鲜少有人是他对手。秦余不太愿意承认这是因为学院里的学生都出身富贵,不像他一样,裹着贵重的外衣,内里却像一滩烂泥,需要在别人不需要努力的方向上勤奋刻苦。他坚定地认为自己做好了这件事,他很强,尤其是此刻,能够保护柏瀚明。 秦余花了两秒的时间寻找角度,在手持红外线探测器那人侧头的瞬间,像猎豹般扑了出去! 他卡住那人的咽喉,在对方的同伴反应过来、枪口朝向他时奋力旋身,手中劫持的人成为了挡住子弹的肉盾,红外探测仪被秦余夺取,同时他借助对方的身体为支点,横踢向身后另外一名士兵! 他的匕首极端锐利,在对方躲避的瞬间,他足尖落地,自下而上刺穿了对方的心脏。 幸存的人后撤一步,高声喊道:“敌袭!在这里!他们想逃——” “包围!射击掩护!不要让柏瀚明出门!” 秦余却不惊慌,在那一声惊呼后迅速躬身。铺天盖地的弹雨落下,金属子弹擦出无数微弱的火星。秦余脸上有刺痛,应该是受了一点伤,但他动作有条不紊,偷袭后迅速撤退。他的路线在出发前就已经精密计算,在返回柏瀚明身边前,他甚至绕路破坏了两盏侧灯,迷惑敌人视线。 “柏瀚明。”秦余摸回原来的位置,轻声唤道。 “我在。”柏瀚明回应,“你处理出通路了吗?” 秦余顿了顿,柏瀚明压低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沙哑。周围太黑了,以至于他又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柏瀚明的话是凑在他耳边说的一样。 “嗯……”秦余无措地吞咽,有点恼怒自己。他借着黑暗的掩饰解决了敌人,却也因为黑暗丛生了很多不该有的东西。他今晚总是出现错觉,这种感觉轻飘飘的,令他变得不太确定,好像脱光了泡在温热的水里,连走路都畏手畏脚起来。 “我们走吧。”秦余摸到了柏瀚明的衣角,轻轻拽了一下,以暗示柏瀚明方向,又说:“低着头,小心台阶。” “好。”柏瀚明的声音隐隐含着笑意,“但是这里很黑,可以拉着我吗?我看不清。” 秦余必须反复告诉自己这是错觉,生死关头柏瀚明怎么可能在笑,柏瀚明只是习惯从容罢了!他直觉自己不该牵柏瀚明,否则很有可能他会先柏瀚明一步摔倒。但他学了很多东西,唯独没有学过和柏瀚明相处,更不用说是对着柏瀚明说“不”。 秦余脚步稍稍停顿,回头看了一眼,最后在柏瀚明温和的目光中,伸手拉住了柏瀚明的衣袖。 就这样?柏瀚明有些遗憾,又觉得倒也不急。计划被打乱了,但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他已经有了新的想法,秦余的出现暴露了一个隐藏多年的隐患,他决定趁此机会,把隐患一起解决。 他们顺利避开一楼的搜索,柏瀚明本以为秦余会带他走安全通道,却没想到秦余左拐右绕,带着他上了剧院的二楼。 “这里是备用的化妆间。”秦余摸黑推开一扇门,示意柏瀚明跟着自己进来。 “你很认路。”柏瀚明闲庭信步进去,好像完全不担忧秦余会把他骗进什么地方杀掉,并且到这时他才想起来问:“对了,我还没有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秦余,余下的余。”秦余低声说,关好房门,摸到墙壁上的灯打开。 柏瀚明站在他身前,灯亮起来时先看了一眼房间内的环境,大剧院的化妆间,有桌有椅,有帷幕拉起来的更衣区,外面挂了两排演出用的戏服。 柏瀚明拉过一把椅子,在秦余面前坐下了。秦余只开了一盏灯,室内不是很亮,不过足够柏瀚明看清秦余的脸。果然,他看起来像个Beta,没有Alpha高,又不像Omega那么矮。他很瘦,垂着一双眼睛,黑发黑瞳,再穿一身黑色燕尾服,整个人都显得很寡淡。 但是他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漂亮,内敛,安静,毫不张扬,脸上有一道不知是什么东西擦出的红痕,不过不影响什么,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加易碎。 柏瀚明不常欣赏谁,因他与谁独处的机会不多。他身边要么是挤满了人,要么是一个人都没有。眼下他坐在秦余面前,自下而上打量这个人,却生出了一种原意多看两眼的悠闲。 “秦余。”柏瀚明看着他的燕尾服,“你是乐团的人?” 秦余点了一下头,转身从化妆间的角落里拖出一个小提琴箱,半跪在地上,打开了扣子。 “小提琴手。”他说。 但是箱子里没有琴,他取下了上面的隔板,露出底下的暗格。 一把漂亮的银色伯|莱塔,还有一些配件。 柏瀚明微微笑了笑,说:“你的琴也这么有品位吗?” “丢在楼下了。”秦余擅长鼓励自己,却不太认为柏瀚明会用“有品位”这样的词语来夸奖自己。所以他把这句话当做了试探,并决定适当掩饰:“我以前演出被骚扰过,所以会随身准备武器。” “骚扰。”柏瀚明说,“是Alpha吗?管不住下半身的狗,一定让你很困扰吧。” “还、还好……”秦余怀疑自己又说错了话,他谨慎观察着柏瀚明的脸色,确认对方没有追究他枪支来历的意图。 “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事,可以来找我帮忙。”柏瀚明绅士地说,“你知道我家的地址吗?或者去联邦总部——” 秦余的“不”字还没酝酿好,柏瀚明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说:“抱歉,我忘了,联邦总部恐怕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秦余顿时闭上了嘴,局促得站在原地没有动。柏瀚明说:“没想到会被朋友背叛,也许明天早上就要身败名裂了。” “你做了什么?”秦余小声地问,“那个人说你通敌叛国……” “你相信吗?”柏瀚明反问,“你觉得那是真的吗?” 秦余立刻摇了摇头。旋即像是觉得幅度不够大,又说:“我不信。” “谢谢。”柏瀚明说,“大选在即,我还以为以我的名声,一般人都会选择相信周议员的话。” 我不是一般人,秦余干巴巴地想,我是你的信徒。 但是信徒两个字太怪了,秦余哪天把脑子摔坏了也不一定说得不出口。 他想了想,对柏瀚明小小地比了一下拳,说:“我是你的支持者。” 这倒是让柏瀚明意外了。 柏瀚明英俊的脸上现出明显的笑意,说:“原来是这样。我很荣幸。” 如果秦余的头顶有地方可以出气,他可能会在这一刻烟囱一样冒烟。柏瀚明一身西装,坐在距离他不到两步的地方,对他笑,对他说“我很荣幸”,秦余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晚上。 “我带你出去。”秦余说,“你不会身败名裂的。等你出去,再找证据洗清嫌疑。” 他把那支伯|莱塔组装了起来,又装好子弹,依旧是握着枪管,枪把递给柏瀚明。柏瀚明觉得他有一点可爱,枪又没有上膛,不会走火,他却还是很固执,像个遵从大人叮嘱的乖小孩,好有礼貌。 “你用这个。”秦余说,“**给我吧。” 柏瀚明把手|枪递给他,说:“子弹我没有用,还剩两发。” “好。” 很遗憾,柏瀚明带着一双优雅的手套,秦余无机可趁,只能安分地和他完成交换。 周寥先留下的枪和秦余带来的子弹型号不匹配,没法换新弹匣。好在秦余自己也不太喜欢用热|兵器,两发子弹应急足够了。他把枪收起来,琴盒背在背上,说:“前后应该都被包围了,我们从上面走。” 秦余讲话很温吞,动作倒是很利索。大概是怕柏瀚明担心,又多余地解释:“我有带绳索,楼上可以走的。” “好,听你的。”柏瀚明完全不急。这么久没有追兵来,多半是他的人已经控制了局势。从周寥先谈恋爱那天开始,柏瀚明就已经为今日做好了准备。 他不是会放任自己陷入险境的人,毕竟全国的“眼睛”都在看着他。 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他已经习惯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随笔写的中短篇,不会很长,更新可能不稳定,但会尽快更完。 是我喜欢的乖小孩的故事。 背景有参考《1984》和《美丽新世界》,图一乐的恋爱文,希望大家不要敏感评论。 太阳会落下也会升起,感谢大家。 第2章 诈骗犯 …… -人们看到什么,就学习什么。 -没有见过的东西,你难以联想。 …… 十二驾军用直升机低空盘旋,直属联盟总统的部队突破剧场大门,每个士兵的手臂上都佩戴着飞鹰徽章,探照灯照亮了剧场的所有角落。 席业左右带着两枚耳麦,左侧窸窸窣窣,不知道那人在干什么,右侧则正正经经,连接着指挥部的通讯线路。 “报时。”席业说。 “8点26分。”右边耳麦里,负责传递命令的执行员马上回答,“距离8点半还有237秒,周寥先议员重伤,救护车已经到了。” “原地抢救。”席业冷淡地给出命令,“周围5公里全部清场,让记者也退出去。” “但是明天要登报,”执行员犹豫地说,“《北方日报》预留了头条版面,等待揭露柏瀚明的犯罪行为。文章已经写好了,配图才有说服力。” “那就让他们把相机留下,找一个人替他们拍。”席业说,“柏瀚明的位置呢?找到了吗?” “还没有……”执行员将前线发来的剧院结构图投影到席业面前的屏幕上,“但他们推测柏瀚明在往楼上走,挟持他的人对地形很熟悉,卫兵们还在追踪——” 与此同时,席业左侧静音了许久的耳麦里传出一道令人上火的声音: “我看了节目单,”柏瀚明说,“你们今晚本来要演奏《高丘进行曲》,你知道这首曲子的故事吗?” 他应该是在走路,监听器放在他胸前的口袋里,因为过于灵敏,导致周围的杂音也被一并收入。席业听到布料的摩擦声、两个人的脚步声,以及另一个人的回答: “我知道……”那人和执行员一样,讲话犹犹豫豫,但是声音还算好听,席业刚才在耳麦里听到他叫秦余。 “高丘是在南|北|战|争中牺牲的烈士,这首进行曲描述他为了解放被南合众国占领的森纳尔区,带领士兵冲锋的故事。”秦余说,“他解放了三十万被迫参与战争的南区奴隶。” 席业暴躁的情绪有一瞬间被他干净的声线安抚,接着他又听到柏瀚明问:“森纳尔区。你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吗?” “在赤道附近,南北联盟的交界线上……”秦余回答,“伯塞洲原来是独立的小国,被南合众国殖民,森纳尔区是殖民特区之一。北联盟出兵解放了那里,现在伯塞洲也加入了北联盟。这首曲子就是伯塞洲的音乐家自发为高丘创作的。” “你知道的很多,读书时成绩一定很不错。”柏瀚明太有风度,又不吝夸奖,任谁听了都要夸一句社交达人。席业甚至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轻轻一皱眉,假装出些许怀念的神色,再微微一笑,说:“说起来,我去过森纳尔一次。” “真的吗?”秦余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柏瀚明引|诱,顺着他的话问,“那里怎么样?” “气候潮湿,不太宜居。”柏瀚明说,“植被太多了,有很多昆虫。人只能住在吊脚楼上,那么小一个寨子,夹在山和山的缝隙里,房间都跟鸽子窝一样连在一起。” 秦余说:“听起来很辛苦。” “是啊。”柏瀚明说,“没有食物,每天只能抓虫子吃。那种黄褐色的、有翅膀的虫子,你见过吗?头顶长着两对复眼,六只脚,腹部和手指差不多大,是蛋白质的主要来源。” “……”秦余沉默了,席业也觉得有些恶心。 柏瀚明说:“三十万人,我个人曾经担心过这种昆虫会灭绝。” “……” 他的担忧很真诚,仿佛发自内心。秦余怀疑地说:“三十万人都吃虫子吗?” “没错。三十万人都吃虫子,都住在吊脚楼里。”柏瀚明微微一笑,“能想象吗?” 秦余被他绕晕了,柏瀚明最擅长的就是绕晕别人。幸而席业还很清醒,他知道柏瀚明要说什么了。 果然,耳麦里柏瀚明说:“秦余,历史是写出来的。” “……”执行员看到席业的眉心微微一皱,又很快松开,以为他是在为周寥先未能擒拿柏瀚明、反而被捅了一刀昏迷不醒而焦虑。 但其实不是。席业从来不关心旁人的死活,只在意更大也更沉重的事情。他们的面前是巨大的时代洪流,每个人都被卷入其中。有人以为那就是生活本身,因为他们生来在此。但也有人试图探索,逆流而行能够去向何方。 左侧耳麦里迟迟没有声音传出,席业对执行员比了一个手势,说:“计划变了,不惜代价击毙柏瀚明。” “真、真的吗?”执行员惊恐地问,“柏瀚明还没有接受审判,贸然击毙他,要怎么跟国民交代……” “不需要交代。”席业说,“他勾结南合众,意图煽动北联盟解|体。并在大选中舞弊,暗杀拒绝为他投票的议员。把周寥先送去抢救,让记者跟随,照片就拍周寥先的手术现场,让报社酌情修改明天的文章,证据自己去问信息部要。” 执行员颤抖着复述命令,“不惜一切代价”这六个字让他预感到今晚恐怕不好收场。但席业是总统的直系,接管了今晚的所有作战,执行员必须服从命令。 “还有——”席业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告诉信息部,处理关于森纳尔地区和《高丘进行曲》的所有记录,以后这首曲子不要再播了。” 执行员浑身一震,险些按错了按钮。 剧院里的风向变了。 上一秒秦余还在为周围长时间的寂静不安,下一秒他就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自楼道方向响起。 来人至少十个,步伐整齐,训练有素。枪战一触即发,秦余在对决这件事上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果断,在对方枪口瞄准的一瞬,细微的声响令他条件反射,柏瀚明被他拽住手臂拉向自己,随后两个人摔倒在地,一如方才照面时那般,紧密拥抱着向前滚出了几米! 这一次柏瀚明有所预料,摔得比上一次优雅许多。他甚至在秦余拽他时伸手按住了秦余的后脑,以至于明明是秦余带着他翻滚,却好像是他主动把秦余抱在怀里一般。如他所料,秦余很瘦,腰那么劲,两条长腿夹着柏瀚明,脖颈的地方味道很干净,柏瀚明非常认真地闻了闻,只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 果然是个Beta吗。柏瀚明不无遗憾。 秦余只发现柏瀚明保护了自己的后脑,却没有发现这个衣冠禽兽竟然在这种千钧一发的关头试图闻他的味道。身后枪林弹雨转瞬即至,子弹砰砰砰砰,秦余拉起柏瀚明向前跑,两个人总比一队人要快,然而不等他们拉开距离,前方的走道尽头忽而迸发出一丝星火微光,紧接着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秦余身形一滞,是榴|弹! “柏瀚明!” 秦余本来就跑在前面,榴|弹分明离他更近,他却反身喊柏瀚明的名字,要把柏瀚明往后推。 老实说,柏瀚明确实被他惊讶到了。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长得那么漂亮,却在见到你的第一面就为你挡子弹,爆|炸前的瞬间还要挡在你面前。这实在很令人动容,如果柏瀚明性格里的某些成分稍少几分,这一刻恐怕就要和秦余生死相许。 但很可惜,席业的判断完全正确。柏瀚明是整个北联盟最没有心的人,狗东西,王八蛋。他用美好的皮囊和进退有度的绅士风度诱|拐你,让你为他所用,却绝不会给你半分真东西。他满嘴都是谎言,都是诈骗,偏偏你还不能责怪他,因他是这条路上最坚定的殉道者,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不会有弱点。 轰——! 闭合的玻璃窗齐声震碎,破片顺着气流扑向他们,有两片刺破柏瀚明的肩膀,还有许多落在了秦余的背上。 出于人道主义,柏瀚明应当询问一下他的情况。然而情况刻不容缓,秦余也远比他想的要坚韧强悍。他在被气流掀退时发出了一声闷哼,柏瀚明以为他会跌倒,他却揪着柏瀚明的衣襟维持住了身体的稳定。 第二枚榴|弹再次发射而来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小提琴箱被打开,秦余将什么东西扣在他的腰上,柏瀚明听到他说:“抱紧我。” 秦余双手怀抱着他,从窗户翻了出去。 第3章 定制 …… -改变一个人类多么容易。 -DNA的序列上有26对螺旋。 …… 夜幕四下,冷风灌进柏瀚明的鼻腔,巨大的牵引力让他的身形一滞。 柏瀚明睁开眼,发现自己和秦余正坠在半空中,而秦余正用左手紧紧攀附着他的后背,下垂的右手上鲜血淋漓。 小提琴箱成功卡住了窗户的边缘,里头带出的细钢绳的另一端系在柏瀚明的腰上,使得他和秦余没有从剧院二楼十二米的高台上直接落地。 柏瀚明这才明白从窗口跳下去前秦余那句“抱紧我”是什么意思——就眼下的情况来看,但凡刚才跳楼过程中柏瀚明有一丁点松手的意思,秦余至少摔个高位截瘫。 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转瞬即至,无数白光朝着他们的方向扫射。 柏瀚明提醒道:“直升机上有机关枪。” “我知道,等一等。”秦余脸色苍白,方才榴弹的冲击很可能对他的脑部造成了伤害,令他有些轻微的脑震荡。他摸索着去解柏瀚明腰上的钢绳,但柏瀚明抬头看了看迫近的直升机,已经来不及了。 “别动。”柏瀚明在呼啸的风声里按住了秦余的手,温和地说,“剩下的我来吧。” 秦余愣了愣,抬头看他。他的手被轻轻按着,掌心贴在柏瀚明的腰上,那一刻世界都仿佛安静。秦余感到掌心下的肌肉突然勃发,柏瀚明一手搂着他,另一手抓住头顶的细钢绳,下身后摆,踩中后方剧院的墙壁,双腿陡然发力,将两个人向前荡去——! 他们在亮如白昼的探照灯下逆风而行。 机关枪弹雨铺天盖地而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几乎是紧贴着他们发生,整个顿时剧院陷入一片火海!老旧的墙体在机关枪巨大的冲击力下破裂,砖块和瓦砾仿佛油锅里四溅的火星。 秦余被震得耳膜发麻,恍惚中以为自己已经失聪。 他的后背伤得厉害,浑身都痛到麻木,但还不至于失去意识。他感觉自己好像身处一个遥远的世界,只剩柏瀚明陪在自己身边。柏瀚明呼出的热气落在他的后颈上,这一点些微的触感真实又炙热,令秦余身体里那块从未发挥过功效的腺体隐隐开始发烫。 他身上也有无法洗尽的信息素味。那是Alpha的标志,因为亲密的相拥而充斥秦余的鼻腔,有一点苦,像某种茶叶,又好像是烟|草。 柏瀚明解开腰上的锁扣,抱着秦余摔入剧院下方种着玫瑰的灌木丛中。 而后他们开始狂奔。 秦余的脑震荡还没消退,柏瀚明牵着他前进,速度太快了,周围的一切都在后退,渐渐模糊。接踵而来的炮火,路过的风,灌木丛里的红色玫瑰,照在他们身上的、来自亿万光年外的星光,都成了视网膜上一闪而过的幻影。 “他们会追上来。”柏瀚明在奔跑中说,“有地方去吗?” “运河。”秦余大口吸入冰冷的空气,“下面连着地下排水道,有很多出口……” 柏瀚明又笑了起来,秦余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觉得他笑得很好看。运河就在剧院门口,路程不到三十米。秦余听到柏瀚明连开了几枪,但不知道子弹是射向哪里,柏瀚明发现了他没有察觉到的敌人,秦余却没有时间为此挫败。 他们抵达了岸边。 跳下去前,柏瀚明拉近两个人的距离,看着秦余的眼睛说:“我不认路,不要把我弄丢了。” “……不会的。”秦余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手扣紧了他的手指。 哗——两人齐齐落入水中。 深秋的河水冰冷刺骨,秦余狂跳的心脏几乎要超过负荷。 他拉着柏瀚明下潜,很快触摸到漆黑的河底。这个位置距离他计划的落水点有一点远,他不清楚柏瀚明的闭气能力,不得不调整路线,以尽快抵达能够换气的地方。 柏瀚明很配合,秦余往哪里去,他便顺从地跟随。直升机还在追击,小型飞|弹穿透水面,在他们的身后炸出一个又一个漩涡。水流卷动了河底的沙床,尘土扬起来,盖住了水面上射下的光,如同一场沙尘暴。而他们如此渺小,像两尾迷失的游鱼,穿过弥散的风沙,被涌动的水浪拉扯得前行艰难。 水下地动山摇。 秦余却忽然想到,今晚是他和柏瀚明的第一次双向会面。 在长达二十四年的等待后,秦余站在了柏瀚明的眼前。 他身上有一个与柏瀚明相关的使命,从他还是一颗受精卵开始,或者更早一些,在他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有人在一个空置的培育器上写下了一串编号——那是为柏瀚明而生的编号,为这个世界上第三千四百六十一个Alpha。 这个Alpha生于政治巅峰的世家,基因完美无缺。然而有人获取了他的毛发,为他定制了一个Omega。 这个Omega从拥有编号的那一刻起,就单方面成为了他的命运共同体。 秦余摸到了最近的排水口。 体内的氧气渐渐不够用了,他伸手去拽排水口上的栅栏,柏瀚明也赶上来,帮他一起拉开。 他们配合得很好,好像已经合作过很多次一般。栅栏的后面是与地下排气区相连的通道,巨大而漆黑的水管。柏瀚明察觉到秦余的状况,加快了速度,他扶住秦余的腰前进,让秦余省下了一些力气。 疲惫,脱力,缺氧,晕眩。 他们游过漫长的地下水管,秦余冲出水面时,负面的体感已经快要压垮神经中枢。 柏瀚明将他半抱在怀里,向着岸边移动。两个人一起吸入地下排水道中冰冷潮湿的空气,充沛的氧气让情况稍微好了一些。 他们在岸边短暂休整,柏瀚明脱掉碍事的西装外套,扔进水里任其冲走。 他在秦余面前蹲下,替秦余撩起潮湿的额发,让他们可以四目相对。柏瀚明望着秦余眼中还未褪去的水色,体贴地说:“背上的伤还好吗?不舒服的话,我可以背你,你来指路。” 秦余轻微摇了摇头,自己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他按着自己的右手臂,确认伤势还在控制范围内,“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这座城市位于雨季多发的气候带,地下排水通道做得四通八达,无论柏瀚明要去哪里,秦余都能找到路让他安全抵达。 但柏瀚明却顿了顿,秦余看到他的眼底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失落神色,“我还有什么地方能去呢?我以为你要带我去你那里。” “……”秦余直觉事情不该如此,“你的手下呢?不能去他们那里吗?” “我的通缉令今晚就会发遍全国。”柏瀚明说,“没有人敢收留我。就算有,那些人也会第一时间被排查。” “但是我家……”秦余说,“可能不太方便。” “你救我的时候没有考虑这件事吗?”柏瀚明又笑了起来,他浑身湿透,精细打理的发型被水流冲乱,但他的衬衫紧贴在肉|体上,现出起伏的肌肉线条,使他看起来毫不狼狈,反而英俊得非比寻常。 秦余因他的笑容目眩神迷,反射神经像被人用擀面杖撑长了一样,“我以为你有地方去……” “我没有。”柏瀚明说,“所以你可以收留我吗?” “……”秦余用尽最后的理智,“不……” “你的家里也有‘眼睛’吗?”柏瀚明凝视着他,一手还按在他的手臂上轻轻用力,帮助秦余站稳,“还是说你有其他不方便带我去的原因呢?你有恋人吗?” “没、没有。”秦余立刻回答,“恋爱关系需要上报,我没有——” “那‘眼睛’呢?”柏瀚明不疾不徐地追问,突然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笑了一声,“哦,你可能不知道。这是我们的黑话,就是那台投影仪,每天两次定时为你们播放新闻的东西,我们一般叫他‘眼睛’。” “……我知道的。”秦余小声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这样叫,我家的已经拆掉了。” “那真是很好。”柏瀚明的笑意更加明显,他亲昵地摸了摸秦余的湿发,说:“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秦余,现在我无处可去,只能依靠你了。” 又来了,又是这样。后颈的热度蔓延到耳尖,秦余打败不了诱|惑,只能败下阵来,自觉认命。 “好吧……”他挫败地往前走,决定带柏瀚明回家。 柏瀚明的手从他头上挪开了。 然而秦余已经记住了柏瀚明抚摸自己的触感,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微妙的快乐。柏瀚明的手掌贴上来时,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动物,浑身毛发都不受控制,齐齐变得柔软。 他希望柏瀚明能再摸一摸,除了头发以外的部分也要。脸颊,头颈,后背……他甚至想向柏瀚明袒露腹部,想用双腿纠缠柏瀚明的身体。这种浪荡到可耻的想法令他心口战栗,却挥之不去,只能靠快速的行走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柏瀚明跟在他身边,任由他带着自己穿过空洞黑暗的地下管道。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彼此都默认了秦余的家是目的地。 大约一个小时后,秦余顺利找到了离家最近的出口。 他也不常走这里,不确定外面是否会有危险。幸而这里距离剧院已经很远,是高贵的卫兵们根本不屑踏足的“贫民区”。他小心地顶开窨井盖口,探出半个脑袋,巡视一圈后确认了安全,与柏瀚明先后钻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修文惯犯了,一般发上来的第一遍都不会满意,会反复修改,不过都是改细节措辞,剧情不影响观看,最好的话可以等更新完几个小时候再来看,或者养肥这样 第4章 漂白剂 …… -人文是人文, -政治是政治。 …… 新历21年11月29日,夜晚9点54分,柏瀚明登堂入室,踏上了秦余家的玄关。 秦余的家位于一栋旧时代遗留的老旧公寓内,附近的建筑大同小异,剥落的墙体,稀稀拉拉的灯火,住户的铁窗外晾晒着颜色古怪的衣服和床单,与联盟总部门口每天飘荡的旗帜有种朴素的相似。 公寓没有电梯,只有接在外面的铁皮楼梯。皮鞋踩上去,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秦余的房间在三楼最里面。一扇破破烂烂的铁门,门锁周围的位置打着奇怪的补丁。秦余开锁的方式也很怪,他摸出了一枚小铁片,插|进锁眼里左右转了转,门就咔嚓一声开了。 “我第一次见这样的门锁,”柏瀚明目光落在那铁片上,“这是特制的吗?” “不是……随便捡的。”秦余把铁片递给他看,自己率先进了门。其实柏瀚明的神色很认真,没有任何打趣的意思,但秦余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像在做贼。 为了证明这里确实是他家,他迅速检查了室内,确认所有的遮光窗帘全部拉好后,打开了茶几上一盏昏黄的灯。 这是一间很老的屋子,没有柏瀚明预想中的那么糟糕。他对秦余的身份有很多揣测,以为秦余应当活得非常隐蔽,居住条件也不会太好。但实际上,秦余的房间还算宽敞,客厅厨房卧室卫生间五脏俱全,床是小床,铺着深灰色的被套,被子折了三折放在一旁,显得非常整洁。 唯一的问题是,房间里堆放了很多大小不一的纸箱。粗略估算至少有二三十个,三三俩俩摞在一起,让室内的通路变得狭窄且单一。 此外,天花板太矮了,柏瀚明必须低着头前进。 秦余穿过客厅走到床边,在床头的小抽屉里拿出一根崭新的牙刷,又走到靠近卫生间的箱子里找出了一条白色毛巾。 最后他回到客厅,在某个与他身高接近的纸箱里翻找起来。那箱子太大,他几乎半个人都埋进去,柏瀚明饶有兴致地站在后面观察,直到秦余从箱子里拿出一套压皱了的旧衣服。 “给我穿吗?”柏瀚明白他的意思,他俩都浑身湿透,需要尽快洗漱。他抖开衣服看了看,上下两件式,上面是圆领的黑色T恤,下身是不知道什么布料做成的、宽大的工装裤。 从上衣胸口的标志来看,这应该是某家连锁快餐店的工作服,贩卖以油炸鸡肉为主的垃圾食品。可惜柏瀚明身份特殊,没穿过这样粗糙的衣服,也从没有吃过这么垃圾的食物。 “家里只有这个。”秦余看起来很愧疚,“其他衣服太小了,可以先将就一下吗?明天我出门买新的。” 柏瀚明没有说拒绝的话,只是问他:“这是你的衣服吗?” “嗯。打工的时候穿过。”秦余紧张地斟酌着措辞,“已经洗过了,是干净的,我穿的次数也不多。” “好,谢谢。” 柏瀚明接过了牙刷和毛巾,秦余正要松一口气,他却又笑了一声,忽而低头凑近秦余,压低声音说:“不过比起这个……我可能更需要贴身的衣物。毕竟在别人家做客,挂空档也太失礼了。” “……!!!”秦余血冲脑门,差点原地宕机。他把“惊慌失措”四个字写在脸上,快速退开了两步,磕磕巴巴地说:“我现、现在就去买……你先洗澡,你进去吧!” 他指了指卫生间的方向,示意柏瀚明进去,并在柏瀚明再次开口说些什么前拎着鞋子逃遁出门,动作一气呵成。饶是柏瀚明已经见过他的身手,也要为他此刻惊人的速度赞叹。 秦余走后,柏瀚明脱掉了自己漉湿的衣服,解下腕表,放在茶几上。 进浴室前,他再次确认了这个房间的安全性。一个封闭的空间,很整洁,却藏着很多东西。此外最重要的是,这个房间里确实没有“眼睛”。 秦余太神秘了,一个寡淡却漂亮的Beta,独身一人居住在偏远的贫民窟里。这本来没什么,但他却有一把漂亮的枪,还有一个藏有暗格的小提琴箱。他住的地方没有“眼睛”,意味着他脱离了政|府的管控,这在北联盟简直是天方夜谭—— 除此以外,他还会拉小提琴。 音乐是相对安全的,但演奏本身不是,乐器只有在被绝对监管的学院里才被允许学习。秦余一边在快餐店打工,一边又能够演奏属于上层人的音乐。这很矛盾,柏瀚明深刻了解这个国家的形态,在这样的形态下,“秦余”这样的人不该存在。 热水冲过身体,刺痛了伤口。但柏瀚明并不在意,他把头发向后撩开,任由热水冲刷自己。 水里有一股漂白剂的味道。 这在北联盟是常事,政府的解释是水是珍贵的资源,需要在反复的杀菌中循环使用。国民应当接受并理解这样的做法,因为地球需要环保,而北联盟一直走在环保的前端,比起政|治|腐|败的南合众,北联盟的理念更科学,也更长远,切实地造福于人类。 这是一种不错的宣传,虽然老派,但很有用。新历后21年,几乎没有人对水质提出过质疑,同时对政|体的认同感也油然而生。“环保”是一个很好的词语,他代表了正义,也意味着退让。“为了环保,我们不得不”,只要用上这个句式,许多社会|矛盾迎刃而解。 秦余很快回来了。 柏瀚明听到外头开关门的声音,还有秦余轻微的脚步声。他在厨房停留了片刻,又向着卫生间靠近,站在外面有礼貌地敲门,说:“方便开一下门吗?一点就好,我递给你。”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如果不是身上的泡沫还没有冲干净,柏瀚明甚至可以直接走出去。他看起来总是很绅士,很像个接受过高等文明教育的体面人,但那都是伪装,伪装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他有一种预感,秦余看起来不聪明,却恪守着一些秘密。柏瀚明需要一些更激进的手段来对付他。 他拉开了一条门缝,秦余把东西递进来。一条包装盒还没拆的A式内|裤,长得不太好看,不符合柏瀚明的品味,幸好够大。 “你先……不要穿上衣,”秦余隔着门缝说,“伤口需要擦药。” 柏瀚明从善如流,冲完澡后赤|裸着上身出去。秦余跪在茶几旁的小垫子上,茶几上摆放着一个药膏罐子,还有纱布,绷带,两杯水。 柏瀚明靠近,秦余显然很紧张,跪得更直了一些,目光也不敢斜视。柏瀚明在沙发坐下,说:“你家里的东西很齐全。” “还、还好……有些是刚才一起买的。”秦余感觉自己有点问题,一和柏瀚明说话好像就容易口吃,像个傻瓜一样。 “这样吗。”柏瀚明说,“不过这个时间,我记得零售部门应该已经关门了。” “不是零售部。”秦余解释道,“附近有人做这种生意,24小时都营业的。” 他的表情有一点奇怪,话间的停顿也不自然,柏瀚明注意到他的咬字,“这种生意”,听起来十分宽泛,并不能精准定义。柏瀚明拿起桌上的药膏罐子,发现贴标签的地方被揭掉了,只用黑色水笔粗略写了一个使用日期。 “你突然去买这些,不会被邻居怀疑吗?”柏瀚明稍稍靠近了他一些。 “不会。”秦余说,“这里经常有人去买这些东西。” “那就好。”柏瀚明的目光注视着他,“希望你不会因为我遇到麻烦。” 他说这话时很温柔,温柔到秦余忍不住抬头看他。柏瀚明没穿上衣,沐浴过后的皮肤显得十分温热,他舒展着肩膀,随性地坐在那里,腹肌正对着秦余的方向。 他真的很英俊,身上的一切都对秦余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 秦余感觉自己像块金属,柏瀚明则是磁铁。他要用力地克制,才能不让自己被牵着走。 脖颈后的那块皮肤又开始发烫了,秦余被搅得有些难受,他拿起纱布,又问了一句傻瓜一样的话:“我帮你擦药,可以吗?” “可以。”柏瀚明觉得他事事都要征询自己的样子很可爱,于是笑了一声,“但是你也需要先洗个澡,换一件干净的衣服。然后我们一起上药,你伤得比我严重。” “……”秦余顿了顿,脸上既尴尬,又无措。旋即他从垫子上爬了起来,柏瀚明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他没有。他低着头在房间里穿梭,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干燥的衣服,拎着毛巾进了浴室。 电热管道再次开工,发出了细微的嗡鸣声。 柏瀚明这才发现秦余家的管道布局很奇怪,供送暖气和自来水的管道都不是从房子外接进来,而是自上而下,从天花板穿透,笔直地排列在排风扇旁边的角落里。 柏瀚明顺着管道路线观察了一会,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几分钟后,卫生间的水声停了,柏瀚明在秦余出来前,潦草给自己擦了点药,穿上了上衣。 第5章 这种生意 浴室里残留了太多柏瀚明的味道,被氤氲的水汽一烘,简直无孔不入。 秦余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只能把沐浴的流程压缩到极限。 他的背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手臂和大腿上还有很多刮痕,被运河里的冷水泡过,血迹已经冲开,只剩下发白的皮肤组织。他来不及细看,用温凉的水冲过身体,匆匆把头发清洗干净。 穿睡衣时他产生过短暂的犹豫。他让柏瀚明别穿上衣,自己却穿了长袖长裤,还是立领。这让他有些不安,还有些唾弃自己。 他很想向柏瀚明解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太尴尬了。 直到离开卫生间,他还在犹豫出去的第一句话应该怎么说。 但很遗憾,柏瀚明没有给他机会,因为秦余推开门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柏瀚明没有等着他“一起上药”,他已经给自己穿戴整齐,曲起一条长腿,靠在沙发上等他。 “我有一点冷,正好伤口也浅,就自己处理了。”大概是秦余脸上的表情太明显,柏瀚明解释了一句,又说:“秦余,过来。” 狭窄的沙发上,柏瀚明留出了一个空位。秦余走过去的时候差点顺拐,他脑子里很乱,一些不太好的想法正在扩散,就像刚才浴室里的水蒸气一样,又热,又潮,黏黏糊糊,令人窒息。 他在柏瀚明身边坐下了,柏瀚明说:“身上怎么样?刚才我看到你流血了。” 秦余觉得自己那些糟糕的念头很可能已经在眼神和举止中暴露,只是柏瀚明出于风度,所以什么也没有讲。他摇了摇头,说:“还好……” 柏瀚明却忽然伸手,拨了一下他没有捋平的领口,然后用一双浅绿色的眼睛注视着秦余,温和地说:“介意脱掉吗?我帮你看一看。” “……”好。秦余嘴唇动了动,不确定自己是否到底发出了声音。他开始解纽扣,在柏瀚明的视线里,露出了脖颈以下的皮肤。 他很白,细腻的皮肤与黑色的睡衣相得益彰。柏瀚明的视线跟随着秦余手指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向下,秦余有一副漂亮的锁骨,再往下想必也很动人。但这时秦余却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拉开了领口。 柏瀚明短暂停滞了一秒。 秦余对着他露出了颈后的皮肤。那里光滑平整,白得不像话,还隐约还散发着一股清甜的香气,味道与柏瀚明身上的沐浴露高度相似,却又有一些隐秘的不同。 这样的角度结合这样甜蜜的味道,对于一个Alpha来说实在非常有引|诱性。万幸的是,秦余只是一个Beta。 柏瀚明把茶几上的小灯拖近了一些,借光检视秦余的身体。 秦余背上确实有几道显著的伤口,幸而出血都算不严重。柏瀚明还记得从剧场二楼跳窗时秦余手上淋淋的血迹,显然后背这几道伤口并不能造成那样的出血量。他保持着合适的距离,说:“还有手臂,右手,再往下拉一点。” 他的声音很低沉,十分悦耳,在漆黑的夜里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亲密。秦余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解开所有纽扣,把右臂后方的位置露出来,并微微侧身,以便柏瀚明观察。 这道伤口就很深了,有几公分长,理应进行缝合,并注射破伤风针剂。但他们的条件太简陋,没有合适的无菌工具,只能做简单处理。柏瀚明的指腹抵在秦余后背上,用镊子仔细清理几处伤口中的弹片和玻璃残渣,以防异物导致伤口发炎。 秦余忍得十分辛苦,他能感觉到柏瀚明正在用棉签擦拭伤口周围溢出的血丝。偶尔柏瀚明的手换位置时会擦过他的脊椎,令他产生难以控制的轻颤。 他侧过小半张脸,悄悄窥测柏瀚明的脸,柏瀚明发现了他的身体反应,便停下手,体贴地问:“我不太有经验,弄疼你了?” “……”秦余本来想说没有,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有、有一点,还可以忍。” 他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不克制,眼底一定泄露了很多糟糕的东西。和柏瀚明的绅士完全不同,秦余认为自己应当被概括为“恬不知耻”。他不仅在柏瀚明面前脱下了衣服,还把后颈暴露给他,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勾引,是一个正常的Omega绝不该做出的行为。 更何况,秦余已经六个小时没有注射抑制剂了,内心的渴望和压抑在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几乎要冲破那道岌岌可危的堤坝。 他的体温渐渐超过了柏瀚明。 柏瀚明在伤口上依次贴上了防水贴,又用纱布剪出合适的形状,配合绷带包扎了他的手臂。 “好了。”柏瀚明说,“惊心动魄一晚上,早点休息吧。” “……好。”秦余穿好衣服,机械地回答,“床在那边——” “床有点小,”柏瀚明站起来,走到床边看了看。秦余正要说自己可以睡沙发,柏瀚明却回过头,说:“不过挤一挤应该够了,你介意吗?” “……”秦余迟疑地看着他。 但柏瀚明已经在床沿坐下了。 他自然地抖开了折好的被子,又掀开被子一角,示意秦余过来躺下。他对呆滞的秦余笑了一下,说:“你睡里面,好吗?” 夜晚11点08分,茶几上的小灯被熄灭,秦余与柏瀚明并肩躺在了一张一米二的小床上。与此同时,北联盟首都灯火通明。 剧院燃起了大火,直升机被撤走进行全城搜捕,消防车堵住了周围的所有通路。巨大的水枪正在浇熄榴弹造成的残火。 “一百四十五个人组成的包围圈,你们告诉我人跑了——他能跑去哪里?啊?!” 席业暴怒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遍现场,执行员瑟瑟发抖,从座位底下捡起被席业摔成了几瓣的耳麦。 现场负责搜索的小队队长正在亲自和席业对接结果:“抱歉席副,运河连接着地下排水管道,里面地势太复杂,我们的人跟丢了,已经抽调搜寻犬从另一侧进入地下……” “我不需要过程。”席业冷冷打断对面,“我只要结果。排查柏瀚明所有社会关系,明天早晨天亮前找到他,否则我有理由怀疑你的小队和他里应外合,协助了柏瀚明的叛逃。” 说罢他掐断了通讯,执行员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也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是雪上加霜。他顶着席业冰刀一样的目光,颤抖着说:“刚才总统来电了,要求您亲自过去汇报。另外,信息部也发了通讯来……” “总统那边我现在过去。”席业说,“信息部说什么?” “说撤销《高丘进行曲》的决定不能通过。”执行员豁出去了,“《高丘进行曲》是一级曲目,在全国有很高的演奏频率,您没有权限关闭。他们要求您给出影响更小的处理方案……” 席业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更差了。执行员牙关打架,恨不得能钻到桌子底下去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他也听到了柏瀚明在耳麦里说的话,但他不敢提,这不是他这个职级能提的话,甚至席业也不能——谁来提都是一种质疑,只有柏瀚明不怕死。 果然席业没有再说话。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在执行员真的找到桌子钻下去之前,他下达了今晚最后的指示: “——更改我的诉求,关停全国所有图书馆,回收所有森纳尔地区相关的资料。”席业沉静的目光落在房间内唯一一台投影仪上,仿佛正对着那里说话,“根据当地气候,补充一种能够量产的主食作物。” 执行员高高提起的心没能放下。但他没得选,他知道席业已经做出了最好的决定,并且最大程度地表现了自己的忠诚。 执行员重新将命令发送给信息部,这一次果然没有收到拒绝。对方给出了迅速的反馈,承诺会在两天内完成全国所有纸质资料的回收。此外,报社的文章已经根据信息部给出的证据修改完毕,进入工厂印刷,初步计划是六十万份,在首都范围内优先传播。 这个夜晚,有很多人将无法入眠,执行员是,席业是,秦余和柏瀚明也是。凌晨时分下了雨,模糊的声音夹在雨声中传来,柏瀚明终于明白了“这种生意”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道尖细的声音,分不太出男女,呻|吟里夹杂着一些听不清楚的话。 “秦余。”柏瀚明在那时高时低的人声中问,“那罐药膏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秦余浑身都绷了起来,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装睡,只能维持着背对柏瀚明的姿势,一动不动。 柏瀚明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那声音和雨声一样缠绵,明明离得很远,却又好像就在隔壁。 “每天都这样吗?”柏瀚明侧过神来,秦余感到他应该是撑起了身体,正停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嗯。”秦余低低应道,“对不起,影响你休息了吗?” “你对不起什么?”柏瀚明好像笑了一声,“是你叫的吗?” “……”秦余瞪大了眼睛。 “你的东西是在那里买的吗?”柏瀚明还在问,“听起来确实是会卖这些东西的地方。” “嗯……”秦余不敢回头看他,只想把脸埋进枕头里,“就在楼上,药膏能消炎,可以给外伤用的。衣服也是新的,他平时都会准备这些,卖给客人……” “这样——”柏瀚明略略拖长了声音,“你和他很熟悉?” 秦余说:“没、没有……偶尔在楼梯上会遇到……” “哦。”柏瀚明说,“你好像在发抖,是冷吗?” 秦余立刻想要摇头,但在他真的做出动作前,柏瀚明伸手替他拉了拉被子。秦余顿在原地不敢动了,柏瀚明的动作倒是很自然,没有过分亲近,只是替秦余盖好了肩膀。 楼上的声音没有持续太久,渐渐停了,只剩雨还在下。柏瀚明说:“睡吧,明天出门的话,替我买份报纸。” “好。” 不知为何,秦余反而感觉安心了一些。他重新闭上眼,柏瀚明也躺了回去。雨声是很好的白噪音,柏瀚明替他拉高的被子让他的身体变得温暖了一些,秦余渐渐有了困意,在天亮之前模模糊糊睡了一会。 第6章 面包 天亮的时候,这块仿佛被抛弃的地区短暂热闹了起来。 秦余穿过积水的巷道,在靠近市中心的一栋矮房内买到了最新的报纸。卖报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据说早年上过战场,打拼几年也没拼出什么功绩,反而眼睛落下了残疾,现在就一边领着社会补助的低保,一边做一些倒卖的小生意。 在这里买东西相对安,因为老头是个瞎子,“眼睛”对他的监管没有那么严格。秦余偶尔会光顾他的铺子,买一些不太方便的东西。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这个老头是否真的看不见,因为这人实在很神通广大,时代乱七八糟,他却总能倒腾到秦余需要的东西,像个百宝箱一样。 秦余用一份路边购买的早餐抵销了报纸的费用,准备绕路去另一边替柏瀚明购买一些换洗的衣服。离开的时候老头叫住了他,白送了他一盒手枪子弹。秦余不解,老头操着一口粗砾的嗓音说:“最近不太平,图书馆又要关停了。你要是被抓了,就用这个自杀,别连累我。” 秦余:“……” 秦余很少跟这老头说话,老头也不怎么问他买东西的原因。这个购物渠道来源于监护人的介绍,秦余话太少了,对相处了十八年的监护人都知之甚少,更不用说一个一个月未必能见一次的瞎眼老头。 他收下了子弹,对老头说:“谢谢,我会的。可以再给我一份世界地图吗?” 秦余把所有东西装进背后的包里,临时改变主意,拐弯去了一趟最近的图书馆。果然图书馆已经挂出了“装修整停”的牌子。 秦余装作路过,很快走远。他握着背包的肩带,想起了柏瀚明对他说的话。森纳尔地区,夹在大山里的高脚楼,黄色的有翅膀的昆虫,面黄肌瘦的奴隶,《高丘进行曲》,他有强烈的预感,有些东西就要改变了。 他想要在那之前,抓住一些真实的东西。 柏瀚明也起得很早,秦余带着早餐回来时,他已经通过观察窗缝外的世界,大致判断出了秦余家的方位。 这片贫民区位于市中心的围墙外,是旧历最后那场战争后被割舍的“放逐地”之一。新历开启不过21年,很多东西被建立,也有很多东西还来不及改变。年纪太大的老人见证了太多东西,是不安全的;身有残疾的人不适宜产下后代,是无用的;过于贫穷的人会影响社会治安,是危险的……诸如此类,这些东西都需要被放逐出去,以免老鼠屎坏了整锅粥。 社会要被划分,属于旧历的人,属于新历的人。这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必要的制度,柏瀚明从小接受的教育里阐述,时代与时代的衔接处总有牺牲,从事政治的人应当具备足够的果敢——敢于承担这样的牺牲,才能为更广大的人民带去光辉的未来。 柏瀚明看到对面的楼里有人探出半个身体,骂骂咧咧地收回了被雨水淋湿的床单。 他转头在秦余的房间里找了找,很快发现了一台小小的洗衣机。令人欣慰的是,洗衣机上有一个“烘干”按钮。看来他们拥有不错的洗衣自由,不需要把自己的衣服招摇地挂出去。柏瀚明不希望自己贴身的东西如此没有尊严。 他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放进了洗衣机。在洗衣机工作的噪音里,秦余回来了。 “先吃点东西。”秦余把背包放在茶几上,取出了柏瀚明需要的所有东西。一盒牛奶,一袋切片面包,两套衣服,一份报纸。 他发现洗衣机正在工作,只是看了一眼,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柏瀚明到他身边坐下,拆开牛奶吸管的塑封,插|好后推向了秦余,“外面怎么样,没有人怀疑你吧?” “没有。”秦余说,“你不喝牛奶吗?” “你喝。”柏瀚明侧目望着他,眼里有种打趣的笑意,“你看起来还小,还能再长高一点。” “……我二十一了。”秦余辩解道。他不认为一个二十一岁的Omega还能继续发育,喝多少牛奶都没有用。 “二十一岁,你出生在新历元年?”柏瀚明的注意力却在别的地方,“故乡是哪里?” “就在首都。” “哦。”柏瀚明说,“父母呢?” “……”秦余直到这时才有了些防备。倒不是觉得柏瀚明在套话,他一直认为柏瀚明多问些问题是对的。毕竟突然要跟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住一间屋子睡一张床,换做谁都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 他顿了顿,说:“没有父母,以前是被福利院收养,成年后就出来了——” 这是一句没有主语的话,柏瀚明姑且不去怀疑它的真实性。他把有点发硬的面包片就着凉白开吃掉,翻开了那份折好的报纸:“你看过了吗?” 秦余的思维还停留在柏瀚明吃硬面包都能吃出令人挪不开眼的优雅上,闻言摇了摇头,垂眼去看报纸,并一眼就看到了封页上柏瀚明的照片。旁边的文字太过细小,远不及彩印的照片夺人眼目。照片的背景像是宴会厅一类的地方,柏瀚明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半侧过身体,面容对着镜头的方向。 这人实在太耀眼,背后的墙壁再如何金碧辉煌也比不过他。秦余凑近了一些,还想仔细看一看,柏瀚明却在这时把报纸翻了一页。 “他们扒光了我的生平,连我在学院里的成绩都登出来了。”柏瀚明在笑,笑容还是很完美,却无端令秦余觉得有一点危险,“原来我的成绩是这样的,我都不记得了。” 秦余顺着他的目光,找到了被披露出来的柏瀚明的学生时代。 [……“儿童时候的经历决定着人的一生”*,因此我们探访了柏瀚明所就读的几所学校,希望能探寻到他对社会和国家失去信心的契机。我们发现,柏瀚明在小学、国中阶段的成绩十分优异,各科成绩均能取得满分。但进入高中后,作为一名信息素强大的Alpha,他的成绩却一落千丈。他的高考分数仅比当年联盟学院的录取分数高出10分,却能进入最热门的国政安全专业,目前我们已从信息部得到证实,此事背后存在贿赂行为。此外,他在大学的体育竞赛中发生了数次袭击同伴的恶性|事件,受害人甚至包括现任北联盟副秘书长席业先生……] 秦余只看到这里,就觉得这篇文章完全在胡说八道。他合理怀疑撰写人的文化水平,并且可以严肃地指出文中所说的“袭击同伴”事件纯属捏造。 “假的。”秦余说,“你没有。”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生气,和他平时淡定冷静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他嘴里有一小块面包,因此腮帮子略略鼓起一点,像一只不高兴的小河豚。柏瀚明没忍住笑出了声,很想逗一逗他,于是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你很了解我吗?” 秦余把面包咽下去,小声道:“我说过的,我是你的支持者。” “谢谢。”柏瀚明说,“但你知道昨天晚上下令追捕我的人是谁吗?” 秦余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只是从监护人那里收到消息,北联盟内部发动了对柏瀚明的逮捕令,国会上下已经达成一致,没有人出面帮他。 所以秦余才会动手。他一直关注着柏瀚明,但不曾靠近过。他知道自己需要和柏瀚明保持距离,否则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他的监护人隶属的组织很庞大,他们定制秦余,要求秦余学这学那,又把秦余送到离柏瀚明不近不远的地方,总不会是单纯为了给柏瀚明培养一个无害的保镖。 “——就是席业。”柏瀚明自己给出了解答,“我确实有一次打球的时候撞到了他,导致他骨折住院了两个月。” “……”秦余茫然地说,“你不是故意的……” “那不重要。”柏瀚明说,“我高中成绩不好也是事实,大学的时候经常挂科,读得最差的就是政治。没事情做我会跟他们去打球,坐下来学习太无聊了。” 秦余心想他知道的,他全程目睹了柏瀚明的大学时光。他见过柏瀚明和一众Alpha在操场上打球,也见过柏瀚明因为挂科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补考。他还记得那年柏瀚明穿一身白衬衫,对着试卷转笔的模样。 他认识的柏瀚明从来不是什么好学生。 “你呢?”柏瀚明问,“读过大学吗?” 秦余停顿两秒,点了头,说“读过的”,柏瀚明就笑了,说:“你看起来就很适合学习,最喜欢的课程是什么?” “语文。”秦余低声道,“但是语文到了高中就不再教了。” “语文。”柏瀚明重复了一遍,目光变得有些深邃,“语文是一种危险,和小提琴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我明白。”秦余说,“但我很喜欢。还有油画,我也会一点,偶尔我会去画廊,帮客人画画像。” 柏瀚明再次对秦余刮目相看。这个人,该怎么说呢。他简直集合了这个国家的所有矛盾。生在新的时代,却住在旧时代的放逐地里,他看起来像一株野草,却学会了温室里的花朵才被允许拥有的技能。语文是最危险的课程,因为文字代表理解,理解代表共情,共情是所有交流的基础,交流最容易产生新的东西。音乐和美术同理,文化太自由了,创作太自由了,他们都会产生新的、无法被掌控的东西。 “可以为我画一幅吗?”柏瀚明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兴趣。他感觉自己有一点喜欢秦余了,是欣赏的“喜欢”,也是爱上的“喜欢”。他有一种直白的预感,如果秦余真的替他完成一副画像,他可能会彻底爱上这个漂亮年轻的Beta。 作者有话要说: *儿童时候的经历决定着人的一生,佛洛依德的话 第7章 玩具店 秦余从房间的角落里拖出一只巨大的纸箱,里面有他的画具,颜料,水桶,画笔,松油,一应齐全。柏瀚明看着他安装画架,把一块A2大小的棉帆布钉在画板上。 柏瀚明很满意这张画布的尺寸,在秦余用小铁锤敲钉子时,他已经在脑海中初步规划了一下这幅画的去处。他不会把这幅画光明正大地挂出来,因为那样显得有些自恋,但他会为这幅画寻找一个合适的、能够控温控湿的储存柜,往后如果有空回忆这段落魄时光,他会打开柜子,看一看画中的自己。 一石二鸟。他会用这幅画缅怀自己,也会用这幅画记住秦余。 秦余很快做好了准备工作。他握着一支猪鬃制的长杆画笔,不太确定地看着沙发上的柏瀚明,“真的要画吗?” 柏瀚明选了一个放松的姿态,“你不愿意吗?” “没、没有,愿意的。”秦余匆忙摆了摆手里的画笔,“你可以动,不用在意我。” 他低头去蘸颜料,从柏瀚明的角度看不到画板上的内容,只能看到他慢吞吞地用笔在调色盘上打圈。松油混入普蓝里,把有点硬化的老旧颜料晕开,散出一股化工矿物的味道。那味道让柏瀚明觉得自己离秦余很近。 “秦余。”柏瀚明突然说,“十天内可以画完吗?” 秦余停下动作,显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回头望着柏瀚明,“十天后……你会离开这里吗?” “我不会一直留在这里。”柏瀚明说,“你知道我是谁。” “……嗯。”秦余握笔的手指蜷紧了一些,“你是柏瀚明。” “我是柏瀚明,柏瀚明是政治家。”柏瀚明说,“秦余,知道政治是什么吗?” 是什么呢。是国家,是社会,是人民……好像又都不是,秦余只有一点小聪明,没有柏瀚明那类人所拥有的、超出自身存在的眼界。他知道他和柏瀚明眼中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人站在珠穆朗玛峰山顶和站在平地上所看到的东西是完全不一样的。离得足够远的时候,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会变成蝼蚁,会变成数据,会变成群体。时间单位也会被扩大,普通人在过一分钟,一小时,一个年,珠穆朗玛峰上的人却在划时代。 他摇了摇头,看起来那么乖。柏瀚明很想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发,但最终选择坐在沙发上没有动。 “政治是利益博弈。”柏瀚明放低声音说,“我要去谋求我的利益。” 秦余还是不明白。他在画板上落下了第一笔,这一笔大致划定了明暗交界线的位置。按照人物画像的一般原则,秦余会绘制柏瀚明的四分之三侧脸,让颧骨成为光暗的交点。 柏瀚明也不再说话了。他已经告诉了秦余很多东西。政治是利益集团之间的博弈,柏瀚明有自己的集团。他出生在最高的地方,注定了要在那里生活。他不会留在这里。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他想起秦余时,会出于一些怀念,下令拆除放逐地和市中心之间的高墙。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柏瀚明有十万件列在人生计划上的事要做,和那些事比起来,拆这一堵墙带来的实际成效实在微不足道。 房间里陷入沉默。虽然秦余说他可以动,柏瀚明还是尽量维持了同一姿势。因他很无聊,被人绘画反而是一个不错的打发时间的办法。他偶尔会思考一些自己的事情,偶尔会去看秦余的动作。秦余应当是在起稿,时常会转过来观察他的面部,柏瀚明看到他把笔杆横平,朝着自己的方向比划,而后又转回去,谨慎地落下一笔。 这让他非常好奇画板上的内容。 但贸然查看他人未完成的作品是很失礼的行为,柏瀚明维持了自己的教养,在沙发上安静地坐了一个早晨。 12点的时候市中心敲钟,笨重的钟声穿过高墙,一视同仁地落进放逐地人民的耳朵里。秦余放下画笔,去厨房的水龙头下洗手。柏瀚明也起身,询问午饭要做什么,是否需要自己帮忙。 秦余说“不用”,然后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了一些卖相一般的速冻食品。柏瀚明认为秦余长不高的原因很可能就在这里,每天吃垃圾食品,怪不得身材看起来这么单薄。 秦余用一台老旧的微波炉加热了速冻煎饺,还有一块鸡排。他把食物分成了两个盘子,分量多的那个递给柏瀚明,自己只分去三个饺子和一点鸡排的边缘,柏瀚明试图再给他两个饺子,他却护着盘子说:“我真的只能吃这么多。” 柏瀚明没有勉强,和秦余对坐在茶几两旁吃饭。秦余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咀嚼和吞咽的声音微乎其微。他以一种极端均匀的速度消灭着盘子里的东西,以至于进食这件事看起来像某种任务一样。 午饭后,秦余收拾了餐具。柏瀚明以为他会回到画板前,秦余却翻出一套看起来很工整的制服,折叠整齐后放进了背包里。 “下午我要去打工。”秦余说,“晚饭前会回来。” 柏瀚明说:“你不是乐团的小提琴手吗?” “……都是兼职,”秦余解释道,“我没有固定的工作。” “那今天是要去做什么?”柏瀚明问,“工作地点在哪里?” 在烟囱街上的一家玩具店里,售卖儿童玩具。秦余详细解答了柏瀚明提出的问题,因为柏瀚明看起来有些担忧。秦余内心隐隐为这样的担忧感到高兴,于是解释的时候就多说了一些。他会在2点开始上班,7点准时闭店,并在一个小时内带着晚饭到家。 柏瀚明接受了他的说辞,但英俊的眉峰仍然没有松开。秦余想了想,在房间四处的箱子里找出了几本社区活动时分发的旅游宣传册,给柏瀚明打发时间。 他这几天一定会过得很无聊。秦余走在路上时想,柏瀚明出生在上流社会,拥有最豪华的游艇,最高级的轿车。他是连读书都觉得无聊的人,让他一个人呆在秦余那间昏暗又不透气的小屋子里,跟把鸟关进铁笼、把花种在水底没有什么区别。糟糕的是,柏瀚明似乎还要这样等待十天。 十天后会发生什么?秦余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十天后柏瀚明会离开。秦余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营救柏瀚明,也不知道国会的逮捕令到底有多严重。其实昨晚他根本没有打算带柏瀚明回家的,是因为周廖先突然拔枪,柏瀚明身边又一个人都没有,他才会从舞台上下来,想带着柏瀚明安全撤离,再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可能做了一些多余的事。 秦余拉着背包肩带,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抵达玩具店,换上制服,带上最受儿童喜爱的浣熊图案的围裙。早班的人同他交接,告诉他早晨到了一批新的货物,但上周有客人来订的《下水管道维修工大战恶龙营救公主》的游戏卡带没能成功运到,因为有家长举报,认为“下水管道维修工大战恶龙”这几个字很有可能误导儿童挑衅危险生物,所以审查部下令暂停了这个游戏卡带的生产。 下水管道维修工大战恶龙和儿童挑衅危险生物?秦余难以找到二者之间的关联,茫然地问:“那以前卖出去的呢?” “可能都要回收销毁。”店员说,“老板早上来说过了,如果有客人拿着我们这里卖出去的卡带来退款,对过账后就给他们退吧。今年咱们可是要参选优质风气店铺的,这种事情一定要尽快处理。” “……”秦余记住了对账的流程,和店员道别。趁中午客人还不多,他把早上到的货物理出来,分门别类摆在货架上,按照进货单上写的价格一一标好了售价。 这家店的老板很放心秦余办事,因为秦余很细心,也很会摆东西。他来整理出来的货架总是赏心悦目,小玩具和大玩具组合摆放,颜色也会整齐又漂亮,很受小孩们喜欢。 到了4点后,中心小学的放学时间,秦余果然遇到了来退款的客人。对方是一对母子,母亲手里牵着穿着学生制服的小孩,要求原价退还卡带。 她的态度不太好,卡带被重重地扔在桌上,小孩被她吓了一跳,她拉高小孩的手,硬声硬气地说:“我早就知道,这些游戏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会耽误学习。” 秦余按照老板的嘱咐给她办理退款,因为动作还算快,对方的情绪没有进一步恶化。母亲拉着小孩要离开,推开门时,门上的铃铛响了一声,秦余抬头,看到那小孩在离开前,绝望地看了他一眼。 秦余停了下来,没有立刻把游戏卡带收进柜子里。 他盯着卡带封面上的下水管道工看了一会,仍旧不明白这样的游戏为什么会有教唆小孩挑衅危险生物的风险。小孩是什么?是被操纵着去吃蘑菇长大的下水管道工吗?危险生物又是什么?是路边被扑杀的流浪犬吗?这样的类比太魔幻了。 他决定撤销退款记录,并自己补上了欠缺的钱。 店里的监控视角单一,可以轻而易举避开。秦余把游戏卡带用礼品纸包好,装进了自己的背包。 随后他谨慎地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并在闭店时,用这个月的工资购买了一台店里贩卖的掌上游戏机。 第8章 咖喱饭 5点半的时候,外头来了一队开着巡逻车的卫兵,手里端着冲锋|枪,枪口光明正大地扫过每个行人的脸。 看起来他们是在找人,但又没有说到底要找谁。秦余听到进店的客人对自己的小孩说:“肯定是南合众的间|谍又潜进来了,这些人真该死,早点抓住才好。” 外面天色阴沉,太阳已经完全落山,马路上的气氛随着这队卫兵的出现变得紧张了起来。6点整,秦余打开了店里那台投影仪,夜间新闻准时开播了。发型整洁的主持人出现在屏幕上,千家万户都传出了相同的声音: “晚上好,各位亲爱的联盟人。现在播出的是新历21年11月30日的夜间新闻,感谢大家的及时收看,请确保您和您的家人都已经落座。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联盟国会共计通过了二十一项有利于联盟未来二十年发展的法案。但在叙说这些法案之前,有一件与大选有关的突发事件,必须要先向大家阐述——” 秦余坐在了规定的位置上,确保投影仪上方的摄像小孔可以完整拍摄到他的面部。 “距离大选结束还有十二天,目前得分仍旧是总统先生大幅领先。令人心痛的是,其余三位候选人中有一位,在昨晚被证实,主导了极其恶劣的叛国事件!” 主持人面色激动,秦余也配合着睁大了眼睛,作出一种不敢相信的神情。 “相信很多人已经阅读了今天早上《北方日报》发布的文章,我们从信息部证实了文章的可信度,柏瀚明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对国家和人民的背叛。” 秦余暗暗憋气,让自己的脸发红,看起来更愤怒一些。 他不太擅长这种事,但今天是他一个人值班,没有人能配合他对新闻发表适当的见解,面部表情的变化尤为重要。 “万幸的是,国会已经在昨晚成功控制了柏瀚明本人,以及他的党羽,共计一百三十人。副秘书长席业先生全程指挥了此次行动,得益于他的高瞻远瞩,安全部已经截获柏瀚明向南合众传递的军事|机密,确保了前线的安全。” 秦余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虽然没有造成太多实际的损失,但柏瀚明的行为仍然是不可饶恕的,我们崇高的理想不容玷污。国会已经提交了对他的指控,等候总统的批复。批复完成后,柏瀚明将从大选中除名,与他相关人员也将进行彻底的调查——” 巡逻队在店外路过,秦余注意到卫兵的视线在他的身上停留了很久。 明天开始也许不能进城了。秦余一边思考着今晚还要做的几件事情,一边看完了今晚的新闻。 结束前,主持人照例进行天气预报。今天是11月的最后一天,进入12月后,迎接新年的各项准备工作就要启动。但根据天气预报,一团大型冷空气已经南下,即将席卷全国,新历21年的最后一个月很可能要在大雪中度过。 7点,秦余打扫殿内,关闭了卷帘门。 路人大多已经归家,街道两边的巷道里传出晚饭的香气。 巡逻的卫兵又来了一队,夜晚的布防比白天更严密。 秦余换了一条路回家。返回放逐地时,时间正好,中心超市的回收车按照日常规律,停在远离高墙的小巷里。 这辆车负责把市区超市里卖不出去的生鲜运往城外的罐头厂,司机是个很精明的男人,深知领一份死工资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于是他每天会在路过放逐地的时候停留一会,下来抽一支烟醒神,顺便和早早在这里排队等候的贫民们做一点小生意。 秦余跟着人群,在一堆已经不太新鲜的食材里挑挑拣拣,买了一些不容易变质的肉和蔬菜。 而后他返回自己居住的那栋老旧居民楼。天已经黑透,楼上的邻居提着黑色的塑料袋下楼,与回家的秦余在楼梯上相遇。 那人是个标准的Beta,长相普通,但身材不错,在这一片非常出名,昨晚的药膏和短裤就是他卖给秦余的。 他手里拿着一支细细的烟,看到秦余时停下脚步。秦余抬头同他对视两秒,那人笑了起来,说:“嗨,昨晚过得好吗?” “……谢谢,很好。”秦余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那就好。”那人上下打量他,“不过你是Omega吧?要注意安全哦。对方如果是Alpha的话,小心不要被标记了,需要抑制剂也可以找我。” “……”秦余站在原地没动。 那人抖了抖烟灰,继续朝下走。秦余退开一步,让他先过。擦肩而过时,那人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说:“记得按人头交房租。” 秦余点了点头。等那人走远,才重新上楼,用一根牙签开门。牙签不太好用,所以多花了一些时间,正好替代了敲门这个步骤。柏瀚明本来站在窗边,听到声音就往大门走了两步。他的鼻子非常敏锐,秦余进来的时候,他闻到了秦余身上沾染的一点味道,苦烟混着甜淡的香水,中和得很迷人。 秦余要放背包,柏瀚明顺手接了过来,发现包里很沉,就问:“买了什么?” “晚饭。”马上要给柏瀚明送礼物,秦余有点不好意思。他打开背包的拉链,先把装着食材的袋子拿出来,说:“晚上做咖喱饭,可以吗?” “你来做吗?”柏瀚明没想到他要下厨,有点惊讶的样子。 “嗯。”他把游戏卡带和游戏机也拿了出来,不太大的两个盒子,包着粉色兔子包装纸,“给你。” 柏瀚明有点意外:“是什么?” “游戏。” 柏瀚明挑了挑眉,开始拆盒子。秦余有点不敢看他的反应,从茶几旁爬起来,提着食材进了厨房。 他把藏在柜子深处的咖喱块拿出来,确认包装盒上写的是“弱智也能完美完成的美味黄金咖喱!”,然后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蔬菜。 没有买到胡萝卜,维生素的摄取可能会有点欠缺。秦余掰了半颗西蓝花,泡在冷水里,随后给土豆削皮。这可能是今晚所有步骤中最难的一步,他买的土豆长得实在太丑了,坑坑洼洼,芽眼里塞满了泥巴。 “《下水道维修工大战恶龙营救公主》。”客厅里传来柏瀚明的声音,显然已经拆掉了游戏卡带上的包装纸,“我记得这是儿童游戏。” “嗯。”秦余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又在心里想,以后可能就不是了。 “听说挺好玩的。”他解释了一句,开始给牛腩切块。 秦余的厨艺马马虎虎,大概就是能把东西做熟的程度。他按照咖喱包装盒上描述的步骤,电饭煲里煮了两桶米,铁锅里热上油,所有食材切块一起炒五分钟,然后加足够的热水,盖上锅盖等水开。 嘀嘀——游戏机开机了。秦余转头去看,柏瀚明正把卡带插|进卡槽里。秦余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没能看出对方是否感到开心。 水开了,秦余把咖喱块掰碎成几个小块,均匀地扔入了锅内。合上锅盖的时候他默默祈祷,希望这口大红色的铁皮锅能够给他带来好运,让今晚这顿饭好吃一点。 噔噔噔噔噔。游戏机传出欢快的音乐,柏瀚明正式踏上了拯救公主的旅途。秦余确定灶台上的火已经转小,油烟机也在正常工作,才返回客厅,在柏瀚明身侧坐了下来。长方形的电容屏上,柏瀚明操控的下水道维修工人戴一顶红色的帽子,高高朝着空中一跳,顶出了一颗金灿灿的硬币。 落地时他踩中了一只乌龟,第一次game over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乌龟壳会回弹。”秦余小声地指出他的死亡原因,“要跳起来,没有子弹的时候,遇到敌人就要跳起来。或者吃蘑菇,长大了可以多碰一次怪物。” “好。”柏瀚明应了一声,重新出发,非常从容。 室内只开着茶几上那盏小台灯,电容屏成了照亮柏瀚明的主要光源,秦余觉得柏瀚明的声音就像那光一样,很温柔。 电饭煲冒出白雾一样的蒸汽,汤锅的盖子扑腾扑腾地上顶。 这一次的存活时间只比上一次长了一点点,水管里窜出来的食人花咬住了水管工的屁股,屏幕又陷入了黑暗。 柏瀚明难以置信地皱眉,他的手掌太大了,很容易误触,刚才的死亡完全是失误。 秦余觉得他这样的表情和平时很不一样,好像这个游戏对他造成了困扰,于是没有忍住,发出了一声很轻的笑。 柏瀚明没有立刻play again,而是转头朝他看过来。秦余本来是个很寡淡的人,看起来总是不太鲜活,但此刻这么一笑,整个人就像被点亮了一样。 秦余发现他在看自己,立刻恢复了平时面瘫一样的表情。 “我没有说不能笑。”柏瀚明反而成了那个笑起来的人,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把靠近秦余的那条腿曲起来,用膝盖顶着游戏机,以便秦余能更好地看屏幕。 “再来一次。”柏瀚明说。 秦余点点头,专注地盯着屏幕,等待柏瀚明重新开始。 没人察觉,他们的距离比刚才更近了一点。秦余很专心,柏瀚明也是。他渐渐记住了路上会遇到的阻碍,也记住了在哪里可以吃到蘑菇长大。长大意味着多出一次机会,这一次他走了很远。 到电饭煲完工时,柏瀚明终于摸到了第一关的旗帜。水管工成功进入砖头砌成的堡垒,柏瀚明熄灭游戏机的屏幕,和秦余一起去厨房盛饭。厨房拥挤,两个人并排站着,这一次柏瀚明知道了碗筷放置的位置,很快拿齐了餐具。秦余用汤勺舀起汤汁浓厚的咖喱,盖在白米饭上,柏瀚明的那一碗里码了很多牛肉。 柏瀚明没有看他,却突然抽出一只手,摸了摸秦余的头发。 作者有话要说: 摸老婆就像采蘑菇,一回生二回熟。 第9章 理想 咖喱饭的味道可圈可点,吃饱喝足的下水道维修工重新上路。 他通过管道来到地下,黑暗的环境让柏瀚明想起了昨天晚上和秦余一起走过的路。 所以我是公主,秦余是来拯救他的下水管工,席业则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龙——柏瀚明心中闪过这个好笑的想法,不禁侧目去看秦余的脸。灯光下,秦余颇为白皙的脸颊上泛着淡淡的暖色,洗碗时挽起的袖子还没放下,露出一截瘦削的小臂。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柏瀚明手里的屏幕,眼睑上下垂的长睫毛像两只随时可能起飞的蝴蝶。 秦余才应该是公主,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秦余都已经具备了成为公主的一切条件。他足够漂亮,却简单到天真,浑然不知自己全身都散发着致命的魅力。柏瀚明收回视线,微妙地变得有一点心不在焉。他心里出现了一个更加好笑的想法:如果秦余是公主,那么柏瀚明呢? 柏瀚明不会是大鼻头的下水管工,柏瀚明只会是恶龙。 寒风吹过放逐地林立的矮楼间,夜晚的温度比白天更低,冷空气迅速地来到了。气温突兀下降,临近冰点时,一列军车驶入了放逐地的西区。 “至少四十个人。”距离秦余家几公里外的某栋旧楼顶层,举着望远镜的人说,“路线走得很直,看来已经锁定柏瀚明的位置了。” 他用一只手打开了无线电传讯:“这里是监护人12,军方已经到B点了,大家就位吧。动静小点,把他们引出郊区。” 夜色里立刻有人行动起来,围绕军方车队的行进路线,所有布置都已就位。他身边的另一个人本来站着,闻言卸下背上漆黑的狙击,在楼顶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压着枪匍匐下去。 那人是个Beta,如果秦余在这里,就会发现这人赫然就是今晚他在楼梯上遇到过的那一个。秦余只知道他姓林,不知道他全名叫做林一。此刻他穿着一身漆黑的皮外套,因为冻红了脸,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林一呼出一口白气,在瞄准镜里找到那一队车的领头,嘴上对着12埋怨:“你教他弹琴画画打枪,为什么不教教他善后?他昨天就那么横冲直撞进剧场抢人,连个假身份都不会造,如果没有我们,今晚他跟柏瀚明就要去坐牢了。” “因为弹琴画画打枪能让他跟柏瀚明谈恋爱,善后则是我们的工作。”监护人12目不斜视,语气揶揄地说,“你不应该是我们当中最懂的人吗?Alpha都喜欢那种,该辣的时候辣,该纯的时候纯,天真又可怜,多带劲。” 林一指腹摸过扳机:“所以你就把他养成这样?你养的Omega是不是都是这种类型?” “我只养了这一个Omega。”12回答,“我的编号是12,钟列末尾,只负责柏瀚明一个人。” “嚯,”林一说,“原来你是吊车尾。” 12瞥了他一眼,“你应该庆幸被分到吊车尾这里,周廖先是2负责的,他那个Omega才糟糕,如果不是他自作聪明突然怀孕,昨晚周廖先本来可以和柏瀚明好好合作的。” “好吧。”林一叹了一口气,“我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也不喜欢热爱生小孩的Omega,还是Beta比较省事。对了,秦余的腺体再过几天就要觉醒了,他不会也这样吧?” 12随口答道:“秦余有基因缺陷,本来就不能受孕。他可能活不过三十五岁。” “……”林一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你还真是打算用一次就丢啊。” 他把大半张脸都缩进立起的大衣领口里,以温暖自己冻到发红的鼻尖。军用车正开过他们的脚下,风声寂静。12微微眯着眼睛,在第一辆军车抵达预定位置时挥下了手。 林一的子弹破空而出,精准命中了驾驶座上的人。 底下登时乱了。 “走了。” 12转身,大衣被风吹得鼓起。林一也爬起来,收拾了地上的弹壳,把狙击|枪装回了防水盒里。 消|音器完美消除了子弹出膛时的爆鸣,军方一时半会发现不了这里。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撤离,林一追上12,和他一起下楼时问:“接下来要怎么办?就算柏瀚明不会被抓,他也已经被从游戏桌上除名了。” “秦余是小笨蛋,柏瀚明可不是。”12拐过一个弯,朝林一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不做亏本买卖。” 林一不太喜欢这人,撇了撇嘴不说话了。到底层后,12与他告别,要朝另一个方向走,林一知道他多半要去跟其他参与行动的人会和,于是挥了挥手,独自返回自己家中。 上楼梯时他放轻了脚步,并在三楼停滞了一会。 他无声地望着秦余家门,思考秦余的腺体会在哪一天引爆,引爆后柏瀚明又会是什么反应。 半晌,他没想出答案,轻巧地走了。 另一边,柏瀚明刚刚成功打通第二关。秦余忽而听到窗外传来的一点响动,迅速从沙发上起身,贴在了玻璃窗边。 “怎么了?”柏瀚明放下游戏机问。 “有车声。”秦余检视过视野里能看到的所有街道,在大约两公里外的地方发现了疑似车灯的闪光。 柏瀚明也走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两个人静站了一会,秦余低声道:“有人在跑,有枪火,可能是卫兵。” “来抓我的。”柏瀚明说,“下午在市区里遇到什么了吗?” “嗯。”秦余迅速讲述了下午闭店前遇到的那一队人,还有夜间新闻的播放内容。新闻中说柏瀚明已于昨夜被捕获,下午遇到的卫兵也没有大张旗鼓地搜寻柏瀚明,秦余不明白他们这样做的理由。 柏瀚明说:“因为他们想越过程序,直接击毙我。” 秦余顿时变了脸色。柏瀚明觉得他这样如临大敌的样子也很可爱,不过他也不希望秦余太过紧张,所以捏了捏秦余绷紧的腮帮子,说:“不用担心,席业是我的人。” “……”秦余又茫然了,“但你说昨晚追捕你的人就是他……” “一点安排而已。”柏瀚明说,“如果不是他指挥的时候放水,我们不可能逃出来。” “……”秦余沉默了几秒,说:“昨晚是你们安排好的吗?” “嗯,事情比较复杂,以后有机会再解释给你听。” “……” 以后,有机会,再。秦余虽然不太聪明,却在这种时候又异常敏锐。他知道这几个字加在一起,大约就是不会再有机会了的意思。 “席业会掩护我们的。”柏瀚明说,“他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了,所以故意让他们来附近搜查。这样反而很安全,过了今晚就好了。” 秦余决定不问柏瀚明不想说的事,于是点了点头,选择了另一个问题:“他不会背叛你吗?像昨天晚上挟持你的那个人一样……你也说过那个人是朋友。” “你说周廖先?”柏瀚明笑了起来,手从秦余脸颊挪开,又轻轻落在秦余的头发上,“不会的,秦余,席业不一样。” 他像在抚摸动物,温热的手掌从发顶滑去后脑,秦余被他托得微微抬起了头,与柏瀚明安静对视。 “为什么?”秦余问。 “因为我们有一致的理想。”柏瀚明说,“我们代表共同的利益。” 秦余没有听懂,但无所谓了。他永远承认自己的不聪明,所以不会做任何自作聪明的解读。柏瀚明说这句话时目光很镇定,语气甚至可以被称为郑重。秦余没有见过这么认真的柏瀚明,这就够了。 相信柏瀚明,就接受“席业不会背叛柏瀚明”。秦余没有不服气,只是有点难过。 他觉得自己很像一个出现在柏瀚明生命里的意外,多余又没有作用。柏瀚明有席业保护,无论秦余出不出现都不会有事。席业是个很厉害的人,是政治家,和柏瀚明一样出生于上流家庭,拥有对等的学识,眼界、目标。他们从小相识,学生时代就天天在一起逃课打球,从政以后也成为了互相最好的伙伴。 他们都是站在珠穆朗玛峰上的人,跟秦余这个渺小的人隔着八千八百米的海拔。 秦余没有再追问柏瀚明的理想是什么,因为那一定也是他无法明白的东西。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从柏瀚明身边走开,决定去洗个澡,把身上油腻的烟火气洗掉。 柏瀚明一定拥有崇高的理想,可是秦余只会做咖喱饭。 他应该在豪华的殿堂里与席业谈论政事,制定影响联盟未来二十年走向的重大决策,而不是看着秦余切一块滑腻的肉,一颗丑陋的土豆,肉和土豆还都是超市里卖不出去的次品,是被淘汰的垃圾。 监护人给他取的名字没有错,他真的很多余。 第10章 新时代 周寥先的病房安排在医院顶楼。卫兵已经提前完成了清场,只剩下几个医生护士以防万一。 助手把果篮放在洁白的桌面上,为席业拖了一把椅子,放在距离病床两步远的地方。 周寥先的抢救手术刚结束六个小时,脸上还带着呼吸机,护士摇起了他的病床,谨慎地对席业说:“先生,他只能接受半个小时的谈话。” “够了。” 席业穿一身黑纹的西服,鼻梁上架一副银框眼镜,浑身都透露出不近人情的气息。护士低着头不敢多看,不料又听到他说:“我只有一件事要告诉他,关于他的夫人,我们已经破解了他的基因序列——” 周寥先立刻转过了头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他本来是个高大英俊的Alpha,因为长相斯文,在联盟内很有人气。但此刻他穿一身病号服,身上插满了维持生命的仪器,因为无法自如行动,腰上甚至连出一根尿管,平时的风度荡然无存。 “很急?”席业冷淡地说,“我恐怕你听完结果以后,会对这段婚姻关系感到后悔。” “你……先说。”周寥先费劲地吐出几个字,“我能……接受。” 席业看了护士一眼,护士心惊胆战,迅速收拾好东西退了出去。时间不多,席业开门见山,“孩子确实是你的。但尊夫人的基因序列里有二十对染色体与你高度近似,这个孩子不能生。” “……”周寥先瞬间就被冲击到了,“什……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们的孩子有98%的概率天生残疾。我会立刻为他安排流产手术,并着手调查他的身份。等你离开ICU,会有人来向你详细取证。” 周寥先床头的心率监测仪屏幕上的数字开始剧烈起伏,他试图从床上起来,但失败了,只能用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席业。 席业抬手,助手心领神会,将手中的报告翻到最后一页递过去。 席业看也未看,直接将报告扔到了周寥先床上,“不必怀疑,结果都在这里。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即使是同卵双胞胎,DNA也无法达到这样的相似度。你们的相遇和婚姻是一场从头到尾的阴谋。” 说罢,他交叠的双手放回膝盖上,耐心地等候当事人消化这件事。周寥先确实心神巨震,不顾手背上的针头,伸手要去够那本报告,背后的伤口被牵扯,迅速崩出血来,以至于床头其他几台仪器也开始报警。 席业看了一眼周廖先的床头,助手走过去,按下了紧急求助按钮。 很快两名护士冲了进来,要把人按回床上,但周寥先不管不顾,握着资料的手激烈颤抖。护士不得不一左一右,用力按住了他。僵持几分钟后,周寥先再坚持不住,瘫倒回了病床上。 护士替他翻身,掀开了他的病号服。周廖先死死瞪着席业,因为脸色太过惨白,整个人像一条没有尊严的鱼。 “他是……谁……为什么……?”这几个字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席业没有立刻回答,护士正训练有素地为周寥先处理崩裂的伤口。等护她们将血迹清理干净,重新从病房里退走,席业才说:“你知道裂变计划吗?” 周寥先胸口起伏,无声地看着席业的方向。 席业其实也无所谓他答不答,顾自说了下去:“旧历最后的战争几乎摧毁了一半的国土,人口锐减,基础农业都无法维持,更不用说工业复兴。联盟需要能够快速提升人口数量的方法。” “性别……”这是一段没有记录下来的历史,但每个从政的人都心知肚明。周寥先艰难地说:“他们创造了……Alpha和……Omega……” “创造”,这两个字用得多么贴切,席业说:“我的编号是A3427,柏瀚明是A3461。在我们中间本来应该还有三十三个人,只成活了四个。” “我是……2780。”周寥先说,“前面的人……成功率更低。” “成功率?”席业语气淡淡,周寥先却听出了嘲讽的意味,“我的父母各自提供了自己的DNA信息,用人工拼接的方式获得了五十枚胚胎。他们从中挑选了A3427。因为负责拼接的接生员告诉他们,这颗胚胎的质量最高,身高可以稳定到达1米85,同时疾病、肥胖率低于0.5%。A3427会有很不错的智商,皮肤上也不容易出现胎记。所以其他胚胎被杀死了,他们只要最好的那一个。” “他们选择……了我们……”周寥先知道自己的家庭也是一样。他们都是旧历最后那场战争中的得利者,所以拥有了分割战利品的权力。那场战争到底死了多少人,没有人敢记录。被血洗过的大地成为了幸存者的新天地。 一个多么好的机会,世界尽在眼前。 “被选择的人才能活下来。”席业说,“Alpha必须是最优质的人类,为什么?因为我们需要阶级。改变一个基因就可以定制性别,改变二十六对基因又可以定制什么?人种,肤色,智慧程度,身体是否畸形……所有划定阶级的标准,都可以在胚胎阶段形成。” “一切都为……巩固。你生来……是什么,就……是什么……”这个话题成功触及了周寥先内心最大的痛楚,“不该……不该这样……” 而席业后面一句话更令他煎熬,他用那双薄情却仿佛看透世界真相的眼睛望着周廖先,语气平淡地说:“你也曾经有理想。” “是……但我背叛了……”周寥先眼眶中浮现出泪水,“我想要……那个孩子……” “那只是一个孩子吗?”席业说,“你要的是那个孩子,还是拥有的一切?你想要一个Omega,说明你承认了自己是一个Alpha。你标记他,在他体内成结,让他怀孕。你组建了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了要守护的东西。这些东西战胜了你的理想,你决定了停下了,是吗?” 周寥先崩溃了,眼泪疯狂从眼眶里涌出来,片刻打湿了脸颊两侧的枕被。席业说的没错,他曾是他们的一员,但他率先有了眷恋的东西,他需要权势来保护他的家庭。这本来也没什么,可是他的选择好像错了,他的家庭是虚假的,孩子无法出生,同床共枕的人和他有二十对相似的基因序列。 “……我不知道。”周寥先喃喃地说,“我被骗了吗?……他到底是谁?” “这是接下来要调查的事情。”席业说,“不过我有一个推测。北联盟的性别实验开始于旧历最后的三年,我们都是那时候出生的,还有一批全新的Omega。新的年历,新的人类,新的性别,新的社会体制,新的艺术品,新的教科书……他们在那三年里准备好了所有东西,才宣布了新时代的开始。” 周寥先讽刺地笑了一下,“新时代……到底什么是新时代……” 席业也露出这场会面中唯一一个笑,“谁知道呢。” 他的语气令站在一旁的助手打了个寒噤,幸而席业很快恢复了正常,接着之前的话说了下去。 “他们管旧人类叫Beta,用虚造的记录覆盖记忆。”席业轻轻推了推眼镜,“旧历84年,12月11日,森纳尔战役,几万人死在雨林里。这不光彩,怎么办?编一首歌,再写一段新闻,改一个数字。一场侵略变成了解放三十万奴隶的正义之战,牺牲都变得情有可原。” 周寥先说:“但驯化……并非无所不能……历史是过去的事……修改注定会……留下痕迹。” “是。”席业说,“放逐地里有的是人见过过去的世界,没有性别分化,没有夜间新闻,也没有持续不断的战争。互联网曾经全球化,世界上不是只有南北两个国家。” “我去过森纳尔……”周廖先虚弱地喘息着,“和柏瀚明……一起去的。” “我知道。”席业垂下目光,“柏瀚明回来以后,在我的地图册上画了一个圈。按照比例尺,那个圈只有两万平米,不到联盟一个小区的大小,根本不可能住下三十万人。事实就是痕迹。” 周廖先说:“总有……无法改变的东西。” “所以我有时候会想。”席业翻开了自己的右手,因为带着手套,掌心里只能看到皮手套的折痕。他盯着那些折痕,平静地说:“见过真实的人能够接受现在的世界吗?如果我是他们,我会做什么?会不会想要回到过去,趁还有可能回去的时候——” 他突然停下,将话题截断在了这里。因为他的手表显示30分钟的探望时间已经到了,护士很快就会赶来。 周寥先说:“所以他是……旧时代的人。旧时代在联合……” “也许吧,我会调查的。”席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助手立刻抖开他的大衣,让他妥帖地穿上,并确保他身上的每一寸褶皱都被抚平。 “对了。”他从床上捡起了那本报告,“你需要见他一面吗?” “……”周寥先沉默了几秒,这一次做出了明智的选择,“我等你的……结果。” “那也好。”席业向他颔首道别,“我会保证他的安全。” 他乘坐电梯离开了医院,助手开车,前往预定好的下一个地点。席业在后座喝了一点水,吃了一点补充能量的食物。柏瀚明失踪已经36小时,国会上下一片动荡,他要处理的事还有很多,几乎是每分每秒都在工作,只有在转场之间才能休息片刻。 “先生可以睡一会。”助手说,“车程还有20分钟。” “不必。” 助手跟随他多年,清楚他的立场,是可以信任的人。但车这样的封闭空间并不安全,席业习惯在不安全的场合保持清醒。 他将周廖先妻子的检测报告随手放在一旁,并从车斗中取出了另一份文件夹。里头是一份遇袭报告,昨晚军方派去放逐地搜索柏瀚明踪迹的队伍遭到了埋伏,损失惨重。凶手是团伙作案,有远距离狙击手,也有负责引诱的地面人员。 他们先是狙杀了军车的驾驶员,使得军方车队大乱。随后他们伪装出撤离的假象,吸引军队的追击,并游刃有余地在放逐地狭窄的巷道间,击杀了数十名不熟悉地形的联盟军人。 显然这是一场准备充分的恐|袭,这个团伙用极端恶劣的手段挑衅了政府。在柏瀚明消失的当下,很难不令人怀疑这伙人与柏瀚明的关系。 席业翻看了几张车载记录仪拍摄下来的模糊照片,突然说:“去一趟邮局。” “现在吗?”助手说,“邮局可能不太顺路……” “现在。” 席业用随身携带的水性笔在资料的空白处写下两句简短的话,然后将周廖先妻子的那一份体检报告也塞进了文件夹中。助手在他拿笔时已经改道,15分钟后,他们抵达距离最近的小邮局,席业报出了一个地址。 “寄到这里——”他从后座将文件夹递出,“用你的假证,不要留下单据。”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说呢,想写但又有点怕死,最后还是怂了,所以这一章的某些内容可能有点潦草 第11章 一把伞 柏瀚明又在秦余家滞留了一个白天,无所事事,就打游戏。 在掌握技巧后,他的通关速度有了很大提升。到傍晚时,水管工已经可以一条命打到第六关,灵活地在一群胖头鱼之间上下穿梭。 秦余这一天没有额外的工作,把柏瀚明的画像搬出来继续画。因为某些原因,他决定修改昨天早上已经完成一半的构图。柏瀚明的四分之三侧脸被抹除了,只剩下小半张脸。本来明快的光源也被调整,背景用了很深的褐黄色,导致整张画的色调变得陈旧,像极了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 说实话,秦余有点搞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甚至有点不太想画这幅画了。他很累,腺体的地方也一直发烫,仿佛即将发生什么坏事。这让他昨晚一直没有睡好,今天头昏昏沉沉,好几次柏瀚明和他说话,他都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 热午饭的时候他也在出神。冰箱里其实还有一些剩下的食材,但他还是给柏瀚明吃了速冻食品。 他大概不会再给柏瀚明做饭了。 如果秦余是一种有壳动物,那么他已经退回了壳里。他决定安分守己,只待在自己应该在的地方,绝不再给任何人添任何麻烦。 他把背景用的褐黄色揉进其他干净的颜料中,一笔一笔地刷出柏瀚明的头发、衣领、皮肤的阴影。 绘画是创作,创作是精神和情绪的表达。秦余正在刻画他眼中的柏瀚明,刻画他和柏瀚明之间的关系。这件事让他脑子里产生了很多混乱的想法。大部分时候,他都清楚地明白自己对柏瀚明一无所知。但在某些细小的地方,他却又固执地认为应当如此——柏瀚明要站在一个很黑的地方,要向前走。一天他会走到有光的地方,但在那之前,他看起来会有一些孤独。 孤独。秦余放下笔,盯着画板中的人影出了会神。这两个字让他有点难过。 “怎么了?累了吗?”柏瀚明放下游戏机,在沙发上问。 秦余摇了摇头,把画笔放进水桶里,转过头说:“我出去买点东西,晚上吃盒饭可以吗?” “都可以。”柏瀚明并不挑剔食物,只是隐约觉得秦余的兴致不是很高。 他这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垂着眼皮坐在画画用的圆凳上,偶尔抬手按按肩膀,一副疲惫的样子。柏瀚明不确定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鉴于自己对绘画一窍不通,也不好贸然发表什么意见。 秦余把盖画板用的布放下来,提着水桶去卫生间洗笔。柏瀚明按下暂停键,把游戏机插在充电座上,去窗户旁看了看外面的天气。昨夜突临的冷空气带来了今年第一场雪,外面已经冰天雪地,放逐地的马路上几乎没有公共照明,只有很少的人家点了朦胧的灯火。 秦余收拾好画具,去衣柜里拿外套穿。柏瀚明站在窗边看了一会,说:“买东西的地方远不远?” “一公里,”秦余说,“不远的。” “店里有监控吗?”柏瀚明又问,“这个点,新闻要开播了。” 秦余摇了摇头,答道:“都拆掉了。这里很少有人看新闻,每年都死很多人,他们查不过来,就不太管了。” 柏瀚明点了点头。贫困和疾病是致命的东西,放逐地里人口分散,每天都有人静悄悄地在角落里死去。那些尸体有时候会被发现,有时候直到腐烂都无人知晓。从前政府还会定期派人上门巡视,检查投影仪的使用情况,但后来他们发现,这些被时代抛弃的人毫无价值。他们要的是精神面貌积极的国民,是会跟随新闻一起辱骂南合众的“同胞”,而不是一群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的老弱病残。 这些老弱病残每天只关心这个月的低保什么时候发,市中心开来的垃圾回收车里会不会有自己能穿的衣服。他们根本没有民族情怀,不关心环保,也不关心政治,他们的眼里只有“活着”。 这样的人只会持续消耗这个社会的资源,无法对社会做出任何回馈。 于是有些房子里的投影仪就被拆掉了。里面的零件和芯片在这个工业退步的年代非常值钱,不该被浪费在没有价值的人身上。社会,政治,阶级,每一个都是很现实的东西。吃不起饭的人连被监控的价值也没有。 柏瀚明是最知道这些的人。他安静听完秦余的话,在秦余拿出雨伞时说:“……‘人们只能看到明天,我们为了下一个世纪’。” 秦余不解地看着他,柏瀚明从窗边离开,走到他身边,抬手摸秦余柔软的头发。 “是以前有人对我说过的话。”柏瀚明笑了笑,“后面还有半句。‘要让他们读懂我们的付出,但不能理解得太多,因为金字塔的顶尖只能容纳少数人’。所以每个人都要读小学,但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可以上高中。语文只能读到初中,数学只需要学到方程,看新闻时要和家人一起,发表合群的看法——因为你要有‘恰到好处的聪明’。” 秦余浑身一颤,为柏瀚明的话,也为柏瀚明温热的手落突然在了他的后颈上。 柏瀚明替他把领子拉起来一些,“秦余,可以带我一起出门吗?” “……”秦余嘴唇动了动:“不……” 柏瀚明低头望着他。 “可以……”秦余的声音很闷,像无奈的妥协。 柏瀚明的笑容更明显了。秦余垂头丧气,又转回衣柜,翻出了一件大号的防风衣。柏瀚明在玄关换好了谢,把衣服和雨伞都接过去,说:“谢谢,我来撑伞。” 他们并肩出门。外头雪很大,柏瀚明把秦余拉到左边,自己撑起伞替他挡风。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穿过放逐地肮脏杂乱的街巷,去一公里开外的零售部买打折盒饭。 放逐地是个有点恐怖的地方。视野里能见到的门窗都很狭小,密布在开裂的灰白墙壁上,像一排排整齐的监狱。夏天,这里潮湿闷热,四处都是腐烂的气息;冬天,这里萧瑟荒凉,乌云压在空中,明明是有人生存的地方,却没有一点生的气息。 因为路不好走,秦余轻轻拉住了柏瀚明的衣袖。他们避开仅剩的几台道路监控仪,来到零售部一街之隔的地方。新历以后物资短缺,个体店铺大量关闭,像食物、日化用品、烟草、石油,这些重要的生活资源都被规整,由政府统一进行销售。其中贩卖食物和日化用品的部门就是零售部。 逐地的零售部很小,一间不到三十平米的店铺,孤零零地立在三岔路口中央。 店员已经在准备打烊,秦余让柏瀚明站在有遮挡的角落里等,自己走过去买盒饭。 店里根本没有生意,因为零售部的东西价格昂贵,放逐地里大部分人都消费不起。秦余穿得很整洁,店员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他,秦余在他的目光里快速选了两份卖相比较好的盒饭,又拿了几瓶补充维生素的蔬菜饮料,两袋真空包装的蟹肉|棒。 结账时,秦余拿出钱包。店员看到他浑身体面,以为他也是跟自己一样倒霉的城里人,被分到这边打工,于是主动搭话:“小弟,下班了啊?” “还没有。”秦余很有应付这种情况的经验,表情疲惫地说,“等一下还要开车出城。” “真辛苦啊。”店员以为他是垃圾车或者快递车的驾驶员,热情地帮他把东西都装进了塑料袋,又送他到门口,挥着手说欢迎再来。 秦余不习惯别人这么热情,道了谢就快步离开。街对面,柏瀚明本来站在原地等他,看到秦余过来,就在他拐弯前走了出去。秦余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来,直直撞进了他的怀里,两个人都是一愣,柏瀚明反应更快,迅速握住了秦余的手,借力让他他站稳。 同时他把伞面压低了一些,以免路过的人会看到他的脸。 秦余则被他撞懵了,呆滞地抬起头来和他对视。柏瀚明发现他的手指有点冷,于是接过了秦余手里的塑料袋,又替他把袖子拉下来一些,覆盖住所有指尖。 气氛因为这个小动作变得粘稠,秦余迅速错开了视线,耳尖有点发红。 “东西买完了,回家吧。”柏瀚明说。 “……嗯。”秦余闷闷地应了一声,同柏瀚明一起往回走。他缩在袖子里的手上还残留着一点触感,虚渺得像错觉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等待,是我太菜了,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的人是我自己 第12章 干净 冷冽的空气没能让人清醒,反而把一些东西拨得更乱。 秦余话少,柏瀚明就担起了找话题的重任。街道两侧的墙壁上贴满了牛皮癣小广告,明明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违法生意,却光明正大地写着联络地址和座机号码。 柏瀚明看到那些号码,问:“秦余,家里有电话吗?” “没有。”秦余看了他一眼,说:“如果要打的话,可以去楼上……” 楼上住的那位Beta姓林,说来很奇妙,他是秦余的房东,给秦余提供了一间没有“眼睛”的空房间。房间里有水有电,在放逐地里属于天堂一样的配置。秦余时常不明白,这位房东看起来并不缺钱,为什么会一直从事那种不太好的生意。 不过秦余没有去探究。他的好奇心不重,而且他知道自己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人和人之间总是有无法被理解的差异,就像柏瀚明可以自若地对他做一些暧昧不明的动作,秦余却会因为和他一起撑一把伞就心跳加速一样。 他们都是收放自如的聪明人,只有秦余是笨蛋。秦余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房东房间里有电话,也可以发传真。” 柏瀚明若有所思,秦余问:“你要联系谁吗?” “也许。”柏瀚明说,“我需要确认事情的进展。” “我可以帮你送信。”秦余笨拙地说,“电话不安全。” 柏瀚明很轻地笑了一下,低头看着他:“秦余,你送信就安全吗?” “我保证。”秦余不喜欢他的质疑,“我对市区很熟,你想要送到哪里都可以。” “这话我好像听过一次。”柏瀚明说,“你救我那天晚上也这样说。” 秦余又露出茫然,显然已经不记得了。柏瀚明垂目望着他,秦余有一张漂亮的脸,但这不重要,柏瀚明见过的美人太多,秦余不是最出众的那一个。秦余的可怕之处在于,他太干净了。 柏瀚明第一次见他,他在杀人,刀插进别人的胸口面不改色,扣动扳机的手也没有任何迟疑。他住在垃圾场一样的地方,吃的是材料不明的速食食品,穿的是炸鸡店店员布料粗糙的工作服。柏瀚明却觉得秦余很干净,多么奇妙。他像长在淤泥地里的一朵花,柏瀚明看到的第一眼,就想摘走他。 “秦余。”柏瀚明的目光很沉静,“有人教过你吗?” 秦余困惑地看着他:“教过我什么?” 教你用这样的表情和我说话。柏瀚明没有说出口,目光却变得更深。他在描摹秦余精巧的下颌线,同时思考这个问题的必要性,思考问与不问的区别,以及他是否真的想要从秦余口中得到答案。 两个人仍旧保持着合适的距离,秦余说话时吐出的白气散开,显得那张漂亮的脸蛋更加柔软。柏瀚明有一些冲动,但手臂轻轻一动,倏而想起自己还提着盒饭,已经抬起一点的手又放了下去。 “没什么。”柏瀚明收回视线,表情恢复如常,“走吧,天气这么冷,早点回家。” 秦余不明所以,明明是柏瀚明突然停下,现在又说早点回家。他跟上柏瀚明的脚步,默默回顾刚才和柏瀚明之间短促的几句交谈。他在揣摩别人心思这件事上向来不擅长,经常后知后觉。当这个“别人”不是柏瀚明时,事情无关紧要。但当他是时,每一个细节就都重要了起来。秦余从此以后大概都不会再有机会同柏瀚明这样相处,所以他很珍惜这段时光,他希望自己能给柏瀚明留下一个还不错的印象。 然而直到走回公寓楼下,秦余还是没有想通柏瀚明那个问题的具体含义。铁皮楼梯的挡棚下,一道瘦长的身影斜斜靠在那里。柏瀚明率先停下脚步,秦余也立刻发现了对方。 林一已经在雪里站了一会,嘴上叼着一根还剩小半支的烟。他看起来很平静,心里其实已经快疯了。他简直想撬开秦余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才能让他在这么紧张的时候,光明正大地带着柏瀚明出门遛弯。 他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林一走向两人,偏头看了柏瀚明一眼,说:“新房客?” “……嗯。”秦余说,“租金我会付双人份的。” “哦。”林一笑了一下,“你们同居,男朋友啊?” 秦余原地一怔,还没来得及解释,后颈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麻痹,好像有人在那里扎了一针。他被扎得头晕目眩,很想摸一下那里确认情况,但柏瀚明和林一都在,尤其是在这样的话题下,贸然伸手去摸腺体实在太欲盖弥彰。 秦余克制住了身体的颤动,稳着声音说:“不是男朋友,只是借住。” “住多久呢?”林一戏谑地说,“这么帅的Alpha,打个折也可以哦。” 秦余立刻谨慎地看了林一一眼,垂在身边的右手无声握了起来。他在人前向来很平淡,淡得没什么存在感,但就是这么一眼,却令人感到一种尖锐的危险。 他在提防我,甚至有一瞬间想杀我!林一心里无语透顶,已经想找12辞职。秦余简直是笨蛋中的翘楚,心事全都写在脸上。 这时,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柏瀚明忽而朝林一礼貌地笑了笑,说:“谢谢,不过不用了,房租我们会按时缴纳的。” “好吧。”林一扯了扯嘴角,有钱收,心情又恢复了一点。他把手里的快递袋子拍在秦余身上,“对了,有你的快递。” 秦余迅速按住要往下掉的快递袋,看快递袋上贴的单子。快递袋有杂志大小,里面包了泡沫膜,从外头摸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寄件人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寄件地址是市区靠南的某家小邮局,除此以外,没有多余的线索。 林一问:“谁寄来的?” 秦余摇了摇头,说:“传教广告,以前也收到过。” “那就扔了吧。”林一意有所指地说,“下次不要在外面留地址,这里的住户理论上只有我一个。” “知道了。”秦余平静答应。林一又快速看了他们一眼,神色恹恹地转身,朝楼上走去。 短靴踩得老旧的楼梯吱呀作响,柏瀚明和秦余很有默契,在原地站了片刻,等林一走到二楼拐角,柏瀚明才收起雨伞,同秦余一起登上楼梯。他从口袋里摸出了秦余第一天晚上用过的那枚铁片,秦余默不作声地接过去,用了两秒时间开锁。两个人在玄关换下被雪水浸湿的鞋袜,轮流去浴室里做了清理。 秦余从抽屉里找到了一把裁纸刀,和快递包并列放在茶几上。柏瀚明用毛巾擦着头发,说:“要拆吗?” “你来拆吧。”秦余这才发现他侧边的头发有一些湿,又立刻去看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果然,左肩膀的地方也是湿的。柏瀚明笑了笑,说:“雨伞稍微有点小。” 秦余登时局促起来,“你不用……” “应该的。”柏瀚明拿起刀,“要我来拆吗?” “嗯……可能是寄给你的。”秦余说,“我没有在外面留过地址。” “小心一点是对的。”柏瀚明赞许道,“你一个人住,要注意保护自己的安全。” 秦余不知道说什么,于是点了点头。柏瀚明推出刀锋,沿着快递包的外缘切开。泡沫纸下是一本淡绿色的文件夹,柏瀚明随手翻开,第一页资料上霍然贴着一张合成照片,底下写着“秦余”两字。 秦余:“……” 秦余站了起来,尴尬地说:“我去热饭。” 柏瀚明没有制止,他把秦余的报告取出来,放在一边,先从其他东西开始看。第二份资料是关于周廖先那位登记结婚的Omega。早在周廖先结婚当日,类似的报告已经送到过柏瀚明桌上,但席业这一次的调查显然比上一次的更加详细。柏瀚明看到了周廖先和这位Omega的基因筛查报告,以及医生的流产建议。 报告的空白处,席业用水笔写了几行字。 裂变,旧历85年至新历元年。 计划失败,Omega存活率低于6.1%。 决议,Beta女性仍为繁殖主体,更改研究方向。 柏瀚明盯着这几行字,片刻后冷漠地笑了。 这是他早已知道的内容,基因实验在作物上的成功,冲昏了某些人的头脑。他们开始幻想人也能像水稻一样,一年三胎,一胎多胞。于是裂变计划开始了。 Alpha是优秀的种公,也是属于胜者最好的战利品。赢得这个世界的人成为了贵族,获得了定制后代的权利。用经济和权势建立的阶级是不坚固的,极易自我崩塌,或在革命中被冲垮。但当事情从头开始,当人从胚胎开始就被划出鸿沟,世界就不一样了,有些东西会被牢牢建固。智慧代表科技,科技代表生产,生产是人类社会的一切。从此以后,这些东西都会被牢牢掌握于一个团体内部——这个团体的建立并不因为血缘,只因共同的性别,性别代表了他们从出生就是站在金字塔顶尖的人。 不过这并不是裂变计划的主体。这项计划旨在培育更适宜生育的人类母体,Alpha只是一种顺带产物。人工定制胚胎太过昂贵,周期也长,不适用于在短时间内提升人口数量。人类需要更适宜生产的母体,最好能像昆虫和鱼一样,生得又快又多。性的剥削自古以来就恒定存在——人类社会中需要能一个能被合理剥削的对象,Omega应运而生。 但Alpha成功了,Omega却失败了。第一批Omega是试验品,在实验室中出生。这项研究的经费由各大家族赞助,有人为自己定制,也有人为自己的后代定制。情况在一开始非常乐观,接生员成功更改了基因上对应的遗传片段,这批Omega胚胎着床于造价昂贵的人造子|宫,在不到六个月的时间里,成长为了体重合格的婴儿。 六个月!一个人从一颗受精卵发育为可以脱离母体的胎儿,只用了六个月时间! 多么伟大的发明啊!简直要被写进人类历史!要被世代称颂! 联盟立刻加大了在Omega培育上的投入,第二批、第三批Omega被投入培养仓。 然而糟糕的事情在这之后。第一批婴儿在离开羊水后的半年内先后出现某种无法治疗的先天病症,一千名Omega婴儿相继死亡,存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Omega的实验失败了,旧历88年的冬天,项目负责人在北联盟高高飘扬的国旗下吞枪|自|尽,裂变计划宣告结束。 次年元旦,残破不堪的土地上,新时代开始了。 第三份报告记录了昨夜发生在放逐地的一起恶性恐|袭事件。 柏瀚明一目十行地看完,又拿起附录的照片。几张照片拍得十分模糊,只能隐约能看到一些身影。 他的目光在其中一张照片上停留了很久。 最后,他翻开了秦余的那份资料。 此时微波炉“叮”得一声,结束了运转。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讨论平权,写这篇文的初衷是想写一些自己近年的感悟,纯属随笔,ABO对这篇文来说只是一种夸张显现的手段 第13章 性别 伪善,偏执,命中注定。 柏瀚明把照片和资料放回原位,合上了文件夹。 秦余正试图把微波炉里的盒饭拖出来,但盒饭热过了头,很烫手。他反复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最后讪讪地把手放在水龙头下冲凉。 柏瀚明远远看着,认为秦余应当是在借此拖延时间。秦余大约是世界上最怕尴尬的那种人,柏瀚明还什么都没有说,他就要把自己缩起来,逃避一切不好的事,然后和柏瀚明保持绝对安全的距离。 柏瀚明可以轻易举出诸多例子来佐证这一点。从夜晚睡觉时秦余紧贴墙壁的姿势,到白天作画时两人寥寥无几的交流,还有秦余总是露出的、想问又不敢问的眼神。 他从沙发上起身,穿过客厅,走到秦余身后。 秦余还在佯装忙碌,这里擦一擦,那里摆一摆,等柏瀚明走到身后,他才察觉到危机来临,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仰视他,谨慎地问:“你看完了吗?” “其他看完了,你的还没有。” 柏瀚明在他背后不到五公分的地方,低沉的声音很蛊惑人。秦余有点局促,想和他拉开距离,但料理台就在身后,柏瀚明身形高大,稍稍俯身,就像把他圈住了一样,秦余无法动弹。 秦余把头转回去,尽量避开柏瀚明的呼吸:“我的资料……上面写了什么?” “写了很多。”柏瀚明的手从秦余的腰旁穿过,关闭了哗哗出水的水龙头。然后抽了两张纸巾,替秦余擦手。 他动作缓慢,又有点亲昵,拇指抚过秦余的指根,撑开了他的手掌。他用纸巾擦干净秦余手指缝中的水渍,一边继续说:“乐团里有人记得你的长相,信息部根据他们的口供拼出了你的照片。还有你残留在现场的血液,提取以后分析出了你的血型,年龄,性别——” 秦余浑身战栗,简直要站不稳。除了手以外,柏瀚明没有任何地方碰到他,秦余却觉得自己正在被柏瀚明拥抱,在被他用一种极端糟糕的方式侵|犯,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柏瀚明笼罩了。 柏瀚明微微一笑:“原来你是Omega。” 秦余:“……” 秦余耳膜发痛。 他知道自己有点反应过度。其实柏瀚明很有礼貌,是他自己太没用了,只是这样跟柏瀚明站在一起,就头晕目眩,要窒息了。 “你的信息素是什么?”柏瀚明说,“我还没有闻到过。” “……没有味道。”秦余低声道,“我的腺体不太正常。” “这样吗。”柏瀚明语气如常,用另一只手把已经冷却了一些的盒饭取出来,放在秦余准备好的托盘上,又从筷子筒里抽了两双筷子,和蟹肉|棒一起摆好。 秦余自觉地想把托盘端起来,柏瀚明却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话还没有说完。 “我以为你不想让我知道,所以用了阻隔剂。” “没有。”秦余有点失落,但还是诚实地解释,“没有用阻隔剂,也没有特地瞒你。我看起来是很像Beta。” “像Beta也不是坏事。”柏瀚明说,“没有用阻隔剂,抑制剂呢?腺体不太正常,会影响发情期和生育吗?” 秦余:“……” 秦余接受过正常的教育,知道即使是柏瀚明,也不该询问一个Omega这种问题。 但柏瀚明还是问了,问得很寻常,好像这个问题和“你今天吃了什么”没有区别。秦余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感到被冒犯,又或者在柏瀚明看来,他腺体有残缺,长得也和Beta没什么区别,所以问这种问题也没什么所谓。 “我有按时注|射抑制剂,不会发|情。”秦余错开了视线,背对着他说。 他一不高兴,讲话就会明显低落。就像现在,眼角垂着,语气无精打采。 柏瀚明在这三天的相处里已经摸清楚了他的脾性。秦余是一个很善于忍耐,却又很难隐藏情绪的人。在柏瀚明过往的人生里,这样的人是最好控制的。他们的底线很低,诉求明显。柏瀚明可以轻易抓住他们的弱点,用成本很低的甜头让对方为自己卖命。 那些人大多是Beta,也有一些Omega。他们服从于新时代下的社会体制,认为Alpha天然上流,严明的阶级是社会常态,因此臣服于柏瀚明的身份,憧憬着柏瀚明所代表的权势。柏瀚明不介意与他们达成一些交易,但他不会跟这些人谈论理想,哪怕所谓理想其实也只是一些现实并且无聊的东西。 但秦余和那些人不一样。 柏瀚明遇到了一个难题,他曾为秦余是一个Beta而遗憾,现在秦余真的成了与他们息息相关的Omega,他却又开始衡量,是否真的要将秦余卷入风暴之中。 他松开秦余的手,去摸秦余柔软的发顶。秦余还在生闷气,没有像过去几次一样,在他的抚摸下敞露肚皮。这一刻,他们的关系很疏远。三天内构筑的信任,因为柏瀚明的性|骚扰出现了危机。 柏瀚明想到明天可能要发生的事,不希望今夜就这样结束。 “秦余。”柏瀚明用很认真的语气叫他。 秦余半侧过脸,目光向他的方向转来。柏瀚明的手从秦余的发顶滑落,到他的额角,再到脸颊。他用拇指指腹按压过秦余颧骨上的软肉,在秦余睁大双眼时,抵住了秦余的唇角。 秦余的后颈又开始发烫了,他被迫直视柏瀚明的脸,眼里满是震惊。 柏瀚明专注望着秦余颜色浅淡的嘴唇,手指停在那片软肉的边缘。情况进退两难,他本来不该做出这样的动作,然而秦余身上确实有一些打破他底线的力量,他已经破戒很多次了。 “秦余。”柏瀚明决定适当遵从内心,他用那双翡翠绿的眼睛注视着秦余,“你很漂亮,我可以吻你吗?” 秦余:“…………?” 秦余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柏瀚明的吻紧接而来。英俊的脸靠近,秦余下意识想躲,却被他控制住了下颌,无法动弹。 我没有说可以!秦余在心里大喊,但我确实……没有觉得不可以。 柏瀚明很克制,在他唇上轻轻一碰。 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秦余整个人愣在原地,完全不能理解柏瀚明此举的意图。他难以相信,三秒钟之前,柏瀚明曾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一吻。 柏瀚明退开两寸,见秦余表情呆滞,不禁笑了起来,手指刮了刮秦余的脸颊。 秦余的脸瞬间红了。迟来的反应很凶猛,他用手背挡住下半张脸,不可置信地瞪着柏瀚明,好像柏瀚明罪恶滔天。 但这才到哪里。柏瀚明脑子里有的是更恶劣的想法,秦余还远远没有体会到。 “你……为、为什么……”秦余思绪混乱,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我需要信赖关系。”柏瀚明说,“秦余,我可以信任你吗?” “……”秦余来不及计较柏瀚明的冒犯了,这人到底在问什么?柏瀚明当然可以相信秦余,秦余可以为柏瀚明做所有自己做得到的事。这不该成为一个问题。 “可以。”很奇怪,秦余感觉自己比刚才更生气了。他低头避开柏瀚明:“你要做什么,我会帮你的。” 柏瀚明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拉开了秦余挡住脸的手。秦余的手指无法蜷起,柔软的掌心暴露在柏瀚明手下。柏瀚明的指腹顺着他掌心的纹路缓慢抚摸,力道忽轻忽重,温柔又强势。 柏瀚明收敛了笑意,目光看起来又深又远。 两个人都在沉默中调节情绪,柏瀚明更快一步,在秦余还一片混乱的时候轻轻一笑:“做什么都可以吗?” “嗯。”秦余哑声道,“你要做什么?” “要你去一个地方。”柏瀚明说,“替我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南北战争的议和书,封存在信息部的资料管道里。” 信息部的资料管道是整个北联盟最核心的机要地,守备力量可想而知。秦余迟疑地问:“信息部?我要怎么进去?” “我会安排。”柏瀚明松开他的手,“先吃饭吧,晚上告诉你。” “……好。”秦余点了点头,端起了已经几乎放凉的盒饭。 话题于是暂时结束。他们返回客厅,面对面在茶几两旁坐下。今晚的伙食相较昨天一落千丈,猪排是毫无嚼劲的合成肉,面衣里有一股诡异的塑料味。秦余和柏瀚明都没有吃太多,蟹肉|棒和蔬菜饮料成为了主要的能量来源。 而后他们各自洗漱。睡觉前,柏瀚明向秦余要来纸笔,画下一张信息部内部的结构简图,另外写下了一封短信。 秦余用胶水把信封起来,记住了柏瀚明告诉他的地址。 柏瀚明说:“把信送到,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秦余在研究地图,闻言点了点头,说:“冰箱里还有食物,钱在床头柜里。我们今天走过的那条路没有监控,晚上六点到六点半巡逻车换班,出门会安全一点。” “好。”柏瀚明笑了起来,“谢谢你,秦余。” 秦余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谢呢? 他还在为刚才那个轻到像不存在的吻耿耿于怀,柏瀚明却客客气气地坐在对面,对他说“谢谢”。 他跟柏瀚明的关系真是怪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没更新是因为我外公去世了,守了几天灵,睡得太少,脑子实在不清醒,写出来的就乱七八糟,自己看了实在不想发=。= 第14章 自愿 凌晨4点,秦余准时醒来,想要从床上起身,然而刚刚一动,就发现柏瀚明侧躺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一只手臂稳稳拦在他的腰上。 秦余谨慎地翻身,面朝着柏瀚明,试图将柏瀚明的手拉下去。但刚刚一碰,柏瀚明就睁开了眼睛:“起这么早?” 秦余同他在黑暗中四目相对,柏瀚明声音还有点哑,呼吸近在咫尺。秦余往后退了一点,说:“五点半可以进城。” “也好,早去早回。”柏瀚明笑了笑,手臂收回来时掌心滑过秦余腰际。他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吃点东西再走。” “嗯。”秦余应了一声,也起身洗漱。柏瀚明这几日已经熟悉了他家的构造,在秦余抱着衣服进卫生间时用热水壶烧了水,泡了两杯麦片。秦余窸窸窣窣刷牙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配合门缝里漏出来的一点暖黄色灯光,勾勒出一个温馨又轻快的美好早晨。 吃过早饭,秦余开始收拾背包。他先把背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几张身份不一的通行证,一盒子弹,几块高热量巧克力,一些应急处理伤口用的药物和工具,还有一张世界地图。柏瀚明把这些东西一一看过去,到地图时,视线停了下来。 “什么时候买的?”柏瀚明问,“看起来很新。” 秦余把通行证放回背包里,其他东西都留给柏瀚明,“图书馆关门那天早上,我想知道你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 柏瀚明翻开地图,平摊在茶几上。地图的边框是圆弧形的,标注着几个大洲大洋的界限,经纬线将地球切割成网状,北联盟的疆域被用鲜艳的红色标出,从赤道开始延绵,几乎覆盖了整个北半球。 秦余以为他会给自己指一指森纳尔地区的位置,柏瀚明的手指却沿着地图边缘的大陆海岸缓慢划过,突兀地说:“秦余,地球在变小。” 秦余不解地看着他。柏瀚明把留在桌面上的巧克力和药品又放回了他的背包里:“信息部门口的安全检查仪探测到金属会报警,武器带不进去,食物没有问题。你不会有危险,我保证。” 秦余点了点头,他倒不太在意危险,只是有点不放心柏瀚明一个人留在家里。 柏瀚明将地图重新折起来,看起来没有要和他解释森纳尔或者那句“地球在变小”的意思。秦余也不追问了,把东西收好,同柏瀚明道别。 柏瀚明靠在门框上,刘海随意地散落在额前,整个人看起来英俊又慵懒。秦余穿好鞋站起来,他抬手,替秦余拢起了防风外套的领口。 秦余想了想,还是说:“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去楼上,他会帮忙的。” 柏瀚明就笑了:“真的吗?要我去找他?” “……嗯。”秦余把小半张脸藏在柏瀚明替他丽起的衣领里,沉闷地说:“你也注意安全。” “好。”柏瀚明很愉悦,忍不住笑意,差点又要去吻秦余。他喜欢秦余的乖巧,也喜欢秦余此时的口是心非,最后他俯身,在秦余额头上落下一吻,说:“去吧,早点回来。” 秦余就红着脸出发了,包里装着柏瀚明绘制的信息部结构图,和一封不知道是要交给谁的亲笔信,只身前往市中心。 收信人的地址位于中央公园附近的一栋沿街住宅内。不算太远,但需要先进城,然后搭乘巴士。 巴士票并不难买,难的是进城这件事。放逐地和市中心中间隔着一堵二十米高的墙,据说是战时留下的防御工事,进城和出城的盘查都在墙下进行。一方面,城外人口的流动被严格把控,干净的城区不容玷污。另一方面,出城是一件危险的事,城墙外的天地里藏着无数可能带坏良民的邪恶因素。为了保证市民的身心健康,只有极少数特定工作的人被允许从城墙下通过。 他们要持有合法的通行证,然后被搜身。卫兵们牵着警犬,打开每一个人的背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抖落出来。 但越是这样,秦余每一次通过这里时,事情就越显得愈发讽刺。这堵高大厚实的城墙看似固若金汤,实际上却有很多漏洞可以钻。墙外的贫穷对于墙内的人来说是一笔巨大的商机,掌握社会资源的人有的是办法从没有钱的人身上榨出钱来。时薪低廉、无需纳|税的黑工,出卖器官和身体的非法交易。不被承认人权,身体零件就成了交易可用的商品。穷人们一无所有,只剩下一具躯体,于是卖掉身上能卖的一切以换取明天的口粮,无人监察,政|府也不会管。 秦余把自己的通行证交出去,上面盖着的公章来自物资部下属的劳务区。 卫兵看了一眼,问:“你自愿吗?” “自愿。”秦余平静地对出暗号。卫兵露出讥讽的表情,物资部管理的是公有物资,而劳务指代人工。被物资部管理的人工是什么?红灯街里的服务员罢了。 在这个建立恋爱关系需要上报,婚姻要等待批准的时代,私自与他人发生性|关系是极其不端庄的行为。性|关系被赋予了繁衍后代这一神圣意义,于是恋爱成为谋求自我快乐的自私行为,只有以组建家庭为目的的婚姻才是在为社会稳定、国家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良民行事。 但人的天性实在很难被压抑。新婚姻法实施后的两年,性|犯罪率急速上升。社科部门经过社会调查,将原因归咎于Beta女性对另一半物质条件的过度苛求,导致了大量Beta男性难以获得符合自身条件的伴侣,以至于性|冲动被过度压制,要通过犯罪排解。 这太可怜了。一个为了社会无私奉献的成年人,理应拥有发泄压力的权利。于是几大会所应运合法,贩卖酒精,贩卖美色。尽管色|情读物被限制发行,私下传阅都会入刑,会所里的服务员却能光明正大地接客了。 这些服务员大多来自于城外,由物资部管控挑选。他们是极少数能够通行于城内城外的人,因为这样的人不配居住在体面的城区,尽管他们的存在完全符合联盟法律,但婊|子就是婊|子,谁能接受他们住在自己身边? 秦余有时候会质疑这样的法律,有时候又会迟疑,思考这种质疑的正确性。关于放逐地和其居民的处置方案不是没有在社会上遭到过反对,但上一任总统退休后在自传中撰写的一句话很快缓解了那些声势。“富裕来自个人的努力,贫困源于个人的无能”,多么积极健康的奋斗意识,简直令人无法反驳,只要持有这样的想法,对他人一切的剥削都变得理所应当。 人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某些时候他们异常团结,高呼个体要为了群体的未来而奋斗,你要生育,要纳税,要对共同的敌人同仇敌忾。但大部分时候,他们又异常冷漠,个体与个体之间永远无法互相理解。 秦余把通行证收回包中,在卫兵下流的眼神里进了城。 他购买了一张单程票,乘坐巴士来到市区北部,靠近联盟政府的地方。这一块区域的绿化做得十分精美,沿街种植着漂亮的梧桐和银杏,深秋季节,金黄色的银杏落了一地,漂亮得不像人间。秦余踏着树叶,敲开了收信人的家门。 开门的人是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亚裔人,看起来是个Beta,带一副眼镜,穿着一身整洁的西装。 “你好,请签收信件。”秦余用类似于邮政快递员的语气,把密封好的信封递出去。信封上没有盖戳,但柏瀚明用水笔画了一个很潦草的符号。 那人本来很冷淡,看到符号的瞬间,神色就变了。 “进来。”他把大门打开一些,并向秦余身后的街道上看了看,确保无人关注他们。秦余点了点头,走进了门框。那人把门关上,皱着眉问:“是柏先生的信,他人在哪里?” “在安全的地方。”秦余不确定这人是谁,于是没有直说。 “我知道你。”那人看出他的防备,表情放松了一些,说:“我知道你叫秦余,是在剧院把柏先生带走的人。我是他和席业先生之间的联络员,叫厉怀山,你可以放心。” 说着他引路,示意秦余跟自己往里走。他们穿过宅邸的前廊,来到二楼。厉怀山推开门,开了灯,一间很普通的书房,书桌上有一台电话机,柜子里放着几本虔诚的政治|读物。 “先坐一会,我来泡茶。” 厉怀山看起来年纪比柏瀚明大,因为穿着西装,显得非常绅士。他给秦余冲了一杯香气馥郁的红茶,又从小冰柜里取出半个红丝绒蛋糕,切出一小块后,配上茶匙摆在秦余面前。秦余觉得他很像传言中来自太平洋西海岸的某类人,身上的某种气质与柏瀚明十分相似。 秦余喝了一口茶,没有碰那块蛋糕。 厉怀山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把裁纸刀,开始拆柏瀚明的信件。柏瀚明的信是秦余看着写的,虽然没看清具体内容,但信本身的长度十分简短。厉怀山只用了不到十秒,就放下了信纸。他又重新皱起了眉,看着秦余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 厉怀山说:“柏先生要我送您去信息部,取出旧历85年春天,南北双方在柏塞洲签订的战争议和书。” 秦余点了点头,他正是为此而来。 厉怀山又说:“但这和我们原本的计划有出入,我必须先向席业先生汇报。另外信息部守卫隶属总统,我无能为力,只有席业先生能安排您潜入。” “你们安排就好。”秦余记得柏瀚明说的话,他信任柏瀚明信任的人。 “好,请您稍坐,我打一个电话。” 厉怀山态度谨慎,给秦余喝掉两口的红茶里又添了一点新水。然后他拿起书桌上的电话,转动**,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对面的人率先开口,不知道说了什么。厉怀山看了秦余一眼,对着听筒说:“柏先生方才来信,要求更换十点二十分的指针。” 这应当是暗号,秦余没有探究,垂着眼坐在沙发上,无事可做,就看着红茶杯里的茶叶发呆。 对面又说了几句,厉怀山就很快点头,说:“明白了,我会带他前往。” 然后他挂断电话,又朝着秦余走来。秦余本以为他这通电话会持续一段时间,没想到结束得如此迅速。厉怀山的手按在胸前,朝秦余微微鞠躬:“秦先生,席业先生想要见您,今晚我会送您过去。” 秦余愣了愣,没想到会是这样。他犹豫了两秒,问:“那信息部呢?什么时候去?” “您会直接从席业先生那里出发。”厉怀山及有分寸地微微一笑,“请不要担心,柏先生在信中已有交代,我们会全力保障您的安全。” 第15章 小人 夜晚,厉怀山开车,带秦余去见席业。 他们穿过首都的中央大道,在核心政区的入临时下车,接受扫描盘查。 卫兵的手电朝秦余扫来,厉怀山抬起手替他遮挡,说:“这位是席业先生表家的Omega少爷,请不要如此无礼。” 秦余出门前换上了厉怀山准备的衣服,一套略带花边的白衬衫,修身长裤,外搭一件棕咖色的羊绒大衣,为了增加可信度,还喷了一点香水伪装信息素。乍一看去,与首都里那些娇生贵养的Omega们如出一辙。 卫兵被唬住了,恭敬地请他们通过了关卡。 秦余觉得厉怀山的撒谎技术并不高明,卫兵的眼神显然更差。他们两个人分明是一个奇怪组合,却通行无阻地绕着政区的外围环线行驶了二十分钟。最后厉怀山将车驶入一片别墅园内,秦余不知道原来政区内部还有住宅,厉怀山就向他解释,踏入高层的从政人士大都期望能在这里购置一处房产,因为这里是整个北联盟最安全的地方,别墅区外的山头上设有军|区,区内配备了最好的反隐雷达和导|弹拦截技术。 秦余隐隐察觉,厉怀山的语气似乎有些炫耀。他将车停在一栋别墅的花园外,提起副驾驶上的纸袋下了车。秦余跟在他身后,穿过草坪整洁的花园,进入了别墅内部。 厉怀山打开玄关的灯,把纸袋递给他说:“席先生在二楼等您,亮灯的那一间。这是您今晚的换洗衣物,明天席业先生会带您前往信息部。” 秦余接过纸袋,抬头问:“你呢?” “我会在楼下等候,席先生晚点还要用车。”厉怀山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放在秦余脚边。 这很奇怪,秦余是来见席业的,却搞得像回家一样。他提着一袋崭新的漂亮衣服,穿着柔软温暖的拖鞋上了楼。二楼确实有一个房间亮着灯,秦余敲门后进去,发现是一间书房,多年未见的席业正站在窗边看他。 “秦余。”席业同秦余印象中那个经常与柏瀚明勾肩搭背打球的人已经很不一样,他戴着眼镜,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衣服也穿得严严实实。 他叫秦余时的声音很冷淡。 “你好。”秦余谨慎地朝他点了一下头,算是招呼。 席业站在原地没有动,秦余以为他会问一些柏瀚明的情况,再或者讲一讲明天前往信息部的计划,却没想到席业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几秒后,突然说:“我们见过,是吗?” “……”秦余不确定他说的“见过”是指什么。 “我对你有印象。”席业看到秦余露出警惕,“不用这么紧张,这是柏瀚明家,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秦余的警惕顿时变成了惊讶,这里是柏瀚明家? “你不知道?”席业对他的表情观察入微,“怀山没有告诉你吗?” 秦余摇了摇头,说:“没有。” 席业说:“他在政区办公时通常住在这里,也是他要求怀山送你来这里过夜。此外,我个人也认为在这里和你见面更合适。” 秦余有点晕眩了。这是柏瀚明家,是柏瀚明的书房。他脚上穿着柏瀚明的拖鞋,拖鞋下踩着的是柏瀚明家的地板。厉怀山刚才说什么来着?他今晚要在这里过夜,他也许会借用柏瀚明的浴室,甚至有可能睡在柏瀚明的床上—— 最诡异的是,席业说这是柏瀚明的安排。 “说回刚才的事。”席业审视着他,“我们见过,对吗?我跟柏瀚明不一样,记性还算不错,我对你有印象。” 秦余猜测席业很可能是在学院时期与他打过照面,因此留下了浅薄的印象。但他不想告诉席业这件事,于是摇了摇头,说:“我没有见过你。” “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席业锐利的目光藏在镜片后。 他站在距离秦余三步开外的窗边,是一个非常安全的距离,却令秦余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力。 他像在审问犯人,抛出诱饵,问一些看似很随意的问题,然后观察犯人的反应,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可能暴露秘密。 “没有。”秦余坚持道,“我的记性也很不错。” 席业很轻地笑了一声。秦余怀疑他是在嘲笑自己的谎言。 “随你。”席业淡淡地说,“你可以不告诉我,但迟早有一天,柏瀚明都会知道。” “……”秦余说,“他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他。” “那很好,很令人感动。”席业又笑了笑,“你喜欢他?” 秦余:“………………” 席业说:“否则我很难想象你的行动理由。” 秦余有点想点头。但旋即他想到,这是一件郑重的事,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愿意让柏瀚明第一个知道他的郑重。 席业见他没有反应,很快敛去了笑意,“还是说你的背后有人指使,有人培育了你,让你来接近我们。你在剧院冒着生命危险救他,是为了博取他的信任。你听从他的安排来这里见我,是为了从我们身上得到其他东西——” 秦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席业说中了前半,后半完全错误。他确实因为某些阴谋出生,并接近柏瀚明。但他和柏瀚明相遇后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出自个人本心。 秦余对柏瀚明有一种天然的奉献,他因为这个人而存在。见到柏瀚明的第一眼,秦余就确定了这件事。 “或者,你知道这个人吗。”席业从口袋中取出一张照片,放在书桌上,“他是周廖先的Omega,三个月前怀孕了。Omega不允许自然生育,周廖先为了保住这个孩子,被议会的人策动,参与了捕缴柏瀚明的计划。” 秦余后颈出了一点冷汗,他还没有看清照片,但已经认出了照片上的人。那是另一位监护人手下的Omega,一年前还和秦余在同一个基地训练打|枪—— 席业把照片推向他:“但事实上,这个胎儿的母体与父体基因高度重叠,胚胎天生残疾,本就不可能出生。昨天我已经为他安排流产手术。” 秦余装作去看照片,然后镇定地说:“我不认识,也没有见过他。” “他的出生证上登记的接生员姓刘,隶属于Omega生育研究院第二分所。”席业探究地看着他,“我已经找到了第二分所的旧档案库,应当可以查到更多信息。这个Omega来自哪里,为什么接近周廖先?昨天柏瀚明应该已经收到了我寄过去的资料,你猜柏瀚明看到的时候,是不是也已经有了猜测?” 秦余决定撤回刚才的想法,他果然还是不太喜欢席业。席业真的是个很恐怖的人,他在不断用柏瀚明瓦解秦余的心理防线。 但席业说的没有错。今天不说,早晚有一天会被知道。他们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秦余身上有充足的、可以被怀疑的理由。 他回避了席业的视线,低声道:“柏瀚明没有问我。” “也许是因为不重要。”席业再次笑了笑,“怎么了,不敢看我吗?” 秦余不得不把头转回来,同席业对视。席业说:“秦余,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他合作吗?” 因为你们很像。秦余的心里其实有自己的答案,但他不想说实话。 “你们的理想是什么?”秦余问,“你们会让世界变好吗?” “怎么会。”席业好笑地说,“我和柏瀚明都说不来这么幼稚的话。” 那你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秦余无际地想,关于人的哲学实在太过复杂。他看不懂席业,更看不懂柏瀚明。他能知道的只有自己,一个微渺的,不值一提的秦余,拥有一点小小的思想,一具简陋的身体。他独自走在世界上,被一些竖起的墙阻挡了视野,无法看到墙外广袤的天和大地,于是只能做一只青蛙,活在四合的铁幕里。 他是时代下的小人,是洪流中的一滴水。相较于人类的历史,地球的演变,他的寿命短到不值一提。21年,秦余才活了21年,可是,被五十亿北联盟人争相歌颂的伟大新历,也才堪堪翻页至21年。 席业看了一眼手表,决定节约时间。 “你为什么不问柏瀚明这个问题?”席业说,“你们朝夕相对四天,什么都没有聊吗?” 秦余对席业的好感又被瞬间清零了。他和席业进行了一场短暂的言语交锋,结果是秦余一败涂地。 “聊了很多。”秦余负隅顽抗,“他和我说了《高丘进行曲》。” “哦。”席业笑了起来,“他也给你画了一个圈吗?” “?”秦余疑惑地看着他。 “那年他去森纳尔前线视察,回来的时候在我的地图册上画了一个圈。”席业说,“我们在那个圈里找到了道路。” 秦余:“…………” 秦余想到了离开前摊在茶几上的那本地图册,和席业描述中几乎一致的画面,柏瀚明与席业分享了理想与道路,却敷衍了他。 席业又看了一眼表,距离10点还有不到2分钟。 秦余是个笨学生,这或许就是柏瀚明支开他,把他送来自己这里的原因。席业不该在秦余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他把照片留在了书桌上,对秦余说:“明天早晨7点,我会来这里接你。” 秦余心烦意乱,点了点头。 席业也不再看他,大步离开了书房,留下秦余一个人在偌大的别墅中,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10点整时,秦余终于泄气,把照片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提起厉怀山给他准备的衣物下楼,席业已经坐着厉怀山的车绝尘而去。 秦余在一楼随便找了一间卫生间洗漱,洗脸的时候,短暂地想到柏瀚明,不知道对方现在正在做什么。 最后他裹着大衣,在零下两度的冬夜,睡在了客厅宽大的沙发上。 第16章 你做梦 当夜,林一在会所里遇到了一位品质不错的Alpha。 对方容貌英俊,出手大方,十句话内就在他的销售单上开了瓶天价贵酒。林一和对方调情,很快敲定了出门的价格。他从来不和陌生人去不熟悉的地方过夜,于是拿了会所里额外准备的通行证,带着对方回了放逐地的小公寓。 Alpha在楼梯上已经忍不住,像条狗一样舔他的脖颈,被风吹得冰冷的手也往他衣服里伸。林一喜欢这种刺激,扭头和对方吻在一起。Alpha开始释放信息素,可惜对Beta没有任何作用。 “不要在公共场合释放信息素,这是教养。”楼梯上突然传来声音。 “谁?!”Alpha被吓了一跳,情|欲上头的时候突然被人打断,敌意瞬间迸发,信息素像潮水一样扩散,连林一都闻到了,掺了酒精以后,一股子奇怪的酵母味。 他不喜欢这种味道,瞬间觉得没劲,把人推开一点,不高兴地朝柏瀚明皱眉:“不要打断别人的事,这也是教养。” “抱歉。”柏瀚明靠着栏杆,姿态闲散,根本没半点道歉的诚意,“我不知道你会带人回来。” “神经病。”林一骂他,“秦余呢?” “出门了。”柏瀚明说,“今晚不会回来。” “哦——趁他不在来找我啊?”林一说,“原来你也是这种人。” 柏瀚明笑了起来。他站在比林一高的台阶上,隔着两米距离俯视底下还搂在一起的两个人。那个陌生的Alpha喝醉了,对柏瀚明很警惕,好像柏瀚明是来抢食的外敌。他把林一牢牢圈在怀里,伸进衣服里面的手还没拿出来。 柏瀚明谦逊地点了点头,说:“本质上确实没有什么区别。” “你早说啊。”林一心里冷笑,从Alpha的怀抱里离开,“你要来找我,我还带人回来干什么。” 那Alpha怎么可能甘心让林一走,当即扯住林一的手臂,要跟他纠缠。林一回身,长腿猛地一抬,膝盖直踹Alpha胸口,把一米八几的人直接踹下了楼梯。 “滚。”林一说。 那Alpha醉得厉害,脑袋在铁皮楼梯上狠狠磕了一下,没声了。 这种程度死不了,林一没管,收了腿朝柏瀚明走去。 “怎么说,要去我家吗?”他露出那种经常用来和客人调情的表情,“还是去秦余那里?在他那里更刺激吧?” “去你家吧。”柏瀚明望着他,仿佛脾气很好的样子,“你是房东,不该擅自进入租客的房间。” “你现在也是我的租客,就住秦余那一间。”林一说,“你可以邀请我。” “我不是租客。”柏瀚明笑了一下,“只是秦余的客人。” 两个人越来越近,黑暗中,林一的手无声地放到了身后,而柏瀚明还站在那里,眉眼舒展,神态放松,看起来全无防备。 仅差半米时,林一骤然抽出了腰后的短匕!匕首在月光下照出一道薄光,朝着柏瀚明的颈部横切而去—— 一瞬间电光火石,柏瀚明在林一的手匕首靠近时抬起手臂,肘部精准击中了林一的手腕! 然而林一反应十分迅速,匕首脱落的同时立刻扭转身体重心,另一只手握拳打向柏瀚明腹部,但他还来不及看清柏瀚明的动作,就感到膝盖上剧烈一痛,柏瀚明擒住他的手臂,将他按得跪在了地上! “操!”林一两侧的膝盖都被这一跪震麻了,真情实感地骂了出来:“柏瀚明!你是不是真的有病?!” “身手不错。”柏瀚明夸他,“两天前袭击军队的人是你们?” 林一愣了愣,“这就是你他|妈大半夜在这里等我的原因?” “不然?”柏瀚在身形上实在占了太多优势,轻轻松松就将林一两条手臂反折于身后,“我发|情很看对象。” 发情看对象,发病就可以随便了吗?!林一要气死了,他擅长狙击,近身搏斗一直学得一般。而他也根本想不到,柏瀚明看起来风度翩翩,真动起手来却毫不留情,他被击中的手腕到现在还没有恢复知觉。 “除了你,还有谁?”柏瀚明提着林一的衣领,让他能够直起上半身,“二十七名卫兵遇害,两辆军车被炸毁,是谁策划的袭击?” “……”林一被迫直视他。柏瀚明眼中的绿色非常深,在光线不好的夜晚更是深得可怕。这个Alpha很强悍,自己不是对手。林一打了个寒噤,强撑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们袭击了军队?” “从你给的快递里——” 就在这时,楼下那倒霉的Alpha发出一声低呼,有了转醒的迹象。柏瀚明只好将林一拉起来,示意林一上楼。 他的神情放松了许多,方才目光中的冷意仿佛林一的错觉。林一听到他说:“有人担心我在外面不务正业,给我寄了几张照片。谢谢你把照片送到。” 林一:“……照片拍到我了?” “拍到了反光。”柏瀚明捡起了地上林一遗落的匕首,“你的皮靴扣位置很特别。” “……”林一低头看向自己的短款马丁靴,三枚金属扣互有交叉,排布在靴子两侧,确实很特别,贫瘠的放逐地里找不出第二双。 “你们在楼顶完成了狙击,旁边应该还有一个人。”柏瀚明说,“他是谁?” 林一忍着膝盖的疼痛,艰难地上了楼梯。他避开了柏瀚明的问题:“为什么不用匕首抵着我,不怕我还手吗?” “你一直很关照秦余,我可以适当温和一点。”柏瀚明和善地说,“他一个Omega,出生和成长都很危险。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一见照顾他长大的人。” “……”林一痛到意识恍惚,竟然感觉柏瀚明的语气很像“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一下秦余家长我打算提亲”。他心想你做梦,一边咬着牙往楼梯上走,一边问:“你见他干什么?” “交换利益。”柏瀚明说,“既然你们让秦余带我来这里,应该也有和我谈的意愿。我选择主动来找你们,希望事情可以进展得快一点。” “……”林一闭了嘴,开始拿钥匙开门。和秦余那扇打开全靠缘分的门不一样,他家的钥匙可以正常使用。柏瀚明跟着他进门,发现林一的房间比秦余家还要宽敞,舒适度与市区的酒店不遑多让。 林一坐在了柔软的地毯上,屈膝检查自己膝盖的伤势。柏瀚明找了把椅子,不近不远地坐下。他的目光落在房间角落的通风管道上:“这里的管道都改过线路?” “改过。”林一往淤青上倒了点药酒,“水电煤气都是从五楼的房间拉下来的。那一层原来住了个八十岁的老太婆,老公儿子都死在战争里,自己以前也是旧军里的医护。新历开始前她被卫兵‘送’到这里,算是联盟的登记人口。她死了以后没人帮她去销户,交水电的账户还能用,不容易被查。” 柏瀚明说:“你用她的名义缴纳水电。” “不行吗?”林一看了他一眼,“她每个月只领三百块低保,在家里饿死了都没人知道,我和秦余替她火化的。” “很可怜,我很遗憾。”柏瀚明听出了林一的意思,顺着他的话问,“你要说什么?” “这就是给联盟卖命的下场。”林一有点恼火,烦躁地捏着手里的药酒瓶,“那些东西根本不是人。” “你说得对。”柏瀚明笑了一下,原来林一是这样的人,好像比秦余还要幼稚一点。于是他稍微多了一点耐心,说:“‘那些东西’本来就不是人。” 林一没有听懂他的话外之音,只以为他也和自己一样在骂那些高高在上、唯利是图的老头。他身上又冷又痛,简直想把地毯当被子披在身上。他摸出了外套里的烟和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支,一口烟雾入肺,让他感到自己好了一点,神经被烟草麻痹,疼痛稍稍得到了缓解,连带着对柏瀚明的厌恶也少了那么一点点点。 他将烟朝柏瀚明的方向递了递:“你要不要?” “不用,谢谢。”柏瀚明婉拒。他自己的信息素就是苦叶味,是比廉价的香烟更厚重浓郁的味道,抽烟于他而言毫无意义。 林一就把烟收了回去,坐在地毯上吞云吐雾。两个人好像都不是很急,但如果一定要比,显然是林一更被动一些。他打不过柏瀚明,走不出这个房间,他需要有人来救他。 这个人是谁呢?不是秦余,就只能是12,林一不确定自己是否要联系后者。 “秦余去哪里了?”他决定再和柏瀚明磨一磨,讨论一下还价的余地,“什么时候回来?” “最快后天,最晚……也许是我去接他。”柏瀚明神情和缓很多,“他在安全的地方。” “你干嘛把他支走?”林一不明白,“你找我还不如直接找他,那是他的监护人,我只是个打工的。” “监护人。”柏瀚明敏锐地抓住了重点,“我听说秦余小时候住在孤儿院,是在那里认识的监护人吗?” “他连孤儿院都跟你说了?”林一有点惊讶,“那你还问我干……” 林一倏而住嘴了。柏瀚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林一知道自己已经说漏了嘴,索性放弃了挣扎,无语地问:“你到底为什么把他送走?” 柏瀚明笑了一下,说:“我想让他了解我。” “你放什么屁……”林一觉得他脑子有问题,“你要他了解你,不应该把他绑在身边?每天跟他讲十个小时的话,把自己的存折余额掏给他看,然后两个人在床上交流一下你们那些酸得别人反胃的信息素?你把他送走干什么?” “以后会有机会的。”柏瀚明客气地点了一下头,意思是我接受了你的建议,然后说:“我在他的家里借住,也希望他能去看一看我生活的地方。” 真是见了鬼,林一竟然觉得自己在柏瀚明那双翡翠绿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点亲昵的温柔。他抱着手臂抖掉身上的鸡皮,简直要对秦余肃然起敬。这个又瘦又干瘪还很无聊的Omega平时不声不响,没想到干起人生大事来只要四天。 “……好吧。”林一叹了一口气,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他不喜欢太复杂的思考,也不喜欢跟柏瀚明和12这类过度聪明的人来往。他们的眼睛都像探照灯,会洞穿自己身上所有的细节和秘密。林一不想做一个被洞穿的蠢人,所以更喜欢和秦余这样的小笨蛋待在一起。 “这样,你把我暴露的那张照片给我,我就带你去见秦余的监护人。”他说出交易条件,“这样我就可以说,是那张照片暴露了他,不是我的问题。还有,你只能一个人跟我去。” 这条件没有什么不妥,柏瀚明很快答应了。 第17章 不重要 早晨6点半,秦余被厉怀山开门的声音惊醒,从沙发上坐起来,和惊讶的厉怀山四目相对。 “怎么睡在这里?”厉怀山说,“楼上有很多卧室。” “不用,沙发比较方便。”秦余声音沙哑,昨夜他睡得不是很好,可能有点感冒。 他的舌尖轻微发麻,浑身的肌肉都有些胀痛,在沙发上坐了几秒,身体才渐渐恢复知觉。厉怀山以为他还没睡醒,就说:“可以再躺一会,我去准备早餐。” 秦余摇了摇头,起来去浴室洗漱。冰冷的水珠顺着衣领滑进颈间,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换好衣服后,他身上的热度已经消退,起床时的不适好像只是错觉。 厉怀山给他煮了茶,用烤箱加热了培根和面包,还切了一点蔬菜和水果,摆满了半张桌子。秦余胃口不是很好,但还是全部吃完。厉怀山去厨房洗碗,秦余也返回客厅,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 席业来得时候时间正好,7点整,外面开始天亮。厉怀山送秦余到门口,替他拉开了后座的车门。秦余穿着一身蓝色的秘书部工作服,回头看了一眼柏瀚明的别墅。 “您可以下次再来。”厉怀山在旁边说,“柏先生会欢迎您的。” 秦余看不懂厉怀山。这个中年人对他很疏远客套,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他想了想,对厉怀山说:“谢谢,早饭很好吃。” 厉怀山就笑了一下,后座上的席业大概是听到了,也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秦余坐进车内,席业收回视线,将一本讲义递给他:“这是今天的日程,你记清楚。” 秦余点头,打开讲义开始看。他本以为这件事会很复杂,但实际看到讲义上的内容后才发现,整个流程非常简单。席业已经为他安排好了进入信息部的身份和对接的人员,秦余只需要拿着盖着秘书部印章的申请书在信息部大门完成登记,然后跟着编号581的工作人员,进入第三信息管道内部,581号会为他取出事先预约好的所有文件,其中就包括那份本该是顶级机密的议和书原件。 随后,秦余要带着议和书离开。厉怀山会在10点时准时开车来接,把除了议和书以外的其他文件带给席业。秦余则需要在中途下车,自己想办法返回放逐地,将议和书交给柏瀚明,以便柏瀚明在六天后的战争胜利纪念日早晨能顺利出现在竞选席上。 秦余不明白这个特殊的日子跟柏瀚明会有什么样的关系,也不能想到为什么一份议和书可以让柏瀚明重新参与竞选。 他坐在车上出了一会神,想到了家里那副未完成的画。柏瀚明还有不到一周就要离开,就算他今天下午能赶回去,这幅画大约也来不及画完了。 有点遗憾,但人生本来就是无数遗憾的累积。秦余没有觉得太过失落,只是感冒的症状好像有一点卷土重来。他的鼻腔在发痒,需要用力忍住,才能不在席业面前打喷嚏。 车内的空调温度开得太高了,本该舒适宜人的暖气带动了车内空气的流动。秦余闻到了一点自席业身上传来的信息素味,跟柏瀚明那种绵长的苦叶味不同,是一种很直接、很浓郁的葡萄酒味,令秦余隐隐不安。 8点,他们的车抵达了信息部门外。从外部看,这是一栋白色的高塔,至少有三十层高。塔顶上飘扬着北联盟的旗帜,塔底的大门入口上则悬挂着信息部的宣传标语:记录是驱散历史黑雾的灯塔,我们用过去引导未来。 席业叮嘱道:“这里的工作流程很特别。进去以后不要擅自行动,如果有什么意外,服从对方的安排。” 秦余点了点头,提着公文包下车。席业的车很快开远,秦余走上台阶,在门口接受了第一道安检。 确认安全后,信息部的前台收下了他的申请书,用内线呼叫编号为581的工作人员前来迎接。581是一名身高和长相都很普通的Beta,穿着信息部统一的白色工作服,胸前别着自己的工号。他带着秦余过了第二道安检,期间把一张清单递给秦余,公事公办地说:“这是席业先生提前预约的资料内容,请你确认条目。没有问题的话,我会按照这份清单帮你取出。” 秦余扫了一眼清单上的文件名,这才得知原来今天他要取出的资料除了议和书的原件,其他都是柏瀚明相关的资料。柏瀚明的家庭背景,学历档案,以及他进入北联盟政界后的所作所为,共有十几份文件的名称被罗列在这份清单上。 581说:“这些都是给柏瀚明定罪的重要证据,我们也整理了很久。” “谢谢。”秦余尽量让自己的表现合乎一个政府工作人员该有的样子,“辛苦了。” 581大概是觉得他有点敷衍,百无聊赖地点点头,用工牌刷开了第三道安检门。 “在这个位置抬头,对着摄像头拍照,然后进门。”他指了指地上的标记,对秦余说,“这扇门会记录你的体型,核称你身上的负重。进门后禁止饮食,也不能去卫生间。不要把自己身上的东西弄丢,也不要不小心把什么东西带走。等会出去的时候还要在这里再检查一次,纸多一张少一张,门都会扫描出来。” 秦余根据他的指示站在安检门前,听着门框上分的摄像机发出了一连串的“咔嚓”声。随后旁边的仪器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人形的轮廓,底下的数字是59120.45。 581提醒道:“信息部是最严谨的地方,讲究精确,后面的小数位虽然没显示,但不代表不存在。” “很厉害。”秦余说,“文件的重量也是吗?” “当然。”581带着他向前走,“历史的每一个字都是有分量的,记录者要这些负责,我们的每一份文件都有自己的标重,用了什么纸张,什么墨水,都登记在册。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历史的正确性和唯一性。” “‘记录是驱散历史黑雾的灯塔,用过去引导未来。’”秦余低声道。 “对,没有错,这是我们的信念。”581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所以记录必须是绝对正确的,只有这样,历史才不会被重蹈。” 秦余点了点头,心里想到的却是那些消失在过去中的东西。他想起柏瀚明曾经说过的,“历史是写出来的”,当时他还无法体会这句话中的深意,现在却有点明白了。他开始尝试思考柏瀚明的追求,思考柏瀚明对他说这句话时,对未来怀抱什么样的期待。 他深切地知道眼下的世界并不美好,人们像活在虚假的宣传册里,有人在台上高呼“正义”,台下的人便一起高呼“正义”,有人在旗帜上写下“自由”,旗帜下的人们便认定自己“自由”。可是“正义”是什么,“自由”又是什么?谁来定义这样的词汇? 语文只能学到初中,共情和创作能力都被扼杀,到底是谁在惧怕人们解读,阻挠人性和精神的萌发? 贫困和死亡被视而不见,人的呼喊和挣扎都淹没于黑夜中。太阳好像不会升起,黎明遥遥无期。 581将一份打包好的文件袋递给秦余。 “拿好,我送你出去。”他说,“文件在门内是由我负责,出了那道门后就由你负责了。” 秦余接过文件袋,581带他原路返回:“你现在要去见席业先生吗?” 秦余应了一声,581走在他前面,说:“真不错。被分到信息部工作以后,我就很少离开这里了。” “不能出去吗?”秦余问。 “这里管得严。”581说,“每个月只有一天时间可以回家,其他时候都要住在分配的宿舍里,每天有人定时接送你上下班。宿舍也跟这里的造型差不多,一栋很高的塔,每个人八平米的房间,转个身都困难。” 可能是因为已经把文件交出去,581的话变多了,语气也轻松了一些。秦余听到他用很平静的语气问:“听说外面的人都很羡慕我们能在这里工作,你呢?觉得秘书部和这里哪里好?” “……都挺好的。”秦余不太会聊天,回答得有点木讷。 581大概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令人满意的回答,自顾自道:“我觉得还是你们好一点吧。至少今天这么好的天气,可以出去晒一晒太阳。” 他们回到了第三道安检门的地方。581率先迈过了门框,一切正常。他看了一眼门框上的摄像头,对秦余说:“过来吧。” 秦余点点头,向前走。两个人都很镇定,直到秦余的轮廓出现在仪器上,底下的数字先显示为62908.78,随后,屏幕上突然出现了鲜艳的红叉。 581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下一秒,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信息部—— - 早晨,放逐地的街道上开始出现人影。柏瀚明经过一整夜的等待,终于见到了这个带着黑色礼帽的男人。 这人自称12,帽子底下是一张苍白瘦削的脸。从外表来看,他应当已有四十岁,轮廓分明的眼眶周围长出了一些细纹。但当他坐下,同柏瀚明开口时,柏瀚明判断他的年纪要比看起来的更年轻一些,三十五或三十六,最多没有超过三十八。 “没想到你会主动约我见面。”12熟练地从林一的冰箱里取出两听冰镇过的啤酒,放在柏瀚明面前的桌上。他取下礼帽,坐在柏瀚明对面:“林一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闯了祸。” 躺在角落里装死的林一翻了个身,有气无力地抗议:“我不是这样的人设,我又不是秦余。” “说到秦余。”12问,“他在哪?怎么没有和你们在一起。” 林一不吱声了。柏瀚明拿过一听啤酒,打开了拉环,小麦的香气随着气泡涌出。12看了他一会,了然地“哦”了一声,说:“我明白了。大人谈话的时候,不需要小孩子在场。” 柏瀚明笑了一下,觉得这话很有趣。他把啤酒拎在手里,靠在椅背上问:“你经常来这里?” “偶尔。”12同他隔着一张木质餐桌对视,“毕竟秦余住在这里,有时候我也会过来看看。当然,秦余不知道的时候比较多。我不是那种控制欲很强的家长,孩子成长的过程里要有自己的空间,我向来很支持。” 柏瀚明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那听啤酒打开后还没喝过,12遗憾地耸了耸肩:“我还以为你会对秦余的话题有兴趣。” “我确实对他本人有一定兴趣。”柏瀚明将啤酒微微转了半圈,“前提是,秦余只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跟你、我,还有今天的话题,都没有任何关系。” “是我冒昧了。”12歉意地说,“你比我想象得更尊重他。你让他离开这里,是希望把他从我们的阴谋里剥离出去吗?” “你也可以这样理解。”柏瀚明笑了笑,“但实话是,我认为他不重要。” 12微微一窒,本来兴致缺缺的林一也悄悄撑起了身体,朝他们这边看来。 “你把他教得很好。”柏瀚明说,“人对好的东西都会产生欣赏,我当然也是。” 12用藏在帽檐阴影里的眼睛打量他,不动声色地评判这句话的可信度。 “周廖先的Omega也是你照料的吗?”柏瀚明又问。 “不是我。”12答道,“那是9号负责的人。他的品味比我大胆,养出来的Omega都很性感。9号坚信人的情感都是起源于冲动,所以追求直观的刺激。我不一样,我内敛很多。秦余……我以为你会喜欢他的,毕竟这是当年你父母为你定制的Omega,生理上与你完美契合。” “我父母。”柏瀚明说,“但秦余并没有出现在我的家庭中。” “因为Omega的实验宣告失败了。”12说,“秦余是最后一批胚胎。在我们过去的负责人,也是1号自杀后,这批胚胎本该全部销毁,成为点燃新时代的薪火。” “你们违反了命令,留下了这批胚胎?” “是的。没有人应该成为薪火,人就是人罢了。”12朝他摊开一只手,“那时候他们已经长出了五官和手脚,小小一团,缩在人造的透明子宫里,我只要把手贴上去,他们就会有反应。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狠心拔掉氧气管呢?” 柏瀚明没能从这句话中听出多少同理心,相反,他曾去过人工培育胚胎的实验室遗址,里面四处都是冰冷的仪器和设备。所谓的人造子宫不过是规格统一的玻璃罐子,婴儿被泡在浅蓝色的假羊水里,从肉眼不可见的受精卵开始,在不到六个月的时间里被催熟。那场面绝不像12描述的一样温馨。 柏瀚明说:“成为薪火和成为工具,听起来也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一样。”12笑了起来,“我给了秦余很多自由,他一直拥有选择的权力。所以他才能像现在这样,做一个简单的人,对你的忠诚发自内心。柏瀚明,你是不是顾虑太多了?认为是我刻意把他安排到你身边?其实不是的,你们的见面的确是我准备的一份小礼物,是因为正好他也很喜欢你,我只是助人为乐。” 柏瀚明不喜欢这样的说法,仿佛他和秦余的一切都来自别人的排演。尽管Alpha和Omega的出生都是人为的结果,DNA的排序方式很大程度上已经决定了他们未来的道路。但柏瀚明恰好是要反抗命运的那一类人,厌恶所有的服从与本能。 12说:“不知道林一有没有告诉你,秦余的腺体发育比较迟缓。算算日子,他这几天应该是要进入第一个发情期的。” 柏瀚明很轻地挑了一下眉:“看来我不该让他出门。” “他的基因有点问题,除了你以外,不能接受其他任何Alpha的标记。” 柏瀚明的神色没有再发生变化。他用那双翡翠绿的瞳孔平静注视着12,好像12说的每一个字都再寻常不过。 “否则他的骨髓会提前开始衰退。”12接着说,“不用说35岁,25岁都很难熬过去。” “我可以为他介绍医院。”柏瀚明的手指擦过啤酒罐外的水渍,“Omega大多有先天问题,联盟已经有过治愈的先例。” “谢谢。”12笑了笑,“现在我可以相信了,秦余对我们的话题来说,确实不太重要。” 他脱下自己的帽子放在桌边,随后拉开了自己那罐啤酒,向柏瀚明举杯:“你是个很坚定的人,也许可以带领这个国家走出新的道路。” “那是你的期望吗?”柏瀚明反问道,“你对我可能有一点误解。” “人对自己的认知或许才是误解。”12说,“当你开始前进,时代就一定会有所不同。” 柏瀚明挑了挑眉,看着他没有说话。角落里的林一听了半天,觉得这两个人的对话简直毫无营养,于是从地上爬起来,决定出门抽个烟透个气,顺便给自己买点早饭。 早晨10点50分,他离开了公寓。今天是个很不错的晴天,昨夜那个倒霉的Alpha已经从楼梯上消失,只剩下干净的阳光照在生了锈的台阶上。林一的心情好起来,点烟时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接着哼起了一首轻快的短歌。 他下楼时故意把脚步踩得很响,好让房间里的两个人都能够听到。但当他“咚咚咚咚”来到一楼,却发现楼梯下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对方穿着品味很好的大衣,年纪看起来比柏瀚明大一点,五官和身材都是林一喜欢的类型。 但很可惜,对方一开口,林一的好心情就消失了。厉怀山神色焦急,已经顾不上维持风度,拦在林一面前就问:“请问柏先生是借住在这里吗?秦余那边出事了。” 第18章 和平部 眼罩被人一把扯下,迎面打来的强光穿透单薄的眼睑皮肤,刺痛了秦余的眼球。 “姓名。”审讯官的声音十分冰冷,“秦余?是真名吗?” 秦余睁开眼睛,尝试恢复焦距。他用了几秒时间,勉强看清面前的人,是两个带着口罩和防风镜的男人。其中一个离他很近,正在用强光手电照射他右边的瞳孔。 “……”秦余下意识动了动嘴唇,但没有发出声音。他感到反胃,强光照射带来的晕眩使他的胃部疯狂收缩。 “瞳孔反应缓慢,还没完全清醒。”靠得近的那个人说,“麻醉剂的效果还要持续一会。” “那就再等几分钟。”另一个人说,“你看他的申请书,是秘书部发的,派人去了吗?” “派了。”秦余的眼皮被松开,手电的光熄灭了,“这一个被捕后就派人去了,现在应该已经把那里包围起来了吧。” “那就好。虽然是秘书部,但不能掉以轻心。毕竟这个年代可不好说,谁都有可能是南边来的奸细。” 那些人说话的声音时轻时重,好像隔着一层厚重的膜。秦余浑身的肌肉都很酸胀,脖颈好像断了一样,几乎无法支撑头部。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因为某种力的牵扯,他被迫坐得很直。当他用尽所有力气尝试移动,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被拷在了椅子后面,双腿也被绳子一类的东西绑在了一起。 没法动,连手指都动不了。他想把头抬起来,但办不到,他像被扔进了海底,缺氧,失重,视网膜上不断闪烁着模糊的光点。他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直到唰啦——有人拧开了水龙头。 几十秒或者几分钟后,一桶冷水当头倒下。 秦余浑身战栗,惊醒过来。 审讯员满意地说:“还是这样好,不能太顺着这些人。” 秦余半闭着眼睛,冷水顺着发梢,滑落在他的眼皮上。对面的人又问了一遍:“秦余,这是你的真名吗?” “……”秦余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回答。他没有办法思考肯定或否定的回答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只能沉默以对。 “这么消极可不行。”审讯员说,“我需要你配合一点。” 于是桌上的某个铁盒被打开了,里面的针管被取出,浅黄色的液体自手臂注入。药物反应非常迅速,秦余的心跳开始变快,体温显著上升。他的体内升起了一股诡异的冲动,以至于他被手铐拷住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很舒服,是不是?”审讯员拍了拍他的脸颊,“现在想跟我们说话了吗?” 秦余感到那些停留在他皮肤上的水滴渐渐变得滚烫,烫得他的毛细血管不受控制地舒张。他感到了一种诡异的、轻飘飘的舒适,来自大脑皮层的虚假快乐令他难以保持沉默,他张开嘴,发出了非常细微的喘息。 “再问最后一遍,秦余,是你的真名吗?” “……是。” “很好。秦余,感谢你的配合,现在我们要针对你偷盗信息部重要文件一事,向你询问一些问题。你能保证接下来你的每一句回答,都发自肺腑,绝对真诚吗?” “……不。” “不?”审讯官说,“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配合,是吗?” 秦余知道自己不该回答的,但他控制不住。当他的脑子里产生了想法,他的声带就无法控制自己保持沉默。他只能拼命地咬住嘴唇,让喉咙里溢出来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 “你太倔强了。”审讯员说,“你知道这是哪里吗?这里可是和平部,每一位国民都应当配合我们的工作。” ……和平部。这几个字滑过秦余的脑海,令他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稍微想起了一些事情。他本来应该是在信息部,替柏瀚明拿议和书的。 审讯员说:“你的反叛心理非常明显,对联盟和制度简直毫无敬畏。” 秦余艰难地睁开眼睛,不远处,记录员的身边架着一台小型摄影机,摄影机上的红光正在发亮。同时他握着笔,在审讯专用的记录纸上真实地记录下了审讯员刚刚得出的那一条结论。 审讯员从桌上拿起了一把小巧的电击|枪:“你是一个人潜入信息部的吗?你听命于谁?” 秦余没有说话。他把头仰起来靠在椅背上,过度扩散的瞳孔仍旧无法精准对焦。 “他被麻醉剂打晕,刚才又被你注射了硫喷妥钠,可能没办法处理这么复杂的问题,你应该问他是或者不是。”记录员提醒道,“温柔点,这可是一个Omega。” 审讯员点了点头,说:“我还是第一次审讯Omega,Alpha倒是有过。只要用电击,那些Alpha就会大量分泌信息素。那种状态很利于他们说真话,不知道Omega会怎么样。” “你也可以试试。”记录员说,“不过你要快一点,速战速决,他们还等着证据去扣留我们的副秘书长。” “说得对。”审讯员打开了电击|枪上的保险,把枪头按在了秦余的皮肤上。他用一种和善却不失威胁的语气说:“我从头来问,请你好好回答。首先,你进入信息部,是为了盗取03号文件,对吗?” 秦余:“……03号文件,是什么?” “你在装傻吗?”审讯员把桌上的一份文件拿起来,贴近了秦余的面部。秦余看到纸面上几个深镌的大字,周围环绕着绿色的橄榄枝。 “就是这份东西。”审讯员说,“你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吧?说起来,这是南北战争的议和书,但那只是一种粉饰。实际上,这是南合众战败后被迫签下的军备限制条约,对他们来说是战败和屈辱的象征。那么问题来了,你作为一个北联盟人,偷取他的目的是什么?想要帮助南合众毁灭条约吗?” 秦余想要摇头,但混沌的大脑令他无法自如地控制自己的身体。 “好吧,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可能还是太复杂了。”审讯员说,“让我再问得简单一点,是谁指使你盗取这份文件?是席业吗?” 这个问题确实足够简单了,简单到秦余即使在这样的状态下,也明确知道自己绝不能回应。 他已经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舌尖上尝到了浅淡的血味。审讯员耐心地等待了几秒,但秦余仍垂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在确定秦余没有开口的意图后,他遗憾地按下了电击器的按钮。 - 林一不得不怀疑自己最近的运势,这段铁皮楼梯仿佛被人施加了什么诅咒,只要他一踩上去,就一定会横遭意外。 他被迫放弃了购买早饭的计划,带厉怀山返回楼上。当他开门时,柏瀚明和12正聊到旧历那场战争的起因——他们的谈话不疾不徐,因为时间本该十分充足。柏瀚明想要了解12和他背后组织的目标与原则,而12则试图从他身上获取一些他们所缺乏的、柏瀚明又恰好可以提供的便利条件。 总之,他们的谈话进行得很缓慢,可以说才刚刚起了一个头。他们聊到了战争爆发的根源——膨胀的人口与难以平均分配的贫瘠资源,人类一切矛盾的出发点。 作为曾经的生物工程学教授,12很擅长讲述这些。他向柏瀚明描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观点,叫作“地球逃逸与世界和平”。 这是70年代时,欧洲的物理学家提出的学术倡议。那时候,地球各区域之间的派系已经渐渐形成,南北的关系开始崩塌。政体间的博弈引导了群体的意识与行为,各种各样的对立观点在全球化的互联网中不断挥发。人们互相攻击,互相认为对方是狡诈卑鄙的自私者。政体关系的恶化使得这样的攻击行为成为了主流,成为了正确,成为了最巧妙的政治工具。而这样的大环境带来的直接结果,就是战争本身。因为争执和谈判是无法分出对错与高下的,只有最原始的暴力,可以为世界划定出符合人类期望的阶级与服从关系。 “但战争是政治家和军事家们的事,我们搞科学的人都很慈悲。”12握着手里的啤酒罐,语调轻缓地与柏瀚明讲述过去的事,“所以他们用了15年的时间,想要突破黑洞或者虫洞,突破时间和空间,让人类走向宇宙。因为他们认为,广阔的宇宙能够缓解资源分配的压力。而且,见证过浩瀚宇宙后,人们也许会意识到自我的渺小,不再为个人的执念和矛盾所困惑,这样,战争也许就不会爆发了。” 柏瀚明必须承认这种论调很迷人,是一种非常浪漫的畅想。但这样的观点存在致命的弱点,即,他对人的认知要求太高了。首先,你要知道宇宙的存在,其次,你要理解宇宙的宏大。而当你对着一个连光速都不知道的人阐述这一点时,对方根本无法理解,夜幕中璀璨的星,和自己那微不足道的痛苦,隔着多少万年的时光。 “你说的没错。”12坦然地认同柏瀚明的意见,“所以这个观点失败了,人类没有飞向宇宙,战争也准时爆发。我并非要与你论证这个观点的正确性,只是想说,我本人一直在思考,科学与政治真正能够给人类文明带来什么样的引导——” 当他说到这里时,林一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房间窄小的门被推开,柏瀚明越过林一的肩膀,看到了他背后面色焦急的厉怀山。 柏瀚明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而厉怀山马上证明了这股预感的正确性。 “秦余在进入信息部后失联了。” 这是厉怀山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更糟糕的消息是:“和平部的车出现在了信息部门口,席先生的秘书部也被包围了——” 柏瀚明用了几秒的时间来消化厉怀山这两句话中蕴含的信息。 其实情况并不难解读。和平部是联盟里最特殊的部门,负责一切叛国行为的调查和审讯。秦余在信息部失联,同时秘书部也被包围,唯一的可能就是席业的计划出现了纰漏,导致秦余在取走议和书的途中被捕,而席业自己也面临暴露。 “和平部。”柏瀚明说,“秦余被带走了吗?” 厉怀山:“应该是的。具体的情况,席先生那边应该更清楚。” 柏瀚明的目光变得非常深,厉怀山后背渗出了冷汗。几秒后,柏瀚明站了起来。他望着呆站在门口的林一,礼貌地询问是否可以使用房间里的电话,在得到林一磕磕巴巴的许可后,他拿起听筒,快速拨出了一个号码。 “调三队人,包围和平部。”柏瀚明神色如常,对着听筒那端简洁地说:“我的人被误捕了,不要让他吃苦。” 林一浑身一颤,抱着手臂瑟缩了一下。厉怀山的表情也有一些难言。 “我会在三十分钟内抵达。”柏瀚明看了他们一眼,挂断了电话。 第19章 白鸽 秦余的状况不是很好,在六次低伏电击后,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经历漫长且持续的连绵疼痛,浑身皮肤因为充血,散出一种浅淡却不正常的粉红。被手铐和绳索束缚的地方因为反复的摩擦和碰撞,出现了大量破皮和肿胀。 期间,他的身体因为电击产生了很多生理性的反应,挣扎中,他连带着椅子一起摔倒在地,审讯员不得不暂时解开他身上的捆绑,以免血液拥堵造成肢体坏死。 秦余已经无法动弹了,睁开眼只能看到模糊的白光。审讯员干脆挪走了椅子,把电击器顶在秦余的太阳穴上。 “电击大脑和身体完全不一样。我按下去的话,你可能会死。”审讯员说,“你怕死吗?” 秦余胸膛的起伏非常微弱,脸贴着冰冷的地面,浑身只剩下了那一点触感。尽管如此,他的大脑却前所未有地清醒。特殊的药物使脑内神经高度活跃,他清晰地感到自己正在被拆解,身体和灵魂被拆成两半,一半坠落在地面上,另一半则浮在空中,俯视着狼狈不堪的自己。 他其实是可以回答审讯员的问题的。 但秦余没有什么好的优点,唯有一种孤勇。他习惯了一个人孤身漫步于黑夜,向来不太怕死,也不太在意自己即将迈入什么样的处境。所以他没有动,用沉默以对。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记录员皱着眉问。 “什么味道?”审讯员说,“我把他电失禁了?” “不是。”记录员把自己的口罩拉下来一点,“很甜的味道,有点像枫糖。” “你在做梦吗?”审讯员好笑道,“这里只有消毒水,哪来的糖……” 说这话时他也把口罩拉开了,然后话音顿住。空气里真的有一股浓郁的甜味,很像枫糖,又好像不太一样。这种甜味很饱满,好像掺了什么香料,令人联想到金黄又透明的粘稠流体。 “……给他测个体温。”记录员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仪器靠近,“还有血压和心率。” 审讯员拎着秦余的衣领,将他半提起来,方便记录员把仪器贴在他的脖子上。 “三十八度一,血压和心率都不太正常。”记录员为难地说,“他好像……发情了。” 审讯员愣了愣,看着秦余的目光变得有点古怪。他把电击|枪挪开了,露出秦余的脸来。这个Omega非常漂亮,皮肤足够白皙,五官也恰到好处。他的瞳孔是水墨一般的黑色,嘴唇不知是因为电击还是发情,呈现出诱人的红。 审讯员拿掉了自己的口罩,甜腻的信息素使他口干舌燥。 “叫个医生来吧。”记录员发现了他的异常,不动声色地说。 审讯员的喉结动了动,说:“不,他是囚犯,不需要医生。” 记录员:“摄像机还在工作,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审讯员咕哝一声,扔掉了手里的电击|枪。他伸手按住秦余的肩膀,想要将侧躺的秦余翻过来。 秦余的外套早就被脱掉了,此刻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衬衫的衣摆因为先前的挣扎,从黑色的西装裤里掉了出来,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腰身。审讯员的手本来按在他的肩膀上,渐渐又往那里挪动。 记录员说:“你要干什么?你可别连累我。” “我把他抱起来,躺在地上没办法问话。”审讯员几乎要将秦余揽在怀里了,“你怕的话,可以先出去,给我10分钟……不,15分钟就好。” 记录员知道他这个同伴恐怕要犯错了,他不是不能帮忙打个掩护,毕竟秦余只是个涉嫌叛国的囚犯,被猥|亵也不值得任何同情。但是,15分钟太长了,他们任务在身,还等着拿到秦余的口供去逮捕席业。 “5分钟。”他站了起来,“你搞快点,我就在门口。” “没问题。”审讯员笑了一下,“说不定你回来的时候,他的口供也已经录好了呢。” 记录员也笑了,说最好是这样。他离开审讯室,贴心地替同伴关上了门。同时,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口香糖,剥掉包装纸放进嘴巴里嚼。 现在的时间是11点03分,他决定白送多送同伴2分钟,等到11点10分再进去。然后今晚下班以后,他要敲诈一顿价格不菲的晚饭,用来充当今天的封口费。至于录像,他会看在这顿饭的份上帮忙删除掉的。 然而,他的算盘落空了。在他刚刚把口香糖嚼软,打算吹出第一个泡的时候,他们日理万机的组长突然从走廊尽头匆匆赶来,看到他站在门口,凶神恶煞地问:“你在外面干什么?” “休、休息一下。”记录员吓得把口香糖吞了下去。 “从信息部带回来的那个人在哪里?还没招供吗?” “在里面……”记录员咽着口水,“他很倔,电击也不管用,我们还在想办法……” “一群废物。”组长说,“开门。” 记录员不敢违抗,只能去开门。幸好他刚刚离开不到三十秒,审讯员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事。他打开门请组长进去时,秦余正被往摄像机的死角里拖。过高的体温加快了信息素的挥发,组长很快闻到了空气里的甜味。 “怎么回事——”组长问,“这是什么味道?” 记录员看了一眼组长风雨欲来的脸色,决定和自己愚蠢冲动的队友撇清关系:“刚才的电击可能有点过量,他好像发情了。” 组长立刻反应过来情况是怎么一回事。他想到自己接收到的命令,觉得情况简直糟糕透顶。 “废物。”他斥责两个组员,同时叫人去联络医生。在医生来到前,他将地上的电击|枪远远踢开,好像这样,秦余受到的伤就不存在了一样。 - 通往市区中心的大道上,厉怀山把车开得风驰电掣。林一抱着自己的狙击,在频繁的刹车油门交替中,被安全带勒得想吐。 如果车程再长一点,他可能会因为晕车而提前从这场行动中退场。幸而厉怀山选了一条近路,在林一真的吐出来以前,把优雅黑亮根本不适合飙车的加长版林肯稳稳停在了距离和平部高压网不到一个路口的角落里。 林一有气无力地下车,问走在前面的柏瀚明:“喂,我们要直接冲进去吗?” “先跟我的人汇合。”柏瀚明对着一个方向很快地比了一个手势。林一作为狙击手,远视能力一流,在柏瀚明比出手势的瞬间,他发现柏瀚明看着的方位有人正在闪烁信号灯。柏瀚明显然是看到那串信号,才会朝着那里比出手势。 而后,他们进入了一栋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洋楼。柏瀚明的人就等在楼顶上,十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男人,领头的人把装满各种枪支弹药的武器箱在柏瀚明面前打开,柏瀚明没有拿,只叫厉怀山过去挑,自己站在一边问:“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已经保护起来。”回话的人看起来有点忐忑,“不过拖不了太久,议会那边给的压力很大,要确定席业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而且……” 柏瀚明:“而且?” “而且,”那人看见柏瀚明皱眉,紧张地挠了挠头,“刚刚他们传出来的消息,您的那位……好像进入发情期了。” 柏瀚明:“……” 柏瀚明的目光望向和平部的方向。从他们在的位置,可以眺望到和平部门外的白鸽群雕像。石头雕刻而成的白鸽每天有人擦洗,翅膀洁白无瑕,在阳光下简直栩栩如生。那种伪造出来的“真”很容易迷惑旁人,就像每年都在改变的过去和历史,令人对所谓的和平,自由,未来,产生虚妄的幻想和膜拜。 柏瀚明说:“那就把席业供出去,再调两架直升机来。” “……您要干什么?” “把这里炸平。”柏瀚明的神色很普通,至少林一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任何失控。他只是感觉柏瀚明有一点点恐怖,因为柏瀚明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把小巧的银色伯|莱|塔,然后用这样普通的神色说:“三天后宣战,今天就当作开幕礼物——” 砰,他对着空中开了一枪。伯|莱|塔威力不大,枪声也不明亮。但足够了,林一看到柏瀚明身后的人全都改变了行动,就连厉怀山也手持一柄冲锋|枪,笔直地站在队伍中。 “出发。”柏瀚明简洁地下令,“天黑以前完成撤离。” 第20章 紧张 无人预知一场武装暴动即将来临,和平部内一如往常。 值班的卫兵听到直升机在空中翱翔,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他面前有数十个监控屏幕,屏幕中,来来往往的审讯员和记录员都保持着良好的精神面貌,而那些被收押至此的罪犯,则个个神色癫狂。 值班的人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场景。能被逮捕到和平部来的人多少都有点精神失常。说实话,像秦余这样真的犯了什么错误的人其实是少数,和平部里更常见的是那种人格天生有缺陷,难以被社会教化的“孤僻症”患者。 这种疾病最直观的判断标准就是,一个人是否能够较好地融入属于自己的社会团体。从制度上来说,北联盟已经基本实现了人类最崇高的政治理想,即“人人平等,消灭剥削”。每个人自出生开始,就拥有相同的社会资源。小到1岁的时候每天300克相同品牌的奶粉,大到6岁开始接受12年完整的义务教育,甚至是以后的就业、婚姻、生育、养老、临终关怀,等等与人生相关的所有阶段,都有政府统一规划安排。 可以说,出生在北联盟是极度幸福的,没有人需要为了人生烦忧。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少数人好像天生就缺少了那么几根关键的神经,即便接受了12年的教育,还是无法理解这样的制度的完美性。 他们天生孤僻,经常在儿童阶段就展现出暴力、冷漠的负面品性。而成年后,这些人很可能抗拒政府安排的工作和婚姻,对每日新闻中报道的国家大事漠不关心。更有甚者,他们会参与一些危险的地下组织,一同来反抗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这样的人对社会来说是非常可悲的,会给他们的父母和亲人带来巨大的痛苦。和平部的一项主要工作就是提前排查、发现这一类人,并将他们关押,进行精神治疗。一,享受了制度带来的福利,就应当承担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义务。二,北联盟是一个团体,生于这片国土的每一个人都必须牢记这句话,并成为团体的力量。三,人的智慧体现于他的品性,而最好的品性就是忠诚和奋斗,对集体忠诚,为集体奋斗,人生才有价值。这三句话是治疗的核心标语,也是贯穿每个北联盟人生的信条。违反这些的人会被逮捕,接受一系列的调整治疗,直到他们真正明白这三句话的深刻含义。然后,他们会被释放,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在大街上,重新成为社会团体的一员。 “你爱这个国家吗?” “当然,我以这个国家为豪。” “你爱自己吗?” “爱,我感谢自己出生在最好的地方。” 身体疼痛能够加深印象,药物则能疏通拥堵的神经。每一个从和平部走出去的人都会获得新生。直升机上的投弹坠落时,卫兵还在自己的躺椅上默念着那些耳熟能详的口号。第一波袭击来得太突然了,一颗携带了三十斤高爆|炸|药的投弹端正落在大门前方,白鸽群雕像首先遭殃,瞬间就被炸成了齑粉。 “敌袭——敌袭!”有人高声喊起来。 卫兵从椅子上摔了下来,震惊地看着某个监视器中出现的一队人。那是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最先进的武装。而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身形十分高大,面部轮廓清晰,是那种看过就难以忘记的出众长相。卫兵每年都参加阅兵,因此对这张脸十分熟悉——那是柏瀚明,是每年阅兵都坐在前排,却在前几天被裁定叛国,登上了通缉的柏瀚明! 他立刻按下了警报器。 继信息部之后,和平部也在同一天内进入了战时状态。走廊上闪烁的红色警示灯和广播里的警报声使得气氛极端紧张,驻扎于此的联盟部队集体出动。柏瀚明手下的三支队伍分了三路,另外两队负责引开守卫,柏瀚明这一支则直奔401审讯室。 负责保护秦余的高寒正盯着医生给秦余注射抑制剂,外头的警报让每一个都精神紧绷。两名组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出门去看情况,高寒没有同意,在医生完成注射后,将几个人都留在了审讯室内。 外面的走道里很快响起了连串的枪声,大约持续了十几分钟后,401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了。柏瀚明从外面走进来,衣服上沾了一些斑驳的血迹。他开门的声音很轻,脚步也刻意放缓,但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搜寻到了角落里的秦余,毫无停顿地走了过去。 秦余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被高寒找了个墙角靠着。柏瀚明蹲下时,听到他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很轻的喘息。高寒见柏瀚明脸色冷冽,忙解释道:“医生刚刚给他打了抑制剂,但是好像不太管用。” 被点到名的医生打了个寒噤:“他的发情期是电击反应强制触发的,一般的抑制剂不管用也很正常,跟我没关系。还有,他们给他打了吐真剂,就是硫喷妥钠。我给他吃了镇定药物,现在应该生效了,他会睡上几个小时,把吐真剂代谢出去就好。” 柏瀚明拉起秦余的手,果然在他的手背上发现了两个细小的黑点,那是电击器造成的皮肤焦灼。再往上,他的手肘上还有一个很小针孔,因为注射后无人按压,皮肤下出现了一片淤血。 “负责审讯的人是谁?”柏瀚明把他的袖子放下来,盖住了那些伤口。 高寒的目光瞥向缩在角落里的审讯员,审讯员早已认出了柏瀚明的脸,惊惶地摇头:“我是正规流程,他是南合众的奸细,盗取了信息部重要的文件……电击是合法手段……” “你电击他后还有别的打算。”高寒说,“你把记录员支开,想对他做什么?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 柏瀚明没等他把话说完,伯莱|塔利落地开了一枪。子弹击中了审讯员左侧的大腿,审讯员发出惨叫,旁边的记录员吓得快要晕厥过去,拼命地往桌子底下钻,想要从柏瀚明的视野里消失。 “给他处理,不要死了。”柏瀚明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秦余身上,然后把人抱了起来。离开前他看着高寒问:“你叫什么?” 高寒立刻报上名字,柏瀚明说:“高家的人?” “对……”高寒说,“但我只是旁系。我有自己想走的路。” 柏瀚明看了他两秒,旋即笑了一下:“我记住了,今天谢谢你。” 高寒紧绷的后背顿时松开了。他只是一个小人物,寻常根本没有和柏瀚明面对面的机会。所以刚才他故意将情况说得很紧急,希望能在柏瀚明面前留下印象。现在,他成功了,联盟即将发生新历以来最大的动荡,所有的势力重新洗牌。他本来只是家族里不起眼的小辈,所以要为自己找一艘能够青云直上的新船。他把赌注压在了柏瀚明身上。 另一边,厉怀山带着几个人在为柏瀚明开辟离开的通路。柏瀚明抱着秦余出来,厉怀山看到秦余潮红的脸:“秦先生怎么样?需要叫医生吗?” “不用,抑制剂对他没有效果。”柏瀚明抱着人下楼,“车钥匙给我,你留下善后。我带他回别墅。” 厉怀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抑制剂不管用,那就是要标记了。他其实觉得这样不太好,但柏瀚明显然不是会听他建议的人,他只能谨慎地说:“但是别墅不安全,秦先生接下来的几天都需要不会被打扰的环境……” 柏瀚明的脚步顿住,厉怀山也立刻停下,陪他在楼梯上站了片刻。 “怀山。”柏瀚明突然说,“我好像有点紧张。” “……”厉怀山怔了怔,“紧张?” “嗯。”柏瀚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情,自己想来都觉得有点好笑。他把秦余抱高了一些,对厉怀山说:“他是第一次,我想给他最好的。” 厉怀山心情复杂,他从柏瀚明这短促的一句话里听出了诸多意味。柏瀚明向来道路坚定,却在抱着发情的秦余时,站在原地长达几十秒钟。厉怀山不是Alpha,不确定其中有几分是天性作祟,但他已经明白,柏瀚明的真心,大约比他之前揣测的还要多上很多。 “您觉得好的,未必是眼下最合适的。”厉怀山说,“秦先生昨天晚上是在沙发上过夜的。 柏瀚明有点意外:“他不喜欢那里吗?” “也许是不太习惯。”厉怀山说,“我听说Omega在发情期里会比较敏感,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应该会舒适一些。” 这个理由说服了柏瀚明,柏瀚明说:“那就算了。备点衣服和食物,送到秦余那里去吧。” “好。”厉怀山拿出车钥匙,恭敬地交给柏瀚明,“我会在天黑以前过来,您路上小心。” 柏瀚明没有再说话,接过钥匙后离开。他抱着秦余穿过了被轰炸后的和平部大门,脚边都是散落的雕像石块。厉怀山的车后座很宽敞,柏瀚明扶着秦余坐好,给他系上安全带,自己绕去前面开车。 路上,他有点心不在焉。秦余的信息素很撩人,不断地渗出来,令他产生了很多次生理冲动。他们走了军车专用的特殊通道,提前有人替他清空道路,一路上通行无阻。快到放逐地时,首都拉响了全城范围的空袭警报,悠长的鸣笛声像一种预兆,要在这个残破不堪的国家里拉开什么序幕。 柏瀚明把车停在公寓楼下,从后座上将秦余抱出来。秦余仍旧昏昏沉沉,柏瀚明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秦余炙热的呼吸缓慢地落在他的颈上。柏瀚明看着他偶尔颤抖的睫毛,轻微发红的嘴唇,第一次觉得时间好快。 从他认识秦余,还只过了七天。但距离他离开秦余,竟然已经只剩三天。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我是jj黑名单,说什么都会被锁, 下一章字数比较少,懂吧? 第21章 温柔 秦余恢复一点意识的时候,第一次情热还没开始。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柏瀚明正在用热毛巾给他擦拭裸|露在外的皮肤,动作很轻,甚至可以说是温柔。 秦余模糊地叫他:“柏瀚明……” “醒了?”柏瀚明腾出手来摸他的头发,秦余目光茫然,半晌后轻声问:“我在做梦吗?” “不是。”柏瀚明笑了一下,“我是真的,之前那些才是梦。” 秦余有点想不起来之前那些是什么了,他的记忆产生了断层,断点是上一次和柏瀚明告别的时候。现在他睁开眼看到柏瀚明,好像又回到了那天早晨,信息部和和平部的记忆被模糊掉了,只剩下柏瀚明和柏瀚明落在他额头上的轻吻。 柏瀚明把他从床上扶起来,用玻璃杯给他喂水。秦余的意识很朦胧,却也察觉到了身体的情况不太正常。他配合柏瀚明的动作喝光了一杯温水,询问自己怎么了,柏瀚明扶着他的肩膀,说:“你进入发情期了。” “……”秦余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的确感到身体很热,四肢无力,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发情期,不知道这些症状恰好就是前期表现。他以为自己只是病了。 “我有定时注射抑制剂……”秦余不太相信,“上一次注射才过去不到一周……” “我知道。”柏瀚明说,“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你出门。” 他从柜子里找出了几块巧克力,让秦余含在嘴里。在巧克力化掉的过程中,柏瀚明向秦余解释了这两天发生的事,从他让秦余去见席业,到秦余在信息部被捕,然后是他在和平部的审讯室中把秦余带回来。 他没有问秦余在取议和书的途中为什么会被发现,只问秦余被电击后身体还有没有哪里痛。秦余这才回忆起之前的一些片段,随着记忆一起袭来的还有不算剧烈却很清晰的晕眩,身体也一并痛了起来。他靠在柏瀚明的胸前摇头,说没事,不痛。但柏瀚明听出他声线不稳,判断他应当是不太舒服,于是把他重新塞回被子里,说:“再睡一会,晚点怀山会来送东西来。” 秦余低声问:“是议和书吗?” 柏瀚明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候还记挂着议和书的事,忍不住逗他:“不是。议和书已经不重要了,是别的东西。你的发情期要持续几天,我们都出不了门,总要做点准备才行。” 秦余一开始没有明白,几秒后才想通这句话的意思,对着柏瀚明睁大了眼睛。柏瀚明握住了他被子里的手,问:“秦余,抑制剂对你不管用。我想标记你,可以吗?” “……”秦余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是痛得有点糊涂了,怎么会听到这种问题。柏瀚明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翡翠绿的眼睛自上而下凝望着他,神情专注,又很温柔。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好认真,认真到秦余不敢看他。 秦余能回答什么呢?可以,或者不可以,哪一个答案都很古怪。他在模糊的记忆里想起,不久之前似乎经历过相似的场景,那一次柏瀚明把他抵在厨房的料理台上,也问他“可不可以”。秦余没能给出答案,沉默就像默认,柏瀚明低头吻了他。 秦余执着于分析答案,于是错过了柏瀚明的前半句话。他说的不是我要我必须我只能,而是很直白的“我想”。幸好柏瀚明也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剖析心意,他们的未来还被封锁在巨大且坚固的铁幕之后,在突破那道铁幕之前,任何承诺都有可能落空,沦为虚假的甜言与蜜语。 “睡吧。”柏瀚明没有逼迫秦余给出答案,他温热的手盖住秦余的眼睛,感受到秦余的眼睫划过掌心。秦余的身体极端疲惫,不到几分钟就睡了过去。柏瀚明没有走开,就这样坐在床边陪了他一会。 傍晚前,厉怀山送来了一车东西,有柏瀚明要求的干净衣物和一些容易加热的食材,还有一台取暖用的电炉和几套替换用的床单。他没有进门,站在秦余的家门外说:“这几天我会借住在林先生家中,有什么事都方便一些。” “做点好消化的东西。”柏瀚明说,“随时备着吧,情热没有规律,他不一定什么时候会醒。” 厉怀山应了,又说:“还有席业先生那边,他被扣押了,需要派人去帮忙吗?” “不用,他有自保的手段,三天后再去接他汇合。” 厉怀山点头,放下东西离开了。柏瀚明关好门,把厉怀山送来的东西拆开,食物塞进冰箱,衣物就叠好,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秦余身上还穿着早晨换上的那套衬衫和西裤,在审讯室的地上躺过,沾了一些污渍。柏瀚明把电暖炉安装在床边,让屋子里的温度升高,以确保秦余在大量出汗后,不会因为接触低温感冒。 第一波情热在天黑以后来到了。秦余在难言的酸痒中醒来,柏瀚明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信息素的变化。那种甜味变得更饱满,也更主动,像花露出了蕊一样。秦余的身上开始出汗,被子已经盖不住了,被轻轻踢开。柏瀚明干脆把他抱起来,给他喂厉怀山送来的能量冲剂。 这次秦余喝得有点艰难。他的身体变得敏感,柏瀚明一靠近,就产生了实质的变化。柏瀚明并没有释放信息素,秦余却已经能够闻到他身上的苦叶味。那味道像一种信号,令秦余的身体开始打开。他的腺体成熟了,身体分泌出大量液体,秦余被这种变化折磨得发出呻吟,几乎握不住水杯。 柏瀚明干脆自己含了冲剂,再渡到秦余口中。然后他们开始接吻。柏瀚明的舌头抵入秦余的口腔,很热,很软,简直要化在里面。秦余来不及吞咽,乳色的冲剂自唇缝中溢出,又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在他的衬衫领上。柏瀚明的手就朝那里摸去,拇指指腹擦去他下颌上的水渍,高大的身躯压上来,吻得越来越深。 秦余几乎要窒息了。他被柏瀚明抵在床头,柏瀚明单膝跪在床上,身体强硬地挤开了他的双腿。他们的姿势非常羞耻,秦余在晕眩中睁眼,想要确认情况。但刚一睁眼,就和柏瀚明四目相对。柏瀚明翡翠绿的双瞳就在不到几公分的地方,睫毛几乎与他贴在一起。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床边的电炉,秦余借着那光,看到了柏瀚明眼中深沉的情欲,简直像风暴一样,要把秦余卷得粉身碎骨。 秦余不敢看了。他眼眶发热,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柏瀚明却已经注意到了他这片刻的情绪,大手摸到他的眼睑,嘴唇也退开了一些。 “怎么了?”柏瀚明的声音本就低沉,在这种时候更是沙哑得令人着迷。他抹去秦余眼尾的一点热意,又把嘴唇印在那里,“怕吗?还是不喜欢?” 秦余很轻地摇头,闭着眼睛不敢看他。他没有害怕,更没有不喜欢。他只是太笨了,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才能让这场情事更好,让柏瀚明更愉快。 柏瀚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感觉到了秦余的退缩。他停下动作,把蜷缩的秦余抱进怀里,有意识地释放了一些信息素,用以安抚秦余过度紧张的情绪。而后他抓住秦余的手,放在唇边不断地啄吻。 他说:“秦余,不要怕。” 这种温柔的动作令秦余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一些,苦叶味的信息素从鼻腔进入身体,快速地渗透进了他的细胞和血液中。秦余感到自己被安抚了,不安和焦躁褪去,温热的情愫从腹腔内涌起。他轻轻抓住了柏瀚明的衣领,也重新睁开了眼睛,在微弱的光中同柏瀚明对视。 于是柏瀚明的吻变成了舔舐。他在舔舐秦余的手掌心,舌头顺着掌纹,滑到手腕,又顺着皮肤下青色的脉络,向着手肘而去。秦余浑身战栗,仿佛又遭遇了一次电击。但这次的电很微弱,没有让他疼痛,只让他的情欲自四肢百骸中疯狂溢出,洪水一样冲垮了所有理智。 “柏瀚明……”秦余开始叫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颤抖。他被柏瀚明按在怀中,隔着单薄的衣物,感受到对方燎原一般的体温。柏瀚明握着他的手腕,嘴唇又重新贴上来吻他。这一次秦余主动打开了齿关,舌尖先是触到柏瀚明湿热的嘴唇,很快又被柏瀚明卷走。 他们缠绵地勾在一起,秦余的双腿夹着柏瀚明的腰,在生理反应下轻轻摩挲。柏瀚明感应到他的动作,用另一只手兜住秦余的膝盖,将他拉近了自己。 他的阴茎早已发硬肿胀,怕秦余紧张,才一直留着距离。但此刻情欲勃发,再也难以忍耐,两个人的性器隔着单薄的裤子相贴,令情热膨胀至高点。柏瀚明的手落在了秦余的腰上,那里的皮肤温度稍低一些,掌心落上去的瞬间,秦余就像被烫了一下,发出了一声难以抑制的呜咽。 “很好听。”柏瀚明在接吻的间隙里说,“秦余,再叫一叫。” 秦余头晕目眩,却还知道羞耻。他咬着嘴唇,身体下滑,躲开了柏瀚明的吻,柏瀚明很低地笑了一声,转而去舔弄他的脖颈。衬衫的领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蹭开了,露出大片漂亮的锁骨和肩膀。Omega的腺体长在那里,皮肤深处密布的神经令那里无比敏感。柏瀚明炙热的唇舌落下去的瞬间,秦余再难克制自己,又一次发出了声音。 “太敏感了。”柏瀚明已经摸到他的小腹,指腹沿着他单薄的肌肉纹理上向上,渐渐靠近了他的乳头。他一手拖着秦余的后脑,嘴唇呼出的热气悉数吐在秦余的后颈上,他用牙齿轻轻巡梭这片领地,然后说:“这么敏感,标记的时候该怎么办?” “……”秦余的防线在这一句话里崩溃。他拉住了柏瀚明松散的衣襟,含着水的眼睛直视着柏瀚明的脸。 “柏瀚明。”他用气音叫他,目光朦胧地望着他,“标记我吧。” 柏瀚明猛地一颤,整个人好像被什么击中一般,信息素骤然扩散开来。他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的时候,瞳孔的颜色已经深得看不出绿色。他早已解开了秦余衬衫上的纽扣,把他的身体剥落出来。漂亮的肩膀,胸口,乳头,小腹,一览无余。柏瀚明也忍不住了,他的指腹摸到秦余的乳头,把那一颗圆珠搓揉到发硬发红,然后他吻了上去,用滚烫的舌尖去舔,留下水渍后,又含住吸吮。秦余已经情动得厉害,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喘息。两个人的四肢交缠在一起,剩下的衣物都被剥去,只剩下皮肤紧密相贴。 柏瀚明抚摸秦余的身体,从锁骨到腰腹,再到柔软的臀瓣下,那个湿润的入口。 秦余分泌出的体液打湿了他的龟头,柏瀚明就着他的腿缝轻轻蹭了两下,而后,肿胀粗大的阴茎顶在那里,柏瀚明低声叫他:“秦余。” “嗯。”秦余应了一声,手掌沿着柏瀚明肌理分明的腹肌,摸到了他的心口。那寸皮肤的下方,柏瀚明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秦余勾住柏瀚明的肩,凑上去轻轻吻住了他。 在这个温柔到干净的吻里,柏瀚明缓慢地进入了秦余的身体。 第22章 通关 秦余的第一波情热只持续了不到三个小时,毕竟是第一次,身体还没有完全打开,柏瀚明很克制,没有强行进入生殖腔内成结,牙齿刺穿腺体时也收敛了力道,只留下一个很浅的临时标记,让秦余适应他的味道。 即便如此,秦余还是很辛苦。柏瀚明结束射精的时候,他已经脱力,陌生的信息素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使他经历了一段漫长的高潮期。 柏瀚明呼吸沉重,阴茎还没有退出去。秦余身上的味道正在发生改变,他的本能令他对这种味道很眷恋,于是将秦余抱在怀里,密布汗水的皮肉紧密相贴。柏瀚明觉得这很神奇,秦余的变化是生理上的,他的变化却好像来自心理。在标记完成的刹那,他对秦余升起了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保护欲。外面的世界多么糟糕,只有这一间小小的屋子是安全的。他要把秦余安置在这里,让危险的日光永远无法照到他的身体。 但柏瀚明理智尚存,明白自己这种想法才是危险本身。秦余的呼吸渐渐平缓,情热短暂结束了。柏瀚明把阴茎从他高热紧致的甬道里退出来,底下的精液堵不住,全都流到床单上,简直一片狼藉。 柏瀚明干脆抱起他去浴室清理。秦余自己站不住,只能靠在柏瀚明胸前,刚刚经历过情事的身体很敏感,碰到热水都颤抖。 他替秦余冲洗,秦余大概是不好意思,全程不敢看他。柏瀚明觉得他这样很可爱,于是按着他在花洒下接吻。秦余又开始缺氧,柏瀚明的吻实在太深了,宽大的手在他身上游离,让他错觉自己又经历了一遍情热。 洗发水和沐浴露擦在身上又软又滑,柏瀚明自己也有些失控。最后,卓绝的意志力发挥了重大作用,他松开秦余,冲干净两个人身上的泡沫。他用毛巾裹住秦余擦干,把人抱出浴室放到沙发上,换上了厉怀山送来的棉质睡衣。 通常来说,Omega的发情期里会有四到五波的情热,程度由弱渐强,在第三波时到达高点,在那时完成成结相对容易,Omega也不会太过痛苦。柏瀚明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有足够的耐心,面对秦余,这种耐心又膨胀成诸多体贴。 深夜时间太晚,他没有上楼找厉怀山,自己给秦余热了一点牛奶,再去更换床单。药物被代谢出去,信息素也稳定下来,秦余的神志已经恢复清醒,捧着牛奶坐在沙发上看柏瀚明在房间内走动。 柏瀚明没有穿上衣,抖开床单时,肩与背的肌肉一齐舒展。秦余还记得情事时柏瀚明抱他的力道,那时候他的背后是床,身前是柏瀚明线条漂亮的胸腹。柏瀚明抱着他亲吻,两条有力的手臂不断收紧,好像要把秦余按进自己的身体。他的阴茎进得又快又深,顶到秦余小腹痉挛。在今天以前,秦余不是没有见过他赤裸上身的样子,但那时候秦余不会联想到这些。就在刚才,他和柏瀚明做了一场很直接的性爱,接下来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秦余不敢看他,却又没有办法不看他,无论心里做多少建树,视线都已经无法从柏瀚明身上挪开。 “累不累?”柏瀚明铺完床,又回来抱他,“要睡一会吗?” 秦余捧着牛奶杯摇头,他下午睡得有点久了,现在药物褪去,反而清醒过来。身上被柏瀚明洗得很干净,电暖炉的光照得皮肤干燥温暖,他不太想动,但也不想睡觉,窝在柏瀚明怀里,有种说不清楚的安心。 “那要看我打游戏吗?”柏瀚明用沙发上的毯子把两个人裹起来,让秦余的脚缩在自己大腿上。秦余说了一声“好”,他就从茶几上摸到了已经充满电的游戏机,进入选择关卡的界面。 “快要通关了。”柏瀚明的下巴轻轻抵在秦余发间,把游戏机放在秦余面前。下水管道工已经来到了熔岩喷涌的地下,马上就要直面恶龙,救回公主。 这个姿势不太方便柏瀚明操作,最后一关的难度又比较高,秦余的第二次情热开始前,柏瀚明失败了很多次。但两个人都很耐心,没人对反复的死亡感到厌倦。渐渐,秦余的身体又热了起来,柏瀚明放下游戏机,鼻尖在他的腺体上轻轻摩擦。 “信息素不一样了。”柏瀚明很轻地笑,“有我的味道。” 秦余因为这句话战栗。柏瀚明在背后抱着他,干燥的手掌从他睡衣的衣摆下滑入,沿着腰腹上摸。他摸到了秦余的乳头,用掌心在那里轻巧地打转。秦余忍不住抬头,喉咙里溢出声音,柏瀚明就从侧面吮他修长的颈,在动脉的位置上留下颜色很重的痕迹。 然后他的手下移,开始抚摸秦余的性器。秦余的情动变得更加激烈,身体分泌出很多液体。柏瀚明摸到了,阴茎迅速变得很硬,隔着单薄的睡裤,顶在秦余身下。 他们在沙发上做了一会。秦余被他翻过来,面朝自己,双腿分开。这个高度不太适合接吻,但很适合柏瀚明挑逗。他吻秦余的喉结,舔他的锁骨,秦余仰着头,喘息和呻吟都藏不住。柏瀚明脱掉了刚刚亲手为秦余穿上的衣物,拉着秦余的手去摸自己的性器。秦余的手跟他的很不一样,手指干干净净,比他要细一些,没有那么有力,但又有一点轻微的小茧。柏瀚明喜欢那种触感,引导着他摸了很久。直到秦余的穴口开始收缩,才让秦余扶着他,慢慢顶了进去。 柏瀚明在任何事上都很主动,做爱当然也是。他用手掌拖着秦余的臀,让他上上下下吞吐自己。秦余太过生涩也太过乖觉,身体完全被他掌控,很快就到了一次。他高潮时,柏瀚明的阴茎擦到了略微张开的生殖腔,被入口的软肉轻轻夹了一下。意志力再次发挥作用,柏瀚明不想让秦余太痛,强行忍住了,没有用蛮力进入那里。 到床上,又开始接吻。秦余出了很多汗,柏瀚明也是。他的手摸到柏瀚明被汗水濡湿的发间,手指干脆插进,借力攀附在柏瀚明身上。秦余吞咽了很多很多唾液,分不清是谁的,全部进了他的喉管。他的床太小了,容纳不了太多姿势,柏瀚明就一直抱着他顶,两具身体交叠在一起,紧密得难以分开。 第二波情热比第一波更汹涌,时间也更久。柏瀚明射了两次,秦余更是数不清了。柏瀚明重复标记了他,牙齿刺穿腺体,苦叶味变得更加浓郁。秦余实在太累了,又感到一种安全,在柏瀚明结束标记又来吻他时,模糊地睡了过去。 第23章 伦理 这一觉秦余睡得很沉,醒过来时已经早上九点。柏瀚明不在,林一本来躺在沙发啥发呆,看到秦余坐起来,就双手插着口袋走去厨房,一边开灶火加热厉怀山准备的早餐,一边说:“柏瀚明在楼上跟他们讲事情,让我陪你吃饭,你情热的话就去楼上叫他。” 秦余刚刚睡醒,觉得这个场景有点魔幻。林一是他的房东,秦余自己跟他好像没有那么熟悉,至于柏瀚明,那就更奇怪了,理论上他们应该只见过一面。 林一大概是看懂了他脸上的茫然,拿着汤勺无语地说:“你不会真以为我是贫民窟里的包租公吧?12什么都不跟你讲,你自己也不会多想一想吗?” “……”秦余迅速清醒,“他在哪里?” “在楼上啊。”林一吹了个轻快的口哨,“没想到吧,你的监护人已经跟柏瀚明见过面了。” 他盛了两碗粥,端到茶几上。厉怀山做饭还挺有一套,小菜配得很齐全。林一在这等了两个小时,就等着这顿早饭。现在秦余醒了,他的任务完成了一半,可以开饭了。 秦余沉默地在床上坐了一会,林一没有管他,自己拿了筷子开始吃饭。 等他第一碗粥喝完的时候,秦余才下床,去了卫生间洗漱。林一听到他匀速的刷牙声,脑子里的思想有点扩散:秦余这么沉闷的人,床上的时候会比平时有趣一点吗?还是说柏瀚明就喜欢这一挂的,房间里残留的味道都快熏得他味觉失灵了。 秦余穿着睡衣,在他对面坐下了,也开始吃饭。林一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这人说话,有点受不了沉默,主动说:“你没什么要问的吗?12和柏瀚明见面了也。” 秦余摇了摇头,林一看了他半天,说:“你真的好无聊啊,柏瀚明喜欢你什么呢?还是说,你们这种基因定制真的这么管用?” 这问题太难了,即使是当事人秦余也无法回答。柏瀚明喜欢他吗?可能是的。但为什么? 秦余不知道答案,也许真的就是基因导致的本能。柏瀚明的信息素是康涅狄格遮叶,一种曾经的雪|茄原叶。它的植被形态非常美丽,叶面宽大、柔韧,颜色是漂亮的浅金,味道则很苦,浓郁又辛辣。在旧历、甚至旧历以前,这种烟叶就是富人阶级才能享受的昂贵奢侈品。这是柏瀚明的父母为他选择的味道,既稀有,又富有品味,卓绝于世。 唯一的缺点是,他太苦了,太唯一了。在原子|弹轰平北美大陆后,这种植被就灭绝了。灭绝意味着独一无二,独一无二是高傲的,同时也代表了绝对的孤独。所以,他们定制了秦余。秦余的信息素是调性直白的甜,同样源自已经荒无人迹的北美大陆。春天,在随处可见的糖枫上凿一个小小的孔洞,树汁原液就会流出。再将原液加热,蒸发掉水分,就会成为甜味浓郁的糖浆。 这种味道很常见,也很容易被替代。柏瀚明的父母希望秦余能够为柏瀚带来一些舒适,成为一种恰当的消遣,却又不希望他太过重要或特别。 他们的愿望在21年后实现了,无论世界如何运转,秦余还是来到了柏瀚明身边。他们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一如当初计划的那样匹配。 林一不知道的是,12的确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算得上是开明的家长。他从没有向秦余隐瞒这些事。在秦余进入初中,有了足够的理解能力后,他就已经将这些和盘托出,并给了秦余选择的机会。 命运很奇妙,太阳是注定要熄灭的,宇宙的膨胀也会有尽头。柏瀚明与秦余的相遇只是时间洪流中两个微小个体发生的碰撞,但人为安排的东西不能被称作命运本身。秦余因为柏瀚明出生,却未必要为了柏瀚明生活。12给过他选择的机会,远离柏瀚明,还是到柏瀚明身边去。秦余远远地见过柏瀚明一次后,选择了后者。 他很喜欢,或者说对这个人充满爱意。秦余的爱情没什么理由,他只是在第一次见到柏瀚明的瞬间心跳漏拍,只是跟在柏瀚明身后时难以挪开目光。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的感情很肤浅,来得太快了,以至于不端庄,配不上柏瀚明这样耀眼的人。但有时候,尤其是夜深人静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会觉得这样很好。他对柏瀚明一见钟情,不论那是因为基因的吸引还是因为他的肤浅,他都对这份感情绝对忠诚。 下午,秦余状态不错,坐在木凳上继续那幅油画。大概是因为柏瀚明不在,情热始终没有来。林一待得太无聊,中途出去抽了很多次烟。秦余认为他不需要留下陪伴自己,林一却没有离开。 事实上,他也无处可去。12和柏瀚明占据了楼上的房间,在继续他们的谈话,厉怀山中午就回市区去了,帮柏瀚明完成两天后的部署。林一不想去楼上听那些他听不懂的东西,只能赖在秦余家无所事事。他站在秦余背后,看到秦余的笔画慢慢勾勒出柏瀚明的身形。那是一个背影,逆着光,整个人像在往前走,只向后露出很小的半张侧脸。 与前几天的踌躇完全不同,秦余心里已经明白要画什么,落下的每一笔都很果断。 画面越来越清晰,林一看了一会,突然说:“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嘛。” 秦余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是的,他知道的。 天黑以前,柏瀚明和厉怀山都回来了,厉怀山还带来了一张厚实的长绒地毯。林一完成交接,踩着他漂亮的靴子回了楼上。秦余把未完成的油画盖起来,看柏瀚明挪开沙发和茶几,把地毯铺在了客厅的空地上。 地毯很大,柏瀚明席地而坐,又让秦余盘腿坐在自己怀里。他们的体型有差,很适合这样的姿势。这一次柏瀚明没有再打游戏,而是拿出了秦余从瞎眼老头那里买回来的地图,摊平在地毯上。 “我见到你的监护人了。”柏瀚明说,“你去信息部那天,还有今天下午,我们聊了一会。” “你们聊了什么?”秦余问。 “很无聊的事情。”柏瀚明说,“他想要联盟未来二十年的科研方向回归生物科学,放弃物理和天文。” “你答应了吗?”秦余直觉柏瀚明应该没有答应,否则不会用“无聊”来形容这件事。但他还是问了。 “你希望我答应吗?”柏瀚明语气里带着点轻微的笑意,“那是你的监护人,你们感情好吗?” “……我们不太见面。”秦余先回答了后面那个问题,又说,“我不知道。” 柏瀚明一时没有说话,他在玩秦余的头发,手指穿插,轻轻握住,又让发丝在掌心里滑走,就这样反复。秦余侧过身,半仰着头去看他,柏瀚明同他对视,目光很沉静,又很有深意。 “怎么了?”秦余忍不住问。 “没什么。”柏瀚明笑了笑,“只是觉得你这个回答很好,因为我也不知道。” 这很神奇,柏瀚明竟然也会有不知道的事。秦余把后脑靠在他的肩上,柏瀚明的手自西向东拂过地图上的北联盟,用低缓平和地声音对秦余说:“这是新历20年发布的地图,联盟成立后的第十一版。太平洋上的岛屿相比第十版少了四十五个,大西洋东海岸的国家被海水吞没,国土面积减少了百分之十六。” 秦余默默地听着,电暖炉的光照在他们身上,一切都很温暖。 “南北的摩擦线拉长,西一区也加入了联盟。北方海域成功向南推进了二百四十海里,战争看起来很焦灼,但我们优势在握。” 秦余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很轻地点了点头。柏瀚明说:“但是,秦余,这是真的吗?” 秦余轻声问:“不是吗?” “也许。”柏瀚明说,“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去看一看。图片和文字都可以伪造,只有真实不会骗你。” 秦余想自己应当是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就在昨天的这个时候,他曾跟着581穿过信息部的中枢区域,头顶的管道里贮藏着这个国家的所有秘密。那些管道并不巨大,反而非常纤细,581说,这些管道连通了信息部的每一个小房间。每天早晨,带着编号的工作人员坐在房间中央的圆凳上,等候那些需要“更正”的文件从管道口中掉落。然后他们根据指令,找到需要修改的那一行字,把三万改成三千,或在三万中间加一个十。 数字的修改是最容易的,文字则会困难一些,要尽量保持字数,不做太多增减,以免被人看出排版的变化。最难的就是修改图片了。如果是绘制的东西,那就重画一遍,但如果是照片或影像记录,就要找一些人重新拍摄。这样的修改一定会留下破绽,不过也不要紧。也许第一年会有人记住这些细节,但第二年,第三年,第十年……人会老化,会死去,最可怕的是,会淡忘。过去不是不能改变的东西,人的记忆太脆弱了。 “他想要新的伦理,生物科技是改变伦理的最快办法。”柏瀚明握着秦余的手,按他柔软的指腹,同他讲述12的理念。12认为法律和制度根源于人类群体的伦理高度,而战争之所以爆发,正是因为伦理的发展远远滞后于科技与生产。他想要突破“人”的限制,在这个新的世界里打破过去的标准。当你更改基因,让人转而食草*,世上就不会再有饥饿,而饥饿所带来的一切困扰都会消失。诸如此类……人类一半以上的矛盾源于自我的弱小,而生物科技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二十年,12和他身后的团队认为自己只需要二十年。比起看不见道路的太空探索,他们的提议多么价廉物美。 “你答应了吗?“秦余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 果然,柏瀚明笑了一下:“没有。这条路太大了,我不是能做这个决定的人。我们做的所有事,也不是为了让自己成为这个人。” 秦余想问,那是为了什么。但一味的询问并不能让他们离得更近。他想要了解柏瀚明,更想要的是理解。他并非全然不懂,尽管柏瀚明和席业看起来都很高傲,但在面对比他们更巨大的那些东西时,他们又好像从未真正地居高临下。 秦余从前的想法或许是错误的,柏瀚明并没有站在很高的山峰上,他只站在属于自己的那一块地方。 “后面一段时间会有点乱,我会让怀山送你去别的地方。”柏瀚明抱着他坐了很久,一整个晚上,他们几乎都只是这样抱着。秦余点了点头,没有问什么时候走。林一说得没错,其实他都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一本大刘的短篇,《天使时代》,讲某位博士在非洲做基因实验,把人的胃变得和牛一样可以食草。讨论了很多伦理。 以及,这篇文其实快完结啦~ 第24章 晚安 夜半,秦余的体温开始升高,第三波情热逼近。两个人一起吃了一点东西,又做了一些洗漱。柏瀚明没有抱他去床上,而是把枕头和被子都挪到了地毯上。厉怀山带来的这张地毯足够厚,底下有一层软垫,柏瀚明的体重压过来,软垫支撑住了身体,秦余没有觉得痛,只是有点紧张。 他们就在地毯上接吻,柏瀚明的手肘撑在秦余身侧,两人的胸膛贴在一起。柏瀚明向来很绅士,在这种时候也有克制。他会在恰当的时候停顿,让秦余换气,然后吻秦余的鬓角和眉眼,让他放松身体。 秦余的睡衣本就宽松,躺着时难免露出皮肤。他本就白,头发和眼睛又黑,身上好像只有黑白两色,柏瀚明第一次见到他时,甚至觉得他素到寡淡。但现在再看,这种寡淡反而恰到好处,情动的时候没有多余的颜色干扰,皮肤上的所有红晕都生动极了。 空气里渐渐有了信息素交缠的味道,秦余小心翼翼地主动,也来舔舐柏瀚明炙热的身体。他轻轻勾着柏瀚明的后颈,解开了两个人的睡衣纽扣。柏瀚明暂时没有动,任由他抚摸自己腹部的肌肉,又顺着肌肉的纹理向下,握住他勃发肿胀的阴茎。柏瀚明亲了亲秦余的眼尾,哑声叫他“动一动”,秦余就开始抚摸,干净的手指摸过他的龟头,握住他的茎身轻轻套弄。 “秦余。”柏瀚明在他耳边说,“第三次了。” “嗯。”秦余低声应了,“进来吗?” 柏瀚明勾着唇,汗水令他的面部更显英俊。他推起了秦余的双腿,阴茎顶在秦余湿润的入口。 他们这两天已经做了很多次,进入的过程非常顺利。柏瀚明的挤开温热缠绵的甬道,起初的动作很温柔。秦余被他带领,情热渐入高峰。于是柏瀚明变得强硬起来,龟头已经碰到了生殖腔口的软肉。即使快感激烈,秦余还是感受到了一点疼痛,他下意识退缩,却被柏瀚明有力的手臂梏在身下。柏瀚明不断吻他,秦余第一次感受到两个人力量的悬殊,几乎无法动弹,只能把额头贴在柏瀚明肩上汲求快慰。 这个姿势还不够深,柏瀚明很快把他抱了起来。地毯比床宽敞太多,变换姿势也容易。秦余坐在柏瀚明身上,膝盖陷进地毯的绒毛里。柏瀚明双手握着他的腰,一次一次进得越来越深。生殖腔口已经被磨软了,甬道里分泌的液体也变得粘稠。柏瀚明成功在望,秦余浑身都脱了力,只有腺体高度活跃,释放出时机成熟的信号。 柏瀚明的双臂环住了他,很用力地将他按在怀里。同时,他咬住了秦余暴露出的后颈,阴茎彻底顶了进去,柔软的生殖腔裹住了他,龟头迅速地胀大、成结,卡住了那个不断收缩的入口。柏瀚明的牙齿嵌入秦余腺体深处,在漫长的射精中,完成了最后的标记。 但这还不是结束。 第三波情热仍在继续,缠绵又磨人。完成标记后,生殖腔彻底开放,柏瀚明放慢了节奏,侧抱着他。秦余断断续续地高潮,到天亮时神智已经迷离。柏瀚明绅士的时候很绅士,凶厉的时候又像猛兽。秦余是被他捕获的珍稀猎物,每一寸皮肉都被翻来覆去地享受。 柏瀚明吻过他的手腕和指尖,也在他的大腿和膝盖上留下很多痕迹。他的全身都弥漫着属于柏瀚明的味道,被柏瀚明抱在怀里时会很安心,稍微分开一点,就感到巨大的失落。他想要克制这种情绪,但没什么用,柏瀚明不允许他离自己太远,每次秦余稍微退开,都会被他察觉,又拉回身边。他们就这样反复地做爱,直到秦余的腺体重新休眠,进入了情热之间的平缓期。 “秦余。”睡过去前,柏瀚明温存地抱着他,“你有什么愿望吗?” “……”秦余闭上眼,“想要明天睡醒的时候可以见到你。” 柏瀚明顿了顿,没有承诺,但是说了“晚安”。 - 如果一定要问愿望,秦余自觉自己其实是个很贪心的人。他虽然说的很少,想要的却有很多,像柏瀚明这么聪明的人,大约能够从他的眼神和动作中感受到他的贪婪。但秦余又是一个很自觉的人,他把那些不该要的东西藏起来,只适当表露了一点无伤大雅的要求,所以柏瀚明很有风度地为他实现了愿望。 秦余一觉睡到了下午,醒过来的时候听到门外有谈话声。他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床头叠着干净的外套,就披上后出去,发现门没有关实,留了一条缝,隐约可以看到外面讲话的人。 是柏瀚明和12。 秦余推门出去,两个人都向他看来。柏瀚明顿了顿,有点无奈地说:“我才刚刚出来五分钟,你就醒了。” 他嘴里咬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下巴上有一夜之间长出来的青色胡渣。这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体面,有一点放纵的随性。他走过来替秦余拉起了外套的拉链,然后牵起秦余的手,同他站在一起。 12笑道:”秦余,好久不见了。” 秦余点了点头,算是应他。 “看到你平安,我就放心了。”12手里拿着那顶几乎从不离身的黑色礼貌,另一只手上是一柄黑色的长伞,“这次真的多亏了柏先生,不仅把秦余从和平部带回来,还愿意资助我们重启基因研究。说实话,秦余的基因很复杂,除了我这个接生员以外,联盟里没有医生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以治好他。” 秦余的手指动了动,表情也有点变化。柏瀚明把他握紧了些,示意他不用担心,自己接过12的话:“这笔投资与联盟无关,仅归属于我个人,希望你们能尽快拿出成果。” “不必担心。”12礼貌地对柏瀚明颔首,“我也一样关心秦余,所有研究都会以他的病情优先。那么,我就先告辞了。明天我会前往市区,等候革|命成功的好消息。” 说完他转身离开,皮鞋踩在铁皮楼梯上,竟然没有发出多少声音。他带着一顶黑色帽子,一把黑色的雨伞,走进阴暗的天色里,像悄无声息的幽灵。 “进去吧。”柏瀚明捏了捏秦余的掌心,牵着他回到室内。厉怀山早上炖了汤,一直热在灶台上,柏瀚明拿了小碗去盛,秦余低声问:“你们要去革|命吗?” “赢了是革|命,输了就是叛乱。”柏瀚明轻描淡写地说,“没有说得那么好听,秦余,这是政变,也有人会认为这是战争。” 不是的,秦余想。柏瀚明,席业,甚至12,没有人渴望战争,他们只是在用各自的方式扭转轨道。人类的哲学,政治,宗教,科学,文化,艺术……所有的一切都在试图探寻更正确的形态。这些东西构建出了社会,每个人都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每个人都应该相信,自己的脚下有一条光明的道路。 夜晚,秦余的最后两波情热迟迟未来,柏瀚明为他注射了减轻情热的药|剂。 游戏机被放在了秦余的床头,柏瀚明问:“先不要通关,可以吗?” “好。”秦余有点酸涩,“你不带走吗?” “放在你这里,还有我的画。”柏瀚明说,“有机会的话……” 他止住了后面的半句话,秦余明白了,没有再问。临睡前,柏瀚明又问了一次:“真的没有其他愿望了吗?” 秦余点了点头,在柏瀚明的唇上轻轻一碰,说:“晚安,柏瀚明。” 第25章 往返 新历21年12月9日黎明,第一道枪声在北联盟首都的中心政区响起。 秦余当然没有听到,他在轻微的情热中醒来,柏瀚明已经不在,狼藉的地毯昨天就被清理掉了,电暖炉还在工作,室内很温暖,牛奶和三明治在茶几上,留着一点加热后的余温。 房子里非常安静,格局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有卫生间的台面上多出了一副洗漱用具。秦余身上的情热尚在忍受范围内,他用冷水洗了脸,拉开客厅的窗帘让光透进来,坐在沙发上吃掉了早餐。 然后他开始收拾行李。 他有一整个房间的纸箱,里面装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大多是这几年更换的工作留下的相关物品,都没必要带走。 秦余的生活向来很灵活,衣服可以再买,工作可以更换,家也不必眷恋,走到哪里都有新的屋檐。他把抑制剂和游戏机都用干净的衣服包好,放进背包,再把茶几上的地图折起来,塞进背包的内袋里。然后是那副油画,已经画到一半,颜料还没干透,需要谨慎对待。秦余用防水袋包住整幅画框,正面朝上装进了一只大小合适的纸箱里,颜料和画笔则另外打包,恰好填满一个工具箱。 期间,大地发出轻微的震动,爆|炸声自遥远的地方传来,落到秦余耳朵里时声音已经很轻,像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9点整,厉怀山来敲门,还没熄火的车等在楼下。 林一也在,怕晕车,坐在了副驾驶上。秦余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在后座上扣好了安全带。 枯败老旧的房屋开始后退,连成一副长且无趣的画卷。 首都在他们身后远去,爆|炸声隔着越来越远的距离间或响起。车顶上,数排战斗|机自阴沉的天空划过,很快变成了细小的点,消失在高墙内升起的滚滚黑烟里。 厉怀山说:“和平部的事让那边也有了准备,提前调来了边境的部队。我们要走远一点,才能保证安全。” 秦余和林一都没说话,厉怀山又说:“柏先生有准备的,不用太担心。” 秦余点了点头,厉怀山在后视镜里看到了。 他们在向南去。 驶出放逐地后,视野宽阔起来。林一打开车窗,把头靠在窗沿上,轻轻哼唱起一首旋律很轻巧的歌谣。 “高耸的塔倒下了,废墟里长出漂亮的树。树长大了,又被砍掉,木头做成了巨大的墙——” 歌词只有这样两句,林一重复了几遍,低低的嗓音夹在窗外吹进的冷风里。 再后来,烟看不见了,天空变得干净。他们驶过运输用的国道,沿途一切顺利。傍晚,厉怀山将他们送到了一处远离城市的庄园,据说是柏家旁系的产业,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即使是这种敏感的时候,也能确保安全。 庄园里没有其他人,但仓库内储存了大量的地下水,风干肉条被挂在厨房外的走廊上,后面的田地上还种了些方便食用的蔬菜水果。厉怀山替他们摘了一些番茄和土豆,就着炒过的腊肉,三个人在餐厅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 厉怀山没有休息,连夜走了。秦余和林一在二楼挑了两间相邻的卧室,卸下了各自贫瘠的行李。 卧室自带阳台,秦余推门出去,在夜色里站了一会。几分钟后,林一也出来了。他在抽烟,烟头的火星忽明忽灭。秦余看了他一眼,准备回房间里。林一叫住了他:“喂。” 秦余停下脚步,林一懒洋洋地问:“柏瀚明还会回来找你吗?” 秦余:“……” “你被抛下了啊。”林一说,“虽然这里看起来很安全,就算他们打得不可开交,北联盟灭国,这里也能让你活上很久……但你就是被抛下了嘛。” 秦余站在原地看着他,林一手指里夹着半截烟,朝夜色里吐出一口烟圈。夜风掠过田野,白色的雾气轻飘飘地散去,秦余看了一会,转身回了卧室。 他们就在这里住了下来,轮流做饭、打扫卫生。庄园里的生活还算便利,各种设施都很齐全。白天的时候,秦余会把画架支出来,坐在卧室的阳台上画画,林一则无所事事,开着庄园里的铲车,四处翻土,像首都里那种游手好闲的年轻男孩。除此以外,客厅的壁炉上有一台款式老旧的收音机,他们会在每天晚上7点,准时坐下等候,但夜间新闻的频道里只有茫然的杂音,他们等了几天,令人怀念的开场白迟迟没有响起,于是放弃,任凭录音机开始落灰。 第一天,天气很阴。第二天,下了一点小雪。第三天,开始放晴了,麦田里的枯杆被林一用铲车翻进土里……第六十二天,秦余删除了游戏机里柏瀚明之前留下的存档,开始重新通关。 第七十三天,林一受不了了,背上背包离开了庄园。 第七十五天,秦余的游戏重新来到第八关,在独木桥上见到了夺走公主的恶龙。他有点分心,恶龙冲过来时没有及时起跳。下水管道工丧命后,他关掉了游戏机,再也没有打开。 元旦早就结束了,新历22年的春天到来,气温逐渐上升。秦余在仓库里找到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种子,尝试在林一翻过的田里播种。 每天,他会去田里看一看情况,浇一点水,松一松土。 天气好的时候,他还是会画画,柏瀚明那一张早就完成了,被藏在密封的箱子里。书房里有白纸和水笔,秦余就在庄园里四处采风,画一些线条复杂的速写。 第九十五天,庄园里溜进来一只体型壮硕的流浪猫。 猫是橘黄色的,毛有点脏。秦余给它喝了碗水,它就不肯走了,每天在庄园里四处巡逻,抓流窜的田鼠。它并不经常出现,但每次抓到了猎物,就会趾高气昂地从秦余面前晃过,像炫耀,又像在通知秦余,自己拿走了庄园里的东西。秦余每次看到它,都会想起熔岩桥上那只看守公主的绿壳乌龟,觉得它们很有一些神似,于是给它取了个名字,就叫恶龙。 渐渐,速写积累出了一小沓,恶龙也越来越胖,偶尔会靠近秦余,贴着脚踝磨蹭。秦余虽然取了名字,但平时从来不叫,恶龙好像也不太在意,秦余蹲下摸它时,会发出很粗糙的呼噜声,风箱一样。 如果撇开其他所有,这样的生活好像也还不错。秦余会在每天画的速写上记录日期,以防自己错过抑制剂的注射时间。 他带来的抑制剂一共十支,大约还够他使用半年。庄园里有些植物因为照料不当枯萎了,不过剩下的食物还是很充裕。秦余找不到理由离开这里,于是又待了很久。 直到第一百三十五天,林一回来了。 他开着一辆老式小轿车,墨绿的车身,棕红的内饰,在庄园门口刹车时,引起了恶龙的警惕。他大步走进了客厅,抄起壁炉上那台收音机,冷峻地问秦余:“最近听过吗?” “没有。”秦余说,“电池没电了。” 林一瞬间哑火了,和他沉默对视。半晌后,他抓了抓头发,用他能做出的最复杂的表情说:“两件事,第一件,两个月前他们就成功了,不过柏瀚明没当总统。第二件……上个星期他在采访里说的,他要结婚了,婚期就在下个月。” 说话时他一直看着秦余,大概是怕秦余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但秦余远比他想象的平静,在原地听完了,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你……”林一反而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对这种事向来看得很淡,人活着意外那么多,今天爽过就够了。但秦余显然不是这样的,他固执,刻板,却又简单到可怕,所有的勇气好像都投注在了柏瀚明一人身上。林一原以为他会很难接受这样的背叛。 “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去见他一面?”林一想了想,说,“公寓我去看过了,还可以住,首都现在还挺安全的。12不知道去哪了,你的基因问题还要找他的吧?正好一起回去算了。” 秦余看了他一会,点了一下头。林一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秦余很快转身走了。他跟上去看了一会,发现秦余是去收拾行李。他依旧用来时的包和箱子,把自己带来的东西原样装好,放进林一的后备箱中,又像个暂住的居客一样,很有素质地打扫了屋子里的垃圾。 林一发动车子,秦余锁上了庄园的门,橘黄色的流浪猫动作敏捷地从墙头跃下,碧绿的眼睛看着秦余。秦余打开车门时顿了顿,问它:“你要跟我走吗?” 流浪猫“喵”了一声,迈着矫健的步伐窜进了车内。 第26章 道路 清晨,太阳自地平线升起,阳光穿过高墙上被炸|弹炸出的巨大缺口,在贫民地积水的洼地里印出了一片浅金色的光圈。施工队的车辆轰隆隆进场,开启了一天的工作,他们计划在两个月内拆除这堵屹立了二十二年的城墙,目前进度已经过半。 秦余穿过被炸得七零八落的街道,停在瞎眼老头的铺子门口。老头听出他的脚步声,从临时搭建的油布棚里翻翻找找,拿出了一只白色的小提琴箱。 琴箱里是一把品相还算不错的小提琴,虽然原料廉价,但音准方面没有太大问题,放眼全联盟,短时间内也很难找到比这更好的货。秦余把装满了钱的信封递过去,老头摸了摸厚度,满意地收下了。 “最近风头紧,不要带奇怪的东西。” 他对秦余嘱咐,秦余本想点头,又想起老头看不见,于是说了一句“谢谢”,同老头告别,提着琴箱穿过了进入市区的关卡。 乐器在这个国家并不常见,时常有人朝秦余投来视线。上大巴后,他找了个最靠里的座位,把琴放在膝盖上,终于没有那么醒目了。过了几站后,一对中年夫妻坐在了他前面的位置上,压低着声音讲话,秦余在他们口中听到了柏瀚明和席业的名字。 “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要把墙拆掉,谁知道城外那些人身上会不会有病。”两个人里,男方是话题的主导者,他的语气很不满,讲到“城外那些人”时,更是藏不住鄙夷。 他的妻子显得平和很多,握着男人的手臂劝他:“一定有他们的道理的,我看外面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把那些破房子拆掉,城区扩建出去也好的呀。你就在建工部上班,也许还能多分几套房子呢……” 男人又说了一些抱怨。秦余默默听了一会,听出了一些信息。首先,柏瀚明和席业的政变很成功。市民们得到的消息是,军方高层出现了腐败,柏瀚明是负责秘密调查该案件的核心人员。但柏瀚明在调查过程中不慎暴|露,于是被对方扣上了叛国罪,试图将柏瀚明和柏瀚明掌握的证据一起毁灭。幸运的是,柏瀚明本人极其聪慧,并有强大的后援,使他在这场硬仗中漂亮翻身。 他和他所代表的新生代力量一同清洗了腐朽的、肮脏的窃国团体,并成为了新的国家支柱。 不过,年轻人总是容易受到质疑。坐在秦余前面的中年人显然对席业任职总统、柏瀚明接管军方这样的安排有所不满。他认为这两个人虽然有一定的勇气和果敢,但在面对国家事务和复杂的社会时,不过是两个初出茅庐的富家子弟。国家的要职应该由经验更丰富的中年人来担任,譬如他自己这样的年纪,四十几岁,见过过去的风雨,还没有忘记与南合众的不共戴天的仇恨,这样的人才有北联盟需要的那种冲劲,能够带领大家团结稳固地走在一起。 秦余没有因为男人的这些言论不高兴,相反,他靠着车窗出了一会神,竟然感到一种奇异的放松。他想近来一定有很多人,像这个男人一样,高声反对那堵墙的拆除,反对柏瀚明和席业执政。但是,他们都很安全——至少在秦余下车前,没有任何疑似和平部的人出现在车上,制止男人对政府和政治的抱怨。他们的言论变得“安全”了,这个国家的人,也许比从前多了那么一点微小的自由。 乐团的集合地点在中心政区外的酒店里,正如老头所说,风头很紧,检查甚严。今晚这里要举行一场仪式,庆祝本次换届的圆满完成,除了乐团以外,新闻台和几大报刊的记者也被安置在同一层楼里等候。卫兵们依次排查身份,检查随身物品。秦余身上的东西很简单,一把琴和一套衣服,在入口处登记名字后,很快就被放行了。 在更衣室换好礼服,秦余拿到了今晚的演出谱录。 “曲子都会吧?等会儿我们每首只练两遍。”乐团的指挥以为秦余是其他乐团借调来的提琴手,讲话时语气有些冷淡,“今晚如果出错,明天我会写信到音艺部投诉你,吊销你的琴手资格。” 秦余点了点头,说“知道了”,指挥就不再理他,拉了所有人到等候区的角落里校音排练。 其实事情远没有指挥说得那么严重,今晚来的客人多,几千平的场地,首都的几个国有乐团特地拼凑了一支大型队伍,现场杂七杂八的乐器混在一起,光小提琴就有八台。即便秦余犯错,也很难有人察觉。但排练的时候他还是很认真,在自己的谱子上做好了标记。 今晚他不想犯错,一个音也不行。他希望柏瀚明今晚听到的琴声完整,最好还能有一点动人。尽管柏瀚明不会知道他曾在这个夜晚,听到过秦余微渺的乐声,但这个夜晚会切实存在于柏瀚明的生命中,成为他的一部分。秦余觉得这样的程度恰到好处。 第一批宾客即将入场,指挥打了手势,乐团开始工作了。 秦余的视线集中于眼前,对时间的感知也变弱了。他在简单的演奏中获得了些许平静,琴弦贴着指腹的振动很细微,就像人时时刻刻也内心发生变化。弦的振动带来乐声,内心的变化则带来期望与成长。秦余已经明白了柏瀚明的道路,也隐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条。 他的演奏很顺利,至少在柏瀚明和席业入场之前,一切都按照五线谱上的计划完美完成。 宾客有专用通道,席业和柏瀚明不同车,但恰好在通道入口遇到,便一同上了电梯。 从前他们在这种场合大都不会照面,如今倒是没了那些顾忌,也能在大众面前表情平和地聊上几句。电梯里没有记者,两个人并排站着,席业随口问:“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仪式结束就走。”柏瀚明今夜穿的是元帅军装,肩上缀着北联盟的十字星章,不说话时,整个人的气势看起来十分冷峻。但他回答席业的问题时带了点笑意,好像心情非常不错。于是这种冷意被冲淡了,同席业站在一起,倒显得席业更冷淡一些。 “你倒是轻松。”席业有点嘲讽地说,“烂摊子都扔给我,拆墙的事情多少人反对,你一意孤行。总统府每天要收几百封市民来信,没有一个人支持……你知道那些信上写什么吗?‘拆墙会让核辐射进入市区’——呵,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笑起。” 这不是一句好笑的话,所以实际上席业并没有笑,柏瀚明也没有。他们的国家是在废墟上重建的家园,尚未解决的问题太多太多。 席业接着说:“课本改革已经开始了,下半年就会投入小学试用。” 柏瀚明点了点头,片刻没有讲话。直到电梯“叮”得一声,停在宴会楼层,席业准备出门时,柏瀚明在他身后说:“你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 席业停下脚步,转头看他,柏瀚明听到了乐声,目光越过席业,看向会场方向:“但是墙外不是只有原|子弹的辐射,首先要记住这件事的人,是我们。” 席业原地怔了怔,柏瀚明突然大步越过他,率先步入了会场。 席业回过神来,想跟上他,柏瀚明却没有走向他们的座位,而是径直向着会场侧边的位置走去。席业不明所以,也往那边走了几步。但很快,早已蹲守在现场的记者涌上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一边拍照,一边将话筒前递,大声地问:“柏部长,听说您下个月将要举办婚礼,这是真的吗?大家都很好奇,您未婚妻的身份——” 柏瀚明还维持着那种平和的笑意,但席业敏锐感受到,他的情绪在刚刚的几步路之间变了,身体也不再像在电梯里时那样放松,收缩的肩背肌肉暴露了他一瞬间的变化。 “是真的。”柏瀚明略有些缓慢地回答了记者的问题,停顿半秒后又突然笑了一下,补充道:“他就在现场,今晚我会向大家公布婚讯。” 席业愣住了,立刻抬眼去看。记者也哗然,话筒纷纷加塞,柏瀚明看了旁边的卫兵一眼,卫兵上前将记者拦住,柏瀚明叫来旁边的服务员,低声嘱咐了几句,随后转身走回席业身边,对席业说:“秦余来了,我去接他,这里交给你了。” 席业觉得好笑,又有点无语。柏瀚明总是游刃有余,难得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他摆了摆手示意柏瀚明走,又说:“楼上有房间,晚点记得下来露个面。” 几分钟后,乐团收到指示,暂停了演出。指挥带着服务员走到秦余面前,说楼上有位客人想听小提琴独奏,让秦余跟着服务员走。周围的人听到动静,纷纷投来目光,秦余把琴装回盒子里,跟着服务员走进了客用电梯。 电梯停在客房楼层,服务员很有分寸,告诉他房号后,替他按着电梯的门,没有再继续送他。秦余穿过酒店的长廊,最里面的那一间客房的门轻轻掩着,没有关死。他推门进去,看到柏瀚明站在客厅里,翡翠绿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秦余停在门口,与他四目相对,几十秒的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秦余想了想,举了一下手里的琴箱,问:“要听我拉琴吗?” “今晚不用。”柏瀚明闷声笑了起来,“秦余,计划都被打乱了。” “什么计划?”秦余向他走去,走到他的面前,仰起头来看他。柏瀚明接过他的琴箱,放在一旁的沙发上,然后伸出手臂,将他抱在了怀里。 “求婚计划。”柏瀚明的外套早已脱掉,上身只穿着一件衬衫,体温和信息素的味道瞬间将秦余包裹。 这个拥抱很干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柏瀚明低沉的声音贴着秦余的耳廓:“今晚我本来应该独自开车六个小时,在凌晨三点的时候,翻进你的房间,把戒指套在你的手指上,问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秦余动了动,柏瀚明没有勉强,手臂稍稍松开,只将他虚虚圈住。秦余抬起头来看他,他就低头,额头同秦余贴在一起,继续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在下周宣布婚讯,剩下一个月时间筹备婚礼。如果你不愿意……” “如果我不愿意。”秦余低声说,“你会把婚礼取消吗?” “当然。”柏瀚明吻了吻他的鼻尖,“你不愿意,我就宣布婚礼延期,从头走一遍流程。从表白开始,和你约会,谈两到三年的恋爱,再带你去看我的房子,问你愿不愿意住在那里。” “只谈两年吗?”秦余说,“好像有一点短。” 柏瀚明笑了起来,秦余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接着他被重新抱住了。这一次柏瀚明用了力,手掌按在他的背上,将他抱得很紧。秦余听到他说:“秦余,婚后的合法恋爱不可以吗?我们可以谈一辈子。” 秦余想了想,贴着他的肩膀,点了一下头:“可以,从下个月开——” 秦余的声音消失了,柏瀚明吻住了他。秦余的右手被他嵌在手里,掌心与掌心贴在一起。秦余本来还有一些话想说,但是好像都没有必要了。他们的道路不是一种既定的命运,而是洞悉世界后的每一步选择。 现在,秦余已经找到了这条路,并沿着它,走到了柏瀚明身边。 ---《日暮》·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怎么说呢,每次完结的时候都感觉还写得不够,但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写下去了。这篇文本身只是我这两年的一点碎碎念,很浅薄的一点东西,开始写的时候完全没有计划,脑子里只有两个主角的人设,柏瀚明展现正向意志,秦余是表现人文美好,剧情是完全没有想的,基本就是写到哪算哪,导致剧情上不是很连贯,也大概有很多漏洞,自己这两天回顾的时候也很头疼。 所以真的感谢大家包容我这么糟糕的连载速度,还对这么不成熟的内容给予肯定。 全文大概这两天会重新修一下,把我已知的bug改回来~后续应该也还会有一些番外,也会慢慢放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