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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且休休》全集
作者: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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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盘青椒炒肉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不好意思,原本的行云且休休的设置被我扔了
确切说是冻结了,等过一阵子再写。
最近被百里折腾得死去活来,打算写治愈系的文章治愈一下自己
嗷嗷嗷,考完试和百里一起日更,现在更新和百里一样 不确定。
那天夜里,洛阳城下了很大的雨。她静静走在洛阳城的街道上,感觉雨水将血腥味一点点冲淡,感觉全身上下逐渐弥漫起了寒意。
那是一场压倒性的厮杀,“一”死了之后,白蝶门就再也没有能够困住她的人。于是她为了日后清净,干脆利落的下手,将白蝶门十二翼全部斩杀。
至于下面的人……
唔……
反正没见过她,应该没有关系吧。
甩了甩头,她把手中的匕首轻轻一扬,就看到那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旁边的河中,然后沉了下去。
那天的雨势很大,似乎雨水太重,打得她脑子有些不便思考,居然萌生了——“我该去哪里?”的问题
东,南,西,北。
东南,西南,东北,西北。
一共八个方向,以她所在的地点为中心,向八方蔓延,那道路或宽或窄,但还是很多啊……
白蝶门灭了,匕首扔了,认识她的都死掉了。那么,此刻她该去哪里呢?
这个问题过于严重,让她站在那路上想了许久。雨势完全没有消停的感觉,似乎要一夜下到天亮。她身上的血腥味已经被冲刷了个干干净净,红色的衣衫因雨水显得沉重,贴在她身上,似是很重的垂着。
于是沈月竹见到那女子的第一眼,便是看见那女子独自一人站在路上,红衣如血,仿佛浴血重生的凤凰,似要直冲九天而去。
那女子回过头来,静静看着他。她其实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做任何事,但却有种无形的高傲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如此高高在上,让他不由得心上一动。
那女子看了他片刻,慢慢开口来:“你说我该去哪里?”
沈月竹没想到她会对他说话,不由得一愣,片刻后他方才笑开:“去哪里都可以。”
“正是去哪里都可以,所以才不知道去哪里。”女子绕着话题,把这段对话升级成了哲学的程度。
沈月竹嘴角一抽,询问道:“你无处可去?”
“嗯。”女子点了点头:“可以去的地方,人都死光了。无处可去。”
听到这话,沈月竹不由得有了些怜悯。这世道本身也不是什么太平的世道,看这女子的模样,必是又遇到了些强盗之流,然后家破人亡,孤身一人逃出魔爪。但一个弱女子走投无路,所以在这洛阳护城河边,想要自尽……
想象出这样凄惨的故事,他不由得同情心大发,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遇到了恶徒?”
恶徒么……
她思考了一下。白蝶门杀的人挺多的,人家经常叫他们恶徒,凶手,杀手,邪魔歪道,妖人,妖女……
于是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得到肯定,沈月竹立刻将自己先前的想法化为了事实。不由得对眼前的女子更为怜悯,想了想便道:“你可会洗衣做饭?”
家里老母嫌丫鬟少,天天嚷嚷着要再买个丫鬟。
然而面前女子却是眉头一皱,摇了摇头。
——她是杀手,而且是出手即成的杀手,怎么着也不到自己做饭的地步。
然而沈月竹却不这么想,他看面前女子气势不凡,想必是哪家小姐遇到的不测,让人家做丫鬟,着实不够厚道。
“那你可会读书写字?”于是他又问对方。那女子皱眉想了片刻,却是点了点头。沈月竹大喜过望,赶忙道:“若你无处可去,不若去我那医馆做个小厮,平素事情也不多,你只需誊写一下药单,送一下药之类的,姑娘看可好?”
沈月竹其实并不是什么美人,不过身材修长,眉目清秀一点而已。却是再普通不过的相貌了。在她眼里,如果说原先白蝶门那些美人是鱼翅燕窝,那沈月竹就是一道小白粥,还是不加料那种。
然而他却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那双眼不大,恰到好处的尺度,宛如山水墨画一般,清雅而自然。他对你笑的时候,你便会觉得他那双眼有种莫名的阳光与温柔,盈光浮动,直直可到心底。
她看着男子激动的模样,不由得张了张嘴,同他道:“我会分辨草药。”
若他开的是医馆,那么这点技能,还是有用的吧?
听她的话,果不其然,沈月竹就激动起来:“莫非小姐家中乃杏林世家?!”
她沉默了,既不否认,也不回答。沈月竹却是身为激动的走到她边上来,将雨伞打在她头顶,同她道:“既是同行之女,沈某怎能放任小姐这样流落街头?小姐若信得过在下,不妨让在下暂且照顾一下小姐。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他说得很是激动,似乎自己现下是一个侠客,正上演着英雄救美的戏码。然而听他的话,她却依旧是保持着一派淡然的模样,只问了一个话题:“有肉吃么?”
沈月竹微微一愣,片刻后,他点了点头道:“自然是有肉吃的。”
“嗯。”她低声应答,非常进入状态,直接道:“那回家吧。”
她这么自然的说着“回家”二字,倒让沈月竹吃了一惊。但片刻后,他立刻调整过来,同她笑道:“在下沈月竹,不知小姐芳名是何?为了方便日后相处,还望小姐告知。”
芳名?
听这话,她又皱起眉头来,思索了很久。
她每次杀人都是不同的名字,那么,她的名字是哪一个呢?
嗯……好像和“一”一样,只是一个数字,“二”吧?
于是她终于开口:“二。”
“嗯?”沈月竹有些疑惑不解:“小姐说什么?”
“我叫二。”她无比诚实的开口,抬起头来,看向为她撑伞的男子。男子微微一愣,面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二……么?哪一个二?”
“你若不喜欢,便再取一个吧。”
看到他的神情,考虑到他日后是自己的饲主,我们的杀手大人便非常轻描淡写的开口:“反正,以前我忘了。”
——果然是很可怜啊。
沈月竹心上的同情心又开始泛滥。
——不知道是怎样残忍的记忆,才让她想全部忘记啊。那么就给她一个新生吧?
这样的想法,让沈月竹微笑起来,想了想道:“那你叫子语好么?叶子语。”
“好。”
事实上,她完全不在意那个名字是什么,就这么点了头。倒是沈月竹,献宝的问:“你不问是为
什么吗?”
“为什么?”看出饲主很希望自己问这句话,被新命名为叶子语的杀手大人不冷不热的问出口
来。沈月竹脸上露出阴险的表情,笑了两声道:“哈哈,听着好听就拿来用咯。”
叶子语:“……”
沈月竹:“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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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大雨倾盆之夜,沈月竹捡了一个被取名为叶子语的女子回家。
回家的当天晚上,叶子语换好衣服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吃光了沈月竹家的两碗青椒炒肉。
当时沈月竹的老妈陈氏和弟弟沈月辉,外加一个丫鬟秋菱三人扒在门缝边看沈月竹带回来的女子,三个人挤做一团,看着叶子语穿着沈月竹老妈陈氏年轻时候的一件水蓝色长裙,安静的坐在桌子边上,同沈月竹说:“我很饿。”
沈月竹点头微笑道:“我知道。”,然后转身去柜子里找今晚的剩菜。
叶子语看着青衫男子打开橱柜,又道:“我要吃肉。”
沈月竹好脾气的点头:“好,这里有一盘青椒炒肉。”
“两盘。”叶子语纠正。沈月竹有些惊讶,仔细看了一下,边角果然还有一盘青椒炒肉。他不由得有点黑线:“你怎么看到的?”
“直觉。”叶子语诚实回答。
——这真是堪比野兽的直觉。
沈月竹不由得面皮一抽,拿出两盘青椒炒肉,大半夜的在厨房里捣弄,生起火,架起锅,然后把青菜炒肉放到锅里翻炒,顺便又把剩饭倒了进去。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看上去很是熟练。修长白皙的手握着锅铲,不显得难看,却是别有一番风味。叶子语静静看着,烛光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映照着眼前正在炒菜的男子,让她有了种莫名的温暖。
她想找些话题,想了半天,终于开口道:“今天雨很大,你不该出去。”
“啊,今天啊,”把热好的菜铲到盘子里,他找出一双筷子,转过身来,将炒饭放到叶子语面前,坐到了她旁边,貌似随意道:“城东卫大叔的风湿又犯了,也就管不得大雨什么的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着微笑。云淡风轻的样子,貌似这夜冒着大雨被人折腾的不是他。他的笑容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不够夺目,不够谣言,不够温暖,不够幸福,不够邪佞……
确切说,他的笑容其实很普遍,很大众,很平凡。然而,却有种莫名的光彩在里面,让人不自觉的觉得舒心,并且能感受到他那份平淡却也安详的心境。
“你是大夫……”她慢慢开口。沈月竹点了点头,似是自豪一般:“对啊,我可是全洛阳城最好的大夫了。”
“当大夫,很开心?”她皱起眉头来,看着面前的人,有些不确定:“很辛苦,但很开心?”
“嗯,偶尔开心,偶尔不开心。”沈月竹微微一笑,面上平淡道:“有喜有悲,和人生一样。学医也不过是图个谋生,吃口饭罢了。”
“哦。”夹起一块肉来,叶子语想了想,还是问道:“做杀手和做医生,哪个开心?”
“杀手?”听到这个话题,沈月竹惊讶的叫起来:“这还用想吗?当然是医生了。我最鄙视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渣!他们这种人活着干嘛?”
沈月竹话音一落,便听“砰!”的一声巨响,却是叶子语将筷子狠狠掷到了桌上。沈月竹回过头来,有些疑惑的看她,叶子语静静看了他片刻,随后又拿起筷子,然后噼里啪啦把所有的青椒炒肉连带着青椒都吃了下去!
吃完之后,叶子语站起身来,转身走了出去。
沈月竹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一个人走在长廊上,那样大的天地,那样小的她。
他心上似是被什么触动般,忽地有什么吹漾那一池春水。
有什么在心中绽放开来,让他清楚的意识到——他想保护她。
窗户边,一老,一少,一少女三人扒在窗户边上,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那两人,嘴边挂起了阴险的笑意。
陈氏:“有戏啊有戏。”
沈月辉:“春天到了啊春天到了。”
秋菱:“她吃了两盘肉啊两盘肉啊!”
正文 第二个好好先生
那那天夜里,叶子语睡得不好。
第二天她起来的时候,天才刚亮,但院子里已经是炊烟袅袅,沈月辉在一旁练不知道哪里学的破烂剑法,陈氏在一旁打太极拳,而秋菱则在厨房里忙活,至于沈月竹,他却是因为昨晚夜诊,听说还睡在房间里。
这是一个很小的院子,但却处处透露的小户人家的温暖精致。叶子语出现在院子里,陈氏和沈月辉立刻对视一眼,陈氏便笑着上去,询问道:“子语醒啦?睡得好不?吃得好不?”
“嗯,很好。谢谢伯母关心。”
面对长辈,叶子语觉得自己总该礼貌些的。看她这般乖巧,陈氏更加高兴了些,立刻便拉上了叶子语的手,笑道:“月竹那孩子毕竟是男子,心思粗糙些,你若有什么难处,便和伯母说。既然来了沈家,伯母就把你当亲生孩子看待。”
“嗯。谢谢伯母。”机械的重复着那句她唯一会的礼貌用语,但陈氏却是越看越开心。不多话,漂亮,沉稳,听说还会分辨草药,看上去心眼也不多,最主要是,儿子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带女子回来。
陈氏看着她笑得诡异,但叶子语却完全没有自知,任由陈氏拉着。陈氏又询问了些她想要的东西,没多久秋菱就过来通知大家吃饭了。
听到吃饭,叶子语眼中忽地绽放出了光芒,抬起头,反手一把握住陈氏道:“伯母,吃饭了。”
说完,不等陈氏开口,就强拖着对方跟着自己去了饭厅。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两人坐到饭厅,发现沈月竹已经坐在椅子上等他们。叶子语拉着陈氏坐到一边,沈月辉也跟着走进来,坐到了沈月竹边上。
秋菱摆好碗筷,沈月竹便道:“你也坐吧。”
“不用了,公子,我已经吃过了呢。”秋菱摆摆手,笑道:“院子里还有柴没有劈,我先去劈柴吧。”
说完,秋菱便提裙走了出去。沈月竹摇了摇头:“她必定又是听隔壁那秀才念叨什么主仆之分了。我们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当初买下她来也不过是看她可怜,却也是真心将她当成一家人的,她却总是听那秀才胡说,真是……”
“下次那秀才再胡说,我就上门打他去。”看沈月竹摇头,沈月辉示威性的捏了捏拳头。叶子语瞟了他一眼,暗中打量了一下他的筋骨,然后摇了摇头,又转回去盯向了桌上唯一带有肉的肉粥,在桌子下踢了似还想说话的沈月竹一脚。
沈月竹被她这轻轻一踢惊了一下,抬头向她看去,却只见她目光灼灼看着面前的肉粥,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立刻便明了了她的意思,同她道:“我们家没规矩的,你只管吃自己的便好。”
“嗯。”
听他这样说,叶子语立刻端起碗来,开始攻克她的敌人。沈月竹不由得笑意更加深了几分。陈氏看沈月竹和叶子语的互动,转头看了沈月辉一眼,两人笑得十分诡异。
叶子语吃饭吃得很快。沈月竹还在和家人笑谈的时候,叶子语就已经吃完了,然后站起身来,利落的走了出去。
“子语,你去哪里?”看她一声招呼不打就往外走,沈月竹不由得问了一句。叶子语却是头也不回道:“干活。”
干活?
三个人面面相觑。
他们有让她干什么活么?
当然,叶子语没给他们答案,人已经消失了去。她直接走向柴房,然后看到了正在努力劈柴的秋
菱。
“叶姑娘?”看到叶子语,秋菱也是一愣,不知道她来这柴放做什么。
叶子语走到她边上,伸出手,淡然道:“把斧头借我。”
“啊?”秋菱还没反应过来,叶子语却已经把斧头抢了过去,然后平淡道:“你要去做其他事吧。”
“啊?叶姑娘要劈柴?这使不得啊,这种粗重的活……”话还没说完,秋菱就看到一块她要劈好几下的木材被叶子语干净利落的一击劈做了好几块。她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咽下了原本要说的那句“你做不了”,赶忙笑道:“叶姑娘做这些,公子会怪我的。”
“不会。”叶子语回答得很简洁,然后想了想,解释道:“我要吃饭。”
“什么?”秋菱有些不理解。不是刚才吃过吗?
“要吃饭,要做事换。”叶子语补充,秋菱黑线了一把之后,终于放弃了劝说的念头,便同叶子语道:“叶姑娘如果累了就放着吧,等一会儿我打扫完院子回来继续,你看好吗?”
“嗯。”叶子语点头,也就这说话的片刻,她已经劈了不少的柴。秋菱惊讶之余却也没有多问,转身走出了房门。叶子语继续劈柴,不经意扫到旁边秋菱劈的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表面……很干净。
没过多久,陈氏听说她在劈柴,干劲寻到柴房,同叶子语道:“子语啊,你别劈柴了,那是粗重活,秋菱做不了我让月辉……”
话还没说完,陈氏便惊在那里。
只见柴房里堆积了几天的柴火被整整齐齐的劈好堆了起来,刚刚把最后一块木柴放到顶上的女子直起腰来,对着陈氏粲然一笑,平淡道:“做好了。”
叶子语本身就是生得极美的女子。
她那种美,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柔弱娇俏,她的美如同那上古华美的利剑,锋芒毕露,咄咄逼人。便就是单独站在那里,都有种莫名的高傲华贵,一如初见时沈月竹所想,如同凤凰一般的女子。
然而此刻,她便就是穿着平民妇人的着装,站在那柴堆面前轻轻一笑,也是那般惊艳动人。不止让陈氏惊叹,却也让刚刚进来的沈月竹心上微微颤了一下,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柴堆前的女子。
叶子语任由他看着,对着惊愣中的二人道:“还有活么?”
那清清冷冷的声音让二人迅速回神,沈月竹赶忙道:“子语,你平素就陪我管一下医馆就好了,这些粗活不用你做。”
“对啊,子语,”陈氏赶忙搭腔:“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以后这活就让月辉干吧。”
“谁有时间,谁干。我现在不忙。”叶子语十分坚定的表达了自己的信念,陈氏抿嘴一笑,似是十分欢喜的模样:“你这姑娘,真是实心眼呀……”
实心眼……
听到这个夸赞的词语,叶子语忍不住挑了一下眉。
她这辈子被人第一次夸赞实心眼啊……
“月竹,”看到叶子语和沈月竹沉默的模样,陈氏拉了一把自己呆头呆脑的儿子:“今天你医馆别开了,陪子语买几匹布来,子语比我可高多了,这衣服一点都不合身。我给她做几件。”
“哦……好。”
沈月竹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一旁的叶子语道:“子语,我们走吧。”
“嗯。”叶子语也不拒绝。反正对于她来说,买不买布做衣服什么的,都无关紧要,饲主要她买衣服,她就去买呗。
两人一起逛到集市上,叶子语这才发觉沈月竹人缘着实不错。每走几步,便要听到别人和他打招呼的声音。
“沈大夫,今天不开医馆啊?”
“嗯,家母让月竹上街来买些布匹。”
“沈大夫今天得空啊,要带两条鱼回家么?”
“福伯,不用了,家里水缸里还养着您上次给的鱼呢。”
“沈大夫,这姑娘是谁啊?不是要娶亲了特地带小娘子上街买东西吧?”
“不不……”沈月竹的声音里满是慌张:“黄嫂,这是叶姑娘,暂时在医馆里做事的。不可乱说。”
其实从医馆到布庄的路程对于叶子语来说不过一刻钟的事情,却生生因为沈月竹人缘过旺走到哪里都家长里短一阵而将路程延迟了近半个时辰。沈月竹这一路走得极为忐忑,主要还是这些三姑六婆们总是要对叶子语的身份问上一问,导致他不由得解释再解释,解释的同时还要担心一旁的叶子语是否会因这些侮辱她清白之言发飙。(月竹,你想多了,真的)
然而从头到尾,她都很淡定。
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淡漠得仿佛这些人说的不是她。
这个样子让沈月竹松了口气,却还是觉得有些窘迫,便对叶子语道:“对不住了,子语,你知道这些姑婆们总是喜欢关注这些事,所以……”
“没事,”不等他说完,叶子语就十分善解人意的开口,又补充道:“你人很好。”
“嗯?是么?”沈月竹微笑起来:“洛阳城里的人都这么夸我的啊。”
“就是不谦虚了些。”叶子语又加了一句,踏进了布庄,沈月竹挑了挑眉,跟进去道:“我不谦虚些会比较开心,所以我宁愿不谦虚。”
这是很简单的话。
叶子语抬眼看他:“你不开心的事,就不会做么?”
沈月竹有些奇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莫非明知是不开心的事,你还要做么?当然,如果是会让在意的人不开心,那就自然不会做了。”
这其实是极其简单平凡的言论,然而,世界上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正文 第三只凤尾木簪
沈月竹有些奇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莫非明知是不开心的事,你还要做么?当然,如果是会让在意的人不开心,那就自然不会做了。”
这其实是极其简单平凡的言论,然而,世界上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
比如说,其实别人夸自己很开心,很想里所应当的承认,但是却又要担心别人会说自己这般那
般,所以就忍住,宁愿不开心,也要谦虚;比如说,其实很喜欢买些奢侈的东西,明明有能力买,却担心别人说自己骄奢,于是宁愿不开心,也要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比如说,某年某月某日,喜欢上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却害怕被人耻笑,宁愿不开心,也要放弃她……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被太多人所左右。哪怕这些都只是没有实际伤害的流言,却也没有人愿意去抓住那些自己所喜欢的。
叶子语静静看了他片刻,低下头去,手指一一滑过那些布匹,挑选着手感舒适的布料。沈月竹静静看着她。光线落下来,那女子低着头,仔细看着手下的布匹。
其实她看上去是很独立的女子,但是总会给沈月竹一种感觉,感觉她很柔弱。那并不是说她无法抵挡外界的风雨,无法面对外界的压迫。她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强大的,似乎面对所有事物都无所畏惧,然而却从心上散发出了一种孤独和茫然。
都已经是一个成年女子了,却仍旧像一个孩子。
——还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小心翼翼的自己抱着自己,卷缩在她自己的世界。
那样的感觉让沈月竹心上有些莫名的心疼,他不由得上前走了两步,停在她身后。女子回过头来,抬起眼皮,询问了声:“怎的?”
“嗯……”沈月竹想了片刻,指着一旁一款白色底上纹着红色牡丹的布匹,询问道:“喜欢这款么?”
“这款么?”叶子语皱起眉头,慢声道:“好看,但容易脏。”
“你可以在去游玩的时候穿啊。”沈月竹听到对方赞美好看,赶忙想让对方不要顾虑其它问题:“去看花灯啦,去游船啦。哦,两个月后便有一个花会,你就可以穿着这件去。”
“花会么?”听到这样遥远的词语,叶子语不由得愣了愣。
洛阳的牡丹花会一直是天下闻名的,那时候,洛阳的各处未婚男女都会齐聚,然后吟诗作画,又或者闲聊家常。而花会之上,以送折的花枝表示爱慕之意,若对方回赠,则表示交好之意。
她听过很多次关于那花会上喜结良缘的描述,只是那时候,她还在白蝶门,还是白蝶门的地字号杀手“二”,所以听这些的时候,也不过是淡淡一笑而过罢了。
然而那时候听这些,其实不是没有过期盼。只是觉得离自己太遥远而显得不现实罢了。
只是曾经那么不现实的梦想,此刻却就如此近在咫尺的呈现在了自己面前。
看着叶子语愣神的模样,沈月竹得意的笑起来,赶紧指着那布匹道:“赵老板,这匹布多少?”
“啊?”在一旁打盹的老板被沈月竹的声音惊得跳了起来,看了看面前笑意盈盈的男子后,方才松了口气道:“是沈大夫啊,您怎的突然想起来我的布庄了?”
“买布呢。赵老板先告诉我这匹布的价吧。”沈月竹微微一笑,指着那匹白缎。
顺着沈月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赵老板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叶子语,立刻笑开了道:“沈大夫这是要给家里女眷买布是吧?”
“不是,这只是暂时在我医馆帮忙的叶姑娘。”一句话说多了,自然也就不会像开始一般窘迫了。赵老板眼睛一眯,却是带了不信的神色,扬起笑容道:“哈哈……沈大夫,我明白的,我明
白。既然是沈大夫来买布,我就给个实价吧,一两吧。”
一两?
扫了一眼那白缎,叶子语点了点头,这价格倒也合理。
但一旁的沈月竹却是皱起了眉头:“赵老板这是欺负我没来买过布么?我这次不但要给叶姑娘买,还要给家里的母亲弟弟丫鬟都带些,赵老板你且和我说个实价,莫要坑我。”
“瞧沈大夫说得,我要是敢坑沈大夫,全洛阳城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骂死我老赵。不知道沈大夫是要买多少?”赵老板精明的笑了笑,看着看上去书生气,其实全洛阳城商家和他说价都会吐血三斗的沈月竹,却是不敢放松半毫。
沈月竹转过头去看叶子语,低声笑道:“你再挑些平时穿得吧,还有我母亲弟弟和秋菱的也顺便挑上。”
“嗯,”叶子语点了点头,然后抬起脸来:“你要么?”
因为一开始沈月竹就是在叶子语耳边说的话,此刻叶子语一抬头,两人的距离立刻就近了不少。沈月竹看着面前女子忽然近了的脸,不由得面上一红,转过头去道:“我衣物还有,就不给母亲添烦了。”
听他的话,叶子语瞟了瞟他身上已经洗得发白的衣衫,皱眉道:“难么?”
“什么?”沈月竹有些不理解。叶子语眼睛细细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口里却道:“做衣服不难吧?我来帮你做吧。”
这下,沈月竹的脸彻底红了个透,一路红到耳根子。赵老板在旁边看着两人,忍不住偷笑起来,同一旁的叶子语道:“叶姑娘,沈大夫人虽然抠门了些,但为人却的确是一等一的好的。这全洛阳城都知道。”
“嗯,他是好人。”
对于这个评价,叶子语到觉得的确是中肯。说完,她便一一指了旁边几匹布道:“就这些。”
说完,她指着旁边一款月色绸缎的布匹问沈月竹:“你可喜欢这个?”
“嗯。你随意看便好。”沈月竹眼睛四瞟,赵老板更是止不住咧嘴大笑起来,同沈月竹道:“沈大夫,今日你可是欢喜,就莫要剥削我们这些小商贩了吧?”
“啧,赵老板你这话说得,我怎的剥削你们了?我也不过就是说点实价,还望赵老板你也莫多加价了,沈某这医馆不是钱庄啊。你看今日我买这么多,赵老板你便少点吧。”
一说起钱,沈月竹立刻就恢复状态,把所有火力对准了赵老板。赵老板苦着脸:“你道多少?”
“这个数。”沈月竹竖起两根指头:“全部下来,这个数。”
“二十两?”赵老板眼睛放光。沈月竹不屑的“切”了一声:“二两!二十两,你当我傻呢?”
“沈大夫莫开玩笑!”赵老板立刻苦下脸来:“二两?你不若让我白送你罢了。”
“唉,赵老板,我也不是第一次在这里买东西了,哪一次我给的价格不是公道的?您就别说了,我最多加十文。二两十文钱,你若是买就给我打包上,若是不买,沈某就去另一家了。只是日后赵老板若有些什么疑难杂症,也莫要来沈某这里了。”
说罢,沈月竹就拉着叶子语往外走。叶子语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杀价,于是默不作声,随着沈月竹往外走。还没踏出店门,赵老板就赶忙道:“好好好,沈大夫,你每次都是这招,换一招可好?”
谁不知道洛阳的沈月竹大夫是医术最好,收费最公道的大夫。要是他不替你看诊,那就意味着你生病的时候可能被其他大夫狠狠的宰一顿。
何况全洛阳城大多数人还在他那里办了体检的年卡,他不爽了,那打折的年卡也就没了。(我只是想恶搞一下……)
“那打包吧。”沈月竹又带着叶子语欢欢喜喜的走了回去,叶子语面上不动声色,但去抬头仰望着沈月竹,说了句:“真强。”
“嗯?”正在因为杀价成功而欢喜无比的沈月竹回过头来,询问了句:“什么真强?”
“学医的果然比拿刀的狠。”叶子语下了结论。沈月竹看了一眼说话毫无逻辑思维的叶子语,又转头同赵老板攀谈讨论了一下即将进来的新货。
没过多久,赵老板就将那些布匹找齐,沈月竹便抱着着那些布料同叶子语走出了布庄。刚讲完价的沈月竹明显心情很好,因为大家一开始也打过招呼,回去的路程,沈月竹大多数时间却都是在和叶子语说话。
其实叶子语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在他说完每一句话后回应一声:“嗯。”,表示她正在听着。然而就是这样,沈月竹还是说了很久。
沈月竹说话的时候,神采飞扬,会让叶子语有种闪闪发光的感觉,好像那绚烂夺目的宝石,于是那明明平凡的眉目也就渐渐显得不凡起来。
其实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
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
叶子语专注的看着旁边正在说着话的男子,然后忽然听到人群中传来惊呼之声,她正伸出手,一
把抓住沈月竹手腕,想要将他拉开。却不想这个男子忽地抱着她,将她护在怀里。然后那辆急驰而来的马车就从他们边上直直擦了过去。
千钧一发!
布匹散了一地,直到危险解除,他才放开了她,松了口气,询问她道:“你没事么?”
叶子语还处于震惊之中,她静静看着面前明明看似如此脆弱渺小的男子。
是的,他太脆弱了。
与她而言,她可以不依靠任何东西杀死他。而且至少有一百种方式。
然而这个男子却在方才那混乱的一瞬间,让她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力量从他身上绽放出来,甚至给了她一种他在保护她的感觉。
叶子语张了张口,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沈月竹以为她吓到,赶忙安慰道:“没事没事,刚才不过是一辆马车。现在都没事了。”
叶子语还在惊愣,沈月竹有些慌了,挠了挠头,看到旁边正在买发簪的小贩,赶忙道:“子语,别发愣了,我给你买发簪啊。没事了。”
说着,他慌慌张张捡起刚才落了一地的布匹,站起身来,拽着叶子语到那小摊旁边,看了看,拿起一只凤尾木簪道:“这个喜欢么?”
“嗯?不喜欢?”沈月竹皱了皱眉,又准备去拿下一个。叶子语赶忙开口:“喜欢。”
“喜欢这个?”看她终于回神,沈月竹终于又微笑起来,再拿起那只凤尾木簪,看着叶子语确定的点头,他便同小商贩又讨价还价了一阵,花两文钱买了下来,递给叶子语。
叶子语看着那木簪,静默了片刻,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木簪。
“很好看。”
她开口出声,赞美那只只值两文钱的凤尾木簪。
正文 第四根杀人绣针
后面的时日,叶子语便开始跟着沈月竹去了医馆。
医馆其实就是沈家的外堂,虽然不算大,但每天都是人来人往,早上天还没亮就开门,晚上说不定要弄到披星戴月才能关上大门。时不时还要出夜诊,所以两人可谓是忙得团团转。
叶子语识得大部分药材,尤其精通解毒和外伤,倒让沈月竹十分吃惊。但他认定她出身杏林世
家,便也不多问,反倒让她搭了把手,俨然成为了医馆第二个大夫。
那些时日倒也过得飞快,每天早上两人几乎同时间起床,然后匆匆忙忙吃过早饭,便去医馆。沈月竹开药,叶子语抓药。沈月竹不能确定是否是毒药,叶子语就上前帮忙诊断。遇到外伤伤患,沈月竹开些防止发炎的方子,叶子语帮那人包扎。
有时候得到空闲,两个人就看着对方会心一笑。
沈月竹会把肉都给叶子语吃;会特地让秋菱给叶子语备下午茶;看到有些女病患讨论哪家胭脂水粉好的时候,会顺便让对方带上一盒。那个时候,对方就会把眼睛瞟向不远处忙碌的叶子语,暧昧的笑起来,询问道:“沈大夫何时举行婚事啊?”
于是沈月竹便尴尬的笑:“误会了,我不过是帮母亲带点。”
然后不久之后,那本该给陈氏的胭脂,便就出现在了叶子语的梳妆台上。
那天夜里,医馆关门之后,叶子语便点了油灯坐在屋内跟着缝制衣衫。
她答应过沈月竹做件衣服给他,自然也就不能失言。
那是深夜了,油灯被风吹得闪闪烁烁,那细细麻麻的针线晃得她眼睛疼。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便就是那时候,门外忽地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从她房门外迅速掠了过去。
那脚步声很轻,轻到近乎没有,她却还是听到了。她把那针从衣服上咬下来,然后将线团拿到了手里,推门走了出去。
寂静的庭院里,初春的冷风吹着院子里的槐树飒飒作响,非常轻微的一声兵器相交之声从不远处的小屋传来,叶子语微微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沈月竹和陈氏的屋子,然后走到了秋菱的门口。
里面秋菱的呼吸明显有些紊乱,似乎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叶子语敲了敲门,里面的呼吸声立刻有些紧张起来。然后听到一个男子一声闷哼,接着便只剩下了一个人的呼吸声。
叶子语再敲了一下门。
里面便传来秋菱貌似迷蒙的声音:“谁啊?”
“开门。”叶子语直接开口要求,秋菱的声音似乎带了一丝僵硬:“叶姑娘有事么?”
“开门。”叶子语再重复了一遍。秋菱便道:“叶姑娘且先等等,我穿好衣服再来。”
“麻烦。”叶子语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即便将手放在门上,用内力悄无声息的震断了门插,随即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正将地上尸体放入床底的秋菱忽地一愣,声调里不由得点了些颤抖:“叶姑娘……”,声调虽是害怕的模样,但叶子语却看她暗自握紧了袖中的剑,并且对她浮现出了浓厚的——杀意!
“杀人前,学会收敛自己的杀意。”
叶子语扫了一眼那正放了一半进床底的尸体,对旁边少女淡淡开口指导道:“且,注意方向,不要让血溅到自己身上。”
“你……”
看叶子语淡定的模样,秋菱不由得有些心惊:“你是谁?”
“你是墨宗的人?”扫了一眼地上人的伤口,叶子语皱起眉头来,目光凌厉的看向一旁的少女:
“有何企图?”
“你是谁,又有何企图?”在叶子语凌厉的目光下,秋菱却没失去理智,反而一直纠缠于那个重点的问题上。叶子语蹲下身来,检查了一下死者的身体,声音不咸不淡道:“我是叶子语。”
“鬼才信……”秋菱话没说完,一根缝纫用的棉线便缠绕到了她的颈间。
那本是根毫无杀伤力,用来缝衣的棉线,然而秋菱却从方才的招式之间,清楚意识到,只要这个女子想要,这根柔软的棉线便会立刻将她整个头颅割下!甚至如她所说,不让一滴血沾到她身上。
秋菱惊恐的看着她,却见那女子穿着粗布衣衫,一手牵着棉线的一头,一手娴熟的翻弄着死者身上的伤口,搜索着死者身上的东西,随后抬起头来,带了些笑意道:“竟也是墨宗的?为何被你所杀?”
“你……”
“闭嘴,”似是知道她要问什么,女子皱起了眉头:“你只需知道我可以杀你便可。莫要多问。
你是何人?”
“你杀了我吧。”
听叶子语这么问,秋菱却是认命一般转过头去:“沈家一家人什么都不知道,你放过他们。”
秋菱口头上虽是一副无畏的模样,但叶子语却清晰的透过那根棉线感觉到她身体在微微颤抖。叶子语稍微舒开了眉,将棉线忽地收回手中,淡声道:“可会殃及沈家人?”
“你不是他们的人?!”秋菱猛的回头,震惊的看着叶子语,不可置信道:“那你来沈家意欲何为?!”
思考着秋菱的问题,叶子语把棉线绕回线团上,皱眉想了片刻,十分诚实道:“吃肉。”
“啥?”
“沈月竹说,”叶子语一副认真的模样,十分诚恳道:“跟他走,有肉吃。”
“你在开玩笑么?”秋菱忍住痛打眼前人的冲动:“你这么高的武功,就为了吃肉呆在这个小大夫的医馆里?”
“那你呢?”凌厉的目光扫过来,叶子语盯住秋菱,将问题绕回先前:“你在这里又是为什么?别告诉我和我一样!”
“我的事,你不用管。”秋菱冷笑起来:“你我不过半斤八两罢了。”
“我和你不一样。”叶子语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尸体:“我不惹麻烦,惹了麻烦也有能力解决。至于你……今晚的事,你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我不需要和你交代什么。”秋菱走到床边,把人从床下拖了出来,扛到肩上:“我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
“解决?”听着不远处越来越近的人声,叶子语一把抓住秋菱,足尖一点就冲出了门外,随后几个起落,就远离了沈府。
两人速度极快,片刻之间就已经来到完全与沈府相反方向的一个小巷里,叶子语故意放缓了速度,果不其然,那些原本冲向沈府的人便追着她们过了来。
秋菱把尸体扔在一边,叶子语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给她,淡道:“化尸水,省着点用。”
“你居然随身带着这种东西么?”结果那个小瓶,秋菱忍不住惊讶的询问。叶子语点头,平淡道:“没用完,打算摆地摊卖,但一直没时间。”
——这种东西您摆地摊能卖出去么?!
秋菱强忍着抽搐的嘴角把化尸水倒在地上,随即地面就发出了极其浓烈的恶臭。秋菱干净捂住鼻子,叶子语却一脸平淡道:“买到假冒伪劣产品了。”
秋菱正想说什么,这时候便听到一声愤怒的男声,大吼道:“墨秋菱,你这叛徒!!”
随即四个人影就从天飞至,落到了两人面前。
叶子语完全没有给他们再次开口的机会,手间的绣花针直接抛出,随后棉线被她飞出,在空中穿过绣花针,然后手间一甩,那绣花针带着棉线便宛如长鞭一般,直直袭向四人。
四人被这变故一惊,但立刻慌忙躲闪其那绣花针来。那绣花针拖着棉线不断的袭击着他们,速度越发的快起来,秋菱惊讶的看着这令人惊叹的一幕,那原本是柔弱女子手中用来刺绣的针在夜色中绽放着赛过任何利器的凌厉。
几人原本还在躲闪,然而他们越躲闪,身边缠绕的线便越多,到最后,竟是生生封死了所有的去路!
叶子语淡淡说了声:“再会。”
随即手指一拉,那些棉线猛然收紧,一瞬间将四人化作了血肉碎片!
血肉四溅!那些棉线竟是连骨头都能将其碎裂成段,比那些剑刃大刀丝毫不见逊色。饶是已经看多了江湖厮杀的秋菱,在看到这样残忍的一幕时,都忍不住全身颤抖了起来。然而那始作俑者却是一脸平淡的站在那里,仿佛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用平淡得似在讨论明天吃什么的口气问她:“还有么?”
“没……没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穿着粗布麻衫,秋菱却觉得面前这人竟是绕了一层淡淡的血色,那血色似是透骨浸心,仿佛她便是从那血海之中爬出来的人一般。
叶子语慢慢收回那些沾血的棉线和绣针,点了点头,再问道:“以后还有麻烦么?”
“没有……这一次是失误。”秋菱浑身还在颤抖,声音里也带了些颤意。叶子语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去。走了没几步,她忽地回头,静静盯住秋菱,眼里有着少有的凌厉。
那瞬间,秋菱觉得铺天盖地的杀意瞬间封锁了她所有生路,似有血海排山倒海而来,将她淹没,甚至连呼吸都不能!
月光安静的落在那女子身上,然而却不能软化她半分。
“我留你,是因为沈家把你当亲人。如果你的事殃及他们……”叶子语轻笑起来,那笑容冰冷得令人心寒,微风轻杨起她的秀发,那仿佛地狱修罗的女子,对着秋菱慢慢开口:“我必让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罢,叶子语就转身离开了去。秋菱靠在墙壁上,慢慢瘫软着坐了下来。
她把手放在心口处,感觉那下面急促的跳动,慢慢舒出口气来,确认自己还活着。
然而过了片刻,方才确定自己安全下来,她却是不怕死开口,问向那背对着她离开的女子:“你喜欢公子?”
“他是好人。”听到后面的问话,叶子语顿了顿步子。
秋菱轻声叹息了一声,慢慢开口道:“所以,你和他没可能。”
“他是悲天悯人的医者,甚至于没看过杀人。但是你……呵……”秋菱轻笑起来:“你怕是满手血债吧?”
“嗯。”听这样的话,叶子语却也不否认。她点了点头,但却还是开口道:“但是,他很温暖。”
很温暖,所以我忍不住,带着这满身罪孽,也要靠近他。
抬起头来,看着天上那皎皎明月,叶子语抬起脚,慢慢走回了沈府。
等她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微亮,她停在医馆门前,然后刚好看到沈月竹移开了一块门板,露出他平凡清秀的眉目。
那时候,晨曦的光芒刚好落下来,打在两个人脸上,闪闪发光。他们就这么四目相对,静静看了对方片刻,沈月竹轻笑起来,口气里带了些欢喜道:“你回来了?”ww奇Qìsuu書còm网
叶子语觉得似有什么忽地充盈了她那空洞的心,温暖的,明朗的。
她点了点头,平淡道:“嗯,回家了。”
正文 第五件牡丹长裙
过了些时日,到了四月二十六日那天前夜,沈月竹早早关了医馆,同叶子语一起走回后院。他一面走,一面漫不经心的询问道:“那日我买那红色凤尾白缎的衣服,母亲替你做成衣了没有?”
“伯母已经做好了。”叶子语淡淡回答。晚风徐徐吹来,她的声音如同那徐风一样,轻轻吹过他的心田。
他侧头看她,夜色里,她的容颜美好得有些不真实,他不由得心上一暖,随即询问道:“好看么?”
“好看。”她点头:“很喜欢。”
“喜欢就好。”沈月竹微笑着点头:“明天穿上吧,明天便是花会了。”
“嗯。”她继续点头,似在思考什么。沈月竹和她静静停在她门前,他静静看着她美好如花的容颜,看了许久,却是忽地一笑,抬起手来,拍了拍她的头,同她道:“好好睡,明天早上来我来接你。”
说完,他似是怕她发火一般,急急忙忙往长廊尽头自己的房间走去。叶子语看他的背影,似是决定什么一般,忽地开口:“等等。”
沈月竹一闭眼,心道,完了,她必定是因为他拍她头生气了。
于是他摆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转身,扬起笑容道:“怎么了?”
“嗯,我有东西给你。”说着,她便走进房里,然后捧着一件月色的长袍走了出来,递给面前的沈月竹。
沈月竹有些惊愣,随即便看到面前女子第一次在他面前红了脸,却还强撑着淡定,转过头看向一边道:“嗯,第一次做,可能有点瑕疵。不喜欢就算了吧。”
“不是,我……我很喜欢。”沈月竹一把抓过她手里捧着的衣服,好像怕对方抢走一般,看都不看就点头道:“很好看,我明天一定会穿,我很喜欢。”
“确定?”叶子语忍住抽搐的面皮,说实话,那衣服她本来都不敢拿出来的。那针线缝的歪歪扭扭,简直羞于见人。但想自己做了快一个月了,便就是只证明自己没有食言也好,方才把那衣服拿出来,却也不指望他能穿出去。
然而对方却一脸坚定道:“一定!”
“呃……随便你。”
反正丢脸的不是我。
叶子语撇着脸看着院子,面上的红潮却是久久不散。沈月竹深吸了口气,大着胆子,伸出手去,拉住了叶子语垂在两边的手。
他的手很大,出了握笔的指头上有了些厚茧,其他地方却都嫩滑细致得如同玉石。而她的手则全是慢慢的厚茧,却是因为习武所致。
两人都涨红了脸,但见叶子语没拒绝,沈月竹便又大了些胆子,低声道:“你做的衣服,我都会
穿;你做的菜,我都会吃;你做的香囊,我都会带……你的一切,我都会珍惜。”
月朗星稀,微风徐徐。
面前的男子,似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握着她的手,和她说这番话。然而不等她回答,他便抱着衣服,仓惶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叶子语站在长廊上,看着那人消失在房间里,他的话还萦绕在她耳边。
你做的衣服,我都会穿——哪怕是歪歪扭扭得不成样子么?
你做的菜,我都会吃——哪怕是焦黑成炭,把盐巴当不要钱的撒,堪比毒药,完全不能入腹么?
你做的香囊,我都会带——哪怕其实那个只能算两块破布,完全看不出形状么?
你的一切,我都会珍惜——我的一切……包括我那黑暗的,你无从所知的,不堪入目的过去么?
包括视人命如草芥,满手血腥的我么?
她在夜里轻笑起来,伸出手去,似要将什么揽入手中。
其实那不过是个平凡的男子,没有才绝惊艳,没有富比四方,没有相貌出众,没有武功高强。
但是,她却觉得那样平凡一个男子,竟就像那天上朗朗明月,比人世间她曾经所认识的所有事物都要来得珍贵美好。
“真的……能握到你么?”
她不由得喃喃出声,闭上眼,苦涩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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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便是牡丹花会,大清早,沈月竹便站在了叶子语的房门前守着。
不得不说,叶子语的手艺的确有点……惨不忍睹。然而却也将就这能穿,反正也不至于连裹身体都不行。
等了没多久,叶子语就开门走了出来。
那件血色牡丹白底的绸缎果然很是配她,女子站在门口,白衣如雪,流光溢彩,那大朵大朵的牡丹绽在裙角,平白的就多添了几分高贵华美。而那女子全身站得笔直,朝他慢慢走来,不着颜色的容颜,却是出奇美艳动人。
她静静站在他边上,同他开口,淡淡说了声:“走吧。”
沈月竹原本看他看得愣神,随后立刻就反应过来,红着脸道:“哦,走了,走了……”
叶子语抿了抿唇,似是想让他说什么,见那人呆呆的转身就走,不由得冷了冷神色,轻轻从鼻子“哼”了一声后才跟在沈月竹身后,却是闹别扭一般再不说话。
花会的时候,街上的人果然比往常要喧闹拥挤得多。沈月竹借着身高的优势,替她环出一个圈来,将她护在那个圈里,叶子语本可以直接借内力将那些人挤开,但看着旁边人劳累,她却出奇的心情好,扬了扬嘴角,转过头去,心安理得的再人群里随波逐流。
她们挤了许久,沈月竹把她带到了一个叫做“牡丹园”的地方,人这才渐渐少了起来。沈月竹站在牡丹园门口,恭恭敬敬的把拜帖递过去,守门的人看了一眼拜帖,赶紧就笑起来了:“是沈大夫啊。”
“正是沈某。”沈月竹答得恭敬:“二位也认识在下?”沈月竹有些奇怪。两位守门的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前些年我奶奶的风湿便是你给救治的,沈大夫病人繁多,怕是也没记住。”
“这倒确然。”沈月竹点头,浅笑道:“平素病人太多,便不能一一记住,不过却承蒙大哥厚爱,倒把沈某的名字记住了。”
“是沈大夫救得是来参加墨三公子的花会的罢?”旁边另一个守门人看两人要攀谈起来,赶忙打断了他们。沈月竹这才回过头来,点头笑道:“是。”
“那赶快进去吧,今日墨三公子可是亲临了花会,大家都有幸一睹呢。”
守门人口气里略带得意,沈月竹微微一愣,随后笑道:“那真是我们这些平民小辈的荣幸了。”说着,他便转头看了叶子语一眼,温和道:“走吧。”
叶子语跟在他身后,慢慢向前,沈月竹等着她的步子,同她低声道:“没想到墨三公子居然来了,不知道这人是不是真的像传言一样风华绝代。”
“尚可而已。”叶子语漫不经心的回答。沈月竹有些惊讶的挑眉:“你见过?”
叶子语没有答话。
她总不能同他说:“我杀过他旁边的人。”吧?
于是她沉默不语,让沈月竹自行脑补起来。沈月竹立刻发挥了他那潜力无限的脑部功能,赶紧问道:“子语你在人群里见过墨三公子吧?不然怎么能见到呢……墨三公子那风华绝代世人瞻仰的人物啊……”
“为什么要瞻仰他?”叶子语不由得皱起眉头来。想来想去,她都没想通,那个除了脸长得好些,诗词好些,武功好些,说话温柔些的人到底有什么能让沈月竹这么推崇?
“啧啧,便凭借墨宗三公子那身份,便是咱们这些平民瞻望的啊……更别提他容貌惊绝,武功高强,诗词书画样样精通了。”沈月竹目光四扫,似乎是真的在找那个墨三公子。叶子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容貌惊绝?
——男人要脸有什么用?
武功高强?
——勉强能和她打个平手。
诗词书画样样精通?
——能有沈月竹的厨艺实在吗?
“我觉得,还是你比较好。”叶子语判断出声。沈月竹有些惊讶的问:“什么?”,叶子语正要回答,便看到园里另外一边有人在唤沈月竹的名字。沈月竹听声回头,对叶子语说了句:“我去去便回。”,便寻声跑了过去。叶子语便四处看了看,看见有一所阁楼高耸而建,于是就走了过去,然后走进了大厅。
那大厅正是为了给众人休息所设,许多人在里面喝茶谈诗,大多衣着艳丽,似是身份不凡。他们的容貌不算差,然而当叶子语走进去的时候,众人还是愣了一愣。
叶子语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她那种美,美得锐利而张扬,宛如一把华丽的宝剑,一只冲天而上直入碧霄的凤凰。这样的美若放在男子身上,那的确是英气逼人,然而放在一个女子身上,便有些过于强势了。
虽然强势,但她仍旧是惊艳的。于是众人呆呆看着她,见她身着那件白底大红牡丹的华服直直入内,然后走到最偏角处坐了下来。
所有人都忍不住时不时抬头偷看于她,叶子语却是完全忽视了他们,怡然自得的喝着茶。没多久,几个衣着华贵的人就从楼上走下来,将一株桃花送到了叶子语桌前,轻笑道:“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这几个人举止得体,衣着不凡,腰间悬剑,更何况是从二楼的雅间下来,且都还只是奴仆,可见他那主子,决计不是一般人。众人不由得在心中暗叹这女子真是好运,然而便是此刻,叶子语却是头也不抬,淡淡回道:“不收,不去。”
听叶子语的话,所有人都是一愣。那为首的华衣男子却是早已料到一般,坐到桌前,同叶子语笑道:“姑娘要知好歹才好。”
说话间,那人却是凭借着桌椅,将内力一渡,让那内力直直袭向了将手放在桌上的叶子语。
感觉到对方动武,叶子语面色不变,手随意放在桌上,暗自却用了内力,然后面上对对面那人挑了挑眉,淡漠道了句:“不错,但还需练习。”
“你……”这一试探,来人立刻肯定了叶子语绝非凡人。脸色不由得大变。叶子语上上下下打量了那人一眼,不咸不淡的声音道:“墨宗墨九公子,五万两,黄金。”
正文 第六次胸口碎石
因为在这个女子面对他的时候,在她的眼里,墨九看到了屠夫看猪肉的感觉。
“可以滚了。”
看着面前一直呆愣的人,叶子语终于有些不耐烦,内力一加,墨九便觉得似是狂风骇浪而来,将他猛地撞飞了开去。
所有人还没有明白这是做什么,楼上便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似是漫不经心的调子道:“这位姑娘好生厉害,可否接在下一杯水酒?”
说罢,那人手腕一动,不顾叶子语的意见,直接就将手中的酒杯飞了过去。
那酒杯飞得极快,在空中带起锐利的破空之声,叶子语一看便知来者不善,微微一个侧身,伸出手去,暗中发力,顺势将那酒杯挽入手中。
这个时候,叶子语方才抬起头来,只见那长廊边处,一个白衣金边男子倚栏而立,玉冠华发,风流自成。
那张脸美得令人觉得眩目,所有人都抬着头紧盯着那人,目光里全是惊艳。叶一生静静看着那人片刻,然后淡淡说了句:“墨浅。”
墨浅。
那便是艳绝天下墨三公子的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整个大厅都倒吸了口凉气,墨浅从长栏上翻身跃下,整个人轻盈优雅,宛如一片风中柳叶,静静落到地上,无声无息。
墨浅慢慢走到叶子语面前,众人目光随着他动,待他停到叶子语面前时,叶子语却是忽然疾退了两步,冷冷看着墨浅道,勾起嘴角:“想死?”
看着那笑容,墨浅面色忽地一变,立刻伸出手来,一把握住叶子语的手腕。叶子语手腕一动,本欲反击回去,却忽然听到大厅门口传来一声着急的呼唤:“子语!”
叶子语急忙收回动作,仍由墨浅拉着,抬头看向了一边急急忙忙冲来的沈月竹。
“公子这是作甚?!”沈月竹刚过来,便一把想去扯开墨浅的手,叶子语帮着沈月竹暗自发力一挣,就将那手腕又抽了回来。沈月竹侧身挡在了叶子语面前,冷冷看着面前的墨浅,口气中带了
些怒意:“公子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浅显道理么?”
“你是?”看着突然出现的沈月竹,墨浅微微挑了挑眉,俊秀的五官里满是疑惑。
沈月竹一看即是毫无武功的平平小民,看衣着气质更是毫无出彩之处,与一旁的叶子语完全是有着天壤之别,他忽然冒出来,让墨浅不得不有些吃惊。
“在下乃沈氏医馆的沈月竹。”沈月竹答得倒是不卑不亢,有些初生之犊不怕虎的感觉,直视着墨浅道:“方才之事,公子可是该给个说法?”
“是,”听到沈月竹的回答,墨浅笑得更为灿烂了些,眼中玩味的看着一旁站着的叶一生,沈月竹察觉到他的视线,立刻挡住了他的视线,一张平素温和至极的脸冷笑起来道:“公子,人家常说人要脸树要皮,公子这脸到底是比城墙厚还还是压根没有啊?自重两个字都不会写么?!”
“放肆!”沈月竹刚说完,墨浅后面的侍卫就立刻大吼起来。沈月竹被那侍卫一下,很没骨气的吞了吞口水,但还是强撑着挡在叶子语面前吼道:“怎么,你们想仗着人多欺负人少?你们以为你们是江湖中人会武就了不起?会武就能把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和也弱女子怎么样?啊
呸!你们也不怕被人笑话。”墨浅被沈月竹吼得愣了愣。他墨三公子混过江湖高手,混过官场庙堂,混过名流世家,却唯独没有混过市井民间。所以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男人如此刻薄直接牙尖嘴利。你说你一男人你要么就真刀真枪上吧,要么你就才华横溢文辞委婉点和他对抗文采吧,你就这么直接的,毫不留情的,刻薄的,像女人一样的是怎么回事?!
而且,弱女子?谁是弱女子?他身后那位光凭内力就能将墨宗九公子击飞的那位“弱女子”?
墨浅有些进退两难。
面对沈月竹这样的泼男,墨浅虽仍旧挂着一贯的笑容,那笑容里却有了几分僵硬。沈月竹见好就收,赶紧拉着叶子语道:“罢了,今日牡丹花会不看也罢,子语,咱们走。”
说罢,就拉着叶子语剥开人群匆忙逃离。看着两人离开的模样,墨浅对旁边人挥了挥手,压低了声道:“去,查查这个女人,什么时候,洛阳来了这么一个高手。”
洛阳归属他管,可不能出什么岔子啊……
叶子语么?
墨浅轻笑起来,笑容里带了几分玩味。
带着叶子语从那茶楼中冲出来,沈月竹赶忙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同叶子语认真道:“子语,遇到这种轻薄之徒,你千万莫要怕他,一定要大声喊出来。他们顾及颜面,不会多多为难于你的。你越是害怕他们,他们就越是欺你。”
听沈月竹的话,叶子语皱起眉头来,亦是十分认真的回道:“我不怕他们。”
“子语!”听她的话,沈月竹却是有了几分焦急,激动得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似是责备道:“你一个弱女子,怎能不怕?子语,月竹虽不是什么有权有势之人,但却任人欺负之辈,你切莫为我担心,若是有人欺负你了,一定要说出来!”
听他的话,叶子语沉默了。
她静默了片刻,抬起头来,慢慢张口道:“其实……”
“啊,子语,你看。”她正要开口说出来的话被沈月竹忽的打断,沈月竹扯了扯她,叶子语抬起头来,看见那庭院之中,正灼灼盛开着一朵艳丽出众的牡丹。
那牡丹同她衣服上的牡丹如出一辙,皆是红得美艳夺目,沈月竹冲她微微一笑,随即几分欣喜道:“子语,你且等一等。”
说罢,他便跑到那花边上站立,贼头贼脑瞧了瞧四处无人,便手疾眼快,迅速将那花摘了下来,藏到了袖子里,然后疾步走到了叶子语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拉她,压低了声道;“快走。”
叶子语哭笑不得,随着他匆匆忙忙逃离了这个庭院,走到了大街上。前行了几步,确定没人理会他们之后,沈月竹方才从袖子里拿出那朵鲜红欲滴的牡丹,有些羞红了脸的问她:“子语,我为你将这朵花带上可好?”
他刚问出这句话,叶子语便觉得面上一热,有些别扭的转过了头去。
她原先虽没吃过猪肉,却也看过猪跑,明了这花会之上,若男子欲替女子簪花,那便是欲结姻亲之好之意。她沉默的时候,沈月竹不由得有些慌乱起来,然而那静默的女子,却似给了他莫大的
力量,让他一直拿着那朵眼里的牡丹,询问她:“可好?”
叶子语不说话,看着这来来往往的人流,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来。
她明明是这样满手鲜血的人,有朝一日,居然能这样简单而平静的活着么?
有朝一日,居然会有这样一个简单而温柔的男子,愿意替她在头顶簪花么?
她静静看着他,有些不确定的开口:“你认真的?”
“我认真的。”沈月竹答得坚定。叶子语眼神微微晃动,片刻之后,她又问道:“可是,我什么都不会。”
“我不会做菜,也不会相夫教子,还有一点呆……”
“没关系。”沈月竹打断她,冲她微微一笑道:“做菜有我,会不会相夫教子我不注重,至于呆……谁说你呆?我倒觉得那是可爱。”
“那你会嫌弃我么?”她忽的开口询问,神色里满是认真。
沈月竹微微一笑,肯定道:“怎么会呢?”
于是叶一生轻笑起来。她对他点了点头,然后上前了一步。沈月竹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神色,立刻拿着那朵牡丹,将它小心翼翼插入了她的发间。
那日之后,非常顺理成章的,他们两人就成亲了。
沈月竹不算大户人家,成亲也不过就是拜了天地,摆了些喜酒,请了几个亲朋好友,便也就算完事。
只是洞房之时,因为两人都是新手,于是颇费周折,但这小小的问题依然在他们的聪明机智下被克服了。待到第三天的时候,叶子语甚至还兴奋的和沈月辉去表演了胸口碎大石。
当然,兴奋地不是叶子语,而是沈月辉。
事情是这样的。
沈月辉自幼爱好习武,但已经是二十出头的男人了,却还是一直闲散在家,吃着白饭。于是他心中十分不舒服,决定出去挣钱,思来想去,便决定卖艺。
他卖艺,自然要有人收钱,于是他就把收钱的人的目标锁定在了叶子语身上,同叶子语商量道:“大嫂,我看你最近也不忙,干脆你和我一起去挣钱吧。”
作为一个的确认为自己很闲的人,于是叶子语并没有拒绝这个小叔子的要求,两人第二天大早,沈月辉带了一铜锣,然后不知道哪里去找了些大石头,又找了个大锤子,就带着叶子语一起上街了。
沈月辉没有很好的武术天分,但好在很努力,所以身体结实强壮,平时在胸口碎点石头也是随便的事儿。于是他往那凳子上一躺,然后同拿着铜锣的叶子语道:“大嫂,吆喝啊。”
“吆喝什么?”叶子语有些不解。沈月辉翻了个白眼,无力道:“你就大声喊人过来给钱呗!比
如说你就先敲一下铜锣,然后大喊一下什么‘有钱的捧个前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之类’的,反正怎么热闹怎么能让人给钱你就怎么吆喝。”
听这话,叶子语算是明白了,敢情就是让她要钱啊!那不简单么?以前她没钱的时候,经常同“一”做这种事儿的。
于是他听沈月辉的话,手腕一动,“哐!”一声铜锣巨响之后,叶子语轻启朱唇,全身杀气毫不收敛的四放,顿时间菜市场就冷了几分,叶子语身子一侧,对着面前随便拦下的华衣男子说:“喂,把你的钱包给我。”
……
…………
………………
全场静默了片刻之后,被拦住的男子率先叫了起来:“你抢劫啊!”
“不是。”叶子语回答的十分诚恳:“我只是要钱。”
……
…………
………………
——我擦你这就不就是抢劫吗?!!
所有人暗自在心里想着。
被拦的男子看着面前的女子,眉目妖艳精致,虽然穿着粗布衣衫,但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莫名
的气势,让他终会有种“我会被杀”的恐惧感。
他的手在腰间荷包上犹豫了片刻,正想把荷包拿出来的时候,旁边突然就传来一个声音道:“大嫂,你那不是吆喝啊!我不是让你要钱,qǐsǔü我是让你告诉大家我在表演胸口碎大石啊!”
“哦……”
叶子语又明白了,杀气随意一收,众人立刻又觉得菜市场的温度又回升了起来。大家买菜的买菜
杀价的杀价,叶子语站在沈月竹旁边,再一次将铜锣敲了个大响,毫无起伏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道:“看胸口碎大石,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给你胸口碎大石。”
……
…………
………………
话刚说完,所有人都离他们更远了些,沈月辉无语问苍天,为毛他会觉得这个大嫂的口气怎么听怎么像收保护费的呢?
正文 第七把流星大锤
话刚说完,所有人都离他们更远了些,沈月辉无语问苍天,为毛他会觉得这个大嫂的口气怎么听怎么像收保护费的呢?
“大嫂,你跟我念吧。各位走过的路过的,”
“哦,各位走过的路过的。”
“声音大声点!”
“各位走过的路过的!”叶子语声音更大了点。
“来看胸口碎大石咯!”
“来看胸口碎大石咯!”
“有钱的捧个钱场!”
“没钱的捧个人场!”叶子语终于开窍了,没有让沈月辉教,就大吼了起来。沈月辉给她做了个鼓励的眼神,于是叶子语就将那话来来回回的重复,没多久旁边就开始围满了人。
沈月辉对叶子语眨了眨眼,然后道:“来吧。”
叶子语按照原先的计划,二话不说,便走到一旁,拿起了大锤,直接一下砸下出!
她那力道非凡,即使是已经控制,但沈月辉依旧差点被砸得吐血三斗。然而完全没有预料中的惊叹和老百姓毫不吝啬的铜板,只见老百姓都不屑的“切~~”了一声,接着就作鸟兽散去。
沈月辉大惊不已,接着就听旁边传来少年一声:“切,雕虫小技。”的声音,沈月辉大怒,从凳子上一跳而起,把胸口的碎片全部抖了下来,叶子语一挑眉头,同着沈月辉的视线,一齐回望向了旁边。
只见一行华衣少年站在菜市场上,眼中满是挑衅,叶子语只是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来,同沈月辉道:“回。”
说罢,便提着铜锣,打算离开。
然而她方才动了动步子,旁边的华衣少年便身形一动,拦在了叶子语身前,毕恭毕敬道:“沈夫人,墨三公子有请,可否赏个脸面?”
“凭什么?”叶子语皱眉询问,心中略微有些不快。面前的人死死封住他们的去路,她若想过去,必然要动手,于是她不免将眉头皱得更深,口气不耐道:“墨九,你带着墨宗,滚远点。”
叶子语的话方出口,墨九的脸色就变了变,过了片刻,他立刻又镇定下来,微笑道:“沈夫人你可觉得,咱们以前见过?”
“让路。”没有否认墨九的话,叶子语答得甚为直接。冷眼一扫,却是真的想要动手。
墨九等得就是她动手,正想探出剑试探于她,人群中就忽然飞出几道飞镖来,墨九就剑一挡,人群中便猛的掠出几道身影,直直袭向墨九一行人!
叶子语赶忙拉着沈月辉退了两步,然后同沈月辉道:“搬凳子,走。”
沈月辉却是完全没听进叶子语的话,激动不已的看着面前的斗殴事件,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起来,大吼道:“江……江……江湖人士唉!”
“闭嘴,走。”
叶子语扯了一把沈月辉,一手捞起凳子,便直接扯着沈月辉走远了开去。
这摆明就是江湖仇杀,能躲多远躲多远,绝对不要沾上这种事儿才好!
然而,有些事情你不想沾惹上,却终究还是要惹上的。
叶子语拉着沈月辉还没走两步,叶子语便听到身后有破空之声凌厉而来,她并指成剑,毫不犹
豫,直接向后划去,将那急急飞来的飞镖一分为二!
“果然是你!!”
她刚做完这一个动作,旁边就传来了女子尖利的声音,叶子语想都没想,就习惯性一个一个手刀,将沈月辉直接劈昏了过去。
此时菜市场早就作鸟兽状散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墨九一行,杀手一行,和叶子语一行三派人。那些杀手明显是早有准备,十几个人围殴墨九几人,于是这时又再分了几人上前拦住叶子语,却也没有让墨九吃什么便宜。
“二,你果然没死。”
一个粉衣女子带着人提剑而来,稳稳落到叶一生旁边。
那女子面上表情极其愤怒,长剑指地,却是明显的护着周身,呈出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姿势,防备的看着叶子语道:“你居然还敢冒出来。”
“有何不敢?”听女子的话,叶子语不由得有些奇怪,淡淡瞟了她一眼,便道:“蝶夫人听谁说我死了?就十二翼那些废材,能让我死?”
“你……”听完叶子语的话,被称作蝶夫人的女子脸色猛地一变,不可置信问道;“你说……十二翼是你杀的?”
“你以为呢?”叶子语淡淡看了蝶夫人一眼,随后道:“莫非你还以为他们都是自杀的不成?”
——废话,老娘吃河豚也不会以为他们自杀了!
蝶夫人恨恨咬牙,但掂量白蝶门十二位高手都被她立斩在剑下,此刻他们决计不是她的对手,便只能退了一步,不再计较十二翼之死,询问道:“不知道二何时回归白蝶门?”
“回去?”听到这个词,叶子语挑了挑眉:“你居然觉得我会回去?”
“二!”蝶夫人苍白着脸吼出她昔日的名字,叶子语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冷声道:“我不叫二。”
“你居然想离开白蝶门……你……”蝶夫人脸上皆是震惊。这些时日,她一直在四处埋伏追杀墨宗九公子,门中先是传来第一高手“一”被杀的消息,接着又传来了“十二翼”被人碎做碎片和
“二”失踪的消息。门主让她继续自己的任务,她原本以为是仇杀,却不想,竟是内乱!
“一死了,我不走,留在那里,作甚?”看着蝶夫人震惊的模样,叶子语反倒有几分不解。蝶夫人犹想劝说:“你可知,脱离白蝶门的下场是什么?”
“知道。”叶子语点头,将凳子放下,又将沈月辉放在了凳子边上躺着。
“你既然知道,你还敢走?!”蝶夫人似是想到了平素白蝶门的手段,口气更加凌厉了几分。叶子语抬起头来,镇定的看着站立在边上的蝶夫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看得蝶夫人不由得退了一步。
因为,叶子语那眼神,分明是看死人的眼神!
“我为何不敢走呢?”叶子语秀美一挑,便就是那瞬间,蝶夫人便觉身边清风一动,随即她立刻凭借着感觉下意识的抬剑,然后便觉手臂猛地一震,紧接着又一阵凌厉的杀意向她迎面而来。
直到此刻,她方才看清,叶子语手中拿的,真是那个碎大石的大锤!
明明是那么笨拙的武器,在叶子语手中却偏生舞动如风,灵巧得宛如灵蛇,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力,逼得蝶夫人节节后退!
众人都发觉这边的不对,许多杀手便直接放弃了任务目标,向叶子语涌来。
然而,在叶子语眼中,一个弱者和一群弱者似乎并没有太大区别,她神色丝毫不动半分,手中大锤不断挥舞出击,然后……
锤翻了一个又一个人。
在旁边顿时感觉压力减小直至没有的墨九一行人在解决完最后一个杀手后,便闲在一旁借着等人来救人的时间观看这场免费的大戏。
只见那粗布衣衫的女子迅速凌厉的在人群中移动,一把大锤被她拿得如同那名剑般潇洒风流,在那场生死之战(或者说单方面对于那群杀手的生死之战)中以不可抵挡之势,砸出一朵又一朵血花。
请注意作者的用词。
砸。
是的,你没看错,是砸。
因为她拿得是大锤,于是那一个叫惨不忍睹血肉模糊,饶是看惯江湖事的墨九一行人,都被吓傻在哪里,看着那血腥且充满了不和谐因素的景象,脸色一点点白下去,最后几个大男人终于明白了“男人的面子算个屁”的名言,伸出手来,捂住脸,紧紧的闭起了眼睛。
叶子语活动了一会儿,终于做完了她的晨练运动。
旁边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她却是身上滴血未沾,干干净净的人拖起了血淋淋大锤,慢慢走到了墨九面前。
墨九几人已经被她完全震撼,呆呆看着这个从修罗地狱来的女子,眼里全是崇敬之情,当然,这包括了他们对自己小命的爱护的崇敬。
叶子语静静看了墨九片刻,墨九左看右看,确定她是在看自己之后,立刻哀嚎起来:“女侠,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你不要杀我啊!”
“给我五万两,黄金。”叶子语扫了他一眼,非常平淡的开口。墨九眼里全是激动。
——好啊,原来是来勒索的啊!
“原来你要钱啊!你早说嘛!墨宗有的事钱,都归我管。要钱算啥啊,我墨九都穷得只算钱……”
“我就杀你。”
“啥?!”当叶子语说出那句话时,墨九又愣了。叶子语静静看了墨九一眼,但墨九居然从那明明毫无情绪的眼里看到□裸的鄙视!
看到墨九的震惊,叶子语猜想他必定是没明白自己的话,于是开口解释道:“要我杀你,给我钱。”
——我擦你当我傻啊?
墨九差点把这句话吼出口来。但介于叶子语方才给他的阴影,他居然突破了自己的底线,在这个时候十分没骨气的笑起来道:“呵呵……不给钱,我不会给你钱的。”
“那么,闭嘴。”
叶子语淡淡说完这话,墨九立刻就十分识相的和旁边几人一同紧紧捂住了嘴巴。叶子语淡淡点了点头,转身就打算走。走了没几步,她似乎是想起什么来,转过身来,对他们伸出手来,淡道:“钱,十万两。”
“不给!”明白面前这人是给钱就杀人的主儿,墨九立刻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叶子语皱起眉头来,手微微一扬,然后直接将大锤锤到地上,狠狠砸出了一个深坑,浑身杀意弥漫,彰显着她此刻的不爽,冷道:“给钱,不然胸口碎大石。”
“可是……我们没有十万两在身上啊……”被完全吓傻的墨九几人泪流满面。叶子语淡淡扫了他们浑身上下一眼,然后十分淡定的说了句:“脱。”
正文 第八次夫妻对话
叶子语那天走的时候,手里拿着着一大袋用衣服包住的包裹,随后冷冷扫了一眼旁边脱得只剩裤衩惊恐的看着她的墨九一行人,十分厚道的解释了句:“帮你们杀人,报酬。”之后,就背着那大包裹,然后一手扛起沈月辉,一手还不忘拖着板凳的回了沈家。
目送着女子伟岸的背影,墨九转过头去,问旁边同样只剩裤衩的手下道:“你觉得她真的呆么?”
墨九手下哀怨的看着这个裤衩都比他精致的主子,反问道:“您觉得她呆么?”
“废话!”墨九大怒:“我这么聪明,怎么会让一个天然呆给扒光了?!她明明就是一个聪明无敌天下景仰的武林绝世高手!所以我败在她手下很正常!”
墨九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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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沈家的路上,她顺便将所有东西典当成了银票,然后存入了钱庄,接着才拖着扛着沈月辉走回了沈家,然后把沈月辉放在一边,坐在身家后门门口,静静等着沈月辉转醒。
不知为何,她开始小心翼翼,想要对那个人守住那个秘密。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会武,更不想让他知道她杀过人。
她就这么静静坐着,没多久,沈月辉就悠悠转醒了过来,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大嫂,你没事吧?!”
叶子语没说话,片刻之后,她摇了摇头说:“没事。”
接着,沈月辉就呱噪的说了起来,叶子语一句话没听进去,也不过就隐隐约约听了句:“大哥一向胆小,最怕这些个打打杀杀的。”
于是她皱起眉头来,敲响了后门。
当天夜里,沈月竹因为接了个急病中的病人,所以回来得很晚。于是她就静静坐在房间里等着,中间小眯了两次,第三次的时候,她就察觉沈月竹回来了。
沈月竹轻轻推开了房间的门,然后看到坐在一旁的叶子语,便轻手轻脚关上了门,走上前去,将叶子语轻轻抱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到床上去。
他做着一切的时候,都十分小心,似是怕惊扰了她。
叶子语暗中并不说话,等他做完这一切,爬上床来,她方才慢慢开口道:“我想讲故事。”
“嗯?”被突然说话的叶子语吓得一愣,沈月竹有几分回不过神来。
叶子语转过身去,面对着沈月竹,躺在他怀里,慢慢道:“我想给你讲故事。”
“哦,好……”虽然搞不懂叶子语想干什么,但她难得开口要求什么所以沈月竹却也按耐住好奇不问,静静等着她说话。
叶子语似是很是苦恼,左思右想了半天,方才慢慢道:“江湖很好玩。”
“娘子千万莫要有这种想法!”叶子语方才开了个头,原本有些睡意的沈月竹立刻被惊得直起身来,一副认真的模样教育道:“江湖上是非多,恩怨多,动不动就灭你满门,时不时就杀你全
家,娘子千万莫有去涉及江湖之事的想法!”
其实沈月竹的话总结来说就是:江湖很难混,下水需谨慎
“可是,江湖,好赚钱。”
从看沈月竹辛辛苦苦起早贪黑就只能赚点持家的银两和她今天一大早就赚回(你确定是赚回?确定?确定?!!)十万两的对比来看,我们就可以知道,其实江湖真的是个好赚钱的地方,尤其是对叶子语这种人来说。
“难道我赚的钱不够用么?”听叶子语的话,沈月竹又皱起眉头来:“娘子,你是想说什么?”
叶子语不再说话了,她那澄澈的眼静静看着沈月竹看了片刻,忽然问了句:“你会扔下我么?”
沈月竹浅浅笑开,伸出手来抱住叶子语,温和的语调,带了些忙碌了一天的疲惫道:“娘子怎会如此问?月竹是不会扔下娘子的。”
“为什么呢?”叶子语皱起眉头来,十分不解。
他可以给她安定的生活,给她舒适的环境,给她所有能感觉到温暖的一切。所以她不想离开他。
而她呢?她又能给他带来什么?为什么,他不会抛弃自己呢?
凡事都需要等价交换,一如同她杀了人,别人就要给她钱一样,只有付出,才会有获得。然而在她和沈月竹这场交易里,沈月竹给了她所有的一切,但却从来没有和她要求回报。他不需要她帮他杀人,那么除了杀人,她还能有什么用处呢?
什么用处,让他愿意这样单方面的付出,并且承诺,永远不扔下她呢?
叶子语不解的看着沈月竹,沈月竹轻轻一笑,却不答话,静静抱着她,闭上了眼睛。叶子语就在
暗夜里,借着那柔柔的月光,看着面前含笑的男子。
看他平凡的眉目,看他温和的表情,迷惑而不安的,一直静静看着他。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沈月竹终于再睁开眼睛,轻轻叹息了一声,似是无可奈何道:“你是我的妻子啊。”
“那么,妻子能让你得到什么呢?”
叶子语还是不理解,想了想,又问道:“陪睡么?”
“瞎说!”听到叶子语的话,看着她一脸认真的表情,沈月竹终于有些头痛的捂额:“娘子,你难道不知道,所谓夫妻,就是要相伴一生的么?夫妻之间不需要绝对性对等的付出,不需要计较获得。妻子绝不是陪睡的存在,她是相伴一生的人啊……”
沈月竹的声音慢慢低浅起来,虽然轻微,却是以雷霆之势,撼动着叶子语所有的价值观。
叶子语在那暖帐之内轻轻看他,直到听到他说了一句:“睡吧,不然明天会累的。”
那是一句很简单轻巧的话语,仿佛习惯性的一般,去关心着对方。一夜一夜,直到很多年后,叶子语依旧记得那个男子说这句话的模样,温暖而淳朴的,毫无声息的,传递着他含蓄而内敛的爱怜与深情,悄无声息的,沁润她整个人生。
第二日早上,叶子语醒来的时候,沈月竹已经起床去医馆了。叶子语穿衣起身后,便看到去菜市场买菜回来的秋菱斜倚在门口,冷冷看她。她的眼中满是戒备和敌意,慢慢开口道:“今天有探子在四处寻访一个女子,说是是他们失踪的小姐。”
“哦。”叶子语不冷不热,声音里毫无起伏。
“他们是白蝶门的人!”秋菱声音略高了些,似乎在提醒些什么。叶子语淡淡看了她一眼,起身越过她准备走出门去,秋菱一把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叶子语却是仿佛习惯一般,手指并剑,直接回划而来,停在了秋菱颈间。
“与你无关。”
她淡淡开口,便想离开,秋菱却是不怕死的高吼了一句:“与沈家有关!”
“沈家是你什么人?”看到秋菱如此三番两次维护于沈家,叶子语不由得上了心,凭借着多年的直觉,直接开口询问。秋菱面色微变,却强硬道:“目前先处理你的事比较好吧?”
“有人曾经和我说,与其直接问人问题,不如先上刑。”叶子语抬起眼皮,毫无波澜的眼神静静看着秋菱,平淡道:“天下所有刑法我都会,你要试哪一样?”
“你——!”秋菱脸色大变,却是倔强的看着叶子语。
叶子语平静的看了她许久,似是想起什么,慢慢放下搭在秋菱颈间手,解释道:“不会有事。”
片刻之后,看着秋菱犹似敌意的模样,开口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说完,似是怕秋菱不相信,她似是因从未说过这样的句子,于是极其生涩的说:“这是,我家。”
秋菱神色一愣,随即便看着那女子转身离开。她步入庭院阳光之中,即使穿着粗布衣衫,整个人却仍旧如同一只欲冲天直去的火凤,高傲张扬,不可一世。
“慢着!”秋菱忽然唤住她,叶子语顿了顿步子,转过头来看秋菱。秋菱张了张嘴,着急的解释道:“我只是想保护他们。”
“我知道。”
“这也是……这也是我家。”
“我知道。”
“你……你一定会,拼了命来保护这里,是吧?”秋菱紧张的询问。叶子语眼皮微微一动,片刻之后,她抬起眼帘来,静静看她,然后点了点头:“如果,他一直给我饭吃的话。”
——这就是,所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
秋菱静静看了她片刻,似在思量什么,许久之后,她方才点了点头道:“你们床板下有把剑,若是有需要,你可以取它用。”
叶子语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却是点了点头,接受了秋菱的示好:“明白。”
说完,两人就如同每一个平凡的早晨一般,叶子语去沈月竹的医馆帮忙,秋菱就在家里内院忙碌起来。
那天沈月竹的医馆不是太忙,沈月竹就同叶子语道:“娘子,你不若上街去逛逛?我看你每天跟着我也怪闷的。”
“好。”叶子语一向听话,沈月竹让她逛街,她就去逛街吧。
看她那副呆样,沈月竹不由得微笑着摇了摇头,从抽屉里取了些碎银,放在她的荷包里,同她道:“看见喜欢的东西就买,知道么?”
“嗯。”她继续点头,像一个孩子。沈月竹细心的将荷包系在她腰上,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便道:“不要走太远,注意荷包不要给人偷了。若当真遇到贼子,偷了便偷了吧,你莫要伤到才好。还有,不要去凑热闹,要记得回家的路,如果出什么事你就让人来找我,还有……”
“沈大夫,”见沈月竹越说越起劲,旁边的病人不由得哭笑不得的打断了沈月竹的话,提醒道:
“沈夫人又不是小孩子,不过是上一次街而已。沈大夫宽心吧。”
“好吧好吧,”沈月竹一脸担心,却还是开口道:“你去吧。”
“恩。”叶子语点头,秉持一贯干净利落的做法,直接转身离开,沈月竹看着叶子语的背影发了片刻愣,直到被病人唤了一声:“沈大夫,人已经走远了,别瞅了。”
他这才缓过神来,摇头笑了笑道:“她啊……不知怎的,我就是放心不下。”
正文 第九对鸳鸯木坠
叶子语听从沈月竹的话上街,打算执行沈月竹给的任务,把洛阳城的大街走一遍后就回去。
在路上闲逛了片刻,她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在吆喝什么:“鸳鸯木坠哟~~全天下就这么一对,相配不分离哟~~”
她不知怎的,心上一动,竟停下步子,往那摊子边上走了过去。
“哟,夫人,看木坠么?”一看叶子语的服饰,那小摊贩就明了叶子语的身份,赶忙道:“看看这鸳鸯木坠,特地到月老庙开过光的咧!上好的千年沉香木……”
“多少钱?”盯着那两块做工粗糙,完全看不出来雕刻的是什么的木坠,叶子语淡淡开口。小摊贩思量了一下,似是怕人发觉一般,低声道:“算你便宜些,一百两。”
叶子语不说话,摸着口袋里只装了十两银子的荷包沉默不语,思虑着怎么才能用五两银子买到一百两的东西。毕竟剩下的五两,她要吃饭……
见她沉默,小摊贩立刻思量大约是自己的价格的确开得离谱了些,便笑道:“算了,看在夫人真心买的份上,夫人给个价吧。我这木坠虽然是木坠,但是却是精心雕琢,你瞧着质地,你瞧这光泽,你瞧着模样,你拿回家去送你夫君,你夫君必定会高兴得紧紧抱着夫人,高兴得颤抖起来的……”
小摊贩绘声绘色的描绘了一大堆关于买了这鸳鸯木坠的好处,然后又讲述了一大堆关于这两块木坠的传说,最后还将其描绘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连皇帝都要派人来抢的宝物!
末了,小摊贩回过头来,对着叶子语闪闪发光充满敬意的眼神,保持着专业微笑道:“夫人,这样牵动了七国之乱比物赛比和氏璧价值连城的宝物,我一直只愿意卖给有缘人,今天看夫人与我有缘,夫人就尽你所能,出个价吧!”
这个时候,叶子语的思维早已被小摊贩洗脑,深深坚信着这就是那引起了无数次大战,让无数人抢夺,有促进婚姻美满,保佑姻缘顺利等等功效从天上掉下来价值连城的宝物。于是她抬起头来,目光灼灼道:“十两!”
我们需要庆幸,此刻叶子语同学只带了十两银子。小摊贩明显微微一愣,他从来没想到过,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种天然呆……
但片刻后,小摊贩立刻恢复了专业的笑容,点头道:“好吧,夫人,虽然我亏了很多(亏你妹啊亏!),但是,看在夫人如此诚心诚意的份上,这鸳鸯木坠就卖给你吧。”
说完,小摊贩就以光速将木坠放入叶子语手里,然后一把拽走了叶子语手中捧着的十两银子。叶子语拿着那两个做工实际上完全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的鸳鸯木坠,扬起了略显傻气得意洋洋的笑容。
而坐在一边茶寮内观察叶子语许久的墨浅和墨九则笑了个底朝天。
易过容得墨浅拍着桌子大笑:“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呆啊!”
墨九郁闷至极的咬牙切齿道:“真是旷古绝今再无敌手的蠢啊!”
不过,还好他们其实不知道当时叶子语当时的想法,如果知道的话,他们可能会一个爆笑而死,一个郁闷而死。
当时,我们昔日同白蝶门“一”并列天下第一杀手的叶子语大人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我只花了十两银子就买到了这样世人争夺的宝物,月竹一定会觉得我好聪明好厉害的吧?
(请回忆当时沈月竹买那只凤尾木簪的价格)
喜滋滋拿着木坠,叶子语脸上是少有得意的表情,但得意了没片刻,她就听到了一旁拍案大笑的人的话语。
他们离得很远。
是的,很远。但对于习武之人来说,那并不是太远的距离,于是叶子语清楚的听到了对方的谈话,转过头去,看向那边坐着的两位华衣公子。
虽然隔着人皮面具,但叶子语还是凭借着杀手敏锐的直觉,直接感觉出了对方的身份。于是她立刻假装没有看到,移开了视线。
很假,很傻,很刻意。
墨浅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叶子语皱了皱眉,转过身去,想要离开。
墨浅赶忙追上来,身形一动,便拦住了叶子语的去路,含笑道:“沈夫人。”
“滚。”叶子语对于此人三番两次的纠缠有些不耐烦,于是抬头就是直接干净利落的一个字。墨浅却也不恼,依旧含着微笑道:“在下只是想询问沈夫人一些事而已。”
“没空。”叶子语立刻回答,直接拒绝,然后跨步离去。墨浅却也没拦她,带着笃定的笑容道:“你饿了。”
没有理睬,叶子语继续往前。
“我请你吃饭。”
叶子语顿住了步子。
“有青椒小炒肉。”墨浅漫不经心的摇着扇子。
叶子语毫不犹豫的转过身,走到墨浅边上,淡道:“走吧。”
于是乎,如同沈月竹很轻易的以青椒小炒肉把叶子语拐回了家。墨浅也非常轻易地以青椒小炒肉将叶子语拐进了饭馆。(青椒小炒肉就是致命弱点啊致命弱点!)
和墨浅墨九两人一起走进饭馆里,三人毫不避嫌大摇大摆的坐到大厅里去。叶子语一脸淡然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墨浅一脸宠溺的笑容,情意绵绵的看着叶子语;墨九黑着脸,明显郁闷之极。
三人一直不说话,直到落座,叶子语才开口了第一句话:“青椒小炒肉。”
“知道知道,”墨浅微笑着点头:“不但有青椒小炒肉,还有黄豆炖猪蹄。”
听这话,叶子语神色不由得起了一丝波澜:“你查我?”
“非也非也。”墨浅摇着扇子:“我不过是问了一下你的五邻六舍而已。你对青椒小炒肉和黄豆炖猪蹄的执着可是大家都知道啊。”
“为什么?”叶子语有些郁闷了,她有这么明显的向大家通告过她的喜好么?
墨浅轻咳了一声,伸出手去,一把抓住墨九放在桌子上的手腕,竟是活灵活现的学起了沈月竹的声音模样,一脸惊喜的看着墨九道:“大婶,在下成亲了!”
“啊?沈大夫,您居然成亲了么?是和哪家姑娘啊?!”墨九倒是十分配合,立刻学起了沈月竹的病患来。
墨浅(一脸自豪):“在下的娘子可漂亮了!”
墨九(满脸和蔼的长辈式笑容):“是么?沈大夫真是有福气啊……”
墨浅(一脸幸福):“在下娘子特可爱,有点呆,还特喜欢吃青椒小炒肉,黄豆炖猪蹄!”
墨九(满面惊异):“真的啊?那沈大夫做这两样菜一定做得很好。”
墨浅(略显激动,开始滔滔不绝):“是啊!在下家娘子还喜欢@#¥%%……”
墨九(面带为难,看了看一直搭在自己手腕上号脉的手):“沈大夫,我们先看病吧……”
墨浅(满面不耐,挥了挥手):“别打断在下啊,在下家娘子啊!@##¥%……”
墨九(一脸苦楚):“沈大夫……”
两人绘声绘色的演着,末了,墨浅转过头来,对着叶子语轻轻一叹,摊手道:“沈夫人,那几日沈大夫都是这么激动,见一个人说一个人。我们就算不想知道,也难啊。全洛阳城都知道你喜欢吃青椒小炒肉和黄豆炖猪蹄啊……”
叶子语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满心欢喜。
墨浅清咳了一声,转过头来,一脸严肃的同旁边人道:“好了,沈夫人,玩笑过后,我们便谈谈
正事吧。”
“沈夫人,我们此行而来,是希望沈夫人能加入墨宗,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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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墨浅和叶子语欢乐的因为一盘青椒小炒肉谈论,或者说墨浅单方面诉说叶子语单方面倾听的时候,洛阳城可闹翻了天。
其实,这世界上传得最快的不是光,跑得最快的不是豹子,这世界上最快的东西,永远是谣言。
、奇、从叶子语和墨浅墨九三人一同进入那家小小的饭馆开始,就立刻有人开始传播这所谓谣言的东西。
、书、甲同乙说:“不得了啦!沈夫人单独和两个男人进了一家饭馆啦!”
、网、然后乙同丙说:“不得了啦!沈夫人单独和两个男人进了一家饭馆,要红杏出墙啦!”
于是丙同丁说:“不得了啦!沈夫人和两个男人拉拉扯扯的进了一家饭馆,三个人一起啊!”
所以最后丁急急忙忙冲进沈月竹的医馆,和沈月竹说的就是:“不得了啦!沈大夫,你夫人被人强拉着进了饭馆要强行非礼她啊!”
沈月竹当时正在给病人看病,听到这声大吼,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就接着站起来,冲进了后院,然后拎着一把菜刀冲了出来,站在医馆门口一声大吼道:“月辉,叫上人,抄家伙,有人欺负你大嫂了!”
丫的,他就知道,他那善良的,可爱的,柔弱的娘子,绝对不能单独放出去,不然肯定会被坏人欺负!
(无良叶笑路过:“喂,你该去看看眼睛了,就你老婆那样的,谁能欺负啊?”)
正文 第十次深夜出诊
“我们墨宗历史源远流长,具有非常正规的帮派管理制度和高等福利,在下又是墨宗最被看好的潜力股,跟着我的话,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要多少青椒小炒肉有多少青椒小炒肉,要多少黄豆炖猪蹄有多少黄豆炖猪蹄。”
墨浅在一旁声情并茂,绘声绘色的描绘着跟着他的幸福生活;墨九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带着人皮面具,直接拿扇子遮了脸;而我们的主角,叶子语,则只顾低头扒饭,努力吃着青椒小炒肉。
“沈夫人,跟着我,你要什么有什么,你难道就不考虑一下么?”看叶子语不为所动的模样,墨浅开始有些沮丧:“你跟着我,我可以每天都给你供应青椒小炒肉,黄豆炖猪蹄!”
“现在我也可以。”叶子语吞下一口饭,喝了口汤。
“你跟着我,可以有免费的天下第一美男观看哟~~”食诱不算,那就上□!墨浅凑到叶子语耳朵边上,磁性的声音略带低哑的笑开:“而且,我技术很不错的。”
“什么技术?”听墨浅的话,叶子语抬起头来,皱了皱眉。墨浅微微一愣,随后却还是继续无耻的笑着道:“当然是……床上的技术啊~~”
面对这个话题,叶子语沉默了。
她低下头来,静静扒饭。墨浅以为自己是戳到她的软肋,便又絮絮叨叨说起来:“叶姑娘,以你的能力,怎是能屈身与沈月竹那样的人的?他不过是洛阳城内一个小小的大夫,一个月赚的银两怕也就你今天买这木坠的钱,相貌不过尚可,不懂琴棋书画,又无高强武艺……”
“我吃饱了。”墨浅还没说完,叶子语就站了起来,墨浅微微一愣,便看这个女子毫不犹豫,便
转身离开。墨浅赶忙道:“叶姑娘!”
“沈夫人。”叶子语冷冷更正。墨浅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叶子语静静站在那里,淡道:“就算他什么都不好,但是,我还是沈夫人。”
“你不必……”
“你很恶心。”叶子语冷冷开口,看着面前这个被天下人称颂的男子,毫不客气道:“以后就算有青椒小炒肉,也不愿意跟你走一步。”
听她这话,墨浅神色渐渐变得深沉起来,一双沉如夜色的眼里带了些深意,慢慢张口询问道:
“沈夫人,你……”
“是谁欺负我娘子?!!”
墨浅还没说完,大厅就传来一声大吼,然后就是沈月竹手拿菜刀后面跟着沈月辉以及一干群众气势汹汹浩浩荡荡的冲了进来。
墨浅和叶子语俱是一愣,两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看到沈月竹气势汹汹的冲到墨浅面前,用菜刀指着墨浅道:“是你欺负我老婆?!!!”
墨浅郁闷了。
他觉着,他和沈月竹一定是命里八字相克犯冲。他第一次见他就先给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第二次见他就让他拿菜刀指着鼻尖。
说实话,此刻的墨浅真的很想打面前这个男人。
但是,他不能。
不是说真的因为他是什么不会武力之人等等冠冕堂皇的借口,而是说,他不敢。
叶子语站在这里,他不敢。
叶子语武艺深不可测,不知来历,他实在没必要为了这么点小事得罪于这种人物。
于是墨浅直接忽视沈月竹,转头看着叶子语道:“叶姑娘,你可以再考虑考虑,若是愿意,便来寻我。”
说罢,他便足尖一点,直接带着墨九在众人惊愣的视线里从窗户飞身而出。
——反正他带着人皮面具,谁也不知道天下第一公子墨三公子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逼着跳了窗子。只要别人不知道……嗨,这种事儿都是小事儿。
所以说,其实男人的风度,大多数就是因为别人会知道。要是保密措施一流,估计丫都基本是禽兽。
看着墨浅离开的模样,沈月竹被震撼了一把,随后便惨白着脸色,同叶子语道:“娘子,你且同我回家。”
“嗯。”叶子语点头,乖乖跟在沈月竹后面,那乖巧的模样就是一大家闺秀。
大家看戏没了看头,于是便散了开去。沈月竹带着沈月辉和叶子语回家,方才回家,沈月竹就把大门一关,然后同叶子语道:“娘子,你且同我说,今日是怎么回事?!”
他口气是少有的严厉,面色不善,叶子语看了他一眼,便道:“买东西,遇到,吃饭。”
“你怎么会和他去吃饭?!”沈月竹一拍桌子:“娘子,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更别提和人家吃饭了!”
“可是,”叶子语平平淡淡的调子,却似乎带了丝委屈:“他请我吃青椒小炒肉……”
听这话,沈月竹彻底叹息了。他静静看着叶子语,紧闭的房门里,昏暗的光线下,叶子语看不清他的神色,或者说,看不懂他的神色。
他就那样静静看她,似是悲伤,又似叹息,更多的,又带了些无可奈何。
叶子语不说话,他也不说,过了许久,沈月竹轻轻一叹道:“娘子,怎的都这般年纪了,却还是小孩子的心性?一盘青【奇】椒炒肉,便被人】骗了去。你道今日若【网】那人又歹心,你怎生得好?”
说着,沈月竹走上前去,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低垂着眼帘道:“娘子,你可知,今日他们来同我说你被欺负的时候,我可是吓死了。”
“娘子,”沈月竹抬起眼来,静静看她,温柔的目光,在那夕阳的余晖中宛如那一池春水般浅浅浮动,盈盈浅浅。他轻声开口,温柔且认真的同她道:“你且答应我,莫要再随别人走了,即便别人请你吃青椒小炒肉,可好?你若想吃什么,你便同我说,我让秋菱来做,或者我下厨也成。莫要随便同他人走了。”
“嗯。”听他的话,叶子语却是十分配合的点了点头,随后道:“就算别人给我青椒小炒肉,我也不走。”
“呵……”沈月竹扬起嘴角,伸出手来,轻轻环住了叶子语。过了许久,他慢慢叹息出声来:“娘子,你要记得,一定莫要再走了。”
莫要再走了。
沈月竹闭上眼睛,满是疲惫。叶子语安静的抱着沈月竹,靠在他胸口,感觉到他所给与的温暖和安宁。
那是她之前,从未有过的。
在那之前,血雨腥风,生死飘摇。
她只是一把利剑,在一个又一个深夜,以血腥之刃,划破那夜的长空。时常从那睡梦中惊醒,然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拔出剑来,了解偷袭者的性命。
杀与被杀。
她的世界,只有这样的选择。
然而,这个时候,这一秒,这一刻。从他将她带在身边之时开始,她却仿若新生一般,获得了崭新的生活。
会有人和她在每一天早晨微笑;
会有人在夜里紧紧环着她睡觉;
会有人和她说:“早点睡,不然明天累着。”
会有人在出事的时候,第一想法就是挡在她身前。
……
于是,她沉沦下去,仿若一个天真的少女,慢慢开口,许下诺言:“我不离开你。”
然后她从怀里,拿出那对鸳鸯木坠,递了其中一个给沈月竹,微笑道:“我花十两银子买的,不错吧?”
沈月竹望着那两个实际价格应该是两文的坠子,慢慢变了脸色,随后真的如同那个小摊贩所说,
激动的抱着叶子语,只是吼得不是:“娘子我好感动。”,而是
——我操他娘谁连我老婆都坑,还坑这么狠啊?!!!!!!!!!
后来几天,沈月竹就再也不敢把叶子语单独放出去,叶子语闲着无事,就天天守着沈月竹和医馆,倒也算和睦无事。
直到六月初九那日。
那天沈月竹刚刚忙完,两人正预备歇息,医馆忽地就被人踹开,一个白衣少年持剑冲了进来,直接将剑搭在沈月竹颈间,甚是焦急道:“谁是大夫?”
“小哥别急。”看来人的阵势,沈月竹似乎是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身陷危机当中,反倒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一副镇定的样子同叶子语道:“娘子,把我的医箱拿来。我随这位小哥出诊一趟。”
“我们不出诊。”听沈月竹的话,叶子语却是静静看着面前的人,计算着自己和对方的距离,看
是否能一击拿下,将沈月竹从对方手里抢过来。她方才大意,竟让那人逼近了沈月竹如此之近的距离。
然而对方却完全没有给她机会,竟是敏锐的退了两步,将剑逼近了沈月竹的脖子,剑冰冷的寒意让沈月竹面色一白,他挥了挥手,面上却扬着勉强的笑容,同叶子语道:“去拿医箱。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出诊罢了,娘子不必担心。”
“你便是大夫?”听沈月竹的话,白衣少年冷声询问。这时候,又进来了四五个白衣少年,焦急道:“大哥,可找到大夫了?”
看形势越发不利,叶子语暗自收敛了气息,让她看上去和一个普通人无异。先下沈月竹在对方手里,且以她的速度,估计在对方挥剑之前抢不下人,她不由得飞快转动着脑筋,看着面前的形势,终于对沈月竹点头道:“好。”
说完,她就绕道后院,将沈月竹出诊的医箱带了出来,顺便将自己的也扛上,随后回到大堂,同众人道:“走吧。”
正文 第十一个旧时故人
“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听叶子语的话,沈月竹脸色又白了三分,赶忙道:“娘子你去了也没用,别瞎参合。”
看这架势,沈月竹自是知道来的必是江湖中人,只盼望对方能在他医好那人后放过于她。若再不
济,也莫要让家人牵扯进去。
于是方才说完,沈月竹便同旁边的白衣少年道:“少侠,我有几句话同我内人说,可能将你这剑移一下?”
“快点!”白银少年却是猛的搬开沈月竹的嘴,直接扔了颗药进去。那药一进沈月竹的嘴里,沈月竹脸色便是一变,不可置信的看向白衣少年。白衣少年冷冷一笑,推了一把沈月竹道:“有什么话快说,说完了同我去见我家主上。这可是七绝七欢花,解药只有我家主上有。你切莫耍花招!”
沈月竹苍白着脸色看着面前的白衣少年,似要骂出声来。然而过了片刻,他却还是苍白着脸笑了笑:“沈某不过一介平民,不敢和少侠耍花招的。”
说着,他便走到了叶子语旁边,拿过她肩上扛着的医箱,压低了声道:“来者不善,带着娘和小弟快跑。”
说罢,他又握了握她的手,似是极为艰难道:“若我有什么事,你便再找个人嫁了吧。我这辈子对不住你,你……”
“你会没事。”不等他说完,叶子语就打断他,然后握住了他的脉搏,却是死死牵住了他的手
腕,再次重复了一遍:“你会没事。”
“别磨蹭了,既然如此鹣鲽情深,便一同去吧。”
为首的白衣少年冷哼一声,大手一挥,旁边的另外两个白衣少年便立刻上来,拉扯着他们二人。看他们即将碰到叶子语,沈月竹忽地一把抱住了叶子语道:“你们莫要碰内子,我们自己会走!”
说罢,便拉着怎样也甩不开的叶子语跟着那几人走了出去。
听沈月竹的话,叶子语脸上总算有了点柔意。她轻轻握住沈月竹的手,给了他一个浅淡的微笑:“你会没事的。”
“娘子……”沈月竹满面忧愁的皱起眉头来,叹息了一声道:“你不该来的。若只是我一人,我倒也无牵挂,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你随我来,你一个柔弱女子,我怎放心得下……”
听沈月竹的话,旁边的白衣少年微微挑了挑眉,甚为高傲道:“你说得这是什么话,你若医治好我家主子,我们还会害你不成?”
“是沈某失言。”听白衣少年的话,沈月竹赶忙回头道歉。
走出医馆,几人便绕到了一旁的巷子里,随即便看到了一辆华丽的马车。几个白衣少年急忙走上去,为首的白衣少年走到边上,扬起车帘,焦急道:“主子,大夫请来了。”
在白衣少年卷起车帘的瞬间,叶子语清楚地看到里面坐的人。
那是个极为俊美的公子,紫袍金冠,面冠如玉。他苍白着脸色,有血腥味从他身上传来,让这夜显得分外不太平。
白衣少年推了一把沈月竹,不满道:“快去给我家主子看病!”
“是。”沈月竹对于他的态度十分不满,却迫于武力,只能稍微皱了皱眉头抗议。叶子语冷笑一声,忽地出手,一掌击向了沈月竹颈间,将他击昏在地,随即一个反手,直接一个手刀向旁边的白衣少年斩去!
她什么都没拿,她前一刻还是一个乖巧的妻子,然而不过片刻间,她就忽地化身为了修罗,绝对
性的速度与力量,干净利落的招式,绝非他们所能比!
“左手。”
叶子语淡淡出声。方才推沈月竹的那个少年微微一愣,随即便看到她身形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手中拿着一根头发,直接就用那头发丝,削掉了他的左手!
片刻之后,少年的尖叫之声立刻响彻了洛阳城。
“闭嘴。”
叶子语忽地再次出手,封住了少年的哑穴。
这一系列动作都在片刻,所有人都未能反应过来,直到此刻,众人才忽地反应过来拔剑,但握剑
的手却都有了些颤抖。
就凭这女子方才的伸手,莫说六个他们,即便再来十个他们,也是送死得份!
看着这些少年,叶子语出手直接夺过旁边少年的剑,然后只听空中一声平淡而清晰:“解药。”,音落那瞬,她已经把剑直接指到了马车里人的颈间。
所有人倒吸了口凉气,叶子语却是面上波澜不惊,剑尖抵在那俊美公子的颈间,淡道:“解药。”
“咳咳……”听叶子语的话,那俊美公子却是咳嗽起来,血不停的从腹间流出,他却能保持住笑意,毫无惧意浅声道:“可是白蝶门天字号的‘二’?”
“死了,解药。”叶子语简介的回答。那俊美公子眉头一皱,不由得看向那边上被女子放置在一边的男子,有些不解道:“这位是……”
“解药。”剑尖更逼近了一分,叶子语冷声道:“若你不想死,就先给我解药。”
“咳……”听她的话,俊美公子却是急促的咳嗽了起来:“咳咳……咳……那……先治好我……”
“先给药。”
叶子语分毫不让,语气平淡得好像讨论天气一样道:“反正你死了,我也可以在你身上搜。”
念及这个女子的个性,对方微笑起来,却是从怀里掏了掏,丢出了一个瓶子。叶子语拿出那瓶子嗅了嗅,确定是七绝七欢花的解药之后,便直接跳下了车,拿给昏迷中的沈月竹服下。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便打算带着沈月竹离开,对面人赶忙出声拦住叶子语道:“二,你需得遵守信用。”
“我有说过要救你么?”叶子语皱了皱眉:“你的手下这般无礼,你却觉得我会救你?”
“你这样的人,去死吧。”
叶子语淡淡出声,转身离开。身后却传来冰冷的笑意,那笑声宛如毒蛇一般,慢慢缠绕到叶子语心里。
那声音很熟悉。
穿越了那么多年岁月,陪伴了那么长的时光。叶子语不由得停住了步子,然后听见身后人慢慢开口:“二啊……你,是为了他么?”
便是那瞬间,叶子语瞳孔猛然收紧,她忽地回过身去,死死盯住了眼前的人。
那华冠公子依旧喊着清浅的笑意,神色间却是带了几分熟悉的冰冷。他忽然伸出手来,将那白皙如玉的手慢慢移动上了眉间,含着微笑道:“许汝吾命,护汝一生。”
洛阳城六月夏风卷着热浪滚滚而来,吹得叶子语衣诀飞扬,她静静看着眼前人,过了许久,方才慢慢吐出那个名字:“一。”
而后,她垂下眼帘,暗了暗神色,毫无波澜的语气称述道:“你没死。”
那华贵公子大笑起来,俊美若天人的脸上全是得意,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大笑:“是啊!我没死!我没死。我现在是墨宗的大公子了!我叫墨川了,所以,二啊,”他伸出手来,宛若邀约:【﹕】
“跟我走吧。”
他眼睛死死盯住她,贯穿她人生所有生命与时光。黑暗铺天盖地,再次而来。
她曾经以为,已经抛下的所有的一切,又放在了她的面前。
那个男子一如当年年少之时,对她伸出手来,依旧是那清清浅浅的调子,同她说:“二啊,跟我走吧。”
无可抗拒,不能抵挡。
于是她只能站在那里,静默了片刻之后,终于是点了点头。一如她当年对他所承诺那般。
——许汝吾命,护汝一生。
正文 第十二名墨宗圣子
沈月竹醒过来的时候,叶子语正安静的坐在一边。一个华衣男子躺在旁边的床上,已经止了血,安安静静的睡着。
沈月竹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抓着叶子语,急忙问道:“娘子,你可有事?!”
叶子语有些呆愣的回过神来,静静看着沈月竹,那双一如既往澄澈的眼,宛如一个即将同心爱之物诀别的孩子一般,满是贪婪不舍。沈月竹微微一愣,随后赶忙抱住叶子语,宽慰道:“娘子莫怕,相公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
“我,不怕。”叶子语慢慢开口出声。沈月竹却是抱她抱得更紧了些,仿佛是不相信道:“没事
了,别怕,真的没事了。”
他的怀抱很温暖。
叶子语任由他抱着,也不再解释,偎依在他怀里,感觉到这个男子传递给她的所有温暖和勇气。
她不知怎的,慢慢伸出手去,有些笨拙的,抱住了他。
那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
她在情事之上,一直是一个呆笨的人,从来只会呆呆的看着他,甚至连句回应的话都不会说。她居然回抱于他,沈月竹不由得有些吃惊,越发确定了他这个小娘子是被吓到了,赶忙道:“没事的,子语,这些江湖人总是这样的,你莫怕……”
沈月竹絮絮叨叨的说着,便就是这时,叶子语看到旁边睡着的墨川睁开了眼睛,那双笑意盈盈的眼静静盯着与她相拥的沈月竹,满是杀意!
叶子语静静与他对视,然后对沈月竹淡道:“我饿了。”
“饿了?”沈月竹有些奇怪,但还是道:“好罢,娘子,我去给你做菜。”
待到沈月竹离开,墨川就从长榻上慢慢坐了起来,斜倚着长榻,数不尽的风流妖娆,静静看着叶子语,笑问道:“怎么,几月不见,你便嫁人了?”
“嗯。”叶子语静静点头。墨川眉眼更弯,桃花眼里全是让人看不透的笑意,点了点头道:“我倒要恭喜你了?”
“嗯。”
“他对你好?”墨川歪着头,眼里满是嘲讽。
“嗯。”
“比我好?”
“嗯。”叶子语实话实说的点头。墨川轻轻一笑,转过头去:“他姿色也不算上乘啊……”
“没关系。”
“他不会武功?”
“没关系。”
“他机智聪明?”
“没关系。”
“二!”墨川终于忍不住变了神色,一巴掌拍在旁边的桌椅上,那桌椅没动,却在片刻之后,碎裂成了飞灰。墨川望着叶子语冷笑起来,咬牙道:“这样,你都觉得,我没他好么?”
“嗯。”叶子语淡淡点头,抬起头来直视着墨川:“没有人比他好。”
没有人比他好。
没有人比他对我好。没有人会像他一样为我做菜,没有人会像他一样替我簪花,没有人会在任何时候都挡在我面前,没有人会给我这样美好的人生。
叶子语静静看着这个陪伴了她多年的男子,在心里默默想着,却没有发出声来。墨川看着她,神色莫测。过了许久,他张了张口,却是没有发出声。
其实那一刻,他很想问面前这个女子。
然而即使不问,他却也知道了答案。
你爱上他了吧。
这就是爱吧。
“二,”
“我叫叶子语。”叶子语淡淡开口,同面前人说道。墨川微微一笑,扬起了惨白的笑容,然后缓缓道:“我从来没想到,原来我们,也是可以爬出去的。”
——我一直以为,你我只能在黑暗中互相取暖。却不知道,原来你我也是可以爬出去的。
叶子语没有多话,便就是此刻,门忽的被撞开,秋菱冒冒失失的出现在门前,大喊道:“我听说……”
她话没说完,便愣在那里。
墨川静静看着她,片刻之后,扬起了一贯灿若桃花的笑容。叶子语直觉危险,便就是那刻,秋菱猛地夺门而出,墨川看了一眼叶子语,淡道:“抓了她。”
几乎是出于本能,在听到墨川说话的瞬间,叶子语立刻出手,干净利落的锁住了秋菱,然后点下穴道,秋菱不可置信的看着叶子语,颤抖道:“你……你不是白蝶门的人么?”
叶子语不说话,墨川却浅笑起来,看着秋菱道:“她是我的人。”
秋菱瞬间面色苍白了下去,然后似想要大吼出什么,却被叶子语立刻封住了穴道。墨川淡淡扫了叶子语一眼,然后竟是宛如什么事都没有一般,从长榻上坐起来,披上外套,同叶子语道:“带着她和我走,安置好后你自己回来,看好沈家人,一个都不能放走。”
“嗯。”
叶子语低声应答,秋菱死死的盯住她,过了许久,等把墨川在他在洛阳的一间府邸之后,叶子语
解了秋菱的穴道。
秋菱毫不犹豫,猛地就朝叶子语扑了过来!叶子语微微一个侧身,正欲再次出手封住她的穴道,便听到她竭力的呼喊起来:“你答应过我会保护他们的!你说那是你家的!!”
叶子语微微一愣,片刻之后,她出声道:“我没想……去伤害他们。”
秋菱眼里已经再无了信任。叶子语抿了抿嘴,又道:“一,是,很重要的人。”
“少爷也很重要!”秋菱忽的用密音传述冲她大吼起来,随后看着她为难的表情,又道:“如果你真的想保护少爷,就去我床下,立刻放了那个烟花。不然,少爷一定会死!”
“月竹,什么身份?”听她的话和严肃的表情,叶子语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同样用密音传述询问。秋菱撇过头去,没有说话。
墨川静静瞟了叶子语一眼,叶子语立刻明了,那是让她快点走人滚蛋的眼神,于是她抿了抿唇,琢磨着再等不到答案,便转身离开。临去门前,突然听到秋菱的声音,宛如惊雷一般在她耳边炸开。
她说——墨宗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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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竹端着炒好的几个小菜进房间的时候,叶子语正坐在椅子上发呆。已经是天微微明亮的时候,起得早一些的人家都已经开始忙碌,沈月竹顶着两个黑圆圈,将菜放到桌子上,同叶子语疲惫道:“娘子,我好困,你便吃吧,我先睡一觉。”
说着,正准备回房的时候,突然看见方才睡在床榻上的人不见了,不由得大吃一惊道:“娘子,方才的人呢?!”
“哦,他啊。”叶子语垂了垂眼帘道:“走了。”
“谢天谢地观音菩萨,他终于走了。”沈月竹舒了口气,随后同叶子语道:“那我去睡了,娘子
吃完饭也来睡吧。”
说完,沈月竹就进了帐子。叶子语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盘青椒炒肉,站起身来,走出房去,到秋菱的房里摸出了那烟花,然后走到离沈府不远处的空地点燃,任它发出巨响,绽出一个秋字。
叶子语在那空地等了片刻,没多久,一个俊秀公子便带了几人落到了叶子语边上,那俊秀公子看了一眼叶子语,略显惊讶问道:“怎的是你?秋护法呢?”
“她被抓走了。”
叶子语诚实回答,然后抬起头来,目光锐利的看着来人,冷声问道:“墨浅,你练得,是墨宗的‘正统’么?”
墨宗并非完全的武林门派,真正入了墨宗的门下弟子,修习的都是术法,如墨浅,如墨九。
而所谓的墨宗正统,则又是术法中的一种分支。墨宗历代都有九公子,最后以比武的方式决定下一任宗主,其中墨宗宗主必须掌握的一种法术,便是所谓的“正统之术”,既寻找到所谓的天命之人,以其献祭,获得巨大法力的一种可称作邪术的法术。而那个天命之人,则被称作“圣子”。
然而,道墨宗这一代,当今宗主式微,以墨三公子为首一派,强烈要求废除此术。便是因此,墨宗上下闹得不可开交,她当初接到铲除墨九的订单,就是因此而来。
听到叶子语的询问,墨浅沉下脸来,冷道:“如此邪术,我不屑于此道。”
叶子语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么,便好。”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墨浅不知道叶子语意欲何为,便同旁边墨九道:“可以加派人手,守住沈家。”
叶子语回到沈家的时候,沈家四周的暗卫隐了个密密麻麻。叶子语淡淡扫了一眼,便守在沈月竹身边,竟是寸步不离。
沈月辉在医馆里负责跑堂,同叶子语嘻嘻哈哈的笑:“大嫂真是一刻都不离开大哥,娘都嫉妒了。说咱们年轻的都聚一块,不理她老人家了。”
“去!”提笔写着药方的沈月竹听到这话,拿着笔就打了沈月辉的头道:“娘怎么会这么说?我看她昨天才去张婶家替福伯的女儿说媒来,她可忙了。”
“我抽时间陪她。”
叶子语听到沈月辉调笑的抱怨,却是一本正经的回答,沈月竹赶忙笑起来,又骂沈月辉道:“你这小子,多学学你嫂子,陪陪娘才好。”
“哥,你不是说娘很忙……”
“你还说?”沈月竹瞪了沈月辉一眼:“再说这个月秋菱别做饭了,你做!”
“大哥我错了……”一听这话,沈月辉赶忙讨好,沈月竹不再说话,又低下头去给病人开药方。叶子语静静看着这一切,然后利落的抓着沈月竹开的药方,打包给来的病人。
正文 第十三盘青椒炒肉
那一天都很平静,除了越来越多隐匿于暗中的武林人士以外,沈府似乎没有任何异常。只是直到晚饭的时候,沈月竹才惊讶的发现:“怎么今天一天都好像没见秋菱?”
叶子语不说话,沈月竹想了想,便道:“约是去玩了,今天就我做饭 吧。”
“我来。”叶子语突然开口,沈月竹微微一愣,便听叶子语再次重复道:“你累,我做。”
“娘子……”沈月竹正还想再说什么,叶子语却没理他,就直接往厨房走了过去。沈月竹赶忙追上去,然后静静站在叶子语身后,看这个如果决定就很倔强的妻子走进厨房,挽起袖子来。
叶子语正准备生火,结果就看到沈月竹飞快的蹲到灶下,然后同她微微一笑:“我来。”
于是叶子语只能去洗锅洗菜洗米,等洗好所有东西之后,火也升好了,她把大锅一架,将米放入锅中,然后加上水,盖上盖。另一边就开始整理切菜。
她刀工极好,沈月竹在一旁细细说着要怎样切,切多薄,多整齐,切出什么花样。她就能按照沈月竹的切多薄,多整齐,且还是带着花样。
沈月竹惊叹不已,而后便又看她炒菜,叶子语抬起眼皮问他:“倒进去?”
沈月竹还沉浸在对老婆的崇拜里,于是就微笑着点头,然后叶子语就二话不说,手腕一翻,把那菜全部都倒了下去!
等倒下去之后,沈月竹才猛然惊觉,赶忙道:“要放油啊!!不放油怎么炒菜啊!”
他刚说完,叶子语就手疾眼快,直接舀了一勺酱油倒进去。
沈月竹震惊了一秒钟,随后指着一旁的油桶道:“是这个油!”,于是叶子语这才理解,赶忙又加了一些油放到锅里,然后飞快的动手炒起来。
她的速度极快,沈月竹几乎看不清她动作,便在一旁指点道:“慢点,慢点。”
“不对,轻点,别这么用力。”
“你不要这么翻啊,来,我来示范给你看。”
说半天叶子语都听不懂,沈月竹终于怒了,于是冲上前来,从叶子语身后握住叶子语的手,手把手教起叶子语来。
他一如既往的,温柔的,明朗的。
他的手比她大了很多,静静握着她,即使是这样毫无力量的手掌,却依旧仿佛能替她遮风挡雨,能紧紧握住她。
她站在他身前,让他整个人环住她,感觉所有的一切都与她隔绝,她就守着这片小小的天,这份
小小的幸福。
过了片刻,她慢慢同他开口:“月竹,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沈月竹微微一愣,随后伸出空闲出来的一只手,轻轻抱住了她,将头放在她颈间,在她耳边轻声喃呢:“傻瓜娘子,我们当然会永远在一起啊。”
叶子语微微笑起来,便就是那刻,一只小小的纸鸽从房间外慢慢飞了进来,停到了叶子语手上。沈月竹脸色白了白,惊讶道:“这纸鸽怎会飞……”
叶子语没有答话,她轻轻皱起眉头来,打开了那纸张,上面写道:“秋菱获救,速将沈月竹带到墨宗东南方十余里的别院中静候。若不得,杀之。”
沈月竹自是看到了那张纸条,有些惊讶道:“娘子……”
叶子语犹豫了片刻,然而,她最后还是伸出手,抓住了沈月竹的手臂道:“跟我来。”
“娘子!”看叶子语的动作,沈月竹立刻挣扎了起来,然而不等他弄清一切,瞬时间,因为叶子
语的动作,潜伏的各方势力一触即发,瞬间沈府庭院内,箭如雨下!
叶子语拉着沈月竹足尖一点,瞬息就退开十丈,然后一掌击向旁边之人,夺下那人手中的佩剑,挽出一朵巨大的剑花,将沈月竹护在身后。
沈月竹惊恐的看着这一切发生,脑中一片茫然,只见沈府周遭不知是哪里冒出的几十人密密麻麻的交战成一片,叶子语拉着他在人群中左躲右闪,那一向澄澈干净的容颜,不知怎的,竟是生生变得带了几分戾气。
“我的天啊……怎么回事啊……”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老者的惊喝,叶子语和沈月竹双双回头,随即便看到陈氏一脸诧异的站在沈府门口。然而也就是她开口的那瞬间,第二拨飞箭,又如雨而下。
沈月竹和躲在一边的沈月辉同时惊叫起来:“娘——!!!”
那天正是夕阳西下之时,天边残阳如血,印得沈月竹眼里,满是血色。
那老者逆光而站,也就是那瞬间,一个粗布衣衫的身影猛地掠到那老者身前——似是想救她。
然而再锋利的剑也无法再那是阻挡到所有的箭矢,而那个女子实在没有办法,就笨拙的,挡在了那老者身前。
——可是,可是,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让他眼睁睁看着,他的妻子,他的母亲,一同在那箭雨之中,绽出大朵大朵的血花,迷蒙了他的眼。
“不要——!!!”他猛地一声大喊,急急忙忙向叶子语和陈氏冲去。然而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
股巨大的力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少爷,快走!”
“不要!!你放开我!!不要——!!”
“少爷!”对方猛地下了狠手,劈向他的颈间,然而不知是怎样的力量,即使承受了那么大的冲击,他却依旧执着的想往那个有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方向冲去,毫无惧意。
“你放开我!!子语和我娘都在那里,你放开我啊!!!”
沈月竹奋力的挣扎着,捶打着那紧紧握住他手臂的手。场面一片混乱,似是那古战场之上,千军万马,兵荒马乱。
叶子语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她只是一回头,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平素一直对她很好的老人,直直倒了下去。
她说不出那是怎样的感觉。
一如当初知道“一”离开时的感觉。感觉双眼胀痛,心中似是积压了无数块巨石,沉甸甸的,几乎无法呼吸。
她似是听到沈月竹的吼声,一瞬间,脑中便又清明起来,她身上还插着羽箭,她却仿若未知,把那箭头一折,足尖一点,便跃到了沈月竹边上。
那时候场面一片混乱,不知是那几派人,在那院中交战得热闹。沈月竹被几人拖着要走,叶子语直接仗剑横劈而去。
秋菱赶忙移到那人身前,持剑而立,生生接下了叶子语的第一招。
“少爷,叶子语是要杀你的人啊!”
秋菱大喊出声,又奋力接着叶子语凌厉的招数,叶子语没有解释,皱着眉头,一剑一剑,凌厉的扫向秋菱,冷声道:“让开。”
沈月竹在一旁,不可置信的看着叶子语。
周边的局势开始明朗起来,似是另一派即将获胜而出。叶子语心中焦急,便听秋菱大吼了一声:“把她围住!”
叶子语立刻明白,今日她是带不出沈月竹了。
若不得,杀之。
叶子语静静看了一眼呆愣的沈月竹,手中长剑忽的一转,直直指向了他。
一如她多年来的习惯。
习惯了听从“一”的命令,习惯了当那个少年的剑,因为多年前,在那最黑暗的时光里,她曾和他说过:“许汝吾命,护汝一生。”
那长剑锐利,剑身青光婉转,破开层层阻力,直指向他。
沈月竹猛地缩紧了瞳仁,不可置信看着面前的女子。叶子语的剑势不停,然而就是那片刻,秋菱却猛地冲了过来,于是那长剑,便直直没入她身体之中。
鲜血淋漓。
沈月竹呆呆望着那一切,没有惊恐,没有俱恨,他只是呆愣的,不可置信的,静静看着她。在秋菱血落到他身上的片刻,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一如平日一样温和的语调,唤出那一声:“娘子。”
叶子语猛地止住了她的剑。
她再努力的想往前半分,却都往前不了。她静静看着沈月竹,看着他那双会偶尔绽出夺人光彩的眼中,慢慢流出泪来。
“骗子……”秋菱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片寂静。
秋菱大笑起来,跌在沈月竹怀里,冰冷而怨恨的目光,狠狠看着叶子语道:“你说过这是你家的!骗子!骗子!”
其实吧,她的人生里,从来不是没有见过别人恨意的目光。
她见过太多了,被恨过太多次,于是久而久之,却也就麻木了。
然而做杀手多年之后,她却是第一次,因为别人怨恨的目光,感觉到了彻骨寒心的冷意。
她的剑稳稳停在沈月竹面前,然后看着秋菱伸出手去,轻轻抚上沈月竹的脸颊,说出那句:“少爷啊……她……已经不是您的妻子了啊……”
而后,时光仿若静止,一切都已远离。
沈月竹仰着头看她,问她出声:“想杀我的,是和你一边的人?”
叶子语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沉默着,点了点头。
沈月竹含着泪微笑起来,那一贯温和的笑意,却带了些疯狂:“杀我娘的,是你们这边的人?”
叶子语紧了紧剑,却是仍旧,点了点头。
沈月竹感觉怀中的秋菱渐渐没了气息。
夕阳已落,慢慢换做那无边的黑暗与寂寞。排山倒海而来,淹没了曾经所有的幸福与美好。
他闭上眼睛,笑出声来:“如果秋菱没冲过来,你就要杀了我,是么?”
“我,不知道。”叶子语诚实开口。
而就也是在这瞬间,她终于明白,她其实,早已丧失了当做杀手的资格。
沈月竹没有说话,他轻轻放下秋菱,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了叶子语面前。
他依旧带着那温柔的笑意,宛如初见时的温良大夫,伸出手来,轻轻抱住了她。
“娘子,我再抱抱你可好?”
他轻声喃呢着询问,好似那早已说过千万遍的情话。
叶子语伸出手来,轻轻回抱住了他。也就是那瞬间,她却是再也握不住剑,仍由剑落到地上。
其实她不是没看到,其实她不是没有感觉到。
那个连剑都没握过的人,笨拙的将匕首藏在袖中,她怎会不知晓?
然而,然而。
她却渴望,最后能再汲取一点那样的温暖。
于是感觉那冰冷的匕首在她腹间扭转,她却是丝毫不肯放手,宛如那抵死相缠的藤蔓一般,死死
抱住了面前的人。
但是,怎么还是这么冷呢?
完全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和爱怜,完全察觉不到任何能作为她温暖的来源。
那人的眼泪落到她颈间,一手死死抱住了她,一手却是在不断加深着那匕首的推移。
“你知道么……”她闭上眼睛,慢慢将那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其实,我不是喜欢吃青椒小炒肉,而是因为,你喜欢做它。”
说完,她便察觉他愣了一下。她轻笑出声来:“我一直不知道,一和你,谁重要,如今我终于明白了。”
“月竹,我不会让你死。”
说完,她便一把推开了他,留下满面震惊的他,仗剑冲了出去。
她浑身是伤,却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一路仿若疯了一般,夺命而逃,冲出了那层层围堵。
沈月竹看着那女子远去的身影,转过身来,看见那一地的鲜血,秋菱倒在一边,母亲倒在一边,
弟弟倒在一边。他逐一检查了那些人的气息,在满身是箭的沈月辉身上终于感觉到一丝温度的时
候,他方才舒了口气,然后问向旁边的人:“你们是来保护我的么?”
“是,圣子。”旁边的侍卫对视了一眼,随后整齐的回答。沈月竹微微苦笑,而后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圣子是什么,不过,若真的想保护我,就先救我弟弟吧。”
“是。”
那本是常理之中的事。
于是当天夜里,几人就带着沈月竹和沈月辉离开了洛阳,临行之前,顺便一把火烧了那让沈月竹居住了十多年的府邸。
火是沈月竹亲自放的,那个时候,他身上还没换衣,手上沾染的叶子语的血也还没洗掉,漫天火光里,他终于清楚的意识到,他……一无所有了。
于是他强忍了多时,终于再压不住心中那巨大的痛苦,对着那漫天火光,大哭出声来,唤出了那两个深爱的人的名字:“子语……娘……”
他记得和她初次见面,这个女子的呆样。
他记得那个女子,总是用澄澈的眼,静静看着自己的模样。
他记得他为那个女子簪花的片刻,那女子红着脸点头的模样。
他记得那个女子花十两银子买了那对只值两文钱的鸳鸯木坠对他炫耀的傻样。
她说她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她说她再不会离开他。
她给了他圆满的世界,而后又亲手毁了那个世界。
于是那些曾经的美好,就变作了日后噩梦的源泉。正因为先前的幸福,于是便有了日后的残忍。
——其实我不是喜欢做青椒小炒肉,而是因为,你喜欢吃。
再也无法克制压抑,而仅仅是流泪,却似乎是已再也无法遏制其悲伤。
那样强烈的感情,几乎将他淹没,无法呼吸,不能呼吸,张了张嘴,便不可抑制的大喊出声来: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的家人?
难道你不知道么……
子语,子语,其实……我是这么深爱你的啊……
在沈月竹于火光之下痛哭的时候,另一边,叶子语却是丝毫不顾伤势,仗着武艺高强,一路与人
厮杀,冲入了墨浅在洛阳的府邸之中。
彼时墨浅正在和墨九对弈,看见那女子宛如浴血而出,全身是血的冲了进来,不由得立刻握紧了自己的剑。
然而,叶子语却只是冲进来,而后便再没有了动作。过了许久,她却是慢慢跪了下去,将剑举于头顶,沙哑着嗓子,慢慢开口道:“叶子语愿归入墨三公子麾下,以命护公子得宗主之位,只求
一事,其余任凭差遣,百死而不回!”
墨九和墨浅皆是一愣,墨浅神色几转,慢慢开口道:“何事?”
“废除‘正统’之术,护得沈月竹,一生平安!”
正文 初 剑 ??沈月竹番外
第一次遇到那个女孩子的时候,是他十一岁的初春。那日正是花灯时节,他和父亲母亲去看花灯,结果去迷失在了路上,然后他便遇到了她。
彼时她就静静站在洛阳河畔,一身白衣如雪,精致小巧的容颜,却是丝毫没有其他女孩子的灵动,反而是一脸漠不关心的淡然,或者说……呆。
她呆呆的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间,承受着所有人打量的眼神而不自知,似乎是在等待着谁。他不由自主走到这个精致如陶瓷的娃娃旁边,开口询问道:“你是在等人么?”
听到他的询问,陶瓷娃娃抬起头来,一双凤眼高挑,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嗯。”
“迷路了么?”
“嗯。”
“和家人失散了?”
“嗯。”
“太好了!”沈月竹微笑起来,在陶瓷娃娃一脸‘你打算带我回家’的表情里,欢快的说:“我也迷路了啊。”
陶瓷娃娃毫不犹豫掉转了视线,再也没看他一眼。
沈月竹觉得有些尴尬,不由得摸着鼻子笑起来,然后道:“没关系,大人肯定会找到我们的,你别怕。”
“我不怕。”陶瓷娃娃淡淡开口,明明还是个孩子,语调却是清清冷冷的,没有丝毫孩子的稚嫩和奶气,不粘人,不撒娇。沈月竹站着无聊,便又婆婆妈妈的询问道:“你叫什么啊?”
“叶子语。”
“哦……我叫沈月竹啊。”
“……”我没问你名字。叶子语很郁闷的想。
“你家做什么的啊?”
“行医。”
“真的啊?我家也行医。”
因为沈月竹的善谈,两人迅速的勾搭上了(或者说沈月竹勾搭上了她)。两个孩子静静站在洛阳
城繁华的大道上,然后进行着问答游戏。
“我最想坐的事儿就是当一个好大夫,悬壶济世。你呢?”沈月竹转过头去问她,叶子语静静看
着他,片刻之后,回了他一句不相干的话题:“你笑得,很漂亮。”
“嗯?”听这话,沈月竹倒有些微微的愣住,片刻之后,他方才回过神来,然后笑得更为灿烂。
他有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笑起来的时候,那眼里就浮动着令人惊叹的,充满着活力的光芒。那是……她不曾感受到过的。
叶子语一直静静凝视着他,然而没过多久,突然就有人从背后一把抓住了她!他们甚至来不及挣扎,眼前就慢慢黑了下去。
等叶子语和沈月竹张开眼睛的时候,他们在一个马车里,旁边都是和他们一样大的孩子。年龄较长的沈月竹立刻明白,他们这是遇到了人贩子。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人贩子卖到的地方,都是不大好的……尤其是叶子语这般相貌。他转头看了叶子语一眼,叶子语便就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她依旧是那副呆呆的模样,静静看了他一眼,然后平淡的问:“我们在哪里?”
“我们好像遇到了人贩子。”沈月竹实话实说。叶子语却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然后就靠着车厢,没有再说话。
沈月竹以为她是害怕,便拉住了她的手,同她道:“别怕。”
叶子语不说话,她张着清澈的眼,过了许久,同他摇了摇头。
人贩子待他们很是苛刻。他们所有人被关到了一间巨大的房子里,然后每天就扔四个馒头进来。他们十几个人,一开始还商量着大家分,然而后来,大家着实饿晕了之后,也就没有人要分了。
沈月竹一直记得,那是多么黑暗的时光。
每次馒头扔进来,大家就一涌而上的去抢,玩命一般,厮打,争夺。一开始,他和她都是不动的,然而后来,他被饿到无法,也就跟真冲上去抢了。
他的年龄在这群孩子里算大的,加之平日经常和父亲去山上采药,身体还算健壮,于是他抢起东
西来,便还算厉害,每次都能抢到一个完整的馒头。
他一直以为她早晚会撑不住,然而直到第三天,她却都只坐在角落里,静静看着争抢的他们,喝着每日按时送来的水。一双波澜不惊的眼,宛如在万丈红尘之外,静观众生的神佛。
第四日的时候,她终于没撑住,闭上了眼睛,然后就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没醒。他不知怎的,看着她卷缩在那角落的模样,却是没忍住,将那抢到的馒头,分了一些,硬塞到她嘴里,渡了下
去。
然后过了许久,她又再一次,慢慢睁开了眼睛。她静静看着他,他坐在她身边,然后伸出手去,慢慢拉住她,说了句:“别怕。”
她依旧没有说话,漂亮的眼看着他,过了很久,她张了张口,叫出他的名字:“月竹。”
他对着她微微笑了笑。然后他便看着一直淡漠的她,对着他弯起了一个笑容。
干净而澄澈,涓涓流过他十多年的梦境。
从那天起,他每次抢到东西,都要分一些给她。她从来不道谢,也不说多余的话,只是在每天深夜,静静伸出手,去抱住他。然后和他说:“怕黑。”
那样的日子天昏地暗,仿佛没有尽头。他们两个人互相取暖,然后等待着每一日的日升,月落。
那一日,他突然对她说:“子语,如果我们出去了,我就娶你。”
叶子语静静看着他,伸出冰凉的手抱住他,依偎在他怀里。
“一直,一起。”
她慢慢开口。沈月竹突然觉得,那心底,涌起了无尽的温柔。
于是他又问:“子语,你喜欢什么?”
叶子语沉默着想了片刻,然后回答他:“青椒小炒肉,黄豆炖猪蹄。”
这是她说过最长的句子。
听她的话,沈月竹不由得微笑起来,抱着她道:“好,我以后就去学青椒小炒肉,黄豆炖猪蹄。”
时日一日一日的过去。
沈月竹一个人长期抢到食物终于引起了公愤,那天,他们没有再单打独斗,反而是联合起来,把沈月竹往死里打。
十几个人打他一个,饶是沈月竹年龄较长,却仍旧是没抵住。叶子语站在一旁,仍旧如同一个静默的娃娃,安静的看着这一切。
然后过了片刻,在他们拿着沈月竹的头撞到地上,然后流出血来的那一刻,她一向静默的眼里,终于猛地一缩瞳孔,流露出了除了淡漠之外的第二种神色。
她忽的站了起来,飞奔向了沈月竹,然后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猛地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刺进了骑在沈月竹身上的那个人胸口!
血花忽的绽开,落到了她雪白的衣上。她却是丝毫犹豫都没有,在众人惊愣之间,把匕首狠狠又划向了另一个少年的颈间!
尖叫声顿时四起。所有的孩子都仓皇的退了一步。虽然他们一直在争抢,一直在打架,然而却从来没有谁真的死亡。
而这个孩子,这个孩子……
她却是一出手,就结果了两人的性命!
叶子语静静看着退散开去的人,然后蹲下身来,对沈月竹伸出了手。
她的手上还有血,身上也还有血。脸上却完全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只是那颤抖的手,微微泄露了她不镇定的情绪。
她对他静静伸着手,然后开口说:“起来。”
沈月竹没有伸出手握住她的。
他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惊恐之色。
叶子语神色一黯,慢慢想要收回自己的手。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沈月竹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然后借力站了起来。
他们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站在那人群中间,沈月竹转过头去,张了张口:“你怎么可以……”
余下的话,在那个女孩一片澄澈淡漠的眼里,他没有说出口来。
你怎么可以杀人?
你怎么可以为我杀人?
你明明是快饿死都不愿动手的人,你怎么可以为我杀人?
沈月竹觉得眼睛有些胀痛,却是同她一起,握住了那匕首道:“子语,我会保护你,你……不要杀人。”
你是那不染尘世的仙女;你是那高高在上的公主,你是我心中那个需要我挡在身前惧怕黑夜的孩子。你……
不要为我染脏了自己。
杀人啊,抢夺啊,这些不堪的事情,都让我来吧。
然而那个精致美丽的孩子却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开口:“你,干净的。”
“哈……”她刚刚说完,门外就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大笑之声。然后门便被慢慢打开了来。那逆光之处,一个华衣公子带着一群带刀的侍卫,持扇而来。
那是一个俊美若天人的少年,一双勾魂的桃花眼,紫玉金冠,风流自成。
他慢慢走了进来,听到了他们两身前,静静打量了叶子语片刻,然后用扇子挑起了她的下颚。
他直觉这人危险,下意识的一挡,将叶子语护在他身后。那公子不的皱起眉来,然后同旁边人道:“杀。”
话刚说完,他就看到叶子语又举起了匕首,小小的人,却是将那匕首稳稳抵在了那俊美公子的腹间,淡漠的调子,说了句:“你敢。”
那俊美公子大笑起来,用那折扇轻轻掩了半边脸,笑道:“果然是很可爱啊……”
说罢,却是甚至连他的动作都没有看到,叶子语的匕首就被他伸手缴了过去,放在手中玩弄道:“这批人里第一个杀人的居然是这孩子……有趣。”
说罢,他那桃花眼微眯,俯下身来,询问道:“小姑娘,跟我走如何?”
“不行!”直觉那人危险,沈月竹脱口而出。那俊美公子眼中杀意再闪,正想开口,便听叶子语道:“放了他。”
“哦?”那俊美公子扬起玩味的笑容,叶子语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表情,慢声道:“放了沈月竹,我随你处置。”
说着,似是还怕对方不认识他,把手指向了他。
“不行!”他再一次脱口而出,那人淡淡扫了他一眼,说了句:“闭嘴。”,随后他便觉得身上什么地方被击中一般,然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人这才又看向叶子语,玩味道:“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自此之后,便是我的人?”
“嗯。”
“那好。”那俊美公子猛地一收扇子,眯着眼笑道:“你若能把这房间里的人杀尽,我便放了他,而你,随我走。”
叶子语不说话。
片刻之后,她伸出手来,同那俊美公子道:“匕首。”
那俊美公子微微一笑,却是直接把配剑解给了她。所有的孩子惊恐的望着他们,叶子语捡起了那把长剑,然后走向了那些孩子。那俊美公子微微一笑,便同旁边的侍卫道:“走吧,等一会儿再
回来。
说完,他们就拖着完全不能动弹的他走出了那房间,把那房门关紧,然后在那庭院中,甚至搬了桌椅,摆了泡好的香茶,静静等待着。房间里传来孩子的尖叫声和叫骂声,乱作一团,他心中害怕而焦急,却是动弹不得。
他想挣脱,想冲过去,子语在里面!她一个孩子……她只是一个孩子……
“把他穴道给我解开,这么安静,着实没有看法。”
大概是等待太过无趣,那俊美公子忽的又开口,旁边的侍卫立刻照办,将他穴道解开,他穴道一解,便毫不犹豫的向那房间冲去。然而那些侍卫却是又立刻出手,一把抓住了他。
“子语!!”他竭力呼喊着,挣脱着,拳打脚踢,却都无法移动任何一步。房间里传来小孩子的
嘶喊声,哀嚎声,一片兵荒马乱。
他在庭院外,用尽了全力挣扎,却都无法靠近她一步。
“放开我!!放开我啊……子语……子语!!”他仿若一直小兽,奋力嘶吼着向前。房间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听到有孩子担忧的声音:“死了吧?”
“应该死了吧……”
他觉得内心渐渐寒冷了下去。
好像陷入了一个,永远没有尽头的,绝望而黑暗的梦境。
那是个有着澄澈的眼的孩子,在每天深夜,会抱着他睡觉,和他说:“怕黑。”
那是个寡言的孩子,笨拙得近乎呆,从来不会说谢谢,从来不会说任何安慰的,激励的话语,只会伸出一只手来,静静抱着对方,表达着自己的依赖和重视。
这个孩子,从来不会有任何的感情外露,总是一派淡漠的模样,不会与人争,不会与人抢,却肯为他,同他人挥剑相向。
“子语……”他的声音渐渐化作了呜咽,慢慢放弃了挣扎,感觉到胸腔之内那颗心脏慢慢的快要停止跳动。
便就是这个时候,大门轰然打开!
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庭院,所有人诧异的看着那个站在门前,紧握着长剑,白衣染做了血色的孩子。
她的头发凌乱,全身是血,那血液顺着她的一角滴落到地上,她如同一只浴血而出的凤凰,静静看着他们诧异着的所有人,然后慢慢开口:“放了他。”
那旁边的俊美公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异。她却是盯紧了那公子,平平淡淡的调子,再次重复道:“放了他。”
“那是自然。”过了许久,那俊美公子终于微笑起来,点头道:“我这人一向言出必行,这就放了他。”
说完,他就对旁边人挥了挥手,然后拿侍卫,果然就放了他。
然而此刻,他却是再走不了了。
他静静注视着她,然后看她一步一步,提剑而来。
她每走一步,就会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全身上下,不知道是她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了他,丝毫不改的淡漠的神情,交织成了他后来一夜一夜的噩梦。
一步,两步,三步……
然而,她最后终于还是没撑住,直接倒了下去,他猛地上前两步,却忽的被人抓住。旁边那俊美
公子猛地一合扇子,似是不悦的口气道:“拖下去,扔远点。”
“不……放开我!放开我!子语!子语!”
他挣扎着想要向那个女孩冲去,然而却是几乎不起作用。
他依稀见到她动了动手指,似是还想挣扎,然而片刻之后,她的胸膛却是满满没有了起伏。
他被人拖出了那个宅邸。看着那大门慢慢合上,将那个满身是血的孩子,静静关在了门里。
他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心脏处仿佛挖空了一般,空荡荡的疼。
那孩子的模样在他脑中反反复复的回放,她曾睁着那双澄澈的眼,答应他日后要嫁给他,然后和他说:“一直,一起。”
“子语啊————————!!”他大喊叫出声来,却已经不知道,那门里的人,能不能再听到。
后来,他回了沈府。跟着父亲学医,成了一个大夫。他学会了青椒小炒肉,学会了黄豆炖猪蹄。
然后他梦了十多年,找了十多年,却都再找不到那个人。
直到那个洛阳雨夜,洛阳河畔,他再见到那个人。
依旧是十多年前那样呆呆的神情,一脸淡漠呆愣的站在雨里,似是再一次迷路,再一次遗弃。
那一袭红衣如血,宛如他夜夜梦境里她最后站在大门前的模样。
原来,这么多年,她已经长成了如斯模样。
于是他走到她身前,静静看着她,然而,她却已经不记得他。甚至于,她已经不记得,她自己。
于是她道——你若不喜欢,就重新取一个吧。
于是他答——叶子语吧。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你终再回到我身边。
然而,然而,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是为谁挥的剑?
正文 第十四次半夜刺杀
已经是夜深了,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刀剑之声不绝于耳,却都是放轻了声音,让这夜,依旧十分安静。
人群之中,一个红衣女子高站在碧瓦之上,一手持剑,安静而戒备的看着四周的厮杀,面上淡漠的表情,似乎是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
忽然间,一个黑衣男子猛的突围而出,直逼那女子所站的房屋,那女子面色不动,广袖一挥,数十根银针飞射而出,便将那男子猛地钉到了地面之上!
“最后一遍,退。”
那女子低声开口,声音极小,似是怕惊动了什么人。但所有人都听见了她的声音,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听得人心中阵阵发凉。敌方所有人持剑而立,却是罔若未闻,依旧冒死前进,只为冲向
屋内那人。
那女子静静看着他们,然后手腕一动,猛地飞身而下,那一袭红衣瞬间划破夜色,手中长剑凌厉而出,速度之快,令人惊叹不已!
长剑青光婉转,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清光,她这一出手,便仿若修罗使者,携着无可抵挡的死亡
之气,将他们铺天盖地的淹没。
她一出手,便再无止势,对方慌忙抵挡,却都只是险险躲过。女子眼里毫无温度,静静看着他们,手腕微翻,绽出大朵大朵华美的剑花。
不过须臾,地上便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
“叮”一声剑响,那女子手中长剑猛地没入最后一个人的左胸之中,血色的红袍在淅淅沥沥的微
雨之下,夹杂着殷红的血色流出,慢慢蔓延向了远方。
她微微喘息着,捂上了手上的剑上,同旁边同样刚刚厮杀完的人道:“处理干净,不要让他看到。”
“叶姑娘,您的伤……”旁边的人眼里有些担心,叶子语却是看都不看自己的伤口,便道:“无碍。”
说完,便熟练的从怀里拿出伤药来,直接粗鲁的撕扯开同凝固的血连在一起的袖子,将药粉均匀的撒了上去。
“阿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握着一个小瓶的手来,叶子语抬起头,看见墨九有些尴尬的笑意:“用这个药吧。”
那是一个湛蓝色的小瓶,叶子语一把抢过小瓶,然后翻了过来,看到了瓶底刻着的那个“沈”字。她眼神微微一动,复又抬头询问:“他给我的?”
墨九抬起头来望天,不说话。叶子语知道了答案,轻轻一笑道:“是了,他不会给我。”
“他说给所有人以防不时之需的。”听叶子语这话,墨九立刻急了起来,脱口而出。叶子语点
了点头,默默凝视那小瓶片刻后,将那小瓶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怀中,转过头去深深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动了动眼睑,似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反而问向墨九道:“墨九,查出来了?”
“嗯,如你所料。”一旁用剑尖搜索着杀手身上的物品的墨九漫不经心的回答,顿了顿,复又抬起头来道:“三公子问,你可是要亲自动手?”
说着,他眼角就不安的看了看叶子语。
她本还该在休养之时,却连夜赶过来救急,若不是她出手,这一次谁胜谁负怕还是未知之数。
然而,这一场大战耗时虽短,怕也是凶险之极,墨九认真打量着女子平淡的神色,有些迟疑的开口道:“你的伤……怕是还未好吧?”
“无碍。”
她淡淡开口,皱了皱眉道:“换地方。”
“哎……换什么地方?”墨九有些焦急。女子没有答话,转头看了一眼那一直静默的房内,广袖
一挥,转身道:“我回去述职。”
说罢,便消失在了人群里。
月落之后,正是清晨万物苏醒之时。
回到墨浅那边的时候,墨浅正躺在卧榻上看书,青丝散下来,手执书卷,房内茶香弥漫,端一副风流美景。叶子语走进屋去,站在屋内正中央,慢慢开口道:“他发现了,派人来,击退。”
“发现了?”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书页,墨浅头也不抬,盯着那书卷,玩味的挑了挑眉,笑道:
“阿叶啊~你什么时候说话能不要这么简洁就好了。”
叶子语没有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她保持一个合格的下者的姿态,静默在大厅里,等待着墨浅下
一步指令。
“唉~~~”对于叶子语的静默,墨浅终于觉得无趣,放下书来,把目光落到叶子语身上,又换了个贵妃醉酒的姿势,侧过身来,一手撑着头,含笑道:“啧啧,阿叶啊,你说跟了我,为什么就变得这么无趣了呢?”
叶子语不说话。墨浅轻叹了一声,询问道:“他可是还是不愿意见你?”
“是。”谈及沈月竹,叶子语终于开口回应。墨浅轻叩着旁边的卧榻,神色几转又问道:“那批人你可是要亲自动手?”
“确然。”叶子语点头。
墨浅微微一笑,淡声道:“那等到伤好可否,我可怕你就这么送命了。”
“遵命。”叶子语平淡的点了点头。墨浅被她这声恭敬说得面皮一抽,甚为不高兴道:“我说,你就算是从墨川那里出来的,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死板。每次见你我就会想起墨川那张死人脸。你跟随我,大可开心一点,高兴一点,放肆一点……当然,只是一点点……”
他话没说完,叶子语就已经转身走了出去。墨浅被她的举动惊了一下,看着即将消失在门边的人影大喊起来:“喂,我还没让你走!我只是准你放肆一点点啊一点点……谁准你这么彻底了啊啊啊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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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间极大的屋子,屋子里齐刷刷的跪了一批人,人数众多,却是连呼吸都控制得小心翼翼,让整个房间显得极其安静。
首座上,白底桃花衣衫的男子一手撑头,一手轻叩着桌子,俊美的容颜上满是冰冷的笑意,望着下面一群人,懒洋洋的开口道:“给了她一剑的是谁?”
下面鸦雀无声,却是一个人都不敢答话。
首座上之人轻轻冷笑开来,猛地一砸手中的折扇,厉声开口:“跟在我手下的规矩全作废了么?!居然没人领罪?”
“大公子……”下面颤颤唤出一个音调来,带了些颤意道:“那不过是个女子,您莫要为一个女子寒了众人的……”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一根头发就飞了过来,直直插入他旁边的大理石地板之中,入石三分!所有人的呼吸皆是一屏,再无人敢开口说话。上座的男子轻轻一笑,声音飘忽:“林明,她是我十多
年捧在手心里怕冷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心尖尖上还要担心烫着她的人。这样的人你们都敢动手了,还要同我说寒了众人的心?”
“墨风,”说罢,他忽的把目光转在一旁静默着的男子,轻敲了一下折扇,随意道:“把林明带下去罢。”
“大公子!”
“留全尸。”俊美公子站起身来,带着冰冷的笑意,慢慢走进了内室。
内室里弥漫了宁神用的熏香,那熏香淡淡浅浅,让他的情绪更加平静——虽然说,他一直很平静。
平静得毫无波澜。乃至于他整个人生,都宛如一场精心策划的棋局,步步为营,从未错过。
然而……他算计人心,计算得失,却终究错了这么一次。
“墨风……”墨川站在窗前,有些迷惑的唤了声刚刚进来的人,一向含笑的脸上破天荒没了笑意,反而带了丝迷茫:“她为什么会没杀他?”
为什么会没杀那个人?
墨川手放在窗户边,轻敲着窗栏,十分不解。
按照他的训练方式来说,一的眼里永远都该只有他一个人,心里也只有他一个人才是。然而为什么,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居然违背了他?
“我一直带了她十一年……十一年里,没有让她和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交谈,没有教过她任何杂事,没有让她见过任何的活人。无数次将她逼到绝境,然后再在那时候出现,告诉她只有我……
这样下来的话,她的世界,不该只有我么?”墨川皱着眉,询问身后的人:“为什么,她会背叛
我,还到墨浅那边去了?”
“公子,”听到这个从来无心的人的话,墨风轻轻一叹,满是叹息道:“二姑娘爱上了那男子,自然要护着他。况且,按照二姑娘的性子,若是舍弃了什么,便再不会在意。517Ζ若要决定守住什么,便也不会回头。”
“不在意……”听到这话,墨川喃喃出声,冷笑起来:“她不可能不在意我!”
“即便在意,也不及那男子。”墨风诚实回答。墨川面上扬起了灿若桃花的笑容,浅声道:“不会的,二的人生里只会有我。”
“公子……”墨风轻声叹息,询问道:“你可是爱二姑娘?”
墨川没说话,过了许久,他视线一转,落到庭院外的兰花上:“墨风,我不知何谓爱。我知那东西的存在,却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那公子可想通二姑娘做夫妻?”
“夫妻?”墨川微微一挑眉,却似是听了莫大的笑话般:“我成亲之事可为我带来大利,二也不会在意这些,我为何要同她做夫妻?”
“那么……”墨风微微苦笑:“二姑娘早晚要嫁人离开……”
“她不需要嫁人。”墨川立刻打断了墨风的话,冷着脸道:“她此生只能陪在我身边,不需嫁人。”
“可是,二姑娘如今已是沈夫人。”
“杀了吧。”墨川嘴角一弯,淡道:“杀了沈月竹,既可以作为我修炼正统之术的途径,又能让二归还她的名字。到时候我便带她回墨宗,然后关起来,没几年,她便会忘记他了……”
“公子,”听他的话,墨风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您不知道什么叫做感情,自然不能明白,若您杀了沈月竹,二姑娘怕是一生也无法忘记他。”
“为什么?”墨川微微诧异,墨风弯着嘴角,云淡风轻的脸上全是苦涩:“因为,她爱他啊。”
爱么……
墨川皱起眉头。
果然,对付这种不知底细且变幻无常的事物,最讨厌了。
正文 第十五次相公花瓶
新雨方过,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湿润的清新之味,叶子语一个人坐在屋顶,静静望着不远处那件小小的房屋,她的剑放在手边,广袖华服,收敛了杀气和锐利,好像一个孩子,呆呆的看着远方的小屋,似是那屋子里,有什么让她记挂的事物。
旁边微风轻抚,她忽的动了动手,却是没有看见半分动作,便将剑拔了出来,不远不近,恰恰停在了来人的颈间。
“呼吸未敛。”她静静提醒着对方的破绽,然后把剑收回,利落熟练的放回剑鞘。来人原本兴高采烈的表情立刻就变成了张哭丧脸,叉腰不满的吼了起来:“喂,姓叶的,你不要随时拿着把剑吓人好不好?你不知道这样会吓到人么?你不知道这很危险么?你不知道你这样搞会让人觉
得你很拽很没品么?你不知道……”
“闭嘴。”
剑再一次搭在了对方颈间,对方立刻识相的伸手捂住了嘴,惊恐的对静静望着自己的女子摇了摇头,看到女子点了点头,然后转过目光继续看小屋看了许久,他这才松懈了一点,试探性的慢慢做到了叶子语旁边。
没反应。
看来她还是非常宽容的。于是他又得寸进尺的挪一点。再挪一点,再挪一点……
蹭!
剑光闪闪,立刻灼痛了他的眼目,他悲催的抬起头来,看着叶子语目不斜视的侧脸,哀怨道:“拜托,我可是墨浅派来让我给你指点迷津的,你就这么对我??”
“指点迷津?”叶子语微微挑高了眉,目光终于移到了他脸上。墨九得意一笑,一副哥两好的模样用手搭到叶子语肩上,肯定道:“想相公了吧?”
“嗯。”叶子语诚实回答。
“想青椒小炒肉了吧?”继续肯定的询问。
“嗯。”仍旧老实的回答。
“相公不肯见你吧?”阴险一笑,叶子语眼神微微一动,然后点了点头:“嗯。”
“啧……这就是你不懂方法了。”
“什么方法?”叶子语皱起眉头。墨九猛的站了起来,把头发往后一甩,迎风而立,做出一副深沉的模样道:“阿叶啊,这就是你不懂策略了。你要向我学习,每次我被我娘子踹下床,最多到第二天她晚上,她便会哭着喊着来问我怎么不回床上睡觉。”
听到这里,叶子语眼里闪起了一些熟悉的神情。
是的。
这样的神情,学名叫做——“崇拜”!当她花十两银子买那对鸳鸯木坠的时候,也层对那个小贩浮现过这样的神情。
墨九被她这眼神看得很受用,于是又接着说道:“知道么,每次我在外面逛窑子都会被我娘子抓到,然后她就闹着回娘家,闹着自杀,闹着关大门不让我进屋……但我总有办法让她在第二天之前原谅我,还要和和气气的叫我一声相公,然后恭恭敬敬的帮我捶腿倒茶……”
“方法。”听墨九唠叨得不耐烦,叶子语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但墨九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道:“啧啧,我让她往东他不敢往西,我让她捏肩她不敢捶腿,我让她抄白菜她不敢加肉……”
“方法。”
“你别打岔听我说啊……我和你说啊,那时候啊,她可乖了,我那一个叫做舒坦啊……”
“方法!”某人骨骼咔咔作响,捏紧了手中的长剑。然而墨九仍旧不为所动,继续呱呱说道:“唉,大家对我那一个叫做崇拜啊……”
“滚!”终于,忍无可忍之下,叶子语一口咬下了重话。墨九微微一顿,随后厚着脸皮轻咳了两声,方才转回话题道:“好吧,我这就将诀窍交给你,首先,脸皮要厚。第二,笑容要甜。第三,礼物要多。好吧,先记住这三条,以后我再通知你。”
说完,墨九就一个闪身,飘然飞出几丈远去,身姿翩然,十分骚包。叶子语深沉的想了片刻,也跳下了房屋,然后直接奔向了菜市场。
脸皮要厚……
笑容要甜……
礼物要多……
于是乎,在半个时辰后,叶子语再次出现了。
她手里抱着把她的脸彻底盖住,堆积成小山的礼物,停在沈月竹房间的门口,然后一脚踢开了房门。
坐在屋内看书的沈月竹被她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猛地跳起来,然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堆礼物,一袭红衣。
“你……你作甚?”这是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直接踹门闯进来,沈月竹不由得有些慌张,不知道她是作何打算。叶子语抱着礼物走到他边上的书桌旁边,双手小心翼翼的松开,将那些礼物全部放在了书桌上,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沈月竹,板着张脸道:“送你。”
哦,不对,笑容要甜。
于是说完,叶子语就拉起了嘴角,变换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以鼻头为界线,上半部分波澜不惊,一贯的平漠淡然;下半部分嘴角微扬,带着一个对于她来说很是“甜美 ”的笑容。
沈月竹被这奇怪的表情搞得心头一寒,轻咳了两声,转头看向桌上大大小小的物品,随意拿起一个小葫芦道:“这是什么?”
“七星堂出品的化尸水。无色无味,使用方便,便于携带,是清场之时必备佳品。”
……
…………
………………
“这广告词真好。”沈月竹愣了一秒后,迅速将那个小葫芦丢到了一边,拿起了一个方形木盒:“这是什么?”
“勾魂香木,香味同梨花香无异,却能慢慢沁入体内,最后死于无形,无迹可寻。”
……
…………
………………
“哦,好东西。”沈月竹脸色微微变了变,把那东西扔得更远了些。再次拿起一个长盒打开来看,看到里面静静躺着一根玉箫。那玉质通透,触感顺滑,一看就是好物,沈月竹正要开口说什么,叶子语便先解释:“暴雨梨花针改良品。可做防身之用,好携带,不容被发现,杀伤力大,使用方法简便。只要把这萧吹响就可以了。”
说完,叶子语还对着苍白着脸色的沈月竹不怕死的微笑道:“这都是我在江湖异物阁买的。”
“多少钱?”沈月竹下意识的问,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叶子语诚恳的笑了起来:“老板说看我是个精明人,这么多东西只要了我三万两银子。”
三万两三万两三万两三万两三万两三万两三万两三万两三万两……
魔音在沈月竹耳边回荡,他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天旋地转日月无光。三万两啊,什么概念啊。
够买一座200亩地大宅子了;够有些人全家过一辈子了……
他无力的扶住了一旁的桌子,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咬牙道:“退回去!”
“什么?”叶子语有些无语。沈月竹抬头,狠狠咬牙道:“给我把这些东西都退回去,把银子拿回来!”
“拿不回来。”叶子语目光望向远方,淡淡开口。
“为什么?”沈月竹有些惊讶。叶子语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一副无辜的模样看着门外道:“江湖异物阁,是个漂移的人。今天见得到,明天就找不到了。”
——我擦那不就是江湖骗子吗?!!
沈月竹将颤抖着的手移向了旁边的花瓶,连嘴角都有些哆嗦。双眼无神,目光呆泄,用手紧紧抓住了花瓶口,低声说了句:“三万两……”然后他猛地一抬头,狠狠看着叶子语大吼出声道:“那是三万两啊!!!”
说话的那片刻,他便扬起了花瓶,叶子语脸色微微变了变,然后“唰”的抽出了剑,两人蓄势待发,互相盯着对方。
“去给我把钱要回来!”沈月竹将花瓶举过头顶,一脸严肃。
“要不回来了。”叶子语紧紧盯着他手里的花瓶,暗自计算着那花瓶如果从沈月竹手中抛出后大概的方向。
“你……你……你……”沈月竹的手又颤抖起来,看着他颤抖的手臂,叶子语终于判断出,那花瓶最后的方向,大概是——垂直向下。
于是她严肃道:“放下武器。”
“不放!”沈月竹大吼:“让墨浅发动他属下去找人,那可是三万两!”
……
这么大的暗线组织用来找一个骗子,沈大夫你已经快被你老婆同化了……
“放下武器!”叶子语再一次强调。
“那你去把三万两要回来!”沈月竹对三万两充满了执念。
“要不回来了。”
“你……你……”沈月竹手微微一动,似是想把花瓶扔出来,叶子语微微一挑眉,平淡的语调问了句:“你要砸我?”
“我……我……”沈月竹手里的花瓶几动,然后,他猛地把花瓶往桌子上一放,大吼了句:“我举起来玩不成么!”
“成。”叶子语眼里有了了然的神色。
因为她终于知道,原来她相公喜欢玩举花瓶啊……
正文 第十六句许汝之命
因为她终于知道,原来她相公喜欢玩举花瓶啊……
于是她微微一笑,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过了半个时辰,她又回了来,然后再一次踹开了沈月竹的房门,抱着三个花瓶走进了,放在了沈月竹好不容易收拾好的书桌上。
沈月竹惊跳起来,指着花瓶问:“这又什么?”
“花瓶。”叶子语回答,顺便描述了一下:“蓝色的花瓶,白色的花瓶,绿色的花瓶。”
说完,她把那些花瓶推了推,抬头看着沈月竹,一脸讨好的笑道:“你随便玩。”
沈月竹捂住了心脏。
片刻之后,他似乎准备了极大的勇气,方才询问:“多少钱?”
“很便宜。”
“我问你多少钱。”
“真的很便宜。”
“到底多少钱?!”
“五十两。”
叶子语诚实回答,沈月竹震惊的退了一步,颤抖着指着那三个花瓶,过了许久,似乎用尽全力,方才吼出声来:“你再也不要来见我了!!!”
于是,就这样,叶子语被扫地出门了。
“那个……”
走到门前,叶子语还想尽力解释一下,但回应她的,只有沈月竹毫不犹豫关上大门,十分坚定的一句:“闭嘴,谢谢。走好,不送。”
于是叶子语就向前走了两步,但紧接着,叶子语便听到两声巨大的轰响,然后就是沈月竹的惊叫声,叶子语站在庭院里回过头,看向那惊恐的看着轰然倒塌的房门的沈月竹,慢慢开口道:“我想说,门,踢坏了。”
沈月竹抬起头,悲愤的看着她。现场气温急速下降,片刻之后,叶子语看到沈月竹拽起一个花瓶,大喊着:“我和你拼了!!!”向她冲了过来。
叶子语眉毛一抖,左看右看,终于决定一个纵身,使着轻功跳上了院子的房檐。
“你给我下来!”
“……”
“有种你就下来和我单挑!”
“我女人,没种。”
“你怎么可以这么乱用钱?!!”
“……”
“几十两,我就算了,可几万两,你把我卖了我都养不起你!”
“……”我没想让你养,我自个儿能赚钱。叶子语默默的想,却忍住没有开口。沈月竹继续叫骂。
“几万两,你以为你天下首富?你就不知道勤俭持家么?你为什么总是被人骗啊?骗一次两次还骗不够?其实小钱骗一下就好了,为什么这么大的数字你都要被骗啊?你说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都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啊?”沈月竹越骂越兴起,最后插着腰询问出声。叶子语眼神微暗,慢慢开口道:“你会照顾我。”
全场静默了下来。叶子语蹲在房檐上,剑放在一边,低垂着头,好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慢慢出声道:“我不会,你会就好了。”
“我……”沈月竹终于反应过来,神色变得有些慌忙,声音里也带了些哽意,却还是开口道:“我不可能陪你一生的。”
“我不会再想杀你了。”叶子语急急开口。沈月竹神色微黯,却并没有说话。
“我不会再乱用钱,你养得起。”叶子语又解释。沈月竹暗自捏紧了手掌,却还是没有说话。
“娘不是我这边的人杀的。我已经站在你这边了。”叶子语声音里有了些涩意。
她从房檐上纵身跃下,走到沈月竹边上来,仰头看他。
沈月竹静静看着她的眼。
十年,二十年。
无论多少年,她的眼一如年少之时,波澜不惊,淡漠疏离。
——她有如此美好光辉的一生啊……
沈月竹脸上有了微微动容之色,痛苦的看着叶子语,微微退了一步,苍白的苦笑起来。
“我不需要。”
“我会保护你。”
“我不需要。”
“为什么?”叶子语抬起头来,静静看着这个男子,固执的再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沈月竹苦笑起来。
那瞬间,夏末最后一点余温卷风拂过,然后便化作了阵阵秋寒。沈月竹静静看着她,将那伤人的话慢慢说出口来:“因为,你很麻烦。”
“我知道了啊,那天杀我娘的人,根本是冲着你来的。是白蝶门的人。”
“我也知道啊,那天给你下指令的人,就是你的神,是那个从小到大的抚养你的人。”
“子语啊,他将你从我身边带走第一次,难道还要让我看着你被他带走第二次么?”
“我对你又不是真的非你不可,没有你就会去死,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会惹那么大麻烦。”
“所以——叶子语,请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你到底是站在一那边还是我这边,我都无所谓的。”
说完,他便决绝的转身离开,直接走出了庭院,甚至没有回屋。
叶子语站在庭院里,干涩的张了张嘴,片刻之后,她握紧了剑。
大声对着那远离的人询问出声:
——如果说,我不再是麻烦,那你就会让我在你身边了,是么?
没有人答话。
未曾听见也好,装聋作哑也好,总之,他未曾说话。叶子语在那阴暗之处抿了抿唇,广袖一展,瞬间消失了踪影。
喂喂,别冲动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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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暗夜中急促的狂奔而去,临到那熟悉的门前,长剑一扫,破开了层层阻碍,直直划破了暗夜之色,带着一片殷红华美,在这夜里绽出层层华光。
“把上蝶阁的人,统统交出来。”
剑锋一指,叶子语的剑停在面前青衣墨发的男子身前,男子面色不改,一张温和有度的脸带着浅浅的笑意,冲她恭敬有礼的一作揖后,微笑道:“叶夫人,我家公子有请。”
“谁?”叶子语神色不变,微微抬了抬眼帘,打量起面前的男子。面前男子勾了勾嘴角,甚是有礼的做了个“请”的动作,笑道:“叶姑娘,在下墨风。”
“不认识。”叶子语剑锋一直,来人手中折扇匆匆而挡,忙道:“墨川大公子让在下来请姑娘!”
剑止住了。
叶子语抬起脸来,看着面前有着谦谦君子笑容的男子,脸色微微变了变,询问道:“上蝶阁?”——上蝶阁怎么样了?
“已在公子那里‘安置’,叶姑娘可随时来‘探望’或者‘带走’。”
“再会。”——老子才不去送死,好走不送。
叶子语以极其简单的言语表达了自己的意思,随即转身就从窗子跳了出去,预备逃命。墨风却是早已料到她会这么做一般,轻摇着扇子,笑道:“大公子说,若不去,姑娘看着办。”
刚刚从窗子里落地的叶子语差点崴了脚。
她抬起脸来,静静看着那个刚刚跳出来的窗子,片刻之后,又跳了回去,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脸坦然道:“走吧。”
于是乎,半个时辰之后,叶子语老老实实出现在了墨川府邸,墨川坐在上座上,慵懒的自己给自己倒着茶,一室茶香弥漫,只留水声涓涓。
叶子语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不出声。
墨川倒了一杯又一杯的茶,也不出声。
片刻之后,墨川看着那一桌装满了茶水的茶杯道:“你口渴了,喝了吧。”
叶子语抬起头来,看着那茶杯挣扎了一下,最后诚恳的开口:“我不渴。”
“你不渴我倒茶作甚?”墨川一挑眉,嘴角边的笑意带了些寒意。叶子语其实很想做一个拢衣服的动作去表达自己内心的寒冷荒芜(这个尘世寂寞如雪了~~),但是,作为一个高手,做这种事儿真的很丢人,于是她不说话,以沉默来反抗。
墨川轻轻抿了口茶,掸了掸袖子,随意道:“玩够了,就回来吧。”
叶子语终于抬头了。
她静静看着他,张了张口,话还未出,对方却是已经了解了她的意思,喝茶的动作忽的顿住,截住她的话,冷下声来:“你确定?”
“我不会回来了。”她出声,一如既往,从不迟疑。墨川将茶杯一掷,浅笑道:“你能坚持多久?”
叶子语不说话。墨川看着她,眼里全是笃定的笑意:“你和他之间纵隔了这么多,他无权无势无色无能,一年两年三年,一直是你保护他,他给不了你任何东西任何可依靠的感觉,仅仅凭着你们所谓的爱情,你以为,就可以去逆转一切么?二?”
“叶子语。”听到墨川唤出多年前的名字,叶子语开口纠正,缓声道:“正如你如今唤作墨川,我却也只是叶子语了。”
“你会后悔。”他再抿了口茶,随后皱了皱眉,叶子语轻轻一笑,一如那少年时两人相对那般,明了道:“那待我后悔再说。”
墨川微微愣了愣,他是明了的。
眼前这个人,心性简单到近乎只是一条直线,她若想要什么的时候,便去伸手,若是烫着了,把手缩回来就好。若是她决定爱着谁,便只有那一人,其余事物都不再相干,便就是他,却也不能阻止。
那瞬间,他觉得心里好像被轻轻拉扯了一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了上来。他紧紧握住了茶杯,面上却仍旧带着那仿若三月桃花的笑容,笑道:“子语,你若想去玩,我不介意。但你需记得,你终会回来。”
“墨川,”叶子语淡淡开口,简单而笃定的调子,却是无比坚定道:“我会一直护着他,直到你杀了我。”
说罢,她便转身,询问道:“上蝶阁的人,在哪里?”
墨川闭上眼,按耐住心中那想要杀人的情绪,用平静得近乎没有波澜的调子道:“我让人让他们在门外候着了。”
“嗯。”
叶子语点了点头,却是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红衣,墨川猛地一挥,将那一桌茶杯全部打翻在地,他抿了抿唇,似乎是用尽了全力,才压住心中那份怒意。墨风慢慢走了进来,qǐsǔü依旧带着那温和如玉的笑容,随意道:“她只杀了射箭那个人。”
墨川眉目一挑,有些诧异。
墨风坐到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浅笑道:“她说,沈月竹只要那个人的人头。”
——因为那个人只有一个人的人头,所以你就放弃了我所有教的东西?
墨川心里有一丝苦涩漫开,他轻笑起来,慢慢开口道:“我想杀了她。”
“嗯?”墨风拉长了调子。墨川似是意识到什么,忽的又笑出声来,转口道:“哦,不,是杀了他。”
“若你想杀他们,我便杀他们全部。”
多年前,那个精致如陶瓷的红衣娃娃,也曾这样对他说过。
那时候,她抱着剑,静静站在他身前,而后单膝跪下,将剑单手执起,横举过头顶,稚气却清冷的调子,淡道:“如我所说,许汝吾命,护汝一生。”
如果杀了他……
只要杀了他。
她就会回来。
他知道的,知道的。
正文 第十七个墨宗弟子
叶子语回来的时候,沈月竹正在屋内替一直沉睡不醒的沈月辉针灸。叶子语一脚踢开大门,让那凉风猛地灌入屋子,吹得沈月竹那青色的长衣衣角翩飞,将他猛地吓了一跳。
叶子语站在门前,身上有着浓重的血腥味,一身红衣染血,几缕发丝垂落在两边,一张绝美的容颜上带了些笑意,将那左手上的东西一抛滚落在沈月竹脚下。
沈月竹惊得退了两步,看着那血迹稍干的人头,他惊骇得说不出话来,苍白着脸色抬头看向门前的绝色女子,张了张口,却是不能发声。
“我报仇了。”
叶子语轻轻开口,声音里似是带了些讨好。她上前了一步,沈月竹的脸色立刻大喊了声:“站住!”
“月竹……”叶子语有些不解,指向地上的人头,慢慢开口道:“这就是当时放箭的人……我杀
了他了。月竹,你要明白,我从来不是麻烦,我……”
“出去!”冷冷打断她的话,沈月竹眼里有了些骇人的光亮:“出去,滚得越远越好!叶子语,你和我已经没瓜葛了,你该去哪里去哪里!蜀中也好江南也罢,甚至于漠北都行。”
说着,他突然停下来,静静看着她。
他有一双平淡的眼,一如他人一样,不出彩,不出众,平凡得看不出任何特点。只是在看着她的时候,叶子语却从中感觉到超越所有美人的光华,从中绽放出来。
然而那一刻,沈月竹看她的目光,却是让她很久很久之后都还记得。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那样的眼神,悲痛?无奈?苦楚?
她不知道。她便是当时,也无法明白,于是她只是听到他轻轻说了一句:“你走吧。”
宛如夏日惊雷,瞬间划破心里那片沉寂的夜空。她觉得无法呼吸,直视着面前的人。然而面前青衫男子却是不躲不避,目光稳稳落在她身上,轻轻绽了一个笑容。
她忍不住猛地拔剑,瞬间寒气森森,沈月竹只觉得有股令人胆寒的杀意铺天盖地而来,面前女子面容有了极其恼怒的神情,握紧了剑的手微微颤抖着,剑锋指着他,生死似是在一瞬之间。
然而过了许久,她的剑都没有再进一步。
她只是慢慢闭上了眼睛,轻轻笑出声来:“呵……”
而后,沈月竹只觉清风一过,那一袭红衣便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他放开了紧握的拳,听到旁边传来一声男子的叹息之声:“你何必?”
他微微一笑,转身坐到沈月辉旁边,轻抚着沈月辉的脸,苦笑道:“我不过是,想让她好好活着。”
“墨浅,我不像你们。”执了一根长针,轻轻落在沈月辉的背上,沈月竹微微低垂了眼帘,同旁边男子开口:“有风流绝世的容貌,有独步天下的武功,有可敌万千之师的计谋。我不过是洛阳城的一个小大夫。”
又从白布里抽出一根银针,放在烛火上细细熏烤了一下:“这是你们的江湖,你们的天下,我不过是当中一个必死的战利品而已。既然如此,我何必拖累于她?”
抬起头来,沈月竹眼里有着少有的坚定,他看着那暗处风流雅致的男子,微微一笑:“她既是我的妻子,我便是不能保护她一生平安,却也要让她走最好的出路啊。”
从沈月竹的房间里冲出来,叶子语在那荒原上一路狂奔。
她闭着眼睛,不想让自己多想那些杂事,然而有些话却是止不住的从脑子里流出来,乱了她的步伐,乱了她的心。
她忽的停住步子,手中的剑猛地跃出,她将长剑向前一送,霎时间寒光四射,将一行人从暗处逼了出来。
她急得忙退了两步,仗剑而立,冷冷问出声来:“谁?”
“叶姑娘好手段。”对方领站在前方的人抚掌而笑:“如此精密之阵法,叶姑娘却是一剑破阵,让在下惊叹不已。”
叶子语不说话,淡淡的看了对方一眼,而后便再无表示。看在对方眼里,却就是一副“目中无人”“高傲”“鄙视”等等交织的神情,似在说:“就你这样的小阵法,我看不上眼”一样。
当然,这只是那位布阵人被轻易破阵后出于主观意识十分不公正的想法,我们叶大人是不会这么想的。但她不会告诉他们,就如同她不会告诉他们说:“不好意思,我只是想发泄心情乱挥动一下剑,在这之前我一直没发现这是个阵法”一样。
于是乎,在对方在努力强忍着去杀了叶子语这幅目中无人的样子的冲动(杀了这幅样子??),而叶子语努力强人杀了这个在她心烦的时候来抢地盘的一群人的心情的时候,一群人和一个人就
默默无语的对看着,大眼瞪小眼,十分有个性。
然而这情况终究没有维持太久,对方就先微笑起来,掸了掸衣衫,轻笑道:“叶姑娘,罢了,我这次可是来请叶姑娘到墨宗喝杯茶的。”
“我很忙。”叶子语不耐烦的开口。
这真是一群讨厌的人呐,不但抢我地盘还要限制我人身自由。
“叶姑娘,”对方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麻烦你说话的时候直视别人好么?”
听这话,叶子语不屑的笑了笑,把头彻底的转过去了。
对面的男子终于捏紧了拳头青筋暴起,袖子一拉就冲上去了上去,大声嚷嚷起来:“我靠你娘的你瞧不起人啊?老子今天就和你拼了啊啊啊啊……”
紧接着一群人就扑了上来,抱腿的拦腰的拉手的,那一个叫兵荒马乱,人仰马翻。
“师兄冷静!”
“师兄别冲动!”
“师兄淡定!!!”
“师兄脑子又断弦了快拿药来啊啊啊!!”
一群人叽叽喳喳吼着,叶子语撇了撇嘴,正准备离开,就被一个飞扑来的白色物体抱住了腿。
叶子语尝试着走了一步。
拖不动。
再挣了一挣。
还是拖不动。
于是她猛地回眼,瞪大了眼,试图恐吓对方。然而对方却只抬起头来,十分平淡的说了一句:“别挣扎了,投降吧,我学的功夫是万斤坠,专门抱大腿的。”
于是叶子语不动了,半响,悠悠问了句:“你们要干嘛?”
“请你去喝茶。”
“我有茶。”
“请你去吃饼。”
“我有大饼。”
“请你去商量沈月竹生死攸关之事!”
“哦。”叶子语点了点头,看向旁边闹腾得差不多的人群,淡淡询问了句:“请我的是谁?”
“咱们墨宗的三长老!”死死抱着叶子语大腿的小姑娘十分得意的宣布。叶子语再次点了点头,询问道:“你名字?”
“我叫墨十三!刚才和你说话的是我师兄墨八,那边是十四,十五,十六……”
墨十三话还没说话,便被叶子语打断了:“我去和家里打声招呼,一会儿就回来。”
“还有,”叶子语淡淡扫了一眼她抱着她的手,声音带了些冷意:“不想要手了?”
话音刚落,墨十三就立刻把手收了回来,叶子语转身,几个起落,就到了沈月竹的庭院前。
这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山间弥漫着浓雾,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叶子语站在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唤了声:“月竹。”
没有人应答。
但她清晰的听到房内人微微紊乱的呼吸声,还有那未灭的烛火映衬下投于窗户之上微微晃动的身影。于是她轻轻一叹,慢声说出口来:“我不是个麻烦,你也不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鲜少说这么多的话,于是沈月竹躲在房里,不敢打断她,静静听着。
“但是,我不在意,我会保护你。”
她的声音从房门外流进来。
沈月竹微微一顿。
他看着窗外那夏末芳草萋萋,轻轻闭上眼睛,轻叹了一声:“不是的,对于我而言你永远是麻烦。而对于你而言,我更是个麻烦。”
可是,我想背负。
就算我背负不起。
但我更怕的是,我的背负,却其实是你人生路上的累赘,你大可走得更好,你大可有得更好。
“我想见你。”她站在门边,静静开口。雨声清冷,门里的人叹息了一声,慢慢开口道:“叶姑娘,你我已无瓜葛了。”
“我不要。”她固执开口,手放到了门上,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不要。”
“叶姑娘,你何必如此?”门里的人口气中带了些无奈,灯影摇晃间,她似乎看到那男子依稀捏紧了握着书卷的手。她慢慢开口出声来:“你喜欢我。”
门里的人不说话,只留那细雨之声,回荡在着清冷的清晨里。
“我也喜欢你。”她有些干涩的,慢慢开口。
屋内的人还是不说话,她依稀感觉到对方开始凌乱的呼吸声。似在极力压制着什么。她抬起头
来,静静看着屋内人落在纱窗前的影子,觉得眼里有了些涩意:“我已经知道,你比一重要。为什么,我们不在一起?”
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夜风袭来,她的红衣飒飒作响。
于感情之事上一向迟钝的她,永远无法明白人心的多变于多虑。明明是肯为她去死的人,明明是从小承诺就在一起的人,明明是互相喜欢的人,为什么不在一起?
“子语,”轻轻的声音从房内传来,似是叹息:“我不能耽误了你。”
“什么叫耽误?”她暗自握紧了剑,压抑住自己的怒气。里面的人慢慢打开门来,露出那张平凡无奇的身姿容颜。她的手微微松开,静静仰头面前的男子,张了张口,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子语,你和我不一样。”对方微微眯起眼微笑起来,遮住了眼里的情绪:“我一无是处,平凡无奇,甚至还拖着了一个百害而无一利,只会拖累他人的圣子的名声。这样的我,如何配得上你?”
“可是,”叶子语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介意。”
“我介意。”沈月竹亦是认真的回答,口气里丝毫没有半点玩笑的味道。
“子语,”沈月竹转过脸去,看向了庭院的潇潇细雨:“很多年前的时候,我以为,我可以护住你,我以为只要我尽了全力,拼了命,就可以保护你。只要我想同你在一起,便可以同你在一起。”
“可如今我方才明白,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当我寻你十多年,当我等你十多年后,我再遇到你,你却已经不是那个需要我护着,需要我每日拼了命去抢一点吃食来让你活下去的孩子。你绚丽如斯,而我,却是除了惹麻烦之外一无是处。”
“可是,你救了我。”她打断他,声音里有了涩意:“而我,嫁了你。”
“那又如何呢?”沈月竹轻轻一笑,然后转眼来看她。那双宛如琉璃一般的眼里,带了几许苦涩,贪婪的看着她素净华美的容颜,慢慢笑出声来:“呵呵……子语啊,我早晚要走的,你不知道么?”
“你要去哪里?”
“子语,我会死。”他沉下声来,直接说出口来。叶子语扶着房门的手猛地一紧,抬起头来,眼里满是肃杀之色,静静看着沈月竹,低喝出声道了句:“除非我死!”
“子语,”沈月竹轻轻叹出声来:“若是我真成了别人的麻烦,我宁愿一死,你可明白?”
“你别说这样的话!”她猛地喝出声来,打断了他:“所有人都没有放弃,为何就偏偏你从一开始,就坚信你会死?!”
说罢,她猛地转身,她的背影如此坚毅,背挺得笔直,宛如那出鞘的利剑,这般锋芒毕露,这般凌厉骇人。
她便就是这样一个背影,也能让人感觉到其惊人的坚韧与力量。沈月竹看着她向门外走去的身影,突然想起她八岁那年,第一次为她杀人的时候。
那个孩子,其实从那时候起,就一直是这样的。
如此坚定不可阻拦,带着这般惊心动魄的决绝。与他不一样。
他看着她的背影轻笑,叶子语忽然顿住了步子,停在门前。
“我要去好几天,”她慢慢开口:“月竹,我等你来接我。”
正文 第十八个月竹跑神
“我要去好几天,”她慢慢开口:“月竹,我等你来接我。”
“你……”沈月竹有些迟疑的开口,话未出口,那女子却是走远了去。他看着那蒙蒙细雨掩了红衣,神色几转,终究只是悠悠一叹。一旁看戏许久的墨九走了出来,摇头道:“啧啧……真是悲
情。”
听到墨九的声音,沈月竹转过头去,死劲儿瞪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道:“墨九大公子,看戏是要钱的,你连上我给你看病的诊费药费赌钱输的费用还有闲着没事来蹭饭的生活费已经一千四百三十一两了!加上这次看戏十两的费用,墨九大公子你觉得你是不是该还钱了?”
听这么一说,因为和人抢女人把月奉赔光的墨九赶忙退了一步,大吼了一声:“我没钱!”
沈月竹冷冷一笑,一甩袖子道:“练功!”
这些日子,因为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不足,沈月竹便强烈要求学武。然而奈何他先天资质不高年龄又大,于是学了这么一段时间,却是连飞都飞不起来。于是乎聪明的墨九立刻意识到沈月竹实在不是学内功的料,立刻让其转行,学习跑步。
说是跑步其实也并不算,沈月竹学得乃是乾坤八卦步,是墨九翻阅古籍才查到的一种不需修炼内功但可以让其跑得很快的武术,简单易学,容易入门。于是沈月竹每天早上都要和墨九一起练功,让一院子人陪着他们练功。
便就如此,所有人站在原地,蓄势待发。墨九站在终点处,看着起点处的几人。沈月竹还在做热身运动,在那里蹦蹦跳跳,弯腰踢腿,而其他人则都一脸郁闷的站在旁边,看着这个男人跳来跳去。
“各就各位——”
墨九站在终点台前看着众人,扬长了声音。所有人立刻起了警惕,沈月竹弯下腰,摆出了一个“预备”的姿势,严肃的看着终点。
“预——跑!”
毫无前奏,墨九居然就省略了那一个备字,大喊了声跑!所有人微微一愣,直到看见沈月竹从他们旁边搞得一阵尘土飞扬,然后扬长而去的时候,众人才急忙足尖一点,以轻功追了上去。
但沈月竹跑太快了。
按照侍卫甲的话所说,那就是:当时,我只见旁边人影一晃而过,随即就冲向了前方,然后离我
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侍卫乙说:我奋力追赶他,努力的追赶他。但他跑得太快了!超越了刘翔,超越了老虎,超越了豹子,超越了飞机,超越了火箭,超越了轻功!他让我们清楚的意识到,原来不会音标也可以学好英语,不会内功也能跑得超越逃逸速度!
侍卫丙说:是的,我作证,他真的超越了逃逸速度!当时我看他一蹦一蹦的,简直要脱离了地球!好在他的速度方向不对,不然他此刻就已经不在地球了!
……
反正,不管别人怎么说,最后沈月竹比着“V”字型手势看着大家微笑的时候,所有人都震撼了。
许久之后,墨九拍了拍沈月竹的肩,郑重的说:“我知道你该叫什么了。”
“啊?”
“我真没看出来。”
“啥?”
“原来,你是神州大陆第一跑神啊!!!”
“……谢谢夸奖。”
“妈的还敢和老子说谢谢,老子这么多年内功都白学了看老子抽不死你!”
于是一阵人仰马翻,兵荒马乱。
而与此同时,叶子语正骑着马,和墨八,墨十三一行人走在去墨宗的路上。
墨宗离沈月竹居住的地方不远,最多不过一天时间,所以叶子语通知了墨浅之后,便优哉游哉和这一行人上路了。
这墨家三长老,她是知道的。
墨家每一任都有三长老,而三长老各带三个弟子,既九公子,每一任宗主都从九公子中选出,而墨浅的师父,即支持废除正统之术的便是这位三长老。而墨川(一)的师父,便是大长老。
既然是墨浅的师父请她上山,她自然是不会推迟,毕竟是从人家手里拿工资吃饭。
“叶姑娘,你看这风景多么秀丽。”忘了说,其实墨八是一个很八婆的男人……
“叶姑娘,你看这天地是如此广阔……”而且是一个擅于思考问题的男人……
“叶姑娘,你看,那一对鸟是不是一对?”是个超级八婆的男人……
“叶姑娘,只有我说话你不应答这是很没礼貌的。”墨八回过头来,带着浅浅的微笑。叶子语看了他一眼,冷冷挤出三个字:“长舌男。”
墨八愣了一秒,片刻之后,他突然握紧了拳头拉起了袖子:“我擦你是鄙视老子是吧?!!!老子和你拼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旁边的人立刻熟练的涌上来拉住了他,叫嚷出叶子语似曾相识的话:“师兄冷静!”
“师兄淡定!”
“师兄你别冲动啊!”
“师兄脑子弦又断了快拿药来啊啊啊啊!!!”
叶子语无语的和墨十三并肩走上前,好奇的询问了句:“他有病?”
墨十三一脸“你终于明白了”的样子回答她:“这病打小就有了,你别理他。”
于是叶子语看了一眼后面还在发疯的墨八,摇了摇头。
墨十三读懂了她的眼神:天见可怜的啊,年纪轻轻就有这么一绝症啊……
墨十三微微一笑:“你不觉得这样很好么?”
“嗯?”叶子语回过头来,微微挑了挑眉。墨十三摘下一片树叶,在手中轻轻反转。她有一双极为净白的手,一看就没受过什么累,保养得极好。那莹绿的树叶在她手中翻出各种花样,极为好看。
“人生便就是如同师兄那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那方才好,不是么?”少女轻轻笑着,神色间满是宠溺,竟似在包容着什么一般。叶子语直言道:“你必是极为喜欢他的。”
墨十三顿了顿手中的树叶,坦然笑开:“那是自然的。”
“可是,”说着,墨十三又把目光看向远方:“他却是极喜欢十四妹妹的。”
“十四?”叶子语皱眉,墨十三顺手一指,指向那围绕在墨八旁边的蓝衣少女,那是个让人极其
怜爱的少女,叶子语眼里有了了然的神色,伸出手来,拍了拍墨十三的肩,安慰她道:“你的千
斤坠练得极好。”
墨十三知道她是想安慰她,但对于这种诡异的言语,她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叶子语眼里有着鼓励的神色,知道她必是不经常安慰谁,于是为了不让她感觉太挫败,墨十三便道:“那是自然的。”
说罢,两人又说了些闲言。大多是墨十三说,叶子语听,到下午便到了墨宗山脚,叶子语想了想,终于问了正题:“三长老让我来所为何事?”ww奇Qìsuu書còm网
“叶姑娘可信天命?”踏上青石台阶,墨十三转头笑问。叶子语其实很想说我要是信命就不干杀手了,这得积多少冤孽啊……但念及这墨宗就是靠玄幻之术吃饭,便沉默着,并不说话。
“我知叶姑娘是不信的,但三长老此生最耗费心血的,便是这天命之术。叶姑娘乃福星临世,欲守护之人必当安然无恙,而三长老此次有大劫,便是指望叶姑娘能帮帮忙罢了。”
“大劫?”叶子语皱紧了眉,墨十三轻轻一叹:“事关生死之劫。”
“我可做些什么?”叶子语有些不解。墨十三沉吟片刻之后,方才低声道:“只需叶姑娘镇守三长老过今夜子时,三长老便可渡此劫。”
叶子语还欲再问,便被旁边的墨十三扯了扯长袖示警,她抬起头来,看到了站在前方的白衣俊美公子。
她第一次见他穿成这般。一身白衣如雪,上绣日月星辰,如绸版的青丝散下,额间悬着一玄月玉佩,看上去圣洁高雅,恍若神明。众人见到他,都弯腰行礼,唤了一声:“大公子。”。他淡淡点了点头,把目光移到叶子语脸上,微微一笑,询道:“你怎的来了?”
叶子语不说话。
墨川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轻轻叹了一声,又同她道:“你该去睡一觉。”
“无碍。”
“明日好好睡一觉罢。”
叶子语没有回答他。墨川轻轻一叹,伸出手去,摸摸了她的发,便转身向山下走了开去。叶子语抬起头来,看了旁边满脸惊讶的墨十三一眼,转身又向前走去。墨十三张了张口,似是想问些什么,却终究是没问。忍了忍,只唤了声:“叶姑娘……”
“三长老在哪里?”叶子语抬起手来,止住墨十三的话,墨十三抿了抿唇,问了句不相干的话:“叶姑娘,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叶子语抬起眼帘看眼前的少女,而后将视线拉向远方,穿过层层云雾,看向了来时的方向。她紧了紧手中的剑,清冷的声音慢慢开口道:“我拿剑,就是为了守住自己想要的。”
“是么?”墨十三抿嘴一笑,忽地弯下腰来,做了个“请”的姿势,脆生道:“叶姑娘请随我来。”
叶子语点了点头,跟着墨十三上前,墨八和墨十四几人还在后面拖拉,墨十三看了一眼那边热闹的人群,独自领着叶子语上了山。
入了墨宗之后,墨十三带着她七转八拐,来到一间厢房,交代了她些事宜,就先行离开。叶子语站在窗前,没过多久,便听到了有人来到的声音,叶子语回过头来,便看到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那男子面容生得端正,就是人称的“君子相”,一看就特端庄,绝对不会作奸犯科这种。他穿着一袭青衫,长发高束,似是刚过而立之年,但一双清明睿智的眼却仿佛有了千万年沧桑。他静静打量着她;她便一动不动仍他打量。许久之后,男子微微一笑,点头道:“三长老,清闲。”
叶子语也点了点头,淡然道:“沈月竹他老婆,叶子语。”
男子面皮一抽,却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失态,随后便含着微笑说起那千万年通用的话:“久仰久仰。”
叶子语不说话,不回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两人对视许久,清闲长老终于知道两人是无话好说了,便点了点头道:“告辞,多谢。”
叶子语轻声应了一声,亦是点了点头道:“好走,不谢。”
于是清闲老人就一拂袖,转身走了。看着那男子潇洒的背影,叶子语觉得,她终于在墨宗找到一个正常人了(……这才叫不正常好吧??)。所以她决定,她一定会好好当他的保镖的。
没过多久,叶子语便觉得有些饿了。一股饭香从隔壁传来,她摸了摸肚子,低声说了句:“该吃饭了。”,随后就纵身一跃,循着那饭香飞了去。
她刚刚跃过院子,就看到一干人在那里吃饭。红烧肉,回锅肉,青椒小炒肉……哦,还有那人手里拿的鸡腿!叶子语眼神一亮,手中长剑“唰”的抽出,侧手一剑劈过,只听平地一声巨响,旁边一棵百年古树就轰然倒塌。
吃鸡腿的愣住了,夹肉的愣住了,喝酒的愣住了,所有人眼睛直愣愣看着面前一上来就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的女子,吃鸡腿的墨八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问了句:“那个……那个……您有何贵
干?”
话刚完,叶子语的剑就直接指在了墨八的鼻尖上。于是墨八悲催了,你说他好不好闲着没事吓念叨什么啊?
“你,”叶子语声音里满是势在必得的冷意,神色郑重道:“把你的鸡腿给我!”
话刚说完,所有人集体晕倒。结果墨八脸色几遍,居然咬了咬牙,怒道:“你居然打劫我的鸡腿!”
剑立刻逼近三分,叶子语目光坚定:“给我鸡腿。”
“我凭什么白给你?!”墨八扬起头来,补充道:“这是我的鸡腿!”
“给我鸡腿。”叶子语很执念:“不然杀了你。”
墨八内牛满面了……
大姐你犯得着为个鸡腿杀人么……(那你犯得着为个鸡腿去死么……)
“我养这么只鸡出来不容易啊……叶姑娘,你不能这样啊,人家说凡是都是要交换的,你不能就
这么坑我啊。我容易么我?想这只鸡还在蛋壳里的时候,我就看着它了……然后它终于长大了,成鸡了,你居然就要来抢走她的腿!苍天啊,大地啊……”
墨八拿着他的鸡腿哀嚎,话还没说完,他便觉得清风拂过,手上瞬间一空。墨八微微一愣,却看到那个罪魁祸首已经啃着鸡腿背对着他走远了。依稀还可以听见对方的话:“我忘了还可以直接抢的……”
正文 第十九位天人墨川
啃着鸡腿在花园里闲逛,没过多久,便看到了那个人。
那人依在竹枝上,一身白衣如雪,青丝如绸,额间一轮弯月,似是熟睡的容颜是少有的圣洁高贵,不染凡尘。
叶子语就站在那里,抬着头静静仰望着他。一如过去的那些年,他总是在高处,于是她就痴痴地看着,目不转睛的望着。
——直到那一场刻意策划的假死。
——直到她离开,知道还有那样一个男子,侯了她这么多年。
看了许久,她觉得眼睛有些酸疼,于是移开了目光,准备离开。但方才一动步子,便听到那人慢慢开口:“我以为,你便会这样一直看下去。”
她停下步子,垂了眼帘,静静听那人说话。
“你没什么想问我?”那人从竹枝上轻轻跃下,宛如一根轻巧的羽毛,缓慢且悄无声息。她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慢慢开口来:“问什么?”
声音间,竟是带了几分沙哑。
问什么?
问你当初为什么不辞而别把我扔下?
问你到底有了什么计划?
问你会不会杀沈月竹?
还是问,你会不会杀我?
“你若要杀沈月竹,便先杀我。”——所以,关于现在的,我已经不用问了。
“至于当初,”她弯了弯嘴角:“无所谓了。”
无所谓了。
那么轻巧的四个字,却仿佛是夹杂着雷霆万钧之势的巨斧,猛地把那心剖成了两半。让他一贯冷
漠的感□彩里,第一次有了那样的感觉。焦躁的,后悔的,痛苦的,急迫的想要把对方搂在怀里,咬碎了,撕裂了,然后一口一口吃下,让她永远留在身边,永远和他一起。
“如果我当初没有走……”他轻声开口。叶子语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不想告诉他,亦没有告诉他。
即便他当初没有把她一人留下,她却仍旧不会为他留下。
当她遇到那个男子的那刹那,见到那男子时隔十年后一如既往温暖的笑容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已是万劫不复。那是当年的一,如今的墨川,永远无法给她的感情。
不是激情,不是头脑发昏,不是山盟海誓,只是陪着他在洛阳那里,开一个小小的医馆,有一片小小的天地。用着那细水长流的情感,去倾尽一生时间来守护和陪伴。
“叶姑娘。”少女一声娇脆的呼唤打断了这份伤感,叶子语抬起头来,看见墨十三站在边处等她。墨川微微一笑,那一笑风流,不知要迷了多少人心。然而叶子语面色如常,墨十三却也是眼都没抬。
叶子语朝墨十三走去,赞赏了句:“定力不错。”
墨十三徐徐笑开,眼里有了得意之色:“那是,我练的是万斤坠!”
万斤坠,坠那千斤情丝。
墨十三领着叶子语走到一间房门前,微笑道:“三长老在里面侯您,从此时开始,百步之内不会再有一人。”
“嗯。”叶子语点了点头,示意明白。正准备推门之时,墨十三忽地开口:“叶姑娘。”
叶子语停下动作,转头看她。
阳光下的紫衣少女美若仙子,她手中夹了一张绿叶,来来回回翻转,似是十分有趣,不厌其烦。
“叶姑娘,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明明知道是万劫不复,却仍旧至死不悔,你说可是?”
她慢慢开口,说了句让人琢磨不透的话。叶子语静静看她,想了想,张口道:“若是守得开心,自是至死不悔。”
说罢,她便推开了房门,步入那一片黑暗之中。
站在房门外的墨十三手中的绿叶忽地落到了地上,她静静看着那朱红斑驳的房门,过了许久,闭上眼睛,扬起了笑容。
“师兄……结束了。都结束了。”
刚进了那房间,叶子语便觉得迎面一股寒气逼来,好像进入的不是人的房间而是那万年寒冰洞。
她不由得握紧了剑,又上前了几步,直到看到清闲长老那张君子相十足的脸的时候,她才松下一口气来。
对方似正在打坐,盘腿而坐,双目微合。见这样的情景,叶子语便知趣的没有说话,反而坐到了一边的桌子边上,然后从怀里拿出了九环扣,开始打发时间。
这九环扣是沈月竹还在洛阳时买给她的,那是他们成亲的第十日,他带她出去逛街,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有这样非凡的武艺,于是紧紧拉着她,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她的步子前行。
然后,他对她说:“娘子,我们似乎没有定情之物,你看你想要什么,我买一个给你。”
她抬起头来,在那喧闹的集市扫了一圈之后,指向了这九环扣,询问他:“你解得开么?”
沈月竹微微一愣,然后红了红脸道:“我从来没解开过。”
于是,她拿起了九环扣,然后同他说:“要这个。”
她玩弄着它,不过就是为了打发时间,根本就没想解开它,所以玩了半天,九环扣还是老样子,一个连着一个。
她看了看天色,月朗星稀,不由得念起山下的沈月竹来。今夜必然是不太平的,她是那里的门
神,有她在,墨川必然会有几分忌惮不敢动手。如今她只要离开片刻,墨川怕是绝不会善罢甘休。
好在她通知了墨浅。一个晚上,他们必然是守得住的。
时间过得不算慢,过了许久之后,叶子语听到外面的通报时间的声音,却是已经到了子时了。时间一到,叶子语便径直站起身来,推门走了出去。
她走得很顺利,清闲长老甚至连告别的话都没有和她说,而一路上零零散散遇到些墨宗弟子,对方却也采取完全忽视她的态度径直离开。转过长廊时,叶子语遇到了守夜的墨八。
墨八正抱剑站在长廊边上,月色华服,玉冠长发,虽然及不上墨川,墨浅那样绝代风华,却也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郎。
叶子语本来打算直接走过去的,但墨八看到叶子语后,却极其热情唤住了她道:“叶姑娘!”。
于是叶子语不得不停下脚步,看向正向她跑过来的墨八。
“叶姑娘,您要下山了?”墨八含笑看她。如墨十三所说的那样,墨八这样的人,其实才是活得最好的。叶子语看着他的笑容,点了点头,然后忽的忍不住,问了句:“十四,怎样?”
“十四?”墨八有些惊讶,叶子语点了点头:“墨十四。”
“叶姑娘问这个干什么?”墨八眼里更好奇了:“叶姑娘认识十四?”
叶子语沉默了。
她总不能实话告诉他说,不好意思,因为我突然想八卦了,所以想从你这里套听套听消息吧?{奇}所以她开始装深沉,{书}装天机不可泄漏。{网}墨八便以为她是默认,接着道:“十四最近挺好的,天天吵嚷着让我带她去漠北,叶姑娘要不要去看看她?”
“你喜欢她?”叶子语皱了皱眉,完全不按照墨八的思维往下走。墨八被她问得微微一愣,随后脸便通红起来。
“你喜欢她。”叶子语微微一叹,盖棺定论。墨八赶忙开口,正还想说什么,后院就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叫,两人皆是大惊,叶子语眉头微皱,足尖一点,便准备往清闲老人的房间飞去。但她方才跃起,便立刻听了一声大喝:“妖女,休想逃走!”。
话毕,千万银针铺天盖地而来,叶子语凌空一翻,急急退了三丈,一抬头便看见自己身边围满了素衣高冠的墨宗弟子。她正前方一老者身着墨色长袍,额顶一抹火焰花纹,满脸冷意的看着她,似是她犯下了怎样的滔天罪过。
她和那老者冷冷对视,片刻之后,她面色不改,开口道:“作甚?”
“妖女,你可知罪?!”老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顾作正义之态。对于不回答自己问题的人,叶子语选择了忽视,转过头去,看向了一旁站着的白衣男子。
白衣如雪,皎皎如月。那男子看到她的目光,立刻便明了了她的意图。一如多年来无数次神色间的交流一样,即便她一言不发,他却也能心知肚明。于是他微微一笑,解释道:“你有杀了三长老的嫌疑,所以要在墨宗多留几日。”
一听这话,叶子语立刻知晓了他的意图。她静静看着他,一向平淡的目光里,竟是带了些愤怒。那怒意那么浅,浅得几乎无法看出来,但是对于墨川来说,却已经足够了。
足够了。
墨川笑出声来。
他记得的啊,一直记得的啊。这么多年,他一直想看她的眼睛里有一次不同于平淡冷清的情绪,于是他想尽了一切方法。对她掏心掏肺也好,对她耍尽手段也罢,哪怕是不断的给她美好又不断
的亲手摧毁,她却也只是冷冷旁观,不发一言。
于是他一直以为,她人生里再没有什么能牵绊她的情绪了。于是他一直以为,她的人生除了自己,就不会再有其他。
然而如今啊……如今啊……
墨川的笑声让旁边的人不由得侧目,墨川忽视周边人询问的目光,抬起手来,轻轻点在了额前那一轮弦月上。
“阿叶,你走不掉的。”
正文 第二十章 墨川
“阿叶,你走不掉的。”他笑着开口,抬起头来看她。一双风华绝代的眼轻轻眯起,遮住了眼里的情绪。叶子语静静看着他,手中的剑不断的松松紧紧,过了许久,她忽的轻蔑一笑,手中长剑向空中一抛,出剑!
也就是这同时,那一袭白衣拈了一根树枝,足尖一点,便直追而上!
一红一白两个身影立刻迅速的交织在一起,众人甚至无法看清他们的动作,只能一袭看到那灼目的颜色不断变换着位置,两两相交,刀剑之声不绝于耳,然后片刻之后,立刻分散开来。接着复又相随,宛如两只动作敏捷的猎豹,一击,再一击!
旁边人立刻打算围攻而上,但众人方一动作,两人便急急后退分散开来,一左一右站立在墨宗房檐之上,一人持剑,一人拈枝,但那动作却是仿如照镜子一般,竟是分毫不差,如出一辙。
墨川对旁人抬起手来,做了个“停”的姿势,而后看着对面人和自己那相像至极的动作,不由得心上软了三分,便轻轻笑开笑,同她道:“若你当真没杀三长老,便就是在墨宗呆几日也无妨。
叶子语不说话,她静静看着他,眼神里全是不肯退让一步的坚韧。
“若你不动沈月竹,我便就多呆几日,也无妨。”她慢慢开口,清冷的声音,又一次为那个人同他说了这样冰冷的句子。
墨川觉得,自己拿着那树枝的手,已经有些抖了。
“你可会杀我?”他慢慢开口,问出这样的话。站在人群中的墨风脸色微变,大喝了一声:“大公子!”
墨川被墨风的声音唤回了一丝清明,他眼中恍惚的神色不过片刻,便立刻又换上了那一贯的笑容。叶子语看着他转变,张了张口,便问:“那你可会杀我?”
“不会。”墨川答得肯定。叶子语眼帘微微一动,于是她答:“我也不会。”
墨川轻轻笑开,将手中竹枝指着她,浅笑道:“那么,你便留下吧。”
叶子语没有答话,她扫了一眼周边众人,心中默默估量着形势。
他们两人武艺只在伯仲之间,且墨宗众多高手在此,她根本讨不到便宜。但若她真的被囚于此,那么沈月竹……
月竹啊。
她闭上眼睛。正欲抬剑再战之时,便突然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声暴喝:“我擦你个妖女,居然连我师父都杀,看我宰了你!!”
叶子语豁然睁眼,将目光冷冷扫向了一旁急急忙忙赶来的人。来人满头是汗,似乎来得极其匆忙,喊话间语调都不甚平稳。他看她还不明白,于是赶忙又抽出剑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道:
“你有种的就留下!敢碰我师父,你简直是不要命了!”
“墨九!”旁边一直观战的黑袍老者冷冷唤出来人的名字,声音不善道:“这里容得你大呼小叫的么?!退下。”
“嘿,大师伯,”墨九将剑懒洋洋的收起,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道:“这我师父被人谋害了,我作为弟子的,自然是该为师父之死愤怒的对吧?倒是大师伯你们,怎么这里的弟子都是大师伯系下的啊?我们清闲堂的弟子怎么都不见啊?”
“师弟被害,在场之人皆有嫌疑,”大长老一甩袖,冷冷看向一旁的墨九:“他们此刻都被邢审堂收押了,你还有何疑问?”
“没有。”墨九想让自己的笑容努力真诚点,但叶子语很想提醒他,你没这天赋,最好还是别笑了。但叶子语没开口,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脸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形状。
“只不过,大长老,”墨九一指站在一边的叶子语:“如今师父去了,清闲堂按理在该由我师兄三公子接手,这师父的案子,自然也该交给清闲堂自己处置,这疑凶,自当交给我们清闲堂罢?”
“话是如此,”旁边一个男声含笑接过,轻摇着小扇从人群里走出来,听到了墨九面前。墨九看着来人,立刻面皮一抽,没好气道:“一向在外公干的墨风居然也来了,大师伯真是准备得够充分的啊。”
“在下不过碰巧罢了。”墨风浅笑,轻摇着扇子,亦是指向了一旁站着的叶子语道:“这疑凶的确该交给清闲堂,但是,现在要接手清闲堂三公子何在呢?”
“他……他马上就来了!”墨九说得有些底气不足,墨风仿佛看穿了他心虚一般,浅浅一笑道:“那就等他来了,再来和我们天玄阁要人吧,在这之前,清闲堂怕管不住自己的事罢?莫非,你还打算替三公子主事不成?”
“好啊。”本还想说什么,但墨九似乎想起了什么来,话锋一转,忽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抱手笑道:“那这疑凶就交给你们吧,不过,各位一定要好好看管啊。”
“那是自然。”墨风轻轻一笑,看向了站在一边不动的叶子语,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好像叶子语已经束手就擒武功尽废一般。叶子语不屑的哼了一声,偏过头去,然后从房檐上跳了下来。众人的剑“唰”的齐齐跃出,将叶子语围成一圈,指向了中间被层层包围的她。叶子语冷冷扫过众人,说了句:“让开。”
“不可能!”一个弟子大喊:“你今日犯下如此滔天恶行,这般罪过,居然就想如此走出墨宗么?!你当墨宗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去厨房。”叶子语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对方的话。
“啊?!”众人齐齐发出一声惊讶的询问之声。叶子语把目光落到一旁慢慢走来的墨川身上,用平淡无奇的陈述语气道:“我饿了,要吃肉。”
墨川微微一愣,看着她一贯无喜无悲的神色,突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了上来。好像他们还不曾分开,还一直在一起的时候一般。年少的她跟在少年公子的他的身后,抱着剑,板着脸,然后用平淡无奇的语调,和他说:“我饿了,要吃肉。”
于是墨川忍不住软下心来,同她道:“好,我带你去吃肉。”
说完,他便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走向前去,叶子语抱着剑,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和谐得仿佛排练过千万次一般。
墨川领她回了现在在的房间,然后又吩咐下人去准备了食膳,叶子语就一直抱剑坐在窗台上,静静望着窗外的逐渐明亮的天色。墨川忙完一切之后,便走到她边上来,静静看着她。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一向是不多话的。然而这一次,墨川却出奇的,想要同她说些话,然而看着面前人安静的模样,他却又怕他一开口,那人就会羽化而去,消失无踪。
察觉到墨川的目光,叶子语转过头来看他。她从未看过他眼里有这样的神色,在她印象里,墨川一直是这样一个人,每天都含着浓淡适宜,略带嘲讽的微笑,一双眼里满是她看不懂的深意。然
而深意无关情爱,无关其他,只是为了掩住他那眼中一片空洞而已。
空洞。
她一直知道的,这个人的心里,什么都没有,空得好像那一座荒坟,把自己,把整个天下都埋葬在他那座荒坟,寸草不生。
她记得多年前,她曾问过少年的他:“你为什么要笑?”
少年的他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修长的手指捻起一颗紫得妖艳葡萄,一双绝代风华的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同她说:“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啊,所以只能笑了。”
因为不知道做那件事情是为什么,所以他便要做。因为不做那件事,他便无事可做。
就一如他脸上的笑容一般,只是因为不笑便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能一直笑下去。
然而此刻,他没了笑容。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眼里有了些迷茫和不安。叶子语看着他的眼,肯定道:“你不开心。”
“是。”他并不否认,点了点头,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你为什么不开心?”她复又再询问,带了些关心的味道。墨川一手撑头,似是有些疲倦一般闭上了眼睛,慢慢开口问道:“阿叶,爱是什么感觉?”
叶子语不说话,墨川轻轻笑出声来,又问道:“阿叶,人可会为了爱活着?”
这一次,叶子语没有沉默。她点了点头,认真道:“如果全世界都想要我死,但只要你或者月竹想要我活,我便会活。”
“你爱我?”墨川睁眼看她,眼里有了些茫然。片刻之后,他又笑了笑,靠到了靠背上,自己同自己道:“人常说,只要相处久了,便会有所谓的感情。那你必是爱我的。”
“可我爱你么?”他有些迷茫:“阿叶,你说,我爱不爱你?”
他是不会爱的啊。
他会占有,会争夺,会夺取,可是,他唯独不会爱。他从来没爱过,亦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爱,所
以这么多年了,他永远无法理解,人活着到底是为什么。
他没有这样一个人,让他想为他(她)在任何状况下活下去;
他亦没有这样一个人,让他想为她抛弃生命去死。
不止人,他甚至无法找到任何让他活下去的事物或理由,他无所谓生,却也无所谓死。胸腔处好像是缺少了一块东西,不疼,但是空得比疼更可怕。
“这些年,我一直想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阿叶。”他低声开口,声音里满是疲惫。
“世人都爱荣华富贵,于是我就想,我要是有了荣华富贵,是不是就能感觉到活着的意义了?于是我入了墨宗,成了大公子,又接了拿下白蝶门的任务,沉浮多年。”他缓缓低语,说了他从未
说过的话。叶子语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后来我身份显赫,锦衣玉食。但却还是没逃脱过那种空洞的感觉,于是我只能往前走,不停留。也许我练成正统之术那天,也许我成为墨宗宗主那天,我可能就不会觉得那么空了,是
吧?”他睁开眼来,看着眼前的人,眼里满是疲惫而苍白的笑意。
叶子语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竟是什么宽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是他,每个人,都无法切身体会到对方的痛苦,所以那些宽慰之词,一向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于是她只能静静看着他,然后从窗台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去,把手摊开,将那剑横在他身前。
手中的武器,是他们如同性命般的存在,然而此刻,她就这样,毫无防备的摊手将那剑呈在他面前。
“只要不要动沈月竹,”她慢慢开口,向他许诺:“我的命,可以给你。”
“抱歉,”墨川微微一愣,片刻之后,又扬起一贯的笑容,滴水不露,无懈可击。他回道:“阿叶,我做不到。”
“我想要他死,而且,他也必须死。”他轻笑着开口,语气里是毋庸置疑的坚定:“阿叶,我不喜欢别人抢我的东西,他犯了大忌。”
“而且,”他定定看着她,眼里满是坚定:“阿叶,修炼墨宗正统之术,继承宗主之位,我不能放弃。你无法体会,那种可怕得无以言语的感觉。”
“如果挡路的是我呢?”叶子语低头看着坐在凳子上的他,满眼深意。墨川抬起头来。
月光倾了一地,看上去宛如流动的流水,那男子坐在那里,双眼微弯,遮住了眼里的神色。
“如果你非死不可,”他说:“阿叶,那我也会杀了你。”
“只有杀了你,我才能知道,我到底爱不爱你。”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幻梦
“如果你非死不可,”他说:“阿叶,那我也会杀了你。”
“只有杀了你,我才能知道,我到底爱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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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之后,沈月竹越发安静下来。
庭院内里里外外围了无数层,沈月竹听着外面刀剑相向之声,却是平静着神色,拿着银针,细致而专注的插到床上躺着的男子身上。
墨浅坐在他旁边闭目养神,紫玉金冠,广袖华服,紫色的底色在月色下流动着水一般的光彩,一
向流光溢彩的眼轻轻闭上,少了那几分浪荡风流,更多了些高深莫测。
外面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墨浅张开眼,迎面便看到还在为弟弟治病的沈月竹,不由得开口道:“月竹,我们必须走了。”
“还要等一等。”沈月竹拿着一手拿着银针,另一只手在沈月辉背上细细寻找着穴位,同墨浅严
肃道:“现在还不能移动他。”
“只要你同我离开,他们不会对他下手的。”墨浅口气有些着急,听到外面打斗声越来越近,沈月竹却是纹丝不动,直到将最后一根银针插入沈月辉背上,他端了一碗药,将沈月辉扶起来,给他灌了下去,方才抬起头对墨浅道:“此刻我若走了,他这一生怕是就要废了。”
“此刻你不走,怕你就没有一生了!”墨浅一把握住了沈月竹的手腕。将他一扯便拉着他往外冲去。沈月竹一把抓住了旁边的桌子,墨浅有些恼怒的转头来看他,怒道:“你这是作甚?”
“你是不是要去找子语?”沈月竹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打斗声已经到了门外,墨浅声音失了风度,吼道:“你以为除了她还有谁能保住你么?!”
“我不去。”沈月竹抓紧了桌子,墨浅盯着他的脸,放开他的手,声音反倒平静了来:“为什么?”
“如果我的生是要以子语一生难以安宁为基础,”沈月竹走到边上,轻点在墙壁上画中人的眼睛上,随即便听一声轰响,只看到床板一翻,床上的人便消失在了视线里。这时候,他方才放下心来,抬头直视墨浅道:“我宁愿去死。”
“月辉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挂念,与其这么给人平添累赘的活着……”
“因为觉得你是墨宗圣子,所以你觉得你是累赘?”墨浅打断他。沈月竹微微苦笑,反问道:“难道不是么?”
“月竹,你听我说,”墨浅走到他面前,扶住他的肩,双眼诚恳的看着他。
“你一定要活着,也必须活着。只有你活着……”,他靠近他耳边,将那话,一字一句,慢慢说出口来。
沈月竹脸色骤然大变,不可思议的看着慢慢退开的他。过了许久,他张了张口,不可置信的问:
“真的?”
墨浅微微一笑,同他道:“快走吧,我带你去找她。”
说罢,墨浅并指成剑,口中念诀,直直跃出,在空中破开一道华光,沈月竹赶忙追在他后面,由他开路,两人一飞一跑,奋力向墨宗的方向跑去。
子语……
沈月竹仰头看向墨宗山顶那一片青绿,苦涩笑开。
如果……如果那是真的,我必然会为你,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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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语睡得不太好。
她做梦了。
她很少做梦,常常是一觉到天亮,对于她来说,梦这种东西,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然而今夜,她却做了那样一个梦。
梦里是八岁的她,紧紧靠在那个少年怀里,那个少年一手环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轻柔而缓慢,同她说:“子语,如果我们出去了,我就娶你。”
年少的她伸出手,慢慢环住了那个少年,承诺他说:“一直,一起。”
而后便是墨川站在快要死的她的面前,含着那似乎亘古不变不浓不淡的笑意,用扇子挑起她的下颚,同她说:“二,不要不听话,不要看别人,你的世界,只有我,明白么?”
她抬眼看他,满眼是他。
于是,那么多年,她的世界,只有他。
那少年宛如一幅华丽的画卷,含笑舒眉,顾盼倾城。他慢慢走在前,她就静静跟在后,他摇着扇
子问她:“二,你说你能跟我多久?”
她不答话,他便转过头来,含笑看她,直直等着她的回答。于是她明了了他的意思,在他面前跪
下来,将剑举过头顶,递给他:“许汝吾命,护汝一生。”
他大笑起来,笑声渐渐苍凉,画面又是一转,他化作那一袭白袍散发的大公子,额前一轮弦月,在月光下流光溢彩。他的声音满是疲惫,轻缓的调子,慢慢同她说:“世人都爱荣华富贵,于是我就想,我要是有了荣华富贵,是不是就能感觉到活着的意义了?于是我入了墨宗,成了大公子,又接了拿下白蝶门的任务,沉浮多年。”
“后来我身份显赫,锦衣玉食。但却还是没逃脱过那种空洞的感觉,于是我只能往前走,不停留。也许我练成正统之术那天,也许我成为墨宗宗主那天,我可能就不会觉得那么空了,是吧?”
男子仰起头,然后忽而又化作少年的脸,眼里满是无法在尽力挣扎后仍旧无法挣脱的倦意,苦笑着问了她一句:“是吧?”
叶子语站在他边上,静静看着他。然后伸出手去想要抱住他,然而面前的人却在她面前逐渐幻化成烟,慢慢化作了虚影。她张了张口,想要唤出他的名字,却是什么都唤不出,只有眼睁睁看着那人消失,然后耳畔响起原先在他处听来的话。
“听说一以前吃过绝情丹呢。”
“那可不是么?他当时当着门主的面承认的。”
“怪不得冷血得像个怪物一样。”
怪物。
怪物一样的,冷血的存在。
然而那个少年,却是那么真实的,温暖过她最黑暗的人生。
她从那梦里悠悠转醒,感觉到阳光刺眼的落下来,白衣男子背对着她站在窗台边上,似在看外面的景色。叶子语从床上起身,他听到声音,便转过身来看她,含笑问道:“饿了?”
“嗯。”叶子语点头,墨川唤了句:“来人。”,随后便有一行丫鬟端着盆和衣裳等走了进来。叶子语心安理得的在众人的伺候下梳洗完毕,这时候,早膳也已经摆放好了。墨川坐在饭桌前,已经动筷子开始吃饭,叶子语走过去坐下,然后毫不犹豫截下了墨川正在夹的鸡翅,同他冷道:
“肉,都归我。”
说完,在墨川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把鸡翅放进了自己的碗里。墨川惊讶的看着她,片刻之后,不由得苦笑不得道:“你的胆子真是越发的大了。”
叶子语不回话,继续吃饭,墨川摇了摇头,低头下去喝粥。两人迅速消灭完早膳后,墨川便离开了去,留叶子语一人在屋里,只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无数人。叶子语看着他出门,破天荒问了句:“去哪里?”
墨川微微一顿,却是头也没回,往外走去,平淡道:“去杀他。”
话方出口,叶子语就猛地出剑,直直刺向背对着她的人。然而对方却是头也不回,她的剑直指而去,任凭那剑风如何凌厉,对方却是连看都不看,甚至就这么停了脚步站在那里,等着她的剑破空而来。
她的剑在离他毫米处急急停住,对方轻笑出声,声音里带了几分自得,缓道:“阿叶,我从来,就没怕过你的剑。你不会杀我,也不可能杀我。”
说罢,他便毫无顾忌,继续向前。叶子语沉下声来,叫了他的名字:“墨川,我可以杀了你,然后再以死谢罪。”
对方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叶子语还欲再向前,但方才到门前,便感觉有股无形的阻力悬在空中,将她与外界生生隔开。她提剑直劈,但这阻力却纹丝未动,叶子语看他越走越远,手中的剑不由得越发的紧了。
她……她必须出去。
“小叶子,小叶子。”
她正欲全力一劈的时候,窗台边忽然传来了人的呼唤。叶子语转过头去,便看到了嘴里叼着根稻草的墨九。他正大光明的跳了进来,然后墨八也手脚并用的爬了进来。
叶子语看着还开着的大门,提醒墨九:“有人。”
“阿哈,没关系。”墨九摇摇手:“只要墨川出去,这还不由着我们闹腾么?只是说我想享受一下爬墙的乐趣罢了。”
说完,叶子语就看到门外站着的两个侍女身后转出两张脸,却是墨十四和墨十一。
两人对着叶子语俏皮一笑,解释道:“现在清闲堂的弟子也都回来了,早把外面的人给摆平了。”
“嗯,”叶子语点了点头,同墨九道:“我们快走。”
“不用,等着就好。”墨九坐到桌子旁,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昨晚二长老出关了,他一向不管事,但这次已经被师兄说服站我们这边了。师兄正领着沈月竹往墨宗来,到时候你和他一起跑就好了。”
“墨川怎么办?”叶子语皱起眉头,墨九扬眉一笑:“二长老对付大长老,清闲堂对付天玄阁,师兄对付墨川,我对付墨风,你们放心的跑路吧。”
“那我可以现在就走。”叶子语有些焦急,墨九摇了摇头,端着茶杯道:“坐着吧,我和师兄好不容易搞得这么浪漫,你不要破坏气氛嘛。”
听他的话,叶子语终于定下心来,她慢慢坐到一边,看着窗外,等候着那人。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奶粉钱
墨八和墨十四在一旁说话,叶子语一个回眼,便看到了两人的笑容,叶子语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那个有着白皙修长的手指,喜欢灵巧的翻转着绿叶的墨十三。她开口问出声来:“墨十三呢?”
“她在邢审堂。”墨九沉了神色:“昨晚就她和你两人接触过三长老,你有墨川护着,而她只是一般弟子,自然是被邢审堂带去,只看结果了。”
说话间,叶子语斜瞟了墨八一眼,却见他苍白着脸色直直看着窗外,她心下叹息,便又道:“我们可能去看看她?”
“好啊,”墨九站起来,同众人道:“走吧。”
说罢,几人便跟随着墨九往外走去,一路七转八拐,进了一个地牢。地牢灯火晦暗,墨九和对方打了招呼之后,便带着几人直接走了进去。
走了没几步,一股血腥味就迎面扑了过来,众人皆是一愣,叶子语却只觉旁边一阵清风而过,却是墨八已经急急忙忙冲了进去,奔进了那黑暗当中。然后叶子语便听到墨八焦急的声音:“十三!十三!”
叶子语们几人赶忙上前,随后便看到了一间放满了刑具的屋子,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被捆在十字桩上,墨八站在那人面前,似是想要触碰对方,却又因害怕对方受伤而不敢碰,只能站在那里,焦急的唤着对方的名字,同时试图将那捆绑她的绳子放下来。
“十三!十三!”墨八一剑挥开了绑着她的绳子,将顺势倒在他怀里的人轻轻抱着放到了地上,努力唤着对方。墨十三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墨八的脸,不由得微微一愣,然而片刻之后,她却是微微一笑,沙哑着声音,唤了句:“师兄。”
“十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墨八显然有些语无伦次,墨十三却只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没关系。”
她身上全是血迹,脸色苍白,平素白净修长的手指,也是伤痕累累,叶子语看了一眼她的伤势便别过了头,只这一眼她便明了,墨十三日后若还想那样灵动的翻动着绿叶,怕是难了。
“叶……叶姑娘……”墨十三目光转了转,唤了一旁的叶子语。叶子语向前走了几步,蹲到她面前,低头看她:“我来看你。”
“叶姑娘,你没事吧?”她关心的询问,叶子语点了点头:“我没事。”
“没事就好……”她舒了口气般,轻轻起浅笑开来,随后便转头对旁人道:“我有话,有话想和叶姑娘说,你们离开一下,可好?”
“十三……”墨八轻轻握住她的手,似是不想离开。然而墨十三却只是看着墨八,摇了摇头。墨八有些为难,却还是轻轻将她放到了地上,随后便同墨九们走了出去。
墨十三看着他们离开,目光凝在了叶子语身上,叶子语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她的手,然后静静等着她说话。
“叶姑娘,你我……算是朋友吧?”墨十三说话,有些不置信。叶子语却是点了点头,墨十三欣慰的笑了笑:“真好……叶姑娘,十三有些话,想放在叶姑娘这里。”
“嗯。”叶子语点头,算是应答。墨十三垂了垂眼帘,含着笑,继续道:“等我死的时候,请叶姑娘,叶姑娘告诉墨八师兄,墨十三下辈子,会变成像十四一样讨喜的女子,奇Qīsūu.сom书然后一直等着他……”
说着,叶子语便看到有泪从她眼里滚出来,落在她长袖上,浸了衣,灼了臂,让她不由得紧了紧握着对方的手,慢慢开口:“你不会死,我们会救你。”
“叶姑娘记得就好了。”墨十三却是完全不信叶子语话,闭上眼睛,静静歇息。
叶子语一时无语,过了片刻,她方才慢慢开口:“我们回来救你的。”
说罢,她便直起身来,走了出去。
她方走出地牢,墨八便又冲了进去,叶子语看了墨九一眼,问了句:“他们还没到?”
“遇到阵法了。”因为有术法,所以墨八和墨浅联络十分方便,可以随时给叶子语报告状况:“不过你别担心,二长老过去接应了。”
“嗯。”叶子语点了头,很是放心的模样,何墨九在一起,慢慢等待着墨八出来。过了许久,墨八终于红着眼睛走了出来,叶子语淡淡扫了他一眼,并没说话,转身率先走向前去。墨九撞了墨八一下,劝慰道:“有什么好哭的,咱今天晚上就给她弄出来。”
话刚说完,墨八才点了点头,便不知为何,猛地向前倒去。墨九干忙伸手接住他,正想骂他走路不瞧路,便发现墨八竟是动也不动的倚着他的手臂,完全昏了过去!
墨九赶忙按上他的脉搏,却发现竟是杂律无章,一派混乱之象!他知道叶子语对于毒的分辨能力很强,便忙道:“阿叶,你快来看墨八!”
话刚落音,听声回头的叶子语脸色便是大变,一把拽过墨八的手腕,细细诊断起来。她连换了两只手诊脉,终于面色不善的抬头,同墨九道:“是长睡草。”
一听这个名字,墨九和旁边十一,十四两人便变了脸色,墨九赶忙把墨八往背上一扔,就往屋子里赶去。
长睡草平时并没有征兆,只有毒发时才会出现晕倒,熟睡等症状,而后随着次数越来越频繁,中毒会睡得越来越长,直到有一天,便会一睡不醒。【﹕】
长睡草一共有三十三种制法,根据制法的不同,解药也不一样,而且两种解药不能同时运用,所以也不可能每种解药都尝试一遍。
叶子语们守着昏睡不醒的墨八,过了两个时辰,几人还在忧心,门便突然被人撞开。墨九认出这是邢审堂的人,立刻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墨十三已经招供是三公子指使她给三长老下毒了。”来人板着张棺材脸,冷冷开口,问向墨九道:“此刻我们找不到三公子,就只能劳烦墨九令使随我们走一趟。”
“墨十三招供的是师兄又不是我,”微微惊愣过后,墨九立刻反应了过来,赶忙道:“你又凭什么抓我?”
“可是您和三公子走的最近……”
“哦,走得最近就要抓人啊?你们怎么不去抓二长老呢?怎么不把整个清闲堂抓了呢?”墨九坐
到一旁的桌子边,对着来人冷冷笑开:“邢审堂的,你们这是纯心找茬呢?不知道令使级别以上被捕,都要有长老口谕知会宗主么?”
来人被墨九骂得哑口无言,想了想,终是退了一步道:“那为了确保令使不会逃跑,还请令使暂时在此休息。”
“你们……”
“这是最后的让步!”来人冷声压下墨九预备出口的话语,墨九盯着对方认真的神色,思绪几转,最后终是冷冷一笑,端着茶抿了一口,然后挑眉笑道:“三公子不日当归,我就看看你们刑审堂和天玄阁要怎么诬陷三公子。”
“刑审堂不偏向任何一边,只看证据秉公办理。”为首的棺材脸一甩袖子,面上神色明显不善:
“你们天玄阁和清闲堂要怎么斗是你们的事,别把刑审堂想得和你们一样龌龊!”
说罢,对方就带着人直接走了出去,又留下两人守在门前,墨九看着那阵势只是不屑一笑,随后
同墨十四扬声道:“小十四,赶快把门关上,别让人家看见我们这么‘龌龊’的人倒了胃口。”
墨十四连忙应答:“是啊,人家高洁,人家可高洁了!”
说着走上前去,恶狠狠的瞪了站在门口的守门人两眼,然后用尽全力“砰”的一声,把门重重的关了合上。
方才把门合上,墨九的脸就沉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味道,像是用布袋将整个房间套住,空气渐渐浑浊,越发沉闷。
过了许久,墨九忽地冷笑起来:“好个墨十三……”
“怎么办?”叶子语抬起头来,直直问了句:“杀出去?”
墨姓弟子一阵无力扶墙,看着叶子语手中的剑,眼里流露出又是同情又是艳羡的色彩。墨九站起身来,走到叶子语面前,拍了拍她的肩道:“小叶子,做人很多时候,不要总是用暴力解决问题。”
“……”
“暴力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墨九语重心长。
叶子语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很是诚实的问:“比如说?”
“好吧,比如说,如果有一天,你想买蜂蜜,但你就是找不到卖蜂蜜的人,你能用暴力解决问题么?”
“我可以去当地富商家拿出来。”
“……”众人继续无力扶墙,其实他们很想纠正她的用词,小叶子,你那不是拿,是□裸的抢
啊啊啊啊!!!
“那好,我们换一个比喻,比如说,要是小沈不喜欢你,你能用暴力让他爱你吗?”墨九觉得自己的比喻不够正确,于是就换了一个自认为能让叶子语更加感同身受的。叶子语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不理解道:“但他没有不喜欢我。”
“我是说假如,假如!”
“假如和暴力有什么关系?”
“假如是和暴力没关系,但这个假如和暴力有关系。”
“假如既然和暴力没关系,那为什么这个假如就有关系呢?”
“因为……对啊,这个假如为什么有关系呢?”墨九突然觉得有点茫然了……众人(包括笑爷我)同情的看着逻辑思维完全混乱的墨九,忽然理解了一个事实。
和叶子语搞逻辑 ,你在找死吧……
或者说墨九你一个小白和叶子语这个天然呆搞逻辑,你在找死吧……
“不对啊!!”在墙角蹲了片刻之后终于反省过来的墨九从墙角跳起,大吼着看向一旁喝茶的叶子语:“你在偷梁换柱!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暴力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比如说小叶子,你现在能让我娶你么?不能……不……”
话还没说完,墨九便觉寒光一闪,叶子语的剑轻巧却不失威胁的停靠在他脆弱的动脉旁边,叶子语静静看着他,神色无喜无怒,但墨九却觉得有种铺天盖地的杀意迎面而来,排山倒海之势,压得他不能喘息。他毫不怀疑,她此刻可能一剑就了结了他的一生。
“娶我,或者死。”叶子语以陈述语气,平淡的给了墨九选择,于是墨九毫不犹豫的点头,神情
奇)并茂的说:“嫁给我吧。”
书)叶子语唰的收回剑,杀意一敛,就恢复平日一副天然呆的模样回到自己位子上喝茶了。墨九看着
网)叶子语那袭血红的长衫,泪流满面了。
叶子语大人,还有什么事是你不能靠暴力克服的啊……
不想娶你的杀掉;买不到蜂蜜强抢;不喜欢你的打到喜欢;没钱了抢钱没人了抢人……就算死了也下去把威胁阎王还阳……
于是,墨九们忽然觉得,原来面对普通人,暴力的确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在叶子语面前,什么事情又是暴力不能解决的呢?
“好吧……”墨九无力的转了话锋:“我们不要讨论这种哲学性的问题了,我们还是想一想现在当务之急——咱们该怎么办呢?”
面对这个问题,刚刚说了提议被否决的叶子语十分明智的沉默了,她拿着自己的剑,郁闷的磨擦着,静静等待着众人的答案。所有人都沉默着不说话,过了许久,墨九终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苍天啊!大地啊!我他娘的到底是遇到了一群什么人啊!”
“好吧,”一甩袖子,墨九拿起桌上一个青绿的橘子,一面剥皮一面愤恨道:“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不动我要动,敌若动我不动又要动,所以,咱们就等着他们然后又安排下手吧!”
“安排什么下手?”墨十四有些迷茫,墨九扔了一片橘子放到嘴里,然后因为酸涩的味道皱起眉头,不满道:“这什么橘子,酸死了。咱们去请宗主吧。”
“宗主在闭关啊!”墨十四惊讶的唤出声来,墨九瞥了一眼墨十四,一副“你真白痴”的模样道:“去请啊!”
“大长老会给咱们这么容易去请么?”墨十一在一旁翻了个白眼:“九师兄,你想得太容易啦。”
“去,”墨九鄙视的瞪了墨十一一眼,手一抬,指向了一旁一直坐着不说话的叶子语:“有她在,什么人请不来?!以她的暴力,除了墨川和大长老,谁能拦住她?”
说完,众人沉默了,大家带着无比期盼的目光看着叶子语,叶子语静静同他们对望,目光一片无
辜清明,慢慢开口:“八万两奖金。”
“你怎么不去抢?!!”墨九大吼起来:“撑死五千。”
“八万,不然不去。”叶子语十分坚定,确认了她趁火打劫的立场:“不然,活捉墨浅。”
“那么,请问杀了墨川要多少钱?”墨九咬牙切齿的问,叶子语认真的考虑了一下:“五万。”
——我擦,墨川那种高手你都只收五万这种喽罗你收八万你有病啊?!
墨九忍住骂人的冲动,十分“和蔼”的微笑起来:“那我给你五万,你去杀了墨川吧。”
杀了他天下太平一了百了,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好。”叶子语点点头,立刻站起身打算走出去,墨九愣了一秒,赶忙大喊起来:“你回来啊啊啊啊啊!!你一个人去杀墨川不是去送死么?!”
听这话,叶子语站住了,她回过头来,呆泄的目光里有些郁闷:“你认为我会去杀他么?”
“那你去干嘛?”
“一个人一百两,最低价。”叶子语说完,就伸出手来,拿过墨九原先随手放在桌上的地形图,潇洒的走了出去。墨九咬咬牙,大吼了一声:“你要钱去死啊!”
叶子语冷冷一笑,声音飘荡开来:“我要存奶娘钱。”
持家很不容易的。
……
…………
………………
叶子语,你够狠!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我们私奔吧
过五关,斩六将,横扫千军,万夫莫挡。
叶子语似乎很久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劫杀。
从出白蝶门之后,从遇到沈月竹起,其实她都活在了一个类似于温室的地方。可能有风轻轻拂过,但比及室外那些腥风血雨,那的确是不算什么的。
一个回身抵住对方,压下对方握剑的手,剑干净利落横过旁边“人”的颈项,又一个反手刺入前方“人”的心脏之中,然后瞬息之间,再度变换几式,终于换得前移几步。
旁边“人”又涌上来,似乎无穷无尽,她额头上有汗浸出来,长时间的车轮战让她有些疲惫,但她只做了一件事,握紧了剑。
墨川曾对她说过,只要你倒下了,就只需要等着别人从你尸体上走过去,取走你所珍贵的东西了。
于是一剑又一剑,努力的前行,那些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怪物一个又一个涌上来,毫不畏惧她手中冰冷的长剑,似是全无知觉一般。
汗顺着额头流下来,停在她的睫毛上,微微震动,便滑落下来,略微有些遮掩了视线。
似是用什么击中了她身体某个部位,冰冷的利器直直划过,她手中剑不停,只知道,往前走,往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当叶子语终于站在墨宗宗主闭关修炼的别院时,她手中的剑泛着微微的血色,浑身如同浴血而出,鲜红得令人心颤胆寒。
她分不清身上的伤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这一路上受到了十七次劫杀十三次伏击,破开机关阵法术法无数,最后过那活死人阵,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量。
她勉强的抬起手来,轻轻叩响了面前朱红色的大门。
“开门。”她慢慢开口,声音有些嘶哑。腹上的伤口撕扯得生疼,但她还是必须得强忍着所有的不适,叩响面前的大门:“开门。”
没有应答。
那红门紧闭,恍如此生不开。叶子语有些失了耐心,扬起见来,一剑直劈了下去,只听一声巨
响——大门还是没动。
“墨宗宗主!”
她大声唤出声来:“去救人。”
“因果循环,”朱门之内,悠悠传来男子清雅的声音,叶子语愣了一下,随后便又听那人道:“姑娘自何而来,便寻何而归吧。”
“救墨浅。”她沙哑着嗓子开口:“救他。”
“生生循环,世世因果,叶姑娘,我墨宗即因你而生,也可因你而亡,不若离此俗事,寻其归宿?”
那大门之内,男子声音未起丝毫波澜,反而说起她无法听懂的言语,劝说着她离开。她站在门前,努力使自己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她不敢去扶墙,去用剑,她怕扶了墙,依了剑,下一步,就是直直倒下。
“我听不懂。”她目光直视着大门:“我只要你救墨浅。”
只有墨浅活着,沈月竹才有活下来的可能。
叶子语紧紧握着剑,心里无比清晰的知道着这一点。
也许她的确有点呆,也许她的确无法看清所有东西,但她明白,墨浅活着,所有的矛头就对着墨浅;若墨浅死了,那所有的矛头,就要指向沈月竹。
唇亡齿寒。
正因为清楚的明了这些,所以才要不惜余力的保住他,保住他们。
房门内的人轻轻叹息,终是问了一句:“你可会后悔?”
“若是他日,你心再不可回,万劫不复,你可会后悔?”
那声音彻响山林,在她耳边阵阵回荡,而她却站得笔直,如同她那出鞘后清光婉转的长剑,凌厉却又无可逆转。
她慢声开口:“我不知道。但我却明白,若我还有明日,我不一定后悔;但我若连明日都没有,却一定会后悔。”
门内再无声音。
仿佛过了千年万年,沧海桑田。一分一秒都仿佛极其漫长,一点点消磨着她的意志。过了许久,一道红色绸卷从天而降,叶子语立刻飞身而起,一把抓住那红绸。
“你去吧。”
那人开口,叶子语低头打开红绸,看清上面的字后,立刻向山下奔去。
回去了。
她可以回去了。
当她转身那一瞬,那道朱红的大门缓缓而开,露出一个风神俊秀的男子,静静站在那里。
“过了那么多年,你终于回来了啊……”
那人轻轻开口,慢慢闭上了眼睛。
说罢,他手臂微抬,唤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静,送她下去。连我这里都闹上来了,他们该管管
了。”
“是。”
空中传来低哑的人声,随后一道黑影便急急掠了出去。
高山之上,彻骨寒。
与此同时,同在回墨宗的路上,墨浅们一行人似乎就不是那么顺利了。
沈月竹抬头仰望着那半径为一米“巨大”而“广阔”的天空,十分感慨的说了句:“真是好大的天啊!”
墨浅坐在一旁的草堆上摇扇子,笑得分外风流自得:“啧啧,沈兄你真是能苦中作乐,这天就这么大点,你也觉得大啊。”
听这话沈月竹差点吐血,他悠悠转过头来,又悠悠一笑,墨浅顿时觉得寒风阵阵,果不其然,他才抖了一抖,沈月竹整个人就扑了上来:“我靠你娘的!!要不是你我们至于到这个洞么?!!
你这是什么馊主意??什么叫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就算要安全咱也不至于挖个洞是吧?!!你存心玩我呢?”
“放放放……放手!!”被沈月竹掐得差点断气,墨浅终于使出力气一脚飞踹了过去,结果等他爬起来的时候就看到沈月竹靠在一边的墙上,头垂下来,动也不动。
寒风阵阵。
墨浅心上一惊:靠,不带这么玩的吧……虽然知道他脆弱,也不至于一脚就踹死了是吧?
“喂,沈月竹?”
没人应答。
“沈月竹?”
还是没人应答。
墨浅急了,赶忙走过去,开始摇晃他:“喂喂,你别死啊!!你千万不能死啊!!你死了我这么辛苦不久白费了吗?你……”
“好舒服啊……”沉默的人突然抬起头来,眼睛在夜里闪闪发光,看得墨浅心上一冷,赶忙开口:“你要干什么?”
“墨浅,”沈月竹极其认真的看着墨浅,一脸郑重道:“你再踹我一脚吧。”
一阵夜风拂过,墨浅觉得自己层层碎裂,石化了
沈月竹……你果然是……果然是脑袋被踢坏了啊!
两人静静相望间,旁边一阵人声而过。两人赶忙屏住了呼吸,各自缩回了早先在墙壁上挖出的小坑窝着。一人举着火把对着洞里看了看,对外喊了声:“没人。”
“但大公子说听到声音就是在这边。”另一边传来一人的喊声,沈月竹心上一紧,不由得更缩进了一些。
“真没人。”站在洞边的人说得很无辜。便就是这时,一个老者略带怒意的声音吼了起来:“墨川,要他就是没用法术呢?你就根据这个判断这边没有?”
说罢,又一个男子清冷浅然的声音传来:“墨浅不知道我这里有天地罗盘,不可能不用法术。我们没时间浪费。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
沈月竹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这就是墨川?那个传说中的一?
光听那声音就知道,那不是一个非常的人物,那样超脱无物,带着与生俱来高高在上的感觉的声音,怕是他终其一生也无法到达的境界。仅凭借一个声音,就能摄人心魂。
“那……那就依你吧。”老者的声音里带了些软意。
说着,两人就慢慢走远了去。过了许久,确切说,是过了很久,直到听到对面坑里传来墨浅说梦话的声音:“柳儿,爷要你用嘴喂~~”的时候,沈月竹才握紧了拳头,直接冲过去,虎虎生威的一拳直击到墨浅那张风流绝美的脸上,压低了声吼道:“墨浅——!!”
墨浅被那一拳直接把他从天香阁打回了这个猎人挖的大洞,睁眼就看到沈月竹瞪大的眼。两人大眼对小眼看了半天,墨浅才后知后觉的解释:“那个……其实我是因为觉得要等他们走远一点,
我们再走才保险。然后又太累了,刚好就想起了柳儿,后来就决定养精蓄锐……”
“好吧。”说到最后,不善说谎的墨浅终于在沈月竹鄙视的目光下投降:“我承认,是我不小心睡着了,所以,咱们启程吧。”
“哼。”沈月竹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墨浅摸摸鼻子,抬头仰望星空。
说真的,这辈子,他是绝对的,特别的,十分的不想再遇到沈月竹了= =
赶回墨宗的时候,墨浅带着沈月竹来到后山,然后熟门熟路的走向了一道墙,接着指着那道墙对沈月竹说:“那个,我往正门走进去,你就往这里进去,接着一路直冲,遇人杀人,遇神杀神,跑到最高的那栋楼面前就可以了。”
“怎么过去?”看着墙,沈月竹很郁闷。但这个时候,墨浅已经消失了,接着沈月竹就听到一声彻响墨宗的轻笑之声,那声音是早已熟悉了的骚包风流:“各位,我墨浅回来了。”
于是沈月竹不指望了。他只能左看右看,终于在墙角边看到了他可以进入的地方——一个狗洞。
然后他笑了。
(请自动想象墨浅和墨九两人在小屁孩时欢快转狗洞出入墨宗的模样。于是叶大人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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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语回到墨宗的时候,墨九已经坐在位置上含笑喝茶了。
墨十四坐在床边,担心的看着一直昏睡不醒的墨八,几番想要落泪,却又硬生生的忍了下来。叶子语扫了一眼众人,直接坐到一边,同墨九伸出手:“药。”
墨九熟练的抛了一瓶药给她,叶子语在他淡定喝茶的态度下自己到隔间给自己换了药,接着拖着身子回来,把从墨宗宗主那里讨来的红绸往墨九手里一抛,倒在卧榻上就睡了过去。
好像很多年前一样,每次出任务回来,那个人就是把药递给她,然后自己上药,接着躺在他边上。他就只是静静坐着,看自己的文书。
只是,不一样的是,他就算只是这么静静坐着,却也能给她一种即便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安全感,那是源自于那个人的强大与有力。
然而,真正能到她心底的,却是那个少年清澈而坚定的眸子,不惜余力的护着她,坚定而温柔的同他说:“子语,你要活下来,我会让你活下来。”
她沉沉睡去,片刻之后,便听到了房间内墨十四的惊叫声:“你来做什么?!”
叶子语从床上猛地跳起,长剑出鞘,然而看见来人时,她不由得微微一愣。
来的是,墨十三。
那个能灵巧翻转着绿叶,淡定的抱着她的大腿同她说:“别挣扎了,我练的是万斤坠的少女。”
她睁眼看着墨十四的剑没入墨十三腹间,血色流出来,心上好像被什么触了一下。
其实若不仔细看,根本是看不出墨十三腹间的血色的。她整个人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全身上下也都被血色浸了个透彻,手脚上是挣断的铁链,几乎可以看到骨头的手指紧紧握着。她一路走来,一路血色连绵
待到墨十四用剑止住她向前,那血汇集一地,她却仍旧站着,看着屋内躺着的墨八,眼里露出了悲戚的神色。
她伸出手去推墨十四,但手掌却似乎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墨十四竟是纹丝未动,甚至将剑更向前了几分,一双眼红着道:“你是怕陷害我们还不够吗?连公子都背叛,你……”
“让开。”终于,在听到背叛两个字时,墨十三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她抬起头来,看着墨十四,眼神里有了哀求。
看到那样的神色,叶子语心上似乎被什么重重一击,她张开口来:“墨十四,让开。”
“她……”
“让你让开你就让开,十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麻烦的?”墨九不耐烦的打断墨十四的话,一双眼直直盯着墨十三。墨十四心不甘情不愿的抽出了剑,墨十三却是看都不看众人一眼,只是拖着那满身是伤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向了卧榻上的墨八。
她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仿佛那终点之处,便是她人生的末路。
她一双眼只看着床上静躺着的墨八,仿佛那是她人生所有依恋和寄托。
她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房间的尽头,然后仿佛再也无法支撑一般,她坐倒在地上,俯在墨八身边,看着他俊秀的容颜,流下泪来。
“师兄……”
她颤颤出声,拼尽全身力气,直起身来,弯下腰,怕是做了她这一生,最想,却又不敢的事。
她弯下腰,将唇轻轻印在了墨八的唇上。她的血和泪落在墨八脸上,墨十四在一旁大喊起来:“墨十三你……”
“闭嘴!”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叶子语猛地开口打断了墨十四,然后慢慢走了过去。当她走到墨八和墨十三面前,碰到墨十三的时候,那个少女却是僵硬着身子,直直倒了下去。
叶子语不敢去探她的鼻息,她看着那少女脸上安静且温柔的笑容,感觉心上猛地一抽。
她忽然想起前些天,那个艳阳当空的明日,她翻转着绿叶,含笑问她:“叶姑娘,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明明知道是万劫不复,却仍旧至死不悔,你说可是?”
明明知道是万劫不复,却仍旧至死不悔。
叶子语闭上眼睛,伸出手去,探向墨八的脉象,果不其然。
“墨九,”她感觉心上有什么压着,无法呼吸:“墨八的毒,解了。”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大家都静默着,没有人开口。那一室安静,仿佛那少女的离世,便带走了所
有人的声音。
过了许久,叶子语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叶子语觉得,再继续下去,她会忍不住拔剑。
她知道。
墨十三,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不惜一切余力,所以从不相信,他们会来救她。她一个人知道一切,在暗夜里苦苦挣扎,没有人能帮她,只有她自己,去以所有的代价,背叛也好,痛苦也罢,只是为了守住她想守住的那个人。
你可会后悔?
叶子语闭上眼睛,轻轻唤出墨十三的名字。
“十三,你可会后悔?”
解药吃下去,墨八便会忘记一切,你所有的付出他不会记得,你所有的牺牲他不会知道,甚至于他都不会记得,有一个叫做墨十三的少女,一直喜欢着他,一直爱着他。
十三,便就是这样,你是否也不悔?
叶子语靠着门,静静看着月色。
那悲伤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叶子语靠着门站了一会儿,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的人声,然后那个风流骚包的声音响彻墨宗:“各位,墨浅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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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竹迫不得已,还是从那个狗洞钻了进去。
然后他从狗洞爬出来,站起来,掸了掸灰,接着认准了前方,确定无障碍物之后,就低下头,一
鼓作气,向前飞速直冲而去!
两个侍卫走在路边,感觉到一阵清风轻拂,似乎有人影在他们面前一晃而过。侍卫甲揉揉眼:
“你看到有什么了么?”
“没有看到唉……”
“我刚刚好像看到什么跑过去了,不是有人跑进来了吧?”
“瞎说,进墨宗的都是高手,人家都用飞的不是走的,咱只要看着天上就好了。”
“恩,对。”侍卫甲点点头,十分赞成同伴说的话,于是两人一起抬头,看向了那浩瀚无际的天空。
就这样,沈月竹成为了墨宗有史以来第一个一路畅通无阻的冲到了墨宗内院的人!他跑到了叶子语所在的楼下,站在花园里,冲着楼上大喊一句:“娘子,我们私奔吧——!!”
靠在门上的叶子语猛地睁开了眼,急急冲到了窗边,那一袭红衣在夜色中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奇}张扬而放肆。{书}他们互相对望,{网}那一刻,仿佛穿越了千万年时光,似乎是童话故事中那些公主与王子,王子站在塔下,抬头仰望,公主微微垂头,然后看着塔下之人,倾城一笑,于是便是那生生世世,千年万年。
叶子语张了张口,却发现,她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嗓子干涩着,似是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于是她就静静看着他,过了许久,似乎才找出一点理
智,她问他:“我很麻烦。”
“我知道。”
“你不需要我。”
“我知道。”
“那么,”她看着他:“你为什么来?”
“子语,”沈月竹抬头看她,一双不算风华绝代的眼,带着浅浅笑意。他注视着她,认真而坚定的和她说:“子语,我知道,爱你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但是,我却还是想爱你。”
于是,那一袭红衣从楼上翩然跃下,静静停在沈月竹面前,然后伸出手去,抱住了他。
这最动人的言语,不是说:“因为有了你,所以一切都美好。”,那太虚假。
也不是说:“我爱你,爱到海枯石烂,永不变心。”,那太做作。
而是说,我承认,爱你很痛苦,爱你很辛苦,但是,我却仍旧想要爱你。即使那是一种困难或者
磨练,然而,我却接受了它。
因为我爱你。
所以我承担。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抢劫
秦淮河一直是歌舞升华的地方。
一条河连绵而上,各个青楼酒馆立于两边,那些簪花带笑的女子挥舞着自己手里的小手绢--,卖力的喊着过往路人。
叶子语和沈月竹从那街道边镇定的走过去,目不斜视,粉衣长裙,长发高髻。脸上施了胭脂水粉,看上去和这些女子别无二致,只是沈月竹浓妆艳抹得有些更加出众,作为一个女子来说身材
高挑得有些令人惊奇。
两人往一条小道走去,走过繁杂的小巷,终于停在了一户庭院门前,沈月竹挽着菜推开门,和叶子语一起走了进去。
这是条极其僻静的小巷,只是隔壁有了一家人家,不然就是从巷头到巷尾,便就是沈月竹和叶子语两人住了这里。
“太好了太好了,”走进屋子,一出门就装沉默寡言的沈月竹赶忙欢快的说出话来,然后抱着菜回了厨房,嘴里絮絮叨叨的念着:“这次又没被发现,他们都在秦淮搜了好多遍了,我们好聪明啊。”
“嗯。”站在长廊叶子语为了表现自己夫唱妇随,于是就点了点头,赞同:“好聪明。”
“哦,我还忘了,”把菜放下,沈月竹突然惊叫起来:“娘子,盐没有了,我去隔壁张婶家借。”
说着,沈月竹便扔下刚刚拉起来的围腰,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隔壁张婶家是好几口人住在一起,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加上张婶和张叔两人一共六口。女儿今年刚订了亲,儿子的婚事却还迟迟没有着落,刚好沈月竹和叶子语二人搬进来,两人都是女装打扮,于是张婶便一直以为这是两姐妹花,寻思着把他们俩都嫁了自家儿子。
沈月竹跑过去,叩响了张婶家大门,开门的恰好是张婶家大儿子张恰。张恰一直是中意沈月竹的,他觉得沈月竹这“姑娘”温柔,可爱,好逗弄。叶子语美则美矣,但却只能是他远远观望的月亮,近身不得。
“那个,请问有盐借我们一些么?”看着张恰,沈月竹立刻额头冒汗,却还是强撑着往回跑的念头,继续含笑发问。
沈月竹的声音是经过药材处理过的,虽然没有女子的清脆柔美,却也算中性,听不出原先的男音。
听到沈月竹提要求,张恰立刻微笑起来,逗弄道:“借盐啊?好啊,月竹啊,要不你考虑考虑咱婚事,你只要答应我就把盐借给你。”
——敢情一点盐都可以换老婆的。
沈月竹满头黑线,从他身上移过了视线,看向里面的庭院,打量着有没有其他人。
看到他的动作,张恰本来想用身体挡住沈月竹的视线,但一看两人的身高,他就放弃了。张恰心里有些叹息,这沈月竹“姑娘”这么温柔可人,怎么就长得这么“高挑”呢?高其实不是错,他喜欢个子高的女人,但比他还高,他就有些郁闷了。
“喂,别看了,今天我家就我一人。其实我这人挺好的,只要你嫁了我……”
张恰还没说完,沈月竹就转身离开不给自己找虐了。但张恰不依不饶,一把就抓住了沈月竹的手。
于是乎,沈月竹怒了。
沈月竹本来想虎虎生威的给他一拳然后一个飞踢接着几个连环脚最后拳脚相加打得他娘都认不出这是她儿子。但他还没有动作,旁边一袭红衣就猛地飞扑了过来,一个飞踢就将张恰踢出了三丈之外。
还好她并没有下狠手,不过就是小示惩戒,毕竟除却纠缠沈月竹这件事以外,张家一家人都还是极好的。于是张恰就是摔倒在地,随后立刻又生龙活虎的跳起来,指着叶子语满脸怒意道:“叶
子语,你你你……”
话没说完,叶子语手中的菜刀忽地一翻,在阳光下寒光闪闪,凌厉得把张恰口里的话又逼了回去。
叶子语一手持刀一手拉住沈月竹,将沈月竹护在后面,冷冷一笑(请自行想象天然呆冷冷一笑的模样,你也会冷冷一笑的 ),开口警告面前的张恰:“再打他主意,砍死你!”
说完,就拉着沈月竹转身,准备回家。沈月竹小媳妇似的扯了扯叶子语的袖子,提醒了声:
“盐。”,叶子语立刻停住脚步,再次亮出她的菜刀,警告道:“把你家盐给我!”
张恰被叶子语那充满杀意的眼神震撼住,于是赶忙一溜烟跑回了家门,然后拿着一袋盐跑了回来,叶子语冲一旁的沈月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随便拿。沈月竹赶忙伸出手去,然后从那一大袋盐里——抓了一小把。
抓完以后,沈月竹对张恰嫣然一笑,说了句谢谢就拉着叶子语回家。叶子语郁闷不已,同沈月竹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却是死活都不进去。沈月竹很是奇怪,转头问道:“娘子,你作甚?”
叶子语拉长着脸,沉默了半响,忽地回头转身,向张恰家走去,轻声道:“我觉得我还是该戳瞎他的狗眼。”
沈月竹大惊不已,赶忙去扯叶子语,几乎是整个人都扑到了叶子语身上,终于让叶子语停住了脚步。沈月竹看着叶子语拉长的脸更加郁闷了:“你闲着没事去戳人家眼睛干嘛?”
叶子语脸上露出了委屈的模样,她抬起头来,一双眼居然破天荒露出了幽怨的神色!那眼神看得沈月竹心头一抖,全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叶子语眼中埋怨的意味不减,开口道:“月竹,你
居然对他笑了!!”
……
…………
………………
叶大人,和一个男人吃醋,你好意思么……(众人:呸,你以为这世道男人就可以不防了么!)
听到这个理由,沈月竹终于明了了,结婚过日子真是一件非常漫长且能改变人的事情,这结婚才一年,叶子语已经学会吃醋了。
虽然沈月竹心里在窃喜,但是面上他还是极其正经的解释:“娘子,我只是出于礼貌表示感谢笑一笑。”
“你对他笑了!”一根筋的叶子语执着的还是这个问题。沈月竹觉得郁闷了,但还是拉上了笑脸,陪笑道:“那娘子,我对你多笑笑,那不就好了?”
看到沈月竹讨好的笑容,叶子语非但没笑,反而更加郁闷,脸上乌云密布,她紧盯着沈月竹,委屈道:“你居然为了他对我笑了!”
……
…………
………………
操!他娘的,有这种逻辑思维的么!
沈月竹一瞬间几乎想骂娘,但他还是继续忍,然后继续解释:“不是这样的,娘子,我是为了你笑,不是为了他才对你笑。你看,我平时天天不都对你笑的么?
“但你对他笑了。”叶子语的思维又转了回去。
“我对每个人都笑的啊。”沈月竹哭笑不得了。
“他喜欢你。”叶子语继续陈述自己的理由,沈月竹沉默了,于是叶子语又接着陈述自己的理由:“还摸了你的手。”
“那个……我是男人。”沈月竹提醒了一下。叶子语郁闷了:“男人就可以给别人乱摸手?”
“那个……他也是男人。”沈月竹继续提醒。叶子语目露凶光:“所以说,要戳瞎他的狗眼。”
……
说白了,其实不管什么理由你都是想戳瞎人家看了你相公那微微一笑的“狗眼”的吧……沈月竹觉得再和她接着吵下去,他就真的要郁闷而亡了。于是他轻轻一叹,换了个话题道:“娘子,你该饿了,咱们快回家吃饭吧。”
叶子语冷哼一声,不理他。
沈月竹放开抱着她的双手,自己转回大门,悠悠开口道:“我做青椒小炒肉。”
叶子语脸上神色变了变。
沈月竹放慢了脚步:“还有黄豆炖猪蹄。”
叶子语有些动摇了。
最后,沈月竹推开了大门,说出了最后一击:“既然你不进来,我就只做我那份好了,总是留剩菜是不好的。”
说完,叶子语毫不犹豫转身,走向了大门,从闷头窃笑的沈月竹身边走过去,冷冷道:“这次算了,以后不准和别人笑,不然我就戳瞎他们的眼。”
听完这句话,沈月竹就郁闷了,不过他现在还是不敢违逆老婆大人的圣旨,只能心不甘情不愿拉长了声音回答:“是……”
不过,后来大概谁也想不到,一贯话多婆妈温柔体贴得堪比老母的沈月竹有一天居然会因为这个理由被人称作冷面小郎君。如果知道有那么一天,不知道叶子语会不会还说这句话呢?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我们现在要强调的是——
所以说,其实什么都比不上食物的力量大。
然后也因为食物的问题,沈月竹再一次的郁闷了。
那是过了几日,叶子语出去赚钱。
所谓赚钱,自然不会是叶子语织布去买或者做生意,也不是沈月竹开医馆当江湖郎中。不过就是叶子语穿上男装蒙上脸,然后到街上溜达两趟,然后光天化日下给人家猛地一手刀,接着就和人家“借”点银子花花。
本来呢,叶子语以为沈月竹会反对,结果沈月竹只是扫着庭院问了句:“不会有危险吧?”
看然后到叶子语鄙视的眼神之后,沈月竹就鼓励道:“娘子,你去吧,我做好饭等你!”
于是准备了大晚上的话都没了用武之地,导致叶子语那几天心情很郁闷,一连打劫了好几位公子,存了他们几个月的生活费。秦淮其实一向不是什么治安很好的地方,被打劫很正常,所以那几位既没有哭天喊地说:“苍天啊,大地啊,我做错了什么要让人家打劫我啊!”;也没有抑郁的骂:“我操她娘的祖宗十八代,抢我钱包的不得好死!”。反而是在清醒后淡定的站起来,掸了掸灰,然后淡定的回家了。
面对秦淮人民这种面对歹徒临危不惧淡定自若的态度,连叶子语都不由得有了敬意。
然后某一天,叶子语出去赚钱,袖子里藏着把菜刀(这是沈月竹强赛给她的,说是有气势)走在
街上的时候,一个男子拦住了她,那个个子庞大的男子拿一把锈迹斑斑,但却足够长的马刀指着她,恶狠狠道:“把你的钱交出来!”
——连台词都和她一样
叶子语淡定的看着来抢劫的人,然后“唰”的从袖子里扬出了菜刀。
菜刀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灼目的光芒,仿佛神仙拿的神物,此物一出,那把马刀立刻逊色了下去。
叶子语抬起手来,用菜刀指住对方,冷冷道:“交出钱来。”
所有人静静看着两人交锋,对方面皮一抖,然后扬刀就砍了过来。叶子语面上淡然自若,然后手腕一扬,唰的一下,就把对方的马刀砍做了两截,又指着对方道:“把钱交出来!”
对方面如土色,赶忙火急的扔下一个钱袋,然后就从叶子语的菜刀下跑了开去。叶子语弯下腰,
拍了拍钱袋上的泥土,掂量了一下分量后,转身走了回去。
临危不惧,淡然自若,这种事情果然是会传染的。只是说,秦淮人民是被抢的,叶子语是抢人的而已。
在街上绕了一圈,叶子语手里又多了几个钱袋。她心满意足的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一个翩翩公子突然将她拦在了小巷里。
这是个温柔俊秀的少年,穿着富贵华丽的长衣,站在叶子语面前,面上有些微红。叶子语淡定的看着他,手里的菜刀是握了又放放了又握。
到底抢不抢呢?
不抢的话,他好像在拦路唉……
抢的话……这么俊秀可爱一少年……好像有点下不去手唉……
“那个,姑娘,在下,在下陈府陈思然……”少年结结巴巴的开口,先自报名讳。叶子语没有理会他,继续沉浸在自己抢与不抢的矛盾中。然后隐隐约约,貌似听到……有人咬牙了?
“那个,姑娘,在下跟了姑娘许久,其实并无歹意……只是,只是有一事想相求于姑娘……”
少年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却也算开门见山。叶子语不说话,淡定的看着他。
“我知道。”
我知道,你从包子铺就开始跟着我了,我还以为,你是想抢我包子……
叶子语心理暗想,然后顺便郁闷他为什么不抢她包子,抢她包子,就能坚定她抢他的决心了啊。
然而,叶子语的态度却给了少年希望,同时,叶子语好像听到有人开始……磨牙了?
“那个……姑娘,在下想请姑娘吃顿便饭,请问姑娘可愿?”少年眼里满是期待。叶子语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询问:“有肉?”
“有肉!”少年肯定的点头,于是叶子语也就点头:“那好吧。”
话刚完,少年就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同时,一袭青色长衫,宛如飞天蝙蝠一般从天而降,直直扑向了那个少年!
于是……叶子语终于知道,刚才一直磨牙的是谁了……
一直趴在墙边偷听的沈月竹终于在叶子语即将被人拐走的时候忍无可忍,从那墙上直接飞扑而下,英姿飒爽,只是落地不稳,于是就直直扑到在那个叫做陈思然的少年身上,顺手一拳打向了人家的脸。
被扑到在地的陈思然感觉自己脸上紧接着就是一拳,于是立刻反应过来开始挣扎,两个不会武的人就在地上打起来,滚作一团,陈思然被打得晕头转向,感觉就是凭着感觉勉力还手,甚至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楚,只感觉对方脸上的粉底扑扑往下落,然后直接落进他眼里。
叶子语看着两人在地上滚来滚去毫无攻击力的打架,不由得眼角一抽。
丢人,太丢人了。
要是被别人看到她叶子语的相公打架打成这副德行,怕是整个江湖都要笑话了去。
于是叶子语走到他们两边上来,弯下腰,一手拽住沈月竹的衣领,然后使劲儿一拉,接着足尖一点,就迅速的翻墙越回了自家院子。
哦,忘了说,他们是在自家门口打架的
直到翻过墙,沈月竹的手脚还在扑腾。叶子语直接放开了他,给他扑腾了一会儿之后,沈月竹才感觉到不对劲儿,慢慢睁开眼,然后看到周边空无一物。
他第一个想法:“做梦了?”
然后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抓痕(是的,你没看错,是抓痕!陈思然一大男人抓了他!)之后,方才又确定不是梦。于是冲回房间,看着坐在凳子上喝茶的叶子语,猛地拍了一下门。
叶子语抬起头来,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冷笑了一声,偏过头去。
不得不说,这真是表示藐视鄙视威胁极其有力的动作啊。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一看叶子语挑眉,沈月竹拍门的气势立刻就降了下来。叶子语冷笑一声,又撇过头去。
这是神马状况啊神马状况!
面对这种□裸的挑衅,认为自己作为一家之主的沈月竹理当愤怒,于是沈月竹准备了无数经典台词。
先拍桌子,对,拍桌子。
然后怒吼,是的,怒吼。
问他吼什么?
就这么吼:“叶子语,你知道以夫为天么?!你明白以后绝对要坚定果断的决绝所有雄性生物么?”
然后叶子语就会被他吓得瑟瑟发抖,顿时发现他作为一家之主的威严。
可惜幻想是美好的现实是绝望的,于是沈月竹在一拍桌子被叶子语冷眼一扫后,话就成了:“娘子,饿了么?我去做饭……”
叶子语早已经预料他这种表现,于是非常淡定的点头,喝茶,接着在他灰溜溜转身离去后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今天抢的钱,开始数银子。
本来这事儿该完结了。
沈月竹觉得,反正老婆一没出墙二没偷人,便不再计较。哪里知道,你放过了对方,对方不一定能放过你,于是在第二天早上沈月竹打开大门准备去买菜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门前的陈思然。
陈思然脸上的乌青未退,穿了一袭青色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发丝上的露珠显示他已经站在这里很久。看着面前的人,沈月竹嘴角一抽,毫不犹豫的准备关上大门,而对方立刻把半个身子挤进来,双手撑着门,坚定的看着沈月竹道:“我找姑娘。”
“找姑娘去天香楼,这里只有夫人!”
介于昨日的教训,沈月竹没有动手,只是把身子一横,同样坚决的挡在门前,咬牙切齿的说了这么一句。
“那好,我要见夫人。”
陈思然立刻改口,沈月竹继续咬牙:“内子不见外客!”
“我找的是夫人又不是你你管?”上上下下打量了沈月竹的小身板一下,陈思然立刻又向前挤了一点,口气中透露出极其藐视的口吻。沈月竹正想说话,便听到叶子语的声音从身后冷冷传了过来:“你找我做什么?”
“夫人……”看见叶子语,陈思然眼神一亮,立刻招手大呼了起来。
沈月竹回头一望,正看见叶子语依站在大厅门前,长发披肩,一番慵懒妖媚自成,似是刚刚睡醒还未熟悉的模样,只是一双眼清明透彻,静静注视着面前的人。
他下意识的挪了挪,挡住了陈思然,同时万分庆幸。我比他高我比他高我比他高了半个头!
叶子语看着沈月竹的动作,嘴角一抽,慢慢道:“让他进来。”
“我……”
“夫人!”为了回应叶子语的话,陈思然立刻从沈月竹身后跃出,跳到了叶子语面前,叶子语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对方一下,点了点头道:“进来。”
随后一指沈月竹,淡淡命令:“做饭。”,接着就潇洒的转身回屋。于是沈月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老婆和另一个比他矮半个头的男人进了屋,而自己除了扶墙吐血之后还要带伤做菜之外,竟别无他法!
陈思然跟着叶子语进了屋,见四下无人,立刻跪了下来,激动了说了句:“恳请夫人收我为徒。”
叶子语不说话,端起茶来,轻轻抿了一口。
陈思然恭敬的跪在地上,感觉有莫名的压迫感一分一分的压下来,但他除了咬牙坚持,并不能做多余的动作。过了许久,直到有汗从他额间滑落,上座的女子才慢慢道:“为什么?”
“什么?”
“你为什么习武?”
“我……”问到这个问题,陈思然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却还是吞吞吐吐的回答了出来:“我……我喜欢的女孩子,是武林人士……但我出身书香门第,家里与江湖并无牵连……所以我……”
“你太老了。”
虽然是很动听的理由,但叶子语仍旧说出了事实,陈思然面色一白,随后道:“我知道,很多武师都同我说过。但是……您不一样。”
“嗯?”
叶子语有些疑惑的挑眉,陈思然继续道:“花姑姑和我说过,只要夫人愿意教我,我即便起步晚,也至少能挤上江湖二流……”
“花姑姑是谁?”再喝了口茶,看看天色,该吃早饭了,等陈思然说完,月竹的饭应该做好了吧……最近开始有点喜欢吃鸡,不知道月竹有没有炖……
“花姑姑……就是我姑姑。她说她是您的好朋友。”陈思然完全不知晓叶子语的打算,已经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诚实的回答。叶子语微微皱眉。
朋友……她有什么朋友?
想了许久,终于听到旁边人接着再提醒:“哦,我姑姑是经商的,开了个叫做江湖珍宝阁的店……”
我擦那不就是骗了她三万两银子的江湖骗子么?!
听到这句话,叶子语立刻就愤怒了,气势汹汹瞪向地上跪着的人,阴沉着声说了句:“滚。”
“夫人?”面对叶子语突然转变的态度,陈思然越发疑惑不解。叶子语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便打算往外走去,陈思然赶忙抱上了叶子语的腿,喊道:“姑姑说有东西保你丈夫的命!”
听到这样的话,叶子语不得不顿住了。她看着地上的人,蹲下身来,极其激动的问他:“多少钱?”
“姑姑说你收我当徒弟我就给你。”
陈思然趴在地上,抬头仰望着蹲着的叶子语,一脸渴盼。叶子语想了想,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沈月竹就看到陈思然和叶子语出来,叶子语带他走到庭院里,似是说了什么,对方就点了点头,然后跑了出去。沈月竹默默咬手绢,叶子语走回来的时候,却是什么都不说,只说了句:“吃饭。”
于是沈月竹的手绢活活的就被搅成了一片一片的……
叶子语余光睹到,眼角一抽,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等到晚些的时候,残阳落日,斜晖懒洋洋的照在庭院里,叶子语手里拿着一把小刀,细细雕刻着一块木头。那木头已经被雕出了大致的形象,却是一把长剑。叶子语细细雕着细节之处,沈月竹便躺在一边的躺椅上懒懒地看着。
有鸟落到庭院里,发出些清脆的鸣叫,让这个院子显得不是那么安静,沈月竹翻了个身,侧脸看着叶子语灵巧翻飞的手指,感觉心里——很安稳。
虽然说安稳二字,早已经不该存留在他们的世界。
察觉到沈月竹的目光,叶子语偏了偏头,询问:“看什么?”
“看你。”沈月竹回答的诚实。
“看我做什么?”叶子语有些疑惑。沈月竹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继续含笑看着。叶子语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于是皱了皱眉,同他道:“不要看。”
“你好看。”沈月竹耍无赖。叶子语皱了皱眉,于是手指一并,就点住了沈月竹的穴道,沈月竹僵硬在那里之后,叶子语手双手抱住了沈月竹的头,微微一撇……
很好,撇过去了
当扰人的视线转向了其他方向之后,叶子语又可以专注的开始雕剑了。沈月竹暗自咬牙泪奔……
娘子……不带这样的啊。
没过多久,叶子语就在剑的花菱上添上了最后一笔。这时候陈思然刚好冒冒失失的就跑了进来。他全身是汗,仿佛掉到水里刚刚爬上来一样,衣服紧贴着身上,发丝凌乱,狼狈不堪。
他扶着大门喘气,艰难道:“师父……我……我跑完了。”
“拿着。”
他话方才说完,叶子语便将手一扬,手中的木剑就脱了出去,在风中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直直飞向了陈思然。陈思然赶忙伸手去接,却不想这木剑竟有这般大的力道,将他带着转了一圈方才止住去势。
木剑入手,却是分外的沉重,仿佛是用石头做的一般。陈思然抬了抬手,觉得分外艰难,便哭丧着脸道:“师父……”
话刚出声,叶子语已经捻枝踏步而来,二话不说,直取门面!
惊恐之间,陈思然双手抬起木剑,匆匆挡住了来人的去势。叶子语也没说话,只是手腕一压,那随意折下的树枝竟是往下一斜,直取陈思然胸前,陈思然慌忙推开,叶子语复有换了一招,纠缠而上。
陈思然手里拿的木剑在他手中越挥越艰难。叶子语既没有教他对敌之法,也没有给他基础训练,就这么扔了一把剑,然后凌厉的攻上!走了不过三招,陈思然的双臂就再也挥动不起,干脆就停在那里,叶子语没有停住止势,只是临时把树枝弃下,直接一脚踢上了陈思然的肚子。于是陈思然毫无疑问的被踢飞了三丈远,不多不少,刚好落到了院落的边上。
陈思然觉得浑身上下剧痛,仿佛被人拆散了一般,头不是自己的,手也不是自己的,意识一片迷蒙,偏生还就是没有昏过去。
叶子语慢慢走过来,站在一边,冷冷看着他,声音里一派清明冷漠:“你天资不够,时间太短,若想比他人强,便得以命相搏。”
“便就是累到了极致,痛到了极致,只要你没死,有一根指头能动,就必须反抗。”
叶子语的声音仿佛水一般,慢慢沁到他迷蒙的脑子里。他脑子一片混沌,觉得她似乎说的是对,但又似乎不对。
若是不对,是哪里不对?
他张了张口,似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但却被对方冷冷截断:“如果你没有以命相搏的觉悟,就趁早放弃。喜欢重要还是命重要,自己想清楚。”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他张了张口,似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但却被对方冷冷截断:“如果你没有以命相搏的觉悟,就趁早放弃。喜欢重要还是命重要,自己想清楚。”
喜欢……
喜欢……
有个少女的面容慢慢浮现了出来,带着清浅的笑意,灵巧的手指慢慢翻弄着手中的绿叶,坐在树上满不在意的看着他:“书呆子,你和我不是一条道的,算了吧。你连打赢我都做不到,何谈保护我?”
他脑中忽然一片清明。
年少的时候,他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带走,看着她离开却无能为力。成年之后,却仍旧要眼睁睁看着她自己离开他,看着他去过那种血雨腥风的日子而无能为力。他不要再有这种感觉。
“是。”他咬牙说出这句话来,拿着那把沉重的木剑,慢慢把自己撑了起来,眼里满是坚定道:“是,师父,我错了。”
叶子语静静看着他,过了许久,却是有些好奇:“你……是为谁?”
“她啊……”听到叶子语的询问,陈思然慢慢笑起来,脸上有了一丝暖意,说起那个人的名字,却是带了些骄傲的模样:“她也算个江湖侠女了,好多人都认识她的名字呢。”
“她叫墨十三。”
话刚完,叶子语便是变了脸色。她张了张口,似想说什么,对方却突然又微笑说了起来:“可是我叫她阿碧。”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那么大一点……”陈思然比了比自己的腰:“我也还小。她说她叫阿碧……”
“后来……那年她爸死了,她娘就把她买了……那时候我还太小了,连买下她的钱都没有。我去问娘要,娘都不肯给我。”
“所以我看着她走了。”说道这里,陈思然突然握紧了剑,仿佛沉入了怎样的噩梦一般,全身颤抖了起来:“我当时躲在她家转角处的小巷子里……然后听着她哭……看着她被人带走……”
“那时候我就想,我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后来……过了好多年,我终于再见到她了。师父……你能想象么……她成侠女了。然后她跟我说,我和她不是一路人,我连保护她都做不到……”
“好了。”看到沈月竹渐渐失控的情绪,叶子语慢慢打断了他。冷漠清明的声音,却仿佛压抑了什么。
“我问你,你是喜欢自己去要真相,还是我来告诉你真相?”
“你说什么?”陈思然有些错愕的抬头。叶子语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要自己去要真相,还是我来告诉你?”
“我认识墨十三。”似乎怕陈思然不明白,叶子语又重复了一遍。陈思然看着眼前人漠然的神色,直觉有什么东西,不能让她说出来。
于是他说:“我自己去找。”
“无论怎样的结局,”仿佛宣誓一般,他说得这么认真且坚定:“我自己去找。”
那天晚上,陈思然没吃饭就走了。叶子语和沈月竹一起回到卧室,叶子语先在床上坐着,一言不发的看着沈月竹走到自己身边。
灯火下摇曳下,女子的眼里带了些琢磨不明的神色。沈月竹轻轻一叹,伸手轻轻抱住了她:“怎么了?”
他不知道墨十三的死,自然无法体谅她此刻的感情。然而叶子语却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少女的离开,于是她第一次明白,所谓爱别离,求不得。
她从未曾有什么求不得,于是看了别人的,便越发惶恐起来。
“月竹,天下谁都能死,唯独你不能。”看着面前男子清秀的容颜,她慢慢开口,依旧是那样淡漠明澈的声音,却带了些多余的颤抖之意。她抬头静静看着他,问他:“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
“子语……”
沈月竹有些迟疑的开口,想说些劝慰之言。
他不敢承诺什么,不敢说他不会死,也不敢说他能守着她。于是他只想告诉她——子语啊,如果我死了,你便忘了我吧。
然而,没等他开口,叶子语便似乎明白他要说什么,突然扑到了他的怀里,使劲抱住了他。仿佛藤蔓一般,缠绕在他身上,紧得无法呼吸,却又异常欢喜。
“答应我,”她紧紧抱住他,似乎要确认什么:“你不会死。”
“你不能死。”她慢慢开口,满是坚定,仿佛咒语一般:“月竹,答应我,无论怎样,你都要活着。”
“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这样的言语,多年后,一直纠缠在他的梦里。看着女子少有的模样,沈月竹轻轻还住了她。
“好。”他答应她。
“我不会死。只要你活着,我便会活着。便是你死了,我也替你活着。”
那些时日,陈思然每天都来练武。
叶子语也不教他什么基础,不过就是教习了一些内功让他自己去练习之后,便直接拿着树枝比划。
陈思然用的木剑是特别加制过,比一般的剑都要重许多,于是他每次挥动木剑都需要很多力气,看上去笨拙不堪。
沈月竹一向是看不惯陈思然的,于是每次看到陈思然被叶子语打成猪头的样子便会暗暗窃喜,还要问一句:“唉,思然,你这要不要上点药啊?”
陈思然原先还是感激沈月竹的好意,于是点了点头。沈月竹大喜过望,赶忙回屋把他的药给倒腾了出来。陈思然满是感激的接过,一口一句:“谢谢师公。”
“不用谢。”沈月竹的好人脸笑得很真诚:“要不再留下来,我给你煎点药吧,这个药要陪着内服才好的。”
“这……这怎么好意思……”陈思然对于沈月竹这样突发的好意感觉太感动了,当时就觉得师公是个大好人。沈月竹听陈思然的话,赶忙一副医者父母心的模样道:“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你等等我,我一会儿来上药。”
说完,就跑到后院去煎药了。刚刚打过陈思然,活动完筋骨的叶子语躺在后院晒太阳,于是她就看到沈月竹高高兴兴的冲进了药房,抓了三大把黄莲和各类苦不堪言的药配合着一些泻药放在了一起……
叶子语眉毛一抖,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的转过了头,悠悠说了句:“他明天还要来上课。”
沈月竹扔泻药的手微微一僵,随即就拨开了,但是却加重了各种口味……
煎好药之后,沈月竹开开心心的给陈思然送了过去。陈思然千恩万谢的接过药,喝下了第一口,然后……
毫不犹豫的喷了出来!
他正要说什么,沈月竹就眉毛一横:“思然,我煎了这么久的药,你居然就这么喷了?多浪费我的心血!”
说罢,趁你病,要你命,沈月竹就着陈思然的手就将药灌了下去!陈思然想要挣扎,奈何被叶子语打成了半身残疾,现在动那里都苦不堪言。
“师……”药灌下去了,陈思然拖着半死不活的调子唤了沈月竹一声,话音才落,沈月竹的药膏就已经抹上来了。
于是坐在后院的叶子语就听到了惊天地动鬼神的一声:“啊啊啊啊————!!!!”
叶子语手一抖,撇过脸去:“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沈月竹!!!”
陈思然一声断喝,话音刚落,沈月竹已经飞奔到卧室关上了大门。于是陈思然一冲进内院就看到了叶子语阴森的目光。
他吞了吞唾沫,退了一步……转身泪奔回家了。
从那以后,陈思然就拒绝接受沈月竹的所有东西,无论吃的用的,他都断定了这个师公对他有怨念以及仇恨。
虽然那的确是事实……
又过了一年,便入秋了。墨宗闹得越发不可开交,便就是秦淮这样的烟花之地,那些街头巷尾都开始念叨起这个大帮派的种种来。
“听说墨宗的三公子和大公子的人在朱雀谷又战了一次。”茶馆里,旁边持刀的男子压低了声对旁边的人说着。叶子语耳朵敏锐,声音虽不大,却仍旧听到了。
“你说他们这斗来斗去的……不会斗到秦淮来吧?”同桌的男子皱着眉头,稍显担心。持刀男子迟疑了一阵,慢慢道:“这可说不准……墨宗向来不管事,这地盘划分,墨宗也不参与。不过听说这次他们是在抢什么东西,若是那东西抢到了秦淮……”
“那咱们帮派怎么办?”听到这话,另一个男子立刻就急了。持刀男子叹了口气,无奈道:“就咱们这样小帮小派能说什么?到时候来了,咱们安分的躲了便是。”
听到这里,外面的雨恰好停得差不多了。沈月竹唤了叶子语一声,温和道:“娘子,雨停了。”
“恩。”叶子语点头,站起身来,同沈月竹一起走了出去。待回到家中,便看到陈思然早早等候在那里,叶子语也没打招呼,坐到院中的躺椅上,便直接问:“前些天给你看的剑谱学会了?”
“恩。”
近一年的磨练,陈思然看上去越发沉稳起来。叶子语点了点头,便让他练给她看看。陈思然挥动起手中的木剑,早已不似一年前那般生疏。
叶子语在一旁慢慢看着,渐渐就有了些睡意,竟是慢慢睡了过去。
最近几日,叶子语一直是这样,越发懒散起来,常常一睡就要到鸡鸣狗吠的时候才爬出床来。现在竟发展到了看着别人舞剑都能睡着的地步。
陈思然以为叶子语是累着,便有些不好意思,悄无声息的退下之后,同沈月竹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去。沈月竹有些忧心的看着院子里的人,便上前给她号了脉,结果就这么愣愣惊在那里。
叶子语被他的动作惊醒,看着面前还保持着号脉的姿势惊讶着的人,皱着眉头问了句:“怎么了?”那表情让叶子语直觉不好,严重怀疑自己得了绝症。她皱眉看他,对方愣了许久之后,却是突然一把抱着她悠了一圈,激动道:“子语,我们有宝宝了,有宝宝了!”
叶子语微微一愣,慢慢抚上了腹间。其实那里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她的手下,完全感觉不到一个生命的温暖,心跳,甚至于存在。
她紧紧皱紧了眉头,沈月竹看见她的表情,有些疑惑的询问:“怎么了?”
“没有。”似是想起什么,叶子语慢慢舒开眉来,摇了摇头。沈月竹开心的同她絮叨了一会儿,同她道:“娘子,我这就去买些好菜来,你可想吃酸的?又或是有其他特别想吃的口味?”
“没有。”叶子语回答得简洁,想了想,又道:“肉。”
“自然自然。”沈月竹一直挂着笑容,点头之后,便兴高采烈的出门去买菜。叶子语看着他兴奋的背影,抿了抿唇,随后不久,便自己走出门去。
她去了一家医馆,进门便压低了声,同那有着白花花的胡子的老者道:“大夫,给我一包打胎药。”
“夫人……”听到这话,看着面前女子漫不经心的表情,老大夫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略有些惊讶道:“您可要再考虑考虑?”
“考虑?”
听到这样的话,叶子语有些茫然的问出声来,随后便摇头:“不,不需要。”
“夫人……”
“娘子。”
老者还要再说什么,但方才唤了一声,旁边就稳稳传来了沈月竹的声音。叶子语循声望去,看着旁边后帘里走出来的人,皱紧了眉头。
沈月竹安静的看着她,眼里的神色交织在一起,成了她看不懂,读不明的晦暗。她无法从他眼里读出什么,或许是她太简单,又或者是他已复杂,wrshǚ.сōm只是便就只是这样一个眼神,就让她心里仿佛放了一颗满是棱角的石头。她的心在跳动,于是它就在上面,反反复复的磨砺,撕搅。于是伴随着一阵钝痛,鲜血淋漓。
那是无以言喻的疼痛。
她不能要这个孩子,她只能拿这样决绝的方式,在它还没出生前,在它还没让她意识到,它是她和这个让自己深爱并且付出的男子的血肉,它会继承他们的一切之前,结束掉他。
沈月竹微微一动,她立刻不自觉退了一步,似是做错了什么,沈月竹看得她的动作,却只是轻轻一叹,慢慢走到她边上来,拉住了她的手。
这个时候,两人才发现,她的手已经是一片冰凉。
沈月竹严重的神色逐渐变得悲哀,却仍旧含着笑容,似是想把那一切一个人自己承担,于是隐忍不说,安慰着面前惶恐的妻子说:“娘子,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
很多年后的幻梦里,叶子语常常听见他这么说。轻轻浅浅的语调,含着那样悲哀且温柔的笑意,直至日后,万劫不复。
她脑子里一片茫然,随他回了家中,看着他把大门合上,日光透过纱窗落尽来,他背靠着门窗,光线晦暗不明。她坐到一边的椅子上,静静看着他垂头而立。过了许久,似乎是累积了极大的勇气,她方才听到对方慢慢开口,说出他在药铺的由来。
“子语,我看你那样的表情,便知道你必然有所打算……”他慢慢说出口来,神情里有些恍惚。
“所以我没去买东西,我早早就在药铺等你。既怕你来,又更怕你不来。”
“我知道我们要不起这个孩子,也没能力要这个孩子,可是它既然来了……我……我便忍不下心去害他……”
“子语,”他抬头来看她,微微弯了眼,语气里带了些祈求之意,他说:“我想要这个孩子。”
“我不能要。”听他的话,叶子语有些恍惚,却仍旧知道,自己必须坚守那个底线:“月竹,我必须护住你,我们现在颠沛流离,要不了那个孩子。”
“那什么时候能要呢?”沈月竹喃喃自语起来:“墨川不死,我们就要一直这么逃。即便墨川死了,却仍旧难保有下一个墨川,我们仍旧要逃……”
“我们不能要孩子。”听到沈月竹的话,叶子语只是不断重复这这一句。那是她的坚守,她要守住她眼前的人,她不能面对选择,不能丧失片刻的能力,如果她有了孩子……那她能不能护住他们?
“我知道……”沈月竹闭上眼,喃喃出声:“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但是……我却还在奢望。子语,你是对的……我知道……我知道……”
他说着,便打开门冲了出去,叶子语看着那大开的房门,感觉风从门外灌进来,冷得刺骨寒心。她把手抚上自己的肚子。
她想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想要这个孩子。
她慢慢走出去,在院子里漫无目的的走着,随即听到了一阵压抑着的,痛苦而低哑的哭泣声。她转过头去,看见房内沈月竹抖动着的肩膀。
她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她走进门去,同他说:“我们搬家吧。”
沈月竹背对着她,身子微微一僵。叶子语有些疲惫的扶着门框,似下了重大决定一般,慢慢道:“月竹,我要这个孩子,搬家吧。”
暖风徐徐吹来,门前的女子慢慢偏过头去,看向墙垣上斑驳的光影,仿佛一幅绝美的画卷。她面上有了些疲惫之意,却仍旧慢慢的开口:“我们走吧。”
正文 小点心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啊各位,本来以为能修完了正文,结果到现在了正文还在修……明天又要上课,没办法了所以出此下策。正文星期天之前会放上来,于是就只能放一个小点心来了。
唯有流云浮万千
序章
“容轩,情况紧急,你先乘着飞行器回去。”
战装女子将华衣汉服的少女放到战舰外停泊的飞行器上,迅速对着少女吩咐。少女点头,开口道:“母后,您保重。”
“知道了,你快走。”女子迅速关上了飞行器的舱门,转身离开,容轩转过头,看向窗外飞扬的战火。飞行器迅速启程,瞬息间远离了巨大的战舰。
“王女殿下,您请安心。”操纵飞行器的飞行员微笑着安慰身后年仅十三,却是这个国家公认继承人的少女。容轩不说话,她操纵着手上的屏幕,无聊的拉近距离看着离她最近距离星球上的景象。
这个星球叫“瓦利尔”,是华尔德星系重点建设的星球之一,这个星球上几乎每一样物质都可以作为军事材料,也正是因为这个星球的支持,才让资源匮乏的华尔德星系拥有大量制造兵器的素材。
把屏幕调至可以清晰看到星球上人物的景象,她匆匆扫过各个地方,突然,安全区一对母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瓦利尔的保护装置可以说是非常强大的,而安全区的保护设施更是让人头疼。一到战争时期,所有的平民都会躲到安全区,待到战后再出来,这也是五个星系战争时唯一可以称作人道的地方。
这对母子非常引人,因为他们的发色为纯正的黑色。除了中东的帝君家族,当今世界已经很少有这种颜色的发色。
他们正在说话,少年兴高采烈的在和他母亲说着什么。
那是非常美好的笑容,少年谈不上任何涵养或者风度,夸张的举止,不加收敛的笑容,张扬得宛如骄阳,一瞬间刺痛了容轩的眼。
容轩心上微微一动,看着那温馨的画面,她突然生出一种,想要永远将这笑容保留的想法。
“飞行器遭受袭击。警告,飞行器尾部遭受袭击。”
飞行器微微一晃,传来机器冰冷的声音。
容轩眼神一冷,淡淡开口:“迅速转弯,甩掉它。”
飞行器加速飞起来,屏幕里传来女子断断续续温和的声音:“乖,好好等我。”
“飞行器再次遭受攻击,保护膜受损。”
“修护保护膜,启动查探装置。”容轩紧张的握紧了椅子的扶手,面上一片冰冷。
画面上,女子拉开少年的手,跑出了安全区。
保护膜迅速修复,却仍旧一再遭受到攻击,飞行员转过头来,慌忙开口:“殿下,是一艘小型战舰,估计是跟了我们很久了。”
容轩抿了抿唇,立刻命令道:“使用粒子弹攻击,立刻。”
“王女殿下,下面是安全区。”飞行员有些犹豫,保护膜固然强大,然而作为会四射的粒子弹,少数粒子穿过保护层落到星球面上,也会引起人员的死亡。容轩冷冷看向飞行员,走到操纵版面边上:“避开安全区,我来操纵粒子弹方向。务必一击必中。”
画面上,女子慢慢归来,少年的眼中有了温柔而安心的光芒。女子拿着食物和水对着少年微笑,慢慢走了过去。
容轩迅速的按下发射按钮,天空迸发出一朵灿烂的花火,她正准备擦汗,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不要过来——”
她转过头,只见那个原本有着温柔笑容的女子一瞬间,飞灰,湮灭。
少年站在一旁,呆呆的看着,满脸的不可置信和惊慌,过了许久,他慢慢的跪到了地上,眼睛直愣愣看着女子消散的方向,流出泪来。
他的眼神如此绝望恐慌,好像瞬间被世界遗弃,失去了所有一般。容轩心上一瞬间抽痛,她颤抖着抬起手,想去触碰少年清秀的容颜。然而,她的手却从立体的屏幕上穿了过去。
她什么都无法碰到。
她微微苦笑起来,真是,那不是,离她很遥远,非常遥远的人么?
第一章
太阳历3444年10月21日, “诺斯艾尔”星系以其总统于“中东”星系范围内被刺杀为由正式向“中东”星系宣战。随后,五大星系中“华尔德”“贝罗斯”星系迅速参战,中东星系拼死抵抗,西东星系作壁上观。
十一月,中东星系新任女王,帝君家族第十七世“帝君容轩”与西东星系主帅“安逸”成婚,合并为一个星系,于3444年12月1日对外宣布,正式建立亚裔联盟。
至此,第七次银河系大战正式爆发。
容轩坐在宫殿内,轻敲着黑白分明的棋子。这是帝君家传承了多年的一种游戏,在很多年前曾经风靡一时,最后却逐渐没落了下去。
“陛下,”她旁边的少女有些焦躁不安的唤了她一声。容轩斜睨了少女一眼,转过头来,继续看着棋盘上的棋子。
“陛下,您不能不管不问,受到攻击的是您的领土!”看到容轩默然的模样,少女不由得声音高了一些。容轩将棋子落到棋盘上,不慌不忙道:“莉莎,我已经将一切指挥权给了安逸元帅,我只需要管理战后的回复,战争时的一切,与我无关。”
“陛下,安逸元帅现在是在被夹击!为了抢夺您的‘摩尔星’而被夹击!”被称作莉莎的少女上前了一步,火红的瞳仁看向容轩带了些鄙夷和愤怒。容轩再次落棋,抬头看了旁边的少女一眼。
这是安逸在成婚时给她带来让她头疼的少女,据说安逸在战争中捡来的少女,倍加呵护关爱,可是,他那样的人,会因为爱心做这种事么?
想起那个男子,容轩不由得捏紧了棋子。
那是一个宛如毒蛇一般的人,有着礼貌得体的笑容,面对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温柔,完美而强大的操控着人心,不受任何人的束缚或羁绊。
她这一生精于帝王之术,鲜少有敌手,然而,却还是让他挖了个坑,她还必须得跳下去。她在无奈之中答应他的条件,在见到他的时候,她却不由得苦笑。
所谓天理循环,大概就是这样。即便只有一面之缘,但不知为何,她却一直记忆深刻,即便已经过了很多年,即便他已经长高,长大,有了更加坚毅的棱角和冰冷的笑容,但她在第一眼看到他时,仍旧认了出来。
那个有着张扬笑容,毫无修养的少年。那个,她亲手让他失去最重要的人的少年。
“陛下,所有的一切已经准备好了。”
老者从门口走进来,容轩转过脸,看向门前恭敬有礼的人,这个国家安全部部长,科迪。莉莎不明所以的看着两人,容轩看着面前立体屏幕显示的战况,摩尔星上还有没有疏散的人群,她玩弄着手里的棋子,皱眉道:“再等一等。”
“陛下,真的要那么做么?”科迪有些不安的询问。容轩冷冷一笑:“科迪,你觉得,瓦利尔有意义,还是一个小小的摩尔重要?而且,还要赔上华尔德以及贝罗斯这么多的兵力。”
“可是……”科迪欲言又止,容轩看了一眼莉莎,打断了科迪的话:“你要说的,我都知道。我已经和安逸元帅成婚,如今也没有了中东西东之分,所以什么战略或者新型武器,也都不必保留。我和安逸元帅,会为你们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说完,她看着屏幕上已经撤退完毕的军舰和民众,重重的扣下最后一枚棋子:“开始吧。”
科迪一瞬间冷了脸色,郑重道:“是。”
他走出去,容轩一颗一颗捡起棋盘上的白棋。她转头含笑看了一眼旁边的莉莎,她苍白着脸,颤着唇,指向了容轩:“你……你想要干什么?”
“我?”容轩轻笑起来:“我不过想试一试中东最新发明的武器,看能不能瞬息消灭对方的战舰。”
“那么一开始,你就是故意让安哥哥陷入困境是么……你早就安排好了,即使他死了,你也在所不惜是么?你……”
“我怎样?”容轩苦笑起来:“难道我做得不对?而且,你的安哥哥,他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
“万一呢?!”莉莎大吼起来:“他是你丈夫,万一他死了,你也不会心痛是么?”
“我为什么要心痛?”容轩收捡好了白棋,漫不经心道:“他先设计我,我再设计他,不是很公平么?我为什么要心痛?为了爱情?亲情?友情?责任?莉莎,”她看向苍白着脸的少女:“我和他之间,没有这种关系,唯一有的联系,不过就是这两个国家。”
说完,她走出了宫殿,庭院内的阳光充足完好,她抬起手来,用手掌遮住阳光,通讯器突然有了提示,她按下接通键,面前就出现了男子的容颜。
他坐在军舰里,面上是温和得体的笑容,黑色的瞳仁里一片空洞无神,带着些冰冷和决绝。
“容轩陛下,”他开口,声音温和,容轩漠然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男子轻轻鼓掌:“我为您的做法喝彩。真是果断的命令以及计划,让我带领大多数的兵力在摩尔星周遭开战,将贝罗斯以及华尔德的大部分兵力引到摩尔星,然后偷袭瓦利尔,并在摩尔星释放大约是新研制的武器,以一个星球的代价,歼灭敌军的同时抢夺了对方重要的战地。太精彩了。”
“您是要指责我么?”容轩淡淡看着对方,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难道,您也觉得,因为您是我丈夫,所以我不应该把您放入计划之中?”
“不是,”安逸说得诚恳:“我是在赞扬您的聪慧。”
容轩不说话,她安静的看着他。许久,她勾起一抹冷笑:“谢谢。”
所有人都说,她并不在乎她的生死。
所有人都指责她,她不应该这样算计她的丈夫。
多么可笑。
她等到他撤退才释放了武器,导致敌方警觉的撤退了许多兵力。
她一直紧盯着战况,将袭击瓦利尔的军队放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直到他安全无事才开始出发开战。
她做的这一切算什么?的确,她不在乎他。她不在乎那个曾经有着温暖笑容,被她亲手毁了的少年;她不在乎他带给她国家巨大的保障和利益;她不内疚,不自责,她没有在遇到他之后,他成为她的丈夫之后,然后一点点体会到他的冷漠,自私,阴暗,沉重之后,夜夜噩梦。
她不在乎他,她无谓他的生死。
如果连作为负罪者,作为妻子的她都如此,那这世界上,谁还会在乎他呢?
容轩关下通讯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第二章
太阳历3445年3月1日下午3点49分,亚裔联盟使用磁波武器,歼灭华尔德军舰十三只,摩尔星球宣布为废弃星球,将无法再居住人类。与此同时,中东星系容轩女王闪电攻向诺斯艾尔星系,激战两个小时后成功占领‘瓦利尔’星球。瓦利尔星球的占领,实际上也大多预示了日后征战的走向,这个所有物质几乎都是各种高端技术材料的星球落入亚裔联盟手中,奠定了亚裔联盟日后的军事基础。
很多年后,留下为数不多的人类学习历史的教材上,如是写着。冰冷的文字,强调着结果和成就,完全忽视了当时战火的弥漫和生命的消逝。
瓦利尔的重建很是顺利,不过几月便已经依稀有了战前的模样。
“到了。”安逸走在前面,提醒身边的人。
这一日,正是那个很古老的节日——清明。很是意外的,安逸居然约了她来踏青。
女子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凉的墓地。陵墓旁边的杂草长了很高,郁郁葱葱,带着些凄冷。
男子走进杂草中去,那个平时如此坚毅的身影在那一刻,好像突然进入了另外一个时空。寂寞,忧伤,落寞,渺小,纷纷涌了上来。容轩跟在他身后,轻轻拨开那些杂草,走到陵墓面前。
安逸不说话,温柔的看着墓碑。墓碑上只有两个字“宋烟”。
他的目光如此温柔且脆弱,宛若一个孩子,他伸出手去,修长的指尖触到冰冷的石碑上,一点点划过那个名字。
“这是我的母亲。”他说。容轩上前一步,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转眼看向墓碑上的名字。
“令堂对您很好吧?”容轩淡道,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看您的神色,很温柔。”
“是啊,她一直是一个烂好人。”安逸感慨。
“好人会有好报。”容轩慢慢开口,似在提醒什么。
“好报?”安逸的声音带了些冷意,声音猛地一降,低声道:“这世界没这种东西。”
“安逸元帅,”容轩略有深意的看他:“这世界的一切都是对等的,所以,不能作孽太多。令堂会有好报,只是你不曾知晓。”
“我不曾知晓?”安逸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冰冷,仿佛沉入一个不为人知的噩梦,而他在梦里,不复强大,仅仅只是个孩童,柔弱的臂膀,无法保护任何人。
“那为什么,所有地方都相安无事,粒子束刚好落在了她身边?为什么,她如此真心真意爱着那个男人,最后的墓碑,却还要等到我来为她修建?为什么,她流亡十多年,辛苦十多年,却连三年都来不及等我?!好人有好报?我不曾知晓?容轩陛下,那不过是您这样的贵族善良的谎言而已!”
他步步逼近,失掉了一贯的风度。
容轩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单调的墓碑。
它如此寂寞,如此孤苦。
“容轩陛下,”安逸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颤抖的手紧紧握住墓碑的一角。眼前是十多年前流亡的时光,战火,硝烟,哭喊的人声,瞬间消失的生命。然后母亲对他说:“呐,安逸,你在这里好好呆着,我去屋子里拿吃的。”
他不肯放手,紧紧抓住她衣角。
女子微笑着拉开他的手:“放心,没事的,瓦利尔的保护膜很牢固,你看,没有一颗导弹能落到这个星球呢。乖,好好等我。”
然后她转身离去。他等她。等了好久,好长时间,她才出现在他视野,那么温暖的笑容,手里拿着食物和水。
也就是那一刻,导弹宛如烟花般绚烂的在天空绽放开来,剧烈的粒子攻击恰巧落在了她的位子。她面色变得苍白,对着他使劲大吼:“不要过来——”
接着,她的身体随着声音的传达在一瞬间爆裂开来,血肉横飞之后,变成粒子状,消散在了空中。
他呆呆的站着,目睹着那一切。
待到一切完毕,这个世界就安静了下来。
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这么一个人,好像从来没有过战争。
那么,是不是,这全都是他的梦境呢?梦到有个女子每年过春节给他压岁钱,梦到有个女子告诉他“你叫安逸,是因为母亲只希望你能一生安逸。”,梦到女子远去的背影,温暖的笑容,同他说:“乖,好好等我。”
——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有能力去保护自己爱的人,强有力的手臂能够紧紧抓住她,给她一个幸福的家园以及安定的生活,不用随时担心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会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
于是他不择手段不顾一切的向上走,向前爬。恰好成为了西东元帅流落在外的独子,恰好有些天赋成为了从不战败的战神,阴谋,手段,卑鄙,无耻,狠毒,鲜血,黑暗。517Ζ静静的流淌过去,数十年之前的时光,数十年之后的时光,组成起来,就是他的一生。
“您大概,永远无法了解作为平民的悲哀。如果我自己无法站起来,便永远不会有人拉我。”
他将这话说出口的一瞬,容轩浑身微微一震。她抬起头来看他,男子的容颜英俊苍白,棱角分明,完全无法看出当年他曾如此无助的模样。
容轩只觉得心上好像落了根针上去,细微的,缠绵的疼。她情不自禁想要伸手去拉住他,但方才一有动作,她立刻清醒过来,在广袖只下收回了摊开的手掌。
——这一切是是她的罪孽。从她一开始见到他的瞬间,她就清楚的知晓着。
她是负罪者,她毁了他的一生。
“安逸元帅,您说这些给我听,是为什么呢?”
她克制住所有一切起伏的情绪,努力微笑着,询问面前这个曾将她国家逼入绝境的男子。
安逸苦涩一笑:“我只是希望您明白我的苦衷,也希望您能知道,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迫于无奈。”
“有意义么?”容轩安静的看着面前的墓碑:“国家已经结盟,我最好的选择只是你。无论我再如何的不甘和怨恨,却也必须为我的子民负起责任。如同我们的盟约一样,至少在战争完结之前,中东绝对不会背叛西东。您不用说理由,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原因,当时没有拒绝你,日后也不会背叛你。”
“得到您的承诺,我很开心。”安逸欠了欠身,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容轩转过身去,没有答话,径直离开。
“安逸元帅,我送您一句话——逝者已矣,生者却还要继续。”
女子的声音随风传来,飘荡在周遭,安逸看着她被风吹得飞扬的衣角,勾起一抹苦笑。他回过头来,看着墓碑道:“妈妈,您怨恨么?我在恨着,”说着,他的笑容逐渐冰冷:“很努力的,憎恨着这个世界。所有伤害了你,还有我的人。”
——包括他的妻子。包括所有爱他的人。
这一生,他大概,是再也无法爱上任何人了吧?
再也不会有牵挂和爱恋,再也不会有依偎和寄托。
他所有的温柔和爱,都留在了那个女子灰飞烟灭的那片刻。不曾向前。
他蹲下身来,轻轻的亲吻了墓碑。温柔的,小心翼翼的。
第三章
离陵墓谈话很快就过去了几个月,安逸不断辗转于各个战线,许久不见,当所有微微起伏的波澜情绪都快要遗忘时,这男子却又因中秋的节日从前线赶了回来。
礼花在天空安静的盛放,庆祝着节日的欢愉。她站在广场,同所有人安静的等待着来人。这一次,不止他将归来,与他一同回来的,是华尔德战线全面崩溃的消息。历史将记录这一刻,亚裔联盟星系上所有的广播装置全面启动着。于是,当全亚裔联盟星系天空直播上,这个男子从飞行船上走下来时,整个星系都欢呼雀跃起来。
容轩安静的听着来自各方的欢呼声,明显的感觉到这广场之外,这个星球之上,这个星系之中那些民众雀跃而兴奋的热情。而他就站在她面前,笔直整齐的军装,俊朗的面容。她走上前去,为了表现两个星系统治者完美的婚姻,她轻轻抱住他,而他便低下头来亲吻她的额头。
他的唇冰凉得毫无温度,宛如她那虚伪的拥抱。但他们仍旧要微笑,要摆着一付深情款款的模样,面对着他们的子民。
“我回来了。”
他开口,用微弱的声音,平静的说着这四个字。没有任何感情的起伏,仅仅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回来了。回到这个国家,这个位子,回到她的身边来。
她浑身猛地一颤,那一刻,心上好像有根弦忽的响了一下,她第一次有了一种自觉:她是他的妻子。
联姻也好,骗局也罢,她终究是嫁给了他。即使参杂了再多的阴谋与责任,面前这个男人和她,却也是彼此唯一停留的港口。在这乱世中漂泊的他们,唯一能抓住的,也仅是彼此。
她紧了紧双臂:“欢迎回来。”
安逸低声笑出来,然后对着镜头抬起了头,绽放出一个宛如骄阳般夺目的笑容:“各位,告诉大家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从今天起,华尔德星系正式划为亚裔联盟范围区!”
他说得那般激动,所有人都沸腾了起来。容轩轻轻放开他,转过头,对着镜头微笑。安逸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走向早已准备好宴席的大厅,礼花在他们身后绽开来,玫瑰花瓣带妖红鲜艳的颜色,纷纷扬扬的落到他们身上。
一切都是如此完美美好,那一刻,容轩突然有了一种错觉,她也许,也可以和他这样走完一生。
来到宴会厅,所有人入座,他们二人说完祝词后,宴席正式开始,大家一面谈笑一面吃着东西,气氛好不热闹。
“庆祝你得胜归来。”作为两个国家最高位的人,容轩和安逸有着单独的一桌。容轩举起酒杯,不甚熟练的开口。安逸得体的微笑起来:“您似乎不常做这样的事?”
“我脾气一向比较冷漠。”容轩吃着光饭,并不去夹菜。对于她来说,她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比如说米饭和青菜,送到她嘴里都是一个味道。
“坦言自己的错误是好事,”安逸扫向她碗里的白米饭,抽了抽眼角,顺手夹了些菜给她:“但不要妄自菲薄。”
“安逸元帅,”容轩微笑起来:“我大概除了治理国家,就什么都不会了……您要知道,在我读书时代,我甚至连考试都是险险及格。”
“真的么?”安逸有些惊异,撇了撇嘴道:“不过,我小时候也是什么都不及格,我母亲每次都要打我。她打我的时候我就跑,最后她总要被我气死。后来我到了西东,成绩一直很优秀。那个时侯,我倒是很怀念我母亲打我的时候……”
他淡淡的说着,用着温柔的声音,仿佛回忆起了无比美好的过去。容轩紧紧握拳,尽量的控制着自己即将乱掉的呼吸。
她只觉得心上沉重得像即将无法跳动,无法呼吸。
他不知道,他从不知晓。
如今这样冰冷的他,这样邪恶的他,这样不折手段步步为营的他,是她一手造就。
她好像陷入了一个永无止尽的噩梦,如果说,一开始她见到他的时候是愧疚,是歉意,但随着两人的相处和磨合,那份愧疚和歉意,便成了一种沉重的罪孽。日复一日,不断加深。
“容轩陛下,其实我们真可笑。”
男子的声音将她带回现实,她抬起头来,容轩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安逸摇了摇头,嘲讽的苦笑道:“容轩陛下,直到此刻,我才突然觉得我们像一对夫妻。”
“是。”
“容轩陛下,您会不会觉得您的名字太长了些?”
“呃……”
“容轩,”他轻柔的喊了一声,容轩猛地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并不躲避她的目光,一如他做事的风格,从来不逃避任何事,包括他的婚姻。
“我们不可能叫着对方的称号过一辈子。”他说。容轩看着他,想看到他心底:“你……想和我过一辈子?”
“你以为,我和你的婚姻会维持到什么时候?”
“这不决定于我,”容轩苦笑:“而是您的态度。我若没有估计错误,待到战争结束,您和我的关系大概就要终结。”
“以我的死为终结。”
她抬起酒杯来,用喝酒的姿势遮住了她的容颜。
很久以后,据闻是安逸元帅亲信的一位匿名人士留下的《安逸记忆册》中,就记录下了这段话。
他如是写道:当时安逸元帅只是苦笑,他的确是如此打算,但却没有料到被这个女人如此直接的揭穿。很多年后,当安逸元帅祭吊容轩陛下的陵墓时他同我说,他这一生再没有见过这样聪明的女人,也再没有见过这样傻的女人。所以,他注定只能惦念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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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结束后,容轩带他去见莉莎。对于这个对安逸有着近乎病态迷恋的少女,容轩其实是微微头疼的。
金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瞳仁,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单薄的身材和苍白的肌肤,衬得楚楚可怜。
看到归来的安逸,莉莎脸上立刻露出了光彩的笑容——他平安归来,没有死在容轩的阴谋里——她如是认为着。
她飞扑到安逸怀里,兴奋的喊着:“安哥哥。”
安逸将她轻轻放开,微笑着看着她。
他的笑容是如此温和,举止这般小心翼翼,仿佛抱住的是一个稀世珍宝。而少女则带着欣喜的笑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英俊的侧脸。那样灼热以及直接的目光,怕是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其中的意思。
容轩不由得摇头苦笑,这个情况,是应该叫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是两情相悦心不知?
“和容轩姐姐相处得好么?”安逸询问。莉莎撇了撇嘴,并不说话。安逸了然的笑了笑,转头看向容轩道:“容轩,看来你实在没什么亲和力。”
容轩有些不自然的转过头去咳嗽了两声:“等她长大点,自然就知道我的人格魅力所在了。”
“想不到您还有这样自恋的个性因子,不知道日后孩子会不会也带有这样的基因。”安逸随口打趣,容轩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安逸微微一愣,随即才想起来,如果她有孩子,那么,也将是他的孩子。
不过,对于连手都还没拉过的“夫妻”来说,考虑孩子,是不是太长远了些?
安逸皱了皱眉,开始认真思考后代的问题。莉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容轩,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容轩不经意扫过这个孩子,察觉到孩子黯然的情绪,立刻道:“我出去走走,您陪她吧。明天我会亲自安排她的一切,请您放心。”
说完,她就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看着她这般果决的转身,安逸心中莫名其妙的浮出一丝烦躁不安。
每一次,她都从不曾留念。那是不是也代表着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决断那一天,她也是这样毫不犹豫的转身,没有丝毫的挂念?
“你等等!”他追了上去,容轩在长廊处回过头,看见男子追了过来。而后,他停在她面前,对她伸出手来:“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容轩轻笑:“我自己回去即可。”
“你是我妻子。”他认真的看着她。容轩垂下眼,看见他摊开的手掌,轻笑出声来:“安逸元帅,您想要什么?”
“我们并不相爱——”她含笑看向他的眼眸:“您不必为什么东西,去禁锢您一生的爱情。您说吧,您要什么?”
“容轩,”安逸放下手来,轻声叹气:“你何必把每一件事都想得如此糟糕?”
“难道我想错了?”
容轩紧盯着他的眼眸:“您……真的没什么想要的?”
看见容轩的神色,安逸苦涩的扬起了嘴角。他把手放下来,安静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过了好半天,他淡淡开口:“容轩,你应该装傻。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晓,然后相信这就是我对你的爱情,接下来,幸福的度过这一生。”
“安逸元帅,”容轩转过眼,看向长廊外的喷泉:“如果真这样,那么,我怕是早就死在了一场又一场的阴谋里。”
“你要的是伏羲琴对吧?”
“是。”安逸一口应答。
“我要它。我需要用它,开辟新的战场。”
“还不够么?”容轩冷笑:“你一定要把战争进行到底?”
“如果不统一,那这也不过是短暂的安宁。”
“那你就去统一!”容轩的情绪明显失控,声调拔高了不少:“中东我已经交给了你,你凭人力去做你的事,战争也好,统一也好,我都不会再参与,你何以至此!”
“华尔德的胜利不过是侥幸,”相较容轩,安逸倒是显得异常冷静:“那不过是因为我们恰逢华尔德内部矛盾激烈以及诺斯艾尔,贝罗斯犹豫出手而捡到的便宜。华尔德之后,贝罗斯以及诺斯艾尔即使无法攻击赢过我们,但凭借其一流的保护系统,我们却也无法进攻他们。所以,我们只能用伏羲琴破坏他们的保护装置系统。”
“你对伏羲琴了解多少?”容轩紧握住拳,冷冷斥责:“它是神物,千百万年来帝君家族从不动用它,是因为它根本不能作为兵器!伏羲琴一旦强行沾染杀孽,那就会堕成魔物……”
“我知道,”安逸打断她:“您说的一切我都知道,但我不在乎。我只在乎结果就可以。魔物如何?神物怎样?只有能帮到我的,那才是圣物。”
说完,两人都安静了下来,容轩仔细打量着他,许久,终于骂出一声:“疯子!”
“您可以这么说,”安逸勾起一抹勾魂摄魄的魅笑:“我给您时间考虑,但结果,只能有一个,您必须帮我。”
“不然?”容轩眯起了眼睛。安逸轻笑出声:“您可以试试。看看我会不会撒手不管,与诺斯艾尔结盟?”
容轩不说话,她转过身,径直回房。安逸抬头看向上空,天空是一片惨淡的黑色。
莉莎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察觉到有人,安逸回过头,看见一旁怯懦的少女:“莉莎啊……”
莉莎不说话,好久,她突然跑了过去,投入安逸怀中:“没事的,我会帮安哥哥的。”
“安哥哥是坏人。”安逸抚摸着少女柔软的发丝:“你要学着,不相信安哥哥的每一句话。”
“不要。”莉莎果断的否决。安逸不说话,轻轻一叹。
他果然,是坏人呢……
第四章
这一次安静了很久,诺斯艾尔和贝罗斯一直没有什么行动,安逸一直在皇宫里陪着她和莉莎,但容轩很清楚的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
“陛下,后日就是安哥哥生日了呢……”莉莎在一旁画着画,随口说着。容轩有些迟钝的抬起头来:“生日……么?他自己怎么从来没说过呢?”
那是因为,陛下您从来没有关心过吧?”莉莎放下手中红色的画笔,换了另一个颜色。容轩看向远方,慢慢微笑起来。
生日的话,应该送些东西给他的吧?
作为妻子的自己,都没有注意过他的生日,那还有谁去注意过呢?
她站起身,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她呆了很久,很少做这种事,小的时候也只是听母后说过,所以即便只是绣一个很简单的蝴蝶,她却也是绣的歪歪扭扭——即便她绣了一天一夜。
无奈的叹了口气,她敲响安逸的房门,男子房间里有着音乐的声音,欢快的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男子迅速的打开门给她,脑袋上带了一个大大的纸皇冠,房间里是彩带和各种酒,以及一地的狼藉。
容轩微微惊异,安逸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不自然的解释道:“习惯……呃……反正觉得,这样挺好……刚才莉莎们又来过……热闹一下,这歌也挺好听是吧?”
“生日快乐。”容轩打断他的辩白,微笑着将绣好的手帕送给他。安逸接过手帕,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径直道:“劳烦你费心了,先进来吧。我有话和你说。”
看着安逸满不在乎的手下手帕,容轩眼神微微一动,似想说什么,最后她也只是微微抿了抿唇,跟着他走了进去。
安逸迅速的将沙发上的东西搬开,腾了片地给她坐下,容轩看着这平常的一切,觉得从未有过的舒适和温馨。安逸坐到她对面,推给她一块蛋糕,摸着鼻子道:“不知道你会来,刚好剩下些,你就将就吧。或者,我让人再弄一个来?”
“不用。”容轩淡道,端起面前的盘子,吃起蛋糕来。
蛋糕很甜,有着入口即化的冰凉感。她一口一口的吃掉,对于食物并没有特殊爱好的她竟然有种蛋糕很好吃的错觉。
等她吃完,安逸倒在对面的沙发上,漫不经心的找出话题:“今天下午你在干什么呢?”
容轩微微一愣,随即淡道:“练字。”
她每日都会抽时间拿着毛笔写写画画,也不知道是写什么,这是他知道的。安逸沉默下去,容轩便也不开口。过了片刻,安逸抬起头来看她:“伏羲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不可能。”容轩下意识的拒绝,斩钉截铁。安逸冷冷笑开:“即使赔上中东,你也不愿意?”
“可能么?”容轩漫不经心的反问:“和您联盟,不过是最好的利益驱使,如果过了某个底线,中东会考虑转移联盟对象,战场上的事,谁有能说清楚呢?中东有磁波武器……”
“你不需要多说,”安逸打断她,冷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确定?”
“确定。”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暗室。她被绑在椅子上,安逸坐在她面前,温柔的笑开:“醒了?”
她不说话,打量着四周,许久,她冷冷一笑:“果然。”
安逸将手环在胸前,带着运筹帷幄的神色看着她:“把伏羲琴拿出来,我让你走。”
“安逸元帅,你要知道,伏羲琴不是你能用的东西,”她悲悯的看着他:“帝君家传承多年,能操纵者不过几人,你……”
“只要拿给我就可以了。”安逸不耐烦的挥手:“我总会想办法。”
“我不会给你的,”容轩坚定道。安逸不说话,他按了一个按钮,墙壁上就出现了十几个人来。那些人都是平时侍奉容轩的人此刻他们都被绳子吊在墙上,似乎是昏迷了的模样。
容轩突然明了他将做什么,她冷冷看着他:“你以为他们能威胁我?”
“我不这样认为。”安逸轻笑,走到一个人身前:“他们不过是引子,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善良。”
“安逸,”容轩看着他,轻颤起来:“你可知,伤害无辜,是有罪的。”
“罪?”安逸大笑起来:“容轩陛下,你一个帝王,和我说罪孽?你没杀过人,你没伤害过无辜?你告诉我说罪孽?你不觉的可笑么!”
“是,可笑,”容轩闭上眼,苦笑起来。
——正因为我当初的罪孽,所以造就了今天的你。
——正因为今天的你,有了如今的我。
“会有报应的。”她轻喃。
“报应?”安逸冷笑:“什么报应?我不怕。要是有报应,我怎么现在还活的好好地?你怎么还活的好好的?这世界上那么多罪人,怎么还……”
“你活得好好的?”容轩打断他,悲悯的笑开:“我活得好好的?安逸,我们都活在黑暗里,这叫活得好好的?看不见的未来,不敢看的过去,安逸,我们早已有了报应……”
“我没有!”安逸大吼起来:“那不叫报应,活在黑暗里又怎样?我习惯了,我适应了,只要能把他们拉进来,把曾经伤害过我的,伤害过我母亲的人一起拉入地狱,我在地狱又怎样?”
“在我幸福的时光,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所谓着正义的贵族,领导者没给我什么。你们所谓正义的战争,所谓时代的进步,创造了这世界的悲剧。但是我没有责怪过,母亲带着我逃亡,带着我流浪,我相信着总有一天会结束,而你们呢?重复着停战,开战。最后,夺走了我唯一的寄托和依念。”
“我什么都没了,你能体会么?”他顿了下来,微笑着看着她。容轩全身颤抖着,不敢睁眼。
她知道,她怎么不知道……
那时候,他绝望的,无助的神色,她亲眼看到着……
少年被世界放弃的神色,放弃了世界的神色。她亲眼,看着他走入了地狱,被黑暗包围。可是,她不知道他会多么重要……她不知道,他会成为日后和她牵绊的人……
她试了多少次……她多么想,多么想再看一遍他的笑容……
“我一个人,走了那么漫长的路和时间。没谁帮我,我往前走,不断的走。黑暗怎样?阴冷如何?我不怕!我早就只是一个人,我怕什么?哈……”
男子的声音浮在她耳边,容轩紧咬着下唇。
听着他的言语,她好像落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那样沉重,并且真切的无力感围绕在她周围。她看着男子坠下去,他周边似乎有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向周遭无限扩大,将她卷进去,卷进去。
“好吧……”她开口。
好吧,她退步,她示弱,她屈服,她忍让。
她再无法听下去,再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坠下去而不闻不问。她无力将他拉住,她只能,陪他。
她在少年时代放弃了他。那么,她在现在,陪着他。
“我帮你。你用不了伏羲琴,我来。”
她来。
怎样的杀孽,她来背负。怎样的结果,她来承担。
安逸微微一愣,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你……为什么……”他语不成句的开口。容轩不说话,只是苦笑。
她,为什么?
她不知道。
她只明白,她已经不是中东的陛下,她已经不是那个完美强大冰冷的帝王。
她违背了所有的准则,放弃了所有的骄傲。
只是为了,只是为了……拉住他……
多么卑微的愿望啊……
“谢谢。”没有听到回答,安逸回过神来,恭敬有礼的行了个礼,松开了容轩的捆绑。
而后,他转身离开。心里似乎压了什么,这样沉重不堪。
“我只是……”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我只是……想拉你出来。”
安逸浑身一震,他勉力让自己不回头,决绝的离开。
他以为,这个世界已经不会有人来拉住他。在他放弃了这个世界的同时,这个世界也已经放弃了他。不会有人再拉住他,也不会再有人陪着他。
然而,这个女子,这个冷漠的,强大的帝王,却对他说出了这样可笑的愿望。
她想拉住他?她想拉他出来?
她难道不知道,他早已泥足深陷,和那些肮脏的,黑暗的一切,融成了一体了么?
看着男子离开,容轩紧紧捂住了嘴,痛呜出声。
再也忍不住了。
为什么,她做什么,都是这么无力。
她伸出了那么多次手,她想拦住他那么多次,为什么,他还是如此的,义无反顾?
我是真的,真的,想要拉住你啊……
第四章
太阳历3447年4月13日,诺斯艾尔与贝罗斯组成的联军一同袭击了中东边境,瞬息占领中东三个大型行星。西东元帅安逸闪电出兵截止,两相对抗间,亚裔联盟因指挥不利以及武器不足等原因节节退败,损失惨重。
太阳历3447年6月21日,亚裔联盟以未闻之利器反击,诺斯艾尔与贝罗斯不能抗衡,撤兵退回,亚裔联盟乘胜追击,开始了又一轮的征战。
即便在很多年后,大家都无法知道,当时亚裔联盟到底是用了怎样的武器。据记录,每次亚裔联盟争战时都会出现琴声,而后敌方系统全体瘫痪无法操作,敌人大多出现剧烈头痛乃至猝死现象。且,凡容轩女王所参加之战役,无一不以全胜告终,故后世称安逸元帅与容轩女王二人为“神子”,喻为受神眷顾之人。
战争一直持续了四年,诺斯艾尔与贝罗斯在战争中保护装置得到更强的进化以及创新,到3451年春,亚裔联盟占领将近诺斯艾尔以及贝罗斯一半领土,两星系集体投降。
然后,亚裔联盟并没有接受那份降书,他们继续征战,诺斯艾尔与贝罗斯顽强抵抗,凭借其超前的保护装置,让亚裔联盟一直无从得手。
容轩躺在床上,虚弱的呼吸着,接受着光波的治疗。
安逸推开门,走到她床边来。
容轩听到声音,疲惫的睁开眼睛,看向来人。男子军装笔挺,眼神间却满是疲惫。
他坐到她身边,安静的看着她,而后微微笑开,拉住她冰凉的手,温柔道:“我回来了。”
容轩点点头,想要把手拉出来,却没有丝毫的力气。
“欢迎回来。”
她开口,声音微弱,却还是让安逸听得清楚。安逸不再说话,只觉得心上一瞬间好像满了,所有的战火,硝烟,都离他们远去,在这冰冷的世界里,就是他们相互牵着对方的手掌。
四年了……
从让她开始用伏羲琴参战到如今。她陪他一次一次出生入死,用伏羲琴一次又一次挽回败局,她好像完全的融入了他的生活,他的骨血。
伏羲琴的操控让她身体迅速衰竭下去,但是……也只能这样了吧?
握着女子的手,安逸冰冷的笑起来。
她必须死。
只有她死了,中东才能完全成为他的国家。更何况,她是为了战争而死。
“安逸……”她虚弱的呼吸着,呼唤出他的名字,他紧了紧手掌,示意他的存在。光波一瞬间强烈起来,女子凄厉的惨叫出声,他不说话,只是紧紧的拉住她。
“第十一号光波切入,”房间里是机器人冰冷的声音,随即,另外一道绿色的光束猛地从上方刺入容轩身上,容轩剧烈的挣扎起来,但因为早已被固定好而无果。安逸安静的看着,将面前女子所有的痛苦,软弱,不甘,疼痛一一纳入眼底。
——包括,那一份毫无眷念的死意。
他的心微微一抽,有一种惶恐莫名其妙的弥漫开来。
“你现在还不能死……知道吧?”他情不自禁的开口:“你不是恨我么?你就活下去来杀我!等到战争结束那天,西东不用再受到任何束缚,你就是陛下的那天!”
他提高了声音,吼着面前的人。
音落之后,没过多久,所有的一切突然消停了下来。女子安静的闭上了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操作完毕,请病人修养五分钟。”
机器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同时她身上的束缚都收了回去。整个房间恢复到一片安静,过了许久,女子脸上的肤色渐渐恢复红润,呼吸也均匀有力了起来。她慢慢张开眼,看向了旁边的男子。
“好了?”安逸含笑开口。容轩看着他,只是看着。
“有事要问?”安逸继续带着笑容,率先开口。容轩坐起来,柔顺的长发散在旁边,有一种异样的媚惑。
安逸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起来,容轩不为所动,冷冷看着他开口:“莉莎呢?”
安逸微微身体微微一僵,转过脸去:“你身体还没好,这个事,我过几日再和你说。”
“过几日?”
容轩冷笑,一巴掌直挥向安逸的脸上,安逸不躲不避,一声清脆的声响过后,他的脸上慢慢的弥漫出五个红印。
“解气了?”
他看向容轩,微微笑开来:“心里舒坦了?忍了这么多年,我以为你还会忍下去。”
“你不是人。”容轩开口,一拳狠狠的打向他:“这世界上怎么会出现你这样的人!”
安逸不说话,截住她的拳头,顺势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把她紧紧禁锢住。容轩奋力挣扎了起来:“安逸,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安逸用力的抱住她,不给她动作,过了片刻后,容轩渐渐无力下来,骂人的声音中带了些呜咽。安逸将脸埋在她肩窝里不说话,听着她的骂声。
三个小时前,她接到了那个孩子传给她的影像。那大概是她最后的容颜。她已经长得很美丽,很动人。唯独那单薄的笑容,一如她初来时一般。
她身后是贝罗斯星球的监狱,而她虽然勉力的微笑,却依旧难掩眼中的惶恐。
她说:“陛下,我是莉莎。远在异国的您好么?我十分挂念您。”
大概因为是最后一次说话,她说了很多,很长,一改往日在她身边怯懦寡言的目光,自顾自说着她所有的心愿和感情。
“陛下,我快死了。半个小时后,我将被处决,贝罗斯星球的叛徒,这一个身份,我想我是永远无法洗脱的。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我不曾后悔离家出走遇见安哥哥,也不曾后悔同您相处两年却从未动手杀了您。请不要惊讶,您应该知道,我并不喜欢您。”
“我喜欢安哥哥,您想必清楚的知道着。所以,我宁愿抛弃贝罗斯贵族长女罗莉亚的身份,为安哥哥递送情报,只是为了完成他的愿望。我和您不一样,我只是我,不想去承担这个国家。”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非常奇怪。我明明应该讨厌或是嫉妒您,然而,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想起的最后一个人,却是您。我将我的一生献给了安哥哥,却将最后一刻献给了您。所以我想,我大概,也是爱您的吧……毕竟,您第一个,对我毫无目的微笑的人呐……陛下,我身上被安哥哥装上了炸弹芯片。当我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它将会爆炸,足够炸毁这个星球。安哥哥大概一直以为我不知道,但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想,我是无法剩下什么东西给他了……如果可以,请您替我给他带一句话。我……深爱着他……”
然后,画面戛然而止。少女的笑容突兀的消失。她看着手臂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的屏幕,感觉有什么模糊了眼睛。她只觉得心上堵了一块,叫嚣着要杀了他。
是的,杀了他!杀了他!
她永远无法原谅,她不可能原谅他!
“你想杀了我是吧……”男子轻笑起来。容轩捏紧了拳头,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开口。安逸轻轻放开她,抬起头看向她的容颜。
“你以为……我不想杀了自己?”
“每一次都是这样,我一次又一次的葬送了自己珍惜的人。你以为,战场上死的,那些都是我的陌生人?不是,他们都是我兄弟,我的子民,他们和我出生入死,叫着我大哥,一遍一遍,所有人重复着相识和别离。容轩,”他拉住她的手,放到他的胸膛上,弯起了嘴角:“你看,这里是会跳动的,所以,它会疼。”
“这么多年的时光……我从来没从黑暗里走出来过……我一直在里面。你当我疯了也好,当我恶毒阴险也罢,但不管怎样,不管现在牺牲多少,我都要创造一个光明的世界。”说着,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些疲惫和向往:“下一次,我只想好好的,过一个平民的生活。”
听到这一句,容轩所有一切怨恨突然淡了。她安静的看着眼前的微笑的男子,闭上眼苦笑起来。
谁对?谁错?谁又说得清楚呢?
在这一望无际的黑暗里,他们两个安静的在一起。恨也好,爱也罢,也还不是他们么?
“安逸,你总有一天会一无所有。”
她开口,带着些叹息。安逸看着她秀雅的面容,伸出手去,抚过她的脸庞。他温柔的看着她,开口道:“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第五章
战争一直在持续,容轩在皇宫里,通过最快捷的方式了解着战况。安逸固定每个月回来一次,那是四年来累积的习惯。如果说,婚姻是一种习惯或迁就,那么,他们大概是一个成功的婚姻。
阳光的味道很充足,容轩躺在花园的躺椅上,听着周边蝉鸣的声音。
“容轩。”男子的声音从手臂的戒指中传出,容轩睁开眼,看见面前的立体人像。
“安逸,”容轩平和的笑了笑,安逸不说话,安静的看着她,过了许久,他轻轻一叹:“已经到最后了。”
“恭喜。”容轩点了点头。安逸眼里充满着血丝,因为多日强行使用兴奋剂不眠而导致,容轩自是知道这些消息,她看到男子憔悴的面容,心上有了丝异样的担忧。
战争并不是很顺利,到最后关头,诺斯艾尔和贝罗斯却是凭借着其最后最顽强的保护装置,让安逸无法再上前一步。那不是战略能弥补的不足。
容轩了然的抓紧了衣袖,垂下眼帘来:“您,请多努力。”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容轩。”安逸笑出声来:“我在战场等你,带着伏羲琴过来。你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
“伏羲琴已到极限,不能用了。”容轩断然拒绝他的提议。安逸抿了抿嘴唇,容轩直视向他:“我们可以找其他方法。”
“不行。”安逸立刻打断她:“我不能再等,谁知道要找多久?等他们修生养息好了,再制造出什么新型武器么?”
“安逸……”
“我撑不了了。”他的口气突然软了下去:“战队里有内奸,透露出战略计划,诺斯艾尔和贝罗斯将所有兵力将我们封锁,所以,我们无法后退。”
闻言,容轩心上一惊,她咬紧了下唇:“容我想想。”
“我等你。”他微笑。容轩不说话,看着他的笑容,她慢慢松开了手臂。然后,她将身体靠回躺椅,放松全身心的睡了个午觉。
她做了她人生里最后一个梦境。
她梦见那个惬意的午后,男子某一次的回归。
他带着疲惫的笑容推开门,走到她面前,军装上的勋章在阳光下折射着灼目的光芒,他对她说:“我回来了。”ww奇Qìsuu書còm网
她正在看科迪交上来关于流亡人员安放的策划书,听到他的声音,她抬起头来对他微笑:“嗯,欢迎回来。”
然后,她看见男子穿着白衬衣,站在墓碑前,对着她苦笑着说:“如果我自己不能站起来,便永远不会有人来拉我。”
她在梦里伸出手去,紧紧的拉住他。
她听到她自己的声音:“我会一直拉着你,一直等着你的。”
等下一世……和你,在平和幸福的时代,做一对安静的夫妻;
等下一世,早一点在你最温柔纯粹的时间遇到你,拉住你的手,陪你走过所有黑暗的时光;
等下一世,我不再有任何责任和羁绊,能够完整的表达我的感情;
等下一世,我没有学会防备,学会冷漠,学会薄凉,我来干脆的奉献出所有。
等一下世,我来,和你相爱。
她从梦中睁开眼,只觉得面颊上冰凉的一片。
他不能死的。
即便牺牲了所有,牺牲了一切,他都不能死。
——那一刻,她心里清楚的认识着。
很多东西,是会消磨的。
不管一开始是爱还是恨,是怨还是怜,当两个人挂着“夫妻”的名义,长时间的相处,那么,时间就会像河流一样,一点点打磨了棱角,将两人放在一起。即便没有爱情,也必然有了亲情。
安逸站在战舰的窗边,看着外面浩瀚的宇宙。
他已经几天没睡,神经紧紧绷着,好像随时可能断掉。他在等待着女子的到来,却又害怕她来。心里有着隐隐的恐慌,但他清晰明了的知道,她必须来。
按照计划一样,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就早已规划好了一切。
让人在中东星系刺杀诺斯艾尔总理,挑起战争,随后抛出条件,同她结盟,接着利用伏羲琴,轻松赢得战争,最后……杀了她。
他有千百种方法可以完全击溃诺斯艾尔与贝罗斯最后一道防线,但是,他却用了让她和他们同归于尽的那种。
“安逸,你总有一天会一无所有。”
女子的断言回荡在耳边,他闭上眼,轻笑出声来。
是。一无所有。他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何谈失去?从少年下定决心将一切踩在脚底,下定决心要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开始,他就抛弃了一切。他没有所爱的人,爱他的人他不爱。他从来就是孑然一身,如果说,他在乎过谁,那么,那个被他称作妻子的人,大概只是唯一……
然而,她早晚要走,要离他而去。当战争完结,她的矛头便会对向他。与其被人放弃,他宁愿选择率先抛弃。
“安逸。”女子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安逸回过头去,看见玉冠汉服的白衣女子。她抱着琴,面上有着无可奈何的笑容。
“你来了?”
他转过身,看着她。
容轩点头,笑道:“是,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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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历史上有无数次大战,然而,唯一能令所有人刻骨铭心并为之不忘的,却只有一场。后世称那场战争为“灭世之战”,在此战役里,将近三分之二的人类葬身于战火,唯一剩下的三分之一便是亚裔联盟的子民。对于这场战争中所使用的武器,后世一直没有结论,最能令人接受的,即是神法学中提出的“伏羲琴灭世论”。
容轩坐在战舰中,小指勾起了伏羲琴的琴弦,琴弦一拨,一首《十面埋伏》激扬的奏出,安逸站在旁边,面不改色的直挥着战争。
所有人都熟悉了这种战斗方式,地方的保护膜迅速薄弱了下来。
“七号粒子弹准备,”旁边传来安逸冰冷的指挥声,容轩只觉眼前渐渐模糊,心上似乎被剧烈的撕开来,拨,抹,挑,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快。
凤凰山上,男子消散在他眼前。一点点,成为了碎片。
“你说过,再也不会把我弄丢了,我们要一起在凤凰山看尽朝阳落日,凤凰山的朝阳真的好美,这次是我弄丢了你,那就换我去找你,生生世世,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而后,无止尽的,战火,硝烟,无数人的消亡与毁灭。
杀,杀,杀!杀光他们!
凭什么要你为他们牺牲。凭什么你要承担这些责任?这么多年,你做什么,都是这个国家的帝王,这个国家的陛下,你有尊敬过自己的选择么?容轩,你是帝君容轩么?你不恨么?
杀光他们吧……
你爱的,爱你的,所有的一切归为虚无。没有了爱,也就没有了恨,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你就不用再痛,不用再伤……
有谁的声音传来。缓慢而魅惑的语调,慢慢引出她多年来压抑的,隐藏的黑暗。
一切都没有的话……那么,她是不是就不会疼了,不会寂寞了吧?
她凭什么,要为这个国家,这个世界献上一切?
她……
不!
一瞬间,她猛然惊醒,一把推开了伏羲琴。
巨大的响声惊动了四周,安逸回过头来,皱着眉头不满道:“怎么了?”
“不行了……”她喃喃:“入魔了……不能再用了……”
“你说什么?”安逸走过来,容轩看着琴上慢慢浮现出暗色的浮烟。她惊恐的退了一步,指着琴身道:“你看……你看……”
“看什么?”安逸转过头,看见被她突然推开的琴。
“你看不见?”容轩惊异的询问。安逸拉住她:“容轩,现在不要闹,快继续弹琴。”
“不行!”容轩猛地甩开他的手,紧紧盯着越来越浓密的黑雾。
许久,她忽的反应过来——伏羲琴怕是到了极限!
神物到极限之后,谁又能预料出现什么?尤其是这般入魔的神物。容轩毫不犹豫上前抱住了琴身,用琴弦果断划开手指,按照母后留下驾驭琴的方法在上面书写咒文。帝君家拥有伏羲琴千百年,早已摸透伏羲琴的特性,也净化过多次。
然而,伏羲琴周边的颜色却只是淡了些,但仍旧在不断的加深。
不能挽回了……
容轩立刻明白了过来。安逸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捏紧了拳头。
容轩转过身来,看着他,苦涩一笑:“给我一艘最快的飞行器,你……带着所有人撤退吧……”
安逸心上一紧,只觉无法呼吸。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计划了多年,终于走到了完结。
“你……”
“你快走!”容轩提高了声音。安逸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容颜刻在心里。周边的士兵立刻明了的去准备飞行器,容轩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
“我从未为自己做过什么……”她开口:“我也从未奢望过爱情什么的……只是,我们毕竟是夫妻对吧?”
“是。”安逸声音中带了丝哽咽。但他依旧微笑着,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微笑,一如既往。他说:“你是我唯一的妻子,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我很荣幸。”她苦笑起来:“希望,您能保重。”
她说得很郑重,说完,她转过身,走向了打开的舱门,飞行器泊在外面,她走过去,义无反顾。
安逸看着她离开,白衣黑发。他感觉她的身形渐渐模糊起来,那一刻,他无比清晰的知道,她要走了。
她要走了,要离开了,她不会回来了。
这一去,就是永生的诀别。
不会再有这么一个聪慧的女子出现在他的生命,守护着他,等着他,无声的同他较量,等候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回归。然后告诉他说,她,想拉住他。
他觉得心上好像破了一个大洞,无数利刃翻搅于其中,他无法呼吸,几乎窒息。从心脏处开始向外,每一根筋脉,每一寸肌肤都抽搐着疼起来。
留住她,留住她!
心底有个声音疯狂的呼喊起来,他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女子回过头来看他,他静静的打量着她,试着开口了好几次,却都无法。
“容轩……”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呼唤她的名字:“容轩……容轩……”
容轩不说话,她看着眼前男子俊美的容颜,忽然紧紧的抱住他,吻上他冰冷的唇。
安逸死死的抱住她柔软的身躯,疯狂的回应着。
他和她是夫妻。
但是,他们互相猜忌,互相猜疑,这么多年,从不曾侵入对方领域分毫。他们把这些年来压抑的所有,学会的所有,全部倾注在这个吻里,疯狂的,激烈的,放肆的。抛开一切束缚,只单单诉说着,他们在数年时光中积累的,爱情。
过了许久,她轻轻放开他。安逸抱住眼前的人,将头埋在她冰凉馨香的发丝间:“不要去……我错了……我们回去,你不要走……”
他人生第一次,说出了祈求的句子。他每说一个字,都感觉他的心在颤动,声音在颤抖。
是了,他明白了。他不要让她走,他想和她在一起。她是他的妻子,他应该保护,珍爱的人。
然而,怀中女子却只是轻轻的笑开:“安逸,晚了。如果我不守着伏羲琴,延缓它的发作 ,那么我们谁都不能出去。”
安逸僵愣住,他不说话。他紧紧的抱着她,他不要放开,他不想放开。
容轩闭上眼,轻叹出声:“走到这一步,你不继续走下去么?不可惜么?”
“你布置了这么久,一步一步,将我逼到绝境。现在却要放弃么?呵……安逸,你知道么,我这一生,没有恨过任何人,唯一一个,只是你。”
“放手吧,我们,已经到了尽头。”
她平静的说着。安逸不说话,许久,他慢慢的,僵硬的,一点点放开了她。
放开了她。
容轩微笑着转过身,踏上了飞行器。
那一刻,安逸终于知道,即使隔了多年的时光,即使他已成长,即使他已经强大,能用力拉住自己所深爱珍惜的人,但是,他却也无法守住,他想守住的。
“迅速撤退。”安逸目送着飞行器的远离,梗咽着,下了命令。
第六章
很小的时候,她曾经想过。她会成为高高在上的女王,保护好她的子民,遇到一个自己深爱,并且深爱自己的男子,成婚,生孩子,直到老去。
当她长大之后,她就知道,那不过是一个美好的幻境。因为它太过美好,所以不真实。
真实的情况是,她爱上了一个时时刻刻谋算计划着要她死的男子。于是,她死在他的阴谋之下。
是的,她爱上了他。
从少年时代,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的动容,到后来的负罪,疼惜,喜欢,最后是深爱。
所以,她将一切给了他。她这一生,一半为着她的国家,另一半,却是献给了他。他给她设下阴谋,她没有反抗。他要她《奇》的国家,她给》了他;他要伏《网》羲琴,她如他所愿;最后他让她死,她也是,义无反顾。
容轩蜷缩在飞行器里,旁边是不断冒出黑气的伏羲琴。
她不知道到了哪里,飞行器遇到了攻击,却全都被伏羲琴的戾气一点点挡了回去。
到了……诺斯艾尔的深部了吧?
听,外面如此喧闹……
伏羲琴剧烈的颤动起来,她安静的看着,打开手上的通讯系统,点下了最古老,却也是最稳定的传送方式。
她把脸凑过去,用此生最温柔的语调,说出了她作为帝君容轩,最直白任性的话语:
安逸,我爱你。对不起,是我,亲手杀害了你的母亲。对不起。
安逸站在窗边,死死盯着外面。
通讯器突然叫了起来,他打开来,然后,通讯器里传来女子温柔的语调和声音:“安逸,我爱你。”
他看着女子温柔的面容,努力的微笑起来,他说:“我爱你。容轩,我爱你。”
女子不说话,只是微笑。
“谢谢,对于您的成全,我很感谢。”
是的,成全。他不会爱的……她知道。她多么的无力,多么的渺小。她如此卑微,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拥有巨大价值的利益品而已。
如果她不是中东的女王,如果她不是伏羲琴的继承人,那么,她将什么都不是。
可为什么,说好不在意的,心却这么不甘的抽痛着呢?
“不是的……容轩,不……”安逸慌忙的开口,然而,他还没说完,通讯仪突然断了开来,就在那一刻,诺斯艾尔深部处传来一声巨大的琴声,一瞬间激起千层波浪,卷席了自诺斯艾尔深处开始以外将近半个银河的范围。
安逸感觉眼睛胀痛起来,但却无法流出泪来。他沙哑着声音开口:“为什么……不再等等呢?我是……真的爱你啊……”
为什么,每一次,都不再等等呢?
母亲是,你也是。为什么,你们总是要这样,早一步的离去呢?
我爱你。
我爱你。
跨越了将近半个银河的距离,两个声音回荡着。没有人能听到,甚至于,他们对方。只有这个宇宙见证,这个世界见证,这些不为人所知的神明见证。
他是真的爱她。
他们,是真的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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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亚裔联盟在庆贺着战争的胜利,安逸习惯性的走回容轩的卧室。他推开门,抬起头来,习惯的开口:“我回来了。”
依旧的阳光,依旧的摆设,依旧淡淡的墨香,然而,却不会再有一个女子坐在书桌前,看着文案,抬起头来对他微笑,然后说:“哦,欢迎回来。”
他心脏一瞬间收紧,痛到全身痉挛。
他走到她的书桌前,拉开她的抽屉,发现了她平日的字。一笔一划,如此清秀俊逸的字体,写着他的名字。
安逸。
多少年的时光,多少的日子。她等在那里。
他忽的想起,生日那日,她送他那块手帕。歪歪扭扭的蝴蝶;他忽的想起,黑暗里她啜泣着开口,她是想将他拉出来;他忽的想起,那一日他归来的午后,女子站在书桌前写字。
那是一首诗的末尾:终当还复归来去,唯有流云浮万千。
他觉得再也无法站住,蹲到了地上,全身痉挛的疼了起来。他无法呼吸,几乎窒息。
他该怎么办呢?多少年的时光,他不断的压抑,不断的忍耐,他早已忘记了,怎样哭泣,怎样发泄。
他该怎么办呢?怎么把眼泪流出来?怎么留住她?怎么开口让她相信,他是真的,真的爱她?
他一点点摧毁了她的信任,他一点点的杀了她。
何其残忍!
当他终于知道,他爱了的时候,却是他亲手杀了她。
“容轩……容轩……”他呼唤起来,用尽全身力气,逼着自己去想她,去念她。
在伏羲琴旁边,她的精神体一无所有。她彻底的消失了,不会有轮回,不会有转世,没有一丝挽回余地的,离开了他。
他知道……
因为知道,所以,他更加的,无法原谅。即使是为了梦想,即使是为了报复,然而,他还是永远无法原谅,他亲手杀了她。
“安逸,我爱你……”
“谢谢,对于您的成全,我很感谢。”
女子临去前的话,残忍的回荡在耳边,他急促的呼吸着,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女子坐在前面的卧榻上,手中夹着棋子,轻叩着棋盘。清风吹过,她微微笑开:“欢迎回来。”
他心上一瞬间松开。
只是做了一个噩梦么……
她,不是还好好的在那里么?
他跌跌撞撞的走过去,用力的抱紧了她:“还好,还好……你还在。”说着,他轻轻放开她,看着她,温柔的笑着:“我爱你,容轩,这是真的。”
在正史的记载中,对于安逸元帅和容轩陛下的婚姻留下的却是千古一叹。
他们创造了人类历史崭新的一页,然而他们的爱情,却是一个悲剧。
在容轩陛下离去后,安逸元帅虽然一直井井有条的管理着国家,然而,所有的资料却显示着,他精神上是有一定问题的。他从不曾相信容轩陛下的离开,而当他在三十五岁自杀的原因,大概也是他忽然清醒的缘故。
——《安逸元帅传》
三十五岁的生日,他早早的回到宫里。周边安静的一片,他温柔的走进去,对着空旷的大殿喊:“容轩,我回来了。”
没有人应答,他转过头,看到桌上已经蒙灰的手帕。所有的一切闪电般的从他脑中闪过,断断续续。他有些呆愣的打开通讯仪,打开了九年前的记录。
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安逸,我爱你。”
如此温柔,如此遥远。
他忽的知道了一切。轻轻的笑开来。
“安逸,你总有一天会一无所有。”
如她所言,他最后,真的,一无所有。
终当还复归来去,唯有流云浮万千。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暖风徐徐吹来,门前的女子慢慢偏过头去,看向墙垣上斑驳的光影,仿佛一幅绝美的画卷。她面上有了些疲惫之意,却仍旧慢慢的开口:“我们走吧。”
当天夜里,叶子语便收拾了东西,带着沈月竹搬了家。两人在傍晚黄昏的时候出门,叶子语坐在马车里,沈月竹驾着马车往外走,恰就在城门口遇到了大概是路过的陈思然。
陈思然看着预备出行的二人愣了愣,沈月竹停下马车来,对立面的人说了句:“娘子,是思然。”
“剑谱我留在了屋子里。”
叶子语坐在马车里,简洁的交代了车外的人。陈思然脸色变了变,问了句:“师父要走?”
“恩。”
“为什么?”
“避仇。”
本来和沈月竹在一起,叶子语的沟通能力早已得到了飞跃的提升。但最近由于越来越懒的缘故,连带着说话也变成了原先的模样。听她的理由,陈思然微微一愣。他是听过姑姑说过她的身份的,连她都要躲避的仇人,这天底下,能有几个?
“那……那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走?”
陈思然是个好性子,便就是明白前路险要,但仍觉得自己不能扔下叶子语们不管(扔下?)。不过他觉得自己可以当一个助手,叶子语却不一定买他的帐。
“麻烦。”叶子语皱着眉,扔下了这么冰冷的两个字,随即就让沈月竹驾着车离开,留下陈思然一个人孤单的站在路口,脑子里不断重复着那两个极其震撼有力的字语。
麻烦麻烦麻烦麻烦……
他师父嫌弃他是个麻烦!泪奔……
从城内出来,沈月竹同叶子语笑谈:“虽然这个陈思然长得不像好人,但心肠却还是不错的。”
“恩。”
“说起来突然还觉得有些内疚。”
“恩?”
“唉,我当初给他的东西里还都加了不少的料……不过还好,”沈月竹突然又心安理得起来:“他也没接,倒浪费了我不少药材。不过看在他人还不错的份上,我就不要了。”
“恩。”
“说起来,子语啊,你为什么收他当徒弟?”
“恩……他姑姑是我好朋友。”叶子语不太甘愿的回答。沈月竹有些惊讶:“好朋友?哪位?”
叶子语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出口:“恩……就是……就是那个江湖珍宝阁的那个……”
“那个骗子?!!!!!!!”
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叶子语死死抓住了门板,终于感觉到了恐惧,她防备的看着满脸怒容的沈月竹,沈月竹死死盯着她,两两僵持之间,叶子语迅速的劝道:“我们现在要先逃。”
沈月竹冷哼了一声。
“找她也要不回钱的!”叶子语说出了重点。
沈月竹毫不犹豫,驾马又开始启程,顺便唠叨起来:“娘子,以后凡是遇到与钱有关的,你都要先和我商量一下,不要这么擅作主张,要是又被骗可如何是好……”
“我有钱。”
“你说什么?!!!”沈月竹回头一声怒吼,叶子语立刻缩了缩脑袋,点头道:“恩,我一定上报,一定上报。”
两人行了数月路程,寻了个乡野小镇就住了下来。两人买了套小院,沈月竹怕她闲闷,便打算去买些宠物来找找乐子。于是他便询问叶子语说:“娘子,我打算去买些宠物来,你说买什么好?”
“随你吧。”叶子语懒洋洋的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完全一副养老的姿态。
“买猫吧?猫看上去很可爱。”
“恩。”
“要不狗也行?我昨天看到集市上有卖狗狗幼崽的,有一只雪白的,特别可爱。”
“恩。”
“或者是鸟?说起来我还没养过鸟。”
“恩。”
“乌龟也好啊,乌龟寿命长,又顽强,咱就不用担心它被养死了!”
“恩。”
“娘子,”
“恩?”叶子语懒洋洋的抬眼,看见面前男子一脸期许的表情问:“娘子以前养过宠物么?养的是什么?不若我们就买娘子以前养过的,有经验要好养些。”
听他的话,叶子语忍不住挑了挑眉,片刻后,悠悠回答:“豹子。”
沈月竹华丽丽的囧了。想了想,却也忍不住好奇的问:“平日娘子是怎么喂食的?不怕被伤到吗?”
说到这个问题,叶子语沉思了一下,回忆了过去自己养那只豹子的经历。
说起来那只豹子还是墨川交给她的。给她的时候还是个幼崽,一双眼睛水灵水灵的,她一见他就十分喜爱,觉得这双眼睛看着就像沈月竹,所以也就对他十分的好。她问墨川这只豹子吃什么,墨川就告诉他,她吃什么豹子吃什么。
于是起先她是拿了炒玉米来给他吃,结果这个小豹子不屑一顾。后来她又拿了黄瓜给他吃,他还是不屑一顾。最后她路过的时候听人说这些动物要放养,不然容易得抑郁症,于是她就拉着这豹子出去,在草地上觅食。但这豹子还是委屈的看她,于是她就怒了,然后一顿暴打,将草给豹子塞进去了。
结果,这豹子居然还吃了!
从那以后她给什么豹子吃什么。有时候带着豹子出去做任务,饿了他自己就在一边吃草根扒树皮。但是后来某一次她做任务的时候,她的小豹子饿了,于是就吃了些蘑菇,挂了。为此她就灭了那次任务对象的帮派。因为就是那个帮派长年使毒,导致方圆五里的植物全带毒。
回忆起往事来,她不由得有些伤感,消沉道:“我吃什么,它吃什么。我不吃什么,它还吃什么。”
“那到底是吃什么?”
“草根,树皮,蘑菇,玉米,耗子……”慢慢念叨起来,突然觉得她的小豹子吃的东西还真挺多的。
沈月竹瀑布汗,过了许久,他忍不住问:“娘子,你养的……真的是豹子吗?”
“是豹子。”叶子语很肯定。
沈月竹提醒:“可是,豹子不都是吃肉的么?”
叶子语突然愣了。
原来豹子是吃肉的啊……可是,她却一直强迫它,吃了那么久的草根啊。
看着叶子语的神色,沈月竹微微一笑,把她轻轻搂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背道:“豹子我买不来了,要不就买只小猫吧。小猫也是吃肉的,这次好好照顾就好了。”
“娘子,过去了的事,是无法改变的。”
正因过去无法改变,所以只能更加注意未来,把握现在。
叶子语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安静的靠着他。
第二天,沈月竹就带了一只猫和好多乌龟回来。
猫是只灰色的老猫,又胖又大,眼睛眯成一条线,懒洋洋的趴在一个地方就不动。好动的倒是那些小乌龟,一放到地上就到处乱爬。
每天叶子语和沈月竹无聊了,就将小乌龟拿出来,然后龟壳上绑上写着他们姓氏的小旗子,接着就将乌龟一起放在起跑线,接着让他们朝着终点线爬,看谁爬得快。
如果叶子语赢了就叶子语亲沈月竹一口。
如果沈月竹赢了就沈月竹亲叶子语一口。
又或者是,如果叶子语赢了就叶子语在上面。
如果沈月竹赢了就沈月竹在上面。
每次沈月竹的乌龟要爬到的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的突然翻了过去,然后就翻不过来了。沈月竹就忍不住瞪眼看叶子语,叶子语就板着万年不动的面瘫脸看着自己的乌龟爬过线,接着抬头悠悠对对方说一句:“我在上。”
沈月竹抓狂咬牙:“你作弊!”
叶子语不动声色:“你也可以。”
于是再比赛,沈月竹就守在终点,等叶子语的乌龟要爬到终点了,他就用棍子把它戳回去。然后给它翻身。叶子语眉毛一挑,悠悠问了句:“你敢动我的乌龟?”
沈月竹泪,好吧,他是男人,他比较大方。
于是他就眼睁睁看着叶子语的乌龟又过线了。叶子语心情甚好,弯了弯嘴角道:“来,给我亲一口。”【﹕】
虽然是自己输了,但老婆这么一说,沈月竹还是很开心,屁颠屁颠的就跑了过去,给叶子语香了一口。沈月竹的笑容在阳光下闪闪的,叶子语用手缠住他的颈,静静看着他,过了许久问:“后不后悔?”
沈月竹低头看她,微微一笑:“有何后悔?”
他将手轻轻放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间,低下头来,亲吻在她唇上,浅吟而出:“美人在前,怎谈后悔?”
叶子语微微弯了嘴角,感觉到了腹间那个男子手心的温度,她忍不住问:“月竹,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嗯……都好。”
都好啊。
叶子语有些苦恼,那她生男还是生女呢?(我擦你以为这是QQ宠物领养啊……)
看叶子语皱眉的模样,沈月竹用手拂开她眉间的皱纹。叶子语抬眼看他,却见眼前这男子,满是温情的问:“娘子,你可知我爱你?”
她微微侧了侧脸,然后为不可闻的点头应了声:“恩。”
看她的模样,沈月竹微微苦笑起来,却又道:“子语,我却是真真用心爱你。”
叶子语复又点了点头:“我知道。”
沈月竹轻轻抱住她,闭上了眼睛。
正文 第二十八章
过了几月,叶子语的肚子越发的大了起来,她不免有些紧张,沈月竹更是紧张。若不是叶子语嫌弃他没学过武不放心,怕是连路都不走,天天让他抱着走了。
那天中午的时候,沈月竹从菜场回来,就看见叶子语坐在庭院里做女红,笨拙而细致的,似是在缝一件衣服。少有温柔的模样,生生掩了那一声的戾气。她见他久久不进门来,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他,有些疑惑的问:“还不进来?”
说着,便见他目光凝在自己手上,不由得有些尴尬,解释道:“我无聊。”
沈月竹却是微笑起来,慢慢走进门来,拿过她做得不像样的小衣,看了看大概的样式,猜测问道:“想要个儿子?”
叶子语抿了抿唇,点头道:“好习武。”
——成为武林高手的几率也大些。
然而,他们得的却终究不是儿子,反而是个姑娘。生孩子的过程异常顺利,那日是八月十六,正是中秋后的第二日,叶子语正同他吃着午饭,突然就变了脸色,捂着高耸的肚子道:“有点疼,要生了?”
沈月竹随时大夫,却从未接生过,赶紧的就冲了出去,一面跑一面喊:“张稳婆!!!要生了!!”
他跑步一向快得惊人,片刻就冲到了巷子尾的张稳婆家。张稳婆正打开门,就被人一把抱住然后飞一般的冲了出去。
她感觉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头晕眼花,吓得赶紧抱住了面前男子的脖子,还忍不住大喊:“老婆子都五十多了!非礼也要温柔一点啊!”
沈月竹哭笑不得,等冲回门前的时候,赶紧给骂骂咧咧的稳婆道歉:“对不住了,小生这厢太着急了。”,随后就给她推进了房门。张稳婆虽被他的行径惊住,却也算见过大世面的稳婆,一看床上女子皱眉的样子,职业本能立刻就涌上走了过去,还一面冲着门外大喊:“烧热水来!”
听说女人生孩子的过程是极疼也极危险的。想当年隔壁张秀才家娘子生孩子的时候,整整叫了一夜,一条街都不得安生。可叶子语那厢却一点声音都没有,烧着热水的沈月竹忍不住担心,正欲向前去,便听到孩子的哭闹之声。于是他赶紧的奔到了产房,迎面就看到刚刚打开门的产婆一脸纠结的表情。
“张夫人?”沈月竹有些忐忑。张稳婆转过头来看他,脸上表情越发纠结了:“哦,没事,生了。母子平安。”
生了怎么还这么一副纠结的表情?
沈月竹有些疑惑。等进门的时候,他就知道为什么这么纠结了。
明明该虚弱无比的叶子语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站在桌子边,一手抱着哭啼的孩子一手端着茶水往脖子里灌,等看见他,捏着孩子的脖子就递给他说:“给。”
沈月竹吓得肝胆俱裂,赶紧的去接住那个哭得泪眼汪汪的孩子,叶子语瞥了他们爷两一眼,特不待见的说了句:“丑死了。”
沈月竹到一边去给孩子找了小棉被包上,一回头便看见叶子语坐在木椅上,撑着头歇息。她穿着单衣,看上去有些疲惫,却丝毫不见平常女子生完孩子后的虚弱,沈月竹被她吓了一跳,赶紧道:“你还不回床上歇着!这般受凉了怎么办?”
“先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换干净。”叶子语皱着眉看着床上的血迹,心情看上去很是不好。
叶子语生下的是个女儿,两人商量过后,给她取名叫:“沈慕泠。”。沈慕泠很懒,每天就和自己的娘窝在床上睡觉到三竿,等她娘起来了,她继续睡;等她娘做完一天的事儿回床了,她仍旧睡,等她娘睡着了,她接着睡。
好在她好睡归好睡,但吃喝拉撒一概正常,但沈月竹为此还是操了不少心,每天煮了好多烫烫药药的端进来,然后都被叶子语毫不留情的倒出去浇花。还十分不待见道:“她本来就长得丑,喝药更丑了。”
_奇_大概是由于沈慕泠生下来时的模样给了叶子语极大的冲击,以至于后来沈慕泠开始长得稍微有了点人样的时候,叶子语就立刻惊为天人,一向平淡的语气都有了些抖意:“她……长得太好看了!”
_书_那天刚好是沈慕泠满月的时日,头上稍稍长了些短发,小脸,小眼睛,小嘴巴,身上还穿了件缩小版的女装。大清早沈月竹把沈慕泠打扮后从房里抱出来,正在练剑的叶子语便被自家女儿的美貌给震撼了。
_网_听她的话,沈月竹不由得抖了抖。说真的,以他一个正常人的审美角度来说,他觉得自己的女儿算是完了……这么小脸小眼睛小嘴巴的……结果叶子语这么一说,沈月竹不由得悲伤的看着自家老婆道:“娘子,你不觉得咱们女儿……只是……那个,一般么?”
“不!”叶子语果断的否定了他,用了四个字:“倾国倾城。”
沈月竹把脸瞥了过去。女儿啊女儿,千万别遗传你娘的审美,不然就完了……
有女儿的日子,时间就过得很快。叶子语对女儿的态度永远是不冷不热,每天连话都很少对女儿说,而女儿却好像也是学习了她娘,都三岁了一个字都没说过,也不像其他孩子,近乎很少发出音节。
为此沈月竹表示很担心,他多次害怕自己的女儿其实是个哑巴。
而叶子语用行动告诉了他女儿很健康的事实——她走到三岁正在发呆的沈慕泠面前,把她轻松的倒提起来,果断的在沈慕泠屁股上拍了三巴掌。沈慕泠愣了,沈月竹愣了,他们父女惊讶的看着叶子语,叶子语把沈慕泠放在了地上,很果断的转身走了。沈慕泠立刻就回过神来,随后嚎啕大哭,骂了一句:“王八蛋啊!!”
字音清晰,吐字分明。但是,正因为如此,所以沈慕泠人生发出的第一个词语不是“爹”或者“娘”,而是那声——王八蛋啊!!
自从沈慕泠说话以后,沈月竹的人生立刻就明亮了,每天的必备任务就是去逗沈慕泠说话:“泠泠,说话啊,爹好无聊的……”
“宝宝,和爹说说话,爹买糖给你吃哟……”
“宝宝……”
沈月竹每天抱着沈慕泠说话,叶子语就坐在一边练功。沈慕泠双手抱着爹的脖子,目光却是看着娘,时不时的,她便会开口问一句:“娘这是做什么?”
“娘很厉害么?”
围绕着她娘的话题,沈月竹和她越发的亲近起来。沈月竹话多,口才好,把叶子语编排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沈慕泠听着故事,表情也慢慢多了起来。每天父女俩就抱在一起,悄悄躲在一边偷窥叶子语。叶子语有时会睁眼看他们,一双华美的眼静静凝在他们身上,随后微微弯出一个角度来。
那时候她想,就这样,是不是就是一生了。
正文 第二十九
没了多久,便是年关将至。沈月竹到大街上去买些年货,留叶子语一个人在家里带孩子。他出门的时候叶子语还没醒,抱着沈慕泠
睡得很香。他轻手轻脚的下了床,一大一小两人就悠悠睁了眼,接着就翻过身去,又睡了过去。那样子足可见,真是懒人啊懒人……
沈月竹想了想,转头留了句:“我很快就回来。”,说完便上了街。
冬天街上明得晚,他穿着厚厚的夹袄,踩在白雪上,嘎吱嘎吱的走向菜市场。那时候人还有些稀少,昨夜下过大雪,天地一片白茫茫的雪白,映衬着各家门前红色的对联,鲜明的颜色,却更带了些世俗的温暖。
沈月竹伸出手来哈气,也就是这个时候,一袭白衣忽的撞来,他甚至没看清楚来人是谁,就被对方一把捂住嘴带着远离了这个地方!
风在他耳边呼啸而过,沈月竹心跳如雷,努力的抬眼看向对方,一张熟悉的容颜却赫然印入眼帘。只是那一向风流含笑的表情,竟满是严肃之意,面色惨白如雪,拽着他的手也在瑟瑟发抖。
几个起落之间,对方便将他带到一个偏僻之地,随手散下几柱香将两人绕做一圈,沈月竹有些疑惑不解:“墨浅……”
话方才说完,对方就猛地咳嗽起来。沈月竹赶忙上前了几步,要去给他诊脉,对方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同他道:“沈月竹,跟我回墨宗吧。”
“回墨宗……做什么?”
沈月竹声音里带了些颤抖之意,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墨浅却是安静的凝望着他,慢慢道:“去杀了墨川。”
“不可能!”沈月竹猛地甩开墨浅的手,拒绝道:“我不可能杀了他的。”
“你行的!”墨浅吼出声来,随即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沈月竹有些迟疑:“你……”
“墨宗……咳咳……墨川不要命了……咳咳……修炼禁术……”墨浅断断续续的挤出声来,过了许久,方才慢慢缓下声音,直起腰来,静静看着沈月竹:“沈月竹,我是来求你,同我回墨宗,如今只有你能杀了他。”
“不可能的……”沈月竹苦笑着摇头:“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你可以。”墨浅打断他,一字一句,清晰的吐出他的计划:“沈月竹,只要你愿意去给他当祭品……到时候你事先服下我们给的毒药,只要他吸取你身体里一点点的血,他就完了。”
听到这样的话,沈月竹脸色猛地一变,霎时便如这大雪般苍白。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墨浅,过了许久,勉强的玩起了嘴角:“我有了一个孩子了,现在,马上要有第二个了。”
墨浅微微皱眉,似要说什么。沈月竹却是没有让他说下去,继续着自己的言语道:“我的大女儿叫沈慕泠,子语和我争了很久,才给她取的名字。她很乖,子语很喜欢她,子语和她每天就在玩,我就做家务,赚钱,看着他们……然后等下一个孩子出生……下下个孩子出生……”
“墨公子,”沈月竹退了一步,双袖一展,随后弯下腰去,恭敬的对他行了个大礼:“请墨公子,放过在下。我可以和子语逃一辈子,躲一辈子,但是,我不能死。”
想起那个女子在烛光下看着自己,似是云淡风轻的说出那句:“月竹,天下谁都能死,唯独你不能。你死了,我怎么办?”的模样,沈月竹抬起身来,迎向墨浅略带怒意的目光,坚定却又清晰的说道:“墨公子,她们在等着在下,在下要回家。”
说罢,他便毫不犹豫的转身,墨浅轻轻叹了口气,慢声道:“沈月竹,你这样,不一定是保护了她们。”
“我不知道。”沈月竹微微停顿了脚步,有些迷茫:“我不像你们,能运筹帷幄,武功高强,我做不了什么,也判断不了什么,那么我只能尽力去完成子语的心愿。她希望我活着,那么我就好好活着。我不算一个英雄,但是……我至少要做好一个丈夫的职责。”
墨浅没再说话,他看着面前这个普普通通的男子转身离开。天色已经明亮了许多,他走到人群里,就是这么一个人,看上去这么平凡,这么渺小,只要落入人群中就再也无法找到的一个人wrshǚ.сōm,他却对他说,他会对叶子语尽好一个丈夫的职责。
“子纯……”墨浅轻轻唤出了那个埋在心里多年的名字,顿时有了那样揪心的痛遍及了全身。他紧紧揪住胸口的衣服,靠在了墙上,一遍一遍呼喊那个人的名字,提醒着自己:“子纯……我会结束的……子纯……”
沈月竹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一大一小都规规矩矩坐在板凳上,睁着眼等着他回来。两人面前放了一大一小的碗,明摆着就是:“我要吃饭”四个大字。
沈月竹站在门前看着她们,有种莫名的温暖充盈了整个心脏。叶子语就坐在凳子上静静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情,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她只是静静望着他,看着他。过了许久之后,对他说:“饿了。”
“爹爹……”沈慕泠对他伸出手来,眯着眼笑:“抱抱。”
“唉。”看着女儿的笑容,沈月竹终于微笑起来,走到边上,伸出手抱住了女儿,然后抬起头对叶子语说:“子语,我们搬家吧。”
一听这话,叶子语立刻明了了几分。她点了点头,然后指向碗筷:“吃饭。”
黄昏城门快要关闭的时候,沈月竹收拾了些行李,就用白天卖的马车,带着叶子语和沈慕泠离开了秦淮。沈慕泠被叶子语抱着坐在车里,一双灵动的眼看着自己微微皱眉的母亲,有些疑惑的问:“娘,我们去哪里?”
她吐字还不算清晰,奶声奶气的,煞是可爱。叶子语淡淡看了她一眼,简洁道:“逃难。”
“为什么?”
小孩子好奇心很强,于是叶子语选择了用沉默彻底阻断了她问问题的后路。沈月竹在车外听到她们的话,赶忙宽慰女儿道:“宝宝,因为我们在玩游戏。”
“嗯?”沈慕泠一向知道沈月竹爱骗人,于是把眼睛看向了虽然话少但从不骗人的叶子语身上。叶子语看着女儿睁的大大的眼,忽的伸出手,轻轻抚到她的脸上,然后细致而温柔的,用那满是血污的手,轻轻抚摸着面前内心犹如那皑皑白雪一般纯净的孩子。
她安静的看着她,外面的男子驾着马车,身躯挡住了前方迎来的风,给她和孩子留出一块温暖的地方。叶子语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即使在这奔波流亡之时,她却第一次觉得,她的心是满的,是暖的。
她已经忘记了年少时早逝的母亲的模样,对于流连在外的父亲的记忆也很单薄,便就是那些曾经恶意捉弄过她的兄长姐妹,或者姨娘丫鬟,她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从孩童时期的绝望到后来的麻木,她的人生只有在遇见他的时候,能感到这种充足而温暖的情绪。
因为太幸福,所以才太怕失去。
她的手慢慢颤抖起来,似乎是遇见什么一般,猛地抱住了眼前的孩子:“宝宝……”。她学着沈月竹,唤出了这样娇气的称呼。而对方却只是眨着眼,天真且未知世事。叶子语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其实想说,宝宝,你和爹不能离开我。
她其实想说,如果没了他们,她活不了,活不下去。
那一刻,她不是持剑叱诧武林的叶子语,她只是一个依靠着丈夫孩子的普通女子,把所有寄托在这两人身上,爱恨怨憎,因此而生,因此而灭。
然而她没能说出口,太长时间的压抑,累积,让她再无法开口去,坦率而认真的承认自己的软弱和优柔。于是她只能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过了许久,她走出车厢来,对着车帘外的人说:“月竹,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等我。”
沈月竹抬头看她。面前的女子,手持利剑,红衣如血,一双眼坚定而认真的看着他,似乎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他既喜,又悲。
他为何不是能手持利剑护在她身前的能人?
她有为何是那样的身份?
他喜在她爱他,亦悲在她爱他。
然而,无论如何辛苦,如何艰辛,他终是说了那句:“娘子,我等你。”
叶子语忽的微笑起来,广袖一展,猛地跃出马车之外,奔前而去,悠悠一个转身之后,看向追来的人,剑出!
沈月竹忽的加快了赶马车的速度,向前冲去。沈慕泠惊得紧紧抓住了马车门板,叫唤出声:“爹……爹……”
“宝宝乖,”沈月竹抓紧了手里的鞭子:“别怕,抓紧了,你娘一会儿就跟上来。”
“爹……我怕……”
太过诡异的情况沈慕泠哭出声来。沈月竹动作微微一僵,却是没有理会,继续向前奔行而去。
越远越好……
留着只是拖累,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带着沈慕泠跑得越远越好。
在夜里奔跑逃亡,似乎都快成为一种习惯,沈月竹听到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又似乎听到身后有人追来的声音。他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
跑出去,跑出去。
这个疯狂的念头支撑着他。
便就是此刻,一阵剪雨忽地从道路两边飞了出来。那片刻,便就如本能一般,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车厢里的沈慕泠,于是整个人就往车厢扑去。也就是同刻,一袭红衣猛地奔到他身前,一把拽住他的后领,奔向了远方。
他喊不出声音来。
便就如当年母亲被杀的时候一样,他无可阻止,无可避免,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马车瞬间成了马蜂窝,然后马匹惊叫出声,翻倒在地,接着有尖利的童音传出来:“爹——!!”
正文 第三十章
那声音瞬间贯穿了他的耳膜,让他猛地清醒过来,正要喊,就又被人拽着冲了过去。又是一阵剪雨急袭,叶子语回剑挡在他身前,挽着剑花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壁,同他道:“把清儿拉出来。”
不用对方说,他已经伸手去拨开马车的碎片,然后将碎片下孩子无法动弹的身子抱了出来。那一切便就是片刻间,叶子语匆匆扫了一眼他抱着的孩子,立刻带着他,足尖一点便向前冲去。
沈月竹跟着她一直往前,漫无目的,没有方向,后面的人穷追不舍,开始了一场比拼内力的比赛。
沈月竹不知对方到底跟了多久,直到太阳升到日中,叶子语才匆匆带着他到了一个山洞。她一进去就坐了下去,似乎很累的模样,却还是强撑着问他:“要什么药?”
他不说话,低下头去,看着怀里早已冰凉沉重的尸体,弯了弯嘴角,似乎想笑,却又似乎要哭。
叶子语的脸色猛地白了下来,她如风一般晃到他身前,不知怎的就将孩子抱到了自己的怀中,随即便颤抖了起来。
她全身颤抖着,紧紧咬住了下唇,眼里有什么在打转,似要落下来,却始终没有落下。沈月竹没有说话,仿佛失了魂魄一般,看着那孩子,慢慢开口道:“她最后的时候……睁开了眼,死死抓着我。她和我说,爹,我好疼……”
“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了些情绪,颤抖着,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不救她……”
“她只是个孩子……”
“只能选一个。”叶子语终于回答了他,抬起眼来,静静看着他道:“我没把握,一定能救她。只有把握,一定能救你。”
“是么……”沈月竹转过头去,慢慢走向了山洞外面,絮絮叨叨的念叨着:“她原先和我说,‘爹,要过年了,我想吃很多很多的冰糖葫芦。’。我说好,本来打算今年过年给她吃个够的……原先给她买的衣服大了,也想留着她再大些就可以穿了……”
“子语,”站在洞口,沈月竹突然顿住了,他想了想,便问:“如果,你能救出她,你会救我还是救她?”
“救你。”毫不迟疑的,叶子语回答。沈月竹轻笑出声来,站在洞口,没再说话。那一轮明日照耀了大地,却独找不到这洞穴。
叶子语看着他的背影,抱着那具尸体,慢慢坐了下来。
她安静的看着这个孩子。
这是她第一个孩子。
她还记得,在怀她的时候,她曾别扭的躲着沈月竹给这个孩子做衣服;她曾悄悄地在心里和她说:“宝宝要快快长,和娘一起保护全家。”。
她也记得她刚生下来的样子,像个小老头一样,当时就把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生了个怪胎,结果还是沈月竹告诉她说:“没事,所有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的。”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唤出那声:“娘。”,第一次站起来走路,第一次跑,第一次对她说:“娘,抱抱……
那样的记忆仿佛利刃一般,一刀一寸,划得她体无完肤。但她没办法,任凭她武功再高,任凭她再强,但她不是神,她面对那样人多势众,那样步步为营的对手,终究还是护不住她要护的。
她不是不想护她,只是不能护她。
她不是不够爱她,只是更爱沈月竹而已。
说她冷血也好,薄凉也罢,但是,沈慕泠死了,她会痛苦,会悲伤。但她终究会有下一个孩子,终究会遗忘掉她。但如果沈月竹死了,那她也就该跟着去死了。这世界可以有沈慕泠,沈慕清,沈慕华……但唯独只有一个,沈月竹。
所以抱歉,宝宝,我放弃了你。
所以抱歉,宝宝,我在能救你的时候,选择了你的父亲。
叶子语抱着怀里的人,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沈月竹面对着山洞外那一片青山绿水,暗暗握紧了拳头。
把沈慕泠葬了之后,叶子语对沈月竹说:“月竹,我们回墨宗吧。”
沈月竹点了点头,回答说:“好,回墨宗。”
原先墨浅留了一道符咒给他们,只要焚了这符,他就能立刻知晓他们的所在地。于是叶子语把符焚了之后,两人便坐在山洞里等着他来。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叶子语慢慢开口:“对不起。”
“为什么?”
沈月竹丢了根木头到火里,抬头问她。叶子语靠着墙,闭上眼道:“是我害了你。”
沈月竹没说话,过了许久,他慢慢道:“我从来没觉得,是你害了我。”
“虽然说,我应该后悔的。”
看着跳动的火焰,沈月竹慢慢说着:“后悔为什么遇到你,后悔为什么见到你,后悔为什么没有放开你……”
“可是,在这里,”沈月竹把手放到左胸,心脏跳动的那个地方,有些苦涩的笑起来:“却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后悔过……反而一直在庆幸。我何德何能,怎么会遇到你呢?我又是怎样的福分,怎么能和你在一起?”
“子语,我是你丈夫,但是,我却从未替你做过什么,从未给过你什么。没有能好好保护你,好好照顾你。但是——虽然我武功不够高强,能力不够强大,但是,我会尽己所能,用我的一生,去换你刹那欢颜。”
说着,他抬头看着她,目光里露出苦涩而又温暖的笑意:“我说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们谁先去了,一定要在奈何桥边对着对方。下一世,子语,便换我来护着你。”
听着这样动人的情话,叶子语慢慢张开眼来,看着面前的男子。阳光落在他脸上,映衬出那温柔而美好的眼和微笑。她点了头。
好,便就这样吧。
月竹,我许的不仅此生,更有来世。
两人絮絮叨叨说着话,晚些时候,墨浅就找了来。墨九跟在他身后,一看到二人伤痕累累的模样就开始摇头:“真是惨烈,十分惨烈;真是壮观,十分壮观。”
“啧啧,你还有闲情看我们笑话?”沈月竹在一旁龇牙咧嘴,墨浅把手里的小扇一合,眯着眼笑起来,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不知是在问谁:“你想好了?要回墨宗助我?”
“嗯。”叶子语闭着眼点了点头,墨浅却不答话,直到一旁的沈月竹悄无声息的一笑,慢慢道:“慕泠宝贝去了。”
直到这时,墨浅在注意到叶子语怀中身体早已经冰冷的女孩子。他目光微微一暗,慢慢说了句:“节哀顺便。”
同沈月竹们一起把沈慕泠葬了之后,三人跟着墨浅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府邸,站在府邸门前,叶子语认出这便是上次来找墨宗宗主的地方。墨浅方才一推开门,叶子语便看到了里面挤得密密麻麻的人,许多熟识的面孔在里面,看见他们夫妻二人,皆都是一愣。墨浅将他们请入正堂,细细同他二人说了这些年来墨宗的纷乱。
他二人离开后,墨川久寻他们不到,便放弃了正统之术,转而修习了禁术,他师父便因此被他吞噬,宗主被囚,墨宗上下再无敌手。墨浅们一干人等也都是被他逼入了绝境,这方才想找到他二人。
“要我去杀了他么?”叶子语的手紧了紧剑,墨浅微微一笑,随后便道:“先不急,你先帮我把这几个人除去再说。”
说完,他便递给她一份名单,叶子语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点了点头。她抬起头来,眼眸一转,静静凝在一旁正在低语的墨八和墨十四身上,墨九嘻嘻哈哈的笑着走了上来,同叶子语道:“呀,好多年不见,妞你还是这么漂亮啊。”
叶子语把目光转了过来,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你老婆呢?”
墨九微微僵了一僵,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叹息道:“唉,都那么大人了,还是这么不讨喜。”
叶子语微微弯了弯嘴角,同旁边人又说了几句,便同沈月竹一起走了出去,临到门前,她顿了顿脚步,看了面前的墨八一眼,随后道了句:“十三让我同你说,下辈子,她会一直等着你。”
“十三?”听到这个名字,墨八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问了句:“是谁?”
方才说完,墨八就突然觉得一阵铺天盖地的杀气朝他迎面扑来,然而却只是一瞬间,却又消失了去,仿佛方才他的所有感觉,都只是错觉而已。叶子语微微弯了弯嘴角,眼里满是嘲讽之意,随后便转身离开。沈月竹跟在她身后追去,叶子语同他慢慢走在长廊上,过了许久,她突然开口:“我方才,想杀了他。”
“我知道。”沈月竹伸出手去,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的。
“十三死了,他应该去死。”
“但是,他的命是十三换来的。我杀了他,就等于再杀了十三一次……”
“你明白就好。”沈月竹笑得越发的温和。两人慢慢游走着,沈月竹突然道:“娘子,我喜欢你。”
“嗯。”叶子语微微点了点头。沈月竹弯着眼笑,完全看不出眼里的神色。微风吹过,庭院里的池水漾起了微波。沈月竹伸出一只手,仿佛洛阳牡丹花会那次一般,折了一朵木芙蓉,插入了她的发丝之中。她转头看他,便见他脸上的笑意,他又说:“娘子,我喜欢你。”
那夜缠绵之间,沈月竹一直重复的,便就是这四个字。叶子语在夜里安静的抱住他,同他道:“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
沈月竹轻轻笑开。
第二日早,她便带着剑,拿着名单离开了别院。她走之前,看见沈月竹站在门口静静看她,青衫墨发,含着那恍如江南烟雨墨画的浅笑。
他说:“娘子,我不会让你有事。”
那瞬间,她突然觉得心跳猛地快了几分。
第三十一章
叶子语方才出门没多时,墨浅便悄无声息的坐到了沈月竹房里。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华衣,朵朵眼里的红色牡丹开在上面,仿佛晕开的血花。他一手执扇,一手撑头,吊儿郎当的样子,仿佛是帝都哪位世家子弟。
沈月竹回过头来,目光落到了他手边的玉瓶上。
“这是给我的?”。
“龙胆血,”墨浅慢慢张开了眼睛:“他只要吸了你的一滴血进体内,便必死无疑。”
说罢,他便站了起来,同沈月竹道:“晚一点,墨九就会带你去他那里。”
“他如何带?”沈月竹有些疑惑。墨浅嘴边泛出一丝苦笑:“他同我当了十七年兄弟,但是……他爱了墨风足足二十一年。”。
看着慢慢离开的人影,沈月竹握住了那个玉瓶,慢慢笑出声来。
多好……多好……他们都如此心机叵测,唯独他的子语,能如此干干净净的对他。他认了……真的,他认了。
那天夜里,果然不出所墨浅料,墨九偷偷潜入了他房中,将他带离了别院,日月兼程来到了墨宗。他趁着还有一丝清醒之时问他:“为什么?”。
墨九微微沉吟,片刻之后,方才慢慢回答:“我不能不管他。”。
“你有妻儿了。”沈月竹提醒,墨九脸上有了一丝无奈之意:“我的妻儿,我已经嘱咐好了。但如今,他却只有我了。”
说完,他便将他留在了密室之内。
第二日辰时,如约,墨浅领了人围了墨宗,而墨川则摆了祭坛,要以他修炼墨宗正统之术。而正在去漠北中途的叶子语,摸摸从衣袖里掏出当年他送她的凤尾木簪轻语,她说——等我回来。
他在梦中梦见第一次见她的样子,只到他胸前的高的一个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小辫,怀中紧紧抱着一把长剑,全身染血,一双眼宛如一只受过伤的小豹子一般,戒备而冷漠的看着所有人。
她问:“你是我师兄,墨八?”。
然后不待他开口,她便又道:“我是墨十三。”
墨十三。
带着人站在墨宗山脚之下,墨八手执小扇,微微扬起了一派云淡风轻的笑意。墨十四从他身后走上来,水蓝色的长裙在风中翩扬。她静静站在他边上,多日阴霾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师兄,一切都部署好了,接下来怎么办?”
“能怎么办?”墨八转过头去,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等呗。他墨川要带着人从山顶杀下来,咱就抵着;他墨川要是按兵不动等修炼他那个什么正统之术,咱们就歇着。反正今日之战,咱们不过就是装装门面罢了。”
“是么?”墨十四微微一笑,转过头去看墨八英俊的容颜,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她同他并肩而战,等了许久,方才怯生生的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对方宽大的手掌
“师兄……此次一战之后,我们……我们……”。
“你喜欢我?”平静的言语打断少女断断续续的话,墨十四面上微微一僵,随后便更红了起来,却是点了点头。墨八转过头去看她,将手从她手中抽了出来,一副可惜的模样道:“哎呀呀,可是,我不喜欢你啊。”。
“师兄……”被喜欢的男子这么一说,墨十四脸上立刻有了戚色,似乎是要哭出来。墨八微笑着用手指抚上她的脸,低下头,用低哑的声音对她道:“逗你玩呢,师兄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晚上来我帐里找我吧?”。
见少女脸上的犹豫之色,墨八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他,便低下头在少女脸上轻啄了一下,看到少女逐渐红热起来的耳根,他轻轻笑出声来:“嗯?师兄会娶你的。”。
墨十四没有犹豫,乖巧的点了点头。
到夜的时候,墨十四悄悄来到墨八的帐外,正想进去,便看到墨八走了出来,向她使了个眼色。墨十四赶忙跟了上去,墨八走在前面,仿佛漫步一般,带着她慢慢远离了营帐。她心中暗喜,并未曾觉得有什么不对,步入边上的林中深处,墨八突然回过头来,将她猛地压倒了树上,对着她笑。
“师妹,感觉如何?”。
小扇轻轻挑开少女的衣襟,慢慢滑入衣内。扇柄冰冷的触感让温热的肌肤微微一颤。墨十四没有说话,墨八便将那小扇移到她敏感之处,轻轻划圈,挑逗起来
“舒服么?”他看着她渐渐恍惚的神色,听着她慢慢急促的呼吸,他仍旧带着笑意,眼中却浮现出了一片深沉之色。宛如那暗夜里的夜空,无星无月
“师……师兄……”墨十四急促的喘息着,伸出手去,想要抱住他。他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用小扇代替了他的指尖,在她身上滑动,游走
“这么敏感,看来,墨风那家伙把你□的不错?”冰冷的言语慢慢吐出,让少女绯红的面色猛地苍白了下来。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就将抵在她胸前的小扇猛地用力,推入了她的心间。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墨八仍带着那样温柔中略带了魅惑的笑意,宛如从地狱爬出来的索命修罗,一步一步,将她逼到了绝境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墨八轻轻叹息了一声:“是谁给我下的毒?谁将十三逼到了那样的地步?谁……给了十三最后一剑!”。
。
他手下忽的使力,小扇就彻底贯穿了她的胸膛,将她固定在树干上。她静静看着他,目光里浮现出悲哀之色,慢慢张了张口
。
“师……兄……”。
她费力的抬起手,想要去触碰他的脸。他却一把将她的手掌打开,退了一步,嫌恶道:“那么多男人上过的女人,我嫌脏。”。
她猛地一愣,随后便大笑起来。胸口仍旧漫着鲜血,她一面笑,一面有血从嘴里流出来。
墨八转身离开,听着她癫狂的笑声慢慢变弱,然后变成了那一贯怯怯的调子。
。
“师兄……”。
“师兄……”。
“师兄……”。
。
最后一声落下的时候,他微微顿了顿步子,回头看了她一眼
少女被钉在树上,水蓝色的长裙染了斑驳的鲜血,她静静看着他,目光里满是眷恋。
。
她似乎说了什么,但他却已经听不清了。他只看到她静静闭上了眼睛,然后,流出泪来。
这个姑娘从小就是喜欢哭的,与十三截然相反的个性,有什么不快一定会悄悄的告诉他,然后泪眼汪汪却又带了些胆怯的同他说:“师兄,你要帮我报仇。”。
然而,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这个叫墨十四的少女,在他因为帮受罚的墨十三抄书卷而爽约的那天夜里,被墨宗高位弟子轮番□之后来见他,却看到他在为墨十三抄书卷时那种绝望的心情,他永远无法知道了。
。
他所记得的,只有她的恨,她的阴谋,她的心计,她害死了他人生最重要的人。但他却不记得,在多少个日日夜夜,这个少女也曾经守在他身边,跟在他身后,同他所喜欢的人一起,怯怯的唤他一声:“师兄。”。
。
她的爱埋葬在那个明月之夜,随她的魂魄一起归葬黄泉,唯一能知晓的,怕只有墨川身边那个总是含笑的男子了吧
哪一日,墨风曾问她:“做到这一步,他日后若知道了,必定会恨你,你悔不悔?”
她答——我此生剩下的,便只有他。我因爱他,纵使堕入阿鼻地狱,万劫不复,亦当不悔。
。
可惜,她爱错了方式,爱错了人
墨八慢慢走到林子的深处,四处探查无人之后,便走到一棵大树前,正预备启动机关,便突然被一个人抱住了脚跟,随后听到了一个男子迷迷糊糊的声音:“公子……带我上墨宗找十三吧……”
他转过头去,在暗夜里,看到了一个背着长剑,穿着布衣的男子。他看清他的容貌,觉得有几分熟悉,正想开口询问,便听对方惊讶的询问:“墨八师兄?!你是十三的师兄墨八对吧?是我啊!原来十三回去探亲的时候咱们见过的啊,我叫陈思然!”。
听他的话,墨八隐隐约约有了些印象:“你是来找墨十三的?”。
。
“对啊对啊,”陈思然一个劲儿的点头:“我听说墨宗这次大乱了,我现在跟着很厉害的高人学了武功,所以一听到这个消息赶忙就跑过来了,但他们不准我进墨宗!师兄你带我进去吧?”
。
“你要随我进去?”墨八冷笑起来:“陈思然,你找不到十三了,她已经死了。”
。
“你胡说!!”陈思然猛地跳起来,剑便从手中跃出,直直指着墨八的鼻尖。墨八漫不经心的一笑,肯定道:“你早就听说了吧?但却一直不肯相信不肯死心,但是,你这样有什么用呢?”
靠近了他的剑尖,他向前走了一步,陈思然便后退一步,墨八面上的表情很平静,但整个人却仿佛暴风雨前夕的压抑一般,弥漫着一种莫名的疯狂之意
“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对,我也装过,所有人都以为我忘了……但有什么用!能有什么用!只有亲手杀了害死她那个人……这才是为她报仇啊……哈哈……陈思然,你喜欢她对吧?”
他的音调突然一转,拔高了几分:“那么,你想不想,为她报仇?”。
第三十二章 近漠北的地界,夜里分外严寒
。
三三两两的人坐在酒馆之类,闲着没事儿聊天
。
突然,一个男子猛地掀帘走了进来,兴奋的喊道:“各位!墨宗终于动手了!墨宗原先的三公子带人把墨宗的老巢给围了,这下有看头了,哈哈!”。
。
话刚说完,一把清冷的剑就突然指在了他鼻尖,持剑的女子全身拢在黑色的斗篷里,看不清神色,只听见她冰冷的询问之声:“你说的,可是当真?”。
男子不敢说谎,赶忙道:“哎哟喂我的姑奶奶,我只是个报消息的,什么事儿我都没管啊……”
“可当真?”剑又递上一些,紧闭在男子鼻尖,男子吞了吞唾沫,赶忙道:“真,绝对真,小的……”。
话还未说完,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女子竟就消失了去!所有人倒吸了口亮起,边上的一个男子道:“这不是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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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房间里,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是仿佛死一般的寂静
。
他静静站在窗边,然后伸出手去,慢慢推开了窗户
月光倾洒而入,照得一室清冷,风灌入他宽大的衣内,隆起了他的袖子,猎猎作响。
记忆里有那么一个人,红衣墨发,跪在他身前,平静得毫无波澜的语调,却是分外坚定的向他宣誓:“以吾之命,护汝一生。”。
那誓言仿佛一把利剑,慢慢破开了他此生的迷雾
。
然而,那人已经不在了
“大公子,”门外有人轻轻叩门,唤了他的一声,恭敬道:“祭典已经准备好了,请移步。”
。
那是一贯散漫的语调,却又带了些郑重。他推开门去,不期然看到了墨风熟悉的笑脸。他永远是笑着的,仿佛这一声极尽欢颜
。
明明已经是最后一刻,他心中却有了些忐忑,向前走在大理石铺就的冰冷的地面上,他慢慢开口问旁边的人:“如果我杀了沈月竹,她会恨我一生,对吧?”。
。
“她恨不恨您,”旁边的人微笑着开口,却是带了些审问道:“于您而言,重要么?”
“重要?”墨川挑了挑眉,苦笑道:“大概只有她真的恨我那一刻,我方才知道重不重要罢。”
两个人并肩走着,随意散谈着一些风花雪月。墨风丝毫没有提到墨浅已经带人围攻了墨宗之事,而墨川即便早已知道,却也没有下令有所措施
墨宗的祭坛建立在墨宗的后山,临着的就是一道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所有人早已布置好站在了两边,静默着等候着墨川的来临
走上祭坛之前,墨川突然停住了步子,看着夜色下被灯火印照得恍如明日的祭坛,微笑着问墨风道:“墨风,你道这正统之术,是如何修习?”。
“我又没偷看过宗室秘术,我怎么知道?”墨风耸了耸肩,表示不知。墨川走上祭坛,精致擦过昏在祭坛中间的沈月竹,走到祭坛边上,低下头看那万丈深渊
云雾缭绕之间,没有人知道那下面是什么,只觉诡异的寒气升腾而上,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他静静看着那深渊,似乎能看到这深渊之底——那些涌动而绝望的灵魂。
。
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便就是阴阳相接之地。无数被鬼差锁拘,却又的无法超生投胎的冤魂厉鬼在这深渊之下,他们虎视眈眈的想要爬上来,然而却被结界所困,于是他们便只能一日一日,带着怨恨与不甘,守望在此。而他们的怨憎累积到一定程度,便需要发泄,于是就出现了所为的“圣子”。他们是天生的容器,一次一次,被此怨气孕育而生,享受无尽的轮回,装载着这些魂魄所有的憎怨
。
是故,所谓的墨宗正统之术,不过是邪术罢了。以邪压邪,得以名门正派的美名。
他静静凝望间,墨风看了看时漏,提醒他道:“时辰到了。”。
。
墨川回过身来,手指一弹,便点醒了地上一直昏睡的沈月竹。所有人如潮水般退了下去,整个祭坛就只留下他们两人
沈月竹静静看着墨川,过了许久,却是微微一笑,甚为谦和道:“幸会。”
。
他只是个普通人,然而这一刻,既是是颤抖着双手,既是是在面对着未知的死亡,他却也未退后一步
墨川没有回他,过了片刻之后,他却是好心的问了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这个人,是子语深爱着的人
。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沈月竹却是愣了愣,弯起眉眼,以遮住眼里的情绪,玩笑道:“我想说,我想活着。”。
他想活着
。
他想回去,守着那个女子,等着她,爱着她,用尽一生的心血去陪她
她这一生最大的期盼和守望,他以十一岁稚龄遇上她,给予了双方最美的时光和爱恋。既是是在这一切阴谋之间,他们却也是如此澄澈而干净的深爱着对方
“抱歉。”墨川礼貌性的回了一句,随后指尖便泛出一阵白光,宛如藤蔓一般缠绕在沈月竹身上,将他紧紧勒住。他站在一边,一只手抚着额顶,一只手在凶前摆出了一个奇异的手势,口中喃喃念出咒语,周边渐渐泛出了华光,将他们二人笼罩在祭坛中间
片刻之后,他忽的换了一个手势,地面随即微微震动起来,那万丈深渊之下,似乎有什么受到了召唤,蠢蠢欲出。魂魄尖利的叫声回荡在周围,心脏仿佛被一下又一下重击的鼓面,似乎随时就要裂开
。
祭坛被华光笼成一个奇异的真空,所有的东西都轻轻漂浮起来。轻飘的树叶轻轻划过沈月竹的颈间,却宛如利刃一般划出了一个伤口,鲜血霎时从伤口流出,血珠子漂浮在空中,随即汇做了鲜红的气体,慢慢被站在那里的白衣男子吸入口中
那是一个极其诡异的景象,仿佛是在隔空吞噬着对方的血液一般。然而只是片刻!墨川立刻察觉不对劲,将沈月竹猛地一掌击开,似乎受了重创一般退了一步!。
。
黑色的鲜血从他口里流出来,他迅速念了一个咒语,血从手间迅速滴下。而在他重击之下的沈月竹,却是再也忍不住,一口碧色的鲜血就从口中喷出
“你……你……”好一会儿,墨川才恢复了一些,看向他的眼里,带了满满的杀意:“你不是圣子!”。
。
“对……”沈月竹的神色有些涣散,却仍旧在努力的积聚着自己的神志去回答他:“我不是……从一开始,我就不是……”。
是啊,他不是圣子
当所有人以为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以为的时候,墨浅却告诉了他,他其实,根本不是圣子。真正的圣子,却是那个宛如凤凰一般绝美的女子
。
“你母亲怀你的时候,去过墨宗祭坛,沾染了鬼魅之气,所以你和叶子语一出生,我便各自施展了法术。隐了她的身份,而你……则用来做她的替身。”。
。
做她的替身
。
他知道的,他明明就知道,可是,他却没有怨言
。
他没有保护过她,没有给过她什么,唯一能做的,便就是当她的替身,为她去死。
。
恍惚之间,他听到有人问:“是她对不对?能让你甘愿做替身的,是子语,对么?”
但他不会说。他睁开眼,努力的动了动,向面前的人爬去
。
他拼死来了这里,就是为了杀他,他怎么不死?怎么还不死?。
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对方冷冷一笑,手指一点,便将他凝在原地。沈月竹想动,想挣扎,奈何却是没有了分毫力气。脑中一片杂乱,很多人慢慢从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他这一生,救过很多人,见过很多人死。那一年行医的时候,他问了一个濒死孤寡的老人。那个老人一生早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奇Qīsūu.сom书最后去的时候,却只有他守在他身边。
。
沈月竹问过他:“一个人在最后的时候,会见到什么?”。
对方用最后的力气告诉他:“过往。”。
过往,于是那个人在最后一刻,看见了他那早逝的妻子,抱着不足三岁的儿子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前,轻眉浅笑,问了他一句:“你回来了?”。
而此刻,沈月竹却也看到了
。
那一袭红衣如血,宛如曼珠沙华一般,开在他的归途之上
。
上元灯节的河畔,小小的她一个人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人来人往;。
。
那个仿佛地狱一般的屋子里,她静静抱着他,同他说:“一直,一起。”
她满身是血的从那房间里走出来,一步一步,最后倒在了他面前;。
。
他亲手折了那朵牡丹,插在她的发间……。
还有年迈的母亲,莽撞的弟弟,那个不喜欢说话的女儿,那个讨人厌的陈思然……甚至于早已离开的秋菱,隔壁的李秀才
。
一幕一幕,连接成为他的人生
。
于是他看到那女子站在高楼之上,俯身看她,那一袭红衣在夜色中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张扬而放肆
她说:“我很麻烦。”。
。
他说:“我知道。”。
。
她又说:“你不需要我。”。
他说:“我知道。”。
。
“那么,”她看着他问:“你为什么来?”。
“子语,”他抬头看她,认真而坚定告诉她:“子语,我知道,爱你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但是,我却还是想爱你。”。
——我知道,爱你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但是,我却还是想爱你
以我的性命,去爱你
。
第三十三章 地上的人不动了
。
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昭示着,他还活着
有雪粒纷纷扬扬而下,似乎没有多时,就该下大雪了
。
墨川靠在祭坛边上,看着那些雪粒慢慢落下来,眼里的神色不断的转换着。
。
他已经修炼了其他禁术,这样的毒药能中伤他,但要杀了他,却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墨浅低估了他,而他,却也高估了自己
。
他记得他曾经同叶子语说,如果她非死不可,那他便会杀了她。也许只有杀了她,他才能知道,他到底爱不爱她
。
一语成真
。
龙胆血的毒虽不至于让他送命,但只要他重伤,却也迟早和送命差不多了。墨浅这般虎视眈眈,还有她……知道自己杀了沈月竹的她,必然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吧……她一向,是这么爱恨分明的人呐……。
。
雪粒转换成了鹅毛大雪,他在雪中轻笑起来,而后慢慢撑起身子,想要走出去。
便就是这么一瞬——一道剑光从边上凌厉而来!他回手一个咒符凌空写出,便击向了对方!
来人速度极快,迅速的闪过之后,便立刻冲了上来,他脚不落地,迅速的躲闪着对方的攻击,随即一手抚上额间,口中喃喃念出咒语
这时候,他方才看清对方的脸,却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墨八
。
墨八见他的手势,便知道他要做什么,不由得剑势更猛,同时右手从腿间一捞,一条长鞭便从左手挥出,直直袭向对方
。
那长鞭宛如灵蛇一般,瞬间缠绕上墨川的腰间,便就是这样一个停顿,同时长剑就直接刺了过去。墨川面上神色纹丝未动,剑风临到之时,他忽然高喝而出:“杀!”。
霎时间,迎来的长剑寸寸碎裂成片,一路碎上墨八手间。墨八却是什么都顾不得,直接扑上了他的身子,而便就是那片刻,另一把长剑忽然从雪中探出,凌厉的刺向雪中那受袭的白衣男子。
墨川听得剑风从后而来,毫不在意的大袖一挥,便想将那人击杀于掌下。而对方却仿佛早知他要如此一般,剑锋忽的一转,瞬息间连点了他三个要害
那样熟悉的招式不由得让他微微一愣,回首去看那人
。
然而,来的毕竟不是那人,于是这瞬息的迟疑,剑锋便直入他胸腔之内。
。
他迅速的反应过来,广袖一挥,便将对方击到了祭坛边上
。
此刻,墨八已经宛如寸寸碎裂在了地上,变作了一地飞灰,墨川捂着胸口,看着面前的少年,询问他:“叶子语,是你的谁?”。
“是我师父。”少年警惕的看着他,他不由得微微笑开
。
利剑穿心的刹那,他终于明白了。原来,他所谓的无法判决,终究是在她的心软之上。她若真的提剑而来……他杀不了她的
便就是这样一瞬间的熟悉,都足够他送命
“我明白了……”他喃喃着倒退开去,随后便大笑起来:“哈……哈哈……我终于知道了……”
。
我终于明白了……子语……。
。
我以为我无欲无求,无爱无怨……但是,原来,我真的还有那么一个……无法放下的人啊……
。
子语……子语……那么,天命将至的我,又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忽的提步,踉踉跄跄的奔到沈月竹边上,咬破了手指,在他身上画了个符咒。沈月竹慢慢恢复了一些神志,努力的睁眼看向他
。
而后,他听到对他说了一句话
沈月竹猛地睁大了眼,便见对方张狂的笑了起来。墨川走到了深渊边上,一袭白衣染血,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忽的回过头来,对沈月竹说了一句:“记住了,你答应我的。”
。
随后,他将额间的圆月取下,放在手心里,吟唱出咒语来
。
玉质圆月从他手心慢慢升起,他吟唱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墨宗上下,而那人,紧闭着双眼,宛如早已超脱于凡世之外
随着他的吟唱,深渊之下,有什么动得越来越激烈,以至于墨宗上下,都地动山摇起来。
。
守在远处的墨风立刻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连忙冲了过来,大声嘶喊出声:“停下!!!墨川,停下!!!”。
然而,站立在那里的人,却是纹丝未动
。
子语,只有毁了这里,才不会又所谓的圣子
。
子语,只有让这里的魂魄全部出来,才不会有天地无法容纳的力量,要将你世世轮回都作为容器
子语,我终于明白,我所有爱恨,早已是寄托在你身上
。
子语,子语,我愿以这天下苍生——换你一生平安
××××××××××××××××××××××××××××××××××××××××××××。
很多年后,说起那毁天灭地的一幕,众人都还记忆犹新
。
那一日的墨宗山顶,仿如又天神下凡一般,绽出了剧烈的华光。随后,鬼魅魍魉倾巢而出,余人则噬,留得一地累累白骨
所有人宛如潮水般慌不择路的逃窜,唯有那么一人,红衣如血,手持利剑,宛如风一般迅速的向墨宗山上冲去
。
越往上,那些鬼魅越多,然而她却无心顾及,一把长剑将自己周身挡得密不透风,一剑一剑斩杀那些魂魄,凡是被她长剑所触碰到的鬼魅,立刻就会化作青烟消去
。
她似乎是在找人,一个人在那鬼山之上,一遍又一遍的徘徊,唤着一个人的名字:“沈月竹!沈月竹!!”。
。
沈月竹,沈月竹
。
在那些光暗之间,她唯一能记得的,唯一能顾及到的,便就只有那么一人。
他给了她爱,教会了她爱
她这一生,拿着这把剑是为了他,放下这把剑,也是为了他
她慌忙的在这个空旷的山上寻找,鬼魅不断的缠绕上来,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被他们咬得鲜血淋漓
。
“叶姑娘。”突然间,一个人声从远处传来。她回头一看,却是墨风和墨九两人。
墨风躺在墨九怀里,全身是血,墨九满头的大汗,周边结界的光忽明忽暗,明显昭示着施法人体力不支
。
叶子语足尖一点,迅速掠了过去
。
她一来,墨九的压力顿时少了不少。叶子语挡在他们二人身前,上前不停的挥舞,冷声道:“你们快点下去。”。
“我们自己会走,叶小姐,沈先生,在祭坛。”手指向后山的方向,一缕微光在那些魂魄间忽明忽暗。叶子语二话不说,立刻冲了过去
。
叶子语走后,墨风抬头看向墨九,温柔的笑开,对他说:“你走吧。”。
墨九低头看他,抿了抿唇,慢慢开口道:“阿风,我不会再走了。”。
他说:“我陪你一起死。”。
。
叶子语按照墨风指的方向狂奔,没多久便远远看到了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两个人。目光一转,便又看到了另外一个,却是全身分毫血污未沾,周身华光萦绕,宛如谪仙
墨川结了结界,鬼魅魍魉都不能近他们的身。叶子语迅速冲入结界之中,看见墨川,张了张口,对方却是轻轻一笑,对她道:“我用术法给他压住了毒性,他是普通人,龙胆血的毒性对他来说没这么强,你日后找墨浅给他抽毒就好了。”。
。
听沈月竹中毒,叶子语立刻就冲到沈月竹边上,看见他犯紫的唇色,便立刻将他背起来,想要带他离开
而一旁坐着的墨川却突然出声:“子语,等一下。”。
叶子语微微顿住步子,却是先问他:“这些冤魂,是你放出来的吧?”。
。
“是。”对方将双手拢在袖间,微笑着回答
。
“你打算怎么办?”叶子语微微皱眉:“这些,足够祸乱天下了。”。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轻笑。叶子语正要说什么,他却突然道:“我会处理好的。”
。
“那我先走。”叶子语点了点头,便想离开,对方却是轻轻一笑,唤了她的名字:“子语,”,一阵微风吹来,他长发随风飘舞,这时候叶子语才发现,他的额间,却是少了那一轮圆月。
。
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在两人中间,他看着她微笑,少有平和的目光以及温柔的笑意,令叶子语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
。
她张了张唇,那身影却是忽的飘到了她身前,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她无法感觉到他唇瓣的温度,甚至没有任何触觉,但她却是真真实实的看着对方亲了她。惶恐蔓延了她的全身,她慢慢开口:“墨川……”。
。
“嘘……”对方用手指抵着唇,指着天空,对她笑道:“你看,要天亮了。”
“墨川……”。
“子语,”他忽的退了几步,慢慢开口道:“我在这里一直等,便就是……为了等你。”
“阵法已经布好了,你放心,他们初步了墨宗。”。
。
“子语,”站在悬崖边上,他身后是万丈深渊,漫天大雪之中,那人白衣如雪,微笑着看着她,身子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然后,他说:“我爱你。”。
。
那瞬间,巨大的光芒从深渊深处冲天而出,迅速盈满了整个墨宗。狂风让叶子语几乎无法站稳,她努力睁眼去想去看悬崖边上那人,一双温暖的手,安静的握住了她的
。
叶子语近乎崩溃的情绪一瞬间便安定了下来
他在这里
所有的人都走了,他却还在他身边
。
一阵狂风过后,天空霎时恢复了清明。整个墨宗变作空旷的一片,唯有雪花簌簌而下,洒满了天地
。
叶子语站起身来,慢慢走到了悬崖边上,低头向下望
。
云雾缭绕之间,她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没有
那个风光齐月宛若天人的男子,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男子,在最后一刻,却是用了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如此惊心动魄,如此惨烈决绝
沈月竹看着他带剑跳下了悬崖,却无法看到他跳下悬崖之后,被那些魂魄一寸一寸吞噬的模样。然而,他却也是值得的。在悬崖之下,他却是终于找到了上古的阵法,魂杀。
。
千万魂魄,就地绝杀
而此刻已成为魂魄的他,亦不能幸免
他可以离开的
走向往生之路,再过轮回之桥。然而他为她牺牲了性命,最后一刻,却连自己的魂魄都放弃了。
于是他等着她,等着她来,看她最后一眼
。
——子语,我本欲用天下苍生换你世世平安,可天下苍生,那将是你多大的罪孽。
所以子语——我以我一人之身,一人之魂,一世之愿,送你世世安欢
第 章 那一年,他走到她的生命里
。
她不曾恨过他,亦不曾怨过他,又或是她有过恨,却被漫长的时光所遮掩,只留下那些温柔的时光。那个人从少年开始成长,渐渐变成了那样风光齐月的男子。他在她人生最黑暗的时光里陪伴着她,在她人生最寂寞的时光里牵绊着她。他所给予的温情,宛如涓涓流水,他不曾说过,她亦不曾说过
。
——你是我的亲人
。
她从不曾,对这个同她一起相依相偎成长的男子,说过这样温情的言语。然而还来不及等她说出口来,他便以这样决绝的姿态,消失在她的生命
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深渊,她手中的剑呛然落地,她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跪倒在地上,全身颤抖着,急促的呼吸起来
。
怎么办……。
。
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感觉眼眶一片干涩,喉咙哽得生疼,胸腔被什么溢满,心脏似乎要炸裂开来。
。
她从不曾想过他会走……他那么强……强到让她以为,即便所有人死了,所有人输了,他都可以坐在那金座之上,运筹帷幄,谈笑风生。他说他无爱无欲,于是她也这么以为——直到那一刻——直到方才,他烟消云散的那一刻,她才体会到,这么多年,他所付出的心血和怜惜。
。
他第一次假死的时候,她诛杀了白蝶门内过半杀手,以平息心中的戾气。然而那时,她未曾见到他的尸首,便总有那么一丝想念,他活着,还活着
而如今呢?。
知道了他所给的,那么深沉而含蓄的情义,看到他烟消云散的魂魄,她又该拿什么……又该如何去抹平那所有激烈的,极端的情绪?。
。
她呆呆看着那深渊,云雾缭绕之间,那个华衣玉冠的少年似乎又轻摇着小扇,站在她面前。而她如多年前一般,单膝跪下,将剑横举于顶,一字一句,开口告诉他:“以吾之命,护汝一生。”
以吾之命……护汝一生
然而,我有了剑,我却终究没能护住你……。
她睁着眼,看着深渊,看着深渊,过了许久,终于哀嚎出声来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宣泄这种沉重的情感,只能一遍又一遍,仿如疯了一般用拳头砸着地面,然后呜咽出声
这是她这一生来,第一次落泪,亦是唯一一次
她想起还在白蝶门时,他遇到劫杀之前,他拉着她在庭院里醉酒了一夜。第二日再见他时,他斜倚在马车之中,将双手拢在广袖之间,笑得一派君子风流。然后他扬起手掌,同她道:“二,你我击掌为誓,他日我必当归来,你我定当再醉一番。”。
那誓言犹历历在耳,而那立誓之人,却已魂飞魄散
那些冤魂一灭,墨浅就迅速带着人上山来,清理这一战留下的残骸并寻找伤者。他找到叶子语和沈月竹的时候,沈月竹和陈思然昏在一边,而叶子语则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呆呆望着那空谷深渊。
墨浅先是让人查看了陈思然和沈月竹的伤势,随后便走上前去,同叶子语并肩站着。
山风吹得他一袭紫衣猎猎作响,他负手而立,过了许久,方才慢慢问道:“他方才,是从这里跳下去的么?”。
听到有关墨川的消息,叶子语终于有了些反应,慢慢仰起头来看他。墨浅低下头去,静静看着她的双眼
。
“子语,不是每个人都能用‘灭魂’之阵的。多大的威力,便需要多大的代价。”
。
“他……”张了张干涩的唇,她生硬的问出一句:“他在哪里?”。
。
“子语,”墨浅轻轻一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墨川了。”。
。
“——无论你上穷碧落,下尽黄泉,走遍四海八荒,你却都找不到他了。”
。
“他已经彻底的魂飞魄散了,明白么?”。
。
明白么?。
墨浅残忍的言语宛如利刃,一句一句,一把一把,刺入她心里
她没有说话,转过头去,静静看着那悬崖之下
——无论无论你上穷碧落,下尽黄泉,走遍四海八荒,你都找不到他了。
。
——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墨川,我听说,凤凰又浴火重生之术,他们会一遍一遍的死,又一遍一遍的生。他们跳入岩浆之中,让烈火焚尽其身。墨川,你说,我此刻到底是在死,还是在生?。
。
墨川,我从来便是个随性而迟钝的人。有人曾告诉过我,若你不曾说出来,那么,对方将永远无法明白你的心意。我从未对你说过你于我人生有多么重要,我从未说过温情的言语,那么,于你的记忆里,叶子语,是否就是那样冰冷而无情的存在?我总以为你明白,然而此刻我却担心你不明白。
墨川,请给我一夜的时间……。
。
墨川,我却也,只给你我一夜的时间
。
大雪一共下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清晨,一个红衣女子从山上逆着日光踏雪而出,面容绝美,恍如谪仙。她面上是如这皑皑白雪一般平静而冷漠的表情,唯有微红的双眼,隐隐透露出昨夜那一场绝望的重生。
我们因为爱而惊痛于死别生离,却也因为死别生离,方才体会到情深意重。
我们会遇到这样的人,他在你身边,你在他身边,你无法体会到他对你的爱,你也无法爱他,只因某种因由羁绊莫名的生活在了一起,有争吵,有怨恨,直到最后别离的时刻,你方才会发觉那人与你之间刻入骨血的爱恨
正是因为靠得太近,方才体会不到那样的情绪,直到别离,终于知晓这是怎样的巨痛。
。
弟子通报之后,墨浅从房内走出来,随后便看到那个红衣女子正面对着后山的山路,默默凝望着
。
他走到她边上,静静站在她边上。过了许久之后,叶子语突然开口询问他:“月竹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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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墨……那个人去之前,帮他驱过毒,以后再多清几次就好了。只是他身子这么折腾,倒的确伤了元气,以后要好好调养。”墨浅用少有的认真的口吻回答她。叶子语点了点头,又问:“能找到……墨川的尸骨么?”。
她问得很平静,丝毫不见昨日的癫狂,仿佛只是在问一个路人。墨浅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道:“他这般修习术法的人跳入那满是冤魂厉鬼的深渊之中,饶是再如何法力高强,却也是抵挡不住,最后……什么都留不下来。”。
什么都留不下来
就这么一句,叶子语便忍不住白了白脸色。她没有看见,亦无发体会那种被厉鬼撕成碎片,生吞入腹的感觉,然而,便就是这么一句话,她就已经是不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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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浅正想宽慰她几句,便见她忽的转过身去,向墨宗的正门走去,这时候他才发现,她竟然是两手空空
他问她:“你的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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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抿了抿唇,回答:“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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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什么,能给那个人,便只能将那把剑给他,生死相随。推开墨宗的正门,她正看到一个男子急急忙忙的奔过来。那男子脸色苍白,明显是受了重伤初醒不久,一袭青色长衫,不过清秀的面容上满是焦急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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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门前看他,他豁然顿住了步子,静静看着她
微风轻吹而过,她望着他,目光百转轮回。过了许久,她方才开口,声音中略带涩意:“不要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听到这样的话,沈月竹忍不住颤了颤身子。他张了张口,却终于发现,他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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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无法体会她同那人在一起的岁月,无法明白那个人对她而言,是怎样特殊而重要的存在。但他却明白一点,她爱他,却也会因此恨他
他无法去争辩,亦无法去挽回,谁也不会想到,那样一个人,会在最后,做了这样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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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沈月竹连同他人杀了叶子语的亲人,这一点,是谁都无法挽回的事实。
叶子语站在门边,过了许久,方才慢慢开口,她说:“我回来了。”。
沈月竹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她慢慢走过去,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她眯着眼对他笑,再次向他重复了一遍:“我回来了。”。
沈月竹闭上眼,猛地将她一把抱在怀里。山上响起为死者所唱的哀乐,曲调沉重悠扬,响彻山林
“溯彼经年,草野苍茫。”。
“葛生蔓蔓,刀剑铿锵。”。
“娘子……”沈月竹低低唤出声来,满心悲凉
“呼魂归兮,恐之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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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语抬起手,轻轻回抱住了他:“我回来了,已无处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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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碧落,魂归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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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长悲,痛失我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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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长悲……”叶子语在沈月竹怀里,慢慢念出了那个句子:“痛失我郎……”
两人静静相拥,然而,沈月竹却知道,这之后,只是一场无尽岁月的磋磨。
她在他怀里,爱他,却也恨他。时光流过去,她或许会忘,又或许,便就如此纠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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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终究是选了他,然而她终究是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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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那年最后一场大雪
雪过之后,这对小夫妻二人就离开了墨宗。临走之前,墨浅和陈思然来送他们二人。墨浅已经正式继承了墨宗宗主之位,而陈思然则拜入墨浅门下,成了墨浅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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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没见陈思然,他清瘦了许多,却也沉默了许多
。
叶子语问他:“你要留在这里?”。
陈思然微微一笑。他回答她:“我想留在她曾爱过的地方,靠她更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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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笑容已经不复当年明朗,带了更多苦涩之意。叶子语点了点头,告辞之后,便转身离去。等他们身影消失在墨宗漫长的山梯之上,墨浅却依旧站在那里,静静守望着。
陈思然有些疑惑的问了句:“宗主?”。
墨浅微微一笑,轻轻闭上了眼睛,吐出了那个名字:“子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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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纯……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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