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我写小说养你啊》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x)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王爷,我写小说养你啊》作者:包包祖 文案: 景王府后门巷口多了个神出鬼没的小书摊,兜售的竟是叫《风流太子美王爷》的连载小说,胆大包天编排当朝最尊贵的两个单身男人的爱情故事,还引得吃瓜群众天天大排长龙等更新。 景王朱文祯恨得牙痒,微服出行找到那不知死活的狗血文作者,质问他写这不堪入目的小说究竟意欲何为。 那小生竟噙着泪情真意切道:“我暗恋王爷已久,求而不得,痛不欲生,只能靠写小说勉强排解相思之苦。” 朱文祯看着他含情脉脉的一双眼,三尺长的大刀就砍不下去了:“暗恋的部分,展开说说?” - 唐轲穿书成炮灰刺客,果断放弃任务,摆起小书摊。 没事玩什么暗杀,专心搞写作事业不香么? 他写小说嗨得飞起,销量蒸蒸日上,还收获了一枚死忠粉。 那位死忠粉似乎嗑cp上头,天天往他家跑,上赶着要与他讨论剧情。 唐轲正疲于应对时,抬眼看到对方望向他的那双满含爱意的眼眸,吓得一身冷汗:“这位粉丝,我对你没有兴趣,请自重。” 对方冷哼一声,甩出景王令牌:“是么,是谁说爱慕本王,思念成疾?” 唐轲:“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满嘴跑火车皮皮攻 x 表面冷清的自我攻略狂魔受 1. 轻松沙雕小甜饼 2. 海量私设,宫斗废物,权谋渣渣 3. 王爷脑回路不正常,幼稚鬼加小呆比,不要试图用正常人的逻辑去理解他!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励志人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轲,朱文祯 ┃ 配角:朱文祈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写手努力奋斗养王爷 立意:努力工作,事业爱情两手抓 第1章 天色微亮,远空还挂着点点星子,景王府后头的锣鼓巷口,已经大排长龙,队伍绕王府三圈,连绵不绝。 一身材精壮个子高挑的男人披着黑斗篷、兜帽罩住脸、赶着独轮小推车来到队伍最前面。 小推车里放满手抄的小书册,旁边立一告示牌,告示牌上最醒目的一行字写着:【今日份小说更新,十文钱一册,自备零钱,不设找零】 队伍立刻骚动起来,靠后的几人急不可耐挤上前,被排在前头的人高声训斥,两边骂起来,险些要动手。 黑斗篷男人清了清嗓子,抬手道:“今日更新的份数管够,大家莫要慌,一个个来。” 听说份数管够,队伍这才又重新排起来。 前排的几人领到册子,急不可耐蹲在墙角翻看起来,后头排队的人们抻长脖子投去羡慕的目光。 待排到后半队时,前头几人已经看完,气汹汹冲到摊主面前,晃着那小册子道:“就这?这更新得也太少了吧?看了个寂寞?退钱!” 摊主气定神闲将人推开,指着小车摊上的告示牌道:“规矩都写在上头了,书册离开摊位,概不退换。” 来寻说法的几人虽有不满,却不敢真和摊主闹翻脸,毕竟往后的更新他们还要继续追的,只得讪讪收手,却仍不甘心地朝着后头排队的人们喊:“今日的更新少得可怜,没必要买,想看的直接看我们买的就行。” 摊主被这样公然挑衅,丝毫不慌,抬起拳头放在嘴边咳了两声,高声宣布道:“下次更新的内容,两位主角的感情戏会有重大发展,暧昧升级,但需得购买本次更新,才允许购买下次的部分。不得跳章购买,谢谢配合。” “这是什么时候的规矩?告示牌上怎么没看到?” 摊主不慌不忙从兜里掏出支笔来,在告示牌最下头添上一句“不得跳章购买”,转过头,斗篷下露出一口白牙,咧嘴笑道:“现在看到了?” “你这是霸王条款,我们不认!” “是啊,你这不是强买强卖么?” “诶,”摊主正了正衣摆,挺起胸膛,摆出副“吃定你”的霸道姿态,“这叫捆绑销售,不乐意买不买就是,出了巷子口右拐不送,谢谢。” 众人嘴上依旧骂骂咧咧,身体却很诚实,纷纷上前丢了铜板,很快将车摊上的书册一抢而空。 一墙之隔的王府书房里,景王朱文祯攥着最新售卖的小册子,只是看到《风流太子美王爷》这么个小说题目已经头疼欲裂,再将那小本子翻开来,看到里面内容,愈发气得浑身发抖,怒不可遏,啪一下将书拍在案桌上。 “这是今日售卖的?”朱文祯一双深邃的眉眼此时冷似冰霜。 他的贴身侍从耿小波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回了声“是”,之后欲言又止。 朱文祯冷淡瞥他一眼,沉声道:“有话就说。” 耿小波不敢隐瞒,回道:“听买书的下人说,那摊主放出话来,说下次更新内容……” “说!” “下次更新内容……王爷和太子会有重大感情发展,暧昧升级。” 砰——! 耿小波话音未落,朱文祯已将案桌掀了,笔墨砚台散落一地。 耿小波眼观鼻鼻观心,恭敬跪着,大气不敢出。 “寻到那人住处了吗?”朱文祯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耿小波声音小下去:“尚、尚在查……” 锦朝律法极力保护百姓言论自由,即使贵为王公国戚,也不得因言论或文字内容而找寻常百姓的麻烦,何况这小说写明了“纯属虚构”。 因而朱文祯虽是景王,寻不到合适的罪名,也无法公然将那胆大包天的贩书摊主捉了来问话,只能暗中派人盯梢,预备先将摊主的身份查出来,再寻到对方其他把柄将人治罪。 可偏偏那摊主写的文不正经,人却非常谨慎,兜售书册时从不露脸,且每次卖完小说立即收摊,绝不在巷口多待半刻。 更令人气愤的是,这摊主脚上功夫极好,又十分懂得反追踪技巧,景王府前后派了数十人去盯梢,都在半途就将人跟丢了,至今未能查到那人的住处。 “一群废物!” 朱文祯沉着脸呵斥一声,清隽俊美的脸上布满阴霾。 王府院墙外头,唐轲顺利卖完了今日份小说更新,遣散了几个没能买到书的客人,将告示牌摘下来叠好,开始收拾空档的书摊。 一双精致的长靴出现在视线里。 唐轲头也不抬地摆摆手:“今日份更新售完了,客官三天后赶早来吧。” 唐轲话音未落,一锭金子明晃晃递到他面前,险些闪瞎了他的狗眼。 “你下一章更新,我全包了。” 一个如山涧般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 唐轲抬头,透过斗篷兜帽上的黑布,看到张极为俊美的脸,那脸上一双含露杏眼微微上挑出个勾人的弧度,正紧紧盯着他斗篷下掩着的半张脸看。 唐轲顿时觉得脸上发烫,抬手将兜帽扯低了些,清了清嗓子,肃然道:“身为写手,宗旨是要让更多的人看到我所创作的内容,重在传播和传递小说的内在精神,而不是赚钱本身。你想拿一锭金子包下我后边的更新,断了我的宣传途径,显然有违我写文的初衷。所以……” 对面男人一双入鬓长眉微微挑起:“所以如何?” “所以,得加钱。” 其实加钱这种话,不过是唐轲丢出来试探对方底线的。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这可是一锭黄金! 他一册更新卖十文钱,一锭金子够买他一千册更新了,以他现在小说的销量,不要说最新的一章,要把他接下来十章更新都包圆了也是绰绰有余的。 唐轲所谓加钱,那真的只是说说罢了。 正所谓输人不输阵,狠话先放出来,对面万一就吃那文人清高的一套,以后做个长线客户养着,岂不美哉。 就算对面翻脸了,他态度软下来认个错也没什么。 这边唐轲心思百转,就见对面那长相俊美衣着华贵的男人眉心拧在一处,思忖片刻,方开口:“好,加多少?十锭够吗?” “……?!” 唐轲被自己口水呛住,咳了半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十锭……金子?” “嗯,”对面男人肃然点头,真就将腰间钱袋整个取下来,递到唐轲面前,“若是不够,我可以再加,只是我随身只带了十锭,若再要加,需得随我回去取——” “——就十锭!成交!” 男人话音未落,唐轲已急不可耐将他钱袋抢了去,翻开点一遍,又将金锭子拿出来似模似样地咬一口。 望着指尖那黄澄澄的一粒金,唐轲心道,这竟是个人傻钱多的主儿,这样的宝贝送上门来,一定要牢牢把握住才是。 就听那男人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如何取货?可否告诉我你的地址?我命人上门去取。” 唐轲警惕地摆摆手:“在下地址不便告知,我写好了送您府上去吧,告诉我您的地址就行。” “好,我在城郊鹿鸣山庄。” 唐轲一听,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现在住的小宅子就在城郊,好巧不巧就在鹿鸣山庄边上。 而鹿鸣山庄背后的主人是谁,他也很清楚。 “你是景王府的人?”唐轲透过兜帽盯着对面男人的一双眼看,想到这几日在锣鼓巷两边盯梢的那批暗卫,“不会又是景王派来找我麻烦的吧?” “不是,”男人回得干脆,“我是真心喜欢先生的小说,才想要包下来的。” “是么?”唐轲狐疑看他,“你叫什么?在王府做什么的?每月俸禄多少?” “在下耿春怀,鹿鸣山庄管事,每月俸禄……恕不便相告。” 唐轲摩挲着下颌,心下思忖起来。 他之前打听过,鹿鸣山庄的管事确实叫耿春怀,听闻已经三十八岁了,眼前这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不过有钱人嘛,大多保养有方,看着显年轻也不稀奇。 王府庄子的管事,那也确实是有钱的主儿,出手阔绰也解释得通。 唐轲还在想着,就听耿春怀问:“先生还有什么问题?” 唐轲一摆手,“叫我小可就行,”小可是他的笔名,“我这小说的男主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自然知道。” “你看这种书,你主子不管?” “景王爷通情达理,为人豁达,不管这些。” 唐轲哂笑一声,腹诽道这位豁达的王爷现在天天派人守在他书摊边上就等着抓他呢。 “既是要去庄子上送货,还望小可先生将斗篷摘了给我看清长相,我好与你对接。” 耿春怀说着,伸手就去拉唐轲那黑色兜帽。 可他手刚要触到帽檐,忽觉指尖一阵阴风袭来,人便不自觉朝一侧倾过去,待他重新站稳回头时,唐轲已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耿春怀神色一凛,心道好快的招式,好深的内力,这人比自己预想的还要难对付许多。 唐轲却已经嬉皮笑脸推着那独轮车往巷子外头走了,嘴上朝耿春怀喊道:“我三日后一早去你庄子上交货,我的字迹其他人学不来的,耿老板不必担心认错人。” 耿春怀目送唐轲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眉眼倏然阴沉下来。 耿小波从暗处走出来,确定四下无人,只余他安插在街头巷尾的几个侍卫,这才上前朝着扮成“耿春怀”的朱文祯恭敬抱手行礼:“王爷,怎么处置?” 朱文祯冷冷道:“将王府最精锐的一批暗卫调出来,守在鹿鸣山庄,本王倒要看看,三日后他怎么从本王手掌心飞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来都来了,不点个预收嘛? 隔壁《工作基因》了解一下呢? 【基因拟人】 傻白甜糙攻 X 白切黑诱受 M是原癌基因,基因城里勤恳的维修工,独来独往。 他是随时可能癌变并摧毁整座城的隐形炸弹,习惯被孤立,也学会无视他人看向自己的异样目光,他靠双手养活自己,坚守本心。 直到有一天,M在路边捡到只小可怜并带他回家…… - 普普是一名城际特工,受命前往基因城清除问题基因。 他不喜欢这座满是污垢的废城,只想速战速决完成任务。 可一次基因调控事件中,他意外受伤,被某位爱心泛滥的路人强行捡回家…… 强强,爽文 第2章 唐轲走出锣鼓巷,将独轮车和告示牌暂存在巷口外头的小酒坊里,收拾好随身物品,看一眼巷子两头藏匿的几个盯梢的王府暗卫,露出个不屑的笑,接着脚下生风,一溜烟甩开暗卫,往城郊家里奔去。 这是唐轲穿进这本狗血小说的第三个月。 在这本以景王爷朱文祯和太子朱文祈为双男主的小说里,他偏偏穿越成了太子派去刺杀景王的那个炮灰刺客唐轲。 这刺客武功天下无敌,命却很不好,从小当死士培养到大,刚出山就接了个刺杀王爷的地狱级难度任务,出场没几章就领便当了。 穿越过来的唐轲当然不会蠢到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他果断拒绝了刺杀任务,用身上仅有的盘缠在都城城郊置办了个有些简陋的宅子,预备靠写连载小说先混口饭吃,待名声打出去,销量上去,攒够钱,再把之前因拒绝刺杀而欠下的那笔巨额违约金还了。 刚开始唐轲试着写了几本江湖武侠和男欢女爱的小说,都是反响平平,销量少得可怜,之后他大笔一挥,决定剑走偏锋,写写这狗血文里两个男主的爱情故事,于是这本《风流太子美王爷》横空出世。 没想到本朝的吃瓜群众极好这一口,这本文刚连载了没几册就在大街小巷传开了,之后迅速蹿红,眼见着每日排队来买文的人越来越多,生意越做越大,唐轲的小金库也是越来越充盈。 唐轲对自己现在这样努力工作努力赚钱的小日子很满意,只有一件头疼的事,景王府最近几日盯上了他,每天换着不同的暗卫跟着。 好在原主这身手了得,甩掉区区几个暗卫不是问题。 回到家,唐轲点了灯,开始奋笔疾书,写最新的一个小高潮。 虽说卖书的时候泼皮耍赖的事没少做,但唐轲对待自己写的内容却是极认真的。 尽管那位耿管事将他的下一章更新包了且钱都付过了,可本着童叟无欺的原则,他还是恭恭敬敬将最新一章誊抄了一百份,然后仔细包好,在约定那天天还未亮时便赶去了鹿鸣山庄正门口。 朱文祯前一天就早早来到庄子住下了,此时耿小波过来向他报信:“人已经在正门外了,王爷,下一步怎么办?” 朱文祯冷冷道:“让那批暗卫把人盯紧了,弓|弩手随时待命,你随我一道出去,把人引进庄子来,避开衙门的眼线,来个瓮中捉鳖。” “无论如何,今日都定要将那人身份摸清楚了。” 唐轲背着个巨大的粗花布包袱守在门口,远远看到朱文祯带着耿小波开门迎过来,将手高举过头顶,热情地跟两人打招呼。 “耿老板,三日不见,您愈发帅气逼人了!” 朱文祯朝唐轲颔首,挤出个笑:“辛苦小可先生了,东西带了吗?” 唐轲把背后那巨大的粗花布包袱抱到胸前,用力拍了拍:“一百份,一份不少都在里头呢。”说罢单手提着包袱递到朱文祯面前。 朱文祯并不去接那包袱,只道:“在下需要验货,可否麻烦小可先生与在下一道去庄子里歇息片刻?” 唐轲朝那山庄正门里头深深望一眼,笑着摇头:“我就不进去了,验货的话在这里就行。”说着直接蹲下来开始解包袱皮。 朱文祯上前一步拉着他手臂将人提起来,“怎么好让小可先生这样蹲在地上验货,实在有违鹿鸣山庄待客之道,来,与我进去吃杯茶,慢慢验。” 朱文祯攥住唐轲手臂的修长手指紧了紧,用力将人往门里带。 可唐轲却站如千年古树,脚下像是深植在了土地里,任凭朱文祯用多大力气,就是丝毫不动。 唐轲眉眼掩在斗篷里,看不清表情,讲话语气依旧是乐呵呵的:“在下是个粗人,去不惯你们那雅致的庄子,耿老板要是觉得在门口蹲着验货有辱斯文,那就去对面那茶馆验也行,我请客。” 耿小波上前一步在朱文祯耳边低语:“公子,怎么办?” 朱文祯微眯起眼,不动唇回:“见机行事。”又朝唐轲笑道:“既如此,那便请小可先生带路了。” 唐轲领朱文祯和耿小波去了那处茶楼,朱文祯想去包厢,被唐轲以自己钱没带够为由拒绝了,要在靠窗的敞亮位子坐下,朱文祯便从腰间取出银子说自己可以付钱。 唐轲沉着脸握住朱文祯手腕,“耿老板是甲方,怎么好让您请我这么个小写手,何况我刚才都说了请客,耿老板这时候抢着付钱,是不是瞧不起我?” 唐轲说这些话时,身子前倾,朝朱文祯压近一步,周身裹挟着浓重杀气,让人背后寒毛直竖。 朱文祯感觉到被握着的手腕处有丝丝真气渗入,刺痛直达骨髓,骨节分明的手指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被迫卸了力,手中钱袋掉了下去,被唐轲在空中稳稳托住。 “大胆!” 耿小波呵斥一声,上前半步,手中刀已出鞘,冰冷的刀刃架在唐轲脖颈处。 茶馆外头坐着的两个衙门的巡逻捕快闻声探头进来,寻思着是否需要上前调解。 “退下,不得无礼。” 朱文祯朝耿小波低喝一声,广袖一拂,直接将那刀扫进刀鞘里,又朝唐轲拱手一礼:“小可先生,是在下御下无方,让先生见笑了,还望先生莫要怪罪。” 唐轲咧嘴笑道:“好说,好说,”又朝朱文祯贴近半步,手朝对方腰间伸过去,指尖灵活一绕,已将那钱袋系回朱文祯腰带上,“没问题的话,咱们就去那窗边验货吧。” 茶水上桌,唐轲、朱文祯相对坐着,耿小波立在朱文祯身后。 此时朱文祯已从那包袱里抽了一本出来,翻开看着。 唐轲没有骗人,这最新的一章,景王和太子果真是暧昧得紧,就差双方互诉情意,直接昭告天下在一起了。 看到“太子揽着景王盈盈一握的纤瘦腰身,抬手为他将黑缎般的鬓发撩至耳后,贴近对方削尖的下颌低语”时,朱文祯脸上僵硬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嘴角抽搐得厉害,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唐轲透过兜帽紧紧盯着朱文祯的表情,满怀期待地问他:“如何,耿老板对这最新的内容可还满意?” 朱文祯攥着书册的指节都泛白了,僵硬地抬起头,勉力维持着面上笑意,只是那硬扯出来的笑容实在难看,“小可先生,这暧昧桥段,写得真是……极为露骨。” 唐轲哈哈笑出声:“那耿老板可喜欢这样露骨的描写?” 朱文祯这次连眼角都抽搐起来,“喜欢……” “喜欢就好,”唐轲极认真地说,“读者满意,就是我们写手的最大动力。” 又朝朱文祯招招手,待朱文祯俯身凑近过来,唐轲在他耳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不瞒耿老板说,我这最新一章内容,是特地为耿老板量身定制的。” “我料想耿老板想要包下我这一章,肯定是因为听说这章内容暧昧升级吧?既然如此,耿老板出手阔绰,在下也定不让老板失望,特地为您在文里添油加醋,多润色不少。” 朱文祯的后槽牙都咬碎了:“呵,那真是有劳小可先生费心了。” 唐轲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 朱文祯将手中的小书册攥出了一条极深的印子,“只有一事,在下不太明白,小可先生有关景王的这部分外貌描写,是如何得知的?” 景王朱文祯出了名的深居简出,除了在都城几个王公子弟私下设宴时偶尔出席外,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以至于就算土生土长的都城百姓也都极少有知道景王长相的。 可那小说里什么“黑缎般的长发”、“削尖的下颌”、“胜雪的肌肤”,虽说遣词用句不堪入目,却又写得很是具体,倒像是见过景王真面目似的。 唐轲笑得有些不正经,朝朱文祯勾勾手指,凑得更近了些道:“写手嘛,靠的就是想象力,在下料想,那景王就应当是像耿老板这样的绝色美人才是。” 唐轲话音未落,耿小波的刀鞘再次放在了他肩头,他抬起头,对上耿小波那好似要将他千刀万剐的目光,这才轻咳两声,收敛了笑意。 “实不相瞒,在下之所以知道景王样貌,是因为曾在景王手下做过一段时间的低等侍卫,远远瞥到过几眼。” “哦?” 涉及到对方身份的信息,朱文祯自然是来了兴趣,“是何时入的府,在谁手下当差?可否告知真实姓名?” 唐轲却挥挥手:“都是过去的事了,本就做了没几天就被撤职了,黑历史就不提了。” 朱文祯却认真道:“你若与我讲清楚,或许我可以帮你讲上两句好话,再重新招你入府,甚或升职加薪也未可知。” 唐轲却是一口回绝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绝不能再回王府去了。” 朱文祯狐疑望向他:“为何不能回去?” 唐轲又神秘兮兮凑到朱文祯面前,压低声音道:“不瞒您说,在下对景王爷一见钟情,心生爱慕,日夜想念,茶饭不思,不能成眠……若再回王府去,怕是不能自持,要再陷进去不能自拔……” 唐轲脸不红心不跳地扯着这些鬼话,声情并茂,隔着兜帽都能感受到他的做作。 正说到兴起,唐轲一抬头,发现面前男人正定定盯着他看,目光极为复杂。 第3章 唐轲暗恋景王爷的这套说辞,是讲给他的读者听的。 现在这本小说刚火起来的时候,唐轲为了扩大销量,增加小说的可信度和影响力,就胡诌了个自己暗恋景王爷许久,思念成疾的故事。 唐轲想,他这相思苦恋的人设卖出去,读者再看到他小说里那些有关太子对景王的爱意的描写时,必定会更买账,人类的熊熊八卦之心燃烧起来,自然就愈发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后续发展了。 事实证明,他这一招非常奏效。 在他人设卖出去第二天,这本小说就在都城底层百姓的圈子里传开了,求他稿子的二手市场价格应声而涨。 现在耿老板既然问起,唐轲自然是随口就把这人设再抛给他。 可他暗恋的故事讲完,对面男人望向他的目光却与他预想的有所不同。 那目光里震惊和同情之外,又好像夹杂了些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惹得唐轲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耿老板,可是有什么问题?” “无事。” 朱文祯回得随意,目光却依然死死盯住那兜帽不放。 唐轲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下,道:“那耿老板看这货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没有的话在下就先告辞了?” 唐轲起身时,被朱文祯又叫住了:“我若还想买文,如何寻你?” “我每三天都会在老地方卖书,耿老板若还有兴趣,算好时间去那巷子里找我便是。”唐轲说罢,与朱文祯告辞,刚走出茶馆便脚下生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子,追不追?”耿小波问。 “不必。”朱文祯冷冷回了句。 耿小波不甘心道:“此次机会难得,错过了只怕再——” “——够了。”朱文祯不耐烦地打断他,直接起身回庄子里去了。 耿小波一脸迷茫跟上去,虽不甘心,却不敢违抗命令,只得将埋伏在茶馆外头的暗卫都召了回去。 待回了鹿鸣山庄,朱文祯一言不发去了书房,从包袱里随意抽出本小册子读起来。 看着自家王爷那时而紧蹙时而舒展的眉心,耿小波憋了一肚子问题没处问。 他心道,王爷原先明明对这本小说恨之入骨,每次找人去买了回来只草草翻看一眼就会大发雷霆,轻则将书房里的各种摆件一通乱砸,重则将房梁立柱劈了的时候也不在少数。 怎么如今竟能如此平静地读了这许久都不发作,实在反常。 还不待耿小波想明白这其中蹊跷,就听朱文祯开口:“这本书前头的几章,你还留着吗?” 耿小波不敢隐瞒:“回王爷,都留着。” “给本王全取来。” 耿小波不明就里,只应了声是就退下了,取书的路上他忍不住想,得亏前一晚赶来庄子时想着若要与那人验货可能会用前几册做比照,所以将前头的几本一齐带来了,否则就他们家王爷这说一不二的性子,他此时怕是还得快马加鞭回王府去拿。 待耿小波将前头几章都送到朱文祯案桌上,朱文祯吩咐下人泡了壶茶,之后便闷在书房一口气将那原本被王爷评价为“不堪入目”的小说从头读到尾。 三盏茶功夫过去,朱文祯从桌案上抬起头,长叹口气,一双好看的杏眼怔怔望向前方,拧着眉缓缓摇头道:“没想到,他竟对我用情如此之深?本王之前怎么就没读出来,他其实是在借小说里太子之口,表达对本王的缱绻爱意?” 耿小波听着自家王爷这自言自语,满脸问号,不敢搭腔,也并不知道该如何搭腔。 朱文祯沉默半晌,重又叹息一声,“只可惜,本王无法回应他这份深情。” 耿小波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心下想,这是他区区一个侍卫可以听的吗?他现在是不是应该消失更合适? 想到这里,耿小波真就踩着脚后跟往后退去,刚退了两步,被朱文祯叫住,慌忙又走回来,应了声“在”。 朱文祯:“去把王府最近十年,不,二十年来招收的侍卫户籍情况都查一遍,重点看只在王府待了不足一年,现下年纪十六到三十六岁之间的,三日之内调出来给我。” 唐轲从鹿鸣山庄出来,直接赶路去了锣鼓巷,果然看到一长队人正伸着脖子等他过来。 唐轲将斗篷拉低了些,上前向众人赔罪:“实在对不住,各位,今日份的更新被一位金主全包了,下次的更新还是老规矩,在三日后。” 等了许久得到这么个消息,排队的群众自然不肯罢休,纷纷谴责唐轲不负责任、不讲诚信。 “之前说好了拿前一章书册过来买最新章节的,如今我们花钱买了上一章,你却不卖下一章,拿我们当猴耍?” “是啊,要求我们买了便不能退换,你却可以出尔反尔?” “让我们不得跳章购买,你自己跳章卖是什么意思?” 唐轲自知理亏,乐呵呵由着他们训,待训够了这才抬手道:“各位,听我说,这次是我做得不地道,我向大家保证,下次书册一次性更新两章,价钱不变,还是十文钱,如何?” “当真?” “你可不要又耍我们!” 唐轲便再三向大家保证,决不食言,否则便自己砸了招牌,再不写书。 众人见他把话说得这么绝,这才压下怒气,想想下次可以十文钱买两章,还是赚了,也便不计较要多等三日这件事,各自散了。 唐轲长舒口气,快步回了城郊宅子,决定这两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加班加点赶稿。 唐轲合计着,虽说耿春怀花重金包了他最新的一章,可他还是要对其他读者负责,毕竟那帮人就是冲着他文里太子和王爷的暧昧感情来的,若把这关键的一章跳过了,他这本小说的口碑肯定不保。 这不行,这本小说他是要主攻长线优质客户的,口碑一定不能丢。 唐轲拿手指敲着满是虫洞的小书桌,寻思了一阵,很快有了对策。 他决定重新开一条线,另写一版两个主角的暧昧故事,之后的主线也从新版故事开始往后发展下去,这样把耿春怀包下来的那章做成番外,这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唐轲一拍脑门,从角落掏出一沓皱巴巴的泛黄稿纸,奋笔疾书起来。 同样的三天时间,他要想出两章内容不说,还要誊抄双倍字数的内容装订成册。 可上次已经放了读者鸽子,他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拖更了,所以只能硬着头皮熬。 连着赶了两个通宵,终于把两百份更新写完,待到第三日一早他推着小书摊来到王府后门的时候,两个黑眼圈深得都能研墨了。 好在这次拿着沉甸甸的一本小册子,买书的人们都非常满意,卖书的过程异常顺利。 唐轲哼着小曲开始收拾空荡的书摊的时候,一双精致的长靴再次出现在视线里。 唐轲正要抬头看去,对面将两本册子啪一下甩在他脸上。 “你嘴里究竟有没有一句真话?!”朱文祯怒斥道。 唐轲从脸上把那两个册子扒下来,发现一本是自己刚刚售卖的小说最新章节,一本是抽取的部分景王府侍卫名单。 第4章 “你听我解释!” 唐轲这话讲出来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劈叉了。 他自己先被自己那上扬的尾音吓了一跳。 这浓浓的渣男忏悔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唐轲咽了咽口水,刚想调整个正经点的语调出来,抬眼却看到耿老板那好看的眉眼舒展开了些。 耿老板竟吃这一套? 朱文祯微微抬起下颌,拿眼神示意唐轲:那你解释吧。 唐轲舔了舔干燥的双唇,顿了许久,才有些尴尬地笑起来:“解、解释什么?” 朱文祯的眉头便再次深深蹙起,先伸出一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来:“头一件,你说自己曾在景王府做侍卫,为何我调出二十年来所有侍卫户籍资料,却根本寻不到与你情况相符的?” 说着,他又缓缓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件,我既包下了你那章暧昧桥段,为何这最新的一章,又另辟蹊径重写了太子与景王的情|事?” 唐轲闻言心下一松,原来是为这么点事。 唐轲脑瓜一转,谎话信手拈来:“在下在王府当差时日太短了,又是走后门进去的,还没来得及将户籍资料记录在案就被轰出去了,耿老板现在要查自然是查不到的。” “至于那小说,你包下来的那章是番外。” 朱文祯拧着眉看他:“何谓番外?” 唐轲清一清嗓子,解释道:“就好比,耿老板你去戏院看戏,其他人有的买站票有的买坐票,您就不同了,您是vvvip,是要坐二楼包厢的那种,所以您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部分。” 朱文祯听得似懂非懂的,摇头道:“戏院有这等包厢?闻所未闻。” 唐轲摆摆手,朝朱文祯凑近一步,附在他耳边低语,朱文祯都能感觉到唐轲温热的气息拍打在他脖颈上,惹得他后颈有些痒,“我说得更具体一些,放在我这小说里,就好像,其他人是从王府下人那里听到的王爷和太子的故事,您就不一样了,您是半夜亲自跑去王爷卧房,扒窗户看的。” 朱文祯从小到大不是养在宫里就是住在王府,出入接触的都是最上流的那批人,从未听过这样不入耳的话,惊得面红耳赤,一双杏眼睁圆了看唐轲:“你——!下流!” 说着抬手就朝唐轲兜帽上拍过去,被唐轲一把抓住手腕。 “诶,这怎么就——” 唐轲话说到一半,远处一把刀带着刀鞘直接朝他脑门飞过来。 唐轲松开朱文祯手腕,轻松接下那刀,朝正气势汹汹冲过来的耿小波炫耀地挥了挥。 耿小波上前一把将刀夺回去,反手就往唐轲脖子上架。 “住手!”朱文祯沉声朝耿小波呵斥。 耿小波极不情愿地将刀重新收了回来,恭敬立在朱文祯身侧。 虽说唐轲这解释的话说得实在不正经,可却是说得通的。 朱文祯算是接受了他这套说辞,先头憋着的那股怒气便被压下去,顿了顿,道:“既如此,想必往后我就算再包了你的新章节,你一样可以用同样的借口绕过我,另写内容卖给其他人?” 唐轲嘿嘿笑着,算是默认了这说法。 朱文祯火气止不住又要窜上来,可转念想到唐轲是因为过度思慕他,才会这样想方设法将自己的爱意传达出去,也是个可怜人,便在心下原谅他了。 只是不论唐轲爱他如何深切,朱文祯想,他贵为王爷,被人这样编排了卖给都城百姓看,里头的内容又尽是些情情爱爱的,实是不妥。 “这样罢,往后我也不包你的章节了,只你每次小说更新,需得先由我过目一遍,若我审核过了,你再誊抄了卖出去,我若觉得不合适,你便去重修了再与我看。” “你那被我打回去的部分,我也不让你白写,依旧以每章十锭金子的价格回收了来,小可先生觉得如何?” 朱文祯这买卖可以说是非常公允了。 可唐轲却忍不住隔着兜帽打量他那张俊俏的脸,笑得意味深长。 想不到这耿老板非但是他的狂热书粉,还是个毒唯,有些过火的内容只想包揽了自己私下看,不愿意与人分享? 既然金主给了他这么明显的暗示,那唐轲往后自然要不遗余力满足他了。 唐轲暗下决心,以后每一章拿去给耿老板过目的时候,变着花样给他多写几个版本就是了。 势必做到,用王爷和太子那齁甜的爱情堵住耿老板的嘴,让耿老板只能拿金子往他脸上砸。 朱文祯始终盯着唐轲半掩在兜帽下的一张脸,见他虽一言不发,却十分郑重地缓缓点头,便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与小可先生约定,从明日起,每隔一日午时,便在先前鹿鸣山庄外头那悦来茶楼会面,先生带上小说,在下备好银钱,如何?” 唐轲连连点头:“好说,好说,那就明天中午见了?” 唐轲与朱文祯别过,推上空荡的独轮车往巷子口的小酒馆去了。 小酒馆名叫醉春风,老板娘是个四十岁上下的胖妇人,人称花婶。 此时花婶正与一身形瘦小的书生周旋。 那书生指着花婶后头货架上摆着的一坛酒道:“哪里卖完了?那不还摆着一壶么?怎么,是觉得我买不起你家这招牌的春风醉?莫要狗眼看人低!” 花婶被书生这样说,依然弯着眉眼赔笑道:“不是不是,小伙子你误会了,这酒是预留的,客人早订好了的。” 那书生挑眉问:“哪个客人订的?可付钱了?” 花婶笑回:“钱倒是还没付,可我们做生意的——” “——没付钱就不作数的,我先来买的,先来后到也合该给我才是。” 那书生打断花婶,不由分说上前绕过柜台直接就要去拿那坛酒,花婶上前想去拦他,被用力推搡开,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唐轲推着个独轮车小跑着过来了。 花婶眉眼立刻笑开了,远远朝着唐轲打招呼:“小可啊,今天怎么这么晚?销量不太好?” “花婶!” 唐轲热情地跟老板娘打招呼,熟门熟路将小推车放到墙角去,一眼看到货架上那坛春风醉,直接抬手抱下来,掀了盖子用力嗅了嗅。 那书生听到小可这个名字抢酒坛的手便滞在空中,脚下也顿住,一路盯着唐轲过来,待看到原来自己要买的最后一坛酒是留给这人的,露出个满是鄙夷的笑,冷哼一声。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不入流的东西!” 唐轲抱着酒坛转头,看清那书生模样,笑道:“嚯,这不是郭秀才么?也来买酒啊?” 这郭秀才是都城很有些名气的写手,和唐轲这种写王爷太子爱情故事的地下写手不同,郭秀才是摆在明面上的正经作家,而且是当朝最大的连锁书局——栖凤书局——的当家写手。 这种写正统历史文学的,有功名傍身,背后还有栖凤书局这样的靠山,眼睛自然都是长在头顶的。 对唐轲这样身份来历不明的地下写手,说不屑一顾都是轻的,那简直以听闻对方的名字为耻。 见唐轲非但抢了他的酒,此时还乐呵呵跟他打招呼,郭秀才只觉得自己耳朵眼睛都脏了,满脸厌恶道:“你这样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的狗东西,也配跟我抢酒喝?罢了,这什么醉春风,以后绕道走就是了,呸——哎?你?!” 郭秀才话说到一半,直接被唐轲将半坛子酒尽数泼在新买的衣服前襟上,气得咬着牙就要冲过来揍唐轲。 唐轲身子一侧,轻松躲过去,笑道:“不好意思啊,手滑了。” 郭秀才嘴里骂着娘,心下却知道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愤然挥了衣袖,甩下一句:“写的东西不入流,做的事更是不要脸!你等着,咱们没完!”愤愤然离开了。 唐轲目送他走远,凑到柜台边,将今天更新的小册子递给花婶。 他和花婶有过约定,每到他来王府后门卖书的这天,醉春风会把一坛招牌酒留给他,换他一册更新。 只是唐轲没想到,自己这坛预留的酒会给酒馆惹来这么个麻烦。 “花婶,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你把我的酒给他就是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别耽误了酒馆的生意才是正经。” 花婶乐呵呵将那小书册收了,“没什么,就算没你这一层,我也不乐意把春风醉卖给那样的人。” 唐轲便赧然笑道:“对不住,刚才糟蹋了半坛好酒。” 花婶摆摆手,笑嘻嘻道:“泼在那种人身上,怎么算糟蹋呢。” 唐轲回了城郊宅子,点上灯趴在小书桌上再次为耿老板量身打造了一版满是浓情蜜意的章节。 写完后自己读一遍,眼前便浮现出耿老板读这内容时专注得双目圆瞪面红耳赤的模样,不自觉勾起唇角,笑容挂在脸上久久没有散去。 第二天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唐轲便拿了书册来到悦来茶楼,没想到远远就看到耿老板坐在靠窗的位子喝着茶等他了。 唐轲笑得灿烂,正要迈步上前喊他,背后一阵阴风袭来。 身为刺客本能的直觉让他倏然止步、顷刻朝后退去,方退了半步,两颗暗镖堪堪擦着他颧骨处划过。 唐轲神色黯下去,沉着气仔细辨认四周埋伏情况。 耳边接连几声尖细的呼啸声擦过。 唐轲朝后连退数步,将那接连射过来的暗器尽数躲过,暗镖和弩|箭在他踩过的地面形成一条整齐的直线。 对面杀心竟如此重,招招欲取他性命。 唐轲面色愈发阴沉,来不及细想,已被一路逼至树丛深处。 悦来茶楼里,朱文祯早早便领了耿小波在靠窗的桌边坐下等着唐轲送书过来,可他一盏茶又一盏茶地喝完,直待到午时过了两个时辰,太阳都落下去了,也没能等来唐轲的人影。 朱文祯脸色黑得可怕,广袖一甩,将满桌的空茶盅摔了个粉碎,气极反笑道:“我竟蠢笨至此,几次三番被那人诓骗!” 第5章 “说!谁派你来的?” 唐轲一脚踩在那打头的暗卫胸口,沉声问。 这批暗卫比先前埋伏在铜锣巷附近的那上百人要训练有素许多,虽只二十余人,竟是让唐轲周旋了许久不得脱身。 且这二十余人出手极为狠戾,与唐轲对上,竟是个个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不怕对手武功高,就怕对手不怕死。 若不是唐轲这天下第一刺客的身份摆在那,只怕今日就要交代在这批人手里了。 唐轲此时已将那暗卫头目的双手和下巴都卸脱臼了,防着他自尽,又拿先前缠斗时反手从对面夺过来的一把刀挑了那头目的面罩,刀锋抵在他眉心。 那头目死死回望着唐轲,铁了心不开口。 唐轲试探问:“是景王府?兴合帮?还是蝉衣宗?”盯着对方的脸想从那细微的反应中看出些端倪。 脚下人冷哼一声,唇角一线黑血流出,双眼翻上去,直接咽了气。 唐轲气极,蹲下来两指覆在他颈侧动脉上,确定人死透了,又捏着他下巴翻看,发现是拿舌头掏了牙根处藏的毒自尽的。 这是最后一个活口,就这么没了。 唐轲憋着一肚子火气,随手捡了两只暗镖揣兜里,疾步往茶楼赶去。 待到了那茶楼门前,远远就看到窗口那桌已经空下来,茶楼周围埋伏的那批暗卫也尽数撤离了。 唐轲刚才与那波人缠斗时挂了彩,此时手臂脸上多处都流着血,继续逗留只怕会被巡逻的捕头盯上,若是拉去衙门问话恐会徒生事端,无奈只好折返回家。 回了城郊宅子,唐轲将床底的急救箱拖出来,简单给自己清理伤口、包扎好,脱下斗篷,发现上头好几处都被扯烂了,又闷闷走到书桌边上,把装订书册的小箱子搬上来,直接拿里头的粗麻线随意缝补起来。 另一头,天色已晚,朱文祯直接在鹿鸣山庄后院歇下了。 他一晚上面色都沉得吓人,伺候晚膳的仆从们各个缩着肩夹着脑袋,大气不敢喘一下。 晚上沐浴更衣歇下后,朱文祯想到白天被放鸽子的事,越想越气,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索性随意披了外衣去了书房。 耿小波有了先前的经验,这次和朱文祯来庄子时早早就把那本小说的前头几册备好了,命人放在书房案桌上,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他没料到那贩书的摊主竟然如此不知死活,连他们王爷的约也敢不赴,当真是头都不想要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耿小波下午先是帮王爷把他砸的茶盅钱赔了,与那茶楼老板周旋许久,后又在去召回暗卫的时候得知茶楼附近树丛里有打斗痕迹,又慌慌张张领着一队人去那树丛里勘察半晌。 待到回了庄子,耿小波想将树丛里的可疑行踪禀报给王爷,却被守在门外的太监管忠给拦下来,说王爷已经歇下了,让他有话明日再报。 管忠说这话时,视线缓缓将耿小波从头到脚扫一遍,最后看着他那一双沾满泥的布鞋,啧啧道:“虽说是咱们爷的贴身侍卫,被王爷天天带在身边,可耿侍卫也忒恃宠而骄了些,这满身泥土的就想往王爷卧房里头进,脏了屋子事小,脏了王爷的眼事大咯。” 耿小波低头往自己身上瞅一眼,觉得这样一身灰去见王爷确实不妥,左右王爷睡了他一时半会也见不到,便折返去了仆从的院子里打水洗漱,待收拾完回来,发现王爷去了书房,这才想起来那几册《风流太子美王爷》还整整齐齐摞在书房案桌上,吓得一个箭步冲去书房。 “王爷——” 耿小波方一进书房,就看到朱文祯肩上披着外套,斜倚在桌边,怔怔盯着桌上那一沓书册发呆。 耿小波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被朱文祯抄起那书册砸了一脸。 “滚出去!给本王把这小说全烧了!” 耿小波跪着上前,将散落一地的书册收起来,扭头就往房门外头跑,刚要跨出门槛,又被朱文祯叫住。 “回来!” 耿小波一脸茫然,又抱着几本小册子挪回来。 “把书放下,你出去。” “王爷,”耿小波梗着脖子不愿意将书放下,“眼不见为净,犯不着——” “——多嘴,”朱文祯冷冷道:“放下,出去。” 耿小波只能又将那书重新放回案桌上,默默转身出去了。 朱文祯重又将那小册子拿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看着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无尽爱意,叹息着,心下想能写出这样文字来,必定是真的对自己动情了才是,倒不像是骗他。 可为何他今日不出现? 一个对自己有着这样纯粹的爱意的人,为何却又可以这样满嘴谎话、不守信用? 因为自己是以耿春怀的身份与他交涉,所以他才爱答不理、随意爽约的吗? 朱文祯想到这里,叹息愈发深重了些,他紧了紧肩上外衣,起身打开窗扇,倚在窗牖仰头望着凉凉月色,“小可,你非但用情至深,且只专情于我一人,是么?” 一个黑影从窗外窜进来,遽尔贴在朱文祯身后。 “唔——!” 待朱文祯回过神来,开口要喊人时,已被对方环住脖颈,紧紧捂住嘴。 “别叫,是我。” 唐轲在朱文祯身后低语。 朱文祯睁圆了一双眼看他,眼角都有些泛红了,被捂住的嘴里发出几声低吟。 唐轲见他一副受惊的小猫的模样,手上不自觉松了些力道。 朱文祯趁机一口咬在他虎口处,待唐轲痛得缩手的空档,旋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怒目瞪着他。 “你……你放肆!” 第6章 唐轲没忍住笑出来,原本沉重的心情莫名轻松了些,心下道“放肆”是什么鬼,一个庄子里的管事,讲话怎么跟王爷似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小点声,别把外头的侍卫喊进来了。” 朱文祯真就乖乖噤声,还有些惶恐地朝门外瞥一眼,生怕守在门口的耿小波领人闯进来,那场面定会很难收拾。 “你怎么进来的?”朱文祯眉头拧住了盯着唐轲半掩在兜帽下的一张脸。 鹿鸣山庄虽不似景王府那般戒备森严,可也是天家的地界,绝不是寻常人随意能闯进来的,何况今日他歇在这里,特地多安排了几批侍卫夜间巡逻的。 “翻了两个墙头,跑了七八个房檐,就进来了。”唐轲却答得随意。 “你可知擅闯景王私宅,是何后果?” 唐轲点头:“你要抓我,或者报官么?” 唐轲也不是没想过后果,他装着一肚子问题,头脑发热就来了鹿鸣山庄,原本只是蹲在旁边塔楼顶上吹着冷风发呆,结果远远望见朱文祯领着一队人打着灯笼往书房去,鬼使神差就跟到了书房屋顶。 许是白天那场暗杀让他脑子有些乱,又许是挂念茶楼的约定,此刻做出的举动都不似从前那般谨慎。 朱文祯并不提报官的事,只低声呵斥:“你怎敢这样公然闯进来?谁给你的胆子?” 唐轲:“不是耿老板刚才趴在窗户外头喊我名字的?” 朱文祯便垂了眼,小声道:“休得胡言。” 唐轲便“哦”一声,随意道:“那是我听错了,打扰了。”说罢翻身就往外去。 朱文祯上前一步将人拉住,“你白天为何爽约?” “卡文了,新的更新没写出来,就没来。” 唐轲心里藏着事,胡诌的理由都有些不走心。 朱文祯蹙眉:“没写出来也当来与我通报一声才是,随意爽约,害我在悦来茶楼一番好等,是要将我置于何地?” “你在茶楼等了很久?”唐轲声音软下来。 朱文祯堂堂一个王爷,怎么可能承认自己被骗得团团转还眼巴巴等了一下午这种事,自然是恨恨回了句“没有”。 唐轲还是跟他道了歉,又认真扯了个理由出来:“耿老板是我十分看中的读者,我不能为耿老板写出满意的更新出来,自然是没脸来找你了。” 朱文祯没搭话,虽说唐轲这说法也算讲得通,可他依然对唐轲这样将他的约定视作儿戏的做法心怀怨怼,不愿原谅他。 唐轲盯着朱文祯看了阵,见他不说话,又看他身上衣衫单薄,想着他这弱不禁风的模样未必受得住,忍不住指着他外套下头的里衣问:“穿这么少不冷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跑书房来干什么?”偏过头往案桌上看去,一眼就看到了那小说,“还看我写的东西呢,这么喜欢?” 朱文祯气得咬紧牙关,没想明白对面这人是怎么做到每句话都触他霉头,一句更比一句让他难堪。 朱文祯不自觉朝桌案边上退了两步,想挡住那上头的书册,又想将披在肩头的外套穿好,转念觉得这个节骨眼穿衣服不妥,只能收紧手臂,将外衣朝胸前拉了拉,想要挡住里衣。 唐轲将他这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问了句:“冷了?”转身去将窗扇关起来。 朱文祯看着他关窗的背影,冷声问:“既已爽约,现在又找来庄子里做什么?” “我有话问你,”唐轲说着,上前两步将一枚暗镖丢在案桌上,“你见过这个吗?” 唐轲从拿出暗镖时开始,兜帽下的一双眼便死死盯住朱文祯,观察着他脸上每一处细微表情。 朱文祯满眼迷茫,眉头皱在一块,嫣红的唇抿起来,摇头:“这是什么?” 唐轲当下便明白他与那批刺杀的人没有任何瓜葛。 这让唐轲原本绷紧的心弦松了大半。 他思来想去,最怕的就是耿老板也是这次暗杀的幕后策划者,甚或那所谓的约去悦来茶楼讨论剧情也不过是为了引他入套,那他就只能舍了这金主了。 但这可是他写作职业生涯迄今为止遇到过出手最阔绰的金主了,人傻钱多,舍了实在可惜。 现在看朱文祯确是不知,唐轲心情好了许多,但还是追问一句:“你知道你家主子最近有什么动静吗?调派暗卫之类的?” 朱文祯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他家主子说的就是自己,摇头道:“没有,这与这铁镖有何干系?” 唐轲摆摆手:“没什么。” “你究竟想说什么?这铁镖你何处得来的?” 唐轲将那暗镖抛在空中随意把玩着,“悦来茶楼外头的树丛里。” 朱文祯神色便沉下来,“今日白天?你去了悦来茶楼,却未与我相见?究竟怎么回事?把话讲清楚。” 唐轲只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暗镖就留给你了,你若有兴趣可以自己查。” 朱文祯觉得唐轲整个人都透着古怪,他上下打量着唐轲,发现他斗篷上破了几处又用蹩脚的针脚缝补起来,鞋上也有一处擦破了,隐隐有血渍现出来。 朱文祯指着那鞋上破洞问:“脚怎么了?” 唐轲先前只顾了身上的伤,竟是没有留意脚上擦破的地方,此时被朱文祯问起才看到,随意笑说:“来的路上走得急,不小心摔了。” 朱文祯对唐轲今晚的反常满腹狐疑,还想开口再问,唐轲却抬手拦了,从怀里掏出本小册子来,“我把更新带过来了,耿老板要不要验验货?” 朱文祯便先将困惑收起来,在桌案前坐下,接过册子,刚要翻开,见唐轲立在他身侧,倾身压过来,挨得太近,他都能感觉到对方周身散出来的热气了。 朱文祯不耐地拿手肘推了推他,又抬起下颌点着后头一张太师椅:“去那坐,别杵在我这。” 唐轲笑着转身去那椅子上坐了,隔着兜帽都能感觉到他盯着朱文祯的那直白目光。 朱文祯便由着他去了,缓缓将书册翻开读起来。 夜里凉意泛上来,朱文祯穿得单薄,可原本冻得有些苍白的脸上此时却浮现着团团红晕,那红直染到耳根,再散到脖颈后头去,微微弯曲的脖颈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似一捧半开的莲。 唐轲看得有些呆。 朱文祯合上书册,抬起头怒目望向唐轲:“你……你这写的什么?!” 唐轲半晌回过神来,坦然答道:“太子向王爷表明爱意。” 朱文祯啪一下将手中书册朝唐轲砸过去,被对方随意抬手接住了。 “荒唐!堂堂一国储君怎会公然向个男人表明爱意,那还是他亲兄长!” 唐轲刚要辩解,就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耿小波听到里头动静,担心王爷有事,便大着胆子敲门,想要进去查看情况。 “王——” “——无事!” 朱文祯慌忙朝外头喊了一声,堵住了耿小波到嘴边的话。 唐轲起身上前一步,将那小册子重新送到桌上,“小说嘛,不过是想要借故事传达内在精神,太子究竟会不会跟自己亲哥哥表白,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读者能从这文里读到爱意,耿老板说是不是?” 听闻唐轲这样说,想到他对自己的满腔倾慕之情无处宣泄,朱文祯的怒气顷刻消下去,眉眼间增添几分惋惜,忽而想到什么,抬眸问唐轲:“你与我看这些内容,是不是存着心思,想让我将其带给景王看?好让景王了解你对他的爱慕之心?” 唐轲笑得嘴角抽搐,心道你那位主子指不定就是今日想暗杀的幕后主使,我活腻了才会想把文给他看吧? “耿老板说笑了,我这等粗鄙之人的爱慕之情,怎么入得了景王爷的眼,王爷在我心中,就似那出水芙蓉、皎皎皓月,是只可远观而断然不可亵玩的。” “耿老板若是体谅我这一片暗恋的苦心,便请务必将这小说更新保管好,千万不要让景王爷发现。” 说罢,怕自己演技不到位,他又极为做作地缓缓站起身,学着方才朱文祯那样来到窗边,对着月色长长叹息一声,“至于我的心思,就让它似泥土碾落在那湖底吧,不求对方能知晓,只愿为那一捧芙蓉增添抹颜色,在下便心满意足了。” 朱文祯看着倚在窗牖边的唐轲被斗篷半掩住的侧脸,愈发觉得那身影凄冷落寞,他心下很是触动,原本对唐轲爽约的怨愤便烟消云散,却也只能暗暗为这位爱慕者扼腕叹息,之后缓缓摇头:“小可先生断不可如此妄自菲薄,不论你是何身份,你对景王能有这般纯粹的爱意,便绝不会比这天下任何人低贱半分,景王也必不会因此迁怒于你,反倒可能因着你这份情而心生爱怜也未可知。” 唐轲默不作声点头,脸上绷笑绷得难受,暗自庆幸穿着斗篷兜帽裹着脸,不然现在这表情铁定露馅。 朱文祯毫无所觉,起身来到唐轲身边,将金锭递给他,“你这书册我便收下了,必定小心保管好,钱你收下,烦请再写一版,明日与我送来罢,切记不可再如此露骨地表达爱意了。” 唐轲飞速接下金锭,心中窃喜,想耿老板这种傻白甜的钱,真好赚。 “那还是明日午时,悦来茶楼,我送修改版更新过来?”唐轲说着,抬脚就预备翻窗户离开。 朱文祯再次拉住他手臂:“明日此时,直接来这书房找我罢。” 唐轲扭头看他,唇角勾起来,“耿老板,这是在邀请我爬你的墙头?” 第7章 朱文祯眉头拧在一块:“你这人怎的如此心术不正?我约你来此处,你便只有爬墙头那一条路么?正正经经走正门求见便会死么?” 唐轲心道那走正门还真有可能会死啊。 暗杀这事若真是景王干的,悦来茶楼外头小树林他都埋伏了,鹿鸣山庄门口还指不定藏了多少高手等着他呢。 唐轲笑笑:“我这人怕生,公然来景王私宅求见的事可干不出来,耿老板要还是想约在这书房,那我就跟今天一样翻窗户过来。” 朱文祯便不再坚持,左右唐轲从哪过来于他来说无甚区别。 唐轲走后,朱文祯喊了耿小波进来,将那暗镖丢给他。 “这是怎么回事?” 耿小波捡了暗镖翻来覆去检查着,“王爷,从何处得来此镖?” “悦来茶楼外头树丛。” “王爷怎么会去那树丛?” 朱文祯眉眼沉下来:“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王爷恕罪。” 耿小波便恭恭敬敬将白天在悦来茶楼外头树丛发现打斗痕迹的事与朱文祯禀报了。 朱文祯冷声问:“这么重要的事,为何现在才报?” “王爷,小的晚膳之后求见过一次,被管公公拦下了,后来在书房想说,王爷您……”上来就赶人,根本没给半点开口的机会。 “吩咐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事查清楚了,”朱文祯冷哼一声,“敢在本王的地界设伏,不管对方有几个脑袋,本王定要他人头落地!” 唐轲回了小破宅,将家里仅有的那只枯瘦如柴的信鸽取出来,往蝉衣宗去了封信,然后正正经经写了章更新,第二天踩着点又去了鹿鸣山庄那间书房,果然看到书房窗户大开着,里头朱文祯正襟危坐于案桌边,正在看书。 唐轲熟门熟路摸进去,热情地跟耿老板问好。 朱文祯下颌朝下手的椅子轻点:“坐罢,书带来了?” 唐轲常常觉得,耿老板这架子真的比王爷还大,不知他每次跟上级汇报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端着? 唐轲面上依然乐呵呵的,将新写的小书册递过去。 朱文祯认真翻看完,朝唐轲道:“虽还是不太正经,可售卖倒是没问题,”又道,“你既可以写出这样的版本来,又何必定要先写一版昨日那样的送来?” 唐轲心道这不是为了满足耿老板的欲望么,也不知是谁昨天看文看得那么起劲。 庄子外头耿小波快马加鞭冲进门,险些撞到几个巡逻的护卫,进了院子将缰绳一甩,满头大汗往书房跑。 管忠远远看到了,将人拽住:“做什么,着急忙慌的就往王爷书房去?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昨个才刚与你说过的,今日便变本加厉胡来了?” 耿小波抖了抖手上的一个精致的礼盒,急道:“是王爷吩咐我去买的,让亥时之前送去书房,误了时辰,我可就全赖在公公身上了。” 管忠吓得慌忙松了手,望着耿小波飞奔而去的背影忍不住又骂骂咧咧起来。 耿小波啪一下将门撞开,冲进书房去。 “王……” 他一个字刚吐了半截,看到坐在太师椅上的唐轲,惊得眼珠都要掉出来,即刻拔刀相向:“大胆狂徒!竟敢颤闯景王——” “——行了!”朱文祯不耐地抬手将他拦下来,“我此时还好端端坐在这呢,乱喊什么,还不把刀收了。” 耿小波这才意识到自己莽撞了,慌忙收了刀,恭敬行礼:“公子,是属下鲁莽了,公子恕罪。” 朱文祯:“东西带来了么?” “回公子,带来了。” 朱文祯拿下巴指着唐轲:“给小可先生。” 唐轲一脸茫然接下那做工极为精致的礼盒,看看盒子,看看耿小波,又看看朱文祯。 朱文祯便倚靠进椅子里,懒懒道:“拆开看看,是否合心意?” 唐轲僵硬地将盒子打开了,发现里面整齐叠放着两件斗篷、一套长衫和一双靴子。 那料子和做工,饶是唐轲这样的糙汉也一眼看出来价格不菲,“……这是?” 朱文祯随意道:“我看小可先生很是拮据,便自作主张为先生添置了。” 唐轲这还是生平头一次被人送礼物,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的,“怎么好让耿老板这样破费……” “一点薄礼,不足挂齿,先生若是不喜欢,出门丢了便是。”朱文祯随意道。 唐轲有些无奈,送礼送得这样理直气壮又霸道的,他还从未遇到过第二个。 他将礼盒仔细盖上,真心实意向朱文祯再三道谢,这才离开。 晚上誊抄书册的时候,唐轲瞥见脚上那双绣精细暗纹的黑底短靴,心底莫名有些异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第二天铜锣巷老地方,唐轲卖完小说,推着空荡的独轮车去了醉春风,远远便见一眉目清秀的圆脸女孩向唐轲热情招手。 “小可哥!” 女孩约莫十五六岁,身材娇小,穿藕荷色束腰粗布长裙,正挽了袖子打酒,“哟,小可哥你这身新衣裳可真不错,比原先那沉闷的一身黑好看多了。” “叶子!”唐轲朝她咧嘴笑,“好久不见,花婶呢?” 叶子朝唐轲眨眨眼:“我娘今天出去进货了,我爹看店,不然我哪敢过来。” 自从先前有几个醉汉闹过之后,花婶就不允许女儿随便在酒馆抛头露面了。 叶子踮着脚把柜台最上头的酒坛抱下来给唐轲,“你的酒,我的更新呢?” 唐轲知道花婶每次拿了他的文都是带回去给女儿看的,此时笑着将留下的一本小书册交到叶子手里,道:“小小年纪,少看些这不正经的东西。” “哈?哪有人说自己写的东西不正经的?” 唐轲掀了酒坛盖子,仰头灌一口酒,“人贵有自知之明嘛。” 唐轲说罢,扭头一眼看到坐在酒馆外屋檐下独自喝酒的一名头发花白穿青灰长袍的老者,立即收敛了笑意,起身上前去。 唐轲朝那老者恭敬行一大礼,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喊了声“师父”。 第8章 唐轲的师父是蝉衣宗前宗主,名冼愈。 冼愈冷眼瞪着唐轲,二话不说提起剑柄朝着唐轲脑门上啪一下打过去,“别喊我师父,丢人!” 唐轲摸着脑门,压低声音道:“师父,小点声,这外头都是盯梢的暗卫,被人发现我身份就不好了。” “你也知道隐藏身份,怕辱没师门呐?”冼愈恨铁不成钢,“唉,你是我的关门弟子,我这把老骨头还想闯荡江湖是不行了,本来全指望你给我长脸呐,可你看看你现在在干什么?啊?白瞎了你那一身好功夫!” 唐轲挨着冼愈坐下来,警惕地朝四周看过去,排查附近是否有暗卫盯着。 待确认没有可疑之人,这才心下稍松,暗暗想,就他师父这口无遮拦的,真要这个时候有人盯梢,他身份铁定就露馅了。 冼愈见他魂不守舍的,知道自己的话徒弟根本没好好听,愈发唉声叹气起来,“你说你要是嫌苦怕累不愿意闯江湖,那为师也不拦你,可你转行干什么不好,跑来摆摊卖小黄书?啊?为师这老脸全给你丢尽了!” 唐轲本来还一声不吭听着,到这里忍不住了,梗着脖子道:“师父您胡说什么呢?我那是清汤寡水的爱情小说,跟小黄书连个边也扯不上的。” 冼愈又拿剑柄戳着唐轲脊梁骨:“你还学会顶嘴了?清不清汤的那是重点吗?啊?” “不是……” 唐轲就又低了头,心道反正重逢之后挨师父一顿批这事无论如何躲不过的,还不如就由着他骂一顿,打死不顶嘴了。 果真不出唐轲所料,待到一盏茶功夫过去,冼愈的火气发完了,骂声渐歇。 唐轲趁机赔着笑把那坛春风醉送到师父面前,“师父,喝杯酒压压惊。”见冼愈垂着眼把酒坛接了,又问:“师父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 冼愈斜着眼瞅徒弟:“不是你喊我过来的?” 唐轲一愣:“我什么时候喊您来了?”他脑子抽了没事给自己找骂挨? 冼愈把收到的那封信拿出来,“这飞鸽传书不是你发的?” “是是是,”唐轲忙不迭应声,“可我信里没说让师父您亲自过来啊。” 他信里明明是问的师父能不能帮他联系到兴合帮帮主巩春海。 “你找巩春海干什么?违约金凑齐了?”冼愈问他。 唐轲摇头。 先前蝉衣宗宗主通过冼愈委托给唐轲的刺杀景王的任务,就是巩春海的单子。 后来唐轲临时变卦不愿意完成任务了,巩春海领着一众兴合帮子弟围攻蝉衣宗要讨说法,冼愈将唐轲一力保下来,最后达成个折中方案:唐轲的脑袋暂且留在他头上,但要付一千两黄金的违约金。 一千两黄金对唐轲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那时候一穷二白的他怎么可能还得起,无奈冼愈悄悄将人从宗门送出去,让他什么时候凑够钱了什么时候再回蝉衣宗。 现在见唐轲这样,冼愈气不打一处来:“钱没凑够你找巩春海做什么?头是租来的,着急还呐?” 唐轲不敢隐瞒师父,将之前被暗杀的事尽数讲了,又将仅剩的一枚暗镖递给冼愈。 冼愈面色沉下来,涉及自己徒弟性命的事,是他的底线,对面胆敢触了他底线,他是会舍了老脸跟人拼命的,“你怀疑是兴合帮下的手?” 唐轲点头,“只是对面做得太干净了,没留下活口,所以我想找姓巩的问问。” “胡闹!”冼愈不住摇头,“巩春海是你随随便便能找的?你找到他预备怎么办?问他是不是想杀你?他若真想杀你,你这不是送上门给人做掉?若不是他,你质问完,他原本没想杀你怕是也有那份心思要拿了你的头了。” 唐轲无奈笑着挠头:“师父,我又不蠢,不会真跟他硬碰硬的。” 冼愈叹口气,正色道:“我觉得这事应该和巩春海关系不大。” “师父,怎么说?” “兴合帮虽说一贯为非作歹,可多是摆在明面的作恶,不像是会暗地里捅刀子的。何况他们先前已经去蝉衣宗闹过一通了,要真想做掉你,当时不要答应那笔违约金,直接咬死了要你的命不就行,何必绕这么大一圈?” “再者说,巩春海那人我了解,他做不出暗杀你的事的。” 唐轲却在心里摇头,心道巩春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师父你还真未必知道。 巩春海培养的兴合帮,明面上是江湖匪帮,实则是专门为太子朱文祈做事的地下组织。 那巩春海更是朱文祈一手培养起来的死士。 当然这些都是江湖上极少有人知道的机密,唐轲之所以能知道,是因为他看过原文小说。 “不管有没有嫌疑,我都想查一查,”唐轲笃定道,“兴合帮和蝉衣宗,一个也别想跑。”还有景王府。 冼愈一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兔崽子,连你师父我也怀疑进去了?” 唐轲慌忙摆手:“没有的事,师父瞎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怀疑到您头上,您要真想让我死,直接一句话我就在您面前了结自己,何必费那心思暗杀。” “扯犊子,”冼愈面上稍缓,“巩春海那边我帮你查,你自己不要出面,免得惹祸上身。” “不行,”唐轲一口拒绝,“太危险了,不能让您牵扯进来。” 冼愈又一脚踢在唐轲腿上:“现在说不想牵扯我进来了?你飞鸽传书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一层?知道你被人暗杀,你觉得为师能坐视不管?” 唐轲先前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他就是想让师父帮忙联系巩春海,没料到师父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见唐轲只低着头不说话,知道他心里愧疚,冼愈叹息道:“若真的跟巩春海有关,那他就是明摆着不讲信用、公然挑衅了,就算不为你,为了蝉衣宗,为师也要出面的,你也不必自责。” 唐轲又道:“那我跟您一起去。” “不行,为师打算先走暗线查,你跟着不一下暴露了?” “我可以乔装改扮。” “不行!”冼愈咬死了不让徒弟出面,“为师的话也不听了?有没有点规矩了?” 唐轲又坚持了几次,最后冼愈直接翻脸要走。 冼愈轻功极好,他若想走,唐轲是断然追不上的。 无奈唐轲只得改口道:“我不跟就不跟吧,师父您难得下山一趟,这么急着走作甚?在我这住两天再去吧?” “住什么住,时间紧迫,”冼愈摇头,“再说你那屋子又小又黑、又霉又脏,为师才不去。” 冼愈说罢,也不给唐轲再留他的机会,直接脚尖一点,消失在了酒馆门前。 唐轲又喊了声“师父”,想抬脚去追,远远瞧见巷子口的那几个暗卫,只能又恨恨坐下了。 叶子拿着书来到唐轲身边,抬着头望着冼愈消失的方向,“小可哥认识那位高人?他轻功可真是出神入化。” “不认识,刚好坐一桌了。”唐轲随意摆摆手。 叶子拿了刚才那本更新的小册子在唐轲身边坐下,“小可哥,你不是说今天更新的部分,太子会向王爷表明心意么,怎么没有?” 唐轲故作沉思道:“我后来想了想,觉得还是暗恋更有味道,像我对景王的爱慕那样,够朦胧才美,说破了就没意思了。” 叶子手里捧着瓜子,送一颗进嘴里,咯嘣嗑了,哼笑出声,“小可哥,你有时候觉不觉得,自己戏演得太过了,有点假?” 第9章 “啧,看破不说破,懂不懂?” 叶子使劲点头:“懂了。”又拿门牙嗑了颗瓜子,朝唐轲凑了凑,“小可哥,你这身新衣裳,谁给你买的?是哪个如意小郎君么?” 唐轲忍不住又啧一声:“是不是不正经的小说看多了?怎么就非得是如意小郎君送的了?我自己买的不行么?” 叶子摇头摆手,“我还不知道你么,打从你去王府后头卖书开始,我就没见你换过行头,刮风下雨风吹日晒,就那么一套衣服,烂了就缝补了再穿,你哪舍得买新的。” “更何况,这可是驰香坊的衣裳,打死你我也不信你会买。” 唐轲一脸茫然:“驰香坊是什么?” 叶子瓜子卡在牙缝都忘了取,“不是吧小可哥,你连驰香坊都没听说过?你是仙人下凡来历练的么?” “驰香坊是全国最大的连锁成衣坊,里头的衣服非但贵得离谱,且有些大师傅的限定款还是千金难求,好多富商家的公子小姐为了买他们一件衣服,排队都要排到明年去。要没点身家背景的,像我们这种普通小老百姓,连他们门槛都不敢进的。” 唐轲脸色沉下来,“你进都没进去过,怎么知道我这身衣裳是从他们家买的?” 叶子指着唐轲袖口:“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他们家衣裳领口袖口还有靴口那绣纹,是特质的,其他店铺学不来的。” 唐轲摩挲着袖口的纹路,指腹触到那凹凸不平的绣线,紧抿着嘴不说话。 叶子极少见唐轲这样严肃的时候,忍不住又道:“小可哥,你要是不信我说的,可以自己去驰香坊看看,从这铜锣巷口出去,右拐走到底,左手边就是了。” 唐轲走到驰香坊门前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他看着那气派的门店和低调中透着奢华的牌坊,怎么想都觉得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转身抬脚想走,却见里头看店的小厮热情迎了出来。 那小厮一眼便认出了唐轲这一身正是出自他们家,自然是陪上笑脸热情将人拉进店里去了。 唐轲有些僵硬地被拉进去,一言不发看向柜台摆着的几件衣裳和旁边的价格标签,心愈发沉了。 这里的一套衣裳,只怕他卖一年小说赚的钱还不够买条裤腿的…… 他知道耿老板有钱,却没想过他会在自己身上这样破费。 靠写小说赚金主的钱,唐轲求之不得,可若是金主不只是打赏他的文,而是在现实中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唐轲便觉得受之有愧了。 他原以为这身衣服虽不似自己的那样几十个铜板就够买两套了,可到底是件衣服,再贵能贵到哪去。 如今看来是他浅薄了,有钱人的世界他不懂。 现在耿老板送他这身,再多几次,那钱加起来都快够付清他的违约金了。 不管耿老板是有心还是无意,这无缘无故给的好处,都让唐轲心里有些堵。 柜台后头,分店掌柜笑眯眯打量着唐轲,“您就是昨日耿老板口中那位朋友了吧?这身衣裳和您的气质倒是极为相称的。” “原本我为耿老板介绍了那套湖蓝色绣云纹的款式,是时下都城最时兴的款,可耿老板却一口咬死了您要低调些的,方选了这套绣暗纹黛青色的款,如今看来,确是耿老板好眼光。” “也是您这身板好,衣裳架子似的,穿什么都自有一番气度在。” 唐轲并没有理会那掌柜的在说什么,只是问:“耿老板昨天买我这些衣服鞋子,花了多少钱?” 掌柜的被噎了下,半晌方笑着摇头:“这……恕小的不便透露,先生若是好奇,可自行去问耿先生。” 唐轲便离开了这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店铺。 晚上坐在小书桌边上,对着昏暗的油灯,唐轲提着笔,那些专门写给耿老板看的情话本子就怎么也写不下去了。 第二天,他再摸去鹿鸣山庄那间书房,递上去的便是正经走剧情的一章更新了。 朱文祯认真读完了,对他这次的更新很是满意,甚至难得当着他的面夸奖了他其中几处兄弟父子的日常互动写得好,又问:“世人都道皇上偏宠当今太子,对嫡长子朱文祯多有微词,可你为何独辟蹊径,写了皇帝更偏心朱文祯些?” 废长立幼,天家大忌,可皇上却是力排众议坚持立朱文祈为储,这事当年锦朝上下都极为轰动。 之后不管朝堂、江湖、亦或民间,都默认了是皇帝对嫡长子朱文祯的懒散性子极为不满,又十分偏爱太子朱文祈的通晓世事、勤学上进和谦逊知礼,这才促成了如今的局面。 唐轲轻笑,“小说嘛,做不得真的,不过是我为了剧情和人设自己杜撰的。” 朱文祯盯着他半掩的一张脸:“小可先生,今日可是有何心事?若是有何不顺心的地方,不妨说与我听听,或许我可以为小可先生排解一二?” 唐轲却只是摇头:“没事,应该只是我自己多心了。” 朱文祯又看了他一阵,见他不肯说,便也不强求,拿修长手指轻敲着桌案上的书册,转而问:“小可先生这本小说,除却那些不堪入目的情|事,在剧情上实为上佳,为何不去栖凤书局投稿,却要自己在王府后头摆那小书摊售卖?” 栖凤书局未必敢接编排太子和王爷的爱情故事的小说,可对里头的人物和背景稍作修改,应该走正经出版路线问题不大。 唐轲刚开始决定写小说的时候当然也是最先想到栖凤书局,毕竟好的平台可以事半功倍,“栖凤书局要求所收稿件的作者必须公开身份,除非有功名傍身,否则需得调查三代以内的全部家世背景情况,我这样的黑户,自然没资格投稿。” 蝉衣宗在锦朝是最大的赏金猎人组织,里头的人哪有几个身家背景能上得了台面的。 更何况唐轲一出山接的就是刺杀景王这种任务,几乎算是全宗门最见不得光的一个了。 朱文祯点头,“原来如此,小可先生是只愿匿名写作,所以才无法投稿栖凤书局?” 唐轲点头,无话。 朱文祯看出来他今日心事很重,与人聊天的兴致很低,便也不勉强他,喊耿小波进来送客。 耿小波应声进来,手上抱着个巨大的礼盒,再次送到唐轲面前。 唐轲看着这比上次看起来更精致些的礼盒,朝后退了一步,并不去接,只抬头看着朱文祯。 朱文祯随意道:“是我这里多出来的一套笔墨纸砚,小可先生若不嫌弃,便带回去罢。” 第10章 唐轲原本不虞的面色此时更沉了几分,“耿老板,这礼我不能收,多谢耿老板的心意。” 朱文祯只当他和前头那次一样不过是客套,便随意道:“是我自己的私藏,一直用不上,先生若是不收便也只能搁在库房吃灰罢了,倒不如给小可先生,也算物尽其用。” 可唐轲看着那崭新的礼盒,就知道朱文祯这库房吃灰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显然和那几套衣服一样,这笔墨纸砚也是朱文祯在外头特意花大价钱买来的。 唐轲面上依然笑着,只是笑意却很浅,“耿老板若是自己用不上,赠予他人便是,我一个粗人,用不惯这么精细的物件。” 朱文祯眉眼也阴沉下来,“我既给你,你收着便是,何必找些借口推三阻四?又不值几个钱的东西,拿回去若是用不惯便丢了。” 唐轲又推脱了几次,见朱文祯态度坚决、脸色越来越差,知道这样拉扯没有意义,他索性将礼盒从耿小波手中接下来,放到朱文祯面前案桌上,顿了顿,朝着朱文祯深深一揖,决定把话挑开了。 “耿老板喜欢我的文,在下荣幸之至,耿老板这么多天以来,在我创作和事业上给予的诸多支持,在下看在眼里,感激在心。 “您是我职业生涯遇到的第一个愿意如此为我的内容付费的读者,也是我事业上的贵人,不管之前我说过多少假话,有关我很看重耿老板那句,却绝无半点虚情假意。” “所以,若是耿老板与我的这段写手与金主的关系开始变质,在下真的十分惶恐。” “这一点,希望耿老板可以理解和体谅。” 听着唐轲这番话,朱文祯的面色一点点黑下去,听到“变质”两个字,气极反笑道:“何谓变质?怎么?你该不会以为本公子钟情于你吧?” 唐轲并不回话,半掩在兜帽下的双唇紧紧抿着。 他其实也不确定自己这判断究竟对不对,毕竟他穿越前后活的这么二十多年来,从来也没体验过被人喜欢的感觉。 就听朱文祯仰面大笑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与本公子谈喜欢?本公子见你过得清贫才施舍你这些东西,你竟这样不知好歹、自以为是?” “本公子赠予你那些衣服,是怕你那污浊不堪的衣帽鞋靴脏了我的庄子,送你这套笔墨纸砚,是实在觉得你交予我的这书册肮脏恶臭、入不得眼。” 朱文祯停顿片刻,朝唐轲倾身压过去:“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妄自揣测本公子的爱意?” “本公子清清楚楚告诉你,我对你没有半分感觉,我做这些,只是可怜你。” 他最后“可怜你”三个字咬字极深,字字如针扎在唐轲心头。 唐轲一双手紧紧攥住,指甲深深嵌进肉里,面上依然努力维持着浅淡笑意,“如此,确实是我不知好歹了,我向耿老板道歉,希望耿老板不要动怒。” 朱文祯冷哼一声,“你还不够资格让本公子动怒。” “如此最好,”唐轲淡道,“那在下告辞了。”说罢转身直接消失在夜色中。 朱文祯看着空荡的窗牖,胸口起伏,眼尾都有些泛红,许久之后抓起桌案上的礼盒,恨恨朝窗扇砸过去。 黑色墨汁洒落,染黑了墙角地面。 那之后,唐轲再去送下一册更新时,朱文祯已经不在鹿鸣山庄了。 唐轲对着漆黑的书房怔怔望了许久,还是将书册从窗缝里递进去。 第二日一早,唐轲在铜锣巷口卖最新更新的时候,耿小波在一墙之隔的景王府内院书房里将两本书册呈给朱文祯。 “回王爷,一本是刚才在后门买的,一本……是昨晚小可先生塞进鹿鸣山庄书房的。” 送去鹿鸣山庄的那本书册,从纸的质感、装订线材料、到用的墨汁都比外头巷子口买的那本要好得多。 朱文祯沉着脸将那两本更新都翻了一遍,发现唐轲送去鹿鸣山庄给他看的那一版里,太子对王爷多说了许多暧昧情话。 朱文祯眸光一软,一时间思绪万千。 从这些多出来的情话里,他分明从字里行间读出了小可对自己的浓浓爱意,他可以确定,小可始终坚定不移地爱着自己,且忠心不二。 朱文祯失神朝一墙之隔的铜锣巷望过去,“小可,你依然深爱景王,可你并不知道我就是景王爷,所以才会那样一口拒绝了我的示好,要急着与我划清界限,是吗?” 想到这里,朱文祯失笑出声,眼角都有些泛着泪光了,“我怎的如此愚钝,那晚竟因你坚定维护着对我那不容他人玷污的爱意而跟你发火,还那样羞辱你……” 朱文祯现下回想起来,方才意识到自己当时的火气发得有多莫名。 为什么被小可当面讲出两人的关系变质的话时,他会蓦地恼羞成怒? 朱文祯想到这里,一个念头倏然涌上来,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握着那本写满情话的书册的手都止不住微微颤抖着。 他当时那样生气,是因为被小可一语道破了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那点不堪启齿的心思? 他……真的对小可心动了? 他买那些衣裳、那些笔墨砚台,根本不是可怜小可。 他挑选那些东西的时候,心里想着小可,想着他收到礼物时半掩在兜帽下的那张脸上会浮现的笑意时,那种微妙感觉,根本不是一个普通金主对写手应该有的感情。 他最初不识小可此人,读那本《风流太子美王爷》时只觉得怒不可遏,后来知道了小可对自己的爱慕之心再读时,便似个旁观者般对小可满是怜惜和遗憾。 可如今,他再翻来覆去读那小说中的桥段,便觉得好似是小可站在他面前,向他讲出那些表明爱意的话。 他仿佛能感觉到小可兜帽下半掩着的那双唇讲出缠绵情话时拍打在他颈侧的热气,惹得他脖颈微痒。 朱文祯怔怔坐在那,鬼使神差地抬手抚着颈侧,失笑出声。 耿小波恭敬立在朱文祯身边,将自己王爷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见他脸上由不虞转到困惑、困惑转到欣喜、再到最后竟是痴痴笑了起来,吓得低声喊:“王爷,您没事吧?”不会是被这小说跟那小可先生给气得发了疯吧? 朱文祯缓缓转头,望向耿小波的双眼中闪着微光,“小波,心动……原来是这般感觉。” 第11章 耿小波咽了咽喉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王王、王爷,卑职还是出去守着吧……” 朱文祯一挥衣袖,“不必,随本王出去罢,本王现在就要去找他。” 朱文祯从小锦衣玉食,是被皇上皇后太后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打小就没有他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 如今他初尝情动的滋味,一心想要的,便只有小可此人。 可这和宫里那些奇珍异宝却不同,那是鲜活的一个人,不是他朝父皇母后撒个娇求两句便能拿到的。 如何能得到一个人? 还是个与他原本的生活毫无交集的人…… 朱文祯急急召来下人更衣、一路疾奔去王府后门铜锣巷子深处。 耿小波提着刀在后头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王爷……公子!” “人呢?”朱文祯看着空荡的巷子,眉头拧起来。 “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卖完书了,”耿小波喘着气追上来,“一般他会去巷子口的醉春风酒馆放手推——诶,公子,等等我!” 朱文祯赶到巷口的时候,正看到从醉春风抱着一坛酒出来的唐轲,唐轲已经又换回了自己那套缝补了多次的黑衣裳黑斗篷。 朱文祯上前一步,堵在唐轲面前。 “耿老板……有事?” “……无事。” 朱文祯待看到唐轲时,方觉得有些慌乱起来,他压着怦怦跳的一颗心,顿了片刻,“我、我只是想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 “你……你晚上还会去鹿鸣山庄书房给我送书么?” “答应过耿老板的,自然会去。” “那便好。” “耿老板没事的话,在下就先——” “——小可!” 朱文祯打断唐轲,上前一步,抬手去捉他手臂,“我……” 唐轲却在朱文祯伸手的时候触电般将手收回去、背在身后,生怕朱文祯碰到自己。 朱文祯将他那明显躲闪的动作看在眼里,眸光一黯,到嘴边的话噎住了。 唐轲见对面沉默,便躬身一礼,“没有其他事的话,在下就先走了,鹿鸣山庄见。” 朱文祯伸出的那只手滞在空中,半晌方收回来,点头,“嗯。” 朱文祯看着唐轲迅速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只觉得刚要捧出来的一颗滚烫的心被冷水浇了个透。 从铜锣巷离开,朱文祯直接去了鹿鸣山庄,一整天都闷在书房里,将那数十本小册子翻来覆去地看,直看到太阳落山,唐轲敲了敲他的窗棱。 朱文祯抬头,见唐轲蹲在窗台上,一身衣裳不是他送的那套,亦不是白天那套缝补过的,像是新近买的,粗布鞋底都还泛白。 唐轲来鹿鸣山庄这间书房翻了不知多少次窗户了,这却是头一次敲门。 朱文祯愣愣望着他,竟是一时忘了回应。 唐轲只能有些拘谨地开口:“我可以进来吗?” “啊……进来吧。” 朱文祯放下手中书册,起身迎到窗边去,他抬手想去扶唐轲下来,唐轲却先他一步跳下来,侧身绕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朱文祯便指着唐轲常坐的那张椅子:“坐罢,这里是白天下人送过来的点心,我一口未动,你要不要吃些?或者我让人给你新做一些过来?想喝什么茶?” 唐轲怔住。 这还是他来鹿鸣山庄这么多次以来,头一次被耿老板问茶水点心。 唐轲摇头,“不了,”拿出书册,“这是今天的更新,耿老板过目。” 朱文祯将书册接下来,和前一晚送来鹿鸣山庄的那本一样,这次的小册子也是用了比先前质量好得多的纸张和墨汁。 朱文祯手中捏着那书册,顿了顿,抬头问:“小可,你是不是还在为我之前说的那些话生气?我……我那些话不是有心的,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 “耿老板,”唐轲打断他,“我没有生你的气,耿老板不要多心。” 他真的没有生气,之前是他没有认清自己和金主的关系,如今他看清了自己在耿老板心中的模样,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也明白了两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仅此而已。 朱文祯小心翼翼问:“真的?” 唐轲认真点头,又指着朱文祯手中书册:“我这不还是按时来给您送更新了,若真的生气,直接找个理由推辞了不就是了。” 朱文祯看着唐轲半掩在兜帽下的面容,分辨不出他话中有几分真假,只能默默点头,坐回案桌后头读起更新。 唐轲依旧像从前一样,为朱文祯写了添油加醋的一版更新。 这里头太子向景王说的那种种情话,放在从前朱文祯读起来已是面红心跳,如今又有对小可的情动加持,便愈发不可收拾。 朱文祯一本读完,只觉得仿佛神识已与小可谈了场风花雪月的恋爱,白皙的面容下透出团团红晕来,从脖颈往下洇开,似胭脂化于雪中。 唐轲站在离案桌很远的地方,看着朱文祯那副模样,眼中与从前一样有片刻恍惚,尽数被掩在兜帽下。 朱文祯许久才从那文中回过神来,抬头朝唐轲望过去:“小可,你当真就这样爱慕景王,情深至此?” 唐轲愣了一会,一时都忘了自己暗恋王爷的人设了,半晌方回过神来,“是,在下对景王的感情,从未有过片刻动摇或改变。” 朱文祯拿指腹轻轻摩挲着书册上的字句,缓缓点头:“我明白了,这书册我留下,”又指着早已备好放在桌边的锦袋,“那金锭你带走罢。” 唐轲道声谢,上前一步拿了锦袋,入手方察觉比平时重了许多,打开一清点,发现有四十锭之多。 他蓦然抬头:“耿老板,这是?” 朱文祯轻笑:“小可,今日这样的更新,明日再与我写三版送来,可以吗?” 唐轲轻笑出声,“耿老板,竟这样喜欢?” 这还是这些天来朱文祯头一次再见到唐轲笑,他慌忙用力点头如捣蒜:“我喜欢。” “你写给景王的情话,无论多少,我都想看。” 唐轲又无奈笑笑,“可我也不是无情的码字机器啊,这样的情话,一天写三版,也太为难我了些。” 朱文祯:“无妨,你何时写完,便何时送来,这三十锭便算定金了。” 唐轲便道:“好,我尽快写完给耿老板送来。”说罢转身就要走。 “小可!” 朱文祯又叫住他。 唐轲扭头,“耿老板,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晚上、晚上风大,上房顶的时候,注意些安全。” 唐轲便朝朱文祯笑笑:“多谢耿老板提醒。”之后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朱文祯朝空荡的窗牖望了许久,直到耿小波进来,问他何时回去歇息。 朱文祯收回视线,“小波,如果喜欢一个人,应该怎样做,才会让对方高兴?” “这……”耿小波又开始口干舌燥了,“这,卑职并未喜欢过人,也从未被人喜欢过,实在是不知啊。” 朱文祯却苦于无人倾诉,不依不饶,“那如果是有人想要送你东西,你最想要什么?” 耿小波抓耳挠腮半天,吐不出半个字来。 朱文祯看着就有些不耐地拧起眉头:“就让你说说想要什么,有什么难的?如实说便是了。” 耿小波便心一横,把自己那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说了:“卑职一直想要本武功秘笈……最好是可以一夜之间变得天下无敌的那种秘笈。” 朱文祯失笑:“世上哪有这样的秘笈?” 耿小波讪笑挠头:“是没有,王爷见笑了,小的就是想想。小的一个侍卫,本职工作就是保护好王爷,当然希望能有帮小的把本职工作做得更好的办法,所以才想要本秘笈。” 朱文祯闻言,便认真思索起来。 耿小波一个侍卫,为了做好本职工作,便想要秘笈。 那小可作为写手,最想要的,自然也是可以让他更好地写小说的东西了? 朱文祯又想到小可每次见他时那被墨汁染黑的双手和因为装订书册而满是伤痕的指腹,想到他现在这样摆小书摊,必定不是长久之计。 若要将写作这条路走下去,小可需要一个平台。 若是栖凤书局愿意接收小可这个匿名作者的小说,那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想到这里,朱文祯双目放光,沉声道:“打道回府,明日一早去季府,找季首辅。” 内阁首辅季渊年轻时做过少傅,是朱文祯的启蒙老师,也是栖凤书局背后最大的股东。 季渊刚下朝不久,屁股还没坐进椅子里,就听闻朱文祯求见,慌忙迎出去。 “湘君啊,你有多少日没来看过我这老头子了?” 朱文祯朝季渊恭敬行一大礼:“是学生怠慢了,先生近日身体可还好?” “一时半会死不了,”季渊上前去紧紧握住朱文祯的手腕,将人往书房里拉,“走,上里头坐罢。” 季渊身子骨看着还很硬朗,精神矍铄,只一双手暴露了将近古稀的年纪,那满是皱纹的粗糙手掌此时握住朱文祯白皙细嫩的手腕,刺得他手腕有些痛。 朱文祯脸上笑意却很浓,由着老师将自己带进书房去。 “说罢,”两人相对坐下,季渊道,“什么事?” 朱文祯身体一滞,望向季渊,“先生……” 季渊摆摆手,“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原先躲我这老头子躲成什么样?现在肯过来,那还不是有求于我?” 立储一事,反对废长立幼的人里,季渊是打头闹得最凶的,甚至曾领着下属在宫门外绝食三日抗议,直到大局已定,朱文祈入主东宫,季渊每每见到朱文祯,依旧扼腕叹息,只道若是朱文祯一句话,他便是舍了老命死谏,也一定帮他把这储君之位夺回来。 可朱文祯是当真不想当这个太子。 那储君之位是他自己放弃的,这话他与自己的老师说了很多次,对方却不愿意信他,只一心劝他上进,到最后朱文祯实在没办法,只好躲着老师,关起门安安心心做他的逍遥王爷去了。 此刻被一下说破,朱文祯无奈笑着:“什么都躲不过先生的眼。” 季渊摆摆手:“别跟我绕弯子,快些讲罢。” 朱文祯便不与老师客气,直接将来意说明了。 季渊捻着胡须,思忖一阵,道:“要栖凤书局破格接收匿名小说?这不是什么问题,就是老夫一句话的事。” “可是湘君,这匿名作者是何人,竟然请得动你亲自过来与我讲这件事?” 朱文祯便轻笑道:“是我的一位朋友,但来找先生是我自己的主意,与他无关。我见他文章写得好,销量也好,因为匿名问题被埋没了实在可惜,便寻来先生这里了。” 季渊点头,笑说:“你尽管放心,既然是你推荐的人,老夫自当认真对待,今日晚些便把消息递下去,让下头的人去办。” 朱文祯便认真向季渊道谢,又问了季渊家中近来可好,朝堂上下是否有不顺心之事。 两人许久不见,正天南海北地扯着,忽听得外头下人禀报。 “太子殿下到!” 朱文祯蓦然转头,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匆匆朝季渊行礼:“学生改日再来拜见先生罢。” 朱文祯说罢抬脚要往后门去,却见朱文祈已然阔步走了进来,不偏不倚正正堵在朱文祯面前。 “湘君哥哥,好久不见。” “太子殿下……” 第12章 若说这世上朱文祯最怕的人,除了季渊,只怕就是自己这个太子弟弟了。 朱文祯从小就是个懒散性子,只图玩乐,不学上进。 那些正典史籍他每每读上一盏茶功夫便昏昏欲睡了,习治世、做学问、修经纶那更是要了他的命。 他打小的聪明全用在和上学斗智斗勇上了。 实际上季渊倒还好对付,虽说严厉了些,但两人只在学堂上见得上面,他逃学装病什么的,轻松便躲过去了。 最可怕的就是他这个弟弟。 不论上学下学,黑天白夜,刮风下雨,始终守在他左右,阴魂不散的。 每当他想去后花园摸鱼,或是私下请戏班子听戏,又或者去太后库房寻上贡的新奇玩意的时候,总能看到朱文祈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摆出一副比少傅更可怕的说教姿态,劝朱文祯要趁年少时勤学上进,不要因一时贪玩荒废了学业。 久而久之,朱文祈都成了朱文祯儿时最大的心理阴影了,到现在人已经搬到王府单独住了,隔三差五夜里还能梦魇梦到朱文祈逼他学习、逼他上进、逼他做个合格的储君候选人。 此时两人相对而立,沉默片刻。 朱文祈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很快重又挂上浅淡笑容,“湘君哥哥,打从搬去王府后从不来东宫见我也就罢了,如今竟连称呼也如此生分了?” 朱文祯小心翼翼改口:“泽臣……你怎的忽然来了季府?”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看起来像专程来堵他的似的。 朱文祈便轻挑眉毛:“这话不该我问你吗?我每隔几日都会来拜会季先生,早已是季府的常客,倒是湘君哥哥,这么多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怎的此时竟肯主动来季府了?” 朱文祯自知理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季渊解围道:“泽臣啊,这样急着赶来,是为今日早朝时所讲重修史籍一事么?” 朱文祈这才将视线从朱文祯身上收回来,朝季渊回了句“正是”。 季渊便道:“我方才回来正欲找人去请你,你便来了,如此正好,坐罢。”又命人给朱文祈上茶。 朱文祯站在门口,犹豫道:“先生,我先告辞了,你们聊。”说罢慌张转身准备溜。 “我送你。” 朱文祈不急不缓的声音从朱文祯背后响起。 朱文祯一颗心提起来,心道这是季府,你一个过来拜见的,送另一个前来拜见的客人,算什么礼数? “不必了,我的车就停在门口,没几步路的。” 朱文祈却坦然道:“我送送罢,我与湘君哥哥许久不见,如今难得在季府遇上,想与你聊两句,”又有些自嘲地轻笑,“出了这季府,只怕再想见你,便比登天还难了吧?” 朱文祈先前也不是没去景王府找过朱文祯,每次都被下人堵在门外,说朱文祯不在府中且不知何时才能回府,如此反复几次,朱文祈便知道哥哥是刻意躲着自己了,也便不再寻上门自讨无趣。 朱文祈起身,朝季渊行礼,询问是否可以。 季渊自然是摆摆手让他们去了。 短短一段路,朱文祯走得极不自在。 朱文祈看着他惶恐的侧脸,心思又沉了几分,“湘君哥哥,可听闻景王府后头这段时间在兜售小说的事?” 朱文祯脚步一滞,“你、你也听说了?” 朱文祈点头:“里头写了我的名字,好奇便命人买回来看了,故事写得倒是很不错,十分引人入胜。” ……引人入胜? 朱文祯笑得有些尴尬,“是那作者杜撰的与人取乐的东西罢了,做不得真的。” “是么,”朱文祈看似随意地道,“我倒觉得抛开那异想天开的情|事不谈,里头的有些兄弟父子情,写得倒是有几分像真的。” 朱文祯扭头,仔细打量着朱文祈:“你竟真的认真读了那小说?” 朱文祈点头。 朱文祯心下一沉,想到那文自己头一次看到时有多愤怒,又想到朱文祈也是那被编排的主角之一,读那本文时实际会是何心情,再想到先前悦来茶楼外头埋伏的那批暗卫…… “泽臣,你是不是动过心思要杀那作者?” 朱文祈微微一愣,“我为何要杀他?他是犯了哪条律法么?” 朱文祯紧紧盯着朱文祈的脸看:“你当真没这心思?” 朱文祈神色平静地摇头,“湘君哥哥为何如此执着于这个,莫非是你自己动了心思想要了那人性命?” “如此,我可以帮你,虽说不能以这小说治罪,可找到那人真实身份,不愁寻不到他其他把柄。” 朱文祯脸色黑得可怕:“泽臣,我警告你,不许碰他!” 第13章 望着哥哥一双深邃的眉眼倏然冷下来的模样,朱文祈唇角的笑意便收敛了,“湘君哥哥好奇怪,不是你想治那人的罪,我才顺着你的意思说的?” “既然你不想,那我不管便是了,何必动怒?” 见哥哥不言语,朱文祈直白地望着他,又道:“你放心,我如今是太子,怎会与个庶民一般计较。” “更何况,那本小说我挺喜欢的,还等着更新呢,若哪天那作者人没了,我还要惋惜的。” 朱文祯依旧不搭话,只定定望着弟弟,想要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他话里的真假,最终一无所获。 他从来就不擅长察言观色。 两人行至马车边,朱文祈与朱文祯告别,随口问:“湘君哥哥既难得回城一趟,今日晚些待我拜会完季阁老,可否去你府上找你?” “不可,”朱文祯自然一口回绝,“我即刻就要启程离开景王府了,不巧得很。” “哦?去何处?鹿鸣山庄?” 朱文祯闻言蓦地眯起眼望向弟弟,停顿片刻方道:“我去哪里,需要向你汇报吗?” 朱文祈便轻笑着摇头:“自然不必,我只是关心哥哥,便随口问了,你不想答便不答罢。”说罢退后一步,目送朱文祯的马车离开,方缓缓摇头叹息一声,转身回了季府。 唐轲还是熬了个通宵把三版甜掉大牙的更新写完了。 他最近小说销量暴增,光是手抄装订书册已经需要花费两天时间了,若不快些把耿老板这边的特殊需求完成了,只怕又要拖更。 加上手里揣着那三十锭定金,他心中实在不安,只能咬牙赶工写完了。 太阳还没落山他就来了鹿鸣山庄,见书房门窗紧闭,便独自坐在屋脊上看日落。 直待到夜幕低垂,还没有等到朱文祯。 唐轲躺在屋脊上,翘着二郎腿,手臂撑在头后,看月亮,想耿老板看他小说时像颗桃子似的白里透红的模样。 他唇角不自觉勾起来,片刻后笑意又被自己尽数压下去,换作一声轻叹。 院子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接着是跪地求饶和谩骂的声音。 唐轲扭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见到一个公公正在打骂宫女。 唐轲眯起眼,倏忽坐起来,紧紧盯着那公公朝宫女背上落下去的手臂。 虽然对方打人的手法极力克制收敛,唐轲依旧敏锐地看出来,他身上带着功夫,且那功夫与之前悦来茶楼前头小树林暗杀他的那批人师出同门。 这些天闲暇时间唐轲几乎翻遍了都城内外所有可能训练暗卫死士的演武场,始终没有找到线索,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 唐轲收敛气息,顷刻起身,正要往那公公站的方向追过去,就听到背后有人喊“小可”。 唐轲脚步一滞,扭头见朱文祯立在院子中央,狐裘大氅裹得严实,只露出一颗脑袋仰着望向唐轲,脸上挂着很深的笑意,眉眼都弯成月牙形状。 唐轲便朝他笑笑,一跃跳至他面前,“刚回来?” 朱文祯用力点头:“白天有些事耽搁了,就回来晚了,你等了很久吗?” 唐轲摇头,随口撒个谎:“我也刚到。” “来!” 朱文祯上前去拉唐轲手臂,唐轲又要抽回手,朱文祯这次却上前一步,坚持将他手臂攥住,虽说力气不大,唐轲到底没有再挣脱,由着他拉着自己去了院子正中的六角石桌边上。 那桌上此时已摆满了干果点心酒水,每个桌角都摆着盏灯,石凳边上也放着几盏落地灯。 “左右你去我书房也不自在,今夜月色好,我们便在这院子里看文,可好?”朱文祯拉着唐轲手臂,站在桌边,微微偏着头朝他浅笑。 朱文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潋着水光,被月色灯盏照着,又多了光彩,落下几分在唐轲眼中,为唐轲原本晦黯的眼眸染上一抹笑意。 唐轲轻颔首,“耿老板喜欢就好。” 朱文祯拉着唐轲坐下,将酒杯推给他,“你常去那醉春风换酒喝,我想你该是喜欢酒的,这是我们庄子上自己酿的,小可你尝尝?” 唐轲不好推拒,接下酒杯,朝朱文祯看去,朱文祯笑着举杯与他共饮。 唐轲将那酒一口喝下,入口甘甜、清冽,爽滑不涩喉,比春风醉还要好上几分。 “怎样?”朱文祯朝唐轲凑近了些。 唐轲点头,认真道:“嗯,好喝。” 朱文祯便又笑开了,“那小可便多喝些,我们这庄子上酒窖里还有许多,你何时想喝了,来找我要便是。” 唐轲但笑不语,将三本小书册取出来递给朱文祯。 朱文祯欣然收下,认真翻看起来。 唐轲静静坐在一旁,隔着兜帽看着朱文祯白皙的侧脸一点点染上红晕。 朱文祯读完一遍,又意犹未尽从头再看一遍,方才缓缓抬起头,“小可,这三版我都很喜欢,这一版尤甚,只一条,太子对景王爷的称呼,不太对。” “是么,”唐轲轻笑,“那该叫什么?” 朱文祯笑:“王爷小字湘君,这几处两人私下里,太子该叫湘君才是。”说着,拿起提前在桌边备好的笔,将“湘君”两字添在那字里行间,又重点在几句话下头画了横线。 唐轲见他这认真模样,笑得很是无奈。 他心想,王爷的小字该是大忌,怎么好随便告诉寻常百姓,被你家主子知道你这样,不得拿你是问。 “这称呼我记下了,以后写给耿老板的版本里用吧,对外出售的版本还是用原来的姓名。” 朱文祯点头:“甚好。”将书册递还给唐轲。 唐轲将小册子接下来,不明所以,“怎么了?” 朱文祯却笑容更甚了些,“小可,我圈出来的这几句,我想听你念给我听,要带着你对景王的爱意来念。” “咳咳咳……” 唐轲憋红了脸,心道耿老板奇奇怪怪的爱好怎么又升级了……还玩起角色扮演了?这不是为难我胖虎? 唐轲笑容很是僵硬,“耿、耿老板,我只会写文,不会表演啊……” 第14章 朱文祯却十分认真道:“不用假意扮演什么,小可你只需将你对景王的那一腔爱意直接讲出来与我听便好,你写这些话时是何心情,便以何心情读出来。” 唐轲的笑容愈发僵硬了。 他心想自己对景王哪来的爱意,为了小说销量卖人设是一回事,可若有一天当真能让他遇上景王,他肯定是叶公好龙,那些情话打死他也讲不出来的。 “耿老板要真的想听,请个说书的或是唱戏的过来,不是更合适些?” 朱文祯摇头:“戏子如何能演出你的真情?只你对景王的那纯粹的爱慕之情,世间绝无第二人能演得出了。” 看着朱文祯望向他的那满含期盼的眼神,唐轲肠子都悔青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没事偏偏要立这么个人设,还非要讲给这傻金主听,现在自己挖的坑,哭着也得往里跳了。 唐轲看看手上的书册,再看看朱文祯盯着他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决定硬着头皮上。 “湘君——”唐轲清了清喉咙。 “嗯?”朱文祯轻柔应一声。 唐轲:“……” “不是,耿老板……”唐轲满脸无奈,“你不必这样配合我演戏。” 朱文祯拿掌心撑着下颌看他,“好,我不打扰你,你讲便是了。” 唐轲咂了咂嘴,“湘君,我对你的感情,你还不——” “——小可。”朱文祯又打断他,“你讲出这些话时,可以看着我么?” “……”唐轲嘴角有些抽,“我看没看你,隔着兜帽你也看不到吧?” 朱文祯摇头,“我可以感受得到。” 唐轲心道早死早超生,一咬牙,真就直勾勾盯着朱文祯的脸,“湘君,我对你的感情,你还不清楚么?” “我只消看到你与其他男子走得近了半分,便心如刀绞,若有人胆敢碰你一下,我便连砍了那人双手的心思也有了,我甚至常常生出阴暗的心思,想要将你禁锢起来,只我一人可以欣赏到你的美,绝不许第二人看到。” “湘君,我对你情已至此,你为何却能视而不见?” 唐轲一口气读完,尴尬癌都快犯了,忍不住打个激灵,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心想自己半夜写稿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对话耻度这么爆表,为了赚钱他真是什么都豁出去了。 朱文祯盯着唐轲那削尖的下颌和翕张的双唇,听他讲出那些话,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久久方回过神,喃喃道:“小可,我没有视而不见,我都知道。” 唐轲:“……?” 你知道什么了? 朱文祯匆匆坐起身,将那小书册从唐轲手中抽出来,“今日便到这里罢,小可,这样的版本,之后你有多少便都与我送来,我等着你。” 唐轲长长松一口气,转身正要上房顶,忽而想到另一茬,又转回来问:“耿老板,敢问这庄子上之前常常看到的那位脾气不太好的胖公公是谁?方便告诉我吗?” “管忠?”朱文祯脱口而出,说到庄子上脾气不好的胖公公,怕是就只有他一人了,“是跟着景王的老人了,原先在宫里时皇上亲自调拨给景王的。” “皇上的人?”唐轲没料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 朱文祯点头:“怎么?他有何事?今日冲撞了你么?我让他来给你赔不是。” 唐轲慌忙摆手,“只是好奇问问。”又与朱文祯道别,准备离开。 “小可——”朱文祯却再次叫住他,“我若将景王介绍与你认识,你可愿意?” 唐轲闻言顷刻腿就吓软了,声音都变得尖细起来:“别,千万别!” 朱文祯眉头拧在一块:“为何?景王他……其实是个很易相处的人,或许知道你对他的爱意便会回应你也未可知。” 唐轲连连摆手:“大可不必,我先前便和耿老板解释过了,我对景王的思慕完全是我单方面的,我不想打扰他,也不愿意打扰他,希望耿老板能体谅我的这片心,不要为难我。” 朱文祯不解:“可对一个人心动,不该希望对方知道,且给出回应吗?” 唐轲摇头:“若只是心动,或许会,可我爱得已经深入骨髓、卑微到尘埃里去了,就不敢见他了,唯恐见了,便玷污了那份爱意,耿老板,能明白我这份深情爱意吗?” 嘴上这样问,唐轲心里却道能明白才怪了,耿老板这样突然发难,他来不及细想,只能乱七八糟胡扯一通搪塞了,他自己都没明白自己在讲什么,耿老板怎么可能明白。 朱文祯却认真点头:“我明白了。” 唐轲:“……?”这都能明白? 朱文祯只觉得似懂非懂,可他心下想,自己现时只是对小可有些心动,尚且不知爱到深入骨髓是何感觉,所以才不能完全理解小可不愿意见自己的想法罢。 但他愿意尊重小可的选择。 毕竟他对小可只是有些情动,便已经日思夜想,那小可爱他深入骨髓,还不知夜夜孤枕独眠时是何滋味,这心病他帮不了小可,便只能等了。 朱文祯:“既如此,我便不勉强了,小可,你何时想要见景王,便与我说,我领你见他。” 唐轲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再三谢过朱文祯,一跃至屋顶,消失在朱文祯的视线里。 唐轲这次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搜遍了鹿鸣山庄,寻到了管忠,蹲守在他的屋子外头,直守到天色微亮,看到对方鬼鬼祟祟摸出了山庄。 唐轲一路不远不近跟着,绕过了几处隐蔽的山路,最后看到管忠进了一扇嵌于山腰中的暗门里。 唐轲敛了气息追上去,在那暗门边查看一番,见门已锁死,便将暗门边角处的一个三角嵌套图案记下来,又守了一阵,待到天色大亮不便藏身时方才转身往回去。 唐轲连夜将那暗门上的图案飞鸽传书给师父,之后的两天,除了赶更新抄书册,他始终在鹿鸣山庄守着管忠。 可除了那晚之外,管忠再没踏出鹿鸣山庄半步。 唐轲盯着管忠的空档,也会远远看看书房里的朱文祯。 朱文祯总是独自一人坐在书房案桌边上翻来覆去读那小书册,一读便是一天,从大开着的窗扇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清瘦的侧颜。 朱文祯常看着看着便自顾笑起来,偶尔也会拿了书册起身,倚在窗边怔怔望向屋脊方向,自言自语。 唐轲只能远远躲着,不让朱文祯发现自己。 有了前头送礼那次误会,他时刻都谨记自己的身份,不是送小说更新的时间,不敢随意来与金主会面。 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趴在屋脊后头悄悄盯着朱文祯看。 看到朱文祯笑时,便也忍不住跟着笑,心想耿老板是真的很喜欢他的书了。 唐轲再去铜锣巷卖完更新的那个上午,再次在醉春风门前的酒桌边看到师父。 冼愈这次没骂他,肃声将自己的调查结果说了:“可以确定这事跟巩春海没关系,但巩春海卖了我一个消息,说那批人可能来自狱厂。我后头又查过了,你那暗镖确是出自狱厂,还有你给我送来的这图标,也是狱厂的练兵所的暗纹。” 唐轲心有些沉。 狱厂是皇上的特务机构,仅听命于皇帝一人。 当今圣上,为什么会对他这么个小写手动手?难道是他先前刺杀景王的任务暴露了?可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动手? 何况如果真是皇上要为自己儿子扫清障碍,那不应该去找买他出山的巩春海,或者太子这个幕后黑手吗?找他一个杀人工具有什么用? 唐轲正想着,一个小厮站在了他面前。 “您是小可先生吗?我是栖凤书局的伙计,来给您送信。” 第15章 “栖凤书局?给我送信?” 唐轲狐疑将那信接下来,看到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小可先生亲启】。 书局的小伙计见唐轲收了信便一溜烟跑开了。 唐轲将信拆开来,发现里头是书局的邀约函,邀请他去做常驻书局的签约写手,且破格允许他匿名,最后写明如果接受,需要在两日内去书局报到。 唐轲捏着信,很是困惑。 冼愈凑过来看到那红彤彤的栖凤书局的戳,朝唐轲脑门上一拍:“嚯,可以啊,小兔崽子可算给为师长脸了,这栖凤书局都来找你做常驻写手了?” 唐轲扭头,“师父,您觉得我应该去?” 他一开始试着找到栖凤书局想要投稿的时候,对方态度十分恶劣且一口咬死不收匿名稿件,现在为什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怎么突然对面就改主意愿意破格让他匿名过去,还是做常驻写手? 唐轲担心这其中有蹊跷。 冼愈大着嗓门道:“废话,那栖凤书局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正统文学集散地,多少人争破头也进不去的,你非但被接收了,还是常驻写手,这够为师回蝉衣宗吹牛逼吹一年的了,你脑子抽抽了不去?” 栖凤书局于唐轲来说最大的吸引力,在于书局的书籍发行量。 若是可以过去写,那以后就再也不用自己手抄装订书册了。他现在每次更新要抄一百多本,已经到了他手写速度的极限了,再往后销量继续上涨必定撑不住。 可反常则为妖,他隐隐有些担心栖凤书局这邀约函会不会有诈,“师父,你不怕这里头有什么阴谋吗?” 冼愈沉着脸想了想,“嗯,的确有这个可能,不过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是为师教出来的弟子,那书局里就算当真有埋伏,你有什么好怕的?这么点小困难就给你难倒了,那往后就别说你是为师的徒弟。” 唐轲看着师父提前露出的自豪表情,咧嘴笑道:“我知道了,师父您放心,肯定不给您丢脸。” 唐轲没有等两日,待师父回蝉衣宗继续调查暗杀一事之后,他当天下午就直接去了栖凤书局总部大楼。 木质大楼占了整整一条长街,共三层,地下两层摆满书架售卖不同种类书籍,最上头一层是书局工作人员的办公场所。 唐轲径直去了三楼,按照邀约函上的指引来到一条长长的走廊前头。 走廊两侧均匀分布着不同的房间,上头写着不同部门的名字,有“四书部”、“五经部”、“诗词部”、“正史部”、等等。 走廊入口边上坐着个看门大爷,正喝着茶看小黄书。 唐轲瞥一眼那小黄书,又看着大爷堪忧的发际线,“大爷,请问报到处怎么走?” 大爷不慌不忙将视线从小黄书上抬起来,盯着唐轲的兜帽,“哟!小可?” “伍先生?”唐轲喜出望外,没想到这里竟能看到自己的书粉。 伍梁生一张骨骼分明的清瘦长脸笑开了,“怎么?你竟被书局破格接收了?”听唐轲笑着应了声,伍梁生笑出声,“好好,如此甚好啊,那我以后再要看更新就不必去铜锣巷后头排队等了,如今你那队伍是越来越长了,我这把老骨头都快等不住咯。” 唐轲又与伍梁生寒暄一阵,对方为他指了走廊尽头右手边的一间房,让他去那里报道。 唐轲走进去,见柜台后坐着两个女子,一个年长些,一个年纪看着和叶子差不多。 唐轲问了声,年轻女子立即起身迎过来,看到唐轲的打扮,立即笑道:“是小可先生吧?欢迎您过来,我是青禾,恭候您多时了。” 青禾带着职业笑,领唐轲去了内室,询问是否接受他们的邀约函。 唐轲将邀约函递过去,点头说接受。 青禾便从旁边堆满书册的木架上抽出一沓文件,送到唐轲面前:“这是提前为您准备好的材料,请您过目,您签的是为期三年的活契,若是没有问题,请您在此签字画押,若是有任何条目上的问题,都请告知,我与您解答。” 唐轲将那活契的条目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下头专门为他破格添了一条可以匿名工作,其余条目都还算公允。 他便没有异议,签了字。 青禾笑着将文件收起来,朝唐轲躬身一礼:“欢迎您加入栖凤书局!”又道,“您是常驻写手,需要按时来总部坐班,按惯例,需得穿书局工作人员统一的制式服装,这身斗篷烦请您换下来。” 青禾说罢,从一排衣柜中写着“小可”的那格里取出叠好的工作服,工作服上放着一张面具。 唐轲紧紧盯着那面具,笑容一点点凝固了。 ……猫耳?! ……骚粉色?! 什么品位?! 唐轲看看那面具,再看看青禾,用全身每一个细胞质问她:你看不出我是个糙汉吗? 青禾笑得有些尴尬,她朝身后外间瞅一眼,又压近一步凑到唐轲身前小声道:“小可先生,实在对不住,因为上头通知发得急,以前又从来没有需要准备面具的先例,我是连夜赶着去市场上为您采购的,那时已经快收市了,实在没有其他面具可以买得到……” 又带着乞求的目光看唐轲:“能不能委屈您配合一下?我过些天一定给您重新补一张严肃些的面具过来。” ……现在这个面具,好像不是单纯的不严肃吧? 唐轲僵硬地站在那,每一块肌肉都在抗拒那张面具。 青禾急出了泪来:“小可先生,小可哥哥……求您配合一下吧。不瞒您说,我今日也只是第三日当值,您是我接待的第一位入职人员,若是出了岔子,我可能连试用期也过不去了……” 唐轲向来吃软不吃硬,他最怕女人哭,此时见青禾这样,吓得慌忙把衣服面具接下来,又说:“明日之前,一定帮我换张面具来,可以吗?” 青禾立刻收起眼泪,用力点头:“小可先生放心!我明日一早就去采购。” 唐轲顶着一张粉嫩的猫耳面具被青禾带着出了报到处。 青禾与他一间间介绍:“这是按书籍类型分出的不同部门的办公场所……” 唐轲轻咳一声,“这个以后再介绍可以吗?咱们能直接跳到我所在的部门么?”你没见我现在顶着个小粉红面具呢? 青禾便慌忙应了声好,“您是风俗部,请随我过来。” 唐轲被青禾领到走廊出口处看门大爷伍梁生面前。 两人四目相对,都怔了半晌。 伍梁生:“你这面具,很别致啊!” 唐轲:“您这办公室,也很别致!” 第16章 说是办公室,那真是抬举风俗部了。 这就是在走廊外头临时放的一张桌子后头摆着两张椅子,让唐轲忍不住想到以前上学的时候被班主任罚去走廊坐的那段日子。 风俗部一日内人员扩充高达百分之百,由看门大爷一枝独秀变成了看门大爷和糙汉粉红猫的怪异组合。 此时自己的顶头上司伍梁生与唐轲并肩坐在桌子后头,吸引了来来往往众多工作人员的目光。 原本唐轲坐在那走廊口被人行注目礼还极不自在,可或许是身边喝茶的大爷过于闲适,没多少时候他便也被感染,整个人松懈下来,两腿高高敲在桌上,双手枕在头后,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 两个人两杯茶,很是惬意,伍梁生在看小黄书,唐轲在看伍梁生。 “部长,为什么我们部门不像其他部门那样,有正经办公场所?”唐轲歇够了,随口问一句。 伍梁生把视线从小黄书上收回来,看向唐轲的猫耳,“我们这儿不好么?怎么就不算正经办公场所了?这里通风好、视野开阔、出入方便,不比那里头的房间好得多?” “呵,你开心就好,”唐轲笑得无奈,“您上班时间一直看小黄书,真的没问题?” “啧,你懂什么,我这是在审稿,谁让咱们是风俗部呢,那送来的稿子有违规的我也没办法啊,只能硬着头皮看了。” 唐轲点头,看着伍梁生审稿时那愉悦的眼神,丝毫没觉得他头皮硬了。 “部长,”唐轲最后试探着问,“你知道书局为什么突然改主意,决定接收我这个匿名作者了吗?” 伍梁生呷口茶,头也不抬地道:“知道,说是有位大人物看了你的文很是喜欢,把你推荐给了季阁老,季阁老可是栖凤书局的大股东,他一句话,你就被破格录用了。” 唐轲奇道:“哪个大人物看了我的文?” 伍梁生这才缓缓抬起眼,朝唐轲凑过去,“想知道?” 唐轲点头,“想。” 伍梁生笑:“想知道,你把你那文的存稿提前给我瞅瞅?” “呵,存稿是什么,听都没听过。”唐轲笑得心虚。 伍梁生眉头微蹙:“没存稿?那把细纲给我瞅瞅?” “呵,细纲是什么,听都没听过。”唐轲笑得更心虚了。 伍梁生眉头拧得更紧了:“细纲都没有?那大纲呢,大纲给我看看?实在不行梗概也行啊。” “呵——” “——你特么连大纲梗概都没有?!”伍梁生绝望了,“合着你这一直裸着更呢?” 唐轲正了正猫耳面具,“我裸着更,您不还是每天去铜锣巷排队等着看呢?” 伍梁生被呛住,半晌摇头指着唐轲,笑:“那你很自豪了?” 唐轲抿一口茶,“一般吧。” 伍梁生将他手上的茶杯抢走,“我告诉你,三日之内不把细纲给我整出来,你后面的稿子都别指望我给你通过审核。” “也不用这么严格吧?”唐轲满脸绝望,“我这么些天没大纲都写过来了,您不也看得那么起劲?” 伍梁生摇头:“你摆小书摊的时候怎么更新我不管,既然来了我的部门,就必须要有细纲,否则不给出售。” 唐轲心想早知道就不问那大人物了,也不会被牵出这么一茬,他深深看一眼伍梁生:“部长,您这样随便立新规定,局长知道么?” “知不知道又能怎样呢?整个风俗部都只能我说了算。”伍梁生笃定道。 “风俗部就你跟我两个人。”唐轲提醒他。 “是啊,所以更不能坏了规矩,我为你破例,那不就是为整个部门破例,那怎么能行,你说是不是?”伍梁生笑笑,端起茶碗继续喝起来。 唐轲盯着身边这位万恶的资本家看了半晌,最后只能妥协,用力抽出放在桌边的纸和笔,开始苦思冥想。 半天时间很快过去,唐轲成功将纸上“细纲”两个字扩充成了“细纲:”。 盯着细纲后头那两个小点,唐轲开始在内心默默计数,算下班时间。 头上猫耳倏忽被人攥住,撸了两下。 “诶——!” 唐轲不耐地抬手一把握住那人纤细手腕,抬头,“耿老板?!你怎么过来了?” 朱文祯看着他头上的粉红猫耳,笑得开心:“你这面具,很是可爱。” “咳咳咳,”旁边看门大爷被茶水呛住,“这位小公子,审美很清奇啊。” 朱文祯朝伍梁生浅笑一下,又看向唐轲的猫耳,爱不释手。 唐轲十分无奈地将他的手压下去,“别摸了,好多人看着呢。” 在场唯一“好多人”伍大爷轻咳一声,站起身:“那我走?”说罢一溜烟消失了。 唐轲看向朱文祯:“耿老板怎么找到这的?” “你不是在醉春风酒馆门前放了告示,说以后小说改在栖凤书局出售了,我便找来了。”朱文祯说话时视线始终未从唐轲的面具上挪开过。 唐轲心想头号书粉这行动力就是不一样。 他朝朱文祯笑笑:“耿老板专程找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便不能来看看你么?”朱文祯问。 唐轲咧嘴笑起来:“自然可以来。” 朱文祯朝走廊里望一眼,又看向唐轲的木桌,“你不是常驻写手?为何不在里头坐,却要坐在这路口?” “这里通风好、视野开阔、出入方便,不比那里头的房间好得多?”唐轲信手拈了伍大爷的话丢给朱文祯。 朱文祯缓缓点头,似乎是认可了他的说法,又问:“小可以后都在这里办公了?我可以常来看你么?” “可以是可以,但你来看我干嘛?我脸上也没写着更新啊。给你的更新还要些时间才能写出来的。” 朱文祯摇头:“无碍,我可以在楼下茶水间等你写好送与我看,不会打扰到你。” 唐轲笑得有些无奈,心想以后的工作环境必定是非常艰苦了,一个万恶资本家、一个催更书粉,两双眼整天盯着他写稿修稿……那场面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朱文祯看着他那有些僵硬的笑容,只当他是默认了。 唐轲突然想到一茬,问:“是耿老板联系了书局的大股东季阁老,才破格收了我这匿名作者的吗?” 第17章 朱文祯自然不会承认这个,只浅笑摇头,“不是。” “真不是?”唐轲却紧紧盯着他不放。 朱文祯便有些心慌,朝他笑笑:“我、我还有些事,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唐轲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道自己不过随口问一句,耿老板也不知在心虚什么? 唐轲没觉得这事是耿老板做的,虽说耿老板有钱,可他毕竟只是个王府山庄的管事,不可能有那么大面子能请得动当朝内阁首辅出面的。 那这大人物到底是谁? 唐轲一面想,一面急匆匆去更衣室把工作服跟面具换下来,直接去了先前跟踪管忠找到的那处山腰里的狱厂秘密练兵所,守了一夜。 第二日坐在伍梁生身边时,唐轲哈欠连天。 伍梁生帮他泡了杯浓茶递过去,“昨晚上做贼去了?” “嗯,做了一夜贼。” 唐轲用力点头,反正他敢说,伍大爷也未必敢信。 伍梁生摇摇头,没理他,继续看小黄书了。 唐轲盯着稿纸上细纲后头两个点发呆,半晌问伍梁生:“部长,细纲的事,咱能缓缓么?先给我通过两章呗?” 伍梁生摇头,一口咬死了没细纲不通过,又说:“你急什么,我把你前头卖的那部分章节提交到高层去了,要等高层审核通过了先出版那部分内容,你现在就算写了新章节,也没办法直接放下头书架去的。” 唐轲恍然:“原来如此。”那不着急写细纲了。 伍梁生瞅他:“别想着这样就可以不用急着写细纲了,三日期限已经快过半了,你自己掂量掂量。” 唐轲深深看一眼伍梁生那资本家丑陋的嘴脸,用力将稿纸扒拉到面前,继续苦思冥想起来。 中午伍梁生去参加书局中高层会议的时候,朱文祯又出现在了唐轲面前,抱了两坛庄子上酿的酒。 唐轲慌忙迎上去将酒接下来,咧嘴笑着再三谢了,扒开酒盖用力闻了闻。 朱文祯盯着唐轲那张黑色的面具看了阵,难掩失望:“昨日那张面具呢?” 唐轲看着朱文祯那无比失落的眼神,嘴角有些抽,“那是个意外,以后不会戴了,之后都换回这张正经的了。” “哦。”朱文祯低应了声,又说,“我先去下头书铺了,小可若写了新的更新,便下来找我。” 唐轲应了声,目送朱文祯离开,脸上的笑久久没有抹去,抱起酒刚要喝,头上被人拿书砸了。 唐轲抬头,见到刚散会出来的伍梁生怒目瞪着他。 书局规定办公时间绝不能饮酒,唐轲吓得慌忙将酒坛放到身后去,“我还没喝——” “——吃独食?!”伍梁生坐回自己位子上,继续盯着唐轲。 唐轲便识相地将其中一坛递给伍梁生。 伍梁生接下酒坛,猛灌了两口下肚。 “慢点喝……当心上头。”唐轲小声提醒。 伍梁生恨恨将手中一叠稿纸摔在唐轲面前,“方才会上,对我帮你提交的这小说前头数十章内容做了讨论……” “通过了吗?” 伍梁生黑着脸答:“通过了。” “那就好。”唐轲松一口气。 “好个屁!”伍梁生直接重重敲在那稿纸上,“你自己看看这修改意见!这什么狗屎?” 唐轲便将那稿纸拿起来,将那上头几行红字读了一遍,脸也跟着黑了。 修改意见上要求隐去年代背景和人物姓名,这无可厚非,可竟然要求将里头所有涉及情爱的部分全部删除…… 唐轲眉头皱成个川字,“爱情故事没有爱情,那不就是番茄炒蛋没有蛋,牛肉面里没有牛肉,那还看个毛线?” “正是!”伍梁生高声道,“我会上也是这么说的,可其他部门跟上头那帮人脑子都让洗脚水泡了,根本听不懂人话。” 唐轲朝那长廊看一眼,见没人过来,这才缓一口气,又问:“那部长你同意这修改方案了?” 伍梁生看着唐轲:“你觉得我脑子里是只有洗脚水?” “咳咳,那最后怎么说?” “没定,下午继续讨论。”伍梁声朝椅子里一靠,闷头喝起酒来。 唐轲与伍梁声并肩喝起酒,“部长,下午的讨论会,我可以一起参加吗?” 伍梁生思忖一阵,“虽说会议只能中高层参加,不过下午重点讨论的是你的小说,你作为当事人过去倒也没问题,行,你等下随我一道去吧。” 中午领了局里统一分发的饭菜,唐轲想到还等在下头书铺茶水间的耿老板,找了过去。 茶水间里一共三张小木桌,供顾客看书闲暇之余休憩用,此时耿小波守在门外,里头只坐了朱文祯一人。 三张小木桌拼在一起,上头满满当当摆的全是酒菜。 朱文祯坐在桌边,手中拿着那张粉红猫耳小面具,正撸得开心。 见到唐轲进来,朱文祯跳起来迎上去,“小可,我命人从外头蘩客楼买了酒菜带过来,你快些来尝尝看?” 唐轲被他拉着在桌边坐下来,“这面具……” 朱文祯笑得开心:“我从那位青禾姑娘那里买过来的。”说罢又举起面具摆在唐轲面前比了比。 唐轲轻咳一声,将那面具压下去,看着一桌饭菜,“耿老板又破费了。” 朱文祯摇头:“你若不在,我自己也会买来吃的,不过是为你多添了双碗筷罢了,小可不必多心。” 唐轲看着一桌饭菜,也不好推拒,有些拘谨地与朱文祯一起吃了阵,“耿老板,一直守在这书铺里,我的更新也不会写得更快些,这里地方小,坐着不舒服,耿老板以后还是回鹿鸣山庄等我吧?” 朱文祯却不肯:“我喜欢坐在这里等。” 唐轲有些无奈,只觉得书粉的狂热世界或许他真的不懂。 两人吃罢饭,唐轲跟着伍梁生去了研讨室,进门一眼便看到了个熟悉的面孔。 郭秀才也一眼看到了唐轲,拿鼻孔对着唐轲道:“怎么现在最底层的写手也有资格参加中高层的会议了?还不快滚出去!” 唐轲轻笑:“怎么现在写手也有资格决定谁来参加会议了?出不出去你说了顶毛用?” “你——!”郭秀才指着唐轲鼻子,顿了顿,又扭头朝坐在上手的局长看一眼,终究觉得这个时候与人斗嘴不妥当,又有失他头牌写手的身份,便一甩袖不言语了。 伍梁生向局长简单说了让唐轲一起加入会议的请求。 栖凤书局局长是个看着十分干练的中年女性,衣着朴素,不戴任何钗环首饰,正襟危坐于上手,朝两人颔首,默认了唐轲参加会议。 唐轲参加会议的时候,朱文祯便独自在茶水间重新读他的小说,那些情话百看不厌。 读到兴起,他脸上挂着浅笑,双颊微微泛红,并未察觉有人靠近过来。 待回过神,蓦然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眉眼,朱文祯面色倏忽冷下来,笑意顷刻散去了,“泽臣……你怎么寻到这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章~ 第18章 朱文祈轻挑眉毛:“这栖凤书局藏书量天下无双,我来看看有何奇怪?倒是湘君哥哥真是奇了,从前逼着读书也读不进的,如今竟会主动来这书铺?” 自己这个弟弟有多会狡辩,朱文祯是清楚的。 先前在季府那次他或许还愿意相信朱文祈一次,可此时再被对方这样堵上,饶是朱文祈再用什么说辞,朱文祯也不会再信他半分了。 “泽臣,你在景王府外头埋了眼线盯着我?”朱文祯沉着脸问。 朱文祈被识破倒也不慌,镇定点头:“我关心哥哥安危,便派了人在王府外头守着,哥哥要为这个怪我?” 朱文祯觉得自己愈发看不懂这个弟弟了,他眯着眼盯着眼前这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你究竟埋了多少人在我身边?景王府外头有,鹿鸣山庄外头有,那悦来茶楼外头也是你的人,是不是?” 朱文祈摇头,坦荡回:“我只在王府外头放了人,否则也不会这么久都寻不到你人了,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或许之后在鹿鸣山庄和悦来茶楼外头也该放几个人,如此也不必等到哥哥回王府了我才能知道你的行踪了。” 朱文祯气得涨红了脸,冷声道:“泽臣,你究竟要做什么?那储君之位我已经让给你了,你还不愿放过我么?” 朱文祈眉头皱起来,“湘君哥哥,除了储君之位,难道我二人之间便再无其他牵扯了?十多年的兄弟情,便什么都不算了?” 他又朝朱文祯凑近了些,“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想念你才来看你的。东宫很大、也很冷,没有哥哥在宫中,生活也变得无趣许多了。” 朱文祯冷哼一声,并不搭话。 他心想,以前在宫中这弟弟便惯常以抓他现行、向他说教为乐,如今他不在了,没人陪着玩这猫捉老鼠的游戏了,猫便觉得无趣了?可有没有想过老鼠还愿不愿意继续回去陪猫玩? 似是猜到了朱文祯的心思,朱文祈神色一黯,沉声道:“湘君哥哥,我知道你怨我从前管着你,可那只因你当时是储君的不二人选,若当真有一日坐上太子之位,以你那时的努力程度,如何服众?我也是为你前途着想才会日日敦促你。”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你已放弃储君之位,我又能以何理由再来管教你?我此后断然不会再逼你半分,只希望兄长还能念及我二人的兄弟情分,不要形同陌路,到最后走到连仇人也不如的地步。” 朱文祯闻言沉默半晌,到底还是心软,又见不得弟弟这样低声下气的模样,只能叹息道:“泽臣,过去的事,便过去吧,我以后不刻意避着你便是了。” 朱文祈笑出两颗虎牙:“湘君哥哥,君子一言?” 朱文祯点头:“嗯。” 楼上研讨室,几人就《风流太子美王爷》究竟要不要删掉所有感情戏吵得面红耳赤。 郭秀才眯缝着眼看唐轲:“你这等不入流的小说,能在栖凤书局出版已是抬举你,莫要这般不识好歹!” “歌颂爱情的小说,凭什么就叫不入流了?” 唐轲只瞥郭秀才一眼,转而朝局长风凭阑拱手一礼,“局长,我斗胆问一句,您身为栖凤书局最高管理者,读过几本通俗爱情小说,审核过几本,又自己写过几本?” 风凭阑微微一滞,沉声答道:“只读过一二,从未曾审核或撰写过。” 唐轲又问:“那局长读过几本正史文学?审核过几本,又自己编撰或誊抄改写过多少本?” 风凭阑略思忖一阵,道:“所读所审难以计数,自己编撰者,当有数百本。” 唐轲便拿视线又将在座所有人扫一遍:“如果局长尚且如此,那相信其他同僚更是这样了?想必各位虽都在各自领域博览群书,却极少涉猎通俗爱情小说这一类目?” 众人自然是点头承认了,谁又会愿意承认自己看过许多风俗读本呢?除了正在角落里笑得开的那位伍大爷。 唐轲便又看回局长:“既然如此,在下觉得,身为书局,还是以市场为主导,而在下的文从市场角度出发,究竟应不应该删除爱情的部分,应该以在这方面最有资历的风俗部成员的话为主要参考才对。” 风凭阑看着唐轲,略思索一番,缓缓点头:“小可先生此言,确有些道理——” “——满口胡言!”郭秀才却不服气地道,“你这路数不正的写手才来书局几天,便知道书局的市场是何样貌了?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唐轲不慌不忙道:“我是不是纸上谈兵,试试不就知道了?咱们可以先行上架前头一部分章节,看看市场反响,再确定要不要大改后头的内容,如何?” 这建议倒是合理,在座所有人都点头同意了。 郭秀才虽也同意了,却仍忍不住叫嚣:“你方才既有那么大口气,有本事,便在此立个约定,若你那前头部分上架后七日内销量不能突破五百,你便立下字据,确保以后对你那小说再有任何修改意见,你都照单全收,绝不能再有半点异议,你可有这胆量?” 唐轲“啧啧”两声,摇头道:“格局小了,五百本算什么,要定就定五千本。” “哈哈,蠢货!愚不可及,且妄自尊大!”郭秀才高声道,“那便五千本,看你如何收场!” 从研讨室出来,伍梁生端着茶碗盯着唐轲看,那眼神宛若在看一个智障。 “部长,有事?” 伍梁生叹息,“还是太年轻,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不知天高地厚。” “呵,这您就不懂了,我就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了,才敢那样喊话的。” 伍梁生上扬着未调“嗯”一声,“可以,那我等着看你怎么赢?” “尽管放心。”唐轲笑笑,看看时间,到点了,直接收拾东西下楼找朱文祯去了。 唐轲刚走下楼,远远看到茶水间外头守了一排便衣侍卫,再看里头,朱文祯身边多了个年轻男人,那男人举止极为轻挑,正倾身凑在朱文祯身边与他讲话。 朱文祯明显有些抗拒对面的亲昵举动,朝后退了些,对面却又逼近半步,竟是不知好歹抬手想要去理朱文祯的发冠。 唐轲低声骂一句,冲上去捏住那人手腕拧至身后。 唐轲周身杀气漫上来,真气沿着那人手腕窜出去,引得对方痛叫出声。 “别、碰、他。” 唐轲沉声呵斥,半掩在面具下的一张脸漆黑似砚。 第19章 唐轲冲进去的速度太快,侍卫们来不及反应,待回过神,六人顷刻涌进茶水间,六把刀齐刷刷架在唐轲脖子上。 耿小波紧跟着追进去,亦是以最快速度抽刀架在对面领头的侍卫脖子上。 “谁敢伤他,我让你们今日有命进来,没命出去!”朱文祯朝对面的几个侍卫高声呵斥。 几人都是朱文祈近身的侍卫,自然都认得朱文祯,被景王爷这样呵斥,一时间有些为难地看向朱文祈。 唐轲脖子被对面的刀架成太阳花的形状也丝毫不怵,刺客的本能让他似虎狼擒住猎物,外界威胁断然不能让他松口半分,甚至将朱文祈被拧住的肩膀又朝下压了压,骨头发出咯咯声响。 朱文祈痛得面色惨白,朝侍卫喝道:“谁让你们进来的?都出去!” 六人得了令,这才收起刀,低头应声是,鱼贯出去了。 耿小波跟着收刀,立在朱文祯身侧。 唐轲并未立即松手,看向朱文祈,沉声问:“你是什么人?刚才为什么对耿老板动手动脚?” “……耿老板?”朱文祈扭着脖子,狐疑望向朱文祯。 朱文祯上前一步,站在唐轲身侧,帮朱文祈扯了个谎:“他是太子门客,寻到我这,许是因为知道我是鹿鸣山庄的管事,便想通过我改投景王爷门下吧?” 朱文祈听到“鹿鸣山庄管事”几个字,眯起眼盯着朱文祯。 唐轲:“太子的人?难怪看着就一肚子坏水。” 朱文祈被这么当面说了坏话,倒也不恼,只无奈道:“你先把我松开。” 唐轲见他态度倒还可以,又是与耿老板认识的,这才松了手,可还是朝朱文祯身前靠近一步,将人挡在自己身后。 朱文祈正了正衣襟,看向唐轲:“你是什么人?” 唐轲随意回:“小可。” 朱文祈奇道:“你就是那作者?” 唐轲朝他微微倾身一礼:“不才,正是在下。” 朱文祈将视线从唐轲身上挪回朱文祯身上:“你来这书局,就是来找他的?” 不待朱文祯回答,唐轲横了半步,将他档得更严实了些,直直瞪着朱文祈道:“这你管得着么?” 朱文祯躲在唐轲身后幸灾乐祸地笑。 朱文祈只觉得唐轲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遇上这种人怕是道理也讲不通的,只无奈道:“罢了,今日误会一场,在下先行告辞了。”说着侧身朝门外去,走到朱文祯身边时低声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哎——”唐轲一把将朱文祈拦下来,“不必,我送他回去。” 朱文祈瞥一眼唐轲,又看向朱文祯,问:“你怎么说?” 朱文祯自然毫不犹豫笑回:“我跟小可一道回去。” 朱文祈轻叹一声,“随你。”迈步离开了。 唐轲待到朱文祈走远了,才领着朱文祯出门,问他:“你怎么过来的?可有车架?” 朱文祯并不答话,反而笑望着唐轲问:“小可如何回去?” 唐轲如实道:“书局给我配了匹马,不过就一匹——” “——那我随你同乘一匹,可以吗?”朱文祯赶忙问。 唐轲有些别扭道:“一起可能会有些挤……而且小波怎么办?” 朱文祯摇头:“我不怕挤,只要小可不嫌弃就好。小波在城里还有些事,今晚不随我回庄子上。” 唐轲看着朱文祯满眼期待的模样,只好应下来,领他去了后院马厩。 耿小波看着两人决绝离去的背影,没想到三两句话自己就“被有事”了,一脸茫然挠了挠头,默默拿着粉红猫耳小面具,转身去提来时赶的马车了。 唐轲揽着朱文祯的腰将人送上马背,自己翻身坐在他后头,一牵缰绳,往鹿鸣山庄去了。 一路上朱文祯被唐轲轻揽着,手扶在唐轲紧实的小臂上,感受着背后人身上冒出来的热气,脸烧得通红,眼角眉梢满溢着笑意。 “耿老板。”唐轲忽然喊了声。 “嗯?”朱文祯转头,耳廓不期然撞到唐轲下颌,心头一跳,慌慌张张又将头转回去。 “离太子的人远些,尤其是太子本人,尽量不要有任何接触。”唐轲肃声道。 朱文祯奇道:“为何?你认识太子?” “不认识,”唐轲道,“但今日那人一看就是心机极深的,你这么s……你这么心思单纯的人,不是他对手,别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朱文祯勾着唇角点头:“嗯,我记下了。” 两人赶到鹿鸣山庄门前,唐轲先翻身下马,举起手臂去将朱文祯抱下来。 太瘦了,腰也太细,摸着一点肉也没有。 唐轲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吓得他慌忙缩回手,放在身后握成拳,掌心却依然保留着那温热触感。 “我看着你进去吧。”唐轲拿下颌轻点山庄正门方向,见那里已有几个护卫迎了出来。 朱文祯朝唐轲笑:“我明日再去书局看你。” “嗯。”唐轲也朝他笑着,目送他进去。 唐轲晚上又去了狱厂的秘密练兵场,依旧一无所获,第二天坐在伍梁生旁边哈欠就没断过。 伍梁生看他:“你不会是去哪条花街找了个相好的,每晚都快活到天亮吧?” 唐轲瞥他一眼,“部长,你怎么做到满脑子黄色废料的?” 伍梁生哼笑一声:“我脑子里是不是废料不好说,你脑子里肯定全是浆糊,不然怎么到现在细纲就写了两个字?今天截止日期你知道吗?” 唐轲闻言立刻哭丧着脸:“今天我的小说试发行,能不能通融通融?” 伍梁生点头:“行,宽限你几日罢。” 唐轲瞪圆了一双眼看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伍梁生摇头:“等到今天过去,社会的毒打便会让你认清残酷的现实,到那时你自然会老老实实完成我交代的任务了。” 临到下班时,唐轲明白了伍梁生所说的社会毒打是什么。 今日一早他的小说开头刊印成册,正式在下头书铺上架,一整日,销量——五册。 唐轲看着汇总日报上明明白白写着的那个“五”字,愣了足足一盏茶功夫。 伍梁生眯着眼笑看着唐轲:“被毒打的滋味怎样?就这个销量,莫要说七日了,便是七十日、七百日,你也达不到五千册销量。年轻人,话说得太满,最后吃亏的只能是自己啊。” 第20章 唐轲黑着脸拧着眉道:“不可能啊,我那五千册的话不是随便吹出来的,我做过市场调研了。” “书局总部占了一整条街,共有二十个结算窗口,每日从开张到打烊所有窗口都几乎没断过人,粗略估计每个窗口每日销量在八百本左右,就算按最低五百本来算,一日就能售出上万本书了,除去那些必须的工具书,来买书的大部分都是看小说和话本的。” “我有自信,我的故事肯定比书局现在出售的其他小说更有吸引力,那怎么算,我的文上架之后没有一日三千也该有一日一千册以上的销量吧,再不济几百本也该有的,我在王府后头推手推车卖手抄书册都能有上百一天的销量,怎么可能到这里成规模销售了反倒只有五本了?” 伍梁生听属下吧嗒吧嗒讲了这许多,笑着摇头,抿一口茶,“理想很丰满,现实就未必了。” 唐轲摇头:“不对,一定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伍梁生点头附和:“嗯,一定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 唐轲狐疑望向伍梁生:“部长,你早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了?” 伍梁生斜睨着唐轲,顿了顿,放下茶碗,背着手走出去,“来,跟我下来。” 唐轲跟着伍梁生来到二楼书铺,那里头摆满了一排排的书架,书架与书架之间仅能容纳一人通过,所有书架上都密密麻麻放满了书。 “一楼最黄金的位子,放的都是史籍和四书五经一类的正典书籍,这点你也知道的吧?”伍梁生领着唐轲侧身穿过一排排书架的时候问他。 “知道。” “由咱们书局签约写手原创的书册,是放在二楼靠西边的这部分书架的,你也知道?”伍梁生又问。 “知道。” “那你可知道风俗部的书都放在哪?”伍梁生再次问。 唐轲住了口。 他还真没注意过风俗部的书在哪。 他之前被青禾领着来大致看过一遍这里的书架摆放,看到西边都是小说话本当朝诗词歌赋一类的书籍,又看到每个书架上都清楚标明了书籍类目索引,分类很是详细,心道哪天若要去找风俗部的书,按着索引来便是了。 如今被伍梁生问起,唐轲这才从中部一路往西走去,一排排仔细看着,待走到尽头,眉头已经皱成个川字,“这里头没有风俗部的小说索引?” 伍梁生笑:“岂止是没有索引,走进这书铺,哪怕你一心想求本通俗爱情小说来看,我问问你,你找得到么?” 唐轲又深深朝那书架望一眼,抬脚准备去找,被伍梁生拉住,“别找了,你就是找一天也找不到的,我领你去。” 两人穿过一条逼仄的过道,走到尽头,在唐轲以为已经无路可走的时候,竟是又出现一条极窄的小径,那小径就是侧身通过还得挺胸收腹方能不碰到两侧书架。 唐轲由伍梁生领着提着气穿过那小径,在最里头一个小书架停下来。 伍梁生踮起脚,艰难地从小书架最上头抽出两本书下来,递给唐轲。 唐轲看一眼上头写着的自己的书名,再抬头望向伍梁生:“这地方……我以后讨了老婆藏私房钱正合适。” 伍梁生笑着摇头:“行了,出去吧,这给我挤得一身汗。” 两人重又挤出去,回到桌边,唐轲蹙眉问:“部长,你早知道是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干嘛?看着你被无情的现实毒打不是更开心?”伍梁生重新端起茶碗。 “我到底是不是你唯一的下属?我被逼走了,你能开心?” 伍梁生摇头斜觊着他:“你脸皮比我还厚,这点小事走不了。” 唐轲却没心思跟他开玩笑:“为什么风俗部的书架被放在那种地方?就不能去争取个好些的位子?书局就这么跟市场跟钱过不去?” “这事不是书局管理层说了算的,”伍梁生道,“先前这总部刚落成的时候,季阁老领着翰林院那帮老学究过来参观,偏巧上到二楼看到了风俗部的书,几个老头子顿时觉得有辱风气,要求这整个部门的书能丢多远就丢多远。” “大股东都发话了,下头的人再不情愿,还不得照办了。” 唐轲便沉默了。 伍梁生道:“怎样?服软吗?服软的话我现在去替你给局长求个情,咱把这本的爱情部分删掉,下一本再接再厉?” 唐轲端起茶碗,靠近椅子里,摇头:“这才第二天,这个时候服软,你也太小瞧我了些。” 伍梁生笑:“哼,你还想怎样?我可警告你,那每个书架的摆放都是高层讨论多次定下来的,你若强行更改,不要七日,明日你就可以卷铺盖回家了。” “知道,我自有其他办法,不会碰那书架的。”唐轲摆摆手,“部长,跟您告个假?” 伍梁生嗯一声,“随便你,七日后记得回来领死就行。” 唐轲摆摆手,从桌上掏出纸笔,比比划划了半晌,起身出了门,先下去茶水间和耿老板交代了一声,说他有事暂时外出一趟、马上回来。 唐轲离开栖凤书局,径直去了醉春风,正看到叶子在打酒。 叶子远远看到唐轲,撑着腰站起来,大着嗓门喊:“哟,这不是我们全村的骄傲么?” 唐轲咧嘴笑着送了她一本栖凤书局刊印成册的小说开头,“你现在有空吗?” 叶子正抱着一坛春风醉交给唐轲,闻言睁圆了一双眼看他,指着自己脑门:“我?小可哥你开玩笑么,我游手好闲十多年了,什么时候没空过?” 唐轲笑着朝她招招手,在酒桌边坐下,叶子跟过来,望着他:“什么事?能用得上我?” 唐轲将带来的那张纸展开,递到她面前。 叶子将头凑过去,见那上面画了个十分详细的指引图,上头写着“风俗部”,又在顶上写着几行宣传《风流太子美王爷》的标语。 她茫然看了阵,抬头:“这是啥?” 唐轲拿下颌点着那纸:“帮我发传单,怎么样?” 第21章 “可以啊!”叶子一口答应,将那一张纸翻来覆去地看,“这宣传小说的传单,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她以前在街上收到的传单,都是些声讨某个不良贪官或者批判某条新法案又或者为冤假错案讨说法的,这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不正经的传单。 唐轲:“就按照这上头这样誊抄出来,每发一百张给你二十文钱,够吗?” “啥?还有钱拿?一百张二十文钱?”叶子瞪圆了一双眼看唐轲,“小可哥你发财了?苟富贵无相忘啊!” “发个狗蛋的财,”唐轲摆摆手,“搞不好过两天就失业了。” “咋了?你摊上事了?”叶子眨眨眼。 “别胡扯,当心把旁边巡逻的捕快招来,”唐轲朝路边喝茶的两个捕快瞅一眼,又看回叶子,“怎么样,行不行?我这波能不能翻身,可全靠你了。”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叶子拍着胸脯保证。 唐轲从醉春风出来,又绕了几条街,把自己知道的几个书粉的铺子都跑了一遍,挨个送新刊印的小说开头,又把自己在书局的事与那几个老粉讲了,请求帮忙。 会在景王府后门排队买他书的最早的那批书粉,虽说每次买书都骂骂咧咧地,三天两头就会跟唐轲杠上,可却是真心喜爱唐轲的文,也惜才。 如今知道唐轲有难,所有人都是第一时间站出来,个个都满口答应。 唐轲从最后一家包子铺走出来的时候,抬头望一眼凉凉月色,心里一暖,眼眶都有些发烫了。 他收敛了心思,长长舒口气,想到耿老板,“糟了!” 他把人忘在书局里了,书局早打烊了。 唐轲慌慌张张奔回书局,就看到占满整条街的大楼此时漆黑一片,只余街道两侧的几盏灯笼闪着幽光。 唐轲一眼看到个清瘦身影坐在书局门前的石阶上,昏黄的灯光和着浅白月光撒在那人身上,为他肩头镀上一层银边,发梢都跟着染上凉意。 许是光线太暗,看不清字,那小书册被摊开了放在身侧,等得太久,实在无趣,朱文祯便有些呆傻地低着头撸粉色小面具上的一对猫耳。 唐轲两步赶上去,来到朱文祯面前,喉头滚了滚,“耿老板,对不起……” 朱文祯看到唐轲走近,原本涣散的双瞳顷刻有了光彩,脸上立时挂上笑,眉眼弯成月牙形状,“小可,你回来了?” 唐轲没有收到原本预想的责骂,一时有些无措,愣在那里,顿了顿,看着对方苍白的脸和泛红的鼻头,“夜里凉,怎么就这样坐在地上?” 朱文祯仰着头看着唐轲,轻笑不语。 唐轲将斗篷解下来,想给对方披上,手伸到半空中,想到什么,顿住,那衣裳便无论如何递不出去了。 朱文祯直接抬手将那斗篷从唐轲手中抽出去,自己披上了,低声说“谢谢”,斗篷带着唐轲身上的温度,隔着衣衫在朱文祯周身漫开。 唐轲半掩在黑色面具下的眉眼舒展开,勾起唇角,朝朱文祯伸出手,“走,我送你回去。” 朱文祯将手放在他掌心,手被攥住时心跳漏了半拍。 唐轲掌心有练剑时留下的老茧,朱文祯能感觉到那粗砺温热的皮肤擦过自己冰凉的指尖时的触感,像是挠在他心头。 朱文祯坐了太久,被一把拉起来,双腿麻软,刚起身便重心不稳朝唐轲胸前倒下去。 这次唐轲没躲,直接将人揽住了,垂眸看着怀中人。 朱文祯双手撑在唐轲胸膛,浓密的睫毛轻颤,又被月光染上层白霜,透着种脆弱的美。 唐轲一时恍神,抬手想去轻拭他睫毛上凝结的露珠,指尖要碰到时,又触电般收回手,眼神黯了黯,将人松开,不再多看一眼,转身,“走吧。” 唐轲绕去马厩将马牵出来,将朱文祯抱上马,自己翻身坐在后头,临行时交代一句:“下次若再遇到这种情况,耿老板不必等我,这里晚上黑,一个人不安全。” “嗯。”朱文祯点头,扶住唐轲紧实的小臂,不露痕迹地朝他身上轻轻靠过去。 耿小波躲在角落目送两人走远,叹口气,摇着头,转身去赶马车了。 刚才等人的时候,他劝了自家王爷好多次,说外头冷,让去马车上等,可王爷咬死了就是要坐在书局门口等。 坐在书局门口等就罢了,还不让他守在身侧。 不让他守在身侧就罢了,还让他把马车停远些,别让人看到。 原本他还纳闷,王爷这是闹哪出。 现在看着两人同乘一骑、月下疾驰的身影,耿小波恍然。 他家王爷这投怀送抱的手段,真是令他刮目相看。 第二天一早,叶子领着十几个伙伴,每人手中抱着沓前一晚抄好的传单,书局还未开门,便早早蹲守在门口,开始给路人分发传单,嘴里不断吆喝着。 郭秀才赶来上班时,远远便听到了那不入耳的吆喝声,一脸鄙夷准备绕开前门,从后门进去。 叶子却不肯放过每个她看到的路人,直接将郭秀才堵了,一张传单塞进他手里:“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郭秀才紧紧拧着眉,脸上不屑的神色更重了些,刚要将那传单揉成一团丢了,抬眼看清叶子长相,瞬间变了脸,“这位姑娘,尊姓大名,芳龄几何,可许配了人家?” 噫,什么鬼? 叶子背上一凉,“你谁啊,关你什么事?” 郭秀才满脸堆笑,正了正衣襟,又抬掌理了理发髻,拿四十五度角的侧脸对着对方,“你的真命天子就在眼前了,还没认出来吗?” 叶子皱着脸看了郭秀才片刻,“我在减肥,你离我远点,油到我了。”转身继续发传单去了。 郭秀才抬手叫她,又追上去,刚走了两步,手臂被人箍住,痛得龇牙咧嘴起来。 唐轲站在他身侧,“干嘛呢,光天化日的,要不要点脸?” “小可哥!”叶子看到唐轲,立刻凑过来。 唐轲朝她笑:“这么早过来?还带了这么多人?可以啊。” 叶子一脸自豪:“等你过了这关,可得好好谢我吧?” 唐轲笑着满口应下,再三谢过叶子,防着郭秀才使坏,拉上对方进了书局。 郭秀才进了门将手甩开,冷哼一声:“赌不赢又输不起?便只会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么?” 唐轲朝他浅笑,一双眼却是冷的,“我警告你,说话注意些。” 当唐轲不刻意收敛时,周身的杀气便会非常重,此刻压迫着郭秀才躲闪着目光低下头去。 郭秀才瞥一眼外头发传单的几人,忍不住又哼笑一声,“你以为这点小伎俩便能提高销量么?别做梦了,大部分顾客就算知道风俗部的小说在哪里,碍于面子也不会当真去买的。” 唐轲不以为然道:“你也知道是碍于面子才不去买,并不是因为不想看?” 郭秀才斜着眼冷笑,“这有何区别?反正结果都一样,你的文卖不出去的,等着五日后会上被清算罢!”说罢一甩袖子上楼去了。 第22章 唐轲目送郭秀才上楼,笑着摇头。 以为他就发传单这一个手段?那也未免太小瞧他了。 唐轲下了楼,书铺二十个售卖窗口已经陆续挂上了开始营业的牌子。他在最靠外的窗口边上等着,很快看到打头的包子铺的赵小梁领着约莫三十人浩浩荡荡走过来。 都是最开始跟他文的老粉,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如今穿着各自最好的衣裳过来为他撑场子的模样,唐轲喉头有些发紧。 他迎上前去,将几十人领去后头隐蔽些的地方,又把前一晚交代的安排粗略讲一遍。 “小梁你们二十三人去二楼书铺最西边,按地图上指示的位子找到那书架,然后假意是要排队购书,那书架上头一共就放了三本样品,你们前头三人取了书,书架就空出来,余下的二十人就排在门口等着工作人员补货就是了。” “排队的时候可以站得开一些,主要起个人形索引的作用。当然了,如果能发挥一下演技,表现出等补货的时候的焦急心态来,那更好。” 唐轲对赵小梁二十余人说罢,又确认了每人手上都拿着那传单,问:“如何,各位?” “放心吧小可,这事哪还需要什么演技,咱们这是本色出演!” 几十人爽快应下来,鱼贯进了书局,径直往二楼西边去了。 唐轲又从手中包袱里取出二十本新刊印的书册,给余下的十人每人发了两本,“各位的任务会比排队买书的那二十几位临演要重一些,是做转卖的黄牛。” “你们每人手上拿两本样书,一人蹲守两个窗口,见到那眼神躲闪东张西望的客人,就凑上前去,将样书拿出来,询问是否是要买风俗部新出的小说,如果对方不是一口拒绝,那大概率就是了,你们就负责为这部分碍于面子不肯亲自上楼买书的顾客提供代买服务。” 唐轲讲完,又问了遍是否明白。 唐轲前一晚上门求助时其实已经将这任务详细解释过一遍了,此时十人自然都点头称懂得。 唐轲再三谢了几人,又道:“我是工作人员,你们卖的又是我的文,利益相关,我不便直接出面跟你们接触,有任何问题的话,你们去咨询处找一位叫青禾的姑娘,她今天当值做客服,告诉她你们的问题,她自然会把问题转告给我。” 围拢在一处的十人都认真应下了,唐轲又道了声辛苦了,目送十人离开,自己则从后门上了三楼办公处。 唐轲在走廊口坐下来,借用伍大爷的茶具给自己泡了杯浓茶,四肢伸展开,躺在椅子上,发了会呆。 伍大爷走过来,踢一脚他悬空的椅角,“臭小子,别尽顾着自己喝,给我泡一杯去。” 唐轲忙不迭起身给伍梁生泡了茶送过去。 伍梁生瞥他一眼,“那下头那么大阵仗,都是你弄出来的?” 唐轲满是自豪地“嗯”一声。 伍梁生笑:“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 唐轲抱拳:“过奖过奖。” 伍梁生抽出抽屉里的小黄书,掸了掸上头的灰尘,翻开来,抬眼看唐轲:“这些小手段,许是能帮你把日销量抬到数百本去,可想要五日内达到五千本,恐怕还是有些困难吧?” 唐轲摇头:“第一日难些,后头有个累积效应,销量增长不会是线性的,放心吧。” 伍梁生从鼻子里嗯一声,“行,我信你,那我便等着你庆功宴了?” 唐轲满口应下来,抽出稿纸,开始写文。 伍梁生要的细纲搁置了,接下来的更新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送审刊印,如今唐轲倒落了清闲,索性一门心思开始为耿老板写私货。 半日内栖凤书局客流量分布彻底变了模样。 原本无人问津的二楼书铺挤满了客人,一扫往日的冷清。 这样的热闹,却让耿小波很是头疼。 前两日没有什么人来二楼西边这间茶水间,想要为他家王爷清场子十分容易,可如今客人实在太多,鱼龙混杂,便多了许多买了书要往这最西边茶水间来歇歇脚的。 头几人过来耿小波尚且能勉强应付,待到来问的多了,惹得几个话多些的,便开始高声嚷嚷着据理力争,说茶水间是书铺的公共场所,又不是他们家买下来的,如何不能让其他人进去。 朱文祯听着外头的吵嚷声,便合了书迎出来,问:“何事?” 打头的男人将朱文祯从头到脚看一遍,脸上挂起邪笑:“这小郎君长得倒是俊俏得很,难怪藏着掖着不给人看那!” 后头几人听那打头的这样说,也都探着头看过来,一时哄笑起来。 耿小波气红了脸,抽出佩刀架在打头男人脖子上:“出言不逊!跟我们公子道歉!” 那人没料到竟有人胆敢公然在书局拔刀,脸上笑容僵住,慌张道:“你干什么?!这可是书局,还有没有王法了!” 朱文祯无奈叹息,拉住耿小波肩膀:“小波,把刀收了。” 耿小波喊一声“公子”,并不愿意就这么收刀。 “收了,”朱文祯沉声道,“不要在书局闹事。” 耿小波到底不敢违抗王爷命令,只得瞪着那人,咬牙将刀收了。 朱文祯朝几人轻颔首,“抱歉,是在下失礼,这茶水间诸位若有需要,尽管用便是。” 朱文祯说罢,转身要走,手臂被打头那人捉住了,“这就要走,没——哎!哎!” 那人话说到一半,痛叫起来。 唐轲拧着他手腕,上前一步拦在朱文祯身前,“要闹事,出去闹。” 几人见唐轲穿着工作人员的制服,又被他周身裹挟的充满压迫感的杀气震慑,也不敢多说什么,讪讪然散开了。 朱文祯看到唐轲那一刻,脸上的冷冽神情立刻收敛了,换上浓浓笑意,轻喊声“小可”。 唐轲拉着他手臂将人领出去,“这里接下来几天人只会越来越多,耿老板以后不要再在这茶水间等我了,省得被人找了麻烦。” 朱文祯:“我不怕——” “——我怕。”唐轲沉声打断他。 朱文祯便不言语了,只抬眼深深看向唐轲半掩在面具下的一张脸。 第23章 唐轲顿觉自己失言逾距了,慌张干咳一声,改口道:“耿老板是为了等我的更新才守在这书铺的,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我会很愧疚。” 朱文祯眼中却有道失落一闪而过。 唐轲:“走吧,我现在送你回鹿鸣山庄。” “你书局的工作……” “没事,伍部长不会管我这些的,我送完你再回来。” 见朱文祯垂着眼,像是很不舍的模样,唐轲以为他是等更新心切,又补充道:“我今天就把给你的部分写出来,晚些送到你庄子上去。” 朱文祯听闻唐轲晚上还要去庄子给他送更新,这才点头应了。 唐轲抬头看向耿小波。 耿小波慌忙摆手回道:“我在城里还有些事,就不跟你们一道回去了。” 唐轲笑:“小波最近在城里事情可真多。” 耿小波干笑:“为了我家公子,没办法。” 朱文祯由着唐轲将自己抱上马,熟练地靠在他胸前,扶住他揽着缰绳的手臂。 朱文祯能感觉得到,自己朝唐轲贴近过去时,对方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绷直了脊背戒备地弓起身体了。 虽只是很小的一点改变,朱文祯却很满意。小可不再像先前那样抗拒他了。 唐轲对朱文祯的小心思自然一无所知,也看不到身前人眼中的笑意,他匆匆将朱文祯送到山庄门口,想着书局的那些帮忙的书粉,向朱文祯交代:“我今日下班后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来山庄可能会晚些,耿老板不必等我,我把更新从书房窗缝里递进去就是了。” 朱文祯随口应了,和之前一样由唐轲目送着进了庄子。 唐轲折返回去,上楼坐在伍大爷身边为朱文祯写私货。 伍梁生看小黄书的空档歪头凑过来看他写的文,“嚯,这什么版本,这么劲爆,我之前怎么没看过?” 唐轲抬手将书稿护在手臂下头,“别管,不对外公开的私密版本。” 伍梁生不讲道理地直接从唐轲手臂下头将稿子抽出来,高举到另一侧读起来。 唐轲一跃上前将那稿子抢回来。 唐轲动作很快,可快不过伍大爷捕捉关键词的速度。 伍梁生眯起眼看他:“你这哪是小说?你这是借小说的名义在写情书啊?说吧,哪个相好的?” 唐轲闻言眉头拧起来,盯着自己手中稿子陷入沉思,“部长,这看起来真的很像情书?” “自信点,把‘像’去掉,你这妥妥的就是情书。”伍梁生端起茶碗,“你小子对哪家姑娘动心了?这要不是喜欢到一定程度,断然写不出这么肉麻的话啊。” 唐轲不搭话,面色却沉下来。 他是当局者迷,并未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给耿老板那添油加醋的私货版更新就变成现在这样露骨的告白了。 此时被伍梁生点醒,才恍然觉得这内容真的写得过了。 想到之前在山庄书房前头院子里那石桌边上,他被耿老板逼着念羞耻对白的情形,唐轲顿时吓得打了个寒颤,抬手就把稿子揉碎丢了。 “嗳!”伍梁生一抬手,将那纸团接下来,“干嘛丢啊,这不写得挺好的吗?真情流露!” 唐轲沉着脸,开始思考怎么能让措辞显得得体一些,内容正经些。 伍梁生又凑过来,“我说,你那小相好,不会是上次来找你的那位俊俏小公子吧?那你小子艳福可不浅。” 唐轲瞥一眼伍梁生,懒得理他,只长叹口气,开始严肃审查自己接下来的私货更新内容。 当天日报送过来的时候,伍梁生将那单子啪一下按在唐轲面前,“你小子,厉害!” 唐轲抬头,看到上面自己小说的日销量——八百三十九本。 虽说按这个日销依然没办法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五千本的目标,可这数目已经远远超出唐轲预期了。 他长舒口气,咧嘴笑起来。 伍梁生提醒道:“也别高兴太早,离成功还远着呢。” 唐轲却抬头笃定道:“部长,你信我,已经成功了,之后什么也不需要做,等着赢了那赌局,把风俗部的话语权拿回来吧。” 伍梁生对那五千册的目标能不能达到远没有唐轲这么自信,但他相信唐轲。 他在唐轲身上看到了一股冲进,那是豁出一切的胆识、又是坚守本心的勇气,是他年轻的时候没能把握住的勇气。 他忍不住想,若是他那时但凡能有唐轲这一分勇气,或许很多事便都不会是如今这个结局了。 短暂的失神之后,伍梁生笑了,“好,我那顿庆功宴,你可别赖账。” 唐轲道一声“放心”,收拾了更新的书稿,下楼去找辛苦了一天的那帮书粉们。 唐轲按五倍于市场价的钱为每个人发了报酬,这批人肯帮忙,都是冲着唐轲和他的文来的,根本不是图钱,自然都不肯收唐轲发的报酬。 可唐轲却执意要给,说若是看得起他,便将钱收下,以后常来书局照顾他生意。 数十人便收下了,拉着唐轲去赵小梁的包子铺吃宵夜。叶子一家三口将铺子里屯的春风醉尽数搬过来,一帮人提前开起庆功宴。 唐轲连着喝了三坛酒,到最后眼眶泛红,摇晃着站起来,看向众人,行一大礼。 他这辈子无论遇到什么风浪,都咬牙撑过来了,从不曾落半滴泪。 如今头一次红了眼,不为别人,只为他这批书粉。 “没有你们从一开始支持我,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站出来帮忙,便没有我小可的今天。” “我何德何能,可以有幸有你们这样一批书粉,这样一群朋友。” “我很幸运,也很感激。” “我……大恩不言谢。” 唐轲说罢,抱起酒坛,一口闷了。 赵小梁几人哄笑道:“怎么不言谢呢,你多写几章更新不就是谢了!” 众人说笑间也都纷纷举杯干了,一桌人掏心掏肺聊到月亮高悬,方陆续散去。 唐轲装着一肚子酒,又骑马吹了一路风,待到了鹿鸣山庄书房屋顶,人都有些恍惚。 他立在屋脊上,定了定神,确定书房里漆黑一片,耿老板应该已经睡了,便直接一跃来到窗边,准备将小册子递进去。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朝唐轲靠近过来。 唐轲警觉回头,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袭在月色下泛着幽蓝光芒的蟒袍和亲王旒冕。 ……景王?! 唐轲倒抽一口冷气,周身血液瞬间凝固,脚下一跃,遽尔飞至屋顶,风驰电掣般窜了两个屋脊朝庄子外头逃去。 “小可——” 院子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他。 唐轲飞檐走壁的双脚倏忽滞住,踩落两片青瓦方停住,转身,眯起眼,看清了那身着蟒袍之人的相貌。 “……耿老板?!你怎么……你这……你是……” 第24章 唐轲脚尖轻点一跃落回书房前的院落里。 朱文祯迎上来,看着他浅笑,一身幽蓝蟒袍极为合身,衬得那冷白皮肤愈发细腻了,原本的清冷气质亦是更甚了几分。 “为何来了却不告而辞?”朱文祯那一双微微上挑的杏眼笑起来格外勾人,“我在等你。” 唐轲看着眼前人,咽了咽喉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耿、耿老板,你这身衣裳……” 朱文祯微微偏着头,唇角上扬,“是我从景王那里借来穿的,小可不喜欢么?” 唐轲笑得很是僵硬,“咱能整点阳间的东西么?你这一身,吓都能吓死我。你这样随便拿你主子的衣服穿,不犯法么?” 没事cos谁不好偏要cos那位景王爷? 朱文祯眉头轻蹙:“小可不喜欢?可你不是对景王日思夜想?我原以为如此穿着,可聊以慰藉小可的相思之苦……” 唐轲摆摆手,“别,我心脏不好,耿老板以后要玩新花样,能不能先给我个高能预警,让我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朱文祯垂下眼,难掩脸上失落神色。 唐轲看在眼里,觉得说得过了,慌忙找补一句:“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套王爷的蟒袍倒是很适合你,你穿着很好看。” 朱文祯闻言果然立即一扫面上阴霾,重又笑道:“那小可喜欢么?” 唐轲愣住,他没想明白耿老板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他的喜欢,但他心想耿老板真的是个喜形于色且极易满足的人,只一句话就能变了脸。 他喜欢看到那张脸上漫溢笑意的样子,也喜欢那双眉眼弯成月牙的形状,所以他咧嘴笑着点头,“喜欢啊。” 朱文祯果然就笑弯了眉眼,上前一步拉了唐轲往书房去,“我原在院子外头等你,你方才是将书册递进去了?那我们今日便在里头读罢?” 每当对上朱文祯那双黑白分明的天真眼眸,唐轲就讲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对面说什么,他都照单全收。 待唐轲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了。 朱文祯坐在案桌边,摊开送来的小说更新,余光瞥见唐轲脊背挺直坐在椅子里的身形。 朱文祯想,小可又像头两次来山庄时那样,拿直白而灼热的目光盯着他看了。 从前被这样的目光盯着,朱文祯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可打他尝到情动滋味后,便开始想念那被对方暗中观察的感觉了,但小可却再不愿拿那样的目光打量他了。 如今再次被这样盯着,朱文祯眼睫轻颤,唇角微扬,不自觉红了脸,视线却是盯着书册上的内容不敢挪开,生怕自己一抬眸,与对面的灼烫目光对上,对方便会似蝶飞走。 唐轲喝了酒,意识便不似从前那般清明了,一举一动皆随心随性,少了平日的克制和收敛。 他喜欢盯着耿老板看,此刻便直勾勾望过去。 耿老板每次读他的文时那副情态,会最大程度地勾起唐轲身为写手的满足感。 自己写的文字可以这样牵动一个人的情思,于唐轲来说,远比看到自己的小说在书局里呈指数级上涨的销量更让他开心。 唐轲想,耿老板此人,真的很有意思。 初识觉得他冷清孤傲、脾气不好、爱摆架子,可相处久了会发现,他不是刻意端着架子要拒人千里,他不过是个完全不懂得逢迎、心思全写在脸上的极度天真率直的人罢了。 唐轲不知道耿老板是怎么坐上鹿鸣山庄管事这个位子的,但可以随意借到景王的蟒袍,耿老板的身份绝不一般,甚至可能是哪个王公侯爷的私生子也不一定。 唐轲虽不确定耿老板究竟和景王爷有多少牵扯,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耿老板被保护得很好。 耿老板的那种天真,是从小被所有人宠着、呵护着,从未经历过风雨,更不曾见过世间丑陋阴暗,才会有的特质。 这样的特质,打从唐轲记事起就从不曾在自己身上看到过。 他在心里苦笑,想自己和耿老板真的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世界的人,若不是因为这小小一本书,两人是断然不会有任何交集的。 唐轲又想,耿老板总是这样拉着他读文,读到情难自已时,又总要他配合着表演,其实不光是因为他暗恋景王的人设吧。 耿老板更像是拿他当一堵白墙,兀自将自己有关爱情的美好幻想投射上来,放映了一出自导自演的好戏。 唐轲一再退缩,抗拒耿老板的各种怪异请求,不过是不想做那堵白墙。 可如今转念想来,耿老板其实更像颗光彩夺目的蚌,悄悄凑近到唐轲身边,打开蚌壳,让唐轲看到里头那细软娇嫩的蚌肉,诱惑他伸手去摸一摸。 唐轲害怕对面这样直白的表达,怕他若当真伸手了,便会被横在两人之间无法逾越的阶级鸿沟给死死钳制住,最后落得两败俱伤的局面。 可此时唐轲心念一动,想天真如耿老板,未必就能有那胆量将假戏做成真吧? 唐轲若不再退缩,转而以攻为守,伸手去触摸那极具魅惑性的蚌肉,那蚌必定会吓得立即缩进壳里,落荒而逃。 想到那样的画面,唐轲便不自觉勾起唇角。 朱文祯将那份更新读完,抬起头来,看向唐轲的目光中难掩失望,“小可,今日的更新,为何如此……” “如此什么?” 唐轲开口,声音低沉,尾音上扬,带着几分挑逗意味,惊得朱文祯一双杏眼都睁圆了些,警觉地看着他。 唐轲对这反应很满意,继续道:“如此正经?耿老板更喜欢不正经的更新?” 朱文祯被唐轲突然的转变怔住,停顿片刻方有些失神地低声道:“我、我没有,休要胡说。” 唐轲轻笑,起身来到朱文祯身边,倾身压过去,“我就是作者,耿老板想听什么情话,我现场讲给你听便是了,嗯?” 朱文祯感觉到唐轲身上散出来的热气夹杂着些酒气朝他口鼻扑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本能地身体朝后靠了些,偏过头想要躲,下巴却倏忽被捏住了,强迫着他转过头,仰视着那面具下半掩着的一张脸。 朱文祯心跳漏了几拍,放在身侧的手将衣角攥出层层褶皱,随着胸口微微的起伏,身体都有些颤抖起来。 唐轲拿醉眼盯着身前人的每一处细微神态,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耿老板拉着他演戏,就像他抛出去的暗恋景王的人设一样,根本是叶公好龙,见不得光的。 他若当真有心往前一步,对面必定缩回壳里。 唐轲垂眸,将那双微微泛红的杏眼里惊慌失措的神情尽收眼底,突然起了玩心,“或者,相比于那些情话,耿老板更喜欢实际行动多些?” 话音刚落,唐轲俯下身去,将唇覆上对方那双嫣红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白墙梗致敬 蔡康永·给未知恋人的爱情短信 第25章 朱文祯两簇浓密的睫毛轻颤,指尖都微微颤抖着。 他僵直着身体,任由唐轲将唇覆上来,脑海中有片刻只余空白。 直到唐轲一手揽着他腰,另一只手紧箍在他颈后,将那原本浅尝辄止的温柔一吻逐步发展为攻城略地的深吻时,朱文祯方慌乱起来,强烈的窒息感笼罩着他,他闷哼一声,一把将唐轲推开,人从椅子上跳起来,退至角落,背抵在墙上,胸口起伏着,一双眼眼尾泛红,瞪向唐轲。 许久未见这副受惊的小猫模样,唐轲眼底带笑望着他,回味着唇齿间留下的绵软触感。 “你……你好大的胆子!” 朱文祯与对面僵持许久方呵斥一句,可那带着颤音的话讲出来实在听不出几分威慑力。 唐轲轻笑出声,心想耿老板演景王也真是演得相当敬业了,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端出王爷的架子来,“我以为耿老板会喜欢这样,看来是我误会了。” 朱文祯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般调戏,眼眶愈发红了,红晕从耳根直蔓延至脖颈深处,双手紧紧握成拳垂在身侧,满眼戒备。 唐轲见他这样,收敛了笑意。 他原以为耿老板三十多岁的人了,又是王府庄子上的管事,虽说看着嫩了些,也少了些社会上的历练,可多少总该有些情史的,但如今见耿老板这样的反应,才意识到对方竟纯情至此,方恍然察觉自己做得有些过了,上前半步,想说点什么弥补一下。 察觉唐轲有意靠近过来,朱文祯身体又朝后瑟缩了些,退无可退,只能朝一侧躲去,腰撞上案桌,桌面晃动两下,掉落一排笔架,粗细不一的笔杆散落满地、发出清脆噼啪声。 唐轲望着满地的毛笔,怔住,缓缓收回脚,朝后退了一步。 朱文祯抬手指着门:“出去!” 唐轲还想开口,又觉得此时怕是说什么都只会越描越黑,只得朝他躬身一礼,默默退出去,一跃消失于夜色中。 朱文祯半晌方缓过神来,踱至案桌边坐下,轻咬着下唇,舌尖尝到那上头残留的一丝酒味,说不出是甜是涩。 唐轲没有立即回去,他藏在对面屋脊后头,暗中观察着书房窗牖里那独自坐在灯下的身影。 被朱文祯赶出来的时候,他酒已经醒了,回想起刚才的举动,虽觉得确是有些不妥,可竟没有半点后悔。 耿老板果然如他料想的那样,不过是将自己小说里那些虚幻的爱情投射在他身上了,他以进为退,对面便顷刻缩回壳里去了。 想来今日之后,耿老板应该不会再纠缠他扮演那些奇奇怪怪的桥段了。 唐轲这样想着,失笑出声,悬着的一颗心松下来,唇角却莫名挂上几分苦涩,转身离开鹿鸣山庄。 接下来的两天,朱文祯都没有再去栖凤书局找过唐轲。 试发行的小说开头在第五日以三千八百本的销量直接脱销,书局库存清零,挂上售罄的标识牌,紧急调动印刷局连夜加印。 局长风凭阑召集核心成员去了研讨室,提前宣布唐轲赢了赌局,“是我的疏忽,未提前批复足够的发行量,只因我先入为主认为小可先生必定不会达到目标。我在此代表书局管理层,向小可先生郑重道歉。” 风凭阑说罢,起身朝唐轲行一大礼。 唐轲对风凭阑的知礼公正是十分欣赏的,此时慌忙回了一礼,满口应着没事,又道:“希望局长可以履行承诺,准许风俗部的小说内容以后都由我们自己做主便好,我部长和我都感激不尽。” 风凭阑点头:“这是自然。” 郭秀才却不满道:“未能达到五千本的实际目标,怎能就此给出这样的许诺?若要公正,就该待加印书册出来后,重设赌局,再来一遍。” “哲远,”风凭阑直呼郭秀才大名,沉声道,“库存告急错在我一人,你若认为这赌局不作数,便只当那许诺是我以栖凤书局局长的名义给的风俗部罢,此事就此打住,莫要再提。” 郭秀才头一次被局长这么指名道姓地指责,饶是再不服气,也只能缩了脖子认下了。 散了会,伍梁生一张老脸笑开了,“说,想吃什么,晚上我请,出去庆祝庆祝。” 唐轲咧嘴笑:“谢了部长,咱这顿能先欠着么?我晚上还有事。” 伍梁生狐疑望着他:“什么事?与你那俊俏小公子幽会?” 唐轲依旧咧嘴笑,并不答话,只说:“过几日休沐,到时候我请您,地方全都城您随便挑,成吗?” 伍梁生挑眉看他:“你确定全都城我随便挑?你可别后悔啊!” 唐轲摆摆手:“放心,我做事从不后悔。” 唐轲出了书局,直接去了鹿鸣山庄。 他想了一天,始终觉得前一晚那样离开有些不妥。 耿老板是他最放在心上的书粉,他可不敢冒险把人得罪了。 所以他想来道个歉,认个错,态度诚恳些。 唐轲怀里揣着为耿老板写的满含浓情蜜意的一章更新,躺在屋脊上等他。 可从日落等到月升,又从月升等到月落,直待到天边泛起鱼肚青,也没等到耿老板的影子。 唐轲怏怏地回家洗漱一番去了书局,一整日都有些恍惚,晚上踩着点下班,又去了鹿鸣山庄,依旧和前一晚一样,守了一夜,却还是没能等到想见的人。 唐轲曲着一双长腿坐在屋脊上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拨着脚边几片青瓦,心里非常沉。 打从第一次在景王府后门铜锣巷里见到耿老板以来,这是两人头一次分开这么久。 想到这里唐轲忍不住在心里自嘲地笑笑,什么叫“头一次分开”,怎么闹得跟小情侣吵架似的。 可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有耿老板常伴左右的? 不管是在鹿鸣山庄,景王府后门,还是栖凤书局,耿老板好像总能找到各种理由,隔三差五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只需要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养成一种习惯。 他习惯了耿老板不时冒出来凑在他身边喊他小可,习惯到觉得那本来就该是他现在生活的一部分。 现在那部分突然消失,他便有些心慌了。 那晚耿老板是真的生气了,所以刻意避着他? 唐轲思来想去,不安到有些心慌,心慌到有些烦躁,最后翻遍了整个鹿鸣山庄和景王府,依旧没能寻到耿老板的影子。 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因为自己强吻了他,他便要躲自己躲到家都不要了? 何至于做到这一步呢?不会真的这么不经逗吧? 要真是这样……早知道就不逗他了。 唐轲满腹心事从景王府后头去了栖凤书局。直到脑袋被伍梁生敲了才回过神来,回望过去,满眼迷茫。 伍梁生眯缝着眼看他:“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跟你说话都听不到?失恋了?” 唐轲失神道:“部长,我把我的小贝壳弄丢了,怎么办?” 第26章 那晚唐轲走后,朱文祯独自坐在书房,呆怔怔望着案桌上的书册,许久没能缓过来。 他脑海里一时间翻起千层浪,各种情绪接踵涌上来,压得他透不过气。 小可怎会突然这样? 朱文祯缓缓抬手,拿指腹轻轻摩挲着下唇,那上面仿佛还留着小可吻下来时的温热感觉。 这世上从未曾有过一人敢对他这样…… 朱文祯回味了许久,从先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勾起唇角,眉眼舒展开,低唤一声“小可”。 片刻功夫,朱文祯似又想到什么,眉眼倏忽冷下来,抬手一把掀了案桌。 守在外头的耿小波吓得慌张冲进来,问:“王爷?” 朱文祯怔怔望着散落一地的纸墨,胸口起伏:“他……他怎能这样?” 耿小波头有些大,王爷又开始问这种不知让人怎么接话的问题了。 好在朱文祯也没打算让耿小波接话,他自己就把话接着说下去了。 “他不是爱慕景王,且只钟情于景王一人?可我以耿春怀的身份接近他,为何他却会对我如此?” “那所谓的深入骨髓的爱意,便都是谎话么?” “他明明说自己深爱景王,为何今晚却要对我这样?” 耿小波鼻子跟眼睛皱在一块,听得一头雾水、满头包,心想王爷这问题怎么听着这么高深? “您……您不就是景王么?”耿小波磕磕巴巴小声问了句。 “不是!”朱文祯满脸愤怒,“他既对景王怀揣着那样纯粹的爱意,就断然不该来撩拨本王才是!” “他今晚对本王做的这些事,便是要将他对景王的那一腔爱意抛诸脑后了么?” 耿小波又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力不够用了。 王爷究竟在说什么?这是什么左右互搏术么? 因为小可先生爱慕王爷,所以小可先生撩拨王爷就是将对王爷的爱意抛诸脑后? 他觉得现在不是王爷的脑子出问题了,那就是他自己的脑子出问题了。 朱文祯带着这样的恼怒离开书房,沐浴更衣,躺在床上依旧十分愤懑,翻来覆去睡不着。 直待到天色微明,方沉沉睡去,再醒来时,日头已经西沉了。 他着急忙慌地披了外套出来,喊耿小波。 耿小波慌忙迎上去。 “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申时三刻。” 朱文祯眉头拧起来,“为何不喊我起来?”书局酉时打烊,怕是赶不上了。 “这……”耿小波心道王爷头一天也没交代要叫起床啊,“王爷是要去书局?” 朱文祯懒得与他废话,沉着脸喊人进来洗漱更衣,又让耿小波快些去备马车。 火急火燎出了山庄,朱文祯正欲上车,远远看到路边停着的那辆熟悉的车辇跟外头一排侍卫。 朱文祯面色黑下来,收起上车的脚步,转身就要往庄子里头逃。 “湘君哥哥不是说以后都不刻意避着我了?怎么如今看到我的马车又像是见了鬼似的?”朱文祈从朱文祯马车后头缓步行出来,挡住朱文祯回山庄的路。 “泽臣,你有何事?”朱文祯冷声问。 朱文祈毫不掩饰自己听到这个问题时的失望神情,长长叹口气,“湘君哥哥,随我回宫吧。” 朱文祯拧着眉看他,“不去。” 朱文祈当然知道自己这样请不动哥哥,他是有备而来,“晚上是皇祖母寿宴。” 朱文祯一怔,“皇祖母寿辰还有月余,怎的今日设宴?” 朱文祈与他耐心解释:“提前了几日,北边战事告急,皇叔要连夜赶回去,皇祖母希望寿宴时一家人可以整整齐齐的,便将日子提前了。” 朱文祯唯恐弟弟又诈他,“当真?” 朱文祈失笑:“我何必在这种事上骗你,是不是真的,你随我入宫不就知道了。” 朱文祯这才有些慌了:“可、可我还没有给皇祖母准备贺礼……” 朱文祈将手中抱着的锦盒交予他,“我替你备了,你拿去,只当是自己备的便是。” 朱文祯将那锦盒接过来,打开,发现里头是一枚百寿印。 那印章不大,上头以蚊足般纤细的纹路细密地刻满寿字。太后如今一心礼佛,过得清心寡欲,寻常银钱可以买到的礼物断然讨不到她老人家的欢心的,可这样用了心的礼物却必定能让老人开心。 朱文祯摩挲着印章上的小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朱文祈以为他不放心,又解释道:“这上头的字都是我亲手刻的,仿的你的字体,你只管说是你自己刻的便是,皇祖母必不会疑心。” “泽臣……你不必如此。” 朱文祈轻笑:“哥哥若觉得有愧,便随我入宫罢,误了时辰,我也要被你连累进去了。” 朱文祯看一眼书局的方向,想要让耿小波去告知小可一声,今日他不去寻他了。 可转念一想,又何必要去向小可交代这些,他与小可从来也没有什么约定,每次见面都是他自己主动贴上去的。 朱文祯轻叹一声,回庄子更衣,之后上了太子的车辇。 靠在窗边,手中拿着那锦盒,朱文祯低声问:“皇祖母既改了寿宴时间,为何不提前与我说?” “我听皇祖母下头的人说,昨日便递了消息给你了,湘君哥哥没有收到?” 朱文祯想了想,他昨日确实收到了太后的消息,可那不是说让他去参加寿宴的。 来人只交代说镇北王领着小女沐郡主去宫里探望太后和皇帝,太后十分高兴,留了沐郡主在自己宫里住下,喊朱文祯进宫去陪郡主。 朱文祯只待听到“陪郡主”三个字便将那传话的宫人打发走了,只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想去。 此时回想起来,朱文祯便有些心虚,透过窗牖朝外望,不言语。 朱文祯与太子是踩着点最后赶到寿福宫的,进去时妃嫔皇子王公贵戚坐了满殿,个个脸上挂着笑聊着天。 太后为人极为和善,生活简朴,又不喜欢拘谨,每年寿宴都只请亲友,从不铺张,只说是借故让家里人团聚团聚,因而众人摸准了老人家的脾性,宴上也不拘着,都十分随意。 太子走在前头,朱文祯跟在后头,两人一道去给皇祖母献上贺礼贺词。 朱文祈给自己备的是他亲手画的山水福寿图改的屏风,太后将两人都夸了一遍,可老人家明显更中意那百寿印,握在手里把玩了许久,十分欢喜,又反复夸了朱文祯几句。 朱文祯低着头,愈发心虚了。 太后一边坐着皇帝,另一边挨着的便是沐郡主了,此时见沐郡主小心翼翼盯着朱文祯看,太后便朝朱文祯招手:“湘儿啊,来,坐在你沐妹妹身边。” 朱文祯抬头,看一眼沐郡主,冷道:“我不去。” 饶是知道这位小王爷有多刁蛮任性,可这样公然在寿宴上顶撞太后的行为,还是着实吓倒了殿里众人,一时间说笑声都歇下了,只余丝竹管弦乐声入耳。 皇帝沉了脸呵斥:“混账!礼义廉耻都喂了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几章宫里的剧情没有小可……跟主线剧情相关绕不开……宝们忍一忍啊orz 第27章 太后闻言冷了脸瞥皇上,“皇帝!莫要吼他!湘儿难得回宫一趟,你再把他吓跑了!”朝朱文祯笑着摆摆手,“湘儿不想坐过来便不坐罢,去下头自己找个喜欢的位子坐,”又看向太子,“泽儿过来你沐妹妹这边坐?” 太子恭敬一礼,“是。” 朱文祯谢了皇祖母,悄悄瞥一眼皇帝,默默转身往最下手靠角落的位子去了。 众人见虚惊一场,重又说笑起来。 皇帝看着长子的背影,无奈摇头:“母后,湘君这臭小子就是让您和他母亲给惯坏了,如今您还要这样由着他胡闹。” 太后摇头:“就是个位子罢了,他喜欢坐哪里便坐哪里吧,皇帝莫要小题大做。” 皇帝虽有不满,却也不敢与太后斗嘴,只得讪讪作罢,心想晚些再收拾儿子。 朱文祯人还没坐定,定安侯世子章翎凑过来,“湘君,你这些日子跑哪去了?我去王府找了你几次都没找着你人,给你送了批伶官去你也没要,是不是在庄子里藏了小娇娘,陷在温柔乡里了?” 朱文祯扭头看他:“没有。你以后别往我那塞人了,看戏怪无趣的,我不喜欢了。” 章翎奇道:“你以前不最爱听戏,怎的转了性了?你找了什么新乐子,说来与我听听?” 朱文祯才不会与章翎分享这个,小可是他一人的,旁的人不能碰,听也不行,“别管,总之莫要再给我塞人就是了。” 章翎摆摆手,“不管就不管,诶,过两日我请人去天青苑听曲,你去不去?” “不去。”朱文祯回得干脆。 “真是奇了,怎的听曲也不去了?” 章翎狐疑看向朱文祯,见对方不理他,想到另一个话头,又神秘兮兮道:“湘君,你知道栖凤书局新出了套小说么?” 提到这一茬,朱文祯立刻警觉起来,睁圆了一双杏眼望向章翎。 章翎心道,果然是听说了,便不与他拐弯抹角,“虽说里头把年代背景都掩去了,还删了不少情节,可有人听说那小说原先是在你王府后头以手抄书的形式卖的,实际写的是谁、写的什么事,你知道么?” 朱文祯眯起眼,声音冷得厉害,“做什么?” 章翎见他如此反应,奇道:“你竟知道?你该不会也看了那王府后头兜售的版本?” 朱文祯并不答话,拧着眉反问:“你究竟要说什么?” 章翎又凑得更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约的去天青苑,除了听曲,还有个读书研讨会,就讨论那在景王府后头兜售的手抄书。” “你、你敢!”朱文祯恨道。 那文里写的东西,他看可以、他与小可讨论可以,却是断然不愿让其他人看到的,公然围坐在一块儿开什么读书研讨会,还都是他认识的人,那更是不行。 “把那研讨会给本王撤了!不许开!” 朱文祯摆出王爷的架子来,可章翎从小与他玩到大的,自然不吃他这一套,“不撤,我帖子都发出去了,哪有出尔反尔的。你若是觉得不满,等我宴请那日去天青苑自己说去。” “你……”朱文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章翎鼻子却又拿他没办法,只得问:“你宴请是何日?” “这个月十六,”章翎见朱文祯松口,赶紧把话说死了,“我还与以前一样,提前命人去王府外头接你,你只消等着便是,其他不必管。” 朱文祯不情不愿应了声好。 考虑到太后身体问题,寿宴并未开到很晚,众人最后举杯共饮祝太后万寿无疆,便陆续告辞准备出宫了。 朱文祯原本坐在最靠外的位子就是为了撤的方便,此时缩着头预备混在人群中离开。 “湘君,过来。” 皇帝浑厚的声音从另一头响起。 朱文祯恨恨握了握拳,只能又转身回去了。 皇帝亲自扶太后起身往偏殿去,朱文祯垂着头一路跟过去。 朱文祈跟在朱文祯身边,朝哥哥轻笑一下,拿眼神示意他不必担心。 那眼神让朱文祯愈发担心了。 偏殿里皇帝屏退一众太监宫女,只余太后、皇后、镇北王朱长存、朱文祯朱文祈两兄弟和沐郡主。 太后揽着沐郡主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榻上,皇后立在太后身侧。 皇帝与镇北王坐在另一侧太师椅上,身边站着朱文祯、朱文祈。 皇帝看着朱文祯,“你皇叔今夜便要动身回北边大营去了,你整天也不知在外头疯什么,喊也喊不回宫,如今过来一趟,便与你皇叔好好聊聊,听到没?” 朱文祯便乖乖上前,喊声“皇叔”。 朱长存比皇帝还小上三岁,却因久经沙场,长年浴着风沙霜雪,皮肤黝黑粗糙,面上沟壑纵横,仅从样貌上看着比皇帝要老上许多。 可朱长存精神却极好,一双眼鹰隼般炯炯有神,与皇帝那似藏了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般的目光截然不同。 他坐着时那挺直的脊背亦显露出他不输于皇帝的气场,那是一位老将常年在前线拼杀方能历练出的不畏生死的气势。 朱文祯心底是很敬重自己这位皇叔的。 是他和他的将士们浴血奋战,才有了都城的太平长安。 但敬重是一回事,要强行让朱文祯与皇叔拉家常,他却做不到了。 两人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面,根本不熟,能聊什么? 朱文祯从来不是个会奉承人的性子,他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不会开口。 所以只朱长存单方面问了他一些诸如独自开府出去住是否习惯、近日读了什么书、骑射功课可还在练之类不冷不热的问题。 朱文祯机械作答,半点不做展开,敷衍的心思全写在脸上。 皇帝看着极为不满,又喝了他两句,被太后拦下了。 见天色不早,太后精神已经不好了,朱长存便想长话短说,往正题上切,“沐儿会留在太后身边一段时日,她不熟悉这宫里的人事,湘君若是有时间,便领她四处逛逛,可好?” 涉及到沐郡主的事,朱文祯又犯了倔,“为何不让太子或者其他皇子领着,我如今又不住在这宫里,怎么领?” 朱文祯话说到一半,皇帝冷冷打断他:“怎么跟你皇叔说话呢?” 朱文祯只觉得如今这谈话实在煎熬,与其钝刀割肉,不如给他个痛快,便直接挑明道:“父皇、皇叔,我不是小孩子了,不必这样哄着,您们的心思,我也明白,孩儿多谢几位长辈抬爱。” “可我不喜欢朱沐,要指婚,另寻其他皇子罢。” 朱文祯话音未落,皇帝啪一声将茶盅朝他身上摔去,瓷片碎了一地,茶水溅湿朱文祯半边衣裳。 看着皇帝有些颤抖的手,朱文祯这才有些慌了,扑通一声跪下去。 第28章 皇帝朱厚学目光似刀,剐在朱文祯身上,“你再说一遍!” 朱文祯低着头,从牙缝里把话又讲一遍:“我不接受指婚,更不接受和朱沐——” “——混账东西!”皇帝气到双唇有些发颤,“朕先前是太惯着你了,才养出你这么个不知感恩的畜生来!不知天高地厚!你扪心自问,如此跋扈,可配得起你那一身蟒袍?” “你既不懂得珍惜,那朕便收回你那封号——” “皇帝!”太后听不下去,打断朱厚学,“君子一言,莫要冲动行事!” 朱厚学无奈收敛几分怒气,朝着太后恭敬道:“母后教训的是。”又看向朱文祯,试图给他个台阶,“你可知错?” 朱文祯自然清楚若是被收了景王封号是何后果。 没了景王府,被人笑骂事小,可被迫重新回宫里来住,没了自由,是他万万接受不了的。 朱文祯紧紧握着双拳,咬紧牙关,不肯松口认错,却也不敢再出言顶撞了。 眼见着朱厚学看向这不成器的长子的目光越来越冷,耐心一点点被磨光,就要再发作,太子在朱文祯身侧跪下来。 “父皇,沐妹妹年纪尚小,指婚一事当不急于今日一时,今日天色已晚,皇祖母累了,皇叔启程的时辰也近了,还望父皇可以看在两位长辈的份上,将此事暂时放一放,日后再从长计议。” 朱文祈搬出来的是此刻朱厚学最放在心上的两件事。 朱厚学朝并排跪着的兄弟二人深深看一眼,长叹出声,再如何不情愿,却也无法忽视母亲的健康和边境的安危,只得转头看向太后:“母后,今日太晚了,儿子先扶母后回去歇了罢。” 这便是同意了太子的提议了。 太后虽也对长孙这样公然违抗指婚的态度不满,却到底怕皇帝当真一怒之下夺了她孙子的王爷封号,便点头由皇帝扶着起身。 行至朱文祯身侧时,朱厚学沉声喝道:“景王府和拒婚,只能选一个,你跪在这,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朕你的选择。” 一行人很快离去,偏殿里只剩下朱文祯朱文祈两人并肩跪着。 朱文祈静静看着哥哥侧脸,许久后听到朱文祯开口,嗓子有些哑:“谁要你帮我说话的。” 朱文祈失笑摇头:“湘君哥哥,来年你便及冠了,也该学学如何与人周旋才是,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如何以景王身份自居?方才那样硬碰硬,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 “吃不吃亏是我自己的事,无须你管。” 朱文祈习惯了哥哥这样的态度,也不恼,只问:“你当真那样不愿与朱沐定亲?” “自然,”朱文祯道,“我有喜欢的人了,除了他我谁也不要。” 朱文祈没料到哥哥会讲出这样的话来,心下大震,面上却仍旧维持着浅笑,问:“是小可?” 朱文祯瞥弟弟一眼,“与你有何干系。” “竟真是他?” 朱文祈失笑,“湘君哥哥,你懂得何谓喜欢么?如此轻易便将喜欢讲出口?” 朱文祯有片刻失神。 他原以为自己不过是对小可有些心动,可被逼至如今这一步,方恍然意识到,这早已不是单纯的心动,那晚的那一吻深深烙进他心里。 他想,这辈子除了小可,他心里怕是再装不下其他人了。 可这些朱文祯自然不会告诉弟弟,只冷道:“我懂不懂得,都与你无关。” 朱文祈无奈:“湘君哥哥,你若当真这样不愿与朱沐成婚,我可以帮你。” 朱文祈说这话时声音不大,语气平缓,语调甚至比平时还要轻柔几分,可在朱文祯听来,却似有千斤重,压得他呼吸一窒。 朱文祯最怕的,就是弟弟这句“我可以帮你”。 “泽臣,你不要胡来!朱沐是皇叔仅剩的独女了,你若是伤她,皇叔绝饶不了你的。” 朱文祈闻言眉头轻蹙:“我为何要伤她?哥哥就是这样想我的?” “我如何想你不重要,你自己做过何事,自当心中清楚。” “哦?我做过何事?” 朱文祯还想开口再说,忽听得身后有人匆匆推门进来。 “我儿!” 皇后林赫舒赶过来,扑在朱文祯身侧将人揽住。 朱文祈不动声色站起来,将最好的位子让给母后。 林赫舒抱着朱文祯喊了阵,方将人放开,伸出一根食指用力点着儿子脑门:“你这孩子怎的这么些年都白长了,还是这样笨!你就是与你父皇服个软、认个错,又能如何,怎的就硬要去冲撞他?” “我又没做错,为何要认错?”朱文祯并不松口。 “你还没做错?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笨?我怎的就生出你这么个傻孩子了?” 朱文祯低着头极小声地嘟囔:“我没错。” 另一头,皇帝待太后安睡后亲自领人送朱长存出宫,十里长亭,兄弟话别。 末了,朱长存想到晚上闹得那一出,怕皇帝为难朱文祯,还是忍不住道:“皇兄,今晚湘君这件事,还望兄长可以放宽些。” “虽说儿女婚事是父母之命,可到底也还是要看两个孩子自己的心意。” “湘君这孩子,长在深宫,却能如此心思单纯,不掺一丝虚假,实在难得,皇兄莫要因此怪罪他,若是将那孩子的一份纯真给扼杀了,未免太可惜。” 朱厚学闻言长长叹息一声,“朕知道了,这件事朕自有分寸,必不会让沐儿受委屈,长存你自当放心,去了北边便不要再为这些家务事烦扰了。” 朱长存再三谢了兄长,与他告别。 林赫舒拉着朱文祯又说了半晌,见天色已晚,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儿,地上凉,莫要一直跪在这了,你父皇今晚送你皇叔出宫去,需得三更天以后才能回宫,你先随我回去歇歇,我让人在这替你看着,待你父皇回宫你再回来跪着,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说罢便起身去拉朱文祯,却被朱文祯抬手挡了,“母后,您回去歇息罢,我在这里等父皇回来。” “你这孩子怎的这样倔!”林赫舒恼道,“你从小身子骨就弱,这样跪一夜怎么行,你听母后的,我们回去,出了事母后替你担着。” 朱文祯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林赫舒还想上前拉他,却见太后身边贴身伺候的两个宫人过来,问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林赫舒当即明白是自己吵到了太后休息,慌张闭了嘴,笑着朝两个宫人解释了几句遮掩过去。 朱文祈上前一步拉着林赫舒,道:“母后,时候不早了,我扶您回宫休息罢,湘君哥哥不小了,他懂得自己在做什么,母后不必为他烦心。” 林赫舒还有些放不下长子,可这到底是寿福宫,已然惊动了太后身边的人,她便不敢再多说什么,又在朱文祯耳边小声交代一句:“若是撑不住便着人去与母后说。”这才由朱文祈扶着离开了。 朱厚学送走朱长存,赶回宫里时已经过了三更天,离早朝不剩多少时候了,加上心事重,他便索性直接去了御书房,在书房门前石阶上看到恭敬立着的朱文祯。 朱文祯已然脱了那一身蟒袍,冕冠拿在手上,只着一身素色里衣,散着发,立于寒夜中,身形看着很是清冷单薄。 朱厚学面色愈发沉了,看向长子的目光愤怒中夹杂着失望。 第29章 朱厚学一言不发,拾阶往御书房去。 朱文祯在皇帝经过面前时恭敬躬身行礼,轻喊一声“父皇”。 朱厚学将叹息吞进肚子里,并不看长子一眼,只迈步跨入门槛时低声道:“进来罢。” 皇帝由着几个宫人伺候着更衣,在榻上坐下了,见朱文祯依旧低着头恭敬立在一旁,便拿下颌指了身侧道:“坐。” 朱文祯便小心翼翼在坐塌边沿坐下了。 皇帝看着他只着里衣的单薄模样,无奈摇头,朝外吩咐:“把朕那件氅衣跟手炉拿来给他。” 宫人恭敬应了,将大氅和手炉递给朱文祯。 朱文祯接下衣裳和小铜炉,这才抬头看向皇帝,“父皇……” 皇帝抬手打断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朱文祯点头,“父皇,孩儿想清楚了,孩儿不接受指婚。” 皇帝定定看长子一阵,缓缓开口:“朱沐那孩子虽说年纪还小,可心思纯良,如今她住在你皇祖母那里,你趁此机会与她多接触些时日,彼此熟悉熟悉,了解了她心性为人,再做决定不迟。” “父皇,不必了,孩儿心里已经有人了,断然不会再喜欢其他人了。”朱文祯笃定摇头。 皇帝一双眉眼冷下来,盯着朱文祯,停顿片刻,方道:“栖凤书局那匿名作者?” 先前被太子一眼看穿心思,朱文祯尚且能沉着应对,可此时被皇帝直接点名了小可的身份,朱文祯却是无论如何招架不住了。 父皇日理万机,怎的竟会知道小可? 他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拿一双瞪圆的杏眼望向皇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半晌却讲不出话来。 他一肚子的困惑不解,尽数被震惊给压下去了。 皇帝见他这样反应,一张脸愈发阴沉了,“简直胡闹!” 皇帝声音不大,却自有帝王的威严在,字字似有千斤重,压在朱文祯心头。 朱文祯慌张从坐塌上滑下来,跪在地上,垂着眼,肩头微微瑟缩着,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心思就这样被粗暴地剖开,只能生生扛着,费尽力气让自己不露怯,“父皇,孩儿是真心喜欢他——” 朱文祯“真心喜欢”四个字讲出口,皇帝直接掀了榻上矮桌,重重砸在朱文祯背上。 半晌,皇帝苍白的脸上一双唇颤抖着:“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啊?你堂堂一个王爷,朕的嫡长子!你现在告诉朕,你喜欢个来路不明的草芥,那还是个男人!” 朱文祯眼眶红了,低垂着眼,紧抿着唇,背却是挺直的,嗫嚅道:“孩儿就是喜欢他……” 皇帝这次直接一脚踹在了朱文祯肩头。 朱文祯一个趔趄趴在地上,却依旧不松口:“除了他孩儿谁也——” “——哎哟,小殿下!” 皇帝身边总管太监洪容吓得慌忙上前,假意扶朱文祯起身,实则实在听不下去自己看着长大的这傻孩子到了这个节骨眼还嘴硬要去触圣上的逆鳞。 “让他跪着!”朱厚学沉声呵斥。 洪容慌慌张张应了声“是”,猫着腰退下。 朱文祯到底不敢再开口了,跪在那盯着满地的狼藉。 皇帝再次开口:“你原先在外头如何胡闹,朕都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你若当真在意他,收了他去府里做个禁脔,朕都不管你,可你为了这么个人,连与朱沐的指婚都要违抗,这要是传出去,天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禁脔? 朱文祯没料到这词会从堂堂一国之君口中讲出来,他想,自己的父皇应当真的是拿他没办法了才会讲出这样妥协的话来吧? 但他想要的是小可的全部,不只是肉|体…… 朱文祯失神摇头:“我不要他做我的禁脔……” 皇帝气得太阳穴突突跳,“不做禁脔,你还想要他做什么?难道做王妃不成?!” 皇帝那是一时气极讲出来的话,没料到面前长子听到“王妃”二字竟是眼前一亮,甚至抬眼朝皇帝望过来,张嘴就要求什么,皇帝气得一口气卡在嗓子里,高呵一声:“混账!”抬手捉了烛台直接砸在朱文祯头上。 红色的烛蜡粘在朱文祯额角,混着鲜血流下来。 洪容吓得跪在朱文祯身边,喊一声“陛下”。 皇帝看着朱文祯清瘦白皙的侧脸上流下来的那刺目的血痕,恍觉出手重了,可到底还在气头上,只沉声道:“朕告诉你,想都不要想,那写手的头朕不过是暂且留着罢了,你若胡来,朕随时可以给他按个诛九族的罪名,让你彻底断了这念想。” 朱文祯慌了。 皇帝讲出“诛九族”的时候,他心头便被紧紧揪住,滚烫的泪夺眶而出,和着血沿脸颊滑至下颌,滴落在衣袍上。 “爹爹,寻常百姓的命,便比蝼蚁更不如么?便可这样随意践踏么?只因我喜欢他,您便要如此对他?可他做错了什么?” 朱文祯上次叫皇帝“爹爹”,还是在十多年前。 那时的皇帝还只是个不得势的皇子,领了年幼的朱文祯出去逛庙会,路边挤得人多,朱文祯身高不及朱厚照腰间,抻了脖子朝里看也看不到舞狮舞龙,扭头看到旁人家的孩子抬手喊“爹爹,抱我上去看”,那父亲便一把将孩子送至肩头去。 朱文祯学着那孩子的模样朝朱厚学抬手,“爹爹,要抱抱。” 朱厚学那时便笑开了眉眼,“好,我们湘儿要坐得比谁都高!” 他弯腰抄着朱文祯腋下将人抱起来,也放在肩头,稳稳扶着他双臂,扛着走了一夜。 那一晚,没有君臣,只有父子。 朱厚学原本筑进坚硬墙壁中的一颗心软下来,长叹一声,吩咐洪容:“屏退众人,所有人退至御书房三十米外,弓|弩手加强远程戒备。” 这是皇帝与内臣商榷国家最高机密时才会用的防备方式。 朱文祯茫然抬头,怔怔望向皇帝。 御书房所有房门窗牖都被关闭,空荡的房间里只余皇帝与朱文祯两人,皇帝弯腰将朱文祯扶起来,领他坐在榻边替他擦拭额角的血迹。 “我坚持为你安排这门婚事,不为别的,只希望不久后,我不在了,你能有条生路。” 作者有话要说:  今明两天双更,明天小可回来…… 第30章 这是自登基以来,皇帝头一次在朱文祯面前不再自称“朕”,他将巾帕按在朱文祯额角时,眼底盛满的是被他压抑许久的父爱。 朱文祯规规矩矩坐着,任由皇帝为他擦拭血和泪,轻唤一声“父亲”。 “你是嫡长子,于情于理都该做储君,可你这孩子却执意不肯,那时你皇祖母和母后都太惯着你,我也心软,没有坚持,”朱厚学苦笑,“当时我真是里外不是人,分明最想将储君之位给你的是我,对外却要摆出一副坚持废长立幼的帝王姿态,我听着季渊那帮老东西在宫外为你抗议的时候,你知道我是如何想的?” “那时我很羡慕季渊,他可以从礼法从师长身份上追随本心,一力支持你,我却只能做那恶人,就为了纵容你的任性。” “父亲……”朱文祯垂着眼低声道,“我无德亦无能做这储君,泽臣比我更适合做太子,父亲应当很清楚才是。储君之位给他,于锦朝也是幸事。” 皇帝叹息一声,“湘儿,任性而为,不论何事,总要付出代价的。你生在帝王家,又是我的嫡长子,该明白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 “你当初选择放弃储君之位,就该明白自己今后一生都要背负的是什么。” “我现在坐在那张龙椅上,尚能护着你,可三五年、甚或一两年后,我不在了,你靠什么保全自己?” “泽臣这孩子……他喜欢你这兄长,我看得出来。可他心思深沉,日后坐上帝位,你这住在皇城根的闲散王爷便是他最大的威胁。” “他能容得了你一年、两年,却未必能容得了你一辈子。” “哪怕只是一念之间,他动了杀心,想要除你以绝后患,你该怎么办?” “你说不想做储君,我都依你了,可我总要在离开前替你想好退路。” “我是你父亲,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走向死路。” 朱文祯将视线从父亲那张苍白的脸挪到他斑白的鬓发上,“父亲,您会长命百岁的,说什么离开不离开的话。” 朱厚学轻笑摇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积劳成疾,最多也就是这三五年了。” 皇帝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朱文祯是知道的,可他没料到这些日子竟是这样急转直下了,他有些慌张,喊声“父亲”,想要再说什么,却被朱厚学抬手拦下了。 “这些都不重要,湘儿,与朱沐成亲,是保住你的最好办法了。” “你皇叔统领北境三军,那一兵一卒都是与他浴血共战的将士,只认他一人,无论虎符或是圣旨,在北边都行不通。 “我尚且动不了他们分毫,泽臣日后做了皇帝,也必定没办法动北边。” “他若想安安稳稳坐在那张龙椅上,就只能敬着你皇叔。” “你娶了朱沐,便是拿到了与泽臣抗衡的筹码,若有一日泽臣对你拔刀相向,那纸婚书就是你的护身符,孩子,你明白吗?” 朱厚学说这些话时,语气平缓,语速很慢,他收起了帝王的压迫感,只以一位父亲的身份,诉说着自己的苦衷,劝诫儿子可以体谅他的苦心。 可这样的话语,于朱文祯来说,却远比朱厚学以帝王之势压迫他来得更让他痛苦万分。 朱文祯觉得胸口发闷,透不过气。 他知道父亲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也知道父亲和祖母的立场都是为他好,可他没办法接受这份好意。 “父亲,泽臣他……未必就真的容不下我。他之前虽做过些错事,可却从未伤害过我分毫。我相信他不会对我动手。” 朱厚学摇头:“湘儿,莫要这样轻信任何人,尤其是你那个弟弟。” 同样的话,小可也与他讲过。 朱文祯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有些手段,可他与弟弟从小一块长大,他能感觉到弟弟是爱他这个兄长的,念及兄弟情,他相信朱文祈不会伤害他。 但这不是现在问题的重点。 朱文祯扪心自问,无论朱文祈会不会对他动手,这门婚事,他都不会同意的。 “父亲,孩儿明白您的苦心,可我的妻子是要与我共度余生的那个人,因为泽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要委屈朱沐嫁给一个她不爱也不爱她的人,于我于她,都不公平。” 朱厚学闻言笑出了声,笑声和煦,是朱文祯许久没有听过的,“孩子,你还小,很多事你这个年纪不会明白。” “人生很长,要顾虑的事情有许多,爱情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 “我年轻时也曾走过岔路,也爱过不该爱的人,那时只觉得非她不可,甚至生出过要与她远走高飞的念头,后来负了她,一心只觉得人生亦变得无趣了。 “可如今许多年过去,坐在这个位子上,再回首,却只觉得当时的感情十分荒诞幼稚。” “你生在帝王家,婚姻原本就只能是个牺牲品,是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这利弊里头,最无足轻重的,只怕就是感情了。” “你不喜欢朱沐,朱沐也不喜欢你,那你们大可以做一对表面夫妻,婚姻交易之下,各自再去追寻自己的爱人便是了。” “你喜欢的那匿名写手,待你成婚之后,收去府里便是了,除了名分,你二人之间原本有的一样不会少,不是吗?你们可以继续朝夕相处,做什么荒唐事,我都不管你,其他人亦不会去管,如此万全之事何乐不为呢?” 朱厚学讲出这些话时,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望着长子。 可朱文祯听着这些话,却觉得心里有些冷。 世人都说帝王薄情,或许真的没有错。 “父亲,于您来说,婚姻只是场交易,感情在其中微不足道。可我不是您,我坐不到您那个位子,对待感情也做不到您那样淡然。” “您说这样做表面夫妻是万全之策,可我放在心上的那人当如何?” “我若只是将他收入府中做个禁脔,他该有多委屈?” “我不愿看到他受半分委屈。” 第31章 朱厚学端详儿子半晌,失笑,“当真就这样喜欢那写手?他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他做到这一步?” 朱文祯垂了眼,沉默起来。 他也不知道小可具体好在哪,可他就是喜欢他,日思夜想,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这样牵动他的情思了。 朱厚学见儿子这样,叹息摇头,眼见着天快亮了,早朝时间已近,知道今日是聊不出个结果了,只得道:“我与你说的那些话,你回去再想想罢。” “沐儿年纪还小,婚事也不急于这一时,你那景王的封号我也给你暂且留着,待你想清楚了再来与我说。” 朱文祯抬头,喊声“父亲”,想要告诉他自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不会再变了,可朱厚学却抬手打断他,让洪容去召太医,“去将伤口清理好,敷些药,换身衣裳便去你母后那处歇了罢。”说罢直接召人进来准备上朝了。 朱文祯目送父亲离开,又由着太医和宫人们伺候着清理伤口换了衣裳,缓步踱出去,见管忠和耿小波正并肩立在外头,像是都有急事要与他禀报。 朱文祯上前一步,先看向耿小波。 耿小波朝四周看了一眼,确定无人靠近,这才贴在朱文祯耳边道:“王爷,先前您让查的那暗镖,有消息了,是……狱厂的暗器。” 自家王爷现在遇到的烦心事够多了,耿小波原不想拿暗镖的事再来烦他,可先前朱文祯交代过,无论何时一旦有了暗镖的消息定要第一时间禀报,耿小波只得从命。 朱文祯淡然点头,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耿小波奇道:“王爷早就知道了?” 朱文祯摇头:“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了。” 他父皇早就盯上小可了,他现在知道是谁设的埋伏又有何用,他还能要了他父皇的脑袋不成? 耿小波便不敢再多说什么,朝后退了一步,将位子让给管忠。 管忠上前道:“王爷,您催的海棠,给您运来了,就在宫门外头。” 朱文祯点头,“直接送去寿福宫罢,我这就去寿福宫等着。” 那株垂丝海棠是朱文祯亲手种的。 那是太后最喜欢的花,可因着不耐寒,在宫里极难成活,朱文祯寻了许久方寻到个在北边培养的方子,算着日子养的,刚好在太后寿辰当天是开得最艳的时候,预备做寿礼送上去,岂料太后却是将寿辰提早了整整一月…… 到了寿福宫,太后见着那半开着的海棠花,还是笑得合不拢嘴,她孙儿给她的什么她都喜欢。 朱文祯乖巧地靠在太后肩上,笑说:“皇祖母喜欢便好。” 太后笑着点头,轻抚着他鬓角,注意到那处伤口,面色倏然冷了,“这是怎么回事?谁这样大的胆子?” 朱文祯慌张握着太后的手,笑说:“晚上没注意磕到了。” 太后闻言面色丝毫不见好转,“你父皇为难你了?岂有此理,他如何下得去手?”说着就要替自己孙子讨说法。 朱文祯生怕太后当真待到皇帝下朝后把人喊来,赶忙左右看看,转移话题,“皇祖母,怎么不见沐妹妹?” 原本昨晚朱文祯对待指婚的抗拒态度是让太后有些心寒的,此时见他主动问起朱沐,神色便缓和许多,“她一早便被泽儿喊出去了,此时泽儿该去早朝了,想必她待会就回来了,你在我这等等。” 朱文祯点头应了。 他想要找朱沐讲清楚,不论长辈如何安排,想必朱沐与他一样也是无辜的,他们应当站在同一阵营,反对这门亲事。 可朱沐却并未像太后预料的那样很快回来,朱文祯直等到早朝时间过了也未能等到她人。 太后命人出去寻人,又怕朱文祯一个人无聊,像往常一样将库房里新收的贡品都端出来,让朱文祯挑喜欢的带走。 老人家要这些贡品放在身边并无甚用处,反倒是送给了孙子孙女们,看到他们开心的样子更能让她开心。 朱文祯便不与皇祖母客气,上前去挨个挑拣着,查看了一圈,他最后拿了最靠外头的一个纸盒,很是满意。 朱文祯这次入宫以来始终怏怏的,这还是头一次打从眼底笑出来,太后忍不住也凑上去看,“让我看看,湘儿寻了什么宝贝这样开心?” 朱文祯便将那纸盒打开来给老人家看,是一盒笔墨套组。 太后奇道:“湘儿何时这样用功了?竟会喜欢这笔墨纸砚了?” 两人正说着,就听外头朱沐与朱文祈结伴回来了,两人一路有说有笑。 朱文祯朝外看去,远远见朱文祈轻揽着朱沐肩头的模样,眉头便拧起来。 朱沐原本还朝朱文祈笑得开心,转头看到朱文祯,笑容顷刻凝固了,先朝太后一礼,后又沉着脸喊了朱文祯一声“湘君哥哥”。 朱文祯面色不虞回了一礼,看向太后,欲言又止。 太后摆摆手,“你们出去玩罢,我去里头歇一会。” 待太后离开,朱文祯转头瞥一眼朱文祈,这才对朱沐道:“沐妹妹,那指婚一事——” “——湘君哥哥,指婚一事我事先也并不知情,”朱沐打断他,“我也是来了宫里才听父亲说起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我也不想……不想与你……” “如此便好,”朱文祯替她把话说下去,“我二人齐力,必定能说服长辈们的。皇叔那边,还望沐妹妹可以多费些心,帮忙劝劝。” 朱沐用力点头答应了,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笑,抬头看着身边的太子。 朱文祈亦是朝她浅笑着,微微点头。 朱文祯眉眼愈发冷了,来到太子身边,“泽臣,我有话与你说。” 朱文祈便应一声,附在朱沐耳边轻声道:“我待会回来找你。”跟着朱文祯出去了。 刚一出门,朱文祯便冷道:“你在做什么?!” 朱文祈微微愣住,“哥哥在说什么?” “你与朱沐……你在勾引她?” 朱文祈摆出一副受伤的神情来,“湘君哥哥怎的这样说?我与沐妹妹互生爱慕之情,有何不可,怎的到哥哥嘴里就变得这样不堪?何谓勾引?” “泽臣,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必这样装模作样,”朱文祯眉头紧紧拧住,“你先前说的帮我,就是这样帮的?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帮忙。” “朱沐她年纪还小,心思单纯,你这样利用她的感情,未免太卑鄙了些。” 朱文祈冷笑出声,“湘君哥哥凭什么说我是利用她的感情?你怎知我不是真心喜欢她?” “你怎么可能真心喜欢她?” “为何不可能?”朱文祈轻挑眉毛,“你都能喜欢那贫民写手,我为何不能喜欢朱沐?” 第32章 朱文祯知道弟弟是在强词夺理,可他却无从反驳,毕竟他也不能把朱文祈的心剖开看看里头究竟有没有“真心”二字。 朱文祯有些无力地问:“你究竟想怎样?” 朱文祈盯着哥哥一双眼看,“哥哥与小可预备怎样?要收他去府里做脔宠?” “自然不是!”朱文祯反驳的话脱口而出,“我会给他个正当的名分的。” “哦?何谓正当的名分?王妃么?” 朱文祯眉头深深拧在一块,没想明白话题是如何绕到自己头上来的,“这与你无关。” 朱文祈轻笑,“我只是想告诉哥哥,你喜欢小可,所以想娶他做王妃,我喜欢朱沐,便想要她做我的太子妃,这有何不妥?” 朱文祯原以为朱文祈不过是想欺骗朱沐的感情好让她拒绝指婚,可没料到朱文祈竟是要她做太子妃,那便是认真的了…… 朱文祯怕太子戏弄堂妹的感情,怕他为了帮自己而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却断然不会阻止两人正当地相爱,所以他神色缓和下来,“泽臣,你是认真的?你真的喜欢朱沐?” 朱文祈摆出个万分认真的笑来,两颗小虎牙在轻弯起的唇角若隐若现,“自然是认真的,我怎会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就算哥哥不信我会在意沐妹妹的感情,也该相信我不会为了帮你连自己的后半生都赔进去才是。” 朱文祯垂眼沉思半晌,方缓缓点头,“如此最好,”又诚心道,“泽臣,谢谢你。” 朱文祈轻笑,“谢我什么?谢我喜欢朱沐?这是我们两人的事,与哥哥无关。” 朱文祯第二日一早在皇后宫里用早膳的时候,被皇帝召去了御书房,他匆匆忙忙赶过去,就看到朱沐和朱文祈并肩跪在皇帝榻边。 朱沐瑟缩着肩膀,头埋得很低,一动不敢动,朱文祈看着倒是坦荡许多,扭头看到朱文祯进来,还朝哥哥浅笑一下。 朱文祯即刻明白发生了什么,直接在两人身边跪下来,喊了声“父皇”。 皇帝脸沉得厉害,沉默半晌,“你们三个到底在胡闹什么?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这次朱文祈先开了口:“父皇,儿臣与沐妹妹是认真的,并非儿戏。” 皇帝冷着脸看朱文祈,“泽臣,朕一直觉得你稳重懂事,不是个乱来的孩子,为何如今也与你哥哥一道做起荒唐事来?你与朕说实话,是不是为了帮你兄长,才出此下策?” 皇帝讲出这话时,朱沐便小心翼翼转过头去,瞥着朱文祈。 这短短两日时间,她虽确定自己是喜欢朱文祈的,却并不敢断定朱文祈接近她究竟有几分真心。 朱文祈并不看她,只坦然与皇帝的目光对上,可放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朝朱沐探过去,轻轻捏了捏她掌心。 朱沐只觉得朱文祈指尖的温热从她掌心直焐到她心底去,原本的那一点疑虑也打消了,重又垂下头去,偷偷笑起来。 “父皇,我与沐妹妹是两情相悦,与湘君哥哥没有任何关系,还望父皇成全。”朱文祈坦荡回。 皇帝眉头皱成个川字,转向朱沐:“沐儿,你是如何想的?” 朱沐小心翼翼道:“回皇上,沐儿喜欢泽臣哥哥,除了泽臣哥哥,沐儿谁也不嫁。” 皇帝只觉得头疼、心也堵得慌,他手肘撑在桌边,抬起手掌按着太阳穴,垂着眼沉默半晌,方摆手道:“朕知道了,沐儿年纪还小,指婚不急于一时,这件事待年关过了再行商议罢,你们都退下去。” 朱文祈在心中冷笑。 这婚事放在朱文祯身上,皇上便急得恨不能在朱长存回北边之前直接敲定了,放在自己身上,随口便要拖上一年再行商定…… 他面上不显,依旧温和笑着,恭敬应了声。 朱文祯与朱沐对此自然也无异议,三人跪安、预备一道离开。 皇帝在三人临走前又叫住朱文祯。 朱文祯小心翼翼退回来。 皇帝待太子和沐郡主离开后方看着长子开口:“指婚一事,放在年后,待北边安定了再说。但你与那写手,朕警告你,私下里头玩玩可以,别想端上台面来,听到了没有?” 朱文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答话。 皇帝见他又犯了倔,气便不打一处来,“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朱文祯小声道:“我没有胡闹……” 皇帝气得抬手就又想将茶盅往朱文祯肩上砸,洪容吓得慌忙上前跪下来劝:“陛下,龙体要紧,别气坏了身子。小殿下他不懂事,您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朱文祯拧着眉头,抬眼看皇帝,见他气色比前两天看着更差了,心里有些酸,到底松了口,“父皇,您别生气了,是我不好,我错了……” 皇帝沉默片刻,摆手道:“罢了,你先下去吧,回你府里好好想想,你要的是什么,有何后果,自己是否承担得起。想好了再来与朕说。” 朱文祯见父亲这样,心里愈发不好受了,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洪容已经拼命朝他使眼色让他先行离开了。 朱文祯撇撇嘴,无奈朝皇帝行礼告退。 皇帝看着长子离开的背影,沉默许久,方哑着嗓子问洪容:“朕是不是个很失败的父亲?” 洪容恭敬道:“陛下疼爱儿女,是天下皆知的。” 皇帝摇头叹息:“湘君这孩子,朕到底该拿他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陷进泥淖里去?” 朱文祯走出御书房便不再理朱文祈与朱沐了,他一溜小跑去和母后皇祖母问安,之后着急忙慌出了宫,一心只想见他的小可。 唐轲坐在栖凤书局三楼走廊口的桌边,下巴抵在稿纸上,双目失神。 伍梁生很是无奈:“你那小贝壳粘你粘得厉害,哪那么容易丢,你且放宽心吧,许是他那边有什么私事耽搁了,处理完肯定就来寻你了。” 唐轲扭头看伍梁生,眼中重新燃起些光亮来:“真的?” “自然,我看人准得很,那小贝壳离不开你的,莫要患得患失的。” 伍梁生说着,喝口茶,看一眼漏刻,“差不多到点了,走,上次你说欠我的那顿饭,今天请了吧。” 唐轲也瞥一眼漏刻,“离下班还有一个时辰啊……” 伍梁生已经站起来推着唐轲朝外走了,“明日你休沐,咱们不得提前下班庆祝下?” “……从未听说休沐还要庆祝的?” 伍梁生“啧”一声,“婆婆妈妈的,是不是想赖账不请了?” 唐轲慌忙摆手,咧嘴笑道:“说了地方您随便挑,我负责出钱就行。” 伍梁生朝他笑得意味深长。 唐轲被带去天青苑门前时,笑容就彻底凝固了,“部长,这、这不好吧……要不,咱换个地方?” 伍梁生瞥他一眼,“谁说的地方随便我挑?谁说的做事从不后悔?”又见唐轲一脸为难,将一只手搭在他肩头,奇道,“你不会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吧?” 唐轲不搭话,只斜觊着伍梁生。 伍梁生哈哈笑出声,“你小子,不正经的小说写得凶,实际竟是个这么纯情的小雏鸟?” 唐轲用力咳起来,“伍大爷,您能注意下措辞么?” 伍梁生便努力收敛住笑容,故作严肃道:“你放心,这天青苑就是个听曲喝酒的地方,里头进出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干净得狠,没有你想的那些龌龊事。” 唐轲冷着脸望向伍梁生:“我想什么龌龊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下十二点还有一章~ 第33章 “没想没想!”伍梁生揽着唐轲的肩咧嘴笑着往里走,“都是我在想,我满脑子龌龊事。” 可两人刚到门口,还未跨入门槛,就见一小厮陪着笑脸迎出来道:“哟,二位客官,不巧得很,今日苑里被包场了,不接散客,抱歉抱歉,二位明日赶早?” 唐轲如释重负,朝伍梁生笑道:“你看,不是我不想陪你进去,天公不作美,咱们换一家正经饭馆?” 听到唐轲“正经饭馆”几个字,对面那小厮的笑容明显收敛了些,不住打量着唐轲那半掩在面具下的一张脸。 伍梁生却摆手道:“不行,就这家了。” 唐轲很是无奈:“人家都被包场了,我们也进不去啊。” 伍梁生却对那小厮道:“喊柳娘出来,我跟她说。” 柳娘是天青苑的掌柜。 这天青苑并非寻常艺馆,出入的不是王侯贵族也是有钱有势的主,能让掌柜的赏脸亲自来迎的,那必定都得是在都城里排得上官阶叫得出名号的才是。 可那小厮将伍梁生从头到脚打量几遍,丝毫没看出他能有什么背景,便依旧摆出个笑脸道:“这位客官,不巧得很,咱们掌柜的今日有事不在苑里,您若是找她有事,烦请改天再来?或是留下名号和要交代的事宜,小的替您转达?” 伍梁生瞥那小厮一眼,没有理他,朝后退了半步,接着直接冲楼里大喊:“柳如花!出来!” 那小厮没料到伍梁生看着斯斯文文的,竟是做出这等有损脸面的事来,待回过神来,慌张要上前去拦伍梁生的时候,却见里头柳娘已经扭着纤纤细腰迎出来了。 “梁生!”柳娘抑扬顿挫喊一声,“要死了,这许久都不见你人!” 小厮见状慌忙退后一步,恭敬喊了声“掌柜的”。 柳娘冷脸瞥那小厮一眼,很快又笑着朝伍梁生道:“这是我新招的伙计,不懂事,梁生莫要怪他。”上前拉着伍梁生的手朝里去,“来,随我进去。” 伍梁生整一整衣襟,冷哼道:“再过两日,天青苑怕是容不下我了?” 柳娘笑:“莫要说笑,就是天王老子来将天青苑包了,老娘抵了命也要给你留间上房的。”说罢又朝唐轲望过去,“哟,这是哪位小公子?英气逼人的,一看就非俗品。” 三人往后院行去时,伍梁生“啧”一声,“岂止,我家这小子可是极品,大名说出来能吓死你。” 柳娘笑出声来:“这都城如今哪还有大名讲出来能吓着我的?说说看。” 伍梁生瞅向唐轲。 唐轲打从进了这天青苑就浑身不自在,此时一脸尴尬小声道:“在下小可。” 柳娘果然怔住了,直接停下脚步,站在那睁圆了一双眼将唐轲看了半晌,“你、你就是那作者?” 唐轲赧然笑着说了声“是”。 柳娘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这可真是稀客!小可先生,你那文,咱们天青苑的小倌们可是个个倒背如流的。如今竟是有幸能见到本尊,走走,上里头坐,我把人都叫出来——” “——哎,”伍梁生打断她,“把人都叫出来做什么?小可又不是佛爷,要挨个过来拜一拜么?你把凉珏叫过来就行,另外你自己挑几个下酒的小菜送过来,我们去摘星阁,那敞亮、风景好。” 柳娘便笑着不住点头,应着好,将两人领去了摘星阁,又上了满桌的酒菜,待伍梁生和唐轲坐定,就见一袭白衣抱着琴缓步来到两人面前,恭敬朝二人行礼。 伍梁生一抬手,指着对面说了声“坐罢”,又道:“凉珏,我听闻你最近拿那本《风流太子美王爷》改了词在这天青苑与人传唱?今日小可就在这,不如你唱给他听听?” 凉珏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听闻“小可”这个名字,慌张朝唐轲望过去,朱唇微启,许久方道:“您、您就是小可先生?” 唐轲极为拘谨地点头应了声。 伍梁生催他快些将那改编的戏词唱了,凉珏这才压着内心悸动,放下琴,轻抚两下,手指颤抖得厉害,拨动琴弦带出的尾音都有些不稳。 伍梁生凑到唐轲耳边道:“你不知道吧,你在这里名气可大着呢。” 唐轲笑得有些勉强。 伍梁生见他兴致不高,扭头问,“还在想你那小贝壳呢?”又指着凉珏道,“你觉不觉得,这小倌与你那小贝壳长得有几分相像?” “不像!”唐轲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伍梁生瞥他一眼,笑出声,“你还是个专情种。” 唐轲听着凉珏拿他的小说改的戏词,盯着面前抚琴之人,心思却飘远了。 他想,既然这天青苑可以拿了他的小说改了词曲唱给客人听,那是不是其他地方的戏馆酒楼也可以将他的小说改成话本剧本传唱表演起来,如此他的文不愁宣发,那些戏馆酒楼又可以借此招揽客人,岂不两全其美? 唐轲正想得出神,恍然觉得脊背一凉,一道冰冷的目光刺过来,吓得他一个激灵,转过头,就看到朱文祯正不远不近站在摘星阁外头,怒目瞪着他。 唐轲双眼顷刻放光,腾一下站起来,身后椅子都被他掀翻了。 凉珏听到动静,停了弹唱动作,抬头朝唐轲看过去。 唐轲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想要喊“耿老板”,可看着朱文祯那冷似冰霜的一张脸,话就被哽在了喉咙里。 他朝凉珏看一眼,再重新看向朱文祯,明白刚才自己走神盯着凉珏的举动被朱文祯看在了眼里。 唐轲脑海里飘过万千句解释的话,最后被他讲出口的却是一句:“我、我没有盯着他看。” 伍大爷坐在一边,听到这句自爆式的发言,拿手掌啪一下拍在额头上,真希望这二逼不是自己带过来的。 果然在听到唐轲这么说之后,朱文祯面色愈发阴沉了,他冷哼一声,一甩衣袖,转身直接朝外头游廊去了。 唐轲一个箭步追过去,真气灌于脚下,三两步冲至朱文祯身前,挡住他去路,一把捉住他手臂,“你听我解释。” 朱文祯用力挣了挣手臂,没能挣脱,拧着眉恨恨道:“松开!” 唐轲却攥得更紧了,无赖道:“不松,你这些天去哪了?” 朱文祯抬头看着他,冷道:“与你何干?” 唐轲眉头轻蹙:“我很担心你。” 朱文祯冷笑:“担心我?担心到盯着那小倌不放?” 唐轲无力道:“我没有盯着他看……” 朱文祯不想听他狡辩,沉声呵斥:“放开!” 他朝后退了半步,费尽力气甩手臂想挣脱。 唐轲见他这样坚持,怕伤着他,松了手上力道。 朱文祯挣脱了束缚,连着朝后退了几步,一时不察膝窝撞上身后护栏,趔趄两下,重心不稳险些倒下去,又被唐轲上前一步揽了腰拉回来。 朱文祯跌进唐轲怀里,用力挣扎两下,想要站起来,无奈那揽着他腰的一双手箍得更紧了些。 两人贴在一块,朱文祯有些透不过气,喘息着低声道:“你放开我,此处全是人,这样成何体统!” 唐轲低下头,一眼看到了朱文祯额角的伤口,眼神顷刻软下去,他抬手想去抚那伤处,又怕朱文祯痛,手停在半空中,眉眼冷下来,“谁伤的你?” 朱文祯偏过头去,不愿让唐轲看到那处伤,“不用你管。” 唐轲却捏住他下颌迫着他转过头来,盯着那已经结了薄薄一层血痂的伤处,眼底尽是心疼,鬼使神差俯下身去,将温软的唇贴上那处伤口,落下轻柔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  (咳,万一感染了冲破血脑屏障死掉了,湘儿算不算为爱殉情……顶锅盖跑…… 第34章 【倒V开始】 朱文祯怔住,只觉得有股酥麻感觉从额角散开,惊得他身体微微一颤,待回过神来慌张从唐轲怀里挣脱出来,退了半步远,红着眼瞪唐轲。 “你……你做什么?” 唐轲站在原处,静静望着他看了许久,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 朱文祯被他看红了脸,低下头不再与他对视。 唐轲上前一步,又想去抱他,“你这些天是在故意躲我么?” 朱文祯慌张退后一步躲开了,“没有。” “那你去哪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玩失踪?你那额角的伤谁弄的?你到底遇上什么事了?” 唐轲连珠炮似的问题抛出来,朱文祯有些招架不住,垂着眼又退了半步,“你喜欢凉珏那小倌,便去寻他好了,现在又跑来问我这许多问题做什么?” 唐轲闻言微微一滞,蹙眉道:“你认识凉珏?耿老板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是这里的常客?” 朱文祯慌张否认:“不是。” 唐轲却冷笑着朝朱文祯逼近一步,将人困在廊柱边,“耿老板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自己流连这种地方,我却连看那小倌一眼也不行?” 朱文祯有些被唐轲这轻挑姿态激怒了,愤愤道:“我来此处不过是听曲,断然不会如你方才那般盯着人看得出神。” 唐轲笑出声来:“我哪里就看得出神了?我那明明是在走神。” 他忽然抬起双手扶在朱文祯身后廊柱上,手臂便自然将眼前人圈起来,“耿老板吃醋了?那我以后只盯着你一个人看?” 朱文祯心跳得厉害,胸口起伏着,刚想开口再说什么,听到身后章翎喊他。 “湘儿!你跑哪去了?你再不来,我们便自己开始了?” 章翎的声音近了,朱文祯慌张推开唐轲圈住他的手臂,朝一侧躲开,看向章翎的方向,“来了!”怕章翎过来撞见两人这样,又转身附在唐轲耳边道:“晚上去我庄子上等我,我先走了。” 朱文祯说罢转身就要走,却被唐轲捉住了手臂拉回来。 唐轲朝他轻笑,“湘儿?是你乳名么?” 朱文祯生怕被章翎几人看到,吓得慌张抽回手臂,再转身却看到章翎已经招手朝他迎面走过来。 章翎走近了朝朱文祯打了招呼,后又看向唐轲,做出一副夸张的惊讶表情,问:“这人是谁?我今日不是包了场子,为何会有外人进来?” 朱文祯上前一步挡在唐轲面前,“是我一个朋友。” 章翎笑起来,歪着半边身子绕过朱文祯,仔细打量着唐轲,“你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的会有我不认识的朋友?” 章翎看着唐轲那一身布衣打扮,根本不可能是朱文祯平常交际圈子里能遇得到的人,再看他戴着的那黑色面具,顷刻间一个念头便涌上来,惊得他一双眼瞪得像铜铃,嘴巴张成个O形,“你你你、你不会就是那作者吧!你是小可?” 朱文祯眉头深深拧起来,不待唐轲开口,又将他档得更严实了些,不耐烦道:“他不是!你莫要烦他。” 原本章翎还有些不敢确定,见朱文祯这样反应,他便确信自己猜对了,高声道:“你竟真是小可!嘿,巧了,我们今日约了来天青苑就是来看你的文、听你那文改的曲子的,没想到竟能有幸见着作者本尊,幸会幸会。”又看向朱文祯,“湘儿你如何认识小可的?你先前不要我往你那塞人,就是因为有小可了?” 唐轲愣怔看向章翎:“塞什么人?” 朱文祯心虚道:“你休要听他胡说。” 唐轲面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狐疑看向朱文祯:“你在庄子上养了人?” “没有!”朱文祯一口否认了,瞪向章翎。 章翎来回看着两人,意识到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得气氛变得如此怪异,赔笑道:“小可先生,在下章翎,定安侯世子,不知小可先生可否赏光上去与我们一道聚聚?” 章翎与朱文祯不同。 朱文祯从不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与相熟的几人约出来必定要隐藏身份。 可章翎却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走到哪里都会将自己世子爷的身份挂在嘴上,从不藏着掖着。 唐轲头一次遇见身份这么高的人,虽说章翎看着没什么架子,可到底地位悬殊,他朝着章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声“幸会”,又说:“我是与朋友一道来的,他还在等我回去,实在抱歉——” “——诶,无妨,喊你那朋友一道过来不就是了。” 章翎没料到能在这里见到作者本尊,正新奇着,自然不肯就此放过唐轲。 他上前一步去拉唐轲手臂,手刚抬起来,被朱文祯打回去,“你不许碰他。” 章翎收回手,盯着朱文祯:“不碰就不碰,稀罕。”又凑到唐轲面前,“走罢,我与你一道去请你那朋友上去,小可觉得怎样?” 唐轲依然有些犹豫,章翎就道:“你就是不给我这世子爷面子,也该给我们湘儿面子不是?” 唐轲便盯着朱文祯看,“你想让我上去吗?” 朱文祯自然是不想让小可上去,小可只能与他一人讨论剧情,绝不能与其他人分享。 所以他笃定道:“不想。” 唐轲闻言也回得干脆:“那我就不去了。” 章翎被这么毫不留情地拂了面子,尴尬道:“真就这样不给我面子?” 唐轲坦然笑:“抱歉,世子爷,我只听他的。” 章翎有些无奈,可既然朱文祯不愿意小可上去,他自然也不敢再坚持,摆手道:“罢了,那改日有机会,我再单独请小可先生?” 唐轲满口应下,目送两人离开,这才转身去找伍梁生。 章翎揽着朱文祯肩头上楼的时候在他耳边低声问:“你收了小可做脔宠?” 朱文祯退后一步,面色黑下来:“你胡扯什么!” 章翎笑道:“我方才远远地便看到了,你二人在那游廊做的那些事。” 朱文祯看了章翎一阵,“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哪样?”章翎瞥着朱文祯,“我都看到他亲你了,你别告诉我你们俩是清白的,我又不瞎又不是傻子。” 第35章 “你……” 朱文祯没料到章翎话讲得这样直白,他忍不住四顾望了望,确定无人靠近方松了口气,想到刚才小可的那轻轻一吻,脸却不自觉发烫起来。 章翎将他这一系列举动看在眼里,啧啧摇头,“你真该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现在知道害臊了?刚才两个人搂在一块在那四处漏风的游廊里也没见你们避着些。” “你闭嘴!”朱文祯瞪他一眼,抬脚往二楼里间去。 章翎跟在屁股后头追得紧,“我话还没问完呢,你与他究竟怎么搅在一起的?他不会是知道你身份所以刻意来勾搭你的吧?你这样涉世未深的,他那文里写的东西怕是随便拿几段出来用在你身上你就沦陷了,你可别被骗了。” 朱文祯极不耐烦道:“我会不会被骗,与你无关,你再这样诽谤他,当心我对你不客气。” 章翎却撇撇嘴道:“至于么,就一个脔——哎!” 章翎话说到一半,朱文祯直接抽了腰间佩刀出来抵在他脖子上。 景王爷的佩刀温润如玉,几乎从不示人,也无甚杀气,章翎自然不怕,只是极为不服气,“湘儿,你我从小玩到大的交情,你为那么个人与我翻脸?” 朱文祯拧着眉冷眼看他,“我说了,他不是我的脔宠,我与他是认真的,我要给他个正当名分的。” “正当名分?”章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高了音调道:“你疯了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自然是清楚的,”朱文祯道,“他以后是要做王妃的,你再张口闭口的脔宠,当心我割了你舌头。” 章翎抬手将他的刀锋轻轻推开,直接抬脚进了屋,朝里去的时候不住摇头,“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楼下摘星阁,伍梁生正手肘支着脑袋侧躺在长椅上听凉珏唱曲,手指不时跟着打节拍,见唐轲回来,瞥他一眼,“找回你那小贝壳了?我就说跑不了吧。” 唐轲没理他,坐在那回想刚才抱着朱文祯的手感,笑得有些痴傻。 伍梁生看在眼里,哼笑一声:“什么味道?哦——恋爱的酸臭味。” 唐轲收敛笑意,茫然转头,看向伍梁生,“……恋爱?” 伍梁生见他这样,惊得合不拢嘴,“不是吧,小崽子,你们都这样了,你别告诉我你这不是在恋爱?你这要不是恋爱,那就是耍流氓了啊。” “是么?” 唐轲这问题与其说在问伍梁生,不如说是在问自己。 伍梁生盯着唐轲看了阵,“你在怕什么?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那小贝壳吧?” 唐轲点头,“喜欢,可我……我要不起。我怕我给不了他想要的。” 伍梁生笑着摇头,“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想要什么?” 唐轲失笑,视线重新落回伍梁生身上,“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他——” “——哎,行了,打住,跟我搁这引经据典来了?” 伍梁生摆摆手,“这事你情我愿的,占便宜的还是你,你有什么好畏首畏尾的?年纪轻轻就该有点冲劲,豁出去赌一把,赌输了你能损失什么?你一穷二白的光棍一个,最多就是回到原点,你那小贝壳都不怕,你怕什么?” 唐轲便不说话了。 是啊,他有什么好怕的呢? 伍梁生坐起来,拍拍唐轲的后背:“想清楚,别做老了会后悔的事,到时候想回头都来不及了。” 伍梁生话音刚落,凉珏曲子唱完,收了琴,看向伍梁生和唐轲。 周遭忽然静下来,唐轲方回过神,看向凉珏,见他正一动不动盯着自己,两人四目相对,凉珏有些慌张地收回视线,垂下眼,极小声地问:“小可先生,不是爱慕景王爷么?” 唐轲闻言笑得有些无奈,并不答话,想到之前那一茬,问凉珏:“这是你自己改的词曲?” 凉珏点头。 唐轲便道:“我以后有了新的更新,还可以找你帮我改么?你的词曲,方便传给其他酒馆茶楼用么?” 凉珏便轻笑起来,“自然,小可先生就是不说,我也是会一册不落为您改编的。至于是否方便其他地方传唱……” 凉珏说到这里,停下来,目光竟是看向伍梁生。 伍梁生摆摆手,“我没意见。” 凉珏便松一口气,看向唐轲:“那应当便是没问题了。” 唐轲眯眼看向伍梁生:“你跟这苑子什么关系?” “嗯?没什么关系啊。”伍梁生坐正了些,随意摆摆手。 唐轲自然不信他,“伍大爷,你家里有矿?” “矿没有,臭钱倒是有几个。”伍梁生答得随意。 “这天青苑不会是你开的吧?”唐轲奇道。 伍梁生摇头,“入了股罢了,我哪开得起这个。” 凉珏却笑了,“伍老板说笑了,您的钱够买十个天——” “——凉珏,”伍梁生打断他,“没什么事就下去吧。” 凉珏恭敬应了声“是”,抱着琴离开了。 唐轲转向伍梁生:“您究竟多有钱?合着跟我一起在书局走廊外头坐班是来体验生活来了?” 伍梁生挥挥手,“我有没有钱不重要,反正这顿是你请,你别想赖账啊。” 唐轲无奈摇头,只觉得面前这资本家的嘴脸愈发丑恶了,也不再多说什么,索性抓了钱袋直接出门结账去了。 出了天青苑,唐轲回家拿了书稿直接去了鹿鸣山庄,坐在书房屋脊上看日落。 待天色沉下来,就见书房前头院子里下人们开始忙碌起来,瓜果点心酒水灯盏依次被端上那八角石桌。 唐轲嘴角挂着笑,静静坐在上头看着。 明明只过去了短短几日,他却觉得恍如隔世,十分想念这久违的在屋脊上等耿老板回来的时光。 早先伍梁生的那些话又在脑海里浮现。 他在怕什么? 他怕的是自己给不了耿老板想要的生活,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以他现在的经济实力,根本养不起耿老板这样的娇弱贵公子…… 可他现在事业在上升期,他有信心,只要给他时间,他总有一天能养得起的。 那他现在有什么好犹豫的?要是连豁出去爱一场的勇气都没有,那也活得太窝囊了。 想到这里,唐轲失笑摇头,心里原本的那些顾虑便随着那笑声一道消散了。 “小可——” 朱文祯站在院子角门处,远远朝唐轲招手。 看着他裹在大氅里仰着个小脑袋朝自己弯着眉眼笑的模样,唐轲跟着笑起来,一跃来到他面前。 朱文祯拉着他去那石桌边上坐,把庄子上酿的酒尽数推到唐轲面前。 唐轲将稿子给了朱文祯。 朱文祯接下来,发现是沉甸甸的一沓,抬眼看他,“这样多?” 唐轲赧然笑笑,“这些天你不在,我就攒得多了。”他想朱文祯的时候,便忍不住会多写些。 朱文祯便笑着将那书册摊开,仔细读起来。 唐轲坐在他身边,身子朝前凑过去,静静盯着朱文祯灯光映衬下细腻生动的一张脸看。 朱文祯看到深处,跟着里头的剧情浅笑起来,浓密的两簇睫毛微微颤动着,眉眼唇角都染上几抹魅色。 唐轲咽了咽喉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湘儿——” 唐轲轻喊一声。 “嗯?” 朱文祯下意识应了声,抬眸去看他,恍然察觉唐轲倾身靠过来,两人头挨得极近,脸几乎要贴在一块,对面那温热气息拍打在脸上,有些痒。 “我想亲你。” 唐轲一双眼炽烈灼热,盯着朱文祯不放。 朱文祯脸上发烫,心跳得也快,慌慌张张低下头,盯着手中书册再不敢抬眼,“不……不可。” 唐轲情动不已,不肯给他拒绝的机会,抬手捏着朱文祯下巴,指腹在那柔软的唇上摩挲,探身就要吻上去。 朱文祯惊得从凳子上跳起来,退了两步,喘着气瞪唐轲,“你、你怎能如此?” 唐轲轻笑:“怎么了?又不是没亲过。” 朱文祯双颊依然泛着红,直红到耳根去,一双眼带着愠色,“你忘了自己对景王的那满腔纯粹的爱意了么?” 唐轲愣住,半晌失笑出声。 他都忘了自己这个人设了,耿老板怎么做到时刻都把这事记在心上的? “我喜欢上其他人了。”唐轲坦荡回了句。 第36章 唐轲紧接着那句“我喜欢你”还没来得及讲出来,话被噎进肚子里,吓得魂都丢了大半。 对面朱文祯眼眶红了,泪水在眼里打着转,眼看就要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唐轲哪见过这阵仗,吓得五脏六腑都颤了颤,心疼得不行,赶紧上前去将朱文祯揽进怀里,轻抚着他的背安慰着。 “好了好了,是我说错话,我没有喜欢上其他人,我一直只爱景王一个,从未变过,刚才那是跟你开玩笑呢。” 朱文祯任由他抱着,唐轲胸膛结实,怀抱干净温暖,让朱文祯原本凉了大半的心也缓缓暖起来,他紧抿着唇,努力不让眼泪从发烫的眼眶里漫出来。 缓了许久,朱文祯再次开口,带着些鼻音,“那你还是钟情于他一人?” 唐轲点头,只要能让怀里人不再伤心,让他说什么他都说,“我自然是钟情于他一人的。” 朱文祯顿了顿,眉头拧起来,瞪向唐轲。 唐轲被他这么看着,有些懵。 朱文祯从唐轲怀里用力挣脱出来,愤愤道:“你既钟情于他一人,为何还要来撩拨我?!” 唐轲:“……” 这cp粉怎么这么难伺候?那他应该崩人设还是维持人设?喜欢也不对,不喜欢也不对? 唐轲舔了舔干燥的唇,“那我既喜欢景王,又喜欢你,可以吗?” 他问这问题的时候声音很轻,语气都有些卑微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了对面的人伤心。 可朱文祯听他这么说,面色还是沉了下来,直接将手中书册啪一下摔进唐轲怀里,“不可!你对景王有那样深沉纯粹的爱意,心中又怎能再容得下其他人?” 唐轲接了书册,在心里把苍天跟大地都拜了一遍,绝望透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唐轲无奈问。 朱文祯定定望着他:“你答应与我去见景王。” “不去。”唐轲一口回绝,死死守住自己见光死的人设。 朱文祯眉头紧锁,“那你便不要再来撩拨我。” “不行。”唐轲再次回绝,无赖道:“我控制不住。” 朱文祯抬眸望着他,眼尾还有些泛红,胸口起伏着,沉默半晌方问:“你对景王的爱意究竟是不是真的?还是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唐轲经历了刚才那一遭,哪还敢随便崩人设,只能硬着头皮道:“是真的,没骗你。” 朱文祯十分迷茫:“那你对我又算什么?” 唐轲开始搜肠刮肚找合适的措辞,“……情不自禁?” 朱文祯只觉得这说法破绽百出,“为何对景王有那样纯粹的爱意,却还能对我情不自禁?” 唐轲将自己看过的狗血文全部在脑海里过一遍,然后缓缓开口:“湘儿,你听过替身吗?” 朱文祯自然是没听过,“那是何物?” “来,过来,我跟你慢慢讲。” 唐轲上前一步,拉着朱文祯重新在石凳上坐下,又将自己的凳子朝朱文祯拉近了些,两人坐得极近,唐轲腿长,曲起来分立在朱文祯两侧,以近似怀抱的姿势将人半圈在身前。 朱文祯耳根有些红,低着头,垂着眼听唐轲将自己读过的各种替身梗小说讲一遍。 “我这样说,你能明白么?” 末了唐轲问朱文祯一句,他想以耿老板的脑补能力,以前他瞎胡扯那些暗恋人设的时候都能明白,这次他把自己上半辈子看的狗血文都讲了一遍,对面自然是可以明白的。 朱文祯静静坐着,思忖许久,方缓缓点头:“我明白了,所以小可你是因为太思念景王,求而不得,所以便将我当做了替身,将你对景王的那一腔爱意投射在了我身上?” 唐轲点头,抬手轻抚着朱文祯鬓角的一缕青丝,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湘儿真聪明,一点就通。” 唐轲呼出来的热气吹在朱文祯耳根,惹得朱文祯朝一侧缩了缩。 唐轲盯着眼前人看了片刻,抬起下颌,在朱文祯耳廓轻轻吻了吻。 朱文祯这次没躲,只是转过头来回望着唐轲,先前眼中的伤心和愤怒已然散去,只余几分迷茫。 唐轲笑问:“湘儿对这解释还满意吗?” “我——” 朱文祯话说到一半,唐轲已将唇覆了上来,将他的话尽数堵进了那温热的吻里。 朱文祯抬手撑在唐轲胸膛上,心跳得厉害,却没再退缩,努力回应着唐轲那热切的吻,喘息声都被揉碎在夜色中。 许久后,朱文祯被窒息感压迫得透不过气,方抬手推着唐轲胸膛,垂着头,“够、够了。” “不够……” 唐轲却不肯放过他,抬手将人圈进怀里,一心只想再去追逐那双被他啄得泛着血色的唇。 朱文祯退开,慌张道:“小可——” 唐轲动作一滞,收回视线,看着朱文祯,“嗯?” 朱文祯努力平复着呼吸,片刻方道:“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唐轲轻笑:“什么?” 朱文祯在他怀里挣了挣,低声道:“你先放开我。” 唐轲极为不舍地将人松开,依然盯着朱文祯看。 朱文祯努力不去看唐轲,朝院子外头吓得退避三舍的下人们喊了声,便有人将纸盒送过来,然后恭恭敬敬行礼,有多远退多远去了。 朱文祯将那纸盒推到唐轲面前,轻声道:“小可看看,喜不喜欢?” 与两人初识时朱文祯头次送礼不同,此时的朱文祯像个将答卷交给先生的学生,小心翼翼,生怕对面给出了不好的评价。 唐轲看得心软,又在朱文祯脸侧亲了下,这才抬手将纸盒打开,见里头是一套笔墨套组。 那不是普通的笔墨套组。 那是一支精致的钢笔和六瓶配套的墨水,一看就是舶来品,极有可能是贡品。 唐轲怔怔看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朱文祯有些紧张起来,“小可不喜欢么?” 唐轲这才回过神来,看向朱文祯,笑着又抱着他亲了亲,“喜欢,太喜欢了。” 朱文祯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松下来,眉眼笑成月牙的形状。 唐轲看得出神,忍不住抬手轻轻抚着他眉眼,低声问:“湘儿,你究竟是谁?为何会有宫里的贡品?” 第37章 朱文祯垂着眼,有些慌张道,“这是我从祖母那里要来的……” “你祖母是皇亲国戚?” 朱文祯点头。 唐轲追问:“你跟景王是什么关系?”能和景王小字撞上还不用改名,想来两人肯定是有些关系的。 朱文祯便不答话了,他不知还能扯什么谎话出来。 唐轲见状轻笑着又吻了吻他白皙细腻的侧脸,“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吧。” 朱文祯转头盯着唐轲,“待小可愿意见景王的时候,我便将这些都讲给你听。” 唐轲应了声“好”,他心下想,等他攒够了钱,养得起他的湘儿的时候,他就去见景王,告诉对方他要把湘儿带走。 两人又厮磨了许久,眼见着夜色已深,朱文祯有些招架不住,轻喘着推开唐轲,“小可,今日不早了,你早些回去罢,明日还要去书局。” 唐轲随意道:“我明日休沐。” 朱文祯微微一怔:“……休沐?为何明日休沐?” 唐轲见他慌乱的模样,笑出声,“我休沐你慌什么?怕我今晚赖在你这里不走?” 朱文祯慌张否认:“没、没有。” 唐轲知道朱文祯还没准备好,自然不会逼他,起身道:“我明天再过来。”又俯身在朱文祯额上用力亲了下。 朱文祯仰着头朝他笑:“我等你。” 唐轲离开后,朱文祯由着下人们伺候着歇下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晚上那些事,脸上发烫,心跳得快,提了被子覆在脸上,依然压不住心里的悸动。 就这样将脸半遮在衾被里痴痴傻傻笑到天光大亮,才睡过去。 唐轲第二天午时刚过就去鹿鸣山庄书房屋顶等着了。 他想见朱文祯,想得厉害。 朱文祯睡得太晚,午时过了还没起,耿小波和管忠几个都守在厢房外头,埋着头不敢大声说话。 唐轲看那阵仗,猜到是朱文祯还没起床,忍不住笑起来,在屋顶上转过身,曲着一双长腿,手肘撑着下颌,静静看着厢房方向,等朱文祯起床,脑海中忍不住想他熟睡是什么样子。 他没等到朱文祯起床,却等到了管忠左顾右盼朝庄子外头摸去。 唐轲沉了脸,起身不远不近追过去。 管忠时隔多日后终于再次去了狱厂的那处秘密练兵所,与上次不同,这次管忠赶到时,那嵌在半山腰的石门前已经聚了几个黑衣蒙面人了。 管忠与他们一样着黑衣蒙了面,但因个矮体胖,远远看着像颗行走的冻梨,即使穿了夜行衣也一眼就能与其他人区分开来。 唐轲藏在暗处,观察着几人。 管忠与其中两人低声说了两句,便朝石门处去了,他指节叩门三下,门应声而开,门后人与他低语两句,放他进去。 其余几个黑衣人也照着管忠的样子依次去了石门处。 待外头只剩最后一人时,唐轲跃上前一把将人擒住,五指弯曲成爪扼住那人咽喉,“想活命就别叫。” 被制住的人显然并不怕死,僵着脖子张嘴就要叫喊,唐轲无奈,只得以手刀将人一掌敲晕,拖去暗丛,将那人外衣扒了自己穿上,罩上头套,扯了那人腰间令牌戴上,又拿腰带将人绑了,这才来到暗门处。 他学着其他人那样拿指节叩了三下门,石门朝里打开,里头看门人探出头来,低声道:“说暗号。” “……暗号?”唐轲微微一怔。 看门人点头,将门开大了些,放唐轲进来。 唐轲:“……” 暗号就是“暗号”?这么草率? 唐轲走进去,面前是条幽深逼仄的甬道,穿过那甬道,便是一处暗室,暗室里已经有近十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另有数十名暗卫里三层外三层守在圆桌外头。 见唐轲进来,坐在圆桌最靠里的那人抬头,指着最外头的位子,“坐!” 唐轲便顺势坐下来。 那人又道:“开始吧。” 桌边其余几人点头,都从衣襟里将提前准备好的记录簿取出来,放在桌上。 唐轲怔怔坐在那,后悔刚才过来的急了些,忘了搜那人的身,此时只能将自己身上仅有的一本小册子拿出来放在桌上——那是他写给他的湘儿的小说更新。 打头的那人再次开口:“八五八七,从你开始吧。” 坐在他右手边的那人点头,将自己的记录簿交给打头的人,“今日城防共计出使禁卫军人数四百二十八人,分三队,于西北城门出发……” 唐轲看着那汇报之人,没料到竟是禁卫军的人,他以为禁卫军和狱厂虽然都是皇帝直接管辖的部门,却一直相互不对付的,此时见那汇报之人对打头的人倒是十分恭敬的模样。 那人汇报完,打头的人轻颔首,将记录簿收起来,又朝下一个人抬手,示意他上交记录簿,开始汇报。 唐轲见状有些懵,这样一轮下来,他岂不是要把他的小说更新交给那打头的人? 唐轲勉强压下心中不安,努力将一桌人的汇报内容尽数记在心里,准备回去之后誊抄下来。 与其他人所汇报的军务城防事宜不同,管忠汇报的全是景王府和鹿鸣山庄的生活琐事,从景王府今日去了什么人,到买了多少菜肉米粮,听起来与其他人的内容有些格格不入。 末了,管忠顿了顿,道:“那刺客昨晚又去了鹿鸣山庄书房,从戌时三刻直待至丑时二刻方离开,因无法靠近书房后院,刺客具体活动内容无从查看,依奴才的经验来估计,应是做了些偷鸡摸狗没脸没皮的流氓事。” 唐轲:“……” 偷鸡摸狗?没脸没皮?流氓事?说谁呢! 打头的人点头说了声“好”,将管忠的记事簿收起来。 管忠小心翼翼问了句:“那刺客……还需要处理么?” 打头之人摇头:“上头发话了,他的头暂且留在他脖子上。” 唐轲默默抬手,摸了摸脖子。 打头之人又道:“而且这事不在你管辖范围之内,要对那刺客动手,也该是九五二七分内之事。”说罢直接看向唐轲,“九五二七,将你的内容汇报过来。” 唐轲咽了咽喉头,看着打头之人朝他伸过来的手,佯装镇定地将自己的小说更新递过去。 打头之人接下书册,摊开,看清里头内容,怔了半晌,锁住眉头看向唐轲,“嗯?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周五更 第38章 唐轲虽然心虚,可深知这种时候最要紧的是不能露怯,所以他死死盯住对面那人面罩下的一双眼,沉声道:“是我从那刺客身上拿到的。” 那打头之人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你嗓子怎么了?” 唐轲淡定胡扯:“上火,哑了。” 打头之人便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又将手中书册翻了几页,见内容实在不堪入目,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合上书,放在一边,重又看向唐轲:“这真是从那刺客身上拿到的?” 唐轲镇定点头,“是。” 打头之人沉默片刻,眉眼舒展开,笑道:“好!可喜可贺!” 唐轲:“……” 打头之人又道:“九五二七,你跟踪那刺客也有半月了吧?如今竟是终于能近那刺客的身了?这算是重大突破!很好,继续坚持!” 唐轲坦然将这夸奖收下了。 桌上人尽数汇报完,打头之人交代了下次碰头时间,又讲了些场面话,要大家再接再厉,便散了会。 唐轲从那石门出来,直接去了暗丛里找到九五二七,发现人已经死了,面色沉下来,掰开他下颌,确定是与先前那批追杀他的暗卫一样服毒自尽的。 唐轲将其身上仔细搜查一遍,除了随身带的暗弩和淬毒的匕首,就只有一本皱巴巴的记事簿。 唐轲将暗弩、匕首、记事簿连同那夜行衣一道包好送回住处,见天色已晚,片刻不敢耽搁直接去了鹿鸣山庄,看到朱文祯正坐在那石桌边上看他的小说。 昏黄的灯光将他眼睫发梢染上层浅金色,夜里凉,他鼻头耳尖双颊都冻得有些泛红,衬得瓷白肌肤愈发细腻。 唐轲眼底心里都软下来,上前将人轻轻揽住,在他脸侧轻吻一下。 朱文祯转头,朝唐轲浅笑,“小可,你来了?” 唐轲感觉到怀中人身上泛着凉气,双臂揽得更紧了些,“外头这么冷,干嘛不去屋里?等了很久?” 朱文祯摇头:“只坐了片刻。” 可唐轲转过头,分明看到石桌上都已经落了许多枯叶了,眼神便黯了黯,“是我不好,来晚了。” 朱文祯见唐轲面色有些沉,知道他心里有愧,便笑着探身上前,在唐轲唇角极轻地吻了下,又慌张退开。 唐轲哪里肯给他机会逃开,这还是朱文祯第一次主动亲他,他抬手一把扣住他后颈,重又用力吻上去。 朱文祯有些招架不住,轻轻推开唐轲,身体微微朝后仰着,看着眼前人半掩在黑色面具下的一张脸。 两人四目相对,朱文祯心思一动,倏忽抬手,想去摘那面具,被唐轲攥住了手腕。 唐轲不想让他碰那面具,朱文祯的指尖自然就没办法再靠近那面具半分。 僵持片刻,朱文祯抽回手,放弃了。 小可不想以真面目示他,那便罢了,到如今这一步,他早已不在意小可的真实身份了。 不管小可是谁,他都喜欢。他可以等,等小可自己愿意告诉他身份的那一天。 唐轲见朱文祯没有坚持,松了口气,双手攥着朱文祯纤细的腰身,直接将人抱起来放在腿上。 朱文祯低呼一声,抬手环着唐轲脖颈,烧红了脸。 唐轲箍着他的腰,在他颈侧轻吻上去。 朱文祯浑身软得厉害,慌张推着唐轲,“小可,你来晚了,可愿领罚?” “嗯?”唐轲声音有些闷,依然拿鼻尖轻嗅着朱文祯颈侧,有淡淡皂香盈满鼻息,“说吧,想怎么罚?” 朱文祯从袖兜里拿出那粉红猫耳面具来。 唐轲:“……” “你从哪拿出来的?”你是叮当猫吗? 朱文祯转身将那面具往唐轲脸上比划起来,“我不喜欢你这黑色面具,你换这个给我看。” 唐轲脸有点黑,将朱文祯拿着面具的手压下来,“别闹……” 朱文祯便有些不开心了,坐在唐轲腿上,无意识地晃着两条腿,低着头,拿手指撸着面具上的猫耳不说话。 唐轲见状无奈笑出声。 自己来晚了没见他生气,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长相也没见他生气,反倒是不愿意戴这猫耳面具他便生气了? 他的湘儿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真这么想看?”唐轲轻声问他。 朱文祯点头。 唐轲不想朱文祯不开心,又怕自己这次破例,以后就要天天被逼着戴了,便哄着他道:“湘儿,这次的惩罚先欠着好不好?下次我再犯错,你一起罚?” 朱文祯认真想了阵,点头应了声。 唐轲用力亲了他一口,“湘儿,等以后我有钱了,想带你走,你愿意吗?” 朱文祯茫然转过头看着唐轲,“去何处?” 唐轲笑:“你想去哪都行,离开景王,离开鹿鸣山庄,跟我走,可以吗?” 朱文祯想了想,用力点头,“好。” 唐轲揽着朱文祯,在他唇上吻了吻。 那晚唐轲回到自己的小破宅,将九五二七的记录簿翻出来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从记录簿的内容来看,九五二七就是狱厂派来专职跟踪他的,那小本子里写的内容也极为单调,不过是“今日离目标最近距离五十米”、“今日跟丢目标”、“今日离目标最近距离二十米”这样极为无趣的记录。 唐轲身边跟踪埋伏的人从未断过,他一直是知道的,每次出门他也始终保持警惕,从未让人寻到他的住处。 不过跟踪的人里竟然有这么菜的……唐轲是没有料到的。 想到这里,唐轲失笑。 这九五二七,就是个狱厂拿来应付差事的炮灰吧? 先前在悦来茶楼外头小树林堵他的那批暗卫,随便一个单拎出来都比这人厉害得多,如今竟然派了这么个菜鸡来跟踪他,显然狱厂这是已经放弃他,不打算继续跟了。 唐轲不免替九五二七惋惜。 因为被自己绑了身份暴露便毫不犹豫地自尽,想来也是条汉子,可惜了业务能力太差…… 唐轲将他的腰牌收好,预备以后顶替九五二七,按时去那暗室做交接工作收集情报。 第二天重新回书局上班的时候,唐轲将厚厚一本细纲送到伍梁生面前。 伍梁生粗略扫了一眼,咧嘴笑:“效率挺高啊。” 唐轲靠进椅子里,“那是自然,这方面我有天赋,部长,细纲给了,您答应我的呢?” 伍梁生抬眼看他:“我答应你什么了?” 唐轲脸沉下来:“告诉我是哪个大人物推荐我来的书局啊,您这是要赖账?” 伍梁生摆摆手,“告诉你也无妨,来,纸笔给我。” 唐轲看了一眼自己摆在桌边那套朱文祯送的笔墨套组,从旁边屉子里给伍梁生拿了支自己的毛笔和稿纸递给他。 伍梁生也跟着看一眼被唐轲像供佛龛一样供起来的那套笔墨套组,摇着头接下纸笔,写下一个名字,递给唐轲,“不要声张,更不要告诉局长是我告诉你的。” “明白。” 唐轲点头,接下那张纸,展开来,看到上头躺着的那刺目的三个字: 【朱文祯】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要周天早上了,下章应该会粗长一点 第39章 唐轲盯着那三个字,愣了许久。 景王朱文祯向季渊介绍了他,所以栖凤书局破格招了他这个匿名作者? 这怎么都讲不通啊…… 伍梁生见唐轲木头桩子似的呆坐了许久,端起茶碗喝一口,问:“怎么?就三个字看这么半天?哪个字不认识?来,大爷我教你?” 唐轲看向伍梁生:“部长,您这消息来源靠谱么?” “放心,能用钱买来的消息,在我这都保证靠谱!” 唐轲没想明白,景王究竟要做什么? 之前在他去铜锣巷的那条路上放满了暗卫盯着他,一心想要找到他住处,查到他真实身份,肯定就是想要找个由头治他的罪。 那为什么现在又介绍他来栖凤书局工作? 如果是想趁机在栖凤书局解决掉他,可为什么他来书局工作这么久了,一点埋伏也没有遇到? 总不可能真的良心发现想帮他? 这位王爷,该不会……是读了他的小说,原谅他了,又听说了他暗恋景王的人设,喜欢上他了? 想到这里,唐轲心里一阵恶寒,打个冷战,甩了甩头,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抽抽了。 伍梁生拍了拍唐轲肩头,“别在这瞎想了,走了,开会。” 唐轲现在是书局中高层会议的固定参会人员,一方面是因为会议讨论的议题绝大多数是围绕他的小说来的,另一方面,是因为现在书局总部的营业额百分之八十以上来自他的书。 这一日的会议议题主要有两个:一是现在这本《风流太子美王爷》的销量持续上涨,已经接近书局内部印刷局的产能上限了,继续增长下去,书局将被迫采用限量销售模式;第二个议题是,风俗部的书架位置太过隐秘,且可放置样书数量太少,造成书局二楼长期拥堵不说,也给工作人员带来非常繁冗的额外工作量。 风凭阑坐在最上手的位置,将议题简单介绍一遍,然后鼓励大家有建议或意见都提出来、集思广益。 郭秀才冷哼道:“既然产能不足,那便限量销售好了,这种小说,根本不值得破格推广到市场上去,若是被季阁老和其他股东知道了,书局要承担多大的风险?” 风凭阑闻言轻颔首,只说这意见她记下了,便没有再说什么,转向唐轲:“小可先生,可有话说?” 唐轲点头,“局长,书局自己的印刷局产能不足,有没有可能将订单委托给外部印刷局,做个外包?” 风凭阑略思忖片刻,点头,沉声道:“办法倒是可行,只是……”她望向坐在角落里的伍梁生,“都城现在最大规模的印刷局,是伍家印刷局。” 唐轲闻言便跟着风凭阑将视线放在了伍梁生身上。 伍大爷家底是真厚啊…… 伍梁生此时正翘着二郎腿倚在墙边喝茶,闻言转过头来,看着风凭阑,笑问:“局长想跟伍家合作?需要我牵线搭桥么?” 风凭阑盯着伍梁生,面上无甚表情,轻轻颔首,“若是伍部长可以帮忙,最好不过。” 伍梁生用力点头,看向风凭阑,“局长,你这是在求我么?你若是求我,我便答应你。” 唐轲微眯着眼,来回看着伍梁生和风凭阑,总觉得两人之间气氛有些怪异,又说不出哪里怪。 风凭阑沉默片刻,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只是眉眼看着比先前沉了些,“若是伍部长有困难,便罢了,我另遣人去伍家——” “——不必麻烦,”伍梁生高举起手臂打断风凭阑,“我去吧,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风凭阑朝伍梁生行一礼,“那便劳烦伍部长了。” 伍梁生咧嘴笑笑,掏了掏耳朵,“局长,整日端着累不累?” 风凭阑不再理他,直接进入第二个议题。 有人提议更换风俗部的书架位置,被风凭阑直接否定了,“书架分布图需得经过所有股东审核通过方能更改,试图将风俗部书架移出,季阁老必不会同意。” 短暂沉默之后,风凭阑再次看向了唐轲。 唐轲清了清嗓子,“局长,现在的那二十个售书窗口,可以直接在窗台上摆放风俗部的小说么?” “这怎么行!”郭秀才高声打断他,“你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文,怎可公然放在售书窗口,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为什么不行?”唐轲反问,“书局有哪条规定写了售书窗口不能放样书的?我的文现在是整个书局的销量大头,怎么就上不得台面了?” 郭秀才冷笑,看向风凭阑,“局长,那样的文放在售书窗口让所有前来购书之人看到,实在有辱书局颜面,局长三思,切莫被他教唆,做了有损声誉之事。” 风凭阑沉思片刻,道:“我是如何想不重要,一切以书局运作为重。小可先生所言有理,书局并未明文规定不可在售书窗口放置样书,且书籍本无高低贵贱之分,风俗部的小说并不比文史部的书籍低贱,小可先生此提议可行,我会尽快安排下去。” 郭秀才只觉得唐轲胡闹就罢了,如今竟连局长也跟着发疯,这研讨室实在待不下去,直接拍桌而起,摔门出去。 唐轲再三谢了局长的深明大义,散了会,伍梁生凑过来,“你那放售书窗口的骚操作,哪学的?” 唐轲咧嘴笑,“跟我们那一个大品牌某斯学的。” “什么牌子?从未听过。”伍梁生说着,将茶水一口喝尽,“行了,我先去伍家印刷局帮你谈合作去了,你好好在这写文吧,我这趟跑腿费你给我欠着,改日请我吃饭。” 唐轲满口应下,朝伍梁生拱手一礼:“辛苦部长!” 伍梁生前脚走,唐轲后脚就把稿纸抽出来开始给他的湘儿写“情书”,直写到午饭时间,唐轲领了工作餐,正与几位同僚一道往回走,远远瞥见西边茶水间的白色衣角。 “湘儿?” 唐轲怔了怔,抬脚朝那茶水间行去,走进去才发现竟是凉珏坐在里头。 凉珏见唐轲进来,立即起身朝他躬身行一大礼。 唐轲有些尴尬地笑笑,“不必跟我行礼。” 唐轲说罢转身要撤,凉珏却在后头喊了声,“小可先生留步。” 唐轲扭头看他,“有事?” 凉珏将一本琴谱双手递过去,“小可先生之前说要改编的词曲,您最新一册更新的部分我改好了,想请小可先生过目。” 唐轲将那琴谱接过来,翻开来看了,那里头唱词的部分改得极为工整,与他的文内容也很契合,至于曲的部分,他也看不懂,便笑着点头,将谱子还给凉珏,凉珏却摆手道:“这谱子是送与先生的,先生若是想要交给其他茶馆酒楼用以传唱,直接给出去便是。” 唐轲将那谱子收了,朝凉珏感激地回了一礼,又道:“我把钱付给你吧,你需要多少?” 凉珏笑着摇头:“说了是送与先生的,不要钱。” 唐轲面色沉下来:“无缘无故为什么要送我?不收钱,这谱子你就拿回去吧,我不要了。” 凉珏有些慌张地将头低下来,嗫嚅道:“先生若当真想给我报酬,可否将您的更新给我一份?” 唐轲也不做多想,笑道:“这样也太便宜我了,我从书局把最新的几册更新都买了给你吧。”说罢转身就准备往书局内部仓库去。 凉珏上前一步拉住他手臂。 唐轲脊背瞬间绷直,遽尔抽回手臂,背在身后,警觉地看向凉珏。 凉珏讪讪然收回手,笑说:“我不想要书局售卖的印刷版,我……我想要先生的手抄版,可以么?” 唐轲看着凉珏,沉默了片刻,“我还是付钱给你吧。”说罢将钱袋拿出来,点了点,“这一袋你都拿去,够不够?” 凉珏却将双手背在身后,退后一步,摇头,“我不需要钱,我只是想要先生的手稿……” 唐轲觉得胸中有些窒闷,眉眼冷下来:“凉珏,手稿我不会给的,如果不收钱,那就麻烦把你的谱子带走。” 凉珏难掩眼中失落,犹豫半晌,伸手将钱袋接下来。 唐轲道声“告辞”,转身准备离开,凉珏又喊住他,“我下次还可以来书局给先生送曲谱么?” 唐轲想也不想回绝:“不要来了,这里影响不好,我下次通过伍梁生部长找你要谱子吧,你不必专程与我见面。” 凉珏还想要再说什么,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最终只问了句:“那我今日还能在这茶水间待着么?” 唐轲微微蹙眉,“随便你吧,这茶水间也不是我开的,不用征求我意见。” 凉珏便点头,不再言语了。 唐轲与他告辞,直接上了楼。 待到下班时间,唐轲的更新和“情书”写完,想到凉珏可能还等在茶水间,便从后门离开,准备避开他直接去马厩牵马,远远地却看到凉珏站在马厩边上堵他。 唐轲眉眼冷下来,站在原地不再靠近马厩半分。 凉珏转身看到唐轲,笑着朝他走过来,喊声“小可先生”。 唐轲面无表情朝他微微颔首,之后沉默着绕开他去牵马。 凉珏跟上去,唐轲牵马出来,看向凉珏的目光冰冷,周身杀气都漫上来。 凉珏笑容僵住,不自觉退后一步,眼底写满不知所措,“我……我只是想来与小可先生道别。” 唐轲不肯再多说什么,直接翻身上马,“告辞。” 凉珏跟在唐轲的马后又追了几步,看到转角处的一个身影方停下来。 唐轲一览缰绳,正欲策马而出,行至书局后院角门处时,看到了静静站在门口的朱文祯,慌忙勒马。 “湘儿?不是让你在山庄等我,怎么又来了书局?” 唐轲一扫先前面上阴霾,将马堪堪横在朱文祯面前,俯身下去,朝对方伸出手,“上来,我送你回去。” 朱文祯没动,站在那瞥一眼唐轲送到他眼前的手,冷着脸转身朝外去了。 唐轲又喊声“湘儿”,慌张下马追过去,“你去哪?” 朱文祯并不理他,径直往远远躲在小巷子里蹲在马车上探头朝外看的耿小波行去。 唐轲上前一步拉住他,“你生气了?” 朱文祯一把抽回手臂,“碰过那小倌的手,莫要再碰我,本公子嫌脏。” 唐轲闻言愣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满脸无奈,“我没有碰他……你别生气了,我跟你赔不是还不行吗?你去哪?我先送你回庄子上吧,书局人多眼杂不安全。” 朱文祯冷道:“本公子自己有马车,无须你送。” 他话音未落,直接被唐轲从身后揽着腰抱起来送上马背,挣扎两下想下去,却见唐轲已经翻身上马从后头紧紧环住他腰,调转马头往鹿鸣山庄方向去了。 朱文祯在他怀里左右扭着,愤愤道:“你放我下去,本公子不乘你的马,本公子自己有马车。” 唐轲将人揽得更紧了些,在他耳边轻笑,“湘儿那马车先前从来不都是藏在巷子里头不用的么?怎么今日突然转性了?你想坐马车,那我陪你一起坐?” 朱文祯怔了一瞬,红着脸低下头,小声道:“你、你原来都知道……”待回过神来愈发气愤了,用力扭着腰要下马,“我也不想与你一起坐马车,本公子不愿与你一道回去,你松手!” 唐轲双手环着朱文祯纤瘦的腰身,箍得更紧了,在他耳边低声道:“湘儿听话,别乱动,当心摔了,”又在他耳侧亲了亲,“我先送你回去,到了庄子上你想怎么罚我都行。” 朱文祯眼中一亮,也不再扭了,转头看唐轲,“当真?” 唐轲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张粉红猫耳面具,心头一凛,有些僵硬地笑笑,“真的。” 到了庄子上,唐轲被朱文祯拉去厢房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呵,猫耳面具那就是盘前菜。 作者有话要说:  妹想到吧……我提前更了 第40章 唐轲将朱文祯送到鹿鸣山庄门口,翻身下马,又将朱文祯抱下来。 朱文祯拉着唐轲手臂要他随自己进去,唐轲站在那没动,“你先进去吧,我直接去书房找你。” 朱文祯转头冲唐轲笑:“小可莫要怕,先前王府那批暗卫已经遣散了,正门里头现时没有埋伏。” 唐轲:“……”你主子的埋伏就这么轻易被你卖了? 朱文祯见唐轲还是没动,又道:“今日不去书房,去东边厢房。” 唐轲心头一抽,有股强烈的不安感觉涌上来。 朱文祯拉着他一路去了厢房,吩咐下人们把东西送上来,又将众人遣退,只留小可和自己二人在那卧房里。 唐轲站在床边,直愣愣看着上头摆着的那一整套极为刺目的大红色喜袍和喜袍上放的猫耳面具。 朱文祯懒散地倚在旁边榻上,手肘撑着矮桌,盯着唐轲,笑弯了眉眼,“小可,你已经盯着那喜服看了三炷香的时间了。” 唐轲这才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朱文祯,笑容里写满无奈,“湘儿……你这道具准备得这么齐全,是早就等着我呢?” 朱文祯微微偏头看他,眨了眨眼,“怎么?小可不愿意穿么?小可方才说了无论如何罚你都可以,这便说话不算话了么?” 唐轲笑容变得极为僵硬:“不是,你想演,我陪你演就是了,可为什么给我准备的是套新娘的喜服?我是个男的啊。” 朱文祯轻笑:“你是本王的王妃,自然要如此穿着才是。” 唐轲嘴角抽得厉害。 这小戏精,入戏怎么这么深…… “这女式的衣服,我穿不进去啊。” 唐轲又挣扎着说了句,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朱文祯淡定回道:“不会,这是我让人比着小可的身量定制的,不会不合身的,小可放心。” 唐轲:“……” 你这是暗中筹划了多久?该不会凉珏也是你安排的吧? 唐轲又重新盯着那喜服不说话了。 朱文祯索性将靴子脱了,懒洋洋盘腿坐在榻上,端起茶碗喝起茶来,目光始终放在唐轲身上,脸上写着:你慢慢来,我不急。 唐轲做了几次深呼吸,最终在心里认了,谁让他自己摊上事在先呢? 他上前一步,将那一整套厚重的大红喜袍抱起来,转身朝外走去。 朱文祯在他身后喊他名字,“要去哪?” 唐轲扭头,“换衣服,不是湘儿想看?” 朱文祯定定看着唐轲,“换衣裳为何要去外间?就在这里头换给我看罢。” 唐轲怔住,短暂的失神之后,脸上挂上邪笑,“湘儿想看?没问题啊。” 唐轲大大方方把喜服重新丢回床上,开始在朱文祯面前宽衣解带。 冬天|衣裳多,脱起来极为繁琐,朱文祯看着唐轲一层层将外衣中衣褪去,丝毫没见唐轲脸色有任何变化,反倒是朱文祯自己脸上越来越烫,到最后唐轲身上只余里衣的时候,朱文祯心快跳到嗓子眼去,垂下眼不敢再看了,小声道:“够了!小可,你、你去外头换罢。” 唐轲刚解了里衣腰带,敞着前襟转身看朱文祯。 朱文祯一眼看到唐轲半敞着的前襟下头结实的胸膛和劲瘦腰身上的肌肉线条,惊得垂下眼眸,低声道:“去外间罢,换好了再来找我。” 唐轲看着朱文祯熟透的水蜜桃似的一张脸,笑容更甚了,直接缓缓上前两步来到朱文祯榻前,双手撑在朱文祯身侧榻上,直勾勾盯着那一双盛满慌乱的杏眼,“你亲我一下,我就出去。” 朱文祯垂着眼不敢与唐轲对视,可对面逼得近,敞着的里衣下头是散着热气的鲜活的身体,实在无法忽视,朱文祯难以抑制地垂眸朝唐轲瞥了眼,便看到他掩在里衣下头腹部好看的肌肉线条,两侧人鱼线一路往下消失在裤腰里。 朱文祯脸烧得厉害,将头转过去,气息都有些不稳了,“本王不要,你快些出去。” 唐轲见状笑出声来,探身在他脸上轻吻了下,这才转身抱上喜袍出去了。 朱文祯半晌方缓过神来,抓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满碗,一口喝光,依然压不下内心的燥热。 唐轲没有耽搁太久,再进来时已经将那大红的礼服换好了。 虽说是新娘的制式喜服,可唐轲肩宽腰窄、四肢颀长,竟是将女式的衣裳传出了秀场的气势,不见丝毫阴柔之风,反倒多了几分矜贵感觉,那矜贵中又透着些唐轲特有的气质,那是都城着锦衣华服的王侯贵族从未有过的肃杀气场。 朱文祯有些呆愣地盯着唐轲看了许久,一时竟忘了开口。 唐轲看着他笑,“湘儿满意了吗?” 朱文祯这才回过神来,点头,“甚好。” 说罢,朱文祯眉眼笑开了,将盘着的双腿放下来,朝唐轲伸出一只手,“本王的王妃,来,本王宠你。” 唐轲无奈笑着,来到朱文祯身前,握住对面伸出的那只纤细白皙的手,在手背摩挲一阵,与他食指相扣,上前一步要去吻朱文祯的唇。 朱文祯倏忽抬脚,将脚掌撑在唐轲胸膛,浅笑着,“王妃急什么,先办正事。” 唐轲身体微微一滞,很快又笑起来,抬手握住朱文祯撑在自己胸膛上的脚,用力揉捏着他脚掌,听到朱文祯唇齿间漏出的几声闷哼,待到对方软了腰躺在榻上求饶,这才探身压上去,双手撑在朱文祯头两侧,声音带着压抑后的沉闷,“湘儿,想办什么正事?” 朱文祯不答,拿下颌点着床榻方向,“去床上。” 唐轲勾起唇角,从善如流,俯身在朱文祯额间吻了吻,双臂抄着他腰间和膝窝,将人打横抱起来,行至床榻边,轻轻放下,附在他耳侧道,“王爷,需要王妃侍寝么?” 朱文祯肩膀瑟缩一下,抬手轻轻推开唐轲胸膛,“本王说了,正事要紧。” “这不是正事么?”唐轲视线追着朱文祯不放,从上到下仔细将人看一遍,像是要拿目光将身前人剥开来,“春宵一刻值千金,王爷不及时行乐?” 朱文祯避开唐轲的视线,翻身朝床里头爬过去,将靠床架的枕头掰开,从角落里抬出高高一摞手抄小书册来,“王妃,来将本王的这些小说从头到尾读一遍与本王听,需得声情并茂。” 唐轲:“……”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下周还是要加班,项目没搞定… 后面更新比较随缘,对不住宝们orz 第41章 唐轲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对自己写的文产生这样厌烦的情绪。 他为什么会给湘儿写过这么多本更新?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 唐轲靠在床架上,曲起一条长腿,单手撑在膝盖上,拿着本小书册,眼底尽是绝望。 这些小册子已经被朱文祯翻得边角卷起来,装订线也都有些磨损了,里头大段大段的文字被他用笔圈出来,在字里行间附上注解,写着不同的场景和台词应该用什么对应的语气来念。 唐轲想,或许影帝对待自己的剧本也不会比这个更认真了。 读第一本的时候,唐轲还是挣扎了一下的,他想如果以最快的语速读下来,全部读完离天亮还剩些时间,应该还够做点什么…… 可他刚读了两页,便被朱文祯喊停了。 朱文祯此时正趴在他肩头,歪着头与他一起看那小书册里的文字,“王妃,不许敷衍,需得按照我上头写的要求来读,将你对本王的爱意尽数展露出来,你若有半分保留,那便从头开始再读一遍。” 唐轲轻揽着朱文祯的腰,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坐在床上,怀里抱着满心喜欢着的人,身上每个器官都在想入非非,却只能拿对景王的虚假爱意读小说…… 呵,他情愿自己今晚根本没出现在鹿鸣山庄。 “王妃,”读到第三本的时候,朱文祯再次开口,拿修长白皙的一根手指指着书中的话,“此处对景王讲出这番训斥的话时,应是表面严苛实则宠溺才是,王妃重新来一遍。” 表面严苛……?实则宠溺……? 甲方都不带这样玩乙方的。 唐轲憋闷坏了,耐心快被磨光,“你是作者还是我是作者?这里什么语气不该我说了算?” 朱文祯将头从唐轲肩头抬起来,手臂撑在他胸膛,拿一双含露杏眼定定望着唐轲,沉默不语。 只僵持片刻,唐轲就服软了,叹口气,俯身吻了吻朱文祯额头,“你说了算……” 这样反复折腾下来,待到唐轲读到三分之一进度的时候,院外传来鸡鸣声。 唐轲放下书,缓缓看了眼窗外天边泛起的鱼肚青,收回视线,正要开口,发现朱文祯已经窝在他怀里沉沉睡着。 朱文祯唇角挂着笑,两簇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两下,许是感觉到唐轲的动静,头朝唐轲胸前蹭两下,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环着唐轲的腰继续睡了。 唐轲揽着他肩头想将他放平好睡得舒服些,朱文祯却皱起眉头,哼了下,极小声地呢喃了句“王妃”,抱着唐轲的腰箍得更紧了。 唐轲无奈摇头,身体坐直了些,让朱文祯可以睡得更安稳点,环起手臂将朱文祯护在怀里。 唐轲兼习内家功法,身上热,将朱文祯原本有些凉的四肢也焐得暖起来,朱文祯眉眼便舒展开,重又在睡梦中笑起来。 唐轲盯着朱文祯侧脸看了阵,在他头顶亲了亲,无声地将憋闷在心里的一口气长长吐出来,然后一动不动睁着眼看窗外不时掉落的几片枯叶和树枝上停着的两只麻雀。 就这样坐到天色大亮,唐轲小心翼翼将朱文祯放下,替他掖好被角,在他唯一露在外头的小脑袋上轻吻,又低头盯着他熟睡的模样看了许久,才默默去外间将喜袍换下来,叠好放在桌上,然后翻身离开,赶去书局上班了。 唐轲将当天的更新写完的时候,看到伍梁生风风火火进来,朝椅子里一坐,摆手道:“去给我倒碗茶。” 唐轲起身给伍梁生倒了茶,见他脸色不太好,问:“部长,跟伍家印刷厂谈外包合作的事不顺利?” 伍梁生摇头:“那个能有什么不顺利的,自己开的厂子,交代一声的事。” “那是谁惹您不高兴了?” 伍梁生抬手指着唐轲鼻子,“你。” “……我怎么惹到你了?” 伍梁生看一眼刻漏,“差不多到点了,走,去外头喝个酒吃点小菜,慢慢聊。” 唐轲跟着看一眼刻漏,“还有两个时辰才下班……您这是到什么点了?” “饮茶的点啊,走了!”伍梁生推着唐轲往外走。 朱文祯睡到午时过了醒过来,迷迷糊糊坐起来,恍惚觉得昨晚只是一场梦,他眉头拧起来,喊了声“小可”。 “王爷?”耿小波在外头敲门。 朱文祯让他进来。 耿小波走进来,见朱文祯呆愣愣坐在床上,衣衫不整,半束着的发髻有些凌乱,脸睡得红扑扑,一侧脸颊上还留着明显的压痕,慌张收回目光,跪下道:“小的去叫人进来伺候王爷洗漱更衣。” 朱文祯没应他,只问:“本王的王妃呢?” 耿小波一时愣住,猜想王爷又在说胡话了,思忖片刻,“王爷是在说小可先生?卑职看他天亮就翻窗离开了。” 朱文祯垂头看到被重新整齐码放在床头的书册,随意拿了最上头一本,翻了两页,有些怏怏地“哦”一声,又道:“你去备马车罢。” 伍梁生和唐轲一道去了春风醉喝酒,花婶给两人上了一桌下酒菜就乐呵呵离开了。 伍梁生端起酒碗喝了两口,“头一件,先说说你那细纲吧。” 唐轲陪着伍梁生喝了口酒,想着待会还要回书局,并未喝太多,“细纲有什么问题吗?” “从作品的角度来说,没有任何问题,堪称完美。”伍梁生放下酒碗,探身拿了串烤肉撸了口嚼起来,“可你那里头后半部分,皇帝病危之后,有关太子跟王爷的部分……你是不是在影射什么?你反对太子党?”他朝唐轲身边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你小子是不是知道什么太子的秘密?” 唐轲咧嘴笑起来,这种事他自然不会认的,“没有,部长您多心了。我一个小老百姓,能知道太子什么秘密?这都是艺术创作,那扉页上不清楚写了么,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怎么能当真呢,是不是?” 伍梁生又盯着唐轲看了阵,显然并不买账,拿撸光的烤串竹签指着唐轲,“你小子……算了,管你有没有影射,反正也不犯法,随你吧。” 唐轲觉得自己算是勉强过关了,慌忙绕开这个话题,“那另一件事呢?” 伍梁生道:“另一件,关于你那小贝壳的。” 唐轲闻言笑容顷刻收敛了,“他怎么了?” 伍梁生抬眼,远远看到路边站着的人,笑着抬高音量道:“嚯,说曹操曹操到。” 唐轲扭过头,看到朱文祯正站在他背后街对面,朝着他笑。 唐轲腾一下站起来,喊声“湘儿”,小跑着迎去街对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我往后日更到完结!断更我直播倒立吃屎! 宝们有兴趣去看看我的预收呀 《工作基因》,基因拟人,强强,剧情流,偏悬疑(我下本不沙雕了你们会不会抛弃我……) 以后单数坑开沙雕文,双数坑瞎鸡儿写…… 第42章 “你怎么来了这里?”唐轲站在朱文祯面前,笑着问他。 朱文祯越过他肩头去看坐在桌边的伍梁生,“我去书局的路上看到你们,便来了,小可怎的不在书局?” “被部长拉过来聊天了。” 朱文祯收回视线,不再说话,只睁圆了一双眼看唐轲,像在等他邀请自己去对面一起坐坐。 唐轲朝后看一眼随意摆在春风醉门前的那张朽烂的木桌和直接拿木桩做的小矮凳,有些犹豫道:“湘儿想过去坐?” 朱文祯用力点头,“可以么?” 唐轲转脸看伍梁生,伍梁生正拼命朝他挤眉弄眼,用脸上每一块肌肉问他:你丫还在磨蹭什么?赶紧把人请过来坐啊! 唐轲把脸转回来不去看伍梁生,“可以是可以,可那外头有些不干净,我怕你坐不惯……” 朱文祯摇头,“坐得惯,我想去。”又拿那满怀期待的一双眼看唐轲。 唐轲从来也拒绝不了他这双眼,不再说什么,将人领到伍梁生桌边,找花婶要了抹布,将靠里的一张凳子用力擦到锃光瓦亮,才让朱文祯坐下。 花婶给朱文祯添了副碗碟过来,唐轲看一眼那粗瓷碗和桌子正中间放的公用筷筒,起身去店里熟门熟路提了壶开水出来,先将水倒进酒杯里涮了,又取了双筷子竖在碗中间作引流棒往碗里倒开水,洗完筷子又将碗碟反复洗了几遍,这才将整套餐具摆在朱文祯面前。 朱文祯全程都静静看着唐轲,脸上挂着笑。 伍梁生望向唐轲,叹息摇头,“上一个被我这样伺候的人,是我瘫痪在床的爷爷,他老人家现在坟头草都有一人高了。” 唐轲瞥一眼伍梁生,没理他。 朱文祯很认真地将桌上的酒菜都看一遍。 他心想,先前他从蘩客楼点了吃食去书局茶水间,又或是在鹿鸣山庄书房外头的院子里准备的那些王府的点心,小可都兴致缺缺,可刚才他站在街边看小可吃这里的食物时却是很开心的,也没了先前的拘谨。 所以朱文祯做了个合理的推断,觉得应该是小可十分喜欢这里的食物了,他心下合计着该吩咐庄子上的做饭师傅过来学学这里菜式的做法,或是把这里的师傅直接请去庄子上。 想到这里,朱文祯抬手要去拿面前菜碟里的烤串,手刚要碰到那竹签,被唐轲捉住手腕。 “别碰,上面都是油。” 唐轲说着,抬手拿了两串肉,用刚洗过的筷子帮朱文祯将肉都撸到碗里去。 伍梁生实在看不下去,鼻子眼睛皱在一起,“你这是找相好的还是养儿子呢?他自己不会吃?不然你嚼碎了嘴对嘴喂给他?” 朱文祯极少能有机会听到这样的言语,红了脸垂下眼,抬手想要抢唐轲手上的筷子和竹签,小声道:“小可,我自己可以……” 唐轲却坚持不让朱文祯碰烤串的竹签,“我帮你弄,伍大爷这人就这样,他说他的,你别理他就是了。” 伍梁生闻言抄起桌上半根黄瓜朝唐轲丢过去。 唐轲随意接下来,咬了一口,“部长,您刚才说的第二个问题,现在方便讲么?” 伍梁生点头,看向朱文祯,“天青苑的清倌凉珏,被挖去了章家茶楼,是你找定安侯章家做的?” 唐轲闻言眼中有异样一闪而过,很快又被敛去,跟着看向朱文祯。 朱文祯坦然点头,“是我托定安侯世子帮忙的。” 他脸上挂着天真的笑,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伍梁生哀怨道:“凉珏可是天青苑的头牌,你这样做,良心不会痛么?” 朱文祯眨眨眼,看着伍梁生,“我为何良心会痛?天青苑又不是我开的。” 伍梁生被噎住,唐轲失神望着朱文祯,伍梁生瞪向他,“天青苑这飞来横祸全是你小子惹出来的吧?你们小情侣闹别扭自己在床上解决行不行?别拖天青苑下水啊。” 伍梁生“床上解决”几个字讲出来,唐轲懵住了,一时不知该去堵伍梁生的嘴还是捂朱文祯的耳朵,最后只能埋怨道:“伍大爷,您注意点场合。” 伍梁生瞥他,“呵,现在让我注意场合?你们俩眉来眼去的也没见注意场合了?”又愤愤然道:“凉珏走之前帮你那文改了多少曲谱?我正想拿他的曲谱帮你张罗着去其他茶楼戏馆用起来,你俩倒好,直接把人给我弄走了,得嘞,你那文的宣传我也不管了,你自个操心去吧。” 唐轲眉眼沉下来,他最近也在看都城以及附近的戏馆茶楼情况,想找个机会去聊一聊,没想到伍大爷对他的事竟是比他自己都上心,自知理亏,诚心道了歉:“部长,对不起。” 伍梁生摆摆手,“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朱文祯来回看着二人,“小可的文,想改曲谱去茶楼里传唱?” 唐轲点头,将自己的计划说了,“曲谱、话本、剧本,都想试试,改编的版本在茶楼戏馆艺馆如果能传唱起来,影响力应该比单纯卖书要大许多,拓展市场,自然能带动书局里的小说销量。” 涉及到小可的文,朱文祯这才觉得自己做错事,垂眸思忖片刻,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唐轲又与伍梁生讲了许多赔罪的话,伍梁生不过是嘴上气不过拉唐轲出来撒撒气罢了,原本也没有真的恼他,一顿饭过去也便罢了。 待喝完酒,唐轲看一眼始终默默站在朱文祯身后的耿小波,又看向朱文祯,“湘儿回鹿鸣山庄等我吧,书局里人多,就不要去了。” 朱文祯这次却摇头,“我在城里还有些事,先不回去。” 唐轲也不便问他是什么事,只点头,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送他去马车边,将人抱上去,待马车驶远,才转身往书局去。 朱文祯直接去了章府,没见到章翎,被告知人在章家茶楼,又调头去了茶楼。 章翎听闻朱文祯来找他,亲自下来迎他上去,“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主动来茶楼寻我?” 朱文祯刚进里屋,便开门见山问:“凉珏那小倌,你买来了这里?” 章翎点头,“你发了话,我哪敢不听。我可是花了五倍的价钱给他赎身,把我那点私房钱全花进去了。” “湘儿,这事我可要与你说道说道,就为了你那小倌,我爹差点没打断我的腿!” 他说着一拍案桌,气道:“我前两日筹钱的事不知被哪个嚼舌根的捅到我爹那去了,他以为我又背着他在宅子里养男宠,直接派人在府里守着要绑了我家法伺候,我这些天吓得连家都不敢回了,只能苦守在这茶楼,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可要好好感谢我才是。” 朱文祯听章翎叫完苦,没接他的话茬,只冷道,“把凉珏叫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五章之后有刀,甜回来的那章我会在章节名里给坐标 非战斗人员,现在可以撤离了,看我章节名暗号回来~ 业余战斗人员,可以等我后面正式高能预警再撤离 战斗人员,就当无事发生…看就完了 (有序撤离,防止踩踏 第43章 凉珏抱着琴走进来,看到坐在章翎身边的朱文祯,面上血色顷刻褪去了,愣怔片刻,待回过神时,眼底写满苦涩和绝望,朝两人行礼,“世子爷、湘公子。” 章翎从鼻子里“嗯”一声,凑到朱文祯耳边,“你想怎么处置?你要想收了去,那我便送你府上去,不过这小倌太贵了些,钱你得还我。” 朱文祯瞥章翎一眼,又看向凉珏,“将你拿那本小说改的曲子弹了。” 凉珏低应了声,转身抚琴弹唱起来。 朱文祯听着那曲子,面色越来越冷,到最后望向凉珏的目光似要将对方冰封起来。 章翎看着朱文祯这副模样,摇头靠过来,“既然不喜欢听,就不要勉强自己了吧,何必呢?” 朱文祯斜睨着唐翎,“你怎知本公子不喜欢听?” 章翎哼笑一声,“你这表情比吃了屎还难看,能是喜欢?” 朱文祯瞪向章翎,章翎便举着双手求饶,“行行,您继续听,我不说话了还不行?” 凉珏一曲唱完,抬眸看到朱文祯看自己的眼神,又慌张垂下眼去。 “这样的曲谱,你共有多少?”朱文祯肃声问。 凉珏如实报了,朱文祯又道:“将你所有的谱子都拿来。” 凉珏闻言身体僵住,只定定望着朱文祯。 章翎有些不耐烦地啧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拿!” 凉珏这才踉跄着收琴出去,很快抱了一沓曲谱回来,恭敬放在朱文祯身边桌上。 朱文祯将那谱子随意翻了两页,“这些谱子我都买下了,钱改日会着人送来。” 章翎抢白道:“湘儿你客气什么,不必这样麻烦,就是个谱子,你直接拿去就是了。” 朱文祯看向章翎:“你闭嘴。” 章翎撇撇嘴,噤声了。 朱文祯重新看向凉珏,凉珏斟酌片刻,小意道:“这谱子是为小可先——” “——你不配提他,”朱文祯冷冷打断凉珏,“从今日起,本公子不希望从你口中再听到小可二字,更不许你再去见他,你胆敢再讲出他名字一次,便掌嘴十次,再去见他一次,便打断一次腿,听明白了吗?” 凉珏闻言颤抖着双唇,两行清泪顷刻涌出来,缩着肩膀,抽噎着讲不出话来。 章翎见凉珏这副可怜模样,有些不忍心,“湘儿你与个小倌计较什么,他已经被我买过来了,我跟你保证他不会擅自出这茶楼便是了,倒也不必……” 章翎话说到一半,见朱文祯目光刺向他,只能讪讪闭嘴。 朱文祯重新看向凉珏,“如此惺惺作态,与谁看?收了你这套把戏,这曲谱你若想写,我不拦你,可你想借此接近小可,趁早死了这条心。” 为那小说改写曲谱是凉珏觉得自己离小可先生最近的时候,此时被朱文祯直接戳破心思,他慌张停止抽泣,跪着来到朱文祯身前,“湘公子,凉珏知错了,只求湘公子饶我一条生路……” 朱文祯冷哼一声,“饶你条生路?何谓生路?不写那曲子与小可看,你便会死么?” 凉珏拼命摇头,上前捉住朱文祯衣角,“是凉珏说错话,湘公子饶过我,求湘公子……” 朱文祯一脸厌恶将衣角从凉珏手中抽出来,“饶你什么?我不过是要买了你那曲谱让你莫要再去见小可罢了,如此也算委屈了你?怎么,你是还想借机再去见他?莫要痴心妄想!你出去罢,本公子看到你心烦。” 凉珏并未起身,可也再讲不出什么辩驳或求饶的话了,只能跪在朱文祯面前簌簌落泪。 朱文祯见状愈发厌恶了,章翎怕不好收场,慌忙叫人进来把凉珏领出去,摇头叹息。 朱文祯冷眼看他,“怎么?怜香惜玉?” 章翎赶紧摇头,“不是,就是心疼我的钱……照你这说法,以后他改的那套曲谱,怕是不好再在茶楼用了?”他满脸惋惜,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我把私房钱全赔进去了,原本还指望拿那改编的曲子赚一笔呢,湘儿你也太狠心了些,将我的财路也断了。” 朱文祯淡道:“凉珏以后的曲谱,我尽数买下来,委托给你继续在茶楼用。” 章翎满脸不解,“你这是何必呢?绕这么大的圈子,自己花了钱,最后谱子还是放在我这唱,就为了防着凉珏拿自己的谱子去找小可?倒也不必做到这样程度吧?” 朱文祯懒得与他解释,只将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说了:“不只是凉珏的谱子,往后我出钱,你在章家茶楼贴出告示,重金收购以小可的文改编的曲谱、话本、剧本。” “将这些本子在全都城,不,不只都城,还有江南一带,还有你章家茶道涉及的全部楼馆戏院,全部都要传唱起来。” 他要让整个锦朝的百姓都知道小可,都喜欢小可的文。 章翎听他这样说,吓得不轻,手都有些抖了,“你是真的疯了吗?” 朱文祯却半点玩笑的意思也没有,认真点头,“你若没有这个胆量,便罢了,我直接去与你爹说——” “别别别!千万别找我爹!我帮你,我帮你还不行!”章翎绝望道,“我真的迟早要被你害死!” 朱文祯冷笑,“怕什么,出了事有我担着,必不会将你拖下水。” 章翎苦不堪言,瞪着朱文祯看了许久,“湘君,你何至于为了小可做到这一步?” 朱文祯认真道:“他以后是我的王妃,我做这些天经地义。” 章翎觉得自己与面前这疯子讲不通,半晌道:“我帮你可以,但有个条件,我要与小可单独见面聊一聊。” 朱文祯闻言眉头拧起来,“你找他做什么?不许去!” 章翎摇头,很是无奈,“湘君爷爷,你那小可是什么宝贝,见也见不得?我都要在章家茶道涉及的所有楼馆里头传唱他的文了,难道不该提前知会他一声?” 朱文祯狐疑看向章翎,“当真只是知会他一声?” “放心吧,你都疯成这样了,当王妃这种话都讲得出来,我哪还敢动他。” 朱文祯又思忖许久,方缓缓应了声好。 从章家茶楼出来,朱文祯直接回了鹿鸣山庄,喊了管忠过来,“你去铜锣巷口的春风醉将那里的厨子请过来,以后在书房外头摆的吃食都由他来做。” 管忠犹犹豫豫道:“王爷,那种地方的厨子……怕是都不太干净,且那做的东西,也实在是……” “让你去便去,废话这样多做什么?”朱文祯冷了脸呵斥一句。 管忠这才恭恭敬敬应了声,出门往王府后头赶去。 第44章 晚上唐轲熟门熟路从屋脊上翻下来,将写满情话的小书册交给朱文祯。 朱文祯坐在他腿上看小书册,唐轲盯着朱文祯看。 “湘儿,我以后带你走,你想去哪?”唐轲轻声问。 朱文祯扭头看他,思绪尚沉浸在那些情话里,双颊白里透红,眼神也有些迷离,“嗯?” 唐轲笑起来,又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在他耳侧轻吻一下。 朱文祯认真思忖一番,“想去云泽。” 唐轲微微愣住,没料到朱文祯竟讲了这样一座南边的偏僻小城,“为什么会想去那里?” “那里天气好,风景也好,有祖母最喜欢的垂丝海棠。” 朱文祯先前为了求可以在宫里栽种垂丝海棠的法子亲自去过云泽,刚到那边就喜欢上了那座小城。 唐轲笑起来,“湘儿很喜欢祖母?” 朱文祯点头,“以后我和小可去了云泽,可以在后院种满海棠,逢年过节便带几株回来送给祖母,祖母一定喜欢。还有小可你,祖母以后知道你了,一定会很喜欢。” 朱文祯提到祖母时,语气绵软,眼神透着或许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舍和依恋。 唐轲看在眼里,目光黯了黯,很快又被他掩去,重新笑起来。 待到唐轲离开,朱文祯叫了管忠过来,指着那一桌下酒菜道:“你请的是春风醉的厨子么?”小可对这些菜一点兴趣没有,且今晚明显有些不开心。 管忠满脸无奈,“奴才有几颗脑袋也不敢骗王爷不是,这就是请那厨子来做的。” 朱文祯夹了一块肉尝了,味道与先前确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只是放在了精致些的磁盘里。 管忠低声道:“王爷,兴许……那位爷就喜欢吃那些个便宜东西,这下酒菜按如今这样呈上来,他便不爱吃了,不如还是打发那厨子回去,以后命人去春风醉买了按原样盛在食盒里快马加鞭带回来?” 朱文祯略想了想,接受了管忠的提议,“好,你安排下去罢。” 唐轲第二天在书局写更新的时候,郭秀才突然发难。 正埋头在稿子里的唐轲倏忽察觉头顶光亮被人挡住了,抬眼就看到郭秀才正拿鼻孔对着他,唐轲直起身,“有事?” 郭秀才满脸鄙夷指着唐轲,用一整层楼都听得到的声音道:“不入流的东西!你是靠卖屁股给景王府才被破格签进书局的吧?你这样来路不干净的货色,凭什么能坐到如今这个位子上?!” 郭秀才“卖屁股”三个字讲出来,走廊上路过的几人都忍不住朝两人望过来,甚或有几个部门直接开了门探头出来看,一时间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唐轲看着憋红脸的郭秀才,坦荡与他对视许久,直看到郭秀才撇开目光,这才哼笑一声,仰靠进椅子里,“郭先生从前都是绕开我们风俗部的办公处走的,今日竟然屈尊纡贵大驾光临,让我猜猜,什么事能惹得我们大秀才这么生气?肯定不会是我来书局的原因。哦——莫非我要升职加薪了?多谢郭秀才专程过来知会我一声,待我涨了工资一定先给你包个大红包。” 原以为自己将唐轲最见不得光的事抖出来,唐轲必定会下不来台与他翻脸吵起来,如此丢人的只能是唐轲,可没料到这人比自己想得更不要脸,郭哲远气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最后只能愤愤甩下一句“我与你这无耻脔宠无话可说”,直接转身往自己房间去了。 伍梁生刚签完合同回来,在楼梯上就听到了郭秀才的话,当时脸就沉下来,三两步跨上台阶,正欲将人拦下,却见郭秀才人已经溜了。 再看向走廊处依然在窃窃私语的几个工作人员,伍梁生在唐轲身边坐下来,“姓郭的那小子就是那样,你别往心里去,他刚才造谣的那些话,下次开会的时候我会帮你跟局里澄清的,你也别担心。” 唐轲却咧嘴笑着摇头,“没事,部长不用专门去澄清,其他人怎么想我不在乎。” 伍梁生倒没想到唐轲能把这事看得这么淡,奇道:“真这么大度?” 唐轲坦然点头,“我和景王府到底什么关系,其他人怎么看是他们的事,只要湘儿不误会就行。” 他不求这个世界人人都能理解他,只希望他喜欢的那人可以平等待他就足够。 伍梁生拍拍唐轲的肩,“好小子。” 当天下午,青禾将唐轲叫去了之前签约的那间房,将他原先的那版活契拿出来,又在旁边放了份新版的契约书,“局长已经向几位股东打了申请,现在邀请您成为栖凤书局的头牌写手,烦请小可先生看一下这份新的活契条款,若是没有异议,我们现在完成合约的更换。” 唐轲笑着将新的合同拿过来看起来,心道果然郭秀才闹那一出不过是因为局长要将他抬成头牌写手,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于唐轲来说,完成合同升级最大的好处是现在的销售收入分成会翻五倍,这样算下来,按他的文现在的销量涨势,下次稿费发下来,加上他现在存在家里的钱,他就能还清之前拒绝刺杀的那笔违约金了。 唐轲愉快地完成了合同更换,下班后先回小破宅给师父去了封信,再次找师父要巩春海的联系方式,说自己快要还清债务了。 想着自己即将重获自由身,待到再赶去鹿鸣山庄时,唐轲神清气爽,抱着朱文祯转了几圈,又揽着他后颈用力与他深吻许久。 朱文祯被他亲得双颊绯红,勾着唐轲脖子坐在他腿上问:“何事这样开心?” 唐轲笑得像颗照亮夜空的小太阳,“湘儿,我马上就能养得起你了。” 他脸上的光彩映在朱文祯眼中,似烟花散开在朱文祯漆黑似夜的一双眸子里。 . 唐轲的稿费在月余后发放,算上之前零零散散存的钱,一共是黄金一千零二十四两。 朱文祯为他写的稿子付的那部分钱,他一分没动,预备之后两人去南边过小日子的时候留给朱文祯。 唐轲告诉朱文祯自己这几日有些私事不能去鹿鸣山庄找他了,又和伍梁生告了假,将违约金打包好,预备去蝉衣宗找师父帮忙联系兴合帮。 他背上包袱刚踏出小破宅,看到冼愈站在门口等他。 “师父!”唐轲笑着上前去。 冼愈脸上无甚表情,眉眼却是笑着的,“钱凑够了?” 唐轲极为自豪地应了声,从包袱里将厚厚一沓银票抽出来交到冼愈手上,“一共是一千零二十四两黄金,一千两用来支付违约金,二十四两是给师父买酒的。” 他自己除了他的湘儿给的那部分钱,只留了数百文的生活费。 冼愈看一眼手上沉甸甸的银票,这才露出些笑容来,“好,我帮你带去给巩春海,待这事过去了,你随我回蝉衣宗。” 唐轲咧嘴笑起来,“我不回蝉衣宗了,我是栖凤书局的签约写手,还要留在这赚钱呢。” 冼愈闻言又拿剑柄敲打起徒弟脑门来,“违约金都付清了,还要钱做什么?随我回去把剑法捡起来,好闯荡江湖给为师长脸去!” 唐轲揉了揉脑门,“我写小说一样能给师父您长脸啊,而且我赚钱是想养老婆的……” “养老婆?”冼愈闻言怔住,狐疑望着唐轲,“小兔崽子学会拱白菜了?” 唐轲嘿嘿笑两声,不答话。 冼愈老怀欣慰地笑起来,用力点头:“好啊,出息了呀!”顺手把自己那二十四两黄金还给唐轲,“把你给为师这些钱拿去做聘礼好了,把人领回蝉衣宗去。” 唐轲将冼愈拿着银票的手推回去,“这是孝敬师父您的,怎么能又还给我,”又非常小声地嘟囔,“而且这个钱也养不起他……” 虽说声音小,冼愈还是听清楚了,大着嗓门呵斥,“兔崽子,你讨的什么老婆,金子做的?这么贵?这二十多两黄金在蝉衣宗可以做传家宝传三代都用不完,给你养个老婆都不够呐?败家玩意!”说着忍不住又打了唐轲肩头。 唐轲由着他打,“反正现在就是养不起,我还要留在书局赚钱的。师父,我请了假了,这两天先跟您回去把违约金的事解决了吧?” “不必,”冼愈一抬手,果断拒绝,“这种小事为师直接找巩春海就行,违约这事尘埃落定前你先不要出现在蝉衣宗,免得又生事端。” 唐轲便讪讪“哦”一声,“师父您来都来了,在我这住两天再走?” 冼愈越过唐轲肩头,朝他那又小又破的宅子深深望一眼,作了很长一番思想斗争,想到唐轲的厨艺,才挣扎道:“我就不住了,在你这吃顿饭再走吧。” 唐轲笑得像个孩子,“师父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去?” 冼愈提着剑往宅子门前走去,“随便吧。” 唐轲认真想了想,“我做条红烧鱼,炖个鸡,再去外头切二斤卤牛肉回来?” 冼愈将唐轲门前那张小凳子搬出来,坐在他房门前晒太阳,仰着头摆手,“鱼刺太多了吃着麻烦,炖的鸡不入味不好吃,外头卖的牛肉卤料都放得太重了。” 唐轲有些无奈地望向冼愈,“那师父你想吃什么?” 冼愈挠了挠下巴,“随便吧。” 唐轲:“……” 唐轲决定不理师父了,自己随意发挥,“我去趟菜场买点菜回来,师父你想喝什么酒?” 冼愈靠在墙边随意道:“上次那醉春风吧。” “那要进城去买,来回得要些时间了,”唐轲看一眼已经西沉的日头,“我先去铜锣巷吧,买了酒回来再买菜。” 冼愈一听这才坐直身子,“那吃上饭不得天黑了,为师还得赶夜路回蝉衣宗?不行不行,你买菜去吧,为师自己去铜锣巷买酒。” 冼愈脚上功夫好,唐轲也不想师父赶夜路回去,就没和他客气,两人一东一西出了门。 唐轲买了菜又买了几套新餐具,回来见冼愈还没回,便自顾去宅子后头打水洗菜了,刚洗完转身出来,听到动静,知道是冼愈回来了,笑着迎上去,一眼看到跟在冼愈后头的那熟悉身影,一颗心沉入谷底。 “湘儿……” 冼愈抱着两坛酒,正转过头与跟在他身后的朱文祯说笑,并未注意到唐轲黑漆漆的一张脸。 朱文祯也学着冼愈那样抱着两坛酒,只是很明显极不习惯抱着酒坛走路,走得小心翼翼,远远看着有些像个瓷娃娃。 待到两人走近了,朱文祯抬眸望着唐轲,眉眼笑弯成月牙形状,喊声“小可”。 冼愈转过头看唐轲,“兔崽子,这小公子说是你朋友,我看他一个人站在那春风醉外头冷得发抖,怪可怜的,就把人一起领回来吃饭了。” 唐轲明显在生师父的气,只随意“哦”一声,上前去帮朱文祯将那两坛酒接下来,埋头往屋里去。 朱文祯抬眼看到唐轲住的小破宅,一时眼中闪过万千情绪。 那是一座土瓦房,整间屋子大小比鹿鸣山庄最小的厢房还要小些,外头青灰色的砖头堆砌得极为随意,看起来四处漏风,墙角长满青苔,屋顶几处瓦片脱落了,也不知会不会漏雨。 朱文祯紧紧跟在唐轲身后,几乎要踩着他脚后跟了。 唐轲在跨进门槛前蓦地回过头来,与朱文祯撞个满怀,朱文祯慌张朝后退去,唐轲将酒坛夹在腋下腾出手稳稳捉住他手臂,拿下巴点着宅子外头的空地,“你去外面等吧,不要进来,里面不干净又憋屈。” 朱文祯从看到唐轲的小破宅那一刻人就有些恍恍惚惚的,像是丢了几条魂去,此时听唐轲这么说,他呆愣愣地应了声,转过身,有些僵硬地在空地上先前冼愈拿出来的那唯一一张凳子上坐下来,挺直了脊背看远处烧红的晚霞发呆。 冼愈不明所以,抱着酒坛进去昏暗的屋子里,见唐轲正闷闷不乐地在收拾案板上的肉和菜,凑上去,“崽子,为师踩了什么坑了,你气成这样?” 唐轲不敢瞪师父,只能死死瞪着手上那颗白菜,沉声说:“他是景王府的人。” 冼愈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第45章 冼愈张了张嘴,半晌才问出一句,“他不知道你身份吧?” 唐轲摇头,“我没在他面前摘过面具,他以前也没来过我住的地方。” 冼愈这才稍放下心来,缓缓点头,“切记不可在他面前暴露身份,你可是接过刺杀景王任务的,被他知道你身份,捅去景王那,咱们整个蝉衣宗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他瞅一眼房门外头,“是为师大意了,引狼入室。你这住处当初是找谁买的?将卖方信息给我,为师帮你去将人做了。这耿小公子是什么来路你知道吗?不如在这里一起解决了吧。” 唐轲吓了一跳,忘了手中拿着菜刀,直接抬手拿刀指着冼愈,急道:“师父你别碰他!” 冼愈黑着张脸,低头看看唐轲指着自己的菜刀,再抬头看向徒弟,惊得连打骂都忘了,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养大的徒弟能将刀对着他。 唐轲惊觉莽撞了,赶紧收起菜刀,低头说:“这件事我自己会解决,他与景王府其他人不同,我以后赚够了钱会领他离开景王府、离开景王。” 冼愈听到唐轲“赚够了钱”几个字,又与他先前那番话联系起来,恍然大悟,“嘿呀,你个小王八羔子,你说要养的老婆就是他?!” 唐轲吓得慌张放下刀,直接拿满是肉腥味的手捂住冼愈的嘴,“师父你小点声,他就在外头坐着呢!” 冼愈把唐轲的手撸下来,尝着一嘴生肉味,满脸嫌弃呸了两声,“他是景王府的人,你就不怕惹火烧身?你喜欢公子哥儿为师不管你,咱们蝉衣宗那么多同门师兄弟你随便挑哪个不行,偏挑这么个骄矜小公子?他长得是好看,可你养得起么?他跟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看他现在对你还有意思,待到新鲜劲过去了,迟早要完!” 唐轲站在那看了师父许久。 冼愈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做什么,不服气呐?” 唐轲收回视线,重新拿起刀,“没有他,我就打一辈子光棍。” 冼愈在昏黄的光线里看了唐轲许久:“小兔崽子,你认真的?” 唐轲笃定点头,“我认定的,这辈子都不会变。” 冼愈转过身,靠在灶台上,双臂抱在胸前,看着门口,“他一看就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就算现在愿意跟着你,往后跟着你过柴米油盐的日子,难免不会打退堂鼓,到时候你不变,他先变了,你怎么办?” 唐轲笑:“所以师父,我要去栖凤书局赚钱啊,我不会让他跟我一起过苦日子的,等我能给他锦衣玉食的生活的时候,我再带他走,我会照顾好他的。” 冼愈叹息摇头,“小王八犊子,就没一天给为师省心的,随你吧,你乐意就行。不过为师警告你,在带他离开景王府之前,万万不能让他知道你身份。” “另外你这住处现在暴露了,防着他顺藤摸瓜查出你身份,之前卖房的人要处理了。” 冼愈说处理,就真的不会留任何活口,唐轲慌忙说:“这点小事我自己会处理,不劳师父费心。” 冼愈也觉得这是小事,没有坚持,一巴掌拍在唐轲后脑勺上,骂骂咧咧出去了。 唐轲烧了火,刚把羊肉焖上,被人从后头用力抱住腰。 朱文祯整个贴在他背上,拿头蹭了蹭他肩头,又将脸埋进他肩胛处。 “怎么进来了?”唐轲扭头,在朱文祯头顶用力亲了亲,“这里头全是油烟,我身上也一股味,别贴着了,把你身上弄脏了。” 朱文祯没说话,将唐轲的腰抱得更紧了些,埋在他背上用力摇头。 唐轲停下手上动作,转过身与朱文祯面对面,朱文祯依然揽着唐轲的腰,垂着头不说话。 唐轲捏着他下巴将他头抬起来,发现朱文祯眼眶有些泛红,心就揪起来,“怎么了?” 朱文祯顿了顿,才哑声道:“小可,你是不是缺钱?我可以给你——” “——湘儿,”唐轲打断他,“我不缺钱,更不要你的钱,这就是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以后我稿费攒起来了,我们去云泽好好生活。” 朱文祯眉头依然拧着,唐轲伸手轻抚着他眉头,想帮他展平。 朱文祯抬手捉住唐轲的手,“小可,你随我去庄子上住吧,我那里有很多空房,原本也没人住的,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 “湘儿,”唐轲再次打断他,“我不会去景王的私宅住的。” 朱文祯想了阵,又说:“你不愿意住景王的地界,那我另买一套宅子给你,就在你这附近,不会很麻烦。” 唐轲摇头,“给我买宅子,和让我去鹿鸣山庄住有什么区别?我不会用景王的钱的。”他不可能蠢到自己把那和景王府py交易的谣言给坐实。 朱文祯眉头微蹙看向唐轲,那目光有些刺到唐轲,“湘儿,你在可怜我?” 朱文祯慌张摇头,“我没有,我只是……不想你过得这么辛苦。” “我过得不辛苦啊,”唐轲坦然回,“这里挺自在的,若真去了你庄子上,我反倒束手束脚过得不安稳了。” 朱文祯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还能说什么。 唐轲见状笑起来,俯身在他额头亲了下,又将他肩膀翻过去,推着他朝外走,“去外边等着吧,这里头太挤了,你在这我没办法做饭。” 朱文祯被他推着走了两步,倏地又转身紧紧抱着唐轲的腰,贴在他背上不肯松手,“我不出去,我这样贴着你,不占地方。” 唐轲无奈失笑出声,“你这样黏在我身上我也没办法干活啊,去外面等吧。” “我不。”朱文祯嘟囔一声,不愿松手。 唐轲叹口气,由着他去了。 朱文祯粘得厉害,唐轲做事实在不方便,待到饭菜端上桌,天色还是全暗下来。 冼愈看着两人手牵手在桌边坐下来的模样,实在受不了,“你们两个悠着点,这样我看都看饱了,不用吃饭直接回去算了。” 唐轲瞥师父一眼,又像之前在春风醉那样帮朱文祯把餐具全擦一遍才递给他。 冼愈看着,满脸嫌弃,“你这小公子是不是有那个什么大病?沾着灰会死?” 唐轲朝冼愈碗里夹了块肉,“师父,多吃点菜。”少说点话。 冼愈咂咂嘴,一脚踹在徒弟腿上。 朱文祯端起饭碗,碗里的肉就没断过,都是唐轲夹给他的。 唐轲望向朱文祯的神情,像是恨不能帮对方把肉都剔骨嗑皮,“湘儿吃得惯吗?” 朱文祯眉眼笑成月牙,用力点头,“以后我们去南边,小可还能做给我吃么?” 唐轲也笑开了,回说“那是自然”。 冼愈直摇头,一顿饭吃饱了没有不知道,反正看是看饱了,最后交代说办完事再通知唐轲,然后抱着坛酒逃命似地撤了。 唐轲目送师父离开,回来揽着朱文祯,“我送你回鹿鸣山庄。”又交代,“我住的地方,湘儿不要透露给任何人,可以吗?” 朱文祯点头,抬眸看他,“小可今晚随我一起去庄子上,可好?” 唐轲笑,“无缘无故去你那做什么,又像上次那样逼我穿女装给你读文?我上次读了一夜,嗓子哑了三天都没好,还是别了吧。” 朱文祯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唐轲的衣襟,“不读文、也不穿喜服,只是想让小可陪我睡一晚。” 唐轲一把握住他纤瘦的手腕,定定望着怀中人,“湘儿,你知不知道你在邀请我什么?” 朱文祯闻言却笑起来,抬眸看着唐轲,“那小可愿意么?” 第46章 朱文祯看向唐轲的目光澄澈,写满期待。 这是唐轲最没办法拒绝的一双眼,但这次唐轲却没有由着他的性子来。 因为在朱文祯那双写满期待的杏眼眼底,他读出了怜悯。 他不希望自己和朱文祯的第一次,是始于朱文祯对自己的怜悯,更不希望朱文祯靠上床来诱他去庄子上住。 唐轲在朱文祯额上啄吻,然后拉着他的手踏着月色往鹿鸣山庄去。 唐轲住的地方离鹿鸣山庄很近,步行也不过二十分钟。 到了庄子门外,唐轲站定了,“我看着你进去吧。” 朱文祯转头,原本灼热的一双眸子冷下来,“小可不随我进去?” 唐轲摇头,“我改日去书房找你。” 见庄子正门已经大开,管忠领着一队人迎出来,唐轲没给朱文祯再劝的机会,直接转身消失于夜色中。 朱文祯看着唐轲离开的方向,胸口起伏着,微微上挑的眼尾气到有些泛红。 耿小波从朱文祯去了唐轲住处开始就一路不远不近跟着,此时见唐轲离开,终于松口气,从暗处走出来,来到朱文祯身边,赔着小心喊声“王爷”。 朱文祯冷声吩咐:“去将小可那房屋的租售信息查了,看看买房之人究竟是谁。” 晚上洗漱更衣的时候,朱文祯一言不发,面色沉得可怕,周身气场像是要将靠近他三步以内的活物都冻住了,吓得伺候的下人们噤若寒蝉。 直待到躺在床上,朱文祯越想越气,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披了衣裳出门,喊管忠进来。 管忠规规矩矩给朱文祯磕头。 朱文祯冷着脸问他,“我想让小可来庄子上住,他不愿意,你可有什么法子?” 之前找春风醉的厨子来做吃的那次,管忠出主意把厨子遣回去,按原样盛在食盒里再端过来,果然那晚小可过来说自己快养得起朱文祯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桌上放着的是春风醉的酒菜。 那晚小可心情很好,自己吃了许多,还喂朱文祯吃了许多。 朱文祯那之后便对管忠多了几分信任,觉得总算找到个可以出主意的人,对其依赖程度甚或超过了耿小波。 管忠对于自己终于快要回到最被主子信任的下人的位子十分欢喜,更是赔着万分小心认真思索朱文祯问的每个问题。 只是今日的问题有些棘手,他想了想,问:“王爷,寻到了那位爷的住处?” 朱文祯想到小可住的那根本称不上宅子的地方,心就针扎似的痛,胡乱应了声,“我不想他继续住在那种地方。” 管忠极为郑重地点头,“那位爷是如何说的?” 朱文祯拧着眉回:“他说觉得那地方住得比庄子上自在。” 管忠心下思忖着,这怕是欲擒故纵、欲迎还拒的套路了,便又笑说:“这好办,王爷不如全权交给奴才去办?” 朱文祯略想了阵,点头应了。 唐轲连夜去了前业主的杂货铺,发现对方贴了告示说全家一起去外地省亲两日,没有具体说省亲地点。唐轲决定第二天再来。 他信任湘儿,觉得湘儿不会违背他意愿将自己的住处透露给任何人,所以这事其实他并没有师父那样急切想要处理干净。 原本请了假预备和师父一道回去处理违约金的事,可冼愈既然拒绝了,唐轲第二日就还是按时去了书局。 坐在桌边,唐轲将前段时间第二次去狱厂暗室听到的新消息全部在脑海里过一遍,然后在稿纸上涂涂画画起来。 稿纸正中间写着朱厚学,左右分别写着朱文祯和朱文祈。 从朱文祈名字下头画出两个单向的箭头分别指着朱厚学和朱文祯。 朱厚学的名字下面则以组织结构图的形式画了几个方框,里头分别写着狱厂、禁卫军、飞鱼卫、五军都督府、都察院,每个方框下面跟着一排数字代码。 “做什么?造反呀?” 伍梁生的声音倏忽从后头传过来,吓得唐轲慌张将稿纸攥进手里,瞪过去,“伍大爷,你礼貌吗?” 伍梁生端着茶碗在他边上坐下来,“你小子上班摸鱼就算了,还要在稿纸上写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我还不能管了?你这是要做什么?” 唐轲把手上稿纸团成团塞进衣兜里,“不做什么,瞎写的。” 伍梁生狐疑望着他,“从那小说细纲开始你就有些不正常了,我告诉你,可别做擦枪走火的事,虽说锦朝保护言论自由,也不代表小老百姓可以随意干政的。” 唐轲笑起来,“我就是想干政,上哪干去?” 伍梁生还要再说,青禾笑着走过来,喊唐轲,“定安侯世子爷想要见您,已经在贵宾厅等着了。” 唐轲有些莫名其妙,去了贵宾厅,发现里头就章翎一个人。 章翎起身请唐轲坐,直接讲明了来意。 “将我的文改编的话本戏曲放在章家名下产业以及合作方那里传唱?”唐轲笑,“这当然没问题,我求之不得。只是这改编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可能需要告知我们局长一声,书局同意才行。” “这小可放心,风局长那边我已经事先与她说过了,只要小可没问题,我们就开始走流程。”章翎说着,将桌上早就备好的一整箱书朝唐轲推了推,“这是前些日子悬赏筛选出的质量过得去的本子,小可拿去过目,若是觉得有任何不合适的地方,尽管去章家茶楼找我。” “另外改编的版权费,小可开个价吧,只要不是太离谱,我都尽力满足。” 唐轲将那箱子收下,再三谢了章翎,回说:“不必,我不收版权费,世子爷愿意为我的文做宣传是在下的荣幸。” 章翎没料到自己竟捡了这么个大便宜,笑容都比先前真切了几分。 唐轲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世子爷做这些,是因为湘儿?” 章翎点头,既然小可自己挑起这话题,他自然乐得把压在心里许久的话讲出来,“湘儿他待你算是掏心掏肺了,可你二人身份地位摆在那,这样继续下去,怕是只有一条路……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必我多说,想必小可也该明白。” 唐轲盯着章翎,“我不明白,麻烦世子爷提点?” 章翎笑起来,“小可与湘儿认识也有些时日了,应该看得出,湘儿他没怎么接触过社会上的人和事,是个小孩心性,他有时或许会讲些疯言疯语,小可听听也便罢了,断然做不得真的。” “湘儿是真心待你,你若也为他着想,去景王府做个……”想了想,还是换了不太尖锐的措辞,“做个幕僚便是了,其余的,最好不要多想。” 章翎说话时始终摆出副温和的笑容,唐轲就回他个笑脸,替他把不好讲出口的话挑明,“世子爷,我做幕僚也好,做脔宠也罢,这都是我和湘儿两个人的事,与其他人无关。” 章翎的笑容没有收敛,只是有些僵硬,“小可,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我也是好心才会提醒你这些……” “是么?”唐轲淡道,“怕不是世子爷在湘儿那碰壁,没办法了才想从我这下手吧?需要我将您的这份好心一并转达给湘儿吗?” 章翎盯着唐轲看了许久,最后失笑,直接起身,整了整衣摆,“罢了,我也不过是来提醒你一句,左右你们两人的事与我无甚干系,我不管了便是,倒省得心烦。” 唐轲跟着起身,再次谢过世子爷的帮助,将人送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不撤下章开始刀了啊! (这不是演习! 第47章 唐轲还要去找前业主,想着反正在休假,不过是没事才来的书局,索性提前离开。 刚走到马厩外头,一眼看到了凉珏。 唐轲僵在原处,下意识想转身走,可想到先前伍梁生说的凉珏因为他才被卖去了章家茶楼的事,到底心中有愧,脚下动作也有些迟疑。 凉珏趁他回过神前,直接上前一步在他面前跪下来,头磕在地上,喊小可先生。 唐轲见状心里堵得厉害,拉他起来,“你做什么!” 凉珏哭得满脸泪,嗓子哑得像变了个人,“求求小可先生救我,我便是死,也不能再留在章家茶楼了……” 唐轲朝院子外头看一眼,沉着脸拉凉珏,“你先站起来。” 凉珏不听,身上软着,不肯站起身,唐轲只能费力撑着他,看着倒像是将人半抱着,生怕这样纠缠被人误会,只能放了手,任由他跪着,自己侧身躲到一边。 见凉珏抽噎着不说话,唐轲道:“到底要干什么?你不想在章家茶楼,应该去找伍梁生才是,他现在还在书局里头,我领你上去吧,问他能不能把你再买回去。” 凉珏摇头,断断续续地说:“我找过伍老板了,他说现在要赎我回去,需得十倍于原先的价钱,他是生意人,不做赔本的买卖……湘公子和章世子不许我见你,我今日既逃出来见了你,便再回不去了……” 唐轲靠在马槽边上,双臂抱在胸前,随意拿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块,沉默许久,叹口气,“你要多少钱可以赎身?” 凉珏闻言惊住,拿一双泪眼看唐轲,顿了片刻,如实道:“我……我自己存了钱,原本在天青苑时想赎身绰绰有余,可那时伍老板将小可先生的文给了我,我实在喜欢,才想要在苑子里多留些时日,只是想要为先生多改些曲子……” “谁知定安侯世子爷竟是花了五倍的价钱将我买去,又直接将我身价抬高十倍……我原先攒的那些银钱便不够了……我在章家茶楼实在难捱,一日也待不下去,嗓子哭哑了,没办法再接客,已有许多日挣不到银钱了……” 唐轲眉头紧锁,“还差多少?” 凉珏茫然望向唐轲。 唐轲又沉声问一遍:“你现在的钱加起来,还差多少可以赎身?” 凉珏小声道:“八百七十三两……黄金。” 唐轲心头一跳,他现在肯定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可凉珏这事是湘儿生他的气闹脾气才让章世子把人买走的,归根到底是他造成的,他没办法撒手不管。 唐轲站起来,“我回去书局一趟,你先去茶水间等我,我过会找你。” 凉珏这才踉跄着站起来,刚想开口问唐轲预备怎么做,却见对方已经头也不回地从后门进了书局大楼。 唐轲直接去找了风凭阑,问能不能提前预支半年的稿费给他。 以唐轲现在文的销量持续上涨下去,两个月的稿费就足够支付那八百多两黄金了,但既然要预支,又要得这样急,自然是需要些诚意的,所以他自己压了价。 风凭阑看出来他是有突发状况急需用钱,并未问具体事由,爽快批了他的申请,将半年改成三个月,让他直接去找青禾签字画押领钱。 唐轲再三谢了局长,拿着审批文件去青禾那里将预支手续办了,拿了银票下楼去找凉珏。 凉珏盯着唐轲递过来的那一沓银票看了许久,不敢接。 “你拿去赎身,之后想去哪去哪,这钱你不用还我,算是我替湘儿给你赔罪的,湘儿如果对你说了什么重话,我代他跟你道歉,你不要怪他,他没有恶意,只是偶尔会有些小脾气。你答应我一条,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凉珏摇头,眼泪又断了线般落下来,不愿意接那银票。 唐轲上前抓着他手腕将那银票塞给他,朝他恭敬行一大礼,然后转身。 凉珏在他身后喊他,“小可先生,你对湘公子的感情,比对景王更深么?” 唐轲摇头,“我从头到尾只喜欢湘儿一个人。” “是么,”凉珏轻轻摩挲着刚才被攥住的手腕处,只觉得这答案比他预想的更让他心痛,“若是没有湘公子,你会考虑我么?” “不会。” 唐轲答得笃定,说罢径直离开。 出了书局,唐轲翻身上马,往杂货铺去,一路上想着朱文祯处理凉珏这件事的方式,胸中憋闷得厉害。 到了杂货铺,发现老板和老板娘正在清仓,外头挂了铺子关门的告示。 唐轲上前去,说明来意,老板看到他,笑得有些勉强,却极为配合,将自己留底的合同翻出来,交给唐轲,又恭敬说:“先生尽管放心,我们这就有多远搬多远去,您的身份绝不会透露半分。” 唐轲谢了老板,将那留底的合同烧了,总觉得事有蹊跷,回了自己的小破宅,看到眼前一幕,懵了。 他的屋子被人拆得只剩一堆砖瓦木块堆在地上,几个工人正卖力地将那些碎石和木块往手推车上运,管忠在一边远远站着,拿帕子捂着嘴,皱着眉头指挥。 唐轲疾步冲到管忠面前,“你干什么!” 管忠看到唐轲,摆出个假笑来,“哟,小可爷爷,奴才受我们家公子的命,前来接您去庄子上住。您这块地地皮奴才已经买了,以后有更好的地界住,这破砖房也用不上了,奴才做主拆了,当初买房的钱奴才如数赔给您,您放心,屋子里头的东西一样不少都给您收拾了,都放在那边马车上了,您只管随我回——哎哎!” 管忠话说到一半,被唐轲拧着腕反手扣住。 唐轲在管忠屁股上重重踹了一脚,送对方个狗啃屎,“你他妈是不是有病!滚!” 管忠吃了满嘴的泥土,用力呸了两声,脸皱起来,转身朝唐轲道:“我们公子记挂你,让我专程来请你,你莫要这般不识……” 管忠话说到一半,吓得收声。 唐轲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抵在管忠脖颈上突突跳动的动脉处。 那匕首上裹挟着的是唐轲始终压抑着的杀气,冷冽异常,顺着管忠皮肉渗进他身体里,惊得他浑身肥肉都颤了颤。 “滚——” 唐轲是真动了杀心,管忠清楚他带来的几个人加上他都远远不是唐轲对手,吓得慌慌张张起身,马车也顾不上,直接领上人跑了。 唐轲默默去马车上将自己的东西一箱箱扛下来,拆开点一遍,从箱子里搬出来重新打包好,放在已经成了碎石堆的宅子上。 他坐在废墟之上,由着夜风从领口袖口灌进来,脑海中将自己和湘儿相识直至走到如今这步的过往翻一遍,凉意丝丝渗进心里。 直待到月亮高悬,唐轲将管忠带来的空箱子和马车都收好,归还去鹿鸣山庄,然后径直往书房去。 书房外的院子空着,唐轲从正门走进去,看到朱文祯端坐在案桌后头等他。 第48章 唐轲来到案桌前,朱文祯冷着脸将手中一沓文牒朝唐轲甩过去。 “你今日见了凉珏,还筹钱替他赎身?!” 唐轲冷笑,“耿老板消息倒是灵通。” 朱文祯听到这称呼,一时怔住,连怒气都散了些,这才发现唐轲从进门开始脸色就不太对。 可朱文祯到底在气头上,只短暂失神后又质问:“你究竟想做什么?原先骗我说不曾碰过那小倌,如今两人竟是好到要你替他赎身的地步?你这是要直接将人养在家里?你将我置于何地!” 唐轲依然像以前那样盯着朱文祯,可眼中却没了从前的灼热,“我能做什么?我不过是帮他垫了些赎金罢了,我也是社会最底层的人,我明白身上背着债不自由是什么滋味,所以伸手帮了一把,这样也不行吗?” “不可!”朱文祯气道,“我不许你去见他,更不许你帮他!” “你不许?你凭什么不许?我告诉过你我跟他没什么,为什么你不肯信我?你在意过我在想什么吗,还是从头到尾你都只在意你自己?” 唐轲说话时很平静,朱文祯盯着他半掩在面具下的眉眼看了阵,这才回:“我在意如何,不在意又能如何?你做这些,让我如何信你?你既能将自己对景王的爱意投射在我身上,我又怎知你不会拿凉珏做景王的替身?” 替身梗…… 唐轲笑起来,笑得苦涩,涩到如鲠在喉,“你觉得我是随便找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都能拿来喜欢的?” 朱文祯缓缓摇头,“自然不是,我只是不许你去见凉珏,如此简单的要求你也做不到么?” 唐轲从未主动去见过凉珏,但他已经疲于解释这样的细枝末节,“你凭什么决定我见谁、住哪?我说过我跟凉珏什么事也没有,你不信我,却要使手段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我告诉你我不愿意来你庄子上住,你不在意我是如何想的,执意要逼我过来。” “我的想法我的感受都不重要,你只需要我来迎合你吗?” “我对于你来说,究竟是什么?男宠?” “不是!”朱文祯慌张否认,他从不知唐轲那双深邃的眉眼原来可以这般冷,“我从未那样看你,更不会那样待你。” “不会那样待我?可你已经做了啊。” “为了不让凉珏见我就将人买去章家茶楼的不是你?为了让我来你庄子上住就让管忠去将我的房子拆了的不是你?” “我没有……管忠这狗奴才竟如此大胆,擅自做出这样的事!”朱文祯恨道,“我现在就将人叫来,随你处置。” 唐轲摇头,“不用了,都不重要了。” 朱文祯拧着眉,觉得今晚的小可说不出的遥远,说得话也太陌生,“为何不重要?你既那样在意我对凉珏的处置,那我不追究你替他赎身之事便是了,管忠做错事,我让他来向你赔罪,如此还不够么?” 他这样说着,却看到小可神色黯下去,眼底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朱文祯有些慌了,垂眸道:“小可,你、你究竟还要我怎样?” “我不要你怎样,”唐轲摇头,“耿老板,是我的错……对不起。” 是他太喜欢湘儿,才让自己被这喜欢蒙了心,以为对方也能回应他的喜欢。 他忘了湘儿从一开始接近他就只是因为他喜欢景王这件事,只是因为他写给他的那些小书册。一场由谎言堆砌出来的感情,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又或者他其实始终记得,只是在不断骗自己。 湘儿什么也没做错,他还是那个恣意妄为的小公子,还是那个只憧憬故事里的爱情的懵懂少年。 是唐轲变了,变得贪婪了,妄想自己的感情也能得到对等的回应,妄想也许湘儿也有一点喜欢他,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足够。 唐轲今晚过来前,朱文祯一心只想听他对自己认错,如今这认错的话讲出来,朱文祯却觉得心都被揪住,低喊声“小可”,却不知如何把话接下去。 唐轲沉默看着朱文祯,许久后,他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如果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景王,你还会喜欢我吗?” 朱文祯怔怔望着唐轲,与从前的玩笑不同,此时唐轲问出这问题,却是万分认真的。 朱文祯害怕这样的唐轲,更被他莫名的话刺得心痛,不自觉滚烫的泪便从眼角落下去,“你说什么……不要与我玩笑……” 唐轲看到朱文祯泪眼婆娑的模样,压下想要去抱眼前人的冲动,知道自己这问题问出来只能将两人逼到无路可退,可他如今家都被拆了,再没办法继续做鸵鸟自欺欺人。 他追问:“你喜欢的到底是我,还是我喜欢景王这件事?没有了喜欢景王的人设,我这个人对你来说就什么也不是了吧?” “我和你养在山庄里的戏子有什么区别?你只是想让我在你面前不断重复为你演戏?你喜欢的只是我扮演的那个角色,根本不是角色背后的我,所以才会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吧?” 朱文祯愈发迷茫了,他听不懂小可到底在说什么。 他能感觉到小可的绝望,却不知那绝望究竟从何而来,他觉得自己被困在纸糊的平面里,拼了命想要去触碰接近小可,可小可却只是站在一边冷冷看着困住他的那张纸,不肯再朝他挪动半步。 “湘儿,”唐轲的声音再次响起,远得让朱文祯心寒,“是我之前想错、也做错,对不起。” “我喜欢你,我从头到尾都只喜欢你一个人,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我喜欢的是在景王府后门铜锣巷里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小公子,谁也代替不了。”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景王,也不会喜欢其他任何人。” “我想带你走,可这应该是两个人的未来,不应该是我一厢情愿。” “如果你喜欢的根本不是我,我们没办法再走下去……” 朱文祯听着小可这些话,胸口闷得厉害,大口喘息着却依然透不过气,“小可,不是这样的,我、我想跟你走……” 朱文祯顿了顿,那句“我喜欢你”到了嘴边,却再不敢轻易讲出口。 他脑海里一片混沌,想到弟弟那句“你懂得何谓喜欢么”,又想到小可说“你只是想让我迎合你”“你喜欢的根本不是角色背后那个我”,只觉得头疼欲裂,一时连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真心究竟是什么。 唐轲将朱文祯的细微神情尽数看在眼里,沉默片刻,在绝望中艰难转身,不想让朱文祯看到自己有多狼狈,“湘儿,分开吧,不要再见面了,我们的开始就是个笑话,结束吧。” 唐轲再不敢回头,直接往夜色中奔去。 朱文祯慌乱站起身,带翻了案桌,一路跌跌撞撞追出去。 “我不许!我不同意分开!小可——求求你,湘儿求你……” 第49章 唐轲回到成了废墟的小宅子的时候,已经被路上的冷风吹干了泪。 他从打包好的东西里翻拣出值钱些的,包了个小包袱,片刻不敢逗留,赶往城里去,在书局边上找了间最便宜的客栈暂时住下。 上次为违约金请的假还剩两天,他决定趁这个空档尽快把新房子找到。 买的小宅子被莫名其妙拆了,若是放在以前,唐轲或许会毫不犹豫报官,可这事是管忠在朱文祯授权下做的,他也只能认了。 唐轲曲起一条腿躺在客栈的硬板床上,头枕着手臂,盯着黑漆漆的房梁发呆。 他身上没剩什么钱了,剩的几个铜板也就勉强够这几天的住宿费,刚找书局预支了几个月的薪水,接下来这段时间也都不会有收入,这样就算是租房,还是缺押金。 他包袱里还放着朱文祯给他的那些金锭,这两天得找个时间悄悄还回鹿鸣山庄去。 想到朱文祯,又开始心疼。 唐轲烦躁地翻个身,睁大双眼瞪着灰扑扑的墙面上一处快要脱落的墙皮,许久后发烫的眼眶凉下去,才敢小心翼翼眨眨眼。 廉价的客栈搭建得简陋,门窗都关不严实,外头客人从走廊路过时踩在地面咯吱咯吱,甚或有说说笑笑的声音,风吹得窗棱噼啪作响,偶尔夹杂着夜枭的吵闹。 失眠的夜里,声音似乎都会被无限放大。 唐轲坐起来,揉了揉凌乱的头发,随意在头后束起发髻,套上斗篷翻身下楼,买了两坛酒,抱着酒坛去了房顶。 晚上风大,没有月亮,客栈里漏上来的几缕灯光勉强将周遭轮廓照出来。 唐轲坐在风里,猛灌了几口酒。 客栈最便宜的酒,酒精里掺满了水,半点香味没有,从喉咙滚过,又苦又涩。 天边微亮时,路边多了个早点摊子,夫妻档。 男人弯腰将炉子里的炭火拨动两下,风箱打开,有零星几点火苗窜出来,他仰着脖子朝后躲了躲,被站在旁边和面的老婆看到,扭头朝他笑骂了两句。 男人也跟着笑,回怼了两句,站起身,拿袖子帮老婆擦额角的面粉,又被老婆骂了两句,兴许是嫌弃他袖子上的炭灰脏,男人毫不在乎、擦得更用力了,老婆咯咯笑出声。 唐轲两坛酒喝干,呆坐在房顶,盯着两人看了许久。 如果他喜欢的不是湘儿,或许也能过这样的生活。 如果他喜欢的不是湘儿…… 没有这样的如果。 唐轲从屋顶翻身下来,询问了客栈掌柜附近出租房屋的情况,规划好路线,一家家问过去。 不能透露身份又没有一分钱押金,在都城想要租房几乎是不可能的,不出所料,整日下来,唐轲一无所获。 天色晚了,唐轲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胡乱吞了、尝不出味道,回到客栈,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依然毫无睡意。 又想下楼买酒了。 可就算是客栈最便宜的酒,这样每晚喝两坛他现在的几个铜板也是撑不住的。 唐轲朝腰间的钱袋摸过去,手指被金锭的棱角硌到,有些不该有的思念就似开了闸的河水汹涌而来。 有一瞬间,唐轲希望能有个人来将自己的腿打断,那样他就不会不听话地往鹿鸣山庄跑了。 但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存在,唐轲的腿脚依然敏捷,飞檐走壁的功夫仍旧上乘。 意识是迟钝的,身体却是诚实的。 唐轲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在鹿鸣山庄书房对面屋顶上了。 他躲在屋脊后,看着书房外头院落的石桌方向。 朱文祯像往常一样在八角石桌上摆满了食物点心,放在桌上的灯盏半数都已经燃熄,桌边放了高高一摞小书册,桌上被枯叶覆满。 那个清瘦单薄的小身影坐在桌边,石像般,一动不动。 他垂着头,双颊耳尖都冻得泛红,鼻头红肿起来,像只雪地中的小鹿,眼睛半垂下来,目光涣散,视线落在手上捧着的猫耳面具上,原本鸦羽般舒展的浓密睫毛被泪水打湿,粘成一簇一簇,不断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上头滚落下来,滴在猫耳面具上,将那纸质的面具洇湿到变形。 院子很静,他的哭泣都是无声的。 唐轲明白了心如刀绞的滋味。 他仿佛看到有人拿匕首捅在他心里,转动着刀刃不断翻搅,将皮肉和着血水捣烂成泥,仍不肯停歇,他抬头,发现握着匕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唐轲攥住屋脊覆瓦的手指紧紧收拢,掌心的琉璃瓦片碎裂开,有两粒顺着屋檐滚落下去,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朱文祯蓦然抬头,朝对面屋脊望过去,视线模糊,看不清房顶上的情况。 “小可……” 朱文祯倏忽站起来,朝碎裂的瓦片掉落的地方奔去,停在屋檐下,仰着头看屋脊,“小可,你来了,是么?” “小可,”朱文祯抽出腰间佩刀,朝屋檐用力劈下去,砖瓦碎石簌簌落下,溅了他满身,“我与你道歉,我做错何事都会改,好不好,小可——” 唐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回客栈的,但他下定决心再也不踏进鹿鸣山庄半步了。 店小二看到唐轲回来,从酒坛边直起身,“客官,今日夜间新进的酒,要不要尝——” 小二话讲到一半怔住了,举着酒舀呆望着唐轲,没料到这么个气场冷峻逼人的七尺汉子能哭成这样…… 唐轲捱了一夜,第二日肿着一双眼又跑了整天,依然没能找到肯给他租房的人。 假期结束,唐轲一早回书局,先在暗处观察许久,没有看到朱文祯的马车,说不出心里是轻松多些还是失落多些。 他上了楼,被伍梁生劈头盖脸一顿讲。 “你这是请假搞暗杀去了?两日不见变成这么人不人鬼不鬼了?什么情况?” 唐轲不知从何说起,张了张嘴,想问问伍梁生能不能帮他寻个容身之处,最终没能开口,还是决定不要为这种私事麻烦上司了,大不了睡书局的公共休息室。 伍梁生盯着他那双肿起来的布满红血丝的眼看了许久,问:“到底出什么事了?是那小贝壳?你俩分开了?” 唐轲没说话,抽出稿纸,失神望着摆在桌上的那盒笔墨套组。 伍梁生拍了拍他肩头,“节哀。” 第50章 小可离开后,朱文祯追去他的宅子,只看到一片废墟,愤然将管忠打了二十大板,撵回老家养伤去。 他之后依然每天按时坐马车去书局门口等小可,待到书局打烊再回鹿鸣山庄书房外头等,每晚等到破晓才回房休息,睡不到一个时辰又起来出门去书局。 如此像具行尸走肉般过了两日,除了偶尔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以为是小可过来会发阵疯之外,其余时间都似丢了魂魄。 直到第三日,朱文祯依旧像前两日一样起了个大早预备乘马车去书局,却在山庄门外再次遇到朱文祈。 朱文祯瞥了弟弟一眼,默默侧身想绕开他去乘车,被朱文祈拉住了手腕。 朱文祯已经许多日没吃什么东西也没睡好了,身上根本没力气,被朱文祈轻轻一扯便朝后退了几步,险些栽倒。 “泽臣,你做什么!” 朱文祈脸上不再挂着惯有的温和的笑了,此时眉眼间写满冷肃,“朱文祯,你又在做什么?要将自己折腾到死才消停?” “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朱文祯甩着手臂依旧坚持要往马车上去。 朱文祈眉眼愈发冷峻了,“你堂堂一个王爷,定要将自己作践至此么?从小到大,我从未听你讲过一个‘求’字,那小可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 “无须你管。” “莫要如此折腾自己,你这样于事无补。”朱文祈叹口气,又道:“小可之事,我可以帮你。” 朱文祯蓦然回眸望向弟弟。 这是头一次,听到弟弟这句“我可以帮你”,他没有抗拒,甚至在心里燃起些希望来。 他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或许朱文祈真的有办法帮到他,不管用什么手段…… 朱文祯声音软下来,“你如何帮我?” · 唐轲捉襟见肘,依旧没能租到房,只能暂时住在书局的公共休息室,刚住了一晚就被伍梁生捉着去了自己在书局附近买的一幢小宅院。 “我也不算帮你,我是个商人,不做赔本买卖,”伍梁生把租赁合同递给唐轲,“你现在每月稿酬不论多少,抽一成出来交房租,签一年,一锤子买卖,做不做?” 以唐轲现在的稿酬,整年抽一成下来,足够将这宅子带地皮买下来了,的确是笔净赚的买卖。 唐轲接下那合同,画了押,诚心谢过部长。 伍梁生拍了拍他肩头,“别跟我讲这些没用的客套话,好好写文。”说罢收起合同背着手踱步离开。 唐轲搬来这一进的小宅院头件事是给师父去了封信,更换了通讯地址。 第二日在书局,唐轲绕了几圈依旧没有看到朱文祯的马车,上了楼被告知章翎又来找他。 唐轲心头一凛,还是去贵宾厅见了章翎。 章翎没有提朱文祯,只是将一份章家茶楼的请帖递给唐轲,“明日巳时正,小可的文改编的戏曲在我家茶楼开演,还望小可赏光到场一看。” 唐轲盯着章翎放在他面前桌上的那张精致的请帖,没有接,“湘儿去吗?” 章翎笑望着唐轲,“你与他不是分开了?他去不去,与你有关吗?” 唐轲看向章翎,连奉承假笑也摆不出来了,只将那帖子收起来,“我知道了,如果明天有时间,我一定去。” 章翎起身离开前又补了句,“你是上宾,有单独的隔间,我会安排专人领小可从侧门进去,不会与任何人碰上。” 唐轲只道“谢谢费心”,送章翎出去,早已下定决心不会去章家茶楼。 晚上回小宅院,唐轲收到了师父加急送过来的密信,说违约金的事已经解决,但他帮唐轲暗中调查兴合帮的时候发现对方开始谋划新的刺杀任务。 【兴合帮多人已出山往都城去,为师没能查到他们新目标是谁,但极有可能与你有关,明日他们会合围章家茶楼,莫要靠近那里!切记切记!】 看到章家茶楼四个字,唐轲心中一紧,烧了信立即动身去鹿鸣山庄,翻遍整个庄子没有寻到朱文祯,又去了景王府,也没有寻到他,最后将章府和章家茶楼也连夜搜了遍,依然一无所获。 唐轲遍体生寒,眼见着天色大亮,回了宅子,从床底将佩剑取出。 那是把玄铁重剑,剑长三尺三,剑柄上刻“随风”二字,青黑色剑鞘通体透亮,无任何雕饰。 唐轲提剑出去,在门外看到了冼愈。 “做什么?”冼愈黑着张脸看唐轲,“要去哪?” 唐轲不敢隐瞒师父,回:“章家茶楼。” “为师给你的飞鸽传书,收到了吗?” “收到了。” “收到了你当为师在放屁?”冼愈上前一步,拿剑柄打唐轲肩头,“老子跟你说那有埋伏,你他妈还要去自投罗网!就一心求死?” “湘儿在那,我要去确定他安全。” “他和兴合帮无仇无怨,想必不会有危险的,你去了反而有可能牵连他!” 唐轲摇头,先是章翎递帖子,后是冼愈递消息,兴合帮要干什么,他用脚趾头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可这就算是个套,他也必须往里跳。 “兴合帮为什么会把埋伏设在章家茶楼?我根本不会去那茶楼,如果他们是拿湘儿做饵诱我过去,我不去,兴合帮肯定不会放过他。” 唐轲心里记挂朱文祯的安全,一刻也不想耽搁,说罢直接绕过师父往章家茶楼去。 冼愈骂骂咧咧追上来,“为师随你一起去。” 唐轲不想连累师父,劝他回去等他消息,冼愈自然不听他的,两人一路追赶着到了章家茶楼外。 茶楼外头已是危机四伏,唐轲不欲与周围那批暗哨多做纠缠,他需要尽快进茶楼去找到湘儿,确认他安全。 所以唐轲决定走明道,直接递帖子进楼。 冼愈守在茶楼外头,与他里应外合。 应该是事先领了章翎的口信,小厮直接将唐轲从侧门领入,一路往二楼隔间去。 唐轲路上极为警觉地注意周遭情况,握紧手中剑不敢有片刻松懈。 被带去自己的专属隔间门外时,唐轲开口问那小厮,“耿……湘公子来了吗,他在哪个房间?” 小厮看唐轲片刻,目光有些躲闪,“小可先生,湘公子不在茶楼。” 唐轲并不信他,怀疑是章翎交代了让人不要向自己透露湘儿的行踪,如今这茶楼危机四伏,唐轲一心只想带湘儿离开,“带我去见定安侯世子爷。” 小厮闻言目光愈发躲闪了,“小可先生,世子爷他……也还没来茶楼,不如先生先去隔间歇息,待世子爷来了小的告诉您?” 唐轲没工夫应付这小厮,沉着脸绕开他预备将二楼整个翻找一遍。 那小厮跟在唐轲后头一路劝着,唐轲充耳不闻,刚翻了两个隔间,倏然瞥见楼下大堂一个熟悉的身影——兴合帮帮主巩春海。 擒贼擒王,唐轲直接单手撑在护栏上,从二楼一跃到了大堂,挡在巩春海面前。 巩春海与唐轲身高不相上下,但虎背熊腰,乍一看比唐轲宽了两圈,看到唐轲他先是愣了片刻,接着歪起一边嘴角笑,露出正叼着根竹签的半边黄牙。 “现在要叫你……小可先生?” 唐轲不理会他的嘲讽,沉声问:“你来干什么?” 巩春海抬手掏了掏耳朵,又将指缝里的耳屎弹开,“你说呢?冼愈那老东西竟然没告诉你我的来意?我以为我给他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才反应过来战斗人员是真喜欢看刀啊 你们这 不怕刀就算了还喜欢… 啊 是我见识浅薄了 跟你们跨服聊天好几章… (那珍惜这两章吧快甜了… 第51章 唐轲定定望着巩春海,他虽不及巩春海魁梧,周身杀气却比对方要凌冽许多,两人对峙,唐轲丝毫不落下风。 “如果是冲我来,你我出去解决,不要牵连这茶楼。” 巩春海搓了搓鼻子,略想一阵,点头,说了声好。 两人去了楼顶,楼外暗处埋伏的几个兴合帮的暗哨注意到,蠢蠢欲动,巩春海小幅度抬起身侧的手掌,朝下压了压,示意所有人不要轻举妄动。 唐轲寻到坐在路边酒铺的冼愈,两人目光短暂相触,唐轲摇头,冼愈了然点头。 巩春海双手抬至颈后,从背上抽出三尺八的大刀,竖于胸前。刀如其人,外放而凶悍。 唐轲握着佩剑,剑未出鞘,定定看着对方,“钱我已经还清了,为什么还要找过来?” 巩春海哼笑,“一码归一码,你跟兴合帮原来那笔委托单是清了,可有人要你的头,我也是奉命行事,对不住。” “奉谁的命?太子?” 唐轲故意将“太子”二字猝不及防抛出来,只为试探对方反应,果然见巩春海眼瞳微缩,身体都绷直了些。 只一瞬,巩春海恢复平静,“不该问的,别问。” 唐轲冷笑,“你都要我的脑袋了,我还不能死的明白些?” “见阎王了自然就都明白了,”巩春海将刀朝前递了递,朝唐轲点下巴,“拔剑吧。” 唐轲立于风中,风卷起他斗篷下摆、猎猎作响,额间碎发覆在半掩于面具下的一双深邃眉眼上,将那眸中杀意冲淡几分,添上些沉稳内敛的气质。 片刻后,唐轲抽剑。 随风剑刃出鞘,发出尖啸长鸣,带出一缕寒光,刺破洒在楼顶的暖阳。 巩春海一边唇角翘起来,“随风剑,果然名不虚传。” 他话音未落,人已飞身上前,力求做到出其不意,脚掌踏在屋脊,踩碎几片青瓦,带落大片碎石瓦砾,遽尔冲至唐轲面前。 匪帮的功夫,大开大合,招数都亮于人前,绝不遮遮掩掩。 巩春海高喝一声,长刀划破晴空,横劈向唐轲胸膛。 唐轲似松柏淡定立于原地,随风剑竖于身侧,不攻不守、不进不退,任由那凶悍刀锋朝自己胸膛极速逼近。 这样的沉着和淡漠让刀尖舔血见惯厮杀的巩春海也有片刻犹豫,但刀已出手,断然没有再收回的道理,他将真气灌于刀身,预备一招制敌。 长刀劈开裹挟于唐轲周身的真气,堪堪要划破斗篷刺入皮肉时,随风剑剑锋陡然一转。 刀刃与剑锋相接,发出刺耳尖鸣声。 巩春海双手依然保持着握刀的姿势,待回过神时,刀却已被挑至长空,不见踪影。 太快了,他甚至没看清唐轲出招,就被缴了械。 他知道单挑的话自己不是唐轲对手,却没料到能输得这么难堪。 他堂堂兴合帮帮主,连一招也没撑住?! 唐轲手腕一拧,随风剑入鞘,转身往茶楼里去,“你不是我对手。” 巩春海在他背后大声喊:“不行!刚才我还没准备好,不算数,我们这次数一二三,重来!” 唐轲眉心一拧,没工夫和他空耗,急欲去找朱文祯,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行去。 巩春海知道拿不下人来,一声令出,“兄弟们,放箭!” 埋伏于茶楼外头的弓|弩手得令,弩|箭顷刻齐声射出。 冼愈大骂一句,没料到匪帮也会出阴招,上前掀翻自己手边的两个暗哨,无奈对方埋伏多、地点分散,他双拳难敌四手,眼见着黑色的箭矢齐刷刷朝唐轲而去。 唐轲握紧手中剑鞘,挽出剑花,格挡下大半箭矢,倏忽侧身,几支漏过来的弩|箭擦身而过,耳旁带出呼啸声响。 暴雨般袭来的箭矢被他尽数躲过,其中一支擦破他颧骨处,另一支被他衔在齿尖。 楼下传来重新装箭上膛的整齐划一喀嚓声,唐轲趁此空荡翻身躲入屋脊后头。 舌尖舔到箭矢,尝着苦涩味道,面色阴沉得可怕。 箭上淬毒,不是兴合帮会干的事。 蝉衣宗的人也来了……调虎离山? 唐轲只觉仿佛被扼住咽喉,遍体生寒,遽然转身跃入茶楼,里头戏曲已经开演,人来人往,他疯了似的奔去二楼,在走廊里大喊“湘儿”,之后不管不顾将两侧隔间门一扇扇撞开。 两个小厮上前想要拦他,被唐轲直接拿剑鞘扫开。 他脑子里混沌一片,只怕湘儿有危险,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毒发,嘴角已有浓黑的血水渗出来。 几个茶楼的打手听到动静赶上来,原本想上前将人架出去,看到对方惨白的脸色和嘴里的黑血,怕沾染麻烦,吓得驻足不敢上前了。 唐轲又撞坏了两扇门,走廊尽头的门被人从里头重重砸开,耿小波浑身是血捂着胸口冲出来,趴在唐轲面前冲他嘶哑着嗓子喊:“救救我家公子!” 唐轲提了剑飞身冲进隔间里,见蝉衣宗的两个杀手正将最后几个拼死护主的侍卫掀翻在地,朱文祯双目紧闭躺在榻上。 唐轲胸口闷痛,一口血涌上喉头,被他咽进肚里,抽剑上前。 两个杀手一左一右提剑逼上来,与唐轲师出同门,用的相同的招式,剑法和剑气却比唐轲差得远。 两柄剑剑锋刺过来时,唐轲矮身躲过,脚下一扫,直接将两人掀翻,两人顷刻跃起,剑刃重新自下往上欲朝唐轲两侧腋下刺去。 唐轲脚尖轻点跃至空中,落下时踏于剑刃之上,借势向前翻滚,随风剑横扫,精准挑断两人用剑的右手手筋。 两人即刻丢下剑,握着手腕跪在地上哀嚎起来。 唐轲无暇他顾,直接上前去扶朱文祯,将人揽在怀里不断喊“湘儿”。 朱文祯在他怀里闷哼一声,唐轲这才慌慌张张将人松开,抬手想要去抚他的脸,发现手上有血,顿了顿,又收回去。 朱文祯缓缓睁开眼,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目光许久才聚焦在唐轲脸上,“小可……你受伤了?” 唐轲悬着的一颗心刚要松下来,身后一股阴冷杀气袭来,他风驰电掣转身,反手握着剑柄,剑刃直接横向背后偷袭之人胸膛。 偷袭之人显然没有料到唐轲有这样的出招速度,直勾勾将胸膛撞在他剑锋上,手中匕首刺偏,未能正中唐轲眉心,只擦着他额侧过去,不偏不倚将唐轲的面具挑下来。 黑色面具掉落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那偷袭的杀手似烂泥瘫软下去。 唐轲侧过头看着脚下人,确定对方彻底晕厥,这才收剑于身侧。 朱文祯坐在塌边,盯着唐轲没了面具遮掩的一张脸,沉沉看了许久,只觉得胸口发闷,透不过气来。 “……是你?!” 第52章 朱文祯第一次见到唐轲,是在朱文祈设于钟山的练兵场。 朱文祈告诉哥哥,为他挑了一批人,想送给哥哥做贴身侍卫。 与章翎给朱文祯塞伶官不同,自己这个弟弟想要送人给他,按的什么心思,朱文祯一清二楚。 朱文祯不需要身边多个弟弟的眼线,更不希望贴身侍卫成为自己最大的安全隐患,所以他虽还是被朱文祈拖了去练兵场,却打定主意不会收朱文祈的人。 直到他随着朱文祈站在看台后头,一眼望见站在擂台中间的唐轲,先前铁打的心动摇了。 朱文祯没料到,这世上竟然有人仅凭一张脸就能这样牵动他的心。 擂台上那人饱满的额头,深邃的眉眼,直挺的鼻梁,与人对招时紧抿的薄唇,硬朗的脸部轮廓,提剑刺出时果断的神情和动作,裸着的上半身黝黑皮肤下包裹的每一块肌肉…… 全部长在他心尖上。 朱文祯看得呆了,不自觉咽了咽喉咙,舔了舔双唇。 看着哥哥失态的模样,朱文祈笑起来,“湘君哥哥,如何?可需要那人做你的侍卫?” 朱文祯原本拒绝的话被尽数抛诸脑后,最后只听到自己不受意志控制讲出的一句:“好!今晚便将人送去我府上!” 只是那晚朱文祯等了许久,没能等到心心念念的那副好看的皮囊被送过来,却等来了弟弟满怀歉意的登门拜访。 朱文祈告诉他,那不知好歹的侍卫连夜逃跑了。 朱文祈说还会为哥哥再物色其他合适人选,朱文祯断然拒绝了。 他知道再不会有其他人的肉|体能那样让他心动了,既然错过,他自然不会蠢到再给弟弟控制监视自己的机会。 那次错过之后,朱文祯偶尔还会想起在弟弟的练兵场看到的那人生动的模样,甚或偶尔夜里也会梦到,梦到两人做些不堪启齿的出格事……每每惊醒,不免扼腕叹息一番。 他万万没想到,再次见到那副容颜,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深深喜欢上的那人,就是他常常憧憬的那副皮囊的主人…… 可这发现却让他心寒。 唐轲朝朱文祯靠近过去,“湘儿,先离开这里,其他事出去了再说。”抬手想去抱朱文祯。 朱文祯却在唐轲俯身揽住自己腰的时候倏然抬手,重重一巴掌扇在唐轲脸上。 啪一声脆响,唐轲脸被打向一侧,面颊上顷刻现出五条指印。 “你是太子的人?!你为太子做事!” “我不是……”唐轲将头转回来,盯着朱文祯的一双眼认真否认。 朱文祯却已模糊了视线,流着泪大笑起来,“我竟这样蠢,喜欢上你……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利用我?那些情话,那些小说,全是假的……朱文祈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愿意为他所用,帮他控制我?” “湘儿……我不是太子的人,朱文祈没有给过我任何好处,我们先出去好不好,这里太危险了,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我把所有事都讲给你听。” 唐轲胸口闷痛,体内毒发催动脏腑都似刀绞,阵阵血腥涌上喉头,视物开始发白,耳鸣越来越严重。 他怕继续耽搁下去,他没有能力带湘儿离开章家茶楼。 所以唐轲不顾对方的挣扎,想要强行去抱他。 朱文祯拼命摇头,抬手用力推拒唐轲,“你滚——我不想看到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隔间外传来阵阵骚动,楼下兵器碰撞的尖锐鸣响越来越大,唐轲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手上用了力,直接将朱文祯打横抱起来要往窗外冲去。 朱文祯挣脱不了,低下头用尽力气咬在唐轲颈侧。 脖颈传来的刺痛催动胸中毒发,唐轲再压制不住,一口黑血喷出来,溅了朱文祯满身,双腿软下去,跪在地上,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将朱文祯稳稳放下。 朱文祯吓得呆住,抬手抱着唐轲的脸,拿颤抖的手指去擦他唇角的血,“为何、为何会伤得这样重?是谁下的杀手?朱文祈……他做了什么!” 唐轲单膝跪在地上,以剑鞘勉强支撑住身体,看向朱文祯,“湘儿,跟我离开这里。” 朱文祯回望着唐轲,正欲开口,门被再次砸开,章翎领着两队人冲进来。 “湘儿,禁卫军和衙门的人都来了,匪徒已经制住,你——” 章翎话说到一半,看到正坐在地上抱着唐轲、满身是血的朱文祯,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声闷响后,窗户被破开,冼愈翻身滚入,来到唐轲身前。 禁卫军齐刷刷抽刀指向冼愈和唐轲二人,就要合围上来。 “别伤他!” 朱文祯朝围拢的人吼过去。 趁对面犹疑之际,冼愈架起唐轲,沉声道:“走!”带着人翻窗一跃至茶楼外。 朱文祯匆忙站起身,追至窗口,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于视野中。 冼愈直接带唐轲回了蝉衣宗。 宗门的医者检查完唐轲情况,耗费一整个日夜的功夫为他解毒,之后擦着汗直摇头,没料到蝉衣宗竟有人对自己人用了全宗门毒性最强也最难炼制的毒,只是小擦伤就能毒发至此,对方怕是将全宗门仅有的几瓶毒药全涂在那箭簇上了,“再晚半个时辰送过来,毒攻入心脉,就神仙也救不了了。” 唐轲鬼门关里走一遭,闭关三天三夜,又昏昏沉沉睡了两天,才清了体内余毒。 醒过来的第一天,冼愈就直接把那天参与合谋围攻章家茶楼的几个蝉衣宗弟子绑了丢在唐轲面前,问他想怎么处置。 当天与兴合帮合谋的几个蝉衣宗弟子里,接近朱文祯的三个已经当场被唐轲废了,所以他对此并不上心,只摇头说:“全凭师父处置吧。” 冼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摆手道:“罢了,早知道就不该费这力气来问你这小兔崽子。” 唐轲心思不在这,只再三谢过师父,问:“师父,我想下山,回趟栖凤书局。” “做什么?”冼愈闻言气不打一处来,“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你那小说?你身份已经暴露了,还怎么以匿名作者的身份在书局里呆着?你那小公子是景王府的人,他如今已经知道你接过太子那单刺杀任务,你觉得他会放过你?” 第53章 唐轲知道没办法再回到以前的生活了,书局可以破格收匿名作者,却肯定不会收一个杀手。 湘儿知道他曾经接过太子的刺杀任务,也不会原谅他了。 他是因为唐轲的那些谎话才和他走到一起,如今刺客身份暴露,谎话彻底被戳破,唐轲知道他是不会再喜欢自己了。 这样或许更好,两人彻底分开,湘儿也不用再被困在自己这样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 可唐轲不能就这么留在蝉衣宗做缩头乌龟,“我还欠湘儿一个解释,书局那边也不能就这样不负责任地走了,总要交代清楚才能放心,之前预支的那部分稿费,我得还清。” 冼愈叹息着摇头,知道徒弟是个倔脾气,也不想他以后留在宗门却始终有块心病,服软道:“你先调养几日,待身上好全了,为师陪你下山。” 唐轲拗不过,在宗门又歇了两日,精神却是越养越差。 想到书局的工作保不住,满心沮丧,想到湘儿,更是心痛。 冼愈见他这养着不如不养的样子,打骂又没用,只能陪着他一道提前下山。 两人抵达都城时天色已晚,决定先回伍梁生租给他的小宅院去探探情况。 伍梁生的这间一进的小院落坐落在闹市区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师徒二人转进那小巷,立即发现情况不对,两人相视点头。 这整条小巷看似平静,可暗处却埋伏的全是暗卫,唐轲粗略估测,比先前景王放在铜锣巷跟踪自己的那批规模更大。 唐轲提着剑朝宅子方向行去,冼愈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音问:“做什么?送死去?还不赶紧撤!” 唐轲摇头:“我要进去探探虚实。” 冼愈拍了他一巴掌,“这个节骨眼探什么虚实?不要命了!” 现在这批人不管是官家派来的,还是兴合帮那件事的后续埋伏,都肯定和湘儿脱不开干系,唐轲必须去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师父放心,我不会暴露自己的。” 唐轲说完,已经闷头往宅子方向去了。 冼愈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后悔自己养了这么个驴脾气的徒弟,可又毫无办法,只能跟着一起往里头去。 靠近院门时,冼愈决定与徒弟分头行动,冼愈搜外围,唐轲搜查里屋,最后在院外转角处碰头。 唐轲应下,翻身进院子,搜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人迹,最后搜到厅堂,远远看到个熟悉的清瘦身影趴在塌边睡熟,眼眶一下就烫起来,万千情绪涌入,“湘儿……” 唐轲在窗外观察一阵,确定里头只朱文祯一人,这才翻进去,走上前,蹲在朱文祯身侧。 朱文祯比唐轲上次见到时又消瘦了几分,原本就纤瘦的小身板如今看着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了。 应该是等太久,厅堂里的油灯已经烧干,窗外月色洒进来,似银霜落在朱文祯发梢肩头,看着那张精致隽美的脸,唐轲抬手,轻轻摩挲着他脸颊。 朱文祯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看到唐轲,喊声“小可”,眼底还透着刚睡醒的迷茫。 唐轲手指顿了顿,低喊声“湘儿”,想开口解释太子的刺杀任务。 朱文祯坐起来,先开了口,像是在心里打了许久的腹稿,“小可,你不喜欢景王也好,是刺客也罢,就算你以后再也不写小说,不愿讲那些情话给我,我还是喜欢你。” 从章家茶楼离开后,朱文祯恨过怨过,可这许多天过去,那些情绪终究都敌不过他对小可的思念…… 他垂着眼,有些不自在地绞手指,“小可,我们讲和,好么?你先前那样骗我,我原谅你,我做错事,你能不能不要再怪我?你怨我不在意你的感受,我可以学、可以改,无论我做错何事都改,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唐轲只静静望着朱文祯,眼里一时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朱文祯有些慌张,生怕自己被拒绝,开口想再挽回,“我——” 他刚讲出一个字,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唐轲的吻里。 冼愈埋着头往厅堂里走,“崽子,院墙外头暂时没有情况……什么情况?!” 朱文祯将唐轲推开,有些慌乱地朝冼愈看过去。 唐轲笑着转头,喊声“师父”。 冼愈冷着脸,警惕地望向朱文祯,“怎么回事?” 唐轲这才松开朱文祯,让师父坐,自己去点灯。 唐轲挨着朱文祯在榻上坐下来,冼愈独自坐在太师椅上,望向朱文祯的目光中依旧写满不信任。 朱文祯倒不介意,平静道:“前几日的暗杀事件涉及天家,所有调查都在暗中进行,定安侯章家已做了善后工作,将消息封锁在茶楼之内,除了涉事之人和官府的人,必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此事。” “小可的刺客身份……我没有讲出去,此事小可有功,章世子亦可作证,只要小可的刺客身份不暴露,想必不会被牵连。” 说到这里,朱文祯又看向冼愈,“蝉衣宗和兴合帮都牵涉进这次案件中,兴合帮已被明令剿灭,官兵前些时日已掀了对方老巢,蝉衣宗或许就是官府的下一个目标,冼伯,您和蝉衣宗培养了小可,我也不希望看到蝉衣宗整个宗门被朝廷铲除,更不希望因此将小可的刺客身份暴露,希望可以劳烦冼伯尽快回宗门通个信,隐藏行踪。” 这次兴合帮的事捅出去,蝉衣宗宗门上下已经加强戒备,他们是赏金猎人组织,本就比匪帮那群蠢货要谨慎许多,不过听朱文祯这样说,冼愈还是诚心谢了他的提醒,又说自己会连夜向宗门去封密信。 但朱文祯所言究竟有几分真假,冼愈私下想,还是需要这两天再暗中查一遍,自己那傻徒弟显然被爱情冲昏了头,也指望不上,还是只能靠自己。 唐轲握着朱文祯的手,想了阵,看向冼愈,“师父,我先陪您去送信?” 冼愈看着他俩这腻歪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去个屁!你个小王八羔子好好待在这,莫要跑出去节外生枝,为师自己去交接点,另外查下这些天都城的动静。”说罢转身一抬脚从窗户翻了出去。 唐轲一句师父还没喊出口,冼愈已经没了踪影。 他收回视线,望着朱文祯,“外头那批暗卫是来保护你的?” 朱文祯点头,那是太后派给他的,“我让他们退去宅子十步外了,小可若是觉得不妥,我将人遣退。” 唐轲摇头,“让他们跟着你吧,”又想到章家茶楼那一出,问:“小波怎么样了?” “无碍,被我遣回他爹的宅子养伤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接过太子的刺杀任务?” “我数月前去过太子在钟山的练兵场,看到过他新买的一批人,当时太子正在预谋将那批人送去景王府,里头有你,我便记下了。” 唐轲记得那天,那是他刚穿过来不久,被要求去太子练兵场打擂台,后来知道自己要被派去刺杀景王,连夜逃跑了。 想到这,唐轲失笑,“湘儿记性这么好?就远远瞥见过,几个月之后再见到,竟然能一眼认出我来?” 朱文祯坦然点头,拿一双天真的眸子看唐轲:“因为小可长得好看,我那时便多看了几眼。”说罢直接抬手去摘唐轲的面具,“小可以后在我面前便不要戴面具了,我喜欢你的脸,想天天可以看到。” 唐轲朝后仰头躲过去,笑着将他手拿下来,“我先送你回鹿鸣山庄吧,这件事彻底解决之前都城应该都不会太平,你最近不要乱跑了。” 朱文祯半晌没回应。 “怎么了?”唐轲盯着他看。 “我不想回鹿鸣山庄。” 唐轲笑,“不回鹿鸣山庄去哪?总不能住我这……” 他随口一说,却见朱文祯拿极为认真的一双眼满怀期待地看他,唐轲怔住,片刻后才认真问:“真的想住这?”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直接空降过来 好像也不会错过关键剧情 这章对前面部分解释的还算详细……吧? ^_^ 第54章 朱文祯用力点头。 他是逃出宫来的。 这次的暗杀事件捅到宫里去,皇上震怒,下了死令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朱文祯知道这事一定是朱文祈做的,他那个弟弟所谓的帮他,就是这样帮的…… 但这事朱文祯没有跟他父皇说,若是让他父皇知道太子曾经往他那里送过刺客,必定不会饶过太子的,至少储君之位是保不住了,若是折腾到最后又要逼着朱文祯做这个太子,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可就算朱文祯不说,皇上也不蠢,太子在这件事上有多大嫌疑,他这个做父亲的比谁都清楚,所以皇上寻了个由头将太子禁足在东宫,又勒令朱文祯在案件查清之前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唐轲牵涉得太深,皇帝本想捉了直接问罪,可朱文祯拼死保他,皇帝先前就知道自己儿子在唐轲这件事上陷得有多深,实在拿长子没办法,加上这次这件事唐轲勉强算是立功了的,两相权衡,最终妥协说暂时将人留下,待事情彻查清楚再定罪。 朱文祯仍旧不放心,怕父皇反悔,也怕他找小可麻烦,便不顾皇帝将他禁足在宫中的命令,寻着空档在太后的默许下逃出来,找到伍梁生,问到小可的新住处,守在这里。 现在恐怕鹿鸣山庄和景王府都已经被他父皇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了,他可不敢回去。 而且他怕自己走了,小可会有麻烦。 朱文祯不说话,望着唐轲。 唐轲有些犹豫,现在官家指不定派了多少人在找他呢,湘儿住在他这里肯定没有住在鹿鸣山庄安全。 可朱文祯又开始拿那满怀期待的一双眼看他了。 见唐轲不松口,朱文祯上前一步,贴在他胸前,拿白皙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他前襟,垂着头低声问:“可以么?” 朱文祯手指冰凉,指腹柔软,从唐轲前襟探进去,只隔着里衣衣料,唐轲可以清楚感觉到胸前的触感,似有电流从上至下穿透他身体,脖颈到背后都有些麻了。 见唐轲不动,朱文祯踮起脚尖,抬手将唐轲面具摘了,在他鼻尖蜻蜓点水般吻一下。 唐轲低着头,咽了咽喉头,盯着朱文祯灯光下微微颤动的两簇睫毛看,捉住他纤细手腕,指腹触到尽是光滑细腻,手指不自觉收紧,将嫩到透出青紫血管的皮肤压得泛白。 趁自己还剩最后一丝理智的时候,唐轲用极力压抑着的声音说:“我这里条件不太好,也没有你换洗的衣服,而且不安全。” 朱文祯摇头,“可我想住在这里。” 唐轲憋住的一口气喘出来,松开朱文祯手腕,揽住他的腰,在他额头亲吻,“那就住在这吧。” 朱文祯将眉眼弯起来,笑得像个要到糖果的孩子。 唐轲忍不住在他眉眼上又轻吻两下,“你带了伺候的下人来吗?” 朱文祯摇头。 唐轲顿了顿,点头,拿手指碰了碰他脸颊,“我去帮你烧洗澡水,你去东边厢房等我,床头桌上有几本最近的手稿,等得无聊就先看着。” 朱文祯听话点头,乖乖去了厢房,里面没有点灯,他不会点灯,看不了小可的小书册,索性坐在床边靠在床架上抬头看窗外的月亮发呆。 唐轲将浴桶搬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坐在黑暗里看月亮的朱文祯,有些好笑,“怎么就这么干坐着,也不点灯?” 朱文祯没答,上前去揽住唐轲的腰。 唐轲在他脸颊上啄吻一下,将浴桶放下来,又去把灯点了,朱文祯一路跟在他身后。 唐轲无奈地笑,“我去给你倒水。” 朱文祯这才松开,去桌上拿了本小书册读,读得入神,唐轲进进出出也没再跟过去。 唐轲帮他把水倒好,又拿了自己最好的一套里衣放在桶边给朱文祯洗完之后换着穿,然后起身叫他。 朱文祯将视线从小书册上挪开,茫然望向唐轲,眨眨眼。 唐轲又喊他一遍,“晚上暂时穿我的衣服可以吗?” 朱文祯轻笑点头,放下小书册,来到唐轲边上抱他。 唐轲轻轻将他额前覆着的发丝拨开,“你再试试水温,可以就直接洗。” 朱文祯愣了片刻,应了声,有些僵硬地走到浴桶边上,弯下腰直接将手往水里戳,衣摆碰到桶边上湿了一片,袖口整个浸到水里去,再抬手时几条水柱不断从衣袖上往下坠。 唐轲惊呆了,笑出声来,顺手拿条毛巾帮他擦袖子,摇头问:“你不会试水温?” 朱文祯由着唐轲给自己擦手,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他,不说话。 唐轲有些无奈说:“可以的话就洗吧。” 朱文祯点点头。 唐轲刚要转身去准备床铺,却见朱文祯定定站在那,朝他伸展开双臂。 唐轲愣住,看着他像是要抱抱一样的动作,想到刚才朱文祯那一系列举动,磕磕巴巴问:“你、你连衣服也不会脱?” 朱文祯有些被唐轲这语气和目光刺伤,垂下眼,摇了摇头,极小声地说,“都是下人们做的……” 唐轲莫名其妙脑海中就飘出了伍大爷那句“上一个被我这么伺候的,是我瘫痪在床的爷爷”,笑出声来。 朱文祯将手臂收回来,讪讪道:“小可不愿,便罢了,我自己也可以……” 唐轲上前去亲了亲他,低声说:“我不是不愿意……” “那是什么?”朱文祯眨着一双天真的眼看他。 他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现在都城正乱着,太子的事没有解决,师父连夜去送信了,他不能就这么陷进温柔乡里。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了阵,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唐轲不是圣人,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长舒口气,像是在给自己泄火,上前去抱住朱文祯纤瘦腰身,在他耳边低语,“好,我帮你。” 朱文祯耳根有些痒,脸颊也发烫,抬手握住唐轲环住自己腰的手臂,刚想推他,忽觉腰间一松,腰带已经被唐轲解了。 朱文祯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呼吸也有些急促,开口低喊了声“小可”。 唐轲放下腰带,一只手臂环着朱文祯腰不让他朝后逃开,另一只手开始熟练地解他衣襟系带,唇在他耳根处轻吻,鼻尖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气,说话有些闷,“嗯?” “你、你可不可以离远些、远些帮我脱……” 唐轲轻笑,呼出的热气喷在朱文祯颈后,惹得他缩着肩膀朝一侧躲了躲。 “好。”唐轲松了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朝后退开半步,拉起朱文祯两侧手臂展平,“我的小公子,站好了别动,小的伺候您更衣。” 朱文祯举着双臂,有些僵硬地站在那,两颊泛红,一双眼有些无措地跟着唐轲。 唐轲看着听话到像木桩一样的朱文祯,唇角笑意更深了些,拿因为练剑而磨出许多老茧的手捏住他衣襟,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骨节分明的手指触到里衣,隔着柔软纤薄的布料,可以清楚感觉到对方的温度。 朱文祯呼吸一滞,不自觉收起手臂,捉住唐轲手指。 唐轲笑着上前安抚性吻了吻他耳侧,手指顺着衣襟上滑至脖颈处,将外衣缓缓滑过朱文祯肩头,褪了下来。 第55章 天色亮起来,里间床榻上,唐轲环抱着朱文祯瘦小的身体,躺在新换下来的干净舒适的床铺里,睡得安稳。 唐轲练剑时留下的习惯,每天日升起床,生物钟作祟,天色微亮人就醒了,睁开眼,收起手臂,感受到怀抱里柔软的一团,手臂揽得更紧了些。 感觉到唐轲的动静,朱文祯呓语出声。 唐轲在他耳边低唤声“湘儿”。 听到这呼唤,朱文祯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缩一下,从鼻腔漏出两声低喘,微微颤动的睫毛上还挂着几颗泪珠。 唐轲抬手将他额前柔软的碎发朝头上轻轻拨开,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衬得那一双杏眼愈发勾人了些。 朱文祯睡眼迷蒙,湿润的睫毛眨了眨,待意识逐渐清醒,涣散的目光聚在唐轲脸上,眼尾顷刻红了。 他抬起手臂推开唐轲的怀抱,艰难地挪动身体朝床里头去,将被子整个抢过来抱住,头埋进去,从被子里闷声说:“你出去!” 唐轲曲起腿坐起来,脸上挂着笑。 朱文祯背对着他,唐轲看到,心里紧了紧,恍觉昨晚有些过,探身想去安抚,指腹刚触到瘦弱的肩头,就见朱文祯身体颤了颤,哼唧一声,抬手直接把被子捂在头上,把自己包成蝉蛹。 唐轲有些无奈,问他:“还睡吗?我去做早饭,想吃什么?” 等了阵,被子里一点反应也没有。 唐轲自顾道:“那我先出去了。”走前把那套干净衣服给朱文祯放在床头。 待到唐轲关上门出去,朱文祯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失神望着门,眉头深深拧在一起。 他从小娇生惯养,没挨过打、骂也很少挨,哪受过昨晚那样的罪。 小可像变了个人似的,他躲也躲不了,逃又无处逃,最后只能自己小声抽泣。 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朱文祯眼眶又开始发烫,重新把自己闷进被子里。 唐轲不知道朱文祯想吃什么,就把厨房里有的每样都做了,端了吃的去厢房,发现朱文祯已经又沉沉睡过去,只能把托盘端出去,准备放在灶台保温,刚踏出门,看到伍梁生走进院子里。 伍梁生一眼看到唐轲的托盘,从上头拿了个包子大口咬了,“正好没吃早饭呢,走,进去吃。”反客为主揽着唐轲肩头往厅堂去,路上还不忘指着唐轲的脸,“你小子长得真是俊,整天拿个面具遮着,不觉得可惜?” 两人相对坐下,唐轲看他:“你怎么进来的?” “我留了备用钥匙啊,”伍梁生坦荡荡说,“你那小贝壳我也给了他一把,他没来找你?” 唐轲暂时压下对伍梁生随意分发他家钥匙举动的不满,问:“部长急着找我,是书局的事?” 伍梁生把最后一口包子送进嘴里,端了碗粥吸溜一口,点头,“最近衙门的人日日守在书局,全部工作人员已经都问过一遍了,你小子竟然毫无戒备心地躲在这里?玩的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的套路?” 唐轲没与他说笑,“衙门的人说了是为什么事吗?” “自然没说,”伍梁生夹了块擂椒送进嘴里,又喝了口粥,“只说是例行检查,问也不过是问些日常琐事,最近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有无什么异常情况发生,之类的。” “另外每个人都问了与你相关的问题,风局长将局里上下口径统一了,说是你近日休沐,十天半月不会回来。” 唐轲点头,“我会尽快回书局把事情澄清了。” 伍梁生摆手,“别,回去做什么,我就是专程来告诉你,这段时间你就别去书局了,避避风头。” “局长跟我交代了,说你往后不必坐班,按时交稿就行。” “我惹上这么大的麻烦,局长没说什么?” “说了啊,”伍梁生道,“她交代说你可是预支了几个月薪水的,别想赖账,老老实实留在书局写文,其他不要管。” 唐轲没料到局长会为他冒这样的风险,“其实我可以继续卖手抄书,把欠的工资还上的,书局不必为了我——” “——胡说什么,”伍梁生愤愤打断他,“你每日能抄几本书?那产量和你的文现在在书局的销量能比?你可是与我签了租赁合同的,是不是想趁机压低月销量赖我的账,没门!” 唐轲冲伍梁生笑笑,心里感激,再三谢了部长和局长愿意冒险帮他。 伍梁生将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章家茶楼那事,到底怎么回事,是太子党做的?你牵涉有多深?” 唐轲警觉望向伍梁生。 伍梁生笑,“说了能用钱买到的消息,我都拿得到。天家将这事捂得挺严实的,没有外泄,你放心。” 唐轲笑笑,没搭话。 伍梁生又问:“你多少与我透个底,你帮太子做事?章家茶楼那事你到底参与了么?” 唐轲顿了顿,咧嘴笑,“伍大爷,你在找我套消息?你一般买消息什么行情,我回答你你能给我多少钱?” 伍梁生愣了下,回过神指着唐轲笑,“你小子……”又到底对唐轲的消息心痒,“你说,想要多少?” 唐轲整了整衣袖,“不多吧,就你这套房给我?” “哼!”伍梁生顷刻坐直了身体,“想屁吃!” “小可——” 朱文祯的声音突然从屏风另一边传过来。 伍梁生和唐轲一时都愣住,面面相觑。 片刻后,伍梁生笑得意味深长,抻长了脖子朝屏风外头看,就见一个苍白瘦小的身影随意披着件明显太大的衣裳步履蹒跚走进来。 朱文祯还在生小可的气,可实在急着出恭,看到床头摆的衣裳,又不会穿,只好决定先来找小可求助,待问题解决了再继续生气。 他一步跨进偏厅,垂着头,手上提着几根繁琐的腰间系带,“你的衣裳,我不会穿……” 伍梁生下巴快要掉到胸口去,直勾勾盯着朱文祯那形同虚设的衣服。 唐轲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朱文祯手腕就往外去,“别在这,有人!” 朱文祯被他猛地一带,转过身,腿脚发软本来就站不稳,直接跪在地上。 唐轲慌忙松手,蹲下来将人横抱起来,朝外头冲。 伍梁生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愣怔半晌,缓缓摇头,“禽兽啊。” 第56章 朱文祯被唐轲鞍前马后哄了三日,后来身上不疼了,气也就消了。 宅院外头的暗卫和伺候的几个宫人都是太后安排的,太后惯孙子才帮着他违抗禁足令,可老人家到底不放心,让人隔三差五往她那递消息,确定人安全。 朱文祯不胜其烦,将宫人们尽数遣走,只留了暗卫,倒是因为怕太后担心,自己每天按时主动给祖母递消息回去,只说些日常琐事,绝口不提他与小可做的那些事。 唐轲与冼愈一起将都城上下查了遍,确定朱文祯所言属实,且鹿鸣山庄和景王府的确被天家的军队层层围了。 特殊时期,冼愈回了蝉衣宗与宗门一道更换根据地。 头一晚之后,唐轲就不再提让湘儿回鹿鸣山庄的事了,可太子的人能拿湘儿做饵诱他,就是已经知道了两人的关系,保不齐还有下一次,唐轲不放心,将人拘在小宅子里,要他必须时时待在自己视线范围内,每天除了赶稿就是与他厮混。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朱文祯身上脸上都泛着红,窝在唐轲怀里,手指绞着唐轲一缕青丝发呆。 “在想什么?”唐轲在他头顶亲一口,随意问了句。 “想太子。”朱文祯想到什么,就如实答了。 “……” 唐轲脸有点黑,两人刚结束,怀里人想的却是另一个男人,从未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朱文祯丝毫没有察觉唐轲神色变化,撑在唐轲胸膛转头,“小可,你先前为何愿意接太子那单任务?” 见朱文祯问得认真,唐轲只好答了,“我是蝉衣宗的人,刺杀是我的本职工作之一,身不由己,有单子很难拒绝。” “那后来为何要逃?” “我不是杀人的那块料,下不去手。” 朱文祯认真想了想,“小可,你那时若是没有跑,便能与我见上,我们便能早些在一起了。” 唐轲笑出声,“我要是去了,那就是个假扮成侍卫的刺客,你还会喜欢我?” 朱文祯笃定点头,“我那日在钟山练兵场见到你,便喜欢了……你的这副皮囊。” 唐轲听这话不知是该笑该恼,翻身将朱文祯圈在身下,自上向下直直望着他,“所以我那时去了,你就把我要去你庄子上做你的脔宠了?” 朱文祯自觉触到了个敏感话题,不说话了,只弯着眉眼望唐轲。 唐轲沉声问:“你庄子上还养了多少我这样皮囊的?” 朱文祯抬手勾住唐轲脖子,“我从不收脔宠,小可这样合我心意的皮囊我至今也就遇到过你一个,你若去了,便是我的专属男宠。” 唐轲气极反笑,“那我还应该感到荣幸了?” 朱文祯想也不想回了句“自然”。 唐轲捏着他下巴,“小色魔,往后你如果遇上比我更合你心意的皮囊,要都收了去吗?” 朱文祯摇头,“可我已经有你了啊,万千好看的皮囊都不及小可你的灵魂,我只爱你一个。” 唐轲微微一怔,许久才低头吻在朱文祯唇上,“我也爱你。” 两人深吻许久,唐轲倏然将朱文祯抱起来,翻身让他坐在自己身上。 朱文祯吓了一跳,“做什么?” 唐轲在他耳边低语:“做脔宠该做的事……” 唐轲在家赶稿比在书局效率高上许多,出稿量翻了两倍,伍梁生对此很是满意。 章家茶楼出了事之后便不敢再碰唐轲的文了,伍梁生寻着赚钱的空子自然不会放过,秉持着风险越高收益越高的原则,他将自己家族名下产业全部动员起来,全力改编传唱唐轲的小说。 如唐轲所料,书局里他的文的销量很快被带起来,仅数周的销量直接超过了唐轲预支的薪水,风凭阑提前将唐轲签的预支薪水的文件核销了,通知下月开始会正常为他发放稿费。 衙门的人依旧隔三差五去栖凤书局例行查问唐轲的行踪,但明显变得极不走心了,想来是上头发了话,放了这条线。 唐轲这次刚回都城就往衙门送了匿名信,详细说了兴合帮与太子的关系,但那信像是石沉大海。 章家茶楼这件事既然天家已经封锁消息亲自彻查,唐轲相信很快能查到太子头上,倒也轮不到他去自爆式地举报。 唐轲决定静观其变,给朝廷一些时间,如果两个月还是查不出个结果,他就考虑冒险去推波助澜了。 月余之后,饶是朱文祯这样宅惯了的人也熬不住了,他把唐轲的小说翻烂了,实在没有娱乐项目,嚷着要出去玩。 唐轲见都城风声小下去,问伍梁生能不能帮忙安排两人在天青苑听个曲,伍梁生爽快答应了,又说刚好唐轲的文改编的新剧要在他苑子里演,安排两人去看看。 朱文祯和唐轲一起坐在专属隔间里看戏,一场下来朱文祯说个没完,嫌弃演王爷的小生长得不好、丑化了王爷,又嫌弃演太子的戏子台词功底太差,听不出对王爷的爱意…… 可隔间里骂骂咧咧的是他,戏曲散场了哭得两只眼睛肿起来的还是他。 唐轲揽着他坐在隔间里,帮他擦了半天眼泪,低头问:“骂也骂了,哭也哭了,回家吗?” 朱文祯摇头,“我要再缓缓,这样出去让人看见太丢人了些。” 唐轲笑着摇头,由他去了。 朱文祯又叫了两个小倌来隔间里唱了几支轻快些的曲子,缓了许久,直到坐累了才说要回去。 唐轲领着他往侧门走,走廊上朱文祯凑到唐轲身边问:“我们过两日还来看,可以么?” 唐轲笑说好,行至转角处,一股杀气袭来,唐轲笑容顷刻收敛,一双眼扫过去,看到了等在隔间门口的一个男人。 那男人像是在等唐轲和朱文祯,看到两人靠近,朝他们躬身行礼,“我家老爷有请二位进去一坐。” 唐轲将朱文祯揽到自己身后,身上杀气漫溢出来,“抱歉,没空,把路让开。” 男人闻言微微一怔,刚想再开口,身后隔间门被打开,走出一锦衣华服、周身散发着极具压迫性气场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先看向唐轲身后的朱文祯,被唐轲挪了半步挡住,又重新将视线落在唐轲身上,以极平缓的速度上上下下将唐轲审视一遍,开了口,声如洪钟,“进来说罢。” 唐轲没动,死死捉住朱文祯手腕,周身杀气也未收敛,“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中年男人闻言平静看向唐轲,短促笑了声,抬手指着躲在唐轲身后的朱文祯,“就凭他是我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见家长,信息量爆炸,一章搞不定,又不想拆开,决定明天先不发,后天二合一一起发哈 不算断更叭 反正日更最终解释权归我所有,直播是肯定不会直播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 第57章 唐轲周身杀气顷刻散了,人懵在那,经过漫长的三秒钟沉默,才找回脑子,“……儿子?……爸爸?” 朱厚学被这声突如其来的爸爸叫得愣了片刻,没理会唐轲,越过他肩头去看朱文祯,“闹够了没有?” 朱文祯缩着脑袋朝唐轲靠近了些,抬手捉住他手臂,很小声地喊“父亲”。 朱厚学叹息摇头,吩咐刚才堵唐轲二人的侍卫,“你领湘儿去隔壁等着,我有话单独跟小可讲。”说罢直接负手转身迈步跨进隔间里去。 看着朱厚学那不容人拒绝的背影,唐轲忍不住腹诽,有这样气场的老子,也难怪湘儿待人会那样端着了。 朱文祯有些不放心,怕父皇为难小可,捉着小可手臂不放。 唐轲拍拍他的手,咧嘴笑说:“没事,我待会就出来领你回家。” 许是被小可举重若轻的态度感染,朱文祯心下稍松,略犹豫一阵,方才由人领着朝隔壁去。 唐轲进了隔间,朱厚学随意在榻上坐下来,神色平常,却自有一股威严在。 紧挨着朱厚学身后站着洪容,再往后是一排便衣侍卫。 唐轲将那打头的侍卫多看了两眼,又收回视线。 朱厚学抬手指着自己身边坐塌:“坐。” 唐轲朝他躬身一礼,并不和他客气,真就挨着朱厚学坐了下来。 “我这个长子,最近遇上些麻烦,为他的安全着想,我安排他在家里好好待着,可他不听话,逃出来去了你那里,这段时间倒也麻烦你照顾他了,我今日便领他回去。” 朱厚学说完,看向唐轲,唐轲没有说话。 洪容从唐轲进门开始就始终盯着他,此刻皇上的话问出来,见这小子不搭话也就罢了,脸上还阴晴不定的,不知走神到哪里去了,倒像是自己在脑子里演了出大戏,一会拧着眉头失神,一会又莫名其妙摇头笑起来,洪容心想小殿下怕是看走了眼,喜欢上个傻子。 见唐轲依旧没开口,洪容上前半步小声提醒:“我家老爷与你说话呢。” 唐轲这才回过神来,来回看着洪容和朱厚学。 朱厚学无奈问:“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有一句。” “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轲说着,啪一下跪在朱厚学面前。 朱厚学微眯着眼看着唐轲头顶,深吸口气,又吐出来,“起来说话。” 唐轲恭敬谢了声,站起来。 朱厚学依旧指着他刚才的坐塌,“坐下说。” 唐轲是个普通小老百姓,还是个接过刺杀王爷任务的刺客,此时对上这全锦朝最有权势的男人,说心里一点不怵那是不可能的。 可唐轲很清楚,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在面上表现得气定神闲些,绝不能显得畏首畏尾、做贼心虚。 所以唐轲这次依然没有客气,还是挨着朱厚学坐下了,只是身板坐得比先前笔直了些。 “怎么看出来的?”朱厚学随意问了句。 唐轲咧嘴笑,“猜的,”顺手丢了个马屁过去,“您这样的气度,天下绝无第二人能及您万分之一。” 实际上朱厚学身后那打头的侍卫,制式佩刀上刻的纹路,唐轲认得。 朱厚学哼笑一声,“那我们就把话挑开了说,章家茶楼那件事,你救了我儿子,你之前的身份,我不追究,我想你肯那样冒死救他,应该也是喜欢他的,既然如此,为我儿子安全着想,我把他领回去,你与他两人的事,待这阵子过了再把账算清楚。” 朱厚学说话时始终冷静地望着唐轲的脸,目光天然带着压迫性,说出的话平缓,却像是不容人拒绝。 唐轲抬头,回望着朱厚学,“陛下——” 朱厚学抬手,“在这里叫我朱老爷就行,不必拘于礼数。” 唐轲见朱厚学虽有帝王的气度在,却并不摆皇帝的架子,心中一块大石放下来,讲话也不藏着掖着了。 打从进了这房间看到那排侍卫开始,唐轲就猜出来朱厚学是当今圣上,当下脑袋里就炸开了锅,各种信息奔涌而来,一时思绪万千。 可当务之急,是先处理了皇上开口要带儿子回宫这件事,其他的自然就只能暂时放一放。 至于皇上开口要人这事,唐轲略一思忖,觉得并不是真的要找他要人。 朱文祯从宫里跑出来都一个多月了,在他的小宅院住了这么久,他不认为堂堂天子会拖到现在才查出来他的藏身之处,显然皇上是放水了。 那为什么现在突然出现在茶楼里堵他们两个?而且反而是支走了朱文祯,单留了他一个小屁民来谈话? 唐轲做了个不要脸的大胆猜想,认为皇上这是要来探探他的底,看看他这个人来了。 所以唐轲笑着朝朱厚学凑了凑,改口,“朱老爷,多谢您明察秋毫不追究我之前的身份,我知道您很爱长子,赶巧了不是,我也很爱他,那咱们其实是在一条战线的,对吧?” 许久没有人敢拿这样的语气和轻挑姿态与朱厚学说话了,敢和他同称“咱们”的,更是从未有过。 朱厚学挑着眉毛看他,觉得这小子倒是比自己预想的更有意思些。 唐轲见朱厚学那目光像是在说让他继续,就清了清嗓子说:“依草民拙见,我觉得如果真是为湘儿好,就该尊重他自己的意愿,显然,他不想跟您回家。” 朱厚学冷哼一声,“他并不知道自己那些行为的后果,由着他的性子来,你以为你在帮他?你那是在害他。” 唐轲毫不客气地怼回去,“您凭什么觉得您自己这就是在帮他?” “大胆!怎么与老爷说话呢!”洪容低声呵斥唐轲。 朱厚学抬手,“不要多嘴。” 洪容慌忙噤声。 唐轲继续道:“朱老爷,章家茶楼那件事,我也牵涉在里头,这事究竟罪魁祸首是谁,哪些人要负责,您清楚,我也不糊涂。” “如今是您自家着火,在您把家务事处理干净之前,恕我直言,我觉得您那偌大的宫殿,未必就比我的小宅子安全。” “您觉得湘儿和我在一起是任性,可您有没有想过,您自以为对他来说最稳妥的安排,其实才更危险?” 朱厚学看着唐轲,沉默半晌,笑起来,拍了拍唐轲的肩头,“你倒有些意思,我挺喜欢你。” 唐轲笑笑,拱手道:“谢谢,您也挺有意思,我也喜欢。” 这话讲得也太没有规矩了些,就算被皇上勒令不要开口,洪容也实在听不下去,站在后头拼命咳嗽,以示提醒。 朱厚学缓缓转身,瞥洪容一眼,洪容的嗓子立刻好了。 朱厚学将头转回来,揽住唐轲的肩,头凑到他旁边,“你知道,我头次听我儿子说喜欢上个匿名小写手,就觉得你这脑袋是留不得了,我那儿子任性,硬要保你。” “后来章家茶楼出事,我才知道,嚯,你这身份不简单呀,不光是个写手,业余时间还做做刺客?这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你这身份摆在这,我就是想留你,也留不住了。” “所以你看,头一个想干掉你的,就是锦朝最有权势的那个,如此情形,你确定你那小宅子能比我的大院子安全?” 朱厚学离唐轲极近,浑厚的声音吐出的每个字都清清楚楚落进唐轲耳朵里。 皇上是章家茶楼出事之后才知道他刺客身份的? 唐轲屏住呼吸,兴奋到睁圆了一双眼。 先前在脑海中始终缺一块的拼图突然间就集齐了,原本混沌的形势豁然开朗。 唐轲眸光一亮,茅塞顿开,啪地一巴掌拍在自己腿上,“……我明白了!” 朱厚学微微愣了下,没想到唐轲反应这么大,且这反应好像和自己预料的不太一样,不过他没有深究,只点头说:“你能明白就好,人我就领回去了。” 唐轲望向朱厚学,慌忙摆摆手,笑说:“不是,您误会了,我不是在说领人这事,”他朝朱厚学身后几人看了看,又凑在朱厚学耳边低声说:“朱老爷,咱俩能单独聊聊吗?” 朱厚学瞥唐轲片刻,他命人盯着唐轲已经有些时间了,对唐轲此人算是有些了解,此时倒也不怕唐轲真的做什么出格的事,便点头,抬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 洪容喊声“老爷”,不放心留朱厚学和唐轲两个人单独在里头。 朱厚学不耐烦地摆摆手,“快些。” 洪容不敢再坚持,与一行便衣侍卫一道出去,带上了门。 “说吧。”朱厚学放开唐轲肩膀,身子朝后靠了些,一只手臂随意搭在身后矮桌上。 唐轲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稿纸,展平了,按在那矮桌上,推到朱厚学手边,“朱老爷,不如咱们做个交易?我将这信息给您,换您将儿子暂留在我这里,等您把您后院的火灭了,咱们再另行商议您儿子想去哪住的问题,怎么样?” 朱厚学瞥一眼手边的稿纸,拿起来看了,是唐轲之前在书局走廊外头桌边写写画画的那张放满代号的组织结构图。 朱厚学抬起眼皮看唐轲,冷笑,“你没资格跟我谈判。” “哦,那打扰了,当我没说。” 唐轲说着,抬手要抽回朱厚学手上的稿纸。 朱厚学手指却捏紧了不让他将纸拿走,两人各执一边,将纸上的褶皱都扯平了,眼看就要超过纸张承受极限。 唐轲有些无奈地笑起来,“陛下,您是九五之尊,这样和我个小屁民抢稿纸,是不是不太好?” “你既知道这样的机密,知情不报,是何罪名,知道么?”朱厚学看他。 唐轲装傻无赖道:“我知道什么机密了?这上头就是写了几个乱码而已,是我的小说大纲,不是什么机密,您误会了。” 朱厚学笑,“你这张嘴……或许要去大牢里用了刑才撬得开。” 唐轲摇头:“我是刺客,用刑我不怕,死我更不怕,不信您可以试试。” 朱厚学看着唐轲,又僵持片刻,唐轲道:“您再不松口或是松手,我可就把这纸撕烂了,反正上面的东西我记得一清二楚。” 唐轲说着,手指真就用了力,稿纸中间传来轻微的撕拉声。 朱厚学终于松了口,“好,我考虑考虑。” 唐轲笑着立即松了手,“那四舍五入就是同意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可别和我这小屁民赖账。” 朱厚学摇头,不与他计较,将那纸上内容上上下下看一遍,脸色沉下来,“这上头的信息,你从哪得来的?” 唐轲将那狱厂暗室的地址报给朱厚学,又说:“章家茶楼这件事过去月余了,我一个不相干的人都看出眉目了,您安排的那帮人还没查出点东西来,是脑子里进屎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您就不好奇吗?” 朱厚学自然是有所怀疑的,但这事涉及天家颜面,他不好操之过急,被唐轲这样当面戳穿,若不是他算个宽容大度的明君,此刻早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闹翻脸了。 偏他还真有些喜欢这臭小子吊儿郎当的样子,没打算与他翻脸。 朱厚学将那纸收了,指着唐轲:“在我面前讲这大逆不道的话,脑袋不想要了?” 唐轲早看出来朱厚学不打算要他的命,自然是不怕的,笑说:“那您现在要拿去么?” 朱厚学叹口气,“罢了,暂且留在你脖子上。”想了阵,又说:“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湘儿留在宫里与留在你那或许差别真的不大,只是你那宅子实在太小,委屈我儿子了……” 唐轲理亏,垂眼想了想,说:“朱老爷,您若是能早些解决了这事,湘儿也能早些回王府去住了。” 他顿了顿,抬眼望着朱厚学,知道有些话不该他来说,可关系到湘儿的安全,又不得不说。 “血脉亲情是难割舍,可您若继续犹豫下去,最后失去的,恐怕就不只一个儿子了。” 朱厚学脸冷下来,盯着唐轲看了许久,方缓缓摇头:“你这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懂什么叫朝政?这件事若真的只涉及血脉问题,很多年前就已经解决了。” 唐轲耸耸肩,“我当然不懂,我就随口一说,我一小老百姓,又不入朝为官,能懂什么?” 朱厚学见他这么快服软,摇头道:“倒也不必这样妄自菲薄,你若有心入仕途,应当是个可塑之才。” 唐轲笑,“多谢夸奖,”摸准了朱厚学是吃他没大没小这一套的,便有些蹬鼻子上脸,凑上去问:“朱老爷,信息都先给您了,不如给我这可塑之才点小小的奖励?” 朱厚学倒想看看他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来,“要什么?” “能不能调批您信得过的禁卫军去我宅子外头守着?”唐轲道,“我只要禁卫军三营跟四营的人,只有那两个营没人出现在那张纸上。” 唐轲猜到皇帝既然松口同意朱文祯留在那小宅院,接下来必定会派人守在他院子外头保护朱文祯安全的,那与其让皇帝调批来路不明的人过来增加风险,不如自己先点名要批干净的人来。 朱厚学本来就是要调禁卫军去守他的小宅院的,太后派过去的那批暗卫先前可能还够,可朱文祈这事查到后头,比他预想的更严重些,他便觉得要加派人手保证长子安全了。 可朱厚学没想到眼前这小子脸皮这么厚,胆子也这么大,竟然找他主动要人。 “谁借你的胆子,竟敢找朕要军队?你有几个脑袋也不够你这张嘴花的!” 朱厚学连自称都变了,可唐轲看着他没有任何怒意的一双眼,知道自己并未触到对方逆鳞,笑说:“暂时一个脑袋还够用,劳烦陛下费心惦记了。” 朱厚学叹口气,“我儿子就是被你这张嘴骗得团团转,最后把自己绕进去的?” 唐轲只嘿嘿笑,不置可否。 朱厚学摇头,想到另一茬,问:“你知道的这些,可与湘儿讲过?” 唐轲如实回:“我从未和他提过半个字。” 朱厚学点头,“湘儿与他弟弟……关系有些棘手,在事情落定前,你知道的这些,绝不要与他提起,能做到吗?” 唐轲自然懂得此事的严重程度,神色收敛起来,郑重应诺了。 朱厚学又盯着唐轲看了阵,恍惚有些明白自己儿子为什么会被这穷小子迷了心窍,看唐轲的时候莫名多了几分看儿媳妇的神情来,“你若有心,到我这来,表现得好,往后我或许可以将整个狱厂给你也说不定。” 唐轲吓得笑容有些僵硬,“谢陛下抬爱,草民还真不是那块料,担不起。” 朱厚学原本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他摇着头站起来,“就这样罢,你那消息,我会找人核实,有眉目了我让人去你那找你过来问话,这事需得尽快了了。” 唐轲点头,又问:“到时候我怎么确定来找我的是您的人,而不是太子的?” 朱厚学瞥他一眼,从腰间取下枚印章,举起来,看向唐轲,唐轲会意,赶紧取了张纸来,朱厚学将那章子盖在纸上,说:“这枚私印是我随身带的,我派人去找你时,会让他带上印以确认身份。” 唐轲这才放下心,上前扶朱厚学往门外走,又想起一茬,临出门前对朱厚学小声说:“您今天带来的那打头的侍卫,最好能尽快处理了,为您自己的安全着想。” 朱厚学瞥他一眼,“我的安全,轮不到你操心。” 唐轲点头,“是是是。”心道这傲娇果然是遗传的。 两人刚走出去,朱文祯便急不可耐地迎上来,喊声“父亲”,又去拉唐轲。 朱厚学冷脸看他,甩下句“好自为之”,转身朝楼下去。 朱文祯看到朱厚学愈发苍白的面色和有些蹒跚的步子,心里难过,在背后喊他,“父亲,您保重身体。” 朱厚学脚步一顿,叹息出声,“这段时间先在那臭小子那里安心待着,注意安全。”说罢领人离开。 朱文祯看着朱厚学背影消失的方向,静默许久,眼眶泛红。 唐轲上前一步轻揽住他,朱文祯回过神,抬头:“我父亲与你说了什么?” 唐轲随意道:“没聊什么,唠唠家常罢了。” 朱文祯狐疑看着唐轲,“他没为难你?” “没有啊,他为什么要为难我?”唐轲盯着朱文祯的脸看。 朱文祯想了阵,暂时想不出什么,又担心父皇的人再折返,慌张拉着唐轲想尽快逃回小宅院。 两人进了马车,朱文祯想到父皇突然到访又莫名不辞而别,正出神,被唐轲抬起手臂圈在座椅上,唐轲倾身压过来,在他耳边问:“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嗯?景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也是自我攻略狂魔… 第58章 朱文祯睁圆了一双眼望着唐轲,殷红的唇翕张两下,思维有些迟滞起来,“我……我父亲他……他与你说了什么?” 唐轲紧紧盯着怀中人那双眼:“他说了什么不重要,我想听你说。” 朱文祯被唐轲盯得脸发烫,躲闪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抬手软软搭在他肩头,偏过脸去,“要我说什么……” 唐轲抬手捏着他下颌将他脸掰回来,“说你还打算骗我多久?” 朱文祯眉头微蹙,有些不开心了,“本王从未打算骗你,本王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愿见我。” 唐轲想到朱文祯先前那样一次次急着要为自己和景王牵线搭桥,笑起来,轻吻了吻朱文祯的唇,“嗯,是我自己笨,有眼不识泰山,王爷恕罪。” 朱文祯环住唐轲的脖颈,弯起眉眼笑,在唐轲唇上轻点一下,“罢了,本王饶了你。” 唐轲也跟着笑,抬手环着朱文祯腰将他抱到腿上,朱文祯面对面骑坐在唐轲腿上,撑着他胸膛,有些慌张。 唐轲问他:“是你介绍我去的栖凤书局?还为了我去宫里和你父皇吵架了?” 朱文祯对唐轲的措辞有些不满,“本王才不会与父皇吵架,本王不过是据理力争罢了。” 唐轲笑,“王爷,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他声音很沉,目光真挚 朱文祯定定看了唐轲一阵,抬手环着他脖子,拧着眉,满腹委屈,“本王明明为你做了这样多,你先前却还是不要我了……” 唐轲有些心疼,揽着朱文祯腰,抬手轻碰他脸颊,“我没有不要你,我是怕你不懂得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只是被我的谎话骗了。” 朱文祯想也不想回:“可本王就是想要你。” 唐轲笑起来,湘儿从来都是敢爱敢恨的,畏首畏尾驻足不前的那个一直是唐轲自己,“嗯,我知道,再也不会放手了。” 想到之前种种,如今将眼前人换上景王身份,唐轲失笑,很是无奈,先前逼着他念那些喜欢景王的台词,又逼他演戏,原来不过是想听他讲他是如何喜欢自己…… “你最开始接近我,是因为我说我喜欢你?你好奇想来看看自己的爱慕者什么样?” 朱文祯摇头:“你胆敢编排本王与太子,本王那时自然一心只想做掉你。”说罢抬起手掌横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一下。 唐轲的唇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些,将朱文祯比划的手拿下来,握在手心,“为了做掉我,专程跑过来勾引我,然后把自己都牺牲了?王爷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术,真是可歌可泣。” 朱文祯伸手轻轻摩挲着唐轲前襟,抬眸看他,“本王何时勾引你了?” 唐轲握住他手腕,“现在就在勾引。” 朱文祯微偏着头看他,“小可,你与本王说说,你是何时上钩,被本王勾引上的?” 唐轲盯着朱文祯黑白分明的双眼看了片刻,“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我的小书摊开始。” 唐轲从马车一直折腾朱文祯到床上,待到月亮高悬才歇下来。 朱文祯浑身疼,这么些天来依旧不习惯唐轲在床上的那些野兽般的行径,躺在他怀里又开始生闷气了。 唐轲低头,盯着他两簇湿润的睫毛投在白皙脸颊上的青灰色阴影出神,只觉得仿若在梦中,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原本以为湘儿只是某个王公贵族的私生子,已经让唐轲忌惮不已,没料到他真实身份竟比自己猜想的劲爆得多。 他放在小说里的角色,就是一直守在他身边他爱的那人……太魔幻了。 想到两人刚认识的时候自己专门为耿老板量身打造的那些添油加醋的番外,唐轲脊背发凉,后怕起来,他那时真是命大,没被这位任性的小王爷直接做掉…… 唐轲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错位,高高在上的景王爷,怎么会是眼前这个喜欢撒娇幼稚任性却让他无论如何放不下的人? 他为了小说销量胡扯的人设,怎么就变成真的了? 他喜欢的那人,竟然真的是景王爷? 唐轲一直以为自己只要赚足够的钱就能养得起湘儿,可如今再要为两人的未来打算,唐轲需要做的,就远不止赚钱这一件事了。 他穿过来的这本小说的原文,唐轲没有认真读过,只是很粗略地扫过一遍,根本不记得有鹿鸣山庄管事耿春怀这么个人。 可作为男主之一的景王朱文祯的结局,唐轲却是清楚的。 原文里,景王在太子登基后被囚禁在养心殿,不堪其辱,自尽身亡…… 但原文里根本没有章家茶楼这件事,皇帝虽然始终堤防太子,可直到病逝也没有将太子治罪。 现在太子提前暴露,唐轲也已经将太子最隐秘的那批暗线的名单都给皇上了,刺杀皇嫡长子、结党营私、操纵皇帝的特务机构和军队……废太子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这段时间只需要守好湘儿,全力协助皇上的人调查太子的案子,然后静待这段风波过去。 退一万步讲,如果皇上顾及父子情,最终手软将太子留下了,唐轲不介意捡起刺客的老本行,自己出手做掉太子,以保证湘儿安全。 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让太子动他的湘儿一根汗毛。 朱文祯生了许久闷气也没等到唐轲哄他,忍不住偏头看他,发现唐轲脸色不太对,“小可在想何事这样出神?” 唐轲收回纷乱的思绪,瞥朱文祯一眼,突然想逗他,“想太子。” 朱文祯果然恼了,勉强撑坐起来,拿一双手掌挤唐轲脸颊,“不许你想他!” 唐轲任由他挤着,“许你在床上想他,不许我想?” 朱文祯瞪他,“本王说不许,就是不许。” 唐轲在他头上亲一口,“之前去栖凤书局茶水间找你的那个所谓门客,就是太子?他经常那样纠缠你?你和他关系怎么样?” 朱文祯见他变本加厉,眼尾都有些气红了,“你为何还在提他,本王与他关系如何,不要你管!” 唐轲笑:“王爷那么喜欢我那本文,我为了给王爷写好故事,从实际生活里找点素材,也不行?” 朱文祯思忖一番,看向唐轲,认真道:“小可,我不想看王爷和太子的故事了,本王要看王爷和刺客的故事,你写给我看。” “好啊,”唐轲扬着唇角,“我给王爷写你和刺客的番外。” 朱文祯摇头,“本王不要番外,本王要正文里写上,王爷看清了太子的本来面目,不喜欢他了,发现刺客才是真爱,收了刺客做王妃,二人和和美美共度余生。” 唐轲失笑,“来来来,笔给你,你来写。” 第二天,朱文祯真就拿着纸笔似模似样的在唐轲身边写起来。 怕朱文祯冷,唐轲就在炕榻上摆了小书桌写更新。 朱文祯躺在他旁边,头枕在他大腿上,将纸笔高高举在空中,信誓旦旦说自己要写出本《风流刺客美王爷》来,篇幅比唐轲的文更长。 唐轲提起笔,瞥他一眼,见大半天过去,那纸上还是空白一片,墨全涂在朱文祯自己脸上,摇了摇头。 在宅子里只唐轲和朱文祯两人的时候,朱文祯就不乐意穿自己那些束手束脚的公子哥的衣服了,他喜欢上唐轲的粗布衣裳,一天到晚换着穿。 唐轲的衣裳比他的身形大了几码,朱文祯穿着极不合身,上衣穿出了长衫的效果,领口敞着,露出一段细白的脖颈和锁骨,此时高举起来的双手手臂也露在外头,藕断般,白白嫩嫩。 虽说炕床上暖和,可也架不住朱文祯这样半敞着衣衫,唐轲伸手摸了摸他露在外头的脖颈和手臂,掌心冰凉一片,有些无奈地转身将毛毯和手炉拿来给他抱着。 朱文祯抱着手炉翻坐起来,啪一下将手中白纸和毛笔拍在桌上,拧着眉怒道:“为何这样难写?!” 唐轲将他抱到腿上,“难写就不写了,想看什么,我写给你看?” 朱文祯想了想,转头勾着唐轲脖子 ,“小可,我帮你改曲谱和话本,好么?” 唐轲愣了下,笑起来,“你堂堂一个王爷,给我改曲谱,传出去,你父皇不得砍了我脑袋?” 朱文祯摇头,“不让我父皇知道便是了,我与你一样取个笔名,你叫小可,那我便叫——小可的男人。” 唐轲:“……” 这笔名暴露的还能更明显一点么?真当皇上是傻的? 第59章 唐轲以为朱文祯不过是说着玩玩的,可第二天朱文祯就把一本曲谱丢在了唐轲面前矮桌上。 唐轲看看面前那本青黑色的曲谱,又抬头望着朱文祯。 朱文祯拿下颌轻点那曲谱,“小可看看,可还满意?” 唐轲将那曲谱翻开,沉默着看了半晌。 朱文祯有些紧张起来,凑过去问:“如何?” 唐轲作沉思状,“大受震撼!”虽然看不懂。 唐轲不懂曲谱,连那填的词他也没看懂。 朱文祯人长得清秀,写的却是一手行云流水的草书,唐轲以前在医院找医生开的药方也比他这字好认。 朱文祯在唐轲脸上读到的是明显的敷衍,有些不开心,想了阵,拉着唐轲手臂硬要出门去天青苑。 唐轲拗不过,随着他一道去了。 两人在朱文祯惯常订的那隔间坐下,喊了个小倌进来,朱文祯将自己的曲谱给那小倌,“将这曲子弹了。” 那小倌看着十分面生,年纪也很小,应该是天青苑新买来的。 他恭恭敬敬接了朱文祯递过来的曲谱,垂着头看也不敢看朱文祯一眼,低应了声是,转身跪在琴边,小心翼翼将曲谱摆在一边,将开头那段清唱的词先唱了,一抬头,瞥见朱文祯正冷眼看着他,吓得慌慌张张垂下眼去。 他抬起衣袖,手指还未触到琴弦,指尖已经颤抖得厉害,待到指腹压上紧绷的琴弦,因实在害怕,力道没能控制好,直接将那悬空的丝弦一压到底,吓得慌忙缩回手指,琴身带出声刺耳的鸣音。 朱文祯面色冰冷,“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小倌刚来天青苑不久,新近才听说了原先的头牌凉珏的事,没料到今日便被安排来为这位湘公子弹唱,还未进门,人已经被吓得去了七魂六魄。 现在头一个音便弹走了调,只觉得自己怕是要步凉珏的后尘了,他也未听清朱文祯究竟说了什么,直接从琴边滑下来,衣袖将曲谱带至地上,也顾不得捡,朝朱文祯咚咚磕头,不住求公子饶命。 朱文祯不过是想让小可听听自己为他改的曲子,没料到有这么一出,只觉得心烦,握着酒杯的手指都不自觉收紧了。 唐轲看着朱文祯用力到有些泛白的指节,抬手将他的手握住,刚想开口,听到柳娘敲门。 柳娘被放进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倌,又看向朱文祯,陪着小心说:“湘公子,实在对不住,这小倌才来苑子里不久,不懂事,我这就给您换个过来。” 朱文祯不想再被塞这样不懂规矩的小倌坏了兴致,便冷声吩咐:“让寒潭来罢。” 柳娘愣了一阵,“寒潭今日一早去了老主户张老爷家中,至今还未回……” 朱文祯胸口微微起伏,压下怒意,“那便让冷月来。” 柳娘再次被噎住,“冷月昨晚受了风寒,嗓子坏了,告假在家修养——” 柳娘话音未落,朱文祯啪一声将桌上酒杯摔了,“怎么,不过买了你苑子一个小倌,如今便处处防着我了?” 柳娘陪着笑脸,“湘公子说的哪里话,这实在是您今日来得急,苑子里没有准备,我这就安排人去把冷月喊来——” “——罢了,”朱文祯打断她,“嗓子坏了来了也是败兴。” 柳娘便又笑说:“我给您多领几个小倌过来,随您挑,挑到满意为止。” 朱文祯没答话。 他对自己写的曲谱是有精神洁癖的,并不希望随随便便一个小倌都能过来糟蹋,刚才那出闹下来,已经触了他的底线,怎么可能还允许再多挑几个不熟悉的人过来挨个触霉头。 柳娘见朱文祯不回话,面色却是越来越沉,想再开口缓解眼前僵局,正斟酌着如何说。 唐轲却忽然探身,直接抱着朱文祯纤瘦腰身,将人在空中翻了一圈,放在自己腿上。 朱文祯惊得忘了生气,半张着嘴讲不出话来,一双眼睁得浑圆看他,脸上写满“你做什么”四个字。 意识还是混沌一片,身体却早已熟悉了唐轲的怀抱,朱文祯像之前在小宅院里许多个日夜那样熟练地抬手揽住唐轲脖颈,身上软下来。 待回过神,朱文祯挣了挣,恼道:“你……你松开!” 柳娘见状揪住那小倌一道光速撤离现场,门关严实了。 唐轲将朱文祯的腰箍得更紧了些,笑着弯腰将地上的曲谱捡起来,抖了抖,掀开第一页。 朱文祯推着唐轲胸膛,力气轻得像挠痒,“当着外头那些人,你怎敢如此放肆!” 唐轲对朱文祯的话充耳不闻,环抱着他,举起曲谱,“王爷,不如让小的给您唱曲?” 朱文祯怔住,“你会唱曲?” “不会,”唐轲否认得理直气壮,“可以学嘛。” 说罢学着刚才那小倌的样子,将头一句话清唱出来。 唐轲不会唱,表面工作做得倒是很足,微微仰着下颌,眉头微蹙,眼神迷离,一副十分陶醉的模样。 只不过刚唱了半句,嘴被一只冰凉柔软的手捂住了。 朱文祯盯着他,“黑旋风唱得都比你好。” 唐轲将他手指握住,在他掌心吻了吻,“黑旋风是谁?” 朱文祯微微偏头看他,勾起唇角笑起来,“我的小马驹。” 唐轲翻身将朱文祯压在榻上,“你拿我跟你的马比?” 朱文祯盯着唐轲,认真摇头:“比不得,黑旋风要能干许多。” 唐轲听到这样的话,气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抱住朱文祯要闹他。 朱文祯吓得慌慌张张偏过头去求饶,又瞅一眼门的方向,“小可!” “嗯?”唐轲将头从朱文祯脖颈间抬起来。 朱文祯双颊泛红,“我可以……为你唱曲。” 唐轲愣了下,“你会唱?” 朱文祯不答话,将唐轲推开,去琴边跪坐下来,广袖轻抚,柔荑微挑,带起一声清脆琴音。 唐轲不懂曲子,只会用一句“卧槽”来形容朱文祯谱的曲。 但朱文祯改的词他却是懂得,听着那词被朱文祯山涧般清冷的嗓音唱出来,唐轲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以前朱文祯总喜欢拉着他读自己的小说。 如果可以,他想把朱文祯锁在家里,天天逼他给自己唱这文改的曲子。 朱文祯的高傲骄矜,与戏馆茶楼的伶人截然相反,有那样的气质加持,下里巴人也能被他唱出阳春白雪的味道来。 遑论朱文祯的曲谱改得真的很好,唐轲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文可以被这样升华。 唐轲盯着朱文祯那张脸,痴痴傻傻地笑,想湘儿如果不是王爷,流落到民间去,都城跟江南的花魁就都要靠边站了。 朱文祯一曲弹完,斜倚在琴边,撑起手肘支着额侧,微偏着头望向唐轲笑。 唐轲依旧死死盯着朱文祯,内心一些肮脏的念头蠢蠢欲动,被他费尽力气压下去。 “湘儿给其他人改过词谱唱过曲吗?” 朱文祯微微一怔,没料到唐轲问这个,认真思索一番,“以前不懂事,曾改了曲谱去苑子里打擂台,拔了头筹,被父皇知道了捉回宫去,请了季先生来教学问,再不让我踏出宫门半步,那之后便再未写过曲谱了。” 唐轲点头,十分理解皇帝的良苦用心。 “怎么?”朱文祯不明所以。 唐轲起身,来到朱文祯身边,直接将人抱起来回到坐榻上,“以后除了我,不许给任何人唱曲。” 朱文祯笑得眉眼弯起来,他堂堂一个王爷,原本也不会给其他人唱曲,可听唐轲这霸道言论,还是忍不住问:“为何?” 唐轲声音很沉,“会出事……” 朱文祯不明白唐轲说的出事是什么意思,坐在他腿上抬手摩挲着他衣襟,偏过头笑问:“小可公子,奴的曲子,可还满意?” 话说得卑微,骨子里却透着说不出的冷傲孤高。 唐轲一把捉住他手指,“不满意……” 朱文祯眉头轻蹙,只失神一瞬就又笑了,继续演,“何处不满意?奴这就改,改到先生满意为止?” 朱文祯演起来,从来都是全套戏做足,从声调到姿态,尽是轻挑模样,与他平时端着的那副清冷样貌相去甚远。 唐轲盯着他那含情脉脉的一双眼看了许久,只觉得浑身燥热,意识逐渐都被烧化了,翻身将朱文祯压在榻上,手开始不受控制。 朱文祯没料到事态会倏然朝另一个方向发展下去,待到腰带衣襟都被唐轲解了,这才慌乱起来,喘息着要将唐轲推开,“做、做什么?奴卖艺不卖身,先生快放尊重些。” 见小戏精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演,唐轲笑出声,手臂箍得更紧了些,“不是说要让我满意为止?” 朱文祯呼吸愈发急促,用力挣也挣不开唐轲的束缚,身上不受控制地软了,再演不下去,慌张呵斥:“放肆!快放开本王!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怎能如此胡来!” 唐轲盯着朱文祯,直到这一刻,他才恍惚将湘儿与那位高高在上的景王爷的身影重合起来。 他从前以为湘儿演的那些景王爷的戏,根本不是戏,那就是他原本的样子…… 唐轲笑容更甚了,丝毫不肯松手,“这不就是行乐的地方?” “外头都是人,让人看见成何体统!” 朱文祯勉力维持着王爷的架子,可神色却愈发慌乱起来,看到唐轲那朗眉星目上布满的阴霾,吓得翻身想往外逃,刚爬了半步又被唐轲捉住腰拉回怀里。 唐轲声音沉闷,“王爷放心,不会有人进来的……” 朱文祯还要开口争辩,话被堵进唐轲的吻里,只余下喘息和急促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要说:  哇我收到了好多小园丁的培育啊 谢谢谢谢 爱你们~ 我过几天准备入v…要攒个三合一一起发… 所以我又要重新定义日更了…最近这几天隔日更哈…晚点补回来 宝们等等我啊 Orz 第60章 在天青苑闹到后面朱文祯是真的恼了,唐轲看出来,慌张收了手,没做出格的事。 憋了半日,回到宅子便控制不住,折腾整晚,第二天被怀里滚烫的一团热醒,发现朱文祯烧得厉害,吓得出门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看,开了药忙前忙后伺候,到日头西沉了才终于哄着朱文祯睡着。 唐轲守了朱文祯半天,听到外头有人敲门,迎出去。 大理寺卿吴守则亲自领着一队人来了唐轲的小宅院。 吴守则身长体阔,一张方正的脸上却长了副浓眉大眼,冲淡了原本看着有些严肃的面容,多出几分天真感觉来。 他开门见山表明来意,将皇上的私印呈给唐轲。 唐轲拿了与一直随身带着的那张纸上的印比了,朝吴守则恭敬一礼,抬手想领人进去。 吴守则只站在院内未往里去,“上头下令,明晚前需给出详细案件判定结果,时间紧迫,还望唐先生体谅,随我去大理寺一趟。” 唐轲点头,正要再说什么,见吴守则视线越过他肩头望向后面厢房方向,神色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唐轲跟着他转头,看到朱文祯正随意披着唐轲的外衣站在门外看着这边。 吴守则慌慌张张收回视线,再不敢朝朱文祯看一眼,恭敬拱手行礼,喊声“王爷”。 朱文祯随意“嗯”一声,嗓子有些哑。 唐轲对吴守则道:“能不能麻烦吴大人在外面等我会?” 吴守则满口应了,转身往院外去。 唐轲赶去门口,“怎么出来了?”抬手摸着朱文祯额头,掌心触到发烫的皮肤,眉头拧住,将人抱起来往屋里去,“烧还没退,不要乱跑。” 朱文祯环着唐轲的脖颈由他抱着躺回床上去,“吴守则过来做什么?是我父皇派来的?调查章家茶楼那件案子?” 唐轲从床边面盆里将毛巾拧干,给朱文祯擦了擦脸侧和脖颈,“是章家茶楼那事,我要跟他去趟大理寺,你在家休息,不要乱想,等我回来,有什么事让外面禁卫军的人去大理寺找我就行。” 朱文祯抬手握住唐轲手腕,“我随你一同去大理寺。” 唐轲手上一滞,笑了笑,“不行,你这个样子怎么去?我尽快回来,放心,不会有事的。” 朱文祯还是不放心,怕他父皇为难小可。 唐轲笑着在他额头轻吻一下,“你父皇不会为难我的,我觉得他其实还挺喜欢我的。” 朱文祯朝唐轲眨眨眼,“当真?” “当然了,”唐轲挺起胸膛,“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你男人魅力大着呢。” 朱文祯笑起来,原本苍白的脸上有了些红晕,“怎的如此没脸没皮。” 唐轲在他微红的脸颊又亲了亲,“我尽早回来,我回来之前你好好待在这屋里,绝不能踏出院门半步,知道吗?” 朱文祯听话点头。 唐轲将水、药、吃的、换洗衣服都准备好,又交代了许多,这才出了院子去找吴守则。 吴守则靠坐在门外一棵枯树边,下巴轻点着,像是下一秒就要睡着,见唐轲出来,立即撑着手起身迎过来,脸上重新挂上温和的笑,丝毫不见久等的恼怒。 唐轲还是认真和他道歉,吴守则笑着摇头,摆手道:“王爷从小身体不好,唐先生费心了。” 唐轲想到自己前一晚做的那些事,脸上闪过赧色,被他压下去,又审视着吴守则,“你与王爷从小认识?” 吴守则坦然道:“我原是陛下的御前带刀侍卫,前几年才调去的大理寺。” 唐轲点头,那就难怪皇上能信得过将私印给他了。 一行人骑马赶去大理寺,吴守则直接将唐轲领去后堂调查室,屏退下属,只两人单独留在房内。 唐轲被带去一张占据半个房间面积的木桌边上,见上头摆满了大大小小厚薄不一的文牒、记录簿、人物画像和档案。 不同的资料被分门别类放成一沓一沓,中间以错综复杂的圈线勾连,看着像作战地形图似的。 唐轲盯着看得入神,吴守则道:“这是以你提供的信息做引子,牵出的所有太子暗中安插和拉拢的暗线和党羽,这上面的资料我都核对过一遍了,涉及狱厂暗室的部分我已单独标记出来,希望唐先生可以帮忙复核。” 唐轲郑重点头,看向吴守则,“这些资料,可以随意给我看?” 吴守则笑,“陛下吩咐了,涉及太子一案,所有信息均可对唐先生公开,无须任何保留。” 唐轲也笑起来,他这个未来岳父,真是没把他当外人啊…… 见唐轲只是笑着摇头不说话,吴守则又补了一句:“我与你复核完毕,你需要直接与我入宫面圣,若无意外,圣上想必会即刻下令一举了结此事,你中间没有机会与其他人联络的,所以就算你果真有异心,问题也不大。” 唐轲无谓地耸耸肩,探身去研究桌上的资料了。 他之前呈给皇上的那份名单里不过涉及了数十人,可如今展现在他面前的,却是洋洋洒洒上千人的资料,仅叫得上名号有官衔职务的党羽就有这么多,更不用说这些人下头的那些部下和军队了。 粗略算下来,如果这桌上的信息属实,以太子现在的势力,就算被废黜,也可以轻松谋反,甚至掀起内战。 看着唐轲沉下来的面色,吴守则开口:“唐先生想必也看出来了,太子的爪牙如今早已遍布朝野,包括陛下最私密的几个机构,其党羽似恶毒,游走于锦朝整个脉络,想要清除,属实困难。” 唐轲将视线从桌上短暂收回来,“太子做到这一步,陛下毫无察觉?” 吴守则轻叹一声,“怎么会没有察觉,泽臣殿下结党营私,早在许多年前陛下就知道了,也不是没人劝过,那时陛下一心要将储君之位给湘君殿下,只道若湘君殿下有朝一日登基,泽臣殿下也需要些资本自保,便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去了。” “岂料湘君殿下却是铁了心不做太子……” 想到陛下,吴守则眼中泛起泪光,“陛下身体近些年愈发差了,他子嗣单薄,只有六个皇子,三皇子身有残疾,四皇子是婢女所出,五皇子与六皇子年纪太小,储君之位原本就只有湘君和泽臣两位殿下可以胜任,偏偏陛下最属意的人选不愿意担此重任……” 唐轲认真看着吴守则,没有接话。 吴守则扯着唇角笑了笑,“抱歉,是我逾距了,和唐先生讲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话。” 唐轲摇头:“吴大人是真心为陛下着想,才会讲出这些话,没必要跟我道歉。” 吴守则朝唐轲笑笑,拉着他将桌上资料详细过一遍,待到全部整理完,已过了三更天,“我为唐先生安排了歇息的地方,唐先生先去后头休息罢,待先生养足精神,我们便动身进宫,面见圣上。” 唐轲礼貌地拒绝了,说想趁这个空档回去看看朱文祯。 吴守则摇头:“实在抱歉,方才我也与唐先生说了,你既已详细看过我这里的资料,在面圣前,是不允许再回去的,特殊时期,还望唐先生理解。” 两人正说着,却听外头一阵骚动,吵嚷声和兵器相接的脆响断续传来。 吴守则面色沉下来,开门出去,问出了什么事。 有下属慌慌张张赶过来,跪在吴守则面前报:“大人!刑部的人将我处层层围了,说要以谋逆罪捉拿您归案!”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有更,先欠1章,入v后补… 第61章 吴守则神色凝重,站在门前沉默片刻,问那来报的下属:“打头的是谁?” “刑部侍郎,王澈。” 吴守则神色稍缓,唐轲在脑海中过一遍,确认这王澈并未出现在刚才两人讨论的名单里。 短暂思忖后,吴守则沉声吩咐下属为他将刑部的人拖一炷香的功夫,自己则拉上唐轲重新回到调查室,锁上门。 吴守则从角落将炭盆搬至桌边,看向唐轲,“帮我将桌上资料尽数烧了。” 唐轲愣了下,很快点头,帮着吴守则一起烧材料。 两人站在熊熊火光前,看着片刻前还在被仔细讨论着的文件顷刻化成灰烬。 吴守则深吸口气,将私印和先前准备好的奏折塞进唐轲手中,“我若过不去此关,还望唐先生可以为我将此判定结果交给陛下。” 唐轲将私印和奏折收好,拱手一礼,郑重承诺:“定当竭尽全力。” 吴守则握住唐轲双手,“我领你从后门暗道离开。” 两人刚走出调查室,就见一排弓|弩手涌上来,将二人层层围住。 打头之人看向吴守则,“吴大人,我处接到密报,告您参与谋反,证据确凿,烦请您随我回衙门配合调查。” 唐轲粗略估算了对面的人数和火力情况,料想此时如果单枪匹马杀出重围,问题不大,便缓缓朝前踏了半步。 感觉到唐轲的动静,吴守则极小幅度地拉了拉他手臂,唐轲转头,见吴守则朝他微微摇头。 “王大人,我随你们走可以,但能否告知告密之人的身份?”吴守则沉声问。 王澈笑:“吴大人,何谓密报,我想您应当比我清楚。” 吴守则又道:“没有圣上手谕,你无权捉拿我。” 王澈淡定点头,从衣襟里拿出一份明黄色文牒,递到吴守则面前:“吴大人过目。” 吴守则探头过去仔细读了,眉眼沉下来,“我要见顾大人。” 王澈点头:“这是自然,在下并无资格审问您,您随我回去,顾大人早已在刑部恭候您了。” 吴守则再无可辩驳,只道声好,径直朝前走去。 “等一下,”王澈看向站在原地没有动的唐轲,“这位先生,烦请也随我们一同回去。” 吴守则眼中有惊慌一闪而过,“他不是我的人,你们也无权捉拿。” 王澈将那慌乱看在眼里,笑了笑,“他跟着你一起从调查室出来,便有嫌疑,烦请一道回去自证清白,若果真无辜,我处自会放人。” 唐轲单手握住腰间佩剑,平静看向王澈。 王澈看一眼唐轲握剑的手,感受到对方周身散出的浓重杀气,再看向他那黑色面具,缓缓开口:“你就是……那位小可先生?” 唐轲直直盯着王澈,依旧是一副随时准备进攻的姿势,并未答话。 王澈笑了笑,“小可先生,你的背景,我刑部掌握的并不比大理寺少,以你的武功,此刻想要突破我的弓|弩手逃出去,想必易如反掌。” “但请先生三思而后行。” “您现在的藏身处在哪,里头住着何人,我处一清二楚,您现时若冒然离开,王某便只好领人去搜您的宅子了,惊动了里头那位大人物,想必也不是小可先生所愿看到的。” 唐轲握剑的手指紧了紧,心想这个王澈,手段倒是厉害,他十分清楚唐轲最怕的是什么,便精准揪住这软肋,“你在威胁我?” 王撤笑:“王某不是威胁您,只是将道理和后果与您讲清楚。” 他说着,一抬手,命令身后士兵收起武器、退至两侧,为唐轲让出条路来,“左右我的部下也拦不住你,路我给你让开,该如何选择,您自己判断。” 唐轲顿了顿,朝身边吴守则望去,吴守则缓缓摇头。 王澈又笑了两声,“小可先生,吴大人与你在调查室聊了什么,王某暂且不管,但王某想提醒小可先生一句,如今眼见着天色要变,每个人的立场究竟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还望小可先生仔细斟酌。” “我处此时既能公然前来捉拿吴大人归案,就是已有确凿证据在手。小可先生与吴大人认识多久了?吴大人背后所靠究竟是谁,仅凭他一面之词,小可先生便信了?” 吴守则怒目瞪向王澈,高声呵斥:“王澈,你莫要使这挑拨离间的手段!我吴守则做事坦荡、问心无愧,从来都只忠于陛下一人。” 王澈平静点头:“吴大人究竟忠于谁,与我回去刑部接受调查便清者自清。”又看向唐轲,“我只劝小可先生一句,随我回刑部,对你我双方都是最稳妥的选择。” 吴守则紧紧盯着唐轲。 唐轲不再看吴守则,只定定望向王澈。 唐轲想,王澈以朱文祯相要挟的时候,想必就已经清楚自己的选择了,所以他此时一脸坦然地笑,只等唐轲点头。 如果吴守则没有问题,从刚才在调查室他给唐轲的信息里判断,刑部尚书顾廷和刑部侍郎王澈都不是太子的人,背景还算干净。 如果吴守则真是太子的人,他与顾廷和王澈对立,反倒更说明刑部是干净的。 除非吴守则和王澈此时是在联手演戏骗他。 可两人没有任何理由要在这个时候配合着演戏给他看,没有王澈这一出,唐轲刚才已经完全信任吴守则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如此思量一番,唐轲最终妥协,朝王澈点头,“好,我跟你们一起去刑部。” 王澈笑说小可先生是个聪明人,然后客客气气将两人领回刑部,又态度和善地将两人手脚都铐起来,丢进了牢里。 唐轲坐在地上,甩一甩手上锁链,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王大人,贵司的待客之道,很特别啊。” 王澈此时正要领着吴守则去见顾廷,听到唐轲的话,回过头朝他笑,“特殊时期,您的功夫摆在那里,我处多些防备,也是无奈之举,小可先生多担待些。” 唐轲将锁链举到眼前仔细研究着,没有理王澈。 王澈摇摇头,自顾道:“王某先领吴大人去见顾大人,之后会立刻安排小可先生与顾大人见面,小可先生在此处稍作休息。”虚揽着吴守则朝外去了。 几人离开后,唐轲独自坐在牢房地上,寻着个视线死角,将吴守则交给他的那份奏折仔细看了,上面不过是将两人之前在调查室讨论的资料以文字形式精炼出来,并无任何异常。 吴守则被送回牢房来时,面色比离开时更差了。 他在唐轲身边坐下来,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先高声问候了顾廷和王澈的祖宗一遍,然后怒道:“我原以为姓顾的能坐到如今这个位子总该是有些能力的,没料到竟是愚笨到这种地步,随意被人牵着鼻子走,连半点自己的判断力也没有!蠢货!废物!” 唐轲盯着吴守则,“顾大人怎么说?” 吴守则冷笑,“你猜他预备给我按个什么罪名?他怀疑我暗中协助景王谋反!” “哈哈哈,可笑,可笑啊!他若怀疑我协助太子谋反,我倒还愿意与他解释一番,协助景王爷谋反?这全天下最不会谋反之人,怕就是景王爷了,他顾廷但凡有半点脑子,也不该如此轻信谣言,将你我捉来!” 吴守则说着,瞥向唐轲,发现他面色漆黑,“怎么了?” 唐轲:“湘儿有危险,我得出去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  欠2章… 周一入v还清… 第62章 【倒V结束】 唐轲跟着吴守则离开后,朱文祯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听到外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知道小可不会敲门,朱文祯不想理会来人,闭着眼睛刚要将被子蒙住头,听到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声喊“小殿下”。 “……洪容?” 洪容是贴身伺候皇上的大太监,朱文祯第一反应便是父皇来了,强撑着披了衣裳起身去开门。 门刚打开,就见洪容扑进来,跪在朱文祯面前,颤抖着声音哭喊:“小殿下,陛下病危了!” 朱文祯脑袋里嗡的一声,身子摇晃两下,站不稳,险些栽倒过去。 洪容慌忙起身去扶他,朱文祯强撑着站住,“备车,入宫。” 洪容看出来朱文祯正病着,可如今情况危急,实在耽误不得,只能将担心压下去,道:“奴才先伺候您更衣。” 朱文祯由洪容和几个小太监领着回厢房去换衣裳,脑袋里天旋地转,浑身都细微颤抖着,只能死死捉住洪容的手臂才勉强不让自己倒下去。 看着朱文祯一点血色也没有的苍白模样,洪容心疼,却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催促手下小太监动作快些。 朱文祯由洪容领着出门时,抬手吩咐守在院子外头的一队禁卫军尽快去大理寺通知唐轲,说自己要入宫去看父皇,要他收到消息尽快与吴守则一道入宫去与他会合。 往宫里赶的路上,朱文祯坐在马车里,阴沉着脸问洪容,“究竟发生何事?” 洪容再忍不住,直接哭得老泪纵横,“陛下今日早朝时还好好的……午时过后太子殿下与陛下单独见了一面……” 洪容讲得含糊,不敢往深了说,再细说下去,那便是大逆不道了,可他满心疑虑,根本不知该对谁说,养心殿此刻里里外外全是太子的人,就算里头有忠于陛下的,他一个太监也无从分辨究竟谁才是可信的。 他能信得过的,只剩下小殿下一人了。 仅只言片语,朱文祯已经了然于胸,他一口气长长舒出来,闭上眼,将深深的恨意压下去,哑声说:“知道了。” 朱文祯赶去养心殿时,远远便听到里头哭喊声一片,他由洪容领着到了榻前,皇后妃嫔皇子在床边跪了一地,朱文祈与朱沐并肩站在靠外的位子,正在听几个太医汇报病情。 听到太监报景王到了,哭声顷刻小下去,皇后转身哭着扑向朱文祯,喊着“我儿”,朱文祯身上本就没有力气,险些被她扑倒,洪容慌忙上前去将皇后扶开。 朱文祯轻抚了抚皇后手臂,之后径直来到皇帝床榻边,跪下来,揽住皇帝的手,颤抖着唇喊声“父皇”,看着床上人双目紧闭面色青灰,朱文祯眼眶发烫,只能紧紧咬住双唇,强忍着不让泪涌出来。 他强撑着站起来,来到太子面前,冷眼看着这陌生得让他心寒的弟弟。 朱文祈眼尾也是红的,看起来像是哭过,可朱文祯却分明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得意的神情。 “你究竟做了什么?”朱文祯身上还烧得滚烫,凉意却渗进心底。 朱文祈坦然对上哥哥的目光,冷冷回:“这话不该我问你吗,哥哥?” 朱文祯盯着弟弟看了片刻,无心听他狡辩,转头扫一眼跪着的一排太医,“我父皇究竟怎么回事?” 领头的张太医叩头回:“禀王爷,陛下他……是中毒。” 朱文祯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皮肉里,“是何毒?可能解?” “尚、尚在查证……” “废物!”朱文祯抽出腰间佩刀,架在张太医脖子上,“本王命你们今日之内将此事彻查清楚,否则便提头来见!” 张太医颤颤巍巍抬起头,并未即刻应下朱文祯的要求,反倒是求助地看向太子。 朱文祯恍然明白,恨意涌上来,直接抬刀削了张太医发冠,“是你与太子串通害我父皇?!” 这话讲出来,原本跪在皇帝榻前哭喊的众人都吓得收声,齐齐朝这边看过来。 张太医只剩半截的头发披散下来,吓得将头磕得咚咚响,“臣不敢,王爷为何要这样冤枉臣!” 朱文祯不想和他空耗,扫一圈跪着的几个太医,问:“胡太医呢?把胡太医叫过来问话!” 太子淡声回:“胡太医因涉嫌毒害父皇,已经被捉拿归案了,此刻正在刑部接受审讯。” 朱文祯遍体生寒,盯着弟弟,“朱文祈,此事你究竟筹划了多久?那是你亲生父亲啊!你这个畜生!如何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太子冷冷看着朱文祯,“哥哥,同样的话,不该我来问你吗?胡太医是在哥哥指使下对父皇下毒的吧?父皇那样疼爱哥哥,哥哥如何下得去手?” 朱文祯握刀的手都在发颤,他抬刀直接架在太子脖子上,恨恨道:“你现在就将解药交出来,否则我便替父皇了结了你这畜生的命!” “湘儿!” 皇后吓得喊出声,人却僵在原地,忘了上前阻拦。 殿前守着的一批侍卫顷刻拔刀要冲上前来,朱文祈却淡定抬手,低呵一声“都退下”。 朱文祈垂眼瞥向朱文祯架在他脖子上的佩刀,又抬头直直看着朱文祯,“湘君哥哥,你要杀我么?” 朱文祯握刀的手微微颤抖,没有收回刀,也没有说话。 朱文祈面色平静,朝哥哥逼近半步,举起双手,“哥哥要杀,便杀罢,我绝不还手,任由哥哥处置。” 朱文祯紧咬牙关,眼眶泛红,眼中布满血丝,浑身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手中的刀却无法再靠近弟弟脖颈半分。 “镇北王到——” 殿外一声报,养心殿内所有人都怔住。 朱长存此时不该远在北境抵御外敌吗?为何会突然回宫? 朱长存是直接领着军队冲进宫来的,他身后的亲卫部队昭示了他此行的目的——若不是造反,那就是救驾。 朱文祯相信自己的皇叔对父皇的忠心,所以他笃信朱长存是来救驾的。 朱长存冲进养心殿,身后亲卫部队押解了一批士兵,朱长存身后副将手上提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他自己手中也提了一个。 朱文祯看清被绑的两人——中军都督府左都督赵莽、九门提督候峰。 朱文祯一声“皇叔”还未喊出口,就见朱长存将赵莽和候峰直接丢在他面前,质问道:“湘君,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朱文祯看一眼躺在他面前叫嚷着的赵莽和跪在地上垂头一言不发的候峰,又看向朱长存,“我不明白皇叔在说什么。” 朱长存冷哼一声,“你不明白,赵都督和候提督可明白得很。” 朱长存话音未落,赵莽已经在地上扭动着朝朱文祯喊:“王爷救我!” 朱文祯朝后退一步,眉头深深拧住,冷眼看赵莽。 朱长存又问:“到现在还不认吗?” 朱文祯看向皇叔,“认什么?” 朱长存定定回望着朱文祯,片刻后,一字一顿道:“毒害皇上、结党营私、暗中策划兵变、密谋造反,哪一条你不认?” 作者有话要说:  欠3章…下章入v… 官职和机构名是唐宋明清乱揉的… 第63章 (入v合更) 朱文祯直视着皇叔,淡定回:“我没做过,为何要认?” “你没做过?” 朱长存将手举过肩头,身后副手将一道密令和一枚虎符递到朱长存手中,朱长存接过来,直接丢到朱文祯面前。 “这密令不是出自你手?这虎符是在你景王府搜出来的,赵莽已经供认受你指使集结上万精锐骑兵于都城东西角门外预备攻城,候峰亦承认与他里应外合。” “我领兵赶来时,正看到城门大开,若不是泽臣前几日加急送密报去北边告知我,我若不能在今日一早赶到,都城此刻怕是已经沦陷了?” 朱长存话音未落,殿外刑部秋审处郎中求见,朱长存传人进来,就见几个人提着浑身是血的胡太医进殿,又将画押的罪状呈上去。 朱长存将那罪状丢在虎符边的地上,“朱文祯,我一直以为你心思单纯,不是个会做坏事的孩子,如今看来是我看走了眼,你竟歹毒到连自己生父都要毒害的地步?” “你现在将解药交出来,所有罪名都招认清楚,待你父皇脱离危险,我会为你求情,留你条性命。” 朱文祯扫一眼满地的证据和证人,再看向站在朱长存身后的弟弟,“朱文祈,你好算计!” 朱文祈上前一步,站在朱长存身后,眉头深深皱起来,满脸困惑不解,“哥哥,是你做错事,为何到了如今这一步仍旧执迷不悟,还要反咬我一口?” 朱文祯身体摇晃两下,高烧不退,身上每一块皮肉都在痛,头脑发昏,只能勉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知道自己绝比不过弟弟狡辩的能力,只能看向朱长存。 “皇叔,此事是朱文祈陷害于我,所有证据证人都是他一手安排,还望皇叔明察。” “父皇今日早朝时尚且无恙,午后朱文祈单独见了他便毒发,此事太监洪容亦可作证,如此蹊跷,皇叔便不觉得可疑么?” 朱长存是认证据的,且此事是太子密报通知他过来,仅凭朱文祯一面之词他是不信太子会为了陷害自己的哥哥搞出这么大阵仗的,可既然朱文祯提了,朱长存还是看向了身后的太子,“他说的可是真的?” 太子摇头:“我午后确是来了养心殿,可那是父皇召我过来的,此事洪容想必也清楚,且我不是单独见的父皇,沐儿全程都在的,她可以为我作证。” 朱文祯看一眼朱沐,见她头垂得很低一言不发,便又重新看向弟弟,“父皇为何要召你过来?你这段时间被父皇禁足在东宫又是何原因,你可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讲了?章家茶楼一案,你暗中谋划了何事,可敢当着皇叔的面解释清楚?究竟是我反咬你一口,还是你被父皇查出来有逆心,走投无路动了杀心?” 朱长存闻言眉头皱成川字,转身看向太子,“什么章家茶楼?何事?” 太子沉默半晌,失笑摇头,“皇叔,章家茶楼的事,我去密信给您时尚且在三司会审阶段,并未查明真相,所以我在信中并未提及,是我疏忽了,还望皇叔原谅。” 太子满脸挂着被冤枉后的受伤神情,盯着朱文祯,“哥哥,我本想给你留些体面,也想为天家留些体面,才始终未提及此事,可既然哥哥自己不打自招了,那我也没必要为你隐瞒了。” “章家茶楼那件事,你买通蝉衣宗和兴合帮,让章翎骗我去茶楼,谋划暗杀,企图取我性命,事情败露后父皇将你监|禁在宫中,勒令全力调查真相。” “你做贼心虚,连夜逃出宫去,与蝉衣宗暗中联系,助他们逃跑,甚至那都城名噪一时的匿名作者,实际就是你买来杀我的天下第一刺客,你将人养在你屋里,整日做些龌龊不堪的事,以为父皇全然不知么?” “父皇召我过来,就是因为查明了章家茶楼的真相,又从那案子往深了查,发现你结党营私,甚至染指了狱厂、飞鱼卫、禁卫军这些父皇直管的机构。” “父皇痛心疾首,告诉我再不能留你性命,我那时还为你求请,可父皇早已对你绝望,只说此事他会尽快了了,怎料……你竟是狗急跳墙,对父皇下手!” 听着弟弟面不改色讲着这些颠倒黑白的话,朱文祯恨到浑身发抖,高声狂笑起来,“满口胡言!我要与章家对质,叫章翎过来!我要与兴合帮对质!” 太子淡定回:“事发后,你撺掇定安侯将章世子送去江南茶道避风头了,兴合帮全员被剿灭,未留半个活口,这些哥哥都忘了么?还是哥哥都记得,不过是逢场作戏、装装样子罢了?” “哥哥想找人对质,我倒是有个提议,不如喊那刺客过来问话?他现在好像在大理寺?” “哦不对,他就算过来,也肯定是咬死不会认的,因为他是哥哥的禁脔,与哥哥同寝同食,便是死也会为哥哥做的腌臜事打掩护,是吗?” 朱文祯浑身都被冷汗浸湿,冰冷的衣衫紧紧贴着前胸后背,湿透的碎发凌乱地贴在脸上,颤抖的双唇不见一丝血色,只能拿刀锋抵在地上勉强不让自己倒下去。 绝望中,他看向始终躲在太子身后的朱沐,“沐儿,我父皇最后见太子时,你既在场,便是知道真相的,是不是?你看在我父皇将你视同己出的份上,救救他,讲出真相,好不好?” 朱长存上前一步,握住女儿颤抖的双手,“孩子,不要怕,你知道什么,只管讲出来便是。” 朱沐将头压得极低,许久后,方缓缓讲出一句:“泽臣哥哥说的,就是真相……” 朱文祯最后一丝理智也荡然无存,只觉得天旋地转,直接抬刀指着朱沐:“撒谎!朱文祈编出来的几句情话就骗得你什么都听他的了?!你怎能如此蠢笨,如此忘恩负义!你连我父皇的性命也不顾,却要帮着那畜生为非作歹!” 朱长存提起刀鞘,直接掀了朱文祯的刀,冷声道:“沐儿从不说谎。湘君,莫要再做无谓的狡辩。” 朱文祯的刀被掀在地上,发出一连串细碎脆响,他身体晃荡两下,再撑不住,跪在地上。 洪容扑上来,紧紧揽住朱文祯,“小殿下……是老奴的错,老奴不该去寻你……老奴害了你,也害了陛下呀……” 朱长存有皇帝密诏,特殊时期,可以行使监国重任,这在锦朝朝堂上下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见朱文祯失神瘫倒在地上,对满地的人证物证亦不再辩解,朱长存又沉声问一遍:“你可愿认错,将解药交出来?” 朱文祯抬头,茫然看着皇叔,眼底似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朱长存长叹出声,想在事态无可挽回前,最后再给朱文祯一次机会,“湘君,皇叔相信你仍旧是个单纯的好孩子,许是受了何人蒙骗蛊惑才走了错路,你将解药交出来,将事件原委和盘托出,皇叔向你保证,一定保住你的景王封号,好吗?” 朱文祯睁圆双眼看着朱长存,眼中一点光亮也没有,沉默半晌,他哑着嗓子喊了声“皇叔”。 朱长存心头像被挠了一下,弯下腰靠近跪坐在地上的朱文祯,声音软下来,“孩子,你说罢。” 朱文祯咽了咽喉头,疼得厉害,声音有些打颤,“我……我想见皇祖母。” 朱长存提着的一口气彻底舒出来,用力闭上眼,身体站直了,原本顾念的那点亲情烟消云散。 太子的声音在朱长存身后响起,“湘君哥哥,皇祖母病了,在避暑山庄调养,哥哥到现在不肯松口认错也就罢了,还要再将皇祖母拖进这是非中来,让她老人家不得安宁么?” 朱文祯看向弟弟,流着泪笑出声来,眼中连恨意也没剩下,只余绝望。 朱长存从前襟内袋中拿出皇帝密诏,抬手高举过肩头,“因陛下身体不适,即刻起,我与太子朱文祈同使监国之任。” 又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个瘦小身影,“将景王朱文祯移交宗正寺查办。” 几个朱长存的近卫兵提刀上前,将软在地上丝毫不反抗的朱文祯架起来,预备朝殿外去。 林赫舒听到“宗正寺”三个字时便失了理智,见朱文祯被朝外拖去,疯了般重复喊着“不行”,扑上前揽住朱文祯肩头,“我儿不会做谋逆之事,他是冤枉的,长存,你不能这样随意听信谗言诬陷他,我儿绝做不出谋逆之事!” 朱长存冷眼看着皇后,“皇后娘娘,我不信谗言,我只看证据,若湘君果真冤枉,宗正寺自会还他清白。” 林赫舒用力摇头:“不、不行!我儿打小身体不好,他去不得宗正寺那样的地方,你们不能这样对他!长存,湘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他绝做不出毒害他父皇的事,你相信他啊!” 林赫舒是自己皇嫂,朱长存要敬她,可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他以为贵为一国之母应当懂得的,如今看来他倒是高看了这位嫂嫂。 朱长存一言不发站在那里听林赫舒越来越大的吵嚷声,眉眼随着她抬高的音量而变得越来越冷峻。 太子来到朱长存身边,弯腰去扶林赫舒手臂,“母后,我也是您的亲生儿子,为何您相信哥哥却不信我的话?” 林赫舒在感觉到太子攥住自己手臂的时候便似被雷电打到般用力颤了颤,慌慌张张将手臂从太子手上抽出来,“你别碰我!你不是我儿子!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为何心思如此歹毒?害了你父皇,还要嫁祸给自己亲哥哥!我儿到底哪里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要这样害他!” 太子眼中有丝狠戾一闪而过,很快被他重新换上温和的伪装,“母后受惊了,母后既身体不适,便不要硬撑着,来人,扶母后回宫休息。” 殿外一排侍卫领命,上前拖着林赫舒强行将她和朱文祯分开。 朱长存侧过身,特地将路让开,冷眼看着林赫舒一路哭喊着被拖出殿去。 养心殿内重新安静下来,跪在皇帝床榻边的妃嫔皇子内侍都竭力屏住呼吸,抽噎声都被压了下去。 朱长存看了朱文祯片刻,“将人带下去罢。” 朱文祯依然是丝毫不反抗,只是在被拖着走过朱长存身侧时,虚弱开口,“皇叔……” 朱长存扭头,看着朱文祯蒙着涔涔细汗的一张苍白的脸。 “皇叔,你可以不信我,可我求求您,保护我父皇的安全,不要让泽臣的人靠近他。” 朱长存眼中浮现出些许讶异,盯着朱文祯有些浑浊的双眼看了阵,然后缓缓点头。 . 朱文祯被带下去,关进冰冷的牢房,却迟迟未等来预料中的严刑审讯。 有人送了茶水吃食过来,朱文祯不敢吃也不敢喝,只能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里,身上越来越烫,高烧不退,头疼得厉害,嗓子肿起来,浑身脱力到控制不住地颤栗。 恍惚中有细碎的脚步声靠近过来,接着是锁链被打开的脆响。 朱文祯艰难抬头,看到弟弟缓步来到他面前。 “湘君哥哥。”太子声音平缓。 朱文祯垂下眼眸,不再看他,“你来做什么。” 太子瞥一眼放在桌上的茶水食物,“哥哥吃些东西罢,不要饿坏了身子。”停顿片刻,笑起来,“你怕我下毒?” 他从桌上端起茶盏,倒了一杯,端起来自己喝了一口,又送到朱文祯面前。 朱文祯看着那碗里清凉的浅棕色茶水,咽了咽喉头。 太子将茶盏朝朱文祯又送了送,“哥哥放心,都这个时候了,我没必要再害你。” 朱文祯盯着那茶水看了阵,实在渴得厉害,抱起茶盏咕咚两口将水灌进肚子里。 太子看着朱文祯狼狈的模样,神色有些复杂,他将朱文祯的空茶盏接下来,又倒了一杯,重新递到朱文祯面前,“哥哥慢些喝,别呛着了,没人跟你抢。” 朱文祯再次接下茶盏,这次不再那样急切,只小心翼翼地一口口抿着。 太子看着朱文祯唇角流下来的两滴茶水,伸手想去替他擦拭干净,手指刚要碰到对方脸颊,被朱文祯偏过头躲开。 朱文祯脸上写满惊恐和慌张,肩膀缩起来,整个人蜷成一团,费尽力气往墙角里挪,恨不能直接钻进墙里去。 太子眉头紧紧锁在一块,“哥哥,你在怕我?” 朱文祯摇头,鼓足勇气抬眼与弟弟对视,“泽臣,我求求你,放过父皇,把解药交出来,好么?” “只要你肯救父皇,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你的罪名……你做的那些错事,我都帮你担,我都认,只求你放了父皇。” 太子摆出极为困惑的表情,“哥哥在说什么?那些罪名和错事,原本不就是哥哥做的?与我有何干系?何谓替我担着?” 朱文祯意识混沌,只能用力点头,“好,是我,是我做的,泽臣,你将解药交出来,好不好?” 太子上前一步,抬手想去抚朱文祯鬓角,却见朱文祯侧过头用尽力气贴在墙上躲他,只好讪讪然收回手,“哥哥,怎么净讲些莫名其妙的话?毒害父皇的事既然是你做的,解药又怎么会在我这里?” 朱文祯无力再与弟弟玩这些文字游戏,只摇头恨道:“泽臣,父皇那样爱护你培养你,你如何能下得去手?你已经是储君了,那个位子迟早都是你的,你何必急于一时,做出这样畜生不如的事?” “哪怕章家茶楼那件事你做错,我也没有揭发你,只为了保住你的太子之位,你为何还不肯放过父皇、放过我?” 朱文祈盯着哥哥那张清秀旖丽的脸,静默许久,卸下伪装,低声笑起来。 “朱文祯,你当真以为父皇爱护我培养我?你知不知道从小到大,我为何总管着你?” “是你父皇安排我这么做的。” “你打从出生起,便被他当储君培养,哪怕你懒惰成性、不学无术、浪荡贪玩,在他眼里,始终只有你才配坐上储君之位。” “我比你努力、比你优秀、比你聪明,比你更适合做太子,可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只想利用我来敦促你学习,分明你才是长子,却要我这个做弟弟的管着你学习、管着你上进?” “从小到大,无论我做的如何出色,他考校我学问时,头一个问题,永远问的是我有没有管好你。” “我做得再多再好,都只是你的陪衬!” “我也是朱厚学和林赫舒的亲生儿子,他们两人却从未给过我半分真正的父爱母爱,他们疼的爱的,永远只有你,到了我这里,便只剩疏离和忌惮!” “凭什么?” “就因为我比你晚生了两年,便处处矮你一头?小到教书先生、日常贡品,大到储君之位、婚配妻子,他们永远都是先紧着最好的给你,我却只配捡你剩下的,或是你不要了施舍给我的?!” “就连名字,都是你叫君,我只配叫臣!” “你扪心自问,你如此蠢笨、如此懒惰,你配得上那些东西那些爱吗?” 太子神色狠戾,讲出这些话时目眦欲裂,再没了从前的温和伪装。 朱文祯看着弟弟有些扭曲的面容,愣怔许久,无措地垂下眼去。 他从不知弟弟心里藏着这样的心思…… “泽臣,你、你误会了,父皇和母后,他们是爱你的……” 朱文祈大笑出声,“你站在最好的位子,占据了他们所有的偏爱,却还要来与我讲他们爱我这样的鬼话?” “你懂什么?你见过母后单独与我见面时看我的眼神么?你听过父皇单独召见我时与我说的那些话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因为那些最阴暗肮脏的事,他们从不在你面前展露出来,因为他们爱的从来都只有你!” “他们将你护在温室里,却只将我丢在泥泞中,我在他们心中,甚至连儿子都算不上!” 沉默半晌,朱文祈用力闭了闭眼,长叹出声,冷笑两下,“但现在都过去了,朱厚学不愿意给我的那些东西,我都从你手上一个个拿回来了,我会取代朱厚学,成为比他出色得多的一代明君。” 朱文祈说着,上前一步,将哥哥整个笼罩在他的阴影中。 看着哥哥惊惧到缩成一团的小猫模样,朱文祈满意地笑了,露出两颗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小虎牙。 “今天晚上,皇嫡长子朱文祯会因愧疚和阴谋败露,于宗正寺自尽身亡,从此世上再无景王此人。” 朱文祈抬手,不顾朱文祯的抗拒,轻抚他脸颊,“但是哥哥放心,你是这世上我唯一最爱的亲人,只有你将我当作亲弟弟疼爱,所以我也只对你付出过真心。” “我舍不得杀你,我会抹去你的身份,毒哑你的嗓子,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将你养在我的养心殿里,让你用整个后半生好好看看,我如何将这江山稳稳操纵于股掌之间。” “哥哥不是喜欢游手好闲的生活?我帮你啊!我会好生养着哥哥,让你衣食无忧,日日享乐,安度余生。” “哥哥觉得如何?” . 吴守则在听到顾廷说接到的是他协助景王谋反的密报之后就已经觉得事有蹊跷了,只是在他与顾廷争辩一番后,被顾廷蠢到,愤怒便占了上风,忘了去深究这事背后的阴谋。 如今被唐轲一语点破,恍觉是被人暗算了。 吴守则思忖片刻,道:“这件事未必就是冲湘君殿下去的,也可能是为了阻挠我们面圣。” 唐轲脸色极差,摇着头,盯着手上和脚上的镣铐看,“一定是冲着湘儿去的,太子要对他下手,我现在就要出去,确定他安全。” 吴守则道:“你我在大理寺时,我已经命人去宫里递过消息了,陛下想必很快会召见我们,到那时我们将事件原委讲清楚,你自然就能回去找湘君殿下了。” 唐轲摇头,涉及到湘儿的安全,他一刻也等不了,“王澈是带着皇上的手谕过来的,他为什么会有手谕?太子的人已经渗透到皇上最贴身服侍的那批人里去了,你往宫里递的消息未必就真能进得去皇上的耳朵。” 这也是吴守则最怕的情况,他们可能还是晚了一步。 他轻叹一声,抬了抬手,带动手腕上沉重的锁链发出叮当脆响,“可你我现在被困在这里,就算想出去也出不去了,刑部这镣铐是天家特制的,除非有钥匙,否则没人能打得——哎?” 吴守则话说到一半,抬头看到唐轲已经摘了手脚上的锁链,开始检查牢房的门锁情况了。 唐轲观察片刻,转头见吴守则大张着一张嘴看他,随口解释:“我是蝉衣宗的人,开锁是我的基本职业技能。” “啊,”吴守则有些僵硬地点头,“那您的职业操守……真是令人钦佩。” 唐轲说声“谢谢”,趁牢头巡逻至另一边时,蹲下来撬开门锁,开了牢房的门,就近偷袭了一个落单的士兵,夺了他的刀,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值班室里的一队人,从储藏室里找出自己的随风剑,提上剑出了门。 吴守则拖着手脚上的锁链叮铃当啷赶过来。 唐轲脚步一顿,茫然看着他。 吴守则看唐轲一眼,又蹲下来去摸已经被唐轲敲晕的牢头腰间的钥匙。 “吴大人……你在做什么?” 吴守则试了几把钥匙,终于打开了手上镣铐,十分开心地哈了一声,又继续去找脚上镣铐的钥匙,期间抬起眼皮看唐轲,“跟你一起越狱啊。” “我自己去找湘儿就行,吴大人这样冒然离开,原本能洗脱的罪名可能也讲不清了。” 吴守则抬手道:“原本也洗不脱了,你走了我如何讲得清楚?何况你说得对,宫里怕是出事了,覆巢之下无完卵,经你提醒,我需得尽快去面见圣上,拖不得了。” 唐轲没再坚持,蹲下来帮他把脚上镣铐开了,与他一道出去。 刑部大牢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越狱的情况了,外头看守的官兵并不多,“我刚才粗略看过,从这牢门到侧门的路上,约莫有二十多人把手,”吴守则跟在唐轲后头低声说,“你我二人力量单薄,不好一次对付这么多人,待会我打头,先引开大部分人,你——哎?” 吴守则话说到一半,唐轲直接提剑出去了,丝毫没有打算让他帮忙引人。 吴守则对唐轲的莽撞行为十分不满,想追上去试着挽回一下不好收场的局面,却见唐轲已然撂倒了大半官兵,直接冲至侧门边,堵住所有官兵去路,不让人逃出去通风报信。 是极度简单粗暴但有效的作战方式…… 吴守则上前去,帮忙撂倒了两个准备往回撤的衙役,再抬头,发现余下的官兵已经尽数躺在地上了。 吴守则看向唐轲的神情有些复杂,唐轲无暇他顾,直接沉声说了句“走”,便转身从侧门出去了。 两人先回了唐轲的小宅院,听到守在院外的禁卫军说朱文祯被洪容领回宫的一刻,唐轲如遭晴空霹雳,周身真气带着随风剑发出尖细嗡鸣声,什么也顾不得了,转身就朝皇宫方向飞奔而去。 吴守则追在他后头一路喊着,可怎么都拦不住,直追到皇宫脚下,看到唐轲立在几人高的宫墙外看着宫门方向。 吴守则追上来,扶着腰,站在唐轲身边大口喘着气,待看清宫门方向,面色沉下来,“正门看守的侍卫队整个换了……都是太子的人。果然是变天了……” 唐轲沉着脸转身沿着宫墙行去。 吴守则无奈又追上去,“这宫墙顶上都是毒刺,翻不过去的,就算翻过去,也会立刻被里头巡逻的侍卫跟盯梢的弓|弩手联合制住的。” 唐轲收回视线,看向吴守则,像是完全没听到对方的话,只问:“吴大人,从哪里翻进去,离养心殿最近?” 吴守则愣了愣,“往东走,有个岗哨亭,正对着的就是养心殿,不过那里重兵把守,你进不去的,不如从西边走,我知道西边有个宫人们采买进出的角门,从那里混进去——哎?” 吴守则话没说完,唐轲已经往东边去了,朝他丢下一句:“我直接翻墙去养心殿,吴大人从西边角门混进去吧,待我找到湘儿,与你在养心殿房顶会合。” 看着唐轲提剑决绝离开的背影,吴守则呆立在原地许久没缓过神来。 为何有人能把翻宫墙闯皇帝寝宫这种话讲得跟翻自家窗户一样自然? 而且为何会有人把汇合点定在宫殿房顶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就不能挑个不那么容易被弩|箭射死的地方吗? 这些问题吴守则没机会问出口,唐轲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吴守则无奈摇头往西去了,心道刺客出道的人就是不一样,思考问题的方式比他们侍卫出道的人清新脱俗许多。 吴守则在西边角门处守了一阵,拦下了个小太监,抢了对方衣服腰牌,混进宫去,用尽自己捉襟见肘的做贼技巧避开了巡逻的侍卫,总算摸到养心殿,一眼看到蹲在房顶的唐轲。 吴守则四下看了看,意识到唐轲此时蹲守的那处屋脊,看似随意,实则是个极好的藏身处,刚好可以避开各个方向的看守岗哨,忍不住又感叹了一番唐轲的业务能力之扎实。 唐轲看到吴守则,拿眼神问他,还傻愣在地上做什么? 吴守则赶紧翻身上去,与唐轲肩并肩蹲在房顶。 “陛下出事了,在床上昏迷不醒,”唐轲沉声道,“养心殿内外守着的不是皇宫的侍卫,像是北边军营里的人,陛下床榻边上守着的那人……是镇北王朱长存?” 现在守在养心殿外的这批人吴守则认得,确实是朱长存的人,他点头,“宫里果然出事了……陛下的病……有蹊跷。” “嗯,”唐轲笃定道,“太子做的。” 虽说吴守则也认为太子嫌疑很大,但听唐轲这样的语气,还是有些不适应地小声咳了两下,“谨言慎行,太子行事不正,却也未必真就做得出谋害生父的事。” 唐轲确定这事就是太子做的,但他无意纠结此事,只是有些丧气地说:“我没找到湘儿……” 吴守则竟从唐轲的语气里莫名听出几分委屈和懊恼的情绪,抬头发现唐轲眼眶泛红,怔了怔,朝周围几个宫殿依次指过去,“这几个是太后、皇后跟几个皇子的寝宫,东宫在那边,再往东去是御书房,我们挨个搜一遍,总能——” “——没有,”唐轲打断吴守则,“那几个宫殿,连同这边这一带,我都搜过了,没找到湘儿。” “啊,”吴守则愣住,“都、都搜过了?” 唐轲认真点头。 吴守则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天色,月亮才刚升起来,他赶过来应该也就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不明白唐轲是怎么做到这么短的时间把这么多地方都翻找一遍的,吴守则恍惚觉得自己莫不是住在天上…… 唐轲见吴守则不说话,扭头看他,“除了那几个宫殿,你知道湘儿还可能在其他什么地方吗?实在不行,我就把皇宫整个翻一遍,就是可能要花一整晚……” 唐轲面上看着还算镇定,可吴守则是习武之人,两人靠得近,吴守则可以非常清楚地感觉到唐轲周身散发出来的真气已经紊乱到什么程度了。 唐轲很慌,也很怕,怕湘儿等不到他先出了事。 吴守则脑海里倏然涌现一个地点,“你搜过宗正寺吗?” . 朱文祈讲出那些话的时候,语速平缓,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像先前许多次他问哥哥是否愿意去东宫陪陪他时一样自然。 只是那一双紧紧盯着朱文祯的眼里此刻却写满阴鸷。 朱文祯拼命摇头,人早已被逼至墙角,退无可退,浑身颤抖着,“泽臣……你疯了?” 朱文祈笑起来,“我没有疯,我一直是这样,只是哥哥以前太蠢,看不清我的原本面目罢了。” “哥哥这样天真,在外头很容易便被人骗了,我怎么放心留哥哥一个人住在王府?我登基之后,便将哥哥好好护在养心殿里,再不让哥哥有任何危险,哥哥便可以永远这般天真下去了,可好?” 朱文祈说着,抬手轻抚着朱文祯脸颊,指腹从鬓角摩挲至下颌,捏着朱文祯下巴迫着他与自己对视。 朱文祯双眼泛红,抬手用力将朱文祈的手掀开,手中茶盏丢出去,带着茶水尽数泼洒在弟弟身上,费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绕开弟弟往外爬去。 朱文祈垂眸看一眼身上水渍和碎在地上的瓷片,再抬眼看哥哥徒劳挣扎的模样,脸上的笑收敛了,绷直唇角,上前捏住哥哥肩头,拧着他手臂将人提回来,摔至坐塌上,然后死死掐住哥哥细瘦白皙的脖颈。 “哥哥还想去哪?在我帮你将身份抹除前,哥哥哪里也别想去,乖乖等我帮你把一切都安排好就是了。” 朱文祯原本脑袋就昏沉,身上烧得没有力气,此刻被掐住脖子,慌乱惊惧中只能毫无章法地挥舞着手脚反抗,原本苍白的脸憋红了,眼泪被逼出来,勉强从嗓子里漏出几个求饶的音节。 “哥哥说什么?”朱文祈松开掐住哥哥的手。 朱文祯勉强坐起来,捂着脖子大口喘息,拼命咳着,泪水糊满脸。 朱文祈看着哥哥这幅模样,有些不忍,转身去桌上重新拿了个茶盏,帮他倒水,“哥哥先休息片刻,这牢房很快就会被烧了,皇叔的人随后就会赶到,待确认了哥哥死讯,哥哥便自由了,以后再也不用为宫里这些人情世故繁文缛节烦恼了。” 朱文祯看着弟弟倒水的背影,视线缓缓挪到坐塌边碎裂的瓷片上,小心地挪过去,捡了尖利的一片,以最快的速度朝弟弟背上刺过去。 朱文祈在哥哥起身时便察觉了背后动静,淡定侧身,轻松躲过那刺过来的瓷片,抬脚踢开,然后单手将哥哥手臂拧至背后,身体抵在墙上。 “湘君哥哥,你从前但凡听我一句劝,多在习武课上下些功夫,此刻也不会这般难堪到毫无还手之力。” 朱文祈说着,手臂横在哥哥脖颈上,抬起手指,指节轻轻滑过哥哥侧脸,“哥哥烧得这样厉害,却还是不听话,我只是想帮你,尽快领你回去看病,哥哥要再这样反抗,我便只好在这里就挑断你的手脚筋了。” 朱文祯听到这话,吓得身上颤了颤,挣扎的力气都卸了,“泽臣,放过我,求你……” 朱文祈手上僵住,“湘君哥哥,我分明在帮你,你却要我放过你,是何意?” 朱文祯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他明白自己此刻做什么都是徒劳,只能闭上眼,紧抿住双唇,不再开口。 砰——! 身后牢门被用力撞开。 一道黑影翻身闯入,朱文祈尚未回过神,便已经被对方制住。 唐轲没给朱文祈争辩反抗的机会,将人撂倒后直接卸了他双手双腿和下巴处关节,随风剑抵在他脖颈处,真气顺着剑刃丝丝渗进朱文祈皮肉里,痛到他喉咙里发出几声低吟。 唐轲死死盯着朱文祈,声音很沉,哑着嗓子,“你哪根手指碰过他,我便剁了你哪根指头,喂你自己吃进去。” 朱文祈没应声,下巴被卸脱臼也无法讲话,只能瞪圆了一双眼看唐轲。 唐轲一脚踩在他背上,抬起他一只手,随风剑抵在他手腕处,“直接剁了整只手吧。” 说罢高举起剑锋,剑刃发出一串鸣音。 “小可——” 朱文祯背抵着墙壁,滑坐至地上,朝唐轲抬起双手。 唐轲顷刻红了眼,暂时也顾不得理朱文祈,冲上前去紧紧抱住朱文祯,“湘儿,对不起……” 朱文祯环抱住唐轲,脸在他前襟上轻轻蹭了蹭,闭上眼,又将头整个埋进他胸膛。 他原以为再也没机会这么被小可抱着了…… 唐轲在朱文祯头顶用力亲了亲,“我尽快领你出去。” 唐轲说完,松开朱文祯,转身再次朝太子走去,却被朱文祯拉住手臂。 唐轲手中提着随风剑,周身是藏不住的杀气,剑刃上裹挟着无尽内力,朱文祯身体虚弱,勉强扶住他手臂,却被唐轲直接带着朝前扑过去,险些栽倒在地上。 唐轲慌张收手,掩住内力,重新蹲下来扶住朱文祯。 明白了朱文祯的意图,唐轲眉眼冷下来,“他那样对你,你还要护着他?等着他再找机会伤你?” 朱文祯摇头,“我不是护着他,我是担心你……他是太子,你若今日做掉他,日后如何在锦朝立足?” 唐轲想到刚才冲进牢房里看到的那一幕,只觉得怒火攻心,理智早抛在了脑后,“我不在乎。”哪怕像刚离开蝉衣宗时那样过东躲西藏的生活也无所谓。 “小可!”朱文祯听到唐轲这样的话,眼眶便又红了,“你不在乎,那我当如何?” 唐轲看着朱文祯夺眶而出的眼泪,怔住,半晌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莽撞,单膝跪地,揽住朱文祯,低喊声“湘儿”。 朱文祯靠在他怀里,闷声说:“朱文祈毒害我父皇,让他把解药交出来,救我父皇,父皇自会收拾他。” 唐轲低应声好,将朱文祯抱起来,放在旁边坐塌上,然后来到朱文祈身边,将他被卸掉的下巴重新按回去。 朱文祈痛得大叫出声,面色煞白,额上很快渗出汗来。 唐轲先问了句“解药在哪”,朱文祈白了他一眼,冷哼着转过头去。 唐轲蹲下来,将朱文祈浑身上下翻找一遍,什么也没找到,又重新问一遍解药在哪,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唐轲重新蹲下来,捏住朱文祈中指朝后用力掰下去,“你觉得,我掰断你几根手指你能松口?” “你——!” 朱文祈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从未被人这样威胁过,此时被拽着手指,吓得用力扭着身体,却无法挣脱唐轲的束缚,只能扭头朝外面高声喊:“来人!都死在外头了!” 唐轲手上略用了力,指节发出咔嚓声,朱文祈闷哼一下,再不敢出声。 “你外头带来的那批人,已经都被我处理了,太子放心,这里现在安全得很,不管你怎么叫,都不会有人来的。” 朱文祈过来宗正寺是想制造景王畏罪自尽的假象给朱长存和宫里其他人看的,宗正寺早被他打通,所以这趟只带了几个手脚利索的,预备速战速决带朱文祯离开,为了掩人耳目,原本随身跟着的那批精锐侍卫队也并未带来。 他是完全没料到唐轲入皇宫能如入无人之境,更没料到他能这么快赶来。 指根传来一阵剧痛,朱文祈方回过神,痛叫道:“好!我告诉你解药在何处!”迅速报了东宫一处偏殿内墙角青花瓷瓶的位置。 唐轲盯着他双眼,并未发现说谎的痕迹,这才将人敲晕了绑起来丢在角落,转身来到朱文祯身边。 “我先出去找吴守则,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会。” 唐轲说罢,正欲转身朝外去,朱文祯却抱住他不放,不肯让他走。 唐轲无奈上前拨开他凌乱贴在脸上的额发,在他额头轻吻一下,“我马上回来。” 朱文祯摇头,抱得更紧了些。 唐轲叹口气,只能俯身将朱文祯抱起来,朝外头去。 吴守则正穿着侍卫的制服握着刀警觉地守在牢外唯一的出口处,见唐轲抱着朱文祯出来,上前行礼。 唐轲简单说了刚才的情况,“我要去东宫取解药。” 吴守则点头,直接道:“我随你同去。” 唐轲应了声,“太子被我敲晕了绑在最靠里头的牢房里,可能要麻烦吴大人进去把人带出来。” 听唐轲这么淡定地讲出敲晕太子还将人绑了这件事,吴守则愣了几秒,这才有些僵硬地“哦”一声,然后小跑着进去,出来时手中抱着太子,像是极不习惯这样横抱着一个男人,且这男人还是太子。 唐轲看出来吴守则这样要和他同去东宫寻解药十分艰难,便劝他在宗正寺西边一处凉亭外的暗丛里等他。 吴守则抱着太子行动属实不便,也不逞强,点头应了。 唐轲原想让朱文祯与吴守则一道在那暗丛等他,可朱文祯粘他粘得厉害,唐轲也怕再把他弄丢了,便决定带上他同去东宫取解药。 吴守则与两人道别,抱上太子往西边去了。 唐轲为了行动方便,改背着朱文祯。 朱文祯乖乖伏在他背上,手臂紧紧环住唐轲脖颈,双腿缠在他腰上,脸埋在他肩窝轻蹭了蹭。 唐轲转头,在他头顶轻吻一下,抱住他双腿,转身正欲往东行,却见不远处一批训练有素的军队黑云般压过来。 大约一个时辰前,朱长存在养心殿查看朱文祯谋反的详细材料以及从景王府搜出来的可能与解药相关的线索的时候,收到太子的人递来的消息,说宗正寺有异动,请求朱长存调派人手前去查看。 因着朱文祯被拖出养心殿前最后那句话,朱长存始终未敢离开朱厚学身边,宗正寺的调查也就全权交给了太子。 此时听闻太子的人来报,料想是朱文祯出事了,直接派了最得力的副将张焕带领一千精锐北境军火速赶往宗正寺。 宗正寺在宫里占地面积不大,一千名全副武装的军人将整个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朱长存的人与皇宫的侍卫不同,那是常年在北边浴血拼杀的战士,个个都有着以一当十的魄力和勇气。 唐轲侧身立于宗正寺牢门后头,看着迅速围拢过来的军队,倏然明白要去东宫取解药已经不可能了。 就算他天下第一刺客的身份摆在这,要带上湘儿面对这样的军队,突围去东宫将解药搜出来的希望也是渺茫的。 唯有放弃所有计划,即刻领湘儿逃离皇宫,他们才有一线生机。 感觉到朱文祯圈在自己脖颈上的双臂环得更紧了,险些勒得他透不过气,唐轲扭头,看到朱文祯正警觉地盯着远处的军队,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夜风吹起他额前碎发,清秀的双眸盛满惊惧。 唐轲在他脸颊啄吻,揉了揉他的头发,“湘儿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对皇上下毒为什么会得手,晚点会有个解释哦 新篇章:刺客与太子的对决,正式开始了哦 谢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陪伴跟支持 你们的收藏评论订阅打赏培育就是我写下去的最大动力!! 真的感谢!Orz (你们的评论我都在看的,每条都看得超开心,但是我决定以后不每条都回啦,我要假装成高冷作者,隔壁高冷的大大们看着都好酷的…… 第64章 唐轲解开自己的腰带,将两人紧紧绑在一起,转头亲了亲朱文祯脸颊,“把眼睛闭上,抓稳我,不要放手。” 朱文祯缠住唐轲的手脚更紧了些,将头埋进他肩窝,紧紧闭上双眼,不断有兵刃相接的铮铮脆响,箭矢划破长空的尖啸鸣音,夹杂着喊叫声传进耳中。 朱文祯靠着唐轲坚实的后背,感受着唐轲出招时紧绷的肩胛肌,虽有厮杀声入耳,心中却未曾再有丝毫慌乱。 唐轲说会带朱文祯逃出宫,便真的做到了。 待到朱文祯再睁眼时,两人已经站在了蝉衣宗的一处隐秘交接点门外。 唐轲敲门,报了暗号,里头迅速有人开门,将两人迎了进去。 唐轲与那人简单交代两句,解开腰带,将朱文祯放下来。 朱文祯这是头一次看到唐轲的正面,这才发现他胸前已是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眼眶顷刻红了,颤抖着双唇喊:“小可……” 他抬手想去摸唐轲胸前的伤,却被唐轲握住手腕。 唐轲冲他笑笑,“我没事,皮外伤而已。” 朱文祯泪却已经涌出来,不断摇头。 唐轲探身吻在他眼角,“真的没事,你先在这休息,我去旁边隔间把伤口处理了,尽快回来。” 朱文祯要跟着唐轲一起,唐轲以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皮开肉绽的样子破坏了这副皮囊在朱文祯心中的美好印象为由拒绝了。 朱文祯破涕为笑,骂了他两句,没再坚持。 唐轲转身离开,带上门立即收敛笑意,与同门师弟去了隔壁。 蝉衣宗的交接点只负责宗门日常信息投递,因而派来看守的也不过是最底层的弟子,此时正在帮唐轲包扎的弟子名叫宋仁,看着年纪很小。 他将唐轲已经与皮肉粘连起来的衣服碎片一点点撕下来,又帮唐轲清创、上药、缠绷带,动作娴熟。 唐轲向他道谢,挑了身夜行衣换上,交代照顾好朱文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离开交接点。 宋仁听唐轲的口气,忍不住问:“师兄还要出去?”见唐轲点头,又问:“去何处?” 唐轲如实回:“重新回趟皇宫,不要告诉湘儿。”吴守则还带着太子困在宫里,他得回去将人救出来。 宋仁点头,他无权干涉唐轲的决定,但依然提醒:“以师兄现在的伤势,并不适合独自闯皇宫,尤其是你右手手臂处的那处弩|箭箭伤,会影响你的出剑速度,不宜再冒然单独行动,若有需要,我可以现在送信回蝉衣宗,请求增援。” 那箭簇直接刺入唐轲右手手臂外侧,伤了他握剑的肌肉群,再要出招,速度和力度都会大打折扣。 但唐轲没有接受宋仁的提议,此刻要往蝉衣宗去信调派人手过来增援至少要一天时间,吴守则等不了这么久。 他摇头,“没关系,我会小心行事,有危险立即撤离,绝不会与人正面硬刚。”又嘱咐一句,“麻烦师弟帮我看好湘儿。”便提起随风剑出门走进夜色中。 他从街边屋脊上一路行过来,发现都城街巷里此刻已经满是搜查的捕头、禁卫军和北境军,那势头像是要将都城翻个底朝天。 唐轲谨慎地沿着街边屋脊一路行至宫门外,身上几处伤口牵扯着,影响了行动能力,便不敢像先前那样冒然翻宫墙,寻着吴守则与他说过的那处角门,踅摸着混进去。 再次入宫,唐轲发现此刻皇宫里意外地安静,巡逻的兵力非但没有加强,反倒比他离开时要削弱许多。 看起来大部分兵力都被调派去都城搜查他和朱文祯的下落了。朱长存和太子想必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不怕死地再闯回宫来。 唐轲先寻去宗正寺西边那处暗丛,没有看到吴守则和太子的身影,反倒是那暗丛附近多安插了许多看守的侍卫。 唐轲心下一沉,当即明白吴守则是暴露了,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唐轲深吸口气,转身往太子先前说的那处藏解药的东宫偏殿赶过去,发现那偏殿此刻也已经被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看守了起来。 这个节骨眼加派人手看守这偏殿,只能是太子吩咐的,那解药就必定不会再留在那瓷瓶里了。 唐轲将东宫又翻了一遍,也没找到太子的影子,知道自己这趟入宫是扑空了,却也没有时间后悔,只能转身,准备尽快撤离,回去找湘儿。 可刚翻出东宫,远远看到养心殿里灯光映衬下一个坐姿笔挺的身影,心中一动,倏忽转身,朝那殿里去了。 朱长存守在养心殿一刻不曾离开,但已经听张焕详细禀报了晚上宗正寺发生的事,太子也被顺利搜找出来,领去一处隐蔽暗室派了太医诊治,吴守则被押去了刑部。 朱长存坐在桌边,抬手用力揉着太阳穴,兄长中的毒还未解,朱文祯也没有招供,短短一晚上却又发生了这样的乱子…… 朱长存正头疼着,忽觉身后有一阵杀气袭来,他顷刻拔刀站起来,刀未出鞘便被推了回去,冰凉的剑刃抵上他脖颈处。 朱长存站得笔直,垂眸看一眼那剑刃,再抬眼盯着身侧戴着黑色面具着夜行衣的男人,目光沉定,并无任何惧色,“你是朱文祯的人?” 唐轲沉声应“是”。 朱长存又问:“你要杀我?” 唐轲摇头否认:“若景王爷果真有意谋反,我此刻既能将剑抵在您脖子上,您的头在我进来时就已经与脖子分家了。” 朱长存深深望向唐轲,“那你现在是要做什么?” 唐轲从怀里掏出先前吴守则交给他的朱厚学的私印和奏折,拍在朱长存面前桌上,“这上头详细写了太子的各项罪状,王爷若还念及与朱文祯的叔侄情分,便请将这里头的内容看了,再自行查证。” “皇上所中之毒的解药,到底应该找景王要,还是找太子要,请王爷看过这奏折里的内容再行定夺。” 唐轲说罢,道声得罪了,直接将朱长存敲晕,纵身跃至窗外,守在屋顶,确定张焕领人进去养心殿唤醒了朱长存,这才转身离开,回了蝉衣宗交接点,径直冲去朱文祯休息的房间。 朱文祯正抱着膝蜷缩在角落,双目失神望着前方,默默流泪。 唐轲喊声“湘儿”,快步赶去朱文祯身边。 朱文祯扑上去紧紧抱住他,“你去了哪里,为何不带上我?” 唐轲身上都是伤,被朱文祯抱得紧了,全身刺痛,他也不甚在意,尽数忍下来,回抱着朱文祯,在他头顶亲了亲,“我去了养心殿,看到了你皇叔。” 朱文祯还烧着,意识不太清明,闻言茫然抬头望着唐轲,“我皇叔?你看到我父皇了么,他还好么?” 唐轲点头,“你皇叔一直守着你父皇呢,不会有事的,放心吧。”想到都城现在正在紧锣密鼓搜查的官兵,又道:“湘儿,这里现在不安全,我们要连夜赶回蝉衣宗去,你再坚持一阵,可以么?” 朱文祯低应了声。 养心殿内,朱长存被张焕叫起来,问出了何事,可是有刺客闯入。 朱长存盯着桌上的皇帝私印和奏折,沉默半晌,摇头,只让养心殿外围加派兵力看守,又让众人退下,起身来到朱厚学床榻边,将印放在朱厚学床头,翻开那奏折从第一页读起来。 吴守则这案件调查结果是呈给朱厚学看的,事件前因后果朱厚学十分清楚,所以里头的内容记录极为简练,朱长存长年驻扎在北边,对都城的事不熟悉,看着十分费神,仅第一页就读了许久。 但第一页读到末尾,朱长存的眉头已经皱成了川字。 “皇叔。” 一道声音从殿门处响起,朱长存抬头,见太子步履有些不稳地朝他走过来。 朱长存下意识想要将那奏折藏起来,“泽臣,怎么这个时候过来?身上的伤如何了?太医怎么说?” 太子面上没什么血色,却朝朱长存温和地笑着问:“皇叔手上拿的可是奏折?” 朱长存便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将那奏折举起来,沉声问:“这上头写的东西,你可知道是什么?” 太子摇头,笑说不知。 朱长存便直接将奏折递给太子,“你自己看。”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以后就定每天中午十二点更新叭 第65章 朱文祈将那奏折接过来,一眼认出了吴守则的笔迹。 吴守则带着他躲在暗丛里被搜出来之后,他第一时间就让自己的人将吴守则仔仔细细搜过一遍,并未找到这奏折。 那这奏折是怎么到的皇叔手中? 朱文祈心里恨不能此刻便将那告密之人查出来千刀万剐,但面上却仍旧是挂着温和的笑,看似随意地翻了两页,便抬头,“皇叔,这是吴守则交给您的?” 朱长存摇头,“这是谁交给我的不重要,我只是想问你,对这上头写的东西怎么看?” 朱文祈了然,那就不是吴守则在入宫前呈上来的了,这么重要的内容,若是之前朱长存得了,以他的性格必不会拖到现在才问,更可能是今晚刚得了这奏折。 有能力在这个节骨眼将奏折递到养心殿朱长存手上的,朱文祈想不出第二人。 朱文祈恨得面上血色都褪去了,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拳,牙关紧咬,看向朱厚学的一双眼却是笑着的,“皇叔,该不会是今晚擅闯宗正寺的那刺客将这奏折交给您的?” 朱长存神色微动,朱文祈便知道自己的答案是肯定的了,他将一口气长长舒出来,重新换上一副极为受伤的神情望向朱长存。 “皇叔,那刺客今晚与大理寺卿吴守则联手做了多荒诞离谱的事,皇叔这么快便忘了么?擅闯皇宫、劫宗正寺要犯、公然将我挟持,如此行径,便是有上百个脑袋,也不够他掉的。” “且我先前便与皇叔说了,那刺客是蝉衣宗的人,早在数月前便被朱文祯买了,只为寻着机会刺杀我。”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存在于这世上,他的话如何可信?” “那刺客与吴守则是从刑部大牢里逃出来后闯的皇宫,他二人便是以协助朱文祯谋反的罪名被押去的刑部,此事只管找顾廷和王澈问了便知。” “吴守则协助景王谋反的罪名既已成立,他受朱文祯指使强行将他自己的罪名诬在我身上便不足为奇。” “皇叔仔细想想,若是朱文祯反咬我的这些罪名果真成立,那刺客与吴守则又何必要冒死夜闯皇宫也要将朱文祯从宗正寺救出来?” “若不是他们做贼心虚,又何必要惧怕宗正寺的调查和审讯?” 朱文祈语气平缓而笃定,始终盯着朱长存的一双眼看起来感情真挚,朱长存见皇侄即使被诬陷依然没有恼怒,只是与他娓娓道出自己的委屈,静默半晌,叹息道:“是我刚才有些冲动了,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泽臣,你不要怪皇叔。” 朱文祈缓缓摇头,“湘君哥哥从小就惹人疼爱,我原先也不愿意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皇叔会生出方才那般误解也是正常。” 看着太子苍白的脸上双眼中流露出的对亲兄长的惋惜和失望神情,朱长存叹息着摇头。 朱文祈顿了顿,又说:“皇叔这样日夜不离地守着父皇,属实劳累,若是将身体累垮了,这宫里和都城便没了主心骨,要彻底乱套了,沐儿与我父皇想必也不愿见皇叔如此劳心劳神,不若我先代皇叔守着父皇,皇叔先歇息半日,待精神养好了再来养心殿,如何?” 朱长存没有立即答话,盯着朱文祈的脸定定望了许久。 朱文祈一脸坦然回望着他,眼中只有关切。 朱长存叹口气,摇头:“不必了,这件事彻底了结前,我会一直守在皇上左右,这只是我做弟弟的应尽的责任,与是否信任你无关,希望泽臣你可以理解。” 朱文祈点头,“我明白。”又说了些希望皇叔保重身体的话,“皇叔既信我,可愿将这奏折交予我,这是湘君哥哥谋反一案的重要线索,对宗正寺调查亦有裨益。” 朱长存还想将那奏折留下来自己仔细读了,可先头已经拒绝了朱文祈代他看守皇帝的请求,此时若再拒绝,恐怕伤了侄儿的心,权衡一番,最终妥协,点头应了。 朱文祈朝朱长存恭敬行礼,告退朝殿外去,刚走了一半,又被朱长存叫住。 “泽臣,对湘君的调查,让刑部全程参与进来,协助宗正寺吧。” 朱长存眉心一跳,很快又将不虞情绪掩藏起来,朝朱长存点头,说“知道了”。 朱长存又解释了一句,“大理寺已经被湘君的党羽完全控制了,宗正寺难保没有他的人,就算有你全程盯着,可到底一个人的精力有限,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有刑部协助,你也可轻松许多。” 朱文祈自然不会公然反对这提议,否则只会增加宗正寺的嫌疑,所以他只朝朱长存浅笑行礼,“皇叔多虑了,刑部原本也始终在协助调查此案,就算皇叔不提,我也不敢冒险将此事全权交由宗正寺单独处理的。” 朱长存欣慰点头:“你明白就好,你身上伤还没好,快些回去歇下罢,注意身体。” 朱文祈再三谢了皇叔,恭敬行礼告辞。 唐轲领着朱文祯连夜回了蝉衣宗的新根据地,在冼愈的山头住下了。 冼愈自打卸任宗门职务退隐后,便单独辟了山头修了院子住着,因太子刺杀一案暴露,整个宗门换了藏身处,依然按照旧例,为冼愈安排了独立的山头新修了院子。 听说了唐轲做的那些事,冼愈将人狠狠臭骂了一顿,看到徒弟身上的伤,没下得去手揍他,只能骂骂咧咧喊了宗门的医者过来,将唐轲的伤和朱文祯的高烧一起看了,开了药,叮嘱许多,方离开。 冼愈恨不能骂徒弟三天三夜不罢休,可看到唐轲实在狼狈又虚脱的模样,只能先放过他,要他快些休息,待养好了身体他再与他算账。 唐轲都是外伤,虽说确实痛,可他到底是习武之人,忍一忍就过去了。 但朱文祯从小娇生惯养,这短短两天时间发生的许多事将他身体和精神都拖垮,吃了药,烧退了些,人却始终有些恍惚。 唐轲不想让宗门师兄弟碰朱文祯,只能忍着身上伤痛,自己伺候着。 喂了朱文祯喝药,又帮他将身上都擦洗一遍,换了他自己留在师父这里的干净衣裳,将人抱去床上哄了许久。 朱文祯身上还烧着,唐轲不敢靠他太近,朱文祯不愿意,自己拼命往唐轲怀里钻,唐轲便由他去了,也顾不上理会自己胸前刚缠好绷带的伤口。 朱文祯蜷缩着,整个窝进唐轲怀里,将脸埋在他胸膛。 “小可,泽臣他为何会这样……父皇分明是爱他的……他如何能下得去手……” “是我的错……我若没有逃出宫来找你,我若是守在父皇身边,他就不会被泽臣毒害了……我不该不听话跑出来……” 唐轲将叹息压进心里,抬手拨开朱文祯柔软的额前碎发,在他额头上亲吻着,“别乱想了,先休息好不好?” 朱文祯摇头,细软的青丝扫过唐轲锁骨,“小可,我父皇怎么办,他会不会有事?” 唐轲抬手,托着朱文祯下颌将他的头抬起来,看着那红肿着的噙满水光的杏眼,“你相信我吗?” 朱文祯定定望着唐轲,“嗯。” 唐轲轻笑,“湘儿,我跟你保证,一定帮你救你父皇,帮你将太子和他的党羽彻底扳倒,好吗?” 唐轲笃定的话语落在朱文祯心底,让他悬着的一颗心有了依靠,他点头,重新靠近唐轲怀里。 朱文祯不明白唐轲一个小小刺客,到底怎么能和正行使监国重任且与镇北王联手的太子斗。 但他无条件信任唐轲。 第66章 唐轲没有受致命伤,可内力受损,手脚都挂彩,尤其右手小臂外侧斜刺入的那根弩|箭影响了用剑,短期内功力都难以恢复。 冼愈要求他不许踏出自己的山头半步,胆敢违抗师命就再不要认他这个师父,自己则领上宗门几个腿脚好些的弟子回都城勘察。 唐轲明白自己现在的状态出去也只能添乱,乖乖留在了冼愈的山头。 朱文祯烧退了,状态好一些,只是精神很差,问了几次他父皇会不会有事,唐轲劝了许久,又告诉他蝉衣宗的人已经确认,皇上有专人伺候着每日用汤药流食供着,朱长存一刻不离守着,不会有事,朱文祯这才肯暂时将担心放下,可依旧整日魂不守舍的。 如此过了两日,唐轲在坐塌上重新整理小说细纲和新书稿的时候,朱文祯还像之前那样坐在他旁边,说是要继续帮唐轲改编曲谱。 朱文祯穿着唐轲宽松的袍子,人显得愈发瘦小了,蜷缩成一团,膝盖抬起来抱在胸前,手上提着支毛笔,笔在纸上滑出长长一条黑线也未察觉。 唐轲刚整了版细纲出来,抬眼看到朱文祯的模样,抬手在他脸颊上碰了碰。 朱文祯吓得身体一颤,警觉地回头,看到唐轲,神情又重新松懈下来。 唐轲伸手直接将蜷缩成一团的朱文祯抱到腿上,在他柔软冰凉的脸颊亲吻,“大作完成的怎么样了,小可的男人?” 朱文祯将毛笔放下来,环住唐轲的脖子,“小可,我想听你给我读文,就像以前在鹿鸣山庄书房里那样,可以么?” 唐轲咧嘴笑,说当然没问题。 他想了想,从旁边的一摞小书册里挑了本出来,摊开,声情并茂读起来。 读第一段时朱文祯还眨着一双杏眼看他,待读到“太子”两个字,朱文祯像是被针扎了下,整个人颤了颤,摇头说:“太子不会喜欢王爷的,王爷更不会喜欢他!” 唐轲笑笑,轻抚着他侧脸,说:“湘儿别怕,往后听就是了。” 朱文祯不听,眉头紧紧拧着,一双杏眼微微泛红,摇着头,“我不听了,我再也不听这本文了。” 一言不合就弃文…… 唐轲有些无奈,哄他说:“都开了个头了,把这册读完好不好?听完这本就再也不听了?” 朱文祯依然气鼓鼓地,到底还是点头应了。 唐轲在他额角啄吻一下,重新读起来。 读到中途,朱文祯听得入神,双眸倏然亮起来,揽住唐轲脖颈的手臂紧了紧,双腿激动地在唐轲腿上晃荡着。 “我知道了!那伺候王爷的啰里啰嗦的胖太监,就是管忠!” 唐轲咳了一声,不置可否,甩给他一个极为官方的回答,“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不要随便代入现实人物原型。” 朱文祯微眯起眼看唐轲,拿双手捧着唐轲的脸,“就是管忠!你休想骗我!是不是因为先前管忠拆了你那小宅子,你便记恨上他,将他写在自己的文里,借机数落他?” 唐轲对朱文祯这漫无边际的过度解读十分无奈,将他冰凉的双手拿下来,放在自己怀里捂起来,“我没有你那么幼稚,不会干这种无聊的报复的事。” 朱文祯便有些不开心了,身体坐直了些,“本王才不幼稚!本王分明十分成熟稳重。” 唐轲挑着眉毛瞥他,“成熟的人是不会说自己成熟稳重的。” 朱文祯恼怒,抬脚踢唐轲小腿,被唐轲直接抬手握住脚腕,朱文祯挣了挣,没能挣开,手脚并用起来,在唐轲怀里扭着,原本就不合身的衣裳很快松散下来,唐轲低头,一眼瞥见那敞开的衣襟里雪白的一片,意识便有些不受控制了。 想到上次因为自己失控惹得朱文祯发烧之后受的那些罪,又想到朱文祯现在烧刚退身体还很虚弱,唐轲极力克制着将心里的念头压下去。 唐轲抬手,将朱文祯衣襟整好,从身后拿了条毯子将他整个包成粽子,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然后嗓子有些沙哑地问:“还听不听了?” 朱文祯听了一半,正好奇后文如何,自然是用力点头。 “那坐好了,别乱动了。” 唐轲说着,将朱文祯揽住,重新拿起小书册读起来。 朱文祯这次听话地靠在唐轲胸前,认真将那整本小书册都听完了,愣怔半晌,方喃喃问:“管忠是太子的人?他是父皇拨给本王的,如何能是太子的人?太子何时收买了他……这狗奴才!太子究竟还买通了多少我父皇的人,这个心思歹毒的畜生,如此处心积虑!” 唐轲见朱文祯气到双颊微微泛红,指腹在他脸颊上摩挲两下。 朱文祯坐起来,“我要听下一册。” 唐轲轻笑起来,“不是说这本听完不听了?” 朱文祯抬眼瞪了唐轲一阵,从他怀里翻出去,爬到那摞小书册边上,“你不愿读便罢了,本王可以自己读。” 唐轲无奈摇头,抱着他的腰将他拖回来,重新拿毯子包好,“我给你读、给你读,只要你愿意听,我给你读三天三夜都没问题。” 朱文祯点头,一只手从毛毯伸出来轻轻推唐轲胸膛,“快些。” 唐轲轻笑,将他手从自己胸膛拿起来,在他掌心吻了吻,重新塞进毯子里,然后将那摞小册子搬到矮桌上,一本一本给朱文祯读了。 直待到太阳落山,天色全暗下来,唐轲将最后一本读完,看向怀里的朱文祯。 朱文祯直愣愣望着前方,静默许久。 “怎么了?”唐轲低头在他眉心吻了吻。 朱文祯缓缓抬头,“小可,朱文祈当真从那么小的时候便在策划谋反了?他从来都没有将父皇当成生父去爱过么?” 唐轲点头,“所以湘儿不用自责,不论你做什么,太子都会走到这一步的,他害你父皇早已是定局,与你无关。” 朱文祯闻言眼眶便又红了起来,两簇睫毛微微颤动着。 唐轲看在眼里,忍不住俯身吻在朱文祯眼睫上,唇顺着他眉眼吻至鼻尖,再覆上那殷红的两片唇,将啄吻发展成不受控制的深吻。 朱文祯双颊发烫,心跳得厉害,喘息着推唐轲,“小可……” “嗯?”唐轲声音黏腻。 朱文祯抬眼看他:“这稿子,你预备如何处置?” 唐轲倒也不在乎将自己的计划提前告诉朱文祯,便直接道:“当然是刊印成册,卖出去,就算因为题材内容问题不能在书局正式发行,我也要走黑市以禁书的形式分发出去。” “我要让整个锦朝的百姓都看清楚,本朝的太子究竟是怎样狼心狗肺的东西。” 第67章 朱文祯靠在唐轲怀里,抬头望向他削尖的下颌,他相信小可说到就一定能做到。 沉默片刻,见怀里人没有动静,唐轲低头望向朱文祯,“怎——” 唐轲一个字刚问出来,话被堵进了朱文祯的吻里。 朱文祯从唐轲腿上撑起身,跨坐在唐轲身上,身体有些细微的颤抖,却在喘息中将那吻深入下去。 在这些事上朱文祯鲜少主动,他主动开始的深吻也是毫无章法的,手撑在唐轲胸膛,生涩而混乱地去扒唐轲衣襟。 唐轲胸前包扎的绷带露出来,身上烧起来,意识逐渐开始不受控制,慌张抬手,握住朱文祯细瘦的肩头将他朝外推,“湘儿!现在不行……” 唐轲也有些喘,是极力压抑克制后的结果,声音嘶哑。 朱文祯身上软着,力气远敌不过唐轲,被唐轲攥住肩头便再也没办法靠近对方半分,他又在唐轲腿上挣了挣,没能挣脱,抬手在唐轲胸膛上米色的绷带边缘轻轻摩挲,眉头拧着,垂下眼,有些恼羞成怒。 他头一次主动,被这么无情地拒绝了,“小可不愿意,便罢了。” 朱文祯说着,卸了身上力气,抬腿要从唐轲身上翻下来,又被唐轲紧紧攥住腰不让他下去,朱文祯抬眸,拿泛红的一双眼望着唐轲,“做什么?让我下去。” 唐轲笑起来,环着手臂将朱文祯箍进怀里。 朱文祯想挣扎着离开,又怕碰到唐轲伤口,不敢真的用力,气得双颊通红,软在唐轲怀里瞪他。 唐轲将朱文祯柔软的额发拨开,看着他饱满的额头映衬下愈发清秀动人的一双眉眼,在他眉心轻吻一下,“我不是不愿意,你身体才刚好,吃不消的,等过……” 唐轲话说到一半,朱文祯又扒着他肩膀起身,面对面坐在他腿上,双手撑在他肩头,额头抵住唐轲额头,“吃得消……” 唐轲揽住朱文祯的腰,唇角勾起来,有些无奈。 朱文祯脸烧得通红,抿了抿唇,探身重又吻下去…… 冼愈领人将都城搜过一轮,连夜赶回来,来到唐轲房门前正欲直接推门进去,就听见里头断断续续的喘息声,气得高声骂了句,将房门敲得震天响。 朱文祯正跨坐在唐轲身上,双眼红着,眼中噙满泪,听到敲门声吓得浑身一颤,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喘息漏出来,费尽力气慌慌张张翻身要下去。 唐轲却紧紧箍住他的腰不让他下去,咧着嘴笑。 朱文祯费力扭动着身体,压低声音说:“冼伯来了,快松开!” 唐轲不放手,朝门外喊声“师父”,“我有点急事要先解决一下,麻烦师父先回去等我会,我搞定了去找您。” 话说得极为坦荡,朱文祯听着瞪圆了一双眼,抬手要打他,被唐轲捉住手腕,翻身压在榻上。 冼愈气得吹胡子瞪眼,又用力砸了两下门,“结束了赶紧给老子滚过来!”一甩手要回自己院子去,走到一半又转回来,“记得把屋子收拾干净!” 冼愈回到自己院子,左等右等等不来小兔崽子,回屋里打坐调息,想到逆徒正在做的事,越想越气,气息越调越乱,骂骂咧咧又去了院子里练剑,直练到二更天,才终于看到唐轲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过来,他换了身干净衣裳,咧嘴笑喊声“师父”。 看着徒弟那神清气爽的模样,冼愈脸色更差了,若不是顾及唐轲身上的伤,他现在就想直接将人倒吊起来打。 冼愈瞪了徒弟半晌,收起剑,一言不发转身往屋里去。 唐轲一路小跑着追上去。 两人坐定,冼愈哼一声,“身上伤还没好,皮就痒了?” 唐轲嘿嘿笑两声,朝冼愈先赔不是,又问师父是不是有了什么新消息。 冼愈摇头,决定把怒火先压下去,正事要紧,“按你先前的要求,我挑了两个机灵些的弟子去江南找章翎了,不过须得至少半月的时间才能有消息。另外,太子还有你让我重点查的两个人,有眉目了。” 唐轲身子朝冼愈凑了凑,等着师父继续。 冼愈清了清喉咙,“太子如今吃喝拉撒都有大批精锐侍卫护着,我们现在连近身也极为困难,更不要说劫持了。” 唐轲点头,说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我头一次没能得手,以太子那样谨慎又怕死的性格,恐怕很难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冼愈对此表示赞同,又说:“另外那两人,张太医还在太医院里头住着,养心殿有北境军跟镇北王爷日夜守着,没再让他靠近过,不过宫里侍卫看得紧,那张老头出入都有精锐侍卫队跟着,而且走的都是人多的大路,我跟带去的几个人试了两次想将人劫了,没能成功。” 唐轲原本也不指望这么快能找到解药,经过劫宗正寺那事之后,太子在解药一事上必定会加倍小心,“只要太子的人没再靠近养心殿就行,至少皇上有朱长存看守着,短期内不会有生命危险。” 唐轲心下想,朱长存没有完全信任太子前,没有了湘儿做替罪羊,太子想必不敢轻举妄动再对皇上下杀手,否则就是自己将把柄交出去了。 冼愈又说:“你说的那吴守则,如果我们的人没有认错人的话,此时应当是在刑部大牢关押着的。” 吴守则与张太医不同。 张太医是太医院院使,仅从官服跟工作内容上就能轻易将人认出来,可吴守则被抓之后一直穿的便衣,如今都城大乱,每天被押送衙门的人不计其数,要寻到吴守则此人属实困难,只能凭借唐轲对其外貌的描述来尽量缩小查找范围。 “师父有几成把握?” 冼愈捋着胡须思忖一阵,“九成以上。” 唐轲点头。 如果吴守则是关在刑部,那就是目前最好的情况。 刑部应当是现在最干净的机构之一,吴守则没被放在宗正寺、都察院、或者狱厂,却偏偏放在了刑部,应当是朱长存有意为之。 不管唐轲交给朱长存的那份奏折里的内容朱长存信了几分,朱长存现在有意要保住吴守则的做法,都说明他对太子起了疑心。 这便是唐轲的突破口。 “师父,我明日要下山,去都城。” 作者有话要说:  给小可一点点时间,让他按计划反击哦 另外,湘儿如果不是这种容易被骗的幼稚小笨蛋性格,他也不可能跟小可走到一起去呀,宝们别怪他啦,谁还没个缺点呢 如果这两章追更觉得生气,可以先攒攒的,这本文很快要完结了 第68章 唐轲整理了一个小包袱背在身上,离开禅衣宗去了都城,直奔刑部大牢而去。 刑部看守的兵力比他上次越狱的时候要多上许多倍,就连唐轲这样的身手也委实花了些功夫才摸到吴守则被关押的牢房。 吴守则被单独关押在最靠里的牢房里,周围分派了不少官兵看守着,唐轲摸进去,将外头看守的人尽数撂倒,撬了锁来到吴守则身边,向吴守则被自己连累入狱道歉。 吴守则比两人上次分开的时候要憔悴了些,不过衣冠都还穿戴整齐,看来并未被用刑也未被审讯,听唐轲那么一本正经和他道歉,他笑着摆摆手,“唐先生言重了,你哪里连累我了,我随你越狱之前就在这刑部大牢了,如今出去走一遭回来待遇还提高了,有了个单独的牢房可以蹲,我该感谢你才是。” 唐轲看着他笑,“刑部的人没有审你?” 吴守则摇头,“我也奇怪呢,这些天我连顾廷跟王澈的影子都没见到。” 唐轲又问:“吴大人——” 吴守则抬手:“别叫我吴大人了,我哪还是什么大人,叫我守则或者阿则就行。” 唐轲点头,让他叫自己小可,又问:“阿则,你要不要跟我出去?回蝉衣宗先躲一阵子?” 唐轲问这问题的语气,仿佛在问吴守则晚饭想吃什么一样自然。 吴守则已经习惯了唐轲这样对他讳莫如深的事满不在乎的态度,笑着摇头,“不了,刑部的人我还是信得过的,虽然有时候蠢点,立场却是中立的,我留在这,找机会把先前调查的内容给他们,或许能有机会为湘君殿下翻案。” 唐轲认真看着吴守则:“谢谢你肯为湘儿做这些。” 吴守则摆摆手,“我忠于陛下,这是我分内之事。湘君殿下怎样了?” 唐轲将朱文祯的情况简单说了。 吴守则神色稍缓,“有劳小可费心照顾湘君殿下了。” 唐轲笑,“湘儿是我的男人,我照顾他是应该的,先前是我没顾好他……” 吴守则闻言色变,半张着嘴直愣愣望着唐轲,沉默许久才道:“你跟湘君殿下是……”又想到之前在那小宅院看到的朱文祯的样子,恍然点头,“啊,是我愚钝了,抱歉抱歉。” 唐轲摇头说“没事”,“你先前给我的私印跟奏折,我给了朱长存了。” 吴守则一时没明白唐轲这个“给”是什么意思,“怎、怎么给的?” “直接去养心殿交到他手里的。”唐轲随意回了。 吴守则有些僵硬地“啊”了一声,他都快忘了唐轲闯皇宫如入无人之境的能力了。 唐轲又说:“不过看现在的情况,他应该是没有信那里头的内容。” 吴守则表示理解:“毕竟那是我写的奏折,又是你呈过去的,我二人刚闯了皇宫劫了宗正寺……” 唐轲失笑,“是啊,所以你就算把调查结果重新供出来给刑部,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他们很可能不会信你的。” 吴守则:“我明白,但总要试试的。” 唐轲辞别吴守则,又摸去了皇宫。 宫里戒备森严,朱长存把自己这次带过来的大半兵力都调回来加强守备,飞鱼卫和侍卫队半数以上都调去了东宫。 唐轲蹲在一处偏殿屋脊上,看着东宫外头层层围起来的人,失笑摇头,“太子殿下,真的很怕死啊……” 唐轲调头去了太医院,没找到张太医,又去了养心殿,那里和他离开的时候区别不大,朱长存依旧是亲自守着朱厚学,他将案桌直接搬去了朱厚学床榻边上,就在朱厚学面前查阅此次案件的全部资料。 朱厚学依旧是面色青灰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枕边桌上放着汤药和喂食流食的引流管,几个贴身伺候的宫人在床边守着,没见到洪容的影子。 唐轲看了阵,转身离开,先去了趟春风醉,之后去了栖凤书局。 栖凤书局依然在正常营业,书局内外各处通道每隔五步远就有一个衙门的捕快守着。 这样的高规格待遇惹得书局里气氛十分压抑,不论是顾客还是工作人员都不敢随意四处张望或是大声喧哗。 但出乎唐轲意料,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依旧丝毫没有削减书局的客流量。 栖凤书局作为锦朝最大的连锁书局,果然名不虚传。 唐轲寻了一圈,没找到伍梁生的人影,又去了天青苑,果然看到伍大爷又翘班来听曲了。 唐轲摸去伍梁生的隔间,那唱曲的小倌吓得站在墙角瑟瑟发抖,被伍梁生放出去了,临走前叮嘱嘴巴放严实些。 待隔间门被关上,伍梁生懒懒倚在榻上,看着唐轲笑:“你如今可是全锦朝的风云人物啊。” 唐轲在他旁边坐下来,“伍大爷这么好的兴致,都城都乱成这样了还有闲心来听曲?” “有问题么?难道天下乱了老百姓就不过日子了?日子要过,曲子自然就要听的。” 唐轲望着他笑,“可现在是上班时间啊。” 伍梁生用力点头,“说的有道理啊,这是上班时间啊,所以你按时交稿了么?没有就现在交了吧。”说着摊开手掌伸到唐轲面前去。 唐轲淡定从暗袋里取出一沓稿纸放在伍梁生手上。 伍梁生瞪大了眼看他,“你小子……不是吧?真是来我这交稿来了?”狐疑将那稿纸摊开,扫了眼上面内容,面色凝重起来,“这是什么?” 唐轲:“我的小说新版细纲,想请部长帮忙审核。” 伍梁生笑:“你这就差把‘太子谋反’四个字打成水印放在上头了,这还用审么,铁定发不了。” 唐轲点头,又问:“那我能请大爷您帮个忙么?” “什么忙?不会是要斗太子吧?” 唐轲朝伍梁生拱手,“我大爷还是我大爷,一猜就中。” 伍梁生连连摆手,“就因为你这事,书局里所有工作人员轮番进了衙门,连着被审了多少日,你知道么?我租给你那小宅子都被查封了,钱你还没还我呢,又来给我搁这添乱来了。还要我给你帮忙?想都不要想!” 唐轲点头,又问:“有钱赚,帮么?” 伍梁生腾地一下坐起来,“帮!”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六三更,周天不更哦 《任性》 《我的日更我做主》 第69章 唐轲将自己的计划讲给伍梁生。 听到唐轲说一切售卖书籍的收入全部归伍梁生所有的时候,伍大爷双眼放光,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他是相信唐轲的文的销量的,且有本朝太子那些不为人知的勾当以及对其党羽的全盘揭露,不可谓不劲爆,这哪怕最后被打成禁书,那销量也铁定能打破锦朝的历史记录了。 伍梁生这辈子最不会做的事就是和钱过不去,“放在我的印刷局刊印肯定是没问题的,只是……” 只是这书的发行和销售渠道会有些麻烦。 伍梁生家底再厚与官家的关系再铁,也终究只是个寻常百姓,真被衙门甚或太子党盯上了,以后的生意会很难做。 “销售渠道不是问题,”唐轲猜到伍梁生的顾虑,直接道,“这部分我自己解决,人力成本也由我自己承担,一切书籍售卖营收还是全部归你所有。” 说白了,这就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唯一的问题是会有些风险,但伍梁生打从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做风险投资了,自然不会怕这个,他啪一下拍着大腿,“好!成交!现在就画押立字据!” 唐轲笑,从兜里把提前准备好的合作协议拿出来。 伍梁生瞥向他,“你这早下好了套等我跳呢?” 唐轲坦荡荡点头,把协议推到伍梁生面前去。 伍梁生笑着摇头接了,签字画押,还了一份给唐轲,问他:“什么时候能交稿?给你半月时间,如何?” 唐轲咧嘴笑:“已经写完了,”把背后的小包袱拿出来,放在伍梁生面前桌上,“部长过目?” 伍梁生上上下下将唐轲打量了足有半盏茶功夫,“我刚才要是没答应帮你,你该不会一剑把我暗杀了吧?” 唐轲见他不动,主动帮他解了包袱,递了一本到他面前,“有钱赚都不答应,那您就不叫伍梁生了。” 伍梁生从鼻子里漏出个不屑的音节,将唐轲递到他面前的稿子接下来,躺下去翻开看起来,待到一本看完,再抬头望向唐轲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看英勇就义的壮士的神色。 “这种东西你都敢写?命不要了?”又将这内容与唐轲的一系列行径联系起来,恍然,“你那小贝壳,就是景王朱文祯?!你这是摊上大事了啊!都这样了你不赶紧亡命天涯去,还跑回我这里来,要发这种东西?你这是真的嫌命长啊。” 唐轲并不理会伍梁生的惊诧,对他的问题也装作没听见,只摇着手里的协议,说:“我的命部长暂时不用操心,不过我们签了合同了,您要是赖账,那可是要赔付巨额违约金的。” 伍梁生从来也没打算赖账,但还是忍不住抬脚踢唐轲一下,“哎我说,你现在可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你跟我签的这合同,就算我违约了,你敢跟我上衙门讨公道?” 唐轲笑得意味深长,“我自然不敢,可跟您签合同的这甲方敢啊。” 伍梁生低头,见那合同上在他签的字旁边,赫然写着“王小叶”三个字。 伍梁生高声骂了句,“在这还摆我一道?你让我跟叶子那小丫头片子签这么重要的合同?” 见伍梁生脸色有些差,唐轲上前给他捶腿,“您别管我用了什么手段,反正这事钱你赚,好处我拿,咱们双赢,不是么?” “双赢个屁,我就是个工具人吧?”伍梁生坐起来,“你的书我现在就拿去伍家印刷局了,明天一早你去印刷局后院马厩边上那棵老槐树下等我交货。” 唐轲满口谢了伍梁生,趁天黑前赶回禅衣宗。 朱文祯正裹着厚厚的毛毯缩在坐塌最里头的墙角,手上拿着书和毛笔在写曲谱。 “湘儿!我回来了!” 唐轲还没进门就朝屋里头喊了声。 朱文祯原本紧绷的双唇顷刻上扬起来,眉眼弯成月牙,放下纸笔撑坐起来想去迎唐轲,可坐了太久腿脚发麻,刚翻了个身就又拧着眉跪下去。 唐轲慌张上前去把他抱到腿上,帮他揉着宽大的袍子下头白嫩的小腿肚,“怎么了?” 朱文祯“嘶”了声,将唐轲的手拍开,说“腿脚发麻”。 唐轲转头,看到被朱文祯已经坐得凹陷下去的墙角的坐垫,又笑着在朱文祯额头啄吻一下,“我不在这一整天,你就一动不动坐在那墙角?” 朱文祯点头。 唐轲心里有些难受,“怎么也不出门去走走,这一片都是禅衣宗的地方,很安全,不会有官府的人找过来的。” 朱文祯摇头,“不想出去……” 唐轲也没再勉强,换了个话题,“小可的男人的大作写的怎样了?” 朱文祯笑起来,翻身去墙角把一沓曲谱拿过来,送到唐轲面前,“小可看看,可还满意?” 唐轲接下来,没有打开,吻着朱文祯耳侧,“我看不懂,你唱给我听?” 朱文祯耳根红起来,“可此处也没有琴……” “我师娘生前留下来一张,我现在去我师父院子里拿。” 唐轲说完,偷偷摸摸跳出去,又鬼鬼祟祟抱着琴回来,放在朱文祯面前,微微抬着下颌邀功似的看着朱文祯咧嘴笑。 朱文祯看看面前的琴,又抬头看唐轲,愣怔片刻,有些不开心,“本王才不给你弹琴唱曲,本王又不是你养在这院子里的戏子。” 唐轲将朱文祯抱起来,哄他:“我们交换好不好?你给我唱一首曲子,我给你读一本文?” 朱文祯认真思忖一番,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一首曲子,换三本文。” 唐轲笑,抬手握住他三根手指,放在唇上用力亲了亲,“成交!” 唐轲前脚给了承诺,后脚就食言了。 不要说三本文,就是朱文祯那一首曲子也没有弹完。 朱文祯也不知事态是如何逐渐不受他控制的,待到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和唐轲滚在榻上喘得厉害了。 待到歇下来,朱文祯拧着眉推唐轲胸膛,“本王的文呢?” 说着强撑着坐起来,翻身要去找唐轲堆在墙边的稿子,被唐轲又抱着腰拉回来,“文先欠着,正事要紧……” 朱文祯没料到唐轲这么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待到结束时身上半点力气没有,恨不能倒头直接睡了,也不再提读文的事。 唐轲却是精神头很足,抱着朱文祯问:“湘儿,小波现在在哪里?我接他来禅衣宗陪你好不好?” 第70章 唐轲第二天先去了耿小波父亲耿春怀的住处,发现那私宅被官府封了,只能暂且把接耿小波去陪朱文祯的计划搁置,转头去伍家印刷局取货。 唐轲原本的计划是让蝉衣宗的师兄弟一起帮忙在黑市将自己的更新兜售给倒卖的商贩,师兄弟都欣然同意了。 此次宫变,蝉衣宗上下都竭力帮助朱文祯,一则因为太子在章家茶楼的案子中有意拖宗门下水,二则因为朱文祯之前出手帮了宗门一把。 只是出乎唐轲意料,他原先的那批在景王府后门巷口买书的老读者都自发组织起来,不顾官府镇压,帮着他一起兜售更新书册。 叶子就是在摆摊儿帮唐轲卖小书册的时候,看到了站在栖凤书局外面街角的耿小波的。 耿小波穿着一身寻常百姓的衣服,提着刀靠在树边,神色凝重,看着叶子和几个朋友的小书摊。 发现叶子也朝他看过来,两人目光短暂相接,耿小波有些尴尬地收回视线,不再看她。 叶子让朋友帮她暂时看着小书摊,直接上前去挡在耿小波面前,“喂,是你?” 耿小波看着叶子发愣,不知怎么回答她这问题。 叶子笑起来,“我叫王小叶。” “耿小波。” 叶子点头,“我们的名字很般配啊,”上前揽住耿小波的肩,“我跟我小可哥是一家人,小可哥和他的如意小郎君是一家人,那如意小郎君跟你是一家人,那传下来,咱俩就是一家人了,你说是吧?” 叶子比耿小波矮了一个头,揽住耿小波时,耿小波只能十分费力地弯下腰迁就她,听叶子讲着自来熟的话,耿小波愈发不知如何回答了,只能有些僵硬地笑。 叶子拍着胸脯说,“家人,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有困难尽管跟你叶子姐说,我帮你。” 耿小波对“叶子姐”这个称呼有些不满,但也没纠正她,直接讲出了自己的困难,“你能帮我联系到小可先生么?” 叶子摇头,“自然是联系不到的,他现在是重要通缉犯,哪能随便联系得上的。” 耿小波满脸失望,将叶子的手臂从他肩头推下来,刚想说谢谢告辞,就又听叶子附在他耳边极小声道:“但你是家人,我可以帮你联系上小可哥的对接人的对接人的对接人,你一路找过去就行。” . 刑部后堂,顾廷坐在书房,手中拿着本已经在都城传得人尽皆知的小册子,小册子上写着标题《太子的不归路》,副标题《第一篇:狱厂》。 这小册子送到顾廷手上到现在,短短半天时间,仅数十页纸,他已经前前后后翻了不下百遍了。 小可此人笔力了得,仅用极简练的文字就将小说中涉及的每个角色描绘得清清楚楚。 寻常百姓读此文,只会感叹太子此人心思歹毒、作恶多端,可顾廷读来,却从字里行间看到的全是检举太子谋反的证据。 这些证据刑部之前也都或多或少查到过一些,可都是管中窥豹,始终未能理清事件全貌。 到底是太子诬告景王谋反,还是景王反咬太子谋反,顾廷和王澈争论许久,始终未能有个定论,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刑部此前拿到的证据更像一片片散落的叶子,这本小说则像连接叶片的枝干,顺着这枝干寻下去,便是顾廷很难忽视的已经腐朽不堪的根部。 小可与景王是什么关系,顾廷一清二楚。 理智告诉他,这小说的内容和立场问题都非常大,可将这书册一遍遍读下来,顾廷却出现了越来越强烈的想要将文中涉及的全部太子党羽连根拔起的冲动。 顾廷合上小书册,长叹口气,端起手边茶盅将早已凉透的茶水灌进肚子里,闭上眼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尽可能从中立的角度去思考这个案子。 王澈站在刑部大牢门口,盯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两个人,面色阴冷。 这两人都是狱厂中高层,今日一早先后被捆了丢在刑部正门外头。 王澈手中拿着两张纸,分别是被绑的两个狱厂官员画押的口供,上面详细交代了两人如何帮着太子做事。 而在第一张口供最下角,有一行非常小却又极刺目的字: 【狱厂太子党一人√,今日进度:百分之五】 第二张口供最下角,同样的字体写着类似的字: 【狱厂太子党二人√,今日进度:百分之十】 王澈看着那两行小字,想到自己先前与那位戴着黑色面具的小可先生的一面之缘,不知此刻该笑该恼。 一名下属上前一步,低声问王澈如何处置。 王澈道:“先将二人丢去牢房候审,刑部所有出入口加强兵力看守,他还会送人过来的,这次一定要把他给我捉住!” 下属应了声是,迅速退下去。 大约三炷香的功夫过去,下属折返了回来,有些垂头丧气地说加派了人手依然没能捉到那丢人的人,又带了个被五花大绑的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太监管忠。 不出所料,管忠的口供下面也写着一行相似的小字: 【狱厂太子党三人√,今日进度:百分之十五】 只是与前两次不同,这次除了口供,多了一个字条。 王澈看着那字条,愣了片刻,有些恼怒地道:“把人丢去牢房,我去找顾大人。” 王澈在后堂书房见到了正坐在桌边盯着桌上小书册发呆的顾廷,将上午被丢过来的三个人的情况讲给顾廷。 听到那三个人的名字,顾廷忍不住又从桌上将那小书册翻开来,确认了这三人被送来的顺序,是严格按照这本小书册上的人物出场顺序来排序的…… 顾廷冷冷瞥向王澈,“为何之前不报?” 王澈恭敬回:“我原想先审了送来的两人,有了初步结果再来呈给您定夺的。” 顾廷点头,又问:“那为何现在又要提前来报?” 王澈犹豫了片刻,这才将手上的小字条递到顾廷面前。 顾廷接下那小字条,看清上头内容,脸都有些扭曲了。 那上面只简单写了一句话: 【顾大人,别一个人闷在书房看小说了,干点正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宝们七夕节快乐鸭 第71章 顾廷盯着那简短几个字愣了许久,最后气极反笑起来,“这个混账!” 王澈也十分无奈,“我已经在各处出入口都加强看守了。”虽然捉住小可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顾廷摇头,“加强看守有什么用?你没看他这张字条上写的么?人家都爬我们墙头上盯着我看了许久了,我们衙门的人却毫无所觉,你就是派再多的人出去,能拿他怎么办?” 顾廷说着,拿上那本书册站起身朝外走去。 王澈追出去,“大人要去哪?” 顾廷将那本书册高举过肩头,“当然是干点正事!会会这小说里的人,另外把吴守则一起喊出来问话。” . 看着唐轲新小说的销量和自己的进账,伍梁生独自靠在栖凤书局三楼走廊的角落里,乐开了花。 只是那笑容没持续太久,就看到局长风凭阑朝他缓步走过来。 这还是这许多年来,风凭阑头一次亲自来他的“风俗部”找他,伍梁生赶紧收敛了笑容,起身迎过去,问:“局长有事?” 风凭阑将那本《太子的不归路》摔在伍梁生面前桌上,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伍梁生看了两秒,笑说:“一本黑市里卖的违规书书册罢了,局长这种身份,怎么能看这种东西呢?” 风凭阑懒得与伍梁生绕弯子,直接道:“你可写了新文,让你伍家印刷局暗中刊印成册自行售卖了?” “嚯,局长这都一清二楚了,还跑来问我做什么?” “这里头写了怎样大逆不道的内容,你也是知道的?” 伍梁生乐呵呵点头,“自然是知道的,”见风凭阑脸色不好,又解释,“局长别生气,这书的销售渠道完全将栖凤书局摘干净了,若真出了事,必然不会连累到书局的。” 风凭阑闻言脸色更差了,沉默片刻,方道:“谁说我是担心连累书局?小可如今还是书局的签约作者,他的文就理应由栖凤书局负责刊印发行,你二人怎敢公然违约,擅自绕过我局自行出售?” “即日起,他这文的全部发行售卖事宜由我书局负责,不得再在黑市随意售卖!” 伍梁生愣在那,半张着嘴,许久讲不出话来,完全没料到局长竟是要将风险揽到自己的书局来。 . 冼愈领着一帮宗门弟子在都城忙了整日,回来预备拉了徒弟好好交换一番情报,再次被徒弟房门里传来的喘息声堵在门外。 这几日已经习惯了徒弟这牲口般的活力,冼愈见怪不怪,抬手将唐轲的房门敲得震天响,“给老子速战速决!”然后独自跃到唐轲屋顶去喝闷酒。 坐在屋脊上,听到脚下传来的动静,思来想去,冼愈都没明白徒弟怎么做到每天起得比自己都早,都城里的任务一样不落按时完成,回来了还能有这样的精力折腾半宿的。 最后不得不感慨自己这徒弟时间管理能力之强悍。 正想的出神,冼愈低头,看到黑暗中一个身影朝院子靠近过来。 宋仁蹑手蹑脚摸到唐轲院子里,正想去敲门,忽闻头顶啪地一声,一个空酒坛砸下来,正正碎在他脚边。 宋仁吓得慌忙收回要敲门的手,抬头看过去,看到冼愈飞身下来,赶紧行礼,喊声“师叔”。 冼愈冷着脸“嗯”一声,“来做什么?” “找、找唐师兄有些事,有位耿少侠要见他。” 冼愈挡在门前,“你唐师兄正在忙,现在没空,明日再来。” 宋仁不明所以“哦”一声,越过冼愈肩头瞥门缝一眼,“这么晚了还在忙?”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到里头一声低吟,吓得慌张抽剑上前,“唐师兄与湘公子有危险!” 冼愈脸黑得厉害,啪一下将宋仁的剑打回剑鞘里,“有个屁的危险!他当真有危险你去了能有什么用?赶紧走赶紧走!” 宋仁一脸茫然,又朝门缝深深望了两眼,这才不情不愿离开了。 冼愈怕再有不懂事的徒子徒孙过来,也不去屋顶了,干脆守在了门外。 又过了半个时辰,看到唐轲神清气爽走出来喊声“师父”,冼愈没理,直接一脚踹在他膝窝上。 唐轲趔趄一下,又喊声“师父”,“我伤还没好全呢。” 冼愈冷哼一声,“伤没好全?我看你好得很!” 唐轲陪着小心领冼愈去了厅堂。 “江南那边递消息回来了,说那章世子刚到南边没几日人就丢了,不知是离家出走还是被人陷害了,总之至今下落不明。” “张太医与胡太医先后出了事,一个死在太医院、一个死在牢里。” 唐轲冷笑,道太子下手倒是干净利落,“太子沉不住气了,我们离成功很近了。” 冼愈点头,又问:“你那边如何了?” “挺顺利的,刑部已经有所行动,不像原先那么被动了。小说卖得也很好,销量比我预期更高,里头的内容刑部、督察院跟飞鱼卫上下应该都过目了,想必很快能传进宫里去。” 冼愈道声好,与唐轲开始合计第二日的任务。 . 朱长存守在养心殿,将手上能拿到的景王和太子的全部证据都反复看了,并未发现太子的任何漏洞,又总觉得这当中少了一环。 想到之前那刺客送过来的奏折,忍不住后悔先前不该轻易交给泽臣,刚要喊人去问吴守则的情况,就看到朱沐端着碗汤走过来。 “父亲,我熬了鹿茸汤,您和陛下都喝些,可好?” 朱长存随意应了声,让朱沐在自己身边坐下,先自己喝了一碗,确定没有问题,又命内侍过来伺候皇上也喝一些。 “沐儿,你皇伯伯病倒那天,泽臣在这殿里究竟讲了什么,与我详细说说罢?” 朱沐正在盛汤的手抖了下,汤水洒出去一些,她慌忙放下汤碗,笑说:“父亲怎的又问起这个?泽臣哥哥先前说的,就是全部了。” 朱长存抬手轻抚了抚女儿鬓角,“你父亲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有些细节怕有疏漏,沐儿再与我说一遍,帮我重新理一理。” 朱沐笑容僵硬,沉默片刻,方回道:“父亲,孩儿也记不太清了,不若我现在去叫泽臣哥哥过来,让他与父亲讲。” 朱沐说着,慌张起身,手臂却被朱长存用力拉住了。 朱长存定定望向女儿的双眼,“我只想听你讲给我。” 第72章 朱沐愣住,停顿片刻,垂下眼不敢与父亲对视,只说:“我、我记不清了……” 朱长存声音平缓,语气却不容拒绝,“你记得多少,便与我说多少。” 朱沐慌乱摇头,“皇伯伯与泽臣哥哥讲的都是些朝廷政事,我、我当时虽站在一边,却听不懂他们在讲些什么,也、也记不真切……” 朱长存捉住朱沐的手丝毫没有放松,静默半晌,“沐儿,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毒,是不是泽臣下的?” 朱沐挣扎片刻,方缓缓抬起头来,望向父亲的眼中有水光闪动,“不是泽臣哥哥。” 朱长存长长叹息一声,松开女儿,摆摆手,“你下去罢。” 看着女儿离开时单薄的背影,朱长存头痛不已,他看得出来,朱沐最后那句否认的话,没有说谎,毒不是泽臣下的。 朱长存遣退侍者,独自坐在皇帝榻边,望着兄长青灰色的一张脸看了许久,最终将胸中那口气吐出来,喊张焕进来。 “派几个人暗中盯着朱沐,一刻不得懈怠,每日早晚将她所有行踪汇报给我。” 张焕是跟了朱长存十多年的老将了,他知道老将军对女儿有多爱护信任,所以此刻听朱长存这样吩咐,心下大震,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恭敬行礼应了声,便退下了。 待张焕离开,朱长存又喊了人来,吩咐去刑部请顾廷和王澈亲自押吴守则进来养心殿问话。 . 东宫偏殿内,朱文祈坐在榻上,手中拿着唐轲的新书,气到面色漆黑、浑身战栗,手指将那几本小书册挤得满是折痕。 詹事府詹事姚炳战战兢兢上前朝朱文祈行礼。 “查到售书窝点了吗?”朱文祈咬牙切齿问。 姚炳点头,报了几个地下黑市的名字,面上又有些犹豫起来。 “有话就说!在孤面前,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姚炳这才回:“除了黑市的几处窝点……臣听闻,栖凤书局今日已将那文的刊印发售工作都揽了去……” 朱文祈闻言,将手中书册啪一下摔在桌上,“安排下去,孤不管你们寻什么罪名,明日之内给孤将栖凤书局封了!” 姚炳顿觉头大,“殿下,栖凤书局背后的股东尽是些言官,这个节骨眼要动实是不妥……” 姚炳素来认为太子殿下行事谨慎,未曾料到今日竟是做出了这样冲动的安排,想来那小可的文对殿下的冲击,比他预想的还要大许多。 朱文祈却坚持要查封栖凤书局,“不惜一切代价给孤将此事办了!” 朱文祈不允许手下的人看那本文,所以姚炳并不清楚那文里头写的东西对朱文祈继续稳坐东宫之主的威胁有多大,可朱文祈却清楚,若此文在朝廷内外传开了,于他是何后果…… 姚炳依然有些犹豫,并未立即应下,张嘴还想要再劝,半个字还没来得及吐出来,就听见太子的声音冷道:“现在不去,便就地卸任免职罢。” 姚炳原是朱文祈的伴读,是一路跟着朱文祈爬到这个位子的,这么些年来,他头一遭听到太子讲出要罢免他的话,只觉似晴天霹雳打在他头顶,却再不敢多说半句话,恭敬行礼应了声是,退下去。 看着姚炳离开时有些踉跄的步伐,朱文祈静默许久,愤懑低喝一声,抽刀劈向桌上几本小书册,刀锋落下,书册和案桌同时从正中断裂开来。 外头守着的贴身侍卫听闻动静慌忙赶进来,看清正双手握刀浑身战栗的太子独自站在桌边,这才松了口气,正欲退下,又被太子喊住,让将禁军总教头、一二五营教头和东宫侍卫营指挥使尽数叫来。 待众人到齐,朱文祈沉声吩咐:“将宫内所有寝食场所都彻底搜一遍,凡敢私藏小可的文,一律以协助谋反罪名捉拿归案!” . 查封栖凤书局的官令第二天下达,书局数十个售卖窗口即刻贴上了关门的封条,引得路人和顾客挤满整条街巷观看议论。 依据上头下发的通知,前来查封书局的捕头领着人直接冲去了三楼,说要捉拿风俗部全部人员回衙门问话。 “风俗部全部人员”伍梁声缓缓从走廊尽头的桌边站起来,随意“哦”了声,迈步出来,“那走吧。” “站住!” 刚走了两步,身后风凭阑清冷平缓的声音响起,问几位捕头为何要捉拿她的员工。 几个打头的官兵将罪名说了,风凭阑点头,“此事既追究的是书局刊印发行事务,理应问责书局最高领导人,风俗部不过是听我命令行事,错在我,不在他。” 几个捕头拿眼神相互询问了意见,片刻后点头,认可了风凭阑的说法,解了伍梁生手上镣铐,朝风凭阑走去。 “局长!” 伍梁生没了刚才事不关己的闲散慵懒模样,上前一步拦在风凭阑与官兵之间。 风凭阑朝他浅笑,抬手轻拍他手背以示安慰,不露痕迹地将一字条塞进伍梁生手中。 伍梁生愣住,待回过神,衙门的人已经押送着风凭阑离开了。 伍梁生将那字条摊开,见上头写着:【保住伍家印刷局 确保小可文章正常刊印发行】 . 唐轲每日例行去刑部“监督”工作的时候,发现整个刑部衙门被大换血,上上下下尽是生面孔。 唐轲心中警铃大作,搜遍大堂后院没找到顾廷的影子,王澈也不知去向。 唐轲满心狐疑摸去刑部大牢,见外头看守的兵力大增,便知不妙。 他绕过门外看守的侍卫队,熟门熟路摸去最里头的牢房,撂倒几个牢头,来到吴守则的隔间外头,看到眼前一幕,怔住了。 吴守则、顾廷、王澈三人正分坐在方桌三侧,三人手上脚上都锁着镣铐,都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正在搓麻将。 麻将子被三人揉得噼啪响,吴守则正在骂顾廷赖账,抬眼看到唐轲不远不近立在牢房隔间外握着剑盯着他们看,吴守则笑起来。 “哟,小可来了?快来快来,三缺一!” 唐轲:“……?!” 第73章 唐轲撬了门锁进去,还未开口就被强行拉去了最靠下手的那一边,四个人围坐在一起,也不管唐轲有没有开口答应,直接码了牌打起来。 唐轲一脸懵逼,“顾大人跟王大人这正事怎么干到牢里来了?” 顾廷摸了张牌,自己打了张,指着唐轲,“到你了,摸牌。我跟王澈任务完成了,没事来牢里体验生活来了。” 王澈对顶头上司这“体验生活”的说法持保留意见,盯着他看了一阵,摇着头笑,没说话,自己摸了牌。 唐轲看看顾廷,又看看王澈,想了想顾廷口中的完成任务是怎么回事,“顾大人将太子谋反的证据呈给镇北王爷朱长存了?” 顾廷手中拿着麻将正要打出去,闻言指着唐轲笑,“哎,你小子倒是有些上道。” 唐轲笑笑,想了阵,又问:“所以,大人们是前脚将证据呈上去、立场和结论说了,后脚便被以协助景王谋反的罪名罢免了关押起来?” 顾廷和王澈同时点头,笑得合不拢嘴,“正是!” 唐轲也跟着笑起来,这个节骨眼将刑部办了,太子这简直是上赶着将狐狸尾巴露出来。 唐轲实在高兴,根本没看手上是什么牌,摸了就直接打出去,“太好了!” 顾廷瞪大了一双眼看他的牌,又重新看向唐轲:“好什么?你小子会不会打牌?不会打别瞎掺和啊!” 唐轲莫名其妙望向顾廷,心道不是你们强行让我来凑数的? 就见吴守则啪一下将自己的牌亮出来,哈哈笑说:“和了!多谢小可点炮!来来,顾大人、王大人,愿赌服输,脱衣服!” 王澈笑笑,没说什么,真就起身脱了外衣。 唐轲进来的时候顾廷已经脱得只剩下里衣了,冻得坐在位子上不停搓手,此时自然是不肯连最后的遮羞布也拉了去,便装作没听到吴守则说话,看向唐轲,“所以我们刑部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看小可先生的了。” 唐轲冲着顾廷笑着拱手行礼,谢了两位大人的鼎力相助。 顾廷摆摆手:“你那小说的情绪煽动能力是真的强,不然以我对太子殿下的了解,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破绽百出的事的,显然是被你那文给气得失了理智,自己便露了马脚。” 唐轲赧然笑笑,与顾廷来了波商业互吹。 吴守则听不下去,上前去抓顾廷里衣,“愿赌服输,赶紧脱衣服!” 顾廷抬手扯吴守则手臂,“哎!阿则,注意素质啊!两个大男人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唐轲对牢里三个精壮汉子的香艳画面没有兴趣,与三人告辞,直接朝宫里去了。 他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了。 . 宫门外守备愈发森严了,主要兵力都集中在几处宫门外,对所有进宫人员进行最严苛的全身搜查。 季渊的马车顺理成章被守在外头的侍卫拦了下来。 “何事?”季渊掀开车帘朝外看去,面色不虞。 那侍卫陪着小心将需要对所有入宫人员进行搜身的事交代了,然后恭恭敬敬请季阁老下车。 季渊高声骂了句“混账”,“老夫的车架要入宫,便是先帝爷尚在位时也从未有人敢拦,内阁成员入宫要搜身更是闻所未闻!你们这帮宵小之辈,受何人指使做出此等荒唐事来?” 季渊是三朝元老,当今陛下也要敬他,侍卫们只得小心翼翼报了太子的名字,不敢抬头看这位老大人。 季渊冷哼一声,“谁给那小兔崽子的胆子,连老夫的车也拦?你们都让开,老夫这就去东宫教训那小子去。” 几个打头的侍卫面面相觑,却无人敢放季渊进去。 他们是得了死命令的,太子殿下明确说了,不论何人,凡敢不搜查便放进来,当日值守的全员罢职。 侍卫们就是再敬重这位阁首,也断然不敢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所以两相僵持许久,始终没有放季渊进去,甚至连季渊要给太子递话的要求也一并拒绝了。 季渊气得面色发白,“我一个七旬糟老头子,就算带了什么利器入宫,我能做什么?刺杀太子还是刺杀皇帝,啊?” 侍卫们垂着头听季渊发脾气,领头的那人寻着空档低声解释:“季大人,小的们奉命搜查的……不是兵刃暗器……” “不是兵器是什么?总不能是老夫的奏折?” “自然不是……是何物,小的们也不能说。” 季渊这次入宫是想直接去养心殿找朱长存,他身上只带了两样东西,一样是细数如今都城动乱的折子,另一样,便是小可的那本小说…… 如今见侍卫们这样的态度,季渊恍然明白了太子要搜查的究竟是什么,一口气堵在胸口,恨恨骂了句:“孽障!” 季渊在宫外吃了闭门羹,憋了一肚子气调转车头回季府去。 自打宫里递了消息下来说陛下突染恶疾无法起身、免了近一月的早朝以来,季渊领着同僚和部下递了几次折子,又多次要求入养心殿觐见,折子朱长存收了,入养心殿的要求却是被一拖再拖。 看着都城如今动乱的模样,季渊自然是猜到发生何事,可有朱长存监国,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直到今日栖凤书局被查封的消息传到季老爷子耳朵里去,他寻到查封原因,看到了小可的那本《太子的不归路》,气得差点在自家书房厥过去,这才写了折子着急忙慌赶来,预备无论如何要进养心殿见朱长存。 如今事已至此,季渊坐在车上,沉着脸,开始合计如何联合自己的部下死谏,若不扳倒太子便再不做这阁首。 正寻思着,车架倏忽刹停,季渊被颠得甩出坐塌,手扶着官帽,高声问外头出了何事这样咋咋呼呼的。 季渊说着,正欲掀帘出去,就听闻外头护卫喊:“季大人小心!莫要出来!有埋伏!” 季渊原本只是入宫觐见,没料到会有这一出,吓得面色煞白,收回手,退至坐塌边,再不敢靠近车门半分。 外头一阵急促的厮杀声,自己带来的几个护卫的喊声渐渐弱下去,显然不敌埋伏的暗卫。 季渊恨恨闭上眼,心道老夫为锦朝劳心劳力一辈子,如今竟要不明不白交代在这路上了…… 一盏茶功夫过去,外头打斗声渐歇,一个清亮沉稳的声音从车帘外传来:“季大人,暗卫已经被草民尽数解决了,请季大人随草民尽快离开这里。” 季渊满心困惑,还是缓缓走了出去,就看到面前站着个身穿黑斗篷戴黑色面具的男人,脚边横七竖八躺着埋伏的暗卫和他的仆从护卫。 “……你是?” “在下小可,来接季大人入宫,进养心殿,见镇北王爷朱长存。”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中午十二点照常更~ 第74章 季渊活了这么大几十年,经历了三个朝代,带出了两个皇帝、不知多少皇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他无论如何没有料到,临到老了,还能给他整这么一出。 唐轲说要带他进养心殿见朱长存,季渊以为,哪怕不给他准备个车架,至少也该是步行进去的,所以待到他被唐轲背在背上飞檐走壁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直到翻过宫墙,看着脚下飞驰而过的琉璃瓦,季渊才将将缓过神来,开始在唐轲背上呻|吟,“诶唷,老夫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臭小子这么胡来,你这是要把老夫给折腾散架咯!” 唐轲脚下速度丝毫不减,耳边阵阵风声呼啸而过,他略偏过头冲季渊赧然笑笑,“季老先生,麻烦您再坚持一会,马上到了。” 待到季渊被带去朱长存面前,勉强站稳的时候,原本在宫门外头受的气加上路上遇到的埋伏惹起的怒火,便被唐轲这入宫的方式给发酵了,一发不可收拾。 朱长存直愣愣望着自己以前的太傅,“季先生?您怎么……”又看向季渊身后的唐轲,“怎么进来的?” 季渊不打算给朱长存解释自己这把老骨头是如何飞檐走壁的,只冷哼一声,从袖兜里拿出奏折跟小可的小书册,直接啪一下朝朱长存脑门上拍过去。 奏折坚硬的外壳打在朱长存额头上,发出一声脆响,落下去时被朱长存接住了,看向季渊,眼中写满困惑。 季渊左看看右看看,没找到戒尺,也没有找到趁手的工具,扭头看向唐轲。 唐轲愣了片刻,从季老的眼中看到了许多年前班主任的影子,赶紧把手里的随风剑给季老先生递过去。 季渊也不管自己拿的是什么,反正形状对了就行,抬起随风剑,直接朝朱长存背上用力敲过去。 朱长存弓着背低着头,季渊是连他父皇和兄长也要敬着的元老,他自然是不敢还手也不敢还口,仿佛回到了儿时被老先生训诫的日子,只能一言不发任由先生打。 季渊打累了,收起随风剑,直接做拐杖抵在地上撑住身体喘粗气,“老夫教书几十年,说句不要脸皮的话,也算得桃李满天下了,怎的就教出你这么个糊涂蛋!啊?” 季渊说着,一根手指指向背后的唐轲,“这么个背景不干不净的小混球,他看得都比你清楚!你这是猪油蒙了心还是泔水洗了脑?你对得起你兄长留给你的那份监国密诏么?那密诏你便是如此用的?你啊、你啊!” 朱长存低喊声“季先生”,正欲说什么,被季渊又一剑柄打下来,话被堵进肚子里去。 “你不要叫老夫先生!老夫没你这样的学生!你简直是老夫教书生涯的一大污点!” 季渊如果当真对一个人彻底失望,他是连看也不会多看那人一眼的,他此刻还愿意这样打骂朱长存,便是在心里觉得这曾经的学生还有救。 这一点朱长存是清楚的。 实际上季渊过来寻他之前,朱长存对整个事件已经有个模糊的判断了,只是依旧不敢完全正视那个让他心寒的结论。 如今被老师这样教训,他只能态度诚恳地认错,说自己一定好好把先生拿来的奏折和小书册看了。 季渊骂累了,摇头说:“这文老夫只给你带了第一篇来,你若当真有心,剩下的几篇便自己寻了去好好读一读!莫要被这宫里的情形迷了眼,若当真要看清楚,便走出去好好看看。” “老夫话已至此,你若仍旧执迷不悟,老夫便辞官归隐,再不踏入这都城半步!”说罢转身领着唐轲朝外去。 朱长存看着季渊背影,“先生,长存帮您安排个车辇送您出宫?” 季渊头也不回道声“不必”,觉得与其坐自己这糊涂蛋学生的车辇,不如继续被小可这小混球颠回去,骨头散架事小,一生清誉被毁事大。 . 数日前,耿小波在宋仁的带领下寻去蝉衣宗,见到了朱文祯,跪在朱文祯面前涕泪俱下,说自己该死,没有保护好王爷。 朱文祯从来也没有怪过他,扶他起来,领他去见了冼愈。 耿小波是知道冼愈的。 冼愈的功夫一流,最重要的是,他有江湖第一名师的美誉,他教出来的学生,在江湖上都是叫得上名号的人物。 耿小波这么些年就两个人生目标,一是保护好王爷,二就是练得一身好功夫。 所以见到冼愈,耿小波简直像见到了本行走的武林秘籍,逮到机会就跟前跟后求着冼愈收他为徒。 朱文祯一贯喜欢看戏,得知此事,也不再独自憋在唐轲的小宅子里写曲谱了,整日就坐在冼愈院子外的小竹林里,看着耿小波像狗追着肉排似的粘着冼愈求收留的模样,笑弯了眉眼。 唐轲是冼愈的关门弟子,也是冼愈最得意的弟子,为了保住自己的美名,冼愈咬死了不收耿小波。 可见着耿小波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冼愈又有些心痒,便在耿小波每日例行求师拜艺的时候,绷着一张脸道:“收徒是不可能收徒的,我自己定的规矩不可能自己坏了。我每日早晚会在这竹林练剑,我看你二人整天住在我这山头闲得很,实在闲得慌就过来我这小竹林看我练剑开开眼吧。” 耿小波听着这话,简直像得了拜师的信号,直接跪下来朝冼愈磕了三个响头,吓得冼愈一言不发摔门进屋去了。 后头两天耿小波按时领着朱文祯去看冼愈练剑。 耿小波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不知刀剑原来可以有这样的用法,学得极为用心。 冼愈将他的努力和进步看在眼里,心下也是极为欣慰,偶尔忍不住还会下场去抬手指导两下他姿势上的错漏之处。 只是在下场指导的时候,冼愈偶尔瞥到一旁跟着耍着玩的朱文祯那握刀的姿势,就觉得十分上头,为了防止自己当场气晕过去,之后都尽量控制不要去瞥旁边那个小身影。 朱文祯被冼愈冷处理了,倒也不恼,依然双手握着刀,学着冼愈的模样横在身前,作势要劈出去。 他刀柄还未送出去,双手便倏忽被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掌覆住了。 唐轲不知何时来到朱文祯身后,将他环在身前,两人头挨在一起,唐轲呼出的热气拍打在朱文祯耳侧,有些痒。 唐轲双手温热有力,帮着朱文祯纠正了握刀的姿势,将那一刀劈出去时,刀锋裹挟着内力,带出一阵微风,掀起不远处耿小波和冼愈的衣角,引得二人都扭头看过来。 朱文祯脸上发烫,想抽回手,没能挣脱,“冼伯和小波都看着呢,你松手。” 唐轲坦荡回:“怕什么,我师父教小波,我教你啊,我保证比我师父教得好。” 冼愈看着两人腻腻歪歪的样子,顿觉胸口堵得厉害,提着耿小波衣领朝院子里去,“走走,去房顶吧,这里练武的气氛实在太差了。” 看着两人走远,唐轲扭头,在朱文祯红着的脸颊上轻吻一下,“湘儿,明日随我进宫吧?去亲眼看看太子怎么走上死路。” 第75章 朱文祈端坐于东宫正殿,手边放着朱长存让张焕拿给他的认罪书。 朱长存传了话来,说给朱文祈两个选择:一是签了这认罪书,自行放弃储君之位,去养心殿找他;二是负隅顽抗,等朱长存领着北境军亲自来东宫,取他首级。 朱文祈面上不剩一丝血色,双唇灰白,颤抖的手紧紧握住茶盅。 啪一声脆响,茶盅直接在他手中碎裂开,瓷片刺入他掌心、指缝,暗红的血水沿着手腕流下来,染红了那张认罪书。 几个内侍听到动静慌张上前,要为朱文祈喊太医处理伤口。 “滚——!” 朱文祈直接将手中染血的碎瓷片丢在内侍身上,高声呵斥,“都给孤滚!” 太子殿下待人一向温和,不论高低贵贱之人,他都能谦和以待,这也是他能笼络众多党羽为其卖命的根本所在。 殿内一众宫人侍卫头次见到如此狰狞面目的太子,各个吓得慌了手脚,乱着套撤至殿外去。 空荡的大殿,只余朱文祈一人独坐于雕花椅上,除了他自己的喘息,便仅剩血水滴落的沉闷声响。 一双瘦小的手将朱文祈滴着血的手拢起来,轻轻拿手帕将那暗红的血擦拭了,又小心翼翼包起来。 “泽臣哥哥,去养心殿找我父亲吧,”朱沐双眼早已被泪水模糊了,说话时带着浓重哭腔,“皇伯伯的毒是我下的,我会向父亲交代清楚,将罪名都揽在我身上,帮哥哥保住储君之位。” 朱文祈拿一双晦暗无光的眼看向朱沐,对朱沐舍身救他的话语没有半分动容,反倒高声冷笑起来,“你以为你将罪名揽下来,便能保住我的储君之位么?朱沐,莫要如此天真,你此刻便是死在你父亲面前,他也不会放过我。” 朱文祈那一个“死”字咬音极重,像是在清楚告诉朱沐,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 朱沐被这陌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太子吓到,放下对方的手,“泽臣哥哥,你……究竟喜欢我么?” 朱文祈将她缠在自己手上的被血水染红的帕子拆下来,缓缓丢在朱沐面前,“从、未。” 朱沐仿若灵魂都被人抽去,摇着头退后半步,心口疼得厉害,抬手用力捉住衣襟,却依然寻不到自己的呼吸。 朱文祈冷眼看着朱沐摇晃着的瘦小身躯,眼底没有半分情感,“你若不是朱长存之女,我断然不会多看你一眼。” “为何……” 朱沐跪坐在地上,好似心被人挖去了,失了神智。 姚炳从殿门外跨步进来,见状停在门口,不知该不该上前。 朱文祈站起身,直接绕过朱沐,朝姚炳缓步行过来,“皇叔为何会拿到那本文?” 如今事态发展到何种地步,姚炳料想,太子殿下已经十分清楚。 当太子试图镇压民间传开的那本小说的时候,已经注定以失败收场了。 这场博弈,行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太子不顾反对封了栖凤书局,查办刑部和半个督察院,勒令宫内全员不得私藏小可的文,便是将自己的恐惧和心虚昭示于人前。 姚炳是跟着朱文祈的老人,他所求,并非朱文祈有朝一日称帝,他只希望自己所忠之人,余生可以安稳顺遂。 “殿下,”姚炳朝朱文祈深深一揖,“纸包不住火,您可以阻止小可先生那本文在宫里传播,却断然无法阻止其在民间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如今茶楼戏院所传唱者,尽是小可的男人改编的曲谱,百姓茶余饭后所讨论的,也皆是太子何时走上不归路……” “民心所向,方为正统,您对舆论的镇压,如饮鸩止渴……” 朱文祈看向姚炳,眼底无波无澜,他又怎会不知如今是何局面,他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姚炳叹息着,哽咽道:“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及时收手吧,我已安排了一批死侍,护送殿下连夜逃离都城,静待新的时机到来,东山再起,望殿下成全臣的一片苦心。” 朱文祈冷笑摇头,“成者王、败者寇,孤还能逃去何处?” “这天下,除了东宫,再无孤容身之处。” 姚炳闻言涕泪俱下,噗通一声跪在朱文祈面前,头在地上磕得咚咚响,嘴里喊着“殿下”。 殿外宫人接连的传报声响起,殿门大开,数千北境军浩浩荡荡将东宫围起来。 朱长存领头缓步行入东宫正殿。 朱文祈看着训练有素的军人将自己层层围起来,眼中不曾有半分异色。 只是在看到朱长存身后跟着的朱文祯和唐轲的身影时,朱文祈原本似枯井般毫无生气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几分异样神情,那是恐慌、羞愤、夹杂着不甘。 他输了,便是输了。 哪怕此刻被朱长存一刀取了项上头颅,他也不在乎。 可朱文祈最不愿的,便是让哥哥看到自己如今这狼狈模样。 他绝不能让哥哥看到他被迫认输的样子。 朱沐在听到父亲领着军队亲自赶来时,便踉跄着来到朱文祈面前,张开双臂护住他,“父亲,求您放过泽臣哥哥。” 朱沐话音未落,脖颈上倏然一凉,冰冷的刀锋架在了她肩头。 朱沐睁圆了满是泪水的一双眼,转头看着身后举刀之人,颤抖着双唇,“泽臣哥哥……” 朱文祈看也不看朱沐一眼,只直勾勾望着朱长存,“放孤出宫。” 朱长存怒目瞪向朱文祈,抬手咬牙恨道:“都散开!务必保护朱沐安全!” 朱长存一声令下,士兵还未来得及收手,随风剑已然出鞘,短促铮鸣声响后,朱文祈的刀已被掀至空中。 随风剑剑刃抵在朱文祈颈侧,唐轲定定望着他,“认输吧,太子殿下。” 朱文祈盯着唐轲看了半晌,高声笑起来,“孤当初,究竟为何要选中你这刺客!” “泽臣。” 一个清冷的声音将朱文祈拉回现实,朱文祈转头,目光对上哥哥看向自己的那一双眼。 生平头一次,他在哥哥的眼中,读出了对自己的同情。 他最厌恶也最不需要的,便是哥哥的同情。 朱文祯上前一步,来到唐轲身侧,“泽臣,放手吧。” “哈哈哈——” 朱文祈仰头大笑,于笑声中倏然抬手,握住随风剑剑刃,割破自己脖颈处突突跳动的血脉。 唐轲出招速度天下无敌,却万未曾料到原本贪生怕死的太子殿下会选择此刻自刎,待他回神收剑,为时已晚。 “泽臣——!” 朱文祯高喊着扑上前去,紧紧搂住弟弟,抬手用力按住弟弟脖颈,徒劳想要止住那喷涌而出的鲜血。 朱文祈躺在哥哥怀里,抬手想要最后触碰哥哥脸颊,终究未能如愿,手臂陡然落下。 他朝哥哥浅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哥哥,对不起……” 东宫大殿内,一片寂静,只余朱文祯撕心裂肺的哭喊。 . 朱长存幼女朱沐于太子自刎当晚悬梁于东宫偏殿,留下一封遗书,供认受太子诱骗毒害当今圣上,并将解药附于遗书之上。 自此,朱长存一双女儿均沦为巍峨皇宫的牺牲品。 老将军自请废黜镇北王封号,驻守于北境,孤独终老,余生未再踏入都城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小可跟岳父大人吵个架就完结啦 (其实我还挺喜欢泽臣这个小变态的…他虽然又坏又该死,但是他立体呀,是叭… 第76章 (结局) 宫变半年后,寿福宫偏殿内,朱文祯独自坐在榻上,面前矮桌上摆着本小可的小说,他一手握笔,一手按着本青黑的册子,在改曲谱。 章翎扶着太后一路有说有笑走进来。 “皇祖母!” 朱文祯眉眼笑弯成月牙,从榻上跳下来,跑到太后身边,在另一侧扶着老人家往榻上行去。 太后笑着轻拍朱文祯手背,“你今日来得倒是早,小可那孩子呢?” “去了御书房见我父皇。” 太后了然点头,“噢,又吵架去了?” “嗯。” . 砰——! 御书房内,一声闷响,皇帝将茶盅摔向唐轲。 几个月来,但凡唐轲来御书房,那必定是来和皇帝吵架的,朱厚学若是不摔东西,太阳便打西边出来了。 久而久之,洪容有了经验,领着一众小太监把御书房上上下下拿软垫包住了,茶盅茶壶、果盘托盘、笔墨笔架尽数换成结实经摔的,茶水一律只泡到温热程度,尽量用些不那么容易留茶渍的清茶,烛台砚台镇纸一类容易伤人的物件都摆至高处,力求做到为陛下营造出一间适合吵架的怡人场所。 唐轲将那茶盅熟练地接下来,顺势放在自己身后案桌上,还不忘抽空把盖子盖好了。 “汀使殿下今日早朝的表现有多出众,有目共睹,陛下不为汀使小殿下高兴就算了,冲着我发什么脾气呢?” 皇帝脸阴沉得厉害,冷哼一声,“朕数月前刚醒过来时,脑子不甚清明,糊里糊涂上了你小子的当,才与你约下这狗屁赌局。” 那时他与唐轲约定,若是汀使可以在半年内将太子原先在朝中的诸多事务接下来,便不再提重立湘君做储君的事。 “诶,愿赌服输啊,陛下您别是输不起吧?” 朱厚学看着唐轲靠在案桌上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又想朝他摔东西了。 朱厚学深吸口气,将那冲动压下去,又将那口气长长舒出来,“汀儿年幼,难以肩负储君之责。” 唐轲摇头,“汀使殿下如今才刚满十四已经有如此能力,日后必成大器。只要陛下肯放下成见,不要在意小殿下的出身,陛下您扪心自问,汀使是不是如今储君之位最合适的人选?” 朱厚学深深望着唐轲,许久后摇头,“湘儿——” “——诶,”唐轲慌忙抬手打断皇帝,“湘儿就是个小笨蛋,您敢把江山给他,不出三年,他就能把您的江山给霍霍没了。” “混账!”朱厚学啪一下将手边茶壶丢向唐轲,“有你这样说自己男人的?那是朕的长子,他是否愚笨轮不到你来评判!” 唐轲抬手将茶壶稳稳接住,规规矩矩摆在案桌上茶盅旁边,“是我男人我才清楚他绝做不了储君。知子莫若父,陛下您何必自欺欺人?您执意要将储君之位给湘儿,那就是为了一己私念,对锦朝百姓的不负责任了。” 唐轲话音未落,朱厚学直接将盛点心的瓷盘朝他丢过来。 “大胆!你信不信,朕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 唐轲慌张上前一步将那瓷盘接住,可里头的点心还是散落了大半到地上,洪容领了两个小太监上前将散落的点心捡了又退下去。 唐轲将半盘点心放在茶壶边上,转头朝皇帝咧嘴笑,“您要砍我脑袋的话都说了一万次了,我信您才奇怪了。” 朱厚学又看了唐轲一阵,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湘儿确是浪荡贪玩了些,心思也太单纯,可他不是有你?朕会在遗诏里立你为男后,辅佐湘儿共图锦朝盛世。” “啊?!” 唐轲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个笑话,一时有些懵。 朱厚学耐着性子沉声解释,“与立你做男后的遗诏一道,朕会再给你道监国密诏,保你在朝堂享有仅次于帝王的至高无上权力。” “别别别,您别跟我开玩笑了。”唐轲慌慌张张摆着双手,“您要敢这么拟遗诏,我就敢让这锦朝不再姓朱、改姓唐。” 啪一声响。 这次朱厚学直接将整个矮桌搬起来砸向唐轲,“混账东西!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怎敢讲出口?!” 唐轲将那矮桌接下来,“立我个小刺客做男后,还给我监国密诏这种既不负责任又荒唐的安排您都讲出来了,还怕我说大逆不道的话?” 朱厚学被气得捂住胸口咳起来,唐轲慌忙上前去帮他顺背,被他抬手推开了,“朕既如此信任你,予你这样的承诺,你怎能这般不知好歹?” 唐轲恭敬立在朱厚学身侧,赧然笑笑,“陛下,小的没有那个能力入朝堂,而且小的也不愿意后半辈子拘在您这宫殿里,小的就只想领湘儿去南边过我们两个人逍遥快活的寻常百姓的生活。” 朱厚学抬手,指着唐轲,不住摇头,“你小子,这是想拐了朕的儿子就跑?” 唐轲朝朱厚学恭恭敬敬行礼,“诶,正是!” 朱厚学抽出自己的坐垫,砰一声打在唐轲肩头,“朕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唐轲将那坐垫接下来,转身去案桌后头将坐垫放在椅子上,拿手轻拍了拍,然后起身重新看向朱厚学,“那您少见多怪了。” 朱厚学对上唐轲这样的市井无赖,顿觉十分无力,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能丢的都丢完了,没东西再朝唐轲砸了,愈发气愤起来。 唐轲及时上前去扶朱厚学,“陛下,您换去御案后头坐吧,小的给您把东西都重新摆好了,您在那边继续砸就是了。” 朱厚学从鼻子里哼一声,一巴掌将唐轲伸过来的手拍开,自己起身去案桌后头坐下了。 待到在御案后坐定,看着被唐轲整整齐齐摆放着的那些物件,朱厚学却没了继续砸人的兴致。 他倏忽觉得力不从心,叹息摇头,许久沉默不语,怔怔望着案桌上摆着的几本朱文祯改的曲谱。 那是前几次吵架的时候,唐轲带过来御书房给皇帝看的。 唐轲告诉朱厚学,朱文祯有他这个做父亲的从不知道的另一面,那一面才是朱文祯从小最想活成的样子。 “陛下,湘儿最想要什么,朝堂最需要谁来做这个储君,怎样的安排对锦朝最有利,您其实比谁都清楚,是吗?” “如今唯一放不下的,只有您自己。” 御书房再次陷入沉寂。 唐轲静静立在皇帝身侧,等他开口。 至待到太阳落山,周遭暗下来,皇帝方抬手,缓缓翻开那曲谱,声音沙哑而平缓,“逢年过节,便领湘儿回来看看罢。” 唐轲朝皇帝跪下来,冲他磕了个响头,“谢陛下隆恩!” . 天色晚了,朱文祯陪着太后歇下,又与章翎一道朝外头书房去。 朱文祯想要把最后半册曲谱赶完,章翎就在他对面坐下来,问他:“湘君,你这谱子,以后便给我章家茶楼吧,莫要再给伍家了,他伍家印刷局都包揽了小可的文赚的盆满钵满了,总不好让他一家独大。” 朱文祯抬头,朝章翎笑笑,说声“好”。 “湘儿——” 唐轲冲进来,抱住朱文祯的腰将他高举过头顶转了几圈。 朱文祯慌张圈住唐轲脖颈,红着脸看着唐轲笑弯眉眼,“何事?” 唐轲将朱文祯放下来,与他深吻许久,然后额头抵住他额头,咧嘴笑说:“我们明日出发,去云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和湘儿的故事就在这里结束啦~ 短小的我还是没能写到20w呢T_T 番外我放在隔壁,这样宝们就不用花钱看啦 不出意外的话,番外会有小可跟湘儿在云泽的日常,吴守则x顾廷cp,伍梁生x风凭阑cp,泽臣的病娇之路… 另外补几辆婴儿车… 谢谢我的小天使们一路的支持跟陪伴哟,爱你们~~ 真的很幸运第一本文就能遇到你们吖,感谢宝们~~ 下本开《工作基因》,也请多多支持吖 麻烦宝们帮我点个收藏叭 【基因拟人】 傻白甜糙攻 X 白切黑诱受 M是原癌基因,基因城里勤恳的维修工,独来独往。 他是随时可能癌变并摧毁整座城的隐形炸弹,习惯被孤立,也学会无视他人看向自己的异样目光,他靠双手养活自己,坚守本心。 直到有一天,M在路边捡到只小可怜并带他回家…… - 普普是一名城际特工,受命前往基因城清除问题基因。 他不喜欢这座满是污垢的废城,只想速战速决完成任务。 可一次基因调控事件中,他意外受伤,被某位爱心泛滥的路人强行捡回家…… 癌基因攻 X CRISPR受 强强,爽文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