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台湾流浪到大西北》来自www.aqbxs.com 《从台湾流浪到大西北》全集 小说作者: 郭语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第一章 悲惨世界 苦难历程 更新时间2007-5-23 13:25:00 字数:1938 人心是艺术的基础,就好像大地是自然的基础一样。 ——雨果 历史像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随着时间的消逝,包裹在事物外部的尘埃将会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显现出它本来的面目。 ——笔者 第一节 我视新疆为我的故乡, 我奉天山为我的母亲。 因为她用宽厚博大的胸怀, 收容了一个来自东部的孤儿。 ………………………… ………………………… 这是2003年6月23日,在我进疆生活四十周年的当天傍晚,我走出陋室,信步来到天山脚下达坂城区西边一个无名的小戈壁滩上,面向东方仰望着巍峨的天山,情不自禁地发出肺腑之言…… 面前一汪咸水(盐湖之水)在微风中涟漪,岸边野花怒放,芳草萋萋,神奇的天山逶迤不断,巍峨壮观的博格达雪峰(海拔5445米)宛如一位银妆素裹的神女在白云中飞逸,娇姿从容,分外动人! 我孑立在戈壁滩上,贯通东西的兰新线与我近在咫尺,列车从我身旁轰鸣而过。大地在震动,我的心也为之振憾!此时勾起了我久远而又痛苦的回忆——四十年前,我由兰州火车西站乘坐一趟简陋的慢车,沿着这条刚刚开通的铁路线,历时四天三夜抵达乌鲁木齐,流落到新疆。从而改变了我的命运,也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从台湾流浪到大西北----准确的说是先从大陆去了台湾,而后又由台湾返回大陆,以至于后来流落到大西北。 为什么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开始了逃避战乱,四处漂泊,苦难深重的人生历程呢?这还要从上个世纪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时候说起——鸦片战争之后,中国开始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在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的年代里,由于清政府的腐败无能,贪官污吏横行,对外采取屈膝投降,丧权辱国的政策,对内实施残酷剥削、血腥镇压的手段,造成外患内乱连年不断,战争和饥荒像瘟疫一样四处蔓延。百姓田园荒芜,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生灵涂炭。人命像蝼蚁,如秋叶,似衰草任凭狂风暴雨所摧残…… 第二节 我家祖居江苏扬州,后迁徙到安徽亳州(县)。 亳州位于皖西北边陲,黄淮平源南端。其西部、北部与河南接壤,西南部与阜阳毗连,东部与淮北、蚌埠相倚,东南部与淮南为邻。亳州钟灵毓秀,英才辈出。千百年来,这块美丽富饶的土地孕育出无数文治武功、彪炳史册的先哲名流。亳州还是块蕴才积盛之地。道教鼻祖老子、一代圣哲庄子、三国曹氏父子、神医华佗、巾帼英雄花木兰、一代圣君商成汤、道教至尊陈抟、悯农诗人李绅、捻军首领张乐行等皆出自亳州。他们为创造辉煌的中华古代文明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曾为“梁宋吴楚之冲,齐鲁汴洛之道”,老子出生于此,尹喜、伍子胥、范蠡、黄石公、张良、嵇康等灿若星辰的历史名人,先后在亳州活动过。 早在公元1890年,我曾祖父带着曾祖母和我大祖父(五岁),从江苏扬州因兵荒马乱逃难到皖北亳县(亦称亳州)。当年住在城里二郎庙内,依靠做工卖苦力维持家庭生活。我祖父及我姑祖母均为亳县生人。 在我祖父十六岁时,父母相继去世。家境贫寒,为生活所迫,当时我的大祖父便到亳县县城西门里的一个大财主家做长工,后因无力偿还安葬二老所借的债务,遭毒打后被主人赶出家门。当天晚上回到家中,悲愤交加,痛苦绝望,于深夜自缢身亡(年仅二十一岁)。我祖父在几家好心的街邻帮助下,将大祖父埋到了东关外的乱坟岗。大祖父因家境贫穷未曾结婚,从此绝后。 当时为了生计,我祖父在亳县北关外,铁果巷王保安家(后为我的外曾祖父)的干果店里当学徒。由于他干活勤快,为人诚实,出师后仍被留在店里干活。后被王家招纳为婿,将其二女儿许配为妻(即我的祖母郭王氏)。后来还让他读了两年私塾,学会了算盘。店里的进出帐目皆由他帮记。 1923年我祖父弃商就工。由亳县福音医院医生孙培焕介绍,我祖父购买了胜家公司三部缝纫机,分期三年还清欠款。他很快学会了做中西式衣服,便在城内夏侯巷的对面,曹家巷口开设了华大缝纫店。自此生活才有了保证。 但好景不长,缝纫店仅开了四年。1927年土匪孙殿英攻打亳州城,战火持续了数天,街上许多房屋和店铺被毁于战火之中。我家也没有幸免于难,店里的缝纫机与衣物被焚烧殆尽。当时我小姑母才四岁正在患天花,无处医治,留下了终身残疾。 战事过后,家破店毁,灾难从天而降,一家人又陷入困境之中,历史往往就是这么的无情,命运又多次地戏谑人生,悲剧又周而复始地在不断地重演,我的祖父又步其父后尘,再次为战乱逃难! 1927年冬,我父十四岁时,我的祖父带领全家一路讨饭奔向蚌埠,投靠我三姨奶家。到了蚌埠之后,经我三姨祖父的介绍,在倪公祠后边租了间茅屋居住下来。我祖父以打零工和在邮局门前为人代写书信,维持家庭生活。 以至后来,在亲朋的帮助下,我祖父才租赁了别人的两间临街店铺,从新开起了干果店,日子才开始有了转机。 我父郭兴业,生于1912年。先前曾在亳县读过几年私塾,1927年随其父到了蚌埠后,家境有了好转,便考上了蚌埠江淮中学,在此度过了他的中学时代。 第二章 倭进中原 狼烟四起 更新时间2007-5-23 13:26:00 字数:2717 第一节 日本帝国主义为实现占领中国,称霸亚洲的野心。继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侵占我国东三省之后,其又疯狂地发动了全面的侵华战争。 1937年7月7日,日本侵略军在北平西南的芦沟桥,发动了突然袭击,驻守宛平的二十九军官兵,在全国人民抗日民主运动的影响下奋起反抗,英勇还击。“七.七”芦沟桥事变正式揭开了八年抗战的序幕。从此,中国人民进入了生死存亡的全面抗日战争时期。 芦沟桥的炮声,震撼了中华民族四万同胞的心。人们痛切地感到亡国的危机“平津告急!华北告急!中华民族危急!”只有全民族投入到抗战之中,才是我们的唯一出路。每一个有良知、有骨气、有民族气节的中国人都被迫发出愤怒的吼声:“誓死不当亡国奴!坚决抗击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暴行”。 在这国难当头,民族危亡的时刻,国内形势也发生了急剧变化…… 1937年7月17日,蒋介石代表国民政府宣布对日抗战。7月中旬,共产党向国民党递交了国共合作宣言,并派周恩来前往庐山同国民党谈判。 根据国共两党达成的协议,于1937年8月将陕北红军三万余人,改名为国民党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又称第八路军)。下辖三个师:即一一五师、一二零师、一二九师。 随之,又将江西、湖南、湖北、广东、浙江、福建、安徽、河南八省的游击队,改编为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下辖四个支队。 9月22日,公布了国共合作宣言。自此,以国共合作为基础的全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正式形成。 终于实现了国共两党历史上的第二次合作。 芦沟桥的枪声,激怒了中国亿万民众。顿时,长城内外,大江南北,掀起了抗日的怒潮。在抗战前期,国民革命军担负了正面战场的御敌任务,在对日本侵略军的作战中,给敌军以致命地打击还是积极有效的。在中国抗战史上写下了可歌可泣的不朽篇章…… 在抗击日本侵略军入侵平津地区的战斗中,国民革命军二十九军的将士们同仇敌忾,奋勇杀敌。他们顽强地抗击日军,赢得了全国人民的一致称赞!在这场殊死的战斗中,师长张自忠身先士卒,率军杀敌,身负重伤。副军长佟麟阁亲临前线指挥,战死沙场,壮烈殉国。实现了“人身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信念。 7月30日,北平、天津相继陷落,二十九军的爱国将士们怀着满腔悲愤,撤出了平津地区。 平津失陷后,日本帝国主义扬言要在三个月内灭亡中国,并分南北两个战场,大兵压境。日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淫,使中国人民遭到空前的浩劫。 不久,日本侵略军又大举进攻上海,制造了“八.一三”事变。 1937年8月13日打响了上海淞沪保卫战,这场中国军民不畏强暴, 拼死保卫国土的战役,粉碎了日军“三天占领上海,三月占领中国” 的嚣张狂言。1937年9月5日,日军集中30余艘军舰,掩护陆军向 宝山发起猛攻,守卫宝山的姚子青营500余名官兵浴血奋战,击退日 军数次冲击,9月7日,孤立无援的姚营官兵只余20多人,在东门 与敌短兵相接,展开白刃巷战,姚子青营长腹部中弹,壮烈殉国。淞 沪会战中,守卫宝山县的五百名官兵,在敌人炮火的猛烈轰击下,坚 守阵地,激战两昼夜,全营官兵全部壮烈牺牲。 1937年10月26日,淞沪抗战,为掩护大部队撤退,中国守军88师262旅524团进驻上海光复路四行仓库实行阻击战。在日军的重重包围下,“八百壮士”孤军奋战,坚守4昼夜,击退了敌人在飞机、坦克、大炮掩护下的数十次进攻。打死日军200多人,击毁坦克3辆,以誓死保国的勇气,一展民族尊严与气节。 1937年9月23日,八路军一一五师在**、聂荣臻的指挥下,在山西灵丘县平型关设下了埋伏,决定在此将日军坂垣师团从侧后予以袭击。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平型关大捷。在这次战役中,八路军打得敌人人仰马翻,乱作一团。经过七个小时的激战,共歼敌一千多人,并缴获了大量武器装备。日军精锐部队坂垣师团二十一旅团全军覆没。 1938年春,日本侵略军进攻徐州,妄图打通津蒲铁路,把华北和京沪占领区连接起来。当时驻守徐州地区的中国军队计有四十余万人,由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指挥。令日军闻风丧胆的爱国名将张自忠将军时任右翼兵团总司令,在此又立功勋。 从3月下旬开始,中国军队和日本侵略军在徐州北边的台儿庄展开激战。驻守台儿庄的中国军队有三个师,进攻台庄的日军约有四万余人,而且拥有重炮,坦克和飞机等精良装备。 3月24日,日军向台儿庄发动了猛烈的进攻。经过三天激战,敌人攻入镇内,双方展开了巷战。31日战斗进入了最激烈最危险的阶段,全城的五分之四地区都被日军占领,中国军队伤亡人数也达十分之七以上,但广大中国官兵仍然顽强坚持战斗。当中国增援部队陆续赶到时,日军被迫“突围撤退”。中国军队乘胜围歼,敌军两个最精锐的师团,除少数人突围溃退外,大部份被歼灭。这次战役歼灭了敌人八千余人,俘虏一千余人,缴获了大量的战利品。取得了歼灭俘获日军万余人的胜利。 台儿庄大捷,是抗以来中国军队正面战场上一次最大的军事胜利,当时在国际和国内都有较大的影响。 台儿庄大捷,打破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打击了日寇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鼓舞了中国军队的士气,坚定了中国人民抗战的决心和信心。 南方战场,日本侵略军在淞沪战役后,进攻南京。1937年12月日军占领南京后进行了震惊世界、灭绝人性的大屠杀。南京大屠杀中,被残害的中国人达三十万人之多,被烧毁的房屋有三分之一。南京城内,死尸遍地、瓦砾成山、惨不忍睹。秦淮河为之哭泣,长江为之哀鸣!残暴的日本侵略军在此犯下了不可侥恕的罪行。 第二节 在这国难当头,民族存亡的时候,我父和几个同学决心投笔从戎。于1938年春离开蚌埠,到达河南南阳,报考了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一集团军陆军军官学校,在军官大队粮秣科学习受训。后被调往陆军十三军第四师司令部工作,率工兵一个连和库兵一个排,长期跟随司令部行动,担当全师粮、服装发放及枪械维修的任务。随师参加多次战役。在抗战期间,先后担任师部中、上尉军需,第四师第十团少校供应班主任。第四师中校粮秣科长。抗战胜利时,调升为暂编第63师上校军需处长。 “七.七”事变后。1938年夏天,蚌埠沧陷。我祖父带领全家向西逃难,经淮南、寿县,到了河南罗山县。在逃难中经常遭到日军飞机轰炸和扫射,潮水般的难民像被恶狼追逐的羊群,四处躲藏,疲于奔命。当时,染上痢疾,身患重病的祖母,再也走不动了,在敌机的轰炸中,惨死在公路旁,仅用一张草席卷着葬于天主堂义地。故而后来出生的我,从没见过我祖母的尊容。 在那战火纷飞,家破人亡,亲人离散,生死未卜的苦难岁月里,我祖父带着我小姑,我母亲和我姐姐,每天两次去到难民所里排队分领稀粥度日。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杜甫《春望》) 后来,在逃到河南信阳后,才得知我父亲的音信,全家人便投奔到南阳。 第三章 生于忧患 长于战乱 更新时间2007-5-23 13:26:00 字数:5014 第一节 我于一九四一年四月十日,在河南南阳出生。由爷爷命名为郭瑜。 南阳历史悠久山川秀丽,人杰地灵。是我国的历史名城。早在四五十万年前,“南召猿人”就在白河上游繁衍生息。约在五六千年前,这里就出现了村落和房屋,产生了农业、畜牧业和制陶等手工业。 西周时,南阳属荆州,因在周的南部,被周人称为“周土”。秦昭王三十五年(公元前272年)初设置南阳郡。春秋战国时期,南阳已成为全国八大都会之一。在湍河上建造楚碣,引水灌田。已开始使用铁器,有了冶铁、蚕丝等手工业和商业。特别是铸铜业发展迅速,工艺水平较高。 秦统一六国之后,迁不轨之民于南阳,使六国富豪和擅长经营的商人及手工业者云集南阳,促进了南阳经济的发展,尤其冶铁业发达,成为全国冶铁中心之一。西汉和东汉仍置南阳郡,辖境相当于河南熊耳山以南和湖北大湖山以北,南阳经济文化的发展达到历史上的鼎盛时期。西汉时,南阳水利与关中郑国渠、成都都江堰齐名,并称全国三大灌区。由于对东南和南方的开发,宛城也成了南北交通的要冲,东西往来的通道,是全国著名的五都(南阳、洛阳、临淄、邯郸、成都)之一,也是全国设工官的9个地区和设铁官的46个地区之一。 东汉时,光武帝刘秀起兵南阳,成就帝业,南阳被称为“帝乡”。太守杜诗修治坡池,广拓田土,全郡可灌农田4万顷,这时的冶铁用水排,水力鼓风机鼓风,大大提高了冶铁效率,特别是采用球墨铸铁,提高了冶铁工艺水平,这一技术的使用比欧州早1000多年。当时南阳郡人口240万,为全国各郡之冠。郡城周长36公里。汉代南阳人才辈出,灿若繁星。不仅刘秀的28个开国元勋大多出自南阳,东汉年间,杰出的科学家张衡,发明了浑天仪和地动仪;杰出的医学家张仲景,撰写了医学名著《伤寒杂病论》。也是三国时期的蜀国名相诸葛亮早年读书躬耕的地方。 汉代达官贵人死后流行厚葬,南阳出土众多的画像石和画像砖;是一部“绣像汉代史”,成为中华民族文化艺术宝库中一朵绚丽多彩的奇葩。从唐朝起,南阳设邓、唐二州。 经过贞观、开元之治,南阳农业兴旺,工商业繁荣。李白在《南阳行》中说:“清歌遏流云,艳舞有余闲,邀游盛宛洛,冠盖随风还。”明朝初年,南阳是朱元璋第二十二子唐王的封地,永乐年间在南阳城内建造了规模宏大的唐王府,成化年间又建造9座郡王府,南阳城内皇亲贵胄,车水马龙,商业随之活跃,山、陕、江、浙、川、鄂客商纷到沓来,各种商务会馆、公馆在各地兴起,南阳(市、区)、新野、唐河、社旗、内乡、淅川成为水陆交通重镇。粮食、棉花、生丝、烟草、绸缎、油料、皮毛、木材、药材、铜器、铁器等大量涌入市场,并行销全国各地。 当时的南阳可谓百业俱兴,建筑、园林、绘画、雕塑、书法等方面都有新的发展。清朝康熙年间,农业、手工业有了进一步的提高,尤以建筑业比较发达,武侯、山陕会馆等古建筑巍巍壮观,富丽堂皇,南阳是北京通往湖广和云贵川的交通要道,陆路驿道与水路码头相接,有“南船北马”之称。山、陕、江、浙商贾云之集,工商业兴旺,南阳成了豫西南的经济中心。光绪十年,镇平开始生产丝绸,并远销欧洲及东南亚各国。 而我虽生于此地,却时运不佳,竞生在这国难当头,民族危亡的时期。这也可能是上天的安排,命运的注定。 从我呱呱堕地来到这个悲惨世界之日起,就开始了我人生的苦难历程。更无法摆脱长期经受战乱的厄运!当我还在襁褓中就和母亲一起被捆绑在这架由政治家、军事家、阴谋家、杀人狂所谓的“造世英雄”一手打造的战车上。随之被卷入灾难深重的战争中。在那阴雨连绵泥泞不堪的道路上,在那寒风凛冽的冬日里,难民们饥寒交迫,颠沛流离,苦苦地挣扎着摆脱死神的降临。 在那生死难卜的岁月里,母亲时而抱着我与其他难民们一道藏在草丛、树林里躲避日机的轰炸和扫射;时而在那寒冷的夜晚和难民们一起躲进深山逃脱日军的追杀。可怜的贫民百姓为了生存,整日疲于奔命,他们是多么渴望安居与和平。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在那日寇侵华战火纷飞,腥风血雨的年代里,我的母亲用她那瘦弱的身躯为我遮风挡雨,一次次地把我幼小的生命从硝烟弥漫的死亡线上抢救回来,从不顾惜个人安危,历经磨难,艰辛倍尝。我是母亲的希望!是她的宝贝。即使在战乱饥馑的岁月里也是如此。 世界上还有什么情爱比母爱更加无私、伟大和高尚。 否则,我早已夭亡。以后也绝不会发生我涉足台湾,也不会出现我从祖国东南漂泊万里,流浪大西北的“奇迹”。更不会有今日面向亲爱的读者诉说衷肠的机会。 第二节 1941年,国际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6月22日德国对苏联发动突然袭击,苏德开战。12月因日军偷袭珍珠港,美国对日本宣战太平洋战争爆发。 日本侵略者为了投入太平洋战争,加紧了对中国战场的攻势,进行大规模扫荡,实行野蛮的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同时,还残无人道地使用了灭绝人性的化学武器和细菌武器,犯下了滔天罪行,造成了成千上万的中国无辜平民伤亡。 “三万里河入东海,五万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陆游《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在这片古老的中国大地上,历史的悲剧曾经周而复始地在重演。我们透过那六十年前的历史风雨烟云,可以看到一幅幅中国人民生活在日寇铁蹄下,被奴役,受蹂躏的悲惨画面!1942年春,在日军疯狂地进攻下,十三军第四师官兵在河南南阳与日军频繁作战,形势越发紧张,上级决定让军人家眷撤离南阳。 南阳——是我出生的地方,离开后,距今已有六十余年,再也没有回过那里。 1942年春末,我们随一批军人家眷由湖北襄樊西行进入陕南安康,经四川达县到了山城重庆。 重庆历史上曾是巴国的首都,故称巴。嘉陵江在此汇入长江,又因嘉陵江古称渝水,所以重庆又简称为渝。重庆历史悠久,人杰地灵,是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有3000多年的历史,曾三为国都,四次筑城。商末周初的巴国,元末明初的大夏国,都曾建都于此。秦汉到南北朝皆为巴郡所治,隋朝改称渝州,故史称“巴渝”。宋改恭州,南宋光宗1189年先封恭王,旋登帝位,自诩“双重喜庆”,重庆由此得名。二战时期,重庆是中国战时陪都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远东指挥中心。 重庆山川巍峨,钟灵毓秀,境内瞿塘峡、巫峡等壮丽的自然风光和奇特的人文蜚声中外;世界文化遗产—-大足石刻,现存唐宋摩岩造像6万余尊,是中国后期石窟艺术的杰出代表;201—204万年前的“巫山能人”,是人类最早的摇篮;合川钓鱼城等古战场堡寨,阻击蒙古军36年,为世界防御战史之最,被欧洲人誉为“上帝折鞭处”、“东方麦加城”;石柱、黔江等地土家族竹木吊脚楼村和摆手舞,保留着古代巴人的流风遗韵。 重庆温泉星罗棋布,峡谷奇险纵横,溶洞千姿百态,瀑布龙飞九天。长江沿岸的白鹤梁、丰都鬼城、石宝寨、张飞庙、白帝城、巫山神女十二峰等著名景点目不暇接。主城区群山环抱,两江汇流,形如半岛。轻轨索道高悬,桥梁缆车纵横,山城灯火、滨江光柱优美如画;登临“一棵树”、鹅岭等观景台,灿若星河的山城夜景尽收眼底。 重庆物华天宝,地产丰盈,是长江上游和西南地区水陆空四通八达的物资集散地。 重庆的物产、美食、特色手工艺品不胜枚举。涪陵榨菜、诗仙太白酒等行销国内外;重庆火锅、麻辣鱼、泉水鸡等特色美食可让您大饱口福。 重庆依山傍水,风景如画,是一座美丽的山城。市内鹅岭,枇杷山耸立,楼房街道参差错落,入夜万家灯火,繁星点点,令人心旷神怡。 然而,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烽火四起的抗战时期,处在祖国的大西南,作为抗战大后方的陪都——重庆,此时也是灾难重重。 当年,日军飞机不断地进行狂轰乱炸,山城到处烈火四起,房倒屋塌,数以千计的市民葬身于火海之中,伤亡残重。而且日机还猖狂地搞什么所谓的“疲劳轰炸”,白天夜晚都来,一次来上三、五架飞机投上几颗炸弹,轮番进行轰炸,弄得警报不断,人心惶惶,不能休息,不得安宁,人们整天在朝不保夕的生死不定的气氛中生活。直至陈纳德将军组建的“飞虎队”战机对日机进行阻击后,情况才得以好转。 1942年入夏,为躲避日机轰炸,我们由重庆市区搬到了远郊,住在重庆市西南的乡下。在此,一直生活到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之后。 这里是一个两面夹山,面积不大的扇形山川,稀疏的农家座落在山势较缓的半坡上,川底有一条弯弯的小溪,清水在溪中潺潺流淌,小溪两边田里的水稻和油菜散发出阵阵清香。山坡上多是种植些红薯、玉米、菽类的旱田。这里山川秀丽、景色怡人,春天,桃红柳绿、翠竹青青;夏天,金蝉鸣叫,溪水波光粼粼;秋天,各种庄稼和植物,呈现出五彩缤纷的色彩;冬天,云雾缭绕、景色朦胧。此处很少有敌机轰炸,更多了一些山村的田园风光。我们的房东是一家朴实的川东农户,有北屋三间他们自家居住,三间西屋是两层砖木小楼被我家租用。此宅没有院落,出房门一眼就能望见山坡上的农田和果园。我们在此生活将近四年。 1945年5月,一天下午我来到楼前不远的水塘边,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挥动着在学骑马的样子,边跑边抽打着玩。当我从塘边树下拴着的一头小毛驴身后跑过时,无意中树枝抽打在驴的屁股上。毛驴骤然生怒,伸出后蹄踢到我左眉下面。顿时,鲜血直流,我双手捂面嚎啕大哭。惊动了别人,他们跑过来将我抱回家敷上云南白药,过了数日伤口才痊愈。当时,若不是我距驴身较远,又因为小毛驴蹄力不足。否则,就不是皮破血流而是头破血流,或是踢瞎我的左眼,将会使我变成一个独眼龙。虽然没有造成如此恶果,但是,在我的左眉毛下面却留下了一个终生不退的伤疤。 不知道那时驴是咋想的,我的确不是故意的。驴哪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驴就知道它一生被人们使唤拉车、犁地、打场推磨、驮人运货,有时甚至累得汗流浃背,腰疼腿酸,到头来还是被人用鞭抽打,而吃下去的只能是草。 在人的眼里,驴的生命是为人活着的,就是人训服的工具,它们的一切都应该属于人类;而在驴的眼中,人比豺狼还要凶残,比狐狸还要狡猾。它们劳累了一辈子,到头来是被人们杀掉吃肉,还要剥下驴皮熬成阿胶,用来补养人的身体。同时美食家们还美滋滋地津津乐道“好吃不过天上的鹅肉,香不过地上的驴肉!”精明的人们卸磨杀驴,不仅食它们的肉,还要吃掉它们的鞭,为自己滋阴壮阳。然而最后还是不如驴的精力旺盛,激昂亢奋! 驴虽然为人类服务了一辈子,包括它们的祖先,但死后却没有一个葬身之地。 成语说“黔驴技穷”,我倒要说:“川驴技高一筹”。我自被驴踢后,见驴就远而避之。然而,这次伤害比起我在以后的人生旅途中,被具有驴脾气的人的伤害来说,他们要比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三节 1945年8月15日,日本侵略者宣布无条件投降。从1937年7月起到1945年9月止,中国人民经过八年艰苦卓绝的斗争取得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抗日战争是我国近百年来抵卸外侮,反抗侵略的一次伟大胜利。雪洗了中华民族的百年耻辱,为被压迫民族反抗外敌侵略树立了典范。 此时,我父亲所在部队第四师已随十三军开赴秦皇岛,出了山海关,驻守锦州,隶属东北司令长官杜聿明将军指挥。在出了山海关到达锦州时,我父被调升为暂编六十三师上校军需处长。 抗战期间,由东向西流亡到大西南的人们,经过一场浩劫终于迎来了胜利。此时人们像江水一样又由西向东流去。那些达官贵人、军政要员、商贾富豪飞往沪宁、苏杭等地。而还有成千上万的难民扶老携幼,成群结队,纷纷从陆路、水路返回离别已久的家乡。有的流向江东,有的流向中原…… 1946年3月,我们十几家军人家眷合租了一条木船,自重庆沿江顺流而下,穿三峡过洞庭,经武汉到南京而后回到安徽蚌埠。从此,结束了抗战期间流落大西南四年的逃亡生涯。 然而,就在这次从巴山蜀水返回江东的途中,却发生了一件小勤务兵自残的事情。当时的凄惨情景,虽然已过去半个多世纪,但是我未因时光的消失,年头的久远而淡忘。在那皓月当空的子夜时分,我会突然被历史的恶梦所惊醒,往事历历在目,像旧电影一样越发清淅的在我脑海再现,仿佛发生在昨天。 第四章 西辞川渝 船泊东吴 更新时间2007-6-20 20:18:00 字数:5366 第一节 长江与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是中华民族的摇篮,她用甘甜的乳汁哺育了中华儿女。与此同时,滚滚东流的江河水也饱含着世世代代炎黄子孙的血和泪。佐证了华夏民族的荣辱与兴衰! 长江从青藏高原浩浩荡荡奔流万里到东海,先后流经青海、西藏、四川、湖北、湖南、江西、安徽、江苏和上海等十个省市。全长6300公里,流域面积180多万平方公里,它是我国第一长河。 她发源于青海的唐古拉山主峰——格拉丹冬雪峰(海拔6621米),这里冰川高悬,冰塔林立,冰雪融水哺育着长江的最上源——沱沱河。其下称通天河,她在玉树附近,流出青海省境称为金沙江。 金沙江流经横断山区,两岸有许多高山耸峙的峡谷深在3000米以上,而江面只有几十米宽,峡谷幽深,水流湍急,两岸绝壁摩云,飞瀑高悬,奔腾咆哮,响声如雷,它是世界上最深的峡谷之一。 金沙江流到四川宜宾开始称长江。从源头到宜宾长3500公里,落差6000米,几乎占长江落差的百分之九十。四川宜宾到湖北宜昌之间习惯上又称川江,它接纳了岷江、嘉陵江、乌江等支流,水量持续增大,巨大的江流,浩浩荡荡,冲向神秘的三峡。万里长江风景线上瑰奇秀丽,雄险壮观的景色,当首推三峡。 长江三峡西起白帝城,东到宜昌南津关,包括矍塘峡、巫峡、西陵峡三段峡谷,总长193公里。三峡两岸群峰巍耸,陡崖峭壁,山岩突兀,怪石嶙峋,江面狭窄,峡谷幽深,水流湍急。整个峡谷犹如天然画卷,瑰丽奇艳,风光无限,是闻名世界的风景名胜区。 1946年3月上旬,在一个云雾迷漫的早晨,我们十多家军人家眷聚集到重庆朝天门的码头上登船,开始了由四川重庆沿江顺流而下,千里迢迢返回江东的曲折航程。从此结束了抗战时期逃亡大西南四年苦难深重的流浪生活。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沂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至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疾也。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险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荥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衰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郦道元《水经注》) 尤其在那阴雨连绵,数日不见天晴的日子里,狂风怒号,江浪排空,乌云密布,山岳潜形;若到傍晚,夜幕降临,时有狼嚎猿啼,峡谷回响,久不绝耳。此时三峡的夜晚显得更加凄凉。 半个多世纪前长江上游航线上,由于多年战乱导航设施陈旧落后,三峡又是川江航道的咽喉。这里山高峡窄,滩多流急,自古以来被视为航行险途,常有触礁翻船事故发生。 若是冒险行船以至于酿成船翻人亡的悲剧。因此,当年我们乘船经过三峡就是昼行夜宿。正逢三峡枯水期,在行船中并未出现李白《早发白帝城》诗中所描写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尽,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航行速度。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滚滚长江东逝水,人生百年恍如梦! 当年西辞重庆,穿三峡过洞庭返回江东的旅途情景,皆成往事。坎坷人生,往事历历。在那久远的童年人生旅程中,曾发生了一件小勤务兵自残的事情。此事虽已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但在我的记忆中就像一幅布满岁月伤痕又残缺不全的人生画卷。五十多年后,有时我还在夜深人静的睡梦中,又回到那霪雨靡靡,江风呼啸的长江三峡,看到那个背靠城门石壁,身染血迹的小勤务兵痛不欲生的样子而被惊醒!我禁不住在内心深处大声疾呼——小勤务兵,我童年的朋友,一个孤单而又可怜的孩子你好吗? 你现在又在哪里? 第二节 小勤务兵的父母原是河南新郑县的农民,抗战暴发后,因战乱和饥荒夺去了他们的生命。从此他就成了孤儿。 1941年夏天,十四岁的他随同黄泛区(黄河水泛滥地区)的灾民一起向南阳地区逃难。当他流落到方城县的时候,由于饥饿和沿途劳累昏倒在一个集镇上的饭店门前。 这时我父带着一名军需从师部办完公事,骑马返回团部驻地,正好路过此处,看见一群人围观躺在地上的一个小孩子。下马上前询问: “怎么回事?” “报告长官司!这个孩子刚走到这,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一围观者大声说道。 “可能是饿的吧?快,把他抬进饭馆,让他吃点东西。” 到了店里,我父让店主给他喝了点水,又喂了一碗面条,过了一会儿小孩就清醒过来了。 “还不快点谢谢救命恩人!”一旁有人劝道。 这时他才如梦初醒,趴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在说: “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你姓啥?”我父对小孩说。 小孩略带羞涩的答道“俺,俺姓球(邱)”。 我父又接着问道“叫什么名字”。 小孩答道:“俺叫狗蛋”。 “叫啥”我父笑着问道。 “报告长官!俺叫球(邱)狗蛋!”小孩大声的答道。 话音刚落,顿时引得围观的人们轰堂大笑。 “怎么叫这个名字”我父笑着说道。 “这是俺爹俺娘打小给俺起的,在俺们农村起个贱名好养活,阎罗王是不收贱人的。”小孩振振有词的答道。 我父将他从地上扶起,吩咐店主打来一盆洗脸水,让他洗了一把脸。虽然多日行乞,骨瘦如柴,但一张带着孩子气的脸,长着一双饿得陷下去的大眼,眼神精明,鼻梁挺拔,方口白牙,人长的倒也机灵。 当我父上马要走时,这个小乞丐追着、哭着、喊着要跟他去部队。 我父只好二次下马,对他说道: “我们是部队,当兵打仗是要死人的。你年纪小不能当兵,给你两块银元做路费,回老家去吧”。 “俺爹俺娘都死了,家里再也没有什么人了,求长官将俺收下吧。当兵可以吃饱肚子,俺不怕死!不当兵回去也是饿死。”小孩哭求道。 “您就把他收下吧!这兵荒马乱的天下,就算不战死也会被饿死的。”旁边的老乡们也在帮他说话。 看样子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还真是至理名言呀。最后我父把他带回十团驻地。 于是,我们的邱狗蛋就这样走进了国民革命的军营里。 到了十三军第四师十团驻地,我父把他带到团部向团长欧孝全报告此事(欧孝全,湖北汉阳人,武汉黄埔军校六期毕业生),欧团长为其名字被逗得捧腹大笑,也认为这孩子挺可怜的,同意把他收留在军营里。因为邱狗蛋年龄小,就没有下连队,安排在军需后勤部当了一名勤务兵。 狗蛋这名字叫走来实在不好听,我父给他改名叫邱云。 1942年春,日军在中原扫荡,肆意烧杀掠夺,弄得民不聊生,衰鸿遍野,天怒人怨。第四师官兵在豫西鄂北与日军作战,不便携带家眷,上峰决定让家属向西转移入川。因邱云年纪小,我父就让他随我家一起到了四川重庆。 小勤务兵为人诚实、勤快,很讨人喜欢。在进川的路途中多亏有他帮忙搬运行李,搀扶我祖父上车乘船,为我家减轻了许多负担。到了重庆平时帮我家买米、买菜、担水、劈柴,分担了一些家务。我们家也没有把他当外人看待,每逢年关佳节给他添做新衣,多给点零碎用钱等,待他就像自家的孩子一样。 邱云常说:“他家穷,起小又失去父母,一人逃荒要饭在外流浪多年。多亏我父救了他才能活到今天,不然早就被饿死,撂尸荒野……” 小勤务兵是我儿时的朋友,我的伙伴,平时常陪伴着我游戏玩耍,在我生病时背着我就医看病,他就像兄长一样关心我、爱护我。 抗战时期,在那战火纷飞,时局动荡的年代里,我们一同由中原地区漂泊流浪到祖国的大西南,邱云和我们同甘共苦,相依为命一起生活了四年。 第三节 1945年8月15日,日本侵略者宣布无条件投降。中国人民历时八年的抗日战争终于赢得了胜利!此时,无论富人还是穷人都是满面春风、喜气洋洋。人们似乎淡忘了刚刚过去的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惨景和生离死别的苦难,像潮水一般纷纷由西向东返回中原,大有乐不思蜀的情怀。 自四川重庆沿江顺流而下,直到湖北宜昌,为三峡风景线。入峡前,沿江名胜有涪陵石鱼、丰都名山、忠县石宝寨、云阳张飞庙、奉节白帝城等。 矍塘峡是三峡的第一峡,长8公里。峡谷窄如走廊,峰峦连绵,入峡处,两岸绝壁相对,宛如门扇,此乃著名的夔门。峡中滔滔江水,似万马奔腾,汹涌澎湃,势不可挡,号称“天堑”有“夔门天下雄”之誉。这里的名胜古迹有白帝城、铁锁关、孟良梯、望乡石、黄金洞,还有具有考古价值的风箱峡等。 巫峡全长40公里,包括金盔银甲峡、铁棺峡两个峡谷,素以幽深秀丽著称。整个峡区峭壁屏障,绵延不断,宛如一条天然画廊。屹立在峡谷两岸的巫山十二峰是这里的胜景。她们的神态各异,其中数耸立北岸的神女峰最为纤丽奇峭。 西陵峡,全长120公里,是三峡中最长的一个峡谷。其中包括兵书宝剑峡,牛肝马肺峡、崆岭峡,明月峡和青滩、泄滩,崆岭滩等著名险滩。位于江北的秭归城是爱国诗人屈原的故乡。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杜甫《春望》)日军侵华战争给中国人民带来了空前的灾难。在那连年战乱腥风血雨的岁月里,国破家亡,山河破碎。日寇中原扫荡,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造成赤地千里,白骨露于野,百里无鸡鸣!无数逃难在外,颠沛流离的人们历经磨难,饱受战乱之苦。抗战胜利了,成千上万劫后余生的难民,由外地纷纷返回阔别多年,横遭浩劫的故土。 活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未亡人只好拖着孤儿寡母老弱病残艰难地过日子。当年不沦长城内外,大江南北,还是城镇和乡村都不难见到两代甚至三代寡妇同堂的不幸家庭。 1946年3月下旬,一天傍晚,我们的船行驶到四川云阳。该城依山傍水,座落在长江北岸,为纪念三国蜀将张飞,云阳张飞庙就建在此处山上。 我们的船在这里又要靠岸。当晚船主还要检查船具以备第二天进入三峡,应付急流险滩。这是巴东的船工们祖祖辈辈留下的经验,在驾船行驶三峡时,绝不能掉以轻心。晚上船上留下了四、五个懒得上岸的人,也可顺便照看东西。其余的人都上岸寻找旅店,吃饭休息,并购买一些食品,以备明天途中充饥。 次日凌晨,天气骤变,乌云密布,雾雨纷纷。我们由旅店出来,顺石阶而下,到江边上船。我和母亲走在后面,当走到江岸的城门洞时,突然发现小勤务兵背靠石壁,瘫软地坐在石板上,脸色苍白,腹部浸染着血迹……身边的地上丢着一把粘有血渍的尖刀。 爷爷和姑姑从傍边过去,似乎什么都没看见。我从后面跑过去,冲着昏迷中的小勤务兵大喊:“邱云哥!你醒醒,是不是碰到强盗了?”他睁开了双眼,脸上露出凄凉悲惨的表情!这时我母亲走到跟前,对他说:“傻孩子!你怎么这样作贱自己。” “少爷,太太我不能跟你们去了。不要管我,你们走吧!路上要多保重。”邱云有气无力的说道。 “不,邱云哥我不让你走!”我大声的吼道。 小勤务兵嘴角上泛出了一丝痛苦的微笑。 母亲对他说:“找个脚夫把你背去看医生吧?” “不用了,你们不要管我了。往后见了郭处长替我问好,告诉他我永远忘不了他的救命之恩”小勤务兵挣扎着说道。 我母亲从提包里找出救急的创伤药,敷在他肚子上被划破一寸多长的刀口上,并用纱布包好。临走时,又拿出几块银元装进他的上衣兜里。 这时,江边传来了船主催促我们上船的喊声,母亲眼含泪水拉着我的手向江边走去。 我力图挣脱母亲的手再跑回去,我幼小的心在滴血,在颤抖!这是我童年最早接触的人世间的伤害之事,从此打破了我“人之初,性本善……”永不会变的启蒙认识;而人还有他自私丑陋的一面…… 此时,山风呼啸,江涛拍崖,苦雨如泣!我扭回头去冲着身后的城门洞大声呼喊:“邱云哥!你等着,我还会回来看你的。” 一年后,到了北平我又问到此事,母亲告诉我说:“当时,小勤务兵为抗婚而自残!” 斗转星移,苍海桑田,转眼已过去了半个多世纪。当年,我在长江峡谷中气壮山河的呼唤——向邱云哥所作的承诺,早已被历史的风雨雷电所击碎,似乎变成了童话中欺人的谎言。后来的命运注定了我对他的诺言今生今世也无法兑现。 以后小勤务兵的命运究竟如何?不知他的所往,不知他的所终。 童年似朝露,人生如残梦。 五十年后,有时我还在睡梦中从内心深处发出惊呼: 邱云哥你好吗?你又去了哪里,流落到了何方?! 第四节 过了云阳,我们又经过将近半个月的行驶,终于在1946年4月初到达南京。此时的南京城处于百废待兴状态。国民政府已从重庆陪都迁回金陵,达官贵人,军政要员忙于论功请赏,欢庆胜利。 然而,农民种田,工人做工,军人打仗这是几千年来沿袭至今不变的规律。我父所在的部队十三军已开赴东北,出了山海关,驻扎锦州。 不久我们由南京返回蚌埠。从此结束了我家自1938年到1946年,因战乱而流落他乡长达八年的漂泊生涯。 第五章 前赴金陵 飞往北平 (上) 更新时间2007-6-29 10:39:00 字数:4023 第一节 1947年春,我家收到了我父的来信,让我们母子三人由蚌埠到南京,乘飞机去北平。 3月上旬,我们到达南京,住在中山路。 南京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中国七大古都之一,与北京、安阳、西安、洛阳、开封、杭州同称为中国历史上的七大文化古都。东郊汤山猿人头骨的出土,表明35万年前南京就是古人类聚居之地。公元前472年越王勾践灭吴后,在今天南京的中华门西南侧建城,开创了南京的城垣史,迄今已有2471年。 南京之名始于明代初年,之前有金陵、秣陵、建业、建邺、建康、白下、升州、江宁、集庆、应天等名。明成祖时国都北迁,应天府改称南京。太平天国称之为天京、清朝称为江宁,辛亥革命以后再改称南京至今。 南京古为吴地,位于“天下九州”之一的古扬州地域。前495年,传说吴王在此筑冶城。前472年,范蠡筑越城,位置在今中华门外秦淮河南岸。前333年,楚威王于石头山(今清凉山)筑金陵邑,故南京别称“金陵”。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改金陵邑为秣陵县,属会稽郡。 211年,吴大帝孙权在石头山金陵邑旧地筑石头城。229年在此建都,名“建业”.太康三年(282年)改建业为“建邺”。建兴元年(313年),为避司马邺之讳,改为“建康”。589年隋灭陈,擒陈后主,平毁城邑宫苑,在石头城置蒋州。唐朝初年置江宁郡,后置升州,再后改为金陵府。南唐(937年—975年)在金陵建都,称江宁府。宋置升州,北宋称江宁府,南宋改称建康府,为江南东路首府。元朝时为集庆路。 1356年,明朝定都于此,为京师应天府。永乐十九年,明成祖迁都北京,将应天府改为南京(留都)。1645年,南京降为江宁。清初时为江南省省府,以后直到清末一直是两江总督(统辖江苏、安徽、江西三省)驻地。1853年-1864年,太平天国也定都于此,号“天京”。 1927年(民国16年)中华民国奠都南京,同年置南京特别市。1929年(民国18年)6月1日置首都特别市。1930年(民国19年)更改为院辖市(直辖市)。1931年,根据民国二十年六月一日公布的《中华民国训政时期约法》第五条,“中华民国国都定于南京”。1937年(民国26年)12月,中华民国首都南京沦陷,发生了“南京大屠杀”的悲剧,国民政府西迁陪都重庆;1946年(民国35年),日本败亡后,中华民国国民政府还都南京。 南京古称建业,亦称金陵,是我国七大古都之一。先后有十个朝代在此建都。她位于长江南岸,地处长江下游,是长江航线与京沪铁路的交会处。也是我国东南沿海南北要冲和长江下游重要的水陆运输枢纽。 南京依山临江,形势险要,向有“龙蟠虎踞”、“东南都会”之称。 早在三国时,公元222年,吴国孙权在此建都。先后有东吴、东晋、和南朝的宋、齐、梁、陈(史称六朝)、以及南唐、明、太平天国、中华民国共10个朝代和政权在南京建都立国,留下了丰富的民族文化遗产。 南京的名胜古迹甚多,有石头城、凤凰台、鸡鸣寺、栖霞寺、玄武湖、莫愁湖、明故宫遗址等。临江绝壁的燕子矶与溯江而上的安徽马鞍山采石矶,湖南城陵矶并称为长江三矶。燕子矶在南京城北郊,峭壁临江,三面环水,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燕子,试图挣脱身后千年的禁锢,掠过滚滚万里的长江,飞向那自由的天空…… 中山陵乃是当时人们纪念的圣地。 1947年3月16日,我们全家要到中山陵纪念孙中山先生,在新街口租了一辆四轮马车,于凌晨就前往中山陵吊唁。出中山门,寻陵园路而上。农历早春二月,花草芬芳,空气清新,塔松翠柏高耸云天,轻快的马车在林间的柏油路上奔跑,马蹄“哒、哒……”伴和着车夫欢快的吆喝声回响在山林中,人们仿佛在仙境般的紫金山晨雾中遨游。 钟山古称金陵山,汉代开始称钟山,东晋时开始称紫金山,紫金山共有三座东西并列的山峰。主峰为北高峰,其余分别为西为天堡山和东为茅山,中山陵便坐落于此。西邻明孝陵,东毗灵谷寺,傍山而筑,整个建筑群依山势而建,由南往北沿中轴线逐渐升高。 中山陵坐北朝南,是孙中山先生的陵墓,位于紫金山南麓。面积约8万余平方米,中山陵自1926年1月动工,至1929年主体建成。1929年5月28日,孙中山灵柩由北京运抵南京。三天公祭结束后,6月1日举行了隆重的奉安大典。1931年全陵工程次第落成。中山陵面积共8万余平方米。主要建筑有:牌坊、墓道、陵门、碑亭、祭堂和墓室等。环绕中山陵的主体建筑,还有一系列纪念性建筑。如为便于孙中山先生家属守灵而在陵墓后上方建造的永慕庐、存储奉安大典纪念物品的奉安纪念馆以及宝鼎、音乐台、流徽榭、仰止亭、光华亭、行健亭、藏经楼等。从空中往下看,中山陵像一座平卧的“自由钟”。山下中山先生铜像是钟的尖顶,半月形广场是钟顶圆弧,而陵墓顶端墓室的穹隆顶,就像一颗溜圆的钟摆锤。含“唤起民众,以建民国”之意。这组建筑,在型体组合,色彩运用,材料表现和细部处理上,都取得很好的效果,色调和谐,从而更增强了庄严的气氛。既有深刻的含意,又有宏伟的气势,被誉为“中国近代建筑史上的第一陵”。陵东有灵谷寺、灵谷塔,寺内多有古松。陵西有明孝陵是朱元璋的陵墓,这里是风景优美的宝地。 陵墓入口处有高大的花岗石牌坊,上有中山先生手书的“博爱”两个金字。沿墓道前行为陵门,以青色的琉璃瓦为顶,门额上为孙中山的手迹“天下为公”四个大字。用青色的琉璃瓦有其一定的含意,青色象征苍天,青色琉璃瓦乃含天下为公之意。再进为碑亭,碑亭平面近似方形,阔约12米,高约17米,一块高约9米的碑石上刻着由当时国民政府主席、行政院长、国民党内四大书法家之一谭延闿(另三位是于右任、胡汉民和吴稚晖)。手书的“中华民国十八年六月一日中国国民党葬总理孙先生于此”的鎏金大字。字为颜体。1928年葬事筹备处认为先生思想和业绩非文字所能要概括,故决定不用碑文。从牌坊开始上达祭堂,共有石阶392级,8个平台。台阶用苏州花岗石砌成。最高的平台有华表两座,后为祭堂。祭堂是仿宫殿式的建筑。长30米,宽25米,高29米,外壁用香港花岗石建造。堂顶是中国传统的重檐歇山式,上盖蓝色琉璃瓦。祭堂建有三道拱门,门额上刻有‘民族,民权,民生‘横额(代表孙中山先生提出的三民主义)。祭堂的门楣上刻有孙中山手书“天地正气”四字。堂中有中山先生大理石坐像,高4.6米,逼真生动,是世界名雕刻家保罗.朗特斯基在法国巴黎用意大利白色大理石雕刻的。像座东西四周有反映中山先生革命事迹的浮雕。祭堂的东西护壁大理石刻着中山先生手书的遗著《建国大纲》全文。堂后有墓门两重,两扇前门用铜制成,门框则以黑色大理石砌成。上有中山先生手书“浩气长存”横额。二重门为独扇铜制,门上镌有“孙中山先生之墓”石刻。进门为圆形墓室,直径18米,高11米。墓室在海拔165米处,与起点平面距离700米,上下落差73米。顶部用彩色马赛克镶嵌成国民党党徽,地面用白色大理石铺砌。中央是长形墓穴,上面是中山先生汉白玉卧像,此像系捷克斯洛伐克雕刻家高崎按遗体形象雕刻的。下面安葬着孙中山先生的遗体。用一具美国制造的铜棺盛殓。墓穴直径4米深5米,外用钢筋混凝土密封。瞻仰者可在圆形墓室内围绕汉白玉栏杆俯视灵柩上的卧像。中国推翻帝制,首创共和的伟人——孙中山先生就安息在这里! 石坊后是长达375米、宽40米的墓道。由下而上仰望山巅,松柏,翠竹簇拥的祭堂,郁郁葱葱,云雾袅绕,如同仙境。我们拾阶而上,来到祭堂。青白肃穆的门头上镌刻着“浩气长存”“天下为公”和民族、民权、民生的“三民主义”金字。一尊汉白玉的中山先生坐像座落在祭堂中央。堂内四面大理石的墙壁上刻写着中山先生生前所制订的《建国大纲》。 排队瞻仰的人群,从入口井然有序地走进墓室,循着通道进入钟形墓室,沿着环形墓道,缓缓移步,瞻仰着慈祥安睡的中山先生。 孙中山(1866-1925)是伟大的民主主义革命家,推翻帝制,首创共和的伟人。广东香山人,名文,字德明,号逸仙。1897年在日本从事革命时曾化名中山樵,辛亥革命后遂以中山为名。 孙中山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少年时代受民族英雄爱国主义的影响,激发了他救国救民的思想。1892年毕业于香港西医书院,开始从事政治活动。 孙中山先生是民主革命的先行者,是伟大的民主主义革命家。 他在民主革命时期就提出变法自强的建议。1905年8月,在日本成立了中国同盟会,孙中山任总理。其纲领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后在《民报》发刊词中,把同盟会纲领阐述为民族、民权、民生的“三民主义”,鲜明地揭出了民主主义旗帜。在与中国改良派作斗争中,捍卫了民主革命纲领,打击了清王朝的统治。1912年元旦,在南京成立了中华民国,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在辛亥革命时期,他领导人民推翻了中国两千多年来的封建专制制度,建立了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这是我国民主革命时期一次伟大的反帝反封建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在中国历史上建立了丰功伟绩。 辛亥革命失败后,他继续奋斗,探索革命道路。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他将旧三民主义发展为“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新三民主义。1924年5月,在广州建立了黄埔陆军军官学校,为革命培养了一批政治军事的骨干力量。 1925年3月12日,伟大的民主主义革命家孙中山因病在北京逝世。 孙中山先生是一个卓越的不屈不挠的革命实践者。他追求真理,坚持革命,随着时代潮流的演变而不断进步。为了拯救中国,他献出了毕生的精力,对中国革命事业,作出了杰出的贡献。直至逝世,还在遗嘱中提出:“必须唤起民众,及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 对孙中山先生革命的一生,毛泽东先生有很高的评价,他说:“孙中山有三大丰功伟绩,是我们永远值得纪念的:即纪念他在中国民主革命准备时期,以鲜明的中国民主派的立场,同中国改良派作了尖锐斗争。他在这一斗争中是中国革命民主派的旗帜。纪念他在辛亥革命时期,领导人民推翻帝制,建立共和国的丰功伟绩。纪念他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把旧三民主义发展为新三民主义的丰功伟绩。” 伟大的孙中山先生永垂不朽! 第五章 前赴金陵 飞往北平(下) 更新时间2007-11-18 15:22:00 字数:1516 第二节 以人为鉴可知得失,以史为鉴可知兴衰。 时光似流水,岁月如穿梭。当年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帝制,建立共和国距今将近百年。 抚今追惜,长歌当哭,不尽思绪,浮想联翩…… 假若不是窃国大盗袁世凯窃取了权力,卖国投靠帝国主义,复辟帝制,倒行逆施,也不会造成连年战乱,至使民不聊生,生灵涂炭,苦难深重的旧中国再次雪上加霜。而袁贼也不至于陷入身败名裂、众叛亲离的绝境。于1916年6月6日,忧惧而死,最终成为一个世人唾骂的历史罪人。 辛亥革命推翻帝制,建立了共和。随后本应实施平均地权,使千百年来苦难的亿万民众耕者有其田,有衣穿,有饭吃。国家有了民主,方可实现民权,乃至全国各族人民安居乐业。因此,民族主义的兑现之时,才是“三民主义”全面实现之日。 然而事与愿违。当时,在北洋军阀窃国大盗袁世凯等人的扼杀下,辛亥革命遭到了失败。 孙中山先生自青少年时期开始,为拯救苦难深重的中华民族,反对帝国主义侵略反抗封建独裁统治,不畏艰险,呕心沥血,革命奔波四十余年。最后积劳成疾,英年早逝。他的逝世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巨大损失,是亿万民众的遗憾!苍天为之落泪,大地为之悲恸,黄河为之哭泣,长江为之衰鸣。 如果中山先生的享年能再增多二十年,即活到1945年,那么中国的局势又将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想必后来国家会趋向统一,社会走向进步。国共两党第一次合作可能不会破裂,以后两党也不至于反目为仇,恶化为刀兵相见。很可能两党关系亲密如初,同心协力,共为振兴中华作贡献。 假若是这样,试想在上个世纪的三、四十年代,中国的综合国力,御敌能力是否会好一些?当时,日本帝国主义也许不敢冒然挑起“九.一八”事变,从而占领我国东三省。后来也不会出现日军侵犯中原,暴发“七.七”芦沟桥事变,把中华民族拖进了长达八年的腥风血雨,战火纷飞的灾难当中。以后也可能不会发生第三次国内战争,导致了国民党退守台湾,以海峡与大陆对峙半个多世纪——更不至于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还会出现台湾当局不承认自己是华夏的炎黄子孙,搞什么所谓“公投”,上演“台、独”的闹剧。 历史像一条奔流不息的长河,宛如滚滚万里的长江水,奔腾到海不复回。 然而,历史就是历史,历史不存在假设。 历史是过去,是既成的事实。它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更不容许后人对它篡改和编造。 因此,我的设想可能是有点“杞人忧天”,“白日梦呓”。 第三节 1947年3月26日,上午8时许,我们由秦淮河畔的南京机场登机起飞。 飞机升空几分钟后,紫金山已变作一片墨绿林海,玄武湖竟然变为一汪白水,奔腾的长江变成了一根闪闪发光的银色丝带……飞机(军用运输机)渐渐拔高升空,由南向北飞行。大约十几分钟后,机上两位身着戎装,头戴美式船型帽,长的挺精神的空姐(女兵)走到机舱中间,向大家简单地讲解了一些空中旅行的安全知识,并让大家在自己的座位上系好安全带。其中一位空姐走到我的面前,帮我把安全带系好。 过了一会儿,一位空姐手端盘子送来了一杯杯咖啡。另一位空姐在她的身后,手提一个军用帆布袋,向大家分发每人一包军用饼干。 吃完饼干,喝了咖啡。我把脸贴在身边一个直径约30公分,圆形的机窗上,好奇地瞪大眼睛向下观望。我看到下面的山脉、河流、树木和村庄……构成了一幅美丽动人的图画。 飞机继续向北平稳地飞行。突然间拔高了飞行高度,飞机在气流中颠簸摆动,人们开始感到不适,有些头晕、肠胃蠕动。我对母亲说我要呕吐,她马上招呼空姐拿来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子。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张口大吐,将刚才喝的咖啡和吃的饼干全倒了出来。空姐送来了一杯开水,喝了水后稍微感到舒服一点。这是在我童年时期,第一次乘坐飞机时给我留下的深刻感受。 当天中午十二点多钟,飞机到达北平机场顺利降落,我们终于来到了北平。 — 第六章 京城春梦 昙花一现(上) 更新时间2007-11-18 15:24:00 字数:5664 第一节 北京是一座有着三千多年历史的古都,在不同的朝代有着不同的 称谓,大致算起来有二十多个别称。 蓟据史书记载,公元前11世纪,周武王克商以后,封帝尧之后于蓟,封召公于燕。另说周以前就有燕国,后燕并蓟,以蓟城为国都,这就是现在北京的前身。秦灭燕之后,设置蓟县,故址在今北京城。 幽州远古时代的九州之一。幽州之名,最早见于《尚书•;舜典》:“燕曰幽州。”两汉、魏、晋、唐代都曾设置过幽州,所治均在今天的北京一带。 燕都因古时为燕国都城而得名。战国七雄中有燕国,据说是因临近燕山而得国名,其国都称为“燕都”。以后在一些古籍中多用其为北京的别称。 日下始见于《晋书》,颍川距晋国都洛阳极近,故称日下。后来唐朝诗人王勃作《滕王阁序》时有“望长安于日下,指吴会于云间”之句,即运用于此典故,此后便以“日下”为国都的代称。作为北京的代名词来用的有清人朱彝尊的《日下旧闻》和乾隆年间成书的《日下旧闻考》等。 幽都唐代曾设置幽都县,辽时也曾设置过幽都府,所治在今天的北京一带。 燕京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年),史思明自称燕帝,以范阳为燕京。安史之乱平定后,罢燕京。后来北京的正式命名虽屡有变动,而燕京这个名称却广泛使用。近百年来,“燕京”是北京最常用的一个别称。 春明起源于唐代,唐朝首都长安的正门(东门)名为春明门,古人认为东方主春,于是后人遂以“春明”作为首都的别称,北京成为国都后,也曾被称为“春明”。清人孙承泽著有《春明梦余录》,盖其意即此。 京城唐天宝元年(742年)以前,称首都长安为京城,以后京城就泛指国都,北京成为国都后,也多将其称为京城。 南京辽会同元年(938年),将原来的幽州升为幽都府,建号南京,又称燕京,作为辽的陪都。当时辽的首都在上京(今内蒙古巴林左旗南部)。 燕山北宋宣和四年(1123年),宋、金联合伐辽,攻占燕京。宋、金议和后,燕京回归北宋,建燕山府(因临近燕山脚下),故燕京又称燕山。 中都宋宣和六年(1125年),金人南侵,占领宋的燕山府。金贞元元年(1153年)金人迁都燕京,改称中都,所治均在今天北京西南一带。 大兴金在将燕京改为中都的同时,设大兴府,所治在今天的北京东南部,包括今东城区、崇文区、朝阳区及大兴区的东部。 大都元代以金的离宫(今北海公园)为中心重建新城,至元九年(1272年)改称大都,俗称元大都。 汗八里元时蒙古人称大都为汗八里,蒙语的意思为“汗城”,即可汗所居之处。所以元朝定都北京后也被称为汗八里,马可•;波罗在他著的游记中就称大都(北京)为汗八里。 北平明代洪武元年(1368年),朱元璋灭掉元朝后,为了记载平定北方的功绩,将元大都改称北平。 北京明永乐元年(1403年),明成祖朱棣(永乐皇帝)取得皇位后,将他做燕王时的封地北平府改为顺天府,建北京城,并将准备都城迁于此,这是正式命名为北京的开始,至今已有600余年的历史。 京师明成祖于永乐十八年(1420年)迁都北京,改称京师,直至清代。京师一词最早见于《诗经.大雅.公刘》:“京师之野,于时处处。”后世遂称国都为京师。还有一种说法,陕西凤翔有山曰京,有水曰师,因周文王和武王在此建都,故统名为京师,以后便将京师当成国都的代称,北京被称为国都后,也曾被称为京师。 宛平这是老北京人对北京的泛称,其实并不准确。 京兆民国二年(1913年)废顺天府,翌年置京兆地方,直隶中央,其范围包括今天的北京大部分地区,民国十七年废京兆地方,改北京为北平。 北京历史上除了用过上述名称外,还有秦汉之时,北京曾是广阳郡的治所;隋大业年间,曾是涿郡的治所;唐天宝年间,曾是范阳郡的治所;辽代时曾是析津府的治所;明清之时,曾是顺天府的治所,于是广阳、涿郡、范阳、析津和顺天府也成了北京的别称。 北京在历史上曾为五代都城,在从金朝起的800多年里,建造了许多宏伟壮丽的宫廷建筑,使北京成为我国拥有帝王宫殿、园林、庙坛和陵墓数量最多,内容最丰富的城市。其中北京故宫又称紫禁城,这里原为明、清两代的皇宫,住过24个皇帝,建筑宏伟壮观,完美地体现了中国传统的古典风格和东方格调,是我国乃至全世界现存最大的宫殿,是中华民族宝贵的文化遗产。天坛以其布局合理、构筑精妙而扬名中外,它是明、清两代皇帝“祭天”和“祈谷”的地方,是我国现存最大的古代祭祀性建筑群。颐和园是我国最有名的园林,园中山青水绿,阁耸廊返,金碧辉煌,在中外园林史上享有盛誉,这里 有全国最长的游廊——长廊,把远山近水连成一体,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明十三陵是北京最大的古墓群,内有明代13个皇帝的陵寝。 到了北平,我家在安定门里圆恩寺街13号,租赁了房东王伯彦家的房屋居住。这里是一处典型的北平四合院。它座落在路南中段,由此向东走约500米处路北面,有一座花园式的庭院,在院子的深处建有一栋水泥结构的二层小楼。小楼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藤,院内花园、假山、凉亭布设有序。时值四月,花草芬芳,绿树成荫,小溪环绕假山由桥下潺潺流淌,庭院里显得格外幽静舒适…… 可是此院门口却设有岗亭,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有卫兵站岗值勤。秋季,上学时我和姐姐经常路过这里,但不知道庭院里居住的是何人? 后来,在我们将要离开北平时,才略有所知。据说那里就是当时蒋委员长视察北平时居住的“行宫”。 北平亦称北京。西周时称蓟。春秋时代为燕国国都。公元938年,为辽朝陪都,改名南京,又称燕京。1153年,金朝正式在这里建都,称为中都。1271年,元代元世祖忽必烈在此建都,改称大都。明世祖朱棣定为首都,始称北京。清代继续以北京为都城。民国时称为北平。1949年后,又回称北京。 它位于华北平原的西北角,北依燕山,西傍太行山脉的西山。西部和北部险峻的山势及东南部广阔的平原,使其在古代就成为重要的军事重镇与交通要地。万里长城在燕山山脉的山脊上犹如一条巨龙蜿蜒盘旋,气势磅礴,雄伟壮观,驰名中外。 刚到北平不久,母亲便带我去长安大街参观故宫,到城南效游览天坛。(记得当时,行人和车辆还要从长安街上的城门洞里通过)后来,还游览了颐和园、十三陵、香山和八达岭的长城。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秋季香山红叶的优美景色和形势险峻巍峨壮观的八达岭长城。 1947年下半年,我刚过六岁,家里就给我报名上学。(在此之前,四、五岁时,爷爷曾教我认字和读“三字经”,“百家姓”,开始了启蒙教育。)学校座落在安定门里一个门台很高的大院里。每周星期一的早晨,学校都要在操场上举行升旗仪式。校长还要带领学生背诵总理遗训。 当时,小学一年级《国语》第一册第一课是“来来来,来上学。”,第二课是“去去去,去游戏。”第三课是“今天作业今天做,明天还有新功课。”每课老师先教生字,然后再带领学生反复朗读。新入学的学童既听话,又十分认真。校园里不时地响起琅琅的读书声…… 当初入学的情景,虽然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但我仍然记忆犹新,仿佛就是发生在昨天。 我是在北平开始上学的――然而,仅仅读完了小学一年级,后来因时局变化,于1948年6月,我们军人家眷就从北平撤离到上海。因此我也中断了上学。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曹操《短歌行》 昔日的硝烟战火,兵荒马乱,颠沛流离,流浪漂泊,几乎伴随着我的整个童年。 时光流逝,岁月如梭,转眼已过去半个多世纪。而今我已鬓生华发,步入花甲之年,碌碌无为,一事无成,空悲切!最终落了个“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结果。 第二节 1948年过了春节,我随我父亲的通讯兵郑西方(河南郑州人)前往十三军驻地锦州去玩。我们坐火车由北平到天津,经唐山到秦皇岛、山海关。 郑西方带着我游了秦皇岛、山海关。 山海关北依燕山,南临渤海,背山面水,雄居于山海之间,为长城的东端起点。被人们誉为“天下第一关”。它地处东北到华北的咽喉要道,形势险峻,易守难攻,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素有“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之说。 关城辟有四门,东曰“镇东”,即“天下第一关”,西曰“迎恩”,南曰“望洋”,北曰“威远”。关城中心有钟鼓楼,城外有护城河。城门外筑有瓮城,外绕以东罗城,“天下第一关”城楼雄踞门上。 城东的望夫石村有孟姜女庙,又名贞女祠。庙是根据“孟姜女哭长城”的民间故事修建的,系砖木结构,顺108阶石级上达庙内。石殿有望夫石,传说孟姜女寻夫至此。 万里长城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骄傲,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古建筑之一。 长城的修筑已有两千多年历史。战国时期,各国诸候在自己的辖区内边界分段修建长城,作为防御设施。秦统一中国之后,对长城进行了大规模扩建,分段的长城被连结起来,形成了一条绵延万里的城垣。此后,历代君王又都进行了修建。我们现在看到的长城,乃是明代修建的。东起河北省的山海关,西到甘肃省的嘉峪关,横跨河北、北京、山西、内蒙古、陕西、宁夏、甘肃七个省市,延绵六千多公里。山海关、居庸关、娘子关、白虎关、嘉峪关等是长城风景线上的主要关隘和游览的胜地。 而嘉峪关在古老的中国大西北,甘肃河西走廊的西部。嘉峪关是以明代万里长城西端的起点,南有绵亘千里的祁连山雪峰,北有龙首山和马鬃山,由于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因此,秦汉以来的历代王朝都在这里派兵驻防。“天下第一雄关”嘉峪关关城,楼阁高耸,巍峨壮观,与远隔万里的“天下第一关”山海关遥相呼应,名动天下。 嘉峪关有内外两城,城楼高耸矗立,因地势险要,建筑雄伟而有“天下第一雄关”、“连陲锁钥”之称。嘉峪关城建于明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距今已有600多年。嘉峪关的修建,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于是演绎出了定城砖、冰道运石、山羊驮砖、击石燕鸣等动人故事。 在嘉峪关西南6公里处,位于嘉峪关最狭窄的山谷中部,城关两侧的城墙横穿沙漠戈壁,北连黑山悬壁长城,南接天下第一墩,是明代万里长城最西端的关口,自古为河西第一隘口。 它由内城、外城、城壕三道防线组成重叠并守之势,形成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一百里一城的军事防御体系。 现在关城以内城为主,周长640米,面积2.5万平方米,城高10.7米,以黄土夯筑而成,西侧以砖包墙,雄伟坚固。内城有东西两门,东为“光化门”,意为紫气东升,光华普照;西为“柔远门”,意为以怀柔而致远,安定西陲。 在两门外各有一瓮城围护,嘉峪关内城墙上还建有箭楼、敌楼、角楼、阁楼、闸门楼共十四座。嘉峪关关城是长城众多关城中保存最为完整的一座,登城远望,长城在戈壁瀚海间游龙浮动,若隐若现,令人心旷神怡。 历史不仅严酷,而且又具有戏剧性。 我在童年的时候(七岁),在人陪伴下游览了山海关。后因历史政治风云的变幻,随母亲从福州去了台湾,又由台湾返回大陆。不久,母亲因病去世,我成了孤儿,从此失去母爱,孤苦伶仃,开始了我的少年人生苦难历程。 运交华盖,厄运磨难,接踵而至。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发生了三年“自然”灾害。在这个历史罕见的大饥荒中,我因穷困,学资拮据,被当时出身不好,成份较高却又要力争上游,拼命地表现思想进步,在57年“反右”斗争中,狠命地揭发、批斗、陷害他人的“教师”所陷害而辍学(高中二年级)。 下学后处境更加困难,没有工作,无法生活。穷困和饥饿像恶魔一样,时常威胁着我,已经到了脚肿、腿肿、手肿、脸肿濒临死亡的地步。我无望无助,惆怅痛苦-但是又不甘心沉沦,不甘心夭折。因饥饿所迫,为了生存,为了活命,为了填饱肚子,于是我远走他乡寻找工作。竟然铤而走险地走西口--肩挎小包,怀揣户口,千里迢迢地,流浪到浩瀚、干枯、荒凉的大西北。经历了西北五省(陕西、甘肃、宁夏、青海、新疆)和内蒙。流浪漂泊万里,经受了世上的冷漠白眼,饱尝了人间的辛酸和痛苦,几乎丢掉了性命,险些成为一个冒然踏上西域古道,千里茫茫不归路的孤魂野鬼,变成一个游荡在戈壁沙漠上的幽灵…… 世界上的事情都俱有它的两面性。 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至。为不幸而有幸,因祸而得福,在生活中还是存在的。 1948年,在我七岁时,由人陪伴游览了万里长城的最东端山海关。而十五年后,在我二十二岁时,流浪到祖国的大西北祁连山脚下。但历史却赐给我一个难得的机遇,有幸游览了万里长城的西部龙尾――嘉峪关。实现了我游览长城首尾相接的夙愿。 当时,我风尘仆仆,蓬头垢面,形象不佳。我抠抠缩缩地从怀里为数不多的保命钱中摸出了两角钱,买了一张进入嘉峪关的门票,登上了嘉峪关。 在我爬上高大雄伟的嘉峪关城楼时,心情激动,热血沸腾,几乎忘记了人世间的一切辛酸和不幸,仿佛进入了飘渺的梦幻――透过那千百年历史的烟云,隐约地看见了一些历史中叱咤风云的人物――张骞、李广、霍去病、林则徐、左宗堂……他们似乎在挥手向我招唤,约我一道进入那西天的“极乐世界”。 天无绝人之路。 在这次苦行僧似的人生旅途中,我也遇到了不少的好人,他们给于同情,给我帮助。幸亏有了他们的相助,才保住了我卑微而又羸弱的性命。后来,在新疆石河子找到了一份虽卖苦力,但能活命的工作。从此才有了一个栖身之处,以至于后来还讨了老婆,生有两子。皆为后话。 诗人杨牧说:“他是中国.第一百万零一个盲流。” 而我进疆却比他早一年,大概我就是第一百万的那个“盲流”了。 第六章 京城春梦 昙花一现(下) 更新时间2007-11-18 15:26:00 字数:2076 第三节 我家在北平居住期间,我姑姑和姑夫在蚌埠结婚半年,就随我爷爷先我们到达北平。起先也住在圆恩寺路13号,后来他们要自立门户,就搬到了安定门内大街。记得有一次,爷爷带我到她家,途中还要穿过一个高大的牌坊,要走半小时的路才能到他们家。 我姑父是河南黄河北温县人,祖上几代都是种地的贫苦农民。民国三十五年,黄河泛滥老家被淹,庄稼绝收,没有饭吃。于是兄弟二人背着一台织袜机逃荒在外走南闯北,后来流落到安徽蚌埠。每天走街串巷,叫喊着:“织袜子呐……织围巾!”靠给人织点小针织品,一天挣上块儿八毛钱强维持生活。他们是真正的“**”。 那时我姑姑已经二十五、六岁,按当时的风俗已是未出阁的老姑娘了。加上小时候患天花留下残疾,走起路来有点跛,找婆家就成了老大难问题。我爷爷常为此犯愁,总觉得过去没尽到父母的责任,对不起孩子。因而对我姑姑就特别宠爱,娇惯得连哥嫂都要让她三分。 一天,忽听街上有人叫喊:“织袜子呐……织围巾!”。时值仲秋,气候渐冷,而我姑姑正需要织一条漂亮的新围巾。小伙子技术熟练,心明手巧,不大功夫就把一条漂亮的提花围巾织好。讨得了我姑姑的欢欣和我爷爷的夸奖。 后来我爷爷就托人找他提出婚事,并讲明了操办嫁娶和花费钱财等事宜都由我家安排支付。 小伙子经过再三地考虑,总觉得这事还是蛮划算的,就答应了这门亲事。后来,就成了我的姑夫。把织袜机送给他弟弟,再也不走街串巷地受罪了。 姑夫在北平生活了几个月,每天吃喝不愁,西装革履地经常出入剧院、电影院、歌舞厅,生活过得十分悠闲自在。但时间一长却又产生了厌烦,想要找个工作奋斗一番,闹好了还可弄个官当。 他就让我姑给老爷子讲,让舅哥给他谋个上等的差事。一天,在我父亲由驻地回到北平时,老爷子就让他给妹夫安排差事。于是就发生了矛盾,我第一次见到父亲向爷爷发火。 “没有一点文化,斗大的字不认得几个,他能做什么?只能当个库兵。”我父亲大声的说道。 爷爷愤怒的嚷道:“什么!亏你说的出口,你一个堂堂的上校军需处长,竟叫你妹夫当库兵。” 我父亲也生气的吼道:“不当库兵,他还想当官吗?按规定当了两、三年的库兵才能提拔一个上士班长。这事,你让我怎么安排?”。 父子二人争执了一晚,不欢而散。第二天早晨我父亲就返回部队驻地去了。 但我爷爷并不死心,还亲自到部队找儿子,为女婿要官。 我父出于无奈,只好给他联系到河北通县军用物资转运站,当了个库兵上士班长,时常带领库兵搬运物资,清理库房和发放一些军需用品。后来在我爷爷的疏通下,站里的军需主任看在我父的面子上,过了半年把他提拔了一个少尉排长。到了1948年的秋季,又提升为库房中尉连副。 一天下午,我正在院子里玩。突然看到从大门外走进来一名军官,头戴美式船型帽,身着军用短袖衬衫,肩上扛着中尉军衔,下身穿着军用卡几布的西式短裤,脚穿一双雪白的真丝长袜,足蹬一双新式铮亮的棕色牛皮凉鞋,的确让他俏皮了几分。 在他快走到我的跟前时,“唰”的一下右手举起行了个军礼,左手扶摸着腰间的小手枪,跨着蹩脚的正步走的样子冲着我走来。 当走到了我的面前时还不停的发问:“小瑜!怎么样,漂亮不漂亮?” 我瞟了他一眼说:“漂亮个屁”!气得我姑父翻着白眼“咔咔咔……”地打我身边走过去。 那时,他错把我当作检阅他的“长官“,想借此过把身着戎装的“官瘾”,但想不到还没得到我的青睐。 世上的事情总是一分为二的。有时福中隐藏着祸因,有时又因祸而得福。 常言说得好:“鸟为食自投罗网,人为权钱留下后患。” 就在我姑父闹着加入国军不到两年,还曾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地学着正步走,洋洋得意地“过把瘾”的时候,他做梦也没想到事隔二十多年后,在“特殊时期”中,1967年时会因当年为“过把瘾”参加国军,当上连副,而被打入了地、富、反、坏、右、牛鬼蛇神的行列中。当时,按着1966年中央下达的《特殊时期公安管理条令》(即简称“公安六条”)来对照,解放前国民党的地方伪保长,军队的匪连长以上人员属于专政管制对象,而他刚好够线。在西安针织厂被红卫兵革命小将和厂里的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揪了出来,整了半年多,批斗得死去活来,为“过把瘾”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第四节 1948年6月,国共关系更加紧张,时局动荡不安。此时,已不是抗战初期国共两党发表《合作宣言》的时候,当年达成的合作协议已变成一纸空文,国共第二次合作再度破裂,合作已成为历史。抗战初期所提出的“一致对外,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口号已经过时。日本侵略者已经投降三年了,早被驱逐国门。这时剩下的头等大事,就是在这个古老的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谁主沉浮的问题。 国民党是“寸权必夺,寸利必得”。而共产党是“针锋相对,寸土必争”。于是国共两党为争夺四万万五千万民众的统治权,双方发生了第三次国内战争,争斗得你死我活,聚积实力,逐鹿中原、一决雌雄。“东北告急!”,“北平吃紧!”上峰决定驻守平津地区的国民党军队的军官家眷向南转移,撤离到江南淞沪地区。 1948年的6月间,十三军的几十家军人家眷汇集到天津,然后由塘沽港登船。轮船渐渐驶出渤海湾,经过黄海进入东海,漂泊行驶了将近一周的时间,终于抵达上海港。 第七章 风声鹤唳 漂泊南国(上) 更新时间2007-11-18 15:31:00 字数:2621 第一节 我家在上海居住期间,母亲有时到街上买东西,也会带上我一起去。走过白渡桥,到过外滩,还去过城隍庙进香。品尝过那里的小笼包子、排骨面、糍粑糕、春卷、炒饭、奶油豆、梨膏糖和桂花糯米藕等小吃,当时上海的小吃曾一度令我百思难忘,经常纠缠着母亲带我去吃。我还常与结识的几个小伙伴一起到江边码头上去玩耍,这座城市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上海简称沪,别称“申”。位于长江三角洲东端,滨于东海,居长江入海口的南岸。黄蒲江由南(偏西南)贯中而过,是长江流域广大地区通向海洋的门户。又是我国东部沿海南北航运的中点,为南北沿海航运的中枢。京沪、沪杭铁路在此相接,前扼长江入海之咽喉,背靠富绕的长江中下游平原,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得天独厚。 大约在六千年前,现在的上海西部即已成陆,东部地区成陆也有两千年之久。相传春秋战国时期,上海曾经是楚国春申君黄歇的封邑,故上海别称为“申”。公元四、五世纪时的晋朝,松江(现名苏州河)和滨海一带的居民多以捕鱼为生,他们创造了一种竹编的捕鱼工具叫“扈”,又因为当时江流入海处称“渎”,因此,松江下游一带被称为“扈渎”,以后又改“扈”为“沪”。 公元751年(唐天宝十年),在现今的松江区设置了华亭县,范围北到今天的虹口一带,南到海边,东到下沙。公元991年(宋淳化二年)因松江上游不断淤浅,海岸线东移,大船出入不便,外来船舶只得停泊在松江的一条支流“上海浦”(其位置在今外滩以东至十六铺附近的黄浦江中)上,并在上海浦西岸设置市镇,定名为上海镇,公元1260-1274年(南宋景定、咸淳年间),上海镇已是一个重要的商港。上海这一名称就渊源于上海浦。公元1292年(元至元二十九年),元朝中央政府批准上海设立上海县,标志着上海建城之始。 几个世纪以来,上海都只是个小渔村,直到13世纪才发展为城镇。公元751年,在今天的松江首先建起了行政县,称为华亭县;至宋朝(公元991年),松江河南岸青浦东北又有青龙镇。为了方便交通,商船都选择今天黄浦外滩为停靠码头,河西岸于是逐渐出现一座城市取代青龙镇,成为新的港口和商业中心。南宋时期(公元1260-1274年),上海地位日益重要,这里商船云集,热闹非凡。公元1292年,元朝在此设立行政县,到明朝已成为国家的纺织和手工业中心,并建起了第一座厂。清政府在公元1685年设立上海海关,一个国际性大商埠从此发展起来。鸦片战争结束后,英国强迫清政府签订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这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根据条约规定,上海被开放成通商口岸,隧进一步沦为国际殖民地。外国资本的入侵垄断了上海及东南沿岸的手工业,但同时也带来了先进的科学技术和管理经验,促进了上海的商业、金融、纺织、轻工业和交通运输。同时,民族工商业也开始成熟起来。上海不仅成为中国的商业金融中心,也控制了国家的工业命脉。 早在十六世纪初期,上海已成为我国最大的棉纺织中心。十七世纪以后,发展为东南名邑,被称为“江南之通津,东南之都会”。鸦片战争之后,由于帝国主义殖民者入侵,清政府政治腐败,昏庸无能,被辟为“通商口岸”。有一个世纪之久,上海成为帝国主义列强对中国进行经济、文化侵略的重要据点。 上海作为一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城市,迄今仍保留着我国唐、宋、元、明、清以来的若干古迹和富有特色的园林。有具有一千多年历史的龙华古寺,有建于三国时期的静安古寺和国内外知名的玉佛寺,有号称江南名园之秀的豫园,有嘉定的孔庙,松江的方塔、醉白池等。 在1937年8月13日,日本侵略军发动了震惊中外的“淞沪战役”,占领了上海。千百万上海民众经历了日伪长达八年的血腥统治。直至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件投降,才迎来了抗日战争的胜利。 然而,抗战胜利了,天下并没有太平。 “胜者王候,败者寇。”昔日,国民党为维护统治,国军曾经追杀“赤化份子”,围剿“*”。而今,风云变幻时过境迁,三十年河东转河西,形势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共产党为了夺取政权,人民解放军则要追杀“白匪”,坚决彻底地消灭“蒋匪邦”。 1948年下半年,国民党部队在“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中战绩不佳,连连失利。已呈现出江河日下、大势已去,败北中原的结局。国民党只得退守江南,凭借长江天险,妄图据守南国半壁江山。 1948年冬,长江以北地区基本上已被人民解放军控制,而且还要“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在来年春季,积极地筹备渡江之战。 而国民党在长江南岸,也是重兵设防,以备不测。两军隔江对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开战在所难免。似乎历史上一千七百多年前的“赤壁之战”,在二十世纪中叶将会再次重演。 此时,民国首都――南京,以及长江口的上海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随时处于风雨飘摇中…… 战争风云的突变,带来了时局的动荡不安。人心浮动,社会异常混乱。不同社会背景的人也就各自考虑着自已的去向与归宿。 达官贵人,巨商豪富纷纷收拾金银珠宝贵重之物飞往香港、台湾或者国外――东南亚、欧美等地远遁异国他乡。 次之――农民、工人、小手工业者,靠卖苦力吃饭的千百万穷苦老百姓,他们往往在历史风云变幻的时候,在政权更迭的演绎中,不想也无力逃向它处,像美英飞机轰炸巴格达一样百姓们虽知危险,但又是多么地无奈。仍然固执地留下来看守着他们的老屋,眷恋着生他养他的故土!苦苦地挣扎着,支撑着,煎熬着……每天还必须劳作才能吃饭活命。 因为大家知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命运,都不是掌握在受苦受难的老百姓手中。尽管多数统治者大都乐于名义上的将“民主”的桂冠戴在老百姓的头上,实际上他们早已强奸了民意,欺骗了民众,还恬不知耻地叫嚷着:“给了你民主和自由”。不少的当权者都喜欢号称自已是民众的“仆人”或者冠以“公仆”,标榜着是为“主人”服务的,但向来都是他们锦衣御食,楼堂馆所的在享受。而穷苦的老百姓却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在吃苦受罪。然而,苦难的民众心里都是很清楚,命运的决定权却不在自已的掌握中。虽然不满,但多不敢表露,归根结底就是惧怕当权者的弹压。于是,只好做个“阿Q”,采取画饼充饥的精神胜利法――“妈妈的,儿子整老子”。 人生“难得糊涂”,明哲保身“阿弥佗佛……阿弥佗佛……” 第七章 风声鹤唳 漂泊南国(下) 更新时间2007-11-18 15:32:00 字数:3659 第二节 我们家在上海仅呆了几个月,又开始了漂泊他乡的流浪生活。 1948年的冬天,国军与人民解放军沿江对峙,形势紧张,愈演愈烈。当局决定一批军人家眷先期撤离上海。 在五十多年前的一个北风呼啸,雨雪交加的下午。十三军家眷老少一百多人,由上海码头扶老携幻登上了一艘停靠在黄蒲江畔的轮船,母亲带着我和姐姐也登上了这艘轮船。 此时,船上已经聚集了好几百其他军人家属,房间、饭厅、过道和甲板下的通仓里都挤满了人。有北方甘、陕、晋、冀、蒙、鲁、豫等地方的人,还有江浙、湘鄂、皖赣、云贵川的南方人。轮船上的气氛嘈杂混乱,南腔北调地为争仓夺铺和堆放行李,吵骂得不亦乐乎!似乎半壁江山丢掉了也在所不惜,而没有他堆放东西的半平米的地方重要。这就是中国某些人的癖性特色――不管何时、何处,即便是外敌入侵,国家民族危亡,灭顶之灾将要降临的时候,也不会忘了“窝里斗”。如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时期,汪(精卫)、陈(公博)、周(佛海)之流,竟敢卖国求荣,助纣为虐。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家族、一个家庭、人与人之间,如果到了没有一点精神支柱,丧失了亲情丧失了相互帮助的公德,而只顾损人利己,争权夺利,一味地热衷于“窝里斗”。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这个家族、这个家庭终究要四分五裂,走向灭亡,是决不会有好结果的…… 至于这艘船究竟开往何方?到哪里停泊靠岸?上峰不讲,大家也一概不知。好像人们已把居家的性命都交给了这艘船上的舵手与船长,而自个儿的命运如何?倒是无权过问。 随着汽笛的一声长鸣,轮船缓缓地驶出了黄蒲江吴淞口,进入了波涛滚滚,汹涌澎湃的东海,消失在前途渺茫、吉凶难测的洋面上…… 但是,此次我们向南漂泊,比起半年后的1949年5月间,国民党最后一批军人和军人家眷撤离上海时的惨状来说,我们还是幸运的。 据后来陆续南逃到福州的人们所说―― 1949年4月21日,人民解放军西起江西湖口,东至江苏江阴,在这长达500公里的战线上,兵分三路强行渡江。 于4月23日,人民解放军占领了国民党长达二十二年之久的统治中心――南京。在此之前,1949年2月4日,南京行政院决定,国民政府迁都广州,不久又迁往台北。 随着战事向长江中下游扩展,江南诸城镇如:九江、南昌、安庆、芜湖、镇江、无锡、苏州等城市相续被人民解放军攻占。此时的上海已成了一座“孤岛”。 兵败如山倒,溃军似惊鸟。败退下来的军人及家属纷纷南逃,生存支撑着人们要活命的yu望。成千上万的大难不死的人们饥寒交迫,面容憔悴,心灰意冷。有的流落在人烟稀少的山间丛林中,有的奔走在阴雨连绵、崎岖不平的泥泞小路上…… 那时你根本就分不清谁是长官谁是士兵?哪些是民哪些是军?他们是一群山穷水尽,穷途末路的难民。就像非洲大陆上在迁徙中被追赶的野生动物一样,狂跑奔命,仿佛死神就在他们的背后追赶,落伍一步将有被吞噬的可能。有的老弱病残者就丧命在千里大逃亡的路途中,成了江南大地上的一个孤魂野鬼,遗憾终身的亡灵。 在那硝烟弥漫,战火纷飞,暴风骤雨的历史岁月中,有的被抛弃,有的最终成了政治角逐的牺牲品,还有的星散到江浙沿海和岭南闽粤港奥台地区,甚至流落到异国他乡…… 在解放前的几十年里,官僚、地主和资本家,他们占据着全国的大城市和各地的州府县城,以及农村的多数土地。控制着党政军,贪脏枉法,*。有的贪得无厌,谋求私利,开着店,办着厂,收着租,压榨工人,剥削农民。还有的为富不仁,过着花天酒地的腐朽生活。弄得民不聊生,天怒人怨。 于是,共产党抓住他们的弊病,顺从民意,博得人心,领导穷苦老百姓起来闹革命,打土豪分田地,采取了农村包围城市的武装斗争,斗得国民党一败涂地,在大陆上丢掉了政权,丧失了多年的统治地位。后来国民党只好退守台湾,以至于形成了与共产党以台湾海峡割据对峙的局面,一晃就是半个多世纪。 第三节 据后来到台湾的原我父亲的部下王超群所述,在我们先批撤离上海的五个月后(王的家眷也和我们一起撤离到福州),于1949年5月25日,人民解放军攻打上海的前夕,国民党最后一批人员撤离的情况是非常凄惨的……(王超群河南汝阳人,抗战前期民国二十八年八月,考入南阳三十一集团军十三军军官大队(军校),后被分配到第四师迫击炮营当文书。民国三十一年调第四师十一团任中尉军需。民国三十六年任第六十三师上尉军需。民国三十八年在沪任三五三师上尉军需。当年五月二十五日,由沪去台)。 民国三十八年五月二十五日,在一个风雨交加,阴雨连绵的天气里,一艘军舰孤独地停在黄蒲江的水面上,待命接送一批撤离人员。它成了濒于沉没的“泰坦尼克号”――“孤岛”上海国军唯一救命的船。 由于当时处在战事危急的非常时期,当局决定对登舰人员严加限制,只准许师团级军官及他们的家眷上船。 三五三师只有师团长及参谋长方可上舰。因王超群在上海留守处搞慰劳工作,碰巧又遇上了联络船上的联络官邱全林才得以上舰。于五月三十日抵达台湾。 当军舰开走时,没能上船滞留在江岸上数以千计的军人及其家眷们愤怒了!他们在哭喊,在叫骂。怒嚎声、悲泣声回荡在黄蒲江畔梅雨淅淅的夜空中……。在这大兵压境,生死存亡的关头,长官们有的带着自已的妻儿老小跑了。有的则弃他们而去,丢下了从抗战起就追随着他们的部下及亲人。他们的部下及亲人多半是在抗战初期日军侵华,狼烟四起,战火纷飞,民族危亡,国难当头的时刻。家乡城镇被毁,村庄被焚烧,亲人遭杀害,国破家亡无法生存、无法活命的时候。有的弃农当兵,有的弃工投军,有的投笔从戎,怀着国仇家恨,抱着满腔的爱国热情,背井离乡,舍弃故土,千辛万苦地投身到抗日救亡的军旅中,他们出生入死,抗击日军的暴行。还有的浴血奋战,战死沙场,为国捐躯,流尽最后一滴血,忠魂归故里,白骨露于野!最终成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李清照《夏日绝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过零丁洋》)的亡灵。而今他们及他们的亲人却又被人遗弃,无处可依。 死去的已刻为年轮,偷生的却再添伤痕。 国共二次合作早已破裂,当初达成的协议成为一张空纸,携手一致对外的关系已不复存在。抗战后国共两党又发生了第三次国内战争。双方逐鹿中原,国军失利,国民党退守江南。随之南京失守,苏杭被占,上海已成为“孤岛”,陷入了人民解放军的包围之中。 硝烟弥漫,战祸临头,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当时,对于败军及其家眷们来说,为了保命,躲避战火,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只有南逃――逃向福建,逃向广东,逃向港台,逃向国外…… 第四节 一个人、一群人,如果到了仅仅是为了活命而争斗的时候,他们的所作所为就与禽兽没有两样,也就毫无人格道德和理念信仰可言。即会发生人性被泯灭,情理被抛弃,神经被挤压得变了形,心态将会被扭曲,做出一些损人利已的事情……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去霄……(杜甫《兵车行》)这是一千多年前,爱国诗人杜甫对安史之乱中的兵灾战祸给人民带来的苦难的真实描述。 透过那久远的历史烟云,我们仍然可以依稀看见,在上个世纪中叶,即1949年5月25日,一个阴雨连绵夜暮如漆的晚上,国民党用来逃命的军舰载着他们的长官,抛弃了抗战以来就追随着他们的部下及亲人。军舰冷酷无情地驶出了吴淞口进入东海,向台湾逃去…… 而在上海黄浦江畔上,滞留着数以千计的国民党军人家眷。他们中有的子女命丧在八年抗战中,有的父亲、丈夫魂断沙场,还有为吃饭活命,当兵打仗伤痕累累的老兵。此时,他们被抛弃,处境艰难,走投无路。前面抛弃他们的是他们的长官――是他们的同胞。后面逼近他们的追兵也是他们的同胞。他们都是中国人,华夏的炎黄子孙,只不过双方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各自为着他们的政党、领袖、政权、政治主张、理想……肩负着不可抗拒的历史史命,赴汤蹈火,出生入死地去战斗,而留下了特定的人生历史轨迹罢了。 当可怜无奈的人们意识到被抛弃时,也意味着他们将要成为政治角逐的牺牲品。 这时,人们心情沉重,神情颓丧。有的自华北逃到中原,又漂泊到淞沪地区,现在又被抛弃,前途渺茫,凶吉难测,不知道以后自家性命寄托到何方?在这个幅员辽阔的大地上,究竟要逃到哪里才是个安全之地? 当天夜里,黄浦江畔的码头上,霪雨霏霏,灯光昏暗。惶惶不安的人们痛心疾首,已经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夜空中弥漫着恐怖的气氛,风声鹤唳,诚惶诚恐。孩子们哭声恸地,老人们异常悲伤,望江兴叹,一片凄惨景象! 雨水、泪水和血水!,汇入滚滚万里的长江水!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五代南唐后主李煜《虞美人》) 第八章 栖身榕城 苦中有乐(上) 更新时间2007-11-18 15:35:00 字数:7493 第一节 1948年夏天,由于国共两党的关系不断恶化,时局动荡不安。国民党十三军家眷由平津撤离到江南的淞沪地区。1948年秋末,又从上海退居到东南沿海浙闽地区。 从河北塘沽港上船的国民党军人家眷中,十三军的家眷共有四十多家,经过近半年的漂泊逃难,到达福州时还有三十几家。 人有时也和角马、羚羊、糜鹿……野生动物一样,为了生存寻找食物和躲避干旱、洪水、天敌等灾害,尽管前途渺茫,具有危险,凶吉难测。但他们仍是一如既往执着地长途跋涉,企图求得一个能够生存的栖身之地。 在那特定的历史时期,特定的历史决定了人们各自的命运,除此之外,而无别的选择。 在这遥遥无期,数千公里的逃亡迁徙中,有的人因为途中疾苦劳累,身染重病,或者因为意外的伤害,不幸痛苦绝望地死去!从此,永离红尘,魂归故里,一了百了地摆脱了这个世上没完没了的人间苦难。 还有的家眷因为老人年迈和孩子年幼,长久奔波,身心憔悴,再也无力追随人们疲于奔命而掉队。从此消失在江南大地和岭南闽粤等地的茫茫人海里……不知所踪。 天苍苍,海茫茫。成千上万向南涌去的难民潮,随着历史政治的风云变幻,历史洪流的冲击而颠沛流离。有的失散,有的掉队悄然地离去。至于他们的命运如何?至今仍然渺无踪迹。宛如夜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却不知它陨落到何处…… 然而,当中秋“明月出天山”银光如霜弥撒大地的时候,有时我会只身散步在祖国西北边陲――达板城一个工厂生活区的林间小道上,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了那久远而又凄楚的回忆! 当年,那些在凄风苦雨中四处漂泊流浪的难民们――动荡战乱时期的兵灾家属,你们后来流向何方?而今又栖身在哪里?别来无恙,现在生活得好吗? 不管你们后来流浪到东南沿海客家侨乡,还是漂泊到香港、澳门和台湾,或是流浪到东南亚、欧美等异国他乡……虽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悠悠而久远,但仍抹不去我对你们的思念! 碧血浓于水,绵绵中华情。“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我们是骨肉同胞,我们都是华夏炎黄子孙――龙的传人。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在这,西北遥远而又偏僻的地方我真诚地向你们问一声好,道一句祝福:“祖国统一,中华民族大团圆!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实现。” 第二节 1948年秋,我们到达福州。在此生活了几个月,基本上还是比较安定的。 福州是我国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建城至今已有2200多年历史。早在新石器时期,福州先民就创造了昙石山文化。汉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越王勾践后裔无诸受封“闽越王”,兴建“冶”城,开始了福州最早的城垣建设。唐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因“州西北有福山”,始称“福州”,一直延用至今。唐末、五代后梁初(公元901~908年),闽王王审知先后扩建“罗城”和南北夹城,将风景秀丽的于山、乌山、屏山圈入城内,故福州亦称“三山”。北宋时期,福州太守张伯玉倡导“编户植榕”,令“榕荫满城,暑不张盖”,使福州又有了“榕城”的美誉。元代,设“福建行中书省”于福州,福州成为省城。明末,唐王朱聿健入闽称帝,福州又称“福京”。清代,福州设为府治。1946年,民国政府正式设立福州市。1949年8月17日福州解放,设为福建省省会。 福州自古以来就是我国对外开放的前沿窗口和国际贸易的重要口岸。早在东汉时期,福州就与东南亚地区有贸易往来。唐宋时期,福州已成为“百货随潮船入市,万家沽酒户垂帘”的繁华国际贸易港口,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门户。明代,福州对外贸易进入鼎盛时期,福州港正式成为国家港口。著名航海家郑和七下西洋都是在福州太平港(马尾、长乐一带)增加给养后扬帆出海。清代自康熙、雍正之后开禁设关,福州对外贸易又趋繁荣,“使西南洋诸口咸来互市”。鸦片战争后,福州被辟为“五口通商”口岸之一。 福州民风淳朴、文化昌盛,素有“海滨邹鲁”的美誉。早在三国两晋时期,严高、虞愿、江淹等名流已在福州传播中原文化。唐开元年间,福州就设立书院庙学。韩愈曾称道:“闽越有长才、秀民通文书,与上国齿”,认为福州文化水准可与京都长安相媲美。宋代,福州教育、文化更为发达,有着“路逢十客九青衿,巷南巷北读书声”的盛况。当时,福州开设的巢经楼是我国最早的公共图书馆,石鼓书院亦被称为海内四大书院之一。明清以来,福州更成为东西方文化交流的汇集地,“开一代风气之先”的名人灿若繁星。据不完全统计,历代福州籍进士达4100多人,其中文状元16人,武状元7人,位居全国各府州前列。宋乾道二年至八年福州永泰县曾七年蝉联“三状元”,宋嘉定元年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均为榕籍人士,都被誉为中国科举史上的奇迹。 闽越有才,左海为盛。福州地灵人杰,俊采星驰,这方水土的先贤们在诸多领域“开风气之先”,作出开创性成就而成为“中国第一人”。他们集中反映了福州人民的聪明智慧和拼搏创造,为桑梓争光添辉。 【杏林始祖——董奉】董奉(200年—280年),东汉名医。董奉一生行医济世,不取分文报酬,只让治愈者在其住宅周围种植杏树,售杏得谷用以赈济贫民。董奉以其崇高的医德,使医生的职业有了“杏林”的别号,也被后人尊为“杏林始祖”。 【福州鉴真——隐元】隐元禅师(1592年—1673年),日本黄檗宗开创者。清顺治十一年(1654年),任福清黄檗山万福寺住持的隐元禅师东渡日本弘法,使沉寂已久的日本佛教界为之轰动。隐元禅师开创了日本五大佛教宗派之一的黄檗宗,目前日本崇奉黄檗宗的信众达数百万人,建有黄檗分寺500余座。隐元禅师还将中国的馒头、豆腐配方和当时中国的建筑、雕塑、书法、印刷、医药和音乐等传入日本,被日本称为“黄檗文化”。 【民族英雄——林则徐】林则徐(1785年—1850年),中国近代“开眼看世界第一人”。1839年6月,林则徐领导了震动世界、彪炳史册的“虎门销烟”,掀开了近现代炎黄子孙反抗外国殖民侵略波澜壮阔的第一页,树立了国际禁毒史上的第一块丰碑。林则徐一生历官十四省,被誉为“六任封疆帅,千秋社稷臣”。他组织编译的《四洲志》,是近代中国第一部系统介绍世界的译著;他在新疆主持兴修水利,开挖“坎儿井”,至今仍为民造福,被颂称为“林公渠”、“林公井”。“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等名句,是林则徐一生的写照。 【船政之父——沈葆桢】沈葆桢(1820年—1879年)清代洋务运动重要人物之一,首任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创办的福建船政,是当时远东最大的造船基地,也是近代中国第一所海军学校和专业技术高等学府,奠定了近代中国海军和工业、科技、高等教育的基础。沈葆桢提出“船政之根本,在于学堂”,他培养出的船政学堂精英,撑起了近代中国革新、自强的脊梁。 【爱国侨领——黄乃裳】黄乃裳(1849年—1924年),著名的爱国侨领。1896年,黄乃裳参与“公车上书”,并创办了福建近代第一张报纸《福报》。1899年,黄乃裳毅然出南洋,寻找垦殖之地,胼手砥足地在马来西亚沙捞越诗巫创办了“新福州”垦场,成为一代侨领。经过一代又一代福州移民的拼搏奋斗,“新福州”日益繁荣,已发展成为诗巫市。 【译林鼻祖——林纾】林纾(1852年—1924年),被公认为近代中国翻译界开山祖师。他与王寿昌合译的《巴黎茶花女遗事》,是中国第一部翻译小说。林纾一生译作180多部,极大促进了中西文化交流。 【西学泰斗——严复】严复(1854年—1921年),近代中国系统地介绍、传播西方政治学说和思想文化制度的第一人。1895年~1898年,严复翻译英国哲学家赫胥黎的《天演论》,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生物进化理论阐发其救亡图存的观点,警醒国人奋发图强,一时风靡全国,被誉为“中国西学第一人”。 【共和先驱——林觉民】林觉民(1887年—1911年),《与妻书》作者,黄花冈七十二烈士之一。清宣统三年(1911年)春,林觉民参加孙中山、黄兴组织的广州起义,随黄兴攻入总督衙门,受伤被俘,后从容就义。林觉民在广州起义前写下绝命书《与妻书》,勉励妻子“以天下人为念,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其情其志,影响深远,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仁人志士舍小我成就大我,为民族、为国家、为人民舍生取义、慷慨赴死。 福州简称榕,以榕树众多而得名。她与台湾的台北市隔海相望。碧绿的闽江水缓缓穿城而过,城内的名胜美景甚多,大多集中在三山一带。福州山青水秀、风光绮丽,名山、名寺、名园、名居繁多,独具滨江滨海和山水园林风貌。福州拥有平潭海坛、鼓山、青云山、十八重溪等风景名胜区。全市著名的历史古迹有150多处。其中较为有名的有林则徐墓、华林寺、乌塔、鼓山摩崖石刻、福清弥勒岩、闽侯昙石山文化遗址、罗源陈太尉宫等。被誉为“福州碑林”的鼓山摩崖石刻、江南最古老的木结构建筑华林寺、“天下四大名碑”之一的“恩赐琅琊王德政碑”、被称为书法艺术瑰宝的李阳冰乌山摩崖石刻、记载明代郑和航海史料的“天妃灵应之记碑”、被誉为中国金石史上奇迹的雪峰寺“树腹碑”等也具有重大历史文化价值。 福州闽江、乌龙江穿城而过,河汊纵横,湖塘相连,独具江南水城的神韵。福州也是我国三大温泉区之一,温泉分布广、埋藏浅、流量大、水温高、水质好,有着“浴在福州”的美誉。“王凤朝阳生丽水,九龙经脉出金汤”,正是对福州温泉的生动写照。 以福州菜肴为代表的闽菜,历史悠久,品种繁多,选料精细,制作严谨,为我国八大菜系之一,在烹饪界独树一帜,在海内外素有盛名。闽菜之首佛跳墙,原料珍贵,制作讲究,汤浓味厚。鸡汤氽海蚌,制法独特,汤清味醇,清新靓丽,号称百菜之后。淡糟香螺片、荔枝肉、醉糟鸡、香芋鸭等福州名菜也独具特色。风味小吃也是福州饮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按制作原料分类,可分为米类、粉类、淀粉类、干果类、肉类和海鲜类等,尤以米、豆、糖为主要原料的最为著名。春节期间的红、白年糕,正月十五的元宵,端午的粽子等,是福州群众喜爱的传统食品。 福州城内于山、乌山、屏山“三山”鼎峙,闽江宛如绿带穿城而过。史载,五代梁开平二年闽王王审知扩建城池,将风景秀丽的于山、乌山、屏山圈入城内,形成了福州“山在城中、城在山内”的独特风貌。“三山一水”成为榕城主要标志,故福州亦称“三山”。于山上有庄严肃穆的戚公祠,平远台和演法堂,城西北有秀丽怡人的西湖公园,景色颇似杭州西湖,吸引着无数游客前来观赏游览。 当年我们三十多家军人家眷来到福州后,在市里城隍庙的西边民宅里租房居住。距我们住处不远的庙院西墙有一角门,由此进去可以通往城隍大殿。绕到神台后面,走出大殿后门便是城隍庙的后院。庙后没有围墙,北边是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它把寺庙与对岸隔开。湖的西边有一出口与一条小河相连,小河流进闽江,闽江又流入东海。因此,湖水、河水、江水都随着海水潮起潮落,昼夜之间竟有水势涨落之别。 城隍庙后湖畔上长着一棵高大的老榕树,挺拔数丈,枝叶茂盛,树冠如伞。在夏季天气炎热时,人们常爱到此乘凉,游玩。 当时,我们七、八个天真单纯的小男孩,大的十一、二岁,小的六、七岁。每天饿了要吃,困了就睡。只要吃饱肚子就无忧无虑,傻乎乎的只知道嘻嘻哈哈闹着玩,从来不管什么老天刮风下雨,世上政治风云的变幻。 我们常到城隍庙后院大榕树下做游戏、捉迷藏。乱跑乱跳,大声喧哗吵闹,根本就不知道寺庙里还有什么清规戒律。 一天碰巧竟被庙里的主持看到,他大为恼火,严加训斥,并把我们几个顽童驱逐出庙门,飞快地跑回家去。 但事隔没有几天,我们似乎已忘记了先前的训斥,又照常到城隍庙里去玩。只是有点顾忌,要是一看到老主持从旁边走过来,我们立马就会鸦雀无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装出一副循规蹈矩的样子。待他走远之后,便转过头去朝着他的背影愤愤地骂一声“断子绝孙的老东西。”于是,我们又嘻嘻哈哈地闹起来了。 在福州的几个月里,让我们最开心的是在过春节乃至正月十五闹元霄的时候。那时,街面店铺生意兴旺,来往行人穿梭其间。每家每户喜贴对联,张灯结彩。踩高跷,跑旱船,耍狮子,玩龙灯、唱大戏,鼓瑟管乐彻夜演奏,烟花爆竹轰响齐鸣,男女老少欢天喜地、其乐融融。人们沉浸在迎神赛社、酬神娱人的活动中。 一时间,单纯的老百姓仿佛忘掉了眼下硝烟弥漫的烽火,淡化了腥风血雨的战争,遗忘了过去的辛酸和痛苦,丢下了人间的一切烦恼与不幸。 中国人就是这样的淳朴,又是那么的容易满足。在精神和物质方面稍许补偿就会自然地流露出一种善良的、苦中好乐的本性――热爱生活,渴望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好年景。并且还希望世界上抛弃恐怖与战争,少流一点血和泪,多一些欢乐与和平。 刚到福州不久,母亲带着我和几家军人家眷一起去过西北的西湖公园玩,还去过于山戚公祠凭吊民族英雄戚继光。 戚继光(1528-1588)明朝抗倭名将、军事家。字元敬,号南塘,又号孟渚。山东登州(今山东蓬莱)人。原籍河南卫辉。一说祖籍安徽定远,生于山东济宁。于闽、浙、粤沿海诸地抗击来犯倭寇,历十余年,大小八十余战,终于扫平倭寇之患。少时好读书,通经史大义。嘉靖二十三年(1544)依例袭父职为登州卫指挥佥事。三十二年,任都指挥佥事,备倭山东。三十四年,调任浙江都司佥事。旋进参将。分守宁波、绍兴、台州(今临海)三府。三十六年以劾免官,旋以平汪直功复官,改守台州、金华、严州(今浙江建德东北)三府。时浙江多被倭患,而旧军素质不良。戚继光招募农民和矿徒,组成新军。严明纪律,赏罚必信,并配以精良战船和兵械,精心训练;他还针对南方多湖泽的地形和倭寇作战的特点,审情度势,创造了攻防兼宜的“鸳鸯阵”战术,以十二人为一队,配以盾、枪、叉、钯、棍、刀等长短兵器,因敌因地变换队形,灵活作战。每战多捷,世人誉为“戚家军”。 嘉靖四十年,戚继光大败倭寇于台州,以功进都指挥使。四十一年,奉命率师增援福建,捣毁倭寇巢穴横屿(今福建宁德东)、牛田(今福建福清南),直至兴化(今福建莆田南)等地,进都督佥事。四十二年。他再次领兵入福建,在福建巡抚谭纶的指挥下,与刘显、俞大猷联合攻克平海(今莆田东南)。进为都督同知,又升为总兵官,镇守福建和浙江金华、温州二府,都督水陆诸戎务。四十四年,俞大猷率水兵,戚继光将陆兵,于南澳剿平广东倭寇,解除东南倭患。四十五年,进职兼管潮、惠二府并伸威等营戎务。 隆庆二年(1568),戚继光以都督同知总理蓟州(今河北蓟县)、昌平、保定三镇练兵事务,后又为总兵官,兼镇守蓟州、永平、山海诸处,并督帅十二路军戎事,因屡立战功,万历二年(1574)升左都督,七年加太子太保,录功加少保。为当国大臣高拱、张居正等倚重。戚继光在蓟州十六年。加固长城,筑建炖台,整顿屯田,训练军队,制订车、步、骑配合作战的战术,形成墙、台、堑密切联络的防御体系,多次击退侵扰之敌,军威大振,蓟门平静。时人誉为“足称振古之名将,无愧万里之长城”。 戚继光在张居正死后受到排挤。万历十一年被调任广东总兵官。十三年以年老多病,谢职归家,十五年病逝,著有《纪效新书》、《练兵实纪》两部军事名著和《止止堂集》等。 在我国明朝时期,日本因内战失败的将士及一部份商人在封建诸候的支持下,驾船到我国沿海抢掠,这些人被称为“倭寇”。明朝曾采取闭关政策,禁止与日本通商,但日本海盗商人与沿海一带大地主、大商人勾结,共同抢劫、分脏。江苏、浙江、福建一带滨海数千里告急。倭寇越来越多,连舰数百,杀人放火,抢掠财物。沿海人民恨之入骨,纷纷组织武装,保卫家乡。 明政府也委派将领,调集军队,到沿海地区剿灭倭寇。二十多岁的戚继光,被明政府派到浙东防倭。戚继光看到明军腐败无能,决定自己组织并训练一支军队抗倭。他召募一批农民和矿工,按小队编制起来,进行严格的训练。自己还根据倭寇作战的特点,创造了一种特别阵式――鸳鸯阵。戚家军纪律严明,精通战术,作战勇敢,发展到二万多人。一五六一年,在浙江台州一带连打九次胜仗,全歼了那里的倭寇。后来又荡平了浙江的余寇进入福建、广东,与那里的抗倭将领俞大猷的军队互相配合,把东南沿海的倭寇基本肃清。 驱逐了倭寇后的沿海地区,人民生活安定,工商业得到了发展。戚继光在抗倭斗争中立下了不朽的功勋,赢得了人民的称颂,戚继光是我国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 当年,我们几家军人家眷在于山戚继光公祠凭吊了戚继光,还参观了他的平远台和演法堂。 后来,我们在福州生活的几个月时间里,又发生了一些事情。 原先,在我家做过几个月饭的炊事兵张黑(皖北宿县人,出身穷苦,吃粮当兵。曾在我父军需处炊事班当过班长。)后来因溃败旧部星散,他也跑到了福州。 当时因无处可去,又只好到我家做了两个月的饭。后来在我们由福州乘船去台湾时,他便投奔到浙江舟山群岛,在定海国民党部队――舟山防卫部船舶指挥部后勤炊事班,当了一名炊事班长给部队做饭。 半年后,在我家从台湾基隆回到舟山群岛时,又和他在定海城相见。后来,他于一九五零年五月十八日,随国民党军队一起撤退到台湾。此后,再无他的音信消息。 当时,我在福州居住的时候,附近还有几家居民,包括房东在内他们都是待人和气,对人诚恳、热情纯朴的客家人。 到了春节和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时候,他们会让我们到他们那里去玩。或送给我们家眷一些大米面发糕、糯米糍粑和糖糕,以及一此香蕉、橘子、桂圆等水果,有时还会送我们一点带鱼、乌贼、牡蛎等之类的海味…… 在我们住处的西北角,约有四、五百米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溪,溪的一旁有两家菜农,他们不仅种有冬瓜、刀豆、辣子、茄子、大葱、西红柿、韭菜等各种各样的蔬菜,还种有几片甘蔗。偶尔,在我们到他们那里去玩时,主人会手持镰刀给我们砍上一、两棵甘蔗吃。 有时,在海水退潮,溪水回落后,我们还会跟着几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孩子,一起去溪边的浅水里或湿地的乱石中摸鱼、捞虾、抓螃蟹…… 在此生活期间,给我的童年留下了许多美好而又欢乐的记忆。 第八章 栖身榕城 苦中有乐(下) 更新时间2007-11-18 15:36:00 字数:1511 第三节 榕城的冬季不像北国的冬天,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滴水成冰的那么寒冷,就连下雪也是很罕见的。这里的气候温和湿润,草木凋谢也不是很多,相对来说要比北方的冬季时间短暂,且又舒适好过。 我们虽然在此生活了几个月的时间,但还是给我们留下了较为美好的印象。 然而,就在我们准备动身去台湾的前几天,在军人家眷中却发生了一位老太婆投水自杀身亡的事情。 有一天下午,我们几个孩子正在城隍庙后的大榕树下玩耍。看到一个年近古稀骨瘦如柴的老太婆,她佝偻着腰,拄着一根木棍,哆哆嗦嗦地走在通向湖面七、八米远茅房的小桥上。但她没有进茅房,却在木板桥的三分之二处,突然甩掉木棍“噗通”一声跳进湖水里,她在湖水中绝望地挣扎,无助地眼神似在哭诉着什么,最后带着一世的伤情随着世间的冷漠了结了她的一生……我们几个孩子被惊呆了,随即扯破嗓子高声地叫喊起来:“有人投水了,救人呀!”只见她在水里上下浮动了几下就沉没了。眼看着一个生命结束得就是这么快,前后不到两、三分钟就被湖水吞没了,湖面上仅仅留下了老太婆的一块头巾和湖水渐渐消失的波纹。 湖边很快就聚满了人。但是此时湖水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平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在城隍庙主持的指挥下,人们急忙找来了几个熟识水性的人,驾着一只小船在湖水里不停地打捞寻找,还不时地向我们询问老人投水的方位。 过了一会儿,从前面慌慌张张的跑来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后面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他们是在我们之后来到福州的军人家眷。 此时,她悲伤地哭喊着,跪求大家一定要把她婆婆的尸体打捞上来,说是这样也好向三个月前,在淮北战场上死去的丈夫有个交待。 她边哭边说:“婆婆年老多病,身体不好,又听到儿子最近战死的噩耗!整日伤心,以泪洗面。不出所料,果然今天就发生了这一悲剧……我还在四处寻找她呢!……”此时,她泣不成声,催人泪下。 “……可悲矣可悲!人死不能复生,施主请节哀保重。”老主持一片善心地在规劝。又说:“这湖水是流动的,它通小河,流进闽江,汇入东海,想必老夫人的尸体是不易打捞上来的了。” 这时,夕阳西下,天色已暮。举目望去茫茫的一片湖水延伸到远处,与天相接,异常萧瑟而又凄凉。 人世间的异变往往就是这样突然,令人难以预料…… 第四节 1949年4月初,在一个东方欲晓,朝露未退,鲜花吐艳,草木释芳的凌晨。由于时局的变化,我们和十三军的二十多家军人家眷扶老携幼,集中到福州闽江码头上,奉命与其他军人家眷一起登船,开赴台湾。于是我们再次踏上了漂泊流浪的航程,将要横渡波涛汹涌的台湾海峡,涉足台湾,浪迹天涯…… 当时,乘坐的是一艘吨位较大的轮船。上船后人们大多数聚集在轮船的甲板上,眺望着福州城晨雾中的市容,留恋回味着在此居住将近半年较为安定平静的生活。 马上就要开船,就要离开榕城。人们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种眷恋故乡,惜别大陆之情。这一走就离开了生养他们的地方,将被台湾海峡所隔开,与大陆上的亲人天各一方、隔海相思…… 这时,船上的人们啼笑皆非,脸上不由自主地又泛起了愁云。心中惆怅而又茫然!如今再次为了躲避人民解放军的追赶,只有远离大陆出逃台湾。以后是吉是凶?是祸是福?难以预测,唯有老天才知道。 然而,我们几个头脑简单不知忧愁的孩子,向来不知道什么政治风云的变幻。仍然是在人前身后嬉戏、玩耍,还以为是又要去一个新的天地。 随着几声尖呖地汽笛长鸣,轮船离开了福州码头,驶出闽江口,进入东海,消失在茫茫的台湾海峡中…… 第九章 惊魂未定 梦断台湾(一) 更新时间2007-11-18 15:39:00 字数:5676 第一节 祖国宝岛——台湾。她包括台湾岛以及澎湖列岛、钓鱼岛、赤尾屿、彭佳屿、火烧岛、兰屿等许多岛屿,面积有36000多平方公里,现有人口二千多万。 她东临太平洋,北面是东海,西南面是南海,西面隔台湾海峡与福建省相望,最窄处仅130公里。 台湾海峡原为陆地,后因地壳下陷,海水侵入而成。它是连接东海和南海的重要水道,被称为我国的“海上走廊”,澎湖列岛扼台湾海峡咽喉,为南北航道要冲。 台湾岛是我国最大的岛屿,又是一个年轻的岛屿,山地面积占全岛的三分之二。山势巍峨,群峰挺秀。 由于山势陡峻,河流短促水流湍急,水力资源丰富。浊水溪是岛上最长的河流(全长170公里)。阿里山中的日月潭是岛上最大的湖泊,建有日月谭水电站,也是岛上的游览胜地。 台湾位于热带和亚热带之间,北回归线横穿中部,又受台湾暖流影响,气候高温多雨。山地森林密布,树种繁多,森林面积占全岛的一半以上。其中以樟树最为著名,樟脑产量居世界第一位。西部平原水稻种植普遍有“米仓”之称。甘庶与庶糖产量很大,享有“东方甜岛”之誉。 台湾岛盛产茶叶和热带、亚热带水果,四季鲜果不断,是名副其实的“水果之乡”,香蕉、菠萝驰名中外。南部可种植像胶、椰子等热带作物。 台湾岛的地下矿藏多种多样,举不胜举。东部中央山脉有金、铜等金属矿,西部山麓平原有煤炭、石油等能源,北部大屯火山群为天然硫磺和地热资源分布区。周围浅海还分布着石油和天然气资源。西海岸为海盐的重要产区。周围浅海还有丰富的水产资源。 台湾岛周围环海,四季长青,景色宜人,旅游资源十分丰富。著名风景有:以森林、云海和以观日出而闻名的阿里山风景区;湖面辽阔、潭水湛蓝、秀峰环绕的日月潭风景区。还有蝴蝶谷、珊瑚园地等热带风光景观。 日月潭位于台湾中部玉山和能高山之间,湖深水清,波平如镜,四周群山环抱,林木葱茏,四时景色各有特色。翠绿湖畔有古寺亭台,南岸青龙山上的玄奘寺中,供奉着唐代高僧唐三藏的灵骨,吸引了无数海内外的佛教信徒前来焚香膜拜…… 台湾不愧为我国美丽富绕的宝岛。 第二节 台湾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神圣领土。是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早在两千多年前的秦汉时期,台湾与祖国大陆的往来就已经开始,《后汉书》中有所记载。三国时,公元230年,吴国孙权派将军卫温等带领一万人的大船队到达夷州(即台湾)。此后,台湾与祖国大陆的联系就更加密切了,来往也更加频繁了。隋朝时,隋炀帝三次派人去台湾,进一步加强了台湾与大陆的联系。南宋时,澎湖已隶属福建晋江县。元朝时,又在澎湖设立巡检司,负责管辖澎湖和台湾等岛屿,台湾正式列入中国版图。明末,福建有数万人移居台湾,他们和台湾当地人民进一步发展了祖国这一块富绕的土地。 1662年,郑成功驱逐了荷兰殖民者收复台湾。于1682年,清军进入台湾。第二年,清政府在那里设置了台湾府,隶属福建省。台湾府的设置,加强了台湾与祖国地的联系,促进了台湾的开发,巩固了祖国的海防。 我国古代,近代的台湾军民为了维护国家领土和主权,对外国侵略者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斗争了。台湾人民为了维护祖国领土的完整,反抗帝国主义侵略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十六世纪时候,荷兰殖民者打败了西班牙,占领了我国领土台湾,对台湾人民实行了殖民主义统治,台湾人民就不断地展开驱除荷兰殖民者的武装斗争。公元1661年,民族英雄郑成功带领战舰三百五十多艘,将士二万五千人,从厦门、金门出发进军台湾,在汉族和高山族人民的支持和帮助下,打败了荷兰西殖民者,1662年收复台湾。郑成功在收复台湾的斗争,在我国人民反抗外来侵略的斗争史上谱写了光辉的一页。郑成功是我国历史上一位伟大的民族英雄。 以后,又有一些殖民主义者对台湾进行了侵略,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侵台战争。 尤其在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英国侵略者强迫清政府签订了我国近代史上第一个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它破坏了中国领土的完整和主权,打开了中国封建闭关自守的大门,从此,外国新老牌帝国主义接踵而至,风狂地对中国进行侵略,罪恶地实施瓜分中国的政策,使中国从一个独立的封建社会逐步变成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自此,中国人民开始遭受了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的双重压迫和剥消…… 在近代百年岁月里,中华民族所遭受的苦难和耻辱是空前的,而台湾人民与大陆人民的命运总是生死相依,荣辱与共。 台湾人民在反对外来帝国主义侵略的斗争中,英勇杀敌,顽强抵抗,使侵略者企图非法占领台湾的阴谋遭到一次次的失败。 1867年,美国借口他们的船员在台湾被杀,派军队在台湾南部琅桥(今恒春)登陆,台湾人民奋起抵抗,击退侵略军。 1874年5月,日本政府利用一只流球船同台湾居民发生冲突,派军在琅桥登陆,企图占领台湾。台湾军民坚决抵抗,日军伤亡惨重,侵略目的未能得逞。 1883年至1885年,中法战争期间,法国军舰两次攻占台湾基隆,侵犯台北。清军将领刘铭传的军队奋勇抵抗,台湾人民纷纷参军,踊跃捐钱、捐物,积极支援守军抗法。广东、福建、上海等地人民冒险输送物资支援台湾军民的斗争,法国侵略军被击退。 对于台湾,日本早存觊觎之心。甲午战争爆发后,日本侵占台湾的野心更是暴露无遗。1895年1月,日本内阁就非法将台湾的附属岛屿钓鱼岛等岛屿划属冲绳县管辖。 中日甲午战争,中国失败。1895年3月下旬,当中国清政府谈判代表李鸿章一行抵达马关的时候,日本政府就采用明争暗抢的无赖伎俩,派日军为攻占澎湖列岛编成的南方派遗舰队和由比志岛义辉大佐指挥的混成支队,抢先于谈判之前,从佐世保出发,20日抵达澎湖南端的八罩岛,23日在澎湖岛文良港登陆,24日攻拱北炮台,25日,日军占领了玛宫城,26占领了全部澎湖岛,日军控制了台湾与大陆之间的通道。4月17日,中日签订《马关条约》。 《马关条约》其中规定,台湾全岛及其所属各岛屿,澎湖列岛及上述地方“所有堡垒、军器工厂及一切属公物件,永让予日本。”这就是日本继沙俄吞并中国广大领土后又一次对我国领土的大掠夺。 《马关条约》的签订,激起了中国人民的极大的愤慨。全国人民对清政府签订割地赔款的可耻条约感到痛心疾首,义愤填膺,纷纷抗议。正在北京参加会试的台湾籍举人汪春源等上书都察院,强烈抗议清政府“弃地畏仇”。表示台湾人民“与其生为降虏,不如死为义民”,台湾军民必将为反抗日寇占领奋战到底。当时在北京应试的康有为联合各省参加会试的举人一千三百多人,发动公车上书,上奏光绪皇帝,主张迁都抗战,反对割地赔款。 台湾人民对清政府的卖国罪行,更是恨之入骨。4月20日,割台消息传到台湾,台北各界立即鸣锣罢市,他们发表檄文,指李鸿章为不共戴天的仇敌,要杀死他以谢天地。 5月8日,《马关条约》批准书在烟台互换。20日,清朝廷命令台湾巡抚唐景崧率台官员陆续内渡。6月2日,交割台湾全权委员李经方(李鸿章之子)在基隆港外一艘日轮上,会见了日本新任台湾总督兼海军司令官桦山资纪海军大将,办理了台湾交割手续。台湾就这样被腐败的清政府可耻地出卖了。 5月27日,日军从冲绳中城湾出发,29日到基隆海外,分路进攻台湾。由于台北各地文武官员纷纷撤走,日军乘虚在澳底登陆,6月1日占三貂角。3日夺取基隆。唐景崧仓皇逃走。7日,省城台北不战而陷。台绅也相继逃离台湾。 清政府,朝廷昏庸,贪官腐败,丧权辱国,殃及民众。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候,台湾官绅空言抗战,一旦倭寇到来,便抛弃台湾人民只顾自己逃命。 但台湾人民群众,绝不愿做降奴。在爱国志士吴汤兴、徐骧等人的领导下组成义民军,坚决抵抗日寇侵略。与防守台南刘永福的军队同仇敌忾,互相配合共同作战,担负起保卫祖国领土完整的重任。 6月中旬,日近卫师团兵分两路由台北南犯。徐骧在三角涌、大科坎、龙潭坡一带与村民一起痛击东路日军,吴汤兴等义民军与西路日军拼杀苦战。在新竹地区,日军遭到义民军的坚决抵抗,经过大小二十多战,阵地几次易手,相持一个多月。终因粮械不济和日军收买汉奸进行破坏,义军战败后退。6月23日,日军在大湖口会合后,攻陷新竹。 8月,战事转入台中一带,为了保卫彰化,刘永福和徐骧率领的义军在大甲溪一带同日军展开激战,趁日军渡河之际,伏兵迅猛夹攻,打得日军纷纷落水,死伤惨重。 8月27日,日军组成左右两翼猛扑八卦山,义民军、黑旗军与敌人搏斗了一天一夜,战事空前惨烈。义民军首领吴汤兴壮烈牺牲,为国捐躯。刘永福派去的七星队全体官兵战死。日近卫师团是日军主力,在台中遭到严重打击,狼狈不堪。日近卫师团长能久中将、旅团长山根信成少将均受重伤,不久毙命。28日彰化失陷。 10月,日本侵略军进攻嘉义,战争转入台南地区。当时,刘永福军和义民军处境十分艰难,粮响、弹药都非常缺乏,派人到大陆等地筹款,由于清政府的破坏最终没能实现。台湾军民在艰苦恶劣的环境中,抱着与台湾共存亡的决心,仍坚持战斗。由于得不到接济,台南外国洋行又乘机破坏,抗日义军虽然坚决抵抗,但嘉义仍然在10月9日失陷。10月19日,在曾文溪战斗中,义民军首领徐骧等阵亡。21日,日军从海、陆两路向台南进攻。台南军民忍饥挨饿奋力死战,终因孤军作战,弹尽粮绝而失败。台南失陷。 苍天大地为之哀鸣。 中国军民在保卫台湾的战斗中,不到五个月的时间里歼灭日军三万多人,这充分体现了中华民族反抗外国侵略者的坚强意志和决心。这一斗争也鼓舞了台湾各族人民,此后的五十年里,日军虽以武力强占了台湾,但直到1945年台湾归还祖国以前,台湾人民的抗日斗争也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如十九世纪末,在台北、台中、台南各地都曾爆发过规模巨大的武装起义,1912年同盟会会员罗福星在苗粟的起义,1930年台湾高山族起义,1937年宜兰矿工起义等。 中日两国人民政府同文同种,依依带水,源远流长。早在两千多年前的秦汉时期就已有往来,乃至唐宋时代之后,中日两国之间在文化、医药、佛教、经济以及工农业生产等方面――养蚕、丝绸、茶叶等技术都有交流,相互影响。 中日两国人民本应亲如兄弟,互助互利。然而,却在近代的二、三百年里,由于历史的种种原因,两国之间接连不断地发生战争,其后果是两败俱伤,唯独给各自的国家和人民带来重创与灾难……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颜渊》 近日(2004年9年初)在电视国际新闻中获悉:日本政府小泉首相乘舰观察北方四岛(俄占)的消息。对此,心中颇有感触。 此时,不知小泉阁下是否想到了,对中国领土――钓鱼岛等岛屿的所属问题也应该有一个公断。 台湾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神圣领土,是我们伟大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尤其在近代一百多年里,中华民族所遭受的苦难和屈辱更为甚之!而台湾人民与大陆人民总是息息相关、气息相通、相依为命。 1945年,中国人民经过八年艰苦卓绝、浴血奋战打败了穷凶极恶、不可一世的日本帝国义,取得了抗战的最后胜利。台湾人民从此结束了长达五十年殖民主义的血腥统治,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中华民族是一个善良、厚德、勤劳、勇敢的伟大民族,同时也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我们伟大祖国――母亲,她曾经辉煌昌盛过,也曾遭受了其中包括不肖子孙和外来入侵者铁蹄的践踏,而痛苦地呻吟和哭泣! 中华民族灿烂的历史和文化,是我国各族人民共同创造的。民族的融合,进一步促进了我国古代科学技术的繁荣昌盛。古老的文明,是各族人民智慧的结晶。历史上少数民族也人才辈出,像成吉思汗、忽必烈、康熙、乾隆等少数民族英雄,他们雄才大略,铭刻在中华民族历史的丰碑上,给我们祖国的文化宝库增添了绚丽夺目的光彩。我国古代高度发达文明,对周边少数民族具有极大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对中华民族的形成、繁衍、统一、稳定和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又起了重要的作用。 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文化是那样的光辉灿烂,为什么到了近代情况却如此地衰败落后了呢? 其主要原因是在近代的一百多年里,西方帝国主义入侵掠夺和中国封建政府的专制与腐败,它是造成中国人民长期遭受苦难贫困落后的罪恶根源…… 不久前,我看了新播出的电视历史剧《走向共和》。该剧所展现的是从甲午海战到张勋复辟破产的时期。可以说是近代史中一段史实的再现。 中国近代史显示了爱国志士当时对现代文化的追求与奋斗。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阶段,乃从“器物”到“制度”再到“文化”意识形态的变革。即是从“洋务运动”到“戊戌变法”,清末新政“辛亥革命”再到“五四”新文化运动。 《走向共和》再现的就是这“三部曲”中的第二部,即社会制度的改革,也就是国家走向共和。 从甲午海战,中国战败。清政府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人们可以看到社会制度的重要性。以往有个观点,认为贫穷落后就要挨打被人欺侮。事实上,在十九世纪上半叶,日本的综合国力并不比中国强多少。那么中国究竟落后在什么地方呢?《走向共和》就说明了,不是“器物”船不坚炮不利,而是制度落后,政治腐败所造成的历史悲剧。 康有为,孙中山等先进人物就是吸取了甲午战败的历史教训向西方学习先进的科学技术,寻找救国图强的道路,必须根除腐败,改革陈旧落后的社会制度。 伟大的孙中山先生唤起民众,投身革命,推翻封建帝制建立民主共和。这就是辛亥革命伟大进步的历史意义。 推进政治体制改革,必须以史为鉴,吸取历史教训。以国为本,以民为本,真心实意地杜绝贻害人民的弊病,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从根本上改变中华民族的命运,避免历史悲剧的重演。 第九章 惊魂未定 梦断台湾(二) 更新时间2007-11-18 15:40:00 字数:4939 第三节 清晨,太阳从碧海里跳出,在平静的海面上冉冉升起。海鸥在蓝天下自由地飞翔,欢快的海燕掠过湛蓝的水面,箭一般地冲向云天;美丽的大海给人一种广阔祥和娴静的感觉,她宛如一位袒露着柔软的胸脯,张开双臂拥抱太阳的女神,展现出一种和平博爱的温情。 在这美好纯洁的大自然怀抱中,人们似乎忘掉了人世间的一切苦难与不幸。仿佛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战争的烟云和让人生畏的枪炮声,更不会发生令人恐怖的死神的降临。好像我们这艘逃难的船在驶向“天国”的某一个地方。 然而,世上的事情没有一成不变的。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白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水天一色,大海像一个温柔的少女。而当晚到了子夜时分,突然间我从倾斜的舱铺上,一下滚到船舱的地板上。母亲急忙把我拽起,抱在怀里。这时,外面的天气突变,乌云密布一片漆黑,刹时间电闪雷鸣,*。世界骤然变成这个样子――沧海翻腾云水怒,夷洲震荡风雷激!似乎世界的末日将要来临一样,大自然中的灾难,有时简直无法抗拒,人在它的面前显得是那么渺小脆弱,甚至是不堪一击。 飓风掀起的骇浪飞打到船头的甲板上,船身被激浪拍打得左右摇摆,嘭嘭作响……我们的船像一片枯叶,随着海浪的颠簸一起一伏,宛如一个醉汉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走在夜雨滂沱的夜路上。人们头昏脑胀,面色发白恐惧地瞪着双眼,畏缩在昏暗的船舱里,连平时最爱吵闹的孩子们也不敢吱声!可怜的人们任凭风雨的击打,命运的摆布,显得悲怆而凄凉但又是那么的地无奈。 一时间,大海居然变成了呼风唤雨、兴风作浪、张牙勿爪、波浪滔天的妖女,她失去了以往的温柔美丽,竟凶恶残酷地击沉了船只,吞没生命,给人类造成了巨大的毁灭性的灾难。 自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期,缘于政治的原因,台湾海峡局势十分紧张,硝烟滚滚,炮声隆隆二十余年。从此海峡把台湾与大陆隔开,当初投奔台湾的人们也就踏上了遥遥无期的不归路,一去无返五十年――乃至半个多世纪…… 台湾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神圣领土,是伟大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台湾领土绝不允许外敌染指,肆意侵犯。更不准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将台湾从祖国的怀抱中分离出去。 台湾人民是我们的骨肉同胞,大陆人民是台湾人民的兄弟姐妹,我们都是华夏的炎黄子孙。千里共婵娟,万里同月光,碧血浓于水,悠悠中华情。 分久必合,合而有益。这是包括台湾人民以及海外几千万侨胞在内的十多亿中国人民的心愿――祖国统一,人民大团圆的愿望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实现,那可能就是中华民族再创辉煌的开端! 第四节 经过一天一夜的航行,我们乘坐的军舰终于来到了台湾。在台湾的北部港口――基隆码头靠岸。 基隆市位于台湾岛的东北角,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是一个港口都市,辖7个区、7个附属岛屿,总面积132.76平方公里,为台湾北部重要的国际商港,加上境内岛屿、港湾、山陵兼具,繁华的港都则局促于山海之间,无论功能及型态上皆具香江风情,犹如一个‘小香港‘。 基隆古名鸡笼,一说因基隆山象鸡笼形状而得名,又一说认为该地以前为高山族凯达喀兰人住地,“鸡笼”是“凯达喀兰”的闽南方言译音。明末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张燮著的《东西洋考》里,就有鸡笼社、鸡笼港、鸡笼城、大鸡笼街等记载。表光绪元年(1875年)设基隆厅时,才把鸡笼改为基隆,其含意是“基地昌隆”。 1626年西班牙殖民者入侵鸡笼,1642年被荷兰殖民者所取代,1667年才被郑经(郑成功之子)率部赶走。日本入侵时期(1895年至1945年),设基隆郡基隆街,后来升格为市,1945年台湾光复中国政府接管后,成为省辖市。辖仁爱、信义、中正、中山、安乐、暖山、七堵等7个区。 市境东、西、南三面环山,但山势不高,多在250公尺以下,北面为港湾,入口处有和平岛和桶盘屿横扼门户,成天然防波堤。气候湿润温和,雨期长,雨量多,人们把基隆市称为“雨都”或“雨港”。温带海洋气候很显著。 基隆有街市始于1723年,1851年开始与外国通商,1860年天津条约签订后,正式辟为商埠。1887年建筑基隆至台北铁路,1891年通车。1889年建成第一座码头,日本侵占台湾后大举筑港,分四期于1935年完成,成为现代化商港,现有39个深水泊位,可停靠3万吨级轮船。1945年光复后,增建了仙洞的货柜码头和特种货物码头,以及八斗子渔港。基隆港是仅次于高雄港的第二大港。基隆渔港是台湾重要渔业基地,年渔产量约占全台湾渔产量的五分之一。基隆市在日本入侵时被划为要塞区,现为台湾当局的海军基地。 基隆市的重要工业主要有采煤和造船。基隆港口在台湾经济建设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由于市区三面环山,平地狭窄,其发展受到一定的限制。 基隆亦是旅游胜地,主要游览地有观海亭、慈航寺、佛都图书馆和全身乳白、颇为壮观音菩萨像。有灵泉寺,建于1889年,为基隆最古、最大佛寺,有33尊观音石像排立。有社寮岛蕃字洞和千叠敷海蚀奇观,此外,还有海门天险、清代炮台遗址,以及“仙洞听潮”、万人堆、狮球岭炮台,暖暖水源地等旅游胜地。在自然景观方面,和平岛、八斗子望幽谷等海岸地质景观,情人湖、泰安瀑布、暖东峡谷等山林景观,也很值得游览。此外,基隆沿岸为曲折的岩岸湾澳,大小渔港密集,大武仑、外木山、八斗子、望海巷等各具特色。 基隆庙口小吃是指位于奠济宫附近仁三路和爱四路的小吃摊,约成“L”形,总长约4、5百公尺的区域,聚集不下300多个摊位,经过数十年的演变,这里的摊位不仅按顺序编了号,连招牌都整齐划一,各式小吃种类繁多,各家皆以独创口味招揽顾客,口碑远播,致使基隆庙口小吃名闻全省。 奠济宫建于清风吹清同治12年(1873年),乃漳州籍先民为纪念来此开垦的先祖而建,香火鼎盛,但自从小吃摊声名大噪后,已有油烟盖过香火之势;然于大啖美食之余,别忘到奠济宫细细鉴赏这座百年庙宇,一窥先民精致的雕琢艺术。 庙口小吃以仁三路的摊位历史较久,有很多是日据时代就流传下来的,共聚集了70多家小吃摊,皆有固定的摊位整齐的招牌,自白天就开始营业;著名的小吃有独树一帜的虾仁羹、天妇罗、泡泡冰和豆签羹等,都让人垂涎不已。 刚到基隆时,上峰将我们安排在市区信四路居往,不久就移居于基隆市的西南远郊--七堵国校官佐招待所(以下简称招待所)。 美其名曰:“校官佐招待所”实际上是不久前的一个大兵营。可能是因为近来台湾局势紧张,部队被调往澎湖、金门、马祖、舟山前沿驻防,兵营临时改为由大陆逃到台湾来的军人家眷暂时住所。实质上就是一个生活条件十分简陋的难民营。 在我的印象中,“校官招待所”地处基隆市的南部远郊,周边已和农户毗邻。不远处就有一些菜地和农民种的大片稻田。 招待所靠公路的北面和营房的西面是砖墙,而东边及南边都是用土坯筑的土墙。大门口还设有岗亭,每天都有士兵在值勤。大门外两边还有几个卖香烟、糖果、香蕉、菠萝、龙眼(桂圆)的小摊。 招待所大门里的左侧,临近北墙盖有一幢面积较大的饭堂,以前可能就是士兵就餐的地方。现在已改成我们几十家眷和孩子们铺张草席或垫点稻草,打地铺住宿的地方。 另外还有七、八个老汉,他们就住在后面伙房旁的两间小屋里。 冲着大门的南边,盖有几十间长长的一排营房(西屋),几乎向南延伸到两百米以外的南墙。 营房的前面就是一个开阔的大操场。场地的东边就是军营的东墙,在墙脚下稀稀疏疏地长着一排既不太高也不太大的树。除此之外,在这个庞大开阔的院子里,你再也找不到另外的一棵树。 我们一批从大陆刚跑到台湾惊魂未定的眷属们,暂住在基隆七堵国的“校官佐招待所”里,每天都在忧心忡忡地过日子。一天三顿饭,中午是大米干饭,早晚两顿都是大米粥。吃的菜中午多是炖冬瓜,早晚拌点黄瓜或萝卜。除此之外,很少吃到其它的菜。至于北方的面食是很难吃到的。 炖冬瓜就是伙房的炊事兵把冬瓜削掉皮,剁成大块块。然后再炒菜的大锅里先放上几块肥大肉或放几片猪板油。在炒菜锅里把它炸出油,直至油渣变成焦黄色,再把冬瓜块倒进锅里,撒上一把盐和虾皮,加上半锅水,用小火慢慢的炖煮。 待到大米饭熟了,在中午12点钟左右,就由炊事兵抬出一桶桶大米饭(半桶),端出一盆盆的炖冬瓜(大半盆)。晴天摆在房前的空地上,雨天放在门前的走廊里。然后家眷们各自盛饭,两三家人蹲在地上围住一盆炖冬瓜,吃饭。 从开饭的场面来看,家眷们似乎也有点半军事化的训练。只是每天的饭菜有些过于单调简单。左一顿冬瓜,右一顿冬瓜。物稀为贵,物多为贱。想必在台湾的蔬菜中,冬瓜的价钱一定是最便宜的了。每天吃冬瓜,直吃得大人叫着没味口。开饭时孩子们见了冬瓜就躲的远远的,也不愿意吃上一口。 当年,我们这些小孩子总是认为台湾是冬瓜的故乡,冬瓜是台湾的土特产。大陆老家地里种的冬瓜,它的瓜种肯定是从台湾传播过去的。这个印象在我们这些小孩子的脑海里一直保持了许多年。 转眼到台湾一个多月了,人们吃饭除了打扫一下门前的卫生和洗洗自己的衣服外,基本上再没有什么事可干。女眷们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三个一堆、五个一群地在拉呱,互相说长道短。 那几个年过花甲的老汉,总是远远地蹲在房前屋头,在无聊地抽着旱烟白话旦。而孩子们每天总是无忧无虑地在玩耍。 至于海峡两边的形势变化和大陆那边的战事他们一概不知,只能望洋兴叹。这些长年累月的流浪逃亡,近乎麻木状态的人们,他们早就没有了八年抗战时“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激情。目前唯一牵挂的就是他们滞留在大陆的亲人――其中有老人的儿子,女人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他们在大陆有的还在硝烟弥漫、炮火纷飞的战场上拼命厮杀。有的已经死于沙场,成了无人祭祀的亡灵。还有的已成为解放军的俘虏,变为阶下囚,这里面不乏有国民党的封疆大吏,战区司令长官。兵团司令、军长、师长,其中有的还被羁押在东北抚顺的战犯所里。更何况团营连排长以下的数以百万计的官兵,他们早已是溃败作鸟兽散,各自逃命去了。想必是脱掉军装,还原为民了。 这些让人伤心、发愁、担忧的事情,每天都在困挠着人们。在那风云多变,时局动荡,书信难通,无法联系的战争年代里,你在海峡这边,他在海峡的那面,要想得到一点家人的音信,多靠道听途说,然后你再去分析推测。至于事情的真象却无法证实,结果仍然是扑朔迷离…… 孰不知?他们的亲人在大陆,有的早已命丧黄泉,战死沙场。甚至有的成为了无名之鬼,永远地踏上了不归路,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与他们的亲人相聚团圆了。 有的被解放军俘虏,有的被逮捕成为阶下囚,在当地服刑。还有的判刑后被押送到万里之外的大西北――宁夏、青海、新疆的劳改农场里去服刑,进行劳动改造,以此获得新生。 然而,基隆七堵国“招待所”的情况,仅仅是几十个因兵灾战祸而造成的难民营的一个缩影。 可怜而又凄凉的眷属们还认为他们的亲人会回来,总有一天团聚的愿望会实现。 纯朴的中国人有一个诚信的观念就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即使噩耗传来,已经是老人们失去儿子,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了父亲,还是希望他们战死的亲人能让别人由前方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绺头发,一根白骨或是一件血衣让他们亲眼看看,亲手给予安葬,使其入土为安,总算有个交待。否则他们会期盼等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五十年……只要自已没有死就会苦撑着一直地等下去。望穿泪眼,企盼着会有一天在她们的眼前会发生奇迹――她们的丈夫,孩子的父亲会突然地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譬如在大陆福建沿海的寡妇村里的寡妇们(福建省东山县铜钵村),不正是因为战祸兵灾给她们带来了终身的不幸吗?她们不就是这样地期盼等待的吗? 有的少妇等待海峡彼岸当兵的丈夫归来……已经等了半个多世纪,现在已变成了发白齿落的八十老妪,她们像古代的孟姜女一样仍然在痴痴地寻夫…… 第九章 惊魂未定 梦断台湾(三) 更新时间2007-11-18 15:41:00 字数:4350 第五节 上个世纪的中叶,即1949年的夏天。在台湾基隆市的郊外――七堵国的国民党军队“校官招待所”里,我们几十家难民,老少一百多人在那里失魂落魄、担惊受怕地生活着,每天都在祈盼着自家的亲人能从大陆那边传来一点消息,或从大陆那面跑过来的人中捎回一封书信,转告一些近来的情况。那将是难民营中最激动人心,人们相互询问,谈论最多的一天。 基隆“招待所”的难民营里,从大陆跑过来的难民在不断地增多。只有极少数的家眷比较幸运,后来他们的男人也从大陆跑了过来,又到国民党的部队里去供职,这才把她们从“招待所”接走。从此,她们的境遇和命运也就随之改变了。 一天下午,在房头突然传出了四川腔调和河南口音的吵骂声……我们几个爱看热闹的孩子急忙跑过去看。原来是一个外号叫“河南大裤裆”的六十多岁的李老汉和一个外号叫“四川号子”年已花甲的王老汉在为伙房每天只做大米饭,不吃面食而争吵不休: 那四川王老汉瞪着一双小眼,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吼道:“那,馍馍有啥子好吃嘛,老子天天都吃大米饭,三天不吃就腰杆痛。你个河南龟儿子,想咋子吗?”。 那个脾气暴燥的河南商丘老农民也不甘示弱,嘴里嘟囔了两句,就举起了他爷爷传给他老爹,他老爹又传给了他的一支杆有一尺多长,并装有翡翠玉石嘴,铜烟袋足有二两重的大旱烟袋,辟头打了王老汉一下。顿时,在四川老汉秃顶光亮的脑门上,鼓起了一个又青又紫有核桃般大的小包。 四川王老汉一跳三尺高,略带哭腔的大声骂道“我操你个先人板板,你个龟儿子把老子的脑壳给烤(打)烂了……,老子要你的命。”四川老汉一下扑上去和河南老农扭打在了一起。 其他几位围观的老人慌忙把他们两个拉开,并好言相劝,一场武斗风波才算平息下来。 河南李老汉是中原地区的一个性格直爽,皮气火暴的人。他对人不会拐弯抹角,没有什么坏心眼。就爱吃个馍馍和红薯叶面条。用他自已的话说:“自从来到台湾这个卵子大的鬼地方,天天都吃大米饭,一年吃不上两顿面。”对这里人不人,鬼不鬼的难民营生活他早已经过够了。近两天因闹肚子苦不堪言,吃不下大米饭,老想吃一碗蒜拌面,可是在这个难民营里是无法办到的。加上滞留在大陆的二儿子眼下还不知是死是活?(李老汉的二儿子在民国二十八年参加国军与日军作战。抗战胜利后,任十三军某师独立营营长,家眷撤离后仍驻守在平津地区。)现在李老汉带着老伴和儿媳、孙子跑到台湾来在难民营里度日子,还不知到以后会有个什么结果。这些让人揪心的事情,整天闹得人们心烦意乱。没想到今天这个四川王老汉也是因为心烦和他较上劲了。 当晚,李老汉回到招待所躺在地铺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白天下手也确实重了些,把王老汉的头都打肿了。睡在旁边通铺上的王老汉的处境也和自己一样可怜,可以说都是天涯沦落人。王老汉祖居四川宜宾。儿子在民国二十九年,中学毕业后考入了成都陆军分校,毕业后参加了抗击日军的滇缅之战。抗战胜利后,调驻河北古北口,时任少校团副。现滞留在大陆,生死未卜。王老汉是带着儿媳和孙女经过几番撤离,最后到达台湾的,同为难民。以后情况如何?只有听天由命…… 李老汉心里越想越难过,十分后悔。决定明天向王老汉道歉,负荆请罪。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老汉当着几个老头的面向王老汉诚恳地道了歉,并递上了他的旱烟袋让王老汉在他头上也敲上一个包。 这时王老汉被感动得喊道:“老哥要不得!算了,算了……。当时,我说话也不中听,请你莫要生气。” 二人“羞涩”的表情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从此二人重归于好。 第六节 由于台湾夏天经常下雨,气候炎热潮湿。加上被蚊虫叮咬,我的右脚脖外侧发炎长疮。虽然上了几次药,但是仍不见疗效。 一天中午,天气闷热。几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孩子提出要到难民营南边不远的河里洗澡。而我根本就不知道在这附近还有一条大溪。因为我年纪比他们小,又不会游泳,向来胆小怕事,有些犹豫不决。 此时,已经有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孩子带头朝着水溪的方向跑去,他的后面一阵风地跟着五、六个十来岁的孩子。他们相互追逐又喊又闹,并回过头来对我大叫:“小瑜!你快来,跟我们一起去洗澡。” 我经不住他们的催促,最后我也一瘸一拐的远远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向溪边跑去。 沿着两边长满杂草的弯曲小路,向南跑了大约一千米。前方的孩子已经顺着沟坡向宽阔的河谷跑去,而我这时方才赶到溪畔。 此处的自然风光与军人营地完全两样――溪畔绿草如茵,红黄蓝白的花朵色彩绚丽,野花怒放,蜜蜂在花丛中采蜜,蝴蝶在空中飞舞,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河谷的北面坡缓,溪水从远处奔流而来,在此缓冲成一个较大的牛梭弯。阳光普照谷底,金灿灿的沙滩一直延伸到清澈的溪水里。而对面的溪畔却是悬崖峭壁,竹林茂盛的逶迤山峦。 溯水而上不远处,溪面上架有一座百米长的高空铁索桥,桥面腾空而起,离水面足有四十多米高。桥上铺有铁轨,矿上不时地下放着装满煤块的铁斗车,斗车的后端站着一个采煤工人,双手紧抓车邦,匍匐着前身,他的面部几乎贴在煤块上。在下面仰望,你根本分不清哪是煤块,哪是他的脸庞。 超过一吨重的煤斗车从山坡上“隆隆”地呼啸而下,箭一般地飞驰在颤抖摆动的空中铁索桥上…… 此时我被惊呆了,身上不寒而栗,我的心随着铁索桥的颤动在发颤! 我不知世态如此炎凉,几家欢乐?几家愁?! 放眼纵观当时的世界――诸如亚洲的北平、上海、香港、东京……欧洲的伦敦、巴黎、柏林、莫斯科……乃至美洲的华盛顿、纽约、渥太华等繁华的都市里,那些达官贵人,富豪巨商待到冬季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时,他们会伴着娇妻贵子龟缩在宫殿般的别墅里,身带名贵的珠宝,穿着华丽的睡衣,偎依在熊熊炭火的壁炉傍取暖。手持陈年美酒,品尝美味佳肴。问君是否想到了在这个冷暖不均的大千世界里,还有一些卖炭翁?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灰尘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白居易《卖炭翁》) 我身上不寒而栗,我的心在滴血,伴随着铁索桥的颤动而颤抖! 这时溪谷中阳光灿烂,凉风习习。前面早已下水的孩子们在缓流的溪水中游泳,相互追逐戏水,而我却赤着脚在清凉溪水边自己玩。 忽然有个比我年龄稍大一点的孩子冲着我叫喊:“小瑜过来呀!这里的水不深,才到我肚脐眼。”我信以为真,高兴得脱掉衣裤慢慢地试着下水。 清澈的溪水给人一种清凉爽快的感觉,使我放松了警惕。竟然不由自主地想往溪中去,试想摸着石头过河。 突然,我的脚脖子患处又疼又痒,一种芒针乱扎的感觉。透过清清的溪水可以看到水中几条活泼可爱的小鱼在脚旁游来游去,并不停地向我的脚脖子处攻击,用它们的尖嘴和锋利的牙齿对患处叮咬撕扯。片刻,我的脚脖子患处的伤疤与溃疡物被他们一扫而光,刹时间露出了鲜红的新肉,鲜血浸染到水中,随着溪水向远方流去。可能是远处的鱼嗅到了人血的腥味,甚至较大的鱼和从未见过的鱼都鱼贯接尾而至――有红的、有黄的、还有黑白相间一道道的斑纹鱼,它们越聚越多,争先恐后地在我的两腿之间穿来穿去,抢吃“鱼饵”,好象这溪里的鱼从来没接触过人,没吃过人肉,也不怕人。顷刻之间,我被鱼群包围了,心中顿然产生紧张恐慌,急忙向下游孩子们多的地方连蹦带跳地逃去……“噗通”一声我跳进了深水里,水一下淹没了我的头顶!我在湍流中沉浮,脑袋一上一下地在水中攒动,一连呛了几口水。我恐惶,我着急,心想这下子要被溺死在水里,冲到东海见龙王去了。当时我两手乱抓,双脚乱蹬,拼命地在水中挣扎,可怜得连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没有,我掉进了深渊,陷入绝境,我将一命乌乎! 当人在陷入绝境,生命攸关到了垂死关头,是那么的害怕和恐慌,尽管平时有人豪言壮语,真是到了要死的时候又是多么的不愿死――常言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在作最后的垂死挣扎,双脚再对水底的沙石里猛地一蹬,身体又一次浮出水面,随着旋转的激流而浮动,突然被急流奇迹般地冲到浅水地方,我从水里钻出拼命地吐水深呼吸,不顾一切的从浅水滩里连滚带爬地上了岸。我狼狈不堪形如一只落汤鸡,光着屁股,双手抱膝,两眼发呆,上气不接下气像丢了魂的一副泥胎蹲在沙滩上……我逃脱了一场灭顶之灾! 这时那一帮大点的孩子们还在下处的溪水中狂欢戏水,在我遇难差一点要见阎王的时候,他们却只顾玩耍竟然没有一个看到我在落难,我气得朝他们狠狠地骂了一句:“真是一帮小混蛋!”转身回到我原先下水的地方,穿上衣服惊魂未定,颓丧地沿着原路朝着招待所的方向走回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我在台湾差一点被基隆七堵国的溪水给淹死,在以后居台的数月里,一直到1949年的9月,我们离开台湾的一段时间里,我再也不敢下水到溪里去洗澡。 但是世界上的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存在着因祸得福的可能。在半个世纪前,当年因为我冒然下水去洗澡,差点送掉我的小命。然而正因为那次下水,才得以让溪中的小鱼将我脚上的溃疡物清理的一干二净,事后没过几天就结疤痊愈了。它比外科医生根治得还好还快还彻底。 宝岛台湾的高山雪水含有许多对人有益的矿物质,这种纯净的矿泉水汇成涓涓的溪流,加上助人为乐的小鱼若对患者进行“水疗”和“鱼疗”就可治好你的痔疮、疥疮,甚至梅毒等疾病。如果不相信,请君到台湾一试。 “火能烧死人,水能淹死人,但水的样子柔和,好像容易接近,因此容易上当。”(鲁迅《水性》) 直至后来,我们由台湾返回大陆的十年后。为害怕再殃及水祸,我就远离海洋,投奔到大西北,毅然而又无奈的遁入了一望无际,干涸少雨的戈壁沙漠。 实质上,更是为了活命和能够吃饱肚子。竟然怀揣户口形只影单,铤而走险地走西口――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孤苦伶仃地流浪大西北,涉足陕、甘、宁、蒙、青、新六省区。 像一根枯草,似一片秋叶被那狂飙的历史风暴无情地卷到凌霄又抛向那遥远荒芜的地方――我们可爱的祖国西北边陲。 历史造就人生,时代提供机遇。它使一个风华正茂,厄运横生的少年疾苦岁月稠。以至于后来有缘纵情地浪迹天山南北――自此一蹴而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在新疆这个美好的地方,一晃生活了四十年…… 由于历史赐于的机遇,我由祖国东南部的宝岛台湾周折万里,流浪漂泊到西北浩瀚无垠的大漠戈壁。这可能是命运的注定,人生的归宿,也可能是命运对人生的戏弄,最后造就了我成为一个流浪――漂泊,漂泊――流浪大西北的小盲流。 第九章 惊魂未定 梦断台湾(四) 更新时间2007-11-18 15:42:00 字数:5056 第七节 台湾的六月,阳光灿烂,雨水充沛。鲜花怒放,草木茂盛。蝴蝶翩翩起舞,蜜蜂忙于在花丛中采蜜,大自然中一派勃勃的生机…… 但是大自然的美好不能代表人间的和平盛世。反而人还会给自然带来破坏。 由于国民党在大陆的战事接连失利,局势在不断地恶化,江河日下,大势已去。 1948年9月至1949年1月,共产党在大陆取得辽沈、淮海、平津战役的胜利,随之向南推进,屯兵长江北岸,积极准备渡江,解放全中国。 而国民党迫于形势,于1949年2月4日,南京行政院决定将国民政府迁都广州。不久解放军渡江南下,1949年4月23日占领南京,并且又向东南沿海和西南地区进军。于是国民政府又从广州迁都到台北。 历史不仅是严酷的,同时又是无情的。国民党丢掉政权,已经失去了对大陆的统治地位,说明了一个时代的结束。 这时对于台湾的当权者来说,他们最需要的是能扛枪打仗,保卫台湾维护政权,守备海防、阻止解放军进攻台湾的青壮年士兵。而当时跑到台湾成千上万的前军人家眷――他们的妻儿老小,现已成为了当局的负担和累赘。从当时的财力、物力上来讲,解决难民的问题,已不是首当其冲的事情。尽管她们的亲人,当年在日军侵略中国,民族危亡,国难当头的时候,许多爱国青年有的投笔从戎,有的弃农弃工弃商踊跃参军,怀着满腔热忱,抱着为国献身的精神,义无返顾地开赴抗日前线与日寇浴血奋战,九死一生,守护国家疆土,保卫中华民族功不可没!他们多半已战死沙场,白骨露于野,成了为国捐躯的鬼魂……有的人以至于在三年内战中,枪林弹雨,出生入死效忠党国。 然而,那已是过去的事情,已成为历史。 现在,党国大敌当前,危难当头,一些人必须作出一定的牺牲。何况台湾只有弹丸之地,达官贵人、军政要员以及必不可少的保护他们政权荣华富贵和爱妻娇子的几十万部队,已经是人满为患。 至于滞留在大陆的军人以及他们现已逃到台湾的妻儿老小,当局已无暇兼顾了。更何况这些眷属的亲人身陷大陆,是否身在曹营心在汉?这是当时无法断定的事情。 为了保险起见,既能甩掉包袱又能减少负担。于是当局做出一个一举两得、一箭双雕让神鬼都为之震惊的决定――将滞留在大陆人员的来台眷属,绝大部份遗回大陆。把这些难民再抛弃到彼岸,让其对手共产党去处理。 一天下午,在当局命令传达到基隆七堵国“校官佐军官招待所”的时候,难民们如同一个晴天霹雳,乱作一窝蜂。人们起先还难以相信,后来为之震惊异常愤怒!肝胆俱裂,痛心疾首。哭声、喊声、叫骂声持续到当天夜晚,惊动了周围的老乡,他们还以为“招待所”里在集体哭灵…… 这是什么世道?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怎么这么难!假如返回大陆,情况又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是飞娥投火自取灭亡呢?她们的亲人在大陆是死是活还不知道,返回大陆当地能否让她们安身呢?……对于这些问题她们实在是难以断定,只能听天由命! 就在台湾当局不让我们这些前军人家眷在此栖身的时候,我们家得到了一个令人欣慰的消息。 前十三军第六十三师师长欧孝全也到了台湾。当时任舟山群岛防卫部船舶指挥部指挥官(欧孝全湖北省武汉市汉阳人,黄埔军校前期毕业生。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抗战初期在河南南阳国民党三十一集团军第十三军军官大队任区队长、大队长,后任第四师十团团长。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初)在上海任三五三师师长。民国三十八年六月至三十九年五月(1949年6月至1950年5月)任国民党舟山群岛防卫部船舶指挥部指挥官……)当时,他家也居住在台湾基隆。 次日清晨,母亲带着我在“军官招待所”的门前,搭上一辆汽车前往基隆市区拜会欧师长。 抗战初期,我父投身军旅,在南阳国民党三十集团军第十三军第四师师部任上尉军需时,就是欧孝全的部下。民国二十九年(1938年),欧孝全任第四师十团团长,我父调任该团少校军需供应班主任。1945年抗战胜利时,部队开赴秦皇岛、山海关,驻守关外锦州。当时欧孝全任暂编六十三师师长,我父也由中校粮秣科长调升为六十三师上校军需处长。自抗战初期至1948年底,他们二人在那硝烟弥漫的战火中,一同戎马生活了十多年。可以说是同甘苦共患难,生死之交的战友和朋友。 只是在1948冬,当时我父在北平城内王府井大街路南口的欧美同学会前院(谷宅)十三军留守处留守。时值国民党北平傅作义将军与解放军和谈成功前的一个夜晚,第九兵团司令石觉、十三军军长骆振韶、暂编六十三师师长欧孝全等人,在哈德门机场乘坐最后一架飞机逃走。不几天后,就宣布了北平和平起义。 一行人乘飞机飞到南京,随后欧孝全到上海新任三五三师师长。淞沪失陷后,又退守宁波,而后到达台湾。到台后再被启用,委任为舟山群岛防卫部船舶指挥部指挥官。 上午十点多钟,我们母子二人来到欧师长的住处。待大门卫兵通报后,不一会出来一个老保姆(五十多岁)把我们引进一幢坐北朝南的堂屋里。 欧师长已坐在客厅的八仙桌左侧在等我们。母亲坐下,我站在她的身旁。 欧师长是一位年过四十岁的职业军人。一双大眼,中上等身材,也同样是剃光了脑袋,比较精神,确有点委座“中正”的气派。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放着一张童床,上面躺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老保姆在精心地给他喂牛奶。不一会从里屋走出来一位不到三十岁衣着华丽的女子,看来是他的太太了。说明他到台湾后,又成了家室。 二人寒喧两句,我母亲就谈到这次前来的正题。说到由大陆到台湾近几个月来,情况如何的艰难。七堵国“校官佐招待所“的条件确有些过于的简陋。再过不久,当局还要把我们这些军人家眷遗返回舟山群岛。请欧师长将目前的困难和眷属们的要求向上级作以反映,给予妥善的安置。 欧师长在不住的点头,声称这些情况他也略知一、二。并表示对此状况深表同情。但从他的言谈中也流露出一些为难和推诿之词。后面他还讲到与我父共事多年的情谊,由衷地说道:“兴业为人忠厚,工作勤勉”。等等 但这些已是时过境迁的事情。 最后,在送我们走的时候他讲:“过几天,我让勤务兵给你们送两袋大米去。”以示他与我父旧日的交情。 母亲带上我跑了一趟基隆,看来没有解决什么问题。只是过了两天,欧师长果然派勤务兵开车到七堵国“招待所”给我们送来了两麻袋大米。至于请求帮助解决难民的问题,以后如同泥牛入海再无消息…… 当年在那国难当头的非常时期,人们多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 过了三个月之后,我们和几十家眷属一道被台湾当局给遗返回浙江舟山群岛――定海。而其他难民点的难民们不知道被遗返到了何处? 第八节 在我们母子二人,由基隆返回七堵国“招待所”的当天晚上。有几个女人正七手八脚的在忙活,她们在饭堂的一角扯上一根绳子,用旧床单拉起一幅布帐,不大一会一个新生的生命“呱呱”坠地。那是两个月前由大陆刚跑过来几家中的一个少妇,竟在这时生下了一个小女孩。 在这风云多变动荡不安,人们苟且偷生的岁月里,这孩子生不逢时,的确是个不该出生的人!在这漫漫的人生道路中,免不了又要受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该出生的人,非要来到这个悲惨的世界上。不该死的人,却硬要结束自己的性命,摆脱这个苦难的社会。 第二天下午,由于遗返的消息传出,人们非常义愤苦闷,大多数女眷都无精打采心灰意冷地躺在地铺上休息。突然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在喊叫:“奶奶、阿姨!我妈吃金子了。”人们一下子被惊呆了,急忙跑过去。看到小女孩的妈妈在地铺上双手捂着肚子,呻吟着痛苦地滚来滚去。 “苗大姐!你的金戒子呢?”河南商丘的王大妈在着急的发问。 “叫我妈给吃了!”小女孩哭着说道。 “天啦!你在找死啊,这真是作孽呀!”王大妈生气的在骂,并把平时不舍得吃的还是从河南老家带来的半瓶香油(芝麻油)拿出来,吩嘱人们给苗大姐灌下去。又叫人到附近老乡的菜地里要了把韭菜,让苗大姐一并吃下去。 河南商丘李老汉的老伴王大妈较有经验,利索地指挥着大家拯救苗大姐。 苗大姐紧闭着嘴头扭来扭去的死活不让灌香油,执意要死!王大妈叫来三、四个长得粗壮有力气的娘们上来按住她的手脚,摄住她的鼻子,从她的嘴里硬把半瓶香油给灌下去了。 一会韭菜割回来了,可是苗大姐说啥也不吃。气得王大妈在吼:“傻闰女呀!你要想死,我们也没法子。救了你这次,也救不了你下次。你这是在造孽啊!你一死了之,可是你这四、五岁大的孩子小莉莉她咋办呢?到哪里去呢?交给谁呀?你这个做娘的怎么这么狠心呢?!” 苗大姐一句话也不说,眼里在不停地流泪。她的小女儿莉莉跪在地铺上,摇晃着她的双臂,拼命地在哭喊:“妈妈你不要死呀!我乖我听话。妈妈我不让你死……你死了我咋办呀?我到哪里去呀?!”这种揪心撕肺的哭叫声催人泪下。恸天地、泣鬼神!回荡、响彻在七堵国“招待所”难民营风雨交加的夜空里…… 苍天为之落泪,大地为之悲鸣! 人们的心碎了!肝胆俱裂,痛不欲生。我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冷血动物”的人?所谓的“政治家”他们能冷酷地目睹此景而不动情?铁石心肠残酷得无动于衷?! 饭堂门前不便进来的七、八个老汉,一直在门外走动绯徊,气得捶胸顿足,咒天骂地的在发牢骚。 “他娘的,这是啥世道呀!耕地的是牛,挨打的是牛,被挤奶的是牛,最后被宰杀的还是牛。我二儿子自民国二十八年,参加抗战,扛枪打仗流血拼命,不过是个大头兵。现在在大陆还不知是死是活,而当局还不让他老爹待在台湾。这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自古以来,只有狗熊将,没有窝囊兵。现在吃了败仗,咋不怪长官没有球本事?当官的是他妈的孬种!还能怪当兵的不卖命?”李老汉一口气骂了半天。 “李老哥,骂的好!我给你说,民国三十年我大娃儿在滇缅前线与日本鬼子作战,战斗非常激烈,那可惨的很噢!格老子满山遍野的尸体,血流成河。我的娃儿身上就挂了几处彩,血流不止还在向前冲。这时他们有个当官的却夹着沟子,龟儿子像兔子一样没命地向后面跑……”四川王老汉也气愤地在数落着。 “奶奶的!当官的不许我们在这里待,我看这也没啥了不起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在台湾这个卵子大的地方,我们人不人,鬼不鬼地被困在这个招待所,难民营里活受罪。此处不养爷,自有爷去处,哪个龟孙才不想回我们河南老家去种红薯。”河南李老汉越发气愤地骂着。 “李老哥!要得。台湾的水好喝,格老子倒是不如老家宜宾的家乡水。台湾的米好吃,也不如我们天府之国的米。要是老哥回到你们河南种红薯,那一定能经常美美的吃上红薯叶面条。有空请到我们四川宜宾去,到时候我请你喝我们宜宾的五粮液。”四川王老汉大声地说着。 假若一个人在困境里连死都不怕,那他一定什么话都敢说。几个老汉在饭堂前抱怨这世道的不公,愤怒地在指桑骂槐,发泄心中的不平。确有一些“阿Q精神”――自己的脸上挨了他人的巴掌,还说“儿子打老子。” 在台湾基隆七堵国的“招待所”里的难民营中,这些老弱病残,孤儿寡母们,此时却不知道她(他)们的亲人为了完成长官的命令,有的早已战死沙场成为孤魂野鬼,无人祭祀的亡灵。这些死者连一片衣物,一把骨灰也没有给她(他)们留下……。然而,这群可怜痴情的人们还在年复一年的在期盼等待着她们的亲人归来,到头来希望化为泡影,竹篮打水一场空! 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未亡人只好拖着孤儿寡母艰难地过日子……。在上个世纪,前半叶的战争年代里,长城内外、大江南北以及东南沿海等地,因兵灾战祸所造成的两代、甚至三代寡妇同堂的破碎家庭并不鲜见……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君不见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如鸡……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忧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怨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这种悲惨凄凉的景象在这片古老的中国大地上竟然延续了两千多年…… 勤劳、善良、淳朴、忠厚的中国老百姓,几千年来就是这样老实温顺,可怜,可悲,可叹的生活着。 第九章 惊魂未定 梦断台湾(五) 更新时间2007-11-18 15:44:00 字数:4524 第九节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 白骨露野无人收,自古征战几人回。那些沙场战死的人,不管你在战场上是何等的顽强英勇,哪怕是粉身碎骨。军中活下来的人若是能把死者的一片血衣、一绺头发、一根白骨找到带给他们的家人,让他们亲手安葬,这也算是对家里及其后人的一个交待。 苗大姐云南苗家人(当时人们都这样称呼她)是一个二十五、六岁,大眼睛,皮肤白皙,说话带笑,对人十分和气的女人。平时常和我母亲她们一起拉呱谈心。 抗战胜利时,她刚十九岁嫁给一个从滇缅抗战归来的军人(上尉连长)后生一小女,随夫来到重庆。后来所在部队开赴华东,她又随夫来到宁沪。今年春天,她与其他军人家眷一起又展转到了台湾,在基隆“招待所”难民营中和小女儿相依为命。 近日,听从大陆过来的人(先前和他丈夫一个团)讲:“两个月前,她丈夫在解放军攻打杭州的战斗中,一说战死,一说被俘。现在不知是死是活,下落不明。当苗大姐得知这一噩耗时,悲痛万分,心如刀割,在痛苦绝望中竟寻了短见。当时,幸亏有大家帮助,又有经验丰富的王大妈及时抢救,才算有惊无险,保住了苗大姐的性命。苗大姐因为喝了王大妈的半瓶香油,又吃了半斤多韭菜,一直拉了两天肚子,金戒指被一团没能消化掉的韭菜包裹着被拉了出来,用水冲一冲,洗一洗,依然是金光灿灿。 她的小女儿莉莉,头上扎着两个小羊角辫,大眼睛,圆脸蛋,一笑两个小酒窝,整天蹦蹦跳跳,非常的活泼,不时地唱出银铃般的歌声(儿歌),好像一只小百灵鸟,特别逗人喜爱。自从她们母女由大陆来到这个简陋苦闷的难民营中,小莉莉就成了大家快乐的小天使,给这群走投无路苦难不幸的人们带来了开心的笑声和少有的欢乐。 人们忧愁、苦闷、焦虑地又过了三个月,上峰遣返家眷启程的日期终于传达了下来。 1949年9月11日,一个阴雨连绵淫雨霏霏的早晨,眷属们由七堵国“军官招待所“乘上六、七辆蒙有蓬布的军用大卡车向基隆海港驶去。当地的老乡有的冒雨站在自家的房前目送我们离去,我们在车上也回望着他们渐渐的远去。再见吧我们在此生活了半年多的七堵国“招待所”,再见了淳朴忠厚的当地农民朋友们! 我们这些多年游离不定的流民,从此结束了在七堵国“招待所”半年多的彷惶惆怅,单调苦闷的难民生活。再次踏上了流浪漂泊的漫漫不归路…… 但是这次不是千迢迢的由大陆流向台湾,而是又逆向的由台湾悄然地漂流回大陆。 历史就是这么的残酷无情,命运又是这么百般地捉弄人生! 上个世纪中叶,即1949年9月11日下午,在一个阴雨如晦秋雨绵绵的天气里,在台湾基隆海港的码头上,排着长队的难民们忧心仲仲的在缓缓地登船。 当年,为了逃避解放军的追赶,从北平撤离到上海,又从上海撤离到福建,直至最后横渡海峡,逃到台湾。而今又悄然地离开台湾,向大陆遗返,让我们返回故土。然而这些事情都不是难民们自己所能够决定的。 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服从长官命令,任凭政治家们的摆布。 这说明了国家是机器,军队是工具,兵与民是阴险歹毒的“政治家”手中可用可弃的玩物。这种可悲的结局,乃是特定时期的历史必然产物。 就在我们这些成千上万的难民,由台湾被遣返回大陆的三、五个月之后。在1950年2月,一群人――一批前国民党军队的幸存者从中国的西南边陲仓皇出逃,趁夜幕之便悄然地离开大陆。 “那是半个世纪前一个漆黑的,天上没有月亮,星星像无数眼睛在天幕上闪烁。中国西南边陲,一支约有千余人的国民党军队正在连夜行军,准确地说不是行军,是逃跑。 这是个巨变的历史时刻,国民党政权迁都台北,蒋介石退守到了台湾,对中国大陆来说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国民党政权退出历史舞台。 ……这群人隶属李弥第八兵团的一支队伍,一千多人。在七零九团团长李国辉的带领下,从云南进入缅甸,走进金三角,出生入死,抢占了地盘,夺到了立足之地……电告台湾。 国防部回电:“你部自谋生存。” ……一群忍辱负重的国民党军人(或者说一群中国人)为了完成长官“神圣嘱托”,把自己的生命埋葬在异国荒凉的泥土里。 长官有命让他们坚持反攻大陆,这些老兵忠实地执行长官命令,把自己的一生,以至后代都留在了金三角…… 这群幸存者悄然离去,逃离大陆,有的作为政治角逐的牺牲品,有的被抛弃,此时他们的心情是沉重而暗淡的,多数人是悲痛欲绝的,他们毕竟是中国人,是那些胜利者和追兵的同胞,是同样的炎黄子孙,华夏后代。 (邓贤《流浪金三角》) 与他们不同的是行动方向上的差异当年他们由中国的西南边陲逃往国外,目的是投奔台湾,而我们却是由台湾返回大陆…… 但二者结果都一样――最后都是被抛弃!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蹊跷! 第十节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三字经》,意思是说人刚生下来,天性就是善良的。人的这种善性是差不多的后来由于习染不同而差别就大了。 人出生后从幼儿时期到童年慢慢地长大,开始都是单纯善良的,甚至是无私的,而不像虎豹豺狼那样生性残忍,撕咬争斗、弱肉强食…… 但不知为什么随着人的年龄增长,处境的变迁,地位的改变,权势的增大,富贵的增多,私欲就澎涨起来。有的人竟然变得异常的贪婪――见利忘义,伤天害理,冷酷无情,凶恶残暴! 正因为世界上有这么一些人,贪得无厌,利令智昏,疯狂地掠夺他人的资源和财富,为达到自己私欲的满足,在做一些违背道德,泯灭人性,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世界上就经常不断地发生恐怖暴戾,人类自相残杀的暴行,给人们带来了灾难,酿成了历史的悲剧。 古今中外几千来,在接连不断地发生蚕食反蚕食,掠夺反掠夺,侵略反侵略的战争。况且这些硝烟弥漫,战火纷飞,腥风血雨暴戾恣睢毁灭人类的战争,往往又是多以伤害千百万平民为代价的,被老百姓深恶痛绝所诅咒的暴行。 尤其二十世纪初,乃至二十世纪中叶,在短短的三十年间,我们这个赖以生存的地球上就连续发生了两次世界大战。 第一次世界大战是1914年至1918年帝国主义为重新瓜分殖民地、争夺世界霸权而进行的大规模战争。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在欧洲,各帝国主义分别结成协约国和同盟国两大军事集团,展开激烈争夺。1914年6月28日,奥国皇太子裴迪南在塞尔维亚首府萨拉热窝被刺,奥地利在德国支持下攻入了塞尔维亚,随后,两大集团的各国陆续参战。战争以欧洲为战场,历时四年零三个月,伤亡三千万人以上。1918年11月战争停止,1919年6月缔结《凡尔赛和约》,正式结束战争。 第一次世界大战是人类历史上空前的大规模战争。先后有五大洲三十多个国家十五亿人卷入战争中,约占当时世界人口的四分之三。战争以协约国的胜利德奥集团的失败而告终。 大战持续了四年多的时间,交战双方动员兵力七千五百多万。在战场上首次使用了飞机、坦克、毒气等新式武器。大战耗费了巨额资财,仅交战国直接军费开支就达三千多亿美元。在战争中死伤的多达三千多万人,还有一千多万人死于战争引起的饥荒及其它灾害。 1918年11月11日,被打败的德、奥同盟国签字投降,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 1919年1月,战胜国在法国巴黎召开“和平会议”。中国作为战胜国之一,北洋政府也派代表参加了会议。中国代表在“和会”上提出取消帝国主义在华特权,取消袁世凯同日本帝国主义订立的“二十一条”卖国条约,归还大战期间被日本抢去的德国在山东的各种权利等项要求。但是帝国主义仍把中国看成一个殖民地。会上否定了中国的合法权利,把原来德国在山东的一切非法权益和胶州湾租借地交给日本。 中国正义要求遭到“和会”拒绝的消息传到中国后,激起了爱国学生和各界人士的无比愤怒,掀起了震惊中外的“五四”爱国运动。 第二次世界大战,是德、意、日法西斯国家发动的世界性侵略战争,后来发展成为全世界的反法西斯战争。1929年至1933年的世界性经济危机,使各帝国主义国家陷入困境。这时他们为了转嫁国内矛盾,向外进行侵略扩张,争夺霸权。1931年日本侵略者侵占中国的东三省,1936年意大利入侵埃塞俄比亚,揭开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序幕。 1937年7月7日,日本侵略者挑起了震惊中外的“芦沟桥事变”,中国开始全面抗日战争。1939年7月1日,德国进攻波兰,9月3日英法对德宣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1941年6月22日,德国对苏联发动突然袭击,苏德战争爆发。1941年12月,日军偷袭珍珠港,美对日宣战,太平洋战争爆发。 1945年5月8日,德国投降,8月15日,日本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宣告结束。 第二次世界大战历时十年之多,世界上先后有六十多个国家,二十多亿人口卷入战争。在战争中伤亡达五千多万人,若加上死于战争而引起饥荒及其它灾害的人数,伤亡约有上亿人。 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是一种你死我活的暴力行动。战场上只有胜负,没有道理可言。至于误伤平民又有谁去追究?哪一场战争伤害最大的不是平民老百姓?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以至于八年抗日战争,如果军队伤亡数百万上千万,而老百姓的伤亡则是他们的几倍,甚至是十倍。又有谁对他们负责和赔偿呢?!最后,还不是老百姓痛苦无奈的默默承受了战争恶果。 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半个多世纪以来,世界上一直不太平。国与国之间、地区与地区之间的局部战争,以及一个国家内部的政治派别之间发生的争权夺利的战争,始终是没有停止过。 从上个世纪中叶起,1950年6月开始的朝鲜战争,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发生的中东战争、越南战争、柬埔寨战争和八十年代的阿富汗战争、两伊战争,九十年代初的海湾战争,二十世纪末的南斯拉夫战争,以及年复一年,世纪接世纪旷日持久的中东战争…… 二次世界大战后,六十年来战争在不断地发生,亚洲有战争,非洲有战争,美洲、欧洲都有战争……战争……战争……唯独缺少和平。刚刚进入二十一世纪,2001年新千年伊始就发生了“9.11”恐怖袭击事件,次年就发生了捉拿本.拉登、追剿塔利班头目的阿富汗战争。2003年3月再次发生了推翻萨达姆的伊拉克战争,而中东地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近日又发生了爆炸恐怖活动和以色列定点清除巴勒斯坦哈马斯精神领袖的行动。仇恨报复,报复仇恨,恩恩怨怨何时了,残酷暴戾的战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终止,世界上哪年哪月方可得到和平? 万能的真主啊! 仁慈的上帝啊! 法力无边的佛祖啊! 以及宇宙中神通广大的各路神灵,您们为什么不站出来制止那些罪恶的战争,以避免生灵涂炭,家破人亡,人类的毁灭,减少人们的灾难发生呢?! 第九章 惊魂未定 梦断台湾(六) 更新时间2007-11-18 15:45:00 字数:3708 第十一节 1949年9月11日下午,我们几十家军人家眷由基隆海港码头登船,在一个秋风苦雨、阴沉沉的天气里离天了台湾。码头上还有许多其他家眷,至于他们的船驶向哪里,在大陆何处停泊靠岸,我们不得而知。 当时,人们心情沉重,情绪颓废,如同登船时阴雨如晦的天气一样阴沉而暗淡。她们忧愁,苦闷、惆怅似乎丢了魂的一样,不知如何应付这眼前的厄运!那时,人们的命运始终不是自己掌握的,而是操纵在少数当权者的手中,他们叫你朝东,你不敢向西。他们让你向西,你不敢朝东。自抗战到内战的十几年中,人们颠沛流离,流浪漂泊,吃尽了战乱之苦,饱受兵灾之害,动动荡荡,凄凄苦苦到猴年马月才算是个尽头? 当年,由于国民党失去民心,丧失政权。国军失利接连撤退,时局不断的在恶化,每况愈下,大势已去。对于大陆来说,改朝换代在所难免,一个旧的时代即将结束,国民党退出历史舞台。 国家是机器,军队是工具――它是统治者的专政工具,往往被操纵在政治家的手中。一旦,政治家在他的政治赌局中输定,旧的国家军队机器而被摧毁,丢失政权,丧失统治地位,军人溃散将不复存。他们的命运也就随之改变,由一个阶级转变为另一个阶级。国家是机器,难民是社会,由军人和眷属变为难民,正如万物都要还原于泥土中,作为军人及其家眷随着政治风云的变幻,他们最终也逃脱不了历史潮流的冲击,军人中有的战死沙场,有的被俘,有的投降被收编,还有的最后“侥幸”逃离了战场成了散兵游勇流落到民间社会,失散到山野荒村,穹山僻壤,天涯海角,最终沦落为平民…… 我们几十家军人家眷,自1948年6月,从北平南撤到上海,再由上海撤离到福建,最后又由福州横渡海峡流落到台湾。 而今又被台湾当局遣返回大陆,这些难民已经到了山穹水尽的地步――成了台湾国民党不收,大陆共产党可能不要的“废物”,一种没有利用价值的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不受欢迎的人。 上个世纪中叶,1949年9月中旬,在一个天空昏暗,秋雨绵绵的晚上,一只在波涛汹涌的台湾海峡里孤独漂泊航行的船,载着一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身陷困境的难民,在这一望无际,阴雨蒙蒙的海面上已经漂泊了一天一夜,她们面色憔悴,心灰意冷,惶恐不安,迷迷糊糊不知道这船是在驶向天堂,还是要开进地狱。 尤其是女眷们过去一直追随着她们的男人,从抗战开始流离到抗战胜利,乃至现在仍未改变了她们漂泊流浪的厄运。十几年来,仿佛逃难奔命已成为她们的职业。硝烟弥漫,战火纷飞,社会混乱,时局动荡注定了她们的人生归宿。 这次由台湾遣返回大陆,以后是吉是凶难以预料?往后是什么情况,家乡能否会让她们安身这还是个迷? 海风在呼啸,秋雨依然在沥沥淅淅地下着,船在夜间行驶,似乎比白天放慢了速度。轮船一起一伏如同一条在海里长途跋涉的黑体大鲸鱼,一会从风浪里钻出船头,一会又从海水中翘起船尾,颠簸着向前航行。 突然间,听到通仓上面的甲板上,有一个男孩在尖声哭叫:“妈妈呀!……妈妈呀!”,孩子的哭喊声划破了夜空,惊醒了一些睡觉的人。 母亲推醒了王大妈:“大妈!大妈你听,上面的甲板上,怎么哭得这样悲惨!”,王大妈揉了揉刚刚睁开的双眼,仔细地听了一下,突然叫道:“不好!怎么是淮北汤季花的小儿子在哭,我们上去看看。”二人爬上铁梯,从通仓出口来到甲板上,后面两个女眷也跟着上来。 甲板上一片漆黑,只有舵手室的灯和船上的探照灯的灯光在亮着。 汤嫂怀中抱着孩子坐在冰冷的甲板上,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和脸颊向下流淌,神情痴迷,呆如木鸡。 “汤嫂!你在干什么?”王大妈在问她。 汤嫂只顾落泪,沉默不语。 借着甲板上的昏暗的灯光,发现汤嫂和她怀中三、四岁大的孩子柱儿,都被雨水和海浪打得全身湿透,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哭声沙哑,浑身打颤。 王大妈见此情景在甲板上对汤嫂一顿训斥道:“你怎么这么想不开,竟然抱着儿子一起寻短见,咋对柱儿死去的老爹作交待呀?” 汤嫂神情呆滞,一言不发,只是在哭,泪水和雨水在她的脸上向下流,而此时的她已精神失常,变成了疯癫。 我母亲上前把柱儿抱过来,伤心地在流泪。这时从船仓里又上来几个家眷和王大妈一起将汤嫂架回船仓。 此时,狂风呼啸,海浪翻滚,秋雨如泣,夜空昏暗,沧海茫茫,一片漆黑……汤嫂本是安徽淮北人,祖辈务农。抗战暴发,全家逃到安徽蚌埠,依靠父母在市面上做小商贩为生。 抗战胜利时,她初中毕业,嫁给国民党驻军蚌埠的一个连长,生一子取名柱儿。国共内战再次爆发,1948年11月,其夫在淮海战役中战死,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生活无着。经人介绍改嫁给国民党南京空军某部飞行大队的一个叫李铁的飞行员为妻。但生活不到半年,局势又发生了变化,解放军渡江攻占了南京,汤嫂带领儿子逃到福建。而丈夫在南京失守前,大队已飞往广州,从此失去联系。有说飞机失事的,有说投降解放军的,一去如同泥牛入海遥无消息,至今生死不详,下落不明。 而在她们母子逃到台湾刚刚三个月,就赶上了当局遣返军人家眷返回大陆,是福是祸鬼才晓得?估计凶多吉少。 在基隆上船后的一天一夜里,她彻夜难眠,胡思乱想总认为是自己命不好,嫁夫夫死,成家家破。在这硝烟弥漫,炮火连天,兵荒马乱的年代里,死了是福,活着是祸,不死不活更受罪。于是她决定走上绝路,摆脱这个苦难的人生,离开这个悲惨的世界,圆了一了百了的梦! 晚上,她悄悄地将儿子抱出船舱(底舱),母子二人准备一起跳海自尽。来到甲板上海风呼啸,雷雨交加,吓得柱儿拼命呼叫,大声哭喊,并挣扎着向船舱里面跑。 汤嫂没有想到儿子是那样的不听话,又是那么的不愿意死。柱儿拼命地喊叫,死命地挣扎,惊动了船舱里面的人,她们跑到甲板上面,进行阻拦,最后不但没死成,反而遭到指责,死活都是难做人。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求生不能寻死不成,看来在世界上人活着是个最苦最累最难的事情! 母亲把柱儿抱回船舱里抢救,大家也把汤嫂架回到舱里给她换了衣服,安顿她睡下。 船在继续航行,风仍在吼,雨还在下,凶猛的海浪像醉汉一样在不停地撞击着船身,发出“咚……咚”的响声。经过汤嫂寻死的一阵折腾,人们已经身心交瘁,筋疲力尽,大部分人再次进入梦乡。 唯有睡在通仓后面一个角落的六、七个老汉,他们没有一点睡意,有的还在“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旱烟,仍在不停的唠嗑:“她娘的这是啥世道,我们活着还不如阔太太,娇小姐家里养的哈巴狗,嘴里还不停地“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旱烟。 “格老子就是这样得(的)。早在十年前,日本鬼子占了上海,又占了南京,随后攻打武汉攻打长沙,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闹得生灵涂炭,家破人亡。我们的亲人在前方与鬼子拼命,流血牺牲。而他们当官的却跑到大后方重庆,有的还不务正业,吃喝嫖赌,灯红酒绿地去泡窑姐。硬是让他龟儿子赶得巧,碰上鬼子的飞机扔炸弹,格老子把他们和婊子一下炸得都上了西天喽!龟儿子商女不知亡国恨,直把渝州作金陵。”四川王老汉越讲越气愤,瞪着双眼,嘴角竟泛起了白沫。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到了危难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些爱国志士,民族英雄,但同时还出现了少数的民族败类,古今中外都是如此。例如:北宋末年、南宋时期,历史上就出现了民族英雄岳飞,同时也出现了卖国贼秦桧。 在近代清朝末年,不是也出现了一些爱国将领,如林则徐、邓世昌等民族英雄,同时也出现了卖国求荣,丧权辱国的李鸿章、袁世凯之流! 民国二十六年,日寇侵犯中原,爆发了“七.七”芦沟桥事变,中国进入了全面抗战。出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民族英雄佟麟阁、张自忠将军。但是又出现了汪精卫、陈公博、周佛海那样的认贼作父,卖国求荣的民族败类。 “他娘的!当年民国二十八年跑到重庆,直把渝州作金陵。而今民国三十八年又跑到台湾,还不是把台北当南京吗?!”河南李老汉一边数落一边在骂。 “这些营(人),几千年来咋就没绝种呢?他们和历史上的亡国昏君,卖国奸臣一个球样,贪得无厌,腐化堕落,祸国殃民。这种营(人)才好了疮疤就忘了疼,到死都不会悔改,真该天打五雷轰!”一个六十多岁的山东老汉也在发泄他心中的不平。 这些饱经风霜,历尽磨难被时代所抛弃的孤儿寡母,风烛残年的老人,当时她(他)们神情颓丧,惆怅彷徨,心情沉重,痛心疾首。十多年来,逃难已成为他们的职业,长年累月的流浪注定了他们的厄运…… 当时他们显得那么的脆弱,绝望而又无奈! 船在风雨中航行,人们只有听天由命…… 第十二节 民国三十八年九月中旬(1949年9月)的一天下午,我们由台湾基隆市海港码头上船,从台湾海峡驶进东海,由南向北航行,经过将近一周的漂泊进入舟山群岛水域,于九月十七日,在这个多事之秋,当局将我们这一群无家可归走投无路的难民,抛弃到浙江舟山群岛――定海。 第十章 没有去处 困居舟山(一) 更新时间2007-11-18 15:48:00 字数:7358 第一节 上个世纪的四十年代,在我们这片古老的中国大地上,曾经发生过国共两大政治集团为争夺政权而展开的殊死大决战。二者逐鹿中原,国民党败北,丧失政权,丢掉了在大陆上执政二十多年的统治地位。后来跑到台湾,收拾残局,重整旗鼓,艰难地继续维持着他的统治。 可是当时的民国政府已是元气大伤,政局衰败,只得紧缩财政,压缩开支,减少负担。在这几乎亡党亡国的危难时刻,为了统治者的自身利益,就要甩掉一些“坛坛坛罐罐”,抛弃一些可有可无的人。至于以后他们是死是活,可以暂且不管,在所不惜。 这就是古今中外的政客们“丢卒保帅”的策略。 当年,我们这一群前国民党军人的家眷就这样被当成旧日的“坛坛罐罐”给甩掉了。一群孤儿寡母,疾苦老人,她(他)们到了台湾待了半年,最终被遣返到浙江定海。 定海位于舟山群岛最大的舟山岛上。 舟山群岛是我国沿海最大的群岛。位于长江口以南、杭州湾以东的浙江省北部海域。古称海中洲。 舟山群岛岛礁众多,星罗棋布,共有大、小岛屿1339个,约相当于我国海岛总数的20%,分隶浙江省舟山市、岱山县、嵊泗县;分布海域面积22000平方公里,陆域面积1371平方公里。其中1平方公里以上的岛屿58个,占该群岛总面积的96.9%。整个岛群呈北东走向依次排列。南部大岛较多,海拔较高,排列密集,北部多为小岛,地势较低,分布较散;主要岛屿有舟山岛、岱山岛、朱家尖岛、六横岛、金塘岛等,其中舟山岛最大,面积为502平方公里,为我国第四大岛。 5000多年前就有人类在舟山群岛繁衍生息。唐代开始建县,至今已有1200多年的历史。舟山群岛素有千岛之乡的美称。舟山群岛是我国沿海航线中途的必经之地。舟山群岛素有“东海鱼仓”和“祖国渔都”之美称。由于附近海域自然环境优越,饵料丰富,给不同习性的鱼虾洄游、栖息、繁殖和生长创造了良好条件。 舟山群岛是浙东天台山脉向海延伸的余脉。在1万至8千年前,由于海平面上升将山体淹没才形成今天的岛群。群岛的最高峰在桃花岛的对峙山,海拔544.4米。整个群岛属于低山丘陵地貌类型。海平面的升降,长期的海浪冲蚀,群岛发育着海蚀阶地、洞穴。舟山岛上10米高的海蚀阶地到处可见,30米高的阶地更为清晰。普陀山岛的潮音洞都属海蚀洞穴。潮流像一个大搬运工一样把大量泥沙搬运到群岛的隐蔽地带沉积,把几个岛屿连接起来,形成岛上的堆积平原。舟山岛、朱家尖、岱山岛都是由于海积平原的扩展形成的大岛。 在大地构造上,舟山群岛属于华夏大陆的一部分,地层与浙东陆地相同,大多由中生代火山岩构成,还有片麻岩、大理岩等古老的变质岩和新生代的玄武岩。第四纪以来,伴随着海平面的多次升降,又沉积了海相砂砾层和淤泥滩堆积。 舟山群岛风光秀丽,气候宜人。这里秀岩嶙峋,奇石林立,异礁遍布,拥有两个国家海上一级风景区。著名岛景有海天佛国普陀山、海上雁荡朱家尖、海上蓬莱岱山等。东海观音山峰峦叠翠,山上山下美景相连,人称东海第二佛教名山。岛上奇岩异洞处处,山峰终年云雾笼罩。枸记山岛巨石耸立,摩崖石刻处处可见。黄龙岛上有两块奇石,如同两块元宝落在山崖。大洋山岛溪流穿洞而过,水声潺潺,美丽的景点数不胜数。 舟山岛东临东海,西濒杭州湾,而定海城位于该岛的中段南侧,它与镇海和宁波市隔水相望。 定海也是历史名城,是名副其实的千岛之城。位于浙江省东北部东海海域,舟山群岛中西部,共有127.5个大小岛屿、120个礁,彼此掩护,互为犄角,东濒大海,西控甬江,南引闽粤,北通江淮,海道辐辏。陆地面积554平方公里,拥有936平方公里海域和400多公里海岸线,自然条件得天独厚,众多深水良港可供开发,海洋资源十分丰富。远古,与大陆相连,第四纪全新世早期,海面上升,始与大陆分离,盆谷形成海域、水道;山峰形成岛屿、海礁。定海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具海洋性特性,冬暖夏凉、气候宜人、光照充足、无霜期长、水份蒸发大、多台风。 地处中国海岸线中心的定海,属南北海运和远东国际航线之要冲,是中国内陆与世界主要港口通航最便捷的起航点之一。 处于中国最大渔场——舟山渔场的定海历史悠久,早在5500年前就有人类在此生息繁衍。春秋称甬东,属越国,秦隶会稽、隋属句章,唐开元二十六年(738)置翁山县。宋熙宁六年(1073)置昌国县,清康熙二十三年,称舟山镇,二十六年五月,康熙帝以“山名为舟,则动而不静”,御书“定海山”三字颁赐,诏改舟山为定海山,设原定海县为镇海县,康熙二十七年置定海县隶宁波府。在1840年英帝国主义对我国发起的鸦片战争中,英国侵略军头领璞鼎查带着军舰自香港出发北犯,8月26日攻陷厦门。9月下旬,英军集结舟山洋面,侵犯定海。10月初再犯定海,再次遭到定海军民的奋力抗击。当时,清军爱国将领葛云飞、王锡朋、郑国鸿等率领全岛军民和英军拼命拼命撕杀,浴血奋战,誓与岛屿共存亡,给英国侵略军沉重的打击。最后苦战数日,壮烈牺牲,为国捐躯。 先烈们誓死保卫国土的英雄事迹,永垂青史! 风光秀丽,景色迷人的普陀山,是我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它位于舟山岛的东面,处在碧波万倾的东海之中,如同一颗光彩夺目的宝石。普陀山是舟山群岛1390个岛屿中的一个小岛,面积12、93平方公里,与舟山群岛的沈家门隔海相望。素有“海天佛国”、“南海圣境”之称。全岛面积12.5平方公里,形似苍龙卧海。 “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普陀山以其神奇、神圣、神秘,成为驰誉中外的旅游胜地。 【山当曲处皆藏寺路欲穷时又遇僧】 普陀山是我国著名的观音道场。其宗教活动可溯于秦,山上原始道教、仙人炼丹遗迹随处可觅。唐大中元年(公元847年),有梵僧来谒潮音洞,感应观音化身,为说妙法,灵迹始著。唐咸通四年(公元863年),日僧慧锷大师从五台山请观音像乘船归国,舟至莲花洋,触礁,以为观音不肯东渡,乃留圣像于潮音洞侧供奉,遂有“不肯去观音”。后经历代兴建,寺院林立。鼎盛时期,全山共有3大寺、88庵、128茅蓬,4000余僧侣,史称“震旦第一佛国”。每年农历二月十九观音诞辰日、六月十九观音得道日、九月十九观音出家日,四方信众聚缘佛国,普陀山烛火辉煌、香烟燎绕;诵经礼佛,通宵达旦,其盛况令人叹为观止。每逢佛事,时有天象显祥,信众求拜,灵验屡现。绵延千余年的佛事活动,使普陀山这方钟灵毓秀之净土,积淀了深厚的佛教文化底蕴。观音大士结缘四海,“人人阿弥陀,户户观世音”,观音信仰已被学者称为“半个亚洲的信仰。” 【以山而兼海之胜当推普陀】 普陀山四面环海,风光旖ni,幽幻独特,被誉为“第一人间清净地”。山石林木、寺塔崖刻、梵音涛声,皆充满佛国神秘色彩。岛上树木丰茂,古樟遍野,鸟语花香,素有“海岛植物园”之称。全山共有百年以上树木66种、1221株。不仅有千年古樟,还有我国特有的珍稀濒危物种、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的普陀鹅耳枥。岛四周金沙绵亘、白浪环绕,渔帆竞发,青峰翠峦、银涛金沙环绕着大批古刹精舍,构成了一幅幅绚丽多姿的画卷。岩壑奇秀,磐陀石、二龟听法石、心字石、梵音洞、潮音洞、朝阳洞各呈奇姿,引人入胜。普陀十二景,或险峻、或幽幻、或奇特,给人以无限遐想。不少名胜古迹,都与观音结下了不解之缘,流传着美妙动人的传说。 【普陀山三大寺】 普陀山主要景点有三大寺:普济禅寺、法雨禅寺、慧济禅寺。普陀山的标志南海观音大铜像、紫竹林,还有以自然景观和寺庙相结合的西天景区。每到夏日来临,来普避暑的游客纷纷聚集到浙江省第一个海滨浴场一百步沙,使普陀山又增加了一道亮丽的景观。 【五朝恩赐无双地四海尊崇第一山】 普陀山凭借其特有的山海风光与神秘幽邃的佛教文化,很早就吸引众多文人雅士来山隐居、修炼、游览。据史书记载,早在2000多年前,普陀山即为道人修炼之宝地。秦安其生、汉梅子真、晋葛雅川,都曾来山修炼。普陀山作为中国古代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的重要组成部分,早在唐代就成为日本、韩国及东南亚国家交往的必经通道和泊地。至今山上仍留有高丽道头、新罗礁等历史遗迹,流传着韩国民族英雄张保皋等事迹。自观音道场开创以来,观光揽胜者络绎不绝。宋陆游、明董其昌等历代名士,都先后登山游历。历朝名人雅士、文人墨客,或吟唱,或赋诗,留下了大量珍贵的诗文碑刻,使普陀山文物古迹极为丰厚;唐宋元明清五朝近20位帝王为了祈求国泰民安,特遣内侍携重礼专程来普陀山朝拜观音。明太祖朱元璋、清圣祖康熙还多次召见普陀山高僧,赐金、赐紫衣、赐字、赐佛经,礼遇有加;新中国历任中央领导人也都亲自莅临普陀山视察、指导工作。五朝恩宠,千年兴革,佛国香火,由是鼎盛,赫赫声名,广播远扬。 【普陀山十二景】 普陀以山兼海之胜,风光独特,四时景变,晨昏物异。其风景点数又以百计,可谓风光无限。如其他著名的风景名胜区一样,普陀山也有它的“景中之景”。 游览普陀山的历代名人曾凭各自的观感,分别有“普陀八景”、“普陀十二景”、‘普陀十景”。“普陀十六景”之颂赞。 明代文学家屠隆的咏“普陀十二景”诗: 梅湾春晓、茶山夙雾。古洞潮音、龟潭寒碧、大门清梵、千步金沙 莲洋午、香炉翠霭、洛迦灯火、静室茶烟、磐陀晓日、钵盂鸿灏。 清代裘班所编的《普陀山志》十二景: 短姑圣迹、佛指名山、两洞潮音、千步金沙、华顶云涛、梅岑仙井 朝阳涌日、磐陀夕照、法华灵洞、光照雪霁、宝塔闻钟、莲他夜月。 一、莲洋午渡 莲洋就是莲花洋,处舟山本岛勺普陀山之间,北接黄大洋,南为普沈水道。洋以日本人欲迎观音像回国,海牛铁莲花阻渡的传说得名。清康熙《定海县志》转引《普陀志》云:“宋元丰中,侯夷人贡,见大土灵异,欲载至本国,海生铁莲花,舟不能行,倭惧而还之,得名以此。” 莲花洋是登普陀山进香的必由之航路。旅客的航船行至洋上,如果赶上午潮,就能见到洋面波涛微耸,状似千朵万朵莲花随风起伏,令人心旷神怡,联想翩翩。如遇到大风天,这里则是波翻盈尺,惊涛骇浪,另一番极为壮观的景色。 曾有渔歌咏道:“莲花洋里风浪大,无风海上起莲花。一朵莲花开十里,花瓣尖尖象狼牙。” 二、短姑圣迹 进了佛国山门,往东南约300米处,便是短姑道头。滩上有“阔十余米,长百来米,小石自相零附,两侧错列巨细不一形状各异的岩石”,有些石上镌有“短姑古迹”等字样,出没于潮汐浪涛之中,成为旧时的天然船埠。船到短姑道头边,可是靠不了岸,还得用长不过一丈、宽不过三尺的小舢板摆渡。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普陀山住持了余、莲禅二僧因潮落潮涨,往来船只靠岸不便,遂募资用巨石垒成长达11米,宽8米的石条道头。在未建普陀山客运码头之前,凡前来普陀山参札进香、揽胜观光者,都得由此登岸。 相传有姑嫂俩发愿礼佛,几年后凑资买船,渡莲洋朝山进香,船刚泊道头,不巧小姑“天癸”来潮,自愧不洁,不敢下船入山。其嫂短其无福朝圣,遂嘱其在小舟中候她,独自怅然进山拜佛去了。不想时近晌午,潮水大涨,小舟与岸相隔,小姑久坐船中,饥不得食,甚为纳闷。正在此时,只见一村妇模样的,持食盒至岸,边向潮水里投下一些石块,边踩着这些石块竞直来到小姑舟中,说是她嫂托她捎来的,放下食盒,便离船而去。过了不久,其嫂进香归来,问及前事,嫂愕然;忽然记起刚才拜佛时,瞻仰莲座,只见观音大士衣据湿着一片,心里顿有所悟,以为这是观世音菩萨所为,忙不迭又进山到观音面前叩拜会了。因其嫂曾在码头“短其姑”,从此,姑嫂泊舟处即被称作‘短姑道头”。道头旁自相零附出没于潮水中的石块,传说是大上送食时投向潮水里用以跺脚的石块,遂被称作‘短姑圣迹”。 三、梅湾春晓 海湾春晓指的是普陀山的早春景色,普陀山也称梅岑,因西的山湾为梅湾,又呼作前湾。据传此地多野梅,庵、篷僧众又多好养梅。怡性。每当早春季节,春回人地,避山野梅,香满山谷,青山绿树,衬映着点点红斑,煞是一番美景,曾被人誉之为“海上罗浮”。 每当天阳无风时日,伫立西山巅;远眺莲花洋,只见渔舟竞发,鸥鸟翔集,海中波涛,道道耀光,山外青山,层层叠翠,美不胜言。若在月夜,则疏枝淡月,岛礁腾胧,幽香扑鼻,更为令人陶醉。 四、磐陀夕照 “磐陀夕照”说的是磐陀石一带的傍晚景色。 由梅福庵西行不远处便可看到磐陀石。磐陀石由上下两石相累而成,下面一块巨石底阔上尖,周广20余米,中间凸出处将上石托住,曰磐;上面一块巨石上平底尖,高达3米,宽近7米,呈菱形,曰陀。上下两石接缝处间隙如线,睨之通明,似接未接,好似一石空悬于一石之上。 每当夕阳西下,石披金装,灿然生辉,人们如能在此时登上石顶,环眺山海,洋洋大观,景色壮奇,“磐陀夕照”,便成为普陀山之一大奇观。 五、莲池夜月 “莲池夜月”指的是海印池的月夜景色。海印地在普济寺山门前,也称“放生池”、”莲花池”,原是佛家信徒在此放生之池塘,后植莲花,即称“莲花池”。 “海印”,佛所得三昧之名,如大海能印象一切事物,佛之智海湛然,能印现一切之法。海印池面积约十五亩,始建于明代。池上筑有三座石桥,中间一座称平桥;北接普济寺中山门,中有八角亭,南衔御碑亭。卸碑亭、八角亭、普济寺古刹建在同一条中轴线上。古石桥横卧水波,远处耸立着一座占和疏朗雄伟中透出股秀灵,真如人宫仙境,美轮美奂。 莲花池三面环山,四周古樟参天,池水为山泉所积,清莹如玉。每当盛夏之际,池中荷叶田田,莲花亭亭,衬映着古树、梵字、拱桥、宝塔倒影,构成一幅十分美妙的图画。夏日月夜到此,或风静天高,朗月映池;或清风徐徐,荷香袭人。 荷花,佛家称之为莲花,是圣洁、清净的象征。佛教称极乐世界为“莲邦”,以为彼土之众总以莲花为所居。认为众生皆有“佛性”,只是由于被生死烦恼所困扰,而没有焕发出自己的佛性,因而还陷在生死烦恼的污泥之中。莲花则‘出污泥而不染,澄清涟而不妖”,故佛教以莲花来比喻“佛性”。观世音菩萨是普渡众生往生莲邦的“莲花部主”。 六、法华灵洞 法华灵洞奇特景观这里方圆巨石自相垒架,形成洞穴数十处:有的有空刻露,伛行可过;有的宽广如室,中奉石像;有的上丰下削,泉涓滴漏,自石罅流出而下注成池普陀山洞穴虽多,层复出奇,唯此为最。洞外有“青大福地”、“普陀岩”、“东南大柱”等题刻。 七、古洞潮声 洞半浸海中,纵深30米左右,崖至洞底深约10余米。此处海岸曲折往复,巉岩峭壁,怪石层层叠叠。洞底通海,顶有两处缝隙,称为天窗。 潮音洞口朝大海,呈张口状。日夜为海浪所击拍,潮水奔腾入洞口,势如飞龙,声若雷鸣。若遇大风大浪,浪花飞溅,浪沫直冲“天窗”之上。如是晴天,洞内七彩虹霓幻现,叹为奇观。 据载,宋元时期来普陀朝山香客,多在潮音洞前扣求菩萨现身赐福。明以后则多去梵音洞叩求观音大士灵现。香客中常有纵身跃下山崖,舍身离世,藉以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的。于是定海县令缨燧在岸上建亭,并亲书《舍身戒》立碑以禁舍身。 八、朝阳涌日 过仙人井,登几宝岭东望,见岗上有岩斜峙似象,伸鼻举目,眺望东海,此即为象岩。象岩上侧,犹有驯服似兔的兔岩。象岩以东临海处,复道转折,层梯而下,有一天然洞窟,广不逾丈,却幽邃窍冥。洞外巨石参差,积叠人海。洞面朝东洋,左右挽百步沙与千步沙。每当晴日,清晨在此看日出,观海景,景色壮丽,堪叹观止。旭日“巨若车轮,赤若丹沙,忽从海底涌起,赭光万道,散射海水,前鲜想曾光耀心目。”所以人们给它起名为“朝阳洞”,并把“朝阳涌日”列为普陀十二景之一。在普陀山见日出,以朝阳洞为先。 朝阳洞也是听潮音的好去处。朝阳洞上原有朝阳庵,据书载,身处此庵,浪涛轰呜其下,如千百种乐音交响迭奏,别有情趣。 摊霞亭又称朝阳亭,建在朝阳洞左平台上,近崖濒海,每当旭日东升,霞光辉映,景色奇丽。 九、千步金沙 千步金沙,沙色如金,纯净松软,宽坦软美,犹如锦茵设席,人行其上,不濡不陷。此处海浪日夜拍岸,涛声不绝。浪潮嬉沙,来如飞瀑,止如曳练。每遇大风激浪,则又轰雷成雪,豁人心魄。悠忽之际,诡异尤常,奇特景观,不可名状。千步沙沙坡平缓,海面宽阔,且水中无乱石暗礁。 千步金沙并不只是白天很美,每临月夜,婵娟缓移,清风习习,涛声时发,其清穆景色更为诗意盎然。故有人曾将其与壮丽的朝阳涌日,合称普陀山观绝。 十、光熙雪霁 光熙峰在佛顶山东南,一名“莲石花”、又名“石屋”。从远处望去,翠绿丛中,峰石耸秀,似莲花,如白雪积峰。 “光熙雪霁”指的是光熙峰的雪后景色,为普陀十二大景观之一。普陀山难得下雪,冬天显得宁静而奇妙。如果赶上一场大雪,登上佛顶山,俯瞰光熙峰,犹如碧玉塑就,银装素裹,千树万树梨花开,山色混一,海天与冻云齐平。此时此景,你会觉得心清虑净,犹如身临洁白无垢的佛国净土,舒畅无比。 光熙峰的雪景,是不大容易见到的,但普陀是佛家圣地,佛门弟子常来常往,或常住静修.就有缘赏识普陀山的“雪霁’风光。 十一、茶山夙雾 茶山位于佛顶山后,自北而西,婉蜒绵亘。山势崆旷,中多溪涧。而每在日出之前,茶树林夙雾缭绕,时而如丝似缕,时而姻缊猕漫。此时此刻,如若身处其间,如梦如幻,令人通思无限。 古代普陀山没有居民,山中僧人自种自食,种茶是住山僧人的一项重要劳作。每到采摘季节,众僧一齐出动,山上立时出现一种“山山争说采香芽,拨雾穿云去路赊”(明•;李桐诗句)的繁忙景象。 普陀茶山之茶,被人称作“云雾佛茶”,因为此茶树多为僧人所植,因而山僧谈论“茶山夙雾”也别具情韵。 十二、天门清梵 天门清梵,说的是普陀山最东端梵音洞的景观。从法雨寺经飞沙岙,过祥慧庵,即为普陀最东部的青鼓垒山。青鼓垒插入普陀洋,想必是此地常为惊涛拍崖,潮声撼洞,昼夜轰响,宛如擂鼓,故又称“惊鼓擂”。在有鼓垒山东南端有一大然洞窟,洞岩斧劈,高有百米,峭壁危峻,两边悬崖构成一门,习称梵音洞。在普陀山众多历来被人们叹为神奇的洞壑中,梵音洞的磅礴气势和陡峭危壁,为其他洞所莫及。梵音洞山色清黔,苍崖兀起,距崖顶数丈的洞腰部,中嵌横石如桥,宛如一颗含在苍龙口中的宝玉。两陡壁间架有石台,台上筑有双层佛龛,名“观佛阁’。凡欲观览梵音洞者,先要从崖顶迂回顺着石阶而下,然后来到观佛阁。据传在这里观佛,人人看到的佛都不同,即使是同一个人,也会随看随变,极其奇异。此地又为梵音洞观潮最佳处,佛阁下通大海,海潮入洞,拍崖涛声如万马奔腾,如龙吟虎啸,日夜不绝,闻之者无不惊心动魄。佛家信众至此,多喜在洞口膜拜,祈求见到观世音菩萨的现身祛相。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皇帝御书“梵音洞”额赐挂于此处。 — 第十章 没有去处 困居舟山(二) 更新时间2007-11-18 15:49:00 字数:5675 1949年秋,大陆上的大部份地方已被解放军解放。但是这时**民党国防部仍在舟山群岛设立了防卫部,布置重兵在此驻防,作为台湾防止大陆进攻的前沿阵地,与大陆的解放军隔海对峙。 1949年9月17日,我们几十家眷属被遣送到定海后,当局与驻军部队对我们这些没有着落的流民,基本上是不再过问的。已经不像在台湾时,还把我们集中到一起居住,第天还管三顿饭。而在我们到达定海之后,住所全由自已解决,各自寻找民房租赁居住。因此,我们几十家眷属也就星散的住在定海城内。 但仍和**民党的当权者保持着一丝半点的“臣民关系”——我们还在吃他们的“皇粮”,只不过就是每家每月按人口还可以到舟山部队军需处去领取一点活命的口粮即陈年糙米。除此之外,这些注定要被抛弃的孤儿寡母,疾苦老人再也没有什么“津贴补助”了。 我们母子三人和一家姓桑的军人家眷,同住在当地一户居民的院子里。房东是一对老夫妇,他家还雇佣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佣人。我们在此住了一年,从来没发现房东家的子女和什么亲戚等人到他家来过一次。 男主人是一个瘦高个,背微驼,秃顶光脑袋,年过七十,生活俭朴的丁老汉。平时他家每天早晚两顿都是吃粥或泡饭,中午侧是一顿大米干饭。吃菜多是自已院子里种的蔬菜和浙江人爱吃的酶干菜和酱菜,很少见到他家吃过鱼和肉。 但他却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管春、夏、秋、冬刮风下雨,他每天一早一晚都要焚香膜拜,捻珠诵经。为了能成正果,他倒悠然自得。却害得我第个晚上在他不停的“梆……梆……梆……”地敲击木鱼声中,迟迟不能入睡。天不亮又被他敲击的“梆……梆……梆……”的木鱼声吵醒。 由此可见,他确是一个执着的遁入空门将要修成正果的佛教弟子。 女主人是一个身体瘦弱、个子矮小、满脸皱纹的老婆婆,一个月也难见她出两次房门。深秋,每当天气晴好,风和日丽的时候,这时女佣人先将一把大竹椅搬到门外放好,上面铺条棉褥子,再把女主人搀出来坐在椅子上面晒太阳。这时她双目眯合,瘪嘴半张,昏昏欲睡恰似一墩千年古树根雕刻的木偶像。我们在此院住了一年多,从来没有见过她给我们这些房客们讲过一句话。 在这个院子里,除了房东丁老汉一早一晚拜佛念经敲击的木鱼声和我们两家三、四个孩子戏闹时的喊叫声之外,平时显得十分寂静,几乎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到。 一天下午,房东老汉手提一个竹篮,带着一只小狗。让我和桑家的男孩一道帮他到后院去拣鸡蛋。所谓的后院,实际上是先前拆掉的几间破旧房屋开辟的一个小院。走进小院,看到院里十分破烂,鸡飞狗跳,一片狼藉。说明了房东老汉的家境中落,也和他的寿命一样已经到了日薄西山,日暮途穷的地步…… 院子里养的最多的是一群鸡,另外还有一群鸭和几只大白鹅。这些生灵见到我们两个不速之客,冒然闯入它们的领地就“哦……哦……哦……”,”呱……呱……呱……”地大叫起来。 突然,房东老汉停下他的脚步,瞪着一双大眼向一棵老桑树上看,我们两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吓得我们目瞪口呆!原来是树上有一幕“龙虎斗”的场面—— 此院南边一角有一片小竹林,旁边长着几棵老桑树,在其中一棵较大的树上筑有一个鸟巢,巢中有几只“叽叽”待哺的雏鸟在不停地叫!一只硕大的白猫蹲在树叉上瞄着他们,这时一条一米多长的大青蛇也由树下爬了上来。猫蛇贪婪,各不相让都要争食小鸟,于是就爆发了一场龙虎相争的恶战。 白猫在树叉上发怒,竖毛躬背,瞪着铜铃般的双眼,呲牙张口发出了“呜……呜……”的吼叫声。大青蛇身子盘在下面的树干上,吐着鲜红的蛇芯,喷出毒汁向上攻击。顿时闹得院子里一阵混乱,惊得树下面鸡飞狗跳,鸭鹅“呱呱……呱”“嘎嘎……嘎”地惊叫乱跑。 我们的房东丁老汉一下甩掉篮子,双手合十,闭起双眼嘴里不停地在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在向佛祖祷告。而他的小狗却在树下不停地狂吠! 猫蛇争斗,各不退缩。青蛇往上喷着毒液,向白猫进攻;白猫在树叉上左躲右闪,发威地吼叫,并用它的前爪击打着青蛇的脑袋。一场青龙白虎相争的战斗,刹时间搅得小小的院落里鸭飞鹅叫,鸡犬不宁,一片混乱…… 在这难解难分的时刻,我冲着桑家的男孩喊道:“快!拣石块,拿砖头把他们打跑。”我拉二人急忙从地上拣起石块、砖头、瓦片向青蛇和白猫身上狠狠地砸去。在飞来的石块、瓦片的打击下,青蛇吊转头从树干上滑了下去,贼快地钻进阴沟里逃得无影无踪。野猫也连蹿带跳地上房跑掉了。这场龙虎争斗的局面才算结束,小院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而我们的老房东丁老汉这时还在闭着双眼,嘴里不停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在唸叨。我回过头来冲着他大喊一声:“丁爷爷!青蛇和白猫已经被我们打跑了”,他这时才睁开双眼如梦初醒,但嘴里还在不停地说:“这可恶的毒蛇和野猫,平时不知吃掉了我多少的小鸡、小鸭和鸡蛋,罪过呀!……罪过,阿弥陀佛”。 随后,我们在小院子的鸡窝里拣了许多鸡蛋,还在院子里的草堆里拣了一些鸭蛋和鹅蛋,丁老汉脸上露出了平时少见的笑容。他从满篮子的蛋中抓出四个鸡蛋,送过来给我们每个人两个鸡蛋,叫我们拿回去煮着吃。 我对他说:“母亲从来就不让我要别人家的东西”。 他笑了笑,把鸡蛋又放回到篮子里。 第二节 定海与浙江的镇海城隔海相望,都具有江南城镇的水乡泽国风光,沟河纵横,湖泽相连构成了四通八达的水网。人们多是近水而居,庭院住宅大都建筑在河湖的岸畔,房前屋后濒临着漾漾的流水,造型别致各式各样的小桥方便了来往过路的行人。 若要远行,可以舟代步,乘从小船揺动浆橹,行驶在如诗如画的水乡泽国之中,不仅惬意而又逍遥…… 1950年3月,舟山群岛的春天仍和往年一样,阳光明媚,风光秀丽,景色怡人。 然而由于国共两党的政见不同,大陆共产党的部队正在准备攻打舟山群岛。岛上的国民党军队也在增兵设防,加强备战。此时杭州湾的上空仍然是战争阴云密布,战火硝烟不断。舟山群岛及其周围的海域随时都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夺战,至于什么时候发生,那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上个世纪中叶,因战祸兵灾造成的成千上万南逃的难民,她们有的逃到闽粤、台湾,有的逃向港澳国外。当年逃到台湾的原国民党军人家眷,有的又被当局遣返回来,其中我们这一批孤儿寡母、老弱病残的难民,当时就困居在舟山定海。 她们有的自抗日战争开始,乃至三年内战,十几年来长期生活在漂泊不定的逃难生涯中。没完没了地流浪成了她们多年的“职业”,年复一年的颠沛流离,奔波逃亡造就了她们的人生命运。 最终政治家们抛弃了她们,先前的长官上司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在这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无家可归,走投无路的时候,她们就转向为幽冥虚无渺茫的世界,为了改变她们的苦难去求神拜佛。 在远古时期,由于社会落后生产力低下,人们自身的能力无法抵御外界的伤害。对于天灾人祸,生老病死和宇宙空间的自然现象处于无知状态,无法用科学的根据去解释。人们就幻想借助天神的力量来摆脱外来的侵袭。祈求神灵保佑他们多子多福,平平安安,天下太平,风调雨顺,五谷中登,丰衣足食。 在中国的传统观念中,几千年来,人们都把先人的功德,人世的善恶、因果报应、阴德与子祠、升官发财、人生仕途、凶吉祸福、生老病死、来世脱生、轮回转世等等,无不与神灵相关,认为都是由神佛主宰的。于是就拜倒在众神的脚下,祈求神佛帮助他们消灾解难拯救他们脱离苦海。 科学的人类史是全人类的智慧结晶,而观念的人类史则是民族文化的产物,共同为人类自身竖立了平坦如砥的丰碑。 “在那遥远的神话传说时代,自从盘古开天壁地,死后身体化生万物,从此有了圆天方地,有了灿烂的阳光,皎洁的月华,内烁的星辰,有了山峦峡谷,江河湖海,树木花草,飞禽走兽…… 就在这片洪荒初辟的天地之间,也许正是我们这片神密的黄土地上,神女女娲开始了她的神圣的工作,引来了三江五湖水,取来了四面八方土,和泥捏着黄土人,一个、一个、又一个,她实在太累了,便操起藤条在泥浆里来回搅动溅出的泥点也变成了一个一个的人…… 在我们中华民族的神话传说中,我们民族的祖先和他们生活的那片土地就是这样诞生的。 尽管达尔文构拟过生物进化论的图式,尽管恩格斯阐述了从猿到人的转化过程,尽管无数的科学家著书立说,一次次的告诉人们人类的由来,但是翻开人类文明史册,我们还是可以轻易地发现不同的文化系统中的人们,从来没有忘记自已的神话传说中精心地描绘人类发生发展的图画。这些神奇优美的画卷与科学的生命史,人类史共存,数千年来,引动了千百代人的奇思遐想,留给后人绵绵不尽的情思! 科学的人类史是科学的,是“发现”,它本于“事实”又经过“逻辑”验证。观念人类史则不同,它是“想象的”是“创造”,它本于人类的“观念”,经受的是“前逻辑”的洗礼。科学的人类史是人类智慧的结晶,而观念的人类史则是民族文化的产物,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每一个民族都对人类的由来,发展作出自己独特的解释、表述,每一民族都固执地坚持自己民族的解释和表述,互相不调和。 ……美国人类学家本尼迪克曾经指出基督教的西欧文化是一个罪恶感文化,罪恶感潜伏在人们的伦理观、价值观、人生观之中……不需要外力影响的自省、自觉意识,它引导着人们的价值取向,行为去就。(乔继堂《中国人生礼俗大全》) 当年成千上万被抛弃的流亡难民,有的最终成了政治角逐的牺牲品,她们生活贫困,走投无路,十分凄苦!但大多数人总认为是自己的命不好,也有的人认为是自己上辈子作的孽,没有做好事,这辈子得到的报应。罪恶感促使人们今生今世不仅要多做善事,同时还要去赎先前的罪过!以求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影响来世人生。 于是我们几家眷属通过相互联系,约定一起去朝拜普陀山神灵。 普陀山是我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它位于舟山岛东面的碧海之中,被人们称之为“海天佛国”,是著名的佛教圣地。山上有普济寺、法雨寺、盘陀庵、灵石庵等寺庙和观音洞、梵音洞等名胜景区。前人说“以山兼湖之胜则推杭州之西湖;以山兼海之胜,当推舟山之普陀。”这里被誉为“海天佛国”吸引了无数海内外佛教弟子前来顶礼膜拜。此处景色绚丽,美如仙境,驰名中外。 1950年3月中旬,在一个风和日丽,草木释芳,鸟语花香的清晨,我们七、八家眷属,有的带着孩子,共计二十多人同租一条木船,由定海城出发前往普陀山朝拜大慈大悲的神佛。 蓝天瀚海,银浪碧波,水天一色,心旷神怡!我们乘坐的小船仿佛行进在自由的“天国”里…… 当船行驶到离普陀山还有二、三里远的海面上的时候,人们就可以看到阳光普照的普陀山。岛上的庙宇依山而建,红墙彩瓦金光灿灿。它隐现在郁郁葱葱的松林之间,宛如一棵翠绿的宝石镶嵌在碧波万倾的东海洋面上。美丽的奇景如同仙境一般,不愧为名符其实的“海天佛国”。 此时岛上前来进香的人已经络绎不绝,朝拜普陀寺庙的人贫富皆有。富者所祈金钱万贯,福禄长寿,锦上添花;穷人所求粗茶淡饭,布衣遮体,能够解决温饱已经是心满意足,谢天谢地了! 我们二十几人,弃船上岸,前往山上朝拜众神。先后参拜了慧济寺、法雨寺、盘陀庵、灵石庵等寺庙。而后还看了观音洞、梵音洞等名胜。人们每到一处就焚香膜拜,祈求法力无边的佛祖,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广济人生,消灾袪病,降福于民,拯救她们这些苦难的人们脱离苦海,尽快结束这种无止无休的逃难生涯…… 而我们四、五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也跟着大人们向众神磕了无数个头。 下午,我们登船返回定海。由于人们拜了佛祖许了愿。认为以后就会有众神保祐,会带来福音,似乎有了好的转机,就有了希望。人们的心情比刚来时也就感到轻松得多了,顺风疾驶的船上,不时响起了平时人们少有的笑声! 在船上年纪最大,经验丰富的要数河南的王大妈,当年在台湾基隆“军官招待所”里就是在她的指挥下,才抢救了苗大姐吞金寻死的性命。 她是个心直口快,好助人为乐的人。今天和大家一同去拜了佛祖,心里非常高兴,更是谈笑风生。她当着大家的面对我母亲说:“梅姐!你家瑜儿长得五官端正,浓眉大眼,天资聪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母亲笑了笑说:“谢谢大妈的夸奖!但愿他以后不要像我一样一生中那么多的坎坷。” 过了一会,我们的船就驶回到定海。 人生如竹,有许多的节。 这些节口如同诸多的人生礼仪。原始民族,部落民族如此,文明人、现代人更是如此。观念人生史的蓝图有许多十字路口……礼仪人生史的街头不停地闪烁着红绿灯,你要成长,要走完这人生的旅途,要在既定的群体中生存,你就必须通过。 当你被孕育成熟,躁动于母腹,要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亲朋送来了催生礼,家人……甚至打开家门、院门、城门帮你“通过”;当你拖着羸弱的身体在襁褓中度过一周年的时候,父母抱你去寺庙,把你托付给神佛,以使魂魄不全的你“通过”多灾多难的幼儿时期;当你长成的时候,家长郑重地给你加冠取字,由此你“通过”一个人生节口而进入成年期,“通过”婚礼,你取得了为夫(妻),为父(母)的资格;“通过”毕业典礼,你拿到大学毕业证,取得了社会通用的一种资格凭据;“通过”宣誓你加入某一团体、党派;“通过”就职典礼,你登上总统的宝座,享受宪法赋予的所有权利。反之,假如你没有行割礼,你会觉得自己不是个男人,在与女性的交往中畏首畏尾,无所适从;假如你没有庆祝八十大寿,你会不由地感到总会有什么不幸降临,迈不过哪个“槛”去;假如……假如……你必须“通过”,帮助你“通过”的“手续”就是五花八门的人生礼仪。(乔继堂《中国人生礼俗大全》) 上述也可能是上个世纪初或上个世纪中叶所发生的事情,繁锁的人生礼仪伴随着人的苦难的一生。 而今到了二十世纪末和二十一世纪初,新生事物、新鲜事情、新的名词、外来词语将会越来越多…… 什么下海、下岗、待岗、打工、马崽、牛仔;“公司”、“中心”、“集团”、老板、经理、总裁、董事长等等,五花八门,不断翻新、应有尽有。 当今,在这个商品经济的社会,人们相互竞争,金钱主导着成败的世界里,如果你得罪了公司的经理、总裁,他会让你下岗,炒你的鱿鱼,敲掉你的饭碗,毁了你的生计。没有工作,没有钱,没有饭吃看你还“牛”什么?在这个金钱能办事的社会里,你既买不起房子又没有饭吃也不会有哪个妙龄女郎、小伙子爱你,就连单身公寓也不会让你住下去,可能你就会流落街头,向人行乞,最后沦为一个一无所有的“**……”。 第十章 没有去处 困居舟山(三) 更新时间2007-11-26 23:08:00 字数:3812 第三节 在那长年战争,生灵涂炭,兵荒马乱,流离失所的动荡岁月里,人命如蝼蚁,似衰草,任风吹,凭雨打,尝尽苦果味难甘! 当年,无数凄苦逃难的人们走投无路,无处栖身,生活窘迫,已成涸辙之鲋。她们被当局无情地抛弃,被时代遗忘在社会的底层角落里,在苦难中挣扎,在痛苦呻吟以至于死亡---最终成了动乱年代政治角逐的牺牲品。 其中,当年结局最残的要数住在城外河边两间茅草屋的张春生家。他母亲体弱多病,孤儿寡母穷困潦倒,度日如年,处境十分艰难! 家中有四个孩子,三男一女。老大春生十五岁,老二春妮十三岁,老三春旺九岁,老小春芽七岁。 他们祖籍苏北泗洪人。春生父亲抗战前夕,毕业于武汉黄埔分校,在1938年春,曾参加过抗击日军的台儿庄战役。抗战胜利后,随军驻守河北保定地区。他们家和我们一样也是在1948年夏,由华北南撤到淞沪的军人家眷。又从上海撤离到福州,而后到达台湾。在台湾基隆七堵国“军官招待所”生活了半年,最终也被台湾当局遣返回舟山定海。 据人所说春生的父亲,在1949年1月初,战死于国共两军逐鹿中原的淮北战役。现在孤儿寡母困居于定海,他母亲拖儿带女长期生活在漂泊不定的逃难生涯中,早已心灰意冷,无所祈求。不幸又染上痨病(肺病)。处于困境,祸不单行,又患上疾病,一家人每天仅靠军需处发给的几斤米活命,已是食不果腹,家境拮据,哪还有钱再去就医治病。 何况,春生十五岁刚过,已长成一米七八的大个子。听她母亲说:“春生长得虎头虎脑,真有些像他老爹。”孩子现在正是长身体能吃饭的时候,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全家一天吃的米只够他一人吃。为了活命,为了把自已的口粮节省下来给妹妹,弟弟们吃,他就到附近一家渔户家去干活,帮他们划船下网扑鱼。不仅一天能管三顿饭,还可以挣点工钱贴补家用。 春生的母亲患病,经常发烧,咯血。因为家中贫穷,没有钱看病吃药,所以病情在不断地加重。她面容憔悴,骨瘦如柴,稍微干点活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上半天,因此一天多半时间都是躺在床上。春妮每天除洗衣、做饭外还要照料母亲和照看两个弟弟,有时还要到小河边拣些柴禾,挖点野菜。她小小的年纪几乎承担了家里的全部家务。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当年我们在定海生活的一年里,母亲每隔十天,每隔半个月都要带上我到城外春生家去看望大妈和春妮她们,有时还要带些米和拿点钱给她们。我们来了大妈特别高兴,吩嘱春妮把在河里捞的小鱼小虾和捉的螃蟹做给我们吃,并夸奖我小小的年纪通情达理。春旺、春芽二人更是高兴,把他们心爱的平时到海边拣回来的畸形怪状五颜六色非常好看的海螺,海贝送给我。 一天早上,我们又来到春生家里,母亲坐在春妮妈的床前与她说话。这时春妮已把家里收拾干净,便对我母亲说:“阿姨!平时难得有人来和我妈说话,今天你们二老在此好好地叙叙家常。我带着几个弟弟到河边去抓些螃蟹和捞点鱼虾回来,好给你们中午做菜吃。”春旺(与我同岁)春芽和我高兴得手舞足蹈,我们三人在不约而同地喊道:“快……快!我们到河边抓螃蟹去啰!” 当我母亲送我们出来吩咐的时候,春旺拿着渔杈、春芽背着渔篓,已经一阵风地朝河边跑去。 春妮姐肩挎一个竹篮,手拿一只渔罩带着我向河谷走去。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过早的承担起家中的负担。 春妮由于母亲生病,哥哥外出打工,弟弟又年幼所以一切家务全靠她一人操劳。平时家务缠身难得抽点空闲,今天有我母亲陪伴她妈说话,她才能够放心地带我们出来玩耍。 十三、四岁的娃毕竟还是个孩子,活泼好动是童年人的天性。 舟山岛阳春三月,春暖花开,风和日丽,一派勃勃生机。大自然中的万物从来就不以人们的恩恩怨怨而改变,它依旧和往年一样生机盎然,一幅自然美好的和平景象! 春妮姐在前面给我领路,高兴地迈着轻盈的脚步,一条黑亮的大辫子在她背后不停地摆动,辫稍上的蝴蝶结如同一只美丽的大蝴蝶在翩翩起舞。她嘴里还唱着一支动听的民歌,简直就象一只快乐的“百灵鸟”! 她回过头来闪动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对我喊道:“小瑜!快跟上。”此时与我过去见到的春妮姐完全变了两样,平时她每天总是在不停地干活劳累,又因为母亲的病不见好转整天愁眉苦脸……而今天她是那么的轻松,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还原于天真烂漫的童年…… 舟山岛拥于东海的怀抱,岛上的河流较为短小,且又连通大海,河水常随海水潮起潮落。 我们在退潮后的河滩上,积水洼地里的乱石中抓螃蟹、捕鱼捞虾。四人合力掀起一块大石板,在下面找到了一窝螃蟹,有四、五只大的,还有几只小的,有的慌乱地藏身、有的张牙舞爪。我畏手畏脚不敢碰它。还是春妮姐胆大,她伸手抓住螃蟹的背壳,并对我说:“这样它就不能奈何你了!” 一个多小时,我们抓了十几只螃蟹,春旺和春芽又用渔杈和渔罩在稍深的积水中抓了几条不太大的鱼和一些虾,基本上够我们一顿午饭吃的。于是我们开始返回,当走到春生家的草屋前看到离他家几十米远的水泥桥上,有两个当兵的在指手划脚的吵架。 春旺说:“那是炮兵营的炊事班长和伙夫来炸鱼的。”他叫我们把东西拿回去,然后他拿了一个渔篓和渔罩朝着水泥桥那边跑去。 回到家里,春生妈和我母亲看到我们抓了这么多蟹和鱼非常高兴。母亲便帮春妮一起做午饭。 我和春芽也向桥上跑去。刚走上桥头就听到河里“轰……轰”两声闷响,手榴弹的爆炸,把河水掀起了一米多高的水柱,立刻从水下漂起一片大大小小,不同种类的鱼。它们肚皮朝上,有的被震死,有的被震昏,随着流水朝下游漂去。 “娘稀屁!你个龟儿子还不快下水去捞鱼。”一个二十多岁操着浙江奉化口音的上士班长在训骂老伙夫。 “格老子!上次下河捞鱼把老子的腰杆、手杆都搞痛了。”一个四十岁的四川老伙夫哭丧着脸在叫苦。 他们二人在岸上争论不休,可是河里水面上的鱼已经漂走了二三十米远,气得上士班长嘴里:“娘稀屁……娘稀屁”的在骂个不停,最后只好带头脱下军衣,身上仅剩下一个裤衩,“扑嗵”一声跳进河里。老伙夫没办法,也只好脱掉衣服跟着跳下水去。 二人在水中拼命地向下游追赶,费了吃奶的劲,才把漂在后面的鱼大小捞上了十几条。这时二人有心再捞已是精疲力尽、力不从心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多半被炸昏的鱼顺流而下。 他们二人上了岸,气极败坏的还在互相埋怨,穿上衣服,提着捞到的鱼,垂头丧气地向他们的营房走去。 这时春芽笑着对我说:“快!到我哥那边去,现在他可能正在忙着捞鱼哩。” 我们二人顺着河边下游飞快地跑去,看到春旺已经脱掉衣服,拿着鱼篓跳进水里向河中间游去。 春芽说:“他大哥、二哥的水性特别好,在水中可以蛙泳、仰泳,还可以踩水、潜水。他们会好多游泳的本领,简直可以和水泊梁山中的好汉”浪里白条“阮小五相比。 这时河面上已经漂下来了一些鱼,春旺踩着水左手拿着渔篓,右手在抓鱼。水面上的鱼漂流到他的面前,他在“守株待兔”非常轻松毫不费力的一条、两条……三条……四条……不停地将鱼抓到渔篓里,有时来不及抓,只得放弃小的而去抓大的,直至上边漂下来的鱼抓完,已经装了大半渔篓鱼。他一手举渔篓,一手在划水,向我们这边游来。 春芽和我高兴地手舞足蹈,拍手叫好,“春旺哥!我们来接你 我们俩顺着河坡跑下去,到了河边帮助春旺把渔篓架到河岸上,等他穿上衣服,我们三人抬着渔篓把鱼拿回到家里。 到家后,我们把鱼倒在一只大木盆里,几乎有一大盆鱼。有鲢鱼、有鲫鱼,还有一条大鲤鱼,用秤称了一下共有十几斤重。 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我们捞得鱼比他们两个当兵的捞得还多。 意外的收获,让大家感到非常惊喜。春生妈叫春妮把那条足有两斤多重的大鲤鱼破了肚洗净,让我母亲把它烧成糖醋鱼来招待我们,以表示今天的欢喜。 舟山群岛海产丰盛,是我国最大的渔场,被人们誉为水产丰富的“鱼都”。 当年,我们在舟山生活的时候,鱼市上各种海产非常丰富,有黄花鱼、带鱼、鱿鱼、乌贼(墨鱼)、海参、海龟、海虾、海螃蟹等举不胜举。 由于多年战争,时局动荡不安,物资交流不是十分畅通,更谈不上人们旅游观光了,当时海产虽然很多,但是比较难以销售。 记得当年,有时母亲带我到早市上去买菜,鱼市上的海蜇皮,海蜇头、海带、小鱼小虾便宜时只卖几分钱一斤,一到下午(十二点以后)海螺、海贝二分钱一堆。就是比较好的黄花鱼、鱿鱼、带鱼也不过一、两角钱一市斤,至于河塘里养的鱼、虾就更不值钱了。 岛上当地的居民多是以打鱼、养殖为生,他们吃鱼吃虾无需去买,而外来的又多为难民,穷人较多,买不起鱼肉。我们家偶尔还到鱼市上买上一次两次鱼和虾吃。像春生家里穷得叮噹响,甚至一天三餐都无米下锅,哪里还有钱去买鱼买肉吃,他们家自从台湾回到定海半年多来,一次也没买过海鲜海味吃。 平时要想吃的话,春旺、春芽他们就到附近的河沟里去抓点小鱼、小虾。 当年,我们困居在舟山的难民们就这样艰难的过着日子。 第十章 没有去处 困居舟山(四) 更新时间2007-12-27 11:25:00 字数:4720 第四节 时间过得很快,我们由台湾来到定海转眼已过去了半年。 但当时杭州湾的上空仍然是战争阴云密布,两岸国共关系仍是处于敌对状态,没有丝毫的改变。由于国际上动荡不安,双方关系更加紧张,剑拔弩张,虎视眈眈,一场激战是在所难免的了。 然而,当年这种状态对我们这些困居在舟山岛上的难民们来说也只能是望洋兴叹、无能为力! 一天突然有人报信说春生妈的病情在加重,母亲带着我从城里匆忙赶过去。春生妈见到我们非常高兴,但在她讲到她的病情时,脸上露出了忧虑和痛苦,心情异常的沉重。 她悲伤地说:“大姐!谢谢你们来看我。这几天我的病不大好,看来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我倒不怕死,死了反而可以使我尽快地解除痛苦,脱离这个苦海……让我找春生他老爹去。可是我的四个孩子还小,没有长成人,不能自食其力,以后又依靠谁呢?可能会更苦。如果是这样,我死了到了阴曹地府也无法向春生他老爹交待,到那时候我真是死不瞑目呀!” 这时她已是万分悲痛,泣不成声,泪流满面的泪人了。我母亲只能对她好言相劝、给予安慰,并陪着她伤心地落泪。 “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苎衣衫鬓发焦。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后尚征苗。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杜荀鹤《山中寡妇》) 古今中外几千年来,你争我斗恩恩怨怨,狼烟四起,战争接连不断,到头来百姓遭殃,田园荒芜,家破人亡,生灵涂炭! “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苎衣衫鬓发焦……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所生柴带叶烧…….”这样一幅悲惨凄凉的景象竟然会在我们这个赖以生存的地球上延续了几千年,而且至今还在重演。 1950年的4月中旬,一天下午天气十分闷热,气候有些反常。突然间狂风骤起,乌云滚滚,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刹时间大地上成了一个水的世界。 暴雨在不停地下,房檐流水如注,一会院里积水有三、四寸深,地面上几乎变成了汪洋。 我和母亲隔窗而视、心情非常沉重,仿佛天要塌下来的一样预感到要有不祥之事降临。 突然发现从院门口冒着暴雨跑进来一个人,他到了院子里“扑嗵”一声跪在了几寸深的积水中。还是母亲反应的快,她说:“春生来了!”,她急忙跑到院里把春生搀扶起来。我从门后拿了一把雨伞,打开给他们遮雨。这时春生嚎啕大哭“大妈,我母亲在今天下午两点钟去世了。”我们为之伤心悲痛,三人失声痛哭。 此时,风仍在吼,雨还在下,命中注定的苦命人就这样的在风雨飘摇中走了…… 当时有个习俗,就是孝子报丧,不能走进别人家房门,所以他来后就长跪在院子里的雨水中。我母亲马上进屋拿了三块银元,交给春生“孩子收下吧,拿去给你妈办理后事。”春生一连磕了三个头,他的脑袋几乎浸泡在几寸深的积水里,然后起来哭着说:“谢谢大妈!”随后,转身消失在雷雨中…… 春生就是这样在雨中,到居住在定海城里的家眷中通知,请求帮助,有的三元、两元,有的块儿八角,就是最困难的也出了三角、五角,在几十家眷属的帮助下,共筹集了三、四十元钱,给他妈买了一副棺材。第三天的早晨,在河南李老汉,四川王老汉,以及王大妈和我母亲等人的操办下,帮助春生他们把他母亲安葬在离他家草屋不远处的河边小山坡上。 自春生的母亲去世后,流落在舟山群岛上的原国民党军人家眷----一群无家可归,走投无路,流离失所,艰难困苦,生活无助的难民们的心上更是蒙上了一层阴影!她们孤儿寡母,老弱病残在那国共两党对立,两军隔海相峙,剑拔弩张,敌视对壘的战争年代里,她们以及过去曾效忠过党国的亲人们,早已被政治家们所利用和欺骗。而现在已是时过境迁,被视为累赘而被抛弃。最终成为政治家们攫取权力政治角逐的牺牲品。以至于到后来成了这个世界上的“多余”的人,被沦为战乱时代的“弃儿”。 1950年4月中旬,浙江杭州湾的上空风云突变,硝烟弥漫,战火纷飞,炮声轰鸣,战争的雨终于到来了。 在浙江宁波、镇海、金塘、北仓等地解放军集结了数百只帆船,投入了数万人的兵力,准备强渡海峡,攻打舟山群岛,而岛上的国民党军队也在加紧修筑工事,在沿海地带重兵设防。修碉堡,设暗堡,浅海竖桩,滩涂布雷,准备在舟山群岛与解放军一决雌雄,进行一场恶战。 当时,定海城的国民党部队调动非常频繁,布置重兵,层层设防。在小山头上架起了机枪大炮,还在半山腰挖了许多战壕和防空洞。舟山群岛国民党防卫指挥部的门前更是壁壘森严,除了明堡暗堡,还用麻袋装满沙子在门前、道口堆成许多掩体,在街口要道还用铁丝木桩设置了一道道的路障。看来在定海城内将会出现一场战火纷飞,腥风血雨的大战了。 1950年4月底,一天上午我随母亲到定海舟山防卫部军需处去领5月份的大米。其他的家眷也纷纷来到军需处的前院等候着分米。当时人们已经感觉到了目前形势的紧张,估计这也是当局对我们最后的一次救济。意味着从此以后也就要和台湾的国民党政权彻底永远的脱离了关系。 当时还看到后院的医务兵在来来往往,匆匆忙忙地救护伤兵,有许多伤员躺在单架上停放在走廊下,有的在昏迷中呻吟,有的禁不住伤势的疼痛呼爹喊娘地在叫唤,还有的疼得气极败坏地在乱骂。伤员中以断胳膊断腿的最多,还有的被弹皮击破脑袋,子弹贯穿了腹、胸,伤势惨重绷带纱布缠绕,血渍斑斑。目不忍睹。此时,后院里充满了死神笼罩的恐怖气氛,我被惊呆了,瞅了几眼拔腿跑回前院。这可能是我有生以来经历目睹的最惨的一幕了。 到了前院母亲已经领了大米准备返回家去,这时有一个炊事兵走到我们跟前喊道:“郭太太!你们也来了。” 母亲很快认出了他,他叫张不栈幢比恕A侥昵霸诒逼轿腋傅木璐ψ龉梗死鲜担ぷ饔直冉咸な档囊桓鋈恕O衷谒谥凵椒牢乐富硬烤璐Φ拇妒掳嗬锏卑喑ぁK∩亩晕颐撬担骸罢饧柑齑舐焦簿丫脊ゴ蛑凵饺旱海1叩恼蕉肥旨ち遥蕉加猩送觯笤阂丫屠戳宋颐堑男矶嗌嗽薄D壳暗男问剖纸粽牛榭龇浅NO眨忝钦饧柑熳詈么诩依铮灰姹愕酵饷孀叨悦夥⑸馔狻!弊詈蠡垢嫠呶颐恰疤挡痪霉赡芤防胫凵健!?br/> 得此消息后,我们为之一惊!急忙由军需处返回到家里。母亲交待姐姐和我二人,这几天不要出门,哪里都不要去,以免发生意外。并对我们说他还要到城东春生他们家里去,告诉他们兄妹姐弟几个这几天也不要外出,待在家中注意安全,以免发生意外伤害。她速去速回,让我们在家静等。 舟山群岛面向东海,背靠杭州湾,距大陆较近,距离最远的岛屿也还过几十海里。 当年,国民党驻军守备舟山群岛毕竟是物资匮竭,缺乏后援。而台湾远离舟山群岛又在千里之外,已是鞭长莫及。若要长期的与解放军对峙,确是力不从心;而解放军则是缘于大陆作为后盾,容易集结兵力,供应物资。同时,解放军历来多是采用人海战术,擅长发扬蚂蚁啃骨头、愚工移山的精神,一点点的啃,一筐筐的搬,以量变促质变,以质变而取胜。所以国民党驻军企图长久地守住舟山群岛,已是成了纸上谈兵,不可能的事情了。 1950年5月15日夜晚,解放军乘着数百只帆船横渡海峡攻打舟山。夜里,定海城枪声不断,炮声轰鸣。居民们大多数躲在自已的家里,有的烧香拜佛祈求神灵的保佑,有的呆坐着听天由命。 我们小院里的几家人都没睡,坐在屋内心里忐忑不安。只有我们的房东丁老汉仍然和往常一样燃烛焚香彻夜的在念经,“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诵经声持续不断,“咚咚咚……咚咚咚”地敲击木鱼的响声始终没有停……似乎国共军队在外面枪声不断炮火连天地打仗与他的安危竟然无关,虔诚的老房东仿佛在祈祷慈悲的佛祖保佑这些多灾多难的人们,又好像劝戒世上的人们多行善,少杀生…… 次日清晨,定海城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居民仍然各自待在自己的家里不敢轻易地到街面上走动。直至上午十点钟以后,房东老汉从街上回来对大家说:“国民党部队已于今天夜里拂晓之前,乘军舰向台湾撤退,现在街上全是共产党的军队。”这时我们才如梦初醒,知道了自己已经被解放了五六个小时了。解放舟山群岛也可能是历时三年多的国共第三次国内战争,在我国东南沿海正面较大规模的最后一次较量。其结果是以解放军控制了舟山群岛,国军退守到台湾而告终。 硝烟散尽,狼烟远去,昔日的战场杀戮之地又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舟山群岛新的当权者----共产党军队的长官,当时似乎对我们这群饱经风霜,历经磨难,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穷困潦倒的难民已经有所了解,所以军方对我们也就没有过多的盘查过问。而允许我们可以在此地生活或者返回自己的家乡。 可以说由此也就结束了我们当年历时两年零三个月的(1948年6月至1950年9月底离开舟山定海)为战乱兵灾而漂泊大江南北,东南沿海乃至宝岛台湾的流浪生涯…… 在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的战乱岁月里,我们一群难民如同大海中的几片枯叶,随着历史政治风云的演变而流浪漂泊----自1948年的夏季开始,从平津撤离到淞沪地区,而后又由上海漂泊流浪到福建东南沿海,再后又由福州乘船横渡台湾海峡漂流到宝岛台湾。后因党国危难,人多为患而被台湾当局遣返回定海,直至1950年的5月被解放军解放。在这两年多的时光里,我们由北向南逃难行程近万里,八千里路云和月,坎坷曲折人生路。历尽千辛万苦,经受苦难折磨,侥幸活了下来。同时也经历目睹了国民党政权由盛到衰,战败撤离逃逸的全过程。 当年,成千上万南逃的难民拖儿带女,扶老携幼,她(他)们按照长官的命令一次次地撤离转移,像非洲大陆上的角马、斑马、羚羊……野生动物一样为了生存寻找块栖身之地,他们不顾一切的长途跋涉。有的死于意外伤害,跟一把燃烧的干草一样灰尽被狂风吹得无影无踪。有的老弱病残经受不住苦难的折磨也就把生命丢在这万里迁徙的征途中,从此踏上了一条一去不返的人生不归路! 古今中外在历史的长河中,社会的变革,朝代的更迭,多数是残酷无情的。它是一个政治集团采用一种暴力手段去推翻另外一种强权政治的行为,在其过程中无疑就要发生一些你死我活的暴力行动,导致一场战争。 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战争是流血政治的继续。战场上只有胜负,而没有对错之分。至于伤害平民,哪一场战争伤害最大的不是无辜的老百姓?过去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及中国持续八年的抗日战争,军人伤亡数百万而平民百姓的伤亡上千万也不止。甚至每次战争的损失,已是人们无法确切地计算出来和无法估量的。 二十世纪是一个战争不断,刀光剑影,腥风血雨杀戮惨重的百年。在上个世纪的上半叶,不到三十年间就发生了两次世界大战,伤亡过亿人。以至于五十年代开始又发生了伤亡惨重的朝鲜战争、越南战争、柬埔寨战争、印巴战争、阿富汗战争、两伊战争、中东战争、海湾战争、南斯拉夫科索沃战争……战争接连不断,周而复始地在发生,半个多世纪从来没有停止过。就是到了二十一世纪新年伊始(2001年)又发生了美利坚合众国遭到“9.11”恐怖袭击,仅人员伤亡就多达两千多人。随后又爆发了追剿本.拉丹、塔利班头目的阿富汗战争,2003年又发生了推翻萨达姆政权的伊拉克战争,近期在中东再次发生了巴以相互相仇视报复的定点清除、枪杀、爆炸等恐怖活动,死伤了许多无辜平民。 亚洲有战争、非洲有战争、欧洲有战争、南北美洲也有战争。今年战争、明年战争、年年战争,除了战争还是战争,唯独缺少一些和平,似乎战争在我们人类已成了头等重要的事情。在上个世纪里硝烟战火撕杀争斗,死亡恐怖、悲伤忧愁始终伴随着人们,也不知血与火的战争,残酷杀戮的暴戾之风在我们这个世界上何时才能平息?猴年马月我们人类自己内部才能停止尔虞我诈,你争我夺的“窝里斗”?方可实现相互尊重和睦相处,彼此多些人文精神,普天同庆共颂和平。 偏执与不宽容,不仅为本民族而且还给别国人民带来巨大的灾难和损失,这样沉痛的历史教训,我们只要看看刚刚过去的二十世纪所发的人类历史悲剧以及战争给人们造成的难以愈合的创伤与无法挽回的损失,难道不是触目惊心,还不能让人们深省吗? — 第十章 没有去处 困居舟山(五) 更新时间2008-1-24 22:48:00 字数:1714 第五节 1950年5月份,舟山群岛被解放军解放。国民党军队撤退到台湾,在此撇下数以千计的前国民党军人家眷。当时她们好像一盘散沙,形如一邦走投无路的流民,无家可归的乞丐。人们已经意识到这是台湾当局对她们最后彻底地抛弃! 他们之中有的早在抗战时期为躲避日本侵略者的伤害,从中原逃难流落到祖国边远的大西南地区,后来又在国共三年内战期间,由华北的平津地区流离到上海,再后又漂泊到东南沿海,到达了台湾,直至今日又被遗返回舟山。十多年来,她们年复一年复一年地流浪,长年累月地漂泊,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多灾多难,家破人亡,历尽了千辛万苦,倍受了世态炎凉。到头来又被无情地抛弃在舟山群岛,变为不伦不类的难民,成了**民党不收,大陆共产党不乐意要的不受欢迎的人! 当年,她们其中的一些人已经到了生活困苦,处境艰难、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如同一群与时代落伍的雁。更像一邦穷困疾苦,失魂落魄四处流浪的乞丐,最后沦落成为一批真正的流氓-无产者。 在这举目无亲,海水环绕四周茫茫的海岛上,难民中多数人要坚持返回中原内地,只有少数的人愿意留在当地生活。 由于我们不太熟悉当地的方言,生活多有不便,母亲决定返回安徽淮北地区,去到我外婆家居住。 1950年9月下旬,我们家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返回淮北。我和母亲再次来到春生家中看望他们。自从他母亲病故,家里失去了唯一的支柱,他们无依无靠、孤苦伶仃,日子过得十分艰难。没娘的孩子像衰草,只能兄妹姐弟几个相依为命…… 大哥春生仍旧每天到渔户家帮工扑鱼,挣点钱买米养活妹妹弟弟们。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春妮姐每天除了洗衣做饭担负全部家务,还要照顾两个弟弟,她把两间草屋收拾干干净净,事事安排的有条有絮。春旺和春芽二人也比以前懂事,常到河边抓点小鱼小虾,捡些柴禾,回到家里帮助姐姐烧火做饭。兄弟姐妹几个相依为命,共同渡过这苦难不幸的童年。 我们来到他家,几个人非常高兴,暂且忘掉了人间的痛苦与辛酸。尤其是春旺和春芽高兴地手舞足蹈,脸上挂满了笑容,嘴里不停地叫着:“瑜哥!快来看我们在海边捡回来的海螺和海贝。”然后如数家珍地全部拿出来,把其中几个最漂亮最好看的海螺和海贝送给我。 他们对我母亲更加亲近,左一个“大妈”,右一个“大妈”地叫个不停。我母亲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对待,问寒问暖关心倍致。经常地给他家送些米及零用钱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因为我们都是横遭厄运流落天涯的苦命人…… 这次来母亲还要告诉他们返乡的事,并与他们商量让他们和我们一道返回准北的老家去,表示可以帮助他们路费,这样在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春旺和春芽二人听了高兴得跳了起来“太好了!我们可以和大妈她们一起回老家去啰。” 可是春生和春妮的意见却和两个弟弟的不一样。春生说:“泗洪我们老家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自从1948年底,我老爹死了不久,我爷爷奶奶在老家也相继去世,老家仅留下几间破旧的草房,也没有什么财产和田地,即使我们回到苏北老家去,四个人也无法生活下去。 在定海我们年青人容易适应当地的生活习惯,我在下边帮工干活的渔家老伯对我们还可以,这草屋就是他家的借给我们住了快一年了,也不要房租。再过上两三年,妹妹弟弟他们长大了能够干活了,生活可能会好一些。只是这两年从福州到台湾,又从台湾返回舟山定海生活越来越困难,加上我们年纪又小,拖累了母亲病情加重过早的离开了我们。先前在我们母亲在世的时候,大妈您就一直照顾我们。在她病故后,我们几个没爹没娘的孩子简直无法活下去,多亏您和河南的王大妈这些好人,不仅帮助我们料理了我妈的后事,而且在这半年多来还经常地给我们送米送钱周济我们这几个可怜的孩子。您们把我们当作亲生儿女来对待,给了我们无微不至的关怀,我们已是感激不尽了,就是我们死去的爹妈在天之灵也会向您们表示感谢的! 您们也很困难,老是这样帮助我们,俺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以后再也不能给大妈增加负担了……”此时春生已是泣不成声,泪下如雨! 我们的心已碎! 春生、春妮、春旺、春芽和我们娘俩六人伤心地哭作一团。 春生如泣如诉感人肺腑的言语,就是冥府的厉鬼听到了也会流泪!我们都想长命百岁,向往美好的世界,我不相信在人间,还能有那一个政治家目睹此种悲情而无动于衷! — 第十章 没有去处 困居舟山(六) 更新时间2008-2-9 15:17:00 字数:1995 第六节 用了几天时间,母亲把家中能带走的衣服被褥等物都收拾好。第二天早上,带我上菜市去买了些鱼虾肉蛋等菜,准备下午请河南李大爷、王大妈老两口、四川的王老汉、云南的苗大姐母女和春生、春妮、春旺、春芽他们到我家吃顿饭以作告别。 这些人都是我们一起从大陆流落到台湾,又由台湾返回到定海的难民,他(她)们的亲人——老人的儿子,女人的丈夫,孩子的老爹早在十多年前,日军侵华国家危难,民族危亡的时刻,他们舍小家为大家,怀着满腔热忱,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投奔抗日前线,在那硝烟弥漫,炮火纷飞的枪林弹雨中与日冠作战,出生入死,流血牺牲,有的负伤终生至残,有的战死沙场成了为国捐躯的鬼魂。而十年后,他们的亲人仍在战火中流亡逃难,从大陆到台湾,又由台湾回到舟山。 五十余年弹指一挥间。 过去儿时的经历恍如一场梦幻,似乎又是一出游戏。昔日的磨难随着时光的流逝已化为过眼的烟云,大脑中一片空白。到头来,仅留下了在我脑海深处偶尔泛起的无聊反思…… 下午三点钟左右,星散地住在城里城外的几家人都陆续地到来,最先来到的就是春生兄妹姐弟四人。春旺、春芽二人还未进门,“大妈……大妈!”地喊叫声就传进了院子里,他们的到来顿时使这个往日寂寞沉闷的宅院沸腾了起来。 春生忙着帮助劈柴,春妮忙着淘米、洗菜帮助做饭。我和春旺、春芽三人忙着在看小人书。 一会,大门口传来了小莉莉银铃般的声音,苗大姐她们来了,还提来了一篮子橘子和荔枝。 随后,王大爷、李大爷和王大妈老两口走进了院子。 “格老子,搞得好噢!比过年还热闹。”四川王老汉的声音比打雷还响。 “这是忙啥呢!又叫你们受累了。”河南王大妈说着也下了厨房。 这时房东老爷爷也送来了一包酶干菜和一些新鲜竹笋,让我们用它蒸肉吃。 下午四时,院中一高一矮的摆了两张桌子,高的是大人用的,矮的是我们孩子用的。上面摆上了一碗碗,一盘盘的清蒸肉、清蒸蟹、糖醋鱼、闷虾和炒鸡、炒蛋等两桌菜。 母亲把房东丁爷爷也请了过来,并让我给行动不便在门前晒太阳的房东老太太送去一碗煮熟的虾肉三鲜饺。 我端着一大碗我们中原人喜欢吃的饺子,送到了她的面前。 “房东奶奶!我妈请您吃饺子。”女佣人递给她一双筷子。 她终于睁开了双眼,鼓动又瘦又瘪的嘴,一连吃了三个饺子,“巴嗒”着嘴,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枯木迎春,老树终于讲话了:“***……***……”可惜我一句也没有听懂。 女佣人过来给我翻译——-她说女主人说:“饺子非常好吃,谢谢你们。”我高兴极了,得出一个道理———人们以诚相待,金石可开。 这是我们在此院住了一年来,房东女主人第一次给我们房客说话。 春妮姐、春旺、春芽、小莉莉和我几个人在小桌子上吃饭,“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高桌上的大人们又吃又喝,也非常高兴。此时,李大爷、王大爷和房东丁爷爷喝酒已喝得有点醉意。据老房东说他这个院子十几年来就是过年也没有来过这么多的孩子和大人,他今天真是太高兴了。并说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好人。 下午六时,人们吃完饭动身回家,我们都出来送他们。 李大爷和王大妈说过年后开春,他们就返回他们河南老家去。王大爷、苗大姐也说他们到明年四、五月份也回四川和云南。 我母亲再三地向他们交待,让他们没回老家之前,在定海生活的这段日子里,对春生他们几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要多关心多照顾一些。 几位们老人请我母亲放心,说他们一定会照顾他们的并祝我们一路平安。母亲又说过几天我们就要动身上路了,老人们年纪大了就不要再到码头上去送我们了。 最后大家相互嘱咐,依依不舍地含泪告别。 在我们动身返回淮北的前一天,春生来到我们家帮助收拾行李。母亲把我的衣服拿了几件较好的叫他拿回去给春妮穿。还把家里不便带走的锅、碗、瓢勺和剩下的柴米、油、盐都送给了他们,并帮他借了一条小船把这些东西运回去。 并告诉他在第二天早晨,我们就要到定海码头上乘船离开舟山返回老家去了。 1950年9月27日凌晨,我们在濛濛的秋雨中前往定海码头。十几家要返回苏北、皖北的家眷们同租一条木船,打算由舟山定海起航驶往上海。 此时天空阴暗,秋雨濛濛,人们的心情沉重,少言寡语地待在船舱里等着开船。 这时发现在远处雨中有人朝码头这边跑来。到了跟前这才看清原来是春生他们四人。他们在码头上拼命地向我们大声呼喊:“大妈!我们送你们来了。” 母亲赶快又回到岸上和他们话别。我也从船舱里钻了出来,站在船头上向他们挥手致意。此时,船开始启锚准备起航,船老大在催我母亲上船。四个孩子在雨中嚎啕大哭,一齐跪在海滩上向我母亲叩头告别,母亲急忙把他们搀起,转身挥泪回到船上。 船开始离岸,徐徐地向大海驶去。在雨中只能看到他们的身影,逐渐在濛雨中慢慢地消失……突然听到他们四人在我们船的后面,一齐大声哭喊:“大妈多保重!等我们长大了一定要回老家去看你们……”,我在船头上也赶忙的大声回应:“春生!春妮!春旺!春芽!我也会再回来看你们的。” 彼此的呼叫声回荡在风雨晦螟的海洋上空,如哭如诉,霎时间被那波涛汹涌的海浪声所吞没…… 第十章 没有去处 困居舟山(七) 更新时间2008-2-26 15:37:00 字数:2684 第七节 船已经离开定海,顺着舟山岛由南向北驶进了杭州湾。从此结束了我们由台湾遣返回舟山群岛一年的流浪生活。 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一分手将成为我们与春生他们的诀别! 后来,母亲在回到安徽淮北后,生活了不到两年因病去世,我也成了孤儿。可怜的春生他们至今还不知道,当年定海分别之后再也见不上了好施行善,为人正派的大妈了,最终成了生死离别的人生憾事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人世间不平之事总是在不断的发生。 上天为何又这么的不公!为什么在人间竟然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 自古以来,多是善没善报、恶没受惩。早在公元1127—-1279年的南宋年间,抗金民族英雄岳飞,精忠报国,屡建奇功!却被奸臣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加害,和他的长子岳云一起于公元1141年被杀害在风波亭。当时岳飞才三十九岁,而他的长子年不过二十。此事釀成了中国历史上千古奇冤!但是十恶不赦的奸贼秦桧竟然是寿终正寝老死的。 五十四年前,当时春生兄妹姐弟四人在定海码头上的风雨中哭喊,我在船头上信誓旦旦地向他们发出了“一定要回去看他们”的诺言。“随着时光的流失,岁月的消磨,命运的坎坷,以至于我在五十四年后的今天也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昔日的“诺言”已变得那么的苍白无力,暗然失色,几乎成了骗人的谎言,为此几十年后有时我的心中还为之感到痛楚和汗颜! 当年国共两党的军队曾经隔海对峙,相互仇视,剑拔弩张,局势紧张。昔日硝烟弥漫,战火纷飞,腥风血雨的年代已经过去,往日的战场杀戮之地早已恢复了原有的宁静! 过去由于政见的不同所发生的战争早已硝烟散去。战火消失,烟消云散灰飞尽,最终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轶事,过眼的云烟…… 五十年前的风风雨雨,那是在二十世纪中叶所发生的事情,距今几乎经历了两代人。 当年儿时的春旺、春芽和我现在一样已是年已花甲,而今春生、春妮已是古稀之人。当年舟山定海一别,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过去了半个多世纪。 在那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的艰难岁月里,不知后来春生他们是如何生活的?现在还好吗? 天苍苍,海茫茫,生活在舟山群岛的孤儿们我的少年朋友,我的同龄人,我的儿时的难友,他们以后的命运究竟如何?至今依然是个迷,关于他们情况一无所知,杳无音信,不知所往、不知所终就像辽阔黑暗的夜空中划过一道流星一样,最后不知他们陨落到何方? 当年,我随母亲离开浙江舟山定海城返回到皖北亳县生活不到两年,不幸于1952年9月22日母亲因病去世。从此,我也像春生他们一样成了一个没娘的孩子,厄运环生,灾难不断。当时的悲惨状况不堪回首,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失去了母亲,没人关爱,丧失了经济来源,自己又不能自立,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衣食无着,生活艰难,苦不堪言。 多年过着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苦难生活,几乎像个乞丐,似乎成了一个无人过问的弃儿。至今就不知道在我童年丧母后的八年求学的恶梦中,又是怎样地活过来的?愚人的命怎么会那么大!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经历了百般地磨难,遭受了诸多的痛苦,竟然没有夭折。尤其在1960年的三年自然灾害中——全国性的饥荒里又遭到了侫人的加害,我已是身心憔悴,心灰意冷,再也无力苦撑下去了,在高中还有一年多就要毕业的时候(高中二年级)被迫辍学,而后来就离开了这个淮北贫穷而又偏僻,历史悠久且又落后的古城——亳县,户口迁移西安。自此又步七十年前,我曾祖父在1890年清末从江苏扬州逃荒皖北,三十五年前我祖父,于1927年由亳县逃难到蚌埠的后尘,踏上了西行长安的谋生路。从而在我以后的人生旅途中又衍生出了只身一人挺而走险千里迢迢地走西口——怀揣户口去盲流漂泊流浪大西北。 由西安到兰州,再沿着包兰线过黄河,顺着贺兰山走蒙古。经中卫,过银川,穿越石嘴山,来到沙漠浩瀚的乌达矿业区,试图闯出一条新路,寻找一个能够活命的工作。但事与愿违,无果而回,又由兰州到达青海西宁去找我初中时的老同学,可惜迟了一步他已调回原籍。此行两处都没有寻找到工作,只得又返回到西安,但还是因为我是一个原国民党旧军人的儿子,也可算作残渣余孽的一份子,所以户口仍不给落户。没有户口国家就不供口粮,你也无法生活下去,说明了你在西安没有法定的生存权利,是一个标准的“黑人”、“黑户”、“黑五类”。 此时再返回安徽亳县已是不现实的事,亳县我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无依无靠,无有亲情。母亲去世后,十年少年求学的痛苦生涯,已使我身心憔悴,苦不堪言。而当年西安又不许我容身,为了活命,为了生存,穷则思变,我不得不二次产生了西行的念头。 西北地域茫茫几百万平方公里,荒凉空旷,地广人稀,有浩瀚的戈壁大漠,有广袤无垠的疆土。那里可能最需要的就是人,难道不能容纳我一个小小的躯体和那羸弱的生命。何况我年方二十,不怕吃苦不怕受累,除了偷鸡摸狗,蝇营狗苟的坏事我不做,只要能吃饱肚子,能活命,不管什么低下的工作再苦再累的活我都可以干。 一个人在活不下去走投无路的时候,面子和活命二者之间还是命重要。自食其力没有啥丢人的,我不相信几百万平方公里偌大的祖国大西北就不能接纳我一个苦命的人!更何况在我之前已有数千数万个在口内老家生活不下去的人,他们也就是当时所谓的“盲流”从四川、河南、安徽、山东、江苏、山西、陕西、甘肃等地悄然地投奔大西北找到了工作(多为农垦),活了下来,而且又扎了根…… 为了工作,为了活命,为了生存我又冒然地西行,由西安到兰州,由兰州经武威、张掖沿着河西走廊,顺着延绵千里的祁连山脉到了酒泉、嘉裕关、玉门镇,后来又依然而无奈的西出阳关,穿过疏勒河经过柳园(现改称为敦煌站)进入星星峡来到了新疆的哈密、鄯善、吐鲁番,像苦行僧一样颠沛流离漂泊万里,穿过达板城来到了天山脚下的乌鲁木齐市。最后由玛纳斯流落到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农八师石河子。 光阴似箭,岁月如流水,我进疆生活一晃已过去了四十年。 在祖国西北边陲生活四十年的风风雨雨里,其中有苦也有乐!同时还经历了史无前例的“*”,在十年动乱中不可避免的也遭到了“革命风暴”的冲击…… 饱经风霜,坎坎坷坷的四十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只不过是暂短的一瞬间,然而在人的一生中,几乎是走完了三分之二的人生路。 当年我随母亲由台湾返回大陆到了皖北,不到两年母亲因病去世。由于命运的捉弄,我由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变为一个穷困潦倒,生活无着的孤儿。而后为了生活又由淮北流浪漂泊到祖国的大西北,是广袤千里美丽富饶的新疆接纳了我,这片辽阔赤热的厚土养育了我,使我有了工作,获得了衣食,活了下来,开始了新的生活。 新疆各族人民是我的衣食父母,这一再生恩情是我今生今世也难以报答的。 转眼在新疆生活了四十个春秋。然而我却碌碌无为,一事无成,无有建树,为此虚度年华而羞愧不已,感到汗颜…… — 第十章 没有去处 困居舟山(八) 更新时间2008-3-24 23:04:00 字数:2071 第八节 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越到晚年越爱回忆自己儿时的往事。 公元2004年清明节刚过,在一个浩月当空,银光铺满大地的夜晚,我独自一人漫步在达板城一个工厂生活区的林间小道上。 此时,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泛起了往年的回忆…… 透过时代的烟云,跨越岁月的障碍,我的思绪又进入了半个多世纪前的那座尘封而又遥远的历史迷宫——-当年,国民党失去民心,中原败北,丢掉了政权,丧失了大陆的统治地位。其政治中心由南京迁都于广州,后又从广州迁都到台北。于是一时间达官贵人、军政要员、高级将领、巨商豪富纷纷由大陆撤离到香港、澳门和台湾,还有的去了国外。留下了战场上流血拼命的军人和溃败逃遁的散兵游勇,以及数以万计成群结队四处漂泊流浪的孤儿寡母,老弱病残,他们似难民又像乞丐,如潮水般地涌向东南沿海。有的跑到台湾、香港和澳门,有的漂泊到东南亚的菲律宾、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地区。还有的流落到我国大西南云南境外的老挝、缅甸、泰国、金三角等地。甚至还有的漂洋过海去了大洋洲、非洲、欧洲和南北美洲等地。 上个世纪的四、五十年代里,在那硝烟弥漫,战火纷飞的战乱岁月中,国民政府迁徙到台北,蒋介石跑到了台湾继而在导演着民国悲剧的续集……。在此同时,大陆上还有数以万计的人而未能到达台湾,他们悄然地离开大陆漂零到天涯海角,星散在世界各地……幸运者活了下来,在当地结了婚生儿育女,繁衍后代,有的人丁兴旺,现已是四世同堂。少数人拼搏奋斗了一生,业绩辉煌,成了腰緾万贯的百万富翁,轰动一时的名人。在改革开放后的今天,他们还多次飞回大陆,寻根溯源,光宗耀祖;捐献钞票,扶贫济困;兴建学校,赞助希望工程,变为大陆上倍受欢迎的人。 然而,多数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漂泊流落到国处,远离中国人地生疏,无亲无故,独自与厄运抗争。靠给人做工挣点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辛辛苦苦劳作一辈子,最后仍然是一无所有。平平淡淡碌碌无为的一生,到老了怀着对祖国终生不渝的眷恋和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而客死异国他乡…… 还有更加不幸的人,他们逃到台湾竟不被收留,反而被当时的台湾当局所驱逐,又给遣返回舟山,成了国民党不收,共产党不乐意要的“包袱”。当年她(他)们被滞留定海,成了走投无路的难民。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生活无着,艰难困苦如同涸辙之鲋,只有听天由命。有的在逃难途中死于疾病,有的死于非命。人命如蝼蚁,像秋叶似衰草伴随着历史的洪流而漂泊,最后,被卷入险恶的政治漩涡中被击沉,被淹没,最终成为政治角逐的牺牲品,变为历史剧的殉葬人…… 当年,由台湾被遣送返回到浙江舟山群岛上数以千计的难民们,迫于时局的动荡,命运的捉弄,她(他)们像某些海洋中的水生物一样为了觅食,为了活命,谋求生存漂泊洄游,颠沛流离,漂洋过海地游弋于大陆、台湾、舟山群岛之间,往返迁徙,长途跋涉,疲于奔命,困苦不堪。当时的惨状至今仍然是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因为它是本人童年耳闻目睹,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1950年5月下旬,舟山群岛被解放,而国民党部队早已乘船于5月18日撤退到台湾。我们这些长年漂泊流浪的难民也随之被解放。他们中间少数人愿意留下在当地生活,而多数人执意要返回自己的家乡。这群人从此也就结束了自1948年的上半年开始,由华北的平津地区撤离到上海,再由上海撤退到福州,由福州又跑到了台湾,后来又由台湾回到舟山,千里漂泊,万里大逃亡两年多的流浪生涯。以后我们由舟山返回自己的家乡也就各自东西,星散到大陆各地。 其中春生兄妹姐弟四人,一群无爹无娘的孩子,他们留在舟山定海生活,无依无靠,处境艰难,分手后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事情。不知他们以后是如何生活?又是怎样度过难关? 光阴似箭,岁月迁流,转眼过去了五十多年。他们是否还住在定海?情况是否有了好转?现在生活的还好吗?这些问题对于我来说都是个未知数。 半个多世纪前,一些流向东南沿海江浙闽粤一带和港澳台等地,以至于漂泊到国外的人们,由于过去历史的原因、政治的需要,长官上司的命令,他们自青少年时代就背井离乡,吃用皇粮,当兵打仗,八年抗战,三年内战枪林弹雨,九死一生。有的人后来又跑到台湾,参加了金澎马祖反攻大陆,龙争虎斗,你死我活,撕杀拼命,出生入死。为了完成政治家们神圣嘱托,有的还搭上了自个的身家性命,撇下了妻儿老小,到头来还未能落上一个效忠朝廷的美名!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时隔半个多世纪,终于烟消云散灰飞尽,战火息灭,狼烟远去,往昔的战场杀戮之地旧貌换新颜,海峡两岸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过去漂泊到港澳台,以及流落到异国他乡的人们,他们毕竟都是中国人——龙的传人,华夏的炎黄子孙,他们的祖辈都生活在大陆他们的根在中国。 对于海外侨胞、港澳台同胞大陆上仍然有他们不可舍弃的亲人,有他们丢不下的思念和寄托。他们是我们的骨肉同胞,大陆人民是他们的亲人,他们与我们有不可分割的亲情…… 昔日的风雨、战火、硝烟、苦难的年代已经过去,历史上的政治风暴也烟消云散。随着时光的流逝都已变为过眼的烟云,以前历史上的纷争,恩恩怨怨似乎都已经淡化……往往再现于当今人们茶余饭后的谈笑中…… — 第十章 没有去处 困居舟山(九) 更新时间2008-4-5 18:00:48 字数:2886 第九节 近日(公元2004年5月初),我在电视新闻中获悉,目前台湾当局却要搞什么“公投”,闹什么“*”,一手泡制了震惊世界骇人听闻的消息。此举确实让人出乎意料,令人不可思议。 台湾,自古以来就是我国的神圣领土,绝不能允许外国势力入侵,更不能从祖国的怀抱中分裂出去。 早在两千多年前的秦汉时期,台湾与祖国大陆的往来已经开始。三国时,在公元230年,吴国孙权派将军卫温等人带领一万多人的船队到达夷洲(即台湾)。此后,台湾和祖国大陆的联系就更加密切了。 隋朝时,隋炀帝三次派人去台湾,进一步加强了与大陆的联系。 南宋时,澎湖已隶属福建晋江县。元朝时,又在澎湖设立了巡检司,负责管辖澎湖和台湾等岛屿,台湾正式列入我国版国。明朝沿元制仍设立巡检司,公元1559年,正式命名为台湾。明末,福建有数万人移往台湾,他们和台湾当地人民,进一步开发了祖国宝岛台湾,这一块美丽的富饶的土地。 清朝初年,在民族英雄郑成功率领大军在当地汉族和高山族人民的支持下,驱逐了荷兰殖民者。收复台湾后,于公元1683年,清军进入了台湾。第二年,清政府在那里设置了台湾府,隶属福建省。台湾府的设置,加强了台湾与祖国内地的联系,促进了台湾的开发,巩固了祖国的海防。 我国古代和近代台湾军民为了维护祖国的统一,领土和主权的完整,反抗外国殖民者的侵略立下了不朽的功勋。 千百年来,台湾人民在反抗外国新老殖民主义的侵略中英勇顽强前仆后继,出现了许许多的爱国志士和英雄人物。他们维护祖国统一和捍卫民族利益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永远值得我们后人学习和称颂! 今天是2004年5月3日(农历3月15日)。晚上,太阳才刚刚落山,一轮皎洁明亮的月亮从天山博格达峰(海拔5445米)的背后徐徐升起。 皓月当空,月华如水,月光拥抱的博格达雪峰宛如一位银装素裹纯洁如玉的少女。传说过去王母娘娘邀请众神仙前来西天瑶池蟠桃聚会的天池,就在她(博格达峰)的背后。 此时,我独立在达板城西边一片小小的戈壁滩上,面东迎月仰望着近在咫尺的神女博格达峰,心已飞向万里之外的东海之滨,向生活在台湾、香港、澳门的同胞和漂泊在海外世界各地的侨胞问一声好? 道一声:“我们都是中华儿女炎黄子孙龙的传人”!哪怕是当海枯石烂、山崩地裂、*、山洪地震以及非典病魔等等天灾人祸袭来时。那时方显现出了全世界的华夏儿女都伸出一双双的援助之手,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骨肉亲情! 在历史的长河中,有时也会出现枯水的时候。分久必合和之为贵。 尽管少数人一时冲动,心血来潮,头脑发热,搞什么“公投“,闹什么“*”,竟然不承认自己是中华儿女炎黄子孙,硬要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外国人。就连我这个一出生“呱呱……”坠地,在襁褓中被母亲抱着躲避日本鬼子的杀害及铁蹄蹂躏而逃亡流浪多年,几经创伤,遭受磨难的人,劫后余生又被政治家们所抛弃,由台湾漂泊回大陆。少年丧母衣食无着,在六零年的大饥荒中辍学而由淮北失魂落魄地流浪漂泊到祖国的大西北。从幼年到青少年苦难、死亡、忧愁、悲伤接连不断,饱尝了人间生死离别的悲痛之苦,体会了红尘中的世态炎凉,二十余年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伤痕累累,恩恩怨怨,而今又要向谁讨回这一去不复返的青春债?! 但是在这祖国要发生分裂,民族出现危机的大是大非面前,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放弃个人恩怨,拥护祖国的统一、维护民族的利益。 劝君务必要理智、慎重,千万不要做出仇者快,亲者痛,上侮炎黄祖宗,下留贻害子孙后代的事情,成为历史的罪人而被后人唾骂,遗臭万年! 中华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善良纯朴、诚信忠厚、勤劳勇敢、勇于创新且又尚武的民族,是一个仁、义、理、智、信的民族……在上下五千多年的文明史上,她以超群的智慧和辛勤的劳动建造了万里长城、开凿了京杭大运河、修建了三水利工程……在世界文明史上留下了举世瞩目的奇迹。在科学技术领域,以四大发明为代表的中国科学技术对人类的进步和社会发展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然而,同时中华民簇又是一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当我们打开中国近代以来百年春秋的史册,看到的却是一幅幅血迹斑斑,丧权辱国,被动挨打的画面……每一个炎黄子孙,具有爱国心的中国人都会为我们祖国,我们的民族在近代一百多年里所经受的奇耻大辱和悲惨遭遇而痛心疾首! 那么过去的中国为什么会搞得山河破碎,国土沦丧,民不了生,生灵涂炭呢?究竟是谁,是谁把中国一步步地拖进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苦难深渊?中国近代中无数铁的事实和华夏民族百年血泪史告诉了我们,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残酷剥削和压迫,是造成近代一百多年来中国贫穷落后的重要根源。而更主要的原因是帝国主义对中国进行野蛮的侵略和疯狂的掠夺所造成的恶果。 自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的一百多年里,从昔日殖民地的争夺到旷日持久的中东战火,哪一场战争不是为了侵占土地、掠夺别人的财富和石油等矿产资源…… 仅在二十世纪的上半叶,短短的五十年中就发生了两次世界大战,更不用说年复一年接连不断,举不胜举的局部地区战争了。 毁灭人类,劳民伤财的战火连年不息,因此不可避免地给世界各地人民带来了痛苦和灾难。 从过去以往的苦难中,我们可以总结出这样的历史教训,贪婪、暴戾、偏执和不宽容,不仅为本民族制造了痛苦,而且还给别国人民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这种血与泪的历史,我们从刚刚过去的二十世纪所发生的两次世界大战中可以得出,战争给世人造成了难以愈合的创伤和留下了时过将近百年还在阵阵隐痛的痛苦,以及难于消除的贻害。这些还不能让后人汲取教训和发人深省吗? 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是残酷无情你死我活的暴力行动。对国与国来说,它又是综合国力的较量,有时甚至是霸权主义的扩张。 战争有它的突发性存在于偶然和必然之中,甚至有时以猝不及防灾难式的降临在千百万朴实善良的老百姓头上。尤其是在现在的军事科技突飞猛进的年代里,什么超音速飞机、隐形飞机,生化武器、火箭、导弹、原子弹、氢弹等杀伤武器在不断地翻新,在竞技式地研制和备用。在我们这个赖以生存的地球上,就会经常不断地在出现硝烟四起,战火纷飞,腥风血的战争,暴戾与恐怖,杀戮与伤亡的惨剧。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曹操《蒿里》) 这是公元189年,东汉未年我国古代诗人、政治家、军事家曹操采用古代送葬的挽歌形式,以古时事,揭露了封建军阀割据,黩武混战殃害百姓的罪恶,真实地反映描绘了黎民百姓,在连年的战乱中所遭受的苦难。被后人称赞为“汉末实录”、“诗史”。 这样一幅“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悲惨悽凉的景象不仅在古老的中国大地上而且在我们这个赖以生存的地球上,也是延续了几千年! 千苦、万苦、人最苦。千难、万难、人最难。 但愿我们这个历史悠久,理当文明进步的世界,在今后的二十一世纪能比二十世纪少一些偏激,多一点宽容。少一些战争,多一点和平。少一些贪婪冷酷,多一点爱心温情!那么,我们这个人类生存的空间就会变得雾消云散,阳光灿烂,世界各国人民将会生活得更好一些。 第十节 1950年9月下旬,我们母子三人,随着七、八家返回苏北、淮北的家眷们一道离开了生活一年零几天的舟山定海城,乘船由南向北通过杭州湾往上海驶去…… — 第十一章 返回大陆 投奔故乡(一) 更新时间2008-4-17 22:26:29 字数:3548 第一节 我们的船经过两天两夜的航行,于1950年9月30日终于驶进了吴淞口,在黄浦江畔靠岸。自1948年11月,我们离开了此地,兜了一大圈,过了将近两年,我们又回到了这个繁华的大都市上海。此时的申城已是旧貌换新颜。 1948年冬,我们撤离上海,乘船向东南沿海漂泊,到了福建。在福州生活了几个月后,横渡台湾海峡到了台湾,在基隆生活了半年。而后从台湾到达舟山群岛,在定海城生活了一年,最后又返回到了上海…… 看来是人不辞路,虎不辞山,山不转水转。我们经过两年的颠沛流离,流浪漂泊如同走马灯一样环行了一大圈,像群候鸟一样又沿着原来的路线返回到两年前的出发点——上海。 然而,此时的上海已不是两年前国民党时期的旧上海,已解放了一年多,建立了红色政权。时值1950年10月1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一周年的国庆纪念日。 这一天,人们开会游行、舞狮子、扭秧歌、敲锣打鼓以示庆祝,人们欢乎声、口号声此起彼伏,当时的上海一片沸腾。 街面上贴满了彩色标语,路上还扯上了许多红色的横幅口号。商店、单位、团体的门前已经不是两年前的民国青天白日旗帜,全都换上了色彩鲜艳的五星红旗,人们来来往往好像游弋在红色的海洋里…… 街上的广播还在不时地播放着响亮的革命歌曲: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 我们在上海住了七、八天。在此期间,母亲带着我游历了苏州河上的白渡桥,又由大世界到了城隍庙,还游览了豫园,这也是我和母亲最后一次在上海游玩。 我们于1950年10月上旬,由上海乘坐火车赶到南京下关,摆渡到江北浦口,之后来到了安徽蚌埠。 座落在皖北平原,淮河岸边的蚌埠市,风景秀丽,名胜荟萃,历史悠久,人杰地灵,是镶嵌在千里淮河上的一颗璀璨的明珠,由于蚌埠古代盛产珍珠,又誉称珠城,蚌埠曾是中华民族文明的发祥地之一。传说大禹治水南下淮泗,在今怀远县境涂山娶涂山氏女为妻,并生启(公元前21世纪,启建立夏朝,为华夏第一代帝王)。 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当你踏遍祖国山河大地,要想集中地感受一下祖国的南北的文化景观,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到淮河两岸走一走。而蚌埠这座城市,正好处于淮河流域的中心,它是中国南北景观的集中地。在这里,南方人说它是北方,北方人说它是南方。南蛮北侉,南茶北酒,南甜北咸,都自然的融为一体。 蚌埠是皖北的重要城市。它位于淮北平原的北端座落在千里淮河下游的南岸,是京浦铁路徐州至南京段之间的中转站,是广阔的淮北地区水陆交通运输的枢纽。物产丰富,人杰地灵,也是过去军家必争之地……只是经过多年的战乱后,当时的城乡显得有些萧条。 到了蚌埠后,我们去探望了住在老船塘附近的小姨奶。姨奶告诉我们,在半年前,我爷爷带着我姑姑及我姑夫,由北平返回亳县,途经此处时讲到我父于1948年底随傅作义将军参加了北平和平起义。当时国民党部队向解放军作了交接,撤出到北平城外,在杨柳青集进行整编集训。而后国民党起义的师团级军官到军政大学去政治学习。一年后,1950年春,大部分起义人员被调往内蒙古河套平原屯垦戌边。我爷爷因年老多病不适应内蒙冬天的寒冷,就带着女儿、女婿由北平经蚌埠返回亳县。 我爷爷自1927年,在土匪孙殿英攻打亳州城的时候,家中房屋及店铺被土匪放火焚烧殆尽,而无法生活逃难在外,风风雨雨奔波漂泊了二十多年,其中包括八年抗战三年内战,期间跟着我父亲随军东南西北的生活了十余年。 而今又由外地回到亳县,打算落叶归根…… 我们在蚌埠只住了几天,就动身返回亳县,蚌埠距亳县仅180公里,若在现在乘汽车只需两、三个小时就可以到达。但是在五十前,比较落后交通不便的偏僻地区,汽车是人们很少见到的交通工具。当时若是有几家能合租一辆马车代步,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加上当年夏末秋初阴雨连绵,沿途公路多处被冲毁,有的地方还有受阻的可能。短短的180公里路程,可能三、两天之内也不能到达。 因此,我们决定由蚌埠乘火车经徐州到商丘,然后再由商丘到亳县。虽然绕行多走几百里路,但减少了许多麻烦。 1950年10月中旬的一天傍晚,我们母子三人来到蚌埠火车站。候车室里电灯泡不时地眨着眼睛,闪出暗红的灯光。人很多,散发出一种混合的难闻的气味,人们拥挤着一步一步地向检票口挪动。 我们所带的东西并不多,两个行李和几个小包。母亲背着一个行李,姐姐背着一个行李,我左右两肩交叉地挎着两个包。因人多拥挤检票进站的速度很慢。 当走到离检票口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在一个砖柱子下面蹲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团脸面善,看不出来像个坏人。他拿起屁股下面坐着的深蓝色小提包过来给我们搭话,他说他也是到商丘的旅客。听口音像苏北、皖北、鲁西南三省交界地方的人。他愿意帮助我们进站,并主动帮助我们搬运行李。 就这样他和我们一道进了站,上了一个车厢。当时我们还向他表示感谢,就像当今人们在途中碰到困难,遇上了“活雷锋”一样…… 到了列车上,他把我们的行李放到我们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上,坐到一边的座位上。行李架上已经没有地方,我母亲只好把我们这个行李放在我们脚边的地板上。 一会火车开动,列车徐徐地驶出了蚌埠车站穿过了淮河大铁桥向北运行。此时,站台上的时钟指针刚好指向晚上八点四十五分。行进中的火车头排放着浓烟和蒸气,像乌去雾雨般的气体向后漫延扩散。它在喷云吐雾,不时地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车头上的聚光灯强烈光束把前方百米远的地方照得如同白昼,它呼风唤雨像一头拼命奔跑的怪物,一时间搅得古老的黄淮大地也为之颤动…… 千米长的列车一节节车厢鱼贯连结在深秋的夜间摆动行驶,酷像一条大蟒蛇在淮北平原的大地上爬行。车轮转动,发出与铁轨摩擦冲撞单调的“咯、噔、噔……咯、噔、噔……”响声,像催眠曲一样更会让白天赶车劳累的人们进入梦乡。此时,我姐姐趴在座位边的茶几上已经睡着。母亲和我把车厢板上的行李立起来,趴在上面打盹。 不知又过了几十分钟,突然车厢“哐铛”一声巨响,我被惊醒。火车停了下来,列车员在报站原来到了安徽宿县,此时已是夜晚十一点多了,我们的列车离开蚌埠后已经行驶了将近三个小时。我抬头看行李架上我们的行李还在那里。那个和我们一起从蚌埠站上车的男人,仍坐在对面的位子上闭着眼睛装着打瞌睡。 这时母亲已经睡着了,我想把她叫醒但又不忍心喊她。漂泊了两天两夜,自9月下旬,我们离开舟山群岛横渡杭州湾,从海上回到上海,一周后又由上海回到蚌埠。半个多月来,风风雨雨长途跋涉,费尽了周折,经受了途中劳累与奔波之苦,而母亲担当了途中的一切事务。既要在途中办理乘船转车事宜,又要操心我们的衣食住行,她吃苦受累,已经是身心憔悴! 尤其在近日以来又患上感冒常有不适,办起事来已是力不从心了。因此母亲刚睡一会,我不愿再叫醒她,希望能多睡一会。 我坚持着坐在那里,睁着眼睛照看着我家的东西。五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我的眼皮在打架,不由自主地趴在行李上睡着了。 忽然间,耳边响起了母亲着争急地发问声:“我家的一个行李怎么不见了?” 我再次被惊醒,急忙向行李架上看,行李已经不翼而飞了,架上只留下放行李的一个空位。我朝原先那个男人的座位上瞅了一眼,他和行李的结果一样,人已不在车上。 我对母亲说:“在夜里十一点多钟的时候我还没睡,我们的行李还在行李架上,那个陌生人还在那坐着打瞌睡。才过了一个小时行李和人都不见了,东西可能就是他偷的,这家伙原来是个小偷” 这时傍边有一个老汉对我们说:“刚才十二点火车到徐州站时那个男子拿了行李下了车,当时我们还以为那是他的行李,也就没有过问,原来那是个顺手牵羊的贼。”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东西已被人偷走了,只有自认倒霉。 人在社会上生活,上当受骗等诸多因素中主要有二;一是贪心,爱占小便宜。 二是善良诚实的人们总是认为世界上都是好人,没有坏人。对心术不正的人缺乏防范意识,因此而上当受骗。 多年漂泊,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穷困潦倒。当年我们由台湾返回大陆,在回乡的途中随身所带衣物又被小偷乘机偷去一半,这次劫难对于我们来说如同雪上加霜,以后的日子将会更加困难。 1950年10月中旬,我们母子三人终于由祖国的东南沿海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亳县。 第十一章 返回大陆 投奔故乡(二) 更新时间2008-4-22 21:14:51 字数:4051 第二节 亳县地处安徽的最北部,在东经116度、北纬34度的交会处。它像一只牛角一样插入豫东腹地,被河南省的永城、夏邑、虞城、商丘柘城、鹿邑六县市分别从东、北、西三面所包围;亳县是我国三十座历史名城之一,可以说它是华夏民族在中原地区发祥地之一。 早在三千五百多年前的商朝,商汤建都所在地就居于亳县。自汤王十四代孙盘庚迁到殷(今河南安阳地区),方称商殷。 在两汉,魏晋时期亳县为沛国谯县,亦称谯陵郡。后又称亳州…… 它地处黄淮平原的中部,物产丰富,人杰地灵。早在三国时,亳县就出了我古代的神医——华佗,他是世界上第一个发明使用全身麻醉药剂的外科手术医生,他的这一发明,是对世界医学的杰出贡献,比西方要早1600多年。 同时出现了我国历史上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思想家、诗人曹操。然而在一此旧戏、旧小说中却把曹操描绘成为“白脸奸相”否定了他在历史上的进步作用。 曹操不仅是一个政治家、军事家,而且还是一个艺术性非常高的诗人。他“登高必赋,及造新诗,被之管弦,皆成乐章”,遗憾的是他的诗歌流传下来的仅有二十余首,全是乐府歌辞。他采用民歌形式,用旧作新辞,反映社会现实,不因沿袭古辞古意,而体现了民歌缘事而发的精神。一些诗,有的揭露了割据军阀的野心,反映了军阀混战给人民带来的痛苦“……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有的描写戎马征战的军旅生活,有的抒发了他求贤若渴的思想情感,有的表现出了朴素的唯物主义和辩证思想,内容丰富,思想深刻。写下了形象生动,气魄宏大,节奏鲜明,留唱千古的诗篇! 正如鲁迅先生指出:“我们讲到曹操,很容易就联想起《三国演义》从而想起戏台上那一位花脸奸臣,但这不是观察曹操的真正方法……其实,曹操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至少是一个英雄”(《而已集.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 1950年的秋季,我们由东南沿海回到亳县。 这个淮北平原大地上历史悠久,历经沧桑的千年古城给我留下最初的印象就是一副破烂不堪,萧条落后的模样。它的特点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陈旧。老式的城门、城墙,老式的石条街道(背街小巷皆为土路),老式的房屋,老式的木质门面店铺,连地上的破砖旧瓦也多是古代留传下来的器物。尤其是那古朴醇香的小酒店,倘若到里面吃酒(多为古井贡散白酒)就好像进了绍兴鲁镇的咸亨酒店一样…… 当年在城里也不乏有些高大门头,石狮、石鼓的朱门大户,大都是过去有钱有势财主们的宅院。解放后,多被政府机关、团体、学校所占用。 但在背街小巷里和偏辟的城墙根下,多数人家已是残垣断壁,仅剩几间破烂的茅草屋,只用一些秫秸、玉米杆或树枝、荆棘遮拦一下门户,凑乎着过日子…… 在这个古老的旧城中,不这星布着寺庙和古代建筑。如大寺、观音庙、城隍庙、二郎庙、火神庙、山神庙、孔庙、关帝庙还有一处“一步三庙”的白衣庵、华祖庵等庙宇;还有西门里*的伊斯兰教的清真寺;还有山、陕客商在此建的“山陕会舍馆”,其门前有一对重达数吨,高耸云端的铁旗杆,院内有一雕刻建造艺术高超精湛远近闻名的花戏楼。另外还有薛阁塔,曹操地下战道、曹氏冢群、汤王墓等古迹。 除此之外,还有过去洋人在亳县建的天主堂、福音堂,民国时期在白布大街建的大银行等建筑物都颇具欧式风格。 这说明了往日的亳县建筑曾有过古老和当代,陈旧与新颖的混合、容纳及搭配。 清朝末年,我国南方爆发了太平天国运动。淮河两岸的民众也发起了反抗封建压迫的组织“捻”。它分布在皖北、苏北、山东、河南等地。主要成分是破产农民和手工业者。“捻”提出了“劫富济贫”的口号,并坚决反对清朝腐败的封建统治,得到了穷苦老百姓的支持。 太平天国初期,捻党已开始了武装起义活动。太平天国建都和北伐,有力地推动了捻党的发展,他们纷纷聚众起义。1855年7月,捻党首领齐集安徽亳州雉河集,公推张乐行为盟主,号“大汉明命王”,以五色旗为标志,称作捻军。 在太平军的支持下,他们历时多年,转战安徽、江苏、山东、河南、湖北、陕西、山西、直隶八省。于1864年5月18日,在山东菏泽西北高楼寨外的杨柳林里设下埋伏,击杀了清军将领僧格林泌。后来又和曾国藩、左宗堂的湘军、李鸿章的淮军多次作战,给以清军沉重的打击。 但由于天京失陷,捻军处于孤军作战,后在清军的残酷追剿下遭到失败。作为捻军起义的首发地亳县也难免不遭到清军的血腥镇压。 民国之后又是军阀割据,你争我斗,连年战乱,弄得天怒人怨。 1927年,土匪孙殿英攻打亳州城,烧杀、掠抢祸害黎民百姓。 1937年“七.七事变“,国土沦丧,家破人亡又遭日寇八年的蹂躏。 百余年来,战火四起,硝烟弥漫,国家内忧外患。洪水、干旱、饥荒、瘟疫常有发生,导到了天灾人祸连年不断,把一个历史悠久,物产丰富的千年古城摧残破坏得残垣断壁,满目疮痍,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清清的涡河水从亳县城北静静地流淌,她流逝了夏、商、周以来上下五千多年的时光,经历了历朝历代的兴衰,见证了谯乡人民过去的苦难与辉煌! 涡河发源于河南开封市南的朱仙镇地区,经尉氏、通许、太康、柘城、鹿邑、亳县、涡阳、蒙城、怀远等十个县市,最终在蚌埠汇入淮河。其流域范围,在涡阳县的义门集以上,西以颍河支流贾鲁河、新运河流域为界;西南与黑茨河流域相邻;东北与废黄河南堤及包河流域接址。义门集以下,东北与北淝河流域相邻;西南在蒙城以上与西淝河流域分界,蒙城以下与芡河流域接壤。她灌溉着两岸的千万亩良田,浦育了豫东、皖北的数百万人民。 但这个地方又是黄泛淮涝区之一,土质多为沙地,涡河历史上受黄泛至深,相邻河沟,相互串流,受淤阻塞,苇草丛生,致使本干泄量增大,河床被冲深刷宽,漫滩后流速递减,泥沙沉积,年复一年。因雨水过多,洪水泛滥,历史上曾经发生过黄河夺淮的悲剧。 在城东北角不足二里路(1000米),涡河的北岸有一个村庄。因商成汤的墓在此(商朝公元前16世纪——公元前1066年)所以人们把它叫作汤王墓村。五十年前,童年在这里生活时,我曾猜想过村上肯定会有给汤王守墓者的后代…… 1950年中秋,母亲带着我们从东南沿海回到了汤王墓村的外婆家,但家中只有我外公一人。早在1949年的9月份,我们由台湾回到舟山定海时,我外婆因病就已去世。 我们的到来,让孤单的外公老脸笑开了花,高兴得流下了老泪。 外公姓梅,名占林,中等个子,人较瘦。当年他已有六十多岁,走起路来拄一根木棍,右腿有一点跛,但不太影响他的行进速度。他的右腿是被日本人的飞机扔下的炸弹给炸伤的,留下了终身的残疾。 据我母亲说:“她们的老家原是涡阳县义门集梅乡人(亳县东四十公里)。在清朝末年,因灾荒迁到亳县,定居于汤王墓村,以种地和磨面卖面为生。汤王墓村自西向东座落在涡河北岸,因商汤王墓在此而得名(现村背后已建成汤陵公园)。 虽然它隔河距城不足二里,紧连着亳县涡北区的东面,但是不论在解放前还是在解放后都把它划作农村,所以村上的人也皆为农业户口。 实质上这个村上的土地被汤王墓及其四周的松柏园林占去一部分,再加上墓的东、北、西三面还种了有上千亩的桑树,所剩土地已经不多。同时村上住姥娘家的较多,弄得更是人多地少。 因此,这个村上的几十户人家完全靠种地吃饭已是不太可能。有的磨油、有的磨面、有的蒸馍、有的做豆腐生豆芽菜、有的编竹器、打草鞋,还有的推车、担挑,在河边给人卸船搬货做工卖苦力,村上的多数人家都是亦农亦工的穷苦老百姓,所以从整体上看来它是个城边较穷的村庄。 汤王墓座落在村中路北,向里走约五十米即有两座高大的龟驮石碑,上面刻有碑文,仿佛记得是清朝亳州官府监制。因年代久远碑上文字多有模糊破损。碑背后十几米处长有一棵高数丈树冠如伞的黄连树,究竟树龄是三百年、五百年或是上千年连我外公都说不清。树下还有一长方形,重达几百斤的青石香炉,专供人们前来祭祖、求仙拜神焚香所用…… 汤王墓酷似一座高大的土山被翠绿清香的柏树林所簇拥在其中,一块三米多高的青石碑肃穆地竖立在墓前。上面刻有苍劲的行书碑文: 商成汤之墓 开春后,我们几个八、九岁的男孩常到汤王墓傍边的桑树林里捡柴火,挖野菜,以便帮助家中度过春荒。有时骑在石龟的脖子上玩耍,并用柳条抽打龟身,试想让它驰骋中原,还用新芽柳枝做成柳笛,在黄连树下吹曲“苦中乐”。到了夏季天气炎热时,我们还到涡河洗澡,在河边抓鱼捞虾。 五十多年前的中国广大农村,由于土地多集中在少数人的手中,再加上战争、灾荒接连不断,造成经济萧条,农村破产,农民种地自已就养活不了自己。尤其每到青黄不接的季节,有的缺粮断炊,常以树叶、树皮草根、野菜充饥……当年的汤王墓村也是如此。 到了开春,气候渐暖,大地解冻,万物复苏,大自然呈现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色! 一时间,淮北平原的大地上萌发嫩草,麦苗新绿,杏花怒放桃枝绽蕾,榆钱初放,槐花累累。田野里树林间,沟底河坡上长出了许许多多的野菜,这是大自然对穷人的恩赐……有荠荠菜、灰灰菜、扫帚苗、野苋菜、马齿苋、蒲公英、紫兰花、刺刺芽、猪耳朵棵(车前子)……等等,这些野生的植物在饥馑年景里都可以吃,保住了不少穷人的性命。 汤王墓村的大人和孩子,他们虽然日子过得很拮据,但也苦中有乐。他们性格纯朴,心地善良,尤其是在你家遇到难事时(多指丧事),人们就会自动前来给你帮忙。 童年我在那里生活了四、五年,了解了许多的农业知识,在他们的身上学习了不少做人的道理。 — 第十一章 返回大陆 投奔故乡(三) 更新时间2008-4-26 18:40:41 字数:2045 第三节 在我们没有回到亳县之前,就是外公一个人在汤王村孤独地生活。他每天还要到村西头一个李家老店门前的一棵大泡桐树下摆小纸烟摊,多少可以挣点零用钱(我们回来后他仍在摆)。 他早出晚归,中午母亲常让我给外公送饭,用一个瓦罐装饭,罐口上放一个大碗,里面盛菜再用一个小碗加盖。从家走去须用十多分钟时间,到那外公还能吃上热饭菜。 外公一生为人正直又很勤快。五十年前在清朝末年,由安徽涡阳义门逃荒来到亳县。当年凭着自己年青能吃苦能干,给人扛活挣点钱在汤王墓村买了二亩地,定居了下来。以后一边种地一边给人磨面,辛辛苦苦地过日子。只是家中人丁不太兴旺,一辈子只有我母亲一个女儿,出嫁后又随夫在外天南海北地漂泊了二十年。现在从外地回来,虽然外公已是年过花甲接近古稀之人!但他总算是老有所依,皆大欢喜。尤其他对我这个不满十岁的宝贝外孙更是倍加疼爱。 1950年的秋季,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刚刚成立一周年的时候,来年初春,辽阔千里的江淮大地上,开展了轰轰烈烈,如火如荼的土地改革和镇压反革命运动,穷苦的农民斗地主分田地忙得不亦乐乎! 当时,以美国为首的多国部队在东北,亚又打响了朝鲜战争,炸弹已扔到了鸭绿江畔,“抗美援朝”成了刻不容缓的事情。这更加拉紧了当时国际国内阶级斗争的弦。 我们祖辈从江苏扬州逃荒到亳县,1927年我爷爷又由亳县为兵荒逃难到蚌埠,漂泊二十多年又返回到亳县,此时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一贫如洗。我们母子三人在我外婆家居住,而我爷爷带着他的女儿、女婿及刚生下几个月的外孙,住在涡河南岸大厦门我舅爷遗留下的三间旧草房里,以每天摆摊给人代写书信为生,在划成份时被定为城市贫民。而我们在乡下被定为贫农,土改时还分给了二亩一分地。 当年在这历史的大变革时期,城里乡下一片沸腾,工人、农民商人学生经常开会,游行示威声讨美帝,斗地主分田地,镇压反革命,决心保卫他们的胜利果实。 就连乡下七、八岁,八、九岁没有上学的孩子也都组织了儿童团,赤着脚排着队“噼啪噼啪……“地齐步走搞军训。 有时村上要到乡政府开大会,村干部还要带上这帮孩子到会上相互拉歌给大会助威。爱表现的孩子们就放开嗓门,使劲地大唱: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紧, 抗美援朝打败美国野心狼!野心狼!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 “世界上到底谁养活了谁? ……………………………… 地主不劳动,粮食装满仓。” 以群众力量推翻固有秩序,不可避免地就要爆发革命。在被统治者要挣脱身上的枷锁时,统治者却要坚决维护自己的利益,于是来自下层民众的反抗不断聚集力量,一旦时机成熟就会以排山倒海之势而来,势不可挡…… 例如法国革命,俄国的“十月”革命,极其突然,难以预测,使之当局措手不及,下层革命与其而来的激进性和报复色彩,血腥与恐怖也便随着一同到来,新政权只有采用镇压手段才能消除难以控制的无序局面,其结果就是用一种压制取代另一种压制。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农村革命是农民阶级推翻封建地主阶级的权力革命。农民若不用极大的力量,决不能推翻几千年根深蒂固的地主权力。” (毛选《湖南农*动考察报告<所谓过分的问题>》 一天下午,几个孩子叫上我一起向村西头跑去,说县里正在开公审大会,过一会就要在涡河二桥口的河滩上镇压反革命。 我生来胆小,平时过年过节外公杀鸡让我帮忙,我还把头扭向一边闭上眼睛不敢看,何况这是杀人。当跑到村子西头,我就跑不动了,站在河岸一个土包上打算在此隔河远远地观看,这里距二桥口河滩足有三、四百米远;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已经跑到二桥口的河滩上等着就近围观。 一会河南岸的土坡上,先下来一群民兵,在河坡上的土路上布岗,后面紧接着走下来一队人,中间是五花大绑背后插着记亡命牌的犯人,每隔两、三米一个接一个地串连在一条长长的绳子上被两边持枪的武装人员所押解,朝着河滩那边走去。此时大人和孩子们随后向河边蜂拥过来,纷纷观看枪毙人的场面。 犯人顺着河边由东向西,背南面水一溜子跪在沙滩上,接着“呼呼……”枪响,一个、两个、三个……应声倒地。 我转身向村里跑去,而背后沙滩上的枪声还在那“呯呯……”的不断响声。 昨天下午,有几个跑到刑场跟前看的孩子,次日早上他们在一个房头相互争执——一个在说昨天下午枪毙了八,另一个却说是九个。 — 第十二章 生老病死 落叶归根(一) 更新时间2008-5-3 20:27:34 字数:1542 第一节 汤王墓村是涡河岸畔上的一个自然村,村上的人们大都依靠着人均只有几分少得可怜的土地,采用一种小农经济自耕自食的方式,维持着不得温饱的生活,只有在入冬农闲季节去卖苦力,打些零工,以此弥补口粮的不足。 不知当年村上为什么那样穷,在我的印象中土改划成份时,仿佛全村四、五二户人家中就没有一户地主,富农就是一、两户,还有两、三户富裕中农(上中农),剩下的皆为贫下中农,其中还有四、五家三天两头不冒炊烟,揭不开锅的雇农。由此可见,当时的汤王墓村确实是一个县城近郊的穷苦乡村。 每到冬季,我的小伙伴中就有几个由于家中贫穷而不得温饱,常以麸皮、豆饼、红薯、干野菜充饥。他们和我有时在零下七、八度的破布鞋,在“踢趿、踢趿……“地闹着玩。有的光着脊背穿着一件掉了扣子的烂棉袄,坦胸露腹,鼻涕邋遢的在没命的玩,冻得一进难耐,急忙搓手捂耳,又是扯紧烂棉袄不停地蹦跳跺脚,以图增加点身上的热量,那时候我们的脸、手、脚经常的被冻裂冻烂。 每当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常有断粮挨饿的人家,待到榆钱绽放,槐花挂枝时,人们就会忙于上树采摘,拿回家将它蒸着吃也可以填饱肚子。 当地里出现野菜时,我们三、五成群的孩子就会分散在河岸沟底,田头地边忙着挖野菜,用它来充饥以便度过春荒。 因为穷缺少零用钱,平时养几只鸡下蛋多数人家也不敢吃,常用它换点针线、食盐、火柴和炼油。当年一盒火柴两分钱,一个鸡蛋只能换一盒火柴,有时小商小贩还不给你换,因为鸡蛋便宜时一角钱可以买上六、七个。 夏末秋初,每逢阴雨连绵不仅有茅屋破漏阴冷潮湿,而且还有缺少火种(没有洋火)的人家,他们生不着火做不成饭,就让孩子拿点烂布头或麻秸杆,到外面瞅瞅,看那家在冒烟做饭,去寻火种,拿回来后再用一团茅草包着火种用嘴使劲地吹,直至草团冒烟起火将其送进锅底引着柴火,方可做饭。 当年临近城边的汤王墓村就这样的艰难,那么远离县城几十里路外的偏僻乡村,更是不可想象了。 1948年6月,在北京姐姐就读完了初中,我也上完了小学一年级。后来因为老是四处漂泊,我们都中断了学业。直至1951年秋,她从亳县涡北师范学校速成师范班毕业后,当了一名小学教师,而我又开始了上小学。 1951年9月2日,在一个雨后的早晨,母亲领着我过河,翻过土坡堤田式的东城墙(旧砖多被附近的人们拿去垒了自家的房子和院墙,土坡上,多种上了小麦)去到一个叫州东小学的学校给我报名上学。小路泥泞不堪,母亲曾经裹过脚,走起路来十分吃力,我赶忙上前搀扶着她。当时我不明白,在汤王墓村的西边不足五百米远的地方就有一所师范附属小学,它的规模比州东小学还大,条件还好,为什么母亲却要舍近求远,让我过河到几里外的城里州东小学去上学呢?原来是我姑奶的儿子在那做校工,每天又是打铃又是扫地,还要给四、五个老师担水做饭,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连他自己的孩子都很少过问,那还有心思照顾我呢?只能说明当年母亲对我的一片苦心罢了! 我到州东小学上学,开始就上二年级。 亳县州东小学座落在东城墙根,在它的南边不足二百米还有一座解放前美国人建的天主教堂(后改作党校)。小学的大院也可能是一家大地主的宅院,几进几出多为瓦房,还有一幢高大的二层楼。院里有松树、有翠柏、还有腊梅、铁树和竹林,是一比较讲究的旧官僚地主的住宅,解放后把它改为一所学校。 当时的学校领导是一位非常精干,又较清瘦的颜语校长,一切工作井然有序,教学质量和校风都比较好。 — 第十二章 生老病死 落叶归根(二) 更新时间2008-5-3 20:28:06 字数:2250 第二节 1952年9月22日的早晨,母亲将我从梦中唤醒,叫我洗脸,背上书包去上学,并把我送出门外嘱咐我乘船过河时要小心,河涨水木桥被水淹了,人们过河须乘渡船,没想到这就是我和母亲的最后决别! 当我上第二节课的时候,本村的一个十三、四岁男孩到教室门前找我,得到老师的许可,我走出教室,他告诉我母亲病重,叫我马上回去。听了他的口信,如同晴天霹雳使我心惊肉跳,忐忑不安,急忙向老师告假,随来人火速返回。 我心急如焚,当渡船还没完全靠稳就纵身跳到岸上,顺着河堤一溜烟地向家里跑去。 当跑到离家还有几十米远的地方就看到房前聚集了一些人,这使我更加不安!我满头是汗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屋前,人们给我让开了路,我冲进堂屋,只见母亲她躺在一副床板上,脸上盖着一张黄裱纸(人断所刚死,脸上盖的一种黄纸)。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这是我的母亲吗?在两个小时前她还安然无恙,早晨六点钟还叫我起来去上学,并把我送到门外叮咛我在过河摆渡时要注意安全。为什么眨眼之间母亲就撒手人寰,奄然而逝,离而去了呢?在这生死离别的最后时刻我竟然没能和母亲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它将成为我终生的憾事! 我肝胆俱裂,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只愿能随母亲一道而去!这时外祖父过来老泪满面地对我说:“在我上学走了之后,我母亲还把屋里屋外的卫生打扫了一遍,突然她感到头晕昏倒在地,随后医生赶到也没有抢救过来,最后据医生讲因患脑溢血而死。” 我一把将母亲脸上盖的一张黄纸给扯去,母亲紧闭双眼,宛如平时静睡。我双手晃动着母亲的两臂,嚎啕大哭拼命地喊叫:“妈妈呀!此时我声泪俱下,嗓音嘶哑,极度悲伤昏厥过去…… 当我苏醒过来已是下午,我爷爷也从涡河南岸赶了过来,送来了三十元钱买了一口棺材。此时人们正忙着将我母亲安放到棺材里入殓,我挣扎着从铺上爬起来,扑到母亲的棺材上企图阻止他们,希望母亲还能起死回生,但固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任何一种文化都有自己的一套独特的人生礼仪,人生礼仪是普遍存在的一种民俗文化现象。由于自身的特点,人生礼仪成为文化节人类学、民俗学、社会学乃至心理学、教育学等许多科学共同关注的课题。 ……中国传统的人生礼仪是纷繁复杂、丰富多彩、最具特色的。从古代典籍可知,在两千多年以前,中国的人生礼仪就已经具有了比较完整连续的体系。两千多年来……经历了漫长的传承、变异过程,不断丰富、完善,期间,外来文化(比如佛教)的影响,国内各族文化交流,都给中原本土的中华人生礼仪着上了缤纷的色彩……”(乔继堂《中国人生礼仪大全》) 当年解放初期,1952年的秋天,在中原大地的黄淮平原上,不论城镇或乡村,人们在操办红、白之事中仍然保留着许多的民风习俗。 国为爷爷和外公年老多病,姐姐是一女眷,我这个乳臭末干的孩子便是家中主要的男丁,在办理丧事中就成了扛引魂幡摔劳盆、驾灵送葬三位一体的主角。我们中华民族是一个礼仪之邦,即便是穷困的乡村,在办我母亲的丧事期间,一些远亲近邻们还是不断的前来吊唁,焚香烧纸,表示哀思。此时不管是男是女,年老年少,只要是前来参加祭典的,我都要上前叩拜迎接,以此大礼表示对他们的感谢。 第三天,即是出殡之日,清晨人们就开始忙碌。我披麻戴孝肩扛引魂幡,手拄哭丧棍跪在母亲的灵前。出殡开始,我手举劳盆(陶制瓦盆)将其重重地摔在一块砖上,瓦盆应声而碎,杠夫迅速启灵,我失声痛哭,驾灵而走。一路上不停地撒着纸钱,在汤王墓村几位乡亲和我几个小伙伴的护送下,将我母亲的灵柩运到茔地,进行安葬。 母亲的死对我来说是灾难性的,从此我成了孤儿,开始了像两年前,舟山群岛上春生他们一样孤苦伶仃的苦难生活。 母亲是一位出身于贫苦农村的普通妇女,她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平凡的一生,苦难的一生。她自幼从事农业劳动,没有上过学没有多少文化,仅是靠自学,少许识些字,只能够读懂一般的简单书信。但是她心地善良,行善好施,深明大义,遇到事情总能安排的合情合理。 在她暂短不足五十年的人生生涯中,风风雨雨,历经沧桑,倍受人间磨难,多年漂泊颠沛流离吃尽了兵灾战乱之苦…… 母亲给予我生命,含幸茹苦地哺育扶养我成长。早在六十年前,日军侵犯中原,狼烟四起,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她抱着在襁褓中的我,冒着风雪随老乡们一道逃进深山老林躲避日寇的追杀。她为我出生入死,历经艰险,付出了毕生的心血,即使在那险恶的战争年代里,有我母亲的呵护关爱,所以我一直是幸福的。 即便是后来到了国共合作再次,燃起内战的时期,国民党中原败北,军人家眷南撤。她带着我于1948年夏季,由北平撤离到上海,其后又由上海去福州,横渡海峡到达台湾。而后再由台湾回到舟山,千里奔波,万里漂泊,历尽了艰辛痛苦,尝遍了世态炎凉……直至1950年9月返回大陆,回到汤王墓村外婆家生活,母亲始终把我当作她的希望寄托。 每当家中困难时,她总是在说:“等我们瑜儿长大,日子就会好过了。” 然而上天就是这样地无情,在我孩提时代竟然让我母亲过早地去世,使我成了孤儿! 我在母亲的坟前痛哭,悲伤地凝视着万木萧瑟,空旷苍茫的大地不禁在想今后我将怎样生活?…… — 第十二章 生老病死 落叶归根(三) 更新时间2008-5-12 23:44:53 字数:738 第三节 生老病死,人生规律,这是老天都无法改变的事情。但是我母亲的奄然而逝,是那么的突然,又是那么的急促,使我惊慌、使我恐惧、使我惆怅、使我忧郁、使我陷入痛不欲生的困境。自此开始了我在亳县由童年到青少年,将近十年艰难困苦的求学生涯…… 办完母亲的丧事后,姐姐回到乡间小学去教书,我和姥爷(外公)两人相依为命仍然在汤王墓村生活。在过了“十.一”国庆节后,我仍旧到州东小学去上学。 1953年6月,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爷爷也因病去世。当年我和姐姐都赶到涡河南岸的大厦门(太平北街)去送葬。此时,我姑夫已经回他的河南温县老家去了,只剩下我姑和她刚满三岁的儿子两个人。这时老爷子老死,她们也丧失了靠山,无人养活。生活无着只有离开亳县,回到了她丈夫的老家河南温县农村。从此结束了她自幼长到大,结婚成家,喜得贵子,连其丈夫(姑夫在我家生活了六年)都在我们家吃住生活,直至她三十二岁,我爷爷死后才离开我们郭家的门。后来到了1954年底,我姑夫在西安市西仓针织厂找到一份工作,才由河南农村迁移到西安,这些皆为后话。 早在1948年6月,我们母子三人由北平撤离到上海后不久,我爷爷和我姑、姑夫他们随后也到了上海。但后来军人家眷再向福州、台湾撤离时,我爷爷死活不再走了,他说在上海等我父亲,又说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快要死的人了,不愿意离开故土,即使死也要死在大陆,绝不能死在台湾,或者死在南洋……当年他们就这样留在了上海。后来待到解放,又从上海回到北京,此时的北京已是旧貌换了新颜。 1950年春,我爷爷他们由北京返回到安徽亳县,三年后病故。也正达到了他的目的——死后能和他的父母,也就是我的曾祖父、曾祖母埋葬在一起,最终实现了他落叶落归根的夙愿。 第十三章 少年求学 举步维艰(一) 更新时间2008-5-12 23:45:25 字数:2717 第一节 1950年9月,我们由祖国东南沿海返回亳县,到1954年7月,我初小毕业。在这短短的四年中,我家就接连不断地发生了一些不幸的事情。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家中就失去了两位亲人,从而导致我成为了一个孤儿。此时我十三、四岁,在互助组的帮助下,我已能干些杂活,如牵牛犁地、耙地、播种,担粪施肥,锄草、收割等农活。我与年迈的外公一起生活,一老一少,相依为命艰难辛苦地过着日子…… 在这几年里,中国其它地方乃至亳县,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从1950年10月起,相继开展了抗美援朝、土地改革、镇压反革命、“三反.五反”、公私合营、工商业改造、农业合作化等诸多运动,全国上下热火朝天,如火如荼。 尤其是抗美援朝运动,这是当时每一个公民都必须参加的事情。作为学生和老师,更是应该义不容辞地投入到这一运动中。 学校经常组织学生们到街上或人们聚集的商业闹市区去,向群众宣传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重要性及它的伟大意义。 县里也时常召开大会,组织群众游行示威,抗议美帝发动朝鲜战争。我们游行队伍的最前面是打着红旗、举着标语的队伍,紧接着就是锣鼓队、腰鼓队、秧歌队还有学校搞的活报剧——由几个老师和学生装扮成手持木制步枪的志愿军战士,牵着李承晚和头戴纸糊的美国星条旗高帽子的杜鲁门(后来又换成艾森豪威尔)他们胆颤心惊,丑态百出。外国洋人的大鼻子是用纸糊的涂上红墨水的尖筒筒,把它粘在中国人的鼻子上活像脸上扣着一个带有弯勾的红辣椒…… 再后面是手持三角彩色小旗的群众队伍,他们手举小旗振臂高呼:“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打败美帝野心狼!”的口号声此起彼伏。 一天下午上音乐课,老师教我们唱:“嗨啦啦啦……嗨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的抗美援朝革命歌曲。音乐老师认真地教,学生们专心使劲地学唱,很快就学会了,但我们的嗓子已经喊唱的冒火,感到有些累。此时离下课还有四、五分钟时间,于是老师就利用这点时间对我们进行政治教育。她说:“志愿军战士在朝鲜作战非常勇敢,打得美帝屁滚尿流。”她还说:“在战场上你只要把美国鬼子摔倒,他们在地上就爬不起来了。为什么?……为什么?……”她转身从教室门后面拿过来一把打扫卫生用的铁锹,举起左手拍打两下锹把说:“为什么呢?因为……因为美国鬼子的腿跟这铁锹把一样硬一样直,没有膝关节,不会打弯,所以摔倒后就爬不起来了。”老师的话对于我们学生来说就是金口玉言。我们一个个被惊诧得瞪着小眼睛,一眨一眨的信以为真。 过了许多年后,我还一直认为美国人的腿不长膝关节,不能弯曲,像根铁锹把一样僵直! 1954年6月上旬,炎热的夏季似乎比往年提前到来,几场大雨后,河水暴涨,木桥被大水淹没,来往的行人必须乘船摆渡过河,过一次河大人交二分钱,小孩子交一分钱。 我每天上学要早晚来回过两趟河,为了少过一趟河节约两分钱,还能多出一些时间看书学习,准备初小毕业考试。最后我决定住校,两天只回一趟家,早上吃过早饭后带上两个馍馍去上学,晚上就住在学校,好在夏季天气炎热,晚上在哪都可以凑乎着睡上一觉。 当年,我们四年级的教室在对着校门的后院里,它是一幢高大砖木结构的二层楼,一楼是我们的教室,二楼空闲着。当时我们四、五个家在城外离学校较远的学生,晚上就睡在二楼木质地板上。闷热的夏夜地面上蚊虫较多而睡在高有数丈的二层楼上,四面通风,凉风习习,又没有蚊虫叮咬,使人感到清爽而又惬意。 一天早上,刚下了第一节算术课,身材高大的学校主管教务的田主任就堵在我们的教室门前,不准一个学生出去。然后把我们的班主任叫过来,让班主任带着我们到楼后面的小院里看一个奇特的“景观”——到了楼后,老师和学生们都被惊呆了! 原来二楼的后墙墙壁上,圆形的窗孔下面(已无窗框),足有四、五米高的砖墙上,挂着一幅酷似一道瀑布形状的黄色的屎浆图,其中还夹杂着没有被消化的菜叶和豆瓣,顺着窗台自上而下,直泄到地面。 此时此景,让老师和学生们都感到非常地惊奇和气愤,众人一片哗然…… 学校决定要追究肇事者的责任,开始了一场调查“屎因”的行动。最后将目标锁定到我们五个晚上在楼上睡觉的学生身上。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和另外四个学生都被喊到教务处逐一讯问。当问到我时我说:“昨天晚上我一觉睡到大天亮,我咋知道是哪个人拉的屎?要是怀疑我那你们就找错人了,这两天我连肚子都吃不饱,又哪能拉出那么多的屎!” 最后终于在我们五个学生中,查出了肇事者。原来是我们班里年龄最大(已十五、六岁),个子最高,外号叫“李扁嘴”(鸭子)的学生。 李扁嘴向校方承认了错误,并且还讲述了事情的原因和经过——他家住在东门外的乡下,因家里穷经常挨饿。那天下午他家大人从亲戚那里借来几斤黄豆,拿回家后煮了一大锅,他狠狠地吃了一顿。只因狼吞虎咽,咀嚼不烂,加上盐巴放得过多,晚上回到学校就感到口渴,便喝了一些凉水,到了半夜肚子就开始“咕噜……咕噜……”地叫唤,在地板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感到腹部疼痛难忍,急于大便。只因二楼太高跑去茅房已来不及,他便急忙爬上窗台,拉下裤子,屁股朝外一撅,就“稀里哗啦“地倾泄出去。事毕顿觉腹内舒爽无比,之后回到地板上躺下便睡,没想到他竟闯下了如此不敬的“大祸”。事已至此他也无话可说,他愿意接受学校的任何处分。当时他对自己随便拉屎的“错误”已有深刻认识,态度还算诚恳。因此校方对他并没有过多地追究,只是罚他将墙壁清洗干净就算了事。 可是过了几天后,他竟然有变,悄悄地对我说:“真倒霉,我因为屙屎闹出了事。天王老子他能管天管地,但是管不了拉屎放屁!” 我对他说:“吃饭进食堂,拉屎去厕所,这是连两、三岁的孩子都知道的事。你却把它稿错,你不倒霉谁倒霉!” 从此以后我们班里的学生都对“吃饭进食堂,拉屎去厕所”这句话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和认识。 我在州东小学上了三年学,在此给我留下一些难以忘却的记忆。尤其在从我母亲去世后,三年级的教算术老师张有才和四年级的教语文老师杨汉昭,他们对我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像兄长和父母一样地关心我、爱护我,还经常地督促我学习,不断地要求我进步,为我在中学时期的学习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至今已过去五十年,每当我想起少年求学的艰难经历时,总会从内心深处发出对他们的由衷感激——谢谢了我的恩师们! 第十三章 少年求学 举步维艰(二) 更新时间2008-5-17 11:42:44 字数:2522 第二节 1954年7月,我初小毕业,因州东小学没有高小,我便转学到北关外大厦门里(太平北街)的咸宁小学上学。 当时我外公年过七十,身体瘦弱,行动有所不便,已无力再照顾我上学,我只好再次投靠亲戚,跟着我大姨奶一起生活。每周只能利用星期天休息时到汤王墓村去看望外公。 我大姨奶王氏姊妹三人,我奶奶排行老二,蚌埠的小姨奶排行老三。她原住在亳县北门口外的牛市街,老伴早年去世,有一子在蚌埠淮河上帮人跑船,因一次水上事故船毁人亡,撇下的儿媳又改嫁离她而去,家中只剩下我姨奶一人无依无靠的生活着,有时穷得没饭吃只好沿街讨些剩饭菜吃。母亲在世时,每逢过年过节都会带着我去看望姨奶,给她送上一点钱或粮食,再帮她干一点家务活。 自从我祖父去世后,姑母一家便回了河南温县,我舅爷在太平北街留下的几间旧草房也就无人居住了。后来我姨奶将她的两间房子卖掉,搬到了太平北街居住。我在咸宁小学上高小时,就和大姨奶一起在此生活。我们仅靠两间门面房每月收的两、三元房租生活,日子过的十分清苦,有时姐姐也会给我们一点经济上的帮助。我还经常利用假期到我外公那里帮他干点农活,收拾一些家务,从他那里拿回一点红薯、南瓜等杂粮以补充我们口粮的不足。 当时姨奶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她心地善良对人和蔼。在她的身上可以看到我末曾见过面的,早在抗战逃难中死去的奶奶的形象。她对我十分疼爱,常把粮站买回来不多的白面擀成面条给我吃,而她却用面汤泡点豆饼,或用红薯、杂粮来充饥。 每当这时,我们祖孙二人就要发生争执——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倍感凄楚!总要把一些面条挑到她的碗里。但姨奶却不允许,并对我说:“小孩子家正在长身体,要多吃点好的。我老太婆年岁已大,快要死的人了,吃了也没有什么用,只要有口吃的就行了,你快吃吧。” 姨奶对待自己过分刻薄的做法,让我心碎,每念至此都会令我凄然泪下…… 亳县咸宁小学是一座关帝庙改成的学校,它位于涡河南岸的太平北街北端,与雕刻建造艺术非常高超的花戏楼相毗邻。 当年院内高大的殿堂已成为我们学生的教室,解放后破除迷信关老爷的泥塑金身也被校方“请到”了一个偏辟的门道里,但他仍神情贯注地坐看他的《春秋》,关平、周仓依然侍奉在他的左右。 1956年开春,是我高小的最后一个学期,我正在忙于学习。突然从亳县城南双沟区卫生所传来了我的一个远房亲戚——表姨,病故的消息,并通知我前去帮助料理后事。 我的表姨也是一个比较苦命的人,在她病死时还不超过四十岁。早先因家庭不和与丈夫离婚,带着她与我同岁的儿子季新生,从安徽界首县来到毫县,在县城关镇的卫生所里当一名妇产科医生,而她的儿子在1953年也来到亳县和我一起在州东小学读书,初小毕业后便被其父接到西安上学,而亳县就剩下了她一个人。后来,又调回到了亳县城南的双沟集区卫生所工作。 两年前,她曾给于过我帮助,在一个寒冷的冬季,买来棉花和黑布给我做了一件新棉袄,至今还穿在我的身上。没想到刚刚过去两年,她竟然患上肠癌,乘坐人力三轮车去看病时,死在了由双沟集去阜阳地区医院的路上,最后只得中途返回,停尸在双沟集卫生所里,等候亲戚前来料理后事。 双沟集距县城五十多华里,当天中午过后我才赶那里。在区卫生所魏所长和几位医生、护士的帮助下,买了一口棺材将她入殓。而后又租了农村生产队的一辆四轮牛车,将其灵柩连夜运回城里。此次丧事一切费用都是从公家会给她的安葬费中支出,丧事办完已所剩无几。 在这个冬末春初,乍暧还寒的季节里,于当天傍晚六时,我和两个农民赶着两头老黄牛拉着一辆木制老式四轮车,上面放着灵柩“咕嘟……咕嘟”地驶出了双沟集。 当时,日头偏西,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天色渐暮。一群乌鸦在空中不停地聒噪着,绕着一片树林几起几落,陆续归巢。一阵西风骤起,林木萧瑟,掠过空旷荒凉尚未春耕的越冬土地上,卷起一些枯草、秋叶废纸和尘埃,飞旋着向远处飘去。 夜幕已经降临,在这人们将要睡觉的时候,我随着一辆拉着棺材的牛车,行进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车轮与车轴摩擦不时地发出“吱吜吱吜……”的响声,牛车慢得出奇,酷似蜗牛在地上爬行。 ……此时天空昏暗,夜色茫茫,我的心情异常地沉重,倍感凄凉! 从早晨到晚上忙了一天,我筋疲力尽,疲惫不堪,实在太累了。我半躺在用麦草铺垫着的车框上,用一根捆棺材的绳头,系住我的腰,靠着棺材,摇摇晃晃,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牛车在行进,似乎耳边还在不时地响着车夫催赶老牛的吆喝声…… 过了一阵子,我突然被惊醒,发现牛车被停放在路傍,两个赶车的车夫不见了踪影。我十分惊慌,感到情况不妙,用手摸了一下棺材还在,没有被人“背走”。我不明白这两个家伙为什么趁我睡着之际,弃我而去逃之夭夭呢?在这黑灯暗火,夜深人静的时候,将我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和一个死人,以及两头不会说话只顾低头吃草的老牛撂在这荒郊野外之中? 他们毕竟是受顾于区卫生所来运送灵柩的,虽然夜间行车十分辛苦,但给的酬资也是十分丰厚——跑这一趟除掉生产队的租牛车费用,他们二人每人还能得到五元钱辛苦费,可以买一袋白面。现在为什么中途变卦,闹出这种恶作剧呢? 在这荒郊野外,一片漆黑,夜色蒙蒙的原野上,我独自一个守着一辆牛车,车上放着一口装着死人的棺材,四周瞎灯灭火,唯有车把上悬挂着一盏被冷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灯。周围一片漆黑,夜幕吞没了一切,在这方圆几里路的地方,既闻不到鸡鸣,也听不到狗吠,万簌无声,感觉不到一丝生机。此时正值子夜时分,冷霜纷降,寒气袭人,仿佛空气都被凝结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人越是在害怕的时候越要想起鬼怪的故事——以往听过的鬼怪故事,此时此刻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什么厉鬼、恶鬼、冤鬼、无常鬼、野鬼等,仿佛在我的眼前不远的地方忽悠忽悠地在跳动……我顿时感到孤单恐慌,身上吓出了一身冷汗! — 第十三章 少年求学 举步维艰(三) 更新时间2008-5-17 11:43:15 字数:2893 第三节 “鬼不是中国文化特有的创造,世界上许多民族的文化中都有它的影子,差不多与人一样重要,远远超出了人们崇拜的神仙。其实这是容易理解的,因为神仙不易见到,而死人、棺材、墓穴、磷火平时则是不难目睹的。 死一个人就有一个死人,一具死尸,一副棺材,一个墓穴,一片磷火,一个鬼。自然鬼在人们生活中影响就大了。在我国每一个人都听说过几则鬼故事,似乎每一个人都跟鬼或多或少地打过交道。鬼无时不在,无处不有,睡觉时它与你的灵魂玩耍,夜间行路时它不声不响地跟走路……在中国文化中的鬼常被泛化了,咒骂人用鬼,夸人出用鬼,对恶人以鬼相斥,对心肝宝贝也用鬼来昵称,鬼在人们的心目中实在是太奇妙有趣了。(乔继堂《中国人生礼俗大全》) 人对鬼的感情丰富、复杂、怪诞,这种感情常常表现在人间生活中。对此,首推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描写的最为动人。在平时人们咒骂人用“恶鬼”、“丑鬼”、“挨刀鬼”说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夜不归宿,沾花惹草之人为“懒鬼”、“讨债鬼”、“游荡鬼”,对吸毒、好赌、嗜酒如命、荒淫无度的人而用“大烟鬼”、“赌鬼”、“酒鬼”、“色鬼”来抨击;使坏心眼、暗中谋划害人的人,叫“心中有鬼”,“心怀鬼胎”,“耍阴谋鬼计”;天气不好,人们骂“鬼天气”;人的运气不好别人会说他是“倒霉鬼”;当某人所喜欢的人猜中了的心思,他点点那人的脑门说:“鬼精灵”;对自己割舍不下的心上人,人们会善意地骂:“揪心鬼”,“牵魂鬼”,“索命鬼”……鬼这厮是善是恶,是美是丑,只有鬼才知道。 然而,鬼究竟是什么东西?一说是“二气之良能”,“阴阳之定理”一说:“人身之魂魄”,“器质之变形”。其实鬼是人们观念信仰派生出的产物,是人的延伸,所谓的“鬼后有人”。可以说它虚无、荒诞,鬼为人的喜惧愿望的投影。 以往人们所寄托于鬼的现象太多了,它是现实人生中莫大的悲哀、恐惧、愿望、欣悦之情不自禁的抒发或无可奈何的企盼,否则,多少风liu男女怎能再续今生未了之缘?壮烈英雄又如何说得出“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正是生生死死两相依,话鬼说鬼写人情。 至于鬼神,我认为是信者则有,不信则无。 活人与死人的最大区别就是活人比死人多了一口气,人若是断了气就成了死人。 人死如灯灭,脱离了红尘,从我们这个五彩缤纷,相互竞争的世界中永远地消失。 我以为死人倒没有什么可怕的,从来都是活人整活人,还没见过死人整活死活人的,否则就是“鬼后有人”的恶作剧。 常言说的好“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除非你做了坏事,心中有鬼,自然也就会怕鬼了…… 可是当年,我还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一个人在这瞎灯灭火,夜深人静,又黑又冷的荒野里,孤单地守着一副灵柩,凄凉的陪伴着一个死人,天空一片漆黑,周围万簌俱寂,死一般的沉静,唯有两头只顾低头吃草的老黄牛与我为伴。 当时,在这种另人恐惧、凄凉的情况下,我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又怎能不害怕呢?我孤单无助,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几乎到了绝望的地步,仿佛感到在那阴冷的夜晚,随时都会有被魔鬼吞噬掉的危险。 然而,这时我又能向谁求助呢?害怕又有什么用呢?我十分无奈,也只能硬着头皮在那里守着……守着,一直到天亮! 这几年来,多遭不幸。我家接二连三的经历了几起丧事,送走了几位老人,其中也包括我的亲戚(我的姨奶和表姨) 她(他)们积劳成积,因病去世,身边又无其他亲人为其办理后事,因此我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便担当了此任。办理丧事,事务繁杂,辛苦劳累,但是我必须竭尽孝道,履行义务,恪守我一个晚辈做人的本份。 一个人出生成长、学习工作、结婚成家、生儿育女忙活了一生,幸者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到老。不幸者灾难重重,辛苦劳累,穷困潦倒,饥寒交迫,疾病缠身,婚姻破裂,家破人亡,也就草草地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可谓人生苦短,风雨无常! 正如古人诗中所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也可能是我童年、少年时的厄运、苦难太多了的原故吧?幼小的心灵时常悲切,辛酸的泪水也流得太多,以至于后来到了中学求学和青年寻找工作谋生的时候,不管在多么艰苦的情况下,遭受多大的灾难,我都能咬着牙挺过去。不幸磨练了我的意志,苦难养成了我吃苦耐劳的习惯。至于泪水随着我的年龄的增长,倒是不会再轻弹了,似乎是在早年已经流干……当晚,在那寂寥阴冷的野外,我倚在牛车和棺材傍,打算孤独地守到天亮…… 此时,三星已经偏向西南,时间已到了下半夜。北风不停地在吹,我又饥又寒,在这十分难熬的时刻,突然看到路边河沟的对面有一处人家亮着灯火。我像发现了救星,朝着灯光寻去,过了一座小桥,来到几间草屋的跟前,这里原来是一个路傍的小店。 当我走进那个店,竟然发现两赶车的家伙也在里面,他们在此休息,又刚吃了锅盔(北方的烤饼)和丸子汤,还在悠闲地抽着烟。我一下明白了,原来这两人在夜里趁我打瞌睡的时候跑到这里休息,把我一个人撂在没有人烟的荒郊野外,让我独自一人守着一口棺材、一个死人、一辆牛车和两头不会说话只顾低头吃草的老黄牛。而他们二人却自私地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跑到这个小店里睡觉,而现在吃了饭还在无聊地抽着烟,根本没有马上动身的意思。 我非常地恼火,对他们大声地责备道:“天都快要亮了,你们还不上路吗?” “好……好……好……!这就走,这就走” 二人自知理亏,一边慌忙地起身,一边在答应着上路。 于是在这黎明前的夜里,我们再次启程。牛车运着一副灵柩,“轱辘……轱辘”地如同蜗牛在这乍暧还寒的淮北大地上爬行。 从头天傍晚到次日凌晨,牛车晃晃荡荡地走了将近十二个小时,天亮后,我们才赶到县城的南关外。此时,正逢早市,有的店铺刚刚开门,路两边卖菜、买菜的人们讨价还价十分嘈杂。突然发现我们的牛车拉着一副布满尘土的棺材和我们三个蓬头垢面的土人,他们“呼啦”一下像躲避瘟疫似的朝四面闪开,用一种惊诧、疑虑的目光瞅着我们,似乎把我们当成夜间刚从阴曹地府里跑出来的幽灵…… 我们由城南绕行到城东北角,过了涡河,西行到了一个叫拉车路口子的坟地,将其安葬,丧事才算结束。 三个月后,她的儿子季亲生由西安赶里到亳县,又让我陪着他到他母亲的坟上,大哭了一场。由坟地回来路过一个算命摊,我们花了两角钱让那老汉给我们每人各算了一卦。年逾七十貌似枯木的老者眯缝着双眼煞有介事地说:“二人时运不佳,屋中必有不祥之祸。”我问他如何解脱,他捋着山羊胡子慢条斯理地说:“向西行!”我问为什么,他不再作声,一幅昏昏欲睡的样子,再也不理我们。 六年后,在六零年的大饥荒中我被迫辍学。为了活命,我于六三年五月西行路过兰州,我与我表弟在此见面,半月后,又流落到新疆,似乎让那个“糟“老头言中了。 — 第十四章 中学时代 险象迭生(一) 更新时间2008-5-25 13:04:26 字数:1865 第一节 亳县二中是1955年新开办的中学(涡北中学为亳县一中),它座落在县城的西南角。我于1956年夏季,考入该校就读,为学校的第二届初中学生。 姨奶去世后,我在学校食堂搭伙,每月六元钱的伙食费就无钱可付,要靠学校给的助学金和我姐的接济才能上学。 亳县地处黄淮平原,由于历史上常闹兵灾,黄河泛滥,造成农村土地贫瘠,穷困落后,城里基本上没有什么机械制造工业,可以说就是一个农业城市。解放后才办起来的农机修配厂、抄丝厂、榨油厂等为数不多的小厂子,以及公私合营的小手工业作坊,因此人们就业的机会较少。市民多以出卖劳力和从事于蔬菜、水果、饮食、杂货的小商小贩为生,所以到校上学的孩子,家中困难的也比较多。 每到开学之后,学校里都要对生活困难无钱交费的学生在班里进行评议,向特困生给以减免学费和每月六元的助学金补助。虽然当时我比较贫穷,但有的学生比我还要困难。因此我仅享用过两次每月六元的助学金补助,平时只能享用三元的补助。在我三年的初中学习中,先后在胡旭老师、胡德蔚老师(班主任)的同情和关注下,经过班里的评议,得到了助学金的资助,才能使我完成了初中的学业。 当初,二中只有两个年级,一个初中一年级四个班和一个初中二年级四个班。其中有一半的学生来自离城较远的农村,他们多数原先上学较晚,年龄较大,年纪大的已有十八九岁,还有二十岁的,站起来个子比老师还高,甚至于还有的学生在家里已经娶了媳妇。 入学后将近一年里,学校还是较为平静。但是到了1957年4月27日,《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在全国发布之后,学校按照上级有关部门的布置,在教职员中搞什么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响应党的号召,大鸣大放,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整风运动中去。并且提倡“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几天,冲着学校大门的教务处西墙壁上贴满了大字报——有给领导提意见的、有要求改进教学工作的、还有的对事物发表一些看法的,一时间校院内充满了大鸣大放,百家争鸣的气氛。 1957年5月中旬至6月初,《事情正在起变化》和《这是为什么?》等文章先后见报,随之《人民日报》等报纸相继点了章伯钧、罗隆基储安平、浦熙修以及周扬、艾青、丁玲等大“右派”的名,揭露了他们的*反社会主义的言论之后,我们学校也派来了“反右”工作组,动员全校的教职员工要站在运动的最前列,大胆检举、勇敢揭发、反省自己、向党交心……一时间,校园里大字报铺天盖地的沸腾了起来。 一个周末的下午,校园里锣鼓喧天,红旗招展,在工作组和校领导的带领下,全校的教职员工,以及学生中的团员、骨干代表在校门口排队集合,他们每个人的胸前都别上了一张用红蜡光纸剪成的并写着自己名字的心状图案,手持小旗,高呼口号,在锣鼓声中庄严地走出了校门,他们要到县委会去向党交心,以此表示紧跟形势,坚决反“右”的决心。 随之学校里开展了背靠背地揭发检举,一个个“右派”分子就被揪了出来,其中有数学老师、历史老师、生物老师、美术老师,连学校总务处管生活的一个歪脖子李老师也被打成了“右派”。 秋季开学后,又从上海复旦大学接收了两个临近毕业的大学生“右派”,一个是物理系年仅二十一、二岁的杨嘉桂,一个是地理系二十三、四岁的唐思成。他们的到来不仅加大了二中“右派”的名额,同时也增添了二中“反右”斗争中的戏剧性色彩。 在1957年秋季学期里,学校里的事务是异常的繁忙,老师一面教书,一面还要投入反右斗争中去。学生们除了上课学习,有时在下午或者晚上还要去参加批斗“右派”的大会。 在特定的历史变革时期,当时是党和组织上考验一个人的政治觉悟和阶级立场的关键时刻,你是跟党走,还是滑向资产阶级的“右派”泥潭?形势逼人,何去何从由你自己选择。 人们由愕然到正视现实。一些人根据自己的家庭成份、个人出身、历史背景、利害关系、权衡利弊,各自抱着不同的动机、不同的目的,相继投入到这个运动中去。 当时的“反右”斗争,不仅在老师中进行的异常激烈,如火如荼。就是在明文规定不开展“反右”的中学生中,有的为了进步、为了表现,当批斗有“右派”言论的老师时,他们竟然能做到宁“左”勿“右”,花样翻新,极个别的学生甚至超过了激进的老师,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效果…… — 第十四章 中学时代 险象迭生(二) 更新时间2008-5-25 13:04:57 字数:2807 第二节 经过六、七两个月的反“右”斗争,学校首战告捷,成绩突出。从全校的教师队伍中挖出了六、七个资产阶级“右派”,再加上由上海送来的两名大学生“右派”,其比率占全校教师的百分之十几。 “右派”是什么?“右派”是毒草,是坏蛋,是反革命,既然是毒草就必须坚决地把它除掉——这是一个从乡下调到学校不会上课,只会开会的团委书记大会上宣布的。 学校下半年的任务是加大批判,铲除毒草,肃清流毒,进一步巩固无产阶级教育阵地。当时是空气紧张,形势逼人,校园内每周都要对“右派”分子进行轮流批斗,直至他们缴械投降,彻底认罪,重新做人。否则就是自绝于人民,死路一条。 在此期间,学校老师中出现了一些积极分子。有的老师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比较年轻,主动靠拢组织,迫切要求进步,要在反右的斗争中充分表现,有所作为,有所建树。尤其是有的出身于地主剥削阶级家庭成分不好的老师,为了躲避“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就拼命地冲到运动的前列,在政治上多多的表现,死命地去揭发、检举、批斗“右派”,把火烧向别人,以保自己不被打成“右派”。其中当时表现得最露骨,最像“左”派的还数后来成为高中语文老师的颜“秃顶”(学生们送给他的绰号)。他个子不高长一个中年秃顶发亮的脑门,两颗不大的眼珠却能发出闪闪狡黠的目光,在运动中他表现积极,靠近组织,隔三叉五的去向上级汇报,讨好领导,诋毁同事,中伤他人,专爱做些损人利己的事情。 当时,学校的批斗大会经常放在被改作学生饭堂的大殿里。这是一座高大的孔庙殿堂,里面空当而又阴森,利用此处批斗“右派”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口号声,不断地在大殿里回响,不仅助长了师生的批判声势,同时也加大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威慑力量,甚至还可以使被批斗者胆战心惊,失魂落魄,如陷重围。 当年,学校的“右派”多是在这里被批判的。 尤其在批斗一位姓祁的历史老师时,因他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而且他在学生中又曾讲过:“解放前,他姐姐出嫁陪送的嫁妆中,有一把美国制造的梳子,用了多年至今还乌黑发亮,坚固如新。”这种宣扬美帝,崇洋媚外的言论,在那突出政治“东风压倒西风”的年代里,是非常反动的,绝对不能允许的。因而激起了师生们的极大愤怒,进行了大批特批,有的上去压低了他的脑袋,有的上前厉声地训斥,斗得他手足无措,狼狈不堪。 此时,我们的“秃顶”颜老师斗兴正浓,趁机发言,他站出来用自身说教对祁老师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批判——他先表白自已出身于地主家庭,但现在已深刻地认识到剥削阶级的罪恶,并表示悔恨和耻辱。他声泪俱下的表明要向党交心,在这场反右斗争中与他的地主家庭决裂,无情地揭露检举“右派”分子的*罪行,与广大师生一道发扬革命的大无畏精神,夺取反右斗争的最后胜利。“秃顶”颜一番精彩绝伦的表演,博得一阵喝彩! 在此期间,他还分别参加对采用漫画形式攻击农村合作社不关心妇女,让孕妇下地干活的美术老师牛清洲和大学生“右派”杨嘉桂、唐思成等人进行了多次的批斗。 当时,一旦被打成“右派”瞬间就上升为敌我矛盾,由人民老师变成了阶级敌人,丧失了老师做人的尊严,并被剥夺了给学生上课的权利。“右派”除了被批斗,还要进行劳动改选,在校反右工作组的监控下进行检查、回报。 他们一早起来就要去清理厕所,打扫校园和饭堂卫生,学校里的一些脏活累活都是叫“右派”去干,当时他们所处的地位连学校的勤杂工都不如。 早在1953年,州东小学上初小时我就加入了少先队。咸宁小学上高小的时候,虽然家境贫寒,生活困难,但我的学习成绩仍然在班里名列前矛。曾经两年担任少先队的大队干部,每逢“六一”、“十一”学校开大会时,多是由我担当司仪主持大会,有时还代表学生在会上发言,在学校里可以说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 上初中后,因为课程增多,加上我开始偏爱文学和美术,经常利用课余时间看一些课外书籍。在周末、星期天穿城到北关外的县文化馆图书室看书看报,翻阅资料,慢慢地对政治进步和靠拢组织已无兴趣。 决心多学些知识,长大后做一个自食其力,脚踏实地的人。 当年,我们初中的美术课是一个叫牛清洲的老师任教。他是安徽涡阳曹市集人,年近四十,中等身材,较为清瘦,一对不大的眼睛却能抓住素描的特征。他擅长国画,又能搞些油画的写生。 当时,我在下午课外活动的时候,常到他那里练习素描和学画人物、山水、花鸟的绘画技能,有时还跟着他学画徐悲鸿的《奔马图》和齐白石的《群虾图》,对我的绘画知识和绘画技能均有提高。 1957年开始反右时,他因画了一幅挺着大肚子的农村社员孕妇,下地干活的漫画,落下了攻击农业合作化的罪名,从而被打成了*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因此他被剥夺了给学生上课的权利,每天与另外几个“右派”一齐去干掏厕所、打扫卫生的杂活。 下半年,学校为加大反右斗争的力度,继续揭批新的揪出来的“右派”罪行,校党委、反右工作组竟然把正在接受劳动改造的牛清洲给叫回来,让他在校政治处的会议室里,根据别人的揭发材料用漫画的形式给画出来,以便师生们对新打成的“右派”进行批斗。 因时间紧促,他一人无法完成,反右工作组通知班主任让我每天上完课,在下午和晚上到会议室帮他一起画。 我们根据工作组提供的新的“右派”*材料,他在前面勾草图,我在后面用毛笔勾线条,然后上色,还要在图的下方配上文字说明。一幅幅的画面如同连环画一样,既简单而又明了。 当时,我虽然忙于学习无暇主动靠拢组织,但这次却是组织上主动找我的,表明了在反右斗争中组织上对你的信任,同时也是在政治上对你的考验,我固然是不敢拒绝的。 而牛老师前不久因画漫画而获罪,现在反右工作组又把他抽回来,利用他的一技之长,让其画出漫画去揭露新打成的“右派”罪行,这叫做立功赎罪,以毒攻毒。他当然不敢怠慢,十分认真,谨慎小心的去画,以图换来组织上能够对他有一个改造良好的认定。 在连续一周的绘画中,他甚至废寝忘食,不知劳累,有时在晚上十一点钟,学生下了晚自习课,已经息灯就寝,我们俩仍在会议室里画。他是那么的认真,一丝不苟,不仅构图要形象逼真,同时内容还要附合无产阶级的政治要求。 可是事与愿违。在我们画完几十幅批判用的漫画后,学校也都全部采用,有力地配合了反右斗争。但是牛清洲的罪过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有所升级——由“右派”变为“极右”,两个月后以反革命罪被县公安局逮捕,判刑入狱,弄得家庭破裂,妻离子散。 直至二十多年后,冤案才被平反昭雪。然而此时的他已是年过花甲,老态龙钟,已经退休…… — 第十四章 中学时代 险象迭生(三) 更新时间2008-5-29 20:57:04 字数:2993 第三节 反右斗争在我们学校激烈地进行,从教师的队伍中打了几个“右派”,但此时并没有忘记上海送来的两个大学生“右派”,对他们也分别进行了清算。 一个是个子较高、身材瘦弱,性格内向,少言寡语三棒子都打不出来一个屁的唐思成。他眼睛极度近视,戴着一副左眼六百度、右眼八百度的近视镜。在一次劳动中,不慎把眼镜掉在脚傍,他慢慢地蹲下去,双手毫无目的在地上划来划去地乱摸,如同瞎子摸象一样,竟然逗得旁边的老师和学生们都过来围观取笑。 另一个是年仅二十岁出头,个子不高,性格外向,爱说爱笑,从来就不知到什么叫做苦和愁的杨嘉桂。 在师生批斗他们的时候,唐思成总是低头不语,形同一个哑巴貌似一个呆子,一时惹得积极分子们怒火顿生,一个个相继发言,厉声地斥责,口号声此起彼伏。经过一番较量,闹得批斗者口干舌燥,嗓子里冒烟,有的竟叫喊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声嘶力竭,最后也和他一样成了哑巴…… 而在批斗杨嘉桂时,他总是有问必答,积极地配合,态度尚好。有时在交待自己的“右派”言论时,他还给自己上纲上线,狠狠地自己批判自己,还批得没完没了,逗的大家哭笑不得…… 常言说的好,巴掌不打笑面人。加上他平时劳动干活又十分的卖力,批斗会往往到此也就只好结束。 1957年反右斗争,从初夏到秋末在我们学校进行了半年多,开展的异常激烈,如火如荼。从全校的教师中揪出了几个倒霉的“右派”另外还把两个“右派”上报到公安机关批准逮捕,判刑入狱。由此可见反右运动当年在亳县二中所取得的成绩是何等的巨大。 然而,世上就是这样的奇怪,往往人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就会突然发生。 1957年10月中旬,在一个阳光充足,金色灿灿的中午,学生们上了几节课后,纷纷从教室出来成群结队的朝饭堂走去,马上十二点钟学校就要开饭了。 我和一个同学最后走出教室,被落在后面,在我们前面几米远的地方走着的是给二(4)班刚上完政治课的反右工作组组长龚明——当时他还兼任学校政治处的主任职务。 龚明四十来岁,中等个子,身材较瘦,长型的脸上还有几个不太显眼的白麻子,说起话来带有一点尖声尖调,就是他的这种酷似女人的娘娘腔,在反右的大会上宣布了我们学校几个命运不佳的老师成了“右派”。 人往往不可以貌而定,从他貌不惊人的长相上你绝对看不出他是个大权在握,决定别人命运的人。 然而,他却是上级部门派到我校的反右工作组组长——党的代表。 他是学校反右工作的决策者,其它领导都要听从他的意见,他可以决定别人的前途,一个人的命运,在师生们的眼中他的权威是绝对不可忽视的。 此时,他刚刚下课,沾满粉笔灰的手托着课本和粉笔盒,朝着他的办公室兼往处的两间砖房走去。当他走到房子门前时,迎面过来了两个身着蓝色制服的年青人,问他是不是叫龚明,在他回答是时,一个青年右手握住手枪已抵住他的胸膛,左手持着一张逮捕证对他厉声地喝道:“你被捕了!”。 龚明的手指颤抖了一下,课本和粉笔盒掉落在地上。 另一个青年上来给他戴手铐时,龚明还很内行的问道;“前铐、背铐?”。 “背铐!”持手枪的青年说。 龚明顺从的把双手放到背后,那个年青人很利索的把他铐上。 “你的枪放在哪啦?”持枪的人在追问他。 “放在床头的木箱子里。” 另一个青年立即进屋把龚明的手枪取出,并退出子弹一齐收缴。然后又让龚明带着背铐的手用大拇指在逮捕证上按了手印,而后一左一右的押着他走出了学校大门。 龚明从逮捕到押走前后时间总共不超过五分钟,在一旁观看的我们几个学生都被惊呆了。 “好家伙这两个年青人真厉害!他竟敢把我们的反右组长给逮走了……乖乖。”一个学生被惊诧得在自言自语。 当我们俩人进入大殿改造成的饭堂时,一桶桶饭和一盆盆的菜还都摆在地上,并没有开饭。每个班还排着队正在听教务处的杨主任宣布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龚明是一个叛徒、特务、历史反革命,刚才已被省公安机关来人逮走……现在同学们可以开饭啦!” 一下子学生们马上散开,纷纷围住饭桶打饭,蹲在地上就着瓦盆里的萝卜炖白菜“呼噜……呼噜”的在喝红薯小米粥,此时大殿里顿然响起了阵阵桶勺碗筷交响曲……似乎学校里并没有发生什么骇人听闻的大事! 然而,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龚明被捕后学校的气氛骤然变得异常紧张,就连平时三天两头去参加批斗大会,经常和龚明为首的反右工作组一齐商讨给某一个“右派”定案定性的积极分子们,此时也都像缩头乌龟一样鸦雀无声,沉默不语了。 但这并不说明阶级斗争就此停止了,而是正处在树欲静,风不止的时候。据《毛选》所分析阶级斗争是长期而复杂的,乃是敌中有我“战斗在敌人心脏”,我中有敌——不然的话叛徒、特务、历史反革命又怎么能钻进革命队伍中当上了反右工作组的组长呢? 当时学校的反右运动并没有因为龚明是叛徒、特务、历史反革命,先前是由他担任反右工作组长时而打成的“右派”中会出现冤情和错误而进行针别纠正。既成“右派”,一旦“右派”帽子扣到你的头上,三年五年你是难以摘掉的,也只有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接受持久的没完没了的劳动改造……,因为当年从中央到地方由上至下反右工作始终都是“正确”的。 加上第二年夏天,在学校一个男厕所里又出现了“反标”,使得校园里的空气更加的紧张了。 “反标”出现在校西北角一个男厕所的墙壁上,经过公安人员现场查看和拍照后,学校让学生在教室里各自在纸上写出“打倒”二字交给老师,再送到校部查对笔迹。还让班主任带上学生到出事的男厕所里去看现场。 那个歪歪歪扭扭、字体潦草的红粉笔字是写在小便池上方一米多高的墙壁上,在我们看到时仅剩下“打倒”二字和后面已被擦掉三个粉笔字的痕迹;学生们排队由厕所南门进去,看完后再由北门出来,然后回到教室还要分组声讨反革命的滔天罪行。 一周后,在一天下午学校通知大家紧急集合,校领导宣布已经查出“反标”是初中三年级的“***和***”两个学生所写,并宣布开除他们的学籍,由县公安局将其逮捕。这两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从此也就永远地离开了学校。 1958年是一个多事之秋,从春季开始就大搞“实验田”和除“四害”运动(消灭蚊子、苍蝇、老鼠、麻雀);当时是大跃进、人民公社、全民皆兵、大炼钢铁、大放“卫星”的狂热年代,许多新鲜事物应运而生,层出不穷,农业上出现了“千斤田”、“万斤田”(亩产)。工业上提出了“以钢为纲”的全国性的大炼钢铁,力争钢铁产量实现超英赶美的目标! 我们的政治老师也在课堂上讲:“现在是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一天等于二十年的日新月异时代,很快就要完成社会主义进入“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共产主义天堂了!”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在大跃进、人民公社、大炼钢铁、大办食堂的热潮中,一些做法可以说是违背科学,劳民伤财的蛮干。当时浮夸成风,宁“左”勿“右”的冒进行为给人们带来了一些损失,也是后来造成“三年灾害”的直接原因。 — 第十四章 中学时代 险象迭生(四) 更新时间2008-6-8 12:36:02 字数:1792 第四节 1958年秋,外公一人住在汤王墓村,当时他孤苦伶仃,年老多病,已经到了人生的风烛残年,成了人民公社的“五保户”。 此时,我在二中上学只能利用星期天去看望他,每次到那总要先给他打扫一下房子,清洗一些衣物,此时外公已瘦弱得躺在麦草铺的地铺上,很少起来走动了。 当时五间草房已经倒了三间,剩下两间住了几十年的陈旧破烂土屋已是多年损坏,四面透风,房内一贫如洗就连最后的一口铁锅也被捐出为大跃进、大炼钢铁作“贡献”了。小屋里阴暗潮湿,霉变味刺鼻,当时还有一个本村比我外公小两岁,但一直没有住处的赵老汉与他同住。赵爷爷能为他们一天两次地跑到队里的食堂打饭,端回来两个半碗的煮红薯或是煮黄罗卜,此时他们已是连包谷面、高粱面的窝窝头也吃不上了。 本来就不胖的外公这时已经病的骨瘦如柴,情况是一天的不如一天。我去到后跪在他身边的地上,俯下身子把脸贴到他的耳边和他说话,他已是有气无力地在哽咽,两眼不住的在流泪……,后来在吃力地说:“瑜儿,我可能活不了几天了,姥爷死时最牵挂的就是你,你以后怎么过啊!” 此时,我心已碎! 在我走时对他说:“姥爷你等着,我下星期回来时一定给你买回两个烧饼吃。”他点点头似乎已经很满足了。 然而,我在二中上学,每月六元的伙食费还要靠学校给的三元助学金和我姐姐的接济来交。除此之外我几乎再没什么可消费的了。当时早上用的牙刷是用五分钱买的已经用了快两年的秃牙刷用它沾上一点盐巴来刷牙。洗脸用的小瓦盆还是在刚考上二中时和一个乡下的穷学生二人各出五分钱合买的。下周去看外公又哪有钱来买烧饼呢?但我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到时我一定要给他买回两个烧饼,让他吃上一顿饱饭。 周末,我向一个经济条件好的同学借了两角钱,答应他在假期打工挣了钱再还他。下午放学后,我穿过县城,在北门口外的一个烧饼摊上用了一角钱、四两粮票买了两个刚出炉的烧饼,又用一角钱买了二两五香卤牛肉,让店主将其切碎夹到烧饼里用纸包好,我揣到怀里就尽快地朝汤王墓村跑去…… 到那外公还在睡,我把他叫醒“姥爷!我给您买来了两个牛肉夹烧饼,快吃还有些烫呢。”他伸出了一双枯瘦的手接过饼,大口地吞食。我心里泛出了一种莫名的酸楚,因没有开水,我生怕他噎住了,连忙说:“姥爷您慢点吃!这里还有一个呢……” 然而外公吃了这一顿饱饭又怎能挨过平时的饥饿,过了几天没等到下周我再去看他的时候,就突然接到了我外公病逝的噩耗! 当我赶到时,外公躺在草铺上,脸上已盖上了一张黄纸,我跪在地上在他耳边拼命地哭喊,并把黄纸揭掉看到外公的喉头竟然抽动了一下,我对一旁的赵爷爷说:“我姥爷没有死!他的喉咙还在动呢!”赵爷爷对我说:“那是在等你,你来了他才咽气!” 我伏在地上痛哭,心如刀割,肝胆俱裂…… 孤独可怜的外公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悄然地走了! 此时,我姐姐已赶到邻居丁妗家休息。外公的身边就我一个霉气不断,厄运连生的外孙以及穷困无处居住的赵爷爷,我们两人守在外公的身旁。油灯如豆,屋里昏暗潮湿,在此守到天亮,再到公社给我外公去索要棺材。 次日凌晨,汤王墓村的生产队长和两个乡亲领着我到大队去要棺材。途中好心的队长对我说:“见了大队书记要先在地上向他磕头,起身后上前递烟,然后立在一旁,至于要棺木的事由他来说,并再三的叮咛我对书记要表示尊敬和感激。 虽然我嘴上答应,但我心里如同吞下苍蝇。我生性耿直,拜天、拜地、拜先人,我从来没有拜过当权者。我外公新旧社会都是自食其力的贪下中农,最后又成了人民公社的“五保户”,死后理所当然的应该给他一口棺材,以示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为什么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去乞求恩准呢?我不明白。 但是为了我外公的一口棺材,我不得不改变天生的禀性,先后向比生产队长大一圈的大队书记,向比大队书记再大一圈的公社书记磕头递烟获取了批字——最后抬回了一口白茬子寸板薄棺。在几们好心的乡亲帮助下,既无鼓乐又无仪仗,只烧了几刀黄纸就把我外公与我外婆合葬了。这也是我们由台湾返回大陆后的几年中,我亲自送走的第五位老人! — 第十五章 天灾人祸 高中辍学(一) 更新时间2008-6-9 14:57:49 字数:5923 饥饿就是真理。 ——老舍 时代形成社会潮流,性格决定人的命运。 ——笔者 第一节 少年求学时,我深知早年丧母随外公、姨奶生活的艰难。贫困、艰辛和苦难像影子一样一直伴随到我的青年时代。当时我酷似一棵萌生在贫瘠干旱山坡上的树苗,在乱石杂草间寻隙挣扎着向上苦苦地生长…… 当年我不仅平时生活清苦,就是在升学考试中也是同样的艰难。 高小考初中时,食物粗劣还不能果腹,不幸又染上了痢疾,无钱治病,苦不堪言。在考试的当天我拖着瘦弱的身子进入考场,一会腹部疼痛,加上天气炎热使我汗流浃背,我不时地擦汗,汗水浸透了我的衬衣,打湿了试卷。当时我左手捂着肚子,右手在写答案,身体疼得扭来扭去,以至于引起两位监考老师的注意,他们轮流在我身前背后监视,甚至怀疑我在作弊。 当知道我在生病,又看我答卷时书写的还比较流利,这才打消了他们的疑虑。此次升学考试,算术我仅用了四十分钟就匆匆忙忙地交了考卷,迫不急待地朝厕所跑去。 初中考高中时,许多考生身上都带着零钱,他们可以到馆子里吃饭和买些零食吃,还有的父母拿着食物和饮料守候在学校门前,等着自己的孩子考完出来享用;然而我却没有这份福气,口袋里装着两块红薯面饼去考试。上午考完试后,在午休时到开水房里将其掰碎,放进茶缸里冲烫一下,便开始狼吞虎咽地用它来充饥,以便下午再去应试。 在高中入学后,我听到一个同学对我说:“他曾在学校教务处看到我的升学试卷,语文和数学分别以80多分和90多分的成绩被录取。 正因为少年求学的艰难,故而我在十年寒窗中不敢玩世不恭,掉以轻心,荒废学业,虚度年华。当时我的学习成绩在班里还比较突出。 尽管当年政治运动频繁,勤工助学,义务劳动,支农任务占用了许多学习时间,加上亲人去世,家境贫寒(此时我已无家可言),就连每个月六元钱的伙食费都掏不起,学习生活还要靠校方三元的助学金补助和亲戚的接济才能维持。但是由于我的刻苦努力和几位好心的老师与同学的帮助,我在德、智、体方面均有长进。 尤其是我的文学知识与写作能力,在徐文光和胡杏桥两位语文老师的悉心辅导下,均有提高。 当时我对古代文学《诗经》、《论语》、《唐诗》、《宋词》能背诵很多首,对李斯的《答逐客谏》,韩愈的《师说》,柳宗元的《至小丘西小石潭记》、《捕蛇者说》,欧阳修的《五代史.伶官传序》,范仲庵的《岳阳楼记》和苏轼的《赤壁赋》、《教战守策》等散文更是爱不释手。 当年我的作文被语文老师拿到年级四个班里作为范文进行讲评。即便到了高中,我写的文章也曾被“秃顶”颜老师拿去作过范文。(《春雨》和《我的一棵小桃树》) 每当学校庆祝“元旦”、“春节”、“五一”、“十一”等节日筹办校刊(《墙报》)时,多是由我来选用报头、绘画插图和书写标题(此时美术老师牛清洲已被打成“右派”,并被逮补入狱) 同时我在文体活动方面成绩也较为优秀,不仅在田径赛跑、跳高、跳远等项目上获得过奖励,而且我还是学校足球队的前锋。在1959年的秋季,曾代表亳县中学生足球队参加过阜阳地区中学生运动会的足球联赛。 当时在那突出政治十分吃香的年代里,我虽然在学校里不是一个工于心计,力图政治表现的积极分子,但我仍不失率真,从不违心地去做一些损人利已的事。在学校里我不是个坏学生,在师生的眼里可以说是一个品行端正的人。 1959年上半年,在初中毕业的最后一个学期里,我还是有几次可以改变人生的机遇,如果有一个机会能够把握好的话也不至于在第二年里,即六零年的大饥荒中,因无生活来源,又遭佞人加害而被迫在高中二年级辍学。从此我的处境更加地艰难,由一个苦苦求索的学子变为一个无亲无故又无家的流浪儿! ——倘若在1959年初春,安徽省电影制片厂和合肥艺术学校到亳县二中招人的面试中,我能发挥得好一点的话,我的命运也许会发生改变。可能会走上从事艺术的人生之路,后来也不会陷入无法活命的困境。 当天上午,校领导陪着几个衣着新颖的人走进我们的教室,声称是县卫生局来检查卫生的,他(她)们看了几眼就到下一个班去了,实质上是在挑选演员和学员。最后在我们初中三年级四个班的两百多个学生中,确定了我和三(4)班一个叫强敏的女学生下午到学校音乐室面试。 下午四时,我来到音乐室看到一位身材修长,梳着一条大辫子,上身穿着一件白色女式衬衫,下身套着一条深蓝色裙子的年轻知识分子,她正在弹奏着脚踏手风琴。我走进音乐室后,她停下演奏,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我问道: “你叫郭瑜?” “是的。” “多大了?” “十七岁。” “会唱歌吗?” “唱不好。” “不要紧试试吧!” “唱啥歌?” “拣你会唱的随便唱。” 此时,我有些纳闷被蒙在鼓里,为什么检查卫生的还叫学生来唱歌!我感到疑惑不解,在疑惑不解中我唱了一段《东方红》、唱了一段《黄水谣》,又唱了一段朝鲜歌曲《小白船》。过去我平时唱歌还是可以的,不知为什么?当时我心里有些慌乱,如梗在喉,唱得那么的拘谨,那么的不自然,甚至还有些走调…… 结果可以想像——没被选中。 而三(4)班的强敏同学和我的命运一样,不知为什么也被刷掉了。 事后没过几天,县文工团让我到演出队去,我姐却说:“那是当戏子,不好!”被她“一票”否决。 年华如水,人生如戏,社会如同一个大舞台。我禀性单纯憨直,不会做戏,因此在后来的人生道路上就时而碰壁。 6月份,南京军区空军某部到亳县在应届初中毕业生中征兵,当时我们四个班的两百多个初中毕业生中有四、五十人报名参军,经过几十项的身体检查测试,只剩下我和一个叫汪宏杰的同班同学二人合格。通知我们当天下午到县兵役局作血吸虫病的检查,最后才能确定入伍。 下午五时,我和汪宏杰来到兵役局,在街上毫无目的地闲逛,看到他没精打采地跟着我好像有什么心事。后来他说:“去年在陆军报名参军时因患血吸虫病就被刷掉没能走成,而这次报名参加空军可能是更难过关了!” 当年报名参军对血吸虫病的检查是非常严格的,看来他又无希望了。 此时路灯初亮,红光暗淡。他心情沉重,情绪低落,颓丧地跟着我走在返回县兵役局的路上,我对他深为同情,但又一筹莫展,爱莫能助。 突然他对我说要我帮他的忙。 我问他:“怎么帮?” “替我抽血。” “这是在作假!”我心里一惊。 “那我就没再没有希望了……”他喃喃地说。 汪宏杰比我大两岁,中等个子,团团的脸,长得胖胖的样子。他也是在1956年夏天,和我同时考入亳县二中的学生,而且又在一个班里同窗三年。他家在城西十八里区的乡下,距河南省鹿邑县城比较近。可能是由于童年上小学时,夏天常到河塘里洗澡,患上了血吸虫病,因此在报名当兵体检时被查出来因而被淘汰。 虽然此事过去了四十多年,似乎发生在昨天,当时的情景仍然是历历在目…… ——他求我帮忙,让我替他抽血,我担心万一被人发现就会一同遭殃! 我犹豫不决,没有把握地说:“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没想到我生来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帮人弄虚作假,竟然作假得逞,由此而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 我们回到县兵役局大院,走进三间高大的堂屋里睡觉,床是从东到西用木板临时搭成的足有十七、八米长的通铺,两头仅留一点过人的通道。此时多数学生已经入睡,进入了梦乡,我们二人悄悄地一头一个倒下和衣而睡,好在天气炎热身上不需要盖什么东西。 夜里,突然有人在我右耳朵上“咔嚓”猛扎了一下把我疼醒,看到一个人手持蒙着红布的手电筒,在一团红光下查看花名册,轻声地说:“012号”,另一个医务人员将我耳朵上取出的血滴在一块玻璃片上,存放到医疗箱内,然后转向下一个学生照此办理。房内一片漆黑,仅有一团暗红灯光在移动……“咔嚓”、“咔嚓”地在进行。 此时汪宏杰已醒,悄悄地从他那边爬过来,我们二人调换了睡觉的位置,我把没有取血的左耳侧在上面佯装睡着。过了一会两个取血的医务人员从东头绕到汪宏杰原来睡的位置,一个医务人员推了推我,“你是**号?”,我仅用鼻子哼了哼装着熟睡。这时汪宏杰也帮着说:“他白天喜欢踢足球活动量大,晚上睡觉不容易叫醒,你们就抽吧。”二人如前泡制又是“咔嚓”一声在我左耳朵上猛扎了一下,殷红的鲜血再次被他们取走…… 次日清晨,刚吃完早饭,一位身着戎装配戴少校军衔的军官(据说是县兵役局长)走到我的跟前说:“小郭!刚才你姐来说你母亲死的早,家里没什么人,你就不要去当兵了。” 当时我脑袋一蒙一片空白,顿时变得那么的呆滞和无奈。竟然没有向局长说明我的条件是完全合格的和陈述自己无力上学的困难,而是一言不发白白地把机会给放弃掉。这次待遇优厚被人们羡慕的空军应征入伍的机遇再一次被我姐给否决掉……,然而此时她已经结婚成家有了自己的负担,对我上学接济已经感到是一种累赘和厌烦,但又怕给别人留下不愿照顾弟弟的口实,于是便做出一个口是心非“不舍得让我走”的决定。 我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兵役局返回学校,在走时竟然没有看到汪宏杰的踪影,他是否故意地回避我?我不得而知。 当时我年少单纯,不涉世故,不知这个世界上有时还会出现——假若“真”时,真亦“假”。真若“假”时,假亦“真”的怪诞现象。 没想到我无血吸虫病没有走成,而患有血吸虫病“借血”化验的竟能蒙混过关“光荣”地应征入伍了。古人秦琼为朋友能以两肋插刀,我可做不到,但我为同学却做到了两耳抽血。 两天后汪宏杰换了一身崭新的军装,在准备赴杭州某空军驻地报到的前一天来校告别,风光了一阵后离去。但他始终没有和我见面,可能是作假者心虚怕泄露隐讳,在入伍前最忌见知情的人。 后来听别的同学讲他到部队后,血吸虫病又被复查出来,按照以往惯例都要被退回。此次算他侥幸部队允许他就地治疗,以后当了一名地勤兵。二十年后我由新疆返亳,听同学说他后来转业到阜阳地区工作。 此事在当时和六零年我高中辍学,直到三年后我在亳县无法生活,户口迁出离开亳县我都没有向任何人讲过。 至今时过四十六年可谓久远,当时的事如同路人不期而遇,而后各自东西,早已淡忘……更无提它的必要。 而今追述为其秉笔直书,以便澄清事实真象。 将近半个世纪,风云变幻,往事如烟…… 有时我在反思,扪心自问我做错了吗?我在过去的求学谋生道路上,为人处世总是与人为善,愿意替别人排忧解难,帮人办事,有时竟然过犹不及,甚至会出现像东郭先生怜悯不当的事情,以至于招来他人过河拆桥,自讨苦吃! 7月初,临近学校放暑假的时候,当时县里动员人们向新疆移民(又名支边),亳县也进行了这项工作。多数是来自乡下贫困地农民和城里少数的无业市民,他们有的拖儿带女一家几口集中到我们学校,在此吃住,并发放了棉衣和棉被,高兴得他们屁颠屁颠的。我们班一个外号叫“大耳朵”的闫青云和三(4)班一个叫张济慈的两位同学也都报名去了新疆。而我此时穷困潦倒无力上学,本应报名支边还能落个“支边青年”的光荣的称谓。 然而我却没有如此,竟然苦苦地支撑着继续上学。直至后来在六零年的大饥荒中被迫辍学,生活拮据,境况窘迫,走投无路,千辛万苦地去盲流,最后还是流落到新疆…… 一次次机遇错过,一个个机会丢掉,就是在我初中毕业时,还在报考学校的选择上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以至于贻害无穹,为此吃尽了苦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1959年夏天,对于我们四个班的两百多个初中毕业生来说是一次人生选择。多数城里和乡下贫困学生大都作出了符合自己的抉择——有的报考师范(中师),有的报考卫生、邮电、化工、电力、煤炭、农林、地质等中等技术专科学校,因为这些学校国家是补贴的,可以解决学生的生活费所以报考的人比较多。 当时决策最实惠,手段最聪明的还数年龄较大并有几分姿色的女生,她们生来就比男生具有生存的优势……有的年龄已有十八、九岁,大的已有二十岁,按照当时“男二十、女十八登记结婚正合法”的结婚年龄规定,她们已是条件成熟,完全可以择夫婚嫁了——她们为了解决上学的消费问题,就物色一个当时刚工作几年的中学教师。有的老师在城里或乡下虽有糟糠之妻,但“糟糠”毕竟多是土里土气的女子,哪能比得上城里时髦风liu的“洋学生”。 还有的学校领导和中学教师,现在已经是知识、地位、工资均有增高,个人yu望也就随之增大了。于是一时间学校里就出现了当代的“陈世美”和“糟糠”之妻离婚,与城里自己的学生匆忙结婚的闹剧。 一个是贪恋姿色,一个是图有金钱“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是爹娘老子都管不了的事情。至于在求学期间学生不允许结婚的规定也就成为一张空文。 于是校园里出现了——学校团委书记、教务主任、政治老师、数学老师……纷纷寻找自己的学生为妻的怪事。 而作为学生的女生初中毕业还要继续深造,上学吃饭、穿衣消费,样样都要用钱,对于家境不好的便是天大的难题……找一个能够供养自己的男人,既能求学,又能解决钱的供给问题,同时还可以提前享受小家庭的幸福生活!这样“一举三得”的美事,何乐而不为?否则你就是一个不会算计的“傻子”这完全符合了“爱情”是上层建筑,“金钱”是经济基础的客观规律。 当年我作为一个既无家又无亲人,连吃饭都要靠别人施舍的孤儿!本应该报考中等专科技术学校到毕业国家还会给一个可以糊口的工作。这样当时不仅可以继续求学,同时又减掉了别人对我的负担,的确是一个让人皆大欢喜的事情,到后来更不会为上学拖累别人而遭嫌弃! 然而当时我并没有这样做,原因是我上初中时,老人已相继去世,家中已没有人供养我上学——每月六元的伙食费除学校补助三元的助学金外,还要靠我姐给点接济才能维持生活。因此在初中毕业报考学校的问题上,我还要征求她的意见,这就是端谁的碗受谁的管的道理。但她却让我报考高中,准备以后考大学。 此措虽佳,但是却是一件“画饼充饥”“望梅止渴”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确有些不切合实际。后来事实证明事与愿违,这是一个多么荒唐的决定。 — 第十五章 天灾人祸 高中辍学(二) 更新时间2008-6-15 23:03:24 字数:2958 第二节 1959年秋季开学,我进入亳县二中就读高中,当时的学习环境和初中时相比还是老样子,基本上没有挪窝——学校还是那个学校教室还是那个教室,宿舍还是那个宿舍。只是教室、宿舍的门头上摘掉了三(3)班的牌子,换上了高一(3)班的牌子。班主任由物理老师胡德蔚换成了教语文的“秃顶”颜老师。 此时的二中经过了“反右”斗争的洗礼和大跃进、人民公社、大炼钢铁、大放卫星、反右倾、全民皆兵的锻炼,早已是旧貌换新颜了。 开学后,其它课程均有人任教,唯独高中的物理老师空缺,拖了一周后教务处竟然把正在接受劳动改造打扫厕所,先前上海送来的大学生“右派”的杨嘉桂拉来上课。 一天下午,由校团委书记杨本初押着“右派”杨嘉桂向我们教室走来,行至门口,杨叫“杨”立在门外等候,团委书记径直地走上教室讲台,表情严肃,二目圆睁地向我们宣布:“今天我把右派分子杨嘉桂带来给你们上物理课,你们听他讲课是学课本上的知识,并要对他监视,如发现他在放毒,每个人都可以站出来对他的反动思想进行批判,绝对不可留情。杨嘉桂!滚进来给学生们上课。”于是“右派”分子杨嘉桂就灰溜溜地“滚”上了讲台。他低头翻书,转身在黑板上写字,开始讲课。他刚刚在厕所里劳动,身上沾染的屎尿散发的臭气在教室中飘溢……似乎他又在放“毒”。 他进教室全班同学既不起立,也不致意,坐在座位上“风雨不动安如山”。不仅听课还要随时监视“右派”分子是否放毒,若是发现“敌情”,就马上会有积极分子向他开火! “羊”和“羊”(杨和杨)不一样。团委杨书记是革命的带头羊,而“右派”分子杨嘉桂是破坏革命的捣蛋羊,所以必须对他进行专政。 杨嘉桂给我们讲课,杨书记还放心不下,他站在窗外向里面窥视,隔着窗户静听了几分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才转身扬长而去。 杨书记是在五八年大跃进时期,从乡下一个区里调来的青年团干部,其实他才上了几年小学对于高中物理什么是力学、杠杆原理、牛顿定律、自由落体、加速度……他根本也听不懂,只是当时出于革命的责任心和警惕性,才装模作样地听一听,如听“天书”似懂非懂地扫兴而去。 升入高中,课程增多、负担加重,我更不敢掉以轻心。此时我经济拮据,生活窘迫。因无钱购买书籍和订阅刊物,我几乎每个周末和星期天都要从城南穿过市区到县图书馆去借书和读杂志,以便积累知识和提高我的解题能力,竭尽全力克服困难,坚持到高中毕业。 五九年“中秋节”,在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利用不上自习课的机会,从二中穿过城里大街赶往北门外的县图书馆阅览室去读书看报,并借阅些学习参考资料。 这是我自一九五六年秋季考上初中以来,因为贫穷经济困难,订不起杂志和参考书,几年来所采用的解决学习资料不足的途径。 晚上八点,我走进阅览室,里面已经坐满了读者,多数是上中学的学生,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看书看报,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两、三个小时,到了晚上十一点半时阅览室只剩下我们三、五个学生,这时工作人员走过来说:“平时晚上十一点下班,但今天是星期六已延长了半个小时,现在时间到了请大家离开,改天再来。”我们只得放下手中的书报离开了图书馆。 走到北门口,此时已是夜里十二点多,快到散夜戏的时候,我准备回学校宿舍睡觉。突然听到东面街口,亳县饭店门前有人在拉二胡卖唱。我出于好奇便走了过去。 没想到昏暗的路灯下,在大门台阶上坐着一个头发、胡子老长,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穿着一件旧尼子大衣非常邋遢的三十多岁男子,他面前地上摆着一个旧瓷缸,低头拉着二胡,嘴里唱着河南豫剧。他既不抬头看人,也不管别人耻笑,只顾自己认真地唱。二胡声,伴着他唱了一段马金凤的《西厢记》中“红娘”的唱腔:“樵楼上打四更霜露寒又凉……” 随后他又唱学唱了一段豫剧名角常香玉的《穆桂英挂帅》选段。唱完两段后,他从地上拿起茶缸要钱…… 人群中,有的转身扬长而去,有的向茶缸里丢进一分两分的纸币或硬币,有的给了五分、一角。我摸了摸身上的口袋,仅掏出了两分钱硬币,丢进他的缸子里。 此时,从街口的北边,走过来几个人,看样子是听完夜戏的戏迷,他们边走边谈论着戏的内容。打我们身旁经过,并随口说道:“今天右派又来这里卖唱了。” “怎么他是个右派?”我感到很奇怪。 后来,又听了他的一段江苏民歌《月亮弯弯照九州》,便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一起离开了那里,向北门口走去。 在路上听那个老汉讲:“人要是倒了霉,就算是称了二斤盐巴也会生蛆。” “大叔,他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我疑惑不解地问道。 他说这个卖唱的姓张,两年前农业中专技术学校毕业,被分配到县粮食局工作。五七年“反右”中被打成“右派”,老婆也和他离了婚,弃他而去。加上经常被批斗弄得神经失常,从而失去工作,生活陷入困境。没办法隔三叉五地会到街上去卖唱糊口,但是又怕被熟人看见,嫌丢人。所以每次都是赶在天黑以后才出来,这都是因为小知识分子死要面子的缘故。 走到北门口我们分手,此时街上灯光昏暗,路上行人稀少,已是夜深人静了。背后又传来了粮食局的“右派”在拉瞎子阿丙的《病中呤》。悠转凄凉的二胡声扣人心弦,如泣如诉,曲折宛转,勾魂摄魄,回荡在千年古城的夜空…… 后来在周六的晚上,我去北门口外县图书馆看书,又曾遇见过他两次。但到了六零年以后,在我离开亳县的时候,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踪影。 高中一年级四个班两百多学生,有一半来自亳县乡下贫瘠的农村。他们有的家里穷得连高中学生每月六元四角钱的伙食费都交不起,多是利用每周假日回去,在离城十几里或几十里外的乡下家中背来些小米、包谷、秫秫(高粱米)、红薯、红薯干、红薯面饼、菜窝头等食物,长年累月都是如此。冬天有时冻成冰疙瘩,夏季天热有时长毛而发霉。就是这样每天两顿放到学校大食堂的免费蒸笼里加热蒸熟,上完课后用它来充饥,维持着漫长而又艰苦的三年高中(有的初中、高中、一共六年)学习生活。 由于公社化、大食堂、大跃进、大炼钢铁、大放卫星的浮夸风极为盛行,头脑发热违背科学的蛮干,做出了一些“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劳民伤财的蠢事,搞的得不偿失,社会经济及生产力遭到极大破坏。以至于到了第二年即1960年春天,在我国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全国性大饥荒,也就是常被人们称之为的“三年自然灾害”。当时饥饿像阴云一样从一个地区扩散到另一个地区,几乎笼照了整个华夏大地…… 实际上从1959年入冬,粮食就开始紧张短缺了,人们的口粮定量开始一减再减,我们高中生每月三十六斤的定量,最后减到十九斤还要节约一斤支援灾区。一时间什么“瓜菜代”(用瓜菜来代替粮食)“人造肉”(青萝卜、黄萝卜块裹上面糊糊烧菜)等新名词不断地出现,红薯、豆饼、豆腐渣、谷糠……都被人们用来当作主食。过了冬季到了来年春天,灾情更为严重,饥饿如恶魔像瘟疫一样向四处扩散蔓延,从农村到城市袭击着人们。 饥饿、脬肿、疾病,吞噬着人们的生命…… 第十五章 天灾人祸 高中辍学(三) 更新时间2008-6-25 21:15:45 字数:5315 第三节 公元一九六零年的春天,是一个饥饿的春天。 在中国这是一次全民性的大饥荒,广袤无垠的农村大地被饥饿的恐惶忧郁所笼罩…… 大跃进、公社化、大食堂的浪潮把农民的一切都卷为“公有”,连家中做饭用的铁锅,也早已被五八年大炼钢铁投进了土镕炉为钢产量的提高做了贡献。 当时乡下发生粮食灾慌,人们手里几乎无有填充胃囊的东西,什么红薯叶、干菜、榆树叶、榆树皮、野菜都被人们吃光,农村出现了脬肿和饿死人的现象! 我们学生的粮食定量也被一减再减,由原来的三十多斤减为十九斤,还要节约一斤支援灾区。过去每顿能吃一个大点的馍馍,后来馍馍的个头越变越小,最后也被减掉,换成了有时用小米或豆饼、麸皮、谷糠来掺和着黄萝卜、青菜煮的稀粥。开饭时一点食物深沉在桶底,上面的清汤可以照见人影。 学校领导与老师他们有小灶,而他们的粮食定量比学生还少,只是他们有工资在吃副食品和蔬菜方面比我们学生吃的好很多。但毕竟是在饥荒中,吃稀汤的时候仍然不少。 当时每逢下课,师生们首要的事就是争先恐后的跑厕所,因为经常一天三顿饭多是稀汤,出现了人们急于排队上厕所屎少尿多的怪现象…… 饥荒在蔓延扩散,人们在饥饿中挣扎,不断地传闻在农村发生饿死人的事情,我们学校也出现了家住乡下的学生不来上学的现象。 到了1960年的4月初,我们班由原来的五十多人减少到四十余人,当时学生中出现了脬肿,身体极度虚弱,有的连体育课都上不成。人们惶恐不安、情绪低落,但还不能对人言说,唯一的希望就是如何能找到一点食物填饱自己的肚皮……可是每周仍然要在班里分组政治学习讨论,各自表态“赞扬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优越性和展望共产主义社会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美好生活前景!” 一个星期天的晚上,我们正在上自习课,作为班主任的“秃顶”颜老师,突然风尘仆仆地走进教室,他态度忏悔地对学生说:“今天我来晚了,是因为我老爹病故,上午回到乡下料理后事。他是个地主分子,我在家里只待了几个小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把事办了我就赶回了学校。” 他的话让班里的学生都感到吃惊,表明了他对地主分子的爹的怨恨!同时也表白了他对人民的教育事业是何等的“重视”——古代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而他为了革命工作却做到了爹死无暇料理。 “秃顶”颜本是亳县涡河北的颜村人,解放前由于他爹会经营,顾人种地擅长“剥削”,家中慢慢地富裕起来,供养他读私塾、上中学,在解放前夕他高中毕业考上了师范学院毕业于五十年代初,后分配到亳县二中担任中学语文老师。 时值刚解放不久,斗地主分田地,镇压反革命,千百年来受苦的人们要向地主、资本家剥削阶级清算他们的罪行,以求翻身得解放。 “聪明绝顶”的颜老师看到了改朝换代,就采取了紧跟形势,单盯领导,溜须拍马,谄媚奉承…… 尤其在1957年的反右斗争中,他极会伪装,扮演了一个比出身于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家庭子弟还要积极的“反右”勇士!当时他在批斗“右派”分子的大会上,他能一边声泪俱下地声讨他自己剥削阶级罪恶家庭,又能一边狠命地揭发批判他人“*、反社会主义”的言论,将烈火烧向别人,以图保住自己不被打成“右派” 实际上大多数师生的眼睛也是雪亮的,心中有数。只是他当时拼命地讨好领导,极力地阿谀奉承,抬高自己,诽谤他人,人们不敢接近,只能远而“敬”之。 世界上什么都能作假,可以掉包,唯独自己的爹妈是不可随意更换的。 “出身不由已,道路可选择”。 本应为人师表,作风正派,品行端正的老师,应该给青年学生作一楷模,但他却是这种“德行”叫人恶心,令人鄙视。 当天晚自习我听了他的怪论,次日上午我禁不住的对人说:“‘秃顶’颜可能是个冷血动物。” 没想到没过两天,就有人向他回报说我骂他…… 俗话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从而招来了他对我的打击报复。 1960年的夏天,仍然和往年一样“立夏”后天气逐渐炎热,万物生长旺盛。“小满”之后,大麦、小麦开始结果灌浆,籽粒趋于饱满,随后夏季作物就要开镰收割了。 然而由于前两年的天灾人祸和今春几个月的青黄不接,乡下的饥荒更为严重,有的地方出现了饿死人的现象…… 尽管此时临近收麦季节,但是农村的劳力却十分缺乏。 县里决定,通知城里机关、学校抽出大批人员火速下乡支援夏收。 我们二中学生和老师被分到灾情比较严重的城东北于集、五马、观堂地区,去帮助公社老乡收麦。 5月下旬,二中全校几百名师生浩浩荡荡地徒步开赴于集,午间稍作休息就分班分组马不停蹄地下到各村生产队。 我们高一(3)班二十多个男生被分派到一个较为偏僻落后的“小王庄”,一到那里就由生产队的人领着我们直接来到地里挥镰收割,一直干到太阳偏西才让收工回村。 当我们进村路过一个麦场时,看到了一幕让人揪心痛楚的情景——场上四、五个年过花甲的老妇和八、九个不足十岁的儿童,她(他)们骨瘦如柴,面色似土,有的手里拿着一根棍棒坐在场边捶打麦子,还有的在簸箕里用双手在吃力地搓揉麦穗。看到此景,才知道村里大食堂的饭就是用她(他)们双手搓打下的麦粒来加工做成的。 我们走到跟前,她(他)们用一种惊奇而又呆滞的眼光瞅着我们,好像认为我们是天上掉下来的不速之客。 几个多为小脚的孤寡老人,穿着退色而又破旧的衣裤,坐在麦场上,举起皮包骨头的双手,握住木棍有气无力地拍打着我们刚刚收割回来的小麦。 一群孩子,他们多为失去父母的孤儿,他们之中除了两个稍大一点的女孩穿着短裤,光着脊背,其余的不分男孩和女孩都是赤脚光着身子。 有的挺着饿得脬肿的肚子,四肢瘦如干柴,还有的脑袋瘦得皮包骨头,一对凹陷得吓人的大眼窝,由中透出一种惶恐不安的眼神……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匆匆忙忙的和几个同学转身向食堂走去。 次日拂晓,我们淌着露水割了两个小时麦子,而后拿着镰刀返回到村里,来到食堂等候开饭,似乎此时人们活着,干活都是为了吃饭,把它当成天大的事情。 这时,昨天下午在场里干活的老人和了孩子也每人都拿着碗,在食堂门前排队等着打饭;两个肥胖得膀大腰圆,满脸红光的女人(炊事员)正在烧火煮粥忙得不可开交。 当时,从旁边走来了一位三十多岁,身体高大,头大如斗,满脸横肉的大汉。他肩披一件白布衬衣,下身穿一条肥大的蓝布短裤,两足靸拉着鞋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到了食堂门口大声喝问道:“饭好了没有?” 两个忙得满头大汗的肥胖女人齐声答道:“好了……好了!队长。” “那就开饭吧。” 一个女炊事员手拿一根铁棍,来到伙房前“铛……铛……铛”地敲响了悬挂着的犁铧,向村里的人发出了开饭的信号。 于是等了好一会的老人和孩子们都拥挤着向前挪动,伸碗打饭,一个接一个地在碗里盛了半碗稀粥,发了一个面粉和麸皮掺在一齐蒸的小馍,各自端着饭,走着“呼噜……呼噜”地喝着吃着…… 此时被称为“生产队长”的彪形大汉,二目圆睁立在伙房大门的一侧,肥大的身躯把门几乎堵了三分之二,他酷似一个“快活林”的“蒋门神”,口中还在不停地喊道:“下一个……下一个”。他突然停了下来,冲着一个年近七十,一手拄棍,一手拿碗,骨瘦如柴的老妇吼道:“昨天下午,你为什么不到场里干活!” “大侄子,当时我胃疼才没有去。”老太婆无奈地解释道。 “不干活!就不要吃饭。”队长仍然不依不饶。 老人从队里走出来,眼含热泪,步履蹒跚地朝着她的草屋走去。 此时,我们中蹲在地上正在吃饭,食堂里给我们学生每人打了一碗粥,发给两个馍馍,这已是天大的优惠了。 但是眼前刚刚发生的令人寒心的一幕,让我口吃馒头如同嚼蜡,心如刀割…… 难怪当时人们流行一个顺口溜:“饥荒三年,也饿不死队长和炊事员。” 当天晚上我们收工后,在几间破土屋里睡觉,起来小便时我一脚踩在不知谁放到地上的镰刀上,脚被割破,鲜血直流,钻心的疼痛。多亏我的同窗好友赵振殿当时急忙用块布给我包扎伤口,并扶我到三里外的大队部找赤脚医生给我敷药。后又陪我一同返回小王庄,此时已是深更半夜,瞎灯灭火,既没有鸡鸣,也没有狗叫,在这无村不死人,无家不戴孝的饥馑年月里连耗子也少了,村里无声无息,一片寂静…… 次日我仅休息了半天,就一瘸一拐地又随着大家去收麦。 然而,我在小王庄只待了五天,脚伤还没有痊愈,就被当时作为带队的老师“秃顶”颜,抽派到灾情比这还严重,条件比这还差的观堂区帮助收麦。 这完全是因为春天他爹去世,他在我们班的晚自习课上,表白自己与他的地主老爹划清敌我界线时,我却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竟说他是“冷血动物”而招惹来的祸。 事隔三月,他内心仍存芥蒂,此时趁机对我实施报复。 “五一”刚过,“芒种”将至,观堂地区的小麦也已成熟,但由于缺乏劳动力而无人收割,上级就让我们学校抽人去帮助收麦。 于是就从我们高中一年级四个班里抽出十二个学生,他们多为个子矮小,体质瘦弱来自于边远的农村穷困家庭,被颜视为没有多大“出息”的学生。而颜美其名曰“封”我组长,让我带队奔赴观堂灾区支援麦收,我却有口难言,只好“奉命”。 第二天清晨,我们便向观堂出发,预计要走三、四个小时才能赶到那里。 观堂地处亳县城的东北,它与河南省的夏邑、永城县接壤。 黄河以南,自开封向东沿途是兰考、民权、商丘、虞城、夏邑、永城等豫东地区,也是鲁、豫、皖、苏四省犬牙交错的地方。 此处有过去黄河夺淮的古河道,而今成了废黄河的遗趾。 历史上这里曾是有名的黄泛区。每逢阴雨连绵,黄河泛滥,洪水横流,涝灾不断,淹没了土地,冲毁了家园,灾民们出外逃荒要饭,卖儿卖女也是常有的事情。 此地处于黄淮平原的北部,土质沙化,土地贫瘠,到了六零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这里的饥荒也就比较严重。 当时我们赶到观堂,已是中午时分,由区里分派到观堂以北五、六里远的一个叫阎李庄的一个村子(化名)。 该村环境较差,房屋破旧,有的院里只剩下颓垣断壁,连门窗都没有;村里的灾情十分严重,大部分的青壮年劳力已经丧失,剩下的多是一些瘦弱的老人和孩子,村里的事务只有几个干部和大食堂的炊事员在张罗着,安排我们收麦的事也是他们在跑前跑后。 在这历史罕见的大饥荒中,人们十分忧虑,惶恐不安,被饥饿吓怕的人们终于盼来了麦子的成熟。但多数人已是身体虚弱,骨瘦如柴,有的连路都走不动,那有力气还能到地里去干农活。 我们的到来给村里人带来了希望,每天收割下来的麦子成了食堂每顿饭的下锅之“米”,也成了人们的企盼和生命的保障。 “须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粮食就是人的生命,所以民以食为天。” 此后,我更加体会到了老舍先生所说的“饥饿就是真理”的真正含义。要不然,在旧社会穷苦人们活不下去的时候,共产党为什么要领导他们闹革命,打倒土豪分田地呢? 我们在阎李庄历时一周的夏收中,每天从早到晚不少于十个小时拼命地在抢收小麦,有时在月光下还去加班,根本顾不上什么苦和累,这不仅为了自己(当时村里为了让我们有力气干活,每顾饭的数量都比社员多上一倍),更是为了在饥饿中挣扎的村民。 在我们十二个人中,多数都是乡下长大的孩子,有的虽然个头长得不比我高,但是干起活来却比我得心应手,割麦技术熟练,比我割得又快又好,当时我自愧不如。他们有人一天能割两亩地,我最多只能割上一亩多。 当时我们负责割麦,村里的干部和能够走动的社员他们负责用车运麦与打场。 我们在那总共干了七、八天,割麦一百多亩。虽然当年的小麦长势不好,但收割后毕竟还是打下了一些粮食,暂时扼制了灾情的恶化。 下午生产队长从区里开会回来对我说:“你们在于集的大队人马两天前都已返回学校,区上让我通知你们回去。因为你们夏收干的十分出色,区里还要送给你们一面上写‘支农模范’的锦旗,以表示对你们的谢意。” 不知队里从那里买来了几斤猪肉,当天晚上大食堂还给我们和社员改善了一次生活。 次日清晨,大家仍然下地收割了两、三个小时的小麦,也算是作为最后的表示吧,然后回来吃早饭准备上路。所幸村上只剩下几十亩小麦了,他们队上不出两、三天也就可以收割完了。 在我们走时,村上的干部以及能够行动的大人和孩子把我们送出村口,双方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走在去观堂区政府的路上,我回想这次下乡支农的感受——为什么在于集“小王庄”和观堂“阎李村”同是人民公社的生产队干部,作风怎么会有天壤之别,我反复思索不得其解…… — 第十五章 天灾人祸 高中辍学(四) 更新时间2008-7-4 14:05:38 字数:2522 第四节 1960年秋季开学,我升到高中二年级,但是入学的费用和每个月的伙食费又让我感到犯愁。 自五二年母亲去世,八年来我历经风霜,含垢忍辱坚持上学,企盼着能够多学些知识,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但命运却总是和我作对。 亲人一个个相继病故,离我而去,我已陷入困境成为“孤家寡人”! 五八年我姐成家,有了自己的负担。六零年姐夫遭人陷害被降工资,这样再靠他们接济我上学,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为了能继续上学,从五八年开始我就在每年的暑假期间,去找活打工——到西关外蚕场去采摘桑叶(一分钱一斤),又为蚕场涮洗帘子和竹筛或到县水利局建筑队当小工。每天从早到晚干活十个小时,付给工资八角,如若再加班两个小时,又可多得两角,一天就可以挣工资一元钱。总之从一放暑假开始几乎要干到开学报名,共计一个多月时间可挣二十多元到三十多元钱,除掉每天吃饭用去两到三角钱,最后还可以积攒下来二十元钱,以备开学报名缴费和两个月的伙食费用。再加上学校给的每月三元的助学金,我就免强可以维持一个学期的学习生活。 母亲病逝后,在这漫长的八年求学生涯中,我既无家庭的温暖,也无亲人的关爱,生活艰难,孤苦伶仃,最怕的是学校放寒假过年的时候。除夕之夜,鞭炮齐鸣,各家各户,老少团圆,欢度春节! 此时老师和学生都离校回家与亲人团聚,校里仅留下几个值班的员工,而我无家可回也无什么亲人可探,仍然斯守在学校里。偌大的校园顿时失去了往日的喧闹,空旷的院落寂无声息,一片沉静,让人感到凄楚和孤单! 当年我就是这样的苦苦支撑着上学。 幸亏在初中、高中求学期间,有一些好心的老师和同学给于我不少的帮助,使我能从高小考入初中,又由初中考上高中,让我受益匪浅。 这些好人当时助我之情,至今我也不敢忘怀。 常言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只是愚人命运一直不佳,无甚作为,后又盲流到新疆远隔万里,未能相报,因而常为此感到愧疚和汗颜…… 六零年夏收,“秃顶”颜派我们十二个吃不开的“王宝钏”到当时灾情较为严重的观堂区去收麦,其目的是让我们去吃苦受罪,倘若你怕苦怕累完不成支农任务,也就给他留下了整人的把柄。 然而他没想到我们到了那里不仅完成了任务,而且比他们干得时间还长还要出色,并为二中挣回了一面“支农模范”的锦旗。回来后受到了学校的表扬,因此他再也无话可说。但却引起了他对我更加嫉恨。 “扬汤止沸”不见奏效,他便恼羞成怒,于是就对我采取“釜底抽薪”。将班里评给我的助学金暗中做手脚,谎称为没有通过,而被他一笔勾销。 当时对我一个本来就穷得一贫如洗的学生来说,这确实是当头一棒,致命的一击,足以致我于死地。 其用意是让我就范,向他低头认错。 我有什么“错”?只不过是我根据实际情况,实话实说罢了。 我生性憨直倔强,从不愿向弄权者卑躬屈膝,而对这种“指鹿为马”的作法更是十分憎恶。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性格决定人的命运。 当时我却忽视了社会上仍然存在着“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的事实。竟然做出了人在屋檐下,就是不低头的“傻”事。 在那历史罕见的六零年大饥荒中,就连正常人都要饿肚子,何况我当时在亳县已成为一个既无家又无亲人,连一点生活来源都没有的孤儿!仅仅靠人施舍,依仗着学校给的一点助学金来支撑着上学,还敢桀骜不驯,不赴焰趋势这简直是不自量力,太不现实了!加之“秃顶”颜又是这样的对待我,使我更是雪上加霜…… 六零年秋末,我在二中求学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当时生活困难,境况窘迫,再也无法维持正常的学习了。学校的助学金补助由于“秃顶”的“关照”,早已把我给排除在外,每当月底学生交付下个月伙食费的时候(六元四角钱),也是让我最难堪和头痛的事情;如若再去找我姐接济,此时她已是自顾不暇而无心相助。 当时我确实到了衣食无着,孤单无助,山穷水尽的地步,我再次的体会到了“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和“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民间谚语的真正寓意…… 同时也意识到了,由于当时的年少无知,生性倔强,在人屋檐下硬是不低头所招来的祸。然而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这完全是由于我为人处事不会见风使舵,阿谀逢迎,权衡利弊,投机取巧的性格所造成的。又能怨谁呢?只有自作自受,自食其果。 在那饥馑的年月里,已经沦落到穷困潦倒,连饭都没有吃而无法生存的人,还侈望什么不断求知上大学,这岂不是画饼充饥在做“黄梁之梦”吗?看样子我只有放弃求学了。 此时由于饥荒,班里的学生也在减员,尤其是家在乡下的学生更为甚之。 一天上午,“秃顶”颜明知道我那时正处于困境不可自拔,还找我谈话,佯言“要我发扬革命传统,保持艰苦奋斗的作风!” 我气忿地说:“我已经艰苦的连学都上不成了,还要再怎么艰苦?” 他狡黠的对我说:“那你可以写报告要求退学吗。” 此时我心如刀割,他是在公报私仇,企图扼杀我,致我于死地而幸灾乐祸。当时我是那么的软弱而又无力反抗,任人宰割。 然而我又依托什么继续坚持上学呢? 我决意退学。 当天下午,我就将退学的报告交给他,此举正中他的下怀。当时他就在上面写了“同意退学”的签字,并说还要将我的报告交给领导……后面他还在说什么,我已无心在听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亳县二中是我在此读初中、高中,求学四年半的学校。此时看来我已经到了待不下去的份了。 没过几天我回到宿舍把我的铺盖和我的两本心爱的唐诗、宋词捆扎在一起,仅有我的同窗好友赵振殿含泪把我送出了过去曾给过我知识和欢乐,又曾给过我创伤和痛苦的“母校”。 从此,开始了我在亳县两年居食不定的流浪生活。 “母”有两种,一种是爱子如命的,另一种是惜命虐子的。当时“母校”二中的园丁——我的老师,他们之中有的为其一,还有的是其二…… — 第十六章 户口迁移 被困西安(一) 更新时间2008-7-5 13:47:13 字数:2131 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可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第一节 1960年冬,我由亳且二中退学,因无家可归户口转到了当时我姐教书的学校,但是我在五里庙小学只是一个寄居者的身份。 虽然后来我在该校曾经当了半年的临时教师,但也不属于学校的正式职工。当时我也不为工,也不为农,既不是某一居民委员会的居民,也不是某个人民公社生产队的社员,而是一个寄人篱下的无业游民。因此在我迁移户口时,连个上交报告的单位也没有。 眼看就要到了1962年的年末,学校马上就要放假了,老师们也要离校回家过年,而我在此临时代课的工作也就随之结束,又要无处栖身了。 可是我的户口迁移报告仍然无处可交,没有一点着落。 在着急中,我突然想起当时在县民政局任局长的张凤仙先生,听说他过去曾与我你相识,不仿试试求他帮忙,这也是临时抱佛脚,病重乱投医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打听到张局长的住址,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前去拜访。张局长年纪五十,高高的个子,待人较为和气。相见后我先作了一下自我介绍,然后谈到我母亲去世后,一人求学的艰难和在六零年“三年自然灾害”中辍学后的困难,请求他给于帮助将我的户口迁往西安去投奔亲戚生活。 他听了之后颇为同情;拿出钢笔在我的报告上写了“请城关镇方镇长帮助办理”的指示。并告诉我方的住址,让我去找他帮忙。 第二天上午,我在上班之前就赶到了方镇长的家中,将张局长签过意见的报告交给他,他看后随即便在上面写了“请涡北(涡河北岸)派出所给于办理”的意见。 当天下午,我拿上五里庙小学的集体户口簿来到涡北派出所找到所长,他马上就让户籍员给我办理了户口迁移证,其迁往地址为“陕西省西安市莲湖区庙后街派出所”。随后我又到县粮食局办了粮食关系证明。 事情办的就是这么的简单。总共没有超过两天的时间,我就把当时一个人赖以生存的户粮关系都已办妥。 这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了“权力可以办事”的奥秘。 从此我由亳县迁往他乡,已不是亳县所管辖的居民,也与亳县脱离了一切关系。 1963年1月上旬,学校已经放假,学校老师纷纷离去,与家人团聚欢度新年。而我此时在亳县已没有什么亲人,孑然一身无一牵挂,在我即将离去的时候,心中最放心不下的,是我母亲和外公、外婆她(他)们的坟。此次一走远行千里之外,前途未卜,祸福难测,想必也是道路曲折,凶多吉少,不知以后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再次吊唁她们! 因此在我离开亳县的头一天下午,我在街上买了两刀黄纸和一些纸钱,前往汤王墓村去给老人家上坟。 时值寒冬腊月,北风凛冽,我走进位于涡河岸上的坟地。此时已是日头偏西,残阳如血……几只将要归巢的乌鸦在远处一片枯林上空盘旋聒噪! 坟头上长满了枯草,一片凄凉的景象。 我分别在两座坟前烧了纸钱,然后跪在母亲的坟前失声痛哭! 一时间昔日的往事又依稀再现…… 十年前我母亲的音容宛在,平时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仍然记忆犹新。从我记事起,即使在那硝烟四起,炮火纷飞的抗日战争年代里,有了母亲的呵护和关爱,我始终感到是那么的幸运和安全。在三年内战中,1948年夏,我们由北平撤离到上海又由沪撤到福州,而后横渡海峡到达台湾。后来由台湾展转到舟山群岛,于五零年十月返回大陆,到达亳县……千里流浪,万里漂泊,历尽沧桑,饱受战乱之苦,最终回到故乡。 然而此时母亲却长眠于我这跪拜的厚土中,恍如恶梦,痛不欲生! ——当年我们部分国民党军人家眷,由台湾被遗送到舟山群岛,困居于定海城,生活艰难,度日如年……但我母亲仍不失善心还对春生一家那么的关爱和帮助,直至我们离开定海。万万没有想到两年后我母亲因病去世,我也和春生他们一样失去了亲人成为孤儿。 但是春生他们后来留居舟山,还有兄妹姐弟四人相依为命,而我在亳县却一人长期四处飘零…… 母亲去世后,八年漫长不堪回首的求学生涯,让我历经磨难,身心交瘁。 六零年辍学,造成学业半途而废,最后混得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向人乞食,遭人嫌弃!辜负了母亲过去对我的养育,对我的期望! 我悔恨!我伤心,我痛不欲生。 我长跪在母亲的坟前失声痛哭!请求母亲宽恕我这个不孝的儿子,以后我要立志图强…… 今天给母亲上坟,跪拜娘亲!告诉她不几天我就要离开在此生活十二年的亳县,西奔长安谋生——即使人生道路上布满荆棘,坎坷不平,前途莫测,天空闪电雷鸣,*都向我打来!我也要继续生存,挺起腰杆来做人。 这时天色已暮,村里农家的房屋上烟囱里冒起了袅袅的炊烟,人们开始在做晚饭。 我拖着已被冻僵,麻木疲惫的身子离开坟地,沿着涡河边上的土路,步履蹒跚地朝着五里庙小学走去。 此时天昏昏、地沉沉、大雾蒙蒙……背后又传来了乌鸦凄厉而又枯燥的叫声。 我身上冰冷,心已碎! — 第十六章 户口迁移 被困西安(二) 更新时间2008-7-6 14:07:29 字数:3338 第二节 1963年1月23日(即农历腊月二十八)早晨,我怀揣着户口和在五里庙学校临时代课积攒下来的二十几元钱,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一床薄被,两件单衣),肩上挎着一个已经褪了色的旧书包,里面装着《唐诗三百首》、《宋词一百首》、《李白诗选》、《杜甫诗论》和新近才出版的1、2、3、4、5……《中华活页文选》几本书,以及我的几样洗涑用具。在一个冬雾弥漫的天气里我离开了亳县五里庙小学,匆匆向北走去。 从此我便踏上了一去不返流浪大西北的人生路…… 亳县位于安徽省的最北部,它像一只牛角一样插进豫东地区。由于地处偏僻,直至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境内还没有一寸铁路。如果需要乘火车到外地,必须向北行走七十公里才可到达河南商丘车站搭车。这里也是十二年前,母亲带领我们由台湾返回大陆,于1950年10月从上海乘火车经南京,蚌埠到达商丘而后返回亳县的。在亳县生活十二年后,我家破人亡,多遭磨难,无法生活被迫迁出户口,流落他乡…… 我从亳县步行了七十公里,在第二天的下午才来到道北(铁路北)朱集子——商丘火车站。当年我们由东南宝岛返回中原,而今是我独自一人由中原流浪西北,东来西去商丘都是我的必经之地,似乎我与商丘有种不解之缘。也让六年前亳县花戏楼旁的瞎子算命的说对了,最终我还是向西飘零。 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闹得国民经济萧条,农村劳动力丧失,人们的生活苦不堪言。尤其是黄河以南、以东的鲁、豫、皖三省交界地区的农村,一到冬末春初青黄不接的时候,这里常有人外出讨饭。其中以兰考等地较为严重。 当我来到商丘火车站已是脚上打泡两腿酸痛,筋疲力尽,疲惫不堪了。走进售票室买了一张当天晚上七时开往西安的慢车票,本想到候客室里休息一下,但是不大的候客室几条木椅子和地上都挤满了人。有的干脆歪倒靠着或枕着自己的筐子、行李横七竖八地倒地而睡,室内的烟味,汗味,臭味混合在一起,空气污浊,气味难闻……时而还有几个衣服破烂,面色憔悴的老人和孩子,端着破碗伸着枯瘦的黑手在候客室里走来走去,向别人乞讨食物和钱…… 看到此景,心里十分沉重,一阵酸楚!我在里面不愿意多待,急忙退出候车室又回到车站门前。 此时我又渴又饿,饥肠辘辘,走到一个打烧饼的摊上用四两粮票和两角钱买了两个烧饼,坐在一个台阶上准备充饥。没想到突然从我背后跑过来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他又瘦又黑的小手从我眼前一掠,我手中的烧饼就不翼而飞了,到了他的手里。乞儿边跑边往烧饼上面吐唾沫,还不时地回头望着我是否在追他。 ——他瘦如刀削的面颊,黑青凹陷的眼窝,油污褴褛的衣服和那抢走我的烧饼时落荒而逃的神色……已使我心碎,眼中含泪! 我禁不住地向他喊道:“你别跑……小心路滑摔倒!烧饼我不要了”。 然而他根本不听,跑到马路的对面远远地站住,双手捧着烧饼在狼吞虎咽地吞食,还不停地朝我这边张望…… 常言说饱汉不知饿汉饥。他这是饿娃也不管我这个饿汉的饥啊! 此时站上铃声在响,由徐州开往西安的445次慢车将要进站。人们蜂拥到剪票口,如同潮水般地涌向站台。 随着一声笛鸣,列车驶进站道,人们像炸了窝的黄蜂一样朝着刚进站还没停稳的车边拥去,呼喊着,吵骂着,背着、拎着、抬着各种各样的包包、筐筐,在商丘的站台上,顺着刚停下的列车奔跑呼喊,要冲进车厢。有人拼命地朝车门拥去,有人着急地从窗口递东西翻窗上车,人群中还不断传出“我的鞋子掉了”“我的帽子不见了”的喊叫声…… 这时列车仿佛不是人们的运输工具,而是成了大家进攻的目标,攻克的对象,为其拥挤,为其相争,为其拼命,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 今晚在商丘车站乘车确实让我开了眼界,似乎在此看了一场“星球大战”。 经过十几分钟激烈而又疲劳的大战,多数乘客已经上了车,站铃一响,火车开始徐徐运行;但是站台上还是拉下了一些没有挤上车的人,他们只有眼巴巴的望着西去的火车兴叹!在此等下去再赶下一趟车了。 此时火车已经驶出商丘,前面就要到达民权、野鸡岗和兰考,列车像一条巨大的长龙不停地喷吐着粗气,在这天寒地冻的黄淮平原上爬行…… 先前经过一番较量刚刚挤上车的乘客,此时还在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多数人坐在座位上或倚靠在放在过道边的行李上休息。但这时仍有几个人在为争抢座位和摆放东西而相互对峙,吵骂不休,以至于大打出手,一时间车厢内又上演了一场“星球大战”,引起了一阵骚动!谢天谢地幸亏是在一个饥馑的年景里,这些人还没有吃饱肚子,要不然几个人上前制止,岂能让这种“窝里斗”善罢甘休! 上车后,我坐在一个靠近车窗的座位上,心情苦闷,倍感凄凉!时而把脸贴近玻璃向外张望……虽然此时窗外已经降下夜幕,大雾茫茫,但是我还是想在这即将离去的时刻再看一看这古老而又丰厚的中原大地她那夜幕迷人的景色。 我和身边这些外出的农民们不同——他们虽然在入冬时就出来外面乞讨食物,但是在这除夕之夜(1963年1月24日,即农历十二月二十九日,因为本年十二月小,当晚就是“除夕”),他们匆匆忙忙,归心似箭,再有几站路要不了两个小时就可以到家和亲人团聚,共度春节!虽苦也甜。 在这“除夕”之夜,他们是由外面往家走,而我这个无家可归的人却是由亳县流向他乡!当时前途渺茫,吉凶未卜,不知道我的户口迁移到西安能否落上?今后我的命运如何?又要流落到何方?这一切对于我来说还都是个未知数。 由徐州开往西安的445次列车,是下午由徐州开出,次日夜间到达西安已是深夜十二点了。仿佛当年这趟车是专为河南、陕西农民朋友开设的。此线从豫东到豫南西在河南境内铁路就有一千多华里,每逢省市、州县、乡镇大小站,站站必停。有时为了避让特快、直快客车和专用货车,途中还要多次临时停车,于是我们这趟列车就成了“先人后已”,名副其实的慢车了。 这时列车似乎不只是人们的运载工具,有时还可以兼用于途中的‘旅社’(客店),然而这正合我意,对于我这个年关无家可归的人来说,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 火车从商丘开出,经过民权、野鸡岗、兰考等地驶进开封车站,车上的乘客几乎下了三分之二,原先拥挤的车厢现在渐渐变得空当起来。 临近夜里十二点的时候,列车到达郑州车站又有一批乘客下车,匆匆而去。 这时,站台里高大的钟楼上,时钟伴随着“东方红,太阳升……”的乐曲敲打十二下,人们辞旧迎新跨进了新的一年。 大年初一凌晨,北风凛冽,雪花纷飞,意味着瑞雪兆丰年,大家祈盼在这新的一年里会有一个好年景…… 此时宽阔漂亮的郑州火车站里,空空当当,没有一位乘客,站上只有一个手提红绿灯的当班工人师傅,在寒风中等候着给我们列车发开车信号。 一会铃声在响,站里亮起了绿灯。 我们的列车像一条躺在冰冷的铁轨上已经冻僵的蟒蛇,这时才开始苏醒,前后蠕动,吐着粗气,慢慢地开出了郑州车站。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怪,正像钱钟书先生所写的《围城》一样,有时人们急于挤上车,有时又会有人从车上匆匆离去…… 夜晚在寒风中西行的445次列车,第十五节车厢里此时只剩下两位乘客——一位是我坐在车厢的中间,另一是坐在头上座位的中年男子。 列车员从她的小小值班室里走出来,对我们讲:“你们俩都是去终点站西安的旅客,沿途也不需要报站了,夜里可以躺在座位上睡觉,天亮后你们可以到餐车里去吃饺子。 年初一夜晚快十二点钟的时候,列车终于到达了西安车站。出站后已是大年初二的零点过五分。我按照姑母的来信地址寻路,最后终于来到了西安市西大街城隍庙东道院二十号姑母家。 半夜到来,姑母见我又惊又喜,忙着给我做饭,并不停地在问老家的情况…… 在吃饭时我将户口粮关系拿出来交给我姑父,他让我先休息两天,到西安各处看看,等过了年上班后他再去给我报户口。 于是我就安心地在西安游玩了几天。 — 第十六章 户口迁移 被困西安(三) 更新时间2008-7-13 16:49:50 字数:6778 第三节 西安是我国六大古都之一,着名的“丝绸之路”便开始于此。 它古称长安,位于陕西渭河平原中部,是上古和我国封建社会前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西周、秦、西汉、隋、唐等十一个王朝曾在这里建都,历时一千余年,是我国古代建都最早、最长的都城。 西安的文物古迹、风景名胜甚多。现存的古代建筑有大雁塔、小雁塔、钟楼、鼓楼、碑林、明代西安古城、华清池、秦兵马俑博物馆等都是其中的精华。 西安碑林建于宋元佑五年(公元1090年),以碑石精华荟萃而着称。其中收藏了从汉代到清代的碑、志共2300余件。这里不仅有篆、隶、草、行等书法作品,还有欧阳洵、颜真卿、柳公权的亲笔刻石,王羲之、苏轼等名家的墨宝。碑林是我国最大的一座石质书库,也是历代书法名碑。它记载了我国书法艺术的发展过程,是中国书法艺术的宝库,有极高的历史和艺术价值。 西安半坡博物馆位于东郊半坡村北,是在半坡遗址考古发掘的基础上建成的。半坡遗址是黄河流域一个典型的母系氏族公社的村落遗址,距今6000年左右,面积达五万多平方米。 秦始皇陵和秦兵马俑博物馆位于骊山北麓,临潼城东。秦始皇陵尚未发掘,它是两千多年前,建立的我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多民族的封建中央集权制国家——秦朝国君赢政的陵寝,现高76米,周长达1300多米,巍然屹立,蔚为壮观。兵马俑博物馆在秦陵东侧,这里原是秦始皇的兵马俑陪葬坑。这些兵马俑,不但是秦代雕塑艺术的宝库,而且为研究秦代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提供了宝贵的实物资料(当时秦兵马俑倘未发现)。 此处还有着名的华清池骊山风景区,以及西岳华山胜地。 西安附近还有许多汉唐古墓。在唐十八陵中,最有代表性的昭陵,是唐太宗李世民的陵寝。位于乾县的乾陵,是唐高宗李治与女皇武则天的合葬陵。此外还有茂陵、霍去病墓、苏武墓、杨贵妃墓等。 作为华夏文明的发源地,西安的历史悠久,文化的积淀非常厚重。以西安为中心的关中人,将其的生活方式和民俗风情概括为关中十大怪,它们分别是——面条像腰带、锅盔像锅盖、辣子是道菜、泡馍大碗卖、碗盆难分开、帕帕头上戴、房子半边盖、姑娘不对外、不坐蹲起来、唱戏吼起来在西安碑林,有一块清代碑石纪录了以西安为中心的关中八处着名的风景名胜,它们被称为关中八景,又称长安八景。这八景分别是——华岳仙掌、骊山晚照、灞柳风雪、曲江流饮、雁塔晨钟、咸阳古渡、草堂烟雾、太白积雪流行于陕西以及西北等地的秦腔又称乱弹,又叫「梆子腔」,是中国戏曲四大声腔中最古老、最丰富、最庞大的声腔体系。西安的饮食文化同样博大精深,作为中国西北饮食的代表,以西安小吃最为着名,*的清真饮食在其中zhan有很大比例。中国国画中的长安画派、起源于汉代以前的关中皮影戏、源于西周的陕西木偶戏以及色彩浓郁的户县农民画等都是西安文化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常言说:“穷人爱流汗,富人好游玩”,当年我一个投奔亲戚为了活命的穷少年,也只能在西安的市面上和附近的几个景点转转…… 虽然当时我穷困寒酸,囊中羞涩,但幸亏那时的门票便宜,有的只需五分钱,多的也不过一角钱。在过年的几天里,我看了钟楼、鼓楼,还去游览了大雁塔、小雁塔以及我国最大的石质书库,历代书法名碑——西安碑林。 但是好景不长。 春节过后,我姑父关仲仁写了报告,拿着我的户口迁移证到西安市莲湖区庙后街派出所给我落户口,将它一齐交给了所里分管城隍庙片区的户籍警范迪孝同志,而他却让我们等候通知。 一天,两天……一个月过去了,音信全无。 后来我姑父前去询问,回来讲派出所不批准我落户,原因是我年龄超过了十八岁已是成年人无须投奔亲戚生活。依照当时的法律规定,你在西安没有户口就没有你的口粮供应,也不会有你的工作和生存的权利,而是一个外来的“黑人黑户”。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这一消息对我来说的确是当头一棒,如同晴天霹雳,似乎宣判了我的死刑! 但是与我姑家同住在东道院的范警官,却有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亲戚(据说是他老婆的妹妹),户口不是年前才由陕西农村迁移到西安,刚刚落户的吗?而我又是城市户口,为什么就不能从一个城市迁移到另一个城市?为什么事情到我这里就变了样?近水楼台先得月,范警官可以先给自家的亲戚上户口,却不能给别人上? 我不理解,我不服,我决定上访! 先是到莲湖区公安局询问,后又向西安市人民政府、陕西省人民政府“人民来访办公室”去信反映——结果一样。 后来听我姑父说:“范警官卡我户口入户的主要理由,是因为我父亲曾为国民党时期的旧军人,他的子女也难免不会没有问题”。 此时我一下陷入困境,游览千年古都西安的雅性也被一扫而光。 移居西安的梦想顷刻间破灭,打算在西安落户谋生的计划也就成为泡影。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然而我又能退到何处去呢?退回亳县?母亲去世后,八年孤独艰难的求学生涯使我苦不堪言,不愿回首! 我在亳县无亲无故,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一无工作,二无生活来源,又依靠什么生存? 我决定在西安再等上几个月,看看情况有没有好转,报户口会不会有点希望。 然而,形势逼人,我又怎么样在此等上几个月呢?既然户口报不上,西安就不会供应我的口粮,没有饭吃就意味着我在西安市丧失了一个公民的基本生存权利,注定了西安不是我的久留之地。 而我姑家孩子又多,生活本来就困难,她们住在城隍庙东道院20号,一个很旧足有百米进深的小院里,一间靠着土墙的小屋门前搭起了一个窝棚,里外面积总共不超过二十平方米,住着一家六口人。全家只有我姑父一人在西仓一个集体的针织厂上班,每月仅有四十多元工资要养活她家六口人及我这个不速之客,生活几乎到了难以糊口的地步。 为此,我姑母每天除了料理家务,到晚上还要在灯下给针织厂里勾一些袜子、手套(锁口一双两分钱),这样一个月才能挣上十元八元,以补家里的经济不足。 时值“三年自然灾害”期间,西安地区的灾情虽然不像鲁、豫、皖三省交界的地方那么严重,但在市民中口粮也是十分紧张的。 一天傍晚,我在房内烦闷无聊,便走出城隍庙东道院在西大街闲逛。当走到群众电影院的时候,这里正在一场接一场地放映着苏联电影《列宁在1918》,许多人挤在售票窗口排队买票。 闲着无事,不如看场电影也好。于是我就凑到窗口前排队,花了一角钱买了一张晚上七点的电影票,在影院门前等候入场。 当我看完电影走出电影院时,突然发现有几个人向影院旁的巷口跑去。出于好奇我也跟了过去,看到在一个墙角下围着一群人,他们都是脊背朝外,面部向里,弯腰探头地伸出手臂,争着将钱递给一个年过五十,头上系一块蓝色土布,蹲在地上双手抱着一只篮子的乡下老太婆,并向她喊道:“我买一个!”,“我买两个!”。原来是人们不用粮票在此争购馒头。 看此情形,我也慌忙打身上掏出一块钱,从人缝里探着身子跟着大家争买馍馍。 此时人越聚越多,她惊慌失措,双手捂住篮子里的馒头大声喊叫:“一块钱一个,不要乱。”说着她一边接钱,一边从篮子里一块土布下面摸出馒头递给付钱的人。 不到几分钟,半篮子馒头已卖得差不多了,看样子我是没有机会买上了。 老太婆用手摸了摸篮子里土布下面盖首的馒头说:“不多了还有几个,谁有零钱?” “我有零钱。” 她随手收了我的钱,递给我一个大约有二两重的冷馒头。 我赶紧将馒头揣进怀里,我拿着馒头刚钻出人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警察来了”。围着买馒头的人们像一群炸了窝的黄蜂慌乱地向四下散开。卖馒头的乡下老太婆挎着篮子迈动小脚仓皇地朝北面的小巷里逃去。 大约过了两分钟,一个警察手里提着棍警棍走了过来,转了一圈,瞅了几眼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就又向别处走去。 警察走了以后,紧张的空气又恢复了平静,刚才有几个买了馒头的人将馒头从兜里掏出来,站在电影院的门口就立即吃了起来。 我的肚子也在不停地闹饥荒,便走到一个房头面对墙壁从怀里掏出馒头,双手捧着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几口就将一个馒头吞了下去,顿时感到胃里舒服了很多。在转身要走时,发现我的身边竟然站着一个头发油亮,戴着一副近视眼镜,身穿一套中山毛尼装,足蹬一双黑皮鞋的三十多岁的男子,此时他和我一样也在面壁吃馒头。他吃完馒头后拍拍手,又掏出一块手绢擦了擦嘴,对我笑了笑,意思是“彼此彼此”然后转身离去。 就在我们二人对视时,我看到他的胸前别着一枚红色的“西北工业大学”的校徽。从年龄上看,他不是一位教授就是一名讲师,但他怎么也在冬天临街面壁和我一样啃馒头,让我不得其解。 可是我仔细一想,当时生活在三年“自然灾害”中的人们无不受到影响,何况从事脑力劳动的教师粮食定量比别人更低。 这说明了不管你是干部,还是高级知识份子,或是寻常老百姓,饥饿的滋味对于谁都是一样的。 幸亏在三年自然灾害后,国家调整了政策,农村实行了“三自一包”,农业生产得到了好转,生活有了改善。正如电影里列宁所讲的一样:“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当时,我姑家有四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再加上我这个报不上户口没有口粮的“白吃”,闹得她家一个月的粮食,不到半个月就被吃光了。为了填饱肚子,我姑父在每个星期天的早上,要跑到十几里外的西郊向农民买些黄萝卜、青萝卜之类的东西回来,以代替主食。 当年我来到西安加大了姑母家的困难,使我坐立不安!几年前在亳县那个算命的老汉说我“命交莫窟”,犯了什么“煞星”若要摆脱困境必须向西行…… 可是到了西安,并没有改变我的命运,反而是更加地倒霉了! 运交华盖欲何求,不该碰头也碰头。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我必须找点活干,自食其力,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了。 据老人讲西安的居民有百分之四十的,是过去由外地逃荒来到这里的农民,其中有山西人、河南人,而以河南人最多。主要是在抗战时期,兵荒马乱造成了农村田园荒芜,民不聊生,拖儿带女举家由中原西逃来到关中,在西安落户。 你若由东而来,刚下火车,在站里走走,在街上转转,就会发现包括站里的列车员、售票员、服务员,以及街面上的饭馆、商店、旅社等行业的从业人员说话口音,除了部分当地陕西的口音外,你所听到最多的还是河南话。此时你刚从西安站下车,似乎感觉到了又回到了郑州。 以至于后来,我在西安户口不能落户,由此铤而走险流浪西域,途经宝鸡、天水、兰州、武威、张掖、酒泉、嘉峪关、玉门镇和新疆的哈密、鄯善、吐鲁番、托克逊、达板城、乌鲁木齐、呼图壁、玛纳斯、石河子、克拉玛依以及边境线上的伊宁、博乐、塔城、阿勒泰等地,乃至天山南北不论兵团农场和地方的公社,随处都可遇见河南人。甚至有的团场连队职工,河南人竟然超过了百分之五十,不管你是北京、天津、沈阳、上海、武汉、山东、江苏、浙江、福建、广东、广西、安徽、湖南、湖北、四川、贵州、云南、陕西、甘肃等地的支边青年、转业(军人)或是盲流而来的职工,他们的子女长大后都会百分之百的说上一口标准流利的河南话,其父母的家乡口音对他们却失去了影响。更有甚者连当地的少数民族如维吾尔族、哈萨克族等民族兄弟,一张口也是一口标准的河南“普通话”。 由此说明了河南是中原大省,河南省人口众多。吃苦耐劳,具有顽强的生命力的河南人“撒”遍了祖国的大西北…… 当年,我姑住的院子里八家就有七户是河南人。 西屋住的阎师傅(泥瓦工)就是河南温县人,他在五八年大跃进时期,撇下老婆孩子,拿着泥瓦工具由黄河北岸像逃荒的一样,千里迢迢地从河南农村跑到西安打零工,挣点钱寄回老家养活老婆孩子。一来二去的在此混了好几年,他竟然报上了户口,只是到后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把把老婆孩子的户口搞到西安,她们仍在老家农村生活,最后一个家一分为二,落了个两地分居。 阎师傅看我走投无路,就让我随他去干些零活(当小工),一天可挣上两块钱,当时对我来说这已是个天文数字的收入了。先后在西五路革命公园和体育场干了半个多月,挣工钱三十多元,暂时解决了我姑家生活上的燃眉之急。 当时在西安市面上的零活也是十分难找,这样的好事并不多,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的时候十天八天就找不到一点活干。 3月中旬,一个薄雾蒙蒙的早晨,阎师傅捎来口信,叫我到端履门去干活,但我却错听为玉祥门。两个门,一个在城东南,一个在城西北,我竟把它搞成了南辕北辙。 当我赶到玉祥门在那来回找了几遍,当然是什么也没找到。 我没精打采,毫无目的地朝着北城墙走去,竟然来到了城墙根。这里房屋破旧,道路狭窄,冷冷清清,并不像东门、南门地段那样热闹繁华。城墙内壁青砖多有剥落,黄土裸露,墙根下散落着一些小窑洞,据说那是早在抗战时期,市民们为躲避日本飞机轰炸而挖的防空洞,后来已经住上了人。有的在小洞门前搭上棚子做饭或堆放杂物,地面上摊晒着一些破布和废纸,说明这里住的多是一些衣食无着,靠捡破烂为生的无业游民……在西城墙与北城墙的拐角处有一弯曲陡峭的小路,沿此土路而上,可攀登到高大宽厚的城墙顶端。 这时有一中年男子从上面下来,我便顺着他下来的小路,吃力地爬上城墙。 当我来到这段古老而又高大的城墙上,举目远望,顿觉三秦大地风光秀丽,一片苍茫…… 西安城墙建于明朝洪武年间,周长13912米。墙体高12米,底宽18米,顶宽15米,厚度大于高度。以城墙为主体,包括护城河、吊桥、闸楼、箭楼、正楼、角楼、女儿墙垛口、城门等一系列军事设施,构成了严密完整的冷兵器时代城市防御体系。 然而,经过五百年的风风雨雨,战争的破坏、朝代的更迭雄伟壮观的古城墙也未幸免于难。 解放后虽经修缮,但位于城西北角这一偏僻地段的古城墙,仍然留下了一个年久失修的模样——城墙上面地砖残缺,黄土祼露,杂草丛生异常荒凉。 我扒着女儿墙垛口向外俯视,城墙脚下长满了灌木,护城河北岸便是贯穿东西的陇海铁路。到车轰鸣而过,而后又是一时的短暂沉寂。 一阵冷风吹来,我身上禁不住地打了个寒噤! 由皖北来到西安,“西安”、“西安”,西行千里来到此地并没有得到平安。首先是户粮关系不能报上,连个栖身之地也没有,更谈不上工作了,以后我将怎样生活? 有时人世间生存要比死还要难! 当时我为了解脱困境竟然想到了死。 假若我由女儿墙垛口,两眼一闭,纵身向下一跳,将会腾云驾雾般地坠落到城墙脚下,用不了两分钟就会脑袋迸裂,粉身碎骨,一命乌乎! 此后什么户口、工作、吃饭、穿衣、谈情说爱、尔虞我诈、相互争斗等等,随着一个人的生命结束也就一了百了。 然而我却没有这种非凡的胆量,又怎能做出这一惊人之举。 先烈们为国为民,抗战中英勇献身永垂不朽!而我死为了谁?又为了什么?是为户口、为工作、为吃饭就去轻生。知情者还可以理解,不知者会众说纷云,一片哗然,胡乱猜测——什么为爱情,什么畏罪自杀……他可能是个逃亡地主,也可能是个逃犯。死后也将会落上一个自绝于人民,被人唾骂不明不白的罪名! 我想到这里心中一阵酸楚,身上不寒而栗! 在千年古城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遥望着茫茫关中大地,独怆然而泪下! 我离开垛口,转身要走的时候,却看到草丛中的土坑里有一形似乞丐的少年(大约十五、六岁),他蓬头垢面身披一条麻袋在看书。 我打算悄悄地走过去,不愿打搅他,但还是被他发觉。他像一只被惊吓的小兔从坑里跳出,与我擦肩而过,并回过头来看我一眼,顺着城墙垛口向东而去。 我感到内疚,并很纳闷。这个头发蓬乱,衣服褴褛,面容憔悴,穿着一双两色的旧棉鞋(又都是左脚)的少年,手里拿的一本书,竟然是两年前我读过的高二语文课本。想必他的家境也和我一样,因为贫困而辍学,但他仍在困境中坚持学习,不自暴自弃。然而我却缺少这种毅力。 看到他的模样,使我想起当年我辍学后的惨状,心里不禁产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后来此事激发了我在逆境中求生存,要上进的勇气。 我要活下去,我今后的路还很长!不管前面道路多么的坎坷,或是布满荆棘,或是险象环生我都会走下去……可是,户口在西安不能落户,我又能到哪里立足呢?我又将何去何从呢?我惆怅,我彷徨,不知如何是好。 一声汽笛长鸣!仿佛将我从梦中惊醒,一趟西安——兰州的客车从我旁边呼啸而过…… 我是否应该再向西行? 第十七章 铤而走险 奔向西口(一) 更新时间2008-7-29 21:11:49 字数:7966 为了寻找工作,为了生活,我曾经去过那塞外人烟稀少、荒凉而又浩瀚的沙漠,它能容下这世间所有的冷漠。 ——笔者 第一节 我在西安走投无路的时候,听说住在莲湖公园西面张连大伯家中来了一位远道的客人——他是在六零年老家(闹饥荒的时候,孤单一人由安徽亳县跑到内蒙茫茫沙海中,后来在乌达矿物局找到了一份工作,在那一干就是四年。 那里虽然偏远艰苦,但收入十分丰厚。每月可拿上八十多块钱,这在老家相当于一个县长的工资,就是在西安也是一个普通工人每月收入的两倍。他这次回乡探亲,并把老婆带来一道返回内蒙,途中在西安休息两天,顺便看看老乡。 我得知这一消息,急忙前去向他打听寻找工作的事。 来到张大伯家见了这位李大哥,他三十出头,高高的个子,人稍瘦,但很精神,善于言谈。当我问他回去后能否帮我找一份工作?不知是当着老乡的面不便推辞,还是他为人直爽,他马上回答道: “内蒙地广人稀,尤其矿区非常需要人到那工作。”他并且给我留下了联系地址。 这一消息对于我一个即将要困死沉没在西安茫茫人海中的浪子来说,确实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喜出望外,再三向他道谢。 回来后,我向姑母、姑父说明了此事,并告诉他们打算到内蒙去碰碰运气!可是他们并不同意。 西安虽好,但我的户口迁来两个月了都不能报上,既找不到工作,又不供应口粮,在此如何生活?内蒙虽然偏远,条件艰苦,但只要能找到工作,再苦也能活命,哪处青山没柴烧?哪里黄土不埋人? 他们二人听了非常无奈,也只好由我而去. 半月后,于1963年3月25日的傍晚,我怀揣户口,背着由亳县来时所带的简单行装,孤身一人由西安上车先去兰州,然后再由兰州转乘开往包头的火车,沿着铺设在茫茫大漠中的包兰线,开始了我“走西口”的艰难人生旅程……过了宝鸡,直至天水,渭河两边峰峦叠障,郁郁葱葱,山高路回,渭水潺潺,宛如仙境,列车出入大山隧道,恰似一条巨蟒游弋在云雾弥漫的林海中…… 然而,火车由兰州越过黄河,过了白银(市)驶出甘肃境地,便来到了宁夏沙坡头,进入了千里茫茫的大漠区(位于腾格里大沙漠),列车在这里像一条长蛇缓慢地在沙漠中爬行。 铁路两侧沙丘起伏绵延不断,上面用稻草布成方格作为沙障和植物相结合的固沙方法来防治沙害,以保铁路正常运行。 这里人烟稀少,分外荒凉!火车行驶几十分钟也见不上一个村庄,唯有道边几间孤零零的砖房小站。 一望无际的大漠上,我只看到了几峰慢慢悠悠走动的骆驼……,并没有看见什么“塞上江南”的风光,下午倒是欣赏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列车行至银川已是夜晚,我仅看到一些闪烁的灯光。 过了中宁,火车沿着黄河,顺着贺兰山几乎正北运行,驶过石嘴山很快就进入了内蒙境内,此处就出现了鸟儿也不飞,兔子也不跑,干旱荒凉的乌兰布和大沙漠,乌达矿区就在这里。它隶属于乌海,距包头市已经不远只有几站路了。 乌达矿物局实质上就是一个管理几个煤矿的部门。它处于贺兰山北边,深入大漠之中。 荒漠上的乌达车站,又分出了一条支线通往矿区,由此运进物资,从里运出原煤。 3月26日下午,我由兰州上车几乎经过两天两夜的行驶,才来到这塞外乌兰布和大沙漠。当我疲惫地走出小站,朝着一个沙丘走去的时候,顿时感到此处异常荒凉!这里既没有树,也没有草,连一只鸟儿都见不上,我回过头来再看下面的乌达小站,好像天上掉到沙漠中孤零零的一块“陨石”…… 此时我辨不清方向,分不出东西南北。在这天苍苍,野茫茫的沙海中,我又向谁去问路?如果再盲目地乱走,不是被渴死,就是被饿死,若是到了夜晚我又上哪里去住宿?这时我想到了狼群,想到了毒蛇,又想起了荒漠中的幽灵。在这荒凉的沙丘上,我已是六神无主了。 我只好又转回小站。 这时从站里出来一个工人师傅,我急忙上前询问: “请问师傅去乌达矿物局怎么走?” 他有些诧异地问:“你从哪里来?” “西安。” “你找谁?” “我找在那工作的一位老乡。” 他用手一指“看到了吗?那个道叉上停的几节车皮,过一会就是到矿上去的。” 我向他道了谢,背上行李跨过几道铁轨就爬上了那节“闷罐子”车厢里,此时上面已经坐了几个人。 过了不大一会,果然由站里驶出一辆机车挂上这几节车皮,有气无力地爬过沙梁,向北朝着矿区驶去。 半个多小时后,火车突然停了下来,一位像是采煤的工人师傅告诉我:“你要找的货站就在这里。” 我拿上东西,慌忙从车上跳下来,火车又继续向矿上驶去。 所谓货站——实际上就是建在酷似一个塬的沙包上的露天库。在铁道一旁堆放着一些圆木、方木、沙木条、角铁、钢筋等煤矿井下所用的物资。 此时在不远处就有人干活,他们在搬运木头。四个人抬着一根粗大的圆木,迈着沉重地脚步,嘴里还不停地喊着:“嗨哟……嗨哟”的号子。 打那边走过来一个工人,我上前问他: “请问李应成是不是在这里工作?” 他用手一指说:“就在那边干活。”并帮我喊道: “李应成!有人找你。” 从人堆里走过来一个身穿工作服,搭着垫肩的高个子男子,向这边走来,边走边问:“哪个找我?”,当他走近时我才认出,赶紧上前喊道: “李哥我来了。” 他先是一愣后又是一笑说:“好!到家里去吧。” 李哥帮我提着行李,我跟着他朝坡下走去,走了不足百米,前面孤零零的有两间高出地面不到两米,上面抹着泥巴的小屋,他说这就是他的家。 此屋在西北地区叫做半地窝子(或地窝子)。先在地面向下挖上一米左右,留下门窗,然后在土台上面垒上土坯,搭上几根木棍,盖上一些树枝,铺上些麦草,再在上面撒上干土,最后在房顶上抹上一层厚厚的草泥,于是一个既省料又省工,冬暖夏凉的地窝子就地落成。好在北方沙漠戈壁地区干旱少雨,不愁房屋漏水的问题。 李大哥屋里中间还支着两根木柱,防止房顶向下塌陷。靠着西墙打起足有四米长,两米多宽的土坑,室内虽然条件有限,但摆设到还有序。 此时李嫂正在忙着做饭,他们有一个不满周岁,逗人喜爱的儿子。一家三口流落在塞外,靠着辛勤劳动,在此知足而又平静的生活。 李哥为人忠厚老实,李嫂性格朴实。 我到这里尽管给他们增添了一些吃、住的麻烦,但是他们还是热情地接待了我。一日三餐热菜、热饭,让我过意不去,使我有一种他乡遇故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觉! 转眼来了三天了,拜托李哥帮我找工作之事还是没有一点着落,还得等他休息时才能去矿上询问,我只好听候消息。 午饭后,李哥上班去了,李嫂忙着收拾家务,我没事便告诉李嫂我到附近转一转。 我像一个幽灵一样,开始在他家周围闲逛起来。此时我根据太阳的方位才闹清了东西南北,南面就是我由乌达站所来的方向,北面就是一片茫茫的矿区,而向西过了铁道约一百多米处,便是一片荒凉的茔地,沙地上散落着一些坟头。 尤其在近处一条小路的旁边才埋了一座新坟,坟前残留着一些纸灰和少数没有烧尽的纸钱,坟上插的招魂幡已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余下部分的纸条仍在风中哗啦啦的摆动,似乎还在招魂…… 看着这些亡灵的坟墓,地上还有一堆白骨,使人倍感凄凉!顿时使我毛骨悚然,腿竟然有些打颤了。 我非常扫兴,沿着来时的小路返回到小屋。 早在中学时期,我在课本上就读过这首产生在南北朝时代少数民族的民歌——《敕勒歌》: “敕勒川,阴同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风牛羊。” 当时我作为一个少年学子,每当早读时,我便在座位上摇头晃脑地大声背诵,无数次的神游了北方莽莽的大草原,欣赏塞外壮丽风光,似乎嗅到了花草的芳香,听到了牛羊的鸣叫,进而了解了草原人民的豪迈情怀…… 然而,诗歌里所描绘的却是塞北一千多年前的景色。 此次我来到成吉思汗的故乡,仅仅看到的是一片荒凉,让人却步的大漠!乌达矿区地处贺兰布和、腾格里、毛乌素大沙漠所包围,不愧为茫茫沙海中的一块“黑宝石”(煤)。 祖国大西北内陆地区沙漠面积大,分布广,土地沙化,沙漠化的现象十分严重。历史上,由于不合理开垦、过度放牧、任意樵采,使本来就十分脆弱的荒漠、草原生态环境不断遭受破坏,导致风沙再起,沙尘暴不断,形成流沙吞没了不少的良田、牧场、村镇以至于“沙丘压庄园,流沙埋农田”,“沙逼人退”的情景更是到处可见。 古老的夏国古城统万城,河西走廊上的阳关古道,古丝绸之路上繁华一时的重镇高昌古城、交河古城、楼兰等等,早已被淹没在茫茫的沙海中……星期天上午,李哥要去矿上为我找工作,并说北面有个小镇,今天在逢“集”叫我随他一道去看看内蒙的集贸情景。 我们二人由货场走下沙丘,从西面坟地的旁边,沿着一条寸草不生的小路,向北走了三、四公里,才看到一条布满石头,干涸而又宽阔的河床,在其右岸几个沙包窝里,有几间土房和一些矿工散居的地窝子,这里就是李哥说的所谓的“小镇”。我们到那时间不早,人还不多,沙坪上空空荡荡。 李哥要穿过河谷,到对面山坡上的煤矿上去为我找工作,他让我在此地先逛一逛,等集贸完后不要再等他,可以先回货站。 于是我就像一个幽灵,在这个边塞小镇上闲荡起来。与其说是个“镇”,倒不如说是荒漠中煤矿上的一个贫民居住点。 此处有一个小商店,一个邮电所,另外还有一家*开的小吃铺,一家汉人开的小饭店,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什么具有商业性的东西。 河床干枯,布满了鹅卵石,看不到一棵草和一棵树,对面却是光秃秃的石山,由北向南绵延数十里。半山腰开掘了数个大如城门的煤窑洞,从里不断地开采出原煤,这大概就是乌达煤矿的所在地。 我转身回到所谓的镇上,沙坪上已经有人开始经商,有几个头戴小白帽的*在卖枸杞子、红枣和烟叶。而多数是骑马从远处牧场来的蒙古人。他们就地铺一幅红布或一块毛毡,上面摆放着一些玉石烟嘴、黄铜烟锅、小刀、手镯和佛珠等,三个一群,五个一堆的在大声地讨价还价,可是他们讲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过了不大一会人开始减少,整个集贸不超过两三个小时,也就人去场空,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唯有那路边的几家小店里,还有几个人在买东西或吃饭。 我走进那家汉人开的饭铺,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腿一点一点地迎了上来:“同志!你吃啥?” “来碗面吧。” 不大一会,店主就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放到我的面前,我顺便问他:“老家是河南的?” “是的……是的,俺是河南周口的。”他说着就坐在了我的对面。 “什么时间到此地的?”我边吃边和他聊着天。 “还不是六零年。”说着他点了一支烟。 “在这里还行吧?” “小老弟!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有点残疾,不能下井挖煤,老婆有病,孩子又小。人总要吃饭吧?没办法只好开个小饭店,奏乎着过日子。除了星期天和逢集时人才多一些,平时这鬼地方哪有个人影?有时在傍晚,矿上的单身汉和几个常在我这里喝酒的酒鬼来我这里吃点饭喝点酒——还不是他们流落到塞外,时间长了想家,想老婆孩子,耐不住这大漠上的寂寞,跑到我这里来借酒消愁呗!” 店主说到这里似乎有点动情,边说边在很命的抽烟。 我吃完面付了钱,走到门外,他还在我身后边喊道:“老乡!下一次来,还到我这里吃饭。” 他把我当成河南人了,我会意地笑了一笑:“下一次再来。我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正在我疑惑之时,看到路边蹲着一个浑身漆黑,惟独牙白的年轻人(大约有二十五、六岁),他在地上铺着一条湿麻袋,上面摆着四、五条黄灿灿还张着嘴的大鲤鱼。我感到十分地惊奇!怎么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人烟稀少的荒漠中,沙地上竟然能路出几条鲜活的大鲤鱼? 正在我疑惑之时,听见那个年轻人在吆喝:“快来买新鲜的黄河大鲤鱼哟!阿拉早晨刚打的。” 我从他面前经过时那个小伙子冲着我说道:“小兄弟!侬不买上一条?” 我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舍不得买,我摇了摇头。 “侬买上一条,阿拉给侬便宜些。”并说他昨晚挖了煤,没睡觉就跑到黄河边去打鱼,撒网一直到天亮,才打了这几条。 我想黄河离这几十公里,他竟跑到那去打鱼,然后又拿回到这沙包窝里来卖,的确是很不容易的了。 来到这里我还没有给李哥家买过什么东西,于是我打算买上一条。 “多少钱一斤?”我问他 “两格(角)八,阿拉给侬两格(角)两。”他顺手抓了一条大的放到秤上称。 “听口音侬是杠(上)海尼(人)?”我模仿着上海话问他。 他睁大了眼睛,有些诧异地说:“侬怎么知道阿拉是伽(嘉)定尼(人)?实际阿拉老家是奉化的。” 我笑了笑问道:“来了几年了?” “三年了。” “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那个小伙子脸上一下子泛出了阴云,口中讷讷地说道:“六零年闹饥荒,阿拉偷了几次公社鱼塘里的鱼,被抓住判了刑,娘稀屁!后来就被送到这里来挖煤。刑满后留下来当了一名矿工……阿拉现在利用工休到黄河边上打鱼挣点钱,准备回一趟老家。 公社的鱼是集体的,难道说黄河里的鱼就不是国家的了?小伙子有好捕鱼的习惯就是到了这茫茫的沙漠之中,也会“旧病”复发。 那个小伙子后来怎么样了我倒是不知道,只是当时我为他感到有点悲哀。已无话可说,于是准备给他钱。 “多少钱?”我问他。 他说:“一共四斤六两,一块零两分,侬给一块钱好了。” 我付了钱拎着鱼返回了货场,这个流落在大漠中的青年,还在我背后喊道:“小兄弟!侬以后再来!” 爬上沙丘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我路过那片坟地时,看到一个满身戴孝的年轻妇女,领着一男一女两个不过四、五岁的孩子,在新坟前摆上馒头、菜和一瓶烧酒等供品,她们准备在此祭祀死人。 我从他们身边走过时,感到异常凄凉! 回到李哥家我将鱼交给李嫂,告诉他下午烧上等李哥回来一起吃晚饭。 过了一会李哥回来了,并且买了两瓶烧酒。 我们摆上小桌,端上一碟花生米、一碟炒鸡蛋、一盘凉拌萝卜丝和一大碗红烧鱼。然后李哥打开酒瓶,倒满两杯酒说道:“老弟你来到我们这里,平时我忙着上班,没有时间招待你。今天休息,咱们在一起好好喝两杯,来干了!” 我赶忙举起酒杯说道:“多谢大哥大嫂照顾,只是我不会喝酒就先喝上一半吧。” 李哥点燃了一支烟,抽了两口说,今天他跑了大半天也没有给我找上工作。若是在两年前这里缺人的时候,他娘的从口里跑来的盲流,只要到了矿上就能很快找上活。如果有点文化的还可以干上什么电工、机械工、驾驶员、瓦斯检验员、记工员等工作;这几年从内地送来了一些劳改犯,又跑来了许多人,奶奶的这里的盲流,几乎比他娘的沙包里的兔子还多……现在要找工作也只有到井下挖煤的份了。就连我这个在货场抬木头,搬货物出苦力的搬运工作也会有人争着干,无非是因为在井上干活比井下安全些罢了。 李哥说完后端起酒杯,脖子一扬又喝了一杯。 常言说的好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的户口迁到西安不能落户,在那无法生活,便千里迢迢地来到塞北沙漠,希望找一份工作在此谋生。然而,其它工作难找,我只有下井挖煤去了。 于是我对李哥李嫂讲:“下井挖煤虽然苦和累,但最起码还能有口饭吃,可以活命,否则我将怎么生存?在这里挖煤总比我四下漂泊,四处流浪强。挖煤虽然危险,但是从事这一工作的人还不是有成千上万,难道事故单单就会碰到我的头上?穷极思变,这时还讲什么条件呢?!” 我端起面前所剩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运交华盖欲何求,要碰头来就碰头。” “不行……不行,老弟!你是学生出身,身体又那么瘦弱单薄,怎能干得了这种活?挖煤这工作,人不仅要深入到地下几百米处干活,同时还有很多的危险,比如塌方、透水、瓦斯爆炸等事故。就拿我们矿上来说,一年中也要发生一、两次事故,弄不好就会有人伤亡……西边那座新坟埋的就是前不久在一次事故中死亡的挖煤工人,今天他的老婆和孩子又来给他上坟了。” 你最好再回西安,看看户口能否落户,如果在那里工作要比这儿强多了。 李哥语重心长地说了许多,无非是劝我不要在此孤注一掷。然而我回去就会有转机吗?鬼才知道。 此时夕阳西下,天色渐晚,从西边坟地里又传来了一阵阵涕哭声,凄凄惨惨,让人心酸……她们的亲人为社会温暧、光明和幸福挖煤而献出了生命,撇下了孤儿寡母还要艰难地过日子! 第二天(4月5日,清明节)上午,我收拾了行李准备返回西安。 李哥送给我十五元钱路费,李嫂又在我的包里装上了两块锅盔(烤饼),以便我在路上吃。 午饭后,我像来时一样又坐上矿里的“闷罐子”车,来到乌达小站,在此等候由包头开往兰州,但必须到晚上八点才能等到途经此处的客车。 小站如同大漠上的一座小庙,它既没围墙,也没有售票室和候客室,门前仅有一个不长的站台。我走进值班室付了钱开了一张乘车卷,从序号上推算,我可能是几天之内由此上车的第一位乘客。 在这里还需要等上五、六个小时之后,才能上车。我闲来无事,便将行李寄放在值班室里,然后就在小站附近像一个幽灵一样闲荡起来。 由小站下坡,不远处便有一条干枯的沙沟,里面竟然稀疏地长着一堆堆的芨芨草和骆驼刺。 这时从南面走来一个头系白毛巾的青年,他肩扛羊铲,手执放羊鞭,嘴里哼着曲子,赶着羊群向这边走来。 当他走到我跟前时我问他:“大哥,这叫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干旱?” “这答(里)叫白草沟,如果有雨的话,洪水可以流到下面的黄河。” “这下边有黄河?”我感到有些惊讶。 他瞅了我一眼问道:“你在这干啥呢?” “我在等车。” “到阿(那)答(里)去的?” “回西安。” “来这做啥呢?” “我到乌达矿上找工作。” “哦(我)说你是个瓜(傻)娃呢!放着西安大城市不待,偏偏要跑到这个鬼地方来找工作,哦(我)看你神精有病!” 他说的是那样的诚恳,言语中似乎又夹带着一种对我的嘲笑。 我确实有病,心里一阵酸楚……不便多说。 随后小伙子又说,他家住在陕北黄土高坡,土地贫瘠,干旱少雨,常常收万不好,粮食不够吃,几乎每年春季都要到口外替人放羊或挖煤,挣点钱秋季返回养家糊口。 我的智商和能力就不及一个农民,小羊倌跑到塞北为放羊,自食其力还能生活,而我却只能狼狈地离去…… 此时我为自己的无能,确实感到有些悲伤! 我由沟底爬上沙丘返回小站,背后竟传来了年轻人那寂寞、孤独、凄凉、悲切的歌声: 哥哥你走西口, 妹妹实难留, 止不住泪蛋蛋往下流。 正月里来娶过奴,二月里来走西口, 这就是天遭荒旱, 受苦人儿痛在心头。 哥哥你走大路, 万不要走小路, 大路上行人多, 有说有笑解忧愁。 坐船哥哥坐当中, 万不要坐船头, 大河涨水风摆浪, 巩怕哥哥掉在河里头。 …… …… 如泣如诉,催人泪下。 汉族民歌《走西口》产生于晋西北的河曲和陕北的府谷一带,流传于山西、陕西和内蒙古。过支,在那“十年九不收”的艰难岁月里,人们被迫离乡背井,抛妻别子出外谋生。因为要过长城关口,所以称为“走西口”或“走口外”。男人们春去秋回,在外打工或下煤窑。《走西口》,真实地反映了当地人民的痛苦生活和真挚的爱情:“哥哥你走西口,妹妹实难留,止不住泪蛋蛋往下流……”。真是难分难舍,细语叮咛,一声歌,一行泪,十分感人。 然而,此时的我“走西口”大漠无际,前途渺茫。我仿佛一个孤魂,如同一个幽灵,既无家可归,也没有什么人为我牵肠挂肚,更无人向我细语叮咛! 回到小站,站里仍旧冷冷清清,值班室的闹钟时针刚刚指向下午五点,此时距我上车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 我没事,又在小站上闲逛了起来。 过了不大一会,西边天空涌起团团黄云,随之刮起大风,黄烟滚滚,飞少走石,沙尘铺天盖地的向小站袭来。霎时间,天昏地暗,气温陡然下降,风里夹带着雨点向我扑面打来,顿时使我感到塞外的春天有时还是很冷。 我看到远处一群野骆驼正向白草沟方向跑去,躲避风沙。我急忙跑回小站,几乎是同时与站上的两个工人一齐齐进了值班室,而后听他们说,今晚这是几年来最大的一次沙尘暴…… 在这荒芜的沙漠上,小站的工人为保障铁路的畅通,他闪仍然要在这风沙中,夜以继日地坚守工作,不禁使我对他肃然起敬起来! 临近晚上八点,由包头开来的客车,马上就要到站。这时一位工人师傅穿上一件老羊皮大衣,手提一盏信号灯走出值班室,我跟着他一起来到站台上。 瞬间,从北面闪出一束灯光划破夜空,随即开来了一趟列车,它像一条游动在流沙中的蟒蛇,缓缓地驶进了小站。 火车仅在小站上停留了两分钟,只有一节车厢打开车门,我把背包递给列车员,然后在大风中抓住扶手,背后在那位师傅的推助下登上了车。 随后站里发出了放行信号,列车慢慢地开出了小站。我透过车窗,只看见站上的一团绿光,像一只萤火虫一样渐渐地消失在风沙弥漫的夜幕中。 别了!乌达小站。 再见了!工人师傅;…… — 第十七章 铤而走险 奔向西口(二) 更新时间2008-8-1 20:11:45 字数:4702 第二节 星期天上午,李哥要去矿上为我找工作,并说北面有个小镇,今天在逢“集”叫我随他一道去看看内蒙的集贸情景。 我们二人由货场走下沙丘,从西面坟地的旁边,沿着一条寸草不生的小路,向北走了三、四公里,才看到一条布满石头,干涸而又宽阔的河床,在其右岸几个沙包窝里,有几间土房和一些矿工散居的地窝子,这里就是李哥说的所谓的“小镇”。我们到那时间不早,人还不多,沙坪上空空荡荡。 李哥要穿过河谷,到对面山坡上的煤矿上去为我找工作,他让我在此地先逛一逛,等集贸完后不要再等他,可以先回货站。 于是我就像一个幽灵,在这个边塞小镇上闲荡起来。与其说是个“镇”,倒不如说是荒漠中煤矿上的一个贫民居住点。 此处有一个小商店,一个邮电所,另外还有一家*开的小吃铺,一家汉人开的小饭店,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什么具有商业性的东西。 河床干枯,布满了鹅卵石,看不到一棵草和一棵树,对面却是光秃秃的石山,由北向南绵延数十里。半山腰开掘了数个大如城门的煤窑洞,从里不断地开采出原煤,这大概就是乌达煤矿的所在地。 我转身回到所谓的镇上,沙坪上已经有人开始经商,有几个头戴小白帽的*在卖枸杞子、红枣和烟叶。而多数是骑马从远处牧场来的蒙古人。他们就地铺一幅红布或一块毛毡,上面摆放着一些玉石烟嘴、黄铜烟锅、小刀、手镯和佛珠等,三个一群,五个一堆的在大声地讨价还价,可是他们讲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过了不大一会人开始减少,整个集贸不超过两三个小时,也就人去场空,恢复了原来的平静。唯有那路边的几家小店里,还有几个人在买东西或吃饭。 我走进那家汉人开的饭铺,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腿一点一点地迎了上来:“同志!你吃啥?” “来碗面吧。” 不大一会,店主就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放到我的面前,我顺便问他:“老家是河南的?” “是的……是的,俺是河南周口的。”他说着就坐在了我的对面。 “什么时间到此地的?”我边吃边和他聊着天。 “还不是六零年。”说着他点了一支烟。 “在这里还行吧?” “小老弟!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有点残疾,不能下井挖煤,老婆有病,孩子又小。人总要吃饭吧?没办法只好开个小饭店,奏乎着过日子。除了星期天和逢集时人才多一些,平时这鬼地方哪有个人影?有时在傍晚,矿上的单身汉和几个常在我这里喝酒的酒鬼来我这里吃点饭喝点酒——还不是他们流落到塞外,时间长了想家,想老婆孩子,耐不住这大漠上的寂寞,跑到我这里来借酒消愁呗!” 店主说到这里似乎有点动情,边说边在很命的抽烟。 我吃完面付了钱,走到门外,他还在我身后边喊道:“老乡!下一次来,还到我这里吃饭。” 他把我当成河南人了,我会意地笑了一笑:“下一次再来。我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正在我疑惑之时,看到路边蹲着一个浑身漆黑,惟独牙白的年轻人(大约有二十五、六岁),他在地上铺着一条湿麻袋,上面摆着四、五条黄灿灿还张着嘴的大鲤鱼。我感到十分地惊奇!怎么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人烟稀少的荒漠中,沙地上竟然能路出几条鲜活的大鲤鱼? 正在我疑惑之时,听见那个年轻人在吆喝:“快来买新鲜的黄河大鲤鱼哟!阿拉早晨刚打的。” 我从他面前经过时那个小伙子冲着我说道:“小兄弟!侬不买上一条?” 我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舍不得买,我摇了摇头。 “侬买上一条,阿拉给侬便宜些。”并说他昨晚挖了煤,没睡觉就跑到黄河边去打鱼,撒网一直到天亮,才打了这几条。 我想黄河离这几十公里,他竟跑到那去打鱼,然后又拿回到这沙包窝里来卖,的确是很不容易的了。 来到这里我还没有给李哥家买过什么东西,于是我打算买上一条。 “多少钱一斤?”我问他 “两格(角)八,阿拉给侬两格(角)两。”他顺手抓了一条大的放到秤上称。 “听口音侬是杠(上)海尼(人)?”我模仿着上海话问他。 他睁大了眼睛,有些诧异地说:“侬怎么知道阿拉是伽(嘉)定尼(人)?实际阿拉老家是奉化的。” 我笑了笑问道:“来了几年了?” “三年了。” “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那个小伙子脸上一下子泛出了阴云,口中讷讷地说道:“六零年闹饥荒,阿拉偷了几次公社鱼塘里的鱼,被抓住判了刑,娘稀屁!后来就被送到这里来挖煤。刑满后留下来当了一名矿工……阿拉现在利用工休到黄河边上打鱼挣点钱,准备回一趟老家。 公社的鱼是集体的,难道说黄河里的鱼就不是国家的了?小伙子有好捕鱼的习惯就是到了这茫茫的沙漠之中,也会“旧病”复发。 那个小伙子后来怎么样了我倒是不知道,只是当时我为他感到有点悲哀。已无话可说,于是准备给他钱。 “多少钱?”我问他。 他说:“一共四斤六两,一块零两分,侬给一块钱好了。” 我付了钱拎着鱼返回了货场,这个流落在大漠中的青年,还在我背后喊道:“小兄弟!侬以后再来!” 爬上沙丘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我路过那片坟地时,看到一个满身戴孝的年轻妇女,领着一男一女两个不过四、五岁的孩子,在新坟前摆上馒头、菜和一瓶烧酒等供品,她们准备在此祭祀死人。 我从他们身边走过时,感到异常凄凉! 回到李哥家我将鱼交给李嫂,告诉他下午烧上等李哥回来一起吃晚饭。 过了一会李哥回来了,并且买了两瓶烧酒。 我们摆上小桌,端上一碟花生米、一碟炒鸡蛋、一盘凉拌萝卜丝和一大碗红烧鱼。然后李哥打开酒瓶,倒满两杯酒说道:“老弟你来到我们这里,平时我忙着上班,没有时间招待你。今天休息,咱们在一起好好喝两杯,来干了!” 我赶忙举起酒杯说道:“多谢大哥大嫂照顾,只是我不会喝酒就先喝上一半吧。” 李哥点燃了一支烟,抽了两口说,今天他跑了大半天也没有给我找上工作。若是在两年前这里缺人的时候,他娘的从口里跑来的盲流,只要到了矿上就能很快找上活。如果有点文化的还可以干上什么电工、机械工、驾驶员、瓦斯检验员、记工员等工作;这几年从内地送来了一些劳改犯,又跑来了许多人,奶奶的这里的盲流,几乎比他娘的沙包里的兔子还多……现在要找工作也只有到井下挖煤的份了。就连我这个在货场抬木头,搬货物出苦力的搬运工作也会有人争着干,无非是因为在井上干活比井下安全些罢了。 李哥说完后端起酒杯,脖子一扬又喝了一杯。 常言说的好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的户口迁到西安不能落户,在那无法生活,便千里迢迢地来到塞北沙漠,希望找一份工作在此谋生。然而,其它工作难找,我只有下井挖煤去了。 于是我对李哥李嫂讲:“下井挖煤虽然苦和累,但最起码还能有口饭吃,可以活命,否则我将怎么生存?在这里挖煤总比我四下漂泊,四处流浪强。挖煤虽然危险,但是从事这一工作的人还不是有成千上万,难道事故单单就会碰到我的头上?穷极思变,这时还讲什么条件呢?!” 我端起面前所剩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运交华盖欲何求,要碰头来就碰头。” “不行……不行,老弟!你是学生出身,身体又那么瘦弱单薄,怎能干得了这种活?挖煤这工作,人不仅要深入到地下几百米处干活,同时还有很多的危险,比如塌方、透水、瓦斯爆炸等事故。就拿我们矿上来说,一年中也要发生一、两次事故,弄不好就会有人伤亡……西边那座新坟埋的就是前不久在一次事故中死亡的挖煤工人,今天他的老婆和孩子又来给他上坟了。” 你最好再回西安,看看户口能否落户,如果在那里工作要比这儿强多了。 李哥语重心长地说了许多,无非是劝我不要在此孤注一掷。然而我回去就会有转机吗?鬼才知道。 此时夕阳西下,天色渐晚,从西边坟地里又传来了一阵阵涕哭声,凄凄惨惨,让人心酸……她们的亲人为社会温暧、光明和幸福挖煤而献出了生命,撇下了孤儿寡母还要艰难地过日子! 第二天(4月5日,清明节)上午,我收拾了行李准备返回西安。 李哥送给我十五元钱路费,李嫂又在我的包里装上了两块锅盔(烤饼),以便我在路上吃。 午饭后,我像来时一样又坐上矿里的“闷罐子”车,来到乌达小站,在此等候由包头开往兰州,但必须到晚上八点才能等到途经此处的客车。 小站如同大漠上的一座小庙,它既没围墙,也没有售票室和候客室,门前仅有一个不长的站台。我走进值班室付了钱开了一张乘车卷,从序号上推算,我可能是几天之内由此上车的第一位乘客。 在这里还需要等上五、六个小时之后,才能上车。我闲来无事,便将行李寄放在值班室里,然后就在小站附近像一个幽灵一样闲荡起来。 由小站下坡,不远处便有一条干枯的沙沟,里面竟然稀疏地长着一堆堆的芨芨草和骆驼刺。 这时从南面走来一个头系白毛巾的青年,他肩扛羊铲,手执放羊鞭,嘴里哼着曲子,赶着羊群向这边走来。 当他走到我跟前时我问他:“大哥,这叫什么地方?怎么这么干旱?” “这答(里)叫白草沟,如果有雨的话,洪水可以流到下面的黄河。” “这下边有黄河?”我感到有些惊讶。 他瞅了我一眼问道:“你在这干啥呢?” “我在等车。” “到阿(那)答(里)去的?” “回西安。” “来这做啥呢?” “我到乌达矿上找工作。” “哦(我)说你是个瓜(傻)娃呢!放着西安大城市不待,偏偏要跑到这个鬼地方来找工作,哦(我)看你神精有病!” 他说的是那样的诚恳,言语中似乎又夹带着一种对我的嘲笑。 我确实有病,心里一阵酸楚……不便多说。 随后小伙子又说,他家住在陕北黄土高坡,土地贫瘠,干旱少雨,常常收万不好,粮食不够吃,几乎每年春季都要到口外替人放羊或挖煤,挣点钱秋季返回养家糊口。 我的智商和能力就不及一个农民,小羊倌跑到塞北为放羊,自食其力还能生活,而我却只能狼狈地离去…… 此时我为自己的无能,确实感到有些悲伤! 我由沟底爬上沙丘返回小站,背后竟传来了年轻人那寂寞、孤独、凄凉、悲切的歌声: 哥哥你走西口, 妹妹实难留, 止不住泪蛋蛋往下流。 正月里来娶过奴,二月里来走西口, 这就是天遭荒旱, 受苦人儿痛在心头。 哥哥你走大路, 万不要走小路, 大路上行人多, 有说有笑解忧愁。 坐船哥哥坐当中, 万不要坐船头, 大河涨水风摆浪, 巩怕哥哥掉在河里头。 …… …… 如泣如诉,催人泪下。 汉族民歌《走西口》产生于晋西北的河曲和陕北的府谷一带,流传于山西、陕西和内蒙古。过支,在那“十年九不收”的艰难岁月里,人们被迫离乡背井,抛妻别子出外谋生。因为要过长城关口,所以称为“走西口”或“走口外”。男人们春去秋回,在外打工或下煤窑。《走西口》,真实地反映了当地人民的痛苦生活和真挚的爱情:“哥哥你走西口,妹妹实难留,止不住泪蛋蛋往下流……”。真是难分难舍,细语叮咛,一声歌,一行泪,十分感人。 然而,此时的我“走西口”大漠无际,前途渺茫。我仿佛一个孤魂,如同一个幽灵,既无家可归,也没有什么人为我牵肠挂肚,更无人向我细语叮咛! 回到小站,站里仍旧冷冷清清,值班室的闹钟时针刚刚指向下午五点,此时距我上车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 我没事,又在小站上闲逛了起来。 过了不大一会,西边天空涌起团团黄云,随之刮起大风,黄烟滚滚,飞少走石,沙尘铺天盖地的向小站袭来。霎时间,天昏地暗,气温陡然下降,风里夹带着雨点向我扑面打来,顿时使我感到塞外的春天有时还是很冷。 我看到远处一群野骆驼正向白草沟方向跑去,躲避风沙。我急忙跑回小站,几乎是同时与站上的两个工人一齐齐进了值班室,而后听他们说,今晚这是几年来最大的一次沙尘暴…… 在这荒芜的沙漠上,小站的工人为保障铁路的畅通,他闪仍然要在这风沙中,夜以继日地坚守工作,不禁使我对他肃然起敬起来! 临近晚上八点,由包头开来的客车,马上就要到站。这时一位工人师傅穿上一件老羊皮大衣,手提一盏信号灯走出值班室,我跟着他一起来到站台上。 瞬间,从北面闪出一束灯光划破夜空,随即开来了一趟列车,它像一条游动在流沙中的蟒蛇,缓缓地驶进了小站。 火车仅在小站上停留了两分钟,只有一节车厢打开车门,我把背包递给列车员,然后在大风中抓住扶手,背后在那位师傅的推助下登上了车。 随后站里发出了放行信号,列车慢慢地开出了小站。我透过车窗,只看见站上的一团绿光,像一只萤火虫一样渐渐地消失在风沙弥漫的夜幕中。 别了!乌达小站。 再见了!工人师傅;…… — 第十七章 铤而走险 奔向西口(三) 更新时间2008-8-17 12:18:21 字数:2225 第三节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这是晚唐杰出诗人杜牧在任安徽池州刺史时,所作的《清明》诗。 这首《清明》绝唱,千百年来流传很广,脍炙人口。全诗总共不过二十八字,无一难字,清新俊秀,童叟皆知,好似一曲动听的歌谣。但细细品味起来,却又寓意深远,言外有意,又好似一樽美酒,淳香自在其中。 然而,诗人当时所描绘的乃是江南清明景色。 在其一千多年以后,我为了谋生,远走塞北荒漠,时值一年一度的清明,所见到的却是另外一番情景: 清明时节起沙尘,大漠行人欲断魂。 借问栖身何处是?狂风怒吼使人愁! 可能是因为今天是清明上坟恸哀的日了,列车上乘客很少。 走进第十二号车厢,在原有的一百多个座位上,满共只有十几个人,同时还原剂横七竖八地躺在座位上打瞌睡。 我找了一个靠右手临窗的座位,把东西放在行李架上,而后坐下休息。 此时火车夜间运行,它的方向与我来时恰恰相反,而是逆黄河流向,顺着贺兰山的走势南下。 我头枕小包,心乱如麻,难以入睡,苦闷,惆怅,彷徨,焦急,忧虑我的心情烦闷到了极点! ——此次塞外之行,千里迢迢,无果而回。若回到西安,派出所再不准我落户,我又到何处去呢?没有户口就没有口粮供应,更谈不上工作了,也就意味着一个正常人失去了最起码的生活条件和最基本的生存权利。我将怎么生活?难道我一个地球人还能到外星上去生存吗?!想到貌似公正的范警官视我为阶级异已,恶言相待,冷若冰霜的脸色时,我不禁心有余悸! 据我所知,当时在我们国家里有两种人将被取消户口和口粮供应。一是正常死亡——老死、病死,二是死于非命——事故死亡或因触犯了法律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而被执行极刑的人,他们的户口及口粮供应才会被公安机关随之给一笔勾销。 就连当时的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也不过在城乡他的所在地,戴着“帽子”被当地的革命群众监督改造,但仍然保留着他的户口和口粮供应。 他们之中有的被逮捕,被判刑投进监狱或被押送到边远荒凉的劳改农场服刑劳动改造,但他们的户粮关系仍被当地的公安部门迁转到他的服刑单位,即使这样的人也还没有失去他的户口和粮食关系,仍然保留着人的最低生活水准——劳动改造,劳动管饭的待遇。 在汉语词汇中有个“名存实亡”的成语,是指名义上还存在实际上已经消亡的意思。 我此时却落了个“名亡实存”的下场,人还活着竟然在户粮关系的迁移中被公安部门(派出所)以其政治借口无理地拒绝落户,而超过时限被作废。 以至于后来,我无处存身,孤单的像一个苦行僧一样到处流浪四处奔波,先是飘泊到塞北大漠,而后又展转到青海西宁,最后孤苦伶仃地流浪到新疆,目的是希望寻找一份工作,能以吃饭活命的地方,这是后话。 火车继续在夜间运行,气温下降,车厢里很冷,我蜷缩在座位上,感到头痛欲裂,身上发烧,分明是清明上路碰到这种鬼天气,受凉感冒了。 此时我到哪去找药?只能无奈地忍受着疾病的折磨,痛苦地坚持到天亮后再说。 到了凌晨,我已痛苦不堪。一夜高烧使我口干舌燥,面红耳赤,头昏脑胀,四肢酸疼,嘴唇上都烧起了泡,我昏昏沉沉地躺在车厢里,仿佛要死了的一样…… “喂!醒一醒,你是不是病了?”一位乘务员大姐在问我。 我睁开双眼,痛苦地点点头。 她用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后说道:“你在发烧,我去拿温度计给你测一下体温。” 转来给我量了体温,结果是摄氏39.2度。 她大吃一惊,并把列车长喊来。他们给我送来了一包止痛散和两片ABC,为我倒来了开水,吩咐我吃药。 幸亏有他们的救助,才使我病情有了好转。 由于我平时很少吃药,这次生病虽然只吃了乘务员大姐和列车长送来的一点常用药,但却收到了奇迹般地疗效。 待我二次醒来,火车已经驶过了银川。头痛已经减轻,烧也退了许多,身上感到轻松了许多。 此时已是早晨八点,车厢里正在播放着“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歌曲,乘客们都在忙于洗漱和购买早饭。 而我身上只剩下十一元钱,到了兰州还要花九元钱买一张去西安的车票,余下的两元钱才是我这几天的饭钱。我必须压缩开支,节约使用,计划每天用去四两粮票,两角钱买上两个烤饼,上午吃上一个饼,下午吃上一个饼,然后再多喝些开水,维持住半饥半饱的状态就行了。否则,我就回不到西安。 我打了一杯开水,回到座位上无聊地隔窗朝外观望,竟然奇迹般地发现在铁路的右前方,有一片面积大约几平方公里的湿地。黄沙包围的湿地上有野草、有芦苇、有湖泊、有相互连通的沟渠。在湖的一侧建有几排土房,房的前面便是一块块的稻田,田地里有几十个身穿黑衣被武警看管的人,正在忙碌地平整土地。 这时坐在我旁边的一位乘客对我说:“这里是一个劳改农场,他们要尽快地平整土地,修渠灌水,赶到谷雨前后粑田插秧,种植水稻。” 突然间,我鼻子一酸,心里一阵悲怆! 此时,我的处境从某些方面来讲,连个劳改队员都不如。 劳动改造应该说也是一份工作。犯人们在此虽然受到公安人员的管制,失去了人身自由,但他们还是在政府的关注和管教人员的监督下进行改造的他们仍旧持有户口及口粮供应,每天劳动改造,并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在党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政策的感化下,他们可以立功,重新做人,获得新生,刑满后甚至可以给安置一份工作。 而我是什么?既不是工人,也不是农民,因无劣迹更无条件成为一个管吃、管住、管工作的劳改队的队员,充其量也只能算作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所制的“居民户口薄”上连名子都没有的“名亡实存”的一个盲流。 此时,车厢内的喇叭又在播放着革命歌曲“骑马挎枪走天下,祖国处处是我家……” 我一个连户口和口粮都没有的人,家又能在哪里? — 第十七章 铤而走险 奔向西口(四) 更新时间2008-9-15 16:10:31 字数:4190 第四节 1963年4月6日的傍晚,我由内蒙回到兰州。这里是我途中经过的大站,人生地不熟,无亲无故,下了火车我只有滞留在车站的售票房里,在此等候购买次日返回西安的车票。 此时,皋兰山脚下的火车站灯光昏暗,冷冷清清,大六门朝西的售票房内旅客寥寥可数。 我孤独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心情苦闷,怅然若失,不知何去何从?为了消磨时间,我从挎包里掏出一本《唐诗三百首》翻出了李白的《行路难》(其一):“……欲度黄河冰塞川,将行太行雪满山。……行路难,行路难,多岐路,今安在?” 看到此句,我一阵心酸,差点落泪! 突然门口一片喧哗,由外面进来三、四十个与我年龄相仿身着军装,足蹬皮鞋的青年男女。他们簇拥在售票窗口的前面,在等着领队给他们买票,有的抽烟、有的吃糖、还有的在嗑着瓜子,说说笑笑,个个都是春风得意的样子。 他们的光临,顿时使冷清的票房里棚壁生辉,沸腾起来。 从服装和言谈举止上来看,他们可能是某部队的文艺兵,在此乘车到外地执行演出任务的宣传队。 此时我与他们相比,可以说是相形失色,具有天渊之别。 彼此虽然都是同龄人,一个是光荣的人民解放军文艺战士——时代的幸运儿。而我眼下却是一个没有户口、没有工作、没有饭吃,几乎要沦落为兰州街头的乞丐。 然而,这是命吗?否。但又是什么呢?! 假如不是天灾人祸,当年凭我的学习成绩,还是可以考上某所大学的,现在不是正在攻读本科吗? 是我笨?是我蠢?是我没能力考上大学?记得当初上中学的时候,有几个让我看不上眼的笨如“八戒“,但却会耍小聪明,阿谀奉承,批斗起“右派”瞳孔里都会冒出火来的政治积极分子,不是有的也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大学校门吗? 而我在六零年,因穷困和同情“右派”落了个在高中二年级被迫辍学的下场。 ——假如,在1959年春季,我被合肥艺校或安徽电影制片厂招去,也可能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演员;倘若我在初中毕业时,应征入伍到杭州空军某部当兵,我可能现在还在服役……也不至于后来搞得这么的狼狈,说不定比眼前的这些文艺兵们春风得意,还要风光。 然而,历史中没有假设,人生里不存在如果,唯独写下的是既成的事实。 此时,我几乎成为一个流落在兰州街头,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吉凶难测的流浪汉…… 一声哨响,正在谈笑风生的文艺兵们立刻鸦雀无声,排成一队被他们的一个中尉军官,带着进了站,登上一趟特快列车离开兰州。 票房里仅剩下三、五个旅客,一下又恢复了原来的寂静。我到哪里去?回到西安户口就能落户吗?歌词“祖国处处是我家……”,但是一个没有户口的“黑人”哪里敢收容我?哪里又能是我的家? 我再次陷入到痛苦、惆怅、彷徨、焦虑的思索中…… 突然,我想起了初中时期的赵振江同学,他不是在1958年大跃进时,报名支援西北建设,来到清海省西宁市机械厂工作的吗?后来在我上高中他返乡探家时我们还见过面。当时他说,刚到青海工作不久,西藏发生了叛乱,厂里动员青年参军,他便报名应征入伍。在西宁换了军装训练了一个星期,就坐上卡车沿着青藏公路开赴西藏,走了将近半个月才到达拉萨。 此时,*已经逃亡印度,西藏叛乱已经接近尾声,但还是有少数的藏民被叛军头目挟制到大山里负隅顽抗。于是解放军部队卡住要道,封锁山口,展开政治攻势,用喇叭喊话,宣传党的政策,劝其缴械投降。但对面相距几百米的山坡上却响起了“呯……呯”的枪声。 一天中午,连里伙房改善生活,吃红烧肉大米饭,饭后他却喝了一些凉水。下午轮班值勤,进入战壕不到半个小时,他的肚子就疼了起来急于大便。班长命他到战壕后面去拉屎,以免臭人。 他爬上沟顶,屁股刚撅到外边屎还没拉完,就听到一声枪响,他应声便滚了下来,双手捂着屁股,鲜血直流,疼得他直叫唤。 卫生员马上对他进行了包扎,转送到后勤医院取出子弹,疗养了三个多月伤才痊愈。此时,叛乱已被平息,他作为一名“荣誉军人”提前转业,又回到西宁机械厂工作。 在他探家时,又曾对我讲过:“他娘的!叛匪的叉子枪打得准的很。”说着他解开裤子,还让我看他的屁股上留下一个枣大的猩红伤疤。此疤也成了他平定叛匪,光荣负伤的印证。 “对就到他那去,青海高原地势较高,人烟稀少好找工作。”我自言自语地说着。我改变了返回西安的打算,如果到西宁能找到工作我还回西安干什么?于是我用了两、三块钱买了一张去西宁的车票,在当天夜晚由兰州便去了西宁。 火车由兰州站开出,向西行驶经河口南,沿湟水过民和、乐都、平安等地县,全程不超过三、四百公里,赶到天亮便来到了西宁。 西宁是一座美丽的高原城市。东关有著名的清真寺,建于明代。塔尔寺距城15公里,为我国著名的喇嘛寺院,是喇嘛教黄教的创始人宗喀巴的诞生地。大经堂是寺内最大建筑,为藏式平顶,平顶上有镀金铜瓦、金顶、法轮等。酥油花、堆绣和壁画被称为塔尔寺“三绝”,吸引了无数人前来观赏。 “没吃少穿受饥寒,有钱无事爱游玩”,当时我一个急于寻找工作,解决吃饭问题的流浪者,哪有这些闲情逸致,也没钱游看。 下了火车,我匆匆忙忙地走出车站。但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更谈不上西宁机械厂在什么位置了?街上多为少数民族,因说话不附当地口音,上前问路这个瞪眼,那个摇头,我竟在车站前面转了几十分钟还是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最后问了一个交警,他才把乘车线路给我讲清楚了。 当我来到西宁机械厂时,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马上就到了中午下班吃饭的时候了。 我走进传达室,向一位值班的老同志询问:“请问师傅,赵振江是否在这里工作?” “你是他什么人?”他抬起头来吃惊地望着我。 “我是他同学。” “他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调回老家去了。” 他的回答如同晴天霹雳,对我当头一棒,我脑袋一蒙差点没昏倒。 老师傅给我倒了一杯开水,让我坐下先休息一会。 在交谈中,我知道了这位大叔姓李,他是在解放前因黄河发大水,由中原老家逃荒到兰州,后来又调到西宁。在此生活了二十余年,岁数大了厂里安排他在传达室工作。当时他对我的遭遇十分同情,并到职工食堂打来饭菜留我吃了午饭。 在此已无意义。饭后我向那位大叔再三道谢,便离开了机械厂又回到西宁火车站,等候乘坐下午的火车返回兰州。 从而,结束了我这一次冒然来到西宁谋求工作的“美梦”。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破帽遮颜过韶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 此时我想起了鲁迅的《自嘲》诗,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也交上了“华盖”运?要不然为什么总是这样倒霉?上路单碰连阴雨,行船偏遇挡头风,求人相助人调走,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又想起了以前在亳县给我算命的那个枯老头,他说我犯了什么“煞星”,欲要摆脱霉气必须西行。 我已向西来到了西安,继续向西来到了兰州,到了宁夏,到了内蒙,折回后今日再次来到了青海西宁,不仅没见什么转机,不是还是那么“煞”么? 难道我非得像《西游记》中的唐僧一样,不西行到“西天”,不经过九九八十一次磨难,不可修成正果,不能取上“真经”吗? 我想起过去,我想起自亳县户口迁出的坎坎坷坷,想起目前的一些挫折,突然一阵心酸,暗自在这儿落下了热泪。 世界上有一种低贱的动物。譬如狗,它本属于狼类的食肉动物,自由高贵,桀骜不训,不知何时乞怜于人食起人间烟火,开始对家巢依恋起来。与人共舞,为之效力,为这服务,方得一点残羹剩饭以此活命。但有时稍有不慎,没尽其责,便被棒打出门,流落到荒郊野外,挨饿受冻,一旦不堪荒野的凄凉,又想起了它的旧窝老巢。回去就好了?相安无事再没有危险了吗?它却只顾眼前,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大概就是这样的物类,先是流浪了塞北大漠,转来又跑到青海高原,历尽千心万苦,最后还是要返回原本就不是我能待的西安古城。 我是一个没有多大出息的人,缺乏一种另人可贵的骨气。倘若我身上再多一些敢于流浪的因子,也许更能接近一个完人。 当天我由西宁返回到兰州已经很晚了,住店不仅需要花钱还要证明,二者我都缺少,只有再走进车站售票房休息。 此时因为售票时间已过,售票窗口关闭,灯光昏暗,旅客稀少,房内只有几个为了省钱不去旅社,而在此凑乎过夜到次日早上买票的旅客。他们在票房的水泥地上铺着一张旧报纸,或靠或卧的凑乎着睡觉。有的在说梦话,有的打着呼噜,鼾声如雷,白天售票的票房到了夜晚竟然变为这些人的“客房”。 我走到里面一个角落,从挎包里拿出一张旧报纸铺在地上,也像他们一样躺在地上休息。我头枕小包,翻来覆去地在为返回西安的车票而犯愁。 三天前我由内蒙乌达站上车身上只剩下十一块多钱,到了兰州竟冒然去了一趟西宁,往返车费又花去了五块多钱,现在身上仅剩下六元钱。而由兰州到西安的车票需要九元,几天里就是不吃不喝也无法回到西安。此时我囊中羞涩,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过不了几天就会流落兰州街头…… 突然,门外一阵喧闹,打外边进来一个身材矮小,面似猿猴,一个身体干瘦、腰弯背驼的年过花甲的老汉(乞丐),后面跟着三个八、九岁衣服褴褛,蓬头垢面,靠白天捡破烂为生的孩子。到了晚上他们便一起来到火车站售票房里睡觉。进了房子他们一个个高兴得像远征的凯旋归来的“将士”,在我对面的一个角落里,席地围坐,摊开一张报纸,随后各自从小包里,或者怀里掏出他们一天的“收获”——有饼子、有馒头、有梨子、有苹果,还有别人啃过扔掉的肉骨头。然后这些二老、三小,相互推让,有说有笑,津津有味的大吃大嚼起来,分享着他们乞讨一天所得的食物。他们之间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更没有事业成败的大喜大忧,只有一种不辞辛苦,讨来食物大家一起填饱肚皮的一时喜悦,也就是常说的“黄连树下弹琵琶——苦中有乐”的情调。 一会一堆食物被他们一扫而光,随之乞丐们就心满意足地倒地而睡,无忧无虑地进入了梦乡,等到天亮再去迎接新的一天乞讨(据说“三年自然灾害”中,甘肃部分地区灾情较为严重,曾经发生饿死人的事情。)丧失劳动能力的老人和孤儿,他们为了生存,为了活命,唯一的生存手段就是捡点破烂,或沿街乞讨,得到一些好心人的同情,给上一点食物而活命。民以食为天这又有什么丢人和可以指责的呢?他们何罪之有? 妓女出卖肉体为了金钱,难道政客出卖灵魂不是被名利所驱吗?为什么不笑娼妓,不笑政客而只笑贫穷呢?我不得而知。 我在一旁望着他们乞讨一天后分享食物的快乐场面,暗自感到我在困境中生存,延续生命的能力还不如一帮乞丐,但我又不愿与他们为伍。过去的磨难和眼前的困境,仍没有让我正视现实,丢掉一个小知识分子的虚荣心——宁愿饿死也不向他人乞怜,决心做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饿死鬼”。其实,这个性格就注定了我的命运,势必比这一群乞丐还要可悲! — 第十七章 铤而走险 奔向西口(五) 更新时间2008-10-2 12:50:26 字数:3313 第五节 次日凌晨,天还不是很亮,就开始有人来到票房里排队买票,我们几个(包括“丐帮”)在此也就不能“免费”睡觉了。 两个老人拄着木棍,领着三个孤儿挎着他们的乞讨工具——几个破布兜、旧瓷缸、烂碗,一路“叮当”作响,消失在兰州大街上的晨雾中…… 几天以来,我为了省钱,一天只吃两个烤饼,然后在火车站里喝点开水,肚子始终处在半饥不饱的状态。因每天体内“纳新”不多,所以“吐故”也少,已经两天没有大便了,但因为昨晚睡在票房的水泥地上半夜受凉,突然感到腹中疼痛,急于“出恭”,我挎着书包,背起行李迫不急待的跑向厕所。早晨人们多于排泄,厕所隔挡的茅坑都被人上满了,有的还在外面站着恭候位置,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人解完离去,我便将行李卷往墙根一放,钻进隔档蹲下匆忙而泄之。 解完出来系裤带时,突然发现自己的东西不翼而飞。“不好!行李被人偷了。”我急忙在厕所里来回找了一趟没有踪影,我慌忙跑到厕所外面去看也是没有一点线索。幸亏我的书包是挎在身上,否则连我上高中的时的学生证及视为珍宝的《唐诗三百首》、《宋词一百首》和几本《中华活叶文选》也被人一并偷走了。当时被盗对于我一个穷困潦倒的青年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阎王索命不嫌鬼瘦,盗贼行窃不问穷富。 这个可恶的小偷竟把我最后的一条薄被、两件衣服偷走,使我彻底成为一个一无所有的真正“无产者”。在这吃饭要粮票,穿衣要布粟,住宿要证明的年代里,我一个既无户口,又无粮票没有钱的人,让我以后怎么生活? 在这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遭此劫难,真可谓祸不单行,人要是倒了霉称斤盐巴也会生蛆! 我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厕所,又能到哪里去呢?也只有再去允许待的公共场所。回到售票房那里已是挤挤攘攘,一片嘈杂。而候客室那是买了车票的人,才能有权休息的地方。 我无处可待,只好在站前的空地上像一个幽灵一样又闲荡了起来。 兰州车站的轨道是修筑在皋兰山的半山腰上,一趟趟客车、货车在山腰上行驶,就像一条条吐烟喷雾绕山爬行的蟒蛇…… 来到距车站不远的一个新华书店,我进去装着买书的样子,从书架上取下一本鲁迅先生所著的《彷徨》,从作者的简介,到书的内容,我站在书架前慢慢地翻着。一是看看《彷徨》能否帮我解除“彷徨”,二是借着“蹭”书也可以休息一下,消磨时光,而不至于再在街上无休止的流浪。直到中午十二点钟,书店里的工作人员要吃午饭休息的时候我才离去。 走出书店,来到一家*开的面馆,坐下,叫食。 几天来我只啃干饼不曾喝汤,已使我干燥上火,嘴唇起泡。我决定将身上仅有的四两粮票用掉,花上两角钱破天荒的在兰州吃上一碗牛肉面,也不枉到兰州一行。 白帽师傅很快将一碗拉面端到了桌上,口阔且深的“大碗”,大到让我吃惊的程度。面如粉丝,碗似小盆,这对于一个两天都未曾吃过饱饭的我来说,不亚于雪中送炭。我匆忙举筷,欣然引“粉丝”入腹。 饭后,已过中午。随着一大碗面下肚,我身上热量猛增,精神焕发,我在街上走路的脚步也轻快多了。 可是我到哪里去呢?我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幽魂。上午在新华书店泡了两三个小时,不便再去以免造成工作人员的反感。 我顺着民主路向西走去,然后向北进入中山路(有街口路牌所示),最后来到黄河岸边,走上蓝灰色的中山大铁桥。 我由桥南走到桥北,白塔山屹立在黄河北岸,然后折回走到桥的中间,驻足于桥的东侧,心中有一种难以于言表的滋味…… 兰州中山桥俗称“中山铁桥”、“黄河铁桥”,位于滨河路中段北侧,白塔山下、金城关前,建于公元一九○七年(清光绪三十三年),是兰州历史最悠久的古桥,也是5464公里黄河上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桥梁,因而有“天下黄河第一桥”之称。这座建于清朝末年,万里黄河上的第一座大铁桥,它横跨于兰州奔腾湍急的黄河水面上,经历了近六十年的风风雨雨,见证了许许多多人间沧桑,现在仍然牢固如初。 此时,夕阳西下,残阳如血,橘黄色的余辉映红了山川大地,将白塔、铁桥、河水……涂上了金色,滚滚流动的黄河水,闪烁着耀眼夺目的光泽!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王之涣《凉州词》其一) 不要说此时,西部沙漠戈壁上的玉门关春风不度,就是在它东面千里之外的兰州,四月初(农历三月),黄河两岸的杨柳也是在刚刚返青吐芽。当时临近日落,西风聚起,寒气逼人,我立在桥上不禁有些心寒。 想起半个月以来,为找工作四处流浪,吃尽苦头,仍然是没有希望。在返回西安途经兰州的时候,又遭人盗窃,使我祸不单行难上加难! 在这吃饭要粮票,穿衣要布票,一切生活物资都按户口人头配给的年代,我在此能够维持几天?照此下去不是饿死,也是困死。 我既不愿意与“丐帮”为伍,靠乞哀告怜,求得别人一点施舍来活命。又更不愿意去学那些不伦不类鸡鸣狗盗的谋生手段,做一些损人利已,伤天害理的事情而苟且偷生——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在铁桥上痛不欲生,左右徘徊。试从桥上高大牢固的角铁支架中钻出去,然后纵身一跳,便可投入滚滚黄河——母亲的怀抱。如果不被水中的鱼、鳖、虾、蟹所吞噬,我的身体将会随着奔腾咆哮的激流而下,不出几天就会尸漂千里,流到中原(开封),魂归故里!什么户口、粮食供应、工作、吃饭、金钱名利、尔虞我诈、权利之争都会伴随着一个人的生命结束,一死百了,化为乌有,成为泡影…… 当我刚刚探出去脑袋,从桥的北端却跑过来一个胳膊上戴着“治安员”红袖箍的老汉,他在我背后大声喝斥:“走开!尼(你)在那里做啥呢?找死哩。”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知道我在找死,我急忙把脑袋缩回,转身朝着桥南像一个小偷似的溜走了——最后还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回到火车站已是下午六点,票房里正在卖票。去西安的火车票钱需要九元,而我身上只剩下五块多钱买不成车票,而只能无奈地站在一边看着别人买票。 这时看见有两个学生模样的青年,手持学生证在排队买票(军人、学生享用半票)。 我的挎包里不是也有学生证吗?不过它是两年前,我上高中时的学生证。如果不是辍学,也是赶在去年夏季高中毕业,可能现在还在上大学。 狗急跳墙,穷极思变。在我穷困潦倒,难以活命的时候,还充什么“正人君子”,为何不用它来试一试? 于是我掏出学生证,在其后面排队买票。 离售票窗口仅有四、五米远,前面只有七、八个人,但我总觉得距离很长,人向前移动的速度太慢。此时我心跳在加快,表情很不自然,似乎有点做贼的感觉。这是我有生以来在第二次作假,第一次验兵替别人抽血。一次为人,一次为已,均为不光彩的事情,在我心中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阴影,每当想起此事还为之羞愧。 “下一个”窗口里的售票员在喊。 我急忙把学生证和五块钱递进窗内。 “到哪去?”她抬起眼皮向我发问。 “去西安。” 随即里面“卡卡”响了两下,学生证夹着车票和找回的伍角钱被撂在窗台上。我一把抓起车票,转身离开窗口。 庆幸的是我又能回到西安了,哪管它是祸还是福。 在兰州我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重要的是让我尽快地离开这个困境,躲进车厢里,度过一时算一时。 次日早晨六点,火车已驶至定西,车厢的广播开始播放新闻和学习雷锋的歌曲。全国上下正在开展学习雷锋活动,此时列车上的乘客也不例外。我们十一号车厢在028号列车员的提议下,推选我为旅客代表——实际上就是协助列车员打扫卫生和给乘客端送开水。 为了不负众望,我拖着瘦弱的身体和忍着腹中的饥饿,往返于车厢送水、扫地,忙得不亦乐乎。 当年,在学习雷锋活动中,说是为人民服务,实际上目的也是各有不同。有的出于公心,为群众大办好事;还有的带有政治目的,获取表扬得到组织上的信任,以便入党提干争取更大的进步。 当时,我就没有这么高的觉悟了。 在我学雷锋给大家做好事的时候,同时也为列车上做了一些工作,由此可以得到他们的优惠。坦白地说,就是为了享用车上免费供应的两顿快餐——早上是两个面包、一碗稀粥,午饭是一大盘鸡蛋炒米饭,或是一大盘肉丝炒面,从而解决了我在途中没钱,没粮票的饥荒……过了天水,临近宝鸡,不久就要到达西安。这时又使我想起半个月前,为了活命,为了生存,铤而走险地“走西口”谋求工作,由西安经兰州,跑到内蒙,而后再去青海,来回往返数千里,历经磨难,吃尽苦头,最终还是无果而回。 回到西安,派出所主管户籍的工作人员又能给我落户吗?能否摆脱困境?这些对我仍然是个迷! — 第十八章 事无转机 二去兰州(一) 更新时间2008-11-17 1:20:16 字数:1955 第一节 1963年4月9日,我由兰州返回西安情况还和先前一样,我的户口派出所仍然不给落户。为了生存,我不得不再次找阎师傅,跟着他干一此修缮旧房的泥瓦活,以此挣点工钱来维持生计。 5月中旬,我姑家突然收到表弟季新生由甘肃的来信,讲他已调到兰州市七里河,西北建设工程局第十一公司四处建筑队工作。 五六年春,季新生母亲死后一个多月,他由西安返回亳县为母上坟,当时还是我陪他去的。事后他又返回西安随生父上学,从此分手已有七、八年,再也未曾见过面。 听我姑父说,他由安徽亳县回到西安后待了不到两年,就于五八年初大跃进时期,随父及继母一同去了广东。五九年初中毕业考入了广东茂名市水利建筑学校,后因六零年“三年自然灾害”学校停办,三年中专上了不到两年,便被提前分配到湖南株洲市某建筑工地上班,自此也就参加了工作。现在因为国家又恢复了大西北建设,而从广州、上海、杭州及湖南株洲等地调来一大批建筑工人到兰州,组建了西北建设工程局的第十一建筑公司,于是他也被调往兰州工作。 在我于西安无法生存,陷入困境走投无路的时候,表弟的来信给我带来了一线希望,再次使我产生了西行的打算。 我将这种想法告诉姑父,开始他有些顾虑,认为这是一次冒险。但我在西安没有户口,没有口粮,没有工作又怎么生活?无奈之下也只好由我而去。并告诉我他河南老家有一个本家小叔叫关毓敏,解放前参加革命,于1949年随解放军进入新疆,后在阿尔泰专区医院工作。又把他两年前的来信找出来,将信皮交给我说,上面有他的地址,如果到兰州找不到工作,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你可到新疆找他。到时候我再给他写封信。 事情也只好这样了。 我抓紧时间跟着阎师傅去干些泥瓦工活,挣点工钱以作西行的路资。 5月下旬,气候慢慢地转暖,我也在准备上路。在动身的两天前,我决定去住在东道院,与我姑家相隔几个门的范警官家里找他要回我的户口迁移证和粮食关系证明,你有什么权力扣压我的证明呢?要回来装在身上起码还可以证明我是因为户口不能够落户,而被迫四处流浪的,不是作奸犯科之人和畏罪潜逃的地富反坏右份子。 当天晚上六点多钟,我来到范警官居住的大杂院里,这时他正在两间小南屋的房檐下炒菜,时而加盐,时而往菜里加放酱油和醋等调料,慌得他手忙脚乱。而他的老婆和小姨子却在屋里逗着他的孩子玩。 “范同志!我的户粮关系交给你已经三、四个月了,为什么还不给落户?”我在一旁问他。 “尼(你)不具备条件。”他一边炒菜一边回答。 “既然不给办理,又为什么扣留我的户粮关系呢?” 当时,不知是因为他忙于炒菜顾不上回答,还是理亏而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他才对我说:“明天早晨上班后,尼(你)到派出所额(我)的办公室去拿就行了。” 已再无多说的必要,我转身离去。 次日上午,我来到庙后街派出所范的办公室里,将在此搁置三个多月的我的户粮关系取回,便彻底结束了我的户口迁移西安的“美梦”。从而也就改变了我以后的人生轨迹…… 两天之后,我再次踏上了流浪天涯的行程,先到了兰州,而后继续西行,经过酒泉、嘉峪关,西出玉门,最后流落到了新疆,风风雨雨,转眼一晃四十余年! 若干年后,每当我想起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时,心里难免泛出一种酸楚!我仍然不明白,当年在那“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作为一个小小的户籍警,他就能有决定一个人的命运的权力,置人于死地……在我后来的人生中增添了许许多多的伤与愁。 然而,在我写这个“盲流回忆录”的时候,有时也会想起他的所作所为,还要“感谢”这位不可一世的范警官。 ——假若他不视我为阶级异已,不扣压我的户粮关系,我将会在西安落户,在那生活。后来就不会出现,我千里迢迢“走西口”。也不会出现我去青海,三番五次过兰州。更不会发生后来我怀揣户口去盲流的怪事——西出阳关无故人,只身一人闯西域,千里飘泊,万里流浪,历尽磨难,饱经风霜,体会了世态炎凉,感悟了百态人生。 之后也不会有这种坎坷的经历和盲流的生活素材,也就写不出这本三十多万字的“西行流浪记”。 1963年5月30日,我揣着已经过了期的户粮关系,带着一直伴随着我的几本文学书籍和一条旧棉毯,以及我姑父送给我的一件呢子上衣和一块德国造的旧怀表。这两样东西都是四八年在北平时,我父亲送给他的——上衣是我父当年穿过的校级军官服,原来是陆军黄尼色,解放后姑父怕招惹麻烦,便将其投入针织厂的酱紫色的大染缸里,染成了红不红,紫不紫的咖啡色。穿用几年后,现将它又给了我,并说你这次西去谋生,路途遥远,困难重重,定会有一些挫折和一些难以预料的风险,自己要多加小心。衣服可以挡风寒,怀表在万一被困走投无路的时候,也可以换点钱解决燃眉之急。 姑父一番语重心长地嘱咐,让我非常感动,掉下了心酸的泪…… 于当天下午,我挎着一个小兜,拎着一个棕色的帆布手提包,由西安火车站,孤独地登上了西去的列车,开始了我为生活,再次西行盲流的生涯。 — 第十八章 事无转机 二去兰州(二) 更新时间2008-11-17 1:20:41 字数:5592 第二节兰州,始建于公元前86年。据记载,因初次在这里筑城时挖出金子,故取名金城,还有一种说法是依据“金城汤池”的典故,喻其坚固。两汉、魏晋时在此设置金城县。十六国前凉时又移金城郡治于此。隋开皇三年(公元583年),隋文帝废郡置州,在此设立兰州总管府,“兰州”之称,始见于史册。后来虽然州、郡数次易名,但兰州的建置沿革基本固定下来,相沿至今。 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兰州一带属陇西郡地。 兰州古称“金城”。古代著名的“丝绸之路”就经过于此。 黄河从青藏高原奔腾而下,滚滚数千里流至河口南,奔向兰州,穿城而过,灌溉了两岸万顷良田,养育了陇西数百万人民。 兰州自古以来就是我国西北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重镇,它是内地通往青藏的必经之地,也是古代“丝绸之路”向西延伸,联结西域、中亚、西亚等地的纽带。 兰州的小吃也十分有名,尤其兰州牛肉面更是各色兰州小吃中的魁首。据史料记载,兰州牛肉面起源于唐代*民众的创造,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但在当时由于它工序繁杂、用料考究,一直未能成为大众食品。一直到了清朝初年,兰州才有第一家牛肉面馆。清代称兰州牛肉面为“热锅子牛肉面”,此面以汤为重,汤则以牛、羊肝子的汤加一定比例的牛肉汤经澄清处理后使用,其味清香扑鼻,独具风格。为了招揽生意,店主推出“进店一碗汤”的让利经营方式。顾客喝完汤后,顿觉爽口醒胃,食欲大振,从此兰州牛肉面的名气不胫而走。在此基础之上又在牛肉汤的“清”字上下功夫,在“味”字上求发展,在“质”字上求时常,最终以“汤清镜,肉烂者香、面细者精”的独特风格,把兰州清汤牛肉面推向了炉火纯青的高度,臻于完善,终于形成“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汤清、白萝卜、红辣椒、绿蒜苗、黄面条)的汤面特点,达到了色、香、味、形和谐统一的独具特色。解放后兰州牛肉面馆增加到二十多家,最后余存的仅剩四、五家。其质量和环境都比较差,直到改革开放以后这一传统的风味小吃才得到了恢复和发展。 5月31日晚上,我下火车乘公共汽车来到位于兰州七里河的西北建设工程局十一公司四处。走进由路边一栋楼房和里面两栋平房围成的“四处”院子,此时夜晚人们已经入睡,院里黑灯瞎火连个人影都没有。找谁去问呢?正在我犹豫之时,楼门旁的一间值班室里的灯突然被打开,由里面走出一样五十多岁的老汉,他厉声地问道:“你干什么?!” “我找人。” “找谁?” “找我表弟季新生。” “他不在这里,在西边的建筑工地上工作。” 老师傅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他让我先到值班室里休息,并答应到天亮后,带我到工地上去找我表弟。 次日清晨,我随这位师傅一同穿过马路,走进西边一个十分荒凉长满杂草的破落的大院里,这里既无民房也无农田,仿佛是一个废弃多年的旧军营。我们来到西边几栋好像营房又似工棚的大土屋前,他说这就是他们四处建筑队的工人集体宿舍。 他进屋将我表弟喊出,我们二人相见又惊又喜,各自都有一种难于言表的心情。 送走那位师傅,表弟引我进屋。他接过我的提包,安排我洗漱然后到食堂里打回来早饭。吃饭时他说,他们马上就要到附近兰州机械厂的建筑工地上去干活,而不能陪我说话,要到晚上六点钟以后才能收工下班。他给我留下几张饭票和菜票,让我中午到他们食堂买饭吃。 在这个长有二十多米,宽有十几米的大土屋里睡觉的六、七十个工人,此时也已起床。有的叠被,有的到院里水笼头前洗漱,有的从食堂里打来早饭坐在自己的铺头上吃饭,还有的吃完饭一边抽烟一边收拾瓦刀、袜子等工具,准备到工地上干活。 一时间,房内出出进进,叮当作响,烟气腾腾,十分忙乱,时而还传出一些上海人、浙江人、广东人、湖南人以及几个北方人相互喊叫的南腔北调……,土屋里活像一个嘈杂、忙乱的路边客栈。 过了一会,人们手拿工具匆匆朝建筑工地走去。 顿时人去房空,这个用木板搭起的四排大通铺,住有几十个人的大土屋骤然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一些铺盖卷和几根既粗又长的铁丝上挂着万国旗似的毛巾、破袜、背心、裤衩、衬衫和一些粘满水泥浆、尘土的破工作服,散发出汗味、酸味和一种让人窒息的臭气。好在我表弟睡的是进门靠西墙根的一张上下单人床,在此休息空气还不像里面那样难闻。 奇怪的是在这个被人废弃的土屋住的人,除我表弟是一个刚过二十岁的小青年外,其他几十个人都是三十多岁至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我在表弟的铺上休息一会,心乱如麻,难以入睡起身走到院里。前面有两间土屋像是他们队里的工具库房,西边有几间房子是职工食堂,两个炊事员正在忙于午饭。 而我无事,因不熟悉也不便与别人搭讪,自己像一个幽灵一样在这个开阔而又荒芜的大院里闲逛起来。我沿着一条小路走去,两边的杂草丛中蹦出蚂蚱和飞出一些蚊虫,在一棵粗壮的草杆上,竟然有一只雌蝗驮着一只小于它身体两倍的雄蝗而丝毫不动,原来它们在交媾。在这突发险情其它都在逃命的时候,而它们仍是不分不离,似乎有种生死恋的情调……这些害人虫处于春末夏初的时节,正在抓紧时间争分夺秒地繁殖它们的后代,贻害人类。 我走到一棵老榆树下,无聊之极,惟独只能看看蚂蚁上树。就这样一些几天地无所事事,以闲逛消磨时光。 过了两天,终于等来了星期日,表弟他们队里休息,我们二人一起去了七里河街上和兰州火车西站。在返回的路上,走进一家*开的牛肉面馆,要了两碗面慢慢地品尝。一是为了休息,二是借用此处说话。 我们边吃边谈。 我简单地将在亳县的遭遇——六零年“三年自然灾害”中,因穷困没有生活来源而被迫在高中二年级辍学,以及后来户口迁移西安不给落户,成为一个没有户口,没有工作,没有饭吃无处存身的无业游民。这次西行来到兰州就是为了寻找一个工作,谋求一处能以活命生存的地方…… 他听了后为我难过,并把他的遭遇也讲给我听。 他说他,五六年去亳县为母扫墓后,回西安不久便随父和继母一同去了广东(其父为炊事员在建筑单位工作)。于五九年初中毕业考入广东茂名水利建筑学校,上了不到两年便因“三年自然灾害”国家经费困难而停办,在去年提前分配到湖南株洲某建筑工地上班,从此参加了工作。国家恢复西北建设,于今年5月,组织上把他们从湖南调住兰州,在公司四处建筑队当一名见习施工员。因刚刚工作不久,没有技术,在队里整天爬高上低地跟着建筑工人后面干杂活,又脏又累,但工资却比工人们低的很多,每月只拿三十八元的实习生的工资。多年来上学、工作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同一个孤儿差不多! 他说他们建筑单位走南闯北,常年在外十分艰苦,多是搞好一个工程,又要转到另一个新的工地,这次调到兰州不到两个月,每天到工地干活,又从工地回到住处,很少与地方上打交道,人生地不熟的很难为我找到工作。 此话我非常理解——他一个刚工作不久的学生,哪有这么大的能耐帮我谋求工作呢? 我对他说:“我们二人起小都失去了母亲,艰难地活了下来。但目前你比我总要好一些吧,工作虽然艰苦,你毕竟还有工作,有饭吃。不像我现在是一个丧失户口,没有工作,没有饭吃的人,不知以后飘零何处?落个什么结果?” 此时,我倒劝起他来了,似乎我的处境比他还要好点。 我端起碗喝了两口面汤继续说道:“我过几天就准备动身去新疆,那里有咱姑父的一个亲戚在阿尔泰专区医院当医生,去找他帮忙希望谋求一个生存的地方。新疆地广人稀,山高皇帝远也许好找工作,说不定还能到阿尔泰的山沟里挖上一些黄金哩!” 此时我不知是在自我解嘲,还是在做“阿Q”的发财梦。 表弟非常担心地说:“新疆路途遥远,人烟稀少,戈壁沙漠,异常荒凉,万万不能朝那去,何况是去地处边境的阿尔泰了。听说那里冬季最冷可达到零下几十度,曾经发生过冻死人和牛羊的事情,我们队里就有几个人的亲戚在那工作。你去那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困难和危险,我看还是回内地的好,其结果要比去新疆冒险好一些”。 他怕我冒然西行会发生意外,但我又能有何种选择? 我想起了过去——童年丧母的悲哀、少年求学的艰难、中学时代的世态炎凉和六零年“三年自然灾害”的饥荒、以及户口迁移到西安范警官那冷和冰霜的面孔……我的心已凉! 而今使我成为一个没有户口、没有口粮的时代弃儿,沦为一个铤而走险,忍辱亡命的“支边者”,加入了西去盲流无业游民的潮流。 最后我对表弟说:“你刚工作工资又少,定量(口粮)又低,我不能在这里久留拖累你,我只有冒险西行去新疆碰碰运气,能否寻一工作找到饭吃,那只有听天由命了。” 表弟也很无奈,他说:“等到6月15号队里发工资,我们去兰州火车西站买票吧。” 在此还要待上一周之后,我才能动身起程奔赴新疆。 他们每天仍然去工地上班,我还是吃过饭没事,在这个废弃的大院里闲荡。 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灾祸。一天下午四时左右,我正在一条小路溜达。突然西边天空涌出一团团黄云,刮起大风,沙尘飞扬,空中顿时昏暗下来。远处电闪雷鸣,尘沙裹着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的打来。 我无处躲雨,慌忙抱头跑回工棚。进屋脱掉上衣抖落尘埃,呆立在大门里面,不安地看着院里倾泄的大雨,工地上的人们又怎么办呢? 没想到经常干旱少雨的西北地区,到了夏季有时也会下起暴雨。 过了一会,在工地上干活的工人三、五成群的,有的披着工作服,有的头上顶着牛皮纸的水泥袋,从工地上跑回宿舍,一个个被雨水淋得活像只落汤鸡。 他们进屋纷纷换衣换鞋,嘴里还咒骂这个鬼天气,害得他们衣服都被淋湿。 然而就是这个鬼天气,老天才让他们提前下班不用干活,下雨天成了休息天——回到宿舍可以睡觉,可以打“扑克”、玩“牌九”同时工资一分也不少,这可能也是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这些来到西北干活的南方人,在此很少遇到老天下雨的机会,能够在宿舍里三个一伙,五个一堆的在玩。有的抽烟喷云吐雾,有的嘴里不停的喊叫:“阿拉丁勾!”、“阿拉老K”、“娘稀屁侬在耍无赖!”……一时间土屋里活像一个烟气迷漫,嘈杂混乱的大赌场。 表弟从工地回来,已被雨水淋湿,我接过他手中的工具并帮他换了衣服。他说他身上发冷有些不适,晚饭没吃就睡了。 到了夜里他开始发烧,嗓子发炎,咳嗽不止,烧得面红耳赤。我为之着急,给他倒水让他吃了一片ABC。等到天亮,我把他们队里的卫生员找来给他作了检查,并让他去兰州职工医院就诊。 当天上午,我提着一个装着脸盆、暖瓶、饭盒及洗漱工具的大网兜,陪他一起去七里河公交车站,搭乘途径职工医院开往西固城的公共汽车。来到医院,挂号、门诊、X光透视检查,医生确诊为他患了急性肺炎,当即让他住院。 他被安排到一楼的一个大病房,内有十几张病床,只有他们两个病号。次日那个病号出院,偌大的病房显得更加空当,仅住表弟一个病号和我一个陪护,而其它病房的病号也很少。到了夜晚,整个拐角楼的长长走道灯光昏暗,没有一点儿声响,让人寂寞和不安。 每天上午是医院里比较繁忙的时候。 早上六点,人们多数起床洗漱,然后打回早饭和开水,吃饭。八点医生查房,询问病情,而后护士给病号送药、打针。此时,医务人员出出进进,给病房带来了一些生机。 我守在表弟的床前,看护着他打完吊针,方可离开办别的事情。这样一连打了三天吊针,他的病情才见好转,炎症得以控制、烧已退去,咳嗽也慢慢减轻,据医生说再吃药治疗几天就可出院。我喜出望外,待他病愈出院回单位上班,我就可以动身启程去新疆了。 最后休息几天表弟的病渐渐好转,他由打针改为服药,自己也可以起来活动了。 一天午饭后,我在他们病号下午睡觉休息的时候,独自一人走出医院,来到黄河滩上毫无目的地闲荡起来。 职工医院位于市的西郊,处在去西固城西津西路的右侧。它座落在一片既无树木又无农田的黄河滩上。 黄河由西固城流来,在此绕一“牛梭”大弯靠北岸山根向东流去,南岸便留下了一片较为开阔的滩涂地,河边布满了沙砾与卵石和一些被暴雨山洪冲下来的乱草枯枝等杂物。 可能是为了不占用农民的耕地吧,所以医院才建在这里。 我由岸边跳到一块露出水面的岩石上,蹲着用手拨动激流,然后用双手掬起喝了两口黄河母亲的“乳汁”——冰凉而又浑浊的黄河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零距离的接触黄河,以示我对她的亲情。 回到岸上,我顺着河边朝东走去,来到一部高大的水车跟前。直径足有七、八米大的水轮被引来的河水冲击着转动均布在水轮周边的水斗,一个接一个的把河水车推到顶端,然后又逐个地将水翻倒在下边的池中,河水顺着一条沟渠朝南流到公路傍的(西津路)农田和菜地。 这是一个多么聪明的创举啊!——它是劳动人民在长期生产实践过程中,兴修水利,利用水能的典范。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历史》课本里就曾讲过,早在两千多年前我国春秋战国和秦汉时期,古代农业生产中就使用了铁器和兴修水利对水车的应用。 我沿着水渠向南走去,来到公路附近的一片农田和菜地里。 时值六月上旬,小麦抽穗扬花,蚕豆开花结荚,油菜花开一片石成金金黄,空气中散发着阵阵芬香,河湾此处呈现出一派丰收在望的景象。 我回到医院刚好下午四点,表弟和其他几个病号正在这个大病房里看当天的《人民日报》和《兰州日报》。报纸上的头版新闻——**民党空军少校飞行员(教练)黄植诚驾机起义投诚的消息轰动一时。病号们议论纷纷,有的讲他的义举值得欢迎。有的讲他不满**民党的反动统治,而愤然驾机投奔大陆。有的讲他的起义投诚是革命行动,是弃暗投明,我们拥护中央对他的嘉奖——晋升军衔、奖励黄金百两。还有的讲:“乖乖!如果一两黄金一万元,他不是一下子就变万了百万富翁了吗?一辈子也吃不完啊!”一时间,病房里变得异常热闹。 我在一旁看报低头不语,无心参与他们的议论。 仅认为人在社会上生存,他的地位和报酬是由他的“价值”决定的——即“劳动价值、商品价值、剩余价值、政治价值、社会价值、使用价值等”,由此可见“政治价值”和“使用价值”尤为重要。 我早于黄十四年,随母亲由台湾作为难民返回大陆,其结果就不那么的荣幸了。现在我连户口都丢了,还在为了生存,为了吃饭忙于寻找工作,准备盲流新疆…… 6月18日上午,表弟办完出院手续,医生又给他开了一周病休,我们一同离开这个“救死扶伤”的地方,回到他的工作单位。于是我把去新疆之事也就提到了议事日程。 — 第十八章 事无转机 二去兰州(三) 更新时间2008-11-17 1:21:00 字数:1953 第三节 第二天早饭后,表弟找他们队里会计领了工资,回来后塞给我三十元路费,并陪我一起到兰州火车西站去买票。 当时去新疆乌鲁木齐的客车有北京、上海的特快,还有郑州、西安、兰州的直快,但是这些客车的车票价格都要比慢车贵。为了省钱,我用二十八元钱买了一张兰州到乌鲁木齐的慢车票,但不能直接到达乌鲁木齐。必须先乘兰州到嘉峪关的慢车,然后在嘉峪关签字,转乘嘉峪关到乌鲁木齐的慢车才能到达目的地。这样算来算去,买完票后我身上只能剩下十二块多钱。 买完票后,我和表弟由西站返回,路过一家土特产门市部时,看到门前放着一筐好像鲤鱼又非鲤鱼浑身发黄的鱼,门市部的门边立着一块纸板上面写着:“青海湖湟鱼,每斤两角。 看样子那些鱼还比较新鲜,只是此时已到六月,天气炎热。门市部里的售货员怕鱼变质就在鱼身上撒了一些盐。 我和表弟都感到此鱼价格还算便宜,于是就叫售货员给称了一条。一条一尺多长,肉厚且肥三斤多的大湟鱼,门市部的售货员只收了我们六角钱。 我们付过钱后,表弟提着鱼和我一起往回走,但此时却出现了难题。当时买鱼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考虑到做鱼的事情,两个单身汉每天都吃大食堂到何处去加工这条鱼呢? 表弟想了想说:“到我们处里我的一个同学那里去做吧,她们单身宿舍里有煤油炉、铝锅、炒瓢等灶具,咱们就去她们那做吧。”说完他又去商店买了瓶红葡萄酒,然后我们两人提着东西前去借锅烧鱼。 西北建设工程局第十一公司四处,半个月前在我到兰州刚下火车的当天晚上,为找表弟我就曾去过。此时他领着我来到二楼一间单身女工宿舍,找到他的同学。 从房内走出来一个中等身材,肤色稍黑,眉清目秀,说话带着南方口音的姑娘。她将我们迎到屋里,让座倒水,待人十分热情。 表弟向她讲明来意,姑娘表示欢迎。立即从门后角落搬出一台煤油炉,搭上铝锅点燃煤油炉开始烧水,淘米煮饭,并安排我们两人择菜、洗鱼。三人分头忙活,不大一会葱、姜、蒜、菜、鱼样样都清洗干净,以作备用。 不大会功夫,米饭已经闷熟,姑娘开始炒菜。她先炒了一盘鸡蛋炒韭菜,然后烧了一大碗糖醋鱼,最后又拌了一盘黄瓜,然后将其摆在用两个方凳拼凑起来的小桌上,三人围坐在周围,表弟开瓶倒酒,并说:“这位姑娘小李是我的老同学,在处里资料室工作,也是今年五月份才从南方调过来的。”然后他又对他的同学小李说:“这是我的表哥由西安刚来不久,明天就要前往新疆投奔亲戚去找工作。今天这顿饭也算给表哥饯行了,来干杯!”我们三人端起茶缸碰了一下,每人喝了一口葡萄酒。 小李是一个待人和气而又朴实的热心人,她总是往我们碗里挟菜,让我们多吃。她说起话来像山涧的流水声音悦耳动听。 表弟不善饮酒,几口酒下肚已是面红耳赤,有点醉意,他对我说:“表哥你过去对我好,我母亲病故时我不在身边是你帮着安葬的,对此我心里非常感激。而这次你来兰州我不仅没能帮你找到工作,在我生病时又让你到医院护理我,心里很不过意.明天你就要动身前往新疆,路途遥远,千里迢迢,戈壁沙漠,人烟稀少,将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困难,我总是放心不下啊!” 他举起缸子向我念道王维的诗句:“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并对我说:“希望你一路多加保重。” 此时小李同志也对我说:“听小季讲,大哥喜爱文学,能写会画,多才多艺,为人正直。我认为像你这样的人不管到哪里困难总是暂时的,以后会有出路的‘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识君’。” 我受宠若惊,赶忙端起茶缸回答说:“感谢表弟和小李同志的关心和鼓励。此次西行流浪天涯,不知是祸是福?我不图什么发迹,但愿能找一份工作,有碗饭吃就谢天谢地了!希望你们在兰州工作顺利。” 此时,我心乱如麻,大脑一片空白,将缸里所剩的一点葡萄酒一饭而尽。 告辞小李后,我和表弟回到他们队里的宿舍,躺倒睡了一会。到了下午,我便开始收拾东西,以备明天上路。所带之物除了几本书外,还带上了那件咖啡色的陈旧毛尼外套,以及一条磨脱绒毛的旧棉线毯,其余的东西我一概留下给表弟使用。听说新疆冬季寒冷,夏季炎热,气温相差比同纬度的其它地区要大。一天之中的气温变化也异常急剧,新疆、甘肃毗邻沙漠、戈壁地带的昼夜温差在35-40度以上,一天犹如经历了一年的寒暑变化,当地有“早穿皮袄午穿纱,晚围火炉吃西瓜”的民谚。故而我不敢掉以轻心,带上了外套和棉毯以防不测。 这次来到兰州半个多月,给表弟增加了经济和口粮上的负担,走时他又送给我三十元路费。此时一走盲流西域,四处飘零,前途未卜、吉凶难料,不知是死是活会有一个什么结果?他的钱我驴年马日才能偿还?于是我就把揣在胸前的那块镀金德(国)制造的怀表送给了他。他可以掌握上下班的作息时间,同时也了结了我心中始终撂置不下的人情债。而更重要的是减少了当时我到处流浪,四下盲流还用一块外国怀表,岂不是一个畏罪潜逃的“地主分子”,或者是一个在家乡作奸犯科的逃犯而招来的嫌疑和麻烦。 — 第十八章 事无转机 二去兰州(四) 更新时间2008-11-17 1:21:17 字数:240 第四节 1963年6月20日上午,表弟帮我提着一个小包,我挎着一个自我上高中就使用现已退色发白的帆布书包,匆匆赶到兰州火车西站,在此等候由兰州客站开来驶向嘉峪关的慢车。 不大一会的功夫火车进站了,表弟将我送到检票口,递给我手提包,翘首目送我蹬上西去的列车,而我此时也趴在车窗口,向他招手致意。随着一声汽笛的鸣响,火车徐徐开动,渐渐加速,从此我便踏上了流浪新疆的人生旅途——开始了天山南北的盲流生涯。 没想到此次飘零,竟然成了我遥遥无期的人生旅行——在祖国西北边陲生活,一晃就是四十多年! 第十九章 漫漫天涯道 征途渺茫茫(一) 更新时间2009-1-4 16:59:28 字数:571 我曾去过那受光最多的天体看到了回到人间的人无法也无力重述的事物——但丁 人挪活,树挪死,这好像并非近代人的发明,是一条老辈人传下来的道理…… ——《人民日报》第十九章漫漫天涯道 我曾流浪过千里迢迢的河西走廊…… ——笔者 第一节 火车由兰州西站开出,顺着黄河南岸向西行驶,过了西固城到达河口南,跨越黄河,面向西北朝着山坡艰难地爬去。不知为什么一出兰州,我却生了一些豪气,大有一种一去不复还的信心。 如果兰州以东铁路两傍,还可以看到漯河两岸郁郁葱葱的景色,但是过了兰州向西这里多是一片焦褐色的黄土。草木茂盛的景象全然不见,荒草凄凄,枯树稀疏,很久才能见到一个村庄。农舍多是干打垒的“半边房”,没有房檐,不用砖瓦,墙壁如同刀劈的断崖,似如古代留下来的原始部落的遗址。兰州地区田里的小麦现已开镰收割,然而此处的小麦还没有开始抽穗。半山坡上有一位穿着黑衣黑裤的老农,面对夕阳,躬身一手扶犁,一手扬鞭,在大声吆喝着一头瘦削的灰毛驴拉犁,远远望去仿佛是一组陈旧的陶俑,似乎又把我们拉回到远古时期。 倘若,在兰州还可能有旅客到伟大首都北京——红太阳升起的地方接受革命的熏陶,那么自兰州向西,我们的列车似乎就要跑出太阳系了。 此时临近傍晚,列车早已远离了黄河,正沿着庄浪河的右岸溯流而上翻越乌鞘岭。随着海拔的升高,气温也在下降,车厢里很冷,乘客稀少,我的心渐渐地感到一些凄凉。 第十九章 漫漫天涯道 征途渺茫茫(二) 更新时间2009-1-4 16:59:53 字数:3036 第二节 午夜时分,火车宛如一条筋疲力尽的蟒蛇吐着粗气,艰难地爬到了乌鞘岭的天祝站。车头在此上煤加水稍作停留,而后列车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轰鸣着、呼啸着冲下祁连山北坡,直抵河西走廊低谷。 河西走廊在祁连山地之北。它因地势较低,自古为通往新疆、中亚、西亚的必经之地,茫茫古道狭长如走廊,并以在黄河之西而得名。走廊的北边有一些低矮的山地,也有地方同浩瀚的沙漠连成一体。走廊底部宽为一、二百公里不等,全长有一千多公里。宝贵的绿洲断续相接在沙丘、戈壁之中,依靠祁连山的融雪水(经弱水和疏勒河下注)和地下水灌溉,该地虽属于内陆干旱地区,年平均降水量偏少,但农业仍较为发达——譬如:张掖、武威地区都是甘肃粮食的生产基地,有“金张掖”、“银武威”之说,可见它们的重要性。 古代有名的“丝绸之路”就是通过这条走廊进入塔里木盆地,再经西亚到达欧洲的。 在甘肃河西走廊和新疆,灌溉农业仅限于高山山麓的冲积平原上。这里土质较好,山地降水、冰雪融水和地下水等水源充足。当地各族人民利用这里有利的自然条件,开荒垦殖,引水灌溉,把荒漠变成了一片片肥沃的绿洲。西北干旱区的绿洲农业历史悠久,人口、城市和村庄也集中分布在绿洲。古代的“丝绸之路”之所以能够穿越这里的大片沙漠,就是因为这里发展了绿洲农业,绿洲上的一个个城市和村庄,给过往商贾驼队提供了食宿、用水的方便。 火车顺着祁连山,沿着河西走廊继续向西行驶。第二天上午经过武威,中午到达张掖,前方的大站便是酒泉。此时,我正在临窗的座位上翻看《中国地图》。 随着列车西进,河西走廊的视野越来越是开阔,但是此地的景色也是更加荒凉。沿途沙漠、戈壁接连不断,干旱少雨,植被稀少,既无草木,也没有村庄,偶尔在沙漠的低洼处才可以见到疏落的长着几堆骆驼刺和芨芨草。一群像是野生的无忧无虑的骆驼,慢悠悠地在沙丘中游荡觅食,当我们的列车由此经过,它们才抬起头来,打量一下这个飞驰而过的怪物。 下午三时,前方茫茫的戈壁上出现一座高高耸立的城楼——我们这趟慢车由兰州开出,经过一天一夜的行驶,终于来到了嘉峪关。 嘉峪关,是明代万里长城的西端起点,是明代长城沿线建造规模最为壮观,保存程度最为完好的一座古代军事城堡,是明朝及其后期各代,长城沿线的重要军事要塞,素有“中外钜防”、“河西第一隘口”之称。 嘉峪关位于河西走廊中西结合部(中部偏西),距今已有631年的历史。它比山海关早建九年。明初,宋国公、征虏大将军冯胜在班师凯旋途中,选址在河西走廊中部,东连酒泉、西接玉门、背靠黑山、南临祁连山的咽喉要地——嘉峪塬西麓建关。关城始建于明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历时168年,于公元1540年建成完工。正如史料《秦边纪略》所记:“初有水而后置关,有关而后建楼,有楼而后筑长城,长城筑而后可守也”。嘉峪关关城布局合理,建筑得法。关城有三重城郭,多道防线,城内有城,城外有壕,形成重城并守之势。它由:内城、瓮城、罗城、城壕及三座三层三檐歇山顶式高台楼阁建筑和城壕、长城峰台等组成。内城是关城的主体和中心,其周长640米,面积2.5万平方米。内城东西二门外,都有瓮城回护,面积各有500余平方米。瓮城门均向南开,西瓮城西面,筑有罗城,罗城城墙正中面西设关门,门楣上题“嘉峪关”三字。关城内现有的建筑主要有游击将军府、官井、关帝庙、戏台和文昌阁。 嘉峪关关城依山傍水,扼守南北宽约15公里的峡谷地带,该峡谷南部的讨赖河谷,又构成关防的天然屏障。嘉峪关附近烽燧、墩台纵横交错,关城东、西、南、北、东北各路共有墩台66座。嘉峪关地势天成,攻防兼备,与附近的长城、城台、城壕、烽燧等设施构成了严密的军事防御体系,又被誉为“天下第一雄关”。 嘉峪关是万里长城西端终点。它位于河西走廊中段,南屏祁连山,北临巴丹吉林大沙漠,地势险要乃军事要塞,被称为“天下雄关”,是古“丝绸之路”的必经关隘。传说当初修建关城时,由于设计和施工精确,完工时只剩下一块砖。现在这块砖仍然放在城楼的檐上,可望而不可取。 火车到站,下车的乘客已经不是很多,我提着提包跟着别人一道出站,在门前我又开始徘徊起来。签转嘉峪关到乌鲁木齐的慢车,必须等到明天,而现在我又到哪里去呢?一片茫然! 无奈之下我离开车站,随着两个身穿工作服的石油工人,一同向嘉峪关走去。此时我没事,不防与他们一起先游览一下城楼再说。 在车站西北不到二、三里的嘉峪关,建造在一个宽阔平坦的土塬上,坚固高大,牢不可破,宛如一座千年的城堡。 我们从关城的南侧,顺着一个慢坡土路来到嘉峪关门前,此时还有几个跨着毛驴、骑着骆驼的当地游客也来到这里。 时值仲夏,牧民转场进山,农民忙于收麦,游客很少。 我们买票进去,爬上城楼。站在城头,举目远望,茫茫戈壁浩瀚大漠尽收眼底。完成了我少年游览山海关,青年足登嘉峪关,万里长城首尾相结的夙愿。 此时,我倚立垛口,面对西方,顶着骄阳,遥望着戈壁和大漠。内心非常激动,情不自禁,几乎忘掉了眼前的困苦与忧愁,仿佛进入了虚幻的梦境——透过历史烟云,穿过时空的障碍,依稀看见了张骞、霍去病、李广、林则徐、左宗堂……一些历史英雄人物再现于我的面前。他们当年历经艰难,长途跋涉,穿过河西走廊,前往西域抗击外来侵略,引水灌溉,发展生产,造福各族人民,做出巨大贡献,被后人所称赞。 一时间,西边狂风骤起,黄沙迷漫,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天昏地暗。我疑似边关大漠起沙尘,又缘金戈铁马迎面来。 所幸的是沙尘暴,如同旋风似的几分钟之后很快过去,大地又恢复了平静。我和两个石油工人一起走下城楼,其中一个问我:“小伙子!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从兰州来,准备去新疆。”我回答道。 “是探亲呢?还是访友?”他又继续在问。 我又回答道:“既为探亲又为找工作。” 那个工人哈哈大笑道:“找工作还需要跑那么远的地方?” 我不分辨,表示沉默。 接着他又说道:“要工作还是到我们石油上,采油工人虽然常在野外,工作艰苦,但工资待遇丰厚,每年还给一两个月休假。” 我求他帮助我找工作,他却说,他们刚从油田出来,前往兰州出差。 等于白说。 走出嘉峪关大门,我们分手后各自东西。 转身我准备由原路返回车站。正在这时,由关城的南墙根一堆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了一阵阵二胡拉奏的弦声,抑扬顿挫,悲惨凄凉! 我走过去,在人们背后踮起脚来向里面观看,原来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瞎艺人在卖唱。他蓬头垢面,双目失明,背靠墙根,屁股坐在几块旧砖上,十分卖力地在自拉自唱:“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噢,雪花那个飘飘,年来到……”电影《白毛女》插曲。 他时而抬头翻起白眼面对苍天,时而眯缝着双眼低头随唱伴奏,悲切切,凄惨惨,催人泪下! 每唱完两、三首曲子之后,他就用胳膊夹住二胡,双手抱拳打拱向大家要钱,嘴里还不停地说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请诸位老少爷们帮助。”等江湖行话。围观的十几个人中,有的给上一分、两分,有的给上三分、五分,有的多者给上毛儿八分,人们将零钱丢进了他面前的烂搪瓷缸里,还有的转身扬长而去。 我从兜里摸彩出一枚两分硬币,丢进了他的缸子里转身离去,背后又传来了瞎子的卖唱声…… 回到嘉峪关火车站,已经是下午五点。我在站前转来转去,不知如何是好,看来今晚我又要在火车站过夜了。 突然,我想起那位石油工人说的话:“要工作还是到我们石油上……”,嘉峪关下去一站就是玉门,又不太远,我为何不到那石油上去碰碰运气,或许能找到工作,那么我就不必舍近求远再到新疆去了。 这时正有一趟嘉峪关开往玉门的短途加班车,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在站上签了字,便乘车直奔玉门而去。 — 第十九章 漫漫天涯道 征途渺茫茫(三) 更新时间2009-1-4 17:00:13 字数:2148 第三节 火车由嘉峪关开出,穿过那风化得断断续续的古长城——“龙尾”,面对太阳向西行驶。此时尽管是下午五点,仍然是骄阳似火,宽阔的戈壁冒着青烟,如同一张烧糊的驴皮,一望无际,一直延伸到天地的相接处。这里没有草,没有树,见不到一点让人联想到生命的东西。而我们这趟列车,却像带病的蛐蜓,疲惫艰难地在这张过于宽大的驴皮上爬行。 此时,我是真正的出关了。 关外的景象一片凄凉,不但大别于风景秀丽的江南水乡,就是比之沟壑干枯的黄土高原和土地贫瘠的陇西一带也更觉荒僻。如果说那古往今来被视为畏途的河西走廊还多多少少有一些农田、村庄和部分疏疏落落的生命痕迹,这一出关,你就如同进入无人之境了。 火车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行驶,终于到了目的地——但不是玉门石油基地,而是玉门镇。可是当年我就不知道其中的奥秘却把玉门镇当成了玉门。 列车到了玉门镇给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一派凄然。这里除了几间用红砖盖建的车站外,南面还有几间用土坏垒砌的土房,破旧不堪,墙皮脱落,看上去倒像是上古时期的遗址。 它可能就是来往过路的客栈。 我急于要找工作,就没有上前多问。此时仿佛看到在车站的西南方向,远远的立着一些油田的井架,于是我就背着小包,径直地朝它走去。 一里、二里、三里……我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累得我浑身冒汗,两腿发酸,一屁股坐在满是砾石的戈壁上,口干舌燥,筋疲力尽,再也走不动了。但我看到前方有些物体,仍然还像油田上的采油设施,似乎它随着我的走动,还在向后移动。这时我突然想起上中学时的地理常识,它可能是远处沙漠中的一种“海市蜃楼”现象。也是我求职心切,才出现了这种误导。——待我再看时,那井架竟是杳然全无了。 这时,西边的太阳,已经有三分之二被地平线所吞没,余下的残阳如血,晚霞似火,留下了夜幕即将降临的景色。 气温在迅速下降,一阵西风吹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夜幕快来了,在这荒凉的戈壁、沙漠之上,难免会有毒蛇、恶狼和幽灵,想到这里我胆战心惊,背出冷汗,刚离开兰州时的“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气,荡然无存了。 实际上我是很脆弱的,先前在我生活不下去的时候,曾经两次想到死。但这次在夜幕降临,我身陷荒无人烟的戈壁时,虽然感到孤单、恐慌、惆怅、绝望,我再也没有想到死。可能是由于我年龄的增大,流浪的经历增多,感受苦难毅力的增强,我就再没有选择这一懦夫无能的归宿了。我不甘心在这个荒原上被野狼、毒蛇所吞噬的结果,但仍免不了为宣泄内心的痛苦,而面对上苍嚎啕大哭了一场。 之后,我立马从地上起来,提上东西由原路返回,向玉门镇车站走去。甚至比来时走的还快,有时还在跑,大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唯恐再有什么鬼怪在追赶我。就在夜幕已经降下的时候,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回了灯光昏暗的客栈。 走进土房,一位年约五十多岁的老汉过来问我是否住店?并让我出示证明。 在这蛮荒的戈壁、大沙漠上,夜晚突然蹦出了一个不速之客,难免他不怀疑我是个四处流窜的歹徒。我顾不了刚刚来回奔波的疲劳,赶紧从怀中掏出了学生证和姑父给我的他亲戚的来信,以此说明我是前往新疆探亲的过路旅客。 看完证明后,他脸上才消除了疑虑。并说:“小伙子,不是我不相信你,因为前几天由劳改农场跑掉了一个劳改犯,现在还没抓到。今天下午,我们这里才开了治安会,上级要求大家要提高警惕,防止阶级敌人来破坏。” 因天色已晚,炊事员已经下班,我只好在店里买上两个烤饼,喝着这位值班师傅给我倒来的一碗开水,啃饼充饥。 几间土屋就只有店里的一个值班工人和我这个过客两人,房内未免显得有些空当和寂寞。 在我吃饼时,老师傅手里卷着烟叶,打里屋慢慢腾腾地走过来,坐在通铺上与我说话。 我问他玉门镇是不是玉门市,他说玉门镇只不过是铁路线上的一个车站。而玉门市是解放后,随着石油事业的不断发展迅速建起来的一个石油新城。 我又问:“离这里远不远?” 他说:“在这东南,要有好几十里。” 我心里“咯登”一下,吓了一大跳。幸亏今晚我由野外返回来,否则,就是跑到天亮我也走不到那里,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事情。 “老师傅,听说过去这里有个阳关,我怎么看不到?”我没完没了的在问他。 “阳关是过去的一条古道,不知那是哪一辈子的事情咯!它就在我们西南,离这里还有一百多里呢。你又不是地质考察队的问这个干啥?”他一边说,手里一边还在卷他的烟叶,然后接着点燃继续在抽他的烟。 “我想去看看。” “那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荒野中的几段黄土墙吗!小伙子你可能不知道戈壁、沙漠中的厉害,不要说遇到什么毒蛇、恶狼,就是沙漠、戈壁中的酷热就让你受不了,如果你不带上足够的水,也会把你渴死。你娃千万不要去乱跑,你们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好了不早了,小伙子睡觉吧。” 其实大叔是一个好心人,虽然开始对我过愈认真,那也是为了完成上级对他的吩咐。他纯朴、厚道得如同大西北的黄土地一样,我从心里还是十分感谢他的。 关上灯,我睡在一宿两角钱的通铺上,望着窗外夜空的繁星,想起今天的遭遇,心中不由自主地又在犯愁。为什么我由人口稠密,就业困难的都市跑到这干旱少雨,荒无人烟,百里戈壁、千里沙漠的“丝绸之路”上,寻找工作还是这么难?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我瞅着漫无边际的夜空,不知道我这颗“煞星”,当年由东南祖国宝岛——台湾返回大陆。十年后又漂泊流浪到祖国大西北,历经磨难,坎坎坷坷,往后还要遭受什么挫折?最终究竟要陨落到何方? — 第十九章 漫漫天涯道 征途渺茫茫(四) 更新时间2009-1-4 17:00:32 字数:579 第四节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收拾东西,刷牙洗脸。然后在客店里吃点早饭,准备到车站签字,再乘车前往新疆。 在我坐在桌前吃早饭的时候,昨夜值班的大叔从里面又走了过来,嘴上仍在抽着烟叶,坐在一傍笑了笑说: “小伙子,准备走了?”他仍然是慢慢腾腾地说着。 “对,吃过饭我就到车站签字去。” “准备坐哪趟车?” “我打算坐嘉峪关到乌鲁木齐的慢车。”我边吃边回答。 “那趟车明天晚上九点多才到终点站,天都快黑了你人生地不熟地到哪里去呢?还是签转郑州到乌鲁木齐的快车罢,到时天还不太黑好有时间找旅店,这样比较安全些。” “签转快车还要加钱,到时候再说吧。” 吃完饭我收拾一下东西,告别了这位师傅转身朝店外走去。当我走到店门外时,突然背后传来了叫停声: “小伙子!等一等。” 他手里拿着两个烤饼,递给我说: “刚打的,带着路上吃。” 我心里一热,两眼发湿,向他道了一声:“谢谢大叔!” 转身朝玉门镇火车站走去。 背后又传来了“小伙子!路上要当心”的吩嘱声。 来到玉门镇车站,站上人很少。我提着手提包走进售票房,在签字窗口外交了四块伍角钱,补办了一张加快票,这样我就可以在午后乘坐由东面开来的快车前往乌鲁木齐。 到了中午两点,在玉门镇我登上了郑州到乌鲁木齐的快车(普快),离开了“丝绸古道”上的千年古镇——玉门关,再次乘上了西去的“诺亚方舟”,开始了我流浪新疆的人生旅程。 别了!玉门镇。 再见了!诚实纯朴的大叔…… 第二十章 西出阳关 无有故人(一) 更新时间2009-1-23 20:23:21 字数:1186 世界各地人民近年来纷纷离乡背井,追求更美好的生活,已达到史无前例的地步…… ——联合国人口基金会《世界人口形势报告》 第一节 火车由玉门镇开出,穿过那风化颓败得断断续续的古长城尾巴,进入西北荒无人烟的戈壁、大漠。 此时,烈日当空,阳光灿烂,亮得让人惊心动魄。广阔的大漠像一张被烤焦起泡(沙丘)的牛皮,一望无际,一直延伸到天地的连接处。这里无草,无树,无有人迹,见不到一切具有生命的东西,给人一种荒凉,绝望,颓丧的感觉。而我们这趟列车,恰如一条颇为丑陋的蚰蜒,疲惫地在这张宽大无边的牛皮上向西爬行。似乎还要与西去的太阳赛跑,待到夕阳西下,沉没于地平线后,我们的列车也没有跑到沙漠的尽头…… 列车跨越疏勒河,穿过柳园(现改为敦煌站)、红柳河,将要进入新疆境内了。因为快车上乘客过多,我由玉门镇上车就没有座位,而立在八、九两节车厢的连续处,倚在一傍,随着车厢的晃动在无聊地翻看《唐诗》: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 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 ——(岑参《碛中作》) 我已经陷入古诗的意境中…… 突然间,九号车厢有人在干仗。 两个性如烈火的年轻人,在为争抢行李架放东西,站在自己座位的椅背上,争吵辱骂,相互撕打。随着车厢的摆动,两个在椅背上撕打的“勇士”失去了平衡,双双摔倒在座位上,然后又滚到地板上面一个抱一个的仍旧扭打成一团。相互搂着对方的腰,各自又揪住对方的头发,嘴里还在不停地骂:“操你先人板板啰!龟儿子!你给老子松手。”一个身体矮小,二十多岁的四川男子,在下面扯着嗓门在吼。 “我*你娘的!你先松手。”个子稍高一点的河南小伙子,气势汹汹,丝毫不让。 这时两边还都有几个同伴在助威助阵,对吵对骂,摩拳擦掌,准备参战。 车厢里一阵骚动,闹得乌烟瘴气。有的还感到不过瘾,唯恐天下不乱,站起来伸长脖子扇风点火。呐喊助威:“打!打!打!” 还有的在说:“算了吧!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的,山不转水转,人不亲路亲,该让的就应该让一些,何必大动干戈呐。” 这时,列车员已把列车长和乘警喊来,在列车长和两个乘警的制止下,用警棍将那两个肇事者,一起吆进了他们的值班室,这才制止了车厢里的“窝里斗”。 战争终于结束了,车厢里又恢复了平静。 我从门旁退回来,这时再也没有心思看书了,心里却有一种痛楚悲哀的感觉!——就是在这杳无人烟的戈壁、大漠上,彼此多是出外谋生,流落天涯的人,仍忘不了彼此之间的窝里斗。 正在我“杞人忧天”的时候,突然肩上被人拍了一巴掌,并听到背后有人在说:“小老弟!你也在这个车上?”他笑了笑,眼里闪出了狡黠的目光。 我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他的一对眼圈,红得却有点像两个熟透的烂枣,心里对他感到有些疑虑重重。 “你在几号车厢?怎么到这边来了?”我也在反问他。 他说:“我来打开水,见有人在打架跑过来看看热闹。走!到我们第十二号车厢去,那里人比这儿少。” 我还在疑虑中,他过来让我拿上提包,跟他到十二号车厢去。 — 第二十章 西出阳关 无有故人(二) 更新时间2009-1-23 20:23:47 字数:2967 第二节 我提着包跟在他的背后,从九号车厢西头,顺着走道逆火车行驶的方向朝后走。 车厢内人满为患,连走道上都挤满了人。行李架上堆满了包裹、提兜、纸箱、竹篮、背篓、抑条筐等物。有长的、有短的、有方的、有圆的,杂乱地堆放在行李架上。 车厢内的乘客多半是张口“俺”闭口“中”,穿着大裆裤的河南人和开口“啥子”“龟儿子”“要得”不说,还用帕子裹头,土布缠腰,即使精心打扮还是掩盖不住邋遢的,那特有五短身材的四川人。他们三个一伙五个一堆地坐到一起,有的嘴上叼着烟在打牌,有的咋咋呼呼地在“吹牛”大摆“龙门阵”。车厢里还有一些人他们寡言少语,静静地坐在那里,或低头打瞌睡,或面向车窗外两眼发直地瞅着一望无际的戈壁…… 此时此景,使我明显地感觉到,车厢里的气氛大别于先前的短途慢车。人们服装更加暗淡,口音更加庞杂,行李更加零乱,这时车头行进的方向,更加增添了西行古道上的一种悲壮色彩。 当时,火车已经行驶到甘肃、新疆毗邻地带。 本区因气候干旱,流水作用小,风便成为塑造地表形态的主要营力。这里昼夜温差很大,地表机械风化强烈,裸露的岩石不断地发生崩解破碎,在风沙作用下,不少地方形成了砾石遍地的戈壁和起伏连绵的沙丘。茫茫无际,纵横千里,既无人烟,又没有植被,自古以来就被人们视为艰险的畏途。 在那一个特殊的年代,去新疆犹如当年的“走西口”,尤其在六零年“三年自然灾害”以后,社会上形成了一股民间潮流。 但这股潮流多属暗流,它不同于解放初期敲锣打鼓地欢送参军,也不像五、六十年代,由国家派人、出资到江苏、浙江、湖北、河南、安徽等地,招收到新疆的“支边青年”那么光荣和体面。这些多数来自农村,少数来自城镇的无业游民,而是一股民间的潜流,即“盲流”,途中不遇知己不讲真话,即便是大伙都心照不宣是到新疆去找工作的,也多称是“探亲”或“访友”,绝不向你显露“庐山”真面目”。 好像是那遥远的边疆又多么的需要人似的。要不然,车上多半的人为什么要背进离乡,千里迢迢地往天边跑呢?似乎他们都有一本不愿摊开的难言帐,或因天灾,或因人祸,或因自己犯了什么“煞星”,归根结底一句话就是:家乡不亲了!运气不佳。然而,外乡就亲了吗?新疆真的能容你立足吗?这是谁都不愿启齿,而又猜不透的迷底。确有一个事实是,这些成千上万的流入新疆的。“盲流”,他们无疑与倒霉、落魄、不幸、无奈和某些荣辱所连在一起的,所以大多数人都会谨慎从事,尽量避免接触,保持沉默,不知底细,绝不轻易讲出他的来历。 此时,“瞎子”艺人在挤满乘客的走道上,手端一缸开水前面吆喝开路:“请让一让!让一让,小心开水。”我紧随其后。他这一招确实管用,一些人因为怕烫,赶忙侧身闪到一傍,让我们过去。但也有几个人怒目而视表示不满,当我们走过去他们嘴里还嘟嘟嚷嚷地说道:“这两个是二百五!” 就这样一路又喊又叫,磕磕碰碰,用了半个多小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才通过九、十号车厢,“瞎子”和我已是满头是汗,气喘吁吁的了。在两个车厢连结处稍作休息,“瞎子”仍旧端着撒掉一些的半缸水,旧技重演在前开道。好在十一号车厢比前面车厢人确实少了一些,我们很快来到车尾十二号车厢。这里要比前面松快许多。 “他娘的!端回的这半缸子开水,还没有老子身上流的汗多。如果不用那虚张声势的办法,我们现在也过不来。”他一边擦汗一边在说,随后将半缸开水递给我喝。 我放下东西接过来喝了两口,不忍心多喝。他却说:“喝吧!我还打回来一行军壶。现在你知道了吧,我为什么要坐在这尾部车厢,因为每停小站两、三分钟人们来不急向后跑,大都由中间上车,所以前面车厢人多,后边车厢人少。” 由此知道这家伙鬼点子就是多,是一个闯荡江湖的老手。我自叹不如!稍作休息,我从挎兜里,掏出玉门镇那位大叔送我的两个烧饼,给他一个,我一个。然后喝着“瞎子”打回来的半缸开水,我们开始了又吃又喝的初次交谈。 他说他姓孙,豫东人,汉族,家住某县红旗公社曙光大队前进二小队。旧社会随父母逃荒要饭,二老饿死在逃荒的路上,自已被一个瞎子艺人收养长大。解放后当了几年大兵,曾经“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到过朝鲜战场打过两年仗,被美帝的燃烧弹烧伤了眼睛,大难不死,归国转业回到家乡,还当生产大队的民兵排长。后来为了女人倒了霉,害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的确老婆——那是在五八年大跃进大炼钢铁的时期,他担任青年突击队队长白天黑夜地带着民兵大炼钢铁,大放卫星,还搞什么插红旗拔白旗运动,经常闹得十天半月都不回家。后来竟然有人风言风雨地说,大队副书记和他的老婆勾搭上了,当时他还不相信。 时值夏末,一天夜晚,他带着几个青年突击队员到下面检查炼钢战果,刚巧路过他们村,他就让几个民兵先走一步,而他自己顺便回家看看。没想到一踏进院门,就看到堂屋窗前一块大青石板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怀疑是小偷要从石板上爬进窗口偷东西。当时他决心要抓“贼”,为了自卫他从大门后抓了一根大木棍,捏手捏脚地走上去,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对狗男女正在青石板上鬼混。怒火不打一处生,举棍猛击下去,就听一声惨叫,那人翻滚到地上,抱住双腿在地上疼得如同杀猪般地叫唤!而旁边赤身裸体的正是他老婆。她抓件衣服披在身上,惊慌失措地跑回屋里。 他上前揪住那男人头发,搬起他的脸仔细一看,没想到正是他的上司——大队主管民兵工作的副书记。 当时他已失去控制,将他的“上司”从地上提起,一边打一边骂:“我*你祖宗!你是什么东西?平时你管民兵你管我,还能跑到我家来管‘播种’。”骂完后他上前左右开攻,一连扇了他十几个大嘴巴,直打得“上司”口吐鲜血,大牙脱落两个,还不解恨!他真想学学好汉武二郎刀劈西门庆。可是当时他虽然有这个熊(雄)心,却没有那个豹子胆。但是也不能算完,在他的大棒威逼下,将一对淫夫(妇)押到大部交给组织处理。当时竟招来了许多围观群众,成为轰动一时的“桃色”新闻。 “抓贼要抓脏,捉奸要捉双”二人私通当场被抓,大队、公社也没办法替他们开脱。但这又是生活作风问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也只好给他的“上司”一个党内记大过处分,调到别处另用。 而自己的老婆却成了“破鞋”,倒给自己的男人挣回了一顶“绿帽子”戴,弄得他总是抬不起头来,一气之下他和老婆离了婚,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好在结婚不到两年没有孩子,虽然家散,但也没有过多的牵挂,只不过从此他又成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汉。在六零年“自然灾害”时,他一堵气就跑到新疆建设兵团投奔了亲戚,落了个“自动脱党”。 我感到吃惊,禁不住地问他:“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他们是干啥的?” “在戈壁滩上、沙包窝里种地的,那也是‘老改犯’待的连兔子都不拉屎的鬼地方。” 我急切地又问他:“那里要人吗?” 他有些累了,不愿回答。 没想到,当年我们堂堂的孙排长到如今却当上了“盲流”,“女人这东西就是害死人!”仿佛这时他才恍然大悟,这是他的结论。 “嗨,我这个人哪……命不好!”他伤心得两眼通红,由两个烂枣变成两砣烂西红柿。 要说“命”,我他更糟!他一个共产党员、贫下中农、转业军人,头上有几道光环的人就成了“盲流”。而我一个失去户口,在新疆连一个亲戚都没有的人,可以说真正是西出阳关无故人了!其结果要比他更加狼狈,更加凄惨! 对于孙“排长”我心里却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途中有一个伴,总比我一个没有一点涉世经验的人,在陌生的路上两眼一抹黑地瞎撞要好。 — 第二十章 西出阳关 无有故人(三) 更新时间2009-1-23 20:24:13 字数:4237 第三节 列车穿过戈壁,进入大漠继续在西北大地上行驶。 孙“排长”由于滔滔不绝地讲了大半天,他当年如何“过五关斩六将”以及后来“败走麦城”的经历,现在已经疲惫不堪霜打似的歪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瞌睡。 刚才他那个样让人看到可笑。一会是眉飞色舞,一会是痛心疾首,好像是一个刚从人烟稀少的沙漠里跑出来,八辈子未见过外人的流浪汉,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说话的机会,便和盘托出一股脑儿的全倒出来,大有越是流浪越是疾苦,越是飘零越是孤独,就越有一种向人倾诉的冲动。否则,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费了半天的劲,耗费了一些口舌,无非是“女人是祸水,自己命不好!”的论调。 说完后,他像一个跑了气的皮球,疲倦地倚靠在椅背上打起瞌睡,脑袋随着车厢不停地晃动…… 我从玉门上车与他不期而遇,到从九号车厢他带着我又喊又叫一路拼杀,在十二号车厢为我找到座位,这一不可磨灭的“功绩”多亏了他的仗义。要不然我还得在九号车厢头上遭受站车之苦。 刚才他还说,他在嘉峪关卖唱时,看到我像一个流浪的穷学生,但听了他的两段曲子后,还给他丢下了两分钱,比那些冠冕堂皇有钱听了后转身而去的人心肠要好,所以他把我记下了。没想到第二天,我从嘉峪关上车,我们又在途中遇见,这就是缘分。 我看着坐在对面的他,年龄至少有三十五、六岁,个子不高生就一副小老头的相,脸上布满了皱纹。此时他头靠椅背摇摇晃晃地睡觉,嘴角上还挂着口水的样子,让人看着好笑。我就不知道当时他是怎样把他的“上司”打倒的?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像他这样的,旧社会逃过荒要过饭,解放后参军抗美援朝,在朝鲜战场打过美国鬼子,光荣负伤的“荣誉军人”根红苗正,回国后搞得好的话,起码也要弄个大队书记、公社书记的当当,没想到他却倒霉到自己的女人身上。而今家破人散,流浪到新疆,成了一个依靠卖唱为生,四处飘泊的“盲流”。这是不是也符合了他说的“命不好!”的论调呢? 其实我们原先并不认识,最多是只有一面之交。那是昨天下午,他在嘉峪关南墙要卖唱时,我上前听了他的两段曲子,然后给了他二分钱的硬币,充其量也只能是卖唱和付钱的关系。 今天中午,我由玉门镇上车,因车上人多我没有座位,而只好站在八、九号车厢相接的过道上。与他再次相遇,他便自告奋勇地为我找座位,陌路相逢也是缘分,要不然即便是到了乌鲁木齐,出站后我人生地不熟的也辨不清东南西北,幸亏有了他,我才知道市内还有一条长江路、黄河路,什么二道桥,碾子沟公共汽车站。避免了我“瞎子”式的流浪,减少了许多的麻烦和苦头。尽管他没有多少文化,说话有些粗鲁,甚至还有一些江湖习气,但毕竟我们在茫茫古道上相遇,他对我还是有诚意的,给了我许多关照和帮助,使我一个刚刚涉入社会穷困潦倒的书生,在冒然自闯西域走投无路的时候,因与他一路同行避免了一些惊慌孤独、惆怅和忧愁! 与其说在千里迢迢的“丝绸之路”上,这位孙大哥是我的同伴,不如说是我的“引渡人”兼“向导”。在到了乌鲁木齐之后又到玛纳斯和石河子市去找工作,一连几天风餐露宿,同甘共苦,直至分手。后来我在石河子市老街流浪被“公安”收容,再后给安排工作。四十年过去了,每当我想起他的时候,心里总免不了涌出一种对他的感激之情…… 当年,我们这趟列车由河南郑州始发时,车上就基本满员。途经陕西宝鸡又上来了一大批,多半身材矮小,嗓门忒大的四川人,一下子使得车厢里暴满,严重超员——座位上坐满了人,座位下躺着人,走道上站着挤满了人,不要说乘客吃饭喝水不方便,就是连厕所拉屎撒尿都困难。 在这茫茫几千公里的征途上,有人一连站上两三天,闹得眼花耳鸣,头脑发昏,腿脚浮肿,但仍然默默地忍受着痛苦,渴望跑到新疆能够找到一份工作,养家糊口。好像是到达目的地就会找上宝石和金子似的,从此就要时来运转了…… 火车穿过河西走廊,夜晚进入新疆境内,此后车厢里将会发生改变。尤其是次日列车到达哈密、鄯善、吐鲁番等大站人们将会陆续下车。每到一站火车将一批乘客吐到站上,而在此上车的旅客却是廖廖无几了,车厢里慢慢地宽松了许多。 “哐当”一声,火车在哈密车站停下了,孙大哥也被惊醒了,他昏昏沉沉地睡了将近六个钟头。这时天已大亮,车厢里又乱了套,哈密下车的人喊着、叫着,在慌乱中取下自己的东西迫不急待地扑向站台。 沿途我第一次看到车上下去这么多人,黑压压的人们拥挤着,扛着背着行李,脸上流露出一种结束行程的惊喜,冲向检票出口。 “他娘的!这些人多数是去兵团哈管处团场的。”孙大哥睡了大半夜,醒来第一次开腔说话。 “你咋知道他们的去向?”我非常不解的在问他。 “没看到那些身上穿着部队淘汰下来黄军衣的男子,他背后还跟着女人吗?他们多数是‘兵团’团场的军垦战士回家乡找了老婆,然后带着她回农场连队的。这年头跑新疆的人,大多数都是奔‘兵团’去的,你是少见多怪吧。” 这也是口内中原和巴蜀之地对西北边疆的又一奉献吧。 孙大哥他简直就是个老“新疆”,什么事都知道,成了我的“向导”。 站上响起一阵铃声,我们的列车伴随着车上播放的“新疆好”的歌声,向西徐徐开动。十年前,在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们音乐老师就曾教唱过这首脍炙人口的新疆民歌。此时我不由自主地小声跟着广播在唱:我们新疆好地方啊! 天山南北好牧场,戈壁沙滩变良田,积雪溶化灌农庄。 来来来……我们美丽地田园,我们可爱的家乡。 …… …… 麦穗金黄,稻花香啊! 风吹草低见牛羊,葡萄瓜果甜又甜,煤铁金银遍地藏。 来来来…… 我们美丽的田园,我们可爱的家乡。 …… …… 当年我们一邦少年学子,随着老师的教唱,同学们的心情是何等的激动!它带着我们神游了祖国的大西北——新疆那莽莽的大草原,欣赏了边塞壮丽的风光,嗅到了花草的芳香,品味了葡萄瓜果的香甜,听到了牛羊的鸣叫,进而了解了草原各族人民的豪迈情怀。 然而,此时的我作为一个浪迹天涯,穷途末路的流浪汉,身处新疆大漠、戈壁两百公里的无人风区时,这里是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的景象,天昏昏,地茫茫一片茫然!脑海里再也没有了儿时那神游美丽富饶的新疆,处处赛江南的记忆了。 我想这首歌可能还是有依据的吧,也许那美丽的田园我没有机会看到。 过了哈密火车继续向鄯善行驶,铁路两边全是望不到边的戈壁,一片凄凉!无聊之际,我由行李架上取下来挎兜,从中拿出一本《杜甫诗论》坐下翻看。孙大哥看我包里几乎全是书,不屑一顾的气愤地说:“盲流背那些书干啥!又不能当饭吃。听说唐朝文人里有个姓杜的老头河南巩县人,还是我们老乡!啃了一辈子书,写了许多诗,到老了还在四处盲流,最后被饿死在湖南什么江的一条旧船上,你看文人是个啥下场。远的不讲,就拿五七年‘反右’来说吧,多少知识分子被打成‘右派’监督、劳动、改造,有的还被送到新疆。看来还是我们大老粗好,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躺倒就睡,睁开眼叫吃就吃,叫干啥就干啥,没有什么麻烦,没有什么思想负担活的自在,而不像知识分子活得那么累。” 他的一番话简单通俗,但富有哲理,事实上也是如此,让我张口结舌,无话可说。 “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鲍照《拟行路难》) 我问孙大哥我手中是什么书?他说:“我不识几个字,你就不要出我的洋相了。” 我对他说:“这就是评论你的老乡,你说的唐朝那个姓杜的老头的书。” 他似信非信地点点头:“这都是民间传说的。” 说来也是,孙大哥是有卓见的,老百姓最讲实惠。他除了一个包裹,另外还有一个像“钱搭子”一样的布袋,一头兜里装着竹板、连环闹、梆子、木鱼之类的敲打乐器,流浪江湖,云游四方,生活不济时便可在街头巷尾摆起地摊,拉起二胡,敲响梆子唱起来,马上就可挣到钱糊口活命,这是人世间最实际的求生之道。 他要钱,还要物。我没钱,还要书。如果确实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他可能饿不死,最起码要比我多活些天,而我只会**,又能活多久?! 在求生之道方面,我自叹不如,望尘莫及。 门傍的角落里蹲着两个中年男子。过了一会我到厕所解手时打他们面前经过,傍边有人在说,他们就是“兵团”的。我有心上前询问。待我由厕所返回仔细地看他们一眼,发现他们两个穿的黄衣裤皱皱巴巴的,不太合体,一脸风霜,神情颓丧,似乎还流露出某种拘束。 我回到座位后向孙大哥讲:“那面有两个‘兵团’的军垦战士。” “球的军垦战士!我早就看到了,肯定是过去口内送来的劳改犯,在新疆团场服刑到期后的刑满人员,说的好听些叫‘新生人员’,说的不好听的属于无产阶级的‘专政对象’,你瞅他俩的龟孙样,上午我从那过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说:“新疆咋净出新名词——‘新生人员’这个名字真好听!‘新生人员’乃新生生命、新生力量是革命的生力军,这是多么的符合他们这些人弃旧从新,惟秒惟俏的生动比喻啊!” “他娘的!有什么好听的,半斤八两,还不是一个‘球样’,到了阶级斗争的弦绷紧的时候,这些人仍然是专政对象”。孙大哥鄙视的漫不经心地在说着。 是的。后来听说,解放后自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新疆光口内送来的劳改犯就有十万人之多,再不用说还有在六零年“自然灾害”中,自己跑来的百万“盲流”了。 火车经过哈密、鄯善向吐鲁番行进,沿途上来了一些戴着花帽,披着纱巾,着装怪异的人。或黄眼高鼻,银髯青须的男人,或明目皓齿,柳眉长睫穿着花裙子的女子,分辨不清他们是那个民族,说起话来叽里咕噜的半句也听不懂,似乎我们的列车驶进异乡他邦了。 这些人上车后,忙着往行李架上堆放他们的行李,而后打来开水,泡上砖茶,从布袋中取出像锅盖一样大的烧饼(后来才知道是‘馕’)和煮熟的牛羊肉,用那铮亮锋利的刀子将肉割开,吃着饼、啃着肉、喝着茶慢慢地在用午餐。 他们既不是蒙古族,也不像藏族,说不准他们是哪个民族的。 回过头来打算请教一下我的“百科全书”孙大哥。没想到火车到站上了这么多的人,车上挤挤攘攘,一片嘈杂,竟然没把这位还在眯缝着眼打瞌睡的带“长”的官——孙“排长”吵醒。 我用力地推了他一把,“哎!孙哥你醒一醒,看看这些都是那的人”。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朝对面看了一眼后说道:“噢!原来是雅尔达西。”我更加的糊涂了。 “雅尔达西是什么意思?”我急切地问着孙“排长”。 他懒懒地说道:“雅尔达西就是维语‘同志’的意思,有时也泛指维族人。” 这是我来到新疆后第一次见到能歌善舞、热情奔放的维吾尔族人。记得我国著名的历史学家剪伯赞教授不也是维吾尔族吗?不过他是出生在湖南礼陵的维吾尔族人。 然后他又教了我一些‘亚克西(好)、亚合西莫塞斯(你好)巴郎子(男孩子)、甫有孜(火车)、玛希那(汽车)、皮卡克(小刀)、甫鲁斯(钱)等维语。 这是我第一次学习维语,却是在刚进新疆的火车上学习的孙大哥便是我的第一位维语老师。 — 第二十章 西出阳关 无有故人(四) 更新时间2009-1-23 20:24:42 字数:3149 第四节 火车由鄯善向西,直下吐鲁番盆地。 我们的列车自东向西如同一条出洞的蟒蛇,喷云吐雾的由盆地的边缘,沿着道貌岸然傍俨如红岩的火焰山边奔驰着,呼叫着,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直抵盆底的葡萄沟——吐鲁番火车站。 吐鲁番盆地位于新疆东部。盆地最低处的艾丁湖湖在低于海平面154米,是我国最低的盆地。吐鲁番盆地气候干热异常,是我国最热的地方自古就有“火洲”之称。1963年6月23日下午,我们乘坐的火车抵达“火洲”。 时值下午五小时,烈日照射,火焰山如同冒着青烟,喷着火苗,燃烧得通红的焦炭,烘烤着大地,气流变成了热浪,我们的列车犹如炉火上的烤箱。车厢板壁是烫的,座位是烫的,连茶几都是烫的,我们的嗓子在冒火,身上在流汗,酷热难当,直到列车开动之后才有些改变。 火焰山岩石呈红色,在炎热的阳光照耀下,红光闪闪,云烟缭绕如同阵阵烈焰。火焰山因吴承恩所写的《西游记》中,孙悟空保护师傅唐僧去西天取经,途经此地被熊熊烈火所阻,而借“铁扇公主”的芭蕉扇灭火的故事而著名于世。 火车到达大河沿车站,又下去一些到南疆的旅客。车上乘客到此为止,经过沿途几个大站的分流,车厢里已不像先前那样拥挤了,所剩下的人多数都是到达乌鲁木齐终点站的。 孙大哥被我捅醒之后,再也没有睡意了。过了大河沿,他索性从行李架上取下装乐器的布袋子,拿出二胡和几样敲打乐器开始唱他即兴自编的歌词: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呀,香甜可口人人夸! 小伙子、姑娘吃了心里美,老头、老婆吃了甜掉了牙! 甜掉了牙!甜掉了牙! 哎嗨……哟——他自拉自唱,攸攸然逗得大家笑的前伏后仰,就连民族同志也在大笑,跟着一齐鼓掌。 孙大哥受到大家的表扬,更是来了劲头。 接二连三地又唱了两首歌子,两段戏曲——什么山东吕剧“李二嫂改嫁”和河南豫剧“穆桂英挂帅”。随之又从布兜里取出了两片半圆的铜板,敲打着说了一段山东快书“大实话”:铛哩咯铛,铛哩咯铛,铛哩咯铛来铛哩咯铛。 哎!哎! 墙上画虎不咬人,砂锅子和面顶不上盆。 要的儿不如亲生子,寡妇熬儿不如有男人。 铛哩咯铛,铛哩咯铛,铛哩咯铛来铛哩咯铛。 哎!哎! 天上下雨地上流,瞎子点灯白费油。 有钱难买老来瘦,外甥打灯笼是照舅(旧)。 铛哩咯铛,铛哩咯铛,铛哩咯铛来铛哩咯铛。 哎!哎! ………………………………… ………………………………… 顿时车厢里气氛异常活跃,欢笑声、喝彩声接连不断,连列车员也停下脚步在一边观看,孙大哥受到表扬是更加卖力的在表演。 一会列车员报站:“前方就要到达达板城车站了,有下车的同志请做好下车准备。” 车上开始播放那首流行全国经久不衰,几乎老少皆知的——王洛宾谱写的新疆民歌“达板城的姑娘”:达板城的石头硬又平呀,西瓜大又甜,那里来的姑娘辫子长呀,两个眼睛真漂亮。 你要想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嫁给我,带着你的嫁妆,领着你的妹妹,赶着那马车来。 达板城的石头硬又平呀,西瓜大又甜,那里来的姑娘辫子长呀,两个眼睛真漂亮。 ………………………………………… ………………………………………… 这时孙大哥让我敲着木梆,他拉着板胡和几个乘客一齐随着广播在唱“达板城的姑娘”,车厢里顿时洋溢着轻松欢乐的气氛。 火车再次开动,我面向窗外,试想在达板城看一看大又甜的西瓜和那长着漂亮眼睛的姑娘。然而随着列车的开动,我只看到铁路两边的又硬又平的石头和那高大陡峭寸草不生的山崖,还远远地俯视到百米深渊的山脚下,在那弯曲延伸的公路上有一辆毛驴车在向山下奔跑,而有几辆破旧的大卡车却像“屎壳螂”一样在吃力地向山上爬行。 孙大哥由于刚才自拉自唱一阵尽兴表演,已经累得满头是汗,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发的只顾抽烟。 “哎!孙大哥乌鲁木齐到底还有多远?”我有点着急地问他。 “过了达板城没有几站路了,再有两个钟头火车就可以到达乌鲁木齐。”他一连抽烟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我的问题。 此时,火车通过遂道穿过天山,过了达板城前方就霍然开阔起来。 这里天山在此分开,两边几乎成为“八”字状地向西延伸自达板城以西,呈现出东西长百余公里,南北宽二三十公里不等的平川谷地。两边山峦雪峰连绵不断,山涧溪水流入低洼谷地汇成了盐湖、柴西湖(柴窝堡湖)、小盐湖,以及最西端乌鲁木齐南郊的乌拉泊湖水库。 河流、湖泊形成了湿地和草场,每当春夏之际野花烂漫、芳草凄凄牛马羊群自由地游牧其间,好一派北国夏季风光! 此处就是古代“丝绸之路”北道过天山段的道路,乃古名为“白水涧道”,东接赤亭道,西连碎叶道,构成沟通东西的大道,而被唐代著名边塞诗人岑参誉为“走马川”。 这时列车已过盐湖,沿着博格达峰脚下向西行驶,似乎将要到达终点站它的速度反而加快了许多。穿过柴窝堡火车拼命的奔跑,似乎它在追赶着夕阳,前面又出现了一片湖泊,孙大哥对我说道:“这就是乌鲁木齐市南郊的乌拉泊水库。” 乌拉泊水库的湖面东西洋洋几公里,波浪起伏、银光闪闪,岸边青草茂盛,牛羊肥壮,还有那几个少数民族的“巴郎子(小男孩)”在水边草地上放牧牛羊,此时此景大有一派江南水乡的风光。 未想到这一进疆路过的乌拉泊地区,竟然在我后来到石河子工作七年之后,于“*”中,戏剧性的调到该地东边——兵团化工厂工作,一晃就是三十多年,这皆是后话。 随着火车逼近乌鲁木齐车站,我的心里越来越是忐忑不安,刚才和大家一起唱“达板城的姑娘”时的狂欢心情,也被一扫而光! 自从6月20日上午,我由兰州火车西站登上火车后,几乎经过了两天一夜才到达嘉峪关,而由嘉峪关再到玉门镇。次日中午又由玉门镇乘上西去的“诺亚方舟”行驶了数千里,又是经过了两天两夜,总共用了四天三夜的时间才来到乌鲁木齐。就是这四天三夜,将近我一生生命的万分之一时光,竟然是在这晃晃荡荡的“诺亚方舟”里度过的,在这活动的似如“客房”的车厢里无数乘客一起生活几天,既有欢乐也有烦恼,但总要比我流落街头强。再过片刻,我们就即将结束这“西部牛仔”式的颠簸生活,心中禁不住的泛出一种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感觉!而孙大哥是我在河西走廊上邂逅的,陌路中的一对难兄难弟。此时火车越是临近终点站,我的心情越是凄凉、痛楚、惆怅和彷徨…… 在这人地生疏,举目无亲的边城中,我和孙大哥两人又将要到何处去安身呢? “咣”的一声,火车在一个半山腰的车站上停下了,站上的广播在喊:“乌鲁木齐站到了,车上的旅客请不要拥挤,慢慢地下车。“随着一阵铃声,大家似乎从梦中惊醒,车上的人们又乱作了一团。 人们再一次地喊叫着,吵闹着,从行李架上忙着取下自己的东西,肩背、手提的蜂拥在火车上狭窄的通道上,相互争抢着下车,一时间车厢里混乱得如同炸了的黄蜂窝。那些急于奔向天边大漠的人们,迫不急待地从车门或车窗上扑向站台,人们喊着、叫着、拉着、扯着冲向检票出口,长长的廊棚里又形成了一股拥挤的人流…… 我紧跟在孙大哥的身后,并帮他提着一个小包,另一只手揪住他的衣角,唯恐混乱拥挤的人流把我们两个分开,到那时我这个初来乍到西北边城的陌生人,两眼一抹黑的将会被这混乱的人群所吞没…… 孙大哥仍然是在前面开道,他还不时地回过头来叫我在后面跟上,挤来挤去终于挤到门傍,我们被身后强大的人流巨浪给“推”出了检票出口。 来到站外,我首先感受到的是乌鲁木齐火车站门前,小广场上的昏暗、嘈杂、混乱和扑面而来的带着膻味的烟雾气浪,使我顿时有种身在异乡的感觉。 此时,我们挤得已是满头大汗,汗水从头上顺着脖子向背上流去,身上的衣服全被汗水湿透了。孙大哥说先到车站售票房门前的水泥台阶上坐一下,休息一会再说。 孙大哥坐下后只顾抽烟。过了一会我耐不住性子对他说道:“今晚我们到哪过夜?” 他两根手指捏住烟蒂放在嘴上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往地上一扔对我说道:“走!咱们先到碾子沟长途汽车站去。” 此地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也只有跟着他向碾子沟车站走去。 这时火车站上的时钟刚好敲响了钟声。 此时正是公元一千九百六十三年六月二十三日,傍晚九点。 — 第二十一章 妖魔山下 客居车站(一) 更新时间2009-1-23 20:25:41 字数:3023 我视新疆为我的故乡,我奉天山为我的母亲。 因为她用宽厚博大的胸怀,收容了一个来自东部的孤儿。 ………………………… ………………………… 第一节 乌鲁木齐,地处天山北麓,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在古代她是一片水草丰富的大牧场,当时的情景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所以后来的准噶尔牧民亲切的把她称为“乌鲁木齐”,意思是“优美的牧场”。 若干年前,它的确是一个水草丰茂的地方,而在我到来的那年,遗憾的是所剩的“放牧”的痕迹已经不多了。 任何时代,任何地方,总会有一些闲淡骚人墨客自作多情,扑风捉影大肆渲染,人为地造“景”,以示此处有什么“长河饮马”、“红山夕照”、“朝阳阁”、“鉴湖亭”等等多少多少的“景”。它的确是一个有景有物还带有些异国风土人情的浪漫色彩的地方,但当年那些景却与我无关。当时的我是一个刚下火车的游荡在街头,无处存身的流浪汉,人生地疏的两眼一抹黑什么也没看到,迎而却吹来了一些废纸、尘埃和那带着膻气的风。并不像现代一些足蹬旅游鞋、头戴遮阳帽、眼罩变色镜、肩挎摄像机,在都市里生活腻了的贵男俏女,千里迢迢地跑到新疆,来到天池、交河故城,乃至一望无际的大漠,心情激动,用手一挥,大声惊叫起来:“啊——可爱的边疆多美!” 我和孙大哥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来到妖魔山(又名雅玛里克山)下的碾子沟长途汽车站。 站里已挤满了衣着庞杂、南腔北调、各色各样的人。大门外的墙角处屎味、尿味混合在一起臭气冲天。室内烟气、汗气、热气、气味熏人。还有几个转来转去兜售小物品和乞讨的人,在你眼前晃来晃去地晃得你心烦,让人一会儿也不愿多待。遗憾的是车票已经售完,若要买票必须等到明天早上,总之今天是走不成了,我们走到客运路线图和票价牌下,我急于搜寻阿尔泰的方位,打算去那里投奔我的亲戚的亲戚。当我看到后几乎吓了个半死,阿尔泰距乌鲁木齐还有七、八百公里,光车票就要二十多元,此时我身上仅剩下六块多钱,连路费都不够又怎么能到达阿尔泰。希望破灭,化为泡影,我一时不知所措,一副神情颓丧的样子,简直就是丢了魂。 孙大哥在一旁抽烟,心不在焉地说道:“小郭,你怎么啦?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准备到哪去呀?” 我告诉他:“我打算去阿尔泰找我的亲戚,但是路费不够了。” “哈……哈!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去阿尔泰干什么,不行就跟着我走,我保证你不愁吃不愁喝。” 他的一番仗义豪气,顿时把我感动了。虽然他也是一个四处漂泊的流浪汉,但毕竟是在新疆闯荡了三四年,同时又有一些曲艺技能的,比我这个初来乍到西部的“盲流”不知要强多少倍。 事已至此,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我,只好跟着他听天由命了。 我们两人从售票房出来,在路边的一棵白杨树下坐下来,接着他又对我说:“阿尔泰城就是一个大山沟,前年我从老沙湾下野地的一个团场跑出来,在外面四处闯荡,曾去过阿尔泰在那里待了半年多,差一点就丢了小命!” “你到那里干啥?” “去淘金!阿尔泰山有许多大山沟,山沟里有黄金。但是金子也不是那么好淘的,多是由内地跑来的‘盲流’,他们把脑袋别在裤带上,拼着老命,卖力地干活,做着发财的‘黄金梦’。别说大山里有多么苦了,累得吐血,腰酸腿痛。还有些为了争夺地盘,火拼抢金子干仗拼命,打得头破血流,甚至杀人!有的人发了,有的人死了都不知道咋死的。” “还是你命大!肯定淘了不少金子?”我听了孙大哥的话后头上直冒冷汗,身上不寒而栗,但又想知道结果,追根刨底地问他。 “屁的金子!金子没捞着差一点把小命丢掉了。他娘的!‘金梦’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干了一个夏天不到半年,看苗头不对,撒开丫子跑回来了,免得到了冬天大雪封山,想出也出不来了。阿尔泰的冬天零下三四十度,冰天雪地的,在大山里不被饿死,也会被冻死,到后来落个人财两空。” “那你回来后又靠什么生活?”我继续问道。 “我生来就是穷命,当初就是一个要饭的。我们贫下中家哪有那个黄金发财‘梦’,这不,我又拉起了二胡,开始了卖唱生涯,虽然发不了财,但每天也能挣上块儿八毛的饭钱,落了个自由自在。”他悠闲地抽着烟,一副满足现状的样子,似乎认为他当时从阿尔泰大山里跑回来,没死到那里而感到很幸运…… 他站起身来,用双手拍拍屁股上的土对着我说道:“好了,今晚咱们就住在汽车站,现在天还没有黑,我带你去逛一逛。” 新疆的六月份,晚上十点多了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天还没有黑。我跟在孙“排长”的身后,呆头呆脑地往前走,来到了河滩公路,这时我才知道乌鲁木齐也是一个大山沟。穿过两边尽是杂草,布满卵石的河滩公路,然后向上爬坡,道路两旁土房连着土房,卖瓜的棚子一个挨着一个,孙哥说:“再向前走,就到二道桥了。” 他不仅是个“老”新疆,同时也是一个乌鲁木齐“通”,他说得很对前面很快便出现了一片生疏的景象——进入街面如同置身于伊斯兰世界,庄严肃穆的清真寺耸立在路旁,婉如银制的醒目标志在美丽的晚霞中闪闪发光,与蔚蓝的天空融为一体。一些旗幡和店面上弯弯曲曲的怪异文字,好像是由中东地区引进来的阿拉伯文字,让人感觉似乎进入了异地它乡。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尘土飞扬,金黄的、粉红的、绛紫的、黑亮的裙子、皮鞋、马靴,构成了一幅从来未见过的亮丽的色彩。或深眼高鼻、银髯青须,或明目皓齿、柳眉长睫,弄不清他们是哪个民族的,但是汉族人却见得很少。 街道两旁卖西瓜、哈密瓜、杏子、杏干、杏甫、葡萄、葡萄干、核桃、巴达木的店铺摊位比比皆是,烤饼(馕)、烤包子、烤羊肉的摊位一字排开,炉火通红、烟气腾腾,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辣味和膻味。摊主还在不停地叫卖着:“喂!雅尔达西(同志)香喷喷的烤包子、烤羊肉来尝一下吗!” 我和孙大哥穿过一个卖肉的市场,两边高大的木架子上钉着一排排的铁钩子,钩子上挂满了鲜红的牛羊肉体,酷像一道道肉墙。两个顾客来到肉架前,“叽哩咕噜”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头戴白帽的民族同志,手持锋利的尖刀,手急眼快的如同“庖丁解牛”一样,三下五除二的就解掉了一条牛腿,而他的动作熟练得让我目瞪口呆,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我小心翼翼地打肉架旁穿过,快步追上前面的孙大哥。 孙“排长”抽着烟不停地向前走,无心看热闹,似乎这些场景他早已司空见惯了,已经到了不屑一顾的地步。 “我们还要到哪里去呢?”我边走边问他。 “到前面卖‘皮卡克’(刀)的雅尔达西(同志)那儿去。”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来到巷子的深处。 前面传来了一阵吆喝声,果然是卖刀子的。只见各式各样的刀子,明晃晃地摆满了摊位,此处简直成了刀子的世界。 孙大哥拿起一把七八寸长的刀子,敲打着听了听声音,然后又比划比划,与一个“鹰勾鼻”讨价还价,最后他买了一把很漂亮的小刀,并对我说道:“你也买上一把,可以防防身。” 我呆头呆脑地说道:“算了吧,我没钱,身上还有个指甲刀。” 孙大哥付了钱,像民族同志一样把刀挂在腰后,大摇大摆地离开摊位和我一起又由原路返回到了碾子沟长途客运站。 这时天已经麻黑了,路灯已亮。途中他对我说道:“要不是明天早上要赶路,我就带你到北面的山西巷去逛一逛。” “这里有山西巷,有没有山东巷?”我不解地问道。 “山西巷是一条胡同,解放前多有‘窑子店’,是妓女成堆的地方,旧社会一些有钱人常去那里玩。解放后这些曾被取缔,但仍有个别暗的像你这样年轻漂亮的‘童子鸡’她们一定会欢迎的……” 此时,我听了他的话,如同吃了一只苍蝇直反胃,想呕吐,我在他背后悄悄地骂了一声:“流氓!” 俗话说:“饱暖生*”,一个以卖唱为生,连自己老婆都看不住的人,现在却在连温饱都没有解决的情况下又想入非非,心怀不轨,岂不是在做黄粱美梦。 — 第二十一章 妖魔山下 客居车站(二) 更新时间2009-1-23 20:26:06 字数:4322 第二节 我们回到汽车站,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站里已经睡满了人,连大门外的水泥地上也睡的有人。 我从寄存室取出提包,拿出那条旧线毯,在大门外的水泥地上铺了两张旧报纸,我俩便一头一个盖着线毯在此凑合过夜。 孙大哥刚刚躺下,就叹了口气对我说道:“哎!看来今晚我们这对难兄难弟只好在这过上一夜了。” 我感到非常吃惊,自玉门镇上火车,在车上与他相遇,几天来第一次看到他唉声叹气的样子,刚才逛二道桥市场时他那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神气劲儿,一种玩世不恭、乐呵呵的样子,怎么一下子全不见了。现在倒犯起了愁来,难道是乐极生悲的表现? 过了一会他点燃了一根烟后又打开话匣子缓缓地说道:“六零年的春天,我由河南老家来新疆,投奔五六年‘支边’在兵团农七师下野地团场的亲戚时,来到了乌鲁木齐,当时就是在这个碾子沟长途汽车站过的夜,那是第一次路过这个鬼地方,而今晚在这里过夜已经是第十次了。 他娘的,这几年从口内跑来成千上万的‘盲流’,百分之七、八十的人都是由这里‘撒’向北疆的。在这个碾子沟车站的西头就是妖魔山,山上有个盲流村,村里上千口人,上至公社书记、大队书记,下至地主、富农、‘右派’以及作奸犯科的逃犯、偷鸡摸狗的小偷,还有六零年‘三年自然灾害’中跑来的灾民,里面简直就是一个大杂院。这些人或天灾、或人祸是与落魄、倒霉,或某种荣辱连在一起的。总之,他们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我趁他抽烟的空向他问道:“这些人在盲流村都靠什么生活?” 他看了我一眼猛抽了一口烟说道:“靠什么生活,靠自己的劳动生活呀。盲流村人人平等,不劳动就没有饭吃。不管是天南的还是海北的,不管你过去是什么公社书记、大队书记、吃皇粮的国家干部,既然落魄了跑到这来了,那就什么都不是了,都和大家一个球样,都是站在一个起跑线上的平头老百姓。盲流哪还有什么贵贱之分,都得靠劳动吃饭,再像以前那样单靠指手划脚、耍嘴皮子吃饭没门,你不劳动躺到那里饿死也不会有人管。为了活命,就要找活干,挣饭吃。那才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什么行医的、卖药的、算命的等等,没本事的就只好卖苦力,到火车站、汽车站拉板车、扛包当搬运工。从早干到晚,就是为了一张嘴。就连没有体力的老头、老太婆、小孩也都要去拾破烂、捡垃圾……否则,你就没饭吃,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他顿了一下又抽了两口烟整理了一下思绪后接着说道:“当初我从口内跑到新疆兵团农场的连队里干活时,不仅又苦又累,管得紧不说,连刚刚转业的一个小排长都有‘军阀’作风,动不动就训人、骂人,我不服和他干了一仗,反而招来了他的打击报复。我一个跨过鸭绿江,打过美国佬的堂堂志愿军的孙排长岂能受他那个窝囊气。一气之下老子就来了一个不辞而别跑出那个鬼地方,又开始了我的流浪生活。” 我没有打断他的思绪只是默默地望着他,他又抽了两口烟然后把烟头在地上狠狠地捻灭继续说道:“‘黄金梦’破灭后,我从阿尔泰大山里跑回到乌鲁木齐,就到了这个听说是《西游记》中牛魔王居住的地方——妖魔山,住进了盲流村,这才知道盲流村里面都是些形形色色、乌七八糟的人,我在那待了半年就离开了那里,重新拉起了二胡,继续卖唱。风餐露宿、四海为家,到处闯荡。这不,在嘉峪关见到了你第一面然后又在火车上相遇,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缘份吧。” 他说完后就躺在地上睡了起来,不一会就传出了如雷般的鼾声,可能又开始在做他的‘黄金梦’了吧。 我十分忧愁、心乱如麻,没有丝毫睡意,静静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妖魔山。此时,山上烟雾弥漫黑乎乎的像是被阴云笼罩着的恶魔,正张开嘴等着你自己送入口中,山上只有几点像萤火虫样儿的灯光,一闪一闪的地显示出了几分生机。 刚过午夜,突然我感觉到有人在推我,并且有一个声音大声地嚷道:“醒一醒……把证件拿出来。” 听到有人在喝问,我睁开眼一看,只见两个‘大盖帽’(公安),一个手持电筒用灯光不停地在我脸上晃着,另一个拿着一个本子似乎在登记着什么。 我赶忙坐起身来,从怀里掏出学生证递了过去,他们在手电光下看了看后问道:“来新疆干什么?” 我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探亲。” “和谁一道来的?”他们看我像个学生,不相信我是一个人,然后他们用手电照了照在我脚头睡觉的孙大哥。 “起来!老家伙。”‘大盖帽’厉声一喝。 ‘老家伙’便爬了起来。他揉了揉朦胧的睡眼,一脸不高兴地说道:“干什么?我是老家伙,你们是什么家伙?” “态度老实点!检查证件,把你的证件拿出来。”‘大盖帽’有点上火似的喝道。 孙大哥慢慢腾腾地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摸着证明,那两个‘大盖帽’有点不耐烦了,其中一个一脸怒气地大声喝道:“快点!磨蹭什么?看样子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不是好东西,你就更不是啥好东西了。”孙大哥毫不客气地呛了那个‘大盖帽’一句。 ‘大盖帽’恼羞成怒,似乎真要对他下手了,这时孙大哥才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了一个被汗水浸得有点发紫的旧小红本。 “你们自己拿去看吧!”孙大哥头也不抬地把小红本本往上一递,然后点上一支香烟慢条斯理地抽了起来。 ‘大盖帽’接过小红本,用手电一照,两个脑袋几乎凑到了一起同时在看,看着,看着,只见他们脸上先是一愣!继而露出笑容,并笑着说道:“老同志,对不起!我们看你也不像什么坏人。只是我们在执行公务,职责所在,不得不严厉一点,现在阶级斗争还是复杂得很哪!” 孙大哥一本正经地说道:“再复杂也不能复杂到我的头上呀!十几年前,我跨过鸭绿江抗美援朝的时候,你们可能还穿着开裆裤,在地上尿尿和泥巴玩哩。”孙‘排长’接着抽了一口烟,一脸怒气地训斥道:“你们没有开展学习雷锋活动吗?就是这样为人民服务的吗?” 两个‘大盖帽’把小红本本还给孙大哥,客气地说道:“请原谅,请原谅!”然后打着手电继续往旁边的乘客查去,看来‘大盖帽’也有看人办事的时候。 我从孙大哥手中拿过小红本本,急忙跑到车站大门口的灯光下,看了看小红本本上的内容,原来这是由国家民政部下发的‘荣誉军人证’——上面写着何年何月、在某部、在何战役中负伤以及伤残等级…… 贫下中农、共产党员、转业军人、荣誉军人等这些光彩夺目的光环,使我们的孙“排长”一路上减少了许多麻烦,甚至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孙大哥几天以来在旅途中对什么都满不在乎,总是一副大列列、乐呵呵的样子,原来他的‘底牌’藏在这里。在那个年代里,如果他不是这种政治背景,是一个地主成份,还有一些不光彩的历史,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当时我与他一路,他不仅是我的同伴,又是我的向导,有时还是我的保护伞。一路上多亏他对我的照应,才使我这个刚进新疆的浪子,在初次踏上这段陌生的河山、戈壁、大漠,以及布满荆棘的人生之路时,得以来到乌鲁木齐,通过盘查、闯过难关,而后又随他到了玛纳斯、石河子。首先应该感谢的就是这位出身贫贱、心地善良、对人仗义,但又命运不佳,屡遭磨难、九死一生的孙大哥。 否则,我进入新疆将会是问路于盲,成了一个瞎子摸象的‘白痴’,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落得一个什么结果? 我们在汽车站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俩从睡梦中惊醒,车站里又开始了新的一天混乱、嘈杂、喧嚣、乌烟瘴气的行旅生活。 在买票的时候,我和孙大哥为到哪里去,第一次发生了争议,我想到兵团的农场去,他却要到地方上去。 我对他说道:“地方上少数民族太多,风俗习惯不同,语言又不通,可能很不方便,不如到兵团农场汉人多的地方去。” 他不以为然的笑道:“地方上少数民族好人多的是,汉人多的农场里就没有坏蛋了?农场那个鬼地方,大多都是关押犯人的地方!不仅又苦又累,还管得紧,我就是从那里跑出来的,再回去不是钻进笼子里了吗。事实上汉人多的地方‘窝里斗‘也很多,你我不都是在口内被人整的倒了霉才跑到新疆来的吗?” 我想了想此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我的户口迁移到西安不是被人一句话就给废了,搞得无处存身。他的老婆不是在老家被他的上司——大队副书记给勾引得“花”了心,因此家破人散才碰上了倒霉运。以至于流浪到新疆,来到乌鲁木齐,在这个光秃秃的妖魔山下的汽车站上,滞留过夜、排队买票、准备登上西去破旧的“大蓬车”(客车),再流向那前途未卜,广袤渺茫的北疆吗?…… 我被孙大哥说得哑口无言,在新疆我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连东南西北都弄不清还“牛”什么,我拗不过他,也只好跟着他走。 我喃喃地向他问道:“那咱们现在到哪去?” 孙大哥满有把握地说道:“到玛纳斯去!” “玛纳斯!玛纳斯是什么地方?”我一副不解的样子。 “玛纳斯由此向西一百多公里,在玛纳斯河岸是地方上的一个县,距‘兵团’的基地、军垦战士大本营——石河子,只有十五公里,你要是想去‘兵团’也比较容易。” 事已至此也只好这样,我从身上的内衣口袋里掏出四块钱交给孙大哥,让他帮我买票。他让我看住东西,然后他转身跑到售票窗口加入了买票的‘星球大战’之中。此时的票房内人多拥挤,嘈杂混乱,为能买上一张票,尽早地离开这个鬼地方。这更加大了我想去人烟稀少的‘兵团’农场的念头。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孙大哥才从乱作一团的人堆里钻出来,已是满头大汗,他气喘吁吁地走到我跟前,手里举着两张去玛纳斯的长途汽车票,然后得意洋洋地说道:“他奶奶的!中国人就是多,跑了几千公里,来到这大西北买张票,比我在朝鲜战场打仗还紧张!这下好了,八点钟我们就可以坐车开拔玛纳斯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喂胞肚子,走,小郭!拿上东西咱们吃饭去。” 离开车站,我们向路北一排小饭馆走去。这里的饭馆确实不少,大多数是维吾尔族人开的,煎炸烤烧花样繁多,什么油饼、烤馕、烤包子、烤肉、炒肉、抓饭、拌面、炒面等。 我们来到一家*饭馆,门口支着一口大锅,锅里炖着大块大块的羊肉,水沸翻滚,香气扑鼻,该店门头上写着‘正宗陕西羊肉泡漠’。 进门坐下,过来一个头戴白帽、笑容可掬的小伙子,先在桌面上擦了两下,随后发问道:“二们同志,来几百克泡馍?” 我摸不着头脑,两眼直发愣。 “口内讲的是市斤,新疆说的是公斤。”孙大哥看我一脸的不解后解释道,他毕竟是跨过鸭绿江,出过国,又闯荡了几年新疆见过大世面的人,他豪气地手一挥:“要大碗的!” 过了一会就听见后堂里炒瓢、勺子一阵‘叮当’作响,两大碗的羊肉泡馍很快就端了上来。那土碗之大,大到惊人的程度!碗深似斗、口大如盆。饽饽(饼)掰得碎如蚕豆,羊肉、粉丝、海带丝、蒜苗、香菜、辣椒油漂浮在汤上,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我们俩毫不客气,举筷便吃,扒馍、引粉丝入肚。 很快两大碗泡馍被我们一扫而光,海碗见底。孙大哥打着饱嗝说道:“味道不错!” 我也接话说道:“虽然比不上西安钟楼老孙家的‘羊肉泡’,但还是有些陕西正宗‘羊肉泡’的味道。” 店主听了十分高兴,把我们这两个朝不保夕的流浪汉错当成了‘美食家’。当们走出店门,白帽还在背后喊道:“老乡,下次再来呀!” 我们俩相视笑了一笑说道:“再来!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 第二十一章 妖魔山下 客居车站(三) 更新时间2009-1-29 12:37:45 字数:2038 第三节 从饭馆出来,已是七点多了。我和孙大哥拎着东西急忙向车站上跑,来到车站正好在检票。 我们跟在进站队伍的后面,检票后进入了汽车站的停车大院,找到了开往玛纳斯的班车,此时车上已经坐了许多人。我们俩慌忙上车,按照车票上写的号码,找到自己的座位,然后放好东西,坐下来单等开车。 又等了十几分钟,从站里工作人员的休息室里走出了一高一矮两位同志。高的是位男子,年约四十,满脸青须的维族同志。他来到车头这里敲敲,那里看看,然后他打开驾驶室门一屁股坐了上去,看来他就是开车送我们到玛纳斯的驾驶员了。矮的是位年近三十的汉族女子,上车后她从车头来到车尾依次查票,准备工作完成后,就等开车了。 但那辆破客过了半天也蚊丝未动,光发动就用了四、五分钟,又过了一会儿随着车头的一声轰鸣,那辆破客车屁股冒着黑烟开始向前挪动了。这辆‘老爷车’像个哮喘的病人,喘着粗气,慢慢地开出了车站大门。驶出车站后一个左转来到了妖魔山下,沿着山根,向着乌鲁木齐西北方向开去。 这辆破车真像个怪物,刚才在车站发动时车头轰鸣,车尾冒着黑烟,开动时又像个蛤蟆样连窜带蹦地起步,我们这些乘客在车厢里随着车身的摆动像筛糠一样地晃动。这些惊险镜头,早已使我胆颤心惊、魂不附体了。 可是这时我的孙大哥,坐在我身边的座位上,头靠椅背,两眼紧闭在打瞌睡,尽管汽车开动轰鸣,路上颠簸晃动,他却纹丝不动、安如泰山!只是有时身子和脑袋随着车子摆动几下,但依旧不能让他醒来,仍然睡得十分香甜。 汽车从碾子沟车站开出,驶上乌伊公路,一路向前开去。在翻过一条大土沟快驶进一个市区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地推了推我的孙大哥:“喂!你这个‘向导’怎么当的,你快睡了一个小时了,哪有闭着眼睛的‘向导’,睁开眼睛看看前面是什么城市?” 孙大哥终于睁开眼,懒洋洋地瞅了一眼窗外说道:“噢!马上要到昌吉*自治州了。”说完他又要打瞌睡。 我怕他再睡,让他调到我从的临车窗的座位上,这样他可以抽烟就不会再打瞌睡了。 孙大哥点燃一支香烟狠狠地抽了几口后说道:“他娘的!这条道我跑了不知有多少趟,有什么好看的,我就是闭着眼睛也知道这车开到哪了。” “前面还有哪些站?”我问他。 “过了昌吉就是呼图壁,呼图壁一过就快到玛纳斯了……”孙大哥一打开话匣子就睡意全无,一下子精神起来了。 接着他又说道:“昌吉自治州在北疆是一个比较富裕的地方。多种小麦、棉花、玉米和高粱,同时下属各县又有很多畜牧业,还有瓜果、蔬菜,尤其是呼图壁和玛纳斯的辣椒、西红柿都很有名。去年我在这儿卖唱转悠了半年,沿途的昌吉、呼图壁、玛纳斯,以及昌吉所属的米泉、阜康、吉木萨尔、奇台县我都去过,这些地方生活还可以,比‘兵团’强,也不像兵团农场那样死板,比较自由。如果要是有可能的话,我就在这里落户,讨个老婆生儿育女,在这里过上一辈子。人么在哪不是为了吃饭?哪里的黄土不埋人?” 他说完又抽着烟,两眼瞅着车窗外面,似乎要在这里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真的要在这一带落户了。 我们的客车开进昌吉市中心的十字路口,在一排有饭馆、商店的土房门前停下,那位女乘务员打开车门对车上的乘客大声说道:“在这休息半个小时,有吃饭的旅客就到饭馆去吃饭,有方便的同志就到那边的厕所方便。注意时间!不要耽误开车。” 人们匆忙地冲下汽车,有的直奔饭店,有的跑向厕所。因为我和孙大哥早上在碾子沟车站的小饭馆,每人已经吃了一大碗量大而且实惠的‘羊肉泡馍’,所以现在还不饿,下车后我们两人就随便地在路边瞎逛起来。昌吉市马路很宽,街上来往的行人也比较多,熙熙攘攘一片繁忙的市容景象。 过了一会儿,车上的喇叭响了,鸣叫着催人赶快上车。 我和孙大哥转身回到车上,汽车又是一阵发动机的轰鸣,车尾冒着团团黑烟,破旧的客车终于艰难地再次启动,带着我们又踏上了乌伊公路,朝着呼图壁和玛纳斯的方向驶去。 我们的‘老爷车’像一个身患哮喘的老汉发出难听的轰鸣声,在柏油将要溶化的乌伊公路上爬行。 时值六月,临近中午骄阳似火,大地上一片酷热。山坡戈壁、沙丘、田野……无处不是炽热烫人,连刮来的风也是热乎乎得让人心烦。 我们乘坐的客车如同闷热的烤箱。人们在车厢里精神疲惫,昏昏欲睡。孙大哥早已又进入了梦乡,有时还发出震耳的鼾声。他生来就是一个乐观派,一向认为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沟,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心宽体胖,无忧无虑才是福。而我生来就不是个乐天派,总爱多愁善感,‘杞人忧天’。此时望着窗外荒凉炎热的情景,更加增添了我心中的忧虑! 跟着他去玛纳斯,能否找到一个安身之地,谋求一份工作,从而结束这种流浪漂泊的生活呢?这对于我还是一个难以解开的迷!过了呼图壁客车似乎缓过了劲来,速度逐渐加快,随着目的地的临近,我的疑虑反而更加重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前面就是玛纳斯了!” 人们多由睡梦中惊醒,纷纷从货架上取下东西,抱在自己的怀里,翘首举目等待下车。 客车下了乌伊公路,向北来到玛纳斯的一个十字街口,右转弯向南二百米,停在酷像两间土地庙的玛纳斯县汽车站门前,然后把已被颠簸得昏头转向的旅客‘吐’到了路边。 — 第二十二章 露宿玛纳斯 夜幕更深沉(一) 更新时间2009-2-21 13:19:03 字数:2660 为了生存,我曾经流浪到玛纳斯河畔,在玛纳斯县城长途汽车站门前露宿,在尘土飞扬的大街上徘徊…… ——笔者第一节 6月24日早晨八点,客车由乌鲁木齐碾子沟长途汽车站开出,颠簸了三个半小时,终于驶到了玛纳斯汽车站门前。在路边停下,乘客下车匆匆离去,然后客车随之开走。最后只剩下无家可归的孙大哥和我,还在傻乎乎地站在路旁原地没动。 我不安地问道:“孙大哥,现在我们该到哪里去?” 他脱口而出:“别忙,先在这休息一会再说。” 于是我们拎着包,从路边走进去二十多米,来到除了一条砖铺小道,两边都是长满杂草的车站门口,在一块几平方米的水泥地上放下东西,坐下休息。 此时临近中午,站上工作人员已经下班,两间苏式砖房大门紧锁,旁边既无居民,路上也没有几个行人,周围一片寂静。无聊之下,孙大哥从布袋里取出一把二胡,一根笛子和两件打击乐器——梆子和木鱼,然后他对我说道:“现在没事咱们俩先练练唱腔和伴奏,等到下午去人多的地方卖唱,挣点饭钱。” 为了生活也只好这样,他拉起了二胡,我敲打着梆子,孙大哥便放开嗓子开始哼唱,他先唱了一段河南豫剧《花木兰》中的‘从军’段子:“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不如男?”接着他又唱了一段黄梅戏《天仙配》中董永和七仙女对唱的“夫妻双双把家还……”,男女唱腔都是他一人扮演。孙大哥不愧为解放前在逃荒要饭中拜师学艺,以后又在江湖上闯荡多年,练就成一位演技很高的艺人。他一边伴奏一边演唱,声情俱佳地表演了一阵,只是新疆地广人稀,车站没有居民,路上也没有几个行人,好半天打这里才过去了两三个孩子和一个头戴白帽长着一副山羊胡子的老汉。他们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着我们,还以为这两个人是一对‘疯子’十分不解的匆匆离去。 我们俩在车站前演奏了半天,既没人驻足欣赏,也没人捧场。孙大哥也泄了气,口干舌燥地对我说道:“新疆这个鬼地方,一个县比口内一个专区的地盘还要大,可是他娘的!这儿的人却没有内地一个集镇的人多,唱了半天也没有看见过来几个鸟人!”他说完索性放下二胡,无心再唱,开始抽起烟来。 此时已是中午两点了,不仅饥饿而且口渴。我对孙大哥说道:“你在这里休息,我到街上买点吃的。”说完我从提包里拿出那件咖啡色的毛尼上衣,便向玛纳斯的街道上走去。 昨天下午到达乌鲁木齐下了火车,我身上仅剩下了六块多钱,来玛纳斯又花了将近四元的车费,现在只剩下两块多钱了。若是我们两人一天吃上七八角钱,也只能维持三两天的时间就光了。我决定到街上去卖衣服,换上几块钱也能多度几日,以解燃眉之急。 来到十字路口向东,好像就是玛纳斯的闹市区了。街道两旁一排土房,有店铺、有住家。小铺里无非是卖些烟酒油盐酱醋和日用杂货的供销社。还有两家饭馆和一个铁匠铺,铺里炉火通红,一老一少两个维吾尔族铁匠正在叮叮当当地忙着打制砍土镘。 此时中午已过,街上的行人已经不是很多,如同内地的集市将要散去的样子。我把尼子上衣搭在胳膊上,在街面上走来走去地想将它卖掉,只是无人问津。后来我突然想起旧社会穷人家卖儿卖女头上还要插一根稻草,以示卖身之意,方有人问价。我便仿照着去做,在路旁捡起一根麦秆将它插在衣领上,并试问过往行人要否?我问了几个人不是摇头就是摆手,均无购买之意。后来我发现当地*多爱头戴白帽,身穿条绒服装,而维族同志有穿毛尼衣服的。我又问了几个维族男子也是多摇头,其中一个终于停下脚步,从我手中接过衣服左看右看有点想买之意。他问我:“多少钱?”我为了尽快成交用它换些钱解决吃饭问题,不敢要拾元的价,又因为我不懂维语,就伸出了一个巴掌要伍元。而那位三十来岁,蓝眼高鼻的‘雅尔达西’直摇头:“喔——啧,啧!太贵了。”说完他转身就走。 我跟在他身后追问道:“你给几元钱?” “郎(两)块。”他伸出右手两根指头边走边说。 我听了他的还价把鼻子都气歪了!立刻停下脚步转身住回走。在这集市上买一件背心裤头还要一两块钱哩,何况这是一件上等毛尼的中山服。它原是在抗战胜利时,我父亲晋升为上校军需处长,国民党部队所发的校级军官服,后来被我姑父在染织厂染成了咖啡色,穿了十几年后又给了我。现在我在流浪途中,走投无路,囊中羞涩,食不果腹,迫不得已才将其变卖,换上几块钱用它活命。没想到过去国民党的衣物价钱低贱到这种份上——一件毛尼中山装竟然只顶上一件裤头,连老乡的一张羊皮价钱都不如。 我鼻子一酸,感到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一个人在落难时是多么的无助,是多么的自卑。穷困潦倒饥肠辘辘的时候,哪还有什么人格可言了!唐朝的秦琼落难时卖马,北宋的杨志穷困时卖刀。自古就有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何况我这个平庸之辈了…… 我在街上转来转去也没把衣服卖掉,想到孙大哥还在汽车站门口等我给他买东西吃,我便无精打采地往回走。路过一个打‘馕’铺时,上前去用四百克粮票和四毛钱从‘白帽’手中买了两个锅盖大的热馕转身离去。 刚走几步,看见前面路边一棵高大的白杨树下,拴着一头大黄牛。旁边有两个维族大汉,一个磨刀霍霍,一个在用绳子捆缚牛蹄,看样子这两个汉子正在准备宰牛。 我好奇地停下来观看。只见一个大汉上前用手抚mo牛头,摸着摸着,突然双手抓住牛角猛地使劲一拧,迅速闪到牛的一侧,用力将牛头向外一扳,牛脖子被拧得歪露出来。另一个手持尖刀的大汉,上前手急眼快地将那足有一尺多长的锋利尖刀,捅入牛喉直插牛的心脏。黄牛‘哞’的一声,一股殷红的鲜血如同喷泉喷涌而出,喷到两米以外的地上…… 黄牛在挣扎,全身在抖动,‘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只见它蹬蹄、抽搐,四腿一伸不再动弹了。鲜血从牛脖子的刀口处还在‘咕嘟咕嘟’地向处冒血,片刻便印红了一大片黄土。一条健壮的黄牛就这样在两分钟之内被宰杀了,我吓得浑身打颤不敢再看下去。 牛活着吃下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它替人们拉车、犁地,忠实地为人们服务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被人捅上一刀,凄惨地死去。牛肉成了人们的美味佳肴,牛骨头汤成为补充人体的钙质,牛皮加工成皮革,做鞋、做包、做盔甲、皮带,牛角还被制成了工艺品…… 牛将它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人类,真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要不然鲁迅先生为什么要‘俯首甘为孺子牛’用牛来自比呢?我们的一些干部‘公仆’们不是最爱讲为人民服务,争当革命的‘老黄牛’吗? 当我返回再看那两个‘雅尔达西’宰时的场面时,他们正在扒剥牛皮,一个硕大的牛头撂在一旁,那牛眼二目圆睁,好像死不瞑目,半张着嘴,伸出一截舌头,惨不忍睹! 我有些惊慌失措,诚惶诚恐,转身朝着汽车站的方向走去,仿佛身后这个陌生的地方,还会发生残忍与悲壮,宰杀与被杀,生死与存亡,束缚与抗争的一幕。 — 第二十二章 露宿玛纳斯 夜幕更深沉(二) 更新时间2009-4-12 15:55:07 字数:2527 第二节 当我拐过十字路口还没走到汽车站,就看见孙大哥在车站门口正与一个三十来岁,瘦瘦高高的青年说话。因为天热这位男子把处衣脱下搭在左臂上,左手还拿着一本《中国青年》杂志不停地扇动着。他上身穿着一件灰衬衣,下身穿着一条蓝裤子,手上带着一块手表,足蹬一双半旧的黑皮鞋,看样子确实有点小知识分子的味道。走近再看他留着分头,长着一张瘦削的长脸,两颗门牙还有点微微外露,说起话来带着一些胶东口音,他伸出右手与我相握,并礼仪性地说了声:“你好!”还说他也是从山东老家来新疆找工作的,在此等车。 一会孙大哥用他的大茶缸到售票房里打来了开水,分倒在我们的杯子里,我们三人坐在站门口的水泥地上,开始拉呱。 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拿起一个油馕一分为三,先给这位高个,再给孙大哥,而后是我。 我对他们俩人说道:“咱们吃饭吧。” 我们三个人吃着油馕,喝着茶水,又开始了对话。 高个边吃边喝,他说他叫周俊鸿,山东胶州半岛掖县营(人),中学毕业没有正式工作,仅在大队里一个小学干过一段时间的临时代课,后来被大队干部的亲戚给顶掉了。老家人多地少,又遇上了三年自然灾害,生活不下去,就跑到新疆石河子糖厂投奔亲戚,在那里等了一段时间仍然没有找到工作。前几天,他又到乌鲁木齐医学院去找一个老乡请他帮忙,结果也是一样。现在不像前几年了,那时新疆到处都要营(人),职工回老家探亲时,单位上还让你带回几个亲戚朋友到新疆来支援边疆建设。六零年‘自然灾害’后跑来的营(人)太多了,多如牛毛,光‘兵团’就跑来了几十万,这营(人)满为患,工作也就不好找了! 孙大哥激动地说道:“我们仨都是因为三年自然灾害闹得跑到了新疆,情况都是一样!” 我们有说有笑地很快把两个大馕吃光,已经是水足饭跑了。一时间三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似乎抛掉了一切烦恼,个个都是十分高兴的样子。站里有人还从窗户外探出脑袋看我们一眼,以为我们三个是什么旅行者,在这野餐呢。 事实上我们三人都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既无工作,又没有饭吃,连今晚住处都没着落的人,还装着什么乐不思蜀的样子,实为可笑!简直就是三个‘阿Q’。 “天这么热,今晚就住在这汽车站门口。”孙大哥抽着烟心不在焉地说着。 “又是汽车站门口!那明天又到哪里去呢?”我问着孙大哥孙大哥喃喃地回答道:“明天……明天,到明天再说吧。” 看来我和他到玛纳斯的情况并不理想,此处也不是立足之地,至于再往哪去,现在他还没有想好,所以他才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时,在一旁发笑的新入伙的周俊鸿插话说道:“明天咱们去石河子吧!那里比这里人多。” “去石河子干啥?那里还不是‘兵团’。”孙大哥似乎有点不耐烦。 “不去石河子又能到哪去呢?到那里看看再说。”我竭力劝他。 最后还是少数服从多数,孙大哥的意见暂时保留,我和周的意见通过——决定明天去石河子。 周俊鸿站起来说道:“现在快六点了,马上他们就要下班了,我先去把票买上。” 他到售票室不大一会儿,买出三张明天早上八点,由玛纳斯开往石河子,每张票价四角的汽车票,分别给了我和孙大哥各一张,他自己留了一张。看来今晚还要在这住一宿待到明天早上我们便向石河子进发。 过了一会儿,车站的工作人员下班了。两间砖房的客车站大门紧锁,门外只剩下了我们三个流浪汉。 此时车站前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我们三人坐在站前的水泥地上一句话也不想说。周俊鸿在看他的青年杂志。孙大哥因为不太愿意去石河子,是我们硬拉着他去的,所以有点不太高兴,背靠着他的小包,在闷闷不乐地抽烟。我没事便无聊地在翻看一张旧报纸。 太阳渐渐西沉,残阳如血,晚霞映红了大地,玛纳斯即将夜幕降临。 这时我们三个似乎都没有了刚才又吃又喝的快乐心情。心里顿时感觉到有一种压抑,已经意识到生活的艰难,前途的渺茫。并非孙大哥不愿意去石河子,他先前不是去过几次吗,又解决了什么问题呢?即使明天他再和我们一起去一次,谁又能保证我们就能找到工作?摆脱掉目前的困境。 为了缓和一下这种沉闷的气氛,减轻一些忧郁的心情,我提出让孙大哥拿出二胡、笛子来给我们演奏几段曲子开开心。 周俊鸿也说道:“孙大哥,你就给我们来上两段吧。” 在我们俩的劝说下孙大哥拿出二胡伴奏,让我敲着梆子,让周俊鸿撞着碰铃,就开始没精打彩地唱了起来:“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哟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哟流浪在街头。 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哟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妻团圆聚,几家哟流浪在街头。 ……………………… ……………………… 他弦音凄凄,唱腔惨惨,一会儿低头拉弦,一会儿翻眼抬头看天,活像一个瞎子。使我想起他在嘉峪关卖唱里的样子,顿时让我感到一阵心酸! “好了!好了!打住吧。本来是想叫你唱段曲子大家开开心,你倒好,竟然唱起了‘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乐几家愁’了,这不是让我们更加的愁吗?”我赶忙制止了他。 “你以为你是多么的欢乐!现在你不是在流浪又在干什么?还想等着达板城的姑娘,带着嫁妆赶着马车来和你成亲吗?这是做梦娶媳妇想好事,你就等着吧!”他一下说得我哑口无言。 事实上我从口内流浪到新疆既没找到工作,又没有饭吃,四下流窜,到处瞎撞,至今还没找到一个窝。昨天在乌鲁木齐碾子沟车站过夜,今天又在玛纳斯车站露宿,这不是流浪又是什么? 我生来就是一个流浪的命,或是一个什么‘煞星’。 吾生于忧患,长于战乱(抗战时期)。在襁褓中被母亲抱着躲避战火,死里逃生。1948年随母作为国民党军人家眷由北平逃难到上海,继而去福州,去台湾。以后再由台湾赴舟山返回大陆,回到中原。十年后户口迁移西安,不得落户,便铤而走险‘走西口’。又怀揣着户口千里迢迢,风尘仆仆地流浪大西北,直至盲流到新疆乌鲁木齐、玛纳斯,以至于明天再流窜到石河子,不是流浪又是什么?正如一首歌中唱道: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何方,为什么流浪在他乡? 流浪、流浪、流浪……………………… ……………………… 我自己如同梦幻,有些迷惘。根本也说不清是否生来就是‘命’不好,或是犯了什么‘煞’星了,老家那个瞎子算命的说要解难必须向西,我到西安。向西我到兰州。而后到了宁夏、内蒙,又到了西宁。再向西到了嘉峪关、玉门镇,直至整个大西北,最后到达乌鲁木齐、玛纳斯,乃至以西的石河子……难道还要向西吗? 不知我这颗‘煞星’最终要落到何方?! — 第二十二章 露宿玛纳斯 夜幕更深沉(三) 更新时间2009-4-12 15:55:31 字数:1276 第三节 当年的玛纳斯汽车站,可以说每天就没有几趟车。 6月24日早上八点,我们由乌鲁木齐碾子沟长途汽车站乘车,走了三个半小时才来到玛纳斯。随后客车在玛纳斯车站又拉上几个人就返回了乌鲁木齐。 那时玛纳斯汽车站就没有大型客车跑长途,每天只有几辆蒙着蓬布的旧卡车在县城附近跑短途。 我们三人在站前水泥地上露宿了一夜,好在六月份的天气比较炎热,夜晚在外面睡觉还不觉的冷。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不远的路口就传来了放牧人催赶羊群、牛群的吆喝声,将我们从梦中惊醒。此时已东方拂晓,土屋顶上已开始冒着袅袅的炊烟,老乡家里正在忙着做早饭。 周围不时地传来牛哞、马嘶、驴叫、狗吠、鸡鸣…… 顿时给玛纳斯的清晨增添了一些朝气蓬勃的生机。 但是,我们歇脚的车站门前,仍然是鸦雀无声。我向我们三人中唯一带手表的周俊鸿问道:“几点了。” 周俊鸿抬起左臂,伸出手腕看了看后说道:“刚刚六点。” 于是我们三人起来收拾东西,准备八点乘车去石河子老街。 七点钟,从外面来了个老头,走到汽车站门前,掏出钥匙打开大门,进到屋里在地上洒了半桶水,然后开始扫地,扫完了屋内又把门口外的水泥地面也扫了一遍。他是站里的清洁工,负责站里每天的清洁工作,此项工作做完站里的工作人员就该上班了。 过了一会儿,果然来了两们身穿交通制服的工作人员,走进房内打开售票窗口,开始卖票。 这时站台上除了我们三个人是昨天中午就到了这里,并在当天下午买了车票,一直呆到今天了早晨,等着汽车到达石河子老街的流浪汉外,再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乘客。 在这除了两间售票房之外,一没有停车场,二没有客车的所谓汽车站,时间都已经过了八点,还没见到一辆汽车的影子。我们三人等的有点不耐烦了,周俊鸿便跑到值班室去问,回来后对我和孙大哥说道:“这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车子一会就来。” 我们来到车站前的路边等车。 过了几分钟,果然从北面的十字路口尘土飞扬地开来了一辆蒙着蓬布的破旧的大卡车,在站前的马路边上‘吱’的一声停了下来。从驾驶室里跳下了一个二十多岁愣头愣脑,头剃得倍儿亮的维吾尔青年,他手里拿的可能是一张运输单,他走到值班室签了字,然后走出来大手挥对着我们三人喊了一声:“到石河子老街的旅客,上车啦!” 于是我们三人提着东西走了过去,在车后双手扒着车厢板上,叽哩咕咚地爬上去,跳进尽是麦草的车厢,蹲在一个角落里。 光头司机来到车后把票一收,然后回到车前一屁股坐进了驾驶室,发动车子刚要起步。这时打南边跑来了两个十六、七岁的维族巴郎子(小男孩),他们边跑跑大声地喊叫着:“等一下!”,他们跑进票房买了车票从车后爬上了车,他们也和我们一样蹲在了车厢的一个角落里。 卡车开出尘土飞扬的玛纳斯县城,冲向玛纳斯河大桥,过了桥后便是一路下坡的柏油路,汽车像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发疯似的在乌伊公路上奔跑,不停地加速,汽车像飞的一样。 原来他是上玩命的家伙! 我们在车厢里像皮球一样地被颠来颠去,肠胃翻腾,简直想吐。还好只用了十几分钟,汽车就一头扎进了破烂不堪的老街车站里。 ‘光头’跳下驾驶室,站在地上吼了一声:“喂!你们还呆在上面干啥呢?下车呀。” 他可没想到,我们几个在车上颠得几乎昏了过去。 — 第二十三章 滞留石河子 吉凶难测卜(一) 更新时间2009-5-1 14:53:29 字数:986 为了生活,我曾经流浪过永远流不动的石头河。 ——笔者 第一节 我们三人由卡车上下来,提着包来到站前几棵老榆树下的茶摊上休息。 原来老街汽车站是背靠乌伊公路的几间小屋。门前有一个不大的停车场,前边有一个水塘,半坑污浊不堪的泥水,水面上还有几只鸭子和鹅在游动。南边长着几棵弯曲高大的老榆树,树旁有一些陈旧破烂的土屋,乍一进来还以为此处是当地老乡的一个院落。 我们在茶摊喝水休息片刻,周俊鸿说到车站的售票室里看看有几条客运路线。我们三人来到票房查看,一块黑板上写着由此开往南山、大泉沟水库、莫索湾以及到三道合子、老沙湾、下野地等班车的运行路线。 我和周一边查看一边用笔记下有关的班次。这时孙大哥在一旁一眼也不看地只管抽烟。看完之后,我们三人又返回茶摊,坐在树下一起商量下一步要去的地方。 我俩的意见是到莫索湾或下野地的‘兵团’农场去碰碰运气,看看那里要不要人。而孙大哥原先就是从‘兵团’农场的连队里跑出来的,现在他不愿意再回‘兵团’。他坐在小凳上只顾抽烟,一句话也不说。 想起我和他在嘉峪关相见又与他在西行的火车上相遇,并结伴同行,一路艰辛、同甘共苦。当时对于我这个既无社会经验,又无亲无故的穷学生来说,面对陌生的古道,心情恐惧、一片茫然!可谓是穷极思变,脑袋发热,不顾一切后果地铤而走险‘走西口’,两眼一抹黑地闯新疆。若不是遇到他这个‘老江湖’途中对我的照顾,可能那天夜里在乌鲁木齐碾子沟汽车站,‘大盖帽’盘查时就被收容了,不知道后来是个什么结果?也不会顺利地通过乌鲁木齐、玛纳斯,更不会再来到石河子老街。这一路他像兄长一样待我,不仅是我的同伴还是我的‘向导’。 现在我们之间在为去向问题发生了分歧——他要去地方而我要去‘兵团’,最后成了分道扬镳,各自东西的人。打心里讲,我是一百个不愿意让他离开我,便着急地问他:“你不愿意去‘兵团’,打算去哪里?” 他抽了口烟说道:“准备再回玛纳斯。” “我们不是刚刚才从那里过来吗?”我不解地问道。 “先回到那再说,不行我再去昌吉,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他不紧不慢地说着。 人各有志,看来结局是无法改变了。他到老街才两个来小时,又要东去,我帮他提着东西,送他到车站门前。他再次爬上了开往玛纳斯的班车,随即车子开动,他抓住蓬布的支架,一边向我招手:“小郭,你要多当心呀!” 我跟着车子跑了几步,眼含泪水地向他挥手:“孙大哥,一路保重。” 汽车远去,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公路上。 — 第二十三章 滞留石河子 吉凶难测卜(二) 更新时间2009-5-1 14:53:51 字数:3420 第二节 我送走孙大哥转身回到站前的老榆树下,周俊鸿刚才站在茶摊前目送我把孙大哥送走。当我来到他身前时他对我问道:“老孙走了?” “走了!今天早晨从玛纳斯出来咱们是三人行,现在成为两人行了。”我颇为感触地说道。 我们俩人又在老榆树下的茶摊旁坐下,说了一会话。周俊鸿对我说他要到离老街不远的糖厂家属院去看看老乡,让我不要走远了,在这里等他。 我问他现在几点了,多久能回来,他看了一下手表说道:“马上快十二点了,我可能要到下午两点左右回来。”他说完站起身来便向车站西南走去。 孙大哥走了,周俊鸿也走了。早晨我们三人从玛纳斯一同来到这里,现在就剩下我一人。我顿时感到有些孤单和恐慌,在老榆树下的茶摊上闷闷一乐地坐了半个多小时。茶摊主听口音像是个河南老汉,他看到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就问我:“小兄弟,你是从口内刚来的吧?老家是河南的吗?”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来新疆是探亲还是找工作?”他一面往杯子里给我添水一面在问。 我回答道:“两样都有。” “过时了,如果早上两、三年到这里随便就能找到工作。这几年跑来的人太多了,工作也难找了。既然来了,也不要太着急,慢慢地找吧,天无绝人之路嘛!”他似乎在安慰我。 “对,天无绝人之路,但愿如此。”我心里在默默地念叨着。 俗话说出门看天,入地问俗。 我想了解一下此地的情况,便向茶摊老板问道:“大叔,这就是石河子才街吗?怎么多是一些少数民族,很少有汉人?” “老街这里属于地方,就这片三角地一疙瘩。出了这里向东向南都是‘兵团’的地盘了,有农八师、工二师还有石河子‘指挥部’,下面还有好多单位,有工厂、学校、医院、商店等。一会儿你可以从这条小巷出去到大街上看看,对面就是绿洲食堂、大众旅社,从那边向南就可以到农八师大院。”茶摊老板对我大概地介绍了一下石河子的情况,他真是一个待人真诚的热心人。 听了他的一番话,我心里踏实多了。便对他说道:“大叔,反正我现在也没事,不防到那边转转。等一会儿,刚才那个和我一起喝茶的高个子从糖厂回来,让他在这里等着我。” “没问题!小伙子,他回来了我告诉他让他在这里等你。”茶摊老板爽快地答应着。 于是我付了茶钱,便挎着小包向街里走去。穿出小巷,走过一条坑坑洼洼,泥泞的小路。前面竟然出现了几条宽阔平坦的马路,由此向南走进一条非常热闹的东西大街。街南边是一道长几百米的围墙,墙外长着几排高大挺拔的白杨树。后来才知道,这就是那个卖茶的老汉所讲的农八师大院。街北面由西向东一字排开许多门面,有杂货铺、修车铺、理发店、商店、饭馆等。 街上行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让我更欣慰的是这里大多数是汉人。 我穿着一双底子几乎磨通的布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朝着街里走去。来到农八师后门对面一个饭店,一股饭香扑鼻而来,愈加引起了我急于进食的yu望。 自从昨天下午,我们三人在玛纳斯站前吃了两个油馕,到今天中午已经过去二十几个小时了,我却再没吃过一点东西。此时,我已是胃囊空空,饥肠辘辘,饿得我身冒虚汗,头昏眼花。 我匆忙走进饭店,准备吃饭。柜台里坐着一位年轻的女营业员,她用一种神气的眼光看着我,然后不紧不慢地对我问道:“吃饭吗?” “请给我开上两碗哨子面。”我边说边掏出半斤粮票和四角钱放到她面前的柜台上。 “只能卖给你一碗面,要两碗必须带上一个炒菜。”她为了扩大店里的营业额,竟然让我增加消费。 我有点气愤地说道:“一碗面吃不饱,炒菜我身上又没那么多钱,难道还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小李,就卖给他两碗吧。” 我一回头看见一位貌不惊人,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工作服的中年男子,他冲我笑笑。之后营业员收了我的粮票和钱,便给我开了两碗面。 我拿着票,提着包来到取饭窗口,将票交给厨师,然后坐在一张桌子旁等着上面。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两大碗哨子面摆到了桌子上,我举筷抄起面条,狼吞虎咽地引之入腹。瞬间,一大碗面就被我‘扫荡’得只剩碗底。 这时刚才那位帮我说话的男子,走到我桌前坐下,点燃一支烟开始问我:“不要慌慢慢吃,听口音你是皖北人吧?” “是的。”我忙着往嘴里扒面,只作简短的回答。 “老家还有什么人?”他又问道。 “家中的亲人几乎死光了。”由于吃得太快我被噎了一下说道。 “没有工作?”他抽了口烟继续问着。 “年前户口由老家迁到西安,没有报上。别说工作了,最后连户口迁移证都作废了,这不就跑到新疆来了吗!”我看他待人心善,所以就和盘托了出来。 他说他姓张,安徽利辛人,五八年大跃进时‘支边’来到新疆,在农八师基建处一个基建连队工作。并对我说不要着急,先在这里打听一下,看看能否找到工作。 我一边吃面一边回答道:“就是,我也打算这样做。” 这时他从身上掏出两块钱和二斤新疆粮票给我,并对我说:“小老乡,拿上吧,留作路上用。” 我含着眼泪向这位大叔道了声:“谢谢。” 不到一刻钟,我便将两大碗哨子面吞进了肚子里,然后又喝了伙房厨师给我舀来的半碗面汤。刚才饿得我前胸贴后背,现在是两碗面、半碗汤一下去,肚子竟变得滚瓜溜圆。这是我这两天以来吃得最饱的一顿饭。 常言说的好,吃饱了不想家。 可是我多年没有家,一个长年流浪天涯,飘泊在外的人,不仅饥饿时不想家,就是吃饱了肚子也是无家可想——即像孙大哥一样,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自由自在式生活。 我吃完饭,擦了擦嘴对他说道:“谢谢大叔,我要走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饭前我是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饱餐一顿之后顿时精神焕发,我走起路来脚步也变得轻松了。 可是到底要往哪里去呢?我毫无目的地由饭馆向东走去。但我已生出念头,要在这座准噶尔盆地边沿的芦苇滩上建起来的新兴城市找一个工作,哪怕是卖苦力也行。 晃着晃着我走到了一个丁字路口,向南拐进一条街,在路东侧,有一个大门,门头上写着‘农八师中学’,学校对面便是师部大院的东围墙。我来到正在浇灌白杨树林带的渠沟边停下,放下提包,取出毛巾和牙刷,弯腰在此清洗了一下,消除了这两天来只顾奔波,风餐露宿的疲劳。 我在渠沟边用手掬水刷牙,再用毛巾就水洗脸、洗头,然后又洗了脚。经过一番彻底的清洗,这由远处南山流来的雪山之水,冰冷清凉,使我在这赤日炎炎的天气里,由于四处流浪,疲于奔波,身上出的臭汗一扫而光,顿时让人有种神智清醒的感觉。我刚二十岁出头,还很年轻,应该尽快地在这里找一份工作,靠劳动吃饭,并且像个人样好好地活着…… 洗完之后,我又在路边捡了一块纸壳,折开放进两只鞋底将要磨穿的鞋子里,作为鞋垫之用。 清洗完毕,拍打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背起小包继续向南面街口走去。 迎面展现出一条宽阔平坦的水泥马路,向东看到头,向西便是农八师大院。我转身向西走去。行之百余米,水泥路的北侧,出现一道高大的铁栅栏门,半圆的拱形门顶上,赫然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农业第八师’的白底黑字的牌子。大门两边笔直地站着两个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卫兵,一副目不斜视,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 我从门前经过时,向里面看了一眼。只见进了大门的两边均有花园,向里几十米处,冲门有三栋呈‘品’字型的苏式洋楼。我还想再瞅几眼,只见两个卫兵怒目圆睁,为了避免被他们喝斥,我加快脚步走了过去。路南边还有一座上写着‘俱乐部’三字的大礼堂。 顺着农八师南墙,向西来到又一个十字路口,右转再沿‘农八师大院’西围墙向北走去,直至走到由‘老街’来时的原路返回到汽车站。可以说原先我由‘老街’出来,除了在饭店吃了一顿饭,用了将近两个钟头的时间,绕农八师大院转了一圈,饱览了石河子垦区首脑机关的雄姿。 由农八师街上回来,沿着原路回到老街。当我穿过那条小巷,看到已从糖厂回来的周俊鸿坐在茶摊上在与别人说话。我走到他跟前告诉他,在这待着没事,便到里面农八师街上转了一圈。 我坐下后刚说了几句话,突然从小巷里走出一个身着警服的中年少数民族警察,他向我们这个茶摊走来。到了跟前,他让我和周俊鸿出示证件,并问我们要到何处去? 我出示了学生证,并讲准备到阿尔泰去。 “到阿尔泰去,你有边境通行证吗?拿出来看一下。”他瞪着双眼,伸着手向我要通行证。 “什么边境通行证?”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那发愣。 “什么通行证,就是你到边境去必须先到乌鲁木齐公安局办理边境通行证,否则是不能去的。”那位少数民族警察说着不太标准的汉话,并用手比划了半天,我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周俊鸿的证明和来疆的理由似乎也不是太充足,但他说他当过代课的人民教师。 觉悟很高的少数民族警察同志对我们说道:“教师中也有坏人。你们两个跟我到派出所走一趟。” 于是我们两个曾经代过课的人民教师,便被他带进了老街派出所。 — 第二十三章 滞留石河子 吉凶难测卜(三) 更新时间2009-5-3 21:09:10 字数:1488 第三节 我和周俊鸿被那个少数民族警察带到老街派出所,进门之后他叫我们先在院内等着,然后他走进所长办公室向所长汇报工作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出来把周浚鸿喊进办公室由所长讯问,而他自已却转身离去。我被撂在这个冷冷清清的小院里,既无人看管也没有人过问,此时我似乎成了一个被他们遗忘的人。 周俊鸿被他们喊进办公室讯问,大约半个小时了还不见人出来。我想会不会是出了什么麻烦,这时我不知道他们要问些什么?更不知道老街派出所将对我们如何处置? 我在院子里待了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不仅无聊而且着急,心中忐忑不安,似乎在等待着他们的宣判。 但我又一想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 俗话说人正不怕影子斜。我一个穷学生出身的流浪汉,原先在口内一没有作奸犯科,二没有什么劣迹,更不是当时要严厉打击的地富反坏右分子。仅仅是家中不幸成为孤儿,辍学后户口迁移到西安不能落户,为了生活孤单一人流浪新疆。然而下了火车还不到三天,仅仅从乌鲁木齐到玛纳斯,又由玛纳斯刚来到石河子老街半天,既没有犯法,也没有违规,莫明其妙地就被‘公安’揪到了老街派出所,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民警同志为什么让我待在这里?到底派出所又要询问些什么?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周俊鸿从所长办公室里被带了出来,让他像我刚才那样站在院中,随后又把我喊了进去。 老街派出所所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族人,听口音似乎是河北人。他让我先坐下,然后问我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什么地方的人?原先在口内都做些什么?为何跑到了新疆来等等? 我态度老实一一作了回答,并把我的高中学生证和从安徽亳县迁移西安的户粮关系都掏出来给他过目。所长似乎比较满意,既没有表态也没有过多地说话,而后就让我又回到了院里。 过了一会儿,听见办公室里打了一阵电话,所长从里面走出来,把那个少数民族警察喊来,吩咐他将我们两个送到石河子收容所。 当时,我和周俊鸿傻乎乎地不了解他们的用意。也不知道收容所究竟是干什么的?更不知道石河子收容所在什么地方?离这里有多远?我们只有听天由命了…… 我们提着包,身不由已地跟着民警同志离开派出所,走出老街,顺着通往农八师大院的马路向东南走去。 当我们一行人走到农八师西边的马路上时,看到路西边有一排长长的砖墙泥顶的平房,门掛一白底黑字的牌子,上面写着‘兵团石河子第二绿洲食品厂商店’,有人进出,里面正在营业。 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新疆时间),我们感到很饿,不知道这位民警同志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还要走多远?当时我身上还有两三块钱,就是将我们送进劳改队,也会有有人管饭,但进了什么‘队’或‘所’就绝不会有商店供你购买东西即使有钱也没地方花。为何不在这里的商店买点食品充饥呢? 我向周俊鸿讲了我的这一想法,周俊鸿说必须得到‘护送’我们的民警的同意,才能去买。 于是我回过头来向身后的少数民族的民警同志征求意见:“同志能不能让我们去商店买点东西吃?” 他开始有些惊诧,随后有点不悦,最后还是勉强地答应了我的要求。 “只能一个人去,你去吧。要快点!”他不耐烦地说道。 我赶紧点了点头说道:“谢谢了。” 我将手中的提包交给了周俊鸿,转身向路边的商店跑去。 他们二人站在路旁的一棵白杨树下等我。 进了商店,里面购买东西的顾客并不多,我来到一排用土块筑成的柜台前,掏出钱和粮票买了两包名曰‘芳草’的饼干,又买了两瓶汽水。 然后走出商店,回到民警和周俊鸿的跟前。我先让民警同志品尝,他可能是怕有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规定,因此他表示了拒绝。 于是,我递给了周俊鸿一包饼干、一瓶汽水,我们俩边走边吃着饼干,喝着汽水,在民警同志的‘护送’下,顺着一条两边长满一排排黑榆树、白杨树和柳树的石子路,向石河子的南面走去…… — 第二十四章 走进收容所 体验人生关(一) 更新时间2011-7-17 23:56:37 字数:1586 世界人民近些年来纷纷离乡背井,追求更美好的生活,已达到史无前例的地步…… ——联全国人口基金会《世界人口形势报告》 第一节 我和周俊鸿被老街派出所的一个民警带着,走过石河子“指挥部”环形马路,穿过石河子“商业处”,来到荒芜人烟的南郊。我们继续顺着两边遍布卵石、长着许多杂草和荆棘的羊肠小道,朝着南山方向荒凉开阔的戈壁走去。 午后的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放眼望去地面被烤得冒起青烟,杂草与蒿稞如同晒焦的干柴,此处连一点生命的迹象也找不到。 我们两个并肩向南缓行,已热得满头是汗,口干舌燥,二人索性把外衣脱掉,搭在肩上,提着小包走在戈壁小道上。 回过头来再看那位民警同志,由于身体肥胖,走起路来显得更加吃力。他的形象比我们也强不到哪里去,只见他把大盖帽摘掉拎在手上,外衣纽扣也全部解开,挺着肚子,袒露着胸怀,照样是热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他一摇一晃地在我们后面走着活像一只旱鸭在摆动。 今天他在老街汽车站门前盘问我们,并向我们索要什么边境“通行证”,目的是在这修正主义大敌当前的时候,必须加强防止投敌叛国的措施。但是我们哪有那东西?于是他不容分辩地将我和周俊鸿带进了老街派出所,经过所长的反复讯问,最终也没有发现我们有什么越轨的行为。为了收场甩掉包袱,他便把我们移交给了石河子“收容所”,无形之中也就将我们两个没有着落的流浪汉,由老街地方上的派出所“引渡”到兵团处置。从而阴差阳错、歪打正着地赶上了石河子地区的单位到“收容所”招收劳力,导致了我和周俊鸿没过几天都成为了一个光荣的生产建设兵团中的“军垦战士”。 世界上的事情真是难以预料。有时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即因祸得福。 让我们始料不及的是,后来竟然应验了老子的名言:“祸兮,福之倚;福兮,祸之所伏”。 我们在烈日炎炎的戈壁小道上走了半个多小时,突然在茫茫的荒野中出现了一个既像古代的城堡,又像旧社会地主庄园的孤零零大院。它东西长大约有百米,南北宽约有七八十米,院墙及房屋都是用土坯或泥土夯筑而成,房屋的后墙作为院墙,上面既没有窗户也没有洞孔,房门一律向里开。房顶均为平顶,在房顶的前后又垒有几十公分高的垛墙,上面还扯有铁丝网。大院的四角筑有高高的岗楼,岗楼上有荷枪实弹的武警在放哨。 我立刻意识到这里是一座警戒森严的监狱。 我和周俊鸿拖着沉重的脚步,跟着那位民警路过监狱朝西开的铁栏杆大门时,看到门口挂着一块足有两米多长白底黑字的木牌,上面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农业第八师看守所”。透过大门的栏杆,可以看到一些犯人正在院子里放风,有的还带着脚镣,随着走动发出“哗啦……哗啦”响声。 然而民警带着我们并没有停下脚步,向南又走了二三十米,出现了一个与监狱只有一墙之隔,比前者小上一半的院子。仍旧有一个铁栏杆大门,门上也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木牌,上面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农业第八师收容遣送所”。 他带着我们两个继续向南走,当走到西墙的尽头又转向东没走多远便来到一处紧靠大院墙壁建造的几间房子门前,这就是农八师“看守所”兼“收容所”领导的办公室和警务人员的值班室。 民警让我们在门口等候,他进屋去办理交接手续,随后他与“收容所”负责人一起出来握手告别,把我们撂到这里算完成了任务,扬长而去。 我和周俊鸿被这里的新领导接收后,叫进办公室又像热剩饭的一样再次被讯问: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什么成份、什么出生、干过什么工作、有无劣迹?等等。讯问完毕,然后登记,便成了他们所里的两个“新成员”。 最后我们被一个年轻的武警带着离开了他们的办公室,又由南面返回到“收容所”的大门。我和周俊鸿被关进了一个鱼龙混杂、形形色色、男女老少皆有的上百人的“收容所”大院里。 从而结束了我进入新疆刚刚三天的流浪生活。随即开始了我在这块陌生、古老、荒凉而又寂寞的戈壁滩上,且失去人身自由被“收容”的生活。 此时是公元一千九百六十三年六月二十五日,下午五时。 — 第二十四章 走进收容所 体验人生关(二) 更新时间2011-7-17 23:57:37 字数:2965 第二节 中国的收容遣送制度始于1951年,经过了几个阶段的沿革。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收容遣送制度主要针对国民党散兵游勇、妓女、社会无业游民等人群,政府通过组织其劳动改造,转化为从业人员予以安置。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三年困难时期,大量灾民背井离乡,涌入城市,收容救济灾民成为一项主要任务。 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流动人口剧增,因贫困而流浪、乞讨的比例减少,开始出现逃避计划生育的人,以乞讨作为生财之道的人,逃婚、逃学、逃债的人等等。为此,1982年5月12日,国务院发布了《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将乞讨者和“其它露宿街头生活无着落的人”列为收容遣送对象。 1991年,国务院发出第48号文,将收容对象扩大到“无合法证件,无固定住所,无稳定经济来源”的“三无”人员。而在执行中“三无”往往变成身份证、暂住证、务工证“三证”缺一不可。这就是说最初的制度设计上,收容制度是一种救济制度,但在特定的历史条例下,它演变成了一项限制公民基本宪法权利的制度。 孙志刚被故意伤害致死案的发生,引起了人们对现行收容遣送制度的疑问:这个机构到底是干什么的?在这引起众怒的案件中,暴露出现行收容遣送工作存在的诸多问题。其中最大的问题是“自愿”与“强制”的界限模糊,使收容几乎变成了一种强制行为。 2003年6月18日,国务院常务会议审议并通过了《城市生活无着的流浪乞讨人员收容救助管理办法》(草案),该《办法》的第一条规定:“为了救济、教育和安置和安置城市流浪乞讨人员,以维护城市社会秩序和安定团结,特制定本办法”。 有人评论,新《办法》的出台,体现了更多的人性化的色彩,表明了社会的进步。(《乌鲁木齐晚报》记者见证《收容走进历史》) 四十年前,我因户口由安徽亳县迁移西安,当地派出所不给落户。为了生活被迫怀揣户口四处奔波寻找工作,觅求一个栖身之地。自1963年4月2日到6月25日,用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开始由西安到兰州,经宁夏到达茫茫无际的内蒙古乌兰布和大沙漠乌达矿区,投奔老乡帮找工作,结果无功而归。在返回的途中,又从兰州跑到青海西宁,求助在那儿工作的老同学帮助联系工作,但他已调回原籍,结果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回到西安仍然不能落户,无法生存。我只好怀揣户口再次登上西行的列车跑到兰州、嘉峪关、玉门镇,直至最后流浪到我国地旷人稀的新疆。期望能找到工作,有碗饭吃,能以得到一个安身之所。但我从来没想过进监狱或什么收容所。 谁料到刚来新疆还没有三,在6月25日中午,就被石河子老街派出所的警察同志叫去盘查,送到一个地方——即石河子南郊,一个与“看守所”(监狱)毗邻的收容所里。从而结束了我历时三个月,漂泊万里,涉足西北五省和内蒙古的流浪生涯。 我和周俊鸿被那位警察带进收容所大院,来到第九号北屋,将我们交给了一个脸像有点浮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口胶东口音的姓姜的“组长”。于是我们俩便成了名为组长,实质上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盲流”的“部下”。 姜组长为人圆滑很会来事,对我们两个新来的成员热情接待。进门先是让坐,然后给腾铺安排晚上睡觉的地方。并说:“大家都是因为荒灾来到这里,也是有缘才聚在这儿,在这片戈壁滩上我们成了吃在一起,住在一块的朋友,往后多多关照”。 听他说话,看他做事,说明他是一个久经风霜,颇具社会经验的老江湖,我自叹不如。 这间没有窗户,仅有一扇小门的屋子,白天若不开门,里边便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进门后我借着外面透进的亮光,看见这间长不过五米,宽不足三米的屋顶上仅有几根木棍作梁,横摆着苇把,上面铺一些麦草,抹层泥巴便成了我们这些被收容人员与北面“看守所”只有一墙之隔的宿舍。进屋不到两米的地上垫着一些已经变色发霉的麦草,这就是原有的四个人及我们两个新来成员晚上睡觉的地铺。 不大一会儿,便听到院子里一阵嘈杂,姜组长给我们说:“开饭了!”于是我们几个人有的拿着碗,有的拎着茶缸,跟着他来到门外等着打饭。 从西边的大铁栏杆门进来两个抬着半桶青菜汤和半筐玉米面发糕的炊事员,走到大院中间放下桶和筐,便扯开嗓门叫喊:“开饭啦!” 实际上不需要叫喊,他们一进大门就已经有几个人拿着小盆、饭碗、茶缸等盛饭的家什,尾随其后迫不急待地追着打饭。 当两个炊事员刚放下木桶、馍筐,一群人便蜂拥而上,他们拿着碗拥挤着,喊叫着,伸着脑袋争着打饭。木桶一圈的盆、碗、缸、勺相碰,叮当作响,再加上两个炊事员的喝斥声,场面一片嘈杂混乱。 我站在北屋门前,看着这些争食的人们,有的分到了一块发糕和半碗菜汤,边走边吃边喝,还没走到他的住处就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吃光了,回过头来还望着在等候分食的人群。此情此景让我心里产生出一种难言的感觉…… “你过来打饭!”那位年过四十长着满脸胡茬的炊事员冲着这面叫喊。 我朝两边看看,人们都在吃饭,惟独我还在那里发呆,原来他是在喊我。走到跟前,炊事员用手扶住桶边将桶歪着给我打了两勺菜汤,又从筐内拿了一块发糕给我,嘴里问道:“刚进来的?怎么不知道打饭,这样会饿坏的。” 我冲他点了点头,端着菜汤,拿着发糕转身回到宿舍门前,站在那里吃了半块发糕,喝了半缸仅有点咸味的青菜汤。此时外号“胖子”的姜组长洗碗回来,我将剩下的半块发糕给了他,他接过去两口就把半块发糕吞了下去,并说:“小郭你刚来还不习惯这里的生活,过几天你会跟大家一样争着吃。 “会这样吗?“我有点不太相信。 被收容的人们虽然不像北院“看守所”犯人那样,限制人身自由严加管制,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但我们在这里也必须老老实实地遵守管教纪律,有事报告,不能随便出门。人们活动的范围被限制在大门紧锁的院中,吃喝拉撒睡都在这里。 夜幕降临,收容所的铁门紧闭,门头上一只灯泡闪出腥红的微弱亮光,整个大院除此之外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寂静。 人们各自躺在被安排的屋子里,即使里面再闷热,也不能到外面随便走动。 同屋的人都早已入睡,尤其外号叫“胖子”,心宽体胖的姜组长鼾声如雷,睡得更沉…… 我此时心情颓丧地躺在仅与“看守所”一墙之隔的“收容所”北屋,第九号宿舍的地铺上,苦闷惆怅使我在这个被“收容”的第一个夜晚难以入眠,更不知道被“收容”以后的命运将会怎样的变幻? 下午刚进来时就听人说,这里是收容遣送站,每等上十天半月在社会上收容一些闲杂人员后,经过盘查讯问,若无问题者,只有少数几个人能被石河子地区需用劳力的单位招用,其余大部分人员都会被遣送回原籍,交给当地政府处理。 而我的户口由安徽亳县迁移西安不能落户,迁移证明过期作废,致使我无处存身四处漂泊,流浪西北五省半年有余。实际上我已成了一个既无户口又无口粮供应的“名亡实存”的人。现在被收容到这里,不知他们又将对我如何处置?如果把我遣送原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原籍”究竟应该在哪里? ——我生于忧患,长于战乱。抗战期间生于南阳,次年随家人迁居重庆,在渝生活五年,抗战胜利后随家人返回江东。内战时,1948年夏与母亲作为军人家眷从北平撤离到上海,当年秋季又由沪撤到福州。1949年春,从福州过海峡到达台湾。后来由台湾去舟山定海,在定海生活一年后返回大陆。经上海、南京回到母亲的故乡皖北亳县。两年后,不幸母亲病故,我成为孤儿,遇天灾人祸倍遭磨难。后来户口迁往西安不予落户,生活无着。为了活命怀揣户口铤而走险“走西口”,茫然漂泊流浪大西北。如今被新疆石河子“收容所”收容不知将是个什么结局? — 第二十四章 走进收容所 体验人生关(三) 更新时间2011-7-30 22:00:10 字数:5860 第三节 第二天清晨,我们屋里起来最早的要数头天晚上最先睡觉,而且打呼不断鼾声如雷的姜组长。在别人起来时他已将洗脸、拉屎、尿尿等事都已办完,这是他进“收容所”时间长总结出来的一套生活经验。他说他先起来有许多好处,一是刷牙洗脸不用挤,二是上厕所不要排队,可以从容处之。 没过两天,我就感到他讲的话的确不是虚言。 “收容所”与“看守所”(监狱)毗邻,座落在石河子市南郊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大院里南北各有一排土房,共有二、三十间房子,平时收容着近百人,来自天南地北,不分男女老少的“盲流”。有时在春夏两季这里更是人满为患,大院里收容着近两百来人等待审查,在此吃住。 南屋最东边有两大间女子宿舍,住着二十多个来自山东、河南、江苏、安徽、四川、贵州、甘肃等地,年龄大小不等的女“盲流”。北屋除去东边两间留作男女厕所之用,余下的二十来间土屋都被男“盲流”住满。 从早晨人们就开始忙乱,因为人多不仅为洗脸、喝水、吃饭等事争抢拥挤,就连大、小便也要排队。 一间不大的土屋作为近百男人的厕所,地上的茅坑屎堆如山,放在墙角的一个木桶作为尿桶,尿满四溢,混着地面上的粪便,由屋里直流到门外,蛹蛆成堆苍蝇扑面,骚味刺鼻,臭气熏天。 早上人们经过一阵忙乱后,就是午饭和晚饭时又会出现一片嘈杂混乱。为吃饭而纷争,足以说明“民以食为天”。这些来自天南地北,南腔北调的“盲流”,他们视早晨的一块发糕,一碗糊糊,中午和晚上的一块发糕,一碗菜汤是何等的重要。 除了在此享用每日三餐外,这些人多是无事可做,懒懒散散。由于时值酷夏,天气炎热,在这个没有一棵树的大院里,几乎再没有人走动。他们大都躲在自己的屋里,有的吹牛拉呱,有的讲着男欢女爱,有的介绍自己偷鸡摸狗、赌博的事,还有三个一伙,五个一堆地在玩牌。一有机会还对南屋女宿舍里的河南“大辫”、四川“短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们九号房敞开着门,凭借处边的亮光,姜组长、周俊鸿和一个三十多岁脸上长了一撮毛的姓孙的男子,及一个河南人,坐在地铺上打扑克,他们有时在为输赢争吵。 我无心参加玩牌,从提包里拿出一本《宋诗一百首》躺在地铺上翻看,“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苏轼《题西林壁》),借此消磨时间。 这样在“收容所”里既无聊又无奈地一连混了三天,可谓是度日如年。我真不知道与我们仅有一墙之隔的“看守所”里的劳改犯,他们又是怎样生活的?虽然这是在我一生中与监狱最近——仅一步之遥的距离,但我始终对它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收容所”是作为国家机器的专政工具的辅助设施,是帮助专政机关规范社会秩序的工具。 当年我因辍学,作为一个无知的少年流浪到新疆,曾经在北疆准葛尔盆地的边缘,石河子南郊戈壁上的“收容所”里生活的那段时光,到今虽已过去四十余年,仍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一些抹不去印象。 在那荒凉的戈壁滩上,孤零零地裸露着一座既像古堡又像庄园的“收容所”,它与北面的“看守所”为邻,二者实际是连在一体的,仅有一道隔墙,但各有院子与大门。远远看去它们似乎一对孪生的连体兄弟。只不过北院所关的是常戴脚镣手铐的罪犯,他们是定性定案的阶级敌人,属于敌我矛盾,是人民专政的对象。 而南院所关的却是些暂时身份不明,政治面貌不清的“盲流”,即从社会上收容进来的一部分无业闲杂人员。一时无法定性,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所以公安机关对我们的管理还是比较宽松的。 一座土围子似的“收容所”,它也像北面的“看守所”一样,矮屋高墙,铁栏杆门二十四小时紧锁。房顶便是连通墙角岗楼的巡视通道,荷枪实弹的值班狱警,不分昼夜地在上面巡逻警戒。他们主要的精力是放在对北面监狱囚犯的监视,但在上面走动时,也总是不会忘记对我们的“关照”。 这座东西长百米,南北三、四十米宽、低屋高墙的“收容所”大院,恰似一个巨型的“火柴盒”。来自天南地北的上百个“盲流”被关在这天山脚下干燥炎热的戈壁滩上。虽然每日三餐,但僧多粥少严格限制定量,有时连开水供给都有点紧张。“收容所”每天除食堂炊事员进来送水、送饭和院里清理厕所向外运屎倒尿时才打开几次大门,此种封闭的状态似乎又和北面的“看守所”差不多。 人若像野生动物一样被关在一间房里或某个院子里,失去自由尽管给吃给喝,时间长了也会神经失常,发木发呆。我进“收容所”待了四天就有一种坐立不安、惆怅彷徨、令人苦闷的感觉。只有当你失去人身自由的时候,才会产生一种对自由的渴望! 下午四点,姜组长被“收容所”值班室的人叫去,一会儿回来,便通知周俊鸿和我,跟他一起去“看守所的菜地里劳动拔草。 此种“殊荣”在“看守所”和“收容所”里是十分难得的。 因为周俊鸿与姜组长是老乡都是山东人,所以他把周叫上,而我和周又是同时进入“收容所”的难友,也就把我给捎带上了。 我们组抽了三人,其它组有抽两、三人的,也有抽四、五人的。共计抽了二十个男“盲流”,集中到院里站好队,由食堂的炊事班长点名后,发出口令:“立正——向右转——齐步走!”他带着我们走出“收容所”的大门。经过“看守所”大门,绕过院子的西北角,踏上一条两边长着荆棘杂草的小道,朝着东边的菜地走去。 多日被关在“收容所”大院里的人们,平时行动常受管束,活动范围也仅限在大院里,一旦有机会出来劳动,这是多数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年近五十岁的炊事班长带着我们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后紧跟着我们二十来人的“盲流”队伍。 我们像出笼的鸟儿一样,重新又回到了阔别多日的大自然中,心情异常激动,顿时感到空气是那么新鲜,阳光是那么灿烂,愉悦之情油然而生。 当我们来到一块长满杂草的菜地边时,根本就看不到蔬菜长在哪里。 炊事班长说:“这地里是五月初种下的辣子、茄子、西红柿苗,仅浇了两次水,因为缺人管理,地里的杂草把菜苗都遮住了。现在大家拔草时注意点,把辣子、茄子、西红柿苗留下,然后松土、施肥,再浇上水很快就可以吃上菜了。” 他讲完话后,大家就开始干活。两人一组,一人在前面拔草,一人在后面松土。二十个人分为十组,一字排开,由西向东进行。经过近三个小时的奋战,一亩多的一块菜地里的杂草基本被我们清除光了。瘦弱发黄的辣子、茄子、西红柿苗又见到了阳光,在微风中摆动。 在收工返回的时候,炊事班长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对我们说:“大家干得不错!所里通知明天早饭后,我们这班人马到兵团驻石河子指挥部的后勤付业队去干活,任务仍然是菜地里除草”。 第二天早饭后,炊事班长再次来到“收容所”大院,将我们带出大门沿着戈壁滩上的小道向北走去。 此时是早晨六点(新疆时间),太阳从东方升起,经过一夜降温,戈壁滩上的空气略带凉意而又十分清新。 老炊事班长今天显得格外高兴,似乎带着我们去他们的上级部门劳动,有着一种“荣誉”感。嘴上叨着莫合烟,走在队伍的后面竟然和我这个素不相识的小“盲流”边走边聊起来: “你娃多大了,哪瘩(哪里)的人?”他操着一口甘陕交界的口音问我。 我说:“老家安徽,年过二十。” “娃!你年纪轻轻的咋个跑到新疆来了?”他边走边抽着莫合烟问我。 “到新疆找工作。”我实话实说。 他瞅了我一眼笑笑说:“你娃好好干,听说石河子市的单位明天要到我们‘收容所’里来挑人去干活,我看你娃不赖,有可能找上工作。” 我冲他点点头说:“但愿如此。” 我们二十个“盲流”被老炊事班长带着走完戈壁小道,来到石河子经管处,从经管处向北走便是一条宽阔笔直的马路,两旁是参天的白杨树,还有一座座红瓦白墙的平房和几栋绿顶黄墙的苏式楼房。听老炊事班长说,它就是石河子地区的首脑机关——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驻石河子指挥部。 来到此处我才恍然大悟,四天前的中午,我和周俊鸿二人被老街派出所的民族警察带着,就是从它的西边转盘路上过去,再到“收容所”的。没想到几天之后,我们竟成为“收容所”的“盲流”被带到这里来劳动。 到了指挥部的南边,老炊事班长让我们在林带里先休息,然后他沿着两边都是菜地的土路向一栋凹形的平房走去,据说那是指挥部的职工食堂。 一会儿老炊事班长和一个四十多岁,穿着一身旧军装,腰上系着一块白围裙的男子从平房里走过来,他们拿着一些砍土镘、镰刀和小铲子等工具,来到跟前,老班长介绍说:“这是兵团驻石河子指挥部后勤处职工食堂的李班长,一会由他安排干活,希望大家服从分配,把锄草工作做好。”然后他向李班长告别,说他回去还要忙乎所里食堂的工作,等到下午七点来接下来接我们回去。 老班长走后,李班长把我们分为两组,土路西边种辣子、茄子的地里十个人,路东边种西红柿、葫芦瓜的地里十个人,任务是锄草和松土。 我和周俊鸿在以姜组长为首的一组,我们十个人被分到辣子、茄子的地里锄草、松土。另外十个人则分到西红柿、葫芦的地里干活。 一大堆工具很快被分到人手,有的拿铁锹或砍土镘,有的拿镰刀或小铲。 因为砍土镘是维吾尔族的劳动工具,来到新疆后才第一次见到,更没有使用过,我不敢拿。于是我拿了一把镰刀在前面割草,周俊鸿在后面用铁锹给茄子、辣子根部松土。大家干活都十分卖力,甚至有点比赛的架式。这里面干活最内行的要数姜组长和一个河南人,他们在老家可能干过农活,他们俩在我们组一路领先。干到上午十点时,路两边各组锄草、松土的活儿都干了过半。回头望去,在除去杂草和蒿棵的地里,辣子、茄子、西红柿、葫芦瓜一行行,一棵棵显得更加醒目。 一会儿李班长担来了两桶开水,并拿来了两包河南徐昌烟,让大家到林带休息一下再干,并夸我们活儿干得好。 休息一会儿大家又开始干起来,直到李班长和一个炊事员担着饭菜来到林带,叫我们吃饭时,大家才停下手来,这时地里锄草和松土的活都已经干了三分之二。 人们回到林带里,李班长和一个炊事员正在等我们吃饭。因为没有水洗手,两只沾满草绿和泥土的手只好在身上擦一擦拍打一下,拿上碗就去打菜。每个人先打一勺子烧豆腐,又给盛了一勺子炒葫芦瓜。然后到李班长那里发给一个二百克面粉蒸的白面馒头,再给上两块每块一百克玉米面蒸的发糕。也就是说这顿饭的粮食定量已达到了四百克。这在当时人们的粮食定量是绝对少见的,这一顿饭提供的食物比我们在“收容所”里一天三顿饭的定量还要多。这不仅说明了指挥部食堂对我们为他干活的肯定和奖赏,而且也证实了付出劳动与辛苦可以换来报酬——即劳动管饭的道理。 干了一上午活又累又饿的人们,将饭菜端到一边,有的坐在地上,有的蹲在沟旁便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我进“收容所”的第一顿饭,领了一块一百克的玉米面发糕就没吃完,剩下的半块发糕给姜胖子吃了。但以后每顿饭一块发糕,半缸子菜汤,对于年轻人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上顿不饱下顿饥,在“收容所”被关在大院里,虽然每天不劳动,但定量也少得有点可怜。同时多是粗粮又没有多少菜,常是喝些带点咸味的菜汤,所以在“收容所”里食物不足吃不饱是每个人的头等大事。 正如姜组长说:“你刚来不习惯,过两天你就会争着吃的。” 没过两天就验证了他的话不是戏言。我端着大半碗菜,因没筷子,只好用两根树枝代替,拿着一个二百克的馒头和两块玉米发糕,蹲在一边也像别人一样大吃起来,不到十分钟就将饭菜一扫而光,又喝了一大碗白开水,此时我才感到肚子吃饱了,这是几天来吃的第一顿饱饭。 最后李班长对大家说:“筐里还剩几块发糕,有哪个没吃饱的还可以吃。”多数人你看着我,我看看你都说吃饱了。唯有使用砍土镘干活最快最凶的姜组长,和那个河南小伙子没吭气,但他们的眼睛一直盯着馍筐子。 李班长将馍筐递给了他们,说:“这里面还有七块发糕,你俩能吃就把它吃掉吧。” 他们俩二话没说,也不客气,拿起发糕就着菜盆里的剩菜便吃起来。姜组长一连又吃了四块,河南小伙子吃了三块,逗得大伙过来围观。也就是说他俩吃的几乎是我们吃的两倍。姜组长一顿吃了八百克(一市斤六两),河南小伙子一顿吃了七百克(一市斤四两),是当时一般人两天的粮食定量,而被他们一个人一顿吃掉。 但是姜组长的肚子撑得有点像孕妇,小伙子肚子胀得已经弯不下腰了。 吃过饭已经中午一点钟,李班长和那个炊事员收拾好饭碗,馍筐准备返回食堂,并说:“中午太热,你们可在林带里休息一阵,侍到下午三点钟以后再干。”随后他们离去。 新疆石河子地区夏季干燥炎热,中午气温有时可以达到摄氏三十多度,地表温度可能会更高。 烈日当空如同火烤,指挥部南边大道上的柏油路面几乎被晒得要融化了,人走在上面就会粘脚。这时外面行人很少,我们二十个“盲流”饭后在林带里有的搞些乱草,有的垫点树叶,躺在地上横七坚八的睡午觉。 真是吃得香,睡得着。午饭吃得又撑又胀的姜组长和那个河南小伙子,此时都像“八戒”一样躺在地上,已经是鼾声如雷,呼噜不止了…… 多数人已经睡着,惟我还心神不宁地躺在那里难以入睡。后来刚迷乎了一会,耳边就听到姜组长在叫喊: “起来干活了!” 我想他可能是中午饭吃得太多了,睡在那胃里发胀难受,需要起来干些活才能帮助消化食物,要不然他不会这么早就把人们叫醒干活。 刚过下午两点,赤日炎炎,闷热难当,蹲在灼烫的地面上锄草,如同架在烧热的平锅上烘烤。太阳晒得人头皮发痛,汗流浃背,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下来,滴入下面被松过的泥土中。此时,我想起了中唐时期的诗人李绅所写的悯农诗《锄禾》: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通过今天在骄阳似火,挥汗如雨的劳动中,我确实体会到了农民种田的辛苦。 下午五点,我们二十个人终于完成了四亩多菜地锄草、松土的任务。此时李班长又送来了一担开水,并叫我们到林带里喝水休息。过了一会,“收容所”的老炊事班长来接我们,他告别了李班长带着我们由原路返回。 途中老班长对我们说:“今天,收容所的徐所长听说你们在指挥部的劳动中干得不错,非常高兴,给予表扬。希望你们还要努力,争取组织上的信任。你们中多数都是年轻娃,应当活泼,怎么死气沉沉的?在行进中可以唱个歌嘛!” 他不知道我们在炎热的地里劳动一天,已经累得腰酸腿痛了,那还有力气唱歌呢? 还是社会经验丰富的姜组长会随机应变,马上问大家唱个什么歌? 老班长高兴了,说:“现在全国人民都在学习雷锋同志,那就唱《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歌吧。” 队伍里不知是谁讲了一句:“我们都是盲流。” “盲流也是人,就不能学习雷锋了?”老班长有些生气。 于是姜组长带着大家开始唱起了学习雷锋的歌: 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爱憎分明不忘本, 立场坚定斗志强,立场坚定斗志强。 学习雷锋,好榜样,放到哪里哪里亮,愿做革命的螺丝钉, 集体主义思想放光芒,集体主义思想放光芒。 …………… 一群“盲流”在老班长的带领下,行走在开阔平坦赤热荒凉的戈壁滩上,唱起了学习雷锋的歌子,一时忘记了疲劳,忘记了惆怅…… 有点跑调的歌声在戈壁的前方——南山根处回荡。 — 第二十四章 走进收容所 体验人生关(四) 更新时间2011-7-30 22:03:16 字数:1938 第四节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突然听到姜组长在门外喊我:“小郭!所长叫你到办公室去一趟。” 我急忙出屋随他走出收容所大院,来到所长办公室门前,姜则转身回去。 进门后看到办公室里坐着三人,一位上身穿白衬衣,下身穿公安裤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位个子不高,两眼有神的三十多岁的男子,还有一位面色白皙,身材清瘦的男青年。 他们在目视我,那位公安发问: “叫什么名字?” “郭瑜。” “多大了?” “二十岁。” “什么出身?” “学生。” “家庭成份?” “城市贫民。” “哪里人?” “安徽亳县。” “为什么到新疆来?” “因为户口迁移西安没能落户,来新疆找工作。”我实话实说。 “有什么证明吧?”公安继续问。 我赶忙从贴身兜里掏出被汗浸得有点发黄的户粮关系迁移证和我高中时的学生证,一并递了过去。 他看了看,向旁边坐的两位男子点了点头,然后将学生证还给我,却把我由亳县迁往西安的户粮关系留下,并放在他的抽屉里。 随后他对我说: “回去吧。” 我迟疑了一下说:“我的户粮关系呢?” “先放在这里。”公安脱口而出。 我立刻感到问题的严重性,西安的警察将我的户口不予落户,搁置作废,最后退还给我,使我成了一个没有户口没有粮食供应的名亡实存“黑人黑户”。而这里的警察却把我的户口迁移证和粮食关系证明给没收,这一回我真的要成为一个名亡实亡的人了。 当时我真是着急而又无奈,只好回到收容所大院。 姜组长和几个人上前问我:“怎么样把你挑上了吧?” 我十分颓丧地说:“连我的迁移证都没收了,还挑上个鬼。” 姜对我解释说:“办公室里坐的一个是徐所长,另外两个就是农八师八一联合加工厂(面粉厂)到收容所来招营(人)的劳资科干部和保卫科干事,看样子你有希望被选上。” 能不能选上,我心中没底,因为命运是掌握在别人手里。 后又叫了几个人到办公室询问,周俊鸿也在被叫之例,究竟要谁和不要谁,我们被叫者全然不知。 我心灰意冷地躺在既有臭虫又有跳蚤的地铺上,心乱如麻,想起童年时在集上看到牛市人们买牛的情景。买牛者不仅先看牛的外表,而且还要查看一下牛有没有病,掰开牛嘴看看牛的牙齿,以此确定牛有几岁,然后再摸一摸牛的身架,判断它有没有力气拉车、犁地。 我们这些被叫去查问的人,从家庭成份、个人出身、政治面貌、有无历史问题,犯过什么错误等等问起。根据各人的年龄所问的问题及时间长短也因人而异。有问题的不要,身体瘦弱有病的不要,因为要人单位把你招收去就是为了给他们干活的,所以被招用的多是一些比较年轻力壮的人。 后来事实证明,那时我们分两批被招去的四十多个人全是男性,到八一联合加工厂干的活不仅又脏又累,而且都是一些粮食装卸、扛包、拉车(板车)等搬运工的重体劳动。唯一的好处就是口粮定量高,每月四十五斤,能吃饱肚子。这是后话。 “郭瑜!拿上东西到院子里集合。”突然门外有人在喊。 我立马从地铺上爬起拿上东西从屋里出来,看到徐所长手里拿着一张名单,和那两个来收容所招人的干部一齐点名,被点到名者在院中排成一队。 我提着仅有的一个不大的咖啡色提包,站在队伍后边。一共点了有二十多个人的名,我们在院中排成一队,听徐所长讲话: “这两位是农八师八一联合加工厂劳资科的姚助理员,和保卫科的杨干事,他们到这里来招收工人,希望你们到那里好好干,争取转为正式工人。” 一时间,人们出来在旁边观看,有的上前告别,有的站在门前向我们投来羡慕的目光。 周俊鸿这次不知是什么原因设被选上,他来到我的身边说,你还是幸运的,终于找到了工作,并叮咛我到单位上争取转正。 我对他说:“过几天你被其它单位招工录用,一定要给我写信保持联系。”在这即将分手的时候,心里难过不愿多说,但却都有一种对前途未卜的忧虑…… 几天前,我和孙大哥在玛纳斯县城的长途汽车站与周相遇,三个流浪汉在玛纳斯站前露宿一夜,次日清晨前往石河子寻找工作,但后来的孙大哥执意返回玛纳斯要去地方上闯荡,最后只好与我们分道扬镳。到了中午,我和周俊鸿就被老街派出所送到了石河子收容所,在此我待了五天。这五天来我们相互关照,如同手足。现在我被招工走了,而他却留在这里,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工作?我为他感到担忧! 突然一声口令:“立正!向右转,齐步走!”我们二十几个“盲流”被联合加工厂的两名干部带着向院外走去。当走到徐所长的面前时,我禁不住地又向他问道: “我的户口关系呢?” “小郭,你的户粮关系已经过期作废了,到联合加工厂他们会给你解决的。”徐所长在后面说。 是的,到联合加工厂上班后,就解决了我们这些“盲流”的户粮关系。从此,我又成了一个既有户口又有口粮供应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合法公民。进入“兵团”无异于再次新生。 从而也结束了我在户口迁移中失去户口,变成一个“黑人”而无处存身,四处流浪,漂泊西北五省,颠沛流离半年的“盲流”生涯! 此时是公元一千九百六十三年六月二十九日中午十二点。 — 第二十五章 找到工作 犹如新生(一) 更新时间2011-8-2 13:16:24 字数:3190 物以类聚,人以群居。 第一节 人在社会上流浪就像野生动物一样,离群后失落在荒原上,久而久之便会感到寂寞和孤独,最终在难以生存的时候,只好再回到它的类群中。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社会上流浪了半年又回到人的群体中…… 1963年6月29日中午,我们一群来自江苏、山东、河南、安徽、湖南、四川、陕西、甘肃等省籍贯的二十多个“盲流”,被兵团农八师八一联合加工厂劳资科的姚助理员和保卫科的杨干事带着离开了“收容所”,顺着戈壁滩上的小道向石河子市走去。 我们这些来自长城内外,大江南北的“盲流”,有出身学生、农民、市民的,甚至还有农村的基层干部和少数的退伍军人。不知他们在老家是什么原因,千里迢迢跑到新疆变为“盲流”,最后也在石河子被“收容”,成了这次用人单位的招收对象。 当时,我们还自以为在收容所里能被农八师联合加工厂招去工作,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从而结束了在社会上的流浪,解决了工作和吃饭问题,在此找到了一个栖身之地。 过了“经管处”左转向西,我们踏上了一条宽敞平坦的石子路,杨干事跟在我们几个年轻人的后面,姚助理员带着几个年龄较大的如:姜胖子,一撮毛、王空军和李海军(他们二人在“收容所”里都自称是转业战士)等人,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姚助理员边走边向大家介绍说:“石河子是新疆生产建成设兵团最早的建设基地,工农商学兵五位一体,经过老一辈军垦战士十余年的艰苦创业,才有了这座新兴的工业城市。”他用手依次指着路南边的单位——由东向西是木工厂、汽二团、机械厂、毛纺厂、供电所,直至西边的十字路口,向北还有联合加工厂、造纸厂、糖厂、棉纺厂等厂子。但是这些单位名字的前面大多冠上了“八一”二字,以示“兵团”军队的建制。 从城东走到城西用了足有一个多小时,石河子市占地面积之大,大到让我们感到吃惊!路边的参天白杨,弯曲黑榆,婆娑细柳接连不断,茂盛成荫使我们为之欣慰。 农八师八一联合加工厂位于石河子市西三路的南段,它的南面便是供电所。 我们在姚助理员和杨干事的带领下,走进一个门头上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农业第八师八一联合加工厂”名称具有二十九个字的单位。当初在我刚进入新疆,来到这片既广茅而又荒凉的陌生之地,钱粮(票)将尽,举目无亲,走投无路,几乎沦为乞丐的时候,就是这个具有二十九个字名称的单位收留了我。虽然当时它的本意不是同情我的困境,而是单位需用年轻劳动力我才被招用。在此干搬运工作,劳累筋骨,汗流浃背,吃了许多苦头,度过了我七八年宝贵的青春年华,体会了人生的酸甜苦辣,甚至在此还遭到了少数人的歧视和不公。但毕竟是在我刚流落到新疆,身陷绝境,无法生存的时候,是它收留了我,给了我户口和工作,使我犹如新生,从一个“盲流”(黑人黑户)成了一个自食其力的公民。对此,四十年后的今天我仍然是为之感激的! 当时进了大院,姚助理员让我们在一个新盖的礼堂门前的篮球场边林带中休息。然后他到食堂会计室里给我们取来了饭票和菜票,每人发了一个月的饭票和八块钱的菜票(从下个月工资里扣除)。 我们非常高兴,总算找到了一个有人管饭的地方。 此时,食堂已经开饭,我们也像其他工人一样拿着饭票和菜票来到食堂售饭窗口排队买饭,然后端着饭回到篮球场的林带边吃。一些不知情的过路人向我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有的驻足观看,有的指指点点,还有的说我们是从口内跑来的“灾民”。我们一群“盲流”对此全然不管,任其他们说三道四,各人只顾狼吞虎咽地吃饭。 午饭后两点钟,劳资科的姚助理员把我们交给厂库房搬运排的一个中等个子,又黑又胖,甘肃口音很重的张建林排长。他又喊来了四个班长,将我们进行“瓜分”编班,随后带着我们到总务科库房去领被褥及安排住宿的地方。 总务科库房,实际上是锅炉西边的一个只盖了四层框架的楼房,孤单单的像一个还未竣工高耸的炮楼一样,底层大门紧锁,一二楼的窗口全用红砖堵死,三四楼的窗口任其洞开。据说它原是给二车间盖的榨油房,不知为何而停建,后被改作总务科的临时库房。 我们在楼下等了半个小时,只见一个个子不高,身材干瘦,甘肃口音很浓,名叫李云的总务科长来到库房门前,打开大门,爬上四楼从窗洞探出脑袋来高喊:“哦(我)在这瘩(里)念劳资科开的名单发东西,你们在哈(下)面接,一个挨一个地发,不要搞错!”于是就听上面喊到:“柴万友、鲁守义、潘云、蔡晓、韩长宣、顾体忠、张虎、郭瑜……”他按照劳资科开出的名单每念到一个人的名字,便从十几米高的四楼窗口掷出一床网套(棉絮),一条棉毯,一个被面,一个被里和一个装满棉籽壳的枕芯,被念到名字的人在下面慌忙上前伸出双手去接来不及接的便纷纷落地,然后自己捡起。最后李科长在楼上喊:“所需费用从你们以后的工资中扣除。” 发完铺盖,我们每人抱着东西由张排长带着,来到西边相距不远新盖的四车间工房(金工车间),里面空空当当的,还没有开始使用便安置我们住宿。在宽大的工房前后墙两边,用木板搭成两排三、四十米长的通铺,这里就成了我们二十多个及第二天厂里又从“收容所”招来的十几个“盲流”,总共有四十多人的临时工住处。 一时间,这个大工房竟然变成了一个来自天南地北,说话南腔北调,衣着习俗各异的一群“盲流”的宿舍。里面喧哗声,吵闹声接连不断,有人竟然开始玩牌,吞云吐雾地抽起烟来,弄得宿舍里乌烟瘴气。 下午五时许,突然在进门的西侧,一个姓蔡的四川小伙子和一个三十来岁姓韩的河南青年为争一点通铺的位置而吵骂,乃至撕打起来。 “老子操你先人板板啰!” “我X你娘的” 二人你揪住我的头发,我卡住你的脖子扭打成一团,边打边骂,从铺上滚打到地上仍不松手,而两边又各有老乡在助威呐喊: “打打打,打死他个龟儿子。” “他奶奶的,咱给他没个完。” 双方气势汹汹,火药味儿很浓,大有闹个鱼死网破的架式。 此时,大伙怕把事情闹大影响不好,纷纷上前劝阻,才制止了这场纠纷。 事后我对此事很有感触,大家由收容所里来到工厂还不到一天,暂时有了一个栖身之地,还没吃上两顿饱饭就精神十足的为了一点得失而争执不休,甚至要恶言相加大打出手,无疑暴露了人与人“窝里斗”的习性…… 到了傍晚,因为下午的一场纠纷闹得大家不快,工房里相对有些平静。我的铺处在北墙西端最里面的一个角落,因距大门较远,出入多有不便,有人不愿在此睡觉,我倒落得一点清静。 晚饭后,多数人到外面去玩或逛商店,我没事坐在临时搭建的铺上看书,没想到厂里保卫科杨桂林干事竟然跑到我们的临时宿舍来看我,于是我赶忙让坐。 他说他是安徽安庆人,1959年初中毕业支边来到新疆,被分配到石河子农八师八一联合加工厂工作,现已有四年了。今天上午他随劳资科姚助理员一起去收容所招人的时候,他看我出身学生年纪轻轻,又是同乡就建议姚将我收下。对此我表示感谢。 他在此坐了不到二十分钟告辞离去。在我送他走出大门外的时候,他还叮咛我在此把工作干好,争取转正。没想到第二年的春天,他竟调到甘肃酒泉新建的农业师去了。 杨干事走后不大一会,下午我刚分到搬运排三班的老乡宋明亮也来看我了。他和杨同为安徽支边青年,安徽蒙城县人,现和我同在一个班,念老乡之情,见我鞋衣破旧,他拿来一件八成新的白衬衣和一双旧球鞋送给我。 我再三谢绝,宋竟有些不快。最后实在是因为我脚上的布鞋已经烂得前面是“五龙”抓地,后面是“鸭蛋”出气的程度了,我便收下了他的一双鞋子,以作上班干活之用。 我流浪到新疆落魄西域,在石河子“收容所”被联合加工厂招用,初来乍到,举目无亲,十分孤单的时候,当天晚上竟有两位老乡诚心诚意地来看我,使我非常感动,大有它乡遇知已,两眼泪汪汪的感觉! 多日流浪,四处颠簸,终于有了一处归宿。当天晚上,我躺在床铺垫得很薄,身下梆硬的木板上,思前想后总是睡不着。旁边在白天相互争吵不休的“盲流”大都进入了梦乡,鼾声如雷,有的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梦话。此时我心里仍旧有种小知识分子多愁善感的忧虑,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还会再出现不测吗?这些我不得而知。 — 第二十五章 找到工作 犹如新生(二) 更新时间2011-8-2 13:27:27 字数:2837 第二节 第二天早晨开始上班,我们几个人来到名为一车间的面粉大楼南边水泥地坪上报到。库房门前已经有一位四十多岁,膀大腰圆,体壮如牛的搬运排三班班长和一个身材不高,二十多岁的副班长在等我们。 一到那里,班长带着甘肃口音和一些新疆“腔”向我们作了自我介绍,他说他叫陈番生,甘肃陇西人,旧社会被抓壮丁来到新疆,一九四九年九月二十五日起义后成为一名军垦战士。因为过去家里穷没上过学,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是个大老粗,不会讲话请大家不要见笑。 接着他便开始对我们训话:“你们是新来的工人,对厂里的情况还不了解,哦(我)现在给大家介绍一下。联合加工厂是搞粮油加工‘买卖的’,实际上就是一果(个)磨面、榨油的厂子。哦(我)们搬运排便是专门干扛包、装车、卸车等搬运工作的,所以来干搬运工这一行‘买卖的’要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才能完成上级交给哦(我)们的工作任务。北疆地区夏粮七月份开始收割,大量的小麦运到哦(我)厂,紧张繁忙的新粮入库工作就要开始。因为今年的工作量大,厂里缺少劳力,所以才招来你们这批新工人,试用三个月,干得好的可以转正,要不这个‘买卖子’是搞不成的”。但他没有说干得不好的将如何处置。他直言快语将厂里招用我们的动机和目的说了出来,啰啰嗦嗦讲了十几分钟,无非是告诫我们这些新来的“盲流”,一群无缰野马在今后的劳动中要卖力,要听话,服从领导才能由试用工转为一个正式工人。 听了陈班长的讲话,我才恍然大悟——就是说我们这些刚被招来的“盲流”,进厂后必须经过三个月的试用期,“劳动管饭”的考验才决定你能否转正,是去是留还是个“谜”? 最后他说这几天的工作是清理库房,打扫地坪,为新粮入库作准备。 我们一连几天都在陈班长的带领下,挥动扫把,使用铁锹,拉着板车装运垃圾,清理库房,打扫地坪。虽然活比较脏,尘土飞扬,粉雾弥漫,但工作比较轻,不是十分劳累。 到了七月中旬,正如陈班长所说,北疆地区兵团农场的麦子开始收割,大部分打下的新粮纷纷拉到加工厂入库。运粮车有汽车、拖拉机、马车,甚至还有地方公社老乡的牛车、毛驴车也运来粮食。他们从库房的卸粮点一辆接一辆的排队,由厂里一直排到厂大门外的马路上。每天至少几十辆,多者上百辆,像一条由头望不到尾的长龙,缓慢地向前移动等候着我们卸车。 当时搬运排有四个班,早先原有的搬运工,加上厂里这次新招来的四十多个“试用工”共计有六七十人。每天分早晚两班倒,即早上六点至中午两点为早班,中午两点至晚上十点为晚班(新疆时间)。每个班再分三五个人的小组,在库房的几个卸粮点上卸粮。在七八月份夏粮进厂的繁忙季节,不管早班或晚班,从上班到下班的八九个小时,除了拉屎、尿尿和中间吃一顿饭外,几乎都在干活。即使如此,也不会见排队的粮车有所中断…… 搬运工作非常简单,就是每人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赤手空拳的上阵。上班时到卸粮点上,手搬、肩扛靠人的力气干活,或是打开停靠在卸粮铁制漏斗旁的车门,爬上汽车搬动麻袋,解开包口,两手抓住袋角,猛力提起麻袋将粮食倒入斗中,再由输粮机皮带将粮食过进仓库,这是一种人力加半机械的卸粮办法。当时一个班最多时要卸几十辆车,卸粮二三百吨。在七八月份炎热的夏天,露天作业,头顶烈日,汗流浃背,口干舌燥,身上被晒得会脱几层皮,有时手抓麻袋,指头被磨破,不得不用胶布包着干活。 上班干活再苦再累也要咬牙坚持,唯恐干的不好得不到领导上的认可,而丢掉饭碗。因为我们多数人过去在社会上游荡,既无工作又无饭吃,现在进了工厂不仅“劳动管饭”,而且还给你安置了一个住处,这总比在外面流浪着强。同时厂里又作出了试用三个月给于“转正”的承诺,当时对我们这些“盲流”来说,如同饥饿获食,雪中送炭,这是一件多么诱惑人心的事情! 机会难得,失不再来,所以大家非常珍惜。平时处事谨慎,上班拼命地干活,即使累得筋疲力尽也不会有人吐露半句怨言。 在夏粮进厂工作中,身强力壮的姜“胖子”、王“空军”、李“海军”他们还可以对付。而两个来自“天府之国”的“盲流”和一个来自靠近四川、青海,外号叫“小炉匠”的甘肃“盲流”,他们身高不足一米六,体重不到五十公斤,干起活来就显得格外地吃力,不堪重负。他们那特有的短小得可爱的身躯,背起装满小麦高有一米,重达一百零二公斤,上写“中粮”的麻袋,整个身体被压三分之二,人们在后面只能看到他们的两条小腿在颤抖,步履蹒跚艰难地爬上粮堆…… 我介于前面两者之间,身材中等,体质单薄,干起活来样子也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尽管我力不从心,但仍要拼命地去做,绝不能落伍,目的是“劳动”不仅可以“管饭”,而且还为了厂里能给于“转正”。 紧张而又繁重的卸粮工作,干上一天已经把人累得筋疲力尽,下班回到宿舍腰疼腿酸,身上就像散了架一样。晚上躺到铺上胳膊发麻,手指冒火,继而变为全身延续性的酸楚,以至于难以翻身,良久不能入睡,但次日依然要打起精神去上班。即使在干活中我的右腿被车箱框砸伤,右脚被钉子扎破,鲜血直流疼痛难忍,到卫生所医生进行处理,并给开了几天病假,而我只休息了两天就一瘸一拐地又去干活,以表示我轻伤不下火线的决心。我要卧薪尝胆,任劳任怨,不惜劳其筋骨之苦,争取三个月后成为厂里的一名正式职工,在此谋求一个栖身之地。否则,我已是山穷水尽,再也没有闯荡江湖的本钱了! 在此期间,我们搬运排不仅要卸粮,同时还要负责二车间(榨油车间)的原料、菜籽、葵花籽、胡麻籽、红花籽、棉籽等油料的卸车工作,以及厂里加工生产出来的面粉、清油等产品,甚至它的麸皮、油渣等下脚料也都是我们装车由厂里向外销售。直至后来才知道,搬运工是全厂工作中最重最苦的工种。 搬运排其成员也较为复杂,上至排长、班长多为“九·二五起义”人员,而原有的搬运工人也多半是自个跑到新疆的“盲流”,再加上厂里才招来的我们四十多个成份复杂,情况各异的新“盲流”,以及当时厂里犯错误的干部,车间调皮捣蛋不好好干活的年轻工人,手脚不太干净的小偷小摸,乱搞男女关系的风流“情种”,这些人被处分后也调到搬运排来干活,这无疑更加大了搬运排的复杂性,引起厂里对其格外地“关照”,严加管理。以至后来“特殊时期”中,什么叛徒、特务、“走资派”、国民党旧军官、牛鬼蛇神、坏头头、“臭老九”等人都曾被批发到搬运排劳动改造。一时间,这里成了监督劳动、改造坏人,加强社会主义思想教育的“基地”,使之原有几十个人的搬运排变成了超过百人的搬运队。这是后话。 转眼到了九月份,夏粮进厂临近尾声,多数库房装满了小麦,有的地坪上也堆放了粮垛。然而秋粮进厂又开始了,拉运玉米的车辆源源不断地驶来,加上秋季油料作物收获,运送菜籽、葵花籽、棉籽等油料的车辆也多了起来。搬运排的工作量不仅没减,仍旧繁忙,要忙到年底,乃至春节以后。 厂里为了让我们这些不知疲倦的“盲流”更加努力地工作,终于在当年的十月份给我们办了“转正”。从此我们这些“盲流”就成了正式的既有工资又有粮票的“兵团”职工——由试用工定级为工交二类二级,月薪四十八块九角二分。 我们欢喜不已,终于结束了“劳动管饭”的历史。 — 第二十五章 找到工作 犹如新生(三) 更新时间2011-8-13 18:30:27 字数:3500 第三节 一九六三年的冬天,据气象部门报道,新疆准噶尔盆地南部的石河子,气温曾下降到摄氏零下三十八九度,气候异常寒冷。到了来年春节,仍然是寒潮滚滚,大雪纷飞,冰天雪地,呵气成霜,滴水成冰。 此时的联合加工厂,经过去年夏粮、秋粮、油料进厂,已是原料充足,仓满垛圆。眼下厂里工作就是磨面、榨油,保障该地区的粮油供应。每年一到这个季节,搬运排的工作每天除了保证车间磨面、榨油进料和厂里成品销售装车外,就是去打扫卫生,清理积雪,相对地来说,要比新粮进厂季节清闲一些。 然而此时,“四清”运动也随着春风一起过了玉门关,刮向辽阔的新疆大地,包括“兵团”。 至于“四清”运动到底是“清”些什么,当时我们谁也说不清,总之是关于阶级斗争方面的事情。“阶级斗争”作为一种政治规范的管理学说,仿佛两年前在内地就已经听说了。不过新疆因为地处西北,隔着一道阳关,大山重重,黄沙漫漫,天高皇帝远,故而这个遍及全国的“运动”姗姗来迟,以至于到了一九六四年春,在石河子才见动静。 即便不来这场运动,厂里也会对我们这些“盲流”进行审查,这是当时政治上必不可少的程序。早在去年“劳动管饭”三个月的试用期里,厂政治部门已经开始对我们排队摸底并向每个人的原籍所在地发函去信进行外调,试图查出问题,找到“毛病”,准备对我们一些人进行“清理”。只是当时唯恐影响厂里的夏粮、秋粮进厂工作,所以才拖延到今春。在“四清”运动还没有全面开展之前,就首先拿我们开刀试点了,以此作为联合加工厂“四清”运动的前奏曲。 此时厂里保卫科也忙了起来,今天找你谈话,明天找他索要交待材料,似乎非要在我们中间找出几个阶级异已分子不可,弄得大家诚惶诚恐,人人自危! 新疆是和平解放的地区,单位上除了一些主要领导属于纯粹的人民子弟兵(即一九四九年解放军进疆官兵)和少数的支边青年外,其余全是“杂牌军”,或“九·二五”起义,或“劳改新生”,或“自流”来疆人员还有解放初期从沪、苏、杭等城市弄来的妓女。但他们这些人中又有一个本质上的区别,那就是看你的家庭出身如何,即“地富起义”与“穷苦百姓起义”不一样,“地富盲流”与“贫下中农盲流”不一样,同是“劳改新生”的又分“高阶级新生”和“低阶级新生”也是不可等同视之。他们或土生土长,或解放前后进疆已是根深蒂固,不像我们新来的“盲流”,由“劳动管饭”刚转为职工,再也经不起风吹草动了,稍有不慎,就会有被敲掉饭碗的可能。 搬运排的气氛一下降到与大自然的气温相似,大家感到寒气逼人,我们只有小心翼翼地埋头干活,保持缄默。 一九六四年二月,刚好过了春节,突然在一天早上,我们还没有起床,厂保卫科干事齐志勇带着警卫班的两个持枪战士,冲进我们宿舍,将正在睡觉的潘云和一个外号叫“糖葫芦”(姓唐)的两个四川籍“盲流”叫醒,喝令他们快速收拾东西,然后带着他们爬上停在厂门口的一辆卡车,飞速地开往乌鲁木齐,乘火车押送回原籍。 至于因为什么问题,当时我们都不得而知。 后来略知一二,如潘云年纪轻轻,高中辍学回乡生产,在干活中曾与生产队长发生争执,一气之下,由川北跑到新疆谋生。现队里要求联合加工厂将其押回原籍,交于他们监督改造。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潘云也真的被押回故乡劳动改造去了。后来再也没听到他的任何消息。 但唐XX被押回“天府之国”,到了家乡几个月后,竟然又跑回联合加工厂,并找厂里算帐。理直气壮地讲他没有问题,当地政府不要,公社又说谁把你送回来的你就找谁去。于是他又跑回新疆,去时一个人,跑回来时却变成两个人,因为他在老家顺便找了个老婆,决心一同“自动支边”,扎根边疆,建设边疆。 刚回来厂里不管,他就带着女人一道去厂办公室“泡蘑菇”,死皮赖脸地缠着厂里给他们饭吃,给他安排工作。好在社会主义社会有一条明文规定,不让饿死人。最后只好给他们报了户口,又解决了唐的工作。只因为他的出身好是个“贫下中农盲流”,否则,就另当别论了。后被人们传为笑话。 自从潘、唐二人从新疆被押送回原籍后,我们大家忧心忡忡,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紧接着厂保卫科又是紧锣密鼓地对我们进行调查,看来又要对我们采取新的措施了。 一天傍晚,长着落腮胡子,一脸横肉的保卫科齐干事跑到我们单身宿舍,找我去保卫科谈话。 到了办公室他交给我两张白纸和一支蘸水笔,让我写出来疆之前在口内的所作所为。然后他将门带死,把我关在里面转身离去。此时机关已经下班,其它房间黑灯瞎火,一片寂静,我突然感觉到这不是保卫科在关我的“禁闭”吗?意识到自己要大难临头了。 但是为了说明自己是清白的,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应该主动配合组织上的调查。我只好趴在灯下,伏在桌子上将我的家庭出身,社会关系,自小学到高中二年级辍学十余年的经历,以及后来户口迁移到西安没能落户,乃至如何流浪新疆等等,一五一十地招来,交待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以避免组织上对我误会,而被认为态度不老实,那就更难说清了,从而招来更大的麻烦。当时中国是重视这一套的,不管走到大江南北,还是长城内外都是一样。 大约过了两三个小时,楼道里终于响起了脚步声,房门被打开,齐干事进屋里发问: “你写完了没有?” “刚写完”。 我将写得密密麻麻的两张纸的材料递给他。 他在灯下看了足足有十几分钟,然后说:“怎么没有把你在学校‘反右’中同情‘右派’的事情写出来?”他脸色难看,态度生硬。 当时我脑袋一懵,有点紧张,这可是足以置人于死地的问题!回答道:“让我再想一想。” “你先回去,过两天一定要把它向组织上交待清楚。” 我像一个被释放的犯人,跌跌撞撞地走回宿舍,这时已经过了深夜十二点。 回到宿舍,同屋的工友早已熟睡,鼾声如雷。但我躺在铺上仍然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很乱,思绪万千,想起了我的童年——五二年母亲病故,我成了孤儿,其后孤苦伶仃艰难求学的曲折历程,以及在六零年的饥荒中被迫辍学,便成了一个既无工作又无家可归的无业青年。为了活命,前往西安投奔亲戚,却又不能立足,而从西安形单影只地流浪大西北……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 侥幸我由“收容所”来到联合加工厂,但干了不到一年,又凭空冒出祸端——厂保卫科找我谈话,让我交待在五十年代学校“反右”中所犯的同情“右派”的错误。当时同情“右派”就是同情坏人,同情反革命,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我就是长一百张嘴也无法说清楚! 我想前想后就是没有想到,在我辍学三年后的母校——亳县二中,曾经担任过我们高中语文教员兼班主任的“恩师”、“秃顶”颜,竟然不顾为师之道,为发泄私愤,再次采取当年学校’反右’中他惯用的伎俩,朝他的学生——一个流落到西北边陲戈壁沙漠中的流浪青年背后射来了毒箭(向我所在单位寄来了诬陷材料)。这支毒箭由淮北平原发出,凭借着“四清”运动的东风,穿越中原、西北五省,西出玉门关,直抵新疆石河子联合加工厂,欲置我于死地。 不久前,厂保卫科不是将潘云与“糖葫芦”押回家乡“天府之国”了吗?这也许就是我的下场。但我的老家在哪里?何处又能容我栖身?我惆怅,我彷惶,一无所措。 难道我真是个“煞星”,就这么晦气吗?不知道还要“煞”到什么时候,什么地步?在二十世纪的四十年代,自我出生就因为日军侵华的战乱开始流浪。自幼随母流落重庆,流落南京,流落北平,流落上海,流落福州,流落台湾、流落舟山……而后返回大陆。没过两年母亲病故,我成为孤儿,灾难重重。在六零年三年自然灾害中辍学,户口迁移西安不予落户,过期作废成为一个“黑人”,连活命的口粮供应都没有。无法活命,无法生存,无奈为了谋生我又开始流浪,最后孤注一掷闯新疆,在石河子被“收容”,被农八师联合加工厂招用,才有饭吃,有了一个“窝”。然而仅仅干了不到十个月,现在又要搞什么“四清”(政治清、组织清、历史清、经济清)。很有可能在这次运动还没有全面开展的时候,我们有一部分人就会被清理。厂保卫科今天不是已经找我谈话了吗?这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别人被押回原籍还有个家,如果我被押送回口里,我的家又在哪里?何处又能收留我?我也可能再次流浪,但又能流浪到哪里去呢?此地虽距边境只有几百公里,但我无心去做异国他乡的孤魂野鬼。还能脱离地球吗?飞向月宫,又唯恐高处不胜寒! 这时我又想起了那首我爱听而又不敢多听的歌曲: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何方? 为什么流浪在他乡? 流浪,流浪,流浪, ………………………………… 每当我听到这支歌的时候,就会引起我的悲伤,它那动听而又凄凉的曲调,更会让我热泪盈眶…… 想来想去新疆之大,仍然是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最后我又一想,你想得再多又有何用呢?因为当时何去何从都不是由自己所能决定的。 末了我又学起了阿Q“妈妈的,今朝有酒今朝醉,那管明日喝凉水。” 于是就迷迷乎乎地进入了梦乡。 — 第二十六章 再次受挫 下放农场(一) 更新时间2011-8-13 18:31:48 字数:4097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我曾去过新疆准噶尔盆地古尔班通古特沙漠里边的兵团农场连队,在那里接受劳动锻炼…… 第一节 一九六四年的春天,“清明节”刚过,一天早上联合加工厂的政治部门十分忙碌。保卫科和劳资科在基层单位的配合下,开始采取了本人既不知晓又无思想准备的清理行动。 突然有人走进我们的单身宿舍(一座三层楼),通知我和张虎立即收拾铺盖,带上自己的东西前往厂大门集合。 我们二人背着简单的行李卷来到厂门口,马上被送上装有半车麸皮麻包的卡车上。此时车上已经坐有山东籍的姜“胖子”和一个叫季永利的小伙子,以及王“空军”、李“海军”等人,他们比我们先到了一步。大家坐在车上神情颓丧,呆如木鸡,一句话也不说。没想到先前我们这些“收容所”的难友们,来联合加工厂干了还不到十个月,就被扫地出门,又在此同乘一辆车并被押送离开石河子。 去年夏天在繁忙季节厂里缺少劳力,把我们从“收容所”里招来干活,而到来年春天活闲时就把一部份人给批发掉,此种做法确实让人有种卸磨杀驴的感觉。 至于现在厂里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对我们怎么个处理?我们一概不知。 这是组织机密,绝对不允许泄露,厂里又担心时间长了我们知道一些实情,会引起一些人的思想波动,故而在今天早晨对我们采取了突击行动。 直至后来才知道,此次被“清理”的人员中我们搬运排的人占了大多数,尤其是去年夏天联合加工厂从“收容所”招来的我们这些来路不明,身份不清的“自流”人员,更是理所当然的首当其冲,竟然超过这次下放人员的三分之二。另外,还有其它车间的工人,或因政治、或因其家庭成员历史复杂而受牵连,以及当时被人们认为不加强政治学习,不注重思想改造,沾染上了资产阶级腐朽堕落的生活习气,在谈恋爱中控制不住自己,把握不住“关”,竟然发生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造成未婚先孕严重后果的,要是男女都是本厂的职工,二人就一齐被下放到农场,但对自己厂的女工也绝不可能轻易放过,为此联合加工厂就有两名女工被下放到农八师一四三团三分场某连,挺着大肚子去支农…… 前面几辆车已拉着人走了,剩下两辆包括我们乘坐的卡车正在发动准备上路。此时正值上班时间,招来了不少职工驻足观看。中国人历来就有爱看热闹的习惯,当时有的议论,有的指指点点,不知他们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一时让我们难以摸透众人的复杂心态。 我们在车上已是非常难堪,但又无法逃避眼前的现实,只好硬着头皮像动物园的动物一样任人欣赏。没料到在我们即将离开联合加工厂的时候,还会这么地吸引人,竟然产生出了有点像阿Q最后走向刑场的那种轰动效应…… 汽车终于开出了厂大门,行驶在仍有残留冰雪的马路上,经过八一造纸厂、八一糖厂向西朝着乌伊公路开去。 四月上旬,正是口内桃红柳绿,春暖花开的季节,春风将度玉门关。但是东径86度,北纬44.5度,地处玉门以西一千多公里的新疆石河子,此时还是一派天寒地冻的晚冬景象——虽然白天有时化雪,但是一到夜晚又要上冻;如果西伯利亚的寒潮再次袭来,将是西北风呼啸,鹅毛大雪飘飘,山河大地顿时又会变成银装素裹的世界。 我们的车开出石河子,沿着乌伊公路向西行驶,这时天空灰暗,迷雾蒙蒙,视线模糊,分不清哪是田野,哪是戈壁,给人一种晚冬残雪的凄凉感觉!公路两边一排排瘦柳、白杨、沙枣、黑榆酷似列队两旁的士兵,高举着光秃秃的树叉,像是拿着使用了多年的扫把,在风中不停的横扫着天空。 厂里派出“护送”我们的两个人,自他们坐进驾驶室里途中再没出来,我们十几个被联合加工厂清理出厂的“盲流”分乘两辆卡车冒着寒风,一路颠簸,忐忑不安地从在车上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过了半个小时,汽车跑到农八师一四三团团部门口,车子在此根本就没有停留,一晃而过。跨过一座水泥桥,继续向西行驶,来到一个叫三道河子的东边叉路口,汽车下了乌伊公路,驶上一条破烂不堪的土路,沿着一条大渠,朝着东北方向,向准噶尔盆地的腹地——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开去。 卡车在土路上行驶,途中经过一处骑兵连的营地和一个老乡庄子,这里还有房屋、树木和一些积雪残留的田地,可以看到马匹、牛羊、炊烟和一些人们生活的踪迹。再往里走路况越来越差,土地沙化严重,有的地方泛起白碱,一片荒凉! 我们的车又跑了几十分钟,突然前面出现了几间平房,形似一个荒原古道上的客栈。汽车来到这里由此下路,从土屋的西边又向北开去。越向北越是洪荒,这里既没草也没有树,偶尔看到沙地里长着几棵骆驼刺。 破卡车艰难地在沙包窝里挪动,发动机使劲地轰鸣,屁股冒着黑烟,左右摇摆,上下颠簸,形同一个哮喘病人在沙包窝里跳起“芭蕾舞”。可惨了我们坐在车上的十几个“盲流”,一路风霜地颠簸,已经颠得我们几乎散了架子,四肢麻木,头昏脑胀,直想呕吐,偏偏这个时候汽车又像疯子一样乱撞,让人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同时又担心这破卡车随时都有息为抛锚的可能,如果这样情况会更糟,把我们扔到这荒沙野外,到那时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更是雪上加霜。 当时我们挤在车厢的前部,相互靠在一起,背靠背地簇拥成一堆,以此增加点体温抵御荒野上的冷风…… 突然卡车加大油门,轰鸣着向前冲去,好像快要断气病人的回光返照,吼叫着又往前猛跑了几公里,驶到一道断崖前戛然而止,这次是彻底地闭气了。 这时驾驶门被打开,从里面跳下来“护送”我们的两个人,冲着车厢高喊: “到了!下车” “到了,这是到哪里了?”我们在车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就是你们来这里支农的连队。”两位同志在不耐烦地吼叫。 此时我们才恍然大悟,出联合加工厂离开石河子,跑了几十公里来到这荒芜人烟的沙漠中,仅仅几个小时,我们就由工人变成了农民。还好,毕竟工农联盟还是一家人。 何况我们仍然在一个“农”字当头的八师司令部的领导下,只不过一个是在石河子工厂做工,一个是在几十公里以外的荒漠中务农罢了。 比起两个月前,被联合加工厂按“敌我矛盾”处理,让保卫科押送回原籍,交给当地政府劳动改造的潘唐二人来说,我们还算幸运的!虽然被下放到农场劳动,但毕竟还是给了我们一份工作,保住了饭碗,终究还算有个栖身之地。 但是,我们下了车,站在这条大土沟的边缘上,既无树木,也无房屋,更看不到连部座落在什么地方。眼前唯有空旷、荒凉、漫无边际让人生畏的戈壁和沙漠。 这时,卡车司机坐在驾驶室里使劲地按动喇叭,“嘟——嘟——嘟”的足足按了两分钟,响声在荒野上震荡传向远方,直至消失也没见到一个人影,随后又恢复了大漠中的死一般的寂静!看样子我们是进入无人区了,使人有种惶恐不安的感觉。面对洪荒让人产生出愤懑之情,厂里竟然这样冷酷,把我们下放到这片兔子都不拉屎的鬼地方,让人怎么生存? 正当我们无奈的时候,突然在西边不远的沟口处,钻出了几个人,其中还有人拉着架子车朝我们走来。 领头的是一位个子不高,三十来岁的男子,别人管他叫王指导员。到了跟前,他与我们的“护送”人员握手交谈,并收了一份表格(可能是我们这些人的花名册)。然后他让人将汽车上的麸皮卸下,并走过来与我们寒喧。 联合加工厂两位“护送”人,将我们送到这里完成移交任务后,马上乘车离开此地匆匆而去。 王指导员让人把麸皮装到架子车上,带着我们朝着他们来时沟口走去。 我们眼前的这位新领导,中等个子,皮肤黝黑,眼睛较大,说起话来带些河南腔,给人一种很随和的感觉。加工厂将我们“吐故”到荒漠上,他却把我们当成新鲜血液而“纳新”,作为新建连队的有生力量。 我们跟着他顺坡向沟底走去,他说他是豫西人,一九五六年由老家支边来疆。先前在农八师一四七团某连工作,今年二月才调到一四三团六分场这个新建连队,至今家还没有搬来。本连是个新建的连队,条件较差,这条路还是他来后带人开挖的一个缓坡小道,主要是为了让伙房炊事员赶毛驴车到前边四五公里外石油勘探队驻地拉水而用,同时还方便了职工来往通行。这里条件很差,非常艰苦,你们刚来会不习惯,但过上一段时间就会适应的。 我们跟着王指导员爬上北坡,来到一处酷似一口褐黑焦黄被烧糊的浅底锅,又像一个一万年前,太空中一块硕大的陨石撞击地球而留下的大坑。这里没有草,没有树,连一点生命的迹象也没有,大概只有火星上才是这个样子。 他带着我们又爬上一个土坡,王指导员对我们说:“到了!” “到哪里了?我们怎么没有看到房屋?” 他指指旁边的地面说:“这下面就是你们的宿舍。” 此时,我们正站在土沟的边缘上,脚旁便是屋顶。与其说是房屋,不如说是地窖,新疆人管它叫“地窝子”。建造此屋就地取材,因陋就简,在沟畔挖几个间隔的方坑,搭上几根树干作梁,然后在上面铺些梭梭柴,红柳枝和一些麦草,再撒些厚厚的干土,用铁锹拍实,最后抹上一层草泥,就盖成了一排冬暖夏凉的地窝子。 我们由上面下来,走到地窝子门前。此“屋”坐北朝南,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小门,里面很暗,即使白天进去也须放大瞳孔。屋子中间竖有两根柱子,以起支撑屋顶之用。东西两边各有一排用土块垒的通铺,上面并摊有一些麦草,使人大有一种返回“山顶洞人”的感觉。据说这是连里两间最大的地窝子,前两天就派人打扫干净,并换了麦草,以作我们和造纸厂二十几个下放工人的宿舍。 最后,王指导员说今天下午就不干活了,让我们先收拾一下铺,而后到食堂吃饭。 我们新来的农工,走到连里唯一用土块建造的两间土屋——伙房。门前放着一口直径超过一米二的大铁锅,这是连里用它盛装每天从外面拉回的全连职工的食用水,它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水。 此时伙房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人在等候打饭。 因为我们的到来,今天伙房特意做了两样菜,一盆炒土豆片,一盆黄萝卜炖粉条。主食是包谷面发糕,包谷面糊糊。 连里原有四五十个职工,现加上我们也不超过七八十个人,除了西边小地窝子的几户小家自己做饭外,包括王指导员全连百分之八十的职工都在食堂吃饭。 到了开饭时间,人们拿着小盆、饭碗、瓷缸,三五成群地来到伙房,簇拥在窗口排队打饭。一时间叮叮当当,吵吵嚷嚷,此时乃是连里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这些来自口内十几个省的几十个二十上下的小伙子,他们从伙房打出饭,手托几块黄澄澄的发糕,端着半碗土豆片、黄萝卜炖粉条,或站、或蹲,或者干脆一屁股坐在沙地上,大享“劳动管饭”之快。一群吃饱肚子不知愁的年轻人,竟然又喜形于色,边吃,边说,边笑,顿时给这片沉睡千年的荒地,带来了一线生机。 — 第二十六章 再次受挫 下放农场(一) 更新时间2011-8-22 8:07:30 字数:4097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我曾去过新疆准噶尔盆地古尔班通古特沙漠里边的兵团农场连队,在那里接受劳动锻炼…… 第一节 一九六四年的春天,“清明节”刚过,一天早上联合加工厂的政治部门十分忙碌。保卫科和劳资科在基层单位的配合下,开始采取了本人既不知晓又无思想准备的清理行动。 突然有人走进我们的单身宿舍(一座三层楼),通知我和张虎立即收拾铺盖,带上自己的东西前往厂大门集合。 我们二人背着简单的行李卷来到厂门口,马上被送上装有半车麸皮麻包的卡车上。此时车上已经坐有山东籍的姜“胖子”和一个叫季永利的小伙子,以及王“空军”、李“海军”等人,他们比我们先到了一步。大家坐在车上神情颓丧,呆如木鸡,一句话也不说。没想到先前我们这些“收容所”的难友们,来联合加工厂干了还不到十个月,就被扫地出门,又在此同乘一辆车并被押送离开石河子。 去年夏天在繁忙季节厂里缺少劳力,把我们从“收容所”里招来干活,而到来年春天活闲时就把一部份人给批发掉,此种做法确实让人有种卸磨杀驴的感觉。 至于现在厂里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对我们怎么个处理?我们一概不知。 这是组织机密,绝对不允许泄露,厂里又担心时间长了我们知道一些实情,会引起一些人的思想波动,故而在今天早晨对我们采取了突击行动。 直至后来才知道,此次被“清理”的人员中我们搬运排的人占了大多数,尤其是去年夏天联合加工厂从“收容所”招来的我们这些来路不明,身份不清的“自流”人员,更是理所当然的首当其冲,竟然超过这次下放人员的三分之二。另外,还有其它车间的工人,或因政治、或因其家庭成员历史复杂而受牵连,以及当时被人们认为不加强政治学习,不注重思想改造,沾染上了资产阶级腐朽堕落的生活习气,在谈恋爱中控制不住自己,把握不住“关”,竟然发生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造成未婚先孕严重后果的,要是男女都是本厂的职工,二人就一齐被下放到农场,但对自己厂的女工也绝不可能轻易放过,为此联合加工厂就有两名女工被下放到农八师一四三团三分场某连,挺着大肚子去支农…… 前面几辆车已拉着人走了,剩下两辆包括我们乘坐的卡车正在发动准备上路。此时正值上班时间,招来了不少职工驻足观看。中国人历来就有爱看热闹的习惯,当时有的议论,有的指指点点,不知他们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一时让我们难以摸透众人的复杂心态。 我们在车上已是非常难堪,但又无法逃避眼前的现实,只好硬着头皮像动物园的动物一样任人欣赏。没料到在我们即将离开联合加工厂的时候,还会这么地吸引人,竟然产生出了有点像阿Q最后走向刑场的那种轰动效应…… 汽车终于开出了厂大门,行驶在仍有残留冰雪的马路上,经过八一造纸厂、八一糖厂向西朝着乌伊公路开去。 四月上旬,正是口内桃红柳绿,春暖花开的季节,春风将度玉门关。但是东径86度,北纬44.5度,地处玉门以西一千多公里的新疆石河子,此时还是一派天寒地冻的晚冬景象——虽然白天有时化雪,但是一到夜晚又要上冻;如果西伯利亚的寒潮再次袭来,将是西北风呼啸,鹅毛大雪飘飘,山河大地顿时又会变成银装素裹的世界。 我们的车开出石河子,沿着乌伊公路向西行驶,这时天空灰暗,迷雾蒙蒙,视线模糊,分不清哪是田野,哪是戈壁,给人一种晚冬残雪的凄凉感觉!公路两边一排排瘦柳、白杨、沙枣、黑榆酷似列队两旁的士兵,高举着光秃秃的树叉,像是拿着使用了多年的扫把,在风中不停的横扫着天空。 厂里派出“护送”我们的两个人,自他们坐进驾驶室里途中再没出来,我们十几个被联合加工厂清理出厂的“盲流”分乘两辆卡车冒着寒风,一路颠簸,忐忑不安地从在车上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过了半个小时,汽车跑到农八师一四三团团部门口,车子在此根本就没有停留,一晃而过。跨过一座水泥桥,继续向西行驶,来到一个叫三道河子的东边叉路口,汽车下了乌伊公路,驶上一条破烂不堪的土路,沿着一条大渠,朝着东北方向,向准噶尔盆地的腹地——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开去。 卡车在土路上行驶,途中经过一处骑兵连的营地和一个老乡庄子,这里还有房屋、树木和一些积雪残留的田地,可以看到马匹、牛羊、炊烟和一些人们生活的踪迹。再往里走路况越来越差,土地沙化严重,有的地方泛起白碱,一片荒凉! 我们的车又跑了几十分钟,突然前面出现了几间平房,形似一个荒原古道上的客栈。汽车来到这里由此下路,从土屋的西边又向北开去。越向北越是洪荒,这里既没草也没有树,偶尔看到沙地里长着几棵骆驼刺。 破卡车艰难地在沙包窝里挪动,发动机使劲地轰鸣,屁股冒着黑烟,左右摇摆,上下颠簸,形同一个哮喘病人在沙包窝里跳起“芭蕾舞”。可惨了我们坐在车上的十几个“盲流”,一路风霜地颠簸,已经颠得我们几乎散了架子,四肢麻木,头昏脑胀,直想呕吐,偏偏这个时候汽车又像疯子一样乱撞,让人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同时又担心这破卡车随时都有息为抛锚的可能,如果这样情况会更糟,把我们扔到这荒沙野外,到那时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更是雪上加霜。 当时我们挤在车厢的前部,相互靠在一起,背靠背地簇拥成一堆,以此增加点体温抵御荒野上的冷风…… 突然卡车加大油门,轰鸣着向前冲去,好像快要断气病人的回光返照,吼叫着又往前猛跑了几公里,驶到一道断崖前戛然而止,这次是彻底地闭气了。 这时驾驶门被打开,从里面跳下来“护送”我们的两个人,冲着车厢高喊: “到了!下车” “到了,这是到哪里了?”我们在车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就是你们来这里支农的连队。”两位同志在不耐烦地吼叫。 此时我们才恍然大悟,出联合加工厂离开石河子,跑了几十公里来到这荒芜人烟的沙漠中,仅仅几个小时,我们就由工人变成了农民。还好,毕竟工农联盟还是一家人。 何况我们仍然在一个“农”字当头的八师司令部的领导下,只不过一个是在石河子工厂做工,一个是在几十公里以外的荒漠中务农罢了。 比起两个月前,被联合加工厂按“敌我矛盾”处理,让保卫科押送回原籍,交给当地政府劳动改造的潘唐二人来说,我们还算幸运的!虽然被下放到农场劳动,但毕竟还是给了我们一份工作,保住了饭碗,终究还算有个栖身之地。 但是,我们下了车,站在这条大土沟的边缘上,既无树木,也无房屋,更看不到连部座落在什么地方。眼前唯有空旷、荒凉、漫无边际让人生畏的戈壁和沙漠。 这时,卡车司机坐在驾驶室里使劲地按动喇叭,“嘟——嘟——嘟”的足足按了两分钟,响声在荒野上震荡传向远方,直至消失也没见到一个人影,随后又恢复了大漠中的死一般的寂静!看样子我们是进入无人区了,使人有种惶恐不安的感觉。面对洪荒让人产生出愤懑之情,厂里竟然这样冷酷,把我们下放到这片兔子都不拉屎的鬼地方,让人怎么生存? 正当我们无奈的时候,突然在西边不远的沟口处,钻出了几个人,其中还有人拉着架子车朝我们走来。 领头的是一位个子不高,三十来岁的男子,别人管他叫王指导员。到了跟前,他与我们的“护送”人员握手交谈,并收了一份表格(可能是我们这些人的花名册)。然后他让人将汽车上的麸皮卸下,并走过来与我们寒喧。 联合加工厂两位“护送”人,将我们送到这里完成移交任务后,马上乘车离开此地匆匆而去。 王指导员让人把麸皮装到架子车上,带着我们朝着他们来时沟口走去。 我们眼前的这位新领导,中等个子,皮肤黝黑,眼睛较大,说起话来带些河南腔,给人一种很随和的感觉。加工厂将我们“吐故”到荒漠上,他却把我们当成新鲜血液而“纳新”,作为新建连队的有生力量。 我们跟着他顺坡向沟底走去,他说他是豫西人,一九五六年由老家支边来疆。先前在农八师一四七团某连工作,今年二月才调到一四三团六分场这个新建连队,至今家还没有搬来。本连是个新建的连队,条件较差,这条路还是他来后带人开挖的一个缓坡小道,主要是为了让伙房炊事员赶毛驴车到前边四五公里外石油勘探队驻地拉水而用,同时还方便了职工来往通行。这里条件很差,非常艰苦,你们刚来会不习惯,但过上一段时间就会适应的。 我们跟着王指导员爬上北坡,来到一处酷似一口褐黑焦黄被烧糊的浅底锅,又像一个一万年前,太空中一块硕大的陨石撞击地球而留下的大坑。这里没有草,没有树,连一点生命的迹象也没有,大概只有火星上才是这个样子。 他带着我们又爬上一个土坡,王指导员对我们说:“到了!” “到哪里了?我们怎么没有看到房屋?” 他指指旁边的地面说:“这下面就是你们的宿舍。” 此时,我们正站在土沟的边缘上,脚旁便是屋顶。与其说是房屋,不如说是地窖,新疆人管它叫“地窝子”。建造此屋就地取材,因陋就简,在沟畔挖几个间隔的方坑,搭上几根树干作梁,然后在上面铺些梭梭柴,红柳枝和一些麦草,再撒些厚厚的干土,用铁锹拍实,最后抹上一层草泥,就盖成了一排冬暖夏凉的地窝子。 我们由上面下来,走到地窝子门前。此“屋”坐北朝南,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小门,里面很暗,即使白天进去也须放大瞳孔。屋子中间竖有两根柱子,以起支撑屋顶之用。东西两边各有一排用土块垒的通铺,上面并摊有一些麦草,使人大有一种返回“山顶洞人”的感觉。据说这是连里两间最大的地窝子,前两天就派人打扫干净,并换了麦草,以作我们和造纸厂二十几个下放工人的宿舍。 最后,王指导员说今天下午就不干活了,让我们先收拾一下铺,而后到食堂吃饭。 我们新来的农工,走到连里唯一用土块建造的两间土屋——伙房。门前放着一口直径超过一米二的大铁锅,这是连里用它盛装每天从外面拉回的全连职工的食用水,它是我们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水。 此时伙房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人在等候打饭。 因为我们的到来,今天伙房特意做了两样菜,一盆炒土豆片,一盆黄萝卜炖粉条。主食是包谷面发糕,包谷面糊糊。 连里原有四五十个职工,现加上我们也不超过七八十个人,除了西边小地窝子的几户小家自己做饭外,包括王指导员全连百分之八十的职工都在食堂吃饭。 到了开饭时间,人们拿着小盆、饭碗、瓷缸,三五成群地来到伙房,簇拥在窗口排队打饭。一时间叮叮当当,吵吵嚷嚷,此时乃是连里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这些来自口内十几个省的几十个二十上下的小伙子,他们从伙房打出饭,手托几块黄澄澄的发糕,端着半碗土豆片、黄萝卜炖粉条,或站、或蹲,或者干脆一屁股坐在沙地上,大享“劳动管饭”之快。一群吃饱肚子不知愁的年轻人,竟然又喜形于色,边吃,边说,边笑,顿时给这片沉睡千年的荒地,带来了一线生机。 — 第二十六章 再次受挫 下放农场(二) 更新时间2011-8-22 8:08:24 字数:5838 第二节 当天下午,连里将我们编为一个排,分成三个班,我与张虎分到同一个班里。先前在“收容所”曾任过我们组长的姜“胖子”,来到农场竟然又当上了班长。 次日凌晨,天还不太亮,连里就吹响了哨子,外边还传来了“快起床!上班了。”的喊叫声。 我们在点着的一盏用罐头瓶改做的小煤油灯的地窝子里,慌忙穿上衣服来到外面,此时排长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排队、点名,排长讲话。他说:“我是湖泊(北)孝感吻(人),一九五八年支边来到新疆,在农八师一四三团已干了六年。现在正是春耕生产的大忙季节,大家一定要抓住农时,不怕苦,不怕累地干好改(革)命工作,打好春耕生产这一仗!眼下连里活很多,比如开荒、犁地、耙地、播种、修渠、打埂,以及挖坑种树等等。年轻吻(人),有曲(出)息!不要看这是在戈壁荒漠上干农活,旦(锻)炼好了照样可以当排长、连长……”最后他说:“下地干活”。 于是,我们新来的农工跟着连里原有的农工一起,在这片荒凉沉寂千年的大漠上,战风沙,斗严寒,打响了春耕生产,人与大自然抗争的战斗! 大家起早贪黑地跟着拖拉机犁地、耙地,跟着播种机播种春麦,挥动着砍土镘修渠打埂,平整土地。同时还在我们地窝子后面,一条土路的两边及一块上千亩的条田地头上,栽上了柳树、杨树和榆树,一连几个星期都没有休息,一直干到四月底。 到了“五·一”劳动节,连里终于放了两天假。二十多天没有休息的人们,放假对于他们来说如同获了“大赦”一样,总算有点时间喘口气了。有的人理发、有的人补衣、有的人修鞋,还有的人不顾多日的劳累,竟然跑到下面十几公里以外的老沙湾县城去逛“巴扎”(集贸市场)。 而我因为去年在加工厂夏粮进厂中,卸车时右腿脚脖子处被车厢板砸伤,还没有痊愈就被下放到农场。来到这里紧张而又繁重的大田劳动,使其伤情有所加重,出乎意料的是在我受伤的小腿骨上,竟然长出了一个桃核大的硬包,而且还在慢慢地增大,劳累后便感到腿部酸痛。 让我更担心的是先前在加工厂我们宿舍同住的五个人,其中潘云、张虎和我都曾上过高中的,但厂里需要的是劳力而不是文化,后来潘云被押送回四川,我和张虎被下放到农场。而农场更需要的是劳动力,又怎能接收一个身患疾病的人?我为此忧心忡忡,感到郁闷,“五·一”放假不愿远去,无聊地躺在铺上休息。 午饭后,张虎让我陪他到四五公里之外的公路管理站去买牙刷、牙膏,因为在这个方圆十来公里的地方只有那里才有一个小商店。 我们翻过大沟,顺着先前下放来时走过的小路,向南走去。 此时,北疆气候开始转暖,沙堆上的骆驼刺已经长出嫩芽,几只沙雀在路边跳来跳去地觅食,我们稍微走近“轰”的一下就飞向远处。进入五月,春天终于来到了西北边陲,然而这里春天的景色却少得可怜,光秃秃的原野上一片荒凉,基本上找不到多少可以让人联想到生命的东西,我们来到见得最多的是大漠风沙起,戈壁落日圆。 我们被下放到这个地方二十多天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出来。 晃晃悠悠地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只有一排砖房和几间土屋的管理站。这里既不是集镇,也不是村庄,倒像一个荒原古道上的客栈。据站上的人讲,这里每天还有从石河子老街发往老沙湾县城的一趟邮车和一趟蒙着蓬布的拉人的卡车,上午从这里经过,下午返回。除此之外这条土路上很少能见到其他机动车辆,偶尔见到的就是老乡的牛车和毛驴车了。 在管理站的东边不远处,有一排白色的棉帐蓬,门前打有一口自流井,那可能就是我们连队伙房用毛驴车常来拉水的石油勘探队了。 那排砖房大部分作为管理站的办公室,只有西头的两间开着一家小商店和一个仅有一人值班的邮电所。张虎在商店买了牙刷、牙膏,我在邮电所买了两个信封和两张八分钱的邮票,然后我们在此闲逛起来。 当转身来到后面一个用土块盖的两间低矮而又简陋的清真饭铺门前时,嘈杂、喧嚣和一股油烟的气浪扑面而来。这个不足三十平方米的土屋被一分为二,里面是一间小伙房,外间摆着几张干裂陈旧的破桌子和几条坐上去“嘎吱”作响的长板凳,但早已被一些吃饭的人坐满,我和张虎只好先付钱和粮票将票开了,站在一边等待座位。 没想到就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管理站,仅有一个小商店,一个邮电所和一家门面不大的小饭铺,竟然成了维、哈、蒙、回的民族老乡和我们农场连队职工放假休息前来光顾的好地方,在我们心目中它比内地的繁华都市都重要。 这个饭铺不卖炒菜,也不卖面食,只卖一种用胡萝卜、皮芽子(洋葱)、羊肉(带骨)加上调料和大米一起烧闷的米饭,新疆人把它叫做“抓饭”。 有了座位,我和张虎连忙交票就坐,白帽同志从里间伙房的一口大锅里,盛来了满满两碗上面盖有两三块羊排的抓饭,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我们二人已是饥肠辘辘,抓起羊排撕啃,拿起筷子扒饭,不到三五分钟便把价值五角,交二百克粮票的一大碗抓饭扫荡了过半。 前面在这里吃饭的牧民、司机早已离去,我们也准备吃完饭返回连队。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一个大汉,一手拿着瓶“五五”大曲,一手拿着包油炸大豆,定眼一看原来竟是我们连的“姜胖子”。走过来他说他和连里几个农工刚从老沙湾县城逛完“巴扎”回来,路过此处进来准备吃点饭(后来我也跟着他们去过一次老沙湾县城)。 他要了一碗抓饭,抓出一把油炸大豆,打开“五五”大曲倒了半碗酒,坐下与我们一同吃了起来。 我们下放到这里二十多天,这还是第一次出来。平时消息闭塞,对外界一无所知,姜“组长”六零年自然灾害时期就由山东老家跑到新疆闯荡了,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刚刚又从沙湾县城回来,想必一定知道一些外面的情况,我急忙问他: “姜大哥!你到沙湾县城听到一些新闻没有?” “有,有……有。”他剥了一颗大豆填到嘴里嚼着说。 他说他们上午十点多钟,到了县城就开始逛了起来。大街上锣鼓喧天,红旗招展,人们开会游行庆祝“五·一”劳动节。“巴扎”上卖吃的、卖穿的、卖用的东西多的是,要比六零年自然灾害时期多到哪里去了。他边吃边喝闹得满头是汗,胖脸通红,两个小眼眯成了一条缝。他还把酒碗推过来让我们也喝,因为我们不胜酒力,仅仅抿上两口。 接着他说,在沙湾县城“巴扎”上还碰见了被下放到距团部较近三分场的宫瓦匠(同为收容所的难友)。宫说此次联合加工厂一共下放到一四三团的有三十多人,其中收容所来的“盲流”就有二十多个,除了少数几个人被分到离团部近些的二分场、三分场之外,其余的十几个人全被下放到了六分场这个既偏远又荒凉的新建连队。 姜组长越说越生气,端起酒碗又猛地喝了两口,然后不平地说:“这次下放多是厂里认为有问题的人员,实际上并非全是这样。譬如我老姜也是贫下中农,原先在老家还当过生产队的小队长。六零年饥荒时,为了找工作丢下老婆孩子跑到新疆,南北疆地闯荡了两三年,还是没有一个着落,最后成了一个走投无路的“盲流”,无奈之下自己走进了收容所。后来到加工厂卸车、扛包、当搬运工,没想到卖苦力人家都不要,还把你下放到这片荒芜人烟,连兔子都不拉屎的鬼地方。要早知道是这样,我还来新疆干什么?他娘的!营(人)倒了霉,就是称二斤盐也会生蛆。”说完他把碗里所剩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趴在桌上就一动也不动了。 我看着姜组长那样伤心狼狈的模样,感到有些吃惊!平时他那为人圆滑,老想“进步”,见了领导总是一副溜须拍马、笑脸相迎的样子。而现在却又牢骚满腹,怨气冲天,真可谓酒后吐真言! 这时我才明白,本次下放原来是带有一种政治色彩的,似乎把我们这些人划入了“四不清”人员。“盲流”这个词伴随着我们成了永远摆脱不了的阴影…… 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姜“胖子”架出饭铺,沿着去农场连队的小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块头高大,体重有八九十公斤的姜组长,喝醉了酒像猪一样的沉,架着他累得我们满头是汗,路上歇了几次,用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到连里,此时已是掌灯时分。 第二天继续休息,大家没事凑到一起,有的打扑克,有的下橡棋,我在一旁看书。下午显得更加无聊,我便离开宿舍毫无目的地朝着沟边走去。 我们被下放到这里一个月了,还不知道这条大沟里面是个什么样子?出于好奇,我从北坡下到沟底,由西向东像个幽灵一样地闲逛起来。 这条十几米深、三四十米宽的大沟,南岸陡峭,北边较缓,在沟底可以看出过去山洪曾经冲击的痕迹,低凹处散落着卵石、白骨、朽木和一些沉积物。几只乌鸦从我头顶飞过,落在前面沟坡上的荒冢上,发出凄历令人生厌的聒噪声,我有些心慌,后悔不该一个人冒然进来,但又想在此看个究竟,于是就向东面走去。 幸亏此时已进入五月,气候开始转暖,沟底有的地方已长出了奶子草、野薄荷,几堆碱草、芨芨草也长出了嫩芽,蒲公英高举着金色的黄花在风中不停地摆动,沟壁上有的地方还长着一小丛一小丛的红柳和梭梭柴,给这条沟壑带来了几分春天的气息。 当我在沟底逰性正浓的时候,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了几声狗叫,随即从远处窜出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大花狗,凶猛地向我奔来,顿时我非常紧张,不知如何对付。为了自卫我本能地弯腰从地上捡起两块卵石,准备与恶狗进行一场搏斗。突然东边传来:“黑子!给哦(我)回来。”的吼声。向我扑来的恶犬立刻停了下来,竟然转身摇着尾巴朝着它的主人跑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人犬大战也就被避免,但已让我为之惊恐,出了一身冷汗。当时,一个酱紫色的脸上布满皱纹,年过五十的老汉,骑着一头灰色毛驴,手扬鞭子赶着羊群向我走来,冲我问道: “喂!你娃是哪里的?”说完他翻身下驴。 “我是西边沟北新建连队的农工。” “噢,原来是六分场的。” 看来他对这里的情况比我知道的还多。 我问他是哪里的,他说他是三道河子东边红旗公社的。让我吃惊的是老乡公社距离我们这里十几公里,放羊怎么能跑这么远?我疑惑地问他: “你跑这么远来放羊?” “放羊哪有个固定地方,哪里有草就到哪里放,哦(我)看你娃是刚来的吧?”老汉对我上下打量一番说。 “我从石河子来这里,还不到一个月。”我如实地告诉他。 “看你就不像个放羊娃!” “听口音您是陕西人?”我问他。 他说他姓李、陕北陇县人,解放前逃荒来到新疆,现在只有老伴和他两人,以给生产队放羊为生。 老汉中等个子,人比较消瘦,但声音宏亮,精神饱满,动作利索,性格直爽,一看就知道他是个多年在大西北饱经风霜的放牧好手。 我与他说话时,两眼还不停地扫着他身后花狗,唯恐它狗性再次发作。 老汉看出我的心思,笑着说: “你娃放心吧,有我在这里不会让它去咬人。” 我说:“它对你是摇头摆尾,十分温顺,但刚才对我却是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还是让它离我远点为妙。” 于是老汉在狗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黑子,看羊去!”羊犬便拖着尾巴无精打采地向羊群走去。 在返回连队的途中,我问他这条大沟始于何处,通向何方,又有多长?他说沟始于南山,延伸几十公里,过去没修水泥大渠时,南山夏天融化的雪水就是从这条大沟流向东边的玛纳斯河,最后注入沙漠中的玛纳斯湖。然而水渠修好后,水流改道,以后这里就变成了干枯的土沟,但沟里还是要比戈壁大漠上的牧草多一些。每年春天暖和之后,整个夏季,乃至秋末,半年多的时间,除了下雨和沙尘暴之外,几乎每天早晨天还不太亮,他就装上点干粮和水,牵着毛驴,带着牧羊犬,赶着生产队的羊群走出村庄,由西向东沿着大沟到野外去放牧。而老伴就在家养鸡、种菜、做饭收拾家务。 到了下午,等羊吃饱后,又要由东向西赶着羊群,顺着大沟原路返回,让羊在沟底再吃点青草,旁晚便将羊群赶回生产队,每天放牧往返到少要走三四十公里的路程。甚至入冬下雪之后,还要赶着羊群到村外的雪地里,让羊啃食点干草,以此解决生产队草料的不足。 听到这里,我被李老汉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常年为生产队放羊所感动,没想到放羊这活儿还这么苦,可是生活在都市里的人们,尤其是寒冬腊月,坐在宾馆酒楼里喝着美酒,吃着烤羊肉、涮羊肉的贵客们是否会想到牧羊人的艰辛? 我敬佩老汉吃苦耐劳的精神,并为他一个人长期在野外放牧的安全感到担心,禁不住地问道: “大叔,你一人在外面放羊不危险吗?碰到狼怎么办?” 他哈哈大笑地对我说:“你娃太年轻了,看样子是没经验过多少世道吧!” 接着,他说他打小就放羊自由惯了,不愿受人约束,在外放羊一切都由自己安排,目的是图个自由自在。比如今天,哦(我)在蓝天下,荒野上骑头毛驴,赶着上百只绵羊在戈壁沙滩上放牧,游游荡荡,无忧无虑,还有忠心不二的“黑子”,跑来跑去地为哦放哨巡逻。饿了啃块干馕,渴了喝几口凉水,困了躺在沙丘上睡上一觉,高兴了放开嗓子再吼上几声“秦腔”。在这里老天是老大,哦(我)就是老二,哦(我)不犯人,人不犯哦(我),过的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生活虽说苦些,但是苦中也有乐,哦生来就命不好,又没有文化又没有技术,能当个“羊官”也就不错了。 危险以前还是有过的,十年前这里还能遇见野骆驼、黄羊什么的,至于野兔、呱呱鸡之类在这大沟里更是经常见到,因此也时常地招来了狼、狐狸来这里觅食…… 近几年人越来越多,人是万物之灵,什么野物都怕他!野骆驼、黄羊等都躲到了沙漠深处,大沟里的野兔、呱呱鸡也被人们用枪打、布网、下套子等捕食得差不多了。现在这里别说是凶恶的狼了,就连一只狐狸也很难遇到。 李老汉边走边抽着他的莫合烟,并不停地给我讲着他的放羊史。 他那一番朴实,又附合情理,还带着俏皮话的自我表白,有时竟然让我捧腹大笑。 毛驴在前面打头,百十只绵羊随后,花狗在两边巡逻,老汉和我慢悠悠地跟在它们后面唠嗑。一支前后七八十米长的驴、羊、狗、人相杂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行进在沟底,驴叫、羊咩、狗吠,顿时使得一向沉寂的沟壑尘土飞扬,嘈杂喧嚣。 “前面就是老营房了。”老汉边走边对我说。 “什么老营房?” “就是你们连队住的地方”。 “怎么叫这个名字?”我疑惑不解地问。 “李老汉似乎也懂些历史,他说这个老营房,早在汉唐时期就有了。武则天时代为了进一步巩固西北疆域,在庭州设立了北庭都护府,管辖天山以北包括阿尔泰和巴尔喀什湖以西的广大地区,这一带就是丝绸之路北路,老营房仅是途中的一个驿站。清同治年间,钦差大臣左宗棠率大军西进,平定叛乱,曾在这一带驻军。随着时间的久远,历史上的改朝换代,这里早已变成了一片废墟,仅留下一些土堆和一个大坑。 难怪我们连里先来的农工说,他们刚到这里建造地窝子时,曾经多次挖出古代遗留下来的坛坛罐罐和一些古铜钱。 看来在这里屯垦戊边,并不是现代人的发明,早在一两千年之前的汉唐时期,就曾经采用了。 当走到我们连的驻地时,我告别了李老汉,由沟底爬上土坡,此时他已骑上毛驴,带着牧羊犬,手挥鞭子催赶羊群,顺着大沟向西南走去。 背后又传来了李老汉唱起的陕北民歌“信天游”——《泪蛋蛋》: 羊肚肚毛巾哟, 三道道蓝。 咱们见面容易, 拉话话难。 拉不上话来 招一招手 ………………… ………………… — 第二十六章 再次受挫 下放农场(三) 更新时间2011-8-22 8:09:02 字数:4711 第三节 过了“五·一”农工们继续上班,有的修渠打埂,准备春灌小麦,有的在地里锄草进行田间管理,还有的在新栽的小树林带里平整土地。 春末夏初是农场连队进而较忙的季节,人们天不亮就要起床下地干活,有时连午饭也要送到地里吃,直到旁晚才可收工回去。大家面向黄土背朝天像我们的祖先一样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又回到了千百年前的农耕时代。新建连队环境恶劣,条件简陋,在医疗卫生方面更是缺医少药,根本谈不上能治什么病,充其量也只能应付一些头痛发热的。连里有一位曾经在场部卫生队培训过几个月的“赤脚医生”,实际上就是一个身背“红十字”药箱,平时只能给病号发点药的卫生员。每当他给人看病便会打开药箱,里面满共也不超过十来种药,无非是ABC、止疼片、扑热祛痛散、酵母片之类的药,另外还有几袋风湿止疼膏和几个装着一点红汞、碘酒、消炎水的小瓶子,以及一个旧听诊器和两支注射器,这些东西就是连队卫生员行医的全部家当。 “赤脚医生”除了医务工作外,每天还要参加一定的劳动,干些农活。看病多在傍晚人们干活收工回来的时候,他会背着药箱来到我们住的地窝子前面给大家拿药,到了晚饭过后也就基本结束。 一天晚上,我找卫生员医腿,他问了至伤的原因和病情,然后很为难地说:“我们连里一是医务条件差无法确诊,二是没有药物进行治疗”他让我去场部卫生队,或到石河子医院去就医。最后他给我开了两天病假,又给了几贴风湿止疼膏和几粒止痛片而已。 第二天上午,我休病假在地窝子门前碰见王指导员,他手里拿着一本《花名册》,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来找我们新来的同志核对一下个人的简历,其内容无非是:每个人的姓名、性别、民族、家庭成份、个人出身、家庭状况、社会关系之类问题。当时对这方面是非常重视的。 王指导员翻开册子,当找到我的名字那一格时,让我看后大吃一惊,我的家庭成份原是城市贫民,现在竟然被改写成“地主”,难道下放真的给下放出了问题,我非常惊诧,又十分气愤,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问指导员这是怎么回事?他说这个《花名册》是我们来时联合加工厂转交给他们的,如果上面有什么出入他们也说不清,只有找原单位进行纠正。 事情已经很清楚,因为我们刚来不久,前面的事连里确实不了解,我虽然对此作法十分气愤,但一时也难以说清,只得暂时背着这个“地主”成份的包袱。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阶级斗争的弦越绷越紧,像我这样一个出身于旧军人家庭,又是一个自流到新疆的人,已经是很难说清楚自己的政治面貌了,如果再加上一个地主成份,头上扣上一个紧箍咒,在社会上那将是举步维艰,更难生存!这必定有人从中作梗,对我进行陷害。为了澄清事实洗涮我的不白之冤,当天中午,我决定给联合加工厂保卫科干事齐志勇和劳资科姚助理员二人写信,阐明事实真像,提出厂里此次下放将我的家庭成份原本为城市贫民,错写成“地主”,请组织上予以查对,实事求是的给于纠正。并且在信中再次说明,我曾祖父在清朝末年,因兵荒马乱由江苏扬州逃荒到皖北亳县,以做工为生。在我祖父时,又为军阀混战,家中被战火所焚,被迫带领家人逃难于蚌埠,在邮局门前代人写信和做点零工养家糊口。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日寇侵华战火肆虐,民不聊生,我家再次逃难,颠沛流离十几年,直到解放后才回到安徽亳县。 我家在亳县地无一垄,房无一间,家中贫寒,就连住所还是我舅爷留下的几间破草屋。因此,在解放初期,我家成份被划定为城市贫民,绝无与“地主”之缘。 信中还把我本人自一九五零年上小学到一九六零年上高中期间的学生简历写得清清楚楚。以及六零年“自然灾害”中,因生活困难被迫辍学,后来来户口迁往西安不能落户,为了生存寻找工作自流来疆等等,都如实地再次讲清。同时又举出佐证:去年六月底,联合加工厂保卫科和劳资科到石河子“收容所”招人,在办公室我当着保卫科杨桂林干事和劳资科姚助理员的面,从兜里掏出由亳县迁往西安的《户口迁移证》和《粮食关系证明》,将它交给了“收容所”的徐所长,上面清楚地写着我的家庭成份是城市贫民,而且当时杨姚二同志也都一一过目。 现在我被下放到农场,家庭成份居然变成“地主”了!请组织上进行核查,按照党的政策给于纠正。 信中还提到了去年在联合加工厂卸粮工作中,右腿因公受伤,请厂里出于人道解决我的医疗问题。 写完信,贴上邮票,我便请每天到四、五公里之外的石油勘探队给伙房拉水的老汉,帮我将信带到邮电所寄出,等候他们的回音。 晚饭后,我心中有些郁闷,走出地窝子爬上土台,由屋后沿着一条小路向西边的沙梁走去。我边走边看,在沙丘、条田间转悠,此时沙梁上的红柳、驼骆刺刺已长出了新叶,路边的碱草从地面也钻出了嫩芽,在这空旷荒凉的野地里给人带来了一种春天的气息。 一群蚂蚁排着长队,首尾相接,从一个洞穴向另外一个洞穴搬家。它们身负重物,来往奔波,忙而不乱,到了傍晚还急于易穴想必是有原因的。据我儿时记忆,曾听老年人说蚂蚁搬家往往是与天气变化有关,不知今天是不是这个原因?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西边涌来一团黄云,刮起了大风,漫天黄沙扑面而来,我急忙转身返回。我知道北疆的四月末五月初时节,乍暖还寒,气候仍然变化无常。我加快了脚步,后来简直就是跑,但还是落后于沙尘暴的速度,狂风怒吼,沙尘飞扬,天空顿时黑暗下来,能见度不足几米,我双手抱头遮脸,猫着腰狼狈地跑回宿舍。 这时地窝子里瞎灯灭火,一团漆黑,屋顶上还不断地掉着碎土,,灰尘呛人。我摸到自己的铺位,拉开被褥和衣而睡,旁边的姜胖子、张虎已进入梦乡。 我用衣服蒙头躺在铺上仍是难以入睡,听到外面大风怒吼,如同鬼哭狼嚎,又似千军万马在我们的地窝子上面奔腾,仿佛天要塌下来的一样,让我感到人在大自然灾害面前是多么的脆弱,简直就是无法抗拒。我想到远古时期,我们的祖先——“山顶洞人”他们为什么要居住在山洞之中?这样不仅可以躲避毒蛇猛兽的伤害,又可避免狂风暴雨雷电的袭击,此时我们的地窝子也真有这样的效用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沙尘暴已经过去,可是我们在地窝子里全都变成了土人,被褥上的沙足有一两公分厚,门也被沙土堵住了半截。正当我们用锹铲沙准备出来时,李排长在门外喊道:“佬儿的!老天也跟我们作对,刮了一夜大风,搞得到处都是沙丘。连里决定今天上午不下地干活了,就在家收拾宿舍,打扫卫生。”我们求之不得。 沙尘暴之后,连里为照顾我这个病号,将我调到林管组。该组只有五个人,一个“九·二五”起义的老汉当我们的组长。平时工作无非是在新栽的小树林带里松土、打埂,有时大田里浇水后再给小树浇上一点水,相比之下活要比大田轻松一些,这已让我感激不尽了。 然而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直至五月中旬,寄出去的信也没有一点消息,看样子人家是无暇过问了。 但我仍不甘心还在傻等,希望有一天能收到回信。 在那时时、处处、事事都要突出政治,大讲无产阶级专政的年代里,家庭成份尤为重要,它表明了你的阶级出身,是关系到一个人政治面貌的大问题。组织上不也是这样强调的吗?因此我也不敢掉以轻心。 一天吃晚饭时,我将此事告诉了姜胖子,他说我年轻、幼稚、头脑简单,不了解社会的复杂性。“你想一想,联合加工厂把你下放到农场,现在已不是他厂的职工,与他们没有了一点关系,不管你是成份搞错,或是腿因公负伤这都是过去的事,谁愿意再去找麻烦呢?你与他们又非亲非故,往外推还怕推不掉哩!哪个愿意为一个流浪到新疆的”盲流“再去操心。” 我在大吃一惊,氛氛不平地说:“不是在强调实事求是吗?对一个人应当认真负责,不能敷衍了事,否则,这会贻害他人的。” 他诡秘地笑一笑说:“哪个庙里没有屈死鬼!小郭啊,你这个营(人)太年轻,书生气十足不懂世故,要么你就是个傻子,至于以后如何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那就看你的运气了。” “姜”还是老的辣,姜胖子最后给我指点了迷津。 我听完后非常气愤,又十分懊脑,难道弄虚作假就没有人管了吗?我决定上访。 可是上访谈何容易,当年农场由基层连队向分场、团部、师部反映情况,又是多么地艰难。如果中间没阻拦可能还会有个结果,否则,将会给你带来更大的麻烦。 不要说我们连队地处荒漠深处,距石河子六七十公里,不但交通不便,就是外出办事也较困难,更不用说去上访了。 “上访”等于给领导脸上抹黑,在他们眼里多被视为“落后份子”,这是人们最忌讳的事情。好在我刚调来不久,所提的事情多是原单位留下的问题,与他们无关。 我写了到石河子医院看病的请假报告,找王指导员批示。为了避免麻烦,当时我就没敢提去师部上访的事,担心他会产生顾虑,而以看病为由请假。 王指导员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他简单地看了一下我的报告,然后说我还很年轻,到石河子医院好好治疗,以免留下什么毛病。随后他在“报告”上签字,给我批了一周的假,并让我找文书开个连队的证明,以便外出使用。 午饭后,我到食堂找会计领了几斤粮票,然后回到宿舍将自己的铺盖卷成一个小卷,向张虎、姜胖子交待了一下,便挎着个仅装几件洗漱用具的小包,离开连队翻过大沟,向南朝着管理站走去。在那里等候下午由沙湾县城开回石河子老街的班车。 一个小时之后,我来到小站,向人们打听班车路过这里的具体时间,别人说需等到下午四点左右(新疆时间)。 此时才中午两点多,时间还早,我又没事便像个幽灵一样在站上闲荡起来。 我逛了小商店,又去了邮电所,在张旧桌子上翻看了几封无处投递的信件,希望从中发现我的来信,结果是让人大失所望。 从邮电所出来,又走到路旁,再次向远处眺望,终于发现东面的地平线上冒出了一辆蒙着篷布,酷似“大篷车”的卡车,满身尘土,摇摇晃晃地朝这里开来。那可能就是我要等的老沙湾开来的班车了。 “大篷车”开到站上,车子停下就没有熄火,从驾驶室里跳下一位满脸大胡子的汉族中年司机,大声喊道:“有没有人上车?”我赶紧上前搭话,并向司机交了八角钱,他撕给我一张代用票,让我从车后面爬进车厢。于是司机上车加大油门,汽车像一个多年哮喘的病人,又艰难地在土路上爬行。 此处车上没人下车,下面也仅我一人上车。在车上我环顾一下车厢,里面加上我满共只有两维、一回、一汉四个男子乘客。此时车身左右摇摆,上下颠簸,我们蹲在车厢里,不停地摇晃,两手只顾紧抓车框以防跌撞,根本顾不上说话了。 “大篷车”如同醉汉一样,跌跌撞撞地用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跑完了土路,来到三道河子东边叉路口,上了乌伊公路。在这平坦开阔的柏油路上,司机像个疯子开始玩命,加大油门,开足马力,旧卡车在公路上风驰电掣般地向前奔跑,片刻就来到了一四三团的团部门口,在此他根本就没减速,一闪而过,又向东驶去。 我们蹲在车厢里,从车的后面可以看到公路两旁树木越来越多,渠沟的两边长满了青草,榆树枝头挂满了榆钱,白杨、柳树的杨花柳絮似雪花在空中飞舞,地里的麦苗一片葱绿,好一派北国春天的景色,与其荒漠深处,迥然不同。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卡车驶进了石河子老街汽车站,司机跳下驾驶室,冲着车厢大喊:“到了!下车。”于是我们维、回、汉四位同志由车厢后面翻爬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我与石河子老街有一种不解之缘?在一九六三年六月二十五日,上午我与孙大哥、周俊鸿三人由玛纳斯乘车来到石河子老街寻找工作。后来孙大哥死活不愿再进兵团,他在这里仅待了两个小时执意又返回了玛纳斯县城。剩下我和周俊鸿,到了中午就被老街派出所揪去,询问过后便移交给了石河子“收容所”。再后来我被农八师联合加工厂录用,周俊鸿被农八师南山煤矿招去,从此三人各自东西。 十一个月后,我却从联合加工厂下放的连队,乘车两个多小时,由荒漠上又回到了老街。一个人走出车站,触景生情,顾影自怜,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我在老街的土路上徘徊,此时已经傍晚。然而,现在的我已不是石河子工厂的职工,无处存身,只好挎着小包朝一家“大众旅社”走去,打算在此租上一张床位,住上一宿待到明天再说。 — 第二十七章 据理力争 返回原厂(一) 更新时间2011-8-22 8:09:54 字数:4616 追述一段忘却的记忆…… 第一节 一觉醒来已经天亮,起来洗漱一下,我便挎着小包走出“大众旅社”。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一个叫“绿洲食堂”的饭店,此处正在出售早点,无非是卖些包子、油条、稀饭之类。 我闻到饭香,才想起昨天一路奔波来到老街,天色已晚,十分劳累,疲惫不堪,在小店里只喝了点开水,便一头倒在客栈的铁床上一觉睡到天亮。此时我已感到饥肠辘辘,腹内急需提供给养,在小店里开票、交钱,并付上半斤粮票,然后坐在桌旁等候上饭。 一位头戴白帽,身穿白褂的服务员给我端来了八个包子、两根油条和一大碗稀饭摆到面前,我便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一会将这些东西一扫而光。随着食物的进肚,我的信心也跟着它们在体内焕发的热量而骤然大增。 吃完饭走出饭店,我顺着老街的一条土路,朝着农八师大院走去。 然而来到师部大院的后门,我却犹豫起来,在它后面街道上徘徊,居然心里又没有了底。不知道进去要找哪个部门?见了他们又该怎样反映问题?他们会不会接待一个来荒漠上的不速之客?诸多问题一齐涌上心头,使我一时心烦意乱,心灰意冷,刚刚鼓起的勇气倾刻之间荡然无存。 可是我不找师部又去找谁?谁又能为我落实政策?找联合加工厂吗?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厂里连我的去信就不给答复,还能再为一个已被扫地出门,下放到大漠的人纠正错误吗?那是不可能的。倘若这次请假跑了几十公里才来到石河子,不向农八师司令部讨个说法而失掉一次机会,指望以后再来,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我犹豫过来,犹豫过去,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上访。 这里是师部的后门,两旁也有岗哨,但是院里却是一座座苏式的小平房,分明是家属区了,到前院办公大楼还有一段距离。今天我是来办公事的,为何要走后门?于是我从“八师大院”的东面来到师部的正门,要堂堂正正地进去。 大门两旁站着两个卫兵,腰杆挺得笔直,全副武装,我还离他们七八米远,就听到卫兵厉声地问: “干什么的?” “到师部劳资科办事。” “哪个团场的?” “一四三团。”我一面回答,一面从兜里掏出连队证明给他们看。 二位上下打量我一下说:“进去吧,劳资科就在办公楼的西头。” 我喜出望外,并向他们致谢。 进门向院里走去,平坦的水泥路两旁树木茂盛,杏花、桃花、梨花竟相开放,大院里呈现出一派春色满园的景象。 面对大门,一栋黄墙绿顶的苏式办公大楼座落在庭院中央,它与前面的两座新式小楼构成了“品”字型,给人一种庄重新颖的感觉。 我走到到办公楼的西头,,登上台阶走进楼门,就是劳资科两间朝阳的办公室。 劳资科办公室里坐着一个年近三十的青年男子,他低着头正在写字。 “请问这里是师部劳资历科吗?”我站在门口发问。 “就是,你有什么事?” “我来上访一下有关人事方面的问题。” 他让我进屋坐下,并给我倒了杯开水。 我递上连队证明,然后作了自我介绍,把去年六月被联合加工厂招用,在工作中腿部受伤,厂里不但没有照顾,反而将我下放到农场,甚至连我的家庭成份都被厂里搞错等事,一一作了反映。 他听完我的陈述,并看了看我腿部受伤的部位。 这时门外进来一位中年男子,青年人称他为科长,并向他作了汇报,二人互相商量了一下,决定让我到师部卫生所进行检查,而后再作结论。科长走后,年青人写了一张条子递给我,上面写着: 卫生所所长: 给郭瑜同志右腿伤势作一检查,请将诊断结果转告我们。 劳资科徐 1964年5月22日 此时,我才知道接待我的这位同志姓徐,是劳资科的人事干事。 徐同志将便签给我后,让我到师部后院卫生所去作检查。 我手持纸条离开办公室,沿着楼后的林荫小道向后院家属区走去。经过询问才来到师部卫生所。实际上卫生所就在八师大院北端后门的西侧,设在一栋约三十米长,十几米宽,用土块建成的土房里。此房看上去颇有些年头,可能是五十年代兵团初期的产物。 在它西头紧靠山墙搭建的一间土房,便是卫生所的办公室。只见里面坐着一位年过五十,秃顶光头,大腹便便的老汉,他就是我要找的卫生所所长了。我将徐干事开的条子交给他,老汉戴上花镜看了条子又看了我的腿,才拿出一张单子开始填写,准备对我的右腿受伤部位进行“X”光拍片。 我拿着单子交完费,然后走进光线很暗的“X”光室,一位叫杨澄的青年医生操机,灯光闪动,“咔咔”作响,将我的右腿一会正拍,一会侧拍,最后告诉我明天上午来拿结果。 拍完片后,我返回办公楼向徐干事作了回报,他让我明天上午再来。并问我住在哪里?我说昨天晚上宿在老街“大众旅社”。 他告诉我师部对面有八师招待所,可以住宿,以便就近办事。 我走出师部大院,穿过水泥马路来到“八师招待所”,进了楼门在值班室窗口付了三天的住宿(每天八角),包伙(一日三餐壹元伍角)的费用。于是我就在此安顿下来,等待师部对我问题的处理。 一天两元三角的食宿开支,当时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它几乎是我一天工资的双倍。 但是为了澄清问题,明辨是非,在这关键时候就必须付出非常的代价——其中包括经济上的,也包括精神上的损失! 次日清晨,吃过早饭,我便由招待所来到师部门前,两个卫兵似乎已经认识了我,没有阻拦就走了进去。 我直接去师部卫生所,找杨澄同志询问“X”光拍片结果。 到了卫生所,杨医生正坐在荧光屏前观察我的片子,见我到来便说,为了确保无误,他准备下午骑自行车将片子送到石河子“兵团二医院”,找该院的“X”光医师共同商讨,然后再作出一个准确结果。 他让我明天上午再来,也只好如此。 第二天,我又去了卫生所,杨医生已在工作室等我,见我来了,便马上写出报告单: 外伤造成右腿肢骨下部骨质增生,长一软骨瘤高2.5CM,长3.2CM。 杨澄 1964年5月24日 我拿着检查结果来到所长办公室,将报告单交给所长,老所长反复看了两遍,然后在报告单的最后一栏“领导意见”里,签上了他的意见: 不适合参加重体力劳动。 并加盖了师部卫生所的公章。 拿上“报告单”临走时,我问所长应当怎么治疗?他说只有等以后手术切除了。 回到劳资科,我将卫生所的“报告单”交给徐干事,他看了看二话没说就给我开了“调令”,通知一四三团劳资股将我的工作关系、户粮关系一并开回师部,再作安排。 我拿上“调令”告别了徐干事,回到八师招待所吃了午饭,我决定立即赶到一四三团团部去办手续,唯恐夜长梦多,中间有变。 徒步来到老街汽车站还不到下午两点,此时站里车少人稀,要去一四三团必须等到明天早上的班车。 我从车站里出来,大失所望。但又想试着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搭上一辆便车?我走到老街与乌伊公路的交叉路口,站在路旁焦急地张望,不断地招手,然而东来西去的汽车都是一闪而过,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看来今晚我又将歇脚“大众旅社”了。 突然从背后传来了小汽车“嘀嘀嘀……”叫声,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一辆乳白色的苏制“华沙”卧车,从农八师大院方向开来,车里只有两人,他们为走捷径而经过老街,看样子必定是要向西去的,不然它决不会走此路线。 我向后让了两步,当车子距我还有七八米远的时候,我竟然下意识地举起了右手,向驾驶员示意请其停车。小车子打我面前过去,又行驶了三五米,居然停了下来,由窗里探出个脑袋问我: “小伙子干什么?” “想搭个便车?” “你到哪里去?” “回一四三团。” 那上车吧。 我喜出望外,打开后面的车门钻进小车,随即车子启动驶上乌伊公路。然而,刚才让我上车的并不是司机,而是坐在司机旁边的一位身穿旧军装,两鬓发白的老者,看样子像个资历颇深的老干部。 汽车在公路上行驶,只听见车轮与柏油路面“唰唰唰……”的磨擦声,小轿车风驰电掣般地奔跑着,公路两旁的榆树、柳树、杨树一闪而过…… 这是我第一次乘坐这么高级的轿车,据说这种小车只有“兵团”首长才给配备使用。 石河子距一四三团仅有十五六公里,眨眼之间车子就跑到了一四三团。我以为车子还要西行,准备在此下车,没想到它竟然下了乌伊公路,向北沿着一条土路直奔一四三团团部。 小车来到团部,在一个大礼堂前面的地坪上停了下来,老同志下车朝礼堂大门走去。 我从车上下来,向司机道谢准备离去。 没想到这位三十多岁的驾驶员,竟然冲我说出几句让人意想不到的话: “好家伙,你胆子也够大的,连参谋长的车也敢挡”。 “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长?当时只想搭个便车。” “他就是兵团王副参谋长,来这里开会的。” 事已至此,我也很无奈。只好向这位司机师傅笑着说:“谢谢你,将我拉到一四三团。” 说罢我转身向团部劳资股走去。 团部机关科室在招待所东面的一栋平房里,我来到劳资股办公室,将师部劳资科开的“工作调令”交给了一位男子,他看了看没说什么,立即给我们连里写了一张“通知”,让连里给我开出工作关系、户粮关系。并对我说还要到分场(营)去签字,然后回到团部再换调动手续。 从上到下,由下到上,来回反复多次,才能调出一四三团。这时我方知道一个人调动工作,手续竟是这么的复杂。 我拿上劳资股的“通知”离开团部,又回到乌伊公路。这时刚刚下午三点(新疆时间),距天黑还有五六个小时,如果我能再找上个便车,今天我就可以赶回到连里。于是我又在公路旁一个饭铺门前游荡起来。 在此等了半个多小时,去沙湾县的车一辆都没有,唯有一辆到奎屯的货车司机愿意拉我。不如先到三道河子叉路口下来再说,剩下的二十多公里路就是步行,到天黑我也能走回连里。 于是我只好乘货车,用了半个多小时就来到了叉路口。下车后开始步行,顺着一条水泥大渠,在土路上向我们连走去。 开始还信心十足,脚步轻松,速度较快,可是走了不到十公里,速度就渐渐慢了下来。我只感到口干舌燥,浑身冒汗,两腿发酸,尤其是受伤的右腿开始疼痛,再走下去速度只会更慢,看来天黑之前要想赶到连队是不可能的了。 但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上,夜幕降临后我又将到哪里安身?我开始紧张起来,这才体会到新疆的路原来不是用脚可以走的,动辄不是几十公里,就是上百公里不见人烟,平坦、空旷,地平线老是在远处闪烁,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难怪新疆少数民族外出多是骑马,或骑骆驼。 这时我才感到自己的莽撞、轻率,竟敢一个人在这戈壁大漠上用双足丈量地球。此时我是多么的无奈,简直就像一只在漫无边际的沙地上爬行的蚂蚁。 我已经走不动了,到渠边洗了洗脸,喝了几口水,上来坐在路边的沙堆上休息一会儿,准备再走。 这时从西面的土路上传来了拖拉机的轰鸣声,一辆小四轮带着拖斗,屁股冒着黑烟,向我这边奔来。 我如同遇见了救星,高兴得几乎跳起来,赶快站在路边向车子招手。 一位三十多岁的汉族男子在驾驶机车,后面拖斗里坐着几位民族同志。车子到我跟前时并没有减速,轰然而过。我转身边追边喊但还是目送着拖拉机向东跑去,看样子它不会拉我了,我气得几乎昏了过去。 突然间,拖拉机在我前面三四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车上的人喊叫着向我招手。我朝他们飞跑过去。 我跑到拖拉机跟前已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连爬上车子的力气也没有了,还是车上的两位民族同志连拉带拽地将我拖了上去。 到了车上,我将兜里的一包纸烟拿出来让他们抽,表示谢意。 车子继续开动,路面上又扬起了一阵沙尘。 司机告诉我,这车子刚才到我跟前时没能一下煞住车,竟然又跑出几十米。他说他是苏北人,五十年代初由老家移民来到新疆,在沙湾县老乡某公社落户,一干就是十余年。今天上午,拉着几位村民给三道河子饭铺去送鸡蛋,因为车子出了点毛病,所以耽误到下午赶回来。 听后,我暗自庆幸运气,否则,今天徒步走到天黑也回不到连里。 拖拉机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摇摇晃晃地又跑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来到公路管理站。 我要在此下车,老乡们也要从一个路口向南返回他们的村子。 我由管理站向北又走了一个多小时,翻过大沟我才疲惫不堪地回到连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