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弦何太哀》来自www.aqbxs.com 《二十三弦何太哀》全集 作者:藤萍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画扇——藤萍 一、何事秋风悲 "哎,你听说乔家昨晚那件怪事没有?" "啊--嘘--小声点,我也听说乔家小姐新婚之夜发了疯,把姑爷给砍死了......阿弥陀佛,我是念佛 的人,这等造孽的事怎么好端端给乔家老爷遇上了。" "亏得乔老爷吃斋念佛乐善好施那么多年,居然出了这么一个姑娘,当真是造孽哦。" "嘘......乔家的人来了。" 街边窃窃私语的人们转过身去各自依然干各自该做的活儿,面对乔府的轿子依然笑着点头,"乔老爷 好早。" 乔家是长汀这个地方几十年的老主,家财说不上万贯,但至少富甲一方也不夸张。乔家大小姐秀秀 生得虽然称不上貌美如花,倒也容貌娟丽,长汀的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多也暗自做过梦娶上秀秀做老婆, 这一辈子就不愁了,当然经过昨夜那档子事之后大家也无不庆幸--幸好做姑爷的不是我,菩萨保佑、阿 弥陀佛。 乔家秀秀是昨晚上成婚的,姑爷是个外来的年轻人,据说成婚前暂住在乔家。大概这么一来二往两 人生了情谊,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不料乔家欢欢喜喜一切事情操办整齐,喜筵吃过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过不到一炷香时间只听洞房里一阵尖叫惨叫,大家破门而入的时候就见新郎已经惨死斧头之下,新娘 手握斧头已然惊吓成疯见人就砍。昨晚人人都知道乔老爷嫁女,出了这种惨事也是转眼人人都知道了, 窃窃私语乔老爷的女儿是否从来就有问题、是撞了邪还是见了鬼、要不然就是乔家和那新郎有仇、更或 者已然猜测到秀秀是否真是乔老爷的女儿,说不定乔老爷设计陷害老婆生的私生女儿...... 乔家对自己家门出的怪事绝口不提,乔老爷的轿子匆匆过去,后边跟着顶小轿,也被乔家仆人抬着 ,匆匆进了乔家大门去了。 "咦?不见乔老爷有什么外地亲戚,这轿子里坐的是谁?"好事之人等乔家轿子过去继续在背后探头 探脑。 "大概是新郎家的家人来收尸的吧?我听说那新郎被乔家小姐砍成了两截......真***香馍馍吃不成 赔了条命进去,可见人就不能贪心想着什么麻雀变凤凰,咱穷、就是要认穷......" "你们瞧他们下轿了。"有人对着乔府门口压低声音说。 众人遮遮掩掩的偷目看去,那两顶轿子里前头下来的是依然腰板笔直身材高大的乔老爷。乔老爷姓 乔双名盘石,今年不过四十五岁,乔家小姐秀秀年方十八,秀秀还有个妹子菱菱十六,乔夫人与乔老爷 同龄,却已去世多年了。后边轿子下来的是一位衣冠楚楚的年轻人,看模样莫约二十二三,街上人一瞥 眼间已有些惊叹之声--这年轻人长得并不丑,甚至相当秀美,只是一双眼睛黑瞳特别大,黑幽幽的全无 神采,看着有些吓人。 "啊......这位公子我在南剑镇见过的,听说是乔家姑爷的朋友,本拿着喜帖是来道喜的,却变了来 收尸,真是可怜。你看见他眼睛了吗?好大一双眼睛,他却是个瞎子。" "可惜可惜,这位公子瞎了眼还来给朋友道喜,看来倒是个不错的人。" "何公子请。"乔盘石撩起长袍下摆先行引路。 后边瞎眼的年轻人微微一笑,乔府的仆人扶着他跨过门槛,"何公子小心。" "爹......"乔府院子里一个女孩正蹲在花盆边上不知找些什么,见开了门先冲了过来,猛地看见有 生人,退了两步,"爹。"她正是秀秀的妹子菱菱。 "这位是紫芝的好友何公子,二丫头你还不快去换身衣服见过何公子。"乔盘石看了菱菱一眼,皱起 浓眉,菱菱在花盆里不知找些什么,弄得满身枯枝杂叶,幸好身边的何公子看不见,否则成和体统? "二姑娘好。"年轻人已然含笑开口,"在下天生目盲,姑娘不必多礼。" 菱菱怯怯的看着年轻人,"你的眼睛好黑好恐怖。" "菱菱!"乔盘石脸色一沉,"你还不快回房去!在何公子面前胡说些什么?" "爹--"菱菱被乔盘石训斥,脸色一变突然哭了起来,"爹爹骂我......我......我又做错什么了?" "何公子,这丫头天生有些问题,咱们屋里说话。"乔盘石阴沉着脸,瞪了菱菱一眼,"你还不给我回 房去!" "爹--" 乔盘石不理背后震天哭声,"让何公子见笑了。" "啊......没有......没有。"何姓年轻人虽有些吃惊,但脸色未变,仍是温颜微笑,看似脾气甚好 走入大堂,迎面是已在新房搜查了一夜的官差,"乔老爷,这是凶案地点,你怎可带着外人进来?这 人是谁?来人啊,给我哄了出去!"当差的长汀镇捕头名叫唐大虎,见乔盘石带了个年轻人进来,官威发 作,一迭声喊了起来。 "唐捕头,这位公子姓何,是紫芝的朋友。"乔盘石忙说,"他姓何,双名太哀。" "太矮?"唐大虎嗤的一笑,"怎么有人起个名字叫‘何太矮‘?你嫌你老娘给你生得不够高么?我看 也不会嘛,人虽没用,个还不矮。"他围着年轻人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阵,"乔老爷,这种可疑人物 你怎可随便放他进来?天知道这人是什么来路,说不定是个......"他念叨到一半突然一怔,喃喃自语, "何太哀、何太哀,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名字。" 年轻人并不生气,依然脾气甚好的微笑,像是旁人说他"太高"还是"太矮"他都深有同感,丝毫不觉 得有辱及自身。 "头......"旁边一位衙役怯生生的戳了辍唐大虎的肩头,"头儿,他就是那个何太哀啊......" "哪个何太哀?你少胡说八道装得见识比你老子高明......"唐大虎仍未醒悟,瞪了衙役一眼。 "唐捕头。"乔盘石尴尬的插口,"他就是那个‘二十三弦何太哀‘......" 唐大虎猛地一愣,"啊!"他大叫一声,见了鬼一样瞪着眼前温颜微笑的瞎眼年轻人,"你你你 你......你就是何太哀?我的妈呀......" "我是紫芝的朋友。"何太哀既不生气也不着急,"本是给他道喜来的。"; 所谓‘二十三弦何太哀‘,是这几年市井江湖一个传奇人物。他先是个琴童,一手古琴弹得京城广 负盛名,十四岁弃琴不弹弹,突然起兴学武。他既是个瞎子,又不见得擅长臂力,却偏偏学的一门金背 大砍刀法,学了几年,弃武不学,他改了做生意广卖绸缎。绸缎卖了几年,眼看着做下去说不准变个陶 朱公第二,他却把生意送给了朋友,自己闭门读书去了。此人一则不见得行侠仗义、二则不见得武艺高 强、三则不见得家财万贯、四则不见得无恶不作,却因为怪异行径大大的有名。人人偶尔心下想起都暗 自羡慕,不免常常妄想"如若我是何太哀,我当如何如何......"唐大虎自然也这么妄想过,却不料今日 一见,这何太哀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除了眼睛看不见之外好端端一个正常人,不知为何能捣鼓许多 名堂出来,真是人不可貌相。 "紫芝究竟出了什么事,唐捕头可以说与我听么?"何太哀叹了口气,"他是个心很软的滥好人,出了 这种事我很替他难过。"他口中说的"紫芝"正是被秀秀一斧头劈成两截的新郎官,邹紫芝。 "出了什么事我也不大清楚。"唐大虎自从知道他是"何太哀"以来一股羡慕之情油然而生,对何太哀 大起敬意--这世上能把万贯家财随便送人的人实在不多,他要是送给我唐大虎该多好?"大致是这样的, 昨天晚上秀秀和邹紫芝入洞房不到一炷香时间,还在门外的人就听见里面惨叫的声音,破门而入以后就 看见秀秀拿着斧头新郎官已经死了,那血还留在那里,你可以去......"唐大虎尴尬的笑,何太哀是个瞎 子,要他看也看不见,"呃......你可以去问问别人。我问过了,邹紫芝和秀秀平时相好,从来没见争吵 ,但是你也看见菱菱那样子,说不定秀秀的脑子也有些问题,啊,乔老爷我纯是就事论事,你千万别生 气。" 乔盘石却叹了口气,"我这两个女儿......唉......" "紫芝现在何处?何太哀问。 "在他房里,仵作刚刚检查过,明日就要下葬。不过那有点儿......"唐大虎话还没说完,何太哀微 微一笑,"我去看看他。" 这人似乎不怎么伤心嘛。唐大虎诧异的看着他慢慢摸索着去里屋的背影,心下浮起一个怪异的念头 --莫非何太哀勾结了什么武功高强神秘莫测的江湖高手暗杀了邹紫芝?随即摇摇头,他快被着莫名其妙 的血案逼疯才会这么妄想。 "何公子我带你去。"认出他是何太哀的衙役很是奉承这位年纪轻轻的怪人,两三步赶过去扶住何太 哀,"这里。" 邹紫芝的房内泛着浓重的血腥气。何太哀似乎并不介意的嗅着,突然说:"我可以摸摸他么?" "呃......"唐大虎刚想阻拦,何太哀已经伸手摸了下去,"他被人砍断腰骨......这一下至少要有个 五六百斤的力气,唐捕头你确信秀秀有这个力气么?" "我也怀疑过,但是人若发起疯来有什么力气难说得很,你没见发了疯的秀秀,那跟疯狗似的,见人 就喊砍喊杀,我看就是一头牛也给她分尸了。"唐大虎斜着眼睛看何太哀手指摸着邹紫芝的伤口,那连仵 作都不敢摸。看他一双整齐的手指沾满血迹,看起来甚是恐怖,他自己却瞧不见。 "好锋利的斧头......新房里的斧头......"何太哀喃喃自语,"这是什么?"他从邹紫芝手里摸出了 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沾满血的破布。"唐大虎接口,"可能是临死太痛苦从哪里撕下来的吧?" "血布?"何太哀慢慢地说,"啊......这就是红盖头......" 红盖头?唐大虎瞄了那块已经变成黑色的破布一眼,果然那布角挂着穗子,真是新娘头上披的红盖 头,下心不由得一阵发毛。"他揪着这东西干什么?" "那只有他和新娘才知道吧?"何太哀终于放弃了摸死人,"我想去洗洗手。" 唐大虎求之不得,看他那一双血手比尸体还令人恶心,带着何太哀出去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何公子从前也曾这样摸过死人么?" "没有。"何太哀含笑回答。 呸!第一次就摸得这么自然?唐大虎毛骨悚然,速速引他到花园洗手,"这里有滩水,你在这里洗好 了。"他恶心得懒得带他去天井打水,眼见花园草地上有个浅洞,昨夜正下了场雨里面积了不少水,欺何 太哀目盲,引着他水坑里洗手。 "这里是......"何太哀双手一触那水,"雨水......这里从前是不是摆着什么东西?" 厉害,一摸就知道不是井水。唐大虎应了一声,"这里本来放着好像是一块凿坏的大寿山石,乔老爷 说大小姐出嫁家里要整顿整顿,就把那块石头搬走了。"搬走之后留下一个深深的痕迹,因此雨后才有积 水。 "好大的一块石头,痕迹居然有这么深。"何太哀居然又用手指去碰触那坑水的水底,这年轻人看似 衣冠楚楚,应是喜好整洁的人,死人也摸、泥土也摸,不知道什么是干净么?唐大虎暗自翻白眼。 "头儿,头儿。"房里搜查到最后正在整理物证的衙役悄悄的过来,"这玩意儿我们要不要带回去给老 爷瞧瞧?" "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唐大虎皱眉。 衙役递过来的是一把团扇,"一把扇子,在秀秀房里捡到的,上面扭扭捏捏的写着情诗,肉麻死了。 "双燕复双燕......"唐大虎念了一句唾了一口,"什么玩意儿?不必带回去了。" "那么给我吧。"何太哀微笑。 "你替我还给乔老爷,诶!伙计们回衙门!给老爷交差去。"唐大虎眼见搜查已毕,招呼一声匆匆离 开,乔家的案子可是大案,他虽然糊涂懒散,但也不敢怠慢。 “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玉楼珠阁不独栖,金窗绣户长相见。柏梁失火去,因入吴王宫。吴宫 以焚荡,雏尽巢亦空。憔悴一身在,孀雌忆故雄。双飞难再得,伤我寸心中。” 何太哀手持团扇,指尖轻轻触摸着团扇上刺绣的诗句。这是李白的《双燕离》,秀秀什么时候绣的 这团扇?诗句之下,秀秀还绣了一双燕子。 新娘子有一支绣着悲诗的画扇,对象显然不是新郎,难道是为了旧情人杀人?她若不愿的话子可以 不嫁,又何必血溅三尺、她又为什么发疯?若是稍微留心一点读过些书的人就该起疑,但是唐大虎和衙 役要么糊涂敷衍要么唯唯诺诺,却全然不当一回事。手持画扇的何太哀却只是微笑,一言不发。 二、世人有眼应未见 乔家的血案几个月内大概都是街头巷尾议论的焦点,但新郎官的尸体第二天就下葬了,他的好友何太哀 和新岳丈乔盘石给他下葬,新娘子被牢牢锁在房内,反正何太哀双目失明,他并没有见过传说中疯狂杀 人的新娘子。 出葬的时候三月天下起了细细的小雨,送葬的队伍纷纷支伞,杨花柳絮随着小雨纷飞,倒是一副凄 迷的景象。 出葬之后何太哀暂时在乔家住了下来,他要从长汀自韩江登船北上,但长汀渡口的两艘客船遭大风 天气吹到岸上搁浅了,要等雨天过了才能找人挖了出来。客船长十余丈、深三丈、宽三丈五尺,是一种 中型船。虽说是中型船分量也不轻,要挖出来可能也要等个十天半个月,加上何太哀是个瞎子,因此虽 然乔盘石家中出了血案气氛阴沉,也让他暂住了下来。 这一场雨一下就是七八日,时间转瞬即过,人家常说死人好过日,似乎何太哀在乔家的屋檐下一站 ,那日子就已过了一溜。 "何公子似乎很喜欢在庭院中散步?乔盘石很喜欢陪伴何太哀,或许这位少年人的生平很让他感兴趣。 何太哀散步的庭院就在发生血案的新房后边。院子里一片池塘,池塘中有些假山,上面光秃秃的什 么都没有,也许盛夏时池塘里还有莲花,不过初春时节什么都没有。"啊......"何太哀说话喜欢拖音, 总似常常在想些什么,"我在想新房里为什么会有斧头......"说了一半他似乎惊醒过来,"乔伯父,我失 礼了。" 乔盘石不以为忤,"这个我也很奇怪,秀秀和紫芝身上是不可能有斧头的,我问过整理新房的丫头, 她说入洞房前新房里并没有什么斧头。"长长吸了一口气,他喃喃自语,"也许--这个房间当真不吉,这 世上真有什么鬼怪不成?" "这个房间?"何太哀微微一笑,跟着乔盘石慢慢的踱步。他习惯了地形走路就很自然,远远望去一 点也不像个瞎子。 "其实内人是在我充做新房的房间内去世的。"乔盘石叹息,"那一夜就像秀秀新婚那一夜一样雷霆暴 雨,她为了杂事和我争吵,想不开在房内悬梁自尽了。听说这房里到那后来就有些古怪,内人尚在怨恨 我一般......我也是私心想要以喜事冲煞,让内人欢喜欢喜,所以特意挑了这房间办喜事,却不 料......弄出这等事。"他黯然叹息,想必这件事已经困扰他许久了。 "伯父能带我到房内看看么?太哀略通周易,或者能看看是否真的有异。"何太哀足下一晃,他踏到 了庭院草地上那个寿山石搬走的浅槽,幸而乔盘石一把扶住他,"何公子小心。" "我老忘了这有个槽。"何太哀似乎有些惭愧,"好深的凹槽。" "本有块家传的寿山,不过秀秀嫌它形状难看遮住窗户,新婚之前我已把它运走了。"乔盘石虽然伤 心女儿但在何太哀之前还勉强保持风度,"何公子若通周易,帮我看看这房子是否能留、否则我就要兴土 木拆了它了,秀秀出了事、我不能再害了菱菱。" "嗯......"何太哀慢慢的应了一声,不知他究竟是赞同、还是反对。 新婚的房内已经一切清洗干净。但在何太哀鼻中宛然还可嗅到那夜香艳诡异又充满血腥的气息,分 成两截的尸身、鲜血和新郎的红袍同色--新郎手中还牢牢握着新娘的红盖头。那夜的情景似乎清晰可见 ,充满喜悦的新郎揭开旖旎的红布,布下出现的不是娇艳如花充满娇羞的新娘子,却是手持斧头面目狰 狞的鬼怪......满屋血迹,鲜血与喜服相映......杀人后发疯的新娘子......这一切想起来都让人毛骨 悚然。 "老爷好。"屋内仍在泼水清洗的两个丫头给乔盘石让路,何太哀虽然瞧不见也听见了她们瑟瑟发抖 的声音。 "何公子目不能视,不知要如何看卦?" 何太哀静静在屋里站着,似乎在感觉穿窗而过的微风,突然他嘴角泛起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答了 一句耐人寻味的话,"看不见的人有时候可以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他向着西边的窗口慢慢的走 去,细细的抚摸窗户的花纹,手指顺着窗口的一道痕迹划下,"这是什么?" "是大小姐斧头砍的。"丫头之一回答,"南窗也有、柱子上也有,那对面的墙上也有。屋里到处都是 。" "可以让我摸一下对面墙上的斧头痕迹吗?"何太哀人长得不错,除了那一双眼睛幽黑得有些吓人之 外基本上是个美男子,因此那丫头脸上一红,拉着他的手引他慢慢走到墙那边,"这里。" 这是一道深深的斧痕,劈下的时候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这如果是劈在人身上的确有可能要人性 命,但要说把一个大男人一劈为二却似乎仍嫌不足。何太哀细细摸了一阵,"乔伯父,这墙上本来有什么 东西,被一斧头劈去了吧?" 乔盘石一怔,"何公子心细如发,这墙上本有个木雕龙头,你看......你摸这墙是木墙,墙上雕有九 龙,这个龙头是浮出来的。" "好木头,如此纹路,当是长白冷杉。"何太哀一笑,手指慢慢离开了那被断头的龙雕,"乔伯父,这 屋里没有夫人的鬼魂,我想......乔伯父如果当真想为紫芝鸣冤为闺女做主,你当去长汀县衙击鼓。" "何公子此话从何说起?"乔盘石变色,"秀秀已然疯了,难道你还要她抵命不成?她一个弱女子中邪 发疯本已可怜,我已死了一个女婿,难道你还要逼死我女儿不成?" "紫芝不是被秀秀砍死的。"何太哀慢慢的说,"长汀县衙此时有我一个朋友,他的名字也许你曾听过 ,他姓石,单名一个犀字。" 乔盘石的脸色突然变得十分苍白,"石青天......" 何太哀依然笑得很平静温和,"嗯,福建一路转运副使石犀石大人。" 长汀县衙。 石犀已经在这里等了五天了。 这几天一直在下雨,说实话他的心情并不太好--他本在自己衙门里喂鸟,他很喜欢养鸟,更喜欢养 猫养狗只可惜他平日根本没空,前几天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兴冲冲到集市买了只鹧鸪放在院子里养了起来 ,却收到何太哀的信要他去长汀。 认识何太哀是他最大的不幸--石犀已经深深认识到这一点。在认识石犀之前何太哀最大的兴趣是读 书,他弄了一屋子的书找了个皓首穷经的老儒念书给他听,每日就那么关起门来自得其乐,天塌下来他 也不在乎--结果认识他石犀之后何太哀突然对办案感起兴趣来了,也不就是几个月前凑巧让他帮忙破了 个杀人案,结果引起了那家伙的兴趣,哪里有古怪案子往哪里跑,把家里那老儒丢在他县衙成天追着他 要银子,真是莫名其妙。眼睛看不见也不安分守己,整天的到处乱跑!哪天给剪径的山大王给砍了不要 说他石犀治下不安,是他何太哀不知死活。 "咚--咚--咚--"长汀县衙外的大鼓突然响了起来,石犀精神一振,有案子总比打瞌睡好,"有人击鼓 。" 长汀知县点头哈腰的说,"是是是,石大人明察、有人击鼓、有人击鼓。"转身他中气十足的对衙役 们囔囔,"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闹事的就升堂。" "是。" "石大人请。" "你也请。"石犀无聊的看了长汀知县一眼,"你干嘛对着本官发抖?" "石大人明察、下官不敢发抖、不敢发抖。"长汀知县颤巍巍的强笑,两条腿打战,石犀办案之名远 扬,他这小地方的知县一听到"福建路转运副使"七字就已经吓得魂不守舍了。 胆小如鼠!石犀无聊的往大堂去,想当初和何太哀那小子初遇,听闻"福建路转运副使"七字那小子 开口第一句话是--啊,十七路转运司中最穷的三路之一。气得石犀差点没拔刀砍了这口无遮拦的可恶小 子,想想也是两年前的事了,认识姓何的怪小子算算时间一转眼也已经两年了。 "升堂--"长汀县衙年来大概很少升堂,衙役高矮不齐神情迷惑也就算了,石犀眼珠子溜溜的看着那 些穿着闲杂衣裳外面再套着衙役衣着的衙役们,最稀奇的一个可能匆匆忙忙给哪个地主儿打零工去了刚 回来,居然光着两大脚丫两腿子泥也相貌威严的站在堂上。他自个不笑石犀倒不好意思就笑出来,只得 眼珠子一溜一溜的偷看他。 这贼眉鼠眼的瘦小官儿就是人说南蛮青天石犀?乔盘石击鼓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石犀偷眼看着衙 役那双泥脚的模样,只见这位石青天年纪不大,莫约三十出头,个子不高、身材瘦弱肤色黝黑,眼睛细 细胡子两撇,十足十像个街上闲逛吃闲饭的混混,若不是长汀知县战战兢兢陪坐发抖,乔盘石说不定要 质疑这究竟是哪里来冒充石大人的小人了。"石大人明察......"他跪了下来双手呈上一份状纸,开始讲 述七日之前乔府发生的血案,最后说到,"何公子说家婿并非我女儿所杀,因此请老爷明察,抓住凶手还 我女儿一个清白。" "何太哀说你女婿不是女儿杀的就不是女儿杀的?"石犀惊堂木一拍,"来人啊,带何太哀!" 何太哀本就在县衙门口--他陪了乔盘石来击鼓,乔盘石进去了他就坐路边的面摊子喝面汤,模样很 是自在。 "堂下何人?"石犀瞪眼看着刚刚喝完面汤手持一块软帕正在擦嘴的何太哀--石老爷早晨却只喝了一 碗清粥,嗅到何太哀身上面汤的香气肚子却饿了起来。 "何太哀。"何太哀姿态优雅的把喝过面汤的痕迹擦拭整齐,就似他根本不认识石犀一般。 石犀只得越发恶狠狠的瞪着他--反正他又看不见,"你因何说邹紫芝不是乔秀秀所杀?有何凭证?" "乔秀秀本来不可能杀邹紫芝。"何太哀回答,"明眼人看一眼就知、就连我这个瞎子都知道,用斧头 能够杀人,但要将人拦腰截断非要数百斤力气。斧头刃小,要将人劈断短短几声惊叫之间决计办不到。 何况石大人若是派人仔细验看,那新房之内的斧痕真实之处只有九龙木雕一处,其余痕迹并非斧痕,而 是更加锋利的利器所劈。""新郎若不是新娘所杀,难道是被鬼所杀、新娘因此发疯不成?"石犀坐在 堂上翻白眼,他知道何太哀必有所见,只是看不惯他这神气的德性。 "新郎究竟是何人所杀我且按下不说,石大人且看这个。"何太哀翻出袖中收藏多时的团扇,"这扇上 绣线尚有针线盒内腊石气味,可见绣成不久,新婚之人何以绣悲情画扇,这诗中另一只燕子究竟指谁? 石大人难道没有任何怀疑?" 石犀眨眨眼睛,"既然何太哀你如此说,本官姑且收了这个案子。乔盘石,明日本官就上乔府查案, 本官未到之前你那新房内的一切都给本官收好了。"他惊堂木一拍,"退堂!" 乔盘石没有惊异何太哀所说的两点毫不出奇的理由,他看着何太哀手中的团扇,眼神充满了怀疑困 惑之色。 三、血污幽魂归不得 退堂下来,何太哀笔直从堂下悠悠走上了堂上。他对县衙大堂的摆设似乎很是熟悉,但石犀咬牙切齿的 知道他只不过几个月前走过一次而已。 乔盘石已经走了。 "小子,你知道凶手是谁对不对?"石犀径直了开口问,"假惺惺文绉绉骗谁?这乔家老爷看起来就一 副有钱模样,莫非你看上了他的二女儿?小心啊小心,我说年轻人啊,路边的野花不要采、疯子家的女 人不能摸......" "我看上他家二女儿?"何太哀嗤的一声笑,"我再大胆子也不敢和杀人分尸的凶手同一间房。" "凶手?"石犀猛然怔住,"乔菱菱是凶手?怎么可能......她比她姐姐还小,你即说秀秀不可能将邹 紫芝拦腰劈断,乔菱菱不在新房之内她又不是女妖怎么可能?" "应该说她是凶手之一。"何太哀微微一笑,"你看见乔家老爷的模样了,如何?" "什么如何?"石犀瞪眼,"长着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两个耳朵,和本官差不多。" "我看不见得吧?"何太哀微笑,"他的个子比你高多了,四十五岁还不算老,听声音年轻时当是个英 俊人物。" "算是吧,本官对男人没有兴趣。"石犀懒懒的说。 "那好,我们不说乔盘石。"何太哀一笑,"我们说紫芝,其实这个人我并不太熟,几年前做过绸缎买 卖认识的,人很老实、是那种稍微有些恩惠就会感恩图报的人。" "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本官没有兴趣听你拐弯抹角。"石犀的白眼继续。 "他不是被人用斧头劈死的。"何太哀一字一字的说,“他是被钢丝猛力拦腰拉扯一勒而死的-- 所以尸体才会断得那么奇怪恐怖,他是给新房里的机关给害死的!" 此言一出石犀微微一震,"如此说来刚才的乔家老爷也有一分了?要在新房内设机关,他不可能不知 情。" "所以我说菱菱是凶手之一。"何太哀慢慢的说,"我有些事还弄不清楚,但是大概发生了些什么已经 可以猜测,我不妨猜测与你听,如果你觉得有理也不妨依此收集证据,要是找不到证据便是我自作聪明 猜错了。" "不要废话了,说!"石犀的官架子一向很足,但是却往往显不出什么威严却是一脸的流气。 "我猜......事情是这样的。邹紫芝是一个绸缎商人,他不是和乔秀秀相爱,他留在乔家的理由和我 一样,是为了渡河。"何太哀说,"因为渡船搁浅所以在乔家留住了几天,就在这几天之内他不幸发现了 乔家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让乔家全家动了杀机。乔盘石假意要把女儿嫁他,邹紫芝也许心肠软容 易受人煽动,也许乔老爷只是请他顶替新郎帮个忙,反正他就那么糊里糊涂的给骗了。新婚的那天晚上 ,邹紫芝被灌得半醉送入洞房,他做梦也没有想过身边牵着的人是要命煞星不是美娇娘--我猜那晚身着 凤冠霞披和邹紫芝入洞房的人不是秀秀而是菱菱,红盖头一盖天知道是谁。进了洞房之后,菱菱突然把 新郎一把推向房中新床的床柱、然后从喜服底下拿出斧头对着龙头木雕就砍--邹紫芝惊醒,受到刺激他 向新娘扑去--也许他已经醒悟新娘有鬼!所以他一把抓向新娘的头、但是新娘子头上凤冠阻拦,他没有 抓到菱菱的人只抓到她头上的红盖头,这时菱菱劈断龙头木雕,原先勾在龙头上一 根钢丝脱开拦住邹紫芝的腰,随着窗外一块巨大的寿山石的继续下坠,他就被那数千斤的巨力轻易 的一勒两段了,随后钢丝扯断跌出窗外。然后房外的人听到惨呼、冲进来见到满地鲜血,自是吓得魂飞 魄散,菱菱拿着斧头见人就劈、别人一瞥之间隔着满头珠翠胭脂怎分得出她是秀秀还是菱菱?" 石犀极认真的听着,若有所思,"你为何说不是秀秀而是菱菱?" 何太哀微微一笑,"因为我想......这几日,不,据我打听,似乎从邹紫芝来到乔府乔府中人就很少 见到秀秀了,即使是见到也是远远瞥见,我在乔府七日,居然没见到她丝毫影子,所以我猜--"他眨眨眼 ,"她或者......" "在成婚之前就已死了?"石犀豁然大笑,"何小子啊何小子,新娘在成婚之前已经死了,这种怪事你 居然也敢猜出来。"他一拍何太哀的背,"猜得好!再猜!" "总之乔府必然有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邹紫芝知道了,秀秀为此而死,乔家设计杀人灭口,然后要 菱菱假扮秀秀,最后‘秀秀‘此人要么疯狂而死要么被永远监禁,这件疯子杀人的血案也就这么一团迷 雾的结束了。"何太哀简单的说,"这是我的猜想,证据不多,还要借你去乔府查证。" "证据呢?说来听听。"石犀用力打了何太哀一下,"这件案子破了功劳算我的苦劳算你的,继续说。 "首先让我起疑的就是我进乔府门的时候遇到菱菱。"何太哀回忆,"她那时候在花园里不知道干什么 ,也许在旁人眼里看来她在玩耍或者在找什么东西,可是在我耳里听来她是在藏什么东西,一个小东西 吧?我猜是被她劈掉的、上面有钢丝勒痕的那个龙头。当然我那时候不知道她在藏什么东西,然后她听 见有人进来十分惊喜,看见了我却很意外,这种反应不像什么哭笑难分的疯子吧?但是乔盘石却暗示她 装疯,她也装得很有默契,为什么呢?因为故事里的秀秀是个疯子,所以乔家希望暗示我乔家的女儿天 生都是疯子的印象,我却偏偏起疑。" "所以说你小子是个应当人人提防的变态,笑面虎笑面虎,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起疑之后就很清楚,乔盘石贴着我不放生怕我发现了什么,长汀捕头唐大虎让我验看了紫芝的尸体 ,我一摸便知他绝非斧头所杀,但忤作支支吾吾不知是否受了乔家钱财或是根本不通此道。紫芝是被非 常锋利的东西一下断腰的,那时候我只想到案板上一刀下去一条鱼被一砍两半,满脑子都是菜刀和能够 一下断人腰骨的力气,那绝对不是斧头。斧头所伤伤口左右必有淤伤、因斧有重头三角,但是紫芝的伤 口整齐异常,什么也没有。"何太哀叹了口气,"和当乔盘石倒霉,正当我想不通的时候,长汀捕头却无 意中让我知道乔府的庭院里一块大石头被移走,我很兴奋,因为我测过那石头压痕,证明那是非常重的 一块石头。" "然后?"石犀眨眨眼睛,"为了证实本官不笨,本官也知道如果要把石头的重量变成杀人的力气,至 少要把它吊起来--难道乔家敢明目张胆把几千斤的大石头挂在新房外边?那不是直接告诉人我正在谋杀 ?" "乔家确实把它挂在了新房外面。"何太哀铿然一字一字说,"乔盘石把它挂在了一个妙不可言的地方 、一个没有人会发现石头被吊起来的地方!" "哪里?" "新房外的池塘之中!"何太哀慢慢的说,"他把它沉在池塘里作假山,却用极坚韧的钢丝绕过它的底 部使它稍稍悬空,然后那条钢丝穿过新房的南窗、龙头、西窗又系回石头上。乔盘石之所以选择那间房 间本就是为了这杀人机关。床柱正对龙头,左右是东西窗户,新房在二楼--你可以想象,当菱菱劈断龙 头的时候钢丝松动脱开,寿山石下沉--它委实太重所以水浮力不算什么--邹紫芝扑过来被钢丝勒在腰上 ,石头再拉--刹那之间他就被勒在床柱上,左右窗钢丝一拉直他就变成了两截,也许、他自己连想也未 想清楚,就已经成了两截!这有新房窗口上钢丝的深刻拉痕为证,也有床柱上的钢丝断痕为证。这个机 关当是不会错的,或者下池塘还可找到那条杀人钢丝。" "真是骇人听闻的想象力。"石犀啧啧称奇,"你不当捕头真可惜了,不如到我衙门里来好了。"想了 想,他哈哈一笑,"虽然证据不全,但是好好查找必有蛛丝马迹,除了秀秀是生是死、新娘到底是菱菱还 是秀秀这些问题之外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画扇之谜。"何太哀淡淡一笑,"我猜这就是乔家不可告人的秘密,必然和这画扇有关!" 石犀兴致盎然的拿起那支画扇,"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玉楼珠阁不独栖,金窗绣户长相见。柏 梁失火去,因入吴王宫。吴宫以焚荡,雏尽巢亦空。憔悴一身在,孀雌忆故雄。双飞难再得,伤我寸心 中。这中间必然是有段什么痴情孽爱,明天必要好好查查。" 四、蝴蝶忽然满芳草 按道理来说,乔盘石知道了何太哀对邹紫芝的死起疑,就该当夜尽快清除他和菱菱谋害邹紫芝的证据。 但是何太哀却知道乔盘石不敢--官府既然起疑,仓促收拾些什么东西只能越发引起怀疑,更何况他在乔 家这许多日,早已什么都已经摸过了。 所以第二天早晨再去取证何太哀一点也不着急,甚至他起了一个大早在长汀知县给石犀暂住的院内 慢慢踱步。 过了几天细雨,这天居然是一个大晴天。 他看不见阳光,却可感觉那温暖的感觉干燥的烫贴着皮肤,这让他一整个人都舒畅起来,仿佛今天 一定会有着什么好事。 "何太衰--"过了一夜石犀突然给他起了个外号,"太衰啊,你在这里乱走,不怕一脚踩空摔死在知县 大人面前?" 何太哀优哉游哉的回身,含笑行礼,"知县大人好。" 长汀知县也听过何太哀的大名,"何公子早,不知何公子驾临长汀,本知县招待不周、多多见谅、多 多见谅。" 石犀暗骂这知县是只只会对人点头哈腰的狗,一边说,"太衰啊,要查案就跟着走了,你吃了早饭没 有?" "我吃了乌梅红豆粥。"何太哀指指墙角仍在散发腾腾热气的炉子,"厨房里的红豆、树上新出的乌梅 ,很好吃呢。" "你这小子小心谨慎得有毛病,难道知县大人还会害你?"石犀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他就走,一边暗 声说,"你怀疑乔家还会杀人灭口?" 何太哀眨眨眼睛,"我没说,我只是喜欢吃乌梅红豆粥。" 石犀翻了个白眼,骂道,"眼睛看不见还煮粥、不怕烧死你!" 日头稍稍一出,石犀和长汀知县,甚至唐大虎都已着装整齐来到乔府门口,这等阵势让附近议论纷 纷的百姓探头探脑,都在猜测是不是乔家又死人了。 "咿呀"一声开门声,乔盘石也早已起身,"石大人请。" 石犀装模作样的拱手,"乔老爷早。"何太哀在石犀身边,也跟着微微一笑,对乔盘石微微点头。 这表情对乔盘石来说自然不是什么舒服的事,但他并没有表露紧张,依然很好风度的拱手,"何公子 好。" 这一句说出来石犀突然盯了乔盘石一眼,随即他抬起头趾高气扬的往乔府内走去。 进门便是天井。 天井两侧有两片很大的花圃,何太哀初遇菱菱的时候她便是在那花圃中。石犀留意多看了那花圃两 眼,并没有什么异状,此时春寒料峭,并没有什么盛花,只有几朵白杜鹃花零零星星的开着,被雨打得 凄迷。何太哀低声说,"三横竖七,左边。"石犀随即往左边花圃第三横排和第七竖排交汇的那盆花看去 ,那依旧是一盆杜鹃花,依旧是半开,平平无奇。过了天井是乔家的主屋,是一 处两层楼房,左右侧房,二楼最靠池塘的房间便是发生命案的房间。石犀抬头看了二楼那房间一眼,对 乔盘石端着官腔,"本官要上楼看看。" "只要能为小女申冤,大人尽管察看。"乔盘石毕恭毕敬地说。 何太哀随着石犀再次登上曾经作为新房的房间,乔盘石作陪。石犀一上楼就仔细看了窗口、床柱、 龙雕断口等痕迹,确如何太哀所说,这些痕迹作为斧头所劈稍微嫌细了一些,只是可惜窗户雕满花纹, 让那假定是钢丝的拉痕不连续也不清晰,若要说是被斧头轻微劈中也说得过去。而那九龙木雕上那一记 斧头倒是侧劈得又狠又准。他沉吟着往窗外望了一眼,东西窗所成的直角对出去就是池塘,池塘中一块 假山只稍微露出一角,看不出究竟多深,若要引钢丝拉到这里果然并不困难,若是深夜就更加不易为人 发觉,床柱上的断痕隔着邹紫芝的身体和衣服更加不清晰,看乔盘石如此镇定,莫非何太哀全都猜错了 、这件事的确只是疯子发疯而已?"乔老爷,本官想见见乔大小姐。" "秀秀在她房里,大人这边请。"乔盘石在前引路,居然一点没有迟疑请石犀往小姐房里走去。 秀秀果真未死?何太哀又猜错了吗?石犀低声吩咐了身边的衙役一句什么,与何太哀随后跟去。 "嘻嘻......哈哈哈......好多血......杀人了......嘻嘻......哈哈哈......"还未走到秀秀房门 口,大家就已经听见了里头癫狂的笑声,何太哀猛然抬头,失声说,"硫磺味道!她在玩火!" 石犀反应比任何衙役都快,刹那之间已经冲到房门口,一脚踢开房门,房内已经熊熊大火,床榻被 褥都烧了起来,只有秀秀的笑声在里面,"哈哈哈,好多火,好多火。" "石大人!"两边衙役急忙把石犀拉了回来,"这火太猛,她在床上浇了灯油!" 石犀厉声喝道,"放开!"他大叫,"快拿水来灭火!" "秀秀!"乔盘石惨声叫,拼命往房内大火中冲去,几个衙役不得不拼命拦住他自杀的行为,这房里 浇满了灯油,等大家好不容易从天井抬了水上来,整个房间已经为大火吞没。 何太哀一言不发,石犀气得脸色苍白,秀秀未死、却在他眼前遭受火焚,难道乔家真的被鬼魂诅咒 ,个个要死得莫名其妙不成?这时刚才的衙役回来悄声说,"乔二小姐和知县大人在一起,一直没有离开 过。" 也就是说这个秀秀不是菱菱假扮的?她当真没死并且疯了?石犀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黝黑,过了一 顿饭时间房内大火才被衙役仆人扑灭,床上露出一具焦尸--秀秀已经活活被烟呛死,被火烧的部分不多 ,只见她一片黑黑白白的脸上依稀可见俏丽的容颜、正是乔府的大小姐、这里人人都认得的乔秀秀。 这是怎么回事?秀秀未死--也就是说何太哀所推测的一切都错了?石犀沉默,何太哀一双幽黑的眼 睛却渐渐亮了。 "秀秀啊--我的女儿啊--秀秀啊--"乔盘石扑在焦尸身上拖着凄惨的声调呼唤悲泣,在场许多衙役都 有些红了眼睛,石犀握了何太哀的手一下,斜眼看去何太哀缓缓点了点头,两个人似乎在刹那间达成了 什么默契。"乔老爷,除了这等事本官也很意外,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乔老爷请节哀。" "秀秀啊--"乔盘石哭得昏天暗地,似乎根本听不见石犀的劝解。 "唐捕头。"石犀看了唐大虎一眼。 唐大虎慌忙说,"这里有我。" 石犀点点头,拉了何太哀从刚才发生诡异火灾的房内离开。 屋外的阳光依然温暖,照在人身上让人精神一振驱散不少阴寒恐怖之气。石犀叹了口气,"我早该想 到......太衰啊,和你出门就是衰,你觉得怎样?" "我想的和你一样。"何太哀微微一笑,他看不见刚才恐怖的火焚,似乎并不受震动,"今天天气很好 。" "今天天气是不错,总是见死人......唉,被烧死的尸体当真吓人。"石犀和何太哀暂时脱离了忙碌 查证的衙役捕快,独自站在庭院中,"听说你住这里的时候常在这里散步?" "嗯,说实话我总觉得这院子有些奇怪。"何太哀叹了口气,"我总是会踩到移走泰山石的那个凹槽, 明明我记好了不可能会踩到的,却总是不小心。我在想是不是紫芝在提醒我什么,我却想不到。" 石犀大笑起来,"你也信鬼神之说,那当真希奇了。我告诉你你老是踩到凹槽一点也不奇怪,因为这 院子里有两个凹槽!唐大虎没告诉你你又看不见难怪会觉得......"他突然停住了,刹那间竟觉得那凹槽 会咬人一般,被它骇了一跳。 "两个凹槽!"何太哀眼睛一下子亮了,"难怪......哪个是新的哪个是旧的?" ";你快要踩到的那个是旧的,墙角的那个是新的。"石犀的眼睛怔怔的看着位于墙角的那个新的凹槽 ,很迷惑地说,"在墙角有一群蝴蝶,在那个凹槽上空飞舞......看起来很漂亮,不过为什么......" "这院子四十六十,"何太哀说的是院子的宽和长,他很兴奋甚至都微微有些喘息,"大寿山本易用来 缀景,放在墙角岂不可惜了?当要放在这里才可以搭造凉亭花草,为什么要移到墙角?" "这么重的石头移开一定有重要的道理......啊,太哀我知道为什么蝴蝶在那里了。"石犀喃喃自语 ,"乔家在那里种了一些花草,大概是蝴蝶喜欢的--咦?太哀你不是说前几天才用那凹槽里的水洗手吗? 乔家死了女婿还真有闲,这么快就种上花草?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土下肯定有些什么东西......"何太哀低声说,脸色严肃,"不能让人知道,用泰山石来压着,石 头搬走后也不忘要种花在上面......" "太哀......"石犀竟说得有些口干舌燥,"地下说不定是藏着金银珠宝......" 何太哀缓缓摇头,"不管是什么,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东西。石犀你能试试看能不能挖出来么?" "偷鸡摸狗的事晚上再来,我衙门里老游这两天就会赶来,偷鸡摸狗他最在行,这件事不能打草惊蛇 。"石犀难得脸色郑重,"能让乔府不惜连杀两人的谜底,到底是什么?" "长汀知县不能信任,乔家委实太危险。" "小子,刚才我看那乔老爷的脸色突然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只有平常日子都习惯了做作的人才会有那么自然的脸色,说谎都没一点心虚,我和你打赌他昨夜一 晚上没睡,刚才开门居然还扮着一副刚刚起身的模样。" "长汀镇上他还是个人人称道的好人呢。" "就是好人才可怕。" 五、碧草座下鬼头骨 石犀有个真正能干精明的手下,叫做游子喜。此人年不过四十,生得瘦削精干,被石犀抓住之前是大名 鼎鼎的一时巨盗,后来跟了石大人被招安做下手,因而偷鸡摸狗之术堪称鼻祖。 夜。 漆黑无边。 乔家出了两件命案之后气氛越发阴森诡异,连下人都不敢在晚上轻易走到院子里来。 乔家院子的墙脚确有三个人身着黑衣站在那边,其中一人正以双手飞快的挖掘地上的泥土,几从新 种的花草被扒开一边。 一尺、两尺、三尺...... 终于一个东西露了出来,那是一个长两尺宽一尺的木盒子。 那显然是个奢侈的东西,雕龙画凤,还是上好的柳木。 黑衣人之一哼了一声,"果然有金银珠宝......" "咿呀"一声挖掘的人轻巧的打开了那个盒子。 一股腐败阴森的味道扑面而来,说话人的话音嘎然而止。 死一般寂静,这种突然话音中断的寂静让人清清楚楚地和那种不祥恐怖的味道首耳相贴,一阵阴风 吹过,汗毛全都竖起来了。 "天啊--"方才说话的人过了许久才声音变调的低呼一声,"这是......" 第二天。 乔盘石正在张罗办女儿的丧事。 "老爷--老爷--" "什么事?"乔盘石正对着秀秀烧焦的尸体黯然伤神,喝了一声,"没规没矩!" "老爷!石大人派了唐捕头要老爷去衙门一趟。" 乔盘石本来英挺的面貌突然刹那间变得青铁,"菱菱......二小姐呢?" "菱菱小姐已经被何公子请去吃饭了。" 回话的下人打赌,他在乔家干了七八年,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位风度清隽的老爷露出这么难看的脸色 长汀衙门。今天衙役们精神饱满,衣着整齐,都瞪大眼睛看着进门的乔盘石 ,连好奇多事的街坊邻居都来旁听。 堂上菱菱低着头站着,何太哀站在她身边微笑。 乔盘石进来的时候盯了何太哀一眼,如果何太哀看得见的话想必会觉得寒意从表皮一直深入到骨髓 里,但是他看不见,所以依旧心安理得的微笑。 这小子有时候不知道他自己多么惹人讨厌。石犀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 "乔盘石。" "你可知本官今日招你来所为何事?" "不知。" "大胆!"石犀惊堂木再一拍,厉声道,"就是为了你谋害邹紫芝、乔秀秀两条人命的血案!" 门外听见的人一时大哗,长汀知县坐在一边发抖,不住发抖。 "大人信口雌黄,邹紫芝、乔秀秀是我女婿女儿,怎可能被我谋害?大人诬陷小人谋害女儿女婿,未 免太过可笑。紫芝秀秀死时我都不在旁边,要如何谋害?大人说话可要有凭证。"乔盘石脸色青铁,一句 一句反驳,"小人在长汀的声誉良好,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疯狂之事?" "啪"的一声,石犀再次重拍惊堂木,"好,本官就一一与你说明,你到底是如何杀害邹紫芝、乔秀秀 两人,你且听本官说得对也不对。"他抬起头来,"何太哀,你是邹紫芝何人?" "生意往来的友人。"何太哀微笑回答。 "邹紫芝为何经过长汀镇?" "他要往四川购买蜀锦。"何太哀回答,"价钱早定、货亦备齐,但邹紫芝迟迟未到,卖家偶然知晓我 将经过长汀,因此托我找人。" 石犀转向乔盘石,"可见邹紫芝并非一开始就准备留宿你家迎娶乔秀秀,他娶秀秀是临时起意。他只 在乔家十五日,仓促成婚甚是可疑。" "他与我家秀秀两情相悦......"乔盘石说话开始大声起来。 石犀声音拔得比他更大,"两情相悦,这又是什么?"他将一个东西掷在乔盘石面前,正是那把燕双 离的画扇,"十五日之内要一个痴情女子改变心意另嫁新人,邹紫芝当真如此好?本官不知邹紫芝是什么 人,但他与你家秀秀为何成婚却是可疑。" "这......秀秀游戏之作,怎能当真?"乔盘石振振有词,"大人怎能仅凭画扇就认定我家秀秀另有意 中人?" "画扇不够,那么这个如何?"石犀冷笑,"老游,你把我们昨天晚上从乔府挖出来的东西给乔老爷看 看。那东西藏在乔府墙角、里面有乔家印记、甚至还有你乔老爷手写的保命金锁......乔老爷你敢再说 一句你不知道这是什么?" 乔盘石脸色大变!他恐怖之极的看着游子喜把一个布包包着的木盒放在他面前,"咿呀"一声游子喜 打开盒盖,乔盘石呻吟一声双手掩目根本不敢看盒中的东西,狂乱的大叫,"快拿走!拿走!拿 走!......" 所有衙役的目光都看向那个盒子,看见了之后人人都脸如土色,恶心欲呕! 那盒子里一块小小的锦被。 盖着一个小孩子的骨骼。 那婴孩早已化为枯骨,但依然一看看得出,那是一个脑袋奇大四肢畸形的古怪婴儿,就如一只大头 蜘蛛。 "乔老爷,看来你很清楚这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石犀冷冷的说,"你墙角之下暗藏这奇怪婴孩的尸 体,乔老爷你能给本官解释一下这究竟是从哪里的孩子么?" 乔盘石脸色惨白,突然用头去"嘭嘭嘭“的撞地下,撞得满头鲜血。 "你不必装疯了。本官告诉你,这是你和乔秀秀父女乱伦之后所生的畸形婴儿。"石犀一字一字的说 ,"双燕复双燕,双飞令人羡。玉楼珠阁不独栖,金窗绣户长相见。这画扇上秀秀所指的另一只燕子、可 以和她‘玉楼珠阁不独栖,金窗绣户长相见。‘的燕子,乔府里除了你乔老爷再无第二个大好男人,本 官可有说错?" 乔盘石顿了一顿,呆若木鸡的坐在当地。菱菱转过身抱住他,眼泪簌簌而下,"爹......" "这件事让本官从头告诉你。"石犀冷冷的说,"乔老爷少年丧妻,鳏居孤独,两个女儿长成,如花似 玉。你先和大女儿乔秀秀有私,乱伦产子--产下这等畸形婴孩,这孩子生下不过几日就死了,你和秀秀 把他暗藏墙角又移动寿山石压在上头生怕人发现。但你自以为生下这等怪物,和秀秀之情天理不容,所 以你舍弃秀秀,又和菱菱有染。"他说到此处,乔菱菱全身一震,脸色苍白。 "秀秀被你遗弃,绣下这断肠画扇,你一家三人孽情错乱,本都是一家之事。不巧邹紫芝在你家暂住 等船,无意之中发现你和秀秀有情,你们为了隐瞒奸情外传,骗他娶秀秀为妻。我猜你们必骗他娶了秀 秀之后你们便一刀两断,秀秀稍加柔情蜜意,邹紫芝便轻易相信你们已经改过悔过。你们本欲合谋害死 邹紫芝,但秀秀也许事到临头幡然悔悟不忍下手,也许是你们错手、也许是你们两个合谋,秀秀在新婚 之前就被你们害死,本官说的对是不对?" 乔盘石嘴唇嚅动了一下,却说不出什么来。菱菱泪珠子滚了下来,"你胡说!姐姐明明是昨天才死的 ,你诬赖我和我爹......" "诬赖?"石犀冷笑,"昨日本官一直便没看见活生生的乔秀秀、本官见到的只是已经死了的乔秀秀而 已。你当本官是傻子不成?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乔菱菱一个人能够假扮秀秀。来人啊,带春燕!" "春燕"两字一出,菱菱猛然抬头恶狠狠的瞪着何太哀,咬牙切齿的说,"一定是你--一定又是你!我 就知道从你来我家里就没好事!你说!你怎么知道是春燕?你这妖怪!都是你逼爹去击鼓!你这恶魔!" 她向着何太哀扑过去,面貌狰狞哪里像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何太哀侧身避开,两个衙役把菱菱抓住,何太哀轻声叹了口气,"我不是妖怪。我只是和石大人想的 一样,昨日的火灾分明是早已安排好的,欲盖弥彰想要掩饰秀秀早已死去的事实,你们想放火烧了她的 尸体好让人看不出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你故意留在知县身边,想要我们以为秀秀的确是秀秀,但是 只要身高体型相似之人就可以假扮秀秀,只要有‘假扮‘秀秀这个想法在,并不一定只有菱菱才能假扮 秀秀的,我说得对不对?正是因为你假扮了许多次秀秀,才会以为只要你和秀秀同时出现就能摆脱嫌疑 --你忘了我们‘应该‘不知道假扮秀秀的人究竟是谁,我们眼里只有‘也许秀秀是假的‘这个疑问而已 。"他的眼睛看不见,却怜悯的看着乔菱菱,"乔府能够假扮秀秀的丫头只有一个,就是春燕。" "堂下何人?" "春燕。"春燕吓得全身僵硬,脸色惨白。 "昨日在大小姐房里放火的人是不是你?" "是......二小姐......二小姐要我在大小姐房里假装发疯,然后点火......我是进去了以后才知道 大小姐已经死在床上的......大人开恩、大人饶命啊--" "菱菱,本官之所以知道秀秀早已死去并非被火烧死并不是从春燕的供认得来,她的话只是证明了本 官之前的猜测而已。你知道本官从什么时候就确定秀秀早已死去了么?" "什么时候?"菱菱尖声问。 "从乔老爷扑到秀秀身上的那个时候。"石犀冷冷的说,"秀秀要是真被火烧而死,必然全身火烫,乔 老爷居然能够扑在她身上不怕烫伤,此其一;其二,他不找大夫,直接哭了起来,也证明他其实早就知 道秀秀已死。" 乔盘石嘴角痉挛,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戏码在石犀和何太哀眼里竟然就如儿戏,他自己却以为演得 很好,真是太可笑了!"哈哈哈......"他低声笑了起来。 "本官继续告诉你,你是如何害死邹紫芝。秀秀已死,你藏起她的尸体--在这种天气还不太热的时候 藏个几天还不会腐烂。你要菱菱假扮新娘,移动寿山大石沉入池塘,引钢丝通过西窗、墙上龙头、南窗 系回寿山石上,新婚之夜新娘只需劈下龙头,那附带寿山石千斤之力的钢丝便会把新郎勒死、对么?"石 犀厉声说,"只可惜你也没想到巨石太重,邹紫芝竟被拦腰截断,即使新娘装疯也难以让人信服这是新娘 所为!这是天意!人算不如天算,你为掩饰这父女通奸乱伦的丑事,连杀两条人命!这便是挂住你杀人 钢丝的龙头!"他把一个东西又掷在乔盘石和乔菱菱面前,正是那被乔菱菱藏在花盆里的龙头。木雕龙头 颈上一道清晰平整的钢丝勒痕,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解释为斧头痕迹的纤细深刻的勒痕! "你说错了--秀秀她是不愿杀人自己跳井的......"菱菱最终惨叫了一声,和乔盘石两人萎靡于地、 再看不出什么清隽高大的老爷或是娇小玲珑的小姐,只像两只走投无路的被扒光牙齿的吃人野兽。 门外旁听的人越来越多,唏嘘之声不断,就凭乔盘石在长汀的名声、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会作出这 等事。 何太哀慢慢转过身背对着爬在地上哭泣的父女俩,他叹了口气。 石犀目光犀利的看着地上两人,缓缓坐回太爷椅上,也长长吐出一口气,拾起一只红签......"此案 本官当亲自上报刑部,案后必把此二人推出去斩了!" 六、一片孤云在碧天(完结) "有时候我自个想想人心的确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石犀坐在院子里逗他养的鹧鸪,何太哀坐在他对面 。那只鹧鸪几日没见他已经变成了他衙门里别人的鹧鸪,只认得供养它的那个人的脚步声,这让石犀哀 怨了许久。 "其实......我有时候也觉得乔家父女也是满可怜的。"何太哀含笑,他端坐在石犀对面的石头上, 膝盖头还放了本书。 "可怜?那两个人杀人放火--标准的杀人放火,哪里可怜了?被害死的邹紫芝才是可怜,当你看见他 们杀人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可怜、要是他们要杀的是你,那就更没有什么可怜可言。"石犀翻白眼--他对着 何太哀就要翻白眼,谁叫他们两个八字不合? "因为是父女所以就不能相爱,可是他们都爱得很认真啊。"何太哀叹了口气,"做人该多一点同情心 ,他们也只不过是些有欲望的、死要面子的、很自私的人而已。如果不是他们杀人的法子太恐怖,我说 不定会同情他们的。" "你日后弄个女儿来谈场父女恋试试看,本官保管第一个抓你。" "那也等有人肯嫁给我,可惜我一表人才,却总没有姑娘喜欢,这当真是很奇怪的事。" "嘿!我老石好歹还有个牛大娘,哈哈,这点你就不如我了。" "我不如你受牛大娘的气多。" "该死的何太衰!你总有一天要给路上打劫的山大王夫人抓去做吃白食的小白脸......" "呵呵呵......我会是个很不错的情人,你信不信?" "通奸乱伦本官是一定要抓的!" 碧云青天明朗,笑声朗朗可闻。 这世上悲伤阴暗的事情也许很多,但因为有些开朗乐观的人在,所以人生人世多令人舍不得离去, 活着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只要心不阴霾,每天总会有些快乐的事在等着。 白骨祠 一百年白骨祠 五月十五。 拜菩萨的时日。 建州城的善男信女烧香拜佛,供奉素菜水果以求平安兴运、招财进宝、多子多孙、升官发财……种种愿望不一而足。每逢初一十五建州城里充满香火,各家庙宇尼庵都是财源广进,笑脸迎人。 其中最著名的当属建州城外十八里地的“白骨祠”。 白骨祠并不是间寺庙。 它是所祠堂,但是一家很特别的祠堂,传说里面供奉着几十年前在建州城坐化的一代高僧远志禅师的遗骨,因此不是寺庙却依然香火鼎盛。听建州城的老人家说,远志禅师坐化近百年尸骨不化,给他老人家磕个响头点柱香火,能保身体康健;如果有胆子在白骨祠独自坐他一个晚上,远志禅师就会显灵给你讲授佛法,然后有缘人就能够被渡化成佛。前几年有些有胆子的人去独坐,并没有见什么禅师显灵,倒是说白骨祠里老鼠不少,有心人因此给祠堂捐了只猫,现在还在白骨祠里养着。 这日近黄昏时分,祠堂里来了一个白衣缓服的年轻人,外边的桃花正在盛开,这白衣人进来的时候衣袖还沾染三两点桃花花瓣,看起来越发英挺秀美,只一双黑黑大大毫无神采的眼睛让人有些不敢正视。 但白骨祠里的丘老汉却是认得这位年轻人的,见了他一张皱脸笑成一朵花,“何公子今个打算真的在祠堂里留下来?老汉一早说好了在这里留一个晚上三个铜钱,如果见到……呃……如果公子你听到禅师显灵,莫忘了叫他给我们祠堂多添点好运。” 这今天一身风流衣裳的“何公子”正是从少年琴师弃琴习武、学武不成又弃武从商、最后把老大一个绸缎生意平白送给了朋友自己在建州城闭门读书的何太哀。他和福建一路转运司副使石犀是好友,石犀衙门在建州,因此建州称人人都认得这位行事怪异任性的何公子——比如说他分明是个瞎子,却喜欢附庸风雅收藏书画、又喜欢自己在家煮乌梅红豆粥,前些日子才不慎起火把他收藏的书画都给一把火烧光了,差点连人都给烧了,他自己不得不搬去石犀的衙门里暂住,却依然乐此不疲。又说他有日兴起要去青楼逛窑子,叫花姑娘就花姑娘罢了,他也不风流不听曲不弹琴,却拿出本书叫姑娘念给他听,结果人家花姑娘拿起来一看,是本净说死人如何勘验的《洗冤录》之类的仵作书,差点没把人家姑娘吓死。如此种种事情,见过何太哀的人始终不解他为何能用他那一派温文尔雅的公子风度做出这种种匪夷所思的荒唐事?但何太哀乐在其中,他自他行他素,无人能将他奈何。 何太哀之前已经来过白骨祠许多次了,每次都说要留下与远志禅师的遗骨过夜,但每次都犹豫一下不知是否胆小怕事没有留下,看来今日他真的下了决心要留下了。“丘老费心,太哀今夜已经打定主意留下,你要赶我走我也不走了。”何太哀交给丘老汉一个小布包,“这里面是给祠堂的银钱和给丘老汉的酒,我上回在九鱼堂喝到正宗的女儿红,答应过给丘老带点。” 丘老汉越发笑得像一朵菊花盛开,“人家都说何公子是个大善人,果然不错,公子你请、你随意坐。”他拎着小布包往祠堂后去了。 何太哀负手在祠堂里踱了一圈,此时已近黄昏,夕阳西下,破旧的古老祠堂里沉郁着一股森森寒气,那佛座上的白骨在帷幕后隐隐有些狰然欲博人,何太哀却看不到,他负手背着远志禅师的白骨站着,似乎在考虑他要在哪一块地方坐下过夜比较舒服。 过一会儿丘老汉搬了张小木桌过来,桌上放着些什么萝卜干、花生米、还有些卤豆腐之类的下酒小菜,端了瓶淡酒过来,“何公子这些小东西你慢用,时日晚了,我要回后面做事情去,你在这里坐。” “丘老慢走。”何太哀含笑端坐在祠堂正中,“今夜热得很,这大门我过会儿自己关吧。” “何公子随意,反正这里面也没什么好偷的,前些日子有些小贼进来过,想偷远志禅师的遗骨,被老丘一扫帚从佛座上扫下来赶跑了,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来这里偷东西。”丘老汉给何太哀哈了哈腰,转过身往祠堂后通向里边的通道走。 何太哀自看不见丘老汉对那小包裹得意满足的表情,只听见丘老汉转身往里走的时候偶然顿了一下,低低“咦”了一声,接着自己念念叨叨嘲笑了两句,往里头走了。 冷月孤灯、独伴尸骨——其实何太哀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有灯,他来这里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他和石犀打赌说衙门边刘家大嫂会生个女儿、石犀偏说生儿子,结果刘家大嫂生了对龙凤胎,这下说不清楚到底谁对谁错,石犀坚持不肯说两个人都对了,最后端起官架子一口咬定是石老爷对了,那么当然就是庶民何太哀错了。错了的人就要到这白骨祠来坐一个晚上,这是事先说好的赌彩。何太哀的胆子一向大得很,上几个月长汀出了件恐怖的杀人案,新郎官被分尸成两段他都敢伸手去摸,区区陪伴一具死了好几十年快要一百年的骨头坐一个晚上有什么了不起?何况这冷月孤灯、独伴高僧遗骨,偶然还可以入诗,说不定还真给他领悟了什么禅意,有何不可? 二深夜燕来客 他静坐的时候可以感觉从大门口桃花林里吹来的风,那风从敞门里吹进来,吹过空荡荡的祠堂,在他身后那帷幕佛坐上发出些紊乱的风声,整个祠堂只有放遗骨的佛座和丘老汉走的过道,其余都是空无一物。他听人说这祠堂的墙上为了考验要成佛的人的定力,还画上了种种恐怖鬼相,但可惜他很想看、却看不见。 天气渐凉,风冷下来的时候大约也是夜渐深沉的时候。正在他想要去关门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桃花林那边传来。 那是一个脚步很坚定、扎实、稳重而且自信的人的脚步声,何太哀判断着,关门的动作缓了一下。 来人是一个身着深蓝衣裳的男子,正如何太哀所预想的那样,他的人很坚定、扎实、稳重而且自信,但何太哀看不见的是他衣衫上有些细微的斑点,那是干涸的血迹。他显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何太哀,“在下路途跋涉,错过了宿头,不想这破旧祠堂居然住得有人,兄台可让在下在此地借宿么?在下姓苦,是一位江湖行客。” 何太哀彬彬有礼的回礼,“江湖夜路,本来辛苦。此地并非小弟所有,小弟也只是借宿而已,苦兄请便。”他请自称姓“苦”的蓝衣男子进门,“小弟姓何,眼睛不便却是不好给苦兄引见此地。” 蓝衣人进门,陡然看见满墙鬼脸,那帷幕里若隐若现的骷髅,饶是他身经百战出生入死过多次也不禁全身一寒,“这……这是什么东西?” 何太哀请他小木桌边坐下,开始讲述远志禅师那段传说,又说到自己如何打赌输给了石老爷,因此来这里夜坐看能不能“得道”。听到何太哀打赌那一段蓝衣人惊诧的神色很快隐去,笑了起来,“何兄真是有兴致,竟然设如此赌局。这祠堂夜里看起来果然阴森可怖,难怪会流传这等传说。” “远志禅师的遗骨究竟是什么模样,可惜我天生目盲却是看不到了。”何太哀遗憾的道。 蓝衣人凝视那具骷髅,“很普通的一具骷髅,坐在那里低着头,两只手放在身体两边,两条腿看不清楚,和寻常的骷髅并没有什么两样。” 何太哀叹了口气,“我一直很奇怪这骷髅不是已经快百年了,为什么还没有散架?”他喝了口酒,“如果苦兄没有来我说不准就要上前去摸它两下,苦兄在此我可就不好意思如此对高僧不敬。”他如此说,也就是说他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而只是“不好意思”而已。 蓝衣人一笑,“这有什么?说实话我也很好奇这尸骨为什么不倒?”他说看就看,拔身站了起来快步往远志禅师的遗骨走去,“嗯,这骷髅是靠在帷幕后面的木架上的,整个骨头都歪在上面,里头不少灰尘,大概真的很久了。” “那可真对大师不敬了。”何太哀站起来走近佛座,也跟着探头了一下,“这个地方的气味闻起来有些奇怪,我怎么闻到一股咸菜的味道?” “人都死了那么久了,哪里还有什么味道……”蓝衣人放下帷幕,突然“咦”了一声,“果然有味道……这是……” 何太哀举起了手,“苦兄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蓝衣人目光锐利的在佛座内搜索有些什么可疑的东西,“什么奇怪的事?” “我的手按在佛座的边缘上,这边上有一层很厚的灰尘。”何太哀的手上果然很厚一层尘土。 “那又怎样?这佛座不知多少年没人动过,里头到处是灰尘。”蓝衣人不耐的说。 “但是看守此地的丘老汉告诉我,前些日子有些小贼来偷遗骨,被他用扫帚从佛座上扫下来赶跑了。”何太哀说,“如果是这样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厚的灰尘?难道丘老汉见鬼了不成?” 蓝衣人悚然看着何太哀手掌上一层的灰尘,“等一等,这是……这是一层细煤灰。” 何太哀嗅了一嗅,“我怀疑这不是咸菜的味道。”他突然飞快伸出手去摇晃了一下整个佛座。 “克拉”一声,整具骷髅晃了一晃却依然没有散架。蓝衣人倒抽一口凉气,“这……骨头还连在一起……” “那就是说这不是死了几十年的老骷髅,而是不知道什么人换来的新骷髅。”何太哀叹了口气,“人命……案子?” 蓝衣人沉声道,“这祠堂的管事是什么人?” “你莫问他了,丘老汉年纪大了不管新骷髅还是老骷髅他分不出来的。”何太哀又叹了口气,“这可是一件无头案子。” “何兄。”蓝衣人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许多。 “什么事?”何太哀倾听,却没听到什么。 “猫……”蓝衣人低沉的道,“一只猫从过道里出来。” 猫的脚步声有名的轻巧,何太哀露出微笑,“莫怪我没听见,这里本来有一只猫。” “那只猫……全身都是血,嘴里也都是血。”蓝衣人说。 何太哀怔然,“什么……” 从丘老汉进去的过道里出来的那只猫的确全身都是血,而且它可能对自己身上的血很不满,停下来舔着皮毛,结果是满口是血,看起来触目惊心可怖之极。 等蓝衣人和何太哀鼓起勇气走入过道到达丘老汉住了几十年的屋里的时候,正看见他满口鲜血的倒在地上,面前是一盆小鱼骨头,看来他正在给猫喂食的时候突然吐血而死,那猫身上才沾满了血迹。 那显然是被毒死的。 “他吃了什么东西?”何太哀问。 “豆瓣鱼和青菜。”蓝衣人说,“还有一碟酱菜一碟卤花生和豆腐,一瓶酒。这酒看来不是他自己买的。” “那是我送给他的。”何太哀接口。 蓝衣人的目光凝视在他身上,“何兄。” 何太哀微笑,“你怀疑我杀人么?” 蓝衣人答非所问,“这种情况下人也可能是被我毒死之后,我才绕道前门进来,所以我连自己都怀疑。” “苦兄果然是明理的人。”何太哀含笑,“毒是下在什么东西里的?” “不清楚。”蓝衣人从发间拔下一枚银针,缓缓刺入几碟剩菜之中,“只有青菜没有毒。” 何太哀眨眨眼睛微微一笑,“我想我们还是赶快去报案的好,以免我们陪着这尸体明儿一早真的被当成了凶手然后被斩首示众,当真见西天如来佛租去了。” 三无名新骷髅 石犀一早承认认识何太哀是他今生最大的不幸,这人的名字就是少一横,直接叫做“何太衰”就名至实归了,别人陪远志禅师坐个晚上没事;他一坐就坐出人命案子、还是两件、无名无姓莫名其妙的人命案子!更荒唐的是还有一具是无名尸首,天知道那化成白骨的人到底是谁?他睁大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何太哀,被盯的人根本就看不见,还是那付自以为风流倜傥、迷倒许多姑娘的死样!“本官已经查过了,近来建州城失踪的人口很多,因此不清楚此人是否为其中之一。” 根据仵作的检查,这股骷髅是个男子,由于已经化为骷髅,不清楚是什么时候丧命,但由某些关节软骨还没有全部消失可见,死亡不会超过一两个月。而真正远志禅师的骷髅在佛座底下被找到了,却已经骨骼散乱,不成人形。那些厚厚的灰尘不错正是煤灰,如何来的也很清楚——在白骨祠上有一个天窗,只要从那天窗往下面倒煤灰,煤灰就会被佛座的帷幕过滤,然后均匀的洒在里面。除了这些毫无线索,杀死丘老汉的凶手很可能和杀死这骷髅的凶手乃是同一个人,虽然丘老汉年老眼花,却依然害怕他发现此骷髅非彼骷髅,因此索性毒死他了事。 关键就在于那新骷髅到底是谁?可这就是谜团所在,毫无线索可以查找,难道这要成为建州城的一件悬案? 整整七八天这案子都没有进展,那蓝衣人自称姓苦名直,乃是路过的江湖人,但因为他出现的时机巧合,石犀也不许他离开建州,除非他能证明自己和杀人案子没有关系。 但苦直偏偏证明不了这一点。 所以他只好留下。 留下来帮石大人养鸡——石犀前阵子养了只鹧鸪,结果他几天没在那只鹧鸪投入了别人的怀抱认了别人当主人。他一怒之下又买了一只母鸡回来养,何太哀很有默契的送了只大公鸡给他,结果就是衙门里现在满院子的小鸡。 五月的天气春意浓浓,青石小院里一群绒绒的小鸡跟着母鸡没头没脑的乱跑,争食墙角的蚂蚁,苦直坐在院子的天井台上看着,嘴边有丝淡淡的笑意。 他其实长得很英挺,眼睛炯炯有神,年纪莫约在二十七八,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一双手稳定、整洁,是双握剑的好手,但他却没有带剑。 看他看小鸡的眼神,仿佛就这么看着他已经很满意了。 “你在对本官的小鸡打什么主意?”石犀从大堂走回来,“那个命里带衰的家伙人呢?” 苦直怔了一怔才知道他在问何太哀,“他出去了。” “他也是本案的嫌犯,怎么可以随便出去?”石犀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那小子去哪里了?” “不知道。” 何太哀现在正在建州城里随意走动。 他虽然是个瞎子,但是建州城他熟悉得很,走起路来就像眼睛完好的人一样。 “何公子好。”四下不少人打着招呼。 他也含笑点头。 “这东西是我捡到的,凭什么让给你?” “这东西是在我家后院的小巷里找到的,当然是我的东西!” “就是不给!我看这东西就是个手套,肯定是做猪皮小人的大叔掉在地上的,那大叔和我可好,肯定是给我的!” “还给我!” 街上一群孩子吵吵闹闹不知道争什么东西,何太哀刚刚走到一家名叫“九里香”的腌菜香料店门口,“碰”的一声和个孩子撞了个满怀,一个东西“嗒”的一声跌在他手背上,凉凉的、软软的。撞了他的孩子似乎撞疼了鼻子,在地上坐了一会儿。 “撞到哪里了么?”何太哀摸了摸他的头,“往后走路要小心些,这路上如果有马车就危险了。” “小刘二抢了我的猪皮手套!何公子你叫石大人来抓他!”撞了何太哀的孩子正是腌菜店老板的儿子常升,乳名叫小升。 “猪皮手套可以买一个,你可只有一个,受伤了爹娘要心疼的。”何太哀拉着他站起来,顺手一摸那“猪皮手套”脸色微微一变。 他摸到了那仅到手腕五指俱全的手套上已经变软的茧子,这不是什么猪皮手套。 这根本就是赫然的人皮手套! “这东西是在你家的后院的小巷里捡到的?”他含笑问小升。 “我不知道,它是……小刘二捡的。” “我是在小姑巷那里找到的,那里怎么能算你家后院的小巷?离你们家后院至少也有两百步那么远!” “太哀哥哥带你们去买整个的猪皮小人,这手套不要争了,好不好?” “这明明是我捡到的东西……” “猪皮大叔——”何太哀对对街卖猪皮玩偶的老张招手。 “我要大头关羽的赤兔马,可以放在地上不会倒的。” “我要像我娘那样漂亮的大美人,我要一个仙女……” 何太哀含笑付钱,他没有看见街对面腌菜店里长相秀丽的老板娘对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人家都说“九里香”的老板娘是个美人儿,可惜他看不见。怀里揣着那来历不明的人皮手套,何太哀步履潇洒的继续在街上逛——他最后去了九鱼堂喝酒。 原来他就是出来的喝酒的。 傍晚时分,喝到微醺的何太哀满意的回到石犀的衙门,一脚刚刚踩进大门,石老爷的咒骂已经一连串的扑面而来,“该死的何太衰!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疑犯!疑犯!是疑犯就该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给我留在衙门里——本官没有把你关进大牢已经看在你自动投案的份上,你居然还给我出门去到处乱跑!何太衰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不想活了也别连累了本官的清誉说本官放跑了人犯……” “他这样多久了?”何太哀含笑问坐在台阶上看鸡的苦直。 “大概有一个时辰了。”苦直听石犀颠来倒去毫无意义的咒骂已经很久了,“他的鸡好像丢了一只。” “石犀。”何太哀很好耐心的对石犀说,“如果下次你还想要我留下来帮你看鸡,可以直接对我说。” 石犀一怔。 “我保证不会出去喝酒。”何太哀补了一句。 “何太哀!你这个戏弄官差的杀人凶手!”石犀回过神来恼羞成怒用发抖的手指着何太哀,“游子喜宴师东!你们两个快把这个人给我拿下,关进大牢!” 游子喜和宴师东是石犀的随身侍卫,闻言问道,“石大人这次是真的要关还是假的要关?” 石犀想把何太哀关进大牢已经很久了,每逢何太哀气得他发抖的时候他便暴跳如雷大吼大叫要把他关进大牢,不过忍着怒气想想,还没有证据证实何太哀就是杀人凶手,“让本官找到你杀人的证据,非把你打上三十大板戴上百斤铁枷关进大牢不可!” 苦直“哧”的一声笑了出来,石犀愣了一下,只听苦直笑着说,“向来只见老爷欺压百姓,今日见百姓欺压老爷。” “他不是百姓。”石犀恶狠狠的说,“他是刁民。” 游子喜和宴师东面面相觑,耸耸肩,何太哀和石犀就是八字不对,日日争吵。 夜里。 石犀、何太哀、苦直几人灯下看着那只人皮手套。 “这的确是从人手上脱下的一层皮。”游子喜擅长盗窃,被石犀招安之前也曾盗墓擅看死尸,“你看这指甲的痕迹,还有这皱纹,这么薄这么精细的皱纹,绝对不是猪皮。” “太衰你说这东西是从小姑巷捡到的。”石犀问。 “听孩子这么说,我觉得很可信。”何太哀沉吟,“是猫尾巷和小姑巷交界的转角,所以孩子才打架,猫尾巷就是其中一个孩子家后院的小巷。既可以说,这东西是有人从猫尾巷转向小姑巷丢下的,也可以说是从小姑巷转向猫尾巷丢下的。” “这只人手的皮,是不是就是那骷髅的手?”苦直问。 “本官也在怀疑,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总感觉这两个东西之间肯定有什么联系。”石犀喃喃自语,“老游,明天你去查查那两条巷子附近有没谁断了手或者失踪了?” “是。” “沿着那两条巷子仔细搜查,看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奇怪的东西。” “是。” “石大人,没有经过硝制的皮肉是不可能这样留下来的。”苦直轻咳一声,“难道这名凶手如此恶心,他不但把人骨剔了出来,还把皮肉硝制出来?那可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游戏了。” “即使是杀人、又何苦把人骨运去摆放在白骨祠,难道凶手就不怕被人发现?”游子喜插口,“如果是我杀人,我杀了人不早早一把火烧了,还费这么多心思搞这些?” “莫非本官遇到了一个杀人为乐的疯子?”石犀直抓头皮,“又杀人……又剥皮……”他自己也说得有些毛骨悚然起来,“何太衰你这衰星,早早的把灾星带给了本官。” “如果这凶手当真是为了杀人娶乐,剔骨也好剥皮也好都是为了游戏甚至戏弄官府,那么他为何要毒死丘老汉?”何太哀慢慢的说,“毒死丘老汉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怕他发现骷髅不对,如果真是狂人所为,他该盼望那骷髅早早被人发现,好看看人惊骇恐惧的反应、或者看看他的杰作,否则那骷髅再过几天就新旧不分,时日久了天知道那是谁的尸骨,凶手若是为了游戏,这样的结果岂不是很无趣?” 何太哀这一番话说出来,连喜欢反驳他的石犀都有些难以解释,顿了一顿,石犀说,“丘老汉死得也很奇怪,那菜中是很普通的砒霜之毒,不止为何,凶手居然在五盘菜中下毒四盘,唯独青菜没有下毒,让人猜测不透是何用意。” “那天晚上除了我和何兄,苦某人以性命担保绝无他人,若非我们二人所杀,那就是鬼神所为了。”苦直淡淡的道。 “毒也未必是那天晚上下的……”石犀喃喃自语。 “丘老汉是如何被毒死的暂且不说,”何太哀又慢慢的说,“只可惜他已经死了,否则要更换骷髅,应该会在白骨祠坐一个晚上才是。丘老汉既然死了,那就不知道到底有谁晚上去过白骨祠。” “丘老汉年纪大了眼花耳聋,如果有人半夜三更偷偷去了白骨祠他也不会知道的。”石犀这下有理由反驳了,“那里面除了死人骨头就没有什么宝贝,他还怕人偷么?” “不,白骨祠赖以为生的东西就是那副遗骨,就算丘老汉眼花耳聋也该会防着人对他那种种传说的遗骨打主意,所以夜里他还是相当警醒的。”何太哀喃喃的说,“何况不久之前他还真的赶走了一些动遗骨脑筋的小偷,所以我想能更换骷髅的人……应该是答应花钱在祠里过夜的客人,只有祠堂有客丘老汉才会回他后面的小屋去睡觉,平时他都是在祠堂里睡的。” “知道白骨祠遗骨传说,就是建州城里的人。”石犀断然说。 “能够花钱去白骨祠过夜而且不被丘老汉怀疑的城里人……至少不该是缺钱花的人。”何太哀微微一笑,“丘老汉有些势利眼,还有些贪小便宜,如果太穷的话他可是要看不起赶出门去的。如果来人来头太大,他却要向人炫耀的,既然他什么都没说,那么去白骨祠过夜的人的身份应该平平无奇。” “那就是没有特点查不出来。”石犀翻白眼,“不过本官也已经查过了,丘老汉喜欢贪点小便宜,我特地叫人仔细查了查他的遗物,里面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看不见,丘老汉的遗物是?” “几件破衣服、几个破箱子、三两本长蛀虫的远志禅师写的经书,三五贯铜钱,还有些桌椅板凳柴米油盐什么的,除了比你家的那些差些,大概都差不多。”石犀说。 “那就很麻烦了……”何太哀叹了口气,突然问,“那只猫呢?你们把它带回来没有,可别饿死了它。” “猫?”游子喜插口,“它自己跟到师东房里去了,整日的想抓师东那只鹧鸪,这几天弄得鸡飞狗跳的。” “我想只有它看见了究竟是什么人去白骨祠过夜,也只有它看见了究竟是谁换了骷髅,又或者是谁杀了丘老汉……”何太哀慢慢的说,他如此说着一股寒意自其他几人心中升起,想象着半夜三更猫眼里的发生的命案,不知不觉满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四苦剑与艳剑 命案在一片迷雾中,这位建州城来历不明的自称江湖客的苦直就一直被软禁在石犀的衙门里。他看起来虽然是个很英挺仿佛很有朝气的年轻人,但眼里总带着淡淡疲倦之色,仿佛看这人世已经看得很厌倦,而这种不知是否真实的厌倦却是时下许多年轻人都会有的,也许只是苦直看起来特别真切。 他那夜穿着的衣裳上沾染着不少血迹,为此石犀也问过他为何会有血迹,结果苦直答得匪夷所思让人不可置信,他说:“我不知道。” 这句“我不知道”一出当真所向披靡,石犀本有一肚子疑问要问他,统统被他这句话挡了回来,一句也问不下去。问他那夜为何会在白骨祠夜宿,他又说“巧合。” 虽然再没有人比苦直看起来更有嫌疑,但是何太哀却为他说了一句话,“他如果是凶手的话,毒死丘老汉为何不嫁祸与我,还要进祠堂来和我同坐,以至于现在被软禁衙门之内?” 所以石犀对待苦直一直都很客气,虽然他也一直很怀疑这来历不明的年轻人肯本就不叫苦直也不是偶然路过建州,理由很简单——如果是路过,必然另有目的地,但见他如此淡定根本就不为被软禁的事着急,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事路过的人。如果他是漫无目的的四处乱逛,岂非更加行迹可疑? 或者是说,他的目的地本来就是建州? 石犀想不通。 苦直还是一早就坐在石犀养鸡的院子里。 看鸡似乎是他每天的兴趣。 “帕啦”一声一只瘦削的猫自墙头跳入鸡群之中,毫厘之差就扑中一只小鸡。苦直随手拾起地上一块小石块向猫掷了过去。 这一石打猫腿,并没有致猫死命的意思,但是他却仿佛并未想到,如果猫瘸了腿必定是要慢慢饿死的。 “当”的一声那块飞石被另一个东西挡开了去,一个人冷冷的说,“阁下分明擅剑,为何不带兵器?” 苦直抬头一看,来人黑衣披发,满身阴寒之气,正是石犀另一个得力帮手宴师东。此人来历石犀也不大清楚,只记得有次办案他救了快要冻死的这个人一命,自此这个人就留在他身边自认护卫。宴师东武功极高从未败过,但平日如无要事绝不出门,他长得并不难看,不知为何总以长发两边垂下遮去大半面容,好像总是在躲避着什么人。这一看苦直嘴边露出了微笑,“好快的阴寒之剑。” 那一块石头是被宴师东剑尖击飞,击飞出去的时候石上结了一层严霜,到落地时那股森寒已经将石头冻裂,碎成五块。这一剑如果刺在人身上还不立刻变成僵尸? 宴师东阴森森的看着苦直,“阁下自称江湖客,据在下所知,江湖上有阁下如此武功的人,没有一个姓苦。”苦直这随手一掷劲力刚刚好打断猫腿,而且猫儿本来灵活敏捷,能如此准确的打正正要一跃而起的猫腿,眼力和判断力也都上佳。 “江湖上能人多矣,宴兄岂能武断判断说在下扯谎?”苦直回答。 “你究竟是谁,我一试便知,不必罗嗦。”宴师东袖底一翻,一柄精光闪烁的短剑在手,那剑上一层冻霜,原来宴师东剑上的严寒一半来自此剑。 “狂风吹古月!”苦直心中猛地一跳,宴师东此剑在江湖上大大的有名,传闻以太白窟寒铁所制,触及肌肤毫发俱枯、乃是天下第一寒器。因为过于歹毒阴寒所以持此剑者向不得善终往往以身殉剑……能驾驭此剑之人从未听说过,宴师东到底是谁?他虽然嘴边犹然带笑,但已变了颜色。在他脸色微变之际宴师东蓦然动手一剑已然堪堪触及苦直的颈项。 “当”的一声—— 那声音清越如玉石交击,传扬出去连衙门口的大鼓也随之嗡然微响。 苦直袖中一个东西架住了毫厘之差就割断自己脖子的“狂风吹古月”。 他手里的东西犹如一根细细的铁条,黝黑而又长满铁锈,但此物居然不惧宴师东那天下第一寒器没有被冻裂,接着苦直“嘿”的一声以那铁条硬生生把宴师东的“狂风吹古月”推出去一尺有余,随即猛然倒退,宴师东快若闪电的第二剑“唰”的一下扫过他胸口,手腕微挫,只划破少许衣襟。他这剑过于歹毒,此剑若是全力而发亦只是皮肉轻伤,但剑上的寒毒免不了要了苦直的命!收剑之后宴师东冷冷的说,“苦剑邵青琐!” 苦直也乍然喝道:“艳剑——” 两人相隔十步而立,过了一阵宴师东方才冷冷的说,“大人你可以出来了。” 石犀从院子的大门后边探出个头,“我的鸡没事吧?” “没事。”宴师东冷漠的说。 苦直惊异的看着院子大门后探头出来的石犀,又看着刚才那闪电两剑让他乍然认出的“艳剑”,心中惊疑不定——“艳剑”施公子是六年之前江湖第一美男子,一手“孤光”剑快若闪电无人追得上那速度,因而名列名剑榜第四高位。后听说他与名剑榜上名列第一的“痴剑”欧阳善约斗泰山玉皇顶,此后就杳无音信人人都以为他败在欧阳善剑下愤而归隐,怎知他居然……作了石犀的护卫?就凭当年孤傲冷漠不可一世的“艳剑”居然会作了别人的手下? “本官……和那姓何的衰星瘟神猜得没错吧?”石犀小心翼翼的躲在大门后面远远的吆喝,“这姓苦的是个名人对不对?” “此人姓邵,名青锁。”宴师东一头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根本看不出他当年什么江湖第一美男子的模样,“江湖上人称‘苦剑’,列天下名剑榜第七位。” “明明是个大人物,何必鬼鬼祟祟?你老实给本官说你是个这么有名的大人物,本官就不敢叫你看鸡只敢请你喝酒吃饭不是很好么?”石犀哇哇的叫了起来,“你叫邵青琐?好名字啊好名字。” 邵青琐苦笑,他不知道他这名字好在哪里?“草民并不是有意隐瞒身份,只是不想多生事端,在下委实不知施兄人在此处,否则必然不敢隐名。” “路过建州可是为了‘东邻美人’花秋浦?”宴师东淡淡的问。 “是……”邵青琐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们在戴云山颠一场大战。” “她败了?” “是。”邵青琐吐出一口气之后眼神反而清明。 “你衣裳上的血迹是?” “是我刺伤她的血迹。” 宴师东眼睛都不眨一下,“石大人,你已听清楚了,他与这件事并无关系。”说着他后退几步,避到石犀身后十步之遥。 “本官在查案,那瘟神在哪里?”石犀揭穿了邵青琐的真面目后东张西望,很少见他在办案何太哀居然不在。 “他出门去了。”邵青琐轻咳一声回答。 “他又出门去了?本官说过多少次了!他是疑犯!什么叫疑犯?疑犯就是未经本官允许不可以到处乱跑的人!……” “格拉”一声,何太哀正巧开门进来,“石大人你又抓到什么疑犯?” “……”石犀对天翻白眼,“你去哪里了?” “我去了一趟猫尾巷。”何太哀含笑,“和巷子里的何太公聊了一阵天,知道了一些很有趣的事。” “什么事?” “比如说猫尾巷晚上热闹得很,会有许多好吃的东西,初一十五还有小小的灯会。”何太哀惋惜的说,“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比如说卖肉的胖伯那个秤砣给人偷偷换了,每次卖肉都比正常的多一点,什么王三为什么总娶不到老婆是因为他家房子的方向不对,还有什么卖猪皮玩偶的大叔用的都是瘟猪的皮,腌菜店的老板怕老婆,上次九里老太在老丙家打麻将,赌输了赖帐拿走别人两个麻将牌子……” “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就没有听见什么其他比较和案子有关的事?”石犀发誓他本来是想把何太哀的话听完,但是听到后来就实在听不下去,“比如说猫尾巷可有什么人失踪或者断手?” “那层人皮不一定是猫尾巷的,谁的皮都可以掉。”何太哀含笑,“不过我听到了一件你可能很感兴趣的事。” “快说快说,是不是有谁失踪了?”石犀眼睛发亮。 “何太公说——”何太哀声音拖得老长,“他年轻时见过个淹死的男人,淹死的人的手皮脚皮都会像手套袜子一样脱下来。” 石犀果然眼睛发亮,“那么就是说那人皮的主人是淹死的?那就先调查住河边的人。” 何太哀惋惜的说,“但是死人长时间泡在水里一样会脱皮的。” “不管怎么说,这人皮就表示尸体曾经长时间泡在水里。”石犀比手划脚,“查靠近水源的人总不会错的。” “但是这人皮是经过硝制的,并非单纯的脱皮。”邵青琐忍不住插了一句,“泡在水里的人皮早就腐烂了。” “那只能说明——要么那只手没泡水以前就长期接触可以使皮肤不坏的东西、要么他被泡在可以硝制皮肤的水里。”何太哀说。 石犀和邵青琐对视一眼,心下微起骇然,何太哀性子慢吞吞还喜欢东拉西扯,做正事里夹杂着他许多私人兴趣,但看事情的眼力的确很清晰。 “还有人如果被砒霜毒死,尸体也是不容易腐败的。”何太哀叹了口气,“至于何人买了砒霜——药房的李老说自从猫尾巷养了两只花猫以来就没有新客买砒霜毒老鼠,都是老顾客,他还在埋怨那两只花猫少了他的生意。” “无论如何,先查建州城民居有水源附近的失踪人口。” “大人,有一桩事不知算不算失踪。”宴师东突然插口,他平日很少说话,这一插口让石犀呆了一呆,“衙门里张老七请假回家,过了期限仍然没有回来。” “有道理……但是调查的时候如果连此时不在建州的所有人都查,可能三年五载都没有个结果。”石犀愁眉苦脸,“什么叫失踪?如果只有一个人住,就算真失踪了也没有人知道。” “我想到一件事。”何太哀微笑,“要知道这手是怎么留下来的,我们是不是要请教其中的行家?” “猪皮大叔?”石犀脱口说,“只有他那里才有硝制皮毛的明矾!” “不,”何太哀依然和和气气斯斯文文的微笑,“石灰也可以。” “那就是说!这个人如果不是死了以后给人剥皮,那就是他生前长期接触明矾或者石灰!”石犀心领神会,“调查一下猪皮大叔和城里给人砌墙的匠人左近可有人失踪?” 五猪皮和石灰 经调查,猪皮大叔的学徒一个月前说想要回乡向猪皮大叔请辞,已经回家去了。 猪皮大叔的学徒,和白骨祠甚至白骨祠里的丘老汉风牛马不相及,但经过这几天明察暗访,只有这个人和明矾石灰有些干系,又是暂时行踪不明的人。 “假定白骨祠的白骨就是这个……猪皮大叔的徒弟叫什么?”石犀对着卷宗愁眉苦脸。 “阿董,姓董,二十三岁,街坊邻居都说性格老实品行端正,是个不错的好人。”游子喜懒洋洋的说,“已经派人去他家乡问问是不是真的回乡了。” “建州城里的路人甲阿董,突然化身为白骨祠里的白骨,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诡异吗?充满阴森森的鬼气,就像恶鬼抓人一样。”何太哀笑吟吟的说。 “我不信有鬼。”邵青锁淡淡一笑,“人间若真的有鬼,邵某已经被百鬼缠身说不准变成少林寺里的白骨了。” “要变成少林寺里的白骨,还要剃发修行,在寺里念上大半辈子经书才行。”何太哀笑了起来,“当然首先是禅师们愿意收你为徒。” “本官正在查案!”石犀的头已经很大了,何太哀居然还在玩笑,白了何太哀一眼,“疑犯就该老实一点。” “我昨天和何太公聊天的时候听说了一件很有趣的事。”何太哀不以为忤,照旧含笑,“关于猪皮大叔的。” “用的都是瘟猪的皮?他不会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把自己徒弟给杀了吧?”石犀继续翻白眼。 何太哀摇头,“猪皮张是个好人,出名的好人,谁都知道他忠厚老实。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有人知道吗?” “你问衙门里的人有谁会知道猪皮大叔到底……”游子喜悻悻的说。 “有。”何太哀含笑截断他的话,“有人知道。” “真的。”回答的人声音清冷简洁,正是晏师东。 “哇!”连石犀都被他吓了一跳,“你居然知道猪皮张用的是瘟猪皮?”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不知道师东也会做皮革的吗?”何太哀笑得甚至有些狡黠,“狂风吹古月只能以皮革裹之,用青铜或者其他剑鞘要被寒气冻裂的。” “你还真什么都知道啊。”石犀诧异的上上下下打量何太哀,“我怎觉得好像已经不认识你了?” “虽然瘟猪皮比较容易得到,猪皮张为人很好大概也会处理得很恰当,但是总不是什么好事。”何太哀说,“那么这件事从哪里传出来的?不是很亲密的人不会知道的吧?” “阿董说的?”石犀猜测。 “不,他也是吃这口饭的,应该知道如果说出去瘟猪皮制作玩具,这口饭可就不好吃了。”邵青锁摇头,“匠人不会对外说自家的手艺。” “那么是谁说的?”何太哀微微一笑,“如果猪皮大叔和阿董都不会说的话,难道是卖猪皮的屠夫说的?可是如果屠夫说出来以后瘟猪皮可就没有人要会断了生意的。”他无神而幽难弁诘葡律辽练⒐猓叭绻疾皇牵刹豢梢约偕柙谥砥ご笫搴桶⒍浠褂幸桓龅谌撸恳桓鋈盟嵌疾簧璺赖娜恕踔量梢院廖薹辣傅娜媚歉鋈丝醇梦林砥ぶ谱魍婢撸俊?br/> 大家面面相觑,石犀皱起眉头,“你想说什么?有一个和猪皮张和阿董过往密切的人?他们可能也会有好朋友什么的……” “猪皮张没有朋友。”晏师东开口,简单的说,“他有口吃。” “阿董的朋友?”石犀继续猜测。 “那就有几个问题了。”何太哀含笑,“如果是阿董的好朋友,如果没有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会突然说要回乡?他有好朋友在建州、手艺和师傅都在建州,有什么理由要突然离开?如果确实存在一个和猪皮匠人过往密切的‘朋友’那会是谁?如果阿董确实就是白骨祠里的白骨,如果这个朋友确实存在,岂不是很可疑吗?” “我要先查这句‘瘟猪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石犀喃喃自语,“猪皮张和阿董究竟和什么人交往也要好好查清楚!游子喜!” “在。” “今天晚上我们就上猫尾巷逛灯会去。”石犀哼了一声,“算你何太衰厉害!” 何太哀稍微扬了扬眉头,做了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晚上。 猫尾巷果然像何太哀说的那么热闹,单是在路边叫卖小吃的就林林种种看的人瞠目结舌。石犀穿着便服叫游子喜在他脸上画片大大的青疤,大摇大摆的在街上走,何太哀还是那副白衣飘飘的公子模样,在每个摊点前面都要逗留一会儿走了猫尾巷一半他已经买了两包栗子一杯冰梨茶悠哉游哉边走边喝。 石犀额头的青筋在暴动,但看在何太哀对于案情的重要性他勉强忍耐下这口气,压低声音,“太衰,这一次如果找不到凶手我一定让你屈打成招推出去斩首。” “玩笑玩笑。”何太哀不以为忤,“放松放松,像你这么僵硬很容易被人发现是石大人光临的。” “大人,猪皮张的摊位就在那里。”晏师东距离十步之外,但声音依然压低清晰的传到石犀耳里。 石犀转目看去。 猪皮大叔的小人玩偶架子就在哪里。 “等一等。”二十步外的游子喜传音警告,“有人走过去了,看看情况再说。” “人?”何太哀放下手里的茶杯,他看不见,“谁?” 一个黑色长裙的女人。 走过去站在猪皮大叔的摊位面前不知和他说什么,看样子不是来买东西的。 “一个女人,年轻的女人。”石犀皱起眉头。 “年轻的……女人……”何太哀喃喃自语,“猪皮张已经五十多了吧?” “龌龊的小子。”石犀哼了一声,“人家可是带着儿子的,大概给儿子买东西吧。” “儿子?”何太哀眼神虽然无光但此时刹那仿佛有亮光一闪而过,“你认得那个女人吗?” “我怎么会认得?你小子以为全建州城的女人本官都认得?”石犀压低声音说,“不过看来老游认得。” “是九里香的老板娘。”游子喜站住等石犀慢慢踱上来,“猫尾巷有名的美人。” “她和猪皮张有话可说?”何太哀眨眨眼睛,“猪皮张不是口吃吗?” “诶?”大家陡然齐齐转过目光往那边看去。 九里香的老板娘的确在和猪皮张说话,只不过是她在说,而后猪皮张摇了摇头。 就在猪皮张摇头的时候,眼尖的游子喜和石犀都看见老板娘眼圈微红,而后硬生生把眼泪往眼眶里咽,随后抬起头来对猪皮张道了谢,那张苍白的俏脸昏暗灯光下泪水盈盈偶然一瞬还真让人心头为之一颤。 随后她拉着儿子走了。 何太哀突然走了过去。 “喂……”石犀被他吓了一跳,刚想阻止临时想起什么又稳住,只见何太哀走过去买了个猪皮布袋,慢慢的踱了回来。 大家都颇有默契的各自错开往回走。何太哀绕了个圈子经过了九里香酱菜铺,石犀在猪皮张旁边的胭脂铺徘徊了好久差点让卖胭脂的二郎瞪眼瞪到眼睛翻白,晏师东站在街道的阴影里看起来像个阴煞的浪子无人敢去惹他,邵青锁混在人群里浑然不显行迹。而游子喜在看到九里香老板娘以后就突然从街道里消失了一样。 半个时辰之后,大家陆续在衙门回合。 “我去九里香酱菜铺摸了一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听见老板在教训儿子说有一缸酱油弄坏了。”游子喜回忆,“老板娘也没什么不对。” “猪皮大叔也没什么异常,如果九里香老板娘对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我去买袋子的时候不可能全然若无其事。”何太哀微笑,“我可是石大人的影子,我在的话,某些事情迟早会传到石青天耳朵里的。” “那就是一切没事都是我们自己在瞎忙?”石犀对天翻白眼。 “不。”何太哀抬起头来,“各位江湖经验丰富的侠士难道没有所见?” “猪皮张和老板娘是旧识。”晏师东简练的说。 “我虽然听不到老板娘问了什么,但是依口型判断,她说的是‘阿董真的走了吗?’”邵青锁平静的说,“此后说了一些什么我猜不出来,但大概都是一些杂事,猪皮张听到最后才摇头。” “这位老板娘大概就是太衰说的第三人了。”石犀猜测,“但是看老板娘的模样怎么也不像会到处说猪皮张卖的是瘟猪皮这种流言的人,虽然人家说女人三姑六婆喜欢八卦……” “嗯——九里香老板娘端庄贤淑,从来不说人是非在猫尾巷很有名的。”游子喜沉吟,“但是她为什么会和猪皮张认识?而且看来不是普通的熟识。” “红杏出墙?”石犀又猜测,引来的是一片鄙夷的目光,游子喜更是直接白了当家老爷一眼,“九里香老板怎么也比猪皮张强多了,猪皮张又老又穷,整日抱着堆死猪皮很招女人爱么?” “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何太哀含笑,“猪皮大叔家虽然不在猫尾巷,但是阿董借住的小院就在九里香酱菜铺后门对面。” “那就是说——老板娘必然和阿董很熟。”石犀叹了口气,“说到头还是没有进展。” “已经有了很大进展了。”何太哀微微一笑,“如果阿董当真没有回乡而是就这么失踪了,我大概就可以告诉你凶手是谁。” “真的?”大家异口同声的惊呼,目瞪口呆的看着何太哀。 何太哀站起身,若无其事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今天晚上走累了我要好好休息,明天见。” “喂!”石犀瞠目结舌之余还没有打定注意要不要奉承一下他,何太哀已经挥挥袖子开门出去了。 “他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在座各人面面相觑,“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听者摇头,眼中都是一片茫然。 六朝来敲门客 过了几天,回阿董老家的人回来说阿董果然没有回家,还说他在老家也已经无亲无故,即使回来也只有间破房子住而已。 “那姓何的瘟神在哪里?不是说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吗?”石犀环视着屋里的人:邵青锁、晏师东、游子喜,就是不见何太哀的踪影,“难道畏罪潜逃了?” “他出门去了。” “又出门去了?”石犀咬牙切齿,“不是告诉过你们要把他这个疑犯关在衙门里的吗?你们没有听见?” “他说要去买黄豆。” “黄豆???”石犀几乎要咆哮了,“大白天买什么黄豆?” “买黄豆回来做豆渣喂鸡。”只有邵青锁不怕石犀暴跳如雷的模样,淡淡一笑说,“去九里香买黄豆渣。” “诶?”石犀看着大家都是镇定的表情,“他告诉你们什么了?” 众人摇头,只是晏师东默不作声眼神却很犀利,邵青锁分明已经猜到什么,游子喜也有些想法。 “猫尾巷九里香酱料店。”石犀喃喃自语,“建州城白骨祠白骨……会有什么关系吗?” “至少有一个关系。”邵青锁的眼睛淡淡闪烁着光彩,“那块人皮是在那家店的后门那里捡的吧?” 此言一出石犀愣了一下,“难道你们要说老板娘是个杀人剔骨剥皮的女妖怪?” “当然不是老板娘。”邵青锁摇了摇头,“不是女人。” “女子不可能孤身去白骨祠过夜。”游子喜点了点头。 “究竟是怎么回事,等何公子买黄豆回来就知道。” “为什么一定要买黄豆??”石犀咆哮。 “不知道。” 过了半个时辰。 何太哀方才慢吞吞的从大门口进来而且背后跟着一辆拖车,车上拖着几缸盐渍黄豆,那些都是酱料店用以制作酱油却因为老鼠还是其他原因弄坏了的盐水黄豆。这东西通常来说是没用的,不知道何太哀买回来干什么,就算是喂鸡——也要不咸的吧? “你怎么买回来的?人家还真肯卖给你?”游子喜一贯觉得何太哀做事很离谱,如今更有晕头转向的倾向。 “秘密。”何太哀温文尔雅的含笑不答,看似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如果背后不是许多缸黄豆的话。 “你买这么多黄豆回来干什么?”石犀已经头痛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何太哀揭开一个大陶罐的封口,“师东和邵兄来帮我看一下这些黄豆里面有哪一罐里面有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邵青锁把车上的黄豆都搬了下来,示意车夫可以离开,“在外面说话不方便,我们进里面说话。” 进了衙门院子,游子喜找了个厨房的捞网来,几个大男人就围着那几缸黄豆淘金一样淘着。 “你确定你不是在故意整人?”石犀怀疑的看着何太哀。 “呵呵,”何太哀斯斯文文的站在一边衣袖不沾一点黄豆,“我岂是那种人。” “本官看你就很像……”石犀刚说到一半,邵青锁已经“咦”了一声,“这是……” “哇!”淘黄豆的几个人都聚了过去,惊愕的看着邵青锁从黄豆堆里淘出来的东西。 “什么?”石犀眼睛一亮凑了过去。 “指甲。”邵青锁举起捞网,里面是一枚指甲,男人的指甲,虽然已经严重软化但显然不是黄豆。 “指甲~~~”石犀有些发寒,“这是怎么回事?” “是九里香的黄豆吧?”何太哀站得远远的,风吹五月桃花花瓣依然三五点沾上衣袖,“有了这个疑证,石大人我们就可以上门查案了。” 春风如煦,但众人看着何太哀的眼光就如看着一只活鬼,过了半晌游子喜喃喃的说,“你上门买了人家黄豆,如果说不卖未免矫情,但是岂不是打草惊蛇如果九里香真的有问题早已关门逃走了。” “不。”晏师东冷冷的说,“如果他关门逃走,那是畏罪潜逃,这件案子就此结了。”他的脸色霜寒,“他绝对不敢逃走!” 何太哀含笑站着,邵青锁稍稍吁了口气,在何太哀买黄豆的那一刻开始,这九里香就已经如在彀中,插翅难飞了。 晨近午。 日头正照到屋檐的影子缩到五尺五分的时候,一群人来到了九里香酱料店门口。 店里老板娘正在招呼生意,见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脸色显得很吃惊,“石大人?” 石犀大咧咧的点头,“古老板在吗?” “他在后面,石大人……我们……”老板娘一张俏脸吓得惨白,“我们做错什么事了?” “这是从你们店里买的黄豆。”石犀指指拖车运来的黄豆坛子,“从里面发现了五片指甲,本官想要调查九里香制作酱料的地窑和场子。” “是……是……”老板娘一听到“指甲”惨白的脸几乎发黑,“地窖在后面,天啊……”她“咚”的一声坐在地上,“这怎么可能?” 绕过狭窄的通道,九里香铺面的后面是一片广大的场子用来晒黄豆做酱油,旁边有个地窖用来盛放腌制的其他杂菜。 扑面一股怪异的味道,人家都说酿制酱油是个麻烦的活儿,石犀掩着鼻子进去,只见一个男人慌慌张张的在整理地窖里的东西。 “古老板?”石犀问。 “石大人……”九里香的老板姓古,猫尾巷的人都叫他“古酱”。他转过头来,仍是满面惊惶,“小人犯了什么事?为什么石大人……” “本官从九里香卖出的黄豆坛中发现了五枚指甲。”石犀端着官威,“来你这里查案。” “指甲……”古酱瑟瑟发抖,“小人这里怎么可能会有指甲……” “别怕,石大人只是来查案,不是来抓人的。”何太哀含笑,“古老板在忙什么?” “啊……地窑的顶子坏了。”古酱尴尬的缩了缩头,“我在钉顶子。” “可以请这位师父帮你。”何太哀说的是游子喜,“他是钉屋梁的高手。” 游子喜已经连连点头捋起袖子,“石大人查案的时候我可以帮你,老游做过砌墙的。” “啊……不必了,不必了,多谢这位大人。”古酱吓了一跳连连拒绝,“小人家里的东西怎好让大人帮忙……” 说话之间游子喜已经大步进了地窑仔细看着有些倾斜的屋梁。 “撞坏的。”游子喜边看边说,“古老板你用什么东西撞了这边墙壁?榫头都撞松了。” “啊……”古酱脸色惨白,怔怔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老游。”何太哀含笑,“不必问了,古老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撞坏了这边墙壁。”抬起头来,他看不见古酱但那漫无焦点的眼神微微一笑颇让人全身不自在,“对不对?” “什么对不对?”古酱退了一步。 “就是古老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撞坏了墙壁。”何太哀笑得和气。 “是我挂在这里的熏肉……”古酱说了一半冷汗淋淋而下,已说不下去。 “这一撞至少也有个百来斤的力气吧?”游子喜说,“毕竟老板的地窖一半在地下,能撞松依着泥土的墙壁榫头,老板莫非挂了半只猪在地窖里养苍蝇?这五月的天气苍蝇就是多啊。” “你们……你们……”古酱的脸色发青,“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来找黄豆里那五枚指甲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何太哀的微笑一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古老板,你店里的酱油最近卖得好吗?” 古酱脸色青铁,僵在当场。 “姓何的瘟神,这地窖里的苍蝇还真不少,好浓的咸菜味。”石犀挥着衣袖赶苍蝇。 “当然,这地窖里收的都是咸菜。”何太哀继续微笑。 “石大人。”邵青锁从地下摸起了一把灰土,“烧过的炭灰铺在地上防潮的吧?和白骨祠洒在尸骨上的尘粉一样。” 话说到这份上,古酱大叫一声,眼睛发直恐惧的瞪着眼前一群人,“你们……你们……” “毒死白骨祠丘老汉的人是你吧?”何太哀看不见他惊恐至极的表情,“九里香的古老板。” “不可能的……你们怎么可能知道?谁也……谁看见我毒死他了?根本就是胡说八道!石大人——他开口诬陷我!”古酱连连后退,靠在了墙壁上。 “呵呵,”何太哀居然笑了,“抵赖不了的,古老板。”他拂了拂衣袖,“这件事我从头到尾说一遍给你听,如果说错了你不防纠正。” 七酱油和黄豆 “这件事大概要从猪皮张说起,”何太哀微微抬起头回忆,“从两年多前猪皮张收了个徒弟阿董,而阿董暂住的院子正巧在九里香后门对面。我听说阿董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两年多来,尊夫人每日在店里进进出出,以老板娘的端庄贤淑,想必在小伙子心里留下不错的印象。” 连石犀在内都老老实实的听着。 “而我又听说古老板是个很疼老婆的人。”何太哀把“怕老婆”拧回了原意,“想必很在乎老板娘和阿董的关系。这期间发生发生了一件事,让阿董突然想要离开建州。”他微微一笑,“临行之前他来向老板娘辞行。” 古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但没有反驳。 “而后似乎并没有遇上老板娘,他遇到了你,你把他留下来关在了这个地窖里。”何太哀又微微一笑,“我想那以后发生的事情变化得有些奇怪——古老板也许只是一时气氛或者妒忌,把阿董关在这里并没有要杀人的想法,我姑且猜测你们二人发生口角你把他打了一顿锁在了地窖里。” 古酱又不答,那算何太哀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然后你就出门去了。”何太哀继续说,“出去了以后回来发现地窖的门打不开了,你也没有留意,反正咸菜也没到时间,你大概以为阿董已经逃了或者他弄坏了你的门,你那时候心情必然不好也无心理睬地窖大门的事。” “打不开了?”游子喜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打不开了?” “先听我说。”何太哀说,“过了七八天,你想到地窖里拿咸菜,撬开了大门,里面的情况可能让你几乎吓破了胆——”他指了指地窖门口的方向,“老游你放才说墙壁被重物撞击过是不是?这地窖的横梁是倾斜的吧?因为白蚁的关系。” “没错,白蚁蛀掉了左边横梁的榫头,所以衡量向门口这里斜了一些。”游子喜说。 “阿董被你关在地窖里——他也许做了件见不得人的事情非常害怕被你知道,你把他关在这里可能让他觉得很绝望或者很自惭,他竟然在地窖里上吊了。”何太哀挡住在他说出“上吊”二字之后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的反应,“他上吊在横梁上,但是横梁倾斜向大门这边,他吊上去之后因为沉重的原因整个人往这边墙壁滑过来——‘碰’的一下撞坏了那边墙壁然后尸体跌在大门后面堵住了门板,这就是为什么门打不开。” “古老板竟然不是凶手……” “但是古老板看见这种情况有苦说不出——人不是你杀的,但却因你而死;何况人已经死了那么久,又在自家地窖里,怎么说都是自己有杀人嫌疑。所以你不敢报衙门,想办法如何处理阿董的尸体。”何太哀含笑,“五月天气利于生长,尸体在这里挂了七八天想必也已经被蛆虫吃得差不多了,古老板看见白骨想起白骨祠的传说,也许就定了荒唐的计划想把白骨藏到白骨祠——毕竟猫尾巷如此热闹繁华,人来人往,古老板只要做了一点点不合常理的事街头巷尾就会议论纷纷,你不敢在家里挖坑——老板娘会怀疑,你不敢偷运出去丢到荒山野岭那样需要太多时间,你只能丢到一个看见白骨也没有人会怀疑的地方。” “所以去了白骨祠过夜?”邵青锁沉吟,“的确去白骨祠过夜赌胆量在建州城里很平常。” “你偷偷把阿董的尸体包了起来,借口去找白骨祠的丘老汉送东西,去白骨祠坐了一个晚上。”何太哀说,“但是你害怕丘老汉看破了此白骨非彼白骨,所以你一咬牙狠心送了他些要命的东西——那东西正好在我和邵兄去过夜的那天发作,而你完全不在现场。” “什么东西?”石犀忍不住问。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买黄豆?你事先知道黄豆里会有指甲?你又怎么知道阿董是自杀不是被老板吊死的?”游子喜也满腹疑惑。 何太哀这回真的笑了,笑意盎然,“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在想关于咸菜、酱油和黄豆的问题。” “啥?”众人越听越糊涂。 “丘老汉的死让我知道凶手不是和酱料有关就是个厨子。”何太哀说,“记得么?豆瓣鱼和青菜、一碟酱菜一碟卤花生和豆腐,丘老汉死之前吃的带有砒霜的五碟菜四碟有毒,只有青菜没有毒,四盘菜共同点在与——” “酱油。”晏师东站在一边闭着眼睛冷冷的说。 “不错,酱油!”何太哀含笑,“毒总不是丘老汉自己下在酱油瓶的吧?不是自己下的就是别人送他的,什么人送礼会送酱油?我猜测不是酱料店老板就是个厨子。” “但是丘老汉的酱油瓶没有毒。” “那就更说明他那天晚上吃的酱油和他自己的并不相同,是别人给的。”何太哀说,“如果我们不想只是酱油而是整包的酱料就更能说明问题,古老板送了有名的酱料包给丘老汉,丘老汉恰巧在我和邵兄去的那一晚打开来做了四样小菜,结果中毒身亡。” “那么黄豆呢?即使怀疑酱料店的老板也不可能会知道黄豆里的秘密吧?” “那要从我拾到那块人皮开始说起,”何太哀微笑,“拾到人皮可能大家想的是这块皮究竟主人是谁?是何人剥的皮?我一直想的却是——指甲在哪里?”他解释,“如果找到了脱落的指甲,也许就找到了为什么会有白骨和人皮这样奇怪尸体的答案。” “然后?”连晏师东都稍微动了眉头。 “发现白骨的时候嗅到了咸菜的味道,丘老汉一死我怀疑到酱料和厨子身上,加上脱落的人皮暗示的是长期浸泡在水里。”何太哀说,“我想来想去,在酱料或者厨子这一类人身周,能让尸体长期浸泡在水里的场所是什么地方?水又在哪里?” “地窖?”石犀问。 何太哀含笑,“没有人会看见、能够让尸体长期浸泡在水里的地方也只能是腌制咸菜的地窖了,厨房的水缸是万万不行的。” “地窖哪里有水啊?这里不是要报持通风干燥?哪里来的水?”石犀东张西望,“诶?” “当然有水。”何太哀对已经全身僵硬面如土色的古酱说,“古老板,在做酱油之前要先把黄豆在盐水里浸放七天才拿出去爆晒,没有拿出去爆晒之前那些盐水黄豆都是放在这里地窖里的吧?”他又含笑问,“大概也只有盐水黄豆是敞开口子放着的,这里的腌菜都要封口是不是?” 古酱双眼发直,已经全然不能回答。 “那里。”游子喜指着门边后面大罐大罐的坛子,“那些都是。” “阿董上吊之后滑到门后,一只手掉进了某个黄豆坛子里。因为他长期接触明矾,加上浓郁的盐水,久泡之后皮肤指甲脱落,并没有被蛆虫吃掉。而你慌慌张张的包起已经几乎化为白骨的尸骸出门,也没有留意那只掉进坛子的手。”何太哀继续说,“那层皮当时大概还没有和骨骼完全分开,被你带出了后门口时才不慎脱落掉在地上给孩子们捡了去。” “所以就出现了可怕的白骨和人皮。”石犀吁了口气。 “人皮虽然掉了出去,但是指甲还在里面。”何太哀说,“这就是为什么一清早我来买黄豆了,我虽然怀疑是这里但也不能排除其他酱料店的可能,所以我买了建州城所有酱料店酿制失败的盐水黄豆——果然里面有指甲。”他叹了口气,柔和的说,“如果不是那块人皮……” “你又如何知道阿董是自杀?”邵青锁边听边仔细推敲。 “会移尸的凶手很少会把尸体丢在原地不理不睬许多天吧?既然要移尸,便是怕人发现。如果是蓄意杀人等化成白骨再处理尸体也太危险。”何太哀说,“如果是意外的话,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有白骨祠换骨这样离奇的事情发生,那不是因为移尸人在找乐子,而是仓促之间临时起意不得已的举动。” “古酱,死者的指甲在你这里发现、横梁上还有上吊的痕迹、这地窖的炭灰和白骨祠相似,本官有足够理由相信你是白骨祠换骨的移尸人。”石犀沉声说,“鉴于你移尸白骨祠,便有杀害丘老汉的动机,丘老汉是吃了酱料而死,而你正是酱料店老板。此外本官已经查明,毒死丘老汉的酱料以咸菜为主,九里香不是建州城第一咸菜铺么?再有,本城其他酱料店都把砒霜用来毒老鼠,只有你这里因为猫尾巷养了两只猫所以没有鼠患,那你为何像往常一样向药房老李购买砒霜?根据药房老李的记录,你共向他购买了五钱砒霜,如果没有用去那么现在何处可否拿出来让本官过目?” 古酱的脸色已经土黄到了吓人的地步。 “相公……”老板娘外面听着泪珠盈然冲了过来。 “素凤……”古酱突然号啕大哭起来,“你到底和他做了什么事?为什么他要死在这里害我?素凤素凤,枉费我对你如此!你如何对得起我?为了你我连人都杀了……”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老板娘抱着他凄然说,“天啊!阿董只是向我借了二十两银子要回乡——我是你的人怎能对他好?我给了他银子打发他回乡,他很失望很受打击……我不知道他会自尽……难道他以为你发现了他带走了我们家二十两银子觉得羞辱?我不知道事情是这样……” “天啊——” “一场误会。”游子喜怜悯的摇了摇头。 “不。”何太哀摇头,微微一笑,五月的阳光映在他脸上显得分外平静,“在起意毒死丘老汉的时候,主宰他的不是误会,而是被嫉妒和意外冲昏头脑的恶念吧?人心真的很脆弱,稍微不注意就会失去平衡。” “但是……”邵青锁想说什么。 “但是不管怎么样失去平衡,”何太哀又说,“自杀也是不被同情的吧?真正坚强的人会笑着过日子,即使——”他又微微一笑,“拔剑相向的是爱慕多时的心上人。” 邵青锁一怔,有些哑然失笑了,“你竟连这个也知道?” “烦恼和纷争人活多长就会有多长。”何太哀像望着远方,又像看着心里,禅定般说,“知道自己所要的、所爱的、所有的,珍惜最简单的幸福,才让人心境平衡。” 邵青锁这下真的笑了,“那是聪明人过的聪明日子。”他握了握袖里的苦剑,“我或者还要烦恼很久才能想通什么是我想要的日子,在那之前看来还不能弃剑。” “想过弃剑?”何太哀依然含笑。 “少装了。”邵青锁这下从淡笑而笑骂了起来,“弃剑对习武者来说等于自杀,刚才不是说那是不被同情的软弱吗?” “呵呵。”何太哀一笑扬眉,“你想多了。” 八夏日风袅袅 白骨祠的怪案子就这么结束了。 邵青锁于昨日重新上路听说要去泰山找人。 何太哀坐在石犀的院子里看鸡——不,听鸡。 他拿着枝竹子很悠闲的拦在院子门口,跑过了门的鸡被他一只一只赶了回去。 “唧唧”,小鸡们绒绒的声音听起来诚然十分春意盎然的感觉,阳光照在皮肤上干燥而且温暖,风吹树梢的声音也平静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那会让人从骨子里开始发懒,例如何太哀他就一边“听鸡”一边发困。 石犀在前面升堂,听说有个人家丢了只母鸡,是给邻居家公鸡拐了去,正在吵得不亦乐乎到底生出来的小鸡算谁的? “嗒、嗒”两声轻响,有人稳步走了过来。 “嗯?”何太哀睁开眼睛。 “啪”的一声一个冰冷的东西架在他肩上,寒意刹那间透入肌肤,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的说,“在下对何公子敬意甚深,并无恶意。” 何太哀含笑回头,“有事?” “求战!”晏师东说话向来干净简介,“起来。” 何太哀缓缓站了起来,晏师东放开搭在他肩头的“狂风吹古月”,退后三步与他对峙。 夏日熏风如醉。 到了这两个人中间却似乎刹那变得犀利冰寒,掠过清脆有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