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他今天睡觉时隔了多少距离》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我与他今天睡觉时隔了多少距离》作者:时三七 温柔乐天傻狗攻x清冷美人猫猫受 丁梧X易宁 封面来自@东哑巴 - 丁梧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小律师,兢兢业业大半辈子,最后却不小心因为熬夜猝死...... 再睁眼时居然重生为死前砸在他身上的那个富二代! 丁梧:还有这等好事? 本以为可以就此过上不愁柴米油盐的躺平生活,然而下一秒就得知原主要和自己的死对头易宁结婚 丁梧:......萎了。 为了不让自己的新婚生活过得太憋屈,丁梧觉得需要给易宁找点苦头! 比如当着众人的面叫他漂亮老婆; 易宁:......? 比如趁他醉酒时,签订一些不好好说话就不睡觉的条约; 易宁:他是不是在暗恋我? - 与讨厌的人结婚之后的某个周六,丁梧发现,对方突然消失了。 他放心不下,四处打听之后,悄悄跟了易宁一段路,这才发现: 易宁匆忙赶去的地方,是埋了自己前世尸骨的坟墓。 - 易宁,年轻有为的漂亮男人,最忌讳把心思暴露在表面。 哪怕喜欢上与自己契约结婚的丁梧,最多最多也只会在睡觉时悄悄靠近。 每喜欢多一分,就多靠近他一点。 可是等他好不容易挪到丁梧怀里了,对方竟然只含糊地告诉他: “离我远点,我热。” - 同性可婚背景 1v1 第1章 易宁要结婚? 丁梧很累,非常累。 尤其当他在办公桌上趴着补觉被闹钟吵醒时,厌烦与疲倦更甚。 “现在是星期五早上四点,早上四点!” 他那破锣似的鸡叫报时突然响了起来,诡异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律所,好不瘆人。 丁梧被吓了一跳,像是被电了一般赶紧关了手机。 挠了挠刚刚趴在桌子上迷瞪时被压乱的头发,他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进了茶水间。 茶水间的灯没有开,他就着外面透进的天光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凌晨四点还在律所喝咖啡,我好牛。 丁梧端着刚刚泡好的黑咖,侧身靠在律所茶水间的桌子旁,忧郁又骄傲地想。 窗外,欲晓的天空微微明朗起来,缭绕的白色热气拂过他颓丧帅气满是胡茬的脸庞。 丁梧眯眼望向远处天边闪烁的几颗星子,打了一个疲惫的哈欠。 他把咖啡放在一旁,空出左手一根一根地摆弄着自己纤长的右手指,嘴里也在轻轻默念着什么。 他妈的,老子掰完了手指和脚趾头,都没能数清楚这一个月来自己凌晨2点之后才睡觉的次数。 最近接了个比较大的项目,这也是他转正之后第一次负责法律尽调,对于很多事情都不是很了解,团队里协助他的律师又正好生病,只剩他一人硬着头皮,摸索着向对方公司询要资料、构建报告框架。 于是熬夜成为家常便饭,随意走过时风中都带着咖啡和风油精的混合气味。 丁梧抹了把脸,一口将杯中的黑咖喝尽,又重新返回桌前勾写今天要完成的事情。 九点去风控部交材料,十点…… 今天早上十点,法律尽调项目对接的公司那边会派人过来律所送资料。 写到这,丁梧突然很想笑。 说来荒唐,来送资料的是公司董事长的儿子。 老总当时正好手头上有这么个项目,顺手就把自己的儿子也安排了进来。 原本想着让自家儿子到公司锻炼锻炼,可董事长的儿子不愿意,好像还跟董事长大吵了一架,董事长停了他的生活费,最后闹了快一个月两个人才互相妥协,只派了这么清闲的活给他。 所以就会出现董事长的儿子开着大G,戴着Gucci墨镜手里端着星巴克像是去巴黎时装周走秀一般来到公司律所,只是为了送一份资料的诡异局面。 少爷在将资料递给丁梧之后,又会慢慢伸个懒腰,毫不避人地抱怨几句这活真累。 你真的很有能力,在投胎这件事情上,我最羡慕你。每每看到这位富二代,社畜丁梧都会如是想。 他叹了口气,往太阳穴那里涂了点风油精,打起精神点进报告初稿的文档,继续修改起来。 窗外天光渐显。 离九点还有半个小时,律所终于来人了。 “丁哥,早餐!” 隔壁工位的实习律师放了一份楼下某堡王的今日例餐在丁梧的桌子上。 丁梧耳朵一动,两眼放光地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抬头,惊喜地冲同事谢道:“谢谢你,你人也太好了吧。” “哪的话,我之前加班,丁哥也给我带过早餐呢!”精致美丽的年轻姑娘笑着回道。 她在丁梧桌前站定,上下打量了一下丁梧。 没忍住,她语重心长地劝丁梧道:“哥,虽然你还年轻,但也得注意身体,天天熬夜工作谁能受的住啊?” 丁梧一边大口嚼着有些噎人的汉堡,一边冲同事比了比胳膊上的肌肉:“你丁哥我厉害着呢,哪那么容易垮呀。” 他嘴里的东西还没完全咽下去,就鼓囊着脸颊说话,一张帅脸被挤的歪七八扭,姑娘被他的样子逗乐了,捂着唇眼睛亮亮地盯着丁梧。 而丁梧却没注意到旁边的美人在看他,他的精力全在手机上。 “什么呀都...”手指飞速划过屏幕,一些过时的杂碎新闻被迅速略过,丁梧很无聊,深感自己吃饭时的休息娱乐项目被这个世界的无趣给剥夺了。 突然,一条浏览器推送蹦了出来: “爆!川宁科技的实际掌权人易宁与杭顺科技的未来继承人冉以竟官宣订婚!婚期将定在下个月!” 丁梧习惯性地给划了上去,真有意思,怎么谁结婚还要公布一下? ...... 等等,谁来要结婚来着? 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推送里提到的两个人后,他差点就在律所里面蹦了起来。 “什么?我靠!易宁居然要结婚了?” 脑海里闪过一个冷淡的身影,丁梧连忙把推送给划了回来。 点进推送,迎面就是:“据知情人士透露,易宁与冉以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家里人都非常支持他们在一起。” 推送下方还配了一张两个人手挽着手,亲密地走在街头的背影照片。末尾写道,两人的婚期具体将定于下个月中旬,会举行一个不对外公开的私密婚礼。 这个世界是疯了吗,易宁都要结婚了! 那个冷漠严肃的工作狂,眼里只有公司和项目的不近人情的易宁??? 要是让丁梧吐槽易宁,那他可以搬个凳子坐你面前,不喝水地跟你唠上个三天三夜。 丁梧所在的团队之前与易宁的公司合作过,那时的他还是团队里一个不起眼的实习律师,只负责项目里与公司沟通的事宜。 但是,易宁依旧给他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出色长相,也是因为他做过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半夜给他打电话,只是为了让他修改一个文件名称;进场调查非要团队里所有人一起;在要结项时更是变着法对报告文书挑一些根本算不上毛病的瑕疵等。 他这个人还很冷漠,一整天下来都不见笑过,与他合作的时候总是要小心翼翼,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惹到这位甲方爸爸。 团队的人都被搞的苦不堪言,对他避之不及,包括丁梧。 那段时间,他家里正好出了一点事情,再加上易宁在工作上的处处为难,丁梧整个人异常消极,一度怀疑易宁是上天派来的寻仇鬼,非要给他的苦命人生加上点悲惨色彩。 现在,易宁要结婚了,而且结婚的对象,还是那个马上要来送资料的骚包少爷? 没错,骚包少爷姓冉名以竟,是杭顺科技的太子爷,也是易宁未来的合法伴侣。 这两个人找遍全身就只有有钱这一个共同点,他们都能在一起,那他是不是可以dream一个明天暴富了? 好吧,再魔幻也是别人的事情。 十点了,冉以竟还没有到,这是他从项目开始之后的第三次迟到。 易宁怎么会瞧上这样的人? 一直到丁梧接到冉以竟的电话时,这份疑问也没有减弱,反而加深许多。 “喂,快下来帮我!这里有两箱资料要搬上去,我一个人不行!” 电话对面的人在大声嚷嚷着,丁梧揉了揉被吵到的耳朵,放下文件慢悠悠走到电梯口。 电梯打开,迎面走来两三个同事,丁梧笑着跟他们挥挥手,又借着电梯明亮的墙壁整理了一下自己。 满眼红血丝,嘴唇周围一圈青色的胡茬,一脸马上要猝死的悲愤,实在不是一个马上要见客户的优秀打工人。 打起精神来啊!干完这单马上就休假!他选择性忽略心脏处隐隐传来的钝痛,狠狠地抹了把脸。 一到楼下,远处停着的黑色大G就闪到了他的眼睛,丁梧挂起笑容,朝着车旁那个高大的身影走去。 真不错,骚包少爷今天穿的比以往低调,一身蓝灰的条纹西装,衣领前扣着一个烁亮无比的钻石胸针,头发后梳,眉尾上扬,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张扬贵气。 可以,和那个板着冰块脸,全身上下只有黑白色的性冷淡非常互补。 不过走近一看,丁梧还是被震撼住了。 冉以竟的脖子上有好几处红色吻痕,虽然衬衫领子可以帮忙遮掩一下,但是也只堪堪盖住,凑近点还是能够轻易发现。 丁梧是个成年男人,却是第一次亲眼在别人身上看见这么重的欢爱痕迹,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自己尴尬,还是替冉以竟尴尬。 这对小夫夫感情这么好的吗? 他有眼力见的当做什么也没看到,笑着称赞说:“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冉总今天状态真不错,订婚了之后就是不一样。” 他本以为这话会取悦冉以竟,可谁知道,冉以竟没有露出丁梧预料的得意笑容,他只是扬眉瞥了丁梧一眼,然后昂头指指后备箱里的两个大箱子。 丁梧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立刻就想打死刚才同意下来帮他搬东西的自己。 屋漏偏逢连夜雨,通向律所的电梯坏了。 站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等到修理工人的两人决定走楼梯。 虽然冉以竟不是很同意的样子,可他好像有急事要去做,也不愿意在这里多浪费时间,便就随着丁梧一起上了楼。 楼不高,也就二十来层。 但是大箱子里的资料超重啊喂! 而且他的衣服被箱子上的尘土蹭的灰不溜秋,这时就不得不夸奖骚包少爷的明智,提前把西装外套脱掉,免得弄脏。 爬到十多层的时候,丁梧又想打死刚才提议走楼梯的自己。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突的发痛,睡眠严重不足的无力感一阵一阵的席卷全身,眼前的一切都在无秩序地转动。 这是怎么了? 这不应该是一个身强力壮的青年该有的表现啊。 他又抬眼看了冉以竟一眼。 好家伙,前面的冉以竟状态更不好,他的脸色苍白,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滑落,嘴唇一片乌紫。 原来你也很逊嘛。 正在丁梧进行无聊攀比的时候,冉以竟突然放下箱子,回头想说些什么。 丁梧见他的情况实在不对,想上前询问几句,可还没等他开口,冉以竟就从台阶上倒了下来,直挺挺地砸向丁梧。 丁梧:? 要干嘛? 不要! 会砸死人的啊! 高大的身躯小山一样压了下来,丁梧还来不及闪躲,就被冉以竟重重地砸下了楼梯。 撞在墙壁上,他的心脏像是被人使劲地狠捏了一把,剧烈的疼痛传来,拉扯着他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中。 我靠,我不会是要死了吧... 那求求下辈子投个好胎,再也不做打工人… 打工人丁梧如是想。 第2章 我穿越了?! 死亡的过程是什么样的? 对于这个问题,丁梧还是有一点心得的。 知道自己可能难逃一死时,一股不可思议的轻松感涌上心头;而通往死亡的过程非常平坦,像是在梦中看见自己沉睡。 丁梧闭上眼睛,逐渐沉入睡眠,任意识随波逐流,恍惚地来到人世间的另一边。 ...... 过了很长时间。 好,现在压力来到丁梧这边。 因为他是实在没想到,死之后的世界更离谱。 比如现在,他躺在病床上,正与一个泪眼婆娑的女人大眼瞪小眼地尴尬对视。 女人看上去已年过半百,但面容姣好,穿着讲究,很有气质。 可丁梧还是忍不住,他想问问这个女人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而且,为什么自己一醒来,就会躺在这样宽敞高级的单人病房里? 我真的死了吗?这儿真的是死之后的世界吗? 这病房得多贵啊...... 他正愣神着,没注意,一双保养良好的柔软的手就这么抚上了他的脸颊。 “小竟终于醒了,你不知道妈妈担心成什么样子,万一真出什么问题,你要妈妈可怎么办?”女人一边摸着丁梧的脸,一边哭道。 强忍那双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的不适感,丁梧有些害怕地往后缩着。 我靠,是她疯了还是我疯了,我爸妈可是早就不要我了,她怎么在这瞎认儿子呢? 丁梧刚要把她推开,病房的门突然开了,一阵皮鞋仓促踏在瓷砖上的清脆声响传来。 丁梧顺着声音望过去,声音停止处,一个高大的男人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 他的头发很浓密,但两鬓微微发白,发型本来应该被梳理的一丝不苟,此时却因为剧烈奔跑而微微散乱在额前。 丁梧随意地瞧了一眼那男人的长相,心里不由得赞赏了一句,虽然看上去年过半百,可身形未变,深邃轮廓中依旧能见年轻时的英俊挺拔。 但是有一点不好,长得太像我死之前才接的那个项目客户老总了。 男人开口,又冲着丁梧喊了一声儿子。 这点也不好,声音也很像。 还有,为什么今天这么多人要认我做儿子? 丁梧很是严肃地问他:“你的妈妈没有教你吗?不要随便叫别人儿子。” 男人皱起眉毛,疑惑地看向丁梧。 他的气场很强,丁梧有些怵得慌。 但他想自己都已经死了,还顾忌那么多干什么,所以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不要因为我脾气好,你就可以随便占我便宜,请你有教养一点。” 他在心里给自己加了个油,指着男人嚣张地说道:“不许再叫我儿子了!” 听到这,男人忍无可忍地长呼了口气,他松开领带,终于扬起巴掌愤怒地冲了过来。 “冉以竟,看我打不死你!” 冉杭的秘书抱着花进病房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幅场景: 原本应该躺在病床上的冉以竟站在窗前,面色忧郁,而自家老总和老总夫人坐在病床旁,满脸担心地看着冉以竟。 秘书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打扰这一家三口的诡异氛围。 抉择了一会,他还是选择完成自己的任务,于是他给自己加了个油,握紧手中的花束,轻轻地走到老总身边咳嗽了一声。 冉杭这才注意到病房进了人,他扭过头看了眼花束,问道:“谁送的?” 秘书低下头,附在冉杭耳边:“小易总听到少爷醒了的消息,本想亲自过来看望少爷,但实在是走不开,所以派人送了花,他还让我告诉您,等到少爷完全康复之后,周五晚上他会请您和夫人,还有少爷一起吃饭。” 冉杭面色稍霁,点点头示意秘书把花放在床边。 涟以瞥了眼那花束,低低地叹道:“小宁真是个有心的孩子,也不知道小竟......” 冉杭无奈地揽住夫人的肩头,心里也不由自主开始责怪自己让冉以竟去搬资料。毕竟正常健康的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俩孩子马上要结婚,这多喜庆的事情,谁知道这小竟突然心脏病发作,现在好了是好了,脑子居然变得不灵光了......”涟以靠在冉杭怀里,刚止住的眼泪马上又要流下来。 所以现在,脑子有点不灵光的忧郁美男冉以竟在干吗呢? 丁梧微微皱眉,觉得这个事情不太简单。 梳理完之前发生过的一系列事情,一个异常扯淡的结论摆在眼前: 他死了,但他穿越了,还是穿越到杭顺科技的太子爷、身有心脏病、马上要英年早婚的骚气富二代冉以竟身上。 真小说来源于现实,这种狗血的情节还能让他碰上。 这也...... 太带劲了吧! 这叫变相实现一夜暴富的梦想啊! 丁梧支起下巴,冷漠地望向窗外被落日余晖笼罩住的城市,看似平淡地接受了现实。 接着,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病号服,慢慢走向病床前坐着的冉总和冉总夫人。 丁梧背着光走,冉杭和涟以分辨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们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儿子弯下腰,握住他们的双手,说了一句他们过了很久很久还依旧非常震惊的话。 他说:“爸爸妈妈你们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们的儿子,冉以竟。” 同样冷漠望着这座城市的人,不止丁梧一个。 杭宁市CBD,某高层建筑。 秘书敲了敲门,直到门内传来一声“请进”,这才推门而入。 落地窗前,有人站在那里赏夕阳。 方形的落地窗框中,霞光在苍穹处燃烧,释放出酡红色烟霞铺洒在天际,温柔似梦。 那人着一身裁剪良好的黑色西装立于窗旁,像一位故意入梦的清醒者,冷静地欣赏着秋天独有的落日余晖。 他轻轻摘下架在高挺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露出一双锐利清亮的丹凤眼。 “花送去了吗?”他问身后的秘书。 秘书似乎也被窗外的风景迷住了,反应了一下慌忙答道:“送去了。” 易宁没计较助手的走神:“好,辛苦,你可以下班了。” 秘书点头,又对易宁说道:“小易总,和宁基金公司的曹总刚刚打电话过来,询问您这周五晚上是否有时间,他想请您吃顿便饭。” 易宁皱眉:“没时间,那晚我有私事要处理。” “你告诉他,从现在,到下个月我结婚,这一段时间我要陪着我的未婚夫,任何私人邀请我都不会接受的。”他侧脸看着秘书,淡淡说道。 精致的五官被远处的天光染上淡红,变成很不真切的影,秘书离开之后,易宁又戴上眼镜,返回办公桌前,继续今天的工作。 他开始在日程表上写下周五要做的所有事情,修长冷白的手指下笔锋转折,随意自然,因为纸上的所有内容都被量化成机械的工作,也可以很随意地解决。 包括最后一条,与未婚夫一起吃饭。 第3章 你今天让我很不满意 冉以竟和冉父冉母一起住在一个复式小别墅,他的房间在二楼。 丁梧望了一眼窗外,楼下冉杭和涟以匆匆各自驾车离开,他们刚把儿子送回来,又要赶去处理自己这几天因为照顾儿子而落下的工作。 丁梧拉上窗帘,狠狠地把自己摔在柔软的大床上。 他还感觉一切都很不真实。 他就这样成了另一个人,有了父母、金钱、以及一盏会为他一直等待的归家夜灯。 在回家的路上,他曾经旁敲侧击询问过冉杭,冉以竟心脏病发作时,被他压在身下的那个倒霉律师现在怎么样了。 当时冉杭皱眉叹了口气,很是惋惜地说道:“那孩子没了,年纪轻轻就猝死了,唉,我本来很欣赏他来着,又能干又有冲劲,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是啊,那孩子还是个孤儿,听说领养他的人去年才去世,最后是我们照顾着给入了殓,再过几天应该就是头七了吧。”坐在副驾的涟以也接了一句。 闻言,丁梧一怔,他没有料到自己的后事竟然是冉杭夫妇帮忙料理的。 看着坐在前面的两个人,他悄悄在心里说了声谢谢。 谢谢你们的好心,让一个生来就没有家的人,死后却有可以安息的地方。 果然,冉以竟和丁梧都死了,而或许是上天都看不下去丁梧的悲惨,在生死交接之际,把幸运送给丁梧,让丁梧的灵魂附身到已经离去的冉以竟身上,也算是另一种生命的延续。 丁梧把脸深埋在泛着淡香的枕头里,内心感慨万千。 他第一次感谢起自己的孤儿身份,因为一个孤家寡人消失在世界上,应该与一朵水花淹没在水中一样,毫无波澜吧。 没有人为他伤心,没有人会在某些时刻突然想起他,然后怅然若失。所有人关于他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那时候,丁梧这个人,就真正消失在这世上了。 他揉了揉发酸的双眼,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慈祥温和的苍老脸庞。 亲近之人离世,留下的人才是最苦的,他开始庆幸林叔在去年就已经离世,不然现在,他又要再遭遇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想到这,丁梧不由得又记起另一个人。 那个在林叔病重离世时仍然给他找事的讨人厌甲方。 易宁。 丁梧暴躁地挠起了头发,他想起死之前在冉以竟身上看到的吻痕。 若那真是易宁留下的,就说明两人之间的感情毋庸置疑,结婚生活再理所应当不过了。 可现在,真正住在冉以竟身体里的是自己,一个对易宁避之不及的鬼魂啊! 向他说出自己不是冉以竟,是丁梧,冉以竟已经死了,这也没人会信。 如果结婚,他也不愿意一直装成喜欢易宁的样子,虽然他对易宁毫无好感,但这不代表易宁就要得到一个没有爱的婚姻,那不公平。 丁梧思考了一下,打算趁明天吃饭,破坏破坏易宁和冉以竟之间的关系,然后坚决的向易宁提出解除婚约。 没错,就这样办! 他狠狠抹了把脸,掀起被子钻进被窝,很快就被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疲惫给拖入了梦乡。 星期五,晴。 早上,丁梧眼下一圈淡淡的黑青,眼睛里红丝狰狞,而且他起晚了。 当他顶着黑眼圈走到饭桌前坐下,冉父冉母已经吃完饭,准备离开饭桌。 涟以看见丁梧那两个大大的眼袋,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冉杭则是重重地把筷子放在碗上,磕出清脆的响声。 他面色似铁地瞪着丁梧,沉声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又熬夜打游戏了?” 丁梧迷茫地看着两个人,不知道他们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涟以轻叹一声,道:“儿子,之前发病的经历难道还没有给你提个醒吗?爱护自己的身体就这么难吗?” 救命!你们昨天不还是疼我疼的打紧,怎么今天就开始红脸一唱白脸一和地骂我起来了! 丁梧在心里哀嚎,可还没等他出声反驳,冉杭又冷哼:“按我说,你和小易的婚期就不应该拖到下个月,下个星期就结婚,赶紧搬出去,省的我们天天见你烦的很,也让小易好好管管你!” 一听到易宁的名字时,丁梧虎躯一震,下意识地就把刚到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 他低下头默默地捞过有些发凉的小米粥,再没说过话。 涟以给他递了个勺子过去,“还是小易管你有用,一提他的名字你就安静了。” 她又叹了口气:“妈妈现在就盼着你和那个好孩子赶快结婚安定下来,这样我们也放心。” 丁梧嘴里含着粥,英俊的五官痛苦地皱成一团。 他能说什么,他能告诉冉父冉母,自己昨天没睡好,是因为做了噩梦吗? 还是一个关于易宁的噩梦...... 梦里的易宁一反常态,紧追着他要亲他,这梦让他羞耻又暴躁,昨天晚上醒来之后,更是直接失眠到凌晨三点。 这让他怎么说出口! 还有一件说不出口的事情。 丁梧站在穿衣镜前,陷入了纠结。 镜中的冉以竟眉目俊美嚣张,一米八七的个子加上宽肩窄腰,这种模特身材什么类型的衣服都能很服帖地配在他身上。 但他今天要穿些什么呢? 据他为数不多与易宁交往的经验来看,易宁喜欢别人在任何场合都着正装,也很注意身边人的礼仪举止,那他就反其道而行之。 于是他挑了一套冉以竟衣柜里最为低调的卫衣和运动裤,又把头发给梳下来盖在额头前,像一个刚刚进入社会的帅气大学生。 一切都准备完毕,丁梧脸上挂着笑,开心地走下楼。 一楼客厅里坐着的冉父冉母看到他这身装扮,突然愣住了。 冉杭疑惑地打量他,问道:“你怎么穿这个去吃饭?” 当然是出于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丁梧嘿嘿一笑没回答,推着两个人就出了门:“来不及换了,咱不能迟到对不?” 到了车上,冉杭不赞同的脸色也一直没变,但他没再说什么,倒是涟以频频从副驾驶回头看丁梧,弄得丁梧很不自在,问道:“妈,您老看我干什么?” 涟以笑眯眯地伸出手来,呼了呼丁梧黑亮柔顺的头发,道:“爸爸和妈妈太忙,都没怎么见过你这么乖的样子,想多看几眼。” 闻言,丁梧一怔。 他缺少与父母温情的经验,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挠了挠下巴,索性扭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避过了涟以慈爱的眼神。 吃饭的地点在杭宁市商业区,是一家很受好评的泰式餐厅,尤其是招牌的冬阴功汤,更是一绝。 冉杭停了车,一家三口还没走到餐厅门口,就已经看见在门前等着的易宁的私人秘书。 “冉总,冉总夫人。”秘书冲着他们笑。 当他把视线移到身后站着的丁梧时,礼貌微笑的表情发生了些许变化。 他接过丁梧手中拿着的苏维翁干白,还是没忍住,笑道:“小冉总今天穿的真帅。” 丁梧尴尬地打着哈哈,在冉杭发作之前抢先让秘书带路进去。 推开门,是热带风格的包间,里面站着的人听见声音,转身迎了上来。 丁梧躲在后面,只听到前方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与声线温柔的问好。 再然后,冉杭扭头,低声让冉以竟上前。 呵,终于要到我上场的时候了吗? 丁梧抖了抖衣服,打直手掌,自信地抹了一下发顶。 他仰着头,斜着眼,又极其嚣张迈着外八,面无表情地朝自己的未婚夫走去。 走近,他站定,向易宁伸手,冷酷地说:“你好。”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是连路过的服务员也会多看一眼的程度。 旁边已经坐下的冉父冉母一时语塞,看着丁梧中二少年一般的诡异姿势,突然间就怀疑起让丁梧出院的决定是否正确。 而此刻,丁梧无暇去顾他人的反应。 他只是轻轻低头,与矮了他几厘米的易宁对视。 这也是丁梧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易宁。 易宁有一张高级的猫相脸。 古典瘦挺的鼻梁,小巧的鼻尖,上翘的唇珠,再加上似泉水般清凉锐利的双眼,眉间的一颦一蹙可以尽显慵懒随意,清冷却刻在骨相的沟壑之中。 注定了这张脸,做出什么表情都会带有天然的冷感。 可易宁现在,没有冷淡,没有不在乎,也没有像冉父冉母那样感到尴尬,更没有流露出丁梧预想中的愤怒与厌恶。 他只是微微一怔,淡色的嘴唇动了动,随即又扬了起来。 丁梧透过光洁的镜片,看到了那双漂亮纯粹的眼睛,从冰川消融到生机勃勃的全部过程。 只是因为他看见了他,看见他向他走来。 因为他的出现,潮润水汽散去,眼中才显露出矜持温淡的笑意。 清亮瞳孔里倒映出自己可笑的身影姿态,但却被易宁无奈促狭的温柔覆盖,只能窥见青涩腼腆的爱意。 易宁唇边的笑也是温温的,像燃烧蜡烛的烛心,和着脸上天生的冷意,就似春天的雨,和煦地落在雪白栀子花上。 丁梧脚尖朝外,扬着下巴,表面上很是倨傲地盯着易宁,脑子里却在胡思乱想。 他心底发虚,从他进门到现在,易宁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看着他不正经地走路,看着他没穿正装来吃饭,看着他装作不熟,故意板脸跟他打招呼。 可他仍没有任何负面表现,甚至眼里还有温吞笑意,眼尾上扬,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勾住迷惑人的柔情蜜意。 那就是一个男人,在自己的爱人与自己玩闹时,所展现出来的无限的耐心与包容。 若不是因为他的天生冷淡有所缓冲,那易宁的喜欢简直彰明较著。 丁梧感觉自己是一拳打进了软棉花里,浓浓的不解和失望涌上心头。 在他的印象中,易宁从来都是冷着脸,淡漠地从褐色瞳孔里流露出没有感情的目光,为人处事只坚守自己的原则和标准。 他何曾看见这样的易宁? 他这么喜欢冉以竟吗? 丁梧正怔愣着,伸出的手掌突然传来一阵凉意。 是易宁,他虚虚握住丁梧毫无配饰的手,无名指上带着的铂金戒指冰冷地擦过他温热的掌心,留下些许痒感。 他弯着眼睛,带着暖融融的味道,轻轻地说道:“你好。” 声音像羽毛,落在丁梧耳里,莫名激起一阵奇异的酥麻。 “唉,你这孩子,怎么不带订婚戒指啊。” 旁边的冉母轻斥道。 她心细,一下子就注意到丁梧的手上空空,不像易宁,左手一枚低调的男士婚戒套在指间,无声地昭示着俊秀男人已经有主的事实。 其实在出发之前,丁梧就从冉以竟的口袋里找出了一枚同款戒指,戒指的内侧还刻着:yn&ryj。 他当时想到肯定是订婚戒指,所以留了个心眼没有戴上,就准备等易宁发现,然后对自己失望发火。 这回总不能再容忍了吧。丁梧在心里暗想。 谁知易宁闻言,只是淡笑着瞥了眼丁梧,转身温和地对冉母说道:“阿姨别怪他,我和以竟本来约好了,在结婚前不宣扬,所以要把戒指给取下来,没成想我戴习惯就忘了取,这回是我的问题。” 听他这样讲,冉母虽然还是有所疑问,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对他们俩招了招手:“你们都别在那站着了,过来坐。” 包间里摆了一张方形桌子和四张木椅,双双摆放在桌子的两边,而此时冉杭和涟以已经一起坐在桌子的一边,只剩下两个相挨的座位等着丁梧和易宁一起入座。 易宁扭头对丁梧展颜一笑,轻轻松开了他的手,先行走近坐在靠里的位置,而丁梧站在原地,犹犹豫豫不想坐下。 一时间,屋内的三个人都在奇怪地盯着他。 易宁怔住,面上闪过一丝受伤与错愕。 “你这孩子,今天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过来!”冉父冷声道。 丁梧丧气地低下头,认命地坐在易宁旁边。 终于开始吃饭了,涟以先是问了易宁母亲最近的身体状况,易宁得体地感谢涟以的关心后,又开始询问冉以竟的心脏问题,接着,易宁和冉杭聊了聊两家公司后续的合作事宜以及现在的市场状况。 不提开始丁梧搞出的那些乌龙状况,这顿饭也算是宾主尽欢。 饭后,冉杭和涟以脸带笑意,而易宁和丁梧沉默无声,一前一后走出了餐厅。 道别之后,丁梧本想与冉父冉母一起离开,但冉杭横眉一挑,变了脸色:“你去跟小易一起,今天晚上别回家了。” 丁梧目瞪口呆:“爸,我.......” 冉母在旁边附和道:“你今天看上去和小易生分了不少,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易宁在你生病的时候很关心你呢,你别辜负人家,好好趁今晚跟小易交流交流感情,补偿人家。” 一旁的司机给冉杭和涟以开了车门,又被他们无情关上,只留下丁梧一个人站在原地,被过路的冰凉夜风吹打着。 轿车缓缓驶出丁梧的视线,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突然,身后传来毫无起伏的声音:“冉以竟。” 丁梧回头,看见易宁双手插兜,冷淡阴沉地站在餐厅门口。 他背着光,像竹子一般的挺拔身线,被一明一暗地割裂成锋利的黑色剪影。 他脸上的表情明灭不清,但丁梧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锐利冷漠的目光如刀子一般落在他身上。 没过几分钟,他就变得冷酷阴鸷,与刚刚和冉父冉母相处时温柔礼貌的形象截然不同。 他又开口,声线似被切割过的玻璃:“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很不满意。” ------ 易宁大美人! 第4章 协议婚姻 “什么?”丁梧缓缓眯起眼。 易宁垂眼,慢慢走下台阶:“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的协议。” “协议?”丁梧更糊涂了,“你在说什么?” 易宁冷哼一声,看着丁梧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他一直期待的鄙夷和厌恶:“冉少爷是真的忘了,还是根本就不想履行了?” 丁梧突然反应过来,易宁和冉以竟之间应该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约定,他迅速收起疑惑,敛下眼睫,避免与易宁对视:“我记不太清上面的东西了,拿出来给我看看。” 易宁嘲讽地扬起眉尾,让远处站着的秘书递给他手机,他划开屏幕,点出了几张照片,又将手机伸到丁梧面前。 丁梧接过,放大来看,是几张协议照片。 “第三条,要求在双方父母面前表现恩爱,我想你应该看得很清楚吧。”他推了推眼镜,冷淡地看着丁梧,“我不知道小冉总今天这番操作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但我希望,你还记得有这份协议的存在。” 有些发凉的夜风吹来淡淡的柑橘清甜香气,似乎是易宁身上的香水味道。 这是一种专属于夏天的味道,所以在爽快的秋夜中闻起来格外突兀。 也与他本人极其不符。 丁梧将那份协议细看了一遍,他闭上眼睛,低头沉默了一会。 接着,他抬眼,直截了当道:“我现在要取消婚约。” 易宁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不行。” “冉以竟,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你先找到我,说你的家人逼着你结婚安定下来,否则就不会再给你任何经济上的支持,”易宁的眼神像是被凿穿的冰泉,锐亮锋利,“所以你现在是说服了你的父母,愿意一辈子养着一个整天风流的浪荡子,还是你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 易宁句句带刺,有点咄咄逼人的架势,远处的秘书见了,只觉得小易总今天的火气格外的大。 丁梧愣住了,他不知道情况竟是如此。 “我们订婚,两家公司也因此开展了一系列的合作,现在就要因为你轻飘飘一句话,那些努力都要付诸东流。” 易宁瞳色幽深,里面隐有几分轻蔑:“冉以竟,你不仅没用,还不负责任。” 漫天繁星闪烁,秋天的夜空就是如此澄澈,跟明智人的爱恨一样,亮也分明,暗也清醒。 易宁慢慢踱到丁梧身后,侧脸看着他微微弯曲的脊梁:“对你这个人,我不会再多做评价,我也不管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命定的小情人,又或是别的什么,因此一定要取消婚约,我的态度就是不同意。” 说着,他顿了顿:“如果你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影响一切的进行,我一定会让你付出耍骗我的代价。” 易宁的车离开了,丁梧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突然觉得这夜风很是刺骨。 他狠狠地揉了揉青白的眉心,心下躁郁无处发泄,血液上脑,竟激得他有点头脑发晕。 自己本来想着,与易宁缔结没有爱的婚姻,对于来说易宁并不公平,但现在看来,冉以竟和易宁之间的关系仅靠协议维持,根本不是新闻上报道的那样,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而且这个协议还是冉以竟首先提出缔结,若硬要解除,只会惹怒易宁,到最后自己也落不得好下场。 想到这,他又捋了捋现下的情况,有两件事情他始终觉得很奇怪。 他无法找出能让易宁同意与冉以竟做这样协议的动机,也不明白冉以竟和冉父之间发生了什么,才会使他想去缔结这样的协议。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自己短时间内确实无法解决眼前的困境,他对于冉以竟与易宁的一切还都不了解,唯一的办法就是配合易宁,认真演好夫夫的角色。 丁梧想起那份协议的第一条:互不干涉对方的感情生活。 这就是一个名存实亡的协议婚姻。 在他的常识里,婚姻需要有爱,但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他,要爱到什么程度,究竟要有多爱才会与另一个人共同建立一个家庭,结婚之后又该怎么生活。 如果没有爱,可不可以也去考虑婚姻这件事情。 他通通不知道。 他只能被既定好的现实洪流裹挟着,作出当下看似最正确的决定,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失去现在的一切,才能平稳地生活下去。 再活一世,仍然不得顺心。 丁梧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或许可以吟点悲怆的诗来感慨一下自己的离奇遭遇。 但他的面前是夜晚九点还是人潮涌动的高档商业街,还没有大人腿高的孩童,落单的年轻人,携手的恋人,每个人在人流中,都多少带着点茫然被迫往前走着,霓灯闪烁,一切都是流动的彩色的影。 青灰色的夜风吹过他们,吹起丁梧额前漆黑的发,也吹灭了丁梧没有所谓的伤春悲秋。 他扯起唇笑了一下,懒洋洋地拉起卫衣帽子盖在头上,盖住刚刚露出的棕褐色眼睛,漂亮的像孩子一样的眼睛。 算啦,人生在世,不称意事十有八九都和爱情有关,所以那稀里糊涂的爱情,没有它或许还会更快乐。 车内,易宁靠坐在后座,轻阖眉眼。 前面准备开车的秘书轻轻问道:“小易总,现在是直接回家吗?” 易宁摇了摇头:“到医院,我去看看母亲。” 说完,他又蹙眉问道:“20号是星期几?” “星期一。” “星期一啊......” 易宁无意识地重复这个日期,他拿出手机,点进对话框里敲了几个字。 “那天上午帮我买一些东西,清单和钱已经发给你了。” 秘书划开屏幕看了一下,随即有些奇怪地问道:“小易总是要......” 还没等他问完,易宁抬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秘书立马噤声,不敢再问。 今天的小易总脾气不太好,还是得多点眼力见。 “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说着,易宁调整了一下坐姿,闭上了眼睛。 车辆疾驶在空旷的大道,暖黄的路灯灯光映进车内,悄悄落在易宁皎白干净的脸庞上,从眉峰,到薄唇,像是给他上了一层琥珀色的釉质。 他似一座饱经沧桑的铜质神像被重新上色,纵使光鲜如新,仍无法根本祛除沉淀到骨子里的疲惫。 时间很快,又过了两天。 这段时间内,丁梧没去联系易宁,易宁同样。 真真是相看两厌的程度了。 星期一早上,丁梧是被楼下传来浓郁的鸡汤香味给馋醒的。 他立刻精神,连忙下了楼跑到厨房。 涟以正站在灶台前尝汤,一听到脚步声,脸上便带了笑意。 她回头冲丁梧招手:“儿子快过来,试试这汤怎么样。” 丁梧含住涟以伸过去的汤勺,浅浅地抿了一口:“好喝!” “好喝就行,”涟以很开心,“这是我一大早起来熬的,看来我好多年不做汤,这功夫还是半点不减。 ” “妈怎么突然想起来熬汤了?”丁梧好奇地问道。 涟以眼睛弯弯,弯腰从橱柜里掏出一个保温盒:“你这几天没有出去玩,妈妈奖励你。” 他追问:“那怎么还拿保温盒呀?” 涟以不答,她把保温盒洗干净,盛了好些冒着热气的鸡汤进去:“另一方面,妈妈也想让你送些鸡汤给易宁,那孩子最近工作很辛苦。” 丁梧一愣:“妈......” “妈妈是看着你和易宁长大的,我们对那孩子知根知底,了解他的品行。” 涟以抬手摸了摸丁梧的眉毛,很是感慨:“我和你爸爸很忙,从小到大给你的陪伴也很少,而且你还有心脏病,我们都觉得亏欠你很多,所以你以前交了那么多男女朋友,也不想接手爸爸的公司,我们都随你去了。” “可你不能这样一直下去,你爸爸那段时间与你冷战,就是想让你能安定下来,不要再和不三不四的人一起来往了。” 说着,她转身继续舀汤:“只要你喜欢的人身世干净,心善开朗,而且他也喜欢你,爸爸和妈妈都没问题。” “你说你要和易宁结婚,这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天大喜事,那孩子知书达理,又是个有能力的人,以后能有他管着你,就算我们不在了,也可以放心的离开。” 她盖上保温盒的盖子,拿起放到了丁梧手中,看着他,眼角纹路温柔:“答应妈妈,好好和小易在一起,好吗?” 丁梧接过盒子,不易察觉地轻轻叹了口气。 他冲着涟以粲然一笑:“好嘞,我马上去送。” 有些人,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实际上连公司地址都不知道。 丁梧绞尽脑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易宁的公司地址。 他坐在车里咬了半天指甲,最终还是认命地打开某度。 阴沉的天空里落下细碎冰凉的雨,今天天气不好,路上也正是堵车的时候,丁梧在道上缓慢前行了老半天,快十二点时才抵达易宁公司楼下。 新问题来了,他不知道易宁的楼在第几层。 是打电话给易宁呢,还是自己问前台呢? 不行,打电话问易宁,他待会又要嘲讽自己连未婚夫的地址都不知道,自己这趟来是缓和关系,不是对呛吵架。 那就只能去问公司前台。 为了不让前台认出他,他在下车前还专门从车里找了口罩,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这才掂着保温盒,安心地走进公司大厅 “你好,我想问一下,易宁易总的办公室在哪一层呀?” 即使被口罩蒙着,丁梧露出来的眉眼仍然俊美嚣张,前台小姐姐一抬头,就撞见这张俊的分明的脸。 丁梧挑眉,好脾气地笑了,对着发愣的前台又重复了一遍。 然而就在前台错神的瞬间,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询问:“是小冉总吗?你怎么在这?” 完犊子!还是被认出来了。 丁梧心道不好,刚想提桶跑路,没成想不远处认出他的人不依不饶地继续走近:“是小冉总吗,你怎么不直接上去找小易总啊,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听到男人话里的名字,大厅里的人纷纷看了过来,若有所思的目光集中落在丁梧身上,丁梧崩溃地闭上眼睛,无奈地转身面对。 只见一个大约二十五六,西装革履,面容儒雅的斯文男人站在前台旁,满脸惊讶看着丁梧:“我一下电梯就看见你站在大厅里,感觉像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丁梧的记忆迅速闪回,他记得这人,是和宁基金公司的曹总曹之顺,丁梧所在的团队与和宁之前有过合作,当时这个人温文尔雅的气质就给他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 真是世事弄人,他怎么也没料到,居然会有一天被这个人堵在这里,落得如此尴尬的境地。 他摘下口罩,勉强地冲曹之顺笑了笑:“好巧,不知道会在这里碰到曹总。” “是啊,真巧,我来这里和小易总商量些事情。”曹之顺望向丁梧手中拎着的保温盒,“小冉总这是给小易总送东西吃吗?你可真用心。” 说着,他又亲密地拍拍丁梧的肩膀:“你怎么不直接上去呀?” 丁梧避开他的眼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前台:“啊,我这就上去。” 曹之顺目光微动。 他淡淡地哦了一声:“那你小心扑空,我离开时小易总在第11层,估计现在还在那里。” “好的,多谢曹总。”丁梧抱歉地冲曹之顺点点头,擦着曹之顺的胳膊快步走向电梯。 在电梯闭合的那一瞬间,丁梧眯眼搓了搓手指,因为他看见曹之顺走向刚刚自己询问过的前台,低头问了些什么。 第5章 鸡汤(已修) 电梯门开了,中午公司空空,员工们应该都是下楼吃饭去了。 丁梧不由得暗自庆幸来的时机刚刚好,不然自己贴在门上瞅办公室门牌的狼狈模样要被好多人看见了。 终于,丁梧在一间办公室前停下,仔细确认之后,他伸手敲了敲门。 “请进。”门内传来冷淡的声音。 丁梧轻轻推门,只见易宁一脸专注地坐在办公桌后,鼻梁上的镜片还映着电脑屏幕的白色倒影。 他好像很忙,镜片上的文件倒影一直在不停地变换,也没有办法抽身瞅上一眼来人。 “怎么了?”他问道。 丁梧不答,只是把保温盒放在了办公室的茶几上。 易宁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实习生,因为太过拘谨而不敢说话,所以他按着耐心,放缓了语气道:“你先讲事情,不要不说话。” 丁梧本来是想放了保温盒,掂着伞就走,他待在这里,说不定还会和易宁吵架,倒不如现在离开。 可当他一听到易宁的话,手上的动作就硬生生停住了。 易宁对员工的态度可以这么好的吗? 丁梧有些奇怪,他清了清嗓子提醒道:“是我。” 闻言,易宁一愣,他抬头望去,发现丁梧站在办公室中间,一副将走未走的模样。 他穿着一身黑色大衣,大衣上面还有一些没有被抖落的亮晶晶的雨珠,歪着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上,瞳仁圆润光滑,像是深海里藏在蚌内的黑色珍珠。 尤其是他的脸庞轮廓,依旧深邃富有攻击力,但常覆于其上的飞扬跋扈,却不知在何时居然消失不见了。 易宁虽然与冉以竟认识很久,其实也只在今日,他才算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冉以竟,他对这个“青梅竹马”一直印象不好,从来只会吃喝嫖赌、总给父母惹事情的人能有什么好交往的? 但现在,一直存在于易宁模糊印象中那个低眉斜睨的人似乎真的变了。 是可以用清俊挺拔来形容的。 可这与他无关,而且还会让他想起某些不该想起的人。 易宁面无表情地低下头,语调毫无起伏:“你怎么来了。” 好吧,还是他熟悉的那个易宁。 丁梧撇嘴默默翻了个白眼,他指了指桌上的保温盒:“奉我母上的命令,给她的好儿子送鸡汤。” 易宁皱眉,后仰靠坐在办公椅上,无动于衷地看着丁梧,猫儿似的漂亮眼睛被镜片上的光覆盖的破碎朦胧,却仍不减其眼中的疑惑。 丁梧知道,易宁对原主冉以竟的看法本就不怎么好,再加上之前又提出要后悔解除婚约,冉以竟在他这里的信用程度可以算的上是零。 现在浪子居然贴上来送鸡汤,换谁都会迟疑半分,更不要提易宁这样精明的人了。 为了不让鸡汤被浪费,他思考了一下,还是认真对易宁解释道:“这真的是我妈妈早起炖的,我尝过,味道很好。” 易宁没有动作,不接受也不拒绝,冷淡地用自我保护的姿势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丁梧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这鸡汤我放在这里,你想喝就喝,不想喝可以送给别人喝,但请你不要浪费。” 谁知道听到这话,易宁倒是生出些反应,他挑了挑眉,有些惊讶道:“没想到你还会说出这种话。” 丁梧一噎,他无力地抹了一把脸,破罐子破摔地重重叹了口气:“你爱喝不喝。” 天知道他一个四好青年,不吸烟不酗酒,对待感情忠诚且专一,只谈过一次恋爱还被对方甩了,现在重生到一个风流浪子花田老手身上,每天都要被人用有色眼镜看待,在家里出去买个辣条都要被冉母紧张兮兮地询问是不是要出去喝酒。 他有苦说不出,想要跟易宁解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最后他瞎比划了半天,还是只能丧气地摆摆手,示意自己要离开了。 他掂起雨伞,刚要开门,身后突然传来易宁的声音:“等一下,我把汤喝完,你拿着保温盒回去。” 易宁吃饭没声音,也不抬头,像个猫儿一样专心舔舐着自己的食物。 按照易宁的说法,拿着保温盒回去更能说明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但丁梧不这样认为。 他觉得易宁要么是哪根筋突然搭错了,要么只是懒得刷碗再还给自己。 要是易宁能够一直在吃东西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冷着脸,天天做一些不惹人喜欢的事情。 易宁的办公室有一整面被层层白色窗帘覆盖的落地窗,虽然现在外面是阴天,但能够想象出来,如果在阳光很好的艳阳天,或者有着绝美夕阳的黄昏,这间办公室应该会是这个城市的绝佳观景点。 易宁不嗜烟酒,办公室里也只是飘着淡淡的柑橘香气,一闻到这个味道,丁梧就想起前几天在易宁身上闻到的香水味似乎与这一样。 他顺嘴问了一句:“你办公室里的气味和你身上是一种香气啊。” 闻言,易宁停下进食,似乎有点迷茫的在回忆什么,顿了一会儿后才慢条斯理地答道:“我专情。” 又被内涵,丁梧是真的无语了,不止字面意义上的。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易宁抬头,但他没有立即让门外的人进来,反而静静地盯着丁梧,直到丁梧翻着白眼冲易宁比了个闭嘴的手势,这才淡淡冲门外喊道:“请进。” 门被打开,易宁的秘书走了进来。 看到丁梧坐在沙发上,秘书一愣,冲丁梧打了个招呼,继续走向易宁的办公桌。 “小易总,周一上午付益科技有限公司的法律尽调访谈,那边来消息说,律所只去了两个新人。”秘书说道。 易宁淡淡地皱了一下眉毛:“知道了。” 秘书点头,刚要转身离开。坐在沙发上的丁梧突然问了一句:“什么?” 易宁和秘书齐齐回头望向丁梧。 丁梧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问秘书道:“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秘书飞速地瞥了一下易宁,见易宁没有反应,便才回道:“法律尽调访谈突然换成了两个实习生来进行,怎么了小冉总?” 丁梧的目光又缓缓移向易宁。 半晌,他眯起眼睛盯着易宁:“这你不管?他们随便怎么换都可以吗?” 易宁不语,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回道:“若结果符合我的要求,过程我可以不在乎。” 闻言,丁梧深深地喘了几口气,道:“那我多嘴再想问你一句,你一直都是拿这样的态度对待别人的吗?” 丁梧瞪着易宁的眼睛开始泛出诡异的红,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很激动,语调颤抖,仿佛有极澎湃的情绪隐藏在其下。 只是一会儿,他突然就像在风中摇摆的灰烬,整个人写满了脆弱与无助。 易宁的眉毛皱得更深,他微微偏头,略带奇怪地凝视着丁梧。 他不懂丁梧的态度转变,也想让他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 看到他的反应,丁梧的心里在大声冷笑。 易宁果然不记得了。 怕再呆下去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丁梧起身,沉着脸地整了整衣服,一言不发想要离开办公室。 见他要走,易宁在他身后喊道:“你的餐具。” 丁梧被叫住,他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了易宁一眼。 “我不要了。” 说完,他便离开了。 第6章 秋雨 办公室里只剩下眸子影沉沉的易宁和胆战心惊的秘书。 屋内一时没有了动静,窗帘被钻进来的凉风缓缓吹起,角落里的加湿器在规律地吐着热气。 似乎过了几分钟,又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易宁开口道:“我让你买的东西都弄好了吗?” 听到易宁语气如常,秘书如释重负,吐了口气回答道:“已经买好放在后备箱了。” “好。”易宁起身,收拾了桌上的餐具和文件,拿起大衣就要离开。 秘书看了一下窗外,忙劝道:“小易总一定要现在出去吗,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您要去哪,我送您?” 今天的雨,雨势磅礴,但却莫名有种萧索的意味,这是秋天特有的雾灰色的雨,下得浓稠且沉寂。 易宁手上动作一顿,抬头望向外面雾蒙蒙的天。 猫一样的眼中情绪很淡,清瘦的两颊微微有些凹陷,有种易碎脆弱的瓷白。 “不用了,我自己就好。”他轻轻回答秘书,很温柔的语气,像怕惊扰了谁的梦。 秘书一怔,突生一种直觉,易宁不是在跟他讲话。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易宁已经开门走了出去。 丁梧一路晃晃跌跌地走到车旁。 他打开车门钻了进去,靠在座位上捂着眼睛,半天无法缓过神来。 一些模糊的记忆慢慢涌现到眼前,霸道地占据了他的脑海,搅得他脑仁生疼。 那时他还是个实习律师,兢兢业业地在为易宁公司做项目。 主任有意想让他积攒项目经验,就叫了他一起去给目标公司做尽调访谈,没成想在下电梯时遇到了来律所谈另一个项目的易宁。 主任亲密地搭着他的肩,问他最近看上去怎么这么疲惫,丁梧知是主任担心他,便也勉强地撑起笑脸,装作精神很好的样子。 两个人都没注意电梯门已经开了,一转身,他们差点撞上易宁。 易宁还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看到丁梧和张已勾肩搭背,眉峰就下意识蹙起,脸上的表情显得更是冷淡,似是很不喜他们嬉皮笑脸的样子。 丁梧一愣,马上站在旁边,拘谨地看向易宁,主任也收回搭着的手,笑着对易宁打了个招呼:“小易总。” 易宁点头:“张主任这是要去做什么?” 这话明明是问主任,可他却在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丁梧。 张已回道:“我带小丁一起去做尽调访谈。” 闻言,易宁眼睛里本来就不多的情绪淡漠到近乎虚无,他又轻轻地问了一句:“张主任和他一起吗?” 丁梧呼吸一紧,心里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张已则是敏锐地抓住易宁话中的重点:“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易宁的瞳孔缓慢转动,慢慢定格到丁梧身上:“据我所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实习律师,贵所派出一个缺乏经验的实习生来做访谈,是不是稍欠妥当?” 丁梧感觉自己仿佛能听到易宁瞳孔转动的声音,像是万年悬崖峭壁上水滴下落发出的沉闷撞击声,一声一声,把丁梧狠狠地钉在原地,连声音也无法发出。 张已也没有料到易宁会这样说,他一愣,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想要对易宁讲些什么,易宁抢先开口阻挡了他:“希望您能考虑考虑我们的意见,交给他做这件事,还是不太妥当。” 说完,他又向张已点了一下头,没有再看丁梧一眼,转身进了律所。 易宁走了,可两个人都没有了刚出门的心情。 丁梧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他抿了抿唇,努力使自己僵硬的表情缓和下来。 接着,他尴尬冲主任笑笑:“不好意思主任,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不怪你,只能怪他太难伺候。” 主任沉着脸拍了拍丁梧的肩膀,有些抱歉地对他说道:“我也不太懂他为什么这么针对你一个实习生。” 其实丁梧当时是没有那么难过的,只是感觉胸口很闷,一整个下午工作情绪并不高涨而已。 夜晚,他提着装满日用品的袋子,踏着末班地铁赶到林叔住的医院。 他匆匆忙忙赶到病房门前,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下意识地塌下肩松了口气,也没注意手上还有东西,手中的劲一卸掉,塑料袋掉落在地上,里面装着的日用品也落了满地。 丁梧连忙蹲下去拾捡,可捡着捡着他没忍住,委屈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他连忙扔了袋子跑到远离病房的楼梯角落里,靠在墙上崩溃地哭了起来。 他咬住自己的手指,堵住呜咽,尽量让自己哭得不那么大声。 被泪水堵塞的模糊视线里全是来来往往的匆忙身影,一分钟可以走过很多,但没有一个停在他面前。 路过的人都有事情要忙,或是为了自己,或是为了别人的生命,无人愿意用自己的宝贵时间来为一个成年人的崩溃买单,这才是人间常象。 哭完了,他感到稍稍轻松,昏涨着脑袋进卫生间洗了把脸。 回到病房前,他愣住了。 本应该洒落一地的日用品被人好好的捡在袋子里,他走近看了一下,一个不少。 一抬头,发现林叔扶着门框站在他面前,满脸心疼地看着他。 第二天,他满眼血丝,腰酸背痛地慌张去挤早高峰的地铁,带着淤青牙印的手紧紧攥着公文包,生怕一不小心就被拥挤的人群挤掉。 那段疲惫麻木的时光不见天日,他就像身在黑色汪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马上要溺毙的痛苦。 想起那段时间,丁梧仍觉窒息。 他痛苦地揉了揉脸,觉得自己今天这通对易宁的脾气很是狐假虎威。 用冉以竟的名义来发泄丁梧的痛苦,离谱又可笑。 丁梧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恍惚间想起今天是自己的头七,他深呼吸了几下,扭动车钥匙发动车子,打着方向盘,慢慢驶出地下停车场。 今天雨下的很大,他不敢开快,到达墓园时已经快要临近闭园时间了。 他撑起雨伞,豆大的雨滴砸在黑色伞面上,发出厚重的敲打声。 等到他找到自己的墓位,他的裤脚已经全部被打湿,湿哒哒的裤腿贴在小腿上,很是难受。 可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因为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墓前已经被摆好了祭品,有猪肉、鸡肉各种肉品和水果,甚至还摆上了三个小酒杯。 只是杯子太小,被雨滴打着,一直在瓢泼大雨中乱摇。 他仔细想了一下,实在是无法得出来祭拜他的人选,最有可能的人也只能是冉母,因为她曾经对丁梧提过自己的头七。 谢谢你,谢谢你冒着这么大的雨还愿意来看看我。。 好人一生平安,他在心里默念。 他走近,看到墓碑上用的照片还是自己刚刚进入律所时拍的。 那个时候他才开始工作,仍然带有学生的朝气与活力,林叔还安在,也没有遇到像易宁那样的甲方。 他怀着百分百的热情对待遇到的每一件事,认真地想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所以即使墓碑上照片颜色是黑白的,他眼中的笑意仍然在浮光跃金地热烈着,那是色彩的差异无法掩盖的。 只是短短两年,他就像经历了一辈子,不过二十五岁,心态却似入了秋,开始寂寥起来。 他蹲下来,与笑得灿烂,已经死去多日的自己对视:“不要难过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他的眼睛里似乎也下了雨,里面映着杂乱的水洼,湿的愁人。 沉默许久,他抖了抖手上滴落的雨滴,转身离开了。 上车之后,他在扭转车钥匙之前,又下意识往墓园方向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愣住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雨幕中穿梭。 他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不由自主靠近车窗想要再看清一点,可那身影却很快钻进了一辆轿车,迅速驶离了丁梧的视线。 丁梧坐在驾驶座上发了好长时间的呆,最后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应该是自己眼花了吧。 第7章 我是他的漂亮老婆! 本来冉母让丁梧去送鸡汤,是想着让他们俩更亲近一点,没料到这一送,直接把丁梧和易宁之间的关系给送到了零点。 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不举行婚礼,只对外公布结婚的消息,毕竟两家公司之间的合作还需要以这个为基础。 领证当天,俩人不发一言地进行了所有流程,像丢了几百万现金一样冷着脸拍了结婚照,然后被拍照的摄影师说了好几回,结果脸更臭了。 冉母看着俩人的结婚证,无奈地叹了好几口气,两个孩子不举行婚礼,拍结婚照不笑,甚至连住在一起都有点不情不愿的。 可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父母能为孩子的婚姻所做的很少,而现在她只能略带忧伤地给明天就要搬去新家的丁梧收拾行李。 “儿子啊,结婚了以后妈妈不在身边,今年入冬一定记得穿秋裤,不然就套上棉裤,以前怎么逼你你都不穿,等你老了是要后悔的......” 她一边在给丁梧叠衣服,一边絮絮地叮嘱丁梧,从春天说到了冬天,从早餐说到夜宵,丁梧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耳朵,想要打断,但又不忍心。 看得出来,冉母是真的牵挂自己的儿子,在冉以竟没有出事之前,估计也是不怎么有耐心听自己父母的说教。 可丁梧从小没有父母,照顾他长大的林叔又是个十分随意粗神经的,所以丁梧对于这样的关心只觉新鲜,也就顺着冉母继续说下去。 在说完不要吃大油大盐的夜宵之后,见丁梧依旧没有任何的不耐烦,涟以又状似平静地说道:“对了儿子,你爸要你下周去公司看看。” 说着,她顿了顿,有些犹豫地回头去看坐在床头的丁梧的反应。 她还记得之前与冉以竟提及此事时,冉以竟的反应之大。 他直接与冉杭大吵了一架,然后愤怒地摔门而出,把冉杭气的停了他一个月的生活费。 她还是很担心冉以竟仍然对接手公司感到很厌烦。 虽然儿子自从因心脏病昏迷醒来之后,脾气收敛了不少,就连出去鬼混的频率都大幅度减少,更多时候会待在书房静静看书,偶尔还会帮涟以做做家务。 最主要的是,他没有再与自己和冉杭顶过嘴,而是乖顺地答应他们所有要求。 但这并不意味着冉以竟就会愿意接手公司。 涟以有点紧张,手上的衣服反反复复叠来叠去,就是不肯放进行李箱里。 丁梧注意到涟以的动作,便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衣服,重新拆开叠好,放在一边。 他蹲了下来,温和地与涟以对视:“好的,我这边安顿好之后,下周就过去。” 冉母一愣,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笑意。 儿子果然长大了。 丁梧也看着她笑,他知道冉母在欣慰什么。 就算没有冉父的要求,他自己也会去主动了解杭顺科技。 穿越之后虽然可以不用再像之前那么辛苦,但他总不可能一辈子真的只做个米虫,啃老这种事情,丁梧不想,也做不出来。 而且,他与易宁的婚姻不会一直维续下去,他得让自己强大起来,这样至少在与那个人对抗时,自己的底气也能更足一点。 星期天晚上,丁梧搬进了他和易宁的新家。 两室一厅,再加一个书房,房子是易宁那边出的钱,而整个装修与家具则是冉父冉母一手操办。 房子的位置很好,站在阳台上还能看见杭宁市的吴江。 夜里时,江边夜景格外怡人,整齐的路灯勾画出一条流畅的金色丝线,江岸的高层建筑鳞次栉比,灯光闪烁点缀在两侧,是一幅磅礴大气的都市景象。 坐在阳台的小桌旁小酌赏江景,确实不错。 丁梧倚在栏杆上吹了一会儿夜风,便下楼去超市买了些日用品。路过果菜品处,他进去挑了些蔬菜与水果,捞了条鱼,又从超市特价区选了几盆多肉和绿萝,最后满满当当地提了好几大兜回家。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忙活,易宁今天有推不掉的应酬,估计要很晚才会回来。 他最近很忙,去领结婚证的那天他都差点迟到,拿到结婚证之后就匆匆离开,不肯在公司外面浪费一点时间。 深夜十一点,丁梧揉了揉发酸的腰,准备进到浴室洗澡睡觉。 但他站在走廊上,突然愣住了。 新家有两间卧室,一间主卧一间客卧,本来是不用担心谁睡哪里。 但问题在于,家里的家具都是请人定做,而且为了赶时间,交货方先将最需要的家具给寄了过来。 哈哈,那猜猜是什么最后才交货呢? 当然是夫妻新房里最没用的客卧的床啦! 看着客卧里那张孤零零的床垫,丁梧绝望地捂住脸庞。 易宁还没有回来,他不能就这样直接睡在主卧的床上,虽然他已经困到意识不清四神无主,真的很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可这并不能成为他剥夺易宁选择卧室权利的理由。 现在想跳江,谁懂? 凌晨一点,门外传来滴的一声。 易宁满身酒气,踏着发凉的夜风,推开了新家的房门。 一进门,他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客厅的灯还在亮着。 他有些奇怪地走近一看,发现沙发上居然还睡了个人。 丁梧毫无睡相大张着嘴,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靠垫上。 易宁面无表情地瞅了他一会儿,转身想直接进屋。 但他站在那里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伸出手来,有点不友好地冲丁梧的脸拍了下去。 这一巴掌带着醉酒人无法控制的力气,指尖也像覆了一层薄薄的霜,有着矜贵的冷白与冰人的温度,毫不留情地拍上丁梧睡得潮红的发热脸庞。 丁梧冷不丁在睡梦中被人狠狠打了一下,他被强制物理唤醒,迷茫地睁开眼睛想看看到底是谁打他,视线朦胧间却突然瞥见易宁那张冷淡的脸。 他猛地惊醒往后一缩,好似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待看清眼前的人真的是易宁后,他下意识擦了擦嘴角,检查到自己没有流口水后,他有些尴尬地问道:“干嘛?” 易宁垂眼看他,精致的眉毛缓缓皱起:“卧室没床?” 言下之意就是怎么不回卧室睡觉,为什么要睡在这里。 可丁梧一惊,彻底清醒,不可思议道:“你怎么知道卧室没床?” 客卧的床垫感到很荣幸,在它短暂颠簸的一生中,有两个长得极好看的人一直在他旁边站了十分钟。 苍天!这两个人是有多喜欢自己啊! 从易宁看到客卧只有一张床垫开始,他的周身气压变得极低,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但丁梧知道,易宁是酒劲上来了,因为他闭着眼睛,脸上开始慢慢涌起红潮,就连身子也有点要左摇右晃的趋势。 丁梧实在没这个力气大半夜陪着易宁醒酒,他用双手把易宁的肩膀扳正,直视易宁道:“我问过做家具的人了,他们说这个床还需要一个多星期才能到。” 他顿了顿,又慢慢道:“我看过了,主卧的那张床很大,现在谁睡床垫都不舒服,要不我们划个三八线,先睡一张床?” 说完,他细细打量易宁脸上的表情,想看他有什么反应。 现在的情况是肯定不能让易宁这个醉鬼一个人睡床垫,而丁梧自己也不想睡。 虽然丁梧并不愿意和易宁睡一张床,遵守协议和易宁住在一个屋里已经是他最大的忍受限度,可现在只有这一个两全法。 但他估计易宁也不会愿意。 果不其然,易宁听了这话,睁开眼睛直接拒绝道:“不行。” 丁梧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八我三,而且只是一起睡几天,床到了之后立马分开。” 可易宁还是坚定缓慢地摇了摇头:“不。” 他就站在那里,低着头,半张脸都被脖颈处围着的那条灰色的羊绒围巾掩盖。长睫毛在瓷白的脸上落下厚重的阴影,像是倦鸟收羽,满是浓浓的疲怠。 他将脸埋在围巾里,一字一句道:“我不习惯和别人睡一张床,我会睡不着。” 声音很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抱怨,甚至在尾音处还黏着一点点的腻人的娇嗔。 丁梧是真的不知道易宁醉酒之后居然会变成这副模样,他只能温声地劝道:“那我们今天先睡一起,等到明天你清醒了,我们再商量,好不好?” 易宁用脸庞蹭了蹭围巾,执着地低声道:“不要。” 说着,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几乎靠在了丁梧怀里,他还顺势蹭着丁梧的肩膀,难受地哼哼了两声。 易宁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似光洁瓷器被上了一层柔和的粉红釉,精致脸庞上露出娇纵神情,好看的像一场没有人能逃开的白日梦。 丁梧头皮发麻,他觉得喝醉的易宁真的很可怕,比那个在工作上杀伐果决的小易总还要可怕。 可我只是想早点睡觉!我真的好困啊!丁梧在心里哀嚎。 无奈之下,他搂着易宁,放轻了语气哄道:“你不想和我睡在一起,可你想睡床垫吗?” 易宁小声哼哼地应了一声,他有些不适地捶了捶自己的头,好像那里很痛一般。 丁梧连忙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易宁在丁梧宽厚的手心里又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去住附近的酒店,等床到了之后再搬回来。” 丁梧震惊:“易少爷,你这么有钱的吗?” 易宁似是决定了一般,他扶着丁梧站直,推着行李箱,想要离开这里。 丁梧看着易宁瘦削的背影晃晃悠悠地消失在客卧门口,赶忙一起跟了出去。易宁拉着行李箱,打开房门,一阵灰色的夜风突然灌了进来 丁梧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颤。 风吹起易宁黑色的羊绒大衣,露出里面因为工作一天而有些发皱的西装,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转身关上门前,还礼貌地对丁梧说了声再见。 易宁离开了,风骤然止住,只留下丁梧愣愣地站在原地。 丁梧感觉自己是太疲倦大脑也失去了思考能力,但他觉得事情不能这样算了。 毕竟现在易宁意识不清醒的就自己离开了,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他长叹了口气,打开门追了出去。 易宁站在电梯口,双手抱胸,忽然听见走廊深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神情迷茫地望了过去,却发现黑暗里走出的是丁梧。 看见易宁还没有等到电梯,丁梧松了一口气,出声喊道:“等一下。” 易宁疑惑地看着他,脸上是询问的神色。 丁梧走近,接过他手中行李箱的拉杆,把它往回推:“不要出去了,这次你一个人睡主卧。” 易宁挡住行李箱:“不要。” 丁梧轻声道:“现在太晚了,你先跟我回去。” 易宁摇头,想要把行李箱抢回来,结果一不小心,他自己却被行李箱的轮子绊到,重重地摔倒在地。没忍住,易宁痛叫了一声。 行李箱也同时砰地倒在地上。 终于,走廊里有住户被吵醒了。 有一家的光头男主人恼火地打开门查看情况,发现电梯口杵着两个人,似乎是因为一个行李箱起了争执。 一个人躺在另一个人的怀里流眼泪,另一个人异常无措,一会伸手胡乱地在人家脸上擦着,一会又揉着人家的脚踝。 这不明摆着就是小夫夫深夜吵架吵过头。一个人要走,一个人要拦嘛。 男人摸着下巴上的大胡子走了过去,想劝他们赶紧回家,自己睡觉也能落得安静。 他便自来熟地拍拍丁梧的肩膀:“唉老弟,两口子吵架,怎么着也不能让人家半夜跑出去啊,你这先道个歉,什么事不就完了吗?” 丁梧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我道歉?” “唉,道个歉怎么了,你是不是男人?”男人咂嘴道。 说着,他又附在丁梧耳边,悄悄说道:“你是不是上面那个?跟老婆道个歉怎么了?” “我家那口子也是个男的,比你老婆还漂亮呢!吵架一直都是我先道歉,嘴上服个软,才能一直和漂亮老婆好好过日子!” 楼道很安静,所以男人自以为的小声其实可以被在场的所有人听见。 丁梧异常窘迫,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不不不...” “你不是?那...”男人将视线又放在脸红的易宁身上,“难不成你是...” 易宁本来安安静静地靠在丁梧怀里,见男人望了过来,突然眼睛发亮地大声喊道: “我不是1,我是他的漂亮老婆!” 第8章 猫儿与蝴蝶 易宁睁不开眼睛。 有光照到他的眼皮上,他觉得很难受,便在睡梦中皱起眉毛,伸手想去挡住那光。 似乎有人走近把窗帘拉上了,光便在易宁的眼皮上睡着了。 又昏昏沉沉不知多久,易宁终于醒了。 不晓得何处突然涌进来一股清凉的风,吹过易宁额前凌乱的发,也露出发下那双略带迷茫的眼睛。 他坐了起来,下意识往风来的方向望去,却发现窗边有个人在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好像是怕发出声响吵到别人。 感受到易宁的目光,丁梧回头,看到易宁正紧皱眉头,疑惑不解地盯着他。 脸上的神情干净得像是刚刚水洗过的玻璃,丝毫不见疲惫与不适。 他端坐在那里,一副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经同意闯进我房间,还要在这里开窗户的模样。 真是酒过无痕。 丁梧恨恨地咬了咬牙,他摸了一下嘴周冒出的青色胡茬,故意操着一口懒洋洋的调子高声喊道:“漂亮老婆,你醒啦?” 车子平缓地行驶在宽敞的大道上。 今天是个高爽的艳阳天,灿烂的阳光落在每个人的头发上,像小小的水纹,连带着人的心情一起,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 除了两个人。 易宁冷脸看着窗外的风景。 自从坐上副驾到现在,他一直处于一种不发一言的状态,嘴角紧抿,浓黑眼睫压低,如黑色的乌云罩满了天空,整个人都异常阴郁。 若是让跟了他好几年的秘书见到他这副样子,肯定要立即拉起一级警报,一整天战战兢兢谨言慎行,免得自己不小心触及老板的霉头。 而丁梧却一点也没有这个意识,相反,他轻快地哼着小调,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愉悦的心情。 随着小调子被丁梧哼得越来越离谱,易宁手上的青筋也在逐渐暴起。 终于他忍无可忍,面无表情地扭头对丁梧说道:“你能不能别哼了。” 丁梧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路,微笑摇头说道:“不行哦漂亮老婆。” 易宁深深地喘了口气,感觉到自己的火气似乎已经快要冲到头顶。丁梧连忙侧了一下身子,出声警告道:“注意交通安全,不允许开车途中殴打司机,小心出事!” 漂亮老婆这个词,成了易宁这辈子都无法迈过去的槛,偏偏眼前这个不怕死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提起,生怕易宁忘了昨天晚上的事情。 易宁一直记得,冉以竟站在窗前挑衅地冲他说出这句话时,自己脑内不由自主浮现出的死亡回忆。 他抱着冉以竟哭,还当着别人的面…… 最近加班加点忙的项目昨天成功结项,公司的下属们便嚷嚷着要庆功,他本来不打算去,但没有抵住周围人的吆喝,便与他们一起出去喝了酒。 他酒量不好,最后也只浅浅喝了几杯,找了个借口匆匆提前离开。 喝酒真的误事,不仅让他彻底在冉以竟面前失去主动权,还使他晚起错过了今早的会议。 脚踝也因此受了伤,只能拜托冉以竟送他。 易宁生无可恋地靠在座椅上,从来没有这样觉得应酬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哎呀,不要伤心啦,虽然你昨天晚上有点……” 丁梧顿了顿,他忍着笑意,在努力思索合适的措辞:“有点不太寻常吧,但是你获得了主卧的居住权,多好的一件事。” 昨天易宁被丁梧劝回屋后,不由分说地霸占了主卧,还严厉拒绝了丁梧想闭眼在床上躺一会儿的请求。 他抱着两个枕头,对丁梧振振有词道:“我是你的漂亮老婆,你得让着我。” “让漂亮老婆睡大床,是我等卑微丈夫该做的事情。”丁梧转着方向盘,正色道。 易宁下车时,脸色铁青。 而且最后他也不能愤怒地摔上车门,然后潇洒离去,因为他的脚踝上的伤有点严重,现在只能靠丁梧扶着才能慢慢行走。 就这样,阳光明媚的星期一,早上九点半,在一众打工人好奇的目光下,丁梧搀着他们老板的胳膊,一浅一深地走向办公室。 “难得看见小易总九点之后来唉,他的脚怎么受伤了?” “这是谁啊,居然大清早扶着小易总来上班。” “你问啥呢,还能有谁,小易总不是才结婚吗,这位肯定是杭顺的太子爷冉以竟了。” “他长得真帅呜呜呜,好像欧美男模。” “小声点,别让小易总听见了,你没看见他今天脸色不太好吗?” …… 丁梧合上门,将那些嘈杂的议论声关在了门外。 易宁冷冷地甩开丁梧的手:“谢谢你,你可以回去了。” 丁梧挑眉:“不用我扶了?” 易宁回头瞪他,眼镜的金丝边框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精光。 镜片下的眼睛情绪冷淡到近乎虚无,像是冬日凌晨的冰湖,无人敢去涉足。 没有过多的语言,他站在那里,全身上下只写着四个大字:你想死吗? 丁梧连忙举手示弱道:“好好,我不说了,我这就走。” 逗易宁就跟逗猫一样,都得有个度,过了火,小心他比猫挠得还狠。 但丁梧皮厚。 门关上之前,他又探头冲易宁挥挥手:“拜拜,漂亮老婆!” 等到丁梧离开公司之后,那些员工又开始议论起来: “你听见没,冉以竟叫小易总漂亮老婆!” “我去我去,好好磕,而且他们看起来好配啊!” “是啊,这冉以竟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传闻中那么目中无人啊,刚刚走的时候,还跟我们打了招呼。” “小易总这是遇到真爱了吗!” …… 丁梧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刚刚要转动钥匙的时候,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他顺手拿起,解锁一看,是备注为Ning的人发来的消息。 Ning: 伯母刚刚打电话问我们的情况,我把自己脚伤的事情讲了一下,又让她不用担心,因为会有你接送我上下班。 Ning:她说过几天要来看我。 Ning: 晚上七点来接我,去医院看母亲。 Ning是易宁的微信名称。冉以竟生前与易宁甚至连微信都没有加上,直到前几天丁梧和他领完结婚证之后,这才双加上微信,他也懒得给易宁改备注,毕竟两个人连互扫微信都很不情愿。 他又瞅了一眼那几条消息,想着易宁才学会抓住脚伤的优势,还拿告诉妈妈作为威胁,逼着自己心甘情愿地做起了他的司机。 真是娃娃伎俩。丁梧不在意地切了一声。 他揉了揉酸涩疲惫的眼睛,点进导航输入了杭顺科技有限公司。 他之前答应了冉母,今天要去自家公司看看。 今天的太阳落得格外迟。 临近六点半,霞光在远处的苍穹燃烧。 玫瑰色的余晖落在这座城市的每个间隙,顶层的建筑尤其受宠。 正如现在,潋滟的光线悄悄溜进冉杭的办公室里,温柔地黏在丁梧的纤长手指上,乖乖不动了。 丁梧被这鲜艳饱满的色彩弄得一怔,抬起头来,才发现外面已经黄昏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合上企划书。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冉杭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丁梧走到衣架旁去取自己的大衣,一副要走的模样。 他皱起眉毛,抱胸盯着丁梧:“干嘛呢?企划书看完了吗?又要出去鬼混?” 三个铿锵有力的疑问句砸得丁梧无语至极,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爸,我要接易宁一起去看他妈妈,他脚受伤了。” 闻言,冉杭脸色一松,沉吟了一下道:“我记得小易母亲还没有出院,除了小易,身边也没有人照顾着,你带个果篮去,帮我们给她打声招呼,也少在人家面前说些胡话,免得气到人家。” 丁梧顺嘴接道:“没有人照顾?易宁他爸呢?” 冉杭一愣:“易沅好像很早就离婚了,我也没见过她前夫。” 他又问道:“你不知道?” 丁梧尴尬地打着哈哈:“我忘了。” 我怎么知道,易宁又不会告诉我。 丁梧又想起与易宁结婚前后,他确实没有见过易宁的父母。 除了今天晚上。 冉杭见丁梧还傻站在那里,便低声训斥道:“还不快去。别让人家小易等急了。” “哦。”丁梧有气无力地回道。 说着,他穿上大衣,整理了一下之后就要离开。 突然,本来已经低下头的冉杭又抬头,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你明天过来,记得穿厚点,最近大雨降温。” 闻言,丁梧一喜,原来冉杭心里还是有自己这个儿子的。 他对着冉杭咧嘴一笑,答应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冉杭接着道:“小易脚伤了,你明天送完小易上班之后再过来。” 这对夫妇真是有了新儿子就忘了另一个儿子,丁梧在心里骂骂咧咧道。 今天路上不堵,很快便到了易宁公司楼下。 丁梧慢慢驶近,看见易宁着一身单薄的黑色风衣站在公司门口。 他探着头,背对丁梧过来的方向,正眺望西方脉脉滑落的妩媚的夕阳。 受伤的脚微微晃悠,瘦削修长的凌厉身影映在远处淡蓝天空与灰紫烟霞交际之处,像空中飞鸟划过的痕迹。 漂亮矜贵的冷淡脸庞没有过多表情,带着傍晚的凉意,舒展宁静。 他心里一动,突然就想起刚刚冉杭说的话。以及易宁昨晚醉酒红脸,在他怀里放肆流泪的模样。 是与今天大相径庭的模样。 酒精让他这样一个清冷自持的人,在算不上熟悉,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的人面前,变成一只没了理智的骄纵猫儿。 而现在他在那里,收紧自己被扑簌秋风吹起的风衣,猫儿就变成了将要飞起的蝴蝶,脆弱没有血色的美丽蝴蝶。 猫儿是他,还是蝴蝶是他? 丁梧失神了几秒,才恍惚记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他咳嗽了一下,按下轿车的喇叭。 易宁顺着声源回头,盯了丁梧几秒,又冲着丁梧喊了一句话。 丁梧皱眉,他在车里没有听清,但他能读懂易宁的话。 他在质问他为什么来的这么晚。 好吧,自己果真还是不能相信人的外表。丁梧想。 管是猫儿还是蝴蝶,归根结底都是只会冷言冷语的讨厌鬼。 到了医院,丁梧搀着易宁走到了病房前。 但易宁并没有立即开门进去的意思,他扭头对丁梧说道:“我母亲想见见你,她大病初愈,身体不好,你进去之后千万不要乱说话。” 丁梧虽然很不喜欢配合易宁装恩爱,但这不代表他不会看情况做选择。 他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母亲是怎么了?” 易宁顿了顿:“她刚做完开颅手术,还在恢复期。” 见丁梧了然,他没再多说,直接推开了门。 一个瘦弱的女人躺坐在病床上,闻声望了过来。 丁梧搀着易宁站在门口,看见那个女人微微一怔,对他们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她招手,轻轻说道:“小孩们,过来。” 不知为何,一阵熟悉的感觉突袭丁梧,好像很多年前,也有人这样招呼站在他身边的人过去。 但下一秒他就立即在心里否认了这些想法,或许是自己最近太累,所以才会出现错觉吧。 丁梧把在路上买的果篮放在一旁,便拘谨的和易宁坐在病床前,不吭声了。 “小冉真是长高了不少,上一次见你,还是你大学的时候呢。”易沅慈爱地打量着丁梧,笑着说道。 丁梧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不认识她,只知道她是易宁的母亲,叫易沅,而且听易沅这样说,冉以竟生前应该是与她相识,那他就更不敢乱讲话了。 易沅虽然因病而面容清减,但她坐在那里,笑容雅致,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细致的眉眼中仍有年轻时的风华,很容易就能让人被她的温婉气质所折服。 被易沅这样看着,丁梧有些慌乱,他的嘴不断地张张合合,最后却只吭吭哧哧憋出来一句:“伯母,我......” 正说着,他的胳膊就被易宁打了一下。 丁梧一抖,小心翼翼地附在易宁耳边,低声问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易沅被丁梧无措的样子给逗乐了,眼睛弯弯地笑了起来:“怎么还叫伯母,改口喊妈了。” 闻言丁梧更慌了,易宁在旁边说道:“母亲别逗他了,他人傻,你不要在意。” 丁梧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他在易沅的面前不好发作,只能顺着易宁的话,略显别扭道:“妈,他说的对。” 易沅的眼睛在他们俩中间转来转去,她开口要再说点什么,突然,病房的门没有预兆的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一个满头乱发,眉毛很浓,在深秋里还只穿着一件夹克的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丁梧不知道他是谁,但他还是警觉地站起身来,因为他感觉到身旁的易宁明显有了很大的情绪变化。 他像个弓起背的猫。 变得紧张,变得愤怒,变得狠厉。 第9章 漂亮野种 之前丁梧觉得,易宁在某些奇异的时刻,就会像一只马上要飞走的蝴蝶。 现在也是,他能感受到,这只蝴蝶在紧张不安地扇动自己的翅膀,试图用自己虚弱的声势来吓跑河对岸的敌人。 刚刚进来的男人也察觉到了易宁和丁梧的敌意,他不屑地冷哼一声,漠然地看着易宁道:“没想到你这个小贱种也在。” 他就这样骂了出来,丝毫不顾忌病房里还有别人。 易宁狠狠地皱起眉毛:“郑其与,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来干什么?” 那个被称作郑其与的男人不答,他把视线放在丁梧身上,嘴角扬起戏谑的笑容:“我看过新闻,我也很好奇你们怎么都会喜欢他,因为这个小贱种长得漂亮还好 干吗?” 丁梧眯起眼睛盯着他,认真地说道:“请你尊重一下别人。” “郑其与,你为什么现在回来了,到底要做什么?” 易宁又一次问道,他好似没有听到郑其与话中的那些下流用词,脊背挺直坐在那里,语气冷淡,声调毫无起伏。 但丁梧离他很近,也只有他能捕捉到易宁平稳声线下的颤抖。 男人笑了,露出因常年吸烟而驳黄的牙齿,他顶了一下自己的口腔内壁,指着易宁说道:“我还记得离开前,你还知道叫我爸呢,这才过几年啊,大名就挂在嘴上了呗。” “小贱种就是小贱种,真没有良心。” “郑其与!” 病床上一直没有开口的易沅突然怒声道。她很虚弱,这一吼好像把她所有力气几乎都消耗完毕,她捂着胸脯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易宁连忙扶着她帮忙顺气,丁梧站在他们身前,沉默地看着郑其与。 虽然这一切与他无关,虽然这个男人明显只是冲易宁和他母亲来的,但理智和情感都同时告诉他,这个时候不能坐视不理。 易沅缓了一会,又抬起头喘着气,轻声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回来,你到底要干什么?” 郑其与不答,他低下头,用指甲清理着指缝里新沾上的尘土,似乎在仔细思考着什么。 接着,他挑眉抱胸道:“之前离婚的时候财产分的不公平,我要求再重新分配。” “离婚时的财产是在双方协商一致的情况下分割的,如果你有什么不满意,大可以找来律师,我这里随时等着你。”易宁冷冷回道。 这男人,是易宁的父亲吗? 丁梧很是震惊,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郑其与高声喊道:“我就不,我偏要找这个贱人商量,当初她骗我的时候怎么没人帮我说理啊?” 说着,他顿了顿,带着不善意味的目光转向一旁有些茫然的丁梧:“你是冉以竟对吧,估计你还不知道,我曾经是这个女人的合法丈夫。” 他咧开嘴,冲丁梧阴鸷地笑了一下:“但是易宁,他却不是我的儿子,准确来说,他是个不知哪来的野种。” 丁梧的心头猛跳了几下。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表示他此时异常起伏的情绪。 他的手碰着易宁的肩膀,能够感受到那里在微微颤抖,像蝴蝶的翅膀一样轻轻地扇动。 “当初这个贱人骗我是个老实人,怀着孕嫁给我,想让我接盘,后来我才知道,可笑吧,我差点就被这个千金大小姐给骗了。” “我真同情你,你和一个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结婚了。”郑其与摇摇头,可悲地看着丁梧。 “够了。”易沅出声打断了郑其与。 她脸色苍白,像褪色的破旧宣纸。 “宁宁,你和小冉出去。”她扭头,语气认真地对易宁说道。 易宁两只眼睛烧出窟窿似的红,他拒绝:“不行,我怕他对你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易沅也没想着说服他,她又看向丁梧:“小冉,你拉着他到外面走走,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与你们这些孩子没有关系。” 丁梧也不想动,他和易宁一样,不敢留易沅和这个满嘴混话的人单独待在一起。 但易沅很执着,她憔悴的眼睛里带着丁梧无法拒绝的真切,再一次恳求丁梧道:“你们可以守在病房门口,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情,我会喊你们的。”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不走,我和他也没有办法好好谈谈,听妈妈的话,出去吧。” 丁梧无他法,只能弯腰拉起易宁,易宁弱弱地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在易沅的目光下,被丁梧给扶了出去。 路过男人时,易宁停下,他盯着郑其与,一字一句,声音沙哑地说道:“你最好老实一点。” 男人嗤笑,挑着眉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门被关上,易宁脱力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头挨着墙,发呆地看着走廊上惨白的灯。 丁梧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 但此刻他的心情却并不是像他表现的那样平淡,因为他的脑子里一直在绝望地循环,我都听到了什么啊?这是我可以听的吗?易宁会不会之后把我灭口啊?要不要现在立马跑路啊? 还没等他想好,一旁正在发呆的易宁突然开了口:“今天的事情不许说出去。” 丁梧用力地点点头:“好的。”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本来想说些调笑的话和谐一下氛围,但他对着易宁忧悒的眼睛,话却全部被堵在了嘴边。 突兀的空白后,他只能低声道:“今天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易宁声音嘶哑:“你不用放在心上,本来也不关你的事。” 这是他和母亲,与郑其与之间的凹糟事情,与外人无关。 丁梧偏头看了一眼病房:“我还是有点担心伯母。” “郑其与只是想要钱,”易宁说,“如果他敢伤害母亲,我一定不会让他好好地走出医院。” 他盯着病房的门,眼神里像混了细碎的冰。 到了现在,他还是没有强大到能够直面郑其与,那些年少时的侮辱与打骂,在他见到他的那一刻,立即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好像在原地就可以马上将他溺毙。 他还是那么没用。 一出病房,慌张与无措褪去,理智回神,易宁就开始冷静思考今天的情况。 说来奇怪,今天郑其与的出现是易宁怎么也想不到的,母亲与他已经离婚多年,虽然当初离婚时闹得很难看,但最后结局还是比较体面,他拿到钱之后就出了国,这些年都一直杳无音讯。 而现在,母亲刚刚做完手术,他就突然找到这里,且不论他是怎么得到医院地址和病房号,但就他今天的表现,故意刺激他和易沅,还要在冉以竟面前提起那些陈年往事。 易宁的眼睛酸胀无比,他揉了揉闷痛的后脑勺,一种可怕的直觉猛地击中了他。 难道他们的目标是冉以竟? 他看向身旁的丁梧,有些犹豫地说道:“你难道不好奇,郑其与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吗?” 丁梧“嗐”了一声,撇嘴道:“我想知道,你就会告诉我吗?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也是你自己的事情。” 听了这话,易宁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丁梧。 丁梧装作感觉不到易宁的意外与惊讶,他掏出手机,准备回今天的消息。 半晌,当他刷到晚上的消息,正在按下键盘回复时,身旁的人终于出了声。 在手机键盘哒哒作响的音效中,易宁的话语生涩,但他的语气却像在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的确不知道我的生父是谁,但这并不是我母亲的错。” ------ 或许下一章就可以一起睡觉了(思考 第10章 生命都是礼物 “我确实是我母亲所生,但我却不知道我的生父是谁,准确来说,我母亲也不知道。” “我的母亲清清白白,她嫁给郑其与,无论之前还是之后,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郑其与的事情。” 说完,易宁沉默了。 有些话他没有说,不是沾轻怕重,也不是文过饰非,更不是对丁梧有所保留。 而是有些事情只适合埋在地底下,因为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道血淋淋的伤疤。 易宁没有把话说完,但丁梧却读懂了他长久的沉默。 易沅的父亲易啸林,是杭宁市有名的企业家,为人慷慨大方,在同行间风评极好。 但在生意场上厮杀,哪里有不得罪别人的时候。 因为一块争执已久的地皮,易啸林被一些滚刀肉对家记恨,他们在暗地里谋划报复,准备做一些让易啸林终身难忘的事情。 他们就把邪恶的目光,放在了易啸林的小女儿易沅身上。 易沅未必不爱郑其与,相反,她在遭受了那样的伤害之后,还愿意去与郑其与结婚组建家庭,她或许是爱惨了他,相信他能够给她幸福的一生。 但看起来,郑其与却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丁梧又想起易沅憔悴的眼睛,和易宁一样的眼型,瞳仁圆,眼睫浓,眼尾轻轻上挑,很难想象不出来,如果再倒流二十年,那双温柔明亮的眼睛,可以在过往的岁月间勾起多少少年人脸颊旁的粉红。 也很难想象出来,到底要经历多少涤荡起伏的事情,那双眼睛里才会没有了润泽的亮璨,只剩下淡淡的阴翳,以及忧郁与怅然。 他想着,下意识抬头去看易宁。 其实刚才郑其与的咒骂,更多一部分是发泄在了易宁身上。 那他这些年在郑其与的恶意下,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感受到丁梧略带关心和探寻的目光,易宁怔了一下。 他有些别扭地转头望向走廊的空旷尽处,只留给了丁梧一个倔强乌黑的后脑勺。 易宁知道丁梧在想什么,但他对于这种直接的关怀感到很不适应,索性直接避开。 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易宁笑了笑。 其实刚才在面对郑其与的时候,他的表现已经足够好了,虽仍有胆怯与懦弱,但至少不会再像年少时那样只会沉默与忍受。 “你别笑,我瘆得慌。” 丁梧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抱怨道:“怎么还笑得出来啊,郑其与对你那样,要我说,你就该一拳打上去。” 说着,他比划了一下,抬手间胳膊上健硕的肌肉非常明显,丁梧骄傲地拍了拍自己,挑眉对易宁炫耀道:“怎么样,你要是练成我这种程度,下次他再骂你,你就可以打掉他的牙。” 易宁又笑了,这一次纯粹是因为丁梧,他知道丁梧是在故意逗他笑。 易宁把所有事情含蓄地点到这里,看冉以竟的样子,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一切,但又并不在意。 他的身世以及过往的一切,被郑其与极其丑陋地撕开展露在冉以竟面前。若他们的目标真是让冉以竟知道这些,因此对易宁产生意见,从而破坏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 那唯一的止损办法,就是易宁亲手把剩下的所有都送给冉以竟看,来赌一个冉以竟心里的怜悯,赌他的怜悯会胜过厌恶。 好半天,易宁才说道:“你不在意我的身世,不在意......” 还没等他说完,丁梧就打断道:“我为什么要在意这些?” 若换做原来的冉以竟,可能真的会跟易宁吵上一吵,捏住这个把柄威胁易宁,借此来改变一些协议里的约定,或者获取别的好处。 但他是丁梧,他从小到大都没有父母,若非要跟易宁比一比,那或许他更惨一点。 他看到别人的伤痕,知晓易宁与他的母亲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丁梧自己淋过雨,所以知道雨打湿的感觉有多难受,他不愿意再把别人推出去淋雨了。 丁梧倚在医院走廊的靠椅支手上,声线郑重:“我佩服你的母亲,佩服她在经历过那样的身心伤害之后,仍然尊重自己的生命。” “她也没有因为别的事情而选择放弃你的生命,所以我觉得她很了不起。” “放弃你,是对的,留下你,也是对的。” “每个生命,都是礼物。” 易沅是否决定留下易宁,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只要有足够的能力去承担起选择后的结果,选择就是对的。 旁观者只用尊重她的选择,只用看到每个选择背后所积蓄的勇气与决心,丁梧试着将自己代入易沅,便更能理解易沅的不易与了不起。 虽然丁梧知道,当初易沅打掉易宁也是正确的,但丁梧的私心却是羡慕的,羡慕易宁有一个这样的母亲,就算易宁来到这个世界并不会被很多人祝福,但他的母亲没有放弃他,没有像他的父母一样,一出生就将他放在医院门口,不管已经深夜,也不管秋风煞人。 生了不养,不如不生。 他的嗓音又醇又厚,在空旷的医院走廊里显得格外喑哑沉郁,再传到易宁耳朵里时,意外激起一阵奇异的酥麻。 他愣愣地看着冉以竟,突然感觉自己似乎从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当初母亲发现自己怀孕,家里的人都劝她打掉,不要让那场灾难的果延续到现在,放下过去和郑其与好好生活,可母亲不同意,她执意要留下易宁,没有人能说服她。 郑其与对于易宁的出生非常厌恶,也从那时候开始,他对于母亲的态度开始变得恶劣。 最终他们离婚了,母亲也一直孤独到了现在。 所有人都认为,打掉他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而且不管从哪方面看,他的存在都是一个错误。 可现在,第一次有人对他说,生命都是礼物。没有放弃他,也是他母亲做过的一个很对很了不起的决定。 而说这话的人,是冉以竟。 难道真的是我对他的偏见太深吗?易宁想。 还没有等他得出结论,咔哒一声,病房内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 易宁和丁梧同时回头望去,发现郑其与倚在门框边,一脸鄙夷地盯着他们。 易宁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起身扶着丁梧想要进去,谁知刚走到病房门口,就被郑其与伸手拦住。 他停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郑其与。 郑其与挑眉,森森地笑了笑:“你以为你是谁?你敢这样瞅我?” 他脸色一变,突然猛地举拳向易宁挥去。 他这一拳带着十足十的狠劲,似乎要把易宁的脸打穿一样。而易宁离他太近,根本没有时间做出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拳头落下。 脑内一片空白,在拳头马上要到他脸前的那一刻,他只来得及闭上眼睛。 易宁的眼前泛着星星点点的彩色,他的眼睛因为闭得太紧太用力,微微渗出些酸涩与不适。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小时候,他也是这样躲避郑其与的打骂,似乎用这种方法,那些预定的疼痛就不会发生,一些耻辱与不堪就会消弭在泛着彩光的黑暗中。 那时候的想法天真又可笑,因为这只是他无助的期盼与渺茫的希望,疼痛还是会发生,没有人救他。 可这次好像不一样了。 想象的疼痛没有发生,拳头落下的时间其实很短,但过了很久,它还是没有发生。 “你这个畜生!”一声吼叫像惊雷一样响在易宁耳边。 他慌乱睁开眼睛,发现冉以竟和郑其与躺在地上揉打成一团,冉以竟死死地背扣着郑其与的双手,狠狠地用膝盖怼他,边怼边骂道: “我看你还敢打他,你这个不是人的玩意。” 他又使劲拧了一下郑其与的胳膊:“你以前肯定是打他打惯了,要不然怎么会打得这么顺手。” “他招你惹你了?你这个王八蛋!” 郑其与的脸被冉以竟用左手摁在地上,口水止不住地流下,狼狈地淌了一地,他呜呜地发出声音,身子一拱一拱,好似一条丑陋的虫子,挣扎着想要脱离冉以竟的控制。 可冉以竟比郑其与高了不少,这样微不足道的反抗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事。丁梧嫌恶地撇了撇嘴,松开了左手,他沉声问道:“你还敢打他吗?” “不敢了,不敢了。”郑其与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他忙不迭地点着头,生怕冉以竟一个不高兴,又把他的头摁下去。 丁梧用力转了一下郑其与被反扣住的手,郑其与吃痛地发出一声哀嚎,全身颤抖地在向丁梧求饶。 丁梧又踹了他一脚,这从郑其与身上起来,郑其与连忙撑着地面连滚带爬地站起,跑到一旁恶狠狠地瞪着丁梧和易宁。 见他还有反扑的趋势,丁梧挽起袖子冲郑其与走去,好像要再去跟他打一架。他边整理边喊道:“还不滚?” 郑其与见状,连忙快步跑走,明摆着是真的怕了丁梧。 直到郑其与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丁梧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才又扭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愣愣站在原地的易宁。 其实刚刚易宁与郑其与的距离并没有很近,如果易宁想躲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但他没有,或者说,他根本躲不了,不是身体上的原因,而是心理上的原因。 这个人渣小时候到底对易宁做了什么,才会让他这样一个骄傲的人变成这样? “喂,”他歪头,“他先打你,你回手是正当防卫,只要别太狠,法律上绝对保护你,所以下次不要再让我帮你打了。”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易宁看着他,却张不开口去反驳他了。 因为冉以竟在他面前挥拳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某个雨天,也有一个人冒着被别人围殴的危险,坚定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所以伯母答应了郑其与的要求?还有,咱们为什么要提前出来啊,不再多呆一会吗?” 雨伞外的雨很大,所以丁梧只能用更大的声音问道。 易宁点了点头,但没有再多说。 直到两个人有些狼狈地钻进车里面,丁梧开了暖风让温度升起来之后,他才又回道:“郑其与这个人是个无赖,当初离婚时,他就利用母亲对他有心结,拿了很多钱走。” 他咳嗽了一声,道:“这个事情我无法插手,但今天他的出现让我感到很奇怪。” 说着,他扶了扶眼镜,伸出纤长的食指轻轻抹去副驾车窗上的水雾。 丁梧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在一片迷离的彩灯光芒中,一个刚刚见过的身影出现在雨中。 是郑其与。 他撑着伞,匆匆忙忙地跑向停在离丁梧和易宁所在地方不远的一辆轿车上。 郑其与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车窗,直到车里的人打开车门之后才钻了进去。易宁用纸巾擦去指尖的水汽,冷淡地看着那辆车缓缓驶出他的视线。 丁梧眯起眼睛,手指在方向盘上有规律地敲击着。 易宁摘下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用力地摁了摁突突作痛的太阳穴,等着丁梧发表他的看法。 思索片刻,丁梧推测道:“所以他这次来闹事的目的,不是为了找伯母要钱,也不是要羞辱你,而是我?” 易宁轻轻笑了一下,他的右手覆在额上,手下遮盖住的眼睛璨璨地发亮:“你也不算笨。” 丁梧啧了一声,很不满意:“你真的很不知感恩,我刚刚帮的是谁啊?居然还这样呛我。” 他顿了顿,又道:“我早就有这个猜测,刚刚听伯母和你与他的对话,大概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就有一点点怀疑。” “没想到,他们也是把我当傻子。”他望着轿车驶离的方向,喃喃说道。 不对,是把之前的冉以竟当傻子。 易宁没计较他话里骂他的词,他揉着泛着青白的眉骨,疲倦地说道:“所以他们失算了,走吧,我有点累,想回去休息。” 丁梧点点头,手握着方向盘,却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易宁看他,脸上是询问的神色。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对易宁说道:“我们以后多来看看伯母吧。” 易宁挑眉,他似乎没有料到丁梧会说这样的话,好奇地问道:“你不是很不喜欢和我一起在别人面前装恩爱?” 丁梧道:“那不一样。” 他说这话时神情认真,丝毫不见平日里的调笑样子。 易宁一怔。 他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才扭头轻轻嗯了一声。 见他没有什么排斥的表现,丁梧就没有再说什么,他打着方向盘,慢慢驶出了医院的停车场。 第11章 玫瑰色红痣 坐在车副座上的男人指尖拈着白色的眼镜布,正在慢慢擦拭手中的金丝眼镜。 郑其与钻进后座,有些拘谨地擦掉手上的雨,怕不小心弄脏了座位上的真皮坐垫。 车里没有开灯,只有车窗外透出来朦胧迷离的光,男人背光,脸部线条剪影在其中显得格外利落。 他将眼镜收好放在一个棕色木盒里,微微侧脸问道:“怎么样?” 是成熟充满磁性的声音。 郑其与忙不迭地点头道:“当然,您预料的准,果然易宁没有跟冉以竟讲,您是不知道,他听到这事儿的时候有多惊讶!” 男人平淡地嗯了一声,又问道:“接下来呢?” 郑其与一噎,想起被冉以竟打趴在地上的情形,他撇着嘴挠了挠耳朵,组织了好几次语言,都讪讪地憋了回去,直到前座的人得不到回复回头看他时,他才一脸不情愿地说道:“我试过他了,他看起来还蛮在意易宁的,好像没有被那件事影响到。” 说完这话,他搓着手,紧张地看着前座的人。 黑色的剪影没有了动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短暂的空白之后,他才接着说道:“过几天钱会打你账上,不要让我在别处听见这件事情。” 郑其与谄媚地笑了:“好嘞,您放心,这事就烂我肚子里了,保证谁都不会说。” 说完,他推开车门,撑伞迅速消失在大雨里。 男人也没管他,只是拿起木盒,弯曲手指轻轻敲打了一下,动作轻柔,像是在与谁玩闹时,轻轻敲打额头表示怜爱。 半晌,他低下头看着木盒,有些奇怪地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他会不在意呢?” 车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车玻璃上的水珠也渐渐满了,易宁靠在座椅上,睡意昏沉。 迷迷糊糊间外界的声音消失,他感觉自己猛地下坠,坠进海里,而自己身处的这辆车也一起浸入了深海。 他慌乱开口,声音嘶哑:“冉以竟,我们在哪?” 正专注盯着红灯秒数的丁梧奇怪地回头看他:“什么?” 不看没事,这一看把丁梧也惊到了,易宁双眼轻阖,满脸潮红,一副异常虚弱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了?”绿灯亮了,丁梧连忙开到路旁停下,他探身过去,轻轻摇了摇易宁:“醒醒易宁,你难受不难受啊?” 易宁嘴唇苍白,艰难地点点头。 丁梧伸手覆在他额上:“好烫,你这是发烧了。” 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易宁的衣服与早晨离开的不同,已经是深秋时节,他还穿着一身黑色薄款风衣。 “你怎么只穿了一件风衣?早晨的大衣呢?”丁梧问道。 易宁有些畏光地遮住自己的眼睛,断断续续地回答道:“上午拿着咖啡,脚不方便,不小心洒在衣服上了。” 丁梧无奈道:“所以你就穿这件衣服,怎么不让秘书回家再给你拿一件?” 易宁没有吭声,他的工作一忙起来,这件事情就完全被忘在了脑后。丁梧见他不答,叹了口气,赶忙重新启动车子:“我带你去医院。” 一听到“去医院”这三个字,易宁连忙抬手抓住丁梧的小臂,拒绝道:“不去医院,我不喜欢医院。” 刚刚不是才从医院离开,为什么现在又不肯去医院了?丁梧疑惑地想。 易宁的手心因为发烧也开始滚烫起来,丁梧感受到那份炙热的温度,摇着头将他的手给放了回去:“不行,你烧的度数应该不低,去医院还是更安全。” 他点进导航,找到附近的医院便要开车过去,可易宁还是执着地搭上丁梧握着方向盘的手,再一次拒绝道:“不要。” 他的手没有力气,虚虚地盖在丁梧冰凉的手上,像是鸟的温热羽毛落在柔软的雪层。 易宁此时浑身发热,全身上下烫得不行,因此格外贪恋手心处传来的舒适凉意,他下意识收收手指,新葱似的指尖轻轻挠过丁梧弯起凸出的手指骨。 丁梧皱眉,他的下颌线绷紧,侧脸看了一眼脑子有点蒙的易宁。 他这一眼很是冷淡,这种冷冰冰的眼神让易宁清醒了一瞬,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从丁梧的手上收回手,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他的情绪也变得容易波动起来,突然就因为丁梧这一眼而生出海般酸涩的委屈,他摘了眼镜,扭头背对丁梧,用抗拒的姿势来向外界表达自己不满的情绪。 我不想去医院,刚才也不是故意摸丁梧。他难受地想。 雨势渐重,雨滴在车窗上蜿蜒于下,扭折出凸凹不平的诡异痕迹,易宁觉得自己像被封闭在座椅上,那些雨迹就是他身上裂开的伤痕。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谁在叹息,为什么要叹息,易宁已经混乱到无法思考时,一只泛着凉意的手抚上了易宁滚烫的额头。 些许粗糙的指腹蹭过易宁脆弱的眼皮,易宁猛地一颤,听见那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别生气了,不去医院,我带你回家。” “现在有没有感觉舒服一点?”丁梧问道。 易宁的眼睛被他捂在手下,他看不见那些伤痕与刺眼的灯光,只能于模糊的黑暗中扑簌眨眼。 怎么才过了一会儿,鼻尖的酸涩就到了眼里呢? 手心里有纤长的鸦羽在轻轻扇动,丁梧觉得很痒,但他没有立即收回手,而是又覆了一会儿。 等到手中的睫毛不再颤动,他把车内的有些晃眼的灯关住,将自己身上的大衣盖在已经睡着的易宁身上。 他启动车子,迅速驶进了夜色深处。 易宁的头很痛,他闭着眼睛,忍受着不止头部传来的剧痛。 恍惚间,他又想起郑其与在病房里骂的那些话,它们像郑其与冲他扔的石头,砸进他心里,砸出痛的水花,以及无止境绵延的阵痛涟漪。 在他还懵懵懂懂,不知痛是什么的时候,痛就已经自行到来了。 郑其与爱易沅,爱她给他带来的富裕生活,但这和他讨厌易宁并不冲突,他可以在白天说自己不在意,在易沅面前装作大度理解的模样,他也可以毫不留情的对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孩子说出你是个贱种。 他恨易宁,甚至说服易沅让他带易宁去看病,实则是领着他去了隔壁市的医院,将他独自丢在那里,走失最好。 易宁觉得痛跟早上出太阳,夜晚有星星出自同样的原因,因为郑其与说他是个没有爹的贱种,他说易宁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他的存在就是在给别人添堵。 易宁觉得他说得对,因为易沅会对着他流泪,易啸林也经常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当小易宁跑去向他们索要拥抱时,易沅不会抱他,只是摸着他的头,美丽脸庞上流露出哀伤的神情;易啸林则是不自然地避开小孩子张开的臂膀,叹着气离开。 或许郑其与说的是对的。 从那之后,他便收起了一切小孩子会做的行为,撒娇、哭泣、争宠,他只知道自己乖一点才会得到别人的喜爱,冷着脸像个小大人,郑其与才不会骂他是个长得好看的勾引人的贱种。 从童年开始他记住的是黑暗。 世界没入模糊的黑暗,忧郁和无法挣脱的凉意。 谁来救救他? 恍惚间,他又看见有人向他伸出手。 他们在雨里,雨下的很大,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他觉得他可以跟他走,于是他把自己的手放在那人手心里,他拽着他,开始在雨里狂奔。 后面传来嘈杂的喊骂声,无一例外都是冲着他们来的。 可他并不觉得害怕,他看着那人的背影,莫名心安。 追他们的人变得更多,雨声、喊声、脚步声.......那人似乎也开始感觉到了疲惫,他握紧易宁的手,侧身躲进了旁边的胡同里。 他们在胡同里窜来窜去,倾盆大雨将他们的全身淋湿,他们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那人抱着易宁,避在某户人家门口的放的大垃圾桶后面。 易宁钻在那人怀里,想抬头看清楚那人的样貌,但雨滴像豆子,砸得他眼睫乱晃,眼中生涩,像积满了摔碎的玻璃渣,到最后他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自己的泪水了。 可不行,他只记住了那人怀抱的温度,以及他鼻梁上那颗晃眼的红痣,他想要看到更多。 但他受不了了,闭眼向黑暗投降,将正在滑下雨滴的脸庞靠在那人清瘦但踏实的肩膀上。 在模糊的黑暗中,他听见雨落在旁边的空垃圾箱里,砰砰作响。而且他知道,不止箱子里传来这样的声音。 他的心里,他正在跳动的胸膛,他一无所有万物寂灭的世界里,有春天在怦怦作响。 他本想在这个秋天就离开的,可现在有人送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春天,热烈、盛大、灿烂的春天。 那我还是留到春天吧。易宁想。 最后那人走了。 挥了挥手,说了句不用谢。 留给了易宁转瞬即逝的温度,一颗玫瑰颜色的红痣,以及再也忘不了的像秋天一样的名字。 确实忘不了,因为那人用了最深刻的方式,在他灰暗的过去留下了浓墨重彩的绚烂一笔。 但易宁感觉很痛苦,他并不是很愿意回想起那个人,所以他睁开眼睛想要结束这个梦。 可为什么,明明醒来了,那颗红痣又出现在他眼前呢? 他伸出手,去触碰那颗红痣。 丁梧将湿毛巾敷在易宁额头上,又把易宁刚刚在睡梦中挣开的被子掖好。 他坐在床边盯了他一会儿,确认易宁是真的睡熟不会再动之后,起身去了卫生间。 他站在洗漱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是冉以竟的脸庞。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熟悉别人用冉以竟称呼他,也习惯披着冉以竟的外貌,用丁梧的方式做事。 他本以为,丁梧活过的痕迹,关于他的一切,都不会再有人记起。 但现在,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望着镜子里的丁梧,轻轻伸手去触碰自己的鼻梁。 那里有一颗红痣,玫瑰色的红痣。 那也是易宁刚刚触碰的地方。 他记得,才重生时,冉以竟这里是光滑白皙的。 他细细地摸了摸。感到陌生又熟悉。 因为已经死去的丁梧,在这里,也有一颗小小的玫瑰色红痣。 第12章 或许还是因为色 丁梧跪在床上,伏腰去探易宁的头。他的手背上还沾着药汤的气息,带着无法忽视的潮气与凉意,碰了碰易宁额头的皮肤。 他把手又放在自己额边试了一下,松了口气道:“终于好一点了。” 他收手,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在睡梦中也很不安的易宁,床头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脸上,纤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黑色的阴影,像黑天鹅的断羽。 但奇怪的是,就算是在睡梦中,他的眉毛也别扭地拧着,好像有许多愁苦累积在他眉上,压得他只能用力去支起那些愁苦。 这是和平日里冷漠的易宁截然不同的模样,丁梧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他觉得易宁像一只在雨里被打湿的无处可去的小猫,而自己就是碰巧路过的路人,有缘把他揣回家好生照料。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也是个雨天,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也是捡了个小孩回家,和易宁一样,都是被雨淋湿的小猫。 轻叹了口气,时间太久,他连小孩的模样都记不太清了。 丁梧歪头,看了易宁又看,最后伸出揣在怀里暖了一会的手,轻轻地在易宁的睫毛上刮了一下。 他呼吸收紧,比出食指,沿易宁细瘦的鼻梁往上,按着他紧皱的眉心缓缓地揉了揉。 “小猫儿,别皱眉毛。”丁梧轻声道。 你都在梦里看见了什么苦痛,怎么睡着还要皱眉毛呢?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想要小憩一会。这个人昨天仗着自己喝醉不让他睡床,今天发烧还不愿意去医院,他就只能彻夜在旁边守着,免得出什么事情。 他也不是铁人,两天没睡好觉已经让他疲惫无比了。 想着想着,丁梧笑了,怎么再活一世,还是个操劳命。 窗外的雨开始慢了下来,没有了最初煞人的气势,淅淅沥沥纠纠缠缠,在街道的白色灯光下,倒像初冬的小雪。 雪覆了一层又一层,外面尽是乳白色的夜雾。 迷迷糊糊间,丁梧突然感觉有人在扒拉他的手。 他睁眼低头一看,发现易宁居然醒了。 之前被丁梧揉开的眉尖又微微紧蹙着,他的眼睛湿润,泛着水汽,好像已经醒了很久。 丁梧的呼吸放慢了,他沉下声,刚要开口问他感觉怎么样,手腕就被易宁给虚虚攥住了。 他虚弱地咳嗽了几下,声音沙哑:“你躺下睡一会,不要坐在那里睡。” “我躺下睡?”丁梧有些懵。 他扯了一下床边垂下的被子,犹豫地看着易宁:“我躺下睡,你岂不是会睡不着?” 易宁脑子昏涨地望着他那副委屈的样子,一时间也分不清他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委屈,他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娇弱。” 一听这话,丁梧马上关了灯,干脆利落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那我先眯一会。” 他拍拍自己的枕头,扭头对易宁说道:“有事叫我。” 易宁大半的脸被被子盖着,他睁着一双露在外面的大眼睛,看着丁梧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多一会儿,他便背对着易宁,缓缓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丁梧睡着了。 可易宁却毫无睡意。 他很冷,是那种从脚底到头顶都在泛着寒意的冷,他缩紧身子,下意识侧身冲着丁梧的方向,试图感受到被子另一边传来的温热。 好像不行,床很大,丁梧躺下的位置离他还是有点距离,易宁闷声咳嗽了一下,抿着唇,慢慢地往那边蹭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抚在雪白的床单上,暧昧地留下凌乱抓痕。 外面的雨声已经渐渐停住,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窗外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雨滴声,以及布料蹭过布料的缓重声音。 易宁像是逆游在湍急海流中的鱼儿,大口大口无声呼吸,离得越近,他就越渴望那份温暖。 终于,鱼儿游到了目标地的临界线处,易宁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旁那人突然翻了个面,侧身压了下来。 是封闭的山谷猛然敞开,大风无休止的刮了进来。 易宁其实只想要一点,可他给的太多。 男人体温偏高,尤其刚刚抱胸睡觉的姿势使得他胸口处的皮肤更热,易宁猝不及防被他收拢在怀里,贴着他的心脏呼吸,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的味道。 易宁掩耳盗铃地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跳得很快,扑通扑通,一声一声擂在他的胸腔。 他怕自己的心跳声太大,不小心吵到了抱着他的人,他又怕自己脸上的温度太高,不小心烫到身旁的人。 丁梧的脸蹭了蹭易宁头顶细软的头发,好像感觉有点不太对劲,他眯瞪着眼睛喃喃道:“嗯?我抱了什么……” 他宽厚的手掌覆在易宁肩下的蝴蝶骨上,许是手感很好,丁梧下意识握了一下。 这一握不要紧,窝在他怀里的易宁突然敏感地颤了颤,丁梧皱眉,撑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一下。 一定睛,就对上怀中易宁那双漂亮的小猫眼睛。 丁梧愣了一下:“是你啊。” 他松开易宁,又揉了揉他的头,翻身背对着易宁:“你身上好热啊,我还以为你会冷,那我就不抱着你了。” “不用谢我。” 说完,他没有了声音,似乎又睡着了。 易宁一时无言,他沉默地看着丁梧的背影,眼睛像浸了水的煤炭一样明亮。 直到背后的人没有再发出动静,丁梧才敢转过身平躺下来。 他扭头去看易宁,发现他也背对着自己,呼吸平缓。 丁梧心里紧绷的那根弦这才松了下来,但他不敢再睡了,刚刚发现自己抱着易宁的时候,他的心脏跳得格外的快,还好自己反应迅速,找了个借口赶紧背过身。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慌,但他绝对不能让易宁听见,要不然这也太丢人了。 他惊魂未定地吐了口气,盯着房间的天花板,罕见地失眠了。 早上七点。 阳光洒在易宁的眼皮上,暖烘烘的。 易宁醒了。 他侧脸一看,身旁没有人。 他闭上眼睛吐了口气,这才掀起被子起了床。 脚踝上的伤还没有彻底好全,他揉着自己有些闷痛的后脑勺,一瘸一拐出了卧室。 经过走廊时,他瞥了一眼洗漱间。 没人。 他来到客厅,慢慢踱到阳台,又从阳台移到厨房。 没人。 都没人。 他站在客厅中央,盯着之前丁梧从超市买的绿萝,一言不发。 看着看着,他突然抿唇朝卧室走去。 但刚刚屋里这一通乱逛让他的脚变得更疼,他面无表情地停在走廊上缓解疼痛,下颌线逐渐绷紧。 突然,玄关处传来滴的一声。 丁梧掂着早餐走了进来,他利落地把门关上,低头换鞋时无意间看了一眼走廊,又看了一眼。 “你在干嘛?”丁梧挑眉问道,他好笑地看着蹲在走廊上的人,赶忙换好拖鞋,快步走到易宁身边。 他也蹲了下来,轻声问道:“干嘛呢?” 易宁扭头不看他,只是稍稍动了动右脚,丁梧观察到他的动作,忍不住笑了。 他起身弯腰,搂住易宁的腿窝,把他给抱了起来。 易宁大惊,他在丁梧怀里挣扎着要下来,丁梧站在原地把他往上掂了掂,弄得易宁赶紧抱住他的脖子,不敢再乱动。 丁梧把他抱到客厅沙发上坐着,又转身去抽屉里拿了一瓶药油,坐在地上脱下易宁的袜子,轻轻地帮他抹起药来。 易宁不做声了,他盯着丁梧乌黑的头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上完药,丁梧洗了个手,拿起放在玄关处的早餐摆到客厅的桌子上。 丁梧拿起勺子,看着易宁呆呆的样子,忍不住逗他道:“走路走不了,吃饭就不用我喂你吧?” 易宁抬头瞪他,眸子影沉沉的,像装了很多乌云。 丁梧憋笑闭嘴,低头喝自己的粥。 尝了一口粥之后,易宁皱起眉毛思考了一下。十几秒后,他起身,扶着沙发想要离开。 丁梧匆忙吞下一口粥:“你干嘛呀?我帮你拿。” 有些摇晃的薄削身影没有停下:“我拿糖,用不着你。” 直到丁梧碗里的粥快要见底时,厨房里才又传来一句:“哪个是糖?” 丁梧笑了,他放下碗,走到易宁身旁,看见他拿着两个透明盒子,有些无措的不知该选哪个,秀长的眉蹙起,像是非常严肃的在跟自己闹别扭。 当你看见一个在工作场上杀伐果决的精英人士,进到厨房后居然连糖和盐都分不清,还小心翼翼地不敢去尝试分辨,你只会觉得特别荒诞离谱。 而且那个人是易宁的时候,事情就变得更加好玩了。 丁梧站在易宁的背后,伸出手接过他左手心攥着的盒子,卫衣袖子的柔软布料轻轻蹭过易宁的脸颊。 易宁怔怔地回头。 身后的人脸部线条柔和,刀削一般的薄唇此时正在微微上扬,所有的温柔从他鼻上滴下的那颗比玫瑰要红的痣散开。 他比易宁高上半头,低眉看易宁时,英气的眉眼间有无奈促狭的笑意。 易宁恍惚间想起,冉以竟之前的风评很差,经常有人说他是个花心的人,脾气很大目中无人,智商和情商都没有,就是因为有钱,所以还是有很多漂亮的男孩女孩愿意跟在他身边。 可他现在觉得,别人的话只说对了一小半,或者只有一点说对。 那些人确实喜欢他,但不一定是因为钱。 或许还是因为色。 第13章 竟哥! “晚上等我来接你。” 丁梧看着正在解安全带的易宁说道。 易宁嗯了一声,开了车门便要出去,可还没等他脚落地,又被丁梧拉回去,往怀里塞了件衣服。 “坐办公室的时候披着。”他将衣服叠好,重新放到易宁怀中,“希望今天下班时不要让我看到你的感冒严重了。” “哦对,你记得喝热水,要不还是把这个保温杯带着吧。”丁梧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拿出保温杯。 易宁叹了口气,连下车的动作都变快了许多,几乎是仓皇地离开。 从上车一直唠叨到下车,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冉以竟原来还是个老妈子性格? 丁梧调低车窗,冲着易宁喊道:“一定得按时吃药,晚上记得等我来接你。” 车外的易宁没回头,伸出手敷衍的往后挥了挥。 看到易宁被秘书搀扶着上了电梯,丁梧这才收回目光。 好吧,他估计易宁应该是烦了,但丁梧的性格就是如此,总会忍不住关心那些刚刚熟悉起来的人。似乎只要这样做,那些人就不会离开他,或者说,抛弃他。 但他和易宁,算是熟起来了吗? 丁梧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无所谓地耸耸肩,表示对这个问题没有办法得出确切结论。 他正愣神着,突然,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丁梧拿起手机一看,是一个未知号码的发送过来的消息。 “哥哥,我是早早,你怎么换号码了,而且最近都不联系我了,我真的很想你!” 早早? 丁梧皱眉,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已经起鸡皮疙瘩的胳膊。 其实在重生之后,冉以竟的手机上经常会有很多杂七杂八的消息,一大部分都是他的狐朋狗友约他出去喝酒泡吧,而另一部分,就是一些小情人隔三差五发来的问候与关怀。 丁梧记得冉以竟生前心脏的情况应该不太好,但他却很喜欢通宵泡吧,甚至在那些消息中,还会有人喊他半夜去街头飙车。 这种行为说好听点叫燃烧生命,说难听点,就是一直在作死。 他不明白冉以竟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也没打算搞懂。丁梧不想接盘冉以竟的一切,他对于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丝毫没有兴趣,所以他干脆利落地换掉手机号码,以防止别人再来骚扰他。 结果还是有人找了过来。 丁梧手指一动把消息删掉,可还没等他放下手机,那个号码又发了消息过来。 这回更直接。 “哥哥,我知道你已经结婚了,但我不在乎。” “哥哥,你不来找我,我去找你好不好。” 丁梧倒吸一口凉气。 不用了,哥哥不喜欢你,而且要是被哥哥的老婆看到,哥哥应该会死的很惨。 丁梧一边把号码拉黑,一边默默地想。 在冉杭咳嗽了好几声之后,坐在窗边的丁梧这才回过神来,装摸做样地看起手中的企划案。 “你今天怎么老走神。”冉杭端起茶杯,严肃地盯着丁梧。 丁梧眨了眨泛酸的眼睛:“我昨天没睡好,今天有点提不起精神。” “昨晚是又通宵出去喝酒还是干什么了?都已经是成家的人了就不能对自己的身体负个责任吗?”冉杭把茶杯放在桌上,磕出清脆的声响,“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心脏有问题?” 丁梧感到很窒息,从重生的这段日子来看,冉杭是真的关心冉以竟,但他总会无缘由地去质疑冉以竟,例如现在。 丁梧有些痛苦地揉揉眉心:“我真的没有,昨天易宁发烧了,我在照顾他。” “发烧了?怎么回事,这才搬进新家几天,又是崴脚又是发烧的。”冉杭拿起手机,“前几天才上的香啊,我得给你妈妈发个消息,让她有时间去寺庙再上柱香。” 丁梧的头更痛了:“真不用,爸......” “坏了,你妈之前求的那个平安符我忘带了,年纪大了就是记性不好。” “你跟小易讲,明天下班之后我们就去看看他,顺便把平安符给他送过去。” 不行,要是让冉杭夫妇看到他住在客卧,估计又得有一通好骂。 丁梧瞪大眼睛,摇手拒绝道:“爸,平安符给我就好了,真不用你们去送了!” 看到丁梧这个态度,冉杭眉毛高挑:“怎么了,我们还不能去看看了是吗?” “再说了,又不是看你,我们是去看小易。” 丁梧被这话一噎,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但如果再不答应冉杭,估计今天自己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丁梧在心里叹气,无奈点头:“好,好,随您,都可以。” 在地下车库停好车,丁梧长舒了口气。 他掏出兜里揣着的手机,果不其然,又有一个未知号码发了信息过来。 信息来自于不同的号码,但所有信息的内容都毫无例外地显示为一个人所发。 “哥哥,你不会是把我拉黑了吧。” “哥哥,自从你生病好了之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你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吗?” “那好吧,只能我来找你了。” 短信里面倒没有什么侮辱威胁恐吓的内容,但爆炸般的消息轰炸还是成功地让丁梧开始胡思乱想,也是这个缘故,他刚刚工作时才会频频走神。 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良久,最终还是打了一行字发送了出去。 “你到底要干什么?” 短信的内容还没有到报警的程度,可也不能一直这样,他不回复,只会让这个人越来越疯。 他正望着前方沉思,手机被他放在手里转来转去,没有注意,有人已经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砰——” 丁梧被关门声惊到,一转头,就看见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易宁冷淡的侧脸。 丁梧讪讪地转回头:“你怎么下来的这么快?” 易宁脱下外衣,疑惑道:“准时而已,你为什么这么惊讶?” 丁梧:“好吧,我没注意时间。” 说着,他将手机放在扶手旁,准备开车离开这里,结果一不留神,手机从手心里滑了出去,直接摔在了易宁的座位上。 手机的开机键触地,屏幕也随之亮了起来,易宁本是下意识弯腰去捡,却不小心瞥到屏幕上的消息显示。 他眼眸微动,没有说话。 默默捡起手机,易宁顺手将屏幕按灭递给了丁梧。 丁梧赶忙接过,他装作查看手机有没有摔坏的样子,若无其事地打开屏幕瞅了一眼。 果然那人又发了消息。 “我不干什么啊,我只是想你了,马上就去见你,爱你。” 丁梧有些生理不适地皱了皱眉,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清了清嗓子,又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放在扶手盒里。 易宁把丁梧的动作都看在眼里,他抬起搁在膝盖上的手,有规律地敲点着车窗边沿,慢慢道:“你今天看起来有点恍惚,发生什么了?” 丁梧抿唇,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估计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吧,没事,回去早点睡就可以了。” “真的没事吗?”易宁又问道。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丁梧,镜片后方的眼睛流露出没有感情的眼神。 他好像看透了一切。 丁梧呼吸一滞,差点就在这样的眼神下和盘托出了。 不行,这个事情不能让易宁知晓,他花了大力气才让易宁对他的印象有所改观,不能再被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破坏。 虽然别人怎么看他,对丁梧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可这不代表他就喜欢让别人一直带着有色眼镜看自己。 印象这件事情,由好变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从坏变好却需要无数的修补,更何况因为一些根本与他无关的事情,就让他承担莫名的负面评价,这才是他最不能忍受的地方。 所以丁梧不愿意。 他又笑笑,拧动车钥匙,重启车子便要驱车离开:“真的没事,走吧。” 易宁眼睫低垂,微转了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淡淡问道:“你的戒指还没带上吗?” 丁梧一愣,他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左手,刚要开口解释,易宁就打断道:“你自己回家吧。” “什么?”丁梧还没有反应过来,易宁就已经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他扶着地下车库的支柱站稳,立即给秘书打了个电话。 丁梧赶紧钻出车子,快步绕到易宁身边:“怎么了,为什么不回去了?” 易宁转身背对他:“不用了,以后我都不会回去了。” 丁梧是真的不太懂他在发什么脾气,难道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带戒指吗? 可是提醒一下之后,回去带上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闹到这种地步?他什么时候这么在意这种事情了? “我向你保证,戒指等我回去就带上,你亲自监督,我以后都不取下来了。”丁梧压低声音轻轻说道。 他想拉住易宁的手腕带他回车里,可还没等他触碰到,易宁就迅速侧身躲过。 丁梧深吐了口气,那种像是在看小孩子无理取闹发脾气的感觉又回来了。 但易宁明明已经是一个穿着西装的成年人了,而且他没有喝醉,也没有发烧,更没有什么其他情有可原的理由,凭什么要让别人惯着他的脾气? 他皱眉道:“易宁,不要无缘无故发脾气。” 易宁挂掉电话:“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丁梧仿佛再次回到生前工作时被易宁挑错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不给理由地增加任务与筛刺,让人觉得自己像撞了一层这辈子都不可能撞破的铜墙铁壁。 他突生一股无力感,原来易宁还是易宁,不管他看到他多少软肋,又知晓他多少痛楚的过往,那些不可调和的矛盾依旧存在,他和他也不可能真正熟悉起来。 丁梧很想直接开车离开,但不行,明天爸妈还要到家里来,他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正当他在琢磨怎么把易宁弄上车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叫: “竟哥!” 第14章 是吻 完了,不会是发消息的小情人找来了吧。 丁梧僵硬转头,只见一个身材纤细的男人斜靠在后车尾,正歪头看着他们。 奇怪的是,无论是那人的身形还是声音,都让丁梧有一种特别的熟悉感。 可他从来没见过冉以竟的那些小情人,按理说不应该会生出这样的感觉。丁梧眯起眼睛,想要仔细看清那人的长相。 注意到丁梧的视线,那人直起身子,慢慢地朝丁梧走来。 那人面容清秀,边走边冲丁梧笑时,一双春水眼中含着独特的天真。 他穿着简单,个子也不高,应该只堪堪到冉以竟的肩膀处。 也只到自己的肩膀处,丁梧有些苦涩地想。 到了这一步,丁梧总算知道熟悉感到底是从何而来了。 因为眼前的人是他的初恋。 或者可以准确点讲,是把丁梧甩了的前男友。 丁梧生前只谈过一次恋爱,前男友是他的高中同学,叫苏早。 苏早性格温柔,长得也非常惹眼好看,是属于那种老师喜爱的乖乖仔。 可长相出众是优点,在苏早身上,却成了其他同性耻笑他的耻辱,学校里经常会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过来骚扰他,那些人整天无所事事精力过剩,没有事情可做时就会来找苏早,嘲笑他长得像个女孩,污言秽语不绝于口。 有一次苏早被人堵在男厕所的门口,无计可施马上要被那些人拖到里间的时候,是路过的丁梧,冒着被人围殴的危险救了他。 其实丁梧救了人之后,这件事情就不知被他缺心眼地忘到哪里,而且经过厕所的欺凌,苏早的父母很迅速地给苏早办了转学,自那以后,两个人也就没有再见过面。 直到研究生毕业后,他们又相遇了,丁梧差点没认出来苏早,是苏早腼腆地提醒过后他才想了起来。而就这一次相遇,苏早不知为何看上了丁梧,甚至忍住羞涩开始追求丁梧。 当时丁梧虽然不知道是自己身上的哪个特点吸引了苏早,但他也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答应了,因为他不知该怎么拒绝苏早,而且苏早对他真的很好。 他不知道,好不等于爱,所以最后才会落到被人甩的尴尬境地。 丁梧本就对感情迟钝,对于男友交往之后一日比一日的冷淡,他可以心大地为其找理由找借口。 直到苏早的生日的那一天,丁梧有不得不出席的庭审,他一出法院拿着礼物直奔苏早住的地方时,苏早却不肯见他,只是让两人共同的朋友给丁梧带了话。 他说丁梧工作太忙没有时间陪自己,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丁梧攥着提前一个月给苏早预订的礼物,在吴江边走了一夜,他安静地接受了分手的事实,也接受了苏早没有解释的离开。 真是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 丁梧没有想到,自己重生之后,竟然会在这种场合再见到他。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太多事情,对于他来说仅仅只有一瞬间,可对于旁边的人来讲,他就是在失神地盯着苏早,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苏早得意地挑挑眉,瞥了一眼面色僵硬的易宁,脚步轻巧走到丁梧身边,用那双多情的眼睛看着他。 “冉以竟,人赃俱获,我有误会你吗?” 易宁面无表情地盯着丁梧,垂在身侧的右手逐渐握紧:“你为什么会和苏早扯上关系?” 丁梧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无奈之下他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苏早?” 易宁的话听上去像是第一次知道苏早是冉以竟的情人,但他却在没有人介绍的情况下,准确地叫出了苏早的名字,这实在让丁梧感到很疑惑。 苏早无辜地看着易宁,似乎也很好奇的样子。 易宁冷哼一声,不顾尚未完全消肿的脚踝,转身就要离开。 丁梧见状,连忙拉住他:“你脚上有伤,不要勉强自己走。” “我没有跟他联系,是他自己找到这里来的。” 他攥着他的手腕,极其认真地对他说道:“易宁,请你给我几分钟的信任。” “哥哥!”身后的人又在唤他,“你不是跟我说,你和他只是协议婚姻吗?” 丁梧回头,刚要开口,苏早却突然笑了,笑得又媚又好看。 他咬了一下嘴唇,伸手勾了勾丁梧的衣领。 丁梧皱眉,似是讨厌这样的接触,不甚明显地往后退了退。 “我算算啊,我和哥哥在一起大概一年了吧,哥哥生病的前一天还在与我待在一起,”他的手指顺着丁梧的下颌线,暧昧地划了一下,“哥哥还记得那天有多激烈吗?” 丁梧眯起眼睛,有些厌恶地挥手打开他的手指:“你说话就好,不要动手动脚。” 苏早没有在意丁梧的躲避,他眨了眨眼睛,委屈地捏着丁梧的衣角:“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了?” 原来冉以竟身上的吻痕是他留下的。 丁梧在心里冷笑,一年?那岂不是还在和自己谈恋爱的时候就出轨了? 虽然当时算是苏早甩了他,但他没有说过他的不好,甚至还自作多情地将分手的错误按在自己的头上,怪自己时间太少没有给予男友足够的关怀,不能怪苏早。 现在看来,真是无比可笑。 丁梧的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他冷漠地抽出衣角:“因为我已经结婚了。” 他用右手将衣服整平:“你今天来找的人是一个已婚之夫,不联系你是我维持婚姻的基本义务。” “那又如何,你和他之间又没有爱情,婚姻对你们不过枷锁罢了。”苏早微笑说道。 他略带疯狂地看着丁梧:“你说过的,可以征服你的人只有我一个,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 苏早眼中有天真,也有堕落的疯狂,丁梧看着眼前浪荡的人,自嘲地想,原来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他的一个目标。 他们之间,或许从来没有爱情存在。 “是吗?”丁梧不屑地嗤笑出声,他看向易宁,晃了晃他的手腕,语气轻松道:“有人当着你的面勾引你的丈夫唉,你不管管吗?” 我们昨天还是睡在一个被窝里的好兄弟,求求你,别让我尴尬。丁梧忐忑地想。 地下停车场的照明不是很好。 丁梧看到易宁的眼睛在微弱的灯光下明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不见天日的深渊。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蠢,小情人找上门挑衅这种事情,易宁没有当场跟他翻脸已经很值得庆幸了,怎么还敢想着让他帮自己。 丁梧咳嗽了一下,讪讪地收回手,他耸了耸肩,刚想自己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忽然,他听到有人在他身边,很轻地叹了口气。 声音很淡,像是在与谁和解,又像是无力地妥协。 接着,他的耳垂被人轻轻捏了捏。 微凉的触感刺激着他的神经,丁梧恍惚转头,发现易宁正搓揉着他的耳垂,神情专注对他说道:“乖,低头。” 这是要干什么? 丁梧不知道,但他鬼使神差的没有拒绝。 他微微弯下腰,顺着易宁手上的力道慢慢靠近他的脸庞。 精致的五官在眼前逐渐放大,丁梧下意识闭上眼睛,世界昏暗前的那一瞬间,他只记住了易宁苍白薄削的唇。 鼻息交互之间,对方浅淡的呼吸像清晨大雾一样笼罩着他。 突然,鼻梁上一凉,是易宁吻了下来。 苍白薄削的唇落在那颗红痣上,轻得像蝴蝶落在玫瑰花上,比花瓣凋零还要悄无声息。 在清晨缥缈的大雾里,沉默无声,有全世界的细雨,落在全世界的草坪上。 蝴蝶扇动了几下翅膀,飞走了。 ------ 丁梧谈过恋爱,但仅限于啵啵!!仅限于啵啵!!(虽然前文说过,但还是要在这里划重点) 第15章 又回到原点 蝴蝶飞走了,但是玫瑰还在因为他的离去而微微颤抖着。 冉以竟从未在外人面前展现过的温顺形象,只需要易宁捏捏耳垂便可以出现。 易宁面无表情地放开丁梧,转身对苏早说道:“在别人面前,征服别人无法征服的人,我是不屑做的,但如果能让你不痛快,那我愿意。” 苏早抿唇,浓黑眼睫压低,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我并不想跟你一起上演抢男人的戏码,那太愚蠢了,”易宁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早,“但他是我的丈夫,必须忠诚于我。” 他着重强调了“我的丈夫”这四个字,像在告诉一个白痴关于生活的常识,将他听不懂的地方下划高亮标给他看。 苏早白皙的脸庞上泛起耻辱的红晕,他深喘了几口气,还想要反驳易宁,但易宁根本没有给他机会,干脆利落地打断他道:“也对,这不应该怪你。” 易宁稍顿,刻意地看了一眼苏早的左脚踝处,“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没有道德的事情了。” 苏早皱眉,他迷茫地顺着易宁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左脚踝,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突然,他脸色骤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甚至抬起头,有些惊恐地瞪着易宁。 易宁眼眸微动,他伸手从大衣内侧掏出钱包,又从里面捻出一张黑色的卡,扔到了苏早的脚底旁边。 “这是借记卡,里面有二十万,密码是123456,你可以走了。” 苏早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捡起那张卡,眼眶里开始积蓄泪水,再一次望向丁梧。 可丁梧自从那个吻之后,就一直怔在原地,看都没看他一眼。 苏早咬牙,他把卡冲地上一摔,快步跑出了地下车库。 一个红灯,丁梧缓缓停下了车,这才闲下脑子梳理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 苏早在和他谈恋爱的时候出轨是确凿无疑的事实了,可是让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易宁才见到苏早时,会表现出那副样子,而且只是他单方面认识苏早。 还有,刚才易宁看苏早脚踝的那一眼,如果是一个不了解苏早的人,可能根本不会懂那一眼的意义。 苏早的左脚踝上有一处玫瑰图案的永久纹身,这是他当初追求丁梧时主动纹上去的。 如果是普通的玫瑰纹身倒还好,但苏早纹的玫瑰花,玫瑰花瓣线条里都是丁梧名字的缩写。 苏早对自己是真的狠,那个时候丁梧本来没有打算答应苏早,但当苏早在他面前脱去鞋袜,向他展示自己的纹身时,他还是被他眼里的爱慕与痴迷打动了。 可这件事情,易宁又怎么会知道呢? 他思索着,不由自主地看了易宁一眼。 易宁正靠在座椅上合眼小憩,脸庞对着丁梧,似乎睡得正熟。 于是乎,这本打算好的一眼,就变成了精致脸庞上的梭巡。 从眉到鼻尖,再到刚刚触碰过的唇,丁梧的目光像点水的蜻蜓,轻轻地落在花瓣形状的薄唇上。 也有着花瓣一样柔软的感觉,丁梧想。 突然,易宁眼皮一动,睁开了眼睛。 丁梧慌忙转过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他清了清嗓子,镇定地转着方向盘,眼神却慌乱躲避地撇向后视镜。 妈的,为什么会这么慌,不就是亲了一下吗? 虽然被甩了被出轨,可我也是谈过恋爱的人,而且我又不喜欢他,慌什么啊? 丁梧烦躁地叹了口气,空出手按下车窗。深冬时冷冽的风像刀子,割的他脸生疼,也让他稍稍冷静了下来。 他在冷空气中调整呼吸,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咳嗽。 完了,忘记易宁的身体还没好全,丁梧又赶紧把车窗打上去,有些无措地直视前方。 他是不是发现我在偷看他了?丁梧忐忑地想。 身旁的人又咳嗽了一声,丁梧的心也跟着咳嗽的声音颤了颤。 他会说些什么,会对我发火,向我抱怨今天发生的一切吗?丁梧紧张到咽口水,不安地等待着旁边人的话语。 他默默地下了决定,刚才易宁帮了他,所以无论今天易宁怎么骂他,他都不会还嘴,好好地跟他解释才是最重要的。 一段短暂的空白。 旁边的人开了口。 他坐直身子,慢慢说道:“今天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那只是演的戏罢了。” 语气平缓,像在分析今天的股票的涨跌形势,或是吩咐自己的下属去风控部交一份普通报告。 丁梧一愣。 他空出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心脏处,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当初签的协议里,有一条是互不干涉对方的感情生活,”易宁顿了顿,“所以今天的事情,我不会过多地计较,我也不会管你有多少小情人。” “家你也可以不用回,你只需要管好自己的情人,别被人拍到,也别再像今天这样,闹得这么难看。” 他揉了一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疲惫地道:“等到了约定的时间,什么时候去离婚,你通知我就可以了。” 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时,他最习惯用的语调。没有起伏,没有感情。 他没有愤怒,他甚至都没有向丁梧讨个说法与解释,他用最风轻云淡的手法再一次划开了界限,因为他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丁梧。 丁梧面无表情地握紧方向盘,好半天才从鼻腔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易宁把头转过去朝向窗外,他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表情空洞,似被掏空的美丽皮囊。 窗外只有干枯凌乱的树枝与冬天独特的昏暗天空,快速路过时被拉成一张张没有构图的混乱照片,易宁根本看不懂。 远处的飞鸟突然向高空飞去,十几只飞鸟向高空飞去。 像灰色的纸片,像凋零的花瓣,像一些个无助无望翻覆在地中海上的邮轮。 他从没看过这么乱的风景,易宁垂下眼睫,感觉自己好像被冬天讨厌了一样。 ------ 关于借记卡这里还有一个更好笑的版本,但是怕有点子尴尬就pass掉了...可是实在是舍不得扔,想看么大家?想看我最近写写放微博里(思考) 第16章 六月雪 “明天我爸妈要来看你。” 下车时,丁梧对易宁说道。 易宁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自从这个简短的交谈之后,两个人就没有再说过话。 他们安静地待在房间的不同角落里,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偶尔在某些地方遇到,就连简单的眼神交流也不曾有过。 似乎又回到最初的针锋相对、相看两厌,而且比那时候更糟。 丁梧其实有心想去解释今天的事情与他无关,但他在书房前徘徊良久,一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易宁那张冷淡的脸,他就失去了好好交谈的欲望。 干什么啊,别人关心的是你有没有好好遵守协议不惹麻烦,你出不出轨,是不是清白的,人家一点都不在乎。 丁梧抿唇,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书房门口。 丁梧走后,书房内正专注看着电脑屏幕的易宁突然抬起头,漫不经心地往门口处看了一眼。 他起身走到门口处,站在那里等了十几秒。 直到真的没有声音再传来,易宁面无表情地关上房门,又继续起自己的工作。 一切都没有变化,只不过敲键盘的声音比起之前略微烦躁了一些。 是夜,丁梧去阳台上收回白天放好的一些绿植。 尤其是前几天搬进来时才买的六月雪,那花喜阳,所以白天里他把它放在阳台上晒晒太阳,现在该收回来,不然晚上可能会被冻死。 阳台没有开灯,一点橙红色的火星在昏暗中忽明忽灭。 易宁正在与人打电话,他站在阳台的花架旁,垂下的左手夹着一支点燃的烟,在交谈的间隙偶尔会放到嘴边浅吸一口。 花架被他挡住,丁梧要想把花搬进来就必须得绕过他,可他不好开口打扰易宁商量事情,索性就斜靠在阳台栏杆上欣赏远处的江景。 一阵黑色的夜风路过,带着远方繁华处车流的鸣笛声。 可能是因为距离的问题,倒像海上大雾里邮轮的长短鸣笛声,听起来遥远又空旷,不如近在眼前易宁礼貌的声音来的真实。 “曹总,您这话就过分了,我怎么可能故意避着您。” 烟雾从亮光处升起,缓缓拂过易宁淡漠的脸庞。 “我知道您想跟我细谈项目的事情,但这也没有办法,每次的时间都赶得太不巧了。” “您放心,只要这次项目能够顺利结束,下一次我亲自请您。”易宁将烟放在嘴边,刚要张口去咬,余光突然瞥到一旁沉默的丁梧。 他一怔,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顺手把才燃了一半的烟给按灭在栏杆上。 “我带酒,带好酒,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风吹起丁梧额前柔顺的头发,他看着华灯竞放游人如织的吴江江岸,不小心就在空寂的鸣笛声中失了心神。 等他缓过神来,易宁早已经挂掉了电话,就连烟也给灭掉了。 他站在那里,望向不远处的吴江,似乎也对夜晚的江景很入迷的样子,甚至倾身倚在栏杆上,全神贯注地观赏了起来,丝毫没有在意丁梧的存在。 丁梧又无聊地等了一会儿,见易宁目光闪烁,是真的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他看了眼花架上蔫搭的六月雪,心里不由得有些焦急。 别真把花给冻死了。 到底是选择花的生命还是男人的尊严,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丁梧一向分得很清。 他最终还是开口道:“那个......” 易宁眼眸微动,他直起身子,搭在栏杆上的右手顺势伸了出去,纤长的手指好像很愉悦的在空中虚点着。 “那个,你,”丁梧咬咬牙,“你能不能过来一下,我要搬花。” 先讲话的才是真男人。丁梧得意地想。 易宁手上动作骤停。 他皱眉,好像没有听清丁梧在讲什么,又对着他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搬花?” 丁梧点头:“对,搬花。” 他往易宁身旁一指,“你刚刚好挡住我那盆六月雪,它今天在外面冻了好久,都有点蔫了。” 易宁顺着他的手指,看向自己的身后。果然,一盆枝干清秀的小灌木静静地立在那里,盆栽周遭还散了些叶子,应该是今天新掉的。 “我得赶紧把他搬进去,不然过了今晚,估计都要冻死了。”丁梧咕哝道。 易宁呆在原地,一向清醒明亮的眼睛在此刻突现迷茫。 突然,他反应过来,有些无措地侧身给丁梧让路,趁着丁梧弯腰抬花的瞬间快步走了出去。 这就走了?不赏江景了? “砰——” 主卧的门被人用力地关上,似乎在告诉这个屋子里的其他人,今天别再想进来睡了。 丁梧无奈耸肩,表示男人的心思真的很难以捉摸,越好看的男人越难猜,尤其易宁。 一下了班,丁梧开车直奔超市。 冉父回去接冉母,他们俩今晚要过来看易宁,他得提前买好菜。 易宁自从昨晚之后就不肯再让丁梧送他上下班,不知为何,他好像比昨天苏早胡闹过之后还要生气,最开始仅仅像生闷气一般,不给丁梧解释的机会,但现在几乎是无视丁梧,好像家里没有这个人,而且从昨晚到现在,他只对他说了“搬花”这两个字。 冷暴力可耻!丁梧默默地想。 父母来家里吃饭,肯定不能点外卖,还好丁梧生前独居时,为了健康饮食,他曾经自己学过做菜。虽然并不能算很会做饭,但至少可以应付这种家常便饭。 最后挑了排骨和鸡肉,还有一些配菜,走的时候又拎了一瓶可乐,待会准备做一道可乐鸡翅。 和易宁一起才住了几天,丁梧就发现这家伙特别挑食,不吃腥的不吃肥的,喜欢吃甜的就连喝粥都得加糖。 怪不得那么瘦,身体也不好。 丁梧想起来,易宁的手腕细到不像话,轻轻一捏就能圈在手中,每次他去握时都怕自己使的劲太大,不小心把易宁给弄坏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掂菜进了家门,客厅里坐着翻书的易宁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肯跟他说。 丁梧突然觉得自己很委屈,明明犯错的不是他,刚刚买菜时还贴心地考虑了易宁的喜好,可易宁却一直用这个态度对他。 脾气再好的人也会难过。 他冷脸把菜放在厨房里,将门一关,彻底闭上了与外界交流的渠道。 直到门外传来闷闷的敲门声,丁梧连忙擦掉手上的水,快步去开了门。 易宁慢慢踱到门前,他紧扶玄关,看着冉杭夫妇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 他也微笑着,准备走上前去打招呼,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他的手就被身旁的人给握住了。 握的不是手腕,而是手。 握手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丁梧。 ------ 花要冻死了,丁迟钝的爱情也快要冻死了 【之前提的小片段已经放在微博了~ 想来跟读者老板们腼腆地求一求海星(鞠躬)】 第17章 表现好不好? 易宁一愣,下意识看向被牵紧的右手。 他又抬头,眼前的人在温柔地笑着,眼尾上挑,像春天的树枝。 冉以竟在说些什么,或许是在对父母问候,或许在讲他今天要做什么菜,他笑得张扬又明耀,但易宁听不见,他的世界里只能感知到自己手心掌纹里缓慢流动的濡湿的汗意。 可冉以竟刚刚还冷脸关上厨房的门,像是没看见他一般。 宽厚有力的左手将骨节分明的白皙右手紧紧握在手中,一对铂金戒指在各自的手上低调地闪烁,涟以瞥了一眼这两人紧握的双手,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看来两个孩子的感情,好像还不错。 她笑道:“不是脚踝伤到了吗?别老让小易站着,到客厅去说话。” “唉,好。” 丁梧牵着易宁坐在沙发上,他又去给冉杭夫妇倒了两杯茶,便就挨着易宁坐下。 涟以在问冉以竟最近心脏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什么的,易宁在一旁听着,有些出神地搓着刚刚被紧握的指尖。 突然,他的手被人一把攥住,丁梧俯身在他耳边道:“我去做菜,你先陪爸妈聊着。” 声音不大,但是在场的人都能听见。 冉杭不可思议地道:“你做什么菜?可别把厨房炸了不好收拾,我和你妈也没打算在这吃。” 丁梧挑眉:“爸你不信?那要是我真做出来了,怎么办?” 冉杭撇嘴,伸出食指比了个一:“你要是真能做出来,一道菜一千块。” 丁梧一下子就变得很兴奋,他捏捏易宁的手指,连忙起身跑到厨房。 哗啦——厨房的推拉门被关上,易宁的目光随着丁梧的身影一路消失在厨房门口,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涟以瞥了一眼厨房后,慢慢朝易宁坐近。 她怜爱地探了一下易宁的额头:“不烧了,今天感觉怎么样?” 易宁回过神来,忙答道:“昨天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上班的时候也按时喝了药,妈不用担心。” “上班?”涟以皱起眉毛,“怎么还去上班?生病了就该好好休息,不能因为只是普通的发烧就不重视。” “小竟呢,怎么也不知道心疼你?”她不满地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易宁,“小易,你告诉妈,冉以竟这孩子到底对你好不好,你生病的时候他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她转头拍了一下正在看股票的冉杭,严肃地对易宁说道:“他欺负你,我让他爸爸揍他。” 虽然刚才进门时,易宁和冉以竟并不像是感情上有问题的样子。 涟以与易宁的母亲是好友,所以他知道易宁从小过得并不好,这孩子从小苦到大,又有能力,长得还惹人疼,她是真心想易宁能过得幸福。 但她太了解冉以竟了,虽然最近表现不错,但这孩子没个定性,成年之后身边的人就跟流水一样。即使涟以有私心,她觉得自家儿子能和易宁结婚就是他的福气,可她还是担心冉以竟会辜负易宁。 “这儿只有我们三个,你告诉妈妈爸爸,如果他让你受委屈了,妈妈给你做主。” 易宁难得犹豫。 对他好吗? 好的。绝对是好的。 他半夜发烧时,是丁梧冒雨去给他买药,又不厌其烦地给他量体温、换冰袋;脚踝受伤的时候,是他一直在接送自己上下班,而且在他面对郑其与的拳头无法躲闪时,也是冉以竟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不要忍耐。 几乎每一件事情都表示着冉以竟的善良,也昭示着他的变化,他与以往的截然不同。 可善良的他没有解释苏早的出现,以及他在手机上看到的那句话。 他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冉以竟会和苏早扯在一起,而且苏早也不可能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只要他解释,不管好的还是坏的,至少还会有两种可能,易宁就一定会信,可是他不说,那只能剩下一个结果。 像童话里的人在挖地下的财宝,结果挖出了一个人的骸骨,虽然迅速埋上了,甚至在上面种了树栽了花,但人们都清楚这底下到底是埋着什么。 看见树,看见花,想的却是地下的那具骸骨。 易宁个性清醒果决,他是连花和树都不肯去栽的那种人,所以他不肯无视与遗忘。 他思索了一下,斟酌着想要回答涟以,还没等他说出口,丁梧就在厨房大声吆喝道:“谁来帮我端菜!” 易宁看着桌上的菜,再不复淡定的神色。 就连一向冷静从容的易宁都感到很震惊,更别提旁边站着的冉父冉母了。 因为冉以竟居然真的做出了一桌子菜。 倒不是说冉以竟的菜做的有多么色香味俱全,相反,他的菜卖相并不好,但每道菜的看上去都是能吃的样子,反倒更合适称作家常便饭。 冉杭将才摆好,叉着腰在一旁数了一下菜盘数。 虽然面上不显,但他还是在心里估量了一下自己微信零钱还够不够付给冉以竟。涟以更是惊喜地捧着冉以竟的脸:“是妈妈小瞧你了,看来还是小易管的好,你现在居然都会做菜了!” 这明明是我自己学的! 丁梧有点心累,但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去帮易宁抽出餐椅。 易宁其实不是很想吃东西,他就是这样,胃口一直不好,所以才会这么瘦。可现在冉父冉母坐在对面,这一桌子菜又是冉以竟亲自下厨做的,不吃的话会显得很没有礼貌。 一瞬间,他将桌上的菜都扫视了一遍,突然注意到角落里放着的那盘可乐鸡翅。 他顿了顿,还是起身夹了一块放在碗中。 打量了一下,他轻轻咬了一口。 鸡肉丝一缕一缕地在齿间分离,伴随着清新的甜味,不一会儿,易宁将空了的鸡翅架放在盘中。 没有想到,冉以竟的厨艺竟然真的还不错。 易宁回味了一下鸡翅的味道,他还想再吃一个。 那盘鸡翅离他有点远,如果他要再夹时必然也需要再次起身,但是易宁不想,他怕冉以竟会看出他喜欢那盘菜。 犹豫几秒后,易宁收回看向鸡翅的目光,转而去夹身前的苦瓜炒鸡蛋。 这盘菜应该是丁梧专门炒给冉父冉母的,可不知为何这盘菜居然离他最近。易宁垂下眼睫,表情很淡地咀嚼着嘴里的苦瓜。 果然,苦瓜,无论怎么做,都会很难吃。 正当他努力吞咽下苦瓜时,一块鸡翅突然被夹进了他的碗里。 易宁抬头,只见桌上公筷被冉以竟慢条斯理地放下,他看着易宁面前的苦瓜思索片刻,随后伸手直接将鸡翅端了过来,替掉了那盘苦瓜。 一时间,桌上的人都停下进食,奇怪地看着丁梧。 “苦瓜是我做给你们吃的,鸡翅是我专门做给易宁的。”丁梧挪着盘子的位置,笑眯眯地说。 涟以一愣,对着易宁笑道:“真的吗?小易啊,妈妈真羡慕你,我养这小子二十多年了,他可从来没有给我做过菜呢。” 冉杭附和道:“就是,今天这盘苦瓜,说不定还是沾了我们小易的光。” 这些话成功地让桌上的两个人都变得有点不好意思,易宁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他只知低头,好像这样就可以当做刚才的打趣不存在一样。 他盯着碗里的那块鸡翅,耳边传来冉以竟低沉带着笑意的声音:“我爸我妈在说什么呢,你们这个年龄的人就应该多吃苦瓜,对你们身体有好处。” 涟以晃着头,假装嗔怒:“苦瓜苦的,鸡翅甜的,要是妈妈今天就想吃甜的呢?” “那不行,”冉以竟声音里的笑意更深了,“易宁爱吃甜的,我要帮着我老婆。” 筷尖微顿。 易宁夹起鸡翅,默默地咬了一口。 好吧,既然他说是专门做给我吃的,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赏他点光。 冉杭夫妇要离开了。 “爸爸。”丁梧笑得非常开心,他把食指和大拇指合在一起搓了搓,冲冉杭挑眉。 “行,愿赌服输,我把微信里的零钱都转给你,”冉杭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没想到你小子还真会做饭。” 按下确认之前,冉杭又说道:“但是你收下这钱前,有个小小的条件。” 他严肃地盯着丁梧:“你必须按时吃药。” “药我都按时吃了,心脏最近确实没有不舒服过。” “但你还是要记得定期去李医生那检查,这可不是小事,听见没?”涟以在一旁嘱咐道。 “听见了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丁梧搂着涟以的肩,“走,我送你和爸下去。” 门被关上,易宁坐在餐桌旁,看着手心里刚刚被涟以塞进来的平安符,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望了一眼桌上的残羹剩饭,起身将桌上的盘子收起,一趟一趟缓慢地运到厨房。 既然是冉以竟做的菜,那我就洗碗吧,这很公平。易宁想。 粘稠的洗洁精被挤在手心,他站在水池边,认真生疏地清洗着餐具的边边角角。 在哗啦啦的流水声中,有门被关上的闷响,也有厨房的推拉门被打开的声音。 丁梧整着衣袖,准备进厨房收拾碗筷,一抬头,却发现易宁正侧靠在水池边洗碗。 因为做饭时油烟有点大,丁梧不仅开了抽油烟机,还顺手将窗户推开了些,直到现在也没关。 夜晚七八点的风就这样穿堂而过,拂过易宁额前柔软的刘海,露出那双专注漂亮的黑眼睛。 他没有戴眼镜,穿着宽松的家居棉服,简单的黑白色,但在易宁身上就是好看。 侧脸静谧,清瘦脸颊微微有些凹陷,因为昨天的发烧,周身又多了清苦孱弱的秀气。 不知为何,也许是丁梧没有怎么见过易宁做家务的样子,他总觉得此时的他没有了往日拒人千里的冷淡。 但他看得出来,易宁洗碗的动作不是很熟练,一个碗在他手里能被擦上三个来回,是非常明显的新手模样。 于是丁梧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帮忙洗碗?明明不是很会洗。” 易宁手上动作一顿。 “是不是因为我今天表现的很好,”丁梧弯腰,从橱柜里掏出了些什么,“我想通了,按你一开始告诉我的,在父母面前做做样子,这样对我们都好。” 他攥着一副橡胶手套,表情很淡地问道:“你满意吗?” 易宁的秀眉蹙起。 他像是在跟自己较劲一般,狠狠地搓了一下自己的手。 泡沫在手中干掉的感觉真的很不好。他想。 第18章 知道了,易宁! 碗没洗完,易宁利落地将手冲干净,转身离开了厨房。 丁梧将手套带上,接起易宁的没洗完的碗,重新刷洗起来。 认真地遵守协议,陪着易宁在父母面前表演,他做了之前绝不愿意做的事情,自认为是最大的退步与让却。 但易宁依旧不喜。 或许真的只是讨厌自己吧。 看到苏早,以为他出轨,又加上冉以竟之前劣迹斑斑的履历,似乎自己确实很难得到别人的信任,虽然丁梧知道一切并不是他的错,但这种容易被摧毁的信任,真的让他很不开心。 那就这样吧。丁梧心想,反正谁离了谁不能活呢。 他将碗筷洗完放好,便进了书房,看起之前冉杭让他研究的协议。 杭顺科技最近有计划在别的国家设立子公司,他得提前了解一下相关国家的法律,留给他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而且,只有忙起来,自己才不会胡思乱想。 只要两个人不想见面,即使天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们也不会遇到。 若是之前丁梧还有心想要去解释,可现在他直接失去了交流的欲望,而且两个人也确实无法碰到一起。 早晨他醒来时,易宁已经穿戴整齐准备上班,而他晚上有时会陪着冉杭出去应酬,再回来时,易宁房里的灯就会关上,表示房里的主人已经睡下了。 易宁的脚踝在一天天的变好,不需要别人的搀扶也可以慢慢地行走。他在变回原来那个冷漠的小易总。 有时看到易宁西装革履去上班的背影,丁梧还会恍惚觉得,那天晚上看到的穿着家居服做家务的易宁,只是自己的幻觉。 星期五晚上,丁梧先是陪冉杭去了个饭局,比往日要晚很多时才回到家里。 他打开客厅的灯,低头换鞋时发现易宁的拖鞋还静静地躺在原地。 没有回家吗?丁梧有些疑惑,他看了一下表,已经十点半了。 易宁的酒量不好,为了防止出事,他一般都不怎么去应酬,丁梧甚至听到过易宁为了推脱饭局,说自己要在家里陪冉以竟,不能去了。 他都有点怀疑,易宁与冉以竟结婚,原因可能是他要拿冉以竟来挡自己的饭局。 拙劣,真的是很拙劣的借口。 丁梧也没多想,他洗了澡后躺在床上,随意地看着今天的新闻资讯。 不知为何,今天他就连玩手机都有些不太安心,烦躁地揉了一把脸,他又瞥了一眼床头的手表。 好家伙,已经十一点半了,易宁还是没有回来。 丁梧皱眉,他握着手机,界面还是停留在今日快讯上面,但刷着刷着,界面突然变成了通讯录,手指下面就是易宁的联系头像, 丁梧一愣,拇指悬在屏幕上方良久。 打不打? 但万一易宁只是在加班,万一易宁不接,万一他什么事都没有....... 万一他接了之后,还是冷言冷语,不想跟自己好好说话呢? 算了,没有万一,打个电话吧,这样他也能安心一点。 他摁了下去。 “嘟——嘟——” 二十几秒后,电话接通了。 对面的人没有吭声。 丁梧放低声调,轻声喊道:“易宁。” 这一声过后,丁梧突然感觉自己可以听到对面传来的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 接着,电话那头似乎又传来另一个男人带笑的声音:“易宁,接了电话,怎么不说话啊?” 丁梧攥紧手机,手上薄肌下有蓝绿色的血管在慢慢凸出。 过了几秒之后,听筒里响起易宁的声音:“冉以竟,过来接我,我喝醉了。” 带着浓厚的鼻音,尾调慵懒随意,他应该是真的喝醉了。 丁梧呼吸一紧,忙问道:“你在哪?” 易宁报了个地名和房间号,接着,他顿了顿,又操起那口懒洋洋的调子:“我真的喝醉了,动都动不了了,你记得快点来。” 易宁把手机从耳边放下,他支着头,右手在桌上没有方向地摸索着。 一只捏着金丝眼镜的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易宁的面前,“小易总,是不是在找这个?” “啊,谢谢曹总。”易宁接过带上,他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我丈夫待会过来接我,我去门口等着吧。” “是小冉总吗,这哪用得你着出去等啊?”曹之顺像是想要帮易宁一把,他起身拉住易宁,防止他保持不了平衡而摔倒。 虽然现在易宁的大脑有些宕机,但对于外人的接触很是排斥这一点始终没变,他礼貌地推开曹之顺的手,笑道:“曹总,我没事......” 突然,易宁的身体发软,还没等曹之顺的手松开,他又跌回了坐垫上。 他似乎支持不住了,终于枕倒在桌子上。 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曹之顺攥着易宁纤细的手腕,眸色幽暗。 电梯门一开,丁梧进去,立马摁下了关门键。 可谁知,门边突然扒上了一只男人的手。 丁梧睁大眼睛,有些无措地看着之前深夜在电梯口遇见的那个光头男邻居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男邻居看他杵在角落里,立马和上次一样,自来熟地拍拍他的肩膀,热情招呼道:“哟,是你啊,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呢!” 丁梧一见到他,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就立马浮现在眼前,他只得尴尬地笑笑:“出去接人呢。” “接人,也是,不然半夜出去干嘛,我也是接人,” 邻居像是想起什么开心的事情,喜滋滋地说道:“我去接我老婆。” 忽然,男邻居收起笑容,他好似怕刺激到丁梧,试探性地问道:“唉,对了,你跟你家那位,和没和好啊?” 和好?不存在的。 丁梧眯起眼睛掩去眼中异色,转头笑着对邻居说道:“和好了呀,我现在就是去接他呢。” 他的笑容很是亲切自然,以至于邻居非常欣慰地点头道:“家庭好,万事都好,两个人能在一起就很不容易了,凡事多交流,哪怕吵架,也总都是彼此在乎的......” “滴——”电梯终于到了地下车库。 丁梧在心里长舒了口气,扭头对正在滔滔不绝的邻居挥了挥手,箭也似地冲出电梯口。 邻居虽好,就是太过唠叨。 他点开易宁发给他的地址,有些急促地启动了车子。 曹之顺将自己放在一边的外套拿起给易宁披上。 “小易总?”他晃了晃趴在桌上的易宁,“小易总,你是醉了吗?” 易宁侧脸枕在自己的手肘上,双眸微闭,瓷白的脸上开始泛起红晕。 他好像被曹之顺晃得略有些不舒服,带着嗔怒地换了一边脸枕着。 曹之顺的眼里开始泛起笑意,他又盯了易宁几秒,便转身将放在桌上的酒给全部倒掉。 他抽出一张纸,把易宁用过的杯子用茶水给冲拭干净,放回了原处。 做完这一切,他起身走到易宁身前,轻手轻脚地俯身半跪下来。 他伸手拨开易宁额前遮住眼睛的发,露出那双被黑羽般的眼睫掩盖的眼睛。易宁的双颊升起绯红,像是酡红色烟霞铺满天际。 易宁醉酒时,有种似睡非睡的媚,曹之顺伸手,从他上挑的眼尾,温柔地抚弄到细瘦的鼻梁,最后停留在微微丰润的唇珠,悄悄按了一下。 他的眼里跃起笑意。 他慢慢将易宁的手牵到自己唇边,一边看着他,一边用自己的脸颊轻蹭易宁柔软的虎口处,眼神痴迷眷恋,堪堪遮住眼底最深处的一抹可怕的疯狂。 丁梧的车停的很急,不知怎么,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马上要发生一样。 他有点慌,停好车后,一把拿起副座的外套便冲了出去。 易宁吃饭的地点是一个日式料理店,长长的走廊,暖黄但昏暗的灯光,愈走近时丁梧的心里愈发紧张,他一路跑到易宁所在的房间,就连敲门的手都略微有些颤抖。 没有人应声,丁梧喘着气,又按下耐心等待了十几秒,终于没忍住想要去开门时,房间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是小冉总啊,你来的可真快。” 曹之顺站在门前,沉稳得体地对丁梧笑着。 原来和易宁一起吃饭的人是曹之顺。丁梧想起之前在阳台上听到的易宁与别人的对话,这才稍感舒服。 他匆匆地冲他点点头,迅速走到他的身后。 只见易宁趴在桌上,呼吸平稳地沉睡着,丁梧松了一口气。 他捏着易宁的肩膀,空出精力扭头对曹之顺谢道:“易宁他酒量不好,这回真是多谢曹总在旁边照看了。” 曹之顺笑了:“哪的话,举手之劳,我可是很乐意呢。” 丁梧:“还是得多谢曹总。” 他弯腰扶起易宁,装作不小心的样子,把盖在易宁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给拂到一旁。 突然,他的余光瞥过易宁胳膊旁的几个烧酒杯子,丁梧微顿,大致数了一下。 他将易宁半搂在怀里,用自己带来的外套轻轻裹起来,又状似无意地问曹之顺道:“曹总今天的合作谈得应该很顺利吧,我看曹总和易宁可是喝了不少呢。” “和小易总这样的人谈事情,怎么会不顺利,”曹之顺有些抱歉地说道,“小冉总不会是以为我灌小易总酒吧。” “我和小易总合作多次,也是有几顿饭的交情,绝对不会灌他酒,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呢。” “今天这烧酒很对小易总的胃口,所以才浅浅地多喝了几杯。”曹之顺又笑着补充道,“小冉总可不要怪易宁贪杯啊。” “曹总想到哪了?我哪里会有这种意思?” “谈得顺利就好,”丁梧微笑,“那我先带着易宁走了。” 曹之顺体贴地给他们开了门,丁梧拥着睡熟的易宁,很快便离开了料理店。 走廊上的灯光确实有些昏暗,曹之顺站在门口,紧紧攥着手中的黑色外套。 看着冉以竟和易宁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处,他的眼睛就像没有底的深渊一样,暗沉不见天光。 丁梧将易宁放在副驾上。 安置好后,他双手撑在易宁的身旁,犹豫片刻,轻轻低头在他颈侧闻了一下。 鼻翼抽动,丁梧抬头盯着醉得快冒泡的易宁,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冷声问道:“小醉鬼,你今天喝了几杯啊?” 易宁皱眉,嘴里像是含了棉花糖一般黏黏糊糊地回道:“我没喝几杯,我心里有数......” 看来在醉鬼这里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丁梧叹了口气,回到驾驶座上,重新启动车子。 因为已经深夜,白日里拥堵万分的大道此时异常空旷,丁梧握着方向盘,想到刚刚在易宁身上闻到的男士古龙水与酒精的混合味道,他就莫名火大。 没有缘由,他自己也不明白。 顺利停好车,丁梧下车跺了跺被冻僵的脚,绕到副座打开车门。 “易宁,醒醒,上楼了。” 丁梧揉了一下易宁的后脑勺,轻声说道。 这几十分钟的路程过去,易宁好像清醒了一些,又好像没有。他微睁眼睛,看到冉以竟正专注地看着他,圆润光滑的黑色瞳孔里全是他的影子。 他愣了一会儿,仔细辨认了之后,突然伸手环绕住冉以竟的脖子。 细软的发丝擦过丁梧的耳垂,弄得他有些发痒,但丁梧没有拒绝易宁醉酒后的亲近,他微微侧脸,小声问道:“是冷吗?” 他拿起搁在座位上的外套,抖开给易宁披上,忽然,耳边传来易宁的声音:“带我上楼,冉以竟。” 易宁的声音往日里带着种冷感的锋利,一旦绵软起来,却可以让人打心底升起一阵酥麻。 而此刻,不知是不是醉酒的原因,他的声音开始变得软糯,弄得丁梧半边脑袋都开始发麻。 他不是很能受得了这种刺激,没忍住,有些粗暴把易宁的脑袋往怀里摁了一下,恶狠狠地说道:“知道了,易宁!” ------ 是谁急了,我不说(摇扇看好事) 【光头男邻居出没,说明今晚电梯口那里还会有好事发生】 【晚上还有一更】 第19章 我也不讨厌你 丁梧没想到,只是上个楼而已,竟然会如此艰难。 易宁闭着眼睛挂在他身上,丁梧怕弄到易宁刚刚恢复不久的脚踝,只能顺着他的力道慢慢搂着他上去。 妈的,好累,最近去健身房的频率又该调一调了。 半托半搂地终于进了电梯,丁梧捏着易宁的后颈,轻轻把他提溜开自己怀里。 “不许再抱了。”丁梧眯着眼睛,略带警告意味地说道。 “可是我困。” “困也不行,马上就回家了。” 被这样一说,易宁低下头,看上去有些委屈和难受。 手心里的皮肤温热,触感极好,丁梧安抚性地揉了揉易宁的后颈,低声安慰道:“回家再睡,你老在外面勾我脖子,不像样子。” 等你酒醒了,发现自己又一次对讨厌的人示好,大概率会很厌恶醉酒的自己吧。 “滴——” 电梯到了,丁梧也没再管易宁的情绪,他扶着易宁,刚要迈出电梯口。 突然,怀里的人用力挣扎了一下,丁梧没注意,被胸口忽如其来的力道弄得脚下一滑,脚步凌乱的被易宁推着抵到走廊的墙壁上。 今天走廊上的灯坏了,小区物业的人还没有来得及修。 所以,当身前的电梯门缓缓关上时,走廊上唯一的光源也消失了。 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丁梧只来得及看到趴在怀里的易宁,一双好看的小猫眼睛在闪着溢彩的光。 有醉意,有疲倦,但更多的还是捕捉到猎物的精神。 光彻底消失,丁梧的呼吸放缓,在黑暗中,他只能感受到颈间传来的清淡的气息,以及那人黑羽似的睫毛扫过脖颈脆弱皮肤时留下的细碎痒意。 “易宁,”丁梧咽了一口口水,“你先起来,我们进屋,这里太暗了。” 枕在他锁骨处的人动了一下,“不要,我要睡觉。” “可是你......”话还没说完,丁梧突然感觉自己的喉结处被人用指尖轻轻抵住。 所有的话都堵在嘴边,他被拿捏住命门,异常无措地等待那人的下一个指令。 “我想睡觉,你不要吵,”冰凉的指尖顺着喉结突出的弧度,慢慢往下摸了摸,好似在爱抚一只调皮的小动物般,“包括你,也不许动了,不要吵我。” 丁梧的胸膛微微起伏,他的下颌线紧绷,像是在忍耐着一些极澎湃的情绪。 天知道他全身最敏感的地方就是喉结处,平日里自己都不怎么敢碰,而今天却被易宁调戏小动物一样又摸又弄。 可谁知,当他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的时候,他的喉结忽然被人用温热含住。 丁梧呼吸一滞。 有小小的牙齿咬住棱角分明的突出处。 一点湿热轻轻触了一下最尖的地方,又迅速撤回。 易宁环住丁梧的脖颈,专注地用自己的牙齿去勾勒丁梧的轮廓。 脆弱的地方被人咬住,丁梧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他用力抬起头,有些失神地直视黑暗的前方,感受易宁细软的发顶随着他研磨丁梧喉结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自己的下巴。 一股难名的愉悦感从喉咙处升起,缓慢却不容忽视地涌升到颅内。 黑暗中,除视觉外的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丁梧只觉眼前开始泛出彩色的光,他听见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突然,一声隐忍的喘息从他的喉间溢出。 在冬天的深夜,一滴汗缓缓从丁梧的太阳穴处流下。落在了易宁挺翘的鼻尖上。 怀中纤瘦高挑的人伸手抹去鼻尖的水珠,带着浅淡笑意,小声说道:“再动,我就不止轻轻地咬一口了。” 电梯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光头男邻居揽着另一个男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他们本来在开心地交谈着什么,可一出电梯口,当白色的灯光投射到电梯对面的墙壁时,他们愣住了。 男邻居眯着眼睛探头,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被抵在墙壁上的丁梧,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有点难以形容。 他啧啧感叹道:“走廊上不冷吗?” 第二次了,丁梧恼怒地想。 他提溜着易宁回到家里,很是生气地把易宁扶倒在沙发上。 “你乖乖坐在这里,不许再碰我了。” 撂下这句话,他便转身进厨房给易宁煮起了醒酒汤。 看着锅里慢慢沸腾起来的米汤,刚才的一些画面又不合时宜地涌现在眼前。 太丢人了,丁梧有些羞耻地捂住自己的脸,他怕是这辈子都没有脸再去见自己的邻居了。 米汤沸腾,丁梧将牛奶倒进去,又煮了一段时间。他用汤勺舀好半碗米汤,加了点白糖,便端着碗走到客厅。 易宁窝在沙发的角落里,睁大眼睛,神色绵软地看向丁梧。 丁梧走到他面前,一边用勺子搅拌米汤,一边招呼易宁坐直喝汤。 瓷勺被递到易宁嘴边,然后被易宁慢慢含住,此时他又异常乖顺,顺着丁梧的节奏吞咽汁水,一碗米汤很快就见了底。 突然,他开始躲闪起丁梧的眼神,像是终于知道了害羞一般。 丁梧感到有些好笑,刚才不还是凶得要死,这才多一会儿,怎么现在就知乖了? 还没等他开口调笑,易宁低下头,轻声咕哝道:“我咬得不重吧......” 丁梧的嘴角有点盛不下荡开的笑容了,“重,你快把我喉咙咬断了。” 他扭过头,将那个浅浅的牙印展示给易宁看:“不知轻重,那是能乱咬的地方吗?” 快跟我道歉!丁梧恶劣地想。 还没等他转头看看易宁现在的神情,他再一次被人扑倒了。 丁梧下意识护住身上的人,他抱着易宁,怕他不小心就滚了下去。 还好这次后面有沙发靠垫,不然他的老腰是真的受不了了。 易宁揽着他的肩膀,他将小脑袋搁置在丁梧的肩窝处,歪着头靠向丁梧的脸颊旁。 “易宁,你知不知道,你一喝醉就很爱抱人。”丁梧侧脸贴着易宁,轻声说道,“我跟你什么关系啊,你老是抱我,一点也不知羞。” “我喝醉了,所以不算数,”易宁闭着眼睛,下巴抵在丁梧厚实的肩膀上,一摇一晃道:“醉酒的人没有自己的意识,什么都不知道。” 胡说,醉酒的人在法律上还算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 “小猫儿,你要是酒醒了,记起自己做了什么,会不会感觉很恶心啊?”丁梧抚摸着易宁的后脑勺,试探性地问道。 你这么讨厌我,肯定会的吧。 一秒,两秒,三秒,怀中的人始终没有说话。 丁梧的手慢慢放了下来,他捏着易宁的肩膀,准备把他抱起来。 就像抱起一只很香很软的小猫。小猫只是偶尔到你怀里避避风遮遮雨,如果你把他的依赖当了真,到最后就不仅仅只是他简单的单向依赖了。 丁梧窥见了一些苗头,他知道自己这些天的难过并不仅仅只是因为被误解,还有一些其他的感情掺杂在其中。 他活了两辈子,作为丁梧时,他过得并不能算开心,因为再开朗再心大的人面对父母的抛弃,爱人的背叛,看到自己的依赖一次次被连根拔起,都不会再去轻易相信别人了吧。 他想着,手上开始慢慢用力。 感受到肩膀处传来的力道,突然,怀里的人使劲地环住他的脖颈。 被解的酒意变成那人脸颊的热度,他轻轻地呼吸,温暖地蹭着丁梧的皮肤,在丁梧的耳廓边用气声悄悄说道:“我不觉得恶心。” 丁梧手上动作一顿。 “你不跟我讲好多事情,那我也不跟你讲事情。” “虽然你不告诉我苏早的事情,也不对我解释。” 易宁微合眼睫,带着困倦与醉意,有些含混不清地说道:“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讨厌你。” 手上劲一松,丁梧顺着易宁的背脊线条往上,将他揽在了自己的臂弯里。 “嗯,”丁梧侧脸,微微用嘴唇碰了一下易宁的耳垂,“我也不讨厌你。” ------ 俺又腼腆地来找读者老板们讨海星了( )) 第20章 签个协议啦 丁梧打湿毛巾,帮易宁简单擦了擦。 “易宁,睁眼睛。”丁梧弯腰,想要将温热的毛巾盖在他眼上。 易宁昏昏欲睡地眯着眼睛,小小地打了个酒嗝之后,才倦怠地睁开眼。他的眼睫被醉意和困意逼出的泪浸湿,黑沉沉的眼眸里装满了水珠,粼粼银光间全是丁梧的影子。 他仰着头,像一只被淋湿的小兽,乖巧等待主人给他擦干净脸蛋。 丁梧怔然注视易宁片刻,突然笑了,他把他的脸颊擦净,便坐下抱着易宁,用手指将他凌乱的软发拨正。 “你下次可不可以有个度,”丁梧低着头,用毛巾一根一根擦过易宁的手指,“再有这样的情况,我就把你扔到大街上,也别回家了,睡马路上。” 易宁神色迷茫地听丁梧说话,他的脑子实在转不过弯,丁梧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弄得丁梧忍俊不禁,忍不住揉揉他的耳垂,又捏了捏他新葱似的指尖。 “你要是一直这样,也不错。”他数着易宁指甲上饱满的白色月亮,心情愉悦地想。 换好睡衣,丁梧把易宁抱到了床上。他给易宁掖好被子,便又转身进到书房里面,找出一张A4纸,迅速往上写了点东西。 写毕,他兀自斟酌了一下,便攥着纸笔走到床边,看着躺好困极的易宁。 “易宁,醒醒,先别睡,”丁梧俯身拍了拍易宁的脸颊,“我有事情跟你讲。” 一支水性笔被塞到了易宁的手上,易宁下意识握住,等看清楚手里是什么时,他将笔推回去,背对着丁梧嗔怒道:“你要干嘛,明天再说。” “不行,必须要今天晚上讲,”丁梧把A4纸展开,笑眯眯地哄道,“我们来签个协议呗。” 易宁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已经属于半失去意识的状态了,但他还是模模糊糊感觉到,如果不随这可恶的家伙的意,估计今天晚上是没有办法睡得顺心。 “签完你就走,”易宁慢吞吞地直起身子,右手在周围摸索着,“我的眼镜呢,我得看看上面写的......” 一些个刻在DNA里的工作习惯啊....... “不用看啦,我不会坑你的。”半哄半骗,丁梧攥着易宁的手,缓慢地在纸上签下了“易宁”两个字,他把协议举在半空中欣赏了一会,转头对易宁笑道:“谢谢易总,易总好眠。” 就这一会,易宁已经卧倒在床上,他的头埋在两个枕头的间隙中,没有应答。 丁梧略微扬唇,拿着纸便要走出主卧。 突然,后面有人喊他:“冉以竟。” 不知为何,易宁又坐了起来。他眯着眼睛,一脸不满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丁梧。 他的头发柔顺地垂下,边缘处有一些发梢调皮地撅起,像极了一个炸毛的红眼兔子。 “我要你走你就走吗?”他皱着眉,又打了一个酒嗝,“过来陪我睡觉。” 丁梧:“你不是说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吗?” 易宁摇摇头:“你说错了,我是说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觉,但是你叫冉以竟。” 都喝醉了,还在这儿跟我玩文字游戏?丁梧突然生出了些恶劣的兴趣。 他走到易宁面前,弯腰轻声对他说道:“易宁,你可不要忘了,我们只是协议夫夫,你刚才抱我就已经很过分了,一起睡觉的事情真的不太适合我们两个。” 他掐着腰,摆起架子冲着易宁装腔作势道:“易少爷是真的忘了我们之间的协议,还是根本就不想履行了?” 易宁迷瞪着眼睛盯了丁梧一会儿,表现平静,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直到丁梧感觉无趣,想要起身离开时,他突然拉住丁梧的衣角。 他轻轻拉拽着,丁梧顺着他的力道坐到床上,下一秒,他就被易宁拥住躺倒在床上。 “你别动,你一动我就睡不着了。” 易宁抱着丁梧的肩膀,脑袋埋在他的颈间,轻轻说道:“你不要嫌我烦,你真的很像我以前养的那只萨摩耶......” 他的气息轻柔地吹拂着丁梧的颈侧,声音也随着气流的消失越来越小。 这回易宁是真的彻底睡着了。 萨摩耶? 丁梧想起很久之前,他也曾养过一只萨摩耶,不过最后送给了别人。 看易宁的样子,应该真的很喜欢抱着自己的狗吧。 但是人和狗能说像吗?丁梧愤怒地想。 他的下巴抵在易宁的头顶上,不用有任何动作便能闻到易宁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 看来刚才清理一番还是有用处的,终于没了之前那股讨厌的古龙水的味道。丁梧想着,又轻轻低头嗅了一下。 其实丁梧还蛮喜欢柑橘的香气,在他看来,这是一种专属于夏天的味道。 但不巧的是,重新再来后,遇见易宁时却是在深秋。 时间不合适,所有的开始还是因为一个可笑的协议婚姻。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丁梧伸手将易宁揽在怀中,看着他在自己的臂弯里找到最合适的落枕地点。 抚了抚易宁凸出的蝴蝶骨,丁梧想,如果有机会,在两人协议婚姻结束之前,他得把易宁喂得稍微胖一点。 第21章 呀,断片了 像易宁这种酒量不好的人,醉酒之后想要睡个好觉并不是一件易事。 他总是会在睡梦中不安地翻身,皱着眉头地找寻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因为脑袋和胃的难受而无意识做出的小动作就更是数不胜数。 可半梦半醒间,他能感觉到有人在温柔地轻抚他的后背,帮他顺着不通畅的气。 他在那样的安抚中慢慢沉睡,一夜无梦。 早上九点。 易宁难得违背自己的生物钟,一觉睡到了现在。 双眼酸涩,头痛欲裂,宿醉的难受让他脑内昏涨不已。他捂着头坐起,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开始迷茫地打量自己所处的地方。 自己是在家里。 昨天出去应酬,是与曹之顺一起。 冉以竟给他打了个电话,而他喝醉了,让冉以竟快些来接。 然后呢,然后发生什么了? 他又扫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床上的另一个枕头很明显地凹陷下去,旁边的被子凌乱地铺陈在床上,似乎有别人在这里休息过。 是冉以竟吗? 他下床,慢慢出了房间,想去厨房倒杯水喝,谁知在走廊上路过书房时,突然听到里面传来打印机的声音。 易宁感到奇怪,推门一看,发现冉以竟坐在办公桌后面,专注地盯着电脑,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门被突然推开,丁梧抬头瞥了一眼:“你醒啦?” 他将电脑关机,整理着桌上散乱的纸张,自然地说道:“怎么了,你看起来有些迷糊,头还疼吗?” 易宁点头,他捂着眼睛,声音沙哑:“我应该是喝断片了,昨天是你接我回来的吗?” 丁梧闻言静了静,转头看向易宁。 这个时候微合的窗户突然吹进一阵冷风,吹起了桌上放着的纸张,也吹得丁梧半眯起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沉眉,低低地嗯了一声。 “没事,你也没做什么,喝醉了之后乖的很,”丁梧深深吸了口气,笑着说道:“回来就睡着了。” 他起身,将桌上的东西整好递给易宁:“看看。” 易宁没有注意到丁梧的情绪转变,他接过,歪头打量纸上的东西。 还没拿到手里时,他以为是什么黑白的图片打印,但细看过后,他发现自己猜得不错。 但内容却超乎了他的预料。 易宁手里攥着的那一小沓,全都是手机聊天记录截图的打印图片。 长短不同的信息,数字不同的号码,每一张上面的内容都不一样,但无一例外,聊天的接收方没有回复一条,只在最后一张图片的末尾,似乎是按着极大的耐心发了一句:“你到底想干什么?” 锋利的纸边划过易宁的手指,些许刺痛感从指尖传来,也让他变得更加清醒,他一张张翻阅着聊天记录,所有的消息都认真浏览了一遍。 虽然面上不显,但是易宁的心里还是震撼至极,一共十五张纸,十几个未知号码,密密麻麻全是苏早的短信。 这些东西让他彻彻底底了解到苏早的疯狂,可也不仅于此,他更多的,还是被丁梧的做法震撼到了。 他居然将所有的聊天记录都打印了出来。 丁梧将黑咖端起,放在嘴边浅抿了一口。 他倚着桌子,抱胸欣赏着易宁因为醉酒晨起还带着迷茫的眼睛在缓慢睁大,直到能看见他眼中透亮的浅褐色瞳孔,窗外有阳光透进,洒到了他的眼底,看起来比最温润细致的琥珀还要漂亮。 他刚才应该还有起床气,迷迷糊糊的样子还是昨天晚上的那只小猫,但现在就是全身心工作的易总,认真查阅丝毫没有分神。 丁梧觉得自己像是捡到了一只会变身的小动物,夜晚是会生气会撒娇的好命小猫,不管不顾只会缠着主人;而白天则是化身不懂人类感情,毫无情绪波动的严肃人类模样。 虽然他自己根本不记得夜晚的变身经历。 对面的易宁自然是不了解丁梧在想什么,他把薄薄一沓纸放在手心里掂了掂,问道:“你早起就是在做这个吗?” 丁梧点头。 他将纸张接过放在一边,神色认真地对易宁说道:“我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你一个说法,即使你没有主动问我。” “苏早很久之前就已经进了我的黑名单,那天是他突然对我短信轰炸,我本人对他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晓。” “我不知道如何向你解释,而且单凭言语,可能无法恳切地说服你。” 于是他趁易宁还在熟睡时就悄悄爬了起来,仔仔细细将所有的信息记录截图排版打印,为了让易宁相信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想对易宁表达自己想要互相交流的诚意。 “自从与你结婚后,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他顿了顿,又做了个补充说明,“无关协议,只是我个人对自己的要求,虽然婚姻是假,但我对婚姻的忠诚是真。” 易宁说,丁梧不愿意与他交流,那他也不想解释。 两个人都不擅长直白地沟通,所以面对一些很棘手的感情问题时,只晓得逃避与等待。 但丁梧心底可以隐约感到,他与易宁的联结只有婚姻,若没了这层关系,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再有未来。 而且丁梧重视家庭,他被家庭抛弃,便更加渴望拥有一个稳定的关系,即使只是一个以私人协议为基础的家庭,他也想好好维护。 所以他愿意成为第一个去解释的人,也愿意成为第一个去修复关系的人。 谁先把假的当了真,谁就得一步步地退让。 即使婚姻的另一半对他根本没有爱。 他看着他,眼里是支支吾吾却光彩夺目的赤诚。 易宁说,他不讨厌他。 丁梧其实很怕被别人抛弃,惧怕自己好不容易交出的真心被人丢弃,但如果让他因为这些原因而不去尝试,他做不到。 他用很官方的语言对易宁诉说,他看着易宁熟睡的脸思索半夜,也只想出来这样一个愚钝的办法,他无法舌灿莲花,无法用急切又耐心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想法。 面对易宁,他没法不笨拙。 易宁并不迟钝,他只是不习惯将感情流露在外。 但当他捧着丁梧灼热的真诚时,还是不可避免地慌了神。 可这种慌乱的心绪直到丁梧转身拿出一张协议之后,骤然消失。 “这是你昨天晚上跟我签的,”丁梧的眉眼突然弯起,眉尾带着坏事得逞后的得意,“喏,白纸黑字,上面写的可是你的名字。” 他骄傲地将协议举在半空中,甚至为了照顾到易宁的身高,他没有完全将胳膊抬起来 “如果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协议双方的义务即及时交流,互相争取解决问题......如有一方违反协议拟定义务,则不得在主卧的床上睡觉。” 易宁仰脸看着透光的A4纸,模模糊糊间看到了这几个字。 他又读了一遍,似乎听到了自己的理智破碎的声音。 “冉以竟,”他面无表情地说,“你敢不敢再幼稚一点?” 这人居然趁着自己醉酒,偷偷让自己签了这样一个协议?易宁觉得宿醉之后的脑袋更疼了。 “签了协议可不许抵赖。”丁梧小心翼翼地把协议折好放到口袋中。他看着隐有发怒之趋的易宁,试探性问道:“你不会生气了吧。” 易宁揉着暗暗作痛的太阳穴,语气冷淡:“你为什么想签这个?告诉我理由。” “也没有,其实协议不重要,”丁梧低头,“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我也是想之后我们的协议履行的更愉快一点......” 不要再像之前那样,谁都不说,谁也不讲。 丁梧的手合起放在身前,耷拉着脑袋,两颊瘦削,眼下一圈淡淡的黑青。 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自己醉酒闹的吧。易宁看他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心口按着的火突然就没了。 我是不是太凶了? “我没有......” 易宁下意识往丁梧身边靠了靠,略带别扭地轻声哄道:“我只是不喜欢这种签协议的方式,下次我们可以商量着来。” 他没有哄过别人,或许,温柔点说话,对方就能感觉到自己的意思? 鼻尖若有若无地环绕着柑橘香气,丁梧没有抬眼去看就知道,是易宁在悄悄接近。 他伸手揉揉鼻子,掩住嘴角那一抹控制不住的笑容,继续伤心地说道:“好,下次我们商量着来,那这回协议可不可以别作废了......” “好,”易宁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都按照协议上的来。” “真的?” 易宁无奈道:“真的。” “那好,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丁梧笑着抬头,目光闪烁地问易宁道:“你昨晚喝了几杯呀,还记得吗?” 看易宁今早的表现,大概率应该是没有什么印象了,但丁梧不太死心,他还是想再确定一下。 易宁一愣,似乎没有料到丁梧变脸变得这么快。 他皱眉,迟疑地道:“我记不清,但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是一个贪酒的人。” 丁梧也是这么想的,易宁确实不会在自身酒量不好的情况下贸然喝那么多酒。 那为什么会醉,而且还醉成昨晚那个样子? 但是他又亲眼看到酒桌上摆放了很多空的烧酒杯。 如果易宁没有喝那么多,那只能是曹之顺做的手脚。 丁梧没有证据,而且他找不到任何曹之顺要把易宁灌醉的动机。 “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毕竟你昨天喝到断片,这事可不常有。” 丁梧粲然一笑,他突然俯身到易宁面前,表情专注地看着他说道:“易宁,可别再喝醉了,如果再有下次,我就把你丢在大马路上,谁把你这个酒鬼捡走,我都不管了。” 下次也不许再忘了你对我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因为我不保证下次还会有这样的勇气,再去尝试相信别人了。 ------ #丁梧 撒娇男人最好命# 第22章 落日余晖 “林致,”易宁叫住刚要出门的秘书,“我看起来像是很不好交流的人吗?” 秘书停下,有些奇怪地回头看向自己的老板:“小易总怎么会这么问?” 易宁一顿,他尴尬地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语气轻松道:“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林致是他身边待的时间最长的秘书,也是最会做事的秘书。当初他才进公司时,易啸林给他配了好几个名校毕业的助理,但易宁用起他们来总是不太顺手。 偶然间,他在一次和其他公司的谈判中发现了林致,那时林致还只是公司里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员工,但他胆大心细,帮助易宁做出一套很完美的方案,成功挽救了最后的结果。 而且他为人谦逊老实,很会看人眼色,从来不在其他方面上多嘴。也因为这,易宁对林致很满意,破格把他放在自己身边。 算下来,林致从他进公司之后就一直跟着他做事,是他比较信任的人,所以他想听听林致的看法。 林致被易宁的随便一问弄得有些怔愣,他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笑着对易宁说道:“小易总是个很好的上司,这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实。” 很好的上司? 我是很好的上司吗? 易宁的心里,还在回想今早发生的事情。 冉以竟在他醉酒无意识的情况下,让他签了一份“协议”。 其实对于签的方式与过程,他并没有很在乎,他在乎的是最后的结果。因为这反映出冉以竟对于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是持一种小心翼翼的态度,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他感受到冉以竟的认真,对等的,他也应该拿出相同的认真。因此易宁开始反思,是自己哪一方面出了问题,自己哪一方面做得不够好,使得冉以竟会做出早晨的事情。 其实易宁一直都有在反省,因为他也曾经后悔过。 他对于自己珍重的人,似乎总是不能用一种圆润温和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想法。 但他不敢确认自己的错误,所以好像一直在犯错。 比如明明想跟他多说说话,可他找不到理由,所以只能找修改文件名称这种可笑的借口;他想见他,所以即使他是团队里负责工作较少的那个人,他还是执着地将所有人都叫了过来。 这些细节,自从那人去世之后,在他想他的某些时刻间,慢慢都会浮现在眼前。 当站在上帝视角回忆时,迷迷糊糊间,他感觉自己应该明白,为什么那人会很讨厌自己。 易宁看见晚霞,总会想起一个天边铺满晚霞的傍晚。 是项目才结束的时候吧,应该是的,他也记不太清了,人总是不愿意记清自己讨厌的事情。 那时母亲马上要去做手术,是一个很危险的颅内手术。在了解手术的风险后,她总会担心自己进了手术室后就不会再醒过来。 但她放心不下易宁。 因为一旦自己出了什么事情,易宁在这个世上就真的没有亲人了。 所以她用了一个很世俗的方法。她逼着易宁结婚,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进手术室。 易宁拗不过她,他自然不愿意把婚姻当做儿戏,而且,他有喜欢的人。 他有想过去找喜欢的人,即使对方对自己可能并没有感情,但他可以对他做出保证,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哄老人家开心,婚姻是假,他不会有任何的损失。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打算的,但一直迟迟不敢去尝试。 可现实好像没有同意他这样做。 一天傍晚,他在去往某个不能推掉的饭局的路上,忽然发觉自己的烟已经抽完了。 于是他把车停在路边,想要去附近的便利店随便买一包。 他对烟的种类没有要求,只想在自己情绪低落时能够有事情可以做。 很巧,他在从便利店出来时,碰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靠近六点半,暑气未褪,街道上行人却渐渐多了起来。 夏天的黄昏,天边很好看,而丁梧拿着手机站在便利店前的香樟树下,好像在很开心地与手机对面的人聊天。 他表情放松,笑容灿烂,眼睛里有易宁没有见过的光芒。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机,倚着树干,嘴里似乎在愉悦地哼着什么。 易宁不由自主的向他靠近,越走近,丁梧的声音就越发清晰。 是那种很温柔的情歌,沙哑低沉的声音一直在反复哼吟。 情歌容易触发情绪,也不知是不是情歌的作用,鬼使神差间,易宁的心底突然涌起了海般的勇气。 试一试?或许自己可以试一试。 他默默地自己加了个油,准备上前正常地与自己喜欢的人打招呼,然后再与他讲自己的想法。 或许,还可以悄悄地提醒他一下,他们从小就认识。 但这一切,被街的另一头跑来的人打断了。 一个很漂亮的男生张着臂膀冲丁梧奔跑,而丁梧也微笑着,以同样的姿势将他拥入自己的怀中。 易宁几欲踏出的脚步一停。 男生很好看,一双春水眼中含着温和的笑。 他的手臂搭在丁梧肩侧,整个人几乎要挂在他身上,而丁梧自然地搂住他的臂膀,轻轻附到他耳边说着什么。 男生被逗笑了,他从丁梧的怀里离开,踮起脚去亲吻丁梧鼻梁上的红痣,而丁梧站在那里,等待着心爱的人即将到来的吻。 落日余晖开始笼罩这座城市,他们站在晚霞前,互相咬着耳朵无限温存。 最后,丁梧牵着男朋友的手,一起离开了便利店门口,而易宁匆忙地想要躲避,但是有些晚了。 他看到丁梧的视线从男生的身上离开,落到他的脸上。 像黑白影片迅速跳转画面,他的脸突然变成冷淡疏离的模样。 他认出了自己。 易宁像是被他的目光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他看着丁梧冷漠地对自己点点头,牵着男生离开了。 男生还频频好奇地回头看他。 夏天晚风很是舒爽,不仅吹来了远方凉意,还有不远处人们的交谈。 “他是谁啊,你认识他吗?” “负责项目的一个甲方,关系不太好,但也不能不打招呼。” “这样啊。” “对啊,他可严厉了,那段时间和他合作,我都快崩溃了。不说这个了,你是换香水了吗?闻起来像柑橘味的呢。” “是啊,你之前不是说喜欢吗,所以我今天特地喷了。” “确实好闻呢。” 他们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易宁的视野里。 ...... 没有下文,买完烟后,易宁紧赶慢赶,晚上的应酬还是迟到了。 酒桌规矩,迟到的人要罚三杯,若是按以往习惯,易宁找个身体不舒服的借口就推了。 但那天他没有拒绝,仰头三杯下肚。 晚上,他喝得醉醺醺,是秘书送他回的家,秘书见他睡得很沉,将他放在床上之后便离开了。 母亲生病住院,家里空无一人,他失去意识躺在床上,又因为难受起来吐了好几回。 他睡得非常不舒服。梦里还全是那个人的身影。 他迷迷糊糊地想,自己是该结婚了,至少以后推饭局还可以有个合理的借口。 其实那也是易宁最后一次见到他。 后来喜欢的人死了。他们再相见,就只能隔着冷冰冰的墓碑。 正愣神间,易宁突然听到关门的声音。 秘书将开了一条缝的房门关上,转身认真说道:“虽然第一次和您合作的人,可能会对您的做事风格产生些许不满,但一切的高标准都是为了最后结果的完美。” 很漂亮的官话。 可易宁不需要这样的回答。这一连串的官话也弄得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是真心诚意地想要询问林致的看法。 他需要真实,他需要意见,他不能一成不变,否则所有事情还会继续上演,他甚至有可能连活着的人都抓不住。 见易宁还在注视自己,林致犹豫片刻,斟酌了一下说道:“我跟了您好几年,大概能够知晓您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只是有时候不太喜欢表达自己的看法。” “或许换个说法,您更偏向把想法藏在心里,而对于表达的方式,并没有很擅长。” 是这样吗? 易宁缓慢点头,脸上罕见地露出工作时绝不会显现的迷茫。 “小易总最近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林致挂起亲切的笑容,“怎么突然这样问呢?” “您不用放在心上,我就随口一说。” 易宁微敛眼睫,目光看向自己放在桌上交合的双手,“我知道。” “其实......” 不知为何,他突然打了忍,没有再说下去。 “我也是随口一说,你不用放在心上,”他对秘书微笑,“谢谢你,去忙吧。” “好,”秘书也笑了,他将刚放下的公文包拿起,转身合上了门。 只是在门被彻底合上之前,他又瞥了一眼似乎正在沉思的易宁。 林致走了。 易宁侧脸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的出神后,手旁的手机屏幕忽地亮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是待办事项的提醒,他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拿起手机。 摁下通话,几秒之后,听筒的另一侧就传来男人带笑的声音。 “小易总,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啊?” 易宁突然觉得窗外的阳光很是刺眼,他面无表情地摁下遥控器,直到收起在落地窗两侧的窗帘缓缓落下时,才慢慢答道:“昨天与曹总一起吃饭,怨我酒量太差,这不小心喝的烂醉,最后也没有与曹总说声再见,” 他将滑至鼻梁的眼镜往后推了推,“本来让曹总带酒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思来想去半天,还是得给曹总打个电话道个歉。” “小易总这是哪的话,我带的酒小易总爱喝,那还是我的荣幸呢。” 对面的人停顿片刻,接着说道:“只是有点遗憾,本来还想跟小易总一起边喝酒边叙旧的。” “叙旧?” 易宁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便随意应付道:“我和曹总确实一见如故。” 曹之顺笑了:“小易总真会说笑,你应该不知道,我和你可是高中校友呢。” “高中校友?” “小易总之前是不是长今中学的?” 易宁惊讶道:“是的,难不成曹总也是长今的?” “嗯哼?” 两个人在电话里交谈了一会儿,曹之顺有些兴奋,下意识用大拇指抚弄手中的金属器物。 房内温度很低,手指的温度让光滑的器面上覆了一层水雾。 “只是我认识小易总罢了,你不知道这件事情很正常。” 他望着房里的某个角落,眼神迷离,嘴里却在不住地赞叹道:“小易总那个时候也很好看,与现在不一样的好看。” 他的视线似乎可以穿过一些看不见的过往,准确捕捉到某天某时,某一刻里,穿着校服站在树下,认真准备早练的易宁。 晨风寒凉,嘴里呼气时,眼前便会凝成白雾,可等到阳光透过树影落在皮肤上时,又会升起短暂的暖意。 而在深冬的清晨,少年就站在树影与阳光下,精致的眉眼间透着几分冷淡和疏离,像一支刚刚被摘下来的雪白栀子花,水润清新。 曹之顺声线低沉,隔着模糊的电流声,他的兴奋依旧可以明显地传到话筒的另一边。 易宁微微对他的赞许感到不太适应,简单回应:“曹总谬赞了。” 他对于曹之顺的激动无法感同身受,因为那段高中生活寡淡无味,他并没有过多的怀念。 易宁看了一眼表,对着电话那头抱歉地说道:“怎么办曹总,太不好意思了,我这边十一点还有一个会议。” 对面突然停住了,短暂的空白后,才幽幽传来一句:“小易总怎么周六还在加班?” 电脑上不停地响起滴滴的消息提示音,合作方那边好像在催他入会,所以即使听到话筒声音里的失落,易宁也只能简明说道:“没办法,最近确实有些忙。” 此话一出,曹之顺也不好在继续拉着易宁回忆过往了,“那就先这样,小易总忙吧,下次再约,我们接着叙。” “嗯,好的。” 曹之顺挂了电话,将手机甩在一旁的桌子上。 这通电话唤起了他一些比较久远的回忆,他又发了一会呆,这才慢慢从房内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站在窗前,他稍稍思考了一下,开门下楼。 一直走到庭院里,树上泛黄的树叶随风而舞,他落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斑驳起来。 枝叶簌簌轻颤,终于,曹之顺有了动作,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烟盒,点燃了一支烟。 这是哪里,只有庭院的主人知道。 这里的用处,也只有庭院的主人知道。 曹之顺想,如果下次再来,或许可以带一枝雪白的栀子花。 第23章 偷亲 星期六晚上九点。 易宁揉了揉发痛的脖颈,仰后靠在办公椅上,闭眼歇了一会儿。 他工作很认真,即使加班也是。所以他从早上到了办公室之后就开始连轴转到现在,一整天只吃了冉以竟送他来工作时硬塞给他的豆浆和素包,就连剩下的豆浆杯子还摆在电脑桌旁,没来得及扔掉。 他瞥了一眼,伸手要把杯子丢进垃圾桶时,突然想起那人开车送他时骂骂咧咧的样子,一边数落他星期六不好好休息非要来加班,一边又冷脸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去给他买早餐。 他还威胁自己,如果下次再有这种晚上宿醉早上加班的行为,他就直接去告诉易沅,让易沅来管教他。 易宁笑了一下,也觉得不太好意思。 自从和冉以竟住在一起后,他就大事小事不断,不是脚踝扭了就是发烧醉酒扰人安生,但他不是故意要这样的。 他从小就很独立,因为不想给身边的人添麻烦,就连生病都很少与母亲讲,更多时间都是自己硬撑过去。这么多年下来,依靠次数最多的,竟然是因为协议在一起的冉以竟。 他习惯性看了一眼表,已经九点二十,真的该回家了。易宁收起手机,起身准备离开办公室。 临走前,他的目光落在门边垃圾桶里的豆浆杯上,略微思忖了一会儿,他忽然觉得自己回家之前,可能还要去做件事情。 易宁一进家门,就发现客厅昏暗,但客厅里的电视却幽幽地泛着蓝光。 冉以竟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睛在看《杀死伊芙》。 易宁瞥了他一眼,见他看的入迷,便趁机掩着怀里的东西匆匆回到卧室。 飞速关上门,他把抱着的东西放在角落里,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幸亏他没注意到自己回来了,不然这东西还不知道该怎么带进来。 他将西服上的灰尘掸去,正在解开领带时,走廊上突然传来冉以竟的脚步声。 “吃晚饭了吗?”门外的人问道。 手上动作一停,易宁下意识看向房间的角落:“没有。” “饿不饿,想吃什么吗?”脚步声愈来愈清晰,声音的主人走到门边。 他的手好像已经落在门把手上,下一秒就要开门进来。 易宁解领带的动作开始变得慌张,他急忙找了个借口道:“你别进来......我在换衣服。” 闻言,脚步声一停。 短暂的空白后,门外的人又道:“今天太晚了,我给你弄点粥喝好不好?” 走廊尽头摆着一盆装饰用的假花,但没有放好,丁梧弯腰把花的位置挪正,又伸手将瓣叶上落的灰掸掉,被门遮挡而略显沉闷的声音才从卧室里传来:“好,谢谢你。” 丁梧微微扬唇:“行,弄好我喊你。”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估算着那人应该是进了客厅或厨房后,易宁绷紧的神经才算放松下来,他把领带收好放在柜子里,转身有些犯难地看着角落里摆着的那盆六月雪。 该怎么送出去? 这是他买来送给冉以竟的礼物,想用作感谢他这几天的照顾,但他不知道冉以竟喜欢什么,只能从过往生活的零碎片段里找出一些有关他喜好的事情。 可最后也只得出他喜欢花草这个比较靠谱的结论。 于是下班后,易宁专门绕远路到杭宁市比较好的花市,赶在闭市之前挑了一盆看起来还不错的六月雪。他对花草盆景了解甚少,所以仅凭外观挑花。 那卖花的人非常热情地向他推荐自己的盆景,他不晓得该如何辨别他说的是真是假,便也就迷糊地搬了一盆回家。 自己应该先做好功课再决定的。他懊恼地想。 所以呢,他到底会不会喜欢? 易宁抿唇,又蹲下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直到听到外面冉以竟在喊他时,这才犹犹豫豫地出了卧室。 他习惯性走到餐厅,却没有看到人,扭头一看,发现丁梧站在客厅,而身旁的茶几上已经摆好碗筷与饭。 粘稠白粥冒着淡淡的白气,旁边还加了几碟色彩鲜艳的小菜。 丁梧听到动静,抬头看了过来。 还没等易宁开口,他就抢先说道:“你要是介意在这吃,那我帮你端到餐厅。” 他把手别到背后,有些紧张地看着易宁。 易宁没说话,直到丁梧忍受不了他的沉默,弯腰拾起碗筷时,他才淡淡回道:“没事。” 他走进客厅,在丁梧的注视下,自然地盘起腿坐在地上,又仰头对丁梧说道:“谢谢你。” 他拿起勺子,安静地吃了起来,看起来丝毫没有介意的样子。 丁梧没有想到,自己的私心会被易宁满足。 他承认,把粥端到客厅,只是为了和易宁能够多一段相处的时间,因为如果在餐厅,他没有借口在旁边陪着他。 但这一切却都顺理成章地实现了。 他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眼睛虽然还在盯着电视,但心思早已不在上面了。 可易宁好像也是。 粥刚喝了几口,他就放下勺子,沉默地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往身后瞥了一眼。 似乎只是随意一看,却把一直往这边瞟的丁梧吓得不轻,他慌忙转移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但过了一会,丁梧在余光里看到,易宁还是在望着自己。他的目光就像一块磁力强劲的吸铁石,让丁梧忍不住想要回望过去。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电视里的场景从昏暗房屋变换成宽敞的街道,投射出的光忽然就亮了起来。 易宁看着丁梧,光落在他扬起的脸上,平日里那双冷淡锐利的眼睛就变得圆润光滑,有种不谙世事的钝感。 “你,”丁梧试探性问道,“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讲吗?” 他的眼睛湿润,在微弱的光下明灭,丁梧能感觉到,易宁在紧张。 他呼吸放缓,看着面前的人时,就连目光落在他身上时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把想向自己靠近的人吓走。 到底要不要说。 万一他不喜欢自己送的东西,那岂不是会很尴尬? 从买下礼物到现在,易宁觉得过去二十几年生活中磨炼的果决与勇气在慢慢消失,哪怕在最后一刻,他都没有办法下定决心。 可丁梧在静静地注视着他,棕褐色瞳仁里面盛满了鼓励与期待。 或许,只是简单地说一句话,送一个礼物,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冉以竟,不会让他失望吧。 他犹豫半晌,轻声说道:“卧室有我送你的东西,你记得去看一下。” 说到最后,虽然他面上依旧镇定,声音却已经低不可闻,可丁梧还是听清了,他怔然注视易宁片刻,下意识重复了一遍:“送我的东西......” 音节自喉头滚过,他的眼神一瞬间闪烁起来:“真的吗?” 还没等易宁反应过来,丁梧就跳下沙发,拖鞋都还没穿上就快步跑进卧室。 不一会儿,卧室里就传来丁梧惊喜的声音:“是六月雪,这是你买给我的吗?” 他端着盆景走了出来,眼睛亮亮地盯着易宁:“你什么时候买的,还是金边六月雪。”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表现太兴奋了,站在原地清了清嗓子,抱紧那盆六月雪,装作严肃地问道:“怎么突然要送我盆景,你是不是做错事情了。” 看到他的嘴角那抹按不下的笑容,易宁不由得松了口气:“才买的,回来之前去了趟花市。” “本来是想给你惊喜,但是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就买了六月雪,”虽然话语间仍有别扭与生涩,但易宁是在一字一句认真地回答他,“谢谢你之前一直照顾我。” 丁梧笑眯眯地看着他:“好,我收下了。” 说完,他就抱着盆景走到阳台,一直到易宁喝完粥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呆之后,他都没有走出来。 电视还在继续放着《杀死伊芙》,易宁随意地瞥了几眼,便要起身拿起碗筷,可还没等他碰到,丁梧的声音就从阳台传来。 他喊道:“你不要洗,等到明天早上吃完饭之后我一起洗。” 丁梧顺手将花架上的花都给料理了一遍,一直等到脸上的兴奋的红潮褪下,这才走出阳台。 碗筷已经被易宁收回厨房,他窝在沙发的角落里,带着眼镜,有些困倦地盯着电视屏幕。 丁梧洗去手上的尘土,擦着手坐到了易宁身边:“好看么?” “嗯,好看。” 易宁又往角落深处钻了钻,低声答道。 丁梧看出他的疲惫,也没再多说什么,拥住旁边的抱枕,便和他一起看了起来。 浓稠沉寂的冬夜,第一粒雪,缓缓降临。 远处暖黄色的路灯,在纷纷扬扬的风雪中显得迷离且遥远,屋内的暖气化作雾珠爬上冰凉的玻璃,再看向外面时,天地间都泛着不真切的柔和银白。 但易宁却看到了不会坠落的夏日,就在他的眼前。 他和另一个人并肩站着,身上落满了朦胧的霞光,露台上的风吹起,带来不远处黄玫瑰的香气,与曲调悠长的小提琴声。 易宁觉得小提琴的调子很是熟悉,但他没有办法确认,因为身旁的人在侧脸看他,眉眼中带着醉人沉郁的爱意,他实在没有心神去想这件事情。 而那人又轻轻靠近,眼神认真纯粹,温柔澄澈。 易宁的话语哽在喉间,他愣愣地回望过去,直到那人凑近他的脸庞,贴上他的唇瓣,小心翼翼地触碰。 一下不够,两下,三下,即使仅仅唇瓣相触,仍像第一次吃到糖果的孩子,忍不住想要尝一口,再尝一口。 暧昧的气息模糊了易宁的视线,眼前的一切失去了该有的名字,而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些皮肤上影影绰绰的温柔,还有耳旁那人轻轻低喃的声音:“谢谢你的礼物。” 他失了理智,想要回吻过去。 易宁突然惊醒了。 他躺在沙发上,保持着僵硬无比的姿势。 他醒了,被无可比拟的真实,被荒唐无比的行为,被无法抑制的心动,惊醒了。 没有小提琴,没有黄玫瑰。 外面的雪还在下。 电视屏幕还在闪烁。 Villanelle在说:“Admit it, eve. You wish I was here.” 冉以竟毫无异常地看着电视,似乎已经入了迷。 是幻觉吗? 他看着身旁那张与梦里一模一样的脸庞,一股说不明的失落涌上心头。易宁敛下眼睫,掩去眼中汹涌的情绪,转身背对着丁梧,闭上了眼睛。 身旁的人好像又睡着了。 丁梧睁大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他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里直道好险。 今晚下雪,但他出了一身的汗,心脏还在因为惊吓而突突地跳着。 不能做偷亲这种事情,不然被吓死,下次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再重生一次了。 第24章 又是你 易宁醒来时,冉以竟已经去公司了。 微波炉里还放着他留下的早餐,顺手热一下就可以吃了。易宁一边摁下加热键,一边在心里感到很奇怪,怎么今天冉以竟起得如此早。 丁梧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他眼含泪水,有些烦躁地将车在地下车库停好。 客房的床还没有快递过来,昨晚睡觉时他不小心翻身从床垫上滚了下来,本来是想爬回去接着睡,但这一摔彻底把他的瞌睡摔没了,索性也不继续躺着,起来看了会文件,天亮之后就开始给家里人做早餐了。 但来公司很早也确实是因为他有事情,今天他要跟着冉杭去谈一个公司收购,前几天和对方高层互相接触之后,过程整体走下来感觉还不错,昨晚失眠之后他也一直在想这次收购的一些细节问题。 他一边走向电梯,一边使劲地拧着泛痛的眉心,冉杭为了这个收购花了很多心思,这也关系到公司下一步的战略发展方向,谁都不想看到这次收购的失败。 进办公室的路上,有一些早到的员工在很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丁梧也冲他们笑笑,随意地招招手。 他来公司差不多也只有一两个星期,但已经可以很熟练地扮演小冉总这一身份了。当然,这个扮演不是指还和原主一样。原来的冉以竟只来过公司几趟,仅仅只是送个资料,或者来找冉杭,杭顺的人对他不熟悉,所有的了解也是从一些坊间传闻和八卦里面得来,毕竟工作之余八卦八卦老板的私人情况,倒算是一件休闲放松的事情。 所以丁梧才进公司的时候,那些员工只是把他当作风流成性的少爷,甚至还在私底下打赌,赌他什么时候因为无法忍受而离开,不经意间就流露出对他这个少爷空降公司的些许戏谑。 但丁梧不是冉以竟,他重生之前,本硕均就读于国内的顶尖政法院校,毕业之后回到杭宁市,在杭宁市最好的律所实习期满一年后,主任就可以放心地将一些法律项目交给他主办,能力自然是不可小觑的。 他讨厌工作,但并不代表他做不好工作,而且律师都是人精,没有进公司之前,他就想到公司里的人会怎么看他,所以工作的第一天,他很多问题都不是直接去询问冉杭,反而是去求助周围的员工,让他们带着自己去一步一步地熟悉整个公司。 现在周围的人对他也没有了当初的偏见,反倒对他比对冉杭还要亲近,毕竟冉杭会板着一张脸,而丁梧对谁都笑笑的,谁能拒绝一个好脾气好态度的上司呢? 丁梧一打开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 冉杭正坐在办公桌后吞云吐雾,表情严肃地看着手中的文件。 丁梧将大衣脱下挂在一旁,又将窗户打开,无奈地劝道:“爸,你小心让妈知道,回家又要唠叨你。” 冉杭坐直,将指中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没事,我回家之前散散味道,你妈不可能知道。” 他抹了一下隐约可见青丝的发顶,将文件递给丁梧:“团队昨晚连夜出的分析,你再仔细看看,待会别出什么岔子。” 冉杭真的很重视这次的收购,虽然被收购的公司规模比杭顺科技要小很多,但毕竟也是一个上市公司,如果对方态度不明确或者不配合,想要一口气猛吞下去并不是一件易事。 但问题就出在,对方太配合了,没有还价没有商讨,配合到他和冉杭,还有团队的人心里都开始没有底,因为他们都无法预料到今天的合同商讨会出些什么事情。 丁梧拿着相关资料,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又一次谈判结束了,冉杭从会议室出来,脸色铁青。 果然,如他们所料,在商讨初期,对方配合的样子都是假象,而且对方公司在刚才的谈判时明确表示,他们对于出价并不满意,而且已经寻找到可以合作的并购企业,一旦杭顺想要霸王硬上弓,那他们将会参与竞价,发起溢价收购,到时候杭顺再想要将公司收入囊中,就必须要花费巨大的成本。 谈判开始到现在只是短短几天的时间,为什么会这么快就找到了想要合作的“白衣骑士”?在最开始时明明是表达了想要相互合作的意图,为什么又这么快就改变了? 他们吃定杭顺需要收购,才能顺利地进行公司战略发展的下一步,从而坐地起价。 丁梧双手插兜,仰头瞪着地下停车场的顶部,感觉自己像被耍了一样。 工作好难,生活好难,有什么是不难的呢? 没站多一会儿,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还是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因为生活再难,他也得去接易宁。 今天他要和易宁一起去看易沅。 走在路上,他瞅着道路尽头琥珀色的黄昏像糖一样在远方融化,突觉闷塞的情绪也像天际黄昏一样,一点一点摊开舒展开来。 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只是因为好看的景色,或许也只是因为要去见另一个人。 红灯底下,丁梧略微思索了一会,忽地笑了。 一天之内,美丽的景色在世界各地诞生,而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却是他今天的唯一。 易宁烦躁地摘下鼻梁上的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望向一旁正在打字的秘书:“林致,你还记得我放在办公室的备用眼镜在哪里吗?” 早上起来的时候,他不小心压到放在床头的眼镜,把眼镜架给弄歪了,一整天戴下来让他感到不适至极,总觉得自己的眼镜歪斜,连带着太阳穴和鼻梁都酸痛起来。 林致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我找找。” 他起身,往办公室角落里摆着的书柜走去,“我记得应该是搁在柜子的抽屉里,您等我看看。” 他将上上下下的抽屉都翻找了一遍,最后叉着腰站在书柜边,奇怪地说道:“为什么找不到呢?我明明记得是在这里的......” “还没找到吗?”易宁也起身,按照他刚才的方法又找了一遍。 他一边找着,一边自言自语道:“会不会是我带回家了?” “您的眼镜是坏了吗?要不先把坏掉的眼镜给我,我去帮您修一修,”秘书看了一眼表,“尽量在七点前赶回来。” 易宁摇头道:“算了,不麻烦你了,已经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待会自己会去修的。” “要不这样,我把您送过去,再把您送回家,只是修个眼镜而已,不花多少时间的。”秘书又问道。 易宁想了一下:“那麻烦你了,不过把我送到眼镜店就可以,我晚上还有事情。” 他掏出手机点进通讯录,没几秒,手机对面就接通了。 “你出发了吗,先别到公司楼下,待会在......”易宁望向林致,林致连忙答道:“就在CBD环路旁边的十字路口那里,在步行街上,我还认识那的老板。” “对,”易宁又和对面重复了一遍,“你在那里等我,我去修个眼镜。” “吃什么都可以,嗯,待会见到再说吧。” 秘书将之前微微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关上,又伸手把易宁挂在衣架上的公文包取下递给他:“待会是小冉总来接您吗?” 易宁接过公文包,低头收拾着桌上散落的文件,淡淡答道:“嗯,晚上和他一起去看看母亲。” 他正收拾着,突然抬头问了一句:“林致,你晚上下班后一般吃什么呢?眼镜店附近有没有什么适合两个人吃东西的地方吗?” 这个问题弄的林致有些猝不及防,他迅速思考了一下,说道:“步行街上有花胶鸡,比较清淡,还有一些火锅店什么的,您和小冉总有什么忌口的吗?” “他好像什么都爱吃,不太挑,”易宁说道,“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林致能感觉到,此时此刻易宁的心情应该是很不错的,因为如果按照以往下班时的模式,易宁会比较严肃地跟他布置明天要完成的事情,再接着强调一下重点。 但现在他却表情轻松地和他谈着一些生活上的事情。 易宁将文件收好放在一边,冲林致点点头:“走吧,一起下去。” “好。”林致笑着答道。 丁梧把车停好,便站在路边,沉默地看着天边的晚霞。 他还没吃饭,估计易宁也是,要不待会去吃点什么再去看易沅吧。 那吃什么呢?不能老惯着易宁吃甜的,晚上也不能吃太过重口的,丁梧想到刚才过来时在附近看到的花胶鸡,感觉这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踮着脚,记起之前去接易宁时,易宁看风景的姿势。他调整步伐,模仿着易宁像快起飞的动作,探头去看远处的风景。 余光中他看到车窗上倒影出来的有些滑稽的倒影,没忍住,他突然就笑了。 为什么他做就可以很好看,自己就很可笑呢? 他看着倒影在笑,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子探的太远,一不留神,抵在路边台阶上的脚底打滑,他便冲着大路上倒了过去。 丁梧大惊,但他没办法让自己保持好平衡,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紧闭双眼乞求自己摔倒时不要撞到自己的脸。 突然,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腕。 那人手上使劲,用力稳住丁梧摇摇欲坠的身子,丁梧反应过来,迅速借力稳住重心,踉跄了几步后终于站稳在地上。 他吓了一跳,长舒一口气,定下心神想要转身感谢拉他的人。 但回头之后,他见到一个从未曾预想到的人。 “苏早?你怎么在这?” “我来这里吃饭,碰巧看到你快摔倒,就过来拉了你一把。” 苏早笑眯眯地走近了些:“你怎么一副怕极我的样子?” 怕,特别怕,非常怕,上次因为你易宁跟我闹了多久的矛盾,我怎么不怕你? “你想干什么?”丁梧面色微僵,皱眉问道。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跟苏早拉开距离。 “哥哥,我帮了你,你为什么这个样子,我又不会吃了你,”苏早又走近些,“怎么,你为什么在这里?” “是不是在等你另一个情人啊?”他的言语间充满了戏谑,但眼神却异常压抑,像装了很多阴沉的乌云。 烦,他真的很烦,今天的工作不顺利也就罢了,下班之后来接喜欢的人吃饭见岳母,还遇上这样的事情。丁梧头皮发麻,脑子在突突冒鬼火,他不知道易宁什么时候到,如果再让易宁撞见,自己又该怎么解释。 倒不是怕易宁不相信自己,但换成谁都不会满意自己的丈夫又和他的前情人见面,而且从上次的表现看来,易宁很讨厌苏早,他实在没有这个把握来赌易宁不会感到不开心。 他看着苏早,在心里把冉以竟骂了千百遍,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摆脱眼前这个人。 缓缓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按下耐心,沉声问道。“我记得上次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已经结婚,也不会再找什么所谓的情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说谎,”苏早瞪着他,“冉以竟,你再潇洒不过了,现在怎么肯愿意被一纸婚约禁锢住?” “现在易宁不在,你可不可以跟我讲一下你的真实想法,我知道你之前那样对我,只是因为他在,你不好跟我说实话。” “对不对?” 丁梧真的很烦:“你哪来的自信?” 苏早脸色一变,有些歇斯底里地道:“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不肯对我承认!” “苏早,或许之前的我跟你有过一段关系,但现在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丁梧面无表情,冷漠地说道:“你知道结婚是什么意思吗,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已经结婚了,不要再拿之前的事情来招惹我了。” “所以你最近是一个人住吗?” “对,之前室友离职,搬去了别的地方,所以现在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还在找新的室友。” “CBD附近的房租确实挺贵,找个人一起分担会好很多。” “是呀。” 林致停好车后,他们两人一边聊着,一边慢慢走到步行街上。但当两人还没有走出去还没多远,就听见前方传来一声怒喊:“你和他明明是协议婚姻,我什么都知道!” 两人脚步同时一顿。林致眉毛皱起,以为是大街上哪对情侣在吵架。 他感到有些无趣,下意识转头望向身旁的易宁,却见易宁刚刚还很放松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林致跟了易宁这么好几年,一眼就看出来易宁这是生气了。 当他还在迷糊易宁为什么生气的时候,易宁就快步往之前发出喊叫声音的方向走去,林致不知所以,便也略带迷茫地跟了上去。 第25章 一百步的距离 “你和他明明是协议婚姻,你当初亲口告诉我的,”苏早抓住丁梧的袖口,“你说,等你糊弄过你爸爸之后,你就好好的跟我在一起。” “你是在骗我吗?” 平整的白色袖口被苏早攥皱,丁梧冷淡地蔑了一眼,刚要开口说点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早。”易宁慢慢从丁梧的身后走出,他脚步缓慢,刚刚脸上的阴沉也一扫而光。 苏早似乎是没有料到易宁会出现,他先是一愣,又狠狠瞪了过去,但可能是基于一些不能说的原因,他这一瞪也没有什么威慑力,软绵绵的,像极拿棉花打人。 易宁没在意他泛狠的眼神,他停下,慢条斯理地上下打量了苏早一会儿,接着说道:“我记得上次说过,不要再来找他了,为什么不听呢?” “我真的很好奇,你有把柄在我手上,为什么还敢这样做?” “我只是偶遇。”苏早呛声道。 “嗯,偶遇,”易宁笑着点了点头,“那现在你可以滚了吗?” 他确实是在笑着,但却是典型的冷漠易总笑,笑意不及眼底,嘴上还在说着让人滚的粗话。 丁梧瞧了一下他的表情,打心里觉得冷。他开始对自己今晚的命运感到可悲,不知道是吃冷言冷语的枪子,还是一些生理性上的迫害。 其实丁梧真的蛮佩服易宁,至少他可以毫无顾忌的让一些他看不顺眼的人直接滚掉,而自己却总是有所考虑,不够一针见血。 易宁不待苏早对他的话有所反应,他拍了拍一旁站着的有些傻眼的秘书肩膀后,便瞥了丁梧一眼。 “我们走吧。”他淡淡说道,也没管一旁脸色差到极点的苏早,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丁梧整好袖口,又冲林致点点头,便也坐进车里。 不一会儿,车便开远了。只留下林致和苏早站在原地。 直到看着轿车逐渐消失在大路的尽头,秘书这才回头,看了苏早一眼。 一路无言。 丁梧本来是打算先带易宁去吃一点东西,但刚刚发生的事情让他实在说不出话,只能一边开车,一边偷偷用余光打量易宁的表情。 虽然一切如常,易宁也没有像他怕的那样,说一些什么冷言冷语,他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地回着自己的工作消息,时不时望向车窗外的风景。 直到医院病房,丁梧才算松了一口气。 休养了好几天,易沅的气色终于不再像才见时那样苍白,她的双颊上也有了血色,看着易宁和丁梧进来时候,微笑的眼睛里闪着好看的神采。 易宁坐在病床旁,笑着和自己的母亲聊天。易沅先是假装责怪,问他为什么这几天都没有过来,易宁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为自己辩解道:“我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 易沅一怔:“身体不太舒服?” “对,但是没事,”易宁转头望向丁梧,“有冉以竟在身边帮忙照顾着,没什么大问题。” 闻言,易沅脸上的笑容开始溢了出来,她语气欣慰地对易宁说道:“有小冉照顾你,我很放心。” 又继续聊了一会儿,易沅捂嘴咳嗽了一下,她叹了口气,拍了拍易宁的手说道:“小宁,你帮妈妈去医院旁边买点耙耙柑过来,妈妈想吃。” 还没等易宁回答,丁梧就连忙说道:“我去吧。” “不用啦,让小宁去,”易沅回道,“他经常给我买,让他去吧。” 易宁奇怪地盯着易沅,他当然可以看出来易沅是故意把他支走,但他不好直接拒绝易沅,便也就无奈答应道:“好。” 易宁走后,易沅冲丁梧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一点。 丁梧不知道她要做些什么,但也顺从地走过去,弯腰询问易沅有什么事情。 易沅微笑道:“好孩子,坐着吧,我只是想和你聊聊,没什么别的事情。” 丁梧感到忐忑,他坐在椅子上,有些不安地搓着手指。 易沅见到他的反应,饶有兴趣地说道:“小冉,我认识你这么久,这可是你第一次表现得这么拘谨。” 丁梧尴尬地挠挠头,打了个哈哈道:“没有呀。” “刚刚听小宁说,你照顾他很多,妈妈很欣慰,”易沅说,“这个孩子对自己很不上心,这几年我身体不太好,也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他,但现在有你在他身边,妈妈别提有多开心了。” 这是被夸了吗? 丁梧笑了,他控制着自己的嘴角不要太过上扬,腼腆地回道:“您这是哪的话,我和他结婚,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这些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是啊,”易沅看着他,目光一闪,又接着说道:“但是我看他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易宁本来就是一个比较慢热的性子,而且在他小的时候,曾经被郑其与独自丢下,走失了一段时间,即使后来把他找回,但打那之后,他就更不愿意和家里人说话了。 他会关心别人,会正常交流,他只是不喜欢对别人倾诉自己的感情与想法,哪怕是自己的朋友,甚至于他的母亲,所以更多时候,大部分情绪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消化。 但易沅是看着他长大的,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如果不开心,所有的情绪都会写在眼睛里,今天的易宁虽然一直在笑,可易沅还是感觉到,易宁不开心。 而且,她也想知道,冉以竟是不是真正了解易宁。 所以她支开易宁,问问冉以竟,他是怎么了。 丁梧刚刚还在欢呼雀跃的心情突然间跌了下去。 易沅都这样说了,看来今天这件事情的发生,真的让易宁很不开心。 易沅在看着他,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关于他知不知晓易宁不开心,还有易宁不开心的原因。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易沅,这种情况下,肯定不能这样说,是因为他之前的小情人过来找事情被易宁撞见,所以易宁不开心。 易沅大病初愈,哪能这样气她? 而且丁梧更在意的是,易宁不开心,只有跟他亲近的人才会看出来,如果今天易沅没有跟他讲,可能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矛盾可以在当下忽略掉,但并不代表他不存在,只要有矛盾,就一定会有爆发的一天。 而且上一次他不开心的时候,丁梧还可以明显感受到他的不悦,但现在,他甚至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不让外人感受到一丝一毫。 丁梧一阵气闷,他明明已经用那么明白的方式告诉易宁,有情绪一定要彼此交流,可易宁还是没有做到。 虽然仅仅只过了十几秒,但丁梧的心里已经转了很多道弯,他是想了很多,最后也只能略显尴尬地说道:“应该是公司的事情,他最近还挺忙的。” 话是说出口了,至于易沅信不信,他就不知道了,丁梧感到有些心虚,忙转移话题道:“妈,你要喝水吗?” 易宁沉默不语,透过镜片盯着别人的时候,眼神虽然冷漠,但却很有质问的力量,而易宁的眼睛很像易沅,所以当易沅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淡淡看着丁梧时,丁梧的手心里不可避免地出了些黏腻的冷汗。 所幸易沅没有再继续盯下去,她慢慢说道:“你是个好孩子,以后还得麻烦你多照顾他,易宁这孩子,工作一忙起来,什么都顾不上。” 丁梧点头,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水瓶,笑着说道:“我去给您接点水。” 掂着已经接满的水瓶,丁梧脚步缓慢的在走廊上踱步,他不是很想立即回去,因为不晓得该怎么面对易沅。 站在病房门口前纠结半天,最后还是决定,等易宁回来之后再一起进去。 他还在回想刚才易沅的眼神,她应该是知道自己不了解易宁,连他不开心也不知道吧。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他已经在尝试去了解易宁,但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有一百步,他总不能独自一人把这一百步全部走完。 医院走廊上人来人往,丁梧斜靠在墙壁上,有些茫然。 大概过去了五六分钟,易宁还是没有回来。 丁梧下意识往走廊尽头瞧去,却突然在那里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易宁用一个和他相似的姿势靠在墙壁上,眼神放空地盯着某处。 他的脚边放着装满水果的透明袋子,上半身斜靠在墙壁上,头往上仰,脆弱的脖颈暴露在灯光下。 因为最近身体不好,他的脸色总带着闷闷的病气,医院走廊有些惨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更有一种难言的倦怠和脆弱。 路过的行人速度开始变慢,周遭的一切都被透明的屏障隔绝开来,丁梧怔怔看着他,眼里只剩下那个身影。 他和他只隔了一百步的距离。 丁梧突然很想去抱他。 但他没有。 他只是握了握拳,也没有再管那一百步的距离,转身进了病房。 一进病房,他先跟易沅打了个招呼,接着就弯腰站在一旁,给易沅倒了杯热水。 没有一会儿,易宁就进来了,丁梧没有提刚才在走廊上看见他的事情,只是沉默地接过他递来的水果,坐下给易沅剥了些果瓤。 易宁靠近,想要帮他一起剥橘子,丁梧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浅浅的烟味,很淡,不接近根本嗅不出来。但丁梧记得在他出去之前,身上是没有这股味道的。 一丝情绪从丁梧眼底闪过,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他自然地将耙耙柑递给易宁,又有说有笑地跟易沅聊了起来。 第26章 小小 晚上九点,易沅已经瞧着有些困了,他们两个便也没继续待下去,又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到了小区,易宁走在前面,丁梧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都不再像病房时那样话多,沉默不语的样子,倒像是第一次见面。 或者说,因为各自的原因,都不想开口。 丁梧走在他的身后,看着易宁瘦削的背影,心底陡然升起一阵疲惫。 习惯不是一天养成,性格也不是一天就可以改变,他已经迈出第一步,而易宁的第一步,又该怎么迈出呢? 他正走神着,没有注意前方易宁逐渐停下的脚步。 猝不及防,他猛然撞上了易宁的后背。 还没等易宁有所反应,丁梧就先慌乱地撤到一旁,有点尴尬地看着易宁:“不好意思。” 易宁慢慢转身,沉默地回望过来。 不知是不是冬夜的原因,小区里的路灯光线都开始变得有些黯淡,易宁站在灯下,丁梧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风过路时,带来易宁身上淡淡的烟味,但也不止烟味,有些情绪流淌在风中,丁梧敏锐地捕捉到,并且能够感受到,它正缓慢积蓄。 丁梧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还是开口道:“你是抽烟了吗?” 这是他们之间,在今晚的第一句话。 有行人经过,寒冷冬夜里,他们都在不约而同各自奔向自己温暖的家,所以看到路边站着的两个人时,会奇怪回头张望,会带着思索打量。 所有的话抛出去,都想要有所回应,它像味道一样,没有人去接,没有人去闻,一定会消弭在看不见的地方。 丁梧自嘲地笑了笑,失望似心底铺满的水,被对方的冷漠蒸腾起来时,附着在他的心壁上,要他难受不得。 他垂眸,掩去眼中情绪,也没有再接着等下去的心情,终是转身走了。 可是这一次的离开,并没有成功。 有人抓住了他被风吹起的黑色大衣衣角,不肯让他走掉。 丁梧身影一滞,但他没有回头去看,只是淡淡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今晚确实很冷,丁梧感觉自己所有的思绪都被冻住,他的脑内只剩一句话在反复滚动:他要做什么? 攥紧衣角的手指也在慢慢僵硬,易宁抿唇,看着丁梧停滞的脚步。 从赶走苏早开始,易宁的心情就开始反复上下,他不喜欢苏早,更不喜欢苏早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冉以竟,他甚至很想把苏早做的那些事情全部捅给冉以竟看,告诉他,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他不晓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但他觉得这样不好,他应该相信冉以竟,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冉以竟的人品和性格自不用多说,那自己又在不开心什么呢? 所以他纠结了一晚上,一边自我怀疑,一边又很不开心,但这一切都不敢让冉以竟看出来,否则也没有思考的必要了。 可易宁又想起冉以竟那天早上认真的态度,近似开玩笑一样的方式向他表达,他在乎与他交流,他什么都可以向他诉说。 或许自己真的可以把哪怕是不开心的情绪,完整地交给他? 一边想着,易宁的心里就开始翻涌出海般的勇气,他捏着丁梧衣角的手指在逐渐变白。 终于,在失去感知温暖前,他对着丁梧,轻声说道: “我不高兴,冉以竟。” “我不想你见到苏早,我不喜欢他。” “我今天很不高兴,因为这个,我的烟瘾还犯了。”说着,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那里装着只剩几根的烟盒和打火机。 “我知道你并不是有意要和他见面,但我就是不喜欢。” 他仰头看着丁梧,所有的表情暴露在光下,谁都可以看到他神色中的忐忑和不安。 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都积蓄在了这里,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向别人表达自己的不满,表达自己的不开心。 只是因为他不高兴了,所以他要说出来。 冉以竟终于回头了,他看向易宁,眼神冷淡。 易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高兴了吗? 本来因为倾诉自己的感情而感到畅快的易宁,突然就开始抑郁起来,他看着冉以竟将自己的衣角从他手中抽走。 指尖离开他的袖口,冉以竟冲他淡淡地点了个头,径直离开了。 易宁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他只知道,自己进到家里时,冉以竟就已经待在卧室,好像不太想见到他。 为什么,明明是他说的,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是交流,也是最初的他给了自己勇气,可现在摆脸色,不肯听他说话的也是他。 易宁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努力抑制住自己酸涩的情绪。他始终想不明白,人为什么可以变得这么快? 可下一秒,他感觉到有人在向他靠近,他还没来得及睁眼,他的手肘边突然多了一些毛茸茸触感的东西。 是很奇妙的触感,带着热气,有点像,小狗的毛? 易宁猛地睁开眼睛。 果然,一只雪白的萨摩耶幼犬浑身滚圆地窝在易宁手旁,乖巧地用湿漉漉的黑眼珠看着他。 易宁愣愣的与它对视几秒,直到确认身边的小狗是真实存在后,这才想起伸出手,略带惊喜地将它抱起, 丁梧双手叉腰站在一旁,笑着看着易宁抱着小狗。放在怀里开心地揉了揉, “怎么样,喜不喜欢?”他挑眉问道。 刚才对易宁冷淡,只是为了压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他怕在易宁面前表现的太开心,那样反倒不好,显得他太容易高兴了。 而且刚才急匆匆地离开,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家里藏了只小小的萨摩耶幼犬。 这只狗狗是他这几天去杭宁市的宠物店里挑了一整天才买回来的小可爱,他还记得易宁之前喝醉的时候,曾经说过自己养过一只萨摩耶。 他想要,那就送他吧。虽然只是一个礼物,但在今天送出去,也算是当做奖励他迈出艰难的第一步的勇气。 勇敢的孩子都会有奖励。 虽然这并不是他第一次送别人狗狗,但因为当时还小,所以他不太记得自己第一次送别人狗狗时,到底是什么情景还有对方的名字,但这不妨碍他记得这一次经历,他也仍然记得对方的喜悦与开心。 他想将同样的快乐复刻给易宁。 而且现在看来,易宁真的很快乐。 小狗不怕生,与易宁待着的这一会儿,被易宁抱在怀里时就已经不惧怕了,也可能是因为易宁曾经养过狗,知道怎么去逗弄和亲近它。 和狗狗玩耍了一会儿,易宁这才突然想起身旁还有一个人,他连忙回头去看,发现丁梧正微笑看着他,一扫之前的冷漠。 这是,他送给自己的礼物? “你什么时候买回来的?”易宁有些好奇地问道。 丁梧笑道:“昨天,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选完之后拜托我妈妈接到了家里。” 他探身,摸了摸小狗的头:“刚才那么急着回来,也是怕小狗闷着,万一不小心把我家给拆了,那可就不太好了。” “起个名字吧,”丁梧说,“送你的,就是你的小狗了,你来起名字。” “我来起名?”易宁有些惊讶。 他为难地看着怀里的小萨摩耶,抿唇思考片刻,又说道:“可是我不太会起。” 小狗很乖,待在他的怀里就不怎么动弹了,只知道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主人,易宁心里一动,试探着问丁梧道:“要不,叫它小小,他看起来小小的,很可爱。” 丁梧眯眼:“都可以,你决定就好。” “那就叫你小小了!” 易宁将小狗半举在空中,轻轻用额头抵着它的头。 “小小。”他带着珍惜和宠溺,慢慢念出它的名字。 第27章 他的手 杭宁市的夜景比白天更美。 华灯初上,整齐的路灯勾画出流畅的金色丝线,错落四周的别致建筑点缀其间,从高处看去,一条条街道就成了皓光闪耀的银河。 丁梧放下资料,透过玻璃窗上倒映的沉沉影子,沉默地望向夜景里流动的长龙车群。 重生之前,丁梧不笑,或是一个人沉思时,眉眼总会不由自主地下沉。他原本就是很富有攻击性的长相,重生之后依旧如此,甚至俊得愈发分明,所以会更显阴郁与严肃。 一些坐在办公室里的下属第一次看到丁梧脸上露出这样的神色,又想到今天迟迟没有解决的问题,心里开始生出些许忐忑,甚至有些发怵,不知道晚上会不会挨训或者要加班到半夜。 突然,丁梧放在一旁的手机响起,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所有人都下意识望去,有的人离得近眼也尖,马上就看清了屏幕上闪烁的联系人名字。 丁梧眉头一皱,伸手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后,面沉似铁的神色才稍缓下来。 他也没顾忌还有其他人在场,直接接通道:“喂,吃饭了么?” 不知对面的人答了些什么,像变脸一般,丁梧的眼睛里生出了笑意,他略感有趣地转着手中的水性笔,语气轻松地回道:“你好懒啊,想吃蛋糕,为什么不自己去买?” 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隔着窗户用手指虚点着远处的黄晕灯光:“还要我去接你?如果我有事情怎么办?” 短暂的停顿后,电话对面的人才继续出了声,但声音相较刚才却有些不自然。丁梧捕捉到他话里的情绪,脸上的笑意越荡越深,低声说道:“好啦,逗你玩的,我知道了,你等着我。” 丁梧挂了电话,又意犹未尽将手机放在手心里晃了晃,一回头,发现整个屋里的人都在好奇地盯着自己。 丁梧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公司,在自己的下属面前。 他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各位,今天就到这吧,早点回去休息。” 下属们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几秒之后冲着丁梧欢呼:“好耶!”“下班了!谢谢小冉总!” 有些人则是推推身旁同事的肩膀,一脸揶揄地说道:“你知道今天为什么下班这么早吗?” “为啥?” “我刚刚看见了,刚刚给小冉总打电话的人名字叫易宁,可不是小易总吗!” “我的天,看来是家里人来催下班了。” “这么说,他俩感情还真的挺好啊。” 其实今天讨论的还是之前的收购问题,他们和冉以竟从早到晚都耗在办公室里,始终没有得出一个满意的解决方案,刚才看冉以竟严肃的表情,下属们甚至以为今天晚上要鏖战到天亮。 可谁知这一通电话打过来,直接让冉以竟阴转晴,竟然准时下了班。 丁梧看着他们收拾文件,然后匆忙离开的背影,不由得好笑地叹了口气。 今天没有加班,倒不是因为他马上要去见易宁,所以提前把他们放了回去,而是这件事情再怎么花时间,最根本的问题没有解决,所有努力都无济于事,还不如回家好好休息。 丁梧早就已经想好了,如果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条路,虽然付出的代价只多不少,项目却不能因为这个困难而停滞不前。 易宁挂断电话,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对面沙发上坐着的曹之顺。 曹之顺微笑回望,笑容温和。 易宁心下更是尴尬。今天曹之顺来他公司处理事情,等到事情谈完之后又找了个借口,说要在他办公室品品易宁新买的茶。 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曹之顺在想些什么,易宁琢磨着,他有可能是在想着下班之后再跟自己叙叙旧。 但易宁有点累,他不想下班之后还要和曹之顺一起吃饭,于是刚刚便主动给冉以竟打了个电话,想让他来接自己。 为了能圆过去,他还找了个借口,说自己要吃蛋糕。虽然借口极其拙劣,可谁知道这冉以竟更可恶,竟然说他懒,易宁本来为了让曹之顺听见他们的对话从而打消吃饭的念头,故意打开扬声器,结果最后却传出冉以竟说他懒的声音,弄得易宁尴尬至极,一度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但好在曹之顺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易宁是什么意思,不仅没有表露出一丝嘲弄和不满,而且他也没有再继续坐下去,只是在品完自己手中的那杯茶后,便找了个借口要离开了。 曹之顺是他的校友,为人成熟且做事思虑周全,易宁本就很欣赏他,又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情,再看到曹之顺不在意的态度,易宁心里突然有些复杂。 他过意不去,脑子一热便对曹之顺喊道:“稍等曹总,我也要走了,你如果不急,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下去。” 曹之顺身形一顿,回头笑道:“当然。” 因为已经离下班有一段时间了,所以一路上都没有遇见其他员工。 易宁和曹之顺分别站在电梯两侧,一时无话。 又默然片刻,曹之顺开腔搭话道:“小冉总是天天来接你下班吗?” 易宁微笑:“也没有,有事情需要一起做的时候他才会来接我。” “都有自己的事情,他也有工作,家里最近还养了条小狗,光是小动物和花花草草就已经够他忙了。” 易宁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炫耀,也不知道这样合不合适,但他忍不住,如果有机会可以和别人分享这些让人很开心的生活细节时,他一定可以从冉以竟早上下床不小心踩到小小,对着小小又吹又揉,一直讲到他昨天晚上做饭时专门做了几道口味是甜的菜,哪一道菜略咸但是冉以竟辩解这是他花了大功夫尝试的新菜。 还有他们今天不约而同地起晚,匆忙到连头发都没打理好就直接赶来上班的事情,都是易宁想要分享,想要记在心里的可爱瞬间。 这可能大概就是生活,由一些个不经意但充满幸福感的细节堆积起来,易宁从未感受过,因为这是专属于冉以竟带给他的活在人世烟火间的真实感。 或许易宁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现在的笑容比起以往的都要灿烂,多了红润的生气,少了脆弱的苍白感,像极刚盛开的春日的花,温吞漂亮地舒展开来。 曹之顺从未见过易宁这般鲜活的模样,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眼眸一暗,但语气依旧调侃道:“看来还是身边有人好啊,像我这种孤家寡人就体会不到这种快乐。” 易宁问道:“曹总现在还是单身吗?” 他们走出敞亮的电梯,进到地下停车场,曹之顺点点头,随即避开易宁的眼神,侧脸轻咳了一声:“如果以后小易总遇到合适我的,还得麻烦你给我介绍介绍。” 易宁也没多想,便笑着应下,他又继续打趣道:“曹总哪里还需要我介绍,说不定今晚就可以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了。” 没有自然光线,地下停车场的光线昏暗,电梯间和地下室连接的走廊则更甚,仅仅凭借开阔处的灯光勉强可行。 易宁今天心情不错,便也就一反常态,多打趣了曹之顺几句,他也没有注意到曹之顺听到他的应答后骤然阴沉的眼神,还有他微微慢下半步,错过易宁的视线开始打量四周环境的动作。 地下停车场空无一人,脚步踢踏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好啊,那就多谢小易总了。”曹之顺轻声答道。 你过得很开心,甚至还想着帮我介绍爱人。 那我该怎么办呢? 他看着易宁瘦削的身影,哪怕因为寒冷穿了很多衣服,仍能感受到他的清减。 他离得近,可以看到易宁今天不知为何乖顺垂下的头发,甚至还有调皮翘起的发尾,即使一向注重形象的精明主人也没有注意到。 垂在大腿侧的双手开始握紧,曹之顺的眼睛在微弱的灯光下明灭,像不见天日的深渊。 易宁依旧没有发觉。 他自若地走着,心里还在想,冬天小狗也要穿的厚一点,回家的路上要不要和冉以竟再去宠物店逛一逛,看看有没有适合小小的宠物衣服。 他没有发觉,这一路上,背后人慢慢伸出的右手,马上就要搭上他的左肩。 第28章 谁是林叔呀 走廊上的灯忽然闪了一下。 易宁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的曹之顺,可还没等他彻底转过去,走廊前面有人大喊了一声。 “易宁!” 丁梧关上车门,从昏暗的角落处走了出来。 他走到易宁的右侧,手臂一伸,一把搂住易宁的左肩膀,笑着对曹之顺问候道:“原来曹总也在这儿啊。” 曹之顺好似没看到丁梧的动作一样,脸上还是挂着得体礼貌的笑容:“对,今天来易总公司处理些事情,不巧忙到现在,就和小易总一起下来了。” 丁梧哦了一声,弯起眼睛又继续问道:“我正要和易宁一起去吃饭,曹总要不要也来?不过口味可能不太合适。” 他含笑侧脸看了易宁一眼,“因为我老婆喜欢吃甜的,不知道曹总的口味如何?” 握着易宁肩头的手在慢慢收紧,丁梧直视着曹之顺,笑得张扬又明媚。 曹之顺眯起眼睛,眼底的情绪被很好地遮盖住。 他像一只危险的狐狸,很好地蛰伏着,想要突然一口咬断眼前猎物的喉咙。 感受到肩膀处传来的厚实温暖的力量,易宁僵住了。 他有些不明所以。 易宁不太懂冉以竟这是要干什么,毕竟他上一次这样喊他,只是在自己父母面前演戏才会故作亲昵地称呼他,而且就算演戏,他也没有做出比牵手要进一步亲密的动作,在外人面前搂搂抱抱更是不可能出现。 冉以竟这是怎么了? 虽然很是疑问,易宁还是不由自主地挨得更紧了些,扬唇对曹之顺推出常规说辞:“刚刚都是冉以竟瞎说的,要不曹总考虑一下?一起吃饭我们还可以叙叙旧什么的。”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冉以竟要去呛曹之顺,但也不能让人家面子上过不太去,该客气的还是得客气一下。 易宁有些无奈地想。 “不了不了,我待会还有事情,就不打扰你们了,下次再约。”曹之顺摆摆右手,挑眉冲易宁笑道:“小易总,别忘了给我介绍对象的事情,你答应我的。” 说完,曹之顺将手别到身后,眼眸微动,目光随意,好似若无其事地看了冉以竟一眼,“还是小易总有福气,你可不知道,小冉总最近忙的打紧,公司的事情都差点解决不完,但只要你一个电话,人还是过来了,他很疼你。” 他语气轻快,似乎真的在羡慕易宁。 察觉到胳膊紧靠着的肌肉一僵,易宁下意识抬头去看身旁的人。 只见冉以竟面无表情地盯着曹之顺,眼神阴沉,像是被封了冰一般。 易宁一怔,想去问曹之顺这话是什么意思,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曹之顺就对他点点头,径直离开了。 看到曹之顺的车驶出停车场,消失在车库门口后,易宁忍不住瞥了一下丁梧搂住他肩膀的手。 他在丁梧的怀里动了动,轻声问道:“公司最近出事了吗?” 似乎有那么一刹那,易宁在丁梧的脸上看见了一丝沉郁,但下一秒他就像变脸一样,嘴角上扬,语气轻松的对易宁道:“没什么大事,最近只不过在忙收购,事情多一些罢了。” 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没心没肺地笑着,眼尾上扬,黑眼珠亮璨迷人,像孩子一样圆润,好似从未有烦心事打扰过他的生活,也从未有忧愁滑过他的眼底。 是这样吗? 易宁深深吸了口气,潮湿寒冷的空气灌进肺里,让他有些混乱的思绪清明起来。 他看着丁梧,认真地说道:“冉以竟,有事情要说,或许我可以帮你。” 只要你说,我就信,我会无条件地站在你这边。 额前落下的头发遮住了丁梧皱起的眉头,他冲易宁笑了一下,嘴角边涡起一个好看的小弧。 他从鼻腔里浅浅地发出嗯的一声,接着好像恍若未觉一般,揽着易宁的肩,带着他往停车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他还一边小声吐槽曹之顺道:“你和他很熟吗?我刚才在车里看得一清二楚,他的手就要搭上你的肩膀了。” “先不谈这样的行为是否合适,万一他有什么别的想法,地下停车场光线不好,也没有人在旁边看着,出什么事情怎么办?” “还有啊,你待会想吃些什么?” 易宁微微扬起脸,视线落在丁梧眼下一圈淡淡的黑青上。 身旁的人还在讲着,话中带笑,抱着易宁的胸腔因为笑声而在震动。 可他分明看到他的烦躁与不安。 冉以竟,你真的很幼稚,你不仅偷偷讲别人坏话,还不肯履行承诺,告诉我你的事情。 易宁垂下头,一言不发,拒绝感受到丁梧从胸腔里分享的笑意。 丁梧的手很自然的就在易宁坐进车前松开来,车子启动之前,他还没来得及问易宁要去哪,身旁的人便给他开了导航。 有可能是时间有些晚的缘故,路上非常通畅,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 买完蛋糕,又去宠物店给小小挑完衣服之后,他们去了超市,拎着大包小包一起回了家。结账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想去拎起最重的那一袋,可到最后争执不下,丁梧直接将蛋糕塞进易宁的怀里,美其名曰谁吃谁拿。 这个借口易宁无法拒绝,只好提着盒子,端着丁梧怕他饿给他买的热米浆,跟在他的后面慢悠悠地走着。 或许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感受,人和人之间的相处确实不同,和有些人相处,或许需要花上很多心思才能维持表面的和平,而和有些人,根本不需过多的想法,就可以如流水一般自然陪伴。 热气拂过易宁的镜片,眼前丁梧的背影开始变得朦朦胧胧,有那么一刹那,易宁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和眼前这个人一起共同生活许多年,互相扶持风风雨雨到了现在。而现在的这个夜晚不过是漫长生命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浪花,因为他们似乎还会长长久久,永远这样下去。 回到家,他们做了晚饭,给小小穿上衣服,睡前丁梧按照惯例要去照顾他的花花草草,而易宁则是坐在阳台的小桌子旁,静静地看着丁梧对他辛苦培育的盆栽如数家珍。 丁梧其实很早就想与易宁讲一些关于他生前过去的事情,比如在他小时候还未被收养时,和孤儿院的小孩儿们一起到院后的山坡上面挖野菜;还有去湖旁打水漂,比赛谁的水漂打的多;闲暇时去调戏在吃草的大水牛,在空无一人的田野里漫无目的地跑,那时漫山遍野都是刚及脚踝的野草,经常走过时,皮肤上会留下浅浅的伤痕。 伤痕很痒,一直痒到现在,即使他已经死过一回,皮肤上的痒还是不能消失。 因为无论是好还是坏,那些经历造就了现在的丁梧,是他乐于与自己在乎的人分享的事情。 虽然现在,不行。 “那个是巴巴多斯樱桃,花期很长,但现在没办法结果子,明年吧,明年就可以吃到自己种的樱桃了,就是不知道甜不甜。” “那个是焦糖古董,估计要明年四五月的时候开了,花很漂亮,是透明的黄色。” “还有我最宝贝的果汁阳台,这个月季的颜色就像橙色糖果一样,就连林叔那么挑花的人都夸过它好看,它……” 丁梧突然闭了嘴,他低下身去,装作无事发生。 突兀的空白后,他又继续说道:“这一盆是蓝色风暴,是我最喜欢的蓝紫色系月季,很香的……” 正听的入神的易宁皱起眉头:“怎么了,果汁阳台怎么了?”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语气像是在听林致向他汇报工作,无故中断时他询问原因一样,但下一秒他意识到不对,又迅速补充道:“怎么不接着讲下去了,谁是林叔呀?” ------ 所以你们还记得林叔是谁吗哈哈哈哈哈 第29章 他信 好吧,还是被他发现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丁梧舀了一抔土,斟酌着该怎么洒下去。 关于过去的一切,关于未来的发展,他其实默默地思量过很多。 即使他再想与易宁分享过去,首先需要过的一道坎,就是易宁会不会相信重生。 信者便有,不信者,只会认为这是他随意捏造拿来骗人的故事,说不定还会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因为就连丁梧自己重生之后,也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真正接受这个违背科学常理的现实。 丁梧又将头埋得深了些,在易宁看不见的地方,他苦笑了一声。 相信重生只是一个门槛,最重要的是,就算易宁信,他信自己不是冉以竟,是丁梧,是一个披着他人外壳的孤魂野鬼,是他某次工作时处处为难的小实习律师。 这才会更令他厌烦吧。 丁梧喜欢易宁,这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他爱他在某些时刻无意流露出来的脆弱,他也爱他清冷外表与醉酒娇憨的动人反差,他更爱他鼓起勇气做出的一步步改变。如果你见过酒渣色的云下蝴蝶颤翅一样的易宁,你一定会想把灿灿星河都捧给他。 可他也不爱他的莫名其妙,他的挑刺与不满,他在工作上的咄咄逼人。那段困难的时光不会消逝,不可以理所当然的随前世的丁梧而埋在地下。 他可以喜欢上一个人,但他不能忽视爱的人对自己的伤害,这是他对自己最后的尊重。 丁梧承认自己是一个懦弱矛盾的人,他喜欢上一个曾经对自己冷淡为难的人,他没有办法忘记,也没有能力去一直记住那些伤害,所以他只能隐藏在冉以竟的壳子下自欺欺人,佯装一切没有发生。 自欺欺人的日子很快乐,他仿佛真的成为了冉以竟,换了一个身份去爱他。 所以丁梧害怕去戳穿这层伪装,他也没有做足准备。 可丁梧忍不住,因为他真的很想知道易宁态度。 如果现在不能告诉他自己的身份,那或许可以循序渐进,从最初开始。 要不,现在试一试? 他没有回头去看易宁,甚至手上还在打理一盆月季,只是轻飘飘地回易宁道:“没事,林叔是我之前认识的一个很喜欢花的老人。” “不过他现在不在了,”丁梧动作不停,“易宁,你相信重生吗?” 易宁一愣,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显然没有预料到冉以竟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 “所以,你信吗?” 丁梧回头,很认真地看着易宁。 阳台上没有开灯,寒夜清冷的月光成为唯一的光源。 但丁梧的眼睛里盛了一弯月亮,像潮湿雨夜里黑暗山洞里温吞燃烧的火焰,纵使外有疾风骤雨,仍不失炽热的希望。 易宁垂眸,望进冉以竟的眼里。 直觉告诉他,这对于冉以竟和他来讲,是一个严肃的问题,易宁不敢怠慢,只好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回答道:“信。” 易宁本是不信的,在他遇到丁梧和冉以竟前。 分别与两人重新相遇之后,他却突然开始思考,人到底会不会重生,而且不止一次,在不眠的夜晚,在逝去之人的坟前,在一些特殊的容易让人怅然的时间点。 可无论想过再多次,他都不信人会重生,因为这太过玄学,也太离谱。 但现在,眼前人的发问,似乎让他愈发觉得,重生是有可能的。 易宁在心里默默想,因为眼前人鼻梁上的红痣,更因眼前人似他的一举一动,还有那颗同样善良温柔的心。 丁梧重生成冉以竟,其实一开始易宁认为这就是一个捕风捉影的想法,所以他从不愿去细想,而且这对他人是不公平的,无论是丁梧还是冉以竟,无论他是否死去或活着,将谁当做谁的替身,都是极其不尊重对方的想法。 但易宁忍不住,他总是会在某个瞬间错将冉以竟当做丁梧,有的时候易宁会唾弃自己,但他无法做到不去靠近冉以竟,因为他真的有很多他向往的品质。 如果说丁梧主导了他少年乃至现在的所有美好的幻想,那冉以竟就是他未来所希望一直拥有的真实存在。 易宁也不敢回答太多,他只能看着冉以竟的眼睛,再次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信。” 我真的愿意去信。 他信。 丁梧又重新低下头,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的嘴角开始积蓄起浅浅的笑意。 他信,这也意味着,我们可以一步一步的来。 “嗯,”丁梧点点头,“我也信。” 他摆弄着手下的花,想着来年的时候这里是否会成为一个温暖的花房。 丁梧的爱消耗在许多美妙的事物上,他不断为此燃烧,并且乐此不疲,比如这一阳台未来时刻必会绽放的花束,一株株,一朵朵,都是丁梧送给易宁的,他自身独具、别处皆无的东西。 就像把戒指藏在玫瑰花苞里,当花盛开时,你会看到我的爱意。丁梧也是这样想的,他想易宁在某个日落跌进昭昭星野的傍晚,看到骤然与永恒的美丽,看到丁梧最珍贵,或者说,最隐晦的爱意。 深夜。 丁梧悄悄推开了主卧的房门。 在床尾卧着的小小警觉地抬起头,在嗅到是丁梧之后,又探头看了几眼,才无声地窝了回去。 丁梧松了口气,侧身轻轻将房门合上,他慢慢走到床边,蹲下身来,盯着床上人安静的睡颜,有些出神。 他想起今天看见易宁和曹之顺站在一起,而曹之顺的手就像如影随形的枯萎藤蔓,马上就要搭上易宁的肩膀。 他又想起之前去接醉酒的易宁时,桌上散落的酒杯和曹之顺温柔无害的笑容。 曹之顺在离开之前的略带深意的一眼,还有他看似是对易宁随意问候,实则在告诉丁梧,你们公司遇到的问题我都知道。 他知道所有,说不定还有参与其中。 这是一个警告。 敌意是相互的,就像他不懂自己从重生之后看到曹之顺的第一眼就埋下的敌意从何而来,他也不懂曹之顺的敌意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丁梧在黑夜里听着身旁人平缓的呼吸,心中开始生根发芽的不安情绪始终不能得到缓解。 但愿,但愿是他多想了。 第30章 他都知道 “小冉总!水溢出来了!” 食指一痛,丁梧猛然回过神来,他连忙将杯子从接水口处移开放到一旁,下意识把刚刚被烫到的食指放到右耳垂上缓解灼伤感。 虽然他反应很快,但杯中溢出的水还是不可避免地洒了他一身,浅灰色的笔挺西装上全是水斑,桌子的边沿处滴滴答答有水珠掉落。 等到痛感稍缓,丁梧扫了一眼自己身上和茶水间的狼狈状,心底逐渐生出戾气。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将手插入发间,狠狠地往后撩了一把。 身旁有人递了纸巾过来,丁梧接过,低声道了声谢,默默擦拭起自己和桌上的水渍。 刚才递纸的员工感受到丁梧身遭有些低的气压,小心翼翼地关心道:“您手没事吧?看起来被烫得挺严重的,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丁梧没抬头:“嗨,没事,小伤而已。” 他随意地把手别到背后擦了擦,“小烫伤,过两天就好啦,不用担心。” “小冉总怎么在接水的时候走神了呀,是不是因为最近忙收购的事情太累了?”员工好奇地问道。 “人都会走神的嘛,不在上一刻走神,就会在下一刻,”丁梧将茶水间收拾干净,有些吃力地将杯子盖好,“我应该庆幸的是没有在开车的时候走神。” 说完,他对下属笑笑,拿着装满热水的杯子回到了办公室。 丁梧把杯子放在文件旁,但或许还是他不在状态的原因,力度没有把持好,杯子与桌面碰撞发出砰的一声,透明杯子里的茶叶被水流裹挟着上下翻飞,像是在杯中进行了一场小型风暴。 丁梧默默注视着玻璃杯里的情况,直到茶叶落到杯底,水流平静下来,他这才移开目光,看着杯旁秘书递过来的文件。 这是一封加急件,没有寄件人的信息,丁梧在收到它时就立即拆开来,结果发现里面是一份合作意愿书,上面写着丁梧最近要收购的公司,还有一家投资公司的负责人名字。 要做什么?是谁给他寄的?目的又是什么? 从早上到刚才,丁梧心神不宁的状态一直在持续,和易宁一起去上班时把电梯键按反,开车走错路,以至于被烫到手的事情算是小跑神。 现在看到那份合作意愿书,不安没有消失,反倒被强烈放大,丁梧不知道该怎形容这种感觉,似乎暗地里有人在做着一切,但他看不到,也不晓得那人接下来的计划。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会是谁呢? 丁梧盯着电脑黑屏上的自己,心里在一个个排除人选。 突然,手机响了。 丁梧伸出支着下巴的手,随意地划开手机屏幕。 一个未知号码。 他皱眉,并不是很想接,但铃声一直在执着地响着,好像只要丁梧不接,对面的人就不会挂断的架势。丁梧叹了口气,还是按下了接通键。 “喂?”丁梧的语气稍稍有些不好。 “喂,小冉总吗?” 对面的人声音醇厚,语中带笑。 丁梧缓缓眯起眼睛,“如果我听得不错,是曹总给我打了电话?” “不错,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丁梧坐起身,“不过就是想问一句,曹总是从哪里知道了我的电话号码呢?” 听到丁梧的问话,曹之顺似乎笑了,“我还能从哪呢,当然是从小易总那儿问的咯,小易总人好,事情也很容易。” 丁梧无声地深呼吸了几口气,突然就不想在和电话另一头的人虚以为蛇下去了,直截了当道:“曹总有什么事情,请直说吧。” “小冉总这话说的,我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来是关心一下,不知道小冉总收没收到合作意向书呀?” 握着电话的手青筋乍现,丁梧顿了一下,一字一句缓慢问道:“意向书,是你寄的?” “对,没错,看来小冉总是收到了,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你要做什么?”丁梧皱眉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想告诉小冉总,你们公司遇到的问题,我有办法解决。” “曹总解决?”丁梧差点被气笑了,“那曹总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呢,毕竟曹总也算半个商人,不可能做赔本买卖吧?” “我想得到什么?” 电话对面的人停止讲话,轻轻笑了一下。 声音很清晰,像是用木棍扫过光洁的玻璃时发出的声响,让听到的人头皮发麻。 丁梧的眉头拧得更深,十分想顺着网线给这个怪里怪气的人一个巴掌。 “我想要你和易宁离婚。”曹之顺说道。 和易宁离婚? “什么?” 丁梧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不敢置信道:“曹之顺,你在说些什么?” “小冉总没有听清,那我再重复一遍,我有能力寄给你意向书,也证明我有能力帮助你们解决困难,但条件是,你和易宁离婚。” 丁梧的怒火蹭的一下就升了起来,没有忍住,他冲着电话那头怒声质问道:“曹之顺,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和易宁之间是协议婚姻,”曹之顺的嘴角微微扬起,”小冉总,你说这个事情如果被人泄露出去,会对你和易宁有什么影响呢?” “或者再近点,你们双方的父母如果知道协议婚姻的存在,他们又会怎么想呢?” “你们有你们之间的交易,换句话来说,这就是一笔只有你和易宁知道的生意,彼此都有自己想要得到的利益。关于易宁的,目前我还不太了解,但是对于你,”曹之顺嘲讽地哼了一声,“百分之八十都是为了瞒住你的父母,不让他们再管你吧。” 丁梧攥着手机,僵在了原地。 曹之顺又怎么会知道他和易宁是协议婚姻? 不知为何,丁梧忽然冷静了下来,他心里的不安褪去大半。 如果说之前的不安是因为不知敌人在何处,而曹之顺的主动出击,则是从最深处消去了丁梧的焦虑。 他端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略一思忖后,他问道:“曹之顺,你为什么要我和易宁离婚,你喜欢易宁吗?” 电话对面没有立即回复,短暂的空白后,曹之顺才又回道:“是又怎么样?” 曹之顺不屑道:“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成天只知花天酒地的人居然还会问出这个问题?” “是的,我承认,我喜欢易宁,但这没有意义,你只需要知道,你和易宁之间只有协议关系,我可以随时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 “只要怀疑的种子种了下去,之后所有事情都不可能一帆风顺,你应该懂我说的意思。” 看着刚刚放下的杯子里茶叶缓缓沉了下去,丁梧沉默了。半晌,他回道:“给我点时间。” “好,我给你一个月。” “不要让我失望。”曹之顺又补充道。 挂了电话,丁梧揉了揉发痛的眉心。 离婚,怎么可能? 现在自己身边的人,除了易宁之外都不能信,曹之顺之所以会知道协议婚姻这件事情,多半是因为他们身边已经有了他的眼线,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嚣张。 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去找易宁,和他商讨该怎么解决。 想着,他又拿起手机。 “小易总下班之后要干什么呀,怎么这么高兴。” 林致一边将刚刚客人用过的茶杯清理干净,收好在茶几旁的小柜子里,一边笑着问易宁道。 “今天要带小小去楼下宠物店洗澡,那小狗怕水,不知道要怎么叫呢。” 易宁想起小狗沾水哇哇乱叫的样子,下意识就挂起了笑容。他将电脑放进公文包里,递给了才起身的林致。 回到家,小小好像心有所感知道自己今天的悲惨命运,躲在自己的窝里不肯出来,易宁无法,只能俯身去窝里抱它,结果这小狗太过扑腾,直接将易宁大衣里的手机踹了出来。 手机掉落在地上,直接黑了屏,易宁连忙放下小狗捡起手机一看,发现手机的屏幕从边角处开始裂开,完全无法使用。 易宁叹了口气,弯下腰在小小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 看到宝贝们想法啦,不会很快完结,小情侣一定会谈很多章的甜甜恋爱(点番外这条不变,完结之前都有效) 第31章 喜欢的程度 晚些时候,太阳叹息着褪成黄油色,逐渐坠入看不见的地平线下。 屋内角落里有金黄日光滑落墙面。 丁梧倚靠在办公桌边,面色阴沉,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拨打易宁的电话。 直到所有的日光落入沉沉的黑夜中,丁梧才疲惫地抬起头,拿着手机的手无力垂在大腿右侧,亮着的屏幕上全是未拨通的通话记录。 半晌,他像忍耐了极大的痛苦一样长长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打不通,难道曹之顺将事情与易宁讲了? 易宁这是...... 不会的,只是现在打不通电话,只是今晚打不通电话,易宁不是那种放下问题不解决的人,他也不会一声不吭地就离开。或许他手机没电了,又或许是在公司正忙,没有看见电话罢了。丁梧冷静地想。 但即使这样安慰自己,他心底的慌乱与不安还是如野草般蔓延,丁梧起身,恍惚间右手不小心碰到放在一旁的茶杯。 “砰——” 茶杯摔落在地,茶水四溅,杯身四分五裂,玻璃碎片混合着微黄的水渍弄脏了丁梧脚边的地,场面糟糕极了。 “......” 沉默良久,丁梧忽然快步走向门边,拿起大衣就冲出门外,也不管地上一片狼藉无人收拾,他一边迅速穿好衣服,一边又拿起手机打给林致。 “喂,林致。” “怎么了小冉总。” “易宁现在在公司吗,让他看一下手机。” “小易总?他早就下班了啊。” “下班了?”丁梧脚步一顿。 “对,走了有好长时间了。” “......好,我知道了。” “喂,小冉总,您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易总吗,易总现在……现在应该是在给小狗洗澡,没有顾得上看手机吧?” “小冉总?” “喂?” 林致从耳边放下手机,发现冉以竟已经急匆匆地挂掉了电话,他有些莫名其妙,对冉以竟这一通十分无厘头的电话感到奇怪,但也没多想。 这时,手机里又新收到一条消息。 昏黄的光线照着马路,远处有楼房的灯火在闪动。轿车疾驶在回家的道路上,呼啸的风声从微开的车窗缝中漏了进来。 丁梧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自己的心乱成一团,所以耳边才会感觉这么吵,还是这风本就恼人。 他松开握着方向盘的左手,将车窗给按了下来。 烦人的风声终于停掉,他也稍稍喘了口气。 结果下一秒,还没有等他彻底反应过来,离他很近的地方突然有行人翻过栅栏,想要横穿马路跑去对面。 瞳孔猛地一缩,丁梧迅速踩下刹车,轮胎在地上留下深深的黑色印记,他也因为巨大的冲力往前冲去,额头差点撞上自己的方向盘。 那个路人也是被吓得面无血色,腿一软倒坐在了地上。 过了几秒,丁梧抬起头,劫后余生般深深地喘了几口气,紧接着,愤怒与无语开始在心底翻滚起来,可他也不好在马路上对那个路人发脾气,最后只是面色阴沉地瞥了一眼正在拼命挣扎站起来的路人,绕过他将车停到了路边。 烦躁至极,今天被烫伤的地方也在隐隐作痛,丁梧摸了一下自己的食指,指尖下意识搓了搓。 他突然很想来一根烟。 丁梧也是有烟瘾的,他习惯不好,硕士毕业时被毕业论文折磨的开始吸烟,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只要工作压力一大或心情不好,总想着到吸烟室去过个烟瘾,后来遇到苏早,苏早不喜欢烟味,他也就逼着自己慢慢戒掉。 但重生之后再见到易宁,他的烟瘾却时不时会小小地泛滥一下。 感受到指尖有些滑腻潮湿的触感,他想起那一晚,易宁抽着烟,姿势随意的悠闲应付电话对面的人时,他经常会后仰脖颈,然后缓慢地用嘴渡出烟雾。 那种抽烟的方法不过肺,而其会让人越抽越清醒,他的眼神清亮锐利,无意识的向后舒展自己的脖颈,裸露的皮肤呈现脆弱易碎的瓷白,像天鹅一般修长好看,但却有着男性独有的精瘦肌肉线条。 那种冲突与反差,美过任何罗塞蒂笔下的柔弱美人项颈。 之前想抽烟,现在想咬易宁的脖颈。 丁梧不记得自己第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了,但他清楚地记得,那是他第一次把想抽烟的冲动转化为想咬一个人的脖颈的欲望,他想在他光洁的、纤薄的皮肤上留下自己肆虐的印记,想感受流淌血液的青筋在他的牙下脆弱跳动。 咬住天鹅脖颈,这样他就不会飞离自己的湖泊。 丁梧觉得自己好像有些疯了,他伸手将车窗打下来,想让冷风吹得再多一点,自己也好清醒一些。 他开得很快,没过多久便到了小区。 匆忙停好车,他回到家快速打开房门,大声地喊了一声易宁。 无人应答,像水落入水中,房内悄无声息。 他似乎,又被抛弃了。 易宁捡起手机,无奈地发现手机已经彻底死机,完全不能用了。 他也不好放下小小去修手机,和宠物店约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他得先带着小小去店里。 易宁拿出放在家中的平板,点开自己工作微信,给林致发了条消息。 “林致,你在忙吗,如果不忙还得麻烦你帮我一件事情,我的手机坏了,不知你可不可以帮我去修一下?” 没过几秒,林致就回了消息:“好的小易总,那我到哪里去找您?” 易宁想了一下,回道:“小区外的宠物店吧,我先把小狗送去洗澡。” 他把平板搁在一边,看到自己被摔得稀烂的手机,没忍住,又弯下腰打了一下老老实实窝在一边的小小的屁股。小狗似乎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吵闹,安静如鸡的任凭易宁把它抱出了卧室。 宠物店很近,下楼走几步就到了,一路上易宁挠着小小的下巴,逗它道:“你怎么不蹦跶了,刚才不还是凶的很?” 小小埋着头,不敢看他。 看小狗的样子,易宁的心情变得大好。虽然手机被摔坏他很恼火,但小小在家里被冉以竟宠成一个小霸王,平日里霸道惯了,现在一朝闯祸就小心翼翼装乖讨好家长的样子,就算再生气,易宁也绷不住笑了起来。 他把小狗放下,下意识掏出坏掉的手机看了一眼。 不知道冉以竟会不会给他打电话呢? 如果打了,他没办法接到,那冉以竟会不会着急呢? 他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嘴角上扬,一直到宠物店门口时都没有停下来。 小霸王还是小霸王,虽然刚才装得很乖,但知道自己马上要被抱进去接受水的洗礼时,小小还是非常用力地扒住易宁的胳膊,十分不愿意配合。 易宁微微一笑,将小狗的爪子从自己的手肘上拿开,冲它挥挥手便转身走了。 他站在宠物店门口,等着小狗洗完澡。 外面很冷,但他必须站在店外,因为没有手机可以随时联络,他必须保证他能一眼就看到他。 街边的树枝没有了叶子的遮挡,像是在模拟风的形状,显现出扭曲的模样,冷风刮过易宁的肩头,汲取走了刚刚从店内走出时沾染上的温暖。 脚边的枯叶也随着风一起离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易宁听见,想起冉以竟清理阳台,收集落叶时也会发出这样的声响。 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些什么?到没到家?到家了之后会不会马上进厨房准备起今晚的晚饭? 一个人独处时,思考冉以竟在做些什么,这已经成了易宁的习惯,他发现这样时间会过的特别快,而且这样想的大部分结果就是冉以竟突然给他发了消息,或者给他打了电话。 那现在他这样想,冉以竟会不会突然出现呢? 易宁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逗笑了,他低下头掩住自己的笑容,避免自己被路过的人认为脑子有病。 等到那股好笑的劲过去之后,他再抬头,忽然就在街对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丁梧双眼通红,愣愣地看着街对面身着黑色大衣斜倚在宠物店门口的清瘦身影。 他站在马路对面,路灯和宠物店灯牌的光洒落于易宁身上,在凛冽的寒冬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车流与路人开始变得缓慢,丁梧开始听不见周遭的一切声响,他只看得见易宁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他眼里细碎的光,还有他轻轻转移,悄然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怎么丈量你喜欢一个人的程度? 用分别,无法预料的分别。 丁梧开始奔跑。 他跑过川流不息的人群,跑过昏黄落满枯叶的街道,跑过惊慌与不安,跑向他苦苦寻觅一晚的归处。 易宁略带惊讶地看着冉以竟向自己跑来,他从未见过他如此急切与慌乱,下意识便伸出手去想要接住他,但下一秒他就觉得自己的姿势似乎不太合适,便又迅速将手收回。 可还没等他将手放下,冉以竟就扑向了他,双臂死死地箍住他的肩膀,像是要把他揉碎在自己的怀里一样。 像封闭的山谷猛然敞开,他的气息大风般无休止地侵入易宁的呼吸间。 随即,易宁感到自己锁骨上方猛的一痛,冉以竟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间,狠狠地咬了一口。 易宁感到很疼,他很想抓住冉以竟的头发将他扯开,但他的手却在刚要落在他发上时倏然停住。 短暂的停顿后,他最终还是没有攥紧他的头发,而是顺着他的颈背,一下一下,缓慢而坚定地安抚着他。 因为他感受到冉以竟在颤抖,无助地颤抖。 察觉到咬着自己脖颈的力度在慢慢变小,易宁微微低头,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你去哪了?”闷闷的声音从颈窝处传来。 易宁有些莫名其妙:“我哪也没去,刚刚是带小小来洗澡了。” “那你怎么不接电话?” “你给我打电话了?”不知为何,易宁觉得冉以竟的话里带着满满的幽怨,他突然感觉自己像在哄小孩子一样,“手机不小心摔在地上,黑屏了,我用平板给林致发了消息,他待会就来拿我的坏手机去修。” 抱着自己的人忽的一僵,接着,丁梧慢慢松开易宁,捂着脸转过身去。 易宁用手触了一下自己被咬的地方,还好,没有咬出血,不过按照冉以竟刚才的力度,红肿是绝对有的。 看着眼前一反常态的冉以竟,易宁还想再问点什么,身后突然传来林致的声音。 第32章 亲吻 “小易总!” 林致挥着手向他走来,他看见易宁身后的冉以竟时,微微一愣,接着笑着说道:“小冉总,不好意思,我刚才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小易总才去送小狗洗澡,估计来不及接电话,你就把电话给挂了。” 闻言,易宁回头看了冉以竟一眼。 冉以竟已经将手放了下去,他的眼眶稍稍泛红,脸颊两侧还有不正常的红晕。 听到林致说的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刚刚有急事找易宁,着急了些。” 林致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看向易宁道:“小易总带手机了吗?” 易宁忙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林致,“麻烦你了,下班之后还要拜托你帮我修手机。” “小易总哪的话,我是您的私人助理,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事情。”林致把手机放好,“我先走了,手机修好之后明天上午送给您。” 说完,他冲着冉以竟点点头,便离开了。 易宁目送着林致开车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车的影子后,他才转身盯着丁梧,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很急吗?” 丁梧没有回应他的眼神,只是望向宠物店里面,“不急,待会回去再讲。” 易宁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没有什么太着急的事情,我先进去看看小狗洗得怎么样了。” 说完,丁梧匆忙走进宠物店,留下易宁一个人站在原地。 易宁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忽然觉得今晚格外的冷。 狗狗已经洗完澡了。 丁梧抱着狗在前面走着,而易宁双手插兜跟在后面。 虽然在嘴上说着是送给易宁的礼物,但是丁梧却宠这小狗宠得厉害,现在刚洗完澡,更是不愿让它下地走路,怕不小心弄脏了身上的毛发。 两人一狗,就这样一路无言地回了家。 小小今天闯了祸,一进到家就钻进了窝里,不敢发出声响。而丁梧和易宁也没有任何交流,两个人安静地吃了晚饭,之后丁梧洗碗,而易宁进到浴室洗澡。 易宁擦着还在滴着水的头发走进洗漱室,刚要低头拿起牙刷,却不小心瞥到镜中自己低垂的睡衣衣领里,那个已经红肿的牙印。 易宁直起身,抬手轻轻用指尖触碰自己的伤口,想着待会可能要上个药。 他咬得真的挺狠。 愣神间,有人走进了洗漱室。 易宁还没反应过来,一双手就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回身去看。 接着,丝丝凉凉的触感从脖颈处传来,那人拿着碘酒和棉棒,慢慢地湿润着他的伤口。 动作很温柔,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动作也很局促,捧在手里也怕碎了,含在嘴里更怕化了。 易宁闭上眼,沉浸在冰凉与疼痛交织的感觉中,身后那人却突然缓慢开口道:“对不起。” 对不起? 易宁没有睁眼,只是反问道:“为什么对不起?” “对不起......我把你咬伤了。” 丁梧觉得自己很混蛋。 在宠物店门前,他从剧烈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后,看到易宁脖颈上的那个深深的牙印,他就开始后悔,后悔到甚至不敢去与易宁对视。 回到家里,他瞥见易宁的拖鞋,家里一如既往的陈设,没有少一件的衣服,他忽然就觉得自己很混蛋,面对情绪无法自控,连冷静思考都几乎做不到。这么多细节和表现都在无声地告诉他,易宁没有离开,他只是有事出门,带着他们的狗一起,傍晚会回来,说不定晚上还可以继续陪他种花择草,他们还会像之前的很多个日日夜夜一样平静地生活下去。 但他却深陷在巨大的情绪旋涡中,失控咬了易宁。 他发了疯,他在家中找不到易宁,他就失魂落魄地跑出家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乱走,他在想易宁走了,他会去哪,是会去看望他的母亲,还是住进酒店,赶紧拟出合同要和他离婚呢? 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如果不是在街头看见了易宁,他今晚还会发什么疯。 “我找不到你,我以为你走了。”他哑声道,声音下有一丝掩藏不住的脆弱。 易宁察觉到了他的脆弱,有些好笑地挑眉道:“所以这是对我的惩罚?” “不是......”丁梧将药放于一旁,双手支撑在洗漱台的两侧,他把易宁圈在自己的怀里,轻轻将头抵在易宁的肩膀处,“不是惩罚。” 是我在害怕。 “曹之顺,知道了我和你是协议婚姻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气,“是今晚他打电话告诉我的。” “他给了我一个月,让我跟你离婚,不然就把这个事情公之于众。” 易宁猛地睁开眼睛,“知道了?” “曹之顺为什么会知道?”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只有他和冉以竟两个人参与,就连拟定合同也是他亲自做的,他甚至连林致都没有告诉,曹之顺又是怎么知道的? 易宁皱眉道:“你告诉别人了吗?” 丁梧一愣,他是没有告诉别人的,但他不能保证冉以竟在生前的时候不会把这个事情大肆宣扬。 突然,他想起了一个人。 苏早。 不是,应该不会是他,丁梧想起质问曹之顺的时候,曾经问过他是否在自己和易宁的身边安插的有人,曹之顺没有否认。 丁梧苦笑,“他在我们身边安排了人。” 而且他找不出来是谁。 “现在纠结这个没有用,”易宁盯着镜中低垂着头的丁梧,眼神清亮锐利,“重点是怎么解决。” “他没有我与你的具体协议,所以就算把这个事情说出来,我们有合法的结婚程序,别人也不会有其他非议。” “但我们父母那边怎么办?” 他能与冉以竟结婚,最初的动机就只是为了应付双方的父母,他为了母亲可以安心做手术,而冉以竟则是为了敷衍自己的父母,不想让他的父母再去管自己。 可如果这个事情传到了他们耳里,他们又会怎么想? “而且我们,总归是要离婚,不可能绑在一起一辈子。” 易宁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道。 他没有把话说完。 后面的话是,直到你遇见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我们就会离婚。 丁梧知道他没有说完。 他在心里,用易宁的口吻将他的话接完。 直到我遇见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我们就会离婚。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短暂的空白后,易宁闭上眼,又说道:“冉以竟,我想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母亲。” “我想告诉她真相,这件事情本就是我做的不对,我亲自与她说,总比她从外界了解,来的伤害要小很多。” 他和冉以竟一定会离婚,按照正常的步骤,最后离婚时,他可以对母亲说,是因为没有爱了,但如果现在被曝出来他和冉以竟是协议婚姻,他不晓得母亲的身体能不能承受的住这样的打击。 这段日子像是梦一样,他能与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获得了过往二十几年从未有过的安心,他已经感到十万分的满足。 但梦总是会醒,当初签订协议,就应该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但那时的他非常自信,绝不认为自己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可人总是会被现实打脸。 身后的人直起身,将脸埋在了他的颈窝处,声音沉闷地问道:“告诉之后呢?” 热气拂过易宁有些敏感的锁骨,他瑟缩了一下,轻声回道:“或许,我们离婚吧。” 那时候便离婚吧,若你还想拿这段表面婚姻哄骗你的父母,我也不会再继续陪你装下去了。 最初让我们结合的原因已经消失,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在一起呢? 不能彼此喜欢,这样表面繁花背地枯骨的婚姻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环绕住他的人没有回答。 单调的沉默后,有吻落在易宁的脖颈上。 干燥的嘴唇缓缓滑过那片光洁的皮肤,谨慎绕过伤口,笨拙珍惜触碰,蠕动着用舌尖留下点点湿意,不够规律的吐息喷洒在易宁的耳边,有种苦苦抑制的小心温柔。 他在亲吻他,唇齿间还呢喃着易宁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染上让人心颤的暗哑底色。 易宁怔怔地看着镜中丁梧埋首在他颈间,黑漆漆的头发在灯下水光亮润。 他忍不住后仰脖颈,抓住他的头发,配合着丁梧的动作,随着他一起喘息。 易宁很轻地笑了一下,唇边的笑温温的。 这又是在干什么呢?他也搞不懂冉以竟了。 不喜欢,为什么又是这副舍不得他的挽留模样? 他喜欢他吗,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易宁很懦弱,懦弱到他只能去等对方说喜欢;可他又很勇敢,勇敢到只需要对方一句话,便可以放下一切。 易宁感觉自己像一滩清水,在冉以竟的吻里蒸腾开来。他微睁双眼,看到镜中自己情迷意乱的模样,忍不住颤了一下。 他突然清醒,在丁梧即将用鼻梁推开他胸前的睡衣前,伸手抵开了丁梧的脸颊。 易宁低头转身将自己的睡衣整好,没有再看丁梧一眼,便离开了洗漱室。 第33章 你喜欢他 “你看到了?” 曹之顺将面前的煮茶陶壶冲洗干净,又用碎布将壶外的水擦拭干净。 久久没有得到答复,他抬头看了旁边的人一眼。 那人又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是的,他把小易总紧紧抱在怀中,我再离得近一点时,还看到他把脸埋在小易总的脖颈里,好像还用嘴咬了。” 曹之顺正在注水的手忽的一顿,有水滴洒在了桌上,他静静注视着晕开的水珠,似乎在认真想些什么。 半晌,他又问道:“那易宁有什么反应?” “没有很大的反应,小易总应该是不想让他咬的,但最后不知为何,又伸手拍着冉以竟的背,应该是在安慰他。” 曹之顺注了四五百毫升的纯净水后,便开了火,等到煮茶壶里的水沸腾后,他又投了些白茶,淡淡问身旁的人道:“你喜欢喝浓一点的,还是淡一点的?” 那人忙摆手道:“您按照您的喜好来就好。” 曹之顺浅浅地嗯了一声,他用茶匙将茶叶慢慢推入茶壶中,又按下了开火键开始煮茶。 时间有点长,茶室里一直静默着,曹之顺一言不发地盯着煮茶壶的情况,直到水又再次沸腾之后,他关闭了电源,用余温接着加热。 等到茶壶底部不再冒小气泡后,曹之顺提起了茶壶 “我喜欢滋味浓郁些的,”曹之顺把茶汤到进公道杯里,“在我这喝茶没那多规矩,你坐。” 旁边的人僵了一下,这才缓慢移动步伐坐在了曹之顺对面的阴影处,他自觉地给曹之顺倒茶,然后就放在一边,没有再动。 曹之顺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之前带你去过的别墅,你还记得在哪里吧?” “记得。” “好,”曹之顺抵了一下自己的口腔内壁,感受到喉头涌上来的回甘,他笑了一下,又说道:“最近可以去打扫一下,说不定有人会住进去。” “您这是......计划提前了?” “是,”曹之顺抬眸,嘴角上扬,“我觉得单单警告是不够的,如你刚才所说,冉以竟明明已经答应了我,可他依旧这样做,我又怎么敢去相信一个月后他能真的践行诺言。” “我等了五六年,不可能因为他而半途而废。” 曹之顺起身,“你之前提到的人,也可以用上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你最近小心点,冉以竟和易宁应该已经开始注意到自己的身边有我的人。” “我接下来的计划还需要你。” 和暗恋对象关系变得极度尴尬,该怎么做? 丁梧在微博的私信投稿询问聊天框里打了又打,删了又删,最终还是全部删掉。 他气恼地将手机关掉,顺手扔在了一旁。 今天是星期六,两个人都放假待在家里,但从昨晚开始,易宁就没有再拿正眼看过他,也不与他讲话,不管是吃饭还是在屋里走动时遇到,他都像没有自己这个人一样,完全无视自己,有的时候和狗狗玩耍到正开心时,一见到他走过来,便立即噤声,脸上的笑容也全部收起。 可明明说要离婚的是他啊。 丁梧呈大字型扑在床上,又突然想起昨晚亲吻易宁脖颈时细腻的触感。 或许是因为这个,他才不理自己的吧。 也不知道他被自己咬出来的伤口怎么样了。 丁梧躺在那里,突然就开始懊恼,自己把人的脖子咬伤,在别人明示要离婚的情况下还那样冒犯他,换谁都会不高兴吧。 丁梧将手指深深地插入发间,狠狠地叹了口气。 去道歉,不管这回易宁怎么说他,自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是了,如果他还提离婚,那就...... 那他也不能怎么办。 易宁现在应该是在书房里休息,自己偷偷溜出去买他喜欢吃的甜品,带着蛋糕来向他赔礼道歉,会不会好一些? 这样想着,他立马起了身,准备开车去甜品店买,可还没等他走到客卧门口,就听到走廊上传来易宁的脚步声。 丁梧立马停在了门边。 脚步声从主卧开始,慢慢靠近客卧,路过时稍稍停了一下,丁梧躲在门后听着,呼吸都快要闭住了。 最后易宁还是没有停下,脚步声逐渐消失,直到客厅内传来关门的声音,整个屋子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丁梧又等了几分钟,见真的没有动静了,他迅速开门走进客厅扫视了一圈。 易宁真的走了? 他现在出去做什么? 易宁不喜应酬,对于能推的饭局是能逃则逃,平日里也更喜欢一个人躲在书房里看书,不见他和自己的朋友有其他联系。 所以他要做什么? 正在丁梧胡思乱想的时候,手里握着的手机突然亮了。 丁梧下意识点开屏幕查看,结果却显示是一条未知号码的信息。 “竟哥,可不可以出来一下呀?” 丁梧皱眉,这语气越看越熟悉,但他一时间实在是没有办法想起这到底是谁,他叹了口气,准备把这条信息当成垃圾短信处理,顺便再把号码拉黑时,对面又发了一条过来。 ”易宁也在,你真的不打算过来看看吗?” 丁梧眯起眼睛,他稍稍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回复道:在哪?你想干什么? 对面回复的很快:你来了就知道了。 那个未知号码发的地址不远不近,就在小区楼下,但位置很偏,这地方大白天都不见得有什么人过来。 丁梧一边走着,一边探头打量这里的监控摄像头是否开着。 怎么会选在这里? 他谨慎地没有真正走近,只是隔了一段距离,掏出手机开始给之前的未知号码编辑短信:我到了。 虽然这里地方很偏,但好在是下午,还是会有行人路过,监控摄像头也都在开着,大概率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人到底要干什么? 丁梧踩上旁边绿化带护栏下的台阶,踮起脚尖搓弄着路旁的小石子。 突然,他听到不远处有交谈的声音传来。 易宁很奇怪,他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 短信的大致内容是在约他去一个地方,说有要事和他商量。 易宁本来不想管,他以为是对面的号主发错了人,正要把这条莫名其妙的短信删掉,对面又发来一条短信:我知道所有你和丁梧的事情,所以,速来。 丁梧。 易宁看到那个名字时,下意识便握紧了手机。 对面到底是谁? 他放下手机,在脑内筛选了一遍。他与丁梧本就没有什么明显的瓜葛,更多的交际还是在小时候,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突然提及一个已经离去多日的故人? 几番考量下,他最终还是决定去看一看,不过他也担心一个人去有什么危险,在走之前他又给林致发了条短信,说如果下午五点前自己没有再给他发消息的话,就去找冉以竟,然后报警。 可是到了地点之后,却没有人。 易宁低着头,想要问问对面到底要做什么,他的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 他闻声抬头,看见苏早戴着口罩,弯着眼睛朝他走来。 易宁的脸色一变,皱眉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短信是你发的?” “当然,”苏早摘下口罩,“不然哪还有人知道你和丁梧的事情?” “你叫我来,就只是为了说这个?” 易宁轻蔑地瞥了苏早一眼,“如果你只会重复这一句话,那就我就走了。” “别啊,我当然不只会讲这些。” “这次叫你过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苏早靠近了些,易宁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道,冷着脸往后退了几步。 “你当初为什么要收集我出轨的证据?这是我一直都很好奇的事情。” 易宁第二次遇见苏早,是在酒吧里面。 他那次是与自己的合作伙伴一起去的,他对对方印象不错,便在谈完事情之后约着到清吧里随意喝些酒,顺便再聊点别的话题。 他也没有想到,会在那里遇见苏早。 那时苏早正被几个男人一起簇拥着,他们坐在开放式卡座里,一起嬉闹喝酒,行为暧昧。易宁本来是没有注意到苏早也在那里,但他和他的同伴太吵,而酒吧里别的地方都很安静,很难不让人把视线移到他们身上。 他们似乎在赌酒,输的人要把在场的所有人都亲一遍,而且并不是那种蜻蜓点水的亲吻,而是深吻,舌吻。 易宁皱眉盯着苏早,坐在他对面的合作伙伴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又挑眉转过头来,笑着问道:“你朋友?玩得挺开。” 易宁浅抿了一口面前的尼格罗尼,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认识他。” “确实,看小易总也不像有......”朋友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措辞,“这种不嫌弃口水的朋友。” 易宁微滞,随即笑道:“林总惯会说笑。” 因为苏早和他身边的同伴实在太过吵闹,易宁和朋友也没有聊上很长时间,便结账离开了酒吧。 可这件事情却让易宁记在了心里。 这种事情本来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但对方是苏早,丁梧的男朋友,他不知道丁梧了不了解苏早的私事,但易宁无法忍受有人背叛丁梧。 于是他悄悄拜托了酒吧的朋友,如果再遇到苏早来酒吧做这样的事情,请务必帮忙拍一些照片。 他本希望那只是苏早偶尔一次的肆意妄为,结果朋友却在一天下午给他发来了一个压缩包,里面全是苏早和各式各样的男人在一起的照片,唯独没有丁梧。 老板还告诉了他一件事情,他听到苏早的同伴说他傻,说他为了追男人,在自己的脚踝上纹了一个永久纹身。 易宁沉默地看着那些照片,慢慢地点燃了一支烟。 一个深夜,他去了苏早常去的酒吧,在他们即将要离开的时候,堵住了苏早。 他把那些照片扔在了苏早的脚边,冷声警告他不要再做对不起丁梧的事情,否则这些东西会在之后的某一天出现在丁梧的邮箱里。如果不想自己和自己男朋友的感情受损,就管好自己。 他不晓得他的话苏早听进去多少,但他能为丁梧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些。 他留了个心眼,照片一直留在他的电脑里没有删除。 后来,他听说丁梧和男朋友分了手,但那时他订了婚。 后来,丁梧的消息再传到他耳边时,就是他和自己的未婚夫昏倒在一起,性命垂危。 再后来,便是天人永隔。 他有些恍惚,这些似乎已经埋了尘的回忆突然开始涌进他的脑内,他使劲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心,迫使自己缓过神来。 苏早又问道:“易宁,为什么不说话?” “我为什么要说话,这种事情我也要告诉你吗?” 易宁的心情忽地变得极差,他不想再和眼前的人继续耗着时间,转身便要离开这里。 他今天就不该来这里。 可还没等他真的离开,身后的人突然放声大叫了起来:“易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丁梧。” “你喜欢丁梧,所以才会关注他,所以才会拍下那些照片。” “你是有所预谋的!” 第34章 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易宁,喜欢丁梧? 丁梧怔怔地盯着易宁的背影,心底开始发麻。 “所以呢,苏早,你很莫名其妙,大费周章地约我到这里来,只是想说这个吗?” 易宁皱眉,虽然神情依旧冷漠,但他的目光却落在地上,不甚坦荡。 苏早只是笑,“易宁,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易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又怎样,不是又怎么样,丁梧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再争论这个问题又有什么意义?” “没意义,”苏早双手插进兜里,略带嘲讽地看着易宁,“可你连承认都不敢承认。” “确实,他离开了,但这并不代表你喜欢他的事实就可以改变,易宁,你敢直视我的眼睛,说你没有喜欢过他吗?” 听着对话,丁梧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易宁背对着他,他不知道丁梧的存在,丁梧也看不见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易宁像是一张被揉皱的纸,在四面八方吹来的寒风中不易察觉地颤抖着。 直到太阳温吞躲进极厚的云层,易宁还是没有出声。 他沉默太久了,久到天色灰暗,久到丁梧开始担心起他的精神状态,甚至不想再要听到一个答案,准备现身上前去看看他时,易宁却突然发声了。 有些僵硬的眼珠缓慢转动,他越过苏早的肩头看向远方,然后收回视线,看向苏早的眼睛。 他如在沙漠中跋涉多天的旅人,声音嘶哑,但却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道:“是。” “我喜欢丁梧,喜欢很久了。” 他和苏早站在楼层的背面,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落日又从远处自然地挤了出来。 夕阳的暖黄落在易宁的身侧,他站在明暗交际之处,心中所有的情绪迅速流出。 他感到眩晕,眼中所有颜色都变得模糊,可再转身去看日落光亮时,一切又开始鲜活,他甚至在恍惚中看到旧人的容颜,仿若破梦而来。 若是换做以往,易宁一定会退后,他承认,哪怕是幻觉,他也喜欢隔着安全距离看着他。 落日是伪装,暮光是反射和折射,纵使太阳早已落到地平线下,我们也只能看到黄昏的欺骗,从不真实,掩盖踪迹。 掩盖明亮的爱意,只能在地面之下纵情燃烧,只能鬼鬼祟祟,偷偷的爱,从不愿意分享爱意。 但这个时候,易宁却笑了。 他没有后退半步,只是微笑转回身,声音清朗。 “我喜欢他,喜欢了很久很久,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他喜欢我,在很早之前。 后面苏早和易宁又说了些什么,丁梧全都没有听见,他躲在两个人看不见的地方,脑海里不停地在回旋一句话。 易宁喜欢丁梧。 丁梧想笑,但又觉得自己很像神经病,可他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丁梧举起双手覆在脸上,无声的于掩盖下放情大笑。 他选择性遗忘了所有过往,忘记了与易宁初见时的不愉快,忘记自己对易宁的怨念和喜欢上他之后的贪心与不安,他忘记丁梧已经死去,而活着的只有冉以竟。 死去之前,他会难过,不是难过生命的艰辛,而是难过自己被定义为被抛弃的一生,他只能一个人生活,以为没有人会为他停留。 重生之后,他获得了另一对父母的爱,拥有了生前不敢想的生活,他看上去不再孑然一身,似乎一切都是圆满的,是之前不可期盼的。 但他却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心脏在真正跳动,经常性于独处时突觉寒意袭身。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心脏是冉以竟的,这一切都是属于冉以竟,哪怕冉以竟已经死了,也永远属于他。 可今天他在习惯性关上窗抵挡寒意时,却发现外面池塘上有一片荷花还在开着。 原来他并没有身处寒冬。 因为有人一直爱着他。 荷花告诉他,他始终拥怀着一个盛夏。 从始至终,从死亡到新生。 一阵冷风吹过,把有些恍惚的丁梧冻得一激灵,他下意识抬头去看不远处的易宁,却发现他只是转身,往自己的方向走来了。 丁梧一惊,连忙躲到绿化带旁停着的轿车后面,猫着腰看着易宁脚步飞快地离开。 他往后看了一眼,发现苏早还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丁梧整了整衣衫,也没有去管他,匆匆转身跟上易宁的步伐。 可奔跑到一半,他又开始怂了起来。 虽然现在知道易宁一早就喜欢自己,但是他为什么喜欢,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为什么自己一丁点没有感受到,这一切他都不知道。 而且最重要的,他是冉以竟,不再是丁梧。 所以丁梧放慢了脚步,慢悠悠地跟在易宁身后,他打算先给自己一段时间做好心理准备,再去和易宁谈谈这件事情。 于是他在心里压了一团小火苗,等易宁进了电梯之后,心血来潮决定爬十几层楼梯,来缓解一下自己有些澎湃的心情。可当他还没来得及喘匀气,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时,突然看见易宁又开门从家中走了出来。 他带着口罩,披着大衣,手机还举在耳旁,似乎在跟谁打着电话。 丁梧离得远,只隐隐约约听到他是在跟林致打电话,其他的还没来得及听清,易宁就进了电梯。 丁梧躲在安全通道的门后面,奇怪地盯着易宁,一等电梯合上,他立马跑上前去,但此时易宁已经快要到地下车库,丁梧又连忙按开了另一部电梯。 可到达楼下,却没有看到易宁的影子。 丁梧有些慌神,他喘了口气,想起易宁临走时打了通电话给林致,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 林致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不过他也一头雾水,只是说易宁让他准备了一些东西,当丁梧问他易宁要了些什么时,他又开始支支吾吾不肯说清楚。 但最后他还是给丁梧指了个地点,说易宁每到星期天的时候都会到一个地方去。 当他说出地点的名字后,丁梧却愣住了。 丁梧在墓园的停车场停好车,又坐在主驾上发了会呆。 林致和他说,易宁经常会去墓园祭拜一个人,但具体是谁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墓园的地址,听说那里埋葬着易宁的亲人。 真的是易宁的亲人吗? 丁梧捂着额头,苦笑了一下。 只有他知道,那个墓园不一定会埋着易宁的亲人,更有可能,是埋着自己。 ------ 今天这一章还蛮重要,我前前后后写了五六篇废稿,却始终没有办法完全产出,最后的终稿也不甚满意,但笔力实在无法在短时间内提高,能力不足,十分丧气。非常对不起拖更将近一个多星期,之后会多花时间看书练笔,超级感谢大家的包容!!! 第35章 第一次遇见 易宁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他感觉自己像破了个洞,呼呼的有寒风往里面灌,连骨缝里都是凉的。 和苏早的争执之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拿着之前经常带的东西,独自一人驱车来了墓园。 说不清道不明,也许是刚才的对话勾起了易宁的回忆,又或许只是单纯想来看看丁梧。但说实在的,其实易宁有些日子没有过来了,因为某个人的陪伴,他已经很少再想起丁梧。 虽然墓园里有人在定时打扫,但总有纰漏与不细致,易宁略带生疏地找到墓位,看到墓前的光景,突感悲怆。 他蹲坐下来,默默捡起墓前不知何时被风吹过来的残破落叶。 丁梧死后,他总是很规律的自己开车过来,差不多一周一次,可其实他来了也不会做些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发呆。 一些人走出时间后,他们就变成了宇宙间最微小的粒子,山间的风是他,天上的云是他,摇曳的大树是他,飞舞的蝴蝶也是他。 他们离开了,却满是人间。 站久了,易宁偶尔忍不住想去摸摸墓碑上丁梧的笑脸,但哪怕他已经死了,易宁也还是会想起之前丁梧冷漠的眼神,于是手就暂停在半空中,不上不下,仓皇谨慎。 那是小易总少有的尴尬时刻。 好在没人看到,所以只有他一个人尴尬。 这次也是,他捡完落叶,下意识伸手想要拂去丁梧墓碑上照片的灰尘,可最终还是暂停在空中,末了放下,收回了大衣口袋里。 尽管刚才第一次向别人承认了他喜欢丁梧的事实,但再次面对着丁梧本人时,即使他已经死去,易宁还是没有任何变化,永远不敢抬头爱他。 易宁搓了搓手,又呼了口热气到手中,被冻僵的关节才感受到些许温暖。 他低头,慢慢开口道:“我好些日子没来了。” “今天过来,倒也不是为了什么,”易宁咳了一声,肺里有些难受,“只是想来和你说说之前没讲过的话,别嫌我烦。” “有些话,该讲还是要讲。” 易宁无聊地看着自己的鞋子,走之前母亲让保姆给他擦了擦鞋面,现在小皮鞋反着走廊上的灯光,看起来像是新的一样。 医院的走廊上人来人往,虽然每个人的脚步都很匆忙,但还是不时有人回头去看长椅上的小易宁,好奇这么一个雪娃娃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坐在那里,身边也没有父母陪着。 易宁年龄小,身高不够,坐在医院的长椅上,长椅有些高,脚尖刚刚好触到地面。他晃着腿,数着自己对面房间的门要被打开多少次,又在预测直到多少次时,走廊尽头的郑其与才会挂掉电话,带他去看病。 他其实也没什么大病,不过是普通的感冒,头有些昏沉罢了,本来只需要吃点感冒药再睡一觉的事情,一向对自己不闻不问的郑其与却异常紧张,甚至向母亲提出要带易宁去隔壁市看病,因为那里的医院有他认识的医生朋友,更安心一点。 母亲本来不太放心,想跟着易宁一起,但最近家里的生意出了问题,她实在抽不出时间,便只能把易宁交给郑其与,让他带着去了邻市。 郑其与真的很烦,易宁想,如果不是他非要带自己去,自己或许可以舒舒服服睡一觉,醒了之后看书或者练钢琴,总之干什么都要比在这里被口罩闷着,脑袋难受极了要好的多。 他不满地闭着眼,仗着有口罩遮蔽,嘴撅的都能挂上二两油壶。 对面的病房门已经被打开了二十次。 来探望的人已经换了两波。 但郑其与还没来。 易宁感觉自己快喘不过气了,口罩实在太闷,捂得他开始发晕。他皱着眉毛下了长椅,沿着郑其与离开的方向走去,他记得自己不久之前瞥了一眼,郑其与就站在走廊的窗户边,背对着他在打电话。 待会不管郑其与给他什么脸色,他都要回家,他不要再在这个冷冰冰的医院待下去了。易宁痛苦地想。 他晃晃悠悠走到走廊尽头,探头往四周瞅了一圈。 可是郑其与不在。 郑其与去哪了? 易宁又沿着走廊往回找了一遍,他甚至在路过每个病房时还会往里面看几眼,可直到他把走廊找了三遍,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再看到那个又讨厌可自己又期盼见到的身影。 假意带他来看病,实际上只是想把他丢在医院的坏人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你不知道,我在医院找不到郑其与的时候,心里有多慌,虽然我不喜欢他,甚至特别讨厌他,而且我还知道,他就是故意想把我一个人扔到医院里,走丢最好。” “可我还是忍不住祈祷,祈祷他能良心发现回来找我,因为我真的很害怕。” 说着说着,易宁笑了,视线下移,落在自己有些落灰的皮鞋上。 他好像从来没有长大过,从来没有从那个孤独恐慌的下午走出来。 “你知道吗,那天下午我第一次被人抛弃,可我也第一次遇见了你。” ------ 小易总一个人说话的时候,丁梧一直躲在后面听着呢 第36章 回忆(一) 那天下午,有温吞的假太阳与翻滚的漆黑乌云。 小易宁抹着眼角,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出医院。 他想自己应该是被郑其与丢下了。 易宁虽然还小,但也聪明知事,明白郑其与一反常态要带他来看病,其实就是要把他丢在医院。 他沿着错乱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看路,也不管自己会走到哪里。他低着头,奶团子似的脸颊气愤地鼓了起来,可那双小猫眼又忍不住滴溜溜朝四周梭巡,一瞥到与郑其与和母亲相似的身影,就立马急匆匆地蹬蹬跑过去。 最后发现不是他们时,他会小声的对认错的人说对不起,然后重新低下头。 真的没有人来找自己吗? 郑其与就算了,那母亲呢?母亲知道自己走丢了吗? 母亲亲手把自己交给郑其与,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也有想抛弃自己的想法。 小易宁想起最近母亲经常愁云满面,一整天也不见她会笑,而且自己出发去看病前,母亲也只是对他简单地说了再见,就马上去了公司,甚至都没来得及按照以往分别时的习惯去亲亲他的头顶。 这些一反常态的现象,让这个小孩突然害怕地意识到,母亲可能真的想把他丢了。 那如果自己再出现在母亲面前,她会开心吗? 想到这儿,小易宁感到十分生气与难过,他使劲地跺了跺脚,一直憋在眼眶里的泪珠终于掉了下来。 小孩难受,狠狠举起小手捂住眼睛,跑到一条无人的小巷里蹲下,又紧紧用双臂环住自己。 被母亲丢了,他才不要让别人看见他哭。 母亲把自己丢了,是不是想再和郑其与生一个宝宝,这样全家开心,姥爷也开心,说不定还会经常抱那个宝宝,用自己花白的胡茬去蹭宝宝的脸颊,就像他对别人家的孩子那样亲近。 没有人想要自己,那他还回去做什么? 许久许久,小孩的眼泪把袖子彻底打湿,他吸了吸鼻子,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湿透的布料贴着皮肤,弄得他很不舒服,他皱着鼻子把袖子折好,又看了看自己已经落灰的小皮鞋,心里更难过了。 家里的人都不想要他,自己如果回去,别说新衣服了,说不定连饭都不给他吃,要是他饿死了,大家都开心。 但他不回家,又能去哪里呢? 这里是杭宁市的隔壁江贤市,说是隔壁市,其实也相隔甚远,他从没来过这里,更不要提会在这里认识什么人。易宁在冷风中默默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了有些可笑的自尊心,决定去找警察叔叔求助。 他还不想冻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而且饿死总比冻死好。 许久之后易宁再回忆自己走丢的那段时光,突然意识到,他的母亲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家里的电话号码,这种正常家庭都会反复向小孩子重复的事情,易沅没有想起,她也没有做好。 医院旁边是一圈居民区,有高档小区也有居民住宅,居民住宅相对比较老旧,以前属于江贤市的老城区,城市发展几十年间,这片老城区还没有来得及拆除重建,于是从前老城区的一些特点就被保留了下来,比如斑驳的墙砖,到处乱搭的电线,又比如交错纵横的小巷。 小易宁还没把眼泪抹干净,身旁突然有一个约莫十几来岁的高瘦男孩路过。 男孩双手插兜,走路的步伐虽然略显吊儿郎当,但却很快,马上就要消失在巷尾的转角。 小易宁往四周瞅了瞅,这条他无意识走进的小巷很久没有人经过,这个男孩是唯一一个路过的人。 他攥紧拳头,鼓起勇气追赶了那个男孩几步,声音发抖地喊了他一声。 闻声,男孩顿住。 他回头望去,却发现自己的背后没有别人,只有一个穿背带裤的像雪团子一样的小男孩怯生生地站在那里。 男孩眯眼,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小易宁。 他探寻的眼神让小孩感到很不舒服,易宁的双手在背后紧张地搓着,“你好,请问这里的派出所怎么走啊?” 男孩惊讶地“哦”了一声,随即饶有兴趣地问道:“小朋友,你为什么要去派出所呀?” “我,我,”小易宁目光躲闪,“我有叔叔在派出所,我现在要去找他。” 男孩比易宁高了一个头,居高临下看着易宁,又追问道:“你住在哪里?家长呢,为什么不让他们领你过去?” 一时间,小易宁被这些问题弄得有些慌乱,他稍显慌张地往老居民区随意一指,“我家就住那里,我妈妈在忙,没空带我去。” “哦?”男孩痞气地扬起嘴角,“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派出所。” 也许是小孩子天生对就对未知有某种预感,小易宁连忙摇头道:“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过去的。” 男孩也没继续坚持,“出了巷子口左转,一直走,肯定能看见派出所。” 易宁点点头,又轻声道了谢,他低着头,匆匆擦过男孩的身侧,迅速往前走去。 男孩冷冷地看着易宁,直到小孩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他这才使劲地怼了怼指关节,又跟了上去。 早晨易宁来到江贤市时,还仍是晴空万里,但到了下午,却突然黑云滚滚遮天蔽日,易宁与那男孩对话后不久,大雨就如黄豆般洒了下来。 街上来不及跑的人瞬间就被浇透,到处都是抱怨的声音,小易宁踩着屋檐下的空道慢慢走着,不时往后面瞥上一眼。 他害怕刚才的男孩跟了上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男孩的眼神很是邪气,不像是个好人。 也不知道他给自己指的方向对不对,但也只能先走走看了,小易宁的手指紧紧扣着自己的袖子,心里异常忐忑。 待会找到派出所,可能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回家,但至少今晚有住的地方,易宁把口罩带上,又闷声咳嗽了几下,他感觉自己被街上的冷风一吹,感冒更加严重了。 一阵耳鸣猛地袭来,易宁不由得停下步伐,正当他想要蹲下缓解时,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易宁身子一僵,只听背后传来询问声,“是这小孩吗?” “对,是他,家里人也不住这里,看样子像是一个人跑出来的。” “确实,这穿着也不像住老城区的人。” “今天就抢他了?” 易宁心里一紧,他强忍着不适站起,往后面看了一眼。 四个人。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忽然像箭般冲了出去。 身后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想起来去追的时候,易宁已经跑了三四米远。 雨下得很大,整片街道都像被笼罩在朦胧的白雾中。 一个少年站在街头落雨的屋檐下,和自己家的狗面面相觑。 “都怪你,非要这时候出来,好了吧好了吧,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 少年想起前天被萨摩耶撕坏的沙发,昨天被咬坏的遥控器,今天因为这狗不合常理想要出来遛弯因此被困在雨中什么也干不了的无奈,他现在越看自己家的狗那欠揍的样子,就越发恼火。 “下次你自己出来,再管你我就不姓丁。” 他一手攥着狗绳,一手叉腰,非常惆怅地嘀嘀咕咕道:“这雨也不像短时间就会停的样子,怎么办啊,家里的花还在院子里没有收进去,这一浇是真的完蛋了...” 越想越气,萨摩耶前几天闯祸的时候少年都忍住了没有打他,现在一想起家里的花花草草会出问题,他就火不打一处来,扬手往阿完的头上拍了一巴掌。 阿完也蔫了,蹲坐在少年身边,身上的毛发被溅进的雨水打湿,一缕一缕粘在一起,看起来异常可怜。 “得去跟林叔道歉,他看到花被淋坏肯定心疼死了,”少年一脸绝望地盯着雨幕,“你这几天的火腿肠也扣下了,直到你什么时候不咬东西为止……哎,怎么有人在追小孩啊。” 大雨中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一个小男孩在被几个高个男生紧追着。 雨太大,少年没办法把每个人都看清,但他凭模糊的身形还是把追人的那几个男生给认出来了。 少年眉头一皱,俯身对阿完说道:“我得去救那小孩。” 随即,他对身后的店铺喊了一声,把狗绳交给店主之后,他转身冲进了雨幕里。 ------ (天空一声巨响,考完试的人闪亮登场)(bushi 小易宁是个穿背带裤和小皮鞋、小脑袋瓜里会想很多的雪团子,还请各位姐姐们多多疼爱哈哈哈哈 回忆的部分没有很多,很快便会回到主线的! 第37章 回忆(二) 下雨的原因,街上几乎没有人,只在屋檐下零零散散站了几个躲雨的人。 易宁被那群不良少年紧追不舍的情景被躲雨的人瞧在眼里,有人见易宁年龄小,估摸他肯定跑不过后面那些大他几岁的人,本是想要去帮忙阻拦,但最终还是被瓢泼大雨拦在屋檐下。 而易宁的步伐也变得越来越慢,小孩还在感冒,又自己徒步了很长时间,虽然刚才趁那些人不备跑了不少距离,但还是体力不支,眼看着就要被追他的痞子们赶上。 跑到最后,就连易宁自己都生出了放弃逃跑的念头。 被打就被打吧,他丧气地想。 可就在后面的人离他还有一米多远时,有人突然从旁边的巷口窜出来,紧紧抓住了易宁的手。 后面紧追不舍的人被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停住脚步,而易宁也是一愣,他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就被那人拉着一起钻进了巷子里。 易宁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挣脱身前人的手,只得盲目的被那人牵在身后,跌跌撞撞的向前跑着。 风与雨一阵紧似一阵,雨滴密集得像坚硬的铁丝网,透过层层阻碍,他看见身前那人匆忙回头,向他喊了一句。 轰鸣的暴雨声充斥在每个人的耳边,那人的话也被雨声淋的模糊细碎。 但易宁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声响。 他说。 跟我走,我带你出去。 在湿冷的雨里,一切感官都被无限放大,易宁听到身后传来嘈杂的喊骂声,又感受到炙热的温暖从被攥紧的手背上传来,像浪潮一样开始涌上自己的心口,反复覆盖上刚刚生出的恐惧与无助。 于是他反握住那人的手,为了不让温度流失,不让湿滑的雨水将他们分开。 追他们的人变得更多,雨声、喊声、脚步声.......那人似乎也开始感觉到疲惫,他再次握紧易宁的手,用尽全力甩掉身后追赶的人,侧身躲进了一个胡同里。 他们在胡同中窜来窜去,倾盆大雨将他们的全身淋湿,他们的脚步也越来越慢,最后那人抱着易宁,避在某户人家门口放置的大垃圾桶后面。 他将手轻轻按在易宁的头顶上,小声说道:“你别怕,有我护着你呢。” 易宁钻在他的怀里,想抬头看清楚这人的样貌,但雨滴像豆子,砸得他眼睫乱晃,眼中生涩,像积满了摔碎的玻璃渣,到最后他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自己的泪水了。 不行,他只记住了这人怀抱的温度,以及他鼻梁上那颗晃眼的红痣,他想要看到更多。 但他受不了了,闭眼向黑暗投降,将正在滑下雨滴的脸庞靠在那人清瘦但踏实的肩膀上。 在模糊的黑暗中,他听见雨落在旁边的空垃圾箱里,砰砰作响。而且他知道不止箱子里传来这样的声音。 他的心里,他正在跳动的胸膛,他一无所有万物寂灭的世界里,有春天在怦怦作响。 无关其他,只是在深陷沼泽缓缓下坠的过程中被人拉了一把,小孩在这个下午以为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他本觉生命灰暗未来无望,但有人送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春天,一个美好、丰盛、灿烂的春天。 雨渐渐停了。 他们又在垃圾箱后面躲了许久,直到巷子外彻底不再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后,少年这才松开怀中的易宁,扶着他站了起来。 还有水滴从他的额头上滑落,流进眼角里面,易宁的眼睫毛被雨水打湿,一缕一缕粘在一起,他迷茫地睁着那双湿润透明的眼睛,时不时难受的快速眨眨眼,一副还没有缓过神来的模样。 少年见他这失神样子,又低头打量了一下易宁沾上泥土的脸庞,不知道突然想起什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歪头略一思索,随即拧干了自己的袖子,微微俯身,伸手往易宁的脸上擦去。 但还没触碰到易宁的脸颊,小孩就习惯性往旁边闪躲,似乎是很不喜他人的触碰。 少年一愣,他的手就那样停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略显尴尬。 易宁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好像让少年有些难堪。 少年本是好意,又刚刚救了自己,易宁认为自己这样很不礼貌,于是他低下头,又将脸颊凑在了少年的手旁,安静地等待着他的擦拭。 少年笑了,越发觉得易宁很像自己经常投喂的那只小猫,他捏紧袖子,小心谨慎地帮易宁擦去了脸颊上的雨水。 “那些人是这儿的地痞,不爱上学,成天只喜欢在附近找比他们小的人抢钱,搁这儿住的差不多都对他们有印象,”少年轻轻抹去易宁脸上的泥点,“你也算倒霉,正好就碰上他们了。” 易宁抿嘴,没有应声。 少年也不在意,他双手叉腰往后退了两步,问易宁道:“你家住在哪里,快回家吧,淋成这样不马上换衣服是要感冒的。” 听到这话,易宁才稍稍有了反应,他垂在身边的双手开始捏住自己的衣袖,好像有些紧张。 少年注意到了易宁的动作,说实话,他不太理解,不过他也没打算理解,帮这小孩到这里,他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回家总不需要再用人管吧? 他笑了笑,嘴角挤出一个调皮的梨涡,上前拍拍易宁的肩膀,道:“那我就先走了,你赶快回家,出巷子右拐一直走,你就能看见市医院南门,记住,走人多的地方。” 话毕,他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下!” 少年回头,脸上是询问的神色。 易宁的手别在背后,毫无章法地绞着自己的衣服,他哑声问道:“可以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少年咧嘴道:“不用谢哦,我叫丁梧,两笔丁,梧桐的梧。”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丁梧走到之前放狗的地方,朝店里喊了一声。 店主人牵着阿完走了出来,看到丁梧浑身湿透的样子,惊呼道:“我的乖乖呀,快进来快进来,姨给你拿毛巾擦擦。” 说着,店主人转身要进店里给丁梧拿毛巾。 丁梧连忙快步上前拉住店主人,“不用了姨,我马上回家换衣服,谢谢你给我看狗哈。” 店主人好说歹说,丁梧也没进去,只是笑嘻嘻地冲店主人道完谢后,就牵着阿完回了家。 一推开院子的门,他就跑去查看自家花草的情况,所幸雨下的时间不长,虽然花枝被打的东倒西歪,但还是可以补救回来。丁梧看完每一株花的状况,这才安心地进屋洗了个热水澡。 蒸腾的热气从门后溢出,丁梧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走了出来。 少年人清瘦有力的肌肉线条在泛着湿气的白T恤下若隐若现,他把毛巾搭在肩上,哼着歌走到院子里,不紧不慢地处理着有些凌乱的花草。 夏日的雨后,经常会出现一些惊喜,丁梧深深地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气,微笑地望着远处天空热情短暂的火烧云。 白日虽然漫长,但却总是如旗帜般燃烧,在熊熊火焰中消逝,暖色天空的棕红色在那里就是证明,没有丝毫渲染和偏差来矫饰和破坏它,若是想要画下它,不用铁丹是无法描绘出它的百分之一。 “真有意思,”丁梧感叹道,“人需要多少时间,才能熟悉这世界的一点点。” 林叔特别喜欢养月季,高的矮的姹紫的嫣红散布在院子里的各个角落。丁梧给每棵月季绑好支架后,又习惯性瞥了一眼自己种的碗莲。 碗莲是他在春天种下的,但入夏后却没有按照他预测的时间开花。 丁梧本来没有抱很大希望,只是随意看了一下,不曾想今日碗莲却开了。 茎干支撑着单薄的淡色花瓣,虽然略显瘦弱但却独有风姿,丁梧开心地走近,准备再仔细欣赏欣赏。 突然,院门外传来一声响动。 ------ 丁梧大概大易宁两三岁左右,虽然他俩现在有身高差,但成年后易宁紧赶慢赶,只比丁梧矮了一些 第38章 回忆(三) 响声有些奇怪,像是人倒地时会发出的闷响。 丁梧收回看向碗莲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蹲坐在他脚边的阿完突然开始冲着院门狂吠不止,叫了几秒后更是一路碎步跑到门边,一边狂叫,一边扭头看着丁梧。 丁梧皱眉,正当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开门看看时,门口又传来邻居阿姨急切的喊声:“小丁啊,你在不在啊。” 一听这声音,丁梧连忙去开了门,只见隔壁吴姨半跪在地上,一脸焦急地看着怀里搂着的男孩,男孩的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看上去更像是发了高烧。 这不是刚刚才救的男孩吗? 阿完也从门缝里钻了出来,它尾巴一摇一摇地绕着男孩转圈,一副很是担心的模样。 丁梧心里一滞,弯腰用手背探了探男孩的额头。 好烫,没有预料到的温度差让丁梧下意识想把手抬起来,但他顿了几秒,反而把手翻转过来,用自己还带着凉意的手心覆住男孩的额头,似乎这样就能给他降温。 吴姨攥了一下男孩的衣服,道:“这孩子全身都湿透了,把他抱去我家吧,我给他换干衣服。” 丁梧点点头,转身蹲下,让吴姨把男孩放到自己的背上。 男孩的衣服再次浸湿了丁梧才换的干衣,丁梧有些难受,不由自主缩肩试图缓解潮湿。 但他瞥见男孩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自己的胸前,随着他站起的动作晃晃悠悠,看上去像是湖中孤舟苍白斑驳的桨。 丁梧叹了口气,又用力地将男孩往上托了托。 夜晚,有行人路过院子。 伴着言语来往,行人在街道上走去,没入夜色中,只闻声不见人。 渐渐的,人声也被夜色掩去,晚间清净。 清晨来了。 易宁从朦胧混乱的梦境中醒来,一动眼睛,便觉眼眶酸痛不止,像堵塞了许多斤泥沙,他无意识地伸出手搓揉,到再能睁开眼时,模模糊糊中便看见一个女人迎了过来。 女人穿着素雅,看上去已过四十,但身姿利落,鼻梁上架着眼镜,镜片下的温柔的眼睛里是止不住的关怀。 一见易宁醒了,她连忙放下手肘上挎着的菜篮,快步走到易宁床边,俯身轻声问道:“孩子,还难受吗?” 易宁出神地盯着她,一张苍白小脸沾了病气没有血色,看上去有些可怜。 女人伸手撩开他的刘海,用手背试了试易宁的温度。 “也不烫,应该是退烧了。”说着,她转身出了卧室,又端着水和一碗小米粥回来。 易宁烧了一个晚上,直到凌晨时才慢慢退烧,醒来后还处于一种怔愣的状态,现在看见女人手上的水,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火灼了一般,下意识就想去伸手接过女人递过来的杯子。 但还没等他伸出手,易宁突然反应过来,他与眼前的女人素不相识,连正处的卧室他也并不熟悉。 这样想着,他又往后缩了缩。 女人没有在意易宁的反应,她把粥和水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易宁低头,没有回答 “总得告诉阿姨一个名字,要不然阿姨怎么叫你呀?” 女人脸上的笑容和煦亲切,周身更是围绕着一种舒展宁静的气质,易宁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轻声回道:“我叫小宁。” 虽然直觉告诉他,这个阿姨应该不会害他,但他还是防备性地没有告诉她自己的真名。 “小宁,好,”女人坐直,将双手重叠在腿上,“你还记得自己住在哪吗,或者你父母的名字,你知道吗?” “你昨天下午晕倒在我隔壁院门前,身上都湿透了。” 易宁的嘴张了张,捏着身上旧衣服的手微微收紧。 他只记得自己悄悄跟着那个少年,躲在街角看他的动作,他看他从店铺里的人手里牵过狗,又看着他进到院子关上门。易宁走到他的门前,站在院门外等了一段时间,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些什么,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直到脑子开始昏沉发热,再醒来时,他便躺在了这里。 易宁沉默不答,女人见他这样,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她安抚性拍了拍易宁的肩膀,和声说道:“不用担心,不想说咱先不说,回家之前先在吴姨这里住着。” 喝完吴姨煮的粥后,易宁感觉自己精神了很多,他下床伸了个懒腰,穿着有些不合脚的拖鞋走到院子里。 吴姨是小学老师,丈夫在外地工作,家里有一个还在上大学的女儿,所以平日里这座房子只有她一个人生活。 现在她正在厨房忙活,同时也不忘往外瞅几眼易宁,见易宁在院子里转悠,似乎想要出去,便对他喊道:“小宁,有空记得去感谢一下隔壁的丁梧哥哥,你身上的干衣服是他的,也是他把你背进来的。” 易宁应了一声,走到院门边,轻轻推开了铁门。 嘈杂的吆喝声洋溢着浓浓的生活气息涌了进来。 一个城市的苏醒总是从早餐摊开始的,尽管昨夜的浮尘还未来得及平定,但早晨的街道却因为这些热气腾腾的早餐摊,彻底忘却整夜的疲惫。人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汽车、摩托车、三轮车、自行车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易宁站在街边,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热闹的早晨,有食物的香气飘了过来,即使他大病初愈而且刚刚才喝了粥,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他沿着墙壁走到隔壁的院门前,没有说话。 丁梧这个时候在做些什么呢?易宁凝视着外墙,想象在墙壁的背面可能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以前易宁一个人时他也会这样做,不知道是对自我生活的不满足还是仅仅由于对他人世界的好奇,他喜欢看着每栋居民楼有亮光的窗子后面,想象那里会有怎样一家人,又过着怎样的生活。 而现在,墙的背后是丁梧,这更令他感到好奇。 还没等他站多久,突然,一个中年男人推开铁门,拎着公文包匆匆走了出来。 男人将公文包挎在臂弯,伸手调整着自己的领带,嘴里还在念叨:“是最近又胖了吗,怎么这领带这么紧......” 话还没说完,他的余光就瞥见一旁站着的小易宁。 ------ 尝试日更第二天 第39章 回忆(四) 男人突然推开院门,给站在墙边的小孩吓了一跳。易宁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男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 男人约莫四十多岁,鬓角的头发略微秃了一些,但眉毛浓黑而整齐,眼角的皱纹虽然有了岁月的痕迹,眼睛却非常有神采。 他可能是丁梧的父亲?易宁在心里猜测。 他睁大眼睛,小声喊了一声叔叔。 似乎是因为没有料到这个小孩子这么有礼貌,男人听见后忽地笑了,露出一口整齐微白的牙齿,他微微弯腰,略感兴趣地逗问道:“小孩,我们俩可不认识,你是因为我长得帅才喊我叔叔吗?” 易宁一怔,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正当他有些不知所措时,突然,又有人推开院门走了出来。 “林叔,别开玩笑了。” 丁梧一手拿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一手反合上院门,“不要看见个小孩就问别人自己帅不帅。” 林叔毫不在意地冲易宁嘿嘿一笑,站直身接过丁梧手中的袋子。 “还是我儿细心,发现我忘带早餐了。”林叔伸出食指和无名指,冲丁梧敬了个礼,又转身想继续来逗逗易宁,“你看这小孩,眼睛真大,比你小时候还可爱。” 说着,他又后仰,奇怪地打量了一下易宁的全身:“唉?我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衣服好像你之前经常穿的那件啊.....” “林叔,你真的很像一个坏大叔,而且你上班要迟到了。”丁梧一脸无奈地走到他身后,双手抵上他的后背,好像他再这样拖延下去,马上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推走。 一听见自己可能要迟到了,林叔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个没有暑假的打工人,最近和丁梧满郊区的到处钓鱼骑车,弄得他也以为自己放了暑假。他收起笑容,整理了一下西装,又扭头对易宁挥了挥手,这才快步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林叔走后,吵吵闹闹的声音瞬间消失。 而丁梧也没有转身离开,他沉默不语地看着街角某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易宁低着头站在原地,死死盯着丁梧瘦削的脚踝,生怕他下一秒就会走开。他没有忘记自己站在院前等候的目的,是要来对帮他的哥哥说一声谢谢,可现在见到真人,刚刚在脑内想好的所有话语,却死活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正当他又急又怕七上八下胡思乱想时,视线里丁梧的黑白帆布鞋突然往后退了退。 易宁慌乱抬头,只见丁梧俯身蹲下,皱着眉毛看着自己的身后。 易宁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向后面,这才发现一只纯白萨摩耶蹲坐在他的身后,正摇着尾巴与自己对视。 丁梧冲阿完招手,又喊了它一声,萨摩耶这才起身,颠颠地往自己主人身旁跑去,丁梧摸了摸阿完的头,轻声说道:“阿完好像很喜欢你。” 易宁很是受宠若惊,他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傻气地“啊”了一声。 丁梧瞥了他一眼,淡色的眸子里藏了些笑意,他抿着嘴唇往后撤了两步,示意他可以摸摸阿完。 易宁靠近,也慢慢伸出手抚了一下阿完的后背,萨摩耶的毛发柔顺,光亮水滑手感极佳,阿完转头,舔了一下易宁的手背。 易宁笑了,也学着丁梧的动作蹲下,轻轻摸着阿完的头顶,小狗顺势钻进易宁的怀里,用头顶着易宁的下巴。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奇妙,可以很久都暖不起来,也可以在一瞬间里,因为一件事情而突然快速升温。 因为阿完的亲近,丁梧和易宁之间的距离被拉近许多,几乎每一天都会在一起玩耍。 丁梧会带易宁来看自家院子里养的花,略带自豪地向他介绍院子里的各种月季,而易宁就站在一旁,双手别在背后,一脸认真地听丁梧讲他养花的心得。 林叔喜欢钓鱼,闲暇时候他就经常跑到很远的地方,安安静静钓上一天的鱼,不过这个暑假却有了变化,之前是只带丁梧,虽然现在还是带着丁梧,只不过丁梧的身后跟了个小尾巴易宁。 林叔可以气定神闲地坐上好长时间,但丁梧和易宁坐不住,宁愿一起到一旁的树荫下看蚂蚁搬家,也不想一直坐在湖边。 俩小孩蹲在树根旁,时不时拿手指头去挡蚂蚁的路。这本是件很无聊的事情,但他们却玩得不亦乐乎,丁梧又偷偷从林叔那里拿了他自己做的鱼饵,想要撒在地上逗蚂蚁玩。 他攥着鱼饵一路小跑过来,还半蹲在地的易宁回头看他,刚要起身伸手去接时,丁梧却突然把手一缩,身子一撇,一副不愿意给的样子。 易宁怔住,不懂他这是要做什么。 丁梧背着光,脸上的表情在强烈的日光下明灭不清,易宁眯眼抬头望他,只听见他操着一口懒洋洋的调子,抑扬顿挫地问道:“我给你拿鱼饵,你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该说什么? 易宁被炫目日光照的有些晕乎,他迷迷糊糊地犹豫着:“谢,谢谢?” 一听到这话,丁梧的嘴角悄悄咧开,但又马上收了回去,他扭头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易宁没听清,还没来得及问他,丁梧就迅速蹲下,将手里的鱼饵倒入易宁伸出的手心里。 一边倒,一边略显傲娇地回道:“不用谢啦。” 还有的时候,丁梧还会带着易宁到江贤市的郊区去。 高高树干后白日寂灭,黄昏降临时,天空中开始有了点点星光,易宁就坐在丁梧身边,和他一起看着朦胧的夜色。 天空流淌下美妙光阴,短暂的夏夜于时间的流逝中熔化烧尽,在骑自行车回家路上,丁梧转身大声地问坐在后座的易宁:“你还没有跟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耳边是呼呼路过的晚风,易宁捂着耳朵,同样大声地回道:“叫我小宁就好了!” “叫什么?” “小宁!” “好,小宁!” “小宁!” 母亲哭喊着朝易宁奔来,她紧紧把易宁抱在怀里,止不住的眼泪一下就把易宁肩头衣服给浸湿了。 易啸林站在他们身后,脸上也是殷殷的关切。 姥爷双鬓间的白发多了不少,母亲则是神情憔悴,只在见到易宁时失神的眼睛才重新有了亮光。 母亲和姥爷都变了。 易沅似乎重新记起了当时决意生下易宁的心情,那些被周围人的言语与议论所磨平的决心和勇气,都在失去易宁的这段时间里痛苦地折磨和谴责着她。她看着易宁又哭又笑,一直摸着易宁的后脑勺,反反复复地重复一句话:“妈妈对不起你。” 对于很多人来说,夏天结束的标志,是秋天的到来,而对于易宁来讲,是母亲的到来。 易宁埋首在母亲的发间,一时语噎,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难过还是开心。 母亲和姥爷与吴姨在屋里,好像在讨论一些重要的事情。 易宁蹲在树下,沉默不语地摸着阿完的脑袋。 丁梧站在他身边,望了一眼屋内,轻声问道:“你要走了吗?” 易宁伸手抱住阿完的脖子,点了点头。 “别难过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丁梧也挨着易宁蹲下,“下次你可要记得,别再走丢了。” 易宁闷闷不乐地扭头背对丁梧,没有接他的话。丁梧无声的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 半晌,易宁问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他仍是没有把头扭过来,丁梧无法知晓此时此刻他脸上的神情,只能从模糊不清的声音中捕捉到小孩的难过与不舍。 丁梧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易宁的头顶,“会的。” “会的吗?”易宁终于又重新看向丁梧,他表情平静,只是嘴唇抿成一条线,像是大雨中被风浪拍打的港口堤坝,倔强地守着墙后的洪泄。 丁梧的手没有拿开,他的手指埋进易宁的发间,轻轻抚摸着。 直到这个短暂的夏天,丁梧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但他所经历的离别却可赶上任意半生平稳的成年人,他再知道不过,不是所有离别都能盼来重逢,多数结果就是散落人海失去联系。 离别是伤感的,好像春天绵密的雨,凡胎肉体无法分辨雨丝,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伞避雨,而这种伤感也是,人和人之间不能用言语表达,只能互相暗示,用别扭的调侃来安慰彼此。 可丁梧还是摸着小孩的头,无比笃定地告诉他:“会的。” 他决定撑起伞,不让小孩知道雨的存在。 ------ 谁能猜猜丁梧到底偷偷说了句什么吗? 第40章 对不起 一次离别,会划开两个人生。 他们不知道,人生到底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以至于多年后的他们形同陌路,相遇离别都像发生在梦中。 而如今,他们确实又重逢了。 易宁看着墓碑上丁梧的笑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后来回想时,总觉上天很不公平,平白无故给他降下惩罚。 因为他和丁梧,见一面,就是暗地里的一次道别,每一次,都在送他离去。 离别被无声拉长,痛苦在默默积蓄,直到最后一次,他不会再如期归来,一声不响留下如洪水般的痛苦,日日夜夜阵阵侵袭着易宁。 “哥哥?” “哥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哥哥,我很想你,”易宁道,“我一直在后悔,当初没有向你讲明一切。” “是我不懂满足,总想着自己依旧可以在你的心里占据重要的地位,却忘记我们早就已经长大多时,是我依旧困在那个雨天,无法出来。” “世上没有如果,但我总忍不住幻想,如果我可以不去在乎那么多,如果我可以不那么笨拙,如果我能懂,最有效的交流方式就是没有隐瞒,哪怕只是简简单单与你聊上几句,或许最后我们的关系还是彼此的过路人,又或者是童年一段短暂时间的玩伴。” “但至少,我们不会冷眼相向,像仇人一样。” “哥哥,”易宁的眼眶有些泛红,“对不起,我当初不该那样对你。” 被易沅从江贤市接回去后,他的性格就愈发内向,他会关心别人,会正常交流,但他却不会向身边的人倾诉心中所想,甚至对易沅,他更多也只是用平淡的交流来简单维持彼此的母子关系。 所以后来,再出现在丁梧面前的,是一个性子冷淡的易宁。 冷漠的易宁是冷漠的上司,对合作律所的实习律师鸡蛋里挑骨头,还当着合伙人的面让丁梧下不来台......易宁做的很过分,也更让人寒心,而他当时只觉自己懦弱,始终无法找到正确的与丁梧交流的方式。 现在看来,真的很可笑。 “哥哥,你当初在树下偷偷背着我说的话,我其实是听见了的。” “你说,原来小孩会说谢谢呀。” 当时易宁不敢确认,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而且那时的丁梧也只是顺口一说,所以这件事情就这样含混过去。后来丁梧去世,易宁总是会忍不住回想往事,猝不及防间就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丁梧一直在等易宁对他说谢谢。 他知道易宁在第二天痊愈后来找他的目的,所以在推开林叔后傲娇地站在那里,等小孩自己开口先说谢谢,就算易宁最终还是没能真正说出口,丁梧也不愿好奇询问,哪怕逗易宁引导易宁,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到底在琢磨什么。 那个嘴角有梨涡的少年,心思从不像他表现的那样活泼直白。 “哥哥,会不会我们最初见面的时候,你已经认出我了。” “说不定,你还在等我跟你叙旧。” “可我却那样对你。” 他想叫丁梧哥哥,想亲口对他感谢,想对他说,这些年他曾去江贤找过他,当时临走时丁梧将阿完送给他养,他有好好在照顾那只可爱的小狗,他没有让他失望。 可将近十年,他没有再见到丁梧,所以没办法叫,但兜兜转转再见到时,他的口齿不听使唤,能叫,却不敢叫。 “我是一个缺乏勇气的人,从不敢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从小到大,懦弱与无名的自卑一直让我别别扭扭,我害怕被人抛下,却不愿真正攥紧他人的手,又怎么能去怪别人呢?” 易宁抬起头,想去回忆丁梧的样貌,墓园在郊区,他看到天空远处时晴时阴,快云争逐过日。 他又忆起初次见到丁梧时,黄豆似的雨滴快要把他淹没,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天气。 但在他心里,那天的太阳好亮好热闹,满世界跟镀金一样,他再没那样的好运气,看见那样亮的世界。 可命运对他总归是手下留情的。易宁轻声叹了口气,又笑着说道:“我遇见一个如你一般的人。” “哥哥,他真的很像你。” “他叫冉以竟。” 冉以竟和丁梧是完全不同的长相,丁梧清俊挺拔,身材瘦高,笑起来时有一对虎牙,很是惹人喜欢。 而冉以竟则大为不同,虽然外表英俊,但他的五官深邃,脸庞轮廓棱角分明,常有飞扬跋扈覆于其上。 这两个人,风马牛不相及,任谁看都不会把他俩牵扯上什么联系。 但易宁却莫名觉得,冉以竟和丁梧很像。 “我之前对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选择与他结婚,也只是我们各取所需罢了。” 可在这些日子的接触中,易宁发现冉以竟也喜欢种花,他和丁梧一样,爱把各种色彩的月季放满阳台,会兴致勃勃地向易宁介绍月季的名字。 有几次冉以竟歪头笑着看自己时,易宁总觉自己很是错乱,明明身形面庞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可那双眼睛就是少了过往的凌厉,圆润光滑的像深海里藏在蚌内的黑色珍珠,里面璨璨亮亮装满了自己的影子。 易宁想起与曹之顺喝完酒后,是冉以竟带自己回的家,在被自己狠狠咬了喉结之后也没有生气,反而煮了醒酒汤,一口一口哄小孩子一样喂他喝下。 他给他擦干净脸颊,帮他整理凌乱的头发,像照顾雨夜里被人丢弃的小猫。 后来易宁酒劲过后,再回忆起那晚的冉以竟时,总会有些恍惚。 许久之前,也有人拧干自己的袖子,微微俯身,小心谨慎地帮被丢下的孩子擦去脸颊上的雨水。 他的温柔与你如出一辙。 “哥哥,之前的我还会有所疑惑,是否只是因为他太像你,所以我才会对他生出一些别样的感情,我讨厌这样,把别人当做其他人的替身,对谁都不尊重。” “但后来我认真思考过,发现不是这样的。” “哥哥,喜欢你的时候,耳边总会响起蝉鸣,我的心情被晕染上那个夏天的颜色,我永远在渴望被你拯救,永远在追逐你。” “但冉以竟不同,我和他的爱同样悲伤,我们都会被负面情绪打败,我们一样脆弱不堪,我们总会下意识避开交换心意这件事情,别别扭扭,像从没爱过别人。” “但我不讨厌他,或者说,我被他的温柔吸引,最后却完完整整喜欢上了这个人。” “他的所有一切,都是我喜欢的。” “哥哥,我喜欢冉以竟。” 说这话时,易宁的眼中有化不开的情绪。 “我不知道下一秒我们会发生什么,但我喜欢他的心情,要让他知道,我不想再让自己后悔了。 他想起一首诗。 受困于内, 爱成了被囚的野兽, 咀嚼自己的血肉。 爱须自由徜徉, 停靠在自己所选的海岸, 方可呼吸。 (提醒,小冉一直在后面) 第41章 离婚 丁梧有些恍惚。 不是其他原因,纯粹是高兴的有些恍惚。 有什么能比喜欢的人也喜欢你这件事更让人高兴呢? 如果说,听到易宁说出他曾经喜欢丁梧时,他更多是惊喜,以及因为从未感受到易宁的感情所产生的惊讶,而易宁又说,他喜欢冉以竟,他想向他表白自己的心意,巨大的喜悦感这才真正将丁梧覆盖。 虽然没有真正相处很多天,但对当初那个走丢的小孩,他是有印象的,可这也仅限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近十年后再见到易宁时,他的性格也与之前大为不同,虽然轮廓有所相似,按照当时易宁对他的态度,即使在心里不由自主地产生似曾相识的短暂念头,他也不愿有所深想。 但这无碍,因为兜兜转转间,他们又算真正意义上再次重逢了。 丁梧脚步飘忽地回了车上,在听完易宁说的那些话后,他本想突然出现在易宁面前吓他一跳,然后再紧紧抱住他,附在他耳边悄悄对他说自己也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自己偷偷跟着他跑到这里,本来就是一件不太好解释的事情,要是让易宁知道自己说的一切都被他听见了,小孩估计会生气,怕是到时候更不好哄。 所以他决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刚才易宁说他要向自己表白,那他就等着。丁梧坐在主驾上,双手不断地摩挲面前的方向盘,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他的兴奋。 启动车子前,他习惯性地瞥了一眼面前的油表。 哦豁,油不太够了。 虽然差不多可以开回市里,但这样做对车不好,丁梧记起在墓园旁边有一个加油站,便决定开车先把油加满再说。 他跟着导航驶到加油站旁,可能是因为位置在郊区,加油站里几乎没什么车。丁梧直接把车开进站里的人工加油通道,探身翻出油卡。 他把车熄了火,下车冲正在向他走来的工作人员挥了挥手。 工作人员接过丁梧递来的油卡,笑着问道:“加多少?” 丁梧把手机放进大衣兜里,同样笑着回道:“两百吧,卡里的钱还不知道够不够呢。” 工作人员守着加油站,很久也不见有车进来,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个看起来挺和善的车主,想着能聊上几句解解闷,就随便起了个话头。 而丁梧本来也健谈,今天心情又前所未有的好,便站在那里,跟工作人员聊了起来。 “这是一个人来扫墓吗?” “是,来帮家里人看看朋友。”丁梧紧了紧身上的大衣,说谎时眼睛不眨一下。 “哟,家里人,这是结婚啦?”工作人员略带惊讶地打量了丁梧一眼,“看起来还很年轻呢。” “你别提,当初可不愿意结婚,”丁梧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又挑眉笑道:“但现在是真的喜欢,要让我离婚,我就更不愿意了。”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等到油加好后,丁梧见四周也没车进来,就跟工作人员说了声,一路小跑到旁边的便利店去买瓶水。 没过多久,他从便利店里出来,一边拧着瓶盖,一边冲自己的车走去。 手上正使劲时,右手食指忽地一疼,丁梧脚步一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发现自己食指昨天被烫伤的地方又起了水泡。 他站在那里,认真地观察自己手上的烫伤,这时,有辆黑色越野从加油站外疾驶了进来,正好停在丁梧身旁的油桩边。 丁梧听到动静后便随意地往身侧随意地瞥了眼,没有很在意。 当他收起手,攥着水瓶准备继续回车旁时,突然,身边那辆越野里面传来咚咚的敲窗声。 一声一声,无比沉闷,好像有人拿自己的额头用力地撞击车窗玻璃。 丁梧停下,有些奇怪地看向越野车。 可下一秒,车里就不再传来声音,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丁梧皱眉,也没有多想,径直回到自己的车旁。 丁梧还没打开家门,就听见屋里头隐隐约约传来狗叫声。 他笑了一下,推开门走进家里,小小便迅速凑到他的脚边,欢快地绕着他打转。丁梧把大衣脱下挂在衣架上,弯腰将狗举起,很是稀罕地亲了几下。 亲完之后他也没放下,抱着小小悠闲地走到厨房。丁梧冬天穿的衣服大多都是黑色,小狗又爱掉毛,所以他平日里也不怎么抱它,而今天却突然转了性,一手揣着小小,一手在冰箱里拿了菜和羊肉回到厨房,直到他在厨房案板前停下,才低头摸摸小狗的头顶,把它放了下来。 因他这番亲近,小狗被他放下之后没有离开,又摇着尾巴去蹭丁梧的裤脚。 丁梧看了脚旁一眼,轻轻拿脚踢了踢小小,“乖宝贝,我得给你爸爸做饭,自己去玩好吗?” 他开了水龙头,从旁边的菜篮里拿了几根萝卜,放在水流下洗净。 外面很冷,丁梧回来后也是缓了好一会儿身上才逐渐有了暖意,更何况经常冰手冰脚的易宁,所以他准备煲个羊肉萝卜汤,给易宁暖暖胃。 丁梧把羊肉搁在水池边化冻,也就没再管,他拿着萝卜走到案板前,掂起刀架上挂着的刀,摁着萝卜准备切块。可刚准备切的时候,他的视线就不可避免地落到自己食指上的那片红肿的烫伤。 看着看着,他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脸颊边挤出一个久违的梨涡。他不准备自己把伤包好,他要等易宁回来,把手伸到易宁眼前,让他瞧瞧自己被烫伤的样子。 他有人心疼,他才不要自己包扎。 脚边的小小还在咬着他的裤边,换做平时,丁梧早就给小小一个脑瓜崩让它到旁边去玩,可他现在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衣服被小狗咬在嘴里,而是全神专注的把萝卜切成大块,心里算着易宁从墓园回来的时间。 想着他早些回来,又想他别那么快回来,因为想他是真的,想给他做好吃的也是真的。丁梧噙着笑,把手往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便准备拿起羊肉放进锅里煮熟。 羊肉是今天中午才放进去的,所以不需要多长时间来化冻,正当他拎起羊肉准备放到案板上切开时,一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丁梧没打算管,所以就随意地瞥了一眼。 可谁知这简单一瞥,丁梧却像被钉在原地一般,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屏幕上有一条短信,来自于易宁。 他说,我们离婚吧。 第42章 囚禁 曹之顺将粥和一碟小菜放在餐盘上,便端着餐盘上了二楼。 二楼上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有很多房间,而曹之顺没有在其中任意一间停下,只是闲庭信步地走到走廊的尽头,曲起指关节,轻轻地扣了几下门。 不知为何,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曹之顺又站了一会儿,里面还是没有动静,他这才微微一笑,拧动门把手走了进去。 窗帘被紧紧拉上,厚重的遮光窗帘几乎阻隔了所有的光线,房间里一片昏暗,令人无法判断外面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易宁闭着眼睛靠坐在床头,面色苍白,侧脸静谧,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 如果不是靠近感受到他还在有规律的小节奏呼吸,别人可能会以为床上躺了一具尸体。 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便又闭上,冷漠地无视了来人。 曹之顺看上去倒没有很在意易宁的态度,他微笑着把餐盘放在床头柜上,伸手要去摸易宁的额头,“还疼吗?” 易宁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马上偏头避开他的手,但不知为何,他的动作很是迟缓,似乎只有躲避的想法,但没有躲避的力气,所以曹之顺的手只落在了他的眼角边,没有碰到他额头上红肿的地方。 “下次不要这样了。”曹之顺装作没有看见易宁的动作,反而顺势用手背蹭了一下易宁的额角,那里的皮肤柔软细腻,曹之顺被这触感弄得上瘾,把手覆在易宁的右脸颊上,手指盖在那处细细摩挲。 易宁偏着头不想去看曹之顺,他的眼神里充满厌恶,好像一条冰凉的蛇正盘覆在他的脸上,他感到恶心,却又不能有任何动作。 曹之顺转身把粥拿起,用勺子上下翻搅了一下,舀了一勺伸到易宁的嘴边要喂他喝下。 易宁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曹之顺把勺子放回碗里,“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滴水未进,小宁,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易宁略带嘲讽地笑了:“有力气做事?” 他现在连手都抬不起来,昨天他被曹之顺掳上车之后,就在车上被注射了一些让人疲软的药物,也许是怕他再次尝试向外界求助,又或者这样更好控制他,就像现在这样,甚至无法避开曹之顺的触摸。 看出易宁的不满,曹之顺回道:“那是你太不乖了,居然用头去撞车窗。” 易宁侧脸枕在靠背上,皱眉闭上眼睛,不想看他。 他不能动,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抗拒,曹之顺轻笑了一声,起身从房间的衣柜里拿出了些东西。 “好吧,既然你不喜欢,那就顺着你的心意。” 闻言,易宁抬眼看他,只见曹之顺双手别在背后,俯下身,满脸笑意地盯着他。 他说:“把手抬起来。” 还没等易宁有任何反应,他就自顾自地攥起易宁的右手,从背后掏出了一副金色的手铐。 看到他手中的物品,易宁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他惊魂未定地想要抽出自己的右手,但奈何身上没有力气,本是剧烈挣扎的动作倒更像是在与曹之顺调情,徒劳地在他的手心里勾划着横线。 最后,那一点徒劳的挣脱以曹之顺捏住他的手腕而告终。 曹之顺圈住他细细的腕骨,熟练地打开手铐,小心翼翼地拷住易宁的手腕。 他的表情紧张但认真,甚至手指还在微微颤抖,像第一次在婚礼上给心爱的人戴上戒指,仿佛周围高朋满座,而他和眼前的人正在所有人的簇拥中,接受祝福,用戒指牢牢套住彼此的一生。 接着,他把手铐的另一端拴在床头的铁柱上,满意地笑了。 手腕皮肤上传来的鲜明冰凉的金属质感,易宁的视线空洞地落在曹之顺身上,看着他兴奋地欣赏自己刚刚完成的杰作,他甚至把易宁被栓住的手放在手心里,送到自己的嘴边轻轻一吻。 肌肤相触,本是柔软的触感,但那一瞬间,易宁感觉自己在下坠,下坠,坠落到一个足以让人溺毙的空间,他想把自己的手砍掉,把自己被曹之顺触碰过的皮肤全部揉搓上万遍。 一阵恶心突然从胃里翻涌上来,易宁没忍住,偏过头干呕了好几下。 曹之顺把他的手移开放到床边,静静地看着易宁,对他不加掩饰的极端厌恶没有任何表示。 过了好一会儿,易宁才稍稍缓了过来,他仰着头,像缺水的鱼,哽咽着从喉头挤出几个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句话其实他已经问了很多遍,从昨天被强绑到车上,到现在被栓在床头,从曹之顺拿了他的手机给冉以竟发了离婚短信,到现在自己被恶心到起了生理反应。 每一次每一遍,曹之顺都没有回答。 不过这回似乎有了不一样,听到这话,曹之顺镜片后的眼睛慢慢眯起,好像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回答。 可能是因为刚刚做了一件愉悦心情的事情,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引开话题,反而嘴角轻扬,沉声答道:“你知道自己长得多漂亮吗?” “你是一个漂亮的小野种。” “高中遇见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很漂亮了,有许多人是越长越丑,而你不一样,那后一别,再见到你时,你更漂亮了。” 像白色的栀子花,水润清新,初长时只觉花好看,待过些时间,却被盛开后的迷人香气吸引,便心痒痒地想把它摘下别在胸口。 “我喜欢把好看的事物留在身边,”他抬起头,像在欣赏一件举世无双的名画一样打量着易宁,“别的东西就算了,可你我是真的喜欢。” “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和冉以竟结婚,”曹之顺接着说道,“本来我的打算是慢慢来,可不行,一想到你可能会喜欢上那个蠢货,我受不了。” 栀子花很香,却容易招引一些丑陋的虫子,他所做的,只是把虫子赶跑而已。 “把你留在这里,才是我最合适的做法。” 这话说完,屋内一时没有了声音,曹之顺沉默地盯着易宁,观察他对刚才的那些话有什么反应。 易宁强忍不适,缓慢地说道:“你知不知道,非法拘禁四个字是怎么写的?”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你又是谁?” 易宁其实早就开始愤怒起来,但他没有发作,更没有表现出来,他知道像曹之顺这样彻头彻尾的变态,不小心惹怒他可能会有更糟的后果,可要他完全忍耐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强压怒火,在嘴里咬碎了几句更过分的话。 从易宁和曹之顺认识一直到现在,曹之顺脸上的表情似乎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从来都只是温和的笑,而听到易宁这样说后,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冰冷,如混了细碎的冰渣,狠厉的刺眼。 易宁毫不示弱,同样回看过去。 对峙没有几秒,曹之顺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冷笑一声,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过自己的手机,点开几张照片放在易宁的眼前。 “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半,要不要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冉以竟正在做什么?” 易宁在昏暗的环境里待的有些久,猛地被手机屏幕的亮光一照,下意识想要闭上眼睛,曹之顺见他闭眼,还以为他是看见照片想要躲避,便一把扣住他的下颌,大拇指和食指一起揉挤他的脸颊,逼迫他去看手机上的照片。 “他和苏早在一起,没有想到吧。” 曹之顺附在易宁的耳边,恶狠狠地说道:“昨晚刚发的的离婚短信,今天他就去找了之前的小情人,可不可笑啊易宁?” 他好像有些无法控制自己,捏着易宁脸颊的手指愈发用力,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怖人的红痕。 易宁被强迫看着屏幕里冉以竟伸手抱着苏早的亲密照片,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他的眼睛被怼在面前的强光所刺激,开始生理性地,缓缓流淌出眼泪。 第43章 苏早 天光欲亮。 丁梧在窗台边按灭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转身走出阳台。 他站在水池边使劲用凉水搓了把脸,抬起头时,额头上的水珠沿着他清晰的面部轮廓缓慢滑下,有几滴从睫毛上落进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丁梧难受地眨了眨眼,拿毛巾擦干了脸。 他眯眼打量了一下镜中的自己,挤出剃须泡沫涂抹在脸下周围,开始仔仔细细地用剃须刀清理起刚生出的胡茬。 他要彻彻底底,将彻夜不眠留在他身上的疲惫全部抹掉。 再次洗干净脸,他随意抽了瓶须后水,正要往脸上拍干时,放在右手边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丁梧拿起手机,看着屏幕里苏早发来的信息,沉默不语。 十一点,丁梧开车前往苏早提前发给他的地点。 还没等他把车停稳,苏早就已经兴奋地跑到车窗旁,冲车里挥着手。 丁梧在他身旁停下,按下车窗示意他上车,苏早连忙跑到副驾车门前,开门坐了进来。 副驾的位子还没被苏早坐热,他便向丁梧扑来,想要一把抱住他的脖子,丁梧盯着前方,皱着眉毛往左边一撇,“你坐好,我在开车。” 苏早噘着嘴坐回副驾,丁梧又瞥了他一眼,“安全带。” 苏早连忙低头把安全带系好,他握着绑在身上的带子,开心地侧脸看着丁梧:“我们今天去哪吃饭呀?” 丁梧答道:“去个私家菜馆,你不是很喜欢吃东北菜?” “好,”苏早笑嘻嘻地应道,“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菜,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 到了地点,他和苏早下车走去不远处的吃饭地点,一路上苏早总是在找机会想要挽住他的手臂,但都被丁梧不动声响地用别的动作给躲了过去。 正在他和苏早走上台阶准备推门进去时,丁梧的余光突然瞥到有人躲在街角处,拿着手机在偷拍他们。 一旁的苏早刚要进到饭厅里,却被丁梧一把揽过,搂在了怀里。 他伸手推开玻璃门,捏着苏早的肩膀轻声说道:“我来开。” 苏早有些受宠若惊地缩在他的怀里,恍惚地点点头,他们就这样相拥着进了私菜馆子。 街角偷拍的人看到他们走进饭厅,又在原处站了一会儿,便收了手机,离开了街角。 “锅包肉是肯定要点的,”苏早比着食指在菜单上指指点点,“大鹅,酱牛肉,排骨豆角炖土豆,野蒿炖鲇鱼,再来试试他们家的鸡蛋酱,到时候我给你包饭包。” 一边说着,苏早又偷偷瞅了冉以竟一眼,以前他跟冉以竟一起出来吃饭的时候,冉以竟就随着他点,哪怕明显吃不完也都不说什么。 东北菜量大,刚才点的那些他们两个人肯定吃不完,但他不担心,他只是担心冉以竟不和从前一样了。 对面的冉以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在他瞅自己时也看了过来,淡淡地盯了他几秒之后便移开了视线。 苏早笑着把菜单递给冉以竟,冉以竟接过,又随意地点了一些,便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苏早双手支头,眼带笑意地盯着对面的冉以竟,“怎么突然叫我出来了,你之前可不是这个态度啊。” 冉以竟拿起桌上的茶杯浅抿了一口,“怎么,不愿意出来吗?” 苏早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怕万一易宁知道了之后生气嘛,我怎么可能不愿意出来?” 听到这个名字,冉以竟捏着杯身的手忽地一紧,顿了几秒之后才慢慢回道:“不会。” 苏早还想问些什么,这时服务员端着菜,推开包间的屋门走了进来。 冉以竟放下茶杯,“吃饭吧。” 两个人先是无声地吃了一会儿,期间苏早总是停不住的在往冉以竟碗里夹菜,而冉以竟好像也很习惯苏早的照顾,把他夹的菜都一口一口的吃下了。 苏早笑眯眯的,现在他才觉得冉以竟一点都没变。 看来自己昨天做的事情有了效果。 似乎是为了回应苏早给他夹的那些菜,冉以竟拿起一旁放着的大片白菜叶,铺上米饭和配料,给苏早做了个饭包。 他把饭包伸到苏早嘴边,示意他咬上一口。 苏早欣喜接过,还没等他开口吃时,对面的冉以竟突然道:“你认识曹之顺吗?” 听到这话,苏早一愣,有些慌乱地抬头看向冉以竟。 果然,他们认识。 看来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昨晚丁梧收到那条短信的时候,心里确实生出再次被抛弃的愤怒与不解。 他尝试过打电话给易宁,但都被拒接,甚至最后还被拉进黑名单里,于是他转而打给林致,林致回说易宁要短暂出差一段时间,走之前就把所有的工作安排发给了他。 其实到这里,丁梧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因为他知道易宁解决问题的方式,他是会逃避一些事情,但绝不会不负责任,不会用决绝和不留情面的方式来摆脱麻烦。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易宁的心意,他目睹了易宁的决心,也知道他接下来要准备做些什么,他根本不信这条短信是真的。 所以愤怒不解就合理地消散了,只剩下担忧,因为手机里的信息真真实实来自于易宁,这就只有两种可能:易宁的手机丢了。 或者易宁出事了。 他昨晚等了易宁一整晚,也仔细思考了一整晚,将他重生到冉以竟身上到遇见易宁,再到现在的所有让他感到奇怪的事情都梳理了一遍,毫无疑问,所有的疑点都只指向一个人,也就是曹之顺。 还是那条短信,能够发出那条短信的人,在丁梧的了解范围内,只有曹之顺一人。 他不信这个事情和曹之顺没有任何关系,但如果贸然去质问曹之顺,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和这件事有关联,万一易宁真的因为他出了事情,自己这样做可能会起到反作用。 曹之顺既然敢这样干,那他肯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他只能去想一些可能被曹之顺忽略的地方。 易宁消失在他视线内的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没错,唯一让人起疑的事情,就是他和易宁都见过苏早,在同一个下午。 易宁不知道,但他知道,他更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见易宁和苏早对质,是因为苏早的一条短信,而在这前一晚,曹之顺威胁自己,让他与易宁离婚。 时间点卡的太巧太妙了,这让丁梧实在无法不怀疑苏早与曹之顺之间有些什么,虽然他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他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苏早怔怔地看着冉以竟,好像没有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丁梧拿过茶壶,给苏早手边的茶杯斟满茶水,“他给了你多少钱?” 苏早低下头躲避丁梧看向他的视线,“你在说什么,曹之顺是谁我都不知道。” “原本你只会缠着我,被易宁弄得下不了台面后也只能仓皇逃开,”丁梧拿出手机,翻到昨天苏早给他发的信息递给了他,“但前几天,你就学会分别约人来挑拨离间。” 苏早盯着手机里的信息,声音有些颤抖:“你怎么知道是我发的?” 丁梧皱眉:“苏早,我不蠢。” 他突然就不想再和苏早继续浪费时间,如果不是这件事情不当面谈就没有办法说清,他也不想再见苏早一面。 刚才在路上他就从后视镜里看到有人在跟踪他们,进门时更是不怕被发现地偷拍他们,丁梧的心里已经开始窜起火气,因为曹之顺是真的把他当傻子。 说到这里,苏早不可能不明白丁梧约他出来的目的。 苏早是个什么人?若是让丁梧说他的优点,他确实可以说出很多条,但前提是,这些不是他伪装出来的。对于这种没有原则的人,曹之顺可以收买他,他也可以。 曹之顺与苏早本来就没有什么关联,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估计也只有金钱,曹之顺能给起的价钱,他也可以给的起,虽然苏早根本不值这个价。 “他给你多少钱?”丁梧的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点,“我给你三倍。” “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接触上曹之顺的?” ------ 小丁认真起来不是唬人的 第44章 林致 易宁的身上盖着被子,但仍冷得发抖。 曹之顺拿着自己的大衣,走近想要给他盖上,却被易宁一把挥开。 大衣被扔到昏暗的角落里,曹之顺空着双手,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半晌,他又重新去将大衣捡起,还是想给易宁穿上。 还没等他把大衣上的灰尘拍尽,就听见易宁冷淡地说道:“别白费力气了,我要穿也只穿自己的,如果你拿不来,那我觉得冻死可能对我更好一点。” 今日凌晨时易宁从睡梦中惊醒,突然发觉自己身边躺着曹之顺,他的手扣在易宁的肩膀处,右手还环着易宁的腰,正不安分地往衣服里伸去。 易宁汗毛倒竖,被狠狠地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使劲挣扎着从曹之顺的怀里爬起,下意识想要下床逃跑,却被拷在手腕上的手铐拴住。 慌乱中他打翻了曹之顺放在床头本是要用来给他安眠的牛奶,最后他狼狈地摔倒在床边,身上洒满牛奶,白皙的手腕被冰凉的金属勒出红痕。 吓醒后,易宁就再也睡不着了,他蜷着身子紧抱双腿,眼睛烧出两个血红的洞,只要曹之顺一靠近,他就把头挨近床边的铁柱,说道:“你要是再敢碰我,我就死在这里。” 很悲哀,易宁觉得自己很是悲哀,他从来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用死亡来保护自己。他死死地咬着唇,不肯让自己发出任何胆怯的声音,直到凌晨时那股庞大汹涌的情绪逐渐平息,他才稍稍放松了下来。 “你乖,把衣服盖上,不要感冒,”曹之顺拿着衣服走近,“明天我就带你去别的城市。” 一听这话,易宁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 曹之顺微微一笑:“或者你想出国,虽然麻烦些,但也不是不可以。” 他把衣服放在床尾处,又把因易宁刚才的挣扎而垂落在地面上的被子拾起,“我们可以去圣达菲,虽然现在是冬天,但我们可以在那里待到夏天。” 易宁觉得自己快疯了,不是因为曹之顺的话,而是因为如果按曹之顺所说,他要带着自己去别的地方,那他就更不可能被别人找到了。 他还说要带他出国,既然曹之顺敢做这样的事情,就证明他有这个能力,自己的工作,周围人的打点......这一切都可以被他全部安排好。 他该怎么办? 曹之顺见他还是一副无比抗拒的模样,叹了口气,起身出门打了个电话。 回来时,他微笑着说道:“我叫人给你拿你自己的衣服。” 林致举着电话,躲在茶水间里,不住地对电话那端点着头。 “好,我知道了,我待会就去他的办公室拿衣服。” 他用手指细细摩挲着茶杯的边缘,“我记得应该是有的,如果实在不行,我就去街上给他买一件。” “好的,不辛苦不辛苦。” 几秒后,他挂了电话,看着窗外不息的车流沉默了一会儿。 有进茶水间的员工跟他打招呼,他转身笑着点点头。员工也想趁机偷个懒,原本只是打算接杯水就走,但看到林致站在那儿,还是凑近跟他聊起了天。 “小易总不在,感觉大家都有点犯懒。”员工往杯里倒着黑咖啡的颗粒,随意搭话道。 林致的笑容不变:“别找借口啊,小易总不在你们还不犯懒才是对的。” “害,咱这不是好几天没看到小易总,所以有点想他嘛,”员工把杯子放在热水口下,“说实话,每天出勤出的早,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想看看小易总的美貌。” “他每天都来的很准时,如果想偷懒,估计是看不到的。” 林致比出食指,开玩笑一般地点着那名女员工:“你小心我把这话告诉小易总。” 员工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笑道:“嘿嘿,你告就告呗,小易总才不会在乎这个呢,他虽然看上去不太好相处,但脾气一点都不差。” “唉,也不知道小易总什么时候能出差回来。” “快了快了。”林致用手轻轻推着员工的背,和她一起走出了茶水间。 出了茶水间,他又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了一下,看到周围的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人注意到他,这才起身,悄悄开了易宁办公室的门。 他站在屋里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开始找起易宁的衣服。衣架上没有,那就应该在他的座椅靠背上搭着,林致走到办公桌前,果然看到了椅子上的大衣。 这还是易宁上次被泼上茶水的衣服,他送去干洗之后,易宁便把他放在了办公室,以备下一次衣服再被弄脏可以换上。 曹之顺也不是第一次让他干这种事情了,上一次是让他把易宁的备用眼镜拿给他,虽然他不懂曹之顺到底是要做什么,但也还是照办了。 想到这里,林致突然生出一些歉疚,虽然自己一直偷偷在曹之顺手底下做事,但易宁对他也是很不错的。 没办法,人为财死,赚钱嘛,不丢人。 正当他将衣服折好放在袋子里,给曹之顺发消息说自己已经拿到时,突然,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被吓了一下,手里的袋子不小心掉在地上。 冉以竟看着屋里的林致,也愣住了。 林致是真的没有料到冉以竟会到这里来,他迅速收起惊讶的情绪,淡定的向冉以竟打了个招呼。 冉以竟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他脱了大衣挂在衣架上,随意的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略一思索,他弯下腰去看沙发旁的制冷箱,似乎是想找易宁放在办公室里的茶叶,林致见状,连忙蹲下身去帮他打开制冷箱。 他一边把茶叶盒子放在茶几上,一边笑着问道:“小冉总今天是来做什么?” “哦,没什么事,”冉以竟道,“之前有东西被易宁带到办公室了,我来找找。” 说完,他又看了一下林致,“你这是要干什么?” 林致低头看向手中的袋子,“小易总让我把他办公室的衣服给他送过去。” 冉以竟点点头,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嗯,去吧,我再待会儿。” 林致拎着袋子,又冲冉以竟点点头,便就开门离开了。 他一关上门,丁梧就从沙发上回头盯着办公室的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丁梧今天本来是想进易宁的办公室找他的平板,因为那上面有易宁的微信,说不定可能对他有些帮助。 但今天好像另有收获。 没过几秒,他起身摘下自己放在衣架上的大衣,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第45章 一狗不侍二主 当看到林致推门走进来的时候,易宁才算第一次知道怒不可遏是什么感受。 他盯着林致虚掩上门,低头走到站在床尾的曹之顺旁边,盯着他从袋子里掏出衣物递给曹之顺,又俯到曹之顺的耳边低语几句。 直到易宁的目光快要把林致给灼出两个洞时,林致似乎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他扭头看向躺在床上的易宁,目光先是躲闪了一下,但下一秒脸上就扬起易宁无比熟悉的微笑,“小易总,好久不见。” 他后退几步,左手肘微微挨着曹之顺的右手臂,“您不在的时候,公司一切安好,不用担心,我都有在帮您照顾着。” 易宁没有血色的嘴唇张开又合上,他看上去比早上醒来时还要虚弱。 从进门到现在差不多过去将近十多分钟,但他好像还是没能把林致出现在这里的事情消化完毕。 似是不愿再看林致一眼,他闭上眼睛,脖颈处瓷白脆弱的皮肤在裹着喉结用力滚动,想要把所有的情绪咬碎再吞咽下肚。他现在像张苍白的纸,似乎轻轻一触,便立马就会变成灰烬消散在风中。 林致看着他极力忍耐的模样,说实话他的心情也有些复杂,虽然易宁面上淡漠,但却不是真正淡漠的人。这些年来易宁确实待他极好,破格提拔他,在他房租到期找不到下家时帮他找了房子,听说他的母亲生病,甚至还会用自己的关系帮他找权威的医院。现在这种年代,打着灯笼都不一定能找着这样的老板。 如果不是自己不想只拿着死工资赚一点微薄工资,或许真的就勤勤恳恳替易宁做事了。 这些天被囚在这里,他这样骄傲的人,心里应该早就想把自己撕碎了吧 林致想,可惜了,他只是需要钱,况且给易宁工作时,他从没有搞砸任何事情,现在只不过打两份工而已,易宁再怎么怨也怨不到他头上来,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这样想着,他完美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来排解心虚。 他踌躇着,想要出言说些什么来平缓易宁的愤怒,可曹之顺就站在他的身后,虽然他同样没有发话,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想法。 正当他还在犹豫的时候,易宁突然睁开眼睛,抬起被手铐拷住的右手,冲林致勾了勾手指。 这一抬手,林致仿佛回到之前工作时易宁招手让他过去的瞬间。 虽然此刻他没有戴眼镜,但除了眼镜的遮挡,林致却可以看到他的眼神平静,面上也似被水洗过的玻璃,没有显现出任何情绪波动,好像刚才快被怒火烧尽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这是要,做什么? 林致恍惚了一下,他忘记身后曹之顺的存在,下意识就向他靠近。 还没等他走近几步,林致忽地醒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公司,易宁也不再是他的上属,而他也不需要看见易宁招手就必须马上过去。 他撇下嘴,脚步收回,心里开始唾弃自己。 易宁躺在那里,手没有收回,静静地看着曹之顺。 林致被他的视线一噎,总觉易宁是在无声地嘲讽他,嘲讽他吃里扒外,嘲讽他现在就算把易宁害成这副模样,也不敢上前一步,哪怕对着他丝毫构不成任何杀伤力的视线都不敢抬头直视。 他转念一想,易宁已经被拷在床上,曹之顺又在这里,就算他想做什么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有什么好怕的? 他怕才会更丢脸吧? 林致冷哼一声,大步走上前去。 他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易宁的瞳孔里逐渐放大,看到易宁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看到他收回伸向自己的手,双手合起放在腿上,一副柔弱无害的模样。 林致暗暗嘲笑道,我过来了,所以你又能做什么呢? 可下一秒,他却看到易宁迅速抬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猛的向自己砸了过来。 林致没有料到易宁的动作,他来不及躲闪,猝不及防间被水杯砸中额角。 “砰——”一声闷响。 玻璃杯中的温水瞬间洒了他一身,从被精致打理好的发鬓,再到他今天出门时特意选的考究的西装,水滴从他的西装边上坠落到皮质昂贵的皮鞋上,林致彻底被砸懵了。 不止林致,就连他身后站着的曹之顺也没有反应过来。 林致愣愣地伸手摸了摸被砸到的额角,这一砸太狠,那块地方迅速升起红肿,只用手去触摸就知道情况肯定不太好,他的手在痛处无意识地寻摸着,感受到肿块越来越大,他后知后觉的火气与尴尬也开始上涌。 一阵气血冲脑眩晕过后,林致怒急抬头,“你!” 易宁的样子也好不到那去,刚才那一扔彻底耗尽他所有力气,他捂着胸口靠坐在床头,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他虽然狼狈,此时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即使他坐着,对面的人都在站着。 林致看到易宁眯起那双漂亮的猫眼,脸上的冷意如山顶上的水汽般倾泻开来。 “一狗不侍二主,你该打,懂吗?” 丁梧重生之后再见到易宁时,曾经评价易宁是个很冷的人,长得冷性子也冷,不过虽然这话他现在是死活不会承认了,或是保命或是改观,但其实他评价的没有错,易宁就是个很冷的人,他的情感匮乏,只够留给一些独特的人,淡漠是伪装,不近人情才是层层伪装下的底色。 如果让他知晓该如何精准对付那些他不喜欢的人,他会毫不犹豫地往蛇的七寸上打去,比如当初的苏早,比如现在的林致,他虽然没有能力彻底把林致摁死,但他也会一棍棍地敲打蛇的七寸,哪怕棍断也会让蛇趴在地上,再也不能起来。 更何况,林致很配这句话。 听见这话,林致大怒,他彻底失去理智,想要冲上前来掐住易宁的脖子,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身后的曹之顺突然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林致抖了一下,慌乱间想要转身,但他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全部收回,一张极度扭曲的脸就这样对上了曹之顺的视线。 曹之顺面无表情盯了他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不可以。” 易宁挑眉看着林致,好不嘲讽。 第46章 又蠢又坏的人 易宁笑了。 听见易宁的笑声,林致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般,肩膀开始如秋风中的树叶般发抖。 易宁微笑着,缓慢说道:“我说了,你就是条狗,即使有两个主人,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曹之顺利用你来绑架我,我是他的目的,你只是手段,”易宁双手支在床上,强迫自己又坐起了些,“这么说吧,他指哪,你这条狗就得去哪,肉骨头捡到了,你还有什么用?” “我把话放这里,你今天动不了我一根汗毛,即使我现在因你被囚禁,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情,你肯定得过来陪葬。” 林致瞪着易宁,双目血红,仿佛只要他敢再多说一句,下一秒他就会推开曹之顺冲过来咬易宁。 “怎么这个表现,我还以为这些言语对你没有什么伤害呢,”易宁轻笑,“瞪吧,反正你也不能怎么样我。” 他挣了一下手腕上的手铐,自嘲似地说道:“就连我自己也不能怎么样。” 正如易宁所说,不管他怎么羞辱林致,曹之顺都不会管,但如果林致敢反抗,或者对易宁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曹之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很简单的道理,林致可以背叛易宁,总有一天也会背叛曹之顺,易宁懂,曹之顺也懂。但很显然,林致不懂,他之所以敢这么大喇喇地出现在易宁面前,是因为他以为自己不给易宁做事,还能够在曹之顺手下谋得生计。 这样的蠢人,想必曹之顺用过他这一回后,也不会再让他做别的事情了。 而现在最诛心的,就是让林致知道,他给自己设想好的退路绝不可能走通。 放在平时,易宁不会这样抓住一个人羞辱,他在乎的事情不多,先前林致还能算的上是他可以放心信任的人,但现在这样的信任被他用极难堪的方式亲手推翻,若是让易宁没有任何怒气心平气和地无视林致,他做不到。 林致站在原地,咬牙盯着易宁,他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双手狠狠握起,手背上凸起骇人的青筋。 可他的肩膀上,曹之顺的手像鹰爪一样紧紧捏住他的衣服,无声地警告他,不许动易宁一根手指。 易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俩,眼神嘲讽。 过了好一会儿,林致似乎是明白,今天这口毒气自己无论如何也得把它咽下了,他的手才缓缓松开,最后无计可施地垂在身侧,现在的他头发糟乱,整洁的西装上尽是水渍,像一个被无情戳破的可笑的瘪气气球,和刚刚进门时异常精神的他判若两人。 我凭什么不能报复?易宁想,凭什么我要被被背叛? 如果能让背叛自己的人感受到真正的屈辱,为什么不这样做? 虽然这样想着,但看到林致这副模样,他的心里却突然升起一丝酸涩。 被最信任的心腹背叛,没有人比他更失败了吧。 他还有谁能信任? 闭了闭眼,他长叹一声,哑声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他的?” 就算是死,也得死的明白。 问完这话,屋里突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易宁垂眼等了一会儿,正要开口再问一句时,面前的人却又说话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林致眼神空洞,目光呆滞地盯着房间某处,“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他挣开曹之顺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慢慢地蹲了下去, “那个时候,我才刚刚进公司,虽然是从底层做起,但是我毫无怨言。” “可我妈病了,她突然生病了。” “易宁,”这是林致第一次喊易宁全名,他好像有些生涩,但这并没有阻碍到他接下来的话语,“你穷过么?” 那时他才毕业,一个月没有多少工资,他母亲这病来得又急又猛,家里的收入很快就招架不住,父亲白天干活,晚上要挨家挨户跑去那些亲戚家借钱。最后借的太多,亲戚一见他来,就会把他堵在门外不让进去。 他算是穷疯了,那时只要看到有钱的活他就接,不管钱多钱少,可惜来钱快的活全都在刑法里写着,他也不敢,所以只能没日没夜地拼命干活拼命攒。 曹之顺就是在这时候接触到林致的。 他给了林致三十万,让他帮自己做件事情,林致算了一下,那大概是他妈一半的医疗费,所以根本没有多想便同意了。 母亲的身体是在逐渐好转,他也在慢慢获得易宁的信任,曹之顺告诉他,易宁和他外祖父易啸林关系不好,所以易啸林给他安排的助理他也看不上,但对于你这种刚刚毕业,有冲劲有想法的年轻人,他却更为青睐。 所以林致按照曹之顺给他的计划,一步一步接近易宁,他也算聪明,一直乖巧谨慎地当着曹之顺安插在易宁身边的棋子,不时给他透露易宁的消息,甚至还帮他去偷易宁办公室的东西,易宁去墓园,易宁去看母亲,易宁如何如何......这些信息都会每天被林致汇总在表格里发给曹之顺。 在易宁看不见的地方,他做着另一份来钱快的“兼职”。 “是,我是背叛了你,”林致无神地喃喃道,“可你不知道我的苦衷。” “你有经历过被要债的人堵门,拿着菜刀蹲在门口,说交不出来钱,今天就把屋子砸了的事情吗?” “你母亲生病,随随便便就可以住单人病房,而我母亲呢?成天被医院催着交住院费,借遍认识的人都不抵她医疗费的一半,这些,你经历过吗?” 说着说着,他好像突然抓住了什么可以制裁易宁的把柄,激动起来,对着易宁大声吼道:“你是什么东西,一生下来锦衣玉食,一辈子不愁吃不愁喝的,凭什么来干涉我赚钱?” “背叛你了又怎么样!你这种人吃点苦又怎么了?” 他高声斥责易宁,像一只被拔光毛的大公鸡,愤怒地挥舞着翅膀,试图证明自己被拔毛是别人的错,而不是因为他啄了主人的脚。 易宁静静坐在那里,看着大公鸡虚势地翘脚。 过来一会儿,他轻声说道:“你的苦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有想到易宁会这样反驳,大公鸡停止了控诉,林致一噎,突然想不到反驳的话语。 易宁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才发现自己不自觉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现在发现真的存在这样的人,不仅蠢,而且坏。 他失去了去戳林致痛处的兴趣,因为他的胸口处泛着一阵阵恶心,他一想到自己过去几年的生活都被人监视,做这件事情的人还是他曾经最信任的人,胃就神经性地一痛,易宁攥紧自己忍不住发颤的手,努力不让自己干呕出声。 林致见他这样,还想趁机说些什么,身后的曹之顺出声道:“够了。” 他从房间的阴影处走了出来,“林致,别太过分了。” “我明天还要带他去海市,你不要给我惹事。” 话音刚落,房间门口处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曹之顺和林致听到声音,同时扭头望去,只见刚刚还被虚掩的房门,自己开了。 ------ 明天还是两更:) 第47章 互不相欠 冉以竟蹲在门边,攥着手机,一脸尴尬地看着屋里的人。 收起手机,他讪讪地站起身,冲屋里的人打了个招呼。 曹之顺皱眉盯着冉以竟,过了几秒,他又转头看向身旁站着的林致。 林致一怔,他瞬间明白曹之顺的眼神是什么意思,连忙摆手辩解道:“我没有跟他讲任何事情,不是我!” 曹之顺有些危险地眯起眼睛,“不是你通风报信,那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林致慌了:“我也不知道......” 突然,他想起刚才拿衣服时在办公室里碰见冉以竟的事情,恍然大悟道:“你是不是在跟踪我?” 冉以竟笑了,他双手插兜倚在门边,赞赏道:“林秘好聪明,这都猜出来了。” “聪明的人一点就透,”冉以竟的食指和中指合在一起,又冲曹之顺敬了个礼,“曹总这点还是贯彻的比较彻底。” 说着,他看向床上躺着的易宁,视线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落在他右手腕处拴着的手铐上。 白皙的手腕皮肤很明显地被手铐勒出红痕,刺眼的打紧,冉以竟看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似乎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很大的惊吓。 放在兜里的手悄悄握紧,冉以竟看着易宁,却是对曹之顺轻笑道:“曹总请人到家里做客的方式很特别,我没记错的话,那玩意是用来拷犯人的吧,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您有这个爱好?” 听出他话里的调侃意味,曹之顺却没有什么反应,他的双手别在背后,无声地转了一下手机,“小冉总也想试试吗?” “试什么?”冉以竟笑容不变,“谢谢曹总,我就不留这儿了,今天不请自来,确实是想接易宁回家,家里的小狗几天不见他,想的实在打紧,天天吵天天吵,我都睡不好觉。” 曹之顺面无表情地回道:“不听话的狗可以扔掉,要它做什么?” “曹总可真会开玩笑,易宁喜欢小狗,我要是扔了,等他回家不得要骂我?” 冉以竟叹了口气,“算了,就不跟您打哑谜了。” “什么小狗想呀,嗨,说来丢人,我这是来抓奸了。” 他转头看向易宁,脸上还带着不正经的调笑意味:“林秘说他出差去了,可我今天下午去找他的时候,林秘又说拿衣服给易宁送去。” “易宁也不回我消息,一边说自己出差,一边又不像出差的样,您说,我能不怀疑他到底在干什么吗?” 曹之顺面色阴沉地盯了他几秒,似乎是在判断他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不用说这些话来骗我,冉以竟,你不会以为自己今天到了这里,随便说些胡话就能全身而退?”曹之顺扬了扬手中亮着的手机,“我的人就在附近。” “曹总!我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 冉以竟立马紧张起来,高声为自己辩解道:“曹之顺,你不会以为我有多在乎这人吧?我和他就是逢场作戏,实在是不值当把自己这条命搭在这儿。” 说着,他双手合十,冲着曹之顺拜了拜:“您就饶了我吧,我现在知道他在您这儿,我还抓什么奸啊!您看,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您也当我没来过?” 曹之顺不甚在意地瞧了冉以竟一眼,冷哼一声道:“你也知道先担心你自己。” 他攥着手机,慢慢踱步到丁梧身前,最后在离他几步处停下,“冉以竟,一个只会花家里钱的纨绔子弟不配和我讨价还价,下辈子长了脑子再来和我谈条件。” “我不管你来这到底是做什么,但今天你必须答应我两个要求,否则,别想完完整整地离开这里。” 冉以竟眼神微动,没有说话,只是又冲他拜了拜。 “一,今天的事情不许说出去,二,之后我会寄给你离婚协议书,你必须签上名之后再寄还给我。” 曹之顺见冉以竟没有任何动作,皱眉道:“怎么,昨天不才去找的小情人吗,离个婚而已,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冉以竟举起双手,异常无辜地道:“没影响没影响,您这算是帮了我大忙,离婚而已,小事情。” “但我和易宁,毕竟夫夫一场,他这人虽然性子冷,但也不算坏,”冉以竟恳切地看向曹之顺,“您看,能不能把易宁的手铐松了,我和他拥抱一个,也算是好聚好散了。” “我刚才听曹总说要带易宁去海市,估计以后我们也见不到了,一个拥抱而已,曹总不会舍不得吧?” 闻言,曹之顺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冉以竟,伸手指着他,略带嘲讽地对易宁说道:“易宁,你很聪明,但是在找结婚对象这件事情上,真的很失败。” 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手铐的钥匙,走近解开了易宁的手铐。 易宁活动了一下手腕,抬眼便看见曹之顺退到一旁,斜倚在屋里的桌子边,扭头装作欣赏桌上的花瓶,而冉以竟看上去毫不在意曹之顺刚刚说的话,冲自己笑了笑,缓步走了过来。 他伸出手臂,对着躺在床上的易宁说道:“起来,我们抱抱,以后就互不相欠了。” 易宁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支起身子,下床站了起来。 等他站稳,冉以竟转身背对着曹之顺和林致,还没等易宁有所反应,他便一手揽过易宁的肩膀,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处。 热气拂过易宁的耳边,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下一秒,他就听见冉以竟轻声说道: “易宁,别急,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手铐解了,待会找个借口别让他再拷上,保护好自己。” 易宁睁大眼睛,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听他讲话,他看不见他的眼神,但他能感受到冉以竟的手温柔地覆盖在自己的蝴蝶骨上,不轻不重地上下抚摸。带着气音的声音像水流一样流过他的耳边,合着他的气息一起,易宁在他的拥抱里蒸腾开来,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神色冷淡地面对着他背后的曹之顺。 时间有些长,曹之顺不满地拿手里的手铐敲了敲桌子,示意冉以竟可以松开易宁了。 易宁怕曹之顺生疑,便想要挣开冉以竟的怀抱,但冉以竟没让,他捏着他的肩膀,又靠近易宁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接着,他悄悄吻了一下易宁的耳廓,这才缓缓松开了易宁。 易宁被他这个举动一吓,下意识看向曹之顺,而此时,曹之顺拿起放在桌上的花瓶,脸色阴狠地看了过来。 易宁心生不妙,刚想把冉以竟推到一旁,曹之顺便快步冲上前,狠狠地向还没来得及转身的冉以竟挥了过来。 ------ 这里解释一下,丁梧知道自己是走不掉了,曹之顺为了不让秘密泄露是不可能让他走的,他只能无限度地拖延时间,顺便解开易宁的手铐,因为他怕万一自己叫的人和曹之顺的人发生冲突时易宁没有自保能力。 而曹之顺装作相信他的样子,也只是为了后面方便袭击他。 第48章 我好想你 其实被囚禁的这几天里,易宁没有怎么吃过饭,所以刚才冉以竟在抚摸他的蝴蝶骨时,也抱怨他又瘦了。 这几天里,易宁也经常会想冉以竟,屋里太暗,他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只能通过思念冉以竟的次数来熬过被囚禁的时间。 这几天里,易宁也会怀疑,冉以竟到底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失踪,当看到曹之顺给他的照片时,他确实在一瞬间里是真真切切地感到愤怒。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想冉以竟,又生冉以竟的气,想他,生气,想他,生气......这样的循环易宁乐此不疲,因为本质上,他都是在期盼他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没有想到,冉以竟真的来了,所以易宁不断下坠上升的心,在他出现的那一刻落到了实处,又在他靠近拥抱时彻底安稳。 可一切并没有彻底结束,因为当冉以竟捂着流血的后脑勺痛苦地摔倒在地上时,易宁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升的这么高,高的让他害怕,让他站在那里,眼泪就恍惚地掉了下来。 他猛地跪下,膝盖在地板上磕出一声闷响,他搂起昏倒在地的冉以竟,双手颤抖地捂着他的后脑勺,好像那样就能止住缓缓流出的暗红血液。 曹之顺一脸不屑地站在旁边,手中还拿着刚刚砸向冉以竟的花瓶。 “真以为自己能活着走出去?”他拿出纸巾,仔细抹去花瓶底部的血迹,“太天真了。” 他把花瓶搁在一边,又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一旁的林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有些发抖,曹之顺那一砸是十足十用了狠劲,人的后脑勺又脆弱,万一出了人命可怎么办! 他踌躇着想去查看冉以竟的情况,可刚要动,旁边的曹之顺抬头看了他一眼,林致立马就缩了回去。 冉以竟能找到这里,完全是因为自己出了破绽,曹之顺还不知要怎么找他事情,他可不敢现在惹事,自己的后脑勺也被来上一锤。 林致只好站在原地,看着易宁紧紧抱着冉以竟。 “我叫的人待会就过来,他们会把这里收拾妥当,”曹之顺把手机放回兜里,挑眉看向脸色惨白躺在易宁怀里的冉以竟,“不好意思,我不能保证你出去之后不会乱说,只能用这种方式了。” 易宁怔怔地抱着冉以竟,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见他这副模样,曹之顺不耐地啧了一声,道:“易宁,醒醒,不过是个浪荡子,没有必要为了他伤心。” 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易宁突然回神,他立马收紧抱着冉以竟的双臂,抬头冲着曹之顺嘶声喊道:“曹之顺,快去叫救护车!这样会出人命的,你难道不怕吗?!” “怕?”曹之顺满不在乎地反问道,他蹲下,与已经泪流满面的易宁对视。 “我怕?易宁,我没有退路了,为了你我已经撒了很多谎,一个谎撒了之后需要很多个谎来掩盖,我不缺这一个了。” 他直起身,整了一下有些发皱的西装,“别抱着他了,去洗把脸,待会我就带你走,冉以竟可能叫人了,这里不能久留。” 易宁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抱着冉以竟不肯动。 曹之顺皱眉,伸手便要去拉起易宁。 可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汽车刹车的声音。 曹之顺以为是自己的人来了,也顾不上去拉易宁,走到窗边便往下探去。 可谁知,他并没有看到楼下站着他熟悉的人。 易啸林和一些人站在庭院里,遥遥的与曹之顺对视。 苏早告诉丁梧,联系他的人是林致。 他拉着丁梧的袖子,泪眼朦胧地说自己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他只见过曹之顺一面,其余所有事情全部都是林致帮他做的。 所以丁梧才开始只是知道埋伏在他和易宁身边的人是林致,但并未想好自己应该怎么做。可就在那天下午,他在易宁办公室撞见了来取衣服的林致。 其实跟上林致的时候,他还是没有想好自己应该怎么做,但直觉告诉他,如果这个时候放过林致,再想找到易宁或许会难上很多。 所以他逼自己用一个车程的时间,安排好了所有事情。 在下车前,他打了两个电话,一个是给警察,一个是给易啸林。 其实易啸林才开始是不信的,他对于冉以竟的印象只停留在坊间传闻,当初同意易宁和冉以竟结婚,也只是出于对一个老人对外孙多年不上心的愧疚,以及易宁态度的坚决,一个花心的浪荡子在他面前的可信度只能为负,不能更高。 但丁梧说,他知道易宁小时候走失过一回,他又说,如果这次不想再失去易宁,就必须要按照他说的去做。 也许是有些惊讶易宁会把这种事情讲给冉以竟听,易啸林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答应了丁梧。 丁梧站在那个二层小别墅前,其实有想过不进去,乖乖守在门外等着易啸林和警察的人来,他也知道,这才是最佳的选择。 但他忍不住,他规划好了救易宁的一切计划,唯一的纰漏就是没有制止自己推开了门,继续跟着林致上了楼。 他想要亲自确认易宁的安全。 他蹲在门边,听到林致的声音,听到曹之顺的声音,又听到易宁的声音,他听到易宁冷淡地说一狗不侍二主,他听到林致在胡乱地大吼大叫,他又听到,曹之顺说,要带易宁去海市。 他连忙拿出手机给易啸林发消息催促速度,可就在掏手机的那一瞬间,手机却意外从他的手中滑落,他慌乱中伸手支住旁边的房门。 但房门是虚掩的。 易宁坐在救护车上,盯着冉以竟惨白的脸发呆。 被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知道攥着冉以竟有些发凉的手,不管他被送到哪,他也跟到哪儿。 易宁抓着他的手,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的手腕上,感觉到冉以竟的脉搏在一下一下地跳动。 他想起冉以竟拥抱他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不是家里的狗想你了,是我想你了,所以就来找你了。 “我好想你。”他吻了一下易宁的耳廓,轻声说道。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甜了) 第49章 瞒着的事情 手术室里,冉以竟正在被抢救。 手术室外,易宁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言不发。 他到这里等待之前,易啸林还想让他去做个全身检查,但被易宁拒绝了,手术室外一般都需要有家属等候,他不想冉以竟有事时自己不在。 长廊上空无一人,格外寂静,偶尔手术室门被打开,易宁就会心里一紧,立即直起身望过去,他其实已经很累了,其实那几天里曹之顺没有遵守他的诺言,他用手铐把易宁拷住之后,还是给他注射了一些让人无力的东西,只是剂量比最开始时要少。 这几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离谱,如果不是身体里还残留着恼人的酸软,他都要以为所有的记忆都只是他的一场梦,被囚禁,被背叛,冉以竟被伤...... 他靠在长椅的椅背上,有些痛苦地捂住眼睛,手背上的皮肤瓷白,在压抑惨白的灯光衬照下隐约可见手背血管旁的青色针孔。 他从未如此这样想让过去的一切都变成做梦。 有脚步声从走廊的另一端尽头传来,慢慢向这边靠近,易宁听到了,但他没有拿开手的打算,他很累,没有多余的精神去应对自己的外祖父。 脚步声在他身旁停下,易啸林双手背后,专注地看了易宁一会儿,这才整了整自己的大衣,坐在易宁旁边的座位。 浓厚的雪茄味道如鹅毛大雪被风吹起般倾盖下来,易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味道熏得一愣,马上拿开手一看,这才发现是易啸林把自己的大衣脱下盖在了自己身上。 易啸林抽了一辈子雪茄,但他很注意散去衣服沾惹的烟味,所以易宁从没在他身上闻见这么重的酵烟味,可他来不及深想,烟味太重,呛得他像是应急反应般迅速要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扯下。 可还没等他把手伸出来,易啸林就把他按住,不让他动。 易宁抬头,眼神冷淡地看向易啸林,易啸林亦然。 他的手铁爪一样握住易宁的手腕,不让易宁动上分毫,鹰似的眼睛虽被岁月磨平了年轻时的锋利,却依旧有隐芒匿在眼底,岁月没能抹去,就变得更加骇人心魄。 但易宁毫不畏惧,也不肯低头避开。 其实这样的对峙在过往的二十几年里经常出现,只不过那些时候易宁太小,能力极度不平等的抗争一般都会毫无异议地以弱方屈服而终,所以最后都是易宁低头。 不知现在这场斗争,到底会是谁先低头。 突然,手术室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位穿着防护服的护士小跑出来。 易宁和易啸林都被这个动静惊了一下,易啸林放开易宁的手腕,双臂抱胸坐了回去,而易宁也没有把衣服拿开。 因为刚才,是易啸林先松开了手。 半晌,易啸林皱眉问道。“他是不是给你打了什么药?” 易宁被这话弄得一怔,“你怎么知道?” 易啸林指了指易宁手上的针孔,“太明显了。” 顺着易啸林的手指,易宁看到那些带着淤青的针孔,目光一落在上面,他下意识就感到恶心,便面色不善地把手揣进怀里,不想让自己和其他人看到。 可这一收,易宁就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再次降到零点。但他也不是故意要这样,因为他知道易啸林只是在关心他。 为了不让气氛那么僵硬,他先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来救我,你不是不喜欢冉以竟吗?” 易啸林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自己要不要回答,可最后他还是慢慢说道:“我确实是讨厌他。” “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本来我是不打算信的,”易啸林回忆当时冉以竟和他说过的话,“但他告诉我,如果不想再重现你丢失的事情,就必须过来。” 听易啸林这样说,易宁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没有告诉冉以竟自己曾经走丢的事情。 “听了这句话,我才愿意帮他。” 易啸林下意识想摸出雪茄,但他的大衣才刚刚盖在易宁的身上,他也不能突然拿起大衣去找雪茄。于是他讪讪跷起右腿,把手放在膝盖上,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易宁却不懂了。他不懂易啸林这番话到底想表达什么。 小时候对他冷淡的是他,年少时经常管他压制他的是他,他听话也好不听话也好,易啸林永远都只是那副横眉冷对的样子,因为他们疏于照看,连郑其与虐待他想把他弄丢的事情都发现不了,现在又来说这些? 易宁心里一阵烦躁,伸手要把盖着的大衣掀开,“所以呢?” “哎!”易啸林的胡子都被气飞了,“我说话你听不进去是吧,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外祖父!” “怎么这么不听话,越长大越难管了!” “我以前听话的时候也没见你多疼我,”易宁面无表情地回道,“那我不如不听。” 易啸林的胸膛在大幅度的上下起伏,嘴角耷拉着的斑驳胡须被鼻子呼出的气吹得一抖一抖,他气得不轻,“所以呢?所以什么,如果没有他的电话,我连你出事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记着当初我们没能及时找到你的事情,可你回来之后,你妈就和那个畜生离了婚,全身心地扑在你身上,”许是很久都没有生过这样大的气,又或是他确实老了,易啸林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你这几年回老房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结婚之后几乎没来过,我甚至连那小子的长相都是今天才看清!” 说完,他又把大衣重新给易宁盖好,易宁没有再挣扎,沉默着随他动作。 “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反正我没几年好活,这辈子就这样了,等我进坟墓了你也就舒心了,但你能不能好好掂量掂量,你不是孤儿,你妈你外祖父都还好好在这里,你要是走在我们面前,那我们怎么办?你妈这辈子已经够苦了,你还想让她更苦吗?” 你还想让她更苦吗? 易宁坐在病床旁边,握着冉以竟有些冰凉的手,心里一直在重复易啸林临走前对他说的话。 大衣被他搭在病房的衣架上,他不是很想闻到太浓重的烟味。 易啸林离开时还是把大衣留给了他,易宁倔,老头更倔,他的行事方式一辈子也没变过,说出的话像训斥,做的事情更像强迫,连最基本的关心都做的不贴人意。 正想着,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是涟以来了。 她难掩面上的疲惫,站在病床前捂着脸,看样子马上就要痛哭出来。易宁怕她情绪失控,连忙起身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带出了病房外面。 涟以坐在长椅上,捂住脸的指缝里渗出透明的眼泪,易宁静静地等她哭了一会儿,这才轻轻扒开她的手,用纸巾将她的眼泪擦净。 “妈妈别担心,他已经脱离危险了,”易宁蹲在地上,伸手擦去涟以眼角的泪水,“后脑勺上缝了几针,医生说转醒还得几天,叫我们不要着急。” “好,好。”涟以不住地点着头,她拿着易宁递给他的纸巾,盖住眼睛又开始哭了起来。 易宁从小就羡慕会哭的人,因为他不会哭,感到痛苦的时候眼泪早就自己掉了下来,等到真正想哭时,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所以哭泣对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或者说,无法达到一种发泄的程度。 能哭就好,有意识地哭更是一件好事,欲哭无泪才是最大的酷刑,易宁想。 冉杭在国外出差,一时半会间实在赶不回来,但好在涟以及时到了,易宁让她守在冉以竟身边,自己下医院二楼去做了个全身检查。 回来时,他揉着隐隐作痛的手背,看到涟以和一个男人站在病房门前商量事情,那个人易宁认得,是冉杭的私人秘书。 易宁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等他们说完之后秘书离开,他才又继续走向病房。 他推开门走进去时,坐在病床前的涟以听到动静,抬头看了过来。 易宁回望过去,眼神平静。 静默良久,她面色复杂地开口道:“小宁,你和冉以竟,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 (今天或许能完结,如果不行就得等到凌晨更新了) 第50章 结婚是为了自己 闻言,易宁苦笑。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当时易啸林的人赶到时,没过多久警察也到了,他们给曹之顺和林致戴上手铐送去拘留,下一步本来应该就地询问易宁一些事情,但看他实在虚弱,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嘱咐他后续还会有询问,就让他随着冉以竟的救护车一起到了医院。 曹之顺不知是彻底疯了,还是单纯兔死狐烹,在被铐上手铐时神经质地冲着在场的人大喊易宁和冉以竟假结婚的事情,既然已经逃不过被抓的命运,他也要让易宁和冉以竟过不上安生日子。 易啸林是纯不在意,他认为易宁和冉以竟假结婚也好,至少证明易宁没有瞎了眼。而这话不知怎么就被冉杭的私人秘书给查到,于是上了心,把这个事情讲给了涟以。 所以现在就有了这一步,涟以眼神复杂地看着易宁,一脸难以置信。 易宁垂眸避开涟以的视线,他搬了把椅子放在冉以竟的病床旁,正对着涟以,慢慢点了点头。 事情到了现在,再隐瞒下去就是对冉以竟父母的不尊重,易宁感到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疲惫,但还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向她坦诚了自己和冉以竟协议结婚的所有事情,包括两人结婚的原因,对于结婚的安排,结婚的目的......一切的一切他都事无巨细地说给了涟以听。 他不知道坦白之后会有什么结果,但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任何一个人听到这些事情,都无法感到不震惊,更何况是冉以竟的父母。 在易宁讲完之后,涟以的脸色明显变了,她没有再看过易宁,盯着床上躺着的冉以竟苍白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妈妈,”易宁有些忐忑,“我......” 涟以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讲话。 易宁的嘴无措地张开又合上,最终他还是闭上了嘴,沉默地看着涟以。 短暂的空白之后,涟以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其实很早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 “可谁会去想自己孩子假结婚呢?”她恨恨地揪了一下冉以竟手背上的肉,但下一秒她又拿手掌盖上,似乎是怕把冉以竟给揪疼了。 “我和他爸从小管他管的少,工作都太忙,只是想着给小孩最好的物质条件,但谁知道疏忽之下他的性子越长越歪,心脏不好还喜欢喝酒飙车,动不动就和他爸吵架,多大了也不愿意工作,一点都不听我们的话,最后居然连假结婚这件事情都做出来了。” “可能也是我的原因吧,我还是没办法真的怪他,即使他骗我们,我一看到他躺在这里,我就生不起来气。” “小宁,”涟以看向易宁,眼角纹路柔和,“你是个好孩子,我也真的把你当自己的孩子,当初你和冉以竟结婚的时候,我开心到晚上睡觉嘴角都是咧着的。” 她顿了顿,又道:“所以我不想委屈你,如果你和他之间没有感情,还是离婚最好。” 涟以其实不知道易宁的想法,但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或许是动了真感情,刚才秘书和他讲,这次是因为易宁被人绑架,而冉以竟去救他的时候才会受的伤。 冉以竟是什么性格,如果不是他看重的人,他又怎么会以身涉险去救? 但或许,也只有冉以竟单方面喜欢人家。 “婚姻应该是水到渠成的,千万不要因为一些无所谓的事情来逼迫自己,也不要因为父母的期盼去被动结婚,又不是每个人都必须结婚,”涟以认真地看着易宁,柔声道,“最后父母开心,受伤害的只有自己,不值当。” “孩子,好好想想,你应该为自己活,包括婚姻,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易宁怔怔地看向涟以,他的眼眶不知从何时开始泛起了红。 “不是这样的,”他用力地摇头,哑声说道,“我喜欢冉以竟,我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易宁不知该怎么解释才能向涟以表明自己的想法,他眼眶泛红,神情疲惫,只晓得一直对涟以重复“我喜欢他”这四个字,那副样子实在让人看不出自愿,倒更像被吓到,逼迫着说出这些话语。 涟以看不下去了,她起身怜爱地摸了摸易宁的头顶,“好孩子,我知道,你先好好休息,不离就不离,妈妈不会干涉你们的事情。” 接着,易宁就被涟以赶回家里休息,涟以让冉杭的秘书把他送回家,同时也给涟以下了死命令,必须清清爽爽地睡一觉后再过来看冉以竟。 易宁能跟家里的倔老头冷战上一天,但却无法拒绝涟以这种温温柔柔提要求的做法,他拗不过涟以,只好带上易啸林的大衣,被秘书开车送回了家。 晚上八点多,易宁打开了家门。 小小被冉以竟送去了宠物店里,也许是他早就已经做好自己无法回来的准备,所以提前就把小小给安顿好了。 易宁看着空荡荡的客厅,没有久站,沉默无语地进了卧室。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过好觉了,所以即使他一直在记挂着医院里的冉以竟,身体上的疲惫却彻底把他拉入睡眠中。 这是一段很浅的睡眠,没过几个小时,易宁突然惊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从枕头底下摸到手机,打开手机一看,凌晨一点零九。 易宁躺在床上顿了几秒,就马上掀被下床,简单洗漱一番。 他披上大衣,迎着门外吹进的灰色的冷风,走出了家门。 第二天,冉杭才满身风尘地赶到,男人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睛里多了掩不住的红血丝,在确认冉以竟安好之后,又跑去吸烟区站了半个小时。 等到他晚上有事要离开时,易宁顺便请他带着涟以一起,涟以昨天便熬了一夜,今天实在是撑不太住,便也就随了易宁。 临走前她又嘱咐易宁,如果累了一定要给她打电话,不要再像昨天那样,不说一声就偷偷跑到医院里。 易宁微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送走冉杭夫妇后,他便在冉以竟侧卧的那一边坐了下来。 后脑勺缝针,受伤的那一块皮肤上头发都被剃了下来,脑袋上还带着白色的网状绷带,脸色也不太好...... 为了救他,变成这副邋遢的样子。 易宁歪头打量着冉以竟,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快点醒吧,”他俯身亲了一下冉以竟的额头,“醒了我们去接小小,你养的那些花还等着你修剪呢。” 睡着的人没回话,仍然毫无所知地闭着眼睛。 易宁笑了一下,直起身走到窗边,去拉下旁边挽住的窗帘。 “没事,什么时候歇够了再醒,”易宁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小小我去接,花我帮你修,以后日子还长,我们慢慢来......” 可还没等他说完,再回头看时,刚要脱口的话语却哽在嘴边。 原本好好在床上躺着的人,此时却精神异常地靠坐在床边,满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 易宁怔在原地,他愣愣地看着冉以竟,忘却了自己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 而丁梧也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望向易宁。 彼此静默间,易宁竟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于是他捂着脸,背对漆黑的天色,面向自己的爱人,像洪水倾泻般流了好多眼泪。 第51章 嫁给我吗 “哎呦我的小花猫,”丁梧笑着把易宁揽进怀里,“怎么之前不知道你这么能哭呀。” 易宁本来只想哭一会儿,可听到冉以竟这样说,眼泪却不由自主地越流越凶,最后把丁梧左肩膀的衣服都哭湿了。 丁梧一下一下地摸着易宁的后脑勺,像是在给小猫梳毛,又像是无言的安慰,最后等易宁彻底哭完,他才把怀里睫毛都被哭湿成一绺一绺的小猫拎出来,用一旁晾着的湿毛巾给他擦脸。 易宁低着头,乖顺的任凭他给自己擦着脸颊。 擦完之后,丁梧扯起自己的衣服给易宁看,“你自己看嘛,眼泪都哭到我胸膛上了,再差一点就流进我心里了。” 好油,易宁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微微仰脸看着丁梧,伸手摸了一下他的眉毛,又伸手摸了一下,丁梧的眼角含着笑,任凭他摸,摸了一会儿,易宁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捏了一把丁梧的手臂,佯装凶狠道:“你刚才是不是在装睡呢?” “哎呦哎呦,”丁梧夸张地大叫道,“是你声音太大把我吵醒了,不怪我!” 两人闹着闹着,又抱在了一起,易宁埋在他的怀里,声音闷闷地说道:“我不禁骗,所以你别骗我。” 抚在易宁背上的手一僵,丁梧垂眸看着怀里的人,轻声说道:“如果我真的有瞒着你的事情呢?” “那就现在说出来,”易宁抬头,“如果还有骗我的事情,就现在说出来,若是以后让我发现,我不会原谅你了。” 易宁想起易啸林对他说,是冉以竟告诉他,自己曾经走丢过,所以他才会信任他,易宁不知道冉以竟是从哪里知道的,所以,他期盼冉以竟能自己告诉他答案。 放在自己背上的手突然停住,易宁感受到,拥抱着他的人屏住了呼吸,短暂的停顿后才又重新呼吸。 “易宁,如果我说,我是丁梧,你会信吗?” 丁梧声音干涩,小心翼翼地问道。 怀里的人没了动静,而丁梧也不敢低头去看易宁的反应。像是在等待上帝的审判一样,他全身僵硬,前所未有的紧张浪潮似地拍打他的心壁。 易宁....... “那真的冉以竟呢?”易宁忽然问道。 “他死了,而丁梧的灵魂住进了他的身体里,”丁梧回道,“而我就是丁梧。” 怀里的人顿了一会儿,“所以冉以竟死了,而丁梧活了下来?” “对。”丁梧点点头。 他没忍住,又追问了一句:“所以,你信我吗?” “我......”易宁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丁梧,“我信。” 一瞬间,丁梧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开始重新流动,它们像小溪一样欢快地奔向自己的心脏,丁梧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的生命力,真的可以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而焕发生机。 “我和冉以竟不熟,对他的印象也只浅浅一点,所以当我开始接触他时,我就觉得,你们很像,现在再回忆,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想必那个时候,你就已经住进他的身体里了吧?”易宁碰了碰丁梧鼻梁上的红痣,轻声问道。 “是的,自从那一次我和他一起跌在楼梯道里,在那之后,我就生活在了冉以竟的身体里。” “你有告诉过其他人吗?” 丁梧摇头:“没有。” “那就不要告诉冉以竟的父母,”易宁垂眸,想起涟以看向冉以竟时慈爱的眼神,“让他们以为自己的孩子还活着吧。” 易宁说完,丁梧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他看着易宁,试探地问道:“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就是忽然间知道我是丁梧,不会觉得别扭吗?” “奇怪吗?”易宁皱眉,“我没有觉得奇怪。” “虽然我确实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适应用丁梧和易宁的身份来彼此相处,”易宁笑了一下,“但我觉得,我天生就该喜欢你,哪怕你已经死去,又再次回到我的身边,哪怕这个过程有些崎岖。” 丁梧感觉到自己垂在身侧的右手被人牵住,易宁小心翼翼的把手指塞进丁梧的指缝里,轻轻与他十指相握。 他把脸更深地埋进丁梧的怀里,小声地说道:“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的时间要长好久,知道这件事情,只会让我不好意思,但绝不会感到别扭。” “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但总会喜欢上同一种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被他所吸引,所以无论是冉以竟还是丁梧,只要灵魂没有变,喜欢的会一直喜欢。” “哥哥,喜欢的会一直喜欢。” 喜欢的会一直喜欢。 丁梧的心里像是被热水缓慢填满,所有的不安都被易宁用拥抱服帖慰平。 他低头吻了吻易宁的头顶,把怀里的人又抱紧了些。 “我知道了,宝贝。” 丁梧在医院里待了几天,等到拆线之后就迫不及待的让易宁带他回了家。 小小已经被易宁接了回来,丁梧抱起小狗狠狠地亲了几口,还没来得及放下就马上跑到阳台去看自己的花。 易宁没有乱动他的花,只是偶尔过来浇浇水,所以那些娇贵的花草都平安地过了冬,没有一个死掉。 冉杭这次被他吓得够呛,也没有再来催他去上班,于是丁梧就平白多了几个月的假期,他也乐得自在,成天就在家养花看书,或者是仔细给易宁钻研好吃的东西。 四月,丁梧养的夏洛特夫人有了花苞。 易宁下了班,推开家门时却没有在客厅看见丁梧。 不用喊,肯定在阳台。 易宁拿着手机,一边用手指解开衬衫领口,一边有条理地吩咐着电话对面的人做事,他径直走到阳台,果然看到了丁梧。 听到动静,丁梧收起花铲对来人笑了笑,易宁看了他一眼,把领带一松,顺手搭在阳台的靠椅上,自己也就势坐了下来。 电话还没结束,丁梧收拾好理花的工具,坐在易宁旁边,伸手揉弄着他的后颈。 易宁似乎被揉的很舒服,他眯起眼睛,三下两除二地结束对话,一挂电话,他便抬手朝丁梧讨要拥抱。 丁梧笑着把下了班的小猫抱进怀里,又顺势接了个吻。 吻后,易宁闭着眼睛,呼吸急促,似乎在等待丁梧的下一步动作。 可熟悉的亲热没有到来,易宁却在隐隐约约间感受到柔软的触感扑打在自己的眼皮上。 他睁开眼睛,发现丁梧正举着一朵花瓣金黄的月季,没心没肺地朝他笑着。 易宁一怔,下意识接过丁梧递来的花,“开花了?” “对,夏洛特夫人,今年开的第一朵月季,”丁梧微笑托腮,满眼笑意地看着易宁,“第一朵哦,送给你了。” 易宁很喜欢这个颜色,当即便要离开阳台去找花瓶给养起来,但是丁梧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走。 易宁疑惑回头,只见丁梧把花拿过,又冲易宁挥了挥,“不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他把层层叠叠包裹着的花苞散开,里面露出一枚闪着光的铂金戒指。 易宁彻底愣住了。 他看到丁梧把戒指拿出,又拿着花和戒指对他单膝下跪。 他听到他说道: “这次的戒指里面,刻了丁梧和易宁的名字,所以易宁,你愿意嫁给我吗?” 在某个日落跌进昭昭星野的傍晚,丁梧把戒指藏在四月盛开的第一朵花里,他想让易宁看到骤然与永恒的美丽,也看到专属于他的,最珍贵,或者说,最热烈的爱意。 我们的一切艺术只是补偿,只是对被浪费的生命、活力与爱欲的补偿。 人们太看得起精神生活,觉得感官愉悦只是精神生活缺失的填补,但其实,精神并不比感官更有价值,反之亦然。 因为一切都是同样美好,无论你是在用精神写诗,还是去感受爱人留在你皮肤上的亲吻。 只要那个核心在,即爱与热望在,他们便是一体。 而我们的一生,将悠长而充满爱意。 ------ 完结撒花啦!感谢每一位收藏、留评、投海星的读者,尤其是那些一直从本文开坑到完结,每章都留评的朋友们,每次收到你们的评论时,时三七都会多了很多的激情和动力! 不要取消收藏哇呜呜呜!番外一定有,正文有些没回应的细节伏笔拿一整章来写或许会更甜,但可能更新的有些慢,因为时三七最近又要连轴转起来了(跪下) 新文马上开,我们下本书再见啦! 永远爱你们!祝百事从欢,顺颂时宜! ps:(最后一段话是从黑塞《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里摘出的,略作了些混乱的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