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被迫和宿敌成婚了》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失忆后被迫和宿敌成婚了 作者: 喻绫 文案: 【我见冥主多有病,料冥主见我应如是。】 天界战神陆柒下凡渡劫,孰料死后第一天,便莫名其妙与冥主大人春风一度,次日还被困于冥主的寝宫。 眼尾微红的宁霁玉环住他的脖颈,一遍遍求他给自己打下临时标记。 望着踝上带着对方气息的枷锁,陆柒很快确定,冥主不仅有病,而且病得不轻,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陆柒心想,还好,我只是替身。 替身的好处,就在于只需要认真假扮正主,准备好了以后,随时都能跑路。 冥界众人皆知,王宫里新来了个陆将军,深受陛下信任,几乎无时无刻不跟在陛下身侧,就连从没人能上的丹墀,都有了陆将军的身影。 可没有人知道,自家冷漠寡言、实力强大的干元陛下,在痴恋了数千年的陆将军面前卑微隐忍,自甘雌伏,只为求一个终身标记。 只是陛下他不懂爱,只懂表面撒娇弄痴,内里强取豪夺。 只靠标记是留不住人的。 陆将军想起了自己天界战神的身份,想起了二人千年的纠葛,以及那悠长岁月里对宁霁玉隐秘的爱意。 可他爱的人,已不是从前那个光风霁月、冰清玉朗的冥主了。 宁霁玉病得太重,所以陆柒跑路了。 〔排雷〕 假装温柔实则疯批强大战神干元/暗恋成疾病娇疯批冥主坤泽 1v1,双cHE,狗血文,封面感谢碧水太太~ 2021.03.15 内容标签: 强强 生子 宫廷侯爵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柒,宁霁玉 ┃ 配角:完结文《绿茶反派只想吃软饭》 ┃ 其它:给作者点个收藏吧! 一句话简介:一篇狗血古早文 立意:树立正确恋爱观。 1.第 1 章 “抱紧我,阿柒。”神志恍惚间,耳畔响起一声喑哑惑人的嗓音。 “抱紧我。” 意识在浩渺的大海里浮浮沉沉,许是被那嗓音蛊惑,陆柒不由自主地伸手将体温灼热的人揽入怀中。 ……软的。 “叫我的名字,阿柒,叫我的名字。” 脆弱的后颈被人并不温柔地轻吻,陆柒只觉自己的脑袋愈发昏沉,体温也在混沌之中,变得与怀中之人一样滚烫。 恍惚间,似有一道冰冷的气息注入了他的腺体。 “阿柒,我是霁玉,我是霁玉啊。” 一贯清冷强大的冥主大人,在这一刻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脆弱和渴望。 他眼角沁满了泪,整个人几乎要化作一滩水,滴滴洒落在陆柒身上。 坤泽的天性使他忘情而迷醉,但多年积累的冷静和极强的控制欲又令他始终保持了一丝清醒。 即便此刻与他相拥的,是他魂牵梦绕的人。 冰冷阴森的死亡气息骤然充斥陆柒的鼻间,奇异的是,他并不觉得讨厌。 甚至隐隐有一丝诡异的兴奋。 这是他信香的味道吗? 陆柒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自制力,更从未见过这样的坤泽。 非但不柔弱温和,反倒攻击性强的很,连信息素都是阴郁的气息,竟也能勾得他被动发.情。 ……不过,腰倒是出人意料的软。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已是不自觉地在那里掐了数下。 “抱、抱紧我……”许是陆柒在他腰际的突然袭击,令宁霁玉的身子蓦地一软,眼神瞬间迷离起来,周身的死亡气息更是浓郁得几乎灼人。 分明是阴森可怖的味道,却叫人为之痴狂。 “标记我。”已然神魂不清的坤泽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将自己后颈上脆弱精致的腺体彻底暴露出来。 在直面那道浓郁气息的第一时间,陆柒脑海里便响起了一道无法抗拒的指令—— 咬下去,标记他。 而后,拥有他。 冥府里一贯是暗无天日的黑夜,唯有至高无上的冥主宫阙,才有资格照到阳光。 不过也只是冰冷的阳光。 陆柒正是被一抹冰冷的阳光刺醒的。 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陆柒惊讶地发现,这个房间的陈设竟然无比熟悉。 说是熟悉也不尽然,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死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房间,但这房间之内的每一件陈设以及它的位置,又无比契合自己的审美。 甚至比死前自己住了二十余年的屋舍还要符合心意,就好像在漫漫轮回之路上,他曾经住过一样。 脑海中一片混乱,上一段记忆还停留在自己为国征战,却在凯旋之时因君王狡兔死走狗烹而死的片段。 如今,却是到了这样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他欲要起身,然而刚要下床,手腕和脚踝处便立时传来一阵伶仃作响的声音,而他的动作也随之被完全禁锢。 陆柒恍然发现,自己竟被四条纤细却坚硬的锁链,完全束在了榻上。 后颈的腺体无端涨痛起来,陆柒的呼吸骤然一沉。 作为一个干元,怎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这种类似于臣服的,耻辱的状况。 “王夫大人,您醒了。”听到室内的动静,一个侍者打扮的人恭敬地上前欲要替他梳洗,却被陆柒周身突然攀升的恐怖气势生生定在了数丈开外。 陆柒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心中把那荒谬无比的称呼来回咀嚼了几遍。 后颈不合时宜地变得灼热,屋内霎时充斥着干元攻击性极强的信香。 炽烈的鲜血味在室内散溢开来,浓郁的铁锈气息让侍者膝盖骤然一软,“啪”地一下已是跪倒在了地上。 侍者是个中人,对信香并不如坤泽那般敏感,但如此强大的信香还是叫他头皮发麻,几乎要栽倒过去。 “你叫我什么?”陆柒的语调十分平静,侍者却不由自主地喉头一动,张了张嘴然则半个字也吐不出。 “你叫我什么?”陆柒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对方已被自己的气息压得说不出话来。 侍者不敢直视陆柒的眼睛,低下头去肩膀不住地颤动起来,他在宫中侍奉也有多年,恍惚间竟觉得只有自家冥主能和这位突然多出来的王夫有着一样强悍的压迫力。 ……不对,冥主似乎也不如这来路不明的干元可怕。 昨夜冥主一夜未归,宫中上下都很担忧。 只因昨夜正是冥主的雨露期至之日。 冥主大人一贯手段强硬刚冷无情,虽容貌昳丽,也都被那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可怕气势尽皆遮掩,是以冥界众人皆以为冥主是个干元。 但宫中侍奉的人却是知道实情的。 冥主体质殊异,雨露期异常难熬,又不肯叫人替他纾解,一贯是自己忍着,每回都要丢了半条命去。 昨夜冥主未回到宫中,自然叫一众侍者心里不安。 可谁曾想,今晨冥宫天还未亮之时,冥主竟横抱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脚步虚浮地回了内殿。 而冥主身上一贯的冰冷气息,则掺杂上了无比浓郁的铁锈味。 冥主功力强大,但到底是个正处于雨露期的坤泽,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下人忙要接过他怀中之人,却是被冥主坚定地拒绝而不肯假手他人。 “以后,他便是孤王的王夫,尔等都要听他号令。”冥主开口时,嗓音喑哑无比,却偏又沾着从未有过的艳丽春意。 在宫中侍奉多年的人都是人精,早在见冥主脚步虚浮、动作迟滞之时便已稍有觉察,并不多问便恭敬地应下告退。 宁霁玉身上酸软无力,情.潮偏又在此时涌动起来,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轻轻舔.舐怀中之人后颈微热的腺体,眼神都已涣散。 ……总算是捱到了床边。 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宁霁玉清空了对方昨夜的记忆,又将人牢牢锁好,便匆匆离去。 在他的眼底,是漆黑如墨的一片欲.色。 陆柒目不转睛地盯着浑身打颤的侍者,一字一顿道:“给我解开。” 也不知这锁链是何种材质制成,看似纤细可他却完全无法挣脱。 “没、没有的,”侍者的头几乎低到了地面上,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只有、只有陛下能开。” 下一瞬,暴动的信香几乎化作密密匝匝的箭雨,极大的威慑将他包裹起来,叫他喘不过气。 神志被无情地碾压,侍者只觉自己如同对方掌心里的蝼蚁,无需任何力气便能轻易碾碎。 这人虽刚入冥府,身上毫无修为,可竟只凭威慑就能做到如此地步…… “阿元,你下去。”在侍者以为自己濒临死亡的时候,冥主冰冷的声音响起,阴郁强大的死亡气息很快抵消了屋内暴戾的血腥味,被称为阿元的人慌不择路地退了下去,连礼都忘了行。 “阿柒……”宁霁玉眼底的神情太过复杂,那里面有深情,有痴狂,也有强占和疯魔。 陆柒自认世事洞明,可一时间竟也无法参透。 “你是谁!”对方尽管尽力遮掩,但陆柒也能轻而易举地辨明,那夹杂在浓郁的死亡气息之下的铁锈味。 那是自己的信香。 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昨夜记忆的丢失此刻也都有了解释—— 眼前的坤泽,正是昨夜与他春风一度的人。 后颈的腺体在他接近的一刹那便开始刺痛,那是只有接受了临时标记的坤泽在雨露期才会出现的症状,可如今却出现在了自己身上。 陆柒的头突然痛了起来,但他是自战场上磨砺出来的,这点痛根本无法影响他的神志,甚至让他愈加清醒—— 陆柒清楚地知道,这个坤泽,已被他临时标记,而他的后颈,也被这个坤泽以不知什么手段,打下了一个烙印。 “阿柒,阿柒……”宁霁玉并不答话,雨露期的热.潮和日夜渴望之人的信香刺激得他浑身发软,昨夜的癫狂更是叫他食髓知味,今晨强撑着处理了半日事务已是万分勉强,如今虽看似冷静,实则神思不属,已然入妄。 面前的人眼尾的红痕艳丽得几乎灼人,即便已被冰块敷过,那枚靡丽的痕迹依旧清晰可见,陆柒脑海里忽而就浮现出自己昨夜,是如何在那处留下痕迹的画面。 干元并不似坤泽一般易被信香支配,但陆柒竟也恍惚觉得自己有些昏了。 名为理智的弦很快绷紧,陆柒虽双手双脚被束缚,又坐在床上生生矮了宁霁玉许多,但与失神的坤泽相比,他完全不显弱势。 “你是谁。”陆柒声音蓦地一沉,语气里多了几分警告意味。 令他痴狂的鲜血气味在鼻间大肆起舞,宁霁玉艰难地从中抽身出来,哑着嗓子道:“宁霁玉,我是宁霁玉。” “叫我的名字,阿柒,叫我的名字。”他的语气近乎渴求,迷离的眼神里也充斥着陆柒读不懂的祈盼。 仿佛昨夜,这人便是用这样的嗓子,蛊惑得自己丢了魂、破了戒。 鬼使神差地,陆柒低低唤了一声:“霁玉……” 然而下一瞬,理智便立即回笼。 无比强大的气势再度爆发,陆柒冷眼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 狗血买股文的炮灰觉醒了 沙雕文,性冷淡大美人金主受x伪渣真人.妻的沙雕明星攻,年下攻,厉总是受! 厉鹤轩天资聪颖冷淡疏离,从小到大一路开挂,然而不知何时起,就受到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影响,做些非他本意的事—— 演员海选中,鬼迷心窍地选了初出茅庐但长相出众的顾亦; 公司年会上,不受控制地将花束献给了到台上表演的顾亦; 顾亦绯闻不断时,竟然还莫名其妙跑到各个绯闻对象那里宣誓主权大吵大闹??? 厉鹤轩第108次试图将顾亦绑在自己身边时,脑海里突然加载了一个直播系统,观众们正在弹幕里激情开麦—— 臭男人guna!可恶,不许强取豪夺我们亦亦! 厉鹤轩:??? 厉鹤轩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是一本狗血买股文的炮灰,他跪舔,他偏执,他爱万人迷主角顾亦一往情深而疯批至极。 幸好,狗血买股文的炮灰,觉醒了。 他所遭受的一切磋磨折辱,都要一一偿还回去。 觉醒后的厉总恢复了从前的自傲骄矜,他漂亮,他高贵,他视顾亦如无物而冷漠无情。 酒店客房里,在顾亦冷漠厌烦的目光里,厉鹤轩缓缓褪下了自己的外衣。 厉鹤轩:拿去给我熨一熨,我的外衣很贵,有一道褶子都不行。 顾亦&观众:??? 厉总冷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 顾亦活了二十四年,后面的四年里每一天都很痛苦。 总有人追在他的身后,或疯狂跪舔,或虐身虐心,即便倾尽所有也要把自己的一切给他,尤其是那个为他疯,为他狂,为他哐哐撞大墙的厉总,而他还不知为何无法拒绝。 顾亦:你不要过来啊.jpg 我真的只想靠实力! - 顾亦:麻了。 不料忽有一日,厉总突然转了性,拒他于千里之外,甚至对他难得的示好视而不见。 顾亦也觉醒了,望着身边唯一一个神志清醒的人,顾亦决定立马抛出橄榄枝—— 厉总:你谁? - 厉总:别追了,我是真的没感情。 观众:臭男人guna!离我们鹤鹤远一点! - 厉总:是的,观众就是这么容易变心的生物:) 下一秒,就被人并不温柔地抵在墙上。 厉总:……而我也是。 2.第 2 章 宁霁玉眼里一片水光氤氲,干元毫无保留的气场让他有些生理不适,不自觉地踉跄了一下方才稳住身形。 “我要你。”宁霁玉语气平静,一字一顿道,仿佛方才那般热切而情.动的人不是他自己。 冰冷的阳光映照在陆柒冷淡之至的眉眼上,衬得他愈发气势骇人,如一尊高高在上的雕像。 “你是冥主?”虽是疑问的语气,但陆柒说得无比肯定。 宁霁玉稍一颔首,道:“而你,便是吾的王夫。” 陆柒凝视着他精致的眉眼,忽而轻笑一声道:“荒谬。” “你已是吾的了。”宁霁玉上前几步,在他榻边坐下,神色痴迷地欲要伸手轻抚陆柒硬朗深邃的眉眼。 却立即被人一把抓住。 陆柒虽被锁链束缚,但并不是不能移动,只是十分困难而已,但他天生战力惊人,即便初入冥界功力衰微,这个动作对他也不过吃力几分。 “你做什么!”陆柒掌心猛地使力,几欲将那截脆弱的腕骨捏得粉碎。 掌心的腕骨细得过分,那突起的骨节在陆柒用力之下甚至咯得他生疼。 分明正在气恼这人的自大妄为,陆柒却恍惚地想,这般纤细脆弱,才总算有点坤泽的样子。 ……昨夜里,也正是这只纤细手腕扣住了他的脖颈。 腕上的疼痛自经脉传入脑海,雨露期的坤泽本就分外敏感,这一下的疼痛并非作假,但宁霁玉却是恍若未觉,任由对方继续掐着自己。 仿佛只有这样的痛楚,才能让他意识到,身侧的人是真实的。 “还可以……”宁霁玉眼神渐渐失焦,哑着嗓子道,“让我再痛一点的。” 这个疯子! 听清楚宁霁玉说了什么,陆柒颇觉自讨无趣地松开了手,冷冷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阿柒,留下来,留下来陪我好吗?”宁霁玉欲要去抓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却是被陆柒轻巧避过。 但宁霁玉也不见丝毫不快之色,反倒略微兴奋地舔了舔唇:“不错,这才是我的阿柒。” “放了我。”陆柒命令道。 宁霁玉摇了摇头,嘴角分明挂着一似笑意,却只叫人毛骨悚然。 “放了阿柒,阿柒会跑的,”宁霁玉亲昵地替他理了理耳畔的一缕散发,凑到他耳边道,“当然,阿柒跑也没事,因为阿柒是跑不掉的。” “你!”陆柒一贯被人称作战神,从未有过如此受制于人的时候,而这人甚至还看他不起,说出如此大胆言论,饶是他向来自诩冷静,面上也终是浮现起了一丝愠色。 “阿柒还是如此暴躁。” 冥主的呼吸都与常人不同,是冰冷阴森的,喷洒在陆柒耳边,激起一阵古怪的痒。 他靠得那样近,似乎稍一向前,那双冰冷单薄的唇便要贴上陆柒的耳根。 后颈又疼了。 陆柒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些许恐慌,明明有反抗之力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他生怕那唇瓣,当真会触碰到他的皮肤。 “非是怕阿柒逃跑,而是担心阿柒逃跑的时候受伤,”宁霁玉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僵硬,继续道,“那样我会很心疼的。” 这个疯子! 陆柒在心里将宁霁玉又骂了一遍。 “如果我不跑呢?”陆柒不动声色道。 宁霁玉忽而面向他,双眼狂热地盯着陆柒的眼,试图从里面找到哪怕一丝的爱意。 不过一片空白。 陆柒的眼里什么也没有,宁霁玉甚至看不出他说这话只是说笑还是什么旁的目的,但千年来压抑在心中的渴望却让他下意识就想点头。 “你说真的么?”宁霁玉失神道。 自得知陆柒要下凡渡情劫的那一日起,他便一直坐立难安。 一想到可能会有一个凡界的坤泽或是中人将他痴恋千余年的人夺走,他就嫉妒得发疯可又无计可施。 不过后来他突然灵光一闪。 倒也不全是无计可施。 冥主大人不惜耗费数百年的修为,只为悄然无声地,篡改战神的命格。 天界战神下凡渡劫,命格也当是无比尊贵,怎会在不过而立之年便因功高震主而遭帝王记恨,又轻易被帝王诛杀? 一切不过冥主苦心孤诣的安排罢了。 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冥主一面不眠不休地借阴阳镜看着陆柒,一面在心里将那疯狂的想法酝酿成形—— 反正是渡情劫,为何不能来渡我? 如今他二人已然生米煮成熟饭,至少也有了一定标记关系,昨夜里陆柒虽不肯在他体内成结打下终身标记,但到底是初步将人拴在了身边。 多年的夙愿终于将要落成。 “我说真的。”察觉到对方愈加紊乱的呼吸,陆柒神色不动,心中却是一哂。 雨露期的躁动,早已将面前坤泽的理智彻底击垮。 他虽仍衣冠楚楚,面上也看似清明,实则原本内敛的情绪几乎毫无保留地暴露。 “那、那你抱抱我。” 陆柒不曾想到,冥主大人竟会以这般颤抖的嗓音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坤泽到底是坤泽。 陆柒原本紧皱的眉峰倏忽一松。 陆柒自认为无情得很,倒不介意骗他一回,如他所愿地张开双臂将人揽住,甚至无师自通地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你说过,要放了我的。” 他虽暂时“和解”,实则心里颇有成算。 他才刚至冥府,实力低微,又对这冥宫毫不熟悉,贸然逃脱肯定会失败,倒不如先假意服软,一面摸清宁霁玉的底细和冥宫的布局,一面暗自积累实力,以便将来逃出牢笼。 被鲜血的气息包裹在内,宁霁玉几乎要溺死过去。 但他没有。 他只是默默将头埋在了陆柒心口处,听着对方有力的心跳,闷声道:“我可以让你自由一点,但、但你要留下来陪我。” 宁霁玉心里并无十分把握,他深知大名鼎鼎的天界战神绝非信香和标记可以左右的人物,但此刻的他却不知,除了信香和标记,还有什么能把他留下。 雨露期的坤泽最不缺的便是信香,他甚至无需如何多想,只消将信香释放而出,便能对所有干元产生致命的诱惑力。 可惜他面对的是陆柒。 “我会留下,你也不必使这些手段了,”纵然在他信香的作用下自己的腺体和某处烫得发疼,陆柒仍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不冷不热道,“冥主大人若只如寻常坤泽一般,可便没了什么趣味了。” “我……”宁霁玉被这话一噎,通红的眼尾艳丽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这副可人的模样若是旁人见了都要疯魔,然而陆柒虽也有些意动,面上却丝毫不显,甚至能慢条斯理地将人放开。 “我可以留下,但我,不是王夫。”陆柒神色郑重,语气严肃。 宁霁玉喘了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自己的神志,急促道:“不、不可能!” “你我已有临时标记,你便是吾的王夫!” 闻言,陆柒眼底的冷漠浓得吓人。 他一字一顿道:“冥主大人,我要你弄清楚一点。” 陆柒缓缓将宁霁玉重新揽入怀中,语气却阴森之至。 “离不开标记的,从来都只是坤泽,很遗憾,我是个干元。更别提,这不过是个费些力气就能抹去的临时标记。” 宁霁玉原本因雨露期而殷红的脸色骤然一白。 是的,在这段“感情”里,心有所念的不过是他一人。 这段标记关系的确能绑住自己,可是绑不住陆柒。 如有一盆冷水骤然自他头顶倾注而下,浇了一个透心的凉。 宁霁玉忽而意识到,自己这是在与虎谋皮。 强大的天界战神虽丢失了从前的记忆,但深藏在骨子里的韧劲和倔强不会出走。 干元的天性和战神的血性,注定了陆柒绝不会轻易向自己臣服。 非得……有些别的手段才行。 宁霁玉闭了闭眼,已是从浑噩中醒过神来。 “可以,我答应你。” 与虎谋皮又何妨? 他都已做到了这一步,生生洗去了战神的命格和记忆—— 他绝对不可能回头了。 这无疑是一次豪赌,清醒过来的宁霁玉深知这不过陆柒拖延时间和应付自己的借口,而他自己单方面的筹码是一颗疯了数千年的心,对方的筹码…… 陆柒根本无需筹码,他自己,就是最大的筹码。 “你说真的?”陆柒狐疑地望了他一眼。 他虽也料到了这个结局,但不曾想过宁霁玉竟能答应得如此轻易。 “宫中的禁卫军统领,”宁霁玉凝视着他的眼眸,平静道,“这个职位,足以满足陆将军了吧?” 这下陆柒是真的呆住了。 他心知宁霁玉虽不知为何对他疯狂至此,却是个极为聪明且手段高强的上位者,绝不会看不出自己的深意,怎还会为自己大开方便之门,安排禁卫军统领的职位? 毕竟,没有一个职位比之更适合摸清宫中布防以便逃跑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宁霁玉突然大胆地勾住了陆柒的脖子,指尖不安分地轻轻剐蹭着陆柒的后颈,柔声道,“怎么,陆将军不敢么?” 3.第 3 章 回应宁霁玉的,是落在他后颈上一连串细碎的吻。 “我只怕……陛下不敢。”陆柒刻意加重的“陛下”二字,慢条斯理道。 腺体骤然被标记过自己的人这般亲近地吻,宁霁玉整个人几乎都要灼烧起来,原本还能绷住的面色瞬间红透,瞬间软倒在陆柒怀里。 可是下一瞬,他便被陆柒毫不留情地挥开,重重倒在榻上,脆弱的后颈磕在那束住陆柒的锁链上,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腺体几乎是另一个命门,疼痛使宁霁玉猛地清醒过来,他立时意识到,陆柒是在用这种方式,毫不留情地告诉他,他们二人没有任何牵系。 陆柒只不过是想要自由。 “我答应你,”宁霁玉强忍着后颈的痛楚,一字一顿道,“不过么……” 他深深看了陆柒一眼,转眼已是换上了公事公办的语气:“陆将军,也莫要食言啊。” 说罢,宁霁玉站起身来,袍袖一挥,那束住陆柒的锁链登时消失不见。 陆柒并不急着动,而是饶有兴味地注视着冥主大人微晃的身形。 如有实质的目光几乎黏在他的腰上,宁霁玉面色不自然地红了红,轻咳一声便要离去。 他虽强装镇定,陆柒却能察觉到宁霁玉行走之时,纤细腰身难以抑制的微微颤动。 陆柒眸色一深,眼底涌起的不止欲色,还有深深的探寻和怀疑。 冥主装得再如何冷情冷性,到底也是个雨露期的坤泽,昨夜的疯狂以及标记了他的自己对他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但他竟能如此自然地控制自己的状态,像是完全不被情.热影响,甚至还能给自己打下烙印。 陆柒虽被洗去了昨夜的记忆,但后颈隐隐的痛感并非作假,那见到宁霁玉时心中难言的欲.念也无可争辩。 冥主会因情之一字而疯魔又确乎是真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坤泽? 陆柒的目光叫他如芒在背,但宁霁玉不敢回头,只得咬牙加快了步子离开了内室。 再有一刻,哪怕是一息,他也…… 忍不下去。 “阿元,药、拿药来……” 臣服于干元,尤其是强大的干元是坤泽的天性。 而宁霁玉虽强迫自己在面对陆柒时保有一分理智,但只是稍有不慎,便要彻底丢盔弃甲。 眼下还有许多事亟待他去完成,他不能再放任自己处于这样的状态之下。 “陛下,药来了,”阿元将早已备好的药碗递给宁霁玉,迟疑道,“此药到底伤身,如今有了王夫,您何必……” “不是王夫,”阿元也算他的心腹,宁霁玉并未在意他的僭越,一仰头便将压制雨露期的药喝了下去,淡淡道,“那是陆将军。” 宫中既空缺又与冥王较为密切的将军职位只有一个,阿元登时便明了了宁霁玉的言下之意。 “陛下三思!”阿元跪下请罪道,“小人自知僭越,但——” 他还未说完,便被宁霁玉冷冷打断:“知道僭越便不要说,孤意已决,你退下吧。” 阿元恭敬地告退,心中却已然有了计较。 这宫里,怕是要变天了。 陆柒在宁霁玉走后并未离开,只看这屋中布置他便知道,这是宁霁玉专门给他准备的房间。 只是不知宁霁玉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喜好的。 宁霁玉毕竟是手握万千生灵生杀大权的冥主,自然也能轻易得知他从前在轮回中的种种习惯,陆柒在这一问题上并未深究,他并不关心宁霁玉的想法,只想找出逃脱之道。 “陆将军,陛下命我从今往后便跟着将军服侍了。”阿元捧着食盒恭敬地进来,在陆戚身前不远处停下。 “你叫阿元?”陆柒淡淡道。 名为服侍,不过监视罢了,陆柒并不纠结,神色自然地示意他给自己布菜。 “是,小人阿元,”阿元一面布菜一面道,“将军可要给阿元赐名?” 陆柒的目光落在那一道道被端出的菜上,心中惊疑更甚。 每一道,都是他喜爱的菜色。 虽对那“作风强硬”的冥主并无半点好感,但见对方身为一界之主,却能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到底也有些动容。 不过陆柒嘴上并未留有余地,直白道:“你叫什么不重要,我只问你,那你从今以后,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阿元布菜的动作骤然一顿,方才赔笑一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将军这又是什么意思呢?”① 陆柒听他这样说,心里生出的微妙感觉很快又消弭于无,他冷冷地挥了挥手,示意阿元退下。 随意夹了两筷子,陆柒发觉这些菜肴不仅符合自己的口味,更是灵力浓郁,不过吃了几口便觉是丹田滚烫,似有增补之用。 他原本初入冥府实力微末,而这一桌看似平常的菜色,居然能免去他无数的水磨工夫。 在一个菜碟之下,压着一张字条。 “谨以此顿聊表心意,将军既任我禁军统领,修为也当堪配其位。” 字条上字迹潇洒恣肆,然而气力却稍有不足,像是被人在身体不适时仓促写下,一勾一画之间有轻微的颤抖。 陆柒分明不曾见过这样的笔迹,但他此时无比肯定,这便是宁霁玉的手笔,冥冥之中,似有隐隐的熟悉之感。 “……这人当真奇怪。” 体内的法力骤然充盈起来,按理他从前不过凡尘中人,即便身为战神,也只是空有一身神力,对法术之道应当一窍不通,但不知为何,这些菜肴才被他吃进肚里,他就本能地运转起一种神秘的功法来,将那菜色中蕴藏的灵力尽皆化用。 丹田原本只是微热,在用完饭以后,竟已然变做了充沛饱涨。 陆柒下意识变换为了盘膝而坐的姿势,浓郁的灵力自丹田飞速向四肢百骸翻腾而去,让陆柒全身都泛起热意,经脉里流窜着强悍无匹的法力,将他自己都刺得生疼。 这样的感觉本该很陌生甚至是不舒服的,但陆柒却觉无比熟悉。 “怪哉,怪哉。”指尖在膝上轻叩,陆柒努力在自己三十年的记忆里搜寻与宁霁玉可能相关的事物,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陆柒虽对三十年的每一日都了如指掌,清楚地知道其中完全没有宁霁玉的影子,但不知为何,他总觉自己的记忆像是被一层薄纱蒙住,难以真正看个明白。 想到这里,陆柒的头又开始疼了。 陆柒并非软弱的人,从前久经沙场时即便身中数刀,也能面不改色地继续指挥大军,而今他也不过眉头一蹙,并未有更多表现。 然而下一瞬,冰冷的指尖停留在了他两侧的太阳穴上,不轻不重地替他按揉起来。 熟悉的死亡气息…… 是宁霁玉来了。 陆柒下意识就要挣开,但他分明已摆脱了锁链的控制,此时却也完全挣脱不得。 “你做什么!”陆柒沉声道。 太阳穴乃是习武之人的命门,决不能轻易暴露人前。 可如今,陆柒毫无所觉,便被人轻易地制住了要害。 而他甚至不知宁霁玉是何时来的。 这一事实立即便在陆柒心中敲响了警钟。 既然自己与宁霁玉实力相差极大,逃跑之事便更须得从长计议了。 宁霁玉仍不轻不重地替他按揉,不紧不慢道:“将军不是头疼么?吾替将军按一按。” “你使了什么手段!”陆柒冷声道,“为何又将我禁锢!” 宁霁玉轻声一笑,而后道:“不过一点小把戏罢了,若不如此,将军又怎肯让吾好生献一献殷勤?” 他一个闪身,便在陆柒身侧的椅子上坐下,笑而不语地看着他。 陆柒愈发弄不懂冥主大人的喜怒无常,但此时他的手脚也终是恢复了知觉。 “……陛下自重。”陆柒轻哼一声,语气虽然不满,面上却闪过一丝不自然。 “孤对将军可是毫无保留,将军不必防备这许多。”宁霁玉见桌上的菜已被他吃完,唇角勾起一丝古怪的笑。 陆柒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顺着宁霁玉眼角余光看去,面色数变。 莫不是他在里面下了毒? 陆柒暗自将灵力运转一圈,倒是并无不适,只是丹田的滚烫之感愈发明显。 “放心,吾自然……”宁霁玉眉眼弯弯,悄悄地向他靠近了些,凑到陆柒耳边轻声道,“不会害了将军。” 森冷的信香喷洒在鼻尖之时,陆柒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可已然来不及了。 丹田里的热流原本只是充盈了他的经脉,如今却隐有向大脑汇聚的倾向,后颈的腺体疯狂跳动起来,似叫嚣,也似渴求。 陆柒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灵力过剩,竟是这样的代价。 “将军,”宁霁玉不知何时已转向了他身后,温柔的吻落在陆柒滚烫的腺体上,嗓音蛊惑,“将军既想要吾……” “我不想。”陆柒眼底漆黑如墨,一字一顿。 “又为何要忍?” 暴动的信香和翻涌的法力一齐上涌,将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帷幕落了下来,遮蔽了一室的旖旎。 作者有话要说:  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 诗经·小雅·北山》 4.第 4 章 陆柒次日醒来时,身侧的床榻已然冷了,若非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凹陷痕迹,陆柒险些要以为昨夜的一切不过梦境。 许是信香和临时标记的作用,陆柒竟恍惚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不过他很快便将这种陌生的感觉彻底拂去。 陆柒的目光落在枕边的信笺上。 入目的是宁霁玉熟悉的字迹,陆柒快速扫了一眼,心头登时一哂。 宁霁玉竟还叫他运功调息。 陆柒的丹田的确又有饱涨之感,甚至比昨日用过饭后还要充盈。 然而昨日正是因他法力暴动时试图运功,这才加速了理智的沦陷。 同样的招式用不了两次,宁霁玉莫非以为他还会上套么? “将军醒了,”听见屋内的动静,阿元恭敬地进来,“陛下去上朝了,一会便回来陪将军用早膳,还请将军先调息一二,梳理新得的法力。” “什么时辰了?”陆柒揉了揉太阳穴,将脑海里残存的困意驱散而空。 “回将军的话,已是辰时了。” 不过辰时,他竟已起身了么? 想起昨夜的缠绵,陆柒不自然地问了一句:“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陛下卯初便已起身去上朝了。” “这么早,上朝怎得不叫我?”陆柒虽怨他的强逼手段,但到底两人如今关系古怪,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对了,他的雨露期不是还没过去么?” 后颈的临时标记时刻提醒着他宁霁玉的状态。 虽神志清醒,但信香却很不安稳。 “将军乃禁军统领,不必掌管外务,陛下体恤将军,遂免了将军的早朝。平日里陛下一贯勤勉,还未有因故不上朝的时候,”阿元回道,“将军还是快些将陛下渡予将军的法力化用了好。” “……法力?”陆柒的确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功力似在微微奔涌,但对传功一事却是毫无印象。 阿元面色微红,低下头小声解释道:“昨日的菜色乃是促灵的,陛下、陛下又以身相侍,为将军补足许多,还请将军莫要负了陛下心意才好。” 闻言,陆柒所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昨夜他虽非自愿,倒…… 也算自愿。 可宁霁玉竟敢带着那样一副身子去上朝? 情.动的干元发作起来,绝不是好消受的,而正值雨露期的坤泽却对他予取予求。 只要稍一闭眼,陆柒几乎就能想见自己在他脖颈、锁骨和雪白肌肤上的任何一寸土地,留下了多少可怖的痕迹。 昨夜他的动作半是发泄,半是报复。 即便陆柒自认冷情冷性,对宁霁玉毫无感情,但一想到他要带着自己留下的痕迹和那浓郁的信香在众人面前出现,心中便不是滋味。 不是在外面装干元么,都这样了还怎么装得下去? “我与你家陛下,从前可有牵扯?”烦躁地闭了闭眼,陆柒终于艰涩地开口道。 “这些小的便不清楚了,”阿元恭敬地弯了弯腰,自觉已经为冥主很是美言了一番,可以功成身退,“还请将军快些调息,莫要浪费了陛下的一番心意。” 阿元走后,陆柒怔忡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将他那一番话在心里来回咀嚼几遍。 心意么? 阿元和宁霁玉不曾骗他,这回他一运起灵力,体内便自发形成一股滚滚的循环,与昨日的虚浮相比不知坚实了多少倍。 “……他这个人怎么这样。”陆柒无声地叹了口气。 若是光风霁月、心意为真,又为何要抹去他的记忆,限制他的自由,甚至还曾想过以锁链禁锢于他,又用如此“下作”手段,欲要与他春风数度? 可他渡给自己的灵力,又确实为真。 “或许只是坤泽在雨露期的自然反应吧。”陆柒喃喃道。 “……或许什么?” 宁霁玉喑哑的嗓音由远及近,陆柒忽而意识到他这两天里嗓音就不曾恢复正常过,如今更是“变本加厉”—— 所以,冥主大人竟是顶着这样的声音去上朝的? 被雨露滋润过的坤泽嗓子软得如一汪春水,即便是不受信香影响的中人,都可能被他折了心神,更遑论那些干元。 陆柒的面色沉了下来。 干元天生的极强占有欲和临时标记的捆绑作用,让他对一个并无什么感情的人,也生出了许多霸道而疯狂的念头。 “怎么了?”宁霁玉察觉到了对方态度突如其来的变化,虽并未对陆柒有什么期待,此时不免也有些委屈起来。 他纵着陆柒一夜,又辛辛苦苦起个大早自去上朝,还渡了百年修为予陆柒,他为他的干元做了这么多,他的干元却不仅毫无表示,还用这般眼神看他。 ……好吧,的确也不是他的干元。 这段关系本就是他强求来的,他做些让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将军?”宁霁玉虽想唤他“阿柒”,只是生怕将人又惹恼了,只得用了个他自以为正经的称呼。 不料这一声“将军”却是彻底点燃了陆柒的怒意。 昨夜几度疯狂时,宁霁玉正是用这样的嗓子,有一声没一声地唤他“将军”,细细碎碎,呜呜咽咽。 一想到冥主在朝堂上还可能用这样的嗓子唤别人的称谓,陆柒险些就要将理智彻底丢失。 “在下可当不起陛下这一声将军。”陆柒不知该说些什么,下意识就刺了一句。 许是雨露期的坤泽不由自主地变得脆弱敏感,陆柒此话一出,冥主的神色便骤然一白,眼底原本因得见陆柒的一丝浅喜也瞬间黯淡下去。 “你——”后颈的腺体微微发烫,陆柒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些烦躁和懊恼,他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来缓和这尴尬的气氛,可他又不知能说什么。 “将军如今功力如何了?”还是宁霁玉自己轻轻巧巧地将这一话题揭过,陆柒借坡下驴,颇为“和颜悦色”地与他就功法修为一事聊了一会。 两人不约而同地,假装方才的尴尬从未发生过。 宁霁玉陪着陆柒一道用了饭食,说是陪着便当真只是陪着,阿元虽给宁霁玉也备下了筷子,宁霁玉却是坐在那里一口也不曾动,专心致志地盯着陆柒用膳。 “……陛下这是做什么。”陆柒刚拿起筷子便觉宁霁玉十分古怪,不自在地搅动起面前的粥来。 “吾早已辟谷,这些饭食吃了也是浪费,”宁霁玉轻叹口气,干涩道,“可是吾在此处,让将军不舒服了?” 他略一停顿,又补充道:“将军尽管放心,同样的手段吾决不会用第二次,往后的饭食都可以安心地吃。”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柒勉强喝了口粥,口感依旧十分符合他的心意,只是他心中有事,并不能很好地尝出个中滋味。 宁霁玉眨了眨眼,忽而轻笑一声,已是端坐在了数尺开外的榻上,语气轻快道:“吾离将军远些,将军自便就好。” 陆柒登时明白,他是不欲让自己“不舒服”。 身体本能差点就要让他开口阻止宁霁玉的远离—— 方才宁霁玉坐在他身侧时,心中原本生出的不安之感,其实反倒稍有消弭,而他后颈的腺体也不似先前那般时常发烫,而是安生许多。 也不知这人究竟使了什么手段。 这样无措的感觉实在陌生,陆柒味同嚼蜡地用完早膳,终于别扭地开了口。 即便他心知宁霁玉大概率是要拒绝的,但他总要一试方才死心。 “明日起我也想与陛下,一同上朝。” 再次出乎陆柒的意料,宁霁玉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不过从前并无禁卫军统领上朝的先例,将军只能以吾亲卫的身份站在吾身后,不能到下面参与讨论,不知将军可还愿意?” 禁卫军统领当然能够上朝,他只是不愿让陆柒暴露人前,不欲他的干元被旁人窥探罢了。 伪装了几千年的干元,宁霁玉偶尔也会忘了自己坤泽的身份,在许多方面表露出干元的特性—— 比如这疯魔之至的占有欲。 陆柒本也不指望宁霁玉肯让自己插手政务,能有一个知晓冥界大事的渠道便已让他很满意了,遂点了点头,连带着对宁霁玉的态度也软和许多。 他也说不清自己对宁霁玉到底是怎样的感觉,真情自然没有,愧疚和亏欠也谈不上,或许只是干元的本能让他有了些狂占的念头和稍稍负一点点责任、给一点点回应的想法。 “……多谢。”无数词汇到了嘴边,他终究只说了一句于陌生人之间最寻常不过的。 宁霁玉不自在地点了点头,面上微红别开脸不愿看他,默不作声地伸手揉着太阳穴,他近日颇为劳累,又耗了许多法力,面上露出少许疲惫之色,只是也不肯走。 单是闻到陆柒鲜血味的信香,他便觉自己空了千百年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你为什么要……”陆柒斟酌着开头,“我与其他干元并无不同。” 话虽如此,望着这样脆弱的冥主,陆柒终究有些心软,上前几步在他身侧坐定,替他轻轻按揉起来。 宁霁玉又是一怔。 他自作主张地将人束在身边,便从未想过要得到什么回应。 “不同的,你与他们,都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渣贱文学!不是渣贱文学!不是渣贱文学! 只是两个大傻子都不懂爱而已orz …… 谢谢稀星小可爱的营养液,么么么 5.第 5 章 额际被不同于自己的、温热的手轻轻按揉,又被那样一双含着陌生的关切之意的熟悉眼眸定定望住,宁霁玉险些就要将二人的从前和盘托出—— 不过他很快便清醒过来,眼前的人纵然表现得与他再如何亲近,也仍旧是那个可以杀人不眨眼的冷酷战神。 准确的来说,两人根本没有从前。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陆柒隐约觉得,宁霁玉的目光,似是透过自己在看另一个人,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不满于可能的“替身”身份。 应当是松了一口气的吧,这样便不用有什么负罪感了。 权当这是二人之间的一场交易。 冥主大人求而不得,这才找上了自己,世间干元千千万万,也唯有自己与正主相像,故而宁霁玉才说“不同”。 这个推测十分合理,陆柒下意识就说服了自己,而后便将心底浮现的异样彻底抛之脑后。 陆柒其实猜对了一半。 宁霁玉确乎是透过他的眼睛,看另一个人。 只是那个人,却是千年前的自己。 天庭虽统领三界,但冥界向来不服管教,与天庭常斗得你死我活。 新任的冥主手腕强硬、法力精深,便是于统率三军之道上都毫不逊色,立时便令天庭在两界争斗中占了下风,即将被逼重新订立盟约。 而这时,陆柒横空出世。 战神常年一身铠甲,唯有一双冷厉剑眸露在外面,单是被他看上一眼,便能令人心惊胆寒。 在天庭的权威险些要被颠覆之时,陆柒力挽狂澜,将冥界大军一举赶走,还将因战无不胜而过于轻敌的冥主重伤。 此后二人交手数次,各有胜负,天界与冥府终是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和妥协。 宁霁玉虽是坤泽,却从不认为自己会被信香和雨露期支配,更不会如寻常坤泽那般只能依附干元而生,做一朵精致漂亮的莬丝花—— 然则世事难料,不知不觉间,他竟是深深陷进了那双冰冷肃杀的眸子里。 偶然间,他闻到了陆柒因易感期溢出的信香。 是和自己冰冷的死亡气息一样阴郁的鲜血味。 “……陛下?”陆柒迟疑道。 “叫我的名字——”宁霁玉忽然回过神来,复又摇了摇头,“罢了,如今这样就很好了。” 他完全不敢想象,万一有朝一日陆柒又变回了曾经与自己针锋相对的战神,他该会有多么痛苦。 “陛下,左丞大人有事相商,已在书房外候着了,不知陛下何时去见?”阿元在门口恭敬道。 “孤王这便去。”宁霁玉毫不掩饰自己的贪恋,深深吸了口气,直至令他目眩神迷的鲜血气息占满了鼻腔,这才起身离开,阿元则进来收拾碗筷。 陆柒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阿元,不知此处的东西,我可能动?” “这间屋子已是归了将军所有,自然随将军处置。” 陆柒的眸色深了些。 “那这里从前,可曾住过客人?” “没有的,这间屋子正是陛下留给——”他忽而住了口,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了嘴,轻咳一声道,“反正将军不必介怀,这屋子干净得很。” 陆柒不曾想到,自己这替身竟连喜好都与正主相类,也难怪堂堂冥主大人,都能有这般疯狂。 能得一人痴心至此,正主倒也算有福,只可惜终究无用。 陆柒心中有些异样的酸楚,他料想这又是后颈的标记强迫他占有欲发作,便也不去过多在意。 “你跟着陛下多久了?”既然知道了这位是冥主心腹,陆柒便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何不化人为己用呢? 他死前乃是一国大将,统御万千士兵,凡他麾下之人,无一不曾被他的人格魅力折服而对他心悦诚服,除了那不知为何竟受皇帝蛊惑,背叛了他将他偷袭致死之人,他还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 将冥主大人的人变成自己的人,这才叫有趣呢。 “有一千五百年了吧。”阿元掐指算了算,道。 “那想必你定知晓许多陛下的从前之事?” “那自然……你干什么!休想从我这里打探消息,”阿元警醒地后退一步,厉声呵斥,“陆将军虽有将军身份,但陛下的往事也不是将军能问的!” 陆柒耸了耸肩道:“不过问问罢了,你怎得这般大的反应。” 见阿元口风很紧,陆柒也不急于这一时,支使着他带自己在宫中转转。 阿元闻言眉头一蹙,犹豫道:“陛下只叫我好生伺候将军,并未与我说过还可以陪将军离开这间屋子。” 陆柒不慌不忙道:“你家陛下都不曾将我锁在这里,甚至还许我随他一道上朝,让我在宫里转转又如何了?” “可是……”阿元还在犹豫,陆柒冷冰冰地瞪了他一眼,霸道的信香有意无意地泻出一点,阿元立时便感到了无尽的威胁之意,忙改了口道,“将军请随小人来。” 冥宫占地极广,布局亦很是复杂,但陈设却是颇为简单,与人间帝王宫阙的繁华富丽相比素雅许多,陆柒不由在心里赞叹了一句宁霁玉于为帝之道上的确尽心竭力,不光于政务上勤勉之至,自己亦是持身端正,作风简朴。 同时,陆柒也暗自将每一条路都记在心里,以便来日遁走。 不多时,二人已至一间偏远的宫殿门前,这座宫殿与冥宫内其他殿宇不同,不光宫门紧缩,窗子也是关得严丝合缝,看起来像是荒废已久,但宫门前和窗沿处却无半点灰尘,又似时常被人精心洒扫。 “这宫中可有阅览功法典籍之处,能带我去观阅一二么?”陆柒见路已探了个大概,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前面这间上了锁的宫殿,又是何处?” 在陆柒注意不到的地方,阿元拢在袖中的手悄悄捏了个诀,面上则冷静地应付道:“陛下不曾应允——” “只要将军不离开宫中,寻常琐事便都依着他就是了,”身后传来宁霁玉的声音,他步履匆匆,似是急着赶来此处的,喘气都有些不匀,“阿元,你先下去,我陪陆将军继续走走。” 阿元见宁霁玉及时赶到,心下松了口气,恭敬地行过礼后便告退离开。 见陆柒探寻的目光仍落在那紧闭的殿门上,宁霁玉稍一晃身,立在了他面前,将那殿门挡住,自然地伸手欲要揽住陆柒的手臂,柔声道:“将军想要阅览功法典籍,何不问吾?” 陆柒皱了皱眉,下意识就想挣开宁霁玉的手,偏生此时后颈的腺体忽而一阵涨痛,在宁霁玉靠近的刹那便立时好转,鬼使神差之下,也就任他拉着。 见宁霁玉对那宫殿这般遮掩,陆柒料想其恐怕就与阿元不肯吐露的冥主秘辛相关,或许是从前留下来的东西,宁霁玉珍之重之,却又不愿暴露人前,这才将其封锁而后悉心打理。 陆柒虽对宁霁玉的秘密很感兴趣,但眼下并非探寻之时,万一叫宁霁玉生了防备反而不美,也就对宁霁玉这等避重就轻转移话题的手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为何要问你。”除却前两晚的疯狂之事,陆柒还从未与人有过这般亲密的时候,如今被宁霁玉挽住臂膀,心中说不出的怪异,语气也很不自然。 “论饱览各家功法典籍,整个冥府吾若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宁霁玉胸有成竹地一笑,“凡是藏经阁里有的功法,吾都能演来。将军有心想学,问吾可比看那些书有用得多,毕竟书是死物,吾却能示范给将军看来。” 冥府的阳光到了午时仍旧冰冷,惨白的光晕洒在宁霁玉身上,衬得他病弱苍白的面色更是透明,若非在衣领之间犹依稀可见那细弱脖颈上留下的几枚殷红吻痕,简直是浑身上下毫无半点血色,显得既脆弱又昳丽。 陆柒总算是有点面前之人不仅是强大的冥界之主,也是个苍白柔弱的坤泽的实感了。 “噗,”陆柒并不信这样一副身体里,当真蕴藏着那般繁杂的武学,笑着摇了摇头道,“陛下乃是冥界君王,陛下若称第二,自然无人敢称第一。” 宁霁玉面上一红,冷哼一声道:“才不是,我们冥界与那虚伪的凡间可完全不同。冥界以实力为尊,王位向来只传强者而不世袭,你以为我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几千年,当真是吃素的么?” 此话一出,陆柒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尽是难以置信。 宁霁玉却又是一怔。 方才陆柒只是随口一问,而他也不过脱口而出,却无意间复现了二人千年前的一段对话。 那是两界盟约在陆柒的强势下重新订立以后,二人总算能坐下来“握手言和”时的一段对白。 除却“凡间”二字应是“天界”之外,竟是一字一句,分毫不差。 便连陆柒闻言后的反应都一模一样。 “……陛下?”陆柒迟疑地望向宁霁玉失神的眼眸—— 又是那种宁霁玉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Mikhail 小可爱的营养液,么么么 6.第 6 章 在陆柒毫不掩饰的狐疑目光里,宁霁玉回过神来,面上的红晕迅速褪去,甚至比之先前还要惨白些许,望之无甚血色。 宁霁玉淡淡一笑:“时候不早了,将军陪吾回去吧。” 陆柒自认对人心把握尤不擅长,但他却隐约意识到,宁霁玉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高兴了。 对方虽依旧神色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臂弯,唇角的笑意也保持着一个完美的弧度,眼底的光彩却不知为何渐渐黯淡下去。 仿佛突然被抽走了全身的生机。 陆柒猜想大致是自己不知哪句话引起了宁霁玉不好的回忆,而且大概率与那位正主有关。 不过宁霁玉虽冷淡下来,他却是乐得如此。 次日晨,宁霁玉果然不曾食言,梳洗后早早便在寝宫里等他一道前去上朝。 这还是陆柒第一次看见这位冥界的陛下身着朝服的样子。 朝服是如冥府一般灰暗的从头到脚的深黑,便连头上的冕旒都是一片死寂的墨色,几乎将人遮掩得密不透风。 帝王的冕旒似有惑人心神的力量,但凡伺机窥探之人,皆只能看见一片缥缈云雾,继而便觉心神一荡,识海刺痛之至,不由自主就要移开目光。 便连陆柒自己也不例外。 他的眼神才刚落在那垂落而下的、遮住宁霁玉的脸的墨玉串珠上,头脑中便泛起一阵钻心剧痛,足下步履一滞,险些栽倒在地。 这身墨色朝服如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凡是坠落其中之人,皆要殒命于此。 这是对藐视皇权之人的惩罚,而穿着朝服的人,则是一切危机的根源。 这一刻陆柒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冥界若是一处死亡之海,冥主便是其中最疯狂可怖的滔天旋涡。 伴君如伴虎,不论人间还是冥府,都不例外。 “是吾一时忘记收敛术法,抱歉,”宁霁玉嗓音清冷,并不能听出什么抱歉之意,“将军无事吧?” 陆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回倒是并未受到法术阻挡,玉珠之下,他眼尾的红痕分毫毕现,甚至比昨日还要耀目,像是哭过的样子。 陆柒一时拿不准宁霁玉的意图了。 方才故意不收术法,大概是为了证明昨日他所言非虚,更是给“一身反骨”的自己一个警告。 可眼下宁霁玉向自己表露出这般脆弱的姿态,目的又在何处? 昨日自己还“担心”他那副样子被他人瞧见,恐要露出破绽,原来终是自己可笑地多思。 饶是他一贯冷情冷性,此刻面上也不由一阵青一阵白。 然而宁霁玉似乎并未注意到或说是根本不在意他的异样,仍是那副眉目清冷无悲无喜的样子,墨色的串珠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阴影,叫人愈发难以参透。 强迫自己忽视掉心底的古怪之感,陆柒冷声道:“如陛下所见。” “将军既已收拾停当,便随吾一道走吧。”宁霁玉轻笑一声,下一瞬,便是一个弹指,二人已然来到一处陌生的所在。 “此乃朝堂之后,上回阿元不敢带你来,只是因为他并无权限,将军莫要多思。这是君主休憩之所,再往前走,便是大殿,”他转过身去背对着陆柒,不知在想些什么,“冥界虽设百官,大殿亦为议事之所,但实在生杀予夺,皆在吾一人手中;或战或和,也不过随吾心意。” “人间亦是如此,君权至上,众生如是。”陆柒不懂他的意思,斟酌答道。 “将军……真是这么想的么?”背对着陆柒的宁霁玉,面上闪现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从前陆柒便特立独行,于此之道极有想法,但因藐视皇权而遭天帝记恨,故而才有下凡历劫之事。 天帝目光短浅,这才叫明珠蒙尘,但他却不同,陆柒曾与他说过一两回的理政制度甚是合理,便拿出来用。 他就从未在乎过皇权。 方才宁霁玉那一番话自然试探居多,但陆柒实在谨慎得过分,他也只好作罢。 陆柒虽无甚表现,但宁霁玉相信。陆柒不过是在人间待了几年,没道理连本性都已忘却。 “陛下说什么?”陆柒迟疑道。 “没什么,时辰将至,随吾上殿吧。” 袍袖飘摇之间,宁霁玉心神恍惚,步履亦稍稍一晃。他不着痕迹地在石柱上虚扶一把,自以为做得隐秘,殊不知陆柒尽皆收之眼底。 ……哪怕再怎么强大,到底还是个坤泽啊。 雨露期的坤泽即便以最冰冷的语调说话,吐字之间仍是溢满了难以完全遮掩的喘息,宁霁玉虽绷着一张脸,借着干元的本能和临时标记的作用,陆柒能察觉那一身朝服之下的热烫温度和战栗——他怎么敢带着这一身春意去上朝? 陆柒稍稍落后两步跟在他身后,目光愈发阴冷。 阴冷的死亡气息肆意钻入他的鼻腔,继而盈满了他的肺腑,后颈的标记跳动起来,不受控制的占有欲愈演愈烈。 这个临时标记实在太过强大。 陆柒不确定地想。 那一袭黑袍勾勒出的腰身无比纤细,陆柒不知怎的就想起那日搂住他的腰的手感—— 软的。 陆柒虽不曾碰过其余的坤泽,但他笃定地想,便是放在坤泽里…… 打住脑海里的胡思乱想,陆柒喉头不自在地一动,身前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戏谑道:“将军想对吾做什么都可以。” 后颈上强大的临时标记在二人之间建立的诡异的联系,宁霁玉察觉到他的心魂摇曳,忍不住打趣了一声,但旋即便恢复了死寂的神色。 “不过么,将军想来也做不出什么。”他轻声道,指尖漫不经心地挽起一串朝珠,发出伶仃的响。 陆柒并不理他,目光落在了前头的大殿上。 朝堂的布局与人间宫阙并无不同,只是配色有了变化,人间以明黄为尊,帝王着黄袍,朝殿亦是大片大片耀目的明黄,象征着人间至高无上的权力。 而冥府则以玄色为尊,整座殿堂都是一望无垠的黑,似一场滔天的黑雾,让身处其中的人心神紧绷。 殿内已站满了人,陆柒跟在宁霁玉身后上了丹墀,宁霁玉在王座上坐好,他则侍立一旁。 宁霁玉虽那般说了,但冥府实际上并不如人间那般规矩森严,朝臣甫一跪下,宁霁玉便一个抬手,一道黑雾四散而去,将众人一并扶起。 “众爱卿有何事要奏?” 冥府其实并不如宁霁玉所说的“皇权至上”,反而几乎称得上“君臣相和”——冥主不仅容许臣子当着圣面议论朝政,甚至时不时垂眸深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同,但到决策之时,又是出乎意料的果敢而强硬。 与陆柒曾经侍奉的“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君主全然不同,而更像是,从前的自己的驭下之道。 ……之前那一番话,莫不是刻意说给他听? 陆柒忽而发现,对方虽坐在王座之上,离自己不过三步之遥,但嗓音却如自天边传来,缥缈无度,不知其踪。 眼前之人分明离自己很近,但似乎又异常地远。 不论多棘手的难题,冥主的语气从始至终的无波无澜。 竟然……有点熟悉。 7.第 7 章 如此又过了一段时日,宁霁玉近日来为朝中之事颇为烦忧,能刻意抽出的与陆柒相处的时间都少了许多,陆柒乐得如此,趁着这一阵空当将术法好生习练了一番。禁卫军统领的身份的确足以他摸清冥宫的布防和交接班的状况,但同时陆柒也意识到,眼下的自己,是决计不可能从这里逃出的。 修至冥主那般境界,早已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辉,因此宁霁玉平日里无需睡眠,一贯是在书房里处理政务,做完以后,便早早在陆柒房门外等着。 陆柒初时还颇觉不自在,为之同冥主争辩几次,宁霁玉并不答应,加之他又的确只是安安静静地在门外坐着,这才不了了之。 天将破晓之时,陆柒半梦半醒之际,屋外隐约传来两道熟悉的人声。 “今日可是陛下万寿之日,如今又有陆……将军相伴,陛下还要同从前一般草草了事么?” “吩咐下去,不必准备什么,吾……” 似是阿元正与宁霁玉商讨着什么。 阿元虽深受宁霁玉信任,但也只是冥府上小小一个侍者,想来他们所说之事定是宁霁玉的私事。 陆柒对宁霁玉的私事并无兴趣,他虽不曾听清宁霁玉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但也懒得在其上过多浪费心神,眼下时辰还早,陆柒闭了闭眼,借着一点零星的睡意,稍稍补了一觉。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陆柒只觉今日朝中众臣对宁霁玉格外恭敬,便连以往“特立独行”的几位,都不曾主动“刁难”宁霁玉,以至于今日难得地很快就退了朝,比之平时快了许多。 “将军可愿陪吾在京都中走走?”下朝以后,宁霁玉望着陆柒冷淡的眉眼,语气有些心不在焉。 如今三界不甚太平,自战神陆柒下凡历劫,天界与冥府订立的合约便岌岌可危。 在天帝授意下,天界犯边之事时有发生,不过也都是些小打小闹,宁霁玉前些时候为着尽快将陆柒接到冥府,因无暇顾及而并未过多干涉,只是没想到天界众人竟变本加厉,底下之人奏报上来,他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管不顾。 他身子尚未好全,又因陆柒的事丧失了不少灵力,此刻难免不露出些许疲态。 “陛下该好好休息。”陆柒的目光落在他眼角的青黑之上,迟疑片刻,拒绝道。 “将军陪吾走走,就当休息了。走吧,回去换身衣服。”宁霁玉语气淡淡,眉眼间却闪过一丝不容拒绝。 在陆柒看不见的地方,宁霁玉拢在袖中的指尖悄然并拢,正是掐诀的姿态。 “阿柒今日陪吾可好?” 远在天边近在耳畔的嗓音忽而响起,连同冰冷的吐息一道,激得陆柒后颈的临时标记突突地跳了两下,容不得他拒绝,他已是下意识地点头应下。 沉默地换好常服,陆柒自屋中走出。厅里坐着的冥主褪去了一身的帝王威仪,卸下了繁重的墨玉冕旒,耳后碎发微乱,一袭素白长衫勾勒出的腰身在冷白的光下显得愈发纤弱。 再如何柳下惠的人物,在不曾刻意遮掩容貌的冥主面前,心中也要掀起一场波澜。 但陆柒只是双目微沉,并未有多少反应,便连神采都很是寡淡。 “将军?”宁霁玉试探道。 陆柒并不回应,只是木木地向宁霁玉所在的方向走去。 此刻宁霁玉正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不断拂去茶盏中并不存在的茶沫。 在陆柒出现的一瞬,冥主大人眼底的一汪死水忽而泛起了些许涟漪。 面前的熟悉之人披上熟悉的玄色衣衫,加之他刻意“摆弄”出来的冷淡神采…… 宁霁玉虽早已没了心跳,此刻竟也觉得心脏抽疼。 若非他清楚地知道,是自己将陆柒投入人间的魂魄偷偷带回冥府,亦是自己消除了对方前世所有的记忆,他几乎要以为,从前那个与他针锋相对,却也“英雄惜英雄”的战神,回来了。 “果然没变……”他低低道。 冰冷的虚虚悬停于陆柒深邃的眉眼之上,而后轻轻巧巧地落在他微微蹙起的眉峰,又顺着那硬朗的线条缓缓往下,一寸一寸地滑过高挺的鼻梁和略薄的唇瓣。 最后停留在微微隆起的唇珠上。 意识混沌之间,唇瓣上的冰冷感觉激得陆柒浑身上下一阵颤栗,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舌尖不知卷到了什么东西,几乎冷得没有温度,唯独带着一点诡异而阴冷的香。 下一瞬,宁霁玉猛然回神,动作飞快地抽回了手。 “……陛下?”陆柒的嗓音虽不曾变化,但语气比之平日稍显木然,似乎无甚生气。 “无事,走吧。”在失去意识的陆柒面前,宁霁玉不再掩饰自己语气里的落寞。 毕竟,即便再像,即便就是同一个人,面前这个“任他摆布”的陆柒,也终究不是盘桓于他心中数千年的,有血有肉的天界战神。 并不存在的心脏又是一痛,宁霁玉深深吸了口气。 如今的日子便是他强行篡改命格才能偷来,他当知足常乐才是…… 冥界的京都与人间并无多少不同,只不过集市变做了鬼市,甚至比人间还要繁荣一筹。 “毕竟,人间有生老病死,而在冥府之内,便连灵魂的更迭也不会有,”陆柒的意识虽暂时被“剥夺”,但宁霁玉依旧尽职尽责地展现“地主之谊”,将冥府种种情况说于他听,“冥府乃万千生灵的尽头,不死不灭,不灭不休。” 宁霁玉靠近他耳边,轻声补充道:“将军也一样。” 陆柒从被囚于冥主寝宫的第一日,就开始筹划逃离的事宜,宁霁玉全都知晓,且他也从不生气—— 毕竟,二人心中都很清楚,那一段短暂的和平不过可望不可即的海市蜃楼。 也只有眼下陆柒被他控制,他才能勉强“得偿所愿”。 “到了,阿柒,请吧。” 宁霁玉手中折扇轻扬,正是一副浊世公子的模样,笑眯眯道:“既是微服,便不能于称呼上露出破绽,将军说是也不是?” 陆柒的意识挣扎了一下,面色亦微微一滞,但旋即便恢复了之前的漠然:“宁公子说的是,请。” 宁霁玉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先他踏一步进了集市。 才刚进来几步,陆柒虽意识朦胧,也隐约觉出了几分不对。 今个也不知是什么日子,集市人头攒动,灯影幢幢,笑语欢歌之声不绝于耳。 街头巷尾摆满了花灯,将一贯包裹于黑夜之内的冥府映照得亮如白昼。 陆柒下意识抬头望天,空中悬着一轮皎皎圆月,明亮如盘,衬得满天星斗黯然失色。 ……是十五么? “为什么冥府只有月亮,没有太阳,连星星也没有?”陆柒喃喃道。 宁霁玉面色数变。 陆柒或许只是无心之语,却在他心头重重敲响警钟。 此乃冥界秘辛,可不能让陆柒生疑。 “谁知道呢?”宁霁玉半真半假道,“不说这个了,说好是陪我出来的。” 对方眼下虽并无意识,醒来也不会有记忆,但此事决计不容有失。 陆柒仍旧是那副半眯着眼的混沌神色,手里却是被人塞了一盏花灯。 “入乡随俗,阿柒,拿好了。”与平日里的寡淡阴冷不同,脱下了君王外衣的冥主此刻总算有了点鲜活的神采,唇角亦勾起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不知什么时候,宁霁玉已是自路边的摊子上买了个面具戴上,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和一节瓷□□致的下颌。 只是这面具颜色青碧,甚至配有一对诡异的尖锐獠牙,显得很是阴森可怖。 这摄魂之术,虽能操纵被摄魂之人的心意和思考模式,但不能将被摄魂之人的思想彻底消除,宁霁玉只消瞟一眼,便知陆柒心底在想些什么。 “阳间的人,不是都以为我长这模样么?”宁霁玉轻笑一声,正欲将另一个同样款式的面具扣在陆柒脸上,却在抬起手的那一刹那又收了回来,笑意自未被面具覆住的双眸里散溢开来,叫陆柒浑浑噩噩之际,心里又泛起了一丝异样的熟悉。 在人间,象征着死亡的冥主总是青碧獠牙,常是父母用来恐吓孩子的“利器”…… 谁知冥主非但不是那么瘆人的长相,还是个外刚内柔的坤泽。 掌中的花灯散发着烛火的灼灼热度,烫得陆柒神志愈发迷蒙,半晌方道:“不是要入乡随俗么?” “比起入乡随俗……”冰冷的吐息忽然喷洒在陆柒的耳际,“吾更想直接看着将军。” 意识虽一片朦胧,到底身体本能尚在,陆柒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与宁霁玉拉开些许距离,对方的眼底并无失望之色,依旧一片平静。 只是下一瞬,陆柒便被一只冰冷的手,一把抓住了腕子。 冥主冰冷的指尖扣住他的腕骨,力度之大几乎要把他的手腕捏碎,不带一点生气的吐息在陆柒的耳畔晕开—— “阿柒莫走,不是答应了,今日要陪着吾的么?” 分明是温和柔软的语气,却无端地叫人不寒而栗。 见陆柒无甚反应,甚至目光愈发混沌,宁霁玉心下微酸,但幸而他从不奢求得到什么回应,见陆柒“乖顺”下来,便牵着他的手往集市深处走去。 今日乃是七月半,亦是冥主的诞生之日,正月半为情人相会的节日,于鬼而言,七月半也是如此。 而他不惜有损功德,以摄魂秘术强行篡改陆柒的心思,也不过是不欲错过如此节日。 毕竟这一日,他已等了数千年。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摄魂不等于完全控制人,而是改变他人的思维模式,使对方倾向于某种做法。 8.第 8 章 干元与坤泽之间本有诸多忌讳,但今日毕竟是情人相会之人,冥府又不似人间那般秩序森严,酒楼里几乎都是互斟共酌的情人,看在宁霁玉眼里,愈发不是滋味。 他本只是想与陆柒故地重游,重新喝一回数千年前,陆柒作为天界代表来冥府与他订立合约时,在这家酒楼喝过的清心酿。 却不曾想竟是这样的情形。 其实冥府与人间并无不同,有情人间赏灯许愿是不必挑日子的,而若是薄情之人,即便是在这样的氛围里,便是赏灯许愿,也不过…… 自欺欺人。 冥府中人总是有些特殊手段,桌上那小小一壶酒,宁霁玉斟了一盏又一盏,那酒壶也丝毫不曾见底。 不知不觉间,已是十余杯下肚,而对面的人,除却开始被他强灌了一杯,便一直木木地坐着,既不举杯与他对饮,也不开口劝他少喝一些。 好似“陪酒”,便当真只是陪着他喝酒罢了。 战神甚少沾酒,这一点倒是不曾变过。 宁霁玉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数次装作不经意地将目光投向陪坐着的陆柒,而后又不得不数次地掩去自己眼底涌现的失望之意。 便是从前他与从前的战神在此间饮酒时,也不至于当真枯坐至此。 至少那时二人虽非情非友,但到底能说得上一两句话。 望着那双始终不曾泛起一丝波澜的眼眸,宁霁玉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早该知道摄魂之术对陆柒这般强大的灵魂的作用,几乎微乎其微的。 宁霁玉本以为自己会万分享受这个独一无二的生辰,不料竟是如此索然无味。 陆柒从始至终顺从地跟在他的身后,却甚至不曾主动开口唤他的名字。 一次也没有。 “阿柒,陪吾去河边放灯吧。”也不知喝了多少,宁霁玉难得地也产生了些许醉意,嗓音渐渐冷了下来,只是心底一点微茫的渴望仍支持着他“做完”有情人间应做的事。 “好。” 神灵是喝不醉的,体内磅礴的仙元能将世间最烈的酒都瞬间化去,除非神自己想醉一场,没有人能让一个神仙喝醉。 而今日的宁霁玉,正有些自暴自弃。 脑海里稍稍有些晕眩,许久不曾体验过的醉意自胃里翻涌而上,宁霁玉起身时险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他本要施法将自己扶住,却不料反倒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淡淡的鲜血气息喷洒在他的鼻尖,是他魂牵梦绕了数千年的、独属于战神的信香的味道。 宁霁玉满怀欣喜地抬头,然只对上了一双迷茫的眼眸。 陆柒只是凭身体本能接住了一个醉酒的人,仅此而已。 这个念头如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浇进了他的心里后,又如一簇炬火,大肆灼烧他的神志。 宁霁玉面上血色尽失。 “宁公子?”陆柒迟钝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他不知自己方才为何突然飞速起身,又飞速地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只是下意识便这般做了。 还未及他反应过来,怀里便多了个“古怪”的人,他的双臂环在对方纤细的腰身上,触感柔软而冰冷。 好像很是熟悉? 自己与这位宁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无事,吾只是有些醉了,”宁霁玉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阿柒陪吾去河边吹吹风就好了。” 失去意识的陆柒难得“开窍”一回,主动伸出手臂道:“既如此,便让在下扶着宁公子吧。” 宁霁玉面色又是一暗,只是陆柒难得“主动”,他又怎么舍得错过这个机会? 陆柒一路扶着他走,非是情人间的相互依偎,反倒像是扶着个腿脚不便之人。 二人受了不少注目礼,宁霁玉又羞又恼,奈何拿陆柒没有半点办法。 河边已然聚集了不少人,河灯飘飘摇摇,照亮了整片岸堤,自然也照亮了岸边众人交握的手。 宁霁玉默然不语,不自觉地捏紧了另一只手里提着的河灯,指节几乎攥得发白,便连双肩都轻微地颤抖起来。 有情人因真心十指相扣,而他与陆柒又算什么? 不过一场笑话。 后颈混杂着鲜血气息的临时标记不合时宜地发起热来,蚀骨的钝痛似是在提醒他,这一切皆是他一厢情愿的假戏。 是他强加于陆柒身上的囚笼。 “啪”的一声,宁霁玉手里的河灯摔在地上,上好的琉璃连同他心底最后一丝期望一起,霎时碎了一地。 似是终于被这一阵碎裂之声唤醒,宁霁玉漠然地别开了眼,半晌方道:“罢了,走吧。” 惨白的月光洒在碎片上,恍惚间,竟比一江流水更加波光粼粼,流光溢彩。 陆柒的目光迟滞地落在地上的琉璃碎片之上,犹疑道:“你想放灯,为何要走?” “如你所见,灯碎了。”宁霁玉淡淡道。 “河边还有很多卖灯的。” “噗,碎了便碎了吧,”宁霁玉没忍住轻笑出声,而后才怅然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是想放灯,可是阿柒不想啊。” 不想?不想什么? 我该想吗? 被宁霁玉灌的那一口酒此刻突然起了作用,太阳穴一阵尖锐的痛,脑海里原本蒙着的一层薄纱似被人生生从血肉中撕扯开来,陆柒身形微晃,面色也一片煞白,若非宁霁玉此刻自己亦是心绪不宁,便要发现他的异常。 意识在一刹那间骤然回笼,只是先前的记忆,似乎有一大段莫名其妙的空白。 陆柒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周遭的环境,似乎是嘈杂闹市中唯一稍显安宁的所在,便连河边卖灯的摊贩都轻声细语,不敢高声吆喝,生怕打破此地安谧的氛围。 陆柒不动声色地答道:“陛下想做什么,自然都能做得。” “”怎么又唤我陛下了,”宁霁玉面上总算聚起了些许笑意,“罢了,随你,随你。” 陆柒心跳如鼓,他虽莫名缺失了一段记忆,但他到底不傻,眼下的景况显然说明自己是陪这位微服出来的,他突然恢复了意识,决计不能露馅。 “还是宁公子的心意重要。”陆柒其实不知宁霁玉在说什么,遂只能顺着他的话头,模棱两可道。 “我的心意?”宁霁玉眼底明显闪过一丝光彩,但他很快又摇了摇头,“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阿柒,陪吾回去吧。” 陆柒缓缓点了点头。 时辰虽已渐晚,但因七月半乃是冥界最重要的节日,既是万鬼之节,又是冥主的生辰,京都仍旧很是热闹,独独“相携”而去的两人与这一城的繁华格格不入。 冥主司掌死亡之力,周身上下早已没有一处不是冷的,陆柒的手腕被他抓住,如被万年冰霜沾了满手,寒意几乎要侵入骨髓—— 陆柒心知那并不是因为宁霁玉当真冷成那副样子,只是数千年的阴冷死气集于一人之身,使得冥主身上戾气极重。 那是在死亡熏陶下养出来的,几乎无可撼动的可怖实力。 陆柒面上做出一副木讷的神色,心中却已是下定了决心。 即便再不可能成功,逃离之事,也必须立即提上日程。 冥主的能为超乎他的想象,今日之事便是明证——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也不知自己究竟与宁霁玉做了什么,哪怕对方并未有伤害自己的意图,但他竟能无声无息地控制自己的思想。 这可比上回他将自己锁起来可怕得太多。 后颈的临时标记依旧一阵阵地跳动,无声地警醒他自己当下的处境—— 寄人篱下,受制于人,连意识都可能被人操纵。 就连后颈都被一个坤泽打上了强大的临时标记。 陆柒能隐约察觉到,在标记的“操纵”和影响之下,他曾引以为傲的冷情和理智,正一点一点趋于削弱。 不论是冥主蛮横的强迫,还是虚与委蛇的怀柔,作为干元以及从前在人间的战神,他的尊严都绝不容许。 哪怕只是一场虚情假意的戏,也没必要继续演下去。 自那日宁霁玉与他传法以来,他闲暇之余便日日演练术法不辍,加之禁卫军统领这一职务的确带给他许多便利,如今他对上宁霁玉虽仍无一战之力,但若好生筹谋,未尝不能“逃出生天”。 例如做些什么,姑且麻痹一下冥主的神志和警觉心,就很不错。 陆柒稍稍抬头,望向一片墨黑的天幕,那里终年没有日光,连星辰都不被允许踏入一步,唯有一轮孤月,代表着冥主的意志,一刻不停地监视着他的领地。 可纵然如此,但冥界之大,难道就不能有他一个容身之处了么? “怎么了?”临时标记的连接让宁霁玉察觉到对方的异样,放在平时他定然要好生“献一献殷勤”,但眼下,他自己亦是心乱如麻,见对方只是讷讷不言,也便无暇过多纠结。 路边情人相会的情形扎眼得很,宁霁玉只顾闷头向前走,自然也便错过了落后他半步的陆柒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阴鸷。 那是只有真正的战神眼底才会出现的,嗜血的欲望。 9.第 9 章 须臾之间,陆柒脑海里涌现了无数念头。 望着冥主纤细脆弱的背影,陆柒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些许烦躁之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霁玉……”陆柒忽而停下了脚步,迟疑地唤了一声。 “你、你叫我什么?”宁霁玉略略有些怔愣,黯淡无光的眼底有一簇微光一闪而过。 回应他的,是落在后颈的一连串细碎的吻。 下一瞬,他的双眼被人粗.暴地用手覆住,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已然靠上了一处冰冷的石墙。 遮住双目的手沿着他侧脸的弧线,自眼角一路下滑,抚过他的鼻翼和唇角。 冷白的月光洒在陆柒肩头,令战神冷戾的轮廓都柔和了一分。 但陆柒将他抵在墙上,动作并不似月光般温柔。 陆柒望向他的目光里非但没有柔情和爱怜,反倒带着一丝喋血的兴奋。 宁霁玉的呼吸不由一窒。 陆柒周身的气势实在压迫太重,哪怕他已不是从前那个令世人闻风丧胆的天界战神,但镌刻在骨血里的威压,从来不曾丢失。 在这一刻,宁霁玉察觉到了久违的熟悉气息。 宁霁玉心中最后一丝戒备和紧张,终于在过于熟悉和渴望的气息包绕之下,被他暂时抛诸脑后。 哪怕方才在鬼市上二人再如何“亲近”,也敌不过曾经的陆柒,随随便便的一个眼神。 宁霁玉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自始至终渴望的、想要的,不是区区一个名叫陆柒、长得也像陆柒的人—— 而是那个一身铁血,傲骨铮然的战神。 而现在,他心心念念的人,好像回来了一点。 宁霁玉缓缓眨了眨眼,直直对上了对方侵略意味极强的目光。 后颈烙印着对方气息的临时标记兴奋而不安地跳动起来,借着阑珊的酒意,宁霁玉完全放软了身子,任由对方的手臂将自己禁锢在方寸之间。 宁霁玉心知,对方的兴奋或许有假,但自己的,却是再真不过。 他几乎已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清楚,陆柒究竟想对自己做点什么,又能对自己做什么。 干元身量上的优势此刻尽数体现,陆柒只消稍一俯身,便能将人完全困在角落,连一束月光都照不进去。 宁霁玉维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余光自陆柒的散发间,瞥见了一缕冷白的光,蜿蜿蜒蜒攀上了陆柒没有一丝弧度的唇角。 “不要看月光,看着我。”陆柒沉声道。 干元天然的威势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意味,宁霁玉轻笑一声,伸手替他将散发拢到耳后,继而借着这个姿势,双手攀上了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道:“好,看你。” 后颈的腺体忽然被人触碰,饶是定力十足如陆柒也不由得浑身一僵。 临时标记因为另一个“主人”的造访兴奋得几乎要跳将出来,连带着他浑身的血液,也不由自主地沸腾起来,向某处不该去的地方汇去。 但陆柒只是冷静地提醒自己,假情假意,不可当真。 联想到冥王宫里封存的记忆和冥主那位不知身在何处的“心上人”,陆柒总算将心底那屡屡复发的愧疚和躁动暂时拂去。 心一点一点沉了下来,但陆柒面上仍做出一副情动的样子,目光里的征服欲渐渐由疯狂转为痴迷,以及占有的渴望。 陆柒一把将那只在自己后颈“作乱”的手按住,嗓音喑哑低沉:“不要乱动。” 宁霁玉顺从地任他抓住自己的手,目光带笑:“吾早与阿柒说过,阿柒欲要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不是离开他就好。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宁霁玉的鼻尖,几乎烧进了他的肺腑。 他生来便体质殊异,从未感受过热度为何,然与陆柒第一次于战场上相遇,刀剑相向之时,他便感知到了混杂着铁与血的热意。 ……太熟悉了。 陆柒本只想做个样子,临了却又鬼迷心窍。 标记、腺体和信香三者,于干元和坤泽之间,本就代表着致命而蚀骨的诱惑力。 碍事的月光被他挡在身后,宁霁玉整张脸几乎都遮蔽在自己的阴影里,虽看不清五官,他的脑海里却能清晰地浮现冥主面上每一抹艳色。 在黑暗里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他唇角的位置,陆柒欺身而上,并不温柔地吻了上去。 宁霁玉的后背本就抵在冰冷坚硬的石墙上,又因陆柒的重压,肩胛几乎撞碎,他却恍若未觉。 身前这一个人,便已分去了他所有心神。 宁霁玉缓缓闭上了眼。 唇角被人凶狠地舔.吻,陆柒的牙尖磕在他脆弱的肌肤之上,瞬间留下一串青紫的痕迹,甚至渗出些许鲜血,先是流入了陆柒的口腔,进而又在唇舌相缠之际,被宁霁玉自己尝到。 恍惚间,仿佛是对方的信香,在纠缠之际,尽数洒在自己身上。 直至宁霁玉的身子几乎站立不住,陆柒才将他放开,双臂环住他的腰线,让他不至于跌倒在地。 冷风不合时宜地吹了一阵,撩乱了二人相缠不休的头发,亦吹醒了陆柒迷蒙的心神。 他终于“舍得”让月光流泻在这一隅角落,洒在宁霁玉苍白的脸上,映照出了对方眼尾水汽氤氲的红痕和带血的唇角。 理智在冷风的襄助下骤然回笼,陆柒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经会变成这个样子。 分明自己的计划只是稍稍“主动”些许,麻痹一下宁霁玉的神经…… 可眼下,对方的确失神入妄不假,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本来只是打算轻吻冥主的唇角聊表怜惜之意,然身体的反应远比精神更迅速,也更剧烈。 一切只在他下意识之间。 陆柒不知究竟是临时标记的影响还是干元的本能在作怪,他只知,自己险些错得离谱。 “怎、怎么了?”宁霁玉缓缓睁开了眼,纤长的眼睫随呼吸的节律轻微颤抖,连吐字都有些模糊。 便是那日与陆柒春风一度,他也不曾有这般放任自己耽溺于情感的脆弱的时候。 但眼下亲吻自己的人,与从前的天界战神实在太过重合。 由不得他不丢了魂,失了心。 陆柒头脑亦有些混沌,还未想出一个既能搪塞对方,更能说服自己的借口,身后便忽而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也幸而传来一阵嘈杂人声,将陆柒从心乱如麻中解救出来。 陆柒迅速将他揽进怀里,低声道:“总不能叫他们将霁玉这副样子给看了去。” 宁霁玉茫然地眨了眨眼,总算反应过来。 也是,眼下气氛虽好,到底是大庭广众之下,许多事不宜做的,还是回寝宫的好。 下一瞬,二人仍旧是相拥的姿势,只是已经换了个地方。 冥宫上下设下禁制,除却真正的主人以外,无人可以撕裂空间在此处自如穿梭,因此在陆柒提出回去的时候,宁霁玉并未多想。 “阿柒……” 身下是柔软的床榻,身边是从未有过如此熟悉之感的人,宁霁玉只觉自己恨不得将一身傲骨彻底糅碎,而后尽数献予身边的人。 也唯有“重新回来”的战神才能让他生出这般飞蛾扑火的卑微的献身欲,便是连“陆柒”,都不能。 “霁玉。”陆柒下意识唤道。 “以后都叫我的名字可好?”冰冷的指尖搭上陆柒的眉眼,宁霁玉忽而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就像从前……” 他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话头骤然打住,稍稍偏过了头不再说话,眼尾的红晕因这个姿势暴露得更为明显。 陆柒没有回答,而是轻轻吻了吻他眼角的红痕,那处原本便生长着一颗艳丽夺目的泪痣,此刻更是蕴藏着无边风光。 但陆柒无心欣赏。 冥主方才脱口而出、但又很快收回的那两个字,是从前。 “从前”,是横亘于二人之间的一道巨大横沟,是宁霁玉疯狂的根源,更是他痛苦的来源。 还要感谢宁霁玉主动提到这两个字,在他以身为饵却险些入局时,再度将他点醒。 “霁玉,你方才……说什么?”陆柒状似不经意道。 他还需要套出更多信息。 宁霁玉闷闷地将头抵在他的胸口,轻声道:“没事,过了今晚,便还是,唤我‘陛下’吧。” 陆柒心中登时敲响了警钟。 是他表现得还不够自然,引起了宁霁玉的怀疑了吗? “毕竟,这才是你想要的……”对方似乎不曾发现他的清醒,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阿柒,将军,我的陆将军。” 许是因着失神的缘故,对方分明已过了雨露期,信香却骤然泛滥起来,如滔滔洪流,在这方寸之间肆意流窜。 原来是这样。 陆柒心中了然,只怕那一位正主,才是冥主心中真正的“陆将军”,而冥主大人的名讳,自然也是留给那一位叫的。 他便是再像,也终究不过一个冒牌货。 “我,我都听陛下的。”陆柒微眯着眼,回想了一下从前自己见过的干元为本能所驱使时的表现,斟酌着演得更急色了些,吐字之间夹杂着局促不安的凌乱喘.息。 而宁霁玉果然不曾起疑。 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冷戾冥主大人,此刻几乎化作了一汪柔软的春水,愉悦而忘我地对他道:“吾此刻……亦都听将军的。” 他自然不敢肖想陆柒的真心,只当是自己的摄魂之术夺去了对方的意志,让干元本能发作,故而这么配合。 陆柒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动了动,犹豫片刻,终是翻身将冥主完全拢在身下,圈在怀中。 便是假戏,也须得,做个全套。 宁霁玉虽被人束缚,但好在他法力高深,只消指尖轻轻一点,床榻边的帷幕便垂落下来,外间的烛光应声而熄,唯余一盏壁灯远远散发着柔和的光,透过厚实的帷幕隐约渗进些许,浅浅地照亮了二人的轮廓。 “吾什么,都听将军的……”在领口被人并不温柔地扯开的一刹那,宁霁玉微微仰头,贴上了陆柒的耳根,轻声重复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2 11:44:45~2021-10-13 00:32: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吾乃凤临喵小凤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0.第 10 章 陆柒醒来时,天色尚算不上大亮,只有在冥宫才能见到的太阳虚虚地挂在梢头,散发着冰冷而刺人的光。 身侧早已一片冰凉。 指尖落在身侧浅浅的凹陷之上,昨夜的疯狂如滔滔江流,一瞬间席卷了陆柒的脑海。 陆柒吃力地揉了揉眉心。 昨天这个荒诞不堪的夜晚,与前些日子里他“神志不清”时与冥主度过的,竟是全然不同。 非是信香作祟,也未有强制标记的影响,昨晚的他是清醒的。 他怎么能在清醒状态下做出这样糟糕的决定? 沉沉叹了口气,陆柒正欲起身,然不过稍一坐起,身下便一个趔趄,栽倒回了榻上。 脚腕上一阵冷意。 陆柒面色数变,周身气势骤然暴涨,浓郁的血腥气不受控制地散溢开来,几乎化成实质。 正要进门服侍的阿元因为这一阵暴动的信香,吓得瘫软在地。 而原本安安静静覆在陆柒身上的衾被,在一瞬之间随陆柒的动作化作齑粉,彻底消弭于无。 没了衾被的遮蔽,陆柒脚踝上赫然戴着的锁链立时暴露,在跳动的烛光映衬下,显得森然可怖。 同样的招式还想用第二次!他怎么敢! 陆柒怒极反笑,冷冷道:“昨晚他又是几时走的?” 阿元不肯回答,只默默地将头埋得极低,几乎要贴到地上。 “你说不说。” 没有一丝温度的冰冷目光落在阿元身上,陆柒一字一顿道。 “他难道连这个都不肯告诉我么?” 干元天生便对中人有不可抗拒的血脉压制,更何况是一个强大的干元。 不过片刻功夫,阿元已是冷汗涔涔。 “陛下、陛下是昨夜子时末走的。”阿元抿了抿唇,仔细将宁霁玉的吩咐回想了一遍,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道。 昨晚冥主离开时的命令,正是除了放他走以外,什么都依着他。 现下陆将军只是问个时间,应当是可以说的吧? “嗤,子时,真有他的。”陆柒语气带笑,眼底却是一片森寒。 昨夜他可是亲眼看着宁霁玉在他身边睡下,这才也陷入沉眠,谁曾想他甫一入睡,宁霁玉便起身离开,还特特为他再度寻来个镣铐? 陆柒蹙了蹙眉,仔细回想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这才引起了宁霁玉的怀疑。 按理自己不曾露馅才对。 陆柒不会想到,他的确没有露馅,相反,他“演”得实在太好,这才让原本已经稍有松懈的冥主重新生出了忌惮之心。 昨夜的旖旎和疯狂已让宁霁玉意识到了战神的觉醒。 陆柒成长得实在是太快了。 对方初至冥府,便用过那一桌促灵菜色,无一不是饱含天地灵气的天材地宝、山珍海味。而那日,自己更是“身体力行”,渡了无数灵力予他。 而这些日子,陆柒也从未懈怠,一直背着他习练术法,修为几乎一日千里。 甚至愈发有从前战神的风范。 这些他都知道。 陆柒虽有意瞒他,只是又怎么能瞒得住? 他舍不得失去这样“熟悉”的人,也便只好,将人给锁起来了。 陆柒不是想要自由么? 他都可以给。 “陆、陆将军……”阿元嗓音颤抖,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自家冥主的做法实在无可辩驳。 “起来说话,”陆柒冷笑一声,“我既没有受人朝拜的习惯,也不是什么陆将军。” “陛下跟前的红人的一身‘将军’,还是还给那位真正的‘陆将军’吧。” 阿元将头埋得更低,嘴唇抖了抖,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陆柒虽收了暴走的威压,但空气中弥散的暴戾信香,始终挥之不去。 这种感觉实在太压抑了。 “起来。”陆柒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瑟缩的身影,不厌其烦地重复道。 阿元犹疑着抬起头来,而后便对上了陆柒冷锐的眼眸。 “放心,我不请你替我解开。”陆柒漫不经心地撩开床边的帷幕,极力忽视掉那沾在帷幕之上的,浓郁的暧昧气息。 但只是枉然。 空气中残余的死亡气息和自己后颈上的临时标记相互应和,再三提醒他做下的“好事”。 饶是再冷情冷性,陆柒到底也不似先前理直气壮。 “……只是问你几个问题罢了。” 阿元犹豫地上前一步,停在陆柒数尺之外,而后恭敬地低下了头。 “他去做什么了?”陆柒沉默半晌,轻声道。 “陛下在书房处理事务,”阿元想着近日冥主在朝中并未瞒着陆柒,遂斟酌着答道,“近日边界颇不安宁,陛下身为一界之主,自然少不得操劳一二。” 操劳?他便是那样操劳的? 陆柒面色再度一沉。 “真是为难他,百忙之中还得抽出时间来陪我,厮,混,一,夜,”最后几个字,陆柒说得咬牙切齿,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厌恶之意,“还特意给我找来了这个,看来的确很忙。” “陛下不是那样的人——”阿元慌忙解释道,“陛下、陛下对我们和冥界子民,从来、从来都很好的!陛下近来身子不好,可也坚持事事亲力亲为。” 陆柒亦知阿元此话非虚,只是此事实在叫人如鲠在喉,遂冷哼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不是的,不是的……”阿元不善言辞,此刻难免语无伦次起来,“将军、将军可想去看看陛下?” 这话立时便戳到了陆柒的痛点,周身本已和缓的气势再度疯涨。 “去看他,”陆柒语气异常平静,但在阿元听来,却是暴风雨前的死寂,“好啊。” 阿元这才想起对方眼下的处境,顿时又讷讷不成言语,只好讪讪低头,准备替自家冥主“挨骂”。 其实阿元心中也很是疑惑,昨夜乃是陛下生辰,冥主与陆将军回来时的响动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也晓得二人气氛颇好,怎得一早起来,陛下便勃然变色,甚至重新给陆将军上了锁链? “阿元,你下去。” 冥主的嗓音自门外响起,将阿元从不知所措中解放出来。 只是宁霁玉的嗓音沙哑里带着明显的疲惫。 阿元担忧地望了宁霁玉一眼,宁霁玉微一颔首,并不答话,直直向陆柒所在的方向走去。 待到屋里只剩下他和陆柒二人时,宁霁玉方道:“将军醒了?” 陆柒并未有所动作,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他。 宁霁玉轻叹口气,在榻边坐下,伸手欲要抓陆柒的腕子,却被人不着痕迹地避过。 “将军莫要生气了,”他也不管陆柒的反应,自顾自在他身边躺下,“吾有些乏了,今日罢朝,将军陪吾再睡一会好么?” 陆柒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冷淡:“怎么,不上朝了?陛下不是于政事上一贯勤勉么?” “今天是——”宁霁玉下意识就要解释,却是被陆柒干脆地打断。 “方才陛下身边那位红人,还在我这里说陛下是多么辛苦呢,”陆柒终是忍不住心里的气,阴阳怪气道,“近日边界不宁陛下累得很了,如今不上朝了,想来是都解决好了?” 他说完才觉自己的话的确有些过分。 作为一界之主,宁霁玉已经远远够格。从前在人间,帝王罢朝不过一念之间的事,而冥主日夜不辍,偶尔想偷一点懒着实算不得什么。 毕竟,对方眼底一片青黑,一看便是许久不曾休息了。 冥主虽无需睡眠,但处理这些事务本就极耗心力,加之如今坤泽的体质日益发作,他这般日日苦熬,撑不住自然是早晚的事。 陆柒不是滋味地想,若是没有昨晚这档子事,眼下他只怕不仅不会呛声,还要心疼对方的辛苦。 宁霁玉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艰涩地抿了抿唇,到底不曾辩驳什么。 “陪吾躺一躺好么?” 他虽这样说,实则并未期盼陆柒能有什么回应,直接闭上了眼。 独属于战神的气息将他包裹在内,紧绷了许久的神志此刻得以稍稍放松。不顾陆柒明显的抗拒,宁霁玉将头向他怀里靠近了些,贪恋地汲取对方的味道。 陆柒下意识就要将他一把挥开,但却在手碰到对方的脖颈时生生顿住。 后颈的腺体分明如冥主的人一样冰冷,被触到的那一刹那,却烫得几乎灼人。 不知怎的,心里的气莫名就消了一半。 胸前的衣衫微微濡湿,竟是素日里清冷孤高的冥主,伏在他的怀里,无声地哭了。 冥主便连泪都是与常人不同的冰冷,唯有双肩颤抖的细碎幅度,显出一点软弱无助来。 陆柒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剩下的气也梗在喉咙里不能发作,但他也决计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能如雕塑一般愣在原处,丝毫动弹不得。 殊不知,怀里的人一面默默拭泪,一面想的却是…… 早知哭一阵这么有用,便早该这么做了。 陆柒耐着性子等了一会,直至对方稍稍平静,这才耐着性子问道:“好点了?” 宁霁玉也不抬头,仍伏在陆柒怀里,闷闷道:“我惹你生气了吗?” 陆柒嗤笑一声:“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3 00:32:45~2021-10-13 17:2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吾乃凤临喵小凤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第 11 章 陆柒面上虽是一片戏谑,目光却寒凉如水,若是换了旁人来定要被这样冰冷的眼神冻住—— 但宁霁玉不会。 千年前冥府与天庭尚处于敌对中时,他已见惯了陆柒这样的目光,只是如今在陆柒的眼底,除却冰冷之外,还多了一缕连他也参之不透的复杂。 ……陆柒生气了吗? 若是从前,宁霁玉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可如今的陆柒,却不单单是他熟悉的天界战神。 但他也无需看得多懂。 后颈的临时标记或许于陆柒而言是对干元的侮辱,但对他来说,却是唯一能将二人真正紧密联结的东西。 比如现在。 对方平静的心情自后颈微妙的联结传入宁霁玉的脑海,宁霁玉不由得唇角微勾。 看来,自己还可以再过分一点。 他日日这般折腾对方,水磨工夫下去,不信陆柒不松动。 他稍稍欠起身来,将头完全倚在陆柒心口,侧脸贴在陆柒身上,露出流畅精致的下颌线和眼尾一角濡湿的红痕。 “昨夜不是与将军说了,吾什么都可以听将军的么?” 陆柒冷哼一声,不过倒是并未将人挥开,而是一把抓住了宁霁玉的腕子,指节捏住一截纤细的腕骨,力度之大,几乎要将他的手腕掐碎。 “那陛下倒是放了我啊。”陆柒懒洋洋道。 冥主虽法力高深,到底也只是拖着一副坤泽的柔弱身躯,骨骼细弱,肌肤娇柔,腕上立时便印上了一道刺目的红痕。 “……疼,你轻点。”眼角原本止住的泪此刻又一滴一滴坠落下来,砸在陆柒心口。 “现在知道疼了?”陆柒假笑一声,手上动作更重,宁霁玉毫不怀疑,若非自己不是□□凡胎之身,恐怕真要被他把手腕掐断。 “昨夜偏要拱火惹我的时候怎得不知道疼?自血脉里分出一丝锁链将我桎梏之时,怎得也不知道疼?”陆柒低吼道。 宁霁玉原本支起的腰瞬间一软,整个人卸了力般瘫倒下去,面上血色尽失。 冥主的脸色恢复了惯常的苍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便显得他眼角的红痕和在衣领间半露半藏的青紫愈发碍眼。 “你、你怎么会知道……”宁霁玉面上露出了极为罕见的失魂落魄的神色。 陆柒轻笑一声,反客为主地将人压倒在身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对方因失神而颜色浅淡的唇,最后停留在对方唇角那一点自己留下的齿痕和血口,温柔地剐蹭了几下。 “疼么?”陆柒居高临下地将他压制,眼底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有征服的欲念,也有嫌恶的仇视,但更多的,是看人笑柄的无动于衷。 陆柒好似是在问他伤口疼不疼,但宁霁玉知道,这是问他剥离血肉、化出这样一副枷锁,究竟疼不疼。 宁霁玉脑海里一片混沌。 昨夜他自认做得极其隐秘,在陆柒睡熟以后,还给对方施了催眠的术法,这才从自己的血肉里化出这副锁链将人缠住。 陆柒……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陛下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陆柒慢条斯理道,“毕竟,陛下可是万人之上说一不二的冥界之主,只消目的达到就好了,不是么?” “不是的,”宁霁玉呼吸愈发急促,纤长的眼睫随之起起伏伏,显出一种别样的脆弱,“吾、吾什么都可以听将军的……” “只是唯独这一件不行?”陆柒的指尖挑起身下之人一缕细软的乌发,不紧不慢地绕起圈来,他面上的神色和周身的气息,甚至连后颈处的腺体都太过平静,平静到连宁霁玉都完全猜不透他的意思。 “只是唯独这一件不行。”宁霁玉迟疑道。 “陛下的确身处万人之上,”陆柒却是忽而换了话题,原本神色冷淡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只可惜,尚在一人之下。” “也永远都要在一人之下。” 说这话时,陆柒甚至俯下身来,亲昵地吻了吻对方被自己弄伤的唇角—— 但他语调里一成不变的森冷,却无端叫宁霁玉不寒而栗。 二人皆知这是一场以己身为赌注的博弈,而宁霁玉从一开始,便没有赢过。 不论是眼下这般被人按在身下的姿势,还是在这场博弈中二人并不对等的情感。 陆柒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拿捏于他,而他所能依靠的,只有外物和本能。 即便他能永远将人束在身边,也终有一日,要将所有得到的东西尽皆失去。 “甘之如饴。”宁霁玉并不反驳,对上陆柒的目光时很是平静,似乎未曾为他的话动摇。 至于这话的真假,自然只有他自己知道。 “好了,睡吧。”陆柒淡淡道。 “嗯……嗯?”宁霁玉显然不曾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陛下不是今日罢朝么?”陆柒轻笑一声,“方才还说要我陪陛下躺一躺呢。” 说罢,他在宁霁玉身侧和衣躺下,甚至伸手替对方掖了掖被角。 无人知晓陆柒究竟在想什么。 就连陆柒自己,都不甚明了。 是怎么知晓那串枷锁的来源的? 大抵是对方的气息实在太过熟悉。 他来到冥府虽不过月余光景,但与宁霁玉之间却是亲近得有些“过分”了,以至于即便被之禁锢了自由,依旧能从中感知到,独属于冥主一人的灵魂和气息。 方才又看见宁霁玉那样糟糕的面色,他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陆柒只是百思不得其解,宁霁玉分明对自己做了这样屈辱不堪的事,自己为何还能做到这般平静。 难道不该想着发泄回来吗? 按宁霁玉目前对自己予取予求的状态,只消不太过分,想必都会老实忍着吧? 陆柒本就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更别提如此事关自由的大事—— 他竟也生生暂时忍了。 陆柒低声道:“若不是看陛下辛苦……下次,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说罢,陆柒懒懒地闭上了眼。 踝上的链条只在最初冰冷了一瞬,而后便如衣衫般柔软细腻,几乎感觉不到,若非行动仍旧受限,陆柒几乎便要以为对方已然为自己除去这一枷锁。 头脑飞速转动,陆柒思索着一切究竟是在哪里出了问题。 只是还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伏在他怀里的宁霁玉忽而道:“不是想将阿柒锁住,不是的。” 陆柒正要出言嘲讽,踝上的感觉竟当真又减弱几分。 “只是想、只是想一直同阿柒在一起罢了。” 以自我血肉里生长而出的,血肉之花。 “它不会为难阿柒的,”对方的嗓音隔着衣料闷闷地传来,语调里犹带几分细碎哭腔,与平日里刚冷无情的干元形象相去甚远,“此物为吾之意志和神魂所化,只有戴上了它,阿柒在冥府行走时,才不会为那些游魂野鬼、怨灵恶念所伤。” 陆柒沉默了一瞬。 对方的意思昭然若揭—— 宁霁玉知道自己要逃,但觉得自己会遇到危险,所以用此物拴住他,亦是保护他。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 这只不过是冥主一个卑劣的借口而已。 打着有冥主气息的标记的人,不论在何处,都不可能受恶鬼侵扰。 他只是想永远都能知道对方身在何处。 宁霁玉并不怕陆柒逃跑。 因为他跑不掉。 战神要渡过的劫数因他的插手而毁,劫数一日不完,战神便一日不能寻回从前在天界的神格而只能留在冥府。 而整个冥府,都在他的监控之下。 没有一寸土地能脱离他的掌控,可宁霁玉依旧不放心。 坤泽的本能正在抬头,柔弱的躯体,终有一日将要难以承载这般庞大的力量。 后颈的临时标记总有褪去的一日,唯有一串拿不下来的脚链,能永远同陆柒“在一起”。 “阿柒,不要走,好吗?”冥主的语气近乎祈求,与寻常为情所困之人并无不同,若非对方做出了那等匪夷所思之事,陆柒几乎就要相信,宁霁玉当真如现在这般柔弱无害。 只是他可不傻。 “陛下这一套究竟对我有没有用,陛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陆柒伸手揉了揉他的侧脸,语气温柔,目光却很冷。 闻言,宁霁玉伪装的示弱,终于消失不见。 “陆将军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吗?”宁霁玉猛然坐起,厉声道。 情绪激动之下,冥主周身气势暴涨,信香和法力一道奔涌起来,将二人包裹得密不透风。 “陛下急了?”陆柒嗤笑一声,他虽没有这般强大的灵力,但干元的信香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且宁霁玉近日消耗甚巨,远没有平日的实力,在陆柒亦放出灵力和信香与之抗衡时,丝毫不落下风。 反观宁霁玉,因给了自己临时标记的干元的信香刺激,面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潮红。 “我还没准备逃跑,陛下就急了,”望着对方在欲海中艰难沉浮的脸,陆柒愉悦道,“这一场,是陛下输了,不是吗?” 被说破心事的冥主面色更糟,语气却是异常平静:“吾不知什么胜胜负负,吾只知,成王败寇,古来如此。” 只消陆柒还在他身边一日,他便是一直不能赢,可也…… 绝不会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13 17:29:41~2021-10-15 14:58: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khail 10瓶;吾乃凤临喵小凤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2.第 12 章 之后的日子里,陆柒与宁霁玉很是“相安无事”了一阵,主要原因还是冥主事务繁多,即便有心要与陆柒亲近,也实在是分.身乏术。 陆柒想了无数种法子,试图将脚踝上的桎梏除去,奈何此物乃自冥主血肉中剥离而出,气息异常强大,不论是以蛮力还是术法,都无法破坏一丝一毫。 不知第几次尝试将其褪下失败以后,陆柒面色阴鸷地叹了口气。 哪怕此物的确如宁霁玉所说,并不阻碍他的行动,只为感知他的存在,究其根本,也不过是为了将他牢牢锁住,陆柒自然深恶痛绝。 毕竟这一节隐秘的锁链所意味的,除了冥主畸形的爱意,还有自己无止无休的耻辱,以及可笑的替身身份。 自那日两人的“分歧”以来,宁霁玉待他并不似先前那般热络,但眼神却是愈加复杂。 陆柒虽不长于分析人心,但也能借着不曾消退的临时标记的联结,隐隐察觉到一丝对方的想法。 ……不过是自己离他记忆里的心上人,越来越像了。 而冥主大人,则一面盼着自己成为一个更加完美的替身,一面却又不愿一个替身最终成了正主,这才对他的态度若即若离了起来。 暴戾的灵力在体内奔涌数圈,依旧无法化解陆柒内心的烦躁。 许是脚踝上的枷锁无形之中给了他极大的压力,陆柒只觉自己近日来颇不安宁。 不久前的中元之夜,陆柒虽已下定了尽快逃离的决心,但究竟怎样才能离开这里,他还无甚头绪。 “罢了,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眼见着日上三竿,已然到了正午,如今陆柒是宫中禁卫军统领,眼下合该是他亲自在宫内巡查的时分。 因着这些日子陆柒一直跟着宁霁玉上朝,遂将朝中众臣认了个大概,更别提这些为官已久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这位新晋的、有资格日日给冥主伴驾的陆将军,是冥主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凡他巡逻之时,常有人上赶着前来巴结。 陆柒从前便最烦这些应酬,而今到了冥府,此地官员虽因冥主的强硬手段和高深本领,风气比之从前在人界时好了不知凡几,然这阿谀奉承、趋炎附势、结党营私的浪潮却是不曾改变。 眼见着前头远远走过来的,正是巴结自己最勤的一个,陆柒蹙了蹙眉。 此人定是想办法弄到了他的巡视路线,这才隔三差五便要来“骚扰“一回。陆柒先时还顾虑冥主的脸面,委婉拒绝了,不料这人仿佛不曾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推拒之意,变本加厉地拉拢于他。 陆柒不欲与他纠缠,当机立断转了个方向。左右他自己便是禁卫军统领,无人能治他“擅离职守”的罪名。 这一转,却是到了他只来过一次的地方。 正是那日阿元领着自己在宫中转了一圈时,他所见到的那间大门紧锁的宫殿。 陆柒的目光悄然扫过一圈,果然无人把守。 此地被封存已久,在冥宫内几乎称得上一处禁区,宫中的人皆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既然主子要这里变成禁地,他们自然也不敢违逆。 门上的封条依旧如初来时般紧闭,只是门口却不似从前那般一尘不染,原本洁净的窗口也积蓄了一层浅浅的灰。 像是许久无人打扫的样子。 此处乃宫中禁区,能来打扫的人只有一个。 宁霁玉。 冥主近日都不曾来过此处么? 陆柒皱了皱眉。 一想到此处可能正封存着宁霁玉与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陆将军”的记忆,陆柒便觉自己的后颈一阵钝痛,灵力亦暴戾起来。 ……这样不对,不该产生这些乱七八糟的感觉! 陆柒深吸口气,静下心来分析背后真正的含义。 阻碍宁霁玉到这里来的原因只有两个,一是天界与冥府的纷争不断,二是…… 二是因为,他现在有了自己在身边。 看那积灰的厚度,恰恰像是两月有余不曾有人踏足。 刚巧是自己来到冥府的时间。 理智告诉陆柒这大概率只是一个巧合,但心底却又泛起些微妙的快意—— 毕竟,宁霁玉可能因为自己这个“替身”的存在,渐渐将原主抛之脑后。 这个念头卑劣得很,但却如一抔野草,在陆柒心里疯长。 在被对方以不齿的手段困于这座囚笼这么久以后,陆柒忽而报复性地产生了一个更加恶劣但也能给他更大的快意和成就感的想法。 反正也不过是个替身,为何不能将正主取而代之呢? 除了自己“上位”,取代对方在宁霁玉心中的地位之外,还有更有意思的方式。 替身的至高境界,自然是做到和原主一模一样,甚至成为超越原主的存在。 只消他稍稍付出一点“努力”,彻底将冥主记忆里的原主洗去,那他,自然便成了原主。 既然一时间也无法逃离,倒不如,让对方失去所爱的记忆后,又失去自己这个假冒的替身,让对方在这场以身为筹码的博弈中输得片甲不留—— 这才是唯一能报复宁霁玉恶劣的囚/禁的,有效方法。 陆柒的目光愈发阴鸷,几乎要将那一层薄薄的封条洞穿。 那间宫殿里,的确有着吸引他的东西。 但陆柒知晓,现在还不是贸然进去的时候。 踝上隐秘的锁链便是冥主对自己产生了怀疑的明证,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打草惊蛇。 冥宫独有的冷风吹打在陆柒的脸上,将他泛起的热切和疯狂暂时浇熄。 陆柒缓缓收回了目光中的阴狠,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无知无觉间,那将他与冥主联结的枷锁和后颈上的临时标记,不约而同地,同时跳动了一下。 而正在书房里批阅公文的冥主,手中的朱笔忽而一顿,一大滴鲜红似血的朱砂打在奏疏之上,晕开了一片刺目的红。 冥主的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 “是么?我等着你呢,”颇为惋惜地放下了笔,宁霁玉轻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打败你自己。” 目光落在被朱砂盖住的文字上,宁霁玉面上的笑意又忽而顿住。 “天界大肆入侵,边境不稳,恳请陛下派兵增援。” 宁霁玉吃力地揉了揉眉心,轻叹口气:“早与你说了,这表面的和平终有一日要被天界亲手撕开,只是我没想到竟这么快……” 在纸上草拟了数种应对方案,宁霁玉皆不大满意,头一阵阵地疼起来,眼前霎时一黑,险些一个晕眩之下跌下座椅,忙扔下笔一手撑住桌子,正要平复一二,忽而被一只温热的手按在了靠椅上。 身边的气息太过熟悉,宁霁玉虽眼前仍旧一片昏黑看不清东西,也能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陆柒进他的书房无需禀报和行礼是他允许的,可…… 陆柒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竟丝毫不知! 背对着陆柒,宁霁玉的面色猛然一沉。 是他看得太认真这才没了防备? 宁霁玉清楚地知道不是。 那便是对方近日于功法之上又很是精进,而自己却耗损过多,加之初次破戒后,身体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坤泽体质的影响。 宁霁玉心里暗自敲响了警钟。 不过,在陆柒不欲“打草惊蛇”的同时,宁霁玉也不想过多暴露自己的怀疑,遂只是安然且顺从地闭上了眼,任由对方施为。 “陛下还是歇息片刻吧。”陆柒毫不见外,伸手合上了宁霁玉面前的奏疏,从背后隔着椅背将人圈在怀里,指尖的薄茧轻轻擦过他的眼尾,最后停在太阳穴处。 太阳穴乃人的命门所在,不可轻易暴露于人,但宁霁玉对他毫无防备,陆柒迟疑一瞬,轻轻替他按揉起来。 “吾还记得,阿柒刚来的第二日,也是这么替吾按揉,”宁霁玉半眯着眼,轻声道,“一转眼都两个月了,阿柒在冥府可还住得惯么?” “便是住不惯,还能从这里出去不成?”陆柒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这冥界的政务属实繁多,我就没见过比陛下还勤勉的帝王,只是再劳累也该有个限度,陛下虽法力强大,也难保没有累的时候。” “噗,”宁霁玉被他的话逗笑了,“你见过几个帝王,就说这话了。都是些琐事罢了,只是吾不自己处理,心中不安而已。” 陆柒试探道:“既是琐事,为何不交由下头的人处理?朝中那么多人,总不见得一个得力的都找不出来。” 宁霁玉挣了一下,并未脱出陆柒的怀抱便也不再挣扎,懒懒道:“怎么,陆将军是想毛遂自荐不成?” 陆柒的指尖从太阳穴移到头顶的百会,此乃人之天灵所在,只消他想,轻而易举便能令宁霁玉殒命。 “陛下倒还真信任我。”陆柒在他的百会穴左近打起旋来,不紧不慢道。 “不过是尽吾所能,勉力他想要的维护和平罢了……”对方的手法实在熟悉,宁霁玉一时恍惚,只觉身后的人同千年前打赌输给自己、不能不替自己按摩的战神逐渐合而为一。 陆柒却是眼睛微眯,迅速抓住了宁霁玉话里的关键—— 他? 又是他? 13.第 13 章 陆柒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滋味。 他不愿承认,除却被那位原主激起的争强好胜的心外,还有一点…… 扭曲而畸形的嫉妒和疯狂。 冥主发间独特的阴冷气息就着这个动作,大肆钻入他的鼻腔,在他肺腑间萦绕不休。 陆柒终于开口问出了令他深恶痛绝已久的问题:“陛下,究竟是怎么给一个干元打上标记的呢?” 没有回音。 陆柒迟疑地低头看了一眼。 冷白的阳光自窗棂斜射进来,洒在宁霁玉瘦削的肩头,映照得他眼底的一圈青黑格外刺目,但却显得原本冰冷的轮廓稍稍柔和了一分。纤长的眼睫随他呼吸的节律一起一伏,极有规律地小幅震颤。 ……他睡着了。 冥主本无需睡眠,但想来是近日累得很了,以至于眼下在自己怀里靠了一会都能睡着。 目光落在桌案上摞着的奏疏上,有那么一瞬间陆柒想趁此机会,偷偷翻看一二,以免自己逃离冥宫以后,却因对冥界毫不熟悉而走投无路。 不过他也只是想一想罢了。 偷窥他人之物本就不是君子之为,皇宫里的阴私之事他更是半点不想沾染。 他可做不出来这档子事。 此刻陆柒正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将怀里的人惊醒,可这般下去却也不是办法。 陆柒虽难得心软,有些心疼面前脆弱而疲惫的冥主大人,但总不能对方不醒,自己就一直站在此处。 更何况,书房本也不是安睡之地,保不齐什么时候便又有人前来禀告事宜,他们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也不知我究竟是哪里欠你的。”陆柒轻叹了一句。 犹豫片刻,陆柒俯下身来,双手环在了宁霁玉的腰际。 “罢了罢了,姑且送你回去这一次。” 似是为了说服自己,陆柒在心里默念—— 我可不是心疼你,我是心疼这样事事亲为的辛苦帝王! 陆柒并不大担心被人撞见,宫中小道曲曲折折,许多路不许外臣踏足,至于宫中的侍者…… 陆柒面色微微一暗。 左右大家也都知晓他与冥主间,荒谬可笑的关系了。 陆柒双臂稍稍收紧,便将椅子上睡熟的人一把抱了起来。 陆柒眉心一蹙。 怀里的人轻得过分,宁霁玉不似寻常坤泽般身量娇小,不过稍稍比他矮些,然身上实在轻飘飘的,恍惚间陆柒竟觉得他腰间的那把骨头都有些咯手。 回想起出来冥府的那个荒诞夜晚,宁霁玉虽也纤细,但好歹还有一圈软肉,抱着的时候手感极好,不似现在这般几若无骨,他这些日子也不知清减了多少。 ……等等,自己在想什么? 陆柒神色一凛,将脑海里不合时宜的念头驱逐,偏偏此刻这个姿势,让他总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往日里抱着他的感觉。 陆柒喉头微动,强迫自己忽视掉自己的不对劲,调整了一下姿势将人横抱起来,让他的后颈倚靠在自己臂弯处。 腺体因与临时标记的另一方的亲近而活跃起来,连带着陆柒的呼吸都难抑地急促了一分,身上微微起了些反应。 陆柒面色又是一沉。 避过所有可能有外臣途经的路,陆柒抱着人快步向冥主寝宫走去。 在冥王宫内,除却宁霁玉之外的所有人,都不被允许以术法行路,但陆柒足下生风,即便不用术法,也动作异常迅速。 好像怀里抱着的不是人,而是一个烫手山芋,须得赶紧扔掉。 陆柒自己神志亦有些恍惚,并未注意到怀里的冥主眼睫悄悄翕动了一下,唇角亦微微勾起,悄然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安然闭上了眼。 还想着让我陷得更深呢。 也不知究竟是谁陷得更深。 宁霁玉颇为愉悦地想。 冥主寝宫设有强大禁制,除却宁霁玉不得踏足,便是侍奉的人,也只有在冥主应允之下,才能不被其间的气息排除出去。 不过如今自是多了一个能随意进出的人。 陆柒甫一靠近大门,紧闭的殿门便自动开启,陆柒径直走向床边,将人往榻上一丢便火急火燎地准备离开。 后颈的腺体愈发灼热,陆柒面色难看,明显能感受到这副不争气的身子日益的食髓知味。 实在是冥主太…… 但他并非那等理智薄弱之人,只消远离这阵躁动的源头,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不料他的腰却是忽而被人从背后环住。 温柔但冰冷的吻落在陆柒后颈处,原本不安的腺体霎时被人安抚,不再那般暴戾,但坤泽的靠近却是比腺体的跳动更为磨人的事。 腰间的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打起旋来,宁霁玉在他耳边吹了口气,轻声道:“不是早与将军说过了吗,吾什么,都可以听将军的。” 说着,他的手缓缓下移,落在陆柒的腰带上,动作间的意思昭然若揭。 陆柒面色阴鸷,双手分别握住了他两只作乱的手,侧过头来目露警告之意。 然宁霁玉却似是不曾察觉到对方周身逐渐攀升的危险气息,冰冷的指尖在陆柒掌心不断勾画,似挣扎,更似挑逗。 方才还想着那一位原主,不过须臾便能主动对他“投怀送抱”,将自己身为一界之主的脸面尽皆抛舍? 自己不过对方用来聊寄慰藉的“玩物”罢了。 “宁霁玉!”陆柒气得狠了,竟是破天荒叫了他的全名。 每每到了这种时候,陆柒便觉对方的爱意似乎全是假象,他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可以“发泄”的对象而已。 毕竟冥主大人,除却会“纠缠”自己外,几乎什么也不会。 “众人皆道冥主洁身自好,哼,谁能想到冥主就是这种洁身自好法!”陆柒手上力度之大,几乎要捏碎宁霁玉的指骨,虽已在他瓷白的手上留下了一串青紫可怖的痕迹,也毫不手软,“不过就是怕坤泽身份暴露,这才不敢娶妻纳妾的吧!” 宁霁玉面上血色尽失。 原本他的气息还算平稳,但此刻也不由得胸膛剧烈起伏。 “阿柒,你、你怎么会这么想!”宁霁玉不可置信道。 陆柒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虽有欲.念,但更多的却是厌恶和漠然。 “从我来到冥府的那一日起,你可有做过一件正常的事?”陆柒轻蔑道。 后颈的腺体跃动不安,而他的理智也告诉他此刻并非同宁霁玉撕破脸皮的最佳时机—— 但他胸中实在郁结,不吐不快,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便是连看着宁霁玉苍白痛苦的神色,陆柒都觉得自己心里一阵淋漓的畅快。 至于畅快之外的一丝心痛和懊丧,却是被铺天盖地的“大仇得报”之感,尽皆遮掩。 “阿柒、阿柒、陆将军……”头不合时宜地混沌了起来,宁霁玉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一遍遍地呼唤对面的人。 十指连心,陆柒的动作极其狠厉,但宁霁玉感觉不到痛。 “你不要走好么?”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祈求的语气竟有些卑微。 陆柒只是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在心里告诫自己,欲要“上位”,便不能只是扮演一个替身,事事顺从宁霁玉的想法,他若是不抗争,不过是重蹈被人拿捏的覆辙而已。 今日便是不论宁霁玉说了什么,他都不能妥协。 “你看,你也想要吾的。”这话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但宁霁玉慌不择言,苍白的脸上一片不自然的红,下颌蹭上了陆柒滚烫的腺体,双手却是不顾陆柒的牵制,在他腰间圈得更紧,似是急于证明什么。 “吾早已说过,阿柒既然想要吾,又为何要忍?” 14.第 14 章 “噗,”陆柒看了他半晌,忽而冷笑一声,“陛下堂堂一界之主,竟把自己当做他人随意取乐发泄的工具么?” 宁霁玉还未反应过来,陆柒又道:“陛下不若扪心自问一番,你这番做派,与那烟柳之地里供人狎戏的倌儿又有何区别!” “难不成不论换了谁来,陛下都要巴巴地贴上去么?”陆柒语气凶狠,其间却是夹杂着一丝二人都不曾察觉的隐秘偏执。 欲要将对方完全占有的偏执。 陆柒这一番话实在伤人,空气中原本还算平静的氛围顿时跌入冰点。 “将军、将军非得吾将一颗心剖出来与你看么!”宁霁玉面色异常难看,原本环住陆柒腰身的手骤然收回,胸口剧烈起伏之下,身形微微颤抖,“你怎么敢!” 他当然不是只想和陆柒有些肌肤之亲,而是这肌肤之亲,是陆柒唯一能予他的。 可是陆柒显然不懂。 宁霁玉深吸口气,伸手欲将陆柒推开。 但干元身形高大,他力气本就不足,如今又头昏眼花,不仅没有将人推开,反而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而后腰上便一双紧实的手臂箍住。 在触及对方纤瘦腰身的一刹那,陆柒猛地缩回了手。 陆柒面色更沉一分。 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快,方才的动作只在下意识之间。 ……不该这样的。 “原来将军是这般想的,”宁霁玉扶住床沿,勉强稳了稳身形,轻声道,“吾明白了。” 榻边跳动的烛光映在他素白的长衫上,映出一片刺目的红,宁霁玉眼底并无什么神采,烛光洒过之处,显得空洞而冷漠。 一时间陆柒的记忆又回到了初次同他上朝、立在他身后时的感觉。 分明伸手可及,却又遥远而陌生。 陆柒稍一迟疑,正在思索该说些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便听宁霁玉清清冷冷道:“吾不会再做纠缠,吾要歇息了,将军请回吧。 说着,宁霁玉指尖一点,床边的帷幕应声而落,仿佛将他与陆柒分隔于两个世界。 宁霁玉稍一仰头,让眼角盘旋着的一滴泪顺势流回眼眶。 ……好冷。 陆柒被他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惊得微微一愣,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宁霁玉冷淡催促道:“将军还不走吗?” 这是他不曾设想过的结局。 陆柒原以为,凭宁霁玉的疯狂程度,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这般冷漠的。 他本该高兴才对,可…… 习惯果然是件再可怕不过的事。 被人这般“拂了面子”,陆柒自然也不欲多留,提步向门外走去,在陆柒将要开门的那一刻,身后忽而又传来宁霁玉稍显急切的嗓音:“将军——” 陆柒唇角微勾,忽略掉自己内心涌起的一丝莫名其妙的渴望,转过身来隔着薄薄的帷幕,望向榻上的人。 “陛下还有事?” 孰料对方只是微微一顿,语气立即变冷,无波无澜道:“烦请将军替吾将烛火熄了再走。” ……叫住他只为了这个? 陆柒原本还算镇定的面上浮现出一丝裂痕,难以启齿的失望如野火燎原,愈演愈烈。 有那么一瞬,他竟是盼着对方开口将自己留下的。 但他只是低低应了一声:“谨遵陛下懿旨。” “吱呀”一声,门重新关上,屋内陷入死寂一般的漆黑。 宁霁玉半倚在床上,原本木然的神色渐渐复苏,甚至隐隐涌起了一丝笑意。 “噗,这么多年了,还是没点长进。” 也不知究竟是谁在算计谁。 自这次的不欢而散以后,两人的关系竟出奇地“缓和”了一阵,宁霁玉甚至不再唤他名讳,平日里只以“将军”相称,二人的相处也不过上下级间公事公办的态度,甚至连在路上遇见了巡查的他,也不过微微抬起下颌示意他无需行礼。 陆柒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也不知宁霁玉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后颈的腺体这些日子缺少标记者的气息,时不时便激起一阵刺痛,这种感觉实在太过不适,以至于即便是他与宁霁玉稍稍靠得近些,都会觉得舒服些许。 只是他能见着宁霁玉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除却晨起上朝,冥主几乎日日夜夜泡在书房里,仿佛有处理不完的事务,眼尾总泛着一层淡淡的青黑。 从朝中日益激烈的争吵上,陆柒也知晓了事情的始末—— 天界与冥府的矛盾日益激化。 从前在人间,陆柒自然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每到强敌犯边,朝中主战派和主和派便要打得不可开交,毕竟战争事关重大,即便宁霁玉贵为冥主,也不能一锤定音,须得从长计议。 陆柒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或许,这便是他的机会。 这几日天黑得愈发快了。 冥界上下唯有冥王宫中,能见到日光的踪影,而近日不知为何,连日光都衰微许多。 陆柒在在屋内演法,门外忽而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谁?”灵力才刚在体内运行一圈便被打断,陆柒心中不悦,冷冷道。 “将军……”门外的人敲门时还很是着急,此刻却仿佛有些迟疑。 是阿元。 “进来吧。”陆柒揉了揉眉心。 他与阿元并无真正过节,更何况,他欲要逃出生天,多半还需这位冥主的亲信襄助。 阿元跟着宁霁玉已久,多半不会轻易背叛,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小人、小人想请将军帮忙做一件事,”阿元犹豫道,“不知、不知将军可肯?” 阿元的余光瞟向窗外昏沉的日光,面上的不安愈发明显。 “你说。”陆柒耐心道。 “陛下在书房里……”阿元似是有些为难,顿了顿方艰难道,“正大发雷霆呢。” 陆柒面露疑惑之色:“所以?” “陛下近日微恙,眼下又怒急攻心,恐于身体有碍,还望将军能劝劝陛下。”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陆柒眼底闪过一丝狐疑,指节在书案上轻叩几下,发出“咚咚”的闷响。 “你这人好生奇怪,陛下既尚在气头上,我又平白无故去触他霉头做什么?” “将军怎能这般想!”阿元不可置信道,“陛下待将军一腔真心,将军怎能说这等让陛下心寒的话?” 陆柒轻飘飘道:“真心?你家陛下便是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真心的?” 说这话时,陆柒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向自己脚踝处瞟了一眼。 果然,阿元又支支吾吾,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仍在那里低着头绞尽脑汁想应答之策,便听陆柒忽而轻笑一声,道:“走吧。” “将军要去哪里?”陆柒态度转变太快,以至于阿元完全不曾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要阻止。 陆柒顿了顿,意味深长道:“陛下不是生气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周一满课,从早八上到晚九,午饭晚饭加上休息也只有两个小时,实在写不及拖到现在了orz 周二还会有周二的更新的QAQ 感谢在2021-10-17 09:41:12~2021-10-19 01:0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吾乃凤临喵小凤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5.第 15 章 距书房数丈之处,空气中的灵力便隐有暴动趋势。日光晦暗不明,天边已有一团乌云将要聚集,仿佛眼下的平和不过暴风雨前的宁静。 陆柒若有所思地望向天幕。 他此时才发现,来到冥府数月有余,他竟从未见过除了“晴朗”之外的天气。 准确地来说,是除了一轮只能照亮冥王府的、每日稳定升落的太阳以外,他从未见过其余气象。 冥王宫的这一轮明日一贯是冷的。从前在人界,便是最冷不过的冬日,阳光也是暖洋洋的,然而在这里,太阳洒下的光似一抔冷辉,几乎没有一丝温度。 陆柒先前还觉得许是因为冥府阴冷,但在此处待久,他也终是觉出了些许不同—— 太阳于冥府而言,似乎只有照明之用。 或许,这并不十分明亮的日光并非刻意只照亮冥王宫,而是只能照亮冥王宫? 毕竟,蜡烛的冷光便是再亮,也不过只能照良小小一片黑暗。 而这太阳便是烛光。 “将军来了?”守在书房外的侍者急得满头大汗,见陆柒来了面上明显浮现了一丝轻松之意,低声道,“陛下正在气头上呢,烦请将军好歹劝劝,莫要让陛下气坏了身子。”” 陆柒点了点头,面上虽然应下,心中却是颇有成算。 侍者感激地进去禀报。 本以为冥主知晓陆柒到来以后,能稍稍平静些许,不料宁霁玉闻言怒色更甚,猛地从座椅上站起,被带倒的砚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直直砸在屋内众人心上。 “他?他来做什么!”脑海里一阵晕眩,宁霁玉不着痕迹地扶住书案后冷笑一声,借愤怒掩饰自己微晃的身形。 冥主周身威压极重,书房内侍立的心腹重臣们都险些喘不过气,只能低头勉强忍受。 陆柒站在门外,将内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侍者还要再劝,宁霁玉忽而一个抬手,一道肃杀灵力迸射而出,险些将那名侍者掀翻在地。 侍者不似这些臣子一般于术法之上研习颇多,饶是宁霁玉已然留手,唇角仍是不可避免地溢出一丝鲜血。 “你自作什么主张!孤王可曾叫他来此么!” 心绪激荡之下,宁霁玉只觉自己体内血气上涌,周身温度亦稍有攀升,头和后颈都一阵闷闷的痛。 “罢了,你下去吧。”宁霁玉冷哼一声,摆了摆手将人赶走。 方才他本也不愿伤人,却是不及多思便下意识做出了那般反应以至于将人所伤。 宁霁玉只当是如今事态紧张,自己怒急攻心这才难以自控,并未多想。 这位阿平虽不如阿元般跟着他已久,到底也是在他跟前伺候的人,毕竟是为自己考虑,宁霁玉心中有愧,但冥主的高傲注定了他不可能将自己的歉疚之意诉之于口,只得在心里暗自记下,预备来日稍作嘉奖,权当弥补。 阿平弯着腰快步退出门外,面上已是一片煞白,后背更是冷汗淋漓—— 毕竟,冥主几乎不曾掩饰自己磅礴如潮水的威压。 “抱歉,浪费了将军的时间了。”阿平声音有些虚弱,唇角扯出一丝苦笑。“本以为请将军来能让陛下好歹消一消气,不曾想到陛下气到了这个份上,让将军白跑一趟了。” “我懂了,”陆柒冲他淡淡一笑,“我会小心的。” 小心?小心什么? 还没等阿平搞搞清楚,陆柒便轻叩三下房门,朗声道:“微臣陆柒,请见冥主大人!” 阿平目瞪口呆,显然是没想到陆柒竟在这节骨眼上,还敢往木仓口上撞,低声道:“将军还是、还是请回吧……” 他不安地在门口来回踱步,飞速思考着等会究竟要如何平息冥主的怒火。 “滚!不许来这里!”冥主的情绪骤然失控,原本虽冷戾但很是理智的嗓音忽而拔高,书房里站着的臣子不得不将头埋得更低,承受冥主爆发的怒火。 陆柒显然也不曾想到宁霁玉竟对自己的到来抱有如此之大的意见。 书房的门上糊着的纸并不很厚,透过障壁,陆柒能隐约瞥见内间的人身形微晃,似是有些颤抖。 日光愈发昏暗,陆柒心中难得不安,不由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钝痛稍稍唤醒了他的神志。 旁人或许还瞧不出来,陆柒却是知道,他的状态似乎…… 不太对劲。 “平日,也会有这么糟糕的天色吗?”陆柒喃喃道。 他像是在问阿平,但声音实在太轻,又像是仅仅说给自己听。 “啊?什么?”阿平很是茫然,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哦、哦,基本没有的,偶尔才会这样。” 陆柒还欲说些什么,后颈的临时标记此刻突然灼热起来,腺体亦一阵躁动不安—— 糟糕,宁霁玉不会要到雨露期了吧? 屋内站着的大臣多为干元,过不了多时恐就要知晓此事! 陆柒面色数变,想到这种可能,眼底便闪过一丝阴鸷,干元偏执的占有欲此刻疯狂发作,几乎炙烤着他的理智。 便是再如何无情,他也决不能让他们窥见自己的坤泽化作一摊春水的模样! 陆柒再度高声道:“微臣陆柒,请见冥主大人!” 赫赫威压自冥主身上流泻出来,饶是陆柒并非直面,也觉自己胸口发闷,显然是受到了宁霁玉的影响。 但陆柒坚持道:“微臣陆柒有事要奏,请陛下接见一二!” 阿平颇为担忧地看了陆柒一眼,正要开口阻止,陆柒便给了他一个叫他安心的眼神。 “……进来罢。”宁霁玉的嗓音突然又弱了下来,威压亦收敛不少。 低着头的臣子均不曾注意冥主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心口的动作,而正推开门的陆柒却是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宁霁玉面上登时露出一丝警告之意。 “微臣参见陛下。”陆柒跪下行了一礼。 宁霁玉虽早已准许他二人独处时无需行礼,但此刻人多眼杂,自然有诸多避险。 对方显然也知道这点,面上微愠的神色没有半分改变。 但凭借后颈的临时标记,陆柒知晓对方比之先前似乎安稳些许。 陆柒不知为何,心下竟稍稍松了口气。 许是宁霁玉的面色实在太差,干元的保护欲终于发作,陆柒心中泛起一丝怜意。 陆柒第一次觉得这个临时标记,倒也并非那么没用。 “陆将军有事?”宁霁玉淡淡道。 “微臣正是为天界与冥府之战而来,”陆柒不卑不亢,平静道,“微臣请战,求陛下应准。” 宁霁玉面上血色尽失。 他、他究竟知道了什么? “……陛下?”陆柒迟疑地又唤了一声。 宁霁玉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但旋即想到此间不止他二人,不动声色地在椅子上坐好,冷冷道:“将军请战,殊不知今日诸位大臣前来寻吾,却都是为了求和的。” 他冷锐如刀罡的目光扫向了默不作声的众人:“那将军便替吾,与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宁霁玉只说要战,却不说要用他,陆柒心里清楚,他这是还不曾对自己放心。 “敢问诸位同僚,为何主和?”陆柒笑意温和,语气镇定,在一众老臣面前,看起来很好拿捏。 “如今天界与冥府并非势不两立、不死不休的程度,不过小打小闹……”说这话的是朝中次辅大臣,见陆柒面善,语气也还算和缓,加之对方虽有将军之名,实则不过宫中禁卫军统领,想来是没有见过“大世面”的,且宫内都在传这位陆将军不过数月便已失宠,次辅越说越觉有理,说到后面语气愈发理直气壮。 小打小闹? 明眼人一见冥主日益糟糕的脸色和眼底的青黑,便知他近日来为维护这“小打小闹”的和平不知付出了多少,陆柒虽自认是个外人,也不由替他不值。 宁霁玉不是挺会当皇帝的吗,怎么手底下都是这样的人? 余光瞥见了冥主愈发苍白的脸色,陆柒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将宁霁玉挡在自己身后。 “大人之意,是非得等到天界攻入冥府的那一日,才该有所防备么!”陆柒的嗓音骤然拔高,周身气势凛然,但那次辅毕竟是久居官场的老油条了,并未为陆柒所摄,反而悄然瞟向了宁霁玉所在的方向,打算瞅着冥主的脸色行事。 然而冥主几乎被陆柒遮挡得严严实实,从次辅的方向,只能看见一缕垂下的长发。 “陆大人才入朝不久,想来对冥府事宜并不熟悉——” 次辅话未说完,便被陆柒冷冷打断。 从前他虽为武将,到底也浸淫官场近十年,于政事极为敏感,更别提这些时日宁霁玉理政时从未瞒他,还有意无意教了他许多东西,此刻恰能将冥界边境的情况一一道出,甚至比次辅所知的还要详细。 “……北境虽苦寒且荒无人烟,但灵力充沛,且有无数天材地宝,一旦北境失守,不光冥界实力将要遭受重创,更可能引狼入室。若当真将北境拱手让人,今后冥界处境只怕会更加艰难。” 陆柒不卑不亢,将冥界各方边境一一分析,最后着重强调了北境的战略意义,听得众臣面色泛白,唯唯诺诺不敢言语,却也不曾松口。 “陆将军说的不错。” 在陆柒口若悬河之时,宁霁玉再没忍住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语气和缓些许。 从前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位以一己之力,推动了冥府与天界的上一次停战、和平的天界战神,竟会在冥府,在自己的书房里,替自己“骂醒”主和的臣子。 这样的陆柒…… 真的很耀眼。 背对着陆柒,宁霁玉阴沉了许久的面色终于浮现了一丝笑意,眼底的阴霾褪去不少。 但在陆柒转过来的那一刻,他又立即藏好了自己面上的喜意,仍旧冷着一张脸望向在场众人。 陆柒诧异于宁霁玉的肯定,毕竟,这可是他们的关系变得诡异而疏远的两个月来,宁霁玉头一回“主动”与他说话。 虽然也不过是赞同了他的言语。 众人都很有眼色,自然晓得冥主的态度很是坚决,但若要战,冥界必然损失惨重,而他们这些积年的贵族,少不得要为冥界出一份力,散尽千金都还算轻的。 首辅眼见次辅是劝不住冥主和陆柒了,只得自己出面道:“臣知晓边境不稳,但战争事关重大,还望陛下三思。老臣忝列冥府相位数千年,陛下和陆将军虽对冥界有些了解,但于微末细节上,恐还有不足,这战依老臣看来,只怕是输多赢少啊。” “三思三思,你们只知叫孤三思!”宁霁玉忽而发难,抓起桌上的白玉镇纸,狠狠往人堆里砸了过去,他实在是气得狠了加上身体异常不适,否则断然不会有如此失态之举。 那镇纸直直往首辅和次辅的位置砸去,二人正是此番主和派的头领,一贯倚老卖老,宁霁玉此刻也不欲管什么君臣之礼,只想挫挫他们积年的傲气。 冥主功力深厚,随手一砸便激起一阵激烈的灵力漩涡,几欲将人生生席卷,那首辅和次辅都是文臣,于与人斗法上,恐难再有胜,眼看就要被冥主当着陆柒的面这般教训,自觉丢了面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不料那镇纸竟没砸在他们身上。 “陛下莫要动气,”陆柒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宁霁玉身后,在他肩头轻轻一按,继而转向那帮臣子,轻声道,“不知二位大人觉得,冥府缘何输多赢少?” 二人才回过神来,侧目望向陆柒的方向,便见他指尖正夹着那方镇纸,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们。 二人面色登时一变。 这位陆将军究竟是哪一日来的冥府,有心人想要知道都不是难事。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本以为不过是得了冥主青眼的陆将军,竟不是个花架子,而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冥主修为之高深众人皆知,可陆柒竟能徒手接住冥主抛出之物,即便有冥主未尽全力之故,陆柒的实力依旧不可小觑。 “冥府无尽并无将才,陛下已非千年前初出茅庐的冥主,身份贵重,天界尚未真正出手,更是万不可御驾亲征,如今形式,贸然出兵,只怕凶多吉少。”混迹官场多年,早已将首辅的脸面磨得格外的厚,饶是刚刚才被人拂了面子,说这话是已是十分平静。 后颈的标记再度跳动起来,甚至发着一丝灼热的疼,陆柒微抬下颌,目光不动声色地向宁霁玉那边瞟了一眼。 冥主仍旧面无血色、神情冰冷,便连那双常在床笫之间水光潋滟的眸子都无波无澜。 ……他真要到雨露期了吗? 陆柒闭了闭眼,从屋内浓厚的威压之下,稍稍感知到了一丝极淡的死亡气息。 信香的主人极力压抑,便连有着临时标记的自己,都不能轻易察觉。 宁霁玉的表现实在太过平静,与往日那死缠着他的坤泽简直判若两人。 陆柒不知对方究竟还能强撑多久,也晓得此刻只怕不能再拖下去的道理。 “谁说冥府无人的?”陆柒挺直了脊背,原本刻意收敛的威压如潮水一般散溢开来,恰到好处的盖住了宁霁玉的信香气息。 只见这位被认为是走独宠于帝王的佞幸小人之道的陆将军,挺直的脊背在并不明媚的阳光照耀之下,依旧锋锐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冰冷、果决而肃杀。 “微臣陆柒,愿往一战。”陆柒一字一顿道。 16.第 16 章 在陆柒的身后,宁霁玉面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从前在战场上兵戎相向时,对方身披战铠、气势凛然的模样。 但回忆终究也只能只是回忆。 若真让陆柒上了战场,反倒想起从前的事…… 宁霁玉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他只知,这一场赌,他输不起。 宁霁玉刚要反驳,那首辅大臣便又咄咄逼人道:“陆将军虽有将军之名,到底来到冥府时日尚短,领兵经验也颇为不足,兹事体大,将军若是未能凯旋,岂不是既劳民伤财,又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陆柒轻笑一声,状似不经意地把玩着手里的白玉镇纸。 镇纸质地极好,玉质细腻、触手生温,正是北境独产的天材地宝,用来砸人实在可惜。 “首辅大人非我,安知我不得凯旋?”陆柒轻声道。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这方白玉镇纸和一众文臣之间来回逡巡,眼神虽很平和,在众人看来,却似是隐晦嘲讽。 首辅脊背一僵,但旋即便道:“行军打仗与单枪匹马到底不同,将军便是天赋异禀,也不可以寻常兵士性命为儿戏。将军并无领兵经验,而天界却是能人颇多,如今天界战神虽已不在——” 他话未说完,宁霁玉猛然站起,衣袂随他起身的动作一阵翻飞,掀起滔天气流,几欲将人翻倒在地。 “闭嘴!自己技不如人,便休要提天界战神之名,更不可以他为借口!” 陆柒眼睛微眯。 自他来到冥界之日起,这位冥主大人,便从未露出过这等气恼的神色便是方才为了搞定这些主和派的老古董,也不过是浮于表面的大发雷霆。 但首辅一提到“天界战神”四字,宁霁玉竟就有这般大的反应。 天界战神又是谁,难不成与冥主还是旧识么? 陆柒将这一疑问暂且按捺,决定日后去藏书阁寻找答案。 身后的人原本已经平息下去的信香气息,如今又隐隐暴动。 陆柒轻咳一声以示提醒,宁霁玉登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但面上的神色却不曾和缓下来,而是冷哼一声道:“秦大人,孤再说最后一次,大人没有本事,不代表他人也没有本事。” 他这话的意思,莫不是答应了自己的请求? 对方的态度转变得实在太快,陆柒不动声色地向宁霁玉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面色愈发苍白,眼底却逐渐氤氲起一抹艳丽水色。 窗外晦暗不明的日光洒在他眼角眉梢,显得很是羸弱。 宁霁玉头脑一阵眩晕,勉强在桌案上虚浮一把才站得稳当。 心绪激动之下,他并未发现下头站着的首辅在这时忽而抬头看了他一眼。 陆柒瞳孔猛然一缩。 ……不能叫他发现异常! “秦大人可还有异议?”陆柒冷笑一声,将场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而宁霁玉也借此机会重新坐好,勉强敛去了周身不安的气息。 首辅疑惑而古怪地又看了他一眼,却见冥主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指节在桌面上轻叩,似乎昭示着主人的不耐烦。 “老臣还请陛下三思——” “不必三思了,”宁霁玉此时已经收拾好了自己,慢条斯理道,“孤意已决。” 场上众臣皆抬起头来望向宁霁玉。 “众臣听令,”宁霁玉拾起一块红木令牌,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着禁卫军统领陆柒为镇北大将军,即日起,领兵前往北境抗击大敌。” 书房内所有人,同时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其中也包括陆柒。 他今日前来书房,一是因着阿元所说“冥主暴怒”,二则是借口领兵打探消息,不曾想过宁霁玉竟当真肯放权给他。毕竟,他才刚来冥府不久,即便宁霁玉信重于他,他到底也不过令一个“陆将军”的替身,不是真正的陆将军。 更何况,自己还有“妄图逃跑”的前科。 虽然他的确计划,在此战过后找机会逃走,但也没想到,此事竟如此顺利。 众人似乎都呆了一下,宁霁玉蹙眉道:“尔等可有异议?” 连续伏案批阅公文已久,又撑着陪这帮人闹腾了一阵,饶是他法力高深,此刻也不由很是疲惫,几乎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一贯挺直的脊背也忍不住微微后仰靠在了椅背上。 “老臣……” 首辅还想说些什么,宁霁玉假作没有听见,不耐烦道:“既然众人都无异议,陆将军,为何还不接旨?” 陆柒此时才反应过来,上前半步,手掌稍一翻转,那被宁霁玉砸在地上以作警示的令牌便安然出现在他的手中。 “微臣陆柒,谨遵圣意。 宁霁玉微微颔首,一个拂袖便凭空取出了一个精致虎符。 冥府同人间一般,唯有掌握虎符者才能调动大军,而若无此物,便只能听令于人,称不上真正的“将军”。 便是在人间,帝王也不肯轻易将此物给出,最多也不过给他一半,以免陆柒心生反意。 宁霁玉就这样放心自己吗? 陆柒的手悬停于宁霁玉掌心上方,迟迟不敢伸手接下。 指尖一不留神便蹭过对方的掌心,激起一阵酥麻的异样之感,连带着后颈的腺体都跃动起来。 “将军还不接下虎符?”宁霁玉唇角微勾,轻声道。 他眼底的怒色已然褪去,此刻不过泛着零星的水雾,清明之中又夹杂了一丝迷蒙的惑人。 陆柒不敢再看,匆忙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接下了虎符。 指尖在触及虎符的一刹那,便有一阵磅礴强大的力量在他体内奔涌起来,叫嚣着要挣脱牢笼,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与此同时,他脚踝上缠着的链子,也久违地收紧了一下。 这段时间由于他表现的一贯“乖顺”,和宁霁玉见面的时候也少得可怜,这链子许久不曾发作,以至于陆柒险些要忘记了它的存在—— 而此刻它的“警告”,无疑是在陆柒心头泼下一盆冷水。 陆柒面上毫无破绽,心里却已是冷了半截。 冥主果然不曾变过。 “你们也是,还在这里愣著作甚!该做什么便去做什么!”面对这帮恼人的臣子,宁霁玉便没有了先前的好脸色,厉声道,“一个个都道行军打仗、抵御外敌不是儿戏,如今有人主动请缨担下这等重担,尔等无能之辈,还不止尽快筹措粮草、调派兵力么?” 首辅和次辅气得脸上无光,勉强绷住了对冥主最基本的礼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陆柒走在最后,正要跟上,便听宁霁玉道:“陆将军留步,孤还需与将军商谈排兵布阵之事。” 冥主语气镇定自若,陆柒不疑有他,关上门后便恭敬地站立在宁霁玉左近之处,与他稍稍拉开了一段距离。 见人都已离开,宁霁玉总算松了口气,原本还勉强能看的脸色此刻几乎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指尖正抵着自己的心口一阵按揉,试图纾解不断翻涌的混浊之意。 见陆柒这般“躲”他,宁霁玉强撑道:“陆将军站那么远作甚,吾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不是洪水猛兽也胜似洪水猛兽了。 对方意味不明,语意晦涩,陆柒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宁霁玉不再管他的避之不及,自顾自说完了自己的安排,末了方望向陆柒,全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陆柒不曾想到他说只是商谈北境之事,便当真只是商谈北境之事,又或许,这只是对方的计谋? 宁霁玉的手段实则莫测,陆柒一时间想不清楚,只得把注意力放在出兵之事上,将他的打算仔细考虑过了一遍,也不由在心底暗暗赞叹。 冥主从前对自己说他是靠实力和谋划才能稳坐帝位千年,原来竟是真的。 人界的战争虽不如天庭与冥府间来的残酷,但陆柒到底天生长于此道,很有自己的见解,很快便抛开杂念,认真与冥主讨论起来。 陆柒并未错过自己侃侃而谈时,冥主眼底闪过的一丝怀念。 ……所以那位陆将军,也同样是个有能为之人吗?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本就不甚明媚的日光很快被夜色遮蔽,空气中散溢着一分并不明显的阴冷气息。 陆柒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猜测。 宁霁玉的雨露期要来了。 陆柒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对方的面色。 除却眼尾泛起了一丝潮意,竟是丝毫不显,先前的失态似乎完全被压制下去。 他这么能忍的吗? 宁霁玉当然不能忍了。 苦恋数千年的人就在面前,他们又许久不曾私下见面,雨露期在即的坤泽,哪有那么强的自制力? 不过苦苦支撑。 即便再迟钝,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状况并不太好,但兹事体大,他实在不能放下心来,便是强撑着也要赶紧将一切敲定下来。 此刻他的神志已有些不清醒,勉强从陆柒微蹙的眉头里看出了对方的不赞同,下意识便认为陆柒是觉得自己的安排还有什么疏漏,道:“陆将军还有何见教么?” “有,”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他水汽氤氲的眼角,陆柒干脆地说,“不知陛下可还安好?” 17.第 17 章 陆柒有如实质的目光落在他脖颈之间,阴沉而莫测。 “安好如何?不安好又如何?”在陆柒锋芒毕露的目光注视之下,宁霁玉不禁有些头皮发麻,干咳一声,不着痕迹地拢了拢微开的领口,硬着头皮道,“将军还有事吗?” 陆柒并不说话,目光晦暗不明。 一阵酥麻的痒意自尾椎一路上行,刺得宁霁玉脊背一僵,浑身上下仿佛连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走,全凭椅背支持全身的重量。 夜色在天幕渐渐聚集,皎皎如盘的明月一如往常,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而身前静静站着的人,眼底的墨色比之夜幕,更加漆黑。 在那墨黑的瞳仁里,独独映着自己的影子。 即便自认“机关算尽”,宁霁玉也觉得眼下头脑混沌的自己,完全无法参透陆柒心中所想。 陆柒到底是假戏真做,还是逢场作戏? “陆将军若无要事,可以下去了。”宁霁玉斟酌着道。 “那若是我有要事,陛下便要将我留下吗?”陆柒上前半步,语气意味不明。 “将军若仍有国事要与孤商谈,自然可以留下。” 听见宁霁玉将“国事”二字咬得极重,陆柒不由得冷笑一声。 “依陛下之意,不论是谁,只消是留下来与陛下商谈国事,陛下都要应允么?” 二人的距离随陆柒的靠近不断缩短,最终他停在了与冥主仅一桌之隔的位置,面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国事为重,孤又无要事在身,为何不允?”宁霁玉下意识道。 身体的异样令他一贯清醒的神志渐渐混沌,一时不察,便错过了陆柒眼中一闪而过的暴戾和疯狂。 “陛下或许不曾意识到一点,”陆柒戏谑道,“那便是,我与陛下,从来都是一样的人。” “……什么?”宁霁玉并未听懂,茫然道。 在他还未回神之时,眼前便蓦然一阵天旋地转,后脑重重地砸在实木的桌案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是陆柒一手箍住了他的腰,一手将他按倒下去。 脆弱的腺体磕在坚硬的笔搁上,登时便激起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只是在痛楚之余,竟还有一丝隐秘的快.意。 “不论是谁都可以?” 轻如呢喃的嗓音喑哑低沉,许久未曾体验过的温热吐息喷洒在他的耳际,如一把燎原之火,沿着奔涌的血液在荒原上大肆蔓延。 “什、什么……” 对方的指尖掐在他脖颈之间不断收紧,几乎完全扼住了他的咽喉,宁霁玉眼前一阵发黑,原本还能勉强立起的腰彻底塌了下去。 掌握着死亡的冥主,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了,濒临死亡的感觉。 陆柒的动作毫无怜惜,力度之大,几乎要将他的脖子掐断,指尖又不断在他后颈滚烫的腺体处来回剐蹭,以至于宁霁玉在剧痛的同时,还能感到一丝战栗的兴奋。 宁霁玉毫不怀疑,如果给陆柒时间,他一定能掐死自己。 而现在,即便他又反抗的能力,却也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在宁霁玉终于撑不住闭上了眼的一刹那,脖颈间的桎梏骤然一松。 “微臣再问一遍,”陆柒慢吞吞道,“陛下,不论是谁都可以吗?” “阿柒……”宁霁玉怔然唤道。 他的目光渐渐有些涣散,似在透过陆柒看另一个人,又似什么都没有看。 一团雾气在他眼中聚集。 “陛下还忍得住么?”陆柒就势握住他早已瘫软的腰,将人翻了个身彻底按在了桌上,冥主原本严严实实的衣衫因两人这一番纠缠散乱不堪,领口松松垮垮,将后颈完全暴露。 青紫的指印在对方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显得格外扎眼。 桌上原本堆叠如山的公文被人粗.暴地推倒在地,愣是空出了一片不小的地域,在人前一贯清冷无情的冥主伏在此处,墨黑的发丝飘散如瀑,与陆柒垂下的几缕散发绞在一起,勾勾缠缠。 “陛下曾说,什么都听我的。”见对方迟迟未能有所反应,陆柒愉悦道。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宁霁玉颈后。 与方才掐他时的凶狠不同,这个吻称得上浅尝辄止,甚至温情脉脉,不像亲吻,更似安抚。 二人间的临时标记本应时间的缘故有些消退,但此刻气息交融之间,又重新跳动起来。 本能终于挣脱意志的束缚,强大如冥主这般的坤泽,也终究屈服于了身体最基础的反应。奔流如潮水的快.意刺激之下,宁霁玉几乎要忘了自己先时的冷淡究竟是为了什么。 好像……是为了玩欲擒故纵的那一套? 在濒临晕厥的最后一刻,宁霁玉恍惚地想,玩欲擒故纵好像是有一点用的,就是…… 玩过火了。 “陛下还忍得住吗?”陆柒凑到他的耳边重复道。 书房并无帷幕,清亮的月光透过纸糊的窗棂洒在二人身上,尽管心知没有自己的准许,绝对不会有除却陆柒以外的人能轻易接近这片区域,宁霁玉心里还是免不了生出了几分荒谬的羞耻感。 体温在对方猫捉老鼠的挑弄下逐渐攀升,宁霁玉眼前彻底一黑。 温热的掌心覆住了他的双眼,将光亮完全遮蔽在外,近乎掩耳盗铃。 得不到真心,那得到陆柒的人,也是一样的吧? 宁霁玉此刻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初心”。 他费尽心思让陆柒在人界渡劫失败,这才能钻了空子使对方神格继续沉睡,以鬼魂的身份,留在自己身边。 真心这种东西,他从未奢望过。 的确是他得寸进尺。 不如沉沦。 在冥主干脆地闭上了眼的一瞬,陆柒面上闪过了一丝阴鸷而嗜血的神色。 战神失去的只是记忆,而非锋锐的爪牙。 我与陛下,从来都是一样的人啊。 我们一样的疯。 窗外,夜色更深。 陆柒醒时,时辰已然不早,但冥王宫里的太阳尚未升起,身侧的人也仍睡着。 再有一盏茶的时间便该上朝了。 书房里摆着一张软塌,勉强能躺两个人,昨夜虽然荒唐,陆柒到底记得抱着人在榻上睡下,如今宁霁玉便阖目侧卧在自己身边,鬓发散乱,眼尾酡红,青紫痕迹自脖颈一路逡巡向下,几乎蜿蜒遍布全身。 ……真该叫他起来去上朝吗? 冥主的勤政陆柒是领教过的,自然知晓若是他将宁霁玉唤醒,这人必不会罢朝,可、可当真这般要是被人发现,在众人面前可不是叫宁霁玉颜面扫地了么? 陆柒虽厌恶宁霁玉对自己的辖制和逼迫,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称职的帝王,在某些方面陆柒很有原则,也不愿毁了冥主,进而毁了冥界。 就在陆柒犹豫之时,榻上躺着的人忽而动了动,只是软塌狭窄,宁霁玉不过稍一翻身,头便磕在榻边的扶手上而惊醒过来。 窗外,太阳自地平线徐徐升起,冷白的光驱散了屋内的黑暗,照在宁霁玉的身上。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蒙,但在看见了陆柒的第一时间,昨夜的疯狂记忆便大肆涌入他的脑海。 冥主一贯清冷无波的面上,骤然浮现了一丝裂痕。 床笫之事一过,他向来是“翻脸不认人”的,从不与陆柒一道过夜,否则醒来时,便又要相顾无言,只剩尴尬。 比如现在。 陆柒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但强势惯了的宁霁玉根本不知如何反抗,只能不自在地别过脸去,避免与陆柒对视。 “陛下今日可要上朝?”还是陆柒先打破了僵局,不着痕迹地向后靠了靠,拉开了两人过近的距离。 “自然,”宁霁玉轻咳一声,将覆在身上的衾被又向上拉了拉,遮住颈项间暧.昧的痕迹,冷着脸道,“孤要更衣了,还请将军出去。” “陛下连日操劳,还是趁此机会休息一日的好,”陆柒并不起身,而是伸手将对方重新按回了榻上,“想来冥府上下,都能体恤陛下辛苦。” 身上虽酸软无力,宁霁玉也并不买他的账,强撑着拍开了陆柒的手侧身坐起,冷冷道:“孤要更衣了!烦请将军出去!” 陆柒本也不过一时兴起,外加不欲让人瞧见宁霁玉这副模样,这才心生怜惜好言相劝了两句,现下看来,宁霁玉都还有力气凶他,想来也未必不能撑住,更何况就凭冥主那身能将人遮得密不透风的朝服,应该也不会有人能看出什么破绽。 眼下宁霁玉这般,陆柒自也不愿自讨苦吃,冷哼一声便一甩袍袖出了书房的门。 果然,待到上朝时,冥主全身都裹在那一袭墨黑朝服之内,叫人无法窥见他本来的面貌。 陆柒原本要跟在宁霁玉身后一道上那丹墀,一道冰冷的灵力忽而将他隔绝在外。 陆柒正要再试着上去一步,便听见王座之上,宁霁玉淡淡道:“自今日起乃至往后,陆将军便不必跟在吾身后了。” 嗓音犹带春风余韵,只是很冷。 什么意思,这是要废了他的职位,还是要将他赶走? 只是,赶走…… 宁霁玉真会有这么好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最近很忙,更晚了 感谢在2021-10-22 16:40:43~2021-10-24 01:0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蹦蹦跳跳真可爱 20瓶;吾乃凤临喵小凤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8.第 18 章 犹疑片刻,陆柒按品级在阶前站定。 以帝王亲卫参与朝政时,仅需立在冥主身后而无需同众人一道行礼,如今立在下头,从这个角度看来,此前并不多么遥远的帝王玉阶,连同玉阶上被一袭墨色朝服笼罩的冥主,都显得高高在上。 在一片“吾皇永寿”的唱喏声中,陆柒同众人一道躬身行礼,而后被冥主冷戾的灵力托起。 从前被他远观、稀松平常的事,如今亲身体验,竟然有一丝陌生。 冥主依旧是那身密不透风的黑袍,唯一不同的是,原先他只需稍一侧目,便能瞧见那墨玉冕旒之下,宁霁玉苍白中带着一丝艳丽的红的面庞;而如今,却是连他也不能窥见冥主的真容。 陆柒的神志有一瞬间的恍惚。 “……孤意已决,尔等不必再劝,”王座上的冥主嗓音冰冷,仿佛自天边传来,缥缈无度,忽而又话锋一转,“陆将军意下如何?” 被点到性命的陆柒骤然回神。 他竟在朝堂之上走神了? 陆柒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略一思忖,硬着头皮道:“陛下所言甚是,微臣定当大力支持。” 宁霁玉也没在意他的走神,冷淡地点了点头,复又道:“昨日诸位爱卿已与吾商议过了此事,眼下也不必多说,北境的情况迫在眉睫,此事宜早不宜迟,陆将军听令。” 陆柒上前半步,出列行礼道:“臣在。” “即日起,着禁卫军统领陆柒为镇北大将军,领八万冥兵,前往北境作战!” 说到此处,宁霁玉站起身来,墨色的衣袂翻飞,掀起一阵翻涌的灵力。 “臣陆柒,谨遵圣意!” 陆柒深深行了一礼。 昨日宁霁玉虽已应下他前往北境一战的请求,但陆柒不曾想到,宁霁玉竟然今日便在朝上宣布了这一旨意。 如此看来,他不让自己跟上丹墀,非是为了贬斥于他,而是当真要重用于他。 朝中一片哗然。 昨日不过几个“肱骨”前来求和,大部分人皆不知此事,仍旧有人出声质疑,尽皆被宁霁玉一一否决。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冥主要将陆将军“捧上台面”。 “今日便先到此,秦爱卿尽快点齐粮草,三日后便行出征大典,由陆将军领兵开拔。”宁霁玉一锤定音,语气冷淡。 虽看不见冕旒遮盖之下宁霁玉的脸色,陆柒却隐隐觉得,对方此刻或许…… 不太高兴? 夜里陆柒看完了布防图,正要歇下,房门忽而被人推开,一身素白寝衣的冥主除了帝王仪仗,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只是步履之间,隐有一丝微晃。 “微臣见过陛下。”对方身上的气息太过冰冷,陆柒下意识便如白日里一般向宁霁玉行了君臣之礼。 在他低下头去的一刹那,宁霁玉眼底闪过了一丝阴郁之色。 宁霁玉上前半步将陆柒扶起,淡淡道:“陆将军请起。” 宁霁玉虽只是将他虚扶一把,但对方的指尖依旧不可避免地落在陆柒身侧,隔着衣料一触即离。 尽管只是一瞬、尽管还隔着数层衣物,陆柒也分明察觉到,宁霁玉的指尖极冷。 冥主虽素来体温极低,却不该冷到如此地步才是。 “将军在看北境布防图?”宁霁玉粗粗扫了一眼,轻声道。 陆柒微一颔首:“已看得差不多了,北境地势险要,气候严寒,多冰川、山地,正是易守难攻之地,只消好生利用,此战应能大获全胜。” “吾自然信你,”谈及兵事之时,陆柒的眉眼间尽是独属于战神的意气风发,宁霁玉不禁脱口而出,“依将军的本事,天下又有几人能敌?” 陆柒心下狐疑,见冥主神色恍惚,立时便已明了,那位真正的陆将军,恐怕也与自己一样,于军事上极有天赋。 极力忽略心底泛起的不安的波澜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陆柒正色道:“微臣多谢陛下信重。” 难不成今日冥主前来,只为说此事不成? 宁霁玉的目光落在他的脚踝之上。 “将军出征在外恐多有不便,”宁霁玉语气依旧镇定,唯有纤长的眼睫在烛光跳动之下轻轻颤抖,若非陆柒敏锐,便要错过冥主隐隐的茫然无措,“吾特来为将军……除去此物。” 陆柒瞳孔微缩。 他……不怕自己就此离开吗? 宁霁玉指尖一点,陆柒便觉自己脚踝上并不存在的桎梏疏忽一松。 他自然没有这么好心,在除去这一锁链之外,还悄然借机下了一道术法,将陆柒的面容稍一遮蔽。 只消天界不那么快地认出陆柒在此,他便还能有…… 一争之力。 昏黄的烛光为冥主苍白的面颊稍稍添上了一丝血色,亦将他颈项间拢在寝衣之下的红痕照得若隐若现。 陆柒愈发看不懂眼前的人。 宁霁玉虽不是一个好的爱人,但的的确确,是一个好的帝王。 三日后,都城上下仿佛都为大军集结的气氛所感染,显得庄严而安静。 陆柒身披战铠,打马行于大军前列,难得格外透亮的日光洒在他银白的战甲之上,熠熠流光。 而在军队最尾,是帝王墨色的车驾,冥主长身而立,一言不发,气氛愈加肃穆。 城中百姓分立道路两旁,向大军躬身行礼。 此情此景,几乎与在人间时一般无二,陆柒心中难免复杂。 按照理智,帝王送大军出兵,只能送到十里长亭。 自王宫门前的大街至远郊城门,再到如今的郊野之地,唯余最后一里。 陆柒分明能察觉到,对方灼热的目光在自己率军前行时,隔着漫长的队伍,一动不动地黏在自己脊背之上,然当他状似不经意地回过头去时,总能瞥见冥主侧过头去,与身旁的人低声交流。 “噗。”陆柒忍不住笑了一声。 “……将军?”身侧的副官询问道。 “无事,走吧。” 大军虽队伍极长,但因训练有素,一贯令行禁止,行速极快,短短一里距离不过片刻,便已走完。 在长亭前,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行军的步伐。 帝王的车驾高于众人,冥主站起身来,自身侧的侍者手中接过一坛烈酒,向兵士所在的方向高举过头。 “今日大军北征,这第一坛酒,敬我冥府八万雄师,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话毕,宁霁玉一个抬手,将杯中酒液尽皆倾倒,继而将酒坛摔碎在地,随着“砰”的碎裂之声,浓郁的酒香蔓延开来。 冥主嗓音微冷,周身气势却威仪赫赫,他的情绪分明未有什么起伏,却无端地叫人为他的话语所感染,仿佛万千大军,皆同饮此杯。 “这第二坛酒,敬陆将军,武运昌隆,利刃断刚。” 这一坛酒,宁霁玉以袖掩面,仰头喝下,不过须臾便将酒坛倒转,只自坛口滴下些许液滴。 一众兵士不禁拍手喝彩:“好!” 陆柒心中微讶,如此豪迈做派,同冥主平日的形象几乎大相径庭,但又情理之中。 从前宁霁玉挂帅亲征时,可也有如今日这般满饮一坛? 饶是对宁霁玉颇有微词,陆柒唇角也终是泛起了一丝笑意,拱手一礼道:“微臣听命。” 一坛酒下肚,冥主并未显露丝毫不适,语气仍旧平静,接着道:“这第三坛酒,敬冥府上下,敬北境生灵,万众齐心,方得始终。” “砰”的一声,酒坛应声而碎。 “万众齐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大军之中,嘹亮喊声声震云霄,气势破空。 “大军开拔。”在高声的呐喊之中,冥主的嗓音依旧不疾不徐、平静无波,但在术法作用之下,依旧穿透重重大军,直直钻入陆柒耳中。 陆柒面上闪过一丝复杂。 他本就计划于此战过后假死遁走,只是苦于宁霁玉在他脚踝上打下的枷锁,孰料那日下朝以后,宁霁玉竟主动替他除去。 虽心知此事大抵有诈,陆柒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分明相隔数远,且宁霁玉的脸还被帝王的冕旒遮住,陆柒却觉得,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炽热而滚烫。 有那么一瞬,陆柒觉得自己的一切打算,对方尽数知晓。 但此事已不能回头。 陆柒向身侧的副将以目示意,副将立即擂响战鼓,大喝一声:“出兵!” 大军开拔,一往无前。 而在万千兵士身后,帝王的轿辇停在远处,冥主静立其上,脊背挺直,如一尊墨玉雕像。 “陛下……可要再送一短亭?” 虽看不清宁霁玉的脸色,阿元到底跟随宁霁玉多年,又几乎知晓全部内情,能察觉到冥主隐隐的心绪起伏,斟酌道。 “送……不必了,回宫吧。” 宁霁玉扶住轿辇侧沿的扶手缓缓坐下,拢在衣袖中的指尖几乎嵌进肉里,激起一阵钻心的疼。 临时标记并不牢靠,单凭这一点点牵系,根本无法精准定位陆柒的行踪,大概率是要“放虎归山”的。 无人可见冥主冕旒之下,缓缓勾起的唇角。 他纵要逃,可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长夜未明,皓月当空,夜色苍茫—— 凡有一缕月光之地,皆在他掌控之中。 战神神格一日不醒,便一日不能挣脱囚笼。 永无宁日,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武运昌隆:作者不爱日本!这个词最早见于中国古代,如南齐谢眺《酬德赋》:“惟敦牧之旅岁,实兴齐之二六,奉武运之方昌,睹休风之未淑,龙楼俨而洞开,梁邸焕其重复。”后来才被日本大量引用,代指武士的命运。 ==== 感谢在2021-10-24 01:03:21~2021-10-24 23:4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9.第 19 章 转眼已是月余。 天界虽来势汹汹,但北境战况倒还算松泛,陆柒本就于行军打仗之上极有天赋,如今他掌握的这支冥府大军,更是令行禁止、悍不畏死的虎狼之师,加之天界的确对北境的地形和气候并不了解,已是被陆柒轻而易举地瓦解了数波攻势。 北境本就为易守难攻之地,天界若是再拖下去,人力物力都要损耗一空,补给困难,反观冥府,则能自周边远远不断地送来许多补给。 是以双方都心知肚明,最后一战,随时都要爆发。此战过后天界若仍讨不了好,便不得不暂时退兵;同样的,既然天界将要做这最后一搏,自然便会全力以赴,必须严加防备。 这几日陆柒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一面要日日琢磨、完善布防情况,一面也得去信向冥主汇报战况进展,空闲的时候,还要盯着大军的训练。 这样忙碌的日子,恍惚间差点叫陆柒以为,自己仍身在人间,离那些莫名其妙的纠葛和是非都相去甚远。 此刻陆柒正坐在主帐里,认真绘制最新的布防情况。 “将军,陛下传密信一封,唯将军一人可以亲启,”副将恭敬地敲响了帐外的铜铃,并不直接迈步进入,“末将现下可否进来?” 这名副将原本还对这位凭空出现的陆将军无甚好感,也谈不上多么尊重,不料还没打几场仗,副将便对陆柒大为改观。 早年他也曾在冥主身边跟过一段时日,冥主向来能征善战,而这位陆将军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柒淡淡道:“进来吧。” “此乃陛下亲笔,传旨的人特意交代了须得将军亲启,想来是些机要之事,末将不敢耽搁,立马便给将军送来了。” 副将将一个朴素至极的信封递给陆柒。 帝王信笺本来华贵非常,明纹暗纹不计其数,但眼前这封若不是尚封着帝王专属的火漆,几乎与常人的私信一模一样。 陆柒眉心微蹙。 是什么事这么着急,连这等细枝末节之事都尽量从简了? 待陆柒接过信封,副将便识趣地行了一礼,道:“将军看信就是,末将这便退下。” 陆柒狐疑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只觉这信封的重量,倒是不似只有一页信纸。 这段日子他也常与宁霁玉有书信往来,但也不过就是禀报军机,宁霁玉一直公事公办,给他的回信也一贯合乎帝王身份。 迟疑片刻,陆柒还是将信拆开。 才刚卸下火漆,便有一阵熟悉的气息自信笺内散溢开来,陆柒瞳孔微缩,手也不由自主地一松,若非他还算眼疾手快,信封就要掉在地上。 里头传来的,是与冥主的信香极其相似的阴冷气息。 陆柒自信封内将信纸取出,展开以后,尽是一片空白,只在中间信手写下一行飘逸非常的字。 而在折起的信纸之间,夹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彼岸花。 “京中无所有,聊赠一枝春。”① 这分明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彼岸花,但陆柒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便连这一封信,都好似从前见过。 但人间又怎么会有彼岸花呢? 人间传说,彼岸花不仅开在黄泉路上,更是冥府常见的花,象征死亡和毁灭,很不吉利,而事实却非如此。 “死亡”之花,需以鲜血浇灌,出自何人之手,那花香便要显出何人的味道。便是在冥界,也少有人能种出真正的彼岸花,唯有真正虔诚之人,才能使彼岸花开。 这朵花来自哪里昭然若揭。 陆柒面上显出复杂的神色,不自觉地攥紧了那一节细弱花茎,将花送至鼻尖细细嗅闻起来。 彼岸花以鲜血催生而出,却是因愿力而成长成熟,可保他人平安顺遂。 在这朵花苞沾上陆柒气息的那一刻,原本紧闭的花苞便骤然绽开,鲜红的花瓣舒展开来,其间的花蕊在烛光之下微微摇曳。 不知怎的,便与冥主眼睫轻颤的幅度隐隐重合。 “霁玉……”陆柒不禁脱口而出,末了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饶是帐中仅他一人,也不由得轻咳一声掩去自己的尴尬,这才勉强拂去脑海里莫名其妙的念想。 “平安顺遂么?”陆柒深深吸了口气,喃喃道,“可是对不起,我还是要让你失望了……” 决战来得悄无声息。 夜半三更本是人防备最浅也最倦怠之时,但好在陆柒早有部署,做足了万全准备,又将防护阵型提前演练过数回,这才防住了天界最为猛烈的第一波攻势。 今日天庭许是换了个将领,指挥水平和临场应变能力比先前的人不知高出凡几,战略意识和排兵布阵的能力都很是出色,发现冥府防守严密后,便立时放弃了抢攻高地的策略,转为集火防守看似最为严密的东城门,试图撕开冥府的防线。 他的打算没有错。 陆柒立于城门之上,眉心微蹙。 这套阵型的薄弱之处正是东城门。 东城门与其余两个城门相去较远,乃阵型侧翼,地理区位并不十分重要,支援亦不如其余各城门容易到达,故而守在此处的兵士数目最多,亦作迷惑敌人之用。 攻城一方不熟悉地形,又常常急于求成,妄图尽快撕开防线,便会受防守人数影响而选择进攻守卫较少的城门,殊不知那方是落入圈套。 自己这套阵法乃是阵地防守的绝佳阵型,除却自己还从未有人成功破解,这位天将竟能想出破解之道? 但好在阵型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军中最宝贵的非是多变的阵法,而是陆柒的头脑。 陆柒转身对专司传令的副将说了几句,后者便快步跑到战鼓之前擂了几下,正是军中战前定下的撤退暗号。 一众兵士虽不知为何此时撤军,但他们一贯令行禁止,从不违抗主帅命令,登时自东城门撤出,城门无人防守,不攻自破,天兵轻而易举地攀上城墙,而后打开了城门。 “这一招,正是请君入瓮。”在不远处的城楼里,陆柒面带笑意。 城中百姓早在战争起始之前便被撤走,如今此地不过一处空城,只有少数愿留下来保卫家园的青壮年尚在。 陆柒之所以敢“放”他们进来,正是仗着这是一座空城。 而他在城中安排的兵力,可远比城门口要多得多。 天兵擅使长木仓、长鞭,然街巷内巷道狭窄,不利于长兵的施展,加之天兵不知城中路线,只能追着冥府的兵士一路前行,原本还算齐整的阵型被街巷冲散,天界的策略被彻底打破,一场攻城之战彻底演变为了分割的巷战。 陆柒一直密切关注城中情况,瞅准时机派兵抢回了东城门的占领权,动作利落地关上了城门,不知不觉间,原本从外包围了这座城池的天兵,竟被冥府的大军反向困于城内。 原本天界的将领不轻易派兵进城,或还有一战之力,如今天兵都被分散各地,又受到反向包围,可谓胜算全无。 天兵的将领未曾进程,只能远观城门处的战斗,直至陆柒忽而鸣金收兵甚至将主城门户大开,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何事。 殊不知,他面上悔恨难安,心中却是有一块大石悄然落地。 他原是战神陆柒麾下心腹,自然也同战神一般,支持两界和平相处。但天帝野心巨大,手腕残酷,从前鸟尽弓藏,在两界和平以后便借故送战神下凡渡劫,实则实在排除异己,如今又不满和平现状而掀起战争,使得两界不宁。 如今天帝的幻想破灭,想来也可以安稳一阵,而从前战神苦心孤诣维持的和平,也总算还能继续一段时日。 只是苦了那群枉死的将士。 他的目光再度落在城门之上,冥府的大将一袭玄色战铠,身形竟隐隐有些熟悉—— 是了,陆将军! 先前战事激烈,他无暇多思,只觉得这种打法很是熟悉,连进攻东城门时也不过下意识将从前战神教给他的东西用了出来,这时才反应过来。 这一套阵型和打法,几乎与从前的战神,一般无二。 夜色很沉,月光亦有些朦胧,城墙上点着的炬火完全无法照亮对方的面容,他又定定地打远眺了半晌,忽而一叹,道:“鸣金收兵。” 身侧的将领劝道:“我方还有五万大军,将军就这般退兵,回天庭后必有重罚啊!” “鸣金收兵。” 他不再理会他人的劝诫,阖目思索起来。 那人……会是陆将军吗? 可按时间算来,陆将军此刻应当还在人间历劫,以战神的命格当平安顺遂,不会早死。 更何况,从前战神与冥主关系那般恶劣,又一贯厌恶冥主当年的暴戾和征伐,怎会甘愿臣服于冥主? 应当只是巧合……吧? 而城门上的陆柒,也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天将离去的背影。 副将道:“将军,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将军箭法超神百步穿杨,何不将其射落马下?” 陆柒心底的异样的不安和熟悉萦绕不休,淡淡道:“此战已了,当打扫战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南北朝·陆凯《赠范晔诗》 --- 作者是傻子orz,实在写不来打仗,太扯了大家看个乐呵就行! 如果你觉得傻,不是因为陆将军不会!是因为作者傻! 20.第 20 章 战事一了,陆柒便开始考虑离开之事。 此地毗邻边境,人丁不丰,管理亦很松散,便是冥主欲要大肆搜寻,也难以轻易找到他的踪迹。 然问题是他如今乃军中主帅,平日出巡常有人随侍一旁,看似风光,但也受到颇多限制。陆柒不知他们是否是此前便受到了冥主的授意,因而日夜监视于他,想要独身一人逃离委实艰难。 加之如今他乃是镇北大将军,若是就这般失踪,必将引起轩然大波,此事闹大,他在冥府的处境便要愈加危险。 陆柒的指尖在地形图上沿众人回程的路线来回勾画,心中总算有了计较。 如今正是初春,北境冰雪消融,又水泽丰沛,稍南些的地带地势较低,极易发生洪涝,但又是百姓聚居之所,每到涝季百姓皆为之所苦,近日许就有一场大雨,且时间大约就在大军过境之时。 洪涝既来,一众兵士总要救助当地百姓,局面混乱之下,那些个跟着他的人便要被冲散,而大水里失踪了人,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这正是他的机会。 转眼便是五日后。 冥主正在书房里为北境之战的善后事宜焦头烂额,忙得不可开交,一名宫人忽而行色匆匆地大步走来,迟疑地望了眼立在书房中议事的大臣,宁霁玉登时会意,淡淡道:“今日便到这里,诸位爱卿且先回去将吾先前所说之法整理出来,也好好想想要今后当遣何人前往北境坐镇。” 首辅大臣还想再说,瞥见冥主眼底的冷淡之意,这才不甚情愿地告退离开。 “陛下……”传信的宫人欲言又止,宁霁玉的面色立时一片煞白。 “可是、可是北境,陆将军出了什么事?”宁霁玉勉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略略加快的呼吸,拢在袖中却已是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宫人仍有些犹豫,道:“回陛下的话,将军、将军他、他……” 恍惚间如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仿佛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唯余一阵透心的凉。 “陆将军怎么了?”宁霁玉嗓音清冷,一字一顿道。 宫人正要说话,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被冥主一手扼住了喉管,更受其威压压制,半点动弹不得。 “陛、陛下……”宫人艰难地从喉口挤出几个字来,宁霁玉这才恍然醒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猛然将手松开,仿佛先前抓着的,是一块烫手山芋。 饶是宁霁玉向来自诩冷清克制,眼下乱了心神,一时间也仍是难以自已,周身气势不断暴涨、攀升。 那宫人望着冥主泛红的眼眸,吓得后退半步,颤抖道:“陆将军、陆将军他失踪了……” 陆柒,他、他怎么敢! 朝夕相处的数月光景,他竟也说丢就丢? 他就那么能演? “吾知道了,你退下罢,”宁霁玉呼吸一窒,但旋即便恢复如常,语气平静,“替我唤阿元进来。” 那宫人面露惧色,讪讪退下。 待那宫人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宁霁玉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面上一片灰败。 “陛下,”阿元担忧地走上前来,“陛下脸色不大好,可要阿元请御医来看看么?” “阿元,”宁霁玉深吸了口气,轻声道,“他、他走了。” “……谁?” 宁霁玉静静地坐在那里,眼底的神采渐渐黯淡下去,他虽不曾言明,阿元却骤然明了。 “陛下……”他在宁霁玉身边跟了也有几千年,对二人的往事略知一些,眼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沉默地替他斟了杯热茶。 “我替他除去锁链,”宁霁玉接过茶盏,不断以杯盖拂去水面上泛起的茶沫,热气蒸腾而上,稍稍模糊了他的视线,“我想过他要走,可我没想到,他竟真的这般绝情。” “我是要给他自由,可不是……这般的自由啊。” 一不留神间,滚烫的茶水自杯中倾洒出来,溅在他的手背上,烫红了一片肌肤,触目惊心。 但宁霁玉恍若未觉。 “他想要的,我不是都给他了吗?”宁霁玉自嘲一笑,“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数百年的法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甚至还有……” 还有我身为冥界之主的,最后一点尊严。 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宁霁玉周身气息将至冰点,面上残存的一点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我什么都给他了。” 宁霁玉轻笑一声,忽而站起身来,目光透过窗子望向室外昏暗的月光,穿过千万里似已到达了北境。 “阿元,我先前安排好的事,你且叫他们着手去做吧。”宁霁玉嗓音应冷,语气平淡,仿佛何事都没有发生。 但阿元到底跟他日久,知晓宁霁玉如今这般,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陛下三思,您若当真这般做了,”阿元低声劝道,“即便是将陆将军劝了回来,他日将军知道真相,恐要与您离心啊。” 宁霁玉淡淡道:“吾意已决,不必再劝,你且去部署便是。” 阿元欲言又止,到底将不赞同的话语咽了下去,领命退去。 窗外,月光悄然无声地黯淡下来,夜色愈发浓郁,几欲将天地间一切生灵吞噬殆尽。 “阿柒……”宁霁玉唇边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对不起,但是,这都是你逼我的。” “你,逃,不,掉。” 军中虽有宁霁玉的心腹,但将军失踪之事到底难以瞒住,消息很快便不胫而走,当地官府奉上级之命,全城搜寻陆柒,所有关卡都有人排查,未免被宁霁玉的人找到,陆柒不得不躲躲藏藏。 如今“四处奔命”虽有些狼狈,但想来忍过了这一阵子,风声下去便能安稳许多。 宁霁玉虽手腕严苛,但他毕竟只是一介替身,为他如此大费周章,实在不值。 此刻陆柒正藏匿于山野之间,搜寻之人就在数尺之外,但夜色浓重之下,并未发现躲在密匝树林之后的陆柒。 只是陆柒漏算了一件事,此处并非人间那等只有虎狼之类的安稳所在,而是危机四伏的冥府。 而宁霁玉也非寻常坤泽,而是法力无边的强大冥主。 此刻夜色已深,搜寻的人渐渐走远,但还未及陆柒略松一口气,身后便传来一阵诡异的尖啸,似万鬼夜哭,一时间似有绵密针雨刺入他的识海,令他眼前险些一黑。 “谁在那处!”陆柒背靠树干,警觉道。 “桀桀——”一道苍老而可怖的声音自不远处的山洞中传来,“我当是谁,原来是姓陆的小子啊!” “谁!”陆柒握紧了手中的剑,高声喝道。 他怎会知道我的姓氏? “嘁,过了四千年,性子还是这么凶。” 四千年,什么四千年? 周遭的空气骤然变冷,陆柒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不安。 几乎在瞬间他便已确定,自己遇上了道行上千年的厉鬼。 他自人间到了冥府不过数月光景,哪怕天资卓绝,又有宁霁玉传功与他,到底也不是这等在此界浸淫数千年的厉鬼的敌手。 “阁下可否现身说话?”陆柒深吸口气,很快冷静下来,不动声色地打量周遭环境,寻找着遁走的道路。 “哼,你小子,死到临头了怎得还这么多废话!” 一道刺目绿光一闪而过,出现在陆柒身前的,是一个全身上下被笼罩在黑色斗篷之下的佝偻身影。 此“人”脸上一片血肉模糊,几乎看不清面容,愈发显得阴森可怖。 陆柒面无惧色,淡淡道:“不知尊驾有何贵干?” “哼,千年以前……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本座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厉鬼渐渐癫狂起来,陆柒只觉耳边的尖啸愈发刺耳,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清心诀,这才保持了神志清明。 “我自认与尊驾无冤无仇——” 还未及陆柒说完,那厉鬼便一掌向他袭来,掌风之凌厉几乎划破天际,直取陆柒面门。 陆柒本能地拔剑抵挡,厉鬼之掌风虽凶狠,但他的剑也不遑多让,即便不是对手,也能暂时招架一二。 但他此时心有旁骛,对方先前的话语颠三倒四,疑点颇多,哪怕陆柒深知眼下并非分心去想的时候,也忍不住有些多疑。 然,高手过招,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哼,姓陆的,你以为杀了我一次,难道还能杀得了我第二次吗!” “不对,你上一次也没能成功杀我,这次不过孤身一人,又怎么可能!” 闻言,陆柒的剑势不自觉地偏了一寸,并未挡住对方的掌风,反而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 那厉鬼抓住机会,立时向陆柒心口袭去! 阴森冰冷的鬼气几乎将他包绕起来,无边的冷意蚀骨灼心,陆柒欲要侧身避过,但不知对方使了什么手段,自己的力气正一点一点剥离,便连握剑的手都微微颤抖。 ……这气息里竟然有毒! “桀桀,”厉鬼低笑几声,嘲讽道,“哼,如今可没有姓宁的狗东西在你身边——” 在陆柒以为自己的确避不过这一击之力之时,身后忽而响起一道清冷的嗓音。 “你错了,我从未离开过。” “还有,姓宁的可不是狗东西。” 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 是宁霁玉! 他……怎么会来?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1]偏宠玫瑰【无限】 【欢迎进入逃生游戏】 【爱意是你的食粮,人心是你的玩物,美貌是你唯一的也是最锋锐的武器】 【你是世上最后一个纯血魅魔】 【这个世界异常疯狂,阴暗是人性的跗骨之蛆,杀戮乃永恒的至高美学,容予,你害怕了吗?】 容予:你好,请问猎物够多吗? 【……】 - 逃生游戏里忽然多了个横行无忌的人,银发曳地,眼尾微红,周身总缭绕着若有若无的玫瑰香气—— 关卡boss放下屠刀、剧情npc交出道具,玩家们停止了你争我夺,恨不得双手将劳动成果殷勤奉上。 他是恐怖世界里独一无二的瑰丽玫瑰。 容予:嘘,玫瑰可是有刺的呀~ - 就连一贯冷漠无情的主神都逃不过他的香气,挣不脱他以己身编织的网。 鼻尖被玫瑰香气彻底占据的主神终于发现,比起毁灭,他更想将人逼到绝境,捧在掌心,直到…… 软了身子塌了腰,也再流不出一滴泪。 - 主神:【再提醒我一下,当初我是怎么想到要放你进来扰乱秩序,为祸世间的?】 容予:“或许那天你刚好想起,你的花园里少了一朵带刺的玫瑰。” - 【排雷】 修罗场/切片攻/万人迷/魅魔业务娴熟预警 钓系纯.欲病娇诱受VS冷漠无情疯批主神 [预收2〕万人迷在修罗场和真少爷HE了 裴玖人如其名,是裴家明艳骄矜的贵公子,上辈子每天兢兢业业“陪酒”,只为身为裴家少爷的职责,笼络各大世家。+ 直到毕业前夕,家中突然多了个人,而他也被一向宠溺于他的父母逼着政治联姻,裴玖这才幡然醒悟,自己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假货,而那位真少爷,正是大学室友、他自以为贫穷的资助对象裴楚戈。 - 大学四年,裴楚戈一边扮演着他的好室友,对他关心至极,又一边在背后享受裴玖为裴家做出的贡献,同时讥笑他的愚蠢。 再睁眼时,裴玖回到了和裴楚戈相遇的那天。 - 大学开学时,裴楚戈照顾了中暑的他一整天,目光温柔,言语真挚:以后就是室友了,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裴玖接过对方递给他的热水,掌心的热度暖不了心底的冷,他看着为他忙前忙后的裴楚戈,神色冰冷,笑意盈盈。+ ——他这辈子,绝不做裴家的牺牲品,要做就做裴家连抬头仰望都看不见的人,让那些人后悔,轮到他,来笑他们的愚蠢。 - 无论上辈子那些交际对象,如何向他示好、讨他欢心、争得头破血流也想抢他身边的位置,裴玖也再没有正眼看他们一次。 他要向前走,而在爬向高位的路上,他绝不回头看。 自然也看不见,裴楚戈那拼命想要追上他的脚步,那满溢痛苦和悔恨的眼神。 - 【排雷】 主角娇气万人迷,全员修罗火葬场。 双重生后又追妻,绝对狗血又酸爽。 21.第 21 章(倒v开始) 陆柒虽不知宁霁玉是怎样仅凭后颈上几乎要?完全消退的临时?标记找到这里的, 但如今显然?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解决眼前的麻烦。 “阿柒,退后。”宁霁玉淡淡道。 今夜月色并不明亮, 昏黄的月光洒在宁霁玉苍白?的脸上, 映出他眼底的细密血丝。行路匆匆之?际, 他的发丝散乱开来, 在晚风吹拂之?下轻轻扫过陆柒的侧脸, 激起一阵古怪的痒。 陆柒略微不自在地后退半步,持剑在手, 戒备地望向前方。 先前叫嚣的厉鬼许是顾忌宁霁玉实力高强, 停在二人?不远处而迟迟不曾出手, 但周遭的空气已因徒然?攀升的威压阴冷起来。 宁霁玉面上淡然?,心里却已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他的确有所安排, 但却不是眼前的这位! 这厉鬼名唤敕望, 早在数千年前, 这便有了?不知凡几的道行,修得恶鬼大道而为祸一方, 在人?间掀起了?血雨腥风,惹得三界上下几乎生灵涂炭, 天庭派各路神仙几番收服皆以失败告终,叫他最终还?是跑了?出去, 直到后来他与战神陆柒连手, 这才将其镇压于九重地狱之?下。 虽数千年光阴流转之?下,那镇压封印势必日益削弱, 但也不当叫他这般轻易就能?逃跑,甚至还?能?找到这里! 宁霁玉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略微黯淡的月光,心中不安更甚。 若仅是因为九重地狱监管不力倒也罢了?, 可万一是因为他实力倒退…… 千年前的他尚需与陆柒连手才能?将其捉拿,如今那敕望蛰伏已久,而陆柒又暂失神格,自己亦为了?逆天改名将陆柒留在身边损耗了?太多功力,只怕不是这厉鬼对手。 若此番不能?将其收服,则冥界危矣! 按他的计划,被“一不小心”放出来的应不是这等积年老魔,更别提这位还?知晓二人?当年之?事,有叫陆柒记忆恢复的风险。 他此来本为风月,但眼下这种情形,也顾不得什么风月了?,便是拼了?一身功力也非得将他封印回去不可! 宁霁玉悄然?将陆柒挡在身后,低声道:“此处危险,阿柒快些溜走,切记小心保全自身。” 陆柒一手握紧剑柄,另一手却轻轻置于宁霁玉肩上,淡淡道:“岂有危难当头,皇帝在前将军在后的道理?” 宁霁玉闻言略微一怔,而在他看不见的身后,陆柒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 他从不信世界有这般多的巧合之?事。 他虽不知宁霁玉是如何定位他的所在,但既然?能?出现在此,想来此事定与他脱不了?干系,更何况宁霁玉似乎对这位很是熟悉,且方才这厉鬼,分明也提及了?宁霁玉的身份。 宁霁玉定与这厉鬼有些瓜葛。 “微臣失足自山崖跌落,劳烦陛下来找了?,”陆柒缓缓将手放下,自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宁霁玉的腕子,上前一步在他身侧站定,“如今大敌当前,自然?要?与陛下同进同退。” 若是走了?,岂不是才不能?见证这一桩好戏么? 他宁霁玉既然?想演,自己若是不配合于他,才是少了?许多趣味呢。 “……好,那阿柒便与吾,同进同退。” 腕上传来一阵熟悉而久违的热度,宁霁玉的神志有一瞬的恍惚,他虽忧心那厉鬼叫陆柒想起前尘往事,但从前回忆偏又纷至沓来,叫他一时?不察,已是应下。 “哼,少在那里假模假样,从前你们害我的,今日都要?一一偿还?!” 在那厉鬼身后,显化出一片血池虚影,滔天的血腥气息四散开来,宁霁玉只觉胃里一阵翻涌,细密冷汗自他额际渗出些许,脚下稍稍一软,被察觉到他的异状的陆柒不动?声色地扶住。 “……陛下怎么了??”陆柒迟疑道。 “无事。”宁霁玉站稳后方觉那阵恶心之?感?稍稍退去,他语气依旧平淡,只是本就苍白?面色在月光映照之?下更显羸弱。 “纳命来!”那厉鬼尖啸一声,一道红光便自血池中喷涌而出,直直向二人?所在方向袭来,卷起猛烈之?至的气旋。 宁霁玉侧身避过,下一瞬,已是长剑在手,披刺斩抹之?际,炽烈银光划破天际,振起一阵清越剑鸣,生生将那红光劈成两半! 陆柒眸光一凛,亦挥出一剑,这一剑虽朴实无华,但利刃破空之?际,剑吟之?声响彻寰宇,便连那诡谲无比的血池虚影,都在这一击的威慑之?下晃动?起来。 “哼,不过如此!”厉鬼又桀桀怪笑了?两声,语气森冷,“千年前也不过这点把戏,千年后以为还?能?有用吗?” 话毕,他身后的血池竟骤然?实体化,凭空出现在地面上,一池鲜血接触到的每一寸土地都迅速皲裂开来,而后旋即一阵劈啪作?响,竟是被这血液侵蚀得丝毫不剩。 腥臭的血液如奔涌的江流,自血池内流泻而出,而后化作?万千血龙,张牙舞爪欲将二人?撕裂,血光所过之?处,便连山谷间的迷蒙水汽都被红光侵染,显得诡谲非常。 宁霁玉剑势不停,剑气如虹,直直指向那厉鬼周身各处要?害,陆柒则紧随其后,剑光密不透风,将袭向二人?的血色长龙隔绝在外?。 眼见宁霁玉的剑就要?洞穿那厉鬼紫府,不料下一瞬,他手中长剑竟骤然?碎裂,连带着?宁霁玉亦身形微晃,险些栽倒在地。 而在那长剑所指之?处,一个黑色掌印赫然?显现。 正是这一掌击碎了?宁霁玉手中的剑。 陆柒虽是头一回见宁霁玉拔剑,不知他这柄剑的材质如何,但冥主的佩剑,想来也绝非凡品,怎可能?被人?轻轻一击便碎成齑粉? 陆柒心中原本对宁霁玉尚有几分怀疑,眼下也不得不消去大半—— 至少眼前的危机是真的。 长剑脱手,宁霁玉不得不左右闪避以躲开那厉鬼的攻击,厉鬼似是对他恨意更甚,几乎忘记自己的敌人?还?有一个,几乎招招都打在宁霁玉身上,饶是宁霁玉法力强大,一时?间没有兵器,也有些难以为继。 陆柒眉头微蹙,飞身上前将人?揽住,便见冥主一贯清冷无波的脸上,竟显出一丝痛楚。 “……陛下?” 宁霁玉不动?声色地推开了?他,面色旋即恢复如常,道:“无事,借将军的剑一用。” 说着?,他便要?伸手去够陆柒手中的剑,但对方握剑的手抓得极紧,根本不给他一点使力的余地。 “莫要?逞强,”陆柒颇不赞同地瞥了?一眼他的脸色,淡淡道,“陛下的脸色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你敌他不过!”见陆柒正要?上前,宁霁玉一手抓住他的衣摆,低吼道,“到后面去!” “陛下都这幅样子了?又还?想如何?”陆柒冷笑一声,“再说了?,陛下又怎知我敌他不过?” “我——”宁霁玉正要?说话,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再度钻入他的鼻腔,胃里登时?一阵翻江倒海,气息都有些不稳。 “微臣再说一遍,”陆柒一字一顿道,“哪有大敌当前,陛下在先而微臣在后的道理?” 陆柒并未着?那身将军战铠,而是披一袭墨色玄衣,乌发因先前的打斗已然?散乱,被冷风一处,宛如一尊玉面修罗。 他身形高大,站在前面几乎将宁霁玉完全挡住,干元暴戾的信香分明与那一池的鲜血是一样的气息,却意外?地并不令人?作?呕,反倒令宁霁玉周身暴动?的灵力安定一分。 恍惚间,竟与从前记忆里的战神隐隐重合。 当年他二人?连手镇压那厉鬼之?时?,他一不小心受了?些伤,陆柒正是这般将他挡在后面。 陆柒手握长剑,凌厉罡风自他剑端迸射而出,冷锐无匹,朦胧的月光在剑气扫荡之?下,竟也无端地带上了?几分血性。 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剑,便令天地黯然?失色,日月失其锋芒。 这一剑不仅将那一池血水骤然?冻结,亦叫宁霁玉面上血色尽失。 这是……战神陆柒的剑法。 他怎么会??这不可能?! 宁霁玉自问?手段隐秘且牢靠,私自篡改陆柒的记忆和神格时?,并未留下什么破绽,便连天界众人?都被蒙在鼓里,失忆的陆柒又怎么可能?察觉到不对? 但、但若是自己之?术不曾出现什么差池,陆柒便不当能?够掌握这等剑法才是。 熟悉的剑势一出,那厉鬼立时?冷哼一声,道:“哼,这一剑使了?千年,怎么,姓陆的,你还?以为仅凭这一剑就能?奈何得了?我的罗天涅槃血池秘法吗?” ……千年? 他这一剑并未有过多雕琢,更不曾有什么思考,只是凭本能?轻轻划出一剑,仿佛这一剑的走势,早已融合在他血脉深处,无需犹豫,一气呵成。 陆柒面上神色不动?,剑势依旧很稳,眼见就要?将那血池划破,身后忽而传来一阵凌厉掌风,直击他背心要?害之?处,此刻陆柒剑尖已然?触及那方血池,来不及拔剑回放,若欲凭身法躲掉这一击,便要?落入身下的血池当中。这血池阴邪无比,就连大地都在一刻不停地被其腐蚀,若是肉身落入,恐怕立马便要?尸骨无存! 电光火石之?际,陆柒只能?凭本能?亦手抵挡,但对方来势汹汹,这一掌势要?取他性命,几乎拼尽全力,若是当真硬接下来,恐怕他一只手废掉都是轻的。 陆柒正要?将全身功力聚于一点以作?抵抗,那冷锐掌风忽而顿住—— “嘭”的一声巨响撕破天际,将那遮蔽月光的乌云都驱散开去,不知缘何黯淡了?数日的月光此刻明亮如白?昼,令山河失色,为大地添辉。 而在明亮的月光之?下,宁霁玉不知何时?已然?立在二人?之?间,一手与那掌风相接,生生接下了?那一掌。 月光照亮了?宁霁玉惨白?的面色,以及唇角挂下的一丝艳丽血线。 他眉峰微蹙,似在忍耐极大痛楚,但面上神色依旧平静,脊背亦挺得笔直,若非唇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几乎不能?察觉他已然?受伤。 而这全力一击被阻的厉鬼,亦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周遭气势削减不少。 “霁玉!”陆柒不及细想便脱口而出地唤了?他的名讳。 宁霁玉吃力地侧过身去,淡淡一笑道:“阿柒……我无事的。” 他正要?运起灵力趁机将那厉鬼重新封印,然?当灵力运转一个大周天直至丹田左近之?处时?,却徒然?遭遇阻滞,登时?吐出一口血来,眼前一暗就要?向后栽倒过去。 陆柒眼疾手快将人?捞进怀里,却被宁霁玉默不作?声地推开。 宁霁玉强调道:“我无事。” 陆柒深深看了?他一眼,剑势再起,直取厉鬼那命门。 “不自量力!都说了?这一招用了?千年早没有用了?!”厉鬼一击不成,虽倒退数步,但状态肉眼可见地比冥主好上许多,无情嘲笑道。 他已然?看出,陆柒不知为何功力尽丧,而宁霁玉也法力衰微,若是当年全盛时?期的二人?,他的确难以匹敌,但如今他还?制服不了?两个强弩之?末吗? “剑招千年,剑心却只在一念之?间!”陆柒高声道。 使剑全凭剑招者不过剑客,全凭本能?也就是剑痴,唯有人?剑合一,心随意转,方为圆融境界,若拘泥于一道,才会?落入窠臼。 剑之?所以能?成为名剑,不是因为其本身的锋锐,而是仗剑之?人?心意圆融,随机应变,锐不可当。 先前那一件既然?有破绽可循,那便……换一剑就是了?。 陆柒虽不知这“千年”是怎么一回事,亦不知这厉鬼又是如何空想千年才能?破他这随意的一剑—— 但他可不止有这么一剑。一剑不能?封魔,那便,再来一剑。 陆柒不知自己缘何忽而会?了?这么几剑,但既然?此剑有用,倒也不太重要?了?。 此刻陆柒只觉自己体内的血脉都微微奔涌起来,似在一唱一和地,应和着?他的剑势,仿佛他每出一剑,体内跳动?的气息以及与手中灵剑的羁绊,便更深一分。 厉鬼在密匝但又质朴的剑势中被冥主趁机以上古的镇压阵法困住,天地间吹散开来的墨色乌云重新聚拢,将那难得艳丽了?一回的月光再度遮蔽起来。 宁霁玉似是再也支持不住,一手扶住一旁的树,一手轻按心口艰难喘息。 陆柒目光微沉,犹豫片刻,终是上前几步,将虚弱的冥主揽入怀中。 陆柒轻声道:“陛下……可还?安好?” “京中无所有,吾赠予将军的一枝春,可还?……安好?” 不料却是等来了?宁霁玉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在熟悉的温热气息包裹之?下,宁霁玉安然?地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几天比较忙外加刚刚经历了一场痛苦的体测(懂得都懂),有点感冒,请了几天假QAQ 22.第 22 章 这些日子, 京中皆在盛传,二月廿二那一天,冥主是被自?北境凯旋的陆将军抱回宫中的。 民众本就喜好上位者这些捕风捉影的琐事, 加之宫中人多眼杂, 即便宁霁玉治下颇严, 也难免走漏了风声, 更何况当日宁霁玉状态不对, 陆柒也未作遮掩,此事沿途便叫许多人瞧见。 榻上的人仍在安睡, 陆柒坐于床沿, 有一下没一下地翻阅着自?藏书阁取来的功法, 却是大半注意都被躺着的冥主给分了去,也不知?究竟看进去了几个字。 即便已经过了四五日, 宁霁玉也不过醒了三四回, 每回都是匆匆跟他交代了几句国政之事, 便又陷入昏迷之中,苍白的脸色亦不见好转, 医官送来的药勉勉强强也只能喂进去两三勺,饮食更是丝毫不进, 本就身形纤瘦的人,腰上隐隐约约又小了半圈, 若非他面?上血色比之先?前红润些许, 陆柒几乎要以为他有什?么大碍了。 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在冥主身上来回打量,即便室内并无旁人, 陆柒仍是不由自?主地轻咳一声以祛除尴尬。 沉沉叹了口?气,陆柒索性将手里的书册合上,神色复杂地坐在榻边, 凝视着窗外?清冷如水的月光。 不知?为何,从?前日日按时升落的太?阳,这几日似是惫懒的很,几乎都躲在重?重?乌云之下,只有零星的时间舍得探出头来,稍稍将昏暗的冥王宫照亮一分。 陆柒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竟早已习惯了冥王宫的日光。 毕竟,这是冥界上下唯一稍稍明亮些许之处。 “陆将军,阿元和医官送药来了。”阿元轻轻敲响了房门,声音也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宁霁玉休息。 “进来吧,”陆柒低声道,“他……还在睡。” 阿元手里端着药碗,与平日里负责照料冥主身体的医官一道进来,那药汁味道刺激,陆柒不禁蹙了蹙眉,道:“前几天的药就没怎么喂进去,今日的味道这般大,恐怕更加艰难。” “陆将军有所?不知?,”那医官虽跟着宁霁玉时日不短,但与陆柒并不相熟,唯一的接触也不过这几日光景,陆柒一直冷着一张脸,便叫他有些惧怕,加之干元的信香霸道狂躁,他只敢低着头小心回话,“陛下体质殊异,从?前清心……咳咳……寡欲,倒也无事,只是近日,嗯,功力有些不稳,加之陛下辟谷已久,脾胃虚弱,药喂不进去也属正常,药性也不是愈多愈好,那吐出来的,正是多余的药力呢。” 说这话时,他额上已是沁出了一层细密冷汗,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国将军,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行了,站起来回话,”陆柒叹了口?气,不悦道,“我不过随口?一问,你这么害怕做什?么,行了,也别杵在这里了,赶快替霁……替陛下看看去吧。” 陆柒喉头微动,将那到了嘴边呼之欲出的称呼咽了回去,状似无事发生地移开?了目光。 也正是这一瞬的迟疑功夫,陆柒错过了那医官眼底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医官心乱如麻,脚步迟缓地在榻边跪坐下来,隔着帕子为宁霁玉把脉。 他本来还在打算该如何继续替冥主“欺骗”陆将军方才不至露馅,此刻却是双眼突然瞪大—— 滑脉如珠,往来流利,数则六至。 是喜脉。 医官登时心跳如鼓。 冥主回宫之日他便已替冥主把过脉了,当时可并未有这般诡异脉象! 想来是冥主法力强大,孕育周期也远较他人更长,先?前月份不足而不能查出。 “陛下……?”医官轻声试探道。 冥主可不曾交代过他出了这一茬该如何是好! 并无回音。 榻上的人依旧安睡,只是眉峰间紧拧的弧度昭示着宁霁玉眼下并不十分安稳。 “怎么了?”陆柒转过身来,就见冷白黯淡的月光洒在对方蹙起的眉心之间,显得格外?脆弱,陆柒心中难得生起了几分担忧之情,问道。 “没,没事,”医官心中警铃大作,警觉道,“不过是微臣方才看陛下指尖似乎动了一下,以为陛下这是醒了呢。” 冥主虽不曾吩咐过该如何处理,但这医官好歹也在宁霁玉身边跟了数百年,对冥主的手段和想法也稍有了解,明智地选择了暂时瞒住陆柒。 至少也得先?叫陛下知?道。 陆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上前半步在榻边坐下,道:“陛下如何了?” 医官总算冷静下来,他到底也在宫中浸淫许久,此刻已能冷静地面?对陆柒:“陛下情况还未见好,这药方还是得换。” 说罢,他转向阿元,道:“阿元,将那碗药端下去吧,一会你随我回太?医院重?新熬了过来。” 话毕,他不动声色地向阿元递了个颜色,示意他有话要说。 冥主从?前的安排是叫他随便开?些安神之药,做出昏睡不醒的假象便好,此番冥主内伤颇重?便已然超出冥主先?前的安排,但到底也在可控范围之内,以冥主的功力当不至于这般昏睡,冥主虽未吩咐,他却是不敢不在那安神药里加些调理内伤的草药,不料今日竟摸出喜脉来,先?前的药方恐于冥主身体有碍,须得改一改才能用了。 “好端端的怎么又要换药?”陆柒蹙眉道,“我瞧着陛下气色倒也尚可。” “咳咳,陛下许是这几日不曾运功,体内灵力有些滞涩,微臣恐还用原先?的药会药力太?过,反而有失平和之道。” “阿元。”他深知?言多必失的道理,自?然不敢多说,唯恐叫陆柒看出端倪,急着就要出去与阿元商量对策。 陆柒对医理并不精通,勉强信了他的说辞,但在阿元欲要跟着医官出门后,陆柒终是忍耐不住,将那医官叫住,低声道:“他……何时会醒?” 医官与阿元对视一眼,医官犹豫道:“陛下、陛下或许一二时辰后会醒?到时候药也大抵熬好了正好可以端过来。” 陆柒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若陛下有事,我会遣人去太?医院请。”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见阿元将房门关紧,陆柒心中的疑惑和不安愈发明显,不由沉沉叹了口?气,指尖虚虚悬停于宁霁玉面?颊之上,却是迟迟不敢当真触碰下去。 跳动的烛光映照在宁霁玉的眉间,衬得他纤长眼睫微微翕动,后颈的标记本已极其寡淡机上可以忽略不计,此刻不知?怎的竟“死灰复燃”一般,又剧烈而滚烫地跳动起来。 “霁玉……”鬼使神差地,陆柒轻声唤了他的名讳,抓住了他无力地垂在榻边的手。 柔软但很冷。 榻上的人似有所?觉,原本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些许,陆柒定定地看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陆柒颇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自?己这是……怎么了? 陆柒从?未想过,他竟也能这般轻易地习惯另一个人的存在。 那日自?北境归来时,他本可以将昏迷不醒的宁霁玉就此丢下,一个人逃离那里,从?此恢复自?由。 可他竟放弃了自?由,甚至主动回到了这所?一望无边的囚笼。 短短数月,他的本能已将冥主一并纳入。 这不对劲。 陆柒恍然想起,自?己还是个替身。 在冥王宫一隅的禁宫里,尚还封着冥主一宫的回忆。 ……是有关于那位“陆将军”的回忆。 陆柒原先?还打算在这场战役中,胜过那位陆将军,继而胜过不懂情爱的冥主。 却不曾想,他还未达成他的目的,竟然就已被这等生活潜移默化地同化了。 陆柒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呢?”陆柒失神地望着宁霁玉熟睡的眉眼,心中难得茫然。 宁霁玉实在太?会装,也太?会把弄人心了。 细细想来,他到冥界至今,宁霁玉所?做之事,除却强行给他打下临时标记,并且以锁链将他禁锢之外?,竟全都是合乎他的愿望和心意的。 就连北境那么大的事,他都敢放自?己去做。 “……是我错了吗?” 在陆柒低下头喃喃自?语的一瞬间,宁霁玉唇角勾起一丝诡异而又成竹在胸的笑?。 宁霁玉便这么静静地躺着,而陆柒竟也暂时抛却了书册秘籍,就这么静静地陪着。 这数月的记忆如潮水一般纷至沓来,大肆在他脑海里席卷、弥散。 陆柒的目光落在宁霁玉眉眼之间,失神之际渐渐便有些失焦。 而正在这时,榻上的人,忽而缓缓睁开?了眼。 这还是自?回宫以来,二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四目相对。 宁霁玉眼底犹氤氲着一层朦胧的水光,苍白的面?色在烛光映照之下,终是显出淡淡绯色,旖旎而惑人。 冥主并不说话,只这么静静地望着他,唇边带笑?,眉目亦是难得的柔和,一贯冷冽的信香此刻也不知?为何显得愈发柔和,一头乌发在榻上铺散开?来,端的是任君采撷的模样?。 陆柒只觉自?己心如擂鼓,几乎连呼吸的节律都骤然乱套,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 但好在,门外?忽而响起的敲门声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两个时辰一晃而过,阿元和医官复又端着药碗归来,阿元道:“烦请将军让让,小人当伺候陛下服药了。” 此刻他已然知?晓冥主有孕一事,望向陆柒的目光便有一丝复杂,好在陆柒自?己也有一丝混沌,这才不曾察觉不对。 “嗯。”陆柒站起身来,让出宁霁玉身前的位置,淡淡道。 阿元与医官对视一眼,随即便已明了对方的意思。 找个由头将陆柒支开?,才好将事实真相告知?于冥主,也好让冥主亲自?定夺。 “小厨房里正煨着一罐玫瑰香荔饮,正是陛下爱的口?味,小人瞧陛下眼下气色不错,或许能吃下点东西?,不知?陆将军可愿替陛下走着一遭?”阿元试探道。 陆柒眉峰一拧,心中疑惑,若仅是取一盅汤又何必叫他亲自?去,宫中这么多人可绝非摆设。 “阿元,扶吾起来。”宁霁玉嗓音微哑,仍有些虚弱,挣扎坐起时只觉自?己腰上无力,陆柒眼疾手快,不知?何时便已上前一步,将宁霁玉揽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胸前。 “陛下身子不适,还是先?躺一躺吧,”陆柒替他拢了拢微开?的亵衣,“气色是比先?前好些,但身子倒像更弱了。” 陆柒难得这般关心他,宁霁玉心中一软,自?然也不勉强,顺从?地躺了下来。 不过,他虽贪恋陆柒不知?从?何而来的温柔,但亦察觉到了阿元的意思,只能软了嗓子道:“吾的确是许久不曾用过那玫瑰香荔饮了,阿柒可否亲自?替吾走上一遭?” 23.第 23 章 陆柒定定地看了他片刻, 忽而轻笑一声,道:“那微臣便……如陛下?所愿。” 他脚步不疾不徐,面色也毫无波澜, 好似对阿元要与宁霁玉说的事情浑不在意, 直直往小厨房去了。 阿元见陆柒关好了门又走得远些, 这才担忧地望了一眼榻上的冥主,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宁霁玉因着方才不得不推开?陆柒, 心?里亦有几分不快,登时便冷下?了脸, 不悦道:“有何事需要单独与吾说的?如今军国大事吾都已一并交予阿柒, 哪还有什么要瞒他的?” “陛下?……”跟在阿元身后的医官犹犹豫豫, 就是不敢开?口?,只?敢求助地望向了阿元。 但饶是阿元跟着冥主的时间更久, 亦更得冥主信任, 此刻也是有口?难言, 目光晦涩不明。 “扶吾起来就是。”宁霁玉不耐烦道。 见二人听了他的话却还是没有动作?,宁霁玉脸色更差, 冷哼一声道:“这又是在怎么了,吾身上的伤本也不重, 根本不到卧床不起的地步,一个个都这个样子给谁看呢!” “陛下?, 不可, 不可动气啊。”阿元捧着药碗,慌张地在榻边跪了下?来。他本是个做事稳当?的人, 但眼下?出了这等?状况,竟是连端着药碗的手都微微颤抖。 宁霁玉扶着床沿挣扎坐起,但腰上实在酸软无力, 一时间竟当?真起不来,只?得倚着床头轻轻喘息。 见那医官仍是一副木愣愣的样子,阿元这才恨铁不成钢的小声提点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扶陛下?一把!” 那医官如梦初醒,正要伸手去扶,宁霁玉已然自己坐了起来,他立即便被冥主冷冷地瞪了一眼,登时僵在原地。 “你们这又是做什么,吾又不是什么废人!” 医官闻言面色惨白,慌忙跪下?请罪。 宁霁玉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不知怎得颇为烦躁,性?情也不似往日沉稳。平日里这些常常跟在他身后的心?腹,即便犯了小错他也甚少责罚,眼下?不过不想让他起身,他竟就不知不觉地将人骂了一顿。 宁霁玉颇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坐直了身子方道:“行了行了,一个个都跪着像什么样子,起来回话吧。” 阿元又看了那医官一眼,医官这才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在宁霁玉严厉冷肃的目光里,艰难地开?口?道:“求陛下?莫要动气……” “吾不生?气便是了,你们有事且直说吧。”宁霁玉吃力地揉了揉眉心?,只?觉自己头脑一阵混沌,勉强打起些精神道。 “陛下?如今已有……身孕。”医官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才敢讲话说完。 见宁霁玉似乎并未反应过来,仍是一脸迷茫的模样,这才大着胆子快速补充了一句:“陛下?原本功力深厚,自然不惧那点内伤,奈何如今陛下?身子不同往日,胎儿若要成熟必然消耗陛下?大量法力,恐于陛下?身体有碍,如今并非孕育之?时,还望陛下?三思啊!” 求冥主放弃这个孩子,这也是二人商量许久后才达成的共识。 在他们看来,这陆将军对冥主无甚感情,自然并非良配,这个孩子又是冥主强求而来,眼下?时机不对,倒是长痛不如短痛。 只?是冥主身在局中,恐怕难以……看得清楚。 宁霁玉面上仍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心?中却已是泛起一阵惊涛骇浪,几乎将他神志尽皆吞没,耳边唯余那两个字—— 身孕。 烛光之?下?,宁霁玉苍白的指尖隔着衾被放在自己小腹之?上,仍旧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法力越高强者越难留下?子嗣,到他这个程度,除非极有福缘,几乎没有可能?,故而这数千年来,他从未抱有过这等?不切实际的想法。 如今竟是意外之?喜。 “你说的,是真的?”宁霁玉并未意识到他们在劝自己什么,指尖已是不由自主地在小腹上打起旋来,他缓缓将灵力游走一圈,竟然当?真察觉到在自己丹田左近之?处,小腹内跳动着一个微弱的灵力光团,那光晕若有若无十分脆弱,但却散发?着他许久不曾感受到的,生?命的气息。 阿元同那医官对视一眼,二人皆在对方眼底看见了一丝苦笑。 冥主果然是这个反应。 阿元轻咳一声,医官只?好硬着头皮劝道:“的确如此,但、但还望陛下?三思啊!” 下?一瞬,门外忽而传来了陆柒低沉带笑的嗓音:“你们这是要陛下?,三思什么?” 阿元和那医官面色顿变,对视一眼心?道不好。 三思? 他是想要我放弃这个孩子吗? 怎么可能?? 腹中尚未长成的小生?命,虽不能?称得上爱的结晶,但至少…… 是能?联结二人的唯一牵系。日后哪怕陆柒神格苏醒要弃他而去,也至少还有一点慰藉。 榻上的宁霁玉,面色惨白而落寞。 他虽不知陆柒为何像是突然转了个性?子,但他至少还记得,陆柒不知什么时候就要逃离。 “无事,不过是吾想自己看看奏章,他们劝吾保重身体罢了。”说话时,宁霁玉下?意识将衾被向上拉了拉,将平坦的小腹完全盖住。 他开?始庆幸自己还算法力高深,这个孩子虽来的不是时候,但好在生?长期也很长,短时间内应当?不会显露出来。 宁霁玉不敢想象,这个自己强求而来的孩子,是否会成为“赶走”陆柒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暂时还赌不起。 陆柒提着食盒在榻边坐下?,一只?手握住宁霁玉放在外面的指尖,颇不赞同地蹙了蹙眉道:“怎么这样凉,方才还瞧着有些血色,怎得就过了一会子,脸色这样糟糕。” “不过生?来如此罢了,吾不冷的。”宁霁玉轻声道。 腕上是陆柒温热的手,鼻尖亦是陆柒熟悉而滚烫的气息,宁霁玉只?觉自己几乎要溺死?过去,眼神都迷离起来。 从天而降的“喜讯”和担忧陆柒弃他而去的患得患失在宁霁玉脑海中疯狂交织,许久不曾受雨露恩泽的身体在如今变得更是敏,感而贪恋,宁霁玉下?意识地将身体蜷进陆柒怀里,任由对方的气息沾染满他的全身。 从前他不懂那些坤泽究竟为何这般耽溺与干元的宠爱而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如今身在其中才惊觉即便是他,在这种时候也难以抗拒本能?的反应。 不过,只?消陆柒不走,他也…… 无需抗拒。 在二人注意不到的阴影里,阿元轻轻拽了一下?医官的衣摆。 两人浸淫深宫已久,都早已成了人精,此刻不用多说,便默契地悄然退下?。 “我有时候想不明白,陛下?心?中所爱,究竟是谁。”见他们终于走远,陆柒维持着将人半搂在怀的姿势,语气却渐渐冷淡下?来,漫不经心?道。 宁霁玉面上血色尽失,原本因难得的温存而总算有了些热度的体温也迅速冰冷下?来。 他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只?能?虚虚倚在陆柒怀里,若是陆柒要将他推开?,恐怕轻易就能?栽倒下?去,原本迷蒙失神的神色亦浮现起一丝裂痕。 “陛下?不敢说吗?”陆柒并不推开?他,但也不曾搂住他的腰,端的是一副对宁霁玉放任自流的态度。 “阿柒莫要多心?……”宁霁玉只?觉自己头脑愈发?混沌,太阳穴突突地跳,事情败露与失去陆柒的恐慌冲上脑海,连口?舌都愚笨起来。 他还在试图找一个说辞,就听陆柒悠悠道:“陛下?以何种心?思待我,我才能?以同样的心?思回报陛下?,不是么?” 说话间,陆柒不带一点感情的冷淡目光落在宁霁玉身上。 “不是的,不是的!”许是陆柒眼底的冷漠刺激到了宁霁玉,他总算勉强支起了些力气,强撑着扶着床沿坐了起来,脱离了陆柒的怀抱,他正欲反,驳奈何才刚刚情绪激动地开?口?辩驳了两下?,便有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涌上喉口?。 宁霁玉不欲被陆柒发?现自己的异常,勉强将那口?气咽了下?去,面色更是惨白如纸,眼尾却是不知何时悄悄地红了。 甚至坠有点滴的晶莹水光。 “陛下?莫不是还觉得自己委屈么?”陆柒心?中酸涩,但一想起自己可笑的替身身份,便觉自己所有的心?软都是一场笑话,语气里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嘲讽意味。 “还是说,陛下?是在替我委屈,或是替那位冬暖阁里的陆将军委屈?” “还以为陛下?有多么情深,结果不过短短数月,那东暖阁门前便积了一层灰了,可见陛下?的心?意也不算什么,只?怕早就积满了灰吧。” 东暖阁,正是那封存着千年回忆的宫殿。 而宁霁玉已有数月不曾去过。 自陆柒来此,宁霁玉便再也不曾去过那里,比起睹物?思人,自然是与心?上人朝夕相处更合他心?意,只?是从前数千年的隐秘心?思,竟被原主说的一文不值,宁霁玉心?血上涌,原本还能?勉强压抑的恶心?之?感再难遏制。 他面色数变,嗓音虚弱,但气息却很是冷冽,低吼道:“出去,你出去!” 自己的心?思被人这般糟践,饶是身前之?人是他痴恋了千年的对象,冥主的尊严也不容许他在陆柒面前,表露哪怕一点的脆弱。 “怎么,微臣这是戳到陛下?痛处了?”陆柒还要再说,忽而见宁霁玉痛苦地以手掩面,背过身去似是忍得极其辛苦,那盘桓与胸的气顿时消了大半,头脑还未及反应过来,身体已是快了一步,担忧地将人扶住。 “……怎么了?” “替吾唤医官进来,这里不需要陆将军了。” 腹中一阵难忍的绞痛,喉头亦尽是欲要干呕的感觉,宁霁玉心?知不好,强忍不适,冷冷道。 陆柒见他面色不对,自然不敢不从,忙追了出去,幸而医官正不知与阿元吩咐些什么,还未曾走远,陆柒在连廊出口?将人叫住。 那医官疑惑道:“陛下?不舒服么?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陆柒面色有些复杂,显然也想到了或许是因着自己的刺激,才叫宁霁玉状况不对,眼下?难免不生?出了许多歉疚。 “不应该啊,那药没吃么?”医官又道。 陆柒这才恍然,原来方才他竟是一时被嫉妒和不满冲昏了头脑,连喂药之?事都给忘了。 见陆柒有些支支吾吾,那医官登时了然,心?中更加坚定要劝冥主不可留下?这个孩子的念头。 他与阿元步履匆匆,迅速进了内间并将门关好。 陆柒自然瞧出了他们将自己拒之?门外之?意,原本要跟上去看看情况的脚步生?生?顿住。 ……也罢,自己本也不是什么陆将军,不过是一介替身。 替身有什么资格进去呢? 便连这帮侍人,也从来不曾真正接纳于他,又何况那高高在上的冥主? 连廊四?面通达没有围墙,冷风吹打在陆柒面上,将他无声地浇醒。 陆柒的目光不禁望向了远处。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好奇东暖阁里的秘密,但不曾想,这个秘密竟似万蚁噬心?,折磨着他的理智。 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才能?让宁霁玉这样高傲的人,都失去了理智呢? 即便是做个替身,他也应当?做个明明白白的替身。 陆柒定定地在连廊里站着,往来宫人皆向他行礼,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应着,心?思早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原本黯淡失色的月光都渐渐明亮起来,身后终于传来了“吱呀”一声门开?的声音。 那走出门来的医官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阿元亦是一头虚汗,显得很是紧张。 从并未关严的门缝里,悄然溢出一缕浓重药香。 “他……怎么了?”陆柒茫然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不虐!不虐!不虐! 不过是我醋我自己的喜闻乐见桥段罢了! 24.第 24 章 “陛下无?事, 现已睡下了,方才吩咐我二人请将军去房替陛下理政呢,”阿元略略侧身, 将那一点微开的门缝也完全?挡住, 恭敬道, “方才小人已伺候陛下用过药了, 还是书房那边要紧些。” “陛下——” 陆柒还要再问?, 便被阿元再度恭敬有礼地?叫住:“陛下方才已吹了灯歇下了,如今陛下身体抱恙, 夜色渐深, 不便面见外臣, 将军还是莫要打扰的好。” 陆柒的视线落在紧闭的房门上,半晌, 方道:“……照顾好他。” 阿元行?了一礼, 镇定道:“照顾陛下本就是我等本分, 我等定当尽心竭力,请将军放心。” 陆柒沉默地?点了点头。 放心? 先?前宁霁玉那副样子, 他怎么能放心? 可见他们这般态度,他又?有什么资格关心? 陆柒双手紧握成?拳, 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终是按捺不住, 叫住了正?要进门的阿元, 艰涩道:“这……真是他的意思?” “将军这是在质疑陛下的旨意?”因着“恨屋及乌”,阿元眼下并没有了平日里对待陆柒的谨小慎微, 态度亦冷淡几分。 “好,我明白了。”陆柒的面色终于沉了下来。 直至目送着陆柒走远,阿元这才小心翼翼地?进了门去?。 榻上, 宁霁玉双目有些涣散,虚虚望向远方,便连阿元推门而入的声音,都不曾将他唤醒。 “陛下若是身子不适,还是躺下休息的好,”阿元低声劝道,“到底身子要紧,病中可不禁多思。” 宁霁玉仍旧不曾答话,木木地?倚在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您就听我们一句劝吧,”阿元给他怀里塞了个?手炉,硬着头皮劝道,“如今冥府局势紧张,您身子也尚未大好,连药都吃不进去?,这般下去?定要熬不住的。” 怀里的热度让宁霁玉稍稍打起了些许精神,他仿佛这时才惊觉阿元的存在,轻声道:“阿元……你说,吾做错了吗?” “阿元愚钝,近日事多且杂,陛下您说的是哪一件?”阿元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宁霁玉待他亲厚,此刻倒也不恼,失笑道:“这千百年?来跟在吾身边又?不是白跟的,你一贯聪明,又?懂吾的心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陛下想听真话?”阿元犹豫道。 “自然。不论你说什么,吾都恕你无?罪。”他嗓音仍有些虚弱,但比之先?前已是好了许多,只是面色仍旧苍白,眼底亦无?甚神采。 阿元见他情绪已然平稳,斟酌道:“这些话阿元说来本是僭越,但阿元跟着陛下日久,自然希望陛下能好。千年?前陛下与?陆将军相识之时,阿元虽还不曾来到冥府,但多多少?少?也曾听闻过一些,陛下与?将军的关系,正?如冥府与?天庭的关系一般,水火不容。” “不、不是这样的,”宁霁玉慌忙将他打断,几乎将身为冥主的骄矜尽皆丢弃,面色煞白,喃喃道,“我分明与?他、与?他惺惺相惜,我们一起收服厉鬼,又?一起定下了两界盟誓……” 阿元觑了眼宁霁玉的神色,思忖片刻才敢继续道:“阿元斗胆问?陛下一句,您究竟先?是冥界之主,还是您自己一人?” 他语气虽轻,但仅这一句话,便令宁霁玉面上血色尽失。 翻江倒海的恶心之感再度上涌,宁霁玉双目渐渐无?神,扶着床沿剧烈干呕起来,阿元意识到自己恐怕说得有些过分,慌忙上前欲要替他顺气,却是被宁霁玉一把推开。 宁霁玉掩唇干呕了一会,先?前好容易灌下去?的一点药汁尽皆吐了出来,脸色亦迅速地?灰败下去?。 他已然懂了阿元的意思。 他先?是冥界之主,才是他自己。 而陆柒亦先?是天界战神,才是他的陆柒。 甚至不是他的陆柒。 在身份与?矛盾面前,他们本就水火不容。 强求而来的关系就如他后颈几乎淡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临时标记,在时间的冲刷下,总会有消失殆尽的一天。 这本就是一场梦幻泡影、镜花水月—— 可若他所做的一切败露,他连眼下乔装出来的爱意温存,都要彻底失去?。 他从未轻视过天界战神陆柒的聪明才智,也正?因如此,他更?加知晓,一旦自己显露了哪怕零星半点的蛛丝马迹,都可能被陆柒发现。 他只能设法摧毁陆柒的神格和记忆,却根本无?法摧毁某些潜藏在陆柒血脉深处的东西,那行?军打仗的天赋以及对战敕望时突然觉醒的剑法便是明证。 从始至终宁霁玉都不曾奢望能将人永远束在自己身边,他心知陆柒始终是天界的战神,早晚有一天要找回神格重回天庭。 他唯独希望,那一天能来的稍晚一点。 “你下去?吧,吾明白你的意思了,”宁霁玉吃力且疲惫地?摆了摆手,“让吾好好想一想。” 阿元自然不敢放任宁霁玉一个?人在此,低声请求道:“陛下身子不适,还是让阿元在这里伺候吧。” 说罢,他见宁霁玉仍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这才咬了咬牙道:“更?何?况,您这副样子又?无?人照管,陆将军见了也不放心。” 听见“陆将军”三字,宁霁玉神色又?是一暗,但到底不似先?前那般痛楚,沉沉叹了口气,方道:“罢了罢了,就属你借口最多。” 此刻,陆柒正?坐在书房里那张只有冥主才有资格坐的椅子上批阅奏章,他心思几乎不在上面,但好在近日并无?什么大事需要仔细考量,加之今日的奏报并不多,也就无?甚所谓了。 他虽效率不高,但还是很快做完,陆柒有意回去?看看宁霁玉,但思及方才那一场没头没尾的争吵,陆柒又?觉自己无?错,实在拉不下脸来主动与?宁霁玉和解。 毕竟,在这段畸形的关系里,深受摆布的,从来都只有他一人。 犹豫半晌,陆柒终是召来的为宁霁玉调理身体的医官,欲要询问?冥主的身体状况。 不料这医官先?是还对他毕恭毕敬、有问?必答,这会子却是支支吾吾起来,句句语焉不详,都像是临时的托辞。 陆柒听得愈发不安。 今日自己刺激宁霁玉之前,对方的状况倒也还好,并未多么难受,但在他与?宁霁玉吵了一架后,冥主那惨白的脸色可不似作假。 若是当真因为他一时被嫉妒冲昏头脑的口不择言而害得冥界之主重伤恶化,他便是一界之罪人了。 “陛下当真无?事么?”陆柒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医官淡淡点头,道:“托将军的福,陛下安好,只是前段日子陛下远征北境,陛下坐镇后方,既要周全?调配,又?要关心战事,难免有些操劳过度,因而才需要多多休息。” 托他的福? 医官句句不离宁霁玉之辛苦,讽刺意味明显,好似他的逃走是多么令人心寒的背叛之事, 陆柒双手紧握成?拳,心中颇为不悦,但面上依旧不显,勉强忍耐下来,假笑一声,和和气气地?将人送走。 “真没意思。”陆柒烦躁地?合上了面前的奏章,目光却是不由自主地?望向了窗外。 他这时才发现,原来在这个?冥主日日坐着的椅子上,只消一抬起头来,就能看见不远处的东暖阁,整个?冥王宫上下唯一一处非是墨色的鎏金殿宇,在盈盈月光下熠熠生辉。 东暖阁,又?是东暖阁! “嘭”的一声脆响将陆柒从炙烤着他的神志的疯狂嫉妒中唤醒,陆柒恍然低头,就见桌案上那方墨玉砚台,已然碎成?两半。 “陆将军,此处可需要小人收拾一二?”听见了屋内的响动,阿平自门外进来,恭敬地?询问?道。 陆将军,怎么还是陆将军,怎么这位陆将军就当真无?处不在了么? 陆柒的呼吸急促起来,但好歹还记得此处并非只有他一人,淡淡道:“不必,你下去?便是。” 阿平抿了抿唇,犹豫道:“陆将军当真不去?、不去?……” 陆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不去?什么?” “不去?与?陛下说个?明白么?”见陆柒神色还算正?常,阿平大着胆子道,“陛下的心意您还不知么,至于您的心意……” 他又?不说话了,目光歉疚地?望向陆柒。 陆柒自然懂了他的未尽之意。 宁霁玉待他的真心昭然若揭,而他待宁霁玉却不过虚情假意、逢场作戏。 在外人眼里,竟都是这样想的吗? 那他的寄人篱下与?他失去?的自由,以及身为干元却被迫打上的标记和枷锁,那些又?算什么? “我只问?你一句,陛下他究竟为何?要拘我于此。”陆柒冷漠道。 还没等阿平想出个?借口来,陆柒便轻笑一声,面上的冷肃之意恍若冰雪消融。 “罢了,我不过随口问?问?,你那么紧张做什么,行?了,我的折子也批得差不多了,你便陪我去?看看陛下吧。” 从书房到冥主的寝宫,约莫还有走上一盏茶的工服,陆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那风格迥异的东暖阁望去?,在接近东暖阁之时,他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连带着血液都微微翻涌。 陆柒眸色一深。 这东暖阁内的秘密,他必要弄清楚才是。 冥主寝殿之外,仍缭绕着浓郁药香,屋外的守卫比之先?前森严许多,见陆柒来了,那守卫也只恭恭敬敬地?请他离开。 那守在大门正?前的侍卫名唤谢五,是禁卫军中地?位颇高的副统领,但到底被陆柒压着一头,如今自己被拒之门外,而他竟能守在此处,难免不叫陆柒心中不快。 “谢五,本将军乃是宫中禁卫军统领,是你的直属上司,宫中有何?处不能去?得,你有何?德何?能,竟敢拦我?”顾忌着宁霁玉可能在睡,陆柒只敢压低了嗓子与?他对峙。 “陆将军虽是宫中禁卫军统领,但吾辈禁卫军,自然是以陛下之令为先?,陛下所令,不敢不从。如今乃陛下歇息时分,陆将军身为外臣,无?诏不得入内。”谢五不卑不亢道。 “好,好一个?不敢不从,谢统领倒是忠心耿耿。”陆柒冷笑一声,示意跟在他身后的阿平去?通报一声。 阿平颇不赞同地?看了谢五一眼,转向守在宫外的另一侍者,道:“阿然,麻烦你进去?看看,陛下如今可是醒了。” 阿然面露为难的神色,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非是我等不愿放将军进去?,实是陛下身子不爽,眼下谁都不想见,这才将我们都打发了出来守门,只剩阿平一个?好歹还留在里头呢。” 阿平还要再问?,门忽然从里面打开,出来的阿平皱眉道:“陛下正?头疼呢,吵吵嚷嚷成?何?体统——陆、陆将军?” 陆柒平静地?点了一下头。 “陛下可是醒了?那便与?他说,臣陆柒有急事要奏,须得立即面见陛下。” 阿元正?要阻拦,里头忽而传来宁霁玉虚弱但平静的嗓音:“国?事为重,陆将军请进吧。” 阿元深深看了陆柒一眼,方道:“既如此,陆将军请跟我来。” 随后他又?压低声音道:“陛下尚在病中,烦请将军,谨言慎行?。” 屋内熏着浓郁的香料,但依旧遮不住那弥散的药味。 陆柒略一皱眉,据他所知,宁霁玉平日里从不用香,怎得此刻伤重卧床,还熏得这样浓烈? “听闻陆将军有事要奏,不知又?是何?事如此急迫,还得挑吾将要就寝之时?” 榻上,冥主身着一袭玄色亵衣,盖着厚实的衾被,面色惨白难掩虚弱,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陛下可好?”陆柒轻声道。 “国?事紧急,将军有话直说便是。”宁霁玉神色冰冷,语气漠然,仿佛陆柒当真只是来办一件公事。 25.第 25 章(倒v结束) “陛下非得这样吗?”陆柒远远地隔着帘子望向榻上的宁霁玉, 并?不过分上前,保持着身为人臣当有的距离,并?不过分僭越, 但目光却隐含了一?丝灼热。 “将军有何事要奏?”宁霁玉不动声色地拢了拢有些滑脱的衾被, 颇不自在地指尖一?点, 将榻边的帷幕放了下来, 稍稍隔绝了陆柒的视线。 陆柒的面色渐渐冷了下来。 他?虽有心与宁霁玉服软, 但宁霁玉却偏要做出?这副与他?拉开距离的样子又算什么? 见陆柒陷入沉默,宁霁玉愈发心中不是滋味, 但阿元先前所言犹自萦绕在他?耳畔, 终是在他?心底扎下了一?根尖锐的刺。 强扭的瓜不甜, 他?又何尝不知道阿元所言不虚。 宁霁玉淡淡道:“将军若无事便请回吧,此番吾尚可以不治将军私闯宫闱之罪, 但下回可就未必了。” “若无要事, 微臣自然不敢深夜叨扰陛下, ”陆柒的语气平静下来,面上亦看不出?什么喜怒, 好似当真只是来报一?桩公事,“请陛下容微臣禀报。” 借着帷幔和衾被的遮掩, 宁霁玉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发涨的小腹,缓缓道:“将军有事快奏便是。” 许是他?近来法力消耗过甚, 又强用各种药物压制了多年的雨露期, 体?质早已?受到影响,更因那?日为镇压厉鬼而大耗心血, 如今孕中反应极大,眼下不过坐起来说了会话,便已?有些疲累, 小腹都微微发疼,勉强撑着床沿才能保持脊背挺直的姿势。 陆柒隔着一?层帷幕并?不能看得分明,只是觉得空气中冥主阴冷的信香似乎比之平时?要浓重些许,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从未有过且略显诡异的温柔意味。 ……温柔? 这个词也会与杀伐果决的冥主扯上关系吗? 陆柒不知自己为何又胡思乱想了许多,在宁霁玉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中总算回过神?来,旋即镇定自若地向宁霁玉汇报了一?系列北境善后的事宜。 宁霁玉先时?还算听得认真,时?不时?或点头?应允,或提出?修改意见,但声音却是渐渐弱了下去,陆柒隔着帘幕望去,只觉冥主方才挺得笔直的脊背,都渐渐软了下去。 昏黄的月色透过窗棂斜射进来,洒在地面上,叫屋内愈发寂静无声。 他?孕中辛苦,这些日子身上愈发酸软难受,偏偏心口处像是日日悬着一?块巨石,忐忑难安,睡得都不甚踏实?,不料今日困意朦胧,愈发昏昏欲睡。 熟悉的鲜血气息分明与他?尚有一?帘之隔,但却仿佛只在鼻间,令他?的心都平静几分,腹中的不适之感?也稍稍消退。 神?志愈发混沌,宁霁玉下意识将手按在小腹之上,沉沉地闭上了眼。 见他?像是睡着了,陆柒的声音不自觉地渐渐放轻,最后减弱至消失,改为一?声低唤:“……陛下?” 了无回音。 那?层原本覆过宁霁玉腰身的衾被滑落下来,露出?他?消瘦的身形,清透的帷幔并?无什么遮蔽作?用,反倒催生出?一?种“要抱琵琶半遮面”的距离感?。 冥主身上的亵衣很?是修身,那?一?截腰被玄色的衣衫勾勒得格外纤细,似乎一?手就可以握住。 ……他?好似比以前更瘦了。 恍惚间,陆柒想起自己北征前与冥主度过的那?个疯狂的夜晚,灯影婆娑,长发相缠,人影交叠,气息相绕,想起自己在他?脖颈之间留下的青紫印记,以及自己心血上涌之下,掐出?的一?圈痕迹,想起环住他?腰身时?的感?觉—— 软的,与宁霁玉通身的气质全然不同。 陆柒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和狂热。 一?阵风自合得并?不严实?的窗缝里渗进来,将低垂的帘幕掀开一?角,陆柒迟疑片刻,终是放轻了步履走上前去。 冥主榻前本有层层禁制,便连常在身边伺候的阿元都不能近身,但陆柒并?未受到什么阻碍。 陆柒心里难得一?软,无声地叹了口气。 宁霁玉后背虚虚倚在榻上,勉强维持着坐姿,头?却已?是歪向了一?边,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数月前自己留下的那?圈曾看上去分外可怖的指痕,此刻已?尽数消退。从这个角度看去,恰能瞧见他?后颈上微微凸起的腺体?,独属于?冥主的阴冷信香自那?处不断散溢开来,分明是极为古怪的气味,陆柒却不自觉地喉头?微动。 糟糕,有点勾人。 望着那?一?片光洁的脖颈,陆柒狠狠闭了闭眼,不敢再看。 好想……在上面,重新留下一?点什么。 陆柒轻轻摇了摇头?,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思绪撇开,抿了抿唇,迈出?了最后一?步,在宁霁玉榻边坐下,踌躇片刻,终是双臂环住了他?的腰将人轻轻揽住。 果然比他?记忆里清减了许多,便是昏黄的月色也不能将他?苍白的面色衬出?几分生机。 陆柒神?思恍惚,指尖不自觉地搭上了宁霁玉眼底的一?圈青黑。 冥主的肌肤一?如既往地触手冰凉,了无一?丝温度,显得既苍白又虚弱,与平日里的夹枪带棒不同,乖顺得如一?尊细腻精致的瓷器。 “……怎么瘦成这样。”陆柒只觉抵在自己心口处的肩胛骨都锐利之至,与它的主人一?般,擅长不动声色之际,凶狠地戳他?的心窝。 “霁玉……”陆柒下意识喃喃道,末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唤了他?的名讳,饶是陆柒自认冷情冷性?,也不禁耳根微热。 宁霁玉也不知是感?觉到了陆柒身上的热度,还是听见了他?的呼唤,不自觉地向他?怀里蹭了蹭,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陆柒身上。 陆柒不由失笑:“明明先前还好好的,怎么我好不容易想开了些,你又要和我玩这一?套呢?” 犹豫片刻,陆柒微微俯身将人平放下来,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见他?睡得熟了,苍白的脸上都稍稍浮现?了一?丝血色,总算放下心来。 陆柒心知此番是谈不成了,也恼自己竟信了阿平的“鬼话”,当真热血上头?一?时?冲动,在这般深夜时?分来到冥主寝宫碰了一?鼻子灰。 ……不过,好歹见到了宁霁玉这副罕见的乖顺模样,也不算太亏。 陆柒起身欲走,不料腕上忽而一?紧,惊得他?以为宁霁玉已?醒了过来,余光一?斜,这才发现?对方的双眸依旧紧闭,就连眼睫翕动的幅度都不曾改变,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他?的腕子。 “别?走……阿柒,别?走……”宁霁玉的嗓音竟似带点哭腔,陆柒甚至能察觉到一?丝隐而不发的绝望和痛楚。 “怎么了?我不走。”陆柒迟疑道。 说着,陆柒重新在他?榻边坐下,任他?抓着自己的手腕。 “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宁霁玉许是梦见了什么,眉心微微蹙起,呼吸亦急促了几分。 “不会丢下你一?人。”陆柒心中不安,只能暂时?顺着他?的话头?轻声诱哄安抚。 “你答应过我,要与我去北境雪峰之巅看真正的太阳升起,阿柒,不许、不许忘。”说这话时?,宁霁玉虽仍闭着眼,唇边都勾起了一?丝弧度,就连蹙起的眉峰都松泛了些。 陆柒周身的气息渐渐冷了下来。 陆柒清楚地知道,这话可不是自己说的。 多半……又是那?位陆将军。 陆柒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冷。 “霁玉?”陆柒试探地唤了一?句。 “阿柒,是你吗阿柒……”宁霁玉抓得更紧,人虽睡着,语调却是少有的欢快,陆柒敏锐地察觉到,甚至比他?平日里与自己相处时?,更加欢快。 陆柒的眸色一?沉,语气却仍旧温和:“嗯,是我,睡吧。” 果然,这也是从前那?位陆将军,对冥主的亲近称呼。 陆柒指尖一?点,明明灭灭的烛火便熄了大半,仅余下远处的一?只蜡烛,跳动着冷黄的光。 烛光映照之下,陆柒唇边的笑意渐渐散去,眼底的神?色亦渐渐阴鸷起来—— “睡吧,好好睡吧。”陆柒听见自己一?字一?顿地清晰道。 在昏暗的室内,陆柒目光深沉,室内除他?之外分明还有一?人,陆柒觉只是木木地,对着渗进来的惨淡月光,枯坐了整整一?夜。 次日晨,宁霁玉甫一?睁眼,便对上陆柒幽黑的双眸。 陆柒眼底虽一?片幽深,眼角却可见清晰血丝,竟是一?夜未寝。 宁霁玉下意识就要直起身来,好似忽而被什么东西扯住,这才惊觉自己竟握着对方的腕子。 一?夜过去,对方哪怕并?非凡人,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恐也要渐渐僵硬。 宁霁玉面上微热,立即就要将手抽回,不料反被陆柒一?把抓住,对方面上无波无澜,丝毫看不出?喜怒。 “陛下昨夜可还安睡?”陆柒悠悠道。 昨夜实?在疲乏,宁霁玉记忆散乱,迷迷糊糊间根本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陆柒又为何呆在这里没走—— 如今看来,大概是对方想走,却被自己一?把抓住了腕子。 不是想好了要远离他?了吗? 宁霁玉心里一?阵懊恼。 他?从未想过,身体?的反应竟难以逃脱意志的控制。 宁霁玉避过陆柒灼热而又打量意味十足的目光,努力挺起脊背试图坐起,奈何双手被人禁锢无法支撑,实?在难以起身,只得无奈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陆柒。 陆柒只假作?未曾发现?他?的意图,替他?捋了捋散乱的长发,轻声道:“陛下醒了,可还要再睡一?会么?” 宁霁玉刚要说话,晨起的反应便骤然上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涌上唇边,双手偏偏又还被陆柒抓着,甚至不及稍作?遮掩,略一?侧身便剧烈地干呕起来。 陆柒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握住他?手腕的手瞬间一?松,慌忙地凑上前去要替他?顺气,却被宁霁玉不动声色地躲开。 “陛下……这是怎么了?”陆柒无措道。 一?阵没来由的心慌差点摧垮了陆柒的神?志。 宁霁玉深深吸了口气。 因着他?方才的异状陆柒靠近了许多,此刻宁霁玉的鼻间,几乎都被陆柒身上浓郁而纯粹的鲜血气息包裹起来,翻涌之感?瞬间被压下去,宁霁玉没忍住又吸了两口,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面上发烧,颇不自在地微微后仰,清了清嗓子道:“吾无事了,将军请回吧。” 陆柒心中的不安更甚,稍一?思忖,陆柒低声哄道:“怎么了霁玉,你与我说实?话。” 说话间,陆柒甚至伸手将宁霁玉的双手握在掌心,怎么捂也捂不热。冰凉的触感?自宁霁玉的肌肤传至陆柒身上,陆柒隐隐觉得,这个人的心同他?的身子一?样,纵然表面上看起来再痴情不过,但其?实?内里都是冷的,捂着都没有用。 又或许,在他?心里早早就住了另一?个人,他?陆柒即便再像那?位原主,也终究只是替身。 陆柒想起自己曾经的打算,战胜那?位原主,叫宁霁玉也尝一?尝被人玩弄于?鼓掌的滋味—— 可眼下他?突然就迷茫地退却了。 原主真的是可以战胜的吗? 陆柒不动声色地敛去了眼底大肆上涌的墨色,以及心中如野草般疯长的征服欲,将注意力转向了榻上坐着的冥主身上。 果然,听到“霁玉”二字,原本面上还算镇定的宁霁玉,眼底登时?一?片混沌之色,甚至眼角都隐隐泛红,像是沁出?了一?丝泪光。 ……泪光? 宁霁玉这般的人怎会因为自己一?个亲昵的称谓眼角噙泪? 到底沾了这身极其?肖似的皮相,以及这个一?模一?样的名字的光。 陆柒以为自己将要打破他?的心理防线,不料这时?门外忽而响起一?阵敲门声。 “陛下可醒了么,阿元来给陛下送药了。” 宁霁玉骤然回神?,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开了陆柒的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陆将军请回吧,一?会还要早朝,将军也得早做准备才是。” 陆柒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稍稍后退几步立于?屏风之后。 宁霁玉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如此心虚,见陆柒藏好方道:“进来吧。” 阿元甫一?进门,浓重的药香便钻入宁霁玉的鼻腔,陆柒才稍稍走远一?段距离,那?阵难耐的恶心便又不断翻滚,叫他?面色都白了数分。 坤泽在孕中本就需要干元的信香安抚,尤其?他?从前压制过久,如今发作?更是厉害,但以他?与陆柒当下的关系,他?宁可自己忍过这一?段痛苦的时?日,也不敢将事实?真相告知陆柒。 “陛下怎么脸色还是这么糟糕,”阿元轻叹口气,“吃了这么些天的药,当真一?点起色也没有。” “不急,且慢慢调理便是,”宁霁玉生怕阿元要说出?什么可能露馅的话,赶忙将他?打断,“你且宣布下去,今日复朝,请文武百官准时?进宫,商讨北境善后的细节。” 宁霁玉的手不自觉地搭在了小腹之上,他?已?为这个孩子心事重重了数日,但眼下总算有了一?点眉目。 纵然天神?孕期绵长,这个孩子算算日子也该有五六月了,很?快便要显怀,届时?欲要瞒过陆柒的唯一?法子,便是派陆柒去北境。左右以陆柒“镇北大将军”的名号,替朝廷走这一?遭,倒也算合适。 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即便他?身为冥主也不能一?人定夺,需在朝中商议一?二。 “陛下,您这样的身子可怎么能上朝听政呢?”阿元忙劝道,“便是、便是您不觉得疲累,您也得为您腹——” “无妨,吾眼下精神?尚可,合该处理国事。”宁霁玉轻咳一?声,及时?制止了他?的话头?,无奈之下,目光不动声色地向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道。 阿元终于?恍然弄懂了宁霁玉的言下之意—— 屏风后面有人。 而且很?大可能是那?位陆将军。 阿元“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自家陛下一?眼,方道:“陛下若是执意如此,阿元也得先问了医官才行,陛下说自己无事没用,得医官说了才有用。再说了,近来北境平定,天庭暂歇,朝中并?无紧要大事,又有陆将军相助,陛下平日里一?贯勤勉,如今抱恙在身偷懒几日也没有关系,哪里就差这一?日呢?” ……宁霁玉究竟怎么了?他?们这一?席话听得屏风后的陆柒一?头?雾水,但眼下景况并?不适合自己追问,只能勉强忍了一?探究竟的欲.望。 “你请医官来便是,”宁霁玉淡淡道,“吾定然是已?无事了。” 阿元点头?应道:“医官约莫再有一?炷香的功夫便要来替陛下请脉了,陛下快些将药喝了吧。” 药味苦涩,宁霁玉才将药碗捧在手里,便被刺鼻的气味激得一?阵干呕,险些将药碗丢了出?去,屏风后立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阿元既已?知道了谁在后面,自然也就只能继续假装没有听见。 宁霁玉将药碗放下,吃力地揉了揉眉心道:“你先下去吧,吾这会子喝不进去,若是强行灌进去,一?会只怕该浪费了。” 阿元虽记挂他?的身体?,想要盯着他?将药喝下去,但心知宁霁玉这是还有话要与陆将军说,只得领命告退。 直到房门重新关好,陆柒才从屏风后走出?,轻声道:“再不喝,药该要凉了。” 宁霁玉恹恹地摇了摇头?,原本因接见阿元而挺起的脊背瞬间塌了下去,整个人都倚在身后的床沿上,显得很?是惫懒。 “一?会再说吧,现?下没力气了。” “没力气喝药,怎么还有力气上朝?”陆柒笑着摇了摇头?,自桌边端起暂且还冒着热气的药碗,在他?身边坐下,“烦请陛下坐好点,好歹是一?界之主,倒是愈发坐没坐相了。” 宁霁玉茫然地看了陆柒一?眼,不懂他?这又是唱的哪出?。 陆柒好笑道:“陛下不是身上没力气吗,坐好,微臣伺候陛下喝药就是。” 宁霁玉呆了一?下,眼底明显闪过了一?丝意外,按他?本来的设想,应当迅速将人赶出?去而后与陆柒拉开距离,这才是长久之道。 但奈何陆柒周身的气息,实?在很?能安抚他?晨起腹中的不适反应。 看见向自己唇边送来的汤匙,宁霁玉下意识张开了嘴。 药汁分明与先前的滋味一?般无二,本该令人作?呕,但眼下夹杂着一?缕熟悉且令他?疯狂法鲜血气息,竟叫他?甘之如饴起来。 陆柒并?不是做惯了服侍之事的人,喂药的动作?亦很?生涩且粗.暴,恨不得赶紧将这一?碗给宁霁玉直接灌进去,每一?勺都舀得满满当当,不少药液洒了出?来,将宁霁玉玄色的寝衣打湿一?片,宁霁玉只恍若未觉,乖乖地任他?囫囵喂给自己,一?碗药汁很?快就见了底。 “这不就对了,”陆柒悠悠道,“早这么喝不是一?下就喝完了,陛下总不会这么大人了还怕喝药吧。” 宁霁玉强忍下告诉陆柒是因为他?在的缘故,木木地点了点头?,旋即便恢复了先前的冷淡:“将军有心了,今日早朝吾当嘉奖将军。” 至于?怎么嘉奖他?都早已?想好,北境虽苦寒了些,但他?们早已?非人自然不惧寒暑,那?里又资源丰沛,善后之时?可是个油水颇足的肥差,朝中众臣人人趋之若鹜,给了陆柒自然是嘉奖一?桩。 陆柒嗤笑一?声:“陛下真觉得自己还能去上朝不成?” 为着己身和腹中孩子着想,宁霁玉自然也不想去,但一?来北境之事的确迫在眉睫,二来…… 他?也急需赶紧将陆柒送远一?点,唯有拉开一?定距离,他?才好将二人之间的关系想想清楚。 “将军僭越了,”宁霁玉不冷不热地瞥了陆柒一?眼,淡淡道,“时?辰不早,将军该收拾收拾,准备上朝了。” 陆柒微微一?哂,道:“是啊,微臣自然无权过问陛下之事,不过陛下到底还是要好自为之,啊不,好生保重自身才是啊。” 饶是那?医官与阿元一?道百般劝阻,但宁霁玉早已?打定主意,自然不会听从,依旧如常地出?现?在了朝中。 前些时?日京中盛传冥主重伤不治,到底有些谣言四起、民心不安,如今谣言倒是不攻自破了。 陆柒并?未随宁霁玉一?道上了丹墀,而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方在下首站定。 宁霁玉故意不去看陆柒所在的方位,清冷的嗓音一?如既往的虚无缥缈,自那?一?袭密不透风的帝王玄袍之后透出?,赫赫威压如昨,与夜里在榻上的乖顺安然完全不同。 果然,眼前这一?位,才是真正的冥主。 陆柒心中不免有些复杂。 “今日吾有一?要事要与诸位爱卿商议。”他?如今体?力大不如前,但又要维持素日的威势,不过如此坐了一?二炷香的时?间,便已?有些疲累,台下之人的奏报的偏偏又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宁霁玉实?在听得不耐烦了,遂直入主题道。 果然,宁霁玉此言一?出?,台下的人有意无意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 北境之事不是机密,有心人早已?有了自己的猜测和筹谋,这些宁霁玉都清楚,不过此事他?早有决断,自然要让这些人的算盘打空了。 陆柒目光不经意间在殿宇之内逡巡一?圈,便见那?首辅已?是按捺不住,向他?身后的次辅悄悄使了个眼色。 陆柒平日里最厌烦这等结党营私之事,心中嗤笑一?声,心知以宁霁玉的聪明才智,这等小人跳脚,自然得不到什么好处,也不为宁霁玉着急忧心,唇边已?然挂上了一?抹笑意,开始准备看这出?好戏了。 “陛下可是指……北境之事?”次辅受到信号,故作?迟疑道。 “爱卿的消息倒是颇为灵通,”宁霁玉不动声色地揉了揉早已?坐得酸痛的腰,不咸不淡道,“北境战事初定,倒是有一?堆烂摊子亟待收拾。” 陆柒的眼睛眯了眯。 宁霁玉近日到底是怎么了? 那?个邪祟难道真能重伤于?他?不成? “陆将军才刚凯旋,老臣虽自知年迈寡听,这等大事自然还是知晓一?二,北境地理区位险要且资源丰富,正是兵家必争之地,老臣驽钝不堪大任,倒是有一?人可以举荐,”首辅忙接过话头?,“此人必不叫陛下失望。” “举荐?你凭什么举荐!” “嘭”的一?声,一?枚墨玉笏板摔在首辅面前的地面上,霎时?在坚硬的地砖上磕成了一?地齑粉。 宁霁玉心绪起伏之下,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但此刻他?身在丹墀之上,万臣瞩目,是高高在上的冥主,决不能显出?一?丝虚弱,只得死死咬紧牙关将那?一?阵感?觉暂且咽下,又将灵力快速流转一?圈,这才能勉强维持方才的语调。 “数月以前天界来犯,主和一?派就属你二人叫得最响!” 丹墀上的冥主语气虽很?严厉,陆柒却能从中听出?他?努力压抑的虚弱颤抖,心不自觉地软了几分,陆柒遂不再犹豫,开口道:“二位大人‘朝令夕改’,不觉得自己可笑么?” 他?二人显然没想到这位平日里从不与他?们来往的陆将军会突然发难,明显地愣了一?下,王座上的宁霁玉便趁机接话道:“北境之事,吾心中早有人选。” 此言一?出?,朝中登时?鸦雀无声,众人不由自主屏息凝神?,心中多多少少有些猜测。 却不料,下一?瞬,宁霁玉一?锤定音道:“陆将军才刚平定北境,又助北境百姓解除水患,比他?人都更加了解北境详情,此番吾便任陆将军为北部司御使,持吾手令,替君行狩,直至北境彻底安定。” 众臣登时?一?片哗然。 包括陆柒。 谁都不曾想到,宁霁玉竟会做下这样一?个决定。 首辅当即便站出?来道:“陆将军虽有将帅之才,但于?治国理政上并?无经验,还请陛下三思!” 宁霁玉此时?已?经没了耐性?,冷冷道:“吾意已?决,此事不容非议,今日就到这里,诸位爱卿若有话要说,退朝以后随吾一?道去尚书房说个明白就是。” 明眼人都听得出?他?话中的不容置喙,在宫里混久了的都是人精,自然不愿去触这个霉头?。 冥主周身气势冷硬,无声地提醒众人,在此一?界之内,他?是一?界之主,一?言九鼎,冥主的权威不容他?人挑衅。 宁霁玉并?不看向陆柒,陆柒却是心已?然乱了。 北境?又是北境? 陆柒无端地联想到昨夜里宁霁玉梦中的话语,拢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冥主梦里还想着要与“陆将军”一?道去北境看真正的日出?,结果第二天,就要赶“陆将军”去北境? 他?怎么这么狠的心? 若是仅出?于?公事,陆柒自然毫无怨言,可一?来处理这些事物本就不是他?之所长,二来他?能明显感?觉到,宁霁玉宣布他?的决定之时?,语气里隐而不发的私人情绪。 下了朝后,宁霁玉虽仍觉得腹中难受,到底习惯使然,忍不住去了书房。 在位置上坐下,宁霁玉又习惯性?地望向了窗外。 冥宫上下唯一?一?座鎏金碧瓦的殿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天空的颜色。 数千年前,那?东暖阁便是为陆柒而建,他?私心作?祟,这才建在了他?只消伏案之余稍一?抬头?,便能看见的位置。 陆柒虽只不过因两界盟誓之事在冥府小住了月余,但那?东暖阁却是他?数千年最快乐的回忆所在,思及那?段过往,以及陆柒在听他?说冥王宫上下的日光都只是法术拟态的产物,玩笑地与他?约定去北境最高的雪山之巅,看天庭里真正的阳光,宁霁玉唇边不由浮现?了一?丝笑意。 不料下一?瞬,东暖阁便被人影挡住。 是陆柒。 陆柒并?不进来,站在窗外定定地望着他?。 宁霁玉怔了一?下,笑意将在脸上,而后迅速冷了下来,道:“阿平,将窗关了。” 便是往日暴风骤雨或天寒地冻,宁霁玉也从不关窗,阿平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结果才到窗边,就看见了站在窗外的陆柒。 “……将军不进来吗?”阿平压低声音道。 “阿平,怎得手脚这么慢了?”宁霁玉淡淡道。 阿平不敢再与陆柒交谈,歉意地一?笑便匆匆关上了窗。 陆柒不再犹豫,从前门进了书房。 “陛下这又是何意。”陆柒连礼都没有行,开门见山道。 “阿平,你出?去,”宁霁玉冷声道,“记得将门守好,莫要再放些无关紧要的人进来了。” 无关紧要的人? 自己在他?那?里竟是这样的人吗? 陆柒心中嗤笑了一?声自己的自不量力,面上却丝毫不显,坦然自若地走到宁霁玉身前不远处站定。 “将军今日好生不知礼数。”坤泽孕中本就敏感?多思,近来又是诸事繁杂,宁霁玉眼角不自觉地微微泛红,已?是带了几分湿意,宁霁玉不得不悄悄抬起下颌,才能让差点要滴落下来的泪珠流回。 陆柒虽看得心软,但进来之前已?反复提醒过自己,不能轻易被冥主这副模样蒙骗过去,此来是为了正事。 他?直视着宁霁玉波光潋滟的眸子,正色道:“微臣陆柒自知并?无治世之才,不堪北部司御使这一?大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宁霁玉心里亦是一?阵阵的锐痛,这段关系本就是他?强求而来,他?又怎舍得将人推到那?么远的地方? 借着桌子的遮掩,宁霁玉的手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这是他?与陆柒唯一?的血脉牵系,即便陆柒离开,这个孩子……也不会离开自己。 “此乃人人艳羡的肥差,不过一?二年光景,便能获益良多,今日在朝中将军也听见了,吾此番绝无磋磨将军之意,而是信任将军。”宁霁玉坐直了些,脊背挺得笔直,烛光洒在他?清瘦的下颌线上,显得冷硬而无情。 窗子虽已?关上,他?的目光却仍是不自觉地望向东暖阁的方向。 宁霁玉愈发清醒地认识到,即便有朝一?日陆柒离开了,东暖阁也总是会留在此处陪着自己的。 “你非要这样吗?”眼下并?无旁人,陆柒也失了与他?虚与委蛇的耐性?,侧身彻底将那?扇窗子挡住,冷冷道,“他?究竟有什么好,能叫你这样玩弄于?我,有意思吗?” “……谁?”宁霁玉眼底闪过一?丝茫然,但很?快反应过来,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不是的,将军莫要多思。” “霁玉,”陆柒疲惫道,“我可以真心待你,但你呢?” 宁霁玉愣了一?下。 陆柒刚刚叫他?什么? 见他?这个样子,陆柒厌恶地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只有按他?从前那?样叫你,你才舍得给点反应。” 宁霁玉还要说些什么,陆柒忽而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双手按在他?座椅的扶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苍白的脸。 下一?瞬,丝毫不温柔的吻,粗.暴地落在了宁霁玉的唇瓣之上。 与其?说是吻,实?则更像野兽发了狂的撕咬和啃噬,像恣意妄为的占有和标记。 宁霁玉很?快被这一?下弄得晕晕乎乎。 眼前一?片昏黑,如在迷雾中行路,只能摸索前行。 恍惚之间,一?条柔软的舌在他?口腔中徘徊扫荡,大肆汲取每一?寸津.液,而后与他?的舌纠缠起来。 宁霁玉只觉自己的后脑被人扣住,紧接着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头?顶在身后的书柜上,脊背则完完全全倚在了椅子上,双手被人禁锢而丝毫不能动弹,腰更是晃得厉害。 “还记得吗陛下,”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宁霁玉的耳畔,极尽缠绵,也极尽危险,“数月以前,微臣去北境之前,也曾在这里与陛下温存至天明。” 耳边有一?点冰凉的湿意,像是二人方才纠缠时?牵扯出?的一?缕银丝挂在了他?的耳际,冰凉而又灼人。 宁霁玉脊背一?僵。 他?……怎会不记得? 腹中尚未成熟的小生命,这是那?一?夜荒唐的产物。 宁霁玉面上发热,双手挣扎了一?下想要将陆柒推开,但坤泽的体?能本就难敌干元,如今他?又在孕中更是浑身乏力,不过徒劳。 陆柒只作?并?未发觉,继续道:“那?一?夜,微臣亦曾将陛下按在陛下日日批阅公文的桌上,陛下可还记得?” “别?、别?说了……”饶是宁霁玉自问“问心无愧”,也实?在听不下去,卑微地祈求道。 “那?晚公文散落一?地,陛下后来又是怎么处置的?对了,微臣似乎还扼住了陛下的脖颈……”陆柒不依不饶,悠悠道。 此刻,他?已?是将手环住了宁霁玉的脖颈,仍是当初那?个位置,一?点一?点收紧:“微臣先前给陛下留下的指印早已?消了,真是可惜,啧啧。” 在宁霁玉将要崩溃的刹那?,陆柒忽而话锋一?转,语气冷淡,手亦顿时?松开、 “当初陛下遣我去北境前,我与陛下温存一?夜,如今陛下又要遣我去那?北境,陛下可是又想与我一?夜风流了?” “你、你说什么!”宁霁玉心口剧烈起伏,不敢置信道。 “陛下何必在意我一?个替身的想法,”陆柒漫不经心地将桌案上的公文推开,清出?一?片还算开阔的桌面坐了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宁霁玉道,“陛下只消与微臣说实?话,微臣又哪里会怪罪呢?” “这就是实?话!”宁霁玉争辩道,“我只是、只是……” 一?贯条理清晰的冥主此刻愣是哑口无言。 “只是什么?”陆柒轻笑一?声,“陛下可是有难言之隐么?” 宁霁玉如梦初醒,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低低道:“吾只是有难言之隐……” 也不知是在说服陆柒,还是想要说服他?自己。 “陛下真的这么想赶我走吗?”陆柒抬手捏住了宁霁玉近日来愈发消瘦的下颌,笑眯眯道,“就不怕我又跑了,和上次一?样?” 下颌被人捏得生疼,陆柒力道之大,几乎要把脆弱的骨骼捏碎,宁霁玉的呼吸逐渐不稳,但还是咬牙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来:“那?、那?阿柒会跑么?” 26.第 26 章 “不会?的, 我怎么舍得……离开陛下呢?” 在宁霁玉的面色逐渐由绯红转向灰败直至毫无血色的一刹那,陆柒蓦然松开了手,??在冥主苍白?脆弱的下颌处, 已烙下了一串青紫指痕。 “疼么陛下?”陆柒的指尖怜爱地?自宁霁玉脸侧抚过, 一点一点勾勒着那道骇人的痕迹, 语气却是异常温柔, “想要将我赶到北境去, 陛下那一颗捂不热的心,又可会?疼呢?” 宁霁玉喉头发堵, 眼角不由微热, 只得装作浑不在意地?略略抬起头来, 将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憋了回去。 勉强压了压涌到喉边的干呕之感,宁霁玉推了推仍覆在他身上的人, 冷着脸道:“将军这般做派, 丝毫不讲礼数又成何体统?” 陆柒不曾放松对他的禁锢, 反??轻笑一声,道:“数月前陛下欲将微臣囚于偌大一个冥王宫内, 如今风水轮流转,还不许微臣将陛下困在小?小?一方座椅上么?” “只许州官放火, 不许百姓点灯,可不是君子作为啊陛下。” 宁霁玉????地?望着他冰冷的眼, 浑身上下似是为这一句话彻底卸了力道, 彻底瘫软下去。 阿元与那医官的规劝犹在耳畔,宁霁玉隐隐意识到, 他或许错的离谱。 但他已不能回头。 陆柒见宁霁玉忽??一副任君施为的样子,心中的兴味骤减,烦躁地?叹了口气, 渐渐松了禁锢宁霁玉双手的力道,淡淡道:“这北境,微臣是不会?再去的,陛下还是另觅良才吧。” 宁霁玉还想要说些什么,腹中忽??一阵绞痛,面色惨白?如纸,惊得陆柒立即松了手,冥主纤细的腕骨没了支撑,立时砸在座椅的扶手上,磕出“咚”的一声闷响。 在宁霁玉愈发惨白?的面色之下,陆柒终于如梦初醒。 “阿平,快去请医官来!” 宁霁玉醒来时,正躺在卧房的榻上,榻边是一脸冷肃正襟危坐的陆柒,以及来回踱步的阿元。 “陛下终于醒了!”阿元正要上前,便被陆柒一把挥开。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莫要扰了你家?陛下的清静。”陆柒淡淡道。 阿元欲言又止地?瞥了一眼陆柒,复又瞧见宁霁玉苍白?的脸色,这才收了声,不安地?出门去叫守在外间的医官。 见阿元退出门去,陆柒叹了口气,道:“陛下究竟有何事瞒我?” 宁霁玉面色微变,心虚之下,一时间竟不敢直视陆柒的眼睛,故作平静道:“没有的事,陆将军何故多心。” 说话间,一阵冷风自窗缝里渗进?来,惹得宁霁玉身上一阵战栗,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身上的衾被。 陆柒嗤笑一声,到底站了起来替他将窗子关?好。 “陛下的身体究竟有什么问题,须得陛下、阿元同那医官一道来骗我?” 宁霁玉张了张口欲要搪塞过去,奈何腹中的恶心之感不减,为免露怯只得有紧抿唇瓣,默不作声地?躺了回去。 只是他的鼻尖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翕动?。 唯有空气中极浅淡的、与他腹中骨肉血脉相连的干元信香的气息,能稍稍安抚他纷乱的精神。 “陛下该喝药了,”阿元很快端着药碗,同医官一道回来,顺便开始赶客,“这里有我们伺候便好,陆将军这两日?便要开赴北境,还是早些准备才好。” 陆柒气得一甩袍袖,冷笑道:“那北境谁爱去便叫谁去吧,还望陛下,好自为之。” 阿元嗫嚅着说了一句什么,陆柒并未听清也懒得理?会?,大踏步出了房门。 宁霁玉扶着床沿挣扎坐了起来,原本就无甚血色的脸因陆柒的离去和自己的心绪起伏望之更是骇人。 “陛下,真的……没关?系吗?”阿元轻声道。 他舀起一勺药汁送到宁霁玉的唇边,奈何那苦涩的气味才靠近冥主的唇畔,冥主便一把将他推开,按着小?腹剧烈地?干呕起来。 “陛下怎么会?这样……”捧着险些打?翻的药碗,阿元六神无主道。 “陛下体质殊异,孕期本就仰赖干元气息安抚,”医官斟酌片刻,委婉道,“陛下此般恐怕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宁霁玉才好了些,便冷着脸道:“先前劝吾放手的是你们,如今吾意已决,你们又来装什么腔作什么势!出去!都给吾滚出去!” 冥主原本收敛的气势徒然暴涨,袍袖一挥,瞬间将人推向数丈开外。 “陛下,药……”阿元粗粗喘着气平复激荡的心血,大着胆子重复道。 “……药放那,然后滚!” 冥王宫一贯无风无雨,朗日?高悬,今个却是难得的阴天,冷风砭骨,惹得陆柒心乱如麻,唇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怎么会?有宁霁玉这般狠心且冷漠的人呢? 陆柒放任自己在宫内随意地?走,不去思考什么方向。如今他是冥主身边的红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北大将军,不论见到谁都已无需理?会?,从前在人世间爱着的这般感觉,如今竟莫名?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不知不觉间,陆柒在一处楼宇前停下了脚步。 抬眼望去,竟是…… 东暖阁。 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陆柒闭了闭眼,极力厘清纷杂的思绪。 他本以为自己在这场豪赌里,是无需下什么筹码也能赚个盆满钵满的赢家?,即便是输也不会?输掉什么—— 却不曾想,他才是输的最?为彻底的一方。 以打?败从前的人为目标,本来就是不可能实现的。 他的动?机早已不再单纯,又怎么能不…… 不丢了一颗心? 东暖阁本是宫中一处禁地?,虽为禁地?实则无人值守,但也无需有人值守。 冥主亲手贴上的封条,便是世间最?严密的防守。 莫说是一只蚊蝇,便是连一丝烟雨、一缕冷风甚至一道灵力,都难以穿入。 陆柒的指尖虚虚悬于那处封条之上,似有强大的吸引叫他将之撕下—— 下一瞬,一阵蚀骨钻心的痛便大肆入侵了他的识海,??那险些触碰到封条的指尖更是有如烈火缭绕,炙烤着指尖的肌肤。 陆柒霎时明了了此中深意。 冥主的尊严不容侵犯,冥主的回忆更不许人揭起。‘ “以为这样,我就没有办法了吗?”陆柒自言自语道。 从前他不打?开这扇门,是觉得没有必要。 如今他打?不开这扇门…… 却也不过,时间问题。 冷情冷性的冥主既然能抛却过往之人转??“爱”他,将来也必会?抛却了他去“爱”下一个“自己”。 唯有揭开他的伤疤,才是对无情之人,最?大的报复。 陆柒不紧不慢地?收回了经历着剧痛的指尖。 他早已感觉不到痛了。 “既然如此,继续与你虚与委蛇一段时日?又有什么打?紧呢?”陆柒轻笑一声,眼底有森然寒意一扫??过。 眼下冥主身子有恙,可不就是他“献一献殷勤”的机会?吗? “九重地?狱那边眼下可安顿好了?” 陆柒刻意收敛了脚步身形,本是不愿惊扰宁霁玉休息,却不想听到内间的商议之声。 九重地?狱? 陆柒自回宫以后,也悄悄查了些那日?厉鬼的资料,知晓它乃是从前那位陆将军与宁霁玉联手镇压在的九重地?狱之内。 先前他也怀疑过此事或有蹊跷,但见宁霁玉的确受伤颇重,这才打?消的疑虑,今日?宁霁玉忽??提起,莫非…… 是另有隐情不成? 陆柒的心跳急促了几分,不得不暂且屏住呼吸,生怕叫内间的宁霁玉发现端倪。 宁霁玉法力高强,他须得小?心戒备。 “九重地?狱平日?里都是以至强封印镇压,先前若非陛下授意,底下的人怎敢稍有松懈???时候那阵法的修复自然更加不敢怠慢,属下们也都盯着呢,陛下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自己的身子,医官也说了您不能多思了。” 陛下授意? 陆柒面色微变,怎会?不懂言下之意—— 那厉鬼当真是宁霁玉故意放出来的! ’ 亏他先前还想着冥主到底身受重伤,不该多加怀疑,谁想到竟会?是这样! 或许就连这伤病,都不过是冥主弄虚作假的产物。 所以他们才对自己百般欺瞒。 陆柒唇边勾起一丝自嘲的笑,心绪激荡之下,气息难免有些不稳。 “谁!” 宁霁玉顿时察觉,冷声道。 陆柒不紧不慢地?推门??入。 “陛下好些了么?” “陆将军怎么来了。”宁霁玉心中一紧,拢在袖中的指节不自觉地?握紧—— 陆柒究竟听到了多少? 陆柒微微一笑,语气亦很是和缓:“微臣此来不仅是忧心陛下千金之躯,更是有事要奏。” 余光瞥见仍摆在桌上的药碗,陆柒心下了然,转头看向欲言又止的阿元,道:“你先下去吧,本将军有些事要与陛下私下商议” 阿元迟疑地?望向宁霁玉,见冥主冷淡地?点了点头,这才退出门去。 宁霁玉不动?声色地?坐直了身子,平静道:“将军若有事要奏便长?话短说。” 陆柒端起了摆在桌上的药碗,见其中的药汁已然冷透,指尖一点便有一簇虚幻火苗在其下炙烤,直至药碗上重新飘散起缕缕水汽,这才上前数步在宁霁玉床沿坐下,柔声道:“微臣此来正是为了一桩天大的要事,不得不叨扰陛下。陛下,良药苦口,陛下就是不喜用药,为了身子着想,也该多少用些。” 说着,他竟是“纡尊降贵”地?舀了一勺药汁送到宁霁玉唇边,目光温和地?望向冥主因久病??苍白?的唇。 陆柒心中闪过一丝阴暗的念头。 都说是药三分毒,若是装病之人,只怕就不止三分毒了吧? 宁霁玉怔愣片刻,显然是不曾想到陆柒竟会?这般亲昵的给自己喂药,一时间连嘴都忘了张开。 “又不是小?孩子了,喝药还要人哄么?”陆柒揶揄道。 温热的触感擦过唇畔,宁霁玉下意识微微张开了口,一道暖意昏然的药液立即滑入宁霁玉的喉口,许是因着陆柒的气息几乎要将他包裹,宁霁玉只觉唇齿间的苦涩也尽皆消散,甚至充盈着独属于他的干元的鲜血气息。 “这才乖。” 陆柒并非做惯了这等服侍之事的人,喂药之时洒了无数药汁,甚至在冥主雪色的寝衣上落下点点污渍,但冥主也恍若未觉,始终呆愣愣的,连目光都很是空洞。 宁霁玉只觉自己心乱如麻,矛盾挣扎得很。 他既不知晓陆柒对九重地?狱一事的绝口不提,究竟是没有听见还是故意臣服,也不晓得陆柒为何突然变了性子竟与他这般亲近,他只知—— 即便此为陷阱,他也逃不掉了。 27.第 27 章 许是孕中本就多思, 他的反应又在?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不在?之时格外?厉害,宁霁玉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贪恋陆柒难得的温柔。 宁霁玉覆在?衾被之下的手不自觉地搭上了还未显怀的小腹,唇角漾起一丝极浅淡的笑。他不知自己要为这?一回的放纵付出?多少代价, 即便是粉骨碎身, 他也甘之如饴。 “陛下若是累了就睡吧, ”陆柒伸手轻轻拂去他唇角溢出?的一点?药汁, 而后?揉了揉眼?底的乌青, 柔声道,“陛下可是平日里都?睡不好?么??” 这?孩子夜夜都?要闹他, 又如何能够安睡。 宁霁玉笑着摇了摇头, 索性重新躺下, 目光仍有意无意地落在?陆柒身上。 “陛下歇息吧,便由微臣行一回禁卫军统领的职责, 在?此守着陛下。” 陆柒抬手阖上他的眼?睑, 宁霁玉纤长柔软的眼?睫擦过他的掌心, 激起一阵酥麻的痒。 房中的灯应声而灭,厚重帘幕几乎将屋外?的光完全遮蔽, 许是宁霁玉的确累得狠了,在?这?样的环境下, 呼吸很快便均匀而轻缓下来。 而坐在?榻边的陆柒目光幽黑,比之屋内的浓厚墨色, 还要晦暗不明。 上回宁霁玉梦中唤的那位曾与他约定一道去北境高峰看一次日出?的“阿柒”仍是陆柒不愿回忆的噩梦, 甚至叫陆柒几乎就要相信,没有人可以打败一个?已?死之人。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陆柒喃喃道。 近日来, 不论是后?颈上的临时标记,还是宁霁玉曾以自身骨血在?自己脚踝上套上的枷锁的气息,都?愈发浅淡甚至难以辨明, 陆柒不知是对方已?经想通要放过他了,还是因为伤势过重,实在?难以为继或说为他添上新的烙印。 总之,这?对逃离此处而言大有所益。 “霁玉,你?怎么?就不肯以真心真面目待我呢?” 陆柒的指尖不自觉地搭上宁霁玉的冰冷的额,那里正皱着微不可察的弧度,似乎主人便是在?梦中也仍不安稳。 “你?若能以真心待我,又何须什么?枷锁。” 陆柒轻叹口气,闭了闭眼?将烦杂的思绪暂且抛之脑后?。 他并非那般小气之人,但宁霁玉一日不与他坦诚,那位从前的陆将军,便一日是横亘在?他二人之前的鸿沟,难以逾越。 他与宁霁玉之间,一贯不是剑拔弩张,便是水乳交融或是欲壑难填,鲜有这?般平静的时候。 陆柒也不知自己究竟坐了多久,久到他都?险些要在?这?等安谧平和的氛围下睡着了,榻上的宁霁玉却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轻声唤了一句“阿柒”。 陆柒骤然清醒过来,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些,试图将冥主低哑的梦呓听?得清楚。 他说:“阿柒,等我一千年好?不好?。” 等他?一千年? 陆柒的心蓦然一跳。 冥主亦不过二千多的年岁,一千年前的宁霁玉正是刚刚长成的年纪,遇上的也只会是那位从来只活在?宁霁玉的回忆里的陆将军! 陆柒面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怨愤,但旋即便归于平静。 他才刚刚下定了要将自己的心给宁霁玉看的决心,便被宁霁玉接二连三的“梦话”给彻底踩在?脚下。 陆柒曾在?冥府的典籍中知道,当今的冥主大人生?来便没有心跳,乃是天阴之体,天生?就适合做至高无上的鬼神—— 宁霁玉是没有心的。 没有心的人,又怎能捂得热呢? 千年前的陆将军或许可以,但他这?个?赝品想来是不行了的。 陆柒面上露出?一个?不悲不喜的讥讽的笑,脑海深处却似有一物不合时宜地叫嚣起来,似要挣脱重重束缚得见天日。 恍惚间,陆柒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无数个?模糊的剪影在?脑海里飞速闪现,但旋即又消弭于无,像是什么?也没有回忆起来。 识海中的刺痛犹在?,陆柒面不改色地咬牙忍了,而后?拭去了头上的冷汗,确定无误后?这?才走出?了房门,对守在?外?面的阿元淡淡道:“陛下睡熟了,你?进去小心守着,莫要惊扰了陛下。” 陆柒脚步不停,此刻只有一个?地方能解答他的疑惑。 他要去东暖阁,若不能亲眼?看一看那位陆将军留下的遗迹,不能亲眼?看一看他究竟输给了怎样的一个?人,他终究不能心服口服。 更不能,准确无误地报复回去。 东暖阁一带虽与宁霁玉日常理政的书房仅有一墙之隔、数丈距离,但却因其禁地一般的地位而了无人烟。 今日依旧如此。 门上的封条流动着浅淡灵光,隔绝外?界的窥视,陆柒的视线甫一落在?上面,便觉脑海里一阵钝痛。 但奇异地,他并不觉得难以忍受。 先前生?出?的异物挣脱束缚之感与这?一阵钝痛激烈地纠缠起来,反倒叫他将那似是笼着一层薄纱的记忆明晰了几分。 先是连天的血池和辗转不休的刀光剑影,继而是北境的皑皑白雪和连绵不绝的群山,最后?,是最靠近天的地方,升起的极其朦胧的一抹日光。 那是与冥王宫中日日悬在?他们头顶的虚幻的日光完全不同的感觉,是带着热度的真正的旭日初升。 来到冥府这?么?久,陆柒也模模糊糊猜到了一点?,在?冥府是没有太?阳的。 天庭与冥府积怨已?久,日光不被允许出?现在?冥府,因而仅有冥王宫中,能得见一缕奢侈的日光。 这?一缕日光非是上天赠予,而是冥主的高深灵力幻化而成,冥主本身都?没有温度,这?一缕日光又怎会有温度? 但那北境的山巅,却是冥府上下距天庭最近的地方,也独有那里,能远远瞥见一点?点?初生?的太?阳。 识海里的风暴渐渐平息,陆柒清楚地意识到,方才自己脑海里回放的影像,正是宁霁玉梦中所说的“去北境看日出?”。 ……可、可他怎会有这?么?一段记忆? 陆柒全身的灵力和血液似乎都?疯狂奔涌起来,随时都?要沸腾、炸裂—— 轰的一声,那隔绝了自己与这?段莫名?其妙的记忆的最后?一层薄雾,被骤然驱散。 陆柒下意识指尖一点?,一道极其精纯的炽热灵力迸射而出?,化作一道艳红的弧线,直直冲向了面前那道正疯狂吞吐灵力欲要强行加固的封条。 一团烈火熊熊地燃烧起来,很快将张岌岌可危的封条彻底吞噬。 东暖阁的门,开了。 而下一瞬,正在?睡梦中的冥主骤然惊醒,从床上猛地坐起,却是吐出?了一大口乌血,面色因封条的反噬发作而变得煞白。 “陛下这?是怎么?了!”原本有些神志混沌的阿元瞬间被吓醒过来,焦急地凑上去扶,“陛下等等,阿元这?便去唤医官来看!” 他的手却是被宁霁玉一把挣开。 饶是腹中泛起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宁霁玉面上却丝毫不显,甚至渐渐显露出?一种绝望的狠意—— “阿元,陪吾、陪吾去东暖阁!” 冥主几乎毫无形象可言,声嘶力竭地喊道。 东暖阁门户大开,自己自初至冥府那一日便产生?的疑问?,此刻就要解答,但陆柒的脚步却在?门口顿住,竟心生?诡异的近乡情怯之感,几乎难以迈出?最后?一步。 伴随那段记忆而来的朦朦胧胧的答案已?在?他心里呼之已?出?,分明只消踏进这?间屋子,一切就能得到验证。 但只要陆柒稍稍靠近寸许,便会有一阵极为强烈的心悸之感将他席卷包绕。 陆柒只觉自己体内的血脉和法力接在?不断攀升,先前桎梏于他的瓶颈不断打破,甚至是一个?接着一个?的,不断打破。 他周身的气势仍在?攀升,连五感和灵识都?变得敏锐。 正如现在?,陆柒已?经察觉到了,宁霁玉的靠近。 不能再犹豫了。 想到这?里,陆柒终于踏出?了最后?一步。 与陆柒所想不同,他本以为自己会看见那位“陆将军”日常所居的房间,却没想到他甫一进门,入目可及的,竟是满墙的画。 ……而画中的每一个?人,五官和眉眼?都?熟悉得过分。 陆柒迟钝地转向了衣柜前一方铜鉴,在?那上面,映照出?了自己模模糊糊的身形。 和画上的一模一样。 墙上的挂画动作神色各不相同,有持剑而立者,有闭目小憩者,有灯下夜读者,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那画上的人都?是他。 唯一正中央的那一幅不同,画的非是人物,而是山水,是无尽而雪山和洒在?白色的土地上的橘红日光。 陆柒的心猛地一跳。 他很快意识到那是自己记忆里的北境的日出?。 那些片段式的、繁芜丛杂的记忆此刻终于如链条一般串联起来。 他全都?想起来了。 从千年前的纠葛到宁霁玉处心积虑改了他下凡历劫的命格将自己“哄骗”至此,再到如今宁霁玉的数次隐瞒,无数的回忆在?陆柒脑海中倒带,最终停留在?千年前自己与宁霁玉订下二界盟约后?离开冥府的前夜。 那一日,正是自己与他描绘了曾在?北境的山巅上看见的初阳之景,并与他约定将来三界和平后?一道去看日出?。 原来千年前,他也曾…… 爱过。 陆柒的视线迟缓地在?屋内逡巡一圈,似乎在?此间的每一个?位置,都?留有一段或酸或甜的回忆。 他曾与宁霁玉在?那块墨玉棋盘上对弈,一场棋下了三天三夜也胜负难分;也曾与宁霁玉在?那方沙盘上讨论天下大事,不眠不休各自为己方利益争论不休,最终才达成统一划分势力;还曾与宁霁玉在?那屋后?的空地上拔剑而舞,出?招、破招和拆招来回轮换。 只是这?些记忆原本可称甜蜜,但陆柒稍一抬头便能看见那“琳琅满目”的画,便只觉出?无端的胆寒。 千年前的宁霁玉虽为冥界利益发声,却始终冰清玉洁,人如其名?的光风霁月。 可他原来从不曾对自己表露真心,更不曾对自己显露真实的模样。 从那一幅幅近乎窥探的画中的疯狂,到如今堪称独占的“囚.禁”、枷锁和烙印—— 原来冥主一直以来便是个?疯狂之至的人。 从前陆柒自以为虽不能与他相爱,但两人至少早已?相识相知,虽立场不同但实则是伯牙子期一般的知音。 竟是他会错了意。 陆柒心知自己非是不爱,而是太?爱了,所以对宁霁玉的不信任和一味欺瞒大感荒谬。 陆柒闭了闭眼?,指尖残存的热量叫他清楚的明白,自己的神格已?然归位,随时都?可以离开。 不带留恋地最后?望了一眼?屋内的一切,陆柒周身渐渐泛起一道白光。 而远处,宁霁玉的嗓音响起:“不要!别走!” 虚弱中又难掩疯狂。 28.第 28 章 于神格恢复又不受丝毫禁锢的天界战神陆柒而言, 离开这将他困了近一年的囚笼不过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但在听到宁霁玉的喊声时,他还是犹豫了。 他与冥主相识千余年,除却此番在床笫之间见到的风情, 宁霁玉一贯都是冷静自持的。 陆柒还从未见过这等痛苦而绝望的神色。 “多谢冥主款待, 本座还要?回天庭复命, 就此别过, 告辞了, ”陆柒无悲无喜,语气冷淡, “他日冥主若因公要?上天庭, 本座必然扫榻相迎。” 不知是否是错觉, 宁霁玉只?觉陆柒似是在那?“因公”二字上刻意加强了语气。 冥主本就惨白的脸色变得?几乎透明。 “陆将军这般说,”宁霁玉的胸口剧烈起伏, 腹中的绞痛亦愈发剧烈, 不得?不一手按揉心口, 一手死死捂住小腹,凄厉道。“与直接剜吾的心又有何异?” 陆柒自然瞧见了他不正?常甚至称得?上骇人的脸色, 但他也只?当宁霁玉是心绪激荡之下才变成这样。 毕竟,宁霁玉的前科可是叫人历历在目呢。 故而陆柒只?是面无表情地说出了更为“扎心”的一番话—— “不, 冥主大人这话说的可就错了。” “冥主大人没有心,又何谈剜您的心呢?” 说罢, 陆柒不再看宁霁玉的表现, 袍袖一展,顿时消失在了一道白光之中。 陆柒头也不回, 自然也便看不见,在他身后?的宁霁玉疯也似的冲上前来试图抓住他的一片衣角,却只?是抓住了一团虚无的空气。 更看不见, 一贯强大的冥主脚步忽而一个踉跄,彻底栽倒了过去,人事不省。 陆柒回到天庭,心中却莫名地多出了许多茫然。 他本以?为自己逃离了冥府回到这里,应当是很?欣喜激动?的。 可绝不是眼下这般平静。 战神在天庭地位超然,他才进了南天门,沿途遇上的仙人便热切地与他问好,陆柒一一回应,方才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天帝派了三四次人来请,陆柒也只?不想见。 他虽对权势并无多少热衷,但也不是傻子。 千年前因自己战功赫赫又于三界和平立下了不可磨灭的汗马功劳,天帝猜疑他日久的事情,陆柒并非不知道。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故事他听得?多了。 此前若非自己亦厌倦了这等虚与委蛇之事,天帝若想撺掇他下凡历劫又谈何容易? ……只?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历冥主的劫。 脑海里不自觉地想到宁霁玉冷清的双眸,以?及唯独在他面前会?展现的异样风情,陆柒吃力地揉了揉眉心,就那?本不该有的绮念逐出脑海。 陆柒本以?为自己回到了天庭,会?过的比在冥府好,至少比在冥府有价值。 却不曾想竟是如此“无聊”。 是的,无聊。 至少在冥府时,他或帮宁霁玉处理?政务,或同宁霁玉坐而论道,即便、即便是那?模糊在记忆里的被迫的灯会?之行,都多多少少能?打发时间。 陆柒这才惊觉,在冥府的日子,完完全全被宁霁玉占据以?至于现下竟成了一种习惯。 灯会?…… 思及那?自己的思维受到控制这才成行的中元之日,陆柒不可避免地又想起许多并不太好的回忆。 比如中元节之所以?是万鬼节,正?是因为聚天下阴气于一身的天阴之体只?能?诞??在七月半这个日子。 那?是冥主的诞辰。 又比如在中元节过后?的几日,冥府也和人间一样有在帝王万寿节的日子举国休沐的习俗,那?几日本就该是罢朝的。 心突突地跳,陆柒不得?不运起灵力才将奔涌的心绪勉强压下。 那?日宁霁玉若是不用那?等蛊惑人心之法,与自己直说那?是他的??辰,自己又如何不会?答应陪他一起,又如何会?拿罢朝之事来反驳宁霁玉的“勤政”? ……宁霁玉宁霁玉,又是宁霁玉! 陆柒意识到自己必须找点事做,不能?再被这家伙占据了心神。 天帝第七次来请陆柒的时候,陆柒终于跟着?那?仙童出了门。 与冥王宫的简朴而雅致不同,天庭为了彰显天帝三界之主的威严,雕梁画栋,鎏金碧瓦,陈设尽皆以?昂贵材料打造,极尽璀璨,也极尽奢靡。 从前看久了天庭的殿宇尚不觉得?,如今在冥王宫呆了那?么些日子,还是觉得?冥王宫的布局和建筑更加顺眼。 陆柒不自觉地想到。 “陆爱卿渡劫归来想必很?是辛苦,因而才耽搁了这么些时日,无妨,无妨,爱卿请坐。”无需陆柒找什么迟迟不来的借口,天帝已是从善如流地给他找了台阶下。 若是冥主定不会?与臣子这般虚与委蛇,以?冥主的手腕和地位,底下的人莫敢不从更不敢不服,臣子有错,自然会?直接斥责的吧? “但司命仙君原本奏报上来的乃是九九大劫,须得?与人间徘徊辗转九百九十九栽,方能?九九归一达到极致,重登仙班,仙力也能?更上一层楼,缘何爱卿的劫数竟短了这许多?爱卿亦晓得?,这劫数若不能?历足,恐怕爱卿所得?的好处便也不足。” 天帝说这话时,面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陆柒一时间也不晓得?他是为自己提早归来影响了他的声望不悦,还是为自己仙力得?到的提升不多而感到高兴。 陆柒只?是不自觉地开始想为何自己的劫数有变。 他乃天界战神,一??刀光剑影戎马倥偬,命格奇贵,司命仙君推衍数载光阴,这才算出唯有那?九九大劫能?压得?住他周身浸润千年的血气。 若要?私自篡改劫数,自然代价不小。 天帝见陆柒不说话了,还以?为他是在认真?思考,自然也就不曾出声打扰。 任由陆柒去想,宁霁玉究竟做了什么,才能?让自己“命陨”以?后?,进入冥府。 ……甚至、甚至还能?再那?进了冥府的第一日便被迫陷入情.欲泥淖,与冥主春风一度! 自己并非凡人,托??而成的将军命格贵重,不当因君主猜疑、属下叛变而英年早逝。而当他命数尽的那?日便该是仙格归位之时,不可能?与凡人一般跌入冥府。 要?改他的命格,便须得?耗费半身功力气血。 难怪此番自己见到的人,竟比从前所认识的冥主还要?苍白。 “爱卿可想出来了?”天帝见陆柒神色若有所动?,问道,“若有旁人竟敢惊扰我天界战神大劫,孤必然严惩不贷,以?儆效尤,为爱卿讨个公道。” 那?个“做了坏事”的名字就在唇边,但陆柒到底说不出口。 明知道只?消告知天帝,宁霁玉便要?为了自己的疯狂和自私付出代价,但陆柒做不到。 那?段日子带给他的确乎是屈辱,但若没有那?段日子,两人的距离或许就要?永远停留在君子之交。 那?是自己真?心爱着?的人。 陆柒淡淡摇了摇头:“微臣不知。微臣刚刚归位,宫中尚有许多杂事堆积,从前卸下的军务也需好好熟悉,陛下若没有旁的事了,微臣便先?回去处理?事务了。” “爱卿莫急,本座还有最?后?一事,”天帝笑?眯眯道,“天界战神神格归位,乃是于三界和平大有裨益的喜事,是眼下三界的头等大事,自然要?召开封赏大会?,昭告天下,遍请三界,才能?显我天庭之威。” 陆柒对这些宴席向?来不感兴趣,面无表情地答道:“陛下安排便好,这些琐事无需知会?微臣。” 宁霁玉再次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阿元和医官正?一脸忧心地守在床边,见他醒来这才略松了一口气。 “先?前的事过去了便过去了,陛下今后?还是保全自身为好。”阿元硬着?头皮劝诫道。 宁霁玉默然不语地倚在榻上,空气中曾经飘散的、独属于陆柒的气息早已消散殆尽,他只?觉周身几乎都透着?砭骨的寒意,脑海里一片空白。 “……陛下?”阿元试探道。 他还在等宁霁玉的回答,冥主忽而吐出一口血来,不过他本人竟似是浑不在意,随手抽了一方帕子将唇角的血渍尽皆拭去,而后?便一把掀开了衾被站起身来,淡淡道:“什么时辰了,可该上朝了?” 阿元与那?医官对视一眼,立时跪在他面前劝道:“已将要?辰时,但陛下还是以?身体为重,上朝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宁霁玉并不理?会?,自顾自地起身披衣,神色冷淡而平静,竟半点看不出先?前的大恸大悲之相。 “……陛下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腹中的小殿下想想啊!”那?医官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陛下心绪几番激荡,小殿下亦很?是虚弱,饶是陛下法力高深,也禁不住这等消耗啊!” 谁知宁霁玉听了这话面上的神色也只?是漠然,好似这个孩子,并非与他血脉相系。 “阿元,上朝。” 冥府众人皆知冥主一贯勤勉,即便先?前在病中也坚持日日理?政,接连罢朝三日已是极为罕见的了,朝野上下早有猜疑之声,料想冥主许是身体急转直下,不料今日冥主依旧是一袭玄袍端坐于王座之上,气息冰冷强大,总算叫这一谣言不攻自破。 站在最?前面的首辅隐约觉得?冥主玄袍之下的身形似乎纤瘦了些,但也不敢胡乱猜测,很?快将这一茬拂去,转而不动?声色地打量身侧出现的空缺。 那?位新晋红人陆将军怎么不在? “陆将军领了本座密旨外出办事,尔等莫要?多问,”宁霁玉简洁道,“诸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司掌外交事宜的礼部官员出言禀报道:“天庭要?为战神归位之事设下封赏大会?,前日已给我冥府下了请帖,不知陛下属意派何人前往?” ……战神归位? 明知自己的胸腔里根本不存在一颗能?够跳动?的心,宁霁玉还是觉得?自己心口处一阵尖锐的痛,几乎扎得?他喘不过气,若非借这一身玄袍遮掩,险些就要?暴露。 分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去想,但只?是听见了这个名字,便叫他头脑昏沉,不能?自已。 朝野上下陷入一阵沉默。 与天庭相交绝非表面的美差。 冥府虽与天庭和平相处了千余年,但实则矛盾纷争不断,冥府之人上了天庭的宴会?,焉知不是一场鸿门宴? 至少也是要?受到排挤的。 礼部的几人对视一眼,正?要?硬着?头皮接下这个差事,便听冥主的嗓音忽而响起:“兹事体大,吾将自去。” 冥主的语调依旧冷淡渺远,唯有紧跟在他身侧又对冥主分外熟悉的阿元听出了一丝隐隐的颤抖。 阿元心下一惊,但到底心知自己身为天子近臣,决不能?在这个时候露馅,只?得?暗自忍了,在心里期盼冥主莫要?再说出什么惊天骇人之语。 阿元悄悄向?下瞥了一眼,果然,宁霁玉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哗然。 两界虽不睦已久,但冥主身份贵重,亲自前去,实在不合礼数,更何况若无人坐镇冥府,万一出了什么事端,可是谁都担当不起。 “前些日子天界来犯,吾正?要?去讨个说法,千年前二界盟约为吾与战神一道订立,此番战神归位,若吾不到场,岂不既显得?我冥府小气无人,又显得?我冥府软弱可欺么?” “吾意已决,尔等不必再劝。” “陛下……”退朝后?阿元欲言又止,却是被宁霁玉冷冷淡淡地瞥了一眼,吓得?立时噤声。 “吾在朝上便已说了,吾意已决,不必再劝。” 阿元沉沉叹了口气:“属下自知僭越,但属下跟着?陛下日久,自然是希望陛下过得?好的,眼见陛下这般磋磨自己,属下难道就不难受了么?” 宁霁玉轻笑?一声,这才略微展颜,安抚道:“你放心,吾已想好了,这便是吾最?后?一回见他。” 说着?,他抬头望向?了窗外低垂的冷阳,喃喃自语:“总该要?有个了断了。” 从前的冥府了无日光,这冥王宫最?初亮起的一缕日光,便是由他的法力幻化而成。 世人只?知这太阳是假的,却不知为什么要?这一轮假的太阳。 他本就是个黑暗到了骨子里的人,如今心系冥府安危也不过是因为千余年光景已成习惯。而最?初他心系冥府安危,却是因为…… 他觉得?陆柒该喜欢那?样的人。 那?最?初一缕阳光非是为了照亮冥王宫,而是为了照亮他自己。 赫赫有名的天界战神所喜欢的,应当是有责任有担当的光风霁月之人。 而非他这般只?知一味索取而又贪得?无厌的人。 总该要?有个了断了。 宁霁玉的指尖不自觉地覆上了自己的小腹,唇边渐渐泛起一丝浅淡的笑?。 从今往后?,便与他的珍宝好好??活。 29.第 29 章 天庭筵席一贯极具天家气派, 繁华奢靡,陆柒向来厌烦这些,饶是此?番筵席的主角是他自己, 他也懒得?理会, 自顾自在?次席上坐下, 任天帝在?主座上言笑晏晏, 借此?机会笼络各方实力, 只一味低头斟酒。 仙家的酒本就极好,能在?这等规制的席面?上上桌的更?是极品佳酿, 饶是陆柒素来爱酒, 品过世间几乎所有美酒, 也不得?不赞一句玉液琼浆。 只是舌尖空留了一段酒气,却品不出?什么撼人心神的滋味。 陆柒的目光暗了暗, 不自觉地想起还在?冥府时, 喝下的那一盅酒。 出?兵前的壮志之酒, 虽只是最寻常不过的烈酒,却只消尝一口, 便能叫人想起北境的猎猎寒风,飒飒飘荡的旌旗, 已经响彻天地的战鼓和金锣。 那才是真正有灵魂的酒。 在?天庭,天帝积威甚重, 若有战事自然也要相送, 确是不可?能同冥主一般送到十里长亭,更?不会同万千将士一道饮下一盅混浊酒水。 陆柒忽而觉得?口中?的佳酿也索然无味了起来。 少?了几分鲜血的味道。 “时辰将至, 冥府的人怎得?还不来!”天帝不悦道。 司掌联络之事的天官忙道:“陛下息怒,微臣听说冥府不知何故罢朝了三日,想来冥府对前来观礼的人选商议或有困难——” 陆柒虽只是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 但“冥府”二字仍是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罢朝? 宁霁玉那等天下第一勤勉的帝王竟也舍得?罢朝三日? 他话?未说完,大殿之外便响起唱喏之声:“冥主到——” 陆柒神色一僵。 冥主? 宁霁玉竟亲自来了? 陆柒回过神来,心知自己不能露馅,旋即恢复如常,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周遭逡巡一圈,见众人亦都?或多或少?露出?了些惊骇之色,这才微微放下心来,意识到自己确乎太过风声鹤唳。 冥主仍旧是一袭密不透风的玄衣,不过为了稍显庆贺之意,批了件隐有灵光流动的暗红披风,缓缓自殿外走来,行走之际衣摆带起凛冽罡风,激荡起一阵彻骨的寒意,恍惚间似有冰霜冻结,但旋即又消弭于?无。 陆柒立即便知道,宁霁玉是在?用这种方式,彰显冥府尤其是他自己的强大实力。 更?是打消旁人对冥主缘何三日不上朝的诸多猜疑。 陆柒的目光下意识在?那玄袍勾勒出?的纤细腰肢上打量了一圈。 他也曾数度自愿或非自愿地用双手丈量那一截腰肢的尺寸,比在?场任何人都?熟悉他的身形,虽然纤细但也当?不至于?此?…… 仅仅是三天不见,宁霁玉竟是瘦了一大圈。 若非冥主的容颜一如既往地笼罩在?一团光晕之中?叫人难以窥探,陆柒几乎就要觉得?,那徐徐走来的人恐怕都?瘦脱了形。 宁霁玉目不斜视,在?第三的席位上坐下,身侧便是次席上的陆柒,但宁霁玉目不斜视,仿佛连一丝视线,都?不曾分于?这位今日的主角。 陆柒却是极低地轻笑一声。 还以为宁霁玉有多能呢,竟是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敢么? “爱卿在?笑什么?”天帝饶有兴味道。 陆柒立时收了笑意,懒洋洋道:“没什么,不过觉得?下面?演的这出?剧目很好罢了。” 今日既是封赏大会,便少?不了众人依次上前祝酒之礼,于?许多品级低的仙人而言,此?番祝酒便是他们一睹战神风姿的唯一机会,自然一个接一个殷勤得?很。 陆柒不厌其烦,杯中?之物?虽好,到底非是他心中?所好,越喝越不是滋味,到后面?索性只勉强沾一沾唇不至于?失了礼数。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叫得?上来叫不上来名字的仙人都?已上来过了,唯独剩下陆柒身侧的冥主毫无动作。 冥主与天帝平起平坐,与地位而言高了陆柒一等,按理无需向陆柒祝酒,不过今日到底为庆贺陆柒渡劫归来而设宴,冥主若并不主动,到底有失偏颇。 见冥主始终正襟危坐,不仅没有喝酒,甚至连那摆了一桌的玉盘珍馐或灵瓜宝果,都?不曾动过一口,陆柒轻笑一声,道:“冥主这是做什么,是不愿给我陆某人三分薄面?,还是怕我天庭在?酒食中?下毒?” 宁霁玉仿佛这才看见陆柒,微微颔首行了一礼,前言不搭后语道:“陆将军好。” 陆柒眸色一暗,旋即朗笑一声:“冥主身份贵重,陆某人自然当?不起冥主的酒,今日便由陆某人向冥主敬一杯酒,也好聊表我天庭的主人之道。” 说着,他自酒坛里斟了杯酒,率先喝下后又替宁霁玉满上,方道:“从前我二人订立二界公约时,也曾在?冥府与冥主大人数度把酒言欢,依稀记得?冥主海量,如今总不能推却。” “近日不便饮酒,请将军见谅,”酒是好酒,但那滋味一钻入鼻尖,宁霁玉便觉一阵晕眩,勉强压了下去,语气亦很是冷淡,放在?桌下的手却是不自觉地在?小?腹上轻轻一抚,“将军既然盛情难却,吾也自当?以茶代酒,方能彰显我冥府的心意。” 说完,宁霁玉喝尽了杯中?的茶,继而将茶盏倒转,果然一滴也不曾漏下,淡淡道:“如此?,陆将军可?还满意?” 陆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虽对宁霁玉心怀怨恨,但、但方才不过看了眼他清减了一圈的腰肢,心里便已隐隐松动,如今他都?这般说了,陆柒也不得?不信他恐怕当?真身体?有恙,自然不舍得?再逼迫下去,只得?暂时认下。 宴席上的二人仿佛再陌生不过的陌生人,不对,甚至连陌生人都?称不上—— 陌生人相见时,尚且不会故意避开视线,而他二人,除却方才祝酒一事说了两句话?外,当?真一句话?也不曾说过,更?不曾有视线接触。 准确地来说,是宁霁玉单方面?的“避嫌”。 陆柒看得?既心痛又好笑,一面?在?心里讥讽宁霁玉因放不下而亲自前来,一面?却又被他这等冷淡且视若无物?的姿态惹得?揪心不已。 他虽一贯厌烦此?类宴席,也从未有过一次,竟是从一开始,便如坐针毡。 眼下人多眼杂,并非谈论私事的时候,但在?此?间结束以后,总归是…… 要有个答案。 几番推杯换盏后,方才来到正题,此?时的话?题已非坐在?远处之人可?以参与,一道白玉屏风自大殿中?央悄然升起,众人便心照不宣地换了话?题。 冥主总算主动说了来到此?处的第一番话?:“众所周知,天庭与冥府早在?千年前并订立盟约,永修两界之敦睦,我冥府一贯守约,与天庭井水不犯河水,可?天帝陛下又为何要搅扰二界安宁?” 天帝仍旧言笑晏晏,语气却渐渐冷了下来:“我天界战神被冥府扣押,我天界难道不该为他讨回公道,难道要任冥主大人几番欺压吗!” 他有意无意地,在?“欺压”二字上语调数转,似是刻意强调。 宁霁玉面?色骤变,若非早用术法?遮掩面?容,这般丢盔弃甲的模样就要暴露。 天帝、天帝究竟知道了什么? 宁霁玉只觉自己头脑一阵晕眩,险些就要栽倒过去,幸而一只温热的手在?他腰际不动声色地虚扶了一把。 那掌心带着极为熟悉的热度。 正是坐在?他身侧的陆柒。 宁霁玉冷静下来,他确定自己所做之事应当?并未留下证据,只消、只消陆柒不说,没人能查明?真相。 他不敢偏过头看陆柒的神色,只能强自镇定,淡淡道:“陛下此?话?倒有意思,只是口说无凭,我冥府可?不能任陛下这般污蔑。” 天帝的目光在?他与陆柒之间转了几圈,满意地看见了陆柒眼底一闪而过的嫌恶,遂道:“陆爱卿,此?事与你己身相关,你便自己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极力忽视了与自己就在?咫尺之间的、对自己有天然吸引力的信香气息,宁霁玉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方能勉强压下翻涌不休的心绪。 “不知陛下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陆柒颇不耐烦地扔下酒盏,站起身来向天帝行了一礼,“冥府与我天界无冤无仇,更?与我陆柒无冤无仇,又何必多此?一举?必是有奸佞小?人蒙蔽圣听,此?事恐需陛下细细查明?,不可?坏了两界关系。” 这个陆柒,句句不离两界和平! 天帝闻言心知此?事大抵是不成了,勉强挤出?一个假笑,道:“那是自然,若此?事有假,孤定还冥府一个清白,两界的安宁才是最要紧的。” 宁霁玉总算松了口气,强撑着微微一礼,道:“多谢陛下。” 面?前摆满了珍馐佳肴,但宁霁玉无甚胃口,到底为免天界猜疑,勉强逼着自己用了两口灵果,但仅是如此?,胃里便一阵泛酸,实在?难受得?紧,不过他始终牢记冥主的威严,接着玄袍和法?术的遮掩,倒也不曾露怯。 但他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身侧的陆柒。 冥主看似状态如常,实则“外强中?干”,气息恹恹,陆柒到底心生恻隐,偏过头去不忍再看,却又不自觉地在?心中?猜测他究竟是怎么了。 总算是捱到了宴饮结束,宁霁玉毫不留恋,转身便走。 陆柒望着他决绝的背影,忽而心中?一揪,后颈处早已消逝的临时标记似乎骤然苏醒,变得?滚烫而火热,叫嚣着令他跟上—— 却是被周遭众人团团围住,不得?脱身。 而在?大殿尽头,宁霁玉似是忽而脚下一软,竟是向旁边栽倒下去! 陆柒下意识要突破人群上前,却隐隐瞧见宁霁玉落入了另一人的怀抱。 眼见着远处那人的玄衣一展,几乎将宁霁玉彻底包裹,陆柒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断了。 “抱歉,下次再聊吧。”陆柒淡淡扫了眼周遭聚拢而来的人群,不再遮掩周身威压,战神的威慑是自铁血肃杀的战场上磨砺而成,远非这些过惯了和平日子的仙人可?比,不过这般显露一二,便叫人遍体?身寒,陆柒当?机立断,趁众人愣神的当?下,一个闪身已是出?了大殿。 “陛下莫要再想了,同阿元回去吧。” 说话?之人嗓音虽轻,但陆柒神识敏锐,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此?人正是阿元。 陆柒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中?似有一块巨石骤然落地,他这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 冥主尚未彻底昏厥过去,隐约察觉到有人靠近,下意识就要扶着阿元的手直起身来,不料耳边忽而响起熟悉的声音。 “你……还好么?” 因已出?了大殿,附近并无什么人,宁霁玉并未如先前那般尽力维持术法?,失去了遮蔽的脸上血色尽失。 宁霁玉转身欲走,周身已然亮起一层白色光晕,手腕却是被人一把握住。 “……瘦了。”陆柒神色复杂地说。 陆柒带着薄茧的指尖紧紧攥住了他腕上那一节凸起的脆弱腕骨,骨节之细叫他甚至不敢用力,生怕捏碎了他的腕子。 宁霁玉试图挣脱他的束缚,奈何坤泽的体?力本就不如干元,如今他又身体?虚弱,而陆柒却已神格归位,便更?是不能抗衡。 “陆将军这是做什么。”宁霁玉别过眼去不敢看他,强自做出?一副冰冷无情的样子,只是他不知自己的嗓音都?带着细碎的颤抖,和一点隐秘的委屈哭腔。 陆柒却是轻笑一声,松开了手,自嘲道:“罢了,原是我多管闲事。” 对方的反应如一抔冰水当?头浇下,立即便将陆柒心头燃烧的烈火浇灭,他迅速冷静下来,意识到在?两人之间隔着数道不可?逾越的沟壑,不管是二人的身份,还是这千年来宁霁玉做的每一桩每一件的疯狂的事。 “冥主大人想来还要回宫处理事务,恕陆某不便相送,冥主慢——” 最后一个“走”字尚未说完,身侧的宁霁玉忽而脚步一个踉跄,气息亦是紊乱不堪,整个人再次向后倒去。 身体?的反应永远比大脑更?快。 等陆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已是将昏倒的冥主打横抱起,一如当?日带着人回冥王宫那般,进了自己的寝殿,而阿元只能呆愣愣地跟着,甚至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究竟怎么了!”小?心翼翼地将人安放于?榻上,陆柒终于?能够仔细打量那过于?瘆人的面?色,非是单纯的虚弱之象,而是近乎绝望的惨白衰败,“还愣着做什么,去请你冥府的医官来啊,难道你想让他的秘密在?天界暴露吗?” 阿元如梦初醒,掐了个诀后复又忧心忡忡地在?床前跪下。 陆柒并不看他,自顾自地抓住了宁霁玉的手。 一如既往的冷,即便是被自己这么握着,也沾不上一丝热气。 “……你便当?真整个人都?冷得?捂不热么?” 阿元看在?眼里,忽而便有些懊恼。 懊恼自己的自作主张。 若他不劝陛下放弃,是不是二人便不会走到现在?这般尴尬的境地? “还是不愿与我说实话?么?”陆柒淡淡道,“你家陛下究竟为何要瞒我至此??” 兹事体?大,阿元不敢妄自揣测宁霁玉的心意,只能不安地摇了摇头,道:“我、我不能……” 陆柒闻言亦只是嗤笑一声,道:“不愧是他手下的人,一样的泥古不化,冥顽不灵。” 医官还未赶到,宁霁玉便已醒了。 记忆仍停留在?走出?大殿不久与陆柒的“争执”中?,下一眼,却见周遭的环境已然变样。 “霁玉,同我说实话?好么?”陆柒像是一刻也不停地关注着他的景况,几乎是他睁眼的那一刹那,就医脱口而出?,“我们不该是这样的,霁玉。” 宁霁玉面?露怔然,久久不曾回神。 有多久没有人这般叫我了? 方才的称谓,竟真实陆柒叫的么? “不要再折磨我,更?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好吗,霁玉,放过你自己吧。”陆柒轻叹口气,伸手替他轻轻抚平眉心紧拧的弧度。 宁霁玉此?刻精神松懈,已是无力伪装,心中?因那个称呼燃起的火苗瞬间停止了跳动。 放过? 他、他怎么可?能放得?下? 宁霁玉挣扎这想要起身反驳,不料一张口竟是一阵难以抑制的恶心,他不得?不扶着床榻剧烈地干呕。 陆柒忽然想到了什么。 宁霁玉本是好酒之人,可?方才在?宴席之上,却是滴酒不沾,连吃食都?仅有看起来清淡些的灵果稍稍动了两口。 还有先前在?冥府时的无数蛛丝马迹。 陆柒无奈一笑:“可?是你着我出?兵北境前夜的那一回?霁玉,你究竟想瞒我多久?” 宁霁玉的神色骤然一僵。 在?不远处的阿元极力低着头,试图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假装不曾听见屋内的一切动静。 “阿元,你且先出?去,若医官来了,请他进来便是。”陆柒轻咳一声,稍稍缓解了屋内紧张的气氛。 在?宁霁玉茫然无措的目光里,陆柒轻轻将人捞到了自己怀里,在?冥主纤细脆弱的后颈处不带任何情.欲地轻轻一吻,双手渐渐环住了他的腰身,却在?快要触及小?腹之时踌躇不前。 “若不是今日之事,你当?真就不想告诉我了么?” “若不是今日之事,你当?真就打算独自吃这一份苦头,然后将来又给孩子随便冠上一个生母吗?” 后颈的腺体?被亲吻,熟悉的信香气息很好的安抚了宁霁玉剧烈的孕期反应。原本空洞的眼神总算有了些神采,酸涩道:“你不必如此?。” 陆柒没有反应过来:“不必什么?” 宁霁玉试图推了推他,发现没有成功后,只能暂且维持着被人抱在?怀里的姿势,痛苦地解释道:“这个孩子本也是我私心强求而来,那段关系也早已结束,一切是我咎由自取,你不必有什么负罪感?,亦无需负责,要留下孩子也是我的决定——” 他话?还未说完,唇却已是被人堵住。 湿.热的舌尖轻轻在?他唇珠上舔.舐一圈,温柔至极地在?他口腔中?每一寸领域留下印记,唇齿相依之间,二人唇角牵扯出?一道纤长银丝,望着格外淫.糜。 “霁玉,还在?说什么傻话?呢。” 陆柒抓过他的手,强迫性地按在?自己心口处。 那里的搏动十分有力,甚至微微加快,昭示着主人的心绪不宁。 “感?受到了吗,这里在?为你而跳动。” “我从前以为我们是知己,现在?才晓得?我错了。” “我们若为知己,怎会连对方的心意都?猜不透,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一千年?” “霁玉,等他出?生了,我们一家人,一道去北境的最高峰看日出?好不好?” “……好。”宁霁玉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撒花,啾咪 18点更新番外,感谢支持,么么~ 30.番外一 1. 何谓知己? 在认识宁霁玉之前, 陆柒从未弄清过这个词的含义,也没想过这等为战争而生的天煞孤星的命格,有朝一日竟会用到?知己二字, 来形容他与另一人间的关系。 他是在天界与冥府交界的九星渊处第一次见?到?宁霁玉的。 仙冥二界交战之中, 独独冥主一人未着?重?甲, 仅披一袭玄衣, 踏云而立, 那万千箭矢化作的箭雨竟丝毫不沾他身,指挥若定, 翻云覆雨。 不像是征战沙场的大将, 更像是清冷孤高的“仙人”。 而这样的人, 竟能?与自己打成平手? 他怎么不知道冥府还有这样一个良将? 后来陆柒才知道,原来那日云上的人, 竟是冥界的新主。 众人皆传, 冥界之主名副其实, 为人正如其身份一般冷血无?情,手腕更是强悍无?匹, 陆柒虽不曾见?过他在术法荫蔽之下?的真实面容,却隐隐觉得, 冥主似乎不是那样的人。 若是真的冷血无?情,又怎会在战事毕后, 那般落寞地独自悼念阵亡将士的英灵, 又怎会替温柔地抱起因战争失去了双亲而流离失所的幼童轻声安慰? 同样的,众人皆传, 天界战神陆柒虽为战神,军功赫赫,满身正气皆是自铁血征战中磨砺而成, 却是最?推崇和平不过的仁德之人。 ……可没人知道,战神之所以?为战神,是因为陆柒本就是为了杀伐而生的。 为杀伐而生之人怎会主和? 唯有自见?过那样的对手之后,陆柒才渐渐明白,世间除了征战还会有许多别的东西。 比如,他。 不知何时起,天界战神主动劝说天帝放弃亦武力统一三界的念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勾画出一副和平的蓝图。 其实世间本没有和平,有的,不过是不愿两相为敌,不愿势不两立。 2. 宁霁玉从未奢望过能?与陆柒走到?一起。 他身为冥主,比之旁人对这个身份所代表的的涵义自然更为理解,他一贯知晓,天界与冥府的关系势同水火,即便是在陆柒的推动下?签订了条约,也最?多只能?维持“面和心不和”的表面状态。 利益不同,不相为谋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连自己坤泽的身份都?不敢吐露半分,又怎敢当真与陆柒交心? 二界条约的商定的那段日子,的确是他此生最?珍惜亦最?快乐的时光,可也正是这段时光,让他清楚地认识到?,两人没有未来。 他身为一界之主,须得时时事事为冥府众生考虑;而陆柒乃天界战神,身上所背负的担子,不比他轻。 天庭不会容许臣子与他私交过密,而他的身份,更不容许他这样做。 那是害了陆柒,更是害了他冥府的万千百姓。 闲暇时二人可以?是亲密无?间的挚友,但一旦开始商议盟誓之事,便各自为政,寸土不让。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心照不宣。 但陆柒不会知道,在每一个夜里,看似清冷自持的冥主都?坐在桌案前,一笔一画描绘他的身形,他们?这样品阶的仙人皆是记忆高强,宁霁玉又是早已在心中痴痴想过千遍万遍,自然无?需参照,也能?画得分毫不差。 只除了那仅仅出现在陆柒口?中的,北境的日出。 宁霁玉手执画笔,极力想要将陆柒提到?的画面记录下?来,奈何他虽为冥主,却从未亲眼见?过,一时间竟画不出来。 这时,画笔上一滴朱砂滴落下?来,洒在宣纸边缘,恰似温柔散发光晕的初升旭日。 “原来是这样吗……”宁霁玉望着?画布渐渐出神。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随心所欲便好。 哪怕是使出卑劣肮脏的手段,他也要将人束在身边。 毕竟,那才是他心中所欲。 3. 在冥府与宁霁玉商议盟约之事其间,适逢厉鬼敕望作祟,天界、冥府皆派遣重?兵或高手前往缉拿,不料竟都?失败,更有甚者不及逃出,反倒被敕望斩于血池之中。 敕望出自冥府而为祸三界,总归是宁霁玉管理不力,他也无?甚法子,只得自己请命前往捉拿,陆柒得知此事,欣然同往,宁霁玉虽挂心陆柒安危,但他到?底知晓陆柒实力超凡,更在自己之上,有他出马,此事的确大有可为,只能?勉强应下?。 敕望身后的血池虚影乃杀戮万千生灵而成,暴虐无?匹,竟是一个战神一个冥主加起来都?未可及。 宁霁玉虽法力高强,奈何他为天阴之体,天生吸引邪祟,对邪气死?气更是敏.感,血池显化之时,神志不由便有一丝恍惚。 “当心!” 敕望这等积年老魔怎会放过这等机会,立时驱使鬼影向宁霁玉袭去,眼看就要得手,陆柒已是先他一步,将宁霁玉揽入了怀中,抱着?人就地一滚,及时避开了鬼影的攻势。 宁霁玉终于清醒过来,此刻大敌当前,而他仍被人抱在怀里,虽是不合时宜,面色却是骤然红透。 宁霁玉推了推陆柒的手,示意他自己没事。 不料陆柒竟鬼迷心窍,下?意识说了一句—— 软是软,就是太瘦了点?。 当然陆柒也很快反应过来,立时装作无?事发生地挥出了一剑证明自己。 一剑既出,石破天惊,邪祟不侵。 谁能?想到?,后世众人津津乐道的除魔一剑,竟然、竟然只是战神为了掩饰“说错话”的尴尬随手挥出的呢? 4. 盟约订立事毕,陆柒便该告辞离去,辞别时,冥主便道:“二界盟约兹事体大,若无?将军鼎力支持,定然不成,今夜吾在宫中设酒,想请将军赏光,亦是略表吾之心意。” 陆柒心中一动,但到?底公务在身,在冥府盘桓月余的日子已然极尽满足,他不能?奢求更进一步,怕自己当真流连忘返,只得忍痛拒绝:“此前不是已经喝过一回庆功酒了?” 却听?见?冥主轻笑一声:“上回是冥府的宴,吾乃代替冥府万千生灵感谢将军;此番则是吾私人相邀,吾已备下?美酒,今夜可与将军不醉不休,怎么,将军莫非不愿?” 冥主今日并未遮面,冷白的日光洒在他的脸上,将那一双旖旎艳丽的眉眼勾勒得更是辗转生姿,摄魂夺魄,陆柒心中一跳,若非还算意识强大,几乎就要陷了进去,已是下?意识答应下?来。 宁霁玉知道陆柒好酒,备下?的都?是世间难得的好酒,二人最?后一次如此平静的相处,他不愿叫陆柒留有遗憾,是故即便他自己酒量不济,也强迫自己以?法力化去酒力陪着?。 不知不觉间喝了不少?,宁霁玉一向苍白的面上已是一片酡红。 “嘭”的一声,酒盏砸在桌上,里面并未喝尽的酒液亦溅洒出来。 宁霁玉竟是生生喝醉睡着?了。 不知为何,陆柒只觉杯中溢出的酒液浓烈得过分,他不曾喝入腹中,却被酒香昏得也有了几分醉意—— 就当是放纵一次,醉又何妨。 陆柒定定地望着?靠在椅背上梦呓的人,心中难得一片安宁而柔软。 他甚至荒诞不经地想,时光若能?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阿柒、阿柒……” 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宁霁玉在梦中也并不安生,小声呼唤他的名字。 陆柒的心骤然漏跳了一瞬。 这段日子二人虽堪比挚友,但宁霁玉一贯敬称他为“陆将军”。 比之名字,疏离许多。 贪欲之人以?温热悦耳近乎喘.息的嗓音唤着?他的名字,叫他…… 怎忍得住? 罢了,不过醉上一次,就这一次。 下?一瞬,陆柒略略低头,准确无?误地含住了冥主仍在轻微开合的唇,舌尖温柔地舔去了挂在他唇角的一丝酒液—— 很甜。 但是,好像没有他甜。 陆柒木木地想,原来、原来宁霁玉的唇不像他的人一般的冷冰冰,而是软的啊。 31.番外二 这两日宁霁玉总觉得陆柒有些神神秘秘。 自陆柒自请废除战神职位, 转而真正在冥府成了他的“贴身侍卫”以来,陆柒便比之从前清闲得很,宁霁玉又?一贯公务繁重, 便是连他也不晓得自己的“贴身侍卫”究竟去了哪里。 如今他已有近一年的身孕, 小腹已是微微显怀, 好在他本就身形瘦削, 拢在斗篷里又?以术法遮掩身形, 倒也看不大出来。 宁霁玉觉得现在的生活甚得他心,朝中事务有陆柒背后帮忙打理?, 更有所爱之人相伴在侧—— 只唯独有一点?不好, 现在管着?他的人又?多了一个, 而且是多了一个严厉得过分的! 从前也就是与自己最?亲近的阿元会叮三嘱四,而他身为冥界之主, 阿元的话听一耳也便罢了, 倒也不必当真去做。 然而如今有了陆柒日日跟在身边, 真真是这也要管、那也要管。 比如,有时朝中事务繁杂, 奏疏太多,他看折子看得有点?迟了, 分明不困,陆柒却是硬抱着?他回寝宫歇息, 还美其名曰“小殿下困了”! 若是放在从前, 批不完当天的折子,他是断然不会睡下的。 再比如, 他孕中胃纳欠佳,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养得气色恹恹, 以至于下人送来的饭菜,他是看也不愿看,一口都不想碰,左右他乃上仙之体,早已辟谷,吃些东西?不过锦上添花的事。陆柒却是不管用什么手?段,总要逼他吃些下去。 夹了一筷子强行塞进他口中也就罢了,直接以口渡药给他算怎么回事! ……一想到半个时辰前,陆柒给自己“喂药”的情景,正在批折子的宁霁玉便觉自己面上发烧,连笔都要握不住了。 半个时辰前,陆柒端着?熬好的药汁进了书房,宁霁玉自然一如既往地?表示了不想喝,紧接着?,陆柒竟自己含了一口,而后、而后就将他双手?尽皆按在座椅两侧的扶手?上,欺身而下准确无误地?吻住了他的唇瓣,在他不知所措又?气喘微急之时趁虚而入,直接以舌尖撬开了他的齿关,而后将药液尽数渡了给他! “陛下的脸怎么这么红?”侍奉在侧的阿元迟疑道,“陛下是觉得天气热么,可要阿元将窗子打开?” 心事被阿元这般戳破,宁霁玉只觉自己的脸面都要丢尽,只能冷着?脸换了话题:“眼?下是什么时辰了,吾瞧着?往日这个时间,陆将军差不多要来催吾歇息了吧。” 阿元点?点?头道:“已是戌时了,陛下可要就寝?” 宁霁玉看着?桌上仍旧堆积成山的公文,又?想起?这些日子陆柒“孜孜不倦”的叮嘱,心中不免有些犹豫。 “……陛下?”阿元心中颇觉古怪,却不知应当说些什么,只得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宁霁玉闭了闭眼?,吃力地?揉了揉眉心,轻声?道:“阿元,那……他人呢?” 前些日子一贯是陆柒“黏着?”自己,今日陆柒反常地?不在身边,他竟还有些不习惯,但叫他自己主动?说出这番话来,未免有些难以说之于口,只得压低了嗓音。 阿元一时没反应过来,略略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冥主大人是在问陆柒的踪迹。 思及陆柒吩咐的“莫要声?张”,阿元犹豫片刻,终是将到了嘴边的答案咽了下去,道:“将军想来已经?歇下了,熬夜到底伤神伤身,陛下要不然也早点?回寝宫歇息吧。” 宁霁玉闻言,却是没来由有些不悦。 “你若是累了,便去休息吧,”腹中那个又?在闹他,宁霁玉不得不地?将手?按在小腹之上聊以安抚,心中脾气上来,却是对着?冷哼一声?,蹙眉道,“今日吾若是批不完这些折子便不睡了。” 阿元心中暗暗叫苦,腹诽他二人“闹别扭”却要自己夹在中间,陆将军还特别吩咐了要早些将陛下带回寝宫…… 也不看看他哪里有那等本事! 阿元自然不敢放任宁霁玉一人在此,只得祈求道:“陛下虽仗着?法力高强日夜操劳,但腹中的小殿下尚未长成,怕是禁不得这般折腾,还请陛下为小殿下考虑一二。” 宁霁玉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觉心情烦闷得很,嗤笑一声?道:“小殿下小殿下,除了这个你们?还会说什么?陆柒是这样,怎么连你也是这样!一个个的,竟都不把吾放在眼?里了吗!” 冥主说这话时,气息动?荡之下,连灵力都微微暴虐地?散溢开来,阿元瞬间被这等气势震慑,不由得低下了头。 宁霁玉不再看他,继续批阅公文。 腹中的孩子仍在闹个不停,似是在催他早点?休息,但他如今莫名其妙正在气头之上,??在不想回去,遂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于手?中的奏疏上,不要刻意在意腹中的动?静。 精神虽想要继续处理?政务,但身体却先一步陷入疲惫,他的意识已是渐渐有些模糊了。 “不舒服也不晓得叫人来找我吗?”温暖的掌心骤然覆上了他的小腹,就着?那微微隆起?的弧度,不疾不徐地?按揉起?来,陆柒无奈地?自身后悄悄将人环住,凑到他耳边道。 宁霁玉尚未完全?清醒过来,茫然无措地?睁开了眼?,平素冷淡疏离的眸子里此刻溢满了水光,格外温顺无害,陆柒怜爱地?在他眉眼?之间轻轻一吻,道:“我不来,霁玉便不打算回去休息了么?” 宁霁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尚在和他“闹别扭”,遂推了推他环住自己腰身的手?,冷冷道:“陆将军可无权过问吾的隐私。” 只是柔弱的坤泽,怎能挣脱一个干元的束缚? 陆柒无奈地?摇了摇头,竟是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朱笔,而后将人自座椅上打横抱起?,为了防止伤到他腹中的孩子,还特意避过了小腹凸起?的位置。 “霁玉莫要闹了,随我回去睡吧,”陆柒淡淡一笑,“前些日子医官还提醒我你近日来情绪可能不大好,我还不信,今日一看,竟是真的。” 宁霁玉反应有些迟钝,过了一会才意识到陆柒话语中的揶揄之意,但此刻被人凌空抱起?,浑身上下使不上力,腰更是虚虚悬着?毫无安全?感,不得不以双手?环住陆柒的脖颈,自以为忿忿地?瞪了陆柒一眼?。 陆柒眸色一暗。 “霁玉,乖一点?,莫要仗着?自己有身子便随意勾我。” 说着?,他的指尖不轻不重地?在宁霁玉腰间的软.肉上捏了一记,满意地?感受到了横抱着?的人明显的僵硬。 宁霁玉索性将自己的脸几乎完全?埋在他的胸口,这几日陆柒对他几乎“不管不顾”,肚里的这个又?初初长成,正是闹他的时候,他也不知为何?,原本不多的委屈骤然聚积,一下子没忍住竟簌簌落下泪来,抓着?陆柒的袍子默默垂泪。 “怎么了霁玉?”胸前的濡湿过于真??,陆柒本来只是想逗逗他,却不料玩得过火,想起?医官再三叮嘱他尤其要注意孕中坤泽的情绪,心下顿时一慌。 宁霁玉并不理?他,半晌方冷哼一声?道:“这几日自己也不知哪里去了,又?凭什么来管吾的事?” 听见了这个原因,陆柒无奈一笑,在他耳边柔声?哄道:“好霁玉,没有刻意不见你,是想给你个惊喜呢。” “能有什么惊喜。”宁霁玉的语气明显有了一丝松动?,却还是装出并不信他的样子,看得陆柒心中一软,忍不住吻了吻他自发丝之下露出的一点?冷白耳尖。 很快便让那里泛了粉。 “惊喜说出来便不是惊喜了,闭上眼?睛,回去就能瞧见了。” 宁霁玉刚想耻笑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但在陆柒过于温柔宠溺的语气之下,竟然下意识就听话地?闭上了眼?。 “好了,我们?到家了霁玉,”陆柒将人轻轻放在椅子上,指尖一点?,屋内所有红烛便一齐燃起?,跳动?的火苗登时将屋内映照得亮如白昼,“睁眼?看看,可还满意么?” 入目可及的,是一望无垠的艳丽的红。 陆柒不知何?时站在了宁霁玉身后,再度十分自然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在他耳边轻轻吻了一下。 “这、这是……” 艳红的喜烛、焕彩的宫灯以及那成双成对的酒盏,他哪里会不知道这是什么。 陆柒并不答话,而是将他一缕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双手?一拂一件艳红喜服便落在了他身边。 “霁玉,穿上它。”非是陈述,而是近乎命令的语气。 跳动?的烛光清楚地?映照出了陆柒眼?底毫不遮掩的墨□□.念。 宁霁玉被他这般侵略意味十足的目光看得面上发烧,却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喜服出乎意料地?合身,即便如今他已然显怀,也丝毫不显臃肿。 陆柒轻笑道:“日日以手?丈量尺寸若是还能出错,为夫的面子可往哪里搁?” “为、为夫?”一贯冷清自持的冥主竟结巴起?来,木木地?重复道。 “待盟誓过后,可不就是天地?见证的夫妻了吗?” “……盟誓?”宁霁玉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迟疑道。 陆柒理?所当然地?指了指桌上的合卺酒:“你不是都瞧见了吗?” 原来陆柒这几日都避着?自己,是因为这个吗? 陆柒见他并不说话,只是眼?眶微红,唇角微微抿起?,无奈地?摇了摇头,俯身吻去了他眼?角的水光,柔声?宽慰:“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 “胡说,吾才没有!”宁霁玉侧身避过了他的动?作,低头将眼?中的复杂情绪掩饰过去。 “无妨,我知道你心中总是不安,”陆柒温柔地?将他轻轻揽住,同时将他的头按向了自己肩头,神色郑重地?解释道,“你总觉得,你我之前起?于肉.体关系,而之前我又?那般对你,你虽面上不显,心中却有诸多疑虑,尤其担心我是因为这个孩子,才决定对你负责。” “我、我没有。”心底的念头被人道破,宁霁玉有些心虚,不敢直视陆柒的目光,却被人强硬地?将偏转过去的头掰回来与他对视。 “霁玉,我之所以准备了这许多,便是想要让天地?做个见证,也与你做一对真正的夫妻,”陆柒将他搂得紧了些,嗓音喑哑数分,“我想要让你知道,这千年来,我对你的情谊,并不比你少半分。” “霁玉,你该对我多点?信任。” “……好。”宁霁玉心里酸软,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轻轻点?了点?头。 殊不知,他这副乖顺的模样极大地?取悦了陆柒。 “既要成婚盟誓,便该喝合卺酒。”陆柒自酒壶里倾出两盏,递了一杯于他。 “阿柒,你明知道我如今不便饮酒……”宁霁玉虽亦想同他完成这个仪式,但到底他如今身子不同,不得不拒绝道。 “放心,这酒正是专门为你备下的,与寻常酒液不同,我问过医官了,对你和孩子并无损害,新婚之夜,怎能不饮合卺酒呢?” 宁霁玉这才放下心来,但旋即想到合卺酒的饮法,面上不由又?是一热。 陆柒神色自若,已是举杯与他双手?交叠,将自己手?中酒盏送到了宁霁玉唇边,宁霁玉硬着?头皮如法炮制,二人皆饮下对方递来的酒。 “饮过合卺酒后,便该结发了。” “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①”陆柒自宁霁玉的发尾处轻轻斩下一根发丝。 “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②”接着?,他又?自自己的发尾处同样斩下一截。 二人指尖一点?,两缕发丝便纠缠在了一处,化作一个死结。 “如此,便请天地?做个见证。陆柒糊里糊涂了千余年,如今却是不会再错。” “……我宁霁玉,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定不负陆柒。”说这话时,宁霁玉语带哭腔,竟是又?要落下泪来。 “好霁玉,本是想讨你欢心的,怎么竟惹你哭了这么些回。”陆柒的指尖轻轻拭去了宁霁玉眼?角溢出的一滴泪,好笑道。 “还不是都怪你……” 这酒虽并非醉人之物?,但宁霁玉到底量浅,竟也有几分昏然,面上一派酡红,当真人面桃花之相,煞是诱人,看得陆柒喉头一动?。 “不许睡,”陆柒忽而凑到了他的耳边,笑意盈盈,“还没洞房,礼便不算成,霁玉,不许睡。” “这、这,孩子……”宁霁玉面上红晕更甚,破了身的坤泽许久未有雨露润泽,他其??又?何?尝不想,只是顾忌身体,??在不敢。 “放心,一切交给我,”陆柒吻了吻他面上的红晕,轻笑一声?道,“我已问过医官了,你如今脉象稳固,却身体亏空,正是缺少阳气滋养,你我行阴阳调和之事,非是有损,而是大补。” 他怎么连这个都问得出口? 宁霁玉刚想没好气地?“质疑”于他,下一瞬,却是被人揽入怀中,直接以吻封缄 “唔——”宁霁玉身子一软,被陆柒就势压在了榻上。 热意与酒气一同蒸腾而上,他只觉自己整个人飘飘忽忽,已然找不到任何?依靠,只能无助地?扶住了身前之人坚??有力的肩膀。 双唇相贴之间,彼此熟悉的气息不断交换,阴冷的死亡之气以及肃杀的鲜血之气,两种全?然不同而又?和谐交融的信香气息,亦在屋室之内一点?一点?地?攀升。 趁着?宁霁玉失神之际,陆柒的指尖已然搭上了他刚刚才穿上不久的喜服。 “刺啦”一声?,崭新的喜服被人一把撕裂,露出其下大片大片的白皙肌肤,因着?饮酒之故,那白皙之上渗出了些许红晕,更显艳丽非常。 通红的喜烛燃了一夜,也无法驱散屋室之内的暧.昧气息。 夜,还很长。 一年之后,冥府发生了一件震惊天界与冥府的大事—— 冥王宫中,竟多出了一位玉雪可爱的干元大殿下,以及一个不苟言笑的坤泽小殿下! 不知为何?,这位大殿下眉眼?依稀与那位天子近臣陆将军有几分相像,性子却丝毫不似干元,很是活泼可爱,冥主更是极尽宠爱,即便是在书房理?政,也常常将孩子抱在怀里。 而那位二殿下却与冥主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光五官相像,便连那表面上的冷淡,都一模一样,偏偏陆将军喜欢得紧,众人总能在御花园瞧见陆将军陪小殿下玩的身影。 陆将军果然深得冥主宠幸!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众人皆知冥主虽为干元,却与其他干元不同,不近声?色,走得最?近的人,正是这位深受冥主宠幸的陆将军,那么这两个孩子却又?是哪里来的? 看来,传言也未必是真啊! 作者有话要说:  ①汉苏武《诗》之三:“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 ②清陈梦雷《青青河畔草》诗:“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 本文到这里就完结啦,感谢陪伴,陛下和将军也会永远恩恩爱爱,也祝小可爱们都幸福快乐呀~ ==== 蠢作者要闭关备战期末考啦(坐标某年年期末胜高考专业hhh 下本写《偏宠玫瑰[无限]》,寒假开,文案↓求预收! 【欢迎进入逃生游戏】 【爱意是你的食粮,人心是你的玩物,美貌是你唯一的也是最锋锐的武器】 【你是世上最后一个纯血魅魔】 【这个世界异常疯狂,阴暗是人性的跗骨之蛆,杀戮乃永恒的至高美学,容予,你害怕了吗?】 容予:你好,请问猎物够多吗? 【……】 - 逃生游戏里忽然多了个横行无忌的人,银发曳地,眼尾微红,周身总缭绕着若有若无的玫瑰香气—— 关卡boss放下屠刀、剧情npc交出道具,玩家们停止了你争我夺,恨不得双手将劳动成果殷勤奉上。 他是恐怖世界里独一无二的瑰丽玫瑰。 容予:嘘,玫瑰可是有刺的呀~ - 就连一贯冷漠无情的主神都逃不过他的香气,挣不脱他以己身编织的网。 鼻尖被玫瑰香气彻底占据的主神终于发现,比起毁灭,他更想将人逼到绝境,捧在掌心,直到…… 软了身子塌了腰,也再流不出一滴泪。 - 主神:【再提醒我一下,当初我是怎么想到要放你进来扰乱秩序,为祸世间的?】 容予:“或许那天你刚好想起,你的花园里少了一朵带刺的玫瑰。” - 【排雷】 修罗场/切片攻/万人迷/魅魔业务娴熟预警 钓系纯.欲病娇诱受VS冷漠无情疯批主神 最后小声求一个作者收藏,么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