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郎君与疯媳妇》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假郎君与疯媳妇gl 作者:白日坐梦 简介 假郎君江九卿,娶了一位疯媳妇,人人同情。 病美人元氏女,嫁了一个俏公子,个个称羡。 只外人看起来,郎情妾意,风光无限; 又有谁人知道,这场相遇本就是逢场作戏,各有所图? 第一章 “啪!”的一声响,雨过天青的上等瓷杯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你再说一遍?元清那混账东西在外头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元家老爷元定均声如洪钟,气的面色发红,胡子乱抖,忍不住又砸了桌子一下,听得旁边候着的下人面如土色。 “少爷他在城南又打伤了李大人家的公子,现在人家拽着他上了公堂了,您快去瞧瞧吧!”那下人是真的怕了,刚才在那衙门,李大人面色黑的跟个锅底似的,要不是看在员外的面儿上,指不定就甩少爷一个耳光了。 元老爷喘了几口粗气,旁边又有贴身伺候的丫鬟见老爷气得不轻递上水来。他刚端起来要喝,门外又嚎叫起来,隔着老远都能听地一清二楚。 “老爷老爷不好了,大小姐又发病了!您快去瞧瞧!” 元老爷本要发火,可看到小厮连滚带爬的进来,整个人踉跄的差点摔了个狗啃屎,心里头一着急,也忘记跟他置气,只是猛地上前一步,拽起小厮领子,大喝一声:“谁叫你们又招惹她!绣儿她在哪儿!” 小厮那是有苦说不出,可还得装出一副好脸色不能叫老爷看出埋怨来,这脸上愣是给他做出了一副哭笑不得样子,看的元家老爷元定钧心里头直往外冒火。 他儿子闯祸的事情还没解决完,打小最疼爱的闺女就又出了事儿。一个爱惹事,可另一个乖得很,偏偏命途多舛,事儿总往她身上撞。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元定均心烦意乱,恨不得劈了眼前这人。 “小姐、小姐她在池子边儿上,众人拦着她往下——” 小厮话还没说完,领子一松,原来是老爷扔下他,整个人提着下摆冲出了门,后面跟着一大群丫鬟下人,浩浩荡荡朝着池塘赶去。 等他们到的时候,那大小姐早就已经浑身湿漉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周围一圈的仆从,见到当家老爷,呼啦啦跪了一地人,完全不敢吱声。 “小姐都闭过气去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元老爷气的脑子一阵阵发昏,吼出一嗓子后整个人跟着摇晃了一下,幸好身后的人看的紧,扶了一把,不然后果可不堪设想。 他这么一喊,所有人才惊醒了似的动起来,把小姐元绣给抬到了闺房,由贴身丫鬟红玉给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元绣的奶娘满面愁态,走来走去没个消停,终于忍不住开口。 “老爷,小姐再过不久可就要年满二十了,身边的大家小姐,哪个不是早早定亲,如今抱了大胖小子的,唯独咱们元家的小姐至今无人问津。你说我们元家家财万贯,再这么下去小姐都成老姑娘了,更不好办呐!传出去名声多难听!” 这话本不该她一个下人来说,可要是不说,耽搁了这她从小带出来的孩子,她难受。 元家老爷见她走来走去心里头也烦得很,猛拍了几下桌子吓得奶娘跳了一下,安静了许多。他急道:“我能不急吗?可哪家愿意要绣儿这样随时发病的媳妇,这些年我给媒婆塞了多少银子,介绍的不是鳏夫就是混混,我恨不得”说着深深叹了口气,眉头都皱出了三道褶子,看得人心里发酸。 奶娘掐指头想,她的小姐那样好,如若不是当初遇到了那样一件不幸的事儿,那模样俊俏标致,琴棋书画又样样精通,现如今,媒婆都该踏破门槛了罢,可现在却沦落到了这地步,不论如何,小姐都不能被白白蹉跎了。 她牙一咬,脚一跺,狠狠道:“既如此,我们便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来个扔绣球招亲,专挑那些个家世清白贫寒的外来子弟,又或是赶考路过的少年郎君,重金悬赏,就不可能招不来人!” 这么一想,越发觉得有理,恨不得马上实施。 她年轻的时候嘴巴就惯会说道,现在更是一句接一句,说的元家老爷只觉得要不立马这样做,就对不起自家闺女。 当即拍板,喜道:“绣儿下半辈子终于有依靠了,即便我走了,也不至于让她受苦。”这边才刚决定,他就已经招呼人开始准备。 只不过半月,发出的消息就吸引了好些个路过的清贫学子,又或是赶着看热闹的未婚郎君,总之,重金悬赏之下,总不缺人。 高楼,红绸,人头攒动,热闹不凡。 只听得一声铜锣敲响,场下人全都骚动起来,拥挤着推搡着,一颗绣花球从高处被人抛下,划出一个弧度落入一人之手,紧接着又被人拍走,百十双手推来挤去,眼见着绣花球被远远踢开,就要落地—— 这球一旦落地,可就不再算数,众人全都急红了眼,一个劲儿的往前凑,就在这节骨眼上,只见空中飞来一人,白衣黑发,身姿灵动。脚尖一点一提,纵身间没有八丈也有五丈,眨眼间就来到了众人面前。 身子一矮,手臂一捞,那绣球就入了他的手。 马上到手的绣球飞了,意味着千两白银跟着飞了,众人急红了眼,全都涌了上去,把这莫名冒出头的男子围住,七嘴八舌的声讨。 “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快把球还给我们!” “就是就是——” “野小子一个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 那说话的人正是个圆脸小眼睛,嘴巴又阔又大的丑男人,身高愣是比眼前这人矮上一截,又见那红绸绣球在他手上,更加不忿。 江九卿如何看不出这小心思,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是微微一笑,就生出了许多风流潇洒来,看得人呆若木鸡。 “诸位兄台,小弟不才,多谢各位承让!” 他往那儿一站,眼神含笑,嘴角微勾,两手抱拳,看着真朗朗如清风明月,叫人嫉妒。 站在高楼之上的小厮见状,铜锣重重一敲,高声大喝: “绣球已定,闲杂人等退散——” “公子这边请。”小丫鬟带着江九卿朝着元府走,可谁叫身后人生的一张玉脸,小丫鬟总忍不住往后偷看。一次两次还好,终于被人逮住,羞红了脸,再不敢偷看,埋着头把人送到了正厅门外,手一指,声音嗫嚅,“公子,这就是老爷会客的正厅,你只需进去就可以见着老爷,奴婢告退了。” “慢着。” 听到这话,她脚下忍不住顿了顿。 江九卿嘴角含笑朝她走来,江湖人称其为玉面小飞龙果然是不错的,多少怀春少女光只是看着这张脸就羞不可抑,更别提没见过世面的一府丫鬟。 小姑娘哪里知道这人心思蔫儿坏,见他越发靠近自己,甚至能闻到身上一阵阵清雅的体息,正屏住呼吸看他抬起手慢慢接近自个儿的脸颊,竟然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只等待那手落到她娇俏的脸上,心里头软成了一汪春水,越发火热。 “姑娘怎的闭上了眼睛?难不成青天白日竟然困倦了么?” 许久没有动静,却只听到了这样一声调笑之语,小丫鬟睁开眼睛。只见江九卿从她的头上摘下了一片枯黄的叶子,在那修长莹白的手指上竟多出了几分枯败之美。她知晓自己误会,顿时惊呼一声,紫胀着面皮跑了。 揉碎了手中的叶子,九卿压抑不住笑声,大笑起来。他没有克制,随兴所至,终于是惊动了屋中的人,忍不住出来一见。 元老爷听说人已经定下来,可却怎么也等不到。听到这陌生的笑声刚出来准备一见,就看到丫鬟紫苑狂奔而逃。 他本来是要开口叫住她,斥责她的无礼,可看到树下站着的人,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看着他缓缓转过身,眉目含笑地唤了他一句。 “元老爷,在下江九卿,有礼了。”说着手捧绣球,如同书生公子一般,施了一礼。 “好好好!”元老爷连说三声好,可没想到这招抛砖引玉,竟然真的引来了一块璞玉,“既然你已经来了,便跟我去瞧瞧我的女儿,也就是你将来的娘子,可有异议?” “那当然是好的。” 也许是江九卿答应的太过利索,元定均反而有些迟疑,“你来之前可曾听说过关于绣儿的什么传言?” “当然是有的,听闻元府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又生的倾国倾城,只不过曾经受过惊吓,有时难免会做出些惊人之举。九卿能娶得小姐为妻,真算得上是祖上积德的幸事。”说着又朝着元老爷施了一礼。 他话说的好听,元定均听得心里舒坦。既然他已经全部知晓,那便不用再怕。如果见了绣儿还没什么问题,这门亲事也就算成了。把这样的人物招赘入元府,也不算亏待了绣儿。 想到这里,元老爷身心舒坦,脚下也走的越发快起来,没一会儿就到了元绣的闺房门口。他推开门正要走进去,屋内却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叫,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滚出去——” 元老爷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一样花花绿绿的东西朝着他飞速砸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收藏~~~ 这文写的是一个小飞贼和大美人的婚后日常,打情骂俏吃飞醋,阴谋为0,虐恋为0算是半种田文吧? 第二章 “啊——”元府老爷吓得脸色大变,高声惊叫起来,眼见着那东西就要砸上他脸的时候,身边掠过一阵清风。 一道白色的人影闪过,黑色的发丝甩在元老爷的脸上,就跟被人扇了一巴掌,元定均脸颊火辣辣的疼。 “哎哟喂,痛死我了。”元老爷捂着脸颊,看着江九卿手上抓着的东西,那就是一个软绵绵的枕头,就算砸在脸上也不见得多疼,只不过身后一堆人拥簇着,不大好看罢了,“还不如被它砸呢。” 元老爷嘀咕着。 他哪里能想得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气质高雅的人儿,竟然是一肚子坏水——故意的呢。 九卿笑眯眯地将枕头抱在怀里,凑到鼻端深深嗅了一口气,感慨道:“枕头长年累月跟在小姐的身边,已然染上了体香,光这点上来看,贵小姐必定与传言相符,是个绝代佳人,九卿实在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呢。” 本来为着他这个算是孟浪的行为感到有些恼怒的元老爷,听到他对宝贝女儿娓娓道来的称赞,自然也忍不住跟着心花怒放。顿时有什么想法全都抛到了脑后,拍了怕九卿有点单薄的肩膀,“这位公子说笑了,小女哪儿有你说的这样好哈哈~” 他虽然嘴上谦虚着,表情可看不到半点儿,嘴巴都笑的要咧到耳根子去,眼前一表人才的准女婿,他越看是越顺眼,恨不得立马就将他拉去拜堂,送入女儿的洞房,成其好事。 元老爷再哈哈地笑,却发现并没有人来附和他。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眼前的人注意力早就被缩在床角的人儿给吸引住了,两只眼睛就像是钉在那处一般,看的转都不转。 元老爷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在那十来步远的地方,床帘半垂了一面,影影绰绰能看到里头的人儿,和半张粉面。 床上的人将自己团的小小的,好像恨不得让自己缩到缝隙里,消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好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她。 明明床上无人,可她却浑身颤抖不止,时不时向着门边扫来,扔出三两样物件,可还没打到目标人物,就都中途软弱的落下。 眼前的人太过娇美太过脆弱,九卿忍不住拔足朝着那处走了几步。他只走了不到三步,床上的人又已经抖如筛子,潸然泪下,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声。 “好,我不过来,你莫怕。”九卿缩回正要迈出的步子,放柔了声音,又朝后退了两步,“你看,我已走开了,现在我们就走出去,你慢慢从床上下来喝了那碗姜汤可好?” 刚进屋那会子九卿就已经发觉桌上冒着袅袅热气的姜汤,他的鼻子灵敏,心思也快,看到床边架子上搭着的湿衣服,当即明白一二。 “元老爷,我们先出去吧。”九卿拉着元定均走出屋子,关好门,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望着那门有些怔忪,“元小姐,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他问的小声,可元老爷靠的也近,当即脸色大变,以为九卿反悔,忙捉住他手臂,着急解释道:“听我说,绣儿平日里不是这样,都是几年前遭到了一场刺激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她也不日日这般,只是偶尔触景生情才”说到这里,元老爷悲从中来,几乎要掉下泪了。 江九卿生平爱美人,更怜惜美人,只是想到刚才说看到的情景,忍不住感同身受,跟着元定均两人蹲在路边,默默抹眼泪。 两人抹的差不多的时候,四眼相瞪。 元老爷奇道:“你抹什么眼泪!” 九卿抽搭道:“怎的就许你掉眼泪不许我掉眼泪?小姐哭,我也忍不住难受跟着哭罢了,你又为什么哭?” 元老爷又笑:“既如此,我便高兴了。” 九卿同笑:“你既然笑了,我也就不哭了。” 元老爷捉着九卿的手,亲昵地拍着,好似他是他认识了多年的忘年之交,“我是为了女儿觅得如意郎君笑,你为的是什么?” “我呀,”九卿笑嘻嘻地看着他,两只眼睛含着水光,熠熠生辉,好看的叫元老爷都看呆了去,“我当然是为了小姐后半生有了依靠啦!” 两个翁婿相视一笑,把臂同游。 他们身后跟着的人简直要目瞪口呆,完全搞不懂这俩人为何一哭一笑,一唱一和,只是隐隐觉得,今后府上恐怕要不同以往了。 听到门外人全都走了,屋内的元绣才松了一口气,从门边滑落在地上。 那门外的两人说话又没个顾忌,离得也不远,元绣的耳朵好使,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她这病来的蹊跷,去的也蹊跷,那人说话自有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又能把握时机,在元绣最害怕的时候果断退出,给她留下了喘息的空间。 他是第一个,在元绣没有害怕的崩溃前主动离开的。以往的所有人,包括元老爷,总是在元绣不堪重负的情况下才会选择退后一步,静观其变。 这自然,在元绣的心中植下了那么一丝丝的非同一般。 她喝过姜汤,不多时就不再颤抖,慢慢恢复了理智。 元绣听到门外那如水一般清雅的声音里带了愁苦,竟然哭了。她忍不住好奇凑到了门边,却听到了这样一番让她心神巨震的话,心中忍不住翻起惊涛骇浪。她想起了她这些年的委屈和噩梦,哭倒在门边,缩成一团。 她下午在池边乘凉,只不过是下人打翻了茶点,匆忙之下忘记了禁忌,竟然上前去擦拭元绣的衣角,就让她发了疯病,不受控制,大出丑态,这种惹人笑话的事情出的还少吗? 元绣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子,只要是亲近她的人都晓得。当年也是个天之骄女,凤阳县内谁人不知道元家小姐才貌双全。若不是这个病,若不是这个病 元绣心中泛苦,只因这疯病,流言满天,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以至于她的心中早就存了死志。平日里若不是为了疼爱她的父亲苦苦压抑,只怕到了疯魔时刻,真就一头撞死,世间早没了元绣此人。 “贼老天,你如果就让我这么去了该多好”元绣空洞的双眼望着一出,默默流泪。 在她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促然一瞥下的人,翩翩如玉。 第三章 “姑爷来了,姑爷来了,大家快站好。”红玉缩回脑袋,朝着正在院子里懒懒散散动作的姐妹们喊道。 她这话音刚落下,原本那些个动作缓慢迟钝、边做变玩笑的少女,全都激灵地打起了精神,手里头晒书的动作也快了、利索了不少。 “大老远就听到红玉姐姐叫我的名儿了,可有什么事?”九卿的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鸟笼,里头有一个浑身翠羽不过巴掌大些鸟儿,额头后有几根长长的羽毛,是难得的纯正白色,看起来名贵非常。 红玉闻言,捂着唇浅笑,“看到姑爷要来,自然是我让大家打起精神来。” “不过,红玉姐姐,只一件事,希望姐姐能答应我,”红玉今年十九,而九卿不过十八还未加冠,所以在她面前,九卿总是以姐相称。平日都是笑容满面,可现在却严肃了起来。 红玉以为是什么大事,心中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只等着九卿开口。 “姑爷请说,奴婢定会帮你做到。” “我呢,虽然摘得了绣球,可还未与小姐成婚,这样姑爷姑爷的叫,总不太好。不然你同元老爷那样,叫我九卿——” “不不不,奴婢怎敢越矩。” “总之,你别唤我姑爷了罢。” “这”红玉犹豫了一下,本还想继续说什么,可看到九卿含笑的双眸,还是点头应允了。 “那就先谢过红玉姐姐了。” 九卿施了一礼,红玉急匆匆避开,脸色潮红。他手提着鸟笼越过众人,穿过正在忙碌的众人,翩然而去。 元绣的闺房外全是她种的花花草草,此时正是春末,院中鲜花盛开,风一吹,摇曳生姿,香气袭人,别有一番美态。 在这院子里也站着一个丫鬟,她守在房门紧闭的屋外,看到九卿正想要推门禀告,却被九卿制止。他拉着她远离了房门,才压低了声音悄悄道:“先别忙,小姐梳妆未起,卿若打扰,岂非不解风情?” “可姑爷,小姐——”小丫鬟还想说什么,可九卿竖起的食指已然摇了摇。 “我可还不是你们的姑爷,这样叫对你们小姐的名声可不大好,这是要事,下次需得记住。” 九卿说的这样正经,小丫鬟被唬住了,又听到屋内的动静,被九卿轻轻推了一把,“快去,小姐叫你了。”他说完,就提着笼子,撩开衣摆,在院子花架下的石凳上一坐。低头摘了一根细长的草杆,伸到鸟笼子里去逗鸟。 那鸟儿本就娇贵文静,又被九卿逗得烦躁,忍不住单脚在小细杆子上窜来窜去,左脚跳完换右脚,终于是怒了,长长的鸣叫了一声。 只这一声,就令九卿喜笑颜开,把那根杂草一扔,拍着手乐道:“这样的鸟儿才能俘获芳心,你多叫叫,说不得小姐就把你收了,到那时候,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弄来,小毛毛~~” 小毛毛又叫了一声,朝着九卿猛地传过来,不晓得是不是怒地想要咬他,可奈何有笼子挡着,只能一声又一声地高高叫起来。 “这是什么声音?” 红燕正在提元绣梳头,她的手是几个姐妹里头最灵巧的一个,所以才总被留下来替她梳妆。因此红燕年纪虽小,确是元绣身边除了红玉最看重的一个。 “小姐,姑——江公子在外头等你呢。”红燕刚想叫姑爷,可想起了之前被教导的话,仓皇改了口。 元绣心中一沉:“你今日怎的改了称呼?” 红燕老实回答:“小姐,我也不晓得,这几日听几个小姐姐们说,江公子总是不让她们叫他姑爷,都好几回了,只让叫江公子,我只有听他的吩咐了。” 元绣沉默不语,只是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抬手轻抚侧脸,低低地叹了口气,“红燕,我有几日不曾犯病了?” 红燕听得一惊,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照实说便是。” “大约是四日了。”小姐偶尔会问这样的问题,但是是极少有的。每当这种时候,就连红玉姐姐这样的老人都会些心里头发虚,更别提她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话说完,手心已然出了些汗,微微濡湿。 “也就是说自打这位江公子来了后,我便没有发过病。”元绣这么说着,可却又不像是高兴的模样,又跟着叹了口气。 红燕就有些不解了,问道:“小姐,这分明是好事,说明江公子果然是我们元府的吉星,你为何叹气呢?”说话间她已经挽好了头发。 元绣站起身,走了几步才回头看着红燕苦笑,“你还小,懂什么?世事无常,有时候你看着是好的事情,说不得在某些时候又是坏的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手已经扶到了门上,深深呼了几口气就拉开了房门。 南方的春末已经有些热了,元绣惧寒,这种太阳大出,暖风微醺的天气对她来说最为适宜。她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腔中浊气一扫而空,就听到极为悦耳的鸟鸣声叽叽喳喳地响起。 她偏头朝花架看了一眼,九卿弯着腰,正在逗弄笼子里的鸟,头发散落挡住了脸,衣摆搭在椅子上,看起来有些太过随性,不像书生客,反倒像是浪子更多些。看到九卿动作一停,转过身来,元绣倒退半步,脸上的神色已经有些冷然了。 “你不要过来。”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九卿的热情,一时间他高高提起来的步子僵住了,看到元绣脸上的疏离和畏惧,九卿苦笑一声,只能收回脚。 他倒退两步,露出身后石桌上的鸟笼,作了个揖,朗声道:“小姐安好,卿昨日上街,正巧看到有小贩挑担沿街叫卖这些小东西,我见着好玩新奇,一看相中了这只雀鸟。小姐平日喜欢清静,这鸟倒也文静乖觉,又好看可做观赏之用,闲暇无聊逗弄逗弄,定能解乏。” 元绣不说话,只是打量着他,不明白九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小姐刚起,还未用膳,是卿打扰了,卿这就告辞。”说着留下石桌上的鸟笼,向离他好几丈远的元绣道别,穿过院门离开了。 红燕收拾完了东西,慢一步出来,就只看到了一道背影,有些茫然,“小姐,江公子是来做什么的?怎的就这么走了?” 元绣紧绷的嘴角一松,抿了抿唇,手指着石桌,淡淡道:“送鸟。”说着就提步走到石桌边,拎起精巧的鸟笼子看了看,果然如他说的那般,鸟儿漂亮,叫声动人,看着颇讨人喜欢。 “啾~”小毛毛叫了一声。 元绣心头微动,见到桌上的那根草杆,很自然的捡起来挠了挠小毛毛的额头。也许是她看着美丽文静,动作温柔,小毛毛不似同九卿那样胡闹,而是享受的蹭了蹭,娇滴滴地啾了几声,撒娇似的。 这厢玩儿的正开心,忽然就见红玉提着裙角跑进来,口中嚷着:“小、小公子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小霸王元清》:周六晚更新~ 第四章 元绣头也不抬,只是逗鸟,好像听不见红玉说的话,过了好半会儿,她逗弄的累了,才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哦?回就回了,何必大惊小怪,这本是他的家,他当然是去得也来得。”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平平,毫无波澜,旁人听不出丝毫喜怒。这就更加让人觉得紧张,生怕说错了什么。 就连平时比较大大咧咧的红燕都屏住了呼吸,而红玉更是额头冒出了细细的冷汗。她来时恰巧碰到离开的江九卿,说来也怪,他刚来时手中提着一个鸟笼子,可走了的时候却两手空空,见到她只是略微点头示意,要换做以往肯定要停下来跟她嗑叨许久。本来红玉心里就提了点疑惑,又听到元绣带着点火气的话,连她都有些不大敢说话了。 “说罢,他又干出了什么混账事?”元绣将手中的杂草丢掉,用手帕仔细地擦了擦手指,刚站起身,旁边的红燕就利索的弯下腰替她抚平裙角,拍落草叶。这一套动作全做完了,元绣才指了下鸟笼子,扬声道:“也不知它叫什么,到时候再说,你帮我好好照看着它。” “回小姐,少爷刚回府,就抱着老爷的腿大哭了起来,说是那李大人如何如何的虐待他,还说老爷如果不替他讨回个公道,就赖在那儿不走,老爷大怒,正抄了棍子,发狠话说是要打断少爷的腿”话越说到后面,红玉的声音就越弱,说到现在已然像只蚊子似的嗡嗡直叫。 她待在小姐身边多年,当然是了解小姐的性子。她是个重孝道的人,本就看不惯少爷为非作歹的纨绔行径,再兼她身患疯病,时而清醒时而魔怔,性子越发的喜怒无常起来,旁人无从推断她此刻的心意,也就不晓得她接下来打算走什么,都只能各自如履薄冰地站在一旁,等候差遣。 元绣几人还没赶到小院子里,老远就听到哀嚎一声又一声地响起,到最后甚至劈了音。后边跟着的几个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抢先超过元绣冲到前头去,可身为下人,却不能这样逾矩,看的元绣笑了一声,“你急个什么劲儿?” 红玉有些讪讪,使了个礼,不大好意思道:“当时少爷特意让我来找小姐,搬救兵的,说是慢了一步,可能今后就得当个瘸腿郎君”还说瘸腿公子也不潇洒,央她快些。 说到这里红玉心中暗自悔恨,当时要不是她好奇,也不会丢下身边的一众姐妹,跑去看小公子。 都说是好奇心害死了猫,果然是大实话。 “他也知道父亲是个火爆的性子,他也该治治了,吃点苦头也未尝不好。”元绣哼了一声,徐徐地走到小院子,正好看到元清跟个泥鳅似的,两只腿在空中乱蹬,在那手臂粗的木棍将落而未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就开始嗷嗷乱叫。那叫声之凄惨,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施以如何残暴之罚,可事实上,那木棍不过轻轻一触,就已然被他两只脚灵活蹬开。 他只不过被磕碰了两下,反倒是元老爷累的气喘吁吁,满面通红,额头冒汗,这么看着,不知道谁才是受罚的那个呢。 “不知他有哪处值得人为他担心?”元绣瞥了红玉一眼,冷声道,在她身旁的红玉头低低几乎要垂到胸口处,她总是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所以虽然得到元绣信任,可论起贴心,还不及胆小怯弱的红燕。 正在元绣说话的当口,九卿早就已经看到了元绣。他手里捧着一盆子小巧玲珑地盆栽,看一株精心培育出来的新种兰草,见到元绣训斥红玉,他慢悠悠地走到了元绣的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喜滋滋地唤了一声,“元小——” 他这姐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元绣已如惊弓之鸟,浑身震了一下拂袖跳开,那手正好打在九卿捧着的兰草上,就听到“砰!”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又是一声闷闷地响,地上已经是泥土四溅。 九卿脸上一副肉痛的神色,还没来得及开口惋惜,就听到院子那头传来一声惊天地泣鬼神地嚎哭,声音之大,中气之足,简直震人发聩,让人目瞪口呆。 “啊啊啊——” 元绣脸上的惊惧都化作了惊愕,和九卿两人面面相觑,良久,九卿朝着那喊叫方向瞥了一眼,见到元清抱着一只腿满地打滚的模样,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朵,不大确定道:“莫不是刚才我不是幻听?确实是听到了一声骨裂声音?”说到这里,九卿脸色大变,当即“哎呀呀”叫唤,匆匆忙忙朝着元清赶去,蹲在他打滚范围之外两步的地方,指着那断成两截的红木棍子,心痛道:“元老爷你下的手也太狠了,连木棍子都给打折了,不晓得元少爷的腿可还好?” 说到这里旁边的人才手忙脚乱起来,跑去叫大夫的叫大夫,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还有准备抬起元清却被他一巴掌扇开的,看到这场面,本来刚下去的那股子邪火又腾地冒了起来,元老爷脚在地上猛地一跺,哼了一声恨恨道:“你们哪个敢把他扶起来就是跟我过不去,既然跟我过不去,那今儿个就打铺盖跟着元清这混账东西一块过日子去罢,元府庙小容不下你们!” 他话一说完,就拂开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 这时候元绣才走到跟前来,站定,看着元清冷然道:“爹已经走远,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我可不吃你这套!” 地上那人闻言,滚动的动作僵硬了那么片刻,很快又接着在地上打起滚来,口中哀哀戚戚,好不可怜的模样,“姐姐,我的好姐姐,我是真的被打折了腿,疼得紧,爬不起来呀,你来给我打我搭把啊不,随便哪个给我搭把手我才能起得来”说着又哇哇的大叫起来,吵得元绣脑子一涨一涨的疼。 “好,你能起来既然不起来,那我便打到你站不起来,倒时候你确实不用起身,我也会替你在爹爹面前好好美言几句。”说着捡起地上较长的那根棍子,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就要砸下去! 那元清身前有元绣挡住去路,身后又有九卿封锁了退路,真个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也不灵了。吓得魂魄俱飞之时,就见一人上前一步,手臂轻抬,那去势极猛的棍子半道就被劫走,轻松抢了下来。 元绣杏眼大睁,怒道:“江九卿,你敢拦我!” 九卿躲下棍子,丢掷一旁,连连鞠了几个躬,瞥了地上那人一眼,手挥了挥,急道:“你还不起来?难不成要你姐真怒了才肯?” 这话刚说完,那地上的人骨碌地起身,爬到一半踉跄了一下,脸上隐隐露出痛苦的神色,“姐姐,我是真的被打伤了的,不瞒你,你别、别气了可好?免得气坏了身子,又气的发病了。” 元清天不怕地不怕,是个人人奈他不得的小霸王,可唯独怕一人,那就是其姐元绣。说起来他也不是怕她姐这个人,他怕的是元绣大怒,触动了疯病,到那时候全家鸡飞狗跳,就连父亲的脾气也是爆裂的三分。小时候有次不懂事,顶撞了姐姐,导致元绣突然发病,拿头去磕桌子,吓得父亲连忙丢下刑具,去拉元绣。那次元清被打得半死,关在祠堂面壁了一日一夜,饿得昏过去才得以放出来,从那以后,他街头一霸,心头上多了个怕的他肝儿都颤的人! “小公子说的有道理,小姐切忌动怒,身体要紧啊。卿是怕你急坏了身体,才抢下了木棍。”元绣不说话,只是盯着元清看,看的后者头皮发麻,九卿才又笑道,“你看现在,小公子定是知道他错了,小姐若想怎么罚他,他肯定是不会说个不字,小公子,卿说的是否?” “是是是,这位公子真的是说到我心坎儿上了,句句都是弟弟的肺腑之言,只要姐姐不生气,就算打断了我这双这双狗腿,弟弟也是一句怨言不敢说的。”元清瞅了他姐脸色一眼,知道她那口恶气消去了,才又笑嘻嘻地接着说,看到元绣还是不说话,直愣愣跪倒在地,噗通一声,痛的他龇牙咧嘴,是真疼,“姐,你别生我的气了。” 看到面前两人一唱一和,元绣扶着红玉稳住身子倒退一步,“江公子心思细致,我怎么能怪你?都是我这个弟弟不成器,既然知错了,就在这里跪到爹爹气消罢,红玉。” “哎!” “你就在这里看着他,不许他起身,不许他喝水,等到我爹什么时候气消了派人来,你再让人送他回屋。”说完不理会元清怎么在后头苦苦哀求,都不在搭理他分毫,连带着九卿的呼唤都不理会,看的九卿是苦笑连连。 “小公子,这下可好了,你姐姐怪上了我,可如何是好?” 九卿说着这话,引来了元清怒目,大喝一声,“你是老子的哪个,敢在我面前代我说话!要不是你,我何至于在这里长跪不起!你也给爷跪下,不然我赶明儿打断你的狗腿!” “少爷”红玉无奈地打断。 “有屁快放!”元清特不耐烦地说。 “这是姑爷,半月后即将迎娶小姐的江公子。” “什么?!”惊得元清要去揪九卿,可却忘了他还跪着,摔了个狗吃屎。在九卿面前出多了丑,此刻脸色紫胀,怒吼:“谁他娘的承认他是我姐夫,经过爷我同意吗?那是我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血战钢锯岭》 第五章 中午用午膳的时候,元老爷才察觉出了有些不大对劲儿。 “那忤逆子呢?怎么没见他来吃饭?” 元老爷看了看九卿,见他朝着女儿的方向努了努嘴,又对元绣问了一遍。 元绣慢条斯理地往嘴里夹了一块牛肉,细细嚼完了才看向元老爷。圆桌很大,九卿和元老爷挨得很近,反倒是元绣坐在两人的正对面,是最远的位置。她一抬头,就能将元老爷和九卿的表情尽收眼底。 “还在院子里。” “怎么会还在院子里?难不成真的被打断了腿?”元老爷有些自我怀疑,他虽然觉得自个儿力气用的不算大,可确实把木棍子打成了两截。他再生气,元清也毕竟是他的儿子,此刻脸上已经有些着急了,“红玉呢,怎么没见到红玉?叫她去看看元清。” “红玉姑娘正待在院子里陪着元公子呢,元老爷不必太过担心。”九卿这话刚说完,就听到身侧的元老爷长出了一口气。 “我从也没见过谁家的孩子这么不服管教,打从他娘去世后,就像是只猴子上树下水的,棍子打断了多少根了,也没见着到他心里头去的,今天怎么这么乖的待在院子里了?” 九卿一哂,笑望了一眼对面的元绣,“自然是小姐管教有方,长姐如母,虽然元小公子没了娘亲,可有姐姐也是不差的。” “我让他跪在院子里,爹什么时候消气什么时候起身,红玉在那里陪着他,总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不过,我还是得问一句,阿爹你的气消了吗?”元绣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看着元老爷目光如炬。 元老爷总觉得被看光了小心思,有些支支吾吾,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他要是知道错了就算了罢,让请个大夫给他腿瞧瞧。再怎么不是,还是我元定均生的。只不过李大人那里,独子被打伤了腿,想必他是大怒的,我得备点礼物什么的,找个时间去拜访拜访,就是不知道送什么比较好。” “送一些珍奇鸟兽大抵会比较好些。” “你怎么知道?”元老爷好奇不已。 “李大人家大业大,肯定是不差钱的了。你送一些新奇好玩的东西给他,还能给李公子解解闷,开开眼,一定很不错。” 九卿一番话,听得元老爷大为欣喜,连说了三个好,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欣赏,心里头对这个未来的女婿是越来越喜欢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喜道:“那这个月二十七是黄道吉日,你们的大喜日子就定在这天,我已经找人给你二人算过了,先生说是大吉,二人命数相辅相成,可成良缘。”说完哈哈笑了好几声,可却发现桌子上一片安静没人附和,他觉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先看了看九卿,又看了看元绣,“你们觉得如何?” 九卿支吾了一下,又偷瞄了一眼元绣,“这个卿做不得数” 元绣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成婚是我跟江公子两个人的事,自然不可以这样草率。阿爹总得给我跟江公子一个认识亲近的机会,才好罢?要是江公子受不得我——” “距离二十七还有半月时间,足够你二人好好亲近认识了,先生都说了是个好日子,就不适宜再拖了。”元老爷自然是看出了元绣心中所想,沉声说道。 元绣不想拖累别人,想借着自个儿的疯病吓走江九卿。可元老爷就是不想让九卿看到,只想哄着他快些成婚,到时候木已成舟,想跑可就没门儿了。 为了女儿的后半生,元老爷操碎了心,只要她后半生幸福,他做个小人又何妨? “既如此,又何必问我的意思?阿爹你自行做主就好。”元绣脸一板,笑意不再,瞪了一眼桌上的九卿,冷哼一声,显然是迁怒了他人,直接拂袖离开。 元老爷伸手想要挽留元绣,可她走的太快,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消失不见,他只能叹了口气,“阿绣就是这样,有时候有些任性,你、你多担待着些。元清那小子是上不来台面的了,等我老了,这个家还得靠你们夫妻二人扶持呐。” 听到这话,九卿了然一笑。他当然知道元老爷这话的意思,不过是希望用眼前的一切来迷惑住他,用财富困住他,让他心甘情愿的留下来,担起元家的未来罢了。 想到这里,九卿也站起身,之前就让人取了个食盒装了些吃食,现在直接提起,向元老爷告辞,“卿已经吃饱,现在去看看元公子。我想小姐大抵还在气头上,是不会让人去送餐。元老爷也不起了罢,那就让卿前去,公子必然有许多的话想要对卿说。” “哦哦哦,还是你细心,我差点都忘了,替我多骂骂那不孝儿,免得太过轻易饶了他,下次再犯。” 九卿应过,提着食盒走了。 等他到了小院,却忍不住发笑。 原来那元清是个惯会享受的主儿,虽然被元绣罚跪在小院中,可她却没说过不能跪在阴凉处,不能跪在蒲团上,更没说不能让人给他端茶送水,摇扇子擦擦汗。 所以九卿看到的就是,红玉手中拿着一把纸扇,正在替跪着的那人扇风,旁边还有一个丫鬟,手里端着茶杯给元清送切好的瓜果。还是拿了牙签插了一小块送到他嘴里,另一边还有个丫鬟,手捧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书,细弱蚊蝇的念着书本,脸色羞红欲滴,头都要垂到地上去了。 元清吃着瓜,还一边嚷嚷着风不够大,朝着念书那丫鬟抱怨道:“青蚨,你的声音也太小了,小爷我要听不见了,大点声,就你一个没吃饭是不是?能够陪着爷,是你的福分,还不快知足!” 那小姑娘看着也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被吼得快要哭出来,可书中的内容又实在不堪入目,她纠结地不知道该怎么好,捧着书的两根指头缠在一块,一个没留神,书本就砸在了地上,溅起了一地尘土。 “青蚨,你好大的胆子——” “哎哟,小公子怎的这样大的火气,大热天的再上火,吃瓜都不抵用了。” 那青蚨本也是拿着一个蒲团跪在地上念书,被那么一吓,人都栽倒在地上。 九卿走得快,特意挡在青蚨和元清之间,不让两人相见,又把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打开。 一阵饭菜飘香,不知哪儿传来肚子叽里咕噜的声音,就听到元清大声喝问:“哪个大胆的奴才,竟然管不住自己的肚子乱叫!”说完他扫视了一圈,满意地看到所有人低下头去,敢怒不敢言。 九卿全都看在眼里,笑嘻嘻地拉起元清的胳膊,温声道:“老爷看起来没那么生气了,小公子就起身罢。只不过小姐的气可还没消,你千万别去招惹他。这是卿特意让厨房备下的饭菜,快些吃。” 说完朝着身后的青蚨打了个手势,让她赶快离开。 青蚨胆子小自然是不敢,但还是挪了个方向,趁着元清注意力全被饭菜吸走,跪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松了口气,看着九卿的眼睛里已经染满了感激和倾慕。 饿得狠了的元清两腿交叉坐着好一阵狼吞虎咽,等肚子终于没那么难受了,才吃得慢了。又看着旁边笑望着他的九卿,忍不住摸了摸脸颊,疑惑:“我脸上又没东西,你老看我作甚?” “卿看公子一表人才,举止不凡,将来一定大有所为,忍不住为公子富贵的面相所倾倒。”九卿本来就嘴甜,这些话更是沾手即来,丝毫不困难。短短一句话把元清捧得乐呵呵地,原本元清看他哪哪儿不顺眼,可现在看他却哪儿哪儿都顺眼,直夸他有眼力。 “他们说你是我姐未来的夫君,怎么我离家三四日,家里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又吃了几口,看到菜里头的西红柿,突然想起了之前父亲整日挂在嘴边的“抛绣球”,眼睛一亮,抓着九卿的胳膊不放说:“你就是他们扔绣球找回来的那个便宜夫君?” “便宜夫君”嘴角抽了一下,还只能点头,“正是。” 说完元清把碗一扔,要站起身,可膝盖酸麻一下子站不稳倒在九卿的怀抱里。那一阵过后,他依旧赖在那儿不走,还不断的凑着鼻子闻着九卿的衣衫,好奇地说,“真香,可比赛香楼里的姑娘香多了。”话刚说完就被人扯开,九卿两眼盯着他,明明嘴角挂着笑,可那眼神却凿凿如同飞刀,看得他心下一震,将涌到嘴边的话吞下去。 “嘁,你个臭男人,如何能和那些个娇娇软软的大美人儿相比。”说完他走了两步,忽然又记起一件事来,“你要娶我姐,我们怎的知道你在别的地方有没什么相好的,又或者是什么大娘子二娘子,话本里不都这么说?赶考的书生走了运,娶了有钱又有权的娘子,就抛弃了糟糠之妻,后来东窗事发,又弄死大老婆云云。” 元清越说越气愤,一下子冲回到九卿的面前,揪住他的领口,恶狠狠地盘问:“老实交代,你有没干过什么对不起我姐的事儿?我姐可不同常人,她禁不起这些个乌七八糟的事儿,最好是趁着还没成事儿,你老实交代,不然,日后若让我知晓你有欺瞒,我定要阉割了你!” “卿家中贫寒,还未及冠,又未曾博取功名,如何会有娘子?小公子太过多虑了。”九卿含笑说道。 被那两只星子般的眸子盯着,元清楞了一下,但还是梗着脖子强撑:“那你还有没什么骗了的,快说出来。你早点说,我们也好早点原谅你,不然我是断断不能让你二人成婚的。” “小公子已经累了,不如先好好歇息,这些事情老爷已然调查清楚,何必劳烦公子呢?”说着轻轻拂过元清的手背,明明攥的很紧,可元清却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九卿一介穷书生,自然是没什么好隐瞒的。” “可——”元清揉了揉有些酸麻的手腕,只以为是他握的太久了的缘故,没往深处想。他我行我素惯了,哪里会这么轻易承认一个外人空降做他的长辈。光只想到将来,多了个他姐姐那样的人凶他罚他,元清就忍不住又想说什么,可却被九卿打断。 “青蚨姑娘还不快去请个大夫,小公子的腿伤可万万不能耽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桃花坞》:周二更新~ 新文刚开要靠积分爬榜,希望大家手动留个评,挨个儿么么_(:з」∠)_ 第六章 小公子元清虽然没被打折了腿,但在大夫的诊断下,确定是骨头裂了,得好好休养一番。元老爷一听,大喜过望,终于找到理由,把这个臭小子困在家中,好让他不到处闯祸。 “不公平!凭什么!我也要去!”元清坐在铺着软垫的凳子上,青蚨替他打着扇,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后,只不过时不时抬起眼睛,余光扫过坐在另一侧的九卿,在对方还没发觉前就低下头。 元老爷端起一杯刚泡好的茶水,吹了吹袅袅的热气,悠哉道:“不行。” “可我已经在家里六天没出门过了,为什么我姐都能去,我不能?”元清抗议,气的抢过青蚨手上的扇子,怒气冲冲地说,“吵死了,别扇了!” 青蚨敢怒不敢言,连忙倒退了两步,生怕又触怒了元清。 九卿瞥了他一眼,把早就放凉了的茶水推到元清面前,好声好气地说:“喝点凉水降降火,元老爷自然有他的打算。” “你姐姐跟你怎么能一样?她素来喜静,极少出门,我怕她憋坏了身子。这次桃花坞的闲情公子大开桃园,你姐姐一定喜欢那个地方,你?你就别去凑热闹了,小心扰了人家的雅兴。”元老爷一番话,听得九卿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元清指着他控诉,极为不满。 “那他为什么能去?” “他是你未来的姐夫,当然得照看着未来的娘子了。更何况,九卿比你聪明多了,也懂得人情世故。你只知道如何惹的人生气,可有本事像他一般,三两句话就能让李大人消了怒火?” 这件事还得提到那日九卿给元老爷出的主意,他说要给李大人送珍禽鸟兽,元老爷本还是有些将信将疑,特意名人重金买来一只特别漂亮的白额翠鸟,还带了一个半人高的极品红翡珊瑚树,上门后那李大人两只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那鸟儿,当即大喜,什么怒火也都抛到了脑后。 一问之下才知道,李大人的小舅子从京城来的时候,特意提了一只极为罕见的鸟儿。那不是普通的种,而是京城里最厉害的师傅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新养出来的品种,特别珍贵,他一拿来,李大人就喜欢的不行,可没想到,一个月前不翼而飞。李大人震怒,还打了好几个负责的人,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这事儿只有李府的人才知道,外头的人自然不知道。 元老爷权当做是九卿脑子好使,正中下怀,对他的喜欢又上了一层楼。说完拍了几下九卿地肩膀,对着门外叫了一声,才有个小厮跑进来行礼。 “去牵一辆马车,在大门口等待小姐和江公子。” “元小姐,已经到了。” 车内没有动静,九卿又喊了一声。 “我不去。”接着是几声劝阻的话,红玉在车厢里头也是急的不行。出门前老爷是交代过的,要好好照顾着小姐,得让她多多和人家打交道,但又不能让别人触到了底线,总之不许得时刻不离的待在小姐身边,还得制造机会让九卿和元绣促进感情。 然而元绣现在说什么也不肯下车,她该怎么办? “我早就和阿爹说过,我不会来这样的地方,除非你能清空了里头的男人,否则我是一个不见的。”元绣挑开了银线绣莲花的窗帘子,正好露出了一张贴的极近的脸,唬的元绣倒吸一口凉气,人猛地后仰,差点跌倒在红玉的身上。 “你做什么?” 九卿愁眉苦脸的叹道:“小姐这样貌美,却日日独居元府,外面的人如何能够知道你才貌双全。退一万步说,卿也是晓得外面的人对你有些误解的,难不成我们一直退缩着,任由他们越描越黑?此刻我们站出来,看到这样的小姐,谣言自然是不攻自破了。” 他说的句句在理,从头到尾都在替她做打算,元绣被吓到了那点怒气早就烟消云散,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了两人初次见面那会儿的情形,心里头已经有些软了。可正像她常常挂在嘴边的话,一件事情不单单只有好,也会变做坏。若是她当着众人的面犯了病,她这辈子怕都再也没面目见人了。 想到这里,元绣面孔一板,冷声道:“不,我们出来很久了,也算完成了任务。车夫,掉车头回府。” 车夫应了一声,看着九卿支支吾吾,还是扬起了手中的马鞭,却被九卿一把抓住。 他站在马车前,两只眼睛琉璃珠一样盯着挑着帘子的元绣,一手夺过,上前又进了一步,脸几乎要贴上窗了,才压着声音,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小姐终生早就托付卿手,何惧外人眼光如何?” 只这一句,元绣身子猛地一颤,九卿才将马鞭丢换给了车夫,含笑道。 “可以牵进去了。” 车中元绣脑海里一遍遍回荡起那句话,只觉得双颊滚烫,想到了她心底的那些从不敢为外人道来的恐惧,一时间鼻子也有些发酸了,只能闭上双眼,靠在墙上,将心底翻腾的那股酸涩之意咽了下去,再听到那人喊“到了”的时候,元绣才深吸了一口气,扶着红玉的手下了马车。 才下车,元绣就有些呆住了。 她是许久不曾出门,虽然从旁人的口中得知闲情公子这号风流人物,可人的嘴再怎么夸得天花乱坠,都比不得来他府上亲自走一遭。 光只是站在那儿,就能闻到深深浅浅的桃花香气,地上是随风飘出来的花瓣,碾出来的深粉色花泥,一路铺成了道,远远地朝着一个方向蜿蜒而去。 “我们也进去吧。” 随着众人越过了那道门,就看到铺天盖地的粉色桃花,像是雨点般朝着众人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兜了满头满脸。 小厮穿着统一着青布小帽和灰衣,验过九卿递上来的请柬,躬身问道:“茶道、酒道、诗道、棋道,两位选择哪一道?” 嗯?还有这么个说法? 元绣看着这个小厮,不动声色地朝着九卿的背后走了一步,将自己半隐在他身后。 “这四道有什么区别?” “桃花坞新开了四条道,宾客们选择了哪条,就得拿着腰牌往这道一路走到底。我们公子不大喜欢见外人,所以有缘人才能见到他。”小厮说话态度恭敬,可却丝毫不掩饰脸上骄傲的神色。 “那”九卿正要开口,可背后却被人戳了一下,硬邦邦的。 在他的身后,元绣感觉到身前人紧绷的身体,忙往后退了一小步,手中的团扇流苏跳了几下,乱作一团。 “哪条道的美人最多呢?”小厮皱眉看着他,还不等他开口拒绝,九卿就已经三两步上前拉过他朝着旁边走去,嘀嘀咕咕小声说着什么,好一会儿才满意地接过腰牌,对小厮抱拳道谢。 九卿回头望了一眼元绣,顺手摘了一枝桃花猝不及防塞入元绣手中。 元绣一时不察,下意识就握住了,等到低头仔细看时,九卿早就松开了手去,笑嘻嘻地说:“多亏了我,想必接下来的这条道,必定是鲜花铺地,美人作伴,小姐也就不必太过担心了罢。” 他边走边说,话音才刚落下,就看到元绣举起手中团扇捂住了嘴唇,两只眼睛瞪得有些大,脸色显然是有些恼了。 第七章 “怎么了?”九卿转过身去,也忍不住张大了嘴。 眼前的场景可跟他想的不大一样,他给小厮偷塞了银子,让他指出哪条道的姑娘更多些。小厮收了钱也是笑语相迎给他们指了条道,可却没想到眼前这条路上向前蔓延而去,零零散散的摆了许多条小酒几,坐着的十有八|九都是男人! “呸!又是个好色的纨绔子弟!”小厮显然是这样的场景见的多了,看着一行人消失后,摊开手里那锭银子,看着不大却也不小,小厮眼也不眨就塞进了腰包,笑脸迎接下一个客人。 九卿何等聪明的人,脑袋瓜子一转就将内里的门道了解清楚,忍不住拍了下手,苦笑道:“谁承想到栽倒在一个小厮的手里,他一定是以为我是好色之辈,生怕我入了女眷群中沾花惹草,所以指了条错路。唉可他哪里知道哪里知道” 元绣的扇子捂着嘴,只露出了一双冷津津的眼睛。手里的那枝花被她转来转去,不经意间揉碎了一地的花瓣,看的身旁的红玉胆战心惊的,生怕小姐发怒。可又想到,若只是生气发火,倒还好了。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发了病,那可真是再糟糕也没有了。 “江公子,我们还是回去罢,小姐是未出阁的姑娘,这里年轻公子多不胜数,对小姐的名声可不大好。”红玉站在元绣的身后,望着九卿,两只眼睛里流露出哀求的神色。她担待不起如此责任,这个时候回头还来得及。 九卿又看了看前方喝酒谈天的一众人等,当即拍板,打道回府。 “走!我们回去,我自会向老爷禀明。” 他话音刚落,红玉就猛地松了一口气。 可他们才刚走了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有人呼唤的声音,别人可还没听清楚,但是九卿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的不可能没听清楚。他当然知道来人是谁,当即推了红玉一把,在她耳畔柔声道:“红玉姐姐,你快些带小姐顺着来路出去,我遇到了旧友,需要跟他叨唠两句,怕惊扰到了小姐。” 红玉点头,扶着元绣就走的快了些。 “江兄,你做什么走的这样快?小弟近日出了点意外,腿脚不便,你可别又跑了!”身后有人呼哧呼哧地赶上来,还有人在哎哟哟地叫着他慢一些。 九卿胳膊一紧,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臂,把他转了个身,笑意盎然地朝着他上下仔细打量,连连说道:“江兄你之前为什么不辞而别?小弟找你找得好苦。” “这个当时有点急事儿,来不及道别,都怪我都怪我,不如改日请李公子出来大吃一顿,今天可有点不大方便。”九卿手轻轻一拂,那李公子的手就自然的送了开,好像那手臂是泥鳅,滑不溜丢似的,他也不在意,手里把玩着扇子。 还未走远的元绣听到了声响,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正巧被这李公子给看见。他当即两眼放光,兴奋道:“那个小姐长得真是貌美,我从来也没见过她。你知道是哪家的小姐么?”说着还拽着九卿要朝前赶去,见拖不动,不自觉瞪了他一眼,气急败坏地说:“好兄弟,你倒是走快些,小姐都快没影儿啦!” 说着就要朝前跑去,可刚两步就跑不动了。 原来是他的领子被人给揪住,稍稍拖离了地面一丢丢,李公子就再也跑不前了。 他气的两只眼睛大瞪,不满极了,训斥道:“你干嘛拦我?难不成是你看上的?如果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兄弟妻不可欺。” “李公子,那位可是元家的小姐,你真的要追上去吗?”九卿并没有去搭理他的话头,只是丢下这么句话。他对这人还有些了解,如果去应他,免不得又得牵扯出许多前因来。 听到这话,李公子脸色一变,顿时难看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松了紧绷的身子,讪讪地摆手,“算了算了,还有别叫我什么李公子了,听得我怪别扭的,都说了直接叫我名字!” 九卿抱拳施了一礼,从善如流,“李璟兄,别来无恙,我有事得先走了,下次一定负荆请罪。” 他这里要走,李璟却拉着他纠缠不休,九卿烦不胜烦,只觉得今天出门真该看看黄历,心里头挂念着先行一步的元绣,终于冷了下脸,啪的一下拍在李璟肩上。 “哎哟!”李璟叫唤了一声,只觉得肩膀一阵剧痛,好一会儿才能抬起来,就看到九卿一边抱拳一边走远,气的跺脚,“好不容易逮着一个酒量好的,怎么又给他跑了!啊!我还没问他落脚处呢!” 李璟连叹三声,正准备回头,可却又听到拐角处传来一阵有一阵的喧闹,思及九卿口中提到的元家小姐,忍不住生出了些许好奇来,拖着有些不大方便的腿,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可他还没拐过弯去,眼前一花,有人冲出来,将他撞到地上。他看不清人是谁,只问道一股淡淡的幽雅香气,然后屁股就是一疼。 “天哪少爷你有没事儿?”跟着的小厮连忙一左一右架起李璟,其中一个忍不住抱怨,“那人怎么不长眼睛,要是伤着少爷可怎么办?” 李璟揉了揉有些压倒的腿,惦记着什么,问:“可看清了跑过去人的样貌?” “只知道是个姑娘。” 李璟若有所思,终于绕过密集的桃树,前方喧闹处,有男有女,看那样子,应该是大户人家出身的。 “那女人把我哥弄成这样,成才,你还不赶快给我追上去!”那女子惊的花容失色,扶着身旁的男子。可那男子看起来似乎极为痛苦,脸色苍白,额头布满了汗水,两只手紧紧捂着下|体,显然是受到了什么外力的伤害。见如此,女子厉声呵斥身旁的仆从,只见其中一个模样长得像猴子一样,手长脚长地男人应了一声,竟然猛地跑了起来,却被九卿一把抓住,接着推回了原来的位置。 “不麻烦几位,还是我去找找罢。”说完看了一眼红玉,交代道,“你跟着他们,我先去找小姐,记住了少说少做,我去了。” 九卿口中“了”字还没说完,人已经飘出了几丈远。路过李璟身边的时候,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只脚尖点了一下地,倏地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么了?”李璟上前询问,看到那丫鬟正是元家小姐身边的那位,忍不住就把目光投向了她。 红玉想说什么,可想起九卿临行前的交代,又住了嘴不说话,只是将眼睛钉在地上。 “哼!我从未见过如此没有教养的人,我哥哥不过是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却像个疯女人一般竟然煽了我哥哥一巴掌,还对他又打又踢,就连这贱婢出手阻拦,也挨了一下呢。”那说话的人李璟不认识,可在地上痛苦呻|吟地人,李璟却熟的不能再熟了。 可不正是孙家的宝贝儿子孙兆新么?平时就喜欢招惹女人,光只这样也就罢了,还老喜欢跟他抢人。早就劝过他色字头上一把刀,可他偏不听,这下伤到了子孙根,不晓得今后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才不是!是他先出言调戏,再动手非礼我家小姐的!”如此诽谤元绣,红玉再也忍耐不住,把九卿的话扔到了脑后,惊叫出声。 孙家小姐大怒,“你个贱婢,我们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你是哪家出来的,如此没有教养?怕不会是元家那个疯疯癫癫的大小姐罢?”说着,孙家小姐心里头已经有了答案,捂着手帕娇滴滴地笑起来,眼角眉梢全是嘲讽。 “有那种疯病,还敢到处乱跑,难不成还想来这里找个好夫婿么?”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红玉反倒是冷静下来。她兀自笑了,看着被人搀扶起来的孙兆新,自顾自地说:“人在做,天在看。” 这话由红玉一个下人说出来也太过没有礼数,但她虽然是个丫鬟,可也是元府的一等丫鬟,小姐都被这样侮辱了,她还怎么坐视不理?更何况,她也没有骂人,也没有动手,谁也奈她不得。 可这话却戳到了孙家人的痛脚,孙家小姐朝红玉一指,“你们给我上去撕烂她的嘴!” “你们可别当我死人呐!我爹是知县李仁寿,在我面前还敢动手,未免也太不把他老人家放在眼里了罢。”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李璟笑眯眯地把红玉拉到了身后,如是说道。 “你——” 九卿追赶出来,就看到那些个本来饮酒乐道的公子少爷们乱哄哄的,地上酒几倒了一片,众人都在骂着什么。只三两句,九卿就明白是元绣经过此地,撞翻了席地而坐的众人。 他一路赶去,前方有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仆反手拧着一人的胳膊。 那人正对着九卿,一会儿哭闹不止,一会儿嬉笑不停,但更多的时候,却是用脑袋撞人一下,又咬人一口,脸上糊满了鼻涕和泪水,看起来狼狈极了。 这不是元绣还是哪个! 作者有话要说:  周四没空所以改成了周五,不好意思~ 周六日都会更新。 第八章 九卿心紧紧揪了起来,大喊了一声“放手”,一边猛地朝前冲去,可那两个仆从却只是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冷冷哼了声,扭着元绣不说话。 他冲到人前,一手去攻他喉咙,逼得他松手去护要害,脚下却也没闲着,跟另一个过起了招。这两人身手不错,九卿一时奈他们不得,只能使了个虚招,从他们手中将元绣夺走。可元绣正在发病,被人强行转移只不过一愣,接着抱起九卿手,低头猛地一咬! “嘶!”九卿倒吸一口凉气,手臂一阵巨疼,连忙手刀在她脖子后一砍,就元绣敲晕,也免得刺激元绣,又使得她发狂。 他拉开袖子看了一眼,那白皙的皮肉上一圈森森的牙印,还带着稍许血迹,可见怀中人使了多大的力气。 这还真是好烈的性子。 九卿有些无奈,只能自认倒霉。 “多谢两位手下留情,我替她向你们道歉。在下江九卿,请两位请报上名来,下次到府上致歉。”九卿看着瘦弱,可两手抱起元绣却丝毫不显得吃力,仍能从容不迫。 那两人打量了许久,其中一个才哑着声道:“我家公子的名头你们还不配晓得,今天就放了你们。”说完就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闭眼休息起来,连看都不再看他们一眼,仿佛他二人只是那路边的一棵树,一朵花,不起眼的很。 “小姐啊小姐,你闯了多大的祸。我若早早知道你发起病来是这样的光景,绝不敢应下老爷带你出来的。”他叹了一口气,看着怀里昏过去的女子。 她的脸上犹带泪痕,头发粘在脸上,看起来很狼狈。就连眉头都紧紧地蹙着,好像是还有什么烦心事在困扰着她。在九卿说完话后,搭在他胳膊上的手紧紧地攥住了衣角,甚至无意识间,还发出了一些低低的呓语。 九卿耳朵好使,可元绣的话实在含糊,就算他低下头凑近了去听,也听不清,索性放弃,只是皱着眉,眼底带着淡淡的怜惜。 走过来时的路,隔着一段距离能看到来时那些个狼狈倒地的公子哥儿们全都坐好,见到九卿抱着人出来,有几个立马凑上前来。其中一个眼尖儿,发现怀里的元绣正是罪魁祸首,其中脾气暴躁的立马吆喝了起来,可稍后发现九卿怀里头的人竟然昏迷不醒,当即奇怪地打量起了九卿。 “刚才冲进去撞倒我们的可是她?你又是她什么人?” 九卿面带歉意的望着这位公子,温言道:“在下怀里抱着的正是在下未过门的娘子,刚才在外大受刺激,所以有些激动,诸位请勿怪罪请勿怪罪。”他扫了一眼,发现大伙各个忍不下那口气的样子,只能叹了口气。 也对,这些都是各家各户出来的公子,也都是寒窗十年,家中宝贝的,乍然下被人这样鲁莽的对待,如果不寻个法子让他们消气,只怕元绣小姐的名声可能会保不住。所以他才万般无奈地说出了元绣是他的未过门的娘子,如果不说,只怕会对她的府第刨根问底。而这么说了,元绣是他的人,别人如此打探可就未免不大好了。 果然,九卿如此说完,那些公子哥面面相觑,只能忍下那口气。 其中一个实在气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平日里跟些个不三不四的混在一块,看着就有些流里流气地上不得台面。当即绕着九卿两人走了一圈,眯着眼睛笑道:“这么说,这位小姐的任何错处都由你这个未来夫君担着了?” “正是。”九卿点头。 那公子一副奸计得逞地模样,走到一桌边,用扇子指着说:“不论你们是不是有急事,来着酒道就不能一滴酒都不碰,那未免太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了,各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对!” “没错!” “得喝了才能走。” 九卿是看出来了,这个人是铁了心要他出丑了。想到这里,他又想叹气了,可还是将怀中的元绣很轻地放下,靠在桃花树干上。但当他要抽身离开的时候,衣角却传来微弱的拉扯。他回头一看,原来元绣昏迷中紧紧抓着那衣角,指甲都有些发白,显然是当做救命的安全草一般不肯放。 “几位想要我怎么喝?” 那位公子环视了一圈,扇子拍了一下手,“既然这位公子如此豪爽,我也就不再拖了。很简单,刚才那位小姐撞了我们几个人,公子你就喝几壶酒可好?” “这——”是有旁观的人替九卿不忍了。 “未免有些太过严苛了,秦公子。” “就是啊,虽然一壶酒量实在不多,可我们这么多人”确实元绣刚刚跑过,一路撞了好多人,不说十来个,六七个还是有的。 “可我们也都被酒泼湿,还扰了雅兴了,这怎么赔?”一个人站在秦公子那方,愤愤不平。 就在众人分为两派辩驳之时,九卿一把掀开衣角下摆,动作随性至极,他两□□叠做好,再盖好下摆,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既然如此,七壶过后,卿便能带她离开,是否?” 他如此从容,好似他们口中的七八壶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两三口一样。 秦公子可没想到他答应地这样痛快,还想刁难一下,只能不大爽快地点头,从旁边拿了七壶在九卿面前一字排开,做了个请的动作。 “那就请这位公子开饮罢!” 九卿不再客气,拿起一壶直接对着嘴倒,长长一条银色水柱精准无误进入他口中,喉头一吞一咽。未来得及的酒水顺着嘴角缓缓滑下,濡湿了领口,顺着修长如玉的脖子蜿蜒而下,看的旁人直咽口水。 人群中当即有些骚乱,低头接耳,只觉得神奇。 “这人是谁,怎的我们在这庆云县内从未见过,闲情公子也邀请了大名府内各家的公子小姐,难不成是府内哪家的人?” “我猜也是,这身气度,平常人家怎能养得出来?” “看他喝酒姿态,连我都有些心浮气躁。此人若出,这哪家姑娘还看得上我们!” “不然干脆让他彻底丢人,在这混不下去如何?” “秦公子,你这话可就不厚道了。惹事儿的是他未过门的娘子,管他什么事?我倒还喜欢这干脆的性子呢。” 一群人吵吵嚷嚷,声音不大不小,九卿自然能听到。他喝酒喝得畅快,袖子把下巴一擦,又拿起一壶,就连宽大的衣袖都吸满了酒水,变得有些沉。听到那秦公子的言语,只是眼光朝那一扫,两只眼睛真个是横波秋水,看得人心神一震。 “这在干什么!在干什么!”一人拨开人群,见到这样的情景当即惊呼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冷了,大家好像也不爱留言了TVT 第九章 “江兄,你怎么一人独饮,也不找我!我可要生气了!”李璟衣带一扫,坐在九卿对面,从他手中抢下一壶酒,执着地往嘴里倒去,喝的浑身都是也不在乎,只图一个爽快,“喝酒就是要这样喝才痛快哎你们怎么一直看我们,自个儿喝去啊!” 秦公子上前一步,抱扇鞠躬,“李公子,这位江公子和你有什么关系?他——” “看你们一个个都好好的站着,显然都不是什么大事。那还杵着干什么,各自喝酒去啊,你站在这里我还能喝个痛快吗?”李璟长长嘁了一声,喝完酒把酒壶朝人群中一丢,一下子聚集的众人猛地跳开。 这 李璟是知县家的独子,全家宠爱,全县谁敢不让他三分,见到九卿跟他扯上关系,亲亲热热的模样,即使有气都得人忍着。 尤其那秦公子,忍的表情都有些变了,眉毛高高扬起,双眼微凸,可嘴却紧紧抿着,显然是不服至极。 可不服又如何,他没有那样的父亲支持着他任性! “那么李公子,你就和江公子好好享受罢。” 众人一散开,李璟两只眼睛钉在昏迷的元绣身上,惊诧道:“这位姑娘难不成是那位踢了孙兆新的女中豪杰?”说完自己笑了个仰倒,已然确定,“我真佩服她,就算我看那孙兆新百般不顺眼,可挨着他那个爹,也是不能动狠手的。最多嘛就是找几个人,闷着麻袋揍一顿让他几日不能出门与我抢女人哈哈哈。” “只可惜打的还不够狠。”九卿嘴角挂着笑,雪白的脸颊在些微酒意之下泛着淡淡的粉红,明明是如沐春风的模样,却让对面的李璟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我觉得这样管不住自个儿的男人,还需得外力助他一臂之力。” 说完,俯下身去看紧闭着双眼的元绣。 看美人小憩是一件幸事,元绣是个大大的美人儿,即便她如何的难以相处,也毋庸置疑。可这睡梦也不怎么安稳,她的双睫沾染着细碎水珠,宛如蝶翅上下抖动,光只是看着,就徒惹人怜。 九卿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的抚上了她紧蹙的眉头,极为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呢?” “江兄在惋惜什么?”李璟喝的有些醉,瞪着眼睛看着九卿,整个人扑过酒几,揪着他的衣袖,醉醺醺地问道。 “美人总是命途多舛,若是元小姐没这么个病就好了。”九卿缩回了手,眼前这人若是睁开眼睛,决计不会同意他靠她如此之近,也许还会扇他一巴掌,骂一句登徒子,又或者如今天一样,发了病,犯了疯。 李璟神秘一笑,“你可知道元家小姐为什么会得了这种病?” “这——这你知道?”九卿挺直腰板,凑到了李璟面前,压低声音,生怕被别人听了去。 “这是自然,我是谁?我爹是谁?我爹当初还告到了他面前,人打的稀里哗啦,只是那元家老爷怕损了女儿的名声,使钱压了下去。”李璟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可却迟迟没说出重点,九卿等得着急,端起一壶酒又倒了半壶去李璟嘴里。醉的只剩两分意志的他,是九卿问什么就说什么,痴痴望着他笑。 “你怎么长得这么美呢给我摸摸嗝如黛你怎么在这” 九卿对着李璟的脸左右两边开弓,只听啪啪几声响,李璟脸颊带了红,终于清醒了几分。 “我问你,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江兄啊,元她被人劫走,你你说发生了什什么” 他说完了就啪地倒在桌上,不省人事,全然不管他这话在别人心中掀起多大的波澜。 九卿脸色大变,猛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人,又看了看醉死的李璟,两只眼睛像是淬了冰一样冷然。 在他看来,但凡美丽事物就该是被人捧着、爱着、呵护着的。元绣貌美如花,正是豆蔻年华,怎么能为了贼人白璧微瑕,毁了终身? 顿时一股怜惜涌上心头,顾不得李璟,抱起元绣转身要走出桃花林。 元绣挣扎了起来,嘴里碎碎念着什么,这回九卿听清楚了。她说的是“不要”,至于不要什么,似乎有些了然。 九卿眸子沉了沉,慢慢走过桃花铺就的小道。先前走得急,没看到那块旁边大石头上依靠着的男人,他一身单薄的白衣大大咧咧地敞着,落满了桃花,又被碾碎,染了一身深深浅浅的桃红,看着颇有几分昳丽。可那脸却埋在酒壶中,只能看到一头乱糟糟地头发披散在身上,十足的怪人。 他眼光只是在那人身上停留了片刻,醉地似乎不省人事的男人肩膀耸动了一番,缓缓抬起满头乱发朝他扫了一眼,随即低下头去。 九卿长年习武,对各种感知极为敏感,他甚至还没看出那人的模样,只感觉身上一寒,似乎被人盯上了似的。他四下扫了一圈,身后一群人吃吃喝喝,纵然有几个偷瞄一看九卿就连忙转头,身前就一个醉鬼,埋头闷睡 他的眼睛在那人身上徘徊许久,终究还是因没看出任何异样而转身离开。却不知在他怀抱元绣走过这地时候,醉地不省人事的白衣男人再次慢慢抬起了头,撩开乱发,倒饮酒一口佳酿,拍着腿低低唱起了歌。 “来了来了!看你们这回怎么逃掉!”孙家小姐全程盯着那路,先前派人去盯梢,回报的人说他在那饮酒正酣。她气极掐着侍女的手臂,松开已然淤血。 孙兆新早就被扶着走出了此处,她实在一口气咽不下,才带着人手巴巴的在这里候着,想给这群不知道好歹的人一点苦头。 一女带着仆从却不入酒道,只在这路上四下顾盼,真的是奇特景象。以至于路过众人全都瞥下好奇一眼,好不丢人。怒火高涨之际,终于是等到了那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二周三有 第十章 “天哪,小姐这是怎么了!快叫人!”开门的门童见多识广,在最初的惊诧过后,瞬间朝着内院高声叫了起来,顿时一阵匆匆忙忙,能看到许多人朝着各个方向奔去,显然是通知各方各院。 “去请个大夫,要快——哦不,不用请大夫了。你们小姐平日里吃的药看看有没有剩下的,如果有再去煎一副,没有就算了。”九卿迅速分配下去,细细思索,这种事情总不是特别光彩,元绣又不喜生人触碰,如果在诊治的途中醒来,那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不妥不妥。 “是。” 他刚把元绣抱入闺房,红玉白着脸跟在身后,尤其是一边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巴掌印,正想凑到跟前伺候,以将功赎罪,可九卿见她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换红燕来吧,我瞧着你也没心思伺候。” 红玉欲言又止,这时候红燕已经听说了发生的事情匆匆赶过来,正好在门口碰到红玉。看到她脸上的红痕,以及眼底含着的泪水,一下子脸色就变了,眼神惊恐地朝着屋子里瞅了一眼,又看了红玉一眼,再瞅里屋一眼,看红玉一眼,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清了:“红玉姐你、你怎么了?” “你还不快下去,准你今天不用在这伺候了。”九卿刚发完话,红玉掏出手帕捂脸顿时跑了。因着眼睛稍有些遮挡,没看清路,撞了红燕一下,将她顶到了门板上,整个胳膊都麻了。 “江、江公子,红玉她怎么了?”红燕有些怯怯地看着九卿,原先只当他俊美逼人,又是元府未来的姑爷,所以带着仰慕的眼光看他,可如今,眼前的人却变了种形象,仿若洪水猛兽可怕,让她一时僵硬不敢上前。 九卿回头盯了她一眼,“怎么不上前?”说着伸手解开元绣领口最顶上的一颗扣子,当他的手要再往下的时候,红燕吓得大叫了一声。 “公子——” “你今天有些奇怪?怎么还不过来替你家小姐宽衣,这件衣服脏了,得换下来才成。”说着站起身,走了两步又说,“我先回屋换一件衣服,马上过来。” 再过来的时候,九卿身着一身碧绿色的衣衫,这样的衣服任谁穿着都是一种奇葩,只怕是极难压住这样鲜艳。可他肤色雪白,穿着这样通透的绿,亮的肌肤似乎都要泛起光来,当他逆光进屋的那一刻,恍若天人。 即便红燕心里头藏了许多心事,也是看呆了去。 “换好了么?”红燕点了下头,立马站起身退到一旁,“换好了你就在门后候着,等着迎接老爷,或者是看看有没有送药过来。” “那公子你” 九卿看了一眼红燕的迟疑,奇怪道,“我自然是留在里头照顾小姐,你今天看着不太像你平时啊。” 说完红燕急急忙忙就道歉撤到了门外,她也发觉自从见到红玉后,整个人就有些恍惚,且不论江公子到底对红玉做了什么,她这样都是非常失礼的。 元绣的头发被红燕弄得有些乱糟糟的,九卿伸手将那些散落的发丝轻轻拨开。昏睡中的人小声咕哝了两声,翻了个身,抱着脸上的手将它压在身下,沉沉又睡了过去。 九卿看着暗暗发笑,醒来再怎么用坚冰裹住自己,睡着的时候也会原形毕露到可爱。 “阿瑛别闹”元绣嘀咕了句,这声倒是清晰,听到九卿皱起了眉头,摸着下巴思考起来。 他来元府好些日子,各方的大小丫头都记得八九不离十。元老爷屋以紫为首,元清屋里以青为首,而元绣屋子里则是以红为首,至于其余大小失宠姨娘,更是其他五花八门的名字。搜遍了脑子里所有的记忆,也没有听说一个叫做阿瑛的丫鬟,她是谁? 看着近在咫尺的睡眼,九卿轻轻抽出了被压着的手掌,俯下身子,长长的黑发如流水一样倾斜在元绣的脸上。他凑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柔软的宛如羽毛,微微一笑,用一种在阐述情话的语气温柔地说着恶毒地字眼,像淬了毒汁的银针。 “小绣绣,他用哪只手碰的你呢,左边那只还是右边那只?哎呀,难不成两只都碰啦?这样可有点不太好,两只都断了还怎么吃饭,怎么解手,怎么抚摸女儿家娇软的身躯呢。你放心,我总会替你讨回公道的。” 他话音刚落,元老爷就推门而入,看到九卿抓着元绣的手,神色温柔如水地在说着什么。那颗提到喉咙口的心终于稳稳当当地落了回去,长松了一口气。他匆忙迎了上去,着急地看着躺在床上太过平静地女儿,不安心地瞥了一眼,又瞥一眼,“阿绣怎么样了?请了大夫没?她在外头又被哪个欺负了,你给我说,我非得去他府上讨回个公道不可!” 元老爷像一只愤怒的公牛,在原地踱来踱去,就差鼻孔里喷出两道白眼,气的脸都有些红了,看着九卿怪想笑的,可心里却忍不住浮上点感动来。 唉,不知道那老头一人过的可好。九卿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操的心有点多,元府的事情还没点眉目就分心管老头子。他再不好,怎么都比他过的滋润,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不多,那么多女人围着他转呢。 想到这,他冷哼一声,没成想元老爷听在心里,以为他在为了元绣的事情而生气,反倒安慰起了他。 “你放心,阿绣这孩子坚强的很,很快就会挺过去的。你要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多跟她亲近亲近,很快你们就熟悉了,再过不久你俩就会是世上最亲密的人了。”说着说着,元老爷面露不舍,拉着九卿的手,唉声叹气起来,“我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一定得好好对她。” “这是自然。”九卿看了一眼元绣,想起了心里头的那个谜团,“元老爷,府内可有一位名叫阿瑛的丫鬟?” “没——怎么了?”元老爷下意识想要说没,可忽然转了话锋,一脸警惕地看着九卿,“你怎么知道她的?你从哪里听来的?那个平白无故跟你说这个,我跟你说,这都是他们私下里编排的,你不要——” 他说起来滔滔不绝,丝毫没有停下来的念头,九卿听得无奈,只能打断了他。在元老爷还在正面、侧面刺探谁告诉他这个人的时候,九卿指了一下元绣。 “啊?”元老爷嘴巴大张,两眼痴呆。 “元小姐说的,刚才说的。” 元老爷立马回过神来,尴尬的不得了,恨不得把刚才泼出去的水给捞起来,嗯嗯哼哼地咳嗽了几声,才哈哈笑了着说,“刚才跟你开玩笑的,阿瑛就是阿绣以前的侍女,做错事被赶出去了而已,不用放在心上,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呢,毕竟你这么在意。 九卿笑了一下,说:“我在这里有个朋友,今天正好碰到,我得去瞧瞧他,今晚不会回来了。” “好的,你去吧,路上小心,要不要我叫人送你?” 九卿摆摆手,“近的很,我自个儿去,不必麻烦。”说完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勾起一缕坏坏的笑容。 他拔下腰间的折扇,唰的一下展开,往脸上一挡,眼睛弯弯,笑不达底。 作者有话要说:  唉 第十一章 “滚出去滚出去,我不要看大夫!我没毛病!”屋子里想起怒吼声,接着是瓷器破裂的声音,还伴随着砰的声响,不知道是桌子翻了还是凳子倒了,门外的大夫和小厮全都面面相觑。 “这?”大夫一脸迷茫,脸上还带着些害怕。给这种大户人家看病,有钱拿,但是也有的气受,胆战心惊的,大夫此刻很像掉头就走,这钱他不想要了。 “少爷,您要是再不开门,小的非得被老爷打瘸了腿不可。小的求您了,看在我伺候您三年的份儿上啊。”说着小厮普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哀声哭喊道,“您要是不开门,小的就在这跪下不起来了,反正老爷老爷也要打断我的腿。” 孙兆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整个人狂躁的受不了,一脚踹在门上,连带着几扇门全都砰砰啪啪地抖着,好像下一刻会全部倒塌,只听里头的人大声吼叫了一句,“打瘸了最好,免得吵得我脑仁疼!” “少爷哟,求求你——”小厮哭的眼泪鼻涕糊满了脸,声音又不低,特意放了高声,跟哭丧似的,旁边的大夫忍不住都朝旁边走了几步,还堵住了耳朵。 大概被吵得受不了,紧闭的房门终于开了,孙兆新苍白着脸色现身,整个人阴沉沉的,看得人毛骨悚人,好像他下一刻就要吃人似的。 这孙兆新是孙家独苗苗,而且自由体弱多病,算命先生说他活不过二十岁,被孙老爷乱棍赶出,差点没被打死。虽然孙老爷不信,可还是娶了十几房小妾想要再生一个儿子,但是糊弄的人都虚了,也才堪堪生出了个女儿。所以这孙兆新可是孙家全家上下都宠着的,那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着了,都没人敢大声呵斥一句。也就养成了他无法无天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干,家里头还有钱,跟元府并列庆云县富户,才使得他刚跟李璟叫板。 “滚进来吧!”说完孙兆新怒气冲冲进屋,又一脚踢翻碍事儿的凳子。老大夫颤巍巍地走进了房间,紧接着又是一声气急败坏的惊吼声:“老不死的,关门关门!” 老大夫只在房间里带了半柱香的功夫,里头时不时就是吵闹呵斥声,想也知道孙兆新是多么不愿意如此羞耻的事情被外人知道。过了好一会儿,老大夫才从里头出来,脸色出奇的难看,随手把一张药方塞在小厮手里,一句话也不说,吹胡子瞪眼地走了。 离开速度之快,与之前进屋形成鲜明对比。 一整个下午连带着晚上,孙兆新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侍女端进去的饭菜也全部被掀翻在地上,药水更不用说,他只说自己没毛病,还要求把他纳的小妾叫来,可是小妾进屋不多久,浑身凌乱满面泪痕的跑出来,又是一句话不说,匆匆就走了。众人全都面面相觑,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今天的孙府,注定压抑安静。 深夜的风有些大,呼呼吹过林子的声音有些吵,孙兆新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想起下.身微微的疼痛感,就双眼未睁,极为恼怒,狠狠锤了床铺一下。好在老大夫说并无大碍,好好休息几天,清心寡欲个几天就能恢复。想起这话,又忍不住揉了揉软绵绵的下.身,捏着捏着发现那处有了点反应,喜不自禁,竟然有了平日没有的乐趣,手指在下身环绕撸动,爽不可抑间,紧闭的窗户忽然被一阵风吹开。 他只觉得下.身冷飕飕,刚骂了句粗口,盖上被子,就瞪大了两只饱含淫.欲的眼睛,脸上全是如痴如醉,连手下的动作都忘了,整个人怔在了那里。 原来窗户大开间,一位浑身白衣飘飘的长发女子随风飘入屋内。她浑身轻纱舞动,身姿曼妙,面覆白纱,更衬得双瞳剪水,发若泼墨。 “你、你是天宫下来的仙子还是成人的精怪?”孙兆新愣愣地吐出这句话,忽然抖了一下,缩到了墙角,“你不要过、过来!” “公子公子我慕你多时终于修成人身来与你相见,你莫不是不愿见我?”白衣女子一听,伤心欲绝,潸然泪下,转身抬臂就要飞出,这时一阵大风刮入,吹来了许多粉尘,迷住了床上男人的眼睛,不自觉间吸入了许多。 孙兆新猛地咳嗽起来,睁开眼睛之时,眼前竟然有片刻模糊,再然后稍显的冰冷的身体就在被子下慢慢发起热来。 “不!你别走!” 白衣女子背对着他,可即便这样,将堕未堕的发髻在风中颤抖,别有一番美态。 “你过来,过来让我瞧瞧。”他面露垂涎之色,看着美人朝着他慢慢靠近,只觉得全身燥热,有一种冲动遍布全身,让他一把掀开锦被,扯过美人,拉到在床上。一时间,香风扑鼻,只觉得手下肌肤滑腻非常,简直悬崖勒马难以自持,正凑上脸想要香一个,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他耳边响起了银铃一般的娇笑声,美人朝他看来,柔声低于,“何必急于一时,五更天之前,妾身会在此伺候公子。”说完瞥他一眼,含羞带怯,一切尽在不言中。 孙兆新急色心切,在那双柔夷的触碰下,只觉得眼前一白,下.身宛如洪水泄闸,射了出去,整个人意识陷入了迷糊,半昏迷之下,呓语不断。 “不要真舒服美人再来一次” 美人拔出腰间折扇,刷的打开,微微一笑。 “爽么?一会儿让你爽个够。”说着扇子在他胸腹处一打,孙兆新身子一阵抽搐,下.身热流滚滚,被子尽数濡湿。 白衣女子又在他手臂腰腹连拍几下,他脸色猛地发红,许久之后,又是一白。她一脚踢开那床锦被,之间单薄雪白的绸裤黏在身上,露出狰狞的轮廓,湿哒哒中还带着淡淡的红色。 “喜欢美人?我让你今后再也上不得美人,做个活太监。” 白衣女揉了揉手腕,眼底尽是嫌恶,似乎还不大尽兴,遂又抬腿在那处踩了几脚,才松了口气,心里头那股恶心总算消退不少。 “让你在极乐乡呆一晚,也算便宜你了,这极乐欢可是我珍藏了许久的宝贝呢。”说着,她纵身跳出窗户,消失在夜色中。 屋子内只留下一具在床上微微抽搐的身体,时不时的面色发红,继而发白发青。 —— “江兄,九卿!起床啦!”李璟站在屋子外,插着腰大喊,“今天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屋子许久没有动静。 李璟等得不耐烦,在门口踱来踱去,有一个伺候的丫鬟跑过来,行了个礼,他不耐烦地拍着扇子问:“怎么样,江公子起了吗?” “还没呢,江公子昨晚让我们不要打扰他,要睡个痛快。”丫鬟如此说道。 “算了,不管了,我进去叫醒那只猪。”说着李璟气急败坏地一脚踹开门冲进去,并大喊着,“江兄!该起了!我进来了!” 床上看不着人,只见着被子裹出的像蛹,地上凌乱的散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 李璟上前一步,就要掀开被子晃醒那只猪,手还来不及碰上那被子,电光火石间被人手指一点,整个人维持着那个姿势,僵住不动。 “江兄,你你你醒了?”李璟一脸惊讶,看出从大蛹里露出的一颗脑袋,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床上那人还没睡醒,头发凌乱,白皙的脸上还带着一大片压痕。 “你吵死了”九卿咕哝地瞪了他一眼,可惜还在迷糊中,没有丝毫凶狠之色,看着怪娇憨可爱的。 “哇你昨晚偷人了么?怎的眼睛青成了这样!” 九卿自然是看不见的,他的眼底青黑一片,因着肤色太白,显得极为的突出,看着怪可怕的。 “别提了,昨晚做了个噩梦,睡得特别不踏实。”九卿不大高兴地摸摸床铺,两只眼睛有些水汪汪的,看着特别委屈,“我认床,不喜欢。” 看的李璟心都要化了,连忙眨了眨眼睛,恳求道,“江兄,你不知道你那张脸是多大的杀器吗,快别对我做这样的表情,我不会对你动心的!” 九卿噗哧笑出来,这下彻底醒了,单手撑在床边,微微露出一截脖子上的白腻肌肤,黑发委顿在一旁,有些乐地望着他,“那如果我是女子呢,会不会动心?” “不知道诶,应该吧?毕竟那么美!”李璟又看了几眼,忽然脑袋摇个不停,后怕地说,“不行,你是个女人我也不要喜欢你。那么凶,咱们认识才多久,都别你误伤几次了!绝对不能娶个母老虎,那简直是家门不幸!我要风花雪月,娶好多房姨娘,然后一家其乐融融,多么美好。哼,就算你美不多啊,你要是女的,我就要常常见你。” “哦?为什么?”九卿眉头上扬,很是好奇。 “因为这么漂亮的花瓶,带出去多有面子哇。”说完李璟哈哈大笑起来。 九卿登时大怒,被子直接掀开,盖他一头一脸,气哼哼地说:“小心得了马上风,我可警告你。”说完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服声音。 李璟只能从被子最底下一角,看到一双又白又瘦的脚,脚掌微微弓起,指甲圆润素净,透着淡淡的粉,精致的完全不像男人。 奇了怪了,江兄真是全身无一不美,漂亮的不像话啊,将来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呢?李璟摇了摇头,脑袋沉地受不了,当即吼道:“快把被子卸下去,爷脖子要断啦!!!” 作者有话要说:  哇,冬至快乐,大家吃汤圆没有!十二点前留言有红包哦~~ 话说,我好喜欢李璟啊嘿嘿v 第十二章 “你真的不去?”李璟走在前方,倒退着看向身后大摇大摆跟在他后面的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这可是机会难得,我早早约好了,才终于到的,乐瑶大美人可难约的很,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九卿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要去你自个儿去,我现在可是名草有主的人了,懒得跟你趟这摊浑水。” 李璟啧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呼道:“那元家小姐——” 九卿点头,“正是。” “我倒是听说过前段时间元家搞得沸沸扬扬的抛绣球招亲,难不成你不仅去了,还拔得了头筹?”说着李璟摇起了脑袋,满脸的不赞同,“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去干这种事情?你难道没去打听打听四处的人都是怎么谈论元家小姐的?她再美,那都是个疯姑娘,你下辈子就要跟她捆在一块?再说了,你要是差钱有什么难处,跟我说,在这庆云县内,我说二,没人敢说一当然除了我老爹。”他拍着胸脯保证,可九卿脸色不变,摇着头拒绝了他。 “我不差钱,我想要的东西只有元家才有。”九卿眼神浏览着路边的小摊贩,突然脚步顿了一下,眼睛亮了起来,嚷道,“你等等我,我去买样东西。”说着丢下李璟径直去了路边一个小摊贩那里,李璟定睛一看,合着竟然是路边卖糖葫芦的老人。 等九卿拎着两串冰糖葫芦走过来,他实在忍不住嘲笑,“你多大了,还吃这个?” “这叫有童心,有童趣,你这种凡夫俗子懂个什么?”九卿歪着脑袋看他,催促道,“刚才说了什么继续啊啊,我不差钱来着。李兄,元府真的这样有钱么?” 李璟严肃点头,“那是自然的,你是外乡人可不知道,咱们这庆云县最有钱的大户当属元府的元定均员外,还有个啊就是上次被你媳妇儿给差点打折了子孙根的孙家,哇你说庆云县两大富豪结怨,将来会如何,我好期待!”说着拍着手大叫起来。 “现在可不是差点打折了”九卿低语道。 “你说什么?” “李兄,我走过诸多地方,见过不少富户,你可知道元府孙府这样的,还上不了台面,只能算是最底层的富户呢。”九卿说着这话,果然吸引了李璟的注意力。 李璟自小没离开过庆云县,自然是好奇极了。听到九卿说这话,连忙伸手揽住他,高兴地说:“你说,我听着,什么才算是真正的顶级富户。” “如同元府孙府这样,虽则有钱,可却是一二代猛然间富起来,没有底蕴,家里头连一件镇宅传世的宝贝都无,这是最低一等;再说,这家里头有几件宝贝闻名附近,还得是三代积累,子孙皆读书识字,通晓孔孟之道,家无白丁,才算是真正的二等富豪;说道这最顶级的家族,世代书香门第,家中自设学堂,何必要拿三五件传世之宝,随手一件皆是宝贝,更别提出入非鸿儒即官吏,子孙富而不显,胸怀丘壑,这已然算是贵族世家了。”九卿这番话听得李璟眼睛大放光彩,抓着他不停询问,等满足了他心中的疑惑,才打断了九卿。 李璟的脸上流露出几分只有他才知道的得意,不赞同道:“这你可就错了,说起庆云县,你还是得承认我比你懂得多些。元府跟孙府还不太一样。孙府却是孙老头这代富起来的,可元府早在元员外上一代就已经是当地有名的富户,他家中也不是如你所说的那样,一二件宝贝还是拿得出手的。光我从那元清嘴里就得知了,他们家有一块祖传的玉,名字取得还十分香艳,叫做‘抓破美人脸’,宝贝的不得了。平时连看都不许看一眼,他还是小时候见他娘拿出来把玩过一回呢。” “哦?抓破美人脸?这么美的名字,那块玉想来十分十分难得了。”九卿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稍纵即逝,脸上露出吃惊的模样,很好奇地说道,“璟弟,你懂得可真不少。” “那是!”被九卿这么一夸,李璟得意的尾巴都要上天了。 九卿叹气,十分惋惜地说:“这么珍贵的东西肯定藏的严严实实了可惜无缘一见。” 李璟笑了,“这有什么好可惜的,你将来可是元府大小姐的丈夫,那块玉你当然能见到。” “真的?” “听说是传女不传男,女儿如玉,需得娇养;反倒是元家的儿子,听说及冠的时候还会收到一块石头呢。”李璟想起这件事情就哈哈笑了起来,“这块石头必须随身带着,元老爷的冠石就被他刻成了印章,啧,你说元清那小子会做成什么呢。” “到了。” 李璟一路只顾着聊天,没看路,等九卿喊出这句话,他抬头看了一眼,才哇哇大叫起来,不满地说:“你怎么把我带到元府来了,不知道我跟元府的那混小子是死对头么?” “我才不管你二人有什么嫌隙,我只问一句,”九卿从高处睨着他,一脸高傲,“你要进来坐坐么?想必由我带进去的客人,小公子还是不敢乱来的罢。” “好!来就来!”说完咬牙掀开衣角,朝台阶踏上一步,第二步就飞奔到九卿身边,跟着他一起进入了元府。 —— “你舍得回来了?把我姐扔在家里,去哪里会你的小相好了罢?” “是的,他还带来了小相好,你可要见见!” 元清坐在凳子上,低头喝茶,听着声音一下子茶水从鼻子里呛了出来,脸憋得通红,整个人也剧烈咳嗽个不停。 “李公子,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了来了,你可是从来不曾踏足我们元府一步啊。”元老爷连忙放下手里的茶盏,匆匆走下来,他可还记得元清将李公子的腿打伤了,让他躺了几天的床,现在看走路还有点不太利索,怎么能不好生招待? “你坐着,我去给你叫点吃的,然后再带你参观元府。”元老爷一脸热情地抓着李璟的胳膊。 李璟向着九卿求救,却看到他看戏一样站在旁边,还对着元老爷请礼说道:“卿一日未见小姐,甚是想念。从外头买了一点小零嘴,现在就送去,至于璟弟,可还劳烦老爷好好招待。” 说完完全不理会李璟的高呼,闪身走入了元绣的小院。刚拐入小院,九卿的耳朵就动了动,能听到些许动静。 元绣的小院为了杜绝男子入内,总会有侍女守在门外,见到九卿来,正准备叫他,被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姐在院子里晒太阳?”九卿问,然后侍女点点头,他道了声谢,绕过修剪得当的灌木丛,正好能够看到端坐在花架下的女子手持一根逗鸟棒,把小毛毛逗得叽叽喳喳的叫起来,声音娇脆悦耳,听着就让人十分舒心。 给他人做起来都稍显的轻浮的动作,被她做起来,却依旧不减端庄。 看着看着,九卿就忍不住收紧了握着糖葫芦的手指。 作者有话要说:  补作业补得昏天黑地连饭都没吃的我,更了新连我自己都被感动了╮(╯▽╰)╭ 第十三章 红燕站在元绣身后,打了个哈欠,眼尖瞅见站在院子门口的九卿,惊呼起来。 “公子来了!” 众人一听,下意识就全都打起精神。元绣也跟着飞快抬头瞥了一眼,但很快又低下头去,作出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手中依旧是拿着逗鸟棒逗着毛毛,可却连戳到毛毛的额头都没发现,直到它不满地叫唤起来,元绣才将棒子一丢,淡淡地说道:“去把小乔挂起来。” “是。”红玉应了声,接过鸟笼子朝屋里走去,背对元绣的时候对九卿做了个口型,大意是“你快过来”,然后进屋去了。 九卿趁没人注意,把糖葫芦往身后一藏,脸上挂了个笑朝着那石头桌子走去,在一丈开外站定,正好瞧清楚摆放在桌上绣了一半的绣棚。 元绣有一个好名字,果然也有一手好绣工。虽然那只是个半成品,但完成度极高,手工精细,上面的翠鸟展翅欲飞,停靠在一束含苞欲放的浅粉桃花枝上,昂头交换,另一边还是一片空白,显然主人还没有动手。 “这是小姐打发时间的随手之作?”九卿细细打量了两眼,“看着针脚平齐,片线光亮,色彩明快,颇有蜀绣之风。” 红燕是几个侍女中最年轻的,也是最活泼的,嘴一快就夸道:“江公子好眼力,小姐第一位女师傅正是蜀地出身,一等一的绣娘,那绣活真是令人开眼呢。” “红燕,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元绣说完,把那绣棚拿起来,又绣了几道。大概是有些心浮气躁地缘故,她绣了五六针,可却有些看不上眼,心思总是时不时被眼角淡紫色的下摆给吸引住了心神。 视线刚飘过去,手指就是一疼。 “小姐!”红燕叫了一声,连忙从怀里抽出手帕就想要上前,可她动作慢了一步。等她手持帕子之时,九卿已然仓促奔上前,只听嘶喇一声,就从下摆扯了一块布,直接裹上了元绣的手指,拭去了那滴刚刚颤巍巍冒出来的血滴。 “你”元绣盯着近在咫尺的脸,眼睫抖了抖。她的话全都被堵在喉头,全数说不出来,就连心里都跟着有稍许紧张,砰砰、砰砰地跳起来,连带着面颊都有些许的发热。 九卿这动作一气呵成,眨眼间就完成,刚听到元绣开口,当即倒退三步,语调略带歉意,低头道:“卿并无冒犯之意,刚才也只是一时情急,并没有直接触碰小姐,还希望小姐见谅。” 他特意用布裹住了元绣的手指,全程都隔着一块布,两个人并没有肌肤上的接触,光从这点上来说,九卿是真有一个七巧玲珑心,体贴入微。 元绣心跟着颤了颤,想起了昨日在外人面前大出丑态,就连他也不知道看了多少去,谁知道背地里怎么笑话她了。 想着想着,忽然鼻子有点发酸,元绣把头一扭,不看眼前这个人,声音带了点鼻音,闷闷的,又刻意冷淡,却全然没有丝毫的冷漠,只如同闹别扭的孩子一般,在九卿眼里率直可爱。 “公子体谅我身患隐疾,元绣感激不尽,哪里还敢嫌弃,真是说笑了。”没听到有人回答,元绣拂袖起身,又丢下一句,“距离婚期还有七日,江公子还是仔细思考一番,何必为了身外之物,使得自己后半生悔恨不尽。” 说着抽身就要离开,眼睛却忍不住朝着九卿的方向飘去,看他总有一只手背在身后,忍不住好奇问道,“江公子手里拿的是什么?为何不肯拿出来一见一直藏着?莫不是我不能看?”说到最后,又是暗自动起怒来,也不知道是生谁的气。 九卿哪里晓得元绣是在生自个儿的闷气,怪她管不住自己的嘴,多说了一句,在那里闷闷不乐的,只当她是生他随便多事的气,当即有点不大好意思,收回了背在身后的手。 “今日卿从外面走来,正巧见到一老汉沿街叫卖冰糖葫芦,想到小姐极少上街,大概甚少吃这些小玩意儿,就想着给你带了一串。”九卿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阳光下糖皮晶莹剔透,映衬得山楂鲜艳欲滴,看起来分外的美味。 元绣看着看着,心里忽然有点难过,眼睛就像是被吸住了一样,牢牢地钉在了上面。 自从元宵灯会遇到了那事,她就甚少再踏出元府大门。她曾经性子活泼,跟所有年轻少女一般,都喜欢这样子好吃好看的小玩意儿,什么糖面小人儿、冰糖葫芦、芝麻小方、桂花香酥,自那之后都与她绝了缘,是再也没碰过了。今日被九卿这么一提醒,想起了往事,又有些触景生情了起来。 “既然江公子有这份心,怎的没有早点拿出来?”元绣面无表情地看着九卿,强忍住没有流露出心底的脆弱,淡淡道。 “我怕”九卿盯着手里的糖葫芦,难得的有点不从容。他买的时候只想着她或许会喜欢,可却忘了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大抵喜欢的会是更加精巧的物件,逼问之下,回答的就有点狼狈,“——小姐会不大喜欢。” 元绣高傲地看了九卿一眼,冷漠而又刻薄地加深了他的狼狈。 “是的,江公子,我并不喜欢这样的东西,大概红燕会更喜欢些吧。”说完转身离开,留下九卿跟红燕面面相觑。 红燕生怕九卿误会,有点着急地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我不喜欢糖葫芦哎呀我喜欢糖葫芦,也不对小姐也喜欢的,但是她——” “红燕,还不快跟上来?”走出去老远的元绣回头看了两人一眼,红燕就像是被人骂了一顿的模样,整个人萎萎的,小声应了一句,再不敢再跟九卿多嘴,连忙小步跟上。 九卿看着那远去地背影,忽然想通了什么,趁着红燕还没走远,快步走上前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又做了个噤声地动作,才大摇大摆得离开。 他这一走,可不是心思消沉,反倒是喜滋滋地想起,今个以男人身份靠近元绣,她似乎并未发病,是不是尚有可解之法呢,且容他回去翻翻医书! 等他走远了,元绣又要发声催红燕才急急跟上前,行走时低头看了一眼,正是那根冰糖葫芦。 江公子这是几个意思啊 红燕急得抓耳挠腮,跟着进屋又对上了元绣的眼睛。 “这串糖葫芦怎么在你手里?” 小姐的眼神有点可怕,红燕有点心虚地想,她心里紧张,嘴巴就有些笨,颠来倒去没说清楚,干脆闭了眼睛猛吸了一口气道:“江公子让我把这串糖葫芦给小姐说是吃是扔都随你处置!” 一口气全说完浑身畅快,闭着眼睛一片诡谲地沉默,稍后就听到她家小姐有些清冷地声音响起,让她松了口气。 “你把它拿过来我瞧瞧。” 瞧什么瞧呀,糖葫芦而已,又不是啥宝贝,想吃就直说嘛。 元绣接过糖葫芦的那一刻,红燕才想通了九卿为什么要把这串东西交给她,原来是想借着她的手给小姐呀。 江公子还真是有意思呢。这么想着,忽然就笑出了声。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没什么,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你们就都退下罢。” 九卿挥了挥手,屋子内的几个侍女全都低着头出了门。关上门的那一刻,红燕笑着朝红玉使了个眼色,捂着嘴吃吃笑起来,又凑着她咬耳朵道:“红玉姐姐,你说小姐是不是吃想那葫芦不好意思才把我们赶出来呀?” 红玉伸出了根手指朝她脑门点了点,无奈道:“小姐的事情,你管这么多作甚呢” 红燕笑嘻嘻地对红玉做了个鬼脸,比划着说:“我打赌,下次进屋糖葫芦可就只剩根竹签咯” 说着在红玉作势要打她之前,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绣:你把那糖葫芦拿来我瞧瞧。 红燕:小姐,你说不喜欢吃的! 元绣:突然有点感兴趣了。 红燕:小姐,你这是口嫌体正直! 元绣:你最近胆子肥了不少 红燕:啊小姐外面天气真好,我去晒晒小乔了! 元绣: 第十四章 “算——”虽然隔着一扇门,但这距离也不多远。再加上红燕口无遮拦的,声音又不算小,她当然能够听得清楚,顿时心里生出微微的恼意,就想将手里的玩意儿扔到地上。 可这手臂才刚抬起,动作却又停了下来,不大舍得了。 她的眼睛盯在红艳艳的红葫芦上,思绪竟是飘得远了。这偌大元府,知道她喜欢吃糖葫芦的人从来不多,小时候娘亲不许她吃这些玩意儿,也只有阿瑛会陪着她偷偷的溜出元府。可如今,物是人已非,当初陪着她吃糖葫芦的人都没了,这东西还有吃的意义吗? 她叹着气想,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帕摊开了平铺在桌面上。 她第一口咬下去的时候,薄薄的糖皮被她咬碎了融化在嘴里,新鲜山楂酸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一下子没适应,酸的她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她吃了四颗,留下了半串,用帕子包了起来,还没有下一步动作,忽然听到院子外由远及近地传来嘈杂声,闻声她心底一沉。 元府有谁不晓得,没有她的同意,是不许有外人踏进的,究竟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 她将裹得严实的帕子往袖里袋一塞,站起身走到门边,手指搭在门框上,并没有直接打开门,而是在那里听着越来越清晰地说话声。 这一群人里,有两个男人声,其中一个自然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元绣一听,怒上眉梢。可又听另一人开口,刚要推开门的手指就缩了回来。 “李璟!你听不听得懂人话!这里你不能再进去了!”元清气的在后面直跳脚,但是苦于父亲之前让他带这混人在府内闲逛的交代,还说若再惹得李公子生气,这回非得彻底打折他的狗腿,让他三个月无法下地闯祸。 这下可苦死元清了。打不得,骂不得,只能跟在他身后苦苦求着他。他脾气又不怎么好,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若是眼刀能化成实质,早就将眼前那人戳得浑身是洞! “为何我不能来此处?刚才你不是说江兄就是到这里来了么?我来这里,可是刚刚好啊。”说着李璟停下了脚步,他左看看,又看看,小院子里一个人也无啊不,有人的。在那房门口,左右站着四个丫鬟,其中一个他还有些眼熟,可不正是那天桃花林里跟在九卿身边的侍女吗! “姑娘,姑娘,叫的就是你呢,别看了。” 红玉眼观鼻鼻观心只低头跟姐妹几个挡在房门前,听到有人叫唤抬头就看到李家公子指着她,不由得有些疑惑。 “公子叫我有什么事?” “江兄,他刚才是不是来了这里?”李璟又逼上前几步,手臂被人猛的一扯,转头是元清用力拉着他袖子不让他走,他不由得瞪了他一眼,生气道:“你爹不是要你好好招待我么?你做什么不让我上前去问话?这便是你们元府的待客之道?” “可是我”元清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那袖子从他手里抽离开,高举着手想要挽留,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红玉点头答是。 “那他可在此处?”李璟已经走得非常近了,站在台阶上,抬着头问红玉。 门后可就是小姐的闺房,不论如何是不能让眼前的李公子进屋去的。 这么想着,红玉上前几步行了个礼,“江公子方才是来了此处,不过给我家小姐送了糖葫芦后就走了,并不在此处。” 原来是送给心上人的,李璟心里头一乐,面上却是不显。 “说起来你家小姐身体抱恙,不知道现在好些了没有?怎么不让开,这后面是谁的屋子呢?”李璟猛地上前两步想去推门,红玉架着他左手,红燕挡在他面前,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气势汹汹地看着他。 红燕可没有去参加那劳什子的宴会,再加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然是没见过什么李公子张公子的。不知者无畏,那举动就鲁莽了些。 “难不成这——”李璟刷的打开扇子摇了摇,天气不算热,只是手里闲得无聊,打开折扇把玩把玩,满脸的兴味,“——这屋子就是元家小姐的闺房?”说着倒退了两部,长长的作了一揖,略表歉意,“在下孟浪了,原来是元家小姐的院子,那我可是不好靠前的。免得惊扰了小姐,那么就是我的不是。” 但他这么说着,却又不离开,只是在门口转悠着,脸上带着好奇地打量。他实在对这个谣言纷纷的元家小姐太好奇了,即便外头议论得火热,可总也不见当事人现身,总是神秘地躲在宅子里不肯出门,只有闲言碎语长了翅膀似的飞出元府大门,就更加引起了李璟的好奇。 这下子能近距离打量,怎能错过这个机会?他当即计上心头,啪地合上扇子,商量着说:“这样吧,你看我也不进去找了。我一路走来是没看到江兄了,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在那屋里,不然我叫一声好了,他要是不应我,我就走,你看——” “不行!” 他话还没说完,元清一口气打断。 “这是我姐院子,岂容得你你再不走再不走我就就” “你就怎么样?”李璟玩味地看着他,期待着他的下文。 “我他妈就告诉.江九卿,把你丢出元府!小爷我不能碰你,那江九卿呢?他可不用担心什么。你可得小心着点,他身手可厉害着呢。你都不知道,抛绣球那天是脚踩着众人” 李璟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何必你说,我早就被他教训过多回了。 他双手拢在嘴边,使了劲儿地喊道:“江兄!你在不在屋子里,快些出来,我带你去瞧瞧乐瑶大美人啊,错过这村可没这店了,谁知道要排到啥时候去呀!” “江——兄——” 他喊得嗓子有些干,也没把人引出来,当即泄气,耸了耸肩拍着嘴角耷拉的元清,手臂一挥,“走,咱打道回府。” 正在这时候,门板嘎吱一声打开了。 李璟一听,眼角眉梢就爬上了笑容,显然是开心极了,忍不住要转身。可他还没转身呢,就听到身后冷的要掉渣子的声音,都不用回头,也能想象他多不受人欢迎了。 “这位可是李璟李公子?久仰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原来本公子已经如此出名了么?”李璟乐了,转过了一张笑脸,可那站在台阶之上的某人确有一句话令人生气的好本事,下一句,李璟的喜色就消失殆尽了。 “自然是的,同我家不争气的弟弟并列——不,若李公子要列第二,可没人敢排第一。这庆云县一霸,即便小女子足不出户,也是有所耳闻。今日一看,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元绣站在台阶之上,上前走出几步,左右各二位丫鬟一排列开。眼角含冰,唇挂冷笑,说的李璟老脸一红,忍不住摆摆手,他倒是想厚着脸皮说一句“哪里哪里”,但他现在可在元府,身后站着虎视眈眈的冤家,这句话出来,指不定徒惹一顿暴揍,到时候再卧床个三两天,吃不消吃不消。 “算了算了,我说不过你,本公子懒得跟女人一般计较。”他不想跟元绣纠缠,这有失风度,即便众人嫌弃,但在女人堆里,出手大方又懂得怜香惜玉的李璟,可是香饽饽。 他走出几步,元绣又走下几步,紧逼不舍。 “李公子可曾听过一句古语,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公子是不打算与我计较了,可小女子却是有一笔账,得好好跟您清算清算。”元绣手里握着一把象牙团扇,遮了半张脸,只和李璟隔了七八步,虽然她说出来的话语调温和,可那眼角眉梢全无笑意,若不是红玉极为熟悉元绣,只怕还不出她心底已然生怒。 不然怎么会忘记了男女之防,走到了生人这样近的地步! “小姐”红玉嗫嚅着,可却被元绣抬起的手打断,低着头退了一步,不再说话了。 这倒是奇事了,她能有什么账要同我算? “那我倒要好好听小姐说道说道了,在下洗耳恭听。” 元绣微微一笑,“画脂舫乐瑶,如雷贯耳。” 作者有话要说:  乐瑶:终于轮到我上场捏v 第十五章 她这话一说完,李璟心里头就咯噔了一声,大叫不好。 原来这女人是要找他算这个账,说起来还真是他的不是。就算长了千张嘴,还怎么解释把人家未来夫君带去画舫见别的女人? 李璟想了想,有些愁。但看看元绣,又看看自己。纯粹有点不大乐意被一个女人压了一头,于是死鸭子嘴硬仍说:“那是自然,全城有哪个男人不晓得乐瑶大美人的名字,不过我可没想到连闺中女子都已经对她有所耳闻了。那我下午可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博美人一笑呢。” 他说的欠揍,直听得身后忠心护主的红玉大怒,想要上前说什么,又被元绣拦下。 李璟看的暗暗称奇,这女人挺厉害,这么激她还不气,这要换作了自己,指不定得气成什么样了。 “李公子要求,我自然没有多余的话说。可我刚才听你言下之意,是打算找人陪同?” “那是,找的就是江九卿。他昨儿晚上可答应我了,本来当场就要拖他去了,可谁知道他这只猪竟然说困倦的要命,倒头就睡。一点也不知情识趣的,就只能挪到今天了。”看元绣表情有些不大好,李璟心里出了口气,想着也别气人家了,免得又发病就不好,所以摆摆手,叹口气,“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元清,还不快走,我们再去找找江兄。” “小女子常居深闺,孤陋寡闻,只是不知道这位乐姑娘有什么厉害之处,竟然有如此大的名声?可为我辈女子楷模呢。”元绣笑得温婉,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带刺,毫不客气。 “这——”李璟眉头皱了皱,也不知道眼前这人是有心还是无心,乐瑶出名归出名,可那身份却是怎么也洗不干净的。他心里头还仰慕乐瑶风采,说出这话也实在不大甘愿,但又实在没法子,只能辩驳,“元小姐说笑了,街头巷尾都说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上的厅堂下得厨房,才是真正的女子楷模。乐瑶姑娘不论多大的名气,这身份如何能和您比呢?”这话说的李璟极不开心,总有种背地说人坏话的心虚感。 听到身后元清啧啧地嘲讽声,连带着把元家这两姐弟给恨上了。心想着这元府果然是和他八字不合,一进来就惹得自己浑身不自在,下次可再不能来了。 这一出闹完了,他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乐瑶,摇了摇头,还是打算回府得了,没的让自己不痛快。 元绣看着李璟意兴阑珊的表情,捂在团扇之下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一丝淡淡的弧度。 虽说她的名声在外头是不大好听,可毕竟是个大家闺秀,自小被教育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说自己孤陋寡闻也只是谦虚,早些时候她的才名在本县极出名的。再说楷模二字,她将对方的身份抬得高高地,可事实上却完全配不上这二个字,赤果果讽刺对方的上不得台面,她连坏人都不用做,就逼着李璟出面解释,好不厉害。 “我去你大爷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吗?这么不好使,那还要你那对招子有什——” 李璟气急败坏地要走,可却迎头跟一人撞上。心里头那股子邪火没处发泄,人也不看就开骂了起来。还没骂完呢,就听到身后元清幽幽地说了一句话。 “江九卿,你终于舍得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刚才回了一趟前厅,元老爷说你们逛园子去了。碰巧看到手里捧着东西的紫苑,说你们朝着这个方向来了,我连忙赶过来了。”九卿说这话的时候,原本整齐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凌乱,看起来毛毛躁躁的。他都顾不上仪容,快步上前走了几步,正好挡在李璟跟元绣两人之间,左看了两眼,右看了两眼,拉着脸上写满不高兴的李璟后退了两步,凑他耳边嘀咕道,“你干什么呢?都叫你不要来这里打扰人家的清净了,元小姐要是再发起病来,我看你可讨不了好。” “不发病我也讨不了好。”李璟嘀咕着。 九卿一听,乐了,“你是不是被怼了?还特惨那种?” 李璟一瞪,就不承认,“没有!” 九卿懒得理他,松开他手对着元绣作揖,“璟弟做事有些鲁莽,还望小姐原谅则个。” “没想到两袖清风,四处游学,初来乍到的江公子,竟然与李公子互道兄弟,这可真是让人吃惊。”元绣嘴角紧抿着,看着对面两人动作的亲密劲儿,就想起了李璟先前说的话,“既然如此,我就祝二位玩得痛快,不在这里打扰你们雅兴了。”说完摔了袖子就要回屋。 这话说的咋听起来这么别扭?九卿捏着李璟地领子,两只眼睛上下扫视着他,用力一提,哼道:“你干什么了?” 李璟有些委屈,想找好兄弟跟自个儿一同享福,怎么这么难,脖子一梗,直说:“我不就想找你跟我一块乐乐么,这也错了?” “你在元小姐面前说了要带我去见乐瑶?”看到李璟点头,九卿气的直接拍了他脑袋一下,气道:“你可长着心点吧,净帮倒忙!”说完松开他,上前追着跟在元绣后头,招着手解释,“小姐听我句解释,我可没打算去啊。” 元绣看着九卿身后凑上来的一群人,脸上柔柔地笑了下,特别温和地看着他。看得九卿身子发麻,鸡皮疙瘩都要起来,总觉得大事不妙,果然—— “怎么能不去呢?去!当然要去的。这可是长见识的好机会,你初来此地,肯定是只听闻乐瑶姑娘如何如何有才,却无缘一见。可惜了我身为女儿身,否则定要跟着你们去一遭。” 九卿脸上笑容一僵,还想解释,可元绣手臂一伸,拿着团扇挡住了他的嘴,示意他还有话未说完。 “你可别以为我说的气话。” 可不是气话么,哪有人把自家定亲的夫君往外头推的啊,还是往烟花之地。众人看着,都急在心头。 “我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小姐请说,卿一定办到。”九卿那个着急啊,当然是什么都答是,直接猛点头了。 元绣看着满意,笑着说:“我是希望你去看看乐姑娘,回来好跟我说说画脂舫到底如何美妙,竟然让那许多公子流连忘返。自然你可不能忘记了,到时候和我好好聊聊画脂舫第一当家红人,乐瑶小姐。” 她话说完,九卿正想解释什么,但元绣扫视了一眼全场的众人,猛地一推两扇门板,倒给九卿吃了个闭门羹。 “这下可好了,是不去也得去了。”九卿苦着一张脸,“这不是落人口实吗?刚定亲的元家姑爷,临近婚期就跟你跑去了画脂舫风流快活,我可不是这种人,都是你逼的!” 李璟啧了一声,摇着扇子优哉游哉,“可不是我逼得,我哪有Σ这本事。要换了我,你可不得揍我一顿,你需得承认,逼你的乃是你快过门的娘子。”他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幸灾乐祸地说,“今天我可算是领教到你娘子的厉害了,以后你们两个肯定很热闹,什么都别说了,快跟我走罢,这可是得了最高指示的,你不去也得去了。” 说完他哈哈笑了两声,特别得意,等他们都走远了,再也听不找声音了,那屋子的门才突然打开。 红玉惴惴不安地看着元绣,有点慌,“小姐,要不要我去把江公子叫回来,现在可还来得及。” “不用。”元绣面沉如水,“你去跟我阿爹要个人,他要是问你我要了作甚,你什么都别说。” “是。” “红燕呢?” “我在的。” “你去找青蚨,让她给我那一套她家公子的衣服过来。” “啊?”红燕有些傻眼,“小姐,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让你去就去,怎的这么多话!” 一群人被训得哑然,当即一哄而散,该干嘛干嘛。 “记住了,不许被其他人看见!” 作者有话要说:  李璟:你媳妇真厉害,瞧把我怼的! 九卿:我媳妇真厉害,看把你怼的~~~ 李璟:.................这朋友没法做了(╯‵□′)╯︵┻━┻ 天呢,人都去哪里了_(:з」∠)_ 没评论太寂寞了TAT 记得帮人家收一个作者专栏呀~~~爱你么么哒 第十六章 “我不想去。” “不行。” “我不想去!” “不行!” 李璟拖起九卿胳膊往外扯,一脸诱哄,“你得去,你家娘子的话你不听了么?而且这是好事儿啊,看看美人养眼呢。” “她还不是我娘子。”九卿面无表情地看着李璟,半天不说话。 “哦豁!我听到了什么,我得去跟元小姐说说,哎呀好失望看来我只能自己去了,真可惜。”李璟说完掉头跨进门槛,就要朝着元绣的屋子走去,没两步就被扯回来,力道大的他一个踉跄,差点绊倒在门槛上。 “好。” “哇,你要干什么,我跟你说,你拦我也——啊你说什么?再来一次!”李璟喜出望外,也不计较刚才背后暗算,用着力气拍着九卿单薄的肩膀,大声嚷嚷道。 “我说我去。”跟刚才的一脸不情愿不同,九卿嘴角勾了勾,盯得李璟心中发虚,突然有点儿不大妙的感觉。 “你让我去的,可别后悔。” “当然不,我求你还来不及呢。”李璟甩下一串笑声,听九卿这么一说,权当他玩笑不放在心上。后悔?能见到大美人总比见不到强,哪里值得后悔了? 但当他后悔的时候,一切已然是无可挽回了。 “哟,两位公子里边儿请。”画脂舫的妈妈赛金飞手里摇着一把嵌了金边的美人扇,不过是巴掌大小,还挂着极品的碧玉翡翠坠,走起路来一扭一笑皆是风情。她说话的时候带来一阵香风,眼波一转就贴在九卿身边,把住了他的手臂,娇笑道:“哟李公子,这位是哪家的俊杰,我可从来没在这见过呢。” 这味儿正啊,清淡幽雅而不腻,闻着就让的人心里头一荡。 九卿见身旁没了动静敲了他脑袋一下,不争气地瞪他,“问话呢。” “赛姐,我可是昨个儿让人来定了乐瑶姑娘,现在就请你带我们去吧。”李璟下巴一抬,眼底全是矜傲之色,这换个人早就吓了一跳。 可赛金飞又是何许人等,见过的贵人大官那可是入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哪会儿被这么个半大小子给吓到。 “这”赛金飞语气一顿,眼底流露出些许的迟疑,有点儿惆怅道,“可惜了。” 李璟有点着急,“可惜什么呀?你倒是快说!” 赛金飞道:“乐瑶今早用了膳就叫着身体不舒服,还请了大夫说是天气转凉,又吃坏了身子,现在病容憔悴,恐没法出来见人,怕怠慢公子呢。”她说这话是真心,言辞切切。李璟年纪轻,道行浅,又极少人拂他意,全然当真。遂拉着赛金飞的袖子急切的询问着乐瑶的病情。 “不然我让何大夫来这里走一趟?他的医术没得说,我父亲都信得过的。”李璟拍着胸脯保证,可他刚说完,就听到身边九卿哼笑了一声,语调轻轻,却极为的惹人注意。 “你怎么了?” 要说这赛金飞诳谁不好诳九卿,别的不说,他男装走进江湖这么些年,青楼妓馆走的不说百来家,对半开总是有的。红颜知己不多,三五个不缺,哪个不是红遍一时的头牌清倌,会信这话? 九卿手拿着扇子抵住下巴,嘴里啧啧称奇,“赛老板这画脂舫可真是不得了,我只当这儿晚上生意红火,可却没想到这大白天的人来人往就已经”他话还没说完眼睛就眯了起来,笑意淡去,“只怕这乐瑶姑娘不是真病了罢。” “这没病难道还能装病不成?江兄,咱可不能说这话啊,人今儿个不见还行,总得让人家养好身子啊。” “我是奉命前来,现在人都未见着一面,打道回府只怕下次没机会再陪璟弟前来了。” 李璟想劝九卿,可谁知道自个儿话刚说完,九卿非但没改变心意,还低头凑到他耳边贴着他耳朵低低说了句,热气熏得他不大自在,听了那话又只能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下去,苦果自个儿吞。 于是他只能讪笑着,低头说了句:“赛姐就让我们去见乐瑶姑娘一眼吧,慰问慰问。”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大锭白花花的银子塞在赛金飞的手里,可后者瞧也不瞧,就原路推了回去。 九卿看在眼里,眉毛跳了跳,眼底露出了然的意味。正巧赛金飞也注意着他,看他那表情也知晓已经暴露,瞒是瞒不住了,只好坦白。 “小瑶啊——李公子要是早些来就好了,先前我是替您拦着的,可您也知道这孙公子实在是不好惹呀。孙家的独苗苗,我们没根没底儿的哪敢碰他,所以——”她话还没说完,李璟已经炸了,原地来回走了两回,话都说不出来,根本顾不上责怪赛金飞,对孙兆新的恨又多了一层。 “孙——兆——新——又是他!给我带路,爷给你撑腰!” 他话一说完,赛金飞脸上就露出些微笑容,下一刻就收回。 “赛老板好计策,真一箭双雕也。”九卿似笑非笑与赛金飞擦肩而过,低声丢下此话。 闻言赛金飞眼波闪了闪,继而娇笑起来,“胡二,送二位公子去玉带湖边。” “这赛老板真是厉害。”九卿瞥了怒气冲冲的李璟一眼,慢悠悠地说道。 后者看着他猛点头,直说,“对啊,非常厉害,一个人撑起了这么大的产业,这几年我们都看在眼里,挤垮了本地多少青楼妓馆,不得不说句厉害。” 九卿可怜地看着他,摇头道,“是够厉害的,不过你能蠢成这样也不输于她了。”说完跟着胡二走到了玉带湖边。 说起这玉带湖,就不得不提画脂舫正巧是建在玉带湖边,穿过画脂舫就能看到停靠着十来艘精美画舫,湖边垂柳随风轻飘,悦耳的歌曲声飘荡在湖上,伴随着管弦丝竹,听的人心情为之一旷。 —— “小姐啊,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要背着老爷出门?我总心里头没底啊。”小厮装扮的红玉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看了一眼身后沉默跟着的男人,触到他凌厉的视线又立马转回头来说道。 “去王老板家看看。”元绣眼神四处张望,言简意赅说道。 红玉不解,“裁缝铺那个王老板?找他作甚?老爷今年已经请他做了许多套夏装了。” 元绣清咳了一下,收回视线瞧了红玉一眼,有点不自在说道,“去做一套衣服,给江嗯公子。” “给谁?江公子?”红玉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突然笑了起来,一副她了然了什么的样子,看着元绣忍不住拉下脸训斥她。 “笑什么,严肃点!你想把人招来吗!” 红玉捂着嘴笑道,“小姐,你真是关心江公子,这就关心起他的穿衣打扮了,奴婢只是觉得江公子幸运,忍不住高兴。” “你有什么可高兴的,今天他扯坏了衣裳,那是他来时带来的,总得赔他一件,我不想欠人情罢了。”元绣说完,抬步进了店。跟在她身后的红玉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弯起了唇。 “是呢,怕欠人情。”连人家来时带了什么衣服都晓得,还在乎今欠什么人情呢。 他们从铺子里走出来,红玉指着元绣手上那块九卿撕下的衣摆,奇怪道:“小姐啊不公子,这块布料为何不给王老板?拿着也没什么用处了呀。” “我我忘了。”元绣急急将浅紫色的布条塞入袖子,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越走心里头越有些紧张,被红玉一声惊呼吓得倒退了一步。 “你叫什——” “小姐,咱们来这种地方做什么!这可是烟花之地,乱的很!咱们快些打道回府,老爷要是知道,非得把我赶出元府不可!”红玉着急要上前拉元绣,却被她躲了开。 “嗯就是有点好奇,来看看。”元绣急促看了身后沉默跟着的男人一眼,他距离她们二人大约有一丈的距离,远远跟着,不至于丢掉,“反正有屠叔跟着,不用怕。” “这”红玉还是犹豫为难。 虽说身后跟着元府里功夫最好的男人,可红玉这心里还是没底,怕得很,总想说服元绣,但犹豫间,她已然走到了门口,被花枝招展的女子给扯入了画脂舫。看到这幕,才三步并作两步快步冲上前,推开那些女人,皱眉怒喝:“我家小——公子也是你们碰得的吗!都滚开!” 这模样,倒和平日里相差天壤了。 “哎哟,这位公子瞧着面生,打哪儿来呀?”只闻其人,已闻其声。 其声娇媚绵人,其人风韵犹存。 见到赛金飞那刻,元绣脚步一停,不动声色往红玉身侧一退。 赛金飞只当没看到,上下打量新来五官秀丽不凡的俏公子一眼,衣着讲究,举止得体,可见颇有家底,但是—— 赛金飞往两人面前一停,挡在她们去路上,扇子一合,笑道:“这位小姐意欲何为?图乐?找人?又或是只为饱腹?” 竟然一眼就被这人看破了身份,元绣心底微惊,半躲在红玉身后瞥她一眼,恼道:“图乐如何?找人如何?饱腹又如何?” “若是图乐,这店虽小,也不至于让您失望而返;若是饱腹,画脂舫厨子天南海北,无不会之菜品;若是找人,那么此店必无此人。”赛金飞细细瞧着那元绣,心里头暗叹,这小小地方竟然有如此美人,可惜了画脂舫也只有一乐瑶可与之媲美了。 元绣微楞,“来这地方,自然为了享乐,只一点要求。”说着她朝红玉抬了抬下颚,红玉了然掏出一张百两银票上前塞入赛金飞的手里。 这回,赛金飞收下了,红玉道:“不要男人即可。” 赛金飞气势十足,张扬非凡,元绣常居家中,见的又多是大家闺秀,只想杀杀她威风,看她出糗,可谁知道赛金飞丝毫没有紧张,扇子遮着嘴娇笑起来,眼睛也多了几分趣味,看的元绣心理发紧。 “小姐好灵通的消息,既然不要男人,那便是要女人。女人多得是,可会磨镜之术的毕竟不多,但这银子也是够的了。” 画脂舫接待的可并不仅仅男子贵人,虽少见女人来这地方,可背地里通过手段找几个娴熟此道的一点儿也不难。但这事情,非频繁出入声色犬马场所的人不知。眼前年纪轻轻,貌美非凡的姑娘竟然是此中老手,可叫赛金飞看走了眼,上了心。 “我你”元绣一时间没懂这赛金飞的意思,可她阅书丰富,片刻后随即反应过来,心里头顿时羞恼,脸憋得通红,指着对方,却连话也说不顺畅了。 赛金飞只当她不想被人揭穿,笑容一收,正经许多,“那这位公子想要找哪位姑娘?我这就让人给您带路。” “乐——瑶——”元绣面色难看得很,这两个字,真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了。 赛金飞眉头一皱,“这”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谢谢大家的留言哈,你们一热情,我就忍不住写嗨了2333 让我和大家一起保持这个优秀的好习惯v 第十七章 “钱不够?”元绣说这话的时候,赛金飞身边的红玉立马又掏出一张的银票来。元老爷从来是不肯亏待这个宝贝女儿的,要什么给什么,元绣又太过让他省心,连个花钱的地方也没,私房钱说多不多,几百两还是有的。 “乐瑶她今儿个已经有客了。”看到元绣沉下去的脸,赛金飞多赔了两分小心,“乐瑶名声虽然大,可论起手段来,我这里头的画姬可要比她高明多了。” 画姬画姬,跟乐瑶大不相同。 乐瑶是出了名的卖艺不卖身,除非她看的上眼,否则是免谈,红火归红火,入幕之宾是真屈指可数。画姬名声虽不如乐瑶响亮,但在钻研房中之术的人眼中可是不得了的奇女子,一个明里,一个暗里,身价不遑多让。 “果真不行?”元绣又问。 “果真——”赛金飞说了半句改了口,笑眯眯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果真有理啊,小姐有钱,来我们这里找乐子,哪儿能说不呢?” “胡三,给这个公子带路,找乐瑶。”赛金飞摇着扇子,胡三走过来一脸疑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被红玉冷脸训斥了一顿,才回过神来。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让你带路你就带。” “是是是。” 四个人消失在画脂舫的另一道门后,赛金飞掏出袖子里的钱数了数,吹了一口银票,乐呵呵地说,“反正有钱就好,你们两个是争,三个也是争,有这钱不拿白不拿呀。”说完扭着腰又去招待了另一位客人去了。 元绣跟着这胡三穿过人来人往的楼子,两手拢在袖子里,不露出半点肌肤,脸色阴沉沉的,身边的红玉跟得紧,却不敢吱声。只能耳听四路,眼观眼观八方,每每有人路过他们身侧,利索地上前一步,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两人之间。 她就这么穿来穿去,看的元绣心浮气躁。 即便是画脂舫下玉带河风景如织,垂柳如茵,也不能抵消她因着赛金飞字里行间的冒犯而生出的丝毫怒火。 “我们这到底是要去哪?”身边路过的一个又一个面带着恍加然笑容的男人,元绣紧紧皱着眉扫了一圈飘荡着数艘画舫的玉带湖面,个顶个的精美,根本无法锁定目标。 胡三只当是急于见美人,语气才这么不好使的,见的多了,也不怎么放在心上,随口接道,“马上马上,再走一下,过一会儿——”话说了一半眼睛瞪得老大,连嘴巴都合不上了,显然是十分震惊。 “过一会儿又怎么样?”元绣皱着眉看向了那个位置,正巧瞥见一男子被从画舫上丢出来,砸在地上,捧着一只腿儿满地打滚,哀哀地交换着。他们隔得远,只能听到一些声音,很快的,那男子身边立马就围绕了一群看热闹的人,挡住了视线。 “哥诶——”胡三叫嚷着丢下元绣三人冲上前去,费劲儿的拨开人群,惹得那些看热闹的公子大爷们骂骂咧咧地说得难听,有个脾气躁的直接一脚蹬在往里头挤的胡三身上,踹的胡三一个踉跄,直接倒在地上的人身边,撞在了一块儿。不晓得是碰到了哪出,那人又是一声叫唤。 “啊——我的腿啊——我的腰啊——” 元绣几个站在外围,个子又没有那些个男人高,还不能靠近,只能听着声音,胡三又不见了,等在外面干着急。 “屠九叔,帮我把胡三带出来罢。”元绣推来两步,说的云淡风轻。 身后的屠九闷声应了一句,大步上前,揪起前边儿一个脑袋乱转的男子往旁边一丢,脚下踉跄好容易稳住身子,就要开口大骂,看到屠九那凶神一般的脸,魁梧雄壮的身材,再看看自个儿瘦弱的身板,立马怂了,往旁边吐了口口水,骂了句娘,抖着衣摆离开。 其余的人见讨不了好,立马蹭的让开了一条道。屠九畅通无阻地走到胡三身边,就要弯腰拎起他领口,手指才刚碰上,就听他大叫一声,下意识一停。 “停!”胡三地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瞪着屠九道,“你们不是要找乐姑娘吗?问我二哥就知道了,他就是送上一位公子来找姑娘的。” 胡二颤巍巍地抬起头,看到元绣的目光,忍不住缩了一下脑袋,抖着嗓子道:“这位公子还是别去找乐姑娘了,我就是被误伤了扔出来的,摔断了哎哟一条腿啊。”说着眼泪忍不住就流了出来,倒不是他想哭,实在是疼的忍不住。 元绣盯着胡二,看得他低下头去,“哪艘船?” 胡二手一指,“那个。” 众人随着他手指往江面上一看,一艘精美绝伦的双层画舫,正静静地停靠在靠近岸边的湖面上。四周水光粼粼,却是在胡二被丢下船那刻刚刚才停下来的。 “公子公子听我一句劝,别上去了,孙公子和李公子可不是好惹的。我方才就是被那孙公子家奴给打了一巴掌,觉得我碍眼,才” “怎么上去?” 画舫并不是停靠在岸边,要真想过去,要么是他们把画舫开过来,要么就是驾着小舟到那边去,然后放下梯子爬上去。 胡三替胡二把话说完,就见元绣三人走到江边。屠九把手掌往拿船夫肩上一搭,那船夫吓得连连点头,二话不说立马就撑了船朝那画舫靠近。 这船越近,越能听见那里头的吵闹,忽然响起了一阵渺渺的琴声,慢慢的悠扬了起来,清晰了起来,顺着风一路飘到了元绣的耳朵,听得她心里的怒火慢慢散去,仿佛被涤荡过了一般。 她深深吸了一口,能感觉整个人都松快了起来。 “好厉害的琴技,我不如她。”元绣望着那半开着的门,低低地叹了口气,心里多了点沉甸甸的感觉。 “屠九叔,船板上没见着人。你上去把软梯扔下来罢,我稍后再上。” “是,小姐。”屠九应了声,纵身一跃,跳上了船板。他身子虽壮硕,但轻身功夫高强,落地无声,扫了一圈,就从画舫侧面一角瞥见了挂在船壁上的软梯往下一丢,“小姐,我拉着,你上来。” 红玉见状,上前一步,“小姐,我先上去,这梯子要是不好使”说着被元绣拦下来。 她摇了摇头,从红玉手里接过软梯,“我信得过九叔。”说着她踩住了软梯。 软梯用绳子绑出来的,踩着发软,可元绣却稳稳当当地上了船板,不得不归功于屠九笔力之高强。 元绣站在半阖着的门口,听着里头飘出来的靡靡之声,抿紧了嘴唇。她双手拢在袖中,忍不住握住了那根残缺的衣角带子,在指间绕了绕,心下一横,抬步就往门边走去。 “这可是深埋地下二十年的好酒,江兄,多喝些。”九卿手指虚虚搭在酒杯上,双眼微微眯着,脸上带了些陶醉的神色,另一只手在盘着的腿上敲打着节拍。身边的李璟替他满上一杯好酒,但他却无动于衷。 突然,像是有了什么感应似的,手指一僵,眼睛猛地一睁,朝门外望去。触及门边窈窕身影,迟疑瞬息,脸上尽是惊讶之色! 他太过震惊,反倒是连话也说不出,反倒是李璟见九卿久久没有动作,下意识回过头来,正巧是撞上了门边一行三人,微楞半晌,拍着膝盖大笑道:“有稀客而来,不亦乐乎!” 说着猛推身边人,小声乐道,“未婚夫妻,同游画舫,真乃情趣也。” 说话间,门外那人逆光走来,面目虽模糊不清,但步履从容,翩翩宛然如闲庭信步,自自然然而来,潇潇洒洒而坐。 元绣一振衣角,望着诸人,双手抱拳,含笑行礼:“乐瑶姑娘一曲忘俗,绣好生景仰,特来相见。” 第十八章 琴声顿住。 “你——怎么来了?”九卿心被高高抬起,第一反应不是惊慌反倒是十足的惊讶,她不是不能接触生人?不能离开元府吗?怎么会在这里碰上?想到这里,他支着腿站起身,身后的李璟也不甘示弱地凑上来,被九卿呼了一巴掌,“你边儿待着去,凑啥热闹!” 元绣脑袋一歪,好奇道,“怎的就许你来,不许我来?图个乐子的地方,有钱就能进吧?”她又瞥了一眼紧张站起来的九卿,比了个手势,“大家都坐着,你俩站着干什么?没的扰了别人的雅兴呢。” 九卿一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嘴巴只能僵硬地笑笑,心里头没底,不晓得眼前的人打的什么怪心思。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下了海,你去哪儿摸? 九卿叹气。 “你谁啊你,我许你进来了吗你就大摇大摆的坐下来!瞧你这一副小白脸儿的模样,难不成走错了地儿?这可是爷们儿呆的地方,花了我大价钱包的场子,多来两个都是——给赛老板面子了,你们还蹬鼻子上脸咯?”孙兆新脸色难看,想起之前落入下风的争吵,说话都是突的一顿,气势瞬间就下去了,但还是强撑着场子怒吼。他心里头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要发作,连平日里极喜欢的乐瑶的琴乐都听不下去。这刚进来一个人,还恰好认识那俩人,这口子找到了发泄口猛地发泄出来。 正所谓—— 柿子专挑软的捏。 说的正是孙兆新这种人。 他怒气冲冲的站起身,一脚就踢翻了那个矮几,跨过障碍物直接要走向元绣。后者的表情迅速的变了一下,整个人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但动作极为细微,不是专门盯着看是发现不了的。 “别以为我孙兆新是好欺负的,一个两个全都骑在我头上——你干什么?!”孙兆新瞪着眼睛看他的手,回过神来就是几乎要断裂的痛感,紧紧地被人捏住,手臂一翻,整个人随着那股力道踉跄了数步,差点跌倒在房间的正中间。好不容易狼狈地免于出丑,可耳边却听到了笑容。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的。 李璟拍着桌子,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推着九卿的肩膀,扯着他嚷嚷道,“你快看你快看,笑死人了!”可他眼睛却没瞅着这儿,力道没把握好,一扯,一推,直接推过了头,把人给推倒了。 这边正热闹非凡,闹得不可开交,元绣却稍稍将身子往后挪了挪,再挪了挪,离那些个人远远地,这才长松了一口气,要从桌上抓一块糕饼起来吃。刚刚要送到嘴里,就有一大件物体猛砸在她身上,手上的糕饼又极新鲜,酥脆可口,大力道压着擦过脸颊,揉的全身都是面皮儿碎屑,洋洋洒洒落得两个人浑身都是。 “你——”元绣愣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僵直了身体,双眼茫茫然。 “我——”九卿咋舌,刚想要说话,可那掉了他满脸的糕饼沫子飘的他浑身都是,鼻子痒痒的打了个喷嚏,身上的那些全都扑扑簌簌的朝着元绣和他飞去。 正巧元绣那衣裳不合身,她身量虽看着高,可一坐下来就松松垮垮的,直接掉到那衣领子里去了。 九卿又想说什么,可他才刚张嘴,元绣突的反应过来,脸上表情骤变,将他一推,急匆匆站起身子冲到了门外。动静之大,还撞到了半开着的木门,发出了哐当的一声响。 场内的嘈杂一下子安静下来,全都往门外看。但元绣步子大,跑的又快,他们都只看到了个背影,和零星几声哒哒脚步声就不见了人儿了。 李璟:“??” 孙兆新:“??” 李璟:“这又怎么了?” 孙兆新:“直娘贼的,老子怎么知道!” 说着把紧紧靠在他身后的李璟给推开,满脸嫌弃,“娘的,你离我远着点,看着你就心烦。” 李璟笑:“这话该我跟你说才是,竟被你抢先了一步。” 李璟刚把视线挪到九卿身上,就见他拔腿朝门口紧追而去,嘴里还喊着:“小姐,等等我!”十足十的追妻的傻郎君。 他看在眼里,随即悠悠长叹了声,喃喃道,“可惜咯,好好一个男儿竟早早被人收服,瞧这架势,今后还能安生?” 脑袋里又浮现出早些时候在元府这位元家小姐斩钉截铁的话,再瞅着紧追不舍的模样,果然是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什么!这小白脸儿竟是个女人!?”孙兆新两手背在身后,原地转着圈子,时不时看那李璟两眼,再瞅那门外一眼,心里头疑窦丛生,忍不住想往外跑,可那高抬的步子还没跨出去,身前就拦了一把折扇,在他那眼皮子底下,刷的打开。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有事便说,无事莫扰。”李璟嘴角一勾,手已经搭上了孙兆新的肩膀。笑的如沐春风,好似俩人相识已久,洽谈甚欢。指着坐在低台之上的静默佳人,扬声道,“酒席间只谈风月,乐瑶大美人在这儿,你还想往哪儿走?也太不给人家面子了,孙兄!” 话音未落,手劲一吐,那孙兆新没留神被推了出去,整个人扑在琴座边儿上,眼睛一侧,视线正巧落在鹅黄色裙角下露出的嵌珠鞋尖,心思一下子被勾了去,忘了今夕何夕。 美人素白指间勾着琴弦微微一挑,当的一声,带着心尖都跟着抖了抖。这才伸出手将孙兆新从地上扶起,凑他耳边,吴侬软语,轻声浅笑。 “孙公子,陪奴家喝酒可好?” 身侧幽香阵阵,虽然是看直了眼,虽然是口中呐呐,但心里头那点不甘怀疑,以及刻在骨子里的耻辱,倒是让他冷静了不少,“当然,等我看看就”话还未说完,耳边已是一暖。 “想来公子厌倦了奴家,那奴还是——”乐瑶半软着身子挂在他臂上,蹙着眉头,眼里头波光粼粼,更惹人怜爱。说这话时,那泪颤巍巍挂在睫羽上,将落未落,低眉瞥了他一眼,连忙抽身离开。 但孙兆新还没等人移开身子,手一用劲就将她锁到了怀里,刚才的念头早就不翼而飞,全身心只剩下了懊悔和怜惜,“哪儿会呢,乐瑶姑娘琴声美,人生的更美,我当然是巴不得,巴不得啊。”说完搂着乐瑶坐到了酒几上,倒酒之时得意地望了一眼李璟,暗道就你还想跟我斗,美人显然是倾心于我 可谁想到,李璟不怒反笑,眼底那表情,没看错是嘲讽罢??? “我敬公子一杯。” “好好好,别说一杯,十杯也行啊!” “你别过来!”元绣跑到甲板,背着九卿就是一声喝斥。 门外原先站着红玉跟屠九,闻言也都一动不敢动,只能用眼睛瞅瞅自家小姐,再看看浑身僵住的江公子,满脸写满了疑惑。 红玉担忧,“小姐,你没有事吧?” 元绣深吸了一口气,“你们两都退下。” 红玉:“啊???”小姐这是要跟江公子单独相处吗?即便江公子是她未来的夫君,可毕竟是男子,如此说来,小姐并不厌恶江公子啦?好事儿啊! 她满脑子都是这些问题,又是欢喜又是欣慰,连忙点头,拉着木头一般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屠九,小声道,“那是姑爷啦,你待在这里做什么!走走走!”说完生拉硬拽地把立场有些动摇的屠九给拖到了画舫的背后,藏起来了。 元绣的脊背挺得笔直,衣衫有些空荡荡的,在江风下吹得猎猎飞舞,良久才听到她开口说话,声音确是说不出的悲凉,“江公子,我有几句话,不吐不快,打今天后是不会再提,希望你好好考虑,不要让自己抱憾终身。” 九卿心里一凛,下意识收起了平时那副客气嘴脸,“你说。” “我这病由来已久,看了多少大夫都无甚效果。江公子明眼人,想必看得心底清楚,我这病就是碰不得人。而这病,不可控制,不论伤人伤己总归是个伤,你我若是成亲,你便是我身边最亲最近之人。迟早有一日,你会被我所伤,到那时你弃我而去,阿爹必不会放过你。元府普通人家,最多是家底殷实,你要什么我都给,只求你好好想清楚了,莫要误人误己。”元绣越是往下说,声音越是轻,拢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一根丝带,良久才送了开,嘲讽的笑了起来。 走吧走吧,都走吧,最好是走的一干二净了,免得拖着你们个个的陪着我下地狱。 她心里头早就有了答案,所以说出这话反倒是有了丝丝释然。 “不。”说出这话,九卿忽然愣住。他不晓得他犯得什么疯,他只想要那极品玉,甚至可以不择手段,否则也不会摘了绣球,做那陌生女子的未婚夫。 师父常教他,为贼之道,最忌动情,贪嗔痴恨爱欲怜,样样皆可要人命。 所以这第一课,教的就是铁石心肠。 他学会了从一耄耋妇人手中,骗走了赎回赌钱儿子的救命钱。他挣扎过,痛苦过,最后在陌生妇人与养他长大的师父间,选择了后者。 这么多年来,真正做到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心里头只挂着一个师父,再无二人。即便他后来知晓,最后师父还了那妇人钱。 所以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不应该早早要到想要的东西,抽身离开? 师父还在等着这块玉救人性命 “你说什么!?”元绣转过身,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我说不,元小姐。”九卿盯着眼前的人上下扫视了一眼,松了口气,反正他又不是男人,怕什么。 “你说的碰不得人,只限于男人吧?可我方才碰着你,你却没有发病,这不也很能说明什么?” 元绣心里惶惶地没有底,“说明什么?这能说明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些年来她心底里的心结非但没有解开,还随着那些噩梦,愈演愈烈,到现在已经是连男人都不能碰了。 那么刚才,如何解释? “说明,我是特殊的。元小姐,你不用怕我。”九卿说着,上前迈进了一大步,他挑起眉,淡淡地笑的很好看,像春风一样吹进元绣的心里。 “你看,我不会伤害你。”他抬起了手,极为缓慢地落下,指间轻轻搭在肩膀的衣裳上,再渐渐放松的将自身的重量压上去,到最后握住了元绣的肩头。 九卿歪了一下脑袋,有点无辜地看着她,努着嘴仿佛在说你瞧,我碰到你了。 元绣抖了一下肩膀,掀开九卿,整个人倒退两步贴在围栏上,冷冷地说,“随你,都随你,别碰我就好。”明明说的气势如虹,可脸却总看着江面,仿佛那儿有什么瑰丽美景勾着她难以释怀。 “你在看什么?”九卿盯着元绣的侧脸,如是问。 “江,景,人。” “哦。”九卿继续盯,“好看么?” “好看。”耳根子慢慢红起来,却仍是不肯转过头的元绣执拗道。 “我也觉得,挺好看的。” 元绣扭过头,眼底带了三分恼,“那你在看什么?” 九卿露齿,笑了起来。 “江,景,人。” 说不过这人,元绣脚一跺,朝旁闪身离开,“你别后悔就好。” “不怕,来日方长,咱们慢慢的来。”九卿的笑声朗朗地飘荡在玉带湖面上,惊到了躲在船后的人,偷偷摸摸探出脑袋,瞥一眼,再瞥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全。 好迟了,大家晚安。 希望明早起来看到好多留言哈哈~ 第十九章 “哎呀你等等我啊——”九卿甩着手跟在后面,颠儿颠儿地走进了屋子里,就有些吃惊。本该坐在上座的乐瑶现在竟然坐在孙兆新那个色棍旁边,笑盈盈地为他倒酒,美人配野兽,还是个禽兽,这怎么看怎么碍眼,一点儿没见着美感。 这年头,美人的心思着实难猜,比如前边儿那位。 想着九卿的眼神又落在了某人身上。 李璟瞅瞅九卿,再瞅瞅脸色不大好看的元绣,神色玩味,顺手拿起酒壶取了个干净的杯子,往元绣面前一放,倒了满满一杯,“嫂子,请用。” “谢你叫我什么?”元绣伸手欲端起酒杯,但这手指还没碰上,听到那称呼,一个不小心竟然把酒杯里的酒水给碰洒了。她脸上表情微妙,神色不善地看着李璟,“你叫我什么?” “嫂子,怎么啦?”李璟一脸无辜。 “我、不、喝、酒,谢过李公子。”语气生硬地说完这话,把酒杯往李璟方向一推,元绣头一扭,正巧瞥见门边的九卿。四目相对,这左边是揭穿她身份的二世祖,右边是气得她说不出话的未婚夫,左右不是,元绣干脆收回视线,正视前方,却又看到了在她对面伤风败俗的二人组 乐瑶手中捧着一串水光莹润的紫葡萄,高高举起。 孙兆新仰着脖子,手肘撑桌,张嘴咬掉一颗葡萄,眯着眼睛砸吧着嘴,直嚷好吃,好甜,好香,那表情看的元绣寒毛直竖。 许是她厌恶地表情太过露骨,乐瑶朝她望了一眼,带笑的眼睛还眨了眨,就将葡萄塞到了孙兆新的怀里,顺带推了一下他的胸口,站起身含娇带笑道:“元小姐在场,孙公子还是注意着形象好些。” “嗯嗯管他什么张小姐李小姐我都等等——元小姐?”孙兆新被撩的迷离的双眼清醒了过来,“元家那个疯女儿?”他看向元绣,皱着眉打量了几眼,突然一拍桌子,大叫起来,“就是你就是你,疯女人!”说完站起身,脸色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来。 要不是她,要不是她!他何至于此! “欸~~你想怎么样?”九卿一闪身,拦在孙兆新面前,手掌在他肩上一拍,孙兆新整个人都跟着转了一圈,“既然都晓得她是元家小姐了,还想对她动手动脚,是不是也太不给我面子了些?” 孙兆新怒道:“关你屁事,滚开!” “这是我未过门的娘子,你说与我相干不相干?” “上次拦着我的道可还没找你算账呢!要不是你,这女人能跑得出我手掌心儿吗?敢对爷下黑手,就得承担着这后果。那一脚——”孙兆新被哽了一下,还是强自说道。 “那一脚不是没什么事儿么?大夫也还说休息个三五日依旧能够龙精虎猛,一夜御七女,难不成孙公子没遵医嘱?”九卿笑眯眯地盯着他,看着后者语塞,结巴,心虚,纠结,再然后怒极反笑,要伸手再去拖九卿,一副不把眼前这个看着瘦瘦弱弱的人教训一番,誓不罢休的模样! 可惜了,这么大一人儿,做事儿愣是不长记性。 前不久才吃过的亏,转过头又给忘了。两个人武力值差距如此之大,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公子哪抵得上自小习武的九卿?当即嗷嗷大叫起来,揉着通红的手腕又惊又怒又怕。 “混蛋,你家公子都快被人打死了,你是聋子吗!!!”孙兆新朝着小门咆哮,下一刻地板震动了起来。就像是一匹烈马在船上瞎蹦跶,船面毕竟不是地面,抖得还是很有感觉的。 门外响起震天吼喊声,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低头走进门,见到孙兆新,粗着嗓子问:“公子,啥事儿啊?”说着还挠挠头,看那表情,显然是还没进入状态,懵的很。 “你丫个木驴脑袋!”孙兆新气的直跺脚,这蠢货正是他受了伤后他爹特意给他找的保镖,要求就是按照身材魁梧粗壮,一看就威风凛凛让人新生安全感来找的。可又有种说法,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叫牛二的家伙,还真神他娘的又牛又二!短短数日,气的他拍桌子喊娘直跳脚! 牛二一上前,孙兆新就缩到了背后。眼前这人,宽阔的肩膀挡在他面前,好大一面移动盾牌,武力值又高,杀伤力又大,顿时有了安全感,斜着眼睛狠狠道,“给我打的他满地打滚直求饶!” “喔。”牛二瓮声瓮气地应了声,靠近九卿。 他实在太高太壮,几乎有两个九卿宽,高他将近一个脑袋,衬得九卿娇小玲珑,看的周围的人全都屏住呼吸,生怕他一个巴掌被扇飞了。 “纳命来!”说着牛二摆出了个不知道哪儿学来的招式,凶神恶煞地要冲九卿箭步而去,跑中途却听噗哧一声笑,他反应慢了一下,就看到本该在他面前的九卿,腾挪到了他身侧,插着腰大笑了起来。 “你哪儿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纳命来?看多了江湖话本子,要知道动手抢先机,哪还有暴露的道理,孙公子哪儿找来这么个妙人的?”这话不说还好,本来指望着牛二找回面子的孙兆新,猝不及防里子也被丢了,怒不可抑地上前直接踹了一脚牛二屁股,吼道:“蠢货!想想你家里那个瞎眼的老娘!” 别看牛二憨憨傻傻,可却是附近远近闻名的大孝子,那是宁可自个儿饿着也不能让老娘少吃一口。宁可自个儿不穿新衣,也得老娘穿裹棉衣的。 这句话就像是往快熄火的柴火堆上泼了一盆子热油,火星瞬间燎原,牛二本来傻里傻气的面庞上瞬间红了眼睛,看着凶戾了起来,哈的一声,胳膊上的一层薄薄布料登时破裂。 “纳命——”话还未说完,手已然迅猛出击。 可这回,牛二却是舍了九卿攻向元绣。 九卿身姿灵动,刚腾跃至半空,见此一幕,目呲欲裂,心头吓得猛然一跳!左脚脚尖用力一点右脚脚面,在半空中借力回踢,目标牛二脑袋。 他只想牛二见他攻向要害,弃元绣回头找他交手。 见牛二果如他所想回头,面色一喜。 他哪能猜到牛二本就意不在此,攻向元绣只为等九卿正面相抗,这正合他意! 眼前一个蛮牛一般只会使些蛮力,速度缓慢的男人,身形极为灵活的九卿是不放在心上的。之前那招他躲避的轻轻松松,本以为他还如之前那般,自然存了些轻敌的念头,可没想到这回对方使了个诈,话还没喊完就主动出击,动作又比头次快了不止一倍两倍。 九卿一时不察,躲闪不及,脚踝被他捉住,几乎要被从半空中拽下,好在右脚灵活,一脚踹向牛二喉头脆弱之处,逼他弃攻为守,才得以逃脱魔爪。 “——来!”最后一个字说完,牛二又是一个千军横扫的鞭腿。 九卿落地后即迅速扭身而起,二牛眼尖早已明白九卿意图,腰部使劲儿在半空中翻身一个剪腿,目标瞅准的是九卿细腰,真要被那满是肌肉的粗壮双腿剪到,九卿不废也残! “够了!!!”一声尖叫,刺得人耳膜生疼。 尤其是牛二,再次分神,动作一顿,被九卿踩着双腿翻了个筋斗,从他头顶越过,狼狈落地。 “砰!”的一声,牛二单膝跪地重重撞在地上,木质地面裂开纹路。 众人全都心下后怕,背生冷汗。 尤其是九卿,他以轻功见长,内力极差。借牛二大腿翻身那一刻,被他腿部罡气所震,遂歪了力道,才导致落地不稳。 这么一手,在场无人敢在低看了眼前这人! “当初是我伤人,我元绣敢作敢当,有什么尽管冲我来,何必伤及无辜!” 元绣一把推开自从打斗开始就有意无意挡在她面前的李璟,大踏步上前,站立在牛二的跟前,这是个安全的距离。大约有三尺远,一旦对方有所异动,就可立即后退离开。 “你冲我来。”她挺直了脊背,紧绷着一张脸,盯着半跪在地上的牛二,即使身姿柔弱,可依旧透出难掩坚韧。 厉害了,这女人。 李璟咽了口口水,揉了下刚才被突然推到的地方。元绣用的力气太大,几乎是撞在了他身上,现在手碰着还有些疼等等! 不是说这个元家小姐是不能碰到男人的吗?碰一下就发疯那种?可她刚才怎么主动碰了他,还没有事情??? “那个元——” “你闭嘴!” 元绣头也不回扔下了这么句,掷地有声,在场的人都有些看愣了眼。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女人,怎么也敢撇开众人独自面对大汉,还面无惧色,呵斥他人? 何等胆识! 李璟下意识倒退一步,看着前头比他还矮了一截的女人,撇了撇嘴也就乖乖闭嘴了。 “哦?”见到危险解除,孙兆新才从牛二的身后慢悠悠的踱出来,走到元绣身前两步远的位置,语调拖得长长地说,“冲你来什么?你做好准备了么?” 元绣把脸一转,看也不肯看他,“什么准备?” “你踢了我一脚,你没有忘记吧?” “当然!” “就是那一脚,我今儿得找回来。”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想开口,他连忙做了闭嘴的手势,“都别说话,谁说也没用。好男不跟女斗那套把戏我可不吃,我也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多占你便宜。只需” “什么?”声音越发的靠近,元绣急退两步,警惕地看着孙兆新,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就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个大活人,而是什么蛆虫一般。 这表情,孙兆新脸色先是一沉,显然是怒了。可是很快,他又笑了,恶劣地望着元绣,“只需给我摸一把。”他显然是晓得元绣的病,可他就是要蓄意报复,所以接着他又说,“你必须被人制住,否则你要是又给我一脚可怎么办才好?” 语调里欠揍之意扑面而来,恨得元绣双拳紧握,牙关狠咬。 “不行!” 众人望向有些艰难站起身的九卿,他腿脚伤到,一时半会儿还恢复不了,只能瘸瘸拐拐地走来,满目坚决。 “我说不行。”九卿难得狼狈,或者说他很久没有这样狼狈了。他深知自己的弱点,所以总是与人周旋,极少会自曝其短,跟人正面交锋。最喜欢的就是耍着人跑,浪费他人体力。如果不是在这条船上,又或者说如果没有牵挂,他一定会让牛二力竭而停 “你凭什么说不行?这是我跟元小姐间的事情,容不得你个外人来插手。” “未婚夫这个身份可够分量?这是我未过门的娘子,她的事,我不能插手,那在场的哪个还有这个资格?”这大抵是九卿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承认这个他处心积虑算计来的身份。 孙兆新一哽,说不出话来,眼珠子转了转,仍是笑,“既然你不许,那就让元小姐也给我踢一脚,就算了了?” “不好。”九卿冷着脸,连敷衍都已经是懒得了。 孙兆新左看看元绣,又看看九卿,笑眯眯道,“好吧,那你说怎么办?二选一,你们选吧。” “江公子,我——”元绣想要开口,却被九卿拦住。 “既然孙公子非得要从中选一个,那我就选第二个。只不过,我是个男人,若看自己女人受人欺负而无动于衷,还不如就地自决。所以,你若是男人,就别拿女人开口,冲我来罢!” 九卿不再言语,只拿眼神调训看那前方的孙兆新,后者果然咬着鱼饵上钩。 只不过—— “好,你有种!我答应你,但你既然改了我条件,我也得加一条件。” “你说。” “打女人,我需得怜香惜玉些,自然只能一脚。而你既然要在未来娘子前出风头,那么,就三脚吧?” “好!” 九卿咬牙点头,若是就你这么个身板,估计—— “牛二,这是你将功赎罪的机会,好好把握吧。”孙兆新几乎是和蔼可亲地拍着牛二,弯腰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那老母亲还在家里等着你回家吃饭呢。”说完笑着回到了座位,端起酒壶倒了杯酒,朝着九卿举杯。 “敬你是条好汉。” 算你狠! 九卿深吸一口气,提气护住身体各处要害,心里十分沉重。 作者有话要说:  【叮!您的护妻狂魔已上线!】 终于考完了,虽然很可能挂科Hhh 我现在要去见好姬友啦~~ 见完那个小婊砸就回来就更新~~ 谢谢大家的等待,等彻底到家就好好码字[鞠躬] —— 去坐动车,被扣了,把我包翻来覆去找了半天,找到一把几个月前买的刀用来切水果但却一毕业没用过,我完全忘记有这个东东了(°ー°〃) 要不是车快开了,估计要被带去问话了(°ー°〃) 第二十章 牛二。 牛二! 这牛二可不是一般人,你若是欺他憨傻,欲要小瞧了他,那就大错特错! ——这就是九卿此刻内心的想法。 真三脚踢了个实在,他这身体就算不残也得重伤,只希望 想到这里九卿狠狠咬住了下唇。 怎么能将希望寄托在敌人的身上?人生艰难,他有哪一次是依赖他人取得的成功?求人不如求己。 他对自己也实在是狠,用的力度极大,好像在提醒自己,是轻敌导致了此刻的狼狈一般,嘴角溢出了一丝殷红的血色。 “来吧。” 牛二犹豫了一下,大眼睛里满是不忍。他的脸朝身后某个方向偏转了一下,似乎是在向九卿解释着他此刻的身不由己,堂堂七尺男儿,说起话来都有些消沉了,“对不住了,大兄弟。” 九卿猛拍肩膀,喝了一声,“牛二,敬你是条汉子,来啊!”既然是身不由己,就更不能让人陷入进退两难的不义之地。 这是个孝子,他不能让他难做。 也许在众人看起来这是件非常神奇的场景,一个即将被打的人,脸上却是含着笑的;而另一个即将要打人的,脸上却写满了不忍。 牛二将脸朝旁边一撇,粗壮的右腿一抬起,那薄薄的一层布料都裹不住虬髯的肌肉,扫过空中,都能听到猎猎的破空声! “砰!” 双手交叉格挡的九卿受力朝后急速滑行,撞翻了酒几,整张脸先是猛地一红,紧接着刷的一白。他喉咙里闷哼了声,捂着嘴唇咳嗽了起来,“牛二兄弟,真是好身咳咳手。再来!”说着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慢慢把手从嘴边挪开,下意识地藏到了身后。 “唉。” 不知道哪儿来的一声长长的叹息,像是落在人的心头上,紧随不舍的就是牛二的第二腿。这是毫无花招的一击,脚底板朝着九卿心口飞扑而来! “好!很好!”伴随着兴奋的声音的是清脆的掌声,被红玉紧紧抱住手臂的元绣面色铁青,在看到牛二隐蔽地挪开一寸,踢在心口旁的肩膀上时狠松了一口气,眼睛牢牢钉在不远处的孙兆新身上,深深地看了一眼,才收回了露骨的眼神。 她拍了拍红玉的胳膊,柔声道,“你怕什么,我总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的,放手吧。” 红玉心下不安,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只能僵着不动。 “你瞧那边,”元绣伸手指着即使脚下不稳发颤,却依旧腰背挺直的九卿,轻轻地说,“那儿还有一个,我总得清醒着把他带回去吧。” 看到远处那个强撑的人,红玉心里一颤,松手了,但眼睛却在两人间流连不去。 “最后一脚了,我我还等着呢。”九卿一开始说话的时候,嗓子还带着几分干涩的嘶哑,可他不管不顾还是笑的欢畅,随后又剧烈咳嗽起来,“瞧我这身体,让你们看笑话了。”说着捂着嘴咳了两声,嗓子瞬间清朗了起来,只是脸色又煞白了两分,衬得眼珠更黑更亮。 “你瞧不起我?”九卿问。 “不不不,怎么可能!不对是我我觉得”牛二慌乱非常,又不善言辞,一下子呐呐说不出话来,这让看戏的孙兆新非常的不痛快,直接扔了个酒杯过来,砸在地上泼了一地酒液。 “拖拖拉拉跟个娘们儿似的,怎么办事儿的?只剩这最后一脚,踢完了事,没的扰了我看美人的雅兴!”说着还拿起了一串葡萄,往嘴里一颗一颗的放,眼神极富挑逗性地看着乐瑶的方向。很可惜,先前热情似火的大美人,此刻却是一眼都不送给他,直直看着屋子里坚韧却又有些柔弱的书生公子。 牛二回头,眼神都未与那孙兆新接触,抱拳,行礼,接着又转身,很低声地说,“我师傅曾经对我说,学武是该扶弱为民的,可”他没说完,很快话头一转,“最后一脚,公子小心!” 说完眼见九卿护好了要害,才一个半转勾脚,踹向他浑身肉最后的地方—— 他本以为这只使出了五成力道的一脚,定是无法伤到眼前很厉害的公子,可却没想到这个看似很厉害的江公子,却早已经是强弩末路,只差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了。 牛二的脚刚刚碰上九卿的臀,九卿已然朝着地方倒去,见到众人惊呼,他脸上还露出了一贯从容的笑,似乎想要安抚大家,再说些什么,可他此刻再也克制不住瘙痒的喉咙,一口腥甜的热血从喉头喷了出来,恰巧溅在一双小巧的深色布鞋上。 “江公子,你醒醒。” 那什么不用叫得那么大声他可还没聋呢 “江九卿!你别——” 九卿眼前一黑,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而去。 “满意了吧?可以走了吗?”元绣使劲儿将地上的九卿拖起来,可不管怎样,她还是个女子,即便九卿比一般男子要轻许多 为什么这个人如此轻?成年男子的体重不论如何都不该这样吧? "啊!"红玉急促叫了一声。 "怎么了?" "小姐,公子的的手"说着红玉掰开九卿的手掌。 那本该是养尊处优的干净手掌上布满了猩红的血污,看起来狰狞而可怖有些地方已经干涸了而有些地方还是新鲜的 元绣的手指紧了紧,绞的发白,深吸了两口气才和红玉把九卿给扶坐在旁边。 “江公子他、他没事吧?”牛二有些紧张,说话说得结结巴巴,一副很想上前,却又碍于什么不敢上前的模样,只能让眼睛放飞,不断的往九卿哪儿飘。 元绣道:“托你们二人的福,想必没事也有事了。” “我、我不是我”牛二憋得脸红脖子粗想要表达什么,可是搜罗不出词汇来,记得抓耳挠腮的,可突然闭了嘴不说话了,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等待着主子踱到面前。 “哟,晕了?”孙兆新半弯着腰看着九卿,咂了下舌,“其实仔细看看,原来长得一副小白脸的模样,难怪元小姐你念念不忘了。不过——” 孙兆新话说完了一半,越看越觉得这眼前之人低眉顺目的柔顺模样有那么一两分熟悉,但仔细要想,却又什么也想不出来。 “屠九叔,背上他,我们走。”说着门口绕进来一人,原来是得到命令守候在门口的屠九。 进这屋子前,元绣曾说,若非她开口,否则绝不介入。屠九一直是个重诺的人,只要点头,就必然达成,所以他果然没有踏足过一步。 “小姐。”屠九一向话少,此刻还是很少,他甚至只看元绣,连多余的眼光也没给他人分毫,即便是地上的九卿。 “等等这江公子家里还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之类——”孙兆新连忙站起身,伸出手想要挽留。 “所以呢?” “额,所以?我就是问问,有点好奇啊哈哈。”孙兆新一时结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问这个话的意义在哪里,也就不晓得如何去应对元绣的质问。 “连你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问,那我又为什么要答?”话毕,元绣头也不回,跟在背着九卿的屠九身后,扬长而去。 在他的身后,李璟挥了挥手,一脸欣慰地搂住乐瑶,摇头晃脑地离开。 等孙兆新回过味儿来,刚一转头,美人不翼而飞。 孙兆新怒火澎湃,画脂舫鸡飞狗跳,但这又关九卿一行人什么事儿?李璟?他可不怕孙兆新! 湖上,船里。 “小姐,这可怎么办?”红玉急的宛如热锅蚂蚁,团团转,看着坐在数尺远的位置,望向这儿的元绣,不住的问。 元绣不紧不慢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可是该怎么办是怎么办呢,奴婢愚钝啊。” 元绣问:“他受伤了,该怎么办?” 红玉道:“看大夫。”说完一喜,拍掌,“船夫,划快些!” “不用,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有些事急不得。”元绣看着昏迷的九卿,这人难得不贫嘴,不说那些仁义礼教,这么看起来,还是蛮好看的。她这么想着,突然笑了出来。 “小姐!要是慢了耽搁了病情,可如何是好!” 元绣笑吟吟地看着红玉,“他如果残了,大不了我们元家养他一辈子,反正是元府的姑爷,是我的丈夫。红玉啊,你不觉得新娘子疯的,新郎官残的,也挺好的吗?” 红玉听着心里有点瘆得慌,猛摇头,“不不,小姐,这一点都不好!更何况,小姐你并不疯,不要这样说自己,那都是外头的人嫉妒小姐才貌双全才传的谣言!” 元绣点头,“你说的对,我开个玩笑罢了。我当然希望他好好的,这样就不用拖着我下半辈子照顾他了,所以,为了这个,船夫你还是划快点罢。” 船夫闻言,战战兢兢地加快了速度。 红玉看着船中撑住下巴看九卿的元绣,心里头涌起一股淡淡的心酸。 小姐诶 第二十一章 三人在船夫的努力下,很快达到了对岸。 屠九大力,扛着昏迷的九卿毫不费力。元绣主仆两人紧随其后,本来是打算迅速离开画脂舫,兵分两路,让红玉先去请个大夫,可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来? “你什么意思?”元绣将挡在她身前的红玉一把扯下,“要钱的话可以去元府拿,现在请你离开,立刻!马上!” 元绣手指朝旁边一指,身子稍侧,露出了屠九魁梧的身躯。 来人面色不变,依旧媚笑,摇着扇子的手没停,还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安全距离之外,才从容开口,“既然是在我画脂舫的地盘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怎能坐视不管?今儿我但凡放你走了,外头的人指不定传出多难听的话来。做生意不简单,一个女人做生意就更难了,一旦有个由头,我那些个不甘心的对头全都来落井下石,那我这画脂舫还开不开了?元小姐,还希望你体谅则个。” 元绣没有回答,九卿浅淡的呼吸表示着时间的紧迫,她必须立下决断。 “赛老板,你想怎么样?” 也许对方等的就是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元绣刚说完,赛金飞就咯咯的笑了起来,真个是花枝乱颤。她用扇子捂着唇笑道,“元小姐这话可有些让人听不懂。既然是在我们店里出的事,自然得负责。江公子伤得重,急急忙忙要找个好大夫可不简单。刚巧,我们店里的大夫,虽然名声不如何的响亮,但这医术是数一数二的,即便是宫廷内的御前太医都可切磋一二。” 元绣讽笑,“赛老板美意我们心领了,我还是坚持——” “欸!为了我这店的未来,今天还真不能让元小姐走出这门口,否则我这金字招牌都得被砸了。”赛金飞说着话,身后的护卫一排散开,将四人包围了起来。 这画脂舫真如她所说的那样?还是 元绣没往下想,她能感觉到屠九一下子变得粗重的呼吸,还有微微上前的一步。不可否认她的心里曾经闪过冲出这里的念头,可她很快就想到了不省人事的九卿,心头顿时揪起,苦笑着点了头。 “赛老板,那就请吧。” “楼上请。”赛金飞款款扭动着腰肢往上走,一直到最顶一层才停下来。和底下的靡乱不同,上头清幽一片,房间极少,除了赛金飞几乎没有人住。 “进来吧。”赛金飞说着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香气,直勾的人心里痒痒的,却又发泄不出。半明半暗的屋子里,还能够看到桌子上鎏金的炉子里袅袅升起的白烟,看的这间屋子诡丽非常。 “大夫稍后就来。” 屠九将人往床上一放,动作粗鲁,丝毫不见怜惜。只听砰的一声九卿径直倒在床上,再受重击。 “九叔,轻点!”元绣下意识喊出,刚说完就有些后悔,毕竟面前站着许多人,她颇有些不大自在。衣摆一掀,坐在铺着绸缎的木凳上。 这是个好位置,坐在这儿,无需转头,正好就对着床铺,能看到床上双目紧闭的人儿。 “是。”屠九应了声,转身隐入昏暗的角落。 “红玉,你出去罢。”元绣低声道。 “小姐?”红玉又看了看元绣,见她无动于衷,垂头走到门口。 人刚离开,元绣的手指就点在身前的桌上,开门见山道,“说吧,你想怎么样?你要什么?” “哦呀,元小姐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赛金飞斜靠在床柱上,手里把玩着那把象牙流苏骨扇,笑眯眯地说。 “我不相信,这天下间有遇到麻烦不绕道,反倒是要一头扎进去的生意人。” “这个嘛说不准呢” “大夫来了!” 赛金飞话还没说完就被门外惊喜的红玉打断,她摊了摊手,表示无奈,“大夫来了,救人要紧。”说着还连忙从床边退开,搬好凳子,将窗户打开,做出一副十分紧张忙碌的模样,好似她十分看重进来的那个人一般。 一开始元绣是这么想的,但后来她觉得或许事实不像她想的那般也说不定。 从门口走进来的,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的大夫。他既没有留着山羊似的小胡子,也没有花白着满头发,更没有驼着佝着胸,看起来垂垂老矣,与之相反,这是个美人。 难得的美人。 疏淡的眉,冷漠的眼,还有雪白的肌肤和乌黑的头发,看起来简直如同冰雪雕出来的人儿,冷冰冰的没有丝毫人气,看你一眼,都让人倒抽冷气。 “这是?”元绣惊愕。 “宁珑,你来啦!”赛金飞大喜过望,元绣只觉得一阵香风扑过,就见刚才高冷的女子被人熊抱做一团,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都凌乱了许多,看起来多了两分人间烟火气息。 “我们等得好着急啊!”说着赛金飞不顾怀里人的拉扯挣扎,又收紧了一分的力道,憋得怀中人苍白的有些透明的皮肤都透出淡淡的红来,这当然不能使害羞的,显然是闷的。 宁珑大怒,一耳光毫不客气的朝着赛金飞保养得当的脸上招呼去,眼看着就要打到,赛金飞却丝毫没有惧色。不仅不退缩,反倒是将脸更往巴掌落下来的方向凑了两分,眼看着就要打上去了,那巴掌却是骤然停住了。 “啧啧,还是老样子啊。小宁珑,你什么时候才学会狠下心呢。”赛金飞笑的奸诈,却无损她的美貌。 她笑着摸了一把宁珑冰玉一般的肌肤,在惹得对方暴怒前知趣的迅速退开,清咳一声严肃道,“宁大夫,请看,这就是病人。”说着指了指九卿所在的地方。 宁珑是个大夫,一个好大夫。 所以她在看到九卿脸色的那一刻,立马心下一震,朝着他快步走去。但因为她的脸常年冷漠,没有太多的表情,所以在外人看起来,只是更加的阴沉了一些。不过所有人都默认这是归功于赛金飞的,谁能够想到那样一张毫无表情的美人脸上,更加冷酷的神情意味着紧张呢。 宁珑握住了九卿冰凉的手,把住了脉。 坐在凳子上的元绣情不自禁地站起了身,双手撑桌,朝着这个方向前倾,似乎是想要看清楚宁珑脸上的表情一样。但那张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元绣失望地砸了下桌子,接触到赛金飞似笑非笑的目光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她的小动作。 这让她心慌的更加厉害了。 一定是因为他为了自己重伤的缘故,所以才会大失常态! 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元绣努力的点头,于是很快把自己洗脑。她心里头的那点奇怪而又复杂的情绪,全都变作了因为感恩而起的担忧。 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走到珑的身边,光明正大而又居高临下地问,“宁大夫,他怎么样?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不自量力。”把完脉,宁珑刻薄地说。 元绣双眉紧皱,不明白这位宁大夫在说什么。 一旁看着热闹的赛金飞好心出言解释,“她的意思是,江公子擅轻功,不擅内力,却硬要正面对碰,才导致受到如此重创,所以”她的话又没说完。 不过这就是赛金飞,说话总喜欢留一线,让人有空间去想象。意思到了,还能够不触怒对方,这就是她立身的本事。可不是靠脸,亦或是靠身体得来的。 “不是这样的。”元绣反驳。 “嗯?” 元绣沉默了,即便起因是为了她,可结果摆在眼前。这就是一件蠢事,不可否认。 “江公子怎么样了。” 宁珑从随身小箱子里取银针包的动作一顿,看着元绣,尾音上扬,“江公子?”难得有了些人味儿,但表情依旧丝毫没有动弹。 当人没了表情,就很难让人判断话里的含义,甚至会产生错判。 元绣虽然不至于如此,但她确实迷茫了,不明白宁珑的意思。 “江九卿,你认识他?” 宁珑摇头,取出一根银针,不再说话。 元绣松了一口气,攥住衣角的手指这才松了开来。 拉开九卿衣袖,一截光滑细腻的手臂露出来。 宁珑眼也不眨,下针飞快,在九卿几处大穴猛扎数下,又轻轻捻动银针。数息过后,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眼珠动了动,喉咙里传出几声嘶哑的呢喃,慢慢睁开了眼睛。 人刚睁开眼睛,宁珑收针起身。 此时桌上已经有人铺好纸笔,甚至研磨完毕,宁珑取过笔,瞥了身边的赛金飞一眼,一言未发,立刻落笔。 看着一个清清秀秀的美人,谁能想到写的一手颇具风骨的遒劲好字? “小宁珑,这字又有长进了。”赛金飞倚墙看着宁珑说。 元绣接过药方,发现那字确实极为俊秀,可是紧接着就被赛金飞的话牢牢摄住了心神。 她说,又有长进? 这里有两个疑点。 第一,赛金飞说这大夫是她画脂舫里的人,试问,哪个好人家的闺女愿意往这种地方来行医?再者,即便真的有。看着宁珑的年纪,只怕二十岁上下最多,这么年轻的姑娘,又怎么会有一身高明医术?肯定大有来头。 第二,既然是常驻这画脂舫里的大夫,又怎会说出“字又长进”的话?一个人的字是否有所进益,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达成的,也就是说两个人并不是经常见面! 那么,这赛金飞的话可就是上下矛盾了。 想到这里,元绣眼睛一亮。但是很快,她按捺住了自己,收下了药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人,说道:“多谢宁大夫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这个伤得多久才能恢复?” 说到这里,赛金飞手中的扇子敲了一下宁珑的脑袋,“是了,你可得开些有效的药方,江公子和元小姐可是马上要成亲的未婚夫妻呢。” 宁珑两眼呆直地望着元绣,又看了看床上的九卿。 “成亲?” “哎呀,我都忘了,小宁珑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那等你找到如意郎君的那天,我给你送一份大大的厚礼,如何?”赛金飞说这话,很自然的搭在宁珑的肩上。这个是习惯性动作,她很早以前就喜欢逗弄宁珑,越是不让她靠近,就越是触碰。 本以为还是如同往常一样,闹闹就过去了。 她过惯了热闹,还真是有些不大习惯,一个从小看着长大的正常孩子,朝着冷面煞神一去不复返。 可没想到,宁珑非但没有出言反驳,更是一反常态,拎起桌上的药箱大步朝外走去。那搭在她肩上的手臂自然滑落,猝不及防之下,赛金飞差点扑倒在桌上。 “小宁,小宁,你要去哪儿!”赛金飞抱歉地朝着几人笑了笑,着急地追了出去。 “小姐,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红玉一脸不解地从外头走进来,指了指先后出门的两个人。 元绣缓缓摇头,拿着手里薄薄的纸张弹了弹,淡淡地说:“很多事儿。”她把药方折叠起来,贴深藏好,“闹剧也差不多结束了,咱们回去罢。” “屠九叔,还是麻烦你了。” 屠九从阴影里走出来,点头,朝着床铺走去。正要弯腰去抱九卿,却被他一把格开。 九卿扶着床艰难地起身,抓住屠九粗壮的胳膊,脚尖刚一触地,就觉得左腿闷疼,使不上力气。胸口更是沉沉的痛,难受的让他想要吐出些什么。 一瘸一拐地走到元绣身边,九卿不大自在地看着地面,嘶哑道,“方才那个大夫,可曾说了什么?” 原来你也会怕啊。 看到九卿因为害怕而抖动的睫毛,元绣忍不住心下一乐,想逗逗他,就故意板起了一张脸回答,“宁大夫说了很多,你想听什么?” 果真如此! 九卿脸色一白,心里头涌起了一股愧疚,混杂着心虚,心情复杂的难以言状,他就连说话的语调都跟着微微颤抖起来,“既然如此既然如此,是卿对不起——” 听着这话,元绣先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她不禁冷笑了起来,“宁大夫说了,好好养着一切都可以恢复原状,很可惜你找不到借口摆脱我了。”说着,拂袖离开。 承受着莫名怒火的九卿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元绣字里行间的意思。他很想扯扯嘴角,为这个傻姑娘笑一笑。 可他只要想到自己为了达成目的,利用一个姑娘的真心。对方是何其的无辜,而他又是何其的可悲。 先不说他本非男儿,即便他是,也压根配不上她的。 九卿缓缓叹了口气,瘸着腿跟了上前。 第二十二章 “这孙家简直欺人太甚!”元老爷怒拍桌子, “真当我们元家无人吗!就算他孙家算是县里大户,我元家也是当仁不让的!之前绣儿就受了天大的委屈,我还没找上门算账呢,竟然还敢纵容孙兆新再次欺负她,真个是气死我了!” 元老爷这些年静心在家,养的是白白胖胖,挺着个大肚腩,发起脾气来,真的是脸红脖子粗。去年就有次为了元清发了火,气的整个人都不好了,所以侍从们全都紧张地盯着他。 老管家担心地叫了一声,元老爷挥了挥手。 “老赵啊,别说了,我都懂,但这口气我实在是咽不下。”元老爷走了两步又坐回凳子,“你去把钱掌柜给我找来。” “老爷您这是?”老管家心里一咯噔,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他在元府干了快三十年,战战兢兢,已经是元定均第一心腹。可即便是这样,老管家也很少干涉着人家的事情。这次,他实在不能不开口了。 自从六年前元绣出了意外,曾经进取心极强的元定均才算是收了心,决定踏踏实实地过日子,照顾好被他忽略已久的女儿。还说过绝对不会再自树敌人,可是如今要是一时糊涂,到时候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老管家着急啊,可是他一个下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只能冒着触怒老爷的后果拼一把了。 “你们都先退下。” “嗯?老赵,你干什么?”元老爷没反应过来,奇怪地看着赵管家。 他是真的老了,当初刚进元府那会儿也还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勾的家里多少个丫鬟侍女春心荡漾的。三十年过去,头发都斑白了一片,就连一直挺直的脊背都弯了下去,看着意气不在了。 半辈子跟着他走过来,这情分不是谁都能比得上的。所以赵管家做了这么鲁莽的事情,元定均只觉得一定是有大事情发生,反倒是严肃了起来。 赵管家艰难地弯下膝盖,跪在地上,惭愧地说,“老爷,我今天就不懂规矩这么一回了。有些话,我实在不能不说,就算要被老爷你赶出门去,我也必须告诉您。” 元老爷一看,急了眼,“你这是干什么呀?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动不动搞这一套,你再不起来,不管你说啥我都不听了啊。” 赵管家爬起来,老泪纵横地说,“老爷,你还记得六年前你在这里说过的话吗?”这话其实是逾矩了,但是心神巨震的元定均并没有注意到。 事实上,即便他注意到了,他也不会拿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奴怎么样。 “是啊,我说过的话”他整个人像是脱力一般靠在椅子上,回想六年前在这里斩钉截铁的话,“照顾好绣儿和清儿,不让他们受委屈,不招摇,不树敌,转攻为守,好好过日子。” “老爷,小姐也一定不希望你为了她引战啊。咱们元家跟孙家可都是大户,不说别的,光是米粮就占了县里的大头,要真的打起来,百姓可就要遭殃了。到时候李大人是不可能坐视不理的,我们不能为了一时意气,搭上了元家的基业啊。”赵管家苦口婆心的劝,终于是说动了元老爷。 他长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戚戚然,“我元定均劳碌半生,只为了妻儿子女能舒舒服服过日子。谁曾想到妻子早早过世,儿子顽劣,女儿又受了委屈,还不能替她出头,到底都是为了什么啊”说着说着,他捂着脸,也哽咽了起来。 两个加起来早就超过百岁的老人,为了这个家真可谓是操碎了心。赵管家敢于逾矩进言,元老爷能够克制己身,对他们而言,都是难能可贵的进步了。 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元老爷笑道,“好了,老伙计,一把年纪了,别太激动了。大夫请了没有,我们都去看看九卿罢。这是个好孩子,还没成亲,就懂得护着绣儿了,我也很是放心。” “叫了,我陪您去一趟。” “元老爷,您怎么来了?就是小伤,不打紧,休息个几天养好了腿,就能下地了。”看到进屋的元老爷,九卿作势要掀开被子。不过没人会让他一个伤患下床的,所以他很快就被制止了。 “你就躺着,别乱动。”屋子里就只有九卿,还有床边伺候的红燕,元老爷给九卿掖好被子,问道,“绣儿呢?” “小姐她——” “阿爹,你来这里做什么?”元绣正好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红玉,手里端着一个木制托盘,里头盛放着一个冒着袅袅热气的瓷碗,浓郁的药香伴随着两个人带进了屋子。“我刚才去看了看药的进度,没想到你就来了。” 她朝着红玉点了下头,后者了然,把药给送到了九卿的面前。 “公子快趁热喝了,这可是小姐亲手熬得药呢。”红玉把碗塞在九卿的手里,正好九卿又是个不在意架子的人,脾气好,模样好,说话也好听,跟这些姐姐妹妹的侍女们打成了一片,私下里一群人对他也没那么讲规矩。特别是红玉这样年长的姐姐,有时候还能跟他笑骂成一片。 九卿听闻此言,搅动黑色药汁的手悬在了半空中,他头也没抬,只是若无其事地对碗吹了几口气,“这药原来是小姐熬的,难怪熬得这么浓,这么干。”说完嘿嘿笑了下,幸好红玉看不到他表情,否则非得说他傻气不可。 “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说话声音极低,几乎是自言自语的呢喃。红玉又没有九卿的耳力,自然没有听清楚。 怎么能让她听清楚?九卿连忙摆手,一口气喝完了浓黑发苦的药汁儿,往嘴里放了一颗蜜饯,解了嘴里欲呕的酸苦才松了口气。 “这个可是鼎福楼的四喜蜜饯,可难买了。”红玉把蜜饯的盖子合上,随口说,“每次都是排的老长的队伍,而且每天就固定卖三斤,多了还没有。” 九卿奇道,“那是怎么买到的?” 红玉把盘子一端,飞了九卿一眼,乐道,“小姐不大爱吃,家里头极少买这些东西。要不是小姐说公子你喜欢,只怕家里还不会有这些东西呢。”她说完就扭着腰走了,哪里知道自个儿一番话在九卿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她说的?她怎么晓得他喜欢这些甜食玩意儿 九卿这么想着,眼神也禁不住朝着那个方向飘去。 正巧听到红玉和九卿对话,元绣也向他看去,两人四目相对,眼神交融,均是一愣。直到元老爷在旁边隐隐笑出来,元绣才当先移开视线,不太自在地背对九卿坐了下来。 “这是鼎福楼的蜜饯?难得。”元老爷拦下了红玉,笑眯眯地指着小碟子说道。 元绣心里头乱的很,也没注意到自个儿在做些什么,直接打开碟子上的小盖子,拈起一块塞入口中,点头,“是鼎福楼的四喜蜜饯,味道甜而不腻,还带着淡淡的酸,爽口。” “我记得你不爱吃这些东西吧?” 元绣碰到瓷碟的手僵住,又有些狼狈地收回来,犟道,“谁说我不喜欢,我很喜欢鼎福楼家的八宝枣子,糯香软甜不粘牙,到时候再让人带点回来。” 站一旁的红玉听到这里,忍不住笑,接道,“小姐,八宝枣子是鼎福楼对家如意斋的招牌点心,您可记错了。” 元绣大囧,把那盖子用力一合,恼羞成怒地看了一眼忍笑的两人,挥手道,“拿走拿走,管他鼎福楼还是如意斋,都买都买。红玉,你还站着干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还有红燕,老爷来了,也不沏个茶水吗?” 她话刚说完,该走的走,该动的动,屋子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元老爷见女儿一副并不想跟他说话的模样,笑着想要伸手揉揉她脑袋,但手还是在半空中停住,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走向了九卿。 “感觉怎样?好点了吗?”元老爷关切地坐在床边的小木凳上,“不然我再让人给你交个大夫来看看?” 九卿连忙摇头,婉言谢绝,“多谢元老爷,我的腿伤其实不算很严重,好好将养着,休息个五六日就可以行走自如了。”就是大概飞起来还有点吃力,但这个事并不需要被别人知道。 虽然他不太了解为什么画脂舫那个宁大夫没有揭穿他的身份,但只要不是滥竽充数的庸医,相信把个脉都可以识破他的真身。他的目的还没达成,不能在受伤的情况下被赶出元府。更何况,要是被发现了,他引以为傲的轻功施展不出来,就会被爱女心切的元老爷追着跑,也许三年五年都无法安生。 他绝对是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所以,不论如何他也不能暴露女儿身,最重要的,他绝对不能真的与这位元小姐成亲。 他不能偷了元家的宝物,还毁了元绣的清誉。 他不能偷了元绣的真心,还毁了元绣这个人。 一定要推迟成亲的期限 想到马上就要到来的婚事,九卿心头被愁云笼罩着,闷闷不乐,甚至快要忘记元老爷就坐在他的身侧,一眼不错地盯着他看。 “有心事?还是难受?” “没事,没事,真的是麻烦大家了,我很过意不去。” 元老爷很满意点头,拍了下九卿的胳膊,他眉头皱了下,“你怎么这么瘦?”说着还捏了几下,眉头越来越紧。 “你今天多大了,我记得成年了吧,瘦弱成这样,趁着这个机会可得好好补补。” “他跟元清一般大。”远处的元绣手里拿着茶盏的盖子,很入神地盯着上面的花纹看,似乎那精致的花样吸住了她的眼球,令她目不转睛,可说起话来却十分的利索。但其实也不能说是利索,语调更是一反常态,拖得有些长长的,听起来总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说起来,我还比江公子年长两岁,以后改叫江弟如何?” 说着朝九卿看来,她嘴角微微上翘,但那双一笑就弯成月牙的眼睛却无甚笑意。脸颊边划过一缕发丝,被元绣随手抚平。 元老爷人精似的,哪儿能看不出女儿介怀的是什么,当即笑了,“女大一,抱金鸡;女大二,金满罐;女大三,抱金砖。绣儿,这可是好兆头呢。”说完松开虚虚搭在九卿肩膀上的手起身,“既然卿儿也说了无甚大碍,那么八天后的婚事就照常举行。” 经过这次的事情,元老爷的称呼都已经从九卿改成了卿儿,可见九卿在他的心中已经相当于半子,地位极重。 “” 靠在床头的九卿闻言一呛,剧烈地咳嗽起来,白皙的脸颊都红了一片,红燕急急忙忙掏出手帕递给九卿,拍着他的被,大叫小心,但却被九卿推了开。 “没事,不用管我。”怎么可能没事!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是!他不想暴露而推了元老爷的好意,既然他亲口承认了身体没有什么大事,自然婚期不用延迟,这真是真是 想到这里,九卿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怒锤了一下厚厚的锦被,又叹气起来。 看着元绣在屋子里自如地坐着,元老爷大感欣慰。惧怕甚至厌恶男人触碰的女儿,现在竟然勇于迈出艰难的第一步,看样子,她也是很满意这个未来的丈夫啊。 元老爷满意地摸了摸下巴,他实在不能不骄傲。 “阿爹慢走。”元绣起身行了一个礼,站在桌子旁要等着元老爷离开。可他听完这话又停了下来,没走了。 元老爷转过身,指了下床上的九卿,对元绣道,“乖绣儿,这几日你就好好照顾卿儿罢,他也是为了你才受了伤的,你要更加仔细的照看哦。”说完走出门去。 “阿爹,可是”元绣还想说什么,向前走了一步,可是元老爷却越走越快,很快就走到了院子里。 正常女子出嫁前,是绝对不能见未来丈夫的,随不同地方风俗不同,这个日期为上到十五日。而在庆云县,乃至整个大名府,都是七日为期,也就是说,她爹对她的这个嘱咐,是极为的不合礼的。 难不成阿爹不晓得这些俗礼?不,不可能,阿爹可是过来人了,又怎么会不懂。或许年纪大了呢,忘了呢,到底该不该提醒他呢? 元绣站在那儿,手指揉着搓着袖边儿,良久才松开了手。 算了,还是不要说了罢。毕竟是她欠他的,好好招呼他也确实是应当的。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只为了报恩。 娘亲也说过,做人,最要紧的是知恩图报呢。 这么想着,元绣转身走到雕花的衣柜边儿上,一把拉开铜制的两把小环。只听嘎吱一声响,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浅淡的木香味儿混杂着淡淡的花草香气,是元府特配的香料包,专门用来熏这衣裳的。 “把那身衣服换了,脏。”元绣说着,随手抽了一套衣服,劈头盖脸朝着九卿丢去。要不是九卿灵活闪躲了一下,那一套碧色的长袍就得砸在九卿脸上了。 这拿衣服前,元绣可没注意过颜色款式。扔在床上披散开了,她才看了个清楚。看完忍不住笑了一下,很快收敛了笑意,冷下脸,讽道:“没想到竟然有人喜欢将绿色往身上穿,还真是闻所未闻。” “那是,这碧色衬得我肤白潇洒,剪裁又得体,走在路上辨识度极高,绝不会有人与我着同样的衣服,我真是十分欢喜。”九卿将衣裳展开扑在锦被上,手搭上领口扣子,看着元绣勾唇浅笑,“卿遵小姐的意思要换衣裳了,小姐这是要提前看一看?” 元绣冷哼了一声,扭开头,“谁要看你了。” 九卿满意点头,“说的是,我才没什么好看的。”他手指正要解扣,突然元绣叫了声,他惊地差点把扣子拽下来。 “红燕,站住!” 可怜准备进屋的红燕吓得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直到九卿换好了衣服,才被批准可以动弹,这才明白是九卿要换衣服。 红燕心里头明镜似的,哪有不清楚的。可还是忍不住嘀咕,这今后贴身伺候,总会看见吧,何必这么较真嘛 一边想,一边匆匆收拾了下,把九卿换下的脏衣服带走交给浣衣侍女,顺便给两个留下独处空间。 “红玉姐姐说的对,小姐动心了。”红燕把门关上,朝着里头吐了吐舌头,点头咕哝了句,才蹦蹦跳跳的朝着外跑了。 九卿耳朵动了下,无言扯了下嘴角,他听得一清二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默默抬头看了眼站着的元绣,说道,“小姐忙碌了这许久,可否累了?不必担心卿,小姐可去休息休息。” “我会走的,不用你催。” 这话一出,九卿立马就尴尬了。虽然他本意是如此,可是被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本不是这么木讷之人,可对她心怀愧疚,也就不愿意用那些花言巧语哄骗于她,这也使他在元绣面前处于被动位置,总是难堪非常。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江九卿,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 “你不必急着回答,你慢慢想,我慢慢说。”元绣搬了张凳子,坐在九卿正对面的位置,距离五六步远,她看着他,从容地说,“你知道的,我名声很差了,所以你现在走了,也无非是更差点,我不在意。今后成亲,我即便你我二人无法亲近,我也不会让你另纳妾室,到时候你若受不了离我而去,我必定不会放过你。” 九卿心头跳了跳,有些紧张,手掌竟然冒出了些许热汗,“怎么不放过?” “我会”元绣的嘴角勾起一缕极为难得的、艳丽的笑,陪着那副冷淡的神情,看起来竟然几分的诡谲,“——杀了你。” 轻飘飘几个字,沉甸甸话中意。 他也想退啊,可是师父怎么办呢?一条人命就握在他的手上,若是取不回抓破美人脸,制不成药,这是一条命。要是取了玉,负了人,又是一条命。 左右都是命,情义情义,该如何取舍?这是千古难题。 师父养我十八年,元小姐,我确实不是个东西,届时我拿你玉,你取我命,十分公平。 “元小姐,何处此意,难不成你想悔婚?别看我一穷二白,但也读了不少书,见过不少世面,长得不太差,脾气不算坏,倾慕我的也不少,错过了我,可是好大一笔损失哦。”九卿笑嘻嘻地打趣,看到元绣轻轻一跨的肩膀,揉着脸颊说,“哎呀,好不要脸的人,元小姐大量,别怪我了罢。” “江九卿,你还要叫我元小姐么?” 九卿一哽,眨了眨眼睛,有点不大确定了,试探道,“绣绣?” “难听。” “阿绣?” “难听。” “绣儿?” “”元绣回望了一眼,推开关着的房门说道,“你歇着罢,我去去就来。” 天色渐晚,风大了,有些凉。 元绣转身关门,正看到床上那人冲她比了个口型,笑的灿烂,把门猛地一推。她背靠着门,忍不住弯起了眼睛,捂着嘴笑了。 此刻她心中着实滋味难言,可以说又恼又喜。 恼的是说了那话,失了矜持。 喜的是竟被他识破了去,还说到了心坎上。 他说,阿绣,老好听了。 想到这里,元绣忍不住笑出了声。 “阿绣阿绣难听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通了个知】 周五要入V啦,周四停一天存稿啦~ 窝好冷哇,明天早上六点半还得起床打工。大家看个文就是一杯热牛奶的钱钱,保护作者菌人人有责啊A 大家不要丢下窝,入V第一天留言只要有具体内容滴,全部发红包! ——刚吃完披萨的胖作者一边哭一边说。 第二十三章 元绣回屋换了一套淡紫色的素锦长裙, 对着镜子随手将乌黑浓密的头发编成了一条麻花辫。她本想取一根发绳, 可刚碰上木盒就收回了手, 继而从梳妆台柜子的小抽屉里拿出了一条布料柔顺细腻的丝带。 和普通绣工精致的发带相比, 这条淡紫色的带子没有细密的针脚,甚至边缘还有一些毛毛躁躁的线头, 看起来就像是随手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布料,而不是一个正经的发带。 她将这条手臂长的带子绕着发尾系了几圈, 扎了一个大大的结, 左右看了看, 头发整齐这才离开了房间。 这是条通往厨房的路,准确的来说是通往小厨房的路。 因为元绣的病, 她十分不喜与生人往来, 所以她院子特意修了一个小厨房,一应膳食自给自足,也就不需要再从外面送进去。既免得有生人进去, 元绣还能减少离开院子的机会。这对她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小姐好。”红鸾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下颌微收, 眼睛盯着地面, 并不看向元绣。否则她大抵会惊讶于她们小姐今天的一反常态的打扮吧。 “厨房里现在有什么人?”元绣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距离外,朝着厨房望了一眼问,“红玉在吗?” “红玉姐姐不在厨房,刚刚把托盘和药碗送过来就离开了。现在厨房里应y该就厨娘和帮工阿凤吧。” 说起来这个阿凤原名并不是这个,她刚进府的时的是阿秀。管家看着她说与小姐的名讳撞了, 于是给她改了个单字凤,王凤。不过大家都习惯于叫她阿凤,久而久之,姓氏也就被人遗忘了。 “你退下吧,我进去看看。”说完她从红鸾的面前经过,长及腰臀的发辫随着走路而不断的晃荡。尤其是那根淡紫色的丝带扎出的的蝴蝶结,在风中一荡一荡的,看的红鸾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元绣一眼。 触及那条辫子,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进府快六年,从未见过小姐梳辫,今天这是怎么了?想到元绣正在找红玉,红鸾心念一动,也想找红玉问个明白。好在刚才随口那么问了一句,现在才有个找的方向。 从厨房里飘出一股淡淡的白色水汽,就连四周的空气都为这而上升了温度。 元绣站在门外,伸手敲了敲门板,“有人吗?”但是并没有人应答,她又加大了音量加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应,她本来想要转身离开的,可却听到了厨房里柴火噼里啪啦响的声音,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她犹豫了一下,推开虚掩着的厨房门。 这是间很小的屋子,大约也只能容纳不到十个人,就能挤作一团。火炉的炭烧的正旺,时不时还有不听话的火苗从里头窜出来,舔舐着周围,青色石砖砌的墙壁都已经被熏黑了一圈。 厨房的台子上摆放着今早上刚刚送进府的新鲜蔬菜、肉类、鱼类,有的已经清洗完毕,有的甚至还没开始处理。 元绣看着看着,心里头动了下。但她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又叫了一声,“张婶,阿凤,在吗——” 没人应。 松了口气,元绣捏了捏左手,“我也试试。” 她看着眼前这些东西,两只眼睛熠熠发光,一边挽着袖子,一边心中琢磨着该做些什么,难得的雀跃了起来,为了这即将到来的时刻。 她曾经也是个无拘无束的少女,在家里上树下水,元老爷夫妇并不对她如何管教,更喜欢看她舒展天性,一副无所顾忌的模样。都以为她会继续无忧无虑的过下去,给她找个好的夫家,不一定要很富有,但必须要对元绣好。所有人都想的很美好,可是理想永远都赶不上现实。 出了那样的事情,她很快变得消沉,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甚至病情越来越严重,到了生人勿进的地步。 那段日子,元府整日被愁云笼罩,所有人都不在展露笑容。元绣的情况的非常的糟糕,众人除了需要制止她的自残外,害的应付她卖力的攻击。也就是在这种神志不清的时候,误伤了元夫人的元绣彻底被击垮了。 不要说像个正常少女那样谈笑、奔跑、怀春,她甚至不再踏出房门半步,甚至 直到现在!她忽然想试试亲自下厨的滋味,会不会特别的有意思,是会好吃呢还是难吃呢?她要将极有纪念意义的第一口菜留下,给人尝尝 元绣笑了起来,哼着不知道从哪里里听来的小曲儿,抓起几块豆干随手就用刀剁碎。从没用过菜刀的元绣使得非常不趁手,看着刀锋闪烁的寒芒都有些胆寒。也因为第一次动刀,那些豆干被切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等她玩个尽兴的时候,盘子上堆满了她切好的土豆、辣椒还有肉块。 灶头有两口锅,一口正在熬着汤,一口还空闲在那里,等着主人的宠幸。 元绣摸了摸有点热的锅,“还好有你。”说着添了一把柴火,猛地扑来的滚滚黑烟避之不及喷了她满头满脸,呛了个昏天黑地才缓过来。 “做饭真的不容易。”擦掉眼角渗出来泪水,元绣心里暗暗决定要给在厨房辛苦工作的张婶和阿凤发一份赏钱,就从她月例里扣好了。 这么想着,元绣往锅里倒下了一大勺的油,很可惜她没有经验,不晓得锅口得擦干,油水交融溅到了她手背上,她就那么下意识一缩,碟子里的东西已经倒了大半进锅里。反正已经这样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一股脑倒进去混炒,酱油、盐、糖、醋,闻起来虽然有点奇怪,但还不至于难以接受。 元绣有点得意地想,忙活了好一会儿额头都出了稍许汗。她靠着墙角坐在板凳上,不知不觉就这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耳边一声惊声尖叫把他从梦里拉了回来,元绣有些不满,但很快她就问道了浓郁的焦味儿,顽强地往她的鼻子里钻。 “这是怎么了?”说着她咳嗽地站起身。屋子里黑烟滚滚还没散去,有看人还有点障碍。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拍着那人的手臂吩咐道,“我锅里地菜,帮我看看。” 说完还打算去打盆水洗脸洗手。 “你说,这是你做的菜?”在来人的手心里端着一个巴掌大的盘子,上面是 “我、我的?”元绣迷茫了,这个黑乎乎,散发着奇怪味道的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又是什么? “小姐这是打算炒的什么菜?” “豆干、肉、土豆忘了。” 阿凤看到这里哪里还能不明白前因后果,当即狂点头,“晓得晓得,只不过小姐要做给谁吃?” “随便做做。”元绣接过阿凤递来的一块湿布擦了擦手,又补了句,“清淡点的。” “酸辣土豆丝,鸡蛋肉羹,这个吧,清淡好上手。”说着阿凤拿起了刀,就要手快剁肉,却被元绣拦住。 “不用了,你在旁边教我,我来就好了。”她接过那把刀,在手里掂了掂重量,用眼神催促地看着阿凤,好像在说你快点,快点。 阿凤只觉得背后冒出了冷汗,结结巴巴点头,“好、好的,首先” *** “我进来了。”屋子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元绣又回来了。 九卿快步走到床边,迅速翻身上床。但动作太快,有些加碰到了受伤的那条腿,一下子疼的龇牙咧嘴的,元绣一推开门就看到这幅表情。 她把手上的托盘放在桌上,“你在干什么?” 九卿连忙摇头,“没事没事。”他说完才注意到元绣的打扮,歪着头打量了半晌,笑嘻嘻地说,“阿绣你好漂亮。”扎着辫子的元绣有一种俏皮的美。 元绣抿了抿嘴,眼睛朝旁边瞥了下,没说话。 “这是专门给我带来的晚饭吗?”他还故意有些艰难地坐起身,伸长了脖子要看。 “是,你先吃。”元绣搬了一张小木桌放在床上,把托盘摆上了桌子,指着几个极简单极清淡的小菜扬了扬下巴,“吃吧。” “这”九卿打量着托盘里的三道菜,土豆丝切得不够均匀,炒起来有些地方还带着浅浅的白色,似乎还不够火候的模样。鸡蛋肉羹看起来还不错,上面撒着一层葱花,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最后一道是拌的凉菜,撒了点芝麻,看起来十分之清淡。 “嗯?”元绣不说话,只是侧着脸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九卿似乎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了几分的紧张。 “这是府里的厨子做的?”看到元绣摇头,九卿用筷子夹起一根切得极粗的土豆丝说,“我看也是,这土豆切得太不匀称,你看这个,炒的不够久,还没熟呢。”说着送到了嘴里嚼巴了几下,捂着腮帮子揉了揉,“醋加多了,好酸,倒牙。”说完立马喝了两口粥。 “真的这么难吃?”元绣转身坐回了桌边,看了看那些菜还想要再说什么,终究是没有说出口。“算了,不喜欢吃的话我在叫人换一下。” “今天院子里的厨娘不在,我随便叫人做了几道菜,可能手艺是差了点,你不喜欢,不用勉强。”说话间语气已经冷了下去,表情看起来也是淡淡的。 九卿看了看元绣,再看看托盘里的菜,再看看元绣,夹在手里的筷子一点一点的,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又夹了一筷子的肉糜吃到嘴里,稍微有点咸了,但是肉还很嫩,闻起来很香,配粥刚刚好,虽然算不上很好吃,但也并不难吃。 “咦,这肉羹”九卿自言自语道,“看起来这么不起眼,吃起来竟然如此美味。果然菜也不能光靠看,还是得吃到嘴里尝尝味道才是实在的呢。”完了还有点期待地问元绣,“阿绣,这肉糜蛋羹是谁炖的呢,尝起来好像是我娘亲做的呢,好想认识一下,你能带来给我看看吗?” 这是九卿第一次这么叫她,听起来有点 元绣紧张地攥了下袖子,强自镇定,“是吗我去问问她愿不愿意来,要是不愿意也不能强迫她来。”说完咽了下口水,“真的会像你娘亲做的吗?” 怎么可能,他甚至没有娘亲,谁来做给他吃呢? 九卿微笑着点头,“真的。” “就算是阿绣,我也不会让给你吃的哦,这是娘亲的味道,我要独占的。”说着九卿还用手罩在小碗上,十分迅速的扫荡完了小桌子上的菜。 “替我谢谢那位心灵手巧的姑娘。”九卿打着饱嗝说道。 “我会的。”元绣语调轻快,起身收好了桌上的东西,“这几天,我会让红玉来照顾你。” “小姐何必假手他人?” 元绣瞥他一眼,“江公子,你是在拿我取笑吗?难不成你现今还没有弄明白我到底身患何疾?” “哪儿敢啊,小姐似乎忘了一件事。” “什么?” “今天在画舫上,你不仅碰了人,还不止一个,包括我在内哦。”九卿笑的很温和,指了指手掌,“这上面的血不就是你擦的吗?” “你怎么——谁告诉你的是我,这是红玉擦的。”元绣下意识否认,可是心里也浮起了些许疑惑。 在小船上的时候,她确实看那手掌淋漓的血迹心中不忍,掏出手帕擦了擦。她甚至都没有记在心上,若不是九卿提起了这件事,她很可能都忘记了。 “我怎么可能碰你们。” 九卿笑眯眯地不揭穿,“好,你没有碰我们。” “你、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元绣端起托盘,急匆匆丢下一句话,转身逃离了这间屋子。 “我会让你好起来的。”九卿看着自己的手掌,轻轻地说。 第二十四章 又过了两天, 仆从比往日更加早的爬起来, 在院子和各处屋子门口拉彩帘, 挂红灯笼, 贴窗纸,还有出门采买的人, 来来回回,相互接耳交谈, 元府热闹非凡, 走过路过的人都会探头探脑往里头看一看, 谈一谈,说一说这永定县首富嫁女儿的大消息。 “你知不知道啊, 这元府终于要嫁女儿啦!” “哪个元府?不会就是那个很有钱的元员外家的女儿吧?听说她可是个疯子啊, 哪家的好男儿竟然愿意了娶这么个女人回家,他们家里的长辈可不得责怪他。” “钱多呗,要是送你座金山银山, 你动不动心?更何况听说这元小姐长得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 除了脑子有点不大正常, 可是大美人一个呢。” “但以元家老爷那个护短的性格, 这元府女婿要是敢拿他们家的钱在外头养外室,玩儿女人,还不得打断他的腿啊。听说啊,那个元家女婿逛画脂舫的时候被逮了个正着,回家就被打断了腿了, 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你哪儿得来的消息?” “亲耳所听呢,我那天去宝芝林给我老母亲抓药,正好听那里的伙计聊起过,说是元家又有人腿折了,来抓药。我以为是元家那个小霸王又闹事了,可是听说不是,是元家那个抛绣球得来的入赘女婿断了腿,要好好养着呢。” “嚯,让他贪财昧心娶个疯女人,这下子遭罪了罢,可真是自作自受啊。” “可不是,活该啊。” 这是绝大多数路过元府的人都会有的对话,元府门口那些门童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一开始的时候也许还会心里头不好受,上前去赶人,可发展到了现在已经有些麻木了,权当做空气,不理会便是。 “唉!”赵管家叹着气,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地跨出了门槛,他虽然背弯了下去,但是耳朵还好使的很,这些话是一字不落被他听了去。人言可畏,除了叹气,他还能做什么呢。 “赵管家好。”两个守门的小厮立马喊道。 赵管家挥挥手,“这些天辛苦你们了,又要看门不然陌生人混进去,还得听这么些脏耳朵的话,等到喜事办完了,给你们包个大大的红包。” “谢赵管家!”赵管家人好,又深得老爷信任,管着家里头的一切大小事务,给谁加点赏钱,那就是小事一桩,老爷都是不会过问的。好好做事情能得赏银,要是事情办砸了,那就是实打实的惩罚,赏罚并重,元府里的人都对他十分恭敬,完全不必元老爷在家里的威望差。 “打起精神来,今天开始就会有很多表小姐表公子们陆续前来元府,你们切记不能怠慢。” “是!” 正说着话,就听到车轱辘在地上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还有车夫甩着鞭子朝着这里赶来。看那个马车的样式,以及两匹精神饱满,毛发油亮的马儿,也能猜出这车上人的身份一定是非同一般。 果然。 “吁——”马夫拉住了正在奔跑的马,精准无误地停在元府的大门前。 马夫跳下车,推开几步,高声道:“小姐,元府到了。” 车内一阵悉索声,从绣花的蓝色帘子后伸出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五指尖尖,宛若春笋,看起来非常的漂亮。帘子被慢慢掀开,从里头走出了一位身着淡紫色衣裙的少女,只从侧面看,脸部线条柔和,身材玲珑有致,定是个美人。 赵管家吃了一惊,但是良好的素养让他立马反映了过来,低声呵斥了发呆的两个门童,连忙上前,弓了弓腰,“表小姐好,小人赵平给您请安了。” “嗯,不必多礼。”李连湘收回扶着车门的手,瞥了赵管家一眼,淡淡道,“三年不见,赵管家依旧精神矍铄。” “哪里哪里,表小姐,赵平老了。”赵管家笑呵呵地说,弯腰比了个欢迎的手势,门口站着的门童仰着脖子齐声高呼: “表小姐到!” 大院里一阵忙碌,站在凳子上贴“囍”的小厮立马停住了手里的动作下地站好,手里捧着东西的侍女该行礼的行礼,该退下的退下,整个场子立马安静了下来。 “继续忙罢,不用理我。”李连湘环顾四周,前期的准备工作也基本做完。院子里张灯结彩的,看起来喜气洋洋,一片吉利的红。 她抿了抿唇,朝着一个方向指了一下,“赵管家,表姐的院子是这个方向吧?” “是的,表小姐,不过小姐此刻大概是不在房间里的。” “嗯???”李连湘挑了挑眉毛,在她的认知里,自从那个曾经人见人赞的表姐的消失,变成了一个胆小懦弱,喜怒不定的人后,就极少出门,整日缩在幽静的小院子了,怎么就出来了? “她去哪儿了?” “小姐她——” “表姐她还能去哪儿?” 李连湘低低自语了一句,距离极近的赵管家听得一清二楚,顿时止住了话头。他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情绪,但又立马消失不见。没有任何人看到他的神情。掩饰好后,立马又微笑着继续道,“——此刻应该是待在江公子的院子里。” “江公子又是谁?府里何时来了陌生男子?难不成就是那个抢了绣球入赘元府的,我的未来表姐夫?”李连湘站在那里,不再往前走。她也并不晓得那个江公子所在的位置,所以只能等待赵管家替她带路。 “是的。”赵管家向前走了两步,在李连湘前边儿带路,说完这话闭了嘴,默默地看路。两个人间本来也没多少话题要说,一方本就冷淡不爱说话,另一方也不愿意再开口搭话,短短的一段路竟然沉默非常,有点儿尴尬。 “到了。”赵管家指了个方向,退到了李连湘身后,“表小姐,就是这儿。是否需要我去为您通报一声?” “不必,赵管家忙去吧,我自己看看就好。”说完提起裙角走过洒满了落叶的石板路,穿过了石制的小拱门,豁然开朗。 这是个很普通的小院子,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有点儿小,但是依旧能看出住在这里的人心思细腻,把周围有些枯败的花草整理了一遍,看起来就整齐了许多。还在边儿上用藤蔓搭了个小秋千,木桩上刚刚爬了几尺高的花,还没长满,可见这里也才刚住人不久 院子里没人,静悄悄的,这有点不同寻常。元府这样的地方,总不可能不给小院配侍从,所以人都去哪儿了? 李连湘走的很慢,但确实是朝着那个半开着一扇门的屋子走去,越靠近,心跳的就有点越急促。 她有多久没踏足过这个地方了,三年多了。而她上上次是什么时候呢?李连湘想了想,似乎还是六年前呢。 就在她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的时候,屋子内忽然传出来一阵细碎的笑声,一开始是清朗的,有些轻盈的,然后慢慢的、慢慢的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欢快的样子,笑到最后甚至已经有些喘气了。 有些奇怪的,她分不清是男子还是女子在笑。 “阿绣,阿绣,你怎么这么这么可爱啊。”里头的人边说边变小,伴随着闷闷的敲击声,如果没猜错的话,大概是在拍打床板。“不要板着一张脸了,再怎么板着脸也没法变的凶起来啊。” “闭嘴,阿绣难听,我们也还没成亲。最后的五天,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数。也许我们还成不了夫妻,你以前怎么叫我,就还是怎么叫我好了。”屋子里传出元绣恼羞成怒地声音,比起三年前,连阴翳的嗓音都变得清脆了许多,听着似乎重新拥有了活力。 李连湘忍不住想起了曾经的那个人人都倾慕的元绣。 她摇摇头,举步还要往里走,不期然又听到了那个陌生的人调笑道。 “元小姐多难听,只差五天就要结为夫妻的人了,怎能再用如此陌生的称呼。如果你愿意叫我九卿,我就叫你元小姐如何?”顿了一下,似乎听到什么东西砰的响了一声,然后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人用极其哀怨的语调控诉道,“你怎么能用杯子砸我!绣绣,你好狠的心!” “闭嘴!”元绣怒拍桌子,继而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你要再这么叫,我不仅用杯子砸你,我还会还会” “还会怎么样啊,绣绣?”那人用一副轻柔的声音蛊惑,“是要拧下我的耳朵来,还是要缝上我的嘴?还是唔,不管你想怎么样,似乎都得接触到我呢,该如何是好呢?” “是放过我让我继续说呢,还是上前来揍我一顿呢?哎呀,好难抉择。” 这个人,真是好欠揍啊。可是,又意外的有趣。 李连湘如是想。 “你我江九卿,你莫要欺负我不能动你,大不了同归于尽,我若碰你发起病来,你也别想好过,指不定还会被我一阵好打,到时候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左腿伤了,右腿再瘸,届时,大堂之上,你左右由他人搀扶而去,丢人的还是你。”说完冷哼了一声,坐下不再说话。 “听起来好像有点麻烦,我——谁在外面!”那人还想说什么,但是声音低了下去,李连湘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听得更加清楚一些,不小心绊到了脚,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响动,里头立马反应过来,大声喝道。 “我去看看。”话刚说完,元绣就已经推开门走了出来,“怎么是你?” 两人一个站在台阶之上,眼含惊讶;一个站在台阶之下,面带懊悔。四目相对,一阵久久的沉默。 良久 “你来了啊。”元绣跨出门槛,走下台阶,站在李连湘身侧,面无表情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红包已发出,在上章留言与正文有关内容的姑娘们可查收下~~ 谢谢大家支持,么么哒(づ ̄ 3 ̄)づ 第二十五章 “是, 我来了。” 李连湘昂起脖子, 她比元绣站的台阶矮了一层, 这么看只到她的下巴处, 看起来气势不足,刻意地抬高了下巴, 以期望气势上能压她一头。 但她这样在意的事情,对元绣来说却是无所谓的。要是她知道李连湘心中所想的、所在意的事儿, 大抵会笑出来吧。 “你上来吧。”元绣走了两步, 却没有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声, 她扭过头去看李连湘,这个许多年没有见过的, 变化非常大的表妹。“你怎么了?” 李连湘提起裙角, 脚尖踏上了更高一级的台阶,但身体却丝毫未动,“表姐。” “嗯?” 她在看着元绣, 想要说的话在她的喉间滚了数个来回,最终还是脱口而出, “那里头的那个, 是表姐夫吗?” “姑且算是吧。”元绣说完, 眉宇间已经染上了些微的疑窦,“你看起来有些奇怪。” “不,就是有几分感慨。” 那个连男人都碰不了的表姐,她以为要孤独终老的人,竟然先她一步要成亲了, 世事总是如此奇妙。还记得小时候她曾经对她说,要先她一步找到夫婿,现如今自己却 李连湘唇角染上一缕讽笑,“没事,妹妹这就来。” “是谁来了啊,绣绣——”屋子里那个陌生的男子拖长了声音在叫元绣,他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了刚刚从屋子外走进来的李连湘。即便他在室内放浪形骸,也不代表在不认识的人面前还无所顾忌。 九卿连忙闭上了嘴,坐直了身体。他脸上写满了惊愕,“这位姑娘是?在下并未在元府见过这姑娘。” “这是我的表妹,也是妹妹中最为优秀的一个。她虽然也是大名府的人,但并不是跟我们一起住在永定县的,是隔壁的郢县来的。我的这位表妹,可是郢县县令的独女,是我们元府的贵客。”元绣沏了一杯轻轻茶放在桌上,“一路上舟车劳顿,你也累了吧。郢县距离永定县二十余里,你赶来想必耗时甚多,快喝些茶水润润口。” 李连湘接过,低头闻了闻。她见得茶多了去,分辨出品种自是不在话下,“茶,是好茶。看这个色泽、香味,难不成是君山银针?”说着,眉头竟然蹙了起来,“这种君山银针一般市面上不会流通,岭南种植后会送往京都,面呈圣上,作为贡品。表姐家里是如何有的?” “没有东西是钱买不到的。”元绣看着李连湘,慢悠悠地说,“表妹既然能够一口品出,想必也对它极为熟悉罢,可见情形也不如你所说的那般。” 这话让李连湘哑口无言,看着气氛有些紧张,九卿连忙使出了插科打诨的本事,接话道。 “表小姐好厉害的嘴,我可是喝完了一整杯才尝出了些味道,吃第一口的时候,可是除了清苦什么都没品出来。”九卿拍了两下掌,一脸赞赏,“不过我喜欢喝酒,每种酒喝一口就能尝出味道来,茶对我来说,终究还是有些寡淡了。” “不晓得表小姐喝不喝酒,也许有幸能和你品品酒?”九卿随口而来,这些都是他惯用的玩笑话,其实也并没有往心里走。平日那些个对象,要么就是心仪他的姑娘,要么就是臭味相投的朋友,往往都是一拍即合的,谁知道却—— “我不喝酒。” ——被拒绝的干脆利落。 “这样啊”九卿有点尴尬的挠挠头,这位表小姐未免有些太过不近人情,看起来不易相处。好在她的表姐与她大不相同,是面冷心热的人,“表小姐远道而来,是为了我和阿绣的婚事吗?” 李连湘颔首。 “我爹的意思是在这里待上十来天,之后他会派人来接。”说这话的时候,李连湘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瞳孔都有些黯淡了,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元绣侧面对着她,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反倒是床上的九卿,看得一清二楚。 “表姐,恭喜你。” 九卿靠在墙上,歪着头看那边两姐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不太像一般的姐妹。更多的是那个表小姐传递出来的感觉,似乎多了些疏离,少了些亲近。 “舅母近来可好?” “我娘她她很好。”李连湘在回答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很快回答,“我娘亲时常记挂着你,把你挂在嘴边念叨个不停,我总有种疑惑,或许表姐才是我娘亲生的,我俩原是抱错的。我记得我小时候还问过我娘,被她笑话了一顿。” “你比我小了两岁,个头都不一样大,怎可能抱错?”元绣笑了下,指着床上打量两人的九卿说,“你与他一般大,不晓得你二人谁长谁幼?” 李连湘回道,“我是七月生的。” 九卿弯了弯眼睛,嘻笑着看着二人,在床上做了个揖,微微躬身,“二位姐姐好,小弟这厢有礼了。” 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不过与九卿接触有段日子的元绣也算是有几分了解眼前这个人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没想到这位未来的表姐夫,竟然比她表姐小如此之多,甚至比起她来都要小了几个月。李连湘有些意外,这么年轻的人,真的能明白他将自己的未来放在何等的境地上吗? “不必理他,且容他发作。”九卿又道,“等我过些日子就采买些东西给姨父带回去,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父亲他什么都不缺。”说这话的时候,就连元绣都听出了语调里生硬,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姨父出什么事儿了?” 元绣心提了一下,看到李连湘摇头,这才落回到了原处。想想也是,一个小县,最大不过县令,除非府里的官员下来例行巡查,否则整个地方便是他一人做主。可没听阿爹说过有什么官老爷要来,想来也是没什么大事的。 “你见我我爹了吗?他老人家十分想你。” 李连湘摇头,“还未曾见过,我这就去见见他。”说完告别两人,又急匆匆离开。 元绣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九卿。 “绣绣,你这个表妹看起来真是有些奇怪。”九卿托着下巴说,“刚才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你知道吗?”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你觉得呢?”元绣将茶杯收回,指间碰了碰微凉的瓷壁,摩挲了一下。被他这么一说,似乎确实有这样的感觉,“明日我会让红燕来照顾你。” “为什么?绣绣,你要扔下我吗?”九卿一副要是元绣点头他就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的元绣眼皮子跳了一下。 “是。” “你要跟哪个快活去了?” “李连湘。” “李连湘又是那位表小姐?” “是她。” “好吧,那你们就好好玩儿吧,我会好好的让红燕妹妹照顾,不会给她添麻烦的。”九卿一脸委屈,期期艾艾地说道。 虽说他长的一张清秀白净的脸蛋,但—— “堂堂大丈夫,岂能做小女儿情态。我明日不过是与连湘去一趟绸缎庄,你乖乖躺着罢。”说完话,元绣似是恨铁不成钢般,倏得拂袖而去,又留下坐在床上的九卿苦笑连连。 “那若是本非男儿呢,绣绣啊”九卿摸了摸身上的衣服,想起自己的身份,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 她翻身下床,走到门边,推开一条缝,看着渐行渐远的元绣绕过小院而出,心里有些沉重。 第二十六章 夜已经深了, 此刻正是丑时, 元府歇息的早, 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拂过树梢, 叶子沙沙响的声音,就连鸣虫都已经入眠。 如此月黑风高, 正适合某些夜间行者出没。 屋檐上一个身影嗖的飞过,落地无声。一身黑衣, 与夜幕融为一体。他闪身极快, 纵身跳跃两下, 就已经跃入一个院子。贴在门外静待片刻,悄无声息的推开门, 极轻盈地就进去了。 屋子门窗闭着, 稍稍比外头寒气逼人的深夜要暖和许多,桌子上还点燃着味道寡淡的熏香,能听到里屋沉重的呼吸声。 黑衣人站在静静站了一会儿, 见到没有任何动静才慢慢地走到了里屋。在外面放置着一张简陋的可折叠躺椅,上面正躺着一个丫鬟, 身上盖着小被子睡的正香。 黑衣人拂过丫鬟身上某处昏睡穴, 潜入里头。他目力极好, 是幼时专门在漆黑的密闭空间里训练出来的潜行能力,用在这种地方几乎是有些屈才的。所以他极为轻松的辨别出各样东西的摆放处,飞快上前点了在床上熟睡的元老爷穴道,在柜子和小盒里翻找起来。 像那种传家宝怎么可能随便藏放,黑衣人本来就没有打算一次解决, 只是找出了许多贵重珠宝,从中挑了几样看起来最为贵重少见的,特别是一把做工十分精巧的玉簪,藏入怀中,就原路返回。 但他并未就此罢手,而是挑了许多个院子顺手牵羊了几样东西,这才收手离开。 第二天清晨,元府的宁静就被一声划破天际的惊呼打破。 “来人呐,府里招贼啦!快来人啦!”一个丫鬟打扮的女人大声叫了起来,这正是昨晚在元老爷屋子中看夜的丫鬟紫苑。此刻她的表情十分惊恐,这晚上看门,却找了贼而没有发现,对她们这种人来说,可是大错,轻则打上几下或者扣几个月工钱,重的就是赶出元府了。要知道元府可是永定县里极少的主人好说话,工钱又丰厚,再加上她又在里头待了几年,也产生感情里,是决计不愿意离开的! 随着她这几声惊叫,许许多多就近住着的小厮嬷嬷全都起来了。一ぁ个个衣衫不整的跑出来查看,正巧看到紫苑满脸泪痕的跑出来。 “怎么了这么了这是?咋就招贼了?”这是元清小时候的奶妈,现在管着元老爷院子里的大小丫鬟,这时候姗姗来迟,头发虽然还没有梳理好,但相对于许多人来说,已经是十分齐整的了。 紫苑一看到她,立马毫不含糊就跪了下来,噗通一声,听得可也是实打实的,完全想象得到对她来说是多么疼。她哭喊着,“陈妈,不关我的事,本来我是有半点儿风吹草动就能醒的人,昨晚睡得特别沉,本来我是该在卯时初就得起的,平时也都能准时起来,可是今天睡到了辰时,这件事太过反常,一定是贼人用了迷药,你可得查清事实,绝不是我监守自盗。”她本来就长得好看,现在哭的梨花带雨的,许多小厮看着也心疼,纷纷替她说话。 “陈妈妈,紫苑说的是实在话啊。平日里老爷爷多次夸过她,也从来没见她误点,今天这样实在非同寻常。”一个小厮帮衬着,其他的人全都符合起来。 “谁知道呢,也许就仗着平日里得宠,老也不会拿她怎么样,所以就监守自盗,贼喊捉贼咯。”伺候元老爷的另一个丫鬟,也是曾经伺候过元老爷,后来因为做错了事,被紫苑代替了的紫鸦撇了撇嘴,不屑得说道。 陈妈妈不耐烦摆手,“都闭嘴,等老爷起来再说。紫苑,屋子里现在怎么样?老爷起了没有?” 紫苑摇摇,“屋子里一片狼藉,箱子开着都不关,珠宝到处散落,老爷睡得十分沉,我叫了他两声都没有应”她话还没说完,陈妈妈就紧张地打断了她。 “我先进去瞧瞧。”她在里屋外头叫了几声,一声比一声高,这才听到里头一声嘶哑而且不满的声音响起来。 “大早上的吵嚷什么?”元老爷翻了个身,似乎还想要继续睡,忽然听到声音,奇怪道,“紫苑呢?” 陈妈妈弓着腰答道,“老爷,昨晚屋子里失窃了,紫苑现在正跪在门外呢。” “什么?”元老爷声音一变,匆匆批衣起身,掀开帘子看到门外的人才问,“你叫她进来。”他还还没说完就看到屋子里凌乱的场面,平日里上着大锁的箱子都被打开了,锁头扔在地上,衣服到处乱翻,还有桌子上的那些去世元夫人所用的梳妆盒也被打开了。虽然并没有被翻得各种凌乱,但每个小抽屉都被打开,似乎是那个盗贼有意的炫耀。 也许之前元老爷还不如何生气,可看到这一幕,怒火一下子充盈了他的整个大脑。 “紫苑!紫苑!你进来,我有话问你!”元老爷大声的叫了起来,衣服都没有穿好,就黑着脸坐在床边,看着紫苑满脸泪痕匆匆跑进来,又是普通倒地。 他还没问话呢,紫苑就已经一股脑的倒了出来,边说边哭,抽抽搭搭的到最后都已经是哽咽地快说不出话来。 紫苑跟在自己身边快三年了,看着她长大的,也知道她的性情。平日性格有些傲气,会得罪不少人,但是确实不是会做这种下三滥事儿的人。 元老爷叹气,“你过来给我穿衣,陈妈,你派人去各个院子问一问,有没有什么情况。” 陈妈妈点头答是,很快就退了出去。 “小姐,小姐!”红玉刚刚进门,准备打扫打扫房间,迎接元绣起床。谁知道推开门就看到屋子里的狼藉,顿时也是叫了起来。 元绣睡得浅,再加上这个时间点差不多该起了,一听声音眼睛就已经睁开。 “红玉,怎么了?”声音还带着一股黏糊劲儿,还没有睡醒,被子摩擦了一下,是元绣抱着被褥爬坐了起来。 她刚刚掀开床帘,就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红玉,你进来。”在外面等候的红玉立马进来,她放下手里的工具,上前来为元绣穿衣,“你过来的时候,府里有没有什么动静?” “小姐,我刚刚过来的时候,除了下面的仆从已经起来打扫,准备,各个院子里还没什么动静呢。” 元绣穿好衣服就起来,屋子里转悠了一圈,大概估算了一下东西。她平日里对这些没什么概念,反倒是贴身跟着的红玉把屋子里的东西清算了一番。 “小姐,就丢了一对耳坠,不过那是你平日最喜欢带的那对刻纹白玉耳坠。那是匣子里最不值钱的东西,不晓得哪个毛贼放着那么多的好东西不要,偏偏巧的拿走了小姐最心爱的坠子。”红玉看着没好气的说了句。 元绣确实喜欢那对坠子,不过是因为样式简单,看着不过分张扬,平时也是带习惯了,也不是因为什么若非它不可,虽然有些惋惜,但也没有太过激动的情绪。遂笑道,“那你的意思是他要偷些值钱的东西了?” “小姐,奴婢可不敢。”红玉笑答,两个主仆如此轻松惬意,可以外头紧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很快,当她们走出院子的时候,元老爷派来问话的小厮刚好紧赶慢赶的赶到门口。却被在那儿看着的红燕给拦在了那里,再不肯让他前进片刻。 “这是小姐的院子,素来是男子不许入内,你是哪院的,连这个规矩都不晓得?”红燕大声呵斥,那个小厮都快哭出来了,苦着脸就差没跪下来求红燕通融一下。 “我的姑奶奶,你快些让我进去。是老爷叫我来跟小姐禀报的,你再不让我进去,耽误了事儿,赵管家非得罚我。” 元绣见状,立即明白是府里也出了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红燕,你让他进来吧,就在这院子里说。” 小厮连滚带爬的跑进来,额头上全是汗。 “今早上老爷的屋子里失窃了,怕别的地方也出事儿,特意派我来问问情况。小姐,昨夜院里可一切安好?” “哪里就好了,我们小姐也丢了东西了,还是心爱之物,你可以回去禀报老爷了。”红玉说完,还想说什么,元绣衣襟按住了她的手臂。 “你方才还去了哪处?” 小厮擦了擦汗,“刚才还顺路去了一下江公子的院子,他还未起床,是被小的叫起来的。江公子说,他也丢了东西,是一把坠着翡翠的象牙扇子。” “你走吧,容我洗漱完毕,稍后就来。” “小姐,这是?” 元绣皱着眉头在房门口走了几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看来是整个元府都失窃了。照这个情形来看,还不是一般的毛贼。肯定是个大贼,还是特意来我们元府耀武扬威的。” “何以见得啊?”红玉不解。 “你见过哪个贼,不是专挑一个点偷点什么贵重的东西慌不择路的逃,而是每个院子都偷,还只偷一二样物品的?不是炫耀,是什么?”元绣沉声说道,心里对这个贼人充满了好奇和些许的怒意。 “你让人去打听一下,有哪些排的上名号的贼,不然就先去问问屠九叔吧,他曾经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红玉应声,唤红燕来伺候元绣梳洗,自个儿先去找了屠九。 作者有话要说:  没红包都没评论了[对手指][对手指] 第二十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已换 更新一般都在晚上,其余时间不是修文,就是防盗,不用误点~~ 梳洗完毕, 元绣就带了红燕直奔九卿所在的院落。正巧, 九卿刚刚走出了院子, 就看到了元绣, 顿时脸上一喜,快步上前两步, “阿绣,你也起了?” “你都起了, 我自然也是起了。”元绣说完, 双目圆睁, 话里带了几分焦灼,“你这腿还没好全, 怎么就下地了?身边的人都是如何照看的?我得告诉赵管家, 让他扣一月工钱!” 九卿伸手很想拦住她,但是吧,元绣又是个不能让人碰的, 他只好讪讪收回手,“不用了, 是我逼他的, 你也不需要知道是哪个了。非要罚他, 不如罚我好了。” “罚你作甚?” 九卿脸上挂笑,半真半假道,“错了,自是该罚。我有错,阿绣, 你罚我吧。” 元绣只当他想要隐瞒那个伺候的小厮才说出了这番话,自然没往心上去。她摸了下袖边儿说道,“既然你不想我罚他,那便罢了,此事揭过。你还没养好就下地,小心走着走着摔缺了,那你后半辈子可就得躺在床上过了。” “那敢情好,到时候我与阿绣成婚。下半辈子躺在床上,就由你照顾了。”九卿闷笑道。 元绣没说话,就是皱着眉看他。 跟着元绣的红燕,年纪轻,胆子大,看元绣不说话,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一股涌起让她上前一步说话,“江公子好贫的嘴,小姐是在关心你呀,你怎能如此说——” “红燕,退下!”元绣沉声道,“我来这里是要问问,你这院子里丢了什么?” “一把扇子,虽然不算多贵,但是凭空丢了,屋子还乱作一团,早晨起来可是吓死我了。”九卿摸了摸身上,心有余悸地说道,“起来我还跟乌泗好好确认了一番,才肯定了没有缺胳膊少腿。听说有些大盗就喜欢在入室偷盗后收一些东西留作纪念,或是手指、脚趾,又或是头发、指甲之类,唉,幸好这位大盗没这癖好。” 元绣深吸了口气,“大家没事就好,你既然也要出门,就和我一同去见阿爹罢。” 两边汇合,都朝着元老爷大堂而去。走了一会儿元绣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似乎也曾经听到某些异动。她睡眠浅,夜里时常翻来覆去,很容易惊醒。昨天晚上她听到些动静,曾经睁开眼睛,掀了帘子看过,还以为是风吹过窗纸的声音,现在细细想来,也许正是那贼人正在作案! 也不知哪个贼是男是女?可听说大多数的贼都是男人罢,也就是说,昨晚上让一个男人进了里屋,要是他有个什么歹心,那可不是 想到这里,元绣忽然站在了路中间,不动了。不仅如此,还脸色煞白,睫毛不停抖动,似乎是惊吓过度的模样。 “怎么了怎么了?小姐,你可别吓我!”红燕也被吓到了,连忙伸手去扶元绣。可手指才刚刚碰上她的衣袖,立马就被挥开。 “别碰我!” “阿绣,你这是?”九卿上前一步,但仍是在一个不会引起元绣反弹的距离外,“要不要先回屋子歇着,不然让人先去跟元老爷说说罢。” “我去我去,小姐劳烦公子你看着。”红燕就要跑,可是刚出去几步就被叫住。 “你回来,红燕。这处只你一个姑娘,你要是走了,你家小姐哪个照看?还是快些回来,好好看着。就由乌泗去!”说完九卿跟身后安静跟着的一个长得有些瘦弱的少年低声说了两句,那个少年点头,连声答是,小跑着出去了。 “扶阿绣回院子吧,我也跟着去瞧瞧。”说完又改口,“不对,也别扶了,跟着一起走罢。” “让我缓缓,缓缓就好了。”元绣有些恍惚,额头还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这在清冷的早晨,出的有几分反常。 “真的没事?”九卿拔高了声音问。 “走吧,去见阿爹,我想看看他怎么样了。”元绣抚着胸口,从怀里抽出手帕擦了擦汗,“昨晚似乎并非你我二人的院子遭贼,而是全府大范围的失窃,不明白有什么目的,还是得去看看。” “没事就好,吓到我们了。” “不管花多大的人力物力,都一定要将那元府的盗贼捉出来咳咳咳”元绣说的太过激动,一下子呛到了,猛烈咳嗽起来。她阻止了他人的关心,一个人孤独地朝前走去,所有人都走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踽踽独行。 九卿轻叹一口气,“都跟上吧,就这样好了。” 他虽知道的不确切,但也明白元绣会如此是因为那个进了元府引得人心惶惶的家伙。至于那个家伙,九卿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阿爹,你没事吧?”在看到坐在屋子里喝茶的元老爷,元绣连忙提起裙角跑上前去,扶着桌角上下打量,“看起来似乎没什么要紧的,这就好。” “绣儿,你脸色有些苍白。莫不是也受惊了?应该不是,这个贼人行窃,似乎有用其他手法使我们入睡。昨天晚上我跟紫苑都睡得太沉了些,实在有些非同寻常。” 听到元老爷说的话,元绣勉强勾了一下嘴,“是吗?看起来大家是全都中招了。”她环顾了一下,“屠九叔呢?我还有些话想问他呢。” “他不跟在我身边,大概还在柴房。刚才我好像看到你院子里一个人朝那里去了,是不是我看花了眼?” 屠九是个奇怪的人,当初受了重伤倒在路边,是元老爷大发善心将他带回的。此后的十年,他除了名字再不肯吐露过往分毫。对元府尽心尽力,甚至连元老爷给他准备的屋子都不肯住,而是待在柴房。平日里没有要事,就在那里负责劈柴,提供厨房烧火用的柴火。 来的路上正巧碰到红玉,不过没记起来名字,元老爷也就没有叫住她。 元绣点头,“那是我贴身侍女,我让她去问屠九叔一些事情的。”她找了张凳子坐下来,早晨被吓得浑身发软,面色煞白,又走了长长一段路,现在有点累的站不住了。 他们坐了一会儿,有仆从端了几小碟子点心送上来。大伙也没什么心情吃,光是等着。结果红玉没等到,反倒是等来了李连湘。 “什么?你没有被盗?”元老爷惊地站起身,连手边的茶水都碰倒了,“怎么会?府里无一落空呀。难不成是因为你刚刚来府里,那些踩点的小贼还没有得到你入住的消息,所以你那边幸免于难?” “也许。”李连湘有点惊讶,“竟然是如此大面积,我觉得对方偷得并不是那些他拿走的东西。” 她说完,元绣跟着点头。 “我同意,如果真的是直奔财物来的普通毛贼。既然有本事无声无息进了每间屋子偷东西,又为什么不要之前的东西,看着就像是随手拿的一般。”元绣用帕子捂了下嘴,闷声咳嗽。早晨太凉了,她似乎有点着凉,“他将东西翻得乱七八糟,很可能是在找什么东西。阿爹,我们府里有什么特别的又或者是十分贵重的东西么?有这本是的人,大概是冲着一样东西来罢。” 元老爷闻言,楞了一下,“贵重的东西”他手指无意识的搓了搓,“这些事情你们先不用烦心了,我已经派人去通知李大人。我还恳求李大人在这几天能够派些捕快衙役来帮帮忙,还有重金求身怀功夫的人前来担任护院。” “九卿的话我是不用担心了,我一把--年纪了也是无所谓了。至于绣儿和连湘,我这就让屠九去找几个会功夫的女子来做你们侍女,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担心了。”元老爷说完早上深思熟虑的结果,顿时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还不是什么东西丢了,而是本来已经十分脆弱的女儿,再受重创。 “姑父,若是府内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还是换个地方加紧看管罢,免得那贼子再来,偷走了。”也许是因为她所处的小院没有受到牵连,所以此刻的李连湘非常的冷静。“大家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先不要管那人还会不会回来,别先把自个儿累倒了。” 说话间,一个丫鬟走进来,福了福身子,“老爷,早膳已经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就去用膳?” 元老爷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先去吃饭吧,大家今天都起的很早,也饿了,填饱肚子再图后计。” “阿爹,用过早膳后我会跟连湘出府一趟,去绸缎庄拿件衣服,我坐马车出去。” “去吧去吧,多出去走走对你也好。”元老爷话说完又觉得哪儿不对,“家里头刚做过衣服,你怎的又要去绸缎庄?缺了什么,我在让师傅来给你做几套?” 元绣摇头,“不是,之前定了一个,你不要管了。” 说完一群人带着随身仆从去了花厅用膳,吃完后,元绣拉着李连湘坐上马车就走了。 早上街道来往的人还较少,许多铺子刚刚开张没多久。也正因为此,元绣挑了这个时候出门。车子在绸缎庄的门外停下,那店里的伙计正在拆门板,见到元绣立马笑了。 “元小姐,今儿个您怎么又来了?是来取那件衣服的?我师傅都已经交代好了,您快跟我进来吧,外头天凉。”小伙计年纪不大,但是看着十分机灵。客人还没开口,就已经将她来意道出。 两人下了马车,走进店内,看到伙计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包袱,正打开拿出一件淡紫色的衣裳,空中摊开,抖了抖上面的一些沾着的毛边,“您瞧,看看可有哪出不满意?” 这铺子不愧是永定县最出名的店,针脚十分细密,裁剪也很流畅。听说后台请了十个绣娘在做衣裳,才能赶得及第三天出货。元绣这衣服早就做好了,可一直被耽搁了没来拿,现在才来,都积压许久了。 元绣放下衣裳就要去付余下的款项,李连湘接过那衣服摸了摸,“伙计,这不是女子款式吧?” 第二十八章 “小姐好眼力, 这是男装。”小儿正在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的算账, 闻言凑过来看了一眼。 李连湘心中疑惑, “表姐她为何来做一套男装?家中定时不都是会让师傅上门做衣裳的吗?” “那天我正好也在这里帮忙, 所以问我最好。小的可是全程看下来,最有发言的权力了。”小伙计算好了账, 把算盘往上一推,笑嘻嘻地看着李连湘。 不过见她漠然的表情, 似乎是他不说就算了的样子, 他又十分想说出来, 遂无奈道,“那天元小姐拿着一块似乎从什么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料, 大概给我们说了个尺寸, 叫我们做一套,说是急着要,喏就是这种颜色质感的, 但是又过了这么久才来拿,我还跟师傅提议说送到元府, 不过被我师傅给否决了。”伙计朝着紫色的衣衫努努嘴。 原来这样, 府内有身份的男子本就不多。姑父那身板肯定不成, 看起来又是跟那个未来的表姐夫有关系。 李连湘松开抓着衣料的手,走向元绣前淡淡丢下句,“做伙计的,嘴不是更应该牢一些?总这样多话,若是被对手套走了重要的信息, 你的师傅大概会想哭吧。” 伙计喉中一哽,说不出话来。这时候才想起了来这里学艺的第一天,师傅对他说过的话就是“少说话,多看,多做事。”,而他现在的多嘴,若是被发现了,可就真的讨不了好了。 他缩了缩脖子,赶忙跟在两位小姐的身后。 “连湘,既然来了,你也做几套衣服罢。”元绣招呼李连湘来看她手里的那块藕色的料子。布料不厚,是春夏天都能穿的薄款,“这块看起来不错,花色简洁大方,摸起来也很不错,不如做一套看看?” 李连湘看了一眼,“我来时已经带够了衣裳,不需要再行添置了。” 元绣本也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只不过随口一提,见她兴致缺缺,也只好放下布匹,示意门口的红玉进来付钱。 伙计写好单子,收完钱,将衣服包裹好递给了红玉,在门口鞠躬哈腰,高声喊道,“感谢小姐对本店的支持,还望下次再来——” 这时候还不甚热闹的大街上忽然传来踢嗒踢嗒的马蹄声,还有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那是一辆极为外表装潢华丽到有些浮夸的车马,驾车的马儿是浑身雪白的稀有品种,如此昂贵还用了两匹。而且车帘上挂着流苏还坠有五彩的宝石,下面是纯金打造的精巧铃铛,光是看着,就一股暴发户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谁家的马车,如此的 元绣上马车的动作都因为这个迎面而来的马车一顿,她还没有感慨完,就看到对方那拉开的帘子露出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庞。就在元绣心中一惊,准备低头上车的那一刻,对方奇迹般的偏过了脸。 四目相接,车上的人嘴角一弯,露出了熟悉的,让人心里一跳的笑容来。 “呀,元小姐,在这儿都能碰上你,多么的巧合!”话音未落,就已经用力翘着车壁道,“停车!停车!你们这些没眼力的家伙!” 于是车子就缓缓的在绸缎庄的门口停了下来。 这毕竟是县里最大最出名的绸缎铺子,来往的贵人多如牛毛,伙计练得最精的就是那双眼睛。几乎是对方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就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 伙计低头,弯腰。 “李公子光临,小店蓬荜生辉!”这声音,这调子,都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惊喜。 此人,正是李璟! “哟这位小姐又是谁,看着好生叫人倾慕。”依旧是浪荡的调子,李璟从窗户里探出大半个身子,朝着两人挥了挥手。要收回去的时候,却因为窗口太小,有些被卡住,挪了好几次,才终于缩了回去。 “这窗户设计太过不合理了,得弄得更大些才行,做这个的是谁,我必须要去投诉他!”李璟怒气勃发地说,但他身边就一个车夫。而车夫地位低下,哪里能够回答得出来,只能龟缩在衣角,满脸无奈。 “这人是谁,怎的如此无礼?”从未见过李璟的李连湘,从刚才起就打量着对方,将一场宛如闹剧般的初见尽收眼底,心里头对此人生出了些许嫌弃,说起话来都不愿再客气了。 元绣在表妹的帮助下,终于上了车,“不必理会,一个无聊之人,总爱做些无聊之事。”她是说到做到,即便李璟刚刚在与他对话,元绣也是一个字没有理会他。 不论哪家姑娘,涵养再好,也不可能会对李璟这种,拐带未来夫君上青楼的狐朋狗友有好脸色。更何况,元绣本来脾气就不算好,此刻还能忍着已经十分难得了。 李连湘闻言点头,表示理解。 “那我们就回府罢。” 元府的车夫听到了指使掉头往回走,正好是李璟家马车的行进方向。车上的元绣看在眼里,心里产生了点不好的预感,果然—— 李璟丝毫没有被打击到,他聒噪的声音依旧拖过薄薄的车壁传来,“元小姐,你不要走的太快。我可也是要去元府的,江兄伤了腿我还没见过他。先前去了,竟然碰到了元清那厮,闹得不欢而散,这次早早去,没想到路上碰到了你们,希望能够平平安安,别再给江兄和小姐添堵了。” 想起上次,连元府的门都还没有进去,就在门口跟浪完了回府的元清撞上。这真是新仇加旧恨,要不是两边的小厮死命的拉住自家的主人,只怕还没个了结。 这件事,元绣也是颇有耳闻。 她忍了又忍,终于是耐不住,掀开帘子朝着对面那车说道,“既然李公子心如明镜,那么,还是少来元府为妙,最好以后都不要再见江九卿了。” “那可不行,元小姐,我认识江兄,可比你早呢。”李璟嘿嘿笑道,虽然也就一两个月的事情。 “切莫说别的如何,光只是我们三人见面。第一次,在那桃花林里,出了那件事。后来,你来我府中,又是没经过许可,擅自闯入了我的院子,还将他带去了画脂舫,最后一次见面,他的腿还差点断了。”元绣总结了一下,越发觉得这李璟跟江九卿八字不合,“我看,还是——” 李璟掐点打断元绣,接过话头,“还是莫要以己之意来替他人做决定比较好,小姐可问过江兄,愿意么?” 这话说完,元绣冷哼了一声,催促车夫,“驶快些。”已经是懒得搭理他了。 车夫十分给力,果然与李家的马车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 两车一前一后到达元府,先前那事儿元老爷说了,如果李家公子再来元府,谁也别拦着。要奉若上宾,这回可没有人敢拦着他,李璟是大摇大摆进去的。 他别的地方没去过,所以一路直奔的是元绣的院子,打算跟着她一起去找他的江兄弟。可谁知道,只是慢了一步,院子里已经是没人了,或者说元绣根本没有回来过,直接去的九卿的院子。 “咋没人?”李璟疑惑地进去瞅了瞅,这要换做平时,肯定许多人上前来拦住他了,哪儿还会让他一直这么走进去。“我再瞧瞧。” 元绣的屋子房门是开着的,李璟本来就不是个什么守规矩的人。在门口叫了一声,没听到人应他,就直接提着步子站在屋子门口四下打量。 没人? “有人吗?元小姐,你——在——吗——” 哎呀,看起来是没人了,那他还是找个仆人问一问吧。 李璟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步子忍不住就不动了。 “是我听错了?”他怎么觉得听到了他家老爹以前最喜欢的那只小畜生的声音,不会是幻听吧? 再走几步,又听到了! “不是幻听!”李璟倒退两步,“反正现在没人,进去瞧瞧。”左右看了看,现在屋子里没人,但门却开着,肯定是哪个办事粗心的丫头出门干活忘记关门,马上会回来的。 他迅速闪身入内,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终于在里面那一间屋子的桌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笼子,那只小畜生,不正是他爹丢的那只心肝宝贝吗? “小混蛋,小混蛋,你怎么在这?”李璟叫了两声,笼子里的鸟都没理他。只是抬起小脑袋瞅了一眼,又低下头窝成一团。 李璟不大高兴,这小畜生怎么越来越高傲了。先前好歹会叫两声,或者咬他一口,现在连叫都懒得叫了?还是他认错了? 李璟拍了两下笼子,小东西被惊到了,细声细气的啾啾叫唤起来,看到在面前晃动的手指,迅猛的冲上前要啄。幸好李璟收的快,不然那尖细的小嘴咬上他,可不好说结果。 之前就被咬破一次了 “还真是你。”李璟将鸟笼提在手里,晃了晃,里头的小东西站不稳了,东倒西歪的,翅膀扑棱扑棱乱飞,“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到这里的,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要个说法。” 他拎着鸟笼子要出门,差点撞上拿着小碟子进来的红燕。她方才在喂鸟,谁知道那小乔骄傲的很,一抬头将碟子撞翻,她只好先去洗洗,回来就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叫了起来。 “你怎么又来了!”仔细一看,鸟笼子被他拎着不知道要提到哪里去,小姐要是发现了,还不得罚她,“你快把小乔放下,不然我就叫人来了!” 李璟坏坏笑,“你叫啊,你叫啊,喊喉咙也没用的。”看到红燕大变的脸色,又说道,“你忘了元老爷的吩咐了,要将我奉若上宾。我现在要找你们小姐要个说法,你肯定知道她在哪,带路吧。” 红燕还在想法子抢回笼子,听这话一愣,“小姐回来了?” “她没回院子?” “那应该是去江公子那儿了,自从公子受伤之后,小姐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那里。” “那你带路吧,我正要去瞧瞧江兄恢复的如何。” 红燕警惕地盯着他,“那你” “放心,我不会对它做什么。对了,你叫它什么来着?”李璟问,摇晃了一下笼子,看着红燕心都揪起来了。 这是小姐的爱宠,她们可都是要好生照顾的,却被这人如此对待,简直可恶至极! “小乔,小姐取得。” “好名字啊,”李璟将笼子提到与他视线齐平的位置,笑眯眯地说,“小畜生,元小姐可给了你个不错的名字啊。” 红燕本想说不许叫它小畜生,可还没说,就被李璟催促。 “走吧走吧,找你们家小姐去。” 作者有话要说:  已换,明天除夕夜,留言发红包(无意义评论除外)~ 我必须炫耀下,我今天手气爆表!刷到两张敬业福,一张万能福(!!!)!嗷!不要羡慕我嘿嘿v 第二十九章 “小姐——”刚走进九卿的院子, 红燕就叫唤了起来。站在门口守卫的红玉看到她身后跟着的李璟心下一凛, 摆出了防护的姿势, 一脸戒备的看着两个人。 “你把他带来做什么?你不知道小姐在里面吗?” 第一句话才说出口, 红玉就意识到情绪有些激动,音量大了些, 连忙压低了嗓门,快步走到红燕的面前, 将她往旁边一拖, “小姐最讨厌李公子了, 你带他来是打算给小姐添堵吗?还有,把小乔带来做什么?” “哎呀哎呀, 如此明媚的春光, 待在屋子里也未免太无趣了些吧。”就连红玉都擅离职守了,门前更是一个看的都没,李璟就这么毫无阻拦的提着鸟笼走了进去。 他站在门口的位置左右顾盼了下, 有点好奇,“江兄, 你就住在这种地方?看起来颇有几分寒酸, 和你不够般配啊。” 屋子确实是元府几乎没有人住过的小地方, 因为九卿刚来的时候就说了喜欢清静,特意挑了一个僻静的小院子。但这个院子确实荒废了挺多年的,要入住之前还劳动十几个人一同打扫了整整一天,才勉强能够住人。后来在九卿的打理下,才变得焕然一新。看着屋子的摆设, 虽然简单,但却不失为一种简洁的美。 “咦。”手里拽着新衣服比划的九卿探出脑袋看了一眼,“怎么是你?” 李璟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家九卿身边,拍了拍他的胳膊,又绕着他转悠了一圈,用屠夫打量猪肉一般的眼神看着九卿,满意地说,“不错不错,看起来你被养的不错。虽然没胖,可是面色红润的,还能自如的站在地上不用人扶着,应该是没有大碍了哦。” “不好意思打算你们交流感情,”坐在靠内木桌边的人忽然出声,“但是,你们这样旁若无人的对话,未免有些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元绣一巴掌拍在木桌上,怒道,“还有,你把小乔带到这里干什么,你给我放下它!红燕!”她指着离他七八步远的李璟,眉头紧紧皱着,下颚紧紧绷着,看起来是一种极为防备的姿态。 似乎眼前这个人,是个侵入领地的敌人。 “我怎么敢不将元小姐放在眼中,您发怒的模样我可是历历在目,吓得不行呢。”李璟笑着调侃,他可是见过元绣发怒的,当初在那个秀美的桃花林子里,见到了他估计毕生难忘的一幕。 美人发起怒来,可还真的是不管不顾,吓人的很。 “江兄嘛我已经见过,知道他身体恢复良好,我也放心了。现在我有一件十分在意的事情,很需要元小姐来给我解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答案。”李璟走上前,与元绣擦肩而过。即便他目不斜视,也能够通过眼角看到对方紧绷的肩膀,还有微微后退的步子。他不甚在意的轻笑了一下,把鸟笼放在桌上,衣服下摆一掀,直接坐在凳子上,还翘起了二郎腿,一抖一抖地说,“看,这只鸟多漂亮啊。元小姐能不能说说它是从哪儿买来的呢?我也想有一只啊。” 元绣将后退的步子不着痕迹地收回来,坐下身子抚平了膝盖上的褶皱。她吸了口气,低垂着眉目压抑着此刻的心情,用尽量平和的调子说道,“小乔,这只鸟是江公子送我的。”说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紧了紧,把刚刚弄平整的衣裳又给揉皱了。 她抬起头看了站在镜子前的九卿一眼,可是镜子是在床的侧面。 九卿站在那里,窗户的光被元绣和李璟挡住了一半,使得那处光线不足,半张脸庞隐没入黑暗,看不大清楚表情。 “江九卿?”元绣疑惑地看着那个突然不动了的人。 闻言九卿转过脸来,仍旧是笑的两眼弯弯的,他把那件衣服往空中一舞,手臂恰恰好套入了袖子中,裁剪完美,衬得身材挺拔宛如玉树。 “这件衣服做的太合身啦,阿绣第一件礼物送的甚和我心意,得好好藏起来才行。”九卿捂着胸口,飞奔过来,凑到元绣的面前晃了一晃,趁她还没回过神,又立马拉开了距离,跑到了李璟的面前,贼兮兮地说,“好看吧?羡慕吧?好可惜啊,你还没找着肯给你做衣服的人呢。” “那不如你找个裁缝过日子吧,江兄。”两个人凑得太近,李璟被九卿逼得整个人往后仰去。好在后面是柜子,他才免得跌下去,“离我远点儿,离我远点儿!”他叫嚷着把九卿往外推,手是随便比划的,也不知道推到了哪里。就是觉得手下的身体一僵,眼前紧逼着他的人立马跳了开来。 李璟刚坐直身子,就发现身边一空。那刚才还摆在他手边桌子上的笼子,眨眼间就那么跑到了九卿的手上。 “这个啊,是我当初买的啊。”九卿学着鸟叫声啾啾的叫,逗得小家伙乱跳脚,“本来不是想买它的,可惜它太扎眼了,一见钟情呐。” “哪儿买的?我也很想买一只啊。” “哪儿买的?”九卿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为难地说,“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是秘密,不能往外说的。特别是,答应了其他人的时候。” 李璟眼神一沉,其他人?但还是露出温和无害的笑脸,“那你就不要说那个人,说说怎么买到的吧。” “唉,那就没办法了,谁让你是我朋友呢。”九卿叹着气,可怜兮兮地说,“璟弟,你知不知道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有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之所以说实话见不得人,倒不是因为买卖的手段什么的,而是那些东西的来路不怎么见得了光,所以通常是在某些不起眼的小巷子,又或是什么地下交易所之类的。接下来的,还用我说吗” 这番话虽然没有明说,但却是已经很明白了。这意思,只差没有说出,这只鸟其实是被人用不正当手段弄来的,然后他在通过某种途径得到的。 所以,这里头就有个问题了。 元绣瞪圆了眼睛,看了看九卿,又看了看他怀里的小乔,“那你又为什么会知道这种地方的呢?” “对啊,江兄,你不是一个游学路过此地的书生嘛。”李璟挑着眉,两手一摊,尾音扬了起来。别看他此刻与人言笑晏晏,可笑里却藏着那么一丝的真。 可答案还没得出来,眼前抱着笼子的人整个人就颤抖了起来。他头埋得低低的,一下子是看不到他的表情的。可看那架势,难不成竟然是哭了? 李璟心中惊懵,完全没懂现在发生了什么,绞尽脑汁回想着他刚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吗? “好了,可以了,你不要再装了,直接说吧。”元绣皱着的眉头跳了跳,面无表情地看着九卿。 “谁没有个年轻气盛的时候,你们真的要刨根问底的,把我做过的囧事全给挖出来吗?”猛地抬起头来的九卿几乎是泫然欲泣地看着两个人,这个表情换个人做,或许都会让人心生厌烦。不过,有时候长得好看的人确实能讨得到许多的便宜,不论男人亦或是女人。 九卿生的一张俊秀容貌,即便是目含委屈,也只是让人心中一软,连苛责的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 “说吧。”元绣不吃他那套,都是平日里见惯了的伎俩。一旦遇上什么事,就想要插科打诨混过去。一次两次中招她认了,可是三次五次,她才不会 李璟点点头。 “这就得从三年前说起了,话说那个时候的我虽然书读的十分的好,也深得夫子的喜爱,就连同窗都与我相交甚好,很可惜,就是觉得这日子过得太淡了一点点的波澜都没有。直到有一天,我的一位好友在学堂上带来了一样东西。就是这样东西,改变了我平淡如水的日子,让我的生活顿时美妙了起来。”九卿的眼神几乎要放出了光芒,可见那样“东西”对他的影响如何的深刻。 这样神秘的东西顿时吸引了李璟的注意力,身为全县纨绔之首,整日里吃喝玩乐无一不作的他,最喜欢搜罗新鲜别致的玩意儿。光听着,就极为的让人心动。恨不得拉着九卿,让他一口气全部倒出来。 “快说快说,那个东西是什么?” 九卿清了清嗓子,“不过你也知道,那时候年纪还小,对男女之事还有些朦胧的好奇所以就后来被夫子没收了之后。我那好友十分好心,看我们都意志消沉,终于是咬牙说出了那禁书得来的经过。原来这东西竟然是从——” “够了!” 九卿说的眉飞色舞的正在兴头上,那边的李璟也听得津津有味的,正期待着下文。一边坐着早就猜出那东西是什么的元绣再也忍不住了。 先是去了画脂舫招妓,再又是说出了少年时期聚众传阅违禁书目。那些东西,她虽然不看,可也有所谓耳闻。前几年大盛其风,多的是人沉迷于声色无法自拔,甚至导致了参加科考的人数成为近几届最低,圣上龙颜大怒,下令禁止这些书画。 短短时间内,市面上再也不敢有人光明正大的贩卖。可是,任何东西只要有需求,就无法真的被消灭。 这些禁书在男子间盛行之风,后来人是无法想象的,朝廷派人焚烧,可依旧是屡禁不止。明面上是不再卖了,可都转移到了暗地中。 这江九卿说的来书经过,想必就是这么个见不得人的路子。那他会知道去哪儿买这鸟,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想通了全过程的元绣,顿时一股气直冲而上。刚才还看着冷静的人,一下子脸色就不好了。想了想心中到底是意难平,言语都有些无力了,手掌重重拍在桌上,怒道,“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学了这么多年的圣人教诲,都没将你们男人脑袋里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洗涮掉么!实在有辱斯文!”说完还狠狠剜了一眼旁边一脸懵逼的李璟,“你也一样!” “怪不得你两个能成为好友,果然是一丘之貉!” 只是听个故事的李璟,一下子被打成了同党,他也觉得很无辜啊。看着元绣怒气冲冲地夺门而去,张口想要解释什么,可话还没说呢,一个什么东西就朝着他砸来。他看都没看,直接伸手抱住。 “阿绣,等等我啊,听我解释——” 手刚碰上,就是一疼。 李璟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是受惊过度的小乔狠狠啄了他一口,现在手指都冒出了一点殷红。 元绣走了,九卿也追出去了,现在室内空荡荡的,只剩下他和一只小畜生。 “哼,小混蛋,原来当初你被人偷去,竟然有这么一番遭遇。你可知道因为你,老爹大怒,多少个人遭殃。好在是落在了江兄的手里”想到这里,又念起九卿所说的那书,记忆忽然拉回到了许多年前,在他老爹的书房角落里看到的一本书。 看着破破烂烂,可里头的内容却—— “哎江兄,你还没将那地方告诉我呢!”李璟拎着笼子,飞奔而出,可是九卿早就跑没了人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还在码字的我很可惜没赶上除夕,多送大家500字以作弥补:) 祝大家姬年快乐,丰胸化吉! 此章留言,发发发红包! 最后再说一次—— 新春快乐! 第三十章 “可算是糊弄过去了啊。”九卿摸了摸胸口, 难得心跳的有点快呢。以往即便是撒谎, 他也是极有底气的, 他才不怕谎言被揭穿。就算被揭穿了又能怎么样?大不了他抽身离开, 另择他法。换种说法,如果缓和的方式没办法, 那就直接才去强硬措施。骗不到,就偷好了。 可是现在呢, 他好像有点做不到了呢。 九卿揉了两下太阳穴的位置, 快步跟上前边匆忙离去的身影。 没法不在意啊, 他用这种卑劣的手段,骗到了一个姑娘的心。原先那种谎言破了就破了的念头要不得了, 如果被提前被发现, 或许会是一场轩然大波。但他又不得不这样做,在这里探听了将近一个月,却没有一丝半点关于“抓破美人脸”的消息, 他也是被迫用这种手段。 他多么想要坦白,可是为了师父, 他得忍着。 迟早有一天, 她会知道他的所作所为, 到那时,以元绣这样的身体必定会崩溃。为了防止那天的到来,不论如何,他也得努力让她的病情好转啊。 所以这种时候,果然还是要更努力的对她好啊。 九卿对着元绣的背影招手大喊, “阿绣,你走慢点儿,我腿疼又犯了——”说着速度放慢了下来,站在路边弯腰锤了锤确实有几分酸软的膝盖。自从被牛二伤了以后,一直没有按照医嘱好好的休养,所以恢复的并不充分,这就导致了,走得快或者走得多,都会有点难受。 这样子叫,还在气头上的阿绣肯定是不会停的。但是她是个心软的人啊,如果是这样的话,怎么会继续往前走呢? 看到前方那道人影慢下来直到最后停下来,九卿忍不住勾起了笑弧。但是又不能被元绣看到,在她转过身来的那一刻轻轻拍着脸颊,作出了似乎真的在隐忍痛楚的表情。像他这种游走在危险边缘的人,时常受伤,装个表情简直易如反掌,元绣果然是轻而易举的被骗到了,站在那里打量着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没事吧?” 九卿不答,只是抬着眼睛,微微皱着眉,一脸惆怅地望着她。这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实在是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还能走路的话,我就回去了。还有事情等着我做,你应一声。” “既然你还有事要忙,那就算了吧。我很好,可以走的。”九卿叹气,慢慢直起身子,然后转过身。在元绣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胜利的神态,她还能走得掉吗?生气的女孩子就是要哄哄啊。 “算了。”元绣在那头低低叫唤了一声,有些无奈,“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说的小声,又距离九卿有段距离,自以为这下意识的喃喃他是听不到的。但是嘛,习武之人和普通人,差别可是非常大的,这点距离,基本可以无视了。 “真是的,你就按照大夫说的好好躺在床上就行了,到底为什么要到处走!这样子很让人烦恼,你懂吗?”元绣朝着九卿走来,“你这样会给别人增添负担的。” 元绣站在九卿的面前,眼睛里带了责备,说出来的却又是另一番话了,“所以,很讨人厌啊。” “阿绣,我错了。” “啊?” 元绣本来想的是,在她这样的打击下,眼前这个总不听人话的家伙应该会听话点了吧。但她其实也知道,江九卿这个人,油嘴滑舌的,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可是性子却是南辕北辙,一般人可是很容易被他骗了的。她都做好他会反驳的准备了,可没想到,他说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所以,稍微失神了一下。 “我不应该到处乱走的,还有” “你知道就好。还有?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口气说完回去吧。我看李家那个公子还在等你吧。”元绣理了理方才走路太快而有些翻起来的袖子,想起刚才在屋子里听到的那些话,顿时磨了磨牙。 九卿用力的嗯了一声,“还有!” “说吧。”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元绣脸上的表情却是嫌弃的不行。 “今天听到的那些话都忘了好不好,谁都会犯错的。年纪小的时候犯的错误,只要改掉就好了。我现在,一定不会做出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情了。阿绣,你忘掉好不好?”九卿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这番话。“还有,你不要生气了。那时候的我,跟现在的我,完全不是一个人了。我改过自新了哟。” 确实不是一个人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他的小时候,可是孤零零的待在山上,亦或是紧紧的跟在师父的身后,亦步亦趋。哪儿有什么同窗好友,什么授课夫子呢? 他期待地盯着元绣,看到她不自在地偏开了视线。 “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不管你怎么否认都会存在在那里的。而将来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就由我亲自验证吧。至于原不原谅,我还没有想好,看心情吧。”元绣慢吞吞地说,要说真的生气,刚才确实气的跑出来了。可是现在被他这么一解释,好像也没有那么生气了。 九卿摸着下巴傻笑,“那就这样说好了,将来由你来亲自验证。现在我会好好回床铺躺着,绝不会再乱走让你担——” 他说着话的时候就想要走到元绣的身边,但是似乎脆弱的膝盖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腿弯一软,整个人猝然跪倒在地上。但是那惯性太大,膝盖接触地板的瞬间,就连有所准备的九卿还是忍不住龇牙咧嘴地露出了一点痛苦的表情。 果然即使是做戏什么的,也还得付出些代价的。 “你——”看到九卿猛地跪地朝他倒来,元绣吓得叫了一声,提起裙角就跑到九卿的身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男人打交道的她,完全不知所措了。“你还好吗?还能站得起来吗?要不要我让人去叫大夫来给你瞧瞧?” 这些话落在心头,稍微温暖了一下九卿心头的坚冰。他故意做出一副努力的要站起身,却十分艰难的模样,刚刚爬起来手边没有东西支撑,左摇右晃的,连忙挥着手喊道,“阿绣你快些来,我膝盖有些疼,站不大稳。” “那我该做什么?叫人来吗还是——”元绣上前一步,手从宽大的袖子里探出去,在快要接触到对面衣裳的那一刻缩了回去。 九卿脖子一伸,“快扶住我啊!”他叫的太大声了,似乎因为痛苦而拔高了尾音。 这声音有点吓到就站在九卿身前的元绣,脑子一白,手已经扶上了九卿的手臂。 扶上了他的手? 元绣极为缓慢地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与对方的紧密接触,心头忍不住就砰砰、砰砰极为剧烈的跳动起来。跟着整个人脑子停滞了一样,握住对方手臂的力道一松,九卿就从她手里滑到了地上。 她听到了“砰”的一声,紧接着是九卿的呻.吟。 “痛痛痛痛痛” 这回是真痛了,不过是想哄她高兴点,现在看起来确实没那么生气了,大概痛的还是有点价值的吧。他欲哭无泪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会更~ 第三十一章 “我、我”元绣喃喃着跳开两步, 举在面前的手不停地抖着, “——碰了你?” 九卿倒在地上, 脸已经皱成了苦瓜, 但还是用力地点头。 “嗯!你碰了我!” “那我”她看起来脸色苍白,眼睛里蓄满了惊疑, 看着九卿的眼神用怪异不足以形容。碰了他,她却没有失去理智?她该喜还是该忧? “嗯!没关系的哟, 你可以碰我, 我不会碰你的。一下都不会哦~”九卿乖乖坐在地上, 将双手自我束缚在身后,朝着元绣颔首, “别怕, 刚才你碰我了都没事,再试一次怎么样?我保证一定没事的。” 他跪坐在地上,用轻柔的仿佛怕吓到人的语气说话。不论是他的姿态, 还是语气,无一不在诉说着他的无害, 诱惑着元绣朝他伸手, 踏出那个最为艰难的第一步 九卿如此期待着, 眼睛里放出了光来。 但是—— “不,不可能的!那一定是意外!”元绣捂着眼睛飞快的摇头,“我知道你还能站得起来,快起来回屋去,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我还有事情要忙!” “你等——” 九卿的话还在喉咙里还没说出来,原先还站在他身前的元绣早就与他擦肩而过,逃开了这个地方。他回过头,伸出的手似乎想要挽留她,但元绣只在远处停留了一小会,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来,就这样逃离了。 “失败了啊,这种事还是得循序渐进,果然是急不得的。”说着趁着膝盖站起身,拍了拍在地上弄脏了的衣服,九卿有点无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治好她这个坏毛病,这样的话即便是做出了欺骗这样子的事情,他心里的不安也可稍微减一减了。 想到这里,九卿就忍不住对着老天唉声叹气,“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回去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桌子上还摆着一个鸟笼子,里头装着小乔。孤零零的缩成一团,把脑袋埋在毛发里头,见到九卿靠近,低低的啾了几声,又垂下头去。 九卿摇晃了一下,它也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看来是被宠坏了,连基本的警惕都降低成这样了。”他摇着头,明明先前他把它弄到手的时候,它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小脾气也大了,只不过摸了摸他的脑袋,就被咬了一口。好在他缩得快,没有破,但也红了两天才消退的。现如今,已经被养的肥了,也懒了。 “看你待在这里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明天把你送回去吧。”仿佛能听到九卿说的话,小乔昂起脑袋叫唤了一声,这回没有再缩回去了,而是爬起来在笼子里飞了一圈,上下扑棱。 第二天,九卿拎着小乔要去找元绣。当然,醉翁之意是不在酒的。还小乔只是个借口,他其实也想要看看昨天慌乱离开的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为意外的接触而惊魂不已。 其实,不管她当初发生了什么导致了现在的病,最要紧的就是去面对而不是逃避。很可惜,元绣发病后的反应太大了,大到没有人招架得住,所以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顺着她。但这样,问题无法解决,她的病仍旧是在那里,甚至在午夜梦回间成为心结,越来越重。 不知道身为假男人的自己,能否减少她对男人的恐惧呢? “江公子,你怎么来了?”红燕倚靠在墙上,眯着眼睛打盹,听到有人来,一个激动差点扑空摔倒。见到是九卿,这才松了口气,“啊小乔,昨天我被小姐骂了一顿了,本来想要去拿的,但是小姐不让。现在你送来,让我松了一口气啊。” “不让?” 红燕点头,“是啊,回来的时候发了好大一通火,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要知道我以前是不用出来守门的,可是昨天被小姐罚了出来,说是在外头呆三天,啊!”说着话,红燕惊呼了起来,在九卿面前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反倒是九卿被她搞得一头雾水,“有什么不对么?” 红燕扭捏了一下,闭着眼睛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小姐让我守门,说是三天内不让任何人进来的!公子,求您不要再往里走了!” “任何人?包括我吗?”难不成昨天那招起了反效果了?可是不对,她没有发病,这回不是像在那天画舫上,无意识的接触。她事后已经反应过来了,说明对他的接触并不反感。那为什么不让他进去? “那我也不能吗?” 九卿还在跟红燕讨价还价,可是红燕有什么办法。她只是个小丫鬟,即便是跟在元绣身边有几年了,但还是改变不了身份。她在劝九卿把小乔交给她,但是九卿坚持这件事因他而起,所以得由他结束。就在这个进退两难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女子清冷的声音。 “表姐她是怎么了?我想要进去看看,红燕,难道连我也不行?”李连湘从拱门的拐角处走出来,看到门前的九卿眼底划过一道惊讶。 来到元府有三天了,可这确实她见这位未来表姐夫的第三面。他们的接触少得可怜,唯一能知道的,即使他的脾气似乎是很好的。她那样的性格,可两个人还相处的很融洽。难怪姑父对这个人,十分的倚重信任,认为他能够为她的病带来转机。 真的能吗?就这个人。 红燕有些为难,转头看了看身后开着的门,挠了挠下巴,“不然我去问问?小姐没有说过谁能进,谁不能进。那时候她气在头上,我没敢问就被赶出来了。”她尴尬地笑了下,“我还是去问问吧,小姐不知道气消了没有。表小姐,江公子,你们就在这里稍等片刻罢。” 说完就提着裙角小跑着进了屋,过了没多久,红燕就出来了。可是脸上的为难之色又浓重了不少,特别是在看到九卿的那一刻,眼睛一垂,移开了视线。 “小姐说,表小姐可以入内,江公子直接将小乔交给我就行。她还说三日后就要大婚,按照惯例两个人不应该再见面了。”红燕伸出手去拿笼子,可是用了点力却没将笼子抢过来,有点郁闷,“公子,你放手罢,小姐似乎又有点不高兴了。”被夹在小姐和未来姑爷的中间,真的很难办啊。难怪红玉姐时常皱着眉,叹气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她真的是这么说的?”九卿有些吃惊,这还真有点不像她的风格啊,换做以往难道不应该刺他几句吗?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 李连湘瞥了他一眼,忽然又改变主意了。 “江公子,过来这边一下可好,我有些问题,想要问问你。”红燕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李连湘拦下来,“表姐那边,就稍微让她等一下好了。” “好啊,反正阿绣也不肯见我,时间多的是。那里可以吗?”九卿指着不远处一片小林,外面堆着几块造型奇特的石头,看起来是个幽静风雅的所在。 李连湘点头,“好,就那。”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有点忙,过几天还得出门待两三天,所以更新稍微有点点短呢 第三十二章 “表小姐找在下有何要事?”背对着竹林站定后, 九卿看着面前只比他稍矮一些的李连湘。他的身高与女子相比要高出不少, 元绣已经算是较高的了, 可是还是不如他。而这个表小姐李连湘, 几乎要与他齐高了,这在女子中是极为少见的。要知道他是从小习武, 才使得身高较之一般女子更高些,这种身高与寻常女子站在一块, 定是鹤立鸡群。 再加上 九卿的眼睛不动声色的剩下扫视着对方, 在心里暗暗赞叹。 再加上她身材修长, 体态端庄,五官又十分的清丽, 整个人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看起来就有些高不可攀,但不管怎么样,她都算得上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了。 看着看着九卿心里倾慕美人的毛病又犯了起来, 连忙挪开眼睛,把手别到背后。如果再迟一步, 他那见美而大动的食指岂不是要出卖他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 极喜欢美丽的事物, 不论是宝物,亦或是人,女子也可,男子也可。只不过他时常扮作男装的缘故,见到的美丽姑娘倒是比俊美男儿要多些。最初在元府见到元绣的那一刻, 触动他心扉的也不过是因着如斯美人却有隐疾而大为怜惜,现如今却有些 “江公子,江公子,你有在听么?”李连湘手中的团扇捂着唇,只露出顾盼生辉的一对眼睛,流露出她的惊疑来。 “啊,有的有的,表小姐的扇子可真漂亮,何处可买?”说说出口九卿就后悔了,恨不得立马捂住嘴。他说的都是什么呀! 因为早几年苏贵妃得宠,全城效仿,趋之若鹜。而苏贵妃最为出名的,却是她的扇子。听说她的宫殿内有几十甚至上百的扇子可供她使用,留帝甚至在宫中留了许多制作扇子的能工巧匠,而这扇子也成了留帝对她盛宠的证明。京都女子不论老少,出阁与否,羡慕苏贵妃能有如此宠爱,将对夫君的期望也寄托着扇子中,流行起了女子用扇。 京都贵女向来是别处女子学习的对象,慢慢的整个魏国凡是未出阁的女子,但凡有些身份的都会使用团扇。而身份越是高贵的,扇子所用的材质、款式都更为上乘。 李连湘乃是县令之女,身份上来说已经是极为难得,所用团扇也必定是专人定做的,可他方才却问出了这样丢人而且无礼的话。 气氛一度十分尴尬,好在李连湘气度不小,虽然心中稍有介怀,但并未给九卿难堪。 “这扇子是我父亲请了县中最为巧手的绣娘,还有画师为我定制的,无处可买,只此一扇,可值百两,江公子就算是有钱,也无法替表姐买一扇了。” 扇子也时常被用作男女定情之物,李连湘如此说,算是给九卿台阶下来了。 九卿十分感激,对这个表小姐的好感又上了一层,“表小姐有什么要问,卿定当知无不言。”说着做了个士子常用的长揖,以表敬意。 “你是如何看待元府小姐,我的表姐,元绣的呢?”李连湘上前一步,只这一步,将两人间本就不远的距离拉近了更多。 就九卿来看,是带着些许压迫的姿态。 “这” “我不会告诉表姐的,江公子尽可畅所欲言。”李连湘目光微动,心中不知道打着什么算盘。就连九卿都有些探不分明,从这几天她与元绣的相处来看,关系不错,可却又为什么要单独对他问出这种问题来?有点费解。 九卿倒退半步,两人靠的如此近,要是被人看到误会了可就不好了。“既然表小姐一定要问,那卿就只好据实回答了,只希望今日卿所言一字一句都不要传到外人耳里才好。” “这是自然。” “阿绣的话,我见她的第一面不管对谁来说,都算的上是印象深刻的了。那天我刚接得绣球,就听府内的小厮跑来说小姐发病了,我当时听了许多的谣传心里十分好奇,跟着去看。可没想到,见到了那样一幕。”九卿叹息,又想起了初见时缩在床上一角,瑟瑟发抖,可怜的让人心痛的身影。 李连湘有些太过惊讶而没有忍住惊呼,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阿绣缩在床上,哭的气都快喘不过来。她不让任何人靠近她,即便是她最为亲密的贴身丫鬟。如果不是我当初手快,只怕元老爷要被她丢来的枕头狠狠砸一下罢。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发病,此后她对我十分冷淡,几乎连话都不愿开口对我说。即便我去见她,也是冷言冷语,不多说两句就下逐客令。到了后来,我更是又见她发了病。” 自从六年前发生了那件事,元绣性格大变,即便元老爷如何否认,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身为儿时一同长大的玩伴,李连湘感触更为深刻。即便是她,都在元绣的手中数次吃瘪。可就是这样的元绣,眼前这个人竟然还能忍得下去?甚至在见过她发病后,还能坚定的要跟她成婚?钱财真的如此有吸引力吗?亦或者个中有什么缘由是她无法得知的? “江公子辛苦了。”李连湘真心实意地如此说道,但九卿却连连摆手,甚至还笑着反驳她。 “表小姐,你错了,我其实不辛苦。反倒是阿绣她,很苦的。”明明渴望解脱,可却深深地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日夜被噩梦所萦绕。她害怕、厌恶,抗拒所有人的靠近,但她同时又羡慕、渴望,期待着有人能够将她拯救出来,“我希望,在我还在的时候,能够帮她摆脱病魔的纠缠。” 这话一开始或许只是为了应付李连湘,可说到后面却忍不住流露了他心底的念头。说着说着,自己反倒是心酸了起来。九卿抬头看着院子内微微开着的大门,只盼着那扇门有一天能真心实意的为他打开。 “你”李连湘有片刻说不出话来,她看着眼前的人的眼睛。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灵动的像是会说话。也是这一双眼睛,泄露了他的心事。她真真切切的发现了,即便是那样的表姐,那样的元绣,也已经找到了把她放在心上疼的人。 这是她震惊的,可是她羡慕的。 “江公子,我明白了。我表姐能遇见你,是她的福气。”李连湘低低地说。 九卿两只眼睛一弯,“元老爷也这么对我说过,大概我真的算是阿绣的福星罢,我不会离开她的。”至少在她好之前。 他笑嘻嘻地从竹林的高地上一步跳下来,猛地凑到李连湘身边说话。吓得李连湘后仰差点跌倒,才又跳开,“表小姐,我虽不晓得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并且我也极为自信我这番话能够打动阿绣,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泄露分毫哦。” 他纵然说的真切,但这话一旦传入他人的耳里,就失了那个味道,变得刻意了。 九卿说完,也没有理会李连湘的回应,才匆匆跑到红燕身前,把手里拎了许久的鸟笼塞到她手中,“哎呀,早知道我刚才就给你了,差点又拿了回去,到时候还得劳烦红燕妹妹跑一趟。” 李连湘:“” 九卿朝着竹林边上的李连湘挥了挥手,拔高了声音说道,“表小姐,我先回去啦,你快些去见阿绣吧,她还在屋子里等你呢!替我向她问好哟!”说完话,两只手往背后一叉,摇头晃脑地回去了。 李连湘奇道:“这江公子平日里就是如此么?”难以想象,看着偏偏如玉的人,怎的行为处事如此跳脱? 红燕无奈,“表小姐,等你在这里多待个几天,就明白这个江公子是如何的人了。他啊,真的是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就连小姐这样的人都奈何不了他,更别说我们了。”说着领李连湘进入屋内,自行离开放置小乔去了。 “妹妹怎的在外头耽搁了许久,红玉为你沏的茶都已经凉了呢。”元绣端起一杯茶,碰了碰杯壁,有些惋惜。 “在外与江公子聊了几句,觉得此人颇为奇特。” “哦?”元绣来了兴致,“他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闲谈。表姐,这江公子在你心中又是个怎样的人?”李连湘坐下,重拿了个杯子,给自己沏了杯茶。茶香袅袅,水雾缭绕,看不清眉眼,只能听到她含笑的声音传来。 “江九卿啊”元绣摇了摇扇子,一只手撑着下巴望着前边关着的窗户沉思,“其实我也不大懂,但我知道这个人定不像我们看起来这般。”她的脑海浮现出他素日的客气,还有人后对她的嬉笑,心里生出了两分的不安,细细寻思却又不明白这不安从何而来。 “此话怎讲?” 元绣眨了眨眼睛,“连湘,你似乎对他颇感兴趣呢。” “怎么会。”李连湘抓起茶杯急急喝了一口,却因为太赶而呛到,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红玉,帮表小姐捶捶背。” 李连湘忙举手格开红玉,“不必了,我已好很多了。” “你这回过来,身边并没有跟着得手的侍女,我看你这两日都是独自一人来往,可见拨在你院子里的人不得你心。我不知道你为何出远门不带人,但我今晚会给你拨一个称心的。”元绣本是好心,可却没想到刺痛了李连湘。 她微蹙着眉头,良久才摇头。 “不用,我一个人挺好的。” “你”元绣心细,哪里看不出李连湘此刻的异样。但她却没有揭穿,只是拉起她的手,走到了里间。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块不愿触及的往事,元绣也有,所以她更懂。 第三十三章 可就算是很懂的元绣, 也会遇到她根本解决不了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 元府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孙嬷嬷, 你来了啊。”元老爷背着双手站在院子里看花, 正好听到脚步声,转身看到了富态的女人。她看起来也有五六旬的年纪, 花白的头发,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严肃刻板, 但是在元老爷说完话后, 立马露出了个笑容, 脸上像是菊花舒展,双眼眯在一块, 立马显得慈祥和蔼了许多, 如同最平常的老太太一样,站在远处给元老爷行了个礼。 “老身有礼了。” 元老爷连忙过来虚扶了一把,“辛苦嬷嬷了, 这么一大清早的就劳烦您来。” “这是老身指责所在,如何称得上辛苦呢?”孙嬷嬷站在那处, 身板挺得笔直笔直, 看起来精神矍铄, 完全不似这个年龄的人,“不知道小姐此刻身在何处?”说完还摸了一下她身上背来的小小包裹。那包裹看起来甚是干瘪,似乎并没有装了多少东西。 元老爷搓了搓手,招来了紫仪,“让这丫头送你去找小女, 嬷嬷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这三天劳烦嬷嬷了。我已经让人打扫好了屋子,定会让您吃好住好。” 紫仪做了个请的手势,正要往前带路。但孙嬷嬷却不动,只是站在远处,面向元老爷,“不知小姐的喜服可曾备好?是否试过?” “这、这个”元老爷就有些尴尬了,这家里没有个女主人,全凭着元老爷的经验来操办,还有个参谋就是元小姐的奶妈,总有许多欠缺的地方。被这么一提醒,才忽的记起来,那喜服似乎拿回来还压在箱底没给元绣试过,连忙说道,“还未曾,都怪我没留意。那我这就” “元老爷这就着人送到小姐闺房罢,老身去了。”说完福了福身子跟着带路的紫仪走了。 紫苑不解,“老爷,为什么要给小姐请这个孙嬷嬷?”她是元老爷身边得宠的侍女,干了这许多时间也算是有了些地位,胆子也就大起来,每逢不解,总开口求元老爷解惑。而元老爷又是个宽厚的,也便满足了她。 “绣儿从小失了母亲,我身为父亲,总归是个男人,对女儿家的教导不甚了解,疏于教导多年。现下终于要嫁为人妇,该知道的还是要有人教的。本来这个教她的应该是她的娘亲,可是”元老爷望着天叹息,心中遗憾非常,“这个孙嬷嬷是数一数二的教习嬷嬷,专门为那些个官家小姐教导礼仪。我花了大价钱请她来,也是希望给绣儿一些准备罢。” 紫苑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对这些一知半解的,只能跟着点头。 “你去把那喜服取来,给孙嬷嬷送去,不必跟着我了。”元老爷大手一挥,紫苑应声而去。 大喜之日将近,元绣心中更是烦躁。再加上昨晚做了个噩梦,起床的时候冷汗涔涔,濡湿了后背。为了静心,特意取了个未完成的绣棚练着,可还不足半个时辰,已经被针刺伤了两次手指,丢开不用了。 红玉帮元绣擦拭着手指,欲言又止。 从起床开始就有些魂不守舍的小姐,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为了什么?可她只是个侍女,最要紧的就是不给主子添乱,也就只能干着急了。 这时候红燕急匆匆的跑进来,大喘了两口气才手扶着门嚷道,“小姐小姐,门口来了个老妇人,说是小姐的教习嬷嬷,我该不该让她进来?” 元绣被红燕的声音抽回了神,想起早些日子元老爷曾经提过,但早就被她抛之脑后的嬷嬷 原来她已经到了么。 怔忪片刻,她才点头让红燕带人进来。 元绣从红玉的手中抽回手指,“无碍,一点小伤,收拾下桌子那嬷嬷就要进来了。” 桌上的一瓶药酒还未打开,就不得不被红玉给收起来。等到孙嬷嬷走进来,那张严肃的脸就让整个屋子的人都为之一肃。 红玉就要出门烧水,却被孙嬷嬷叫住。 “我来此处是为了教导小姐,不是为了喝茶,若是要沏茶也该是等到休憩时刻。你等一个半时辰之后再来罢。”说完话,就将还有些犹豫的红玉给赶出了房门。 “不知道嬷嬷如何称呼?”元绣微微福了个身子。 “夫家姓孙。” “孙嬷嬷辛苦了。” “辛苦不必再提,还望小姐不要怨我才好。”孙嬷嬷严厉,乃是众人皆知,甚至众人还送了她个戏称,背后唤她做“铁娘子”。不过她虽严,可是教出来的女子却都是众人称道的官小姐亦或贵夫人。 “怎么会。”元绣只当她说笑。 “那便好。”说完从包内掏出了一把木尺,往桌上一拍,“挺起胸膛、两脚尖向前、下颚微抬,站好!” 元绣被那唬的下意识做好,还未来得及放松就见那孙嬷嬷手中已经拿着木尺踱步走到她身边。手里木尺直朝她拍来! 啪! “背还未挺直,稍显弯曲,如此会让女子形体微佝不够挺拔优雅,显得气质委顿!”孙嬷嬷又道,“走起来看看。” 元绣心中紧张,忍不住咬紧了牙关,走的姿势都不如往日自然。再加上她从小元老爷未曾对她有过这方面的要求,从来都是自自然然的长大,就连走路姿势也是怎么舒服怎么来,虽不至于像那些没有教养的野蛮女子,可对孙嬷嬷这样专门从事教习的嬷嬷来看,已经是和那些粗鄙女子毫无二致了。 她眉头深锁,从桌上取了个瓷杯,走至元绣身后悄无声息往她头顶一翻,还没走两步,就听一声脆响,那瓷杯已然裂做数瓣! “孙嬷嬷”元绣心虚,跳开一小步,看的孙嬷嬷又是眉心一跳。 “小姐何时能够头顶水杯走路而不落地,这一堂课才算结束。” 孙嬷嬷这话刚出,结束了元绣二十年来随心的日子,开始了痛苦而又漫长的折磨。 三日后,同一个地点。 在砸碎了将近十个杯子,终于能够头顶茶杯而不落地,并且背完了孙嬷嬷所说的数条戒训后,元绣终于能够安静地坐下来,享受难得的片刻清闲。 “开脸后,小姐果然更加妍丽出众。”孙嬷嬷满意地点头。这元府小姐天资聪慧,稍微点拨就已经能够举一反三。 出嫁前的女子都必须由父母子女双全的妇人开脸,而女子一生也只可开一次。而元绣,早早就失去了娘亲,这件对普通女子来说极为重要的事情,若不是孙嬷嬷是个深谙此道的人,只怕会被就此漏过。 元绣本就五官秀美端庄,开脸后更是脸若盈光,标致非常。她自个儿对镜独赏,或许只觉得白净不少,可来往红玉红燕等人,确不住讶异,终究是红燕最快,没忍住,赞叹了句,说“小姐本就貌美,现如今更如仙子般了”,听得元绣怪不好意思。 今日孙嬷嬷再次称赞,元绣忍不住想起了昨日红燕所说的话,微微羞红了脸。看的孙嬷嬷微微点头,说道这才是明日出嫁新娘该有的模样。 “小姐。”她叫的时候,形成了身体反应的元绣下意识坐直了身子,认真的聆听,“最后要教你的这堂课,本该是由元夫人所授。” 元绣一听,更是黯然。 “既然夫人不在,我也只能冒犯了。”说着,取了她这几日放着木尺的包袱,在桌上摊开,严肃至极地从中捧出了一本书,“你来看看。” 元绣起身,缓缓地走了过来。 第三十四章 “滚, 都滚!”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独留下孙嬷嬷站在院中默然。 红玉红燕等人早就已经跑向各处搬救兵, 孙嬷嬷一人苦苦挨了许久, 最终还是被赶出来。她虽看着精神头极好,可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 被那么粗暴的推搡出来,差点跌坐在地上。从头到尾的事情, 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却并没想到有什么不妥之处, 只觉得这事发突然的,莫不是真如外头谣传一般, 这元家小姐脑子 可三日相处, 她看起来又是如此的聪慧正常。 孙嬷嬷的疑问还没得出个答案,就看到门嘎吱一声开了。 “小——” 她心中一喜,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可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一样黑色之物劈头盖脸砸来。 孙嬷嬷心中一凛, 下意识偏头, 然后落地一声响, 什么东西四下飞舞,恰恰好被风吹得盖在她的脸上。 “孙嬷嬷,你这是怎的了?” 孙嬷嬷刚将脸上的纸张抓下来,放在手中一看脸色已然是十分不好看了。这东西可不是她刚才拿出来给元小姐看的么?这样大庭广众的丢出来,还有他人在场, 即便她早已经是一把年纪,可还是丢不起这个人! 九卿今日早早起床,正要去见见即将要成为他岳父的元老爷,走路上却被匆忙赶来的红玉给拖住朝着元绣院子走来。一路上急的说话都颠三倒四的,好在九卿冷静,问出了前因后果所以然来。 刚来,就看到从屋子里飞出来一样东西,差点就砸中了门口的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元老爷重金聘请来的孙嬷嬷。空中纸片四散飞舞,见到他走来那老妇人竟有片刻局促,但很快就恢复过来。 “这是什——”九卿朝孙嬷嬷走来,还未靠近,那飞舞的纸片被风吹着朝着他这里飘来。他只是手稍微一伸,就拿到了一张。 那纸不是普通的纸,刚抓在手里就能察觉出要比别的纸厚许多,而且触手微凉,细腻,这绝对是上等的画纸,还是专门用来制作画册的纸。 他抓在手中还要与那孙嬷嬷交谈,只是往那纸片上看一眼,剩下的句子就已经消在了喉间。 画是好画,下笔从容,流畅舒缓。 再加上这一副清秀隽永的好字,如果忽略那赤.裸交缠于圆桌上的男女,和那些将露未露的隐秘处,或许是能摆在架上供人赏玩的。 这正是春.宫画册! 九卿看着看着,忽然语塞,只觉得手中抓着的一张薄纸重若千斤,沉地他几乎要抬不起手来。 “老身失礼了,不知道江公子来此处有什么要事?”孙嬷嬷掸了掸有些褶皱的衣服,“你难道不晓得这大婚前七日,男女双方是不能见面的么?公子这样,有失礼数。” “卿正要去见元老爷,见到院内侍女一脸焦灼,于是跟她前来。”九卿脸上的不自在飞快的闪过,顺势蹲下.身从地上捡起那些纸张。开始还顺便看上几眼,看得多了毕竟年轻气盛,忍不住面上一红,只看着孙嬷嬷那张脸答话,“刚来就见到这幕,可是小姐她出了什么事?” 他话刚说完,室内就极为应景的响起了瓷器破裂的清脆声响,以九卿的听力,轻而易举地听出了门后压得极低的啜泣,还有倒吸之声。 九卿把手上的纸张朝孙嬷嬷怀里一塞,猝然起身,要去推开门。但手指落在门上的瞬间,还是变作了扣门。 “小姐,我能否进来?” 无人应答。 “是我,能不能让我进来?” 依旧沉默一片,只是那极低的哭声顿了顿,似乎有了渐大的趋势。 “阿绣,我进来了。” 九卿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是说话的语气都一次要比一次柔,仿佛那屋内的不是长他两岁的元绣,而是胆小易受惊的襁褓婴儿。 屋内没有更多的动静,既没有吵闹,也没有抗拒。他放在门上的手一使劲儿,门缝刚开了一点,就听到身后孙嬷嬷低低的叹气。 “礼教怎可废?还是叫来元老爷更好些。” 九卿唇角的弧度渐渐褪了些许温度,他回头看了蹲在那处捡东西的老妇人一眼,“嬷嬷可知凡事都得因人而异,更得因势而变。现如今阿绣犯病,难不成她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还抵不上死板教条?” “你这——” 孙嬷嬷的话没来得及说完,眼前对她紧紧闭着的门就这么开了,又关了。她始终被关在外头,好似她就是那个插足的外人。 孙嬷嬷又叹了口气,现在的人啊 * 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个情景,宛如两人初遇的那天。 元绣在床头缩成一团,九卿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唯一的不同,不过是少了一个碍事儿的元老爷。 想到这里,九卿忍不住发笑,暗道他这想法可有些对不起未来的岳父。 突然有什么东西破空袭来,九卿抬手一接,原来是个枕头。床上坐着的那人哭的声音虚弱,稍显的沙哑,可依旧是能够听出不满,听出委屈来。 “你笑什么?” 抱着枕头的九卿忍不住把那枕头又凑到鼻尖,深深吸了口气,感慨,“你瞧,我们现在像不像当初我接了绣球来与你相见的情形。我看那,这定是老天爷特意布置,想要让我俘获美人心的。”他一边说,一边走。慢慢的,两人间的距离就变得短了。话说完的时候,九卿已经挨到了床尾,并且试探性的坐了下来。 他把枕头往前一塞,“还你?” 元绣虽然回头瞥了他一眼,但是眼圈红红,下巴还挂着泪,看着怪可怜儿的。她虽然看九卿,但仍旧不说话。只是伸出来的手怯生生的,刚要碰到枕头却又缩回去。再看一眼九卿,看那枕头稳若磐石,还是有些心怯。 就好像握着枕头的九卿,会突然从后面窜出来,将她捉去,吃掉。 几乎有些不像是平时冷静、稍显的强硬的元绣了。 “别怕,我不动,也不会伤害你。”在他说完话许久,元绣才终于碰上了枕头,然后猛地抢走了它。 室内沉静如水,只有浅浅的呼吸声,时不时夹杂着一两声啜泣,听的人心中发紧。 九卿终于还是没沉住气,“阿绣,你为什么这么讨厌男人?” 一片沉默。 就在他以为不会再有回答,站起身准备倒一杯水的时候,忽然得到了答案。 “坏。”她的清楚,掷地有声,一点都不如刚才的含糊。 “坏?” 元绣皱着脸,一滴水珠从她长长的睫毛上坠下来,濡湿了抱在怀里的绣花枕头。 “很坏很坏。” “怎么坏了?欺负阿绣吗?”九卿小小声地问,柔柔的嗓音像风,生怕惊扰了林间还未睁眼的幼崽。 元绣又哭出了声音,越哭越大声。她一直摇着头,直哭的上气不接下去,狠狠地咬着枕头的一角,好像那是她的敌人。 这是九卿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凶狠的,哀恸的,更多的是浓的化不开的悔恨,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心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她这样的闺阁女子心怀怨恨? “那如果我不是男人呢?你会讨厌我吗?”说完,九卿才逃也似的移开视线,轻咳了一声有点浑身不自在,“就是做个假设。” “不讨厌。”轻轻的一句话,九卿眼睛亮了一下。 “可是,你也就失去了坐在这里的跟我同室相谈的资格了。”九卿眼睛的神采又暗淡了下来。 但是! 他忽然欢喜了起来,表情也流露出了惊讶,“阿绣,你、你恢复了?” 现在这个坐在床头的女子,虽然脸上依旧挂着泪珠,眼圈通红。可是她的眼睛褪去了恨意,又恢复了平静。真的是剪水双瞳,潋潋生波。 元绣眉头微皱,“恢复?我又没疯,谈什么恢复。”说着脸上又露出了一点痛苦的样子,但是转瞬即逝。 “是,是,你说的在理。”九卿强自笑起来,拍着手赞叹,“娘子真是聪慧,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个‘如果’压根儿不能存在!” 元绣将手里的枕头朝他脑门一砸,“你叫谁娘子呢!” “叫你叫你就叫你!娘子,娘子,你要谋杀亲夫咧!”九卿怪叫着跳起来,推开门貌似逃窜的冲了出去,但还是贴心的关好了房门。 他站在门外,想起了之前听的话,眉头不知不觉就深深锁住。末了,只能提醒自己,还是快些找到那东西,摆脱这无谓的纠缠吧。 九卿看着手里抱着一本册子的孙嬷嬷,舒展开脸上的愁态,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 “嬷嬷不如和我同去见见元老爷,相比他” 门外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元绣抱起被子,两只眼睛像是要穿透那扇门看到外边去一般。 “天意吗?” 第三十五章 天还没亮, 待嫁的新娘子就被叫了起来。烧烫的热水里飘着香花, 头发花白的奶娘手里拿着柔软的毛刷, 坐在小凳子上絮絮叨叨。 “老奴看了小姐二十年, 终于是看到小姐出嫁的这天了。”奶娘一面在元绣赤.裸的肩上涂抹香膏,一面拿着软刷轻轻地抹着, 看着元绣的后背老泪纵横。 无论是哪家的新娘子,在出嫁的前夜只怕都是睡不着的。 元绣也一样, 泡着热水醺醺欲睡, 奶娘的话柔柔的, 就像是多年前娘亲的话语,让她的眼角泌出了零星的湿气。 “阿嬷, 你说我娘会高兴吗?” 奶娘手下一顿, 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全府无一人不服的夫人。她人美,心又善,宛如菩萨下凡, 天仙入室,大家私下里都说老爷娶了夫人真可谓是上辈子积福。可惜这样美好的人却是寿命不长, 生下少爷没多久就去了。走之前还握着她的手, 哀哀求着她好好照顾这姐弟二人。 她是受了夫人恩惠的, 自然是一心一意地对小姐好。 想到这里,奶娘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哽咽,扑倒在木桶边上大哭起来,“小姐啊小姐,夫人要是还在, 看着您出嫁是要喜的哭了。姑爷又是那么个好的,定是她在天上保佑您,才让姑爷摘得了绣球呢。” “嗯,如果娘亲和阿爹都欢喜,那我也是欢喜的。”元绣低垂着眼睛,手在水下捞了一捧往身上泼。她想起了江九卿,还有他说过的话。或许对于这个人,她是不讨厌的。她能够碰他呢,也许这确实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让她遇到了他。 奶娘擦了擦脸上挂着的泪,赶忙笑起来,“来,小姐,洗好了老奴要给您梳头发了。” 水珠从姣好如玉的肌肤上滴落,元绣迈出浴桶,站在屏风后的侍女手捧着各式衣衫,见她起身,遂从后走来。 两人各执一面白巾,将人裹住,细细擦拭头发。将浑身尘埃晦气洗去,换上一身新衣,静坐在雕花铜镜前的木凳上,看着将她一手带大的奶妈拿着梳子,缓缓唱起了歌。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歌是好歌,唱的是夫妻和睦,儿孙满堂。只可惜世间能得此美愿者,少之又少。 伴随着奶娘苍老又温柔的嗓音,天蒙蒙亮了起来。 元府家大,请的人很多。 天刚亮而已,门外已经陆陆续续有人进来。高高低低的报礼声传入内院只剩下尾音,整个府内热闹非常,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吉时快到的时候,新郎和新娘被从两个不同的方向,被两群不同的人拥簇着走了出来。 盖着大红绣巾的元绣被奶妈牵着,跨国火盆,手里被塞了一截大红色的绸缎。从她的头巾下只能看到另一头被握在另一个的手中,在她的身边,站着一个跟她一样穿着喜服的人。周围的声音吵吵嚷嚷的,可是她却听得迷迷糊糊。好像所有的话都漂浮了起来,一点都没有进入到她的耳朵里,只是恍然如梦一般,被人牵扯着做出许多的动作来。 “西街李府送上黑木匣子一个——”门童高声叫唤起来,周围的人忽然都窃窃私语起来。 “西街李府,是那个李府吧?” “可不正是李知县家?没想到他们家也会来啊。” “听说元老爷家的小儿子跟李大人家的独子可不对付呢!” “就是就是,八成也是客套,过来看看。” “我来迟了!元老爷切勿怪罪!都怪我家小厮笨手笨脚的,来的路上把盒子砸坏,只能顺路去换了一个。”被李璟点名的小厮极为委屈,明明是他家公子睡过了头,穿鞋的时候拿着盒子,一个不小心绊倒,把盒子摔了个稀巴烂的,怎的怪到了他身上?不过他看到了那盒子里头的东西,人家江公子大婚,送这东西,真的好么 小厮苦着脸,恨不得将自己缩到地上去。 “怎会怎会,这吉时还没到呢,都不算迟。特意为李公子准备了位置,就是知道你会来的。”元老爷微笑,让人带着李璟去他自个儿的位置。 他算是极少数的,非亲属可却有座位的人之一,要知道来的人太多,观礼的可大多数没有座位只能站着。 “吉时已到,请新人入内!” 两个人手里各自抓着红绸一头,慢慢走到了大厅内。周围站着的都是喝彩的人,是男人多过女人的。 红绸的另一端握在元绣的手里,九卿是能从那上面感觉到些许对方的情绪。比如说握着缎子的手轻轻的颤抖着,走路的步子迟疑而缓慢。 她在害怕。 他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今天这个地步的,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是要在大婚前拿到该拿的东西,然后功成身退。可是没想到,一切都跟计划有如此大的偏差。这才让他铤而走险,在元府内闹出了那么大的事端。 他故意在每个人的屋子内偷取了部分无足轻重的东西,高调的警醒府内的人,元府遭到了实力强劲的飞贼偷袭,而对方正在觊觎着这里的一样东西。他期望着能够借这件事,让元定均对此更加的警惕,从而将藏得隐秘又隐秘的东西挪个位置,又或者是泄露一星半点的风声。 可没想到啊,不但没得到多少有价值的消息,还把腿给弄伤,不得不按捺住所有的冲动,最后还是走出最糟糕的一步棋。 是的,对他来说,跟眼前的这个女子成婚,是最糟糕不过了。婚前他远走,背负骂名的不过是他。可若是婚后事成而去,流言蜚语蛰伤的就会是她了。 多希望有个人能够将他救出这进退两难的境地啊,九卿叹气。 “一拜天地!” 九卿无奈地跟着弯下了腰,事已至此,覆水难—— “慢着!” 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打断了这边的火热,场面有片刻的凝滞。 透过敞开的大门,能看到外头的马车上慢慢走下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深深发现,一个很重要的情节忘记交代了,于是蛋疼的卡文了 哭!死!我!辣! 第三十六章 宾客哗然, 在新人拜天地的时候才来, 迟到成这样的已经够少见了, 竟然还出言打断。这种态度, 几乎要让人质疑元家为何要请来这人?还与自个儿同堂? 众人的目光一半是看向门外的那人,一半是看向坐在首座的元老爷, 望他能给出个满意的答复。 很可惜,元老爷也是懵逼的。 “这人是谁啊, 我可没请他啊”元老爷身边的赵管家面露疑惑, 他弯着腰与坐着的元老爷嘀咕, 还是没得出个什么结论。按理说,能坐得起那种马车的人在这都该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可如果是这样的, 请帖也都发了,合该是全在这才对啊。 搞不懂。 赵管家得了元老爷的命令,打算过去问一问。经过九卿身边的时候, 却被他握住了手臂,拦住了。 “公子, 您这是?” “我认识他。”虽然只有一面之缘, 但他的记性实在是好。或许第一眼还稍有疑惑, 但在那个男人走进了元府的大门的那一刻,他记起来了。 “这可是桃花坞的主人呢。” 赵管家大惊,“那个闲情公子?” 两个人说话并没有刻意压低了声音,所有周遭的请客全都听在耳朵里,又是一阵热闹的讨论, 大家纷纷交头接耳,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闲情公子虽然神秘,可却大名鼎鼎。在这小小的定远县内,真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买下了大片荒废的土地,紧接着从南边儿运来数之不尽的桃花树,竟然建起了一座闻名的桃花坞,甚至频繁邀请公子佳人赏花,如此盛事,总让人津津乐道。但这座桃花坞的主人,却还是只闻其名我,未见其人。 今天,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下来迟,请诸位见谅。”那闲情公子信步走来,白衣翩翩,明明是如玉公子,可他那对含笑的双瞳,却像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宝剑,闪着寒光。在他身后左右各跟着两个灰衣小童,皆是低头垂目,恭敬非凡。 “这是在下的贺礼。” 左边小童手中捧着一株小半人高的红玉珊瑚,在日光下宝光流转,璀璨生辉,光是看着,就是可值千金之物;右边小童手里端一托盘,里头小盒打开,放一个翡翠白玉瓶。 右边一物暂且不提,光是左边那红玉珊瑚树就让在场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绕是元老爷见多识广,也没见有人将这种可当宝传家的物件送人的,微楞之下,才找回了声音,“管家,看座。” 闲情公子缓步走来,小厮在他身边放下一张木椅,请他坐下。他笑而不答只是摆手,命令小童把礼物奉上,对上九卿的双眼,两个人竟是互相打量了起来。 “上次江公子来我家做客,可我却醉酒未醒,实在是失礼。一直想找个机会赔礼道歉,想来想去就只好在公子成婚的当日送上厚礼,还望江公子不要怪罪。今后携尊夫人,常常来我府上坐坐才好。” 九卿还想说什么,可手里抓着的那根红绸却极轻微的颤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下,才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自然,不日之后,将会携内人去府上拜访。”说着,九卿上前踏了一步,将元绣挡在身后。“只不过现在吉时难得,公子不如坐旁边等上一等,卿稍后便——” “不必了,我已经叨唠了许久,此刻还有要事缠身,这就得离开,只不过走前还有一句话” 九卿面露疑惑,这个闲情公子真的十分奇怪。。他从没有将当初那小厮说的话放在心上,也未觉得在酒道上拼的众人醉酒而败,获得见他的资格就有多么荣耀。可从他人口中,他本人口中所说之话,却仿佛将“闲情公子”其人高高置于上者之位,俯视他人。 想到这里,身体倒是比大脑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绷紧了全身,如临大敌一般。 那闲情公子只是向前踏出一步,颔首微笑,“古人云,待人以诚,行之以信,夫妻之间更应如此。我送江公子诚之一字,望二位鸾凤和鸣,鹣鲽情深。” 那一刻,九卿心中如受雷所击,心神巨震。一时间口不能言,只能讷讷望着闲情公子,这个他连名字都不曾知道的男人。 “你” “各位打扰了,差点误了吉时。元老爷,下次定当登门赔罪,万望海涵。” “哪里哪里。”元老爷心里确实着急,再这么客套下去吉时该过了。因而连说话都快了起来。他还以为这个闲情公子说有事在身只是托词,可没想到他话刚说完,对方抱拳致礼,竟然还真的转身离去。看那背影似有匆匆之意,还真有要事缠身,走的不可谓不快,不多时那门外马车就哒哒的离去了。 众人都将心神聚回厅中,那刚刚被打断了的大婚之礼又接着继续,全场欢呼,喜悦。 可唯有九卿一人,久久难以回神。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不是故意写这么点,实在是今天祸不单行。眼镜摔坏了,高度近视的我写这么点已经是尽力了,现在眼睛已经痛得不行,明天得去配眼镜了_(:з」∠)_ 第三十七章 拜堂结束的时候, 新娘子送入洞房。九卿被一群人缠着, 架到了酒桌上。但在这之前, 有一个问题。 李璟抓着他的肩膀, 探头探脑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些不甘心的问道:"元家那小子呢?怎么没见着他呀?今儿个可是他姐的大喜日子呀!" 被他这么一提, 九卿突然间发现从今天早上开始,他就没有见过他这个未来的弟弟——元清。 "从昨天晚上开始, 我就没有见过他了。被你这么一提, 我才想起来。说起来, 我也很少能在元府见到他,毕竟不住在一个院子里。"九卿说话的时候, 正好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 他停下来寒暄了一会儿,才又接着说完。 "说起来,你们府上的那个漂亮小姐呢!"李璟忽然间想起了那天早上从马车里看到的, 那个跟在元家小姐身旁的那个姑娘,"虽说只有一面之缘, 可实在让我有点儿念念不忘呀!" 李璟笑眯眯地说完, 脑袋立马挨了九卿一顿敲。 "你小子, 那可是阿绣的表妹,你别乱来。我就知道你姐姐妹妹多的是,手还是短些为好,小心哪天伸太长了,被人折断了就不好了。"九卿无奈, 这个李璟跟别的那些个有色心没色胆的家伙不同。他老爹是县令,这小小方寸之地最大的官儿,养的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实在是个既有色心又有色胆的家伙。 李璟忽然拍了他肩膀一下,几乎有些眉飞色舞地说道,"你瞧!说曹操曹操就到!" 众宾客都在等着酒宴开席,三五人聚在一块儿地谈天说地。从那拐角走出来一人,穿一身黄裙,乌泱泱的黑发上簪着一朵开的正艳的红色月季,衬得雪肤生粉,人比花娇。 他人大婚之日,参与宾客都得身,,着一红色之物,这算是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否则,以李连湘这样生性清冷,素喜雅色的人,又怎会这样穿戴。 她也实在是生的好,一出来就夺得了众人的瞩目,许多人已是互相询问起了她的身份名字来,无怪乎李璟主意打在了她的身上。 九卿看着忍不住叹息,人若是太美了,这也是个麻烦。参考他身边这位,已经开始缠着他问东问西,烦的他脑子都要大了一圈。 "人家呢,模样生的好,才情也出众,品行端庄,真要说追她的青年才俊那可真的是如过江之鲫,更何况——" "那我还是县令独子呢!那些个青年才俊能比么?"李璟得意洋洋。 "——人家还是县令嫡女。"李璟瞠目结舌,九卿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条斯理地说,"你二人地位相当的情况下,璟弟,你是真的配不上人家。" 九卿说完,边儿上杵着的李璟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蔫儿了吧唧的。 不过好在他也就是说说,根本没往心里去,不一会儿又高兴起来,推着九卿应酬,报复一般的给他接下一杯又一杯的酒,还嬉笑道:"新郎官酒量极佳,千杯不倒,诸位万万不要客气!" 周围宾客那个高兴啊,这个元府突然冒出来的上门女婿,长得好啊,脾气也好,再加上娶得又是元府病女平日没机会,现在每个人可都巴不得上来聊几句,顺便试探试探所谓的千杯不倒价值几斤几两。 疲于应付的九卿,压根儿没看到李璟笑的一脸奸计得逞,身形在众人间来回穿梭。饿了拿一两块看着不错的玩意儿吃了,渴了端起一杯酒盏往嘴里倒了,人都忙着应酬,谁真想吃这些,哪儿有空管他。所以李璟吃了喝,喝了吃,过的如游鱼戏水,自在难言。 他酒量又不比九卿,酒当水喝,就有些酒意上头。刚刚倒了一杯还没来得及喝,脚下不小心踩到不知谁乱扔的东西,崴了一下撞在了旁边穿金戴银,胖的肥头油脑的中年男人身上。趁对方还没主意,赶忙跳开,对着酒杯喝了一口打算压压惊 "咦,我的酒呢?" "我本还想问一句谁的酒,看来不必了。" 李璟抬眼望去,没见着说话的人。但声音清越,想来必定美女子 "公子转身便是。"说话人语调平平,可最后两字尾音渐扬,显是有些不够淡定。 ——哎呀! 李璟眉毛高高飞起,脸上一副愁态,然而眼睛却在笑,"竟然是表小姐,失礼失礼!"抱拳微微一鞠,正巧低头见 那绣鞋深深湿了一块,顿时大惊。 "表小姐,你怎的鞋子湿了一块,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做出了这样的事来,我要将他捉来赔罪!"说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激情澎湃。 可不正是你么 李连湘眼角跳了跳,颇感无力。终于明白了她的表姐,为何告诉她,不要理会这个人,最好离他远远的,半句我不要多说。因为道理都是对正常人说的,眼前这个人疯疯癫癫,跟正常人可扯不上关系。 想了想,这口气只能咽下,"算了。" 她喜欢安静,再加上心中那点子事情梗在那处,更加见不得这样的场景,索性拜堂都完了才出来找元绣,本想道个喜的。可惜绕来绕去,没见到人不说,还莫名其妙被泼了一鞋子酒水,实在晦气。 "哎!怎么能算了!表小姐——"李璟在后头招手,看对方确实不打算回头搭理他,急的跳了跳,本来想跟着去的。很可惜到了某个熟悉的院子门口,一众女婢站着自成一排,凛凛生威,直将他挡在了门外。 "凭什么!她都进去了!!"李璟不服,看着已经推开门的某人叫嚷。 "如果公子也能变作女子的话。" 李璟又是郁闷又是不甘,只好恨恨咬牙! 扭头走了。 回头找到九卿,并且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从人堆里扒拉出来的时候,忍不住感慨,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只不过 李璟微微瞠目,这个人还是他的江中吗? 面带酡红,双目流转,一颦一笑自带一股情态,半点儿不比那个表小姐差多少呀! "喂!江兄!" 九卿眨眨眼,"来,再喝。" 真不是他狠心,李璟喃喃,对着这张脸实在有点下不了手。 然后就听"啪"的一声,一巴掌扇在九卿脸上。 "你干嘛打我?" "你醉了啊,说好的千杯不醉啊。"李璟不满。 "这不是你说的吗?我可没承认。这可是埋了二十年的陈年女儿红,酒劲大着呢。"每个刚出生的女儿家都会由她的娘亲在地下埋入女儿红,元家有钱,埋了不少。他酒量好,架不住量多。 本来嘛,这闹洞房是大婚中极重要的。却因元绣,而不得不取消,一切从简。诸位宾客少了一个乐子,就只能从九卿这个新郎官身上找回。答题饮酒,猜谜罚酒,嬉笑玩酒,等到一众人等玩的够了,九卿才算是解脱,被高高驾着朝新房进发。 终于是入了洞房的时候,九卿已经有些意识混沌了。 触眼所及皆是红色。 晕黄的一对龙凤红烛噼里啪啦的烧着,坠着粉色流苏的牙床上端坐着佳人,头戴凤冠,身着霞帔,一身红衣艳丽的几乎要灼伤双目。 喉咙有些干,九卿咽了下口水。大概是一路冷风吹过来,发热的脑袋稍微冷却了那么点,才让他感觉到了早就该来临的紧张。 床边的架子上放着系红绸的金秤,元府财大气粗,这是真金打造,谁家这么豪。 九卿慢慢朝那靠近,拿起金秤的时候,手还微微抖了一下,只觉得这东西重得抬不起来。 他咬着唇,金秤终于碰到了盖头的边缘。 九卿犹豫了一下,正要使劲,那金秤已经无法动弹,被人于半空中握住。 那双手五指纤纤宛若葱白,甲片圆润略泛淡粉。它握的用力,金秤在两手交握之下胶着,轻轻颤动。 "你——" 鎏金的炉子飘来阵阵香风,熏的人头晕目眩,口干舌燥。此情此景之下,九卿忍不住再次咽了次口水,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双目圆睁,过于讶异。 那脊背挺直,一声未吭的佳人于沉默中,握住金秤的手缓慢而坚定地挑开了她自己的盖头。 入眼是一双欲飞的黑蝶,极轻地抖了抖。 "我来。" 九卿听不到那声音,只看见那涂着脂膏的红唇开开合合,在灯下泛着亮光,心跳如鼓,他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失神的瞬间,肩上一股猛力袭来,,他已被人推到床上。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还沉迷美色无法自拔的九卿刚回过神来,转身就见一只手伸到他唇边,多一分没多,少一分未少,只差毫厘,是刚刚好的位置。 酒杯一倾,灌到了他的嘴里。 "那什唔"一股醇香至极的酒味儿窜入鼻间,接着喉咙一辣。九卿伏在床头咳得满脸通红,抬头看着现在床边的元绣,惊疑未定,"阿绣你咳咳干什么。" "不干什么,不过合卺而已。" 说完,一声脆响,刚才还好好的酒杯在地上四分五裂。 "不是,这不得两个人一起吗?"进屋开始就没理清楚头绪的九卿,趴在被子上闷闷不乐,"掀盖头不是新郎来的么?"为什么他有种被掀盖头是他的错觉,实在不能不让他郁闷啊。 这种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呢!他用力锤了一下枕头,谁知道下次会是什么时候! "接着——" 元绣话音未落,九卿已然被劈面而来的巨物砸到在床。刚才那点暧昧的气氛早就消散殆尽,九卿扶了扶脑上的帽子,一气之下干脆拔掉,扔在地上。百合4() "你这是偷袭!偷袭!"九卿气极,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委屈的不得了。 眼前人披散着头发,一手抱着被子,一手指着元绣,满脸控诉。这是元绣第一次见到这样子的江九卿,只觉得有种难言的动人扑面而来,一时竟忘了那对面坐着的是个男人,是个她打从心底里害怕的存在。 于是她轻咳了一下,用脚尖划了一条线,"这,到那,你的。" 九卿看着那空的令人心痛的地面,欲哭无泪,"睡地上啊?!" "不然呢?"坐在梳妆镜前的女子缓缓摘下头上凤冠,慢条斯理地瞥了他一眼,如是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肥章补昨晚,飞吻~ 第三十八章 夜里的地板真冷啊, 九卿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裹着被子在地板滚了滚, 心里忍不住冒出了这句话。他翻了个身, 从地板上向上看。床上的帷帐放着,看不清楚里边的模样, 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个大概的轮廓。 天已经亮了,可是床里头的人呼吸平稳, 看起来睡得正香。 难得啊, 九卿想, 他现在大概勉强还算是个男人。既然如此,她还能睡得这样熟, 不然就是心大, 不然就是对他有着十成十的把握。从这点看来,这病情确实是颇有些好转。 想到这,九卿忍不住在地上滚了滚。 “你在做什么?”九卿地的动作僵了僵, 刚才那个平稳的呼吸被打断,元绣说话的声音带着还未睡醒的迷糊和疲倦, 很快就变得连贯了起来。 九卿讪笑, “这我这不是准备起身么。”被窝暖和, 本来还打算赖上片刻,可话已经出口,就只好起来了。 “昨夜睡得可好,娘子?” 床内的人没什么动静,不过就是呼吸稍微沉重了一点。很快, 床帷被人掀开,露出一张略显得有些恼意的脸。 元绣咬了咬下唇,“你叫我什么?” “娘子呀!”九卿歪着脑袋又重复了一遍,看到元绣脸上的羞恼,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又连连叫唤起来。 “娘子~娘子~~娘子~~~” “闭嘴!”说着,又是一个枕头摔在九卿的脸上,堵住了他片刻不肯清闲的嘴巴。“不许你叫我娘子。” “为什么呀?我们已经拜过天地,入过洞房了啊?” “总之就是不许,哪里来的这样多为什么。”元绣说完掀开帷帐走下床,居高临下地看着九卿,“这是我家,你不过是入赘元府的一个郎君,出了这个门听我父亲的,在这个门内,你就该听我的。” 闻所未闻! 出嫁女子以夫为天、以夫为纲,这才是典范。即便是有男子被迫入赘,也从未听说过如此言论。元绣这番话,若是在外人听起来,无异于石破天惊地一番大不敬,是要受人指责批判的。或者说,如果这站在她面前,听她说话的,若不是九卿,也许又会是另一番光景。可不管怎么说,现在站在这里的人就是他。而九卿,虽然是惊讶于元绣能说出这样话,但心中难免对她存了些惺惺相惜的欣赏。 “这番言论实在颇为有趣,娘子,你是如何想出来的?”九卿笑眯眯地看着元绣,从容地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而元绣,却因为九卿大大出乎她意料的回应而皱起了眉头。 “你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 “我说出了这样有违女戒的话。” “那么女戒便是对的了吗?即便是圣人言语,也还是有错。不过区区女戒,娘子不提也罢。” 眼前这人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的元绣心慌意乱。她承认他这番话确实颇为打动人心,这是她第一次从他人的嘴里听到,即便是亲如父亲,在她儿时说出这话的时候,也曾经训斥过她。可是,这个人,凭什么就这样理所当然的附和了她? 难道不该是一怒之下,掉头而去么? 元绣不解,两只黑亮亮的瞳孔里甚至流露出困惑来。她审视着眼前这个面容清秀,甚至还要比她小上两岁的端庄少年郎,又一次觉得,她似乎并不认识这个人。 “随你,总之不许叫我娘子,否则我便——” “娘子,你便如何?”九卿嬉笑着说完,下一刻便抱着被子猛地跳了起来,疲于躲避来自元绣突然的袭击。 “哇,不带你这么偷袭的!要是踢伤了为夫,你该如何向岳父解释我这新婚之夜刚过完,就又伤了?难免不会被人误会啊。” 元绣反问,“误会什么?又有什么值得误会?” 九卿笑的意味深长,“误会我们少年夫妇,情难自禁,未免太过失控了呀。”看到元绣微愣,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九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 “小姐,您跟姑爷起了么?”外头值了一夜的红玉轻轻叫了起来,打断了元绣还没来得及冲出口的怒言。 “起了起了,这就换衣出来!”九卿高声叫着,生怕外头听不见。裹着被子三两步跳到了更衣的架子前,把那被子挥手一扔,动作极为利索地穿好了衣裳。等到红玉端着脸盆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气的胸口起伏不定的自家小姐,正光脚踩在地上。而新晋的姑爷,却站在梳妆镜子前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红玉眼睛一眨,只当做看不见。反正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江公子好能耐,从未出过事儿,最后还不是哄得小姐眉开眼笑的,他们这些伺候的,早就见怪不怪了。 红玉替元绣穿好衣裳,梳好了头发。 既然已经嫁做人妇,那就再梳不得原先的少女发髻。如同所有妇人一般,元绣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被挽了起来,如果说当初的她还稍显俏皮,那么如今挽了青丝的她光是看着就多了几分的端庄,似乎似乎一夜间成熟了许多。 九卿坐在凳子上,不断地朝着这里张望着。 红玉瞥了他一眼,心中存疑,忍不住又瞥一眼。 “有什么话想说不如直说,何必如此?”红玉只当她做得隐秘,可没想到从镜子中却被看的分明。 红玉一听,脸上飞了薄红,不晓得想到了什么。 元绣猜不出红玉是为了什么,可一切看在眼里,这说出来的话却忍不住带上了一二分的不客气。她病后虽然脾气变得古怪了些,难测了些,可到底对身边的这些个贴身服侍的要好许多的。对外人从无好脸,可对着她们大多是平和的。 所以现在这样,只不过瞬间,心思敏锐的红玉就察觉了不同。她忙慌张跪倒在元绣的腿旁,诚惶诚恐解释道,“小姐切莫误会,红玉虽然行为却有不妥,但对您从无二心的。” 红玉欲磕头,却被拦住。抬头,是元绣。 “起来罢,有话好好说便是了,何必动不动就跪。你知道2我一向不喜欢这些虚礼的。”元绣皱着眉,心里对方才她情绪的失控感到了些许的不安。 “走吧,阿爹还在等着我们今天一早去给他敬茶。”说着率先一人走了出去。 九卿跟在后头与红玉并排,“你家小姐这是怎么了?我怎的感觉她似乎在生闷气?你的还是我的?” 红玉摇头,然后默默退后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九卿看着,只能叹息。 走到前厅的时候,又看到一幕似曾相识地场景:元老爷握着木棍,满面怒色地追着一人要打。而在他前方,少年身形灵活如同树上猴子满屋子里乱窜。那棍子还未打着,就嚎叫起来。不明情况的人,或许还以为他被打的多么惨。 “这又是怎么了?”九卿招来青蚨,那个元清屋内的贴身侍女问话。九卿心大,当初帮她不过信手为之,可没曾刚想到姑娘记在心中,此刻看他那个眼神就稍微有那么点儿不对。 寻常主子问话,回答的总归是低着头的。可青蚨不是,或许是元清的院子没有这些个戒条规矩,青蚨抬着头,面色微红,眼神闪动。她似乎想要克制,可却没想到这股小女儿的情态半点儿没有保留,尽数露了出来。 “少爷昨天并没有回来,听说是赌钱赌输了,被扣在了赌庄。今个儿一早,被那些人给押了回来。” 听到这边说话声音,元清似乎见到了救星。眼睛一亮,赶忙尖着嗓子叫起来,“姐!姐!救救我,父亲说要打死我!打死我了,元家可就绝后了呀!” 九卿听这话抬了抬眉,这小子实在是半点儿礼数都不懂得的。想到这里,挡在了元绣的身前。冲着向这跑来的元清胸前一点,他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倒,正好落入元老爷的中。 “你说!你怎么好意思做出这种事情?绣儿是你姐姐,成婚当日你不仅不在,还在外头彻夜流连,你有没有将我们放在心上?你有没想过,那些人要是来闹事,你姐姐的脸该往哪里放?你只顾着你自己,可曾替绣儿想过半分?”元老爷气的直咳嗽,手中的棍子闷闷地落在元清地身上。每打一下,似乎落在他身上一般,脸颊的肉跟着跳了跳。 “不是没来么”元清被打的龇牙咧嘴,迫于压力,再不敢乱嚎,只能小声嘀咕。 元老爷气极,“那是人家给我面子,看在绣儿大婚才没来闹事,你!你真的要气死我——我——” “老爷!”紫苑第一个叫出来,冲上前扶住站不住的元老爷,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瓶子,到处两颗深褐色的小药丸给元老爷吃下。过了好一会儿,那粗喘的气才渐渐平复下去。 经过这番,元清终于是彻底低下头去,不敢再顶嘴了。 “自打我来了元府,最佩服的莫过于小公子了”九卿鞠了一礼,蹲下.身平视元清。在他的身后,是元绣冷漠中带着微愠的双眸。 第三十九章 “你每次给我送上的见面礼总是如此的别开生面, 让人能以忘怀。”九卿说完, 身旁的元绣低声嗤笑了起来。 “说的在理。” 元清梗着脖子不服极了, “哪有每次!也就二三次罢了。”在九卿似笑非笑的目光下, 他那理直气壮的语气慢慢低了下去,最后只剩下蚊蝇大小。 “爹爹, 我现在已经成了家,那么这个家中, 我说的话可有了分量?”元绣瞥了地上跪着的元清一眼, 淡淡地说。 元老爷奇怪, “这话从何说起?咱们这家中,你可是缺一不可的。除了你, 这家中也没别的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了。不过现如今九卿来了, 可算是多了个能主事的了。”他欣慰地捻动胡子,如是说道。 “这样便好。”元绣再不看元清一眼,“今日是我跟他给爹爹奉茶孝敬的日子, 怎么能被他给毁了?你们两个,把他拖到旁边儿去跪着罢。” 元绣手朝着大厅最靠边上的位置一指, 那位置比较刁钻, 平时甚少人走。地上肮脏暂且不说, 元清的心中此刻却是难以平静。他姐哪有这样的好说话,此刻什么动作也没有,只怕待会儿会发大招了! 想到这儿,他的心高高提起,整个人都宛如弦上之箭, 绷得紧紧的。很可惜,这把准备完毕的弓箭却没有人来打理。 侍女拿出两个蒲团垫在地上,而后九卿和元绣才跪倒在元老爷的身前,缓缓扣了扣,然后另一个侍女手捧着红木托盘,上面放着两个瓷盏,看起来淡雅漂亮。正当两人想要伸手去拿,不料却被元老爷制止。 “慢着。”元老爷站起了身,他拍了拍手掌,紫苑从里屋里走出来,手里也同样托这个托盘,只不过上面摆放着的是两个看起来雕工精巧,木质上乘的盒子,也不晓得里头装的是什么宝贝。 “这是?”九卿有种感觉,那里头装的是,定是些不同寻常的物件。 元老爷摸着桌上的盒子,表情带着某种凝重,“这是我要送给你二人的礼物,我们元家有个规矩。男子及冠送一枚原石,女子出嫁送一块美玉,至于这东西今后你要用作什么,都随你们的便就是。只不过要记得,都需得贴身带着,这是既具有意义的东西。” 两人均是一脸凝重的点头,元老爷这才笑了。 “对嘛,现在不应该敬茶吗?我等着这天,可有好多年了。现在终于是如愿以偿,不仅绣儿有了归宿,而且咱们元家还得了这样一个好二郎,你说是不是啊,九卿?”元老爷拍着九卿的肩膀,后者满脸的不好意思,连连摆手。 “都是元老爷您客气了。”九卿说完,还没觉得有哪儿不对。 元老爷不满道,“我家的绣儿都已经许配给你了,拜过堂洞过房了,你还叫我元老爷?九卿,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是我的不是,我该向爹赔罪。”他顺手从托盘里接过一杯茶,笑着递给了元老爷。后者也是笑脸接过,看起来这个新的称呼让他十分的满意,直捋胡子拍大腿。 “好,好,叫的好!”元老爷喝了一口,满足地将其中一个木盒放在九卿的手中,“打开来看看喜不喜欢。” 盒子触手微凉,往近了看才能看到细致的暗纹。只是捧在手中,都能闻到浅淡的木质香气,可见这木质实乃上乘中的上乘。再加上这个雕工,卖出百两银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九卿一眼将这个木盒估算完毕,心中不免为元府的雄厚财力和阔绰出手感到惊讶,除此之外,就是兴奋。一个盛放的盒子尚且如此值钱,那么里头的东西呢?更应该是价值连城吧? 啊,有些天性是没法改的,九卿有些蠢蠢欲动了。 于是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盒子,如同没有关上的盒子一样。他的嘴,也合不拢了。 “这、这是?”九卿低声惊呼。 在他手捧的盒子里头,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颗黑色的,看起来极为厚重端方的石头。 对的,就是石头。虽然长的是挺漂亮的,但这也不能掩盖那是一块石头的事实。所以这么个盒子里头装着的竟然是块石头?九卿觉得他有点不太能接受。 “竟然是这个?爹,这块黑石不是你给元清及冠礼准备的吗?”元绣看到那石头的瞬间,忍不住出言问道。 “恩,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元老爷摸了摸脑袋,颇有些惋惜的模样,“可惜了,那小子根本配不上这石头,给他是糟蹋了这石头。” “这石头什么来历?”莫非天外飞石?亦或是有什么特殊的效用? 九卿不说话了,看着元老爷似乎是在等他开口。 “它啊,是当初绣儿的娘亲,怀着清儿的时候,去观音山祈福的时候,在观音座下捡的石头。别看这黑石不起眼,可却是受到了观音庇佑,万人朝拜祈福的。更难得的是,这是清儿的娘亲在还未过世的时候,替孩子准备的。她说只望着这石头的主人,能如磐石一般坚韧不拔,又是个心存善念,常怀悲悯之心的好儿郎。”说到这里的时候,元老爷的声音似乎变得弱了,几乎都有些颤抖了。他叹息地摇着头,“可惜,清儿配不上它。你如今也是元家的一份子,我觉得比起我那不孝子,更配你些。” “这、这可万万使不得!”九卿连忙将手中的石头连盒子塞到了元老爷的手里,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实际上呢,他就是个俗人。所谓俗人,就是只认这东西人人都看得见的价值。如果这块石头是什么天下罕见的品种,或许还有什么收藏价值。可观音山上的石头,即便是真的受观音庇佑,万民朝拜又如何?除了这小小的庆云县,或者说大名府,还有什么人承认它的价值?再说,这可是元清的东西,人家故去多时的娘亲替当初还未出生的小霸王指定的物件。他再恶劣,再喜欢,也不至于拿人家的遗物吧。 所以,他确实是万万收不得。 “你不要,就是不将我这个爹放在眼里。”元老爷怒目瞪着九卿,两人僵持不下,忽然有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极为清脆。几个人面面相觑,才确定了这笑的人是在那边跪了许久的元清。 “你跪便跪着,笑什么?”元老爷问道,残存的怒气让他有些不满。 “想必是觉得,这只不过是块石头。送便送了,何必要推来推去?”元绣一路看着元清长大,对他这点小心思能摸不准?听她说完,那边的元清立马腰背挺直,顿感压力倍增。 元老爷被气的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但看在今天日子特殊,还是挤出了一个微笑,“你看这,九卿,你还能不收下?这样的东西,能给这么个混账东西吗?实在是糟蹋啊!” 现在这个情况也确实是没得选择,路都被元清封死了,九卿就只好选择退一步了。 他在众人的视线中叩了一头,是那种大拜。额头点着交叠的手背,很虔诚的模样。他不是对着元老爷,而是对着那盒子里的石头。 “既然爹这样说了,我也确实是不能不拿。可是你刚才也说,元家的规矩是男丁在成年及冠后才由长辈赠与,刚才也说我也算是元家一份子。那么,我也是该遵守元家家规了,既然如此,我今年不过十八,这个石头,不如推迟些送我罢。”他的眼神实在诚恳,仿佛他刚才的话确实是真情流露。他骗过了所有人,元老爷被说服了,终于合上了那个木盒。 “好,那就依你。” 轮到元绣敬完了茶,元老爷第一时间拿的不是那个盒子,而是伸出了他的手,试探性地似乎想要去握元绣。 元绣下意识缩了一下,一直牢牢盯着她的元老爷眼角一耷,有些沮丧。他本想趁着元绣大婚这样一个难得的契机,来让她走出至关重要的一步的。可现在看来,似乎还在原地徘徊着。 他太激进了 元老爷叹息才叹了一半,突然咽了回去。 在他的面前,是一只白皙纤丽的手。微微弓着,半垂落在袖子中,看起来像它的主人一样的害羞带怯。 “阿爹,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元老爷心神一震,猛地抬头看元绣。他那个乖巧的女儿,回来了吗?他的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那双纤丽的手原先也是抖得,但很快就稳了下来。甚至是更加用力的握住了元老爷的手,似乎在肯定着什么。 “绣儿绣儿你”元老爷哽咽了,他都多久没有触碰过这样真实的肌肤了。他的女儿,他的女儿只存在在他的视野里,却从来无法触碰,像是个一碰就会碎的幻影,总让他有种不真实的错觉。现如今,他碰到了! “真好!真好啊!”元老爷语无伦次地说着话,又握住九卿的手,用力的将两人的手交叠在一块,完全不顾元绣的挣扎。 这或许是九卿第一次碰到元绣的手,在他看来,这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既然如此—— 九卿反手握住那双雪白的柔夷,手心的肌肤带着体温,交错相融。 元绣有些抵抗,却遭到了镇压。 九卿的手如此坚定,以至于她压根无法抽出。她只能狠狠地看着他,瞪着他,仿佛再说:你给我放手!不放,有得你好看! 但九卿就是不放,甚至还放纵地捏了捏她的手指。指根肉肉的,捏起来手感真好。九卿在元老爷看不到的角度,对着元绣俏皮地眨了眨左眼,却遭到了白眼,大受打击。 “你俩要好好的。”元老爷伤感地说,另一只手把还没打开过的木盒放在了元绣和九卿交握的手上,“你们打开来看看,这是我送绣儿的礼物,看看喜欢不喜欢。” 元绣低声应允,终于松了口气,抽出了那只被人紧紧握在手心的手。她扶着木盒,能感觉到掌心的濡湿。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打开了木盒。 木盒里放着块红绸,红绸里躺着块玉石。 玉石看起来润润的,躺在那儿,宛若美人。 元绣开的慢慢的,但九卿却吸了一口凉气。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下章就叫《美人玉》好了 第四十章 玉绝对是好玉, 但仅仅是那样, 九卿才不会这样的惊讶。他吃惊, 全是因为那玉身上的道道凌乱的红色细丝, 看起来宛若美人脸上的伤痕。但难得的是没有破坏美感,反而是多了几分脆弱和残缺的美。 如果说这块玉没有那个罕见的玉精, 这块玉还有千两的价值。可仅仅多了这么几条纹路,这块玉的价值翻了不止十倍。要知道所谓玉精, 就是一块玉埋在土里经过了数百年甚至数千年后, 缓慢形成的。完全可以说是聚集山川灵气, 天地精华了。而贵重也就贵重在那所谓玉精上,九卿需要的其实不是玉, 而是它。 “怎么了?” 元老爷一直在看着两个人, 注意着他们的表情。所以九卿此刻表情的异样,引起了他的兴趣。 “你看得出这块玉的不凡之处?”即便是元家里的人,也不是个个都了解这块玉的宝贵之处。因着这块玉是传女不传男的, 所以一般都是由元家主母又或者是元家出来的小姐拿,元家的男丁是没多少机会碰到。除非是眼力不凡的, 否则有几个能知道它真正的价值?他相信, 如果现在就让他家的混账小子来看, 说不定他拿出去也只卖个一二百两顶天。 意识到表情流露过甚,九卿心中一惊,迅速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他当初苦苦收集了一个月的信息,但对这块玉的信息知之甚少,所以才决定了要冒险做出这种事情。即便是进了元家, 他也不能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可是现在,这块求而不得的美玉,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送到了他的面前,这实在让他有些情难自禁。 “好玉,极品好玉。阿绣你真是有福气。” 这是真心话,元老爷能够听出来,元绣当然能够听出来。她只知道这块玉很珍贵,但在她看来更多的是因为代代相传,这是从曾祖父那一代开始流传下来的。曾祖父当初可跟现在安定富足的生活不同,他天南海北的四处奔波,为这个家奠定了无与伦比的坚实基础。也就是在走南闯北的途中,他偶然间见到了这块玉的原石,当初一时好奇拍下了这块玉。可没想到最后擦出来,竟然是这样的百年都难出的一块顶级好玉,后来送给了心爱的女子。然后成为元家代代相传的宝物。 “好玉配好石,你们两个真是般配。看来是冥冥中自有月老为你二人牵的红线,不然九卿又怎么会路过这儿,做了我们元家的女婿?”这可真是越看越顺眼,元老爷坐在那里忍不住地想。 “当初你二人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看这孩子难得。你说初初见到一个人,又早怎么会为了那个人悲痛哭泣呢?绣儿你是不知道,当初你把我二人赶出了房间后,九卿这孩子跟我蹲在门外竟然哭了许久呢。” 元绣心中的滋味实在是复杂难言,这件事又不是什么秘密。早在那事情发生的第二日就在元府传了开来,那段时间所有人看着九卿的眼神都是好奇的。也是那一次,让元绣对这个叫做江九卿的陌生男人产生了一点极为难得的、不同的情绪来。 她将盖子一合,“或许罢。” 两人奉过茶被元老爷一人一只手地扶了起来,元绣抽手,在两人的目光中走向了在角落里被忽视许久的元清。 他在那里真的是跪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现在他的膝盖酸麻难当,几乎快要失去知觉。在看到元绣走来的那一刻,心中又是激动又是高兴,觉得即将解脱,刚一动弹,针刺一般的感觉就涌了上来,让他表情扭曲。 “姐”他低低地叫,想要借此来打动元绣的心。 可是这个目标没有达到,元清毫不为之所动,只是站在那里,从高处看着他,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口,“既然阿爹也说了,我有处置你的权力。那么今天,我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对你所作所为做出一个决定。” “姐!” “从现在开始,我会让赵老去账房给你拨三百两。” 元老爷不解,“绣儿你这是?” 元清心中一喜,有些克制不住,从双眸之中流露了出来。 元绣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你今年也已经满了十七,家里也给你请过学识渊博的夫子,不止一个二个。你现在长得比我、阿爹,甚至连比他还要高了。”元绣指了一下站在她后方不远处的九卿,“虽然没有及冠,但是你确实已经长大了。” 听着九卿说这个话,深深了解他姐为人的元清,开始感到了不安。 “我晓得对我们的干涉你感到诸多不满,所以从今天开始,你就从元家搬出去罢。”这话一时惊起千重浪,不仅是元清,就连元老爷都惊呆了。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反倒是九卿,他懂得元绣是个理智的人,所以他支持他。 “爹,我姐这是要把我赶出元家的大门啊!难不成成了家,就连心都开始向着丈夫,想要把这个家全部夺走,把我这个弟弟抛出去不要了吗!”元清惶恐极了,他知道他的姐姐说得出做得到。这个家给了他很多,提供给了他足够的金钱去享受,去挥霍,他能够做一个毫无负担的纨绔子弟,恣意人生。要他从这个家里出去,怎么可能?如何做到? “绣儿”元老爷迟疑,再怎么糟糕,好歹是自己的儿子。就这样赶出家门,他也于心不忍。 “这家我也没想要,如果你能够混出点样子来,那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到时候你就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可到时候你要还是这样,我想,这个家就没你什么份了。”元绣说得斩钉截铁,没留下半分转圜的余地,“这对你,对我们来说,都是个很好的选择,清儿,这是为了你好。” “我不!” “绣儿这个是不是太过于严苛了些”元老爷想要反驳,可却发现女儿说的没错。这确实是对元清好,顿时话语就变得愈发的软弱起来。 “我这是希望他,能够更有资格,永远娘亲为他早早挑选好的黑石。” “这个我已打算留给九卿了。”元老爷加重了语气强调了一次! “但是他却并不适合这块玉。” “有什么不适合的?” “因为他并不需要这个,或者说他也并不想要这个。”元绣回头看了一眼九卿,盯着他看了数息,才对元老爷说完了这话。 她知道的,他其实并不想要,她确信这点。 而且,这是娘亲留给元清的东西,寄托着她对他的祝福。 九卿笑了,很难得不是嘴角那种浮在皮肉上的笑,而是从眼底渐渐流露出来的笑意。似乎打心底里感觉到了什么愉快的事情,两只眼睛亮了起来。 但他没有开口,他也不能开口。 元老爷迟疑,沉默没有说话。 “我不稀罕那玉!我不稀罕!我是爹的儿子,这个家有我的一份,凭什么让我走!凭什么他个外人能留着!”感受到父亲的动摇,元清顿时大受刺激。他也不跪着了,手一撑地面就要站起来,可是膝盖过于酸麻,整个人踉跄了一下竟然朝前跌去。 好在,这在它面前的不是地面;但坏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元绣。 元清下意识伸出了手,想要借助元绣站稳身子。可他刚刚抓上她的衣服,紧张之下的元绣抽手的瞬间,给了元清一个耳光。 耳光十分的响亮,震惊了一屋子的人。 元清狠狠摔倒在地上,元绣站在那处,脸色阴晴不定。 “我有些不舒服,先行回屋了。”元绣丢下一句,抱着手里的盒子匆匆离开了的前厅。 “阿绣——”九卿伸手,可是元绣走的太快,没两下就消失在了门外。 元绣一走,元清立马松了一口气。即使他摔得浑身酸痛,可是她走了,连忙爬起身,都顾不上疼痛,立马跑到了元老爷的跟前。可怜兮兮地抱住他的手臂,用一种委屈到了极点的语气不断的诉苦,认错,以期望打消元老爷的念头。 可平日里极好说话的元老爷,却没有当场给出决定,而只是犹豫着给出了一个暧昧的答案。 “容我考虑考虑。”他说完,抬头看向还站在他身侧的九卿,着急道,“你怎么还在这?绣儿都出去多久了!”完了还推了九卿一把。 “哎!” 九卿看也没看那元清,应了声直追了出去。徒留下元老爷唉声叹气,元清历数过错,埋头致歉。 九卿大步地走,他觉得他是追不上元绣了。可他完全没想到还能看到她,她被人拦在了路边,走不了了。 “我还是去给你请个大夫罢!你脸色有些不大好,可是受了凉?还是受了惊?”李连湘很快明白了元绣脸色不好的原因,扶着她的手虚虚松了些。 “没事,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这时候李连湘看到了急忙赶来的九卿,迟疑了一下,“江公子来了。” 她试着想要像叫元绣表姐一样去叫表姐夫,可是她发现,她做不到。表姐夫这个词对她来说真的极为陌生,卡在她的喉咙,脱口而出的还是那个略带疏离的称呼。 好在九卿也并不在意,她原也是个高傲的人。 “多谢湘表妹。” 李连湘皱了一下眉,似乎对这个称呼略有不满,但考虑到身边的元绣又没有说出口。 “阿绣她被元清惊了一下,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我陪她到处走走就好了,湘表妹这是要去哪儿?” 李连湘是特意来得迟的,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她本来是该早点儿来的。可转念一想,这是一个父亲对女儿和女婿说的私密话,她在场也颇有不便,于是推迟了些。可没想到刚一出门,就听到了些风声,关于那个元府小公子的。 “表弟可好?”她照礼问了下。 “好得很。”还没等九卿回答,元绣哼了声说完,趁着二人不留神,提着裙摆匆匆走了。大概是听到后头追赶的声音,又加快了步伐。 于是正好路过的小厮丫鬟们就可以看到这样一幕,元府小姐在前头跑得飞快,而后面则跟着两个,你追我赶的好不热闹。 第四十一章 李连湘停了下来, 站在路边扶着假山喘气。额头薄汗隐隐, 看起来闺中小姐确实不擅体力之事。 “你快去追表姐罢, 我慢慢走就好。” 好歹是一个目标, 丢下人家姑娘先跑了,怎么看都不是特别厚道。所以九卿也停下来, 站在路边等待。顺手在袖子里掏了掏,抓出了一条还没用过的帕子。这个对他来说是习惯了随身携带, 用来以防万一的, 可是看在李连湘的眼中, 却是误会了。 她柳眉倒竖,微怒,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给你擦擦汗, 瞧你累的,出了一头汗。” 九卿又往前送了一些,但还是保留着一个还算安全的距离。这完全是来到元府后, 和九卿相处了长时间后的一种惯性行为,或许连他他自己都还没有发现。他本是好心, 但却被李连湘一巴掌拍开。九卿只是轻轻拿着, 一下子从他手里飞了出去。本来以他的反应是可以捞住的, 可他却没搞懂哪儿得罪了这位表小姐,一下子被拍愣了。 “这?” 李连湘眼角眉梢都带了冷然之色,“如果这是表姐送你的,那你不仅是侮辱了我,还是浪费了表姐一番心意。如果这是别的什么人送的, 那么,更是轻视我。你便是这样瞧不起我么?我原想你跟旁人或许有些不同,可现在看来,也是一丘之貉!” 绣着紫兰的白帕子缓缓飘落在地上,李连湘冷哼了一声掉头朝另一个方向匆匆离开。转身前的那个眼神,看的九卿若有所思。似乎是愤怒,但却又不仅仅是愤怒。好像是悲戚,但又不止是悲戚,总是复杂的,看的九卿一再回想。等他反应过来,他大约是触碰到人家伤心事了,人家李连湘也已经走远了。 “哎!这叫什么事儿啊” 九卿摸了摸左手食指,觉得有些冤枉。就好像他在路边走,因为走了一条和罪人一样的路,就变成了罪人一样。 他走到了元绣的院子外边儿,又看到了熟人。今天在外头当值的是红燕,九卿上前打了个招呼,却没得到往常那样的热情的回应。红燕两只眼睛跟带了钩子似的在他身上上下扫了扫,见到九卿挑眉,忍不住抿嘴一笑。 笑的可诡异了,看的九卿心里头又是一抖。 “你做什么这样看我?” 红燕只是嘿嘿笑了两声,没回答他,只是指了指门内,“小姐心情不大好,姑爷你好好劝劝。” “你还是叫我公子好些,叫姑爷我总觉得哪儿不大得劲儿。”九卿摆了摆手,敲她笑的狡猾模样忍不住伸手掐红燕的脸。红燕年纪不大,是张圆脸,还带着肉,看起来颇有些可爱。身边的姐妹都喜欢掐他,有次几个玩笑,被九卿路过瞧了去,后来私下里偶尔也会闹闹。 可是今天,却被她躲了去。 九卿眼一眯,笑了,“哟,小姑娘长大了啊。”俨然调侃的意味,红燕白了他一眼,又没接话,只是绕到了九卿的身侧,伸手去推他肩膀。 “你快去快去,小姐该等急了。”说完手上用力,九卿顺势摔开了房间门,正好和坐在桌边生着闷气的元绣对上了眼。 元绣一僵,桌上的手迅速藏到了桌子下,脸往旁边一转,不看九卿。 “咦?”他似乎看到了一道紫色一闪而过,应该不是错觉。“阿绣,你往桌子底下藏了什么?”九卿走到了桌子边儿,元绣抽出一手挡了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 “你别过来!” 九卿微微一笑,“你不是等的很着急么?” 元绣一听,瞪他,“我什么时候很着急红燕!”她大声叫了句,可是红燕没有出现,而只是传来几声刻意压低却没有彻底遮住的嘿笑声,元绣恼羞成怒,却被九卿拦了下来。 “哎哎你要做什么?红燕妹妹可没做错事,她就是关心主子,难道这也算错?”反倒是九卿,借这个元绣起身的机会一直往她手上瞄,看到那手中空空如也,好生失望,一下子脸垮了下来。 “阿绣,你把东西藏哪儿了?” “东西?哪有什么东西?我手中没东西。” 元绣展开双手,在九卿眼前转了转,眼底泄出笑来。看的九卿转念一想,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能让她笑笑,放下刚才的事情,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忽然伸出手去捉元绣的袖子,嬉笑道,“娘子,咱们去外头瞧瞧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在家中闷得慌,外头春光无限好呀!” 袖子忽然被捉,元绣脸一垮,可是却怎么也甩不开那只烦人的爪子 “你放手!” “不放!” “放开!” “我不!” “你不放开,别想我跟你出门。” “我一放开,你就跑了。” “你怎么知道,放了试试看。” “我怎么不知道,你毁约又不是一次两次。” “这次不一样。” “那我放了你就跟我出门?” “放了就跟你出门行”说到这,元绣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这似乎和她的初衷不太一样,她让他松手的原因不就是不想出门吗? 被绕进去了,元绣不大甘心地承认。 “嘻嘻,娘子最好了。可惜为夫不能一亲香泽,好生遗憾。”说完拉着手里的袖子摇了摇,在元绣变脸前迅速松手,看的一手好脸色。 “无耻!” 元绣词穷,她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一时间竟沉默无言,看着某人笑的一脸灿烂,半晌只蹦出了这么个词儿。 “娘子我娘子!”九卿只来得及叫一声,元绣就匆匆逃出门外,他只好刚进屋又出屋,在后边儿追着跑。看到红燕乐的止也止不住,比了个封喉的手势,“偷听墙角,自个儿抹脖子。你家小姐的墙角,也是你能听的么?” 正好被拐进院子的红玉听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公子,小姐都要跑远了,你还不快追?” 九卿一着急,直拍脑门,“哎呀跟你们这么一闹,差点忘了。红玉快去备马车,我们要出府。” 红玉一愣,但很快笑着应了。 多好的事儿呀,公子确实是小姐的福星呢。 一直到跟着车夫走了出来,红玉脸上的笑还没有散去。 “红玉,你笑什么呢?这么高兴,让我也高兴高兴呗?” 面对九卿的问题,红玉只是竖起食指贴在嘴边,眨了眨右眼,做了个口型。 秘密。 九卿哎哟了一声,忍不住想,他这个主子真失败,从上到下没个听话的人,白白浪费了个好身份,他可是个倒插门女婿呢 第四十二章 马车滚动起来, 九卿还坐在角落里, 抑郁地盯着马车车壁一角的花纹。他回想了一下人生的十八年, 这才猛地回想起来, 他好像一直对这些水做的娇娃无可奈何。 “唉” “你叹什么气?”元绣朝这边看来,“现在才刚走没多远, 你若是不想跟我出门,大可以不必勉强自己。我也明白不是” 九卿眨了眨眼睛,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什么?” “只是忽然感慨一下, 我果然不是个做丈夫的好人选。” “晚了。”元绣脸色一变, 艰难地从嘴里两个字。 九卿后知后觉地去看她,当看到脸色的那瞬间, 忽然觉得说错话了。他有一种感觉, 如果他此刻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那么就会产生让他无法预料的后果。眼前这个人将会离他越来越远, 他治好她的愿望将不会实现,他不是发誓要让她好的吗? “不是不是, 阿绣你误会我了。” 元绣没理会他, 只是掀开小窗的帘子往外面看。她的侧脸是柔和的, 可是下颚的线条却绷得紧紧的,她生气了! “我只是觉得别家的做夫君的都有十分的威严,换作了我估计是六分都没有的。做的失败罢了,能成为你的夫君,元府的女婿, 那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九卿越这么解释,元绣的表情越不好看,到最后已经是冷漠了,就好像他们刚认识那会儿,元绣常常给他摆出的那副模样。 “哦?那很可惜了,入赘到我元府,想要找个姨娘,那是不成的。” 这怎么越解释越乱呢? 九卿牙一咬,挪啊挪,终于挪到了元绣的身边。他伸出脑袋去看她的脸,但是元绣把脸一转,不给他看。 他再伸,元绣再转。 两人如此这般的一来一去,到最后,元绣已经变成了盯着车厢角落的墙壁看,退无可退。因着九卿不停的凑过来,整个人把元绣的后退之路给堵着。要想再转,就得腾挪下身子。可是路被封死了,往哪里挪? 就听到九卿那欠揍的嬉笑声从耳边传来,“娘子为何面壁?该面壁的是为夫才是。” 元绣狠狠咬牙,几乎要讲一口的银牙咬碎了。可她还不能动怒,动怒了不就是被他给激将成功了吗?到时候脑子一热,又被这诡计多端、巧舌如簧的人给带着跑了。 “我不会说话,嘴笨得很,阿绣应该原谅我才是。”九卿贴的近了,两人的头发都已经交在了一块,说话的热气吹拂在元绣的耳畔。他正想说第二句呢,只觉得胸口一阵大力袭来,整个人没个防备的往后一倒,脑袋砸在了车板上。 好在这车子上铺了厚厚的缎子,到没有如何,只是砸出一声闷闷地响。 “小姐,公子,你们没事吧?” 九卿揉着后脑勺,小眼神哀怨极了,“没事,就是不小心脑袋磕了一下。” 外头的红玉惊疑,这小小的地儿,脑袋是怎么磕到的?江公子看起来不像是这样鲁莽的人呀。 此事不得解,她转念一想,大概也明白了什么,打定主意里头在有些什么动静,她要不要再管了。 “我怎么感觉我的脑袋嗡嗡的响,是不是砸坏了脑子,本来人就笨了,要是在砸傻了,该如何是好?”九卿苦着一张脸,揉着后脑勺,好像那脑袋真的疼的十分要紧。这种苦情戏,他可谓是信手拈来了,长着张漂亮脸蛋儿的人,不论是男女,都能占到大便宜的。 九卿常使这招,而且屡试不爽。即便是脾气如此反复无常的元绣,十次也得有九次中招。 很可惜,这次就是那十里挑一。 “阿绣,我刚才说错了话,也已经被你砸了脑袋,你就完了那些混账话如何?我可以再被你打一次,两次,十次也无妨的。”九卿说着软话,动作到时极为利索地欺身而上,手臂刚刚搭上元绣的肩膀,就被她一把抓起,凑到了嘴边,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这口要的真的重,半点儿没留力气。九卿眼睛瞪得大大地,突如其来的疼痛直通到了脑子里,让她短促地叫了出来,但很快又将后半声给咽了下去。 “再用点儿力气,再重些,最好这道疤能留一辈子,这样才好。”九卿脸上那短暂的惊愕褪去了,反倒是恢复了从容。他像平时那样笑语晏晏地看着元绣,倒让咬着九卿的元绣有些不自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口中的力道。 她把那手用力一扔,好像十分嫌弃,“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九卿抬起那只手,拉开袖子,白皙的手臂上那圈整齐完整的齿痕上面还透出了点点的血痕。他抹了一把,啧啧称奇,“好牙口。” 元绣脸一红,却不想被他看出。从怀里掏出了一条丝帕,那是她闲来无事绣着玩儿的。她擦了擦嘴,不知道是在和谁赌气,“我咬的太轻了。” 九卿跟着点头,“我也觉得实在太轻了。” 元绣两只眼睛等着她,脸颊气的鼓鼓的。这是极难看到的样子,平时哪有被气到这样,说一句被顶一句,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面前自动拉开袖子又送上来的手,元绣卡壳了数息,“什么意思?” “这可是娘子你主动与我亲近,最好是能留一辈子的印记,自然是有多重就多重。这样才能体现得出你我二人的情深义重呀。”九卿说的声音不大,却也不小。他完全是没想克制的,所以当他们听到外头传来的噗嗤一声笑的时候,元绣已经是恼羞成怒了。 她一把将那面前的手给拍掉,提起不怎么方便的裙子,直接给了九卿一脚,把他给踹出了马车。 “你给我滚!别让我看见你!” “公子你真是有本事,是我辈的典范。”红玉是几个婢女里最为年长稳重的一个了,看到九卿狼狈地出来,抱拳比了个甘拜下风的手势,“小姐这两年,除了发病的时候,情绪已经是极少这样激动了。你能天天逗得小姐又是哭又是笑的,也算是天大的本领了。” 九卿揉着手臂,刚才他伸手挡了一下顺势退出了车厢。别的地方是没伤到,可这手臂被踢了一下,还没用劲儿去护着,难免有些疼。他嘿笑了声,“哪里哪里,实在是阿绣她太可爱了些。外头那些人说的话我——” 他兴致勃勃的一番话还没说完,帘子突然飞起来,从里头砸出了一个靠枕正正地摔在九卿的脑门上,把他后半截话给打回了喉咙里。 “也别让我听见你的声音!” 至此,九卿只好苦笑地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无奈地摊了摊手。 好在,马车没有再走多远,很快就在一座极为风雅,却又有些隐蔽的地方停下了。这地方看起来有些陌生,只不过似乎可以闻到隐隐的桃花香气。 红玉跳下马车,走了两步还是没有印象。 “这是?” 第四十三章 “你忘了?你不该忘呀。”九卿挑开帘子跳下马车, 看着红玉摇头, “你好好想想, 我可是带你来过的。” 这时候恰好元绣挑开帘子, 她就已经明白了到了哪儿了。 “这个地方我不怎么喜欢,车夫掉头罢。”她当然知道这是哪儿, 对她来说,这个地方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了些。 她是极少出门的, 即便是出门, 也很少会去人多的地方。更别提跑到一个男人遍地走的陌生地儿了, 也就是在那里,她出了一个让她的名声更加的难听的丑。 闲情公子的桃花坞, 她甚至是闭着眼睛都能把它认出来。为什么?因为她早就已经将那种味道给记下了。 这种隐隐约约的桃花香气暗暗浮动, 直往人的鼻端蹿 元绣就要扯下帘子钻进马车,但手一动,帘子却没如她预想的那样落下来。她转头, 果然是九卿拉住了帘子。 “你放手!” “不。” 元绣怒目,“你想如何?你只说出来, 我也已经陪你出来践行了诺言, 可没答应过你要来这个地方。如果你非要进去, 你就自己进去,又何必拖着我?” “不是这个理,”九卿无奈摇头,“昨日闲情公子来我们府上送了礼的,我也答应了要携你去拜访他, 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再者,我们可是夫妻,难道不应该共进退么?红玉你讲讲理,新婚燕尔的夫妻怎么可以独自出行,还不得给人家看了笑话去?” 说这话的时候,九卿连连给红玉使眼色。好在红玉是个极有眼力的好姑娘,总是十分配合的。她立马点头,答是,在听到元绣的冷哼后,连忙闭了嘴,不再说话。 “我们这是当面去拜访闲情公子的,又不是像上次那样去见一堆人。我跟红玉再一左一右地护着你,保管不让任何心有不逮的男子接近娘子。这个嘛,可就是做丈夫的责任了。”九卿手里拎着扇子,轻轻地点了点胸口,仿佛他就真真正正是个男人了一般。 元绣上下打量了九卿一眼,冷笑不止,“呵,丈夫。” 言下之意,她虽然没说,但九卿也是能猜到的。 你方才可不是说不是做丈夫的最佳人选么?怎么现在却改口的这样快?说话虽然没有明明白白的说出口,可是却像是一记耳光重重的甩在九卿的脸上。他的脸刷的有些红,但也不是羞得,就是有点不怎么自在。 九卿打开扇子摇了摇,降降温,终于瞅准机会把车上的元绣隔着布料,一把扯下了马车。 由于元绣没有防备,被扯下的时候姿态就有些不大好看。脚在车上崴了一下,差点伤着了,她刚刚小声惊呼了一下,九卿就已经发觉了。在地上轻轻跳起来,手里使劲把元绣提了提拉下了马车。落地的那一刻,他不敢过于露骨的去摸那细腰,但还是折中地扯住了衣带原地转了圈,卸掉了元绣身上的力道,这才能平平安安地落在地上。 一套动作坐下来行云流水,要换做另一个人,没有这身手的,还千万别揽着瓷器活。否则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连车上的人带自个儿全部倒在地上。 正因为极少人会去做,也没人敢去做,所以红玉在一旁看的是目瞪口呆。不仅是嘴巴微张,眼睛圆睁,就连口中喃喃了些呓语自己也是没有发觉的。可她这个呓语,就好像是敲响了一记警钟,那边有些出神的两个人登时醒了。 九卿自是不必说,他反应极快。但他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低头去看元绣的脸。他心底还惦记着她的病,脑子里曾经见过的景象还没有消散去,而元绣呢—— 元绣已经是利索至极地将他一把推开,直把这毫无防备的九卿推出了两尺开外。这也是九卿这样身手矫健的人,又往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子。 不过是他突兀失礼在先的,他也明白做错了事情,就跟个捣蛋的坏孩子不敢看人一样,转开脸,瞪着路边的一棵树。 那树长得好极了,不是很高也不是很壮,可是枝叶繁茂,看起来是时常有人修剪的。也对,这样气派的地方,怎可能丢了脸面。 他不知道,他这么一转身,完全错过了元绣那一刻变了的脸色。 她刷的一下,雪白的耳廓漫上了薄薄的粉,很快又变得深了。即便是没有镜子,即便是没有人告诉,她也知道,此刻她定是狼狈极了! 这一切,都怪那个人! 她长至这么大,连她的父亲都没有做出过这样失礼的事情。可是这个人呢?也不知道是哪个夫子叫出来的学生,圣人礼教呢?元绣气得要疯了,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的心中全是对那人的埋怨和怒气,满满的要溢出来。可她似乎忘记了,在认识这个人之前,她甚至是连男子都无法碰一碰的。 即便是,她的父亲。 元绣恶狠狠地盯着九卿的单薄的背影,好像能借此将他的背戳出几个窟窿一般。 九卿虽然能感受到,可他不敢转啊,不是他孬,而是这时候激怒情绪激动的人,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哎,也别在这傻傻站着了。虽然天气转暖了,可也还是有点风。红玉,就麻烦你先去敲门吧。” 红玉应声而去。 逃避也不是个办法,背后灼人的视线终于挪开,九卿才小心翼翼地转身。他站在距离九卿好几尺开外的地方,甚至都不敢直接与元绣对视。不过即便是这样,也能看到元绣背对着他,手指紧紧攥着马车的帘子,指节发白。 “娘子” 九卿迟疑,没人应他。 “阿绣,别气了,大不了”九卿迅速回头看了下,红玉尚在远处,也不可能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即使是厚脸如他,也是不大好意思让人听到接下来这番话的。 “大不了回去,在你面前跪上一跪!”九卿磨了磨牙,最后还是说出了这番话。 这话说的真是万分艰难,可他还是说了。如果不是小时候他顽皮,师父时常罚他跪在湖边,动不动就是三五个时辰,虽说有个蒲团,但也是从小练出来的了。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他不是男儿。都说跪天跪地跪父母,可他也没个父母,再加上还欠着人家姑娘的。跪跪也是不打紧的吧? 九卿低头看了一眼,不得不感慨。 他这个,算是精钢不坏膝盖了吧? 元绣可听不到他心里的这番纠缠,只知道这话简直是惊为天人的。在这个时候,同辈之中,只有女子跪男子的份儿,哪会有男子亲口说出跪自个儿娘子的话呢!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 元绣呆了,她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你、你” “我,我什么?”到这时候,再难说的话也已经说出来了,九卿反倒不难受了。他倒是乐的看元绣一脸不可置信又挣扎惊奇的表情,感慨她是怎么在一张脸上做出这样精彩又复杂的表情的。 “你说真的?不开玩笑?” “自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红玉走过来,随口接了句,就看到自家小姐怔忪的目光,心里头又是一跳。 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这不过是出来一次,心就跟那山路十八弯似的,拐了一次又一次,虽说这每次都是柳暗花明的,可不免后怕哪次就绕道死胡同里头去了呀。她不过是个侍女,只盼着江公子能和小姐相亲相爱的,可别再逗小姐玩了 这念头,九卿注定是听不到了。 “那好,冲你这句话,我应了!” 这话说的豪爽,干脆,不仅是红玉,九卿也是愣了愣。他还以为,元绣是不会 想到这里,才知道自己是低估她了。 他也只能点点头,跪就跪吧,不过是这么噗通一声,能挣的清静也没亏了。 到这里,这出冤家路窄的戏才终于是落幕了。 红玉虽不晓得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两个人显然是达成了共识,这对她来说,可是大大的一桩好事!忙乐颠颠地跟在两人的身后。 他们到的是闲情公子桃花坞的后门儿,如果说前门是用来招待大批雅客地方的话,那么这后门,才是正常用作进出的地方。 红玉刚敲了门,这时候已经有穿戴整齐的门童站在那里了。他们清一色的灰色短打,看起来利索又精干。看到九卿三人的时候,左右两个都已经齐齐鞠躬了。 “恭迎江公子、元小姐,我二人已在此处等候多时了。” 九卿一头雾水,他什么时候送过请帖,表示过要来了?难不成那闲情公子,早就做好了交代?亦或是早就预测到了?可他是今儿个才临时做了打算,带着心情不好的元绣来的呀? “你们家公子,早就料到的?” “自然是。”两人都是同时点头,脸上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胸脯高高挺着,极为自豪。好像九卿刚刚大大的夸了他! “可是——” 第四十四章 九卿迟疑了一下, “我们想要登门拜访府上公子, 不晓得方便不方便?” “公子不在府上。” 九卿皱眉, 他还想要在说什么, 腰眼的位置被什么硬物戳了戳,他整个人忍不住激灵了一下。 他知道元绣的意思, 既然人家说是不在,那就不在。走便是了, 何必再纠缠? 元绣是个心高气傲的, 她可不管人家到底是真的不在还是假的不在, 总之她好容易出来一趟拜访,你既然不在, 那下次我也不必再来, 反正礼数已经到了。 “江公子,我家公子是真有急事出门。从昨日出去起,就没有回来了。这些话, 都是他出门前吩咐我们的,你可千万莫要误会了。”门童一板一眼地说着, 却不像是要挽留几人的模样。 “有话就一口气说完, 要是不想说, 我们这就走。”元绣从九卿肩膀后探出了半张脸,她冷冷地看着这两个门童。一直这么看着,直到这两个年轻的门童受不住她目光了,败下阵,脸上露出羞愧了, 这才挪开了视线。 “这些话都是公子走前说好的,他还说如果元小姐等的不耐了,又或是误会了什么,千万要解释清楚。”一个说完,另一个又接过。 “公子这一趟出门,十分要紧。恐怕近日内不会回来,我们也不知道公子要离开多久。不过听说少则七日,多则半月,也就回来了。” 两个人都说完,动作统一地上前给两个人鞠了一躬,九卿到时有些受宠若惊,而元绣见多了这种阵仗,只当做平常事,眼也没眨一下。 “既然不在,我们走吧。”元绣带头走出去,红玉忙应了声跟上,九卿本也要上前的,可他刚走了两步,其中一个门童忽然小跑着跟了上来,呼唤着他。 “江公子,您慢些,还有句话忘了告诉您。” “什么?” “公子说,若是您有什么需要公子帮忙的,只要跟我们管家说一声,我们会尽力帮您一把的。”说完留下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九卿站在原地,他打量着闲情公子府上,完全没明白,他什么时候竟然给他们家那神神秘秘的公子,有了如此深厚的交情了。 “我跟你家公子很熟么?” 那门童跑了一半停下来,一脸茫茫然地看着九卿,好像他说的不是人话。 “江公、公子?” 九卿挥挥手,“没事,你去吧。” 他想不通啊,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他也不是个喜欢为难自己的人,九卿把这问题直接给抛在了脑后,脸上挂上习惯性的笑容,屁颠儿屁颠儿就跟着元绣跑了。 “怎么?” “嗯?”九卿麻溜的爬上了马车,钻入了马车内。 “舍得回来了?不在那儿在叙叙旧了?” “呀这娘子要是希望为夫在那里在逗留片刻,就去吧。”说着做出了一副想要下车的模样。可他才刚转身呢,这脚还没来得及伸出车外,元绣就哼了一声。 九卿嘻嘻地笑,“哪儿敢啊,娘子叫我往东走,便是西边有座金山,我也是不敢往那儿看上一眼的。” “管你。” 元绣冷笑了起来,然后从车上的柜子里取出了一本书,随意的翻阅了起来。 不过若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她那眼睛基本没有离开过书上的某一行,而是静止的,凝固的。眼神发怔,似乎在想些什么。 车内顿时安静下来,元绣既然不说话,九卿也就没再去招惹她。他坐在和元绣完全相对的一个角落,一只腿盘着,一只腿伸展着。他也在想些什么,想的非常入神。 他在想的事情,是千万不能让元绣知道的。不让她知道,不仅仅是为了他好,更是为了她好。 已经拖得够久了,他已经知道了那块玉所在的地方。不能再拖了 九卿想到这里,叹了口气。 “年纪轻轻,总叹气作甚?”元绣翻了一页书,“日子过得不够舒坦?” “哎,可不是,在外看着光鲜,回家关上门,娘子为大。” “哦,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说着,元绣唇角含笑又翻了一页。 九卿原本是想要在县里在逛逛的,可却被元绣拦下来。但她今天也跟他出来了,践行了约定了,九卿可不敢蹬鼻子上脸的,把她惹毛了可不好玩。所以马车哒哒响,很快就到了元府。 九卿和元绣在府外下车的时候,正好看到从另一个门里牵出来的另一架马车。车夫却不是个熟悉的,见到他们打了个招呼。 “元小姐、江公子好。” “车上哪个?” “是”车夫准备回答,马车上的帘子被一只手掀开,露出了半张芙蓉脸。 是李连湘。 李连湘来元府的时候,是从家里带了个车夫来的,所以九卿才对这个车夫感到陌生。因为他除了李连湘,平时是不会出车载人的。都说主人是什么样的,这下人也是什么样的。这话虽然不一定准,可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主人李连湘是个性子高傲冷淡的,而她从家里带来的,她认为信得过的仆人,自然也有了这一特性。在身边的人里,话少,性子有些沉闷不大爱开口。平日里车夫仆役们无聊,会在某个角落开个小赌局怡情,没事儿的人都会参与。可这车夫不会,他就是闷闷坐在那里,你叫他,他也只跟你说不会。然后跑去喂马,给他洗澡。 所以这车夫,人缘不好。 九卿有所耳闻的,现在忍不住要说,果然是近朱者赤呀。 “表姐,我正要出门,你就回来了。” 李连湘的马车朝着九卿这辆驶来,并排听着。马车掀着帘子,李连湘弹出头来,正巧能看到九卿。本来九卿是想跟她打个招呼的,可手才刚抬起来,那李连湘就已经十分不屑的转开头,只是对着元绣说话。 九卿本来是没把今早的事情放在心上的,可是看到她那个态度,忍不住还是上了心。 难不成,就为了那条手帕,她就气到了现在?他到是不是觉得这位表小姐气量小,而是他从小就被当做小子养出来,又扮了这许多年的公子,压根儿没体会过小女儿家的心思。他就在那里想啊,难不成这样十分正常吗?可他以往遇到的,怎么就没这样讲究的? 他自个儿都忘了,以前跟他打交道的,有几个是良家女子。大部分都是那青楼妓馆里的,大多是清倌,却也不乏头牌。这样地方出来的女子,跟那些养在深闺人里的大家闺秀,那是有天壤之别的! 九卿要是刚将这话问出来,只怕李连湘当场翻脸,给他一个耳光还算是轻的了。 “连湘,你这是要去哪儿?” 李连湘摇头,她也不晓得。 “随便逛逛。” 自从早上被江九卿气的仰倒,李连湘回到院子里心里怎么想不是滋味。她想了很多,先是想起了那个她曾经放在心里在意过的那个人,然后想起了她父亲对她说过的话。 那些话,一句句一字字都像是一把刀,插在李连湘的心头上,让她不能不在意。所以当江九卿对她做出了那样失礼的事情后,她才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侮辱了她,看轻了她! 她觉得,曾经以为这个轻浮男人配得上她表姐的念头,是大错特错! 李连湘想要开口,想要劝她的表姐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可是又想到,这两个人,昨日已经结为了夫妻,太迟了! 她如果这么干,就是毁了元绣的下半辈子,那她会是罪人! 李连湘掐住了手臂,把要到嘴边的话忍住了。她的眼神似乎在诉说着她的无奈,还有欲言又止。 “外面的日头有些晒,天气渐渐热了,还是早些回来。” 元绣有些冷淡地嘱咐了两句,虽然看出了对方眼底里有些想说的话,可既然她不想说,那她也没什么兴趣想听。对这个多年未见的表妹,她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既没有多余的热情,也没有多厌烦。 总归是比陌路人要好些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元绣的冷淡,李连湘有些失落,她点了头,放下了帘子。 “走吧。”她对车夫说道。 车子骨碌骨碌,这么驶远了。 “你又招惹她了?” 九卿还在思索着关于女人家的心思是怎样的,突然被耳边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原来元绣看到他思索的那样认真,干脆凑近了些,声音大了些。她没想到九卿那么投入,竟然被吓到了,她没防备,也被他吓到。 “什么?”九卿眼珠子转了一下,反应过来了。 说起这事,他只能苦笑,“不懂,女儿家心思莫测,我实在不懂。” “既然难懂,又为何还要到处招惹他人?”她这话说得隐晦,没有指名道姓。 想想他到元府这段日子,不就是跟那些各个院子的小姐妹们走得近了些,跟李璟去了几趟画脂坊,看了看花名远扬的乐瑶,最多就是跟表小姐说了几句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可是想着想着,九卿就是一阵阵的心虚。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 “我哪有!”底气不足,只好用声音来凑。 元绣不说话,只是哼笑地看着他。 车子驶进了后门,几个人都从马车上跳下来,红玉很自觉地远远跟在后头,不敢凑前。她最是有眼力的人了,看着两个人的相处模式,还是忍不住发笑。 从来老成严肃的小姐,只要一跟着江公子在一块,就会变得活泼许多。会跟普通女子一样,打情骂俏的,会喜会怒还会吃醋,这可真是太好啦。 就连她都能看出来的东西,可元绣自己,却是当局者迷了。她不明白自己复杂难辨的心思,只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凭地可恨! 他凭什么云淡风轻地跟别人谈笑,又凭什么总来惹她?这样的人,她最是不喜了。 走回小院的途中,元绣一语未发。跟在身边的九卿,每走一步,都得提着心,吊着胆。只怕一言不合又惹毛了人家,到时候哄都哄不回来。 一次两次是情趣,三次四次可就没意思了。 九卿深谙此理,所以他可担心了。 “小姐,公子。”红燕原先坐在远在里头晒太阳,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儿。见到走进来的人,吓得瓜子都掉了,连忙站起来。 可是元绣没理会她,按道理说是不应该的。平时元绣起码会对她点个头。 难不成小姐气她懈怠? 见到元绣和九卿走入房中,那门啪的关上,红燕心中害怕,拉了落后几步的红玉,悄悄地问。 “小姐是心情不好呢,还是她生我气呀?” 红玉刮了刮她鼻梁,“醋缸子翻了,你没闻到?” “啊?哪里的醋缸翻了?厨房离咱们这儿可还有短距离呢。”红燕没听出言下之意,睁着两只迷蒙的眼睛看红玉。后者摇了摇头,没直接应她。 “总归不是生你气就是。” 红燕点头,“不是生我气,那就是生公子气了。我晓得了。” 听到这,红玉哭笑不得。 已经连这小丫头都已经发了么? 第四十五章 门一关上, 九卿就扑身到元绣身边, 正要伸出手去扯她的袖子。元绣未卜先知, 袖子一挥, 竟是一袖抽在九卿脸上,闷声一响, 像极了巴掌。 九卿愣了,元绣也愣了。 她原只想挣开的, 可没想到这样刚好。这一袖虽是抽在九卿的脸上, 却也打在元绣心里。让她顿生出某种委屈来, 顿时咬着下唇,红了眼圈。 她元绣可是元府的大小姐, 从来都是爹疼娘爱的, 何曾有人敢让她终日心事惶惶。宛如江上行舟,或上下起伏,或左右摇摆。原先过得有多自在, 现在就有多么让她生厌。这种人、这种人为什么偏偏要出现在她的眼前? 本来以为元绣会大发雷霆,可等九卿从她身后绕过来, 看到微红的眼眶, 霎时有些手足无措。在身上摸了许久, 终于抽出一条丝巾,正是曾经元绣曾经给他的。九卿手里攥着丝巾,犹豫了数息—— 死就死吧,不就是一个巴掌么! 他胡乱擦了擦元绣的脸颊,却是动作轻盈, 隔着条丝帕,还是尽可能的做到没有肌肤接触,然后匆匆塞在元绣手心,拖了张凳子,坐在她对面。低头抓了抓衣带,抬头又看了看人,开口有些磕巴,“别哭了,再哭就、就不美了。” 元绣眼角含泪,睨他一眼,“那我原来是美的么?” “当然是美的。”九卿微微失神,忽而一笑,“能娶到娘子,是我的福气。” 元绣问,“那我与大美人乐瑶,谁美?” “乐瑶虽美,不及娘子。” 元绣迟疑了片刻,又道,“那我与连湘”说话声音越发低,最后半句,她咽了回去。而九卿以为是他没有听仔细,以至于又问了一句,恰好戳中了元绣的痛脚,凶了他一句。 “一句话都听不清楚,可见也是没将我放在心上的。”元绣怒拍桌子,吓了九卿一跳。后者立马上前,绕着她手拍的地方转了两圈,看的元绣心底发毛,“有话说话,光转着干什么?” 九卿清了清嗓子,有点不好意思道,“阿绣,手疼不?” 元绣:“”说心里没感觉是假的,可元绣又恼此刻的自己,索性全部迁怒。她终于幽幽开口,“你还记得承诺过我什么?” 九卿皱起眉头,答应了啥? “看来男人说的话,果然是不可信的。”然后又幽幽叹了口气,露出一副十分惆怅失望的模样,“枉我还想着要相信你。” 这帽子扣得可太大了,九卿打了个激灵,突然福至心灵。他想起来了,在闲情公子府外,他似乎好像大概答应了什么。只要一想到那个,原本的晴空万里顿时化作了乌云遍野。跪师父也就算啦,反正从小跪了,也没什么旁的人知道。元绣可是他同辈的,跪了以后可不得被她当做笑料来使劲念叨? 九卿的脸时而青时而白时而又黑下去,元绣哪儿看不出来他心中所想,索性给这个刚冒出了点火星子的柴堆浇了一桶油。 “天下的乌鸦果真一般黑,这世上只有阿爹最可信。”说着元绣起身,快步走到门边就要打开门栓。门刚刚打开一条缝,就听到砰的一声响,门竟然脱离了她手的控制,啪嗒一声先行关上。 “好,我跪就是,本就是我对不起你在先。”还不能元绣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九卿嘴角勾起了笑,就这样掀开衣角,从容一跪,就好像他跪的,是别个什么神佛一般,丝毫不见耻辱,只是眼底里星光闪烁,带着一种让人怦然心动的脉脉温情,“只盼我这一跪,你心里能好受些。将来不至于那样怨我,恨我。阿绣,你是个特别的姑娘。这样的你,埋没在后院里,太可惜了。我希望将来有一天,你能真真正正的走出去,然后,让所有人承认你,赞赏你。到那时,我就是死了,也心甘了。” 他说的并不怎么大声,就像随口一说,可又那么坚定不移地看着元绣的双瞳,说完忽的一笑,“瞧你,又被我忽悠了去。这么严肃干什么?快笑笑!”说着,还伸出两只手的食指,将脸颊朝两边一扯,做出了个滑稽而且可笑的表情。 元绣本该笑的,狠狠地嘲笑他。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笑不出来,看着这个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心重重的跳着。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她的心头,既快且狠,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那种绵密的不安,像一张大网,劈头盖脸地兜下来,把她整个人裹起来了。她很想冲过去,扯着他的脖子,让他再说一次,再大声的、诚恳地说一次。可是她是元绣,是元府那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大小姐,她干不出来的。所以,她最后只是扯开嘴角,嗤笑了一声,当做回应。 “跪着罢,何时我心情好了,你再起来。这是要你记住,以后不许替我擅做决定;不许未经我同意,就随便碰我;也不许”元绣说不下去,咬了咬唇,又拍了一下桌子,仿佛手里的帕子烫手,猛地丢下,推开门步履匆匆地仓皇逃走。 元绣坐在屋外的石凳上,看着架子上的花开的正好,心里乱作一团。她好像对那个人,产生了些不该有的念头。她好像,要万劫不复了。 元绣的心抽了一下,不是疼,只是没由来的心慌。她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坐回石凳上。脑子里一团糟。一会儿想起刚才那人的眉眼,一会儿又听见他在她耳边念叨那些没有意义的话。 她烦透了,一脚踢出去,眼前恼人的影子消失了,可面前开的正灿烂的花架也倒在了地上。压倒了大片的花花草草,动静之大,引来了在远处纳凉的红玉和红燕。 红玉赶来,眼前花草狼藉,看着有些心惊。 倒是红燕,心思单纯,直接道,“小姐,你快走开,这花架谁扎的,竟然这么不牢靠,要是砸到了小姐,可怎么好!我这就去将办事的人招来,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不可!免得做事儿总想着偷懒,半点儿不肯上心。”她说完,火急火燎就要跑,被红玉一把拽回,捅了捅腰眼子,压低了声音无力道,“小祖宗,你没看到小姐心绪不宁么,还在这嚷嚷让她烦躁。你快些闭嘴就是最好的了。” 红燕不信,又想要说什么,果然元绣挥了手,让她晚些等她不在院子的时候再让人来修。红玉应了声,连忙拉着眼睛瞪成乌眼鸡似的红燕,飞快地撤下去了。 可撤归撤,这样的小姐让人不安,但又不敢现身,只能躲在一旁花树后,偷偷的嘀咕。可即便是红玉对这次事故,也是一知半解的,两个人叨叨半天,干脆沉默。最后看着元绣坐在那里,发怔了大半天。等到她们蹲的膝盖发麻,人都发呆,才突然叫了一声,吓得红燕下意识起身,麻痹了的膝盖一抽,直接朝红玉扑来,将她压倒在地上,发出砰的声响,和巨大的惊呼。 鸟儿扑棱扑棱地飞走,戚戚哀哀地叫。 元绣的心,越发地冷了。她紧了紧衣领子,“你们去沏壶热茶,送点甜糕饼子来。”红玉应声走了,留下红燕还在原地杵着。元绣一怒,破天荒喝了她一句,“还不快去,愣着干什么!” 九卿不知道跪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又或许是两个时辰,对他来说,都没所谓了。元绣这个姑娘,却如他所说,是个很特别的人。跟他曾经看过的所有女子不同,不是拉着他嘘寒问暖地关切,也不是半真半假地说笑。她虽阴晴不定,可也透着一股旁人没有的真。她的病古怪,旁人只当她疯癫。可又有谁人知道,她冷眼旁观,笑他人看不穿,心中明若镜,止若水。 这样的人,被他搅得乱了心池。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 他笑的身子发颤,膝盖处传来阵阵刺痛,不断地提醒着他——这场假凤虚凰的黄粱美梦,该醒了。 吱嘎。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鹅黄缎面绣着娉婷莲花缀着珠片的绣鞋从昏黄的日光下迈入,接着是淡紫色的裙裾。 元绣提着雕花的梨花木食盒,放到桌上,慢慢地走到九卿的跟前,蹲下了身。 “你真跪到了现在?” 元绣又咬住了下唇,不知道此刻的心情该用什么来表达,只能盯着那人的脸,以期望能看出破绽,还叫她心底的那点愧疚不安至此消散。 九卿慢慢说道,“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我、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嗯,是你心里所想。”九卿收住了笑,元绣也不自知绷紧了身体,然后看着那人的手朝着她慢慢地靠近,最后落在她的头顶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动不了,好像被附了身,定住了形。 元绣怒道,“你对我干了什么?” 九卿兀自一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手毛脚的。”他逆着光的眉眼,这一刻漂亮的惊人,看的元绣的脸突的热了起来。 “你瞧。” 他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片极小的叶片,是下午散落的花架落下的叶子,飘到了头上。 元绣有些窘迫,更多的是无措,一把将九卿的手拍掉,然后把食盒的盖子揭开,先将炖好的莲子羹拿出来,然后是芙蓉糕,酸枣片。 莲子羹热气腾腾,香气晕散开,化在屋子里。九卿动了动鼻子,有点开心地说,“阿绣,这是你炖给我吃的么?手艺真不错。” 他说这话的时候,从地上一跃而起,虽然因为膝盖刺痛有些不稳,但还是扶住桌子站住了。 然后,他一把将莲子羹从元绣手里抢了来,三两口全都倒到了嘴里。 “吼、吼吃。”他吃的两颊鼓鼓囊囊,说话都含糊不清。 元绣皱着眉看他,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他今天,怎么这样可又很奇怪的,并不十分讨厌。 “要是能一直吃到阿绣做的东西就好了。”九卿拿起一块芙蓉糕塞入口中,餍足地说道。 元绣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状似无意道,“这可不是我做的。”她只不过是洗了银耳和莲子,丢进去,加了糖罢了。 才不是她做的。 “哦,这样啊。”九卿若有所思,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她才没有说谎,元绣如是想,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绣帕。 晚上的时候,九卿吹了灯,按照之前说的,她该是打个铺盖,睡在地上的。可是今晚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然不管不顾地把铺盖卷起来,丢在床上,愣是撬了一块空缺,嵌在上头。愣是元绣拳脚相加,全然不在意,仍旧是笑嘻嘻地痛她玩笑,甚至还掐了掐她的脸颊,最后以一个巴掌告终。 元绣怒道,“让你给我滚下去!”说完用脚不停的顶着九卿,希望能把他弄下去。奈何如螳臂当车,障碍悍然不动,反倒是累得她面上带红,气喘吁吁。 “你抽的什么风?!” 透过大开的窗户,幽暗的月光下,九卿的脸上隐约顶着一块深色,道,“地板太硬啦,还是床上好。娘子莫方,为夫困极了,老实睡觉,若有不轨——” 九卿打了个哈欠,没有说完,元绣微凉的手心就碰到了一个冷冰冰的物件。 “这” 九卿努了努嘴,“喏,给你把剪刀防身,不开玩笑哟。阿绣,我睡啦,明天我得早起。” 没过多久,就传来均匀的呼吸。 夜深了,明透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如玉石,美的惊心动魄。 元绣看了几眼,忽然捂着烫起来的脸颊,扯上被子,盖住了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三月中旬生了场大病,拖拖拉拉花了半个月,然后许久没写文,懒惰了许多,干脆回家过了个清明,这才回来更新,很不好意思啦大家。 我知道是没剩几个人了,但还是感谢仍旧在看文的小伙伴,所以留言的全部送红包哟:) 我不会坑的,最多更的慢点,可养肥宰杀~ 第四十六章 清晨, 小院内。 红玉一手搭着毛巾, 一手捧着盆子, 里头装着刚烧好的热水。以往这个时候, 元绣早就已经起床,呼唤她进屋替她洗漱穿衣。可现在多了个姑爷, 一时还不好估摸时间,就只能安安分分地站在门口, 等待里头传来动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 红玉听到了元绣的声音。但不是在叫她, 她很肯定。所以她没有动,只是将耳朵贴近门板, 怕错过什么。 “江九卿!” 红玉听完, 露出莞尔一笑,原来又是和江公子闹了别扭了。自从江公子来了以后,小姐就活泼了许多, 不再像以往那样,冷着张脸, 也会喜会怒会忧会恼, 简直就像是个普通人了。想到这里, 对江九卿又生出了几分感激的思绪来。 屋内许久没有动静,元绣突然拔声唤道,“红玉,进来罢。” 红玉吓了一跳,忙推开门走进去。刚走到内室, 心里就生出了几分古怪的感觉。她将水盆放置在架子上,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元绣问住。 “江九卿人呢?”说这话时,元绣心绪略有起伏,因此尾音就显得有些高,平白多了几分质问的味道,把红玉吓得心里一紧,攥着毛巾的手指绞了绞,才突然回味过来,不禁有些奇怪道,“小姐,今早没见到姑爷出屋呀。” 元绣皱眉道,“此刻不过是辰时过半,他能去哪儿?昨日的事情还未清算完毕,他怎敢就这样不见了踪影!你跟红燕去将他捉来,我有话要好好问他。”只要脑中一浮现昨晚那人的无礼,心中就是阵阵火气涌上心头。手里更是下意识紧捏着一只杯子,由于过于用力,不防备那杯子从她手心中一滑,啪嗒落在了地上,碎成了一瓣瓣。 刚起就遇到杯碎,恐怕不是吉兆。 红玉连忙丢下手中的毛巾,去捡地上的碎片,心中那股子感觉越发浓烈,抬眼去看元绣。她侧面线条绷得紧紧的,心中显然有烦心事情堆积。她手指一疼,低头看到一滴红艳艳的血珠从指腹间冒出来,怕被元绣发现,红玉快速吮掉,收拾好碎片丢到了屋外。等她回去的时候,发现原先在屋内坐着的元绣,也不见了。 “小姐呢?”红燕站在门外,伸长了脖子往内看,没见到元绣,只好朝红玉问道,“不知道小姐和江公子今天是留在小院内用早膳,还是去见老爷。如果要去请早,那我就叫厨娘不用再准备了。” 红玉捏着受伤的那根手指,心中有些不安,“我回来也不见了小姐,想是去见老爷了罢。至于厨娘那里,先做了再说。如果小姐没有回来用膳,那就让他们吃了便可。不过——”说到这里忽然一顿,“红燕,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今晨,我进屋子,却发现江公子不见了,小姐要我们去将他找来,似乎是昨晚上又闹出了什么事情。之后小姐还打碎了个杯子,我去捡它的时候,竟又将手指划破见红,你说这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儿呀!” 红燕一听,忍不住笑她,“我还当做什么事儿,原只是这些。红玉姐姐,你也实在小心过头了。我看你今天是心不在此,所以做事情毛手毛脚的,还非说是有事情发生心里不安。”逞完口舌之快,趁红玉还没上来拧她,红燕笑着跑开,远远丢下一句,“我去找江公子了!” 可忙活了一个早晨,终究是没有找着江九卿。用过早膳,从元定均那处出来的时候,元绣冷着的脸色,和那周身生人勿进的气势,越发惊人。连红玉都胆战心惊,一语不发。 元绣站在院子里,忽的问道,“红玉,你说我这性子是不是让人不喜?” 红玉没个防备,突然被问,楞了一下,连忙否认,“不,怎么会呢。小姐,你是个顶顶好的人了。我跟红燕,要不是你,哪儿能过上现在这样好的日子。”是的,如果不是元绣,她跟红燕决计是另一番光景。她们当初是被元定均拨来的,元绣并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抗拒。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元绣又不是爱苛待人的,所以两个人的日子越过越好,到现在也已经算是元府的半个主子,在下人面前能说上几句话了。 如果不幸被分到了小少爷元清的屋子里,又或者是分到了外院做干打杂的活,真的是想也不敢去想的。由此可见,红玉说这话,确实是肺腑之言,好不作假。 可元绣听了,心底却并未有分毫的喜悦,话锋一转道,“江九卿找到了么?” “江公子我问了门口的小童,也说是没有见着公子出府,刚才我已经找了赵管家,让他发动府内的仆从,帮我们找找公子。” 元绣嗯了声,不再说话,回到小院,就将自己关在门内,留下红玉和红燕两人,面面相觑。这下,就连粗枝大叶的红燕,都已经看出来,这其中却有古怪了。 元绣走到了床边坐下,早上走得急,没和红玉打声招呼,以至于红玉急匆匆跟去找她,床上的被褥也还未整理清楚。昨夜盖着另一人的锦被还团着形状,微微隆起的弧度,好似其中依旧有人沉睡。 她伸手碰了碰那锦被,先是轻轻地。然后,突然一拳砸在上面,恨恨的骂了句,“混蛋!”说完这话,浑身的精力似乎被抽光,元绣仰面倒在床上,一手捂住了眼睛,侧脸贴着被子,整个人埋在里头。 翻腾间,脖子一凉,原先贴身放在衣内的玉石滚了出来,坠在锁骨间。人在脆弱的时候,总希望有人相伴,即便是元绣也不例外。这是娘亲留给她的东西,这个时候,这样巧合的出现,是不是也在告诉她,娘亲就在她的身旁,默默地陪着她呢? 想到这里,元绣心里一酸,伸手掏了出来,可这手感不对,她看着看着,忽的瞪大了眼睛。 “这——”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热情,红包发的破了产哈哈^_^ 不过还是很高兴,还有这么多人在。 第四十七章 时间过得飞快, 当初下山的时候大雪盖满了翠微山的山头, 冷的能刺到骨子里去。而现如今归来, 却是秋高气爽, 花儿开了谢,谢了又开, 不知道山上人如今可还安好? 翠微山人迹罕至,不仅仅是因为它山峰料峭。还因为这山上住了位冷面煞神, 凶得很。 此时羊肠小道上, 慢悠悠走来一只灰色毛驴。它体型不大, 但观它面向,耳朵抖动, 眼珠清澈, 却是十分机灵。从毛驴背上簌簌落下些许残渣,原来背上还驮着一人,正躺在毛驴背上, 悠然自得地啃着糕饼,好不快活。 “也不知现在回来, 会不会被揍” 驴背上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十分哀怨。 不多时, 一人一驴已经到了山顶。 翠微山背面料峭,南面却极为缓和。仿佛是集齐了天下矛盾,背面树林多低矮,枝叶稀疏,而南面花草芬芳, 正值秋日,枝头常见硕果累累。 九卿手里提着以衣服做成的布兜,里头装着十来枚饱满多汁的果子。他本该上前,此刻却站在竹屋外,迟迟不敢上前。 “师父他老人家,近来可安好”九卿攥着手中的布兜,低声喃喃了一句。其声宛若蚊吟,本该随风消散的。可突然他浑身一震,倒吸了口凉气,猛地后退两步,想要躲开破空而来的偷袭,但是来不及! 他心思电转,脚尖一点,刚腾身而起。暗处那人却仿佛早就遇见他这一着,当即又是两片叶子呈品字状,三路袭来,直将他躲闪方向全部封死! “师父,我错了,你就饶了我罢。”九卿面露苦笑,只得举手告饶,但是无人理会他。原先灌注了劲力袭来的叶子,却在半路中耗尽了力道,当击打在九卿身上时,也已经疲软无力,毫无杀伤之力。 九卿本该欢喜,此刻心情却低沉了起来:师父啊师父,你总是这样。若你狠下心来,花草皆可杀人,可唯独对我们,却偏偏这样心软,也无怪乎最后被人利用,晚节不保啊。 他叹了一口气,气还没落下时候,从树影中走出来一名男子,五官是俊美如玉,看他年纪也不过盛年,却无端端头发尽白。 江玉华没有说话,他只是上下打量着九卿,慢慢皱起了修长却雪白的长眉,“你这一趟下山,变了不少。” 他只说了短短一句话,却突然喘不过气来剧烈咳嗽,大约又过了数息,脸上那种因为咳嗽带来的那股病态的潮红才稍微退却。 “师父你——” 激动之下,九卿就要冲上前来,可他刚上前两步,面前的泥地里就插上了一排整齐的叶片,堪比飞刀,或者说比飞刀更为锋利。 妙手玉郎君江玉华,江湖上威名赫赫,鲜有敌手。即便江湖匿迹二十载,也没有几个江湖人不知晓他的名号。是的,虽看着与青年人别无二致,可江玉华已经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前辈高人,年近六十。 出道三十余年,面容却无丝毫改变,这也正是他玉郎君称号的由来。 江玉华冷冷地看着他,“东西呢,拿来了吗?” 九卿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锦盒,恭敬地双手递上,“都在这了。” 江玉华接过扁平状的锦盒,刚一打开就能闻到浓烈的药香味。格子里依次摆放着千年人参、血莲花、金乌草和玲珑玉。而这最后一枚莹光流转的玲珑玉,正是世人口中所称道的“抓破美人脸”。 此乃宝中之宝,世人不知其功效,只当做凡品,争相收藏,以至于转手数载,最后销声匿迹。 江玉华盖上盒子,对九卿点了点头,终于是放缓了声音,“你做的不错,进屋吧。” 九卿嘴唇嚅动,还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默然地跟着江玉华进了竹屋。 “这一趟,你去了不断的日子。这玲珑玉,果真棘手?” 面对来自师父的质问,九卿呐呐不知如何应答。他该如何表示,在山下他找了个娘子,还做了几日的便宜丈夫,骗了人姑娘,还享了好些日子的福。 答不出来,九卿迅速从椅子上起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跪天跪地跪父母,九卿没有父母,从小被师父捡来。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犯了错,跪江玉华,天经地义。 “师娘她可还好?”九卿惴惴不安,连说话都变得底气不足,“我在山下遇到些意外,所以才耽搁了时间。师父,是徒儿的错。” 这一月多来在元府的所有欢愉,在这一刻间尽数消散了。只要想到寒玉床上躺着的人,还有眼前这活尸般的男人,那种愧疚就宛如具巨浪扑面而来,将他埋没。 江玉华的声音突然变得极轻,九卿的话正中他软肋,他的眼睛飘忽起来,总是聚不拢视线,“初儿她只盼着还来得及罢。” 他手里抚摸着盒子里的玲珑玉,慢慢地踱步而来。 九卿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江玉华手中的盒子。或许是受江玉华的感染,他望着盒子的目光带着连他也不清楚的热切。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着师娘的苏醒,还是在思念那枚玉的主人。他分不清楚,只知道他的心忽然抽了一下。不疼,只是有些闷闷地,让他说不出话来。一时间,连目光都怔住了。 见此,江玉华的表情一怔。 他也曾经历过风风雨雨,又怎会不知道九卿的眼神代表着什么?这一年,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轻轻拍了拍九卿的头顶,叹起气来。 “卿儿,为师赠你一句话。” 九卿抬起头,江玉华的脸在日光的照射下,几乎发出莹润玉光。 “且行且珍惜。” 他说完将九卿从地上一把拉起,突然又笑了,“一眨眼,你也这么大了。我若是没记错,你也也十八了。人言常道,女大十八变,我的卿儿,如今也已经出落得十分美貌了。不知道哪家的小子,才可以配得上你。”他随手摘了朵开得娇艳的秋海棠,簪在九卿的乌发上,“你瞧,花儿开的这样美,为师总不忍心让它这样逝去的。鲜花配美人,多漂亮。” 一番话,说的九卿脸上飞起了薄红。 江玉华极少夸人,更多的时候,他是严厉的,是残酷的。这十八年来,来自师父的夸奖屈指可数。每次,都是值得九卿用血汗去为止拼搏的。 他的意思,九卿明白。 花了这么多年,他完成师父所托,功成身退。 她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何必再做这不伦不类打扮,游走在男男女女之间。可这么想着,心里却忽然有几分失落。即便是江玉华的赞赏,也填不满心中的空荡。 两人走得不算快,途中九卿却一直在想。 江玉华是个行事深沉的男人,他很少与人推心置腹。九卿自幼被他抚养,只管传授技艺,却从未告诉他,为什么。更多的,是让九卿自行寻找答案。就好像这回,他让她下山为他搜寻着诸多宝贝,却从未向她介绍过功效。 九卿迟疑了数息,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师父,这玲珑玉,到底有什么作用?”她也曾经道听途说,可玲珑玉实在珍贵,也没几个人看见过它的模样。最后在众人口口相传中,几乎要成为圣品了。 江玉华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你也听到了什么传闻?不妨说来,让为师听听。许久未下山,已经不知道江湖是何等模样了。” 九卿一惊,突然有些后悔。 第四十八章 “你为何不说话?”江玉华瞥了她一眼, “为师的话已经没有用了么?” 九卿低下头, “我曾经听说, 将玲珑玉中的血玉髓导出, 可以治疗百病。就是不知这传言,是否属实。” “属实如何?不属实又如何?” “如果要取出玉髓, 是得将玉敲碎么?”九卿小心翼翼地看江玉华的脸色,可后者脸上的表情, 却颇显得微妙, “师父?” 江玉华看着她不答, 良久才悠悠的问,“卿儿, 这块玉, 你从哪儿弄来的?” “啊?” “你此次下山,能够将它带回来,实乃大功一件。你若是有什么要求, 尽管提出来。”江玉华话锋一转,“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说过这玲珑玉的踪迹, 可见是被人珍藏起来的。到底是被谁家藏了起来呢?” “大名府庆云县, 元府。” 短短几个字, 像是从喉间溢出来,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失态,连忙调整好脸上的表情,不敢泄露分毫。师父洞察力惊人,若是被他抓住破绽, 只怕非得将前因后果弄个明白不可。到时候又得被关在翠微山上,许久不得下山了 “元府?” 江玉华思考起来,“江湖中有姓元这号人吗?” 九卿摇头,“从未听过,他们家三辈从商,在大名府颇有名气,但是却并未和江湖有什么牵连。” “三辈啊,距玲珑玉上次在江湖现身,似乎是在六十年前呢。”江玉华掐指算了算,“三辈的话,似乎也差不多。” 他越说,突然越对这个元府感兴趣了。 “来来来,路上好好给我说说这个元府的趣事。先给我说说六十年前,元府的当家人姓甚名谁?” 九卿只觉得喉头一哽,她只是想问问,这块玉到底还有没有完璧归赵的那日,谁料得到,话题的走向竟然如此的猝不及防? “这个这个好像是叫元什么来着”她没事干记这么个老祖宗干什么,九卿自然是记忆模糊的,真要她去想那人,怎么想也想不起。 “现在家主名叫元定均,是名员外。上代似乎叫做元赫,上上代似乎叫元、元兆宜?师父,徒儿记不清了,当初听得不太认真。”这不能怪九卿,毕竟只是去偷个东西,谁没事干去记人家的祖宗叫什么。能把当前的情况调查清楚,已经是十分敬业的行为了。 或许在别人面前她能理直气壮的辩解,可在自己最敬佩的人面前,她不敢。只好把头压得低低的,仿佛刚出茅庐的小子,怯生生的。 “元,兆宜?赵宜?哪个宜?”江玉华看向九卿,后者连忙答道。 “君子宜之的宜。” “啊,赵宜,似乎曾经哪里听过。” 九卿心中一惊,抬头看向江玉华,可后者已经走开,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她被勾的心痒难耐,心中不断猜测这所谓的赵宜到底是何方神圣,可她长居山中,又如何了解几十年前的江湖风云呢?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回到翠微山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山上飘起了雪花,已经入冬时分。 “山下大抵快要过年了。”江玉华掀开棉布厚帘,推着木质的轮椅,朝着九卿缓缓走来。 树梢上的叶子掉的光秃秃的,堆积了白雪。一说话,像被惊动了似的,扑簌簌的往下落。 九卿紧了紧衣领,好在边缘镶着圈狐毛,寒风不至于倒灌,也还算暖和。 “师娘今日可好?” 轮椅上坐着一位中年美妇,头发虽然带了银丝,可看着却依然十分温婉。她闭着眼睛的样子,仿佛熟睡,而非昏迷了十载。 她身披狐裘,整个人被裹的严实。空中的飘雪落在她的脸上,被江玉华随手拂开。 “不错。” 他望着女子的表情,几乎让人心醉,那种温柔流淌出来,好像要将冰雪消融。 这样的师父,是不多见的。 师娘,即便是集齐天下至宝,也无法让你睁开双眼吗?师父等了你十多年了。 九卿颇感辛酸,人间三大悲不过是,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喜欢的人近在眼前,却偏偏求而不得,多么痛苦。 多么痛苦 她几乎感同身受,在叶初的身边蹲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沉睡的美人。 叶初被江玉华保护的很好,十年过去了,却丝毫没有老去。时间,在这两人身上都仿佛停滞。 “年关将近,山下不知道该如何热闹,委屈你留在山上陪我们两个了。”江玉华淡淡地说道。 “不,怎会!”九卿忙反驳,“师父,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江玉华好笑地看着她,“我有你师娘就够了,哪需要你永远陪着我。你有你的命定之人,陪着我这个老头子做什么。” 说话间,他轻轻地摩挲着叶初的脸颊,“我知道你心有所属,今年过年,你就下山去找他吧。” 他没看九卿,可九卿却是一愣。 她心有所属?为何师父这样说?她并没有心仪之人。师父这是要赶她走吗? 想到这里,眼睛就是涩,他知道师父当初养她,就不是出于什么善心,可相处十多年,彼此早就成了无法分割的存在。若是被师父刚下翠微山,就宛如浮萍无根,无所归依了。 她突然很心慌,扯住江玉华的袖子像儿时那样晃了晃,哀声道,“师父,你别赶我走。我会好好照顾师娘,直到她醒来的”声音越来越小,带出了几声微弱的哽咽,而后脑袋就落下了一只手掌。 “傻孩子,你想什么呢。”江玉华斥道,“我只是想跟你师娘过个好年,不想你妨碍我二人罢了。再则,你以为你能瞒得过我?你师父我可是过来人,心中有没有牵挂,我还能看不出来?” 他指着九卿的心口处又道,“你真该照照镜子,看看你的表情。你说,如果不是心有所属,为何待在山中数月,却整日望着下山之路。你以前,总是爱缠着为师的。你好好想想,已经多久没有跟在为师身后了。” 九卿说不出话来。 “你已经长大了,这回放你下山,你不应该高兴吗?” 九卿愣住,她高兴吗?她应该高兴吗? “下山以后,就换回女装吧。你是个姑娘家,总着男装,哪还有人家要你。”江玉华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为师在你的桌上放了样礼物,你拿好后,直接下山去吧。” 说完他推起了叶初的轮椅,身影在雪地里越行越远,而后就进屋了。 “女装” 九卿喃喃着,低头看了看她身上的打扮,心情五味俱全。 她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身上的落雪,转身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掀开帘子,果真如江玉华所说,桌上有一个小小的木盒,看起来略有些粗糙。 江玉华闲来无事,总喜欢随手雕些小物件。木盒看着简陋,可花纹却颇为细致,上面是一朵双生并蒂莲,开的正灿烂。 她拿起盒子,下面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了五个字。 且行且珍惜。 是之前师父说的话。 九卿缓缓打开了木盒,里头静静躺着一块美玉。 玉质莹润,完美无瑕。 美人脸上的红痕终于褪尽了。 九卿忽然叹起气来,只觉得手上的东西烫手的紧。 第四十九章 山下和山上果真是两个世界, 翠微山上白雪皑皑, 清冷至极。可山下年关将至, 街上人来人往, 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你听说了吗?那件大事儿啊!” “什么呀!别卖关子了。” “我听人说啊, 那家的疯小姐,当街打人啦!” “不会吧, 不是说她从来不出门的吗?!” “好像是她家那个倒插门的女婿跑咯——” 街上人来人往, 茶馆棚子某张大桌上, 坐着两个粗布衣裳的黑脸汉子。其中一人面带短须,每说一句, 就摸一下胡子。见同伴十分惊诧好奇, 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往他那阔口大瓷碗里倒了一碗茶水,一饮而尽,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压低声音故作古怪道,“我也是听我在她家干差的表弟说的, 消息绝对可靠!” “也难怪要跑, 虽然是家财万贯, 但是每天伺候这么个疯女人,也实在太为难人了。”另一人拍着手掌突然吆喝了声,竟然十分同情那人。 “就是就是,听说跑了以后,那元府疯小姐就性情大变, 竟然堂而皇之上街抓人。稍有不如意”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就打就踢,元府势大,谁敢还手啊。” “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当今世道,有钱就是王法,老弟啊,最苦的还是咱们这些老实人哪。” 两人说着说着,忽然又感慨这世道不公,话题一下扯远,不多时就付账离开。 等俩人走远,从那茶馆里走出来一女子,头戴斗笠,身着白底红裳,体态纤瘦,步履轻盈。她走的并不如何快,可不多时,就消失在闹市之中。 过了许久,红衣女子又从巷子另一头走出,趁着无人注意,她纵身一跃,直接跳上了面前大宅屋顶,然后她就不动了,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街道。往来的人很多,可却没有她熟悉的身影。 九卿回来这庆云县已有两日,她并未贸贸然前去元府,反而是终日斗笠覆面,在这街头巷尾最是消息灵通之处奔走。 其实根本用不了两天,庆云县也就是这么点大的地方。比起周边县城苦苦挣扎于温饱,要富足不少。可人啊,吃饱喝足了就想乐乐。于是屁大点儿事,就被抬出来上纲上线,人人奔走相告,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元府女婿携宝潜逃,元家小姐疯病又深。 九卿心情复杂,也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悔恨。 欣慰的是,那段困扰着元绣的往事,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或者说被更为重要的事情压倒,让她挣脱了束缚,竟然踏出元府大门,上街了。悔恨的是,众人口中的疯病加深,似乎确有其事。 当初她携宝离开,不是不愧疚的,可一边是恩重如山的师父,一边是相识没有多久的假娘子,孰轻孰重,似乎是一目了然。 这让她回到庆云县后,甚至不敢踏足元府所在的这条街,每日只敢徘徊在附近,听来往行人的流言碎语,以期了解她近况如何。但越听,心里越是不安,终于按捺不住,决定亲眼看看。 归还了这玉,我便离开。 来庆云县的路上,九卿对自己如是说道。 此刻,她坐在屋檐上,望着对面的元府,手里却仍旧不自知的摩挲着那块早该归还入元府的美玉,再次暗自喃喃。 毕竟是我负她骗她,我就看看她近况,若是不小心刺激了病情,只怕适得其反。只等时机一到,我就还玉离开。 这么说着,也就信了这番话,慢慢地平复了内心的那种躁动和不安。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原本热闹的街道静了下去,没过多久,慢慢驶来一辆华美的马车,踢踢踏踏地在元府面前停了下来。 九卿心中一震,顿时打起了精神。 “快来人!” 马车上跳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快去搬一张小凳子来,原先马车上那张给砸坏了,小姐马上就要下车了。” “搬张矮脚凳来——” 门童刚朝着大门内叫了声,就看到马车帘子突然被人粗暴地掀开,一道人影直接跳下了马车。 “有什么好麻烦的,你既然能下车,我还不成了?” 女子一身略显得繁复的大红衣裳,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宛如火焰一般,几乎要灼伤人的视线。 原先一头披在肩上的乌黑秀发,此刻却束了起来。 她说话的时候,很冷。就好像冰渣子扑面而来,又带着点狠。 红玉吓得不敢说话,慌忙低下头去。 “不敢。” 元绣重重哼了一声,提步朝着大门走去。在要迈入大门的那一刻,忽的停了下来。就好像感受到了什么,她扭头朝身后看去。 “小姐?”红玉跟在元绣身后,见她回头,也跟着转头。可元府对面,除了高墙飞檐上堆着的薄薄白雪外,还能有什么? 元绣缩在宽袖中的手指,攥了攥衣袖,没有出声搭理红玉。她盯着那屋檐,沉默良久,很快便甩着袖子匆匆离去。身后茫然不已的红玉慌忙跟上,门外提心吊胆的门童长松了口气。 其中一人摸着额头对同伴念叨,“这日子可真不是人过的。” 另一个人应道,“可不是!也不晓得那姑爷为何跑了,小姐这病又不是一日两日。要受不了就不该来,给了颗甜枣又给人一掌,弄得小姐变了个人似的,简直混账!” “那种人还叫什么姑爷,我要见着他,非得揍他一顿,一泄心头之气不可!”他话刚说完,忽然见身前同伴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晃了他两下,才奇怪道,“你怎么不说话了,见鬼了吗?” “我好像看到一道影子,飘过去啦。” “你别吓我!青天白日,哪会有鬼!”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元府的大门就紧紧闭上了。 这也是自元府姑爷失踪后,小姐下的命令。 天黑之前,关门谢客,禁止出入。 第五十章 “姐, 我特意给你带了鸟食回来。那只小畜生可真是好命, 这日子过得是比人还舒坦。”元清手里拎着一小袋子的东西, 刚走进元绣的闺房, 就把它甩在桌子上,发出砰的巨响。 可是, 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咦,我姐呢?” 元清在屋内转了两圈, 不该呀, 平时她早就回来, 应该是要待在屋子里的。可是天都黑了,房中竟然无人? “人都死哪去了, 快给小爷滚出来——” 元清踹了门一脚, 还是没人搭理。无奈,只能咕哝着转身离开。 没想到却在花园的小道上,和元绣不期而遇。 元绣手里提着一只精巧的鸟笼, 里头四处奔达的小家伙,正是元清口中的小畜生, 元绣捧在手心上的小乔。 元清道, “姐, 我给你小畜生带了点鸟食,放你桌上了啊。”他转身就要走,却被元绣叫住。 “怎么了?” 元绣举起鸟笼,看着里头的小乔,不经意道, “你叫谁小畜生?” 糟了! 元清脑门上的汗,顿时冒了出来。他说的太顺口了,都忘记了元绣早就禁止他如此称呼小乔。上次叫错,似乎还是一个多月前,结果被罚了一个月的月钱,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他没钱到处混,只能四处奔波找人借钱。借到后面,已经是没人愿意见他。只能老老实实在在元府呆了一段时间,元老爷还夸他转了性子。 殊不知,都是没钱惹的祸。女人真可怕,尤其是被男人抛弃的男人。元清心中一惊,脸上立马赔起了笑,“姐,我的错我的错。你能不能就饶了我这回?我下次再也不敢犯了!”他举着双手告饶,可是元绣却不肯看他哪怕一眼。 情况不妙,元清心里暗自哀嚎。 混账江九卿,你怎么敢就这么甩了锅逃了!元清心中咆哮不已,可偏偏面上不能露出分毫,更不好提起这个禁忌一般的名字。心中早就将江九卿捅了千刀万刀,剁成肉泥。 “小祖宗,我错了还不成?”元清不再看元绣,而是朝着小乔鞠了几个躬。他长这么大还没对什么人低声下气过,他姐是头一份,但那时他姐啊,也就算了。眼前这么个小畜生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受他一躬! 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元清长长一揖,小乔啾啾叫了两声,他顿时面露喜色,“姐,它原谅我了。你别扣我这个月月钱可好?——下个月也不要扣成不?大不了这段时间我都安分守己,不再四处惹祸。” 他叽里咕噜说个没完,全场却没有一人开加过口,情形一度十分尴尬。 “看在你如此诚心诚意的份儿上,”元清猛地松了口气。 “过几日有个庙会,你就替我做东道主带连湘出门。须得好好听你表姐的话,若是她回来找我告状,你便再也别” 话还没说完,元清就哀怨地应了。 “懂了懂了,别再说了。”现在元清最怕的人,就是他姐。 说起来,不就是一只鸟吗!他奶奶的,小爷我竟然比不上一只傻鸟,这叫人情何以堪!小样,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你给小爷等着! 想到这,元清就转身气冲冲离开。 见状,元绣还是连目光都懒得分点给元清,最后也不知道是在与谁说话,淡淡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总是嬉皮笑脸,总是心口不一。 想到这,元绣的牙狠狠咬住了下唇。心中烦躁挥之不去,她干脆将手中笼子丢给红玉,命令全部不准跟上,自顾自走了。 小乔依旧在啾啾叫着,红玉手里捧着它,既不能跟上前,又不放心走开,原地踯躅了半天,最后还是跺着脚回了小院。 心里藏着一股气,任她对着打骂他人,也无法消减分毫。这驱使着她,见到路就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竟然是在自家宅子里迷路了。 时值冬日,墙角梅花绽放,暗香浮动。 元绣顺手摘了一根,梅花在枝头开得正灿,却被她摘下来,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凋谢了吧。 她闷闷地笑了起来,将梅花一瓣一瓣的扯下,揉碎。梅花的花汁在她手掌晕开,很快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元绣看着落在雪地上的残花,顿时觉得这就像是她的一辈子。 开的正好的时候,突然遇到了那个纠缠她一生的噩梦。本来还能将就活着,可却遇到了错的人。 梅花还未来得及灿烂,就已经枯萎了。 “江九卿!江九卿!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又为什么要盗玉消失!”元绣气的脸颊通红,用力地踹着眼前的梅花树,直将花瓣震的从树上洋洋洒洒飘下来,落了她一头一脸,“我好恨,好恨!最恨的人就是你!” 要是再见到你,我一定废了你! 或许是踢得累了,又或许是这个地方太过安静,安静的让她忍不住想要发泄一下心中的痛苦。元绣靠在墙上的身体,慢慢地滑落,最后蹲在梅花树边上的墙角。脑袋埋在膝盖上,双手捂住脸,低低得啜泣起来。 可是也得能再见到他啊 反正此处偏僻又无人,再也不用伪装艰难。心里一旦开了口子,那种委屈就像潮水一般涌了出来,将她整个人淹没。 很突兀的,或者又不那么突兀,元绣放声痛哭了起来。她哭得太投入了,以至于都没有发现,就在她身后的墙上,蹲着一个披着白色斗篷,整个人几乎要融入冰天雪地的人。 阿绣,我错了。 可她的声音太小了,很快就掩盖呼呼的北风中,散去了。 大概是哭的累了,元绣用力擦了几下脸颊,完全不在乎被搓红的脸颊。她抽抽搭搭地站起身,却因为久蹲不起,膝盖发酸。脚下一软,正好踩在雪堆中,整个人一滑,直接朝着背后那棵梅花树撞去。 她果然太笨了吗?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难怪所有人都那么嫌弃她。 元绣闭着眼睛苦笑,等待着剧痛袭来。 可是等了很久,人没有撞在树上,却落入了一个有些柔软,又带着些清冷寒气的怀抱中。 此处本该无人,这是谁? 元绣还没睁开眼睛,整个人就超前迈出一步。她猛地转身,想要看看扶住她的人是谁。可当她真的转过头去,除了白墙老树,哪还有什么人? 元绣揉了揉眼睛,雪地上确实带着一层浅浅的脚印。如果不是这个,或许她会真的以为,这只是她的梦。 “你是谁!我知道你在,不要躲了——” 来无影,又去无踪。除非鬼神,否则必定身负绝技。 他 元绣心中发狠,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清脆的一声响,在雪白的右脸顿时浮现出了明显的红痕,可见她下手之重,之狠。 不是他,那人身上带着淡淡的寒气,似乎是为姑娘。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在我元府故弄玄虚?” 没人应她。 看样子,对方并不打算搭理她。既然帮她,说明并没打算对元府不利。至于别的,她今天心已经很累了,不想再考虑其他。 元绣站在原地,任何寒风刮过面颊,等待脸上的异样恢复,不多时,就听到远处不断传来呼喊声,似乎是在叫她。 “小姐!你在哪里——” “小姐——” 红玉带着几个仆人好看了元绣,立马冲过来。她上下打量元绣,见她没出什么意外,心里那块巨石从放了下去,轻轻松了气。 “小姐,元府很大,许多地方极少有人去。以后还是让我们跟在你身边,也好有个照应。不然今日这样,实在令人担心!”红玉忧心忡忡地看着元绣,生怕她说不。 元绣没回答,反倒是沉声质问,“我不是叫你们别跟来吗?那你又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红玉没吭声,盯着自己的脚尖宛如哑巴。 身后跟着的小厮中,有一人心悦红玉已久。见此,颇有些忿忿,仗义道,“小姐,红玉姐可是听了你的话回去了的。只是后来不知道谁给她送了字条,让她快点来这里找你罢了!” 元绣这才注意,红玉的手上确实没有提着小乔。她错怪了这个跟了她许多年的忠仆,忍不住放缓了声音,“什么字条,我看看。” 早知道元绣有此一问,红玉立马递上来。 展开一看,不过几个字。 绣被困于西苑,速去 但这字写得实在过于端正了,以至于压根就看不出身份风格来。她又想起刚才神出鬼没扶了她一把的人,想了又想,直到脑中略凌乱,才才纸条塞入袖袋中,彻底放弃。 “吩咐赵管家,查查府内可否有身份不明之人。” “是!” “我明日还要出门,叫车夫不要再重蹈覆辙了。元府,不需要这样的下仆。” 红玉一窒,只得答是。 小姐,越发严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破千那天,加更一章3000 不过我估摸着这应该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待定待定 第五十一章 这一日, 李璟正巧来此处赴朋友之约。路过元府时, 驻足门外, 感慨片刻。身边小厮心领神会道:“公子, 你可是又想起了江公子?” “可不是,江九卿那家伙, 也不知道跑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当初嘴上可把元绣吹的跟什么似的,结果脚底下抹油溜得又比谁都快, 我真是服了他了。” 小厮是从小跟着李璟的, 主子的心思摸得不可谓不准, “可我看公子倒不像是真的佩服江公子的模样,想必还有其他的话没说出口。” 李璟瞪了小厮一眼, 后者吐了吐舌头, 知道李璟不会把他如何,倒也不真的害怕。不过他这话确实是说到李璟心里去了,正好接着他的话头给说出来, 也松快松快。 “自从江九卿那家伙走了以后,咱们这小小的庆云县被这元府大小姐倒腾成了什么模样了。老爹天天唉声叹气的, 我又不是个聋子, 怎么可能听不到看不到。”李璟眉头深锁, “我看着他天天叹气,我还乐的起来么。” “难怪公子你最近连门都少出了。” 小厮乐呵呵地说完,李璟当即就飞起一脚揣在他屁股蹲儿上。 “要你多话!” 当然了,这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个就是江九卿走了, 少了个有意思的朋友,自然是兴致缺缺了。 李璟摇头晃脑地叹着气,想要甩开这些乌七八糟的念头。人走都走了,看样子也不会回来了,还老惦记着干什么。又不是老娘儿们,磨磨唧唧的,真是惹人烦了。 他心里暗自唾弃了一番,立即加快脚步要离开此处。 可就在李璟要离开元府范围之时,正好看到前面街巷处走过一人,身着白色斗篷,身影几乎要消融在雪天之中。虽只有侧颜,可看起来却是熟悉无比。 “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 !” 李璟突然就冲了出去,也没给小厮个防备,顿时就把他给丢下了。 可等到小厮追上以后,却看到李璟脸上带着失落。 “少爷,您到底是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江九卿!” “啊?” 小厮不明其所以然,江公子不是早就已经卷宝跑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我看到个长得跟江九卿有六七分相似的——哦不,不止六七分,我只看到了个侧脸,如果是正脸的话,起码也得有八分的相似了!” 这真的不是你看走眼了吗? 他没敢问,但眼神里却透露出如此的怀疑来。 李璟一巴掌拍在身边人的脑袋瓜子上,“要你多嘴!我说看到了就是看到了!” 他又走了几步,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元府跟元绣说一声。 至于跟他约好了的会,不去也罢,反正无聊得很,无甚意思。 “公子,这不是去林公子家的路啊?” “蠢材!本公子什么时候说要去林天琪那儿了!” 最后他们还是回到了元府门口。 大冬天的下着雪,天黑的很快。 现在已经是灰蒙蒙的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该黑透了。 元府大门紧闭,两边堆放着扫好的雪堆,看起来冷清极了。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元府就闭门谢客,轻易不让生人进入。李璟要想进去拜访元绣,这可能性可真是低的没边儿了。 但他本着试试也不会少块肉的念头,还是打算先敲门看看。 “你去敲。” “哎!” 修竹上前用力的拉住铜环敲门,也不知道敲了多久,才隐约听到从门后有脚步声传来。 终于,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这条缝有多小,只够露出里头人的一只眼睛,就这么盯着他们看。见到是李璟,才又把门拉开点,这回终于是能够看到整张脸了。 “怎么?怕我是贼,进去偷你们元家的宝贝?” 李璟有种被人当做小人的感觉,心里很是不痛快,说出来的话自然是带着一股火气。 “哪敢哪敢,李公子拜访元府有何贵干呢?” 守门的门童陪着一张小脸,生怕惹恼了这个李知县家里的小霸王。真的把他逼急了,说不定就要被按在地上打一顿了。 “我是来找你们家小姐的,快快让我进去!” 门童听到他来找元绣,更加不能让他进来了,立马把门给掩上了点儿,颤巍巍道:“公子有什么事儿来找大小姐,可否让小的代为通传?” “呵,这事儿偏偏得我亲口说,再不让我进去,耽搁着了,只怕你们承担不起!” 李璟扯着喉咙叫,不怕别人听到,就怕别人听不到。 此时路上行人稀少,但也不代表就没人走过。听到李璟说的话,纷纷回头看他,门童被他这么一搞,大冷天儿的,急得额头都冒出了汗来。一个外院打杂的,怎么可能真的接触到大小姐?李大公子要这么为难他们,这可怎么办呢! “公子公子您不是不知道我们的为难处的,这叫小的可怎么办才好呢?” 门童急的团团转的时候,李璟再不耐烦等待,直接推了门童一把。门童踉跄几步,差点摔在地上,为了稳住身子,自然是顾不上李璟,终于还是让他成功进来了。 “今天刮的是什么风,竟然把知县家的李公子吹来了?不知道李公子来元府,有何贵干?” 从回廊里慢慢走出来一人,捧着鎏金手炉,雪白的狐狸裘子埋住了她的半张脸,只剩下乌溜溜的眼睛,直视着来人。 这可不就是李连湘。 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头。 李连湘与这李璟,虽同是姓李,可却每每相见,都要闹得不甚愉快,想必这次,也是如此。 李连湘一番暗讽,李璟再是迟钝,也是听出味儿来了。 可他这次惦记着路上看到的人,倒是没恼,反倒是冷静道:“不知元大小姐此时在何处?本公子有点儿事情,想跟元小姐谈谈。” “表姐不便见外客,有事告知我便可。连湘会代为传达。” 对于元绣的疯病,李璟再清楚也不过了,这回也就没有强求,把路上看到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多次强调了此人模样与那落魄的友人极为相似。 李连湘吃了一惊,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那劳烦李公子找寻此人了。” 李璟皱眉,“你什么意思?” “还未确定的事情,连湘也不好去打扰表姐。这件事情对我等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于表姐,那就是顶大的事情。若是公子你眼花了,看错了,到时候扰的整个庆云县不消停,只怕就有违初衷了罢。” 李连湘笑语盈盈地将话说完,李璟竟是找不出丝毫话语反驳她,最后只得在李连湘温言送客语中掉头离开。 修竹回头看了眼,元府大门缓缓合上,不确定道:“公子,咱们这就回去了?” 李璟瞪他:“不然呢?” 修竹立马捂了嘴,再不说话了。 “女人该是柔软如水波的,我这怎的在元府连连碰到两人,美则美矣,一个疯癫强硬,一个言辞锋利,却半点儿没有女人似水柔情之感,真是令人叹惋啊。” “看来公子十分不喜见到元家那对姐妹了?” “美人,可远观。” 李璟连连在李连湘处吃瘪,纵然美色再是诱人,也还是有点吃不消。 能不见,还是不见得好。 “公子,那庙会你还去不?” “为什么不去?” “元家姐妹肯定去啊!” “废话!庙会多美人,岂可为了区区两朵鲜花,而放弃了整片花园!真是蠢材!” 修竹听闻此语,虽然被骂,仍旧是喜滋滋的。 多日不曾出门,能去庙会看看,实在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调整好心态回来填坑了。 暑期放假的时候,我爸要做心脏手术,缓了好久没写文吧。一直坑在这里,是真的很没脸见大家,之前每天心理压力太大,晋江都不怎么敢上,评论区更是不敢翻了,生怕都在骂我。 现在终于差不多了,会开始慢慢填坑,在年前完结掉。 感谢还在坑里等待着我的小天使,鞠躬。我是有点坑,但是只要入了V,就不会坑的,大家放心。 第五十二章 元清在家安生地待了些日子, 当然不是他不想出门, 而是被元绣用话拿捏住了, 乖乖呆在家里, 等着庙会的日子来临,要光明正大的跟表姐一同离家。 不然, 若是在庙会开始前,又在外头桶出了什么篓子, 可就是要被禁足的。 现在的元绣可十分不好惹, 宛如□□桶子, 一点就炸。元清最怕的人早就变成了元绣,至于父亲元定均, 那都不算什么了。老父亲心软, 可好糊弄。 他好不容易在家安定几日,元定均还以为他改邪归正,终于愿意收心, 高兴之下,还多给了拨了近百两银子作为奖励。可把元清高兴坏了, 到了庙会真正来临的那一日, 揣了一兜子银票就要跟着李连湘出门。 他在大门外跟着马车一同候着, 男女有别,自然是不可同车而处。元清又不耐烦坐在马车里头,因此自个儿挑了匹骏马跨坐在马上,就等着李连湘出来。 等了不到一刻钟,元清就已是极为不耐, 暴躁道:“女人家就是事多,出个门罢了,怎能要我等如此久?只怕半个时辰都过了!” “公子,只才过了一刻钟罢了。”站在骏马身侧的青蚨轻声说道。 自那次受罚过后,她对元清可谓是又惊又怕。在他跟前,别说是大声说话,就连喘气都要弱上三分,眼睛也总是望着地上,生怕被他逮住了什么错处,再是狠狠一罚。 元清闻言,犹自疑惑道:“才一刻钟?”他又咕哝了几句,青蚨没有听清,但是想来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没过多久,总算是传来人语声。 李连湘与元绣挽着手从元府内走出来,元清看着看着都瞪大了眼睛,显然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一出。 “哎哟姐,你不是说不来庙会吗?这会子怎么又想起来要来了?”元清可最怕元绣跟着他一块出门了,用屁股想想都知道,元绣铁定样样都管着他。这么一来,还如何玩的痛快?玩的舒心? 他表情立马拉下来了,元绣自然都看在眼里。语气淡漠道:“看来你是不乐意见我同你出门了。” “哪敢哪,我不是以为你不来,看到了正惊讶着呢吗?”为了表示他的诚意,还要从马上跳下来,被元绣拦住。 “免了免了,你当我不明白你心里如何想的一样。我早已说过,庙会今日,只要你不惹出大事端,我就不会管着你,随你如何玩耍罢。”元绣头也不回,挽着李连湘一路走到马车边儿上。那处早已放好矮脚小凳,元绣一脚踩上,拉开帘子坐进车内,等着李连湘同她一道。 “你又何必非要我出来?只怕我一出门,要惹得众人不快了。” 李连湘忙反驳:“怎会如此?表姐不要想的太多了。” 元绣冷冷一笑:“怎不会如此?你当我真的疯癫,对外界传言半点儿不知吗?为了江九卿,我早已惹得全县人不满。而对我的不满,也同样让阿爹头疼。” “表姐” 元绣打断李连湘:“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我给了自己三个月时间等待江九卿,如今三月之期将至,届时我将皈依佛门,与青灯为伴,不再出元府大门一步,为我所造之孽赎罪。” “表姐万万不可如此!要是让舅父知晓此事,只怕他要又要急到犯病了!” “我意已决,你无需再劝。” 心结这种事,不论外人如何说道,除非元绣自身愿意看开,否则没有任何的方法。她曾经有机会解开那个深埋在心底的心结,可机会稍纵即逝,如今那结早已是越缠越紧,只怕今后再无解开机会。 与其沉湎于往事之中,倒不如常伴青灯,来的更为自在些。 车厢内沉默下来,只能听到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李连湘不断注视着元绣,眉头紧蹙。不愿面对表妹的担心,元绣扭开头,揭开车窗上的帘子,朝街边望去。 此时大雪初停,街道两边堆着小半人高的学,有几个小孩围在一块堆雪人玩的快乐。元绣一时间竟看的痴住了,伸出头想要继续看几个小孩,眼前却忽然瞥见一道红白色之身影,十分迅速的闪过。等到她再想看之时,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元绣对骑着马走在马车前头些的元清喊话:“你可有看到刚才一道人影闪过?” “没有。” 元绣只顾着看路上可否有美人,哪有关注什么人影不人影的,想也没想便否认了。 “那身段,以小爷我阅遍众美的眼光来说,铁定是个绝顶大美人!” “与乐瑶大美人可否一比呢?” 青蚨与另外一名女婢各自站在马边儿,跟青蚨的寡言不同,青耀的话要显得多了不少。明显,也更加得元清喜爱。 “那小爷都没看到她脸呢,哪能知晓能不能同乐瑶美人比!说起来,还真是许久未曾见到乐瑶了,怪想念的。” 青瑶娇笑起来,扭头对着后头的马车点了点,元清立马郁闷地不行,“不提了不提了,扫兴。” 庙会距离元府有段距离,但走了半个多时辰也终于是到了。 因这次选的是山上的寺庙作为举办地点,这条山道上的人多,下的人少。元府一行人走到庙会山脚下之时,已经可以看到山道上长蛇一般的人流。从下往上看,倒是壮阔的不行。 “少爷,我看到林公子了!” 青瑶举起手,指了一个方向。元清立即朝那方向看去,见到确是林天琪,顿时有几分激动。许久为曾经见到这群狐朋狗友,那思念之情烧的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 元清当即就要走,青蚨有点迟疑地看了元绣一眼,低声道:“公子,我们是否该与大小姐” “额”元清扭头看元绣,冲她道,“姐姐,这可是你说的,到了庙会便不再管我。保证不闹事,现在可以走了吗?” 元绣懒得搭理她,轻点了下头,元清就已经带着两个侍女拨开人群去找林天琪。 “表姐,我们也上山罢。” 上山的人太多,李连湘还是同来时一般挽着元绣的手。大约是爬了有快半个时辰的时候,眼看着要到山腰的寺庙处了,路段却一时间变得陡了起来。人流是速度也跟着越走越慢了。 在元绣一行人上方,是对老夫妻。双双拄着拐杖,搀扶着对方,一步一步地往山上爬。老人大约是累了,速度跟着慢下来。特别会那个老婆婆,不断擦着额头的汗水,同身边的老伴念叨着身体大不如前。 突然她脚下一崴,没留神朝后跌去。她老伴根本也没反应过来,拉不住她,又被她这么一拉,两个人都跟着倒下去。在他们的身后,元绣与李连湘就差了三级台阶紧紧跟着。 如果这对老夫妻从石阶上跌下来,首当其中受伤的便是元绣与李连湘二人了! 如此危急关头,红燕早已经被吓傻,年纪年长些的红玉最快反应过来,冲到元绣身前下意识要护着她。但其实她这么护住,也是没有多大的用处的。 老人跌下来,到时候撞在红玉身上,惯性会带着她倒在元绣身上,只怕到时候受到伤害的会是一连串的人。 旁边的人都目露惊恐,有的甚至高声尖叫了起来! 就在此时! 一道红白色的影子踩着岩壁奔到此处,伸手往两条腰带上一扯,直接把要倒在红玉身上两位老者拉了回来,撞在她手臂上站稳身子才松开手。 “两位老人家可否有碍?” “没事没事,多谢这位姑娘了。如果不是你,我们都不知道会产生怎么样的后果了。” 两位老者朝着戴着斗篷的女子鞠躬道谢,被对方一把扶住手臂,“这是我辈该为之事,不用放在心上。如果没事,我就先上去了。” 红衫女子扶了扶有些歪掉的斗笠,回头望了一眼,很快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山上走去,没过多久就消失在密集的人潮中。 “表姐,你在看什么?” 李连湘望着怔怔出神的元绣,伸手在她的手臂上扯了扯,这才让元绣回过神来。 “不,没什么。只是我眼花了。” 刚才那人身子回转间,惊鸿一瞥其雪肤红唇,即便没有看到整张脸,仍能够辨出这一张美人脸。 美人何其多,元绣自己,便是众人称道的美人。 可那人不一样,她让元绣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背信弃义,负心薄情的男人。 元绣吃吃笑了一下,吓到了身边的红玉红燕等人,红燕想要开口询问,却被红玉拦住,只老老实实走在元绣身前,为防止再次发生此时,还拉出了七八级阶梯的距离。 红燕悄悄问道:“红玉姐,你为何拦着我,不让我说?” “小姐是想起姑爷了,你还问她做什么?难道要再揭开小姐的伤口吗?” 红燕终于了然,气道:“到底是为什么啊!当初姑爷看着多喜欢小姐,可没想到转眼就窃玉跑了,果真是如小姐常说的那般,男人都是负心郎!” “不论为了什么,姑爷此举确实是做错了。”红玉长长叹息一声,很是惋惜心疼。 惋惜的是一段难得的姻缘如此毁了;心疼的是元绣再次受到了伤害。 众人一路有惊无险,总算爬到了山腰寺庙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继续支持,我会尽量一周五更到完结的XD~ 第五十三章 此处庙会定在半山腰上, 本是引起了一番反对的。庙会自然是办在山下, 方便众人游玩, 办在山腰不方便不提, 还少了许多好玩的地方。山上寺庙虽然出名,但山下也并不是没有。 可惜最后这反对, 还是被强压了下来。既然已成了既定事实,众人只好接受。原先在山下摆摊挑担子叫卖的货郎, 都早早提着东西爬到了山上, 不想错过这做生意的大好日子。 因此元绣等人刚爬到寺庙所在之山腰, 就能看到从有平地处开始,就有货郎搬着小板凳坐在边儿上, 吆喝着高呼着, 吸引着游人过去。 要爬到这山上来做生意,还要来抢位置,竞争者自然是比山下要少一些。再加上位置好, 生意自然是红红火火。放眼望去,只要是有摊贩之处, 总是围着一群人吵吵嚷嚷。 元绣眉头紧紧蹙着, 心中已有不适, 挽着李连湘的手臂也用了些力气,要朝人少的地方走。 红玉是全身心关注着元绣的,她晓得元绣怕人多的地方,这回会出来也是表小姐不断的游说,元绣不想拂了她好意, 才勉强答应下来。 可这并不代表元绣的病就好了,看到这般情景,恐惧早已是涌上了元绣的心头。红玉在元绣身边长大,将心比心这一套学的无比熟练,她当即朝着元绣走近一步,挤开快要碰到元绣的路人,给元绣腾出一片空间。 元绣低低道:“红玉,多谢。”声音虽小,但感激之情却溢于言表。 “这是奴婢分内之事,小姐不必挂怀。” 红玉露齿笑了笑,她为元绣贴身侍婢,待在颜色不俗的元绣身边,自然是被掩去了风头,但实际上红玉在元府内爱慕者甚多,模样自然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这么一笑,元绣忽然想起,这跟了她许多年的忠仆,也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是时候给红玉找一户好人家了。总不能让这样好的姑娘,就为了她耽搁一辈子。 一般做侍女的,即便是再得宠,混的再如何好,也不过是嫁给管家之流,仍是伺候人的。但元绣感念红玉一路尽兴待她,不愿她今后还低头服侍他人,决定托父亲元定均找一户好人家,到时候备好嫁妆过去抬头做人。 这想法并不是元绣第一日产生,但却是到了这一刻才如此清晰了起来。 李连湘见元绣想的出神,连步子都走的慢了,低声问她。元绣淡淡笑了回说没事,几人才继续朝着寺庙走去。在门口捐了香油钱,拿了一把香火,入寺内跪拜。 同元绣几人不同,元清离了元绣,就如同鸟儿出了笼子,顿感自由。忙带着两位侍女,前往找寻林天琪。奈何路上行人如织,人潮中要找出一人,委实不是件容易事情。 直到爬上了寺庙,仍旧是没有找到人。元清不由得有些泄气,还有点意兴阑珊。只得漫无目的地随处走着,专门往人少的地方逛荡,想寻几分的清静。 寺庙之后有一片梅林,红梅开的正是烂漫。还未走至梅园,就已能闻到清浅浮动的暗香,青蚨深深吸了一口,本以为元清会进入梅园,可谁知道他快走到梅园时,就脚步一拐,竟是朝着其他地方去了。 “公子不打算入梅园赏梅?” 元清兴致缺缺:“梅花而已,家中又不是没有,有什么好赏的。如果梅园内有美人,或许可以去赏一赏。”不过元清这话说完,却忽然有了兴致。 “也对,咱们去瞧瞧。梅园风雅,说不定美人就爱这般地方。到时候美人赏梅,我赏美人,也是一件风雅之事!”当即领着青蚨青瑶,朝梅园内去了。 同外头的多是来参拜的人不同,这梅园内多的是文人雅客,聚集在此。放眼望去,不少书生才子,或是吟诗作对,或是泼墨挥洒,或是与美人同游。 元清见状,不由得夸起自己实在高明,就要往梅园中游人最多之处而去。可行至半途,忽然被他余光中瞥见一人吸去了全副注意,折道追那人而去。 红衣女子身着白色披风,似在沉思,并未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随。一路被跟到了人迹罕至之处。 半途突的伸出一只手去撩她斗笠之上的面纱,九卿反应不及顿时身形急退,奈何面纱已被人握在手中。只听“嘶拉”一声,那脆弱面纱已从兜里中被扯下,露出了真实面目。 本只想见美人庐山真面目,才一路尾随而来的元清,顿时愣在了当场,结结巴巴完全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你怎会是你” 见九卿转身要走,元清下意识喊道:“江九卿!不许跑!” 这一喊,青蚨青瑶两人才如梦初醒。特别是青蚨,眼圈登时红了,见九卿要走,连忙冲过去要扯她手臂,谁知道跑的太急,踩到了一堆蓬松的雪地里,整个人朝前扑去。眼看着就要摔在青石地板上,谁知却被人接住,抱在了怀里。 等九卿想要抽身离去之时,早已经被青蚨死死抱住,不论她再如何想挣扎,也是挣脱不开。 “你——放手!” “我不!我死也不放!公子青瑶你们快替我拉住姑爷,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九卿迅速整理好纷乱的心绪,冷静地说道。奈何此时三人目瞪口呆,脑子一片混乱,根本忘记了元府姑爷是位男子,而现在站在他们面前乃是为不折不扣的姑娘家。一人抱住腰,两人扯住手,用最为蛮横粗暴的方式,将想要逃跑的九卿拦了下来。 “如此实在引人注目,能不能放开手再说话?” 元清从一开始的惊愕,到愤怒,再到现在的平静。纵然她与江九卿长得再如何相似,可看那微鼓的胸脯,婀娜的身姿,那也确实是女子啊! 而江九卿,合该是名男子。否则,他又如何与元绣成婚入洞房。又为何要应元府的绣球招亲? 越是想,脑子越乱。 元清不打算再想,这件事情,最有资格评判的就是元绣。即便眼前这人真的是认错了,但也要元绣看过了才能放。外人看来,元家两姐弟关系不睦,时常争吵,但元清心中,却仍旧是对元绣有着几分尊敬关爱的。 “姑娘,在下唐突实在是失礼了。“ 九卿强自镇定道:“那能否请公子放手,男女授受不亲,如此拉拉扯扯,实在是有碍观瞻。” “既然已经失礼,那也不在乎多失几分。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姑娘能够答应,若是姑娘不答应,那么在下也只能够这般拉着你去了。” 这已经算是威胁了,但凡要脸些的人都不爱做这种事情。奈何元清本就是个威名远扬的小霸王,虽没正经做过强抢民女的事情,但名声也没好听到哪里去,不在乎多添几分恶名。 九卿要想摆脱,不难。但看着几人紧紧拉扯着她的模样,势必要弄伤他们,她对他们本就有亏欠,是不愿如此的。 最后,还是只能无奈答应了。 这件事情,总要解决的。既然已经碰上了,不如顺势而为吧。还了玉以后,便消失在此处,再别来了。 九卿叹息一声,如是想。 “那好,看刚才的样子,姑娘似乎身负武艺,我们几个普通人,若是姑娘有意反悔,我们怕是再制不住第二回 。既然姑娘答应了,也不在意发个誓吧?” 元清虎视眈眈地盯着九卿,她本来没打算反悔,虽无奈,但还是照他说的做了。三人总算是愿意放手,但一路上仍旧是紧紧盯着她,三人把她包围在其中,像是押犯人一样出了梅园,前往寺庙。 李连湘早已与他说过,到时会先去寺庙上香,点了长明灯后会来梅园赏梅。申时前在梅园梅亭碰面,到时一同下山。 算算时候,她们此时应该是在庙里的。 元清三人恨不得插了翅膀,挤开人群飞到元绣身边去;可九卿,却盼着此路无穷无尽,走不完才好。 惹了她,却又负了她,江九卿亏欠元绣的实在太多,若是有一天,她要她的命,给她又何妨?只是今日,她还没准备好啊! 慢些,再慢些,容她缓缓,想个说辞。 第五十四章 元绣与李连湘正在点灯, 要想在寺庙中点亮长明灯, 那是需要捐赠大笔的香油钱的。元绣来之前, 元定均就已经给了她不菲的银子, 顺带为其他也点上。 点灯说简单也简单,就是比较麻烦。 元清几人带着九卿一路拨开众人闯进寺庙的时候, 一眼便看到在寺庙门口正中偏左地方,正在点灯的元绣等人。顾不上周围还有许多陌生游人, 高声大叫了起来, 引得众人都朝着这里看来。 元家小霸王元清, 认识的人不少。见他强押了个美貌姑娘,不少人误以为他强抢民女, 纷纷低声议论起来。元清虽然听到, 但此刻全副心思都放在元绣与九卿身上,压根顾不上那边,丝毫不搭理谣言。更何况, 他本来也不是个会顾忌流言蜚语的人。 他的声音实在很有辨识度,高声一呼, 元绣与李连湘纷纷回头。但就在她回头的刹那间, 九卿下意识地撇过头去, 似是怕被人看到模样。 但所能避开范围有限,即便是侧过脸去,半边脸也足够给人以似曾相识的感觉。 元绣于人群中乍看到那半张脸,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脚步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朝着这处走来。大家闺秀本该是小步缓行,可元绣却等不及,越走越快,到了最后甚至提着裙角跑来。 周遭之人都宛如看戏一般,面露好奇兴奋之色。元清不愿自家之事被人这般当做猴子似的看,拉着九卿就朝寺庙旁边一颗数百年的大树后边走去。元绣见状,也折了道朝着那里跑。 她刚刚站定,头就一阵阵的发晕,站不稳身体,踉跄几步,朝着旁边往下倒。元清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一步扶住她,生怕她摔伤,紧张问道:“姐,你没事吧?” 谁知元绣一言不发,并未回答他。甚至出乎众人意料,朝前走了两步,干脆利落一巴掌摔在了九卿的脸上。那脸本来就白,元绣又毫不保留,很快的脸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红色手印。 这完全出乎众人所想,在其他人看来,许久未见,怎么都该是一副感人的场景才对。怎会一见面就给了如此凶狠的一巴掌? 不仅仅是其他人看懵了,就连九卿都被这一巴掌给打的脑袋乱成一团。路上想好的一切说辞,都已经不知道飞到何处去了。当元绣问她,为什么要出现的时候,九卿呆立当初,呐呐不知如何回答。 “你、你这是干什么?” 元清愣了愣,立马拉住元绣的手,生怕她在动手。可动手之人明明是元绣,她却先被打之人一步,红了眼圈,泪盈于睫。仿佛她才是那被人打了的可怜人。 “你放开。” 元绣说的很是平静,但正是这种平静,合着那双眼,更令人感到不安。 “姐,你看清楚了,这是个女的。不是你心心念念的江九卿,那可是个男人。” 这句话像击重锤砸在元绣心头上,总算将她打醒。这才如元清所说那般,上下打量起了身前的人。 唇红齿白,雪肤乌发,虽未上妆,但清水之姿,已然不俗,真可谓是绝顶佳人了。 像,真是像。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阴阳两面。 江九卿长得再是如何俊秀,但仍然不至于让人联想到柔柔弱弱的女子。正如眼前这人,元绣无法将她同男子联系起来。 难道是她认错了? 元绣心里一痛,却仍强自抑制,温言道:“是绣认错了人,冒犯姑娘的地方,实在抱歉,希望姑娘能够原谅绣。”元绣说完,微微鞠了一躬行礼。这把九卿吓了一跳,她哪里敢受这一礼,连忙伸手拉住元绣,将她扶起来。 “没事,没有的事,小姐不必如此挂怀。” 元绣低头看那双手,雪白细腻,十指葱白,她记得那人也有一双十分好看的手。总是消停不得,在她眼皮底下,不断出现。 “姑娘芳名可否告知?” 元绣眼也不眨地盯着九卿,看的后者脑子一空,“朱蛾。”迟疑了片刻,九卿才将早前想好的名字说出口。 “朱蛾,以蛾为名,甚是巧妙。” 元绣主动拉起九卿的手,仿佛两人已经是相识多年的好友。她犯病多年,除了自小一同长大的李连湘能够同她有所接触外,其他人哪有如此待遇,能够得元绣主动牵手。 常言道,最难消受美人恩。 九卿不觉得荣幸,反倒是心里越发惶恐害怕。她不放心跟随元绣,却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出,被打了个促不及手。 “朱姑娘山道上出手助人,绣却慢了一步未曾与你道谢,现在正好相见,请姑娘万万不可拒绝,受绣一拜。” 九卿怎么可能让元绣干这种事,她当然是要拦住的。可元绣执意要以此道谢,拦也拦不得,最后元绣才肯松口风,愿意换种方式报答她的恩情。 “虽然朱姑娘只是山道上救了两名老者,但若不是朱姑娘出手,只怕老者之祸还会波及身后一行人。绣也无法站在此处与你这般交谈,朱姑娘一定答应随绣回元府好好招待。若是不能答应,还是受绣一拜罢。” 九卿被元绣这话拿捏得左右为难,拜那是不可能的,回元府也是万万不能。事情怎么会走到如此进退维谷的地步?九卿头疼极了。 “看朱姑娘似乎十分为难?”元绣话锋一转,不再纠结,换了个心里最迫切想要知道的话题刺探对方,“绣自小生活在这,却从未听说过有姑娘这样的美人。不知朱姑娘家在何处?若是不愿来元府做客,也可让绣去府上拜会。” “这嘛” 九卿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当然没有固定的地方住,若是说出她住在客栈这样的话,那元绣更加会要求她搬到元府去住。可若是不说,她似乎也敌不过元绣步步紧逼。该如何是好? “难道朱姑娘有难言之隐?元府还有少许家业,若是有难,元府或可一助,朱姑娘不如说出来让绣瞧瞧。” “其实我并非庆云县之人,来此地是为了找人。听说今日举办庙会,便想来看看,没想到在梅园之时被这位公子拦下来,我也十分困惑。” “朱姑娘长得与一位故人十分相似,所以才会被错认。” “哦?原来如此。” “朱姑娘不好奇,有几分相似吗?” “这有几分相似呢?” 元绣目光中带着探寻之意,“至少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故人乃是一名负心郎,而姑娘却是位美娇娥。” 九卿不吭声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每多开口一次,便要多说一句谎话,歉意又多一分。被愧疚压倒的感觉并不好,九卿干脆便不再言语,只是是不是配合着面露疑惑与惊讶,以表示她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 “姑娘不想知道这负心郎的名字?” 九卿道:“这是姑娘家事,我一个外人并没资格置喙。” “可绣十分想找个人诉说心事,绣想说,朱姑娘愿意听么?” 九卿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可她不能在面上表露出来,强忍着点头答应。 “那人名叫江九卿,是位不折不扣的混蛋。我乃是疯女,全县城的人都晓得,我给过他三次机会反悔,可他却信誓旦旦说是愿意护我一生,陪我到老。成亲后没过多久,便偷了我母亲留下来的玉佩跑了,一去便是将近三个月杳无音信。你说这样的人,是否当得上天下第一负心汉。” 元绣一字一句道来,从头到尾看着九卿的面容,似是想要从她看出几分破绽来。但她除了听到江九卿三个字时露出了几分动容外,十分的平静,仿佛在听的,是个陌生人的故事。 “朱姑娘可有什么话想说?” “这江九卿,我似乎听说过。但却同样不是美名,反而是大大的骂名。” “你这话——” 元绣心头颤了颤,“是什么意思?” “江湖中也有个江九卿,姑娘可曾听闻?”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哪,每天写文还不够吃一顿饭就指望着评论过日子啦!文文大概写了三分二了,一月份会开新文滴~ 第五十五章 “不用元公子说, 想必元小姐也能看出, 朱蛾是混迹江湖之人。那么在江湖中闯荡, 谁在其中为人称道, 被人唾骂,自然是心中有数了。”九卿说到这里停了停, 将其他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才又继续开口道, “江九卿, 乃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大盗, 不晓得小姐为何会认识此人。当然,前提是小姐所说的江九卿, 与朱蛾所说之江九卿是同一人。” 还没等元绣开口, 又或者是元绣还未曾想好该开口说些什么,总之被元清抢了先,质疑道:“那这江九卿有什么特征?我怎知你说的跟我们口中是否同一人?” “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这江湖中闻名的大盗, 但对于他还是能够稍知一二的。” “朱姑娘请说。” 九卿道:“江九卿此人,生的面如冠玉, 擅伪装成各种身份, 混入目标地点骗取宝物。明明应该是众人痛恨的人物, 可偏偏为人多情,倒是惹得江湖中不少女子倾心于他。” 前边元绣都还能冷静地听着,说到这里她眉头皱了起来,就连脸色都沉了不少,“不少女子倾心于他?这个不少, 是怎样的不少?” 她果真问了 九卿在心中苦笑,来这里之前,她在心中就打过一遍腹稿,早就已经定好了说辞。江九卿就不是个好东西,没必要让元绣再对他念念不忘。 所以如果可能,她希望元绣能恨“江九卿”,好恨到将他彻底忘却了才好。她说的一切都是实话,是随便什么人去探查都能查出来的结果。 九卿甚至都不用自黑,只怕说出来元绣就已经会恨之入骨了。 这样最好,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早就该一刀两断了。 她说的很快,说了很多。挑了几件江九卿在江湖中名声最大的几件事,曾经入了江山阁偷金乌草,扯动江山阁阵法齐发,竟然还让他逃了出去;说起他伪装潜入莫家庄做客,引得莫家大小姐倾心与他,主动窃了血莲花赠与他 九卿说了很多,但这其中许多事情,江湖中传言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另一回事。但她没有必要告诉元绣,只挑她认为合适的说法告知于他们。 当然,这样的话说出来,江九卿与元绣之间,是决计没有未来了。 再见,也只能是仇人了。 不过,或许江九卿与元绣,是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罢。 “还有呢?” “什么?” 元绣淡淡地望着朱蛾,再说了一次:“关于江九卿,还有呢?” “小姐若还想知道,朱蛾有机会定一一说与你听。”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元绣的表情,九卿这心里有点没底。这效果怎么跟她想的差的这么多。 走路上想到这套说法的时候,她猜测元绣得知江九卿的往事,以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该是恨极怒极,要将他杀之而后快才对。怎么也不该是如此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 “小姐不信朱蛾的话?” 元绣倒是笑了笑,笑容有些莫测,让人捉摸不得,“姑娘所说的江九卿,与绣认识的江九卿,有相似处,又有不实处,至于到底是不是,绣自然会查清楚。并不是信与不信几个字,所能够说清的。” “这确实如元小姐所言,这是小姐的家事,原是朱蛾多事了。” 元绣上前一步拉住九卿的手,“朱姑娘,天色已经不早,你不如与绣一同回元府。既然你是来庆云县找人,只要是在庆云县范围内,绣还是有几分自信。” 确实,一行人在树后不知不觉也聊了快一个时辰,加上之前礼佛,路上耽搁的时间。此时下山,应该是正好赶在天色暗下来之前,是时候走了。 “不用麻烦诸位,我自己就——” “难道朱姑娘嫌弃我们?” “这怎么会” “那就如此说定了。” 九卿无言,她发现不管是以前的江九卿,还是现在的朱蛾,她都没办法狠下心来拒绝元绣,更别说要胜过她了。 最后还是被元绣拖走了。 从见到九卿开始,李连湘就没有开口说过几句话。她很是自觉地给元绣与九卿让出了空间,慢慢地跟在后头,走在元清的身边,问他是如何遇上的这个朱姑娘。 元清就又把之间怎么碰见,怎么拦住,怎么带来的过程说了一遍。 “如此就有些巧了。” “什么?” 李连湘说话的声音不高,元清一时间没有听清,下意识问了出来。但李连湘并没有再回复他,只是默默地看着九卿的背影,陷入沉思。 她想起数日前,知县家的公子李璟曾经来过元府,说他曾经在元府外头见到一位与江九卿有七八分相似的人。如果那人不是真的江九卿,那么极为相似之人,只怕就是眼前这人了罢。 那她又为何如此刚好的,几日前出现在元府外?此时又正好的出现在了庙会上?还在路上十分刚好的出手救了她们? 事情,会是如此的刚好吗? 李连湘并没有将之前李璟告诉她的事情,告知元绣。但是此时,她开始犹豫起来,到底该不该讲这件事告诉她的表姐。 她拉着元清走在后边,一是为了不打扰到前边的人,二是不想与元清说的话被那名叫朱蛾的人听到。既然她是习武之人,那么必定耳聪目明,靠得近了,定是会被听到。 九卿自然不晓得李连湘心中所想,她全副注意力都用来对付元绣,甚至还有几分吃力。 “朱姑娘刚才说来庆云县找人,要找的是何人?家在何处?姓甚名谁?有何特征?知道的信息多了,才更好找寻。”元绣温温柔柔的说着话,这倒是九卿极难得听到的。 以往在元府时,元绣多是在与他生气,或者是准备生气。好声好气说话的时候少,更多的是九卿在疲于安抚她。 倒是现在,她与这位朱蛾本该是素不相识,初次见面,便是温声好语。这让九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了,但当然,她不会表露出来,还得好好藏起来,做出一副洗耳恭听十分受用的模样来。 “其实我并不知道那人长得什么模样,住在哪里,只是师父曾经说过,他早些年在武林闯荡的时候,曾经欠了一份恩情。那人老家在这大名府庆云县。可我到这也有半个月了,却从听说过有这号人。” 元绣瞥了九卿一眼,“那人姓甚名谁?我回去问问阿爹,他在这庆云县住了几十年,认识的人要比我们多得多,说不定能有头绪。” “师父说,那位恩人名叫赵宜,要我下山来为他还一份人情。替他做一件事。” 元绣一惊,“叫什么?” “赵宜,君子宜之的宜。”九卿故作好奇道,“难道元小姐曾经听说过?” “绣祖父姓元,名兆宜,兆是卦兆的兆。” “咦” 九卿颇感惊喜说道,“在江湖中行走,许多人为了方便行走倒是会使用化名,说不定这赵宜与那兆宜,真是同一人。” “这——绣便不知了。朱姑娘跟我一同回元府,到时候问问我阿爹,就清楚了。绣实在惭愧,对祖父之事,知之甚少,并不能给朱姑娘帮助。” 九卿连连摇头,“哪里的话,好歹是条线索,若不是元小姐,只怕到现在还是毫无头绪了。” 江玉华曾提起过赵宜,这个名字在九卿心中留下了几分的印象。她后来曾经问过师父,江玉华给她讲述了一个江湖中的传说,说的是位功夫不高,但却舌灿莲花的天下第一嘴,如何由一位穷得叮当响的卖货郎,变成江湖闻名的藏宝商人,又如何销声匿迹的故事。 这赵宜,十分大的几率便是那元府已故的祖父了。 九卿不过是灵机一动,找了个借口,顺理成章的待在元府,再顺理成章的为元绣做些什么,好弥补她曾对元绣造成的伤害。 即便是要她这条命,也是在所不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不更不确定 第五十六章 跟来时不紧不慢相比, 元绣一行人回府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就连平日里玩心最重的元清, 知道今日这事重要, 都收了吊儿郎当的性子, 也不用人催,利索的上马, 跟着车子一道回府。 朱蛾是姑娘身份,也没有额外的坐骑给她使用, 再加上元府马车够大, 坐三人还有剩, 并不觉得拥挤。 到了最后,九卿还是得跟着她们上车。 以元绣为中心, 李连湘与她一左一右坐在元绣身侧。三人刚坐定, 马车就走了起来。山上时元绣不断发问,似是恨不得将朱蛾的过完来历探知的一清二楚,可上车后却沉默极了。元绣只说了句乏了, 让九卿随意便可,接着闭上眼睛, 不再去看车内其他人的反应, 时间久了, 就跟睡着了一样。 但她虽然闭上双眼,但九卿却并不认为她真的要睡。 从她并不沉稳的呼吸便可以得出,此时的元绣心中自是不会平静,只怕还沉浸在这位突然出现,又与江九卿面容生的有七八分相似的朱蛾身上。 但她万万猜不透元绣心中所想为何。 毕竟这世上能长得如此相似之人, 又没有血缘关系之人实在是少之又少。二人的言行举止,虽然大体不同,但元绣仍旧是将两人做了对比,好排除掉九卿可能为女子的可能。 他们相处时日并不算多长,满打满算起来也不到一月。但江九卿的性子,元绣自认为算了解六七分。他有时虽看起来颇有些油腔滑调的轻佻,但遇事却又有男儿的担当。在外与男人称兄道弟,好美色,重情义,对内能拉得下脸来跪在她面前认错。拿得起放得下,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已经是十分难得的品质。 相处之时,元绣虽未曾与江九卿洞房,验明其正身,但也从未怀疑过他是否为真正的男子汉。若要说元绣甚少与男子打交道,对男子并不算了解。那么李璟呢?元清呢?甚至活了大半辈子的元定均呢?他们任何一人,都与元绣一般,从未产生过丝毫的怀疑。 李璟与江九卿混在一块,俨然兄弟相称;元定均将他视作好女婿,作元绣后半辈子的依靠。女子要伪装,光是要做到这般让人无法挑剔,已然是极为难得了,又有几人能如此? 除非,这个女子从小便当做男儿来养。否则,该怎能做到这般以假乱真? 不知思考了多长时间,元绣忽的睁开眼睛,恰好对上身边那人的目光。后者冲她扬起笑,温柔缱绻,倒像是天边的绵软的云彩,让人心中一阵阵发软。 元绣一惊,忙收回眸子。 “有事?” 元绣摇头,“只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没什么要紧的。” 九卿很识趣的立即住嘴。 江九卿三个字,在元绣那,就代表着不愉快。她还是少提为妙。 尽管九卿并不远再踏入元府,但这条路就只有这样长。没过多久,元府就到了。 当她再次站在元府大门外,往那里头看时,心底顿时涌上来的感慨让她忍不住长叹起来。 “朱姑娘,可是有哪里不妥?” 李连湘快元绣一步下了马车,她本性高傲,又碍于女儿家的矜持,并不怎么与九卿说话。但她的目光,从从未自她身上移开,总在暗地里观察着她。见她望着元府叹气,不由得开口。 “当然不是,我自小长在山中,甚少见到有这般气势的府邸,实在是大开眼界,不由得赞叹。”她话说的漂亮,圆的很满,当然还是不能打消对方心里的疑窦。但九卿并不知道李连湘曾从李璟处得来的消息,也不知她早已对她有了怀疑,因此态度倒是非常自然,看不出不妥。 “舅父家的府邸在整个大名府都排的上号的,自然是不俗的。” 元绣踩着矮脚凳下来,便看到两人站在元府门前说话。她朝这走来,被李连湘发觉,后者来拉她手,元绣笑问道:“你二人聊得甚是投机,说的什么,我也听听。” “没,就是朱姑娘夸了夸元府,我附和几句。” 元绣笑了笑,催促道:“天色不早了,是时候闭门,快些入内罢。” 他们几人跨过大门,红玉便跟在后头问道老爷等人回来否,门童答是,红玉让他将门关了,谢绝外客。 此时天色还未暗下来,比起平时闭门的时间还要更早一些,门童虽有些疑惑,但既然是主子吩咐的,便只能照着办。 九卿回头,元绣含笑望向她:“朱姑娘是否觉得奇怪,为何我元府如此早就关上了大门?”不等她回答又自语,“我知其他人家都是戊时关大门,但元府曾经丢了贵重的物件,早点关了,也免得再出这样的事情,你说对不对?” “小姐说的对,贵府自然有其考量。” 元绣笑道:“快于我去见阿爹,他若是看到你,定是十分欢喜。” “这只怕不好罢?” 元绣皱眉:“有什么不好的?阿爹看到你,定是很欢喜,指不定还会任你做干女儿,你说好是不好?” 九卿打了个激灵,认他做干女儿?!当然不好!非但不好,简直是要吓人了。 她可没把握能一直演下去,指不定什么之后就漏了陷,到时候又要搅得翻天覆地不说,很可能会伤到其他人。但在她思考如何拒绝的时候,元绣已经很主动地拉起她的手臂,用了些力气,带着她往元定均住的屋子去了。 李连湘等人也跟在身后,她虽心中有异,却没有说出来。反倒是元清沉不住气,连连叫着奇怪,低声问身边李连湘:“我说表姐,我怎么觉得我姐今天非常不一样呢?”他不断地想着,目光扫到两人接触之处,倒吸一口凉气。 “她今天,是不是太主动了点?红玉,红玉!” 走在元绣后头的红玉听到元清叫她,跟着红燕都停下来,扭头等他。 “公子,有什么事?” “你家小姐,平时对你们也如此主动么?” 元清指了指元绣主动拉着九卿的手,脸上的惊异之色还没消失。 “公子,小姐从来不喜与人接触的。” “我想也是。”元清摸了摸下巴,挥挥手,“快点跟上去,免得有事情叫你们不在身边。” 红玉与红燕两人应了,提着裙子小跑着去追已经走得远了的元绣两人。 今儿闲得很,家里一双儿女又都去了庙会还未回来,元定均无事可干,就在院子里转悠。但原原先院中开满了花儿,现都谢了,铺了厚厚一层雪。元定均折了一根枝,弯着腰随意在地上写了一句诗。 诗还未写完,就听到熟悉的说话声,元定均的脸上也跟着露出了笑容。他没有立即就转身,而是选择将快要完成的字写完。边写还边说道:“什么风把你吹到爹爹的院儿里来了?” “你快看我把谁给带来了?” 元绣把九卿拉到元定均身后站定,正好他写完,把树枝往地上一丢,拍了拍手转过身来。瞥到九卿,整个人僵在那里,愣了好几愣,等反应过来,顿时怒气填膺。 “你个混账东西!你还有脸踏进我们元家?!咱们元家不欢迎你!” 元定均手里原有个木头拐杖,刚才题字就搁在一旁掉光了叶子的花丛上头,此时正顺手拿过,半点儿不含糊朝着九卿的方向打去,看起来是真的气的要打人。 “你怕是认——” 元定均才不管她要说什么,但是元绣还死死拉着九卿,好像她下一刻就要跑走似的。被抓住就不好跑开,只能朝后急速退开两步,惯性之下,连元绣都被她带着朝后走了好几小步,踉跄了一下差点要跌倒。 “小姐,你没事吧?” 九卿一手轻轻扶着元绣的腰,微皱着眉看她,“是我太仓促了,应该提前跟你说一声的。”见元绣站稳了,立马就送来了另一只手。好在元绣这回,也跟着把拉着她的手松开,朝旁边后退半步。 “没事。” “绣儿,爹没有打到你吧?”元定均关心地朝这里走好几步,这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再加上元定均先入为主,根本没有意识到站在他跟前的人,穿的是女装,所以怒气冲冲地指着九卿说道:“你打哪儿找到的他?可有将你娘亲的玉要回来?有人吗?来人!给我把他捆起来!我立即就要押送往官府!” 元定均说着就要伸手去拉扯九卿的手,元绣见状朝九卿面前走了一步,挡在她身前。元定均自然是不敢碰女儿,下意识就把手收了回去。 “绣儿,你这” “阿爹,你冷静些看。她不是江九卿那厮,这是在山上救了我的朱蛾朱姑娘,你莫要失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真的特别特别冷啊 第五十七章 “嗯?”元定均大吃一惊, 退后一步, 从上到下地打量。那张脸, 不就是那混账东西?怎么摇身一变, 成了姑娘家家的了? 元定均怀疑道:“绣儿,莫不是江九卿那家伙为了避过咱们追捕, 特意男扮女装想要来个瞒天过海?”这不能怪元定均会产生这种念头,天下间果真有人, 除了脸外, 高矮胖瘦都那么的相似么 九卿噗嗤一声笑出来, “元老爷,就算你们元府想找这位姓江的公子多时, 也不能随便逮着个模样长得相似的, 便强拉着人打成他吧?我听说那江公子在你们府里还偷走了一样宝贝?若是照你这么说,我成了江九卿,我便是要替他顶罪了?这么荒唐的事情, 我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它发生?好歹是要有证据才能定罪的吧?” 这质问的语气中带了三分的嘲弄,听得元定均心头火起, 但转念一想, 又不得不承认他所言实在有理。他自然是为了女儿元绣, 替她不值,才如此的愤怒,但元定均毕竟是活了的人,也比寻常人要容易冷静下来。 他深吸了寒气,发热的脑子顿时清醒过来。前一刻还是怒气勃发的, 现在又能面带微笑了。 “这位姑娘说得对,是我错了。姑娘救了小女,自然是我元府贵宾,还望姑娘不要嫌弃,在府上多住几日,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啊。” 元定均打定主意,绝不让这位朱姑娘轻易的离开。他非得要查清楚这人的身份不可! 元府是不一定有这本事将一位陌生女子身份查出来,可元有的是宝贝,最不缺的就是钱! 这世界上,可就没有金钱买不来的东西。 不就是调查一个人?容易得很。 “难怪绣儿今日回来的迟,吴妈都来问过好些回了。说是再不用膳,菜都要凉了。我们也别耽搁时间了,快些去罢。” 元定均笑眯眯地招呼着两人,“吴妈特意烧了你喜欢的酿豆腐还有翡翠白玉汤,你可别辜负了她的好意。” 元绣又主动伸手去拉九卿,元定均见状眉头一跳,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吃惊的神色。但他们三人都并非发现,九卿无奈只好被元绣拉着走,还得听她说这位她早就十分熟悉的吴妈手艺是如何的精湛,做出来的菜肴又是如何的美味 “你可有闻到这味道?”还未踏进小厅,元绣笑语晏晏地说。见九卿点头,又问,“你可能猜出这是什么菜肴?” 既然是元绣喜欢的菜,九卿自然是没有理由不知道。她不仅知道,还曾经出过许多回。 这道翡翠白玉汤,跟普通的“翡翠白玉汤”有很大不同。它是将一条炖到糜烂的大活鲫鱼的鱼肉剔下来,用来做烧豆腐的浓汤,足足熬够大半个时辰,将鱼肉生生熬化在汤底中。那股子鱼肉的鲜味儿慢慢渗透到豆腐中,再放入一把嫩嫩的青菜叶子,便是元绣喜欢的翡翠白玉汤。入口香浓又不腻味,豆腐滑嫩还可口,冬天喝一碗,真是要暖到心窝子里去。 “鱼汤。” “猜对了,吴妈快快多盛一碗汤,有贵客临门。” 门内吴妈听到元绣说话声音,本是准备退下,听闻有贵客当即吃了一惊。元府有多久未曾有过客人?吴妈在府上干了这么些年,府里有些什么大事,她都是了然的。 自那姑爷离了元府,就已是许久没有外人踏足。今日竟然有贵客,特别是这贵客还是自小姐口中说出,实在不由得让人疑惑起来。 吴妈特意放慢了手里盛汤的动作,等着贵客进来,好一观贵客模样。谁知道看到九卿面容,手一抖,那汤勺从她手中滑落,掉在瓷盆中,发出“哐当”一声响,打断了元绣正在说的话。 “吴妈,你今日怎么如此毛手毛脚的?这里不需要你了,下去罢。”元绣手一挥,吴妈吓了一跳,忙放下手里的汤碗,经过九卿身边时瞥了她一眼,匆匆离开。 她看红玉在后边跟着,本想问问这贴身侍女,但红玉年长口风更牢,再加上她在身边,红燕也老实不少。吴妈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自然只能讪讪离开。 “红玉姐,我真觉得小姐今日看起来实在有些不对劲。你说她会不会是会不会是” 红玉瞥她一眼,“会不会是什么?” 红燕吐吐舌头,“魔怔了啊。” 红玉一巴掌拍在红燕头顶上,用力揉了几把,嗔怪道:“小姐的事情,也是你我可以妄自议论的?即便是,那又如何?小姐都还未说话,你要上去说,赶着被骂么?”这口上虽如此说,但并不妨碍红玉心中忧虑。 小姐,看起来确实是不大对劲啊 元定均腿脚不便,拄着拐杖跟在后头慢悠悠地走。自然是将红玉与红燕二人所说的话听在了耳中。但他不作声色,很是平静地走入厅中,在正中间位置坐下。 “清儿呢?这的又没看到他?” 元府的规矩是晚膳所有人都得到齐,至于午膳便可以随意些,不来也是可以的。但元清这混小子,却总是置家规于不顾,晚膳爱来不来,有时还得派人去请他。 “你们去把——” “阿爹,元清不愿意来,随他好了,你管他做什么。” 元定均又皱眉,“这怎么行?再说了,连湘也还未来呢。” 李连湘性子傲气,比起元绣来也丝毫不让。因着她来元府的理由十分特殊,元定均也不好怎么管着她,都是任由她所谓,也算是厚待。不过今日一同去了庙会,又不上桌吃饭,看着总归是不太好看的。 “她那个性子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不用管她了,总不会饿着她的。”再说李连湘的小厨房,可是专门请了合他口味的厨子,单开炉灶的。论起这份待遇,那是除了元绣,连元清都没够上的。 其实转念一想,元绣也明白,李连湘是不-4--2-愿参与他们家这些私事,给他们留了些面子。 吴妈备了一大桌子好菜,结果却知道三人共同用膳。元绣站起身,替九卿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的桌上。见九卿不动,皱眉看她:“可是不合口味?” “不是。” 九卿叹息一声,拦着元绣的手也跟着站起来,“小姐何必对我如何热情?我并不是你们要找的江公子,这样让朱蛾实在是惶恐非常。朱蛾常年在江湖中行走,若是有什么朱蛾能帮得上忙的,或许可以说出来,看朱蛾能否帮得上忙。” “我” 元绣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么个话题,愣在那里好半晌。 “朱蛾与你们口中所说的江公子,虽然长得相似,但却绝非一人。前者在江湖中颇有名声,这朱蛾早已经同小姐说过,再放在朱蛾身上,不免有些”这话有些重,但听得元定均有些不解。 “这你跟绣儿都说过了什么?跟我也说说看?” 九卿说道:“江湖中也有一位江九卿,乃是成名已久的大盗,窃宝无数不说,还与江湖中诸多名门之女有所牵连,实在算不上一位光明磊落之人。特别是他前段时间还曾在江湖中出没,后来又失去了踪迹,江九卿仇家众多,也指不定早就遭到追杀身遇不测了。我看二位还是尽早走出来,不要沉湎于往事中不可自拔了。” “你说什么!” 元定均一拍方桌,震的桌子上边儿的饭菜一抖,汤勺滚落地上,碎成了数段。 “此话当真?!不可欺瞒于我!”元定均怒气腾腾,这是他第一次听说此事,一想到那看起来这般负心薄情之人,他还将他当做绣儿后半生的依靠去托付,顿觉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绣儿,是爹当初没有考虑周全,就这么匆匆忙忙将你嫁给了江九卿那混账。若不是爹若不是也不会有今日” 元定均颓然地坐回凳子,越是想,越是悔恨;越是悔恨,越是恨不得杀了江九卿那厮。 越想越怒,越怒越想,到了后来,更是老泪纵横,两只手捂着脸,就这么落下了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元定均却是真的为了这事,心痛不已,后悔不跌。元绣少时之事,已足够让他一生后悔,发誓要护她周全。谁知又是他弄出了这样的事,害了元绣一辈子。 都怪他,都怪他啊! “这——” 元定均已然如强弩末路,九卿这话就宛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将他击垮。 九卿完全料不中元定均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完全措手不及。 元绣更是着急得不得了,再是坚强的人,看到自小疼爱自己的老父亲,在面前哭得手足无措,也要心软心酸心碎了。 元绣根本顾不上元定均乃是个男人,情急之下挤开凳子,砸在了九卿的腿上。扑到元定均跟前,紧紧握着他的手,颤抖着声音道:“阿爹你莫哭这事与你无关,一定要怪,只怪女儿有眼无珠,竟然看上了那样一个畜生” 多少年了,元定均多少年没有碰到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一刻,他更加抑制不住激动的心绪,颤巍巍地将元绣的手握在掌心中,眼泪止不住的滴在手背上,心酸的父女两人,竟然就这样当着外人的面,痛哭起来。 徒留下江九卿一人,茫茫然无措至极。 她是不是是不是做错了 九卿头一撇,再不敢看向那边她所亏欠的父女两人,一股愧疚混杂着悲意袭上胸口,两滴清泪就这么直直落下。 师父,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徒儿只是想要弥补罢了 第五十八章 那边两人抽泣声渐渐低下去, 九卿知道他们已经收敛住心神, 顿时伸出右手擦干脸上的泪意, 深吸一口气, 才挤出一抹笑容来。 “饭菜都要凉了,这不是小姐最爱的翡翠白玉汤么?可别糟蹋了好东西。” 这回倒是换了九卿盛汤, 一只手将蹲的有些腿软的元绣拉起来,一只手将汤碗塞在她的手中, 勉强笑道:“这实在是我没考虑周到, 本来就是江湖中没影的事, 我不该说出来让你二人难受。是朱蛾错了,是” “不怪你, 对于你来说, 这本就与你无关,你乃是局外人,无需牵扯入这乱糟糟的事情中。只是我们想到了以前的事情, 触景生情罢了。那样薄信寡义之人,要真是死了, 倒是老天有眼了。”元绣脸上还带着泪痕, 但说出的话, 却已经是冷静之至。 她本就是个极为傲气待人漠然之人,若不是遇到江九卿,也不会失去冷静,变成他人口中所描绘的疯癫越盛之人。可这骤然之间的转变,却看的九卿心里暗暗慌张。 她这是 刚才的元绣, 还伏在元定均的膝头上啜泣;可是现在,已经收拾好了心情,若非是眼角带着一抹红痕,只怕还看不出她先前心中的挣扎。 但真正使得九卿吃惊,却不是这个,而是元绣的眼睛。 以往她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清冷孤高,可如今却只剩下了淡漠冷然了。 非要九卿找个词形容,那便是死了心,绝了念。 这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吗? 可为什么她的心,却像是被人紧紧攥在手中那般抽痛难受? “小姐你” 九卿正呐呐不知该作何言语,元绣倒是先她一步开口,“好了,大家都坐回位子上罢,热腾腾的饭菜都失了热气,再不吃可就要凉透了。” 好端端的一顿饭,最后却是食不知味,草草就收了桌子。 元定均忧思过重,又哭打一场,伤了元气,人有些疲乏,吃完便想要回屋子歇息。他的背影刚消失在侧门,元绣就想起在路上之时,九卿同她所说的话。 她本想去叫住元定均,却被九卿拦住。 “趁着阿爹还未走远,替你问清楚这位赵宜是否与祖父有关。” “此事并不着急,我看元老爷已很是疲乏,不便再劳烦他了。小姐明日替我叨唠老爷一番便可。” “既然如此,那便依朱姑娘所言。绣今日劳累过甚,也想早些回去歇息,让红玉带姑娘前往客房。若是有事,可以吩咐她。绣便先走了。” 说着,元绣招来红玉交代几句后,当真转身就走,毫不留恋的模样,看的九卿心中咯噔一下,又是一惊。 不该这么平静啊,以她对元绣的了解,她此刻不该寻机会拉着她再多问些事情么?随即又想起元绣那副颇有些心死的模样,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站在屋外久候的红玉打断了九卿的沉思,“朱姑娘,咱们要走了吗?” “好的,我这就来。” 九卿收敛心神,苦笑了笑,这是对她最好的法子,元绣这般模样,她该高兴才是。 跟着红玉走在这条,她早已经十分熟悉的小道上,不知为什么,红玉开始跟她说起了这数月来元绣身上发生的事。更多的在说元绣的变化。 江九卿是当事人,但朱蛾却与这些无关。 如元绣所说,她是个外人。 红玉此时与她说这些,本是不该的。 可或许潜意识里也是想知道的,九卿并未打断,而是默默地跟在她后头听着。 “公子,你怎么狠得下心,让小姐为了你成了这庆云县的笑柄”红玉幽幽的叹息,反倒是惊醒了九卿。 “在下朱蛾,并非红玉姑娘口中所说的公子。” 可红玉却没改口,“我知道,有些话我不吐不快。对着小姐没法说,对着红燕更是没法说。公子早就不知待在这世上的哪个角落里逍遥快活,我想告诉他,可却找不到他,只能借与公子有着数分相似的朱姑娘说出来,希望姑娘不要怪罪。” 红玉停了下来,站在路边,朝着九卿行了两个礼。又郑重其事地道了歉,弄得九卿有些难受,拦住了不再让她施礼。 “红玉姑娘护主之人难能可贵,我又怎么会怪罪于你。这件事,我不会告知第三人,请红玉姑娘放心罢。” 雪不知何时落下,九卿伸手接住,任由细雪在指尖花开。她轻声问:“红玉姑娘,你若是你们家小姐,是希望这江九卿活着好还是死了好呢?” 红玉一只手捂着唇,闷闷笑起来,“这还用问,自然是活着好。” “元府上下,怕是恨不得他死了罢,为什么?” “这是小姐与公子二人之间的事情,自然该由他二人解决。没的死在外头了,这又算什么?”说到最后一句,红玉变了脸色,忙不迭呸了几声,“姑娘也是,无端端提这个做什么?快些走吧,这天越发冷了。” 红玉单脚在冷硬的石板路上跺了跺,招手对九卿说道。 第二日,元绣果然遣了红玉来领九卿见元定均,要弄清那“赵宜”之事。可谁知一直等到了正午用午膳了,也还未见到元绣。不仅九卿奇怪,元定均也怪。 这事儿还是元绣托红玉带话给元定均的,但她人却不出现。 乍一问才知道,元绣是身子不大舒服,这几日都不打算出门了。元定均一惊,要叫人请大夫,却又被红玉拦下。 “小姐的意思是不希望有人打扰,好好休息几日。” “那连我这做爹亲的也不能去了?” 红玉看元定均有点不大高兴,不敢触其霉头,低下头,退了一步,低声答不敢。但元定均已经是知道答案了。好在也不是这一日两日才知道元绣的脾气,本来她那病就受不得刺激,又加上遭人欺瞒,性子古怪不少,元定均也就打消了去看望的念头,只问九卿有何要事。 即便元绣不来,九卿此时已骑虎难下,只得将昨日那套说辞抖出来。听到“赵宜”两字,元定均脸色果然一变。 “你再说一次,那人姓甚名谁?赵是哪个赵?宜是哪个宜?” 九卿又说一遍。 元定均将手里的茶盏丢回桌上,忍不住站起身走了两圈,才算冷静下来,“你说我父亲曾经帮助过你师父,所以你师父要你现在下山来找‘赵宜’帮他做一件事,好还了这个人情?” “是的。” “那为什么不早点?按你这么说,如果跟家父是同一辈的人,那现在也该是好大的年纪,应该早就明白家父不在人世。下来还人情岂不是多余?”元定均觉得这套说辞有些说不通的地方,但又有些相信。 元定均三十岁那年,精神矍铄都元兆宜曾带着元定均去过他们元府外人都不晓得的密室,将宝库的钥匙郑重的交给他。那小小一间屋子,放了十几口大箱子,里头尽是些他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宝,即便当初的元定均已年满三十,仍旧是被震撼的倒吸凉气。 他知道父亲曾在江湖闯荡,但却从未信过元兆宜所说的英雄事迹,全当做空话。见到那一箱箱宝物之后,甚至产生过父亲乃是盗贼的念头,尽管很快就被打消,但仍是对这些宝物的来历感到不解。 他想问,奈何元兆宜在那时候身体一日日的衰败下去。没过多久,就离开了人世,由元定均接任了家主的位置。偌大的产业需要他的打理,没空也没精力再去管那些宝贝。慢慢地,也就忘记了曾经的疑惑。 九卿这番话,根据江玉华所说编造,七分真里带着三分假。即使元定均要查,也无法将五六十年前的事情彻底查清楚。 最后,虽然元定均仍旧疑惑,但已经信了六七分了。 “那你的意思是,要替我们元府做一件事?什么都可以?”元定均上下打量着九卿,“要你的命也可以?” 九卿点头,“是的,即便是要朱蛾的姓名,也在所不惜。” “你师父真是教了个好徒弟。”元定均感慨道。 这话倒是让九卿羞愧,忍不住低下头去,在心中默默祈求着,只希望她师父不会知道这件事情。否则定要罚她了。 “那好,暂时也没什么事情要你做的。就留在府上,好好陪着绣儿。她性子有些孤僻,不常与人打交道。看你二人虽才认识没多久,却像是故交,倒是很有缘分。”元定均突的转向红玉,“你昨日将她安排在哪里?” 红玉答道:“清风苑。” “哦?”元定均捋了捋胡子笑了声,“那倒是不错,离绣儿住的地方不远,你常常去看看她罢。元府你可随意出入,若是有什么钱财上的需求,也可找管家要,我稍后会叮嘱他的。你们去罢。” 九卿与红玉二人应声告退。 看红玉脸上挂笑的神情,九卿忍不住问她为何而喜。没想到红玉却不肯说。 但看她这般模样,九卿心里也有些猜测。 元府多少客房,哪就这么恰好的选在清风苑了呢? 九卿叹气,红玉啊,果真是个一心为主的好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冬至啊qaq汤圆没吃饺子也还没吃,又冷又饿,好想吃老家特产的甜汤圆啊!芝麻花生粉里一滚,那味道_(:з」∠)_ 第五十九章 接下来数日, 九卿本以为称病不出门的元绣会来看望她, 但事实请并非如此。自那日她抱病, 不愿让其他人前往打扰她后, 元绣就没有离开过她的院子。 九卿曾去探望过她,但元绣以身体抱恙不便见人为由拒绝了她。当然不仅仅是拒绝了她一个, 就连父亲元定均的探望,也没有成功。 若不是李连湘带了话, 只怕元定均真是要急出病来。 但这也间接证明了一点, 元绣的病并么有她所说的那样严重。若真是那般出不了门, 见不了客,那么为何李连湘出来后, 不见担心?说明元绣只是不愿见人罢了。什么病中不便见人都是借口。 正因为看清楚这一点, 九卿的心情复杂难言。但也算半松了口气。看那样子,元绣是不想在过问江九卿的事情,这似乎是件好事, 也是她所期望的最好结果。 这世间最难止住的便是谣言,元府的姑爷江九卿回来这么件事, 也不知是从谁的口中传出来的, 越传越是离谱。本来只是位同他模样相似的姑娘, 在众人口口相传中,变成了江九卿本人回归。听到这么个消息,自诩为江九卿好友的李璟,肯定是坐不住,当即就跑来元府找人。 但当李璟到了元府, 却并没有见到这位传闻中的江九卿。他自是不愿白跑了这一趟,即便是没看到人,也要找个人问问清楚。 李璟并非头一回来元府,曾经也多次来找过江九卿。所以他很清楚,这江九卿曾经住的地方在哪。 本来他连进元府都不应该,奈何他毕竟是知县家的独子。门童再是如何大胆,也不敢真的动手拦他。结果就这么被李璟大摇大摆地给闯了进来。他要找江九卿,曾经住的地方空落落的,他又调头去找元绣。心想着,别的地方都找不到,问元绣就肯定能明白了。 元绣的院子向来是没有外人在,最多只有几个长年服侍的婢女。 本来是拨了红玉去照顾九卿,但她今日出门,并没有带人。红玉便回了元绣住的院子,此时跟红燕等人站在院子里头小声地说着些什么,时不时发出笑声。 李璟刚一进来,她们就吓得停住了,倒是红玉皱了眉,大胆的上前一步挡住了李璟的去路,“李公子,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若有事情,可以先找老爷。” “我有事情找你们家小姐,快快让开,爷可从不对女人动手的。” 修竹站在李璟后头探出脸来,冲红玉挥了挥手,做着口型,是要她莫要触怒了李璟,快些让开。 但红玉没耐烦看他到底在说什么,既然李璟都不尊重她们元府,那她也没必要给他们什么好脸色。顿时沉下脸,声音都冷了起来,“李公子,小姐的院子想来是没有外人的。就连小姐的父亲来了,还得问问能不能进,你若是今日闯进来,那么他日,元府也再不会对你打开大门了,还望你三思!” 修竹还在那里卖力地挣扎着,红玉冷冷道:“不晓得公子身后这位,挤眉弄眼地是想要说些什么?不妨直接开口说了,也免得做出这副模样来。” 李璟回头,修竹连连告饶,“这位姐姐,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想叫你让开些,公子他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来见见江公子罢了,还望你别拦着。” “江公子?哪位江公子?” 红玉眉头紧紧锁起来,修竹只当红玉是不想让他们见,哎哟呦叫唤起来:“满大街都在传说你们元府逃跑的姑爷被逮回来了,难不成你们还要否认?我们公子好歹也是江公子的朋友,他没得消失了这么多日子,还不许他来看看江公子是否安好?可没这个道理啊!” “是的。”李璟点头,并以赞赏的眼神看了看修竹,后者得了鼓励,说的愈发卖力。 但红玉并没给他说完的机会,半道就给截住了。 “李公子哪来来的消息?我们逃跑的姑爷何时被逮住了?李公子可是聪明人,这种消息一听辨识假的,如何能当真?”红玉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苦笑了一下,“若真是找到了姑爷,只怕第二个知道的便是李公子了,哪里还轮得到流言传到您耳朵。” “你什么意思?” “姑爷盗走了府上祖传的玉,要真的找到姑爷,老爷只怕是要将他扭送到官府去了,你说第二个知道的,是不是就是您李公子呢?” “嘿还真是,我真相信元家老头能干出这事儿!”不过李璟还是怕红玉骗他,当即再问,“你这话当真?没骗我?要骗我你可就惨了。” 红燕快嘴道:“李公子爱信不信,红玉姐姐真心待你没半句假话,可偏就有人不听,偏要信外头也不知道哪来根据的话。”红燕年纪小,不懂得管住嘴,时常说些大实话。平时红玉看得牢,生怕她得罪人。但今天却没防备,被她给弄了个措不及手,连忙变了脸色看李璟。 后者自然是有些生气,但也懒得跟个丫鬟计较。 李璟看她们几个的样子,就知道大抵是没有说谎。又问这谣言为什么传出来,才明白原来是逮着个与江九卿生的七八分相似的姑娘,在府上做客,但今日出门,现在还未归来。 说起来这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人,李璟就想起曾经在元府外头看到的,立马询问他们是否同一人。但红玉等人也未曾见过李璟口中的人,不能确定,客气地同他说道:“李公子不如等以后朱姑娘在府上了再来看看,我们也没法回答这问题。” “好啊,也别等下回了,反正来都来了,就等着吧。既然不让我进去,我待在这里等总行吧?又不打扰你家小姐,要是连这都不肯,我可要说你们元府欺负人了!” 李璟用话拿住,使得红玉没法再开口赶人。好在他也不是一定要去见元绣,打算就坐在院子里问红玉那名女子的事情。 九卿去了哪?她只是急着出门办件事情。 这件事情十分重要,她必须一个人去办。所以将红玉留在家中,并没有让她随身跟着,是怕这件事情泄露出去,只怕要起波折。 那日她同元定均与元绣说,江九卿在江湖上仇家众人,这么长的时间没有消息,只怕是遭遇不测。虽然当时元家父女两人动静很大,但既然已经说了,他们也就有了心理准备。不如干脆坐实了,也免得他们牵挂。 再者,既然朱蛾出现,那元定均护女之心甚重,一定会去调查朱蛾与江九卿的身世。若是被他查出来,可就糟糕了。既然他要查,那么她就得抢占先机。 元府有钱,那作为江湖名盗的江九卿又怎会缺钱花?她偷的样样都是珍宝,随便换几件,都是不菲的银两。要花钱办事的事情,对于她来说,都不算大事。 她曾与元绣戏言去黑市找春.宫画册,此事虽为随口胡诌,但并不代表黑市不存在。 黑市是个神奇所在,黑市里头什么都有,什么都卖。从人到物再到非人非物,当然这非人非物购买的最多的便是消息,别的承诺什么的也有,但毕竟不多。 她今日要来交换的,是一个承诺。 江九卿必须死,所以她要花钱让人去燕子楼买凶杀人。她无法分.身离开离开元府,但总有人可以去办这件事情。她需要买个承诺,让人去帮她送一封信。 在黑市里头办事情,自有一套规矩。 黑市交易也分等级,最次等的没有身份证明,只能做最普通的交易。但是越往上所能够交易的事情越发复杂。只有身份等级最高两级的人,才可以进行非人非物的交易。 手持身份编号证明之人,若是没有完成交易,将来便会失去能够在黑市中交易的资格。甚至会遭到黑市的封杀,因此甚少有人会破坏交易规则。 江湖大盗贼江九卿,自然是这黑市中最为顶尖的一批客人。她拿出手的都是宝贝,要找个人帮她去燕子楼带信,不少人愿意与她交换。 但这件事需要的就是快与准,交易人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燕子楼,还要完成交易。所以选择之人必须慎重,功夫得好,信用等级还高。 这花费了九卿不少的时间来物色人物,避免事情失败泄露消息。庆云县不大,要找到一名符合她诸多要求的人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几番筛选后她找到了适合的人。将要交代的事情写在信封中交给对方,让他去替她送信。处理好这件事以后,她便动身回元府。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等待她的,是对江九卿又怨又怒的李璟。 第六十章 九卿一人在外耽搁许久, 为防引起元家众人的猜疑。她匆匆在外头沿街买了些模样诱人的小吃食, 赶在天色尚亮堂时回了元府。守门童子两手都拢在袖子里, 两个人都愁苦着脸不晓得在唉声叹气什么。见到九卿, 顿时涌起欣喜之情,弄得刚从外头回来的九卿一脸的莫名。 一人道:“朱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 另一门童道:“是啊是啊, 您赶快去找小姐吧,那个李公子刚才闯进府里来了。小的们没拦住, 怕他一路找到小姐院子里去, 到时候老爷怪罪下来, 小的们万死难辞其咎啊!” “李公子?哪个李公子?” “就是那个知县家里头的李璟李公子啊,朱姑娘快莫要耽搁了!” 九卿被他们这一催, 都来不及回自个儿的清风苑, 赶忙就朝着元绣所住的院子跑去。快到那处时,还碰到跑出来准备去找元定均搬救兵的红燕。 因着怕红燕等人应付不来李璟,被他闯了进去, 红玉只好自个儿留下,悄悄让红燕离开。没想到在路上正好就碰到九卿, 红燕喜上眉梢, 上来就挽住她的手臂, 拉着九卿朝院子里跑去。 怕九卿不明所以,边走边解释道:“那知县家里的霸王又来了,我怕红玉姐姐应付不来,朱姑娘快快过去解释清楚。这可真是有嘴说不清了,明明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也能被人硬生生凑在一块。好好的姑娘都被传成了汉子,你说可不可笑?” “他来找我做什么?我并不认识这位李公子。” 红燕撇嘴:“还不是因为姑爷在时跟他关系好,天天混做一块,听说了有消息,就特意跑来瞧瞧。我倒宁愿他别来呢,也不晓得姑爷怎会与这般人结交。” 抱怨着就已行至终点,入了院子红燕就闭了嘴不在说话,甚至早早松开手,老实的跟在九卿后头进去。 她平时虽然放纵,但看碟下菜的本领练得是炉火纯青。知道谁可以,谁不可以。哪里可以哪里不可以 李璟本是背对着小院拱门处坐,但见红玉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顺着她的目光朝后望去,一下子目瞪口呆。但是呆坐过后,就是刷的一下站起身。 “哎哟,公子你打我做什么?” 修竹看的发愣,无缘无故被李璟砸了一拳头,揉着肩膀冤的很,语调里带着一股子深深的怨念。 “我看看到底是不是在做梦”说着李璟大踏步朝着九卿走去。 修竹咕哝道:“那正常不该是掐自己么,光打我有什么用啊” “好啊你江九卿!竟然还真敢回来!”李璟咬牙切齿地走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江九卿负的是李璟的心。 红燕站在后头把一切看在眼里,小声嘀咕着,被九卿听到。后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李璟见状,以为九卿在笑他,被弄得有点不大高兴。 “你小子真是太不讲义气了,说跑就跑也没给兄弟点风——”他说话间,同刚才一般伸出拳头想要砸向九卿。但这次也就是开个玩笑,但九卿不是以前的九卿,哪能当着如此多人的面,任由他随便动手。 于是,李璟手刚碰到九卿肩膀的衣裳,只听一声惨叫冲天而起,李璟当即抱着手臂在原地跳脚,大声质问:“你他娘的在干什么?!江九卿!不给我解释清楚了,我今天非要、非得要——” “要如何?” “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璟想放狠话,但又放不出。在他心里江九卿就算是他朋友了,对朋友,平时在怎么打打闹闹若不是犯了什么大错,也不至于翻脸;但要是还手回去,他一个普通人哪里打得过习武的江九卿?也就是到此时,他还是先入为主的认为,眼前之人乃是名男子。当然,这也与九卿平日里穿着简单有关。 女子会挽发插簪,但九卿嫌其累赘,只是简单拿了根丝带将乌发束起,身上穿着套天青碧衣裙。李璟还记得,以往的江九卿最是喜爱这样浓墨重彩的服饰,自觉能够艳压群芳,穿出不一样的风采来。 “抱歉,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李璟嚎叫的实在过于大声,紧闭的房门也终于忍不住打开,走出来一人,要看看到底发生何事。哪里想到,小小的一个院子,竟然站着六七个人,任哪两方凑在一块都是出大戏,这还凑了三方人,难怪吵得她在屋子里再也待不下去。 “我不信!我不信!天下间哪有长得这么像的,难不成你是江九卿的妹妹?或者姐姐?”李璟抱着还在抽疼的手腕,绕着九卿不断地转圈,两只眼睛眨也不眨,还专门盯着胸脯处看,恨不得看出点什么人为的破绽来。 “这位公子若再如此无礼,朱蛾也不再手下留情了。” 九卿刚举起手,李璟就倒退半步。后头红燕避之不及,还被他踩了一脚,愤愤地抽脚,瞪了李璟好几眼。 李璟瞥见手里拎着鸟笼,站在门口处的人影,两眼一亮,兴冲冲地走过去几步,又被红玉拦着。干脆遥指九卿,问她:“元小姐,那人果真与江九卿毫无关系?” “朱姑娘是如此说的。”元绣淡淡地丢出一句,兴致缺缺的收回目光,落在手中鸟笼上,仿佛这事并不能掀起她半分注意。 “哦?” 这话说的有意思,元绣既没否认,也没直接承认,而是折中的表示是他人说辞,从这话里也看不出元绣的态度。但李璟就是觉得,元绣怕是还没完全相信。 他也不晓得自己哪来的信心,反正他就是这么觉得,并且很自信的认为他的想法是对的。 “这位姑娘有何证据,证明你跟他没关系?” 九卿反问道:“那这位公子有何证据,证明我与他有关系?” 李璟被问的哑然,他想说“你与他长得如此相似,怎可能没有关系”,但还未说出口,九卿就已从他身边经过,来到元绣面前,冲她眨了眨眼睛,笑问道:“外头天冷,小姐可否让我进去暖暖身子?” 她将手里的油纸包,在元绣眼前晃了晃,见元绣并未流露出抗拒的神情,自然而然地走了进去。屋内烧着地龙,暖烘烘的,还燃着熏香,走进去就已十分惬意。 九卿很自然脱下了身上的毛绒斗篷,将油纸包放下,招呼外头的元绣进来,“元小姐,我今日上街,恰巧看到有卖油酥点心,不晓得你喜不喜欢。我倒是欢喜的紧,许久未曾看到了” “你去哪儿了?” “啊?”九卿没想到元绣会有此一问,愣了半晌,回神后连忙挂起笑,“我出去逛了逛,先前来庆云县,心里记挂着找人,都没好好逛过。” “为何不带红玉?我已将她拨给你服侍了。” 九卿从容应答:“我上街随处逛逛,也就不劳烦红玉姑娘。她不比我这等习武的粗人,大雪天冷的紧,还是不要跟着比较好。”油纸包开了,原先热气腾腾的点心也有些凉了,九卿惋惜叹气,“可惜都凉了,不然味道真的是风味十足。” “红玉,拿去热一热。” “是,小姐。” 红玉跑过来,从九卿手里将油纸包拿走,还看了九卿一眼,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九卿也不明白她的意思,想再看,但红玉已经拿着东西退走了。 “此处不欢迎男子,李公子还是不要踏进来的好。否则,绣不知会如何。”元绣站在台阶之上,手里提着笼子,居高临下地望着李璟。她眼神冷的很,看的李璟打了个激灵,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这天寒地冻的大雪天冷,还是元绣的眼神更冷些。 “我” “若公子能说服朱姑娘与你一谈,那是公子的本事。但若是公子再前进一步,那绣便会让公子试试绣的本事。想必,公子还未曾忘却吧?” 元绣说完,不再看身后李璟主仆二人,一手拎着小乔,一手拢了拢衣襟,踏入房门。红燕恨恨瞪了李璟二人一眼,也跟着元绣后头,跑进屋子,门一合,将那主仆二人关在外头。 小乔刚离了暖室,在外头被冻了一会,就已经有些扑棱不起来。元绣怕它不舒服,将笼子放在桌上,拿了根小银簪子去逗小乔,想让它动起来。 但小乔也不知是困了,还是冻着了,元绣逗了好几下,都只是微微动弹便不再理会。 “怎会如此” 元绣有点着急,打开笼子,想将小乔捉出来看看。但笼子门才打开,她手还未伸进去,就被九卿拦住。 “我来。” 小乔比起普通的鸟来,要有灵性的多。它能分辨出在跟前的人,此刻怀的是恶意还是好意。若是恶意,大多数人是被它啄过的。 九卿刚将它带回来那会,还曾被小乔啄了一块,破了皮,流了几滴血。后边便将小乔送了元绣,也没几个机会在与它处着。但九卿想,这毕竟是她带回来的,也没亏待她,总归是没问题的。 所以她也没多想,就伸手要去捉小乔。 手掌刚盖上小乔的身体,安静蜷缩成一团的小乔就像是受到危险似的炸开毛。尖嘴朝上猛地一啄,九卿一下疼抽开手,砸在鸟笼上。把那鸟笼整个打的脱离桌子,要不是她另一只手迅速扶住,只怕笼子都要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惊,刚才安安静静不动弹的小乔,立马张开翅膀扑棱着飞起来,还不断叫着,跟唱歌似的好听。 “好家伙,利嘴不减当初啊!” 九卿抽出手后,便把笼子门关上。她瞧了一眼,小乔可没少下力气去啄,右手手背被啄出了一道血痕,渗出了几滴血珠。 她在江湖上闯荡,什么大风大浪没见到。这点小伤还没看在眼里,往身上随手一擦,刚要对元绣说小乔已无碍,右手就已被另一只微凉的手握起。 “疼么?” 九卿身子僵了僵,竟然有片刻不知该如何作答。 作者有话要说:  汤圆没吃到!苹果也没吃到!但是红包都发出去了!大家快快查收XD 第六十一章 “我问你, 疼么?” 元绣没有看她, 而是从怀里抽出一条丝巾, 拂去九卿手背上的血珠。并将丝巾绕着手背, 扎了个结。 “屋子里没有药,等红玉过来, 她会领你去上药,不要碰水以免感染。”伤口已经包扎好, 但元绣并未松开手, 九卿想抽开开手, 却发现被元绣牢牢握着,看那样子不使出点力气还抽不出来的模样。 “元小姐, 你这是?” 元绣拉着她走到桌边, 另一只手搭在九卿肩膀上,将她摁坐在凳子上。九卿心中大是后悔,明白是她刚才那句话露了些马脚, 只怕又要引起元绣的猜疑之心。脑中思绪万千,想着如何才能够瞒天过海, 但是面上却是滴水不漏, 仍旧作出一副吃惊不解的样子。 “绣有一问题, 还请朱姑娘不吝赐教。“ 糟了糟了,肯定是要问刚才那件事了! “你可知它是何品种?在哪里可以买得?” 嗯?为何问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九卿心里疑惑,但却仍是不好意思笑道:“我在江湖中行走,甚少见过如此华丽好看,声音婉转的鸟儿。只怕是名贵品种, 像我这般的粗人,寻常是见识不到的。” “朱姑娘说自己是粗人,可习武的粗人,怎么也不该有如此细滑的肌肤吧?”元绣握着九卿包扎好的手,举到了她的眼皮底下细细的看。 那手确实好看,五指修长,肤白细腻,若只是这么看着,要说是富家小姐的手也是有人信得。 要说起这个,又要扯远。 正常来说,习武之人的手上,或多或少是会有老茧的。因为不管是学刀、剑、拳、掌,甚至是暗器飞镖等类别,都需要学习手上功夫。而学手上功夫,这手就铁钉得饱受磨难,不可能还如千金小姐般细滑。 九卿是个轻功非凡的大盗,她的功力除在脚上以外,最厉害的就是她的手。这个厉害不是功力多么高强,而是快、准。被她看重的东西,只需要一个擦身而过,就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东西顺走。为了练好这种眼力与手劲,她花了大工夫,手自然是不能跟普通女子相比。 她行走江湖,多化用书生公子,一个个的再如何穷酸也不至于动手干起粗活。初入江湖时,就曾被好眼力之人识破过。后来她特意去找了药水,将手中老茧泡软削去重新长好,才有了现在这般白皙漂亮的双手。 光只是看手,是决计无法与江湖中行走的粗人联系起来的。 这要如何解释?九卿知道元绣要问,但她可从没想过,元绣会问这些毫不相干的问题。直接将她给问的懵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更完美些。 “怎么?朱姑娘是还在措辞么?” 九卿没敢看元绣,用了点力,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找回主动权。 “其实这事,说来也简单。师父顾念我乃是女儿家,不便学些过于刚猛的功夫路子,便特意找了草上飞的轻功供我修习。师父对我也没什么要求,能够练好轻功逃命就够了。而这轻功嘛,注重的便是脚上的功夫,有两年的时间,我是日日吃也在梅花桩上,打瞌睡也在梅花桩上,站够了六个时辰才能从上面下来。因着跟普通习武之人不同,我的手还算是未曾饱经风霜。” 这番话半真半假,真的是江九卿曾经确实有两年的时间,都在梅花桩上过的日子。但没说的是,后来的三年,她甚至练习如何让刀片在受重舞动起来,轻松割破他人衣料,取得怀中之物。因此手中落下了不少细碎的伤痕。 若不是后来寻得了灵药,只怕这手比普通武人都要粗上不少。 “哦?如你师父所说,朱姑娘是位女儿家,对你之要求又为何如此之高?一日六个时辰的梅花桩,过于严苛了罢?” 虽不知元绣为何要问这些问题,但九卿仍旧是谨慎的作答,生怕踏进了元绣布置的陷阱仍不自知。 “师父性子好强,即便是女子,也不该输给男儿。这是师父的教诲,只可惜朱蛾并未达到师父的要求,辜负了他的好意。” “朱姑娘只修习了轻功?手上功夫如何?” “一般般,对付三五个大汉还是不成问题的。” “那——” 元绣话未说完,响起的敲门声打算了她的话,是红玉端着热好的油酥点心来了。 红玉是个晓得看人脸色的,刚进屋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劲。九卿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许紧张,元绣侧面对着红玉,倒是看不清表情,但说话的声音与平时比起来倒要低了一个调子,有些沉沉的,以红玉对元绣的了解,只怕也并不是多高兴的模样。 “小姐,点心已经热好,有事可唤我。” 红玉放下托盘,倒退着离开,关门的最后一眼,是元绣用筷子夹起一小块点心,要送到九卿嘴中。后者有些吃惊撇开脸,却正好对上偷看的红玉,一惊之下,那热腾腾的点心已经被半强硬地塞到了九卿的嘴里。 “唔——” “怎么?朱姑娘亲自带回来的点心不合胃口?”元绣又夹起一块,九卿有些慌张地睁大眼睛,却见元绣微微一笑,以袖掩唇,送入自己口中,“朱姑娘似乎有些失望,不如绣再——” “不、不必了元小姐,朱蛾自己来便可。” 九卿赶忙拿起另一双筷子,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满脑子乱糟糟的念头,再是香酥可口都没了滋味。 “若要学得‘探囊取物’的功夫,只怕须得练习手上功夫了罢?” “是——啊嗯??”九卿话音突的中断,她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太妙了。合着元绣绕了一圈问下来,竟都是为了这最后一个问题,想知道江九卿的手,为何如此的干净!? 一个没防备,竟然被她问了去,有点糟糕啊 元绣轻笑一声,袖子一挥,在九卿对面坐下,“朱姑娘似乎有几分紧张?难不成是因着绣之问题无穷无尽,朱姑娘怕被掏了家底,而对绣有些许恐惧害怕不成?” “元小姐哪里的话,莫说是要问几个问题,就算是要朱蛾的命,我也是会给的。”但这话,九卿愣是没敢看元绣,就怕被她看出此刻的不安。 “朱姑娘也是爱鸟之人,看到小乔想必很是高兴,不如就由你来为它喂食如何?” “啊?” 九卿有点茫然,她何时说过她对鸟有兴趣了? 元绣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巴掌大的瓷罐,上面是两只凤凰交颈缠绕的釉彩花纹,十分精致。打开里头装的竟然是半罐鸟食,颇有几分浪费。 元绣将罐子塞在九卿手中,冲她一昂下巴:“若非爱鸟之人,又如何会因为捉鸟而伤了手?朱姑娘,劳烦你了。” “哪里哪里。” 九卿接过瓷罐,手一个不小心抖了一下,鸟食都撒了一点出来。她抬头看元绣,后者只是这样望着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眉目如画,看的九卿在一刹那间有几分失了神。 “朱姑娘,你撒到外边去了。” 九卿缓过神,手里的鸟食撒错了地方,都落在外头的底座上。她似乎听到元绣的轻笑声,却就是不敢抬头,匆匆撒了两把鸟食,就把瓷罐放在了桌上。 “点心凉了,朱姑娘何不再吃几口?” “好,好。” 九卿低着头又往嘴里塞了几块糕点,吃得太快,又没嚼仔细,堵着喉咙咳嗽了好几声。元绣从茶壶中倒了杯冷冰冰地茶,送到九卿口中,她喝下,才总算努力地咽了下去。 “你还要么?” “不用了。”九卿推开元绣的手,有点狼狈地撇开脸,“若元小姐无事,朱蛾想先行离开了。” “好,你走罢。绣已无问题了。” 话毕,九卿道了别,推开门要走。但没料到门后还站着个人,走出去差点撞到人,跟红燕红玉两人都互吃了一惊。 “朱姑娘,我们——” “无事。” 九卿丢下一句,便匆匆离开。 红燕有几分奇怪,想要开口,但身后却被红玉扯了几下衣摆,心领神会收了声,将门关上。 “红玉姐,朱姑娘这是怎么了?” “嘘,别问。”红玉脑海中浮现出刚才见到的那一幕,一时间五味陈杂,“这事有点复杂,我们看着就好了。” “燕子,问你个事儿” “嗯?” “要是姑爷真的回来了,你会如何?” “什么?他要真回来了,老爷小姐非得打断他一条腿不可!他会回来吗!他敢回来吗?!” “这” 红玉住了嘴,她明白就是红燕说的这个理,但不知为何,脑中却总是浮现那个场景。她用力甩了甩头,暗暗警告自己赶紧忘记,不要想些有的没的。听到屋内元绣传唤,她跟红燕才赶紧跑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确实是快掉马了,但最终马甲是九卿自个儿扒掉的不是绣绣扒掉的23333 简而言之一句话:搞事情搞事情!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第六十二章 九卿是由红玉服侍, 平时这个时候, 她已将叠好的衣服送至床边, 供九卿醒来后穿戴。但今日九卿睡醒后, 却觉得眼前一切有几分诡异。 她此刻是女儿身,床边所放置的衣服为何是套男装?事情没弄个明白, 她也不可能将衣服穿上身。随便批了件外套起身,叫了红玉进来。 九卿起床的时辰精准得很, 每天几乎都在那个点。因此红玉早早就端着洗脸水站在门口候着。外头的雪天虽然清冷, 但好在九卿仍旧准时起身唤她进去。 红玉见九卿未穿着完毕, 只批了件昨日的外套坐在床边看她。将手中的洗脸盆子在架子上放好后,奇怪道:“朱姑娘, 你为何不换上衣裳?”那本该是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 一看便是动过的,不晓得为何她不换? “还是姑娘要红玉来搭把手?” 红玉走过来,拿起衣服展开抖了抖, 要靠近九卿,却被她拦住。 “慢着。” 九卿站起身, 从红玉手中接过衣服, “这是件男装, 对吧?” 红玉点头,“是的,朱姑娘。” “既然你叫我姑娘,那为何给我备的是件男装?平日里也没见你准备错?还是说红玉姑娘今天早上未曾睡醒?”九卿将衣服丢在床上,“不如红玉姑娘再给我那套衣服来?” 红玉摇头, 正色道:“姑娘,这是我们小姐特意叮嘱我为姑娘备下的。说是今个儿要用上,我看姑娘刚起,便备在了旁边,以为姑娘起床就会换上,也免得不知何时又要换。” “元小姐可有说是何时?” “小姐没说,红玉没问。”红玉又拿起衣服,“那姑娘可要红玉帮忙?” 九卿忙接过,“不用了,我自个儿来便可。红玉姑娘快回屋里去歇息罢。对了,也可以将早膳端来了,不知怎的,今天起来肚子有些饿得慌,估计是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九卿随便找了个理由要把红玉打发走,独自思考着该拿这套衣服怎么办。 元绣所说的有今天要用上,是指怎么个用法?是真要用,还是想要看清她的真面目?昨日便已觉得她有几分古怪了,若今日真穿上了,她可会看出些什么? 若是真的一男一女,那就算是穿着同一套衣服,也有不同的气质。可江九卿与朱蛾,本质上便为同一人。要真穿上,那种贴合的气韵,怕是只要长了眼睛的便可看出端倪来。 这该如何是好? 九卿起身在屋内焦躁地来回走了一圈,忽然瞥见梳妆桌上的盒子。元绣念她是为姑娘,她虽表示不喜上妆,但水粉胭脂仍旧是未曾短缺过。在妆台盒子上摆的整整齐齐。 她曾学过易容之术,复杂的材料手中是没有。但是用胭脂水粉等简单地做些妆容改变,还是简单的事情。学过易容之人,多少对上妆有些心得。她素日里常做男装扮相,但并不代表她不会上妆。 江九卿在江湖中行走,花名谁人不晓。她走到哪里,都有姑娘芳心暗许。上到武林名门闺秀,下到青楼妓院当家,画的一手好眉,说的一口情话,谁能不喜欢她? 等她画好妆,穿戴整齐出来,红玉见着她,都愣了愣,差点没敢认九卿。 “朱、朱姑娘?” “是我了,元小姐不是找我有事?我这就——” “姑娘,早膳还未用呢。”红玉手里端着托盘,上头有几个碟子盖着银盖。她用手肘推开门,将托盘放到桌上,“公子,你快些来吃。天冷,咱们吃完再去见小姐。” 九卿走到她面前,盯着红玉看了两眼,问她:“你刚才叫我什么?” “姑娘啊。” 红玉有几分莫名,不晓得此话何意。 “没事。”九卿拂了拂手,不想再谈。红玉明显是无意识叫出口的,往日九卿与元绣在一块是,多是她来服侍,久而久之习惯了也是有的。 或许刚才是她潜意识里以为,还是江九卿在她的跟前吧。 这只是件小事,可九卿心里着实难受。这代表着她曾经在元府短短的一个月,对这里的人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记。接着有猝然从他们生活中抽离了去,对他们实在太过残忍也太不负责了。 “姑娘,可是不合胃口?” 红玉早晨是命人熬了些鸡蛋肉羹粥,配小咸菜等,与平日里吃的有些差距。她怕九卿觉得寒碜,因此见到她不动箸有几分担忧。 “想到些事情入了神,元小姐可是在等我?” “等朱姑娘用过早膳,来与绣汇合。” 一道清冽的声音横空插入,搅乱一室暖意。 九卿下意识扭过头去,正正好见到加`头系抹额,蓝衣飘飘清俊雅致的少年郎从屋外踏入,缓缓而来。 第六十三章 元绣一身男郎扮相, 是九卿从未见过的。她不似江九卿这般, 自小扮作男儿身, 行动举止间还带一股娇态, 寻常人家一眼便能识破她之真身。 不过,却别有一番英姿。 “小姐这是?” “嗯?”元绣失神数息, 很快便款款而来,“朱姑娘果如绣所想那般俊秀不凡, 但又有些不同。” “不同?” “朱公子早膳用毕, 可否与绣上街走走。这床榻之上辗转数日, 身子骨都酥软的很,好容易雪停了, 太阳出来了, 怎的都该去转转才是。” “这样啊” “朱公子不乐意?” “哪会哪会,乐意之至。” 九卿心中疑惑,但仍旧是迅速将粥喝完, 收拾好之后,便出了门。 本来红玉也打算跟着, 却被元绣拦住。 “你今日不用跟来, 有朱公子在一旁护我便可。你莫要忘了, 朱公子可是身负武艺,比之你来说,更能护我周全。” 红玉虽有些担心,但既然元绣都吩咐了,也只能照做。眼睁睁看着元绣与九卿, 二人穿了男装变成男郎,大摇大摆地走出元府,坐上马车走了。 路上九卿不断询问元绣要去何处,元绣都只说随便走走。九卿越看这路越有些眼熟,但又不敢开口询问,只能时不时朝元绣那处,瞥上个几眼。 走了一刻钟时,元绣才悠悠地与她说:“今天,绣要带朱公子去个好去处。那儿美酒佳肴数之不尽,文人雅客是络绎不绝,想必你还没去过,就由绣带公子去领略一番。” 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九卿哪还能傻得发现不了她们要去的地儿。 可不就是画脂坊吗! 但是元绣一个姑娘家的,跑去那地方干什么呀! 而且,还是带她,另一个姑娘家,跑到画脂坊去。实在是令人费解了。 “你不想知道,咱们是去何处?” “这到了不就知道了。” 元绣抿唇一笑,“说的也是。” 路上人少,车子走得快,不多时便来到个熟悉的所在。 画脂坊近在眼前,许久未曾来到,旧地仍是如记忆中那般热闹。 九卿皱眉:“我们,来这里作甚?” “走,进去看看!” 元绣从后边轻轻一推九卿双肩,一手拉了他进去。 外头有个年轻的姑娘,浓妆艳抹甩着帕子,见到两人拉拉扯扯,忍不住笑的花痴乱颤:“哎哟喂,是什么风把二位吹到我们这画脂坊来了?” 这倒不是对方眼力多高明,能把元绣真实身份识破。而是她们常年在这欢场中行走,男女真身大半能轻松识破。再加上九卿特意做了伪装,两人刚到,那年轻女子就将她们女身识破。 不过,来这画脂坊的女子不少,有着特殊需求的女子更是不少。 年轻女子倒是没少见多怪的,反倒是高声呼唤妈妈,没过多久,从楼上某一处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应声。穿着大红衣裳的赛金飞,宛如穿花蝴蝶一般,从不少人之间轻盈穿过,来到几人面前站定。 正是双颊微红,眼儿媚。 “二位公子来我画脂坊有何要求尽管说出,赛金飞包二位满意!”话毕,赛金飞眼睛一眯,望着九卿与元绣两人,若有所思。 “二位公子可真真儿是眼熟,若是赛金飞没记错,这位该是元府公子,那么这位便是” 后半句她并没有说出,留了空间给九卿发挥。 果然九卿也没让她说完,就已经打断她:“在下姓朱,非庆云县本地人,初来此地。” “哟,果真如传闻一般。” 赛金飞以帕捂唇,笑的金钗乱颤。一见元绣面露不悦,瞬间便收敛了笑意。 “公子往这里走,今日来得早,各位美人都还未有应酬。可由二位公子随意挑选呢。” “那么乐瑶姑娘可有空?” 赛金飞步子一停,眼儿弯弯的,“自然是有的,不过乐瑶起得迟,就是不知这妆梳好了没?怕怠慢了二位公子。” “不怕,带路便可。” 赛金飞随便交了个还在打哈欠的小丫鬟,让她带两人去见乐瑶。上回是在玉带河上的画舫里见的,这回来得早,画舫还未开船,各位美人都还在屋里歇着。 能看乐瑶闺房,可是难得之事。小丫鬟如是说道。 “就这了,我给公子敲门。” “不必了,我来便可,此乃趣味所在,不必麻烦姑娘了。” 元绣的话让小丫鬟有些为难,她怕乐瑶还未打扮好,这几人便贸贸然进去了。但都这样说了,她也没辙,只能撤了。只不过离开时,一步三回头,仍旧是有些不放心罢了。 “她这是怕我们唐突美人呢。“ 元绣笑了下,轻轻叩响了门。 “进来。” 门外动静这般大,屋内的乐瑶早已听到,不过等着他们何时进门罢了。 一见,竟都是些熟面孔,乐瑶不由得心念一动。 “两位公子来的可真是早,奴家这就来了。” 乐瑶披散着头发,还未来得及梳起来。她人生的娇媚,自带一副慵懒媚态。 即便两人不是男人,看着乐瑶步步而来,也有片刻目眩神迷。 不怪乎男人们,为其疯狂。 乐瑶刚起便有侍女泡好一壶芬芳馥郁的花茶,两人来的正好,乐瑶便沏了两杯,供她们品尝。茶是好茶,人是美人。乐瑶纤纤玉指端着一杯热腾腾的香茶递送给九卿,后者伸手接过,却不小心碰到乐瑶肌肤。 九卿还未察觉如何,乐瑶已反覆在九卿手上,身子半倚靠过来,“奴家为公子奉茶,何必公子动手?此乃奴家该为之事。” 乐瑶扶着九卿手中茶杯,已是倒在她身上要送入她唇中了。 九卿坐着,又被乐瑶半坐在怀中,手里握着热茶,想要躲,也不知该往何处躲去。不得已,只得皱着眉将那杯茶喝下。夺过茶杯,握住乐瑶手腕劲力一使,身上之人便不得不自九卿怀中脱离。 九卿松手后,乐瑶站起身倒退数步才稳住身子。 “二位女公子来找乐瑶,不欲要乐瑶服侍,又是所谓为何?”乐瑶很是识趣,她极有眼力。元绣此人,她虽只见过一次,但已是印象深刻。自然不会伸手去触起霉头。 再者,从两人进屋那刻开始,便可看出,是以元绣为主,九卿为辅。乐瑶有心试探,为九卿端茶送水,却未曾见到元绣开口阻拦,可见她并未不许。虽不知为何,但既然她没叫停,那么乐瑶也乐得推波助澜。 不过看这位模样,也不似来寻欢作乐 “乐姑娘琴艺非凡,令人听之忘俗,绣特带了位友人来欣赏一番。”元绣说的客气,从怀中掏出一锭金推至乐瑶面前,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乐瑶见过不少一掷千金的富家公子,不知为何,元绣这锭金子,她却收的极不舒服。要换作以往,她巴不得这金子越多越好,但今日,她却手一推,把那金子又送了回去。 “既是赐教,不知这位女公子可愿与乐瑶切磋一番。” 乐瑶起身,将琴抱来,放在桌上。 “不少雅客以琴会友,不知乐瑶可否有此殊荣?” 元绣目光直视九卿,傲然道:“殊荣不敢当,既是切磋,献上一曲又何妨!” 认识元绣许久,虽知她琴棋书画样样不凡,但九卿却还未见过她弹琴。倒是没想到初次听琴,是在这种所在。不过仍旧掩盖不了九卿心中之期待,目之所及皆是伊人。 琴,不是元绣惯用的。随手一拂,数道清润之音接连响起,是把上等好琴。 九卿不懂琴曲,但有眼前之人,并不妨碍她听的入神。 乐瑶懂琴,闭眼即可赏曲,琴声再美却不如身边之人有趣。她本就坐在九卿身侧,缓缓走至她身侧,附身凑她耳畔之时,乌发从她肩上落下,拂过九卿面颊。有些痒,有点香。 “女公子似是心悦佳人” 一道极轻极柔之声幽幽在耳畔响起,九卿打了个激灵,缓缓朝身侧人看去。 “不晓得佳人可否有——” 她话没说完,便被九卿反手握住左手,朝身前一拉。乐瑶再次顺势依靠在九卿身上,柔声浅笑。 “住嘴!”九卿低声叱道。 “乐瑶明白了。” 只听闻一声刺耳裂帛之音响起,是琴曲停了。 “该姑娘指教了。” 元绣将琴一推,起身朝两人走来。没等她走到跟前,乐瑶翻身一转,恰好落于琴座之上。 琴弦轻拨,旖旎缠绵的热烈之音自指尖缓缓流淌而出。 是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曲《凤求凰》。 第六十四章 即便不通乐理, 一首曲子好听与否, 仍能分出大概。 这首《凤求凰》调子或缠绵或热烈, 大起大落, 牢牢牵引九卿心念。她只以为真是赏曲,听得入神。却未发现, 身侧元绣脸上毫无表情,虽目光落在弹琴的乐瑶身上, 但却并未聚焦。仿佛透过她, 看着其他方向。 曲子不长, 终有尽头。最后一个音终于袅袅散去,乐瑶款款起身, 施了一礼。 元绣眉一皱, 闪身躲开,“何必行礼。” “那女公子何必闪躲?”乐瑶朝元绣走近一步,元绣就倒退两步。 元绣道:“无缘无故, 受不起姑娘大礼。” 乐瑶捂唇轻笑:“怎会是无缘无故?二位女公子乃乐瑶恩客。若没有诸位,又哪来的乐瑶?这一拜自然是受得起。”说话间, 朝九卿方向又施了一礼。 同元绣不同, 九卿并未闪躲。受礼之后, 给乐瑶沏了杯茶,算是还礼。 乐瑶自然欢喜,不过是普通一杯花茶,三人喝的都是一样的,却偏偏被她夸得仿佛什么琼浆玉露, 极尽称赞之语。她每说一句,元绣脸色便沉着一分。 她站在元绣与九卿中间,正正好挡住了九卿的目光。九卿看不清元绣面容,还不知她已不悦至极,仍是十分客气与乐瑶来回客套。期间室内并无其他声息,直到元绣手中杯子重重落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巨响,才打断了二人旁若无人的交谈。 “看来乐姑娘茶艺非凡。” 乐瑶眼睛一转,客气道:“这可是朱公子送的茶。” 元绣冷着脸反驳:“不过是借花献佛,仍是乐姑娘沏的茶。看来还是乐姑娘会做人,夸来夸去,夸得依旧是自己。” “哎” 乐瑶见得风浪不少,元绣这点重话倒是没把她吓住。 反倒是九卿,后知后觉才总算察觉出元绣心中不快,“元小——元公子,为何心情不佳?” “多谢关心,绣好得很。”她不愿再面对乐瑶,干脆随意走了两步。随手在古琴上拂过,发出几声闷调。 元绣不想给两人看了笑话,侧着脸看见、、架上雕纹。细致却又不是简约,可见雕工精细。房间虽不大,却能察出屋主品位不俗。 好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 元绣心中冷笑不止:“朱公子作为旁观看客,不知更欣赏哪首曲子?” 打从进了这画脂坊,九卿这心就没放下来过。时刻的提心吊胆,时刻的担惊受怕。果然,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元绣那身上无名的怒火就已经烧到了她身上。 九卿只觉得冤枉,只觉得无辜。 她甚至都不明白,好端端的,元绣所问为何。 若是不参杂九卿个人私心,即使她不懂乐理,仍能察觉出乐瑶的曲子弹的是真的好。如九卿这般俗人,都可沉浸其中。 但人嘛,哪能没有私心。 论曲子那是乐瑶好,可九卿与乐瑶并无交情。更兼元绣此时心中已有不快,九卿自然是要以元绣为要。这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 乐瑶一副弦然欲泣的模样,“看来,朱公子心中已有答案。” “这” 九卿本就心中有愧,又见乐瑶如此表情,答案哽在喉咙,有点说不出口。 一时间,室内静的很,没人说话,都等着九卿开口。 “怎么,这问题很难?难到朱公子游移不定,无法选择?”元绣眉头皱得紧紧的,步步逼近九卿。后者被她一逼,眼睛一瞥,脱口而出。 “我选你!” “嗯?” “你的好听,你的好听。”九卿喃喃说了两句,往边儿上走了一步,才与元绣拉开距离。 不知怎的,自从这再次回来后,就心虚的不行。 她可是江湖鼎鼎有名的大贼,若是偷了东西就心虚,还怎么混下去? 九卿觉得头有点疼,垂着眼不敢看元绣。她本以为这答案元绣听着该会高兴了,但她忘了,元绣何等心高气傲之人。自身琴艺与乐瑶有几分差距她明白的很,这答案分明放水。更让元绣觉得九卿小瞧了她去,当即甩下一句,负气离开。 “绣自知技不如人,却还不屑于靠手段取胜!告辞!” 还未等九卿拉住她,人已经打开门走了。 九卿当即就要追出去,却被乐瑶叫住。 “朱公子,我送你一句话,希望你好好收着。”乐瑶单手把玩着垂落的发丝,笑的意味深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哪。” 九卿听完不再多言,在乐瑶脆生生的笑音里,甩下两锭金子转身就出了门。 阿绣,等等我哎! 九卿一路狂奔,总算是看到了元绣身影。怕她走远,也顾不上引起他人注意,在后头大叫了元绣本名一声,要她停下。奈何元绣装聋作哑,全当做听不见。知道九卿追出去,刚才放慢的步子才又快了起来。 很快就已经走出画脂坊,眼看着就要消失。此时九卿心中一急,运气轻功脚尖轻点,就已越过众人,窜出画脂坊大门。又是一个翻身,正落在元绣跟前两步外。 元绣走得急,没料到九卿以这么个法子出现在她面前。没来得及刹住步子,顿时栽倒在九卿怀里。不等站稳身子,就一把推开九卿,连连后退数步,才站稳了没有跌倒。 “你别过来!离我远点!” 九卿刚要上前,下意识僵在原地,被这一句喊得动弹不得,生怕又刺激到了元绣,“好好好,我不过来,你别激动!别激动!” “离我一丈远,包括你。” 车夫本想驾着马车跟上,元绣见状,狠狠瞪了眼。车夫是元府老人了,知道这元府内最大的还不是老爷元定均。所有人听元定均的话,但元定均却听女儿元绣的话。算下来,全府最大的,反倒是元绣了。 一直以来,就是元绣说了一,没人敢说二。以前是这样,现在更是这样。 于是,车夫与九卿,就只好保持着大约一丈的距离,慢慢地跟在后边。 两人都不知自个儿犯了啥错,就被迁了怒,只觉得同病相怜。聊着聊着,就越发投机。车夫好容易找到个倾诉之人,就把姑爷走后的苦水朝着身边的九卿,一股脑地吐了出去。 车夫哪里能想到,身边站着的人,就是弄得元府鸡飞狗跳的罪魁祸首。 “你是不知道啊,我这每天都要咋了你这是——” 九卿突然就不动了,车夫一惊,只得拉马。幸好走的不快,马儿低低嘶鸣了一声,才停了下来。 九卿指了指前边:“你家小姐她不走了。” “哦哦,那是,得听下来,保持一丈嘛。” 车夫坐在马车上,也跟着呆呆盯着元绣,猜测她停下来的原因。 在元绣左右两边各开着一家铺子,店门看起来就大气不俗,一个牌匾上雕着如意斋,一个牌匾上刻着鼎福楼。俩名字在九卿脑海里转了一圈,只觉得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就问身边车夫道:“你家小姐喜欢这两家铺子的东西?” 车夫摇头,“没听说过,小姐可不爱吃甜食。这两家铺子专卖甜糕饼子,名气大得很,还是对家。你晓不晓得,这两家铺子的老板可是对夫妻,早年本来开的是一家店。后来闹得不合,一气之下,夫妻俩人分了出来各开一家,还专挑的对面这么一路开起来的。啧,那真” 车夫话还没说完呢,前边儿的元绣就走了,看样子不像是想吃里头东西的留恋模样。她走了,九卿也得走。然后车夫也只好把没说完的话收起来,驾着马车跟上。 出门时天晴的很,走着走着,空中突的飘起了雪花。 一朵朵落在九卿脸上脖子上,冰的她缩了缩脖子。 “有没裘子?” 车夫撩开帘子看了眼,“有!” “赶紧拿出来!” 车夫回身勾了一下,把狐狸皮的毛皮裘子拿出来丢给九卿。还以为是她冷呢,谁知道九卿二话不说就走了,看样子是送给元绣。 他忍不住咕哝了一句:“还是她们女人家细心” “下雪了,快将裘子披上。” 九卿手里握着狐狸裘子,从后头要给元绣批上。却被元绣一躲,直接批到地上去了。 “不是叫你别过来,你为何又过来?”元绣冷冷地看着九卿,“又或许是,绣说的话,你从未放在心里?” “我只是想” “够了!我不想听!” 元绣两手捂住耳朵,猛地摇头,见九卿面露诧异,似是想起什么,一个字都不再说,扭头跑了。只留下九卿在原地,伸出手,似是想要留下她。 最后,只能叹口气,留着一丈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追着。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啊,这章写的太艰难了qaq 所有人都回家团圆去了,只有我一个孤零零吃了顿火锅,孤零零留在宿舍。 但是不管怎么样,新年礼物还是要有的!更新必须要有的!新年红包也必须要有的!所以大家的留言可不能少啊!!哈哈这是2017年的最后一章,爱你们(づ ̄3 ̄)づ╭ 第六十五章 自打那日从画脂坊归来, 路上下雪, 受了寒, 再加上积郁多时, 顿时爆发,元绣便一病不起。接连数日, 院门外路过之人都能闻到自小厨房内飘出的浓郁药味儿。 九卿在外院徘徊数日不得入内,只因绣下了道命令:无关人员不得入内。 说起来, 她如今的身份, 不尴不尬, 不远不近的倒算得上是无关人等。多日未曾见面,又见那大夫进进出出。九卿不免心急, 干脆拉了端着空碗从屋内出来的红玉袖子, 将她扯到一旁,低声私语。 “你家小姐,这病如何?” 红玉低头抿唇笑了下, “朱姑娘进去瞧瞧不就晓得了?” 九卿瞪她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闲人免进。” “好啦好啦, 我说便是。”红玉又拉着九卿走远数步, 低声道, “小姐不爱喝这药,觉着苦。平时喝药,都叫我走开。站在跟前就是喝不下,我猜这药多半” 红玉做了个倒掉的姿势,“病中之人总是与平日不同, 因此这病也就反反复复好不利落了。”正好红玉有事,没法与九卿长谈。便告退离开,剩下九卿一人在原地沉思。 嫌药苦,为何又不就蜜枣?若是她没记错,元绣曾说过喜欢如意斋的八宝枣子。这甜枣苦药,正是良配。心念一动,九卿便冲冲行动,出了门要往如意斋买八宝枣子。 如意斋乃庆云县首屈一指的糕饼大铺,与鼎福楼可谓是占据了庆云县大半壁江山。每日在楼前排队人数就十分可观,九卿到时已有小数十人,拿着牌子候在大厅,挤得是满满当当。 这么等下去,即便拿到八宝枣子怕也是要等到日落西山。九卿有心要换个好位子,拿了些银钱挨个儿给,终于换到了个中间位置。再往前,大家便不肯换了。 即便如此,九卿仍是花了一个时辰,才买到八宝枣子。生怕错过元绣服药时候,九卿一路紧赶慢赶才终于赶到。冬日天冷,她到时额头带着薄汗,红玉端着热腾腾的药有几分吃惊,忙问她缘由。 听罢,红玉将手里的红木托盘塞在九卿手里,温言道:“朱姑娘,红玉厨房还未熄火,又无人看顾。得回去看看,你替我将这药送去给小姐服用罢。若是小姐怪罪下来,你说我便可。” 也不管九卿接没接住,红玉手一松,九卿不得不顺势借助。她还想说些什么,但红玉已飘然远去。 九卿整了整脑中纷乱念头,推门之时还是稍显犹豫了片刻。不过很快,就踏步前行。 元绣听到推门声音,仍以为是红玉送药。懒在床上,出声让红玉将桌上手炉给她拿过去。九卿默不作声,将手炉往红木托盘里一放,走近牙床后,把托盘放在床边小木凳上。 “就放这罢,我自个儿喝药便是,你将那手炉拿——” 元绣将帘子一掀,见着床边杵着的九卿,顿时一愣。 “你怎会在此?” “我” “红玉呢?”元绣眼神一利,下了逐客令,“不管如何,东西已到,绣都要谢过朱姑娘。病房不宜多待,还请姑娘离开。” “我今日路过如意斋,正好见人不多,买了八宝枣子。用来下药,再适合不过了。”九卿宛如献宝一般将装枣的罐子递上,一手端药,一手拿罐,等着元绣来取。 谁知元绣将药一口饮尽,却看也不曾看那八宝枣子,望着九卿的目光带着几分古怪:“你为何买这枣子?” “听闻小姐爱吃。” 元绣又问:“听得谁说?” 九卿迟疑片刻,飞快答道:“红姑娘。” 元绣并未善罢甘休,追问道:“红玉还是红燕?她们又是如何说的?” 九卿不知为何元绣突的连连发问,只好瞎编了些话来搪塞。谁知她每说一句,元绣的眼神便锐利一分,等她说完,已是冷哼一声,扭头不再看她。 “这枣子小姐还吃么?” “不敢劳烦!” 这话说的又快又怒,真是把九卿惊到了。她百般思量,也不知错在何处。 “可是我说了错话,做了错事?还望小姐指教。” 等了片刻还未听到后文,九卿上前一步想要拉开帘子。谁知床上元绣同时掀开,下床步步逼近,倒是把九卿逼得倒退数步,倒吸一口凉气。 “绣从不喜甜食,红玉红燕身为近侍之人,又怎会不知?也不知朱姑娘这话从何处听来?想必只要是府内人,都不该有此想法。” “我——” 见九卿欲反驳,元绣又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地盯着她,语调淡漠道:“世上机会,总是稍纵即逝。没了便是没了,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朱姑娘聪明伶俐,想必懂得这个道理。” “我懂——” “你懂得,可总有些人不懂得。我曾许诺,若三月内江九卿未出现,我便青灯古佛了却余生,如今再有两日,三月之期满。届时,妙音师太会来为我落发。绣这一生,无甚长处,唯独果决坚毅,说一不二,到时即便是父亲来了,也是没有用的。” 她每说一句,逼近九卿一步。待到她话说完,九卿已被逼至门边。元绣手一推,就踉跄着跌出门外,连退五六步,才稳住身子。 “病房污浊之地,闲杂人等勿入,朱姑娘还是少来为妙。心意,绣已收下。请!” 话毕,门已在九卿面前砰的关上。 方才那番话宛如惊涛骇浪拍打在九卿心头之上,令得她久久不能回神。屋外天寒地冻,待得久了,才总算是清醒过来。 “阿绣” 颤巍巍一声低呼,很快消散在呼啸冷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元旦胡吃海塞,导致急性肠胃炎,肚子难受的要命,不是故意失踪的_(:з」∠)_ 顺便说句,第二卷 马上要写完了23333 第六十六章 九卿在元绣闺房外徘徊数步, 思来想去, 做下决定。在元府长久待着, 终究不是件好事。到底是要果决离开, 还是说出真相,在想清楚之前, 不要再踏足此地了。 心在再是沉重,但九卿也还是举起步子离开院子。走至院门之外, 恰巧碰上一人。步履匆匆, 完全没注意到从里走出的九卿, 两人都是心事重重,就迎头撞上。 “哎哟!” 九卿定身细看, 那不是元定均是哪个?这个时候, 他怎么出现在这里,看起来满腹心事的模样? “元老爷,你没事吧?”九卿上前一步, 要伸手扶他,却被阻止。 元定均道:“我还有事, 先走一步。”然后与九卿错身而过, 拄着拐杖就就走到后边院子里。 不知怎么的, 九卿想起元定均的神色,就觉得心中惴惴不安。好似要发生什么重要事情一般。她有想过回头去看看,但又担心被其他人见着,心生疑惑。踯躅片刻,仍是决定回去。 冬日天黑的早, 九卿还未用膳,就看到红玉满脸急切忧心地冲进来,肩上还落了些薄雪,想来外头是又下雪了。 九卿捧着一杯清茶,出声想问她所为何事。但刚张嘴就被红玉打断。这要在往日是决计不能发生之事,红玉极懂规矩,将她待如上宾,哪会如此莽撞做出打断客人说话事情,可见事态之严重,已超出她可承受范围。 此时,九卿脑中又想起白日撞见元定均之时,他的凝重面色。 “姑娘,小姐小姐她往这来了!” “啊?红玉姑娘,你慢慢说,到底是发生了——”九卿通过大开的房门正巧瞥见匆匆而来的元绣,观她脸色,十万火急。一见九卿,脸色一冷。看在九卿眼中,只觉得那一人,那一眼,比那冰天雪地都冷上几分,透骨几分。 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红玉,出去!” 还未靠近,便已出声。 元绣声音冷冷地,听得红玉身体一僵,看了九卿一眼便行礼倒退飞快离开。很快,就只剩下九卿与元绣。 “元小姐大病未愈,怎的想起来找我了?”九卿不知所为何事,小心翼翼看她,“快些进来,莫要着凉。”她伸手想去拉元绣,却被她倒退半步避开。 元绣望着九卿的模样古怪非常,九卿品不出,只觉得有种浓烈的情感蕴含在其中,黑压压的堆在九卿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想问元绣到底为何来此,可却不知从何开口问起。只有沉默,两人一同沉默下去。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元绣。 “他死了。” 轻飘飘的声音,散在空中,像是羽毛落在九卿的心头上,让她心尖猛地一颤,不敢置信道:“谁?谁死了?” “他。” 元绣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在透过九卿,看向她身后的另一个人,步步朝她走来。眼神飘忽,逼得九卿节节倒退。 “你来后,阿爹便花重金派人去寻他。今日来与我说,他遭仇人追杀,被逼得坠落山崖,再无踪迹。他们都说他死了,回不来了。连阿爹都这样说。”元绣突的笑了一下,像把刀凿入九卿的心。而后又见她捂着唇吃吃笑起来,尖锐地说:“他死了!” “说不定说不定他落崖保住了命,还得了什么机缘?小姐莫要难过了,一切都还是个——” “你该恭喜绣才是,这是个大大的好消息,绣高兴,何必难过?” 她脸上始终带着笑,只是那笑总比哭还来的让九卿难受。 九卿上前,想要扶住摇摇欲坠的元绣。可她却不愿让九卿触碰,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屋子。 “绣来知会朱姑娘,心结已解,明日便会请妙音师太来为绣落发。届时,还请姑娘来为绣做个见证。”元绣笑盈盈地遥冲她行了一礼,宽袖一扬转身离开。 “阿绣——” 江九卿鼓足了勇气才喊出了这一声,可元绣却听不见了。 她倒在地上,泼墨一般的乌发铺在雪地上,美的像画。 这一刻,天地像凝固了。 九卿呆愣了片刻朝她冲去,扑倒着元绣身前,半跪着将她搂入怀中。九卿喃喃地叫着名字,怀中佳人却再无应答。 只是气若游丝,肌肤滚烫。 一滴眼泪自九卿眼角滑落,埋入雪中。她踉跄着将元绣抱起,背影在风雪中渐渐消失在了院中。 阿绣,我错了。 第六十七章 元绣高烧不退, 府内大夫名医走了一波又一波, 却仍不见好转。元定均着急, 数日不曾合眼, 终于也在元绣病倒后的第五日,急火攻心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若不是紫苑端茶进屋, 只怕还不晓得此事。 两人一倒,跟丢了主心骨似的, 府内人心惶惶。各屋各院内丫鬟小厮大气不敢喘, 生怕说错话做错事, 惹的主子动怒发火。 一灰袍老者,手提药箱, 自屋内匆匆而出, 还未走远,便被人叫住。他看起来无奈至极,叹息一声, 还是停住步子,“这位姑娘, 元小姐这症状老朽无能为力。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心结一日不解, 这烧就退不下去。老朽医术不精,还是另请高人罢。” 他没给九卿再开口的机会,就将心里话说出。他也知这话着实不好接受,但事实本就是如此。那元小姐心结积郁胸口,不肯消散, 阻碍着病情复原。他医术再如何厉害,也不能替人疏通心思,排忧解难吧。 “这药钱老朽也不要了,告辞。”病没看好,还收人药钱,这招牌岂不是要坏?老者单手捋了捋胡子,叹气一声,摇着头就要离开。 九卿再次叫住:“先生,府内还有一病者,劳烦先生再移步看看。” “哦?” “正是员外元定均。” 老者吃了一惊,不过转念一想,爱女旧病不起,作为父亲担忧之下病倒也是情有可原。连忙催九卿带路前去看望病情。但九卿挂念屋内元绣,唤了红玉来给老者带路,稍后又回了屋,坐在元绣床前,默默地看着她。 “阿绣,吃了这许多药,怎就不见你病情好转?”九卿伸出手,提元绣掖好被子,叹气道,“大夫说你郁结于胸,不肯释怀,因此迟迟不愿醒来。你说,若是江九卿出现在你面前,你可愿睁开眼,再骂他一回?” “阿绣,我错了,是我错了。打从一开始,我便不该结了那绣球,入元府当劳什子姑爷。随便扮作什么丫鬟小厮,或许反倒好些,不至伤你如此之深。” “阿绣,你可知为何我此次归来,要化名朱蛾?” “蛾,取名自飞蛾扑火之意。打从我下定决心回来,便没打算全身而退。我知你性子刚烈,定不会与我好过。只要你醒来,要杀要剐任你处置。” 床上之人一如往常,安安静静地躺在那。 九卿俯倒在她身侧,在她耳边温声低语:“阿绣,你睁开眼看一看,我,江九卿回来了。这一回,绝不再跑了。” 在她无法注意到的另一侧,元绣手指微微一动,却仍旧未曾醒来。元绣不醒,九卿才有勇气将心底深埋的心事说出。她从师父让她下山集齐宝物开始说起,最后说到对元绣的心意。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梦里都是你。见不到你,便日日思你想你,师父告诉我,这叫相思,还问我是否有了心上人。但我听在耳中,只觉得荒诞,你我二人皆是女子,又如何想恋?可世事往往如此捉摸不透,即便你是女子,我仍是要说,阿绣,喜欢上你,我不后悔,今后也不再逃避了。”九卿将脖子上还带着余温的那枚玉摘下,塞入元绣手中。 此时该到元绣服药时间,但红玉被她叫去送大夫,也没将药端来。只得她亲自前去。 九卿刚刚站起身要走,就觉得身后一阵拉力。她心中一惊,回头却见裙角被元绣紧紧攥住,不让她离开。 “阿绣?”本以为元绣已经清醒,可谁连连呼唤几声,仍旧是不见她睁开眼。九卿失望之余,却有几分庆幸。刚才吐露心事,若非元绣未曾醒来,她断然是说不出口的。 九卿轻语:“我去去便来,阿绣听话。”费了些劲儿,才将裙角自元绣手中拽落。 她转身离开取药,独留室内一片冷清,殊不知床上静卧之人眼角滑落一抹泪痕,染湿锦缎。 红玉不在小厨房看着火,若非九卿赶到及时,药罐里的药汁都所剩无几。厨房无人帮手,她就亲力亲为,将药汁倒在碗里,盖好盖子,还拿了几粒八宝枣子,端着红木托盘就要去元绣屋里。 还未等她靠近,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尖叫。九卿手中的托盘应声落地,摔得粉碎,连带着滚烫的药汁都溅了她一鞋面,但她却浑然不觉得烫。 “有人吗!来人呐!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红燕自屋里冲出,站在院中大声呼喊道,她本是来找红玉,谁知屋里没人照看,便入了屋,没想到见元绣坐在床上望着她,把她吓得愣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话都没来得及与元绣说,就冲出屋大喊起来。 这一叫本就是下意识举动,她也并没寄托于有谁立马出现。毕竟元绣的院子,可并非任何人想来就能来的。但就在红燕转身要冲回屋里看元绣有啥需要时,眼角扫到了朝这里匆匆赶来的九卿。她步子一顿,不知为何犹豫了 “醒了?真的醒了?” 红燕还从未见过这张脸上露出这般惊慌失措的表情,她想,那负心郎脸上的表情也该是这般模样罢。但红玉转念一想又给否决了,既是负心郎,又如何会在意小姐如何如何呢? “是的,朱姑娘,小姐醒了。这里没别的人了,你先进屋照看着小姐,我去找人——找大夫来!”红燕提起裙摆就要走,又被九卿叫住。 “大夫应该还在元老爷的屋里。你快去把他请来,这里有我,你别担心!” “哎!”得了九卿的保证,红燕放心地转头就走了。 九卿也不敢再耽搁,连忙走进屋里。刚进门,心里又是一紧,有点不知该以何种面目面对醒来的元绣。她犹豫了一下,转身慢慢将门关上。脑中思考的,尽数是元绣可否听到她刚才那番话。越是想,越是不知所措。 但,有些事情再是如何不愿,也是要做的。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那床与她离开时有了差别。先前帘子是掀开的,此时已经拉了下来,一眼是看不清里头的景象。 九卿只好走上前去,先是轻轻呼唤了一声元小姐,里头的人并未答复。很快又叫了一声阿绣,并伸出手要去掀帘子,但却被人喝住。 “你是谁?” 九卿没有回答,帐内元绣再问:“此乃闺房之地,未得许可,外人不得踏入。不知此刻,站在这——” “阿绣。” 不过一句称呼,便打断了元绣逼人的质问。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好半晌,是九卿先开的口。 “阿绣,我回来了。我可还有资格,站在这与你说一句话。”九卿步步接近,帐内未曾传来答复声,她便当做是默许了,一把掀开了帘子。 四目相对,元绣冷着一张还未恢复血色的脸望着她,淡淡地问:“你是谁?” “阿绣,是我。江九卿回来了。” 即便是这样的消息砸下去,元绣的脸依旧是冷的,是平静的,是淡漠的。看不出丝毫的波动。仿佛她的心,已经彻底死去,不愿再为这些事情而起伏。 “你是江九卿,那朱蛾又是谁?” 九卿苦笑起来,“朱蛾便是我,我便是江九卿。” “江九卿是男子,朱蛾是女子,二者怎能混为一谈?” “从始至终都是女子,从未有过男子。阿绣,是我骗了你。” 元绣终于冷笑起来,她先是低声笑着,渐渐笑的大声起来。可她明明笑的畅快,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反倒令人感到一股悲哀之意弥漫心头。 “你若是江九卿,能骗我第一次,为何不能骗我第二次。我凭什么要信你呢?有什么证据?”九卿的目光在她的手上流连,元绣举起手里的那枚玉微微一笑,“你想说这是我母亲留下来的玉吗?你以为我会信?” 说着,她手一甩,那枚玉划了道弧线,就朝着地上砸去。九卿眼睛一睁,整个人下意识窜出去,伸手接住那枚玉,才没让那枚玉落得尽碎的下场。 这玉若是今日碎了,她与元绣之间的纠缠便彻底结束了。她知道的,或许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那么努力的将它抓回来。 九卿紧紧握着这枚玉,心情顿时开朗。她从来就没放下过元绣,也并不想放下她。既然师父已经放她下山,就代表着她今后可以自由主宰人生。她要求的她的原谅,用余生补偿。 即便,阿绣并不愿意原谅她,但她仍旧要为此努力。 先前的她,太过于懦弱了,连坦白的勇气也没有。就连真话,都要趁人昏睡才敢说出。 这样的她,又怎当得起阿绣的喜欢! 九卿再上前踏出一步,未等元绣许可,径直坐在床边。她知元绣下一句想要说什么,伸出一只手挡住了话,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扔在床上,冲元绣道:“阿绣,瞒着你是我的错,我想要赎罪,想要弥补。我知你恨我,但若是这样能让你好受些,我愿意承受。” 元绣对那把匕首无动于衷,她甚至都没正眼看过,从始至终只是盯着九卿看,仿佛在看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杀你?呵,那岂不是脏了我的手?” 元绣至始至终漠然的眼神,刺痛了九卿。她握住那把匕首,丢开剑鞘,轻轻地说:“你怕脏了你的手,那便我来。”九卿的目光始终望着元绣,眼里含笑,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将匕首一捅。 刹那间,元绣眼神变了,她流露出了一丝恐惧,突然伸出手想截住那把匕首。但并不及时,只拍到了九卿的手肘,将匕首打歪了方向,插入肩头的位置。 匕首锋利,血很快染湿了衣襟,滴落在粉白色的锦被上,看起来刺目无比。 元绣厉声叱问:“你干什么!” “赎罪。” “你若真心赎罪,这一了百了又赎了什么罪?我要你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又有何用?”元绣颤巍巍伸出手,快要触碰到九卿肩头伤口时缩成了拳,很快扇了九卿一巴掌,“你不过是想安自己的心罢了!少拿我做借口!江九卿!你总是这么自私!你从这里滚出去,我不要再看到你!” 元绣猛地一推九卿,将她推出床外。 下一刻,门外响起红燕的高呼声,是她领着大夫来了。 “小姐,你若不应我,红燕便进来了!”屋内也并没传来任何声音,红燕再敲门之后,就把门推了开,请大夫先走。 那老者离开这屋不过半个时辰,转眼间送他出门之人已经衣裳带红,他吓了一跳,赶紧拉了九卿到凳子上坐下,从随身背着的箱子里拿出止血的金疮药与纱布,迅速上药。 奈何匕首过于锋利,血已然是··流了不少,九卿脸色苍白,目光仍旧是朝身后看去。 大夫见状,眉头一拧,“发生了什么?是有贼进来?还是怎么了?这伤口再往右边偏个一寸,你可就要没命了!实在是太险了!这下手也太狠了,半点没留情面。老朽若是再迟个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姑娘也要也要” 大夫叹气,剩下的话不愿再说了。他年纪虽然大,但是手头功夫很是利索,说话间上药与包扎都同时完成了。 “元小姐呢?不知可还需老朽看看?”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红燕的接受范围,听到大夫的话,她才猛然清醒过来,连连点头,“要的要的,小姐刚醒,还需要看看,需要看看。” 大夫点头,拿了药箱就要过去。 九卿忍着虚弱,从兜里拿出一条帕子,叫住大夫:“红燕姑娘,把它给先生送去。” 元绣是不喜与男子有所接触的,即便这人是垂垂老矣的大夫。红燕一怔,才醒悟过来九卿的意思,有点懊恼地接过帕子给大夫送去。 大夫虽不是本地人,但来之前也曾听过元府小姐大名。刚才看诊时并未由此一出,但此时此刻两人反应,他是看出一二分来了。也不在意,捋了捋胡子,将帕子搭在握在手中,要元绣伸出来。 九卿担心元绣不肯配合,眼睛紧紧盯着床的方向。但出乎意料,元绣十分配合。把完脉,大夫点点头,比起刚才离开时,面色要轻松不少,可见最棘手的地方已经解决了。 “既然心结已解,那么接下来便有了老朽施展之地。这副药一日三次,再喝个三日大约可以痊愈。这位姑娘,除了内服,还需外用,这瓶子药姑娘留着,每日伤口换一次药,不得沾水,多吃些进补的东西便好了。这回,老朽真该走了,再迟怕赶不回家中了。” 写完两张药方,大夫总算笑了,眯着眼睛满意背起箱子。这旧病不起的元小姐,在他看诊后醒来,不管如何,传出去对他来说,都是好事一件,他自然高兴得很。 “先生,我送你出——” “红燕姑娘,你留在这照顾你家小姐,我去送送先生。” 红燕不解:“朱姑娘你的伤” 九卿摆手,“不碍事,照看好阿绣,先生,请随我来。” “可——” 红燕挠了挠头,咕哝道:“朱姑娘何时开始如此称呼小姐了,我怎就不知?” 床上元绣咳嗽了起来,红燕不敢耽搁,连忙沏了热茶给她端去。随口好奇问道:“小姐,朱姑娘的伤是?” “朱姑娘?哪来的朱姑娘,以前是江公子,现在也是江姑娘,红燕,以后莫要叫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流感很可怕,大家要注意身體。 經過三天痛苦掙扎,烧总算退下来了,希望明天别再复发_(:з」∠)_ 掉落个肥章爱大家XD~ 第六十八章 “这位姑娘送到这就成, 你身上还带伤, 不便走动。更何况府上会派人送我回去, 不劳挂心了。”大夫伸手挡住九卿的去路, 他指向大门位置,“瞧见没有, 马车已经在等着了。你就放心回去吧,记得每天都得上药, 伤口不能沾水, 不然很可能感染。” 九卿感激道:“多谢大夫, 这是小小心意,希望先生收下。”她递过一锭银子, 塞在老者手中。 后者捏了捏收拢入袖中, 也没跟她客气,“那我就走了,以后要还有事, 可以再来找我!”他催九卿回头,但九卿仍旧是一路跟到大门口, 目送他上了马车离开元府。 人也已送走, 她本该是要回头的。可元绣此时气头上, 再加上心乱如麻,她也不知要如何是好,站在门口苦苦寻思。竟就等来了个意料之外的访客。 “请问姑娘来元府要找谁?”九卿上前几步,拦住径直要入内的人。对方抬起眼冷飕飕地看了她一眼,脸上写着种说不出的古怪, 上下打量着她。 “你受伤了。” 听她语气颇为凝重,当即欺身上前,一只手抓住九卿肩膀,在裹好纱布的伤口处用劲儿一摁。九卿没个防备倒吸一口凉气,抓住她手想掰扯开,但宁珑却已经松开手,推开一步站定了。 “已经处理好了。” 宁珑又要往里走,被九卿一把扯住,“这位姑娘,是来找哪位?” “来找元绣,还有你。” “嗯?找我?”九卿眉一挑,“那我就在这,有事你同我说便可,不必特意进府。” 对于眼前的这位姑娘,九卿还是有印象的。当初她在画脂坊受了牛三招,受了挺严重的伤,还是这位叫做宁珑的姑娘照看的她。既然她是大夫,还给她把过脉,那么江九卿的身份,应该是早就在她那处曝光了。可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没有说出来。 也是,并非所有人都对他人的秘密感兴趣的。或许她并不想要惹麻烦上身。 “这是给你的。”宁珑掏出一封信交给九卿,“我来给元绣看病。” 九卿正要拆信封,闻言又拦住她:“不用了,阿绣已经醒了,剩下的吃药退烧就行。”她一边说话一边看信上所写,看完九卿将信往身上一揣,皱眉问:“你主子回来了?” 宁珑点头,并不作答。 “那好,我同你一道去拜会拜会你家公子。”反正刚捅破真相,元绣并不愿意见到她。两人彼此间冷静思考一番,会更好。再者,她确实对这位神秘莫测的闲情公子很感兴趣。 他似乎也是如此,打从一开始,九卿就觉得此人在不断窥视她的生活。他每次出现的时机都太巧了,就好像他一切尽在掌握中,知道所有该知道的与不该知道的。 当初与元绣成亲之时,他来送礼。赠与他的忠言便是诚之一字。或许其他人不了解这一字的意义,但对她来说却是不一样的。后来她想拜会他,其人却消失无踪。到了此时真相大白,他又凭空冒出来,不能不让九卿怀疑此人是敌是友。 “可——” 宁珑还未来得及做出其他反应,已被九卿拉着掉头走向来时的马车。她先将宁珑推上车,再一跃而上,冲追出来不明所以的门童交代了两句,便催车夫动身。 “我们真不去与小姐说明此事吗?” “朱姑娘又不是咱们府上的丫鬟,去哪是她的自由。再说了,朱姑娘自己都说了,小姐没有问起我们便不要说,别自作聪明了,好好守着门!” “那好吧。” 宁珑盘腿坐好,手执医书正目不转睛盯着,明显并不在乎马车内另一人直白的打量。九卿没料到她如此沉得住气,再加上与元绣那番争吵,使她心乱如麻,完全做不到冷静以待,干脆也不憋着了,有事说事,一股脑把心里的疑问全都问了。 “画脂坊也是你们公子名下的产业?” 宁珑眼也不眨,点头又翻过一页。 “你们公子为什么要见我?” “不知。” “你们公子姓甚名谁?” “不知。” “你叫什么?” 她终于有了反应,抬头看了九卿一眼,冷淡说道:“宁珑。” “你与他的关系?” 宁珑将医书合上,丢在一旁小桌上,“你的问题,问公子。”说罢,不论九卿再怎么问,她都不再开口。只是闭着眼睛,佯装听不见,就这么一路装聋作哑地到了地儿。 九卿掀开帘子跳下车,这里正是先前来过一次的闲情公子府。先前开遍的桃花都谢了,路边堆满雪。九卿要下车,小厮拿着凳子小跑过来,放在她脚下,要她踩着下来。 “公子等候多时了,江姑娘,里边儿请。” 江姑娘?九卿心一沉,这闲情公子果然打从一开始就知晓了她的身份,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一直隐而不说。宁珑的出现,或许根本就不是个巧合,也说不准。 心中不少疑问缠绕,九卿跟随小厮匆来到一个雅间。 小厮在外头敲了三下门,报了九卿与宁珑的名字,那门就自然开了。等她们两人进去后,小厮带上门,九卿终于见到了闲情公子。 他穿着一袭宽大的白袍子,披散着头发躺在榻上。在他两手边,各自跪着一名美貌侍婢,在为他捏肩递酒。有人进屋,并未打断二人动作,反倒是榻上躺着的男子朝这瞥了一眼,笑眯眯道:“终于把你等到了。”他拿着酒杯的手冲九卿方向一扬,宁珑就福身从小侧门离开。 全程没有第二人说话,一切都进行的很有条理。 “你肯定疑惑,我怎么每次都在刚好的时候找你。你在想,我是什么人,对不对?”闲情公子从榻上起身,赤脚走到书桌边抽出一画卷走到九卿身前扯开带子,那幅画一下子从他手里散落下来,铺了一地。 “你看。” 那卷画是仕女图,画中人额贴花钿,手执绢扇,穿一袭宫装,贵不可言,一看便知身份不简单。 “这是?”九卿眉皱的紧紧地,她不知对方要说什么,心中又着实觉得奇怪。这画上的女人跟她长得太像了,但她又清楚那人绝不是她。先不说这画上的女人到底是谁,眼前这个男人到底为何要把这幅画给她看,九卿都还没有弄懂。 “这画上的女人是我娘亲。” 九卿盯着他,等着他把话说完。 “我来找我的妹妹。” “妹妹?”不知为什么,提到这个妹妹的时候,闲情公子的脸上流露出了一种很古怪的表情。这种表情与思念、不舍之类的柔软感情无关,它怪的很,但又说不上来。 九卿一直盯着他看,后者很快掩饰掉了那缕不自然的表情,挥退了室内另外两个侍女。 “你不会想说” “是,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味觉跟嗅觉都失灵了,不知道这场病啥时候能好,郁闷。。 第六十九章 可是怎会如此凑巧?闲情公子在庆云县已有许多年, 而她江九卿不过初来乍到, 合起来也不过数月。来庆云县也并非她早已决定, 是师父决定让她下山窃玉才寻到此处。 一个偶然, 一个必然,中间根本无法说得通。 九卿皱眉, 凝视闲情公子的目光带著探寻,显然并未被他说服, “光只这一幅图, 不能说明什么。这世上人千千万万, 找出几个模样相似的也并不难,公子要如何证明我与画中人的联系?” “我姓赵名纨, 直呼名字即可。以你我二人关系, 又何必以公子相称,太过客气了。”赵纨倒了杯茶递给九卿,“我知此时, 你心中定有疑问,不打紧, 慢慢来, 我会一一解答。” “你可知,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何时何地?” 九卿思索,迟疑道:“桃林?” 赵纨微笑,“你果然认出来了,当初实在失态, 不过那并非你我二人初次见面。我第一次见你,是在画脂坊。” 画脂坊是赵纨产业,明面上的老板是赛金飞,但她不过是替赵纨打理。每月月初,赵纨都会前往画脂坊查账。那时九卿常与李璟在画脂坊厮混,被赵纨撞见,不由得为这张脸吃惊。后来便让赛金飞时时注意她,直到九卿在画脂坊与孙家公子发生争执而受伤。赛金飞传了宁珑医治发现九卿真实身份,将这事上报赵纨,他才开始背地里调查起九卿来历。 “我并不赞同你为了夺玉而欺骗元府小姐的行为,奈何木已成舟,我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婚宴上提点你。” “赵公子怎知没有认错人?”因为这张脸注意到她,可又怎能确认身份?难不成他认识师父,知道她当初是被师父从这里捡回去的? 九卿还记得师父江玉华曾经说过,她是他从山匪手中救回来的。无父无母没有牵挂,他又无后代徒儿,一时之间动了恻隐之心,便将她带回了翠环山,一养就是十八年。 每年死在山匪手中的人不计其数,赵纨又怎知道她就是那名失散的婴儿?其中疑点甚多,自圆其说都难,根本无法说服九卿。 “听母亲曾说,小妹脚心处有三星胎记。”赵纨目光朝九卿袭来,后者下意识将脚缩回去,心中忍不住骇然。 确如他所说,九卿脚底有个三星胎记。因位置过于隐秘,只有师父江玉华一人知晓。她从未告诉第三人,赵纨又怎么知道这件事?难不成她真是他失散多年的小妹?可她若真是他小妹,又怎会尚在襁褓中就与母亲分别,还被山匪捉走? “当时家仆护送母亲从大宛府经过,被山贼截杀,小妹就此失散,找寻多年未曾听闻音讯。若非看到你——”赵纨声音一扬,“若是再早几年找到你便好了,那母亲还能见你一面。”谈及此话,赵纨面露悲痛之色。 可九卿市井中混迹多年,看人脸色练的炉火纯青,目不转睛盯视下,只觉得那表情中感觉不到丁点的悲伤,仿佛是故意表露出来的一般,带着种刻意的违和感。 九卿知道,他肯定在瞒着什么。但到底是什麼,赵纨不说,她也无法凭空猜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才知道他到底在盘算着什么了。 “她是个怎样的人?” 过去十八年,除了师父江玉华,她基本没再与人有过多牵绊。江九卿红颜知己虽多,但算得上亲人的也不过一人。如今竟凭空多出来个母亲与兄长,让她顿时有些茫茫然了,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更多的还是惊疑。 “不如你在我这府上住上几日,好好谈谈我们分别之时遇到的事情如何?我有许多话想与你说,还想好好看看我的小妹。十多年不见,你都出落成这样好看的大姑娘了。”赵纨凑近打量她,九卿有些不适朝边上挪了一小步被他察觉。赵纨浅浅笑了下,就缩了回去。 “元小姐那边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派人前去通知的。” 提及元绣,九卿的心就又揪了起来。方才沉浸在赵纨一番话中,倒是将刚才与元绣之间的争执给忘了。此时这么一提,肩膀上还在流血的新鲜伤口猛地刺痛起来,不断提醒着她在两人之间还梗着这根刺。 该怎么办? 元绣是如此刚烈之人,若是再刺激她,只怕受伤的就不仅仅是她一人了。此时最好的方法,还是两人各自退后一步,留下些许空间,供两人喘息,双方都冷静些了再寻思方法罢。 想到这,九卿点了头,算是应下了赵纨的建议。 她确实需要一个地方落脚,与其住在他处胡思乱想,倒不如留在这里,与赵纨好好聊聊这位突然出现的母亲与兄长。 * 九卿离开后,屋内便陷入一片沉默中。红燕不知此地发生何事,又无从下手去问,只能手足无措在屋内干等着。见到那把带血匕首还丢在床边地上,跑去捡了,借口要去处理这把匕首,就拿着它出门。还没离开院子,就碰见回来的红玉。 “这、这是?” 红燕做出噤声的动作,拉着红玉跑得远远的,确定附近没人才敢开口说话:“你不知道吧,这是小姐屋里的。我刚进去的时候,看到朱姑娘肩膀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呢。” 红燕翻来覆去看这把匕首,想上手摸摸那闪着寒光的刀刃,被红玉一把拍开。 “这是你能玩儿的?你刚才说朱姑娘受伤了?难道是小姐伤的?” 红燕摇头:“我没看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我领了大夫进屋时,小姐还在床上呢。” “那现在朱姑娘呢?” “送大夫去了,说起来她怎么还没回来。不会是失血过多,晕倒在路边了罢?” 红燕随口一说,惹得红玉着急起来,急急忙忙推了她:“你快去小姐屋里照看着,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敢跑出来,让小姐一人待着。我呢,现在就去看看,不知路上可否见着朱姑娘。若是看懂,我会送她回院子。这把匕首,你先收起来,等小姐要了,你再给罢。” 听了这话,红燕顿时有了主心骨,头捣蒜似的点了点,拿着匕首掉头就往回走。而红玉听了这番话,心中惴惴不安地,也跟着匆匆顺着出大门的小路走。 此时风停雪止,盖了一层积雪的地上,还能看到先前留下的脚印。红玉跟着脚印来到大门边,见到蹲在门边交谈的门童,叫住他们问话。 门童认识红玉,她一问,就把话全说了。生怕红玉怪罪他们似的,说的诚惶诚恐,想要摆脱这份责任。红玉全副心思都挂在九卿身上,哪里顾得上怪他们,详细询问了他们带走九卿的人长得是何模样。 其中一个门童脑中灵光乍现,突然记起来那人名字来,忙说道:“宁姑娘!对了,朱姑娘称呼她‘宁姑娘’,手里提着药箱,说是要来给小姐看病的。但后来两人交谈了一会,朱姑娘就跟她走了,还说若是小姐问起,就回复说她要去这位公子家做客些时日。” “公子?宁姑娘?”红玉飞快转动脑子,这位宁姑娘十分耳熟,但她却怎么也记不起来。还有这朱姑娘,不是初来乍到这庆云县找人么?怎的在本地还有故人? 怀抱着诸多疑问,红玉快步走回元绣屋中。推开门便看到元绣已经穿戴整齐起身坐在桌前,见她进来,目光一凝:“你去哪了?为何行色匆匆?” 红玉知元绣心中清楚,但就是不肯直接问出来,干脆把刚才见到听到的事情一股脑全说了。 元绣听完,眉头紧锁,憋了半晌,忽的出声:“宁姑娘?莫非是画脂坊那位年轻貌美的女大夫?她跟她走了?” “啊?”红玉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 不该啊,朱姑娘怎会认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昨天就要更的,突然停电,没保存 第七十章 纵使元绣再气江九卿, 但思及对方身上负伤, 便还是整日坐立难安。红玉身为元绣近身侍婢, 多年跟随, 自然对元绣心思了解一二。 虽然不知元绣因何对朱蛾发怒,但却知元绣嘴硬心软, 早就担忧不已。如今迟迟不愿找寻朱蛾,也不过是面上过不去, 找不到台阶下。 既然这台阶没人给, 就由她来给。 “小姐, 你可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元绣正坐在屋中看书,但书页久久不曾翻过, 可见心思全然不在此处。一听红玉说话, 便放下书卷,颔首以待下文。 红玉见状,继而侃侃而谈:“红玉知小姐心中有气, 但被人所气,便将这郁气闷在胸中乃是不智。” “哦?那依你之意?” 自九卿离开元府, 已经过去两日。 这两日说长不长, 但对于红玉红燕等近身服侍元绣两侍女来说, 也绝不短暂。任谁对着冰雕似话也不说的元绣,怕也笑不出、乐不起。 好容易才让元绣开口说话,红玉忙继续道:“依我之见,就是谁气的小姐,怎么气的, 小姐就怎么气回去!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小姐觉得如何?” “有理。” “那?”红玉小心看向元绣,只见她将怀中手炉丢在桌上,起身整理衣裳,动作不疾不徐,姿态自若。 “备马车。” 元绣是一路闯进赵纨家的,门卫与小厮都像是得了准信一样,没人敢去拦元绣。甚至在元绣闯进来后,还有贴心人领着她去见了赵纨。 不过或许不领还好。 元绣一推开门,就看到赵纨与江九卿贴在一块,两人有说有笑,不知道在谈些什么。 这一幕刺痛了元绣的眼睛,她杵在门口,冷冷地笑了起来:“江姑娘有闲情公子在一旁作陪,是绣自作多情了。” 红玉就站在元绣身后,自然是将眼前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不等元绣开口,她心中就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小姐本来就在气头上,好不容易被她说动来看看姑娘的伤势。若是再一气之下转身离开,二人这僵持也不晓得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去了。 果然,元绣袖子一甩,就要转身离开。 “小姐小姐,你慢些走。身子才刚复原,别再气坏了身子。”红玉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跺了跺脚,扭头看了江九卿一眼,连忙追着元绣跑去。 元绣闻言,停下来狠狠瞪了她一眼,连红玉都忍不住缩了缩脑袋,“你说什么?” “啊?”红玉不知道她说错了哪句,只能闭着嘴不说话。 元绣冷然道:“谁告诉你我生气了?我为什么生气?你不过是个丫头,住人家的事情你不该多嘴!” 红玉跟了元绣许多年,虽然地位还是个大丫头,但在元绣心中早就与姐妹无疑。她平时绝对不会以这种口气对她说出这样伤人的话,可见此时她是气急攻心,恼羞成怒了。 想通透了以后,红玉反倒不伤心,只是担心元绣,还有姗姗来迟的江九卿了。 “阿绣,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在与赵公子谈论一些事情。”江九卿飞快地追出来,伸出手想要拉住元绣。 可她的手刚碰到元绣,就被对方甩开。 没想到这一使劲,触碰到还未愈合的伤口。 江九卿闷哼一声,捂住了肩膀伤口。 “啊!血!”红玉惊呼了一声,仿佛在刻意强调。 江九卿咬了咬牙,心知红玉是为了她好。也不顾伤口才稍微有些好转,下了狠手。 赵纨不缺钱,又是个懂得享受的人。府内都装了地热,只要在屋内便不需要穿着厚重的衣裳。因此江九卿穿的衣服颇为轻薄。 再加上是套淡粉色的裙裳,没多久,就看见肩膀处渐渐渗出了一抹红色,还有扩大之势。 红玉看了一眼迟迟不肯转过身的元绣,有点无奈。 “朱江姑娘,您还是快些进屋罢。你穿得单薄,伤口又裂开了,要是不赶紧上药,怕是会伤了身子的。”红玉又看了一眼元绣,这回她有点按捺不住了,肩膀都在抖动。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江九卿握着红玉的手臂加,感激的动了动唇,说了几个字,就压着嗓子咳嗽起来:“也是,外头还下着雪,你家小姐刚醒来,还是快扶她回去罢。要是留在此处,我怕她反倒是会气坏身子,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赵纨站在门口,看了好大一出戏。 此刻笑眯眯地冲着江九卿招了招手,唤她过去:“九卿,你伤还未好利索,快些进屋来。” 九卿不舍元绣,看着她的背影还有些依依不舍。 赵纨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还会害你么,快过来罢。” 九卿抿了抿唇,此时过去也不知阿绣会如何作想。可若是不过去,难不成两人还都要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僵持着么?倒不如听听看赵纨想要如何。 这么一想,九卿走到赵纨身边,刚一站定,赵纨伸出手就拉住了她的手臂。见她想要开口,竖起手指挡在了她唇边,轻声对她道:“你听我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江九卿听到这声低语,仿佛是受了蛊惑似的,也不再抵抗,就这么被赵纨给拉入了屋内。 过了会,赵纨又从屋子里头探出头来,笑眯眯道:“元小姐要不要进屋来暖暖?屋内暖和,外头可冷的很,老是站着,不知道内情的怕是要以为我闲情公子不懂得待客之道,冷落了贵客呢。” “小姐”红玉试探道。 元绣咬牙切齿盯着面前雪地上的一块石子,恨声道:“我倒是想看看,他们玩儿的什么把戏!” “走!” 红玉喜滋滋地应了声,跟在元绣身后进了屋。 屋内暖和,刚进来,红玉就打了个激灵,只觉得浑身舒畅,有些僵冷的手指都开始渐渐回暖。 红玉贴心的将门掩上,扭过头来,就被惊的目瞪口呆。 那闲情公子赵纨,手拉着江九卿坐在毛皮垫子上,脸上一副令元绣刺目的虚伪笑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拿出了一瓶药,伸手就要去拉江九卿领口处的衣裳。 “你干什么!?”元绣突的大喝一,大步走至赵纨身前,一把夺走他手上的瓶子,横眉怒视道。 赵纨好笑地看着她,“元小姐,我当你是贵客,不知你为何如此?” “她是女子,你是男子,难道公子不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元绣说着,目光转向江九卿。 谁知往日低眉顺目之人,此刻却不敢看她。目光竟落在赵纨身上,元绣心中徒然生起一股怒火,恨不得将此人捉来,如往日一般狠狠咬上一口,让她吃疼让她后悔。 赵纨长长的哦了一声,却还是不以为意:“这又如何?” 元绣目光似剑,冷硬道:“若是毁了江姑娘名节呢?” 赵纨微笑道:“那赵某便对江姑娘负责,这样元小姐可满意了?”他又扭头对江九卿道,“你觉得如何?” 元绣心中暗自嘲讽,她自然是明白江九卿的心意的,哪怕她并不作出回应。她有这个自信,江九卿是绝对不会回应他的。 所以在听到她的回复时,元绣彻底愣住。 “你说什么!” 其实江九卿也没说什么,她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已作回应。可这一声,却好像一把巨大的锤子,重重的砸在元绣的心头。将她震的目眩不已,甚至还倒退了两步。 元绣看着几步之外那个熟悉的人儿,喃喃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红玉赶紧上前扶住元绣,对江九卿的回答也有几分震惊。不过她还是有些怀疑,对方的态度为何转变的如此快。怕不是为了刺激小姐? 有了这猜测,红玉不免越来越觉得这是真相,倒是放心了不少,还暗暗夸起了江九卿心思活泛。 不过当她看向赵纨的时候,目光却带了两分不善。 刚跟她家小姐抢人的,红玉哪会对他有什么好感,不厌恶就不错了,哪怕对方在庆云县甚至是大宛府都大有名声。 不过当了元绣许久的贴身侍从,她早就懂得了如何隐藏自己的心思,甚至是为元绣所做出的事情善后,说是玲珑心思也不为过。 “红玉姑娘,快扶住阿你家小姐,她看起来身子骨还有些虚弱。”江九卿面带忧色,“快坐下,这些软垫都是用雪狐的皮毛缝制而成,既柔软又能取暖,十分好用。” “你不过才来两日,对这赵府倒是颇为了解。”元绣搭着红玉的手,在垫子上坐下。如果说刚才她还有要离开的念头,但经历了刚才那一幕,她是半点离开的念头也无了。 元绣倒是想看看,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想当着她的面,做些什么! 心中一定,面上自然冷静下来。 “红玉,将这药给公子送去罢。”元绣将手里的瓶子举起来,红玉迟疑了片刻,还是顺从接过。 元绣笑吟吟道:“公子不是要上药?反正我同为女子,在此看着也无大碍,将来若是有什么闲言碎语,还能出来做个证,公子觉得呢?” 好厉害的女人。 赵纨心中一惊,已有了几分猜想。 要么是她已经猜出他们背后的目的,要么就是静观其变,打算看他们想要做些什么,再随机应变。不管哪种,能够在最愤怒之时,冷静下来,都是极为难得的事情了。 赵纨不由高看了元绣几分。 第七十一章 赵纨接过红玉手中瓷瓶, 在手中不住把玩, 却并没立即动手为江九卿上药。 一来他并非真的要给九卿上药, 毕竟二人男女有别;二来他也是个叛逆的性子, 不喜照着他人话语来办事。 元绣捧着手里的热茶,喝完了一杯, 还未见赵纨动手,不由含笑道:“公子怎不动手?难道是绣在此有所妨碍?”她放下手中茶杯, 身边红玉立即扶她起身, “若是如此, 那绣也不打扰,就先行离开也可。” 赵纨徐徐将瓷瓶放在桌上, 伸手招住元绣, “赵某本想留下元小姐一同共进午膳,这厨房都已经备下了,小姐现转身离去, 不免有些不给赵某面子了。” “你我素不相识,绣为何要给公子面子?更何况——”元绣顿了下, 傲然一笑, “谁人不知元府大小姐疯病多年, 哪还有人将绣当做正常人呢?别说只是不给公子面子,就算是绣做了什么过分之事,怕也就是得个又犯疯病的流言罢了。” “那若是我想元小姐留下呢?”江九卿喉咙有些干涩,看着赵纨与元绣为了她相互斗法,她心情复杂, 三言两语难以说清。 当初骗她,虽有苦衷,可毕竟是伤了元绣的心。就算她此刻自残赎罪,可也不过是感动了自己。 元绣当真是原谅她了吗? 可若是不曾原谅,又何必跑来这赵府找她? 或许是看她可否死透呢? 江九卿自嘲笑了下,还是厚着脸出声想要留住元绣。她并未抱多大的希望,可仍是想要尽力一试。 这两日留在赵府,想从赵纨身上探知自己的身世。可赵纨狡猾至极,总有本事将话题引向别处。他虽对江九卿说了不少往事,可精明如九卿,还是能察觉出这其中没有如此简单,赵纨怕是隐瞒了不少事情。 这么多年来,师父江玉华是她唯一的亲人。如今师父要照顾师娘,将她赶下山,江九卿宛如孤萍,说她对自己的亲人不好奇没有想法,那绝对是假的。 也因此,她才明知赵纨此人复杂难懂的情况下,愿意与他虚与委蛇,日日笑脸相迎。 若非为了身份之谜,她又怎会在看到元绣怒而离开,不起身相随? 江九卿叹气,刚才牵扯伤口,此刻脸色并不好看。 “午膳将至了,元小姐不如留下来,尝尝府内的吃食可符合口味?”江九卿慢慢朝元绣走来,她不敢走太快,生怕元绣一念之下就跑了。但步子很坚定,走到元绣跟前一步远处才停下脚步,伸出手,如同以往那般,扯了扯她的衣角。 那动作,轻柔却又带着点熟悉的味道。 元绣看着看着,眼眶忽的一热,猛地撇开头去。 “放手!”元绣冷然道,“绣与姑娘并非熟识,还望姑娘自重。” 江九卿没有松手,她已经松手太多回了。 现在,她想紧紧握着。 “不。”江九卿静静地看着元绣的侧脸,即使元绣侧脸看向另一个方向,仍是能够察觉到她目光中的火热。 元绣脸颊不由得一热,左手使劲要挣开江九卿。可手臂刚一动作,就想到刚才复发的伤口,终究是心软,还是撤了力,有点别扭的转过头。看到她用的是另一只手,元绣这才猛甩开,哼了一声:“贵府公子挽留,绣自然是要给几分薄面的。那就看看公子府上有什么精致吃食,能让绣打开眼界的罢。” 元绣转身要回刚才的位置,眼角余光瞥到桌上的瓷瓶,淡淡道:“我看江姑娘伤势还未好利索,这般耽搁,赵公子不觉怜惜?” “不用了,一会回屋我自行上药便可。午时将至,还是用膳较为重要。”江九卿看了一眼肩膀上那片越来越大的痕迹,抿了抿唇,“我先失陪,换身衣裳出来,免得碍了两位的眼。” 说着江九卿很快就退下。 场内没了人,元绣也懒得再跟赵纨打太极,干脆开门见山,“公子这是何意?” 赵纨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不明说:“元小姐说的话,真叫赵某困惑。” 元绣盯着他:“不知公子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你派人来我元府,将我的贵客给截走留了两日,不知是为了什么?” “赵某只听说元府来了位朱姓贵客,可从来没听过还来了位姓江的。不知元小姐说的是哪位呢?” 元绣恶狠狠地瞪了赵纨一眼,只觉得这男人十分可恶,话里话外没一句讨喜的话,“江九卿,或者说朱蛾,公子还是莫要再装傻。” “哦——”赵纨尾调拖得长长的,更是惹人厌烦,可他却十分喜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知元小姐有何高见?” “不可能。”元绣斩钉截铁道。 “元小姐哪来的自信?九卿乃是未出阁的女子,为何赵某不能追求她?”赵纨反问道。 元绣被话问的一愣,“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她什么也没跟我说,可有些话不用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赵纨话里有话,听得元绣皱了皱眉,不解其意。 沉默良久,元绣语调微涩道:“她已有了心仪之人。” 赵纨吃惊,终于坐直了身子,颇感兴趣:“这赵某倒是未曾听闻,不知是哪家公子?难不成是县令家的李公子?” 元绣冷笑:“你怎么不去问她?这事问我作甚?” “屋内气息污浊,绣想出外走走,再过些时刻,自然会让府内小厮领我前去大厅就膳,公子不必担心。红玉,我们走!”元绣只怕再待下去,她会克制不住,冲上前去把茶泼在赵纨那张可恨的脸上。 他分明什么都知道,可偏生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这也就罢了,话里话外分明两重意思! 元绣也不是个傻得,相反她可聪明的很了。如果说刚才对那两人之间所作所为还有几分不舒服,现在若还不知他们只不过是逢场作戏,那这场戏中,最大的傻子就是她了! 元绣恨,她恨为何今日要来。 就让那人自生自灭便可,再不济也多的是人愿意上赶着对她好,她元绣又算得了什么?怕只是她闲暇之时,用来逗弄的一个玩意儿罢了。 元绣越想越恨,只觉得心里要呕出血来。 站在冰天雪地的园子里,手指掐着一朵艳丽梅花,不知不觉间那梅花已被掐成了花泥,烂在手心,黏腻的很。 元绣心思不在此处,自然不曾发觉做了什么。 反倒是身边站着的红玉,全场看下来,心中忍不住担忧自家小姐。怕她受了刺激,做出什么反常的事情来,可就糟糕了。 她不由得埋怨自己,若非她拿话让小姐来这里,是不是她就不会如此激动气愤。 小姐才刚刚醒来两日,身子还虚弱着,站的久了都会浑身无力。更不用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站了这许久时间。 红玉本想找个借口,让元绣离开此处。、 却见长廊尽头拐角处,低头走出来一人。身上披了件雪色的毛绒披风,乌发倾泻下来,衬得肌肤宛如冰雪,唇间一点朱红,像极了不属于这人世的精灵。 美人抬头,看的红玉一阵恍惚。 那张脸她怎么可能忘得了,曾经朝夕相对,熟的不能再熟。可此刻再看,却又有些陌生。 他总喜欢穿艳色的衣裳,极少看他穿这样的素色。 红玉认识的江九卿一直是张扬的,可现在走来的人儿,脸色苍白,浑身透着一种惹人怜惜的脆弱感。唇又红的艳丽,在一身雪色中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的美感。 江九卿的面容,原就是十分好的。男装压抑了她十多年,使她多了许多女子难有的英气。此时失血带伤,英气难寻,只剩楚楚,是从来没见过的模样。 饶是跟元绣这样美人相处了许多年的红玉,也不由得心中赞叹。 江九卿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本要前去花厅,没想到途中还能碰到元绣主仆,步子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她不想让元绣看她这幅病恹恹的模样,难得抿了红纸,薄施粉黛。 对她来说,自然是没人能比元绣更加好看。对着镜子中那张看腻了的脸,更觉得满脸病气,哪还会欣赏,不嫌弃就算好了。随便涂抹两下,披了斗篷就出了门。 但落在元绣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感觉。 “阿绣。” 元绣失神片刻,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察觉到江九卿的动作,手一掀,将肩上的斗篷揭开。 “这是你的东西,我不稀罕。”元绣转身要走,却被江九卿拦住。 “阿绣,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元绣看着面前的人眸子里的苦苦哀求,笑了一下,“那又有谁来原谅我?” 说完,元绣大笑着与江九卿擦肩而过。 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违背伦常,谁来原谅她? 江九卿,我恨你。 元绣笑着笑着,忽然落下泪来。她背对着江九卿而行,就连红玉都不曾看见她脸上的泪痕,就被元绣拭去。 “小姐”红玉满脸担忧,却不知该如何为她分担。 元绣拦住了她的话,平静道:“饭菜该凉了,我们做客的,总不好叫主人操心,快走吧。” 第七十二章 元绣到的时候, 赵纨早已经坐在位置上了。他坐的位置正对着花厅大门, 元绣一进来就与他视线相对。赵纨倒是含情脉脉的, 不知情的怕是还要以为两人有什么别样的关系。 但元绣没与他见过几次面, 就烦透了这个人,别开脸随便找了个离他最远又不必看着他的位置坐下, 等江九卿。 府内本就只有赵纨一个主人,平时都不需来这花厅的, 坐在自个儿屋里吃了也就罢了。但有了两位贵客, 他自然得做出些样子来。花厅布置的十分巧妙, 还有许多这时节见不到的花草,全是用地热催开的花。满屋子香气扑鼻, 闻着倒是令人心旷神怡。 饶是元府富余, 也没见过这等阵仗。 元绣看着,不免对赵纨的身份有了几分好奇。不用说都可以知道,他绝非这小小庆云县的人。 闲情公子时常离开, 倒是不少人都知道的事情。可见他是别处人,但为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才不得时常来这处。 但到底会是什么事, 这么多年来却无人知晓。 对外人来说, 闲情公子实在是太神秘了,甚至都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元绣头一次听说闲情公子姓赵,还是他自称所暴。 越是想,元绣心里的不安就越重。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面上倒是一派平静。没过多久, 稍落后一步的江九卿也到了。寻了个元绣身边的位置坐下,正好夹在元绣与赵纨的中间。 “人到齐了,那就上菜罢。”赵纨拍了拍手,从边儿上小门里头走出来一对年轻貌美的侍女,手里都捧着红木托盘,上头放了一样菜。 一队人走完,桌上的菜也就上齐了。 菜色不多,统共也就十道,可看起来却是样样精巧,即便是元府的桌上,也从未见过如此精致漂亮的菜色。看起来,就不像是这凤阳县的厨子能够做出来的东西。 “这怕是赵公子从别地儿带来的师傅吧?” 元绣拿起筷子,加了一个看起来普通些的狮子头,用准备好的小刀一剖两半,果然露出里头黄澄澄的鸡蛋黄来,“我猜,有一个扬州来的大师傅。” 说着,她沾了些酱汁,咬了一口这红烧鸡蛋狮子头。 瞧起来普通,吃起来却有非凡体验。 狮子头弹牙又鲜嫩多汁,咸香可口,饱吸了肉汁的鸡蛋极为入味,还带来了细腻的口感。 元绣脸上露出一道浅浅的笑,颊带酒窝,笑道:“这位师傅手艺非凡,鼎丰楼内的大师傅见到他可都要羞愧了。” 鼎丰楼是凤阳县内第一的酒楼,前往那处的人非富即贵,即便是在大宛府排名也是不俗,里头有不少来自其他地方的大师傅,远近闻名。 “元小姐好眼力,确实是从扬州来的大师傅。”赵纨品了一口烫热的酒,悠悠道,“世人皆道元府大小姐疯癫,可我看着却远不是这样。头脑清醒,还聪慧过人,算是我所见过的女子中第一流的。” 元绣头也不抬,又吃了一片去了骨的鸭肉,“多谢公子夸奖,绣愧不敢当。” “这也没什么不敢当的,我也不是实话实说。” 赵纨叹气,惹得江九卿与元绣抬头去看他。这也正是他的目的,见两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这才继续道:“可即便是如元小姐这般聪慧的人,也会有糊涂的时候。唉,可惜。” 他的叹气听起来是如此的惋惜,反倒令元绣不服了。 她虽不敢自称才女,可当初也是被无数人夸过聪明的。怎么就成了他口中糊涂的对象了? “我听人说,再如何聪明的人物,碰见了感□□,都得变成天下第一号傻瓜。我本来是不信的,可看到了元小姐,赵某不得不信哪。”这画风一转,让元绣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她干脆呛他:“感□□,身处其中之人自是冷暖自知,无需为外人道哉。” “是么?” 元绣早就明白这顿饭没这么简单,可怎么也没想到,赵纨竟然想要戳破那层纸张。这可是元绣与江九卿久久无法突破的事情,哪能就这么让他如意了。若真的戳破,只怕两人以后再无颜面相见了。 “这是我的事情,不劳公子费心了。”元绣冷静不下来,连自称都忘了用上。 筷子用力拍在桌上,就打算带着红玉离开。 但这顿饭,赵纨早就已经筹划多时,又哪会让元绣这么简单就逃离开?她们二人在这个怪圈子里头兜兜转转多长时间,他全看在心中。不管是为了元绣还是为了江九卿,他都决定要做一把这个恶人,为两人跳开这层窗户纸。 若是不成也就罢了,大不了让九卿怨恨他。 这万一要是成了呢? 赵纨就堵着万一的可能! “女子相恋也并非这天底下头一遭新鲜事,元小姐又何必避如蛇蝎?”赵纨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却震的屋内两人浑身僵硬。 是了是了,当初他们大婚,这赵纨可是前来送过礼的。 只怕江九卿所有的伪装,看在他的眼里,都只是笑话。他当然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赵纨竟然瞒着自己策划了这件事。她是皮厚无所畏惧,但是阿绣呢? 江九卿心里一想到元绣,目光就朝她望去。 元绣站在门框前,一动不动。她背对着他们,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赵纨自顾自往下说:“即便是在那全天下最尊贵的皇宫里头,也发生过不少这样的事情。其实这世间,能寻到有缘人相伴一生已是难得,又何必再做无谓的奢求?有些事情,错过了,可就再难遇到了。” 这番话一出,以后元绣与江九卿之间,就真的是再也含糊不得。逼得两人必须得面对这段背伦之恋。 这段感情,早在山上的时候,九卿就已经接受了,可元绣呢? 九卿心头一阵阵的抽疼,她看着元绣的背影,喉头哽塞,明明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可到了嘴边,就只能苍白的唤她的名字:“阿绣” 元绣的肩膀颤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赵纨接着说:“我看元小姐也非无情之人,既然如此,何不接纳九卿?大不了再让她扮作男儿,你们本就是已行过夫妻之礼,是世人眼中堂堂正正的夫妻。” 九卿望着元绣的背影,可一听到赵纨这番话,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但最后,想说的话还是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来。 其实她想说,既已揭破身份,她就没打算再用来骗人。 可若是这样能够让阿绣接纳她呢?能让其他人接纳她们呢?若真能!即便是违背良心,欺瞒世人,又如何?! “阿绣,你可愿意?” 颤巍巍一声轻语,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匹马。 元绣再也忍耐不住,双目带了一丝癫狂之色,转身拿起桌上一碟菜疯了一般朝赵纨摔去:“住嘴!住嘴!不许你说了!你给我住嘴!” 余光扫到九卿惊诧的视线,元绣心中苦涩,但却难掩痛楚。她一把抓起桌上那把用来进膳的小刀,指着九卿,似哭又似笑:“你知道你将我害的有多惨吗?你还想再来害我?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江九卿!” 她厉声呵斥,一步步朝着九卿靠近。 可在这样凌厉的逼问下,江九卿却没有回退半步,反而迎这锐利的刀锋,朝前走了一步。 她看起来视死如归,仿佛天不怕地不怕。 “如果是死在阿绣手里的话,我是怎么也不会怨的。” 元绣看着江九卿脸上的笑容,还有赵纨淡然的目光,脑中仿佛翻江倒海一般,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就连手上的小刀都要握不住。等她意识清醒过来,才发现江九卿的脖子上,竟然被她划出了两道血痕。 看起来并不明显,可却让元绣想起了之前在元府发生的事情。她手一软,小刀掉在了桌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不!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元绣泪如雨下,发狠推翻了桌子,上面精致至极的菜肴哗啦啦摔了一地。 元绣踉踉跄跄逃离了花厅,九卿片刻犹豫也无,就要朝外冲去。 “切记不可再刺激她。”赵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纵然九卿心中有些许埋怨,可却知他总归是为了她好的。 想来想去,还是怪在了自己身上。若是从一开始,她便没有以这种方式骗她,该多好? 阿绣。 江九卿轻功独绝,要跟上一个已经失去理智的元绣,不费吹灰之力。 她就这么跟在她的身后,看她跌跌撞撞入了踏入元府,才放下心来。 “关门!都给我关门!以后这府内再也不许任何生人进出!不管是江九卿还是朱蛾,不管是什么人!”元绣扶住门口的柱子,弯腰趴在墙角干呕几声,仿佛要将心肺呕出来一般,听的躲在暗处的江九卿头皮发麻,痛楚自心口处传出,迅速遍布了全身。 阿绣多疼啊,可她却一步也不能向前。 等到元绣进了府,伤势未愈的江九卿才踉跄着飞上了元府屋顶,看着元绣入了屋。 很快,一群人涌进了小小的院子。 从屋内传出了各种东西碎裂的声音,元绣嘶吼着让所有人都不要靠近。 这跟她以前发病的时候很像,可却又不像。那时候的元绣,是失去理智的,可现在她又有点理智。 屋子的窗户没有关,站在屋顶的九卿被冰雪冻得手指冰凉。可手里还是握着一块更加冰冷的玉。 再冷,也冷不过她的心了。 阿绣,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你放心吧。 江九卿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手里的玉佩,撕下一块布料将玉裹好,使了点儿劲将玉佩射出,正好砸在元绣昏睡穴上。 屋内狂躁不休的元绣,顿时安静下来,缓缓倒在地上。 担心不已的元定均与元清一下子冲了进去,将她团团围起来。 “快点找大夫来啊!还愣着干什么!” “水呢!” “这是什么” 有人捡起地上的布包,看到这里江九卿心头一痛,迅速转身离开。 阿绣。 你我今生无缘,惟愿来世,我能生为男子,与你共结良缘。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文荒 大家给我推荐点好看的修真文呗 正好下本要开这个~ 第七十三章 江九卿跌跌撞撞逃出元府, 见到赵纨之时, 面色苍白, 就连抹了红纸的唇头透出一抹白来, 浑身上下狼狈不堪。 她本就失血过多,身上带伤, 还未曾调理过来,就又催动功力跟了元绣一段长路, 如今早已经精疲力尽, 再难分出精力应付其他。因此才刚进了门, 整个人就软倒在地上,就连赵纨都来不及上前来扶住她。 赵纨长叹一声, “当初我便对今日之事有了几分猜想, 可若我早出来拦阻,或许——”他地盯着九卿虚弱的面容看,无奈极了。 赵纨是何等人, 初次相见,震惊于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容, 就派出人将她查了个底朝天。可以说, 除了江九卿在翠环山上之事他还不曾了解外, 她在江湖上犯下的每个案子,他都一清二楚。 就算还不知江九卿所图为何,也能猜测出一二。 “罢了,事已至此,你就放下心来, 好好留在这里休养身体。”赵纨将九卿抱到为她准备好的闺房内。 不一会儿,得到消息的宁珑,就提着药箱来到屋外。 叩叩。 “进来。”赵纨头也不抬。 宁珑面若冰霜,即便是对上赵纨也是一样。 她冲赵纨淡淡施了一礼,来到江九卿床边,从药箱内拿出棉包展开。厚厚的棉布内包裹着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她从中抽出三根,迅速插在江九卿身上不同穴道之处。 第三根针堪堪落下,江九卿一声低吟,已经有了几分意识。 宁珑又取出一枚碧绿药丸,捏开九卿下颚。药丸一入喉中,便化为一道暖流,冲着身体的四肢百骸散开。 这是千金难求的回春丹,用在江九卿的身上,实在是大材小用。 可这是赵纨看重之人,若是用在她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在赵纨看不到的角度,宁珑冷淡的目光落在沉睡之人的面庞上,忽然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颇为怜悯的微笑来。 她是跟在赵纨最久的人之一,很多事情她都清楚。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打从心里为将就情感到可惜。 或许没有被赵纨找到,才是她的幸福。纸毕竟包不住火,真相总有大白的一日,到了那时,你要如何? 宁珑收回目光,整理药箱,准备告退离开,却被赵纨叫住。 “小宁珑,你若是九卿,是会选择放弃,亦或者是奋起直追,势要让她原谅自己呢?”赵纨含笑之语从身后飘来,看似漫不经心,但听在有心人耳中,却宛如耳畔炸开的惊雷。 宁珑盯着门框上的花纹,没有回头,极为平静道:“若是我,就决计不会陷入这种僵局,从一开始,我就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来取得那样东西。即使退一步,拿到了东西的我,就再不会回头。” “哦?”赵纨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地话语,“你若是正如此冷面冷心,又为何要在毒死那名男子?” 宁珑心神一震,旋即释然。 不论是她,或是她,从未想过,她们做的事情能够逃过赵纨的眼线。 只要在赵纨掌控的地方,眼线就无处不在。若是赵纨愿意,他可以事无巨细的知道他们每日所见何人,所做何事。不过是信任这些老手下,才愿意将那链子放的长一些,给她们点自由。 赵纨所说的这件事,发生在两月之前。确如他所说,宁珑在画脂坊的一位客人身上下了药,直到许多日后,对方才毒发身亡。不精通毒术之人,只以为是暴病身亡。又有谁能够想到,竟然是宁珑动的手? 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宁珑本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但没想到,还是被赵纨知道了。或者说,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 宁珑语调愈发冰冷起来:“他敢对我动手,便足够他死百八十回。” “事情果真如此么?”赵纨玩味的看着傲然挺立的背影,却也不说破,“算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只是我希望你记住你的身份,我的容忍并不是妄为的底牌。” “是。” “走吧。” 宁珑关门离开后,赵纨轻笑了起来:“既然早就醒了,又何必要继续装睡?” 宁珑一番施针,再加上一粒回春丸,九卿本就非弱女子,有了这段时间,醒来也是正常。 只是她没想到,会碰上赵纨训斥宁珑。她虽不知他们所谈论的事是什么,可以知道赵纨是在震慑宁珑。 听在九卿耳中,只觉得赵纨果然来非凡。他虽说自己与他乃是兄妹,可除了这点以外,对于他的身份却半点也未曾透露,偶尔听到只言片语,也只能让九卿乱自猜测,反倒多了几分忌惮。 若是他不愿意透露底细,如九卿这样闯荡江湖的人,是怎么也不能全心信任他的。 这点,江九卿明白,赵纨也明白。 赵纨远远坐在茶桌上,“今日之事,你觉得如何?” 九卿平静地望着他,不想让他人窥探内心,“结果如何,赵公子不是了然于胸?何必在多此一举。” “此举是我鲁莽了。”赵纨看九卿想要起身,走到床边,伸手要扶起她,被九卿拒绝,苦笑道,“可我也不愿看你二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原地打转,互相伤害。还不如直接挑破,即使她要与你断了关系,也好过先前一般拖着。” “赵公子说的是。”九卿垂下目光,落在眼前之人的衣襟上,看着上面精致的花纹,沉默不语。 “你我本是兄妹,何必再以公子相称,实在是太过疏离了些。九卿,若是你愿意,大可叫我一声兄长。”赵纨看着九卿,语调轻柔道。 九卿突兀一笑,仍是不说话。 赵纨有几分尴尬,摸了摸鼻梁,“我们分别多年,确实还很生疏,我也不强求。只是既然你们缘分已断,你愿不愿意随我回家?” 九卿抬头看他,“家?我没有家。” 赵纨伸出手,似乎想要落在九卿头上,可迟疑了下,还是偏移数分,落在她的肩头,叹息道:“你以前没有,今后就有家了,只要你愿意随我回闍城。” “闍城?”她低声喃喃。 “是的,王都闍城。”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赵纨也无意再隐瞒,“你的母亲,正是本朝唯一一位王妃。” 大乐朝诸侯无数,可能够称王拥有王都的,也不过只有夷陵王赵源一位而已。身份之尊贵,当可以称的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九卿是他的孩子,就意味着是大乐朝的公主。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九卿是个敏锐的人,多少次生死之间游走,她的敏锐救她一命。此时她自然是更愿意信任自己,对赵纨的话,也只不过信了三分。 “你愿意跟我回去吗?回到闍城,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时间会冲淡你对元绣的感情,很快你就会忘记她。”赵纨的话诱人极了,换一个人在这里,或许已经弃械投降。 可江九卿不稀罕这些,她对权势富贵没有追求。她虽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盗,但却不是出于对珍宝的贪念出手。不过是无聊,想要找些刺激罢了。 她之收藏就可称得上是富可敌国,又何必要去个陌生的地方? 九卿拂开落在肩上的手,笑了起来:“不必了,江湖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这么多年,我一个人都走过来了。爹娘于我,不过是素未蒙面的陌生人。九卿的亲人,只有翠环山上的师父。” 说着,她翻身下床。 “她对你而言,就真这么重要?”赵纨道。 “是。” 赵纨点头,“我也不逼你,如今这里的事情了了,我也到了要回去的时候。若你到时想来,通知我便可。” 九卿敷衍着点头。 或许赵纨是真的要离开凤阳县,全府上下都透露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赵纨除了每日都会来见九卿一面,询问她身体恢复如何以外,很少能够在府内见到其踪影。 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大夫宁珑,倒是常常来为九卿诊脉开药。偶尔九卿也会与她说上几句话。 可奇怪到底是,两人明明没什么交情,这宁珑看着她的神情,就仿佛她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一般,总是莫名的透着股同情意味。 有时候九卿也会好奇,难不成赵纨瞒了她什么?可转念又想,即便是又如何,她不知道这些秘密也照样好好地过了这么多年,说与不说,都没什么要紧的。 在赵府内的日子过得悠闲,人一旦闲下来,就会乱想。 九卿也不例外。 她在想一个人,可却不能去见她。 九卿常常收买来她屋里头的奴仆,想要打听些外头的事情。好在这也不是什么不能知道的东西,他们都乖乖的回答了九卿的问题。说得越多,九卿想知道的也就越多。 后来这些人说的东西已满足不了九卿,她干脆拦住了来替她看病的宁珑。 宁珑皱眉道:“江姑娘,你这是何意?” 九卿面带歉色,“我只是想向宁姑娘询问一些事情,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宁姑娘不要怪罪。”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我不会告诉你。”九卿拦住她的去路,宁珑就掉头朝另一个方向走。 两人一个拦一个走,宁珑冷冷地看着九卿,“江姑娘的深情,又是做给谁看?” 这话将九卿问的一愣,“姑娘此言何意?” “这府内没一个人关心你喜欢谁,为谁伤心。”宁珑盯着九卿双目,“她也已决定忘记你重新开始,为什么你不肯放过自己。像元绣说的那样,也放过她?” “我——” 九卿想反驳,宁珑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你想她,就会想见她。见了她,总会有忍不住现身的时候。” 宁珑上前一步,九卿忍不住后退。 “届时,你俩又当如何?难道不是害她?做人不好这么自私,既然已经做出决定,忘记就是最好的选择。”宁珑说完这番话,一把拨开挡在门口的九卿,推开门离开。 留下九卿呆呆的木立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九卿颓然坐在凳子上,捂着脸放声笑起来。过了许久,声音才渐渐低了下去。 她说的不错。 离开可能才是最好的,对她们都好。 任谁也想不到,当初那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大盗江九卿,会变成如今这个软弱又胆怯的女人。 情之一字,当真是害人不浅。 索性,江九卿仍是江九卿,既已有了决定,就不再打算拖延。她身上的伤口早好了大半,此时要离开这里,倒也不是一时冲动做下的决定。 既然要做回当初的江九卿,继续在江湖上快意恩仇,那么她便不再是她,而是他了。 换过男装,穿戴整齐,九卿决定与赵纨说清此事,再行离开。但怎么也没想到,半个时辰前刚刚见过面的人,现在却不在书房内。 纸上的墨迹还未曾干涸,可见不久前他还在这里。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让他连写完一个字的功夫也无。 江九卿看着纸上还未写完的半个字,沉吟片刻,刚准备离开书房,就看到面带急色朝这赶来的宁珑。 见到江九卿,她似是受了惊,很快收敛了神情,与她打了个招呼就要错身而过。 “宁姑娘,请留步!” 第七十四章 “何事?”宁珑似是不愿意看到江九卿, 目光看向另一方向, 始终不愿与她直视。就连江九卿穿男装出现, 她都没有发现。 这不免就奇怪了。 九卿在府上数日, 穿的都是女装。她现在忽然出现在赵纨的书房外,又穿着男装, 明显是有事的。宁珑看着冰冷,但心细如发, 若是平时, 她定会前来询问发生何事。可如今却似乎满怀心事, 正在困扰着什么。 不久前见到她的时候,宁珑并不是这样的。可见在短短时间内, 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发生了。 是什么呢? 江九卿心中好奇的念头生出, 就被她压了下来。与她无关的事情,还是不要参与了罢。马上就要离开凤阳县了,要再牵扯入其他的事情, 无法脱身,可就难办了。 这么一想, 江九卿释然不少:“我只是想问赵公子去了何处?不知宁姑娘方便解答么?” “公子不在书房内?”宁珑一愣, “我也不知, 既然不在,大约是出府去了。” 得知赵纨不在书房内,宁珑当即转身就要走。可走了两步,不知为何又回头去看九卿,脸上欲言又止的模样, 让九卿的困惑越来越浓。 “宁姑娘是否有事要与九卿详谈?” 宁珑皱眉,叹息一声,“无事。” 江九卿心里头一跳,一种不祥的感觉弥漫心头。这感觉很糟糕,她本是想回屋的,可走了几步,还是放不下心来,眼看宁珑的身影要消失在长廊尽头,不及思索,九卿下意识已提步跟了上去。 宁珑虽然医术精湛,可却没有功夫,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而九卿轻功不俗,要跟踪一个人是极简单的事情。直到出了府,宁珑都没有发现九卿。 “她这是要去哪?”九卿低声自语,画脂坊她去过数次,熟悉的很。宁珑走的方向,明显就不是画脂坊。 反倒是—— 九卿一时间有些踯躅,她早已做下决定,要与元绣了断,不再与她见面。可宁珑此去,看样子像是要前往元府。 那么她到底是继续跟下去,还是干脆掉头回赵府? 就在九卿犹豫的时候,宁珑已经被人拦了下来。 “这位姑娘,请问你有没有看到我家小姐?”对方说着,在宁珑面前展开一张画卷。 江九卿远远看去,画卷中的人,分明就是元绣! 可是,她应该好好地待在元府里头,元府的人为什么要兴师动众的出来找她?难道她失踪了? 一想到元绣可能出现意外,九卿的心口就紧紧攥了起来,再也忍耐不住,从屋檐上跳下来,落在元府人的面前,把他们吓了一跳。 “你、你不就是姑、姑爷” 若是九卿今日穿的是女装,他们叫的自然是朱蛾。可男装,他们一下子就想起了失踪许久,闹得元府鸡犬不宁的江九卿,他们失踪的姑爷。 突然见到,一个个呆若木鸡,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但九卿此刻心系元绣,没工夫跟他们就纠缠这些问题,一把将画卷扯过,急切问道:“阿绣去哪了?她怎么了?” 看那人还有些出神,九卿猛力摇晃他的肩膀,对方才结结巴巴道:“小姐、小姐她说要去上香散心,又不要我们跟随,只带了一个侍女出了府。接着就再也没回来了。老爷已经把元府里头能派出来的人都派出来了,现在都劳动县太爷帮忙了,姑爷你——” 他话还没说完,九卿已经松开手,转身拦住要离开的宁珑,冷冷道:“想必宁姑娘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为何不告诉我?” 宁珑皱眉,“我也不过是刚才得知这个消息。” 九卿道:“方才在书房门口,我见宁姑娘神色焦虑,行色匆匆,心中猜测必定是有大事发生,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跟阿绣有关。你知我与阿绣的关系,可明明见到了我,却还是打算隐瞒,又是何意?” “我”宁珑撇开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书房门口见到江九卿,她其实是有想过是否要将这件事告知她的。可很快,她就想到上午对她说的话。既然要断,就断的彻底,更何况这件事有公子插手,便够了。公子的势力如何,她跟了公子这么些年,自然是心里有数。只要公子愿意帮忙,元绣救回来这件事便板上钉钉,何必再把江九卿牵扯入其中。 这是她的私心,因此见到江九卿的那一刻,她决定瞒着她。 宁珑没想到的是,江九卿竟然如此敏锐,一路跟踪她到了这里,她却还没发现。 也罢,纸毕竟包不住火,既然她已知道,那便彻底告知她也无不可。 “元绣是被山贼掳去了,之前公子便是带兵去剿灭山贼。可没想到他们盘踞山头十来年,竟留下了一条生路。山上几百号贼人死的死,伤的伤,不留神中溜了几条漏网之鱼。或许是元绣运气差,途中碰上了这几个贼子,被他们掳了,现在威胁公子要把他的手下放了,否则就”宁珑咬了咬唇,被江九卿浑身透出的杀气惊了一惊,咽下了还未说出口的话。 她本想说,那逃脱的漏网之鱼中,有个是山头的三大王,生性好色,奸杀掳掠无恶不作,喜抢女人回山玩弄,人人得而诛之。 可话在嘴边顿了顿,看着这样的江九卿,她竟不敢再说了。仿佛一旦说出口,会发生什么可怖之事。 “地点呢?” 九卿静静地看着宁珑,语调淡淡的,好似她浑不在意。可正是这样不经意的态度,才更令人头皮发麻。 “庆山的永安寺。” 这名字,江九卿熟悉的很,初一听到,就怔住了。 她以朱蛾身份再次出现,不正是在这永安寺一见,才被元绣带回元府,有了这许多纠缠。 她,竟是又去了永安寺。 “江——”宁珑还想说什么,可江九卿轻功独绝,眨眼间就已经消失在了她面前。 宁珑神色一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苦笑起来。 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人间佳话。 可古往今来,真正得偿所愿的又有几个?只盼她能如愿罢。 得了消息的元府仆从,也顾不上宁珑,一股脑地全部掉头回府,打算找人协商此事。 另一边,庆山永安寺。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红玉满脸惊惧,看着几步远外昏迷不醒的元绣,低声呼唤起来。可几声下来,元绣仍旧是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趋势。 她与元绣身上都被捆着绳子,要站起身很困难。 要想靠近元绣,红玉只能够用脚慢慢地移动着身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靠近元绣,用腿去用力蹭她。 元绣含糊低吟了一声,红玉大喜过望,凑到她跟前,“小姐,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红玉?”元绣睁开双眼,看到的就是红玉,心中稍微安定下来,才觉得脖子处十分酸痛,想要伸手揉揉脖子,却发现手脚无法动弹,竟然是被绳子捆住了。 “我们这是在哪?”她嘶哑着声音,渐渐回忆起昏迷前的事情。 她们本来是在永安寺内上香的,忽然外头传来嘈杂声,有人闯了进来,见元绣气度不凡,就要来捉她。没想到元绣不能被男人触碰,惹得她当场就挠破了那男人的脸,为防止她继续发疯,那人只好打昏了元绣。 至于红玉,本是没打算一并掳来的。只是她担心元绣,自愿跟着对方走,那人看她听话,才顺便带了她来,将她捆绑在这处。 元绣在外人眼中,虽一直是疯疯癫癫的,但红玉知道,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犯过病了。脾气再怪,那也是有原因的,其实她心底里是欢喜的,因为她的小姐渐渐正常了起来。 没想到出来上个香,竟会遇到这样的事情,若是知道,她是万万也不会让小姐出门的。 不过—— 红玉望着元绣,眼眶红了起来。 你可知小姐如今处境,为何还不出现?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元绣在吃惊过后,很快冷静下来。 她或许还没发现自己的不同,若是以往,在发病后,她会陷入消沉。可如今,已经能够迅速调整心态,冷静分析眼前情形了。 红玉能够察觉的出来,立即收拾好情绪,怕引起外头那些人的注意力,压低声音道:“他们似乎是打算用我们来换什么人。” “那至少我们的性命还能够保证。”元绣低头看了眼红玉身上的绳子,比起她来说,要松不少。或许是因为他们觉得红玉无关紧要,也不怕她跑了,并不怎么上心。 元绣心念微动,凑到她耳边,“你转过身来,与我背靠背,我试试能否解开你后边的绳结。” “小姐,我来解你——” “听我的。” 红玉一噎,乖乖转过身,让元绣替她解绳结。 随时可能有人进来的不安全感,让两人都紧张极了。不过是解个绳结,元绣光洁的额头已是布满了细碎的汗珠。 “快了快了!”元绣咬紧牙关,努力的想要将最后一圈解开,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男人说话的声音。 “糟糕!” 第七十五章 “大哥, 我听说你掳来了个年轻貌美的女人, 在哪呢?”胡老三摸了摸嘴边的络腮胡子, 笑眯眯地问道。不用问, 老大都知道胡老三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胡老三没别的嗜好,勇猛好战, 就是好女色。在山上的时候,他就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可那时候安逸, 钟汉山也不说什么。现在寨子都已经被人给平了, 他好不想着该怎么报仇,弄回弟兄, 每日往妓院里头跑, 钟汉山就是头疼,还觉得他不争气。 这不,昨天还偷偷溜了, 到了现在才知道回来。见到他别的也不说,就先问了那被掳来的女人如何如何。钟汉山有心想要整治整治胡老三, 可现在家难当头, 没时间不说, 一下子也不知道该从哪个方面入手,想了想还是叹气。 罢了罢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此事以后再说吧。 “大哥?”胡老三见钟汉山久久不说话,试探着又叫了声。 钟汉山看着他皱眉, “三弟,我们才刚被平了山头,弟兄死了两百来个,还有不少人发配边疆。我不求你为他们披麻戴孝,但也不能天天沉迷女色,将他们完全抛在脑后,这样对得起他们这些年来为我们出生入死吗?!” “大哥我” 胡老三话没说完,钟汉山直接打断他。 “除掉这些不说,二弟当初被抓走,至今生死不知,难道你就不担心一下他吗?”钟汉山这番话,说的胡老三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辩解,只好脑袋一垂,任凭他教训。 钟汉山接着道:“这回抓来的女人,我派人打听过了。听说是这里富豪家的女儿,挺有价值的。用来换回二弟的几率还算是大,因此我不允许你对她出手,听到了没?” 这话可真是戳胡老三的心窝子,但是大哥都发话了,他又能说什么。只好失望的应允了,两人推开门走了进去。 胡老三刚看到额头汗湿,被捆在木椅上的元绣,眼前顿时一亮。连他自个儿也没发觉的搓动手掌,跃跃欲试的想要朝她走来,只是被钟汉山拦在后边,只能用目光将她浑身上下来回扫视。 被这种恶心又粘人的视线盯着,元绣只觉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想要尖叫。但她却又是冷静的,知道这种时候,越是安静对她来说才越好,只能够面上做出不甚在意的模样,等待着他们先开口。 钟汉山与元绣大眼瞪小眼,这么盯了数息的时间,他才爽快的笑了起来,“没看出来元小姐还是个女中豪杰啊。” “不敢当。”元绣眉头一蹙,紧紧盯着钟汉山,想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莫名其妙被抓来,见到我们还能如此冷静,元小姐自然是当得起这句夸,不必谦虚。”钟汉山回头警告地瞪了胡老三一眼,又继续与元绣交谈,“元小姐若是肯好好配合,我们兄弟是绝对不会为难你的。只要等目的达到了,你跟你身边的丫头很快就能够回家,毕竟我们的最终目标,可不是小姐。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你看呢?” 元绣强作镇定,怕被两人发觉有异,一动不动僵坐在那里,“你说得对,只只要你目的达到了肯放了我们主仆两个,那么事后我元家也不多做追究。” “哈哈哈哈——” 钟汉山又瞪了身边不争气的东西一眼,但胡老三笑的太猖狂了,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元小姐?我说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当年我带小武下山,也听人说他抓了个什么漂亮姑娘,谁知道是个不好惹的。还没弄到手就被打了个半残,依稀记得好像也是个姓元的,不会就是你吧?”胡老三笑声几乎要震破屋顶,但却好像一记重锤砸在元绣心头。 “看来我们跟你还真的是有缘啊。”胡老三收敛了笑声,笑容满面道,“再说你人都被捆在这里了,要是我兄弟两人不放你,你也逃不掉,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讨价还价?还你们元家不多做追究。你们不过只是个有点钱的富户罢了,还能对我们做什么?”胡老三回头与老大低声说了两句什么,接着大放厥词。 他个人是觉得钟汉山那种好言好语的方法是不奏效的,跟个婆娘叽叽歪歪干什么。还不如直接就是干!不管男的女的,打怕了还不老实? 不过漂亮女人可就不一样了,他能想出千百种在床上折磨人的法子,要是打坏了,他可是要心疼的。 “劝你们还是乖乖听我们的话,说不定还有点活头,不然——”胡老三冷哼一声,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慢步走到元绣面前。 匕首闪着寒光,看起来十分的锐利。 看到他脸上挂着的笑,红玉脑中警铃大作,突然大声喊起来:“不要碰我家小姐!” 红玉喊完开始用力挣扎起来,裙子在地上不断摩擦,已经破损了很多处。但她还是凭借着这番动作,蹭到了胡老三面前。本来他是没怎么注意的,谁知道红玉竟然狠狠地咬了他大腿一口,不管胡老三怎么威胁都不肯撒口,他一怒之下,使出了浑身的劲儿一脚揣在红玉身上,将红玉单薄的身子飞出一丈开外,整个人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够了!”钟汉山飞快上前拉开胡老三,将匕首从他手里夺走,冷冷地看着他,“你闹够了没有!” 元绣恨,她恨不得掐死这个男人,将他碎尸万段!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恶人! 元绣太恨了,却因为无可奈何,整个人颤抖起来,“元府确实只是凤阳县一个普通的富户,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你也说了,我们有钱。这世界上有钱足够解决大部分的事情,包括请杀手。我们两人不管是谁,只要在你们手下出了事,从今往后,但凡你二人还有命在这世上一日,我便要叫你们日日提心吊胆,不得安生!” “好好好元家小姐果真是厉害,这事儿是我们的错,我钟汉山像你们担保,不会再发生今日之事。”钟汉山对着老三屁股用力踹了一脚,把胡老三踹的一个踉跄,骂道,“还愣着干什么,不赶紧滚!” 胡老三心里头怨气冲天的,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关门的时候趁钟汉山不注意,伸了脑袋进来盯住元绣,狠狠比了个中指,“小娘们,你给老子等着!” 等门砰的一声关上,元绣才松了口气。 短短一段时间的交锋,她的背上就已经被冷汗湿透。不过现在没空管这些,担忧的冲着红玉道:“你没事吧?还能不能动?”如果不是她被捆在木椅上,没法像红玉这样活动,她早就已经过去看她了。 手上的结还剩下一点没解开,元绣着急着想要解,可又惦记着红玉。见到红玉努力想要朝这里移动,却又脸色发白的模样,心疼的不得了,可又说不出让她不要动的话。 毕竟这里危机四伏,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能够早点解开绳子,就多几分生的希望。 “小姐,你不必替我担心,只要你能够好好地,就算是要我的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红玉一边背过身子替元绣解绳子,一边咳嗽着说。 “你不要说话了,省点力气吧,我看他揣在你胸口上了。”元绣眉头锁的紧紧地,感觉到手上一松,大喜过望,“我也替你解开。” 就在这高度紧张的时候,她又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元绣一惊,来不及提红玉解开了,赶紧将她拉回到离她不远的地方,从头上拔下金钗,再度坐回到木椅,随便将绳子往身上一套。 门吱呀一声打开,进来的不是钟汉山,元绣狠狠咬住了唇。 看来是不能善了了! 绝不能让他近身,否则后果谁也无法预料。她的病虽有几分好转,可却不是好全了。只要她失去理智,将会给她自己和红玉带来灭顶之灾。 “刚才小嘴不挺能说的吗?现在怎么成哑巴了?”胡老三笑了起来,脸上的横肉也跟着抖,整个人透露着一股奸气和匪态,令人作呕。 元绣冷冷的盯着他,没有说话,不过目光很快集中在他的腰带上。那里有一把匕首,就是他刚才掏出来威胁她的。 若是被逼入绝境,鱼死网破也好过坐以待毙! 元绣握紧了背在身后的右手,随着胡老三的靠近,心跳的越来越快,手滑的几乎要握不住簪子。 “瞧你现在这副小模样,刚才要也乖乖的该多惹人疼”胡老三舔了舔嘴唇,大手朝元绣的脸蛋摸来,“当初小武得不了手,我这个当三叔的,可得帮帮他才行。” “你忘了你大哥的话吗!” 元绣的声音冷的要结冰渣,如果不是她汗水正好从她的额头滑下,胡老三可能还真的被她唬住了。 “嘿哟还知道拿大哥来威胁我,可是没用啊。现在他又不在这里,我要对你做些什么,大哥还能管的上么?”胡老三已经很近了,伸手就能摸到元绣,可他只是捞起她肩上一缕发丝,放在鼻端嗅着,闭着眼睛,脸上满是陶醉。 电光火石间,元绣右手挣出绳锁,朝胡汉脖子扎去! 眼看着就要刺中,刀山血海里走出来的胡汉三察觉出了杀气,顿时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写满了煞气,跟刚才浑身欲念的他仿佛两个人。他连眼睛都没抬,就已经反手抓住元绣的手腕。 可惜两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就算他已经抓住她的手,可在元绣使出浑身力气用力一刺下,仍是让那把金簪刺破了脖子的肌肤,顺着肩膀狠狠地划拉出了一道口子,冒出了不少的鲜血。 元绣压根就顾不上胡老三握着她的那只手,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的病像是突然好了,整个人冷静极了,只看得到他怀里的匕首。不等胡老□□应过来,她就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从他怀里抽出匕首。左脚膝盖再朝上一顶,被胡老三飞快闪过。 元绣一击不中,左腿又朝空中猛踢,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后一倒,摔了个瓷实。 但她顾不上背后的疼痛,利索从地上爬起来,手里紧紧握着匕首,眼睛盯着胡老三,慢慢走到红玉身边,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不要欺人太甚,就算是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 胡老三抹了一把脖子,指腹血淋淋的,看起来是流了不少血。不过他倒是浑不在意,毕竟混了这么些年,什么大阵仗没见过,哪能被这点小打小闹吓着,“兔子咬人我是没见过,只不过你以为就凭这把匕首,就能与我抗衡?识相的,就赶紧放下那把匕首乖乖走过来,不然就别怪我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胡老三眼一眯,虽然他一直在试图激怒元绣,可眼睛却从来没移开过。看了半天,早就发现元绣的注意力有大半都在她身边那个丫头身上。 既然如此—— 胡老三一脚勾起地上那枚金簪,用力朝红玉刺去。 元绣见状,根本来不及推开红玉,下意识将左手伸出去要阻挡那枚金簪。但金簪尖锐,下一刻她就惨叫了起来。 金簪刺穿了她的手掌,就连血都滴不出半滴。 她脸色惨白的看着胡老三,手中的匕首不再向着他而是对准了自己的脖子,“既然杀不了你,杀了我也是一样的。听说你要用我来换人?那么我死了,不知这人还换不换的来?” 元绣发起狠来的时候,是很令人吃惊的。因为她根本不害怕伤害自己,就连自己的命都随时可以抛掉。 狠得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胡老三试探着朝元绣走了一步,她细嫩的脖子上就多了个口子。配合着元绣脸上那种孤注一掷的神情,吓得胡老三踏出的步子赶紧收了回去。 “你你你赶紧把匕首放下来,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大哥非得弄死我不可!”胡老三见元绣不为所动,后退一步试探着说,“我现在就走,你可千万悠着点。” 他一步步朝着门边退去,等距离拉开到三四丈,胡老三已经打开门,整个人踏出半步的时候,元绣才因手掌的刺痛,忍不住扭头看向左手。 “小姐!小心!” 红玉目眦欲裂,高呼出声。可她浑身疼的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胡老三从身上掏出一枚碎银,重重的砸在元绣手腕上。 完全没有防备的元绣,手中握着的匕首一下子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带的一偏,竟在脖子与侧脸上划下一道两寸有余的口子。 剧痛袭来,元绣再握不住匕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小姐——” 第七十六章 (修) 脸颊上湿漉漉的感觉令元绣又惊又惧, 她摸了摸右边下颚, 颤巍巍的抬起手看了一眼, 眼前黑了一下, 差点跌倒在地上。 “小姐——”红玉焦虑极了,“你没事吧?” 元绣晃了晃身子, 很快恢复清醒。她盯着即将要冲到面前的胡老三,倒退两步, 背后紧紧贴着墙壁, 佯装镇定:“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胡老三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脸上表情也已严肃起来,不复片刻前那吊儿郎当的儿戏模样, “你的脸”他自然不是关心元绣, 而是好端端的脸上突然多了道伤痕毁了容貌,下回钟汉山来了,一眼便能识破。到时候他肯定瞒不过去, 也不知大哥会不会发怒。 这女人可不仅仅是个女人,她还是换回二哥的筹码。若是伤了她, 令赵纨怒而反悔, 该怎么弥补?胡老三也不非全无脑子, 心思电转之间,已心生了两分后悔。 但事已至此,实在是无可挽回。 “就算我手里无刀,但只要你再靠近一步,元绣保证你换不回想要之人。” 元绣恨啊, 她多恨胡老三。 可元定均不在身边,江九卿也不在身边。独独一个红玉,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唯一的筹码,便是在那未知身份的人身上。她只能靠自己,来度过这道难关。 元绣曾以容貌自傲,可这么些年下来,容貌于她来说,早已是毫无意义。若只能受困于墙院之中,这张脸又能给谁看?、若是能用这张脸,来换取正常人的生活,她是愿意的。 更不用说,与清白,与性命比起来,容貌反倒是次中之次了。 “好好好,我退后我退后,你别激动。”胡老三两手举起已示无辜,果真是后退了几步,和元绣拉开距离,“刚才是我错了,我一时脑袋糊涂,才做出了——“ “那好,你出去。”元绣只得靠着墙,才能稳稳地站住。她生怕这胡老三再待下去,她会连站着的力气也没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因此不住地要将胡老三赶出门才放得下心。 “我出去是可以,除非”胡老三眼珠子转了转。 “除非什么?” 胡老三道:“除非你愿意自动用绳子捆起来,否则我走了,你若是跑了我该如何向大哥交代?或者我就留在这里陪着你,也正好让你松松筋骨,就不用再捆了。” 元绣好不容易才逃脱这绳锁束缚又岂能再听他的话,自动戴上镣铐。可要是不答应,他继续留着,再生枝节又不是她所想。 到底该怎么做,元绣一时间有些拿捏不住。 “那好,你把我捆起来可以,但不许你的脏手碰我!”元绣咬牙,只能初次下策。既然之前可以解开,那么这回她一定还能再想出法子,只是不要再让胡老三待在这里了,她厌恶此人,绝不相信从他口中说出的话。 “那你的意思是?” “让红玉来做这件事,到时你再捆了她便是。” 胡老三拍着胸口笑起来,“小姐到时打的一手好算盘,之前你们可就已经联手解开了绳锁,不然我早就该得手了,又怎么会生出这么多事端来?所以说,这件事还是我亲自动手来得好!” 话音刚落,胡老三就已经顺手将木椅上的绳握在手中,猛朝元绣一冲。眼见元绣要逃,他手中绳锁迅速向她双肩套去,牢牢将元绣套在绳锁中,很快就制服住了元绣的行动。 好在胡老三已经醒悟,不再被色心蒙蔽了双眼,只打算简简单单把人捆起来,限制住行动,就离开。 可谁知道,正巧落入了另一个人的眼。 江九卿抓了个寺庙里的和尚,问明了来路,发现屋内有人,又不敢贸贸然进来,打算在外头看清楚情况。谁知道一下子就见到胡老三用绳锁困住元绣,当即心头火起,失了冷静,推开门就冲了进去。 她轻功好,速度快。还没等胡老三碰到元绣衣袖,她就已窜到跟前,拉住绳子另一端,猛地一扯,将胡老三带的整个人后退数步,瞬间远离了元绣。 “你——”元绣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只能眼睁睁看着九卿与胡老三缠斗在一块。 胡老三看到九卿的脸,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两拍。九卿是招招往要害处攻的,这么一犹豫,胡老三很快就落入了下风。 他心里着急,大声吼道:“你是什么人!可知道这已经是我们的地盘了,还敢一个人过来救人,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九卿不理他,任由他自说自话。防备一松,就看准了胡老三胸口的空门,身形在空中一扭,鞭腿朝他胸口踢去。 胡老三两手交叉护在胸口,迅速回防,没成想九卿虚晃一招,目标本就不是此处。剪刀腿夹住他脖子,整个人在空中猛地一弓,将胡老三这粗莽大汉朝空中一甩,又重重一砸。 胡老三从高处落下,受了重伤,鲜血狂喷不止,染红了衣襟。咳的几乎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九卿一脚踩住他的手掌,高高的盯着他,“你用哪只手碰的她?” “你要杀咳咳就杀!”胡老三还算硬气,就算狼狈的不行,也仍说得出狠话,并没有立即就求饶。盯着九卿的眼神,仿佛能吃人。 九卿又怎会害怕? 当即脚下一用力,只听得一声脆响,胡老三闷哼一声,手骨断裂,竟是生生的被九卿给废了左手。 “你这小娃,看着年少咳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倒是看不太出来。”胡老三断断续续的说,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明知九卿是来救人,又技不如人,现在风水轮流转,成了对方手里头的人。只要看到元绣身上的伤,就断没有好好放过他的道理。 不死也得脱层皮,胡老三早就做好了觉悟。他本来还有些话没说,可眼下的情形容不得他再多说什么,干脆闭嘴,免得惹了对方一怒之下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九卿怕胡老三逃了会引来事端,轻松卸掉他的四肢关节,眼角余光瞥见元绣身子缓缓滑落,心里一紧,丢下胡老三跃到她身旁,将元绣从地上扶起来。 “你、你脸上的伤?!”江九卿又惊又怒,右手颤抖着想要触摸元绣脸颊上的伤口,却在即将碰上时猛地抽开,“阿绣,你受苦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元绣安置在木椅上,扯开绳子,抽出一块洗干净的淡紫帕子,将她脸上的血污擦去。 从江九卿进屋的那刻起,元绣的目光就不曾离开过她。但在看到这块帕子后,她的目光终于移开了。 “你一直都带着它?” 九卿点头,轻声道:“是,你我之间可供追念的东西不多,它于我来说是珍贵之物,当然随身携带。” 元绣不说话了,将帕子从九卿手中抽出,刚举起左手,就被九卿一把握住。 “这又是怎么回事?”她扭头去看胡老三,后者躺在地上气喘吁吁,时不时吐出几口带血的唾沫,看到九卿的目光,艰难地笑了起来,“谁叫她爱仆心切,自己要冲出来护着她,怪不得我。” 红玉在一旁哭着说:“都怪我,若不是我,小姐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幸好公子来得及时,才免叫小姐受贼人屈辱” “你说什么?”九卿替元绣包扎的动作一顿,听完红玉的描述后,她缓缓站起身,捡起地上的匕首,走到胡老三身边。 “你看着倒像个故人,可人家娇弱的像朵花,你却——” 九卿每个动作都很慢,目光冷冰冰的,胡老三看着突然打了个激灵,后半截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不仅仅是威胁,更是一种压迫。 胡老三上位者当久了,又何尝体会过这种胆战心惊的情绪?他大吼着叫九卿来个痛快的,但九卿偏偏就不。怕叫来其他同伙,点了他的哑穴,不让他高呼出声。拎着匕首在身上来回比划,脸上的表情阴沉极了。 红玉从未在这张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 “小姐”她紧紧攥住元绣的袖子,心里有点瘆得慌。 “江九卿。” 元绣一句话,就打断了即将落下去的刀尖。坐在木椅上休息了一会,她已经恢复了些许体力,能够站起来了。 “这是我的事。” 元绣来到九卿身边,不顾她担忧反对的神色,从她手里抽走匕首,“你不要插手。” 九卿欲言又止,可最终还是选择守在她身旁,看她意欲何为。 “你既是那贼人的叔叔,那当年的事情自然有几分责任。她是自幼跟我一同长大的,对我而言,已不仅仅是侍女。更不论她曾挡在我身前,替我受了□□,刺伤贼人,为我的一线生机,最终命丧黄泉。你们欠她的,今日我统统要替她收回来。听说那贼人不巧已死在了官兵的手里,那剩下的便由你偿还了罢!”元绣说的温柔,可眼里却冰凉一片。 游移的刀锋终于停下,元绣手中使劲,胡老三面色猛然煞白,却因被封了哑穴叫不出声,整个人不断痉挛抽搐,被震伤的心肺复发,嘴角噗的一口吐出血来。 “替你去了这罪恶根,免得你再祸害其他人。” “你用这只手伤的我,女子的脸最是宝贵了,我也伤了你最宝贵的东西,我们扯平了。” “我是个公平的人,你刺穿了我的手,那我也收你一只手。”元绣挽了挽耳边落下的一缕碎发,温温柔柔的笑,积压了七年的恨意,让她下手狠绝非常,匕首起落间,胡老三的右手被洞穿,但却没想到误打误撞间挑断了手掌间的筋络,今后怕是握不住重物了。 落在九卿眼中,自然是他罪有应得,反倒觉得此举痛快。 元绣了解一桩心事,恶气已出,再看胡老三狼狈痛苦的模样,脸色霎时一白。见她眉头紧皱,九卿想伸手扶她一把,却被她拂开。 “红玉,你还好吗?” 看着元绣跌跌撞撞的背影,九卿心中堵得慌,只好发泄在胡老三身上,往他身上几处大穴重重一拍,竟是废了他的武功,令他从今以后,即便是活着,也不过是废人一个,再无法到处为恶。 “山贼作恶多端,奸杀掳掠无恶不作,今天也是你的业报,就在这自生自灭吧。” 第七十七章 红玉之前被胡老三踹了一脚, 伤了心肺, 现在虽是缓过劲来了, 但每每吸气, 只觉得像万千小针扎在心肺处,疼痛难忍。动作大了, 更觉得痛苦,连从地上爬起来, 都觉得艰难。 “小姐, 我没事。你快跟着跟着江公子走, 不要管我。”红玉撒开攥着元绣衣袖到底手,使了点劲想要将她推开。 可元绣反手握住她, 把红玉从地上拉起, 神色坚定道:“同样的错,我怎可能犯两次。今日若是你不与我从这一同离开,那我就留下陪你。至于别的什么人, 想要做什么,就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了。” 元绣伸手在红玉背后轻轻拍着, 一手搂着她的腰, 以免她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红玉由我背着, 我们动作要快些,免得惊动了这里的头子,就难办了。”江九卿擅长轻功,一人要脱困,那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来时她已查看过附近的情况, 三五十人将永安寺团团围住,要想从这里逃出去,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还要带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若只有一个,江九卿大不了背着逃了,还有一线生机。 现下的两人中,红玉还身受重伤,行动不便,若是被人逮住,那可真的死定了。 江九卿心中明白,元绣还在记恨她,可眼下不是解释的好时机,只要她们能从这平安逃出去,她今后会永远离开这里,让她眼不见心不烦! “公子,你背小姐吧,我不碍事。”说话时牵扯到受伤的心肺,红玉猛捂着嘴咳嗽起来。 江九卿走上前来,不容她分说,反手握住她双手直接将她背到身上。 好在红玉很轻,虽有些不大方便,但却也影响不大。 路过胡老三身边的时候,江九卿朝他投去一眼。 只见他下.身处积了摊小血洼,裤子被染成了红布。最初的疼痛过去,胡老三已经稍微冷静下来,不会在地上扑棱翻滚,可是盯着江九卿看的眼神里却写满了怨恨。 “自作孽,不可活!” 江九卿丢下这句,刚准备走,胡老三却忽然笑起来。 他被点了哑穴,发不出声,笑的时候不断大喘着气,整个人抖得厉害,手脚在地上摩擦着竟然扑棱到江九卿跟前,用脑袋去撞她的小腿。 “你干什么?想死吗?” 江九卿抬起腿,一脚踹向胡老三,目光刚接触到他的眼睛,动作僵在了半空。 刚才还是怨恨的眼睛,现在却充满了讥讽跟同情,前后速度转变之快,直令人叹为观止。 明明他才是如同蝼蚁一般趴在地上,仰仗着他人鼻息才能活着,此时却高高在上的仿佛掌控生死的帝王。 江九卿有片刻的迷惑,心头刹那间浮现胡老三方才没说完的半句话。 “看着倒像个故人,可人家娇弱的像朵花,你却——” “公子,你怎么了?”红玉忍着咳嗽问道。 江九卿猛地甩头,一脚踹开地上的胡老三夺门而出,“没事,我们走吧。” 房门口横七竖八的躺了不少体格健壮的男人,有的身上带了伤,是江九卿初到此处就已经下手解决掉的人。 她来时凭借出色轻功自正门上来,但现在带着人离开却必须要抄小道。 “有人!” 江九卿低喝出声,元绣反应不及,被她闪身拉入一面巨石后,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下意识要脱口而出的抗拒堵在了喉中。 “糟了,那人来了。” 来人正是钟汉山。 他回了休息处,一想到胡老三平日所为,坐卧难安,干脆直接来了这里,确认元绣安全。谁知远远走来,见到手下躺了一地,人事不知。 刀口上舔血过日子的人,本就对血腥味敏感。 钟汉山只是站在门口,就已经从门缝中闻到了浓重的腥味。他心中警铃大作,一脚将房门踹的轰然倒塌,引入眼帘的就是倒在血泊中的胡老三,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望着他,眼神写满了哀求。 “三弟啊!” 钟汉山大吼一声,在寂静的寺庙中传出去很远。 “赶紧离开!这里绝不能再做逗留!” 江九卿松开手,沉声道:“我等会将你们送到侧门下山处,你带着红玉从那里离开,不过需要等我的信号。只要守在那里的人一跑开,你们就头也不要回立刻下山去赵府搬救兵,找人过来端了这匪窝!” “你呢?” “我等会就——什么?”九卿乍一下没反应过来,眼神中透出两分欣喜来,“阿绣你是在关心我吗?” 元绣冷冷勾勒下唇,“我是怕你死了,我们主仆二人无法安全脱身。” 江九卿知她面冷心软,哪会与她计较,“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闲话休提,时间紧迫,快同我走吧。” 三人一路小心翼翼的穿过再次相逢的梅林,当初热闹的景象一去不复返,整片园子里空无一人。 下山的侧门出口就在园子后头,只不过那里有两个腰间别着大砍刀的汉子守着,正坐在两块青石上喝着烈酒。 江九卿放下背上的红玉,指着那两人与二人道,“看到那两人没?等会我设法引开他们,你们只管往前跑,后面的事交给我处理便是。” 红玉咬了咬下唇不敢说话,看了元绣一眼。就在她以为元绣不会开口应答时,只见元绣目光坚毅,语气中带着狠意: “好!” 此话一出,她转过身去,再不看身后江九卿一眼。 红玉欲言又止,望着元绣的被鼓起勇气说道:“公子,你一定要小心。” “嗯!照顾好你家小姐,我走了。” 江九卿转身的果决,只是离开的步子太过沉重,她走的慢极了。 江九卿啊江九卿,到底是你的儿女情长重要?要是她们的姓名重要? 念头一起,她迈出的步子就坚定起来。 “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江九卿猛然回头,元绣站在梅花深处,浅色的裙角被风吹的扬起,勾勒出纤细柔软的腰肢。 她没回头,腰板挺得笔直,一如从前高傲。 江九卿心中微暖,纵起轻功,不过几个呼吸,已然远去。 “有人闯进来了!我去追,你快去报告钟老大!”守门二人见状,各朝一方向跑开,露出了身后直通山下的小道。 “跑!” 元绣一手拉起红玉,一手提起裙角,跌跌撞撞在雪地中奔跑,眼看着就要入了小道下山,却忽然听见远处一片厮杀声愈见响亮。 “小姐我们” 红玉回头看了眼,园子挡住了所有,她什么也看不到。 “走吧。”元绣放在身侧的手心满是汗水,可她仍是握紧了红玉冰凉的小手,浑不在意道,“不可节外生枝。” “是,小姐。” 第七十八章 调兵是需要时间的。 赵纨作为世子, 身份尊贵, 随身的令牌可以让他调动县城中的守备军, 可这也要花上不少的时间签批文书。等他将一千护卫带到永安寺时, 距离他得知消息已过了一个多时辰。 一个时辰足够发生很多变故,赵纨深知胡老三为人, 而偏偏是身患怪病的元绣被劫为人质,若她出了意外, 只怕九卿不肯善了, 定要将这庆云县给搅的鸡犬不宁。 不论赵纨有何目的, 他总归不想见事情发展到如斯田地。 庆云县护军不如赵家亲兵,平日里安逸度日, 疏于训练。不过是走了些路, 爬了点山,还没见着匪类,就已是累得气喘吁吁, 满头热汗。千把人宛如长蛇蜿蜒在山路上,从高处望下去颇为惊人。 红玉扯着元绣的左手, 在地上哇哇直叫。她平日稳重, 可经历过大起大落, 再是冷静的人,死里逃生总会失常,更遑论红玉不过一介女流,能忍到此时已是难得。 “小姐!你看那!有人来救咱们了!” 她激动之下,忘了元绣左手有伤, 一不留神扯到伤处,元绣吸了口凉气,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淡淡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怎会?”红玉大吃一惊,粗略看过去,至少百千人,怎会敌不过不足百的贼人? 才离了虎穴,元绣并不急着赶下山,她望着山中长蛇,眉目微蹙,“匪徒人虽少,可各个身经百战,以一敌十。官兵人多,可你瞧他们军心涣散,等爬上了山,体力早已不支,如何挡得了养精蓄锐的土匪?” 越说,元绣的眉宇就皱的越紧,目光更是朝山顶某处望去。即便她装的再如何自持冷静,可一旦涉及某人,心湖就泛起涟漪,再不复当初。 “元小姐在这!” 乍然一声惊呼,将主仆两人吓得一跳。 探路的斥候见状,喜不自禁,双手抱拳行了一礼,“元家小姐按照,我这就去禀告世子,你且在此等候!” 说完不等元绣开口,就快快窜出几米远,腿脚很是利落。不多时,他再次归来,身边跟了数人,其中就有赵纨。 “你已逃出,怎不见九卿?”赵纨目光扫过四周,脸色蓦然冷峻起来,“你们两个弱质女流,能从粗野土匪手中逃出,肯定有人帮忙。元府尚且不知你们所在,能来救你们的,只怕也只有她了。可你二人在这,为何不见她?” 赵纨此话将元绣问的哑口无言,他又逼近两步,隔了两层石阶,冷然道:“你将她丢在那,逃跑了。” 这话,已不是陈述,而是质问了! 元绣深吸了口气,并没被他这番责难问倒,反倒出声讥讽:“赵公子好大气派,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为非作歹多年,官府并不作为,任由其挟持无辜百姓,如今来迟不说,还质问死里逃生的弱女子,这是何意?” “你若真关心她,就不该再多做逗留,将她置于危险之中!”元绣说完,不再理会面沉如水的男人,领着红玉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一路下山。 红玉捂着胸口,不安道:“小姐,我们就这么离开么?” “你可能杀人?” 红玉摇头。 “你可能提刀?” 红玉为难。 “那我们留下来做什么?” 红玉醒悟,再不言语,与山上的护城兵背道相向,紧跟元绣下了山。 赵纨赶上山的时候,雪白的地上泼满了热血,像开满了花。地上躺了很多人,唯独没有他认识的那个,当下心里松了口气,他指挥着跟来的兵散开去抓人。 “你通知下去,见到江九卿,不许伤她,将人带来。”赵纨吩咐他的近身侍从,这些人里头只有他见过江九卿,又是赵纨跟前的人,自然由他来通知。 山上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苦斗,人少了不少,制服这群人比赵纨所想的要快不少。 半个时辰的时间,除了逃下山的几个漏网之鱼,剩下的十几个活人都已经被捆了团团围住,脸上写满了哀求:“我错了,你问什么我都说,千万别杀我!” 赵纨冷哼一声,一脚踩住其中一人手掌,“刚才杀的你们落花流水的人呢?” “他、他掠了三大王跑了!” “胡老三?” 赵纨脚上用劲儿,那匪徒惨叫一声,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半点气概也无,像是路边的狗,祈求着赵纨,只可惜他求错了人,没多久又传来一声惨叫,是手废了。 “那钟汉山在哪?”遍寻众人也不见钟汉山,要找的人,全都不见,令赵纨怒意勃发,语带不耐,身边无人敢拭其锋芒,目不能直视。 “追人去了!” 不用说,此人定是江九卿。 再问所追何方,放眼望去十多人,竟是一问三不知,没个人知道,全都支支吾吾,回答不来却又怕惹怒赵纨,含糊其辞。 “那这人受伤了吗?” 赵纨弯腰去看一人,那青年也不怕他,盯着他忽然呸的吐了口唾沫,只可惜赵纨动作快,脸一侧避了开去,并未让他得逞。众人只但他震怒之下此人立毙当场,却不想赵纨呵的一声,竟是笑了起来。 “还挺有个性,我很欣赏你。”赵纨手里带着皮套,狠狠捏起青年下颚,黑沉沉的目光刺入他的双眼,可语气却是含笑的,“钟汉山可有受伤?” 青年嘴巴紧闭,不言不语,只是眼睛瞪得像要吃人。 赵纨又道:“那逃脱的人可有受伤?” 青年眼闪过得色,语气之中满是痛快:“中了两刀,身受重伤,又带了一人,急于逃命,大王追杀之下,怕是离死不远了!” 说完仰头长啸起来,一副置生死于度外模样。 看在赵纨眼中,反倒不像杀他了。 “将他带走,届时单独关押。你既然不怕死,那杀了你也没什么意思,到时看看你是否果真天不怕地不怕,再决定如何处置你罢。” 赵纨说着直起了身,叫出四人待命:“下山小路统共不过四个,你们带人顺路往下找,若是找到人,不可伤她,带来见我便是。至于钟胡二人,你们见机行事,就地格杀也可!” “遵命!” 剩下官兵散开找人,小小永安寺翻了个遍也没找着人,赵纨也不再停留,押了人浩浩荡荡就往山下走。 哪知他才走不久,遍寻不到的江九卿吃力地提着浑身是血的胡老三,再次出现在永安寺中。 江九卿身受重伤,脑中昏昏胀胀,再;提不动胡老三,噗通一声跪倒在雪地中,小脸煞白煞白,却仍靠一口气强撑着不肯倒下,“你不许死,我还有事情没问完!” 胡老三失血过多,早已神志不清,又被江九卿一掌拍在胸口穴道,全身一激灵,渐渐回过神来。双眼直勾勾盯着灰蒙蒙的天,嘴唇张张合合,不知在说什么。 “你说的故人到底是谁?” 九卿声嘶力竭在胡老三耳边喊道,她生来无父无母,是师父江玉华路过将她捡回翠微山,教她习字练功,养恩如父,她感激不尽。 她是谁?父母是谁?有无亲人在世?为何流落街头? 除了一个胎记外,江九卿身世成谜。她是人,又不是神,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赵纨的出现,她再难沉默,若非如此,也不会冒险带胡老三奔波逃命,只为这一句话。 “你若肯说,我便给你个痛快。” 胡老三的眼睛有了神采,他僵硬地转过头,盯着江九卿的脸吃吃笑了起来。 “二嫂,你来接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手生了,写了好久哦。。 第七十九章 子夜。 冷风呼啸, 厚厚的落雪盖下来, 即使是在夜里, 也是白茫茫的一片。元府静悄悄的, 白日里的热闹就仿佛戏台散了场,众人熄了灯入眠, 只除了那旁人涉足不得的禁地一角,仍有淡淡的暖色烛光将人影投在纸窗上。 “小姐, 夜深了, 你还是早点睡吧。”红燕强忍住打哈欠的欲/望, 揉了揉眼睛,冲还挺直脊背, 端坐在书桌边上的元绣轻声道。 入夜伺候元绣, 大多数时是红玉陪伴身侧。红燕年纪小,做事毛躁,不如红玉稳重。夜深人也困倦, 红玉怕怠慢了元绣,向来将这种事揽在自己身上。可如今她为救元绣受了伤, 元定均为赏她, 拨了好些丫鬟照顾她, 短时间内是无法亲自伺候元绣了,无奈之下,也只能让红燕顶替。 红燕盯着元绣乌黑的发顶,圆脸皱的宛如包子。她在边上杵了一晚上,到了此刻才忍不住大着胆子道:“公子他艺高人胆大, 定会逢凶化吉,平安归来。小姐可不能熬坏了自己的身子,倒时让公子担心才是。” 元绣将手中佛经翻过一页,不知想到什么,手指一紧,那本就脆弱的黄纸不堪受力,猛地一下,竟是不小心扯破了。 这些本都是当初元绣决心遁入空门,落发为尼时让人弄来的佛经,经由庆云县德高望重的高僧圆寂开光,放在外头价值不菲,等闲之人能弄来一本便是面上有光,哪能像元绣这般,各式佛经塞了满满一架子。 “赵纨也曾捎过口信?” 自打从永安寺逃出,就被人护送回元府,元定均松了口气的同时,对他的懈怠后悔不跌,加强了府内戒备,重金请江湖义士做护院,轻易不让元绣出门。 距离兵荒马乱的那日,已过了三天。 元绣不出府门,她甚至连自己的房间都很少离开。每日只坐在那张桌子前,静静地诵读佛经,一日三餐送到门前,再由红燕伺候着她用。绝大多数时候她不说话,只每日例行问上这么一句。 “小姐,不曾呢。”红燕神色黯了黯,早些时候她托人去打听过消息,问赵府那边有没什么动静,可人带回来的信却令人有些失望,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说的也兴致缺缺提不起劲儿。 “也没什么,不过是公开处置了两个不听话的恶徒,以儆效尤。”她说的平淡,可过程却要更加惊心动魄。只怕是今天路上随便找上个路人,都能吓得半死。 所谓公开处置,那可是赵纨叫来了亲信执罚者,当着数百人的面儿,在西街口高台上,一刀一刀将人凌迟而死,惨叫声足足响了一个多时辰,成了萦绕在众人心中的噩梦。 红燕不曾见到,只听人简单提起。说与元绣听,更是寥寥带过,哪能透出其中一二分惊险。 “嗯”元绣淡淡应了声,头也不曾抬起过,“夜深了,你也下去罢,不必陪着我了。” 红燕猛摇头,连连摆手还倒退两步,困意被这话生生吓飞,“不困不困,小姐都没睡,我哪能去睡。” 元绣低头翻过一页经书,“随你,若是困了,趴在这睡得不舒服,便去床上睡。” 看她这意思,今晚是打定主意不睡了,要坐在这彻夜诵经。 红燕咬着下唇,盯着元绣的大眼睛里有泪花直打转,忍了好半晌,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她竟一步冲上前去抽掉了元绣手中经书往身后一藏,飞快倒退。哪曾想到退的太快,踩到了鞋后跟,整个人甩了个四脚朝天。 “哎哟!痛死我了!” 元绣没忍住,笑了一声,很快收敛了笑意,起身走到红燕身边,伸出雪白细嫩的手掌,等着红燕交出经书。平日里对她千依百顺的乖巧侍女,此刻却固执的惊人,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大声喊道:“我不给!我死也不给!小姐要是不肯睡,红燕就是被小姐打死了,也不给你!” 两手背在后头,猛地一扯,还将那经书撕成两半,一点也不讲道理。明明怕的两只眼睛都不敢看元绣,可还是强撑着放狠话。 “明天、我明天就去告诉老爷把小姐这一屋子的佛经全都烧掉,看小姐还怎么废寝忘食的通宵看书!”红燕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带了哭声,“小姐,红玉姐姐为了什么拼命?公子又为了什么至今下落不明?还不就是为了小姐!可小姐如今这番作为,不仅让他们付出许多代价,还枉费了他们一番苦心啊!” 她喊的大声,根本没有丝毫顾忌,声音在寂静的深夜中传出老远,引来附近狗吠声。起初时不过零星数声,到后来竟连成了一片,闹醒了元府不少人。 元绣低垂着眼睛,目光虚虚的落在一处。红燕怕的像是惊弓之鸟,刚才那一喊将她所有的勇气都耗尽了,现在缩成一团,生怕元绣怪罪。等待总是磨人,也没过多久,她的额头就布满了冷汗,贴在墙上浑身颤抖。 “小姐” “你回去吧。”元绣刚转身,红燕就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哭嚎着让元绣不要赶走她。 “小姐我错了,你不要赶我走。以后我一定乖乖听话,你打我好不好?红燕舍不得你舍不得红玉姐,红燕不想走哇——”她哭成了泪人,好不凄惨。 “你蹭够了没?” “嗯?” 红燕抬起迷蒙的眼睛,不解其意。 “你的眼泪鼻涕蹭够了没?”元绣仍是面目表情的望着她,只是这冷脸比起片刻之前,似乎多了些人味,无端的叫红燕安心不少,连哭声都慢慢地收了,飞快收回手脚,仓促起身,站在元绣跟前手足无措。 “我不赶你走” 红燕双睛一亮。 “但你明天不得出现在我面前。” 红燕嘴巴一瘪,又想要哭,被元绣冷眼一横,顿时收了声,闷闷地憋着。 “现在你转身离开,若是敢回头,我怕是会改变主意了。” 红燕有再多话,此刻也只能埋在心中,拖着不情愿的脚步,一步步离开屋子,将房门妥善关好,哭着缩在角落,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是被吵醒的。 送早膳来的侍女,见缩在墙角的红燕叫了一声,红燕揉着困倦的双眼悠悠转醒,睁开眼睛就见到张熟悉的面孔,“你叫什么?” “你怎么睡在这?” 红燕刚醒,脑子还是团浆糊,跟着重复了一遍,脑袋里才忽然灵光闪过,想起了昨晚上那出闹剧。她吓得火烧眉毛似的跳了起来,在门口来回踱步,就是不敢推门进去。 “你先进去,我还有点事。” 那侍女古怪打量了红燕几眼,与身后端着早膳与洗漱用品的几人推开房门,鱼贯而入。 接着敞开的房门,红燕还能看到早早依靠在床边看书的元绣,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元绣抬眼朝这望了一眼,心虚不已的红燕超边上一窜,隔绝了视线。 吓死了。 红燕抚着砰砰直跳的心,喘了好一会,还是不敢进屋,决定上街去打听打听有没发生什么新鲜事,也好回来说给元绣将功折罪。心念一定,她连饭也没吃,一路跑出了元府,没成想路上撞着个人,抬头一看,两人都乐了,还都是熟人。 “李公子!” “你不是那个红什么的丫头嘛!” “红燕!” “哦对!”李璟一拍大腿,“你家小姐怎样!?” “什么怎样?”红燕皱眉,她家小姐不怎么喜欢男人,她们跟着久了,对这种轻浮的男人也不怎么喜欢。而这个李璟,当初就老把江公子往那种地方带,红燕早就看他不顺眼,又怎么会说元绣的真是情况呢? “我听说她是被九卿给救回来的?可是这小子不是早就溜得没影儿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李璟砸下一堆问题,没等红燕回答,又扯着她领子问了句,“还有他人呢?我到处找他,怎的就是不见他?元府又多了咬人的看门狗该死的不让进,好不容易碰见你,别想溜号!” 红燕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脸色出奇的难看,“李公子,求求您就绕了我吧。我还有事没空陪你玩哪!” “谁玩了?!”李璟脸色一肃,“九卿是我好兄弟,他消失这么久,我可担心他了。更何况我还听人说他好像受伤了,伤势还不轻,肯定是因为这个所以才没法来见我的” 他还挺沮丧,不过红燕的重点都在后边半句上。 “你怎么知道公子受伤了?” 李璟纳闷,“这用得着大惊小怪吗?那些土匪就关在县衙门里头,每天鬼哭狼嚎跟什么似的,也不知道说秃噜了多少,我随便打听打听就清楚了啊。只是我兄弟身手好得很,怎么就身受重伤了?我没亲眼见着,我就是不信!”说完反应过来被套了话,脸色顿时不大好看,张牙舞爪的掐着红燕脖子晃了晃,“快说快说,九卿在哪里?” “我要是知道还用问你” 红燕脸都憋得红了,被人掐着说话听不清,李璟郁郁寡欢松开手:“要是那家伙还活着就好了” 本来红燕都打算溜了,听到这话又回过头来,跟在李璟身边,好奇道:“李公子你说的这人是谁?” “他们说是那群土匪的头子咯?叫什么胡老三的,找着的时候,都死了不知道多久,身体冻得硬邦邦的,比石头好不了多少。”李璟想起那场景,就特别嫌弃,“他要还活着,我说不定就知道我兄弟现在在哪了!” “我听说还有个大头目在逃,抓着了不就能清楚了?”红燕试探道。 “是哈,这家伙挺狡猾的,不过也被我爹查到踪迹,过不了多久就能抓捕归案了!到时候说不定他还能升官呢!”想到这事,李璟两眼放光,“昨天那姓赵的还来找我爹密谈,我瞧着他身份不简单,我爹能攀上他这高枝儿,那我这小半辈子不就有着落了” 他嘟哝着说了一堆,红燕没兴趣听,满脑子都是李璟刚说的那番话。 李璟说着回了个头,身后空空如也,哪还有红燕身影在?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庆祝七夕快乐,明天这章要好好写才行 第八十章 “闲情公子猛举起手中大刀, 一声沉喝, 那匪类立时身首异处, 鲜血染红了雪地, 刺得人睁不开眼!” 茶馆里说书的先生一拍桌,听得入迷的茶客吓得浑身一哆嗦, 更加的投入。 “然后呢!别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怎么卡在这啊太不厚道!” 说书的先生停下来, 抓起茶碗喝了一口润喉, 还没说话, 茶棚里唰的站起来一人,哈哈大笑着, “我当还以为多厉害呢, 这都多少天了,还在讲这些陈年旧事。说得好像你亲眼见过似的,那闲情公子根本就没动过手, 要干啥就有人上赶着替他去做了,还需要摸刀子亲自动手?” 说书先生被搅了场子, 心里不痛快, “那你又有什么新鲜料子, 说出来我们听听?让我们瞧瞧这位爷有什么大本事!说的好了,我这位子便让给您来坐,如何?” 陈达用一种很不屑的目光扫过他,心中不快。像他们这些人出生入死的抓人,结果功劳给按在其他人的头上, 就算那人大有来头又如何?剿灭土匪还不是靠的他们,抓到匪首也跟姓赵的毫无关系! 他充其量也就是动了动嘴皮子罢了,就给传的天花乱坠的,他们一批批死人,也没见有人惦记着! “哼!”亲眼见着多年好友死在他的面前,陈达心中早就憋着一股气,到了此刻,更是再也忍不住,径直走到说书先生跟前,毫不客气攥着那把木椅冷冷道,“那就请你起来吧?” “你——” 说书先生吹胡子瞪眼的,还第一次见有人光明正大的来砸场子,本指望台下的人能够替他撑住。但那也不过是些看热闹的乌合之众,见他们二人闹将起来,更觉得刺激,哪会替他说话解围? 不仅如此,还更起哄生怕不起事端。 陈达挑了挑眉,说书先生被这一闹,铁青着脸起身,左手挡住脸,摔着袖子离开了茶棚。 “我要说的,保管是你们从未听过的新鲜事。钱呢,我也不收,听过就算了,不用往外说,大家伙烂在心中就好。”陈达勾起嘴.巴笑了笑,深谙欲擒故纵之理。 他正当壮年,岂甘心一辈子屈于人下,籍籍无名?若能借这番机会,在百姓中讨得几分薄名,总算是不枉此生。 “大家可都坐好了,今儿个我要说的就是这二擒钟汉山!”陈达满意地看着台下众人目露渴望,悠悠开口,“说起这钟汉山,可真是狡猾非常,身受重伤还能从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脱” 说到高兴处,陈达起身还比了几个招式,更唬的台下观众连连拍手。众人聚精会神,听的认真,根本注意不到有人起身离开。 元术是家养的小奴,从小在元府长大,称得上是忠心耿耿,平日里干的不过是些外院的杂活,连元绣都基本接触不到。可就算是如此,他也感念元府厚道,对这位众人口中提及的病小姐十分上心。 但凡是元府里头的人,不管是内院外院,就没人不晓得这回元绣被土匪掳走,救她回来的人正是姑爷江九卿。虽说没听元绣亲口承认,可众人传的是煞有介事,仿佛亲眼所见。 那按理说将元绣都救下山来,大功一件,怎么着都该功过相抵,让元绣原谅了,可就是没见着江九卿出现。众人奇怪着,到处打听,才隐约得知他失踪没了音讯。再加上元绣日日关在房中,足不出户,更坐实了她以泪洗面的传言。 府内小厮丫头仆从上百人,各个心中怜惜,每有出门就四下打听,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就往内院禀报。 如此这般,元绣虽不出门,可对外头的动向却了如指掌。 茶馆向来鱼龙混杂,消息灵通,元术每天都来这喝完茶,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就能听到这样的大消息。他虽然不能确定真假,但看那人气度,怎么也不像是胡说八道。 元术冲回元府后,立马就去找了红玉。不是他不想找元绣,当面说给她听。而是碍于外院身份,再加上身为男子,要想见到元绣更是难上加难,倒不如找红玉,也不耽搁时间。 他一五一十的将茶馆里听到的事情说出来,听完的红玉噌地起身,“你做得好,回去等赏,我先去禀告小姐。” 红玉心急,顾不上还没好全的身体,一路小跑。等到了元绣屋外,已经是气喘吁吁,胸口受伤处一阵阵刺痛。她揉了几下,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元绣紧闭的房门。 “小姐,外头有消息了。” “啪”的一声,元绣手中的经书落在地上,她顾不上那本书,起身拉住红玉的手腕,手攥的死紧,唇抿的发白,但元绣只是一声不吭,站在那里静静地盯着红玉,等她开口。 “我听人说,钟汉山被抓了!” 元绣一怔,松开了手。 红玉垂下眼睛,落在被松开的手上,本来兴奋激动的好心情,不知为何也变得低落起来,好像觉得这其实也并不值得庆祝。 “小姐?” 元绣已经背过身,弯腰从地上捡起了经书,扫了扫面上的灰尘,“何时的事?” “应是昨夜。” “他说了什么?” “听说他口风很紧,怎么用刑都不肯开口说话,一晚上没撬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红玉上前两步,替元绣斟了杯茶。 元绣头也不抬,“你喝吧,一路跑过来辛苦了。” 红玉这才察觉出她身上起了层薄汗,此时衣服冷冷地贴在背上,有些不舒服。 她身体没好全,此时还有些虚。 主仆二人情谊深厚,本就比他人强出许多,再加上元绣已开口说了,红玉也不再扭捏,一杯热茶饮下,浑身都跟着暖和起来。 “小姐,那我们?”红玉试探道,她本以为等待多日,终于得到消息,元绣会立刻去见钟汉山,问他消息。可怎么也想不到,元绣会如此冷静的坐在那里,如同过去的十二天,波澜不惊。 “不急。”说着,元绣手里翻过一页经书,“要学会等待。” 红玉不解,但仍如元绣所说,等待。 可到底等的是什么,即使是两天后,她跟随元绣一同前往县衙,她还是不懂元绣的意思。 “小姐,你要我等的是什么呢?” 元绣蹙眉,叹气道:“我本以为能够等来那人的供词,可没想到他果真是铮铮铁骨,两日都不曾松口,我早该想到的。” 她们来到县衙,做好了要遭人阻拦的准备,可没想到刚下了马车,就有人迎了上来。 “恭候多时了元小姐,请随我来。”那衙役做了个请的手势,但元绣却没有动。 “我并未见过你,何以早早等候在这?” 衙役恭敬道,“赵公子让小的候在此处,等元小姐来了,将您带到您想去的地方。” “你怎知我何时会来?” “正因不知,那贼人入狱当日,赵公子就已嘱咐小的。” 元绣脸色平淡,但眼神流转,显然是若有所思,“带路吧。” 那衙役点了点头,就在元绣跟前三步处不远不近的领路。即便是庆云县这样的小地方,就算平日并不怎么使用,也会建造地牢。跟普通牢房不同,地牢阴森湿冷,位于地下,只有一条通道可以离开,而这条通道重兵把守,想要逃脱,难于登天。 他们到的时候,衙役出示了令牌,那些守门人才收了手中的刀,朝边上让开一条道,供三人通过。 衙役站在门口,提元绣推开地牢的木门,没在前进:“元小姐,小的就送到这,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出声。小的守在这,等您出来。” “也好,红玉你也留在这。” 红玉用力的摇头,抿着唇望着元绣,“小姐,只要红玉还在你身边,不管你去哪,红玉都要跟着你。” 元绣心中一软,“随你。” 一踏进地牢,元绣就觉得周身一冷。 地牢建在底下,又以石头作为材料,冬冷夏凉。 此刻正是冬日,即便元绣披着柔.软厚实的狐裘,仍旧忍不住拉了拉领子。 许多年不曾使用地牢,里头空荡荡的,还弥漫着一种腐烂的气息,混杂着腥味,很是刺鼻。 “这是什么味儿?”红玉的声音在地牢内回荡,也不知从哪里忽然就穿来一阵哐当的锁链声,把主仆两人吓了一跳。 “谁!” 元绣扯了下红玉,指着地牢尽头。即使周遭昏暗,仍能透过木栏门看到里头隐约的人影。走的近了,才更吃惊的发现,他的身上束满了铁链,用尖锐的铁钩刺穿他的身体,鲜血从伤口处缓缓流出,在破烂的衣服上干了又湿,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的红黑色污痕。 元绣看着他身上的纵横交错的伤口,手指不由自主的抚过脸颊,上面的微微突起,让她心中一刺。 “很痛吧?” 男人沉默着,身上的锁链又哐当的响了起来。 “你后悔过吗?”元绣望着他轻轻道。 许是这句话触动了他,钟汉山终于缓缓抬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明天夜班,凌晨到家,就不更新啦 第八十一章 “凭你的本事, 即便是不当土匪, 也能混过好差事过日子的。何必落草为寇, 干这么些恶事。以你如今的罪孽, 怕是只有死路一条了。”元绣也不知为何会与他说这些话,严格算来, 他们还算是仇敌。毕竟当初两次将她捆走的恶人,正是钟汉山与他不安分的手下。 可她对钟汉山的恨意并不算强。 “事已至此, 姑娘又何必再提。”钟汉山的身上穿满了龙骨锁, 深深地凿入他的身体, 一说起话来,就牵扯到诸多伤口, 忍不住咳嗽起来。 可即便是咳嗽, 也无法缓解身上的痛楚,地牢内的腥味越发浓重起来,是他身上刚结痂的伤口又被震破, 流出来的血水染湿了伤口,钟汉山能够感觉到伤口上传来的刺痛。 可这些对他来说, 并不算什么。两日来接连的酷刑拷打, 让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也对, 多说无益。” 元绣站在原地,静静等待了一会,直到钟汉山不在咳嗽,她才再度开口:“你追上她了吗?” “你指那个带走老三的人加w吗?”钟汉山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什么, “他身手很灵活,即便是伤成那样,还是从我手底下逃脱了,如果不是当时的立场,我或许会同他好好坐下来说说话吧。” 他的话包含了很多东西,像是惋惜,又像是懊悔,还像是欣慰。 元绣乍一听,有些不解。 “如果我早些看到他,就不会下那样的狠手,不知他如今状况如何?我现在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还不知能活多久,怕是没机会在见到他了。他长得可真像是”他说话本就小声,最后更是几如喃喃。纵然元绣站在他身前五步之处,也无法听清最后半句话。 “她长得像什么?”元绣不自觉又靠近了一步,手指攀在木柱上,有些迫切道。 红玉赶紧跟到她身侧,凑近元绣,小声道:“小姐,此人穷凶极恶,咱们还是离的远一些妥当。” “不碍事。” 元绣紧盯着那处,“你还未回答我。” “姑娘,当初将你掳来,是我的主意。本想用你来换回我二弟,可却不知他竟早已死在这大狱之中。我若是早早得到了这消息,或许已经解散了弟兄,也不至于让他们平白无故的丢了性命。”钟汉山并未回复元绣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着另外一件事,“你们若是找到了他,替我好好与他说声对不住。” “当初年轻气盛,犯了事,被人押到这地界,衙役暴虐,私刑不断,我心中不满,在此地将他二人格杀,此后就此落草成了土匪,劫持路过的车马。我年纪最长,他们推我当大哥,说好了有福同享,我这个后来的大哥理当让着他们点。可是没成想,竟是惹了那样一桩大麻烦,但过了这么些年,我却从未后悔过。若不是二弟鲁莽,我又怎能遇见她。即便只是远远地看她,我都满心欢喜” 红玉扯了扯元绣的袖子,有点害怕。 在这个阴风阵阵的昏暗地牢里,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絮絮叨叨,不怪红玉觉得毛骨悚然。 元绣本还想再问他些什么,可钟汉山再没回过她。 他似乎在回顾过去二十年,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说着一件又一件明明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事。说到兴味处,还停下来低低的笑上两声,没由来让元绣打了个激灵,她这才意识到,即使对方并未伤害过她,这也是个双手沾满了无辜鲜血的屠夫。 元绣清楚,她再也问不出东西来了。 “红玉,我们走吧。” 元绣弯腰钻出地牢的时候,听到里头传来一阵时断时续的歌声。那声音温柔的像水,很难想象是从一个粗野的男人口中发出。可地牢里只有一人 元绣离开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 红玉问她:“小姐,你在看什么?” 元绣勉强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或许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有些感慨罢了。” “怎么会?”红玉颇有几分诧异,“若是小姐还想见他,等他送去刑场上刑时,总还能见到的。” 元绣摇头,“走吧,又要下雪了。” 红玉怎么也没想到,元绣当初在地牢门口说的话会一语成箴。她几乎是惶恐地跑到了元绣的屋里,推开了门,将这件事报给了她。 “小姐,他死了!” 元绣正要翻书,听闻红玉的话,手里的动作停下来,从书本后抬起了头,望了她一眼:“你说谁?” “就是牢里的那个土匪头子,我们上回去见的那个!”红玉抚着胸口喘着气,眼神惊疑未定,“不止是他,这次抓回来的所有人,听说昨晚一夜之间全部暴毙!” “嗯?”元绣秀眉紧锁,“是谁干的?” 红玉头摇的厉害,“我也不知,听说县衙里都乱了套,全部都在搜查。根本就没人见到,守门的衙役全都昏睡过去了,醒来才发现全都断了气。” “走,我们去看看。” 元绣刚要起身,红玉就有几分为难,“小姐,现在全城戒严了。我听人说,县衙现在不让进呢。要万一那贼子就潜藏在里头,咱们这一去,要又成了靶子可怎么办?” “这事发生多久了?” “仵作说大概是寅时的事情,现在都过了大半天了。我们不如就在家里等结果出来吧。”红玉试探着说道。 “不用担心,死的人是作恶多端的土匪。他们做了多少坏事,杀了多少人,仇家多的数不胜数,这么做总归是为了替天行道,不会拿我们普通人动手的。”元绣又道,“你若是怕,我叫了车夫自己去也好,你身体还未康复,就不要劳碌奔波了。” 她这话说完就要出门,红玉立马就急了,匆匆跟在身后,说什么都不走了。 “小姐去哪我就去哪,奴婢这条贱命有什么可惜的,主要是小姐的安全,奴婢需要——” 元绣很突然停下来,转头看红玉,把她看的有几分莫名,摸了摸脸,只以为是脸上哪里脏了,忙伸出袖子擦脸。可脸都被擦的红了,元绣还在看,红玉不自然的垂下了眼睛,盯着元绣领口的刺绣猛地看,像是要看出一朵花来。 “我曾经说过的,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元绣执起红玉冰凉的手,轻轻道,“从今以后,你我姐妹相称即可。” 红玉后退半步,不行摇头,“不行的小姐,这、这太过逾礼了。” “你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怎么只是让你叫我声妹妹,姐姐就不敢了?” 见到素日稳重大方的红玉被吓得失措,元绣眼底流露出笑意来,“既然红玉姐姐这样害怕,那绣也不勉强,只希望姐姐今后别再以奴婢自称了。要记得你是绣的姐姐,若是你以奴婢自称,那绣可也——” 红玉吓得忙抽出手捂住元绣的嘴唇,“小姐快别乱说了,我、我以后绝不会这么说了!” 元绣美目流转,冲红玉眨了眨眼睛,难得流露几分俏皮,转身走了,倒把红玉看的呆了呆。 小姐她有多久没有这般放松过了 红玉眼眶湿了湿,怕被元绣发觉,快步跟上前去。 “小姐,真要去县衙么?” “当然不,咱们去赵府!” 第八十二章 元绣到的时机特别巧, 赵府门口站了两排的官兵, 将门口给堵得密不透风。她们不过是从马车上下来, 就被人用两把刀架住脖子, 跟个犯了事儿的囚犯似的。 红玉眉眼一瞪,朝元绣身前跨过一步, 挡在她身前,怒道:“你们什么人?竟然敢这样对我们家小姐?敢问这位差爷, 你们手中的刀, 就是这么对着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百姓的么?” 那官兵才不管这许多, 早就得了吩咐,不管何人都阻拦在门口, 不得让他们入内。 再说元绣往常并不如何出门, 要叫他人认出她,也是难事一件。 对方并不让步,元绣也不打算空手而归, 双方陷入僵局,久久未曾动弹。 “你们快点走, 别妨碍我们办事!”其中一个举刀的官差吆喝了一声, 手上使劲儿, 正打算借机吓唬元绣主仆,可手里头的刀还没往她们身上拍呢,不远处突然出来一声怒喝! “你们干什么!” 元清好不容易得了空,出门来逛逛。这头等新鲜的事情,就属看守森严的地牢内囚犯一.夜暴毙身亡最为夺人眼球。他不过是一路走来, 就挺少不下十数人讨论。以他这样贪玩好动的性子,又哪里是能够坐得住的? 当下问了去了县令家,问了臭气相投的李璟,就往这赵府而来。可没想到,人都还没走到跟前呢,就看到自家矜贵的姐姐,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威胁! 元清根本来不及思考任何的东西,嘴.巴就已经先脑子动了起来,大声呵住了官差的动作,随后提着衣摆飞奔到跟前,一脚踹开那举着刀的官差,劈手夺过刀鞘,怒意勃发道:“看清楚小爷我是谁!以后要是找事情,记得来找我,可别对女人动手!你知道她是谁吗?” 周围官差顷刻间将他们包围起来,手中的刀刃都出了鞘,抵在腰间,闪烁着寒光。 “放下刀!” “呵。”元清冷哼一声,面无惧色,“她可是元家的大小姐,就算是县太爷都得给我们元家三分薄面,你们这些虾兵蟹将,竟然敢将你们肮脏的猪蹄子朝她身上招呼,怕是活腻味了?” 他扭头看了元绣一眼,后者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不知为何,元清竟然一个哆嗦,觉得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就发泄在了脚下人的身上—— 用力地踢了一脚! 可那官差却根本不记得要同他问罪,反倒极惊讶道:“你就是那位被土匪掳走的元府大小姐?” 同一个身份,被人以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问出来,元绣的心情自然也是大大的不同。 她缓步走到元清身侧,手中一个用劲儿,那把在元清手中的带鞘长刀就落在了她的手中。 元绣掂了掂那把刀,接着在周围官差的目光中,将刀柄架在还未爬起身大大官差脖子上,并且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发出啪啪的声响。 “正是小女子,请问差爷有何指教?” 官差本欲发怒,可转念又想:这元府大小姐疯病威名远扬,昔日虽不曾见,但却有所耳闻。如今她之所为,何尝不是他刚刚脑中所念而未曾实施之事。 况且大人不记小人过,堂堂男儿又何必与女子多做争斗?未免显得肚量太小了些。 “原来是元小姐,若早报明身份,我们绝不阻拦二位。赵公子在府内等候多时,元小姐可要现在前往?”官差受了辱,可这毕竟是赵纨的贵客,脸上仍要做出恭敬和善的模样,露出的笑未免有些刻意。 “这刀只该朝着它该朝的人,而不应随意指向他人。刀剑无眼,小心误伤呀。”元绣微微一笑,手里的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与刀鞘摔做两段,“差爷还不赶紧收起来?” 元绣话刚说完,倒在地上的官差伸!!手就要去捞刀跟鞘,不过元清还踩在他身上,动作不便。还没等他发话,元绣眼刀如风,已将元清刮得偏体生寒。 等官差将刀锋收起,元清已追逐了元绣的背影,朝着赵府去了。 “姐!你是不是又生气了?我又做错什么了?”元清不服,紧跟其后,“你别每次都不给说,然后甩脸色给我看!” 他嚷嚷了一路,可元绣偏就不曾回应他。 一进赵府,就有侍女带他们前去见赵纨。出了轰动县城的案子,他身份尊贵,自然不能独善其身。如今县令与他一同商议,这尸体,竟就秘密挪到了这闲情公子府上,而外人哪晓得这个,只怕还以为封在县衙,堵在门口只求一见。 大厅房门敞开,远远看过去,地上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排盖着白布的尸体,身边围绕着两位仵作,听闻其中一位是从隔壁县衙调来临时协助办案的。 赵纨站在通风处,元绣还未近的身前,他便已经看到,朝她招了招手:“几日不见,元小姐清减不少。” 元绣站定在他身前,知他还有话未说,也不言语,只等他下文。 赵纨一笑,“我知你要来,可也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这才刚刚送来,连仵作都还未曾检查完全呢。” 大厅本不小,可摆了一地尸体,又有仵作等数人,顿时狭窄许多。 两名仵作,此时正一左一右环绕在正中间一具尸体上,其中半蹲于地上,身子略微前倾,正好挡住了尸身面容,从元绣的方向看去,只能见到半张下颚。 可即使只有下颚,她亦震惊不已。 “他真的——”话还未出口,就已收住,元绣快步上前数步,站在仵作身侧。 此时终于再无人能阻挡她的视线,元绣的震惊不减反增,双目远睁,竟有些难以置信。 初次见面时,他是气势勃发的山大王;再次见面,他虽酷刑加身,昏暗影绰中,仍算得上是铁骨铮铮。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第三次见面,他已成了躺在地上众多尸身中的一具。比之其他的不同,则是伤痕更多,浑身被血水染红又再变黑,竟找不到一处完好。 就连检验的仵作,都不住的摇头叹气。 “我也算是验过不少尸首,今日还真算得上大开眼界。”一名仵作说完,另外一名跟着点头称是。 元绣道:“两位先生何出此言?” 仵作叹气:“姑娘来得迟,自然是未曾见到,初掀开白布之时,即便是我们二人,也被吓得倒退了一步。” 元绣更是惊奇:“先生验过的尸身多如牛毛,又怎会受到惊吓?” 仵作站起身,摇头,“你只见到他此刻双目紧闭,又哪知我们当时所见。他浑身血痕,胸口被一中空管状物刺穿,失血过多而死。死前饱受折磨,明明死状凄惨得很,可他竟是双眼大睁,唇角含笑,死不瞑目却又含笑九泉,实在是矛盾得很啊!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连我们都吓了一跳,觉得毛骨悚然。” 被他们一说,元绣仿佛是亲眼看到了那副模样,脸上表情悚然一变,倒退了半步。 “这位姑娘,看您这模样,似乎是与他颇有渊源?” “不重要了,人已经不在了,想要问的也没了意义。”元绣低垂下目光,平静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沉重,“我只想问问赵公子,对这凶手可有线索?” 打从元绣等人进了厅,赵纨便再没开过口,只是站在一旁作壁上观。此时被点了名,仍是从容,边上侍女替他端来一张椅子,又送上一杯热茶。他坐在垫了狐皮的木椅上,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有那么一刻,元绣心中一凛,就好似要被人看穿一般,可当她仔细望去时,那人饮了一口茶,笑的温和。 “线索不多,但已有头绪。”他见元绣眼神一亮,笑的越发温和,“但仍是猜测,不便透露,还请元小姐见谅。” 看来他并不打算说。 元绣心中了然,可却仍有几分不解。她不懂,若赵纨真不想告知她任何线索,又何必每次都引了人带她。可若真想告诉她,却又遮遮掩掩,不肯直言。 这其中耐人寻味处,还须得细细品味才行。 元绣向赵纨辞行,还没跨出门就被拦住。 他就这么坐在门口,只是简单地伸手,就将元绣堵在门口进退不得。 “他死了,你失望吗?” 元绣头一撇,“怎会,为非作歹的恶徒终于伏法,自当痛快。” “那若是她永远消失了,你会痛快吗?” 直到元绣走出赵府,脑海中回荡的还是这句话。 红玉不断地看向元绣,“小姐?” 元绣猛然回神。 “小姐,赵公子说的是那贼子,你不要多虑了。雪天地冷,还是不要久站了。” 红玉言辞切切,元绣闻言,只是挽了挽鬓边散落的乌发,“走吧。” 第八十三章 元绣病了。 从赵府回来之后, 她就一病不起。食不下咽, 寝不安眠, 油盐不进, 食则作呕。 全府上下急得团团转,元定均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厨子招来, 只为了能让元绣张开嘴吃饭。但厨子一个个的进府,却又一个个的出府, 日子流水一样的过, 元绣肉眼可见的瘦。 红玉跟元定均说, 解铃还须系铃人。小姐心系姑爷,怕是心病难医。 元定均于是下了重金, 只为求个音讯, ,盼着有人能将这个救命的消息传来。 可是不行,江九卿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纵然全江湖的人都在找她。可她就是音讯全无,简直令人绝望。 她消失了。 “咳咳咳咳——” 床上动了动, 传来一声好似要将肺咳出来的咳嗽声, 剧烈的咳嗽过后, 殷红的被子底下突兀的伸出了一只瘦骨伶仃的手。 那手是真的瘦,骨头都支楞了出来,形成一个尖锐的角度,仿佛可以戳破纸张。细长而白皙的手指只剩下了骨头,肤色雪白中几乎要透出青色, 还能看清底下泛蓝的脉络。 若只从这手来看,若说是行将就木的女子,怕是也有人信。 “原谅你” 短短的三个字,就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急剧喘息了几口,发出粗粝沙哑的声音,这破损的嗓子,一点也听不出曾经是一把清雅润泽的好嗓子。 那人冲着她笑的悲伤,轻轻地告别,元绣不知哪来的力气,飞也似的冲到她的面前,一把拽住她的手。可连一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完,眼前的人如光似影,刹那间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元绣猛地从床上坐起,汗湿额头她的手指紧紧攥住锦被,眼眼里写满了惶恐无措。 “小姐!”红玉挑起了帘子,快步走上前。 她憔悴了不少,整个人跟着瘦了一圈,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一碗清粥,一叠小枣,把东西在桌上放下后,走到床边,往元绣背后垫了个枕头,“要用些粥吗?” 元绣一把攥住红玉,还未等她开口,红玉已别过头去,“小姐,还未有消息。” 红玉看她神情恍惚,心疼道:“小姐,用些粥吧。这都是用高汤熬煮出来的小米粥,很清淡,你多少吃点。” 元绣看也不看,疲惫地摇头,“吃了也是要吐出来的,何必多此一举?” 见她又要躺下,红玉一急,大声喊道:“小姐,我特意让鼎福楼的师傅做了你最喜欢的八宝枣子,还热着呢!” 元绣翻身的动作一顿,红玉心中大喜,将桌上的八宝枣子端到元绣床边,低低劝道:“今日去的迟,八宝枣子都已卖光了,我又央了大师傅重做了一份,你瞧,个大饱满,全都还冒着热” “你有心了。” 元绣咳嗽了几声,转过身来,纤瘦的手指拿起一颗八宝枣子往嘴里送去。多日卧病,只觉得满嘴苦涩,初初入口,几乎尝不出甜味儿来。 元绣低声道:“今日师傅忘了放糖么?” 红玉一愣,不解其意,只听元绣又道:“这八宝枣子今日是苦的呢。” 她又咬了一口,细细咀嚼。两人都不曾说完,满屋安静,只有极浅淡的呼吸声,与吞咽声。 元绣病的厉害,许久不曾进食,她吃得慢,可红玉却高兴得很。纵然不说话,看着元绣的眼睛也能透出笑来。等到碟子一空,她兴冲冲的站起身,拿了碟子就要走。 “我再去给小姐拿一碟来。” “不了。”元绣累极了,“我困了,你带上门出去罢。” 元府招了许多厨子,却还不如当地鼎福楼的师傅,元定均一听这消息,就让人去请楼里大师傅坐镇元府。可那陈师傅千呼万唤的来了,做了不少拿手的吃食给元绣送去,她还是吃了又吐,病情反复,与那日的胃口大开迥然不同。 细细问他,那师傅却说鼎福楼来了两位新的师傅,擅长八宝枣子,他将这东西托给两位,已是许久未曾动过手。 元定均再要派人去请,可那两位年轻的师傅却怎么也不肯来。只说楼里缺人腾不出空子,愿意日日做了八宝枣子让人送来。说来也怪,送来的枣子,元绣能吃,日子久了开了胃口,竟还能慢慢吃些小粥,用点瓜果。她虽还是日日忧思,但身子还是渐渐有了起色。刚能从床上起来,就要红玉去将那做八宝枣子的师傅请来,要当面感谢他。哪知道天公不作美,这厢元绣刚有起色,那边师傅又逢生病,只得错过。 请了几次,总不得见。 “还是我去。”元绣唤来红玉梳头,红燕站在身后替她不平。 “小姐,我看他就是等着咱们去呢,凭什么如他的愿!” 元绣好笑,只问她:“你为何如此说来?” 红燕气道:“你说哪有刚好就你请他,他就病倒亦或是家中有事的道理,还不就是不愿意来。你说他不稀罕来,咱还就稀罕他么?又不是就少他这么个厨子!”她年纪轻,沉不住气,一想到这事儿就来气,劝着元绣不让她去,却被红玉敲了头。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小姐好容易病情才好转了些,还都靠的鼎福楼的师傅。先不说是否真的病了,若真的病了,小姐前去看望也无不妥;若只是托词,也全了礼数,免得落人口舌。” 红燕说不过两人,一路生着闷气,不肯说话。 一到鼎福楼,红玉便从怀里摸了一锭银子递给跑堂小伙,让他去找掌柜。 一听说是元府小姐到了,掌柜迅速从柜台出来,命人去招厨房的师傅。 “不用了。”元绣拦住那传话人,“师傅们还需要为楼里提供菜品,我只需要去道个谢,自行前去即可,无需让他们出来以免耽搁了楼里的生意。” 掌柜一听,再好不过,忙叫人带了元绣去厨房,细细叮嘱道,“你看着点,可别什么人都往元小姐身边凑,机灵着点,不然出了事儿我可拿你是问。” “懂嘞!” 能跑堂的都是机灵的,在这庆云县,谁不知道这元府大小姐的名声。家大势大的,哪有人敢怠慢?别看这鼎福楼客似云来,可这元府要来搅这生意,势必要叫鼎福楼伤筋动骨。谁家的基业不是辛苦打拼,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 跑堂伙计领着人来厨房,让人门外等候,他先进去吱个声,免得里头人多杂乱冲撞了人。 ”他怎的来了?”李富伸手撞了身边人一把,抬头朝门边看去,“这点儿客人正多,他来这可不得有什么大事儿。” “你猜是个什么事?” 边上人右手一只小刀,飞快地挑开枣核,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处理好十来个红枣,随口一答:“总之不是好事。” “元府小姐来了!” 这话音刚一落下,嘈杂的厨房跟着静了静。 “谁?你说谁?” “是不是大名鼎鼎那个嫁不出去的大小姐?” “哦哦吓跑了丈夫那个啊!” “她来这干什么?这里可都是大男人!” “是不是来找李富跟小九的?”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句话,厨房里头的人刷刷扭头去看角落两人。 李富跟小九,就是新来的没多久的两个厨房师傅。说是师傅,其实小九是跟着李富来的帮工,大多数时候,还是帮衬着他干活,独立上手,还没人指望。 “喂你们俩,赶紧出去,别再杵里头了!等下那女人进来,还不得闹得我们这鸡飞狗跳的!”张大师傅上回进元府,可以说是供着进去,气着回来。 他好歹也是个掌勺三十年的大师傅,手艺精湛,走哪都不缺人捧着。重金被请进了元府,哪想到做出来的精致小食被人吃了又吐,全部退出。 这无疑是打他的脸。 打从回来,就没给过李富跟小九好眼色。如今听说元绣来了,旧恨一时涌上胸头,粗声粗气地吼起来。 李富搓了搓手上的面粉,告饶道:“好了好了各位大哥,怕了你们了,别急,我这就出去。” 他扭头看向身侧寡言安静的小九,压低声音道,“你也跟我一起来吧,我知道你怕见人,可这元府小姐不是缺钱的主,见她一回,说不定拿的钱,都比在这里遭人嫌弃强得多!” 小九是个哑巴,摇头啊啊了两声,不停摆手。 李富无奈,也不勉强,只好收拾了自己出门见客。 乍一出门,还是被见到的人惊了惊。他还从没见过这个传言中疯疯癫癫的元府小姐,只以为是个凶神恶煞的凶婆娘。真见了本人,才知传言果然不可尽信。凶婆娘不曾见,俏小姐倒是真。 见只有一人出门,元绣眉头微皱,朝门口望去。 李富摸了摸脑袋,局促道:“小九他胆子小,怕生的很,不敢见人。请元小姐见谅。” “难不成我家小姐是什么凶神恶煞?竟然连见一面都怕?请了这么许多次,非得要我家小姐拖着病体亲自来见,尊驾真是好大的面子!”红燕按捺不住,朝前走了一步,抢先发难。 李富被说的一懵,不解道:“这位姑娘所言何意?前些日子,我确实是偶染风寒,告了几日假。你要说还有一次,那是小九熬夜赶工,累到昏倒。我须得留下照顾他,才不能前去元府,不知我二人哪里得罪了小姐,可否请这位姑娘告知?” 红燕一哽,被红玉瞪了一眼,呐呐退后,躲到了元绣身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缩着头不敢说话。 “她年纪轻,说话略有冒昧,还请师傅见谅。”元绣伸手,红玉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李富,“礼轻情意重,聊表心意,请师傅务必收下。师傅做的八宝枣子,初入口微苦,继而口齿生津,反觉得甜蜜,当真是一绝。” 李富哈哈笑了两声,“小姐夸奖了,还是多亏了小九。他手脚勤快,自我收了他,基本就是他在做了。可惜性子实在胆小,怕吓着小姐,只能由我代为转达。” 李富接过红玉手中的银票,粗略扫了扫,至少三千两。他想过元府财大气粗,出手阔绰,可怎么也没想到阔绰至此,竟有些不敢全拿。从中抽了几张,将剩下的退还红玉,也不管她说什么,连道了几句不敢当,推脱有事干脆就回了厨房。 红玉手拿银票,看向元绣,“小姐,这要如何处理?” “既然这位师傅已拿了银子,那剩下的自然是另一位的。” 红玉了然。 元府送出的礼,哪有拿回去的理?既然对方收了一半,那剩下的一半更没可能退还了。 红玉挑开帘子,正巧碰见跑堂伙计从里头出来,两人吓了一跳,她忙退开给让了道。 “元小姐可还需要吩咐什么?” 元绣还未曾开口,红玉就从手里抽了张票子递过去说道:“这里没什么事,你先去忙,这是给你的。” 跑堂伙计瞄了眼,笑得合不拢嘴,生怕她们反悔,一眨眼人都已看不见踪影。等他走开了,红玉才又去挑帘子,拉开了给元绣瞧。 没想到刚进去的人,就不见了。扫了一圈,也没看到李富,她正奇怪,眼前视线就被人挡住。 张大师傅心中本就窝火,见到元绣更是火上浇油,过来就往门前一杵。他本就生的膀大腰圆,站在门口更似一堵墙,冷声道:“厨房重地,闲杂人等禁止入内,元小姐要没事,还是赶紧走吧。” 元绣实也不愿与他人周旋,既然李富也已不见,她也就打道回府,将此事容后再提。 “你说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见人吧?年纪轻轻的,怕什么不好怕见人!我听人说那元小姐当初也是个怕人的,比你还严重,见人就发疯。我瞧着不挺正常的吗?要么就是有人造谣,要么就是治好了。要是前者,那这造谣的可真是缺德;要是后者,我下回找机会向她讨教讨教,也好治治你这毛病。”李富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小九的肩膀,没想到力气用的大,竟戳到了他旧伤处,把他痛的身子缩了缩,却仍是咬紧了牙关不吭声。 小九生得矮小,穿着他的衣服,站在那里像被埋在衣服堆里,要被风吹跑似的,瘦弱的惹人心疼。 李富又想起当初在雪地上将发着高烧的他救回来,看他可怜,一时发善心,还给他找了大夫。可现在倒好,他还没成亲生子,就已经多了个孩子,真是操不尽的心。要是当初就知道有这一天,他或许就 “算你小子运气好,碰到了我,换个人大概就把你撂在那了,哪还会忙前忙后的照顾你。”李富用力的揉了揉小九的脑袋,笑眯眯地把兜里皱巴巴的银票塞在他手里,“你不说你身子不舒服吗?把这个钱拿回去,压在床下的柜子底下,好好休息,明天不许再说不舒服了。听见没! 他说的凶巴巴的,小九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弯了弯,连带着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等小九走得远了,他才摸了摸鼻子,尴尬地自语道,“他该多笑笑,比现在可爱多了。” 转念又想到那几张银票,心头顿时火热起来。 有钱,可不就能娶媳妇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忘记替换了,不好意思 第八十四章 李富回厨房的时候, 就察觉到了厨房内的异样。 此时本该是厨房最为忙碌的时候, 但他一挑开门帘, 其他的人动作齐齐停了下来, 用一种羡慕又透着嫉妒的目光盯着他。这种感觉令人不快,即使李富想要无视, 也如坐针毡,浑身不得劲。 张大厨子拍了拍手上的面粉, 冲着李富粗声粗气道, “那哑巴呢?” 李富算不上好人, 甚至精明狡诈,他很少会去多管闲事, 但一旦插手, 他的小心眼就注定了他会是个护犊子的男人。 一听到张大厨子的话,李富脑子嗡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已经将手中的一碗水砰的摔在桌上。 那碗是瓷碗,哐当碎成八瓣儿, 水溅了一地。 “你叫谁哑巴?嘴.巴放干净点!” 张大厨子没想到平时不怎么吭声的一个人, 怎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任由李富发威,旁的人在看热闹,见状窃窃私语起来。 张大厨子自认在这楼内他说资历第二,就没人敢说资历加-第一。此时被人当做笑料一般的议论, 脸上挂不住,撸起袖子就打算上来干。 “哎哎哎老张你干什么?现在可在干活呢!要是被掌柜的知道咱们厨房闹起事来,全部人都得跟着受罚!”见事态严重起来,年纪长些的人就出来当和事佬,想要将此事揭过。 张大厨子一声冷哼,“你让那崽子给我道个歉,我就不追究了。” 他虽没有明确指出是谁,可众人心中都门清。 李富边上的人压低了声音劝他,说毕竟张大厨子是厨房里头资历最老的人,还是头子,跟他闹翻了对他自己也不好,不如先低头道个歉,这件事就算是完了,免得毁了自个儿的前途。 如果这件事是李富的事,那他一定是笑嘻嘻的就让它过去了。可是李富打从心眼里就喜欢小九,觉得这么个乖巧可人疼的孩子被人打的浑身是伤,还是个哑巴。 明明已是如此命苦了,整日里头没日没夜的干活,那些人看他好欺负,什么脏的累的活都给他,就这样还看不起他,时常言语侮辱。 骂李富可以,骂小九就不可以! 李富狠狠冲地上呸了一口,放狠话道:“今儿个你李爷我就不道歉了,本来就是这姓张的犯浑,怎的以大欺小?仗着人多就想要逼我就范?没门儿!” 这下子周围人都傻眼了。 本就把脸面看的比命还重的张大厨子,轰的脑门一热,壮硕庞大的身躯就朝着李富大步冲过去。 他比李富高半个脑袋,又几乎是他两倍宽。 压根不用猜,所有人都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本来是该拦住的,可是一想起张大厨子的为人,全都默默闭了嘴,还往旁边退了几步,生怕连累到自己。 李富见状,连忙仗着身体灵活朝旁边乱窜,见到桌上有什么锅碗瓢盆的,全都往张大厨子身上砸。 “哎哟我的玫瑰粉团!” “李富你这个死鬼还不赶紧住手!” “啊——我的雪花酥!!!” 一时间厨房里头哐当之声不绝于耳,很快就乱成了一锅粥。 李富这一手,毁了不少东西,很快一堆人冲了上来,将他堵了起来,张大厨子一过来,全都一哄而散。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一想起那打了水花的几百两银子,张大厨子双目通红,一只手抓住李富领子把他提到了半空,斗大的拳头迎面锤在李富鼻梁上。 “流血了!” “要出大事儿了,快拦住老张——” “李富你没事吧?” 眼看着见了血,刚才还气的不行的众人一下子醒悟过来,劝架的劝架,拉扯的拉扯。 张大厨子泄了恨,很快清醒过来,顺势让众人将他拖开。 李富捂住酸痛难当的鼻子,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在掌心中蔓延开。他垂目一看,一片猩红刺痛了他的眼睛。 “告诉掌柜的,这活我不干了!” 反正刚从元绣那处拿了几百两,随便拿出点钱开家铺子,都够他衣食无忧一辈子了。何必再带着小九在这种地方活受罪! 李富手里有钱,心中有底,再懒得看他人一眼,潇洒地转身就走了。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追上去的时候,他已经走出很远。 外头又起了风雪,寒风倒吹进厨房里,刺的一群衣裳单薄的汉子一阵骂骂咧咧。 “客人要的雪花酥到底什么上?掌柜的让我来问问你——”跑堂的一条开帘子,看到里头狼藉的景象,整个就愣住了,“你们这是、这是在干什么?” 张大厨子扫了一圈,没人敢吱声,他心中满意,清了清嗓子,“李富跑了,说不干了。” 跑堂的傻眼了,“张厨,你在说什么?他不能说不干就不干了吧?” “怎么不是,人家刚拿了元府大小姐好大一笔银子,根本看不上咱们楼里的这点月钱了,我说他几句就不乐意了,这不就闹脾气,还砸了不少人的东西,怕被我们打,就跑了。”张大厨子指着几处明显的痕迹,添油加醋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 其他人也不敢反驳他,只能跟着点头称是。 “那雪花酥是上不了了?其他的还好说,就这雪花酥跟八宝枣子,现在是卖光了,又有客人要,你这让我怎么跟掌柜的说?” 张大厨子一拍桌子,“怎么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李富没来前八宝枣子谁做的,现在还谁做!至于雪花酥,还没毁干净呢,等不了多久就来了!” 跑堂的今儿也算是沾了李富的光,不管这里头是个怎么回事,他都不能坐视不理。干脆就跑去找了掌柜,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告知。 至于后事如何,李富是暂时不知道了,他可没心情再去管。离开了鼎福楼,他久违的心情畅快,哼着小曲儿回了那四面漏风的屋子。 他进屋的时候,小九正在换伤药。 小九背后有伤,不怎么方便。换药时太过投入,没有注意到有人回来。 直到李富推门发出声响,他才惊的飞速拢好衣裳,站起了身。 “呵唷,你在换药?”李富搓了搓冻僵的手,坐到桌上倒了杯水,刚要喝,发现冰冷的没有一丝丝热气,他又倒了,转身去烧水。 “你换的来么?要不要帮忙?” “啊啊!” 李富本来也只是随口一提,毕竟小九受伤最严重那会,他还是挣扎着自己换药。只是他没想到,无意之语,会让小九如此的激动。 见他脸色涨红,不停地摆手摇头,忍不住起了点捉弄他的心思,笑眯眯道,“难不成你还是个大闺女?成天怕被我占了便宜?” 小九一僵,退了半步。 李富拳头抵住嘴,咳嗽了几声,“那什么,我就随口一说,你可别往心里头去。”他知道小九怕人,当初刚醒来那会,连靠都不敢靠近他,瑟缩在角落里,小小的一团,可招人怜爱了。 李富哪敢招惹这孩子,生怕吓着他,赶紧退了几步。 这一退,刚好就站在了漏光的屋顶下,将青红交错的面红照的一览无余。 小九吓了一跳,从架子上拿了火折子点灯,一把将李富拽到灯边,打量他脸上的伤。 神色看起来很着急,又因为无法开口,只能比划着手势。 李富满不在乎的耸耸肩,“没什么,就是点小伤,养两天就好了,你别担心。” “你问我谁打的?你甭管,反正打从今儿个起,李爷我就不去鼎福楼上工了,反正那大小姐给的银子够咱俩衣食无忧下半辈子了。” 李富美滋滋地想着,忽然想起来还没捂热乎的几百两银子,赶紧翻出来捂在胸口,幸福地说,“到时候我先娶个媳妇儿,等你再大些,我也给你找个可心人!” 小九皱起眉,颤.抖着唇,又比划了些什么。 李富看不太懂,抓耳挠腮的瞎猜。 花了很久,才在小九的各种提示下,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说你还要回去拿地方?你图什么啊小九!咱们现在可是有钱人了!干什么还去受这个鸟气?你就是心软好欺负,你知不知道那张胖子今天怎么说你的?他叫你——”话说到这里,李富幡然醒悟,赶紧住了嘴。 他偷瞄小九的表情,发现他没在意才松了口气。 “反正我是不去了,不想去。”也不敢去。 李富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他刚才闹了这么大一出,肯定耽搁了鼎福楼的生意,要想再回去,只怕也是难了,何苦为难自己呢? “对了,今晚不用做饭了,等我睡一觉起来,咱们去吃顿好的!” 李富嚷完,鞋也没脱就翻身上了床,没多久就鼾声如雷,睡得香甜了。 小九站在床边,静静地望着李富,苦笑了一下,推门出了屋。 外头风大雪冷,呼呼的吹着。 小九不觉得冷,他只是蹲在地上望着一地蓬松的细雪,从长长的袖子里伸出纤细的手指,一笔一划的写着字。 他怔怔地望着那个字,直到被新雪覆盖。 良久,他才起身,嗫嚅着嘴唇好像在说什么。 可惜那日风雪太大,尽数吹散了。 第八十五章 说是要带小九去吃顿好的, 可李富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的挥手。 他迷糊地睁开眼, 含糊地叫着小九的名字, 想要一杯水。可等了半天,也没有半点动静。 不应该啊。 李富揉着眼睛爬起身, 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小九,他总算是彻底醒了, 响起来小九昨天说的不想离开, 李富一拍脑门, 脸色顿时变得苦哈哈起来。 “这小九也真是的,那里到底有什么好的, 就非得是那不可了!”李富咬牙切齿地骂着, 可手脚还是很利索地整理好自己的头发跟衣服,连饭都没吃,匆匆跑去了鼎福楼。 换个人他都不会这么担心, 但这可是小九!那个口不能言,又懦弱胆小的小九! 昨个儿他闹得难以收场直接跑了, 现在他回去, 可不就是替他顶罪。先不说掌柜的会不会责罚他, 就说那张胖子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李富冲进鼎福楼的大门,跑堂的小二眼尖儿把他拦在了大堂里,脸上写满了焦灼,“哎哟喂我的祖宗,你怎么才来啊!” 这话就跟记重锤似的砸在李富心头上, 不住念叨着坏了坏了,肯定是出事儿了! “小九他都快——” 没等跑堂的把话说完,李富一把就推开他冲进了厨房。 “小九你没事吧?!”他大喊了一声,所有人停下来看他,显然是很吃惊他怎么又出现在这里。 他看了一圈,小九不在这。 “他人呢?” 有几个年轻些的厨子吊儿郎当笑嘻嘻地问他,“怎么李爷,你不说不回来了吗?这里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啊!” “你甭跟我废话!我就问你小九人呢?”李富深吸一口气,“找着人我就走。” “人在不没在这,你可长着眼睛吧?” 跑堂的进来又催了催点心,把李富拽到一边,小声地说:“我刚话还没说完,你跑什么跑?小九现在被人强拉着去元府了!” “什么?!” 李富大惊失色,小九这孩子极怕人,向来不与生人接触的。现在跑到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还不知道要怕成什么样? “他们干什么要小九过去?为什么不叫我?”李富气的揪起跑堂小二领子晃了晃,勃然大怒道。 跑堂小二白了他一眼,“你自己跑了又不来,谁知道你住哪里?” “他们说非要你们去元府一趟,你又不在。小九本来想要人把东西送过去,我没空,张大厨又叮嘱了,谁去?来通知的小丫头说,咱们鼎福楼容不下他们,要在元府恭迎你们,还说你们落了东西,要还给你们。”那小丫头来的时候他也在场,此时想起来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不过还是有点好奇,“你又没去过元府,能落了什么?” 李富本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想着小九,也管不得这么多,转身就朝元府跑去。 快到元府的时候,迎面跑来个人,正好撞在李富身上。 “眼睛长头顶上还是怎么着?还好你这是——小九怎么是你?”李富说一半了,才发现扑在他身上的人是小九。 他一把抓住小九的手腕,上下看他有没哪出又伤着了。不过小九没在乎这个,反而是有点着急地转头看什么,反手拉住他就跑。 “慢着你先别走!小姐还有东西没给你呢!” 后头跟上来个小丫头,长得眉清目秀,她怎么也想不到小九身子板小小的,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挣脱了他们几个不说,还跑的如此快。要不是撞到了李富,只怕早就把她甩掉了。 “小九这怎么个回事?”李富被小九拉着,跑得很被动,也有几分吃力。 但小九是个哑巴,只是侧过脸看了他一眼,李富就心软了,想着肯定是他们元府把他给吓着了,不然也不会让他怕成这样。 等终于把人甩掉,他们才停下来。 李富跑的满脸通红,可反观小九却小脸煞白煞白,捂着胸口,一看就是扯到了伤口。 “你你你还好吧?” 小九摇头,比了个他很好的手势。 “不是我说你,他们元府不要就不要,你跑去那里干什么?再不然叫我也行啊,你可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李富拿小九没办法,从身上摸出十来个铜板塞在小九手里,“早上应该也没吃什么,赶紧去吃点东西。我还得回元府替你陪陪罪。” 毕竟怎么说他也拿了人家几百两,没理由如此失礼。 小九踯躅了下,点点头,乖巧地走了。 等李富掉头走的远了,他才从小巷子里跑出来,悄悄地跟了上去。 “不好意思,我那小兄弟实在怕见生人,我来替他赔礼道歉来了。”李富抱了抱拳,脸上挂着热切的笑容,跟门童打着招呼。 “不敢,你们是我家小姐要见的贵客,里边请。” 李富小心翼翼道,“我家小九没给各位添麻烦吧?” 门童哼了声,“脸都还没瞧见,这转身就跑,倒着实把我们吓了一跳。” 小九身子小,穿着李富的衣服本就大,他又戴了顶厚帽子,挡住了半张脸。门童只看到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个子,把食盒往他手中一塞,就已经转身要走,怎么都拦不住。 如此不知礼数的人,他提起来口气也多有不善。 李富只得为了小九,连连赔罪。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自己的衣食父母。 李富被带着在元府内走着,府内极大,李富穷惯了的人,哪见过这么精致的宅子,一下子眼睛都看的直了。心中盘算着他啥时候也能住上这么好的屋子,也算是此生无憾,让他就是立时死了,也是甘愿的。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 李富被人这么一说,讪讪的摸了摸脸,拐了个弯,就到了间看起来十分雅静的院子外。 “喏,小姐就在里头等着,你自个儿进去吧。” 那小童交代完话,径直就走了,也不给李富再多说的机会。 李富有点茫然,心想着这见也见过了,钱也给过了,怎么又要见,还非说有什么落下了。他这一穷二白,也从来没来过这元府,能落下什么? 这元府小姐好生奇怪。 “谁知道他又跑了,好像咱们元府会吃人似的。”先前没追着小九,先一步回来的小丫头正说着情况,语气中满是愤懑。 “小姐,他来了。” 元绣抬手,止住了小丫头的话头,“你先下去吧。” 小丫头深吸了口气,福了福身子只得离开。出门的时候,正巧同李富错身而过,她没忍住,白了李富一眼,弄得李富摸了摸鼻子,有些莫名。 “元小姐,不知此回你找我们来,有什么事要吩咐的?”李富恭敬地弯了弯腰,抱拳施了个看起来颇为可笑的礼。 红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得强行忍着,咳嗽了两声,别开脸去。 “多亏你们二位,绣如今已可以正常用些瓜果,想来不日就能彻底恢复饮食。”元绣伸出手,红燕了然地抽出信封递给她,“先生寄存在这的东西,怎么也该拿回去才是。” 李富怎么想也想不出那到底是个什么,本着好奇的心思,就接过来看了看。 信封的里头的东西堪堪露了个头,李富就被吓了一跳。 这不就是昨个儿没拿完的银票么?怎么这又给他拿来了。他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着没有全部收下的啊。 “今早让人请来的小先生,不知为何见我元府之人,就吓得跑了。可是元府有哪出礼数不周,让他不满?”元绣手里抱着暖炉,神色淡淡的,可不怒自威之感却让李富有些喘不过气来。 乖乖,这元府大小姐还真是好大的气派。 “那什么,您可别误会,小九他向来胆小怕人,又不能说话,平时除了厨房外,他哪也不去,也很少跟人打交代。”说到这里,李富又多说了几句,“我就是想不来,他为什么非要来,昨天在鼎福楼闹了一出,我都打算不干了,可小九又一大早上跑来,还又做了咳是我多嘴了,这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李富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他刚才的行为特别像邀功,赶紧就住了嘴,还把手上的信封放在桌上。 “本来我们拿了掌柜的工钱,就是该为他尽心尽力的。元小姐能喜欢吃我们做的八宝枣子,我们这些做厨子的,就已经是很高兴了,不能再多收了。” 虽然李富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往桌上飘,虽然他心中还是极为的不舍,可他也知道,过犹不及。 “先生已经得了好处,总不能不给这位叫做小九”元绣放缓了声音,顿了顿又道,“小先生一份好处吧。这是给他的谢礼,先生怎么也不该替他做决定才是。” “这”饶是李富平日里能言善辩,也被元绣这句话给将死了,再不能推拒,苦笑道,“元小姐果真厉害,我这下不收也得收着了。” “谬赞了。强人所难的事,绣不喜做,也不会做。先生就替绣道声谢,不论先生今后在何处高就,绣定去捧场。” 元绣此番话,说的李富心中舒坦至极,恨不得就留在元府内干活了,可转念想到小九,又只能作罢。 谢过元绣,李富怀揣着那价值千金的信封,偷偷摸摸地走了。 第八十六章 “嘿小九, 瞧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李富怀里拢着个油纸包, 一进屋就把门给关上, 将纸包打开。 一股浓烈的油香味儿冲了出来, 李富鼻子大动,从油鸡上撕了个大鸡腿下来咬了口, 见小九木木的站在边上一动不动,才又给他递了个鸡腿, 含含糊糊道:“吃啊” 小九抬眼, 抿了抿唇。他是个哑巴, 不能说话,很多时候喜怒哀乐就靠脸上的表情。 他们两人之间相处的时间不长, 不过半个月, 可李富已很能从这张清秀的小脸上看出不少情绪来。 比如现在,小九的闷闷不乐,让鸡腿一下子失去了吸引力。 李富有点头疼, “小九,你这又是怎么了?” 他把怀里的银票从信封里倒出来, 摊在桌上, 笑的跟朵儿花一样的灿烂, “你瞧,那元小姐出手多阔绰,又给了你这么多的银子,这下咱们后半辈子可都有着落了。” 李富本以为小九看到这个会高兴些,哪晓得他连眼皮子都没往银票上看一眼, 仍旧是用一种李富看不懂的眼神望着他,看的他浑身抖了抖,完全不明就里。 “那要不然,我给她退回去?”说这话的时候,李富心肝都在疼。 小九眨了眨眼,然后忽然像是活过来一样,脸上露出笑来,比划着手势。 “你是说想去别的地方住?其实这里也挺好的啊,山清水秀的,还挺热闹。不过你要是想换个地方住,咱们手里这些钱,随便去哪都能过好日子了。”李富碎碎念着,盘算着将来的美好日子。 “既然你想走,那等你伤好了,咱们就走吧。你这小子,也真是固执,让我给你看看伤你就是不肯,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怎么好上药嘛” 小九红着脸推了推李富的手,后者哈哈笑起来,也不再多言。 两人就这么吃着油鸡,其乐融融的聊着将来。后来小九吃的撑了,说要出门走一走。李富不放心家里数千两的票子,让他出门小心些,留在屋里不厌其烦的数着钱。 小九出了门,但其实他也没走多远,就停了下来,站在冰天雪地里,好似感觉不到冷。来往的路人,裹着厚厚的棉衣,缩着脖子用一种打量疯子的目光扫过他,步履匆匆地就走了。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好像一缕游魂。脑中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想,随着脚下的步子,在这庆云县内四处游.走。 走着走着,脚步停了下来。 小九抬起头看了看,忽然被吓到。 他怎么就走到元府门外来了? “有什么事?”元府守门的门童拢了拢衣领,大声的询问,雾气散在空中,朦胧了他的面孔。 小九飞快地拉起帽子,将半张脸遮挡住,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这人看着怪眼熟的”门童搓了搓手,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道。 他一路跑着,又混入人群中,随着他们漫无目的的走着,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都是要上山礼佛的。而庆云县,也不过只有几个庙,最近的便是那山上的永安寺。 半个月前那场灾难,差点就让永安寺一蹶不振。好在曾经香火鼎盛,又有县衙扶持,派兵守着,渐渐地也有些人又开始回到庙里上香。 山路很长,小九大病初愈,身体虚弱,爬不动一半就开始扶着墙喘气。 “小伙子你这身子骨不行哦,还不如我这老太婆能走!”礼佛的不少是年纪大的老人,经过小九身边时,偶尔会善意地调侃几句。 小九笑着冲他们摆手,偶尔咿咿呀呀地说几句,他们就会惋惜地离开,眼神中充满怜悯。 他早已习惯。 尽管小九曾因各种原因,来过此山多回。可这却是他头回,如此认真又心无旁骛的一步步登山。 群山蒙着雪,触目皆是白,扑簌簌飞扬着,落了一身。 小九伸出手,看着细雪在指尖化开,他的目光穿过那雪,眼神飘忽不定,似在怀念着什么。 山,不高。 半个时辰后他就已站在寺庙口,只是他并不曾入庙内上香,而是绕过寺庙到了永安寺后的梅林中。 冬日已去大半,枝桠上开满红梅,一如当日,美不胜收。 小九在梅园内徘徊许久,直到人渐渐多了起来,才换了地方,走到了寺庙后院。他只是远远看去,就已发现寺庙外围多了几个官兵,穿的与此处格格不入,将想要靠近的人拦在外头。 “寺庙后院是僧侣居住的地方,香客禁止入内。”官兵上前一步,喝住两个探头探脑的男人,直看到他们转身离开,才放松退回屋檐下。 一人跺跺脚,不忿道:“这小地方哪那么多山贼,最大的头子都被端掉了,哪还需要我们再待在这里?” “是啊,这大雪天的,可真是冻死我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高人大侠,能潜进守卫森严的地牢,把人无声无息的给杀了,真想见见啊。” “别做梦了,知道那个什么公子吧,听说他可大有来头,是世子呢。他跟李大人都查不出,我看啊,是没希望查出来咯。” 说到这,两人失望的叹了口气,搓了搓手,相当无奈。 “哎哟喂!你踢我干什么?” “你说什么啊,谁踢你了?” 就在他们争吵之时,一道人影飞快地闪身跃入,从墙上轻轻跳下,也只在雪地上留了一道不足寸许的浅浅脚印。 小九缩了缩脖子,循着记忆,推开一扇门。 那扇门破败得很,门上裂了许多处,还染着斑驳的变色血迹,在寒风中嘎吱嘎吱的响着, 小九轻轻推开门,却被屋内坐着的人吓了一跳,立马转身就想走。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还有人。 “施主心中有事。” 小九的步子一僵。 “既然来了,不如坐下一谈。” 他本该走,可是步子却不由自主的随着这个温和清润的声音往回走,直至站在对方的跟前。 “施主,请。” 说不出缘由,小九鬼使神差的盘腿坐了下来,就坐在这位五官平凡,却面目慈悲的男人身前。 “贫僧法号忘了,不知女施主如何称呼?” 小九心中一惊,目光警惕地盯着自称忘了的和尚,准备从地上起身。 “女施主不必紧张,出家人不打诳语,同样也不妄议。” 小九打量了许久,忘了都神色平静和顺的接受他的审核,许久之后,这目光终于移开,忘了知道对方已暂时放下心防。 “忘了大师为何独坐废屋中?”太久没有说话,小九的声音透着几分沙哑,但仍旧可以从中听出属于女子的清越。 “阿弥陀佛,这屋中曾见过血,寺中有人曾言夜半有异响,似男子哭啸声,我便来此替怨魂超度,望其洗脱罪孽,超度轮回。”忘了神色悲悯,一手拨动着念珠,一手敲着木鱼,即使是在说话时,也不曾停下动作。 小九冷笑:“那种罪孽深重的恶人,死后合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 忘了叹气,“女施主此言差矣,死者为大,他既已不在人世,再多的怨恨总该是随他去了。” “他毁了我跟一辈子!我恨他,就算他死了我也希望他受尽折磨,不得超脱!大师,我们不是一路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就此别过。”小九从地上跳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就要离开。 忘了没有动,屋内叩叩叩的响着木鱼敲动的声音,有种别样的宁静。 “逝者已矣,贫僧这番话本是为了女施主。何必为了已逝去的人,耽误了眼前人?”忘了温和地诵读着经文,并未曾叫住小九。可在他的诵经声中,小九的步子越来越慢,最终停在了那扇破败的木门口。 伸出的手迟迟未曾推开门,他,或者说她,犹豫了。 “大师什么意思?” “忘了,只有忘了过去之事,才能重新体悟这人生。女施主若非将自己困在过去,又何必在今日重回故地。如此画地为牢,终会错过更好的风景。” 忘了,忘了,谈何容易。 地藏经已念至尾声,不待忘了再开口言语,小九已推开了门。 屋外风雪正盛,屋门一开,狂风裹挟着冰凉的雪花扑在脸上,霎时一阵透心的凉。 不过也好,更清醒了些。 小九离开的时候,顺手关上了屋门。 她想,此番事已了,或许再无借口了。 她心中有事,全然不顾此时雪大风急,茫茫然地走在几乎无人的路上。 偶尔有人见到她,劝她避避雪,等风停了再下山。 但她并未曾搭理,只是自顾自地下山。 雪天路滑,青石板的阶梯上结了层冰,滑的人心慌。 小九走的魂不守舍,终于在临到山脚下之时,脚底一滑,连着滚了十来阶,恍恍惚惚地失去了意识。 这该死的天气,躲都来不及,本就没什么人还在路上走。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到风雪小了,才陆续有人从山上下来。 走着走着,有人忽然一脚踢到了个东西。缓了半晌,总算是稳住了身子。她骂骂咧咧的低头,吓得尖叫起来。 “摔死人啦——” 第八十七章 小九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张窄窄的床上的, 她一动弹, 就从床上滚了下来。 “你别动, 你这还发着高烧呢!” 一张熟面孔出现在小九的面前, 伸出手抓住了她胳膊,将她拖回到床上。 “外头雪下的这么大, 你伤还没好,到处乱跑什么?你看看现在, 都发了高烧了, 你哥怎么也不来接你。”学徒小弟碎碎念着, 实在有些生气。 毕竟医者父母心,他好歹跟着老大夫学了这么些年, 基本的医心也是有了。当然看不得小九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 小九摇头, 李富哪知道这些事,她也不想让他再为她担心。 她从小到大身子骨都好,甚少生病。 但很少生病的人, 一旦生病,就来势汹汹。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 小九怎么也没想到, 她的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她还未好利索的伤势加重了病情, 两相累加下来,已经烧的迷迷糊糊,时常呓语。 把李富吓得不轻,还以为没睡醒。过了好几天,才算是反应过来, 想着是因祸得福,烧的能开口说话了,倒是没多想。 病了数日,家中无药,李富只得出门去抓药。 好在他现下兜中有钱,并不用再去鼎福楼看人脸色。起床还熬了锅粥,才慢悠悠地去了药铺抓药。 李富一路哼着歌,唱着小曲,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头上一顶新买的貂皮帽子挡住了半个视线,也未曾注意过擦身而过的人。 红燕犹豫了下,转身看着那个有两分熟悉的背影,忍不住叫住了他。 “嘿前面的!你等等!” 李富脚步顿了下,随即转念又想,路上往来的人如此之多,叫的肯定不是他。想着他就又走了,没半点犹豫的。 红燕瘪了瘪嘴,心中着实有点恼火,但又想到家里头近期食欲不振的小姐,还是无奈地追了上去,在李富背后猛拍了一下,把李富吓得不轻。 “是姑娘啊!”李富抚着砰砰跳的胸口,惊疑未定,“不知姑娘有什么事?” 红燕瞄了他一眼,这段日子不见,他脸色红润许多,还圆润了些,可见过的很是滋润。 可他手里却拎着一叠的药包,看他这模样,不像是生了病的样子,那只能是另外一位病了。 说起来红燕还没见过那个胆小怯弱的小弟呢,红燕毕竟年轻,自然掩不住自个儿的心思。 “李师傅,是谁病了啊?” 李富叹气,“还不是我那体弱多病的小弟,前段时间也不知怎的转悠到了山上去,下山的时候直接摔昏了,在雪地里冻病了,现在还躺在床上发烧,我这照顾他好些日子了。” “原来如此,不知小师傅病情如何?” “不大好。”李富有些无奈,小九的病情有些反复,有时神志清醒,能洗浴能吃饭,有时迷糊的人事不知,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我能去瞧瞧小师傅么?”红燕的眼神亮晶晶的,她是真的很想见见这个人。 打从她知道,这个叫做小九的人同元绣一般怕见生人后,红燕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惜一直没能见到,那回好不容易上门了,还让他给跑了。 念念不忘,不得结果,总让人有些不甘心的。 李富当然不会拒绝,连连点头,“姑娘你可真是心善,小九要是清醒着,肯定会大大的感谢你的。” 两人一路聊着,一路往家走。 李富还给红燕说些要注意的事,比如小九要是害怕躲避,希望红燕能多担待,别吓着他云云。 红燕自然是满口答应,终于到了屋门外时,竟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唾液,在李富的呼唤下才踯躅地进了屋。 “小九,你看看谁来了!”李富把药包放桌上,给小九倒了杯热水,去扶她起身喝水。 头脑昏沉的小九,在李富的帮助下,慢慢坐起身子。她小口小口的喝着,温热的水流润过干涸的喉咙,她清了清嗓子,哑着声音道:“谁来了?” “你瞧!” 小九顺着李富的目光望去,脊背一僵,下意识翻身倒下,连李富都没拉住她。 红燕在屋子转悠一圈,好不容易等人喝完水抬起头,只刚看了个大概轮廓,还没仔细瞧出五官,对方就已经躺下。她忍不住朝前走了几步,想要看的更加清楚些。 不过小九已经拉上被子,将脸盖住了。 “让她走!让她走!”小九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要更沉些,再加上病中沙哑的嗓音,倒是有几分少年意味。 红燕先是一阵茫然,接着脸上窜上了几分火气,刚要开口,就见到李富十分为难的冲她打招呼,这才想起进门那会李富千叮万嘱交代过的话。 毕竟是她自己想要来看看的,再怎么也不该无理取闹才是。 可是—— 红燕站在那里,眼睛紧紧盯着深青色棉被底下隆起的身影,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刚才那张脸,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们明明没有见过的。 红燕不解。 “姑娘还打算再坐会不?”李富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心中也为这礼数不周感到些许的内疚。 “小师傅还在病中,我也不该再多做打扰才是。离府时间也不短了,我该回去了。”红燕甩甩头,将这种奇怪的感觉丢掉,冲李富道谢后就离开,“李师傅别送了,好好照顾小师傅吧,这路我还是会走的。” 李富将人送到门口,目送着红燕的身影远去,才有些拉下脸地走到小九跟前,一把将她的被子掀开,“人家可是特意跟过来看你的,怎么也不该如此无礼吧?更何况,她小姐可算是咱们的衣食父母了!” 小九脸色很不好看,憔悴中还透出一缕难以言喻的惊惶,李富看不明白,只以为她胆小害怕,仍如同往日一般训斥她。 “你说说你,看着也不小了,换个人家都该娶妻了。就你这样的,今后难道要跟着我过一辈子?”李富不住地碎碎念着,可还是拿她没办法,叹了一声,认命的去熬药。 红燕推门离开后,两只手揣在口袋里慢慢地走着,时不时还回头看那栋渐渐变小的小屋子一眼,颇有些心事忡忡。 ——也不知那师傅去了何处,是否还会再回鼎福楼。小姐这几日胃口又有些差了,只盼着他们能想通再出现了。 红燕脑中又想起昨日就寝时,红玉同她说的话,脚步一下子就定住了,有点犹豫该不该回头。 可是想了又想,个人的面子问题,怎么都比不上元绣身子来的重要。总算是知晓了李富的住处,是该问问他,总不能空手而回。 想通此处关键,红燕当即脚下不停,飞快地掉头回到李富住所。屋门没有从里头上栓,还微露着一条缝隙,红燕轻轻一推就开了。 “李师傅我想问问你何时才能再——” 四目交接的那一刹那,仿佛惊雷当头落下,红燕愕然地张开嘴.巴,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第八十八章 “你、你”红燕终于找回了声音, “怎么会是你?!” 她冲上前, 想要去扯床上人的胳膊, 却被警惕的李富拦在身前。 “你干什么?小九还在病中, 姑娘请自重!” “公子你、你可知小姐找的你好苦啊!”红燕正眼也不瞧李富一眼,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小九, 仿佛要将她身上戳个窟窿。 李富心中觉得不妙,只想将她赶出屋子, 伸长手臂拦住红燕, 高高的个子挡着她视线, 不让她吓到小九,“红燕姑娘, 我家小九还在病中, 他不敢见生人,你会吓到他的。等他病好了,再让你来看他怎么样?” 他一边说着, 一边想将红燕往外头赶。 哪晓得红燕此刻是铁了心要留在这,要证明让小九给了说法。浑然不将李富看在眼里, 在他碍住她视线的时候, 更是一把将他推开。力气大的, 连李富这个大男人,都被推的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子。 “你你你要干什么?”李富被红燕这浑身气势吓了一跳,惊的也是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红燕步步逼近小九,刚贴床站立, 就直接弯腰握住小九瘦削的手腕。手中力气大的,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捏断。 “你说话啊!” 小九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扑簌簌的,仿佛受惊的小兽。 李富这才醒了过来,嘴里道了声“得罪了”,直接扯起红燕的手臂,要将她从屋里拖出去。 红燕过了那阵子惊怒交加的时候,总归还是个女人,力气如何比得上李富这个货真价实的大男人。即便是满心不愿意,仍旧是被拖得倒退数步,一路冲出了门外,还未曾伸出手,眼前那扇破旧的木门,就砰的一声在她面前关得严严实实了。 “你开门!开门啊!”红燕立刻扑到门上,疯狂地敲着门。 本就破败的木屋,被敲得落下不少灰来。站在门后的李富胆战心惊的看着,更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小九,她这是怎么了?” 李富摸了摸鼻子,走到小九床边很自然的替她掖了掖被角,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你别担心,有我在呢,总不会叫别人欺负了你去。” 虽才认识半月,可乖巧的小九,早就被李富看成了弟弟,付出的关心可一点不少。现在看到沉默胆小的她,被人吓成这样,可以说心疼极了。 要不是知道小九不喜欢被其他人碰,这会子他都要摸摸他脑袋了。记得小时候,他的小侄子就很喜欢被他这样安慰来着。就算哭得再大声,都会冲他笑的。 可惜了,小九不像他小侄子那么好哄。 小九抬起头,用一种非常勉强的脸色看着李富,哑着声音道,“李哥,这半个月多谢你照顾了。” 她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再加上病中,声音越发显得沙哑。即使到了此刻,脑袋缺根线的李富,仍旧没有发现小九的秘密。 “嘿你这孩子,你都叫我声哥了,还跟哥计较这些做什么?”李富坐在小九床边,看出来小九想要同他说些什么,干脆凑近了些。 “李哥,我可能要走了。”小九说这话的时候,捂着唇闷闷地咳嗽了几声。并没有撕心裂肺的模样,可却让李富更觉得难受,恨不得这病是长在他身上。 等等?! “你说什么?”李富掏了掏耳朵,怀疑是他听错了。 屋外的动静已经停了,想来人是走了。 小九不再迟疑,飞快道:“李哥,我骗了你。我本不是哑巴,受了伤跌在雪地里,多谢你将我带回来,救了我。可如今我被人发现了,不能再留在这了。” 小九的话,越说越流畅。 可李富的表情,却越来越茫然。 他结结巴巴地看着小九,“你在逗我的吧?你不是哑巴,那你为什么要装哑巴?” “不想被人发现。” “那你的意思是你被发现了?被谁?红燕姑娘?”李富不敢置信地瞪着身前的人,觉得有些陌生,“可你又怎会得罪她?再说了,红燕姑娘虽比我们有身份,可也不过是元府里头的一个丫头,还能把你怎么着?” “如果我得罪的是元小姐呢?”小九轻轻道。 “什、什么?”李富这回眼睛瞪的都快掉出来了。 “她现在回去叫人了,李哥,对不住。”刚才还病歪歪的起不来身的小九,此刻一把掀开厚重的棉被,从床上一跃而下。身姿轻盈的仿佛飞燕,不过是短短几念之间,就已是衣着整齐地站在李富面前了。 李富眼睛都瞪直了,还没反应过来。 “你要干什么?” “李哥,”小九从箱子地下抽出一张信封递给了李富,这里头是属于她的那份报酬,“这些都是小九给你的。” “不行,这是——” 小九又咳了几声,“我要走了,今后不会回这庆云县了。你若是不收,我难以心安。” “可是——” 李富觉得这钱收的太烫手了,他这么爱财的人,拿不下去! “我知你觉得占了我便宜,可从始至终都是我骗得你,李哥,就当是小九求你了,行吗?” 李富受不了小九用这种哀伤又祈求的目光,他几乎是立刻就心软了,抖着手接过的。只觉得这轻飘飘的几张纸,重的仿佛石头。 “你要去哪?” 李富巴巴地望着小九,还想着今后能去找他。 小九摇头,脸上流露出几分苦涩来,“天地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李哥,如果有缘,再见吧。” 说完,不再等李富开口,小九转身拉开门,毅然决然地走入了风雪中。 此时风小了,可空中也就是飘着细密的雪。 李富不过是犹豫了片刻,就追了出去。可偌大的雪地里,除了洋洋洒洒的雪花外,那还有半个人影。 若不是地上浅浅的脚印,或许他还以为这是他做的一个梦。 李富有些失魂落魄的蹲在地上,盯着那不足一寸的痕迹,直到它被覆盖,再不见踪迹。 他的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不过是几个纵身,小九已走出几里地。隔着半条街,还未凑近,远远就能看到那府邸里的慌乱。 紧闭了多时的大门敞开着,从里头涌出来十几个人。 紧接着出来的是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公子,衣着华丽,围着细软的狐狸毛领,脸上飞满了怒火。 “我再说一次,你们谁都不许拦着我!我非扒了那家伙的皮不可!”此刻元清再顾不上什么姐夫,刚才路上看到红燕慌慌张张的回来,他心中一警惕就问了句,从红燕颠三倒四的句子中,他只得到了个消息。 那就是江九卿那厮,回来了! 这下子可把元清死的要死,一想起之前病的脱了形的姐姐,以及她再度大变的脾性,不管不顾的说要去找他。 红燕拉也拉不住,只得去找了红玉,将事情经过大概的说了说。两人一个去拦元清,一个去找元绣,只怕闹大了,对哪边都不好。 此时就是红玉跟了出来,想要拦住元清。 “少爷,你先别急,等小姐来了,再一同前往。你若是将姑爷吓跑了,小姐可又要病了。”红玉搬出了元绣,这才让脾气火爆的元清冷静了片刻。 不过也仅仅是片刻,他立刻冷哼一声,“别以为拿我姐就能压住我,带路。不然要是被他给跑了,我怕你担待不起!” 元清说的也在理,好在红燕刚才说的倒还算清楚。红玉大抵也晓得李富家的大致位置,就领着元清一路找了过去。 小九,或者说江九卿,远远地站在不怎么高的屋檐上,被飞檐挡住了大半的身子,这般的大雪天,并不会有人注意到。 更不可能被半条街之外的人发现。 她就站在那里,轻轻地叹气。 可惜,还是没有看到。 或许这一别,便是相忘于江湖了。 九卿要转身的时候,她终于又听到了从那处传来的声响。 “小姐!你的披风!” 红燕跌跌撞撞地跟了上来,九卿猛然转头,只看到了一个决然的背影。 那样的熟悉,即便未曾看到那张脸,可那人却仍旧是清晰地浮现在了九卿的心头,让她的心像是泡了酸水,越发的酸软胀痛起来。 阿绣,忘了我。 九卿笑着,乌黑的睫毛上挂了细碎的霜花,她轻轻一抖,纵身跃下了墙头。 纤细却又矫健的背影,同样的决然。 第八十九章 元绣赶到的时候, 早就已经太迟了。 她站在空茫茫的雪地上, 眼神透出几分迷蒙来。 在她跟前几丈远的地方, 元清愤愤地踹了那扇破木门一脚, 将本就不怎么牢靠的木门踹的摇摇欲坠,嘎吱声刺耳极了。 “给我把这破房子拆了!” 元清气的脸色通红, 满腔怒火不知该从何发泄。不过是迟了一步,就已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消失, 这让他感到挫败, 更感到愤怒! 这该死的家伙怎么敢!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弃他姐而去!他非得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即使元绣主仆三人, 早已知道江九卿的真实身份。可元府少爷,却对此知之甚少。 他只知她恶行, 却不晓得江九卿原不是真郎君。 跟着元清出来的仆从, 大都是听惯了他吩咐的。即使此刻这行为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不过还是战战兢兢地开始完成他的命令。 此时还沉浸在亲爱的小没了的痛苦迷茫中的李富,压根顾不上这破屋子。他手里还捏着小九塞给他的信封, 原先能让他神魂颠倒的东西,此刻却变得沉重又烫手。 他听到原家小霸王惊呼地一声“姐”, 猛然抬头, 就看到元绣纤细的身影远远地站着, 仿佛此处有什么,让她不敢靠近。 () 元绣的手抖得厉害,眼前一片变得迷蒙起来。她用力地眨着眼睛,可这些东西却好像隔了一片薄雾,怎么都看不清楚。 她用力地扯着红燕的胳膊, 抖着声音道:“是这吗?” 红燕点了下头,看到元绣这样的表情,连忙应道:“小姐,就这呢!咱们过去瞧瞧吧!”她的胳膊被元绣抓的生疼,可红燕不敢吱声,只能咬着牙忍着,扶着脚步虚浮的元绣一步步朝小屋走去。 还没走近,就能听到屋里传来哐当哐当的声音。 元绣眉一皱,脸色渐渐冷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 门外站着的一个在砸窗户的仆从,立刻停下了手里头的动作,弓着腰,诚惶诚恐地后退了几步,“大小姐,是少爷的吩咐,让砸了这儿。” 话一说完,这人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只因大小姐此刻的神色,实在是比这冰雪还要冷三分,他愣是给冻着了。 “元清!” “哎!姐!怎么了?”元清紧了紧狐狸皮,朝这走来,边走还边嘟囔,“他怎么想到藏在这破地方的,难怪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半个人影。” “你让他们停下来。”元绣说的淡淡的,元清还没察觉出不对,仍在那里不忿着。 “凭什么啊?就该让这个帮凶尝点苦头!让他丫的敢再帮那该死的东西!”说着元清还踢了一把脚上的雪,扬起的细雪溅了元绣一身,元清抬头看了一眼,顿时被他姐眼中厚重的冰霜吓了一跳,连退三步,抖了几抖,才悻悻地开口,“你们都停下来,还不赶紧滚!” 那些仆从早就停了,哪敢当着元绣的面继续,不过得了元清的令,还是飞一样的跑了出来,留下空荡荡的屋子,以及四面漏风的墙。 甚至都不需要进屋,就能看清楚里头的一切。 元绣的心刺了一下,可她的神色还是丝毫没有改变,仍旧是淡淡的,就连说出来的话,也好似从未发生过事一般的平静。 这让红燕与元清都有几分不安。 “人呢?” 李富头也不抬,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看到这些元府的人。他觉得都是眼前这些人把他乖巧又懂事的小九给逼走的,他甚至愤愤地站起身,一下子将那薄薄的黄皮信封递到元绣跟前。 “这些都还给你!我不稀罕了!”他甚至忘了元绣的病,他脑中只剩下他的小九了。 元清眉毛一扬,就想要张口骂人。 红燕吓了一跳,往前站了一步,想要拦在元绣与李富中间。 元绣伸出手挡了挡,红燕有点诧异,但还是胆战心惊地退后了。 “为什么?”他当初很是欣喜的带走的,元绣想,这样一个住在破屋里的男人,应该是十分看重钱财的。 “因为你把我的小九给逼走了!”李富冲着元绣大声的嚷嚷,眼神里满是气愤。 可元绣却笑了,柔柔的,一字一字的品味着这句话,“我的小九?” 元清终于忍耐不住了,冲上来一把推开李富,吼道:“你知道那家伙是谁么?还你的小九!那他娘的是我们元府逃走的叛徒!我非得抓他回来就地正法不可!你竟然敢藏了这厮在家里,你以后别想在这地儿混下去了!” “不混就不混!正好我早就不想在这待下去了!要不是小九非要坚持去鼎福楼做什么八宝枣子,我早就想带着他离开这里回老家了!”李富愤愤说道,脸上写满了后悔。 “八宝枣子是她做的?”元绣的声音很轻,她这样的温柔,就算是气恨难平的李富,也不好意思再大声说话了。 他嘟哝着抱怨,“当初捡到他的时候,浑身都是血,我将他捡了回来,还给他请大夫。哪知道小九竟然怕人,我一近身就吓得躲在角落里抖,血才刚止住,就开始下床给我干活做饭。后来更是跟了我去鼎福楼,非要替我帮忙。他虽然不说话还胆小,可是却很聪明,不管学什么都很快。” 李富顿了一下,语调中有几分哽咽,“就算是八宝枣子这样精细的东西,他仍旧是只花了一天就学会了。后来更是日日夜夜练习到了深夜,说想要给我帮忙报答我。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被你们逼走了!就算你们元府财大势大,我也不会屈服的!” 说到这,他又挥舞起拳头,隔着空气仿佛打在元绣的身上。 然后他转身就回屋里了。 手里的信封没人接,李富直接丢在地上,没有一丝留恋。 他年轻的时候,家乡一场大旱灾,饿死了多少人。就在那一年的时候里,他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再不知道什么叫做家。他想念那总是用湿漉漉眼睛看着他的小侄子,想他以前那不富却很简洁温馨的家,他想沉默又乖巧的小九 元绣站在那,脸上带着一种似哭似笑地笑,低声喃喃着,“她知道,她都知道,她惦记着,只是不愿意来看我罢了” 红燕看起来担心极了,小心翼翼道,“小姐?” 元绣充耳不闻,目光柔.软却又哀伤的,仿佛在怀念着什么。 “她会去哪?”元绣平静地想,江九卿从未对她提过真正的过往,可是朱蛾却与她说起过一些往事。 她无父无母,是由师父带大的。 她跟师父住在山上。 朱蛾告诉她的很少,仔细的算算,其实什么都握不到。 可是元绣却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的一根稻草,笑了起来,“她一定去了那座山。” 至于是哪座山,她总会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周三吧应该(我的存稿啊哭泣) 第九十章 元绣确实总会知道的。 元府财大势大, 在这江湖上, 还没有什么是钱财没不到的东西。不管是人命, 还是消息。 只要你足够有钱, 只要你等得足够久,总能等到。 元绣也是如此。 在过去的十六天, 元府总共花费了近五万两银子,就为了买个消息。这样大的手笔, 震惊了整个江湖的人。 他们纷纷的问着, 这个神秘的“元先生”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可是更多的, 他们感到兴奋。 只要有谁能够得到哪怕是蛛丝马迹,也能够分得大笔的银子。 元定均足够宠爱他不幸的女儿, 跟她比起来, 哪怕是万贯家财也像是白纸一张,根本不值得一提。他怕他的女儿,再卧病床榻, 他怕他再多的钱,也换不回心病难医的元绣。 这笔重金砸下去, 消息纷至沓来。 江湖中并非人人都知道江九卿其人, 毕竟贼者, 乃暗中行走之人。总不能堂而皇之用真名去与人相交。更多时候,她用的不过假名。 江九卿纵横江湖数载,红颜知己不知凡几,倾心于“他”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很多人将她藏在心中,不轻易提起。可总是有人怨恨着她, 只盼着有人能手刃这恶人,也好了却心头恶气。 因此恨她的人,不断地传出消息来,很快的便织成了一张大网,一个又一个,将她模糊又神秘的过往勾勒在了元绣的面前。 江九卿,年十九,师从早已金盆洗手的妙手玉郎君江玉华,五年前在江湖中,因窃取玉铜山庄镇庒之宝“七转玉壶”而一战成名。 此后,更是名扬四海,无人不知。 没人知道江九卿住在哪,可混迹江湖数十年的江玉华,却是有迹可循。 很快,就查到了翠微山上。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元绣并未曾有片刻迟疑,当即就带了十个身手矫健的护卫,以及红玉红燕二人上路。 翠微山不在庆云县内,甚至不在大名府。即便是脚程再快,也需要至少七日才能抵达。 一队人马日夜兼程,累死了四匹马,终于是赶在第六日天将破晓之时赶到了山脚下。 而此时,大病初愈本就身体虚弱的元绣,也终于在这连日奔波中,再度病倒了。 这病来得快,路上不过是提着一口气强撑着,此刻站在山脚下,憋在心头上的那口气一松,元绣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吓得刚从马车里钻出身来的红燕尖叫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扶住了元绣,生怕磕着她。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跟出来十五人里头,只有她们两个是近身服侍元绣的女婢,其他人并不适合帮忙.两人只得吃力地扶着元绣再度上车,替她盖上厚厚的毛皮大氅。 红燕伸出手在元绣额前碰了一下,顿时被那高热的温度给吓了一跳。 “红玉姐,这么怎么办?荒山野岭的,哪有大夫可以看啊!”红燕年纪轻,此刻慌了心神,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头蓄着泪水,看起来担心的不得了。 红玉心中同样惊慌,可看着红燕这副模样,知道她绝对不能慌了神,否则定会误了大事。 想到这,她忙深吸了几口气,才让砰砰跳的剧烈的心平复了下来。 “你别急,这附近虽没有城镇,可以忘了吗?我们已在翠微山脚下了,哪有再回头的道理。” 红玉越说,越是冷静,拿起放在一旁的厚披风往身上一系,拉开帘子钻了出去。 “红燕,你在这里守着小姐,哪都不要去。我去去就回。” “红玉姐,你要去哪?!”红燕有些仓皇无措,仿佛失去了主心骨,紧跟着红玉就挑开帘子,也想要跟她一起下来的模样。被红玉瞪了一眼,才悻悻地住了手。 “你也走了,小姐怎么办?我上山去找人,如果山上没人,我们就趁着还早,赶紧去附近的镇子上。”红玉说完,带起斗篷上的毛绒兜帽,身后跟了一个护卫,步履艰难地朝着山上走去。 此刻风雪初停,阻力并不算大。但上山的小路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一脚踩上去,没进去半只脚,踩不住地面,脚底下总是打滑。 那高壮些的护卫倒还好些,脚下有劲儿。 才不过是爬了不到四分一的路,她就已经打滑了四回,更有一回差点拉着护卫一同往山下跌去。 护卫道:“红玉姑娘,我瞧着这山路实在难行,不像是有人能住在山上的模样。不如我们还是回头赶去镇上,说不定还能在天黑前找到大夫。” 红玉被这话说的有几分动摇,可上山容易下山难,好不容易走到这了,哪能再回头浪费时间。咬了咬牙,硬是摇头,“不,继续往上走!” 护卫没辙,只好小心翼翼地跟在红玉身后,不敢放松分毫。 翠微山并不算高,可他们还是花了一个时辰,才总算是爬到了山上平整处。 快到山顶的地方,有一处往里凹进去的平地,地上落得积雪要比外头轻薄一些,甚至还能看到几抹翠色从雪白中透出来。越过这些掉光了叶子的光秃树杈,红玉看到了一角屋檐! “有人,真的有人!”饶是红玉这般稳重的性子,在看到屋檐后,仍是喜上眉梢,紧紧拉住护卫的胳膊,好似同他分享这好消息。 护卫并不太能感同身受,但也知道这确实是好事,意味着不用再向上跋涉,跟着露出一个笑容。 此时红玉才意识到失礼,脸上飞了薄红,往后退了一步。 “我们过去瞧瞧。” 江玉华站在小屋前,从侧面看过去,只能看到从里头推开的窗户大大的敞着。从窗框上的积雪来看,这窗户怕是一晚上都未曾合上。 他眉宇一拧,叹了口气。 “师父,是您来了吗?” 下一刻,从窗户里探出一张脸来,看着又清减了几分,映着这满天的银色,显得苍白虚弱极了。 他是眼看着自己的爱徒,从归来后,便一日日的瘦下去的。 虽然她对此处下山所发生的事闭口不言,可江玉华仍能猜出一二分。 怕是断了。 只是想到这,江玉华的眼中就露出了几分心疼来。他是过来人,自然能够体会到这种感觉。叶初当日替他受了那暗算,在他怀里闭上眼的那一刻,他也是这种感觉,恨不能随了她去。 他们是死别,九卿却是生离。 这二者,就算聪慧如他,也并不知哪个更痛些。 “师父,外头天冷,您进来吧。”江九卿从屋里走出来,上前几步要迎接江玉华,却被他拦住。 她身上穿的单薄,不过是披了件半旧不新的破袄子,虚弱地站在屋檐下。瘦的浑身都支楞出了骨头,仿佛一阵风就要将她吹跑了似的,扎的江玉华眼疼。 素日里那般严苛的长辈,此刻却不忍看到眼前的人,偏过头去,哑声道:“卿儿,你师娘熬了粥,让你去吃些。” 九卿勉强笑了下,“师父,徒儿没有胃口,你让师娘不用等徒儿了。” 她在那等了片刻,见江玉华没再要说话,便转身要回屋里去。 江玉华看着眼前仿佛行将就木的人,心里涌上一阵怒来。三两步走到九卿身后,扯住她胳膊用力将她转过身来,狠了狠心,一巴掌掴了过去。很快那张苍白至极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既已回来,便是彻底了断了。你若放不下心,就给我滚下山!别让我在看到你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你是我江玉华的弟子,可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你还配做我的弟子吗?”江玉华冷哼一声,甩下这句话转身离开,实在是看不下去九卿这幅糟蹋自己身子的模样。 他怕他再留下去,会做出什么事来。 江玉华的徒弟,该是意气风发的。 还未曾走到自己的小屋,江玉华就已察觉到不对。他随手摘了一截枝桠,朝着声音来处袭去。 只听得“哎哟”一声,明显是个女人。 “何群,你没事儿吧?”红玉焦急地看着被细树枝洞穿胳膊的护卫,眼看着何群利索的将细枝条抽出,从兜里掏出一条锦帕堵在了冒着血水的伤口上。 “谁?出来!” 江玉华离世已有数年,性子越发的冷僻难处起来。 这翠微山除了他们师徒三人,从未有过他人踏足,再加上此刻心情不佳,出手便没留情。 何群冲红玉摇摇头,用口型示意她没事,红玉虽还有几分担心,可却是再顾不上他了,飞快地站起身,从树丛后面走出来,紧张道:“我、我是来找人的,并非有意冒犯,还请高人息怒。” “你找错地方了,这没你要找的人。”江玉华冷冷的看着红玉,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女人而软化了态度,仍旧是强硬道,“你若是再不识抬举,我便不再留手了。” 说话间,江玉华已不知何时又摘了一根树枝夹在指尖,脸色阴沉的让人心惊。 “我数到三。” 江玉华竖起了三根手指,“三!” 何群将红玉拉到了身后,面色凝重地盯着江玉华。 “二!” 死马当活马医吧! 红玉眼睛一闭,抱着必死的决心,几乎是吼了出来:“敢问阁下可是江玉华——” “一!” 太迟了,还没等红玉念出这个名字,江玉华手中的东西就已疾射出去。 他脸色一变,脚尖一点朝前纵身越去。 那树枝灌满内劲儿,速度极快,一眨眼间已是窜至何群跟前。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江玉华握住了枝尾,一把捏断了那根树枝,口气依旧是硬邦邦的。 “你们是谁?” 何群背后猛地出了一身冷汗,眼睛不自觉的飘向那两根断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若是没有眼前这个男人出手,他此刻只怕已是半瞎。 红玉站在何群身后,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臂,仿佛这样才能给她带来勇气,“我们是来找江公子的。” 生怕江玉华误会,红玉又飞快补了一句。 “江九卿,江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腰犯病了,上班坐一天,回来坐都坐不住。。。 第九十一章 江玉华眼睛一眯, 凛冽的目光朝二人扫去。 那逼人的视线, 让红玉忍不住苍白了脸, 紧攥着的掌心又湿又滑, 几乎有些握不住。 “这儿没这个人。”江玉华终于开口了,语气稍微软化了一些, 可依旧是冷冷地,“此地不欢迎外人, 请你们尽快下山。” “高人!高人请留步啊!” 红玉眼看着江玉华转身离去, 急的大叫起来。 “小姐病了, 不省人事,公子真要如此铁石心肠吗?” 她喊得很大声, 震动了附近树梢上的积雪, 扑簌簌落下来许多,还砸在了红玉肩头上,吓了她一跳。 等她扫掉肩膀上的落雪再抬起头, 哪还能看到江玉华的身影。 “已经走了。”何群心有余悸地捂着肩膀,他是亲眼看着对方离开的。就是这么脚尖轻轻点了一下, 整个人像是大鹏一般, 迅速就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好像神仙一样。 何群的目光中恐惧已褪.去不少, 此刻满是惊.艳。 如果他也能 “我们下山吧。”红玉紧了紧斗篷,雪白着一张脸,扭头往山下走。还没走出几步,才忽然想起来何群身上还有伤,忙回头看他。 “何护卫, 你怎么样?” 何群咧嘴一笑,“没什么,你看血都停了。”他展开手帕,果如他所说,血止了。 “这条帕子,等我回去了,洗干净再还给姑娘。” 红玉摆摆手,“不值钱一条小帕子,何护卫客气了,用完了丢了即可。”她看了看天,大约估算了下时间,有几分担忧,“我们应该加快脚步了,不知还赶不赶的及去附近的镇子找大夫。” 两人不敢再耽搁,随即匆匆朝山下走去。 远处,察觉到二人离开,江玉华才从暗处走出。他目光沉沉,脸上的表情也有几分凝重。 他还没拿定主意,到底该不该将此时告知在病中的九卿。她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要忘记,可他们却找上了门。 若是让她知晓了此事,只怕再没个安宁。可若是不知,将来她从别处得知的时候,会不会怪他? 江玉华长叹了一声,眉心拧成了疙瘩。 他怕看到那孩子信任的眼睛里,染上了对他的失望。一个让孩子失望的长辈,是失败的。 江玉华苦笑了一下,提步朝来时的方向走去。他还未曾靠近,就看到了雪中站着的人。也不知她站了多久,发顶肩上都落了雪,可她浑然不觉,只是在看到江玉华之时,身躯猛地一震,脸上流露出迫切却又挣扎的神色来。 “师父”九卿犹豫着,最终也只喊出了这两个字。 她开不了口,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嗯,你都听到了?”江玉华问的肯定,瞅着徒弟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若是没听到,他是不信的。 “你要想去就去,别弄得好似我不让你去一样。”江玉华这段时间,有了心爱之人的陪伴,原先冷硬的脾气倒是好转了不少。仿佛一夕之间拥有了人的喜怒哀乐,倒是生气的时候多了不少。 还都是被江九卿这个好徒弟给气的。 九卿低着头,半侧着脸,正好露出半张脸上还未消退的指印。 江玉华看着眼皮一跳,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有几分愧疚的,“我不拦着你,总之,卿儿你自己须得想清楚才好。” “是。” “我听他们的意思是要去附近的镇子上,你也知道从这过去天黑前是到不了了。剩下的,全看你自己。”江玉华又叹起气来,心中的怜惜渐重,更多的还是不忍,决定离开此地,让九卿自己好好想想。 雪又渐渐起了,落在九卿的肩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站在那很久了,从听到红玉声音起就一直站着,直到现在。浑身早就没了知觉,只剩下僵硬。 心头像是破了个口子,寒风呼呼的灌进去,冻得她骨头都隐隐作痛。 她想去的。 九卿的心早就随着红玉,一同下了山,飞到了她的身边。可这双.腿却不听使唤,仿佛被冻在了原地,怎么也动弹不得。 她不能去。 九卿又想起将死之人在地牢里说的话,他嘴里含着血,浑身找不到一处好肉,可偏偏却又笑着,说她长得好,像极了那个人。 他说他不后悔,若是再重来一回,他还会这么做。 九卿捂着胸口,那里头闷闷的痛,像是有人拿了一把钝刀子在里头慢慢地割。 她想起了那张被她刻在脑海中的脸庞,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却在恍惚看到那道疤痕时,瑟缩着退了回来。 她不敢去。 “咳咳”四肢像是被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即便是这样,她也还是缓慢地转过了身,一步步地朝着屋里走去了。 当初是她错了,现在做了对的选择,她该高兴的。 九卿扯了扯嘴角,坐在窗边望着那片剔透的冰雪,无声地笑。 阿绣,你要快些好起来。 元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一片朦胧,像是隔了层纱,只看得见身前人影在晃。耳边有人在说话,她听不清,抬起了细痩的手,哑声道,“江九卿” 她说的太含糊了,红燕听不懂,但仍是一把抓住了那找不到落处的手,紧紧握在手里,“小姐,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元绣没有应,她烧得厉害,此时又昏沉地睡了过去。 只是通红的脸颊上,浮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再醒来的时候,已过了好些日子。与来时的急切相比,现在的元绣反倒不着急了。 她慢悠悠地养着身体,喝着药,眼看着大病初愈的身体越发有力起来,连精神都好了许多。 红燕有时很高兴,可转头又愁了起来。 她觉得不对,可哪里不对,她却说不出。拉了红玉来问,红玉却不愿多言,只让她多注意着元绣的身体,不能出了纰漏。 由元定均派人送来的补品,一日日的端上元绣的桌子,还不到一月,她已彻底恢复了身子,看起来反要比病前更加红润丰腴。 “替我上妆吧。” 雪停了有几日,今儿是难得的好天气,元绣生出了几分兴致,让红玉来替她梳妆。 红玉手巧,很快就挽了个精致的发髻,只插了根玫瑰金簪,衬得红衣的元绣像火一样的娇艳。 “我好看吗?”元绣抚着脸,低声问道。 “嗯?”红玉楞了一下,连忙答道,“小姐国色之姿,常人难及。” 元绣好笑地睨了红玉一眼,“就你嘴甜。”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思虑良久,终于轻轻道,“就今日吧。” 至于这是什么意思,红玉很快就明白了。 时隔多日,他们要上山了。 第九十二章 有所谓“近乡情怯”, 越是靠近翠微山, 红玉的心就跳的越发快。 那日从翠微山上归来, 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真的在山上吗? 江公子虽然狠的下心多次离开小姐,可每次小姐病了或者遭遇危险, 她总是迫不及待地冲出来,片刻都无法等待。 可这回, 已经近一月了。 红玉脸上的困惑越发的浓了, 元绣拨弄着手中的帕子, 神色看起来很是平静,似乎一点不担心的模样。 “想说什么就说吧。”元绣头也没抬, 被yy筑说破了心思的红玉脸上一红, 不禁低下头去。 “小姐,公子真的在山上吗?” 元绣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你说呢?” “我”红玉一时语塞, 她就是想不明白,不然也不会开口问了。 可既然元绣这样问, 她只要硬着头皮给个答案。 “或许, 公子她不在山上。” 元绣一听, 就轻声笑了笑,“稍后自有分晓。” 在元绣养病的这一月中,空中洋洋洒洒的雪停了,慢慢地化开。又被暖阳晒化,顺着缝隙潺潺的流下来。 眼看着春天就要来了。 这回他们上山, 准备充足了些,再加上雪化了,要比上回红玉上山好走不少。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来到了山坳处。 红玉指着远处的小屋,“小姐,就是那了。” 从小屋中,还生出袅袅的炊烟来,是有人正在生火做饭。 他们这样一群人浩浩荡荡的闯上山,以江玉华的警觉程度,怎可能一直发现不了。 他手中提了一根烧了一半的木棍,沉着脸转身就要出去赶人,却被人一把从身后抓住胳膊,柔柔地唤了一声。 “华哥,他们小年轻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叶初挽了挽耳边散落的秀发,从江玉华手中拿走了那截还在冒烟的棍子,含笑道,“卿儿躲在屋中足不出户已有许多日了,是时候该走出来了,不是吗?” 江玉华一怔,恍然。 “还是你这个做师娘的细心些,孩子们的事情,是该由他们自己解决。”说完,乐颠颠地拿起烧火棍在灶台里头拨了拨,让火苗更茂盛了些。江玉华蹲坐在一旁,搂着叶初的细腰,眼里蓄满了深情。 “山上只有这栋屋子?”元绣并未贸贸然闯进去,只是在稍远的地方站着,低声询问身旁的护卫。 她方才让其中几人散去,在这山坳处四下查看,如今人已是陆陆续续的回来,正纷纷同她汇报着情况。 “小姐,在这西北侧不远处,还有栋小屋,不过门房紧闭,里头毫无动静,看着不似有人居住的模样。”护卫低头汇报完毕,见元绣没有什么问题,就着这个姿势倒退几步,回到了队伍中。 不过思衬片刻,元绣就露出了笑,“红玉你同我走一遭,其他人就留在这。” 红燕嚷嚷道,“小姐,那我呢?为什么红玉姐都能跟你一起去!” 红玉瞪她,但红燕压根不理会她的目光,只觉得十分委屈。 “你就在这,要是看到了她,就抱着她的大.腿,将她拖住便是了。”元绣不过是说着玩笑,可红燕却信以为真,板着脸点点头,挺直着腰杆,两只眼睛紧盯着前方的门,生怕错过什么似的。 “小姐,你们去吧,我会替你守好这的。” 远远看到那栋孤零零的小屋时,元绣就停下了脚步,开始仔细地理了理鬓角与衣裳。 女为悦己者容。 有多久没有好好的在意过自己的容貌,元绣早已经记不清了。当初是还小,不值得为了什么整日里涂粉弄妆的,再后来是出了事,众人都不敢触了她的眉头,总是远远地躲着,哪还有人来欣赏。她自己更是恨不能死了去,再没了兴致。 红玉的眼角眉梢都是惊奇。 自打她跟了元绣,这是她头回见到小姐打扮的这样的好看,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仙气,像极了从画里头走出来的人儿。 明明有两栋屋子,她都没走进去瞧过一眼,怎么知道公子在哪里? “你从那边走来,可有看出不同处?” 红玉被问的愣了愣,羞愧地摇头。 “那边的屋门外被人踩出了一条小道,混着化开了的雪水,有些泥泞。却是朝着这处方向来的。”元绣指着小屋门口,“你看那,干净得很,甚至还有些未化开的积雪,都表明这很少走动。可明明有人住在这,不然为什么他们要朝这走来?” 红玉了然地点头,看向元绣的目光中又带了些许钦佩。她的小姐如此的聪慧,如果不是那个病,只怕如今都该是庆云县内人人倾慕的对象了。 一时间看向小屋的眼神,带了几分自己也说不出的急切与不满。 “小姐,让我去” 元绣一把拉住迫不及待的红玉,冲她摇了摇头。这是她们两人之间的事,应该由她们亲手解决。 她走的不紧不慢,似乎并不急迫。可再长的路,也总有尽头,她终于是站在了这扇并不如何厚重结实的木门前。 褐色的门上还挂着一串红色的流苏,看起来有些久了。被雪水浸的湿漉漉的,有些许褪色,看着很有些年头了。 “江九卿,我来了。” 元绣仍是看着那串流苏,轻声柔语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屋后站着的人全身猛地一震。她似乎有些彷徨,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内乱转。 屋子很小,只开了一扇窗与门,此刻却都出不去,她是被困死在了里头。 屋内的人目光闪了闪,盯着门上的插栓,寄希望于此。 可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就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门后的插栓松脱了几分,屋顶上扑簌簌的落下灰来,兜头兜脸的撒了一脸。 她顾不上自身的狼狈,忙伸出手要去拉那插栓,手指还未碰到,一下猛过一下的剧烈震动,终于让不怎么牢靠的木门呻.吟一声,插栓落地,缓缓地开了。 如此的突然。 突然到元绣还来不及收回她高高抬起的腿,见到门后人目光中的惊惶,元绣心头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缓缓放下腿,理好了有些凌乱的裙角。 元绣眼波流转间,唇角绽出一抹笑,“别来无恙,江姑娘。” 在这样一个明媚的清晨,她们相遇了。 是的,她们。 她是元绣,而她是江九卿,也只是江九卿。 第九十三章 同她的坦然形成鲜明对的比站在元绣身前的人, 她看起来很憔悴, 昔日洒脱飞扬的眼睛里, 含着惶恐与不安, 看到元绣,只有惊, 却没有喜。 她本来就是生的纤瘦得体,多一分则胖, 少一分则太瘦。而如今却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脸色惨白, 红润的嘴唇好像风干的树皮,因为缺水要泛着白。披着一身不大合体的衣裳, 她站在那里, 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给吹跑了。 两人分别的时间不短,可仔细算起来也不算太长。满打满算也就是两月有余,可眼前这人却好似变了个人一般, 真叫人要不敢认她。 元绣一眨不眨地盯着江九卿,目光好似两汪深潭, 黑沉沉的, 让人看不穿她的心思。 红玉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地去看身边的人, 却见她神色平静,仿佛那跟前的人,不是她日思夜想了数月的江九卿,而是个什么旁的不想干的人一般,三人就这么静静地对峙站立了不知道多久, 最后还是被一声咳嗽打破了这僵局。 “咳咳——”江九卿尽量压抑着喉中的瘙痒,可终于还是忍不住低低地咳嗽出声。 她捂着唇,不敢看元绣,长长的睫毛像是受了惊的蝶,扑簌簌地眨着。 或许是觉得不自在,一阵子咳嗽过去后,九卿最先开口。 “元小姐,别来无恙。”说起话来,免不了又咳嗽数声,“我病体未愈,屋中简陋,怕染了小姐一身病气,还是不要进来为好。” 红玉咬着唇,她不懂。 当初在元府上的时候,公子是将小姐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生怕她受了委屈又或者是累坏了身子,一举一动都要看在眼里。 可如今,怎就生分至此了? 红玉的心,倒像是被针扎一样的难受。可就连她都已是如此,那么小姐呢?即使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又该是怎样的难受? 元绣依旧是含笑着的,像是没有事情能令她烦心似的,她擦着九卿的肩膀走进屋中,浑不将她刚才所说的话听入耳中的模样,闲适自在的好像这里本就是她的家,此刻不过是进屋走走。 红玉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在九卿身侧顿了顿,欲言又止。 “红玉姑娘,代我劝劝你家小姐,此处不宜久留。若是有什么需求,不如去前头那栋小屋找我师父,我已闭——”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元绣拿起了小桌上的东西,翻来覆去地看,九卿看在眼里,忽然哑了声音。 “没想到,数月未见,你竟拜起了菩萨?”元绣笑眯眯地捻着手串上的佛珠,动作颇为熟练,“我曾以为我这后半世定会青灯古佛,常伴菩萨身侧了,谁曾想却被人拦了下来。” 九卿听着,眼睛胀的难受,忍不住别开脸,不敢看站在她跟前的人。 可元绣却是不管不顾,只说自己的。 “他出现的那样叫人欢喜,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人,若说他轻浮,却如此细心。说他用情至深,可从头至尾不过是一场骗局,他来的蹊跷,走的也洒脱。像我这样的人,离死只有一步远,我从来只想快些死了,是父亲硬生生将我拦住了,我曾想或许只是为了让我遇见他。”末了,已是带了几分的哽咽,可元绣掩饰的很好,停顿了数息,就调整好了情绪,流水一般的声音缓缓道来。 “可让我欢喜的人是他,让我伤心的还是他。我想着他走了也好,我总算能清净了。可这样的清静,我却不喜欢。我明明是极喜欢清净的,我想,或许我应该找个法子,平衡好自己的心。后来我想开了,若是他不来,那我便随了佛祖永远清静也是极好的。” 元绣低声笑起来,她背对着她们,看不清神色。但是笑中却带着苦,含着泪,听得红玉眼睛一红,跟着落下泪来。 她扭头去看身侧的人,九卿静静站在那里,脸还是倔强的看向左侧的那堵墙。就像是那墙上长出了花儿来,她看的入神,下颚却绷得紧紧的,好像拉满了的弓弦,再用力一些就要崩断。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说人言可畏,可这俗世不过是些俗人,我元绣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可被人戳着脊梁骨笑了这么些年,总算也看开了些东西,比俗人总要好些的。”她的话,跳的太快。 明明站在屋中,从头盯到尾的红玉,却听不懂了。她困惑地眨眨眼睛,盯着元绣挺直的脊背,以期能从她处得到回应。 可没有了,元绣静静站在那里把.玩着佛珠,屋中忽然安静下来,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从门缝中穿过来,落在九卿身上,于是她又开始咳。 “江九卿,我不远千里来这,其实只是为了问你一句话的。”元绣转过身,一步步慢慢儿地走过来,站在九卿跟前时,精心梳理打扮过的她,同九卿形成了极鲜明的对比。 “你看着我。” 元绣的声音低了下去,好似耳语,轻柔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许是九卿看腻了破败简陋的墙,又或者是她被那熟悉声音中透出的不容抗拒所蛊惑,总之她慢慢地转过巴掌大的小脸,终于她们两人四目相交了。 “我只问你一句,”元绣说的极缓慢,轻柔却坚定的落入九卿耳中,“你,同我一样么?” 江九卿想过两人相遇后,元绣的无数质问,可独独没有想到的,是这个。 一样么? 她几乎是有些困惑地看着元绣,望着她漆黑清澈的眼睛,九卿混沌的脑子渐渐清晰起来。 她忽然有点想笑,世事总是如此无常。 江玉华待他恩重如山,即便是要了她的命,她也绝对不会迟疑。只不过是让她去偷一块玉罢了,那是多么的简单。同恩师相比,骗骗人这样简单的事情,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说完了。 她骗过那么多的人,从未想过会在这个地方跌倒。 只是有些时候,很多事情容不得你说不。 如果能重来一次,换个身份站在元绣的面前,或许她的答案,会不一样吧。 一想到那个人,同他积压了二十年的秘密,九卿的那颗真心,就像是被这寒冬腊月的雪冻住了,硬邦邦的,透着刺骨的寒。 她眨了眨有些迷蒙的眼睛,摇着头,费劲的扯了个笑,哑着声说:“元小姐,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元绣静静地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女人,很久没有说话。然后她用力地将手中的佛珠掷在地上,哗啦啦的珠子滚了一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屋子里静的可怕,良久,红玉才听到她家小姐有些低沉道:“红玉,我们走吧。” 元绣头也不回地走了。 很快,这间小屋里又恢复了数年如一日的冷清寂静。 九卿闷笑了一下,蹲在地上,一颗颗地捡起地上的佛珠,仔细地数着。 一百零七颗,还有一颗佛珠不知道落在了哪里,九卿怎么找也找不到。 是了,缺了个珠子,再也回不去了。 出了屋子,元绣走得很快。 路上化开的雪水浸透了泥土,走起路来泥泞的不行。 元绣顾不上这些,只匆匆地往回走。 碰上红燕那行人的时候,只丢下一句“回府”,红燕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一把拉住红玉,不解的问:“回哪个府?是源城那个么?可是还未见到公子呢?那屋里也没走出什么人来,真的不用过去瞧瞧?” 红玉摇头,脸上写满了担忧。 “小姐要走,可我担心她。” “那你们有看到公子吗?” 红燕问的直白,可实际情况又不能在这说给她听,否则拽着她刨根问底,这件事还不没完没了。红玉已是够烦心的了,不想再多添苦恼,因此也就摇了头没说话。 哪里想到等她跟上元绣以后,红燕跺了跺脚,竟然就小跑着冲到小屋前,一把叩响了那扇紧闭许久的木门。 “有人在吗?给开个门!” 第九十四章 红燕在小屋离耽搁了点时间, 落了好长一段路才终于在半山腰赶上的元绣众人。 一路上她心事忡忡的模样, 也很难得什么都没问, 坐在轿子里咬着唇沉思着什么。 直到她们一回到源城落脚的客栈, 眼看着众人忙着收拾东西的时候,才跟着急了。 “哎呀小姐, 天色都不早了,难道你要此刻上路?没多久天黑了, 路上可找不着店儿落脚呢。”红燕说的确是实在, 元绣从来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 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第二日清晨动身回庆云县。 晚上的时候, 红燕扭捏地站在元绣的屋门口。伺候元绣洗漱更衣后走出来的红玉被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忍不住出了点声。 “红玉,你没事儿吧?”元绣的声音遥遥从屋内传出,红玉连忙高声连道没事。 “你做什么?大晚上的站在门口, 可把我吓了一跳。”红玉皱着眉,拧了红燕脸蛋儿一把, 一下子将她白皙的脸颊拧的通红。要换了往常, 红燕早已嗷嗷直叫唤, 可今天却好像没感觉似的,眼神闪烁,不住地盯着门内瞧。 “有话说话!” 红燕磕磕巴巴地将今天在小屋内,那个俊朗不凡地冷面中年男人所说的话,同红玉说了, 眼巴巴地瞅着红玉,等着她的意思。 “他真这么说了?” 红燕点点头,渴望的望着红玉,“姐,你觉得我像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吗?” 红玉暗衬,红燕这小妮子虽有时过于跳脱毛躁,可终归是不敢想出如此出格的法子的。 今日红燕冒险折回去敲门,没想到开门的是温柔貌美的叶初。她将红燕迎进了屋,江玉华就算是有再多的不满,也只好往肚子里头咽下去,跟着叶初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桌子上聊着元绣同江九卿之间的事儿。 大概了解过一遍后,依江玉华对九卿的了解,很快点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她过不了心中的坎儿。压根就不是元绣那丫头问的事儿,是一件让她放不下又在意得不得了的事情。”江玉华瞥了红燕一眼,淡淡道,“不过八成还是跟你们家小姐有几分关系。” 红燕紧追不舍:“那该怎么办?” 江玉华哼笑道:“这你啊就问对人了,想当初我能娶到你,还不是靠着——”他话还没说完,叶初就微红着脸锤了江玉华一下,别过头去,嘟囔着说他不正经。 江玉华听完哈哈大笑了几声,冷淡的表情顿时生动起来,俊朗地让红燕都有些移不开眼。 “有时候人呢就不能一味的软弱退让,该强硬时就强硬。要不是我当初抢了你的亲,又让你同我拜了天地,只怕现在你就是他人的媳妇儿了。”想起往事,江玉华柔和了眉眼,目光中含着款款深情,“只是苦了你跟了我许久,只除了山洞里那一回,从未同你再正正经经拜过一回天地” “原来叶师娘,竟然是被江前辈抢亲抢来的。”红玉小小声的惊呼着,她们两姐妹躲在墙角叽叽喳喳地说着,从未想过门后竟然站着一个人。 听到红玉惊呼后始终放心不下的元绣,披了衣裳起身走到门边,刚想要说话,就听到了江玉华的名字,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就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直到红燕说完了,红玉才迟疑道:“这些事,就不要同小姐说了吧。小姐此时心情可不好,好不容易才睡下,我不想去打扰她。” 红燕应了,两人结伴回了屋。 元绣站在门口,待了一会,回到寝屋里,又在桌边坐了一会,忽然研磨写了一封信。 第二天,元绣的腿疼了起来,无法动身回程,只托办事牢靠的何群,替她回庆云县送一封信。 何群回到庆云县的哪天,骑着一匹骏马,匆匆的在几乎没有行人的路上策马狂奔。远远看到元府的时候,就看到迎面慢悠悠地晃来一辆马车,听到马蹄声从车里探出半张脸,是县令家的公子李璟。 他好奇的看着何群飞奔至元府外,迅速跳下马冲入府,抓肝挠腮的好奇。 自打他的好兄弟江九卿不知所踪后,他再不能随意进出元府,听说前段时间元府小姐去了别的地方,他心中一阵好奇,可却打探不出分毫。 现在得了个好机会,在门口磨蹭了许久,总算等到了一个短暂的机会,趁着门童懈怠解手,丢下小厮奔进了大门。 凭借着印象在府里头转悠了一圈,才看到刚才骑马的护卫从一个方向离开。 李璟估摸了一下,大约是元清院子的方向,就偷偷地朝那处摸去。好在元清此刻不在府内,院子里也冷清得很,没看到什么人,李璟轻轻松松就推开门,溜进了元清的屋子。 然后就看到躺在桌子上那封很是显眼的信。 其实元绣托了两封信回来,不过一封给的元定均,另外一封给的才是元清。 这封信很薄,捏在手里轻飘飘的。 李璟的心里头好像有只猫爪子在不住地挠,他虽晓得干这样的事儿下三滥的很,可心里头就是有个声音不住地诱.惑他。弄得李璟不断的唾弃自己,最后还是咬着牙,兴奋地抖着手揭开了漆口。 信,很简单。 里头只有一张纸,上面连字带符号统共不超过十个字。 ——如何使人就范? 这可把李璟看蒙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有人来问李璟这个问题,他想也不用想直接就能给他答案,那就是用强啊! 保证让人就范。 可是这封信,好像是元绣那女人写的,这就复杂多了 正巧的李璟在这边纠结的时候,元清正好大摇大摆地回府,一进门就看到站在屋里头的李璟,脸色顿时拉了下来,冲李璟吼道:“好你个李子玉!你在我屋里头做什么!” 看到他手上拿着的信纸,本就是街头小霸王的元清登时怒了。上来就是一阵鸡飞狗跳的吵闹,按着李璟爆揍了一顿,接着两人就打了起来,半晌累了以后,两人才算是约法三章,各自坐了一个角落,由元清开始看信。 他左看右看,都看不懂他姐的意思,不由开始怀疑是不是李璟偷偷掉包了信。 “我像是这种人吗我?”看到元清点头,李璟一下子怒了,咬咬牙道,“你觉得我能写出这字儿么?” 说的也是,元清这下信了。 元清和李璟俩人算得上一丘之貉,看到这问题,答案也是相差无几的。 搞不懂他姐为什么问这个,但元清一想到他姐是追着那个江九卿u了,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最后大笔一挥,写了俩字儿。 用强! 李璟一看,乐得不行。 最后缠着元清说明了原委,才知道原来元绣这回出去找的是好兄弟江九卿。 想来要就范的也就是江九卿了。 思来想去,他觉得不能这么坑自个儿的兄弟,于是他委婉的劝元清,仔细的想想法子,毕竟他姐大老远托人来问他,总不能如此敷衍。 元清转念一想也是,虽然老不待见江九卿,可毕竟还是心疼他姐。再加上想要替他姐制服江九卿这厮,并好好教训他一顿,于是跟李璟俩人凑在一块,嘀嘀咕咕了一整个下午,最后才动笔写了厚厚一封信,封好了,第二天让何群再快马加鞭给送到源城。 元绣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同样是*5**6*在一个阳光融融的午后。 当时她正搬了张躺椅,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眼睛将眯未眯起来的模样,慵懒的像一只还没睡醒的猫儿。 红玉犹豫着要不要将信送上前,还没靠近,元绣就已经睁开了眼。 “来了?拿过来。” 元绣接过信,瞥了红玉一眼让她退下,这命令虽让人感到困惑。好在红玉不是红燕,听话又不多言,很快院子只剩下元绣一人。 她终于打开了信封,看着那写满了字的纸张,脸色倏然爬上了一缕薄红。 这怎么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在第100章 完结!下一章开始完结倒计时辽~ 总算可以写老早就想好的结局了,肥肠激动惹XD 哦对了,关于大家的意见,我这里统一做个回复。 是这样的: 九卿她从小亲情淡薄,无父无母,由师父养大。再加上师父教导严厉,干的又是偷,所以很重视很渴望感情,但和人交往时却很少交心。 正是因为太重视了,所以在明白了自己对元绣的感情时,才倍感自责,一度想要退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回来了,没想到又害元绣受伤这回还毁容,再加上她难堪的身份,九卿觉得元绣会变成这样,她占了非常大的原因。 她骗了她,又害她变成这样,她终于退缩了。不敢前进,畏畏缩缩,决定离开。 所以前期还没心里负担的时候,主动的一直是九卿,后来元绣病好多了被激起了本性,俩人位置就颠倒了摊手,病中自然要下猛药滴。 第九十五章 九卿还是躲着元绣, 只要元绣在山上出现, 她就将自己关在屋里, 绝不踏出房门一步。 就好像元绣是洪水猛兽, 让她感到恐惧。 久而久之,元绣就成了这翠微山的常客。不管是叶初, 还是江玉华,对这个大方有礼又聪慧过人的小辈, 多了几分喜爱。再得知了她的不幸后, 这份喜爱中又增添了同情与惋惜, 再联想到自家徒儿对她所做之事,叶初更是带着弥补的劲儿对她好。 江玉华虽然什么都不说, 可当初毕竟是他为了叶初, 才让九卿惹下了这样的情债,心里头对元绣还是有几分愧疚的。因此总想着要做些什么补偿她。 一晃眼,元绣在源城跟翠微山两头跑的日子, 已多了有大半月。山上的雪水化得干净,已经是初春时刻。 今日, 是江九卿二十岁的生日。 她是被江玉华在山脚下捡来的孤儿, 并不知生辰。她六岁的时候, 跟着江玉华下山,看到旁的孩童缠着娘亲要买一串糖葫芦过生,就问江玉华她的生日。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江九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过她并不讨厌,反而兴高采烈的将被捡回山上的日子定为生日, 年年庆祝。不过好景不长,八年后她踏足江湖,就再没了机会好好庆祝。 元绣会知道这件事,还是前些日子,她跟在叶初身旁陪她裁衣服的时候,从叶初口中知晓的。打从那日开始,就开始细细筹划这件事。 源城太小,许多东西还是托人从庆云县买齐了带来。今日雇了几个壮汉,一起挑着上山来,好好的布置了一番。 一切准备妥当,叶初知道九卿刻意躲着元绣,就打算亲自去走一遭叫人,却被元绣给拦住了。 “叶姨,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答应。”元绣低垂了睫毛,说起来话难得的有几分不好意思,都不敢抬起眼睛看叶初。 她在这山上待了许久,这还是叶初头回见到元绣露出这般表情,忍不住捂着唇笑起来,“好呀,你只说是什么事儿。师娘定为你办到。” 元绣咬着唇,下定了决心抬起眼望着叶初,“叶姨,我想好了,她总这么躲着我可不行,今日我非得逼问出缘由不可,希望叶姨跟江师父能帮我一把。” 叶初唇角含着温婉地笑,等着元绣继续说。 “若是我在,她肯定不会出来。所以我想让您将她叫出来,让她喝下我准备的这壶酒。”元绣拿起桌上圆肚细颈的白玉酒壶,手指茜茜的摸索着,眼神里透着坚定,“这是我特意准备来给她喝的。” 叶初困惑地看向那壶酒,“这酒有什么不同之处?” 元绣道:“我特意托人寻来的药,能让人在一个时辰内功力全失,使不出力气来。江九卿她身怀功夫,若要抵抗逃走,我定拦不住她,总得做些准备才是。” 听了这话,叶初起先是睁大了眼睛,就在元绣心中惴惴不安时,猛然笑的花枝乱颤。被进屋的江玉华瞧见了,赶紧上前扶住脚步不稳的她。 “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大喜的事情,也给我听听?” 叶初笑着将元绣的主意说了,江玉华非但不觉得哪里不对劲,还连连点头直夸元绣聪明。 “要对付缩头乌龟的最好办法,那就是把那壳给它撬了,那它可就再没地儿藏了。”江玉华越看元绣越满意,本来还觉得富家千金小姐都该是娇弱又麻烦的,可跟她相处久了,才越发觉得元绣对他脾气,很是喜欢。 “你等着吧,那丫头再不出来,我就直接将她捆了送到你面前去,整日里那丢了魂儿的模样,也不晓得给谁看的。” 江玉华说了几句,搂着叶初就走了。还让元绣先去其他地方逛逛,半个时辰后再来。 在来之前,元绣都已做好了被拒绝被迁怒地打算了,可没想到事情解决的顺利不说,江玉华夫妻竟是如此开明,丝毫没有犹豫的就答应下来,反倒让她觉得有些窘迫。 当即就领了人离开了山坳,在山上随便逛逛。 翠微山并不算陡,景致秀丽,站在山上往下望的时候,还能看到一条银白色的瀑布从山顶飞泄下来,在光下如同七彩琉璃光华流转,她不由得看的痴了,想着若是能住在此处,便是一辈子不下山她也是乐意的。 等她回过神来,红玉才提醒她,半个时辰已过。 “我自行上山便可,你们不必跟来。” 红燕刚张嘴想要说什么,就被红玉默不作声的扯住衣袖,截住了话头。 “小姐路上小心,申时过半的时候,我会带人上山来接你的。” 元绣点头,冲他们挥手。 红玉当即拉着依依不舍地红燕掉头走了,等到他们走的远了,元绣才提起裙角往山上走去。 越是离山坳处越近,元绣心中越是紧张,连带着步子都迈的小了起来,花的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才走到屋前,深吸了几口气,才平缓了砰砰跳的胸口,慢慢地朝屋里走去。 江玉华和叶初的屋子,要更大些。 平日里叶初总在屋内坐着,或是裁衣或是纳鞋,但今日空荡荡的,只空中飘荡着肉香味,没见着一个人。 “叶姨?江师父?”元绣小声地喊,回应她的是一声闷响,好像是什么倒在地上声音,把元绣吓了一跳。 她挑开厚重的帘子走到屋里,看到仰面倒在地上,浑身狼狈的人时,没忍住笑了起来。 “怎么不跑了?” 元绣走到九卿的跟前,蹲下了身。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人,九卿被她这目光看的心中大慌,紧抿着唇刚要别开脸,下巴就是一疼。 元绣用力捏着九卿的下巴,冷笑道:“我等了你足足一百一十六日,可没耐心再等下去了。” 九卿喘着气,挣扎着想要摆脱元绣的手指,可她被用了药,抽走了浑身的力气,倒在地上像一只任人宰割的鱼。她躲了这么久,终归是走到了绝路,再没处躲了。 “阿绣,过去是我太年轻了,才做了许多伤害你的事。你要杀要剐,我都不会有半分怨言,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解药。”九卿眼神哀求地看着元绣,期盼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能看到些许的软化。 可是没有,元绣像是一团冰,冷冷的冻着。 她松开手,九卿就像是一滩泥那样软了下去,脸颊贴在冰凉的地上,让她忍不住浑身颤抖。 她还是这样的好看。 九卿恍惚地想着,然后她看到元绣手中拿着的东西,心头震了一下。 那是一壶酒。 这让刚被酒给放倒的九卿,感到了几分怯意。 未知的恐惧让她害怕。 “我知道你不怕死,所以我从没想过让你死。”元绣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包,在修长的指尖翻转着,“我再问你一次,你肯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九卿用力地摇头,“阿绣,真的没有事,我只是不想再错下去。你是个好姑娘,值得更好的,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 “够了。”元绣打算九卿,打开了酒壶的盖子,将那小包里的粉末慢慢地倒进去。 她看着九卿睁大的眼睛,笑的很有几分得意:“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连同着你吃的那药,都是我让爹爹去重金收来的。你吃的是‘软骨散’,我这包叫做‘阎王帖’。我想行走江湖多年的你,应该知道这个东西吧?” 九卿的嘴唇猛地颤.抖了起来,她的眼神里透出绝望,低声哀求起来:“阿绣,这东西太危险了,你扔了它好不好?” 阎王帖,顾名思义就是阎王下帖请你来,只要沾了一滴,就算是大罗金仙来了,也绝对救不回人了。见血封喉,剧毒无比,江湖中人人闻风丧胆,得而诛之。 元绣不过是个富家千金,怎么会弄来这样狠毒的东西? 九卿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 她不怕元绣报复她,可确如元绣所说,她害怕元绣伤害自己。 可她最怕的一件事,就要在眼前发生了! “你要说吗?”元绣拿了个杯子,小心地倒满了一杯,放在鼻翼下闻着,笑眯眯地说,“果然是好东西,无色无味的,一点都不影响这二十年女儿红的味道,醇香浓厚,真是可惜了。” 江九卿很少哭,她少年成名,再没什么能让她哭的。 可是此刻,她这样的人眼睛里却含着泪,绝望又无助的闭上了眼,嘴唇不住翕合着,嗓子抖得几不成音。 “好,我说” 元绣想,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她终于逼得她开口了,可是为什么心口这样的痛。好像有人拿了把刀将她的心割开,往里头灌入滚烫的水。 元绣有点喘不过气来,捂着狂跳的心口,脑子一阵阵的晕眩。 “我知道如果我不说,你会恨我。可阿绣,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愿你怨我。”九卿说得很慢,但语调中的痛苦与挣扎却更加清晰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你是那么的痛恨害得你变成这样的那群人,可要是你知道我是他与我生下的孽种,我怕我在你心中最后一点美好的东西都要消失不见了。” “我怕,阿绣,我是真的怕啊。” 眼泪,止不住的从九卿的眼角滚落,沾湿了她的领口,冷冰冰的贴着脖子。 她听到一声很清脆的响,是什么东西破碎了。 也许是杯子,也许是她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把刀! 第九十六章 随着九卿口中那个离奇又荒唐的往事慢慢地完整起来, 元绣的天仿佛塌了, 良久说不出话来。 她开始后悔, 为什么要逼迫她去说这个呢, 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下去不是也挺好的? 要说元绣心中毫无感触是绝对不可能的,她恨那群人, 她真的恨极了。要不是他们,她又怎会成为众人口中的笑话?怎会如此彷徨痛苦的度过了数年?可 元绣捂着脸, 脸上还带着笑, 但眼泪却滚下来, 滴落在地上,泅湿小小的两块。 可若不是他们, 她也不会遇见她。 她是那么的喜欢她, 等了那么久,想了那么久,又追了那么久, 都没想过放弃,每日每夜的想念, 好像是长在了心口上, 融在了骨血里。 脑中混沌一片, 各种各样的念头像石头一样砸下来,让元绣头痛欲裂。她觉得她需要点什么,来缓解她快开炸裂开的感情。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提起酒壶,将冰冷的酒液灌入喉中。 再浓烈醇厚的酒,她都不能品出味道了。 喝的越多, 元绣越发觉得轻松,很快的,她就将那一壶酒给喝完了,脸色酡红,双眼迷离,无力的手指抓不住光滑的瓷瓶。她歪斜着身子想要站起来,不知怎的,那酒壶哐当一下落在地上,碎成了数瓣。 九卿像是惊醒了一般睁开眼睛,看到破碎的酒壶,与干燥的地面,她本就煞白的脸色又唰的更白了些,整个人抖得厉害,“阿阿绣你喝了酒” 她话没说完。 喉咙里头像是堵着铁块,九卿连话都说不出。 元绣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一不小心踩到了九卿裙摆,整个人朝前扑去,重重的倒在她的身上,并不觉得疼,反倒笑嘻嘻地抓着九卿的头发一根根地数着,嘟囔道“你怎么哭了?” “你为什么要喝那个酒?阿绣你不在了,我如何活得下去?”九卿终于是泣不成声,眼泪滚珠似的落在元绣手背上,“阎王帖一下,就没有余地了” 她说的凄厉,元绣只是歪着头看她,良久,才含糊着问:“可是我根本没有什么阎王帖呀?” “你、你说什么?”九卿呆在那里,两眼发直地看着元绣,难以置信道。 “爹爹买不到阎王帖呀,我刚才喝的只是‘软骨散’,反正我又没功夫,喝多少也不怕。”喝醉了的元绣,说起话来带着一股子平日里见不着的娇憨,通红着脸颊望着九卿,只觉得眼前的人像是隔着纱,总看不真切,说着说着脸就凑的近了。 九卿看着快贴到她脸上来的元绣,喘着粗气别开脸,脑中像是一团浆糊,不知道到底是该欢喜还是该恼怒。还没等她想清楚,脸颊一热。 是元绣凑上来亲了她一口。 “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九卿大惊,高声叫起来,想要惊醒此刻有些意志不清的元绣。 可醉酒的人又哪那么容易醒? 元绣巴巴地眨了眨眼睛,黑亮的瞳孔因为刚刚哭过,含着湿漉漉的水雾,漂亮的像珍珠。她直勾勾地盯着九卿,脸上带着困惑跟掩饰不住的欢喜,凑过来,贴在细白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元绣嘶得倒吸一口凉气,“你在干什么?” “真好。”元绣搂着她胳膊,抱在胸.前,“你是真的!” “什么真的?” “我做过好几个梦,好不容易抓住你了,你就变成烟不见了。这回总算被我抓住啦!”元绣吃吃的笑了会,又敛了笑,“只是你怎么有两个、不对三个脑袋呢?你别晃了,我头晕” “你醉了。” “我、我才没有醉!”元绣试图争辩,可眼前的人晃的她太晕了,不由得趴了下来,脸死死地埋在九卿的怀里,扭着脖子生气地说,“你一定是故意的,就是要我头晕!” 九卿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她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严肃正经又高傲的元绣,一喝醉就会变成这样。 这确实是她头回见到元绣喝醉,以后再不敢让她喝酒了! 九卿胆战心惊地盯着怀里头的人,只盼着她可别再动了。再过些时候,药效解了,她就能抱她上.床了。 可是她完全低估了这个从未见过的元绣。 “这是我特意从家里带过来的女儿红呢,埋了二十年,香的很,今天你生日,一定要喝完一壶才行。”元绣摇晃着身子站起来,脚步踉踉跄跄地走着,吓得九卿生怕她摔着。 可此刻的元绣什么也听不到,一心只想着酒。 过一会她又回来了,手娇艳脆抱着一个小坛子,紧紧地搂在怀里。脸颊红彤彤的,看起来娇嫩又漂亮。 她跪坐在九卿身前,拔开红色的布塞子,把酒坛塞到九卿怀里去,大声地说:“喝!” “我喝不了。” 九卿苦笑,她倒是想喝,可现在药效没退,手指头连动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捧个酒坛子了。 她哪想到这话又戳中了元绣的心,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激动了起来,一把拽起那坛酒捏住九卿的下巴就往里头灌。把九卿呛得不住咳嗽,衣襟湿了一片,紧紧贴在身上,冰凉的难受。 “阿绣咳你别灌了咳咳” 直到手里头的酒坛轻了许多,元绣才提起来晃了晃,剩下的全倒进了自个儿嘴里。她喝的太过于投入,连九卿的大声制止都听不见,等她从酒坛里抬起脸,那坛子早就空了,被她随手丢到了一旁。 “喝完了。” 元绣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九卿,像是在等待她的夸奖。可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不由得有点失落。 “怎么有点冷”她咕哝着,随手扯了扯领子。 刚才那一方胡闹下来,两人衣领到胸口的位置,尽数被酒液给浸湿了,此刻被屋里头的冷气一激,顿时觉得有些冷。 元绣扯着扯着,衣领就松了,露出了一小块白色的肩膀,和一条红色的细带子。 “你别扯了,小心着”九卿说着,眼睛瞥见那处,不觉磕巴了起来,脸色腾地一红,连忙别开脸,“阿绣你快去柜子里拿件衣裳换,师娘跟你身形相仿应该是都能穿的。” “好。” 或许是觉得冷了,元绣此刻听话的紧。踉跄着在屋里头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很快她脚下落了一堆衣裳,看的九卿脸色有点发青,想着等会师父要是回来看到这幅情景,会不会一掌劈了她 不过是怔忪了一会,就听到有人在耳边叫着。 “卿卿!你瞧我穿这个好不好?”元绣兴冲冲地捧着一件淡青色的裙子,站在她身前转了一圈。 “你叫我什么?” “卿卿啊!” 元绣并不觉得不对,她想着九卿没有反对,那就是同意了。于是十分痛快的就扯掉了腰带,在九卿目瞪口呆的眼神下,利索的脱了外裳。随手将叶初的衣裙披上,腰带系的七零八落的,仍旧是松松垮垮的,能看见滑腻的肌肤和一角水红色的肚兜。 这要换了平素,即便是就寝时也绝不能出现的景象,可却偏偏发生了。 九卿根本来不及阻止,也没能力阻止,等她头痛地想着事已至此,那就既来之则安之的时候,元绣又扒拉出了一条殷红色的裙子,跪在九卿跟前动手扒她的领口了。 九卿:“住手!!” 元绣不管她,小声念着:“湿衣裳不换是要病的,卿卿不能病,要好好的陪我。” 她这话说的九卿心里头一阵酸一阵软,脸颊一红,扭开脸也就随她去了。 反正两个都是姑娘,又有什么要紧的。 然后—— “你、你干什么摸我?”九卿羞窘万分地瞪着跪坐在她身前的人儿,脸色红的快要滴出血来,要不是她现在不能动,绝对捂着胸口躲起来,“你快点给我穿好!” “卿卿你好像比我小点”元绣比划了一下自个儿的胸,也不管九卿的脸色,自顾自继续说道,“不过摸起来同样很软,我很喜欢。” 接着又欢欢喜喜地摸了一把,这回有点困惑地摸到了一个有些硬的东西,她又不解的捏了捏,听到耳边传来的一声闷哼,她迷茫地抬起脸,“疼?” 九卿不说话,只是紧咬着唇,她怕她一开口,就有什么不该有的声音冒出来。她狠狠瞪着元绣,只希望她能自觉点看懂她的眼神,可是醉酒的人最是迟钝。 “你疼的话,我帮你舔舔吧。很小的时候,我身上破了皮,娘亲总是会帮我舔一下呢,说这样很快就会好了。” “不可以!” 九卿咬牙切齿地盯着趴在她胸口处的人,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在她的脖颈和胸口上,又凉又痒。 胸口传来一阵阵湿热酥麻,让九卿忍不住绷紧了身子。 等元绣终于抬起了脑袋,极为认真又担心地看着她,问着还疼不疼的时候,九卿不知怎的眼睫上已是含了一层细碎的泪光。 她朦胧地望着元绣,心口胀胀的。 认命吧,江九卿。 你爱元绣,很爱很爱,你逃不掉了。 第九十七章 酒劲儿发到后边, 元绣已经是两眼迷澄, 彻底不知道自个儿在做些什么。她扑在九卿身上又摸又掐了许久, 好不容易九卿恢复了点力气, 才总算是从她手底下逃脱出来。 “阿绣乖,喝了酒身上出汗被风一吹是要着凉的。”九卿半扶半拖地将元绣从地上抱起, 踉跄着跌倒在床上。 元绣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九卿,嘴里不住地笑着, 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你好好躺着, 我收拾收拾房间。这要是被师父看到, 非得挨打不可。”九卿用了些劲儿要扯开元绣横在她胸.前的胳膊,不过被她这么一扯, 元绣搂地更紧了。 “卿卿, 不许走!”她执着地瞪着九卿,两只手一前一后牢牢环住九卿,像是怕她又跑了。 九卿心里头一阵阵的软, 不敢看元绣,只能低垂下眼睛, 右手搭在元绣的手臂上, 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元绣, 嘴里像在唱着歌谣一般,柔柔地说:“好,不走,那都不走了。阿绣乖,睡一会,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或许是九卿安抚的话起了作用,精神头过去后,元绣困顿地合上了眼睛,在她身边沉沉睡去。 九卿伸手本想将元绣的胳膊拿开,但手在空中一拐,忍不住轻轻碰了碰元绣吹弹可破的脸颊。肌肤的温热仿佛透过指尖传到了心头,让九卿浑身跟着抖了抖。 她吓得猛缩回了手,痴痴地盯着元绣沉静的睡颜。 她有多久没能好好看着阿绣了? 九卿有些数不清了。 她忽然开始痛恨起过去那个懦弱逃避的自己,如果不是敌不过心中的渴望,她不会深夜潜入地牢,更不会从钟汉山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也就不会东躲西藏,甚至不敢再出现在元绣的面前。 两人分离的时间里,九卿一直在内疚自责,她心里觉得元绣会变成现在的模样,与她完全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钟汉山和他们,元绣就不会在少时被劫去,落下了这样的病根。 如果不是她的离开,元绣也不会再次被贼人所掳,导致受伤损了容貌。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再无面目出现在元绣面前。可如今她这样放下脸面,不顾一切的追着她跑,九卿退无可退。 她想起对她吐露心迹的元绣,想起酒醉后诚实缠人的元绣,心里头那块被坚冰再坚持不住,终于化作了一汪春水。 九卿想,这回不管阿绣再如何嫌弃她,要赶她走,她都不会走了。 她要赖着她、巴着她、直到求得原谅! 一想到这,九卿的心口就火.热起来。望着元绣的眼神里,更是缠.绕着化不开的浓烈情意。 九卿就这么静静地与元绣并排躺在床上,过了许久,她才总算是想起狼藉一片的屋子,飞快地挪开元绣的手脚,穿戴整齐后,将屋子清理了一遍。 一番事了,距离元绣同江玉华夫妇相约的时辰,也已过了一个时辰。 夫妇两人慢悠悠地回了山,推开门扫了一圈,就看到挽着袖子,乱着鬓发坐在圆凳上的九卿,以及在床上睡得香甜的元绣。 叶初眼睛亮了亮,走到九卿身边,拉着她的手欢欢喜道,“你们俩这是和好了么?” 九卿点头,又摇头,苦着一张脸,“师娘,你可别提了。等会阿绣她要是酒醒了,我可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一听她这话,站在一旁的江玉华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怎么了?” 叶初乍听此话,被吓了一跳,连忙推开一步,上下打量九卿。在看到她脖颈间那枚痕迹鲜明的牙印时,目光忍不住顿了顿,试探道,“这是?” 九卿本来还不觉得如何,慢了半拍才恍然想起之前元绣做的事,唰的一下红透脸颊,一只手捂着脖子扭开脸去不敢看叶初,小声道,“师娘你可别误会,刚才阿绣喝了酒,趁着我动不了,醉后发脾气咬了我几口,没想到竟下的狠手。” 叶初眼波流转,捂着唇笑的脸颊微红,“卿儿,你以为师娘想什么呢?”说完她伸出右手食指点了点九卿的额头,“想多的人,是你吧?” 等她们两人说完话,江玉华才不紧不慢道,“你们俩现在旧也叙够了,误会也解开了,是不是该将屋子腾出来了?在山下逛了许久,你师娘身子骨弱,有些受不住了。” 九卿听了这话一惊,还想问叶初身体如何,叶初已经转过头嗔怪江玉华小题大做了。 “没事卿儿,你就让元姑娘在这屋里歇着吧。” 江玉华板着张脸,“不成,你带着她回你屋里去。” 看到师父这样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没了转圜的余地。可九卿只要一想到,等会元绣醒来后的情形,就觉得天快要塌了一般,欲哭无泪地抱着元绣跋涉回了她的屋。 才刚将她放下床,刚才睡得正香的人,睫毛轻颤了会,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相接,九卿的心不争气地怦怦跳了起来,无数的话涌到嘴边,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呆愣在那里,像根木头。 “阿、阿绣你醒——” 她话都还没说完,迎面一个枕头直接砸断了后半句。 “滚!” 九卿一把扯下枕头,胆战心惊地盯着面色铁青地元绣,小心翼翼道,“阿绣你酒醒了?要不要再多睡会?” “好,你不走我走。”元绣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翻身下床穿鞋。 九卿见状,吓得飞起,生怕元绣就此跑了,再也追不回来了。一脚踢掉她的鞋子,弯腰抢在手中,飞快倒退数步,贴着墙角站好,“好好好,我这就走,阿绣你快躺下好好休息,我不再气你了,这就走。” 一边说着,还一边去瞧元绣的脸色,见她似乎缓和了些,才赶紧利索地离开了屋子,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坐在床上的元绣,头疼欲裂,酒醉后的记忆已记不太清了,只能时断时续地在脑海中闪现。可就算是如此,也让元绣此刻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 元绣暗下决心,今后绝不再喝酒! 可即便如此,一想到酒醉后自己做出的那些事,白玉似的脸颊上火烧似的红了一片,直蔓延到耳根,烧到了心里。 她一头倒下,盖着被子,不断地想起江九卿说的那些话,声声萦绕在耳畔,让她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 我怕,阿绣,我是真的怕啊。 元绣一下子掀开被子坐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不是么? 第九十八章 九卿如坐针毡, 若不是眼前江玉华盯着, 只怕她早就飞奔回屋里去见元绣。 “怎么, 不能说?”江玉华手里捧了杯热茶, 送到叶初手中,似笑非笑地望着远远坐着的徒弟, 眼看着她的脸色由白转红,接着又由红转白, 可真是精彩极了。 即便她不肯说, 狐狸般精明的江玉华也还是猜出了几分。 九卿呐呐道:“师父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 阿绣她、她听完我说的缘由后,发了顿脾气”她被江玉华看的神色讪讪, 越说声音越是小声, 最后干脆低下了头,再说不出话来。 江玉华哼了声,也不揭穿她, 只是小心地伺候着大病初愈,身体柔弱的叶初。 听闻敲门声, 他喊了声进, 就看到面色仍旧带了几分薄红的元绣, 裹着毛绒斗篷,穿戴整齐地进了屋。 “叶姨,江师父,我是来想您二位辞别的。”元绣行了个礼,瞥了坐在桌边的九卿一眼, 远远地站在卷帘边,并未曾坐下。 一见她进屋,九卿的魂儿都似被勾走了一般,目光只在她身上流连,好半晌都没听清楚元绣说的话。只最后这句辞别的字句落在她耳中,像是惊雷一眼,将她炸的清醒。 “阿绣你要走?!” 叶初皱着眉,也有些担心,“你身子骨弱,这样来回奔波,怕是会累着身子。不如在山上再歇段时日吧?” 元绣心意已决,并不搭理巴巴望着她的九卿,自顾自道,“我离家已有月余,家父定然挂念,此番事了,我也不好再留在山上叨唠二位,今日就将启程。来日若还有机会,绣还会再上山拜会两位。” 三人寒暄一番,元绣不再多作逗留,转身离去。 九卿毫不犹豫跟着元绣要走,脚步还没踏出房门,就听到一声咳嗽,她顿住脚步,哀哀戚戚地回头望了江玉华一眼,眼里写满了祈求。 “若是哄不回元家丫头,你也不用上山了,没的丢了我‘妙手玉郎君’的脸。” 九卿心中一喜,脚步轻快地出了门,找到还没走远的元绣,跟了上去。 “阿绣阿绣,天色不早了,不如你明儿再走吧。”九卿语调轻快道。 元绣自顾自走着,并未曾搭理。 “今儿个是我生辰呢,别走好不好?” 依旧无人理睬。 九卿毫不气馁,“你若是执意要走,那我便陪你。反正你去哪,我也去哪,死也要死在你眼皮子底下。” 元绣脸色微动,不过脚下不停,权当九卿是团空气。 “阿绣,你还”九卿顿了顿,偷偷觑着元绣的脸色,小小声问道,“还记不记得方才的事?” 她有点心虚,说到后边,几乎剩下气音,然而半颗心都吊在她身上的元绣听懂了。忍不住耳尖儿一红,连脸都跟着烫了起来。 元绣磨了磨牙,不想叫九卿看出她的心思,加快了脚步。 “阿绣你走慢些,路滑小心摔着!” 哪晓得她这话刚说完,匆忙赶路的元绣就踩着湿滑的泥巴,整个人向后跌去。她一声惊呼还未彻底出口,九卿脚尖一点,已是窜上前去,右手搂住元绣细腰,将她身子一带,朝前跃了一步,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 “阿绣,你还好么?”九卿眼含期待地望着怀中的人儿,以期从她口中能听到几句嘉奖。 可是没有。 元绣脸颊滚烫,一手拧住腰间手臂,羞恼道:“放开!” “我好吧。”九卿有点委屈地松开手,朝后退了一步,“阿绣你别生气,不值当。” 元绣冷哼了一声,扭头继续走。 这回九卿可不敢再紧紧跟着,拉下四五步远的模样。既不敢太靠近惹得元绣发怒,又不敢隔太远,生怕她出了事,没法第一时间出手。 俩人一个心事忡忡,一个小心翼翼,就这么安静地走了一路。 刚一下山,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山脚下不远处,元绣才刚露脸,就已经有人迎了上来。 “小姐,我们现在是回源城么?”何群恭敬地站在三步远开外,低着头等待元绣的命令。 红玉早就看到俩人了,不过故意走得慢了些,好多点时间观察两人。 一天之前还对小姐避之不及的人,现在就站在小姐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红玉望着元绣的眼神满满都是敬佩,她一直知道她家小姐很能干,没想到还真是什么都难不住她。 “小姐,不如我们先回源城歇息几日,然后再——” 红玉还没说完,元绣已脱下身上斗篷,不容置疑道:“今日就启程,愈快愈好。” 坐在车里的红燕从里头拉开帘子,欢天喜地地看看元绣,又瞧瞧江九卿,乐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等将元绣迎上车后,下意识地还掀着帘子等着。 “都还在等什么?上路!”元绣冷硬地丢下这句话,拿了本书翻开看着。 红燕眨巴着眼睛,对九卿做了个爱莫能助的鬼脸,松手让帘子落了下来。 九卿站在马车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里却在偷着乐:起码还生气,起码没不搭理她,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上路吧。” 红玉从帘子里探出半张脸,瞄了眼九卿,用嘴型道:“小姐还气着,你就在后头跟着吧。” “红玉,你在和谁说话?” “没有呢小姐,我看他们出发没。”红玉连忙放下帘子解释道。 九卿看了看身后,又看了看马车,一人一匹马,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好雀占鸠巢,要想跟着,也只能是呆在马车上了。 马车一震,元绣皱眉道:“安伯,怎么了?” “小姐,没事儿呢,就是磕到了个石头。” 九卿双手合十冲着驾车的老头感激一笑,紧了紧领口。她出来的着急,身上没裹件厚衣裳,此刻马车一动起来,冷风嗖嗖的往她身上灌,倒是怪冷的。 不过她心情好,运起功力,也没什么好怕的。 从前几日听闻元绣要来替她庆生直至今日,一直胆战心惊睡不安稳的九卿,此刻松了口气,困意便一阵阵袭来。坐了不一会儿,两眼沉沉,已是睡了过去。 等她再睁开眼睛,天色已黑,她不过略一动弹,就抓住身上滑落的东西。软绒绒的,借着微弱的光,她看出来是一件毛绒斗篷。 不过九卿依稀还能认出来,这似乎是元绣的斗篷。 她左顾右盼了会儿,确定元绣还在距离她几丈远的地方,猛地将脑袋扎进斗篷里头,深深吸了口气,让那股熟悉的气息充斥在鼻端,才通体舒畅地跳下车,朝不远处生火的众人走来。 “嗯?阿绣呢?”九卿扫了一圈,都没见着心心念念那人,忍不住走到红燕身边,压低声音地问。 红燕笑的眼睛弯弯的,欢快地说:“小姐说想四下走走,红玉姐跟何群跟着呢。” 说完她眼珠子转了转,“公子,不对我还是叫你姑爷吧。姑爷,你快说说小姐是怎么搞定你的?” 九卿脸色一黑,什么叫怎么搞定她的? 她跟阿绣心心相印,误会解除了不就重归于好了,哪有谁搞定谁的说法。 不过这么说的时候,九卿还是有点心虚的。 阿绣现在还不肯搭理她呢。 “呀!小姐回来了。”红燕丢下九卿,乐颠颠地跑过去,主仆三人并肩走着,眼尖儿的九卿心头一跳,趁着三人走远,快步走上前去,从地上捞起了那个物件。 果然是它。 九卿摩挲着手里温润微凉的玉,心里滑过一缕愧疚。 如果不是为了这枚“抓破美人脸”,只怕她也不会认识阿绣,同她纠.缠了许久。 它,也算的是她们之间的媒人了。 这么想着,九卿已经走到马车边上,张了张嘴,却发现她说不出话来。 阿绣还怨着她,此刻归还,她或许并不会要吧? 九卿私心里并不希望元绣嫌弃这枚玉,转念一想,已是按下念头。 不过车里的人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动静。 “有事么?” 依旧是冷冷清清的语气,仿佛两个陌生人一般。 九卿心里一堵,才闷闷道:“无事,就是觉得有点后悔。” 马车里头的人,半晌没吭声。 等她跳上了车辕,九卿才猛地回过神来,发觉自个儿刚才说的话实在歪得很,忙急急辩解道:“不是阿绣,我的意思是我当初不应该去元府,不然也不对,不去就见不着你了。可是我要不那么去就好了,可是” 九卿大睁着眼,盯着看不清纹路的帘子,声音低了下去,“可我要不那么去,你也不会看上我了。” 她的感伤懊恼还没褪下去,脑袋就叫个软绵的东西给砸了下。 九卿刚抓起那枕头,车里头又飞出来本书。不过这回九卿学乖了,身子一侧,那书就落在了地上。 “谁看上你了?!江九卿别给你自个儿脸上贴金!”车中的元绣厉声呵斥道。 不过坐在车外的九卿,却听的是眉开眼笑地,仿若赞语。 二人这么一路吵吵闹闹,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七日后已经抵达元府。 九卿先跳下的车,挑开帘子,伸出手等着元绣搭着她下来,但这很明显是她的自作多情。 等到红玉下了车,元绣才在红燕的搀扶下,握着红玉的手稳稳当当地下马车。 路过九卿的时候,红燕小声道:“是不是特羡慕我跟红玉姐?真是该啊!”说完笑嘻嘻地走了。 九卿跟在几人身后,一路走来,众人都对她投来困惑惊疑的目光。要不是碍于身份,只怕都要上前询问。可等人错身过了后,她仍旧是听到了不少质疑的声音。 “小姐这又是打从哪儿弄来的人?” “就是啊,这天底下长得像的能有这许多?” “小姐真是痴心又可怜哪” 九卿走着,脚步就停了。 等了会,没听到动静的元绣回头看了眼,正巧跟九卿对上了目光。 元绣没有立刻收回目光,她叫那双眼睛里的东西给吸住了,几乎有些移不开眼。 可这回还没等她走出几步,迎面就扑来了一个人。 元绣下意识朝边儿一闪—— “姐!我的亲姐!你可算是舍得回来了!你晓得这个月我过的是怎样的水深火.热吗!”元清哭丧着一张脸,要不是牢记着元绣的忌讳,真的要克制不住自己了。 “你这一走月余,爹想你想的都快疯了,整日里净拿我撒气!我就盼着你——”话还没说完,元清看着不远处站着的人,眼睛都瞪得直了。 “你是你?” 元清几乎有些不太敢确认,他跟前站着的是个姑娘。 就算面容和江九卿那贼人有九成的相似,可他还记得那位突然冒出来的朱蛾。即使心潮澎湃,可他依旧站的像个木桩似的,一动不动。 “爹爹在哪?” 元绣一句话,就拉回了元清的大半注意。 “哦爹在花厅里。”来的时候是这样,不知道听到了姐回来的消息,现在还坐不坐得住。 元绣直奔花厅,她到的时候元定均刚走不久,小厮说是听到元绣归来的消息才走的。 元绣让人去叫他,自己坐在厅里头休息。 九卿倒了杯热茶送到她手边,见元绣不动,小声哄道:“元老爷要是来了,见到你这浑身疲惫的模样,肯定要心疼的。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元绣轻轻嗯了声,伸手去接那杯热茶。小指从九卿没来得及退走的肌肤上划过,两人都是一阵战栗。 “谢谢。” 九卿心里头涌起了一股欢喜,可还没等她这欢喜持续下去,站在边儿上看出了几分端倪来的元清,咬着牙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少爷,您先坐下来歇会儿,等老爷来——” 元清脑子一热,一把将靠上来的红玉推开,狠狠盯着九卿,“你回答我!” 盯着元绣喝下一口热茶,九卿才迎上元清犀利的目光,淡淡道:“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可是江九卿他分明是个男人!”元清怒吼了声,像只迷路的野兽来回徘徊,“就算他长得一副小白脸样儿,可他还是个男人!” 她知道这一时半会的很难让人接受,可九卿还是继续往下说。 “你也说江九卿是个骗子,既然她能骗了你们一次,当然也能骗第二次。” 九卿说的平淡,可心里头却一阵阵的疼。 “你个混蛋!”元清几乎是下一刻就红着眼睛扑了上来。 是啊,我是个混蛋。 九卿闭上眼睛,脸颊一阵剧痛。 元清的发难来的太过突然,没人料得到,也就没人拦的下来。此刻他脑袋里的理智被怒火烧的一干二净,早就忘了手下再打的人是个女人。 在元清根深蒂固的印象中,江九卿应该是个男人,他必须是个男人! 他娶了他的姐姐,他怎么能不是个男人呢? 元清跨坐在九卿的肚子上,一手一拳往九卿脸上招呼。 九卿不怕疼,可她并不想顶着一脸伤出现。因此她使了点劲儿,将元清翻了下去,很快站起身。 元清余怒未消,还没站直身子,两手攥住九卿肩膀,一个膝击狠狠踢在九卿肚子上,将她撞得踉跄后跌,扑倒了一片桌椅。 “够了!我让你住手!” 赤红着一双眼睛的元清,还要冲上去。 元绣站起身,护在九卿身前,冷冷道:“你要打,就打我。” “我姐”元清发热的脑子渐渐冷却下来,他喘着粗气,越过元绣瞪着倒在她身后的人,“她真的是江九卿?” 元绣定定的看着他,没说话。 元清却是悟了,吓得骇住,跌了几步,被上前的红玉扶住,他用力甩开,摇头否认:“不可能的,江九卿是个男人,姐你嫁的是个男人啊。” 他喃喃说完,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正好与赶进屋的元定均撞在一起。 “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元定均刚稳住身子,元清就已经跑得看不见了。 元绣紧锁眉头,抿唇道:“你没事吧?” “没咳没事儿,我可是有功夫傍身的。”元清的力气对九卿来说确实是不痛不痒,可他用力之下,踢得九卿撞倒在桌椅上。 那些桌椅全是上好的梨花木造的,棱角坚.硬,只这么一撞,九卿就站不起来了。 所以她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一边喘着气,一边笑着安慰元绣。 “这是怎么了?” 元定均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接着还没来得及为看到元绣欢喜,就见到了九卿,当即愣住了。 “朱姑娘怎么”元定均看着额头渗着血的九卿,不知怎的就叫不出来了,赶紧让人去请大夫。 九卿用力地闭上眼,滑落的血水刺痛了眼睛,还没等她睁开,额头的伤口一疼。 是元绣用手帕再给她止血。 这久违的亲近,让九卿舍不得睁开眼。 “爹爹,你先坐吧。” 元定均摆手,“不要紧,当务之急是先给朱姑娘找个大夫,女儿家的脸最是娇贵,万一落下什么——” “你先坐下。” 元绣打断元定均的话,执拗地望着他。 元定均无法,只好找了张椅子坐下,眨了眨眼睛,困惑道:“绣儿,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元绣垂下眼睛。 九卿挪着身子,拉到伤处,倒吸了口凉气。 等她转过脸,终于面对元定均,已是满头冷汗。 “元老爷,我不叫朱蛾,我是江九卿。” 九卿坦然地直视元定均,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元定均身子一直不好,听完她这句话,指着她一句话说不利落,眼睛一翻,竟然昏了过去。 “来人啊!快将老爷扶回屋去!” 闹了大半晌,原为九卿请的大夫,最后却是用在了元定均身上。 大夫看完了病,也开完了药,出门叮嘱不可让元定均受惊生怒,免得伤心伤身,老来折寿。 元绣要进屋,却被元定均的多年老仆,也就是元府管家拦住了。他摇着头,指着远远站着的江九卿,叹气道:“老爷说,让她进去,你好好歇着。” 元绣咬着唇,看着九卿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内。 “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元定均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盯着不远处的人,声音嘶哑道。 “元老爷,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阿绣,我骗了你们。” 元定均猛地咳嗽起来,脸色通红,几乎要将肺咳出来一样。门口的人着急的拍这门,可他只是大声地喊:“都不许进来!” “你、你为什么要骗我们?”元定均坐起身,伸出手颤巍巍地指着江九卿,眼里满是失望。 他曾经,想将绣儿好好地托付给他的啊。 “算了,”元定均疲惫极了,人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你出去吧。” 九卿心跳的很快,她知道她不能走。 今天要是走出这扇门,她或许再没机会回来了。 所以她噗通一声,跪下来了。 “元老爷,我是骗了你,骗了阿绣。可我待阿绣一片真心不假,我愿意用我后半辈子来换阿绣的幸福。”九卿跪在地上,忍不住膝行几步,只为了能更靠近元定均几分,“阿绣此回追着我上了翠微山,花费了四十六日,只是为了见我。她,她早已接受了我的身份了。元老爷,在这世上,我知道没有人比你更爱她了,你愿意叫她失望难过吗?” 有句话,叫做‘可怜天下父母心’。 元定均怔怔的盯着墙,脑子一片混乱。 他的绣儿,他打小聪明伶俐、乖巧懂事的绣儿,被山贼掳去后,成了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他本想着能给她找个如意郎君,照顾她一生一世,却没想到竟害她至此啊! 元定均青白着脸,僵硬着转过头,盯着地上的九卿,叹道:“你说的不错,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这样爱她。” 正因为爱她,才不舍得叫她失望,不舍的她一辈子痛苦。 他仍清晰地记得,他放在心尖儿上的绣儿瘦得不成人形的模样 元定均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你出去吧,我有些乏了。”他说着,拉住被子躺回了被褥里,翻了个身,不肯再看屋里的人。 可九卿却很清楚的知道,元定均妥协了。 他太爱他的女儿了,他永远舍不得叫她伤心。 九卿的心像是在沸水中滚过,痛得她浑身打颤。 可此时,她却欢喜地坐在地上流下了泪。 九卿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元绣已经不在屋外了。 红玉说她累得差点晕倒,被红燕扶回了屋。 九卿谢过红玉,一瘸一拐地朝元绣小院走去。 即使没了雪,入夜依旧是冷的刺骨。 九卿推开门,发出轻轻的声响。 红燕被惊动了,立刻站起身,转过头见到来人是九卿,松了口气跑过来要扶她。 “没事,我自个儿能行。你先出去吧。” 红燕点头,眼里缠着难以化开的担忧,“可是小姐她” “别担心,交给我。” 九卿拍了拍红燕的肩膀,送她出了门。回过身的时候,看到元绣已坐起了身子,靠在软垫上,红着眼睛望着她。 “爹爹他还好么?” 九卿点头,“元老爷吉人自有天相,没大碍了。” “你将那个箱子拿过来。” 九卿顺手拎起桌上的小木箱,放在元绣床边。 “坐吧。” 在这之前,要么是她难以释怀,要么是元绣心存芥蒂。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祥和地说话了。 “阿绣,你别担心,元老爷很爱你。”他永远舍不得叫你受委屈。 “嗯,我知。” 元绣打开小木箱,从里头拿出一个不足巴掌大的扁平小玉盒,揭开盖子,手指从里头的淡绿色膏药中划过,缓缓地触上了九卿的额角。 这是她伤了脸之时,元定均费尽重金搜罗来的“玉脂膏”,祛疤养颜最是有效。 药膏冰凉,肌肤温热。 元绣目光温柔,脸色却极是平淡,“江九卿,你可知你毁了我一辈子。” 九卿身子一僵。 “阿绣,我愿意用命来还。“ “你贱命一条,死有何用?还是活着赎罪更有价值。” “那,我该如何赎罪?” “你毁我一辈子,那就赔我一辈子。为奴为婢,至死方休。如何?” “好!” 烛光暗淡,将两道剪影交叠着映在窗纸上,恍若交颈鸳鸯。 真好啊。 红燕摸了摸脸,那里湿漉漉的一片。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