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偏宠》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予你偏宠》作者: AFion 文案: 季晓暗恋梁予衡,这是个藏了三年的秘密,好像一颗酸甜自知的糖果。 直到十七岁生日那天,那个她喜欢的男孩俯身问她:“听说你喜欢的人是我?” 他那么好看,却又那么轻佻,季晓抿紧了唇。 “那你……换个人吧。”男孩闲闲道。 这颗糖果,终于是碎了一地。 数年后再遇,是在单位组织的联谊会上。 座位男女交错,凭号入座,主办方可谓用心良苦,季晓来得早,找了自己的位子先坐下。 不久,有人拿着号码牌过来,俯身问她:“请问,我相亲的人是你吗?” 他还是那么好看,眉眼似星辰闪耀,季晓凝了一瞬,莞尔:“你坐,我换个人。” 后来,季晓从老同学的车上下来,不及回身,就被男人牢牢圈进怀里。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近前,一抬头就险些碰上他的鼻息。 她气急:“梁予衡!” “对不起,”男人埋首在她颈窝,“别换人了,求你。” 我是来追你的。 你是我年少轻狂时落下的糖果, 我找了这颗糖果好多年。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花季雨季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晓,梁予衡 ┃ 配角:季学亭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相亲对象是我年少欠下的债 立意:人贵持之以恒 第1章 联谊 “卷发不染色显得太厚重,就不灵动你知道吧。”镜子里,发型师拿梳柄两边挑着湿发,推荐道,“听我的,既然是相亲,那怎么也得染个色,你白,酒红色怎么样?” 季晓哭笑不得,奈何脑袋在他手里,只能无奈纠正道:“是联谊,不是相亲。” “有区别吗?”发型师叫阿星,跟季晓很熟,这会儿当真露出好奇的表情。 季晓语塞,想了想:“可能是一对一和多对多的区别?” “喔!”阿星恍然,“那更要好好捯饬下了!” “呃……” “各凭本事嘛!” 季晓不得不伸手按下他拿出色卡的手:“兄弟,真不用。” 然而阿星毕竟不只是个小学徒了,怎么会甘心就这么给老客户随便做做了事,所以等季晓再次抬头的时候,就发现里边的自己已经换了一个人。 卷发已经拉直,却顺得很温柔,一点也不生硬,发梢微微内卷,乖顺极了。 “怎么样?”阿星对着镜子问。 “就……很小白莲。”季晓思考了一下,给出一个深思熟虑的答案。 “慢走不送!”阿星一抖罩衣,做了个请的手势。 季晓噗嗤笑出声,正赶上同事柯遇顶着一头大波浪过来,一把就被抱住:“哎呦我的妈,你这是装什么小白莲呢?” 下意识往阿星那边扫了一眼,后者把前台电脑敲得啪啪响。 联谊会定在晚上,地点是承办方报业集团二楼,时间还早,两个人顺便逛了街,一路上柯遇都在唠叨。 “这个工会的联谊活动么,每年咱们教育系统跟公职系统都是有的,不过没几对成了的,说是造福单身青年,最后反而成了学校任务,咱不争气啊,年纪小,又是团支书,咱们学校老,年轻老师太少,这两年就我一个人来,连个伴儿都没有,可要了命了。” 这话说得,也不晓得是自夸还是哭诉。 “不骗你,参加的单位年年就那么几个,男青年好多都面熟了,白耽误功夫。”柯遇叹了口气,“面生的当然也有,不过都是后进单位的,年纪比我小,更不合适。” 这些事儿季晓从答应陪她来的时候就已经听她说过了,这会儿也就拢了拢风衣领敷衍地点头:“辛苦团支书了。” 柯遇拿胳膊肘戳她:“哎!你别得意,明年我年纪到了就超龄离团了,到时候学校团支书就是你了,你要是今年没找着,明年还得是你来哈哈哈哈哈哈!” “……” “不过今年应该新面孔多点,据说海事那边也报名参加这次联谊了。”柯遇递了杯咖啡过来,两人坐下。 边上有人在刷直播,声音挺大,季晓听了一耳朵。 “宝们,今个咱就是说,这个江跳定了!” “等着啊!现在我们已经来到了江边……” 够无聊,季晓抿了一口咖啡,下一刻,隔壁一句卧草,季晓瞟了一眼,视频里只有呼啦啦的江风声,能看见水面上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扑腾。 “哎!你听着没?”柯遇招了手在她眼前。 “什么?” “我说其实你挺适合这发型的,看着就乖乖的,直男斩,保不准今晚你就能脱单了。” “闭嘴吧,拿铁不好喝?” 与此同时,值班中心接进一个急警电话。 “有人跳江。”已经准备换制服下班的人转过头来,“江心水道大概2号红浮附近,海巡艇准备,你们两个留下,其他人救援。” 刚刚来换班的娃娃脸小伙子赶紧套上救生衣跟出去:“衡哥,岸上怎么说?” 男人已经打开了高频,看见有些慌神的队员:“滨江公园那边跳的江,基本锁定位置。” “那我现在……” “高频喊话,联系过往船舶。” “是!” 搜救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距离跳江时间过去一个多小时,眼见着天快要黑了,海巡艇上陷入静寂。 已经进入江心盲区,高频收到的讯息时断时续。 “衡哥……” 高频突然模模糊糊传来呼喊,打断了小伙子的话。 “海巡……有……救……” 又是一片忙杂,男人放下望远镜,目光落回屏幕GPS上,下一瞬便重新按下高频:“沪境339货,这里是海巡92735,收到请回复。” “沪境339货,这里是海巡92735,收到请回复。” “沪境339货……” 大约喊了十几遍,在众人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那边终于接入正常音频。 “海巡92375,沪境339货收到!我们于十几分钟前在临霁水道2号黑浮看见一个落水人,我们货船高,行速快无法救援,但是已经丢下救生圈,他抱住了!” “感谢!”男人扬手,“临霁水道2号黑浮下游。” 天完全黑下来,海巡艇终于载着冻得浑身青紫的人回了趸船。 移交救护车时那人意识还不清醒,只有跟着过来的报警人六神无主地差点跪下,不及动作,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攥起。 “我真不晓得会这样,我要是知道,我怎么也不会让他跳……”报警人哭得厉害,“就是看着江面平静得很,我真的没想到……” “江边流速比江中流速慢,中间形成压强,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你看江心比江边水位还要高的原因,”一道冷静的声音打断他,是攥着他胳膊的男人,“所以,跳下去的人如果没有经过训练和足够的力气,一定会被卷进江心。” 松开手,男人目光落在了他手中举着的机器上:“生命可贵,还请珍惜。” “是是是!回头我就重做一次直播感谢你们!” 梁予衡看了他一眼,觉得根本没法沟通,直接拒绝了:“不必。” “你还直播?!”接话的是等在趸船上的警察,“不过是得做,到时候就来这儿,给做个安全推广!” “是是是!”那人赶紧应声。 “今天这个事就到这里吧,小杨准备写报告。”送走这波人,大队长过来拍了拍梁予衡的肩,“现在这些搞直播的啊,多的是不要命的,我听说今天这个是因为观众说如果他直播跳江就给打赏十万,这脑瓜子都想的啥。呐,今天你也辛苦了,赶紧下班吧!” “嗯。”梁予衡换下湿了的制服,打了招呼准备回去,又被喊住了。 大队长:“哦我想起来了!七点局里联谊会,老周特意让我来提醒你的!哎呀你看看这个时间,哎呀哎呀……” 联谊会——梁予衡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事,工会领导找他几次了,说是怎么都要参加,这是海事第一年加入联谊单位,单身不轮班的小年轻们必须都去。 “已经迟了,我就算了吧。” “那怎么行!你这是特殊情况,主办方肯定不会说的,你现在赶过去来得及!对了,处里的司机不是也要回市区吗?”大队长按着他,“你等等,我叫他捎上你!” 大队长太过热情,又是老领导,梁予衡只能应了,等他赶到报业集团楼下的时候,正碰上外头抽完烟准备回楼上的同事。 “呦!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穆彦凑过来,“听说你们处今天救人了?还是个憨批?” “消息够灵通。”梁予衡站住脚。 “那可不!哎,今个里头人还挺多,坐了几个圈,一轮介绍已经结束了,游戏也玩过一个了,教育系统来的基本都是女教师,公职系统这边除了咱们,还有警察,好家伙,那一个个身强体壮的,第一个游戏有个女教师差点被锁喉了!”穆彦感叹一声,“那哪里是来联谊的,这是来玩格斗游戏的吧!” 什么游戏需要锁喉? 穆彦一瞅就晓得他要问什么,赶紧奉上答案:“联谊嘛,都是肢体游戏。” “……嗯。”也是,聚在一起的年轻人,总会想尽各种游戏。 胸口一滞,似是那一年扑进他怀中的女孩带来的钝痛,那么用力,用力到将自己的额头都撞红了,梁予衡顿了顿,失笑:“我就不上去了,你代我签个名。” “别呀!那你过来做什么?!” “处里司机楞送到门口的。”梁予衡实话实说,往入口处看了一眼,“我就先……” 话到这里,却是突然顿住。 “不是我夸张,你那个位置不少人觊觎呢,主办方安排男女拿着号码牌落座的,全场就你那一个空位,边上坐着的是全场最好看的姑娘,骗你我是这个。”穆彦掐着自己的小拇指,“你不去也行,你先把号码牌领了给我。” 里头太热闹,季晓刚刚被拉上去玩了第一个游戏,不知道是谁,求胜心切,抢苹果的时候她被人从后边一把锁住,差点没呛死,还是主持人上来拉住的。 这会儿她不得不出来透口气,脸上还是红的。 “哎!就是这姑娘!”穆彦顺着梁予衡的目光看过去,“怎么样?好看吧!兄弟我眼光怎么样?” “……嗯。” 入口处的门突然又被打开,另一个卷发姑娘冲出来:“季晓!你没事吧?” 咚!胸口钝痛又起,比之那年更甚。 “没事。” 记忆中的声音,扶在栏杆上的手指收起,梁予衡瞧着那人接了同伴的水喝了一口,将肩上的发往后一顺,轻轻地笑出一道梨涡。 似有所觉,门口的姑娘往下看来,嘴角还噙着笑意,却在一瞬凝固。 季晓肯定,她没有看错。 原来,进门签到时候报名册上的那三个字,真的不是她眼花。 ——梁予衡。 这个充斥了她一整个青春的名字。 她甚至还记得,名字的主人凑在耳边低浅的笑,那笑带了些许温热,熨红了十七岁的耳郭:“听说,你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高频相当于无线电,海事江面联系船舶用具。 海事分为长江海事和地方海事等,分管水域不同。 男主属于长江海事,不是海警。后者属于GJ管控的军队,性质不同。 —————————————————————————————— 本篇大概是个短篇,嗯,随便写写,没啥金手指,没有豪门贵族世家什么的,就是平凡人的恋爱。 甜肯定是甜的~ 第2章 惊艳 这个世界上道听途说的事情有很多,好比毕业班要重新分班,好比对门的邻居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好比少女们心里都有一场粉嘟嘟的邂逅。 而事实上,道听途说的事情,总归与现实有些差异。 季晓是被热醒的,爬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季学亭的房间里撒了一顿泼,还是闻声赶过来的季母一把薅住她睡衣领子揪出来的。 “妈!!这家伙又关我空调!!!”季晓嚷得厉害,脸都气红了。 “那谁叫你不起来!这都几点了!”书桌前的人手指扣在桌上的数学书上,洋洋得意,“我都背过单词了。” “谁叫你开学就高三了!你要不要脸!”季晓吼他。 “老大不说老二,我开学高三,你初三,都是毕业班,搞什么特殊,而且今天我是奉秦女士之命来喊你的。”季学亭笑得那叫一个小人得志。 “妈!我昨个补习班才结束,我休息一天不成吗!”季晓本来就下床气,这会儿更是受不了。 “行了!大清早的闹死了。”秦女士忙得很,家有两个毕业班的孩子,自己还是一中的骨干教师、班主任,加上季父又常年出差在外,她基本上也没有暑假时间,糟心地敷衍道,“季学亭你赶紧收拾了出来吃饭!还有你,刷牙洗脸去!” 季晓恨恨地抓了抓头发,瞥见他哥压着的书,突然就扭身扑过去:“好呀季学亭!你藏小黄,书了吧!” “你怎么血口喷人呢你!” 鸡飞狗跳的早晨总是足够醒神,等到一家三口终于坐在桌前吃早餐的时候,垃圾桶里已经揣了一本撕烂的漫画,秦女士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学校搞名师工作室,我一会还要去趟教育局,菜做好了你俩中午热热吃。” “好。”一场风雨过去,季晓乖巧极了,被他哥恶狠狠剐了一眼。 “还有,”秦女士的目光扫过不争气的儿子和正装大尾巴狼的女儿,“迟点你俩谁去把厨房里盛好的菜给梁老师送过去,老人家心情不好,别多废话。” “知道了。” 梁老师就是对门的邻居,也是季晓的化学老师,年纪很大了,因为教得好,被返聘回学校,班里人都管他叫化学姥爷。 姥爷独居多年,常年一袋挂面一瓶豆腐乳打发了自己,秦女士看不过去,隔三差五就给送点菜。 上上周姥爷去了北京一趟,回来人就不对劲了,有时候要喊几声才能应,季晓也是昨天才听秦女士说的,好像是姥爷唯一的儿子出了车祸,人当场就没了。 秦女士交代完就急急忙忙摔门出去,季学亭几乎是瞬间就跳到垃圾桶边,伸手前警告亲妹:“敢再告状你就死定了!” 季晓见好就收,自然不会拦着他粘漫画,咽下最后一口吐司就起身去厨房拿菜。 秦女士今天装的菜有点多,满满一大深碗,还是用的她专门煮泡面的碗。 季晓这个人较劲,自己挑的东西恨不能都打上专属标签。 “季学亭,家里还有别的大碗没有?” “是人在跟我说话吗?”外头欠扁的声音传来,季晓立马放弃了沟通。 算了,一会去姥爷家换吧。 门敲了两次没有应,季晓站在门口半晌,又敲了一次提声道:“梁老师,是我。” 这一回,里头终于传来拖鞋的声音,下一刻,一张极其清俊的脸出现在门后。 “梁……哎?”季晓手指下意识收紧,倒不仅仅是因为突然出现的陌生少年。 槐隅是一个很小的城市,小到季晓多得是从小学一起升入初中的男同学,却没有哪一个,有少年这样的气场,对,应该是叫气场。 那也是她少不更事的年纪里,第一次被一张脸惊艳到说不出话来。 可这张脸除了足够脱俗,还带了些许凌冽,有拒人千里的味道。 这简直是她藏起来的言情小说里才有的形容,不真实得让季晓差点忘记自己捧着的是一碗红烧排骨,竟然有了些许偷摸的心虚。 “你找我爷爷?” “对!”季晓找回自己的声音,顿了一下才重新抬头,对上他的眼,“我是对门的,我妈让我给梁老师送菜。” 少年的目光往她身后半敞着的门望去,接着伸手过来:“谢谢。” 季晓这才发现他身上那股子冷漠劲儿原来是因着这双眼睛,他低头看下来的眸子是很浅的褐色,平白给人添了一层疏离。 “你……还有事吗?”少年的声线并不清冷,尾音里似乎带了些困惑。 季晓尴尬地指了指他手里的排骨:“这个泡面碗,我……我还有用。” “……稍等。” 少年说完就折身进去,季晓这才舒了口气,往里头张眼瞧了瞧。 姥爷家一向是很空荡的,今天里边却是多了些东西,有一只网球拍,几个打开还没收拾的行李箱,还有散乱垒在地上的课本。 “当啷!”厨房里传来一阵喧嚣。 以往她都是端着菜直接送进厨房,有时候梁老师忙着的时候,她还会帮忙热菜。 可是今天不一样,少年没有邀请,她也不好意思进门。 “我记得梁老师家的大碗在橱柜第二层,深碗都在里边的位置。”季晓站在门口,对里边道。 片刻,少年空着手走出来:“我刚来,不熟悉,你方便进来找找吗?” 方便。 季晓咳嗽了一声,这便就熟练换了鞋进去,厨房里的橱柜基本都被打开了,不过很显然,寻找的人并没有成功。 季晓伸手将燃气灶下边的内扣拽开:“梁老师一般自己不用这些厨具,所以都摆在最里头。” 说完她招了水将深碟清洗了一下,又抽了筷子出来,小心将排骨都转到里边。 “你跟爷爷很熟?” “是我们家跟姥爷很熟。”盛好排骨,季晓转身,这才发现自己说得不清楚,赶紧道,“梁老师跟我们家做对门好多年了,他被一中返聘回来,刚好又教我们班化学,嗯……就大家喜欢他,觉得亲切,所以管他叫化学姥爷了。” “哦。”少年没做什么评价,只点了点头,“今天谢谢你了。” “没关系!”季晓终于从最开始的局促里缓过来,笑道,“对啦!我以前也见过你。” “什么?” “就是之前有一年过年,我看见梁老师牵着一个小男孩在楼下放烟花,应该是你吧?”季晓说完就有点后悔了,这搭讪实在是有点low。 好在少年并没有在意:“应该是。” “那我先回去了!” “嗯。” 走到门口,季晓斟酌了一下,没皮没脸地又问道:“你是要过来陪梁老师住一阵子吗?” “……”少年站在几步之遥的位置,一手搭在玄关柜子上,“不是。” “哦。”也不知道自己在哦什么。 接着,就听少年又道:“我来跟爷爷相依为命的。” 回来的时候,心口还在咚咚乱跳。 一来,为自己的大胆。 二来——她才突然意识到,那少年就是姥爷的孙子,也就是说,他刚刚失去父亲。 怪她口无遮拦,秦女士果然是有先见之明的,她就不该多余问废话。 “季晓,你没长手啊?”季学亭嘴里叼着一根棒冰出来,“我说怎么没冷气了,大热天的你不知道随手关门啊!今晚蚊子就得把你抬吃了!” 果然,这世上的少年,大多是讨人厌的。 季晓将门怼上,理都没理,直接进了自己房间。 季学亭狐疑看着亲妹一反常态地没骂人,甚至默默忍受自己的诅咒就这么进了房间,下意识就瞧了瞧外边,呦,青天白日啊,没出灵异事件吧? 正想着,大门就被敲响。 季晓正在稀里糊涂刷题,就见一个套着大裤衩子的人晃进来。 顺道带着一股红烧牛肉面的味儿。 “季学亭!你能不能出去吃!” “不能。” “啪!”季晓一巴掌将笔拍下,跟着眼睛就是一跳,“你怎么用我的碗?” “那不是对面弟弟送回来的时候,我刚好饿了顺手泡了呗。” “……” 季学亭戳起碗里的火腿肠:“叫声好哥哥,给你吃一口。” “滚吧你!你一会给我洗干净!”糟心,分明是她坚持要换盘子把碗拿回来的,结果竟然就这么自己跑回来,还麻烦人家自己送回来,丢人。 “哎,对了,”季学亭不以为意,吸溜了一口面条又道,“他是梁老师孙子哎,说是以后就留在槐隅读书了,开学也是初三。” “他给你说这么多?” “我问的啊,他说是对门的,那还能是谁。”季学亭看傻子一样看着亲妹,“那我不得多关心一下。” “……”季学亭说得理所当然,季晓竟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我还安慰他了呢,我说我妹是槐隅一中初中部头号母老虎,有事儿只管麻烦你,保证摆平。” “季学亭!你是不是真的有病!滚蛋!” 梁予衡下楼扔垃圾的时候,将好听得这一声石破天惊的滚蛋。 中气十足,气贯长虹。 真热闹,他想。 第3章 名字 这片小区原本是一中的教室宿舍楼,后来扩建了一下,就成了一个校内小区,季晓每天晨读的时候一拉开窗帘就能瞧见下边晨练的人。 一中的操场很大,假期的时候还会对外开放,所以早上这个时候,下边人不少,有跑步的体育生,也有锻炼的老大爷,还有就是三五成群吆喝着好球的少年们…… 这是闭着眼都能猜到的画面,这一天却有了些不同。 东南角一般闲置的网球场,今天有人在练球。 脑海中一闪而过,姥爷家墙角摆着的白色球拍,好像轻而易举就能破了案。 “How do you learn English” 所以他是体育生吗? “How can I read faster” 他不晨读吗? “what fun the water festival is!” 网球怎么打?好玩吗? “You shoud try……” 季晓合上了英语课本。 秦女士正在换鞋准备出去,听着女儿出来的声音问道:“今天晨读结束了?” “读完了。” “刚好,你给季学亭带一下。” 这是家里暑假的惯例,谁先结束谁下楼买早点,以往她都是顶不乐意的,宁可多读点书也不先出去,这种天哪怕是早晨多动一下也是要出汗的。 不过今天季晓很干脆就跟着秦女士一起出门了。 “妈,梁老师这学期还带我们班化学不?” “带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梁老师状态不是很好,毕业班不好带,听说他孙子还过来一起住,怕是精力不够。” “哎呦,轮到你操心了是不?”秦女士觑她一眼,“人老教师专业素质硬着呢,有你什么事儿啊!” “随口说说,季学亭说梁老师孙子也是初三,正紧张呢。” “给你能的。我看小梁过来这几天,你梁老师精神头好多了,这不,一大早还陪孙子练球去了呢。再说了,小梁成绩好着呢,”秦女士说着刚好走到楼下,指了指网球场那边,“呐,还在打球呢,不知道吃了没,哎,要不你一会给他们也捎点。” “啊?” “啊什么啊,你梁老师少给你补化学了?就学校门口那煎饼,排队那个,估计小梁刚来还没吃过。”秦女士抬手看了下表,“行了,你买完赶紧回去。” 说完秦女士照旧风风火火地骑上小电驴走了,季晓整合了一下刚刚套出来的信息,首先传闻中的分班应该是不会的,起码这一学期不会。 然后就是,那人成绩也很好,那么…… 或许可以一个班吧? 一中初中部学生不多,重点班只有一个。 大概是老天开了眼,今天的煎饼摊子前等的人不多,很快就到了季晓。 “阿姨,四个豪华蛋饼,一个不辣,三个加辣!” “好嘞!” “啊,阿姨,还是再加一个吧,加一个不辣的。” 也不晓得他能不能吃辣,姑且多买一个吧,以防万一。 季晓提着蛋饼回去,网球场里传来姥爷的声音:“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儿了,我这老骨头不行了。” “梁老师!” “哎!季晓啊,”姥爷回头瞅见自己学生,笑得很开心,“买早点去啦?” “嗯!我妈看见您在这儿,猜您还没吃早饭呢,叫我一把带着。”季晓说着刻意没去看一边收拾东西的男孩,只道,“梁老师您也打球?” “那哪里能,我给我孙子喂球呢。”罢了姥爷才想起什么来,对后边背上球拍的人招手,“阿衡,这就是我给你说的,你们班学委,就住咱家对门。” “嗯,见过。”男孩走上前来,发梢上还坠着一滴汗,被他抬了胳膊随意一抹,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冷淡了,这才又补了一句,“上次来送排骨,聊过。” “怎么没听你提啊?”姥爷呵呵笑了笑,又对季晓说,“他叫梁予衡,开学你们就是一个班的同学啦!” “是吗?他转到我们班啊?”虽然刚刚已经从秦女士的话里套出点信息了,季晓还是装作很吃惊的样子,“那真是有缘。” 少年掀眼看过来,季晓没给自己尴尬的机会,提了提手里的蛋饼:“顺便给你也捎了一份,你跟梁老师一样不吃辣吧?” “都行。”说完梁予衡似乎顿了一下,忽而问道,“有辣的吗?” “有!” 答得太快,季晓自己都想咬舌,只能无事一般,将一辣一咸两个蛋饼递过去:“我妈没来得及吃,刚好是辣的。” “真是谢谢你们了,你看这回回都是麻烦你给送吃的。”姥爷接了饼,“你呀,回头提醒你妈妈,这名师工作室的事情,区里催是肯定的,但是也别把自己身体熬坏了,饭还是要吃的,还有一年时间呢。” “知道啦!” 三个人往回走,姥爷精神好了,难免就话多了起来:“听你妈妈说你高中想选文哈,即便如此,你化学这块还是得加把劲。” 季晓噎了一道,下意识瞟了一眼边上人,男生似是没听见,已经低头啃起蛋饼,她这才嘿了一声:“没要选文,再说了,我还没中考呢,我妈瞎扯的,您放心,化学我在努力呢梁老师。” “有不懂的题目你就过来问啊。” “好的梁老师!” 一到门口,季晓赶紧就打了个招呼要溜,好在姥爷没跟着唠叨,也开了门领着孙子进去,全程也没跟后者说上话,单是叫姥爷一个人说完了。 嗐…… 季晓也不晓得叹的哪门子气,更烦人的是,她忘了带钥匙。 梁予衡刚冲了个澡出来就听见外头女孩的声音:“季学亭,你再不开门就饿死在里边吧!” 客厅里他爷爷抿了一口茶,手里还捏着一块蛋饼,也跟着扭头往门口看了一眼,笑起来:“这兄妹两个啊,吵得很呢!” “您不是不喜欢吵?”梁予衡坐过去陪他坐在风扇下,他记得小时候爸爸妈妈邀请他一起住,爷爷却说不喜欢大城市的吵,没答应。 “年轻人啊,真好。” 老头儿答非所问地又咬了一口饼子,就听自家孙子问道:“你不是说那女生是班里学委吗?怎么化学不好?” “也不算不好,就是没她其他功课好,这小姑娘啊,灵得很,不过看得出来,她不喜欢化学,”老头儿端了茶盏子,想起来又道,“她叫季晓,你记着点人名,往后还要同窗呢,别那女生那女生地叫。” “……知道了。” 季晓这边进了家门,差点把蛋饼直接糊她哥脸上,好容易撒了气回了房间,直接反锁了起来。 原本没那么容易了结的,不过今天她有别的事情要做。 蓝色中性笔涂涂改改,最后在草稿上只留下了一个梁字。 是哪个“yu”,哪个“heng”呢? 字典里同音的字那么多,却好像没有哪两个能完美地组合起来,或者说,总觉得差了点味道。 直到初三开学的第一天,季晓抱着一摞语文试卷喊报告,刚好对上讲台前拿着粉笔的人偏头看过来的视线。 顺着他的手,季晓终于看清了那三个字。 梁予衡。 原来,这是他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的组合。 好像一切都对上了,这就是他本该有的名姓。 简单的,大气的,又带着一点莫名的好看。 “季晓进来吧。”班主任老谢叩了叩讲台,继续道,“这就是我们班今年转来的新生,初三这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希望大家能好好相处。” 季晓回位跟着其他同学一起鼓掌,看着男生微微鞠躬,掌声里同桌杨虹往面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哎,你是不是早就晓得咱们班有新生啦?” “嗯。” “哎,有个做老师的妈妈真好。” “好什么?月考完第一个晓得成绩的那种好吗?还是期末帮妈妈抄几十页校本培训记录的那种?” “哎呦激动啥,不过这梁予衡长得有点意思啊,”杨虹眼睛都闪着光,“你听说过撕漫男吗?” “是什么?” “撕破漫画走出来的男子。” “我脑海里第一个撕破漫画的男子是季学亭,哦,撕漫画那个是我妈。” “您的幽默还能再冷点吗?” “梁予衡,你坐那边。”老谢指了指第四组后边的位置,而后在讲台上跺了跺课本,“行了,这节课化学,把卷子先写了,梁老师有点事一会过来。” 那位置好巧不巧,刚好就是她们身后那个。 季晓妈妈虽是学校里的骨干教师,但是在女儿学习这方面从来也不给开后门,甚至还打招呼让老谢别特意照顾女儿,季晓个头在女生中算高的,所以在她妈公平主义坚持之下,一直坐在班级倒数第二排。 梁予衡拎着书包过来,刚好蹭到了桌角。 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修长的手指已经接住了她墨绿的笔袋。 “谢谢。”季晓接过来,就听身后的桌子挪动了一下,也不知道他听见自己道谢没有。 “噫。”杨虹刚要开口继续,就被同桌一个眼神压下,瞪着眼眨巴了几下。 季晓无奈,端了书立起来,悄声道:“姥爷亲孙子,别啰嗦了。” “喔!”姥爷对季晓可以说是嘴落在身上叨的,对这一点,杨虹一直深表同情,有时候甚至连带着她自己也要被连坐,没想到转学生竟是姥爷亲孙子。 不过一会,季晓只觉边上人又凑了过来。 “干嘛?” “可我怎么觉得,转学生不像是会跟姥爷告状的人呐?” “知人知面不知心好不好。” “他进门起就没说过话啊,别是个哑巴吧。” “我说你怎么……” “同学。” 伴随着这一声突兀的称呼,背后被人轻轻戳了戳。 季晓与杨虹一并回过头去,只见身后的男生轻轻笑了笑:“哑不哑巴不知道,但是我耳朵一向很尖。” “……” 第4章 命运 大约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哑巴,这竟是她听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本来只是个小小插曲,季晓还是踢了同桌一脚。 杨虹没来得及还手,姥爷已经进了教室,一眼扫过的时候看见自家孙子的位置,似乎挺满意,扬了扬试卷:“都做到哪里了?” “还没开始呢。” “刚做。” “选择题呢还。” 姥爷除了爱唠叨之外,都是个和蔼可亲的存在,慈眉善目的,不然也不能叫姥爷。所以听着学生的回答也不生气,单是抱着戒尺点头:“哦,那再给你们十五分钟呗?我讲不完就不下课了。” “别呀!” “嗐……” 抱怨归抱怨,重点班的孩子们,插科打诨也有心数的,这便都低头认真起来。 姥爷是踩着下课铃声讲完的题,一下课就往这边走过来,吓得杨虹赶紧就要开溜,被季晓一把按了回去。 好在姥爷这次不是来唠叨人的,只是给自家孙子送了个杯子来:“少喝点饮料,多带个水杯压不垮你。” 杯子是顶顶老干部的玻璃杯,上边还映着一朵牡丹花。 季晓有理由怀疑姥爷是故意来整孙子的。 “知道了。”梁予衡倒是没介意。 姥爷这才满意地转过身来,季晓在他开口前就举起了卷子:“我就错了三题。” “你还可以更优秀。”姥爷当真看了一遍试卷才丢了这句离开的。 杨虹啧啧嘴:“学委大人,你还可以更优秀。” “行了,发卷子去。”课前拿来的语文试卷还没发呢,季晓扔给她,“以后自己的事情自己干,要你这语文课代表有何用!” “顺带脚的事儿么……”杨虹抱着卷子下位。 季晓低头瞧了那牡丹花的玻璃杯一眼,下一瞬,就听男生道:“想要?” “咳……大可不必。”季晓刚说完就看他站了起来,目光自然也随着他的动作上扬。 梁予衡不知道她究竟是看自己,还是看他手中的杯子,迟钝了一下,又问道:“要不,你陪我去接水?” “哎?” “新来,不知道去哪里接。” “哦!”季晓恍然,只觉得脸有点要发烧的趋势,赶紧就转过身,“走吧,在走廊最里边。” 一路收获了不少目光,也是,梁予衡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有点出类拔萃,加上这一层就四个教室,新面孔总是叫人好奇。 到了饮水机前,梁予衡很自然地去接水,季晓站在边上反倒有些多余,又不好装作看风景,只随口道:“我以为你不会用这杯子呢。” “为什么不用?” 他躬身接水,闻声微微抬头,目光坦然得叫季晓有点措手不及,愣了一下才回道:“我以为你这个年纪的男生,多少有点叛逆。” “噗。” 嗯?他在笑? 很明显,是的。 面前的男生盖好杯盖直起身,将将比她高出半个头,垂眸瞧她的时候眉眼弯弯,好看得紧:“我这个年纪?你多大?” “……十五。” “好巧,我也是。” 这整层楼的初三生,基本都这个年龄吧?!想到这季晓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揶揄自己,顿时就扮起了哑巴。 梁予衡满意看她闭了嘴,这才一起往回走。 不料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女生却是停下来,很严肃道:“刚刚说错了,我早上学一年,生日在十月,还没到,所以理论上来讲,我才十四。” “喔。”梁予衡停下脚步,难得点头,“那更巧了。” “……” “我十月八号,你呢?” 这个世界上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应该有很多吧?但是能出现在眼面前的,该不该称之为命运? 杨虹回来的时候就瞧见自己同桌这次不是在刷题了,竟然在默写单词。 就是这个词吧…… “今天要听写destiny吗?”杨虹瞥她,“啥时候学的?命运?” “刚刚。” 那你真是厉害了。 初中部都是走读生,没有住校的,所以一放学基本都散了,九月的气温高得仍旧让人上头,女生打着遮阳伞往回走,身边是沉默的男生。 说起来,梁予衡的性子真的是叫人摸不透。 你说他高冷吧,开学第一天他跟同学们也是有问必答。 你说他热情吧,似乎也不是会主动开口的角色。 好像会戳穿她跟杨虹的小话,在意自己是不是哑巴。 但他他也能若无其事地用着姥爷送来的牡丹杯,一一把好笑看他的人看回去。 挺矛盾的。 季晓偏头看他一眼,男生走得漫不经心,这会儿倒是很默契地对上她的视线:“怎么?” “就是说,那你记得你是具体啥时候出生的吗?” 男生好整以暇看她一眼,不答反问:“你想比我大还是小?” “这是客观事实,跟我想有什么关系?” “随你想,”梁予衡往树荫下走了些,“我不记得。” “你爸妈没说过吗?”说到这,季晓猛地就刹住了声。 学校的林荫小道静得狠,盛夏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斑驳的树影投在地上,纹丝不动。 半晌,遮阳的伞顶被轻轻弹了一道,男生已经上前几步:“你问题还挺多。” 季晓的脸便就红了一道,那弹在伞顶的一下,似乎比嘣在脑门上更叫人心颤。 刚好及肩的短发扫得脖子都痒起来,季晓挠了几下,快步跟了上去。 秦女士这学期带的是新生班,这几天军训,回来得早了些,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只是这一开门,就瞧见一个脸红到脖子的女儿,奇怪得很:“你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季晓又挠了挠,“可能是毛发过敏。” “你什么时候毛发过敏了?”秦女士拉着女儿左右看了看,“哎呦,这脖子这块怎么都起疹子了?” 原本季晓没当回事,嘴里也是瞎跑的火车,没曾想午睡醒来的时候,胳膊上也起了疹子,硬邦邦的,又痒又疼。 这形容实在有点奇葩,可她也没有别的形容词。 季学亭开门进来的瞬间就重新怼上,重新进来的时候眼白都要瞪出来:“你这……大变活人呢?” “说什么呢!”只是一开口,季晓才发现连脸都有点扯不动。 没有什么比让一个花季少女肿了脸更恐怖的事情了,更别提出门瞧病的时候还碰上了梁予衡。 后者眼见着上午还跟自己比大小的女生下午就裹着纱巾戴着遮阳帽和墨镜,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甚至连招呼都没打,急匆匆就跑了出去。 跟着出来的男生倒是跟他笑了一下:“我妹过敏严重了,你是她一个班的?劳烦帮她请个假呗?” “好。” 下午老谢进班的时候还提醒了大家一声:“这个初三才开始,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多吃点健康的,多喝水,多运动,不然身体免疫力下降,这什么荨麻疹啊,过敏啊,就找上门来了,知道没?” “知道了!” 就差没报季晓学生证号了。 开学第一天,一场急性荨麻疹就让季晓躺进了医院,甚至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可这玩意儿说不准个病因,血液免疫力的问题,或许真的像老谢科普的那样,是饮食作息不当影响了。 秦女士愧疚了好久,懊恼最近不该让她每天随便买着吃胡乱对付。 还是季晓催了几次秦女士才回去上的班。 吊了三瓶水,听医生吩咐了许多注意事项,季晓自己回去。 季学亭毕竟高三了,缺不了课,秦女士早就将他打发去学校了。 这会儿整个一中都在上课,季晓有点发烧,晕晕乎乎地爬上了楼回家,进了房间就睡了。 迷迷瞪瞪中似乎是有人在敲门,等到她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确定不是幻觉。 该死的季学亭,又不带钥匙! 季晓扶着沉重的脑袋捱到玄关将门一开就转身往回去,一个字都不想多给,倒叫门口站着的男生愣住了。 没听见进门的声音,季晓这才后知后觉地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梁予衡一时没认出面前的女生,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 老实说,这个动作深深地刺激了某人。 季晓现在不仅难受,还难受得想死。 “我……” 只是不等男生开口,女生的房间门已经被大力怼上。 这该死的命运。 第5章 普通 外边的脚步声近了些,季晓抵在房门上:“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作业。”男生的声音隔着门传来,“你还好吗?” 如果说少女粉嘟嘟的邂逅之后紧接着会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那么到了季晓这里,大概是彻底夭折。 同年同月同日生又如何,整个世界上这一天出生的人手拉手能围着地球几圈,这根本不能给少女隐秘的欢喜加一点点分。 人总是屈从于现实的。 季晓任命地叹了口气,打开门来。 这是少女的一小步,也是人生的一大步。 代表着妥协,放弃,和对无疾而终的懵懂爱情的和解。 以后,便就是普通的男同学了。 别无他想。 丝毫不晓得刚刚面前的女生经历了怎样重大的人生抉择的男生,自然更懵懂地抬起头,半蹲的身子以及皙白手中拿着的试卷一时间还没适应房间主人突然敞开的态度。 “咳,”季晓伸手,“谢谢啊。” 如果她不开门,梁予衡是打算从底下门缝塞进去的,此时主人伸了手他自然递上。 “家里没人吗?” 这个问题突兀,尤其是出现在两个人面对面的空间,季晓觉得脑子有点废:“没。” “你这……开药了吗?” “吊水了。”季晓自觉跟他也没有熟到能抱怨吊瓶有多磨人的程度,而且她这般裸了肿成猪头的脸,也没什么好顾忌了,只接着道,“老师还要你给我传什么话了吗?” 男生的目光坦然左右看了看她的脸,片刻才道:“休假条有吗?” “干嘛?” “老师让你好好休息。” 三天以上的病假需要医院出示休假条,季晓奇怪的是老谢怎么没问秦女士要,不过也不奇怪,梁予衡是邻居又是同班同学,确实更方便。 不知道为什么,身上好像更痒了,一阵一阵的。 季晓难受,伸手抓了抓脸,这一动作,瞬间就留下了印记。 像是肿泡墙壁上的划痕,一时间还有点触目惊心的味道。 男生似乎是忍了又忍才继续道:“忍一忍,都破相了。” “……” 季晓终于还是将人轰出了家门,这一次,丝毫没有顾忌面子。 梁予衡在邻居家门口站了许久,重新敲门也不是,不敲又过意不去,好在秦女士拎着菜回来了。 “小梁?”秦女士不是第一次见他,不过之前也就是打个照面,这会儿瞧他架势似乎是有事,“是找季晓吗?” “阿姨。”梁予衡竟然觉得有点没底气,拽了拽书包带子,“班主任让我拿一下季晓的假条。” “这样啊,真是麻烦你了,稍等稍等。”秦女士今天就来得及给他们班主任打了个招呼,手续却还没走,这便就掏了钥匙开门喊,“季晓!” 声音随着进入女生房间后慢慢远去,梁予衡靠着楼梯扶手等着,只觉得里头似乎抗争了一下,接着,女生不情不愿的身影重新出来。 下意识的,靠着扶手的人站直了些。 “给你。”季晓伸手。 秦女士的声音紧随其后:“记得谢谢人家!” “谢谢。” “嗯。”男生拿了休假条,转身就开了自家门。 嘿!还挺受用是吧! 人的心思真的是很奇怪的,前几天还心存好感地想要多与他说几句话的少女,现在却是有点暴躁。 瞎了她的眼。 进门就闻到了一丝呛人味儿,梁予衡赶紧冲进厨房,抽油烟机轰隆隆地运作着,梁老师举着锅盖子一把按在了灶台火上。 “回来啦!啊,没事,隔绝了氧气,烧不起来。”梁老师甚至还扬了扬手催他出去,“你放心,你爷爷我是搞化学的,不会出事儿。” 是,您老灭火真是一流。 梁予衡有些哭笑不得,伸长了手将焦黑的锅拎下来放进了水池。 “今晚吃面?” 老头儿无奈点点头,讪讪道:“买了点青菜,加进去吧,给你补充点维生素。” 简单的清汤挂面上卧了蛋,爷孙俩就着咸菜吃起来。 “阿衡啊,你看要不要请个做饭阿姨什么的?”老头儿虽然独居多年,可现在多了个孙子一起住,万事总是要商量的。 “不用了吧,浪费钱。”吸溜了一口面条,男生起身又去盛了一碗。 青春期的男孩子,饭量总是大的,老头儿自己剥了蒜瓣咬了一口,不是很赞同:“你这还要中考,不能没营养,爷爷有钱。” “是,您有钱。”梁予衡笑了一声,“这蒜好吃吗?” “试试?”老头儿捏了一瓣过去。 “呲——”呛口。 “哈哈哈哈哈。”老人家笑得欢愉,顺便也欢愉地做了个决定,“对门那小姑娘今天生病了吧?秦老师一个人带着两毕业班孩子,带的还是新生班,这学校也是,就可着一个人使劲用,爷爷想着吧,这么多年,也是受人家照顾的,不如请个阿姨,每天多做点菜,一块儿吃,也省得大人小孩受罪。” “……” 老头儿说完了,还是笑呵呵的:“你说呢?” 梁予衡把咬了一口的蒜瓣泡进面条里就着剩下的半个煎蛋一并塞进嘴里咽下,这才模糊道:“我没问题,不过伙食费怎么算?” “你这孩子!都是邻居,你秦阿姨收你排骨钱了吗?” “不是,爷爷。”梁予衡抬眼,“您觉得是好事,但是人家不一定觉得合适。” “这样啊……”梁老头倒是行动派,“你继续吃,我去找你秦阿姨聊聊,刚好现在去对面瞧瞧小丫头。” 季晓还发着低烧,一阵一阵的发冷,房间里没开空调,睡得浑浑噩噩的,就听得姥爷的声音。 等到姥爷瞧过她离开之后,她才晓得了大概。 “什么意思?”季晓撑着肿胀的手坐起来,“往后我要每天去姥爷家吃饭?” “我想了下,你梁老师想的也是对的,你爸这长期不着家,我忙起来根本顾不上你们,现在小梁过来了,小伙子也是需要好好吃饭的,请个人挺好的。”秦女士端了粥过来,“我听说你梁老师今晚差点炸厨房了,最后还是吃的面,这哪里能行。往后这伙食费咱们家占大头点,煮饭阿姨的工钱咱们两家对半,也是个好办法。” “哪里好办法了?”季晓潜意识就想拒绝,“多不方便啊!” “不方便什么?不方便你跟季学亭打架?” “……哎呀,妈!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什么不同意,你看你肿得,最近是不是光吃泡面了!我打听了,你这毛病就是免疫系统问题,肯定是营养不良。” “我觉得是遗传问题,我爸皮肤就不好。”季晓嘟囔,“而且医生说了,急性荨麻疹都是有明确诱因的,我肯定是什么东西过敏了!” “免疫力下降才会身体敏感!”秦女士一般不想啰嗦的时候都是强硬终止对话,这次也不例外,“行了,别废话了!喝粥!” 季学亭难得没嘲讽亲妹,不过在以后和邻居一起吃饭的事情上却是举了双手赞成。 “好事儿啊!”季学亭端了果盘靠在季晓的房间门框上,“就咱妈那做饭水准,嗐,真是难为人民教师了。” “你就是不想饭桌上听她训话!”季晓哼了哼,“别怪我没提醒你,咱们秦女士可不是饭桌上会给你留面子的人,再说了,梁老师不是外人,该训你还是要训。” “呦,这你就小人之心度君子了,我那是心疼咱妈,咱妈一拖二容易吗?” 季晓抿了唇,瞥见他手里的果盘:“要吃滚出去吃。” “哦,不说我忘了,这是秦女士让我给你送来的。”果盘只剩下一块苹果了,季学亭拿叉子拣了,“最后一块,吃到就是赚到!” “我诅咒你二模倒退二十名。” “季晓!你怎么这么恶毒呢你!”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身上还是像背了一层壳,好在脸上的肿块消了,起码能做出正常的表情。 一中的喇叭声已经响起,季晓拉开窗帘能看到排队进入操场准备升旗仪式和晨操的人群。 她眯着眼睛往初三五班瞧过去,老谢正在队尾跟一个男孩子说话,男生微微倾了一侧肩膀,似乎从兜里掏了什么出来。 “老师,这是季晓的请假条。”梁予衡昨天拿了休假单,顺手替她写了假条,“请假一周。” “行。”老谢接了假条,又问道,“听梁老师说你打网球?” “嗯。” “那体育应该不错?”老谢拍了拍他肩膀,摸骨似的,“这长胳膊长腿儿的,运动会可以报名试试。” 梁予衡眉梢一挑,终于明白这是要为秋季运动会选运动员了,不能直接拒绝,只能点头:“好。” 老谢很满意地往队伍前边去,排在前边的男生回过头来:“哎,新同学,我叫胡博,咱班体委,1200米长跑要不要考虑一下?” “往年没人报名吗?”梁予衡问得一针见血,叫胡博黝黑的脸尴尬了一瞬。 “咱们班,都是学习咖,运动会报名要命。” “哦。” “男生还好点,起码能报个七七八八,女生那边才惨淡,只能学委顶着。” “季晓?” “对对对!新同学记性不错嘛!”胡博伸展运动做得像个半拉企鹅,往后又探了探身子,“咱学委,教师子女,老谢找不到人报名都得做她思想工作,看着吧,今年女子800米还得是她。” “报名而已,很难吗?” “报名不难,难在报了名运动会前要集中训练啊!跳高跳远还好,没多久,长跑可是每天要跑四十多分钟的,多浪费学习时间啊。”胡博愣是把伸展运动做成了体转运动,“不过新同学你别怕,集中训练也就是一周,耽误不了太久的。” “嗯。” “那你要不要报个名?” “我考虑一下。” 第6章 可爱 这几天季晓在家里挺尸,秦女士跟姥爷倒是说到做到,面试了好几个做饭阿姨,终于在季晓完全康复前敲定了许姨。 许姨本来是个四十多岁的全职妈妈,后来儿子上了大学,丈夫开出租,她白天无事,就在钟点工市场挂了名。 第一天过来的时候,许姨做了两道菜,一道青椒炒面片,一道土豆炖牛腩,实实在在征服了大家的胃,只有季晓一个人苦于荨麻疹的折磨,不能吃牛肉。 合同签得很顺利,许姨还感叹了一下两家人感情真好。 季晓眼巴巴看着季学亭干掉了牛腩煲里最后一点汤汁,任命地拱了椅子站起来,却听边上人道:“等一会,周末的作业还没给你。” 周一就要返校销假了,季晓这周的作业都是他代领的,只不过后边几天他都是直接敲了门拿袋子挂在了门把上。 “哦。”季晓只能又重新坐下。 “愣啥?人小梁给你带作业你还享受起来了,去,自己拿去!”秦女士收拾碗筷,踢了女儿一脚。 “哎,没事没事。”姥爷摆摆手,“你也别忙活了,工作室最近怎么样啊?准备搞什么项目?” “下周揭牌,准备先弄个书香班级展。哎呦,您坐着,我来我来。” 外头谦谦让让,季晓被那一脚踢得一激灵,起身就跟上去。 男生的房间已经重新翻整过,先前姥爷陈旧的大木柜子大概是被挪走了,填进来的家具都是新的,有点后现代简约风,灰蓝二色的主调,跟客厅风格截然不同。 难怪前几天听见外头搬运东西的声音,原来是置办新家具呢。 梁予衡一回头,就瞧见某人进了大观园的眼神,目光跟着也周了一圈:“笔记需要吗?” “啊?”季晓回过神,瞥见他手里的作业,赶紧摇头,摇完又觉得不大对,接着点点头,“你有吗?有就要。” 男生没什么多余的话,低头又从书包里拣出几本笔记来。 跟季晓花里胡哨的本子不一样,递过来的本子很显然是从姥爷那里拿的。封皮上还明晃晃印着“槐隅一中”,跟秦女士的工作笔记一模一样,只有每本封皮上的姓名贴上写了不同的学科,还有梁予衡三个字。 男生的字跟他本人一般,一眼看过去就带着别样的气场,好看端正中又带着一点适可而止的张扬。 相比之下,手里自己的作业本上的字就显得小家子气得多。 不过不重要,季晓一直觉得,字能认,不至于扣卷面分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谢谢。” 说完,两个人面面相觑,季晓忽而又记起来自己肿成猪头的模样,顿时也没有找话题的心思,抱了东西就打算放弃对话。 出门前忽然瞥见靠在门边的网球拍。 “喜欢网球?”男生走过来,个头的优势,他每每说话声音都是从头顶上传来,颇有点气势。 “谈不上。”季晓仰头,“没打过。” “以后可以试试。” “大郎!回家吃药了!”季学亭的声音打客厅传来。 “……”季晓想打人。 却听见身侧带着笑意的声音:“再见。” 女孩子出去的时候是咬牙切齿的,梁予衡想,对门应该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客厅已经打扫干净了,梁老头戴着老花镜在看名人传记,电视里新闻联播刚刚开始。 瞧见自家孙子转着笔出来,梁老头推了推眼镜:“对门丫头一周没上课,回头如果解题有困难,你给讲讲。” “爷爷,我怎么觉得,她是您亲孙女呢。” “嗯,也不是不可以。”梁老头从善如流的。 这反倒叫男生噎了一道,径自翻开笔记本开始记新闻内容,片刻才道:“她应该自学了,没什么问题。” “也是,这孩子好学。”梁老头点点头,“对了阿衡,你妈妈有没有给你电话啊?” “没。”中性笔又转了一圈,男生全神贯注地看着新闻,“我小灵通坏了。” “哦。”梁老头声音淡下去,摇椅又吱吱呀呀响起来。 季晓吃了药,摊在沙发前仰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记时事政治,这是他们班政治老师的要求,从初二下起,每天都要看新闻联播记时政,每周都有一节政治课是专门用来讲时政的。 这玩意儿每天大家记的大差不差,真忘了回头抄抄同学的也成。 手里的时政本上记了三排,季晓的注意力却是被边上的笔记本吸引了去。 最上头那本是英语,黑色的例句下红笔写着句型说明,很简洁。 往下是数学,再下边是化学和物理。 其实她倒也不是很需要笔记,只是他先开口问了,那么她拿来看一看,也没什么不好。 “结束了没?”秦女士端了水果出来,电视里两位广播员正在低头整理稿件。 “看完了。”季晓啪得合上时政本,抱起茶几上的东西起身。 “明天我送季学亭去城北补课,他那个物理,实在缺点意思,你一个人去医院复查行吧?” 秦女士不算是个儿女心特别重的妈妈,过了荨麻疹最初的那个劲儿,对女儿也就没那么紧张了,季晓也不是矫情姑娘,去医院走两步的事情,闻言点点头。 “对了,妈,”季晓想起来,“学校有网球场,怎么没搞网球课啊?” “什么?” “就……场地空着觉得有点浪费。”季晓自己都觉得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了,而且有点没头没脑,“我还没打过网球,想试试,就当锻炼身体了。” “锻炼身体你跑步不挺好?刚好下个月运动会,你还能为班级争光。”秦女士收了一堆衣服叠起来,“哦,没打过就想打,那你还没上过天呢,也想上去瞧瞧?” “……秦女士你现在说话像什么知道不?” “像什么?” “骂街小泼妇。” “季晓你长本事了是不是!” 季晓这一家人吵架没什么别的本事,但是发言之前先叫大名就是气势,所以秦女士话音刚落,挑起战火的人已经赶紧跳回自己房间避难了。 第二天是周末,没有学校的大喇叭轰炸,季晓多睡了一会,想起来还要去医院,索性空着肚子就出门了。 进了医院必抽血,抽血大多要空腹,常识。 不过这一出门就撞见了背着包的男生,也是没想到。 这小区没有电梯,拢共就六层,季晓他们家在五楼,一路下去的时候男生先开了口:“去买蛋饼?” 这个点出来不是锻炼就是买早点,没毛病。 “不是,去医院复查。” “一个人?” 眼梢没来由一跳,季晓抬头:“你如果陪我去,就是两个人。” “呵。”男生低头笑了一声,他最近似乎笑得不少,不像第一次见面那般外放的冷淡,“行啊。” “别,不是,我随便说说的。”季晓咳嗽了一声,“你不是要去打球么。” “回来打也行。”男生耸了一下肩膀,将包带提了提,“刚好,你带我认认路,上次的蛋饼不错。” 认识也有一阵子了,季晓这才突然发现,对梁予衡这个人,她倒是一点都不清楚,印象似乎只停留在几个定格的画面。 初见里惊为天人的少年,球场里扬起胳膊擦汗的男生,还有怼上门时略带困惑的面容,更多的,是唇角噙着的浅淡笑意。 台阶跳下最后一节,季晓搂了搂帆布包问道:“你是帝都过来的?” “嗯。” “帝都的学生是不是业余生活挺丰富的?” “怎么说?”男生垂眸,大有一种愿闻其详的姿态。 “就是……好比这个网球吧,我们这儿只有个别体育生才会玩这个。” “小学时候兴趣班随便报的。”梁予衡转头看路面,“那槐隅大多玩什么?” “羽毛球?乒乓球?哦,班里人喜欢踢足球啊打篮球什么的,打篮球的时候还挺热闹。”季晓想了想,“灌篮高手看过吧?大多数看球的女孩心里都有一个流川枫。” “你也有?” “我没有,我不看球。”太阳有点大,季晓张了手在额前。 “喔。”梁予衡片刻才道,“你可以看看网球王子。” “什么?” “动画,”男生抬眼,医院大门就在眼前,“看你对网球挺有兴趣,可以看看了解一下。”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感兴趣的?季晓梗住了。 “算了,不用了,”季晓叹道,“我得学习。” 哦,是吗? 女生好像也没有说谎,可不知道为什么,梁予衡仍是觉得有些想笑。 医院大厅的冷气冲散了些许暑气,挂号排队的时候,男生靠在椅背上,手臂随意搭着,装球拍的包被他搁在脚边,季晓看了一眼,没话找话:“那个,听说你成绩挺好的。” “还行。” “你上学期期末多少分?” “怕我抢走你的第一名?” “说什么呢。”季晓坐正过身子没看他,这人怎么总能把问题答成反问,罢了语气强硬,“你想得美。” 身侧噗嗤笑出声,季晓没搭理。 半晌,身边人动了动,男生慢慢道:“其实我也得过急性荨麻疹。” “哦。”虽然疑惑,季晓还是控制自己没扭头。 梁予衡身子前倾,刚好胳膊肘撑在大腿上,抬眼看着叫号的电子屏:“脸肿得比你夸张,我爸都不认我。” 被踩了尾巴一般,季晓提了气。 不等开口,就听他偏头继续道:“不过,他说乍一看还挺可爱。” “……” 什……什么意思? 季晓张张嘴,就见他扬手一指:“进去吧,到你了。” 第7章 姐姐 复查很快,医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交代了她可能有过敏源,平时注意些。 也没有要抽血,平白饿了肚子。 季晓其实还想问一问,脸上无缘无故的红起来,是不是也是一种过敏。 奈何医生已经按了下一位的号。 出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余热,远远瞧见男生等在门口,哪怕是在医院这样的人来人往中,仍旧有能够让人驻足看一眼的能力。 梁予衡给一个小姐姐指了挂号处的位置,一抬头就看见女孩左顾右盼地走过来,张手便招了招。 季晓不好当做没看见,耳边似乎还循绕着方才那句可爱,直到看见男生坦然的面容,才警告自己冷静。 不管是真的觉得可爱,还是仅仅安慰,似乎都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开解。 季晓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尤其是人家是特意来送作业的,也不是故意要看她肿脸的囧样,这会儿还特意旁敲侧击地示好,她哪里能继续别扭。 “吃蛋饼吗?我请你,就当感谢你今天陪我了。” “好啊。” “加辣?” “嗯,加辣。” 两个人啃着蛋饼晃回去时,太阳已经很大了,九月份的天气,并不输三伏天。季晓从帆布包里掏了湿巾擦手,递给身边人一片:“你还要打球吗?” “你要不要试试?”男生慢条斯理擦了手,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湿巾一并扔进垃圾桶,“刚吃了东西,不好运动,不过可以教你动作。” 突然空出来的手一滞,季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男生说的什么意思:“你教我?” “嗯。”男生已经打开了背包抽绳,拿出里边的球拍,“试试吗?” 好比一只觊觎墙上的斑点许久的猫,终于有机会伸出爪子,这真的是一个很难拒绝的提议。 后来很多次,季晓每每想起,都会问自己,当年究竟觊觎的是网球,还是那个九月的熏风里转着球拍的清爽少年。 “行。”她放下帆布包,往场中走了几步,自然接过了球拍。 比想象中要沉,她甚至下意识拿左手托了一下。 “嗯……如果你喜欢,得挑选一只合适的球拍。”梁予衡退后几步,“挥挥看。” “怎么挥?”季晓没想到是这么个教法,什么叫挥挥看? “这样。”梁予衡空划了几下。 季晓跟着做了,有点吃力。 这多少显得她像个弱不禁风的林黛玉。 不过林黛玉并不放弃,加上了另一只手:“我不能双手握拍吗?” “可以,不过可能不方便。” “有没有双手握拍的运动员?” 梁予衡顿了一下:“有,还不少,巴托丽,萨芬娜都是双手握拍。” “打得好吗?” “世界第一。” “那我就双手握拍吧!” 梁予衡迎着阳光看她,其实,是个骨子里都带着倨傲的女孩,哪怕是简单的握拍都要找一个强大的佐证,似乎她的决定需要理所应当的正确。 “行。” 梁予衡伸手:“双手握拍的姿势不同,给我。” 季晓递过去,眼见着他左右使了几次,带的风声飒飒,这一刻她突然有点理解篮球场边尖叫的小姑娘们。 有时候,运动的男孩子,确实有些不一样的精彩。 “你来。” 球拍重新递回来,季晓嗓子有点干,可能是蛋饼吃辣了,渴。 “不对。” “……” “还不对。” “……” 梁予衡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 肩膀上被轻轻压下两指,接着是球拍的倾斜度,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并拢,抬了抬球拍柄:“再来。” 梁予衡是不是一个好教练姑且不论,但季晓一定不是一个好学生。 否则也不会刚挥拍十几次就汗流浃背。 “有点样子了,”梁予衡站在一边笑,“下次可以教你拍球。” “太热了。”季晓将拍子还给他,“嗯……回家?” “嗯。” 季晓发现了,与他们一家暴躁劲儿不同,梁予衡做什么都闲闲的,不疾不徐,连走路都像是漫步。 却——一直走在她偏前些的位置,留了半个身影的空荡。 “梁予衡。” 男生回过头来,嗯了一声。 “还没跟你说过,欢迎你来槐隅。” 女孩子运动过后红扑扑的脸伴着婴儿肥,看起来当真像是书里讲的红苹果。梁予衡瞧了一眼便收回,没掩住笑意:“说得好像槐隅是你家。” “是我家啊。”季晓发现他的笑,凑前了几步,“哎,你又笑什么?” “没什么。” 季晓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呵了一声:“不过以后也是你家了。” 梁予衡交过不少朋友,也散过不少场,唯有跟一个人的相熟有些莫名其妙。 分明没有过节,却又好似有过疙疙瘩瘩的矛盾。 最后消散在一场毫无专业性可言的挥拍训练里。 “嗯,也是。”这次,他跟在女孩的身后,走进那栋教师公寓。 后来习惯了每天中午一起放学回家一起吃饭,再后来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季晓开始连时政作业也趴在姥爷家客厅里一并写了。 国庆节前一天的新闻联播已经很是热闹,祖国各地张灯结彩比之新年也没逊色多少。 即便如此,高三生季学亭仍旧要去补课。 他如今看亲妹都带着浓浓的恶意。 季晓目不转睛瞧着电视,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季学亭,你看我也没用,是秦女士让我把你漫画书藏起来的。” “你可拉倒吧。”季学亭哼了哼,“今年别想我给你生日礼物。” “不稀罕。” 兄妹俩十年如一日的割袍断义,连梁老头都习惯了。 等秦女士送季学亭去补习班的时候,梁老头摘了老花镜突然问道:“丫头,你生日快到了?” “是呀。”季晓口里答着,手边递过来一个果盘,是梁予衡从厨房回来,顺手拣了一瓣橘子,猛地记起来他俩是同一天。 “那你跟阿衡差不多啊,”梁老头调头看自己孙子,“是不是?” “嗯,同一天。”男生接了话,在季晓身边坐下,转了转笔,然后开始抄女孩面前的时政。 “同一天?!”梁老头从摇椅上坐起来,“真的?” “真的。”季晓点头,“巧吧。” “是巧。”梁老头想了想,“别说,阿衡喊我爷爷,你们喊我姥爷,你俩倒还真是像兄妹样!” 化学姥爷这称呼全年级都晓得,梁老头晓得不稀奇。 只不过—— “不像!” “嗯。” 两人相对无言,梁予衡先别过眼神:“这么不想做我妹妹?” 季晓噎住,看回电视:“谁先出生还说不准呢,保不齐你得喊我姐。” “说得是啊。”梁老头竟然还来了精神,“阿衡是晚上十一点一刻出生的,差一点就到九号了呢!” 这简直是一道晴天霹雳,雷得梁予衡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家爷爷。 “你看你看!”季晓兴奋了,“我妈说过她是早上发动的,生得可快,怎么也拖不到晚上的!你得叫我姐姐!” “……” “刚好,有季学亭那个哥哥已经够受的了,我就想有个弟弟,”季晓逗他,“叫姐姐吧!快点。” 有个拆台爷爷真就是完败,梁予衡叹了口气。 梁老头甚至还拿紫砂壶倒了两小盅茶水摆在桌上:“是的呀,那是得叫姐姐,还得喝一杯。” 哪跟哪呀,季晓怎么觉得自打梁予衡来了以后,姥爷反倒调皮起来了? 其实她方才脱口而出的一声不像,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一声姐姐,她倒也不是很期盼,不过是顺坡下驴…… “姐。” “……”眼神滞住,季晓嘴角抽了抽,说不上什么感觉。 对面男生已经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还挺豪迈,喝完看她:“怎么不喝?” “咳……嗯……”季晓也端了,“我以为,怎么也得歃个血什么的。” “丫头挺幽默。”梁老头呵呵笑。 “行了,我回屋了。”梁予衡站起来,看着小姑娘小口嘬着茶水,提醒道,“没毒,一口干。” 季晓险些烫着嘴。 国庆学校放假,秦女士难得空闲下来,也就没麻烦许姨过来做饭,她自己每天讲究地做了,奈何多少都被一双儿女批评,嘴巴叼了就是爱挑肥拣瘦。 气得秦女士怼着脑袋一人给了一巴掌。 正逢国庆,各家各户总有些亲戚朋友的回来,所以一中的操场上每天热闹非凡,网球场也被占用了打羽毛球,以至于季晓整整七天没落着机会找对门刚认的弟弟打网球。 想到这里,季晓仍旧觉得那一声姐叫得,十足迷幻。 季学亭是在假期第七天的半夜敲的房门,吓得季晓一把将漫画怼进了抽屉。 “这么晚有事?” “有。”季学亭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应。 季晓狐疑开了门缝,瞅见他哥眼下的青色,高三大概是不好过,这阵子他俩连斗嘴都少了。 “给你。”季学亭丢进来一个盒子,“祝你又老了一岁。” “你才老!”季晓一个没注意,差点被盒子砸死,“这什么玩意儿!” “明天有晚自习,来不及给你。”季学亭哼了哼,“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不想要还我!” “要!”季晓搂紧了,眼见着她哥一个白眼回了自己屋,这才关了门。 盒子里端端正正摆了几本漫画,跟抽屉里刚刚塞进去的刚好凑成一套。 《网球王子》。 哥哥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季晓默默笑了笑。 一张卡片适时掉了出来,是季学亭鬼爬的字。 ——“下个月我生日,我想要全套犬夜叉。” 可去你的吧! 阳台上,梁予衡刚刚挂了电话,瞥眼瞧见隔壁阳台上还透着一点昏黄的灯光,是季晓的房间。 已经很晚了,怪用功的。 回房之前,手里的机器又震了震,是没有备注的号码。 “阿衡,妈妈还是想明天来看看你,好吗?” 第8章 包庇 季晓把整套的《网球王子》藏进书柜最深处,这才揉了眼睛出来,破天荒的,高三生季学亭还没有走,正坐在餐桌前喝牛奶。 季晓乳糖不耐受,只拣了包子就豆浆。 刚坐下就被季学亭眼神提醒了一下,赶紧端正坐好了些。 厨房里的身影还在忙碌,秦女士今日格外沉默,不好惹。 季晓往亲哥那边偏了偏脑袋:“你成绩退步了?” “你盼点好。”季学亭瞪她,压低了声音,“咱爸两个月没回来了。” 算算时间,还真是。 季父是搞风投的,长期在港区生活,今年回来的时间确实太少了,上次见面还是刚放暑假那会儿,行李箱里装了好多拆了封皮的护肤品啊化妆品什么的,搞得跟个代购似的,还被秦女士笑话了。 本来按照约定是十月份要回来的,按着今天秦女士这个反应,大概是又要推迟。 “嚓!铛啷啷啷啷……” 兄妹俩瞬间抬头,往厨房那边看去,接着就听见秦女士的声音:“季学亭,季晓,你俩先去上学,我这收拾厨房来不及了。” “哎!好嘞!”季学亭回头拍了季晓的脑袋一下,“正出气呢,走!” 两人难得一道出的门,不过季学亭出了门就三两步一层台阶跑走了,留季晓慢悠悠系了鞋带才开始下楼。 季学亭高中是在槐隅中学念的,离家有一截距离,不像季晓,下楼绕过操场就是学校。外来人总以为槐隅一中与槐隅中学是一所,其实不然。一个是初中部厉害,一个是高中部厉害,坐落也是隔了三条街的。 季晓穿好鞋,没走两步,身后的门吱呀开了,一回头就瞧见只单肩背着书包的男生。 梁予衡似乎也没料到会碰上,愣了一下才道:“早。” “早。”季晓看了一眼,“上学吗?” 问完觉得自己有点废话,不上学还能逃课不成。 不想,梁予衡却是答了:“去买点东西。” 哦。 买点东西。 男生站在扶手边,没有邀请她一起的意思,这个时候如果说要陪他一起去,似乎不那么合适。 季晓点头:“那我先上学去了。” “嗯。” 今天出门太早,进班级的时候还没什么人,除了几个围在一起的男生这会儿正在闹,其中一个横坐在课桌上的抬头瞥见季晓,一伸脚将另外几个踹下。 紧接着,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被踹的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回了自己位置。 季晓这学委的任务算不上多,抓抄袭作业的就是其中重点项目。 “难为了,起这么早来抄作业。” “瞧学委大人说的,我们是来跟尧哥交流解题方法的。”被踹的一个男生嬉皮笑脸道。 “哦?”季晓看过去。 踹人的那个叫魏尧,端得一张好整以暇的脸,此时也不回应说话的男生,只挑衅似的瞧着眼前的女生:“难为学委起这么大早来逮我们。” 魏尧他们是这个班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体育生,当然,小升初的时候也是凭成绩进的这个班级,奈何初一初二把小学底子都败光了,常年在班里吊车尾。 季晓自然没少记他们名字,老谢又是全校周知的严厉,没少罚他们。 久而久之,季晓与这几个也就跟仇人似的。 不过今天季晓还真的没打算管,本来老谢交给她的任务就有点吃力不讨好,不然也不会得了个母老虎的称呼。 “你们还有十五分钟。”季晓径自回位,“十五分钟后我开始记名。” “哦呦~”其中一个带头唏嘘一声,被魏尧一眼瞪了回去,后者剁了一下圆珠笔盖帽,重新拽了卷子出来。 昨晚看漫画太晚,季晓这会儿真的有点困。 只是刚趴下就被一巴掌轰醒了,再来就是迎面怼过来一只彩色的玻璃罐子。 “生日快乐啊学委!” 这一声叫季晓骂都骂不出来,接了罐子抖了抖:“杨虹,你给我叠这么多星星?” “感动不?” “我怎么觉得你对我图谋不轨,”季晓嫌弃地又晃了晃,“这得是表白才用得上的吧?” “要不要!不要还我!”杨虹伸手去抢,被季晓按住了。 “行行行,心意收到了。” “哼,女人。”杨虹打她身后进去座位,“不过呢,你也太惨了,这生日刚好赶上七天假结束,瞧瞧,还要上学,都没空庆祝了。” 季晓家本来就没有什么过生日的传统,她都不记得多少年没吃过生日蛋糕了,也没啥感觉,闻言也就是随手糊了杨虹一巴掌。 说起生日,倒是有一个人与她同一天的。 可是——班级人越来越多,后座的人却还没有来。 “劈呲!劈呲!” 班里同学喊人都是约定俗成的口技。 季晓扭头,正见胡博拿着一张单子对她扬了扬:“800米!” “……” “那我填啦?!” “太惨了。”杨虹摇摇头,“做教师子女太惨了。看看,我们学委这小体格,大病初愈,还要训练长跑。” “行了。”季晓拿笔尖戳她咯吱窝,“收你的语文作业吧!没带的名单给我。” 早读课开始之前,所有的课代表都把作业没交的名单传了过来,清一色写着梁予衡,季晓回头看了一眼空空的座位,笔迟疑了半刻。 梁予衡是踩着早读的下课铃声进的班,差一步就跟老谢撞上。 季晓往后靠了靠:“作业。” “嗯。” 季晓将胳膊往后伸平手去接,梁予衡边找边一项项放上去,垒积木似的,奈何最后一本基础训练架上去的时候,终于积木塔没顶住。 突如其来的温热托上自己的手背,连带着手上的作业册也被压了一道。 “……”反应过来的时候,男生已经撤了力气,季晓几乎是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作业嗖得收了回来。 “怎么了?”杨虹狐疑看她,“一惊一乍的。” “我去送作业。”季晓划掉记录本上的所有梁予衡,起身走出去。 杨虹莫名其妙看了同桌背影一眼,来不及多说就瞧见从第一组后边走过来的人。 男生手里拎了书包,这会儿直接甩在了梁予衡身边的空位上。 “魏尧,老谢让你搬过来的吗?” “第一组看不清。”魏尧一低头,对上正转着笔的人,“不介意我坐这吧?” 手中的笔没歇,梁予衡抬眼,往后翻了一页书:“老谢不介意就行。” 魏尧将书包往抽屉一塞,顺手将语文课本丢在桌面上,这事儿便就定了下来。 季晓回来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一回头,才发现多了个人。 魏尧看她一眼:“干什么?” “你怎么随便换位?” “我还没问学委呢,怎么记名单这种事情还厚此薄彼?” 梁予衡是这个时候停下的动作,中性笔被他轻轻搁在了桌上。 “有话可以直接说。” “学委,我们借鉴作业你不是记得挺勤快的,怎么?有同学迟到没交作业,还能延迟交记录册的?”魏尧说得很轻巧,手搭在椅背上,“这么包庇啊?那我也坐你后座,看看是不是也能近水楼台。” 杨虹呵了一声:“魏尧,近水楼台不是这么用的。” 男生漠然看了她一眼。 季晓这次算是听明白了:“阴阳怪气什么,梁予衡是迟到,可这是教导处的事情。他作业是交了的。” “迟交也是交呗。”魏尧说着一挑眉,“学委以前可不是这么记名字的。” 季晓气急。 一来这指甲盖大的事儿,也不晓得是怎么的就叫他抓着不放。 二来他揪着的错处也没有不对,说起来今天确实是自己刻意迟送的记录册。 沉默中,有人起身。 “我听懂了。”梁予衡理了理衣裳。 下一刻,魏尧的座位就被踹翻了去。 “你TM找死是吧!”魏尧从地上爬起来,瞬间就扑了上去。 第9章 反常 “梁予衡!” “魏尧!”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这一架也是打得莫名其妙,季晓甚至不确定究竟自己是不是那个导火索,一时间教室里乱成一锅粥,血气方刚的男生哪里是两个女生能拉得住的。 最后还是班级男生集体出动才算分开,老谢气势汹汹过来将两个人一并带了出去。 “魏尧他有病吧!”季晓将课本掼在桌上,“早知道我今天就不该放他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什么?”杨虹心有余悸地把后座两个位置排好坐下,“我觉得魏尧就是看梁予衡不爽。” “你知道?” “嗯,他俩之前的体育课不是才闹过。” 这事情季晓并不晓得,杨虹哦了一声:“对了,那节课你没来,留下出黑板报来着。” “怎么闹得?” “自由活动,魏尧他们占了网球场,梁予衡请了老师过来把人请出去。” 季晓觉得不可思议:“魏尧不是打篮球的吗?网球场有球框吗!” “谁说不是呢,还说是训练传球,反正体育老师过去也批评了他们。”杨虹下了论断,“肯定是一直憋着一口气呢,不然不能这么无理取闹。” “……” “不过你也是,你对梁予衡是不是有点偏心啊?”杨虹突然偏头,“以往不都是早读课前给老谢送名单?迟交也是要挨训的,早读课下应该是老谢教训人的时间。” “……”季晓没作声。 “季晓。”没听到回复,杨虹往同桌那边挤了挤,“季晓!” “叫魂啊!” “说,你干嘛包庇梁予衡!”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 季晓张张嘴,觉得多余跟她废话,索性撒谎不打草稿:“姥爷让他去办点事,跟我打过招呼,。” “哦。”杨虹这才点点头,想起来两家是住对门的,“不过他俩这一架打得,估计老谢得好好整一顿。哎,这梁予衡也是,之前真没看出来,是这么暴躁的人……” 落在英语试卷上的笔突然漏了水,季晓皱了眉头换笔芯。 “我说话你听见没呀?”杨虹踢踢她。 “嗯嗯嗯。” 办公室门口,两个男生一个插兜靠着墙,一个背手闲闲站着,来去送作业本的各班课代表们进办公室前都得看一眼,没多久,一些其他班的同学也探了头出来瞧。 一中的毕业班学习虽然紧张,八卦却是也不少的。 起码这栋楼里长得帅的男生们,大多有名有姓,无人不知。 梁予衡跟魏尧,刚好是里头最有名的两位。 无论从颜值角度,还是从事件角度来看,今天早晨这一架,都挺叫人好奇的。 一直到上课铃打响,走廊里才安静下来。 老谢要去上课,没叫他俩回班级。 魏尧站了一会,哼了一声:“好学生打起人来还真是不客气。” “彼此彼此。” “谁跟你彼此了?”魏尧刚刚一开始吃了亏,后来的拳头可都瓷实,虽然他承认梁予衡的拳头也很硬,但他必须是更厉害的那个。 梁予衡来这个班级刚一个月,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从来不主动跟人说话,顶多别人找他的时候应个声,端得一副伪善的面孔,实际上骨子里冷漠的狠。 就连体育课都一个人玩网球,谁不会似的,魏尧最厌这种装B的。 本来那节体育课是给他面子,要是他梁予衡好声好气跟他们商量下,或者一起打个球,也就算了,谁能想到这孙子还喊了老师过来。 更不能忍的是,季晓明晃晃的包庇。 这本来没什么,说起来早上小姑娘也给他放了十五分钟抄作业,可是早读结束前他瞥见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还有小姑娘霎时红透的脸。 再往前了推,他还见过季晓倒退着跟梁予衡一起边说话边回家的模样,也是这样红扑扑的脸,连带着从来没对他有过的笑靥如花。 于他,季晓多的是面无表情地过来敲敲桌面:“魏尧,老谢找你。” 所以此时看身边人比自己还无所谓的模样,魏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呸!” 梁予衡没答话,没意思得很。 昨晚那条短信,他其实没回,可今天一大早就又收到一条。 “妈妈已经下飞机了,不耽误你时间,请你吃个早饭好不好?我在学校门口。” 今天的心情不能说是不好,可以说是极度暴戾。 刚好魏尧是撞上来的那个。 少年的出手有时候只需要一个不爽就能实现。 他甚至都不想编一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给老谢。 这是两个人开学后打的第二架,姥爷今天请假没上班,老谢也没想要告诉他老人家。 两个男孩子都耿着不说明白,老谢点头甚至给他俩鼓了掌:“好样的,初三了,真有劲。” 惩罚必不可少,最后一项却是叫季晓和杨虹懵住了。 老谢反其道而行,竟然让梁予衡和魏尧就此坐一起。 杨虹不可置信地捅了捅同桌:“老谢是想让他俩日久生情,化干戈为玉帛?” “你知不知道,泄露天机是要被天谴的?”季晓憋笑,却在瞥见后边两个都挂了彩的脸时收住了。 梁予衡破的是眼角,魏尧破的是唇角,两个人谁都没理谁,坐得一个比一个大佬。 倒是胡博适时凑过来:“几位,今天开始运动会训练,放学别走啊!” 两个男生懒得说话,季晓也就是嗯了一声,胡博悄悄对着杨虹一摊手,后者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显然是表示他来得很不是时候。 胡博将爪子从两个大佬的桌面上挪开:“那……小的先告退。” 放学,胡博丢了一句操场见就闪人了,教室里只剩下几个值日生和季晓几个。 季晓有意等梁予衡一起,所以收拾得很慢,倒是后排的座位突然就轰了一声,唬得她眼皮子一跳。 梁予衡掀起眼皮,手里的书包拉链将将拉上。 魏尧踹翻的凳子还在教室后边的空地上打转,人已经坐在了课桌上:“同桌……哼,今天的事还没了结呢,架是你挑的,没理由就想算了?” “理由?”梁予衡闲闲站起来,“心情不好算不算?” “你再说一遍?” “本来就是要打架,我先开始,省略步骤,有什么不对?” 魏尧从来没再一中碰见过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知道他是化学姥爷家亲孙子,而且成绩很好,他根本不能相信这是正常好学生能放出来的屁。 这孙子很明显不是个善茬,甚至唯恐天下不乱,巴不得挑不起来事。 眼见着两个人又要动手,季晓一把拉住了魏尧:“别说了,早点训练回家,嫌检讨不够写吗!” 女生的两只手都攥着自己,好像自己稍一动作就能把对方怎么的似的。 魏尧一时间不知道该生气甩开还是乖乖听话。 倒是梁予衡,不过是轻飘飘瞥了一眼,转身就出去。 “学委。”魏尧指了指被抓住的胳膊,有些气笑,“你看不出来他欠抽?” “他本来不这样,谁没个心情不好的时候。”季晓自打记事起就在一中的校园里生活,跟自己家似的,所以就算是眼前人是学校有名的霸王,对她而言也没什么威胁力,犯不着客气,“走了。” 本来不这样。 魏尧呲了一声,将书包往肩上一撂,抬脚就走。 走了几步回头:“我今天不训练,劳烦学委大人带话了!” 季晓哪里能管住别人的腿,她现在担心的是梁予衡。 今天别说魏尧了,就连她都瞧出来,梁予衡是真的毛病大发了。 是那种骨子里的轻狂。 跟体育老师打了报告,想了一下又替魏尧请了假。 “给他长本事了!”体育老师听完就怒了,季晓这才明白过来,体育生的每天训练是必修课,跟他们这种运动会加训有本质不同。 他这相当于逃课。 不过目光早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往跑道上寻觅起来,初秋的天气里,男生穿着短T,正迎面而来。 梁予衡停在了女孩面前:“来了。” “你都跑完一圈了?”其实季晓想问他今天究竟怎么了,只是男生那么自然,仿佛是她多心。 “嗯,早跑完早了。”梁予衡撑手在膝盖上歇了下,“一起?” “好。” 跑起来的时候,季晓自然就落在了后边,她本来也不是个长跑的苗子,一切都是被逼的,倒是梁予衡,似乎不知疲惫般。 “最后半圈,加速!加速加速!”体育老师在跑道边大喊,激得季晓大力往前冲去。 “哎!好!”体育老师掐了表,“不要直接停下来,走一走。” 季晓听话在跑道内的足球场上缓冲,不多久就看见梁予衡也跑完了1200,赶紧大力挥了挥手,男生往这边走过来。 两个人都是满脸的汗,季晓囫囵抹了一把,瞥见梁予衡抬起胳膊低首拿短袖捋了把鬓角,轻易就记起第一次看他打完网球的模样。 她突然明白过来,初见他的那种气质是什么。 那是站在阳光之下却仍旧透着皓月清冽的干净。 让他与身边那群运动完就臭汗熏人的男生摆在一起,鹤立鸡群得那么明显。 她突然不想知道他为什么反常,他本身就是独一无二的,情绪也是。 “梁予衡,生日快乐。” 女孩笑出了梨涡,梁予衡低头瞧了半晌,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你也是。” 第10章 喜欢 好似雾霾散去,后来的时间梁予衡又恢复了常态,训练完两人一起往外走,碰见胡博跑回来。 “体委。”季晓喊他,“你怎么又回来了?” 训练完胡博跑得最快,这会儿又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喘气:“找……找你!” “哎?” 胡博将书包往前一甩,翻出一个盒子来:“有人要我给你的。” “谁?” “魏尧。”胡博重新背好书包,丝毫不觉得自己出卖得有多干脆,“他自己不好进来,怕被体育老师逮到。” 校门口,跨在单车上的男生远远打了个响指,胡博推着单车跑过来:“办妥,不过哥们,盒子里头是啥?你是不是想报复学委在里头塞蟑螂了?” “你好好一个人,长什么嘴。” 两个人往回骑,胡博不甘心:“那学委怎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魏尧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不是让你给她就行?” “是呀!”胡博点头,“她问谁给的,我说是你啊。” “……滚吧。”长腿一伸踹了边上的单车。 “哎!真当自己校霸啊!”胡博好容易稳住,“哥们也是练体育的,不虚!” 然而踹车的人已经骑远了。 季晓眼看着自己手里的盒子,不很确定这里头会装着什么。 倒是梁予衡先开的口:“生日礼物?” “啊?”她没有刻意过生日的习惯,再说了,初中班级里还是有分化的,成绩好的成绩差的,有点八竿子打不着,泾渭分明,魏尧与自己的交集算起来也就是记录册的“情谊”,就算是晓得今天她生日也没必要送礼物的。 “体委是个憨子。”梁予衡手上搭着训练脱下的卫衣。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声憨子从他口中说出来,似乎也并不仅仅是说的体委,季晓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受到冒犯,下意识回道:“好好的,诋毁人做什么。” “很明显那人没想告诉你是自己送的。”男生闲闲走在边上,下了定语,“魏尧喜欢你。” …… 十月的晚风带着早桂的清香,季晓却被这喜欢两个字砸得有些喘不上气。 年轻的校园里总是有些初为人知的小秘密。 那是约定俗成憋在心底的,轻易不会展露的私人领域。 那也是莽撞无知里从来不被定义的缥缈心思,你可以有很多种见解。 现在却有一个人,大喇喇地刺破。 喜欢。 “或者是——有好感?”梁予衡没听着应声,回头看过来,“你没想过吗?” “他,”季晓对上他的目光,仍旧是坦然的,没有校园里窃窃私语的好奇,也没有压抑着兴高采烈的探究,有的只是平淡至极的就事论事,竟然叫她也迷茫了,“我天天记他名字,老谢天天训他,他应该很烦我。” “事实是并没有。”男生挑眉示意她手中的盒子,“谁会给烦人精挑这样的盒子?” “也可能是故意的,其实里边装了蟑螂?”季晓不确定地晃了晃盒子,还挺沉。 “你还挺幽默。”很显然,梁予衡并没有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带头往楼上去。 季晓也是实实在在被自己蠢到了,然而下一秒又觉得这不是她的错。 作为一个初中生最基本的法则,难道不是心照不宣么? 哪里会有人对异性同学这样明晃晃地探讨感情问题的? 烦人。 不过这懊恼不及退下,楼上已经响起姥爷的声音。 姥爷难得等在家门口,表情却是严肃的,看见季晓才笑了笑:“季晓啊,晚饭刚刚已经端去你家了,今天有点事,我跟阿衡就不一起吃了。” “哦,好。”男生默不作声,季晓乖巧赶紧开了家门进去,然后立刻就趴回门上,打猫眼看过去。 让她没想到的是,平时和蔼可亲的姥爷,竟然在家门口就一巴掌扇到了男生脸上。 梁予衡没有躲,甚至怕姥爷太激动,还扶了一把老人的胳膊,被后者狠狠甩开。 两个人这才进了门。 季晓心有余悸地回过身来。 所以,姥爷一定是知道他打架了。 这件事板上钉钉,梁予衡先动的手。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姥爷会气到这个程度。 秦女士听着声音从厨房出来,瞧见门边发呆的女儿:“洗手先吃饭。” “哦!” 季学亭现在晚饭都不回来吃了,槐中有食堂,吃完直接就晚自习了。 今天梁予衡和姥爷没有一起,就剩下秦女士跟季晓两个人。 季晓去冰箱拿了两罐可乐打开,递给秦女士一瓶。 “这玩意儿少喝。”秦女士拧眉。 “妈!”季晓却是突然正经唤了一声,叫秦女士哑了声。 “感谢妈妈十四年前把我带到这个世界!”季晓径自跟她撞了可乐罐子,“祝我美丽的妈妈永远年轻!” “……”秦女士手里刚刚洗锅还沾着水,这会儿被塞进一个可乐罐子,也是猛然间才意识到,今天是什么日子,“季晓啊,今天……” “不说了,都在可乐里!” 秦女士这才无奈笑起来:“行啊,也祝我女儿生日快乐,岁岁今朝。” “哎呦,瞧我们秦女士这祝词,说了不是白说,啧啧啧……” “废话什么呢,赶紧吃饭。” 晚饭后,秦女士到底没坐住,出去买了好些零食,用季学亭同款语气说:“给你。” “破费了破费了啊秦女士。” “别吃太多,青春期,长痘。”秦女士不适合打温情牌,这就替她关了门出去。 季晓好笑,将零食袋子放在桌边,忽而瞟见魏尧的盒子。 里头当然没有蟑螂,只有一个水晶球,打开灯雪花能自动飞舞那种。 这还是韩剧My girl在中国电视上播出不久的时候,女主因为初雪生日,男主每年初雪便送女主一个水晶球。 一时间这种水晶球风靡,似乎成了送女生礼物的首选。 魏尧喜欢你。 或者是——有好感。 季晓伸手戳了戳滑溜溜的球体,无论是哪一种,都有点颠覆她的认知。 那么,梁予衡呢。 她喜欢梁予衡吗? 他看过她最丑的模样,她不该喜欢的。 可,“谁会给烦人精挑这样的盒子?” 那么,谁又会特意买蛋饼的时候特意给他多买一份呢? 谁又会那么想要碰一碰那从来没试过的网球呢? 少女的心思一旦自我明了,很容易就加了砝码,从此沉甸甸的。 好比自我暗示,我,喜欢,梁予衡。 原来这种小心翼翼,总想要接近又别扭的心思,就是喜欢。 第二天出门,对门也刚好打开。 季晓停下脚步,梁予衡从里头出来,她担心被老爷扇的那半边脸倒是已经看不出什么,反而是跟魏尧打架落在眼角的伤口上贴了创口贴。 男生一掀眼皮,平白就带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问询的问道。 季晓恍然开口:“老谢要写的检讨,你写了没?” “我爷爷坐边上盯着的,你觉得呢?” “哈,姥爷还盯着你写的检讨啊。” “不止。” 一直到早读课,老谢进门叫大家安静下来,季晓才明白这个不止指的是什么。 男生抖了抖几页纸的检讨书,正字正腔圆地朗读。 当然,魏尧也没落到好,陪着一并站在边上。 季晓想偷笑又不得行。 姥爷是狠,根本不想给孙子面子。 只是魏尧就跟着连坐了,老谢肯定不能厚此薄彼。 “我,梁予衡,在这里正式向魏尧同学道歉,对不起。也向老师同学们道歉,今后我一定端正态度,好好学习,不惹事不闹事,团结集体,与人为善,请大家监督!” 罢了,甚至九十度鞠躬下来。 这不比元旦晚会节目好看。 班级掌声雷鸣。 魏尧不得不咬牙切齿地读完也东施效颦了一个鞠躬。 只是他吊儿郎当惯了,下边又有一些混蛋哥们起哄,自然不会给好脸。 至此,他开始对自己这个新同桌刮目相看。 人,最怕不要面子。 这孙子是个狠人。 下课的时候,几个喊着尧哥的人过来,鹦鹉学舌地把两个人恶心吧啦的检讨节选着重复了一遍,被他们头儿狠狠一人一脚踹了回去。 魏尧踹完人看了看边上风雨不动的人,鬼使神差的,竖起了大拇指。 梁予衡觑他一眼:“怎么?” “可以。”魏尧收了手,“哥们服气。” “你也可以。”梁予衡上下嘴皮子一碰,极度嘲讽,“被打了还叫人哥们。” “呲!”这孙子! 前边却是横将伸来一只细弱的手臂,季晓:“魏尧,作业。” “……” 第11章 误会 “啧!”魏尧跟见了鬼似的,“课前你没记名?” “快点。”季晓叩了叩他桌面,看人还没动,“愣着干什么?回馈你的生日礼物,快点,一会老谢要问了。” 敢情学委真是不欠着谁,还回馈…… 魏尧一掏书包,不动了。 “怎么了又?”季晓瞪他。 “学委通融迟交也没用。”魏尧一摊手,“真没带。” “……” 两分钟后,季晓打办公室回来,没好气地喊人:“魏尧,老谢找。” “行。”男生顺遂放了手里的东西,走得那叫一个干脆。 季晓瞧他大摇大摆出去,觉得人跟人还真是,脑回路大有不同。 “学委学委!”隔壁组胡博点点他肩膀,“是不是感动了,心动了,现在隐隐还有点心疼我尧哥?” “你鬼说什么呢!”季晓凶巴巴吼了一句,拉了椅子坐下。 后边一直转笔的男生略略抬眼,只瞧见一个背影,及肩短发落在皙白脖颈上,想象不出背影的主人有没有脸红,不过,她似乎很容易就脸红的。 少年人的友情是很玄幻的,前一天可以剑拔弩张,后一天或许就可以勾肩搭背。 季晓不知道梁予衡跟魏尧什么时候关系好转的,等到她注意到的时候还是运动会前的放学。 魏尧骑在单车上,一只胳膊竟然搭在梁予衡肩膀上,后者面无表情抬了抬肩膀,没甩掉,也就随他了。 “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那不是得益于老谢么!是他让我俩走到了一起。”魏尧的嬉皮笑脸越发肆无忌惮,噎得季晓瞬间哑炮。 梁予衡侧身退了一步,看向女生:“回家?” “嗯!” “怎么说?”等人一走,胡博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魏尧瞥他一眼,很是嫌弃地一踩脚蹬子。 “哎我去,你倒是说话啊!梁予衡答应没啊?!” 季晓仍旧觉得有点奇怪,扭头问:“魏尧不会是威胁你什么了吧?” “嗯?”男生好笑看下,“威胁我?” “我听说啊,魏尧他小叔叔以前是这条街上的扛把子,你后来的不知道,以前咱们这块挺乱的,他小叔叔能带刀砍人那种!” “????”梁予衡险些笑出声来,“港片看多了?” “真的啊!所以你没看魏尧很张扬吗?每天都可浪。”季晓说着多少也觉得自己有点夸张,不过呢,这个事情也不是假的,“所以你以后别挑衅他了,还有今天……” 话没说完,头顶却被一把按住。 男生的手掌轻易就能将她拿捏住,梁予衡凑近了些瞬间缩住脖子的小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初三转学过来吗?” “嗯?啊?”怎么说到这了? 季晓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嘴巴比脑子快:“因为怕姥爷受不了打击不能好好过日子,所以过来陪老人家。” 这个回答是意料之外的,梁予衡顿住,被女生趁机逃离了魔爪。 小姑娘在他对面重新站好,脸上已经滚红。 见状他也就收了手插回兜里,低头笑:“反了。” 季晓狐疑,操场上因为明天运动会,今天只有体育组的老师们拿着划线机在画白线,倒是没了往日的喧闹,这会儿男生背靠着操场围栏上看她:“是爷爷怕我更加鬼混,所以提我回来摆在身边看着。” 大概是好看的人总能叫人无意识就带了滤镜,修长白皙的少年背后是灿烂的夕阳,清爽干净得不像话,季晓丝毫想不出鬼混两个字能跟他扯上关系。 “不信?” 这怎么叫人信? 大家闺秀说自己是老鸨。 这不大白天蒙鬼么? “我打的架,比他,只多不少。”梁予衡觉得她脸色挺斑斓的,只道,“所以,威不威胁的,别胡想了。” 罢了,他从围栏上直起身,对沉默的女生道:“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什么?” “你接受早恋吗?” “哈?!” “问问。” 季晓整个人都被雷到了,如果这个时候路人过去,一定能看见一个红透脸的姑娘正想往地里扒拉一个坑把自己埋了。 心脏骤跳,季晓又觉得有点喘不上气了,好半天才扯了书包带子转身:“不接受。耽误学习。” “这样。”男生也跟着往回走,“知道了。” 季晓走了几步,觉得有些莫名的不甘,又猛地停下,回头盯紧了男生:“梁予衡。” “??” “你们首都人说话都这么直白的吗?” 上次说喜欢是,这次说早恋也是。 却都是事不关己的态度,季晓也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不是发火,但是,一定是不爽的。 梁予衡不清楚面前小姑娘怎么就突然翻了脸,下意识道:“个人行为。” “好,那我问你,”季晓索性整个人转过身去,“上次你是不是说魏尧喜欢我。” “嗯。” “怎么看出来的?因为他送我生日礼物吗?”季晓笑了一声,“那我还给你带过好几次蛋饼,你怎么不问我喜不喜欢你?” “……” “你还教我网球呢,你怎么不问问自己喜不喜欢我?” “……”男生这次目光已经带了震惊 季晓捏了拳头:“接不接受早恋?你问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会不会误会是你想跟我早恋?” “我不是……” “不是最好。” 刚刚十五岁的年纪里,男生第一次被一个女生劈头盖脸数落了一顿,却又似乎没有一句指责。 有点莫名其妙,又有些醍醐灌顶。 季晓这天没有去姥爷家吃饭,只说是不饿。 只是秦女士并不答应,将人拽起来:“谁管你饿不饿,我管的是你的胃饿不饿。” 秦女士总是这么有道理。 季晓尴尬坐在餐桌前,五分钟后,男生的房门才打开来,已经洗过澡的男生头发还湿着,看过来的时候眼神又划了过去。 “起来,坐那边。”姥爷拿手背拍拍他肩膀,“怎么还抢秦老师位置。” “……” 季晓偷偷将自己的椅子往边上挪了挪,等男生重新在自己身边落座,这才赶紧拿了筷子。 她今天也不知道脑子哪里抽了,好好的就发了脾气。 如今想起来,只觉得虎得让人后怕。 两双筷子一并伸出去,季晓没动,另一双筷子半道里偏离了方向。 梁予衡改道夹了根青菜回来,注意到隔壁头也不抬嗑菜的模样,忍不住提醒:“慢点。” “慢点,吃没吃相。”相比较而言,秦女士的声音就大多了。 季晓那个恨,只能放慢了速度。 好容易捱完一顿饭,季晓也不想听新闻联播了,起身就要回去,被男生喊住了。 “季晓,有题目问你。” “……” 姥爷恍然:“哦对对对,数学题,季晓啊,刚刚我也没想起来,你要不给阿衡讲讲?你数学好。” 您孙子数学也很好。 可眼下怎么都拒绝不了。 季晓不情不愿跟着进屋,特意没关门。 梁予衡倒是也没做样子,连数学书都没拿,直接道:“魏尧知道我们住对门,所以想让我明天运动会结束别跟你一起回家。” “???” “他好像是想要表白。” “……” “估计会找理由请你喝奶茶之类的。” 季晓难以想象,面前这个人竟然还想做她红娘,气都气饱了:“还有呢?” “这本来是你们的事情,说不上帮忙,但是我想,秦老师应该不乐意看见,你也……不一定乐意,所以想着先问问你。”梁予衡在她面前站住,目光诚恳,“没有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也不是故意拿出来打趣,更没有让你难堪的意思,你别误会。” 他想了很久才搞明白,对照白天里她对胡博那句话的反应,应该是很介意这样没轻没重的玩笑的。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是很忌讳自己跟某个男孩扯上关系吧。 行吧,不该对他有什么期望。 只是,季晓一低头,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她原本还期望他什么? 很久以后,季晓才终于明白,原来那个时候,小小的自己,气恼的仅仅是他的置身事外,气恼的是她懵懂的喜欢无法堂而皇之地昭告天下,只能别扭于男生坦然的态度里,有一种不甘,是无的放矢后的泄气。 而此时的季晓,却也只能咬咬牙,宽宏大度地嗯了一声:“知道了,走了。” “季晓!” “干嘛?” “……明天800米加油。” “你也是。” 只是季晓怎么也没想到,没等到她来亲自拒绝魏尧,命运已经提前开始了运转。 最后半圈的时候,分明应该加速,季晓却透不过气来,哪怕是大口大口喘气,哪怕是狠狠按住了心口,仍旧有点无法维继。 耳边是同学们大声的加油声,脚步机械地向前。 可心口的难受似是要窒息。 季晓不知道怎么冲过的线,下一秒,只觉胳膊被人攥住,然后她就眼前一恍惚,栽了下去,被攥住她的人一把抱住。 季晓醒来的时候,瞥见运动服一角,再抬眼,瞧见床边的男生。 梁予衡听得动静垂眼,对上一双迷茫的眼,这才松了口气:“醒啦?” 意识到这是医院,季晓瞬间就清醒了。 看过的影视剧告诉她,突然晕倒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儿,说不准得是什么不治之症。 梁予衡有点不明白床上人满眼的绝望是什么个意思,还想着安慰她:“没事的。” 看,经典台词都来了。 季晓整个人都不好了。 梁予衡狐疑,凑近了些,伸手覆上她额上,不想刚贴上,掌下的人竟然带了哭腔。 “梁予衡,我是不是……快死了?” 第12章 桥段 男生手指终于抽了回来:“那有点悬。” 季晓不及再问,门外秦女士手里拿着缴费单子进来,瞧见人醒了赶紧问:“怎么样啊?感觉还好?” 梁予衡咳嗽了一声:“那秦老师我先回学校。” “好好好,你还有比赛吧?” “没事。” 季晓眼看着人走,又看回亲妈脸上,后者没来由还叹了口气,叫躺着的人心都要死了。 “妈。” “回头得好好感谢人家小梁,人一路给你抱去校医室的,又背你来了医院。”秦女士坐下来,“你说你这孩子,今年这是怎么了,又是急性荨麻疹又是心律不齐的,以往你长跑也没这毛病啊。” “心律不齐?!”季晓眨巴眼,“心脏病?” “浑说什么,心脏病跟心律不齐能一样吗!”秦女士擂她一脑门。 “妈!你女儿都晕倒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晕倒!你知道不?就是眼前一黑!栽下去那种!我都心律不齐了!” “是啊。”秦女士点头,“你就是窦性心律不齐加上剧烈运动,也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往后还是别剧烈运动了。” “不是心脏病?” “不是!”秦女士虽是嘴上说着没什么,心里到底还是疼的,问了医生一大堆注意事项才领着人回去。 回去的时候上午的运动会已经结束,梁予衡衣服上还挂着号码牌等在操场边,看见人迎了上去:“秦老师。” “小梁啊,还没回去?” “刚结束,等你们一起吃饭。”梁予衡抽眼看了后边的女生,脸色已经好多了,刚刚他眼见着小姑娘煞白着脸从跑道上冲过来,嘴唇都在抖,吓得赶紧一把攥住了胳膊,谁料到这人登时就没了意识,倒在他怀里。 “哎,今天可真是太麻烦你了小梁。” “没事的,太客气了。” “过几天我让季晓请你吃东西!” “不用不用。” 两个人客气来客气去地车轱辘,根本就是把当事人给忘记了。 季晓百无聊赖地跟在后边走,直到了门口,梁予衡才停下步子等她先进。 “你早上比赛怎么样?”季晓想了想,“上午男子是跳高?” “下午决赛。”梁予衡嗯了一声,“怎么不问你的成绩?” “我?太丢人了。”季晓偏过视线,“体委是不是还连吹带宣扬地写了广播稿,什么竞技精神,永垂不朽之类的?” “永垂不朽是不是夸大其词了?” 两人相视一笑,梁予衡却当真夸了一声:“不过不舒服还坚持跑到底,拿了第二名,竞技精神确实可嘉。就是不推荐。” “嘁。” “你俩还吃不吃饭了?”季学亭的声音传来,顺带着欠揍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让我瞧瞧我们家林黛玉怎么样了。” “你才林黛玉!” “怎么还自己对号入座呢。”季学亭嘿了一声,将人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哎,好好的怎么就心律不齐了?你也不是咱妈,犯不着吧?” “心律不齐我还能控制?” “这不是老师综合征么?得是学生刺激出来的病,你又给谁气得?” “又混!”秦女士一巴掌拍下来,“她这肯定是熬夜熬出来的。” “你看看。”季学亭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熬夜偷看漫画了。” 怕是谁不知道一样,季学亭拢着手对亲妹边上那位又悄声道:“我妹最近看网王呢!别告诉秦女士。” 男生眉梢一挑,不知所谓地看过来。 季晓狠狠踩了亲哥一脚,警告地咬牙:“废话什么!你怎么这么闲哪!” 季晓最近确实熬夜有点多,加时是为了补回来看漫画的时间,她还不至于混账到影响学习。 这不,结果就是影响了身体。 只是热血番实在让人着迷,好在是已经看完了。 吃完饭回家,秦女士回房间里打电话,声音隐隐透过来,季晓往那边凑了凑,被季学亭一把拽住了:“哎,问你。” “干嘛!” “我今天在医院看见一个黑皮小子,个挺高,说是你同学。”季学亭神经叨叨的,“那叫一个担心你,又不敢进去,鬼鬼祟祟的在病房外头,我觉得不一般。” 这描述,季晓立刻想起了魏尧,下意识就要逃,季学亭哪里肯让,一把就拦在了房间门口:“跑什么。” “你无聊,我是赛场上晕倒的,那班里不得有人来看望我?!大惊小怪什么。” “你们班派的人不是梁予衡么,怎么又来一个?” “你是不是今天不午睡了?” 季学亭这才放了手,不过紧跟着就摇摇头:“你们班男生啊,眼睛都有点问题,怎么会瞧上你。” “季学亭!你怎么思想这么不纯洁呢!” 秦女士的房门应声而开:“我说你俩是不是闲得慌?你!下午不打算上学了是不是?!” 季学亭呲溜就回了卧室,留下季晓一脸大病初愈的无辜。 秦女士头疼地摆手:“你也去睡觉,下午没项目了,就搁家待着吧。” “我没事了。”季晓反驳,“下午我去操场周一圈,免得我们班同学担心。” “那你还真是费心了。” “好说嘛~” 秦女士也没真要拦着,这也是初中最后一场运动会了,再说下边就是操场,季晓就算不下去也是要被吵到,这个环境非要她休息学习,也是没必要。 季晓接了亲妈一记刀眼,就乐呵呵地回屋了。 下午她出门特意去敲了对门,想着也算是一笑泯恩仇了,虽然这个仇大多是她一意孤行。 开门的却是姥爷。 “阿衡早就出门了,你下午还去学校?不好好歇着?” “没这么娇弱。”季晓这便就下了楼。 操场上各个班级的休息处已经坐了运动员,宣传后勤部的同学这会儿都在刷刷刷地写稿子,广播员那边为了一圈人等着审稿。 见到季晓过来,五班人自动还让了位置来:“英雄坐!英雄现在怎么样?” 杨虹将手里新开的奶茶奉上:“老谢都快吓死了,你这咋回事啊?怎么还心律不齐呢?” “小毛病,”季晓享受得很,女皇一般伸手往下按了按,“诸位都坐,不必站着说话。” “给你喘得。”杨虹一屁股挤过去,其他人也嘻嘻哈哈地过来了解情况。 “男子跳高决赛马上开始,请男子跳高进入决赛的运动员速去检录处登记。” “男子跳高决赛马上开始,请……” 通知喊了三遍,季晓扭头:“梁予衡去了没?” “去了吧,刚刚看见他了。”宣传委员应了声,“哎,你们几个去跳高处等着,这个给你们。” 稿子是提前写好的,取得好成绩的一个模板,失利又是一个模板,拿了结果第一时间送给广播员就成。 “我去吧。”季晓刚要站起来就被按下。 杨虹:“你这小心脏哪里能看这么激烈的比赛!我去我去!你坐着!” “我……” “就是啊学委,你在这坐着就成,小的们给你跑腿哈。” 得,真就重症患者呗。 季晓连挣扎都不成,太过坚持显得自己在意。 于是,终于还是安奈了下来。 一时间,休息处只剩下三两等着下一场的运动员和宣传委员,后者戳了戳季晓:“哎,你今天上午可算是偶像剧女主。” “什么玩意儿?” “偶像剧经典桥段,女主摔了必得男主公主抱。”宣传委员就差一把瓜子抖个帕子八卦了,“别说,还挺带感。对了,摄制组还拍了照片呢,说要写进校报里。” “拉倒吧,你晕一个试试。”矢口否认是第一步,季晓怕自己红脸,立刻转移了话题,“那就算是一头猪倒在赛道上,梁予衡也得抱起来啊。” “哎呦,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 “……滚滚滚!” 跳高之后紧接着就是男子的1200长跑,梁予衡几乎是无缝检录,站到了跑道上。 “好小子,梁予衡是体育健将啊!”胡博卷着运动会秩序册叉腰站在休息处前边,他刚刚跟了整场跳高,嗓子都喊哑了,“第一名!第一名!哎呦你看看,这体育特长生不参加咱们平□□动会,没了尧哥,咱们五班啥时候跳高拿过第一啊!” 季晓站起来,遥遥看见起跑处男生已经蹲下:“梁予衡接连比赛能行吗?” “能吧!”胡博伸长脖子瞧,“我觉得他都没使全力呢,平时训练不是也挺好。” “他休息没啊?”宣传委员从后边走出来,“这得跑三圈呢,我去外圈等他过来递水。学委你去不去?” “没……没必要吧?”又不是马拉松。 但是人已经站了起来,季晓头一遭见识了自己的口是心非。 胡博这才反应过来一般:“哎,学委你就别去了,你歇着。” “对啊,那边人多。”说话的是季学亭口中的黑皮高个小子。 魏尧伸手推了一把胡博:“你赶紧去,要开始了。” “走走走走走!”胡博拽着宣传委员往跑道边去。 季晓搓了一把衣角。 梁予衡之前说的话还在耳边,不过今天也没见着人,现在魏尧突然站在她面前,还是两两相对的情况,属实尴尬。 如果魏尧晓得梁予衡已经给自己说明白了,怕是现在尴尬的就是两个人。 奈何看样子,现在坐立不安的只有季晓一个。 “你……” “砰!”起跑的枪声响起。 季晓骤然往跑道看去,男生银色运动服很是显眼,在一众运动员中能顷刻抓住人眼球。 魏尧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却是转了话头:“季晓。” “啊?” “你是不是,喜欢梁予衡?” “……” 第13章 同学 最近发生的所有对话,主题都出奇地一致,好像她季晓这前边的十四年都是一株攀岩的藤蔓,在十五岁刚刚开始的时节,突然就开满了妖娆的花。 说不上什么滋味。 也有可能是,当一个词语被反复提及的时候,它就不再具备撩人心魄的条件。 季晓掀起眉眼看过去:“魏尧,我们初三了。” 千算万算,魏尧也没算到得来的是这样一个答案。 眼前的女生颇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我想考的是槐隅中学的重点班。” 罢了,她看住他:“所以,我没有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你理解吗?” 操场上的加油声此起彼伏,最后一圈已经开始,终点处拉起了线,遥遥领先的正是一缕银色。 季晓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啊,我语气有点重。” 不知道想到什么,魏尧却是笑了,转过身看着终点处将将冲破红线的人,靠坐在了桌上:“没事。我就随口问问。” “对了,你的礼物,谢谢啊。”季晓觉得既然说都说了,还是说白了最好,“你生日哪天啊?我也送你一个。” “不用。”魏尧拒绝得很干脆,“已经过了。” “哦。” 跑道边,梁予衡扶着膝盖喘气,被胡博拉住:“别停别停,得再走走,缓一缓再停哈,走走走。” 无奈跟着转身,远远就看见靠在休息处桌边的两个人,梁予衡个高眼明,能清晰地看见女生脸上的淡定。 看来是说明白了。 爷爷说得没错,季晓是个很能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人,也很自律,自律的另一面,就是清醒。 喜欢脸红并不一定是羞涩,或许,只是角质层薄。 他拎起矿泉水灌了一口,终于还是扬手甩开了胡博的爪子:“行了,缓得差不多了。” 运动会开了两天半,第三天下午是闭幕式,结束后大家早早就散了。 季晓跟梁予衡穿着校服,双双捧着奖杯和奖状回的家,姥爷很开心,甚至翻出了一只相机给拍了照片。 饭后两个人照旧记新闻,梁予衡突然偏头问道:“你怎么跟魏尧说的?” “说我要考槐隅中学的重点班,没空关心什么有的没的。”季晓看他,“我也没骗他。” 男生点头,手里头的笔转了转:“网球王子好看吗?” “挺好的,热血。”季晓配合道,“看完甚至想再暴学个通宵。” 梁予衡被逗笑了,总觉得这事儿之后,她更有趣了些。 季晓答完又看回去:“对了,你知道我最喜欢的热血番是什么吗?” “灌篮高手?” 季晓摇摇笔杆子:“是棋魂。” “嗬。” “佐为离开光的时候我哭惨了。”季晓回忆了一下,“我就在想,人一生中能陪伴自己的人也许总有一天都会离开。” “挺悲观。”梁予衡点评道。 “不是啊,我没说完。”季晓莞尔,“光永远不会放弃围棋,所以,佐为一直都在。能成为一生羁绊的少之又少,可正因如此,才不会因为离开就消失。” 梁予衡依旧转着笔,剩下的时间,两个人安静地听新闻。 姥爷有一阵子没唠叨季晓的化学了,这有赖于梁予衡的悉心教导。 梁予衡的语文也慢慢有了起色,这离不开季晓特意整理成册的答题要素。 魏尧后来也安安静静搬回了第一组,运动会之后的初三生活终于走上了正轨。 相比于高三的紧张,槐隅一中的初三下也毫不孙色。 槐隅中学的重点班只有两个,一个是文科预备班,一个是理科预备班,无论哪一个,中考不能排到市前80也是没戏。 城市虽小,竞争却大。 季学亭预估完高考成绩开始昼夜颠倒的时候,季晓跟梁予衡还在做最后的奋战。 中考前一晚,姥爷跟秦女士给两个人还做了考前心理辅导。 倒是两个主人公丝毫没有负担,甚至心有灵犀地找了借口出来逛了逛操场。 “你紧张不?” “还行。”季晓踢了踢小石子,“你呢?” “差不多。”梁予衡停下来,“对了,如果你考进重点班了,送你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 “先考上呗。” 六月的风微醺,考完最后一场的季晓走出校门看见的,却是季学亭严肃的脸。 后者对她招手喊了一声,无端叫她心下一坠。 梁予衡来不及喊住,就只能看见女孩子扎起的马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及肩短发已经蓄了这么长。 坐在出租车上,季晓沉默了许久。 季学亭叹了口气:“妈没让说,不过我觉得,你应该是知道的。” 他少有的没有用秦女士这个称呼,季晓没吱声。 从季父回来得越来越少开始,从秦女士总是躲在房间里打电话哭闹起,又或者,从初三上学期运动会前瞧见的那个紫红色的小本子起,季晓就已经接受了这一切。 秦女士表现得挺好,甚至过年的时候,季父还回来带她和季学亭一起放了烟花。 可是呀,有些人,终究是要离开的。 “季晓,一会就是吃个饭,”季学亭拍拍她,“咱们一家四口好久也没一起吃饭了,他们两个选择今天面对面告诉咱们,也是好事。” “哥。”季晓偏头,“那他以后还是咱爹不?” “当然是,不过往后他要是有了家庭,咱也别打扰了。”季学亭想了想,“其实认不认也差不离。” 兄妹俩这一点算是达成了共识。 秦女士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双儿女会这么冷静从容地听他们说完,甚至季学亭还端了酒杯子起来祝福她恢复单身。 她有点想伸手扇他一巴掌骂他浑说,可紧跟着下一秒,一直笑眯眯的女儿也端了饮料站起来。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过来,其实,这两个家伙心里早就晓得了。 所以,哪怕是不高兴,还是强颜欢笑地替她争着面子。 她秦穆瑶并不是被人绿了还给人生儿育女的傻缺,而是哪怕带着两个孩子仍旧可以好好生活的单身贵族。 季父大约是自知没脸留下,吃了饭连夜就走了。 秦女士有些喝多了,撑到楼梯口终于没忍,哭出声来,季学亭与季晓连哄带骗给弄进屋里,一个帮忙洗漱,一个端茶倒水在床边陪着说酒话。 直到半夜才安稳下来。 季学亭小心关了门,这才看了一眼妹妹:“我看着,你先睡吧。” “不用,睡不着。”季晓蜷在沙发上,难得跟亲哥靠在一块。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季晓茫然抬头想了一会:“不记得了。” 自家妹妹其实很敏感的,季学亭伸手揉了揉她头发:“啧,什么时候长这么长了?” 成绩出来那天,艳阳高照的,就是有点热。 梁予衡等在门口好一会才敲了门,里边的女生已经好些日子没出来了。 自打考完试,两家也就没在一起吃过饭。 “季晓,开门。”季学亭踢了踢脚边看漫画的女生,手里还在扒拉游戏机。 知道事实和正面接受事实,到底是不一样的。 季晓确确实实消沉了很久。 所以看见门外站着的男生时,竟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恭喜。”男生说,“市级前十。” 相比较对面清清爽爽的装扮,她有些过于邋遢。 季晓后知后觉地抓了抓头发:“谢谢……那你……” “没你厉害,”梁予衡笑了一声,“不过,也许还能做同学。” 第14章 有吗 初夏的天气已经暑气十足,刚刚解放了的毕业生们更是占领了小城百分之八十又冷气的快餐店,等闲还真是不好找个位置坐下来。 两个人被迫甩腿转悠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就逛到了老城区。 梁予衡虽然来了也有快一年了,说到底也没怎么逛过槐隅,倒是没看出来什么区别,就是觉得这一块树挺多的,凉快。 不远处有一片低矮的围墙,围墙是水泥的,顶上还戳着好些五颜六色的碎玻璃。 “这是什么?” “防盗墙呀。”季晓抬头看了一眼,“这一块是老城,本来说是要拆了的,后来好久了也没动。” 防盗?凭几个嵌进水泥墙的碎玻璃? 知道他不信,季晓领着他过去,左右看了一圈,没找着合适的,只有边上一块大石头。 “搭把手!”季晓躬身去搬石头,男生不明所以跟着一起搬。 完事梁予衡来不及问干什么,就见小姑娘小心扒着墙边站上去。 “你干嘛?” “上来。” 大石头倒也不是那么大,不过堪堪能挤进两个人的脚,梁予衡一手也扶在墙面,一手想扒上去,奈何玻璃扎人,手一缩,人就晃起来。 扶了女生肩膀,梁予衡这才有惊无险地站好,赶紧收了手。 好在季晓也没在意,两个人一起往那围墙下探去,出乎意料的,竟然是一户人家。 城市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梁予衡惊讶地扭头,碰上女生笑眯眯的眼。 季晓:“这一块的房子,地势很低,一楼都在最下边,所以这个围墙,就是防止有人跨进来,你看这玻璃,都是尖尖在上边,虽然说确实挡不了什么,可是聊胜于无嘛。” “你怎么知道?” “傻了吧,这就是我家的老房子。” “你家?” 季晓却是叹了口气:“不过早就卖出去啦。那会儿我才一点大呢,有一次我蹲在地上玩,看见椅子脚上圈了黑色的绳子,好奇怪,还以为是我爸的皮带,就拿晾衣棍挑了挑。”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凑得近,女生头上橙香的洗发水味就在鼻尖,梁予衡一滞:“是什么?” “是蛇。” 音落,季晓自己缩了缩脖子,觉得也没那么热了。 “咬你了?” “那倒没有,可能觉得我太憨,懒得咬。”季晓叹气,“是季学亭瞧见了把棍子一甩就拉着我跑出去了,不骗你,那条蛇一直到搬家前才找着,我爸还见到过蛇蜕下的皮呢。那日子过得,提心吊胆的。” 梁予衡难得愣愣瞧她,半晌才咳了一声:“你逗我的?” “逗你做什么?”季晓觑他,“你听说过,有的人的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吗?我可能就是其一,我到现在都怕蛇怕得要死。” “……”男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复,斟酌了一下才试探道,“一般人都怕蛇这样的软体条状生物,跟你童年没多大关系。” 季晓噎住了,正要再说,却听得桄榔一声响,二人一并往下看。 五大三粗的中年人拿脚怼上阳台门,正仰着脖子咕噜噜漱口,刚好对上墙头上的两颗脑袋,喉咙里的水顿时卡住。 “糟!”梁予衡反应快,一把攥住边上人就跑,老旧建筑中还夹着南方特有的青石板路,男生抓着人三两下跳过隔壁的台阶,往小路上拐去。 季晓脑袋还是蒙的,就这样跟着跑了好一段路才反应过来:“别……别跑了……追不上……的!” “你怎……怎么……晓得?” “这房子,正门得绕……绕到后边……他……来不及!” 梁予衡这才一把靠在了墙上,往来路上看了一眼,巷子里空荡荡的,可不是一个人影都没有,没来由就想笑。 他俩,平白做了贼。 季晓也跟着靠在墙上跟着笑,想抬手擦汗,这才发现手还在他掌心。 她没动,也忘记了说话。 身边人也没动,也许是过了几秒,也许是这几秒拉长成了南柯一梦,久长到让人忘记了时间。 “哦。”梁予衡松开,“你,你心脏还好?” “……我又不是真的心脏病。”一个问题将两个人重新拉回,脚下的青石板路光滑锃亮,季晓咳嗽了一声,将慌不择路的目光四下扫过,停在了小路尽头的拱门上,“差点忘了,这里是能去临溪公园的。” “这里能去公园?” “一个小公园,挺老了,因为有英雄在这长眠,所以后来有一半改成烈士陵园,至于另一半么,就改成了花鸟市场,喏,就从这儿进去。” 季晓也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今天突然来了个故地重游,可来都来了,自然要去看看。 其实本来今天找她,没什么具体目的,梁予衡丝毫不介意,少男少女很快从牵手的警觉中退出,一脚跨进了花鸟场。 说是花鸟市场,其实什么都有,外围一圈大爷们在遮天树荫下摇着折扇,间或一声“将!”,围观的乐乐呵呵应着。 林间都是鸟鸣声,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这场面梁予衡见过,大爷们遛鸟大多没差。 再往里头走,就全是买卖了。 花鸟鱼虫应有尽有。 两个人走马灯似地逛,没什么目的,夏日独有的昏沉叫人懒洋洋的,店家见到两个学生更是没有上前问询的意思。 于是,梁予衡找了些话头:“我本来以为,你一直都住在一中里边。” “差不多,小学就去一中住了。”那会儿季父还在槐隅这边的大学上班,每天回家还给她带炸串吃,邻居们老说你们家可真好,季晓觉得也是,“其实小时候除了清明节学校组织我们来这边给烈士扫墓,来得最多的时候是春节。” “春节公园里表演节目?” “不是,是抽奖。” 跟现在超市里边的那些抽奖自然不一样,季晓记忆不深,究竟是个什么抽奖她也不清楚,反正就是公园里年年都办的,舞狮队伍绕着抽奖台,季父将她掂到肩膀上挤进去。 她手一点都不红,年年也就是摸个水瓶,要不就是饭缸子回来,可是年年都要去过个瘾。 “那我小时候手可红了。”梁予衡回忆了一下,“抽到过电冰箱。” “真的?” “嗯,不过可能是运气用完了,后来什么都没摸到过。” 季晓艳羡地仰头瞧他一眼:“那怎么也是赚了台电冰箱啊,值了。” “呵。”男生笑了。 “你可以理解为现在在攒着运气呢,放心,总有一天还能一鸣惊人。”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安慰的事情,男生被她鼓励得哭笑不得。 “梁予衡。” “嗯?” “如果高中还是一个班,坐同桌吧。” “……行。” 两个人逛荡回家的时候,竟然已经过去大半天了。 季晓并不记得今天原本出去是为了干什么,但是回来的时候她终于有精力收拣起整个初中的课本,物件。 还有被挂在门后的,崭新的球拍。 梁予衡没有食言。 他真的送了她一个礼物。 是一只网球拍,银白,制式与他的如出一辙,只是掂起来才发现要轻一些。 等到季晓终于充分做好了迎接高中新生活的准备时,季学亭也叼着录取通知书提前去大学报道了。 “有你已经够秦女士忙活的了,我就离家远一点,免得她多费一份心。” 混账儿子只会说混账话,秦穆瑶连送行都没按住自己打人的手。 其实槐隅大学挺好的,季学亭分数不低,槐大又有之前季父的同事在,季父还特意提前打过招呼,但是季学亭愣是看都没看一眼。 这是根本不想个他爹扯上任何关系。 秦穆瑶的手扬到半道还是落在了儿子的背包带子上,替他往前拎了拎:“行了,过去好好照顾自己,逢年过节的就回来。” “秦女士,我还得交女朋友呢,哪能次次都回来。” “你再说一次?” “哎呀!我不要做妈宝男!” 飞机载着最后到底还是讨了打的季学亭离开,季晓挽着秦女士的手回去。 “季晓啊,高中呢不在一中了,老师们都是陌生的,有个什么事儿妈也不能及时知道,这在学校的时间比初中多,所以都得靠你自己了明白不?” “明白明白。” “小梁是不是也在你们班?” “嗯,他说在。” “那还蛮好的,上下学也有个伴。” 本来是蛮好的,只是这头一天进班级,两个人就被参观议论了一番。 既然商量好了做同桌,季晓跟梁予衡便就自然坐到了一起。 可是这落在其他人眼中,就有点不对劲了。 试想想,一男一女,成双成对出现,又毫不避讳地坐在了一块儿,多少引人遐思。 季晓坐下来之后才感觉到什么,一抬头,几道视线嗖嗖抽了回去。 “梁予衡,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有吗?” 第15章 新生 “有啊!”前座转过身来,竟然是杨虹,“他们都说你俩是一对。” “胡说什么啊!”季晓抽本书拍她肩膀,“对了,你怎么没告诉我你也分在这个班了?” “不是想给你个惊喜么!”杨虹咳嗽了一声,“再说了你也没问我啊,你俩这不是都商量好了,有我什么事儿?要不咱换个同桌?” “别呀,我刚跟你混熟,你换了我还得适应。”说话的是杨虹边上的男生,带着眼镜,却一点看不出斯文劲,这会儿一推镜框,伸出手来,“我,章骞。” 不及动作,边上人已经先伸手过去捏了一下:“梁予衡。” “幸会幸会!”男生收了手,看向另一个人,“你就是季晓啊!” “哎?”季晓有点受宠若惊,“你认识我啊?” “本来不认识,她说她有个发小,成绩贼好,这会中考市第二名,在下不才,区区第三。”点了点杨虹,他嬉皮笑脸道。 “你也很厉害。”季晓将书包送进抽屉,“你叫……” “章骞!” “出使西域那个?”梁予衡转着笔问。 男生嗐了一声:“那哪能啊!惭愧惭愧,立早章。” 季晓被他逗乐了,觉得这人跟说相声似的。 章骞看人笑了,更自来熟起来:“对了,咱班吧,好些都是槐中本部上来的,也就你们几个是一中来的好像。” “一中这次中考成绩挺好的,怎么不在重点班?” “这不是两个重点班么,分的时候有点偏重,二班,二班你们一中的多。”章骞科普了一下,“不过也就一年,高二咱们还得分科不是。” 说得也是那么回事儿。 章骞搭着胳膊看他们:“别说,你俩进门,那叫一个目不斜视,气场一米五,直接就坐一块,难为大家怀疑你俩一对儿。” “他俩本来就住对门,初中还是前后桌,”杨虹说着有些不忿,“不过呢,这么大个同桌啊,本来是我的。” “你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进了新班级,就要有新气象,有个新同桌,也是新征程。”章骞觑她。 季晓听得津津有味,觉得高中生活怕是挺有意思。 梁予衡适时接过话:“同学,听口气,是咱们班团委书记吧?” “兄台言重了,还没选呢,不过在下倒是连续三年担任了这个职务。” “嗯,挺适合,班委投票挺你。”梁予衡说完长腿一伸,靠在后桌上,手里倒是笔转不辍,带了些笑意。 “哎呦,那真是,先行谢过了!” 季晓没忍住,噗嗤笑了。 “怎么?”男生垂眼。 “没啥,觉得挺好。” 梁予衡好笑,瞥见班级门口的身影略微坐正了些,淡声道:“新班级新气象啊,新同桌。” 班主任是化学老师,没有姥爷的和蔼可亲,严肃得很,个子小小的,自我介绍是姓陈,但是话不少,高中第一节 早读课成了入学第一场班会。 有赖于章骞和杨虹两张嘴,入学第一场绯闻终于及时辟了谣。 “不过你俩这缘分可以呀!”隔壁组的男生凑过来,“哎,那你俩算不算青梅竹马啊?” “青梅竹马那得从小抓起。”梁予衡扭头,“你叫?” “班驰。” “班固的班?” “是是是!这姓氏不多,不过我们家都姓!” 这不是废话,季晓忍不住开口:“你们班怎么净往汉朝整啊?还有汉武帝不?” “那是你们有文化,他就是奔驰的驰,”章骞接话,“喊他大奔就行!再讲了,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你们班,这是咱们班,见外了不是!” “嗯,对对对。”季晓抿唇笑,被边上人戳了一下。 一抬眼,男生递过来一只手机。 “中午叫季晓吃饭。” “姥爷发的?” “嗯,开学了,爷爷说今天开始许姨回来做饭。” “我妈的工作室好像拿奖了,要不中午我们买点烤鸭什么的加个菜庆祝下?” “行。” 两个人说完才发现不大对,果然,刚刚还在聒噪的两个家伙正一言难尽地盯着他俩。 季晓伸手习惯性将马尾捋到后边:“怎么了?” 大奔:“刚刚是咱们班唐突了,你俩这不是小情侣,是过日子了吧?” 章骞:“老夫老妻应如是。” 季晓立刻就红了脸:“就是熟悉的两家人!能不能行了你们!” “嗯嗯嗯,熟悉的一家人。” 梁予衡:“要不中午一起,你们负责买饮料?” 季晓:“啊?” 大奔:“可以吗?” 杨虹:“我也去!” 章骞:“我跟我舅说一声!” 杨虹:“有你舅什么事?” “我舅是咱们班主任啊!我干啥都得事无巨细地汇报的!” “??????” 季晓也没料到好好的一个午饭竟然变成了新同学大聚餐,她还是头一次跟第一天认识的人一起吃饭,她是真没想到新同学这么不见外。 不过很显然秦女士和姥爷都很开心,尤其是晓得章骞他舅就是班主任,还是化学老师之后,姥爷的唠叨也是开始了。 下午一起回学校的时候,章骞还在感叹:“这教化学的,大概是一脉相承的絮叨吧,啧啧啧。” “原来做家长的教师跟寻常人家也是没什么区别的。”大奔点评道。 章骞甚至还一手揽着梁予衡的肩膀,一手揽着季晓:“兄弟,姐妹,教师子女的苦,只有我们自己懂。” 季晓觉得中午喝的椰子汁怕是兑了酒。 五个人进了班级的时候,比早上季晓梁予衡一并进来的气势还强大一些。 这回倒是没什么绯闻传出来,倒是大奔心心念念道:“哎,许姨手艺真好,以后我能蹭饭不?” “有句话吧,我一直想问。”季晓转头。 “问。” “槐中人都这么自来熟?” “那肯定不是。”大奔摆手,“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只是馋。” 牛。 季晓给他竖了大拇指。 让人没想到的是,这货还真不是说说,他是住校生,隔三差五就要扒着他俩要一起回家吃饭,走了个季学亭,来了个大奔,好吧,姥爷家这饭缸子是一点没浪费。 不过大奔也不是白吃,饭卡每天给他俩刷早餐了。 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候是说不清楚的,好比进槐中之前,季晓也不会知道能这么快就在班级有了朋友。 而且还是轰轰烈烈的铁五角。 作为五角星的各一角,最基本的守则应该是距离等同。 如果偏离,多少就有些变形。 好比季晓从大奔手里结过的早餐日复一日的花哨,甚至于,根本不是槐中食堂出品。 好比中午放学的队列里,开始有了二人小组。 梁予衡眼瞧着季晓跟自己打了个招呼离开,却又不知道怎么喊住。 哪怕是来槐隅一年多,从不说话到可以跟人愉快聊天,他仍旧是没有办法轻而易举地去阻拦一个人,连过问都有点困难。 梁老头自打带完孙子那一届也就没接受返聘,搁家每天看看书锻炼锻炼身体什么的,偶尔还能出去迎迎放学的孙子孙女们。 在老头儿的想法里,季晓跟孙女也没什么区别了,包括那群可会哄人开心的同学们。 只不过这天只接到了孙子一个人,颇有些意外:“季晓呢?” “跟同学有事,中午不回来了。” “咦?那你没一起去吗?” “我去做什么?”梁予衡难得有点磕巴,不过立刻就找到了理由,“女孩子专场,我一个男生凑什么热闹。” “哦这样啊!”梁老头点点头,又笑呵呵看了看自家孙子,“你看看,我就说你应该要跟我回来的,槐隅多好,你看你笑得都多了,年轻人么,老气昏秋的才不对。” 对于自家儿子儿媳,老头多少有些怨气的,儿子在的时候,两个人忙着工作从小学就把孙子甩进寄宿学校就不管了,孩子三天两头地打架惹事,两个人也只晓得出钱。 后来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他去北京再见到这孙子的时候,后者连一句话都不大说了。 他老想起来报纸上的抑郁症,躁郁症啊,还有自闭症什么的,心里头不放心。 更何况,那会儿的梁予衡多多少少已经有点倾向了。 儿媳妇倒是听劝,却是快刀斩乱麻地带了心理医生上门,那会儿孙子把门掼得快把他心脏病都吓出来了。 一听说来年儿媳还打算要他会寄宿学校,他生平头一次强硬地做了决定。 梁予衡跟着他回来倒是也很冷静,因为太冷静,他总觉得不大合适。 好在季晓那小姑娘机灵又开朗,往家跑得也勤快。 梁予衡自然不晓得爷爷在想什么,只记得今天季晓身边的,似乎只有大奔一个人。 第16章 怦然 季晓打小没有午睡的习惯,不像季学亭,雷打不动的午睡,哪怕是趴在桌子上都能睡着。她也就初三后来勉为其难地在床上躺一躺,俗称养精蓄锐。 所以,跑了一中午还是精神抖擞的。 就是苦了一起的大奔,人都蔫了。 “梁予衡?”季晓招了招手,向着不远处的男生,终于让边上人也顺带回了魂。 大奔一把扑到了梁予衡身上:“我太累了,我真的太累了!” 说不出什么滋味,反正梁予衡嫌弃巴拉地拿两根手指挑走了肩膀上的爪子:“怎么了?你俩中午不是逛街去了。” “你说这人多欠啊,我腿都跑细了她都不满意!” 季晓凶巴巴拎他衣领子:“是不是你答应的!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姑奶奶!撒手!撒手!” 季学亭第一次见面就给他介绍过,“我妹,一中初中部母老虎,有什么事儿找她,准摆平。” 只是初三一年倒是没怎么看出母老虎的架势,这会儿,梁予衡见识了。 见识了,却觉得有点不对味。 虽然他也没有什么惹小姑娘生气的本事,可—— 千人千面,唯独这一面的季晓,他少有见过。 季晓松了手,顺带脚在大奔身上嫌弃地抹了一把,抬头对男生道:“商量个事儿。” “什么?” “今天晚自习,咱们想个办法出去。” 这个建议很显然不是仅仅对着他一个人,可是一个班级五个人同时请假晚自习,是个人都得怀疑。 进班刚落座,章骞就从后门窜进来,抬手比了个手势。 “哦天哪,我亲爱的老伙计们,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译制片小伙计摔下自己的书包凑过来,“不过在此之前,让我先看看……哦,我是说,或许你们中午已经有了些成果?” 在杨虹一巴掌扇过来之前,小伙儿迅速勾了背掏了橘子继续:“来,不要激动,先吃个橘子,这会让您显得更加庄重~” 大奔顺手把橘子捞过来剥了:“我们没问题,你赶紧的,别玩了。” “咳咳,是这样啊。”章骞终于霍夫了正常,“中午我旁敲侧击了一下,我舅今晚有个饭局,他老同学回来了,估计吃完还得搓搓麻将什么的。” “人民教师还玩麻将?” “人民教师没个兴趣爱好了?再说了,这是国粹你懂个爪子。”章骞将大奔掀开了一点,“反正他们那群同学,就好这一口,拿扑克牌当钱玩,输了的付茶钱,一般怎么也得咱们晚自习结束之后才能回来。” 杨虹抢了大奔手里剥好的举子,跟着举手:“你舅没空巡班,那今晚咱们只需要攻下地理老师就成啊!” 地理老师是个入职没多久的年轻老师,姓毕,叫毕华清。 平时最喜欢的就是放学的时候再操场上跟半大小伙们踢一场说来就来的足球。 因为没老师架子,所以大家基本都喊毕哥,毕哥每周坐镇一节晚自习,就是今晚了。 “办法可以想,”梁予衡顿了一下,“但是我不明白,我们要逃晚自习干嘛去。” “过生日啊。”杨虹看傻子一样看他,“不你俩生日么!” 季晓指了指自己:“怪我,怪我,我没给他说。” 梁予衡不是很清楚一场生日应该要怎么办,去年生日那天,他还跟魏尧打了一架。 反正,心情很差。 今年的话—— 季晓捅他:“要不我们试试分批请假。” 毕华清进教室第一眼扫过,就发现缺了个两个人:“梁予衡、班驰……这两位同学呢?” 班长举手起来:“报告,他俩今晚请假,下午就给班主任假条了。” 晚自习请假不是什么稀奇事,假条上也是班主任亲手批的准字,毕华清扬应了一声就坐到了讲台后边。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季晓拧着眉头上了讲台:“老师,想跟你请个假,我陪杨虹回去一趟换一下衣服。” “换衣服?”毕哥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季晓很是矜持地解释:“就是……不大方便。” 年轻老师虽然是个男老师,可是突然就秒懂了,再加上看见那边坐着的女生捂着肚子的模样,赶紧点头:“那你们注意安全。” “好的老师,这是假条。” 章骞是最后一个出学校的,他能出来完全靠脸皮厚。 “我想回去拿本资料。” 毕华清心里门清,也不是傻子,重点班里一次性五个人不在,还都是座位窝在一片儿的,不过章骞他熟啊,同事老陈家亲外甥,直接就拎了人出来:“说,怎么回事。” “老师您通融一下,我们就是……我们就是想聚个餐。” “破罐子破摔了还行?你编个理由。” “老师你这不是,逼良为娼么。”章骞蹬鼻子上脸,“就一晚上,拜托了!” “你舅知道你逃自习吗?” “老师……他们都去了,我……” “过生日?” “两个。”章骞瞬间举起两根手指头,“同一天,您说巧不巧。” 这本来就不是通融的事情,毕华清也不会真的放任了一帮兔崽子不管。 但是年少的时候,谁没想过干点感天动地的事儿,过生日就是最好的机会。 留了兔崽子们的活动地址,又留了几张请假条,毕华清这才放的人。 “不过这算是赊账,回头要算的。” 章骞是揣着这句话出的校门,不过一出门,嘴巴就又咧开了。 管他的,秋后算账那也得到了时候不是,眼下庆祝才是正经。 喊上梁予衡,四个人在奶茶店聚齐,杨虹在前头开路,活动地点是她家空置的一套小公寓。 门一开,就听见里头传来熟悉又神秘的声音。 梁予衡眉尖一挑。 “当当当当!欢迎来到霍格沃茨!”大奔从里边出来,音响控制得恰到好处,没扰民也刚好能覆盖到整个公寓。 大奔一身的鹰院服,手里还拿着魔杖:“不不不,巫师们怎么能这样进来呢?快换上巫师袍吧,变!” 魔杖往几个人身上一点,当然,什么也没有发生,杨虹抱起一套衣裳:“行了,你以为自己巴啦啦小魔仙呢!” “哎哎哎,你拿错了,这件是你的!”大奔递过去同样的一套鹰院服。 “我不要,我要獾院的,我喜欢塞德里克!” “獾院多好啊!”大奔不依不饶。 还是章骞提的醒:“请问,除了围巾有区别吗?” “……” 季晓将一件袍子塞在梁予衡手里:“COS店买五送二,围巾管够,你喜欢哪个院?” “韦斯莱是我们的王。”男生脱口而出。 “可以!有品味。”季晓抽了狮院的围巾给他拴在脖子上,这才扒拉出另一条来,“我也是狮院。” 换好全套巫师袍的几个人终于进了客厅。 满地的气球,还有正面墙上的魔法世界形状的生日快乐,多少让人有点不真实。 直到季晓一抬头瞥见对面顶上红底白字的横幅,脸都绿了。 “贺季晓、梁予衡十六岁寿辰!” 章骞凑过来:“怎么样!” “你不觉得有那么一些些违和吗?” “怎么会,多喜庆!” “是,喜庆得都能直接给拉出去办开业大典了!” 梁予衡笑起来。 那会儿还没有什么开party的意识,直到后来这种所谓偏上流社会的活动流行开来,他才突然想起,原来,很久以前,他们都很潮。 “来来来,先拍一张!”大奔打开支架架上一个相机,“这宝贝贵着呢,我跟我堂哥那磨来的,玩摄影的都特么富人。” 羡慕嫉妒恨的话湮没在一声咔嚓里。 五个人一起举着魔杖的模样还不那么像一个真正的巫师,因为袍子太大,季晓跟杨虹甚至都塌了肩膀。 可是谁在乎呢? 蛋糕汽水奶茶披萨。 季晓想,反正,总归很多很多年后,他们都一定会记得这一场生日。 没有什么比记忆更好的礼物了。 她绞尽脑汁,只能拉着大家策划了这样一场仪式感满满的生日宴会。 梁予衡,生日快乐。 我的愿望是,以后每一年,都可以一起过生日。 等到收拾好一切准备回家的时候,刚好掐着下晚自习的铃声。 几个人学校门口挥了手,留下季晓与梁予衡两个。 男生脸上还带着笑意:“生日快乐。” “你也是。” 仿佛是去年的角色对调,季晓笑出了梨涡。 进家门的时候,秦女士还在案前写教案,瞥见人进门招呼了一声,就被一把抱住了。 “干什么干什么!” “妈妈!我今天很开心!” 秦女士眨巴了一下眼,想起来什么:“给你买了蛋糕,咱俩吃不完太大的,就整个小的算了。” “好!谢谢妈妈!” 怎么自己家这小女儿,越长大还能越黏人呢? 梁予衡擦着头发坐在台灯前,片刻从书包里拿出一片叠好的红幅。 “贺季晓、梁予衡十六岁寿辰!” 重新叠好了放进抽屉里,男生抬起眼。 “Some of us get dipped in flat, some in satin, some in gloss. But every once in a while youfind someone who''s iridescent。” 我们生命中会遇到很多人,有的黯淡无光,有的色如缎面,有的光彩照人。但是偶尔,你也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丽的人。① 梁予衡突然记起这个很老的片子——怦然心动。 作者有话说: ①:选自电影《怦然心动》台词。 第17章 天降 阳台上咔哒的响声传来,这好比深夜头顶上偶尔的玻璃弹珠滚落声,并没有是好在意。 直到,这样的咔哒声间或响了三声。 后两次,间隔得很短。 季晓是掏书包的时候才发现原本要送的礼物并没有送出去。 这还是cos并不那么盛行的时候,能找到一家比较齐全的店面不容易,也无法求证正版与否,可挥拍的越前龙马,能轻易让她伸出手去。 刚刚回来不就又出去,秦女士肯定得问的,季晓一直捱到外头没了动静很久,确定秦女士已经睡了,才开了阳台的门。 靠侧面的窗户很久没打开过,季晓费了些力气。 隔壁是姥爷家,临着大约几米,这会儿她突然开始羡慕起季学亭来,起码他去上大学,能拿上手机了,而她,连个小灵通都没落上。 但凡有个机器,她也不至于大半夜的拿橡皮丁扔人家玻璃窗。 第一块橡皮丁过去,季晓猛地就蹲了下去。 她有点低估了静谧的力量,这半夜敲窗,属实可能喊出来的会是姥爷或者秦女士。 好在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有对面少年拉起的窗帘仍是透着些薄光,似是在给她加油,提醒不要气馁。 季晓甚至开始掐算了一下时间,隔了稍许,干脆嘣嘣不间歇一把扔了两个过去。 扔完就捂了耳朵,真掩耳盗铃get 对面的薄光终于清亮了许多,是男生拉开了窗帘。 然后下一刻,阳台的门开了。 季晓兴奋地松开手对他挥了挥,梁予衡显然被这操作镇住了。 而后,在她想要把塑料袋挂上晾衣杆子伸出来的时候,及时伸手制止了。 男生点了点外边,又做了个开门的动作。 晾衣杆子属实好像差了些距离,季晓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坑,赶紧点点表示同意。 客厅一片黑,秦女士的房门关着,瞧不见一丝灯光痕迹,显然已经入睡了。 她甚至贴耳在亲妈房门前听了许久才放心下来,踮着脚轻手轻脚开了房门,身体力行地表演了一个做贼心虚。 男生已经等在门口,见状不由笑了。 “你……” 季晓赶紧拿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小声:“小声点。” 不得已,梁予衡配合地低了低头:“塑料袋里是什么?” “杯子。”季晓递过去,塑料袋哗啦啦的,吓得她赶紧小心挂在了男生的手上,凑近了些,用气声说,“以后用这个。” 他那个杯子,还是姥爷初三刚来的时候下课给他捎来的牡丹花杯子。 梁予衡这个人,有时候季晓甚至觉得他颇有点仙风道骨了,否则也不能撑着美少年的皮把那老古董的杯子使得那么轻松自然。 手里稍沉,女生说完就赶紧退开,连带着刚刚洗过的发丝里恬淡的香橙味也一并撤开。 “这个……”明天给也可以,何必大费周章。 意识到他想说什么,季晓点了点手表:“是生日礼物。” 表上的时间刚刚停在了零点,老天都帮她圆了一场浪漫。 其实,本来并没有特意算时间的,真的是差一点就过了啊,季晓自己都有些愣怔,而后,头顶被人轻轻地拍了拍。 “谢谢。” 眸光或许是能藏得下星汉灿烂的吧? 季晓这么想着,被姥爷一声咳嗽惊得差点跳起,也不敢再仰头瞧那一眼银星闪耀,猝然就囫囵摆了手回去关了门。 太静了,季晓觉得那咚咚咚咚撞个不停的心脏,怕是真的不仅仅是心律不齐才能表演的杂技。 梁予衡关了门,屋里老人又咳了几声。 他接了杯水推门进去,梁老头迷迷糊糊已经醒了,老人觉少,容易醒。 “阿衡啊。” “嗯,喝点水。” “哎呦,这次这感冒哦……” “咳嗽了,就是快好了。”梁予衡又找了枇杷膏来伺候老人家吃了。 “齁。”梁老头喝完评价道,“对了,你刚刚开门了?” “嗯,季晓说忘记给我生日礼物了。” “这孩子。” 这事儿过去几天了,季晓终于冷静下来。 不想饭桌上姥爷倒是又说起来了。 秦女士还跟着唬人:“你说你这小孩,丢三落四的,人小梁早早就给你准备礼物了,你还能给忘了。” “我没……”嗨呀算了,敢情她折腾那么多白搭,还不如直接敲门来得痛快。再说了,那网球拍是生日礼物吗?那不是庆祝她进槐中重点班的吗! 不过听说网球拍很贵就是了。 生日礼物也行。 季晓这便是妥协了,一抬眼发现对面男生笑意盈盈的模样,多少有些过分,便就改成瞪了一眼。 梁予衡少有从她那吃枪子,一时间愣住了,半刻才反应过来,笑得更明显了些。 嗐,这个人! 季晓收回目光。 第一次觉得,笑容也是一种武器,还是那种棉花武器,碰上了会被缠成绕指柔的那种。 大奔把照片洗好了带过来那天,正赶上运动会报名,槐中的运动会向来要比一中推迟大半个月。 照片其实拍了很多,能用的没几张,大奔技术太差,不是糊了就是空屏,没少被堂哥打。算是跟章骞难兄难弟了,章骞因为毕哥跟他舅提的一嘴,挨了一周的骂外加大扫除。当然,他们几个也没讨到好,晚自习成了重点看顾对象。 好在最后的大合照还是能用的,季晓这才发现,揽在自己肩头的手,是梁予衡。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身边人正接完水回来,杯子摆在课桌上,龙马一脸热血地瞧着季晓,季晓也瞧着他,那一晚落在发顶的暖热比之更甚,霎时就将照片给塞进了语文书里。 梁予衡恰巧偏了头:“照片拿到了?” “嗯。” “我看看。”说着手指伸过来,被女生挡了一下,梁予衡疑惑嗯了一声。 “你那份放你抽屉了。” 梁予衡好笑:“我又不抢。” 说话间,报名表传到季晓这里,杨虹及时回了头:“季晓,你不能报跑步啊晓得吧。” “知道。”季晓松了口气,拿笔敲着桌面,槐中的氛围比一中反倒轻松许多,也可能是才高一的原因,报名表上从项目到后勤到啦啦队,填得满满的,“老陈说每个人都要报一项,可我能报啥。” “标枪?”梁予衡开口,顺便做了个投掷的动作。 该死的,季晓瞬间明白他讲的是那晚扔出去的三块橡皮丁,登时就不想理人了。 “哎,杨虹你报的什么?”大奔探头过来,“我是长跑,你报后勤,在终点接我怎么样?” “呦,我可真疼你。”杨虹哼了哼,点了点啦啦队那行,“季晓,咱俩报这个呗。” “这是干嘛的?中场举牌吗?”季晓印象里的啦啦队还停留在陪季学亭看篮球比赛的时候中场跳舞的美女们。 章骞刚好抱着化学作业回来,热情地解释:“这是咱们槐中传统,从高一高二的报名女生里选出啦啦队方阵,走完主席台之后要分散站在操场内圈,举着彩旗一直到开幕式结束。” 季晓哦了一声:“那不是吉祥物么?” “怎么说话呢,你懂什么荷尔蒙!”章骞啧了一声,“咱中、国其实没有人美国那些个啦啦队的传统,也就是取个名字罢了。不过呢,一年一度的运动会,那不得用美女们刺激刺激大家的肾上腺素?而且写报道配图也漂亮啊!” 杨虹嗤之以鼻:“厚此薄彼了不是,怎么不搞男子啦啦队?让班草们也启发启发我们啊。” 一张报名表在五个人这块停留了很久,最后季晓也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被填上了一个啦啦队。 更要命的是,她还真被选上了。 运动会彩排第一天,杨虹领着三个大男孩趴在操场那边看,槐中一直自诩国家重点高中,校服也是不走寻常路的制服。 不过一般情况下并不穿,只有活动才会用。 女生的JK裙和男生的小西装,多多少少叫其他的学校孩子们有点馋哭了。 季晓和另外几个女孩子被安排在了操场正中央,国旗台下边。 梁予衡远远看着,胳膊搭在栏杆上,分明只是闲闲地过来看一眼,可目光不由自主就跟着那一缕明媚顿住。 杨虹:“别说,这么一看还是咱们班女生最好看!对不对?” 大奔:“那必须的。” 章骞:“哎,对了,我听说五中校草还追过季晓,是不是真的啊梁予衡?” “谁?” “叫魏尧。” “……” 杨虹嗐了一声:“我们家季晓是要好好学习的,没空谈恋爱。” “真追过?好家伙!”大奔戳了下身边人,“哎,你俩不青梅竹马么!近水楼台啊,你怎么没追?” 梁予衡被这一戳差点从栏杆边歪出去,一勾手就把大奔脑袋制住了,唬得后者赶紧求饶。 这边还没结束施虐,那边杨虹就感叹一句:“青梅竹马这玩意儿,那也打不过天降么不是~” 梁予衡掀起眼皮,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什么叫天降,视野里就闯进一抹身影,操场那边奔来的人大力挥着手。 跑过来的少女脸上还泛着红,笑得眼睛都成了月牙儿。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可能,生命里毫无预兆的惊喜,就是天降。 第18章 厉害 季晓一路跑过去,远远看见梁予衡夹着大奔塞了一拳,边上两个嘻嘻哈哈旁观着。 今天操场边的人格外多,只是,男生们以为自己是来看美女的,而彩排的啦啦队,又何尝不会注意这边意气风发的男孩子们。 刚刚走位的时候,与她并列主席台下的女生突然凑过来问:“那边银杏树下的男生,是你们班的吗?” 她眯了眼去看,女生甚至没有点出究竟哪一位,季晓却万分肯定,无疑便是那其中最亮眼的一个。 “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是吧?”一声嗤笑,女生举着旗牌,“他不是你同桌吗?” “……”季晓这才扭头去认真看了身边一眼,印象里并没有痕迹,狐疑道,“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女生努努嘴,“但我认识梁予衡。” 季晓突然就哑了炮,面上不露痕迹地点头:“那你明知故问做什么?” “随口问问,你们很熟?” “你不是说了,同桌。” “可你们每天也一起回家。” 这一次,季晓终于了然:“你关注他。” “当然。”女生很好看,是那种有别于学生气的好看,而且,自信非常,她说,“我想认识他。” 季晓原本以为,在她说出一起回家这样的话,后边的台词应该是“你俩什么关系”。 甚至这短暂三秒钟里,她已经头脑风暴一般过了无数个能给她致命一击的回答。 可是没有。 载足了弹,药的炮,车失去了目标,哪怕是洲际巡航也没有用。 有时候,季晓很羡慕这样的姑娘,她们根本不会考虑其他人对自己有没有威胁,更不会小心翼翼,她们直白得让人甚至想不起拒绝的理由。 片刻,她莞尔:“你叫什么?” “十三班,韦宛。宛如水中月的宛。”自报完家门,刚好解散,韦宛竟是亲昵地搂了搂她,“不过,你真可爱,我可没说要你帮我介绍哦!” “季晓!”是杨虹的声音。 季晓没跟韦宛说再见,转身笑着也扬起手,直接往操场边跑去。 男生停了手看过来。 “可以啊我们晓晓就是真好看!争气!”杨虹挽着她胳膊,拉着她扭扭斜斜地往校门口去,身后跟着三个大男孩。 大奔往边上看了一眼唏嘘:“哎,那个是不是韦宛?对吧!” 说着自然就看向另两个同伴。 这个名字轻易叫人眉心一跳。 连季晓自己都不清楚此时的耳朵有多尖,以至于轻易便捕捉到一直走在斜后方的男生轻微的迟钝,而后是极浅的一个鼻音:“嗯?” 心口缓缓安落下去,接着就是章骞咋呼的声音:“是她是她!我听说她弹古筝,还会跳古典舞!啧,这叫什么?蕙质兰心?” 大奔:“滚蛋吧,蕙质兰心是这个意思?” “不是。”回答的是梁予衡。 “那这叫什么?”章骞开始纠结,“形容气质特别高雅脱俗的什么词来着?哎呀哎呀!就在嘴边上了,叫啥来着,兰……兰什么……梁予衡!” 季晓没回头,她也很想听一听。 不料,耳朵支棱着半晌,才听被求救的人闲闲道:“不知道,语文不好。” 杨虹跟着戳章骞捣乱:“兰?蓝色生死恋?兰花草?” 大奔:“兰博基尼?” “哎呦你们可烦死了!起开!”章骞急得甚至把大奔搭在肩膀上的胳膊都甩了下去。 梁予衡看了看天色:“走了,回家。” 大奔摇摇头:“回家回家,美女都不是咱的,嗐!” 话没落音就被杨虹敲了个板栗。 因为这一个板栗,杨虹终于松开了一直挽着的手,往后边教育起人来:“美女在哪呢?哪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还差不多,多说点人话!” 梁予衡往前几步,刚好补上了杨虹方才的位子,抬手一挑。 季晓这才发现自己书包还在人手里,刚刚彩排前拜托杨虹收拾带过来,不知道怎么是他拿着的,赶紧接住背了:“谢谢啊!” “嗯,”瞟了一眼身后,男生抬脚,“走吧,让他们闹。” 没走几步,章骞终于一拍巴掌:“对!空谷幽兰!空谷幽兰对不对!” 少年们的头顶是一片灿烂的晚霞,追着他们一路往校门去,拖下拉长亲密的暗影。 槐中很照顾学生,本着运动会好好休息的原则,晚自习取消了一周。 晚饭后的时间便就显得闲散了许多。 季晓帮忙洗了碗出来姥爷正把枇杷膏当茶喝了一小盅,砸吧着嘴:“季晓啊,你妈妈又要优质课比赛了吧?” “嗯,评职称,这次的必须要拿到一等奖好像。” “嗐,让她别压力太大。”姥爷嘴里唠叨秦女士最多的也就是这句了,可能除了季晓这半个孙女,秦女士也权当是半个女儿了。 “知道啦!”秦女士今晚没回来吃饭,还在办公室里加班,季晓留了点菜一会带回去,听着唠叨应着声,“明天起我每天回家前去她办公室里押人。” “呵呵呵呵呵呵!”姥爷笑得欢,“对喽,你身上这是槐中校服?” “嗯,是不是很奇怪?”季晓压了压衬衫领口的蝴蝶结,“槐中真奇怪,平时也不穿校服,就周一升旗和重大活动穿。” “也对,花季的孩子们,也不用天天非得塞在校服罩子里。”姥爷倒是很欣赏,“哎,阿衡啊!” 男生拧好拖把净了手出来:“怎么?” “你的新校服呢?我怎么没见着?” “刚发。”梁予衡将干活时候卷起来的袖子捋下去,不在意道,“明天开幕式穿。” “你怎么没试给爷爷看?”姥爷灵魂一问。 男生愣住。 印象里,早就已经过了试衣服给长辈看的时候了。 记忆得往前追溯很久,回到那新年穿大红袄子也不觉得羞耻的时候。 老人的声音仿佛穿越了年轮:“阿衡乖,转一周给奶奶瞧瞧!真好看!老梁你说是不是?” 奶奶的脸已经模糊不清了,现在提出同样要求的,变成了曾经口中敷衍的老梁。 本要拒绝的话,轻易便说不出口来。 姥爷指了指季晓:“你看,季晓穿着多靓么!大大方方的,你也穿上试试!” 季晓被突然点了名,扭头对上男生的视线。 对面终于轻叹一声,也不知是无奈还是妥协,折身回了房间。 姥爷拉了拉季晓:“来,陪姥爷喝杯茶,今晚休息下么,别急着回家学习。高一,不要把战线拉得太长。” “……嗯。” 等待一个男生换衣服是什么感觉,季晓说不清楚,但多少有点不大对劲。 好在姥爷一会问问她化学,一会又问问章骞他们,叫她挪了心思。 “我看见你们的生日会啦,蛮有意思的,谁的主意啊?” “我,杨虹他们也觉得不错。” “我看阿衡也很喜欢啊!我记得哈利波特第一部 的时候,阿衡才这么点高吧!还是我带他看的呢!” “梁老师你也喜欢呀?” “那可不是,来,你看看,”姥爷正了正身子摸摸下巴,“我要是再多点白胡子,是不是挺像那校长的?” “邓布利多教授!” “对对对!” “嗯,是有点那个意思~” 一老一少正聊着,房间的门从里边打开了。 还不是很适应衬衫的束缚感,男生将袖子卷了几道,没有套西服外套,骨节分明的手正绕在领带上,随意系了个松松垮垮的结。 “噗……”季晓笑出声。 男生看过来,没作声,倒叫笑话的人有些尴尬,季晓咳嗽一声:“你这个,不叫系领带。” 姥爷应和点头:“对呀,你这不是系红领巾么。” “嗯?”男生自己倒是没觉得什么。 姥爷摇摇头:“哎呀,你一个男生,领带都不会打,我看阿亭打得就挺好的。” 阿亭是季学亭,之前也没少穿着槐中校服在姥爷面前现。 不过要说打领带,季晓就有话说了:“可别了,他会个啥啊,手笨得很,也就是能黏一下漫画书吧,那领带都是我给打好了,栓个活扣,他每次拉拉套一下就行。” 本来,这是惯例的黑亲哥环节,不料刚说完,就发现场中两人都看了过来。 “季晓啊,你要不,教教阿衡?他手也笨。” “……” 季晓有点咬舌,抬头看了眼男生,后者似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松开了本来还捏在领口的手。 “就……那你先拿下来,我给打好你看着。” 梁予衡很听话,将那怎么都不服帖的带子递过去。 女生接过去,细白的指尖轻巧翻抽旋绕了几下,一个漂亮的领结就落在了掌心。 季晓摊平了手掌,见得男生眸光里细碎的一点清亮:“厉害。” 这其实是个平平无奇的小技能,还是小时候季父手把手带着她打的,那会儿只是觉得好奇,觉得跟自己的红领巾不一样。 学了,也就记了。 只是没想到,还能被这么郑重其事夸一句厉害。 “咳,你试试。”她兀自拎起领带抬手,下一瞬,才觉得不大合适,他是梁予衡,又不是季学亭,帮他戴领带好像太…… 只是在收回之前,男生已经微微俯身下来。 这时候停住,倒是欲盖弥彰得很。 季晓硬着头皮上前,小心将领带替他掖在衬衫衣领下,而后尽可能专注地替他理正了,轻轻拍了拍。 少年的喉,结就在手边,季晓瞥见,抿唇。 “哎呀!好看!帅得嘞!”姥爷很高兴,甚至舍得从摇椅上起身,“别慌啊,我去拿相机,得给我孙子拍一张。” “不用了吧——爷爷!” 然而爷爷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并没有理会,梁予衡又叹了一息,抬手扫了一下鼻尖:“就……小老头今晚太闲了。” “嗯,改明多给姥爷买点名人传记。”季晓背了手应和。 两人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第19章 呆毛 临出门之前,季晓还逗姥爷:“梁老师,上次的相片洗了没有啊?不能光拍呀!” 说的是上次初三运动会的事儿,她跟梁予衡双双捧着奖杯奖状,也是站在白墙下配合着姥爷入的镜。 “嗯,不洗出来会坏的。”男生跟着补了一句。 姥爷却是没在意:“我一个化学老师,我能不晓得怎么保存么。” “那是还没冲洗出来?”季晓想起来,“梁老师,那胶卷,没过期吧?” “不可能!”姥爷倔强起来,“我一个化学老师……” “是是是,您最厉害了,周末拿我看看。”梁予衡连哄带骗。 毕竟上一次提起这化学老师的身份,还是姥爷差点炸厨房那次。 季晓回家把菜热了,秦女士仍旧没有回来。 这个点,学校初中部已经没人了,高中部那边也安静着自习。 一中因为连着这片小区,所以操场上还有些人在跑步打球,秋天的晚风不算凉,可多少有些萧瑟。 绕过逸夫楼,后边的独栋就是年级组办公室。 两层的小楼,从门口看过去,只有一间办公室亮着灯。 季晓上楼的时候感应灯闪了闪,好像是没说服自己要不要开始工作一般,最后终于不情不愿地稳定下来,照亮了楼梯。 家里没有装电脑,原本是防着季学亭打游戏的,现在季学亭上大学买了笔电,好像家里更不需要了。 秦女士留在学校是在赶着做课件。 季晓站在门口叩了门才推门进去:“还没忙完呢?” “嗯?”秦女士在屏幕前抬起头,“你怎么过来了?吃完了?” “澡都洗过了,都快八点了,你不饿啊?” “哎呀,忘了。”秦女士手下没停,眼睛也是黏在屏幕上,顺口道,“这次优质课比赛,要求必须使用信息技术,市里考虑到后边还有个整合课培训,干脆把两项归在一起了。” “信息技术?PPT?” 说起这个秦女士也挺头疼的:“不是,功能更多,smart白板,这些咱们学校本来就是刚引入,用得少,不过我不是刚成立的名师工作室么,什么都得挑先。哎呦,我这还没学好呢,就要比赛了。” 季晓凑过去看了看,眼都花了:“秦女士,现在做老师,不会还要自己做flash动画吧?” “不至于。”秦女士抓了抓头发,“不过以后谁说得准。” “那还需要多久?要不我把饭给你送过来。”季晓起身。 “不用,快了……”秦女士手指头颤巍巍地给界面上了个动画框。 “姥爷今天又唠叨你了,让我劝着点你,别太拼。”季晓顿了顿,“身体最重要了,你都多久没歇了。” 后边半句,她压得很低,一来他们家从来不兴煽情,二来也是没有立场,毕竟现在可能最让秦女士操心的就是自己了,季学亭好歹已经拿着奖学金打着工自力更生了。 秦女士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干脆地点了保存:“好了!” 罢了她起身边收拾包便扭头:“你今晚怎么没上晚自习?” “明天运动会,这周都不上。” “一中运动会不是都开完了。”秦女士仿佛活在梦里,“哦!对,你现在是槐中了!” 季晓过去把她落下的钥匙拎上:“以后我每天回来吃晚饭,你要是不回来我就过来接你。” “啰嗦什么呢,我要你接什么!”秦女士关灯锁门,终于有功夫念叨人了,“上次你们集体逃晚自习,我还没跟你好好算账呢,姥爷惯得你们……” “反正你不回家我就来找。” “我教育你呢,打什么岔!” 母女俩终于还是吵吵闹闹进了家门。 第二天一早季晓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刺激人:“秦女士!” “开你的运动会去!” 梁予衡叼着半袋酸奶下来,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刚好喝完,连带着昨晚的垃圾袋一并丢进垃圾桶,回身就瞧见飞奔下来的女生。 季晓跑下来的时候喘着气:“哎,你怎么走这么快,我就跟我妈说句话的功夫。” 她是听着对面开门声出来的,谁知道这人动作这么迅速呢。 梁予衡闲着长腿等在前边:“没走。” 只是提前扔个垃圾。 季晓到跟前才缓了步子,两个人一起往槐中去。 一中的学生往里走,他俩背着书包往外,有点逆流而上的味道。 “早餐吃了?” “没。” 男生卸了一边书包带翻了翻,拿出一只面包一瓶康师傅红茶:“先顶着吧,今天运动会。” 运动会提前到校,中途都在操场,大奔就是给他们带早餐也得凉透了还吃不上嘴。 季晓习惯了大奔的早餐,差点忘了还有这么回事,拿过来就咬。 “哎,梁予衡。” “嗯?” “人小说里送早餐都是给配牛奶的。”季晓嘴里面包都没咽完,一面拧开红茶盖子,“配红茶你是头一份。” 梁予衡低头:“你不是不喝牛奶?” “你怎么知道?” 不晓得,反正就是知道了,在此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乳糖不耐受是什么。 “季学亭说的。”罢了,梁予衡接着又问,“什么小说?” “嗯?” “送早餐只能配牛奶,出自哪本小说?” 季晓实打实噎住了。 就……言情小说。 不过这顺嘴带的话,哪里能想到他还天真地追根溯底。 “嗯,忘了。” 梁予衡瞥眼,刚好瞅见女生马尾巴上翘起的一缕呆毛,有些手痒想替她压下去。 不过——应该会倔强地再次撅起来吧。 男生的手指重新捏了书包带子,挪开目光。 “劈呲!劈呲!” 杨虹怼在楼梯口堵人,没叫季晓进班门。 “怎么了?”季晓莫名其妙,不及多问,肩膀上就是一轻。 梁予衡提了她的书包顶带:“去吧,书包给我。” “啊?哦!”季晓缩了胳膊,任男生替她拎着书包进班,这边已经莫名其妙地被杨虹拉到了卫生间的隔间里。 “哎哎哎!过分了啊!我俩关系好归关系好,你别跟我挤一个坑啊!” 杨虹锤她:“你是女人不是!说的什么话。” 季晓眼见着她翻了个包出来,里头挤满了瓶瓶罐罐:“这是干什么?!” “化妆啊!” “化妆干嘛?疯了?老陈不得骂人?” 杨虹看外星人一样瞪过来:“骂人做什么?!人十六班开幕式还是集体cos吸血鬼呢!” “真的假的?!” “真的啊!”杨虹掰着手指数,“哦,十八班是SA特优生,不过不好看,白色制服显胖。” “不是要集体穿校服吗?!” 杨虹点头:“理论上只是要求统一着装。咱们班这把大意了,输在起跑线上,班长也是咱们一中考来的,没考虑这层。” 这不是运动会当嘉年华使么。 “不过!好在咱们班有王牌!” “啊?!” “你呀!”杨虹不由分说拿着刀片凑过来比这眉形,“你是咱们班的啦啦队代表,到时候要举我们班标语站在主席台下边的,我必须给你好好捯饬下。” “我又不举班牌!” “你懂什么是啦啦队代表!全校都看你呢!闭眼!” 季晓再挣扎也挣扎不过这个发了疯要为班级增光添彩的女人,人集体感突然升起的时候,简直是洪水泛滥。 “你确定老陈不管?” “不管!问过章骞了,老陈上一届班级还cos过哈利波特呢,不然你以为我们上次怎么找到的那家cos店。” “你别给整得太夸张啊!” “哪里夸张了?你不知道,我刚刚看见韦宛了,好家伙差一件晚礼服就能走红毯了!”杨虹端着她的脸端详,“我拿人格担保,她肯定是去美容店特意化的!” “等等,那我觉得你还是别给我化了!”季晓隐隐不安,“人化妆师呢,你这一化,偷鸡不成蚀把米怎么办?” “你语文什么时候跟章骞一样了?这什么破词儿,此情此景合适吗?” “……” 梁予衡进班的时候,班里热闹非凡,间或听他们说的什么十八班十六班的。 “怎么了?” 大奔凑过来:“不晓得了吧!他们两个班,全班cos呢!” “高一就这么大阵仗,啧!”章骞摆摆头,“一般,咱们槐中高一校服,高二才开始开幕式放飞的,俗称槐中文化,因为高三就不参加运动会了么。谁能想到呢,他们这是想在校报上争头版吧!” “这有啥好争的。”大奔嗤之以鼻,下一刻又想起来,“不过我听我堂哥说,他们广电今天要进校拍开幕式。” 堂哥就是他借相机那个,在广电上班做记者,槐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教育频道的新鲜事儿都得从各大高中高校里头搜罗。 章骞拍腿:“失算,失算。” 梁予衡哦了一声:“我们班女生呢?” “不都在这呢?”章骞在他眼前挥挥手,“瞎了?” 梁予衡闭了嘴,倒是大奔接了话:“哦,杨虹说要去等季晓,对了,季晓呢?你俩不一起来的?” “来啦来啦!”班级后门口杨虹拉着一只皙白手臂,一面提声喊了一面又扭头回去劝,“你信我,我技术好着呢,不夸张!好看!别啊,进来!” 被拉的人显然无比抗拒,梁予衡长腿蹬在地上,半倚着课桌,掀眼看过去。 杨虹对着班级里头又喊:“来!给点掌声!咱们班啦啦队代表害羞呢!” “哦哦哦哦!”有人带头鼓起掌来。 “一班门面!一班门面!” “季晓!季晓!季晓!” “……” 季晓不知道,原来上个学,还能这么刺激。 更不知道堂堂槐中重点班的集体荣誉感——会这么强。 和着起哄声,季晓赶紧半遮着脸进班,甚至有些庆幸刚刚杨虹给她抹了粉底,否则,她现在的脸色怕是比那整盒的腮红还耀眼。 “老陈来了!”放哨的大喊,季晓终于有了喘息的功夫。 嘴唇上杨虹不仅给上了口红,还给多涂了一层唇彩,看起来有些亮晶晶的。 趁着大家收回目光,季晓赶紧开始翻找起来,边上适时递来一张纸巾。 梁予衡两指夹着一张纸巾,对上一双分外波光潋滟的眼,分明是每天都看的人,此时季晓的眼角不知涂了什么,一闪一闪的,衬得一双眸子越发清亮,叫他心慌。 “谢谢!” 女生接过来小心压在唇上,一松口,有清浅的印子留在洁白的纸巾上,叫梁予衡有一瞬的分神。 “这样,是不是正常点了?”女生突然偏过头来问道。 梁予衡只觉得有点渴,转而看向刚刚进教室的老陈,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身边人可能没听到,凑近了些:“啊?” “……嗯!”梁予衡加重了声音,这才看见刚刚放不开的人终于松了口气一般支起了身板,露出一个姣好的侧脸。 梁予衡仍是半倚着,并没有坐得笔挺,只是目光轻易还是偏了轨。 收拾得那么惊艳又如何,那缕呆毛不还是照样招摇。 第20章 原来 老陈布置了一下运动会的安排,强调了一下纪律,最后给大家加油鼓劲了一下。 整队出去之前,喇叭上开始喊各班级啦啦队队员广场集合。 老陈眼神飘过来,仍是一张严肃脸,季晓尴尬得想要把脸挡住。 “行啦!咱们班门面得开工了。”不想,老陈难得还接着大伙儿的话打趣道,“记得一班过主席台的时候,牌子举高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 季晓等于是在一片欢笑掌声中出的班门,槐中教学楼是一个巨大的U字型,一层得塞下十个教室,这会儿一并往广场去的都是各班的啦啦队成员。 女生总归是喜欢成团走路的,哪怕只是彩排了几次,上下楼看见了打个招呼也就结伴了。 季晓熟悉的不多,都是初中一中的几个,不过喊住季晓的声音却并不十分熟悉。 只是,差一点没认出来。 “你们班挺热闹,欢送会似的,重点班也这么活跃?” “重点班也是人。”季晓顺口接了句,“有血有肉。” “哈哈,你挺有意思。” 这莫名的熟稔语气,季晓立刻就反应过来是谁。 读书的女生们被夸赞,很多时候都是漂亮。 可韦宛,绝对当得上一个“美”字。 哪怕季晓是个女生,也不得不摸着良心表示赞赏。 “是你啊。”扯了扯嘴角,然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奇奇怪怪的小气,于是季晓也大方道,“你的妆很好看。” “谢谢!”韦宛说着自然就挽住她,而后认真看了她一眼,看得季晓陡然反应过来自己也化了妆,登时有些没底气,想要躲开。 好在她没看多久,只是惊喜道:“没想到你化了妆,更漂亮了!” 这是个出乎意料的句子,以至于季晓没反应过来就被挽着往前去,站到了广场上。 接过自己班的宣传牌,啦啦队站成两列等待正式进场,韦宛将好就在边上。 到底还是带了一点点的私心,季晓悄悄看了一眼韦宛的侧颜,杨虹说得没错,韦宛的妆容精致极了,反正怎么也是跟杨师傅那种画眼线都抖的不是一路。 这样的女生,应该很吸引男生的吧。 章骞大奔他们老早就认识韦宛了,那么,梁予衡是不是也认识的。 上次韦宛说过,并不需要她替他们介绍。 “怎么啦?”女生转过脸来,“我妆花了?” “哦,没有。”准确来说,季晓并不清楚什么叫妆花了,“你的妆,是在哪家店化的?我想让我家杨师傅学学去。” “哎?”韦宛明显的愣住,而后,笑意便就漫了上来,“杨师傅?每天跟你们一起的那个女生吗?她给你化的妆呀,那她手艺挺好的啊!不过模特本来底子就好。” “……”这话季晓不知道怎么接,她推断,这人多少也有点夸人牛批症什么的。 “不过,我可以免费教她的!你看,如果你这儿的眉形稍微再拉长一些,会更加修饰你的脸型。” 季晓难得无辜地眨巴了几下眼,终于意识到什么,这次是真的有些惊诧:“你自己化的妆啊?真厉害!” “每次比赛都要化妆的,所以,熟能生巧了。” “哦。”对了,章骞好像说过她是学古筝的,又会古典舞,上台演出的机会一定不少,季晓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实在有点小学,鸡,遂沉默下来。 青春年少的时候,帅哥美女们从来都是不可多得的风景线,尤其是盛装的帅哥美女们。 啦啦队出场无疑是万众瞩目的。 季晓与韦宛在主席台下站定,每个班级按照次序入场经过时都要集体往主席台看过来,每逢这一刻,季晓都觉得后背紧/绷一下,一张脸,也就越来越烫。 班级绕场一周后会在操场指定区域列队,高一年级排在操场正中央,一班的位置在主席台的左手边,其实离得不近,只是,作为第一个入场的班级,梁予衡这运动员代表拿着班牌,也就与斜对面的女生足足相对了半个多小时。 不过除了偶尔的几次,女生都没有往这边看,目不斜视得厉害。 秋风拂过树梢,顺带搅动了她长长的马尾,梁予衡胳膊撑在班牌上,被后边的体委戳了一下:“站直了,不要丢了咱们班的气势!” “……” 校长说话,体育组负责人说话,运动员代表说话,运动会正式开始! 径赛的第一枪/打响时,啦啦队终于下场。 到这里,三天的运动会对于季晓来说已经走完了一半。 剩下的就等着闭幕式了。 还有就是——除了杨虹报的后勤部,三个男生都报了项目。 铁五角不管够不够稳定,加油助威是必须的。 梁予衡已经换上了银色运动服,这会儿扭了扭脚踝,做着热身运动。 本来换下的衣裳是放在一班后勤的桌子上的,杨虹写通讯稿嫌挡事,直接给塞在了季晓怀里。 径赛一直都是运动会里的香饽饽,也是声势最浩大的,尤其是400米这种项目,加油的人跟着能横穿操场疯了一般地加油。 少年们的热血似乎是这一刻都被点燃,挥洒得轰轰烈烈。 季晓站在终点线外,大奔倒是靠得近,远远就挥着手,喊得脖子上青/筋都出来了。 “小姑娘们喜欢梁予衡有什么用,你看,只要我展开双臂,我们阿衡就会自动撞进我的怀里!” 只是赛前大奔的骚话终究是没能应验,男生宁可减速绕了个弯停下也没让他抱上。 季晓眼前一花,就见得男生已经大口喘着气停在面前,刘海粘了汗,梁予衡撑着膝盖抬头:“水。” “啊!水……大奔!水啊!”季晓对着边上喊。 梁予衡好笑:“你来终点接我,不带水?” “我抱了衣服,没手。”他还在缓息,季晓没听出来这责怪是真是假,下意识解释,“是你的衣服。” 梁予衡愣了一下,瞧见她手里还缠着的领带,直起身来:“嗯,好,知道了。” “来来来!水水水!英雄,要不要喂?”大奔给拧开盖子,“来,啊——” 被男生一巴掌糊了后脑勺。 三个人往回走的时候,广播里正在激情澎湃地念着:“在这丹桂飘香的季节里,我们高一一班梁予衡同学风驰电掣,取得了男子400米第一名的好成绩,梁予衡,高一一班以你为荣!” “哎呀,辞藻实在平淡,文笔尚需锤炼。”大奔一本正经地评价着。 而此时站在广播员边上的章骞又递上了一张:“念错了,念错了,这张我润色了下,同学你再给读一下这张呗!” 广播员关了话筒:“同学,每个班级每场比赛最多两张稿,赛前和赛后,来,让一让,给后边的同志一个机会。” 章骞一百个不乐意回来的时候,看见后勤部休息的哥们:“嗐,失策,就不该让杨虹主笔,哥们给你写得那叫一个感天动地。”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杨虹头也不抬地写着下一份广播稿,脚下也没闲着,踹了过去。 运动会这种事情,重在参与,梁予衡跑完就歇在这边,班里人跟下一场比赛,刚好空了座位出来他坐得随意,半靠在后边的石阶上:“你俩上午没比赛?” “没,今天径赛,我俩明天场的。” 章骞眼睛一亮:“要不……上网去?” 杨虹眼睛开始冒火,猛地掀起眼皮:“什么意思!丢下我不管了?!” 大奔赶紧扑火:“你听他说,那怎么也得等姑奶奶你完成任务不是。” “这还差不多。” 章骞懵了:“我们男生去网吧,你们女生也不去啊!这也要一起?” “哎!你是不是想死!女生怎么不能去了?” 三个人开始闹,季晓扯了扯眼睫毛,终于颤巍巍举了手:“那个……我申请回家卸个妆。” “不准!”三个人同时冷刀子扫过来。 “……就……难受。”尤其是这睫毛膏,粘呼呼的。 杨虹不依了:“我这好容易你给化这么好看,你怎么说卸就卸了!” “可我觉得,我妆好像花了噫。”打韦宛那儿学的新词,季晓赶紧用上了。 说话间,边上男生已经站起来,几个人看过去,梁予衡将校服甩在肩膀上:“我想回家洗个澡。” “你俩有情况吧?”大奔突然开口,敏锐得仿佛一只嗅到奶酪的老鼠。 “劈呲!”杨虹拍他。 “行吧行吧,回回回,你们最没意思了。”章骞拍拍杨虹桌子,“等你,还差多少张稿子,我们写点万能的备着,留给宣委填呗!” 铁五角临时分了组。 季晓跟着梁予衡往校门口去,路上斟酌了一会,终于还是开了口:“对啦,上次那个韦宛,你记得吧?” “嗯?” “她好像,挺关注你的。” 男生挑眉站住:“什么意思?” “没有,我看大奔章骞他们也都挺喜欢她的,问问你感觉。” “我?”梁予衡看她,目光扫到她的发。 季晓本来等一个答案,等得有些忐忑,只是这一个我字之后,那人却是近前一步,接着,发上一沉。 等他意识到是男生的手掌时,心口险些漏拍。 梁予衡收回掌心:“你头发,翘一上午了。” “……” “原来真的压不下去。” “……” “梁予衡!”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将季晓猛地拉回了神。 韦宛站在那儿,笑得灿烂:“梁予衡,想跟你说句话,行吗?” 第21章 认识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而后,季晓撤开一步。 梁予衡看着唤住自己的女生慢慢走到面前,眉心却是难得地, 一点一点拧起。 他在思考。 韦宛兀自摊开手掌在他面前:“梁予衡, 你还记得这支笔吗?” 那是一支漆黑的钢笔,款型也是最简单的样式, 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 大概就是,它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此景。 因为季晓猛然发现,哪怕自己与梁予衡做了这么久的邻居与同桌,也从来没有了解过他的曾经。 以至于,这样的一支笔的出现,无论他记得与否, 都在心口处划下了一道小口子。 不至于渗血, 却痒痒的有些疼。 如果说加深这道口子最直接方法是什么, 那必然是徒手在上边搓一搓。 而此时动手的人,刚好是梁予衡。 男生掀起眼皮:“它怎么在你那里?” 语气可以说是不甚客气, 不客气到韦宛的唇角跟着一顿, 而后轻易就散了, 仍是露出好看的弧度:“原来真的是你呀!” 季晓想,现在应该是要离开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脚下跟生了根似的。 梁予衡眯眼:“你来还笔?” “不算是。” 男生便没再说话,气氛微妙得季晓想要插话又觉多余。 却是韦宛打破的僵局, 她收了笔笑:“我只是想确认一点事, 并没有打算还给你。不过, 如果你能请我喝杯奶茶, 我可以考虑。” 说出这句话简直就是有毛病。 季晓想除非梁予衡突然转了性,否则…… “行。” “……”季晓扭头,后者已经偏头看来。 梁予衡:“你要不先回去陪陪杨虹,我这边结束找你。” 操场上还是人声鼎沸,季晓捱回去的时候,杨虹还在奋笔疾书,被身边突然多出的人吓一跳,而后开心了:“怎么?想通了不回去啦?!我化妆技术这么好,洗了多可惜!” 季晓看看周围:“大奔他们呢?” “章骞去网吧了,大奔去买奶茶了,”说到这里,杨虹剁了一下笔,“哼,我得给老陈告个状。” “告什么?” “告诉他,他外甥章骞最近网恋了!” “你怎么知道?” “不然怎么天天想着去网吧?!”杨虹觑她,“扣扣状态都改得看不懂!” 季晓没怎么听明白,不过注意到一个事儿:“你们都有扣扣吗?” “当然!”罢了杨虹停下笔,“你什么意思?初中电脑课的时候我们不是偷偷一起申请的号么?你这什么表情?” “啊……”季晓好像想起来这么一回事了,“可我没怎么用过……” “所以?” “就等于没有吧。” 杨虹摇摇头:“我就说吧,教师子女真惨。” “这跟秦女士没关系。”主要是也用不上。 “行吧,哪天再给你申请一个。对了,你回来了,梁予衡呢?” 多年闺蜜叫杨虹准确地抓住了某人躲闪的目光,直接拿笔杆子把人下巴给挑回来:“吵架了?” “什么玩意儿吵架。” “你俩刚刚就不对劲。” 这就是鬼扯了,刚刚什么都没发生呢! 这下意识的反应绕过的瞬间,季晓就楞住了,可是,现在又发生了什么呢?不过是韦宛过来说句话然后他们一起喝奶茶去罢了。 “真吵架了?哎!那你们……” 话没说完,大奔拎着奶茶袋子回来,火烧屁股似的就冲过来八卦:“不得了!我刚刚买奶茶!猜我碰着谁了!” “梁予衡。”季晓接话。 “对!梁予衡!猜猜跟谁一起的!” “韦宛。”季晓继续接话。 “对呀!苍了个天!他俩是不是……”意识到好像不对,大奔停下来,盯着已经从袋子里扒出一杯奶茶的人,“你怎么回来了?!” 杨虹撇嘴:“那说得通了,肯定是梁予衡抛下我们家季晓跟校花走了。瞧给我们家晓晓委屈的。” 拍开她的爪子,季晓凶人:“你思想能不能纯洁点?!” “哪不纯洁了?!”杨虹扒了另一杯奶茶,“半道儿被抛弃还不准人委屈?我说错了?” 哦,那要这么说—— 季晓觉得好像心里的不舒坦似乎是正常的。 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大奔眼睁睁看着辛苦买回来的奶茶没了,又不能跟女生干仗,只能又捞了一瓶后勤部的矿泉水:“可是他俩怎么走到一起的啊?梁予衡怎么勾/搭上的韦宛?” “是韦宛勾……不是,韦宛找他有事儿。”季晓差点被他带偏,瞪了大奔一眼,“应该之前就认识,叙旧。” “叙旧?!”杨虹提了音,“怎么可能?梁予衡初三转来咱们班,那韦宛一直是槐中的,他俩理论上之前都不在一个城市,叙的哪门子的旧?季晓,你不是一直跟梁予衡一块儿的么,他认识谁你不知道?” 这一句话里歧义太多,季晓一时间没找准哪里开始辟谣,最后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梁予衡!” “看,恼羞成怒。”大奔下了定语。 两个人甚至想光明正大地交头接耳,被季晓一人给了一巴掌。 大奔护了脑袋又道:“不过韦宛可高冷着呢,你说她找的梁予衡,那可真是独一份,哎呦,梁少爷真是魅力大。” 高冷? 季晓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韦宛是美,可她对自己的态度,以及对梁予衡的态度,那如何也不能是高冷。 甚至,她都觉得有点热情似火了。 “看我干嘛?我说错了?”大奔莫名其妙。 “我是觉得,她挺友善的。”季晓想了想,“见人都笑,哪里高冷了。” 话音刚落,杨虹就伸手过来要揪她。 “你干嘛!” 杨虹:“听听,你这话多小白莲啊!” “……滚!” 只有小白莲自己知道,她说得有多真。 奶茶喝得索然无味,季晓嚼了半天的珍珠,觉得午饭都不用吃了,又甜又齁还顶饱。伴着最后一道哨声,上午的运动会结束了。 槐中多的是趁着运动会中午不回家聚餐的学生,十足把一年一度的盛会当成了团建。 杨虹提议去网吧叫上章骞一块儿吃肯德基,被季晓拒绝了。 大奔也不乐意:“章骞那家伙肯定玩游戏呢,拉不出来的,他好不容易逃离了他舅,不得拼了命地耍。” 杨虹没想到被两个家伙同时背叛,顿时就不乐意了,刚要发飙,就碰上了梁予衡。 男生手里还捏着一杯奶茶,又是奶茶。 瞧见三个人出校门还有些诧异:“上午结束了?” “那可不,跟美女聊得可嗨呀?!”大奔过去搭上他肩膀,顺过奶茶直接嘬了一口,“啊,好喝!” “呲!”梁予衡眼看着空下的手,下意识又看了一眼边上看风景的女生,“谁说买给你的?” “那季晓抢了我的奶茶,我不就抢你的了?” “?????”这次季晓终于看过来,只不过眼神里写满警告。 梁予衡语塞,下一刻将耸着肩嘚瑟的男生推远了:“你们去哪里?” “准备聚餐,不过季晓不答应。”杨虹应声,“非要回家卸妆。” 梁予衡点头:“那一起回去吃?” “不了不了!”大奔扯住杨虹,“我俩吃不成吗!” “我干嘛要跟你一起吃啊!我不干!” “那去喊章骞!” “你不是不带他么!” “带带带~” 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跟他们挥了手走开,刻意得季晓都有点替他们尴尬。 “他们怎么了?” “不知道,抽风吧。”季晓看他一眼,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不过从男生脸上也瞧不出什么痕迹来,“回家?” “嗯。” 路上有点沉默,阳光也有点刺眼,季晓伸手招在眼上遮着,终于还是故作轻松道:“你们之前就认识啊?” “谁?哦。”梁予衡反应过来,“韦宛吗?” 不然能有谁,季晓抿唇。 “一面之缘。” 第22章 希望 但凡牵扯上了缘分, 总显得暧昧不明。 只是从男生平淡的声线中那样自在地牵引出来,将那些青春里的气韵都冲散了去。 有些话已经在脑子里滚了无数遍,等到季晓说出来的时候, 竟也随着风轻云淡起来。 “原来如此, ”她点点头,“可是, 韦宛喜欢你。” 是对去年男生那一句的反击。 “魏尧喜欢你。” 话一出口, 两个人似是单刀赴会的对手,同时抬眼,却又论不清谁是庄谁是客。 “你——记仇。”半晌,男生轻笑出声。 季晓也没想否认,听得这一句记仇,心底里竟生出些甜滋滋的味道。 好像是只有两个人懂的心事, 又默契地选择不言。 梁予衡抬腿在前边走, 速度不快, 等着一边的女生。 路过学校门口文具店的时候,店里正放着just one last dance, 几个男生拿着MP4等在门口. 那还是个版权意识没有很强的年代, 文具店的老板会做生意, 兼职给学生们下载歌曲,赚点手工费,碰上熟悉的孩子还会免费, 换一个呼朋唤友的生意。 高中孩子上网的时间毕竟还是少的,槐中又是国家重点, 家里管得紧的不在少数, 所以文具店里总是热闹。 “季晓。”这一声突兀。 梁予衡先行抬的头, 对上斜跨在单车上的男生。 季晓狐疑去看, 差点觉得自己被上帝监视。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将将脑海里闪过的人影慢慢与眼前人对上,除了那耳上一点细碎的晶亮。 魏尧就这样出现,戴着非主流的耳钉,与槐中的学生们那么格格不入,却又理所当然。 他似乎永远都是好整以暇地瞧人。 “吃什么?我请客。”魏尧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说话间店里就走出来一个黝黑的家伙。 “哎呀这么巧!”胡博惊喜地收了MP4跨上自己的单车,“老同学,一起吃饭?” 老同学是个很神奇的称号,你不能说你们有多大的交情,可起码,能够借此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一顿不那么专心致志的饭。 季晓也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了,好像是梁予衡说的好。 学校边上的西餐店,备受学生青睐的地方。 胡博搓了搓刀叉:“哎,早说你们槐中牛排好吃,今个可算是吃着了,之前那个队排得啊,等不上。” “今天运动会,很多人都往市中心去聚餐了。”季晓解释道,“你们今天很运气。” “哪啊!特意来的!哎呦!”胡博看向身边人,瞬间怂了,“行行行,吃吃吃!吃能堵嘴。” 魏尧撤开眼,逢上对面的目光,敲了敲碟子:“吃呀,请你们的。” “谢了。”梁予衡放下外套吃起来。 季晓是真不饿,珍珠奶茶实诚得可怕。 魏尧显然也并不是来吃饭的,在胡博吸溜奶油浓汤的BGM里开了口:“没见过你化妆,槐中有点东西。” “嗯?”他一说,季晓才想起本来中午是要回去卸妆的,只怕是撑了一上午,现在这妆是真的花了,有些脸红,“就……学校活动,随便应付下。” “好看。” “噗!咳咳咳!”胡博突然呛住,举手问服务员要纸。 “你好好吃不成?”魏尧皱眉骂了一声。 “那哥们你好好说话不成?!”胡博本来也不怕他,这会儿呛得想打人,更是没好气。 季晓掏了掏,才发现今天穿得是新校服,没带纸巾,也帮不上忙。 梁予衡倒是吃得很淡定:“你们学校今天不上课?” “上,吃完就回去,这不是馋牛排么。”胡博接了纸巾,口里也不闲着,“我说周末过来,这货不干,说要补课,要我说他补个屁的课,浪费补课费。” “呲——”魏尧坐直了些。 “好了,我闭嘴。”胡博继续辛辛肯肯吃饭。 到此,季晓才有了点初中的熟悉感,戳了点通心粉边吃边提醒:“那你们回去可要注意安全。” “嗯。”魏尧应了,“你俩本来打算回家?” “不然?”梁予衡面前那盘西冷已经吃完,“听说你打算艺考是吧。” “消息灵通啊。” “毕竟同桌一场。” 说起来梁予衡跟魏尧的那场同桌,也是玄幻。 加上莫名其妙的一架。 如今能心平气和地一起吃饭,甚至说起未来,不得不叫人感叹时间的力量。 “艺考?考什么?” “上戏北电什么的,都试试。”魏尧没藏着掖着,“文化课要求低。” 这是槐中生比较陌生的领域,季晓只能想起一个人来:“就是仙剑里李逍遥念的那个上戏?” “嗯。”魏尧笑了,“人家叫胡歌。” “对对对,胡歌。”季晓跟着笑起来,“不过我更喜欢唐钰小宝来着。” “他叫彭于晏。” “那你要是考进去了,能认识他们吗?” 不等魏尧回答,边上人就叹了一声:“别天真。” 季晓鲜少的热情被浇灭了一下,扭过头去:“说不准呢?” 女生眼神亮晶晶的,叫梁予衡噎住,下一瞬便就伸了手去:“这些吃得完吗?” “饱的。” 话音方落,男生就着她的盘子切了半块她剩下的牛排进自己的盘子:“剩下的和通心粉吃了。” 同时愣住的,除了季晓,还有对面两个。 见人不动,梁予衡偏头:“替你分担了,剩下的还吃不掉,回头得被我爷念叨。” 其实,并不需要解释的。 两家一起吃饭这么久,盛饭多了的时候,她也会习惯性往男生碗里扒拉。 可是,总觉得,有些什么,在空气中隐隐弥漫开来。 “知道了。” 魏尧唇角的笑意慢慢收殓,眼见着没什么食欲的女生拿着叉子开始动作,终于找回声音:“不想吃也不用勉强。” “没有,好吃的,就是刚同学请的奶茶太噎。” 魏尧沉默一刻,终于又若无其事地接道:“如果以后有幸遇见彭于晏,我一定告诉他,我有个——同学,很喜欢他。” “好!谢谢!” 胡博觉得今天这一趟,属实是白跑了。 临别的时候,四个人基本上把能说的都说完了。 季晓催促:“快点回去吧,别迟到了。” 梁予衡难得也表达了不舍:“以后常来看看,下次我请。” “行。”魏尧晃了晃手,“下次你请。” “哥们!老大!”回去的路上,胡博想踹一下隔壁的车,“死心了?你都看了多少次,人关系好着呢,咱们啊,没戏。” “……” “人家学习的人,两个世界,根本就没瞧过咱们好不好?”胡博突然有点打抱不平,“你这算什么?单恋一枝花啊?你看,人还双双劝你把家回呢。” “你话怎么这么多?” “反正啊,今天人也见了,话也说了,你离开槐隅之后啊,就好好往前冲吧!”胡博骑着车,突然就老神叨叨地叹了气,“你说,你以后要是火了,再想起来这一段青葱岁月,会不会觉得幼稚啊?” “滚。” 胡博来了精神:“采访一下,魏影帝,听说你有一个暗恋了三年的初恋,今天我们把她请到了现场,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你车没了。” 还没成名的影帝一脚踹飞了哥们的单车。 季晓跟梁予衡吃完饭也来不及回家了,下午签到就要开始,两个人往回走。 路上季晓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提了一句:“你刚刚,故意的吗?” “什么?” “吃我的牛排。” 原来也不傻。 梁予衡看她一眼:“他是来跟你告别的。” “啊?” “你喜欢他吗?” “不。”季晓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自己答得有避嫌的嫌疑。 “所以,不要给他希望。”梁予衡站定,“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抬脚,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梁予衡回头。 女生站在香樟树下,竟是倔强非凡。 “那你呢?你喜欢韦宛吗?” “……” “你又为什么给她希望?” 第23章 故事 路上人来人往, 少男少女的对峙,更是让人侧目。 “滴——” 男生长手一捞,季晓猛地上前, 额头撞上男生的胸襟, 钝痛让她醒过神。 她仿佛,刚刚是在质问他。 挤上人行道的小电驴总以为别人是挡道的那一个, 紧急刹车又歪歪扭扭地往前边怼去, 伴着骂骂咧咧的声音飘远,叫骤然升腾的暧昧迅速降温,转为同仇敌忾的批驳。 “咳。”季晓退出男生的气息圈,缓了一口气,“小电驴什么时候槐隅交警能治一治。” “总有人收拾。”梁予衡怀中一空,松开手, 耳郭有点发烫, 胸口处隐隐作痛, 是刚刚撞上的后遗症。 将碎发往耳后压了压,季晓左右看了看, 有陌生的目光忘了收回, 对上的瞬间便就打了退堂鼓, 窃窃移开。 季晓垂眸,她从来,也没想过成为他人眼中的故事。 “先走吧!” 两个人并肩, 隔开了一个人的距离往学校去,不知道刚刚被打散的质问他有没有入心, 后边的时间, 季晓刻意没有再提。 体委拿着签到表在后勤处, 梁予衡弯腰签字, 偏头来问:“我一把签了?” “嗯。” “不成!得自己来!老陈要查的。”体委将自己的笔递过来,“来,一班门面。” 老陈难得开个玩笑,季晓不察,竟是发现自己多了个外号。 哭笑不得。 男生略微往边上站了一步让开,季晓俯身,瞥见他搭在桌沿上的手。 漆黑的笔架在修长的手指间,在季晓落笔的下一瞬被男生弹指一挑,转了个身,旋上笔帽。 原来,他拿回了那支笔。 分明该是很普通的样式,近看才发现笔尖上有一点银灰。 在季晓看清楚之前已然揣回了男生的兜里。 抬眼。 梁予衡已经坐回后边的看台。 体委还有话要跟季晓说,这会儿胳膊一勾锁着人没放手。 高一整整二十个班,也就落得他们一个班的体委是个女生。 女生说悄悄话总得贴得亲密无间。 梁予衡看了一眼,脑海里却无端又记起那句话来。 “那你呢?你喜欢韦畩澕獨傢整理宛吗?你又为什么给她希望?” 他不迟钝。 打小在私立寄宿学校里长大的人,往往都要早熟些。 也许是环境逼迫,也许是多年养成的心理触觉。 季晓,在意韦宛——因为他。 兜里的钢笔安静躺着,一如此时似看非看地注视着前方的男生。 不知道体委说了什么,季晓皱眉瞪了眼,而后不知道体委给她瞧了什么,鬼鬼祟祟的,然后,小姑娘就微红了脸。 那浅淡的红是一点一点爬上的。 最后,梁予衡看见季晓摇头,又回头看过来,被他捕捉到的瞬间就转了回去,没给机会。 这一眼带了些欲言又止,他下意识收了撑在身后的手掌,往前倾身。 然而,并没有等来对方的下一步,季晓没过来一起坐,倒是不远处大奔跟杨虹过来了。 梁予衡跳下台阶,几个人一起趴在栏杆上给一班短跑决赛的运动员加了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梁予衡觉得,季晓好像刻意站远了些。 整整一下午,她都贴着杨虹站的。 章骞就露了个面就又绕去网吧了。 老陈还特意过来问了,吓得大奔赶紧差点没答上,还是杨虹镇定地回复的:“陈老师,章骞刚说比赛没意思,出去买本王后雄,让我们等会一起吃饭。” “早点回家。”老陈就没再多问,端了茶又跟其他班主任们扎堆哈牛皮去了。 “牛啊!”季晓捅她,“老陈竟然没怀疑。” “那可不,他叨叨运动会没劲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老陈是他舅,天天住一起,肯定没少听。”话虽如此,杨虹却是担心起来,“其实我真的觉得这人最近不对劲,他现在,沉迷网吧。” “不就运动会这几天么?”季晓狐疑,看见闺蜜躲闪的眼神,“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们?” “也没有……” 梁予衡突然道:“最近你俩一起准备的语文兴趣小组的作业。” 大奔咋呼:“所以你俩没去图书馆,是去网吧?” “是查资料!”不过,她没成年,倒是章骞不知道怎么搞来的一张身份证开一个机器,头先还会一起搜索答案,到后来,章骞就让她先回家,思及此,杨虹咬咬牙,“这事儿我早就想说了。之前是我给打掩护,跟他一起去网吧,后来每次他进去了就不出来了,也喊不动,喊得多了,他还不耐烦。” 大奔沉默下去。 “不能这样。” “这样不行。” 不约而同地开口,季晓隔着两个人看向男生,后者停了一瞬继续:“大奔,你初中就跟他一个班的吧?他初中犯过混吗?” 大奔嗐了一声:“他么,就是一阵一阵的。初三开始月考,他好一个月歹一个月的,他爹妈都是援非医生,长期不在身边,一直住的校。国庆节那七天,他都没回过宿舍,假条自己签的,宿管觉得不对,找了老陈。后来,是老陈一个网吧一个网吧地找,后半夜才在一个不要身份证的小黑网吧找到的他,那次老陈打得可厉害了,直接抽了自己裤腰带子抽的,妖妖灵都来了,差点上社会新闻。打那之后,老陈就把他带回家盯着,这厮聪明,努力一学期,这不也考进重点班了。” 难怪,章骞见老陈,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他在网吧干嘛?”杨虹问。 “打游戏啊。不然呢?网恋?”大奔反问。 杨虹抿唇,她印象里的游戏还停留在坦克大战,根本没法理解有多让人沉迷,斟酌了下才道:“其实,我是怕他被骗了,他一直在网上跟人连着麦,嗯,我听过是女生。” “?????”这次轮到其他几个人干瞪眼了。 杨虹有些无措:“就有一次,想喊他回家的时候听见的。而且后来,我用家里电脑登过扣,看到他扣状态改了。就……挺暧昧的。” 她说完,面前三双眼并没有表示尽兴。 回忆了一下,她才继续:“好像是什么,我宁愿犯错,也不愿什么都不做什么的……所以我觉得,也许他们吵架了……” “有点像。”大奔点头,罢了又拧眉,“可是听着有点熟。” “艾克。”梁予衡接道。 “艾克是什么?”两个女生看过去。 “哦!对啊!”大奔一拍手,“这不是艾克台词么!” 梁予衡好笑,季晓今天下午终于正眼看他了,这便偏身看着她解释:“艾克,一个团队moba游戏里的英雄。” 季晓心口一跳,他看得不偏不倚,她不小心对上,竟然一时不敢擅自撤开目光。 杨虹不知道什么叫moba游戏,却显然松了口气:“也就是说,不是恋爱?” 梁予衡这才转移了视线:“没什么不同。” “啊?” 一样容易让人沉陷而不自知。 只是这句不过打唇齿间周了一遍,男生只是站直了些:“走吧,得先找到他。” 大奔点头:“对对对,起码得给他塞本王后雄回去。” “他肯定在小公园后边的那家网吧,也可能是地下城那家……”杨虹扭头,“梁予衡,你带手机没?” “带了。” “那我跟大奔先去找他,你俩先去买本王后雄,之后联系。” 季晓想说要不还是我陪你去吧,结果大奔已经应了声:“行,女孩子一个人去网吧不好,我跟你去找。” “……” 杨虹性子急,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行动。 “书包!书包还在班里!”大奔喊了一声追上去。 梁予衡几步缩短了两人的距离:“先拿书包再去。” 季晓嗯了一声,瓮声瓮气的。 她想起来刚刚体委八卦的语气:“门面,你跟梁大帅哥,是不是在恋爱啊?” “胡说什么?我们只是……” 体委嗯嗯点头:“是是是,认识久么!不过我今天看见一个东西!” 打签到表后边拿出来的是一张报纸,报纸上男生正抱着女生奔跑,标题是“竞技精神,薪火相传——我校初三五班季晓同学带病坚持到终点……” 字迹停在报纸折起的地方,并没有看全。 可报纸上男生焦急的脸,却清晰地映入眼帘。 照片上的女生耳贴男生的胸口,季晓耳鼓撞撞,仿佛还能听见他的心跳。 是刚刚香樟树下的奏乐。 彼时今日,一声声,犹在耳。 体委的声音横亘而来:“你们一中去年的校报,我也不骗你,其实是一个想追梁予衡的女生拿过来的,她想让我问问,你们两个究竟有没有在一起。” “没有!”季晓矢口否认,有些慌乱,而后怕是自己反应过激了,才补充道,“而且,这张校报当时出来以后,校报记者团还被老师说了呢,说无论如何还是身体最重要,学校不提倡带病竞技。” “啊?是吗?!”体委哈哈一笑,“不过你们老师说得也对。” “这报纸,谁给你的啊?”季晓终于找回理智,试探问,“韦宛?” “你怎么知道?” “猜的。” “那也就是说,她可以追梁予衡喽?” 季晓回头,台阶上的男生正漫不经心地看下。 她倏地转回脑袋。 老实说,她开始讨厌韦宛了。 甚至于,她也有点讨厌现在过来探口风的体委。 她甚至还想咬牙切齿地答一句不可以。 可到底,她也是尴尬莞尔:“这是他们的事情,我就算是朋友也不能帮梁予衡做决定吧。” “也是吼!” 可是,梁予衡不是替她做了决定吗? 第一次,替她决定了魏尧的喜欢。 第二次,替她决定了正式拒绝魏尧。 那么,她能替他决定吗?决定什么? 可是,她连那支该死的钢笔都不知道来历。 那是属于韦宛与他一面之缘的故事。 故事里也没有她。 第24章 本能 运动会第一天, 书包除了装前一天的作业,基本没摆什么进去,空荡荡的, 梁予衡随手把校服外套卷进去背起来, 刚好收到杨虹的短信。 “买语文,其他的王后雄章骞都已经有了。”男生抬头道。 季晓拽着两条书包带子等在班级门口, 教学楼难得安静得很, 间或有顽劣的男生在空荡荡的楼层间吹亮一声口哨,伴随着咚咚从楼梯上蹦下来的声音,余音慢慢往操场的方向消散。 她收回思绪,调整了一下表情:“去雨后家?” “嗯。” 雨后是槐中门口最受欢迎的书店了,门口摆着一长溜的杂志,平常总是人满为患, 像是漫友、萌芽这样的都是要提前跟老板预定的。 这会儿人也不少, 几个女生挤在一块儿对着一本杂志兴奋地讨论。 “我进去看看。”梁予衡说完就侧身进去, 其中一个女生看见他,突然噤声, 你推我推你的, 最后齐齐往后退开让了路, “谢谢。” 季晓见怪不怪了,这样的情况似乎从认识梁予衡起,就偶有发生。 清秀高挑的少年总是少女们最吃的颜。 就好比—— 目光落在她们手里的杂志封面上。 就好像那五个染着不同发色的男孩子, 很难不成为人群的焦点。 “美女~”其中一个女生开口,见季晓抬眼, 赶紧点了点身后, 一看就是被同伴怂恿的, “那个……是高一一班的梁予衡吗?” “是。”季晓本来想问他很有名吗, 后来觉得是一句废话,遂转移了话题,“他们是谁?” 指的是她们手里的杂志封面。 很显然,这个转移很成功,立刻有姑娘近前安利:“东方神起!新专辑!看我们家允浩帅不帅!” “帅。”季晓点头。 另一个女生挤开应声的人:“那必须我们家在中最帅!” “姐妹!你得听听,他们现场可绝了!一定要听我们家俊秀啊!”第三个女生不甘示弱。 看看。 已经从美女改成姐妹了,季晓笑起来,真诚地点头:“好,我改天试试。” “不用!来!现在就听!”一个姑娘递过来一只耳机,“不骗人!来!” 所以,等梁予衡拿着资料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被几个学姐围住的人,MP4的屏幕明灭,女生的半边面容隐在松散的一点刘海中。 不知道看的是什么,几个女生很是热情,不停从旁提醒:“这儿这儿!是不是!是不是帅炸了!!快!你听后边的高音……” 梁予衡等了一会,等那边告一段落,等女生抬起脸回应身边人,勾起的唇角还未收起,而后带着些突然惊醒的觉悟,开始张望,对上自己的视线。 他扬了扬手里的资料。 季晓不好意思地摘下那一只耳机还给学姐:“不好意思啊,我跟朋友还要去找人,下次再一起看,谢谢!” 罢了又补充:“他们真的厉害!” 萍水相逢,竟生出些恋恋不舍来,其中一个把杂志塞在她手中:“给!以后就是仙后姐妹了!下次给你看他们的韩综!” “好啊。” 去网吧的路上,梁予衡明显感受到边上人的转变,扭头瞧了一瞬:“心情好些了?” “嗯?”季晓卷着杂志,莫名其妙地看过来,而后想起什么似的又扭开头去,“一直都挺好的啊。” “刚刚看到什么好看的?” “看了一支MV。”季晓其实从来没关注过明星,但是不可否认,刚刚虽说只是想逃避一些问题,却认真听了那首歌,很好听,分明听不懂,却跟着字幕,久久没有忘掉,“知道是什么歌吗?” “什么歌?” “为何我会喜欢上你。” “……” 不等男生反应,季晓便就微笑着重复了一遍:“为何我会喜欢上你。歌名。” 梁予衡左眼皮冷不丁就跳了一下,似有所觉。 手机铃声突然喧嚣,季晓看着向来闲淡的男生惊起一般开始摸索手机。 不知为何,心情当真好了些。 甚至不疾不徐地指了指他的书包:“你刚塞衣服的时候一把丢进去了。” 男生背身扒出了手机接起,而后本是慌不择路的目光陡然顿住:“别急,我们这就过去!” “怎么了?”季晓上前,电话没有外音,只听见那边杨虹的声音带着哭腔。 杨虹:“我害怕!怎么办,我现在怎么办!” “你冷静点,走到路口,等我们过去,听到了吗?对,出来,我们一会就到。” 挂了电话紧接着男生就拦车:“师傅,风桐巷!” “怎么了?”季晓不安。 梁予衡想了一下,将手机塞给她:“一会你看着时间,如果时间久了,就……” “什么?!”季晓看见了他无声的口型,报、警。 前头司机打后视镜里瞧过来:“学生吧?风桐巷那块不安全哪。” “大白天的,没事。”男生顺遂接了一句,却似是安慰身边的女生。 接到杨虹的时候,她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季晓抱住她:“没事没事,他们呢?” “还在里边,大奔不让我过去……”杨虹眼神都是慌,“叫我买水来着,可是他们实在不像是好人,之前其实就找过章骞,那次章骞也是让我先走,可我担心……” 哄着杨虹的同时,瞥见男生卷起袖管往巷子里走去,季晓猛地攥住他的手。 两只冰凉的手扣在一起,梁予衡回神,而后,安抚地伸了另一只手拍拍她的手背:“没事,我不打架。” “梁予衡。”潜意识里,季晓总记得初三那年他突然的出手,似是有什么在提醒她,哪怕面前的男生再沉着,也不可以让他进去。 “放心,”梁予衡又轻轻拍了一下,慢慢掰开女生的手指,连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劝慰,沉声道,“听话。” 季晓已经不知道是自己在抖,还是杨虹在抖,只能努力镇定下来:“那我等你二十分钟,不,十分钟,十分钟后我就打电话!” “好。” 男生一离开,季晓就只能扶住边上的杨虹,撑着这个已经明显扛不住的人。 “杨虹,你就是看见他们进去了对吧?” “当时我看章骞被他们带着过来,但是肯定不是情愿的,就那几个人,打扮的也不三不四的,”杨虹形容不出,“而且他们一直在这一块的网吧,会不会是敲诈勒索什么的?” “大奔自己过去的?” “怕章骞一个人吃亏,打起来的话,两个人总能稍微扛一下,我就赶紧给梁予衡电话了。”杨虹伸长脖子往巷子里头看,“梁予衡说的电话是什么意思?” “报警。”季晓冷静下来,“你是说他们已经进去了一阵子了,但是目前看来并没有动手?” “报警?!”杨虹却是直接忽略了后一句,“那……那章骞的那张身份证是跟复读的高四生借的!报警闹大了,老陈知道就算了,要是学校通报批评处分呢?!” “如果真的打起来,是命重要还是处分重要!” 风桐巷很偏僻,一般人不进来,都说槐隅先前有过一群地头蛇是在这儿据点的,后来治安大整了一年,已经没了气候,里头也开设了一些小吃店面。 但是槐隅人总归是对这地方带了些微的警惕。 此时传说里的不安全的风桐巷里,一家纹身店里满当当坐了一群男生,其中还有两个穿着校服的。 看见梁予衡的瞬间,大奔就跳起来:“完了,我忘记同学还在外边的,恐怕以为我俩出了事。” 店里一个男人笑了一声:“你们学生,究竟对我们文身人有什么偏见?” “这是刻板印象,担待担待!我去喊他们!” 老实说,季晓的手指已经按在妖妖灵的最后一个按键了,然后就瞥见大奔鬼头鬼脑地冲出来:“机下留人!!!” 警cha叔叔没叫来,季晓怕是要死在街上了。 两个女生别扭地进了门,一屋子里男生,包括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甚至还有几个脖子上显眼刺着青的,有些被唬住。 季晓下意识往梁予衡那边一步,被男生伸手搭在肩上。 立时僵硬。 “没事。”男生声音传来,“是误会。” “嗯。” 杨虹狠狠看着章骞,后者抓了一把头:“嗨呀你看这事儿整得,过分了。来,介绍一下,这是海哥,TBB站队经理。这两个也是TBB的队员,book和zero,这是这家店的老板,鼎哥。” 到了他们这儿,章骞一笔带过:“我同学。” 季晓挑眉,杨虹眼睛更红了。 倒是那个什么经纪人,很是周全地一一点头,还伸了手跟梁予衡握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五人组少有地沉默异常。 最后还是季晓先开的口哦:“如果你想要做什么,什么职业电竞队员,你舅会答应吗?” 杨虹第一个反对:“你这是瞎胡闹!别说你舅了,你觉得我们槐中重点班很好进是不是?你现在就是想这样去打游戏?!” “我不是打游戏!”少有的,章骞提声,却带着怒气。 “你……”杨虹不可置信地看他,一时间什么都说出来。 大奔适时和事佬:“别急,好好说。电竞确实不仅仅是打游戏,可是这不确定性也太大了。” “大奔,”章骞停下步子,“你确定自己以后想做什么吗?” “我……考大学。” “然后呢?” 大奔懵逼了,章骞了然:“但是,我从初中开始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现在,我更确定了,我喜欢电竞,我喜欢热血的感觉,现在正是我们国、家电竞刚刚起步,它需要血液,那么,我为什么不是那个让它生动起来的人?我觉得,我有能力,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就打个破游戏,给你优越感了?!那个什么海哥,什么书啊零的,名字都躲在代号后边,你又知道他们是不是骗子,章骞!你醒醒吧!”杨虹气急了,甚至有些过度。 季晓拉住她,被狠狠甩开。 谁知道章骞这个傻批竟然还接了话:“我确定,他们不是骗子!你不要带着有色眼镜看人。” 梁予衡出声:“章骞。” 男生这才闭了嘴。 只是最后,五个人终究不欢而散。 大奔去追跑开的杨虹,章骞无奈叹了口气,插兜别过头:“回吧。” 梁予衡看他:“你是认真的?” “不然呢?我想很久了。学习什么的,我真的腻了。” “你的路是自己选择的,后边会面临什么,你也知道?” “我明白。”章骞顿了顿,“期中考试之后我就跟我舅摊牌。” 回去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楼梯口的灯闪了闪,坏了个彻底,季晓跺了几脚,没反应,终究还是作罢。 两个人摸黑往五楼去。 黑暗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季晓低着头往上捱。 “季晓。”前头人突然停住。 季晓刹了步子,平衡感不够,本能地抓在了男生的胳膊上。 温凉的触感,似是点醒了某个隐秘的按钮。 想说的话却是忘了,梁予衡略微往上抽开被按住的胳膊,在女生想要撤回之前,用掌心收住了她的手。 第25章 失眠 !! 季晓仰头, 黑暗中却无法辨认男生的神色。 手指不敢动,被男生牵引了一下,梁予衡:“灯坏了, 跟在后边。” 牵在手里的人便丝毫没有挣扎。 这个小区严格来说属于槐隅一中, 有点什么问题只能跟学校总务报,不然就得去社区, 所以, 前三层使用率高的楼道灯总是不怎么灵的,今日干脆是罢工到了最后。 也可能是两个人连呼吸都小心起来,连带着四层的灯也跟着没反应。 以至于五层的灯猛地亮起的时候,季晓甚至觉得有些刺眼。 受惊一般抽回手。 “……”男生下意识收了收空下的掌心,回过身来,没着急跨完最后的几层台阶。 “哈!到家了。”季晓此地无银地说了句废话。 “嗯。”梁予衡将手揣回兜里, “晚安。” “晚安!” 秦女士的房间里亮着灯, 季晓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脸站在房间门口:“妈, 晚饭吃了吗?” “吃了!”秦女士现在整得跟季晓妹妹似的,听得这句鲜少的妈字甚至挺直了腰杆子回头保证, “吃完工作的, 今天借了同事的笔记本电脑回来做。” “那挺好。”季晓点头, “我去洗澡,完了刷题。” “行。”秦女士转回脑袋,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女儿今天怪怪的,不喊秦女士也没啥, 就是突然开始自行报备就有点不对, 遂跟着站起来出去, “梁老师说你们一天都没回来吃饭, 出去玩了?” “哦,班级聚餐。”季晓拿了换洗衣服进去,声音从水声中传来,“有点事儿要一起说。” 好像也没想要刻意隐藏什么,秦女士在卫生间门口站了一会,干脆去切了点水果来摆在她房间里才继续干活。 季晓搓着湿发坐回自己的桌面,顺手拣了块苹果嚼了,对着外头喊了一声:“谢了!秦女士!” 秦女士兀自笑了一声,也没睬她的殷勤:“关门学习去!” 洗澡的时候季晓已经冷静了好久,这会儿盘着腿发了一会呆才正式开始刷题。 只是今天刷题的效率明显低了很多。 一个小时后,她任命地放了笔。 书包侧袋突然响起一串音乐,很小,却还是唬得季晓一跳。 下一刻,猛地记起来,那是手机铃声。 梁予衡的手机。 手乱脚乱地拿出来,翻盖的手机,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 季晓捏着手机往外跑,差点带倒了椅子。 铃声已经结束。 “怎么了?”秦女士出来喝水,跟大力打开房门的女儿对了个照面。 刹住脚,季晓咳嗽了一声:“梁予衡的手机在我这里。” “小梁的手机?”秦女士倒水,“怎么还丢你那了,你们这些孩子,东西就爱乱摆。” “今天他运动会比赛,没口袋,给我收着的。” “那给送过去啊。” “嗯。” 季晓往玄关走了几步,却又退了回来。 秦女士狐疑,就见自家女儿把手机摆在了桌面上。 季晓:“我还有几道题目没刷完,你帮我还了吧。” ????? 秦女士想再问点什么,桌上的手机又开始唱歌。 季晓已经回了房:“那我先刷题啦,刚刚响起来吓我一跳,妈你快点送过去啊。” 秦女士还完手机回来,若有所思地在女儿房门口荡悠了一会,最后还是敲了门进去。 季晓确实在刷题,听着声搁了笔回头。 秦女士打桌边坐了下去:“今天,学校没出什么事儿吗?” “没什么。” “刚刚小梁可跟你说的不一样。” “啊?”季晓抬头,“他说什么?” “你俩今天肯定有事儿瞒着我是不是?” 季晓语塞。 秦女士不过是诈一诈,没想到还真有事。 主要是看到手机的时候,小梁表现得也挺奇怪的,甚至都没惊诧于为什么拿着自己手机的人是自己。 难道牵手的事情被秦女士知道了?! 还是香樟树下的那个拥抱? 还是…… 季晓脑海似是海浪涤荡。 不对,梁予衡不是话多的人,秦女士也不可能那时间点撞见。 思及此,心里终于定了定。 季晓缓了口气,脚点地转向秦女士那边点了头:“嗯,今天我们去了风桐巷。” “风桐巷?”秦女士重复了一遍,“去那里做什么?” 季晓掐头去尾地说了一下章骞想要去打职业电竞的事情,以及报警乌龙,这就顺带解释清楚了手机在她手里的事情:“这个事就我们几个知道,最后还不欢而散,所以,没想给你讲。” 原来是这么个事。 秦女士拧了拧眉头:“你们都不希望章骞去打游戏吗?” “我不清楚,不过,杨虹确实很生气。”季晓想了一下,“大奔的意思是,这也是个正式的职业,我们可能是偏见。” 他们已经高一了,说起来是孩子,其实,思想上也开始有自己的立场了。 秦女士向来是开明的,又是其他孩子的事情,她不好评判,只能从旁道:“你们这个年纪,确实容易走歪路,加上青春期,也会叛逆,需要好好引导。章骞不是说期中考试之后正式告诉你们班主任吗?这之前,你们作为朋友,可以坦诚布公地跟他探一探,提提意见之类,最后他如何选择,需要他与自己的监护人一起商讨。” 顿了一下,秦女士继续道:“当然,我不希望你们纯粹凭着一时义气成为怂恿的人,这是人生的规划。时间宝贵,可能蹉跎几年,可能就是一辈子。一时的热爱和一生的事业,这一点,也是需要他自己去思考的。” 季晓其实并非单纯当作借口给秦女士提这个事情,多少也是想看看家长的想法的。 只是,没想到秦女士会是这个态度。 季晓抬眼:“章骞的事情,你并不觉得他完全错了是吗?” “当然。”秦女士看她,“这些电竞站队什么的,我们都没有了解,跟我们接触的世界不同,但不代表它就是错的。” “如果今天这个人是季学亭呢?” “所有的选择都是需要负责任的。不管最后是妥协还是坚持,这都将是他负责任的不同表现形式。”秦女士认真思考了一下,“在我的认知里,当然觉得季学亭不要走这一条对我而言陌生的险路最好。但是,以你哥的性子,如果真的决定了要打电竞,那也是深入骨子的热爱,人一辈子有可以认定的热爱,不容易。那么,我只希望他不会半途而废。” 这一刻,季晓当真对秦女士刮目相看起来。 其实,就是她自己,刚刚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打心底里都是有些排斥的。 秦女士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季晓突然唤了一声:“妈。” “嗯?” “我爸当年选择辞掉大学的工作出去,你也是这样对他说的吗?”秦女士身影滞了一息,季晓咬咬牙,“妈,你后悔过放他出去吗?” 灯光下,秦女士转过身来,几不可见地微笑了一下:“你爸爸,是大人了。” “大人就可以不负责任吗?” “之所以是大人,因为他做决定的时候,已经深思熟虑过了,不管你信不信,他选择出去的初衷,也是为了这个家。”秦女士手指还搭在门上,“只是,一切都是辩证的,变化的,客观事实罢了。” 或许用后来的话说,秦女士这样就是佛系吧? 季晓没说话。 秦女士觉得有些亏欠,笑得有些勉强:“我性子不好,也很要强,觉得我一个人也可以养好你们,也一直在证明这件事。可其实,你跟季学亭,不用因为我记恨他,他是你们的父亲,他也很爱你们,所以,不要总是拒绝他。” “好,我知道了。”原来,妈妈什么都知道。 这一晚季晓失眠了。 重新扭开床头灯,门后挂着的网球拍映入眼帘。 季晓看了好一会。 青春的心事与苦恼,总是复杂的。 所有的情绪可能毫无征兆,又能那么亲密无间地融汇成一股力量。 像是刚刚解冻的春流,横冲直撞。 甜蜜苦涩感怀——一一品尝。 第26章 混账 梁予衡掂着手机进门, 随手调到了静音,翻盖上的提示亮了灭,灭了又亮, 被他伸手扣在了枕头下, 房间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伸手将床头柜上的钢笔拿起来,旋开笔帽, 有一束光投射上墙面上, 其间隐隐现出一个衡字。 随着男生无意识的旋转,那衡字时现时逝。 最后,终于停下。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个很冷情的人。 从记事时候起,爸爸和妈妈都是很难启齿的词汇。 因为,能够喊出来的时候实在太少。 甚至都比不上家里的保姆来得亲切。 小学第一次进入寄宿学校的时候, 他也是想过要回家的。 可是每次熬到了一周一次回家的日子, 能够见到他们的时间, 也如同赛跑一般。 一个是扎根在研究所的学术疯子,一个是空中飞人的商场精英。 等长大一点的时候, 他甚至思考过, 他究竟是如何出现的结晶。 想念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他当然曾经有过,却在某一个时间节点里,终究被他狠狠抛却。 直到某一天, 他才终于从一个同龄人的目光中,窥见一点痕迹。 他跟着女生看见一位父亲将孩子架在脖子上去摘一片树叶。 他听着女生说小时候跟父亲一起摸的奖。 ——感同身受是很奢侈的事情。 可是那一天, 他突然开始了迟到的怀念。 也是在那一刻, 突然有了意识。 他其实已经, 再也没有父亲了。 而那支父亲特意为儿子制作的钢笔, 也在那一年心理健康诊室的门口,被他当成反抗的工具,丢弃在了一场混沌的争吵之后。 失而复得带来的可能不是喜悦,而是杂糅了时过境迁的颓丧。 提醒他那段晦暗的,与世界为敌的日子。 提醒他为人子的机会,已经剩不下什么。 他突然开始原谅,原谅那些年缺失的他们。 也突然开始和解,与暴戾张狂的自己和解。 他突然想,握紧一只手。 生命可以有很多新的起点,生活也不会一成不变。 少年人的成熟,是说不明道不尽的拔节成长。 也许都不需要一年一季,只是一次完整的失眠,就能达成目标。 后来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往常。 可又确确实实缺了些意思。 大奔依旧给大家带早餐,只是早餐里总也多出些小零食,辗转到了杨虹手里。 章骞依旧跟着一起哈牛皮,眉飞色舞地谈起大家陌生的领域,然后在杨虹提前的离场里渐渐选择了沉默。 季晓依旧每天与梁予衡一起回家,然后记得在晚自习的时候带一只手电。 直到期中考试的前一天,晚自习的铃声响过,大家一如既往收拾了东西往家冲去。 杨虹收拾得飞快,猛地就站起来。 动作大得后座两个人同时仰起头,季晓的文具袋甚至还捏在手里忘记放回书包,被梁予衡伸手压了下去,贴心替她拉好了书包拉链。 “咳!”季晓抱起自己的书包,转而看杨虹。 章骞自然是有眼力见地让出了道,杨虹却并没有出去。 大奔掂着书包过来,感觉气氛不对立刻闭了嘴。 杨虹:“你真的决定考完试跟家里摊牌?” 这个问题已经叨过了,被她再次提出来无疑又是一次凌迟。 章骞却毫不迟疑地点了头:“刚好他们转会期,我这边也得有说法了。” 这些日子,他们慢慢或多或少也了解了一些电竞相关的信息。 明白这个机会恐怕是有点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的意思。 季晓有些担心,杨虹为什么那么排斥,她也不过是个猜测,此时唤了一声:“杨虹。” 女生却只是看着章骞,教室里已经差不多走空了,季晓第一次听见她那么平静的声音:“其实,不管家里同不同意,期中考试什么结果,你都会选择去打电竞的,对吧?” “……”沉默,就是默认。 “那么,祝你能得偿所愿吧。” 她走得潇洒,大奔扭头就追了出去。 章骞低了头,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梁予衡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她肯定是觉得我实在是没出息,瞎胡闹。”章骞背起书包来,挤了一个比哭还丑的笑出来,“你们其实也这么想吧?” “不。”梁予衡应声。 章骞摆摆手,显然并不相信,他似乎是个另类。 所以,五角形确实是稳定不起来。 有些自嘲。 谁料梁予衡接着又添了一句:“我们不那么乐意,只是因为,不想提早开始分别。” 回去的路上,季晓踢着小石子儿,看着那滚圆的小东西蹦跶着往马路牙子边上弹去,又接着寻觅第二个。 许久,她偏过头道:“你说,章骞真的会走吗?” “可能吧。” 季晓其实也觉得这句话问他根本毫无意义,她放弃了小石子,扯着书包带:“梁予衡,你从帝都过来,怎么跟以前的朋友们联系啊?你想他们吗?” 这句话十足问住了他。 他想了很久,竟然没找到一个答案。 季晓奇怪地看他:“你不会都不联系他们吧?” “……交过朋友,”不算少,但是,梁予衡淡淡道,“过眼云烟。” ????? 他怎么总有语出惊人的本事? 这都能过眼云烟了? 知道她不信,梁予衡解释道:“我爸是研究所的,保密性强,他又是工作狂,不着家。我妈做生意,我小学的时候她事业起步。我换了很多贵族学校,不安生,总打架,一个地方待不长。” “打架见识过了,”季晓听他说起这些,还有些新奇,“不过你不像是好打架的啊。” “嘴巴欠,手又痒,气多。”梁予衡说起自己的毛病倒是很绝,“不是我看人不爽,就是人看我不行。” 而且二世祖多的地方,是非不会少。 其他都能理解,就是有一点,季晓念叨了一遍:“你,嘴巴欠?” “嗯。”男生笑了笑,“有一次下雪,边上人叽叽歪歪,南边来的,第一次看见北国的雪吧,一直在嚎鹅毛一样大的雪。” “你就打他了?” “他打的我。” “为什么?” “我说这鹅毛大雪淋在脸上,不觉得像上帝对你吐口水吗?” “……”季晓懵住了,半天才不可置信地点着他,“梁予衡,你真的会说这话吗?” “嗯,就爱找点不痛快。”也是心里真的烦,虽然他也忘记了烦什么。 女生的眼睛从一开始不可思议的瞪大,到后来哭笑不得地眯起,低沉了一路的气压终于恢复了正常。 梁予衡轻松往前走着,兀自也回忆了一下。 不说那会儿大家觉得他有病,就是现在他自己,也觉得是该看看心理医生的程度。 季晓感慨了一阵子:“你竟然还有这一面。” “嗯,多得很,”梁予衡顿了一下继续,“后来不打架了,开始耍孤僻。请了好多次家长,家长也来不了,最后来了一次,当场强行带我去了医院。” “为什么?” “觉得必须得看看我心理有没有问题吧。” 季晓笑不出来了,片刻才问:“那你觉得……你有病吗?” 出其不意。 说这事之前,梁予衡从来没想过得到的是这样的反应,直到他发现她眼中诚挚的模样,才慌不择路地撇开眼去:“多少有点吧,扭曲得狠。” 话落,他顿了一下:“吵了一架,把咨询前的心理测试题卡撕了,把他俩骂了一顿,那应该是我那一年说话最多的一次吧,很痛快。” “厉害了。”季晓犹如一个捧哏。 梁予衡好笑,叹了口气:“出来的时候撞见一个哭唧唧填表的女生,看到我的时候大概被闹出来的动静唬住,笔都吓掉了。” “哈?” “就随手把我的笔丢给她,临走不怀好意地给她说,不想看病就抗争,哭有什么用。” “……” 梁予衡扭头,发现女生停了下来。 “你……” 梁予衡掏了掏裤兜,掏出一支钢笔来:“就是这支,前不久赎回来了,花了一杯奶茶钱。” 他是在——给她解释? 解释韦宛的一面之缘吗? 还真的只是,一面之缘。 字面意思。 男生走近几步,将她手里的手电筒摁灭。 楼道里陡然黑下,有一束微弱的光投射到台阶上。 光点处现出一个“衡”字的轮廓。 “噫!”季晓仰头,“是你的名字!” “嗯,我的十岁生日礼物。”梁予衡晃了晃笔,那光点就跟着挪了挪位置,“他做的。他不算个好爸爸,但是,我也做的混账儿子,扯平了。” “……” 半晌,手电筒重新被摁亮。 身边女生的声音很轻,由先时的惊喜转下:“那你这次,不要再丢了。” “……嗯。” 第27章 散伙 高中的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大考, 终于在一片狼藉中开始,又在心照不宣的沉默里结束。 分数经过一个周末全数都出来,那还是个会将考生排名原原本本排列出来的时代。 季晓站在班级排名榜下看了一会。 章骞的名字靠在很后边的位置, 不知道是有意而为还是事实如此。 大奔在中流四平八稳地坐着。 紧紧贴着杨虹。 季晓顺着再一点点往上, 终于看见了梁予衡的名字。 跟她一骑绝尘的成绩不同,梁予衡贵在每一门都均衡得很, 也是靠着这一点, 没跟她离得太远。 如果非要说缺了点什么,大概就是数学了。 138。 是季晓眼中需要恶补的成绩。 梁予衡自己看了一眼就回了座位。 等季晓回来才问了一句:“第一名需要看那么久?” 他向来奉行的是中庸上等,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倒是女生闻声放了书包问道:“你数学最后一题写了没?” “写了。” 那是基础问题吗? 季晓没再说,因为老陈已经进来了。 这天的晚自习本来因为期中考试出成绩,气压就低。 老陈进来板着的脸更是能阴出水来。 “章骞,你出来。” 全班的目光几乎是同一时间扎在了被点名的男生身上。 这排名整合是教导处直接贴的, 估计老陈也是刚刚拿到各科具体成绩不久。 铁五角剩下的四个人, 除了依旧埋头写资料的杨虹看不出表情, 其他三人比之被叫出去的人,更加忐忑。 班级里少有的无人监堂还安静得要命。 季晓提笔忘文, 半天没想起来“皇览揆余初度兮”的后一句, 瞥见边上有一搭没一搭转笔的人, 终于还是把语文书掏出来。 老陈许久没有回来,倒是毕华清过来了。 这个班里唯一的一个年轻老师就是他了,此时进门的时候明显是带着些知道内情的有的放矢。 季晓一抬眼就对上毕哥的目光, 来不及撤回就被点了。 “季晓,出来一下。” 铁五角是公认的, 加上之前的生日趴的事情, 毕哥对几个人的情谊还是清楚的。 只是男孩子互相包庇, 往往七拐八抹的问不到实处, 几个人也就是季晓能多打探一下了。 出去的时候,一直倔强地留着背影的杨虹终于舍得回头看了她一眼。 辨不出滋味,季晓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谈话就在走廊上进行的,毕哥也挺开门见山:“有点事想问问你,最近你们关系还行?” “还行。”究竟是哪几个人心里有数,这个时候装傻不是上策。 “有没有单独行动之类的?”毕哥提醒,“比如章骞有没有跟除你们以外的其他人玩得多一些的情况?” 季晓的眼睛并不无辜,毕华清当然晓得他们几个是提前晓得的。 至于说不说,他没有把握,如果不是老陈在办公室掀了桌子,这会儿他也不会特意临时过来看班。 “老师您是想问章骞是不是被人骗了?”季晓问。 “有这个可能,”毕华清想了想,“你们目前还是未成年人,如果有什么情况,理应是先跟监护人说。” “章骞今天是想要跟家里好好商量的。”他已经准备了很久了。 “很遗憾没有,”话没说完,救护车声音由远及近,毕华清在一片嘈杂里与她说,“也可能是老师们的沟通办法不够科学,现在我们首先还是更希望能够了解事情的全貌。” 看来结果不容乐观。 秦女士是老师季晓太清楚了,老师也是人,能够跟所有学生心平气和,却不能对自家的孩子保持冷静,上手打人也不是没有。 小时候家里的柳条就是给季学亭常备的。 思及此,季晓拧了眉:“老师,我们会劝章骞,让他尽快进行有效的沟通吧。” 跟聪明的孩子说话,实在是不能将他们真的当成孩子。 毕哥点点头,放人回去。 救护车的声音大起,竟然是停在了教学楼下。 整栋楼的教室都嗡嗡出声,毕哥往下一探头,脸色就不对了。 季晓跟着看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路哭着跑过去,跟着医护人员上了救护车。 答案昭然若揭。 槐中的晚自习仍旧继续,一班却轻易按捺不下去了。 上厕所回来的男生把情况添油加醋地传了一遍,毕哥被主任叫出去说事的空荡,班里都晓得了章骞大闹办公室,老陈被气出心脏病直接送进医院的事。 杨虹扭过头,大奔的纸团也如约而至。 季晓点了点头。 “他疯了吗,老陈有心脏病,就是前几年被学生气出来的,这是他亲舅舅!他怎么敢!”杨虹咬牙。 这一句话,也分不出是怒其不争还是替老陈不值。 梁予衡叹了一口气:“眼下肯定是没谈好,老陈生气是肯定的,章骞这些日子的态度咱们也知道,必然不会妥协。” “劈呲!劈呲!”隔着距离,大奔急得眼睛都红了。 铃声将好敲响,不等毕哥说放学,整个一班都炸了锅一般讨论起来。 道听途说的原因千千万,大家围着这边几个人想要个结果。 还是毕哥进来拍了案把人都轰回家:“你们班主任已经没事了,目前人还在住院,兔崽子们以后对他好点!!还有,明天班委会派两个人跟我去探病。” 几个人刻意落在了最后,大奔凑上来:“毕哥给你说了什么?” 季晓将对话说了一遍,而后道:“章骞这个事,是站队那边先找上门的,本来是想要给章骞先打招呼,而后签约。刚刚毕哥提醒我了,章骞是未成年人,站队是正经站队,就不至于不跟他家里联系。” “章骞想绕过他们。”杨虹冷不丁一句,“先斩后奏。” “这怎么个先斩后奏呢?”大奔问完恍然,“哦对了,他父母才是真正的监护人,又远在非洲,他要是想作假……” “这个情况站队那边肯定不知道。”梁予衡提醒,“新兴行业走上正轨,最是要注重影响。” 季晓沉默了一阵,终于严肃地看了看身边几个人,最后停在了杨虹身上:“我们是他最好的朋友,说起来为他好,我们能做的也不多。但是,我想……我觉得我还是想做点什么,不论是为了章骞——还是老陈。” 杨虹回视她一眼,这些日子她有些拒绝同伴们的谈话,哪怕季晓找过她好几次。 有些别扭,是说出来矫情的存在。 尤其,当这些心思终于有一天面临着赤条条地展露时。 她更加排斥,甚至再也不想要承认。 年少的喜欢会有多深,又有多讲不出口。 她与章骞的相处,都还没有走过一整个的夏秋。 现在,可能就是诀别。 哪怕是换了任何一个人,季晓、大奔、梁予衡,她都不会如此。 可偏偏是章骞。 他寄宿在老陈的家里,他并不属于槐隅。 他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大展拳脚,去开创新世界。 一个未知的世界。 他可能,一走,就是一辈子了。 杨虹不知道面前的其他几个人明不明白。 章骞这一次倘若离开。 回来,就是永远的f(x)了。 而与她,就是永远的无解。 许久,她终于还是扯了扯嘴角:“我可以跟大奔一起找老陈谈一谈,我了解得比较多。你跟梁予衡去找一下海哥吧,让他们正式来解决一下。你俩成绩都好,如果站队章骞,恐怕老陈更气。” 季晓伸手拉了拉她的手,后者终于笑了一下:“我不是认同他打游戏,我只是不想自己成为恶人。” “你就算什么也不做,也不是恶人。”季晓捏她,“你就当在拯救十足少年了。” “去你的。”杨虹一巴掌将人拍开,转而又看了一眼大奔,“走啊,买点礼物去。” “买啥?”大奔傻吼吼地跟上。 “那班委会去看老陈,不带东西啊!” “班费也不在我这儿啊!” “在我这!我是班干!”杨虹一言难尽地揪他耳朵,“你是不是傻!毕哥今天的意思就是让我们几个出人去看老陈啊!你带没带脑子?!” 章骞的事情对于家长们来说发展得实在有些突然了,之后的几天,他的座位一直是空着的,季晓每次抬头的时候都会一个晃神,而后才想起来,这个人已经在办理各项手续了。 章骞的父母也回来了,据说他们回来一次是很难的,这天上课的时候,趁着毕哥回身画海岸线的空荡,班级后门口传来一声:“劈呲!” 接着,就隔着玻璃窗看见那嘚瑟的人影对着他们招手,要不是前头的一男一女一看就是家长,毕哥的粉笔一定能准确地敲中他面门。 季晓竟是在这一刻觉得,没心没肺的人,实在是好的。 男生应该是跟着父母来办最后的休学手续。 这个结果,算不上是皆大欢喜。 但是,总有人是开心的。 放学的时候,章骞的父母已经离开了,就剩他一个从后门溜进来,还没冲到季晓他们面前就先被班里其他人给抬起来吆了几趟。 在槐中这样的环境里,章骞现在做的事儿,属实算是“英雄”。 等人都敷衍完了,章骞才整了整衣服过来。 “哥们今天来,请大家吃顿散伙饭!为了我,大家费心了!” 不等反应,两个拳头已经一起招呼了上去。 大奔跟梁予衡一左一右夹击,没叫他“活着”走出教室。 第28章 数学 之后的校园生活里少了一个人, 大奔如愿以偿坐到了杨虹身边。 他俩成绩倒是挺互补,一个文科拖累一个理科要命。 无形的学习小组渐渐形成了气候。 班级的座位,老陈回来调整了一次, 大有点排兵布阵的感觉。 用秦女士的话说, 这叫同伴学习,很有效率的, 有时候比老师还管用。 他们教育理论的东西, 季晓说不上对错。 也可能是上次老陈被气进了医院余威太大,一班人现在对班主任都是顺毛得很。 能不刺激就不刺激。 除非是成绩实在上不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人大部分是有侧重的。 槐中对重点班的要求自然要高一点,大家也不比其他班,都是跟同为重点班的二班较着劲儿。这次的作文二班某人的被拿来传阅了,下次的单元考第一就必须是在一班。 文理分班的事情老陈也来叨过几次,虽说高一下才正式定文理, 这学期的尾巴上, 该提醒的也要提醒起来。 前头两个人偏得很是明显。 季晓的成绩也基本是被默认留在理科班的。 倒是梁予衡。 梁予衡成绩不属于最拔尖的, 每门课之间咬得还挺死,颇有点彼此制衡的感觉。 每次小检测看的就是数学这一门。 发挥好就冲上去几名, 发挥不好就往后让让, 给其他人留个道儿。 期末考试结束在一场大雪之中, 槐隅是一座长江边的城市,一江之隔,也算得上是南方了, 江南也是南,冬季不仅冷还带湿。 下雪这种天气虽不常见, 但也不至于旱死, 一年怎么也能伦个次把次。 所以, 一路上有欢喜接雪的, 也有埋头走路的。 季晓兜了羽绒服的帽子,把脖子拢得死死的,冒雪跟梁予衡对了一下数学答案。 这雪飞得没什么道理,女生眉毛上还粘着几点银白,这会儿碍于毛领的桎梏,艰难地仰起脑袋看来:“你确定?” “嗯。”梁予衡吸吸鼻子,觉得这天是冷,往骨头里钻那种,见着某人眉梢那一点,手痒去挑,半道上想起来什么,怕是惊着人,转弯收回兜里,“怎么了?” 季晓眼瞧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雪花叫她眯了眼,眨巴了一下接道:“这样算的话,你数学这次只有一百二了啊。” 她估分向来有一套,梁予衡见识过,是能精确到0.5的那种。 “一百二十几?”他问了一声。 “看最后一题怎么判,如果再严格一点,应该只能一百一十八。” 也就是中等偏下了,在一班。 两个人从头到脚都沾着雪,进门的时候季晓蹦跶了几下,顺口劝了一句:“不管是文还是理,数学都是大笔头。” 梁予衡点头。 姥爷捧着茶坐在沙发里,秦女士端菜,今天的菜有点多,不似往常。 于是两个说话的人终于注意到了房间窗前还有一个人。 此刻这人正在低头摆弄什么,一抬头,碎发撩了眼,被他骚包地往上吹了一气。 不是季学亭又是谁。 季学亭抬手打招呼:“哎呦,高中生们回来了。” 语气欠揍极了,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里的长辈。 “你都放假了?”季学亭国庆说刚开学一个月不来回跑了,就没回来,这还是他上了大学以后第一次回家,说不高兴是假的,但是季晓怎么能助长他人威风呢,过去左右拍了拍他,“大学谈恋爱没有啊?” “干什么呢,没大没小的!”季学亭掀开她的爪子,“小小年纪,油嘴滑舌。” “行了,五十步笑百步。”秦女士热了最后一道牛腩上桌,“来,小梁也过来,吃饭了。今天叫你们许姨多做了点菜,赶紧洗手过来。” 梁予衡已经放了书包,过去跟大学生也打了招呼,吃饭的时候季学亭坐在他旁边问了一句:“你们今天刚考完?” “嗯。” “下学期要填分班志愿啦?你学什么?” “没想好。”梁予衡对季晓一家印象都挺好的,季学亭看起来有点不着调,兄妹俩欺负来欺负去的,谁也没占着谁便宜,但是好哥哥放在季学亭身上,也是毫不违和的,他略微认真想了一下,“没什么偏重的,应该学理吧。” “理科啊,”季学亭啧啧嘴,他自己学的就是理,坚持到最后还是补了课,槐中压力不是一般大,重点班更甚,“加油。” 季晓听了一耳朵,古怪地问:“你怎么不问我?” “问你干嘛?你就是想去文科班你们班主任也不会放啊,不说是化学老师吗,他会放人就有鬼喽。” 槐中约定俗成的,理科老师带理科班主任,一班从一开始就定下了理科班,文科是二班。 饶是如此,季晓还是觉得亲哥关注点不对:“那也保不齐我想学文呢,秦女士都没讲话。” 秦女士现在突然想讲话了:“你学文也行,让你们老陈别找我谈话。” 季学亭快乐地对她略了一下:“看吧。” 季晓回了个白眼。 梁予衡夹在中间,觉得好笑,倒也没什么尴尬,夹了菜过来吃,就听自家爷爷问了一句:“阿衡你要读理科,这数学差了一点。” “读文也要数学。”梁予衡说完又觉得这道理好像不能自洽。 接着就听梁老头应声:“对呀,你这数学可得加把劲了,不然去哪儿都不能行。” “……” 饭后两个男生难得挤在一块儿玩起游戏,没了学业压力,季学亭浪得飞起,带着梁予衡堕落。 “我就不该给你买笔电!”看着电脑上连着的游戏柄,秦女士半抱怨道,“哎,你们这游戏跟章骞那个有什么区别?” “一个是团队作战,一个是双人PK。”梁予衡接了话。 季学亭疑惑了一声:“哪个章骞?出使西域那个?” 秦女士被傻缺儿子愁得懒得理会。 梁予衡只回答了问题,手里的游戏柄没停:“一哥们,休学打职业电竞了。” “牛批啊!”季学亭来了兴致,“你怎么没告诉我?” “你问过吗?” 这话就不对了,季晓洗了碗坐过去:“你俩很熟?” 学校虽说没有正式放假,但是学生考试都结束了,原则上也没啥不同。 难得两家人一起坐下来闲着唠嗑,怎么还嗑出什么不对来。 两个游戏柄同时顿住,然后季学亭嘁了一声:“同桌吃了一年饭,你说熟不熟。” 季晓语塞,反是梁予衡正经道:“留过联系方式,有时候问问数学题。” 季学亭数学是参加过竞赛的,高三补课大部分也是竞赛,哪怕他这个人多少有点混不吝,该肯定还是要肯定。 季晓没话说,闭了嘴。 倒是姥爷想起来:“对了呀,你回来了,这寒假要是没什么事情,能不能给阿衡补补数学?这小子学习不上心,我就觉得他数学这基础没夯实。” “行啊,这小子反正也没事。”秦女士代为答应下来,“就是这小子上学那会儿多得是小聪明,可别误人子弟了。” “秦女士你偏激了啊。”季学亭半点亏不吃。 罢了他胳膊肘一捅:“看你啊,你需要我给你补课不?” 梁予衡手里的游戏已经玩明白了,一套连环操作KO了对方才道:“补补吧,季晓也说我数学不行。” 季晓咳嗽了一声,姥爷倒是笑起来:“哎呀,你看看,还是同学互相了解。哎,说起来也奇怪,你说我们家怎么也该是个理科世家么,怎么你数学不行呢?” 其实季晓还是想纠正一下的,不行和不那么拔尖,它不是一个概念。 但是想想也就算了。 季学亭的注意力倒是还在章骞的事儿上,趁着姥爷跟秦女士说话,又提起来:“你们那同学,去打英雄联盟了?” “嗯。” “哪个站队?” 季晓瞥他:“你又懂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勤工俭学,经常去电竞有去各类电竞中心什么的地方做接待,维持秩序,做后台工作。”季学亭数了一通觉得麻烦就此pass,直接道,“再说了,你哥我很关注电竞的好不好,哎,哪个队?” 梁予衡要开口,季学亭又神经兮兮地一伸指头:“等等,我猜一下,是不是TBB?” “你知道?!”季晓插嘴。 季学亭开始贱兮兮起来:“你猜啊!” “滚蛋!爱说不说!” 久违的兄妹互殴,梁予衡已经从刚来时候的悄咪咪战术躲避进化成了此时伸了手按住女生胳膊,轻易就将战火浇灭。 季晓哼了哼重新坐下,只听身边的男生道:“他们经理海哥带着两个队员过来的,先是跟章骞谈,后来跟家长沟通后才带走的。” “海神亲自过来的?!”季学亭提了声,“我去,槐中卧虎藏龙啊。我说怎么转会期不声不响的,青训队也没出什么亮眼的,突然就官宣了个新打野。” “你都知道?章骞出名了?”季晓觉得信息量有点大,“海神是谁?” “sea啊,属于远古大神了,手伤退役,现在是站队经理。”季学亭觉得跟自家妹妹科普这些不顶事儿,只对梁予衡道,“哥们可以,以后一定要给我要个签名。” “……” 第29章 除夕 这大概算是个好消息了。 章骞自打入了队, 就封闭式训练似的,一开始季晓还会问问梁予衡有没有收到电话,讲的什么, 后来也就淡下。 没想到, 现在了解曾经最亲密的战友,只能道听途说了。 不过, 看起来他没辜负自己。 姥爷是个实战派, 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所以第二天,季学亭还蒙头在被子里的时候,梁予衡就被逼着来敲门拜师了。 季晓开的门,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 “秦女士上班去了。”期末考试之后学生放了假,教师还得继续完成培训和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任务,季晓说了句废话, 而后才道, “季学亭还没睡醒。” 梁予衡扭头看了看自家的门, 想必现在回去老爷子还是要唠叨的。 季晓瞬间懂了,侧过身来:“要不你先进来坐坐, 我去把那家伙揪起来!” “没事。”话虽如此, 人已经进了门, 梁予衡补充道,“我等他吧。” 家里冷,季晓拖了个小太阳出来。 小太阳这个东西对于梁予衡来说还是挺新奇的, 像是南方人特有的,插了电暖洋洋的, 上头还能撑着杆子挂上将干未干的衣服。 “南方人愣是在家里玩出了篝火气”。 这是他第一年在槐隅过冬时候的感受。 季晓看着他坐下来就不客气地锤了季学亭的房门, 里头人暴躁地骂了一句, 然后在听见亲妹说有人要来行拜师礼的时候, 甚为矜持地表示知道了:“为师一会就出来。” 梁予衡叹为观止。 季晓陪亲哥演完戏就回过头来问他喝不喝咖啡。 季学亭喜欢喝咖啡,之前上学秦女士老怕他喝多了伤神经,还会管着。 上了大学也管不上了,爱喝不喝,季学亭就带了好些回来,美式的速溶,当饮料喝。 季晓纯粹就是想浪费某人的东西,气气他。 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梁予衡怎么会不知道,很是配合道:“那就来一杯吧。” 季晓给自己也泡了一杯,听说好咖啡还是要豆子慢慢磨的,但是学生时代能讲究什么。 别说,还挺好喝。 杨虹总说不加奶糖的咖啡就是刷锅水。 可是作为乳糖不耐受选手,季晓觉得单纯的苦才顺畅。 仿佛清苦这两个字就该是连在一起的,但凡加了点其他的,就不适用。 两个人一人捧着一个杯子,餐桌前季晓面前摆着季学亭的笔电。 她在申请扣扣号。 季学亭连夜加密了几个文件夹,终于肯出让自己的笔电给亲妹。 季晓起得早,看了一个电影转到了桌面上的企鹅上。 梁予衡从旁看着,界面正停在昵称这一项。 季晓词穷,手指停了很久,刚好瞥见输入法皮肤上一点浅绿的植物:“这是什么?” 男生凑近看去看:“谷芽什么的吧。” “就叫谷芽吧。”季晓这个人也文艺不起来,楞想也是困难,随遇而安就是,不想手指刚敲出一个全拼那边季学亭的门就开了。 “你俩干嘛呢贴那么近!” 犹如惊雷一般,季晓手指一抖,昵称已经确定。 “古牙”。 高冷、生僻、遗世而独立。 季晓咬咬牙:“你有病吧!” 梁予衡还端着咖啡,这会儿退后拉开了距离抿了一口:“在申请扣扣号。” 季学亭绕过去看了一眼,顿时忘记刚刚质问的内容:“哎,季晓,你这网名,听着就刚,该选男号。” “滚!” 吵吵闹闹中,扣扣号终于申请好了,加的第一个人自然就是季学亭。 至于第二个。 梁予衡的网名叫“Give”,给予。 季晓觉得,怎么都比自己那个莫名其妙的古牙来得有点意思。 好友列表里就这两个人,季晓甚至都不晓得还能加谁。 不过这一次,她老老实实把号和密码都记在了自己的本子上。 做完这些,某人已经洗漱好了坐过来,季学亭十足端了一下架子,问了一句:“古时候拜师要准备什么来着?” “啥?”季晓转头。 “不是要给为师行拜师礼吗?我来了。” “咳!”梁予衡呛了一口。 季学亭眼皮子一跳,瞬间就扣住了亲妹的手脖子:“这是什么?你偷我咖啡?!” “能得你!喝你一杯咖啡怎么了!”季晓抽回爪子,“喏!给你也泡了!” “……这是我的咖啡。”季学亭强调。 “对,我泡的。” 兄妹俩又开始了车轱辘,梁予衡适时打断:“那个,小季老师……” “你才小鸡!”季学亭张口就咬人。 季晓拍他:“你聋啊,人说的是季!” 季学亭不依不饶:“我早餐都没吃!秦女士说今天有人照顾我来着……” 这有赖于昨晚石头剪刀布输了,秦家一户,遇事不决猜丁壳,永远是上乘之选。 “……”季晓后槽牙突、突地疼,“行,给你买!大爷!” 外头白茫茫的,是落了一夜的雪,梁予衡起身:“我去。” 季学亭立刻换了方才吊儿郎当的样子:“你过来,我要看看你这学期的数学卷子。” 男生立在玄关,这边又催了一声:“快点!” 季晓觉得亲哥现在那嘴脸实在不能看,换了鞋子顺便把男生往里头推了推:“没事,我给他买个冰冻馒头去,你不懂。” 门带上,梁予衡兀自吸了口气,坐了回去。 季学亭做贼似的往楼下瞧了一眼,边等着亲妹从单元门出来边问:“黑皮小子后来都没找过我妹了?” “没。” 其实人家魏尧也算不得黑,比不得兄妹俩,可也没到能打入黑皮的程度。 多多少少带了点偏见。 季学亭眼前的男生平平淡淡的语气,不像是扯谎,这才放心下来:“那其他人呢?有没有打扰我妹学习的?” “没。”梁予衡掀起眼皮,“小……季老师,你短信问过很多次了。” “你不懂,我妹好看,成绩又好,这种女孩子学生时代最招人了。”罢了,季学亭不忘提醒,“你喊我亭哥就是,总之别喊季。” 百家姓招谁惹谁了。 不过,老师提了意见,梁予衡自然从善如流。 “亭哥。” “嗯。”季学亭应声摊开他的试卷看起来,嘴巴也不闲着,“我妹高中就交给你了,你帮我盯紧点,小姑娘这个阶段心思最重了,你跟她待一块时间最多,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就要告诉我,这不算打小报告,这是关爱未成年少女的身心成长。” “知道。” 两个男生达成协议。 进入正题之前,季学亭突然又看过来:“对了,你对我妹,没意思吧?!” “……” 季学亭平常气质都是半拽不正的,唯独看人的时候,极其专注,尤其是现在有意探查的目光,梁予衡转着的笔没来得及停下,被食指一杠,落了桌子。 季学亭挑眉。 梁予衡笑了:“亭哥,你希望呢?” 男生的坦诚布公有时候直接就略去了试探,没什么讲究。 季学亭搭了胳膊在椅背上:“你要是没意思,也不会答应帮我看着我妹。” 比自己小几岁的男生也靠回了椅背。 季学亭顿了一下继续:“但是,你也挺招人的,所以,我对你就一个要求。” “嗯?” “高考结束吧,如果你能确定自己心意,再说。”季学亭叩叩桌面,“在此之前,你俩就这样,别随便跨步。” “……” 季晓回来的时候,正听见亲哥为人师表的鼓励:“其实这个数学啊,万变不离其宗,你基础挺好的,也就是这一块薄弱了一点,倒也不是刷题的事,咱就用这一本数学书讲题,我保证你数学不下一百四十五。” 季晓啃着蛋饼准备回房,被叫住了,季学亭:“我刚刚决定了,这个寒假呢,我牺牲一下,给你俩把高一下的数学都给补了吧!” “……”季晓瞪他,“你脑子里塞蛋饼了?” “呲!怎么跟哥哥讲话呢!” 梁予衡倒是跟着附和了一句:“亭哥讲题挺到位,寒假提前学也能减轻下学期负担。” 我自己可以。 季晓如是想,然而碰上两双眼,蛋饼都差点卡了喉咙:“……行吧。” 于是,这个寒假成了三人行。 季学亭一带二。 除了坚持将讲课时间挪到了下午,他还真是尽心尽责。 “别以为他多好心。”季晓对梁予衡说,“姥爷给他偷偷塞学费了。” 这酸酸的味道,梁予衡插兜跟着往小店去:“这也是他应得的。” “被秦女士知道得打死他。” “别了,他要是不收,我爷爷才过意不去。” 小店因为过年,所有的南货都摆进了铺子里头,外边都是成堆的烟花山。 年味十足的时代,过年总是少不了烟花爆竹的。 两个人挑了对联福字,又力所能及地各自端了一箱子烟花回去。 季学亭搓着手等在单元门下,见得人回来伸手就把亲妹怀里的箱子给怼到了男生怀里。 梁予衡冷不丁被压了一道,差点没站稳,被季晓扶住了。 “你干嘛!” 季学亭嘻嘻一笑:“梁予衡你先上去,我跟季晓办点事儿!姥爷他们等着贴对联呢。” “嗯。” 季晓没得反抗就被亲哥拖到了一边。 “季学亭你神叨叨的干什么……这是?” 面前的小盒子没拆封,上边的图季晓却认得清楚。 季学亭仍旧是老样子,晃了晃就抛进她怀里:“今天年三十,赏你了。” “你……你拿姥爷的钱给我买手机了?!” “怎么说话呢!我能拿姥爷钱吗!”季学亭揉她脑袋,“行了,上楼!” 季晓扯他袖子:“那我亲眼看你拿了的。” “老人家给还能真跟他拉啊?!给他买茶了!”季学亭把她爪子往下扒拉,“滚滚滚!” “那你哪里来的钱?!” “你到底要不要!” “你别是偷的吧?!” “还我!拿来!” “不,”季晓藏到身后,“你偷的我也要,反正判刑也到不了我头上。” 季学亭气得差点脑梗,丢了句法盲先上了楼。 两个男生一起贴好了对联,姥爷指挥着季晓锻炼下胆子,命她下去放了炮。 两家人的年夜饭就正式开始了。 饭吃到快结束,梁予衡跟季学亭的手机几乎是同时响了起来。 两个人又同时挂了电话。 秦女士笑着端了杯子:“来,新年快乐!吃完你们三个下去把烟花给放了,买那么多,不怕受潮浪费!” 姥爷呵呵端了白酒:“是的哦,赶紧放了去,大过年的,去操场上放,都放完!我跟家瞧瞧~” 饭后,几个孩子果真是被打发了下楼。 不远处的夜空被一道道礼花染得绚烂,一中操场上也已经有些人在放孔明灯。 季晓走在最后,掏了自己的新手机出来。 手机卡是饭前季学亭刚刚给她装上的。 可是现在,它已经开始闪烁。 前边两个男生手里都抱着烟花箱子,想腾出手都难。 攥着手机,荧光落在脸上,季晓眨眨眼,有些微的雾气。 ——不该有人知道她的号码。 第30章 随她 “来来来, 点火!”季学亭二笔青年地大喊一声:“fire!” 伴着那映红了半边天的锃亮。 耳边传来久违的声音。 “晓晓,是爸爸。” 季晓抬起头,整个城市的灯火如斯, 远远的, 秦女士的身影打窗前离开。 “妈妈还好吗?” “挺好的。” “学亭说你成绩不错,学习之余, 要注意身体哈。” “嗯。” 季晓抬眼, 季学亭正撅着屁股点一个“座山雕”,边上男生手里拿着一簇烟火,正转身看来。 “晓晓,高中跟同学相处还好吗?” “挺好的。”季晓对他招手,梁予衡走过来。 那一簇烟火便就递进了她手中,男生与她一并站着仰起头。 “挺好……就好。”男人的声音略显踌躇, 片刻才道, “晓晓, 爸爸准备……” “砰!”巨大的烟花绽开,整面天空落了烟花雨一般, 笼盖在他们的头顶。 季晓喂了一声:“什么?” “没什么, 晓晓, 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季晓顿了一下,“爸爸。” 不知道那边什么时候挂的电话, 许是很久很久。 季晓看着通话时长怔了一会。 “烧完了。”身边人提醒。 季晓才发现指尖的那一簇只有零星的火星儿间或炸一下,跟特效的触电一般。 季学亭打远处跑过来, 人未到, 一个摔炮先行爆在了季晓脚下。 “这混账玩意儿!”这人总有叫人爆粗口的本事, 季晓喊了一声。 “给你。”梁予衡摊手, 是两盒摔炮。 “一起吗?”季晓抓了一盒。 “可以。” “你堵前,我绕后!” “好。” 少年如风。 操场上追闹的身影纠缠在了一块,陷入了混战。 “欺师灭祖!你俩这是欺师灭祖!” 寒假满打满算一个月的时间,季父后来又打了几次电话过来。 季晓一概用都挺好,还行敷衍了去。 最后一次是她问了一句:“爸,你要不要回来看看?” 看看秦女士,或者是,我们。 “晓晓想看见爸爸吗?” 问题被抛回来,那一瞬间,季晓突然又觉得可笑。 “还行。”她不是孩子了,人长大了,就不会那么容易满足,可是,季父能做的,也只有看看。 那么,她宁可不要。 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季父说:“晓晓,爸爸留在北京了,你小时候不是说要来上大学吗?爸爸在这里等你好不好?” 他本就不是槐隅人,为了秦女士来到这个城市。 然后,他终究是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好与不好,季晓应不下。 只是这一次之后,季父再没打过来。 季晓只作不知。 不知某个深夜惊醒,听见季学亭压低声音的警告。 警告那个他们的父亲:“手机给了,你也联系了,现在你想跟我妈抢女儿吗?可以了,你能不能别这么自私?” “别打扰季晓了,有事问我。” 三人行的补课结束那天傍晚,季学亭也要回学校了。 秦女士亲自给他收拾的箱子,命季晓打车去送,她自己找了个蹩脚的理由留在家里。 梁予衡是季学亭拉上的,怕妹妹一个人从机场回去不安全。 三个人分明不甚相似,却又某种意义上,成为了一家人。 季学亭扭头:“你一直在这边,你妈不喊你回去?北京高考会不会容易些?” “偏见。”梁予衡言简意赅,“喊过,可我要陪爷爷。” 梁母一定意义上也算是个狠人,过年也没露面,当然,季晓猜想是梁予衡没让。 他的手机响的时候不多,她撞见的几回,都是同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也是不久之前,她才晓得那是梁母的号码。 季学亭有时候情商低得吓人,比如现在。 外头风景刷刷过去,他问:“那你能接受你妈妈重新组建家庭吗?” 季晓一脚踢过去,季学亭吃痛,闭了嘴。 梁予衡倒是不介意,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 然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那就是——那是她的人生。 好比他选择留在爷爷身边,那么,她也有权利选择跟前夫解绑。 而他,他长大了。 长大到,不需要偏非给自己画一个房子,摆进所有的角色。 办一场只有自己明白的家家酒。 季学亭迫于亲妹的淫威,没再废话,倒是梁予衡笑了笑:“随她。” 临行,季学亭拍了拍男生的肩膀:“小伙子,可以,通透。” 罢了又转眼看季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季晓终究也没问他知道了些什么。 只是,耳边复又响起除夕那夜,季父没说完的半句。 晓晓,爸爸准备…… 多么简单的推理题。 季晓抬头,分明已经是春天了,连风都带了些暖意。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那么,祝您幸福吧。 没有人,能够一辈子完全地属于谁。 总有偏宠。 总有取舍。 高一下的进度明显要比上学期快上很多。 季学亭不愧是槐中出来的人,寒假的课没白补。 期中考试过后,文理分科表就发了下来。 学校也召开了一次家长会。 这次家长会秦女士去参加的,本来姥爷是要去的,可是家长会的前一天,梁家来了客人。 那是季晓第一次看见梁予衡的妈妈。 是个格外美丽的女人,与秦女士的典型江南小家碧玉的模样不同,季晓觉得她周身散发的,都是那种城市精英的气质。 楼道里有浅淡的香气,很好闻。 秦女士作为老师,连指甲都没染过色,更别提喷香水了。 季晓好奇地多看了几眼,正好对上女人的目光。 她转过身来:“同学你好,请问这户人家……” 话没说完,后边扶着姥爷上楼的男生开了口:“印总?” “这孩子。”姥爷伸手就打,男生微微偏头躲了过去。 女人显然有些诧异,目光落在男生躲过一劫后仍旧牢牢扶着老人的手上,下一刻就笑了:“爸。” “哎。”姥爷应了,又看了梁予衡一眼,“开门,让你妈进去说话。” 罢了看见一旁的季晓:“今天家里有客人,不介意一起吃吧?” “啊,没有没有!”季晓摆手,“那什么,我们自己在家吃也一样。” “没事,下午还有课,别耽误时间。”出声的是梁予衡,已经开了门。 “这是……季晓吧?”女人开口,“刚刚我还准备问她你们在不在家呢。” “阿姨好。”季晓一并等在一边,“阿姨认得我?” “我给她提过,”姥爷接了话,“阿衡这孩子,话少,这可不是叫做妈的担心嘛!” 这话说出来,男生已经开了门,没吭声。 倒是梁母又道:“阿衡性子冷,跟他做同桌,不好处吧?” 性子冷吗? 季晓不知道怎么说:“没有的。” 被亲儿子叫作印总的女人很显然是有备而来,拿了很多礼物出来,连带着她这个做邻居的都有,是个很精致的香薰灯。 季晓从来不接受陌生人的礼物,只是梁予衡的妈妈,她有些摸不准。 还是男生提醒她:“安神的,对睡眠好。” 这就是,要她收着了。 秦女士中午没赶回来,她的工作室取得的成绩不错,受了表彰,要去其他学校做推广。 季晓顺便把她那份礼物也捎回来了,是一只口红。 也是回家看了这支口红许久之后,季晓才意识到,秦女士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打扮过了。 不仅仅是香水。 还有很多很多。 即使再忙,第二天的家长会,秦女士也参加了。 季晓作为优秀生代表,上台堵了发言稿。 秦女士被要求说一说自己的教育办法,这难不倒她,毕竟多年班主任经验在这,很是大方得体地唠了一顿,诚恳又谦虚。 下台的时候,季晓给她比了个心。 因为孩子就是同桌,梁予衡的妈妈自然也是和秦女士坐在了一起,后边的时间老陈把发言的几个学生请出了教室。 印总很是艳羡地对秦女士说:“你跟女儿关系真好。” 梁家情况,秦女士自然清楚,也不好安慰,只摇摇头:“可能因为女孩子,跟妈妈话多些。” 都是场面话,两个人谁也没过心。 梁予衡等在教学楼外。 今天说是陪印总过来,其实印总作为女强人,又不瞎,还有专职司机,哪里需要他鞍前马后。但是老爷子明显是想要他们母子相处,推脱不过。 季晓一出来就瞧见半倚在栏杆上的男生。 不知道在想什么,男生正盯着地面出神,手里无意识地敲着栏杆,听着动静瞧过来。 本就浅淡的眸子一时没有找到落脚点,有些茫然。 然后在看清来人的下一瞬定睛:“完事了?” “嗯。”季晓几步蹦下台阶,“下边那么多家长,感觉怪怪的,还好有秦女士陪我丢人。” “优秀代表哪里丢人?”男生一笑,“来的时候不是说当下边都是大白菜么?” “你是没看见,下边有的家长看我的目光,简直是想要从我身上扒出灰的既视感。” “那叫渴求。”男生一语中的,“都想跟优秀代表取经,能理解。” 两个人说着话,无所事事的。 “打球不?”梁予衡带了球拍来,“都是大人了,她们也丢不了。” “也是。”季晓拿了手机出来给秦女士发信息。 这手机秦女士算是默认了,季学亭骗她说是自己勤工俭学买的,鬼信。 只是发完季晓想起来:“可是我没带球拍。” “用我的。”梁予衡先行往操场去,“你已经荒废了吧?” “哪有?动作还是记得的。”高一两个人很少打球了,若是说梁教练的课程,也就才刚刚教到了接球,季晓做了个挥拍的动作,仍旧是双手姿势,“怎么样?” “嗯,算过关。”男生眼角带笑。 “梁予衡。”女生的声音传来,季晓怔住。 韦宛。 第31章 羽毛 季晓并不是人善可欺的存在, 运动会之后,她自己去找过韦宛。 “收集梁予衡的资料,收买我们班的同学探查梁予衡的信息, 这些都不关我的事情, 可是,你搜的报纸里有我, 你探查信息的人, 也包括我。”季晓义正严词,“我觉得我受到了冒犯,因为,没有人会喜欢正常生活被人监视。哪怕我只是被顺带关注的那个。” 韦宛哦了一声:“那就是说,你很在意你们的关系了?” “随你怎么想,但是, 我不想牵扯其中。” 韦宛没叫她轻易离开:“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 我能追梁予衡?” 这话听过, 与体委问她的话如出一辙。 “韦宛,我们不是朋友, 所以我不会帮你追他。我们也不是敌人, 所以我也不会阻挠你追他。”季晓想了想, “只不过,我跟梁予衡是朋友,所以, 我会遵从他的意愿。” “季晓,有人说过你很虚伪吗?”韦宛是与众不同的女生, 可以自来熟地挽着你的手, 也可以抱着胳膊对你冷哼。 “怎么说?” “如果他的意愿, 是和我在一起呢?你要帮吗?” “……” “你不会帮的。” 谈话的结尾, 是两人各自的扬长而去。 只是,那场对话,终究是避着另一个当事人的。 原本以为就是终结,没想到,狭路相逢。 男生手中的拍子旋转。 韦宛惊喜道:“你们今天也来学校了啊!这是网球?难得学校有打网球的人,我能一起吗?” 男生转了一圈球拍:“风大,我们准备回去。” 季晓抬眼。 韦宛很显然噎住了,应该说,长这么大,完全不给她面子的人,这真的是头一个。 而且说谎的人,一脸的确有其事。 梁予衡又一点头:“抱歉。” 直到一路到了一中操场,季晓才咳嗽了一声:“这风……一点也不大,而且还万里无云。” “挺遗憾?”男生低头。 “昂。”季晓下意识就接了口。 罢了又反应过来:“没,没遗憾!” 头顶被人拍了拍,梁予衡:“上楼拿球拍。” “哎?” “槐中网球场没一中打得顺手。” 季晓仔细看了男生一眼,罢了,忍了笑背过身去。 往回跑的时候还提了声叮嘱:“那你先去体育室多拿一筐球啊!” 青春的风总是来去轻巧,铺满初夏的林荫道。 季晓球技不行,勉强能跟梁予衡走几个来回。 男生总归照顾,没使出什么力气。 其实后来季晓去做了好几次心电图,已经没有问题了。 但是网球这个运动,实在是对体力要求有点大。 半个小时下来,季晓就摆手不行了。 两个人就直接坐在球场边的地上歇了好一会。 一中这天下午还是正常上课时间,不多时有拎着羽毛球拍的初中生进来想占用场地,倒是很有礼貌地过来问行不行。 哪里有不让的道理。 梁予衡先行站起来,一伸手,将女生拉起来。 谁料边上传来口哨声。 几个初中生唏嘘地笑着,统一地拖长了音哦起来。 “哦~~~~~” 季晓语塞,觉得小屁孩们一代比一代思想不纯洁。 手还被男生抓在掌心,她挣了一下,还嘴回去:“哦啥!这是我弟!” 几百年前的梗了,季晓福至心灵般拉扯出来,顺口就来。 “哦~~~~~” 明显不相信,季晓觉得自己也是上了头,跟一群陌生人废话啥,可她就是废话了:“想啥呢!我跟他!同年同月同日生!双胞胎!” 这倒是把人唬住了。 “真的?”有孩子天真地好奇问边上的男生。 “嗯,她说是就是吧。”梁予衡简直不嫌事大。 季晓瞪眼回头看他,顿觉绝望。 于是,两个人是在身后一群笑闹声中出的操场,迎面还撞见了姥爷。 “哎呦,瞧你俩玩得,这脸是猴子屁股吧。”化学老师的语文总是那么抱歉。 季晓对姥爷也是没了脾气。 男生瞥眼下来:“脸皮薄吧,是不是,姐姐?” 一句姐姐,喊得季晓浑身不自在。 姥爷还乐呵呵的:“季晓皮肤白,是容易脸红。” 罢了他一并跟着两个人回家。 “您怎么这个时候出来?”梁予衡问了一句,“家里要买东西吗?” “随便逛逛。”姥爷答道,“这人老了啊,又不教书了,搁家待着是无聊。对了,是不是有那个什么老年人旅行团之类的?” “有的。”季晓答,“出国都行。” 姥爷想了一下摆手:“那可不成,出国到底还是要说外语的,别叫人笑话。我么,一辈子都在江边上,想去看看海了。” “去呗。”梁予衡接话,“暑假陪您去。” “嗯,好得很。暑假去!你俩陪我去!” “行!”季晓应得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离姥爷不教书也就一年不到的时间,可姥爷整个却是没了以往被一中返聘回来的精神奕奕了。 倒是越来越有点老头子的感觉。 有时候看他端着紫砂壶,季晓总能想起一个词语,叫老态龙钟。 自这次家长会之后,印总又回来过一次。 只是那一次季晓隐约听着点争吵的声音,最后这争吵在一道碎裂声中生生刹住。 之后,男生照旧每天与季晓一起上学放学。 期末考试结束的时候,梁予衡拿了一张地图过来。 沿海的城市不少,有的地界游客人太多,有的路程又太远。 最后敲定的是一个治安一流的岛城。 姥爷觉得挺满意的,光是冲着这天下第一关的噱头,就很是令人激动。 姥爷负担所有的费用,说什么也不叫孩子们破费,尤其是秦女士。 对这半个女儿,姥爷一直都是心疼的。 老人家这些年积蓄都在,也没有给其他人说,秦女士担心两个孩子照顾不好,又把季学亭叫回来跟着。 好歹是个成年人。 四人行引人侧目,姥爷逢人都可自豪介绍:“这都是我孙子孙女!” 原本季学亭查了那天下第一关在岛城的关门,给姥爷说就是个旧城墙。 姥爷不同意,还给批驳了一顿,说小孩子不懂人文。 于是四个人还是去了,那天人很多,为了跟第一关合影,姥爷坐在边上的台阶上等了很久,最后将自己的老相机递给志愿者,按着几个孩子一块儿拍了一张。 梁予衡的手搭在女生身上,志愿者指导着:“来,两个哥哥贴近一点,笑一笑。” 季晓没来及争辩一声姐姐,就觉得两个男生又捱近了一些,季学亭的手甚至很不客气地直接按在她发顶。 于是这咔嚓一声下,季晓都不记得自己是笑着还是皱着眉。 岛城的海很美,海边有秋千,季晓爬上去荡了几圈,被季学亭泼了一身的水。 梁予衡原本陪着姥爷远远站着,后来姥爷兴起,也赤脚下去周了一圈。 到底是个顽童,姥爷疯起来丝毫不比两个男生沉稳。 最后竟然还是季晓连拖带拉把打水仗的几个人拱上岸的。 冲水的机器五颜六色,四个人一人趴了一个冲脚。 远远有海鸥打海岸线上掠过。 冲浪的风帆沉浮,空气里都是湿润的鲜。 几个人跟着本地人走街串巷地找了一家特色酸菜鱼馆,喝了特色的大窑。 恐怕每个地方都有一个当地特饮,隐约总有点健力宝的影子,又叫人欲罢不能。 姥爷头一遭放弃了热茶,甚至还尝试了大窑的第二种口味,不是橘子汽水,带着岛城人的口味,砸吧嘴的时候跟品茶无异。 季学亭定的房子是海边别墅。 姥爷年纪大了不适合到处折腾,天黑了就带他回去休息。 白日里精力撒光了,老人睡得很快。 季晓照顾姥爷的时候,两个男生去市区跑了一趟。 回来一人手里拎着炸鸡烤串之类的小吃,另一个人竟然还整了一整箱的啤酒。 “疯了?!”季晓扑过去就想揪亲哥的耳朵,“好好的喝酒做什么!” “好好的才喝酒呢!”季学亭拿胳膊隔开她伸来的魔爪,“再说了,谁家吃夜宵不喝酒?” “你大学就学了这?” “你懂什么是度假!” 拌嘴是日常,梁予衡已经习惯了,又抽了可乐和椰汁:“你喝这个。” “那不行!你们喝酒,我也要喝。” “你个女孩子,要保护自己!喝什么酒!”季学亭凶她。 “哎呦,这会儿知道我是女孩子了?!” 到最后也没拗过。 季晓心有不甘地端着椰汁啃串。 不知道两个男生来回路上聊了什么,这会儿倒是你一杯我一口的,多少有点借酒浇愁的意思。 话题也从高中,大学,开始到了人生,虚无缥缈的。 季晓一开始还跟着唠几句,后来有点累,起身精神了一下,顺便去姥爷房里看了一眼,老人家起了鼾声,睡得熟。 季晓轻轻掩了门再出来的时候,外头哗啦啦竟然开始下起雨。 海边的城市,雨水总是多的。 季晓回客厅,电视上还在放着综艺,间或有笑声传出来。 除了她,其他两个人显然也没看进去,就听个响罢了。 等到综艺进入尾声的时候,季学亭已经大着舌头:“兄弟,我懂……” 梁予衡看起来比他好得多,可季晓觉得更不好了,什么时候,他会笑成这般灿烂模样? 男生是在笑,是那种很肆意的笑。 季晓看了他一阵,直到似有所觉,男生一回眸盯住了她。 手里的椰汁顿住,怎么也送不到嘴边。 “季晓……”梁予衡唤她,声音似是带了蛊,惑。 分明知道他已经不清醒了,心跳仍是漏了一拍,攥着椰汁的手指都有些泛白。 “不行了,呕!”季学亭混混沌沌爬起来,往厕所冲去。 撞得季晓退了一步,被一只手掌从后撑住。 男生掌心的温度传来,叫人心慌。 是谁说的啤酒只是胀肚子不会有事? 季晓腹诽着偏身错过那温热站好,却猛地看见那茶几上啤酒瓶子中多出的一排。 硕大的清酒两个字,顿时叫人一个头两个大。 “季学亭!”咬牙切齿地起身,下一刻,胳膊却是被一把扣住,季晓垂眸,对上一双执着的眼。 大概是觉得自己被无视了,男生此时格外倔强。 “季晓……” 却只是念着名字,接下去,就再听不清。 鬼使神差的,季晓俯身下去:“你说什么?” “我说……喜欢……” 失措地偏头,男生的唇便毫无预料地触上脸颊。 很轻,似羽毛。 第32章 谢谢 梁予衡头痛欲裂, 眼睛还未睁开就已经感受到了刺眼的日光。 阳光透过落地窗穿,进。 前一晚的酒瓶子已经被整齐地码进了箱子里。 一动,就有什么庞然大物从脚边上滚了下去, 接着就是季学亭鬼哭狼嚎的声音。 身上盖了一件薄毯子, 空调很是强劲。 意识里混沌一片。 昨夜的风雨声似乎还在耳边。 有季学亭有一搭没一搭的话,有女生间或的一声打岔。 再后来, 他就觉得有些晕。 世界都在晃荡。 却似乎有一束缱, 绻流连,他循着那光看去,瞳孔里映出女生姣好的面容。 季晓。 他动了动唇,突然很想说一句话。 因为这一刻,他开始害怕。 也开始明白杨虹那时候一意孤行的倔强。 是要提前的分别啊。 是真的不想。 因为——舍不得。 她看了自己多久?他不清楚,可是对视的那一刻, 她没有躲开。 要告诉她。 立刻。 模糊的影像里, 有人撞了女生一下, 于是,那将将链接上的目光便就断了。 看我一眼。 他想, 再看我一眼吧, 我就告诉你。 许是酒精作的祟, 他伸了手,细细的皓腕没有挣扎。 “季晓……喜欢你……” “你说什么?” 唇上的触觉似是闪电般,骤然掠过。 惊厥了未及醒透的脑子。 晨曦中, 男生僵直地坐起身。 而后,楼上传来老人家的声音:“你看看你们!死小孩!还喝酒了!谁教的?!谁教的啊!” 季学亭之前翻身从沙发上滚下去, 闻声这嗷嗷叫唤也立刻顿下。 “啤酒, 姥爷。”辩解显然毫无底气。 “哼!”姥爷过来抓了现行, “瞧瞧这是什么!长本事了!还混着喝!不醉你们醉谁!” 季学亭抓着鸡窝头, 极尽所能地伏低做小:“错了错了,真错了。” 梁予衡仍是发了一会楞,目光开始逡巡。 “看什么?人家季晓大清早就起来给你们买饭去了,”老人家难得中气十足地骂了几句,指了指厨房,“还给你们煮了甜汤!” 季学亭嘴欠:“不可能,我妹哪能这么贤惠。” 被老爷不客气地当亲孙子敲了脑瓜子。 季晓买了些养胃的清淡吃食回来,想着大概他们这宿醉样也吃不下岛城特色的海鲜,还是别浪费钱了。 筷子碗都给摆好了,几个人坐在了桌前。 季晓一碗一碗给装好递过去。 梁予衡眼神追随着她半晌,然后在那人递碗过来的时候又全数收回。 季晓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今天我陪姥爷去买点纪念品,你俩就跟这待着,哪都别去了!思过!” “……”梁予衡并不介意出不出去,只是女生面色如常,觅不见蛛丝马迹。 口中干涩,甜汤也是喝得无滋无味。 吃了饭季学亭开始吸溜鼻子:“怪事,梁予衡,你昨晚是不是抢了为师的毯子?” 为什么醒来他身上有毯子,他没有? 男生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眼见着女生扶着老爷子出去,终于屈尊答了话:“没有。” “不对啊,你毯子哪里来的?”季学亭有点受伤,“你回房间拿毯子不能给我也拿一条?” “我没拿。” 话音落,两个男生同时愣住。 梁予衡没拿,姥爷睡得早,那会是谁拿的? 季学亭这会儿觉得不仅仅是受伤了,那简直是暴击。 沙发上的男生抬头看他,试图安慰:“可能是觉得你抱了抱枕,不会冷。” “阿嚏!”季学亭生气了。 这场气维持到了外出的两个人回来。 季晓一进门就被亲哥拉走了。 “怎么回事!我都感冒了!”季学亭拽着人胳膊控诉。 “那你还不离我远一点?”季晓没客气。 “季晓!好样的!我是你亲哥!你连条毯子都不给我!不对,这不是重点,你要不都不给,你怎么还厚此薄彼!” “……给了。” 季晓无辜,又指了指阳台:“不知道是谁喝醉了爬起来说要洗衣服。” “?????” 季晓想了一下:“我该不该给秦女士说一下,往后让你干活的法子有了。” 阳台上彩旗飘飘,不仅有季学亭各色的T恤,最显眼的怕就是那巨大的毯子了。 “拦都拦不住,洗得可卖力了!” 季晓拍拍某人垮掉的肩膀:“不容易。” “……” 难怪,难怪他觉得自己跟被人打了似的,敢情是使唤了自己一整夜吗! 季晓这厢欺负亲哥眉飞色舞的,一转头,撞上男生端着水果过来。 嘴角立时就僵住,而后状若无事地过去:“我喊姥爷来吃!” “季晓。”梁予衡唤住她,“有话想问你。” “怎么啦!”季晓人已经往楼上去,“一会吧!我先喊姥爷!” 来不及逮住人,梁予衡第一次知道女生运动神经这么棒。 垂首时又有些想笑,所以,昨晚是真实发生的吧? 那么,那句话,她听见了吗? 不等多想,面前晃过一个身影。 季学亭揉着胳膊过来,顺手拣了块西瓜:“借我件衣服穿穿呗。” 梁予衡属实开始佩服起这个人,能对自己这么狠的真不多了。 季学亭那是真的一件都没给自己留,他甚至怀疑这人能保住身上那件都是奇迹。 毕竟,阳台上满满当当到底是有点壮观。 当然,这还归功于季学亭这个骚包度个假带了整整一箱子的换洗,比季晓个女生还讲究。 四人慢悠悠玩了小十天,终于在七月尾巴上的这天踏上了回程的动车。 为了堵住季晓告状的嘴,季学亭这几天没少伺候人。 主动扛起了拿行李的职责。 季晓乐得轻松,只扶着姥爷坐着。 姥爷闭着眼假寐,左手坐着季晓,右手坐着自家孙子,嘴角还是微笑着的。 梁予衡偏头看了一下,没抽回手。 等到动车开启时,轻轻唤了一声,老人已经又睡着了。 季晓低头从包里翻出了毯子。 只是这一动作,姥爷手指又收了收,生怕孙子孙女跑了一般。 季晓抬眼,对上男生的目光。 两人默契地一人捏了毯子一边替姥爷掖好。 对面的阿姨瞧见了小声道:“老人真是福气,现在会陪老人出行的孩子不多啦!” 季晓莞尔,阿姨接着道:“出去接水那小伙子,也是你们家的吧?” 说的是季学亭。 “嗯,是我哥。”季晓介绍。 “哎呀,真好,一家人,真好。”不知道为何这么值得感慨,阿姨念叨了几次。 不知是不是错觉,梁予衡觉得手指又是一紧,俯首的时候,老爷子却是熟睡中。 其实,一切总有预兆。 所以,当救护车的声音响彻小区的时候,秦女士几乎是瞬间从床上跳起来。 连带着两个孩子一块儿冲出去。 医院急救室门口等了四个人。 梁予衡有些失神。 早些时候季晓端了杯温水递给他,此时已经凉透。 推进ICU插管的家属同意书是梁予衡签的字。 男生的手指在抖,签完半天都没有动。 秦女士追着医生咨询,重症室外等着一些憔悴的家属。 间或有人起来问出来护士:“我们家可以进去看了吗?” 间或也有人被领去套上全身隔离衣进去探视。 男生一动不动杵在门口,挡着过路却浑然不觉。 季晓心里头堵得很,过去挽住他胳膊,男生木偶一般低头。 心疼是一种肆意放大的触觉。 牵住他冰凉的手,季晓抬头:“我们去那边等,好不好?” 只是离开并没有过久,后半夜的时间冰冷得仿佛失了存在的痕迹。 男生松开扣着自己的手指,眼前隔离衣的蓝刺得眼睛疼。 季学亭搂了搂妹妹,觉得眼睛涩得发疼。 生离与死别。 三个孩子在这一年终究尝尽。 医院外边有很多一条龙的店面,24小时营业。 秦女士去请了人。 姥爷的遗体被推出来,停在重症室的走廊边。 其他人的家属自觉让出位置来,比之等待多时的他们,有人顷刻崩溃。 那是季晓第一次感受到撕心裂肺的撕扯。 男生伏在姥爷的床边,分明眼泪无声,却揪得整个世界都变了形。 空气压迫得人呼吸不得。 “孩子,起来吧。”秦女士过去抓住男生。 请来的人过去给姥爷调整了面部表情。 季晓被季学亭抱着,瞧见老人无觉的下颌被轻轻合上。 “哥……” “嗯。” 季学亭抱紧了她:“不哭。” 小区里支起了灵堂,第二天一早,有车辆停在了一中门口。 有青年扶着老人进来。 未曾合眼的少年茫然看过去,被老人一把抓住了手。 “阿衡。” “……叔公。”声音挤得艰难。 青年走过来:“阿衡,交给我吧,歇歇去。” 男生无知无觉般,退后了一步,又重新跪下去。 青年回头:“你是阿衡的邻居吧?谢谢,谢谢,辛苦你们了。” 季晓点头,又摇摇头,目光落在男生的肩头,而后往上对上相框里姥爷的笑容。 姥爷,安息吧。 梁予衡会好起来的,会的。 梁母也赶了回来,姥爷的后事办得稳妥。 因为是三伏天,姥爷停棺不久就入土为安。 整整七天,季晓不知道梁予衡睡过没有。 相较于那夜医院里的崩塌,此时的男生已经沉静下来。 车辆停在墓林山下,男生要求留下待一会。 没有人敢劝他。 季晓本是跟着季学亭往下走,到陵园门口的时候,却没上车。 “我等等梁予衡吧。” 边上陵园的工人正在专心刻着墓碑,生老病死在这样的地方,总显司空见惯。 秦女士不放心,却到底还是同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生一步一步从台阶上下来。 夏风熏得人失了精神。 季晓转过身,迎了上去。 眼前出现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挡住了去路。 梁予衡掀起眼皮往上,瞧见一张浸了汗水的热红的脸。 久未出声的人轻轻笑了一下,抬头拂去她的刘海:“回去吧,中暑了快。” “好!” 男生走得很慢,季晓陪在身侧。 稍缓,男生驻足回首。 整片的陵园,一排排,一列列,肃穆又工整。 几近萧瑟。 “季晓。”他淡声道,“我再也没有爷爷了。” 好像这个世上的亲人,都不见了。 “不会的,姥爷在呢。” 季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小的照片来:“看,姥爷永远陪着我们呢。” 些微卷曲的相片中,四个人挤在一起。 老人的笑容明媚慈祥。 手指轻抚上去,停顿了许久。 “谢谢。” 第33章 是否 两个人一起下的山, 梁家主要来了两拨人,一拨是从京上过来的梁母这边,印总身后还跟了一些人, 季学亭说是律师之类。 而另一波, 就是最先出现在灵堂的那批了,是从魔都过来的。 后来季晓才晓得那老爷子是姥爷的亲弟弟。 两个老人, 一个教书育人, 一个白手起家经商。 走的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 但是看得出来,感情很好。 “大哥身子向来是好的,这两年也没过来,我总以为是因着远喆的事……”老头子枯瘦的手抹了一把脸,拄着拐杖再说不出什么。 远喆是梁予衡父亲的名字,男生听着, 没吭声。 倒是一边的青年周全地过来又感谢了秦女士和季晓兄妹。 回家之后, 青年又从后备箱里拿了好些东西下来要送给他们, 被秦女士拒绝了。 “梁老师也是我的老师,”秦女士有些哽咽, 也是半个父亲, 她自己父母早亡, 姥爷何尝又不是亲人,只摆摆手回了家。 季晓犹豫了一下,却没有立场继续留下。 两拨人都停在梁家门口, 男生被拥在其中,他低着头, 瞧不清楚神色。 什么时候, 他的刘海已经这般长了…… 对门的声响从这一天傍晚一直断断续续到很晚。 季晓支棱着耳朵, 又是未眠的一夜。 梁家该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 这几天姥爷生前有些关系的都来了, 学校领导老师们是秦女士在招呼。 其他的,他们家也不认识。 梁予衡麻木地唤了所有的人。 季晓一直觉得他是人情淡薄的人,可那些人,他似乎一个也没有记错称呼。 只是—— 也没什么所谓。 他并没有与他们多说一个字。 死亡究竟是什么。 很小的时候,外婆也是这么悄无声息地走的。 外婆是基督教徒,她在村子里的小屋子那一天来了好些老人为她祷告。 年幼的她只能记住那时而清晰的“主啊……主啊……”。 主啊,好人死后,是要去天堂里的吧。 秦女士也是那么麻木地站在一边,直到她懵懂无知地拉拉她的手,她才低下头,红着眼对她说:“你知道吗,妈妈再也没有妈妈了。” 这句话留在她脑海中很久很久,久到与白日里男生的话重合起来。 “我再也没有爷爷了。” 季晓摸到了手机。 手机打开又合上,翻盖的荧光显示在黑暗的房间里跳跃。 【早点睡】 合上手机,季晓重新闭上眼睛。 没想到,手机很快就嗡了一声。 【嗯,你也是。】 【晚安!】 【晚安。】 五天后,槐中开学。 梁予衡没有走。 无论是印总劝说,还是堂哥梁鹤宇应自家老头的要求发来的邀约。 他一个都没有应。 后者是想给他一个新环境,更是想要弥补之前没能多来看望的遗憾。 这实在没有什么必要,爷爷的性子他最是了解,恐怕只是怕耽误弟弟生意,不想多打扰,没有什么错。 至于前者。 梁予衡没多说什么。 “那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印思琪上飞机前对他说,“人还是要往前看的,什么时候想要回来,我派人来接你。” “不用。” “国庆回北京吧。”印思琪没给儿子机会继续拒绝,直接推上了墨镜,“你可以用这一个月再想一想,冷静冷静。” 高二分了班,季晓和梁予衡都没有走,杨虹去了二班。 出乎意料的是大奔,竟然也去了文科。 槐中这次分班,有吊车尾的被刷去了平行班,自然也有平行班进来一班的。 其中就包括韦宛。 听说她走的艺术类,只是不知道原来成绩也不差。 季晓眼见着她走进教室,径直坐在了原本杨虹的位置上。 旁边的书本被哗啦翻过去一页,季晓瞥眼。 好像是自那一句晚安之后,梁予衡就又变回了曾经的少年,甚至早间买蛋饼的时候还微笑着感慨以后大奔不能给他们带早饭了。 黑色的钢笔被他拿在左手里顺时针转悠了几圈,大拇指一弹又逆时针周了几道。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转悠那支笔,并不为了书写。 黑笔顿下,径直敲上季晓的额头,很轻。 “想什么呢?” “没。”季晓笑了一声,有些傻兮兮地重新低头背课文。 女生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原本总也一翘一翘的马尾巴已经能够乖顺地垂在肩上,阳光下泛着些栗黄。 皙白的手端着语文书,是最懒的那种两根手指捏着的姿势,课本一上一下地点着。 女生或背或看,磕磕绊绊地跟文言文较着劲。 也是这双手,将他攥得那么紧。 十六岁的灵魂在这个夏天里出了窍,是这双手死死将他捉了回来。 分明温柔,却又有力。 好像来槐隅的第一天。 那么空荡荡的房子,他站在厨房里,竟是一筹莫展的局促。 也是这双手,熟稔地咣当拉开了爷爷的橱柜给他展示一排碗碟。 “我以前见过你!”她笑着说。 “那真是有缘。”她吃惊地说。 “我以为你这个年纪的男生,多少有点叛逆。”她傻愣愣地说。 ………… 真奇怪,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好像,也不奇怪。 高二第一天的放学,体委过来他们这边,亲热地跟韦宛抱了抱。 撞得桌子一抖,季晓正在捣鼓漏水的笔芯,这一抖,蓝色的墨汁很是肆意地在白T上甩出一条尾巴。 连带着下巴上一凉。 手背抹过去,很好,大概是今天没看黄历出的门。 “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吧?”体委从兜里翻找起来,“我给你纸巾。” “没事。”季晓能理解闺蜜重逢的激动,课间出去看见杨虹的时候,她俩也是一样的,“回去洗洗就行。” “实在对不住了!”韦宛找出纸巾,抽了一张替她擦。 自然是擦不掉的。 衣服上渐渐晕开,团成了一片。 有些糟糕。 “回家洗。”梁予衡拧眉,下一刻,对上女生抬起的脸,愣了一下,还是抽了水杯来,“给我。” 季晓还懵着,手里的纸巾就被男生接过去沾了水。 男生个高,俯身下来:“抬头。” 直到下巴上传来湿润的触感,季晓才猛地意识到他在干嘛,几乎是立刻按住了他的手,因为太用力,梁予衡甚至觉得指尖被她掐住。 季晓慌慌张张抢下那片打湿的纸巾,看也不看人:“我自己来!” 梁予衡也没坚持,拧好了杯子戳进书包里等她。 目光一转,前边两个女生似是惊醒。 体委拉了拉身边的闺蜜:“走了。” 无论有多不甘,此时也不该是留下的时候。 韦宛拾起书包,最后补了一句不好意思离开教室。 季晓自然不好慢慢擦,而且,没有镜子也擦不清楚。 将书包捡拾好了头也不回地催人:“赶紧走吧!” 姥爷走了,秦女士交待许姨做了饭温好就自己离开,梁予衡家的钥匙就摆在消防栓后边。 这样两个孩子中午回来可以直接吃上饭菜。 有赖于一中校内的小区,而且男生一个人住的房子,简洁得不像话,梁予衡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哪怕开着门出去也不会有人会进来偷东西。 只是这一天一起回来的女生并没有进来,而是折身就开了自家门。 季晓先换了衣服,又跑去冲了脸,洗得下巴都搓红了。 即便如此,先前温润的感觉仿佛是黏在皮肤上的透明胶带。 如何,都挥之不去。 她对着镜子里的红苹果姑娘看了许久,久到男生在外头敲了门,才赶紧抓了毛巾擦干净。 喜欢是那么容易膨胀的情绪。 是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的心潮。 记忆回到那个风雨如晦的夜晚,男生的声音那么轻缓,带着酒意。 他说喜欢。 是喜欢吗? 季晓想:梁予衡他——是不是也喜欢我。 像我喜欢你,萦绕心头,经年不去。 第34章 准备 九月的炙阳暖热了八月肆虐的洪流, 平静的碧空终于恢复了万里无云。 这一年的国庆比之往年更显隆重,中国人逢十必庆的习俗已经深入骨髓。 更何况,还与槐中的五十年校庆同贺。 整个学校从九月中旬开始就陷入了无与伦比的热情中去。 人是很容易被环境影响的生物, 哪怕是平时最不爱热闹的人, 在整个校园里由上及下的氛围里,也会松懈下手头的事情去看一眼飞扬的彩旗。 老陈说, 身为槐中的学生, 能碰上这样的庆典难得,今日,你们以槐中为豪,明日,槐中以你们为豪。 国庆当天。 漫天的和平鸽与气球齐飞。 整个操场上的槐中学生都在狂欢。 一班方阵是统一的红色卫衣,将好组建成人形标语“我爱我校”最中间的那一簇花心。 有无人机自跑道上升起, 航拍这学生们的队列。 散场的时候, 无数学生掏了自己的家伙事儿出来拍摄。 也有拜托电视台过来的摄制组的。 梁予衡回看台边拎了自己的包出来, 他今天校庆结束要回帝都一趟。 终究是要好好跟印总谈一谈的。 季晓顺了一下马尾跟过去,她准备送他去机场。 两个人逆着人潮往外头挤去。 校庆的庆典虽然结束, 槐中请来的优秀毕业生们还要去阶梯教室演讲。 外校的众多槐隅百姓, 包括想要孩子们考进槐中的学生家长都想来取取经, 看一看这优秀学府。 活动完的学生们手里有的还举着气球,打两人身旁穿梭过去。 季晓踉跄走在外边,被男生伸手揽过。 梁予衡松松环着她往外去:“一会你直接回家吧。” “我送你。”季晓点头又否定, 肩头的温度来源于隔壁的手掌。 “今天人太多,不好打车, 我坐公交去机场。”有人举着彩旗跑过, 他顺手一带, 女生往他怀中撞了一道, 被他扶好,“公交人也不会少,你这小胳膊腿的,挤摔了怎么办?” “我不会!”我又不傻!季晓抬头。 “我丢不了。”男生笑,目光仍是浅淡,却叫人暖洋洋的,他说,“我不是小孩子,走路还用姐姐牵吗?” “……”什么跟什么啊!季晓哼了哼。 过了最拥挤的校门口,往公交站的路略微宽敞了些。 男生松开女生,复又往包里掏东西。 往机场的公交站牌下等的人不多,空下半条长凳。 两人坐下,季晓晃了脚往远处张望,今天的路况恐怕不支持公交们风驰电掣。 好一会都没有等来半点影子。 “梁予衡。”沉默了片刻的女生终于开口。 “嗯?” “你还回来吗?” 之前刻意没有说话,因为不敢试探。 仿佛只要他不说出来,她就可以当作他只是去北京度个假。 等他回来,他们还可以一起上学放学,可以一起记时政作业,一起去机房搜索章骞的比赛消息…… 仿佛,夏日的变故,从来没有发生过。 可是,所有的小心翼翼总是要有一个完结的。 不是不面对就不存在。 季晓不想做个懦夫,所以,哪怕是告别,也希望能够提前知晓。 梁予衡看她,忽而笑了,女生的眼神说不出的可爱,有一种分明逃避又逼迫自己直视的匪气,遂抬头拍了拍她发顶,轻轻往下一摁,揽住那视线:“想什么呢,等我回来。” 所以,会回来的,对吗? 季晓迫不得已收回目光,盯紧了脚下的地面。 怕一抬头就泄露了所有的心思。 光剩一张嘴不甘地抗争:“别拍我头,拍矮了。” 季学亭也拍,他也拍,可不是要长不高了么? 男生的个子拔节一般往上蹦,她倒好,磨磨蹭蹭停在166.7cm死活不动弹了。 男生倒是听劝,只是脑袋上的手撤回的下一刻,身边萦上男生的气息,是梁予衡靠近。 “来,笑!” 傻愣愣地看过去,姥爷留下的相机对着她咔嚓了一声。 “梁予衡!”季晓暴跳,“不算!这张不算!” 要笑不笑,肯定是丑哭了!! 谁料男生已经手速迅猛地将相机收进了背包里。 公交也来救援,男生跳上车,对她招手。 他笑得那么好看,季晓哪怕再着急,也骂不出什么来。 眼见着他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交待她:“早点回家,人多。” 眼见着公交要开走。 季晓突然鼓足了勇气上前:“梁予衡!” 车子即将启动,男生赶紧开了窗子微微探下头。 秋季的丹桂香中,男生的耳郭微动。 她说:“梁予衡,等你回来,我送你一件生日礼物!” 国庆结束,就是他们同一天的生日。 “不上车的让一让!!”司机大叔的声音跟上了喇叭般,开始赶客。 季晓退开,大力对他挥挥手。 梁予衡,是你答应的。 我信了,我等你回来。 有一句话,一定要当面告诉你。 你一定要听。 帝都,印氏集团的楼下,有秘书早早等在门口,殷勤过来领着少年进去。 “印总在开会,我带你去她办公室等吧。” 梁予衡嗯了一声,没让她过来拎包:“不用,谢谢了屈秘书。” 秘书收回手,倒不尴尬,只是有些意外。 印总这个儿子她见过不少次,以往每次学校里联系,都是她代印总去处理的。 印象里,这是个桀骜的主,搭理人全凭心情,看她也没什么好脸色。 也许是单纯因为看见是她而不是印总,所以懒得说话。 冷漠得恨不得闲杂人等都滚远一点。 本质上,并不是一个深沉轻狂的人。 “印总,哪个孩子不希望得到父母的关注呢?” 彼时印总揉着眉心摇头:“他还小,不懂事罢了。小屈你看我,有功夫去应付吗?” 她到底没有立场劝什么。 可是今天,虽然他仍旧没叫她碰自己的东西,却主动开了口。 甚至,开始礼貌周全起来。 “难得,你记得我姓屈。”这祖宗可从来没叫过她,她一度怀疑自己在孩子眼中就是个印总传话机。 “屈秘书前些年处理我的事儿,辛苦了。”梁予衡心情还行,“印思琪该给你加薪。” 行吧,还是叫的印思琪,不知道什么时候叫妈了,小祖宗还是小祖宗。 梁予衡推门进了办公室,问道:“今天有什么事吗?” 本来,他可以直接回家的,哪怕那家里没人。 至少是个落脚。 可是印思琪一定让他先过来。 “印总晚上约了人一起吃饭,应该是想要你一起出席。” “我才高二。”男生掀起眼皮。 屈秘书笑:“不是让你接手生意,只是家宴。” “……”男生平淡的眉眼稍缓,接着肉眼可见地凉下。 到底是孩子,屈秘书闭了嘴,给他泡了杯红茶就先行出去。 约了人,还是家宴。 还有什么家宴,是需要他和印思琪以外的人参加的? 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她一定要他回来一趟的原因。 男生坐在转椅上,印思琪的桌面上都是文件夹,每本都做了标签,被屈秘书整整齐齐地罗列在笔记本边。 也好。 他想。 家宴归他们,他归槐隅。 两不耽搁。 国庆第一天从送男生上车回来后,季晓就开始忐忑。 一直以来,她都不是一个完全的乖乖女,但也只是不那么乖顺罢了,出格的事儿也一件没做过。 否则高一那年的魔法生日宴,也不至于成为她这十六年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是现在,她开始张罗自己的第一次告白。 在还可以称之为早恋的年纪。 耳畔耳机里,是五个大男生温柔的吟唱。 她吃下了学姐们的安利,拿着MP3去跟她们拷贝音乐的时候,顺便要了这首歌的中文歌词。 “为何我会喜欢上你,以为不管时间如何流逝,你都一直会在这里,但是你却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原来,竟是这么悲伤的歌。 将那张学姐从杂志上剪下的歌词收进抽屉。 季晓想了半刻,拿出手机。 【问你个事。】 一秒钟,季学亭气急败坏的短信过来。 【没大没小!先叫哥!】 撇嘴,季晓直接忽略。 【男生喜欢什么样子的生日礼物?】 这次时间久一点。 【知道了,你的生日礼物在路上了,不用拐弯抹角提醒我!】 怎么这么小人之心呢?季晓觉得有必要直接说开。 【问你呢,男生喜欢什么礼物?】 这次,季学亭直接扫了个电话过来。 季晓懒懒接了:“喂。” “你要干嘛啊?给梁予衡买吗?”季学亭倒豆子似的轰过来,“以前也没问啊,你们以前送什么的都?这次不一样吗?我觉得你不对劲。你想干嘛啊?” “想表白。” “……” “喂?”季晓怕是信号不好,站到了窗边,“喂?!” 那边沉了声音:“老,子给你们补课就为了让你这么辜负的?” “只是告白。” “呸!都告白了你难道不是想恋爱?!”季学亭逻辑满分,“不然你告个屁的白!哦!过个嘴瘾完事?!” “……”谈恋爱,季晓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她真的没想过告白后要做什么。 季学亭不知道在哪里,背景很吵,季晓不得不把手机往远处拿了拿:“没想好,就是想告诉他。” 季学亭在音乐节上,整个人潮都在跳动。 二手玫瑰的摇滚是二人转味儿的。 梁龙一曲三转地唱着“望山望水望情人”,人群扛着大旗挤得他只能边跟着跳边吼着声凶亲妹:“你给我冷静点!不然我告诉秦女士!” “打什么小报告,你会吗?”兄妹俩非必要不会叫秦女士费神,这是这两年的默契,季晓觉得这个电话已经没有持续下去的必要,想要挂断。 那边再次提了声,算是到了极致,季学亭:“你说什么?!” “没什么。挂了。” 早知道问他没什么用的。 季学亭现在听着台上的“仙儿”也觉得一点不仙了,甚至想赶紧打个飞的回家。 只是理智终于还是战胜了冲动。 季晓什么性子他最清楚了。 他俩吵归吵闹归闹,到了外边,这个妹妹一直都是不争不抢风轻云淡的模样,典型的天秤座。 直到有一天,他为了重新办理身份证临时回来一趟顺便接人,却在槐中后门的小巷口,无意中听了一次墙角。 他一直当成小丫头的妹妹,对另一个姑娘说:“韦宛,我们不是朋友,所以我不会帮你追他。我们也不是敌人,所以我也不会阻挠你追他。只不过,我跟梁予衡是朋友,所以,我会遵从他的意愿。” 其他不说,他倒是觉得那个叫韦宛的说得不错,季晓有点虚伪。 那段话,与宣战无异。 季晓喜欢梁予衡。 不争的事实。 只是,他没想到,竟然喜欢到了要正式告白的地步。 高中生的喜欢不都是按捺在心头,最后无疾而终就算了吗? 不是说好,暗恋就是最长情的告白吗? 还想准备礼物! 他分明一周前就已经跟梁予衡讲得很清楚了。 虽然对方没有说话,但是他觉得那小子也不敢主动撩人吧? 真就不怕他打断腿吗? 还是说上次那个韦宛刺激妹妹了? 不然,好好为什么非要表白?! 季晓搁了手机,看着那门后的网球拍发愣。 然后,手机就跟着震了震。 掸了一眼屏幕。 【季晓!你要是把心思都放在这些不三不四的事情上,我饶不了你!】 季学亭发完短信,不解气。 季晓是跟秦女士一样说一不二的性子,而且一旦确定了,就是坦荡得勇往直前那种,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甚至为了不叫自己退缩,还会封死退路。 所以,今天与其说是跟他商量礼物,不如说是正式告知他这个做哥哥的。 你妹要干大事了。 拦不拦都要干,而且,让你知道就是下注。 赌一个不回头,莽到底。 因为,季晓绝对不想在季学亭面前丢脸。 似一个flag。 她不仅要告白,还笃定了对方会同意。 季学亭拳头捏得死死的。 厚重的窗帘拉起,满室都是暗的,床上的男生翻了个身。 手机已经嗡了好一会,梁予衡没睡,只是不那么想清醒。 “喂。” “梁予衡!你大爷的!” “……” 第35章 喜欢 国庆路上的行人总是多的, 小长假走亲访友的从来都是定律,更何况因着槐隅的江景等,每年也能吸引不少游客。 街上年轻人居多, 感觉整个大学城的学生都呼朋引伴地出动了。 季晓和杨虹趴在商场三楼往下看, 整个中心商场似乎都陷入了疯狂中。 楼层围栏上都拉了巨幅的海报,上边是妆容精致的四个男生。 主持人的声音调到了最高才压住了热情的人群。 杨虹凑近了道:“这是个新生男子组合, 好像是没个城市选拔上来的男生组合而成的, 有点效仿韩国的运营模式。” “你又知道了?”季晓笑。 “那可不是,我们班女生追得多啊!”杨虹说完,才意识到两个人已经不是一个班了。 理科班和文科班到底不同,光是男女生占比就不同。 季晓努力往下瞧了瞧,明星到底跟普罗大众不同,可能是妆容问题, 可能是灯光效果, 那四个人站在那里, 就是闪耀的。 这会儿应该是活动要结束,整齐划一地对着围观粉丝鞠躬。 又是惊叫一片。 下边差点乱成一片, 有保安适时冲过去, 拉警戒线一般。 到底是维持了秩序。 “Five knight!我爱你们!!!!” 不知道是谁的一嗓子, 紧接着,四面八方都想起了欢呼声。 有带着名字的,有直接喊团名的。 季晓被身边拿着应援物冲过去的女生撞了一下, 险些摔倒。 杨虹将她往门店里站了站,这才躲过一波人群。 “五骑士?”季晓回忆了一下团名, “这不是四个人?” “好像他们公司是要推出五人团的, 养成系。养成系你懂吗?” 见人摇摇头, 杨虹遗憾了一下, 无奈科普了一下。 “就是说,这个团的成长是在粉丝的见证下进行的,包括最后的选人?” “差不多吧。”杨虹其实也不是很懂,不过也不影响什么,“反正这四个人除了最早的两个,后边都是慢慢加入的,现在就剩下最后一个了,估计今年年底要定下。” “喔。”季晓不认识这几个人,她对娱乐圈的关注仅仅还停留在歌曲,电视,MV,再多也就不清楚了,只是以这些追星女孩的架势,梁予衡说的人多倒是真的。 听说他们还要接机的,如果昨天送他去机场,保不齐会被挤趴下。 她今天是要来买礼物的,现在却是被打乱了,本来想去一楼看看运动品牌,棒球帽什么的,现在一楼堵城这样,也不知道该去选什么。 目光一转,落到了身后躲着的店面内。 这是一家精品店。 季晓的零花钱算不上多,上一次给梁予衡买礼物,还是个保温杯。 这次,哪怕是要告白,也凑不出什么钱来。 可她手拙,干不出编几千个星星千纸鹤的事情。 “杨虹,你说,送什么东西能够在明说的情况下,让对方知道你的心意?” 杨虹正举着手机在拍照:“别说,他们真的帅……嗯?你说什么?” 转眼就见自己的同伴正认真看过来:“我说,有什么礼物,能够让收到的人看了就明白你的意思?” “什么意思?”杨虹拍照都忘了,“想表达什么心意?” “喜欢。”季晓毫无隐瞒,“就是表白的意思。” “……你哥……有女朋友了?”不怪杨虹,她摄入的玛丽苏言情小说目前还不支持她反向思维,在她有限的理解里,先捅颇窗户纸的那只能是男士优先,所以想起来的身边熟悉的能叫季晓去帮忙想爱情礼物的,那只能是季学亭。 季晓不知道怎么说,只继续问:“所以,你知道吗?” “那他俩目前什么关系啊?” “可能是相互喜欢吧。”季晓不确定,舔了下嘴唇,自我催眠一般,“嗯。” “想要一直走下去吗?” 一直是多久?季晓不清楚,可是,如果可以,自然是好的。 在女生点头的下一瞬,杨虹伸手一点精品店的玻璃窗:“戒指。” “啊?” “戒指啊。”杨虹眨巴眼,“戒指就是为了爱情而生的,就算是个傻子,看见了也能明白意思了。” “戒指不是求婚用的?” “跟求爱有什么区别?” “……”季晓被说服了。 杨虹有点激动,手机也收起来了,开始专心地开始帮忙:“说起来,你哥也就才大二吧?那肯定不可能是送钻戒了,要我说就那什么……银戒就可以了。现在好多925的银饰都可好看了!不过那女生什么性子啊?别看不上,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这么一想,又觉得不那么合适。 杨虹扯了扯已经开始躬身往店里戒指柜看去的女生:“哎,我觉得不大好,要不还是买束花?土是土了点,好歹不出错……” “我觉得挺好的。”季晓说着,已经一眼看中了一只戒指,是带了一圈线纹的磨砂光面,很低调,它单独被摆在柜台的边上,与边上带了水晶和各种纹案的指环有些格格不入。 杨虹挡在她面前:“不是啊,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 “同学,需要拿出来给您看看吗?”老板是个年轻女人,此时从收银台后走出来,“难得,你们竟然不追星呢。” “人太多。”季晓抬头接话,“能不能让我看看这个?” “可以呀!”老板拿了串钥匙过来开了玻璃门,将那只戒指连盒子拿出来,“今天商场来明星,我的店员都心猿意马的,这不,都下去玩儿啦!” 做生意的都这么健谈吗?季晓礼貌地笑,然后伸手去接。 半道上女人却先行将戒指摘下来,凑着光指给她瞧:“这只戒指呢,虽然外边很低调,其实乾坤在里边呢~” 杨虹觉得很不对劲,可是有耐不住好奇也凑上去:“哪里?” 只见那老板迎着店里的射灯,将指环略微转了转,内侧的壁上便就出现一个小小的图案。 “这是……叶子?” “是呀!寓意永不凋零的爱,如银叶长存。”老板这才将指环递过来,“而且为了防氧化,表面是镀层过的。” 罢了,她看住季晓:“这可是隐秘的小心思。” 季晓愣住,下意识去看她,不过后者显然只是随口一说,又补了一句推销:“别看是银饰,可不比人家白金差,我们也是品牌店呢!” 杨虹觉得,美女帅哥都是具有欺骗性的,比如眼前这个老板,怎么感觉随便说说自家闺蜜就要心动了?这什么玩意儿一颗银戒就得四百多呢! 虽然,是有那么一点好看。 “季晓!”她捅了一下边上人。 女生抬起眼,将那戒指戴到食指上:“好看吗?” “好看。”杨虹咳嗽一声,“但是这是男戒吧?” “男女都可以呢!”老板继续忽悠。 其实季晓明白,这戒指确实是贵的。 起码对于她来说。 可是,那么适合。 “国庆店里还有优惠哦!” 您可闭嘴吧,姐姐。 杨虹扯了扯季晓:“你想清楚了?你要不要问问季学亭啊?” “问他做什么?”季晓将戒指摘下,重新装进盒子里,“那就这个吧,刚好合适。” “行喽!不骗你,真优惠!今日七折!”老板将戒指盒子合上,往收银台去,“妹妹,给你再包得漂亮点哈!” “谢谢。” “季晓!你什么毛病?!”杨虹觉得玄幻,“你是冲动消费的人?” “也许是吧。”季晓莞尔,又补了一句,“而且,不是季学亭用,是我用。” “你用……你……你用什么?”杨虹追上去。 出商场的时候,正赶上FK组合离场,VIP通道那边围满了人,将好能趁机提前上公交,免得抢不过粉丝们。 杨虹已经快疯了,坐上车就开始质问:“你校报投稿也没几个钱吧,就搭进去买个戒指自己戴?” “坐好,”季晓推她,“不是说了吗,表白。” “给谁?!”问完,她就眼睛瞪得更大了,“梁予衡?!” “嗯。” “不是,为什么不一个班以后,你胆子这么大了?啊?为什么现在表白啊?这要是谈了就是早恋啊!你不怕你们老陈扒了你的皮啊?!” 没想到,她疯魔了的闺蜜竟然接了一句:“那……借你吉言。” 吉言你个大头鬼吧! 杨虹终于冷静了下来,这一冷静下来,不由得就叹了口气:“你说你俩吧,确实从初中到现在了,也合该在一起,说你俩没个情愫什么的,我都不信。” “可是!为什么是你先表白啊?” 这个问题,季晓想了想:“因为,我好像是先动心的那一个,先来后到嘛。” 实诚得叫人说不出话来。 其实,只有季晓自己明白。 她虽不是懦弱的人,却也从来不是个勇敢的人。 她也想过藏起来,按捺着,悄无声息地。 可是,她突然开始害怕时间,害怕生活。 害怕那些未知的,不曾到来的以后。 想早点告诉他,如果他也一样。 那么,主动又有什么不可以? 而且—— 她总记得那夏日的雨夜,男生带着酒意的气息。 “我说……喜欢……” 喜欢你。 第36章 勇敢 等待的时间是被无限拉长的, 好比分明已经写了很多张卷子,怎么日历上才堪堪走过两天,十月五号。 对面的房门紧闭, 昭示着主人尚未远归。 “季晓。”秦女士探头进来, “季学亭最近联系你没有?” “怎么了?”大前天才联系过,后来季学亭还炮轰了她好多条信息, 这让季晓颇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以往总听人家说什么哥哥护着妹妹, 怕妹妹好白菜被猪拱了之类的,都觉得荒谬。 这几天倒是真的有了些体会。 季学亭紧张得近乎夸张。 “怪怪的,明明节前问他回不回来,他还说跟同学去音乐节呢,这怎么突然就说要回来了。”秦女士翻了翻手机,“这都五号了, 七号就得走, 还回来干嘛, 不嫌麻烦。” “季学亭今天回家?”季晓放下了笔,“临时起意吗?” “所以问你们联系没有, 这小子什么时候恋家到这个程度了?”九月底才走的, 十月份就往家跑实在不是季学亭的风格, 秦女士嘀咕着,“别是谈恋爱了急着带给我看?” “那也……太赶了吧。”季晓尴尬地笑了一声,“可能就是在学校无聊了。” 很显然, 这个理由说服不了秦女士。 “回来再问吧,死小子最好是别给我闯了祸。”秦女士这儿女心不能说不重, 只能说是季学亭皮惯了, “应该快回来了, 我去买点菜。” 国庆期间许姨也放假回去, 秦女士得亲力亲为。 在秦女士回来之前,季学亭已经将亲妹关在房间里进行了审讯。 “我发的短信怎么不回?” “理念不合,说不通。” 季学亭气笑了:“季晓,你能耐了!早恋就算了,还这么理直气壮!” “你敢说你高中没追过小姑娘?”季晓有理有据,“不能因为自己初恋失败就不允许妹妹表白吧?” “说的什么歪理!”季学亭一屁股坐在了她床上,“哦,你想干嘛就干嘛,给我通知一声就算了?那我真是谢谢你。” 季晓觉得他在撒泼:“你究竟为什么跑回来?” “谁叫你要干蠢事!” “所以问你为什么觉得是蠢事?梁予衡给你说过什么吗?”季晓敏锐地盯紧他,“他有喜欢的人?对了,他家好像经商做得很大,所以,他是有什么商业联姻在身上?” 季学亭瞧着自家妹妹,觉得根本说不出话来,甚至于,他都还没脑子编出这么精彩又狗血的理由来。 “你当他F4啊!”季学亭骂了一句。 季晓好笑:“难道你真的是舍不得我谈恋爱?可是以后我还要嫁人呢。你也拦着?” “……”舍不得三个字彻底让季学亭噎住。 季晓转而放缓了语气:“季学亭,如果是这个原因,我觉得没有必要。梁予衡很好。” 你懂个屁! 季学亭想扇她。 “或者,你觉得他不喜欢我,会让我受伤。”季晓顿了一下,“那我也可以接受。” “你就这么喜欢吗?!” “我只是觉得,再不告白,或许我们……就没了以后了。”季晓看住他,“哥,你知道吗,我很多次都想过,如果当年,爸爸说要正式辞职离开的时候,妈妈能努力挽留一句,结果——会不会不同。” “……” 季晓咬了唇又松开,她还不习惯跟季学亭说心里话,半晌才继续道:“我有一种预感,我觉得,梁予衡要离开槐隅了。我知道我现在很幼稚,也自私,他回去北京,应该会有更好的未来。可是,我想留他一次,尽我所能。” 季学亭没有说话,屋子里静得只有闹钟滴答滴答的奔走。 不知道多久,季晓听得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季晓,你知不知道……”话就在嘴边,季学亭紧了紧,终于道,“未来长得很,你眼界太窄了。我只是觉得,梁予衡虽然人不错,可他家挺复杂的,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现在姥爷也不在了,哪怕你再努力,有时候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受伤的还是你。” 看来,梁予衡无论如何也是会回去北京的。 季学亭突然回来,一定是知道了准确的答案。 也是,梁予衡在这儿没有一个监护人,梁母不会允许的。 与其说是让他暂时留下,不如说是为了让他缓冲姥爷离开带来的悲痛。 只是怕强行带走刺激了人罢了。 季晓跟着也叹了口气:“我已经决定了,就让我去做吧。” 季学亭欲言又止,最后在秦女士推门进来之前,蹭得站了起来:“随你。” 饭桌上,秦女士把季学亭狠狠盘问了一顿,最后终于挖出来某人逃课出去被辅导员逮了的事情。 最后不甘心地又给辅导员打了电话才算是彻底相信了季学亭真的只是无聊到回家浪一下的说辞。 “飞机票不要钱啊!你挣?!”秦女士还是骂了一顿罢休。 季晓听着外头闹腾关了门回到自己的桌前,包装好的戒指就在抽屉里。 即使做好了准备,从季学亭那里得到了个准数,还是觉得说不出的忧伤。 真是奇怪,估计世界上没有哪个人,在告白还未开始时,就已经想要哭泣了吧? 即便如此,仍旧箭在弦上。 季晓一愣神,兀自笑了,什么时候自己跟章骞一样,也开始乱用成语了。 说起章骞,刚刚好像大奔来了短信。 【章骞八号有比赛,是第一次国际比赛,有直播,都来!】 刚要回复,杨虹的短信也来了。 号晚自习,小公寓见。】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给梁予衡发。 手机被季晓开了关关了开几次。 八号。 弥足特殊的日子。 号晚自习,杨虹家的公寓见,章骞比赛。】 发完,季晓便就盯着手机界面。 几乎是发出去的后一秒。 【好,一起去】 季学亭是七号下午的飞机,一路上秦女士没少数落他。 孩子离得远了,总是能见缝插针地开始唠叨,秦女士自己也觉得自己怕是老了。 “你这是得了姥爷真传。”季学亭丢了这一句就抱住脑袋躲远了些,“赶紧找个人嫁了吧!免得这张嘴跺在我一个人头上!” “……” “……” 四眼懵逼,然后下一瞬,季晓就眼见着秦女士毫无人民教师风度地拿包往儿子身上招呼。 男生扑棱着进了候机室,秦女士还不忘提着声喊他:“季学亭,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季晓笑了一声,然后手机就震了一下。 他亲哥原模原样还给了她。 【季晓,你最好也给我老实点!不然哭的时候我不会理你】 季晓直接把手机怼进了口袋。 眼不见为净。 回去的路上给秦女士说了下第二天晚自习请假去看比赛的事情。 好在这方面秦家向来是开明的,季晓只被叮嘱了不要回来太晚。 罢了,秦女士沉默了一路。 晚上睡前,季晓将戒指从抽屉拿出来,装进了书包里。 阳台上起了声音,她探身出去稍微瞥了一眼,是男生开了阳台的窗户。 似有所觉,梁予衡转身。 只瞧见女生一片衣角消失在阳台门后。 又是好一会,隔壁阳台门关上,季晓才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秦女士叩了门进来。 “怎么了?”秦穆瑶看见女儿站在门后,受惊一般看过来。 “没有,刚刚外头好像有野猫。”季晓将门关紧了些。 “嗯,最近外头是有猫,之前学校总务那边还派人特意来看过。”秦穆瑶接了一句,心思也不在这上边,只是拍了拍床角,“季晓,过来坐,有话想问问你。” 秦女士鲜少这么正式地过来谈话,心中一跳,突然想起季学亭不怕死的那句赶紧找个人嫁了。 可能单亲的孩子心思都要敏感些。 秦穆瑶眼看着女儿面色变化,就知道她定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心疼,突然就开不了口。 “妈。”季晓坐下去,“我跟季学亭的想法一样的。” 秦穆瑶抬头。 季晓凑近了些看她:“我看过你们学校名师的大合照,我跟季学亭都觉得,你是其中最有气质的,打扮起来也最好看!” “胡诌。” 季晓伸手捏她脸:“你看,皮肤也很好~所以,有人追你吗瑶瑶女士?” 挥手推开某人的爪子,秦穆瑶咳嗽了一声:“你先坐下。” “看来是有?!说说说说!” “就是教研时候结识的,给我们培训的老师。”秦穆瑶不好意思看女儿,“挺照顾我的,但是我觉得做朋友就挺好的。” 季晓点头:“那他家什么情况?” “比我大两岁,嗯,”秦穆瑶斟酌了一下,“妻子是患病去世的,大概是在她女儿五岁时候走的,他一个人拉扯女儿长大,现在女儿也成年了,在读大学。哦,跟季学亭一个城市。” 那也是单身蛮久了,跟秦女士倒是情况比较相似。 有话聊,也能彼此理解。 季晓点头:“他现在哪里工作?” “他……”秦穆瑶沉吟了一下,在女儿的逼视下才干脆了些,“他跟季琛一样,是槐大的,目前是教授。” 季琛是季父的名字。 “秦穆瑶,你看着我。”季晓捧了面前的女人的脸。 “没大没小。”秦穆瑶皱眉,脸却有点红了。 秦家人皮肤都白皙得很,遗传基因强大。 季晓笑着端详她:“秦穆瑶,咱不能因为槐大出了个季琛,就觉得整个槐大的老师们都是季琛。你不也给我说过么?万事万物要辩证来看的,都是在变化的。现在槐中的那些人,他们都是季琛的前同事了,后来的人甚至根本不知道季琛了,就算是知道,又能如何呢?” “我觉得不大好。” “哪里不好?” “我如果和他在一起,那……那每天承担着风言风语的人,是他。”秦穆瑶顿了顿,“毕竟认识季琛的,都在槐大呢,也不在槐隅一中……” 越往后,声音倒是越小了。 季晓这才发现,原来秦穆瑶,考虑的是那个人的感受。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成了秦穆瑶的家长,会打听清楚对方的身世背景,现在还会因为她的瞻前顾后而怜惜。 轻轻抱了抱秦女士,季晓拍她:“原来,瑶瑶女士已经这么喜欢了呀。” “……” “可是,这是两个人的事情啊。”季晓拥着她,能看见她发尾的一丝白发,“如果选择了在一起,这就是他该承担的。而且——你们什么错也没有,风言风语又有什么好怕?” 秦穆瑶自然是觉得女儿说得轻巧了。 他们这一辈的人,总归对外头的说法看重得多,自诩人立于世,就是个社会人,不可能不管不顾。 可是在一刻,她仍旧觉得温暖起来。 勇敢是个很难定义的词汇。 季晓躺在床上失眠。 原来,谁都有想要勇敢一次的冲动。 只是有的人去做了,有的人选择了临阵逃脱。 不知道她们会不会都是勇敢的那一个。 第37章 礼物 十月八号, 生日。 他的,也是她的。 整个白天,季晓都没怎么跟梁予衡说话, 课间手指伸进书包, 总能碰上那个小小的盒子,然后, 整颗心都开始怦怦乱跳。 “梁予衡。”韦宛回过头来, 将一本杂志摆过来,“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吧?” 杂志封面上是一个面熟的男生。 只是,眉毛似乎被认真修理过了,看起来精神许多,男生戴着耳麦, 正专注地盯着屏幕。 是章骞。 梁予衡扫了一眼:“嗯。” “早就听说一班有个男生辍学去打游戏了, 没想到这么厉害。”韦宛只对着男生道, “听说他们的那个什么站队打了全国第二名,可以进国际赛了, 能给我说说他的事吗?” 自从一个班级以后, 韦宛找梁予衡说话的时候很多, 大多时候男生都是不咸不淡地应几声,其中嗯居多,再多余的话就没了。 每每韦宛都会笑一笑转回身去。 有时候干脆就是一句不知道。 季晓习以为常了, 也没有插话,重新低头做题。 横亘在桌面上的杂志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拎起来。 季晓偏头, 正见男生将那本杂志翻了翻。 这本杂志叫《燃电竞》, 自从章骞离校后, 他们几个就开始关注的冷门杂志。 韦宛拿的这一期, 上周杨虹已经拿过来一期看了。 属实没有翻的必要。 可是,梁予衡翻得很认真,顺便淡淡地问:“想知道什么?” 韦宛显然也有些意外,不过她很快就转过身子坐好:“就他们这个比赛,打什么?怎么打?” “塔防。”男生简洁道,“五个人一家,守自己家的三路塔还有大本营,对方也一样。任意一方最先推到三路或者一路点掉对方的大本营,就算赢。团队作战。” “哦!这样啊!那他打的是什么英雄?”韦宛继续问,“我看他们说什么英雄。” “不固定,章骞是打野位置,用擅长打野的英雄居多。” 两个人竟然一问一答起来,季晓看了男生一眼,对方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视线,也没打算反馈她的困惑。 重新转回自己的试卷,季晓咬牙,只作听不见。 “那章骞的站队到底叫TBB还是LPL啊?” 男生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战队名字TBB。至于LPL,那是中国赛区的统称,你看见第一名那个和章骞的TBB站队,都属于LPL赛区。” “原来如此!那……” “让一下。”季晓站起来,对着坐在外边的人道。 梁予衡掀起眼。 季晓重复了一遍:“我说,让一下,我要出去接水。” 这次,男生听明白了,起身侧过。 季晓没停顿,直接走开。 女生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后门口,梁予衡手中一直旋转的笔终于停下。 杂志也被他合起递回去:“谢了。” 韦宛狐疑接了,立刻又笑道:“梁予衡,我是被你拿来利用了是吗?” “是,对不起。” “道歉很快啊,其实呢,我也没觉得亏。”韦宛将长发往后一顺,而后看着他道,“不过呢,好歹我也配合了你,能想出那么多问题,也很难的。” 男生沉静看她。 韦宛并没有退让:“我需要一个理由。” 窗外,女生拿着杯子回来。 梁予衡垂了眼:“给的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哦?” 男生的笔又顺势转起来:“下周我转学,不会回来。” 韦宛挑眉,这真的是完全想不到的回复。 之后,又有些气笑:“那倒是应该我来谢谢你,谢谢你,从没给过我希望。” “嗯。”男生甚至抿唇笑了一下。 季晓回来的时候,正见韦宛转过身去,男生依旧在看自己的书。 唇角似是还噙了笑意。 将水杯塞进了抽屉,桌上的试卷被她刚洗过的手染湿。 季晓掏了纸巾擦了擦,觉得这整张卷子都丑陋得很。 索性揉成一团。 “怎么?”问询从旁传来。 “没事。”季晓顿了一下,“烦。” 这一天,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了。 季晓想问他,可又觉得没什么立场。 总不能管天管地管人跟谁说话。 这是梁予衡的自由不是吗? 哪怕是他今天格外耐心。 哪怕是他分明知道韦宛的心思。 哪怕是…… 算了。 下午放学回去吃饭,秦女士回来得早些,给两个孩子买了蛋糕。 “算算日子真快,这是你们一起过的第三个生日了吧?” 秦穆瑶记性怕是不大好,季晓想着人家来槐隅第一年的生日,两个人可还没成为好朋友,怎么就一起过了。 只是,谁也没点出来。 “来!许愿!” 秦家不兴过生日,但是秦女士这学期身上担子轻松了些,总不想什么也不做,再者说,小梁将将去了亲人,总要热闹些叫孩子开心点的。 所以这蜡烛一点,她就催着两个孩子许愿。 梁予衡就坐在季晓对面,她抬起眼,男生已经顺遂闭起眼睛。 去年,她也许了一个愿望。 希望以后的每一年生日,都能与他一起过。 今年,他们还在一起,是不是表示,许愿是有用的? 季晓闭起眼,双手合十。 希望—— 希望我能走进他的心里。 梁予衡睁眼的时候,对面的女生还在祈愿。 烛光里,女生眼睫颤颤,竟是带了些格外的虔诚。 眸光微沉,没叫边上的秦女士发现。 梁予衡盯着一方蛋糕,等着一声“好了”,才跟着一起去吹熄蜡烛。 一个蛋糕,几支蜡烛,承载了两份愿望。 那么,是不是这愿望,也会被打了折扣? 梁予衡想着,抿了唇。 两个人是吃了蛋糕后一起出门去的公寓。 杨虹已经早早等在里边,她带了笔电,又借了邻居的无线。 大奔过去搜好了直播页面,也不敢刷新看别的,就这么提前了十几分钟等着主持人说话。 大奔盘着腿嗑着薯片给杨虹解释什么是小组赛,什么是冒泡赛,不过最后被嫌弃了,毕竟几个人这一年也看了不少电竞杂志,多多少少也是懂的。 “吃你的吧。”杨虹将他往边上赶了赶,“对了,今天是你俩的生日吧!” 季晓嗯了一声:“已经过过了,可别再提蛋糕。” “嗐,不能够,但是礼物还是要给的!”杨虹踢了踢大奔,大奔嗯嗯应着,放了薯片去书包里拿出两个盒子来。 杨虹是知道自己要告白的事情的,季晓总觉得她要搞事情,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杨虹错开眼神,只看着梁予衡道:“去年过得太隆重了,今年咱就随便意思意思,这礼物虽小,聊表心意了。” 大奔跟着点头:“是哦是哦,不过也是用了心挑的,就是没给你俩区别开来了,除了颜色呢,没差,这样也显得我们不厚此薄彼是不是,来,你俩看着抽一个?” 好家伙,真是亲闺蜜。 情侣物品都给安排上了。 季晓瞬间就明白这主意肯定是杨虹出的。 好在大奔傻,还真觉得是公平公正都是好兄弟呢。 两人同时伸手,刚好一左一右。 大奔兴奋地催着两个人打开。 是手机链,上边分别坠着个天秤。 梁予衡手里的是银色,季晓手里的,是金色。 还真是,一模一样。 “挂上呗?”大奔摩拳擦掌地要亲自安排,被梁予衡拦住了。 “先看比赛吧。”梁予衡直接收进了裤兜。 季晓掸了一眼男生面色,而后低头兀自将手机链挂上:“谢了。” “小意思啦!”杨虹拉她坐在身边,而后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不动唇问道,“你俩怎么了?” “没有啊。” “你那个什么失败了?” “还没说呢。” “那怎么……” “比赛开始了。” 屏幕里,出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这是来自我们LPL赛区的TBB站队,目前他们正在各自调试自己的机器,TBB作为老牌战队,在经过寒冬之后,吸纳了新鲜血液,而现在我们屏幕中看见的打野位置,就是新进队员thousand——千神。” “千神打比赛的时间不久,但是却迅速崭露头角,这个千神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是呀,我到现在回忆起他出道那一场的盲僧都觉得头皮发麻。” 等待正式比赛BP环节前,两个解说把TBB站队和对手站队都介绍了一遍。 其中着墨最多的,不外就是章骞。 哦,现在他是千神了。 比赛很激烈,原本还咔嚓咬薯片的人都忘记了咀嚼。 许久不见,有赖拍摄,季晓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近距离地看见赛场上闪闪发光的章骞。 他那么专注,口中激动地说着什么,目光一丝都没曾从自己面前的屏幕上移开。 那一刻,季晓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热爱。 最后章骞的英雄带着炮兵单人点掉对面水晶的时候,季晓只觉得手指钝痛。 杨虹紧张地掐着她,直到看见水晶爆炸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首战告捷。 四个人纷纷低头发去短信。 虽然,他此时并不能看见。 但是喜悦是相通的。 季晓笑着转脸,刚好对上身侧的男生。 他也在笑着,而后,终于目光定睛在她眼中。 趁着这份喜气,季晓笑容越发灿烂了一些,一扫白日的不愉:“梁予衡,有份礼物送你。” 第38章 抱歉 一边就着可乐碰杯的两人纷纷看过来。 杨虹知根底, 一把薅住了大奔的衣领子:“大奔,陪我下楼买瓶水。” “买啥,一会一起下去时候再买呗, 这不是有可乐?”大奔坐在地上, 靠着沙发仰头,“哎, 什么礼物?我也要看!” “你丫……我要喝矿泉水!”杨虹直接上脚, “让你别买碳酸,别买碳酸,越喝越渴!” 大奔一个激灵就翘起来:“怎么又动手了嘛!怎么了嘛!” “别撒娇!恶心心!”杨虹凶他,“矿泉水懂不懂?” 两人BGM般从季晓身后推推搡搡出了门,杨虹临走拍了她肩头。 心照不宣。 就是神经大条如大奔也发现了点不对来,临走脖子还伸着, 被杨虹镇压下去。 门关, 玄关终于清净。 整个公寓只剩下屏幕里回放的游戏解说声。 竞技是轻易能点燃血液的存在。 梁予衡能看见女生眼中的熠熠。 “稍等。”季晓起身, 去玄关拿包。 搭在茶几的手收进口袋,指甲捏在食指上, 梁予衡也缓缓站起来。 “季晓, 我有话告诉你。” “我先提的, 我先说。”不想,对方并没有答应。 季晓双手捏着小盒子,径直走到了男生面前。 男生太高, 她得仰起头看他低垂的眉眼,即便如此, 季晓也丝毫没有退却。 “给你挑的礼物。”她将盒子递过去, 弯了眼, “生日快乐。”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外头是古朴的枯叶黄绸带。 理智提醒他,不该接过来。 可鬼使神差,他已经伸出手去。 “谢谢。”梁予衡道,她那么期待,叫他不忍直视,视线专心在掌中的盒子上。 揭开绸带,绢布的外壳便就自然展开,露出丝绒的内核。 似是红酒泼染的丝绒缎面,纵使不打开,也叫人觉得掌心滚烫。 热烈,又彰明较著。 “不打开吗?”季晓背了手提醒,依旧离得近,似是与他一起期待。 仿佛其中藏着的,是一颗可口的糖果。 她要与他一起品尝。 手指顿住。 打开,就再也回不去了。 梁予衡沉默了一瞬才重新对上她的眼,之后清淡的脸上却是露出一丝笑来,闲闲的,有些陌生。 他…… 季晓晃神,听见男生带着些心不在焉的调侃,他说:“这么郑重——不会是要跟我告白吧?” “……” 他掂了掂那小盒子,再次垂眼,瞥见女生往后退了一步。 “难道是真的?”男生的眸光明亮,澄澈得令人心惊,“这可真叫人不好办。” “……” 没有人躲闪,四目相对的时候,季晓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哒!”最后是男生先行躬身下去,视线空下落脚,指尖不由分说按了空格,笔电里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却也终于,一巴掌扇在了心头。 “咚!”是心脏落地的声音。 待到梁予衡再行直起身面对她,那眼尾已经沾上了一点漫不经心。 他站在那里,单手在耳边晃了晃盒子,浅浅地笑望她:“是什么?吊坠?还是手链?” 季晓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突然觉得无力,她分明准备了好些话,即便到拿出礼物的前一秒,她都还没有办法在脑海中准确地铺陈开来,可她还是期待着,期待他打开盒子,惊诧错愕地看过来。 然后,然后她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他。 告诉他,没错,我喜欢你。 季晓,喜欢梁予衡。 可是,有人打乱了所有的设定。 他甚至,连盒子都拒绝打开,就开始忙于作戏。 他,不想让她开口。 拳心缓缓攥紧,季晓抿唇。 只是,目光却死死盯住了眼前的人,往后又退了一步。 而后,她眼见着那个她喜欢的男生探手过来,轻轻抓住她的胳膊,没允许她继续退步。 耳郭温热,是他俯身下来,犹如耳语道:“听说——你喜欢的人是我?” 不想她开口,所以,他选择了率先开口。 用最残忍的问句。 季晓咬牙,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逼着自己直视这个人:“是。” 没料到她会应声,梁予衡滞住,抓住她胳膊的手亦是跟着一紧。 眸中映出清俊的男生,他那么好看,此时却又那么轻佻。 下一刻,捏紧胳膊的手指松开,男生站直了身子,闲闲道:“那你……换个人吧。” 掌心下的身体那么抗拒,却又那么倔强。 仿佛下一刻,便就会爆发。 犹如这身体的主人,不容直视的眼。 他要离开这间屋子,现在,立刻,马上。 折身的时候,手指却被大力扣住。 季晓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要不怎么会这么豁出去。 力气也大得连她自己都毫无自知。 梁予衡只觉得胸,口被狠狠撞上,是女生冲上来。 手上的力道撤去,转而箍向腰间。 季晓狠狠抱住眼前的男生,不敢再看,却不能放手。 埋首在他怀中,趁他惊疑的档口。 喉头滚动,心脏疼得毫不听话。 胸膛传来闷闷的一声哭音。 “骗人!” “……” 季晓耳听那一声赛过一声的心跳声,终于落下泪来。 “梁予衡,我喜欢你,你想捂嘴,想逃避,我也要说。” “我知道你都是装的,暑假你醉酒说的话,我听见了,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是季学亭逼你的对不对?还是说,你要离开了,怕我失望?” “可是,梁予衡,我喜欢你,有错吗?”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又何必这样惩罚我?” 白天里故意跟韦宛说那么多,晚上又故意地冷淡和轻佻。 可那不是你。 “梁予衡,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 最后这一句,是吼出来的。 整个胸腔仿佛都在震颤。 男生的手垂在两侧,半晌,才按上女生的胳膊。 拉不开。 再按,仍旧徒劳无功。 梁予衡闭眼。 后一刻,终于沉声:“季晓,放手。” “……我喜欢你,你可不可以不走?”季晓的声音已经控制不住地哽咽,“我想留下你。” “对不起,如果早些知道,我一定与你说明白。”男生的声音经由片刻,却已经趋于平淡,“抱歉酒后胡言乱语让你误会了。” 这一次,无论季晓松不松手,男生都用了气力,将她拉离自己的怀抱。 那是一双湿润的眼,其中还滚落着晶莹的泪点。 梁予衡抿唇,退开。 慢慢松了手。 季晓一眨不眨地看他,看他慢慢退出自己的视野。 她没动。 梁予衡立在玄关,重又转过身去:“下周,我正式转回北京,这几天,我尽量不见你。” 不见你,免得心软。 “生日快乐。” 原来,一个蛋糕,真的无法承载两个人的心愿。 季晓仰起头,外边皓月当空。 是谁说过,喜欢该是一句美丽的诗。 今晚月色真好。 可是它不属于我。 楼道的灯依旧没有修好,一眨一眨地叫人心烦。 仿佛传染一般,一直到五楼都在扑闪,而后,咣当一声。 静谧的夜里,关门声总是清晰。 楼道暗影里,颀长的男生走出来。 楼下的灯跳了跳,难得恢复了正常。 梁予衡低头,掌中的盒子终究打开。 ——原来。 是一枚戒指。 第39章 叛逆 季晓的十七岁, 开始于一声对不起。 我想留下你。 多么直白,又那么可笑。 谁的人生,又会轻易为你驻足。 这几天, 我尽量不见你。 多讽刺。 季晓坐在床头, 因为怕再次纠缠,所以, 连面都不要见了。 也是, 她竟然生猛地扑到人家怀里。 好比她的告白一样生涩又无奈。 没有方法,没有步骤。 猛汉一般。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 杨虹说:“季晓,你真是我见过最勇的姑娘。” 可是,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一切都是自作多情…… 而事实就是, 这样的表达, 不是勇, 而是打扰。 是恬不知耻地入,侵。 伸手蒙住脸, 再次松开, 是因为秦女士的叩门声。 “季晓?” “嗯!”声音嘶哑, 她不敢多应。 秦穆瑶靠在门口等了一下,刚刚她回来的时候没瞧见家里亮灯,还以为女儿没回来, 听得这个嗯字,下意识就停住了脚:“已经睡了?” “嗯。”季晓咳嗽一声, 清了嗓子, “有点困, 大概是晚上吹了风。” “这阵子流感, 你注意点,药喝了没?” “喝了。” 秦穆瑶不放心,仍是推了房门。 房间里拉着窗帘,只隐约看得见床上拱着的小山包,心才放了下去,上去给人被子拉了拉:“别蒙头睡觉!这么大人了。” “知道了~”季晓一翻身,将脸埋进枕头里。 秦穆瑶顺手对着被子又拍了一下才出去替她带了门。 重归静默,季晓别过头,眼睛发疼,头也疼。 人,果然说不得谎。 第二天早上起来,季晓就觉得有点头重脚轻的,大约是因为失眠,缓了一阵才拜托了眩晕感,出去的时候,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对门飘去。 “小梁昨晚没跟你一起回来吗?我回家的时候看见他在楼下。”秦女士锁了门与她一并下楼,“这孩子好像有什么心思,说是最近不回来吃饭。昨晚都忘记问你了,你们吵架了?” “……没啊。”季晓别过眼,须臾又问,“他还说什么没?” “没,我问他怎么了也没说。”秦女士骑上小电驴,“你今天行不行?不行我给你请个假。” “没事。”季晓跨上后座,今天起来气色不好,秦女士坚持送她去学校,“妈,梁予衡要回北京了。” “啊?”秦女士扣上安全帽搭扣,“这孩子,怎么也不告诉我。所以,你们昨晚是为了这个吵架了?” 不知道为什么秦女士坚持认为他俩吵架这个事,季晓解释不了,最后默认:“嗯,想劝他,没劝住。” “劝什么?我说你怎么昨晚不对。”秦女士滴着喇叭出了一中校门,往槐中驶去,“小梁有自己的家庭,人总有聚散。” 难怪,昨晚楼下的男生会在看见她时,那么局促。 她印象里,小梁一直是胸有成竹的模样,像昨晚那样低着头的时候,少之又少。 “秦老师,季晓可能心情不好,能不能……” “章骞的比赛成绩不好?” 男生赶紧摇头:“没有,不是——可能是生我的气。秦老师,您回去的时候,能不能多陪陪她。我……对不起。” 男生说话还有些语无伦次。 季晓是什么性子,秦穆瑶知道。 除非是自己说,否则也撬不出什么,难受不高兴了,也是自己玩自闭。 好在,给她静处的时间,总能重新爬起来。 季晓坐在后边,秦女士的一句人总有聚散,轻飘飘地顺风吹进了耳朵。 那么轻巧。 可是—— 人生却该死的好像确实如此。 梁予衡说到做到,当真没有出现。 不仅这一周没出现,就连最后搬运行李的人,都是印总派人过来直接装车的。 没有告别,一句都没有。 消失得那么干净。 干净到,季晓甚至觉得,那两年多的同桌,都是浮光幻影。 季晓浑浑噩噩感冒了一周,病去如抽丝,彻底好透的时候,已经深秋。 “为何我会喜欢上你,不管时间如何流逝,你本应一直在我身边才是啊,但是已经无法实现了。” 歌声依旧,听的人却变了心思。 梁予衡,原来你是这么狠心的人。 季晓想,她开始理解泡沫偶像剧里的女配了。 被忽视,被推开,被无情丢开。 由爱生恨,何其容易。 只是,她恨梁予衡吗? 或者,喜欢,是爱吗? 低头作业的时候,总是管不住自己地偏头去看。 可是身边那个转笔的人,已经离开。 她搬了位置坐在了另一个女生身边。 门后的网球拍被她收进了床底,连带着一整套的网球王子。 中午回来吃饭的时候,经常只有她一个人。 后来,她也不想回去了,前一天拣了饭菜进饭盒。 第二天在食堂的微波炉里加热一下。 好像越多地避开与他有关的东西,就会越快忘记。 然而事实却是,压抑的情绪似是洪水决堤。 席卷着最初的关联,毫无道理地冲毁击塌。 这是化学老师本学期第五次请她出去谈话。 好学生的成绩往往不用老师担心,起伏总有,但不至于一落千丈。 季晓却做到了后者。 这一次,秦女士也被请来了学校。 当着她的面,老师只简略说明了学习情况,而后,季晓被请了出去,留下秦女士一个人面对。 季晓没有回教室,她靠在办公室的门口。 学不进去化学,甚至本能地排斥它。 化学它,明明没有错。 她总记得姥爷摇着扇子在她边上提醒她公式的模样。 “你俩刚好互补嘛,阿衡你可以教季晓化学,季晓能教你数学。” 笔记上,多得是男生的字迹。 “化学真没劲。” “挺有意思啊,”男生的下颌隐在羽绒服的毛领中,接了一片雪花,忽而道,“送你棵雪松怎么样?” 于是,那个冬日的午后,她拢着手站在灶台边,看着他调了苏打和盐,又倒了白醋一并放在火上烧热了兑进玻璃杯。 眼见着玻璃杯凉下,男生抽了姥爷蒲扇上的芊草打湿递过来。 “雪松?” “试试。” 草竿子入水的下一瞬,奇迹般,细绒的冰丝自草竿上绽开来,犹如一个小小的冰雪世界。 “哪里有雪松!” “不像么?” 一点都不像!彼时季晓觑他,后者却只是弯了眉眼:“知道这里用上的化学公式吗?” 男生的话仿佛还在昨日,一转眼,却消散不见。 走廊上飘进一片落叶。 季晓眼见着它落在脚边,又跟着风往前纵了纵。 可是啊,那些化学公式,她都不想看了。 秦女士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正见女儿捡起一片枯叶。 “季晓。” 闻声,蹲着的女生茫然看过来。 回去的路上,母女俩谁都没有说话。 到家时,秦女士换鞋,季晓站在一边,突然觉得自己胆子肥了。 “妈,我想转文科。” 秦穆瑶没有应声,只是洗了手去做饭。 季晓就跟在她后边,秦穆瑶不说话,她便也不走。 到最后,秦穆瑶终于搁下了锅铲:“季晓,给我个理由。” “我想,我原本,就更喜欢文科。”季晓缓了一口气,“我现在,根本学不下去化学。” “你对得起你梁老师吗?” “妈。”季晓又喊了一声,说不出话。 秦穆瑶只炒了个青椒鸡蛋,然后下了两把面条。 端上桌不过二十分钟左右。 短短二十分钟,她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女儿:“你是因为梁予衡,对吗?” 不是小梁,是梁予衡。 没有哪个母亲,能够对伤害自己女儿的依譁鄭儷人表示亲切,哪怕,她并不清楚事情经过。 季晓收了脚尖点在地上,筷子上的面条挑了又放下。 “不是因为他,是我自己,我真的,不想学理科了。” 有些孩子的叛逆期,大概来得就是晚一些。 比如季晓。 来得晚,威力却更大。 冷战,摆烂,哪怕是季学亭回了家狗血淋头骂一顿,也没有拉回季晓学文的心。 十七岁,行进于一场又一场的抗争中。 然后,便就以永不回头的架势,冲破了十八岁的大门。 第40章 毕业 高三, 季晓戴上了眼镜。 没有多少度,只是每每背题到深夜的时候,都会觉得模糊。 索性就给安排上了。 杨虹重新坐回了她的同桌, 大奔成了她们后排的男同学。 听说章骞那一场世界赛最后也没有拿到冠军, 但是成绩已经很可以了。 所以现在的章骞更忙了,据说还有一些游戏键盘鼠标的代言。 当然, 大家都很忙。 韦宛已经决定要去考空姐了, 整个年级都知道,因为每天都能听见她在走廊上练习英文口语。 隔壁班的一个男生凭借全国计算机冠军的荣誉,被浙大提前录取了,前几天刚刚回学校告了个别。 作为曾经也待过一班一年半的同窗,男生趁着下课将同学录递进了二班的窗口。 季晓推了眼镜接过来,看见窗外书生气的男生羞涩地对她招了招手, 红了两只耳朵。 难得轻松的高三班里发出唏嘘声, 叫那男生的脸也跟着红起来。 季晓垂首, 看回那张同学录。 “叫邢禹成,”杨虹眯眼提醒, “就知道你不记得。” 对上同桌错愕的眼, 杨虹摇摇头:“罢了, 可怜了我们曾经的学习委员,关注你那么久,到底连个名字都没记明白。” “我记得。”季晓辩驳了一句, “中考第一名进来的。” 只是,光是记了个名字。 也是这个时候, 她才发现了自己那么讽刺的一个毛病。 如果选择性脸盲也算是一种毛病的话。 似乎, 她第一眼就记住了那个人。 不需要见多少面, 就可以轻易地在人群中找到。 甚至于哪怕是站在窗口, 就能第一时间发现操场上的他。 可是,记住又怎么样。 她连同学录都没来得及给他写。 当然,大概他也不需要。 能够一门心思地学习,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起码,季晓现在是这样想的。 捞起笔,一行行扫过面前的纸页。 姓名,生日,性别,爱好,扣扣号码,手机号码,地址…… 几乎是囊括了所有的信息。 可是,拥有了这些信息,就真的会联系吗? 手机里那个号码再也没来过信息。 对话还停留在去年生日那天的一起去。 她曾在机房里悄悄登录过企鹅号,属于他的头像,却不曾跳动过。 唯二的两个好友里,只有季学亭风骚的二次元头像在她上线的后一秒就疯狂地闪动。 以至于她无比烦闷地右键,从此在线对其隐身。 联系方式如果失去了联系的资格,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大奔从后头爬过来瞧了一眼:“季晓,要不一会你一并把我的这张捎给邢禹成呗?” 杨虹瞥他一眼:“哦呦,连你也给了?” 三个人都是一班出来的,怎么就单单没给她啊。 大奔伸手往下一压,领导一般:“稍安勿躁,啊,小问题。毕竟,我与他也有同桌的情分。” “啧。”杨虹拿鼻子哼了哼。 “哎呀,邢禹成嘛,他除了读书知道什么啊,一班人都不一定认全乎了。呐!你看季晓,她不是也认不全。”大奔讨好地咧着嘴巴笑,点了点自己,“我么,一半因为同桌,一半还不是因为跟着季晓熟,与有荣焉,顺带脚给了一张么!今个没我开窗子他同学录能递进来吗!” 与有荣焉个鬼,章骞乱用成语的毛病怎么到处传染,连大奔也没幸免。 季晓摇头笑了笑。 杨虹戳她:“干嘛,笑什么?” “笑大奔跟个妻管严似的。” “嗯?” “哎?” 然后下一瞬,季晓被杨虹按在桌子上锤。 “小姑娘怎么下手这么没有分寸,哎呀,哎呀,你瞧瞧这……”大奔嘻嘻哈哈地拉人,丝毫没介意,“季晓你也是么,瞎说什么大实话。” “来劲了是吧!说你胖还哮喘起来了?!”杨虹瞪他。 于是,战火顺利就转移了方向。 季晓得以偷生,甩了甩手里的笔,圈圈画画到“想对我说的话”这儿,卡住了。 毕竟,她对邢禹成的了解实在有限。 或者说,根本就是陌生人。 你又会相对陌生人说什么呢? 杨虹跟大奔已经开始车轱辘地对战起来。 你一句毛病我一句开玩笑么没完没了。 季晓抽了被男生压在笔袋下的那张纸。 立时,狗爬的英文字母跃入眼帘。 “我想对你说:祝你Good good study,Day day up!” 季晓有理由怀疑,他跟学习委员的同桌情谊早八百年就走到了尽头。 上课铃响起的前一秒,季晓收了笔,传到了后座。 “还是你一并给他吧。” 保不齐她亲自送回去,一班也是起哄声一片。 谁知道呢,高三的孩子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的,就渴着这一点动静过个人来疯瘾。 大奔抖抖纸,斗大的“祝你前程似锦”六个字,好家伙,比他还敷衍。 又是一年十月八日。 大概是到了这一天,她才终于有了一个借口。 【生日快乐】 最后的试探,终究杳无音讯。 适应了文科班的节奏,到高三下的时候,季晓已经重新坐回了年级前三的位置。 后黑板上的倒计时醒目,每天一进班就能瞧见。 晚自习改为一周六次,周五晚上也要上一次,加的那次是地理老师坐堂。 高一的人文地理瞧不出来名堂,这玩意儿学到自然地理就开始越来越像理科。 毕哥便也就凭借此一跃成为除数学之外最受欢迎的老师。 每到周五晚,大家都憋着题蹲守着。 这边举起的手刚解决,那边又举起一片。 季晓换过一次班,所有的老师都换了一遍,到头来,竟然只有毕哥带了她三年。 有始有终的存在,原来这么少。 是不可多得的概率。 随着六月的逼近,同学录也似是街头小广告一般纷至沓来。 熟悉的,不熟悉的,到季晓这儿,都是一句前程似锦。 以至于收到韦宛那张的时候,不及接过,就被按下。 美丽得已经有些脱离了学生气的女生站在窗外,低头对她说:“季晓,这就是你遵从了他意愿的结果吗?” 有些人,她分明什么都没做。 却能瞬间将人抽皮扒筋一般拉扯出原本坚硬的躯壳。 然后,轻飘飘离开。 像一个笑到最后又高高在上的智者。 那可能是唯一一张空白的同学录。 一个没打算还,另一个,似乎也没打算要回去。 最后,被随意团了团,扔进了垃圾桶。 好像一次刻意的抛弃。 抛弃那些傻不愣登的争风吃醋。 抛弃那场根本没有观众的推拉喜剧。 抛弃那个,心底里的,不甘心。 高考这几天热得不像话,闷得人精神头都不大好。 季学亭没能凑好假,又紧着期末考试,回不来,只能远程发来一个祝福短信。 【好好考,大学里都是帅哥!】 凭借此条,轻易就拿到了考试敏感期女生一个干脆利落的拉黑。 考完的这一天,整个槐隅的高三孩子都在欢呼。 暴雨也来凑热闹,闷了几天的雨水夹着雷洒下来,恨不能将本就狂野起来的人心都撕碎。 一溜考场出来的男生淋着雨在前头冲,怎么脏怎么来,间或大喊一声。 季晓却是这条路上谨慎撑着伞安静走在后边的少数。 她被分到的考场是并不熟悉的二中,同班的不多,大奔和杨虹也不在身边。 眼见着疯狂的人,脑海中却浮现出一道浅淡的身影。 她想,梁予衡,会不会也有这么疯狂的时候呢? 应该不会吧。 高考似是堵在十八岁洪流中的最后一道关卡。 当这关卡有一天骤然打开,那些被拦截的心思,便也就决了堤。 这一刻,她才确定。 哪怕是那么不甘心。 喜欢,却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倔强。 她突然想起考试前大奔的话。 “等咱们考完,除了不学习,咱要什么都干!” 什么都干。 暴雨从伞下袭来,打湿了整片裤管。 季晓用了力气撑住伞,想着,所以,现在开始,她可以好好地,毫无顾忌地,去追那个人了。 不用担心成绩下降,不用担心秦女士失望。 不用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不用管会不会打扰他。 她需要一个结果。 一个她可以接受的结果。 她不相信,那个握紧她手挥拍的男生,那个黑暗里牵住她的男生,那个拥着她同样心如擂鼓的男生……会这么讨厌她。 讨厌到要离开得这么绝情。 梁予衡回来已经有一年了,家里的保姆习惯了他每天清晨出门上学,晚上十点多才回来的作息,会提前留好宵夜,方便他晚自习回来直接从一楼拿上去。 这是高考结束的半夜,他跟一帮认识一年的新同学出去喝了一顿酒。 只是,KTV的鸡尾酒兑了水一般,越喝越清醒。 在同伴撕心裂肺的死了都要爱之后,一个女生站上去立麦,开始用日语唱起一首舒缓的情歌。 梁予衡靠在沙发里。 那是她耳麦里的歌。 她说那首歌叫“为何我会喜欢上你”。 立麦前的女生看住他。 一如那一天公寓里,她仰起头的模样。 他想起高一那年的运动会。 他们一起去网吧抓章骞,差点报了警。 后来章骞去打了职业赛,他们分了班。 那一年,他们一起去看了天下第一关。 后来,爷爷离开了,留下了一个老相机和一卷老相片。 照片里,有他们两个捧着奖状无奈的笑,有第一次穿上槐中校服迎合镜头的笑,有挤在古城墙下来不及铺展开的笑…… 还有,公交站牌下,女生错愕的面容,傻兮兮的可爱。 现在,毕业聚会里没有他们,没有她。 竟犹如逢场作戏。 “梁予衡!你去哪?歌没唱完呢!” “对呀!还有酒啦~” “走了。”男生离开得干脆,连场面话都没有说,留下一室等着起哄的人群,还有台上扶着立麦的女孩。 估计是印思琪打过招呼,这天到家的时候,梁予衡没看见桌上留的夜宵。他径直上楼进了自己房间,一把将自己摔在了床上。 手机适时震了一下,然后两下,三下……孜孜不倦。 第41章 故事 铃声在第五次循环之后, 终于回归沉寂。 前时喝的酒,突然就上了头。 梁予衡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 又狠狠捏了眉心, 这才爬起来。 楼下很安静,他径直往厨房去, 从冰箱拿了一瓶矿泉水, 灌了整整一瓶,才收指一捏,扔进了垃圾桶。 意外的,印思琪的房间门被推开,鲜少见面的母子俩面面相觑。 梁予衡先行动作,转身上楼。 “阿衡。”印思琪叫住了他。 男生的面容隐没在楼梯暗影中, 须臾才终于应声:“还行。”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你爸爸还在世的时候出轨?”印总是干大事的人, 开门见山, 根本不给儿子拒绝谈话的机会。 跨上台阶的脚收回,梁予衡无力地仰头看着那楼梯尽头, 半晌才道:“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谁料印思琪却是提了声, “你的态度分明就是抗拒我, 抗拒叔叔,你不同意,可以直接说, 我们可以跟你说明清楚。” 身为子女,其实, 并没有这样大的资格。 梁予衡自问不是个矫情的人, 尤其是他这样的家庭环境之下。 “就是他还在世, 你们或许也走不到一起去。”梁予衡说话带刺, 是与印思琪如出一辙的直白,梁父一心扑在实验室,梁母一心经营她的商业城池,毫无交集,两不相欠。 思及此,他终于微微转了转酸涩的脖子,重新看定台阶一处。 “阿衡,你还小,你不明白,一个人在你最无助的时候出现,拉你一把,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印思琪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她纵横商场,如今对着刚刚成年的儿子,突然竟说出这般柔软又天真的话来,下一刻,便就舔了下嘴唇,“当然,也有利益掺和。可是,我仍旧感谢他留在身边,我希望你可以接受他。” 这个世界很公平,即便趋利而往,如果刚好两相索取,就可以谱写双向奔赴的剧本。 察觉出儿子仍旧明显的抗拒,印思琪近了几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孩子已经这么高了,需要她仰视:“阿衡。” “知道了。”梁予衡没让她再近,提前开了口,“祝你们幸福。真心的。” 罢了,他上楼,几步之后,他转头:“印总。” “嗯?” “我不准备在这儿读大学。” “为什么?!北京不好吗?!” “腻了,还有,”梁予衡没给她继续的机会,“这是你作为母亲的知情权。” 知情权,也就是说,并没有与她商量。 这仅仅是他决定的结果。 “那你记得逢年过节的……回家。”印思琪追了一句。 男生沉默了一下,终究嗯了一声。 回到房间的时候,头还是疼的,比刚刚更疼。 大概是喝了假酒吧? 梁予衡自嘲笑了一下,枕头上的手机外屏提示灯闪烁。 这次,是短信。 【阿衡,考完了来S市玩玩吧,老爷子也想再看看你。】 不是她。 竟然—— 梁予衡,你又有脸期待什么? 她是云间月,你已经拉上窗帘将清辉关在了门外。 又有何颜面躲在尘埃里自怨自艾? 梁予衡冲了一把冷水澡出来,手指停在那一整排的未接来电记录上,大约有十多分钟,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嗡!” 新的短信挤进来。 【阿衡,收到请回复】 他跟这个堂哥接触不算多,但是爷爷后事最后是他接过来尽心尽力办的。 再加上,老爷子是爷爷唯一的兄弟,爷爷没少念叨。 如果不是梁远喆出事,恐怕爷爷早些时候就已经去S市养老了…… 梁予衡低头敲字。 【好,明天买票】 几乎是瞬间,那边就回复了。 【不用麻烦,我这边给你订,你信息发给我】 【朋友可以一起带着,我一并订】 梁鹤宇作为一个公子哥儿,有着一群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哥们,他比梁予衡大了五六岁,已经开始拿着老爷子给的启动资金开始投资,玩票那种。 可是印象里,高考结束不都得成群结队地疯狂一次,哪怕是平时从来不学习如他,那也得必须得要呼朋引伴地发泄一趟才够味。 这高中才不算白来。 可惜,他的堂弟只回了三个字,没有了。 梁予衡一出引航站就看见靠在越野车边的大男生,改装后的越野车看起来比其他座驾骚包得多,加上车的主人本身就穿得一身贵气。 这会儿瞧见他才算是站直了些,大力挥了挥手。 “哥。”叫大名不礼貌,喊宇哥身份又不对,索性就直接喊了哥。 梁鹤宇哎了一声,应得干脆,拍拍后车门:“上车!” 这一上车,梁予衡才发现副驾驶还坐了个男生,听着他坐上来的声音才扭头笑了一下:“你好,我是鹤宇朋友,严明曜。” “你好,梁予衡。” “是大哥,叫我大哥,鹤宇什么鹤宇。”梁鹤宇自己也上了车,扶着驾驶盘转头,“哎,堂弟,带你去个好玩的地儿!” “叔公他……” “老爷子下午要睡一会的,我们结束他刚好醒!走吧!” 梁予衡本来就没什么想法,随遇而安罢了,便没有再说。 只是没想到,梁鹤宇带他去的地方,竟然是一个电竞中心。 从地下车库的电梯直接上去,能看见外头排队的人群。 “今天有比赛。”梁鹤宇解释,“不过跟着大哥我,自然是不用排队扫票的。” “就忽悠小堂弟吧。”边上的严明曜呵了一声,“还不是你骗来的VIP票。” “怎么这么说话呢?怎么能叫骗!我是认真的好不好。”梁鹤宇说着扯了他一把,“行了,你扶着我!棍子也不带。” 梁予衡这才注意到,严明曜的眼睛,似乎有点问题。 大约是猜到了,一直平视前方的人笑着解释:“不用介意,我只是看不见,但是比赛什么的,我也可以欣赏。” “嗯。” 梁予衡不是个好奇的人,也很有分寸地没有看他,走出电梯的时候,刚好对着VIP的通道,而在通道的那一头,几个穿着队服的男生正背着包过去。 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梁予衡又看了一眼。 “怎么?”梁鹤宇转头,“哦,他们啊,TBB战队,这个赛季打得一塌糊涂。悄悄给你说,我啊,这次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什么?”高三没有时间多关注电竞,只知道从国际赛回来之后,章骞还跟着站队接过一个小代言,怎么叫这个赛季一塌糊涂? “不知道了吧,你们这些学习的人哦……”梁鹤宇领着人往里边走,“反正他们管理层问题大得很,我现在就是准备趁机给端过来,好好整一整,毕竟,选手还是可以的,别被垃圾管理层拖累了,多可惜,我完全是惜才,尤其是那个叫千神的打野。就是么,他们这合约什么的,麻烦。” 梁予衡不是很懂其中道道,严明曜从旁简单说了一句:“就是大哥想投资电竞圈,看中了低谷期的TBB,想买下来打造一下,重新登顶。现在呢,美名其曰考核,混了不少内部票。” “你这个人……”梁鹤宇觑他,然而后者也看不见,自然不会在意。 梁予衡跟着坐在最前排,距离舞台近到可以裸眼看队员的程度。 章骞瘦了很多,并没有留意到下边的观众。 但是摄像机总是偏爱他,男生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梁予衡能听见后边的加油呐喊声。 大多是男声,有不甘示弱的女声异军突,起般从场中响起,引得摄像大哥跟着就立刻转了机器怼过去。 梁予衡抬起头。 大屏幕中的女生羞红了脸,有些恼怒地拽了身边人的袖子,恨不能将自己挡住,无果后干脆伸手捂住了自己。 长长的马尾已经剪短,是最初的短发模样。 ——季晓。 “这几个姑娘可爱啊,喜欢电竞的女生不多,得夸。”罢了,梁鹤宇又补了一句,“哎,你说,她们是喜欢千神的技术还是脸啊?” “我猜,”男生一开口,有些闷声,“他们是朋友。” “嗯?”严明曜偏了偏脑袋,“有故事?” 与此同时,现场主持人的声音从解说台那边转播进场:“今天的场地很热情啊!尤其是TBB的粉丝,我们刚刚已经看到。” 另一个主持也接道:“是啊,虽然说在上周的积分赛中,TBB的成绩并不理想,但是,我们都相信,队员们一定能够调整过来,那么今天他们对战的战队是SY……” 在SY粉丝铆足劲的加油声中,梁予衡克制住自己想要往后看的动作,握在膝盖上的手指收回:“没什么故事,高中的同学。” 算是答了身边人的话。 “喔!”严明曜挑挑眉。 下一瞬,一道追光随着主持人的声音扫过来。 “今天来到现场的还有很多熟人呢!相信大家一定不陌生。” 于是,梁予衡的脸,便就跟着S市著名跨圈大少爷梁鹤宇同志一起登上了屏幕。 手机被激动的女生撞掉,季晓怔怔盯住屏幕中的那个少年,耳边是杨虹发了疯的尖叫,身子被晃得仿佛无根的浮萍。 五秒钟,追光终于扫到了另一处嘉宾席,人群狂欢。 一如那一年的槐中校庆。 接着,场中暗下,主持人换成解说,屏幕里出现了游戏界面。 BP锁定英雄的声音清脆,终于将季晓拉回了现实。 杨虹还是憋不住地问她:“你看见了没?我没看错吧?是不是?是不是梁予衡?!” 季晓却说不出话来,唯一能做的,就是躬下身去,将座位边的手机捡起来。 亮起的手机屏幕里,是还未敲完的短信。 【梁予衡,我们来看章骞的比赛了,你】 方才,她想问,你在看直播吗? 如果你也看了直播,那么,是否能看见她。 只是…… 原来,这么近。 第42章 朋友 季晓是个小城市的女孩子, 甚至说,前十几年唯一出的一次远门,就是那年暑假几个人一起陪着姥爷的海边游。 如果不是杨虹坚持考完要来现场给章骞加油助威, 她也不得来S市。 也不得, 这样猝不及防地重逢。 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最后, 留在了梁予衡这个普通的开头。 是该打个招呼, 还是该先问一问他在不在现场。 将将不过三秒钟的镜头,她却觉得仿佛时间的洪流已经转辗千遍。 也许,也许无数个午夜梦回里,他便就曾这样闯入过她的视野。 无论何时,何地。 理所应当。 “问你哪!”杨虹压低声音,“是不是啊?我觉得特别像。” “不是吧。”季晓收起手机, 最后一个字也没敲出去, “就有点像。” 杨虹伸长脖子往前边嘉宾席张望:“说不准啊, 这家伙突然谁也不联系了,出现在这儿也是可能的, 哎, 刚刚不是说那个什么大少爷也姓梁吗?嗯?!那肯定是啊!” “前边的, 能不能别站起来?”后边男生的声音传来,“女孩子就是烦,也不玩游戏偏来看比赛, 怎么,来追星啊?” “对不起对不起。”杨虹坐下去。 “呵, 看脸打游戏, 女生真有意思。” 杨虹这暴脾气:“我站起来是有错, 你好好讲不行?来什么性别歧视?!” “呦。”另一个男生阴阳怪气道, 应该是瞧见她手里的章骞应援,笑了,“难道不是?你们这些女粉,不就是冲着千神那张脸来的?一个个想着的是爬他床吧?电子竞技,菜是原罪,懂不懂?他们这个赛季打成什么鸟样,你没看见?” “菜你爷爷,你千神可是CBB站队经理亲自去请的,酸鸡有个度好吧?”杨虹来了火。 “哎呦,谁不知道CBB问题大得很呢,安海亲自去请才有问题呢。” “你特么有病吧?”大奔站起来。 这一块的骚乱引来了场内志愿者,提醒他们文明观影,否则出去。 季晓顾不得梁予衡的事,赶紧拉住了大奔,杨虹捏了拳头,憋得慌,很是想骂出声,也被季晓按住了。 “我们是来给章骞加油的,别最后影响人比赛。”季晓一锤定音,两个人终于坐下。 原本站起来确实不对,可是后座的话属实不好听,不论是说的海哥、章骞,还是女粉。所以杨虹哪怕是闭了嘴,也是气鼓鼓的。 谁能想到,他们不说话了,后边倒是来了劲。 “我说你们是高中生吧?”最先的男生道,“怕是不上网,哎,你们追的这个千神,晓得他干什么了么?” 大奔回过头一把揪住那人衣领子:“想搞事是不是?” “呵,真有意思,说实话不行?”紧接着,声音一变,那人一拳挥过来,“给你脸了。” 季晓如何都想不出,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孜孜不倦地追着你喂垃圾。 好比眼前这两个,一个打了人,另一个还煽风点火:“告诉你们,你们千神打假赛睡,粉这事儿还没处理呢,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打几场!” 这话没说完,大奔已经越过座位扑了上去。 季晓反应了一瞬,才明白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假赛……”杨虹念了一遍,后边的睡字还没继续,扭打中的大奔就猛地回过头来。 “他胡说!别听!”大奔低吼。 动静太大,两个安保迅速过来将人拉开请了出去。 大奔与那两个男生打得太厉害。 杨虹又急又气,直接哭了。 血气方刚的男孩子,哪里是能抹得下去面子的,一出比赛场地,大奔就一咬牙再次扑过去,一打二。 “我去!”那两个男生自然是不会叫他好过。 “班驰!”季晓吼他,跟着安保去拉架。 “砰!”不知道是谁的手推过来,季晓这小胳膊腿的直接往边上的墙撞去。 登时,杨虹的尖叫声起。 季晓捂着额头,只觉得整个人都晕,一松手,掌心现了血迹。 与此同时,冲过来好些人,终于制住了男生们。 “季晓!”杨虹只恨自己关键时候没出息,哭得使不上劲,这会儿看见血,眼泪都吓了回去。 “没事……”季晓缓了一会,抬眼瞥见一个人拨打手机,赶紧又冲过去。 “叔叔!不要报警好不好?”季晓拉住那人,“对不起,今天我们扰乱了秩序,破坏了公共安全,但是叔叔,我们……我们还是学生,如果报警了,留案了,我们……” “小妹妹,这个时候知道怕了?”打架的男生之一倒是接了话,“你们这些小姑娘,就是要买点教训!报警!报!是他们先动的手,我们不怕!” “我去你,妈,的!”大奔要抬脚,被安保狠狠扣住,忍不住叫嚣,“还能贼喊捉贼,老子真是长见识了!报!谁怕谁!” “班驰!你是聋了还是疯了!你听不见人说话吗!”杨虹顾不上害怕,骂了回去。 大奔盯着她,终于不出声了。 季晓却什么也顾不上,只知道按住那个人的胳膊:“求你了,叔叔……” “先都带到后边。”那人挣了挣,但是季晓抓得死,无奈道,“小姑娘,你抓着我也没用,该处理还是要处理,我不报,其他人也能报。” “……” 可是他一看就算是个小负责人,季晓不说话,只是抓着。 “你们今天闹得太厉害,所以我肯定是要通知我们老板的。”那人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怎么处理,听他的。” 季晓认真看了他许久,才终于松开手去。 这一松开,杨虹就过来扶了她。 那人边打电话,边观察身边的女孩,挂断后才提醒她:“你们都受伤了,电竞随队有医生,一会看了再说。” “我没事,谢谢叔叔!” 听出来他们报警的可能不大,季晓才喘过来气。 后台办公室,有医生已经过来,三个男生打得厉害,但是好在没伤到实处,单是脸上现了乌青。 处理完男生们,有医生过来要给季晓看看。 与此同时,门被推开,在场的安保都站直了些,很明显,这就是老板了。 季晓跟着一偏头,轻轻推开医生的手也站起来。 进来的是个凌厉的女人,她大概听打电话的男人说明了情况,便就往几个男生身上梭过来,杨虹下意识往大奔面前挡了挡。 “打架。”女人坐下,“说说理由吧。” “老板,可是他们先动的手,嗐,站起来看比赛还不叫说了!” 这一点是杨虹理亏:“对不起,我站起来是我不对。” “哦,现在道歉了?早去哪里了?” “但你们说的屁话怎么不说?!” 女人周了几个人一圈,最后落在了季晓身上:“你说吧,具体怎么了。” 大约是因为老板是个女性,季晓略微定了定心,没有任何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偏重,将整个事情原封不动重复了一遍。 “哦。”女人掀起眼看向那两个男生,“我记得,上周CBB的比赛好像也出了点事儿,怎么?你们还能上瘾了?” “老板这话说得什么意思?上周干我们何事?!”其中一人道,“再说了,我们也是好心提醒。他们这种高中生女孩子,还以为某些人是什么好货色呢!” “原来是怕她们误入歧途。” “是了!”接着那人又道,“而且,联盟这个事情是不打算调查还是怎么的?人未成年小姑娘吃了亏,就得做了哑巴不成?” 联盟说的是这个游戏的电竞圈。 这两个人口中的某些人指的是谁,季晓几个也猜到了。 “你们凭什么血口喷人?!章骞不是那种人!”杨虹问。 “凭什么?当然是凭我知道!” “你们要的是什么,我明白,”女人停了一下,而后抬眼,声音却是突然一转,“可那又与我的场馆何干?想跟我玩脏的——那不好意思。” “你什么意思!” 女人笑了笑,接着,却是转头对着身后人说:“这几个孩子是千神的朋友,先带去后台等一下吧。至于这几个,看来,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 事情发展得有些意外,季晓狐疑看向那女人,后者只是对她点了头。 “几位,这边请。”刚刚打电话的人开了门。 后边传来男生的叫嚷,夹杂着要报警的声音,季晓顿住脚,迟疑着没有上前。 还是那位工作人员提醒她:“放心,他们不是针对你们,也不是第一次闹出事情,就算是要报,也是我们这边报,与你们无关。” “叔叔,他们说的事情……是真的吗?”杨虹快走几步,怯怯问道。 “他不是你们的朋友吗?你们觉得呢?” “不可能!”大奔莽着声音道。 “那不就是了?”男人引着他们去了一个房间,上边写着等候室3号,“进来吧,比赛还有一会,这儿也有转播屏幕,可以这里看。” “叔叔,”季晓眼见着其他两人进去,停在门边问,“今天的事情,如果需要我们配合,做笔录什么的,是可以的。” “嗯?”男人好笑看她,确实是个孩子,脸上还带了些婴儿肥,跟他侄女差不多大的模样,“刚刚不是还不让报么?怎么?现在敢进去做笔录了?” “不是,刚刚是怕不能顺利毕业,大奔他……我们今年才高考结束。”季晓尴尬,解释道,“但是,现在估计是因为一些别的事情,而且,跟章……哦,跟千神关系也很密切,其中深处我不知道,但是——” 她抬头:“但是,我们是千神的朋友,很好的朋友。” “好,知道啦!”男人点头,“放心,老板会处理的,联盟也会处理,这个圈子整体都是在发展的,也在走上正轨,不会纵容违法犯罪,想泼脏水,自然也不行。” “谢谢。” 三个人都很聪明,这个事情从头到尾,远没有发生口角打一场架这么简单。 今天这怕是冰山一角,还是最小的一个角。 即便如此,他们都已经惊慌失措,那么章骞他独身一人出来打比赛,面临着这样的幕后黑手,又是怎么面对的腥风血雨。 他们,离开他太久了。 甚至,什么忙都帮不上。 沉默了许久,房间里的屏幕上还在进行直播,杨虹跟大奔认真地看着,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下去。 “bo3,现在一比一平。还有最后一场。”大奔说着抬起头,皱起眉,“季晓,你额头怎么还没处理?我去喊医生!” “不用。”季晓拦住他,伸手一抹,“血都干了,没什么事。我自己出去看看,刚刚那个叔叔告诉我有事可以去来时路过的8号办公室找他。” “对了,你怎么胆子那么大,还能按着人家不让打电话。” 季晓无奈:“那能怎么办?只有他一个人看起来像个负责人,而且,这样的场所如果事情闹大了,对他们也不好吧,所以,试试看能不能劝住。” 杨虹起身:“我陪你一起去,顺便上个厕所。” 8号办公室的门半开,敲了门却无人应。 季晓垂了手:“算了,也没怎么,就撞了一下,走吧,陪你上厕所。” “但你这个头上的血啊,我给你沾点水先把边上清理一下吧。”杨虹说着掏了纸巾出来。 后台卫生间挺大,杨虹替她把伤口边的血都擦了,而后嘀咕着:“哎,你这伤口,虽然没多大,可也看着怪唬人的,又不能用自来水……你看矿泉水行不?” “……你不如给我现场提炼一下蒸馏水。” 两个女孩终于笑出声来。 她们的世界很小,小到还没法容纳下太多的信息量,也受不了太多的冲击。 只是这么一下午,已经有了劫后余生之感。 “回去吧。” 两人手挽手出去。 比赛进行到第三场,有工作人员过来跟梁鹤宇说了什么,后者拎了眉梢低声骂了一句。 “怎么了?”严明曜偏头去听。 “第三场看不成了,金姐说有人闹事,牵扯CBB千神的事儿。”梁鹤宇整了整衣裳,“我得去听听,你要不留下来继续看?” “怎么看?”严明曜是个瞎子,所谓看比赛,自然是靠这个话痨大哥在边上实时描述,“我也过去。” “千神怎么了?”自从比赛开始就一直没说过话的人开口,梁予衡问。 “差点忘了,”梁鹤宇拍拍他,“阿衡,我去后台看看,千神最近事儿挺多,这么说吧,他们站队现在就是拿合约拴着人,但是又不干人事,打假赛,你同学和两个老队员,还有原站队经理不干,现在他们辞退了原经理,又搞出各种事情黑队员,之前说是千神睡了一个未成年的女粉,天天请人来电竞中心闹事,逼联盟处罚队员,以示惩戒。” 恐怕还有很多内情,一个人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诽谤的,更不会诽谤得这么理直气壮,怕是还有些幕后势力。 梁予衡不清楚,却也明白叔公家在S市和资本圈的势力。 “我跟你们一起。” 梁鹤宇愣了愣:“不是,去了你也得在外边等我。” 有些事儿并不适合让其他人知道,金姐他们也不允许。 梁予衡已经站了起来:“嗯,可千神,是我朋友。” 罢了他补充:“我在后台等你就是,免得散场找不到人。” “……也行,我给你找个等候室,刚好,一会结束了你还能见见千神。” “嗯。” 梁予衡静默坐在等候室的屏幕前,看了一会,脑海中却不停闪现出女生的脸。 刚刚起身的时候,他努力没有往后看,怕是一不小心就会撞上那双眼眸。 手机被他在兜中掐出了汗意,终究还是松开。 开门去卫生间洗了脸,冷静了一会,提醒自己一切过去。 半晌,才重新走出来。 对面同时出来两个女生。 梁予衡抬眼。 瞬间,万籁静寂。 第43章 伤势 走廊那么长, 偏偏遇见。 男生的目光轻易就顿在了她的额头上。 “梁予衡!真的是你!”杨虹唤了一声,而后又垮下脸来,“你什么人啊你, 走都不说一声?我们同学录都没来得及给你写呢!你有没有良心!” 是呀, 你有没有良心啊。 分明该质问的,分明该像杨虹那样质问出声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季晓捕捉到他落在自己额上的目光,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更甚是,想要扒拉些刘海下来挡住。 这一动,便就牵扯了那道目光跟着一晃。 男生垂下刚刚洗过的手,歉意道:“家里有事,走得急。” “那也没见你后来联系我们啊!怎么?是我们换了号码还是你手机彻底完了?”杨虹化身季晓心口里的吐真兽, “还有企鹅号呢!马爸爸是把你除名了怎么的?!” “……”交际能力大概是回到了八百年前, 梁予衡动了动唇, 最后只能归结于一句,“对不起。” 季晓别过眼, 须臾却又转回, 故作轻松道:“既然碰上了, 待会一起吃顿饭吧!” 暗里用了力道扯了扯身边的人,杨虹吃力,终于改了口:“算了, 就当你是回去适应新环境,来不及跟我们说吧!今天我们一会还要见章骞, 大奔也来了, 你应该也很久没见他们了吧?来不来?” 季晓风轻云淡地看着对面, 只有自己知道此时看向他, 有多难。 又有多期待。 “不了,抱歉啊。”这次,梁予衡只对着那个女孩,“这次来,是专程看望叔公的。中午刚到,还没回去。” 对着季晓说,因为只有她见过姥爷的弟弟,也是这个时候,季晓才恍然记得方才三秒钟的镜头,原本是给梁鹤宇的,那个陪着老爷子一起回来处理丧事的青年。 只是,她已经不大记得起模样。 竟然,是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而且—— 季晓心口揪了一次,却还是哦了一声,状似无意地对杨虹道:“那还是算了吧,叔公是姥爷的亲弟弟,应该是家里真的有事。” “啊?”杨虹愣神,反应过来,“哦!你是跟那个梁少来的。” 她就说是一家吧! 只是,真的不一起吗? 杨虹转头看了看刻意对她解释的人。 可是连季晓都不坚持,她又有什么必要执着。 “好吧,那……我们这几天都在S市,有机会再喊你!” “嗯。” 梁予衡,他不仅有本事拒绝他们,也有本事让她亲口将他的拒绝合理化。 季晓咬唇,片刻,终于道:“走吧。” 擦肩而过,男生微微偏身。 季晓推开3号等候室的门,再回首,那人却已经离开。 原来,只有她还在念念不忘。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无论他为什么离开。 现在,都是她的一厢情愿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的很多情绪,过了,就是过了。 或许,梁予衡真的曾经喜欢过她,可是,已经过去了。 怪她告白迟了吗? 还是怪他们感情错了位? 可是,好像也不重要了。 原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就是这个样子。 有时候,根本不需要一个解释,也没有谁欠谁的。 大奔的声音响起,带着兴奋:“赢了!!章骞赢了!一波团战,1V3,直接抢掉大龙推了水晶!绝了啊!” 演播厅那边的欢呼声隐隐传来,杨虹拉着季晓一并冲到屏幕前。 瘦削的男生面色疲惫,却仍是站在台上对着台下深深鞠躬。 回去收自己设备的时候,镜头摇到了他面前,章骞对着镜头笑着挥了挥手。 大奔扭头刚好瞧见杨虹专注的目光和翘起的唇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咽下。 季晓提醒:“好像还有个赛后采访也是采访他?估计不会那么快回来。” 杨虹这才直起身:“嗯,等会吧,一会还要散场。” “他们这种站队,不一定能随便出来。”大奔重新坐回座位上,“一会要是出不来,就算了,别为难章骞。” 两个女生点头:“知道。” 外头有人敲门,是刚刚办公室里的队医,手里提了药箱:“哎呀,原来你在这儿,你这额头还没处理呢,快过来。” “谢谢啊!”季晓坐过去,抬起头来。 队医拿酒精给她消了毒,这一清理,又疼了起来。 “别说,这再厉害些,怕是要缝针。”队医边小心清创便说,“小姑娘不疼吗?真能忍。” “没,”季晓笑了笑,“我小时候皮的时候破过头,我们那边的方言,叫头通了,这个比起来其实真的还好,看着夸张吧,其实血都凝了。” “呦,胡扯,这哪里凝了?你看看,这一清理又开始了!”队医唏嘘,开始上药,“头晕不晕?” “不晕了。” “还好不是后脑勺,以后男生打架你远着点,不值当。” 杨虹好笑:“医生,你真的是医生吗?” “怎么啦?不像?”队医上了药,又拿了纱布出来,“也是,我们长期跟电竞队在基地的,这群年轻人嘛,主要是腰肌劳损之类的职业病,每次按摩什么的时间久,话就多了,不找话说多尴尬,估计我们是跟门诊医生不一样,我们不高冷。” “门诊也不高冷,就是没您这么能唠。”大奔接话。 只有季晓看着他手里的纱布有点窘:“医生,这个,是不是夸张了点?” “哪里夸张?你问问你同学,都你这样了还不打补丁?那怕是不想好了。” 好吧。 季晓认命,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又问道:“你是哪个队伍的队医啊?你认识TBB的千神吗?” “他呀,小伙子勤奋着呢,小小年纪……不过呢,怎么说,哎……算啦!多余的我也不清楚。”队医贴好纱布,开始收拾东西,“好啦!对喽,刚刚没来得及打招呼,麻烦你们代我跟梁少问好哈!” “啊?哪个梁少?”大奔眨巴眼。 季晓却是顿住。 还有哪个梁少。 梁鹤宇。 “你不是8号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找来的吗?”季晓仰起头,“就是……金姐身边那个。” “谁?”队医也眨巴眼,“不是啊,是梁少叫我过来的呀!” “好,我会带话的,谢谢啊!”不等杨虹多问,季晓抢先道谢。 “没事没事,我先走了。” 季晓伸手摸了摸头上的补丁,竟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答案似乎根本不需要去破解。 可是,为什么呢? 这一次,也是她自作多情吗? 季晓怔怔坐了半晌。 就算今天是杨虹,是大奔,他看见了应该也会去找医生吧。 毕竟,队医说她伤得其实不轻。 所以,只是因为受伤。 只是因为认识,罢了。 屏幕上,章骞接过了话筒。 主持人问了一些最后一把比赛的决策问题,男生一个一个地认真答了。 认真到几近严肃,让人怀疑当年那个乱用成语妙语连珠的人,与面前的是否同一个。 接着,主持人笑道:“今天可以说是TBB这个赛季赛以来的首胜,现在心情如何?” 男生顿了一瞬,抬起脸微微笑了一下:“很开心。” “对于这个赛季,不知道千神还有什么想要说的,有没有定什么目标?” 这一次,男生不假思索:“尽我所能,热血不死。” 一句话,道尽了这段时间的沧桑与抗争,却又那么坚定。 “这一刻,他整个人都是发着光的。” 很多年以后,杨虹这样评价过此时的人。 隔着屏幕,隔着墙壁,演播室传来震耳欲聋的加油声。 竞技,实在是一件让人血液沸腾的事情。 崇高,朴实,不屈。 季晓有点想哭。 地下车库,越野车内,梁予衡坐在后座上假寐。 粉丝太多,今天的比赛,因为TBB最近甚嚣尘上,媒体、观众本来就多,加上对手SY也是夺冠热门的老牌站队,所以这会儿外头还有好多粉丝没走,站队的车都没法开出去。 梁少的车也只能搁浅在这儿。 倒是严明曜没听着后座的声音,从背包里翻了只墨镜出来递到后边。 “阿衡弟弟,要不要戴着睡?” 梁予衡睁开眼,瞧见那墨镜,摇摇头,然后想起来对方看不见,开口道:“不用了谢谢,车里不亮,没什么影响。” “睡不着的话,不如下车去找找你的老同学?”严明曜收回墨镜,重新揣进背包。 “是呀,你老同学不是受伤了?我听队医说还挺严重的,搞不好要缝针呢。”梁鹤宇接道,“呸。什么老同学,能替你操办伯公的……那怎么也是至交了吧!你可真混!” 梁鹤宇读书不行,讲话从来都能捡到重点。 梁予衡自觉没骂错,他可不就是个混人么。 没听着人接话,梁鹤宇又扭头问同伴:“哎,今天比赛第三场你在等候室看了?怎么样打得?” 严明曜歪在副驾座位里:“你自己不会看回放?” “嘿你这人!”梁鹤宇胳膊搭在驾驶盘上看住人,对方闭上的眼不想接收目光问候,气得他撂了狠话,“行啊严明曜!以后别想我陪你看比赛!陪了也不给你实时解说!电竞比赛不给!排球比赛也不给!还有,还有……反正什么都不给你解说!” “吵。”严明曜伸手要往耳朵上戳耳机,被梁鹤宇一把扯住。 “哥。”梁予衡在两人的吵闹声中出声。 “嗯?怎么啦?” 梁鹤宇扭头,“是不是要下去看看你的老同学——的伤势?” “……”梁予衡别过头,看向窗外,“走吧,叔公该等急了。” “啧。”梁鹤宇一拍驾驶盘,“作孽哦,作孽。” 后座上,男生也拽出了耳机塞上。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存进去的歌。 应该是一键全部下载的经典歌单,此时正循环到一首缓慢的情歌。 浅慢的声线,唱的是—— 七月七日晴,突然下起了大雪。 第44章 了解 章骞是最后离开演播厅的, 队员们基本已经先行出去了,一般胜场才会有赛后采访。 自从海哥被驱离TBB后,最早的book和zero也慢慢被赶去坐了冷板凳, 也就是替补, 俗称看饮水机的。 说是年纪大了,操作不适合做首发。 这个时代打电竞的出道早, 老队员其实也就是比他大一岁, 哪里扯得上什么操作跟不上。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打野风格突,出,呼声又大,现在看饮水机的,怕就是三人组了。 可是,说白了, 终究不是办法。 离开学校之后, 他的世界里只有训练、比赛、复盘, 他来打电竞,是跟父母还有老陈打过赌的, 三年内, 捧回世界冠军。 原本他以为, 他可以。 直到团队游戏终究成了单人局。 【这场谁指挥的?千神在干嘛?都不支援的吗?】 【真就个人秀呗?可厉害死你了】 【听说没?千神带粉丝回基地哎!工作人员都爆料了】 【据说还是个未成年,呵,知人知面不知心】 【千神霸凌对内新人, 这事还有人不知道吗?】 ………… 哪怕间或几条为他说话的,又哪里冲得过众口铄金。 离开, 是巨额的违约金。 不离开—— 章骞不敢想, 妥协的后果是什么。 直到今天所有的聚光灯都对着自己, 话筒抓在手中, 下边有人举着写着他名字的灯牌。 上边写着“千神放心carry!我们永相随!” 他不是第一次拥有这样的应援,自然有人阴阳怪气过有关于他的粉圈操作。 所以,他想做得更好。 可是今天,即便赢了,都很难笑出来。 或许,是时候该告诉大众,他的态度。 今天回去以后会怎么样他也不想去思考了,或许,资,本的冲击会来得更猛烈吧。 他站在暗处又等了一会,才走出去进了电梯。 “叮!” 电梯在三楼停下,进来一个穿着“SY”周边队服的男生。 章骞将兜帽戴起来。 “喂!我出来了出来了!快了!”男生接着电话,“上个厕所么,催什么啊!啊?SY的车走了?怎么样啊他们状态?没事,积分赛么,你们有没有给他们加油啊!” 是很热情温柔的粉丝了。 估计是大学城那边过来做比赛志愿者的,这会儿应该是刚换了衣裳下班。 章骞低下头,电梯停在二楼,他快步走出去。 “千神!” 下一瞬,那男生却是喊出声。 章骞肩膀一震。 男生没等他回头:“千神,你也要一直加油哦!” “……”无论是不是出于礼貌,无论他有没有看过网上的评论,章骞都扯了唇角,“谢谢,我会的。” 再抬眼,却是看见场馆负责人过来:“千神,这边金姐让我带你去见几个朋友。” “朋友?我们站队人……” “刚刚帮你申请了三个小时的假。哦你看看手机信息,应该领队已经通知啦!” 虽然狐疑,但是拿到手机一看,还真的是。 这种敏,感时期,本来实在不该的。 只是这些疑惑在看见从等候室出来的三个人时,终归酸涩。 “好久不见。” 季晓几个人其实对S市实在不熟,不,与其说不熟,根本就是不认路。 章骞也没好到哪里去,除了跟比赛,他简直就没出来过几趟。 好在还记得一家聚餐过的饭店。 “你们都来了,我这也不能喝酒什么的,”章骞要的是包间,这会儿递了菜单给他们,“就将功补过,你们随便点,我请客!” 大奔撞了他一下:“给你客气得,说话都市侩了。” 杨虹也跟着撇嘴:“就是,当我们是谁呢!” 季晓没跟着损他,专心看了看菜单,价格不菲的。 大概是注意到这边,章骞拍了拍桌子:“嗐,这不是习惯了么。哎,季晓,叫你随便点就是随便点,别跟做学术研究似的行不行?点它好吧!” 季晓觑他一眼:“这不是看哪道菜最贵么!你闭嘴!” 终于,四个人恢复了插科打诨的劲儿,大奔出去先要了几大瓶子的碳酸饮料进来,要不醉不归。 章骞却是早就看见几个人脸上的伤:“听说今天比赛第一场的时候有人打架,不会是你们几个吧?” 这是三个人可以避开的话题,现下被人一把点破了,一时间没人接话。 “怎么了?”章骞推了一把大奔,“当不当我是兄弟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先说明白!” “就是口角,你也知道,大奔嘴欠。”季晓清了清嗓子,“服务员!” 等服务员进来点了单出去,杨虹才紧接着道:“就是啊,非要跟人扯那波操作,跟自己多懂似的,戳了SY家粉丝的的的肺管子么,就打起来了。” “哪一波?”不想,一提到游戏就认真起来的人追问了一句,“入侵野区那波吗?” “是是是!就是那波!”大奔肯定道,“那对面两个回城的,你过去偷蓝没毛病~” “嗯。”章骞沉默了一瞬,却又笑了一下,“可是……那是第三局啊。” 而他们,是第一场打的架。 男生说话的时候是轻松的,甚至手里还张罗着给他们倒饮料。 三个人同时沉默了。 可乐瓶子墩在桌上的声音闷闷的,章骞将饮料推给各人,大奔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接着,在众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拳头挥向了东道主。 “你干嘛!神经病啊!”杨虹扯住人。 大奔狠狠道:“章骞!别以为你现在是千神了,就什么都能行了!怎么?一个人扛着所有,啥也不告诉朋友,你很酷吗?!是!我们是离得远,也管不上什么,可是我们!” 他拍了拍胸膛:“我们心里都有你!你知道吗!这两个丫头,一个对游戏深恶痛绝,一个扣扣号都不大用,为了你!现在都能给小白科普电竞知识了!” “章骞!我们知道帮不上什么,可是我们有耳朵,你哪怕是给我们发泄下也好!心里不好受,你起来,我俩打一架!”大奔指着他,“可是你呢!他妈把自己整这么憋屈,你看你那脸色,那是人的脸吗!我们就这么不值得你信吗!” “对不起。” “对不起?!你对不起谁了?!你要是对不起人未成年少女,你就给世界道歉!你要是没做,你就去告他丫的诽谤!”大奔声音越发激动,干脆过去把地上人衣领子揪起来,“章骞!你就说,你为什么离开我们?!为什么!你丫还记得吗!” “为了……” “为什么你大声点!” “为了电竞!为了梦想!” “那你现在在干嘛!抛弃我们来这儿,就为了受这个鸟气!然后自己把自己的梦想踩在脚下吗!那我们算什么?!我们就这么不值得吗!!!” “班驰!”清脆的一巴掌。 怔住的,不止是被打的人,杨虹的手指还在发抖,这会儿似是傻了。 大奔的头被打偏在一边,却没着急赚回来,兀自笑出声。 章骞坐在地上,也开始笑。 杨虹一张脸都是红的,摸不清两个男生的神经质,险些也被气笑了。 于是服务员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屋子的疯子。 季晓率先抹了把脸上的泪,过去将章骞扶起来,杨虹也扶了大奔一把。 四个人终于好好地坐回了位置上。 一顿饭,足够敞开心扉。 季晓搁下筷子:“所以,你现在就算是要走,也没法对吗?那个什么违约金,大概是多少?” “三四百万吧,没具体算过。”其实或许更多一些,毕竟千神的名号摆在这里,俱乐部不想放人,不可能叫他好做。 章骞无奈:“俱乐部领导不会让人打假赛的,打假赛都是个人行为。这条高压线,高层不会干。” “那怎么……” 这些就说来话长了,俱乐部决策者自然不会,但是个人行为也看谁牵线。 加上站队的决策者想要打造的队伍定位,利益相交不同,势必会让人水深火热。 这些道理说得浅了是那么回事,说得深了—— “理念不同吧,打游戏的也不都一样。”章骞说完,便就开始吃菜。 他习惯了空腹打比赛,已经饿到极致了。 “有什么其他办法吗?不违约的话。”季晓问。 章骞想了想:“换资方?不过,这个不是我能左右的。” 杨虹沉默:“想让队员听话,就能随意诽谤了吗?驾驭不了就要搞臭人,真是可以。” 大奔敲敲碗:“我们太年轻,谁晓得水多深,也别太表面。章骞,是不是换了投资方,TBB的整体运营什么的也会改变,也能帮你起诉什么的?” “哪有这么容易?”章骞笑了,“真当投资方是傻子,都这么想收拾烂摊子?行了,吃饭吧,我没事。我合约时间不长了,忍一忍。” “兄弟,你再忍,名声臭了,哪个俱乐部接手你?!” “那就继续留在TBB呗。”章骞抓了抓头发,“老死TBB,顶多没有粉丝喜欢。反正可以打游戏。” “……” 季晓想起秦女士的话来,人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个真心热爱的东西,真的不容易。 吃完饭,章骞归队,回去前,他拥抱了每一个人,包括两个女孩子。 到杨虹的时候,他轻轻拍了拍,耳语了一句。 “滚滚滚!赶紧回去训练吧!”杨虹推开他。 大奔立在一边,插手在裤兜里拿脚磨着小石子儿。 章骞对他们招手:“放心,而且,今天金姐给我说了些事儿,保不齐会有转机呢!你们回头帮我多祈福就是,虔诚一点,就跟那些朝圣者一样懂吗?” 这次,不仅杨虹,其他两个也叫他快滚。 目送着人进了俱乐部租住的别墅区,三个人才重新往地铁站走。 他们定的酒店离得远,累了一天,晃荡了四十分钟才出了地铁站。 三个孩子出门家里都很谨慎,让定了星级的酒店,当是他们的毕业礼物。 这会儿不到晚上十点,酒店大堂里还有在办理入住的。 上楼,季晓拿了房卡开门,杨虹却是没进来。 “怎么了?” “我一会再回来,我有副卡,没事,你先睡。”杨虹说着往楼道那边看了看,大奔正在刷卡进门。 季晓了然,想必刚刚章骞交待的也是这个吧。 “行,”她进门,顺便拍拍同伴,“好好宽慰下,毕竟当众扇脸呢,声音可够清脆。” “去你的吧!关门!” 眼见着杨虹恼羞成怒的背影,季晓摇摇头,这才将门带上。 洗头洗澡出来,手机在桌子上拼命地刷着存在感。 一条是来自杨虹的,说是要陪大奔下楼再吃点东西,迟点回来。 还有几条,是未接来电。 不等查看,同一个陌生号码又打了进来。 “喂?” 那边很是嘈杂,一个男声接连喂了几声:“喂喂?喂!可算是接啦!” 想必是边上还有人,男声离远了些:“我就说怎么可能刚回就睡了,不能够嘛!” 季晓觉得这人多半是有些什么大病,刚要挂断,就听那声音又贴近了:“喂!季晓吧!” “请问你是?” “我!梁予衡堂哥,梁鹤宇啊,你见过的,忘了?” “……你……你好。” “你好!那个,要不要一起过来玩呀?我们就在你酒店边上的KTV啊!” “不好意思哈,我现在不是很方便。” 严明曜如果不瞎,早就该往拿手机的人那边瞪过去了:“你是煞笔吧?你现在跟狼外婆什么区别?!” “你别说话!我有数。”梁鹤宇沉了沉声音,“那个,季晓同学,是这样,我今天打算找千神来着,后来金姐说你们今天有事儿,就算啦!如果方便的话,能过来聊聊吗?我这边非常想了解下千神这个人,这关系到我们下一步的投资,所以啊……” 季晓觉得对方应该喝了一点酒。 只是脑海中闪过下午主持人的话,梁鹤宇就是梁少,那么关于资方的事情…… 梁鹤宇觉得这个理由已经很可以了,怎么还没声音呢,赶紧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真不是,我可以给你发我身份证!对啦!我堂弟也在,他什么人你不知道吗!我们绝对是诚意邀请!就是想彼此了解一下!真的!” 这个世界上如果有诈骗,那么梁少应该是最失败荒谬的那一个。 但是。 季晓收紧了手机,终于道:“好,包间号发给我吧。” 第45章 想见 初夏的风很容易就烘干了短发, 梁鹤宇说得没错,酒店旁边确实有一家KTV,两步路的样子。路上秦女士的电话扫过来, 问他们怎么样。 季晓简略地应了, 人已经进了KTV。 周边霎时就多了一些鬼哭狼嚎,碰上有人开房门, 那嘶吼声就又扩大了些。 秦穆瑶还没有放假, 临近期末,正在灯下出卷子,闻声干脆坐直了些:“季晓,小姑娘在外边,可别什么场子都去,听着没!” “知道, 这是KTV。”为了不叫人担心, 季晓特意又道, “见着章骞了,他今天比赛又赢了, 大家开心, 唱唱歌, 就在酒店边上。你要不要跟章骞讲个话?” 小孩子们玩,哪里有拉过来跟长辈打招呼的道理。 秦女士才不做恶人,这才重新拿起笔:“我就提醒你一声。这都几点了还在外头, 早点回去睡觉!不是明天还要去玩么?” “晓得了。”季晓一间一间找过去,因为怕被秦女士听出端倪, 没敢让服务员过来帮忙, “那你也不讲电话, 我挂了?我点着歌呢。” “行行行, 早点回。” “嗯嗯嗯。” 收了电话,将好瞧见4321的房间号。 里头已经有人在唱歌,唱的是千年等一回,能把白娘子从雷峰塔下气出来的那种。 门牌号不会记错,毕竟4321这样的排序,想记错都难。 季晓站在外头斟酌了一下,不知道现在进去会不会打扰到里头深情演绎的人的雅兴。 可是敲门的话,好像这样的场所也是听不见的。 算了,等他唱完。 “千~~~年~~~等~~~~一~~~~回——” 终于熬到了最后飘逸的收尾,季晓伸手。 推了个空。 房间门被人从里边打开,房间里绚彩的灯光效果打男生的身上转过,像是梦境。 梁予衡一开门就看见抬着手的女生,短发蓬松,几根发梢微微翘着,一如那一年运动会上,马尾上戳着的几缕呆毛。 傻愣愣的,带了几分俏皮。 季晓的手就悬在了半空,不上不下,片刻才记得收了下来。 梁鹤宇的脑袋从后边凑过来:“来啦!刚好!” 梁予衡回头,脸色并不好看。 只听自家堂哥很是无辜地解释:“看他们也住这酒店么,巧了不是。一起玩玩嘛!都是老同学~” 罢了他对着门口的女孩挤眉弄眼。 与传闻中的梁少实在有点不符。 季晓对大少爷这样的存在还停留在言情小说的祸害里,总觉得该是什么矜贵公子,反正不能是梁鹤宇这样的。 或许,梁予衡这种还行。 思绪拉得有些远,季晓正了神色:“嗯,梁少喊我过来聊聊。” “聊什么?”不料,梁予衡直接道,“这么晚了,喊你出来就能出来吗?别说这儿是S市,就是在槐隅,也不合适吧?” 声音里的责备明显到叫季晓跟着一滞。 “怎么说话呢?那我也是熟人啊!”梁鹤宇啧了一下,觉得这个堂弟真的是一点都不可爱,简直是该打的程度。 “哪里熟?一面之缘罢了。”梁予衡直接指包。 一面之缘,倒是个熟悉的词。 季晓抿唇,而后抬头莞尔,对着男生身后的人道:“梁少,不是想了解千神吗?刚刚是我考虑不周了,我想,应该令弟也是可以告诉你的。我就先走了。” “哎!来都来了!”梁鹤宇拦人,“又不是外人,一起唱几首吧!” “哥。”梁予衡只叫了这一声,却没有后话。 梁鹤宇伸出去准备拉人的手就顿住了,这架势,搞得跟他要干嘛似的,至于吗? 季晓也算是看出来了,她的到来,叫梁予衡很不爽。 上赶着打扰人,闯进别人的正常生活,和勇敢执着,有时候真的是难以界定。 季晓站在这里,尴尬到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个小丑。 男生堵在门口,根本没有打算让路的意思。 房间里还有好些人,男女都有,女生妆容精致,看起来比她成熟许多,季晓余光扫了一眼,自知来得实在不该,格格不入大概就是这样吧。 “打扰了,如果梁少觉得还有必要聊什么,改天吧。”季晓转身,“再见。” 毫无留恋地折身,眼前的路却是有些茫然。 前边的一道房门突然打开,一个中年男人歪歪倒倒冲出来,酒气扑面。 胳膊被人猛地一带,季晓撞进一个清冽的怀中。 男生伸长胳膊隔开那醉汉,而后低头看过来,须臾松手:“这里乱,我送你。” “不用。” “……”男生没有说话,只是领先往前走去。 季晓咬牙,跟了上去。 出了冷气十足的KTV大堂,夏季的风顺着道吹来,氤氲温热。 酒店的大楼就在左边路口,男生却是跨步往右走去,季晓没动。 大约是没听着声音,男生转过身来。 季晓生硬道:“我自己回去了。” “等会。”梁予衡看她,往她身后的酒店掸了一眼,“我买点东西,一起回去。” 一起回去? 哦,刚刚好像梁鹤宇是说了也住在这酒店,所以,他们也是住这儿吗? 季晓想问,为什么不住在老爷子家。 只是,她仿佛已经没有过问的资格。 他一定很生气吧。 躲了那么久的人,今天又碰上了。 本来以为只是匆匆一面就罢了,竟然又碰上了第二次。 属实阴魂不散。 季晓低头自嘲了一声,却管不住自己跟上的脚步。 梁予衡进了一家药店,出来的时候提了袋子。 仍旧是他走在前,她走在后。 季晓的脚步,便就一直踏在他的影子上,一步,两步,三步…… 影子停住,她也停住。 梁予衡回头,声音浅淡:“看路。” 进电梯前,杨虹的电话呼进来。 “季晓!我们在对面广场的电影院,一会一起看电影好不好啊!” 季晓目光落在边上男生的运动鞋上,小声拒绝:“不了,我有点困,先睡了吧。” “啊?我们一起看呗!” “你们两个看吧,不用买我的票了。” 梁予衡等在一边,让后边的人先上电梯,等着她打完电话。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等待,对方很快就挂了电话。 第二波电梯停在一楼,两个人一起进去,梁予衡拿了房卡刷了楼层。 轮到另一个的时候,却没了动静。 电梯开始运作。 季晓翻遍了口袋,都没有摸到房卡。 或者应该说,她出来的时候匆忙,根本就忘记了拿。 她的房卡,还插在房间里供着电。 “我……你先上去吧,我去找前台。” 话音刚落,电梯已经叮了一声:“八楼,到了。” 是他的楼层。 季晓能听见身边微微的叹气。 她突然觉得委屈。 这一刻,她前边读书年代里攒了十几年的骄傲,都崩然瓦解。 好像胸腔里关押的猛兽破栏而出,撕扯得她阵阵钝痛。 他拒绝她的时候,她难受。 他不联系她的时候,她也难过。 再次相遇,他看过来的目光淡然,她更难过。 却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般。 这一声轻叹,仿佛是压在她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突然就——溃不成军。 好像她的所有挣扎与努力,不过是一场荒唐。 而这些,于他,却是负担。 她这辈子,最讨厌的怕就是麻烦别人了。 可还是放任自己成了他的负担。 鼻尖瞬间涌上的酸涩,被她狠狠捏着指腕忍住。 她低着头不说话,只等着他先出去再按一楼。 怕是一眨眼,眼泪就会掉出来。 她已经够没脸了,再也不想丢人。 不想,身边人却没有动,电梯门缓缓启动,眼前才伸来一只手。 按住了开门键。 接着,男生转身面对她:“先去我房间吧。” 梁予衡先出来的,瞧见里边愣怔的人。 趁着门合上之前,伸手将她拉了出来。 女生踉跄了一下,握住他胳膊站好,又触电般松开。 初夏的短袖挡不住掌心的温度。 梁予衡虚握了拳心,带了人进房间。 这酒店是梁家的产业之一,现在交给梁鹤宇在打理,梁少一大帮子的狐朋狗友,听说来了个弟弟都上赶着要来会会,这才有了KTV里的热闹。 叔公怕叫他住家里受拘束,吃了饭聊了个把小时就把他交给梁鹤宇带着出来玩。 梁少呼朋引伴的本事自然大,叫来的都是从小到大的发小们。 只是,没想到他还能联系上季晓。 不知道是打他手机窥探来的,还是那一年爷爷去世就留下的。 无论如何,现在,他将人带了出来。 房间也是梁鹤宇直接开的,是个套间。 厨房客厅卧室什么的都有,能当公寓住。 进门之后,他先去洗了手,出来发现女生还站在客厅。 “坐吧。” 身后传来声音,季晓依言拣了一个沙发坐下,看见他手中的药店袋子。 男生勾脚将独凳挪到她面前也坐下,低头将袋子打开。 离得近,季晓偏身:“你……做什么?” “额头的伤,不能沾水。”梁予衡掀起眼皮,“医生应该告诉过你吧?” 季晓不记得那个队医有没有说过了,似乎有,又似乎没有,只能嘟囔一句:“我已经很注意了,洗头发洗脸的时候都很小心了。” “可还是沾了水。”男生公事公办的声腔,听不出来语气,“刘海提上去。” 季晓没反应过来,抬手照做。 直到微凉的手指贴上额角,她才猛地惊醒。 梁予衡——他在替她换药。 女生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剪短的,此时刘海即便被主人往后顺下,仍旧有不听话的碎发从那指尖漏出来,调皮地蹦到了前边。 梁予衡揭了那有些潮湿的纱布,顺手将那碎发往后一挑,大掌顺势扶住了女生的头。 指腹温凉,熨上皮肤。 棉签上的酒精沾上伤口,女生的眉睫一闪,梁予衡跟着一颤。 “对不起。” “没有,不是,不疼。”季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揪了揪膝上的裙摆。 “这个是液体创口贴,”男生边涂边道,“夏天,还是别捂着了。” “嗯。” 方才的委屈仍旧盘桓在心头,季晓掀起眼睫,刚好能平视男生的唇。 下一刻,男生垂下眼。 躲闪不及,季晓险些落荒而逃。 “好了。”梁予衡先行退后,然后俯身收拾东西。 季晓沉默了一会,还是唤了一声:“梁予衡。” “嗯。” “梁鹤宇喊我出来,为了谈章骞的事情。章骞他们俱乐部,急需一个优秀的投资方,这关系到章骞以后的职业生涯。” “知道。”梁予衡自然明白。 “可是,私心里,我并不是为了章骞才出去。”女生的声音却是一转,豁出去一般。 “……” 季晓看住他:“梁予衡,这么晚,我是为了你才出来的。我只是,想见你。” 第46章 追你 年少的欢喜或许没有秦女士瞻前顾后的成人思量。 却有着聚沙成塔的力量。 那是日复一日的想要靠近却按捺着脚步的驻足。 它从来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手中的药膏盖子旋了几次, 终于在最后一次的大力出奇迹之下严丝合缝地怼上。 梁予衡将那药膏一并塞进袋子里。 “季晓,都过去了。”他平静地看过来,真诚而残忍, “不告而别, 是我的错。” 仿佛是要给他们所有对话的可能都上了锁,男生轻轻松松就破去了季晓后边的话头。 你为什么不联系我, 你是不是躲着我。 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凡此种种,似乎都没有张嘴的必要。 眼中的女生绷紧了下颌,许久没有说话。 梁予衡只觉得闷热,起身去找空调开关,找了一顿才想起来这是中央空调。 分明已经呼呼往外吹着冷气。 抬手去调温度, 身后传来女生的声音:“你说的对, 都过去了。也好。” 季晓在男生回头前起身过去:“那我就重新与你说一遍。” 她几步跨过来, 梁予衡退了一步。 女生翘起的短发映入眼帘,此时仿佛是加油助威一般在空调出风口晃了晃。 “梁予衡, 我是真的喜欢你, 以前如果全不作数, 那么,就当我今天是一见钟情。” “……”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追人也不犯罪, 我总有资格试一试。”季晓笑看他,“对吧!” 梁予衡兀自站在出风口好一会没动。 女生放完狠话就扭头出去, 房间内安静得只有空调运作声。 我总有资格试一试—— 她是这么说的。 很久以前, 网球场上, 她也曾这般张扬地对他挥着球拍。 “我不能双手握拍吗?” “有双手握拍的运动员吗?” “打得好吗?” “那我就双手握拍好了。” 她的世界理论里, 总要给自己的行为找到合适而强大的支点。 仿佛这样才能够更明确地佐证她行事的正确性与可行性。 “那么,就当我今天是一见钟情。” 梁予衡伸手撑了额头坐在了地板上。 季晓——你真的是长本事了。 长本事的季晓去一楼等着服务员核对开房信息,顺便盘算起来。 追人与告白不同,总不是说说而已。 如果说高二那年的告白是一场自以为双向奔赴的终结,那么,追人就没了那么多的被动。 甚至于,她可以认为对方是完全无情于她的。 她可以毫无预期地,尽她所能。 好比一场长跑,只不过终点是梁予衡罢了。 手机上很快就来了回音。 【梁鹤宇:啊,不知道啊,这小子也没告诉我估分多少,反正应该是留在北京吧?】 【梁鹤宇:他爸以前是搞研究的你知道吧?核,能运算啥的,反正挺牛批的,咱也不清楚,子承父业也说不准呢,听说他理科很强。】 【梁鹤宇:小姑娘,你想干嘛呀?】 越野车里,严明曜耳听着驾驶座上那个人噼里啪啦地敲字。 话痨这玩意儿吧,就算是锯了嘴,那也是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行了,人小姑娘就问你一句,你废话这么多。” 梁鹤宇不依了:“那怎么能是废话呢?保不准我这就是爱情丘比特呢!” 然而,爱情丘比特还没找着弓箭,自己已经被订上了靶。 “交警叔叔,我这就停了几分钟,别啊,罚单不兴这么开的么……” “不是,叔叔!叔叔你冷静点啊!” 严明曜觉得有点头大,拉了拉人:“交罚款,赶紧的,别磨叽了。” 最后还是乖乖认了罚,发动车子的时候不忘教育身边的瞎子同志:“你啊,就不像我们这种苦过来的孩子,这一千二不是钱吗?说罚就罚了?好歹挣扎下不是?哎呦,可不是说这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么,你呀,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越说越不靠谱了,严明曜掏了墨镜出来戴上。 “跟你说话呢!” “嗯,要不怎么说我们法治社会好公民懂事儿呢。”严明曜懒懒道,“不像某些不识大体还净给劳苦大众泼污水的刁民。” 各人有各人治。 梁鹤宇没想出来话回嘴,气得按了喇叭,又被讽了一句没素质。 车里终于安静了。 这沉默不过片刻,梁鹤宇又问道:“哎,你说我收购TBB怎么样?” “做好赔本的打算。”话虽如此,严明曜却是又补了一句,“不过,老爷子不是给你五年时间自己做么,你要是能把TBB搞起来,那也是本事。” “哼,那我还就要做了!” 离开S市的前夜,梁鹤宇做东,说是要答谢当年秦家帮忙张罗姥爷的后事,一定请大家聚一次。 这是个微妙的理由。 其实,吃顿饭这件事情,有太多的借口了,好比堂弟的老同学,好比是了解下章骞,可他偏偏将姥爷的名号请了出来。 梁予衡又怎么不知,怕是这人精样的人物早就看出点什么了,也只有这个理由,是他不得推辞的。 饭桌上因为有梁鹤宇这种活宝,愣是吃出了点觥筹交错的味道。 这个说客气了,那个说哪里哪里。 倒是季晓跟梁予衡面对面坐着,隔了半张桌子,心有灵犀地没掺和进来。 最后一道果盘端上来,杨虹起身去拣了一块,坐下时候刚好碰上季晓盛汤的碗。 热汤洒出来的瞬间,大奔已经将身边的杨虹拉到了一道。 只季晓没来得及松手,汤点子溅上手背,碗才骤然松开。 梁鹤宇吹得最厉害的走地鸡汤,到底没喝上嘴。 “对不起对不起,怎么样?”杨虹赶紧凑上来。 鸡汤的浮油之下,自然是滚烫的。 只不过大家一块儿凑上来也实在有点兴师动众,赶紧甩了手:“没事没事,就是碗碎了。” “碗碎算什么事儿,这事儿怪我,怪我没提醒!”梁鹤宇喊服务员拿药箱,一边慌里慌张地要找冷水。 “真没什么……”话没说完,手腕已经被人扣住。 男生拉着她推开包间盥洗室的门,水龙头打开,烫红的手被递在流水下。 汩汩的冷水冲在手背上,他没松手,她也没敢动。 “……好了。”他就在身边,气息萦绕,季晓不觉想要退缩。 “十五分钟。” “我听见服务员进来了,还是直接涂药吧。” 手腕却是一紧,梁予衡低头:“这是常识,不需要讨价还价。” “太浪费水了。”季晓抬头,也很倔强,“有药涂了就是。” 这一次,男生没再说话,沉默地与她对视。 季晓别过眼,她还没想好怎么追他,但是,她仍旧不想有这样的接触。 犹如第一次告白,她总归是误会了他。 再也不要给她这样的关心了,这会让她判断失误。 她可以一点一点去贴近他,却不能叫他先行跨步。 她会乱了方寸。 喜欢,是受不了一点撩拨的。 哪怕,捏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掌的主人并不自知。 也是这个时候,季晓才认清了自己。 原来在爱情里,她是这么是非分明的人。 “梁予衡,还不喜欢我的时候,就不要给我回应。”她一字一顿地说,“等我慢慢打动你,行吗?” 最年轻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拒绝的词语,叫暧昧。 等到后来明白过来,才深夜感慨一下,自己三观真是又红又专。 杨虹拿着药膏冲进来,手腕上的力道也终于卸去。 章骞赶在他们上飞机前过来送行。 见着人,杨虹猛地就甩开被大奔牵着的手,接着,又在后者陡然黯下的目光中,缓缓挽起他的胳膊。 “你们……在一起了?可以啊!”章骞擂了大奔一拳,“什么时候的事啊?!” 季晓摊手:“我也昨晚才晓得,他们瞒得好。” “没有!那天晚上看电影的时候刚确定!”难得,杨虹的脸烘得火热。 大奔笑得像个憨子,拍拍章骞的胳膊:“哥们,加油!” “嗯,今天基地也是有点事儿才来迟了,”章骞的话音都带了兴奋,这是重逢后第一次见他这般开怀,“告诉你们,有人要接手我们站队了,而且——已经在筹备给我发律师函了,后续如果有必要,就会正式起诉他们诽谤。” “真的?!”季晓眼睛也跟着亮了,“太好了!千神!可一定要完成梦想啊!别放弃!” “不会!永远不会!” 上了飞机落座,巨大的疲惫感才冲上来。 季晓闭眼假寐,十足有些说不上的滋味,出了一趟门,回程自己就成了孤家寡人。 高一时候大奔悄悄给她加塞的越来越百变沉甸甸的早餐似乎早就已经有了端倪。 所有的喜欢都有迹可循。 可是梁予衡呢? “季晓,你怎么不说话?” “别吵我,我现在酸着呢,见不得人谈恋爱。” 自然是被闺蜜掐了痒痒肉,季晓躲了躲,闭着眼笑。 等到季学亭考完期末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季晓填志愿。 文科的专业兜兜转转那么多,还是文学和语言类各占了半壁江山。 秦女士是打着无论如何不能让女儿再当老师的宗旨帮忙挑的专业,用网络上的话说,那就是上辈子造孽,这辈子教书。 不入行,不知苦处。 却是季晓自己大笔一挥,敲定的汉语汉文学,甚至特意选的是师范类。 秦女士欲言又止了许久,才问她:“确定吗?” “确定。” 她最珍贵的这些年,是跟着秦女士和姥爷一块了度过的。 做老师,终究是有些不同的意义。 接下来才是选大学。 季学亭在她落手C大的时候拧了眉头:“干嘛要去北京?” “想去看看。” 只是这个想去看看,秦女士却听出了别样的意味。 那是故人地。 “不行,不准去那么远!”季学亭这会儿倒是兄长气势十足,“又没个人照顾的,别让咱妈担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季学亭已经开始摒弃了秦女士的称呼,开始正儿八经叫妈了。 “你妹妹没选错。”秦穆瑶却发了话,“是时候看看了。” 季晓茫然抬头,这才意识到他们说的什么。 “季晓,你爸爸,倒是也跟我提过好多次,想要你能去那边读书,我看,C大确实比近处的好些,去吧。”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是你爸,永远都是的。”秦穆瑶点点志愿表,“填吧,我支持你。” 这个本该放肆的暑假,最后落上了一层单薄的阴凉。 第47章 原谅 C大开学早, 大奔和杨虹商量好了去的南边的Z大,当初的五角到底分道扬镳。 南边大学总是开学迟一些,以至于季晓北上那天, 送行的队伍极其壮大。 除了杨虹抱着她不撒手以外, 她还看见了秦女士下定决心开始的那个人。 送他们一行来机场的就是那人。 秦女士介绍了一下:“这是简叔叔。” 季学亭与季晓都不是第一次听说他,那人上前一步替他们开车门, 伸出手来:“你们好, 简思卓。” 他以一种最简约的自我介绍,轻易就撬动了最渴求成熟期的孩子。 季学亭颔首,颇为大尾巴狼地与他相握:“你好,季学亭。” 季晓虽然没握手,却用最大的热情唤了一声简叔叔。 简思卓是个戴着眼镜的斯斯文文的男人,乍一看有点学究的味道。 举止有礼却又带着点到即止的殷勤。 季晓想, 秦女士动心, 不是没有道理的。 真好。 这是她第一次去北京, 很久以前,她翻到过一张老照片, 年轻的季琛从后边搂着秦穆瑶, 站在长城上, 边上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友人。 用秦穆瑶的话说,那个年代去北京第一件事就是爬长城,爬了长城碰上个老外, 那也必要拉着一起拍一张,顺应改革开放的春风么。 季晓那会儿还想过, 照片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 能亲密挤在一个相框的人, 最后却南辕北辙得那么彻底, 更甚是,那个入镜的外国友人,怕是都不敢相信,自己会留在一个陌生人的相册里,连姓名都没有。 可是,生活,好像就是这样。 人类发明相机,最开始是想留住什么呢? 人类成长的本质,是回忆吧? 一路上,季晓都这么不着边际地想着。 昏昏沉沉的仿佛是火炉边打盹的老人。 手里打发时间带的诗集还停在第一页。 叶芝带着极致的浪漫写着:“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季琛举着牌子接人,这不怪他,三年了,他都没见过女儿。 如果不是上次去看季学亭的时候,讨了些像素不高的照片,他甚至连个大概的轮廓都差点勾勒不清。 听说季晓选择来C大,实在是个意外。 意外到他提前了好几天就开始紧张。 甚至让公司的年轻人替他画了接机板。 季晓眼皮子一跳,瞅见一块醒目的白板,上边是用花体字写的她的名字,而举着板的男人,西装革履,还在到处张望。 父女俩的感应并没有如同电视里演的那样奏效,季晓绕到他身后拍了拍他胳膊,一时间没想好要不要喊爸爸,只来得及接受了一个带着惊喜的“晓晓”。 这个称呼大概是有些年头了,季晓扯了扯嘴角,没习惯。 “来来来,我拿我拿!”季琛接过她巨大的行李箱,“托运那等了一阵子吧?北京人多,头一次来呀,有时候都找不着地儿。” “有指示牌。”季晓不咸不淡地应了,又怕对方尴尬,续上了话题,“那个,你写的?” 接机板被季琛拿胳膊夹着,上边的花体字格外招人。 “我哪里能啊,公司的小姑娘画的,说是现在接机都兴这个。” “……她追星吧?”她想起那年商场里FK的粉丝们的应援板,跟这架势也差不多了。 “没听说呀,不过她有老公,就工位上还摆着照片呢,小伙子可帅,看着跟明星似的。”季琛接话,开了后备箱将行李放上去。 季晓站在边上,跟着也笑了笑:“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老公就是明星呢?” “嗯?这样吗?”季琛面对女儿,当真一点儿风投老总的机智劲都没有,“那明星的话,不得要地下恋情?隐婚什么的?” 这个出乎意料了,季晓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好像晓得的也不少。 “来!上车!”季琛替她又开了门,八月底的阳光正盛,晒得人眼疼。 季晓张手遮着阳光上车,略微叹了口气。 她想象过跟季琛再次见面的模样,却没想到,父女重逢,彼此玩起了装傻充愣。 好像这样才能笑得不那么尴尬突兀。 努力找着话题,心酸又滑稽。 季琛也跟着上了车,打着方向盘说:“先去吃饭还是回家?” 回家? 季晓品了一下,觉得还是保险一点比较好:“吃饭吧,吃完我就去学校报道了。” 季琛也没勉强,只是送她去C大的时候还是提了一嘴:“家里就我一个人住,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也可以住出去。” 季晓看了他一眼,默了默才道:“秦穆瑶跟简叔叔现在挺好的,我和季学亭也成年了。” 所以,你有自己的新家庭,其实跟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 只是,后边的话,她没说透。 “哦,是吗,那挺好,挺好的。”季琛停下车,想要跟着一并进去,被季晓拒绝了。 “我看见我们院迎新的横幅了,”季晓接过自己的行李箱,“有机会再约吧!” 瞧瞧,这哪里是女儿跟父亲正常的对话。 只不过,这也是急不来的事情。 说起来,季琛还是很感谢秦穆瑶,起码,她答应了让女儿来这边,由他来照顾。 “以往我也偏执了,剥夺了你们该有的父子时光。” 秦穆瑶是这么说的,季琛站在车边看着女儿进去的背影,半晌搓了搓手,重新上了车。 季晓安顿好了宿舍,这才给大家报平安。 早先只给秦穆瑶打了电话,杨虹他们还没来得及说。 大家问候的信息纷纷过来,季晓一一回着。 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想了好一会,才去黑名单里,把高考那会儿嘴欠的季学亭给拖了出来。 然后下一刻,一条比一条更似骂街的消息纷至沓来。 手机嗡个不停,好半晌才停了下来。 信息的最后,季学亭恶狠狠地警告了一句。 【你好好学习,不准早恋!憋不住了也要先带给我看!还有!再拉黑我,你就死定了!】 毫无威胁力的威胁。 季晓一个一个地敲字【我已经过了早恋的年纪了,望周知。】 罢了,收信箱一点点往下按去,停在了那个名字上。 写了删,删了又写。 最后,【我在C大,你呢?】 石沉大海。 大约是跟季学亭又交战了十几回合,宿舍里都到齐了,互相介绍了一下。 女孩子亲密起来的办法很简单,一起喝一杯奶茶逛个校园就差不多能手挽手的程度。 手机装在帆布包里,季晓时不时都要翻出来瞧一眼。 直到晚上洗漱好,枕头下的手机才突然嗡了一声亮起信号灯。 季晓从来没有反应这么迅速过,端着的盆都差点掀掉。 【D大】 “谁呀?男朋友吗?”舍友A一开始是起哄地问了一句。 其他两个也跟着拖长音哦起来。 只是,尾音很快就收住,刚认识半天的舍友们察言观色地闭了嘴。 到最后,最先发言的姑娘有些担心地过去拍拍她:“季晓,你没事吧?” 季晓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文盲,不然,为什么她不认得D大这两个字呢? 她怔怔握着手机,用尽了力气才缓下了情绪。 “季晓?” “没事,”女生慢慢爬上床铺,终于问了一句,“D大,离北京远吗?” “远啊,高铁都要五个多小时吧。”舍友答,“而且高铁次趟不多,汽车的话,那得九个多小时了。” 如果不是因为第一次来,她也不会坐的飞机。 她与千百万个普通学子一样,出行选择轨道交通才是寻常。 季晓比谁都明白,那是他刻意拉开的距离。 哪怕飞蛾扑火,也不会这般空落。 梁予衡没有留在北京,甚至连S市也没有去,他选择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陌生到不曾在他们的口中提及过。 原来,一个人绝情的样子,是这般,有一次,有两次,甚至,可以变本加厉。 这个世界荒唐的时候,会在你即将迎接日出时,骤然颠倒黑白。 从此末日颠沛。 梁予衡永远记得那一年校庆的热闹鼓点,记得公交站台上女生晃着脚百无聊赖的等待。 然后在他按下快门的时候,佯装生气的通红的脸。 只要等待几日,他就会回到她身边,然后告诉她,有一个人,那么喜欢她。 喜欢到,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她。 他想告诉她,他们要做三年的同桌,然后考同一所大学,在未来的同一个城市里,看尽灯火。 平平顺顺,理所当然。 这大约就是最美的契约了。 直到他勉为其难地参加那一场家宴。 “阿衡,这是你季叔叔。”印思琪为他介绍,“也是缘分,我不久前才知道,原来他也在槐隅待过呢。” 你看,多讽刺。 做了季晓这么久的对门,那老照片上的男子,竟然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 季氏兄妹讳莫如深的人,即将也要成为他的父亲。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梁予衡看向印思琪。 印总,一个可以戴着无懈可击的面具,对女生笑着说我是阿衡的妈妈的人。 一个可以丝毫叫人瞧不出端倪地给秦女士和季晓带礼物的人。 一个可以在爷爷的灵堂前感谢对门的邻居,却只字不提的人。 呵—— 也是,她说什么呢? “我也是才知道,原来你是梁老师的孙子。”季琛对他点头,“老爷子以前常提起自己的孙子,说起来,你该是与我女儿一般大。” 女儿吗? 梁予衡忘不掉女生说起爸爸时的眼神。 他看着面前的男人,想着,曾经就是这个人,托着女生让他坐在自己的脖子上去摸奖。 可那,竟然是她对爸爸仅有的记忆了。 他盯着眼前的两个人,只有印思琪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也是在他的逼视下,印总终于妥协:“是,一直都知道,但是,这并没有什么。你季叔叔说过,秦老师很好强,我何必提?我也是真心喜欢小姑娘,所以才给带了礼物,不是吗?” 他竟无言反驳。 心口的沉痛酸涩像是要喷薄而出。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只觉他们那么面目可憎。 “最后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印总没有迟疑:“在你爸爸的事情之后,之前去港的时候确实接触过,但是近期才确定的。梁予衡,你不要这样质问的语气,我现在也是在尊重你。” 尊重。 你尊重个屁。 生平第一次,梁予衡那么想要向全世界骂一句脏话。 而第一个骂他的人,是季学亭,那大概是知道的第二个人。 【冤有头债有主,季琛和你妈是他们的事情,我不想骂你了,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 【离我妹远点,她喜欢你,我不想她最后无地自容】 【别对我妹好,她会误会】 【就算你们在一起,等她知道了,也不会长久的,她会恨自己】 【我们不需要父亲,我们各过各的,好吧?梁予衡,如果你对我妹还有一点喜欢】 梁予衡想,如果,如果他有一点叛逆,他都不会走。 可是,早年间仿佛是将叛逆的所有使用权都用到了极致的少年,在那一刻,选择了最冷酷又最深思熟虑的路。 来不及说出口的喜欢,总好过如鲠在喉的彼此折磨。 他藏起那颗戒指,狠狠按在心口。 觉得一切都那么操,蛋。 作者有话说: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叶芝《当你老了》 第48章 奔赴 整个八月下旬到九月中旬的军训终于结束, 检阅完是临时的欢送晚会。 刚刚进入大学的孩子们经过教官们的捶打多少建立了一些革命友情,在这一晚上发挥到了极致,来自四海八方的新生犹如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欢聚一堂。 说是欢送教官, 实际上各路神仙无组织却有次序地上台展示自己。 季晓没有才艺。这不是一句谦虚的话。 秦女士做了几十年老师, 却唯独忘记了给家里的两个人请老师学点一技之长。 季学亭那点三脚猫的吉他架子鼓的水平,还是跟着学校的社团囫囵学的。 所以, 她乖巧又安静地坐在地上。 舍友水源将军训服的T恤往上一系, 露出一截肚皮,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亮片腰带,随手一缠,潇洒又莫名飒爽。 简陋的环境,季晓奉命替她举着随身音响放配乐。 劲歌热舞原来就是这样。 周遭都在鼓掌。 这是第一个站出去的女生,接下来, 似是点燃了满场热情。 连单口相声都出来了。 其间不断有男生过来搭讪, 为的是拿到舍友的联系方式。 季晓不是一个热衷于牵线搭桥的人, 更何况,出卖他人隐私也是她做不到的。 最后的结果便是借由上厕所的借口躲了出来。 许是这边大操场上太过于热闹, 外边还有赶过来的学长学姐们, 挤出去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她穿着一身军训服, 与他们站在一起又有些格格不入。 低头给舍友发消息,先行回宿舍。 进门的那一瞬,她才反应过来, 这竟是十几年来自己做过最不合群的事儿。 宿舍在五楼,站在窗口还能隐约听见操场的声响。 她甚至文艺地想到阿桑唱的那句话。 “狂欢是一群人的寂寞, 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 他们寂寞吗?似乎没有。 可是她, 却真真切切的, 觉得孤独。 或许, 孤独实在是有些夸张了。 她并不渴求陪伴,她只是,想念。 想念,如果那个人在身边,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两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军训结束,课程终于安排了起来。 大一的思修课是大课,汉语言班跟数学班排在了一块。 公共课总是催人入睡,后排的瞧瞧聊起了天。 季晓坐在舍友水源身边,舍友边上刚好挨着一个数学班的男生。 随手翻着带来的诗集,刚好听着那男生问:“你们每天都学啥?” “各色各样的语文。”舍友随口接,“你们呢?” “哦,那我们就是五彩斑斓的数学。” 于是,两个人笑起来。 于是,季晓很不幸跟着被老师点了名。 “最后一排三个人,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老师说,“下课来我面前报上名字。” “……”飞来横祸,大概如此吧。 季晓偏头,舍友对她拱手作揖,刚要说话,就撞见她身边男生带笑的眼。 本能的,她重新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思修一上就是三节,老师记性很好,三节之后都没忘记下课把三个人请过去画了名字。 甚至,老师亲切地叮嘱他们三个下回坐第一排,这是要重点关注了。 季晓心叹一声,来不及收拾书包就被水源搭了肩膀。 “哎呦,看看我们可怜的宿舍小幺。”水源典型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下次怎样下次说的人,这会儿着急邀请,“一起吃饭啊!季秋岩说今天对不住了,请我俩吃午饭!” 季秋岩是数学系的那个男生,此时已经收好了书包朝他们挥手。 “我就不去了吧。”季晓背上包,“你俩去就是。” “别这么高冷嘛!”水源搂紧了她,“听我的,治疗一段情伤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 季晓差点呛住,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姑娘:“你说什么呢?” “没看出来吗?外头那个,季秋岩!都找我要过好几次你的联系方式了,我都没给呢,这不是报答你那天没出卖我的恩情么~”水源自从军训结束那天的一舞,算是打响了名号,认识了不少人,不过北方姑娘的性情实在豪爽,恋情没有,哥们倒是处出了不少,她都是说得低调了,那季秋岩可是从军训第一天就关注季晓了,可惜自己这个傻室友,还沉浸在过去出不来,“人家条件真的很不错,就吃个饭嘛,了解一下?” 季晓有些哭笑不得。 当日被男生打探自己这个舍友手机号的场景涌现,所以现在这算啥啊?风水轮流转? “哎?答应啦?”水源瞥见她一闪而过的笑意,“去吧去吧!我铁哥们!” “吃个饭没什么,可你别整得跟相亲似的,还有,我没有情伤。” “好好好,没有没有,就是心里一座坟罢了。” “你好好说话!” “就当交个朋友!你看,你俩还都姓季呢!这什么缘分啊!” 可不是缘分么,季晓一顿饭的功夫,打听了人家祖辈,支系,差点脸上就写着我是为了认亲来的。 最后是季秋岩没忍住,趁着水源去前边拿饮料时笑着道:“我也不至于这么差吧?” “啊?”季晓茫然抬头。 “我确实很想认识你,但是,可不是因为我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男生的坦然叫人赧然。 季晓怔怔看他,终于放下筷子:“……对不起,是我过分了。” “确实有点过分。”季秋岩递过纸巾,笑意更盛,“所以,接下来我们可以作为同学,正常聊天了吗?” 季晓觉得自己刚刚大概像个小丑,张牙舞爪的。 可真是厉害死你了。 想扇自己一巴掌。 好在水源回来了,三个人终于正常吃完了饭。 出于对自己先前不礼貌行为的歉意,季晓没拒绝男生提出的下次思修课帮忙占座的请求。 只是答应完才想起来,老师可是明确要三个人坐第一排的,谁会抢思修课的第一排? 她今天可真是蠢得可以。 只是,下一个思修课就要国庆之后了。 上楼的时候,水源跟紧了问:“怎么样啊?季秋岩可是数学系的系草!” “……学校什么时候评系草了?”季晓看她。 “哎呦你这个人真是烦。”水源瞪她,而后看她低头回信息,又道,“我说,你要不要换个触屏手机啊?现在大家都开始慢慢用微信啦!可方便了,你要不要试试?” “这手机还能用呢。”季晓收了翻盖手机,“微信是什么?” “实时聊天的,跟企鹅差不多,反正触屏手机方便多了啊!” “再说吧。”季晓想了想,“对了,你跟季秋岩是朋友,那你能不能……” “不能。”水源直接拒绝,“他追他的,我俩各论各的,我可劝不动他放手,再说了,他又没干什么,你也不用这么着急拒绝啊!” “可是这样我会很为难。”季晓停下脚步,“他很好,可是没必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这就发好人卡了?!”水源不可思议地看她,罢了一摆手,“算了算了,我跟他认识十年了,他知道分寸的。倒是你啊,你国庆真的打算一个人去D市?” “嗯,去看看。”季晓重新上楼,梁予衡是绝对不会回来过国庆的。 只要她在北京。 “你一个女孩子,多不安全啊。”水源想了想,“对了,我虽然有事不陪你回去,但是季秋岩也是D市的啊!你俩可以结伴么不是!” “水源!”季晓直接叫了她大名,终于叫人闭了嘴。 水源是D市人,季秋岩自然也是,不然也不能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为了让某人彻底认怂,季晓干脆又怼了一句:“你俩关系这么好,季秋岩又那么优秀,你怎么没跟他在一起?” “你没听说吗?竹马干不过天降的啊!”水源一副你傻吗的表情,“而且研究表明,从小到大都在一起的人产生爱情的概率是极小极小的。你别给我乱点鸳鸯谱啊!” “嗯,最后一句我也还给你。” 水源跟在她后边,差点笑出声来。 这个室友是真的有意思。 你说她南方姑娘吧,却不是印象里小家碧玉文静温柔的样子,虽然话不是那么多,看起来甚至有点点高冷,但是内里其实是个逗比,嘴巴也是厉害的,越处越有意思。 这话她跟季晓也说过,还被教育了一顿,说她对南方姑娘有偏见。 水源想,可不是偏见么,这姑娘追爱精神真是可嘉。 就是蛮叫人担心的。 这要是碰上个渣男可怎么整,看她这一门心思的模样,怕是要栽。 还不肯接受其他人,季秋岩都没打动她。 所以,本着老妈子的心态,国庆当天,水源亲自将人送到了高铁站。 就是小姑娘睚眦必较的,还对她挥了挥拳头:“我要是在车厢碰见季秋岩,我一定跟你没完。” “你放一百个心吧!我就是想给你安排个偶遇,这大过节的我也没能力给你俩整一节车厢的座!”水源觉得自己就白费劲来车站。 好在这家伙上了车,终于良心发现给她发了个谢谢。 季晓发完这条感谢信,才收了手机抱着书包假寐。 旅程有点长,得省着点电。 收到短信的时候,梁予衡正从图书馆出来,北国的风哪怕是初秋时节也带着些呼啸的意味,尤其是从教学楼之间穿梭而过时。 【梁鹤宇:啥时候回家啊!还没学习完呢?到哪了?】 梁予衡要来D市读大学,印思琪管不了随他,但是叔公那边就不这么好说话了,来大学第一天,梁鹤宇还亲自过来考察了一遍,最后非要给他租了个校外公寓,搞了申请外宿。 他没想要住出去,宿舍就挺好的,所以也就偶尔过去住住,方便假期学习。 谁知道,梁鹤宇这厮根本就是想在D市安排个自己落脚的地儿罢了。 这才开学一个半月,都过来第三趟了,说是视察什么分公司工作,也不嫌远。 【东门】 敲完字,男生叹了一息继续往门口走。 因为是小长假,正门已经关了,只留了一个窄些的侧门,方便登记。 门卫正在与一个女生说话,女生的长裙裙摆随风翻了翻,二人堵在了门口,梁予衡放缓了步子,微微抬头看去。 女生细白的手指扣在行李箱拉杆上。 梁予衡停下了步子。 作者有话说: 歌词引用自阿桑的《叶子》。 第49章 回家 季晓没订其他地方的宾馆, 因为本来就不为了旅游,下了车就直奔大学城这边来了。 梁鹤宇说自己这个堂弟每天都是泡在图书馆,偶尔打打球, 但是D市十天有九天都在刮风, D大的露天网球场实在不支持他这唯一的兴趣爱好。 所以,她觉得来踩个点看看图书馆再去学校周围找宾馆也是可行的。 只是, 她低估了小长假的大学周遭宾馆的吃香程度。 前头的男生推着她的行李箱走出长街最后一家旅社的时候, 连季晓都觉得强人所难了。 “抱歉,我去市区住吧。” 行李箱并没有被接手过来,男生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先放我那儿,梁鹤宇也在,一起吃个饭。”梁予衡说罢推着箱子带头往学校对面的小区走去。 季晓抿唇,抬眼正好瞧见旅社上边的滚动电子屏上写着“今日标间余量:1”。 张嘴想说什么, 最后还是作罢。 梁予衡没提那剩余的一间房,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提。 倒是梁鹤宇看见两个同时出现的人, 眼都圆了。 然后,在男生进去放行李的时候, 对着季晓竖起了大拇指。 季晓没get到他什么意思, 又觉得尴尬, 别过脑袋:“就是,碰见了。” “可以啊,这都能碰见?隔着十万八千里吧?”梁鹤宇压低声音, “啧,千里追爱?” “……真的是碰见了, 我还没追……”毕竟, 她只是再学校门口打探一下位置。 “这都不算追?!”梁鹤宇摇摇头, 而后对着里头喊了一句, “哎,搞快点,饿了。” 男生进去放了包出来,皱着眉头把一个黑色的包提到了餐桌上:“一会去市区吃,你自己订个宾馆。” “干嘛啊?!你想干嘛?那季晓怎么办?”梁鹤宇不依,提声问。 梁予衡沉默看他一眼,也不晓得为什么,长大以后莫名其妙就跟这个之前一年见不着几次的堂哥有了交集,恐怕老爷子那边有交待好好照顾,只是这个照顾,着实叫人吃不消了些。 梁鹤宇觉得有点委屈,他没说错啊,便就伸手一点:“她住这儿?多危险呐!你俩孤男寡女的……” “……”季晓咳嗽一声,“麻烦梁少一会吃完饭把我丢下去,我找个宾馆。” “你这发言对我不利。”没成想,梁少也不乐意了,“那我是男人,我能随便丢个女孩子下去么?这不是逼我做恶人?” 我没有这个意思。 只是话到嘴边,季晓又觉得自己确实说得有点茶。 “我睡学校宿舍。”梁予衡干脆将包塞在梁鹤宇怀里,“学校附近的满了,唯一剩的那间怕是你梁少实在瞧不上,保不齐出来跟人挤公共厕所能打起来。” 这话多少听在季晓耳朵里有点解释的嫌疑。 只是说的人并没有什么表情。 季晓看他,男生套着银色的卫衣,露出一截脖颈,能瞧见他脖子上的黑色项链绳子,坠子隐没。 什么时候,他开始喜欢佩戴饰品了? 还有他腕上的手表。 原来,一个人的改变,是那么细微的一点一点。 可即便是这一点一点,都在不停地,震耳欲聋地提醒着她。 距离。 这个理由轻易说服了贵公子梁少。 “行吧,走走走。”梁鹤宇从善如流地将包一甩,“女孩子一个人住宾馆却是不安全,季晓这种漂亮单纯的女学生更不安全。” “梁鹤宇。”梁予衡在后边关门,顺便警告了一声。 “叫哥!” 季晓觉得这对话似曾相识,只是如果现在是季学亭在这里,应该还会想要打断她的腿。 再次出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遍了。 梁鹤宇将车开到小区门口接人,改装后的越野着实拉风。 梁予衡去后边放行李。 季晓踮着脚费力开了车门,觉得自己必得要爬着才能上去,只恨自己今天好死不死穿了条长裙。 无奈,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提着裙摆。 抬脚的时候,提裙摆的胳膊肘处被人扣住,一个抬力。 季晓坐上去,低头正见男生替她关上了车门。 而后,副驾驶的车窗被敲了敲。 梁鹤宇扶着方向盘降下车窗:“干嘛?” “开门。” “一会还得接人呢!挪来挪去多麻烦。”梁鹤宇哼了哼,“小瞎子只坐副驾驶,你就算了啊。” 季晓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只觉得男生在外头沉默了一刻,似是无声的抗议。 她后知后觉地开口:“还有……其他人吗?” “有啊!”梁鹤宇扭头,“忘记给你说啦!一会我们先去排球馆接个人哈,叫严明曜,眼睛不好,不过不影响他嘴欠,所以,不用在意。” 哦,原来本来就有约。 季晓斟酌了一下,刚想要提议自己先下车,就听手边的门咔哒开了。 “往里挪点吧。”梁予衡站在门外,叫她忘记了要说的话。 她挪了不止一点,空间甚至足够男生摆个大字。 当然,梁予衡只是老实坐着。 车子启动,季晓忍不住又扭头去看,目光落在他脖子上的吊坠绳片刻。 男生一上车就闭了眼,似乎拒绝对话。 只有梁鹤宇在前边呱呱不停:“哎,我现在觉得小瞎子说得不错,那还是坐副驾驶好点,你俩这叫我觉得我就是你俩聘来的司机,啧啧啧。” 梁予衡明显不会搭腔,季晓便就撤回目光,扶着架势靠背:“你朋友他眼睛不好,那怎么去排球馆看比赛啊?” “他以前是省队的,队友都还在打,情怀嘛!”梁鹤宇道,“而且他最好的哥们来了,他刚好这个月联赛都在D市。” “联赛下个月能结束?”冷不丁的,假寐的人开口。 季晓转头看他,穿梭而过的灯火映在男生脸上,流转的光影间或拂过,男生便就是在这时候睁开眼来,他伸了伸脚撞撞驾驶座:“结束了你是不是就不过来了?” “你这家伙!说的是人话吗!我来是为了公司,为了关心你!”梁鹤宇急了。 后座的男生却是轻轻扬了唇角,而后,对上女生的视线。 一触即散,季晓转而看向窗外的绿化带。 车窗开了缝隙,晚风扬起女生的发梢,比上个月见她时候稍长些,有发丝蹭上唇瓣,被女生伸手挑开,捋到耳后,然后下一秒又卷土重来。 “D市风大。”鬼使神差的,梁予衡提醒,“吹多了头疼。” 季晓抿唇,她又怎么不晓得,她只是想要这风把自己的目光吹散些,莫要只在一处流连忘返。 关上窗没多久,车子缓缓停下。 梁鹤宇是下车接的人,路边站了两个身形高大的男生。 当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梁予衡身边的人,哪怕是堂哥的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都是人群里耀眼的存在。 眼见着梁鹤宇领着其中一个走过来,季晓不觉有些想笑。 当然,也或许是她自己,爱屋及乌吧。 梁予衡不知道她唇畔的那笑意是缘何而来,只是瞧向过来的两人时,垂了眸子。 “他俩是一对。” “嗯,啊?”季晓懵了一瞬,有些没反应过来。 梁予衡往后靠了靠,觉得自己现在有些需要严明曜的墨镜。 “字面意思。” 季晓觉得自己现在应该眼睛大得像铜铃。 不然,梁鹤宇也不会上车的时候问她:“你眼睛疼?这风是大,窗子不能开了。哎,需要人造泪液不?” 季晓赶紧调整了表情,摆摆手。 不想,副驾驶的男生已经往后递过来一支眼药水。 “对干眼很有效,你试试。”严明曜已经路上听说过了,这会儿也很和蔼可亲地摆出大哥哥的模样,“我俩刚来的时候,梁鹤宇就废话多老说,这不就给他备着呢。” “谢谢!谢谢!”季晓接过来,实在也不好说人误会了。 “我怎么觉得小姑娘有点怕我?”严明曜开始兴师问罪,“梁鹤宇,你说什么了吗?” “我哪里能啊!我就说待会接个大帅哥!” 季晓听得两个人斗嘴,往后缩了缩,倒是身边人戳人脸皮子:“他刚刚说的是嘴欠小瞎子。” “可以啊,梁鹤宇。” “哎呦玛德,你这瓜娃子怎么今天这么欠呢!”梁鹤宇一拍方向盘。 严明曜接上了:“怎么了?不准人说实话还?” 于是,这一路季晓耳听着两个人的打情骂俏,难得没觉得尴尬,甚至不知不觉间笑出了声。 梁予衡转过头,看向窗户,玻璃上映出身侧人模糊的一点影子,他凝了一会,重新闭眼假寐。 季晓偶尔敷衍地行使裁判权,维护一下前头两个人要求的公平公正。 “季晓,你讲我说的是不是?” “嗯,对。” “小姑娘,不对吧,我对他一直很好的!” “啊哈,是哦。” ………… 这样的对话基本上持续到了饭店。 D市近海,梁鹤宇点的自然也是海鲜多。 倒是梁予衡合上菜单又要了些家常菜。 “怎么了?”严明曜问道,“我哥们说这儿海鲜便宜,其他菜才是真的贵,我们不兴吃蔬菜么,就为了啃口鲜的,其他也不稀罕,点来干嘛?” 季晓抽了筷子,原本她也有些担心,毕竟初三那次的急性荨麻疹之后,她都心有余悸,可又不好提,梁予衡反倒是点了些以往许姨常做的菜。 哪怕是万分之一,她也隐隐带着些期待地看过去。 梁予衡将筷子拆开,淡淡道:“过来一个多月,天天海鲜吃腻了,你们吃就是。” “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梁鹤宇感慨。 一顿饭结束得很快,一行人也没要看电影什么的,毕竟有严明曜在。 饭店边上就有酒店,梁鹤宇把车钥匙直接扔过来:“走吧,你开车回去。” “不用,打车就行。”梁予衡要递回去,被人挡了。 梁鹤宇擂他,咬牙切齿:“人小姑娘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倒是带人家转悠转悠啊!有车多方便!我又不着急回S市,你开!” 罢了不等人说话,就开嗓子喊等在路边的人:“季晓!来,赶紧跟梁予衡回家了!迟了他宿舍关门啦!” 第50章 不像 一句话, 季晓脸都红了。 梁予衡噎住,最后拎了钥匙过去将车开了过来。 这次季晓没叫人扶,因为车子刚好停在了台阶边。 她对车这种东西没什么概念, 但是脑海里突然过了一遍梁鹤宇的话。 刚巧又明确知道了梁鹤宇和严明曜的关系, 一时间,她犹豫在坐梁予衡的副驾驶还是后排将他当成司机之间。 最后脚步往后的下一秒, 副驾驶的车窗摇了下来。 男生看她一眼:“上车了, 不然要罚款。” 于是,手指一不做二不休地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有了台阶的加持,季晓终于不那么费力地上去。 拜水源所赐,她刚刚陪看了一部偶像剧,关于男主替女主系安全带的桥段她还吐槽过尴尬,那么——当然不能在自己身上上演。 谨慎地第一时间绑好了安全带。 梁予衡掸了一眼, 没说什么, 直接发动了车子。 从市区往大学城有好一截路, 季晓路痴,加上来时还绕过排球馆, 现在根本不晓得前路在何方, 也不知道还有多久的时间要打发, 可总归这般也不是法子。 以至于二人沉默了十来分钟后,她终于没话找话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啦?” “不久前。”并没有什么确切的时间,梁予衡往左看着后视镜, 打了方向盘。 季晓顿了一下:“要不听一下广播?” 随手旋开按钮,调频呲呲了几下, 而后, 稳定在一个音乐台。 “下面这首歌, 来自组合FK五骑士的新专辑主打——守拙。” FK, 经历了火热到沉沦再到触底反弹,现在正如日中天。 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季晓边听歌边道:“你知道,五骑士原本只有两个人吗?” 梁予衡嗯了一声。 “你原来知道啊!”季晓笑了笑,“后来又陆续加了两个,但是公司扯上了官司什么的,他们一度连商演都接不到,结果今年上半年重振旗鼓,还加入了新人,一炮而红。” 这些是她听杨虹说的,此时,她用杨虹同款口吻带着些悬疑般地吊着胃口问:“你知道那最后一个加入的是谁吗?” 梁予衡看着前边的红灯,慢慢停下车,配合道:“谁?” “魏尧。”季晓手指搭在安全带上,也看着外头的指示灯,“真没想到,明星曾经离我们这么近。” “原来是他。”梁予衡耳听着广播里的歌声,并没有区别出这位老同学的声音,当然,他本身就没记住过。 男生就坐在身侧,甚至于等灯时候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方向盘的食指都那么轻易能抓住她的视线。 只是,这一句原来是他之后,季晓便再也找不着后话了。 车内重新安静下来,只有广播里的歌曲接近尾声。 “那个,还有,刚刚都忘记谢谢梁少了。”季晓捏紧了安全带,“嗯……我看见章骞已经接受对方道歉和赔款了,TBB海哥也重新回来了,肯定是跟梁氏集团有关系吧。” 顿了顿,她又道:“还有大奔和杨虹,好像也挺好的。” 男生答得简洁,却没有叫她一个人唱独角戏。 歌曲已经换了好几首,电台节目刚巧结束,车子滑进了地下车库。 季晓说着说着便住了嘴。 然后在车子停稳的下一刻,终于呓语般问道:“你呢?你好吗?” 真的像梁鹤宇说的那样,泡在图书馆里,成天耍孤僻吗? 梁予衡手指从方向盘上落下,而后,开了车门:“走吧。”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她最后的那句问话,季晓抿唇,解了被自己掐出汗的安全带。 两室一厅的小公寓,次卧被梁鹤宇霍霍得不像样子,床上还扔着游戏机柄,梁予衡看了一眼,随手捡拾了,然后回自己的卧室开始换床单被套。 “不用麻烦的。”季晓站在房间门口,“挺晚了,你宿舍……” C大的宿舍是十点关门的,现在已经十一点了,她想问D大的宿舍门禁难道可以这么迟吗。 男生却仍是一丝不苟换好了床品:“没事。” “我看还有一个房间,要不……我睡那边,你别折腾了。”季晓说完就觉得自己很不是个东西,最折腾的是她自己吧,明明是她自己没订好宾馆才会这样,而且,这还是他的公寓。 梁予衡收了旧床单起身,看向门边的女生。 然后,就看见红,晕爬上了女生的脸颊、耳垂,最后是耳郭。 “我没其他意思,我就是……就是觉得……你应该进不去宿舍了。”季晓差点咬到自己的牙齿,“我之前查过你们学校的信息,听说你们还有半军事化管理的学院,我只是担心……” “那是航海轮机专业,我是海商法,不需要。” 男生开口,季晓终于松了口气:“哦,这样啊。” “不过,门禁也是有的,十点。”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梁予衡突然就冒出这一句。 说话的时候,两个人就站在同一间卧室里,其中一个手里还抓着床品。 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季晓愣怔看去,男生目光浅淡,并没有玩笑的意思。 所以—— 眼前一晃,男生已经拿着东西走过来。 下意识的,季晓退了几步,梁予衡却没有停下。 直到背部贴上对面房间的门,季晓才终于喊了一声:“梁予衡!” “怎么了?不是说要追我?”男生勾唇,用她不甚熟悉的轻佻语气闲闲道,“今晚倒是一个好机会。” 仿佛那一年生日,他落在耳边的低语,他说:“那你,换个人吧。” 于是,已经捏了拳心的女生,突然就掀起了眼。 梁予衡低首,对上那双眼。 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生气,只是微红的,犹如将将经历了狂风暴雨后勉力地缓缓归于平静。 “我是在追你,但也不会吃了你。”季晓开口,伸手将他推远了些,“你也不用激我、吓我。你不是那种轻佻的人,装得不像。” “……” “我就睡你房间吧,既然你都换好床品了。”季晓不看他,努力扮得沉着冷静,“你睡觉记得关门,保不齐我反悔了想生米煮成熟饭。” 而后,女生一个躬身,直接从他身边闪进了房间。 留下有些僵硬的人影。 许久,梁予衡转过身来,瞧着那道关得死死的门,笑得俯身蹲了下去。 季晓。 所以,到底该怎么办。 梁予衡自然没有留下,进宿舍的时候费了好些周折,好容易洗漱完,惊动了同寝的拉着床帘戴着耳机的人。 穆彦吓了一跳:“艾玛!你啥时候回来的!” 小长假,寝室里探亲的出游的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他一个留守大龄儿童了。 “有一会了,你双杀的时候。”梁予衡躺下,“感谢你没反锁。” 穆彦这耳机戴了个寂寞,游戏的声音外头都能听个全乎。 “怎么好好的回来啦?”穆彦敲敲对床的床杆子,“不对,你怎么上来的啊,宿管老头儿没骂你?” “骂了。”梁予衡胳膊枕着脑袋。 “惨。”穆彦摇摇头,“哎,你能不能替我给千神加个油啊?你不是认识千神吗?他们这个秋季赛牛批死了!” “不缺你那一声。”梁予衡顺手摸到了床上另一个枕头,丢过去叫人闭嘴。 穆彦这才重新又戴上耳机,耸耸肩继续开启自己的联盟。 梁予衡在那隐隐约约的游戏声里清醒地入睡。 直到对床的人终于也偃旗息鼓地收了机器躺下,他才睁开眼来,翻出手机。 季晓等了很久,等到了一声关门声。 而后,手机震了一下。 【梁予衡:已回,出来洗漱,记得反锁门】 …… 接着,又是一声。 【水源:怎么样?见着渣男没啊】 季晓哭笑不得。 【不是渣男】 【水源:行吧。对啦,去都去了,玩玩海岛呗!推荐你去K岛!】 【不了吧】 【水源:哎呀!放心不坑你!我舅开的渔家乐民宿,亲舅。】 【你这听着反而像坑我。】 【水源:身为D市人,这次没陪你,就当是赔罪了!我舅电话一会发你,报我名字就成!免费!我请你玩!】 季晓想说真不用,尤其这免费实在沉甸甸的。 水源说到做到,号码直接发了过来。 自然是不能叫人请的。 除非是给他拉点生意。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季晓只觉得自己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季晓:明天我去K岛玩,要不要一起?】 梁予衡看着这一行字,伴着穆彦的呼声。 往下翻过去。 【梁鹤宇:欠嘴弟弟,明天去K岛玩啊!小瞎子想去!】 呵。 重新闭上眼,男生长舒了口气。 第51章 微妙 K岛是一座临近D市的海岛, 有沙滩有渔船,还有入海的牵引桥。在那个网红还没有完全盛行的年代,自然也没有那么多网红打卡地。 所以水源也就是口述了这些玩儿的东西, 重点推了一下舅舅的渔家乐。 季晓没好意思告诉她自己不吃海鲜。 不过, 也不重要了。 所谓渔家乐民宿,是连成一片的平房, 中间围着空地, 打造成了城市与渔村相结合的年轻人聚会地。 与那年夏季的海边别墅很是不同,却又多少有点类似。 平房都是民宿,里边一应设施齐全,就是每间房子都挂着红灯笼,喜庆得有些叫人上头。 水源的舅舅叫洪四,名片是递给梁鹤宇的, 很显然, 这群人中这个堂哥是唯一的经济独立成年人, 众人便就跟着喊了四叔。 “这源儿也是不懂事,这个季节啊, 是淡季, 还能下水玩不成, 哪里能推荐朋友来这呢。”四叔念叨着,是个实诚人,“不过海鲜是管够的, 叔请你们。” “那不成!”梁鹤宇斩钉截铁地摆了手,“不收钱咱不好提要求不是。四叔咱们也不是为了玩儿水, 多大儿人了, 就图个一乐儿, 您就甭管这么多了。” 某人的京口学得四不像, 梁予衡没听下去,接口:“四叔,按人头算吧,不然我们也玩不安心。” 这入住的事情才算是办结了。 当然,水源没少挨骂。 其实水源也无辜:“那你说嘛,D市还能玩啥?轧马路么!” 四叔没法子回,尽职尽责地带着一行人花了一个下午绕行了整个小岛。到底是国庆小长假,所以,游客还是不少的,光是四叔的渔家乐就住了个七七八八,房间差不多满了。 有不怕凉的趁着太阳还在的时候下了水,多少也玩出了点海滩样。 还有旅行团带着人玩沙滩飞盘,季晓跟梁予衡走在后边,听着梁鹤宇给严明曜讲解玩法,砂砾踩上去软绵绵的,风里都带了海味。 “梁予衡!”有人在不远处喊了一声,然后在得到男生抬眼后更加激动地跑过来,“真的是你!” 季晓落后了一步,瞧见几个人停在了他们面前。 为首的是个胖胖的男生,手里还拿着飞盘,后边跟着男男女女大概五六个。 这一看,竟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季秋岩摘了墨镜,笑了起来:“好巧。” 可不是巧么,季晓有点窒息,没忍住问道:“你们不会是住在……” “后窑渔家乐,水源推荐的。”季秋岩自然也瞧见了她身后的男生,点了头,“你好。” “……”季晓可算是明白了某人的良苦用心。 只是不等她再说,身边人已经开口:“你好,梁予衡。” 小胖子扬了扬飞盘:“你们认识?!那敢情好,一起玩啊!我还以为你梁予衡假期都要待在图书馆呢,怎么下凡尘了!玩不玩!还挺有意思的。” 梁予衡看了一眼飞盘:“这个我不会。” “我们也不会啊,”一个女生笑道,“一开始还以为是跟小狗玩的那种差不多呢,没想到是人玩的。” 是个扎着马尾的高个女孩,带着点淡妆,笑起来明艳动人。 “别强人所难了,我看他们还有同伴等着呢。”季秋岩指了指不远处的人,这会儿四叔已经跟梁鹤宇唠上了,三个人走得老远。 小胖子有点遗憾:“嗐,那下次一起再打网球吧。对喽,你们也在后窑住?那晚上一起?听说他们还有好多桌游。” “到时候看。”梁予衡伸手拍拍他胳膊,然后又对着季秋岩点了点头,“先走了。” 季晓也没逗留,跟着拔脚就走。 女生亦步亦趋地跟在男生后边,季秋岩看了一会。 高个姑娘背了手凑近了些:“怎么?对她有意思啊?” “是啊。”两手转着飞盘,季秋岩直接应了,“没想到她也来了。” “呦,可以哦,”一帮子人唏嘘着,小胖子搭上他肩膀,“不过我怎么觉得她跟我们系草关系不一般呀?” “是吗?老同学吧。”季秋岩没在意,扬了扬飞盘,“还玩不玩?” “玩!怎么不玩!”高个女生拍了拍手,“你可是咱们高中飞盘队主力,跟着你不学白不学喽!” “那可不是!”小胖子招呼起来,一群人嘻嘻哈哈往沙滩空地去。 梁鹤宇几个算是良心发现,终于停下来等在前头,就是喊得忒没耐心:“快点!” 催得厉害,季晓却也没觉得身边人脚步加快,她跟着快走几步,等离开那一行人就缓下来。 到了面前,倒是梁鹤宇先开了口:“那些人谁呀!认识吗?叫着一块玩啊!” 然后,就接收到了两个人如出一辙的目光。 怎么说呢,反正怪叫人不舒服的。 他扯了扯身边人;“他俩是不是排挤我?” “不知道,我瞧不见。”严明曜顶着墨镜,高冷得不能行。 晚上四叔果真是没吝啬,什么都可劲儿往桌子上怼,好在时令蔬菜之类也上了不少。桌上梁鹤宇还在说飞盘的事情:“这东西跟橄榄球很像哈,你看,都是配合,跑位,得分,疯狂奔跑,没差。” “但是没有身体接触。”严明曜接道。 “我下午听四叔说,今天渔家乐还有一群年轻人,好像以前还是飞盘校队的,”梁鹤宇伸手给严明曜夹菜,“别说,这没个地方高中社团还真的侧重点不同哈,你看我们高中,就没玩过这玩意儿。” 罢了,像是总结汇报似的敲敲碗:“所以说啊,万事它要发展起来,就得有个氛围,对不对。” “别敲了,”严明曜打断他,“吃饭敲碗,将来讨饭。” “咳!咳咳咳咳!”季晓被一道蛤蜊蒸蛋呛到了。 无形中似乎是提醒了某人,梁鹤宇瞪严明曜:“你能盼点人好?” 小瞎子仗着瞧不见,慢条斯理地吃碗里堆成山的海鲜,压根没准备理会。 倒是手边推来一杯水,迎着吊灯的白炽光一晃一晃的,扰得季晓心跳一乱。 “谢谢。” 梁予衡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四叔亲自端了杂粮馒头和面条进来,说是给男生们撑撑肚子。 “海鲜这玩意儿,不顶饱的,你们这群男孩子哦,半夜里肯定得饿。” 季晓自动将自己撇在了男孩子之外,看着其他三个人吃主食。 倒是四叔又热情地邀请道:“本来啊,你们要是冬天来么,是有篝火晚会的。今天是没了,也许有旅行社自己弄,你们一会要是想出去看也是行的。” “不用啦!我们就是随便转转,打发打发时间。”梁鹤宇接话,“这看样子还是夏天来爽哈。” “那这个么,也说不准,海边么,当然夏天玩得多。”四叔搓搓手,“不过也有不赶巧的,去年源儿他们过来玩的时候刚好碰上热带风暴,一群孩子搁屋里头三国杀狼人杀什么的喝酒吹牛,哎呦,对了,去年一块儿来的,源儿同学,也在咱这儿住的呢!刚还瞧见他们在廊子里,你们一般大,要不要一起耍耍?人多热闹嘛!” 廊子说的就是平房中间的那块空场地了。 其实季晓想说,有梁鹤宇在,已经够热闹了。 没想到这厮接话贼快:“好好好!正愁没人玩呢!我就说今天这顿缺了点啥,四叔,有酒没有啊?一会大伙儿嗨一下!” 季晓洗漱完都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就已经被推着坐上了桌。 因为有小胖子和梁鹤宇两边牵线张罗,所以两拨人就这么尴尬又不是礼貌地围在了一块。 男生女生穿插坐着,季晓的左边是身体原因不参加的严明曜,右边是白天的高个女生,对面——刚好是季秋岩。 不知道是怎么安排的座位。 梁予衡坐在很角落的位置,与季晓离得最远。 “看着哈!每个人呢,都抽一张牌,抽到后正面对着大家贴在头带上,上边写的就是你不能做的事,或者不能说的话。”小胖子明显是有备而来,桌游都是自带的,专业得很,“只有其他人看得见卡片上的文字哦!谁先被诱导说了或者做了就算输!” 严明曜洗的牌,极其公平公正。 这游戏玩起来很是需要人多气氛足,结局一般要不是被卡牌的主人猜到,笑到最后,要不就是不经意间直接GG换牌如流水。 小胖子起的头,天南地北地聊下来,上到星象下到海鲜,一圈子人脑袋上的卡牌已经换了两轮。 季晓运气不好,抽到两张都是动作牌,一个是摸鼻子,一个是转头。 前一个她还摸清这玩意儿套路,被高个女生一句:“哎,你鼻子上蹭啥了?”就给灭了。 后一个直接被梁鹤宇绕到背后喊了一声就破了功。 两杯啤酒下肚,季晓谨慎地从严明曜手里又抽了一张牌来。 将这张牌戴上脑袋的瞬间,大家表情都微妙起来。 本着多说多错,能不动就不动的原则,季晓决定这一轮干脆做个透明的聋哑人。 谁曾想,竟然隔壁几个连着换了几张卡牌,都没人来攻击她。 一面狐疑,一面她看向远处男生的发带。 梁予衡的牌面是“拥抱”。 他气质冷,从一开始就是这张牌,只是似乎大家不约而同的,都没有选择诱导他。 只有梁鹤宇试着靠近,被男生伸手拦了:“退下。” “欠嘴弟弟可真是烦人。”梁鹤宇如是说。 “嗨!”眼前被打了个响指。 季晓回神看过去,季秋岩对着她露齿一笑:“你有喜欢的明星吗?” 一语出,其他几个人恍然大悟般,纷纷也凑过来开始团战。 小胖子说:“听说最近你们女生都喜欢男团FK?你呢?” 季晓抿唇,警惕极了。 “你不喜欢FK吧应该?”高个女生接力,“不能消极抵抗哦!要说话的!” 季晓一面迅速地分析战况,一面拖了音额了一声:“问这个干什么?” “谈谈各自的兴趣爱好嘛!”有人再接再厉。 所以—— 是要求她说出喜欢,或者不喜欢? 那究竟是哪一个…… “你喜欢过东方神起的歌吗?” 梁予衡的声音传来,季晓对上他的眼。 喜欢的。 原来,是要她说出喜欢。 可—— 仅仅是说出喜欢罢了,为何抽到的时候,大家神色微妙? 眼皮没来由地一跳,季晓重新看住梁予衡。 后者已经垂了眼,拧了矿泉水灌了一口。 原来,原来是这样。 梁予衡不知道她猜到没有,喝水的时候,只听见她带着笑意聪明地答:“就还好。” 大约是攻击无望,众人终于还是转移了目标。 梁予衡这才重新看回那人额上。 她的卡片上写的,是告白。 第52章 倾覆 告白。 这两个字刺般扎进眼帘。 胸、口钝痛, 是女生狠狠撞上。 梁予衡,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 我喜欢你, 有错吗?! 我喜欢你, 你可不可以不走? 手中的杯盏不知道被谁重新满上,梁予衡坐在角落, 一口闷下。 喜欢, 又为什么会有错? 如果有错,那也是因为他。 因为他没有早些回北京,没有早些发现。 也许,也许他早一点回去,在她还没想要告白前。 在那个暑假来临之前。 也许,他能轻巧地离开, 不叫她痛苦。 印思琪在他摔门而去的第二天, 大醉了一场。 是屈秘书将人扶进门的。 “印总心里不舒坦, 她这些年,真的太苦了。” 屈秘书从还是个大学实习生起就跟着印思琪做公司, 轻车熟路地拿了醒酒药来, 又扶着印思琪躺进沙发:“她醉了酒喜欢在这坐一会, 缓一缓就自己进屋了。” 梁予衡看了一会,看雷厉风行的印总抱着胳膊躺在那里,终于接过秘书手里的药:“我来吧, 晚了。” “没事,我老公来接我了。”罢了, 看见他摊平的手, 屈秘书还是将水杯和药递过来, “那我先走了。” 梁予衡站在沙发边, 印思琪抓了抓头发坐起来。 母子俩相对无言,一个醉着,一个冷静。 然后,在他说吃药了的时候,女人终于有了动作。 印思琪仰起脸,对他说:“梁予衡,年少的喜欢都是轻狂的,你看我跟你爸。我们明明不是一类人,可还是结婚了。我们被彼此吸引,以为一切鸿沟都可以跨越。” “但是你看,我为了公司天天出去喝酒的时候,扶我回来的,从来不是他。我抱着路边的垃圾桶吐出胆汁的时候,我也找不到他。我推了所有的工作去找他的时候,他却只关心我的香水味会不会影响实验……” “吃药。”梁予衡还不适应她这么多的话,不适应她拿一把钝刀一道一道地剖析自己。 印思琪却像是打定了主意一般,呵呵地笑,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不过我啊,我现在好多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好像也不需要他回答,印思琪自己接着道:“因为人这辈子,总还是会遇见对的人,是不是?” 那一晚梁予衡终究也没有喂她吃下药。 印思琪甚至拒绝他扶自己回屋。 一直到下半夜,才自己晃晃悠悠进了房间。 梁予衡没有跟进去,他甚至怀疑过印思琪是不是真的醉了。 而此时,他看着人群里的女生,随手捞过一边的葡萄酒,沉默得,不知道喝下了第几杯。 他不该有一点点松动的。 可是混沌中,有人将女生推到了她的面前。 小胖子叫嚷着:“哎呦,就你俩了!这段也太久了,来来来,看看谁是最后的赢家!” 整个晚上都坐在角落的人,现在坐在了自己对面。 男生目光清亮,此番落在她面上的视线比之此前任何时候都要沉静。 “你俩PK算了,谁先哄得对方输就算谁赢!”梁鹤宇起哄最带劲。 “净说废话。”严明曜讽了一句。 “输了呢?”梁予衡放下杯子。 高个女生坐在他身边笑起来:“输了啊?输了自然是要喝酒的,我看帅哥你喝了不少,看来我这葡萄酒没带错,就把这瓶喝完吧!” 葡萄酒确实不像是渔家乐的东西,桌子上摆了三瓶,其中一瓶已经喝了个大概,其中一半都进了男生的肚子。 剩下还有一瓶开了,还剩下一大半,就是高个女生指着的那瓶。 季晓扫了一眼她贴近男生的胳膊:“一瓶葡萄酒,夸张了吧。” 女生却是眨眨眼,转向梁予衡:“或者——选择在场的一个异性,答应这位异性一件事情,也行!” 梁鹤宇一拍手:“这个可以!这个行!” 季晓觉得太阳穴都突突疼。 其他人倒是跟着表示赞同,唯有季秋岩拧了眉头道:“不好吧,大家又不熟。” “玩了一晚上啦,怎么不熟?”小胖子憨批般问,“而且,这很公平啊!不然喝酒不是对女孩子不好?” 说得好像明摆着她会输似的。 不过,也是。 没猜错的话,她脑袋上顶着的,应该是告白吧。 告白,就是告诉别人自己的喜欢。 好比他们刚刚围攻她的那些问题。 告白明星也是告白,告白父母也是告白。 谁又规定,必须要对喜欢的那个人才算是告白呢? 可是拥抱就不一样了,让梁予衡去拥抱一个陌生人,亦或是梁鹤宇这样的亲人,也难。 好像,她真的会输。 思及此,季晓却又想笑。 可是,输了又怎么样呢? 说来真的是奇怪,她信誓旦旦说要追他,到现在,却也没再次对他说出口。 也好,就趁着这个机会,再跟他说一次。 梁予衡看着人,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许久都没动静。 围观的少年人们催促着。 许是他们两个的词牌都过于难办,又带了些千丝万缕的暧昧。 像是一场热闹,由他们做了主角。 “季晓。” “梁予……” 女生鼓足勇气抬起头,却被男生叫停。 季晓看见对面的人离开座位,然后绕过长桌,停在了自己面前。 “季晓,这次谢谢你能来看我。” 男生微微俯身,有清新的酒气,带着淡淡的葡萄味,白色T恤的短袖触上鼻尖。 耳畔是温热的气流:“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鼻尖陡然的酸涩,季晓咬紧了牙关,才没叫眼睛红透。 “你也是。” 她说。 “哦哦哦哦哦!梁予衡输了!”小胖子终究扮演了一个傻子。 男生退开,直起身来。 他还是没叫她说出那几个字。 宁可亲自终结了这个无聊的游戏。 高个女生也站了起来,半倚在桌角:“对哦,你输了呢帅哥。选一个异性吧!或者,喝酒?” “就你吧。”梁予衡重新坐回自己的位子,“需要我做什么?” “这么好说话啊!”女生惊喜道,“胖子还说你高冷呢!” “没骗人啊,”小胖子理着牌,“我要不跟他同寝估计四年学也跟他说不上一句话吧!” “哦!”可能是眼妆的问题,即便是轻飘飘一个语气词,也染了些风情万种的味道,“那我想想啊……” 季晓不想听她会说出些什么。 原本,这就是个带着目的性的游戏。 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自然不能只允许她一个人喜欢梁予衡。 可是—— “帅哥,你虽然不会飞盘,但是听说你网球打得很厉害?”高个女生认真道,“那就要你教我打网球吧!好不好?” 眼角的余光扫见女生突然僵直的脊梁。 原本准备偏身的动作像是突然敲上了钉子。 梁予衡面不改色,漫不经心地应声:“行。” 喜欢是砂砾,一点一点垒砌,聚沙成塔。 只可惜,偏偏遇敌。 一朝倾覆,便是满目狼藉。 季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或许是在梁鹤宇叽里呱啦的冷笑话里,或许是在小胖子他们阴阳怪气的起哄声里,又亦或是在女生故作羞赧的对着起哄的男生的拳打脚踢里……总之,一切都不切实际。 可谁说,不愿承认的,就不是现实呢? 梁予衡亲口拒绝了她,又亲手推远了她,现在,连她唯一宝贝的,属于他们的痕迹,他都要去狠狠地玷污。 她还记得他握着她手挥拍的弧度,而他,却那么轻松就输掉了她所有的回忆。 呵。 季晓,你又凭什么非要被他践踏? 就为了那莫须有的,已经被人弃如敝履的曾经欢喜吗? “季晓。”肩膀被人拍了拍。 回头,迎上季秋岩的笑容。 “我有点累了,想回去先睡觉。” “好。”男生看着她,仿若未知,“最后一天的票不好买,不如我们明天一起回北京吧?” “嗯?” “我只是提议,如果你还想再玩几天,我也可以帮你抢一下七号的票。”季秋岩很有分寸地又补了一句,“都可以。” “……好,明天吧,也玩得差不多了。” “好勒!” 夜风起,四叔已经将少年人们糟践过的庭院打扫了干净,收拾了东西回去的时候,正见一个男生提了酒坐下。 想了想还是折身回去:“小伙子,这出来玩,怎么还苦着个脸呢?” “睡不着,出来坐坐。” “这酒可不兴这么喝的,要不叔给你整点小菜?” “不用了,葡萄酒。”男生晃了晃酒瓶子。 “呦,洋气啊。”四叔便就没坚持,临走交待了一句,“海边上,晚上冷,披件衣服。” “谢谢。” 洪四摇摇头,晓得这孩子怕是也不会进屋套个衣裳了,罢了,小孩子,就是要给社会毒打一顿才晓得身板儿不是这么霍霍的。 梁予衡没觉得冷,大约是酒喝多了,坐下去的时候有些不稳。 他也不晓得自己酒量多少,只是,突然想喝。 “不介意的话,一起喝?” 有女声传来,接着,一道身影坐在边上,眼前伸来酒杯。 梁予衡掸了一眼:“介意。” “这就不仗义了,拿了我的酒,还不准我来讨一杯喝?” 月色下,女生挑眼笑着,男生神色莫辨,掌瓶替她倒了酒。 原来,求证的路途,总是坎坷。 季晓眼前糊了水汽,抬手去抹,这才发现脸上已经湿了一片。 脚步,便就止于那个庭院之外。 今年的生日礼物来得早了些。 那是成长的疼,钻进骨头里的,炙烤,撑拉,拖拽,敲敲打打,最后冷淬,噗嗤一声,熄灭,终于变成一株玻璃花。 冷清清的高贵,仍旧脆弱。 但那就是上天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如何,也只能照单全收。 第53章 狼狈 手机突然叫嚣起来, 常年震动模式的机器因为旅游特意开了最大的铃音,以至于同时对上庭院中两人的目光时,季晓选择落荒而逃。 狼狈。 这是个残忍的词语。 有一天, 落在了她季晓的头上。 奔跑中手机砸在了地上。 季琛偷偷托季学亭塞给她的礼物, 算是寿终正寝。 原来,不属于她的东西, 到底也不会属于她。 抹不净的泪水决堤似的。 为什么,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这么狼狈? 后边没有人追上来,渔家乐的回廊里安静得只有她的啜泣声。 招摇的红灯笼还在檐下跌跌撞撞。 那一盘散沙的机器被一双手捡起,季晓咬着牙关仰起头。 是不算熟悉的身形。 手的主人仍旧蹲在她面前:“摔到哪了?哭成这样?” 季晓摇了摇头,眼角蹭上膝盖的裙摆。 “那是因为它吗?”手机摔成了两段,屏幕都是花的,此番就躺在男生的掌心, “唉, 是有点难修。” “修不好了。”季晓慢半拍地将那残骸接过来, 屏幕已经成了完全的黑屏。 “那就重新买一个?”季秋岩扶她起来,“触屏怎么样?” 季晓退开了一小步, 理智告诉她, 面前的人很好, 甚至记得照顾了一下她可怜的自尊。 可是,她仍旧无法在这个时候与人多说一句话。 回廊那边的庭院没有动静。 两个世界,终于彻底破开。 海边的天气着实是有点凉的, 尤其是在这夏末初秋的时节,季秋岩伸手插着兜, 没有再提出陪女生回去的事, 只是看着那单薄的背影, 慢慢走出眼帘。 等到再转过头的时候, 刚好瞧见一并从庭院过来的两人。 梁予衡看了一眼那个插兜靠在廊柱的男生,两人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撞了一下,他先行错开,过身时,一旁的女生率先打了招呼。 叫季秋岩的男生却只是嗯了一声,而后道:“梁予衡,能谈谈吗?” “我们不熟,不需要聊。” 他径直往前走,眼前却伸来胳膊。 “怎么?” 季秋岩一笑:“不聊也罢,那就提前道个别吧,明天我带季晓先回北京了。” “请便。” 季晓坐在回去的火车上时,晴朗了几天的D市突然转了阴。 你看,老天从来都是很会渲染气氛的。 水源接到两个人的时候,目光逡巡了好几圈,季秋岩却也没多说,只是将女生交给自己的发小就先行离开了。 再多的话,他没有资格提。 如果季晓愿意说,应该会跟闺蜜一起排解吧。 水源很知趣地没有提渣男这个词汇,想了好久的措辞刚刚要开口,却被季晓抢了个先。 “你说,咱们中文有兼职是吧?” “昂……有!”水源点头,“你不是觉得浪费时间,不乐意么?” “手机坏了,得攒钱。” “啊!”水源更无从开口了,只能开始尽职尽责地翻手机信息,“我看看啊,前几天好像导员才给发过一个,你等等啊。” 季晓点点头:“不过,得先借你个手机给我妈我哥他们报个平安。” 水源有换下来的旧手机,就是电池有点问题,掉电厉害得吓人。 好在季晓并不需要用手机干嘛,姑且用着就行。 秦女士那边隔三差五地给她电话,季学亭那边保不齐想起来就短信轰炸她,怕是这两天没联系,得紧张。 秦女士不放心:“现在手机修好了?” “修好了。”季晓撒谎不打草稿,转头对着季学亭才直接道,“修不好了,攒钱呢,别给咱妈说漏嘴,行了,电不行了,挂吧。” 于是,季学亭有一次被亲妹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一个手机的钱,对于学生的他们来说,不说巨款,但是也差不多了。 季琛那边的钱,妹妹也不会要,季学亭想来想去,又将准备辞掉的兼职给做了回去。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去,拜那个摔碎的手机所赐,季晓终于失去了关于梁予衡的所有联系。 有那么几个月,老旧又待电量不足的手机里,总是会收到一些陌生号码的信息,季晓一个一个重新存好。 比如杨虹,比如章骞,比如那些曾经一并存在本地没有跟着SIM卡带进临时手机的人。 可是他们中,没有他,也不会是他。 季晓接到的兼职是导员发的院系招聘。 与一般的校内工作不同,这次的招聘,是从中文系招一批汉语言专业的学生给C大附中的国外交换生做一对一的中文辅导。 C大附中的高中部一直都有国际交流生,给季晓他们的要求就是,尽量利用课余时间跟交流生相处,要求说中文,促进交流生的中文水平提高。 季晓的学生是个德日混血的姑娘,叫Emi。 可能与双语家庭有关系,Emi语言天赋很高,一开始季晓还会与她约定上课时间,后来,干脆就处成了朋友,授课地点从固定教室变成了日常约饭逛街。 Emi的中文日益精进,会在吃麻辣烫的时候问季晓:“那个给你经常送零食的男生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是。”季晓看她被辣得龇牙咧嘴还舍不得放手的模样,笑笑,“还有,刚刚说错了,是经常给你送零食,而不是给你经常。” “懂了。”Emi点头,又道,“可他爱你。” 季晓险些被这样的用词呛到。 季秋岩确实经常给她送些好吃的,也会顺便给Emi带,只是,给她的那份,她都会原封不动给水源。 “不用给我买,谢谢,我真的不需要。” 可即便回回都落了发小的肚子,男生仍是乐此不疲。 Emi说他爱你。 季晓哭笑不得,最后放下筷子:“可我无法回应他。” 甚至,拒绝了他也不以为意。 他从来不会再近一步,分寸把握得她无从伸手推人走开。 女孩吸溜了一下鼻子,拿纸巾拧了拧微红的鼻头,一字一句地说出长句子:“你知道吗,每个人,知道我是德国人,都问过我一句话,只有你没问。” “什么话?” “我爱你。”Emi继续跟辣汤奋斗,抽空抬头加重语气,“就是我爱你这三个字。” 我爱你。 原来是这三个字。 可是,这么沉重的字眼,她就算问了,又能交予谁? 这场对话结束的时候,小姑娘掏出了便笺纸,写了一排德语递过来。 三个德语音节,哪怕是季晓不认得,也猜得出来,莞尔道:“可我好像用不到。” “会用到的。”Emi坚定地说,而后拿笔点着那三个单词,一个一个地读,“Ich——liebe——dich。” 季晓跟着她发音了一次,小姑娘又鼓励她复习一遍,为她拍手:“你发音很准确!” 季晓被她逗得也笑起来,郑重将那张便笺纸折了一道揣进兜里。 一年的交流时间过去,季晓也拿到了新手机,Emi站在机场大厅里拥抱季晓,告诉她自己一定会回来看她,还会留着微信,把自己毕业典礼的照片发给她看。 季晓土生土长的中国人,那会儿对微信的使用甚至还没有小姑娘熟练。 “好啊!我等着看。” 如果可以,季晓希望那一天,没去送过Emi。 那么,也不会碰见那样的组合。 这一年多来,季琛殷勤地来学校很多次,便就是再如何,也没有伸手打笑脸人的道理。而且,连秦女士都在劝她放下,所以对这个爸爸,季晓终于能做到偶尔跟他一起吃顿饭。 去他空闲的房子里偶尔住一晚,吃他亲手做的普通的饭菜。 虽然,她心酸地想过,哪怕这样普通的饭菜,秦穆瑶都没有吃过。 秦穆瑶最艰难的时候,他远在港,区,后来,他再没回来过。 季晓想,如果但凡有一周,哪怕几天,他留在家里,为秦穆瑶做这样的饭菜,或许,结果都不会一样。 可是,她也明白,这样的可能简直可笑。 往事不可追。 何况提出离婚的人,是季琛。 也罢,秦穆瑶现在幸福,就好了。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真的答应了秦穆瑶好好相处。 所以,这天原本约好的吃饭地点是一个火锅店,她带了行李,准备吃完回季琛的房子,第二天再由季琛送她来机场回槐隅。 却偏偏,提前撞上。 久也未见的男生套着黑色的羽绒服,一手推着行李,另一只手划着手机。 而他的身边,站着正与自己通电话的男人。 “晓晓啊,我现在就去店里,你出发了没?” 季晓愣怔看住往自己这边走来的三个人。 那个试探着她的口风,小心翼翼地说着要带她见一个阿姨,希望得到她祝福的男人,她的父亲,站在那个她曾追逐的男生身边。 他身边挽着他胳膊的,是曾经送她香薰灯的精致女人。 甚至于,她将那盏香薰灯,一直珍藏在柜子中,因为那是男生的妈妈,送给她的。 她想起她替秦女士一并捎回去的口红,那是这个叫印总的女人,送给秦女士的礼物。 而现在,他们三个站在一起。 以一家人的姿态。 “晓晓?”季琛又唤了一声,电话却被骤然挂断。 季晓扭头冲进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像个十足的傻子。 心口揪得生疼,她扶着水池蹲下去,竟不知道该做出怎么反应。 “美女?你没事吧?”有好心人过来洗手,低头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我没事……谢谢。”季晓艰难起身,手机重新响起,爸爸两个字闪烁在屏幕上,那么讽刺。 屏幕灭了一瞬,复又亮起。 “美女?”边上的女生又提醒了一声,“真的没事吗?” “没……”季晓拿水冲了一把脸,忙不迭说了一串谢谢,重新落荒而逃。 好像,她总是在逃。 一年过去了,她还是这么狼狈。 以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场合。 “喂。” 终于接通电话,季琛赶紧松了口气:“晓晓!怎么了刚刚?” “没事,上了个厕所。” “真的没事吗?肚子不舒服的话,那今天的火锅……” “没事,我一会就动身过去。”季晓努力平稳地说,“要见阿姨对吗,我会去的,没关系。” “嗯,忘记告诉你了,今天刚好赶上你印阿姨的儿子回京,你阿姨的意思是,要不就坐下来一起好好吃顿饭。”季琛顿了顿,“哎呀,这个,你明天要回槐隅过年了,今晚就来家里住吧,明天刚好送你去机场也更方便。怎么样?” 这个家,自然不是他的那间房子。 那是他们的家。 季琛,印思琪,还有梁予衡的家。 季晓抬起眼,恍惚看着机场外的天际。 原来,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是小丑。 原来,她自以为的狼狈,不过是冰山一角。 原来,他也曾想要维护她的一点颜面罢了。 “好,我知道了。” 重新去面对吧。 季晓对自己说,去面对。 别再像个狼狈的小丑。 第54章 重逢 一顿火锅, 维持了最基本的体面。 四个人一起回的是印思琪的房子。 季琛已经搬过来一段日子了。 梁予衡知道。 所以,这是他大学后第一次回来。 只是,印思琪给他的惊喜, 永远都那么措手不及。 好比那一年介绍给他季琛的身份。 好比这一次, 叫他与季晓重逢。 可好像,这是本该承受的, 理智提醒他, 当然会有这一天,早或者晚。 他猜不透提着行李与他一并上楼的女生正想着什么,也不敢猜。 直到那一路挺着脊背的人终于走到门口转过身来,他才沉默地迎上目光。 也是那一刻,他明白。 所有的年少意气,在这一天, 永远地逝去了。 喜欢是无法描摹的形状, 可以氤氲在空气中, 无孔不入。 也可以在一阵狂风后,消失殆尽。 “对不起, 打扰了你那么久。”女生握着行李箱的扶手, 歉意开口。 心口郁塞, 梁予衡错过眼神,落在那只皙白紧扣的手指上,上一次, 她也是这般拖着行李,站在他的校外, 犹如天降。 那一晚, 他曾拥她入怀, 然后拒她千里。 他贴近她红了的眼眶说生日快乐。 好像他们所有的起始, 都源于一年又一年的,生日快乐。 你也是。 可是,应该再也没有了。 面前的女生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舒下。 “再见了,梁予衡。”季晓看着低头的男生,“这是最后一次啦,再见。” 门咔哒带上,屋内窗帘坠地,透着一片银光洒进。 季晓走过去准备拉上,却瞥见路灯下翻飞的雪花。 她想起那个冬日的午后,简单的玻璃杯,打湿的芊草,还有那冰丝绽开的被男生捧在掌心递过来的小小的冰雪世界。 都不会有了。 —————— 世界之大,重逢应是奢侈。 他没有说再见,他们重逢在电竞赛场的银屏上。 她没有说再见,他们重逢在人潮涌动的机场里。 而现在,在她说了再见的六年后,从未入过梦的人,就这样再次出现。 没想到这样的奢侈,他们竟有第三次。 联谊会场的音乐声还在继续,季晓收回目光,挽住同伴柯遇的胳膊往里去,迎面撞上几个互相怂恿着的人,其中一个就是刚刚差点给她锁喉的憨憨。 “那个……美女老师,留个联系方式呗?” 说话的时候,有人从后边过来,男人的声线比之年少沉了几分:“对不起,借过一下。” 柯遇拉着季晓往边上让了一步,而后在看见说话人时,暗暗用劲掐了掐似是无知无觉的闺蜜。 季晓吃痛,忍了忍,尽量当作不晓地对要电话的人道:“报名电话登记在名册上啦,我就不单独给了,影响不好。” 神特么影响不好。 柯遇叹为观止,刚要讽刺一句就被季晓拉走了。 回到座位,因为主办方安排,她跟柯遇之间隔了几个座位,男女相间而坐,右手边这个本该是一个男士的位置,只是到现在也没有来,许是鸽了。 刚刚那个人是提前进来的,所以,如果是他—— 确定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的,季晓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他的位子。 “哎!”趁着这会中场休息,这一圈人剩下没几个,柯遇张手在嘴边上喊她,压着声音打趣,“你报名信息我填的,那号码不是你要求填的假号么!太狠了吧,不怕被警察哥哥们质问啊?还影响不好,你哪个年代来的……” 话没说完,眼前一暗。 柯遇眨巴眼抬头,而后,将卷发顺了顺,闭了嘴。 “你好,请问,我旁边的人,是你吗?” 多年未见,她已经重新蓄了长发,浅浅卷起的发梢垂下,一边松松压在耳后,露出恬静的侧脸。 眉睫稍抬,那长发的主人看来。 梁予衡手里的号码牌写着7,俯身核对椅背上数字的时候,一手搭在她椅背。 他还是那么好看,眉眼似星辰闪耀,季晓凝了一瞬,终是莞尔:“你坐,我换个人。” 记忆并不需要全然打开,有些话,是烙在心上的结。 梁予衡愣怔,忽而就记得嘈杂的电竞解说音之下,女生红了的眼。 这是他说过的混账话。 她仍旧记仇。 季晓重新起身,对着一直装作看风景的鹌鹑使了个眼色,柯遇无奈地跟着站起来:“干嘛?” “换个位子,熟悉下其他人。” 熟悉你个头啊?你俩有事吧? 柯遇又不傻,她分明已经瞧见那男人是冲着季晓来的。 那眼睛,就差黏在她身上了好吧! 再说了,她年纪到底虚长几岁,那男人虽说很帅很气质,可应该还是个弟弟,她又不找弟弟,于是当即就要拒绝。 不想那人跟着偏身,却没让开:“工作耽误,来迟了。之前我错过一轮,现在——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 没有。 六年了,季晓断去了所有联系,连季琛她也没再见过。 研究生她去了季学亭的学校,然后实习,然后考来这完全陌生的J城。 连秦穆瑶都不明白,她为什么孤身一人来这个毫无人脉根基的城市。 只有她自己明白,唯有如此,才能当真抛弃那些盘绕得错综复杂的过去,那是本该被埋葬的记忆,里头是她一整个荒诞的青春,犹如春秋一梦。 到头来,噩梦也好,浑梦也罢。 被她骤然叫停,撕碎了掩埋了,再没出头。 可此时他突然的出现,才叫她意识到,有些人有些记忆,哪怕光阴流转,也不曾真的消融。 她,做不到心无芥蒂。 不待开口,对方已经伸了手来,男人看住她:“你好,海事梁予衡。” 中场休息的音乐渐弱,大家也陆陆续续回到座位上,柯遇更是趁机赶紧坐回去,留得季晓与他四目相对。 人,真的是奇怪的生物。 六年之后,竟是这般场景。 手指握上,一触即散,梁予衡听得她迅速道:“你好,M小季晓。” 而后,她坐在了自己身边。 M小学,竟然是小学…… 他伸手覆上了眼睛,想笑却又觉酸涩,原来是在小学。 手机兀得响了几次。 【鹤鸣九皋:公办、私立都给你问了,非体制内的老师都给你问了,真的没有,你确定她是J市高中老师吗?有没有可能她教幼儿园呢?】 【鹤鸣九皋:哦,去幼儿园的话专业不对口是吧?】 【鹤鸣九皋:要不我再给你问问看小学呢?高级教师资格证应该也能教小学啊,不一定高中是不是?】 【鹤鸣九皋:人呢?要不我查查培训机构什么的?】 【Give:不用了。】 季晓垂眸,不知道他在跟谁聊天,余光过去能瞥见微信的界面,提示音一直在响。 而后,似有所觉,男人偏头对上她的视线。 “……”季晓别过脑袋。 “是梁鹤宇,”自然得好似这些年的空白都不作数,男人调了静音解释,“不好意思,忘记设置。” 一如高中课下她眯眼看黑板课表,被男生提醒一句:“是物理。” 竟是说不出的语塞。 主持人已经开始在喊人做游戏,场内暗下,只有舞台上亮起一束灯在往场中扫,射。 晃眼的灯光随着音乐定格,被选中的男女在哄闹声中上台。 季晓刚刚上过当,再不愿意上去,垂了头煎熬。 眼前递来一只手机,微信界面。 男人在一片喧闹中低头:“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屏幕调至最低的亮度,在季晓的沉默下自动席息屏。 “我号码登记在……”搪塞的说辞没有讲完便被一束追光打断。 “当当当当!哎呦!帅哥美女啊!”主持人跟婚礼司仪一般,不知道主办方哪里找来的,“如果没有记错,第一轮这位美女也上台过呢!看来今天美女与咱们这个联谊很有缘分啊!不过这位帅哥好像是刚刚才入座的新面孔,这样的话,就实在没有理由不上台的哦!” 季晓与梁予衡的脸一并出现在大屏幕上,场中一片唏嘘,已经站上台的男士中甚至响起了口哨声。 犹如那一年运动会的一班。 她没动,应该说,有些抗拒。 追光不走,音乐不息。 踩着鼓点的人们开始鼓掌起哄。 俗话怎么说的,气氛烘到这位儿了。 好比第一次上台柯遇经典一劝,来都来了。 季晓心叹一道,只得妥协。 “走吧。”男人率先起身,“放心,不会让你再被锁喉。” “……” 第55章 完了 原来他听到了。 五毛一块, 老掉牙的游戏,却永远是联谊会的宠儿。 类似于暧昧酒局的真心话大冒险,婚礼现场的“我是我爹儿, 我是我儿爹”绕口令。 能够奉为经典的游戏, 往往都有点意思。 如何也不会叫观众失望。 好比两轮下来场中只剩下两个身为五毛的女士和三个一块的男士。 “两块五!” 随着一声令下,季晓紧张地抓紧了身边同为五毛的邻校女教师, 这几轮她俩都是靠抱团取胜, 好歹避免了多余的身体接触。 来不及反应,一个男士猛地就扣住了身边女生的肩膀拉过去。 两块五,要不就是一男一女输,那么还要坚持一轮,要不就是大家一起输。 输了要表演节目的,季晓几乎是想都不想就跟着牵住的女生撞过去。 与其跟一个男士两个人表演节目, 不如五个人一起, 搞不好就赖掉惩罚。 男士的力气总是大的, 加上季晓有意搅混水,场上一片混乱, 那边拉人的男士几乎是下意识的拽得更紧, 想甩开季晓。 力道之大, 带得人扑身一歪,直直往下摔去。 柯遇在下边看呆了,什么仇什么怨, 两次上台,季晓碰上的都是专心玩游戏的钢铁好男儿。 正替闺蜜捏了把汗, 就见那个后来的男人迅速冲了过去。 本能的, 季晓缩了一道, 脚崴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揪住了男人的衣襟。 那边几个人趁机抱作一团,直直切断了联系。 不好! “放手!”季晓想挣脱他怀抱站起来,“再不放手我俩就输了!” “输了就输了,”梁予衡却是紧了紧手腕,将人抱了起来,“我不是来做游戏的。” 我是来追你的。 下边炸开了锅,场中高喊着赢了的抱团人也傻了。 连主持人也懵逼了,这怎么还带直接演偶像剧呢?! “这怎么的呢这是?”主持人上台。 季晓想要踹人,下一秒却被他盯住。 耳边低语:“不想被惩罚,就配合下。” “……” 感受到抗拒的人慢慢泄力,挽住了他脖子,男人终于淡淡弯了唇角。 而后,清淡的目光看向过来的主持:“抱歉,她好像刚刚拉拽的时候脚受伤了,我先送她去医院。” “啊?怎么样?严重吗?!” 腿弯处的手微微一扣,季晓领会,咬牙虚弱道:“疼……本来就有伤……” 很好。 梁予衡不等主持人接话,便就阔步往前,轻声安慰:“忍一忍,一会就到了。” 季晓只来得及对着下边的柯遇使了半个眼色,就已经被抱出了联谊大厅。 男人的脸离得很近。 多久了,没有看见他。 年少时第一眼的脱俗凌冽,如今已经蜕下,取而代之的是沉静的眉眼。 唯有那双浅褐的眸,还带着些许当年意气。 男人走得并不匆忙,却没有放下人的意思。 外边的秋风猛地扬起男人的风衣,也终于抓回了一点理智。 几近路边,季晓赶紧拍了拍他肩膀:“没人看见了,放我下来。” “……” “梁予衡,我说放我下来。” 这一声,两个人都顿住了。 有休息的出租车停在报业集团大楼下边,见着人很有眼力见地打开红色空车灯。 抱着自己的手松了些,季晓立刻就跳了下去。 下一刻,实力上演了一出投怀送抱。 所以说,人哪,不能轻易撒谎。 撒谎是要遭报应的。 梁予衡扶住怀里人,眉头微拧:“真的有伤?” “没事。” “师傅,去医院!” 这是始料未及的,季晓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拿自己的包,连手机都没带。 “我没带身份证。”季晓开口。 “急诊不需要身份证。”梁予衡看向她的脚,“旧伤怎么回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分明没有质问,语气也是淡淡的,季晓却没来由地挺直了脊背。 “崴过,不过已经好了。” 学校组织的红色之旅,需要爬山,崴到没来得及看,下山的时候就肿了。好几天才消。 今天可能是因为伤处再次受损,季晓说着话觉得大拇脚指的地方疼得隐隐有些不对劲,可是梁予衡在面前,她不想多说。 大约也明白她的沉默,男人没有再问。 下车的时候,男人伸过来手,季晓本不想应,可是这脚突然疼起来,来劲了一般,又伤在点地的脚尖那块,拿后脚跟挪了几步,面前就蹲下一人。 季晓看着男人的后脑勺,没动作:“我能行。” “嗯。”男人应声,“上来。” 前言不搭后语。 好像那句我能行成了废话。 疼得厉害,季晓倒吸了一口气,罢了,没得好矫情了。 男人背着她挂了急诊,然后又背着她进了诊室。 就是这一路,季晓都觉得自己的脚越发疼痛难忍起来。 比之前爬山回来疼得多。 检查的时候,连季晓自己都吓着了,脚从脚趾到脚背,肿得怕人,差点没脱下来鞋,疼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是梁予衡蹲下去替她一点点解了鞋带,然后又慢慢替她将脚架到了自己膝上给医生查看。 分明是久别重逢,分明该是要轻描淡写的一个招呼便各奔东西。 季晓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发展成这样。 “拍了片子我看看。”医生开了单子,“顺便再抽个血。” “为什么要抽血?!”季晓有些慌张,“不就是崴了吗?” 医生见怪不怪地打眼镜后边瞧她:“小姑娘,你发病急,虽说之前有旧伤,但是不排除有痛风的可能。查个血看看。” “痛风?”季晓一面疼得不能动弹,一面又不可思议,“这不是老人得的吗?” “年轻人痛风的概率近年来显著增长,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医生看她一眼,而后抬头看向一边的男人,“先带你女朋友去看看吧,疼起来很厉害的,排除可能性才能更好对症下药。” “好。”男人拿了单子缴费回来,没等季晓拒绝,直接将人抱起。 等待结果的时候,季晓人还恍惚的,一来痛风这两个字眼着实有些叫她扛不住,二来看见忙前忙后给她挂号缴费等检查报告的人,不真实感漫上,竟是不觉捏紧了拳心。 “喝点水吧。”眼前递来一只纸杯,男人在她身边坐下。 季晓一个晃神,接了杯子连谢谢都忘了说。 半晌,她才缓缓转过头:“你能帮我查查痛风是怎么回事吗?” 她手机都不在口袋,全丢在包里了。 现在想查也查不到。 “你这些年,饮酒吗?”男人不答反问。 季晓愣了一下,摇头:“我不喝酒。” “嗯,那应该没事。”梁予衡抬了抬自己的水杯,“喝水吧。” “……” “年轻人痛风,大多是长期的生活习惯问题,你的职业是老师,与学生同步,作息应该还算规律。”男人饮尽自己杯中水,“你吃海鲜过敏,那么只能是喝酒了,只要你不酗酒,就不会有问题。” 说完,他终于偏头看住她,点了点水杯笑了:“真的不渴吗?” 渴。 季晓端起杯子,她嘴唇都紧张得干了。 咕咚咕咚灌下去的时候,那边报告终于出来了。 男人扔了两人的纸杯,又抱着人进了诊室。 医生将几份报告看了一下,低头开药:“急性筋膜炎,跟你之前的伤有关系,上次应该没治疗吧?这次又受了外力,所以突然发病起来比较严重,上班了吗小姑娘?” “啊?”季晓眨巴眼傻愣愣的,“上班了!” “给你开个休假条吧,你这脚得一阵不能受力。”医生刷刷刷低头写着,“布洛芬你自己看着,疼得厉害就吃,不想吃也可以不用。消炎和外敷的药,连续用一阵子,下周过来复查。” “医生。”季晓恢复了一点精神,“要休假多久?我那个……我工作不好请假的,会耽误事。” 笔杆子停下来,老医生推了眼镜看她一眼:“那你也上不了啊,先一周吧。伤筋动骨一百天知道吗?” “可是那个……”季晓没辙,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提。 梁予衡从旁问道:“医生,请问一下哪里卖轮椅?” ????? 从医院出来,季晓生平第一次坐上了轮椅。 医院里租的,下周复查的时候顺便来还,此时车把就在梁予衡手中,季晓觉得现在的自己恐怕就像个夕阳红老人。 “季晓!”柯遇拎着自己和闺蜜的两个包过来,眼睛都直了,“你这是怎么了?!你腿断了吗?!” 季晓嘴角滞了滞,尴尬地咳嗽了一句:“没,急性筋膜炎,就是……就是夸张了点。” “是夸张,人才啊!”柯遇将包递给她,又看向她身后的男人,“那个,谢谢你通知我哈,我来我来!” 原来是他联系的人。 嗯?不对,他怎么联系的柯遇? 猜到她困惑,梁予衡接道:“我同事还在联谊会场,麻烦他通知的人。” “哦,这样啊,谢谢。”季晓抱紧自己的包。 然后,发现身后人没走,柯遇也没动。 遂扬起脸给人使眼色。 这事不怪柯遇,她倒是想接手,可有人他没让啊。 总不能给人手掰开吧? “轮椅不方便,我送她回家吧。”梁予衡道,“这位……” “我姓柯。” “柯老师,我送你们。” 仗着男人在身后看不见,季晓瞪着自家闺蜜几不可见地摇头,眼睛眨得飞快。 柯遇当然懂:“那这也太……” “不麻烦。” 完了。 季晓想。 出租车上,季晓掏出手机。 【破晓:你是不是朋友?初次见面让人晓得了我家庭住址你觉得合适吗!】 【南柯一梦:关键帅哥真的是初次见面吗?我怎么觉得不对?】 【破晓:那按你说,是不是更不该叫他知道了呢?保不齐我俩有深仇大恨他来复仇的呢?】 【南柯一梦:可我真的搬不动你的轮椅啊】 季晓觉得,柯遇一定是她的大冤种朋友,纯的。 第56章 惊变 好在她的大冤种朋友还没有到丧心病狂的程度, 没有叫他俩再单独相处,热情表示会留下来照顾人,不劳某人费心。 这是离M小不远的一个小区, 按照上班距离来说自然是还不错, 只是这一块是老旧的大院楼,说是小区, 甚至连一个大门都没有。 黑黢黢的, 没有路灯。 梁予衡将装药的袋子和那只没法穿上的鞋子放下,对根本没再看过自己的人道:“好好养病,最好请假。” 罢了他朝柯遇一点头:“再见。” “拜拜~谢谢哦!”柯遇扶着门框挥手,见得人下了楼才匆匆将门怼上。 这一回头,就瞧见季晓提前扶住脑袋:“哎呀,头也好疼。” “装吧就。”柯遇抱着胳膊很是嫌弃地走过来, 居高临下道, “行了小白莲, 撒手,看着我!” 季晓无奈, 垂下脑阔上的爪子开始低头捣鼓轮椅。 柯遇也没催她, 跟在边上季晓转一圈轮子她走一步路。 终于叫某人憋不住骂了一句:“你能不能别跟遛狗似的!” “怎么说话呢, 这不是还少根绳子呢。”柯遇话接得溜,叫季晓恨得挥手就开始赶人出去,于是倔强地一面抗争着留下一面继续道, “我说真的,那帅哥是早就认识你了吧?啊?咱俩啥关系, 你想想从你考进学校里来可是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现在的, 你这怎么也不够厚道了……” “就是老同学!”季晓推她, “什么拉扯, 你怎么脸这么大呢,我师父都不敢这么说,滚滚滚。” 柯遇自然不答应,一个旋身就转到后边抵住了轮椅:“行行行,你说老同学就老同学吧,哎呀,瞧你这身残志坚的样儿,推啥推,我走了你怎么洗澡你告诉我。” 季晓语塞,这老房子的厕所台阶特别高,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还是个蹲厕。 当初她政审期刚过就开学,学校没给她适应时间直接推上岗位接手一年级新生班,忙得晕头转向,几天后校长才想起来关怀这位新同志:“你不是本地人啊,住宿之类的有没有安排好?” “这几天就在车站附近的旅馆,还没来得及找房子。”季晓说的是实话,本来以为还要等一阵子到岗的,突然就通知提前入校,她是下了车就直奔学校开的班主任会,接着就是新生入学,整理学籍之类的一大堆事情,根本没有时间去找中介。 大约因为自家女儿与季晓一般大,校长和蔼可亲得很,叮嘱她好几次注意安全。 临出校长室的时候,季晓想起来转身问他这一片哪里的租金低。 M小又号称车站小学,租金不低。 于是,就找到了这么一处落脚地。 除了她自己睡觉的卧室还像个样子,其他的房间确实是寒碜的地步。 但是,便宜。 倒也不是不能住,就是有些老房子的通病。 算了,认命了。 季晓一伸手:“来吧,扶本宫进去。” 柯遇差点打人。 好在还有一只脚能用,柯遇端了矮凳进卫生间,季晓适应了一下,觉得还行,收拾好了扶着小柯子下来,平平稳稳上了床。 柯遇给家里人说了情况,又敷衍了好几句联谊问题,然后才挂了电话洗漱。 没多久就开始从卫生间里喊话:“这啥啊!这破淋浴头,你能换不能?!” “换不了,接口老化了,我拧不动。” “你也是绝了你!”柯遇揉着湿发出来,“不知道的以为你穷死了吧,就非要住这房子?” “还行吧,到期就换。当时能选择的就两套,一套呢是前任租户刚在里头自寻短见的,还有一套就是这个,搁你,你选哪个?”季晓划拉朋友圈,看见秦女士与简叔叔的合影,大概是刚参加完什么教研活动,简思卓的手搂在秦穆瑶的肩膀上,后者头歪着,像个少女。 “那还是这间吧,好歹心里不毛。”柯遇套着季晓的睡衣坐上来,“笑啥呢?老同学找你了?” 季晓想踹她,奈何条件不允许,她的脚刚刚敷完药,还是疼。 “没给老同学留电话,你可闭嘴吧。”瞪了同事一眼,季晓按灭了手机,“还好明天周六,哎,周一你过来我家接我上班呗。” “你干嘛?真就身残志坚啊?”柯遇插上吹风机扭头,“不是开了休假条。” “脚坏了,嘴巴又没坏。请了假回头补课不得要命,行了,你吹头发吧,记得接我。” 老旧的大院小区,拢共就几个三层的小楼,每层有五户,只是梁予衡看了一圈,大多都是空置的。 这一层,也就住了两户,季晓家是其中之一。 二楼的楼道里栓了一辆落灰上锈的二八单车,不知道谁弃在这儿的,链条都锈断了,拴着的锁链却是结实得很,刚好横在楼道转弯口。 刚刚上楼的时候,轮椅撞上去当啷几响。 碍事。 梁予衡眉头锁得厉害,半晌才出了小区。 小区外头就是汽车站的后门,已经很晚了,放眼望去,这一路亮着的基本都是些小旅馆和24小时营业的面店。 再多的,就是窄小的成人保健品店。 夜风扫过,扰得人心烦。 季晓是被脚疼醒的,柯遇睡得熟,她摸索着起来,翘着脚借着外头朦胧的晨光翻布洛芬。 好容易找着了,刚想爬上轮椅出去接水,就听得家门咣咣咣地被锤响。 吓得杯子一抖哗啦碎了一地。 柯遇也猛地惊醒,一把子坐起来。 两个人面面相觑,双双惊出一身冷汗。 砸门声还在响,柯遇大气不敢喘,最后还是季晓莽着喉咙喊了一声:“谁呀!” “我!”是个中年人的声腔,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方言,“俺瞅你个贱批往哪里躲,开门!” “你找错人了!”季晓喊,“这房子是我租的,你找的人不在这里。” “你妈,的贱人。”砸门声更大了,甚至开始跺门,“你逃安!老子看你往哪里逃!不还钱是吧,不还钱老子就给你砸了!” 清晨的楼道里,声声能震碎窗棂。 “你听不懂吗!这房子租出去了!”柯遇爬起来,左右寻找能战斗的东西,找来找去也没有什么能跟外头人相抗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压着音小声问轮椅上的人,“找着没?” 季晓摇头,房东没有接电话。 “租尼玛的租,这房子是老子的!” 又是一脚狠踹,防盗门的门框肉眼可见地撒了灰下来,已经呈现歪斜。 “我报警!”季晓抖着手指按号码。 只是还没来及说话,那边又是唝咚一声。 “啊!!!!”两个女人抱作一团,尖叫出声。 手机掉在了地上,顾不得许多,季晓扯着嗓子喊了地址。 与此同时,那边门锁嘎啷裂开。 那一瞬,古往今来所有看过的入室案例都涌上心头,季晓觉得自己吓得快要疯了。 能想到的就是赶紧把卧室门关上反锁。 只是这根本杯水车薪,防盗门根本经不起再几次的冲撞,然后轰铛一声。 柯遇哭出声来。 “躲!躲你丫的……呃!妈了个……呃……” 外头断断续续的中年男声就在客厅,一门之隔。 接着是有重物摔倒在地的声音。 伴着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脏话。 房内二人死死抱着,季晓从没抖成这般模样。 好像魂魄都不在身上。 “好啊,好,好样的,找帮手了!”外头响起打斗声,不知道什么东西,骤然砸在了卧室房门上,惊得柯遇一把跌在了地上。 季晓一只手还抓着她,连带着也跌落下来。 脚疼却是忘记了,只觉得心脏都要蹦出。 手指摸到了地上的手机,屏幕竟还亮着。 “喂!喂!”季晓拖着哭腔抓了起来。 老旧小区里陡然热闹,警车呼啸而来的时候,外头的打斗声已歇,只留下咒骂声。 直到房门被重新叩响,柯遇又尖叫了一声,季晓才稍许回过神志。 “季晓,是我。” 沉静的男声似是拨云见日的神明,终于唤醒了季晓仅剩的一点理智。 第57章 哄他 爬起来这个动作, 季晓做了几次,最后还是在冷静下来的柯遇搀扶下才重新坐上的轮椅。 木质的房门被砸出一个凹陷的洞,客厅的椅子乱在地上。 几个警察正按住一个大汉, 大汉被压得弓着身, 此时努力抬头看过来。 眼前一闪,梁予衡站在她面前, 没叫那大汉瞧见正脸。 “还好吗?” 季晓咬紧了牙关才没叫声音露怯, 迟钝地摇摇头。 “女士您好,是您报的警对吧?”一名男子上前,下一刻顿住,“额,你是……” 点头,季晓困惑抬眼, 那人没说完后边的话, 只转而继续道:“是这样, 需要您跟我们一起回去做个笔录。” 直到上了警车,季晓才发现梁予衡脸上负了伤, 该是干净整洁的鬓角沾了血, 唇角还有淤青。 她掏遍了口袋, 也没找出一张纸巾来,还是柯遇从包里拿了一张湿巾来递过去。 “那个,谢谢你啊。”季晓握着柯遇的手对男人道, “哦,对了, 你这个算是见义勇为吧?不是斗殴吧?” 这话对着梁予衡, 问的却是另一边的警察。 “进去以后做好笔录。” 多余的也没讲。 那大汉是坐的另一辆车, 很明显地划开了界限, 只是一大早就被吓晕了的人根本学不会分析时局,难为警察大哥听了一耳朵的求情。 季晓长这么大也没踏进过派出所,一朝进去,就直接做上了笔录。 好在正气凌然的警局终于叫她找回了所有的力气,把早上的事情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 那大汉是来讨债的,直到最后还坚持季晓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根本听不懂人话一般,声称要把人给剁了。 好在被压制住,梁予衡更是一直挡在两个女人面前,没叫对方看着脸。 后来梁予衡和那大汉又单独被带出去做记录。 季晓他们等了一会,却是先等到大汉的家属赶过来,一句话没讲就被直接下跪道歉。 一颗小心脏又砰得跳出来,差点犯了心脏病。 家属哭着喊着求原谅,被警察拉开才开始断断续续讲起那大汉的精神病史。 如此,处理完一切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了。 季晓给警方留了房东的电话,说明了租房信息等,后续事情交给他们处理。 临走的时候,一个警察过来送他们出去。 “单身女性还是不要租住这样的无门岗房舍,不安全。” “好的好的,谢谢啊,我确实没考虑这么多。”季晓赶紧应声,“回头就搬走,刚好房租也快到期了。” “那个……”穿着制服的人笑了一声,“你真的没认出我?” “嗯?”季晓认真看上去,瞧见他抬手做了个锁喉的动作,顿时傻了,“啊……是你啊……” “是呀,好巧。”他微微侧身,朝着后出来的男人努努嘴,“昨晚你被他直接抱走了,我都没来得及问你脚怎么样了,没想到这就坐上轮椅了还。” “哈哈,”丢人丢大发了,季晓想捂脸,“就是崴了,哈哈。对了,你,你叫……” “邢禹成。”男人说完又认真看了面前女人一眼,不见人反应,他才复道,“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昨晚主办方给的电话,是空号。” …… 好比当面处刑,季晓尴尬得想抠地三尺。 “原来是邢警官啊!”还是柯遇先行笑道,“这不是巧了嘛!空号?难道是我报名的时候给她填错了?来吧,季晓,快告诉邢警官。” 季晓这会儿又感受到脚疼了,甚至记得掉在地上的布洛芬还没捡起来。 递回邢禹成手机的时候,梁予衡刚好走过来。 后者因为先动了手,又做了一份笔录。 行至面前,才发现几个人神色都有些微妙,他看了邢禹成一眼。 “那行,我还要处理这事,记得换房子,M小附近的房子,推荐你锦卉公寓。”邢禹成挥挥手,“还有梁先生,最好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 “谢谢。”梁予衡伸手与他握了一下。 直到现在,他还有些后怕,难以想象,如果今天他不那么早过去,后果会是如何。 柯遇推着季晓的轮椅,三个人站在路边等车,一时间竟然谁也没说出来话。 “喂!爸!”一个电话打破了沉默,柯遇接起来,“没,回回回,一会就回,嗯嗯,知道了!” 罢了,她抓着手机对着季晓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我爹。” “你先回去吧,我没事。”一晚上不着家,是个爹都得担心,哪怕是女儿已成年,季晓挥挥手,“明天过来陪我找房哈!” “行!” 柯遇答得爽快,忽而又转向一边的男人:“那季晓就拜托你了哈!今天也多亏你及时过来,改天,改天我俩请你吃饭!” “好。”男人应声。 然后,柯遇就先行上了出租车,分毫没给季晓拒绝的机会。 至于留下的人,梁予衡很是顺遂地推了她的轮椅:“回去?” 季晓犹豫了一下。 现在家里乱成一锅粥。 梁予衡等了一会:“先买点吃的吧,买完回去吃药。” “我自己……”话说一半,季晓觉得这时候也逞能不得,她抬不了轮椅上楼,立时就改了口,差点咬到舌头,“我想吃点好吃的。”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顿,而后,梁予衡笑了起来:“嗯,行。” 当然,作为一个敷着药翘着脚的病人,走在路上收获的目光不少,兜兜转转,季晓到底好面儿没敢进餐厅,干脆就从家门口拎了两碗面上楼。 季晓铲着一条腿扶着楼梯扶手往上蹦,打死也不叫男人背。 区区二楼楞给整成了长征两万五千里。 最后还是一手提着面的男人上前几步,单手拦腰抱了上去。 “我下去拿轮椅。” 季晓眼瞧着人下去,脸上烘得透红。 好在这热气来得快,散得也快,等男人进门的时候,她已经端端正正扶好椅子坐在了餐桌上。 房门上的凹槽还在,看起来触目惊心的,应该是椅子抡上去的。 思及此,季晓瞧见他脸上的伤。 在警车上他已经擦过了,刚刚在派出所大概又洗了把脸,这会儿基本看不出血迹,只有唇角破着。 多年没见,这一重逢就双双挂彩,季晓有点过意不去。 本来被吓得精神紧绷,骤然松懈也着实吃不下什么,季晓挑了几筷子垫了垫,就开始转着轮椅往屋里头去。 面条索然无味,梁予衡囫囵咽了,收拾好餐桌洗了手从厨房出来。 衬衫袖子还来不及放下,就见轮椅上的人拍了拍怀里的药箱喊他:“你伤口还没处理。” “……没事。” “你一个学理的,生物没教你伤口不能用自来水洗?” 其实没什么伤,那汉子也就是发了疯唬人,实际上并不算棘手。 但凡打架哪里有不擦伤的。 然而,鬼使神差的,梁予衡坐了过去。 他没说话,季晓就低了头着手找棉签和酒精。 然后,她捏着棉签抬首,示意他低头。 男人俯身下来时,目光落在她眼中,季晓却只瞧着他鬓角的伤口,没有接收。 呼吸极近,季晓屏息替他消了毒,上了液体创口贴。 而后看向那最后一个淤青。 男人唇瓣微抿,因为唇角的伤口,此时显得比之寻常要殷红些。 留意到她的目光,梁予衡退后了些,不自在道:“吃药没?” “嗯,啊?”季晓撤开目光,手中的棉签一时间没了落点。 “布洛芬。” “不吃了吧,好像也没有很疼了。”季晓说着,直接将蘸了酒精的棉签按上。 “呲——” “对,对不起啊。”因为他后撤,季晓不觉跟着就欺身而上,另一手下意识按在他衣襟,被男人一把扣住了手腕。 “……” “……” 季晓抽回手重新坐好,将医药箱都收拾了,嘴里忙活着:“差不多了,你自己注意些,别沾水了,再小的伤口也是伤嘛!” 片刻,对面才嗯了一声。 面也吃了,药也上了,季晓抱着医药箱,开口也不是,沉默也不是。 久别重逢的人都会说些什么呢? 反正,怎么也不可能做到促膝长谈。 尤其是—— 他们两个好像也实在没有什么能够交流的话题。 彻底决裂时就没有歇斯底里过,说不上深仇大恨。 离开得友好疏离又平静。 甚至于连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情愫,也没有好生整理就强行切断。 他们不曾是恋人,也不算是仇人。 到最后,可不就是一个老同学。 “你那么早怎么在我家。” “你要不要租房子。” 几乎同时开的口,梁予衡看她,接着牵唇一笑:“没什么,打算趁天没亮,把楼梯口挡道的破单车撬了扔掉。” “啊?不能吧?那是人家的东西,扔了是不是也属于偷窃?”季晓问道,想起来重点,“你怎么撬啊?你带工具了?” “带了。”所以,他被留下来单独做笔录交代了工具的用途。 “你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入室撒泼的人是你呢。”季晓笑起来,“你真是……绝了。” 半晌,季晓才发现文盲一般的她只能用一句绝了表达叹为观止。 气氛轻松了不少,梁予衡往后靠上椅背:“锦卉公寓的房子,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打听。” “不用不用,明天我跟柯遇去看就是,反正有中介嘛!” “……”男人沉默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脚上。 季晓咬牙,她不要面子的吗? “明天我陪你们一起。” 说完男人直接起身,开始替她将客厅打乱的东西收拾好。 门锁已经被踹坏,根本没法关严实,只有房间的木门尚且能用。 重装了好几次,又绕着整个屋子查看了一周,梁予衡终于还是停在了女人面前。 季晓不察,狐疑抬头,便就撞进一双浅淡的眸光里。 向来平静的湖水此时漾起波涛,努力克制下才归于一点涟漪。 梁予衡握住轮椅的扶手:“季晓,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选择租这样的房子。 坐骑被控制住,等于禁锢了季晓的行动,逼得她不得不迎难而上。 “什么为什么?” “这些年……家里发生了什么?” 半晌,季晓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目光也微微定格,终于敢看住他。 “没怎么,都挺好的。” “……” “真的。”季晓咳嗽了一声,“就暂时找个落脚的,没想那么多。就租了一个季度,快到期了。” 男人听完没动。 季晓顿了顿,补上一步:“你不要电视剧看多了就脑补,我活得挺好的,真没吃苦。” 到头来,竟似是哄他的安慰。 第58章 够啦 季晓不需要骗人。 不是每一个分离都必是饱经风霜。 好比她, 只是平常地学习,平常地考研,平常地找了一份工作。 刚到岗的前三个月工资延迟, 这好像是J城事业单位约定俗成的事。 这个月已经一把发下来了。 所以, 论不上惨。 不过是当时囊中实在羞涩,权宜之计。 这一块虽说没有门岗, 但是设施齐全, 路途也合适,交通费都省了,是起早了可以直接甩腿去学校的程度。 在今天之前,也确实没有什么情况。 她一个两点一线的人,按理不会招畩澕獨傢整理惹什么是非。 季晓安慰完这句,才觉得其实没有什么必要。 他们的关系在大二那一年被她断然切割, 戛然而止。 没有开始的结束。 该是毫无意义的相交。 她与季学亭都默契地从来没有提过季琛与印思琪的事情, 更没有对秦女士说过。只那一年回家的时候, 她偷偷把秦穆瑶妆台上的口红扔进了垃圾堆。 还是憋屈的。 换上的新口红被秦女士发现,絮叨好久说她去了一趟大城市学会了浪费。 被吵了的季晓实在不知道, 如果秦穆瑶晓得这支口红是与季琛在一起后的印思琪送的会如何。 她只是单纯的, 不原谅拿回这支口红的自己。 被动地叫秦穆瑶和自己一起成了寒酸的傻子。 她到底觉得鲠。 “口红过期了用在嘴上会中毒的, 留着干什么?配相吗?!”她终于提声怼了一句回去,镇住了一旁教育人的秦穆瑶。 很久了,季晓都是照单全收了秦女士的唠叨, 像个乖顺极了的猫。 可却在那一天,突然伸出爪子挠了人。 挠完自己就红了眼, 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后来, 简思卓过来敲了门:“晓晓, 叔叔能跟你谈谈吗?” 开门的时候, 她已经抹干净了眼泪,嗯了一声。 具体谈了什么不记得了,最后季晓答应考研去N大,和季学亭还有简思卓的女儿在一个城市,免得叫秦穆瑶担心。 再后来,她来了这个陌生的J城。 季晓的目光坦诚,并没有躲闪。 楼下滴滴几声,是电瓶车被人碰到的警报。 夹带着女人呵斥孩子的大嗓门。 面前的男人终于直起身,没再追问。 与此同时,手机突兀响起,是房东的电话,要来给换门。 半个小时后,房东一面说着抱歉,感慨这房子好好的还能碰上神经病,一面招呼人三下五除二给防盗门安好了。 接着,房东搓着手过来:“那个,小季啊,那这个房子后边……” “房子刚好合同月底也到期了。”梁予衡接的话,“您看看这儿物件使用情况,没问题的话,我们近期就搬离。” 中年女人目光在男人身上过了几道,然后看着轮椅上的季晓,咳嗽了一声:“这个,怎么说呢,摊上这个事么,大家都不愿意的。小季你在这儿也住了两个多月,应该也晓得这租金这地段,也是很可以的不是。而且怎么说呢,当时我也是听说你一个女孩子住,人生地不熟的,才给的这个价格,你出去打听打听,可真的没这个价了。” 话里似是套着话,季晓看住她:“什么意思?” 房东又笑了一声:“你看,你这一个人住,是咱们说好了的,我也是看你老实人,可没想过你是合住不是,这跟咱们说好的可不一样。而且你看今天这房子里乱的,听说这位先生还是先动了手……” “如果我没猜错,您跟今天闹进去的那个病人,是认识的吧?”一边的男人开口。 “这我怎么认识……都说了是神经病了,这毛病摊上就是倒霉,那哪里能往我房子上推?” “哦。”男人不置可否,“可您早上一直也没有接电话。” “哎呀,睡糊涂了!”房东一拍手,“阿姨还能骗你们小年轻吗?” “这样啊,”梁予衡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今天呢,我们确实是还有点情绪在。这房子我女朋友觉得担心,想必你们也可以理解吧?” 季晓扭头,被女朋友三个字扰得眼皮子一跳。 看有松动,房东立刻就笑开了花:“理解理解!小姑娘嘛,肯定是吓到了,但是这一块啊,还是很安全的,而且住起来很实惠,下楼就有吃饭的地。” “是还不错,”梁予衡眼神周了一圈,“你们签了三个月对吧。” “是啊,一个季度。”房东说着又补了一句,“这也快到期了,不知道小季的意思?” 她拖了点音,逼得季晓不得不面对。 “啊,我是觉得挺好的,就是……” “就是心里没底,”男人顺着说了下去,接着就正色道,“这样,您看可以的话,这边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房产证,没问题我们就续签。” “……” “怎么?”梁予衡笑了笑,“其实我们很有诚意续租的,就是在此之前,还是希望您出示一下房产证,免得后边来人说这房子是自己的,我们不占理。总不能又劳烦人家出警。” 季晓听到这一段,终于听出些名堂。 房东想要拿梁予衡出现在家里说事,无非是想要她续租之类的,赚点钱罢了。 可梁予衡什么意思? 所以这个房子被那人踹了并非偶然? 还是说,这房子所属本身就有问题? 房东神色明显不对劲起来,男人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问,认真地听。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她背后轮椅的手柄上,哒,哒,哒。 谈完的时候,房东脸色并不好看,只又挤出来一个笑容道:“那既然这样,我们这边也检查了,季小姐月底前带好自己的东西搬出去就是。” “物业,水电之类的,我现在也陪您一并去看看,做个最后的清理,然后这份合同,咱们也能各自签字结束合作。”梁予衡客气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直待一切办结,双方签字,房东人离开,季晓才听得男人叹了一口气。 后知后觉地看过去,不确定地问:“所以,这房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清楚,是抵押的房子,但是其中交接没有做好。很可能涉及高利贷之类的问题,”梁予衡顿了顿,低头,“季晓,今天就搬吧。” “今天?不是说给我留两天收拾东西。”她连房子都没看,怎么搬?可梁予衡不像是开玩笑,季晓舔了下嘴唇,干瘪道,“找房子这个事情哪里有这么急的,你看,这房子就是因为学校催得急,我临时找的,结果多怕人。” “……” 男人唇角紧抿,伤口便更显突兀。 理智提醒她,还是不要与他过多牵扯。 季晓补充道:“而且,就算是现在就找,也要货比三家吧,怎么也不可能马上就定下来,我这条件也不允许,东西也没收拾……” “先住我的房子。”梁予衡开口打断。 嗯?季晓顿时转了轮椅退后了些:“不用不用!真不用!” “房东不是善茬,我担心她后边动手脚,夜长梦多。” 他没有刻意指出什么,但季晓还是明白过来。 房子里闹出这样的事情,势必影响下一个租客。 虽说鱼死网破的事情少有,可这世上的事情谁能说得准。 那疯子冲过来砸门之前,这一块也没进过警车。 尤其是那新换的门,分明瞧不出多结实。 说不害怕是假的。 只是…… “放心,我住单位宿舍。”梁予衡低头翻找了一瞬,将身份证和一份印着数字的胸牌一并摆在餐桌上,“这是我的海事编号,如果察觉我别有企图,随时投诉。” 这一次,轮到季晓语塞,甚至,她下意识还伸手过去接了,七个数字的编号映入眼帘时才又赶紧摆了回去:“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 “我们……我……”季晓掐了掌心,“我们的关系,好像还没到这么倾囊相助的地步。” 搭在餐桌上的手指未动,男人没说话。 季晓低了头,盯着那地上的斑点,斟酌道:“会在这个城市遇见你,确实出乎意料。作为老同学,你这一次帮了我太多,再多——我会觉得负担。” 阳光投射在桌面上,窗外的枝杈繁杂地错映其上,已经褪去了婴儿肥的脸隐在半帘垂下的秀发后。 “无论如何,谢谢你啊。”她说,扬起笑脸来,“但是,已经够啦。” 所以,并没有必要再介入她的生活。 梁予衡听得出其间拒绝。 一如那年她推开房门之前,与他说的再见。 如果暗恋是一颗糖果,酸甜自知。 那么梁予衡,就是她的那颗糖果。 如今换了包装的糖果依旧鲜亮,她却已经没有了品尝的信心。 而她之于梁予衡又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真实经历过的案例,当然做了一些修改。 顺便在此提醒广大单身女性,一定要注意租房安全。 保护好自己,不叫坏人有机可趁。 第59章 合适 老同学。 轻飘飘的三个字, 可是,没有错。 半晌,他侧身过去关了窗:“好, 明天陪你们去看房。” 自知自己被中介和房东骗了, 季晓也没有再拒绝这个好意,终于点头:“谢谢。” 送走梁予衡, 深秋的天色很快就黑下来。 好在居住时间不久, 带过来的箱子差不多能装满衣柜和桌面上的东西。 季晓甚至扶着床沿高难度翘脚蹲下去把瑜伽垫都拣了出来。 这玩意儿跟着她落灰,丢了又可惜。 刚折腾完这些,外头就有人喊外卖到了。 外卖? 与此同时,手机铃声响起,陌生的号码。 “喂?” “外卖记得开门。” “……” 是连锁店的简餐,季晓吃干抹净的时候才想起来, 好像根本没有给过他电话。 直到睡前瞥见床头上的租赁合同, 才恍然发现自己智商后退得厉害。 抖了抖那两张薄纸, 联系方式写得清清楚楚。 呵。 季晓啊季晓—— 楼下的空地上停了一辆SUV,此时驾驶座的窗户降下, 从车里看过去, 刚好能瞧见二楼的房间。 昏黄灯光亮着, 也不知道里头在做什么。 手机短信上的谢谢两个字,他今天似乎已经听了很多次。 六度空间理论说,通过六个人, 你可以认识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 可偏偏,他们有那么多认识的人, 她还是消失得那么彻底。 槐隅搬迁了的老房子, 扣扣上被双删了的头像, 还有那些默契的缄口不语。 到头来, 他竟然找不到她。 也许时间是可以冲刷一些的洪流,然而经年之后,总有翻不去的诗篇。 好比霍格沃茨永远是最神奇的学校,好比挂起的校服永远不愿解开的领带。 可是,是他弄丢了她。 现在,陌生的新号码被他一点一点敲进搜索栏,而后,跳出一个麦格教授的Q版头像。 可爱的麦格教授拿着魔杖,梁予衡突然很想知道,某人拿着戒尺站在黑板前的样子。 是不是也是这般严肃又可爱。 思绪莫名其妙拉远了些的男人伸手搭在了额上,轻轻笑了一声。 费劲巴拉洗了澡的季晓,又老老实实换了药,吃了消炎胶囊,这才熄灯躺下。 接着不放心又爬起来,摸黑去检查了门锁。 心里仍是不安,思来想去,重新又开了灯。 二楼的灯光灭了复亮,直到十五分钟后,才重新黑下。 季晓终于踏踏实实躺在了床上,拿起手机,发现多了两个好友申请。 一个头像是海面落日,叫落日熔金,点开看见申请信息,是邢禹成。 同意后季晓改了备注,这一改,才突然察觉,似乎,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 除去邢警官这个身份,她好像在哪里也听见过,或者,一定看见过。 在哪里呢? 同意申请的下一秒,对方就打了招呼。 【邢禹成;你好,老同学,还记得我吗?】 【破晓:老同学?】 【邢禹成:同学录,祝你前程似锦。】 想起来了!原来是他! 【破晓:原来是中考第一名啊!】 【邢禹成:惭愧……不过,你终于想起来了?】 【破晓:不好意思,没想到这么巧,你也在J城】 【邢禹成:是很巧,联谊会上看见你,没敢认,没想到,今天又见面了】 难怪,难怪今天他说完自己的名字,又看了她一眼。 季晓苦笑一声,世界那么大,可总也有些时候,缩地千里。 不然,怎么会老同学扎堆出现。 又略微聊了几句客套话,季晓才想起来还有一个申请没处理。 其实,并不是没看见。 梁予衡的昵称,似乎都是Give。 之前的扣扣如此,现在的微信,也是如此。 在这样一个信息时代,知道一个人的电话号码,其实什么也不代表。 好像只有加上了微信,才算是真的联系。 加上,就是给现在的生活开了口。 开了口,好像此前的疏离,都会成空。 手机明灭了数次,手指落在那个缩小的卡通图像上。 点开,是一副黑白的棋盘,光捏着黑棋的手指,与佐为的扇子,指向一个地方。 一个实一个虚,甚至并没有出现人物的面貌。 可那就是光与佐为。 季晓记得。 发过去的好友申请许久都没有回应,许是睡着了,又或许,是不愿意。 梁予衡升上窗户,将座椅放下,轻轻闭了眼。 那是很久以前了。 “你知道我最喜欢的热血番是什么吗?” “灌篮高手?” 彼时少女摇摇笔杆子,高深莫测地答:“是棋魂。” “嗬。” “我就在想,人一生中能陪伴自己的人也许总有一天都会离开。” “挺悲观。”少年点评道。 “不是啊,我没说完。”少女莞尔,“光永远不会放弃围棋,所以,佐为一直都在。能成为一生羁绊的少之又少,可正因如此,才不会因为离开就消失。” 半梦半醒间,好像这样的对话还有很多很多。 嘈杂的,沉静的,一帧一帧翻过去,然后在叮的一声后猛地醒转,只有路灯昏黄一片。 手机落到了座位的夹缝里,梁予衡伸手钳出来。 是五分钟之前的通过申请信息。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往后重新躺下,伸手拦了外头的微光。 说不上如释重负,只是—— 像叹了一口绵长的气。 大概因为惦记着找房的事情,季晓醒得格外早。 脚已经不那么疼了,就是肿还没有消。 季晓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戳进运动鞋里,最后终于死了心留它在拖鞋里。 梁予衡敲门的时候,是在二楼的窗户打开后的半个小时。 只是叩门之后,又等了好些时候才迎来一头薄汗的女人打开门。 而后,在看见客厅里挤在一起的柜子椅子后,沉默了。 季晓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早,还没来得及移开昨天半夜里摸黑怼在门后的东西。 所以对上男人视线的时候下意识想挡一挡门后的一片狼藉。 徒劳无功后改为一个礼貌的微笑:“早啊。” “早。”梁予衡俯身将椅子扶好,又将玄关柜子推回原位。 接着,他撩起眼皮:“吃了没?” “吃了。”季晓接的顺溜,然后在男人将最后一个行李箱转开后,记得回访了一句,“你呢?” “还没有。” “……”季晓愣住,然后,不确定地问,“小面包吃吗?” 二十分钟后,两个人坐在麦叔叔里等柯遇,梁予衡将手机推过来:“这几个房子,看起来还不错,都在锦卉公寓,你可以先选一选,合适的话,再联系中介去看看,等他安排好我们再动身。” “原来还能这么看房。”季晓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吃了没经验的亏。 “租金方面,”梁予衡斟酌了一下,似乎并不好开口,“肯定需要押一付三,然后这一块的房租价位也高了点,你现在……” “可以的。”预估房租都显示了出来,季晓赶紧拍板,强调,“真的可以的,不用担心。” 男人又看了她一眼,确定她的诚意后才点头:“嗯。” 季晓低头扒拉手机,一面默默盘算着银行卡里剩下的钱。 之前跟着导师参与的项目资金到位了,刚刚才打进来一笔钱,加上三个月一并发的工资,付了房租应该也能活。 平常节省点,基本不会拮据回刚来J城的日子。 那会正逢夏天的尾巴,三伏天未过,付了房租只剩下两百块的她,花了十块钱买了一袋子绿豆,喝了一周的绿豆汤。 如果不是之前发表的论文稿费下来,怕是她真的得开口跟季学亭借了。 一个晃神,手机自动息了屏。 季晓按了一下,出现四位数密码,才想起来这是梁予衡的手机。 她的密码都是设置的六位数。 “那个……”季晓将手机递回去,“这什么软件,我下一个自己看。” “1008。”梁予衡喝完手里的咖啡,只问道,“有合适的吗?” 输入的时候,季晓提醒自己,不过是个不重要的手机密码。 生日罢了。 只是他们刚好一样。 密码随时可以改,被她知道了也没什么稀奇。 毕竟,会设置四位数密码的人,应该也很自信自己的手机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心底的一点涟漪归于平静,季晓这回认真地挑选了一下。 她是选择全凭心意的人,眼缘这个东西,很重要。 所以,基本没有什么多余的备选,她点了其中一户:“就这个吧,看着舒服。” 梁予衡扫了一眼:“就这一间?” “嗯,就先看看这个吧,行就租了。” 对面的女人端着橙汁,一手叉了小熏肠喂进嘴里,没再看他。 心头一滞,梁予衡调出中介的电话。 所以,是很不希望与他多待吧。 就连租房子这样的事情也不想再挑一挑,仿佛昨晚说货比三家的不是她。 柯遇妆容精致赶过来的时候,季晓将将签订好了合同。 房东是个笑容满面的阿姨,领着他们熟悉物业和小区环境,边介绍边感叹:“哎呀,你跟我女儿一样大呢!这公寓本来就是给她买的么,谁晓得她放着安稳日子不过,非要到外头闯嘛。” 季晓听了一耳朵,想着保不准秦穆瑶也是背后这么说起她和季学亭的,尤其是她。 简叔叔和秦女士不止一次表达过希望她留在槐隅的想法。 可她楞就是往其他地方考。 说来好笑,打着自力更生的名号坚决出来的季晓。 想避开的人,终究没有避开。 等房东和中介离开,柯遇推着季晓又把屋子从里到外瞧了一遍:“这房子可以啊,你也太快了,我这刚来呢,啥也没看就定了。” “合适就定了,有什么好看的。” “喔!”柯遇背了手绕到她面前,“那……外边那个帅哥,是不是合适也可以定了呀?” “啧!”季晓伸手就拍人,“什么就定了,废话什么啊!” “我看他挺好的啊!而且明显就冲着你的嘛!”柯遇护着自己躲远了些,“不是说老同学么?那不是知根知底的,你妈他们也能安心了,他们不就是怕你离得远了照顾不到么。” “别说了。”季晓抓着眉头推她出去。 “别啊,我认真的。”柯遇一扭身又折回来,“不会不是老同学,是旧情人吧?” “柯遇!” “喊什么大名啊,怪瘆人的。”柯遇笑着凑近,“我猜对了?” “柯遇,柯老师,”季晓无奈看她,郑重道,“麻烦你听好了,我的爸爸,现在是他的爸爸,那么请问,他是我什么人?” “哈?”柯遇虽说跟季晓熟得快,但也就是晓得她是重组家庭罢了,听她问完才后知后觉地张大了嘴,“继……继兄?” “是弟弟,柯遇女士,”季晓一字一顿,“所以,我不可能跟他有什么的,抱歉啊,不能给你提供八卦资料了。” “哎呦……这真是……”柯遇一时间脑袋瓜子还没转过来弯,半晌,憋了一句,“那你俩没可能的话,我能不能追啊?” “????”季晓瞪她,“你什么时候开始接受弟弟了?!” “帅成梁予衡那样的,也是可以的啊,我现在年纪这方面卡得不是那么死了。” “……”季晓只恨这个脚,它没法踢出去。 梁予衡拿着水电缴费卡走到门口,还是停了下来。 然后在两个人从里边出来后,展颜一笑:“我去把行李拿上来。” 柯遇露出一个看戏的表情,然后在季晓的警告下,赶紧跟了上去:“我帮你拿!” 房门咔哒带上,季晓抿唇发了一会呆。 不知道—— 他听到了多少。 第60章 眼熟 梁予衡将行李都搬上来就道了别离开, 柯遇为了弥补来迟的亏欠,自告奋勇地给房子打扫了卫生。 怕轮椅轧坏地板,季晓试着拿后脚跟着地, 跛着脚将东西都翻拣出来。 衣服刚刚挂好, 柯遇就抱着胳膊贼兮兮地过来了。 “干嘛。” “没什么,就是问问你, 咱们什么时候请梁大帅哥吃饭啊?” “你不会真的打算追他吧?”季晓关了衣柜门, “还有为什么是我们?” “你忘了?人家昨天才救了我俩好不好!没有他,那神经病就把椅子抡我俩脑袋了!季晓,你这么忘恩负义吗!”柯遇义愤填膺,“人家还给你找房子!” 说得没错。 季晓噎住了。 柯遇松开胳膊,替她把空下的行李箱塞进储物柜,然后扭头又道:“还有啊, 阿星给我说, 你真的挺适合小白莲长直发的, 要不要考虑做永久啊?” “走开走开。” “啧啧啧,哦对了, 我刚看阿星朋友圈, 他下个月就结婚了哎。” “这么快?!” “昂, 说是碰上了就结婚啦!谁跟你似的,联谊还留假电话?”柯遇逮着机会怼人,“人对人生大事可上心了呢。” “闭嘴吧。” 阿星是她在N大的时候认识的发型师, 因为在学校里边开了理发店,季晓他们院里做活动拉赞助什么的, 经常会跑去店里边问。 一来二去, 就熟悉了, 熟悉了以后阿星就告诉她:“美女, 你劝劝你们那些个社团啊学生会的,别给我这拉赞助费了,我这店都开不下去了。” “为什么啊?你生意不是挺好的?” “但是在N市也很难扎根啊。” N市的房价确实贵得离谱,学校这边的理发店房租都不便宜,赚的学生钱,比之外边要便宜好多,阿星有点经营不下去了。 “那你打算上哪里去?” “去J市看看,二线城市,我兄弟说城市不错,适宜居住,又是江边城市,漂亮。过去先做个学徒,然后慢慢往上爬。”阿星对她俏皮地一眨眼,“以后要是有缘再见,保不准我又是店长啦!” 大概是那句江边城市留了印象,网报的时候,季晓毫不犹豫地点开了J城的考编信息。 槐隅也是江边的城市。 或许这就是骨子里的依恋吧。 无巧不成书,来J城她第一次剪头发,就踏进了阿星的店。 还真让他做上店长了。 现在,甚至都快要成家了。 真快。 季晓想,原来感情的事情是可以很快的。 好比第一眼的动心。 原来碰上了就可以选择在一起的。 好比那年夏季的夜风,微醺的酒气。 如果早一点,可能—— 也会在一起吧。 或者,曾经在一起过。 也好过现在的不清不楚。 打开朋友圈给阿星的结婚照下点了个赞,发了祝福。 然后,顺势打开了外卖软件:“吃什么?看你这么辛苦,晚上我请你啊。” “别了。不必。”柯遇拒绝得干脆利落,顺了一下自己的大波浪,“看不出来吗?” “嗯?” “啧。”柯遇瞪她,“我要去约会了好吗!不然我这么精心的妆容化来做什么?见你啊?!” 多少有点受伤吧,季晓忍住了:“所以,不是要追梁大帅哥?” “不影响啊!我现在见的就是梁大帅哥的好哥们呀,”柯遇理所当然,“跟他好哥们打听下情报,没毛病吧。” “……”季晓放弃了跟她继续交流。 柯遇捧了她的脸叹息:“哎呦,小可怜见的,看看,眼睛都嫉妒红了。” “去去去!”季晓甩开她的爪子,“我估计明天就能上班了,就是周一的升旗仪式我不好带队,你……” “晓得了,帮你看班么!” “是一周,这一周都不能排路队,也不能带早操了。”季晓得寸进尺。 “季晓你长能耐了?!”柯遇点她。 “没,就是嫉妒使我丑陋。” “行,可以。”柯遇哼哼着拿了包,临走之前回头交代,“你!现在就给教导处报备一声!这一周班主任我不白干!我要学校知道我的功绩!” “是是是,给你登记造册!” 房子终于安静下来,手机里的外卖也没翻出来花,最后,随便点了一份炒饭。 季晓愁的是明天怎么去学校。 锦卉公寓去学校大概公交三站路,其间需要步行的距离虽说不那么多,可她这残脚也不容易。 明天看来要提前去小区门口手机打车了。 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这脚明天能穿进去鞋子。 新房子的一切还在熟悉中,好在一应设施齐全,使用起来也没有老房子的麻烦。 洗完澡季晓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给秦女士大了视频电话,展示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生活环境,秦穆瑶这两个月忙着没来得及过来看她,早就起了疑心,这会儿瞧见房间背景换了才给盘问出来点东西。 “没,之前临时落脚么,房子不好,怕你们担心。”季晓拿着手机周了一圈,“工资全额发下来我就给重新找了新的么,来,挺好吧!” “哎?你坐的是什么玩意儿?”秦穆瑶多年教师的慧眼如炬是时候发挥了威力,“你把摄像头转过来我看看。” “什么啊?”糟,坐的还是轮椅呢,季晓赶紧就往边上的凳子爬,伸了好腿一踢,“就是正常椅子么。” “不对,我刚刚瞧着还有把手。” 这事儿算是过不去了,秦穆瑶坚持得厉害,季晓只能认栽:“就是房东嘛,留了个轮椅在家里,我觉得挺好玩的,就坐上去了。” “你糊弄鬼呢?” 于是,剩下来的时间,季晓还是被狠狠唠叨了一顿。 直到两个小时后挂了视频,季晓才看见其间挤进来的十几条微信信息。 一路看下来,都是办公室群内亲爱的同事们发来的问候。 【真的瘸了啊?我看看!】 【轮椅什么样子?拍给我瞅瞅】 【要不要我们六年级出两个娃扶你上课啊?记得给工钱】 【联谊摔断腿哦,这以后工会活动可怎么办】 如此种种,季晓哭笑不得,只能一一回复。 【不收童工,谢谢】 【淘b宝轮椅点击链接直接打开……】 【不是断腿!能走!!!!】 跳出去一看,还有一条信息。 【Give:明天上班吗?】 来自两个小时前。 健身房,梁予衡已经跑了一个小时,手机依旧沉默。 擦了汗去冲了澡,出去时穆彦打过来电话问老师的娱乐活动有哪些。 “我怎么知道。” 那边的男声还带着点回音,估计是躲在卫生间发来的求助:“你不是说你爷爷是老师吗?老师会喜欢什么样的电影啊?” “我爷爷不看电影。” “你觉得文艺片怎么样?” 鸡同鸭讲,梁予衡上了车,将手机丢在一边:“如果是柯老师,看科幻片比较好。” “确定?!”那边质疑了一下,而后突然又问,“哎?!谁说是柯老师了!你瞎琢磨什么呢!八字没一撇呢!你们别往外头传!我也就是接触一下!” 呵,谁有心思琢磨你。 只是某人的朋友圈里,有两个姑娘抓着电影票的脸。 她说:“陪柯老师看了她最爱的科幻片,没看懂,但是很炸!理科生了不起。” 无情地挂了电话,微信依旧沉默。 男人抬眼,发动了车子。 夜幕下的J城别有一番风味,江边的海巡艇亮着灯火。 梁予衡顺着江边兜了一圈,才缓缓往回去。 【Give:大奔,问你个事。】 【大奔:问,不过关于季晓就算了,媳妇管得严,不给讲】 …… 【Give:不为难你,就是确认一下,季晓高中学的,是理科吧?】 【大奔:本来是理,后来转文了。】 【Give:好,谢谢】 原本,以为她大学的汉语言文学是双学位。 直到下午看见她行李中的语文教参,直到听见柯遇说自己是数学老师,还跟她配班。 他才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转科。 为什么转科? 高二那一年,她是怎么过的? 她是恨他的吧? 赌气吗? 一切问题在脑海中盘旋,最终化为一道自哂。 手中的笔杆转了几圈,然后在手机叮的一声后停下。 【破晓:上班。】 我送你去。 只是,手指未敲出最后一个字便就又逐个删掉。 季晓眼看着那正在输入的提示。 半晌,手机震了一下。 【Give:注意安全,别勉强】 相比于他,对面的回复就迅速多了。 【破晓:谢谢】 第二天没等闹铃响季晓就醒了,许是心里憋着事睡不安稳,总觉得下楼打不到车的话就得迟到了,所以洗漱好了才七点不到,季晓啃着小面包出去的门。 公寓都是指纹电子锁,季晓按了锁门就扶着墙往电梯挪,然后听得身后惊喜的声音。 “季晓?” “啊?”回过头去,一身运动服的男人走过来,有些熟悉的眉目,季晓也惊讶道,“邢警官?!你也住这儿?” “还是同一层呢。”邢禹成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搬过来了,我还准备说给你看看,有合适的房源就推给你呢。” “昨天才搬进来的,吓得不敢住了呗。”季晓今天没坐轮椅,看他也往电梯那边,赶紧又道,“哦,你先走吧,我得慢些。” “没事,我扶你。” “不用不用!我脚已经不肿了,我自己就行!”季晓加紧了步伐,生怕对方太客气。 好在邢禹成只是虚扶了一下,而后垂了手:“不急,慢慢来吧。” 等上了电梯,邢禹成又道:“季老师真是敬业,都这样了,还去上课?” “夸张了,我们学校,英语组,那老师腰伤直不起身都坚持上班呢!” “这么卷啊?” “是呀!”季晓指了指自己的脚,“其实真的没事了,就是轮椅给夸张的,崴脚罢了。” 两人出了电梯一起往门口去,邢禹成复又开口:“我发现,你好像没怎么变,还是挺爱笑的。” “啊?我吗?”季晓不记得自己的学生时代是什么模样,不过有杨虹大奔他们几个,应该确实傻笑的时候不少吧,礼尚往来,她也点评了一下,“那你就是变了挺多的。” “为什么?” “你以前好像不爱说话吧?挺高冷就是。”不然她怎么会一点也记不住。 邢禹成笑得更欢了些:“也不是吧,只是你没关注过我。” “啊……”这话接不住,季晓嘿嘿一声。 “所以只记得我是中考第一名了。” “也不能这么说,人都有标签嘛,带了的标签,就不好摘了,初印象罢了。”季晓停下脚,“我等车,你呢?” “我送你吧,”邢禹成不容拒绝,“等我。” ???? 季晓眼见着重新往地下车库跑的男人,傻愣愣没反应过来。 所以他是刻意陪她先出小区的吗?怕她摔着? 没想到受伤一次,真的成了无行动能力者了。 嗐! 想着季晓就收了准备滴滴打车的手机,戳着风衣口袋等着。 路边的地面车位上,一辆SVU静静驶出,然而不等过来,就见一辆白色轿车停在了女人面前。 而后,有男人下来扶着她上了车。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收紧。 紧接着,喇叭声响起,白色轿车往这边驶来。 挂挡,方向盘重新打满。 车身重新倒回。 季晓坐在后座上:“怎么了?” “前边有车出来,等他倒回去让个路。”邢禹成扭头,“吃了吗?” “吃了,你呢?小面包吃吗?” “吃。” 季晓扒拉了一会,然后不好意思地抬头:“不好意思啊,我好像吃完了……” “哈哈哈哈哈,嗯,好,没事。” 真是傻了。 季晓只能继续又扒拉了一下头发。 邢禹成笑着终于把车开了出去,经过的时候,季晓下意识往边上看了一眼,转移话题:“J城好像很多人开这种SVU啊。” “有吗?” “嗯,挺眼熟的。” 倒得过猛,差点撞着后边台阶,熄火的时候,梁予衡俯身去捡掉在地上叫嚣的手机,再起身,白色的车已经跑远。 “喂,肖处。” “小梁啊,文件看了吗?今天下午我们就去W市,明天一早就开庭。” “……好。” 第61章 户口 季晓下车的时候, 外头已经站了排队等学校开门的学生,小孩子们一声声老师好叫得那叫一个此起彼伏,搞得季晓没好意思对车里的人招手, 赶紧先行进去了。 人脸签到的时候被人扒了肩膀, 是办公室的老卓,老卓其实不老, 三十出头的年纪, 担着教研组长的担子,开起会来就唠叨个没停,所以被称之为老卓。 “我刚瞅见有人送你来了!”老卓下大力拍拍她,“可以啊!联谊会认识的?!” “没,不是。”季晓想了一下,“一个邻居, 看我瘸了顺道载我。” “哦, 这样啊。”老卓很遗憾, 然后低头看她一步一挪的脚,“给你搬个凳子上吧?几节课啊今天?” “上午两节, 下午一节。”季晓苦涩地表示调过课了, 可以连堂, 不用来回跑。 老卓打她嘴里没的好问了,又开始抱怨起来:“有个事儿你听说没?二年级来拓展活动好像定下来了,今天发报名信息。” “你们开会定了?”每学期的拓展实践活动都在期中进行, 今年不知道是哪里,季晓问, “什么主题?” “防溺水加禁排清江, ”老卓签了到挽着她上楼, “你没看新闻吗?就周末的事情, 有人跳江呢!警察跟海事折腾了几个小时才把人救上来,这不赶上了么,都说要从娃娃抓起嘛,所以咱们这次实践活动就定了这个,不过人家时间也紧,不好凑,这周三就要进行。” “跳江?”季晓下意识重复了一句,想起那天咖啡店背后人的直播,还有男人联谊会的迟到,顿了顿才又问,“那这次进校园宣传的,是警察还是海事啊?” “肯定是各派出所过来。”老卓开了办公室的门,狐疑道,“我们没跟海事合作过吧?” “嗯,没!”季晓答得迅速,跛着脚备课去了。 下午,司机在前头开车,梁予衡端着笔电改文件,快弄完的时候,肖处回头喊他:“小梁啊,我知道你现在在底下轮班也挺忙的,回来几天还要搞我们督察处的事儿,可是啊,这边实在缺人手,今年招进来的没一个学法的,嗐,你这下去队里锻炼了,我们处里头啊……” 梁予衡捏了捏眉心:“没事,应该的。” “这个班下来之后哪天回去江上?” “周三。”梁予衡关了笔电,“明天下了庭就先回J城,周三一大早就去。” “是这样啊,通信那边组织了一个宣传活动,”肖处回头,“临江支部离得近,很适合接这个任务,你们大队长让我给你说一声,推后一天回去,先去把这个活动做了。” 将笔电收好,梁予衡嗯了一声。 第二天,实践活动的报名表都收了上来,季晓整理了一下,一共大概十来个孩子,据说要去江边,可能会上船,很多家长担心并没有报名。给这十来个孩子填好校方险发送走的时候,柯遇已经替她把路队都放完回来了。 “走吧?”柯遇喊她,“你脚真的没事啦?” “嗯,今天可以落地正常走路了,有赖你的牺牲啊柯老师。”季晓关了电脑收拾东西。 “哎呀,好说好说。”柯遇背了包过来,“明天户外你去?” “嗯。”季晓点头,“一个学生配一个老师跟着,你就乖乖替我看好班级吧。” “好说。”柯遇撩了长发,“怎么还不走?” “区里微课比赛,我去计算机室录一下。”季晓捧着材料起身,“或者,你要不要……” “不了不了,我还赶着约会呢!”柯遇笑眯眯又幸灾乐祸地给她加了个油,“看好你哦!季老师!” 烦人死了。 季晓懒得理她。 老卓果然不是省油的灯,昨天一早就跟她啰嗦,原来重点还是语文组的比赛。 学校里的年轻老师总是要承包各项比赛活动,美名其余培养锻炼,此乃约定俗成的事情。 好在微课只是个五分钟左右的视频,就一个教学重点进行讲解演示。 季晓拿着准备好的材料前前后后录了十来遍,终于大概敲定。 又裁裁剪剪加了片头片尾,填好了报送表。 下楼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这十一月底的天气,委实是凉了下来。 一件风衣已经完全不能够抗寒,季晓缩了缩脖子跟门卫打了招呼,一出门,就瞧见路灯下拉长的身影。 男人正低头划着手机,听见伸缩门的声音先是偏过头来,而后,将手机揣回了兜里。 梁予衡站在树下,垂了手看她。 不知道是从哪里过来的,穿着一件长袖的白衬衫,领带略微松斜,应是被主人随手拉下,第一粒扣子解开,露出喉结。 季晓站住了,而后看见路对面的SUV。 “你在等我?” 梁予衡走过来:“想起来今天要带你去复诊。” 他不说,她都忘记了,此时才恍然:“可是,医生应该已经下班了吧?” 晚上都是急诊。 “嗯,晚了。”梁予衡低头,“能走了?” “可以了,恢复得挺快的,可能急性炎症就是来得快去得快吧。”季晓说着抬起头,“那现在我就先……” “送你回家。”梁予衡微微抬眼,“顺便,能请我吃个饭吗?” 都开了口,季晓自然也无法拒绝。 而且,好像他是特意来等她去医院的,天都黑了,请他吃饭是原本就该要做的事情,更是没有理由说不。 后座上散着书包、文件夹,还有一件制服。 身后传来男人区别于少年的沉静音色:“不好意思,刚开庭回来,没来得及收拾。” 说完,他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却也并没有打算上前来收拾。 季晓手指落在他的制服上,下一瞬,终于还是关上后门,坐上了前座。 梁予衡这才绕过车身跟着也坐上去,车子并未发动,他看了一眼后视镜:“想吃什么?” “还不是特别饿,一时想不起来。”季晓注视着前方,“你呢?我请你吃饭,你随意。” “嗯,那我开过去。” 路上灯火交错,季晓拽着安全带,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不小心碰上了按钮,车窗降下一片,风吹得她立刻又给升上去,一偏头看见身边人的衬衫,问道:“你不冷吗?就穿这一件?” “还好。”红绿灯,车子缓缓停下,梁予衡看着前头的车尾,补了一句,“我们制服正常要求不要穿出来,今天是特殊情况。” “这样啊。”季晓想起他之前说的话,“你今天开庭?开什么庭?你不是在江面上工作吗?” 这话没毛病,季晓却觉得有些咬舌,不等他回答就继续道:“我看见J城新闻了,那个跳江的,是你们队救的。” 上边有他的照片,哪怕是湿了头发的一个侧影,她却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男人唇角带了笑意:“去队里轮班之前,我在局里督察处。” “那怎么会调到下边……” “因为需要锻炼。”梁予衡有问必答,“好比以前秦老师不断地比赛,磨课,评职称。” “明白了。”季晓点头,看见车子拐进了一条小巷子,“不是要去吃饭吗?” “这里有一家蛋饼店,很好吃。”男人停好车,“突然想吃了。” 季晓后知后觉地看他,然后,咔哒一声,是男人伸手替她解了安全带。 “是不是吃得太简陋了?”她开口。 闻声梁予衡却是将那一点笑意终于扩展了些:“不简陋,这是我找了很久的味道。” 也许全国各地都有蛋饼,他却再也没吃到过槐隅的蛋饼味。 葱花仍旧是那个葱花,鸡蛋也还是鸡蛋,哪怕是饼子的形状,都是一模一样。 却,从来都不是当年滋味。 这一家也不是那个味道,顶多算是接近。 可是这一天,梁予衡觉得,仿若旧识。 “老板,两份蛋饼,加火腿,一份辣酱一份咸酱。”梁予衡叫餐,“不加甜酱,一点都不加。” 季晓跟在他后边,好像此时他穿着的,仍是那件西装校服,领带永远被他拉得松垮一些,俯身跨过蛋饼摊上升腾的热气,对老板熟悉地点餐。 耳边似乎还有杨虹嘲笑他俩不懂甜酱的精髓,到现在,成了回不去的曾经。 热乎乎的蛋饼捧在手里,下边垫了隔热的用餐纸,梁予衡提醒她:“等不吃药了再吃辣的。” “嗯。” 季晓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吃这个蛋饼,入口的时候,确实有些惊喜,很像。 许是她亮起的眼取悦了边上沉静的男人,梁予衡又笑了起来。 男人吃得快,抽了店家的湿巾擦了唇手,起身去买了两份豆浆过来。 季晓有一搭没一搭地抿着豆浆,蛋饼店不同于学生时代推着车怼在巷口的餐车,已经有了店面,里头三三两两坐着人,是个简餐店的模样。 两个人一说一接地聊起这些变化,也没有叫气氛冷场。 直到季晓终于喝完了那一杯豆浆,才状似无意地问道:“我爸他现在,怎么样了?” 季琛不是没找过她,后来,恐怕是季学亭说了什么,他才没再出现。 做学生的时候,就有好些年没与他联系。 一朝相处,又一朝倾覆。 似乎也没有什么留恋。 只是此时面前坐着的人,他是梁予衡。 分明是彼此都默认了分离的两个人,现在,却叫季晓感受到一丝不寻常。 她想,或许,她有必要提醒他一声什么。 这个问题,是洞察后的试探,不,或者不是试探。 该是警告。 不露声色,却能拒人千里。 梁予衡将湿巾递过去,看着她轻轻擦拭,片刻别过眼去。 “不知道。”他说,“很久没去北京了。” 季晓捏着那张湿巾,而后听得他继续道:“大学毕业后我考了海事,然后,户口就迁出来进了单位。” 她看过来。 梁予衡接着道:“我爸留给我的钱,加上贷款在这儿买了个房子,集体户口才换了本。” 她的目光疑惑,似是听不明白。 罢了,也没什么好解释。 梁予衡坦然看她,认真道:“所以,现在我的户口本上,只有我一个人。” 第62章 走吧 尚未明白什么意思, 已经有端着餐盘的两个女生过来,不好意思地询问他们是否用餐结束。 季晓目光一闪,慌不择路地拎起自己的包:“吃完了, 你们用。” 梁予衡跟着她走出店面, 一会的功夫,小小的店面里竟然已经坐满了人, 多得是附近高中晚自习下课的孩子, 青春洋溢的脸伴着欢声笑语。 花季雨季的年纪,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有那么多层出不穷的话题。 而他们,一前一后,赶在这一群少年里,格格不入。 有那么一刻, 季晓想回头问一句, 他究竟什么意思。 风衣的领口被紧了紧, 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回锦卉公寓的路上,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就像那年她去D市, 他也是这样沉默地开着车送她回的出租房。 “听音乐吗?”梁予衡问。 “FK的吗?”季晓反问。 “嗯, 他们组合还挺长久。”从魏尧加入后, 这个五人团好像已经在一起五六年了,每年保证一张唱片,虽是新起之秀常有, 却仍旧是兴盛不衰的经典。 梁予衡调出的歌曲,却不是新歌, 仍旧是那首守拙。 老歌, 总是有点别样的味道。 “没想到, 魏尧真的成了大明星, 前阵子我还看见他演的电视剧了。”季晓终于找到了话题,“我之前看娱乐新闻,好像看见他那部剧的资方就是梁氏集团。” “嗯。” “那你,后来见过他吗?” 很明显的没话找话,梁予衡却还是应了:“梁鹤宇做东那回,见过。他还感谢我当年逼他离开槐隅。” “哈?”季晓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只觉得他面无表情地说着这种狗血的话,还挺有意思,“你怎么逼他了?” “我说,与其争一个得不到的喜欢,不如先走好自己的路,走到那个人不得不看见你的地方。”梁予衡说着好似自嘲一般浅笑了一下,“那时候自诩是个高高在上的聪明人,还能劝人迷途知返,实际上,不过是给心虚的自私镀了一层金罢了。” “……”季晓靠进座位里,半晌,小声问道,“所以,你劝他的话,本质上是自私吗?” “是的吧,”男人承认得很快,“没有人会对身边的情敌无动无衷。” 城市变换的灯光在皙白的手指上弹奏,季晓盯着那交错的幻影,久久没再开口。 车子终于停下,叫醒了沉默中的人。 “谢谢,我先下去了。”季晓拎起包,不及开门,手腕却被扣住,惊疑之下忘记了挣扎。 “季晓,”月色下的眉睫似是染了一层清辉,梁予衡看她,“那天联谊会,我本就不是去玩游戏的。” 说过的话,他又重复了一次。 季晓咬牙,终于记得转了转手腕。 梁予衡没松手,也没有握紧,只是看住她:“我是来追你的。” 直到揉着头发坐到电脑前,心脏仍是咚咚有劲地撞着。 落荒而逃,大概指的就是她。 六年了,她以为那些年的一厢情愿,总有尽头。 可到头来,仍旧抵不过只言片语。 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 如果她知道。 或许,他们还能演绎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恋。 或许,她也不会记了这么多年。 原来前时的那么多委屈,也不尽然如常。 原来,他也曾是欢喜。 季晓捂了脸,理不出最好的心情。 释然也罢,放下也罢,却总有那么一根线,拉扯着,叫她无法走远。 她还在为他动容,一次,两次,千百次。 楼下的SUV停了很久。 “梁予衡,有些表白错过了时候,只会叫人无奈。” “跟你不同,我参加联谊会,是真的打算脱单。” “只是,与你无关。” “对不起。” 周三上午第三节 课,季晓接学校消息早早等在门口接待防实践活动的人员,标着海事的车辆进来的时候,心里便是一晃,直到确定下车的人没有他,才放下了心。 倒是边上的柯遇眼睛一亮,上前几步:“你们好,我是M小德育处负责人,柯遇。这是我们二年级的班主任代表季晓季老师,陈琛陈老师。” “各位老师好,”为首的男子戴着印了海事“MSA”的工作帽,遮了一半脸,唯有声音有些熟悉,“海事通信处穆彦,这是本次宣传演讲的两位同志……” 季晓认出人来,好像是那天与梁予衡一起的同事。 后边的两节课都是宣传演讲,穆彦几个还带了很多小道具和小视频等,跟孩子互动得很好,中午也陪着孩子们一起用的阳光午餐,回答孩子们千奇百怪的问题。 中途季晓过去递了水给他们,笑道:“没想到你们这么有耐心。” “做宣传嘛,我们也不是第一次了,”穆彦是个健谈的,下了帽子之后才继续道,“后边还有十来个孩子要去江面,季老师你的脚可以吗?” 想起来联谊会那一幕,这人也是看见过的,此时问出来也带了些调侃,顿时就公事公办起来:“嗯,还行,好得差不多了。” 孩子们用了餐大多安排去午休了,柯遇领着报名的孩子过来,又一一配了老师,跟穆彦交接任务。 季晓一面帮着填写下午外出的老师的公假表,一面叮嘱自己负责的孩子:“一会要跟着我,尤其是上了船之后,不要乱跑。” “知道啦老师!”小家伙是他们班的小班长,这会儿神叨叨地趴过来问,“季老师,我妈妈说,活动结束的时候不一定来得及来接我,怎么办啊?” “没事,老师会陪你等到她来接的。”季晓一一又通知了家长活动结束时间,叫孩子们先去做好准备,上上厕所什么的。 同一时间,柯遇把名册核对好递给她,无不遗憾道:“下午靠你了啊,我还得替你看班呢。” 季晓瞟了一眼穆彦,笑起来,小声道:“嗯,反正我脚也不利索,我看你跟某人搭配挺好的,要不还是你跟着去吧,嗯?” “去去去,说什么呢!”柯遇正色推开她,“我们德育处事情可多了呢,再说,你是班主任,你不去谁去!” 季晓拖长音哦了一声,又被某人偷偷掐了一把。 “咱们这次呢,是要带孩子们去临江水域看一看,一会我们会一起上海巡艇,了解我们海巡的工作内容等等,所以待会师生都要穿戴好救生衣,老师们就要辛苦帮孩子们检查。”路上穆彦给大家介绍具体情况,“其实我们的临江大队呢还是很远的,不过这次特意联系了大队长调了海巡艇过来,所以我们从J城这边码头上去就可以。” 一到码头上,孩子们就激动得要跳起来,虽然说是自小长在江边的孩子,可是能身穿救生衣真真切切地上艇属实还是少的。 小班长兴奋地问了季晓好几遍自己的救生衣穿好没,帅不帅。 “海巡92735欢迎各位老师和小朋友。” 季晓猛地抬眼,那人戴着檐帽,一身藏青色制服,不是梁予衡又是谁。 “老师,”小班长拽了拽她的袖子,“那个警察叔叔好帅哦!” “谢谢小朋友,”男人的声音舒畅,已经近前,“不过呢,叔叔不是警察哦。” “可是你帽子上有国徽哎!” “嗯,因为我们都是为国家服务的呀!”梁予衡伸出手抱他上艇,接着轻轻笑了,“你叫我梁叔叔就好。” 小班长开心地上去后对着后边喊:“季老师!快上来!” 梁予衡回身看她。 季晓应了一声,又听小屁孩对男人道:“梁叔叔,我们老师脚生病了,你能不能也抱她上来啊?” “……老师脚都好了,”季晓觑他,作势一伸手,“你过来扶老师就行了。” “我来吧。” 手肘被掌心握住,而后,略微用力,季晓跨下的时候,腰间被轻轻举了一道。 落地轻巧。 小班长看她上来已经高兴地想要往艇前去,季晓赶紧趁机离开。 等人都上来以后,梁予衡和穆彦带着孩子们进驾驶舱。 江面就在眼前,船舶间或过去,有水鸟划过水面,禁排清江的意义,大概只有这般身临其境,才叫孩子们轻易懂得。 季晓耳听着穆彦他们说话,包括对整个驾驶盘上无数个按钮的讲解,甚至还带着孩子们熟悉海巡艇上的高频对话设施。 惊叫声,欣喜声一片。 而那个人,操作着整个海巡艇,面色从容,偶尔笑着回应孩子们天真的问话。 是记忆里与众不同的一面。 他今天穿的是一整套的海事制服,连带着白色的手套,给原本清浅的气质上加了一重沉静,有如初见。 似有所觉,梁予衡看过去:“累了的话,可以坐一下。” “不用,谢谢。” 小班长踮起脚:“季老师。” “嗯?”季晓俯身。 “我觉得开海巡艇好帅啊!我以后也想要开。” 不知道孩子哪里来的执着,对帅字不离不弃,季晓点头应和:“嗯,行,你努力学习,以后呢也跟叔叔一样来海事,守卫江域。” “那我是不是也能穿梁叔叔那一身?” “可以。” “好!我一定能!” 信誓旦旦的,小大人一般。 季晓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好笑地一抬头,刚好碰上男人的目光。 自从联谊会见面,梁予衡从未看见她那般笑过。 再看,那人已经错开。 活动结束,孩子们流连忘返,码头上来接送的家长挥了手喊着名字,才将这群刚刚领到海事小勋章的禁排清江小卫士领走。 最后就剩下季晓带着小班长坐在码头边的长凳上。 “老师,叔叔在看你。” “嗯?”季晓不及抬头,眼前就递过来一瓶水,梁予衡已经换回便服,将另一瓶牛奶递给小班长。 “谢谢叔叔!”小班长哧溜喝起来,又眨巴眼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叔叔,你为什么老看我们老师啊?” “因为你们老师看起来不是很舒服。”梁予衡回答。 季晓沉默,只能对着孩子道:“没有,我挺好的。” 男人却也低头对着孩子道:“你之前说你们老师脚受伤了对吗?” “嗯!”小班长点头,“走路都走不好。” “那我可能一会要带你们老师去医院看一看,”梁予衡看着他,“不然怕是明天给你们上课不方便。” “好好好!我同意了!” “你同意什么啊同意。”季晓被他逗乐了,“喝牛奶吧,老师没事。” “据我观察,你们老师也有可能是有些晕船,需要休息。” “噫!”孩子认真地扒下吸管凑近了些,“老师,你晕船吗?” “没有,放心吧。” “这个时候喝点苏打水,会舒服许多。”这一次,男人终于将目光落到了她眼中。 手里的水似是都起了热,季晓紧了紧,转开来仰头灌了几口。 果然舒服了一些。 与此同时,一个妇人跑了过来:“哎呀不好意思,麻烦老师了,叫您多等了,单位没抽开身,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季晓与梁予衡一并站起来。 眼看着最后一个孩子挥手离开,季晓长舒一口气,转过身来。 “梁予衡。” “走吧。” 又是同时开口。 这回,男人没让:“送你去医院复诊。” 第63章 继续 路上季晓想起那个租来的轮椅:“那个, 轮椅没拿。” “嗯,现在去拿。”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自己去复诊的。”虽然不想挑明, 但季晓还是说了, “梁予衡,已经过去六年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跟你重新遇见, 但是我觉得,好像我们也没有必要偏非要有什么交集。” 男人没说话,只有唇线是紧绷的。 季晓干脆只看着前头的车屁股,将话说完:“那一年跟你说再见,我是认真的。后来我想过,是因为伦, 理纲常吗?还是因为觉得之前的自己蠢笨丢人。其实, 好像都不是。” “如果那些都是一对情人被迫分开的理由, 那么我们的分开,仅仅是因为, 我们从未一起努力过。” 所以, 会在所有的关系揭示之后, 骤然的失落无措。 所以,才会成为那最后一根稻草,终于由她自己选择结束。 所以, 到头来,她才一直以为, 是自己的放手才换来给大家的成全。 “可现在, 你突然出现, 告诉我, 你是来追我的。”季晓垂下眼,“你说,我该怎么回应你呢?” “……” 许久了,久到梁予衡都快忘记了,她曾是一个那么勇敢的人。 她坐在自己身边,冷静地,一字一句地剖析着自己,也剖析着他们。 她似乎提的是一个问句,他张了张嘴想回答,却发现说不出什么。 季晓点了点路边:“我到了,放心,我会自己去复诊的,谢谢。” “季晓。”临下车,男人终于唤住她,“对不起。” 站在路边对他挥手,季晓转身往里去。 眼睛骗不了人,她只能迅速离开,把红了的眼藏起来,包里什么都有,唯独少了一副墨镜。 失策。 周六去复诊时候碰上的还是那个老医生,不知道是不是那晚她拔不下鞋子给他老人家留下的深刻印象,见着季晓的时候他还问了一句:“今天你男朋友没抱你进来了?” “没,不是。”季晓坐下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是我弟弟。” 老医生捏了捏她的脚,从眼睛后边瞧她,乐呵呵的,也没接话,只告诉她差不多好了,但是还需要注意,不要穿高跟鞋,不要久站久行。 季晓一一记了,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刚好接着柯遇的电话。 “姐妹,我就说好像看见你了啊。哎!哎!” 声音不仅仅是从话筒里传来,季晓一抬头,瞧见对她挥着手的人。 柯遇身边的,还有才见过不久的穆彦。 此时换下制服,季晓终于记清楚了脸。 柯遇看着车过了马路,一把挽住她:“怎么样啊?脚好了?” “嗯。约会?” “不算,”柯遇指了指对面的车,“还有一些他们单位的同事,哎,既然碰上了,一起啊?” 听得同事这两个字,季晓就赶紧抽了胳膊出来,将人往外头推去:“那就不用了哈,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能有什么事?”柯遇说着声音矮了些,“我今天,其实是想要跟他说分手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刚好今天叫了别人,我也是上车才晓得。” “你认真的?” “嗯,你也晓得,我比穆彦大上好几岁呢,昨天给我家里人说了,他们不同意。”柯遇又看了那边一眼,“本来我是想找个借口走的,可是又觉得太扫了穆彦的面子,你陪陪我吧。” 季晓仔细看她一眼,柯遇这个人,自来熟,热情,可心思也是细腻的。 “所以,还是打算今天跟他说分手吗?” “嗯。”柯遇想了想,“嗐,也不算是分手,这才认识一周呢,就是……就是说开吧,没可能。” 说话间,穆彦已经在对面打了语音电话来。 柯遇挥挥手掐断了,扭头看季晓。 “梁予衡在吗?” “不在。” “好。” 一行人坐了两辆车,穆彦的车里还有另外一男一女,季晓上去的时候打破了平衡,倒也相谈甚欢。 “对啦!听说你们上次参加的联谊会,衡哥抱了一个姑娘先走了,就是季老师吗?!”车上的女生提起来,“现在的老师都好漂亮啊!难怪衡哥动心呢!” “啊?不是,我脚崴了,没法站,他可能以为是自己的责任吧。”季晓努力想着借口,却听前边的司机噗嗤笑了。 穆彦笑完咳嗽了一声:“季老师,你不会真的以为,衡哥只是抱你去看病吧?” “……”季晓语塞。 先开口的女生也笑:“季老师恐怕还不知道,衡哥在咱们单位可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他刚进单位的时候,领导给推了多少姑娘的微信给他,都不见他接触呢。这次的联谊会,还是工会和他们大队长亲自押送来的,说是解决单身青年,从梁予衡做起。” 旁边的小伙子也跟着道:“之前衡哥突然申请要住单位宿舍,还要当天申请当天住,处长非叫他说出个理由来,他才说要给朋友住。什么朋友啊不能一起住,原来是季老师!” 季晓有些听不下去,戳了前头柯遇一下,这事儿就她晓得,肯定是这个漏嘴儿说的。 柯遇被这一捣,赶紧就正色道:“你们也别瞎猜,季老师跟你们衡哥是老同学,老同学么,可不是要互相帮助的。” “哦哦哦哦哦哦哦!” 季晓觉得上这个车就是个错误,想要解释,又觉得此地无银,干脆随它。 “对啦!今天衡哥怎么不在。”女生问道。 “他们轮班,晚上结束,明天才能回来。” “好可惜呀!” 季晓想,这可一点都不可惜,算是帮了她大忙。 一行人精力旺盛,下午完了剧本杀,吃了晚饭还要唱歌。 全程穆彦都照顾着柯遇,大家也是起哄不断。 年轻男人看着柯遇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像极了热恋的少年。 季晓端了一杯鸡尾酒,听众人哄哄闹闹地唱歌。 等到柯遇坐过来,才凑近了她耳朵:“真的打算说清楚吗?不再考虑一下?” “不了,快刀斩乱麻么!”柯遇笑,甚至跟着大家给穆彦打节拍。 台上人唱的是一首欢快的情歌,目光直指季晓身边的人,任是谁都不能忽视。 季晓分明看见柯遇拍着拍着就低了头,端过她的酒一饮而尽。 “我觉得,要不,还是坚持一下?”季晓不知道自己的主意算不算科学。 柯遇没有理会,等到台上的人唱完,背景音乐突然安静。 穆彦没有丢下麦克,仍是举在唇边:“柯老师。” 似有所觉,季晓身边的人突然起身,柯遇走到他面前,接过了话筒:“穆彦,我有话想告诉你,跟我出来好吗?” “哦哦哦哦哦哦哦!”一群起哄的小傻子。 季晓想上去,柯遇却示意她坐下。 两人在又一次的口哨声中牵手出去。 季晓的手里被塞进了话筒。 “季老师,你也唱首歌吧!”之前的女生怂恿,“我帮你点!” 季晓很少唱歌,也不能说是五音不全,只是不擅长。 可大家太热情,再加上,好像这里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唱了就唱了吧,丢人也丢不到哪里去,今日过后,应该也是见不着了。 选来选去,竟然找到了一首老旧的外文歌。 没想到了在五人东方神起解散后的这一年,在青春逝去的很多年后,她会真的唱起这首歌。 为何我会喜欢上你。 梁予衡是在她唱最后一段的时候赶来的。 柯遇的朋友圈贴了她与大家举杯的照片。 大队的司机被他追了半里路才接了电话停下。 “你不是明天一早跟大队长回去蛮?” “急事。” 而此时,他的急事正站在厚重的门内,唱那首曾单曲循环了好多年的歌。 为何我会喜欢上你。 原来,是一首悲伤的情歌。 唱完的时候,大家的掌声很是起劲。 竟然,唱全了。 季晓搁下话筒,重新坐回角落里,门被推开,等来的却不是柯遇。 男人跨步走过来,在招呼声中,坐在了她身边。 大家看戏一般地瞧过来,眼神这玩意儿,不是轻易就能无视的。 季晓尴尬,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梁予衡目光随之一动,刚准备说话,就见门口又进来两个。 季晓赶紧看过去,柯遇面色如常,甚至对她笑了一下。 众人转而还是问他俩偷偷摸摸说啥去了,穆彦也是哈哈笑着张罗大家唱歌。 不多久,服务员又送了酒进来。 柯遇唱完歌就坐在季晓身边喝,拉都拉不住。 最后是季晓生气了,吼了她:“别喝了!要醉了!” “我没有。” “那你给我走个直线试试!” “我能走,走得笔直的我给你说。”柯遇扒着她肩膀,然后真的要站起来走直线。 季晓稳不住她,只得喊人:“穆彦,柯遇有点喝多了,我先送她回家。” “我送吧。” “不用了,没事……”季晓拣起醉女人的东西扶着人起来,“我来吧。” 穆彦没说话,只看着柯遇,后者虽然醉了,却格外冷静,甚至还对着他挥了手。 穆彦扭回头去。 下一刻,梁予衡起身拍了拍他肩膀:“我送她们,放心。” 季晓托着人,也没能力拒绝,只能由着男人过来接了柯遇,三个人往楼下去。 梁予衡没开车过来,打上车的时候,季晓报了锦卉公寓,又给柯遇的家里打电话。 给二老撒了个谎,这才重新扶正女人。 “柯遇!柯遇!” 谁知道,她竟然睡着了。 季晓摸黑将她的脑袋扶好,竟是染了一手湿润。 一时间,她伸手轻轻抱紧了她。 梁予衡将柯遇背上楼,季晓替她擦了脸和手,又替她盖好了被子,这才关了门出去。 男人等在房间外,并没有走。 客厅里亮着一盏灯,他在翻茶几上的诗集。 听着声音,男人转过头:“睡了?” “嗯。” “留杯温水给她,半夜应该会想喝。” “好。” 男人起身,慢慢走过来,季晓退了一步,看他近前。 “今晚你怎么睡?” “睡沙发吧,再说,她也占不下多大的位置,挤一挤也可以。”季晓莞尔,“那……我送你下楼。” 男人没应,季晓抬头,险些碰上他的鼻息。 “梁予衡?” “我在想,在你知道怎么回应我之前,我可不可以,继续追你?” 第64章 求你 岁月好比轮回。 多年前她一次次地飞蛾扑火, 如今,追逐的人却换成了他。 浮光掠影般,影像散去。 耳边似乎还有车上的八卦声, 关于他, 关于那个被推了很多微信的单身青年。 季晓开口,带了些疲惫:“梁予衡,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 这么多年,总该有其他人走进我们的生活。” 梁予衡皱眉,没有说话。 这一刻,无端有些失望。 季晓低头,罢了,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血气方刚的男人, 整整六年都似她一样埋了心, 专心学究呢? 可是, 他安静的默认,终究还是叫那原本松动的齿轮重新咬紧。 她不知道自己在较劲什么, 可能是那份自尊心, 可能是单纯的不甘。 只是, 这一晚,所有说服自己的借口都成了空。 扒开微酸的胸腔,里边有她刻意按捺的心脏。 此时, 它在男人慢慢退开的呼吸中,慢慢回到了原位, 重新冰封。 “我知道了, ”梁予衡垂手, “无论如何, 我——祝你幸福。” 【听说你喜欢的人是我?】 【是】 【那你……换个人吧】 原来,她早已换了人。 而他,只是陌生的老同学。 是那个私自离开,连一张同学录都没有留下的老同学。 季晓站在客厅半晌,终于记得折身去倒了杯水摆到了柯遇床头柜上,本该睡得昏天黑地的人,却是醒了。 “你装醉?” “没。”柯遇慢慢爬起来,“渴醒了。” 管她是真是假,季晓也不想打破砂锅。 “温水,喝吧。” 柯遇接过来咕咚咕咚喝完了,歪回枕头里:“你说,人为什么会喜欢另一个人啊?” “你们才认识多久,已经这么上心了?” “不是这个道理。”柯遇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晃了晃手指,“我年纪大了,不像你们才二十五六岁,还可以折腾。其实,到了我们三十岁的年纪,动心就是很难的事情,你说,有动心那功夫,我多粉点小鲜肉多好啊。” “说的什么不着调的,共青团还没让你退团呢,什么三十岁。”季晓觑她。 “那是团支书延迟退团,职务在身的。”说罢柯遇摆摆手,“你烦死了,乱引什么话题,我不想跟你说这个。” “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趁着年轻,喜欢谁就放下身段,不要错过了。”柯遇伸手没轻没重地捏她脸,“否则到了我这个年纪,哪怕想要争一争,也扛不住风浪。” 柯遇的父母催婚得厉害,季晓知道:“叔叔阿姨说你了?” “不是说,是骂。”柯遇恢复了嬉皮笑脸,“哎,年轻就是好,这就是胶原蛋白吗?” 任谁都看得出来柯遇喜欢穆彦,想象不出柯遇口中的骂是什么模样。 脑海里唯一能够想起来的,大概就是门口老奶奶看社会新闻的时候评价过的一句,老牛吃嫩草! 再难听,大概是责之切了。 看柯遇的模样,是不会再说。 伸手把某人的爪子扒下来:“行了,想要胶原蛋白明天去吃猪蹄。” 柯遇瘪嘴哼了哼。 季晓没理会,抱了被子准备出去。 身后人却是又提了声:“哎,我刚刚给你说的,是真的。” “什么?” “喜欢就是喜欢,骗不了人,年轻时候错过了,可能就跟我一样,单一辈子了。”柯遇说着突然又蒙了被子,“糟心,为什么我都这样了还要给你们做红娘,滚滚滚,快出去吧,别打扰我睡觉!” 都说别跟喝醉的人理论,季晓深以为然。 哪怕某人现在看起来好像已经醒了还得得道高僧似的。 洗漱完躺进沙发里,一扭头,手指碰上了茶几上的诗集。 书页还停在他打开的那一页。 “地久天长,但没有以往。” ① 或许吧。 年少的时候,她也信奉着喜欢,就要告诉他。 长大以后,她才知晓,喜欢是一种多么奢侈的情绪。 更没有了说出口的冲动。 直到今天忐忑地试探,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才重新开始悸动。 喜欢就是喜欢,骗不了人。 季晓想,她好像,也没有想要骗谁。 只是不确定罢了。 不确定这些年固守原地的心思,值不值得。 房间里的人突然又开始闹腾。 开始只是有一声没一声地喊季晓,后来变成了控诉。 柯遇:“季晓!你为什么不跟我睡啊?你跑出去干什么?你是不是嫌弃我?我不洗澡怎么了?我心里头堵……季晓!季晓!你回来嘛,我不捏你的胶原蛋白了不行吗?季晓?!”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耍酒疯还带续杯的? 所有的心思只能暂时搁浅,季晓无奈,打开手机发了个生无可恋的表情包。 【想一个人】 没打完字,柯遇已经开了门,披着被子:“当当当当当!看我!像不像白娘子?” “咳!咳咳咳咳咳!”季晓手忙脚乱丢了手机抢救自己的被褥。 觉得现在上头的那个不应该是这个疯子,而是自己。 “我是不是说过我能走直线?” “是是是。” “那你看着我!我走给你看!” “你走,你走。” 柯遇当真沿着地板缝打房间门口往沙发走过去,发现新大陆一般:“哎?你要发朋友圈啊?” “没,不是,哎!” 来不及抢回自己的手机,柯遇就呕了一声。 “不是,柯遇!你耍我的吧?!” “我……呕……” 我想一个人静静!!!!!!!!! 生活总归一场闹剧,季晓收拾完所有东西的时候,身心疲惫。 好容易重新窝回沙发,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脑子比身体精神,只能逼迫自己闭着眼睛。 结果就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重脚轻。 一看才发现睡不踏实把被子掀了。 难怪越睡越冷。 季晓扶着额头起来,根本无法完全睁开眼,然后吸了鼻子。 不通。 甩了甩脑袋,季晓裹了一件毛衣往厨房区烧水,然后就听得手机铃声从沙发下边传来。 费劲巴拉掏出来,对面已经挂断。 几秒钟后,又开始新一轮的铃声。 陌生的号码。 “喂?” “你好季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穆彦。” 把人连拖带拉送到小区门口,季晓终于把想要装鹌鹑的人交付了出去。 “乖,喜欢就是喜欢,不论有什么事情,好好面对。” 不顺意,季晓又补了一句:“反正,别再折腾我了,好不好啊姐姐?” 柯遇也知道自己昨晚没干啥好事,多多少少有点印象,理亏,只能直面穆彦。 后者目光执着,不容她忽略。 一个人折回电梯口的时候,季晓狠狠打了个喷嚏。 接着,就见邢禹成穿着一身运动服进了单元楼。 “季老师。” “邢警官。”有点冷,季晓将毛衣领子拉高了些。 “季老师感冒了?” “嗯?” 邢禹成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声音,哑了。” “哦,可能是受凉了吧。”季晓笑笑,“喝了药了。” 邢禹成与她一并上的电梯,顶上的红色数字一点点跳动,沉默了两楼,他终于还是开了口:“季老师昨晚,心情不好吗?” 什么意思? 季晓看他,柯遇闹了几次,确实折磨人,不过,反而叫她没有了感花伤月的心思。 所谓心情不好,又是从何而来? 大概是她困惑得太明显,邢禹成便也低头笑:“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探听你的私事。只是觉得,如何季老师不开心的话,可以与我说说。有些人有些事,终究是要过去的。” “好的,谢谢啊。”季晓礼貌地道别,并没意识到他说的什么。 直到回了家拎起餐桌上的手机打开微信,瞧见一堆新消息,才觉得没有什么比让自己的手机落入醉鬼手里更恐怖的事情了。 生无可恋的表情包上赫然一行字。 【想一个人。】 真是谢谢你了,柯遇。 竟然还给我加了标点符号。 除去杨虹、大奔的双排问号,季学亭的质问仿佛自带音效。 【季晓!你想哪个男人了你?!你回话!】 打开季学亭的对话框,对方还在输入中。 哥哥太关心你怎么办? 季晓清了清嗓子,按下语音键:“如果我说,昨晚我同事喝多了酒,拿我手机乱发,不是,如果我说,我原本只是想说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信不信?” 三秒钟后。 【季学亭:你当你哥是傻子?】 摆烂算了。 【季晓:爱信不信。】 摊回沙发的下一秒,季晓猛地又睁开眼。 她的朋友圈被大家误会成这样,那梁予衡呢?他是不是也看见了?! 赶紧重新扒开微信,删掉了这个狗血的状态。 接着,又自嘲笑了。 也不知笑什么。 梁予衡再去划状态的时候,那一条刺眼的朋友圈已经不见了。 屏蔽他了吗? 男人下颌线绷紧,孤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梁予衡丢下手机,张手搓了搓脸。 而后,起身出门。 去社区医院挂了水回来,天都黑了,季晓顺便买了点泡腾片。 不想又碰上了下班回来的邢禹成。 “上车?” “不用了。” “上来吧,还有半截路呢。” 邢禹成停着不走,季晓只得上了后座:“周日还上班?” “临时加班。”邢禹成打了方向盘往小区里拐,“你呢?感冒好点没?” 季晓手藏在装泡腾片的塑料袋下,打着哈哈:“嗯,好多了。” 话音刚落,前座的电话响起。 邢禹成面色变了变,季晓赶紧表示可以先下去。 “不好意思,是队里电话,恐怕现在还得回去。” “没事,本来就已经到家了嘛!你去吧!”季晓没犹豫就下了车,“拜拜!” “你好好吃药,多喝水。”邢禹成叮嘱了一声,这才边接电话边再次将车调转头出去。 季晓站在路边,想起他早间说的话,终于呼了一口气,往单元楼去。 只是,还没刷门禁卡,有人从旁伸手按住。 与之一并袭来的,还有带了些酒意的气息,熟悉又陌生。 本是要叫出声的人,终是忍住。 她撞进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里,鼻尖生疼。 “梁予衡!” “对不起,”男人却只是搂紧了她,“别换人了,求你。” “也不要折磨我了,不管你想的那个人是谁,不管你心里还有没有我。季晓,能不能,重新看看我?” 你是我年少时落下的糖果,我找了这颗糖果好多年。 现在,我又怎么可以放弃。 作者有话说: ①摘自《另一个,同一个》:我要痛饮你晶莹的遗忘,地久天长,但没有以往。——博尔赫斯 第65章 慢慢 瞬息万变的心思, 或许只会因为那一个人。 梁予衡抱着怀里的人。 数不清昨晚闻说那句总有其他人的酸涩有多少种。 以至于仓皇之后,只剩徒然的一句祝你幸福。 鬼知道这句话花去了他多少力气。 可仍旧在遇上那句深夜的“想一个人”时,嫉妒到了疯狂。 像是终于撕破脸的人, 终究顾不上那层莫须有的矜持有度。 怀中人的呼吸渐渐急促, 而后,终于有一只拳头抵上来。 他没有松手, 像个登徒浪子。 “梁予衡, ”女声分明还有些颤抖,却硬生生被主人用调笑搅拌,以至于根本听不出真实的情绪,她说,“你在拍什么神奇的真人秀吗?” 倘若说昨晚男人的沉默,代表了他生命中曾走进过其他的女子。 那么此时她所遭遇的, 季晓只能归结为偶像剧作秀的桥段。 从第一眼遇见他, 他就是那么风轻云淡的存在。 似是一阵轻风, 除非他将好伴你,否则, 好像也抓他不住。 抱着自己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季晓再次试着退开, 才有了些微略的效果。 隔着毛衣,能听见他心脏的跳动。 勾魂一般。 鬼使神差,抵在他胸膛的拳头慢慢张开。 怀中温软浅退, 梁予衡自知莽撞,调整了心情准备冷静面对, 却不想, 一只手抚上了心口。 贴紧的刹那, 两双眼同时怔住。 季晓猛地掀眼, 便就对上那突然大盛的眸光。 那手,便没能抽回。 “妈妈!我不想上幼儿园。”隔壁单元楼里走出的孩子拖着音撒娇。 “你想得美!”年轻妈妈没客气。 “上幼儿园就看不见忙忙妹妹了!” “幼儿园里还有好多其他的妹妹呀。” “那都不是忙忙妹妹!” …… 母子俩车轱辘地走远了去,三四岁的小屁孩踏着小滑板车,呲溜老远。 终于,打破了这边的宁静。 “呵——” 男人突然笑出声来。 犹如大梦初醒,季晓趁机抽手:“呲!” 梁予衡顺势抓回来,这才发现她手背上的青色。 季晓啊了一声:“刚吊了个水回来。” 罢了赶紧就甩开他揉了揉鼻子:“哎呀,你看,现在的妈妈们教育小朋友还真是不一般。” “嗯。”男人终于看到她提着的药店袋子,目光一黯,“病了?” “那个什么,嗯,蹬被子了。”季晓本来想要稍微修饰一下,话到嘴边,干脆实话实说,“柯遇半夜诈、尸,我就睡了沙发。” “进去吧。”外头还是凉的,梁予衡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恼,只低头催促,“别冻着。” “那你……” 男人抬头,目光仿佛会说话。 季晓赶紧低头掏门禁卡:“那你,你要不要上来坐会?” “好。” 答得太快,季晓差点没拿稳门禁卡。 电梯徐徐往上,季晓磕巴了一下,还没从刚刚的情境里脱身。 两个人默契地抬头看着指示灯。 “昨天那个朋友圈,不是我发的。”终于,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季晓飞速落了这一句,然后径直先往家门口去。 脚步锈住,灯下映出一道滞停的身影。 指纹识别后大约五秒,季晓拿出了备用拖鞋,男人才跟上。 “谢谢。”他说。 这一声谢,也不知谢的什么。 这是梁予衡第三次走进她的公寓,第一次是租房子,第二次是昨晚,匆忙间直接就背着柯遇进去,第三次,也就是现在,才算是真正地做客。 季晓拿出来的男士拖鞋还是崭新的,梁予衡蹲下去换鞋的时候,才发现其间还订着一根塑料绳。 但是客厅里已经忙碌地张罗着茶水的女人,显然并不知晓。 梁予衡觉得自己这几年,脸皮子到底厚了许多。 连他人的客套话都可以直接无视,死皮赖脸地要来做客人。 说是忙碌,其实也不过是洗了杯子接了热水,然后丢了个茶包进去。 等到那茶包鼓着气浮上来,她才缓下心情,重新走回茶几前。 “坐吧。”将杯子放下,季晓远远坐在他隔壁的沙发里,又多此一举地解释,“我这次好像是流感,你离我得远一点才好。” 梁予衡没在意她的潜台词,只问:“现在还难受吗?” “还好。” 对面的声音敷衍得厉害,梁予衡不傻,抽手端了她的杯子起身去水池旁。 “怎么了?” “病人就不要喝茶了。”梁予衡端回一杯温水,重新搁在茶几上,然后直接从她拎回的袋子里拣了泡腾片盒子打开。 因为要够她手边的袋子,男人理所应当地坐在了她一步之遥的旁边。 “噗——” 一头扎进水中的药片欢腾地冒着泡泡。 孜孜不倦地表达着欣喜与激动。 然后越缩越小,悠哒着荡了一个小圈,消失了。 “季晓。”男人的声音却是跟着突然出现,将她集中在这小小水杯中的注意力拉回,“你是不是以为,我喝醉了?” 确实。 她无法想象,今晚的话,是梁予衡会说出来的。 “总局请来的律师,吃饭时喝了一杯红酒,不作数。” 男人声音沉稳,分明平铺直叙,却抓乱了季晓的心跳。 梁予衡还在继续:“所以,并不是酒气上头,也不是意气用事。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晓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一时间却找不到合适的回应。 “我的生活里没有其他人来过,只期待你回来,”见她不动,男人将水杯重新递到她手里,“今天不用考虑,先把病养好。” 别换人了,求你。 鼻息仿佛还在颈边,带着些微的颤抖。 是现在想起来还会战、栗的程度。 季晓下意识想伸手去摸摸自己的脖子,却被手中的杯子绊住了动作。 原本,还有千言万语,梁予衡想要诉完所有的衷肠。 可看见她胡乱抓起的长发,干裂的唇角,心便就软成泥水,仿佛都已经排队站在牙关前的话,陡然一转,只记得提醒她:“喝水。” 季晓听令凑近了杯口,入口便就放下。 眉头紧皱。 对上男人狐疑的眼神,语塞半晌的季晓终于露齿一笑:“难喝。” “……” “有研究说,这个世界上最难喝的两种温水,一种是温咖啡,还有一种,就是温的泡腾水。” 歪理邪说。 可梁予衡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只觉得万般灯火入境,灿若长昼。 “那就慢慢喝。” 我也慢慢等。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特殊情况往返医院,更新字数不一定稳定,会尽力稳定,感谢支持! 第66章 未曾 距离单元门口的那个拥抱过去快一个月, 突如其来的流感早就好透。 下班回家途径的店面已经开始布置起圣诞装饰。 校园里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元旦嘉年华。 双节的气氛多少教人散去些慵懒。 自那晚之后,梁予衡就开始了临江支队和W市两边跑的忙碌生活,喝完那杯水道别, 竟然就是一个月不见。 只是六年没有出现在通讯录上的人, 现在每天都会晨昏定省般亮起微信头像。 入职第一年的最后一天,折腾了一天后送出路队的季晓终于累瘫在椅子里, 面前的电脑上还有嘉年华活动的报道, 将将写了一半。 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季晓抓起手机。 他俩默契地一起淡忘了那个拥抱。 也仿佛忘记了曾有人说过追逐。 好像两个终于坦诚的老友,跨过了最开始重逢的惊讶和不适应。 开始你情我愿地分享生活。 大多数时候,都是梁予衡的分享。 有时候是一张随手拍,熏得通红的火球扒着水平线。 他说【夕阳赖着不走】 有时候是一个小视频,翻滚的云层急退的江水。 他说【云水都在奔赴】 有时候是一帧小漫画, 钢笔粗略勾勒的执法办公故事。 他说【今天最后一次开庭】 …… 季晓一条一条往上翻, 看对面那个人, 仿佛要把经历的整个世界都传给她。 叮! 新的一条,却只是简短的一行字。 【Give:这儿下雪了。】 本能地转过椅子拉开窗, 漫天的雪花当真卷席进来, 扑了她一脸。 【季晓:嗯, J城也下雪了。】 发完这句,季晓回头看向屏幕,将剩下的文字敲完, 检查,然后贴上校园网。 这元旦的假期, 才算是真的开始。 这样的雪天, 突然就想走回去。 似乎已经很多年, 没有好好去看一场雪。 又或许, 从来也没有过。 哪怕是那一年槐隅的雪天,她也不过是拢着毛领盯着男生眉睫上的银白,认真地忧愁他的数学成绩,对了答案的卷子总归扰人赏景。 她叮嘱他无论文理,数学都是大笔头。 可是那样的时光,哪怕无光风月,也是美好的。 现在想起来,竟是怀念。 也是从这一刻起,季晓才恍然惊醒。 她好像,在思念。 思念的不是那个梦中的身影,而是那个给她看云卷云舒,日升日落的,长大的男生。 她不再忧愁他的文理分科,却在意着反复着掂量那一句。 “没有其他人来过,只期待你回来。” 好像现在这一刻,他该在自己身边。 哪怕什么也不说。 道路走到了尽头,转弯的巷口等着一人。 那人修长的身形挺拔,藏青色的制式大衣刚好到膝前,头上落了一层银灰。 季晓偏执了伞柄,听见男人好听的嗓音:“跨年吗?” 所有的水城应该都离不开一个古镇。 有曲水拱桥乌篷船的,自也有天高水阔伴古墙的。 J城的古镇是一块占地巨大的古建筑群,开发后成了每逢节庆必通宵的宝地。 一年一度的跨年烟花秀就在这儿。 梁予衡带着季晓进去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古镇门口却多得是嬉笑的人群。 桥对岸有师傅甩出滚烫的铁花,烧灼的火星子被轮空甩出各种形状,然后噼里啪啦地绽放在半空里,坠入平静的湖面,荡出的涟漪一点一点推着花灯,夜色下搅得深碧的湖面都灵动起来。 一路穿过拱桥与等在那里的穆彦汇合。 瞧见季晓的时候,后者目光微动。 季晓笑了:“别担心,她会来的。” 好像是为了证实她的话,柯遇的电话卡点打进:“这么多人呢,你在哪?” “我在桥对面。” 柯遇气急:“哪座桥?!这么多桥!我不管啊,你来接我!好好的跨什么年!在家看电视不香吗!” “那你在哪?” 人声太多,季晓开了外音,柯遇的声音便就放大了来:“不知道啊!就那个什么彩色隧道画下边……我再看看啊……” 季晓抬头,穆彦感激地一点头,而后往后边奔去。 梁予衡看着她的侧脸低头:“累吗?” 车上听她约柯遇的时候才晓得,原来今天他们学校活动,班主任跟全程,应该都没机会坐下。 “嗯,有点,”季晓看了一眼手机,“烟花什么时候开始?” “零点。”梁予衡左右看了看,瞧见专供古镇内行驶的自动电车,“走。” 季晓几乎没有犹豫地就跟上去,那是一排做成卡通头的双人代步车,小小的,只有最简易的刹车和油门,租用的价格用荧光板写在登记台前。 “你要租这个吗?” “方便参观。”梁予衡已经开始填写号码,“你去挑一辆。” 那语气,就好像领着孩子进了玩具店的家长。 季晓便也没客气,一辆一辆挑了起来,最后站在了一辆粉红的花车边。 梁予衡眼神一跳,就听面前人说:“不好吗?” “挺好。” “那上吧!” 男人穿的还是单位的大衣,看起来比周遭的年轻人都板正了许多,季晓心头一热就选了这个最不匹配的电车,然后在他滞住的目光中洋洋得意地反问,挑衅一般。 直到坐进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孤陋寡闻。 “所谓花车,总沾了点公主王子的味道。”男人转动钥匙,贴心解释,“所以,肯定窄些。” 毕竟,公主与王子,合该在一起。 季晓不知道是该说他长大以后脸皮厚了,还是该说这设计的人委实缺乏常识。 最后,她端正坐好:“这理论不对,都是至尊之子,应该更奢侈宽敞才是。” “嗯,有道理。” 男人应了声,却听不出这赞成的真情实意,倒像是纯粹被她的较真逗乐。 季晓闭了嘴。 这一片人多,花车走走停停,一耸一耸的,在每一个转弯的时候都止不住地往旁边倒去。 最后,季晓抓住了顶上的扣环。 梁予衡余光扫见,忽而道:“要不要去古城墙?” “嗯?”季晓知道那里,“那儿是不是远了点,能看见烟花吗?” “能,只是有个缺点。” “什么?” 梁予衡扶着方向盘:“冷清些。” 季晓顿住,他说得很委婉。 冷清些,就是人少。 人多的时候,他们能前后不搭地顺口说说话,哪怕是吐槽一下这大国人口也不至于冷场。 可是抛去这些谁也不认识谁的BGM,他们两个便只能自力更生地寻找沟通的话题。 人真的很奇怪。 以往做同桌的时候,一个刷题一个看书就能轻易捱过那无数个晚自习,甚至于累了的时候趴在桌子上,看着那只黑色的钢笔一点点翻过修长的手指,再顺势弹一圈回来,季晓也能熬过一个无聊的下课。 现在,转笔的人在身边打着方向盘,她还是那个她,却纷纷觉得,必要绞尽脑汁地说点什么,才算不辜负时间。 不知道是他们看重了时间,还是时间苛责过他们。 季晓沉默了片刻,便就莞尔:“过去吧,等散场了,他们两个也好找我们。” “好。” 接下来的路平顺了许多,张灯结彩的建筑带着浓浓的古韵。 诗一般的瓦瓴水墨写意般铺就。 古城墙上覆了一层积雪,隔了水面的对岸传来人们的倒数。 “五——四——三——二——一!!!” 砰!砰砰!砰! 接连升腾起的花火映亮整个古镇。 路边的积雪都带了融融暖意。 无数的礼花聚在一起,变幻出不同的花朵,簇簇相合。 然后拖拽出绚烂的尾巴。 “HAPPY NEW YEAR.” 巨大的生肖图拉开卷轴,不可谓不震撼。 古今对照,中西相逢。 季晓仰头,拿起手机拍摄。 “季晓。” 有人的声音入了镜。 “嗯?”季晓转身,手机跟着偏下,刚好透过镜头,瞧见俊朗的男人。 半空骤然绽开的礼炮似是与他打了光,梁予衡的脸便就在这光晕下温柔地舒展。 心跳漏了一拍。 男人唇动:“新年快乐。” 录像止于这一声湮没在烟花声里祝福。 季晓按下手机。 男人的脸便就清晰地映入眼帘。 他微微俯身,似是想听清她的话。 手指浅浅拽住他大衣折领一角,季晓听见自己一字一顿的,对倾身而来的人道:“梁予衡,你还没与我说过,你喜欢我。” 第67章 珍贵 如愿瞧见他眼中的错愕, 以及错愕之后的乍然极喜。 色令智昏。 她在男人动唇前抬头。 比之那句话更大的冲击,是脸颊上扫过的馨香。 “说你喜欢我,梁予衡。”拽住折领的手指用力, 季晓擦过他的脸, “在我清醒之前。” 身子被狠狠按下,是男人收紧她的腰。 梁予衡的声音维持不了最基本的淡定, 似是叹息。 “我爱你, 季晓。” 男人力道不轻,季晓被按在他怀中,掌心还蹭在他脖颈下。 有些硌手。 季晓想起那年银色卫衣下露出的一截黑色项链。 她细致地摸上去,下一秒就被男人逮住了手指。 梁予衡将仿佛恢复了年少孤勇的女人控制住,握了她的肩头低沉看去。 “季晓,你还没回答我。” 如果漫天的烟花是他们意动的喝彩, 那么此时, 季晓便就像是踩着这鼓点的战士, 骄傲地,又不失风格地微笑。 “你知道我们会面对什么吗?” “知道。” “现在, 不打算逃避了吗?” “从来没有逃掉。” “那你……” 剩下的战歌, 却已经被男人半道打了劫。 梁予衡吻住了她, 不是浅尝辄止,青涩的,却毫不掩饰情动。 长睫落在她眼下。 季晓闭眼。 世界仿佛静止。 男人的掌心从肩头往上, 捏住了她的后脖颈。 季晓终于描摹出了那吊坠的形状。 她咬住了他的舌尖,等他浅浅退出些许罅隙。 “戒指。”她说, 一双眼已经通红。 “嗯, 你送的。”梁予衡将她重新轻轻抱住, “这是我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天边的烟火渐歇, 季晓被他抱着,突然记起Emi领着她一字一字念过的话。 Ich——liebe——dich。 他说,我爱你。 SUV停在公寓楼下,梁予衡熄了火。 车内的暖气充足,女人的长发散在椅背上,偏头熟睡的侧颜是记忆里的温软模样。 他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端着排骨出现在门口的少女,她好奇地盯着自己,然后状似无意地拽了拽压皱的睡衣裙摆。 伸手去挽她的发,睡梦中的人睁开惺忪的眼。 “到了?” “到了。” 季晓坐起来,然后,头顶撞上男人的手。 而后,那只手压下来,将她额前的碎发顺后。 “我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了!”季晓如临大敌般紧张起来,甚至想替他按住车门。 男人架住了她伸长的手臂,感受到女人的长发垂落在手臂。 季晓松手:“太晚了,就几步路,不用送了。” 梁予衡看她,仿佛将将古镇里英勇的女战士不是她。 此时的女人还带着些许不好意思的可疑脸红。 “嗯,那好。”他笑,“我看你进去。” 季晓从后座拽过外套穿上,捞上包开门,冷风灌进来,吹得人一个激灵。 雪花还在乱飞,没什么章法。 好在公寓前的路已经被清扫出来。 整条街上无人,季晓将棉服帽子套上,眼界便就被那一圈圆润的毛领遮去了一大半。 听见身后的关门声,季晓费了些劲转过全身,看见没来及穿大衣,只套了一套海事线衫的男人。 “真的不用送了。” 梁予衡走到她面前,抬手从脖间摘下项链。 项链下那颗戒指锃亮,被男人解了绳子取下。 一只手被执起,尚有余温的指环便就戴上了她的食指。 季晓盯着那只久违的戒指,半晌,才掀起眼皮问他:“这算什么?物归原主?还是借花献佛?” 梁予衡将她的手插回暖暖的棉衣口袋:“都不是。刚刚接到回队通知,这几天就辛苦你替我保管了。” “……” “回来就跟你讨。”他说,“戴了好多年了,舍不得。” “舍不得?那还给我做什么?” “嗯,这样才有真实感。”他答得认真,倒叫季晓语塞。 直到回家洗漱完躺下,多年干净的食指上多出的戒指突兀,黑暗里,季晓缓缓转了几圈,摘下又戴上,摸出了内壁上细细的纹痕。 那一年,FK还是四人团,她被热情的粉丝挤到了那家饰品店。 老板娘告诉她,那图案是银叶。 昭示着永不凋零的爱。 也是她最初的爱恋。 现在,它回来了。 第二天季晓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 脑子还没开始动,已经听见手机欢快地歌唱。 好像已经响了很久,季晓拿起来的时候,对面已经挂断。 翻了下来电,有秦女士的,有季学亭的。 微信上也都是他俩的消息。 只有一条,来自六个小时前。 【Give:已回队,早安。】 这个早安,却是季晓昏沉的一场大梦时。 抓了抓头发,季晓回【在忙吗?睡过没?】 两多分钟过去,没有回复。 季晓洗漱了一顿,终于接到了季学亭的又一通来电。 “你睡觉就这么死的吗?!”季学亭嚷嚷,“你不是老说精神衰弱?请问你哪里衰弱了?!” “怎么了?我看见秦女士说要跟简叔叔今天要出去旅游,”季晓咬着小面包,“你又干嘛呢?” “被抓来做苦力呗!哎呦!”季学亭哼哼唧唧的,然后传来秦女士的声音,“我们刚下高速,你简叔叔问你,是不是香樟路的那个锦卉公寓?我们导航一下。” 嘴里的小面包差点噎住,季晓脊背都挺直了些:“你们来J城了?!” “是!”季学亭显然很不满意自己被亲妈嫌弃,“你说你有良心没的?几个月没回家了?!” “……”季晓说不出话来,前几个月到底过得捉肘见襟的,哪里敢回去丢人现眼,免不得会叫秦女士心疼。 “心虚了是不是!你肯定有事瞒着我们呢!”季学亭嚣张地一锤定音,“没事,一会来了再说!” “电话给简叔叔!” “干什么?还不叫说了?” “给不给?!” 简思卓笑:“喂,晓晓啊。我看这边有好几个锦卉呢,你是在哪条路上的?” “对的,就是香樟路。”季晓停顿一下,“导航也许会错,走二环过来,不然过节容易堵。” 挂了电话,季晓赶紧开始收拾家,好在学校忙得脚不沾地的,她回来基本就是洗洗睡觉,家里还算整洁。 倒完垃圾去小区口接人的时候,口袋里的大拇指又抚上戒指。 还不适应。 但是,她没想摘下来。 季学亭说的没错,她有事瞒着他们。 瞒了好多年。 她放不下一个人,现在,她想开诚布公。 或许,确实应该给他们说的。 一路秦穆瑶都在抱怨季晓,一会说她瘦了,一会说她邋遢,而后在简思卓的笑容下忍了忍,转移话题提起J城的房价,说是挺适合居住,环境跟槐隅很像,以后可以过来养老。 季学亭开始抗议,觉得他们厚此薄彼。 “你可拉倒吧,你巴不得我不在你眼跟前唠叨你!”秦穆瑶呵了一声,“不然我们去你们N市!” “来啊!我求之不得!每天都不用自己做饭了!”季学亭信誓旦旦,被秦穆瑶敲了一巴掌。 简思卓就在一旁跟着数落季学亭。 季晓低着头就笑。 原来,一家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对啦,简叔叔,简婧姐什么时候回来?” 简思卓的女儿简婧,年初出国,也许久不见了。 “快了吧,本来圣诞是要回来的,这不是学校实验又拉扯住了。” 一家人坐在一起聊了一阵,柯遇的电话打进。 刚接起,就是柯遇的哭音:“季晓!季晓!出事了!他们出事了!” “你说谁?” “穆彦,还有梁予衡!”柯遇六神无主地喊她,“你看J城海事公众号!你去看啊,我一直联系不上穆彦,季晓……怎么办……” “什么意思?” “那天一起玩的同事说,现场有海事人员为了救援坠江,下落不明……穆彦就是昨晚被叫走的,到现在还没回复我……” 季晓挂了电话就重新翻看梁予衡的微信,还停在自己的问句,杳无音讯。 公众号,公众号……她抖着手敲字,打了几次才搜索进去。 “31日江上暴雪,临江水域航道狭窄,造成搁浅碰撞沉船事故。” “怎么了?”秦穆瑶注意到她不对。 季晓张皇抬头,开始抓起自己的外套:“我……我要出去一趟,有点事情,我……你们先自己玩,我去去就回……” 说着,就要去玄关换鞋,撞到了茶几。 季学亭一把拽住她胳膊:“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要去确认一下。”季晓慌乱地想甩开她。 “你要去哪里?”简思卓开口,“我送你去。” “去江边!去海事临江大队!”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季晓立刻应声。 路上,季晓终于联系上梁予衡的同事,那个一起去KTV的女生。 “晓姐你先别急,你听我说,衡哥之前是去救一个船员,船员断了腿,没有办法……好在已经找到人了,现在在急救室……你……” “哪个医院!?” “这里调头,不是……应该左转……也不是,”季晓根本没法集中精神回忆路线,只懊恼地抠着驾驶座的靠背,“简叔叔,去军区医院,导航一下,要快一点简叔叔……” 柯遇应该也已经联系上了穆彦,打来电话,一开口就哽住了。 季晓咬紧牙关:“没事,穆彦没事就好。他……我现在去医院。” “我听说,是救人坠江,但是水温过低,失温之下,来不及游走,撞到了过路避让的船。”柯遇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别着急,既然已经入院了,一定没事的!那些船员都没事呢!” “嗯,谢谢。” 知道他在海事,她便就查过资料。 她知道沉船之后搜救的风险,稍有不慎就是连人带艇卷入旋涡,更别说救人了。救人,还是在这样的冬季,失温加撞船,水上的撞船,又与岸上的车祸有什么区别。 心脏仿佛窒息,差点就此骤停。 第68章 真相 急救室门口已经站了几个穿着海事制服的年轻人, 其中一个看见季晓的时候立刻走了过来:“季老师。” 到了这里,看见那几个年轻人垂着头,连带着他们身上湿漉漉的潮气, 都能叫她破防, 可一切还不能确定,季晓努力扯出半点微笑算是招呼, 克制地问:“他怎么样?” “还在抢救。”穆彦观她面色, 张张嘴又咽下,突然看见她身后跟来的男人,终于还是宽慰道,“你怎么赶过来了,这儿有我们呢,他不会有事的。” 分明该是肯定的话, 他却说得毫无底气。 连续将近十个小时的搜救和这急救室外的等待, 已经叫他声音都已经嘶哑。 季晓想起那个闷热的夏季, 姥爷的ICU外。 多年过去,这是她第二次踏入相同的境地。 彼时男生失神的目光她还记得, 还有那杯递过去生生凉透的水。 急救和ICU, 是脑海里抹不去的记忆。 那个记忆关联着生死, 是可怕的魔咒。 如坠冰窟。 季晓站在那里,是季学亭过来拉了她胳膊:“先坐下吧。” 这一拉,季学亭才感觉到亲妹的僵直。 那是浑身紧绷到了极点的状态, 不由得,又唤了一声:“季晓!” “嗯。好。”季晓扶着膝盖坐下去, 木偶一般。 好半晌, 才记得抬头:“你先回去吧, 他们还在车库吗?” “简叔叔带他先回家了。”季学亭坐在她身边, “房门密码给他们发一下。” “嗯。” 季晓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脑子是空白的,手指停在秦女士的对话框下好几秒,才勉强想起自己的密码。 “你说,我来回。”身边伸来一只手,季学亭直接代劳,“还是老密码?” “嗯,没改。” 季晓是个长情的人,熟悉的密码就一直用。 好比从前就喜欢的人,也无法变。 无论是手机密码,还是现在的房门密码,都是他俩同一天的生日。 这一刻,她竟然想起那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荒诞得叫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季学亭看着她叹了口气,重新皱眉低头回复。 穆彦本来是站在一边的,只是看见那男人直接拿了季晓的手机敲字,间或伸手搂了搂后者的肩膀,复又转而看向紧闭的急诊室大门,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转过身去。 不久,有人从旁过来。 “你好,我是季晓的哥哥,季学亭。”与季老师一并来的男子伸了手出来。 穆彦这才正眼看过去,然后忙不迭握住:“你好,穆彦。” 季学亭看了一眼后边看起来很是镇定地坐着实际上手指冰凉的人,似是下定决心般:“请问,里边的人,是梁予衡吗?” 回答他的不是穆彦,是突然推开的急诊室大门。 医生拿了报告单出来:“病患梁予衡的家属在吗?” 季晓猛地站起来。 不及接话,穆彦已经站出去:“医生,我们是今晨江上送来的海事救援人员,我们是他的同事,有什么文件我们可以签吗?我们单位可以负责,我们……” “患者目前暂时脱离危险,需要病人家属来签字住院。” 季晓站在一边,接着,就看见后边推出的病床。 殷红的血包挂在上边,床上的人头上缠着纱布,原本俊朗的脸上毫无血色。 她扣住病床栏框,被医生隔开:“对不起,请不要碰撞。” “医生,什么叫暂时脱离危险?”季晓听见自己的声音,干瘪的,与床上人一样也失了血般。 “观察24个小时,需要他完全清醒过来。” “他会醒过来的是吧?”季晓追问,像个傻子。 医生终于没有再回答。 24小时…… 季晓低头看那个人,恍惚中,穆彦拿着住院签字单在咨询。 “这个必须要家属签字吗,”他问,“他家人的联系方式,我们暂时还没有。” “我能签字吗?”季晓抬头,看着后边的医生,“我是他女朋友。” 她怕耽搁太久,这病床潮了一片,江水都不曾全部从他身上扫去,他该多难受。 季学亭闻声默然走过来扶住她。 “好的,”医生递过来一支笔,“这儿签字。” 季晓一路眼看着男人被推进了病房,然后被医生暂时赶了出来。 男人睡得沉静。 可是分明不久前,他还微笑着为她戴上戒指。 “季老师,这里有我们,我们会一直等到他醒过来的,”穆彦站在她面前,“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手中的戒指被她无意识地转动,闻声却只是静静摇摇头:“没关系,我是他女朋友,我陪他。” “季晓,”季学亭喊住她,然后在对上亲妹的眼后,终于妥协,“我跟妈他们说一声。” “好。” 特护病房里的医生终于出来,看着这一大波人想进去,伸手制止。 “最多留两个人看护,今天一天尤其是夜晚会比较反复,家属多加注意。”医生又交待了一些事宜,插回记录笔,“如果熬过今夜,后续修养即可。” 穆彦应了声,接着回身交待一直等着的其他几个年轻人,让他们先回局里。 而后,他跟着季晓走进去。 男人手上的滞留针上已经换了透明的药水,前段的药管中还有丝丝血液的痕迹。 看起来触目惊心。 季晓轻轻握住那只手。 冰凉,比她的手还要冰。 等待,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情绪。 容不得她松懈,仍旧拉扯着那根薄弱的神经。 她甚至神经质地盯着边上的心脏仪器,久久挪不开眼。 “季老师,坐吧。”穆彦将凳子推过来。 “谢谢。”季晓的礼貌是不过脑的习惯,然后,她看见床上人的眉睫颤动了一下,“穆彦!你看!” 可是,就那么一瞬间,男人便就再次沉静。 穆彦俯身确认,一分钟后,退开站在一侧,突然开口:“季老师,你有梁予衡的家人联系方式吗?” 这一句话,终于拉回了床前人的注意力。 季晓抬头。 “哦,是这样。”穆彦坐下去,“他从来没提过家里人,现在这种情况下,总该要通知他家人的。其实,我记得你……你应该,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人吧?老家在槐隅,是吗?” 迟钝的目光终于有了焦点,季晓缓缓问:“找我?” “嗯,你恐怕不知道,我跟梁予衡大学就是同学了,你手上的戒指,我认识。”穆彦指了指她的食指,“他大学就一直戴着的,后来一起进的局,原本他表现特别好,是要留在总部的,但是他放了察督处的任务,下来基层,沿江城市周了半圈,今年下半年才轮岗到了J市。我们海事人员手上是不能戴戒指的,大家还问过他是不是戴不了才挂在脖子上。” 窗外有覆了雪的树梢微晃,季晓看向手上那银白的一点,闪亮的,像是无声的告白。 穆彦的声音还在继续:“他说,还没找到送他的人,丢不得。” 顿了顿,他又道:“其实我知道你,是因为大学时候,有一次他喝醉了,烂醉,念叨一个名字,一直打电话,没打通,送到医院洗胃的时候,人都晕厥了,醒来后也没清醒,接了他妈妈的电话,我听到了一些。” 至于听到了什么,他没讲,季晓别过头,外头已经日头高照,白灿灿的。 平白带着冷意。 那样的男生,她从未想过,会有把自己灌醉到洗胃的程度。 心脏揪得拧巴,季晓觉得疼。 “现在,戒指在你手上,我想,你应该是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的。”穆彦想起那年男生掐断电话撞见他,淡淡的声音。 他说:“见笑了,家庭剧,挺狗血吧。” 穆彦重新开口:“或许,你能够联系上他的……父亲?他……手机落在了江里。” 季晓想,她现在的模样一定很难看,很不堪。 否则,怎么会叫人这般小心翼翼地曲折地叙述。 联系他的家人。 是啊,他发生这样的事情,又如何能不联系。 “好,我知道了。”季晓点头,“我来通知。” 季学亭给秦女士他们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刚好听见了后半段。 等到穆彦推门出来,与他点了头下楼缴费,他才进去。 阳光洒在女人的长发上,她正捏着手机。 “秦女士他们说,想要过来看看,毕竟是姥爷的孙子,”季学亭一说话,床边人受惊般看来,他将刚买的热咖啡放在床头柜子上,“放心,我暂时替你拒绝了。” 季晓重新低下头。 季学亭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这些年你不说,你逃避,但是人是活的,信息社会,哪里真的会有人能轻易失去联系。哪怕是你单方面切断了所有关联,也不可能的。” “我知道。”女人的声音很小。 季学亭走到床前,遮了部分阳光,眼前黑了一片。 他说:“能把消息都控制住,叫他绕着江边城市跑,趟趟落空的,自然也不会是你一个人的功劳。” “我知道,”这次季晓加重了语气,“没有人希望我们两个在一起,梁予衡是印总唯一的儿子,她更不允许。” 你看,道理她都懂。 季学亭将手插了裤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跟着也坐下:“那还要联系吗?” “要的。”季晓点开手机,似是说服自己,又重复了一遍,“总归要的。” 出病房的时候,季学亭却停住了步子,扭过身来:“季晓,你说错了。” “嗯?” “起码,我现在,希望他能醒过来,然后好好跟你在一起。” 没有人能伤害他的妹妹。 哪怕是无辜的。 第69章 晴天 “你好?”对面的男声格外久违。 季晓嗓子干涩, 闻声却是又陡然说不出话来,伸手拿了眼前的那杯咖啡。 对面等了一会,接着斟酌道:“是……晓晓吗?” 手里的咖啡, 终究没送到嘴边。 梁予衡这辈子直面死亡的机会有限。 初二那年, 他趁着午休一个人在操场打网球,手机丢在地上, 碰上一帮人过来挑衅。 他虽然脾气不好, 但是,寻常也是不看人的。 不看人,就不会看不惯。 没有看不惯,就不会再挥拳头。 可是那天的太阳太烈,他一腔的暴躁终于被那些不三不四的话点燃。 “清高怎么了?” “骄傲怎么了?” “碍着你了?” 他一人对上五个,拳头抡下的后一秒, 生活老师的哨子响彻网球场。 那一行人鸟兽散, 留他一个人拣了衣服走过去。 大不了就是再被押去医院做心理咨询, 大不了又是一通冷战。 他站定在球场边,高个男生俯视面前的老师。 后者却是叹息了一声:“收拾一下东西, 回家一趟。” 那是第一次。 他甚至连梁远喆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第二次, 有人挽住他冰冷的手, 问他:“我们去那边等,好不好?”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被抽离的灵魂才终于回来。 “老人家会去个好地方的。” “孩子, 振作些。” 他们如是说。 还是那只手,掏出小小的照片, 陪他一起吹着山风。 她说:“看, 姥爷永远陪着我们呢。” 第三次。 好像就是昨天。 梁予衡没有醒, 可他分明感觉到了那只手。 太凉了, 他想。 为什么她的手会这么凉,外头是又落雪了吗? 只可惜,他不能将那只手握进掌心。 他挣扎了一瞬,仍是溃败。 梁予衡之前在江水里滚了好几圈,又撞上了船只的大铁皮,浑身上下蹭上的伤口不计其数,唯独头上这个,疼得厉害。 终于醒来的时候,他只觉得疼。 比大学那一次洗胃还要疼。 耳畔有机器的声音,分辨不清。 房间里透进外边的灯光,屋子里却暗着。 然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体会到——大难不死,劫后余生。 稍一动作,头便要炸开一般。 然后,他听见轻手轻脚进门的声音。 门外的光源乍泄又隔断。 眼皮子沉重,扛不住又合上。 有人来到了他的床边。 凌晨五点,电话里的夫妻说已经下了飞机。 季晓收了手机,伸手覆上他的手。 还是冰凉,梁予衡想。 努力想开口,努力想动作,却发现精神比身体先行苏醒。 “梁予衡,”她轻声说,“求求你,快点醒吧。” “你是傻子吧,我追你,你逃走,我走了,你又回来。” “谁告诉你,校园里一起走的就是情侣了?” “偷偷来我的学校,然后回去喝醉酒耍疯?梁予衡,真有你的。” “没看过你这样的人耍酒疯,真是可惜。” “不是的,”梁予衡躺着,心中辩解,“季秋岩真的喜欢你。我打赌。” 女人无觉,捏了捏他的手指,似是替他按摩:“难怪,难怪你会误会我的朋友圈。” “可是,如果我真的想那么一个人,也一定只能是你吧。” 快让我醒来吧!梁予衡想。 “怪我,”她忽然自嘲一声,继续说,“如果没有我,你就不会选择进海事。你是学海商法的啊,做律师不就好了。” 梁予衡大惊,谁说的? 她联系印思琪了吗? 这些年,他想过动用印思琪的关系,结论不过是,季晓想留在江边城市,其他一概不知道。 季晓已经絮絮叨叨地与他说话几个小时了,她想,他若是醒不来,那就吵醒他,吵到他没有法子不应声。 “梁予衡,”可是,纵使她有教师的职业加成,也没法子说这么久没有备过的课,“还不打算醒吗?你打算,让我一个人面对两家的长辈吗?” 捏着的手指一跳,这是一整夜,他唯一给的反应。 季晓猛地起身。 她凑近了那人:“梁予衡?!” 床上人虚弱,呼吸却是不同于之前。 季晓赶紧按响了床上的铃。 与此同时,她听见男生轻如薄翼的声音。 他说:“季晓。” “你醒了?!”季晓的声音里透着雀跃,又似是不确定,“你……你再说一句话,什么都好。” “季晓,劳烦你——亲我一下。” “……” “然后,我应该,就彻底醒了。” 还有昏迷醒来之后改了性子的说法吗,季晓是第一次见。 有那么一瞬,她当真快要凑上去,如果不是门口护士的声音,她怕是要经历史上最强社死现场。 灯光打开,医生护士们走进来,梁予衡已经睁开了眼。 眼中闪耀,却只看着边上触电般退开的人。 带着笑意。 “很好,”检查完,医生又问,“眩晕吗?有没有想要呕吐?” “没有。”梁予衡回答。 “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能说说吗?” “还好,”他停了一会,“但是我女朋友嗓子哑了,能不能帮她拿点药,她手也很凉,暖气可以开高点吗?” 记录的护士噗嗤笑出来。 季晓脸噌的就红了,想不通这个人这几年经历了什么,怎么还能贫了,是大奔附体吗?! “嗯,我知道了,”医生倒是一本正经,“头脑清醒,吐词清晰,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好好休息。至于你女朋友的事情,明天白天挂个号看看嗓子。” “……医生您别搭理他。”季晓终于插话,“他现在,当真没有事了对吗?” “你看他呢?”医生反问,拿了笔写写画画了一下递给边上的护士,“不过,刚醒需要静养,通知一下其他家属,等明天上午查完房再来探视。八点后。” “好。” 季晓仔细记了照顾要领,又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医生护士,一转头,对上男人戏谑的眼。 想要发作,却听床上人道:“要提醒一下印思琪和季琛,别现在过来打扰我们。” “……” 一一通知完,季晓重新捱过去,特护病房只有他一人,此时亮了灯盏,男人缠着纱布,脸上却笑得好整以暇。 她停住了步子。 梁予衡只恨现在不能一把翘起来将人抓进怀里,等了几秒就先行抻着床沿使力。 终于逼得女人冲过来按住他。 “想什么呢!医生说要静养!” “想你。”他接得顺遂,两人同时愣住。 “季晓。”梁予衡没允许她后退,做了刚刚动弹不得时就想干的事,翻手逮住她扶着自己的手腕,目光如炬。 季晓整个人滞住,跌进那双直白的眼中。 而后,手腕处的掌心往上,轻轻将她的胳膊往下一拉,整个人便就伏在了他胸膛上。 病人不听话,直接拿打了点滴的手指掐进那长发里。 同是干涸苍白的唇碰到一起,润色出一点胭红。 季晓听见男人带着温度的气息:“睡吧,女朋友。” 她太累了。 加护病床原封不动摆在旁边,配相一般。 季晓听了话,躺上去。 只是,关了灯辗转片刻,却是困极难眠。 “梁予衡。” “嗯?” “虽然这么对病人不好,但是,你会哄睡吗?” 隐隐的,她似乎听见男人的笑。 “嗯,我试试。” 昏暗里的病房里,不久便响起了低低的诵书声:“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 “梁予衡没有人哄睡背出师表的。” “现在有了——苟全性命于乱世……” 有些事,毫无道理可言,好比这一刻,季晓吐槽了半句,便就没了声响。 “晚安。”男人微微偏头,瞧见那人一点熟睡的轮廓,“明天会是晴天。”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能娶 或许是精神乍然的松弛, 或许是出师表足够催眠。 季晓当真睡了过去。 到底提了一份心,眨眼功夫便就突然惊醒。 第一时间往床上望去,晨光透进, 男人伸长手在够床上的铃。 “怎么了?!”她赶紧爬起来, “哪里不舒服?” “没。”梁予衡瞧见她眼下的青影,没有再说。 季晓却是瞥见他手上的滞留针已经开始回血, 吓得铃都顾不上, 直接奔出去往护士站去。 到底还是吵醒了她,梁予衡躺在那里想。 护士进来先检查了一下滞留针:“呦,这是碰到了吗?” “没有。”梁予衡接话。 季晓本来觉得是药水吊完了,这会儿听完狐疑站过去看护士重新调整了下,又换好了药水叮嘱她看着点病人别给乱动。 “好的好的,谢谢您。” 一面应着, 一面关了门回来, 半天, 终于想起来这针是怎么回事。 昨晚按着她脑袋的可不是这只手么。 登时步子也跨不出去了。 难得,床上人却是好心情地看她。 “我去打水洗漱!”季晓粉着一张脸拿了水壶就往外头去, 刚关上的门再次被拉开又怼上。 留下一个此时一笑就浑身疼的病人。 梁予衡倒吸了一口气, 没出息地咬咬牙。 时间才刚刚过了七点, 住院部的查房还没开始,探视的家属们没被放进,整个楼层仍是安静。 季晓收拾了自己, 又去食堂打了点粥和点心,这才提了袋子水壶往回走。 梁予衡的手机直接沉在了江里, 季晓给穆彦他们报了平安之后, 对方积极地联系回来要给男人申请报销费, 顺便要代表单位工会送来慰问, 还说船员们的家属连夜做了十几面锦旗也蹲在市局门口要送进医院。 季晓想起海事公众号上之前的文章。 为了视频打赏直播跳江的憨子最后也是举着锦旗送到他们临江大队的。 男人一身制服,配合地入了镜,表情尴尬又好笑。 季晓想,成熟了的梁予衡,真的变了挺多的,可是,又好像没变。 【破晓:你们迟点过来吧,早上长辈们也要过来,别太拥挤了。】 穆彦那边应得快,表示绝对不会打扰他英明伟岸的衡哥休息。 从食堂转回住院部的时候,楼下已经站了一行人。 这是意料之外的情况。 远远的,季学亭眼尖,指了指自己的手机。 然而,季晓已经来不及看他的通风报信了。 秦女士最先看见的她,挥了手:“季晓!” 简思卓站在秦女士身边,季琛站在印思琪的身后,泾渭分明。 季学亭恨铁不成钢地将手机揣回兜里,过去接了她手里的东西。 “妈,简叔叔。”季晓打了招呼,然后看向另一边的夫妻,“你们好。” 对于这笼统的一句问好,季琛哎了一声,没有多说,只是目光转悠在一双儿女身上。 很显然,他们看着他,能做到的,也仅仅是有礼罢了。 “好久不见。”印思琪仍是妆容精致,这些年好似没有变过,看见人过来也甚有教养地并没有立刻问儿子的情况,只是得体地微笑,“谢谢你昨晚照顾阿衡。” “没关系,我是他女朋友,本来就是互相照顾。”季晓莞尔,坦坦荡荡,没有看其他几人的面色,“阿姨客气了。他现在已经完全脱离危险,剩下的就是住院修养一阵,等头上的伤口痊愈就出院。” “啊,那就好。”印思琪这次笑得更真诚些,一回头,对上后边的秦女士等,又道,“这样,大家其实也有缘分,我想,有机会大家可以坐下来一起吃顿饭。” 季琛立刻接上:“对对对,都是一家……都是熟人。” 秦穆瑶略一动作,肩头却被人搂住。 简思卓点头:“好,我们做东,等看过孩子再说。” 季晓不知道突然晓得一切的秦穆瑶会如何作想。 尤其是刚刚知道季琛的爱人就是印思琪之后,她还公布了自己是印总亲儿子女朋友的身份。 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季晓想,她一定就是例外的那一件破洞牛仔吧。 心虚。 而后她瞧见简思卓给她使了一个放心的眼神,才暗自舒了一口气。 “医生就要来查房了,我先上去,一会微信联系。”她转头看向季学亭,后者装哑巴装了一个清晨,这会儿可算是找着出路了,感激不尽地提了手里的食堂袋子。 “那什么,妈,我陪季晓上去,东西太多了。” 上楼的时候,季学亭压着声音问她:“你是不是没睡觉?你看你眼睛红得。我不是给你说,趴一会吗?” “睡了。” “我就说我要留下来,你不干!”季学亭凶她,“医院也是,陪护两个人不成吗?” “季学亭,有完没完了?”季晓停下步子,“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季学亭终于正色跟着停下,盯紧了亲妹,“你跟梁予衡,准备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不是说清了吗,男女朋友。” “你没看印总已经要一起吃饭了吗?一起吃饭什么意思?真就家里没饭啊?非要找老公的前妻一家吃饭?!” “……” “她是要就你俩的事情好好谈谈呢!” 季晓从他手里抢回袋子:“快点,医生查完房怎么办。” 季学亭急了:“那小子他究竟清醒没啊?你俩倒是有个对策吧!啊?” “哎,季晓,我真是好不容易才决定站你俩的,你倒是尊重一点我!” “我谢谢你了,赶紧吧。” 季学亭几步走在她前边,侧着身骂:“真是个没心的。” 被亲妹踹了一脚。 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日子都突然鲜活起来。 梁予衡被医生又仔仔细细查了一顿,头上也重新换了药。 全程床边的女人比他还紧张,紧张得他根本不敢大喘气,生怕叫人误会自己怕疼。 倒是跟在边上的男人问了一句:“医生,这缝了多少针啊。” “八针。”护士接道。 “那后边这一块还能长头发不?他这……”季学亭没问完,被季晓一胳膊肘捅了,吃痛得瞪了回去,“干嘛啊,小梁是我学生,那高中数学还是我给补的,为师关心自己的爱徒,怎么了?!” 那要是长不出来头发了,领出去多给季晓丢脸啊。 此时的季学亭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什么不对,毕竟,二牛长了皮廯牵出去遛的时候,他也一面心疼一面艳羡隔壁家的端方金毛么不是。 哦,二牛是他从救助站领养回的一只边牧。 “有概率吧。”医生说,“一般不会。” 罢了,医生领着几个实习医生和护士往隔壁去,季晓立刻就把烦人的家伙打发下去接人了。 梁予衡已经能坐起来,此时一面看着给他铺好桌子摆早点的人,一面问:“有镜子吗?” “要镜子做什么?” “看看以后剃了光头还能不能看。” 季晓好笑:“梁予衡,你原来也这么不自信的吗?” “有点。”男人没有否认,“怕配你不上。” 他说话的时候带了点可怜巴巴的语气,叫递来筷子的人愣怔了一下。 而后,在他以为能听见一句安慰的时候,女人的声音毫无良心地传来:“也是,出院就陪你多买几顶假发。” 这个早上,在季晓究竟有没有心这件事情上,一对久别重逢的师徒倒是少有地默契了一次。 粥没喝两口,病房门就被敲响。 当着一身补丁,挂着吊瓶的病人,两家长辈都只是亲切地关心了他有没有不舒服。 但凡有一点需要动脑子的话也没敢多提多问。 只有印思琪觉得今天的儿子比这几年的任何时候都好说话多了。 甚至还问他们坐飞机赶回来累不累。 一团和气。 到最后,话题终于扯到了一起吃饭的事儿上。 季琛看向秦穆瑶,秦穆瑶看向季学亭,季学亭看向季晓,季晓看向床上人。 于是,梁予衡在万众瞩目中,放下了已经拿在手里小半个钟头的勺子。 “元旦过后就是期末了,季晓学校会很忙,最近局里也还要忙沉船事故,如果起了官司,我一时也脱不开身,”他周了一圈,最后道,“不如过年一起回槐隅聚聚吧,爷爷也该想我们了。” 姥爷的墓在槐隅。 老人家坚决要留在这片土地上。 有理有据,不容拒绝。 季学亭送两家人去机场的时候仍旧觉得这小子能拖出姥爷来,不仅拖延了时间,还转移了主战场,坚定地站在了亲妹身边,真是特么的好一个心思缜密的玩意儿。 而此时医院的病房里,穆彦拎来了热腾腾的J城美食。 顺便一一给他展示了一下锦旗,说肖处讲要给局里会议室里都贴满。 梁予衡一脸无关紧要地招呼季晓过来吃早饭。 穆彦卷了锦旗又坐过去,突然八卦地问:“那……你跟季老师这关系,在一起的话算不算是伦理不容啊?” 季晓吓得嗝了一声。 梁予衡递了干丝汤过去,顺带觑了愣头人一眼。 “穆彦同志,你也是学法的吧?” “昂,海商法啊,我俩不同学么!” “你司法考试没过吧?” “我压根就没考啊!”穆彦理直气壮,本来国考公务员的时候,海事招人也没要他司法证,“干嘛?” 梁予衡顺利被噎住了,然后,对上女人亮晶晶的眼。 小姑娘满眼写着求知,叫他不得不叹了口气。 “放心,能娶。” 季晓红了脸,只觉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男人又补了一句,干脆利落:“合理合法。” 作者有话说: 简而言之,未形成拟制血亲的男女双方,是可以正常婚嫁的。 拟制血亲包括同一家庭抚养长大的子女,类似事实婚姻一样的事实血亲关系。 另外,家长在孩子成年后的婚姻,其各自的子女也不属于拟制血亲。 本文不是普法文,所以,就放在作话简单解释,正文会提一下,但不作赘述。 第71章 出院 后来的日子, 穆彦给报销的手机拿到手,梁予衡便就开始了线上忙活工作。 世界离了谁都会照转,可是有些时候, 还真的不一定行。 肖处和大队长联系他的时候都会先唠一阵子保重身体云云, 然后再千曲百转地绕回目前的棘手事情上,然后在他应了的下一秒保证忙完这次的沉船事故就给他把几年的年假都放了。 季晓看见他拿电脑就皱眉, 听着他的视频会议电话就抿唇。 梁予衡觉得做了老师的女人仿佛自带威严, 哪怕她模样儿再可爱。 所以趁着她上班的时候,他能解决都赶紧解决了。 顺便抓几个总围着他衡哥衡哥的小年轻演戏,怎么的也不能叫季晓继续陪护了。 一来心疼,二来还是心疼。 季晓每天被叫嫂子。 嫂子你忙你的吧,衡哥有事我们来。 嫂子你就别管了,我们肯定不叫衡哥累着。 嫂子你累不累啊?要不我以后每天接你下班吧! 最后一个开口的被梁予衡砸了枕头, 赶紧溜了。 季晓无奈, 开始往桌子上摆汤品:“干嘛欺负弟弟?” “没有, ”才怪,那小子说嫂子好看不是一次两次了, 梁予衡自觉拿起勺子, 转移话题, “最近学校忙吗?” “还行,好在孩子都放假了。”季晓看他,“你也知道的。” 梁予衡想起那会他俩面对面抄写会议记录的场面。 他替爷爷抄, 季晓替秦女士抄。 厚厚的一沓校本培训的材料,他俩的假期前几天总能被抓到做几次壮丁。 后来学校开始严格对字迹, 他俩才算是解放。 几乎是本能的, 男人提议:“要不, 我给你抄?” “想什么呢, 然后被打回来重写吗?”季晓笑起来,今天医生给她说差不多可以出院了,她心情好,只点了点他的碗,“喝吧。我都搞完了。” 今天的汤是乌鸡汤,炖了很久,上边撒了枸杞。 清甜鲜香,骨头都是酥的。 梁予衡喝了一口,然后眯起眼瞧她。 印象里的男生,面容都是浅淡的,没有多少明媚如春的时候。 可是住院以来,季晓觉得他好像越来越孩子气了。 “你笑什么?” “笑你手艺真好。”梁予衡心满意足喝了一大碗下去,鸡腿也啃完了,擦了手问,“明天还有吗?” “没有了。”季晓也温柔地笑,甚至替他又擦了下嘴,贴心道,“因为柯阿姨明天要出去爬山,煲不了汤了。” “……”梁予衡消化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说的什么,敢情他感动死了以为这一点人工味精味儿都不带的汤是她亲手炖得,结果还是阿姨的功劳啊。 唇瓣被她擦过的地方痒痒的,一伸手就将人逮了。 季晓不受力地俯身,唇上就被人啄了一口。 “反正是你拿来的。”男人说。 季晓做学生的那几年贫惯了,这几年反倒没了什么精神头,此时盯着男人的眼半晌也没还回去嘴。 最后凶巴巴道:“不准看我了!” “怎么?” “再看吃了你啊!”季晓觉得这么羞耻的词不该从自己嘴里蹦出来,可偏偏造化弄人啊,嘴巴它不听话。 “哎呀……不巧不巧,哎呦我这双眼……哎呀呀呀……”病房门口有人捂着眼睛转身,撞上跟进来的穆彦。 季晓赶紧收拾了桌子喊:“柯遇你干什么!你进来!你别往人穆彦怀里钻!” 柯遇咳嗽一声,这才转身过来:“吃完啦?” “滚!” “人民教师怎么能骂人呢!这叫孩子晓得了多不好。”柯遇将水果篮子放下来,义正严词道,“帅哥你说是不是?” 梁予衡没说话,只含笑拉了拉边上人。 季晓哼了一声继续怼人:“明天就出院了,你带什么果篮子,装不进车了。” 穆彦赶紧过去扒了橘子给几个人都递了问:“明天就出院啦?” “嗯,”梁予衡接道,“单位事情差不多了,你今天回去就问问局里,之前说的假还作不作数。” “今年过年早,你这年假要是给批,那就能连着春节一块多休息些时间了。”穆彦算了一下,“还挺爽。” 柯遇瞪他:“爽什么啊,人家这是应得的,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福气是不是也太小气了点?就一点假就算福气了?”季晓没憋住,“我问你,你怎么跟穆彦一起来了?这阵子忙没问,你俩……复合了?” “我俩就没分!” “没复合!” 两个人异口同声,然后面面相觑。 剩下两个默契地认真低头开始分橘子吃。 最后还是穆彦又问:“是明早出院吗?我来接你吧!” “行。” “哎对了,你回集体宿舍的话,不方便吧?也没个燃气灶什么的,吃喝都得去单位食堂。”穆彦难得细致一回,“送你回自己家?” 集体宿舍?那好像是不方便。 进去出来的怕是还要登记。 季晓想了半截,就听床上人道:“回我自己家不也是一个人,离食堂还远了,有点什么事情更不方便。” “这不是还有季老师吗?”穆彦问得一派天真,“柯遇说明天学校就放假了啊!” “……” “……” “……” 一句话傻了三个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柯遇:“谁说不是呢!对吧季老师?” 季晓觉得头疼。 第二天,穆彦果真是说到做到,梁予衡出院单还没办完他就已经过来给东西都装上了车。 季晓跟着他一并坐在后座上,听穆彦又问了一次:“去哪?” 梁予衡还没开口,突然听得边上一道声音:“去锦卉公寓。” “好嘞!”然后下一秒,驾驶座上的人转过头来,“等等,去哪?” 梁予衡长脚一伸:“没听见啊?锦卉公寓!赶紧的。” 季晓别过头看风景,权当不知男人面上的笑意。 她也是没有办法,昨天知道他的房子地址之后才发现离学校有点远,可是她这期末还没结束,等结束了就要回槐隅了,本来就没有几天,不如就在锦卉公寓方便,也省得她每天多跑。 穆彦搬好了东西上楼后,就对着送他出小区的姑娘挥了手。 他跟柯遇的事儿还没有完全定下,这不还等着过年登门拜访呢,所以季晓问他也没底。 看得出来他心思,季晓也没多留。 折身回去的时候却是撞见了邢禹成,她早出晚归的,有时候留在医院,倒是好久没碰上了。 应该是刚下了晚班回来,男人揉着眉心进的小区。 然后看见她垂了手打招呼:“季老师,好久没见。” “刚下班?” “嗯,我还以为,你搬走了呢。” “没有。”季晓与他一并上了电梯,“我男友出了点事,忙着照顾他。” 一句话,轻描淡写的,身边人顿住。 “……没事吧?” “已经康复了,没事。” 电梯门打开,梁予衡正在修玄关的柜子,一扭头就对上走出来的两个人。 而后,邢禹成笑了笑,低声对季晓说:“季老师这是重遇故人了啊。” “是啊。”季晓大方道。 “那……祝季老师幸福。” “谢谢,你也是。” 季晓这一进门,就被人圈在了柜子前。 “你干嘛?” “我刚刚看见砂锅里的汤了。” “……那又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改名叫柯阿姨了?” “我连锅端回家的。” “哦。”梁予衡笑,“魏尧、季秋岩,现在还有一个邢禹成,季晓,我太难了。” 季晓也不挣扎了,看着他觉得依譁鄭儷好笑:“我也挺难的。” “怎么说?” “本来我以为,印总至少应该给我一张卡什么,叫我离开她儿子,这样我买乌鸡的钱也不用自己掏。” “嗯,有道理。”梁予衡思索了一下,低头下来,“但是,难也逃不掉了。” “……” 门后旖旎,是春生。 第72章 永远 季晓终于将人给推开些, 喘着气看他:“梁予衡,我以前恐怕是对你有误解。” “怎么说?”男人手里还拿着修柜子的梅花起,这会儿看她逃开也没有继续, 单是饶有兴致地问, “以前怎么看我?” “多少都有点仙气儿吧,反正肯定干不出来把人抵在墙角的事儿。”季晓如今终于找回一点学生时代与他相处的感觉, 没了拘束话也说得顺溜多了, “人淡如兰知道吗?” “这样?”梁予衡是第一次听闻自己在她眼中的印象,好像是他,又好像不是他,只是这话换个表达方式,大概也就是那群挑事的男生口里的清高骄傲了吧? 季晓嗯了一声就回了客厅收拾了背包,留他一个人在玄关暗自回味。 手下迅速, 一方面想躲着点, 毕竟出院归出院, 他那一身的伤还没好透,别又裂开了才是, 另一方面, 今天她中途改道, 面不改色地将男人领回自己家,已经是用尽了毕生皮厚之功力。 反正,得离他远点冷静下。 梁予衡敲敲打打把那柜子整理完, 回头瞧见人已经背了包:“去哪?” “今天教师年度述职,你没看柯遇都没过来么。”季晓过去换鞋, “乖哈, 姐姐还要上班, 就不陪你了, 中午你自己拿鸡汤下点面条?” “???”怀疑自己耳背,梁予衡俯身,“你说什么?” “我说你中午将就一下,鸡汤还是有营养的,下午我回来再张罗,晚上吃好的。” “不对,上一句。” 季晓想了想,伸手将人往边上扒拉了一下:“什么啊?不记得了。” 梁予衡被她拨到一边,眼见着人打开门要走,抬手就要捞回来,被某人一场灵巧地躲了出去。 季晓扒着门框恍然:“啊!我想起来!” 梁予衡掀起眼皮。 “回来给你带糖果吃哦,弟弟~” 接着,门就被怼上,最后一眼是女人喜笑颜开的模样。 他想起无数个课下,女生笑闹在一块没心没肺的时光。 那时候章骞还在滥用成语,不是现在的电竞赛场上杀伐果断,沉着冷静的队长。 大奔单恋的小心思还藏在一个又一个丰盛的早餐里,杨虹还生气于章骞这个网瘾少年,一切情愫都将将起始。 再往前推一些,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那一年她肿着荨麻疹的脸,躲他似只兔子。 那时候,那门拍得可比现在用力多了。 她刚刚还说了什么?弟弟? 呵,好气又好笑。 梁予衡收拾了玄关,又挨个检查了一遍房子里的东西,这才歪进沙发里。 上次的诗集已经收起来了,他闲得无聊,瞧见茶几下摆着的一沓贺卡。 都是教师节收的,看字体却不像是小学生。 其中有一个还是外文中文混合的。 梁予衡细致瞧了落款,叫Emi。 掏出手机查了一下,原来是德文。 Ich——liebe——dich。 Emi说:“希望你能早日找到让你说出这句话的爱人。” 跟着搜索语音念了一遍。 梁予衡想,果然,德语是这个世界上最像吟唱的语言。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听见那个小姑娘唱给自己听。 微信上梁鹤宇的消息突然开始轰炸。 【听说你差点死了?】 【我这才晓得呢!要不是我刚好联系印总我都不晓得呢!】 【哎你多不够意思啊!】 【我现在听说你的消息都要辗转几层才能晓得了?】 【你不想想,是谁!殚精竭虑为你寻找失散多年的爱人?是我!】 【真情栏目组怎么不做了呢?人间有真情,真情就是我啊!】 【你怎么不回复我?】 梁予衡本来嫌烦,看到最后才突然想起来。 【Give:我问你,为什么要联系印思琪?】 石沉大海。 【Give:这些年你都帮我殚精竭虑了什么?】 许久,对面才终于回了几句话。 【之前不晓得你们还有这层关系】 【我就是觉得,跟家庭相抗衡,尤其是你妈那样的女强人,还是很累的】 【你能行,季晓行吗?】 【我爷爷,你叔公,一心想要我传宗接代,因为小瞎子的事儿我俩费了多少劲只有我俩自己心里晓得】 【不仅仅是我,你想,千神现在在我的俱乐部,他还是你们老同学呢,季晓都没给他们说过自己究竟在哪里,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叫一个混不吝的人,掏心挖肺地说这些话,属实不易。 梁予衡静静盯了那一行行跳出来的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小姑娘曾经那么坚决地离开,甚至不惜对最好的朋友隐匿了行踪。 她一定曾想过永不回头。 可是现在,她那么坚定地守在自己身边。 比他更先站在了那些人的面前。 他何德何能。 季晓开着会给梁予衡发信息,问了他家的密码。 在医院里都是穿的病号服,这出了院,当然得穿自己的衣裳。 只是普通换洗能重新买,外套什么的还是拿他自己的才好。 梁予衡现在裹着的还是穆彦的羽绒服。 出乎意料的,开完会出来的时候,穆彦开了车过来。 柯遇坐在副驾驶上涂口红。 季晓咳嗽一声:“那什么,打扰你俩约会了。” “没事!”柯遇收起小镜子,“本来穆彦就要去他家拿文件的,你们家男人说了,处长催得特别急。” 穆彦接道:“是啊,我反正也要过去,衡哥说你也要过去,这不是巧了么。” “实在辛苦你了穆彦,一会你们坐在车里,我上去一把拿了就是,外头冷。”季晓问,“是什么样子的文件?” “嗐,我也不清楚他搁哪里了,要不一会电话他问问。” “行。” 梁予衡家里干净得厉害,虽然不是毛坯房,要床有床,要地板有地板,但是就是空,空得厉害。 季晓想,这要是换成是她,那也宁可住宿舍了。 视频接通的时候,男人不知道在干嘛,镜头呼啦啦一转,才看见他坐回沙发里。 季晓照着房子绕了一圈,吐槽:“你这是家吗?也就是维持个基本的生活吧?这也太家徒四壁了!” “我待得少,而且不知道软装什么合适,”梁予衡说着补了一句,“过完年回来就会装了,你喜欢什么,就装什么。” “……”季晓看他认真的样子,假意咳嗽了一声,“我才不呢,装修多累人啊。” “你就负责挑,工程我来盯。” 季晓没话了,只能打回正题:“穆彦说你们处长着急跟你要文件?什么文件?我看你这好几个书柜呢,在哪一个?” “就书房第二个柜子吧。”男人的声音模棱两可的。 “第几层?什么样子?” “大概就……第三层,一个文件袋。” 季晓拿出来对着耳朵晃了晃:“这是啥啊?这么轻?” “就一个诉讼稿,挺机密的,叫穆彦别打开。” “行,我找着了,那我先挂了。” 季晓将行李箱里的衣服压了压,一抬头,瞧见隔壁书架上的漫画。 是全册的网球王子,还有棋魂。 再往右,是精装版的哈利波特。 像是打开了封存的匣子,里边跳跃而出的,都是青春的信号。 漫画的书页偏黄,已经有些年头了。 边上摆了一个手办,透明的防尘罩里,光手中的黑子与佐为的扇子一齐点向那神之一手。 正是梁予衡的微信头像。 季晓缓缓起身,轻轻抚过那棋盘,才发现底座上是刻着字的。 “我永远与你在一起——衡,17岁,秋。” 记忆像是把沉静的刃,被轻轻一敲,抖落了一身的红锈。 生生激出剑鸣。 “梁予衡。” “嗯?” “你还回来吗?” 那一年,姥爷故去,槐中的校庆盛大又隆重,她在公交车站与他道别。 斟酌着,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个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忐忑地不敢看男生的脸。 “想什么呢,等我回来。” 他说过的。 原来,他没想过要食言。 原来,这才是她十七岁的生日礼物。 原来,年少时那颗酸甜自知的糖果,他也曾分享。 冬季的暖阳落得早,季晓提着箱子上楼,闻见一阵菜香。 梁予衡刚刚摆好筷子,看见那一人一箱立在门口,偏身笑:“怎么了?” “没怎么。”季晓摘了围巾过去,“你做的?” “嗯,得让你吃点好的。” “什么时候学会做菜的?” “……今天下午。” “?????” 季晓看着梁予衡,梁予衡低头看着她。 “噗——”季晓笑出声来。 梁予衡也不介意,认真道:“但是肯定能吃,我尝了。” “以姥爷的遗传基因,我有点怀疑。” “实在不行我再下鸡汤面吧。” 季晓往前一步,趁他拿碗的时候将人抱住了。 犹如十七岁那年的生日。 “梁予衡。” 怀里暖融融的,梁予衡将人环住:“怎么?” “高二那年,你说会回槐隅的。” “……嗯。” “你食言了。” 男人的胳膊收紧了些,抚上她的发。 胸膛上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今天,找到我的生日礼物了。” 原来是这样,梁予衡沉沉笑了一声:“喜欢吗?” “如果你早几年给我,会更喜欢。” “少不更事,傻不自知。”男人这么评价自己。 然后,怀里人一动,扬起头来。 季晓看住他:“为什么给我刻那行字?” “就是——”梁予衡替她理开眉梢上的碎发,“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告白。” 我永远与你在一起。 桌上的手机亮起,肖处困惑至极的问句。 【小梁啊,刚刚穆彦给我带来一个空的文件袋什么意思啊?是不是丢了什么文件啊?穆彦说是我要求的,我有吗?】 第73章 完结 神奇的, 梁予衡第一次下厨做的饭,竟然都能下咽。 季晓想,大概是人心情好, 吃什么都能行。 只是两个人收拾了厨房洗漱完出来, 纷纷都没率先跨进卧室。 梁予衡恐怕是因着那天假发的事儿,纱布拆开那天就找了同事小年轻过来给自己剃了头, 这会儿顶着一头利落的短发, 没了刘海的男人看起来平白添了一丝锐气。 这锐气白天里不显,到了晚上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更显张扬。 季晓看了一会,脑子里关于言情的那些事儿都滚了几遍。 无端就叫男人那锐气更显得带了些侵、略气息。 起码现在她瞧着他,就有点拘谨。 当然,也可能是起了些别的心思。 梁予衡不察, 倒了两杯水过去沙发, 提议道:“看部电影?” “好。” “看什么?” 季晓搂了搂小毯子, 想了好一会:“找个爱情片?” 梁予衡坐在她旁边,拿着遥控器开始搜索, 衣服蹭在她的毯子上窸窸窣窣的。 季晓偏头看见他刚刚为了换药特意只套了件短袖的胳膊。 哪怕是装了地暖, 南方的供暖也实在没有北方的强劲, 季晓默默递了毯子一角:“要不要一起盖?” 梁予衡偏头,瞧见那毛茸茸的一片。 她分明还有点害怕,原本裹得紧紧的, 好似他能吃了她一般。 这会儿倒是敢自己送过来。 “不要啊?”季晓问。 “要。”男人就着那一角拉了拉,而后, 忽得将毯子一把甩开。 原本缠在身上的保护壳, 就这样被男人的动作轻易撑展, 她顺着力歪下, 刚好倒在他怀里,接着,毯子便就从后边一并将两人卷在一块儿。 “还冷吗?”男人问。 季晓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然后听着头顶上轻轻的笑,反应过来他在笑自己,赶紧就爬起来想反驳。 梁予衡搂住她:“别动,开始了。” “……” 很老很老的片子。 他却总在每一次忆起她的时候想起。 ——怦然心动。 季晓耳听男人的心跳,看得认真。 然后,在舒缓的片尾曲中,转头去望抱着自己的男人。 梁予衡喉头一动,指下便用了力:“怎么?” “梁予衡,Ich liebe dich。” “……”播完影片的屏幕跳转回起点,重新勾勒出怦然心动四个字,男人翻身将人压进了沙发里,“以为我听不懂德文吗?” “那你听懂了吗?”小姑娘分明手指还带着颤意,却仍是瞧着他。 “你说呢?” 骤然升温的客厅,可怜的小毯子,终究不知道被扔向了何方。 接连几日的艳阳,终于消融了厚厚的积雪。 “我也爱你。” “永远爱你。” 余生予你,偏宠予你,都予你。 槐隅风俗里的年前祭祖,这一年姥爷的墓前多了几个人。 秦穆瑶与季学亭先行下了山,梁予衡牵起季晓的手。 “爷爷,我带季晓来看你了。”男人说着,顿了顿,“您不是最喜欢季晓的吗?往后,她就是您孙媳了。” 季晓手指被他握着,由着他提前报告,只上前一步:“姥爷,别听他的,还没嫁呢。” “???”梁予衡紧了紧手。 然后,就听边上人继续道:“不过,您一定会保佑我们好好在一起的,对吧?” 梁予衡这才叹了口气,跟着道:“嗯,爷爷喜欢你,你开口,他一定帮。” 下山的路仍是两个人,一如那一年夏天。 远处的落叶打着旋儿蹭过他们的衣摆。 似是姥爷的叮咛。 印思琪没有上山,季琛陪着一并等在山下。 秦穆瑶回来的时候,到底打了个招呼。 这些天她想了许久,却是记起了那一年瘦小的女孩抱着自己的话。 季晓说:“原来,瑶瑶女士已经这么喜欢了呀。” “喜欢就在一起,管那些风言风语做什么?” 她蹉跎了半辈子,到现在,才突然觉得,是呀,又有什么重要。 重要的是那个陪在身边的人,重要的是,什么才是值得。 她想,她的女儿那么优秀,应该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至于这老一辈子的恩恩怨怨,又有什么所谓。 简思卓也在等她,见人下来过去开车门,秦穆瑶却是停在了季琛他们的车外。 车里的人走出来,季琛看向那个伸手抚了鬓角的女人。 “我想问问你们,这段日子,思考得怎么样了?”秦穆瑶道,“孩子们在一起,我想,我们总要有个态度。” “他们不会再分开的,所以……”她看着印思琪,“作为儿子,应该是想得到妈妈的祝福的。” 她说得那么平静,带着一点劝慰。 印思琪偏过脸,刚好瞧见远处走在一起的身影。 秦穆瑶莞尔:“过年了,一起吗?” 大年三十的晚上,槐隅一中的操场上仍旧热闹。 禁燃烟花爆竹之后,操场上点起了孔明灯。 远远看去漫天的星辰闪耀。 季晓趴在栏杆上给孔明灯上写字。 思来想去也不过是一句“前路无舛”。 梁予衡接了笔,龙飞凤舞地写。 “明年求婚成功。” 季晓拍他:“干嘛呢!” “写心愿啊!” “……” 季学亭提着笔挤过来:“哎,带我写一个,我也要写。” 季晓赶紧就把孔明灯给拿远了些:“要写自己买去!” “这不是节约资源吗!你俩干嘛呢!带我一个不成?!” “不成!”季晓开始着手点灯,一边提醒男人,“把他拉走快点!别叫他毁了!” “你俩!你俩这是欺师灭祖!欺师灭祖!!” 季学亭叫嚷得厉害,季晓拉了梁予衡一起松的手。 充了气的灯冉冉升起,闪烁着,似岁月长河,波光粼粼。 下一秒,季学亭一把勾住了梁予衡的脖子:“你有没有良心!你俩的事儿我还是第一个赞成的!秦穆瑶也是我劝的!不孝徒弟!” “对不住了。” 话虽如此,梁予衡却是躲得很顺溜。 季学亭没逮到,过去抢了季晓手里的花灯。 “季学亭你幼不幼稚!” 周遭欢腾的学生大声地喊着新年快乐,手捧烟花绽在每个人的掌心里。 仿佛日子从来没有流逝过,一觉醒来,他们还在身边。 (the end) 作者有话说: 本来,该是一篇很短的文,不知不觉写了这么多。 我曾想过在哪里完结才是最好的,是求婚吗,还是婚礼,还是什么, 直到此时,在这一刻,我敲完最后一个字,才确定,对了,这就是我心里的完结。 他们的故事从少年起,也该在这里画一个圆满的句号。 我们下个故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