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的哈士奇》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x)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他和他的哈士奇》作者:不爱做梦 文案 1. 某天,一只灰毛黑眼的哈士奇闯入云眠家里。 安静乖巧,不护食还会自己上厕所,云眠心动,想把它据为己有。 直到狗主人的寻狗启示贴了满城,她无法继续装瞎,不舍又愧疚地联系了狗主人。 当天,狗主人上门取狗。 看着眼前眉眼俊朗的男人,云眠恍然大悟—— 她不止想要他的狗, 还想要他的人。 2. 年少时曾有大师给时奕算过一卦,说他遇见喜欢的人会变得温柔又忠诚,认准了就绝不松手。 朋友开玩笑说他未来会是个舔狗,时奕冷笑,嗤之以鼻,只当是江湖骗子的胡言乱语。 后来,和云眠在一起后的某一天,他想把在云眠身上蹭来蹭去的哈士奇关在门外。 云眠制止他。 时奕淡淡看她一眼:“我懂了。” “?” “你根本不爱我,和我在一起只是想要我的狗。” “……” 双初恋,外冷内热的天之骄子×脾气火爆的呛口辣椒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眠,时奕 ┃ 配角:奕崽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那一天,哈士奇遇见了它的主人 立意:克服PTSD 第1章 一只哈 下午三点,云眠给奕崽开了个罐头。此时此刻,奕崽还不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长嘴埋进罐头里,吃得不亦乐乎。 云眠盘腿坐在地板上,一手抚摸着奕崽后背上柔软的长毛,一手托住脸,表情若有所思。奕崽很快吃完狗罐头,晃了晃脑袋,随后往地上一趴,把头靠在云眠的腿上,用黑色的大眼睛看着她。云眠伸手挠它下巴,听见它发出舒服的咕噜声,心绪却飘到了别的地方。 奕崽其实不是她的狗。 半个月前,她下班回到家才发现自己被一只哈士奇跟踪了,她开门时,这只哈士奇“嗖”地一下蹿进了她家,相当自来熟,十分不见外。它身上系着狗绳,脖子上的狗牌写着“奕崽”二字,显然是谁家走丢的宠物。她拍了张照片发到业主群里问是不是谁家的狗丢了,结果小区里并没有人丢狗。 出于对小动物的热爱和善意,云眠暂时收留了它,给它喂了狗粮和清水,想着要是找不到主人就给它找户好人家。她万万没想到,这只名叫奕崽的哈士奇过分乖巧,脾气好得过分,不拆家不护食,不在家里大叫,以至于云眠都怀疑是一只金毛伪装成了二哈。最关键的是,它会自己上厕所,身为主人,只需要按下冲水键,几乎不需要操心。 本来不打算饲养宠物的云眠可耻地心动了。 试问谁不想要搬砖一天后下班回家有只毛茸茸大乖乖等着自己呢? 正因此,云眠决定把奕崽据为己有。 和奕崽在一起的时光很快乐,所以她无视了附有奕崽照片的网络寻狗启事,无视了说奕崽和寻狗启事里的狗长得一模一样的路人……直到奕崽的寻狗启事贴了满城,她再也无法镇定自若地装瞎。 一边是对奕崽的不舍,一边是对原主人的惭愧,一番衡量之下,云眠最终给原主人打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年轻男人,嗓音低沉富有磁性,却透着一丝冷淡和疏离。两人没说太多的话,对方只问了她的地址,又问他能不能马上来接奕崽。云眠表示可以,对方说半个小时后到,借着便挂了电话。 虽然语气很冷淡,但看得出来,他也很在乎奕崽。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奕崽从地上一跃而起,目光不复方才的懒散,警惕地看向防盗门。云眠起身去开门,打开门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站在门外的人太高了,高到云眠平视过去只能看见他宽阔结实的胸膛。她费劲地仰起头,只看见对方低下头颅,头顶刚好与门框平行。 云眠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定了定心神,才看清对方的模样。 他看上去很年轻,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眉毛和眼睛都是很浓的黑色,上挑型眼尾,山根很高,下颌线明显,五官突出,是那种很明显的浓颜系帅哥。 他不但长得高,四肢也很修长,哪怕隔着衣服,也能看出他身上明显的肌肉线条。他抿着唇没有多余的表情,因为眼型的缘故看上去有点凶,再加上结实的体格,有着十足的威慑力。 但云眠没有再退,她就站在原地,仰着头问他:“请问你是时先生吗?” “……” 时奕“嗯”了一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 开车来接奕崽的路上,他想过这个偷狗人的形象。打电话的时候,他听出来了对方声线偏细,但很成熟,有一种独特的力量感,而这种力量感常见于底层中年女性。所以他猜测她是一位三十多接近四十的女性,身材走形,皮肤状态糟糕,染着黄头发或者烫了卷发,却又疏于打理以至于显得乱糟糟的。 可他真没想到,出现在他面前的会是个又矮又小、又黑又瘦的小女孩。她瘦得就像一节被抽干了水分的竹竿,整个人干巴巴的,纵使脸部五官看上去很不错,也因为太瘦看上去毫无美感,一双大眼睛在瘦得没什么肉的脸上甚至显得极为怪异。 她多大?有十八岁吗? 时奕皱了皱眉,正要说话时,奕崽突然从房子里冲了出来,呜咽着往他身上扑。它嗷呜嗷呜地叫着,极为欢喜的模样,仿佛在为这场久别重逢喜极而泣。 时奕拍着它以示安慰,同时不动声色地检查奕崽的状态——精神很好,毛发状态很好,也没有被饿瘦,看上去被照顾得不错。 云眠站在一旁冷静地旁观,等到奕崽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赶在时奕之前开口:“时先生,有件事我想和您商量一下。” 时奕看她一眼:“什么事?” “奕崽是你的狗,你带回家无可厚非,但是这半个月一直是我在照顾它,花了钱也倾注了感情,当然我不需要你给我钱作为补偿。”云眠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只希望以后每周可以探望一次奕崽。” 她充满希冀地仰头望着时奕,时奕移开目光,几乎没有停顿的时间,淡淡道:“我拒绝。” 云眠想过会被拒绝,但没想到会拒绝得这么快。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为什么?!” 她的大眼睛有一种独特的力量,似乎能把情绪具象化。时奕觉得她眼里的不解就像是对他的质问,仿佛攻守易势,他变成了那个做错事的人。 时奕压了压心头的火,用冷淡的声音回答她:“我为什么要同意一个偷走奕崽的人来探望奕崽?” “你说谁偷奕崽?”云眠脸上有着一丝茫然,“我?” “除了你,这里还有其他人?” 云眠情绪激动起来,下意识提高了音量:“你胡说!我没有偷奕崽,它是自己跑进我家里的!” 她嗓门很高,中气十足,有种势如破竹的力量。本来扑在时奕身上撒娇的奕崽意识到情况不对劲,放下前肢站在两人之间,歪头看着云眠。 她这幅底气十足的样子让时奕有瞬间怀疑自己的判断,他抿了抿唇,不看她,说:“奕崽丢失那天是我带着它去一家便利店买东西,因为店内不允许携带宠物,所以我把狗绳绑在外面的树上,等我买了东西出来,奕崽就不见了。” “所以你就觉得是有人偷了奕崽?” 云眠的语气咄咄逼人,时奕也不假思索反问:“那不然呢?” “呵。”云眠冷笑,“你怎么不觉得是你自己没捆紧,奕崽挣脱绳子跑了呢?” “不可能。”时奕想也没想,直接否认,“我当时问过便利店门口的收银员,他说好像是看到人带走了狗。” 天降一口偷狗的锅,云眠忍无可忍,据理力争:“好像?因为‘好像’两个字就能给人定罪?你有证据吗?凭什么上来就骂我是偷狗贼?”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刺得时奕耳膜疼,就连奕崽都被吓了一跳。 云眠很生气,脸涨得通红,说了很多话来为自己争辩,喋喋不休。时奕几度想打断她均以失败告终,直到他余光瞄见楼道里出现几个人,正探头探脑地往他们这边看,像是来围观看热闹。他压低了帽檐,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语气生硬地打断她:“对于你照顾奕崽半个月这件事,我表示感谢。至于偷狗的事,看在你未成年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我早他妈成年了!”云眠被他这段话彻底激怒,“我是成年人,也没有偷奕崽!我再说一遍,我没偷奕崽!” 音量高到仿佛要冲破云霄。 狭窄的楼道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叽叽喳喳的讨论声让时奕心烦又尴尬。眼下,他觉得自己就像动物园里的动物,被人像看稀奇般的围观。他只想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时奕深呼吸一口气,抑制住不爽的情绪,低声道:“把你当成未成年这件事我很抱歉,谢谢你照顾奕崽,我先带它回去。” 他牵起狗绳,想拉着奕崽离开。 云眠向前一步,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仰头看他,眼睛睁得很大,掷地有声:“我知道,你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话。我们来打个赌,如果我证明不是我偷的奕崽,你就要把照顾奕崽的时间分一半给我!” 时奕觉得头疼。 活了二十二岁,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难缠的人。 身高只到他胸膛附近,又矮又瘦,却一点都不怕他,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劲,天不怕地不怕,好像没有什么能难倒她。 周围聚集起来的看热闹的人对他们指指点点,时奕心知再耗下去输得一败涂地的只有他,他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被人围观。 时奕握紧了捆在奕崽身上的狗绳,把自己的衣角扯回来,回了一句“等你证明了再说”,就牵着奕崽离开。 围观的人自动给他让开一条路,等到时奕彻底走出这个没有电梯的老式小区才觉得清静了点。远离了喧嚣的人群和自带扩音器说话咄咄逼人的女孩,时奕的脑子和耳朵都舒服了起来。 他先带着奕崽去宠物医院做了个简单的身体检查,一切正常,医生还夸他把狗狗照顾得很好。随后时奕带上奕崽去游泳馆,刚好遇上游泳课下课,小孩子们看见他,兴高采烈地和他打招呼。 “时老师好!” “时老师再见!” 等他走到馆内,已经没什么人了,偌大的游泳馆里,只有宋小安一个人在进行着课后打扫的收尾工作。 时奕不顾奕崽的抗议,把它关在办公室里,自己去帮宋小安的忙。 宋小安看见他,十分惊喜:“老板,你总算回来了,刚才我一个人对付那么多小孩子,累死我了。对了,你刚刚走得那么急,出了什么事儿?” “奕崽找到了。”时奕没什么情绪地回答。 “真的?”宋小安看起来比时奕高兴得多,“它怎么样?没事儿吧?你有没有报警让警察把偷奕崽的人抓起来?” 这话勾起了时奕很不愉快的回忆,他摇了摇头,不打算多说:“没有,就这样吧。” 那个人太难缠了,他是真的不想再和她扯上关系。 第2章 两只哈 接下来的几天非常平淡,时奕每天按时去游泳馆给小孩子上游泳课,偶尔去他盘下来的奶茶店看一下,生活非常规律,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云眠没再找他,他猜测她可能打消了之前的主意,要不然就是无法证明自己没偷奕崽,这让时奕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 直到周日,一通电话打到时奕的手机上,那串数字他有一丝丝的眼熟。他按下接听键,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我已经找到可以证明不是我偷走奕崽的证据了,约个见面的时间吧。” 开门见山,铿锵有力,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果决的力量,隔着手机时奕简直都能想象出她此时的样子。 时奕不是很想见她,但就算拒绝,恐怕对方也只会不依不饶。思忖片刻,他选择妥协,“嗯”一声道:“好,你定地点和时间。” 时间订在下午三点,地点是一家可以携带宠物的咖啡馆。 三点钟,时奕牵着奕崽准时走进咖啡馆,云眠已经坐在靠窗的桌边等着他了。 本来她面色平静,用那双很有力量的大眼睛盯着手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看到时奕时,她站起来,突然笑了一下,脸上是少见的欣喜与温柔。 时奕愣了一秒,手上一松,奕崽趁此机会挣脱,飞快冲向云眠,摇着尾巴往她身上扑,使劲地冲她撒娇 原来不是在冲他笑,而是在冲狗笑。 时奕回过神,看着那只抛弃了他冲只相处了半个月的人拼命撒娇的傻狗,心情复杂,突然对恨铁不成钢这五个字感同身受。 他走上前去在云眠对面的空位坐下,出声打断这场“感人至深”的人狗重逢戏码:“说正事吧。” 云眠面不改色,接着rua了好几把狗头,等她抬起头面对时奕的时候,又恢复成那种认真而严肃的表情,郑重其事得就好像在对待一件庄严的大事。 “我们之前说好了,只要我找到证明不是我偷走奕崽的证据,照顾奕崽的时间就要分一半给我,对吧?” 时奕向后靠在椅背上,对上她的目光,平静道:“我没有说过,我说的是等你找到证据再说。” “你!”云眠拍了下桌子,瞪着他,“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她外表像没有水分的干草,性格像易燃的炮仗,一点即炸。时奕至今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性格,转而道:“你的证据呢?” “我要奕崽一半的抚养权!” “看不到证据什么都没有。” 云眠被这句话扎扎实实地梗了一下,她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手机,点开了一段视频。 视频的清晰度一般,左上角记录得有时间,显示为二十几天前,他去便利店购物奕崽丢失的那个时间段。 视频角度有些怪,是从远处斜着拍过来的,不过时奕清楚地看到他出现在视频里,把奕崽栓在树上,随后转身进了便利店。他进去不到一分钟,奕崽向前一冲,就挣脱了狗绳,随后消失在了视频里,几分钟后他出来,出现在他眼前的就是一棵空荡荡的树,奕崽早没了踪影。 没有人偷它,就是它自己跑掉的。 视频结束,时奕几不可闻地叹口气,问道:“你在哪里找到这段视频的?奕崽丢失后我第一时间问了便利店,他们没在门口装监控。” “不是你买东西的那家便利店,是便利店右边的一家饭店,他们在大门口装了摄像头,刚好照到了奕崽。” 一周前,云眠搞清楚奕崽丢失的地点后,立马过去查看,得知便利店没有装监控后没有气馁,认真观察了许久,发现旁边的一家饭店屋檐下装得有监控,刚好可以拍到便利店门口的那棵树。她问店家要监控记录,第一次被拒绝,她没有放弃,每天都去消费,坚持了五天后老板终于松口,同意给她调监控,她才拿到这段视频。 “便利店员之前跟你说的‘好像是有人带走了奕崽’这句话,完全站不住脚跟,我去询问他的时候,他承认他没看清楚,记忆根本就是模糊的。”云眠收起手机,目光如炬,道,“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清白,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 时奕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神色略显凝重:“对于冤枉你的事情,我很抱歉,对不起。” “你跟不跟我道歉我不关心,我只想要奕崽一半的抚养权。” 云眠说话声音很大,这话一出,引得服务员都侧目而视。 时奕垂眸,沉默半晌,开口道:“这样吧,我送你一只哈士奇幼崽,和奕崽一样的双血统,我会尽量挑选——” “我不要。”云眠打断他,“我不要其他的狗。” “那你自己去挑,挑好了告诉我,我来付钱。” “除了奕崽我什么都不要。” 谈判进入了死胡同,时奕无可奈何,简直拿她没有办法:“你为什么非要奕崽呢,你只是照顾了它十几天而已,有什么非要它的理由吗?” 这话一出口,时奕看见云眠的表情呆滞了一下,眼睛里流露出黯然的神色,跟她方才风风火火的样子截然不同。 但这样的状况只维持了一瞬,下一秒云眠恢复如初,仍旧是那副劲劲的模样:“我就是喜欢奕崽,所以我想要它。” “但奕崽是我的狗。” “我们明明说好的,只要我找到不是我偷走奕崽的证据,你就把奕崽的时间分一半给我!” “那是你单方面说的,我没答应。” 云眠“嗖”地站起来,一掌拍在桌上,怒目而视:“说话不算话,你算什么男人!” 动静过大,店内其他顾客纷纷侧目,满脸写着八卦,大有看好戏的架势。 时奕算是看出来了,云眠是真的不介意被人围观,她压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活得非常潇洒恣意。动静越大反而对她更有利,反正受不了别人注视的人不是她。 时奕被她弄得彻底没脾气了,揉着太阳穴,摆手让她坐下:“奕崽我从小养到大,对它的感情很深,让一半的抚养权给你,那不可能。”眼看着云眠又要大喊大叫,他急忙说:“但你可以每周探望它一次。” 将要发作的云眠安静下来,低着头,像在衡量得失。片刻后,她点了点头:“好,我同意了。” 时奕松一口气。 云眠接着提出要求:“时间就定在周日下午,奕崽一下午的时间都属于我。” 时奕不想再节外生枝,果断点头:“可以。” 比起云眠之前说的分一半奕崽的抚养权给她,这个结果已经好太多了,要是他不让步一点,继续纠缠下去,恐怕云眠会缠他缠到地老天荒。 他实在招架不住这位姑奶奶。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具体的细节,互相加了微信以便联系。云眠提出奕崽今天下午的时间应该属于她,时奕不想再和她争论,索性点头同意。 商讨完毕,达成暂时和解,时奕起身回游泳馆。云眠逗弄着奕崽,半开玩笑着说:“你要是遭遇意外不幸身亡,可不可以把奕崽给我继承?” 时奕不擅长开玩笑说俏皮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干脆不说话,沉默着离开了咖啡馆。 这一天,晚上八点时奕收到了云眠发来的消息,询问他的住址,她要把奕崽送回去。时奕给她发了定位,没多久,云眠把奕崽送了回来。她走时奕崽还想跟着她跑,被时奕强行拉住。 雪橇犬的力气很大,哪怕是时奕想拉住它也得费点劲。他拍了一下它的狗头,低声抱怨:“有没有点良心,亏我养了你那么久,居然还想跟别人跑。” 送走奕崽,云眠独自一人回到家,收拾洗漱打整完毕后,她躺在床上,拿起手机才看见好友许一宁发来的消息。 【一个柠檬:你和奕崽的主人谈得怎么样?】 【云不眠:他没同意我分走奕崽一半的抚养权,但是同意我每周探望一次奕崽】 【一个柠檬:那他人不错嘛,挺好的】 【云不眠:还不错,知道冤枉了我之后第一时间跟我道歉了】 【一个柠檬:诶呦,难得听你夸人。记得你之前跟我说他又高又帅,怎么,你对人家有意思?】 【云不眠:说他又高又帅只是尊重客观事实,比起他的人,我还是更想要他的狗】 【一个柠檬:啧啧啧,大帅哥不要,被一只哈士奇迷得神魂颠倒。云眠,你还是正常人吗?】 云眠,你还是正常人吗? 这话在云眠的脑子里又复读了一遍。 虽然知道好友是在开玩笑,但云眠有些不舒服,直接把手机丢在了一边,没有再回复。 接下来每周周日下午,云眠都会去时奕家接奕崽,堪称风雨无阻。见面次数多了,她对时奕也多出几分了解。 他今年二十二岁,比她还小一岁,算是处于创业阶段,目前经营着一个游泳培训班和一家奶茶店。奕崽是他十八岁时养的狗,现在它已经是四岁的公公了。 时奕则对云眠比他还大一岁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她看着明明是小小的一只,眼睛很大,整个人有种未成年特有的无所畏惧的劲儿,这种感觉一般在过了二十岁的人身上很难找到。至于她说她在流浪动物保护中心当志愿者这件事,时奕反而觉得不意外,从她照顾奕崽就能看出来,她对照顾小动物很有经验,也很有耐心。 又一个周日,云眠顶着中午的大太阳去时奕家接奕崽。她按下门铃,门很快打开,只是这次出现在门后的不是时奕,而是一位中年女性。 第3章 三只哈 这位中年女性比云眠高一点,身材保持得很好,打扮精致,看上去很有风韵。最关键的是,她长得和时奕有五分相似,尤其是眉眼,简直一模一样。 云眠迅速做出判断,推测她不是时奕的母亲就是他家里的其他长辈,大大方方的,彬彬有礼道:“阿姨您好,我来带奕崽出去玩,时奕同意过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奕崽从房子里蹿了出来,摇着尾巴冲云眠撒娇,颇有种许久不见甚是想念的激动之情。 趁着云眠安抚奕崽的时刻,江心月打量了一下她,随后在对方疑惑的眼神里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道:“哦哦,我知道,时奕出门的时候跟我提过。” “嗯,那谢谢阿姨。”云眠把狗绳给奕崽套上,准备牵着它离开,最后客套一下,“我就不打扰您了。” 江心月依旧笑眯眯的:“不打扰不打扰,这怎么能说打扰呢。要不你先进来坐会儿,喝杯水吃点水果再走?” “谢谢您,不过不用了。”云眠再度拒绝。 眼看她半分没有进门的意思,江心月也不继续自讨没趣,跟她说了再见,把门关上后,转身立马给时奕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时奕的声音从手机另一头传来:“妈,怎么了?” 江心月也不磨磨唧唧拐弯抹角:“你赶紧回来,我有话问你。” “我才刚刚接到朋友,什么话不能在电话里说?”时奕轻蹙眉头。 “很重要的话。”江心月郑重其事道,“赶紧回来。” 她越是这么说,时奕越觉得她这是在没事找事。他把自家母亲大人的性格摸得很透彻,如果真有什么大事,她绝对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告诉他,而不是拖拖拉拉地非要等到他回家。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了家。 奕崽不在,江心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看见他回来,拍了拍身旁空位,笑吟吟道:“乖儿子,来,坐,妈妈跟你谈谈心。” 时奕:“……” 根据经验,每次江心月摆出这样的表情,铁定没什么好事。 时奕没有过去,他就站在沙发旁,靠在沙发背上,语气略显冷淡:“妈,有什么事儿你直说。” 江心月没有因为他的举动生气,笑眯眯地问:“儿子,你老实跟妈交代,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果然,她找他又是为了谈这个话题。 时奕叹口气,万般无奈:“没有。” “是吗?”江心月摆明了不信他说的话,“那今天上门来接奕崽的女孩子是谁?” “我出门前不是跟您说过今天会有人来带奕崽出去玩吗?” “可你没跟我说对方是个女孩儿啊!” “是男是女重要吗?” “那怎么不重要?”江心月姿态优雅地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游刃有余地看着时奕,“从小到大,你身边别说有女孩子,连出现只苍蝇都是公的。今天这个女孩子你不但告诉了她你的住址,连奕崽都舍得交给她,而且奕崽还很喜欢她,一看就是长期相处下来的结果。说是一般的关系解释不过去吧?” 时奕不说话,江心月觉得自己拿捏住了他,自信地继续往下说:“她看起来不错,眼睛大,很有精神,就是黑了点瘦了点,不过不影响,我挺喜欢她的。儿子,你就老实交代吧。” “没什么好交代的。”时奕不擅长在这方面长篇大论,回答得很简略,“我跟她没关系。” 江心月不信他的话:“没关系你就舍得奕崽被她带出去?” “之前奕崽不是跑丢了吗?是她捡到了奕崽,还照顾了一段时间。她把奕崽还给我之后想每周探望它,我同意了,时间就定了每周日下午。” 这个解释多少有点说服力,江心月将信将疑:“真的?她真不是你女朋友?” 时奕点头:“真的。” “那好吧。太可惜,看着多伶俐的小姑娘啊。”江心月摇头惋惜。 伶俐。 听到这个形容词,时奕想起云眠那天不怕地不怕、一掌可以掀翻屋顶的气势…… 确实伶俐,伶俐得一般人招架不住。 时奕走神之际,江心月的表情已经从惋惜恢复为优雅从容,她喝了口茶,道:“既然没谈恋爱,正好,你给我相亲去。你爸爸的朋友有个女儿,也是单身,看过你的照片对你有点意思,你去见一见。” 时奕整个人凝固在原地。 他早该想到的,每次江心月来找他都是叫他去相亲,他以年龄为借口拒绝时,通常换来的话都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和你爸结婚了,你却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他拒绝不了,去过好几次相亲,结果枯燥又无聊,没有遇到哪怕一个有趣的人。 时奕缓缓呼出一口气,恢复如常,镇定自若道:“妈,刚刚我骗了你。” 江心月挑眉,偏头看他。 “那个女孩就是我女朋友,不承认是因为在一起没多久,感情还不稳定,本来是打算过段时间再跟你们说的。”时奕一口气说完,然后说,“所以,我不去相亲。” “真的?”江心月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你不是为了躲避相亲故意骗我吧?” 时奕面不改色道:“妈,我有必要拿这种事来骗你吗?” 江心月琢磨一下,赞同地点点头:“也对,敢拿这个骗我你真是活腻了。”她说着喜笑颜开,又恢复成刚才笑吟吟的模样:“你小子刚才会演啊,差点把我都骗过去了。” 时奕扯了扯嘴角,勉强地笑了笑。 江心月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拍着身旁的空位叫他:“过来,我跟你聊聊。” 时奕闭一下眼睛再睁开,认命地走过去坐下。 江心月要问的无非就是与他恋情有关的东西。她先是问了他和云眠怎么认识,时奕把真实情况简略地描述了一遍,等她问到云眠的个人信息时,他就只能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 他确实对云眠没什么了解,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喜欢小动物,性格不好惹,除此之外她的工作、学历、家庭背景,一概不知道。 江心月对时奕的回答不太满意,让他把云眠的微信号推送给她,她要加云眠的好友联络联络感情。 时奕找了个借口搪塞她:“她在见男朋友父母这件事上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必须要问过她的意见才可以。” “加个微信而已,谁说要见面了?而且我看她也不像是介意这种事的人。”江心月道。 “不管她介不介意,我必须要先问过她,这是对她的尊重。” 江心月“呵呵”一笑:“行啊你,还没结婚心就偏到未来老婆那边去了。成吧,你现在就打电话问她。” 果然,撒一个谎就需要无数个谎来圆,时奕慢慢掏出手机的同时,思索着应对方法。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好友的来电让时奕多少有了个喘息的时间:“喂,张潮。” 张潮大剌剌地说着话:“一哥,局我已经组好了,你什么时候过来?” “马上就来,你先把地址发我手机上。” “OK,没问题,赶紧来啊,就等你了。” 挂了电话,时奕收起手机往门边走:“妈,我先出去了,朋友留学回来我得去给他接风。” “你先给云眠打电话问问再走啊!”见他要走,江心月急忙道。 时奕不废话,只丢下一句“这件事之后再说”就关上门果断离开。 他开车去找江潮的路上,瞄了好几眼手机,江心月连着给他发了好几条微信,催促他赶紧把云眠的微信号推送给她。 为了避免一个麻烦,他好像招惹上了更大的麻烦。 时奕暂时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奔赴张潮组的局。 他和张潮从小一起长大,细究起来,张潮算是他最好的朋友,正因此,哪怕他不喜欢饭局,也会给张潮一个面子。 和时奕预想中一样,张潮呼朋引伴,叫来了许多朋友。这些人时奕要么不认识,要么只有过几面之缘,他本身也不热衷交际,打过招呼后就独自一人沉默地坐在角落里,显得分外疏离。 一群人吃吃喝喝玩玩乐乐,直到晚上九点才先后散去。张潮和其他人告别之后,站在人来人往地大街上伸了个懒腰,随后大步走向时奕,勾住他的脖子,道:“走,咱们俩再去喝两杯。” 在环境清幽的小酒吧里,张潮一边喝酒,一边大倒苦水,吐槽这几年留学生活的种种不易。时奕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应和两声,喝几口杯中的酒。 “总算熬毕业了,爽!”张潮一口气喝完酒杯里剩下的半杯酒,接着话锋一转,把话题转移到了时奕身上,“光是我说,你也聊聊你的情况啊。” “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时奕握着酒杯,垂眼,想了想说,“我之前不是说要开一家游泳培训班吗?已经运营起来了,还不错。” 张潮赞赏地点着头:“你从小就喜欢游泳,开游泳培训班当然也能成功。对了,我之前看你在朋友圈里发寻狗启事,奕崽找到了吗?” “找到了,它没事。” 张潮又点点头。 两人又聊了会儿,准备告别时,张潮欲言又止,盯着时奕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下定决心,说:“于海阳要参加世锦赛了。” 时奕沉默片刻,随后道:“没关注过,祝他好运。” 第4章 四只哈 对时奕来说,摆在他眼前的有更要紧的事。 自从他为了逃避相亲撒谎说自己有女朋友后,他每天都会接到江心月打来的电话,又是询问又是催促,让他赶紧把云眠的微信账号交出去,要不然就让他安排一下,让家中二老和云眠见上一面。 兴许是江心月宣传工作做得好,很快他的父亲时谦也开始关心起这档子事来。 时奕怀疑凭借江心月的宣传能力,过不了多久他有女朋友了这件事就要在在亲戚朋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深思熟虑后,他做下决断,约云眠周日见面。 和上次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他牵着奕崽都进咖啡馆。云眠已经在靠窗的桌旁坐下,手边还摆着一个狗罐头。 奕崽一见到她,立马兴冲冲地扑上去,时奕拉都拉不住。 时奕一度怀疑云眠才是奕崽真正的主人,只是先遇到了他,要是狗狗有挑选主人的权利,恐怕奕崽早一脚把他给踹了。 好在他早已习惯了它这幅不争气的样子,无视了它在云眠面前翻肚皮摇尾巴等种种讨好举动,径直坐到云眠对面的空位,看着一人一狗的互动,道:“我今天约你出来,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云眠抬头,那双大眼睛闪闪地盯着他:“怎么?你终于决定把奕崽的抚养权交给我了?” “……”时奕心平气和地否认,“不是。” 云眠瞬间失去了兴趣,不过仍旧看着他,那双眼睛仿佛在说“我看你要说出点什么花儿来。” 被她这样注视着,时奕生出些许不自在,缓了缓,道:“我希望你能扮演我女朋友。” 空气寂静了两三秒。 云眠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再说一遍?” 时奕镇定下来,神色坦然地复述了一遍刚才的话。 “扮演……”这两个字云眠加了重音,仿佛咀嚼着它们,“女朋友?为什么?你怎么会产生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 为了让云眠感受到他对这个合作的真诚,时奕把上周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云眠听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所以,你为了逃避你妈妈给你安排的相亲,就说你已经有女朋友了,那个女朋友就是我。现在,你为了圆上这个谎言,就让我来配合你。” 她这样直白又简略地说出来,时奕莫名生出了一种她正在审判自己的错觉。他抑制住这种不适的感觉,点头:“对。” “先斩后奏,可以啊你。”云眠说着笑了起来,她向后一靠,抱着胸道,“我原本以为你是那种很乖的性格,没想到你也会撒谎骗父母。” 被一个比自己矮一大截、瘦小得就像未成年的女孩如此评价,时奕只觉得有几分好笑。 事情进展比他想得要容易些。 云眠身体往前,双手趴在桌上,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透露出一丝狡黠:“你的请求,我同意了。那么,报酬呢?” 她满脸都写着一句话:我想要什么你懂吧。 时奕不能更懂了,他约云眠出来前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照顾奕崽的时间分一半给你。”云眠的眼睛亮了一下,同时带着些许试探,时奕打消了她得寸进尺的可能:“完全把奕崽交给你不可能。” 云眠伸出的试探触角缩了回去,十分遗憾地叹息:“那好吧,把奕崽分一半给我也够了。” 此时此刻,正趴在云眠脚边休息的奕崽对自己被卖了这件事浑然不觉。 既然已经初步达成了协议,时奕就开始跟云眠商议具体的细节。 他的计划是和云眠扮演一年的情侣,一年后分手,时间不会太短也不会过长,云眠恢复自由身,拿到奕崽一半的抚养权,而他可以假装自己受了情伤,以此为借口推掉所有的相亲。 云眠对这个计划没有意见,对她来说,能得到哪怕仅是二分之一的奕崽就是很不错的交易。 两人又编造了一下他们的爱情故事,比如怎么认识的,谁先追的谁,再交换了比如工作、学历、家庭背景等基础信息,以免被问起时两人口径相反导致露馅。 聊到尾声,时奕准备离开,刚站起来看见正在和奕崽互动的云眠眼底满是笑意,心头一动,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奕崽呢?” ——甚至为了奕崽愿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他清楚地记得,上一次他问出类似的话,云眠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黯然。而这一次,云眠的脸上再度出现了同样的阴影。 这样的阴影在她脸上转瞬即逝,如果不是时奕留意着,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 “我就是喜欢它啊,想得到喜欢的东西,有问题吗?”她漫不经心地说。 她说的也许是实话,也许不是,又或者,她和世上绝大多数人一样,身上背负着一个沉重的秘密。 不追问是基本的礼貌与尊重,时奕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回去的路上,他再度接到江心月打来的电话。这回时奕终于不用含糊其辞地敷衍,很有底气地回应:“妈,我已经跟她说了,她同意了,我回去就把她的微信账号推送给你。” * 江心月得偿所愿,终于加上了云眠的微信。她先尝试着给云眠发了条打招呼的消息,没收到回复就点进了对方的朋友圈。 比起时奕除了晒狗就是发广告的朋友圈来说,云眠的看起来要稍微有趣那么一点。她会吐槽生活,也会分享一些好听的歌,当然,和时奕一样,她也喜欢晒奕崽的照片。 云眠朋友圈里最新发的一条就是奕崽的照片,并配文:【哈士奇,YYDS!】 江心月看不太懂,直接在微信里问时奕:【儿子,YYDS是什么意思?】 【TIME: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心月:你没看眠眠发的朋友圈吗?】 江心月把云眠的朋友圈截图发送过去。 【TIME:……是网络流行语,“永远的神”首字母缩写】 【心月:哦,这个意思啊。你们年轻人就喜欢玩这些花里胡哨的,不好好打字非要缩写】 江心月嘴上抱怨着,但照样给云眠的朋友圈点了赞,还留下评论:【没错,咱家奕崽就是YYDS!】 等云眠洗完澡出来,拿起手机就看见江心月不但给她发了微信消息,还给她朋友圈点了几十个赞。 从她通过好友到洗完澡出来,不过半个小时而已,这份热情,着实有点夸张。 出于演戏要演得逼真的责任感,云眠回应了时奕妈妈的热情:【阿姨好~】 【心月:[微笑]刚刚是在忙吗?】 【云不眠:刚刚洗澡去了,没看到消息,阿姨不好意思啊】 【心月:没事没事,我就是问问】 她这一问问,就拉着云眠聊了许久的天,最后拐弯抹角的,竟然问到什么时候能见一面上。 这心急的态度让云眠觉得有些好笑,就随手把聊天记录截了个图发给时奕:【你妈妈想约我见面呢】 【TIME:……别同意】 【云不眠:真是奇了怪了,你不才二十二吗,怎么你妈妈对你谈婚论嫁这事这么迫切,生怕你嫁不出去似的。难道,你有什么隐疾?】 对于云眠这段话,时奕只回了一串省略号。 没过几天,时奕的父亲时谦也添加了云眠的好友。他不像江心月,没有那么多话,但也会给她的朋友圈点赞,无声地提高他的存在感。 云眠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江心月发来的消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频率比她亲妈还要高,偶尔见缝插针地约她见面,她谨记时奕的叮嘱,灵活地用各种借口搪塞躲避。 周末,许一宁约她逛街,云眠走在她的身边,一边听好友抱怨男友对她的不关心,一边回复微信消息。 江心月要给时奕买衣服,不停地发图让她参考,本着扮演女友的专业精神,云眠不得不每张图都仔细看过,再认真回复。 走着走着,许一宁突然停下来,眉毛一拧,用审视地眼神盯着云眠:“小眠眠,我发现你今天不对劲啊,一直在看手机,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是不是有情况了?”云眠不说话,她更加来劲:“快点,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回复完江心月的消息,云眠才有空抬头搭理许一宁。她从容不迫,没有一丝惊慌,道:“对,我有男朋友了。” “真的?!”许一宁惊叫一声,表情如同白日撞鬼。 “我不但有男朋友了,还和他父母见过面了,已经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云眠微微一笑,反问,“你信吗?” 她这么一说,许一宁立马反应过来,“切”一声道:“逗我呢。那你在微信上跟谁聊天?” “工作上的事。”云眠收起手机,淡定回复。 某种意义上,她和时奕的契约,对她来说也算是一份工作吧。 许一宁彻底没了兴趣,继续看那些漂亮的衣服包包鞋子,接着抱怨男友的不贴心。 云眠安静地聆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懒得发表任何意见。 她和许一宁是大学同学,性格差距很大,能成为朋友是因为有次许一宁被油腻男骚扰,她看不下去帮了她一把,由此许一宁黏上了她,做什么都喜欢叫她一起。 用许一宁的话来说,她很喜欢云眠这样的女孩子。 云眠倒也很喜欢这位女性好友,这份喜欢里不包括许一宁后来交的男朋友。许一宁男友不行,这不是她的偏见,而是因为他劈腿被许一宁抓过现行。她耗费了很多精力安慰许一宁,结果没过多久,许一宁扭头和男友和好,甜甜蜜蜜,恩恩爱爱,仿佛劈腿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后来他们继续吵吵闹闹分分合合,每次许一宁都找她抱怨,但就是不分手,云眠也没了耐心,甚至觉得他们俩在这方面真是天生一对郎才女貌,她这个外人敢劝分手那就是《大话西游》里反对的妖怪。 陪许一宁逛完街回家,云眠累得半死,瘫在沙发上休息时,时奕给她发来了消息。 【TIME:找个空闲时间,跟我爸妈见一面吧】 第5章 五只哈 如果,时奕早一点意识到江心月知道他有女朋友后会这么难应付的话,那他绝对不会为了躲避相亲随口说出云眠是他女朋友这种话。他宁愿去参加枯燥而乏味的相亲,哪怕搞砸之后会被唠叨好多天、只能在江心月的唠叨下参加下一轮相亲。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做了,那就要做到底,戏要演完才算数。 在江心月聒噪地絮叨了无数次要和云眠见面后,时奕最终没办法了,于是给云眠发了消息。 云眠很快回复了他。 【云不眠:要我做到这种程度,是不是得加钱?】 【TIME:钱可以,奕崽全部给你,那不行】 小气鬼。 云眠被这话气得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用力地戳着手机打字:【你就不能大方一点?】 【TIME:我立个遗嘱,要是我意外身亡,奕崽归你】 那倒也不错。 云眠被安抚了:【成交】 时奕付出了足够的报酬,云眠自然也会好好表现。等到约定的见面日,她一大早就起床,从衣柜里挑了三套衣服出来,准备等许一宁过来后让她帮忙参考再决定穿哪一件。 没过多久,许一宁拎着体积可观的化妆包过来了,一进屋,她把化妆包往地板上一放,瘫倒在沙发上,吐槽道:“小眠眠,你看我对你多好,为了给你化妆顶着大太阳过来!” 云眠从冰箱里拿了瓶饮料给她:“谢了。先来帮我参考一下穿什么衣服合适吧。” 许一宁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饮料一边看云眠挑选出来的衣服,怎么看都不满意,索性自己去翻云眠的衣柜,最后找出一条淑女风的裙子,看云眠穿上才勉强顺眼。 等到给云眠化妆时,她才后知后觉地问:“这么大动干戈,你今天到底是要见谁?” “很重要的客户。”云眠面不改色道。 “你不是研发部的吗?你们公司终于卷到研发也要当销售卖货啦?” “反正就是比较重要的客户。”云眠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快速地转移话题,“我要端庄一点的妆容,适合见长辈的那种。” 许一宁皱起眉头:“可是我觉得俏皮一点的妆容更适合你耶。” “那听你的。”化妆方面,许一宁更加专业,云眠选择听专业人士意见。 安静片刻,许一宁疑惑的声音响起:“小眠眠,我还是好奇,你到底要见谁呀?该不会你上次说的是真的吧?” 云眠掀起眼皮看她。 “你不会真的背着我偷偷谈恋爱,今天其实是要去见男友父母吧?”许一宁停了停手上动作,“不然你这么认真这么兴师动众,我想不通啊。” 云眠叹了口气,认真道:“真的只是客户。” 她和时奕的关系,就是这么简单而无情。时奕雇佣了她,报酬是半只哈士奇以及他死后哈士奇的归属权。 许一宁不再多问,沉默地给云眠上妆。她认真而细致,花了不少时间,等终于化完,她收起工具,推了云眠一把:“行了,去照镜子吧,包你满意。” 不愧是从初中就开始化妆且审美到位的人,云眠看了半天也觉得许一宁的手艺没得挑。 等许一宁收拾好化妆品,凑到云眠跟前仔细看,嘀嘀咕咕道:“为什么不用防晒呢,你一到夏天就变黑的体质就只有防晒霜能拯救了。” “懒。” 许一宁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十一点刚过,云眠就收到时奕发来的消息,让她下楼,他开了车过来接她。 云眠拿上包出门,临行前叮嘱了许一宁一句:“你自己先玩着,等我回来再请你吃饭。” 不喜欢让人久等,她飞快下楼,迅速走出小区,就看见一辆黑色汽车停在路边。 时奕打开车窗,看向她:“上车吧。” 开车去饭店的路上很安静,云眠坐在副驾驶座上,表情放空,像在发呆。 时奕看了她几眼,沉声道:“你不紧张吗?” 云眠像是因为这句话活了过来,转头盯着他,眼底藏着很深的笑意,揶揄道:“我又不是真的去见男友的父母,有什么好紧张的。怎么,你很紧张?” 阳光之下,她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满载着戏谑与嘲讽。 时奕不自然地别过脸,轻咳一声:“不紧张,有什么好紧张的。” 云眠轻哼了声,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说的话。 半个小时后,车开到目的地,等时奕停好车,云眠打开车门,从车里跳了出来,径直走向饭店。 时奕锁好车叫住她:“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都记得吧。” “放心。”云眠比了个OK的手势,满不在乎,“我记性还不错。” “好。”时奕点头,“不要露馅。” 走进饭店,他们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很快找到订下的包间。服务员一推开门,云眠立刻看见了里面坐着的两个人。 和上次见面比起来,江心月并没有什么改变,她今天穿了一条绿色的旗袍,打扮精致,举止优雅,看见云眠时脸上立马露出笑吟吟的表情,热情地招呼她坐下。 坐在江心月身边的中年男人穿着挺括的西装,十分儒雅,脸型和时奕几乎一模一样,看见云眠时也是微微一笑。 这就是时奕的父母了。 云眠淡定而从容,笑着坐到了江心月身边,毫无隔阂亲切地攀谈起来。 时奕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旋即恢复如常,冷静地坐下。 他刚坐下,时谦就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这姑娘不错啊,大大方方,一点都不露怯。” 时奕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时谦接着道:“我看她朋友圈发的东西也挺有意思的,真是各方面都不差。” 他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赞赏。 时奕安静地听着,心里怀疑云眠可能会某种魔法,不然怎么会奕崽喜欢她,江心月喜欢她,现在连他父亲的心都开始往她那边偏? 聊了会儿无关紧要的话,江心月问到云眠她和时奕认识的过程,云眠谨记时奕的叮嘱,按照他们对过的口供交代。紧跟着,谈话内容就渐渐偏移到了对云眠个人信息的询问上。在知道云眠的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高中教师后,江心月感叹了一句根正苗红,时谦也跟着连连点头。 时谦紧随其后问了云眠的工作情况,得知她在一家规模不小的企业做研发后,不由得多问了一句:“那你读的大学肯定很好吧?” “还可以吧。”云眠没有刻意谦虚,报出了一所双一流大学的名字。 “真是聪明啊,不像我们家时奕,他学习从小就不怎么样,倒数的吊车尾。”江心月数落起时奕来毫不留情,没有犹豫地说出口,“也没读过大学。” 听到这句话,云眠看向时奕,眼底是不加掩饰的错愕。 时奕看见她的表情,没有说话,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仅仅是垂下眼,别过头去。 气氛陡然冷了下去。 时谦咳嗽两声,江心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急忙忙补救:“他现在事业做得还可以,大不大学的没什么影响,再说了,我们家情况也不错,不会亏待你的。” 云眠眨了眨眼睛,再度笑起来,继续扮演完美女友。 一顿饭吃到了尾声,时家二老越发喜欢云眠,叮嘱她以后一定要多联系,她孤身一人在容城工作不容易,有什么事儿也可以找他们商量。临行前又再三叮嘱时奕,让时奕务必送云眠到家。 好不容易将他们俩送走,云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可累死我了,我觉得,你应该给我加钱!” 时奕看着父母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道:“他们挺喜欢你的。” “那当然是我演得好。”云眠毫不犹豫道,“这就叫职业素养。要不你考虑一下,要是奕崽让给我,我会演得更好的。” 时奕一句话击碎了云眠的白日梦:“绝无可能。” 她撇撇嘴,“切”了一声。 送云眠回去的路上,车内照样很安静,时奕在车内放起老歌,舒缓的旋律,温柔的嗓音,唱着最真挚的感情。云眠在副驾驶座上却是坐立不安,始终动来动去。 在时奕的视角看来,就像一只不安的小猫,他勾了勾唇角,问:“你在干嘛?” “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云眠坐正了身体,看向他,大眼睛里透出几分试探与凝重:“你真的没有读过大学吗?” “……”静默了片刻,时奕的声音在狭窄的车内响起,“没有。” “为什么?” “很奇怪吗?世界上又不止我一个人没读过大学,那么多人没读过,你要不要挨个去问一遍?” “就是很奇怪啊。”云眠认真地看着他,分析道,“通常来说,无法完成大学教育的人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没钱。只要有钱,无论是去国外还是留在国内,怎么都能混个文凭。你自小生活在容城这样的大城市,家里不缺钱,父母也不是不在乎教育的那类人,所以你没有读过大学这件事才会让我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时奕紧握着方向盘,没有反驳她的话:“你说得都对。但那又怎么样呢,我就是没有读大学。怎么,你因为这个看不起我?”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云眠收住话头,转头看着时奕的侧脸。 他的侧脸线条很好看,有明显的下颌线,却又不过于突出。此时此刻,他正紧抿嘴唇,黑眸沉沉,没有一丝温度。 或许,在他的身上有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正是这个秘密让他没有读大学,让他的父母迫切地希望他恋爱然后尽早结婚。 云眠不再追根究底,带着一丝烦躁,冷哼一声:“算了,你爱说不说,不说拉倒,我还不稀罕听呢。” 第6章 六只哈 自从见过一次面后,江心月对云眠越发殷勤上心,天热了让她注意防晒别被晒伤,天冷了让她注意保暖别感冒,逛街的时候看到什么好看或者实用的东西也会拍个照发给她,问她需不需要来一份,当然,还有中老年人的基本操作——在微信里推送各类养生食补的文章给云眠。 又一次,云眠收到江心月的微信消息。她推送了一篇标题为“请注意!这六类人不能在夏天吃西瓜!”的公众号文章,还叮嘱云眠一定要好好保养身体。 云眠截了个图,发给时奕。 【云不眠:你妈妈对我真的很好】 【TIME:……她性格就是这样,要是你觉得烦,我跟她说一下,让她别打扰你了】 【云不眠:她会听你的吗?】 【TIME:……】 【云不眠: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我,对我们俩也抱着很高的期望。等我们合约到期分手,她会很失望很难过吧】 【云不眠:这样,到时候我甩了你,再说很多很难听的话,你假装受了很重的情伤,可以光明正大地拒绝掉所有相亲。她现在对我有多喜欢,到时候就有多讨厌我,估计会把气全部撒到我的头上,就牵扯不到你了】 【TIME:计划很好,但我还是不可能把奕崽全部给你】 切,被识破了。云眠不爽地哼了一声。 【云不眠:亏我提出了这么好的计划,小气鬼】 在照顾着奕崽、应付着时奕父母以及和时奕的奕崽争夺大战中,夏天也快走到尾声。天气渐凉,公司决定开发新产品,在对市场进行调研后,管理层想跟上潮流推出符合年轻人喜好的新产品,于是研发部连着加了两周的班,云眠忙得连见奕崽的时间都没有。 连着两周,她都没有去接奕崽,由时奕全权照顾。 不知道奕崽有没有想她。 云眠有点惆怅,于是在加班间隙摸出手机,想让时奕开个视频,给她看看奕崽。结果刚一拿出手机,就看到时奕发来的消息。 【TIME:我在你公司楼下】 云眠倒吸一口凉气。 【云不眠:真的?】 【TIME:真的】 【云不眠:你来干什么?】 【TIME:我妈知道你最近一直在加班,特意给你炖了鸡汤,让我送过来】 云眠站起来,左右看了一圈,其他人正埋头做事,没人注意她,于是她轻手轻脚地溜下了楼。 一下楼她就看见时奕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身旁放了一个不锈钢保温桶。 云眠把他带到用餐区,自己埋头喝汤吃肉,时奕就坐在她对面,百无聊赖地看着她。 鸡汤喝起来鲜甜可口,在加班的夜晚能够喝到这样热乎的汤,可谓是幸福感十足。 云眠一口气喝完,擦干净嘴,幸福地眯起了眼:“阿姨手艺真好,我要亲自向她道谢!” 时奕没接她的话,转而问道:“你中秋节回不回家?” “应该不回。公司这边事很多,我要留在容城,随时待命。”云眠收起笑意,望着他,“怎么,有事?” “我妈让你中秋节去我家吃饭。” 云眠眨眨眼睛:“哈?” 时年面不改色,语气却仿若生无可恋:“她说你一个在容城打拼多不容易,逢年过节也没个亲人在身边,不如中秋节去我们家吃饭。” 云眠张张嘴,想说她改变主意了决定回家,下一秒立马想到要是以回家为借口,那么见到奕崽的时间还得往后推—— 她咬了咬牙:“那必须加钱。” …… 对于把奕崽送给她这件事,时奕是绝不可能松口的。 送时奕离开的时候,云眠还在为此耿耿于怀。结果走到大厅,她一扭头,看见领导从电梯里出来。 好巧不巧,领导也看见了她,目光在她和时奕间逡巡,最后露出一个标准的姨母笑,却是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离开了。 第二天,她拥有一个高富帅男朋友的消息传遍了全研发部,同事们纷纷表示她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明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单身狗的气息,没想到成了全研发部最大的人生赢家。 也不知道领导到底说了什么,以至于甚至有人好奇她男朋友到底有多帅,跑来问她要照片。 云眠冷笑,拿起手机给时奕发消息。 【云不眠:你红了】 【TIME:?】 【云不眠:你在我们公司内部红了。上次我送你离开被领导撞见,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个又高又帅的男朋友】 【TIME:……】 本意只是演一场戏给时奕的父母看,好让他有借口躲避枯燥的相亲,没想到事情已经快要闹到人尽皆知。 吵吵闹闹中,转眼到了中秋。研发部的工作也暂告一段落,大家终于可以休息一段时间。 放假当天下午,云眠整理好工作,拎上包准备离开时,接到了江心月打来的电话,询问她下没下班,她已经开车到公司楼下,来接她回家。 至于回哪个家,不言而喻。 是不是他们一家人的行动力都这么强悍?云眠不由得腹诽。 她走出公司的大楼,就看见马路对面停了辆白色汽车,驾驶位的车窗完全落下,江心月对她招了招手。 云眠调整了心情,微笑着走了过去。 下班高峰期,路上很堵,江心月却一点也不烦躁,一直在找话题和她聊天。 因为堵车,他们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才到家。他家的房子在三环,双层独栋别墅,有独立的车库,修缮得非常漂亮。 时奕跟她说过,他爸爸开了个公司,赚了一些钱,买个好点的房子倒也不足为奇。 云眠淡然地进了他家,还没等她好好参观,趴在客厅里的奕崽汪了一声,以极快地速度向她冲来,抬起前肢扑她,力气大得云眠差一点就被它扑倒在地。 她费劲地稳住,抱着奕崽摸了好一会儿,它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不过,兴许是许久未见的缘故,它还是寸步不离地粘着云眠求虎摸。 江心月停好车回来,给云眠稍微介绍了一下房子的构造,随后便领着她去了时奕的房间,以一种慷他人之慨的豪爽语气道:“既然时奕还没回来,不如先来看看时奕以前住的房间,随便参观。” 时奕的房间并没有什么好看的,一张铺着深蓝色床单的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个书架。虽然打扫得很干净,但没什么生活气息,一眼就能看出房间的主人很少在这边居住。 书桌上摆着台灯、电脑和几个小手办,书架上则放着一些小说。云眠留意到有一格书架上放着时奕初中的课本,好奇地抽出来翻了一下,就发现虽然他人长得帅,字写得却不怎么样。 在这本语文书的最后一页,时奕用黑色中性笔歪歪斜斜地写下四个大字:“好想游泳。” 有这么喜欢游泳吗? 云眠皱皱眉,又把书塞了回去。 江心月拿着一本厚厚的相册回到时奕的房间里,她在床边沿坐下,招呼云眠坐在她身边后翻开了相册。 “这本相册里放了时奕从小到大的照片。”江心月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怀念。 翻开第一页,云眠就看见了时奕小时候穿着开裆裤的照片。联想起如今总是挂着冷淡表情的时奕,她差点笑出了声。 她脸上憋笑,江心月还以为她是看见曾经的男友开心,笑道:“他小时候就很可爱,对吧?” 云眠咳嗽两声,把笑意吞回去,点点头,道:“对。” 时奕小时候确实长得挺可爱的,婴儿肥,脸圆圆的,眼睛又黑又大,看起来像精致的洋娃娃。 可惜他长大后眼型狭长了些,微微上挑的眼尾,冷淡的表情,再加上一米九的身高和明显的肌肉线条,酷帅中透露着一丝丝的凶残,要是穿个紧身黑背心完全能cos漫画里的黑/道男主,压根没有小时候的可爱。 再继续往后翻,有他七八岁时在泳池里扑腾的照片,有他过生日的照片,以及一些日常的生活照。翻到后面,云眠看到一张照片,上面的时奕站在游泳池前,约莫十几岁,五官还很稚气,手里拿着奖牌,正冲着镜头大笑。 江心月凝眸看了一会儿,说:“其实时奕以前挺爱笑的。他从小就是个好孩子,善良温柔,乐于助人。” 话语里隐约透露着一股弦外之音。 云眠没说话,静静地看着那张照片。 江心月侧头看她:“以前挺多漂亮姑娘追时奕,但他从来没谈过恋爱。你是他第一个女朋友,所以我想,他一定很喜欢你。” 云眠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还没做出反应,手就被江心月握住。江心月用着推心置腹的语气,甚至暗含着一丝请求:“我希望你对他好一点,多喜欢他一点,要是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你多担待一些。” 不对的地方—— 云眠不由得想起那天时奕送她回家,他们对读大学这件事产生争论时,时奕流露出的表情。 他紧抿着嘴唇,就像莫大的痛苦袭来,却只能隐隐忍耐。 云眠迟疑了一下,专注地看着江心月,低声而轻缓地问:“在他身上,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在她的目光里,江心月晃了晃神,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变得坚定,开口道:“他以前——” 一句话才刚起头,房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奕出现在门外,目光落在云眠手里的相册上,语气中携带着几分不悦:“你们在看什么?” 第7章 七只哈 江心月说要去厨房里看她炖的汤,就离开了时奕的房间,留给他们二人世界。云眠拿着记载了时奕从小到大照片的相册,和他大眼瞪小眼。 “给我。”时奕朝她伸出手。 “不给。”云眠又往后翻一页,“阿姨给我看的,凭什么要给你?” 她不听,时奕干脆上手去抢。凭借身高优势,他轻轻松松地就抢到了相册,云眠还想抢,他干脆举起来,看着云眠使劲蹦跶也够不到,不由得笑出了声。 “矮子。”时奕丝毫不留情面地嘲讽。 云眠被他气得满脸通红。 听到动静奕崽也跑了过来,也许是经过它的小脑瓜判断,拥有它二分之一的男主人正在欺负拥有它另外二分之一的女主人,于是它决定帮云眠,冲着时奕汪汪叫了几声。 因为奕崽这样的区别对待,云眠心情好起来,摸着奕崽的狗头说:“走,我们下去玩,不搭理他了。” 奕崽还真跟着云眠离开了,留下时奕一个人孤零零地拿着相册站在房间里,满脑子都是同一句话:小丑竟是我自己。 这狗,他真的是白养了吧。 云眠带着奕崽,经过一个短过道下楼梯,过道旁有个房间虚掩着门,从一截狭窄的缝隙里,她看见里面放着展览柜,展览柜中,陈列着好几个奖杯。 下了楼,饭厅里传来的香气把云眠的目光吸引过去。 江心月正帮着保姆把饭菜端上桌,瞧见云眠,笑了笑道:“快下来吧,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等饭菜全部上桌,时谦也刚好到家。在江心月的强烈要求下,云眠和时奕坐在饭桌的同一边。席间,时奕夹了块排骨丢到云眠碗里。 云眠瞄他一眼,时奕淡淡道:“多补补,说不定还能长个儿呢。” “哦,那谢谢你哦。”云眠咬着排骨,笑意盈盈,桌底下的脚却抬起来,一脚踩在时奕的脚尖上。 时奕轻嘶一声,然而在父母眼皮子底下他不好多做什么,只能“友好”地看向云眠,“不客气”三个字说得就像从牙齿间挤出来的。 江心月和时谦不知道桌底下发生的事情,只当是两人和谐相处的象征,不由得相视一笑。 过了一会儿,江心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看向云眠,问道:“眠眠,你会不会游泳啊?” 云眠摇头。 “那正好,让时奕教你呀。他可会带学生了,好多家长都夸他。” 时奕头也不抬地回了句话:“我只教小学生。” 云眠估摸着他这话是拒绝的意思,也不多说话,笑了笑,把这个话题糊弄了过去。 吃完了饭,江心月又招呼他们吃水果。 云眠有些吃撑了,躺在沙发上揉了揉肚子:“一顿饭不会胖五斤吧。” “你就是太瘦了。”江心月搭话,“胖点好。” “也太矮了。”时奕紧随其后接话。 云眠瞪他一眼。 江心月出声反驳,帮着云眠说话:“哪矮了,人眠眠又不是没一米六。” 云眠属于穿鞋刚好一米六的类型,虽然不高,但放在人群里并不会矮得出挑,只是在时奕面前,就像个毫无反抗之力毛茸茸的小鸡仔。 她叽叽喳喳的样子确实像小鸡仔,这个联想让时奕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在其他人疑惑的目光里立马恢复了正常。 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已经是九点过,夜色正浓,云眠要动身回家。江心月塞了一盒月饼给她,再三叮嘱时奕务必要把她送到家。 回去的路上,车里放着歌,云眠百无聊赖,找了个话题:“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住,为什么不跟父母住一起?” 时奕开着车,漫不经心地回答:“一个人住比较安静。” 云眠盯着他的侧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光沉了下来。 哪怕不是正对着她的眼睛,时奕也被她盯着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开口:“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云眠摇了摇头。 两人没再说话,他很快把云眠送到了家,并且遵照江心月的吩咐,把她送到了家门口,看她关上防盗门才转身离开。 云眠给自己接了杯热水,站在客厅的窗前,抬头就看见漆黑的天幕上,挂着银盘似的月亮。一低头,时奕的身影闯入她的眼里。 夜色浓重,小区里灯光昏暗,时奕一个人走在道路上,身材高大,身姿挺拔,月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披上一身银霜,整个人被衬得格外冷清孤寂。 云眠想起他没读过大学,想起他初中语文书最后一页上写的那句“好想游泳”,想起那个虚掩着的房间里的奖杯,以及江心月提到他过去时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在他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兴许是感觉到有人在长久地注视着自己,时奕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抬头,看向云眠伫立的窗口。 他像是微笑了,又像是没有,朝她挥了挥手才再度向外走。 “挺帅的嘛。”云眠小声嘀咕了一句。 * 中秋节刚收假,云眠收到了来自许一宁的消息。她似乎很生气,上来就说云眠骗她。 【一个柠檬:云眠,你居然欺骗你最好最可爱最机智的朋友!】 【云不眠:?】 【一个柠檬:你上次让我帮你化妆打扮就是为了见男朋友对吧!还骗我说是去见客户,骗我说你没男朋友!我宣布,我们俩长达五年的友谊宣告破裂!】 【云不眠:……我有男朋友这事,你听谁说的?】 【一个柠檬:我男朋友的朋友,他也是你公司的,知道我跟你是闺蜜后就跟我聊了一下你。没想到啊,你们全公司都知道你有男朋友了,我却不知道!生气!】 【云不眠:……】 云眠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把真相告诉许一宁,转头想到许一宁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什么都跟她男朋友说,说不定一传十十传百,就会传到时奕父母的耳朵里。要真暴露了,可就难办了。 衡量得失后,云眠决定把欺瞒闺蜜这口锅扛下来。 【一个柠檬:你发省略号什么意思?没话辩解了?】 【云不眠: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有男朋友了】 见她这么爽快地承认了,许一宁反而忘了生气这件事,连忙跟她打听起男朋友有关的事情来。 怎么认识,怎么恋爱,谁追的谁——这些问题云眠都用和时奕对过的口径答复:因狗结缘,因狗生情,两厢情愿。 【许一宁:哦~还是那个养哈士奇的大帅比啊[滑稽]说好的比起他的人,更想要他的狗呢?】 【云不眠:那我纠正一下,我不止想要他的狗,还想要他的人】 因为这话过于肉麻,许一宁发了个呕吐的表情给她。 【许一宁:什么时候约着一起吃个饭,我带男友,你也把他带上】 云眠不太想答应这种事。 归根结底,她和时奕只是假扮情侣,点到为止,为避免给日后带来麻烦,应该尽量避免深入对方的朋友圈子。 ……虽然她都和他父母吃过几次饭了,似乎早就跨过了边界线。 想得头疼,她索性不再去想。 过几日,云眠收到时奕发来的微信消息。 【TIME:周末我来接你,去游泳馆】 【云不眠:?】 【云不眠:干嘛?我又不想参观你工作的地方】 【TIME:学游泳。之前我妈不是让我教你游泳吗?】 【云不眠:你不是说只教小学生吗?】 【TIME:你跟小学生有区别吗?】 【云不眠:……】 这人好欠揍噢。 到了周末,时奕果然按时来接她,云眠牵上奕崽,钻进他的车里。 时奕目不斜视:“带泳衣了吗?” 云眠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又担忧地问他:“现在下水会不会冷?” “恒温游泳池,不用担心。” 云眠放心了,坐在后排抱着奕崽,尽情享受它毛茸茸的手感。 等到了游泳馆,还没走进去,云眠就听见从里面传出的小孩子的吵闹声,大到可以掀翻屋顶,吵得她耳朵疼。 “等会儿你直走,到尽头右转,就可以看见女更衣室。”时奕给她指路,“换好泳衣来找我。” 云眠点头,抱着泳衣径直去了更衣室。等她换好出来,环视一圈,觉得那个站在泳池一侧、只穿了泳裤没穿上衣的人有点眼熟,又不确定是不是时奕,只好走过去查看。 走到还剩几米的距离,那人转过头,看见她时忽然笑了起来。 笑里带着不加掩饰的促狭。 云眠眉头一皱:“你笑什么笑?” “你好像一种动物。”时奕说。 “什么?” “斑马。” 她平日里露在外面饱受日光照射的皮肤黑黢黢的,而平时裹在衣服里的部分又像牛奶一样白皙,互相映衬之下,让云眠看起来就像非洲大草原上奔跑的斑马。 被时奕排列好的孩子们听到这个比喻也哈哈大笑起来。 云眠恼羞成怒,反怼道:“你才是斑马!” 眼看她是真的生气了,时奕收敛了笑意,制止住哄笑的学生,转头对云眠道:“你站最后面去。” 云眠站在最后面,往左往前看全都是小学生,她跟着他们一起热身、一起听时奕讲解、一起学游泳姿势、一起被时奕纠正姿势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奕就是在把她当小孩子对待。 但是,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步。 他在教人学游泳的时候就像换了一个人,温柔细致又耐心,不厌其烦地指出孩子们错误的地方。 云眠一边做动作,一边用目光追随着他。 ——他是真的,真的很喜欢游泳吧。 第8章 八只哈 做完准备工作,时奕就像赶鸭子一样把大家赶下水。 云眠下水前,时奕拦住她,指了指深水区:“你去深水区吧。” “不去。”她想也没想,果断拒绝。 深水区一米七,能直接把她人淹了,她才不去。 下了水,云眠按照时奕教的方法练习憋气与呼吸。时奕忙着照料小孩子们,没工夫管她这个大孩子,她就自己在水里扑腾。 有个小男生划到她身边,认真地给她传授自己的经验:“斑马姐姐,你的动作不对,要把头埋下去一点。” “谢谢你。”云眠眯眼一笑,纠正道,“不过叫我姐姐就好,就不要加斑马两个字了!” 小男生走了,又来了个大男生,用低沉的嗓音笑她:“你好像只小青蛙。” 一会儿说她是斑马,一会儿说她是青蛙,怎么,想开动物园吗——云眠直接站起来,仰头想凶他,结果视线撞上他的八块腹肌,大脑一瞬当机,转眼忘了想说的话。 他的腹肌形状对称,块块分明,线条流畅,是非常完美的状态。云眠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还没等她碰到,就被抓住了手腕。 时奕警告似的盯着她:“你想干嘛?” “我就摸摸,不干嘛。”云眠用商量的语气跟他说话,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瞧着他。 时奕和她对视了两秒钟,随后别过头,什么话也不说,甩开她的手就走。 过了一会儿,从不远处传来一个小女孩尖细的声音:“时老师,你的脸怎么红红的?” …… 云眠在水里扑腾了一下午,勉强学会了怎么憋气换气。到了时间点,小孩子们被父母接走,游泳馆里越来越安静。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奕崽被放出办公室,它吐着舌头跑到游泳池边,接着便主动下了水,刨着爪爪在水里游来游去。 云眠听到时奕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看,奕崽都比你会游。” “狗狗本来天生就会游泳。”云眠回过味来,发现这话的不对劲,“我为什么要跟奕崽比?!” 时奕勾起了唇角。 云眠觉得自己被嘲讽了,于是决定每天都来练一练,尽早学会游泳,等她学会之日,就是在时奕面前扬眉吐气之时。 因着最近工作不忙,她就每天下班了去时奕的游泳馆那儿跟着学。时奕乐意教,她也乐意学,几天下来倒也有进步。 “去深水区试试吧。”时奕认真建议道,“可能进步更快。” 云眠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走到深水区,鼓起勇气跳了下去。刚开始还好,她试着调整呼吸浮起来,但脚踩不到实处的感觉让她不安,怎么也浮不起来让她更加紧张,于是越来越慌,慌得把时奕说过的要点和标准姿势忘得一干二净,东倒西歪,直接在水里挣扎起来。 水里没有着力的地方,云眠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溺水的感觉,不管不顾地喊起救命来。 她挣扎片刻,忽然被人稳稳地抱住,旺盛的求生欲让她不管不顾地紧紧扒着对方,死活不肯放手。 凭借着这股外力,云眠的脑袋终于彻底冒出水面,新鲜空气迎面而来,她喘息片刻才缓过来,打心底产生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你是笨蛋吗?”时奕的声音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 云眠这才注意到她搂住的是时奕的脖子,两人脸与脸的距离不超过十厘米,他的手还放在她的屁/股上,稳稳地把她托住。 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她发现他的睫毛很长,皮肤细腻光滑,鼻子又高又挺。 好帅噢。 在她走神之际,时奕把她托举起来,放在了泳池岸边,自己则从梯子上岸,没有看她,说:“把我教的要点全忘了?有什么好慌的?笨死了。” 云眠撇撇嘴:“你对那些小孩子那么温柔,就不能对我好点吗?” “你是小孩子?” “只教小学生,这可是你说的。” 时奕被她噎住,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宋小安从办公室里探出头,喊他:“老板,有你的电话!” 时奕拿了条毛巾擦头发,不慌不忙地走去办公室。云眠保持着坐在岸边的姿势,双脚伸到水里撩水玩儿。 刚到不久、围观了时奕整个救人过程的张潮走到云眠身边蹲下,好奇地瞅着她:“你——是不是云眠?” 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云眠一跳,她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位身穿灰色休闲套装的男人:“你谁?” “我叫张潮,弓长张,潮流的潮。”张潮自报家门,疑惑道,“我跟时奕从小到大都是好兄弟,他没跟我提过你?” 云眠摇头。 她跟时奕又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自然也不了解对方的朋友圈子,不过—— “你怎么知道我叫云眠?” “江阿姨说的啊。她跟我妈妈是牌友,你跟时奕谈恋爱这事儿,她在打牌的时候告诉了我妈妈,我妈妈又告诉了我。” 云眠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你们好八卦。” “不是我们八卦,而是时奕谈恋爱这件事本身让人不可思议。”张潮说,“他以前没谈过恋爱,也没跟女孩子走得特别近过,这个难道你也不知道?” 江心月也曾提到过这一点,云眠心不在焉地回答:“我知道啊。” 张潮嘿嘿地笑起来:“他以前总是一副无欲无求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样子,我还以为他要出家当和尚呢,没想到啊,嘿嘿~” 云眠无视了他猥琐的语气,问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身为时奕最好的朋友,张潮觉得这个身份总算派上了用场,兴奋之下,果断把时奕少年时代的黑历史和糗事一箩筐倒了出来。 比如他某次上课睡觉被老师罚跑。 比如他没写作业撒谎说没带被当场揭穿。 再比如他上课传纸条被老师抓住纸条内容被公开示众。 这些都是时奕成长过程中的片段,很有趣,但云眠想听的并不是这些。 在张潮说得滔滔不绝之际,云眠开口,插了一句话:“在他身上,是不是发生过很严重的事?” 听到这句话,张潮看了云眠一眼,云眠攫取住他的视线,毫无畏惧地和他对视。他一愣,嘴巴开合,嗫嚅一下,却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偌大的游泳馆安静下来,四周一片寂静。 直到张潮出声,打破宁静:“你到底想问什么?” “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事。” “他没告诉你?” 云眠摇头:“没有。” “那你去问他吧。”张潮站起来,似乎不想和她说话了,“如果他想说,一定会告诉你的。” 他不再搭理她,急匆匆地走向办公室去找时奕。 云眠低下头,看着池水发呆。 张潮走进办公室,时奕刚好接完这通家长咨询报名的电话,扭头看见他,挑了下眉:“你怎么来了?” 张潮犹豫片刻,最终决定不把刚才和云眠的对话转告给他,毕竟小情侣之间的事,他一个外人不适合插手。 他换上轻松的表情,笑道:“当然是找你有事。”说着,他用办公室指了下外面,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揶揄:“一哥,外面泳池边的是嫂子吧,长得真可爱。” 时奕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江心月会把他有女朋友这件事宣扬得亲戚朋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张潮没有察觉他沉重的心情,反而想起一桩陈年旧事来:“说起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放学看到路边有个摆摊的算命先生,自称是大师,给我们打五折,十块钱算一次。” “记得。”时奕脸色不怎么好看,“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被骗钱的感觉。” “我怎么觉得算得挺准的呢。”张潮倒也不怕自嘲,“当时他说我家里有点小钱,我长大以后会凭着家境混吃等死。现在我可不就是靠着家里混吃等死嘛?” 现在的张潮能用这件事拿来自嘲,可当时才十四岁的他听到这么不留情面的话,只差把人家的摊给掀了。 不过很快,他从大师对时奕的评语里找到了平衡点。 大师看着时奕冷淡的眉眼说,虽然他现在对女孩子不感兴趣,可一旦遇到了喜欢的人,就会变得温柔又忠诚,认准了就绝对不会松手。 张潮心里平衡了许多。 虽然他以后是混吃等死的废物,但时奕以后会是舔狗啊! 比起他变成废物,还是时奕变成舔狗更稀奇一点。 时奕当时脸就黑了,什么也没说,大步离开。 后来张潮拿这个事情取笑他,他回以冷笑,嗤之以鼻:“那就是个骗子,这你也信?” 很长一段时间里,时奕确实和女孩子没什么来往,张潮也没能如愿看见他变成舔狗的样子,久而久之就把算命的事抛在了脑后。 直至今日,他看见时奕那么急匆匆地跳下水去救人,那个表情分明是生怕她有一点损失,在此之前,他从来没看见过时奕露出这样的表情,于是瞬间就想起了当年算过的卦。 那个无名的算命先生,在多年后的今日,证明了他身为大师的尊严。 张潮拍拍时奕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大师算得挺准的,承认吧,你就是舔狗。” 时奕拂开他的手,冷淡的语气里夹杂着些许不耐烦:“你到底想说什么?你特意跑过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些?” 张潮讪讪地收回手,想维持住脸上的笑,反而因为不自然显得异常诡异:“确实有点事——” 时奕眉目舒展开,眼神却没什么温度。 “于海阳想请我们吃饭。”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名字传进时奕的耳朵,仿佛变成一根针刺在他的心脏上,麻木的痛感传递到他的脸上,让他的眉心跳了一下。 “不去。”时奕几乎是想也没想。 “时奕。”张潮罕见地直呼他的名字,嗓音里饱含无奈,像是叹息,“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够久了,该走出来了。” “我很忙,没有时间应付饭局。” 时奕撂下这样一句话,转身走出办公室,刚出门就和云眠撞个正着。 云眠揉着脑袋埋怨:“你怎么走路不看路。” “谁让你太矮了,看不见。”时奕拍了下她的脑袋,“换好衣服,我送你回家。” 九月的尾巴上,冬日已经吹响进攻的号角,天气渐凉,从游泳馆里出来,感受着寒风,云眠不由得裹紧了牛仔外套,加快步伐紧紧跟在时奕身后。 她侧头看见他结实的臂膀,垂下眼帘,问:“于海阳是谁?” 时奕身形似有片刻停顿,旋即恢复如常:“你偷听我们谈话?” “只是听到了一点。” “哦,以前一个熟人而已。”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可网上说你们以前是同门师兄弟。” 云眠的语气平淡到近乎在叙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时奕却猛地停住脚步,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第9章 九只哈 时奕的目光先是不可思议,随机在云眠镇定而坦然的视线中化为愤怒:“你查我?” 云眠觉察出他语气里的阴郁,并未动容,神色自如地与他对视,语气依旧平静:“这些不需要查,网上一搜就有。” 一旦对一个人开始好奇,好奇的心情就不太可能再收回去。 于是不久之前的某一天,云眠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时奕的名字,按下回车键后,无数个搜索结果跳了出来。 十五岁,时奕在国内泳坛崭露头角,刚刚冒头就拿下国内赛事大奖,成为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被无数人给予厚望。从十六岁到十八岁,两年年间他创下无数项纪录,大有横扫泳坛的架势,由此成功入选国家队。所有游泳爱好者都期待着他参加国际大赛的那一天,盼他身披铠甲出征,夺得荣耀凯旋。 但之后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随即公布的出征世锦赛的名单上没有他,而几天之后,他不提原因直接宣布退役,从此再无消息,迅猛又彻底地退出了大众视野。 看着他一路走来的粉丝震惊之余全是疑惑,四处发帖分析深究他突然退役背后的原因,铺天盖地的发帖量足见这件事在他们圈子内的分量,直至今日,互联网仍有遗迹。 云眠看到过许多种猜测。 有人猜他不敢参加高规模的国际大赛是因为服用了过量的兴/奋/剂,这也导致他身体早早受损,不得不退役。 也有人猜他在队内测试中落败无法参加世锦赛,年少成名、心高气傲的时奕无法接受这种结果,愤怒之下选择退役。 在四年后的今天,后一种结果得到了绝大多数爱好者的认可。 云眠在查阅资料时,看见一个前几天新发的帖子,旧事重提再次探讨当年时奕没能进入世锦赛出征名单以及突然退役的原因,里面提到了在刚刚结束的世锦赛上拿到金牌的于海阳。 于海阳和时奕同龄,覆盖的项目几乎完全相同,两人曾经在同一位教练手底下训练,晚来一点的于海阳算是时奕的师弟。当年时奕风头正盛之时,他被时奕的星光掩盖,一直默默无闻。 第一次被大众注意到,正是时奕退役那一年的世锦赛,他出现在了出征名单上。可惜的是,那一次他最好的成绩是400米自由泳第四名,这个成绩没有人满意,无数人质疑凭什么上他而不是上时奕。 但是,四年后的世锦赛,于海阳证明了自己,他在同一个项目上拿到了金牌。也许是人走茶凉,也许是胜者为王,许多人都默认了一个答案——当年时奕正是竞争不过于海阳,没有参加国际大赛的可能,才选择了退役。 昙花一现的时奕就像划过夜空的流星,掠过后了无痕迹,只留下辉煌的履历,引得无数人遐思。 如果他没有退役,活跃在泳坛,会取得怎样的成绩? 他就真的比不过于海阳吗? 可惜猜测终归只是猜测,时奕宛如一条沉入海底的鱼,再也不会回归到大众眼前,没人来证实这些说法。 云眠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看到了放在你家里的奖杯,也看到了你对游泳的态度。所有人都对你的过去讳莫如深,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时奕的眼睛覆上了一层冰霜:“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想知道。”云眠看着他,不假思索道。 她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炽热真挚,永远有火焰在其间跳动,纵使寒风呼啸,那一团火也永远不会熄灭。 时奕仿佛回到了与她初见之时,看着她会说话的眼睛,仿佛身受拷问,如果他不和盘托出,反而变成那个做错事的人。 这个认知让他越发烦躁:“你想知道所以我就一定要告诉你?你以为你是谁?” 他不加掩饰的暴躁语气让云眠皱眉:“我以为我们起码算朋友。” “你以为?”时奕冷冰冰地反问,“你以为我们是朋友,所以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介入我的生活?” 他紧握双拳,全身肌肉紧绷,就像一只被踩到痛点的猫。云眠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而她从来拒绝当受气包:“时奕,你是不是有病?不说就不说,发这么大的火给谁看?你不开心,难道我就应该当你的出气筒?” 她总是这样理所当然,正如她说“喜欢奕崽,所以想要”一样,想知道他的过去就搜索他质问他,不把别人的抗拒放在眼里,从来没想过这些做法会对他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时奕冷笑着,吐出伤人的话:“云眠,你知不知道自己很讨厌?” 云眠一愣。 “像个刽子手,自以为正义,其实总是在伤害别人,而这些伤害,是根本无法弥补的。” 云眠固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在听到时奕的话后,她眼睛里的火焰迅速衰败下去,脸色苍白惶惶,目光空洞,像深陷另一个世界。 时奕没有注意她的神情,转身,留给她一个背影:“我就不送你了,再见。” 自始至终,他没有回头,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云眠如梦初醒,秋夜的寒风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裹紧了衣服,低下头,沉默着往家的方向走去。 * 吵过一架之后,云眠再也没有去时奕的游泳馆,平时在微信上很多话的她变得一言不发,连朋友圈都沉寂了下去。 时奕置顶的微信聊天界面里,最后一句话的发送时间停留在一周前。 这一周以来,身为时奕麾下最得力的干将,宋小安几乎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来自老板的低气压,压得他连大气都不敢出。平日里,时奕对员工摸鱼划水都是比较放纵的态度,现在宋小安别说摸鱼,连吃口零食都不敢。 自从老板娘从游泳馆神秘消失,老板也变得没人性了,之前宋小安想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结果在时奕冷如刀的目光里瞬间退却。 想到这些,宋小安一边干活一边流下两行面条泪。 过得不好的,不止他一个人。 当天晚上吵完架,时奕吹着冷风走到家。他洗了个冷水澡,坐在窗边看夜幕笼罩下的容城。 城市彻夜不熄的灯火将天空映照成深紫色,时奕望着远处的霓虹灯,一丝懊悔从心底最深处出现,逐渐蔓延,直至将他整个心脏紧紧攥住。 他拿出手机,盯着屏幕半晌,最后叹口气,又收了起来。 也许云眠过不了多久就会找他,毕竟她是那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如朝阳般生机勃勃,遇到再大的困难也能立马爬起来活蹦乱跳地往前冲。 但是他失算了,那之后云眠一直没找过他,到了该还奕崽的时间也没联系他。 或许,他应该主动给她打电话把奕崽要回来,但他迟迟没有拨出这通电话。江心月那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催促着他安排下一次见面。 云眠遵守了他们的约定,还哄着他的爸妈。 吵架之后的第十天傍晚,看着窗外日暮斜阳,时奕后知后觉回忆起云眠最后露出的那个表情,那是她此前未曾展露过的模样。 她天不怕地不怕,却在那个时候露出颓败的样子,就像冬日的枯草,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 他真的说错话了吧。 可他说错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指责的话固然难听,但他不觉得凭他的两句话就会伤到云眠,除非……本身她在就为什么事情痛苦不已。 时奕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到最后想明白的竟然只有一件事—— 原来他比他想象中更在乎云眠。 …… 时奕主动叫人出来喝酒,对张潮来说,这可是件稀奇事。 两人喝酒聊天,多半是他在说话,时奕闷声喝酒,偶尔附和两声。到最后他说累了,两个人之间骤然安静下来。 时奕晃着酒杯,在安静许久之后,突然开口:“你说得对。” 张潮正在喝酒,听到这样,眼睛看向他,露出一个不解的眼神。 “那个大师算得很准。” 张潮喝到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他擦了擦嘴角,揶揄道:“你终于愿意承认自己是舔狗了?” 时奕没有像往常那般反驳他,却也没什么表情。 被他这样静静地看着,张潮的语气也沉了下来:“哈哈,我成了废物,你成了舔狗,小时候谁能想到长大后我们会是这个样子?”他全身放松地向后靠,头顶的灯光映亮了他的脸,他扯扯嘴角,露出迷茫的微笑,举起酒杯道,“来,敬友谊!” 世事无常,正如时奕敲开那扇防盗门的那一天,他也没想到门后那个咄咄逼人的女孩会介入到他如死水一般的生活里。 玻璃杯碰撞后传出清脆的响声,时奕一口喝下苦涩的酒。 分别之后,时奕回到家里,才看见手机里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上面写着时间和地点,邀请他前往小聚。 时奕留下了这条短信。 当天,他穿了一身的休闲运动套装前去赴约。走到紧闭着房门的包间之外,他停顿片刻,才抬手敲门。 几秒钟后,门打开了,一个比他矮一些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后。 对方看清他的模样时,瞳孔放大,一时竟说不出话。 时奕侧身进去:“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对方后知后觉地回应。 时奕环视一圈,最后挑了张潮身边的空位坐下。 张潮见到他来也是满脸惊讶,低声询问:“你不是说不来吗?” “我改变主意了。”时奕为自己倒上一杯茶,“你说得对,够久了。” 他和于海阳,满打满算,已经有四年没见过面了。 网上那些流言,并非全都是假的。他们二人确实曾经在同一位教练手下训练,以师兄弟相称,他去得更早一点,所以是师兄。 他们曾亲密无间,形同手足,相互鼓励,共同进步。在于海阳遇到瓶颈时,他也曾倾囊相授,从没隐瞒过任何琢磨出来的小技巧小花样。 那个时候,他们都一样,热爱游泳,一腔热血,忍耐着日复一日的枯燥练习,只为有一天,能够站在世人面前,身披荣光,听国歌奏响。 一样的职业,一样的训练,一样的理想,时奕那时从没觉得自己和于海阳有什么区别,后来他才知道,在很多人眼里,于海阳只是他的一个影子。 他的光芒太盛,足以将其他人覆盖,于海阳也曾为此耿耿于怀。 然而四年过去,实现理想的,是被当成影子的于海阳。 这次饭局来的人时奕都很面熟,基本都是曾经一起训练过或者一起比过赛的人,他退役后没和这些人联系过也没关注过他们的动向,这次听他们闲聊才知道,其中绝大部分人早就转行做了别的,还没有放弃的人,基本都挣扎在国内的比赛上。 菜还没开始上,等待之时,有人和进来后一直沉默而冷淡的时奕搭话:“我是真没想到你也会来!你知不知道,我以前特别崇拜你,你比我们所有人都强,比我更是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我一直以为,你会是我们中站得最高的那个人,可惜造化弄人……” 听着他说的话,时奕的眼睛突然跳了一下。 张潮见状不对,端起酒杯,及时打断那人:“哎,说那么多有什么用,现在的生活不也挺好的。来,喝酒!” 酒杯碰撞声中,时奕抬头,看向正在和其他人交谈的于海阳。 他意气风发,看上去比以前自信了许多,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喜悦的微笑。 这个熟悉的表情让时奕的心脏无声拉扯,痛得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时,于海阳走到了他面前,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不知为何,没有面对其他人时那么自然:“师兄,好久不见。” 时奕尽量克制着心脏上的痛楚,让自己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他扯了扯嘴角,也露出一个微笑:“嗯,好久不见。” 第10章 十只哈 “给你发短信的时候,我以为你不会来。”于海阳的语气听起来很高兴,“所以能在这里看见你,我真的特别惊喜。” 他嘴上这么说着,黑色的眼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时奕无意于去猜他是真的开心还是仅仅在客套:“毕竟很久没见了,该来叙叙旧。恭喜你,实现理想,得偿所愿。” “我能有今天的成功,跟我们在一起训练那两年脱不开干系,那个时候你教了我很多有用的东西,师兄,我真的要谢谢你。” 于海阳说着话,脸上再度浮现出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微笑,仿佛是真的在向他致谢。 时奕不想看他的表情,于是移开了视线:“你能成功是你自己的功劳,跟其他人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竞技运动是很吃天赋的行业,能从千万人里脱颖而出的人,天赋和努力缺一不可,而能站上巅峰的运动员,哪怕仅有那么一次,无一不是天才。 于海阳显然满足这些前提条件。 听见时奕的话,于海阳依旧微笑着,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师兄,谢谢你说的这些话。” 他的表情就像是无数根银针扎在了时奕的心脏上,在这种独特痛感的刺激下,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副又一副往昔的画面。 即便如此,时奕的脸上依旧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不客气。” 等于海阳走了,他坐下来,突然感觉空间在无限扩大,四周一片空旷,头顶的灯光从四面八方照射而来,惨白的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捂住肩膀,捂住疼痛的心脏,用光所有的力气才张开眼睛。 四周是嘈杂的人声,时奕却什么也听不明白,抬头,只看见于海阳站在不远处,神色愉悦地微笑着。 ——那一天,于海阳也是这样,站在光辉之下,瞳孔放大注视着他,嘴角肌肉却慢慢地向上扬起,最后变成欢喜的笑。 那是无法控制的、发自肺腑的笑,是极端喜悦时情不自禁的感情流露。 时奕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硬生生从胸腔里拉扯出来,只在胸口给他留下一个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洞。他再也无法忍受,猛地站起来,不顾所有人诧异的目光,径直走出了包间。 他不管不顾地往外走,一道无形的墙壁将他与周遭的一切割裂开来,他仿佛身处这个世界又仿佛不在,好像回到了四年前,医生对他宣判死刑的那一天。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总是会做同一个梦。梦中他身处泳池,拼了命地向前游,将所有人了甩在身后,拿下了第一名。他终于站上聚光灯下的领奖台,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可是,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为他欢呼。他茫然地抬头看向前方,才发现观众席上空无一人,那里黑漆漆一片,没有灯光,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偌大的游泳场馆内,只有他孤零零地矗立。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被困在最深的梦魇里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跌跌撞撞地前行,却找不到出口,四处碰壁。 也许,从一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他本就不该有任何奢求与希冀。 “汪汪!” 狗叫声在他身边响起,并且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密集:“汪!汪!汪!” 时奕伸手,触碰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眼前的画面逐渐清晰,他看见云眠一直没有归还给他的奕崽抬起前肢扑在他的身上,快速地摇着尾巴向他撒娇示好。 ……奕崽? 他下意识地移动了一下视线—— 果不其然,身形瘦小的女孩正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 * 雪橇犬的常规运动量很大,精力充沛,每天必须要遛够充足的时间,否则它们很容易拆家,就算不拆,也会在家里烦躁不安地跑来跑去。 晚饭之后,云眠牵上奕崽外出溜达,这回他们走得远了一些,云眠开始脚痛,想拉着奕崽回去时,它突然趴在地上嗅了嗅,非要往另一个方向走。 奕崽力气很大,它想往西,云眠就算拿出吃奶的力气也不可能拉它往东。一人一狗在原地较劲半晌,路人都投来怀疑云眠是偷狗贼的眼神,于是她只好妥协,任由奕崽在前面领路拉着她走。 奕崽不停地往前走,偶尔停下来嗅一嗅,就这么走过两条街道后,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时奕站在马路旁,一动不动,目光空洞,宛如一棵无言的行道树。 云眠愣了一下,手上力气一松,奕崽就蹿了出去,扑向时奕。 自从上次吵架后,他们再没见过面也没有联系过,云眠想过要联系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一拖再拖。 她没想到,再见时,时奕会是这样的状态。 愣神的片刻,时奕看向她,随即大步向她走去。 距离稍近一些,她发现他整张脸苍白无血色,唯有眼睛发红。等时奕近在眼前,她嗓子发干,张张嘴想要说话,还没发出声音,就突然他被紧紧抱住。 他将她整个人按在怀里,手按在她的脑后,胸膛宽阔到可以将她整个人盖住。云眠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仿佛都被包裹在他滚烫的体温里,烫得她挣扎了一下,时奕却像没感受到她的挣扎那般,纹丝不动地抱着她。 这个时候,云眠才感觉到,他在颤抖。 难以察觉的、极其轻微的颤抖。 时奕曾以许多种样貌出现在她面前。 教人游泳时的细致;谈及过去时的沉默;面对无理要求时的无奈;与她吵架争论时的冷漠…… 唯独从未像今天这样,展露出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神情。他明明完好无缺地抱着她,她却觉得他像一块支离破碎的玻璃,随时有可能散开。 云眠偏了偏头,把侧脸贴在他心脏的位置上,伸手用力地抱住他的腰。 许久之后,时奕略显发干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奕崽把我拖过来的。”被他按在怀里,云眠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兴许是因为没搞懂这个逻辑,时奕松开手,垂眼看她。 云眠总感觉他的眼睛里残留着一丝水光,可怜又可爱,于是耐心地给他解释:“我在遛奕崽,想回去的时候它拼命把我往相反的方向拽,没办法,我只好纵容它,然后就看见了你。” 她解释完,后知后觉地想起还有奕崽,低头去找,只见奕崽蹲在他们两人的脚边,吐着舌头散热,咧开嘴角如同正在开心地笑。 云眠忍不住伸手,把它的头揉了又揉。 “走吧。”时奕弯腰,从地上捡起狗绳,“我送你们回家。” 云眠什么都没多问,仅是点了点头:“嗯。” 回去的路上,由时奕牵着奕崽,云眠则两手空空地走在他身边。 一路走来都很安静,云眠时不时用余光瞄他,只见他高挺的鼻梁下嘴唇紧闭,又恢复成往日那种冷淡的模样。 云眠想开口和他谈谈之前吵架的事,却又不知道从何谈起。 不知是时奕窥破了她的心思,还是他本来就有和谈的打算,在寂静的街道上突然开口:“之前的事,对不起,我说了很难听的话,其实那些都不是真的,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讨厌过。” 云眠微怔,回过神之后眼睛莫名发热,她吸了吸鼻子:“不,你没有说错,我就是讨人厌,自以为是,伤害别人却不自知。该道歉的是我,时奕,对不起。” 时奕伸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我说的是气话,你不要这么贬低自己。” 云眠偏了一下头,躲过他的手掌。 时奕收回手,沉默片刻,说:“关于我的事,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一定会告诉你。” “合适的时机是指?” “等我真正解开心结、能够坦然面对过去的那一天。” 他这次选择参加于海阳的饭局,正是出于试探的目的。他想试探自己到底有没有从过往中走出来,是否与于海阳再见时会一身轻松无所顾虑。 如果是,那他会马上给云眠打电话,向她道歉,告诉她那些过去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 “那我会等着那一天,如果你一直不想说,我也不会追问。”云眠仰头看他,轻而快地说完了这句话。 这个时候,潜藏在云层之后的月亮悄悄探出头,向夜色笼罩下的容城洒下温柔的光晖。月光落在云眠会说话的大眼睛里,将她的眼睛变成了装满月光的湖,一晃动,就会溢出无数清辉。 她一点也不完美,可是,仅凭一个眼神,就能牵动他的心。 于是时奕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一句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话:“我能抱抱你吗?” 云眠先是一愣,紧跟着便张开了双臂。 时奕抱住了她,他弯下脖子,用侧脸蹭了蹭她柔软的头发,毛茸茸的,有轻微的触感却并不扎人。 他克制住自己,很快松开了手。 云眠摸了摸刚才被他蹭过的地方,眼底含着促狭的笑意,说:“你刚才蹭我的时候好像狗狗哦,跟奕崽一模一样!” 时奕愣住。 刚才他故意把力度放得很轻,装成无意识的动作,就是为了不被发现,结果……好像没什么用。 取笑完他,云眠心情极好,大步地向前走,走两步又开始抱怨:“我走累了,脚好痛。” 时奕想也没想:“我背你?” 云眠似乎认真思考了这个提议,最后摇摇头:“算了,你照顾好奕崽吧。” 时奕一直把云眠送到了家门口,一打开门,奕崽就主动进了家门,时奕也毫无挽留的意思。 “奕崽已经在我这里待了十几天了,你不把它带回去吗?”云眠疑惑道。 “让他多陪陪你吧,过几天我再来接它。” 时奕突如其来的表态让云眠大为震惊:“你没事吧?怎么突然这么大方?” 真把他当小气鬼了么。 “……”时奕无奈地叹口气,“你喜欢就让它多陪陪你,就当是我对你的赔礼道歉。云眠,那时我说的每个字都不是真心的,你一定、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不,你没说错。”云眠眨了眨眼睛,唇角上扬,弯成一个没有温度的弧,“我罪有应得。” 第11章 十一只哈 在连续半个多月饱受老板低气压的摧残后,宋小安终于迎来了他的好日子。 上班的时候,时奕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对谁都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态度,甚至撞见他偷吃零食时,还关切地问他是不是饿了需不需要点个外卖。 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惊得宋小安怀疑时奕的壳子下是不是换了个灵魂,但身为社会主义接班人、唯物主义的坚实拥护者,他立马抛弃了这个想法,转变为一种更加合理的猜测。 应该是老板和老板娘和好了,老板一开心,自然变得平易近人。 趁着现在时奕心情好,宋小安想着去旁敲侧击地打听打听,满足一下他的八卦心。他斟酌好措辞,去办公室里寻找时奕,结果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他那私底下表情一贯单调的老板居然在对着手机屏幕傻笑。 事已至此,宋小安觉得他已经没什么好问的了。 除了老板娘,还有谁能让老板展露出如此丰富多彩的一面? 恋爱使人降智。 网络名言诚不欺他。 正拿着手机和云眠聊天的时奕尚且不知自己已经被员工划分到降智的行列里,他关心的只有云眠说的要再来接着练习游泳这件事。 【云不眠:我觉得还差一点点我就能学会游泳了】 【TIME:在深水区多试试】 【云不眠:那你要在旁边守着我哦,我可不想成为在游泳池淹死然后上新闻的人】 时奕不由得勾起嘴角。 【TIME:嗯,放心】 一切好像又回归到他们吵架之前的样子,但又好像不太一样了。 至少他的心思和从前截然不同。 走神之际,他想起前夜送云眠到家时,她说出的那句话。 我罪有应得。 说话之时,她脸上的笑苦涩惨然。 她说完之后就关上了门,没给他任何追问的机会,之后也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她不想提,那他就不问,但止不住去思考。 最初他们见面,她说想要奕崽时露出的黯然神色。 他说出那段气话时,她呈现出的颓败模样。 以及,这近乎自暴自弃的“我罪有应得”。 她的秘密,又是什么呢? 空想是想不出来结果的,时奕止住思绪,转而给张潮发了条消息。 【TIME:抽空见一面,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时奕约见,张潮向来是没空也得有空的态度,当天就和时奕见了面。 他向服务员要了杯茶,脱下外套后坐在了时奕对面,提了一嘴之前的事:“上次你突然从包间里跑出去,真的没事?” 当时事发突然,他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等他追出去找人,时奕已经没了影子,打电话也没人接。第二天他收到时奕的消息说没事,才勉强放下心。 “没事。”时奕喝了口茶,神色淡然。 就算有事,在看到云眠那一刻也烟消云散。 张潮点点头:“成吧。你这次找我有什么事?” “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这用词耐人寻味,张潮不由得多看了时奕一眼。 在对方不解的眼神里,时奕淡淡道:“我和云眠,其实是假扮情侣。” 张潮喝进去的茶差点喷出来,他捂住嘴,不可思议地看着时奕。 时奕镇定自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地描述了一遍,同时省略了一些不用提及的细节。 认识多年,张潮真没想到时奕会干这种事:“你……脑子还正常吗?事情败露了怎么办?你想把叔叔阿姨气死?” “云眠不会泄露出去的,我相信她。”时奕道。 张潮喝着茶,好一会儿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寻思,之前看时奕对云眠的关心,似乎也不是假的啊? 还没等他想出个答案,就听到时奕说:“之前是假的,但现在,我喜欢上她了。” 闻言,张潮猛地抬头盯着他,只见他依旧是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唯有双颊飘上淡淡的绯红。 张潮笑了,长长地“喔”一声,想不通的问题都有了出口:“所以说你现在是想假戏真做,是吧?” “难怪你之前叫我喝酒,会那么大方地承认你是舔狗这件事。早知道我应该录个音,等你结婚的时候当做结婚赠礼。” 时奕不说话。 张潮看不懂他这个反应,问他:“你跟云眠说了吗?” 时奕摇头。 “那她是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时奕叹了口气。 云眠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完全看不明白她的想法,更何况,云眠当初同意和他假扮情侣完全是为了奕崽。对云眠而言,他可能还没有奕崽重要。 假如有个问题是不会游泳的他和不会游泳的奕崽同时掉进水里,只能二选一,他相信云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奕崽。 张潮摸着自己的下巴琢磨了一会儿,突然顿悟:“所以你找我出来,一方面是想坦白你和云眠的关系,另一方面是想让我给你支支招?” 时奕轻轻地“嗯”了一声。 比起他来,张潮的感情经历算得上丰富。有过五六段恋情,甩过别人也被人甩过,追过别人也被人追过,拿来当参谋是不错的选择。 张潮端正了姿态,正儿八经地出主意:“想要追人,那当然得拿出十足的诚意,要足够殷勤,钱要花,时间更要花,等到你觉得合适的时机,就可以表白了。” “什么算合适的时机?”时奕认真发问。 “这个就得你自己细细体会了。”张潮煞有介事地回答,“毕竟每个女人的性格不同,面对喜欢的人表现也不同。” 很有道理。 时奕有所领悟,点头道:“谢谢。” ——可惜,他不知道,张潮虽然追过人,但一次都没成功过。 过了两天,江心月叫他回家吃饭,饭桌上不停地询问着他和云眠的感情现状。 “我跟她一直在微信上聊天,昨天我暗示性地问了一下她接下来和你有什么打算,比如想不想订婚之类的,结果她好像没听懂一样,根本没回答我这个问题。”江心月严肃地看向自家儿子,“要不你去问问?” 时奕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妈,你太心急了吧,会吓到她的。” “确实有点着急了,这还半年都不到呢。”时谦在一旁道。 父子一唱一和,江心月被堵得没话可说。 吃完了饭,外面忽然一道惊雷响彻夜空,接着噼里啪啦地下起了暴雨。 江心月觉得奇怪:“冬天都快到了,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 通常来说,这个时节就算下雨,也是阴雨绵绵,不会出现如夏季那般的倾盆大雨,今天这样的情况非常少见。 时奕站在窗前,不由得轻蹙眉头。 从早晨开始,天气就不怎么好,天空雾蒙蒙的,云层将太阳堵得不见踪影,明显酝酿着一场雨,所以时奕特意提醒了云眠,让她出门前记得带伞。 普通雨伞应付连绵阴雨是足够的,可这样的暴雨,就算打着伞,恐怕也会打湿衣服。 这个时候,江心月叫了他一声,让他赶紧看云眠的朋友圈。 云眠在一分钟前更新了朋友圈。 【世界上最倒霉的事,不是买方便面没有调料包,而是下暴雨时你加班,带了雨伞伞却烂= =||】 时奕当即关掉朋友圈,给她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他便听见手机那头传来雨声和风声,以及像是人感冒后的瓮声瓮气:“时奕。” “你在哪?” “公司门口。”云眠的嗓音虽然有点儿变化,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轻快,连抱怨都显得俏皮,“好大的雨哦,还打不到车,气死我了。” “我来接你。”说话间他已经穿上鞋出门去开车,“等我,很快。先去大厅里面坐着,别冻感冒了。” 云眠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的不敢相信:“你真的来接我?” 时奕实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给她留下了不可靠的印象,无奈道:“真的。你先去里面避风,别感冒。” 他以最快的速度开到云眠公司,停好车之后拿上雨伞去楼里找她。 冬日将至,天黑得早,再加上暴雨的缘故,公司大楼里就算灯火通明,也显得寂寥冷清。 时奕在休息区里找到了云眠,她坐在沙发角落里,脚边放着一把坏掉的雨伞,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又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眉头紧皱着,眉心拧成了小山丘。 他凝神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发现比起初见时,她白了许多。没了炽热的太阳光,她仿佛慢慢褪色,越变越白。 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云眠突然抽泣了一声。 时奕轻轻地拍了拍她:“醒醒。”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环境下她睡也睡不好,轻轻一晃动她就睁开了眼。 她双眼迷蒙地望着时奕,用了好一会儿时间才从梦境回落到现实,眼底迷雾驱散,她又变成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时奕?你到了多久了?” “刚到。”他言简意赅地作答,把伞递给她,“走吧,我车停在外面。” 云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跟在他身后:“我居然睡着了,一定是因为这段时间加班太累了,万恶的资本主义!” 时奕配合着她笑了一下,随即敛了一下表情,问她:“刚才你是不是做梦了?” “嗯。” “梦见什么了?” “以前的一些事儿。”云眠回答得漫不经心,并且很快岔开了话题,“谢谢你来接我。” “不客气。”时奕说得不假思索,“这是我身为男朋友的职责。” 云眠瞪大眼睛看他,像是非常疑惑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时奕轻咳一声,改口:“我开玩笑的。” 第12章 十二只哈 下着暴雨,出于安全考虑,时奕开车的速度比平时慢些。云眠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头贴在车窗上,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过了会儿,等红绿灯的间隙,她指着前面一家亮着灯的烧烤店:“我请你吃烧烤。” 时奕平视着前方:“烧烤不健康。” “废话那么多,你吃不吃?” “……吃。” 时奕把车开到烧烤店附近停好,下车时云眠因过大的身高差拒绝和他打同一把伞,自己撑着伞走在了前面。 活了二十二岁,时奕头一回发现原来他的身高这么不方便。 因为已经吃过晚饭,他们没点几串,三下五除二地解决后,云眠坚决拦住时奕,自己去付钱。 两人出了店,在哗啦啦的雨声里,时奕向她道谢:“谢谢你请我吃烧烤。” 云眠仰头看他,雨夜路灯黯淡的光辉落入她的大眼睛里也变得鲜亮。她笑了起来,带着一丝嘲弄,和对他的模仿:“不客气——这是我身为女朋友的职责。” 时奕表情一顿,紧跟着侧过头避免她看见自己的脸,却仍旧止不住心脏的高速跳动。 他知道她这样说话是在调侃他,但是…… 也太可爱了吧。 时奕不由自主地捂住下半张脸,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幸好,夜色笼罩,云眠没有发现他不正常的地方。 他平稳地把她送到了家,再三交代她注意保暖不要感冒,分别之时,奕崽的狗头从门侧冒头,黑眼睛亮亮地盯着他。 云眠笑着蹲下去,举起它的狗爪爪,向着时奕挥动:“来,跟你爹说再见。” 奕崽像是能听懂人话一般,冲着时奕叫了两声。 时奕:“……” * 云眠不知道时奕突然抽了什么风,连着几天都开车来接她。 有现成的车,不坐白不坐,她坐在副驾驶位上,双手抱着胸道:“你最近是不是很闲?” “是有点。”时奕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是不是每周六都要去流浪动物保护中心?” 云眠瞥他一眼:“怎么?” “这周六,我送你过去。” 云眠放下手,双手撑在座椅边上看他:“既然你要送我过去,那干脆也顺便留下来当志愿者好了,那边一直很缺人手。” “好。”时奕点了点头。 云眠挑眉盯着他,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又咽了回去。 到了周六,时奕准时上门,带着奕崽,接云眠去流浪动物保护中心。 保护中心位于城郊,位置偏僻,时奕从车里出来,就能隐隐约约听见狗叫的声音。 奕崽兴奋起来,跟着汪汪大叫,就像跟其他狗隔空吵架。云眠揉了揉它的脑袋,示意它安静,奕崽嗷呜一声,乖乖地闭上了嘴。 时奕跟在云眠的身后走进了保护中心。 值班的人显然对云眠很熟悉,见她来了立马和她攀谈起来,目光却时不时飘到时奕身上。 聊了一会儿,她终于找到机会,见缝插针地问:“这位是……?” “我朋友,他主动要过来帮忙,刚好我们这边缺人,我就把他带过来了。”云眠丢了个围裙给时奕,“穿上,我们去打扫了。” “噢。”时奕懒懒地应了一声。 看着云眠这么神色自如地指使人家,值班的女生露出一个了然的迷之微笑:“那种朋友嘛,我懂的~” 云眠无意与她多解释,带着时奕径直去了狗窝。 毕竟是民间组织起来的保护中心,资金少、场地小、收养的动物不少,很难保证每只动物都干干净净地出现在大家眼前。 时奕走进狗圈,就闻到很明显的独属于狗身上的味道。这味道并不好闻,以往奕崽身上有一点不干净他都会带着它去洗澡,隔三差五还会做个皮毛护理,所以很少在奕崽身上闻到异味,如今扑面而来,他不由得皱了下眉。 转过头去看云眠,只见她面不改色,已经拿上扫帚开始打扫。 她对这里每一个角落都很熟悉,打扫得面面俱到,毫无遗漏。明明看上去又瘦又小,身体里却像藏了一台永动机,精力充沛,不知疲倦地做着手上的事。 这里的每一只狗对她也很熟悉,见她来了立马冲她摇尾巴撒欢,更有甚者直接躺在地上翻出白里透红的肚皮。云眠也不嫌弃它们,挨个地撸了一遍。 奕崽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它被隔离在铁网制成的门外,前腿扒在门上,发现扒不开后,拼命地冲着正在被云眠虎摸的那只狗狗大喊大叫。 “它好像吃醋了。”时奕若有所思道。 “等回去再哄它。”云眠满不在乎道。 “你在外面有了别的狗,以为回家哄哄它就行?”时奕以一种平而直的语调,没有感情没有温度的语气说,“真够渣的。” 云眠:“……” 辛苦地打扫完狗圈,云眠又搬出一大袋狗粮给狗狗们喂食。 狗子众多,喂完之后,一袋狗粮见底,云眠的语气里带上一丝惆怅:“仓库里的狗粮又快没了。” 保护中心的资金小部分来源于协会拨款,大部分是自行募捐,资金非常有限,最困难的时候,中心里收留的保护动物们经常吃了这顿没下顿。为此,云眠掏过很多次钱来补贴,但她一个人的能力有限,只能暂时缓解一下现状。 时奕思索了一下:“你们找领养了吗?” “找了。”云眠随手撸着一只大黄狗的下巴,说得随意,“其实基本上健康又漂亮的猫猫狗狗们早就被领养走了,留下来的都是被挑剩下的,要么长得不够好看,要么身体上多多少少有点问题。” 伴随着云眠的声音,时奕看见一只奶牛配色的狗从阴影里走出,脸很可爱,却少了一只后腿,速度比自己的同伴慢了许多。它慢慢地走到阳光底下,随后往地上一躺,暖融融的太阳晒得它舒适地闭上了眼睛。 时奕收回视线:“我能做的也不多,不过可以试试帮忙募捐。” “真的?”云眠眼前一亮,瞬间来了精神,“保护中心有专门的捐款链接,我马上发给你!” 打扫完狗圈给狗狗们喂食之后,云眠又兢兢业业地去给猫猫们铲屎倒粮,随后脱下围裙,洗干净手,亲自指导时奕发朋友圈。 五分钟后,一条捐款链接附带如下的话出现在时奕的朋友圈里:【女朋友一直在当志愿者的流浪动物保护中心,资金比较匮乏,希望大家能帮帮忙~】 云眠对这段话很满意:“看在我是你女朋友的份上,应该会有人多看两眼,说不定就给崽崽们募捐到下一顿的口粮。” 时奕:“……” 不出片刻,这条朋友圈下方聚集起大量的评论。 【心月:捐了五千,不够再加】 【谦:已捐】 【宋小小小安:老板终于官宣了!!!我捐两百当份子钱~~~】 【是潮流的潮:募捐文案写得像官宣,大哥真有你的】 【好友A:什么什么?男神你竟然谈恋爱了?!】 【好友B:救……命……你居然都脱单了而我还是单身狗,没天理啊!】 【好友C:怎么没天理了,别拿你跟一哥比,咱一哥又高又帅,想脱单那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儿。一哥,我捐两百,能不能换个嫂子的照片看看?】 【学生家长甲:已捐!悄悄问一下时老师,女朋友是那个经常来游泳馆游泳的女孩子吗?】 【学生家长乙:诶唷,时老师这是有情况啊[偷笑]】 【长辈一:恭喜小奕,觅得佳人,捐得不多,聊表心意】 【长辈二:不错,早就听你妈妈说你谈恋爱了,我还好奇朋友圈怎么没动静,这下总算看见了】 总而言之,后面的评论全部跑偏,重点通通歪到“女朋友”这三个字上。 云眠的微信号上只能看见时谦和江心月的评论,特地回复表达感谢,对评论区的热闹程度浑然不觉。 尽管评论区的关注点跑偏,但事实证明,云眠的策略非常正确,募捐的金额火速增加,大有持续上涨的姿态。 这个结果让云眠非常满意,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很高兴,兴高采烈地和时奕分享着她在保护中心当志愿者时遇见的有趣的事。 时奕安静地倾听着,侧目低头就能看见她那张巴掌大小的脸。 比起初见之时,她白了许多,脸上也稍微长了点肉,整个人丰满了点,尽管还是很瘦,却不再像干瘪的竹竿。那双大眼睛不再显得突出怪异,一闪一闪的时候就像会说话的星星。 此时此刻,她的眼里盛满霞光,神采奕奕地说着话,小巧的鼻尖上沾染着好几滴晶莹的汗珠。 云眠注意到他的视线,摸了摸脸颊,有些莫名其妙:“你在看什么?” 时奕收回视线,神色自若:“没看什么。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在保护中心当了五年的志愿者了?” “嗯。”云眠有些得意洋洋地和他炫耀,“从我到容城上大学开始,五年来风雨无阻。” “这么有毅力,是因为对动物很热爱?” “……”云眠迟疑了一瞬,目光有顷刻的黯淡,但这样古怪的状态转瞬即逝。她只是望向远方,语气轻淡地开口:“或许,也有一点别的原因吧。” 她已经不像方才那么高兴,时奕心知追问下去她可能会立马翻脸生气,于是移开了话题:“我准备再订一些狗粮送过来。” “真的?”云眠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眉眼弯弯,“你对我真好。” “我不对你好对谁好?”时奕笑了下,说得半真半假,“毕竟,你是我女朋友。” 第13章 十三只哈 时奕在朋友圈发的那条募捐链接起了很大的作用,最终募捐来的金额高到流浪动物保护中心都想给时奕发个锦旗以表谢意。 云眠抱着手机给时奕发消息。 【云不眠:我要给你磕头[磕头.gif]】 【TIME:……那倒也不必】 【云不眠: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我和保护中心的N只猫猫狗狗会将你的音容笑貌永远铭记在心!】 【TIME:……不,这就不用了】 【云不眠:那我以身相许?】 【TIME:这个好像可以】 【云不眠:呵,你倒是想得美】 话是这么说,云眠却不由自主地一点点地勾起了嘴角。 她放下手机想缓一缓,刚一抬头就看见许一宁摸着下巴,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 云眠咳嗽一声,收敛了表情:“干嘛?” “你在跟谁聊天?”许一宁挤了挤眉,“一脸春心荡漾。” 云眠收起了手机,半点也不心虚:“跟你有什么关系?” 许一宁“切”一声:“不就是你男朋友吗,干嘛这么遮遮掩掩的。都这么久了,我还没见过他,你到底什么时候带出来给我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 “帅哥的脸是公共资源,就算得不到,也要好好欣赏一下。”许一宁大言不惭道。 “哦,那我就更不想给你看了。”云眠毫无感情地回答。 “小气鬼。”许一宁哼一声,拍拍屁/股站起来,“洗澡去了,不跟你说话了。” 她拿上睡衣,把云眠家当自己家似的,非常熟练地去了浴室,哐当一声关上门后,浴室里很快响起了水声。 她在云眠这里已经住了两三天了。 每次许一宁和男友吵了架,因为不想回家,都会来投奔云眠,短则两三天,长则半个月,等男友来哄她或者她想开了才会离开。 云眠倒也习惯了,但她还是真心希望许一宁早日和男友分手,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晚上,两人睡在一张床上,按照惯例开始夜谈。 云眠没什么好说的,多半是许一宁在说话,不停地吐着男友的黑泥。 这回他们吵架,是因为许一宁抓到他在网上和公司里新来的实习生暧昧,聊天记录不堪入目。许一宁受不了这样的委屈,当即和他闹了起来,他为自己辩解说什么都没做,只是聊了几句天而已。 “只是?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许一宁越说越气,“他真不是个人,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友?” 云眠心如止水:“劈腿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他第一次劈腿你不选择分手的时候,就应该有这个心理准备。” 不大好听地实话说出来,只会扎当事人的心:“我都这么悲惨了,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你们分手,我马上哄你。”云眠面无表情问她,“都说了不要在垃圾桶里捡男友,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不和他分手?” 许一宁又不说话了。 云眠对她这样的态度习以为常:“你这样真的没法谈。我一直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不和他分手。” 许一宁长长地叹了口气,抿抿唇像是在做心理准备,过了好一会儿,她说出三个字:“因为爽。” 云眠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哈?” “就是那什么……”许一宁瞟她,“你懂的吧?” “……”云眠万万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答案,“就因为这个?所以他劈腿你都舍不得和他分手?” 难以启齿的事情一旦说出口,接下来的很多话都不再有顾忌,许一宁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解:“什么叫就因为这个?你知不知道这事儿对感情稳定有多重要,好多夫妻离婚都有这方面不和谐的原因,而且,据说很多女人一辈子都没有体会到那种最极致的快乐,我可不想沦落到那么悲惨的境地。” 真是好有道理。 云眠沉默片刻,提供解决思路:“那你为什么不找别人试试?世界上男人很多,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人嘛,总是舍不得沉没成本。”许一宁自嘲道,“而且总会想着下一个可能还比不上这一个,就越不敢迈出那一步。” “但未来很长,人总要向前看。” 许一宁叹息一声,显然不想继续被她教育:“算了,不说我了。”她戳戳云眠的腰,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你和时奕试了吗?” 云眠装作没听见,把棉被往上拉,盖住脑袋:“我睡觉了,晚安。” “你别躲啊你。”许一宁伸手去扯她的棉被,“这事情很重要的,关系到你们以后的幸福生活!” 云眠的声音瓮瓮地从被子里传出:“不关心。” “难道你不怕他ED?” “不可能!”云眠掀开被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你看过?” 云眠:“……” * 翌日,云眠要去游泳,许一宁就像个小尾巴似的,非要跟在她的身后一起过去。 天气很冷,游泳馆里虽然很暖和,但毕竟是淡季,来学游泳的人不多。 云眠刚到时,时奕正站在水里,细心地纠正小孩子们不标准的动作。 他似乎有所感应般,抬头看向门口,在看见云眠后,唇角自然地上扬,随即低下头去继续指导。 云眠还没说话,身旁的许一宁就尖叫出声:“养哈士奇的大帅比居然这么帅!” 音量高到整个游泳馆里都在回荡着她的尖叫声。 云眠掐她一把:“你就不能小点声?”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许一宁来来回回地把时奕看了好几遍,“说真的,这样级别的美貌,就算不能天长地久,哪怕曾经拥有也值了。” “别胡说八道。”云眠绕过她,“我先去换泳衣,你不想下水,就找个地儿先坐着吧。” 她很快换了泳衣出来,许一宁找了个椅子坐下,正埋着头玩手机,一脸烦躁的表情。云眠猜她正在微信上和男友扯皮,无意多问,径直走到深水区,掬起几捧水把身上打湿适应温度后,果断下了水。 多日的练习是有用的,她现在已经能很淡定并且相当熟练地在深水区里游来游去。 她游累了上岸,而时奕还在水里,不厌其烦地给孩子们做演示。 云眠多看了几眼,这时许一宁凑了过来,在她耳边笑嘻嘻地说:“他肯定特别特别爱你。” “你是怎么得出来这个结论的?” “刚才你游泳的时候,他一直在看你。”许一宁道,“不是一直盯着你,而是时不时地看你一眼,那种眼神我特别熟悉,绝对是喜欢一个人才会有的表现。” 云眠埋头,理了一下泳衣:“哦。” 半个小时后,陆陆续续地有家长来接人,接走孩子的同时,还会询问一下学习进度。时奕和家长交流了许久,才将所有人送走。 他换好衣服出来,目光始终落在云眠身上:“我想去奶茶店看看,你要不要去?” “当然要去。”云眠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还没去过呢。” 时奕盘下来的奶茶店就在游泳馆后面的商场里,开在位于顶层的电影院之外,地段好,人流量大,平时生意很好。 因为距离近,步行过去就行。 许一宁跟在另外两人后面,深刻反省,她就不应该来当这个电灯泡。 云眠走在时奕的身边,神采奕奕,不停地和他说话,分享着工作上、生活上的零碎小事。对比起来,时奕的话很少,表情浅淡散漫,但看得出来,他一直在认真地倾听她说的每一句话。 和云眠当了五年有余的朋友,许一宁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个样子的她。 云眠的眼睛平时都是亮亮的,瞳仁里燃烧着一团火焰,经年不熄,总是坚定的表情让她多数时候看起来像个小女孩,一个强而有力的小女孩,或者是矢志保护所有人的锐不可当的女战士。 所以她才会在尚且不熟悉的同学遭遇性/骚/扰时站出来,用瘦小的身躯拦在许一宁面前,以不好招惹的凶狠语气吓退了猥琐男。 从许一宁认识她起,她就几乎没有改变过。 可是就在眼下,她发现云眠似乎重新发育了一次,就像青涩的果子逐渐长大变红变得饱满,依然强势有力,却不再是之前那个干瘪瘪的小女孩。 走在时奕身边的云眠,展现出她从未见过的少女姿态。 许一宁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眼眶不由得一热。 要幸福啊。 她在心里小声地说。 * 一行三个人很快走到了奶茶店,这个时间点客流量大,有不少顾客排队,店员都忙着做奶茶,只能抽空来给顾客点单。 看见时奕,他们从忙碌找到间隙向他问好:“老板好。” 时奕没多说什么,走到柜台前负担起点单的工作。 他个子高,外貌是一眼看过去就会被惊艳到的长相,再加上低沉的嗓音,非常吸引人的注意,每个到奶茶店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云眠坐在一旁的高脚凳上,托住脸,盯着外面两个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小女生。 那两个小女生捧着奶茶,一边喝一边偷看时奕,其中穿着连衣裙的,一直在怂恿另一个双马尾。过了好一会儿,双马尾似乎终于鼓起勇气,走到时奕面前,脸带羞怯:“小哥哥,请问可以加个微信吗?” 音量不高,但云眠听得一清二楚。 她手掌放在桌上,用力撑起身体,站起来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时奕的腰,声音不高不低:“我也要喝奶茶。” 时奕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下半张脸,两三秒后才冷静下来,低头道:“等这边忙完。”说完,他抬头看向双马尾,保持着恰如其分的疏离:“不好意思,您刚刚说什么?” 双马尾愣了一下,随即红着脸摇头:“没,没什么。” 说完她就和朋友匆匆离开。 最后云眠拿到了一大杯芋泥啵啵。 许一宁要了杯原味珍珠奶茶,一边嚼着珍珠一边眼含笑意盯着云眠,戏谑道:“等你结婚,我一定要给你包个大红包,不然可对不起今天这么好看的一出戏。” 云眠:“……” 第14章 十四只哈 许一宁在云眠家住了一周,期间接到无数个男友打来求和的电话。云眠劝她,让她狠心一点分手,然而许一宁还是心软了,再次选择了和男友复合。男友来云眠家接她,她便收拾好行李离开了。 坐在办公室里,想到不省心的闺蜜,云眠叹息一声,哈出一口气搓了搓冷得发红的手。 明天是周六,也是立冬,天气很冷,时奕说江心月准备做羊肉汤,让她去吃饭。 云眠的计划是先去保护中心,然后去时奕家—— 突然响起来的手机铃声让她的思绪戛然而止,她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妈妈打来的电话。考虑到周围的同事,她蹑手蹑脚地去了走廊。 寒风吹得她拢紧领口,按下接听键后她放在耳边,低声道:“喂,妈妈,怎么了?” 隔着手机,顾金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眠眠,你什么时候回家?” “应该要等公司放假了。妈妈,怎么了,有事吗?” “可不可以这周末就回来?” 刚好一阵风刮过,云眠的喉咙有点发凉:“可以是可以,但是……” “眠眠,妈妈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顾金枝的嗓音里突然有了一丝哭腔,“只能当面跟你说。” “……”冷空气从袖口领口这些每一个有机可趁的缝隙灌入,云眠忽然觉得有些冷,冷得她的大脑抛弃了其他所有的杂念,“好,我知道了。妈妈,你先别哭,我现在就去订车票,周末一定回家。” “眠眠,那我在家里等你。” 电话挂断,云眠立马在购票APP上查询火车票信息,周五的已经售罄,她便订了周六上午一大早的高铁票。 随即,她给保护中心打了电话,告知对方明天无法过去。 这是五年里,她为数不多的缺席。 最后,则是给时奕打电话,向他道歉,告诉他明天要回家,所以没办法去他家里吃饭。 时奕察觉到她语气中异样的冷静,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我开车送你回去?” “没有,只是家里有点事,我回去看看。” 时奕沉默片刻,道:“好。我会跟我妈妈说的,你一个人在路上注意安全。” “嗯,记得照顾好奕崽。”云眠最后叮嘱道。 当天下班回去,云眠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便洗了澡上床睡觉,等着第二天早起坐高铁。 可她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忙碌了一晚上,就是为了避免胡思乱想,可是到了夜里,依旧止不住浮乱的思绪。 母亲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叫她回家。 更何况,母亲在电话里哭了,尽管她极力抑制着情绪,但悲伤从她所说的每个字里泄露了出来。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 云眠想到了许多种可能,可在她见到母亲之前,到底是哪种情况绝无定律,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由此,她久违地生出一丝惧怕的情绪。 在她短暂的生命里,惧怕算是一种稀缺物。 她不想再为无端联想害怕,止住思绪,逼迫自己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云眠起床,背上旅行包,赶赴火车站。她坐进车厢里,高铁很快载着她驶离容城。 两个半小时后,高铁抵达安市,云眠出了车站,便坐上一辆出租车回家。 安市作为十八线小城市,不比容城这样的准一线大城市,城市面积小,从火车站到她家也没花多少时间。 到了家门口,云眠站在门前摸钥匙,门突然打开,手里提着袋子正要出门的顾金枝一愣,和她面面相觑。 云眠侧身进去:“我回来了,妈,说吧,什么事。” 她昨夜无数猜想中的其中一种,在这个寒冷的冬日清晨得到了证实。 她的爸爸,云飞扬,被检查出得了癌症。 “这段时间他一直身体不舒服,又不愿意去医院,我好说歹说把他劝去医院。”顾金枝停顿一下,深呼吸一口气,“结果昨天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他得了胰腺癌……” 她再度停顿,抬手用手背擦了下眼睛,哽咽着把话说完:“已经发展到晚期了……” 云眠坐在顾金枝的身边,拍着她的背,平静的语气下含着一丝凝重:“这件事,爸爸知不知道?” 云眠的安抚让她的情绪有了一个出口,之前不敢掉的眼泪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以至于说话含糊不清:“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顾金枝如此崩溃的情况下,云眠迅速地拿了主意:“那就先不要告诉他,说不定,是误诊。” 误诊。 这两个字让顾金枝安静了一下,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你说得对,说不定是误诊,安市这边的医院一直不靠谱!” 顾金枝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开始说起安市医院出过的重大医疗事故,她越说,似乎越相信云飞扬是误诊,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于是怎么也不肯松开手。 紧跟着,她让云眠去容城的医院挂号,带云飞扬去容城检查。 “肯定要去容城那边检查。”云眠声音低了些,“如果真的是……在那边,医疗条件也更好。” 两人一起沉默下来。 云眠能感觉到,从昨天开始,顾金枝的情绪就很崩溃,她眼睛发红,黑眼圈浓重,想必是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现在,这个家里,只有她能担负起责任。 云眠站了起来:“现在爸爸是不是在医院?我想去看他。” * 从家里到医院,不过十分钟的车程。 路上顾金枝一直提醒云眠,让她注意表情,别让云飞扬看出来不对劲的地方。 云眠很平静地听着母亲这些话,心里没有任何抵触。 其实比起她来,顾金枝才是那个更需要注意的人,但云眠知道,母亲只是太担心太悲伤,所以,她必须要做到情绪更加稳定。 等走到病房之外,顾金枝深呼吸一口气才推开门,见到她,云飞扬的声音立刻在病房内响起:“金枝,医院的床睡着太难受了,我要回家!” 他嘟囔着:“医生都说了,我又不是什么大病,为什么非要我住院?” 云眠走进去,看见许久未见的父亲,用与往日并无二致的语气说:“在医院里多观察一下也是为你好,谁让你平时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她说话总有一种独特的力量感,中气十足,很有威慑力。 云飞扬被她震了一下,随后表情转为惊喜:“眠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不好好照顾自己进了医院,所以赶着回来看你呗。” “我没事儿,难得你跑一趟。”他嘴上虽然这么说着,表情却很高兴,扭头跟顾金枝说,“我今天就要出院。” 顾金枝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话,瞟了一眼云眠。 云眠面不改色:“好,我先去问问医生。” 她真的去找了医生,当然,咨询的不是出院的事。 医生给了她明确的答案,误诊的可能性当然有,但是很小。对病人来说,当下最重要的是保持稳定愉悦的情绪,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治疗。 回到病房时,云飞扬迫不及待地问她:“医生说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随时都可以。”云眠把他按回病床上,“不过,就算你出了院,还是得跟我去容城的医院。” 云飞扬想也没想,当即拒绝:“去容城的医院干嘛?我不去,我没病。” “没病也得做身体检查,这也是为了您好。” 云飞扬叹了口气,嘀嘀咕咕地说他已经落下很多工作了,要是再花时间看病,回去又要加班干活。 听见他这么说,顾金枝突然绷不住情绪,表情失控,直接站起来冲进了洗手间。 “她这是怎么了?”云飞扬疑惑道。 “可能是拉肚子吧。”云眠轻描淡写,直接扯开话题,开始和云飞扬聊工作。 许久未与女儿见面,云飞扬有一肚子想说的话。 父女俩谈了很久工作上的事,顾金枝也从洗手间里出来,表情已经恢复平静,坐在旁边听他们聊天。 聊到无话可说的时候,两人间安静下来。 云飞扬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怎么总在说工作上的事,说点别的。前两天我在街上遇到了你初中同学,人家肚子都大了,你倒好,男朋友连个影子都没有。” 这话他说得皱眉,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云眠撇撇嘴:“我才二十三呢。” “所以你觉得你还小?翻过了年可就二十四了。”云飞扬语重心长道,“人一旦过了某个年龄,日子过起来是很快的,说不定,你一个不留神就三十了。爸也是过来人了,你听爸说一句,你现在这个年龄谈恋爱正好,谈个三四年,二十七八结婚,刚好合适。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云眠看着他的表情,发觉他是认真的以后,移开目光,看向了别处。 医生说,一定要让病人保持稳定愉悦的心情,不能陷入抑郁悲观的情绪里。 她舒展开眉头,下定决定开口:“其实我有男朋友了。” 一瞬间,云飞扬和顾金枝两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 “今年七八月的时候开始谈的,对方是我在容城认识的男生。”云眠淡定地往下说,“在一起几个月了,怕还不稳定就一直没告诉你们。” 无论是云飞扬还是顾金枝,听见这句话都瞬间打起了精神,问起这个传说中的男朋友的情况来。 云眠简单地把时奕介绍了一遍。 听到她说对方又高又帅,家境也很好时,云飞扬露出了怀疑的眼神:“你该不会是编个人出来糊弄我们的吧?” “……”云眠拿出手机晃了晃,“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叫他过来。 她说完就去过道里给时奕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时奕低沉动听的声音隔着手机传来:“云眠,怎么了?” 在给他打电话之前,云眠的脑子里一直绷着一根弦。 这根弦让她在母亲面前保持着平静又镇定的情绪,以此安慰濒临崩溃的母亲;又让她在父亲面前不动声色,保证不让父亲觉察端倪。 可是,就在听到时奕声音的这一刻,那根弦忽然再也绷不住。 云眠捂了下眼睛,深呼吸两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怪异,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语气里含着一丝祈求与依赖:“可不可以来我老家?就现在。” 第15章 十五只哈 从容城开车到安市需要三个多小时,驾驶着汽车行进在蜿蜒的高速公路上,时奕的脑海里反复响起云眠说话的声音。 明明很悲伤,却又努力克制着,不敢泄露出真实情绪。 她周五的晚上给他打电话说不能去他家里吃饭时,他就觉察出她语气中的不对劲,拒绝他送她回家之后又叫他过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时奕不想去猜,他只想尽快赶到她身边。 三个半小时后,他开进了安市城区,在导航的指引下,很快开到了安市医院之外。 云眠正站在医院门口等他。 她穿了一件黑色的外套,站在凛凛寒风中,瘦小的身板看上去弱不禁风,眼睛里却依旧含着光。 时奕从车上下来,向她走去。 云眠在看见他的瞬间,眼底的火光动摇了一下,她咬了咬唇,抬眼望着他:“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嗯,你说。” 时奕一贯淡然的嗓音让云眠莫名安下心来:“我们还在合约期,对吧?” 云眠不提,时奕都快忘了他们还有合约期这回事。 他垂下眼,沉默片刻才开口说:“对。不过这个合约,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也许他话中另有深意,但当下云眠无暇思索:“那可不可以请你也在我父母面前扮演一下我的男朋友?” 时奕从她的话里察觉出异样,蹙起眉头:“出了什么事?” 云眠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仰头,用那双大眼睛与他对视,一动不动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真挚而赤诚,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时奕根本没办法拒绝她。 他点头,说好。 云眠带着他去见父母,在去病房的路上一直在跟他说各种注意事项,交代他千万不能说漏嘴。 就像当初他开车接她去和父母吃饭那次一样,只是这次两人位置对调。 当时云眠表现得很轻松,始终带着笑,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然而如今轮到时奕担任她的角色,他却不可避免地生出一丝紧张。 云眠带他到病房,把他介绍给了云飞扬和顾金枝。 在他们打量着时奕时,时奕也在观察他们。 顾金枝戴了副眼镜,留着短发,整个人看上去书卷气很浓,而云飞扬五官和蔼,身材有些发福,但看上去和和气气的。 云眠和他们都不太像,但一家三口站在一起的时候又一点都不突兀。 顾金枝招呼着他坐,时奕便坐下,和他们聊起天来。 天下父母其实都一样,顾金枝和云飞扬问他的问题,跟当初时谦和江心月问云眠的问题没什么差别。 一通盘问下来,顾金枝和云飞扬脸上的表情是越来越满意,时奕也松了一口气,来时的紧张荡然无存。 他们聊了好一会儿,顾金枝突然想起一个漏掉的问题:“对了,小奕,你大学也是在容城读的吗?毕业于哪个学校啊?” 时奕表情一滞,有那么一刹那的停顿。 安静了许久的云眠插话道:“妈,既然要带爸爸去容城那边检查,要不今天就办出院,明天我们就一起去容城。” 顾金枝立马转移了注意力,思索片刻,转头看着云飞扬征求他的意见:“飞扬,要不,就这么办?” “好吧。”云飞扬妥协了,“都听眠眠的。” 云眠笑了一下,拉上时奕离开病房去办出院手续。 看着他们两人并肩出去,云飞扬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舒舒服服地躺在病床上,心情大好。 出了病房,云眠扯了扯时奕的衣袖,眼含笑意:“我爸爸妈妈挺喜欢你的。” 时奕抿了抿唇,不知为什么,他在舌尖上尝到一丝苦楚:“他们会介意我没上过大学吧。谢谢你帮我解围。” “不会的,你有想法有事业,他们不会因为学历就对你有成见的。”云眠走了两步到他身前,后退着往前行,仰头望着他,眼睛亮亮的,“再说了,就算有那么一点,他们也会为了我让步的。” 她话音刚落,一个小孩横冲直撞地跑来,眼看就要撞上云眠,时奕眼疾手快地拉过她:“小心!” 躲过一劫的云眠有片刻惊魂未定,回过神来急忙跟他说谢谢。 时奕看着她巴掌大小的脸蛋和扑闪的眼睛,回想刚才她说的话,心里一动—— 世界上真的不会再有比她更好的人了。 * 他们两人跑前跑后办好了云飞扬的出院手续,又去收拾了病房里为数不多的东西,最后由时奕开车回家。 云眠家的房子是七层小洋房的底楼,附带有一个小花园,小花园里栽种着许多植物,打理得漂亮又干净。 云飞扬喜欢养这些花花草草,平时修建施肥的工作都是他亲自来干,还忍不住在未来女婿面前炫耀,让时奕也欣赏欣赏他养成的绿植。 当天,他们在家里吃的晚餐,饭后,顾金枝安排时奕住在家里的客房。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开车,前往容城的医院。 入院检查是件麻烦的事,这一天下来,时奕都在任劳任怨地跑上跑下。等到该做的项目全部做完,云飞扬被折腾得不轻,瘫在床上休息,时奕和顾金枝陪在他身边,云眠则去找医生了解状况。 医生给了还不确定的答复,要等召齐专家会诊才能给出肯定的答案,但在这之前,家属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晚上,时奕送云眠和顾金枝去云眠租住的房子。 一路上,气氛都很凝重,顾金枝时不时擦眼睛,而云眠低着眉,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直到到了家,云眠才开口对时奕说:“谢谢,没有你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时奕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一次她没有躲。 看着她这幅沉默的模样,他有很多想说的话,最后只是一声低低的叹息:“今晚,好好休息。” 他忙碌了这么多这么久,可直到现在,他仍然不清楚云飞扬生的是什么病。 但云眠不说,他就不会多加过问。 * 周一,云眠照常上班,顾金枝向学校请了长假,留在容城照顾云飞扬。 她每日想尽了花样给云飞扬做好吃的,让长期独居的云眠在下班后也跟着喝上了香浓的汤。 出检查结果的那天,云眠特意请了假,陪在顾金枝的身边。 医生给了他们诊断报告。 胰腺癌,晚期,与安市医院出的检查结果并无二致。 顾金枝眼前一黑,差一点当场晕过去。云眠扶着她在一旁的沙发上休息,自己平缓了一下呼吸,没有露出过于悲恸的表情,而是镇定地和医生沟通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胰腺癌一旦到了晚期,病情基本发展得很快,针对云飞扬的身体状况,医生不建议动手术,最好是选择保守治疗。 最终决定的方案是,先做一个疗程的化疗,看看情况再制定之后的治疗方案,随时根据身体情况调整。 和医生谈完,云眠扶着顾南枝走出办公室。 顾金枝脚步虚浮,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她这种状况不适合去看云飞扬,云眠便把她安置在过道里的座椅上,说:“妈,你先在这里休息吧,我去跟爸爸说,然后我带你回家。” “不要告诉他!”顾金枝冲着她喊,随后捂住脸,声音崩溃,“以飞扬的性格,如果知道了,他一定会放弃治疗的!” 云眠拍着她的后背:“我知道,我不会跟他说的。嗯……就是一个小病,只要输输液就好了。” 她说完,又抚了顾金枝的后背好几个来回,才起身去云飞扬的病房。 她遵照顾金枝的叮嘱,没有告诉云飞扬真实的病情,只说是个小病,要先输液治疗。 纵然如此,云飞扬还是不满意,嚷嚷着:“既然是小病,为什么不能回安市治,我想回去。” “安市医院的医疗条件怎么可能跟这边比,您就等着治好了再回去吧。”云眠走到门口,拉开门,低下头,没有看他,“我还要去上班,明天再来看你。” 关上门之后,云眠去找顾金枝。 顾金枝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看上去已经恢复过来,正抬着头,望着某一处发呆。 云眠走过去,听见她低声呢喃:“如果,我早一点劝飞扬去医院检查,会不会不是今天这个结果?” “妈,这不是你的错。”云眠在她身边坐下,向后靠在椅背上,“爸爸已经生病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照顾好他。” 顾金枝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当天夜里,云眠收到时奕发来的微信消息。 【TIME:我爸妈听说叔叔阿姨来容城了,想约着一起吃个饭,你看看方不方便,方便的话,我就去订餐厅】 在正式治疗开始前,和未来亲家见面,会不会让云飞扬心情更好? 云飞扬一直很重视她的终身大事,以前她一直单身,身边也没什么亲近的异性,让他焦虑过一阵子。眼下,或许他很乐意去见见她“男朋友”的父母。 而且,江心月和时谦都是好说话又容易相处的人。 考虑清楚后,云眠先给云飞扬打了个电话,不出所料,他很乐意与时奕的父母见面。 云飞扬同意了,顾金枝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云眠给了时奕答复。 【云不眠:好,订餐厅吧】 第16章 十六只哈 兴许是因为对这桩亲事很满意,云飞扬不想给未来亲家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出门前一直在挑剔自己的穿着打扮,后悔没把家里那件最贵最好看的外套带过来。 相比之下,顾金枝就随意得多。从昨天医生给出诊断结果后,她就一直不在状态,总也打不起精神,笑容也很勉强,就算要去见时奕的父母,她也无心收拾打扮自己。 云眠给自己化了个淡妆,穿得比较淑女,带着父母去赴约。 时奕一家比他们早到,云眠刚推开雅间的门,就听见江心月正在不厌其烦地叮嘱时奕,让时奕一定要好好表现。 见到云眠来了,她立马热情地站起来,招呼他们坐下。 江心月表现得很积极,带动了整个雅间里的氛围。在她的安排下,云眠和时奕坐在同一边,云眠父母坐在同一边,与她和时谦的座位毗邻,方便沟通交流。 大约因为这次是双方父母的交流见面会,云眠和时奕开头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被抛弃到了一边,两家父母聊得相当和谐愉快。 云飞扬说他们时家经商有道,江心月就立马回他们云家真是书香世家,一来一回,互相恭维,都对彼此相当满意,氛围十分融洽。 云眠百无聊赖,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托住脸,眼睛盯着顾金枝。 比起出门的时候,顾金枝精神好了很多,脸色红润,跟着其他人一起说话一起笑。而云飞扬更甚,说到高兴的地方,甚至忍不住哈哈大笑。 云眠不由得勾起嘴角。 时奕伸手,戳了戳她的脸:“你傻笑什么?” 云眠一把抓住他的手指,瞪他:“你干嘛,别动我!” 两人面面相觑,时奕不让步,云眠也就理所当然地瞪着他。旋即,她的视线下移,落在时奕的手上,低呼一声:“你手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天生的,你学不来。”时奕淡然回答,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云眠没有松手,盯着他的手看了好一会儿。 时奕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整得平整干净,看上去就和他的人一样,给人一种清清爽爽的感觉。 云眠把他每根手指都看过,随后一只手握成拳,放在他的掌心,比划了一下:“是不是你的手能把我的手全部握住啊?” 话音刚落,时奕手指合拢,把她的拳头握在了掌心,漫不经心道:“你看,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的确能把云眠的手全部握在手心,隔着手心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让云眠想起之前在大街上偶遇他那次,他抱住她,也是能把她整个人覆盖住。 云眠想抽回手,失败后她想凶他,这时后知后觉地发现包间里安静了下来。她一扭头,就看见四位长辈,全都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俩。 “……”云眠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呵呵地笑了两声。 小插曲之后,他们又热烈地聊了起来,云眠立起耳朵,听他们聊到了订婚的话题。她偷偷瞄一眼时奕,只看见他一如既往地淡定,似乎并没有听见长辈们的聊天内容。 聊到将近尾声时,他们提到两个小孩读书时的趣事,顾金枝大约是想起了之前没得到答案的问题,于是再次和和气气地问时奕毕业于哪所大学。 江心月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凝固,和时谦对视一眼后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一直都在安静旁听的时奕忽然插话,嗓音平稳镇定:“我没读过大学。” 雅间里刹那间寂静无声。 直到云飞扬笑了笑,高声说:“都出社会了谁看学历,还是能力更重要。” 就此拉开话题,气氛又恢复了过来。 一顿饭吃完,除却时奕说没读过大学这点小插曲,其他时候氛围都非常热烈,双方父母似乎都恨不得第二天就结为亲家。 分别之时,云眠婉拒了江心月提出的让时奕送他们回家的提议,于是两家人就在饭店门口道别。 因为云飞扬的治疗明天就要开始,云眠顾金枝就先把他送去了医院。一路上他都很高兴,在见过时家二老后,对时奕的评价也蹭蹭蹭地上涨。 把云飞扬送去医院后,云眠和顾金枝一起回家。没了其他人,顾金枝便跟她说了一直想说的话:“时奕没读过大学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没读过就没读过吧。”云眠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说,“他不是不学无术的那种人,他有他的原因。” 顾金枝从她的话里已经得到了答案,在寂静的冬夜里呼出一口白雾,道:“那好。你觉得好就行。” 云眠轻轻“嗯”了一声:“他挺好的。” * 云飞扬开始治疗了,云眠工作日要上班,所以只有顾金枝在医院陪护。 化疗就是输液,看上去跟平时打点滴没什么区别,但化疗的药物输进身体通常会引起剧烈的不适反应。云飞扬刚开始躺在床上还没什么感觉,输到第二瓶的时候他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顾金枝手忙脚乱地拿个盆子给他,同时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等这一阵子恶心感过去,云飞扬疲惫地倒在病床上,抱怨道:“这输的什么液啊,怎么这么难受。” 顾金枝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说毫无说服力的话安慰他:“可能你身体还不适应,估计过两天就好了。” 可是,过两天也没有好,甚至反应越来越强烈。 顾金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从头到脚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如芒在背,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躲起来偷偷哭泣 云眠每天下班之后都会来看云飞扬,陪他一阵子,再赶末班公交车回家。时奕隔两三天也会来,通常都会提着江心月做的补身体的炖汤。 云飞扬正式治疗一周后的周日,云眠去逛街,给他买了几顶好看又保暖的帽子。她带着帽子去医院,走到病房就看见时奕正在里面,和顾金枝一起照顾因为化疗而呕吐的云飞扬。 云眠进去帮忙,等到云飞扬稍好一些,她把买的帽子拿出来给他看,让他一个一个试戴。 云飞扬被这近乎折磨的治疗折腾得不成人形,脸色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圈,因为化疗的副作用,头发也掉得稀稀拉拉。剩下的停留在头皮上的发丝,也摇摇欲坠,似乎一抹就会掉下来。 顾金枝忽然捂住脸,跑去了洗手间。 云眠看了一下她的背影,回过头来继续和云飞扬聊天,试图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云飞扬只有一个诉求,他不想治了,他要回家,回安市的家。 “钱都交了,怎么能说走就走。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云眠用着与往常别无二致的语气,“再说了,要治病当然得治好,哪有治一半就走人的道理。” 对云飞扬而言,女儿的话可能比医生的话更加管用。 他抱怨,云眠就安慰他,但放弃治疗回家这件事她绝不松口。 等顾金枝从洗手间里出来,今日的化疗也刚好结束,护士来收走输液瓶,云飞扬躺在床上进入熟睡状态。 一切都平稳下来,时奕示意了一下云眠,让她出去说话。 安全通道里,空空荡荡的,灯光昏暗,时奕的嗓音低低地响起:“叔叔的病,不是什么小病吧。” 云眠垂着头,灯光照不到她的脸,只留下了一片阴影。她不看时奕,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对。恶性肿瘤……晚期。” 尽管早已经猜测到这个答案,但听到她这么果断的承认,时奕还是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把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上:“会好起来的。” 他的声线很温和,充斥在这个这寂静又昏暗的狭窄空间里,像水一样将云眠包裹。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冷意,忍不住抱住了双臂:“我也希望能好起来,但是……” 喉咙就像突然被梗住,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接下来的话。 医生说,胰腺癌到了晚期,病人的生存时间平均是四到六个月,除非奇迹发生。 可从小到大她都不是神明眷顾之人。 父亲生了重病,要让他开心不能太焦虑,母亲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总是心神恍惚。她只能坚强一点,再坚强一点。 她其实能做到这些小事,可是…… 时奕突然扯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怀里,轻拍着她的手背,低声道:“别想了。会没事的。” 也许云眠自己察觉不到,但刚刚他看得清楚,她在颤抖,很轻很轻地颤抖着,他根本无法忽视。 炽热的体温隔着衣服传来,云眠忍不住鼻子一酸,但她没有哭,只是把头埋在时奕的胸前,整个人贴在他的身上,长长地呼吸了一口。 时奕把手放在她的后脑上,目光平稳而坚定。 过了许久,云眠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时奕,谢谢你。” 时奕摇了摇头,说:“我不需要你的谢谢,我做的都是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不,不是的。你帮我照顾父母,假扮我男朋友,这些……” 她的话未说完,就被时奕突兀地打断:“把我当真的也可以。只要你愿意,我和奕崽都归你。” 静默两三秒,云眠推开他,双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愣愣地盯着他:“你的意思是……?” 时奕没有看她,有些不自在地用手背捂了下唇,扭头看向昏暗的楼道:“就是那个意思。” 第17章 十七只哈 时奕等了很久,云眠始终没有说话。 他按捺不住,回过头去,只看见云眠仰着头,目光狡黠灵动,脸上带着笑意。她勾了勾手指:“你低头。” 时奕听话地低下头去。 云眠猛地用力抓住他的领口,他猝不及防,弯下腰去,只见她踮起脚,吧唧一口亲在他的侧脸上。 她非常连贯地做完一系列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和停顿,亲完后立马松开手站直了身体。 时奕捂住侧脸,心跳加速,大脑宕机,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回过神,云眠已经推开了安全通道沉重的大门,语气轻松:“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就走,没给时奕哪怕一秒反应的时间。 沉重的大门关上,细微的声响在空旷的安全通道里无限扩大,时奕捂住被她亲过的地方,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其实没打算在这个时候表白,只是刚才听见云眠的话,脑子一热就说出了口。 幸好,结果不算坏。 而且,起码让情绪一直很低沉的云眠开心了些。 晚上,张潮收到时奕发来的微信消息,告知现在他和云眠二人是真的不是假的。 张潮心中一言难尽。 他追人一次都没成功过,怎么接受了他指点的时奕一次性就获得了成功?他寻思,他是不是应该去要点成功经验来? * 一个周期的化疗进展到后半段,云飞扬的头发已经掉光了,他只能一直带着云眠给他买的帽子,整个人也清减了许多,双颊凹陷下去,脸色憔悴,和刚到容城时简直判若两人。 每天在医院都是受罪,所以他天天嚷着要回家,顾金枝不松口,他就越来越暴躁,饭也不好好吃,除了回家这件事似乎别无所求。 顾金枝无可奈何,和云眠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顺着云飞扬的心意,这个疗程结束就转院回安市。 最后一天化疗结束,知道可以回家了,云飞扬很高兴,整个人精神状态都焕然一新。江心月和时谦来看他,给他带了很多补品,和他聊天说着一些开心的事儿。 这一天是云飞扬整个化疗周期里最开心的一天,他口若悬河,说起话来的样子和生病前别无二致。 顾金枝走到过道上偷偷擦眼泪,对云眠说:“我们还是不应该来容城,现在要回家了,你看他多高兴。” “妈,别想太多。”云眠拍了拍她的后背,“容城的医疗条件要好很多,而且,爸爸一直想逃避生病这件事,就算回到安市住在医院里,他还是会想回家。” 次日,顾金枝带着云飞扬回了安市。转进安市医院后,医生第一时间对云飞扬的身体进行了检查,同时制定下一阶段的治疗方案。 两个化疗周期间通常会间隔三周让病人调理身体,尽管云飞扬不在化疗期,云眠仍旧每周都会回家探望他。 到了年尾,公司的事情也开始多起来,为了把工作在工作日做完腾出周末的时间,云眠几乎每天都在加班。 她忙着工作,忙着照料父母,在容城和安市两个城市间穿梭,根本没有停下来歇口气的时间,自然,也没有见时奕的时间,奕崽更是交给了他全权照顾。 又一个周末,时奕待在家中,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随便找了部电影播放。奕崽趴在他脚边,没什么精气神,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时奕弯腰把它抱起来,按着它的狗头,说:“你是不是很想她?” 奕崽嗷呜一声,精神不振地把头搭在时奕的肩膀上。 时奕摸着它的脑袋,若有所思道:“过两天就是平安夜了,我们去见她吧。” 他摸出手机,给她发去微信消息。 【TIME:平安夜一起吃饭吧】 云眠许久没有回复,他想了想,补上一句:【奕崽很想你】 间隔许久,聊天框依旧毫无动静,他叹了口气,再补充了一句:【好吧,我也很想你】 晚上八点半,云眠还坐在安市开往容城的高铁上,她刚趴在桌上睡了一觉醒来,拿出手机想看时间,才看见时奕发来的消息。 三条间隔时间很长的消息让她静默了片刻。 不知怎的,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奇怪的画面:等待着她回复消息的时奕就像平时的奕崽一样,可怜巴巴地蹲在地上,等着她去虎摸。 这样怪异的联想让她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以飞快的打字速度回复了他。 【云不眠:好哦,记得把奕崽带上】 尽管回复来得很迟,但在看见云眠消息的瞬间,时奕瞬间来了精神。 他决定,在带着奕崽去见云眠之前,先给它洗得干干净净。 * 平安夜当天,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时奕就牵着奕崽到达约定的广场。 因为广场离容城最知名的商业街很近,所以这边繁华又热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再加上今天是平安夜,广场上有许多穿着打扮光鲜亮丽的年轻情侣,手牵着手一起走过。 时奕就牵着奕崽站在路口处,偶有过路的人逗弄一下奕崽,又很快在时奕和奕崽冷淡的目光里知趣地收回手离开。 天气严寒,冬日的傍晚温度急速下降,时奕的手哪怕揣在外套口袋里也抵御不住寒冷的空气。天黑得早,还没到七点,路灯就陆陆续续地亮了起来,越来越多摆摊的人出现在广场上,叫卖着手里的鲜花和苹果。 时奕看了下时间,七点过五分,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他收起手机,继续耐心地等待。 七点过二十,他订座的餐厅打来电话,彬彬有礼地询问他已经超过预定的时间十分钟,还需不需要继续留座。 时奕和对方谈妥,挂了这通电话后拨出云眠的号码。 电话打通,冷冰冰的机械女音提醒他,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在等待接近一个小时后,他看着手机,轻轻皱起了眉头。 * 为了奔赴与时奕的约会,云眠一整天都在全神贯注地工作,终于赶在下班前把手上所有的事儿清完。 到了下班的点儿,其他同事一动不动,她可不管,拿上包就想走,结果被领导叫住,临时让她做个表格。 云眠不想跟他吵,吵架只会浪费更多的时间。她以最快的速度做完表格,交了就走人。她走到楼下,又等了许久的车,好不容易坐上车想给时奕打个电话,拿出手机就发现只剩下1%的电量。 她稍微滑动一下,屏幕立马黑了下去,并且再也无法打开。 司机兴许察觉出了她的焦躁,在交通规则允许的范围里,把速度提升到了最快,然而在快抵达广场时又遇上了堵车。 云眠不想再磨蹭下去,付了钱就推开车门下去,拼尽全力朝着他们约定的广场跑去。 她不知道距离约定的时间过去了多久,不知道时奕有没有给他打电话,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在等她。 但是,她真的不想失约。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她和时奕第一次约会,她不想让他失望,也想要见到他。 云眠气喘吁吁地跑到广场上,环视一圈,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喘着气,思考着要怎么办的时候,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转过身,便看见那张熟悉的脸。 时奕眉眼间很平静,张张嘴似乎想要说话,云眠没给他开口的时间,扑过去抱住了他。 寒风吹得她双颊泛红,吸入过多冷空气的嗓子也有些干哑:“对不起,我迟到了。” 时奕拍了拍她的背,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没关系,你来了就好。” 她迟迟没有出现时,他担忧的是她是否出了什么意外,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定了下来,所有其他的情绪烟消云散,只剩下见到她的喜悦。 奕崽也很高兴,插不进他们两人之间,激动得只好原地转圈。 云眠感受着他的体温,深呼吸两口气后恋恋不舍地松开。她充电结束,也忘掉见到他之前的那些不愉快。 奕崽见缝插针地扑到她身上,嗷嗷地叫着,云眠摸了几把它的狗头,它才心满意足地放开她。 时奕牵上奕崽,带着云眠去订了座位的餐厅。 走在路上,许许多多情侣牵着手从他们身边路过,时奕垂眼,偷看一眼云眠。 云眠的表情一如往常,似乎没被当下的氛围所感染。 他轻咳一声:“要……” 牵手吗? 一句话才刚起头,剩下的三个字没有说出口,云眠就握住了他的手,仰头冲着他笑,就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你想牵手对不对?” “……”时奕头偏到一边,不说话,却反握住云眠的手掌,接着把手指一根一根地插进她的指缝间。 他们就这样十指紧扣地走进餐厅,等吃了饭,又这样牵着手出来。 这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过,室外气温很低,时奕低头,给云眠打理乱掉的围巾。 这时,她忽然伸出手掌,说:“下雪了?” 时奕的语调微微上扬:“嗯?” “真的,下雪了!”云眠的语气欢快起来,“你快看!” 时奕抬起头,果不其然,星星点点的小白点从天而落,摇摇欲坠般飞舞,触碰到地面便融化不见。 位于南方的容城很少下雪,在时奕的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在平安夜见到容城下雪。 云眠不顾冻得通红的鼻尖,伸手去接那些脆弱的雪花,看它们落在手掌里又转瞬即逝。 她偷偷去看时奕,只见他舒展开眉头,若有所思地望着平安夜的雪,高挺的鼻梁下,是形状好看的嘴唇。 她回头,置身雪夜中,感受着通过手心源源不断传来的体温,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是容城的初雪。 而站在她身边的,是她的初恋。 第18章 十八只哈 凌晨,云眠抱着一大束玫瑰回了家。 临近分别时,奕崽在她身上磨蹭了好久,依依不舍,任凭云眠怎么安慰都没用,大有赖在她身上的架势。时奕无可奈何,只能强行拖着它离开。 等一人一狗走了,云眠关上门,把玫瑰花放在矮柜上,走到窗前,静静地凝视着。 时奕和奕崽很快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走得很平稳,又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看向她站立的窗口。 时奕朝她挥了挥手,奕崽则拼命地摇着尾巴。 云眠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上她洗过澡蜷缩在被子里,她躺在床上,一闭上眼就回想起时奕置身于雪夜的高大身影和好看又精致的面孔,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干脆拿过手机骚扰许一宁。 【云不眠:今晚我和时奕出去玩了,吃到一家很好吃的餐厅】 已经是大半夜了,许一宁还是秒回了她。 【一个柠檬:今晚?你们在一起过夜了?!】 【云不眠:……】 【云不眠:没有,他把我送到家之后回去了】 【一个柠檬:那请不要打扰我,我只想听午夜场,不想听你们的恋爱故事,甜甜的恋爱与我无关[吃柠檬.jpg]】 话是这么说,许一宁还是陪着云眠聊了很久的天。等到困意袭来,云眠和她道了晚安,放下手机去睡觉。 这晚上她睡得很好,第二天早上起来神清气爽,去公司上班时见到每位同事都友好地打了招呼。 一上午都很忙,云眠忙得连个摸鱼的时间都找不到。她正埋头在电脑上处理数据时,顾金枝一通电话打到了她的手机上。 自从父亲生病以来,她和顾金枝的电话频率比以前高出好几倍,她没多想,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拿着手机去了走廊。 电话刚一接通,顾金枝带着哭腔的急促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眠眠,今天你爸病情恶化了……” 云眠原本漂浮着的心脏顷刻间沉了下来,她握紧手机:“妈妈,你别着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顾金枝用断断续续的话跟她描述清楚了情况。 一直到今天早上,云飞扬都很正常,精神好,胃口也不错,吃过早饭后还跟顾金枝一起出去溜达了两圈。可是回来之后,他刚坐下没一会儿就不对劲了,腰腹越来越痛,顾金枝叫的救护车抵达时,他已经疼晕了过去。 去医院检查,查出来很可能是癌细胞扩散,病情进一步恶化。 云眠攥着手机,扶着额头,突然感觉喉咙干哑,一句话也说不出。 最近云飞扬最近一直在家调理身体,上周末她回家的时候陪着他去医院检查,医生说的是病人身体恢复得不错,情况很稳定。 她以为没问题,至少短期内父亲的身体还能维持住,可这还不到一周,父亲的状况就再度下滑了。 一种没来由的疲倦爬上了她的心头。 见她久未说话,顾金枝那边反而安静下来,语气里透露出一丝对她的担忧:“眠眠,你没事吧?” “没事。”云眠站直了身体,在这一秒,其他的情绪消失得荡然无存,她的神情再度坚定,“妈妈,你先照顾好爸爸,我试试看能不能请假,要是能请假,我今天就回来,要是不能,周末一定会回来。” “好。”顾金枝停顿片刻,又道,“你一定要照顾好你自己,实在不行,我一个人也可以。” 云眠应承了一声,挂断电话后去了领导办公室。 领导拒绝了她请假的请求,理由是此前她已经请过很长时间的假了不可能再批,再有最近公司很忙,很缺人手,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 从领导办公室里出来,云眠坐在电脑前,看着还没有处理完的数据,突然什么也不想做。 到这家公司工作一年半,她头一次产生了辞职的想法。 公司有公司的考量,站在不同的立场上看,谁都没有错,只是,她有点累了。 * 周末,云眠赶回家,在医院里见到了坐在病床上的父亲。 他坐在床头,后背上垫了个枕头,病床上的桌子支了起来,放了本翻开的书,他正一边输液一边看书。 尽管脸色苍白,但整个人看上去很平静,状态比云眠想象中要好很多。 见她来了,云飞扬放下手中的书,和她聊天,关心她的工作,也关心她和时奕的感情进展。 “这孩子我觉得很好。”云飞扬跟她说着心里话,“挺可靠的,也很真诚,是个很不错的人。眠眠,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云眠感觉他话里有话,但又不确定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您的意思是……?” “男未婚,女未嫁,不如……” 云眠笑了:“现在说结婚,会不会太早了点?” “谁说结婚了!”云飞扬对她在这方面的愚钝有些恨铁不成钢,“我是说,要不,先把婚订了吧。” 他期待地望着云眠,久病未愈的惆怅面容上也有了一缕神采。 云眠垂眸,说:“这件事可以考虑,但能不能订婚您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看时奕他们家。” “那肯定。”云飞扬喜笑颜开,“你有这个心就行,剩下的可以慢慢谈嘛。上次我和时奕爸妈聊天的时候,我听他们的话,多少也有点这个意思。我瞧着他们挺喜欢你的,问题应该不大。” “您对您的女儿就这么有信心呀?”云眠扯出一个笑,打趣道。 “我不对自己的女儿有信心,那对谁有信心?”云飞扬的语气里多出几分怀念,“从小到大,你就没让我和你妈怎么担心过。没闹过大病,没闯过什么祸,学习成绩好,人又机灵,无论是中考还是高考,我和你妈就没操心过,你还不是考上了很好的学校。大学毕业,又进了一流的公司,我说出去同事都羡慕。这么好的女儿,我还不能有点信心?谁要看不上你,那是他们眼瞎!” 听着他说的话,顾金枝红了眼眶,揉揉眼睛,偏头看向别处。 云眠握住他的手,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她年岁尚小的时候,父亲的手将她抱在怀里,高高举起;小学时,又牵着她的手,接她上下学;等她读了大学,又帮她推着行李送她去念书。可现在,这双曾经有力的手瘦到皮包骨,轻轻一摸,就能摸到薄薄的一层皮肤下硬邦邦的骨头。 云眠闭了下眼睛,收敛起多余的情绪。 “爸,我知道了,我会和时奕谈这个问题的。”她郑重道。 * 傍晚,云眠和顾金枝走在回家的路上。 顾金枝若有所思地询问她:“眠眠,你老实跟妈妈说,订婚这事,你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我愿意订婚。”云眠说得很果决,“不止是为了爸爸。我喜欢时奕,也喜欢江阿姨和时叔叔,他们都对我很好。” “那就好。”顾金枝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你还年轻,我不想你为了父母的心愿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云眠挽住她的手,亲昵道:“妈妈,谢谢你为我着想。不过我是真的不排斥和时奕订婚,从小到大,他是第一个让我体会到心动的人。而且,你们都很喜欢他,我和他订婚的话,你们也会很开心吧。” “我们的想法其实没那么重要,你过得好最重要。”顾金枝认真道。 云眠以一种保证的语气说:“我会过得很好的。” 回到家,顾金枝去跟江心月通电话,商讨订婚这件事。 云眠做了会儿家务,擦玻璃的时候看见院子里的植物耷拉着头,便拿上喷壶去给花草浇水。 云飞扬以前总是把这个小院子打理得很好,每到春天,会有许多花盛放。轮到云眠来打理时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只遗憾以前没从父亲那儿多学几招。 勉强浇完了水,云眠洗干净手回到客厅,刚好看见时奕给她发来的微信消息。 【TIME:我妈妈正在和顾阿姨打电话,好像在商量我们订婚的事……】 【云不眠:我也听到了】 【TIME:你之前知道吗?……会不会有点太仓促了?】 【云不眠:你不愿意吗?】 看着屏幕上这简单的五个字,不知怎的,时奕想起西式婚礼上一定会出现的誓词。 “你是否愿意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从前他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一段话,只把它当做一个固定的流程,为婚礼的仪式感锦上添花。极少有人能践行这样简简单单的一段话,从一场光鲜亮丽的婚礼上走出的万众瞩目的新人,离婚时闹得鸡飞狗跳的情况并不少见。 时奕以前没想过要结婚,甚至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想过要活着。他对另一半的想象趋近于零,直到那一天,云眠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认真地思考过以后,郑重其事得打下一句话,发送给云眠。 【TIME:我愿意。你愿意吗?】 第19章 十九只哈 顾金枝提出让云眠和时奕订婚,江心月表现得格外积极,两方相当配合的情况下,长辈们对于订婚的商量很快有了结果。 他们初步定下过年期间在安市举行订婚礼,规模不用太大,请一些关系亲密的亲朋好友参加就行。 云眠把这件事告诉了许一宁,她唯一亲近的闺蜜只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一个柠檬:你们俩这是八倍速发展呢?夏天刚认识,冬天就要订婚了,牛,非常牛】 【云不眠:我就当你这是对我和时奕的夸奖了】 【一个柠檬:……能要点脸吗!】 【一个柠檬: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挺羡慕你的。就我男朋友这个状态,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结婚】 【云不眠:???】 【云不眠:你还要和他结婚?没病吧?爽爽就完了,和他结婚不嫌脏吗?到时候头上绿油油是小事儿,被传染上病就是大事了】 【一个柠檬:亲爱的,你能别咒我吗?我保证,事不过三,再有一次我就甩了他。要是我玩腻了,立马甩了他】 【云不眠:哦,希望你言出必行】 【一个柠檬:对了,你和时奕到底试没试啊,没尝试就订婚,难道你不担心以后不和谐吗!!】 【云不眠:都说了不可能ED= =】 【一个柠檬:我没说ED啊,我是想你们会不会尺寸不符啊,毕竟你们身高差还蛮大的】 【云不眠:……】 【一个柠檬:我认真的,尺寸不符会很难受的好吧!】 云眠关掉微信,决定不跟她说话了。 * 确定要订婚后,云眠抽空和时奕一起去挑选订婚戒指。 珠宝店里琳琅满目,各种设计与材质的戒指看得云眠眼花缭乱。她马马虎虎地看过去,心里没什么概念,一直牵着她手的时奕倒是站在展示柜里,隔着玻璃认真地看着里面的一对戒指。 柜姐看他有意,柔声询问道:“先生,请问需不需要我取出来给您看?” 时奕点头,她便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交给他。 他拿在手里仔细查看,柜姐就站在一旁介绍。 这款戒指是他们设计师最新的作品,戒圈是近似表盘的设计,侧面上有小小的刻痕,戒托则做成指针形状,上面镶嵌着一些细碎的小钻石。 柜姐说,这款戒指名叫“一日”,设计师的灵感来自于外出采风时遇到的一对老夫妻。老夫妻年事已高却依旧恩爱,设计师询问他们能保持长久相爱的原因,老婆婆回答说,最开始没想什么爱与不爱,只是在一起许久之后忽然发现,对方早已融入她的生命里,成为生命中密不可分的另一半,无法割舍,直到死才能分开。 所谓的爱情,正是由日复一日的陪伴组成,从生到死,才算终结。设计师由此获得灵感,设计出了这款戒指,并最终定名为“一日”。 “你喜欢吗?”时奕拿着戒指,询问云眠。 他明明就很喜欢,还非要咨询她的意见。 云眠识破他的心思,低下头弯起唇角:“我都可以,就要这一款吧。” 这家的戒指都是定制,确定要这款戒指后,柜姐来为他们量了指围,做好后会直接送货上门。 挑选到满意的戒指,这一天也算有所收获,时奕牵着云眠的手离开,云眠懒懒地跟在他身后,任由他拖着自己走。 等走到四下无人的地下车库里,时奕的声音在一片静寂中响起:“你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 “和我订婚。” 云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事儿?我不是说了我愿意吗?” 她这样满不在乎的轻松态度让时奕哑口无言。 他沉默片刻,握紧了她的手,说:“反正我不会后悔。我选择与你订婚仅仅是因为喜欢你,和其他人无关。” 他说着这样的话,耳垂红得像要滴血。 “我也是。”云眠甩着他们紧握的手,轻松的语气下潜藏着认真,“我不会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尤其是这样的大事上。” * 时奕定做的戒指到了,他拍了一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里。 底下的评论火速增加。 【是潮流的潮:现在你连结婚这事儿都要走到我前面了????】 【宋小小小安:老板结婚了?发红包发红包!我要大的!】 【心月:好看,儿子眼光不错啊,就是钻石有点碎,会不会太便宜了显得诚意不足?】 【谦:钱不够跟家里说】 【好友A:卧槽卧槽卧槽】 【好友B:你要悄悄结婚然后惊艳所有人?不愧是干大事的人!】 【好友C:恭喜男神。爷青结,我去角落里哭会儿,呜呜呜~~~】 【长辈一:结婚了?怎么没听你爸妈说呢?】 【学生家长甲:恭喜时老师[呲牙][呲牙]下个学期的游泳课能否打个折呢】 云眠也刷到了这条朋友圈,随手点赞留言:【真好看[亲亲][亲亲]】 她摸完鱼,放下手机继续搬砖。 临近过年,公司里大家都在做最后的冲刺,紧赶慢赶着做手头的工作,好在放假之后舒舒服服地过一个好年。 云眠比其他人更加努力,她以订婚为理由请了年假,准备连着过年的七天假期一起休,领导批了假期,还道了一声恭喜。 到了放假那天,她收拾好行李回了家,一下车就直奔医院。 临近过年,小城里年味很足,张灯结彩,四处挂着小彩灯、中国结和红灯笼,一片红红火火。 而医院里依旧肃静,空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医生和护士忙碌地走来走去。 云飞扬第二个周期的化疗进行到尾声,云眠来陪护,让多日连轴转的顾金枝回家休息。 已经进行过两次的化疗,云飞扬就算再难受也已经习惯,他试图用聊天的方式来转移对身体不适的注意力:“时奕没跟你一起来吗?” “他店里还有些事情没有安排好,晚两天会跟江阿姨时叔叔一起来。” 云飞扬“哦”一声,安静了一会儿,又说:“昨天夜里,隔壁病房有个人去世了。听说他半夜吐血,吐得满屋子都是,送进急救室也没救过来。我今早去看了一下,那个病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他叹着气:“就像人死了,什么都不会留下。” “不会的。”云眠摇摇头,“只要活着的人还记得他,就不算真正的离开。” 小时候她总会想,人死之后会去哪里,会像古代神话里那样转世投胎吗,还是像西方神话里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如果人能转世,那狗呢,狗狗的灵魂又会去哪里? 后来,唯物主义教育告诉她,转世投胎是人造的幻想,世界上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寻梦环游记》里说“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所以她想,真正宝贵的东西是那些闪闪发光的回忆。 可是,这又何尝不是活着的人劝慰自己的说法? 云眠起身,走到云飞扬的身边,给他捏肩膀:“好了,爸,不要想这些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云飞扬拍拍她的手,“嗯”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心里。 最后一天化疗做完,云飞扬又在医院里观察了一天,期间一直是云眠在医院里照顾他。出院当天,顾金枝也来帮忙,云眠提着少量的行李走在后面,看母亲搀扶着父亲。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那个健步如飞、精神焕发的中年男人已经不复存在,他颤颤巍巍的,走得很慢,走不了多远就要停下来大喘气。 云飞扬不想要顾金枝的搀扶,想甩开她自己走,可不借用外力的情况下,他每一步都更加艰难。 云眠不由得想起出院时医生说的话。 他说,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可能不再适合进行化疗,过完年,能住院就尽量住院,到时候再会诊一次,制定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兴许是担心伤害到病人家属的感情,涉及到生死大事,医生总是习惯用委婉的语气说话。 云眠读出来了他的言外之意,他在说,也许她的父亲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顾金枝,她不想破坏母亲满心期待过年的好心情。 母亲虽然没明说,但云眠能感觉出来,她对奇迹的发生仍旧保留着期待,希冀春暖花开时分父亲的病就会好起来。 以往每一个新年,云飞扬都会亲自动手做菜,这一年,他没再插手,顾金枝和云眠一起动手做出一大桌饭菜。 自从生病之后,云飞扬的胃口就一直不好,随着病情的发展更是吃不下饭,不过大年三十这晚的年夜饭,他努力地吃了很多。 饭后,云眠收拾饭桌洗碗,顾金枝打开了电视收看春晚。 哪怕春晚一年更胜一年的无聊,但收看春晚已经成了过年必备的仪式。 云飞扬蜷缩在沙发的一角,顾金枝规规矩矩地坐在他身边,认真地看着电视里正在上演的小品。 云眠出来的时候,发现缩在角落里的云飞扬已经睡着了,她示意了一下母亲,母亲立马心领神会,拿过毯子盖在云飞扬身上。 晚上九点,时奕给她发来微信消息。 【TIME:我发现,我不给你发消息,你就不会找我】 【云不眠:刚刚忙完,撒娇禁止】 【TIME:噢,奕崽说它很想你】 【云不眠:那麻烦你让江阿姨和时叔叔过来的时候带上奕崽,你来不来无所谓】 【TIME:……】 【TIME:那订婚礼谁去?也是它去?】 【云不眠:也不是不行。毕竟奕崽都知道想我,你却不想我】 她和时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嘴角笑意逐渐加深。 客厅里很安静,云飞扬在睡觉,顾金枝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云眠拿着手机和时奕在微信里聊天,除了电视机传出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 快到凌晨的时候,云眠收到时奕打来的电话,为避免吵醒父亲,她起身走到另一边才按下接听键。 时奕的声音钻入她的耳朵里:“马上就跨年了。” 云眠声音低低的:“嗯。” “这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他一字一句,说得很郑重,“以后还会有很多个新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听着他说的话,云眠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被她做成项链挂在胸口的订婚戒指。 柜姐说,在设计师的构思里,这枚名叫“一日”的戒指,正是意味着长久的陪伴。 云眠笑了起来,重复着:“对,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第20章 二十只哈 大年初四,时奕全家包括奕崽来到了安市。 由云眠带路,带他们去考察了举行订婚宴的酒店。 江心月不太满意:“我觉得规格差了点,还有别的选择吗?” 云眠咬了咬嘴唇,摇头:“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酒店了。正月初六宜嫁娶,很多人选在这个时间结婚,提前半年就把位置订好了,我打电话问了一圈,只有这家还有空位。” 江心月无可奈何,只好勉强接受这个结果。 看完酒店,他们要去探望云飞扬,说要聊一些大人之间的事,让云眠带着时奕到处转转。 因为酒店离云眠的母校很近,她就带着他去参观母校。 学生早已放了寒假,此时此刻,学校里空无一人,寂静得只有间或响起的鸟鸣声。奕崽昂首挺胸走在他们两人身前,威风凛凛,宛如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土。 只可惜,它脖子上套了根狗绳,让它的威风直接减半。 时奕一手牵着奕崽,一手搭在云眠的肩膀上,漫不经心地问:“你说,他们要去聊什么?” “订婚结婚这些事儿吧,还有他们七零后比较喜欢谈的东西。”云眠瞥他一眼,“你是不是傻呀?” 她的音量提高了几个度,惊得奕崽都偏头看她。 “嗯?”时奕亦是疑惑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被骂。 他偏着头的样子懵懂可爱,和奕崽一模一样,云眠忍不住抿唇一笑:“他们这样说,当然也是为了给我们俩创造空间,让我们有单独相处的时间。” “……” 时奕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确实是她说的这个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大门锁住的教学楼前。 云眠摸了摸门锁,怀念道:“我在这里读了六年的书,高中时我妈还教过我一段时间。” 时奕顺其自然地接话:“你读书时是什么样?” “好好上课,认真读书咯,我从小到大都是好学生,成绩一直在年级前十。”说这些话时,云眠的脸上有些得意,“你呢,你又是什么样?” 时奕微微一笑:“那我跟你相反,从小到大成绩都很一般,没怎么认真学习过。有一回交作业,我没写,跟老师说放在家里了没有带过来,老师当场给我妈打电话,我妈用特别肯定的语气跟老师说,她把那本练习册放在了我的书包里,根本不可能落在家里。当时老师开的是免提,声音特别大,全班都能听到,所有同学都在笑,我就非常不好意思地站在讲台前面。那会儿我一点心思都没在学习上,满脑子想的都是……” 他停顿片刻,又接着说:“满脑子想的都是游泳。我只想去游泳,我所有的天赋都点在了这上面。在游泳上,我从来没有输给过任何同龄人。” 云眠认真地听着他的话,忽然发现,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她提起有关他过去、有关游泳的事。 他的语气里,有对往昔荣光的怀念与骄傲,却又覆盖在了一层阴影之下,致使他根本无法彻底放开从而高谈阔论。 但很快,他又移开了话题,转而道:“我现在很后悔,后悔自己没多读几年书,如果让我早两年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遇见你,我一定会进入大学,好好学习,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人。” 云眠摇摇头:“你现在已经很好了,如果更好,那我就要担心配不配得上你了。” 时奕垂眼,看见她白净光滑的皮肤和澄澈的黑眼睛,淡淡道:“这世界上,没有你配不上的人。” 云眠想嘲笑他是不是对自己滤镜太厚,奕崽抢在她前面,“汪汪”地叫了两声。 奕崽转过身,用纯黑色的眼睛盯着他们,似乎在嫌弃他们太腻歪从而忽视了它。 云眠从时奕手里拿过狗绳,摸摸奕崽的头:“好啦,走吧。” 说完就带着它在校园里跑了起来。 时奕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在前面跑动的女孩和哈士奇,忽然感觉空落落的心脏被填满了。 这种感觉,很不赖。 于是他也随着他们跑了起来。 云眠看上去瘦弱,实际上体力很好,跟着奕崽跑了好几个来回都还能撑住。奕崽累了,速度慢下来,云眠便牵着它走到长椅旁,把它拴在椅子上,自己则坐下休息一会儿。 时奕晚她一步在她身旁落座,云眠头一歪,很自然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摸出手机,看见初中同学周义发来的微信消息。 【周义:听说你要订婚了,恭喜啊】 小城市里人脉关系错综复杂,几乎没有能守住的秘密,哪家出了事第二天就会传遍朋友圈子,所以云眠对于初中同学都知道她要订婚这件事不足为奇。 【云不眠:谢谢】 【周义:你知不知道班长正在组织同学聚会?】 【云不眠:不知道,第一次听说】 【周义:可以携带家属哦~你要不要来?我们毕业九年了,一次都没好好聚过】 初中同学聚会啊—— 云眠睫毛掩住的眼眸里,有一瞬间的黯淡。 时奕靠了过去,说话吐出的热气喷薄在云眠的颈侧:“初中同学聚会?” “嗯。”云眠不自在地点头。 “怎么?”时奕注意到她低落的表情,“你不想去吗?” “不是很想……”她停顿一下,又立马改了口,“其实也无所谓。” “我挺想去的。” 云眠偏头看他,对上他的目光。 时奕笑了一下:“不是说可以携带家属吗,我想去,把我带上吧。” “……哦。” * 初六的订婚宴总共坐满了四桌人,大部分是云眠家的亲戚,少部分是从容城而来的时奕家的亲朋好友。 许一宁也来了,她孤身一人,跟云眠抱怨:“本来我男朋友也要来的,结果公司突然有事把他叫去加班,气死我了。” 云眠拍拍她,冷漠无情:“他不来挺好的,不然我看见他就会想起那时劈腿被你当场抓住的场景,我一生气,说不定就把酒泼到了他脸上。” 许一宁:“……你能说点人话不?” 和她嬉闹了一会儿,云眠就被叫过去敬酒。 许一宁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某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大一刚入学时,云眠走入教室,她被这个看起来倔强又固执的女孩吸引了目光,也许从那一瞬起,云眠就注定走入她的生命里。 不论云眠把她当成什么,在她心里,她们会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 云眠去给长辈敬酒时,兴许因为她是女孩子,长辈们没有让云眠喝太多,她欠下的全部被时奕喝了下去。 整个过程里,云眠一直看着时奕,好在他醉酒之前拦住他。 但时奕一直没表现出任何异样,除了眼尾有一丝的红,其余一切正常,吐字清晰,表达流畅,喝下半杯白酒手都不会抖一下。 直到宴席散场,宾客们陆陆续续离去,时奕坐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纤长卷曲的睫毛铺陈在下眼睑上,像一把小小的扇子。 云眠用食指轻轻地戳着他的额头,笑道:“喝醉啦?” 被她戳了几下额头的时奕突然睁开了眼,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眼尾泛红微微上挑,没有表情,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 云眠被他吓了一跳,不过手指却没离开他的额头,而是顺着脸侧滑下,最后用手掌把他的脸托了起来:“真醉了?” 话音刚落,时奕就扣住了她的手腕,稍一用力,把她拉入怀里,迫使她坐在自己腿上。他把头埋在她的颈侧蹭了蹭,说话有些含糊:“……好像有一点。” 看来是真醉了。 云眠摸着他的脑袋,总感觉像在安慰奕崽,眉梢染上笑意:“已经结束啦,表现得很好,可以休息了。” “那有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奖励?” “嗯……”兴许是喝醉的原因,时奕说起话来鼻音很浓,慢吞吞的,怎么听都像撒娇,“可不可以亲一下?” 云眠忍不住逗他:“哦,不可以。” 听见她这么说,时奕沉默了许久,随后长叹一声,委屈巴巴的:“那好吧。” 明明长着一米九的身高和八块腹肌,喝醉了却像狗狗一样,在云眠身上蹭来蹭去嗅来嗅去,连主动亲她都不敢。 太过可爱,云眠一个不小心抓乱了他的头发。 回家之后,云眠把时奕安置在客房的床上,关门出去前,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订婚宴从开始到结束,云飞扬就像得偿所愿那般,情绪一直很兴奋,吃得不多但话很多,和各路来客聊天。 最后四位长辈坐在客厅里谈天说地的时候,云眠偷听了一下,听到他们在聊今天同个场子里举行婚礼的新人。 他们聊着聊着,话题就回到了云眠和时奕身上,畅想着他们的婚礼该是何种样貌。 “到婚礼的时候肯定不能像今天这么随意。”江心月提议道,“我觉得应该在容城举行,到时候我来操持。” 时谦微微皱眉:“我觉得还是得看小奕和眠眠的想法。” “不管他们什么想法,婚礼肯定是要办的。”云飞扬说。 云眠没有插话的兴趣,回到房间里,发现奕崽正趴在她的床上,霸占了她的枕头。她拍了下它的屁股,把它赶下去,坐到书桌前玩手机的时候,奕崽又趴到她的脚边,给她当脚垫。 微信里,周义刚刚给她发来消息。 同学聚会的时间定在明天下午,地点是一家自助餐厅。 第21章 二十一只哈 云眠读初中那会儿,班上有七十个人,她一直是班上第一名。她学习好,但脾气不算好,性格固执倔强,偶尔一根筋,所以人缘也不太好。 大家不喜欢她当班干部,她也懒得去争,但不管怎么样,她都是除了班干部之外最有存在感的学生。 正因此,当她出现在同学聚会的场合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随后,又落在了她身旁的时奕身上。 时奕神色冷淡,任凭他人审视,岿然不动。 班长起身,招呼他们坐,脸上带着说不上热情但也挑不出错的笑:“云眠,好久不见。” 云眠拉开椅子坐下:“嗯,好久不见。” “前两天我听人说你要订婚了,当时我还不信,没想到今天你真的把人带过来了。” “毕竟是难得的同学聚会,刚好在家,当然要来。” 班长找话题跟她聊天,她不拒绝也不主动,对方说什么,她也就顺着往下回答。 问工作问生活,也问到她父亲的病,不过成年人多少懂点分寸,点到为止,不会追问得过分细致。 时奕听着他们说话,偶尔问到他身上时才会开口说两句。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有人在看他,是那种不太友善的目光,他抬头去寻找目光来源时,视线刚好撞上一个男人恨恨的眼神。 对方被他吓了一跳,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时奕收回目光,继续倾听云眠和别人的聊天的内容。 和班长的聊天暂告一段落,又有个女生拿着一听啤酒来找云眠。 她拉开易拉罐的拉环,笑着问云眠:“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苏芹芹。” 云眠盯着她的脸,有关她的回忆跳跃式地浮现在脑海里,像一个个小小的片段:“记得。” 不但记得,还记得很清楚。 初中那会儿,苏芹芹是少数跟云眠关系不错的同学,她成绩不太好,两人关系变好的契机就是她经常来请教云眠数学题。可惜后来苏芹芹考去了别的高中,不在一个学校,两人也就渐渐断了联系。 “太好了。”苏芹芹喝了一口啤酒,非常豁达地跟云眠说,“你知不知道,初中的时候我特别羡慕你。” 云眠指着自己:“羡慕我?” 苏芹芹抱着啤酒罐点头:“你成绩那么好,就算再难的数学题一会儿就能做出来,长得又很可爱,所以我特别羡慕你,想和你成为好朋友。” 云眠笑了:“所以后来我们真的成了好朋友。” “对。”苏芹芹点头,又摇头,表情里带上一丝郁闷,“那个时候我们虽然是好朋友,但你最好的朋友不是我。” 最好的朋友—— 这几个字让云眠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她蹙起了眉,来缓解这种不适的感觉。 苏芹芹没有发现她的不自然,接着往下说:“那个时候你和——诶,她叫什么来着,我记不清了,不管了,反正就是另一个女生,你们俩的关系特别好,我经常觉得我就是个局外人,根本插不进你们之间。她转学之后,你还为她瘦了那么多,当时我就特别难受,感觉我永远都比不上她。” 她叹了口气,苦笑道:“结果证明,我一点都没想错。初中毕业之后,我没怎么找你,你也没找我,我们就这么淡了,我对你好像真的不重要。” “……”云眠低下头,显得局促,“对不起。” 苏芹芹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我不是来问你要对不起的啦,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早就看淡了,只是觉得一定要把我当时的心情告诉你,也算是与过去的自己和解吧。” 尽管有一丝丝怅然,但她的语调轻松欢快,似乎是真的一点都不介意过去的事。 云眠的反应不知从哪一刻起莫名变得缓慢,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开口:“那就好。” 苏芹芹摸了摸脸,苦思冥想,突然灵光一闪:“哦,对了,我想起她的名字了,蒋明婕,是叫这个名字吧?”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云眠猛然抓紧了衣角,仿佛在为自己寻找一个支撑点。 意识到她的不对劲,时奕低头问她:“没事吧?” “没事。”云眠站起来,神色异常冷静,“你们先聊,我去下洗手间。” 言罢,她匆匆离开。 她的状态明明很不好,时奕想跟过去看看她,班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说起以前,我想起跟云眠有关的一桩往事。” 时奕停住脚步,转头看他:“什么?” “云眠亲手杀死了朋友的宠物狗,据说,还是虐杀。当时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我们全年级都知道。” 时奕还没开口,苏芹芹就高声反驳:“不可能!这明显是假的!云眠又不是心理变态!” “又不是我说的,当时大家都在传。”班长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你吼那么大声干嘛,我就是分享个八卦。” 时奕抿了抿唇,垂眼,发现那个投来嫉恨眼神的男人又在看他。 他不动声色,问道:“那个人是谁?” “谁?”班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哦,他啊,叫周义,也是我们班的。” “谢了。”时奕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我去看看云眠。” 洗手间里,云眠微微弯腰站在洗手池前,冰冷刺骨的自来水从拧开的水龙头里汩汩流出,冷水冻得她双手通红,她却浑然不觉般,不停地搓洗着自己的手。 时奕站在她身边,伸手关掉了水龙头。 突然的变故让云眠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暖黄色的灯光印在她白皙的脸蛋上,那双大眼睛空洞而无神。 时奕抽了两张吸水纸,抓住她的手,细致地把她手上的水擦干。 在他转身把吸了水变得软趴趴的纸丢进垃圾桶时,云眠像是突然回过神,收回手低声说:“我没事。” “嗯。”时奕没有多说什么,牵着云眠的手回去。 回去之后,她也不再像来时那般淡然,如芒在背般坐立不安。 时奕找了个借口,带她先行离开。 冬日的傍晚,街道上繁华热闹,时奕和云眠之间却很安静。 她把冰冷的手放进时奕的口袋里,想要从他身上汲取一点温度,说话时带出的白雾都消散在空气之中:“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从他跟她到洗手间后,他一直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说话,却始终没有开口。 云眠起了头,时奕也干脆地开门见山:“有人跟我说你虐杀了朋友的宠物。” 闻言,云眠抬头,较之常人更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对,我虐杀了朋友的宠物。” 她的眼眸漆黑深沉,似乎最明亮的阳光都无法穿过。 时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云眠盯着他,突然笑了一下,语气轻快地反问:“你信吗?” 他摇了摇头。 “我刚刚开玩笑的。”云眠说,“别听其他人胡说八道。” 时奕握住她揣在自己口袋里的手,捏了捏虎口,漫不经心:“嗯,我知道。” 夜晚降临时,时奕躺在床上,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蒋明婕”这个名字和云眠听到这个名字后突然衰败的模样。 去参加云眠的初中同学聚会,本意是想更了解她一些,他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那时的云眠,就像是一副失去了所有色彩的图画。 时奕不由得回想起过去半年里云眠所有异样的时刻,在她的活力之下,总是潜藏着一条暗流—— 她在隐瞒什么? 她身上,究竟背负着怎样的秘密? * 翌日,因为马上就要出发回容城,时奕去超市买点小零食备在车上。 挑选饼干的时候,有个比他矮了足有一个头的男人和他站在同一个货架前,路过他身边时突兀地冷哼了一声。 时奕脸色不改,低头看了他一眼。 安市确实小,小到出来逛个超市都能遇见熟人——即便这个人不是他的熟人,只是在云眠的同学聚会上有过一面之缘。 周义。 时奕对他印象非常深刻,不单是因为他邀请的云眠去参加同学聚会,还因为在聚会上他一直恨恨地看着他。 他们无冤无仇,在同学聚会前素未谋面,除了一个原因,时奕想不出任何周义恨他的理由。 还没等他开口,周义就站在了他身边,阴恻恻地说:“你配不上她。” 时奕了然,心中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除非是情敌,不然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恨得那么真情实感? “我从小学开始就跟她是同学,她一直都很聪明,聪明得光是站在那里就会让人觉得很不一般。你知道吗,小学的时候我们其他人觉得难得要死的奥数题,她看一眼就能做出来,初中的时候,她从来没在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上犯过错。这不是她反复练习得来的,她就是那种天生聪明的女生。”周义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听说她要订婚的时候,我特别好奇她的未婚夫会是什么样子。看到你之后我太失望了,你让我觉得不聪明,所以,你配不上她!” 他说得很激动,迫切地想否定时奕,以至于脸涨得通红。 他的样子让时奕想到一个很贴切的词,毒唯。 “哦。”时奕不咸不淡地反问,“那你觉得谁配得上云眠?” “反正不是你!” “那你呢?你就配得上吗?” 周义一时无言,随后咬咬牙道:“我没说我配得上。” 时奕笑了一声,丝毫不掩饰眼底的嘲讽:“你怎么看谁在乎,反正现在她是我的未婚妻。” 周义似乎被这句话戳到了痛点,恼羞成怒:“就算是你未婚妻又怎样?她不可能属于任何人,她永远属于她自己。再说了,你根本就不了解她!” 这话一说出口,周义重新找回了优越感,话里话外带着炫耀:“我跟她从小到大都是同学,满打满算十二年,你能有我了解她的过去吗?” “……”时奕抿抿唇,神色平淡,“我没有。” “呵。”周义笑起来,脸上是不加遮掩的得意神色。 “既然你很了解,那请问——”时奕无视了他的冷嘲热讽,语气淡然,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她初中的时候,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是啊。”周义理所当然地点头,报复性地回答,“云眠没跟你说吗?既然她都没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跟你说?” “………………” 他的语气很欠揍,充满了恶意,换个人来说不定一拳就招呼在了他的脸上。但时奕发觉从他那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后,就懒得再搭理他,提起选好的饼干,付了钱离开超市。 就算周义不说,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也会知道云眠的秘密。 第22章 二十二只哈 假期结束了,云眠坐时奕的车回容城搬砖。 为了方便照顾奕崽,她坐在后排上,一边吃着时奕买来的小零食,一边跟奕崽玩儿,偶尔再和时奕说上几句话。 时奕开着车行驶在平坦的高速公路上,忽然觉得一直这样开下去也挺好。 可惜,路有尽头。 回到容城,云眠忙了一周后,才有空去时奕在外独居的房子见奕崽。 见她来了,奕崽寸步不离地粘着她,她便坐在洁白的地毯上和它玩儿。 时奕站在一旁,靠在墙上,看着她的脸,感觉她又瘦了下去。虽然不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么干瘦,但足够让他皱眉。 他思索了会儿,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话:“要不,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云眠抬头,诧异地望着他。 “和我一起住的话,就可以每天见到奕崽,当然,也可以每天见到我。”时奕走到她身边坐下,认真地给她分析其中利弊,“而且,还可以少付一点房租。” 云眠认可了他的说话:“好提议。” 时奕舒展开眉头,想继续往下说。 “但是,我准备辞职了。” 猝不及防地听到意料之外的话,时奕瞳孔微微放大:“辞职?” 云眠点了点头:“嗯。” 最近她每天都会和顾金枝通两次以上的电话,云飞扬的情况越来越糟糕,经常不靠其他人搀扶就无法从床上起来。医生给出的检查报告也显示,他的身体状况一直在恶化,各项指标明显低于正常人。 “我妈妈要给学生上课,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所以,我想辞职回家照顾爸爸。” 说出这段话的时候,云眠很平静,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一直都是这样,因为想要保护别人,所以挡在他人身前拦下疾风骤雨,像英勇无畏的战士。 时奕沉默片刻,随后说:“如果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扛着,要告诉我。” “我能有什么事儿。”云眠笑了一下,动手做了一件她想做已久的事——捏捏他的鼻子,手指从山根滑到鼻尖,“我想说很久了,你鼻子怎么长的,怎么这么好看!” “天生的,你羡慕不来。” “……滚。” * 云眠提前两周把辞职信交给了领导,领导想挽留她,见她去意已决,无奈同意。剩下两周,她做好了交接工作,婉拒了同事们提出的吃个散伙饭的提议,与房东沟通好退租事宜,收拾好行李,离开了容城。 她回到家里,顾金枝的压力立马减少许多,至少不用每天在家、学校、医院之间来回跑。 久病之人脾气很容易变得怪异,饱受病痛折磨的云飞扬也不例外,他经常没什么好话,冲云眠和顾金枝发脾气,仿佛要把前半生没生过的气全部发泄出来。 云眠多数时候不搭理他,火了就跟他吵几句。她的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吵完照样照顾着他吃饭吃药打点滴。 云飞扬舒坦一点的时候觉得自己太过分,也会跟她道歉。 照顾父亲之余,她还要照顾抑郁的母亲。 顾金枝二十岁出头的年龄就嫁给了云飞扬,二十几年来两人感情一直很好,有漂亮的房子,安稳的事业,聪明的女儿,生活就像一条行驶在平稳海面上的帆船,无风无浪,平安顺遂。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毁掉了这一切。 顾金枝经常以泪洗面,心情压抑到极致,云眠不得不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在她回安市后,时奕每天都会给她发微信消息,隔一会儿发一条,说的多数是日常的小事,但通常晚上才会得到回复,并且回答得很简略。 白天在游泳馆,没有课坐在办公室里休息时,宋小安窝在角落里玩手机,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怎么觉得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老板娘了?” 他这么一说,越想越觉得他是很久没见过云眠了。 可是他瞧着老板情绪稳定,虽然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差到极点,不像是被甩了的样子。 那老板娘是怎么回事? 时奕正拿着玩具球,跟奕崽玩抛球捡球的游戏,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回家了。” “回家?这也太久了吧。” 时奕没细说:“她家里有点事,所以辞职回了老家。” 宋小安眉头一拧,瞪大眼睛:“所以说,你们现在是异地恋?” “……”时奕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他还从没想到这一点,“应该算吧。” “哦,老板,那你可要注意了,距离产生的不是美,是劈腿。” “别胡说八道。” “谁胡说八道了。”宋小安振振有词,“这些事儿到处都是,还用得着我编?” 宋小安絮絮叨叨地说着异地恋有多不靠谱,就算不是劈腿,也会因为距离的问题最终选择分手,毕竟能陪在身边的人才是最适合的人。 时奕站起来,停止了陪奕崽玩捡球丢球的游戏:“你说得对,所以你来当代理老板吧,我去找她。” 宋小安愣住:“啊?” “就这么决定了。” 时奕说做就做,立刻着手安排好培训班和奶茶店的事。 宋小安至少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能陪在身边的人才是最适合的人。就算云眠看上去冷静又坚强,但她偶尔也会流露出颓唐和疲惫的神情。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就算他每天给她一百条消息,依旧比不上站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更何况,在安市那边,还有位云眠的“毒唯”在蠢蠢欲动。 时奕安排好工作上的事情之后,给云眠发去消息。 【TIME:我来安市陪你】 他开车上了高速,才收到云眠的回复。 【云不眠:真的?】 【TIME:……还能有假的吗,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云眠拿着手机,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云不眠:那你记得带上奕崽】 【TIME:知道,放心】 他原本打算把奕崽丢给父母照顾,扭头一想,云眠那么喜欢它,带过去兴许可以多给她一份慰藉,所以把奕崽也顺手带上。 抵达安市之后,他住在提前订好的酒店里,随后去医院探望云飞扬。 …… 四月下旬,春天已经过半,医院里栽种的树木尖上新长出的叶子依旧嫩绿,在温柔的春风里轻轻摇曳。阳光穿过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照进晦暗的病房里。 云飞扬躺在病床上,眉头紧皱,脸上是极为痛苦的表情。云眠坐在他身边守着他,顾金枝不知道在想什么,望着某个角落发呆,时奕则离开病房替他拿药。 云飞扬突然舒展了一下眉头,声音听来绵软无力:“眠眠,我想跟你说些话。” 尽管他的声音很小,在寂静的病房里,依旧十分清晰。 顾金枝终于从神游中回过神,转头盯着云飞扬。 云眠搬动椅子,将头凑近。 “其实,我早知道我生的是什么病了。”他说话,含着很多气音。 云眠心里一颤。 “你们不告诉我,担心我,其实没这个必要。我活了四十多岁,什么没见过,生老病死很正常,你们没必要为我太难过。” 顾金枝听着他说的话,不由得用双手捂住了嘴。 “看见你找到了另一半,订了婚,我也没什么遗憾了。时奕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地和他在一起。” 云眠点头,吸了吸鼻子:“嗯,我知道。” “我唯一觉得对不住的,就是你妈。”云飞扬的目光越过云眠,落在后面的顾金枝身上,“说好的要陪她走到老,现在,我要先走一步了……” 顾金枝再也无法克制,哭声从喉咙里泄露出来,她捂着眼睛,跑出了病房。 云眠握住云飞扬的手,摇了摇头,每一个字都说得务必坚定:“不会的,爸爸,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云飞扬苦笑,皮包骨的脸上满是皱纹:“等我死了,你们把我忘了就行,活着的人总是要向前看。” 他说完这些话,似乎累极了,不愿再说话,偏头闭上眼,躺在阳光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云眠把他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起身出去寻找母亲。 她刚到过道上,就撞上了拿着药回来的时奕。 她突然无比地疲惫,伸手抱住他:“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把头贴在他的怀里,像是迫切地需要补充能量。 时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晚饭之后他到云眠家里找她,看见顾金枝坐在沙发上,翻看着一本厚厚的相册。 她把他当成了云眠,开口说:“你爸年轻那会儿,所有人都夸他帅。” “顾阿姨。”时奕开口叫她。 顾金枝大梦初醒般:“哦,是小奕啊,我以为是云眠遛狗回来了。” 时奕充满歉意地笑了一下。 顾金枝长叹一声,招呼他坐下:“你要不要看我们家以前的老照片?” 时奕点头,她便翻着相册,根据那些泛黄的老照片,讲述有关她和云飞扬的故事。 这些片段式的故事连缀成片,最后编织成一段爱情故事,从相识、相知、相恋到最后成家立业。 时奕隐隐觉察出,云眠今天在医院的糟糕状态,也许正和云飞扬有关。 顾金枝翻着翻着,一张一闪而过的照片吸引了他的视线:“顾阿姨,等等。” “怎么了?” 时奕翻回一页,出现在他眼前的照片证明刚刚不是他的错觉。 照片里有两个小女孩,一个明显是小时候的云眠,另一个时奕不认识。她眉心靠左的位置有一粒痣,非常有记忆点。而在他们身边,还有一条灰白色的哈士奇。 灰毛,黑眼,桃心脸,眼神平和而温柔,和奕崽少说有七分相似。 只是它的脸没有奕崽圆,嘴较之奕崽的也更方。 顾金枝见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张照片,回忆了一下,到:“那个女孩以前是我们家邻居,跟眠眠关系特别好,可惜后来搬家了,好像是初中那会儿的事吧。她叫什么来着?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同一时间,苏芹芹的话浮现在时奕的脑海中—— “她转学之后,你还为她瘦了那么多,当时我就特别难受,感觉我永远都比不上她。” 盯着这个眉心长痣的女孩,时奕念出了她的名字:“蒋明婕。” “对对对,她就叫蒋明婕。”顾金枝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在这个瞬间,时奕感觉到他离云眠背负着的秘密已经很近很近。 哈士奇;虐杀;朋友的宠物;罪有应得;转学离开的女孩…… 似乎只差一点就可以将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时奕想开口说话时,大门推开,云眠牵着奕崽出现在门口。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时奕身上,随后下滑,停在相册上。 看见那张照片时,她瞳孔放大,丢下奕崽,走过来一把抢过了相册,翻到了另一页,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却没有任何异样:“你们在看什么?我也要看。” 时奕盯着她平直的肩膀和拼命想掩饰问题的模样,脑海里只剩下一个问题—— 一直以来,她究竟在为什么而痛苦?又在隐瞒什么? 第23章 二十三只哈 那之后云眠似乎是那本相册藏了起来,时奕再也没有看到过。 她对过去闭口不提,对自己身上的异常缄口不言,继续投入到如同打仗般的生活里。 云飞扬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情况急速恶化,顾金枝情绪近乎崩溃,还要坚持着去学校上课,于是云眠几乎二十四小时待在医院里。 时奕能陪她就尽量陪着她,偶尔也会离开去处理自己的事情。 在这么忙碌的情况下,她坚持着每天遛一下奕崽,为自己找一个喘息的时刻。 五月下旬,云飞扬的情况糟糕到了极点,经常昏迷不醒,云眠连轴转陪护了将近两周的时间。 某天,云飞扬从早上开始精神就很好,甚至久违地吃进了半碗稀饭,大脑清醒,说话清晰有条理,仿佛回到了生病之前。 顾金枝中午从学校回来,想着云眠连轴转了许久,就让她回去休息半天,自己留下来照顾。 考虑到父亲状态不差,云眠点点头,出了医院,慢悠悠地走在街上,准备步行回家。 置身于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街道上,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连日来她一直待在医院里,四周一片洁白,她已经快要忘记这个世界正常的色彩。 到了家,她洗了个澡,躺在沙发上睡了个午觉。一觉醒来天还是亮着,她盯着窗外,看着那些绿油油的植物,忽然想起以前这个时节,云飞扬都会在小院子里当园丁,给栽种的花花草草施肥浇水。 云眠从沙发上起来,拿上洒水壶,推开门到院子里去。 因为父亲生病了,没人来打理这些植物,它们看上去蔫头耷脑的,不像去年春天那样有精神。 云眠浇水浇到角落时,看见父亲很喜欢的一株夹竹桃。 他很喜欢这株夹竹桃,买回来的时候生怕养不活,特地照护了许久。后来长得很好,每到五月尾就开花,花期长到从暮春到秋初。 本该开花的夹竹桃无精打采的,地上落了好几个还没开放就已经落在地上的花苞。 爸爸的花儿落了。 云眠愣愣地看着,一滴眼泪无法控制地落了出来。 她抬头擦掉眼泪,茫然地看着掌心晶莹的泪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母亲给她打来电话,在手机电话那头声音嘶哑地哭喊着:“快来医院……飞扬他……他不行了……” 云眠只愣了一秒便收起手机,飞快地出门,在落满迟暮晚晖的大街上奔跑,朝着医院跑去。 母亲还在医院等着她。 她不是小孩子了。 她不可以哭。 * 父亲去世了,母亲终日沉湎在丧夫之痛里,以泪洗面,云眠肩负起所有的责任,处理父亲的身后事,操持葬礼。 她的身体里住了一台永动机,让她不知疲倦地处理掉所有的事情。 江心月和时谦得知噩耗后,也从容城匆匆赶来。见到云眠的第一时间,江心月握住她的手,郑重道:“节哀顺变,有什么需要阿姨帮忙的,就尽管说。” 云眠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哀伤的神色,镇定得近乎可怕:“谢谢江阿姨。可以的话,麻烦您去陪陪我妈妈,她现在很难过,需要人安慰。我这边太忙了,实在抽不出空。” “好。”江心月盯着她,“你也要注意身体。” “我会的。” 她实在太冷静,冷静到脸上没有一点亲人逝去的悲痛神情,也许被不知情的人看见,会痛骂她是冷血动物,将她踩入泥里。 但一直注视着她的时奕只觉得她在拼命地往自己身上套铠甲,她想保护所有人,于是把脆弱的自己关起来,只留给他人一副坚不可摧的模样。 每当他想找到真正的她,就会被用力地推开,被关在门外。 他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却始终无法得知她的往事,明明是最亲密的距离,却像是隔了一道天堑。 葬礼之时,时奕始终站在云眠的身旁,陪她感谢每个前来吊唁的人。 突然,云眠的呼吸急促了一瞬,抓住他的手臂躲在了他身后。 时奕觉得奇怪,扭头去看她,只看见她的脸忽然之间就涨得通红,紧咬着嘴唇,像在躲避着什么。 “怎么了?” 云眠死死咬住嘴唇,摇头,不说话。 时奕摸摸她的脑袋,抬头,一张熟悉的脸闯入他的视野里。 那是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长相一般,却也挑不出什么错,唯独眉间靠左的一粒痣格外独特。她正张望着,往他们这边看。 他眯了眯眼,抓住云眠的手:“你在怕什么?” “我没怕!”云眠高声反驳,但始终躲在时奕的身后不肯出来。 直到那个女人走远,她才松开时奕,从他身后走到身前。 深藏于心底的疑问不停翻滚,时奕闭了下眼睛,睁开时将疑惑问出了口:“她就是蒋明婕吧?你为什么要怕她?” 云眠垂下头,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时奕万般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云眠,你从来不肯把你的事情告诉我,想把所有的责任都自己揽下来。这半年以来,我一直希望我可以帮你多分担一点,但大多数时候,你只会把我推开。” 云眠仰头,以一种固执的眼神看着他:“你也没有把你的事情告诉我。” “我说过等到了合适的时机,我就会告诉你。” “合适的时机,那又是什么时候?说不定等到我死,你都不会开口。” “总比你连个承诺都不肯给我好。” 他的语气一贯淡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可越是这样,越让云眠觉得恼火:“你想知道什么?” “最开始的时候,你为什么一定要奕崽?” “我不是说过了吗,因为我喜欢,就是这么简单。” 时奕笑了一声,却没有任何温度。 云眠似乎受不了他这样的态度:“你为什么非要在我父亲的葬礼上突然跟我说这些?” “因为你一直在逃避。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告诉我?” 云眠沉默了,隔了一会儿:“等葬礼结束。” 时奕闭眼叹息:“你还是在逃避。”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办?要逼死我吗?”云眠突然崩溃,朝他大喊 她的嘴唇颤抖着,瞪大了眼睛,澄澈的眼里倒映着时奕的身影,可她的眼里又像是根本就没有他。 时奕从来都无法抗拒她这双眼睛。 他冷静下来,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对不起,我不该现在跟你说这些。” 云眠没有再说话,直接拉开了和他的距离,不再和他说话。 一直到葬礼结束,时奕送云眠和哭得不成人形的顾金枝回家。 满脸泪痕浑身无力的顾金枝和始终站得笔直表情冷静到可怕的云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云眠始终搀扶着她,生怕一松手她就摔倒在地。 这个时候,她感觉少了什么,回头望向时奕,问他:“奕崽呢?” 奕崽呢? 时奕亦是一愣,明明站在晚春的阳光之下,一股寒凉却从他的指尖侵入身体里。他的嗓子发干:“我记得好像把它关在院子里的。” “对。”云眠脸色发白,“因为它不想待在屋子里,所以我把它关在了院子里。那奕崽呢?” 她以一种近乎祈求的目光盯着时奕,仿佛想从他那里得到想要的答案,得到慰藉。 “别着急。”时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先扶顾阿姨进去,我来找奕崽。” 云眠吞咽了一下,点头,扶着顾金枝进了房子里,动作却比之前慢了许多。 时奕在小花园里看了一圈,只在泥土里找到几个奕崽的脚印。他进房子里,刚好撞上要出来的云眠。 谁都没有说话,两人面面相觑,随即很有默契地分头在房子里寻找奕崽的身影。 可是,奕崽依旧不见踪影。 他们开始在整个小区里寻找,问邻居问保安问门口店铺的收银员,确实有人对奕崽有印象,但没有人看见这条灰白色的哈士奇最后去了哪里。 小区里找不到,云眠就去了隔壁的小区,挨家挨户地询问。 她就像疯了一样,根本不在乎别人怪异的眼神,似乎可以为了找到那只灰毛黑眼的哈士奇付出一切。 直到华灯初上,直到热闹的街道都平静下来,云眠跌跌撞撞地走在寂静又阴暗的街道上,还想前往下一个小区寻找奕崽的踪迹。 时奕走在她身后两米的地方,加快速度走向她,将她拦腰抱住:“够了,我们明天再想办法,好不好?” 云眠一动不动,几秒后,身体剧烈地颤动起来,她捂住脸,突然无法抑制地爆发出哭声。 她的哭声很大,如洪水般,从街头可以传到街尾。 认识近一年,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哭。 像小孩子受尽委屈般,不可控制地大哭。 她一边哭一边说着什么,时奕分辨许久才勉强听清。 她在说:“时奕,我好害怕。” 害怕什么? 时奕微微拧起了眉,轻拍着她的背:“不怕,我们会找到奕崽的。” 可是他的安慰毫无用处,云眠一直在哭,根本无法停下,最后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她抱回了家。 当天夜里,她发起了高烧,时奕开车去最近的二十四小时药店买回退烧药喂她吃下,趴在床沿上守着她。 她烧得嘴里说起了胡话,可说的什么,时奕一句都没有听清,含含糊糊的,像催眠的咒语。 时奕趴在床边上睡着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刚刚蒙蒙亮。 他揉了揉脖子,随后去摸云眠的额头。 退烧药没有起作用,她依旧发着高烧。 第24章 二十四只哈 时奕拨打急救电话,将云眠送去了医院。 一通检查下来,医生说她除了有点营养不良之外,没有任何病理性问题。她身体是健康的,高烧不退的原因只有可能是心病。 连日操劳,精神高度紧张,再加上心里藏着事,被外界因素一刺激,急火攻心,因此身体一瞬间坍塌。 在医院挂了两瓶水之后,护士来给云眠测量体温,体温已经降了下来,但仍旧偏高,于是护士又给她挂上了一瓶点滴。 等护士走了,云眠突然拔掉针头,翻身下床往病房外跑。 时奕始料未及,眼疾手快地抓住她:“你要做什么?” “你放开我!”云眠奋力挣扎着,“我要去找奕崽!你放开!” 时奕没有顺从她,仍旧用力地紧抓着她的手腕,不容置喙:“你生病了,回去躺好。” “我没病!”云眠负气地瞪着他,与他对视,毫不退让,“我听见医生说的话,他说我没病。” “但你的身体状况很不好,现在还是低烧。就算你不在乎,可我心疼。” 闻言,云眠有片刻出神,她盯着时奕,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撒谎的证据,但在他足够真诚的目光里败退。她低下头,声音细微无力:“可是奕崽不见了……我明明把它关在院子里的,为什么它不见了呢……” 她的嗓音带上了哭腔,由此一发不可收,捂住脸再次哭了起来。 “为什么它不见了呢……为什么它不见了呢……” 她钻进了牛角尖里,反反复复地问着同一个问题。 “我去找。”时奕向她保证,“我会把奕崽找回来的。” 奕崽丢过一次,他有找狗的经验。 在网上发寻狗启事,找有流量的博主大V帮转;在线下散发寻狗启事,张贴在各处的告示栏里;以及,找所有能找到的监控。 时奕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云眠的体温再度升高,她头痛欲裂,被烧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困扰了她十年的噩梦再度将她包围。 她感觉时间在她身上倒退了,她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十四岁的时候。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她不顾其他人的目光拼命抓住扎着高马尾的女孩,想要将她挽留。可是女孩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带着憎恨的表情俯视她,嘴唇翕合,随后紧紧闭上嘴,转身离去,将她一个人留在原地,再也没有回过头。 “云眠,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 “你就是刽子手,总是在伤害别人,这些伤害,根本就没有办法弥补。” “我恨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云眠哭着追她,向她高喊对不起,可是她怎么也追不上,只能看着她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头晕目眩的太阳光里。 她伸出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 人潮涌动的街道上,她孤独地矗立。 突然,她空荡的手被人握住了,她惊喜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却看不清对方的脸。她抓紧了那只手,拼命睁眼,睁开的那一瞬看见的却是医院病房惨白色的天花板。 时奕站在一旁,握着她的手,长长的眼睫垂下,静静地看着她。 云眠缩回手,触碰自己的脸,摸到满手的水泽。她看着手心,愣了一会儿,说:“我没哭,太热了出的汗。” “你烧了三天三夜。”时奕的语气说不上好,“一直在哭,我又不是眼瞎。” …… 三天三夜。 云眠睁大了眼睛,瞳孔放大:“那奕崽呢?奕崽找到了吗?” 时奕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觉体温已经恢复正常后收回手,拖过一把椅子坐下,问她:“要听我的故事吗?” 云眠愣怔,蜷缩起来,手臂环住双腿,偏头望着他。 时奕喉结滚动一下,在云眠微微放空的目光里,沉下语气,讲述起他曾闭口不提的五年前的往事。 …… 那时他十八岁,身处泳坛,风头正盛,无论是朋友、教练抑或游泳爱好者的眼里,他都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前途光明,不可限量。 他对游泳足够热爱,也足够有天赋,与同龄人的较量中从未处于下风。那个时候他满心期待着能够参加真正的国际大赛,像所有前辈那样夺得金牌,身披国旗站在领奖台上。 这是他从幼时就开始的梦想,十几年过去,似乎只差一步,他触手可及。 变故发生在世锦赛的封闭训练之前,他和于海阳一起外出,偶然遇上一起暴力事件——三个成年男人把一个女人往巷子里拖,女人绝望地向他们哭喊求救。 当时他什么也没想,让于海阳报警,自己冲上去帮忙。 他是职业运动员,身体素质远超常人,所以轻而易举地制服了那三个男人。但他没有预料到,有人带了刀,盛怒之下拔出刀向他捅去,他下意识地躲避,避开了要害,那把刀却插进了他的肩膀。 刀口锋利,有一瞬间,时奕甚至怀疑他整个肩膀都会被切下来。 拿刀子的男人似乎觉得不够解气,用力地□□试图再捅他一刀时,警铃声传来,三个男人立马抱头鼠窜。 时奕捂住受伤的肩膀,迸射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整只手掌,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屈腿靠在墙上,以此缓解身体上的不适。 他别过头,想寻找于海阳,就在那时,看见了他永生难以忘记的一幕。 与他朝夕相处的师弟站在阳光底下,盯住他受伤流血的肩膀,眼睛瞪大,极度震惊与不可思议,嘴角却无法抑制地上扬,直到最后化为一个狂喜的笑。 那是无法控制的、发自肺腑的笑,是极端喜悦时情不自禁的感情流露。 时奕浑身发凉,以至于肩膀上的疼痛都变得麻木。 那一刻他突然知道,原来他推心置腹的师弟那么恨他。 恨到看见他受伤只会狂喜地笑。 就是从那时,他产生了一种脱离感,身处于这个世界里却又好像在世界之外,他被一层隔膜割裂开来,怎么也无法融入。 等他回过神,已经身处医院,医生正帮他清理伤口。母亲流着泪祈求,跟医生说他是运动员,一定要把他的肩膀治好。 医生只是长长地叹息。 他肩膀上的伤口缝了接近五十针,恢复之后只在皮肤上留下了很淡的伤痕,如果不凑近观察,根本难以发现。 可是,他的肩膀发生了永久的改变。他再也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接受高强度的训练,每当他使出全力在水里划动前行,肩膀深处就会隐隐作痛,并且越来越痛,直到他再也无法坚持。 医生说,这是他受伤留下来的后遗症,也许会有消失的一天。 也许。 时奕心知肚明,从那一刻起,他就被医生判了死刑。 可是他不信命,他近乎自残般坚持着训练,哪怕疼痛难忍,哪怕曾经被他远远甩在身后的于海阳可以轻而易举地超过他。 曾经陪伴他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教练劝说他,让他不要再自我折磨,退役后去读书也是一条出路。 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老天爷拿他这条命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给了他最好的天赋,在他最靠近梦想的时刻,又轻而易举地夺走。 他见义勇为,被所有人夸赞,代价是,永远失去了视线梦想的可能。 他不再靠近游泳池,不再联系以前的朋友,不看任何与游泳有关的东西。他也不去读书,拒绝所有大学向他伸来的橄榄枝,只把自己关在阴暗的房间里,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他已经不想活了,曾无数次想过那个人的刀为什么没有刺进他的心脏里。。 为什么还要让他活在这个世界上。 为什么不让他去死。 为什么? 明明他这条命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父母做了无数种尝试想让他走出来,没有任何作用,直到某天,他们带回来一只灰白色的哈士奇。 那是才几个月大的哈士奇狗崽,经常走路不稳,跑着跑着就会在地上摔个滚儿。它喜欢往他的房间里钻,咬着他的衣角,让他陪它玩。 他把它丢出房间,听到它在门外嗷呜嗷呜地叫,只好又把门打开放它进来。 后来,他渐渐习惯了它,母亲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它奕崽。他每日出去遛狗,重新走入这个世界。 周遭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可是他变了,不再是潜力无限的天才运动员,变得和大多数人一样,庸庸碌碌,泯然众人。 他竭尽全力接纳新的自己,在父母的建议下重新回到游泳池,不再是以职业运动员的身份,而是成为一名游泳兴趣班教练。 他一直在努力接受这样的变化与落差,在热爱与痛恨之中徘徊,他的人生看似平缓下来,可他始终站在迷宫中,找不到真正的出口。 直到那一天—— “直到那一天,我遇见了你。” 听见他的话,云眠眸光微动。 时奕的声音缓慢而低沉:“遇见你之前,我一直以为,游泳是我人生全部的意义。后来我才明白,遇见你才是我人生的起点。” 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仿佛要将她看进心里:“如果我没有受伤,我还是前途无限的运动员,我不会养奕崽,更不会遇见你。事到如今,我已经不知道无法实现从小到大的心愿亦或者失去你,哪个会让我更加难过。” “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停下来,突然红了眼眶,“但无论如何,就当是为了我,可不可以不要放弃?” 不要放弃自己。 不要放弃生命。 不要放弃求生欲。 要好好地活着。 活下去。 云眠抓紧了裤腿,别过头去,不看他,声音颤抖:“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是不是……奕崽出事了?” 第25章 无数只哈 病房里一片死寂,云眠缩成一团,苍白如雪的皮肤下血管脉络清晰可见,皮包骨一般,瘦到可怕。 “不是,它没有出事。”时奕闭了下眼睛,语气笃定,“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一定可以找到它的。” 云眠陷入高烧的三天三夜里,他一直在找奕崽。 小区里调出的监控显示,奕崽身影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大门口,它出了门,向东走,随后消失在了监控视频里。 时奕沿路询问,有人说似乎看到了这只狗,好像被什么人带走了。 也有人说,前几天有条狗在这条路上横冲直撞,被一辆过路的车当场压扁,清洁工收拾了尸体,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但是不是哈士奇,他也不知道。 除此之外,还有几通电话打到了时奕的手机上,声称捡到了哈士奇,他亲自去看,没有一只是奕崽。 谁也不知道奕崽究竟去了哪里,甚至无法确定它是否还活着。 云眠的声音很轻:“那什么时候会找到它?” “也许,半个月。”时奕的语气轻松了些,“你看,上次奕崽跑掉去了你家,我不就是过了半个月找回来的吗?说不定,这回也是。” 云眠终于有了一丝精神,“嗯”了一声,轻轻点头,随后放下了腿,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时奕起身:“我去找护士来给你量□□温。” 他的衣角忽然被抓住,云眠声音虚弱:“奕崽真的会回来吗?” “会的,一定会的。” 但是半个月之后,奕崽并没有回来,它杳无音信,人间蒸发。 云眠从医院回了家,从不出门,整日整日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过去那个鲜活有力的小女孩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衰败与颓唐。云眠就像一片失去了生命力的枯叶,落在泥里,浑身散发着腐败的气息。 她那双曾明亮过的大眼睛已被阴翳覆盖,时而空落落地望着某处,眼泪随即不受控制地流出。 时奕想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她无比抗拒地躲在角落里,手指紧紧抓住任何可以避免被拖走的地方。 “云眠!”时奕第一次朝她大喊,近乎恳求,“就算你不想活了,我求求你,为我坚持下去好不好?”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最重要的东西,真的不知道再失去一次,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云眠被他镇住了,怯懦地偷看他,又不敢看他:“可是,我害死了奕崽……你还会要我吗?” 时奕一愣。 他慢慢蹲下,托起她的脸,擦掉脸侧的泪珠:“奕崽不是你害死的。” 云眠睁着无神的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外冒:“是我害死的……如果我把它关在了房子里,它就不会失踪。” “那也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她哽咽着,“我害死了多多,又害死了奕崽,求求你们,别不要我……” 多多是谁? “你们”又是指谁? 可眼下云眠痛哭流涕,根本不是问这些问题的好时机。 时奕把她的头按在怀里,紧紧抱住她,向她发誓:“我永远不会放弃你,哪怕我死。” 云眠的哭声霎时停住,不敢相信般:“……真的吗?” “你要我怎样发誓?”时奕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要不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 静默许久,云眠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像她生病后软绵无力的气音,而是他们初见时那样实在而有力的嗓音:“时奕,我爱你。” 时奕第一次听到她说出这三个字。 他用手臂托住云眠的后脑,低头,在她耳畔道:“我也爱你。” 当夜,云眠蜷缩在他的怀里,睡了一个安稳的觉。 时奕抱着她,觉得自己就像在抱着一堆骨架。 他摩挲着她的头发,眸色深沉—— 她究竟在为什么而痛苦? * 次日,时奕接到一通电话,对方说捡到一条和奕崽很像的哈士奇。他立马开车赶过去,然而见到的哈士奇和奕崽大相径庭,完全不一样。 他向对方道谢之后,又开车回去。 房子里很安静,顾金枝去学校上课不在家,云眠通常会待在房间里,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时奕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一杯水,目光瞄到一张放在餐桌上的纸条。 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了一句话:“我去找奕崽了,等我找到就回来。” 时奕瞳孔慢慢放大,几秒钟后,他转身冲进云眠的房间里。 原本一直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孩不见了,连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衣柜里的大号旅行包和几件衣服。 他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出乎意料的,电话接通了,云眠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我出去找奕崽了,你不用担心我也不要找我,等我找到奕崽就回来。” 时奕喉咙发干:“如果,我是说如果,找不到呢?” “我也会回来的。”云眠沉默了许久,语气慢慢变得坚定,“我不想死,就算为了你,我也会好好地活下去。所以,不要担心我。” 她说完之后,立刻挂断了电话,无论时奕怎么拨打,从此再没有人接听。 时奕拿着手机站在原地,手无力地垂下。 他知道奕崽丢失后云眠每分每秒都活在煎熬里,可他不知道她已经痛苦到需要远离所有人的地步。 他给她发去一条微信消息。 【TIME:我会等你,一直等你】 云眠失踪了,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的顾金枝痛哭着说她对她关心太少,以至于根本这么多年来女儿内心的真实想法。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朋友圈子,所有人都开始寻找云眠,打她的电话,给她发去各种各样的微信消息。 许一宁在微信里发誓,只要她回来,她就立马和那个该死的男友分手,和他断得干干净净,绝不留恋。 顾金枝在微信里保证,她不会沉湎在云飞扬去世的痛苦里,她会走出来,面对新生。 ………… 时奕离开安市,回到容城,见到了那个眉心靠左长着一粒痣的年轻女人。 在他下定决心弄清云眠背负着的秘密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位蒋明婕,他兜兜转转问了一圈,最终得知她现居容城,还拿到了她的手机号。 得知他要约见时,蒋明婕犹豫许久,最终点头答应。 约见的地方是一家咖啡厅,时奕提前五分钟到,不出片刻,蒋明婕也到了。 她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脸上化着职业妆,扎了一个高马尾,看起来沉稳而干练。 她坐下后朝服务员要了杯美式,随后转头,看着时奕:“我记得你,云叔叔的葬礼是我看到过你,你是云眠的……”这个名字她念起来很不习惯似的,不自然地顿了顿:“未婚夫。” “嗯,我也看见你了,云眠也看见了。”时奕语速不快,吐字非常清楚,“可是她看到你的时候,往我身后躲。” 蒋明婕瞳孔微缩,微微偏头,避开时奕的视线:“……我看到了。” “你们以前明明是很好的朋友,我在她家的相册里看到过你的照片。不仅如此,她生病高烧的时候,梦里哭着叫你的名字,一直在说对不起。” 时奕是眼尾稍稍上挑的眼型,鼻梁高挺,紧闭着唇,不笑时总给人一种直白的压迫感。 蒋明婕顶着心头沉重的感觉,握紧了咖啡杯的手柄:“你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她害怕见到你,在梦里也要哭着跟你说对不起。难道说——”时奕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真的虐杀了你的狗?” 他的声音里明明不带有任何个人情绪,却让蒋明婕的心越来越沉。 十年前的往事浮上心头,她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最后只好摇头:“不是。” 时奕的表情很淡:“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蒋明婕深呼吸一口气。 云眠失踪的事她略有耳闻,在时奕找上她的时候,她就大致猜到约见她的目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又这么直白。 她缄默片刻后,下定决心,缓缓开口讲述。 那是发生在十年前的事情,彼时她和云眠是邻居,是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她养了一只名叫多多的哈士奇,云眠很喜欢多多,经常来找它玩。 暑假的时候,她和父母要外出旅游,找不到合适的寄养,云眠自告奋勇,说要帮她照顾多多。她当时松了一口气,把多多交给了云眠,轻松地和父母去旅游。 然而等她回家,云眠告诉她,多多死了,因为吃了浸泡过杀鼠药的食物,没有及时送到医院,所以去世了。 即便十年过去,对蒋明婕而言,当时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她快乐地回到家,以为可以见到多多,当云眠嗫嚅着说出多多已经去世的时候,她以为天塌了下来。 她没有办法原谅云眠,云眠越说补偿方案,她越觉得恶心,所以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对曾经的好友不留情面地说出充满仇恨的话语,在她苍白的脸色里拂袖而去。 她和云眠就此绝交,无论云眠怎么讨好她,她都置之不理,甚至在学校里散播云眠虐杀了她的宠物的传言。 “我妈妈教育过我,说我不应该这么对待云眠,她只是好心办了坏事。后来我渐渐明白,其实一直以来逃避责任的,是我自己。”蒋明婕忽然捂住额头,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当我找不到寄养向云眠抱怨这件事的时候,我期望的就是她能主动提出帮助我。她没有让我失望,很积极地说要帮我照顾多多。” “但是,她照顾时出了意外,我就把所有的责任推给了她,这样,多多的死就与我无关,我就不会遭到任何良心上的谴责。” 时奕喝了一口快要冷掉的咖啡,苦涩的味道在他口腔里蔓延开来:“听起来,你好像并没有逃过良心上的谴责。” “你说得没错,每次我想起我说出的那些狠话时云眠苍白的脸色,我就觉得我做错了。可是我没有勇气跟她道歉跟她和好,我一直在躲避,直到我搬家离开安市,远离了她,我以为我终于可以遗忘这些事情。” 蒋明婕用手捂了一下眼睛:“上次回安市探亲,得知云叔叔去世,母亲带着我去吊唁,看见云眠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些过去一直藏在我的心头,从来没有消失过。” 初夏的日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咖啡馆褐红色的桌上映出一块光斑,安宁的氛围里,时奕断断续续的思绪终于连成一条线。 很多他曾经觉得怪异的地方有了答案。 云眠为什么一定要奕崽为什么眼神会黯淡?因为奕崽就像十年前去世的多多。 为什么他和她吵架时她会露出衰败的神色?因为他说了和蒋明婕类似的话触及她最深的伤疤。 为什么她说她罪有应得,为什么会多年来一直在流浪动物保护中心当志愿者?因为她在赎罪,她认为的没有保护好多多的罪。 十年来她一直活在这件事带给她的痛苦里,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她竭力伪装成正常人,将自己装在带刺的铠甲里,看似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以为这样就能保护自己。 “云眠失踪,和这件事有关,对吗?”蒋明婕开口,打断他的思绪。 时奕点头:“对。”他摩挲着咖啡杯的杯沿,慢慢地说:“你知道吗,她一直没从这件事里走出来。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失去多多的同时也失去了身为最亲密朋友的你,她一直很痛苦,就好像停留在了十四岁。” 蒋明婕捂住嘴,眼底闪着泪光:“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伤害,如果我知道,那个时候我一定不会那么对她。起码,多多去世的责任不应该她一个人去背。” 十年后的这个夏日,蒋明婕回忆起了云眠提出重新买一只狗送她时的慌张与绝望。她的脸涨得通红,极度惊惧,害怕来自好友的责骂。 她想,那个时候的云眠需要安慰,需要一句谅解,可那个时候的她只是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嘴里说着永远无法原谅的话。 她们就这样,从最好的朋友变为形同陌路,隔了十年的距离,她才终于得知十年前云眠的痛苦与哀伤。 蒋明婕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溢出。 许久之后,她冷静下来,看向时奕:“找到云眠之后,可不可以告诉我?” “好。”时奕答应她。 蒋明婕早已没有了来时的干练,她诚恳地向他道谢:“谢谢。” * 那天之后,时奕的生活回到了认识云眠之前,他每天去游泳馆给小孩子们上课,时而去奶茶店查看一下情况。 他相信云眠还好好地待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等她想通那一天就会回来。 而奕崽,或许某天就会找到回家的路。 某天下午,他接到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询问他是不是时先生,是否在寻找一只名叫奕崽的哈士奇。 对方介绍说,他们是隔壁城市的动物保护志愿者,最近拦截了一个专门偷狗贩卖去狗肉馆的狗贩子,他们在上百只狗里注意到有一只哈士奇,脖子上戴了个狗牌,写着“奕崽”二字,有人认出来曾经在寻狗启事上见过它,于是一路摸索下去,找到了时奕的电话。 时奕当即开车去隔壁城市,在那里他见到了消失四个多月的奕崽。 因为得了皮肤病,它身上的毛被剃光了,只保留了头部,看起来怪异又可笑。 时奕定定地看着它,它也定定地看着时奕,很快它认出了他,嗷嗷叫着扑到他的身上,发出呜呜的哭声。 一旁的志愿者不由得发出感慨的叹息:“能找到丢失的宠物,运气真好。小时候我家的狗丢了,我哭了好久也没等到它回来。偷狗的人都该死。” 时奕郑重地向他们道谢,领着奕崽回家。 在外流浪的这四个月,奕崽瘦了很多,腹腔上的肋骨清晰可见,皮毛干枯,毫无光泽,与从前判若两狗。 时奕带它去宠物医院做了检查,带着医生开的药和定制的营养方案回家。 回到自己熟悉的地盘,奕崽到处嗅嗅,随后缩进狗窝里,盘成一团睡觉。 时奕拍了两张它的照片发给云眠。 【TIME:奕崽回来了】 【TIME:你什么时候回来?】 在过去的四个多月里,他给她发过无数条微信消息,但她从来没有回复过。 …… 两个月后,奕崽的身体渐渐恢复过来,全身的毛已经长好,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区别。 新年前夕的深夜,时奕家的房门忽然被敲响,他打开门,只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又黑又瘦的女孩。 她穿着一件厚实的长外套,脸只有巴掌大小,干瘦的脸上,眼睛大到看起来分外怪异。她干巴巴的,像被抽干了水分的竹竿,却散发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时奕站在门口,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绕过他,非常自然地走进房子,坐在沙发上,说:“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正文完】 第26章 往后余生1 上午十点,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太阳从层层叠叠的云层后冒头,没有温度的淡金色阳光穿过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照进干净整洁的房子里,落在洁白柔软的地毯上。 房子里开着地暖,很暖和,云眠就只穿了件纯白色的T恤,过大的T恤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到她膝盖附近,像裙子一样,露出一双笔直纤细的小腿。她趴在地毯上,晃着腿玩手机,奕崽蜷缩在她身边,时不时用毛茸茸的尾巴扫过她身侧。 时奕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走到云眠身边,把她弯起来的腿压下去。 云眠抬头,不满地瞥他一眼:“干嘛?” 时奕不动声色:“底裤露出来了。” “露就露呗,反正这里也没别人。”云眠满不在乎道,“你就不能当做没看见吗?” “难道我不是人?” 云眠头也不抬:“你不是,你是禽兽。” 时奕的衣服对她来说大得过分,领口十分宽松,在她趴着的姿势下,顺着脖颈可以看见胸前,和一览无遗没什么区别。 虽然因为她太瘦也没什么好看的,但是……时奕收回视线,默念两遍清心经,把她从地毯拎起来:“如果你还不去换衣服,我就真的要当禽兽了。” 云眠沉默一阵,用大眼睛望着他,语气难得软化:“我不想去。” “不可以,说好的上门拜访,不能放鸽子。”时奕捂住她的眼睛,“这么看着我也没用。” 云眠还不死心:“真的不可以吗?” “真的。” ………… 躲是躲不过了,云眠叹了口气,认命地从地上爬起来,在时奕的注视中老老实实地回房间换衣服。 察觉到周围的动静,奕崽睁开眼,警觉地支起了头。 时奕摸摸它的头,眼眸垂下,语气浅淡:“她就是换个衣服,你急什么。” 半个小时后,时奕牵上奕崽,带着云眠出门。 云眠戴了个红色的毛线帽,围着同色系围巾,下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只差戴副墨镜把眼睛也蒙上。 时奕牵着她的手,语气不咸不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做贼。” 她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用近乎小孩子撒娇的语气道:“我不想去。” “门都出了你还想回去?”时奕不急不缓道,“难道你真的不想见她吗?” 云眠沉默下去。 开车去目的地的路上,她坐在副驾驶上,一直很安静,完全没有往日的伶俐劲,脸上微表情很多,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她以为自己克制得很好,实际上其他人一看便知。 时奕略微走神。 云眠回来已经二十多天了,刚回来那阵和时奕最初认识她时没什么区别,整个人很有神采,干劲十足,仿佛那些阴暗的日子从不曾存在过。 她说她现在没工作在容城没住的地方,嚷嚷着让时奕包养她,除却中间回安市陪了顾金枝两天,其余时间都待在时奕的房子里,开开心心地和奕崽一起玩。 但她对独自流浪那半年闭口不提。 时奕没问,她就不说。 直到十天前,她半夜钻到时奕的被窝里,一边抱怨着冷,一边抱怨他:“你不关心我。” 时奕很困,闭着眼睛,手掌按着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用体温给她驱散沾染在她身上的寒意,语调因困意显得慵懒:“我怎么不关心你,不是每天给你做好吃的吗?” 云眠的说话声近在咫尺:“你都不问我这半年发生了什么。” 闻言,时奕睁开眼,刚好对上云眠扑闪的双眼。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说:“我不敢问。” 云眠愣了一下。 “我怕我问了,把你逼急了,你会逃走,抛下我,再也不回来。”时奕缓缓道,说着低笑一声,“我要是一棵树,你就是一只鸟,飞来飞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没有翅膀也没有腿,不知道该怎么追上你。” 云眠抱紧了他的腰,咬咬唇,静默许久才道:“对不起。” 时奕把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慢慢地往下梳:“都过去了,你回来就好。” “那个时候,我真的想过要去死。” 时奕的手兀地顿住。 云眠把头埋在他的锁骨处,声音很低很轻:“我不只一次站在高楼上、悬崖上、桥上,想着跳下去就能一了百了……可是,我舍不得你。你过得那么苦,好不容易重新捡起生活的希望,要是我死了,你该有多难过。” “我就靠着这一点信念坚持了下来,四处游荡,去了很多地方。后来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都能活下去,那我也能。”云眠语气轻快起来,“我要跟你比赛,比谁活得更久,活得更快乐。” 时奕拨开她脸上的碎发,捧住她的脸,认真道:“好,那我们都不可以认输。” 云眠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小指微弯:“我们拉勾,谁骗人谁是小狗。” 时奕的小指轻轻勾住了她的。 那之后,他联系了蒋明婕,想约个时间见面。得知有云眠在,她便让他们来家里拜访。 这事儿时奕是先斩后奏,和蒋明婕那边沟通好以后才告诉云眠。他做好了她生气的准备,没想到云眠确实生气了,但只生了几分钟的气,随后便陷入扭捏不安与焦虑担忧里。 她不是不想见蒋明婕,只是需要有人来推她一把。 时奕充当了这个坏人。 抵达蒋明婕家门外,时奕按下门铃,紧紧握着云眠的手,以免她突然逃跑。 门打开时,云眠一愣,随即往时奕的身后躲。 时奕把她拉出来,让她站在自己身前。 云眠的脸仍旧埋在红色围巾里,唯有那双眼睛睁大,盯着门后的年轻女子,眼底浮着羞怯与忐忑。 今天之前,时奕从未在她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 蒋明婕也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好半天之后才回过神,尽量用着轻松的语气招呼他们进屋:“好久不见,快进来吧。” 时奕接过她递来的一次性鞋套,“嗯”一声道:“叨扰了。” 他给自己穿好鞋套,又蹲下去让云眠抬脚,给她套上。 至于奕崽,早就自来熟地跑进了别人的房子里,随即遭到原住民——另一只哈士奇的拦截。 这只哈士奇黑毛蓝眼三把火,和奕崽完全是两个方向的长相。 它和奕崽隔着三米的距离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像在互相角力。 蒋明婕走过去,拍了一下蓝眼哈士奇的头:“蓝蓝,他们是客人,不准没有礼貌。” 蓝蓝像是听懂了她说的话,从鼻子里喷了一下气,迈着腿走开了。 云眠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它,蒋明婕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蓝蓝是我两年前养的哈士奇,是个女孩子,性格比较跳脱,咬坏我好几根数据线了。” 她转过头去,望着蒋明婕,用食指指着自己,脸上有一丝茫然:“你……在跟我说话?” “嗯。”蒋明婕点头。 “……”云眠垂下头,绞住了手指,“真好。我以为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说话了。” 她已经摘下了毛线帽,许多头发丝不服帖地立在空气中,整个人看起来瘦瘦的,小小的,浑身散发着固执与倔强。 在这个瞬间,蒋明婕有种回到十年前的错觉,她们还是最好的朋友,是一起长大的青梅,没有厌恶与仇恨,也没有隔着十年无法弥补的距离。 如果那个时候她没有甩开她的手。 如果她愿意和她一起承担多多去世的悲伤与责任。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是,没有如果。 等蒋明婕回过神来,她已经抱住了云眠。 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眼,她竭力吞食下去,发出来的声音却依旧怪异:“对不起。以前的事,对不起……” 云眠用力地回抱住她:“对不起,错的是我……”她突然说不下去,哽咽着:“是我没有看好多多……” “请求你帮忙照顾多多的是我,出了意外我们谁都有责任。”蒋明婕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红着眼眶,认真道,“十年前我不想担责,所以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事,但真的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眼泪悄无声息地从云眠眼角滑落,她捂住脸,泣不成声。 为了一句原谅,她已经等待十年。 十年来,那个在大街上哭喊着追逐朋友的女孩一直活在她的身体里,她伸出的手,永远得不到回应。 可是这一次,背光走在前方的高马尾少女停下脚步,转过身,拉住了她的手。 在一旁静默许久的时奕揽住云眠的肩,拍了拍她:“好了,乖,不哭了。” 蒋明婕抽出一张纸巾,擦掉眼泪,吸了吸鼻子,拉着云眠的手说:“对,不能苦了,今天是个好日子。来,吃饭吧,我妈妈亲手做的。你应该很久没吃过我妈妈做的饭了吧?” 云眠慢慢止住哭声,点了点头。 饭桌上氛围很轻松,云眠和蒋明婕聊着往事,聊着童年趣事,聊着十年间各自的生活,就好像时间并没有给她们带来太多的隔阂。 时奕安静地听着,腿上突然多出来一个毛茸茸的物体。 和蓝蓝已经能友好交流一起玩耍的奕崽跑了过来,把头搁在他的大腿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时奕把它的头刨开,冷酷无情:“你不可以吃。” 奕崽嗷呜嗷呜地叫了两声抗议,见时奕仍旧不为所动,才抬起头走开,两步一回头,最后才眼巴巴地跑去和蓝蓝抢球玩。 这顿饭吃了很久,云眠和蒋明婕交换了微信账号,一直聊到下午三点才动身离开。 离开时,奕崽对新认识的朋友还有些恋恋不舍,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云眠离开。 云眠牵着它,走出居民楼时,挽住了时奕的手臂,低声道:“谢谢。” 十年了,她终于可以从那段往事里走出来。 “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时奕说。 云眠轻笑了一声,话语中含着万千思绪:“你知道吗,如果没有遇见你,或许我还是会和从前一样,坚强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永远都不会有重新站起来的一天。” 时奕曾经告诉她,遇见她的那一天,才是他生命的起点。 在这个时刻,她忽然悟到—— 遇见时奕的那一天,又何尝不是她生命的起点呢? 第27章 往后余生2 二月份结束,云眠支棱起来,把个人简历修改了一下,投去几个她觉得还不错的公司。 虽说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工作,但云眠学历高、专业能力强、老东家也是业内佼佼者,很快有公司向她伸出橄榄枝,她顺利地收到了三家的offer。 云眠躺在沙发上跟许一宁聊天,纠结该选哪家企业。 【一个柠檬:我觉得这三家都很好啊,你看中哪家就去哪家】 【云不眠:一个工资高,一个发展前景好,一个福利好,我都看中了。为什么不能三者结合一下呢,苦恼】 【一个柠檬:……亲爱的,你知不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 【云不眠:不想薅资本家羊毛的打工人不是真正的无产阶级】 【一个柠檬:你可省省吧】 【一个柠檬:对了,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云不眠:?】 【一个柠檬:说好的你回来我就和男友分手,我分了】 云眠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怎么都有点不相信。 【云不眠:真分了?不是那种分开三天对方来求就立马复合的分手?】 【一个柠檬:我发誓,这回真不是】 【云不眠:怎么,你突然想通了?想明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了?】 【一个柠檬:半个月前,我又抓到他出轨了】 【云不眠:……已经是第三次了,这个男人,真的好脏,打包送去垃圾场都是被嫌弃的那种】 【一个柠檬:我当时很难过,就去酒吧喝闷酒,然后……】 云眠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警觉起来。 【云不眠:然后?】 【一个柠檬:遇到了一个好帅好帅的哥哥!!真的,他好棒,还很爽,比起来我前男友什么都不算,连最后的可取之处都没有了,所以我就把他甩了】 【云不眠:……】 【一个柠檬:相信我,这回我对他一点留恋都没有了,我把他的东西全丢了】 【云不眠:嗯,我真的信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许一宁就是感官至上主义者,只要能开心就行。 某种意义上,这样也挺好的。 【一个柠檬:酒吧哥哥真的好帅哦,还特别厉害,想起来我就面红耳赤!啊啊啊啊,不说了,我快不好意思了】 【云不眠:……我看你挺好意思的】 【一个柠檬:谁让他太帅了,真的好迷人,我死掉多年的少女心当场复活,一不小心就沦陷了。而且他说他刚从国外回来,还让我带他到处逛逛,真让我受不了】 【云不眠:哦,帅气,迷人。要是他ED了,还迷人吗?】 【一个柠檬:请不要诅咒我的帅气哥哥,谢谢】 【一个柠檬:我想问很久了,你和时奕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我听说你们都快要结婚了,到底试过没啊!】 【云不眠:……】 【一个柠檬:你可别逃避啊,说实在的,你们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难道都不发生点什么吗?难道他养你当养女儿吗?不对啊,我寻思他好像比你还小一岁?】 【一个柠檬:而且,我听说搞体育的那啥不都特别强吗?怎么你们俩清心寡欲得一个比一个圣人?】 【云不眠:……】 是啊。 为什么呢。 好像是有点奇怪。 云眠本来是没想什么的,可是经许一宁这么一提醒,忽然也觉得很不正常。 难道是因为一直以来她表现得太疏离了? 毕竟她跑到时奕家,霸占了客卧,也没跟时奕睡一个房间。 但是上次她钻进他被窝,他也没做什么,就抱着她睡了一晚上。 云眠想得绞尽脑汁,身旁冷不丁地出现个人,她吓得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 时奕奇怪地看着她:“怎么了?你做贼?” 云眠有些紧张地收起手机:“没有啊。” “噢。”时奕身体滑动,坐到她身边,问她,“想不想出去玩?” 他靠得很近,云眠能感觉到他身上滚烫的气息,索性腿一伸,压到他的大腿上,问:“去哪?” “海边。”时奕干脆抓住她的腰,把她放到腿上,和她面对面,“在你正式上班前,带你出去玩。” “真的?”云眠眼前一亮,“那我要去。去海边要带些什么东西呢?泳衣,帽子,防晒服……” 她自顾自地数了起来,完全没意识到她和时奕此刻靠得有多近。 但时奕注意到了,吐息间充斥着云眠身上淡淡的香气,他不由自主地靠得更近一些。等他回过神,推开云眠,猛地站起来,不自然道:“游泳馆那边有些事,我要过去一趟。” 云眠盯着他:“你去就去,这么大反应干嘛?” “……”时奕用手背挡了下嘴,没多说什么,转身回房间换衣服。 云眠仔细思索着,忽然发现—— 他好像,不是没感觉呀。 …………………… 当夜,时奕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被窝里。他下意识地睁开眼,就对上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像夜里的小猫似的,神采奕奕,灵动狡黠。 他有点困倦,说话也心不在焉:“怎么了,又冷吗?” 这时,一只小手携带着些许冷意从下摆伸进他的睡衣。 时奕猛然清醒过来,抓住她的手,眉头轻蹙:“三更半夜的,干嘛。” “三更半夜的,你说我干嘛?”云眠说得振振有词,丝毫没有做贼心虚的感觉。 时奕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云眠坦坦荡荡无所畏惧地与他对视。最终时奕移开目光,轻咳一声:“不可以。” 云眠:“?” “你身体不好。” “?” “我怕你受不了。” 这什么虎狼之词。 云眠露出一个视死如归的眼神:“没关系,来吧,不要因为我是朵娇花就怜惜我。” 时奕一愣,跟着笑了一声,有些无奈:“你呀……”他从床上爬起来,理了理衣服:“既然你这么喜欢这张床,让给你,我去别的房间睡。” 云眠:“……” 这特么是床的事儿吗! 云眠从被子里出来,侧躺在床上,托住脸,用怀疑且同情的眼神看着他:“时奕,你该不会……真的不行吧?” “……”时奕用沉沉的目光瞥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云眠觉得自己像被野狼盯住的小白兔,于是她下意识地缩回了被子里。 瞧见她的动作,时奕低笑:“早点睡,养好身体,晚安。” 第二天,云眠和许一宁在微信里聊天,她颇为感慨地给闺蜜发去消息。 【云不眠:我现在觉得你说得有点道理】 【一个柠檬:?】 【云不眠:时奕他……可能真的不行】 【一个柠檬:????】 【一个柠檬:真的假的?你们试过了???如果是真的,我劝你快逃】 【云不眠:那倒没有,就是昨天晚上我去找他,还把他没怎么样呢,就暗示了一下,他居然翻起身就跑了……就跑了!】 【一个柠檬:啊这,的确不像个正常男人该有的反应,要不,你带他去医院检查下,见状不对,你就跑吧。反正要是我,肯定受不了】 【云不眠:那怎么能行,他身残志坚还这么努力地活着,我怎么能抛弃他。算了,就让我来当这个活佛吧】 云眠噼里啪啦地打完这通话,刚发出去,一阵幽幽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意味不明:“身、残、志、坚?” “啊!” 云眠像受了惊吓的猫咪,尖叫一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没及时熄屏的手机滑落在沙发上,被时奕顺手捡起。 云眠急忙去抢:“你怎么能偷看闺蜜聊天!” 纵使她站在沙发上,依旧被时奕身高压制,完全抢不回手机。 “没偷看,光明正大。”时奕说得淡然,随手翻了一下,看到前面的聊天记录。 他越看,气氛越冷。 完了。 云眠绝望闭眼,等待狂风骤雨的降临。 然而暴雨并未降临,手机被丢回到她脚边,她睁开眼,只见时奕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可以。” 云眠不大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时奕笑了一声,慢悠悠的:“别哭就成。” 哭是不可能哭的。 云眠的想法很坚决,但她十分好奇,时奕怎会如此自信,他能做出什么,还想让她哭? 做梦。 之后两天过得很平淡,云眠选定了发展前景最好、晋升途径最明晰的那家公司,沟通了一下,让她一周后入职。 她收拾好行李,跟时奕一起去海边玩儿。 当容城还处在冬天的尾巴上时,靠近赤道的海岛上仍是夏季,从容城到海岛,强烈的转变让云眠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下了飞机,两人直接坐车去了酒店。 酒店就在海边,为了让入住的客人欣赏到最美的海景,面朝大海的墙全部采用的玻璃,做成落地窗的模式,通透又明亮。 云眠第一次住这样的海景房,站在落地窗前哇了一声,欣赏起广阔无垠的大海来。 太阳光之下,轻轻翻涌的海面波光粼粼,绵延到远处,风平浪静的海面化为一道蓝色的弧,消弭于刺眼的阳光下。 云眠跟着时奕在酒店里休息到傍晚才出门。来了这里就入乡随俗,时奕穿了件花衬衫,搭配宽松短裤和拖鞋,看起来悠闲又散漫。 即便如此,一路走来,他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云眠抱紧了他的手臂。 时奕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顺手掐了一下她的腰,意味不明地说:“胖了点。” 云眠抬头看他。 他自然地收回手:“你刚回来那会儿太瘦了,瘦得我怕我碰你一下你就散架,玻璃似的,现在总算长了点肉。” 他说着话,伸手掐住她的脸,往中间挤,挤成鸭子嘴,不由得笑起来:“可爱。” 云眠只想给他一个白眼。 好欠揍! 第28章 往后余生3 酒店第一夜,虽然睡在一张床上,但很安宁,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大早,云眠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后就想冲去海边,被时奕拎着领子拉了回来。 “涂防晒霜。”他言简意赅。 云眠原生皮肤白嫩细腻又光滑,像牛奶一样,但她从来不注意保护,又是容易晒黑体质,随便晒晒就成了小黑人,涂防晒多少能起点作用。 “麻烦。”云眠有点不耐烦。 “我来帮你,又不要你自己抹。” 说话间,时奕已经把防晒霜倒在自己掌心,开始往她身上涂。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被涂上了一层防晒霜,连脚都没放过。涂完以后,时奕松手,放开被他钳制住的云眠,云眠就像条鱼似的,直接溜走。 时奕洗了手,拿上各种可能要用上的东西,不急不缓地跟在云眠身后。 到了海边,云眠放肆起来,跟个没人管的野孩子一样四处疯玩。太阳还没完全出来,她跑去加入路人的队伍,跟人打沙滩排球,玩腻了就去海里泡着。等太阳悬挂于高空,她也累了,往沙滩椅上一躺,捧起时奕早就准备好的椰子喝了一大口。 时奕没有下水,戴着墨镜,优哉游哉地躺在阴影底下,像在享受片刻地安静时光。 云眠戳戳他:“你怎么不去游泳?” “看着你,怕你出事。” “……”云眠哼一声,“我又不是小孩子,出什么事。” “以前谁怕在泳池里淹死,让我守着她的?” “那都多久以前的老黄历了啊,这你也拿出来说?” 时奕笑了一下,摘下墨镜,问她:“下午打算做什么?” “去吃海鲜大餐?”云眠随口道。 “酒店里有游泳池。” “所以?” “下午会很热,所以我们去室内游泳池游泳吧。” “…………” 大哥您不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吗。云眠暗自吐槽。 下午,睡了个午觉起来,云眠换上泳衣,再在外面随便套了件时奕的衬衫,就跟在他身后去楼下的游泳池。 此时此刻,泳池里热闹非凡,周围围了不少的人。云眠询问工作人员才得知,这里马上要举办游泳比赛,第一名的奖品是价值万元的高档泳镜,因而有不少人来凑这个热闹。 云眠望着周围跃跃欲试的人群,耳畔传来工作人员热情地询问:“您二位有参加的意愿吗?” 虽然嘴上说着“二位”,实际上她的眼神一直往时奕的方向瞄。 云眠也看了一眼他。 时奕垂眼,看着云眠,浓密卷曲的长睫在空气中轻轻震动:“你想要泳镜吗?” 云眠不假思索地点头:“要!” “好。”时奕的视线越过她,看向工作人员,“我报名。” 等待比赛开始时,时奕脱了外面的衣服只留下泳裤,开始做热身运动。云眠坐在椅子上,望着挂在墙上的电视。 电视播放的是体育频道,正在直播一场游泳大赛。云眠一眼就看到了第四泳道上白色泳帽印着鲜红国旗的男人,他甩了两下手,站上了出发台,做出准备姿势。 时奕顺着云眠的视线也看到了电视,他停下动作,跟着云眠一起观看。 所有选手都已经准备好,一声令下后,他们一起跃入水中。 时奕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淡淡道:“好几年了,出发还是这么差。” 云眠偏头看他,又听得他说:“转身倒是不错。” 她是看不出来有什么区别,顶多看个谁在前谁在后,但听见他如此淡然的语气,忽然明白—— 他是真的彻底不在意那些过去了。 最终,电视机里的于海阳拿到了银牌。 电视之外,工作人员开始召集所有报名参赛的人,给他们分组让他们做好准备。 时奕站在云眠身前,把后背留给她。 他的肩颈线条非常完美,向内凹的脊线笔直流畅,背部肌肉分明却又不粗壮,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 云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站上出发台,突然生出一丝紧张。 她不是没看过时奕游泳,但她从没亲眼见过他参加任何比赛,网上能找到的视频基本都是他十八岁以前参加比赛的录像,有点年头,模模糊糊的,都不太清晰。 站在出发台上的时奕忽然转头,嘴角勾起,望着云眠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带着几分少年的张扬。 云眠惊呼一声,忍不住站了起来。 他很快回过身,弯腰做出准备姿势,工作人员吹响口哨,他一跃而下,溅起纯白色的水花。 云眠感觉就像一条美人鱼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他的动作那么自然,那么随意,却有一种无法言说他人无法比拟的独特美感,仿佛天生为水而生。 四周响起喝彩声、呐喊声、加油声,激昂的氛围下,云眠也激动起来,高声喊着时奕的名字。 他在水里越发像一条美人鱼,泳姿过分漂亮,动作干净又利落,将其他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比赛进入到最后半程,氛围高涨,云眠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 这个时候,时奕的手掌触到池壁上,他的头伸出水面,水珠滚滚而落,但丝毫没影响到他的视线。他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云眠的身影,朝着她笑,邀功一般—— “看,我做到了吧!” 就像这么说着。 云眠一个没忍住,万众瞩目下直接跳进了水里,时奕措手不及,慌乱地接住她。紧跟着,云眠凑近,一个用力的亲亲烙在了他的唇上。 时奕愣住了,连带着愣住的还有四周吵闹的人群,接着起哄声响彻整个游泳馆。 “再亲一个!再亲一个!” 比赛效果达到巅峰,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探头探脑地往游泳馆里看。 云眠跟着时奕去领奖品的时候,工作人员都不免多看他们两眼,笑着送出祝福:“祝两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呀。” 云眠:“…………” 百年好合可以,早生贵子就罢了。 云眠拿到传说中价值一万的高档泳镜,把玩几下也没看出来和普通泳镜有什么区别。等回了房间,她把泳镜收起来,往旁边一丢就跑去冲澡。 等收拾完,天也快黑了,时奕站在落地窗前,声音里含着一丝不明意味:“天黑了。” “嗯。”云眠过来拉了他一下,“天黑了,该吃饭了。” 时奕低头看她,笑了一下。云眠感觉有点不对劲,随即天旋地转,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丢到了床上。 时奕逆着灯光,站在她身前,阴影落在她的身上,将她彻底包围住。他嗓音低沉,透着一丝哑:“我今天要来纠正你的错误观念。” 云眠敏锐地察觉到危险气息,她试图坐起来,被按住肩膀再度压了回去。 “?” “好吧,我换个说法,你要先吃饭,还是……”他没说完,伸手抽散了自己短裤上的系带。 草。 云眠大脑宕机,下意识地用手撑住身体往后退,没等她退出多远,双腿就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抓住又拖了回去。 隐隐约约间,云眠好像看到了一只猫猫和一条美人鱼。 猫猫喜欢吃鱼,看见一条露在水面上的鱼尾巴,就用爪爪去捞。它费了好大的力气勾住了鱼尾巴,喜滋滋地想要抓上岸,谁知鱼尾巴一甩轻轻松松地就把它甩开了。 它不甘心还想去抓,突然被人抓住后颈拎了起来。 一双黑色的眼珠冷冷地盯着它,它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生物有人的上半身,却有一条鱼尾巴。 它刚刚抓的不是鱼,是一条美人鱼! 为了保住小命,它只好向美人鱼求饶,希望他大人有大量,能放它一条生路。然而美人鱼不搭理它,把它捏在手里肆意玩弄,还把它丢进水里,用尾巴拍打它。 好过分。 可是猫猫是反抗不了美人鱼的,只能任他揉圆搓扁,被玩弄得乱七八糟,最后忍无可忍,呜呜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不甘心地用尖利的爪子挠他,在他身上留下好几条抓痕。 最后它哭累了也挣扎累了,乖乖地躺在美人鱼的掌心熟睡过去。 等云眠醒来,猫消失了,美人鱼也消失了,唯有哭过的感觉和抱着她的时奕分外真实。 她错了。 错得很离谱。 不会哭是假的。 受不了是真的。 天色还早,时奕睡得很熟,云眠艰难地拿过手机,给许一宁发微信消息。 【云不眠:我好像懂了你说的爽是什么感觉】 【云不眠:痛并快乐着(?】 她刚发出去,手机就被身后的人抽走。 大约因为刚刚醒来,时奕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么早就醒了?精神这么好?” “……”云眠咬咬牙,义正言辞,“时先生,请你适可而止。” “你说自己的。” “???” “不要因为你是朵娇花就怜惜你。” “…………” 云眠含泪被他卷进被子里。 海边的五天假期,除了第一天去了海边,剩下四天一直待在酒店里。等到要回去时,云眠松一口气拎着行李箱走人。 虽然很快乐,但一口气来四天,谁都吃不消—— 终于回到家,他们先去江心月那边接奕崽,被江心月留下来吃晚饭。吃了晚饭,天色已晚,又索性留下来过夜。 奕崽对云眠向来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五天不见,堪比隔了十五个秋,寸步不离地粘着云眠,在她身上蹭来蹭去,疯狂撒娇。 云眠洗了澡后盘腿坐在时奕的床上玩手机,奕崽也跳上床,把头搁在她的腿上,时不时蹭一蹭。 时奕洗完澡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实在不知道奕崽何时变得这么粘人,伸手把它拎下床,想赶出房间。 奕崽嗷呜嗷呜地抗议,跟时奕玩起了躲猫猫,死活不愿意出去。 见状,云眠制止他:“奕崽不想出去就算了呗,就让它待在房间里嘛。” 时奕淡淡地看她一眼:“我懂了。” 云眠:“?” “你根本不爱我,你和我在一起只是想要奕崽。” “……” 狗狗撒娇,狗狗的主人也撒娇,云眠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分别安抚小可爱和大可爱。 正当她绞尽脑汁思考时,时奕咔哒一声反锁上了门,坐到床沿,伸手挑了一缕云眠的头发把玩,语气玩味:“既然如此,就让奕崽看着吧。” ……………… ?????? !!!!!! 云眠悟到他话中深意:“你你你,禽兽!” “嗯。”时奕并不否认。 中途,云眠偏了下头,刚好对上奕崽那双纯洁又无辜的黑溜溜的大眼睛,吓得她猛地捂住嘴,把所有声音都吞了回去。 时奕伏在她耳畔轻声说:“你知道吗,整个生长期我都是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现在,你就像和过去所有的我在一起一样。” “……” 这究竟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仪式感啊啊啊啊啊—— 云眠没忍住,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时奕轻嘶了声。 第二天清晨,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饭时,江心月皱了下眉,疑惑道:“时奕,你脖子下面那块怎么回事,怎么有个印子?” 云眠身体一滞,食物残渣落进气管里,她捂住嘴疯狂咳嗽起来。 时奕倒杯水递给她,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面不改色地回答:“可能是猫咬的吧。” 云眠喝着水,一脚踩在他的脚尖上。 时奕闷咳一声。 江心月用一言难尽的眼神在他们二人之间逡巡,最终化为一个了然的迷之微笑。 这顿饭最终在诡异的氛围里结束。 云眠坐在沙发上,在心底诅咒时奕,时奕走到她身边,指向楼梯口那个房间:“你要不要去看看?” 那个房间……云眠只迟疑了一瞬,立马点头:“要!” 时奕牵着她的手上去,推开了那个房间的门。 和云眠想象中一样,房间里放着许多透明的展示柜,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奖杯、奖牌以及荣誉证书,时间跨度几乎贯穿了时奕整个青春期。 她第一次来这栋别墅,透过虚掩着的门的缝隙,所看见的不过是全景的一角。 兴许是常年房门紧闭的缘故,房间里充斥着陈旧的粉尘气息,时奕拉开窗帘,推开窗户,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一同涌进来的,还有初升旭日散发的阳光。 淡金色的阳光穿过展示柜的玻璃,落在奖牌奖杯上,反射出闪亮的金属光泽。 云眠慢慢地看过去,仿佛穿过时间,看见了曾经的时奕。 这个房间里,陈列着的,是他的往昔荣光。 “以前我只想否定自己,所以把这些东西都锁了起来。”时奕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后来我才知道,现在的我,正是由那些想回忆与不想回忆的部分组成的。” “人总要面对过去,才能找到未来的自己。” 云眠转过头,看他站在阳光下:“那你找到了吗?” 时奕的嘴角呈现出一个很淡的弧:“至少,我不会继续把自己困死在过去。” 云眠向他靠近,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的腰。 太阳很暖,晒得她闭上了眼,小声地说:“我们结婚吧。” “好…………嗯???”时奕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 云眠在他震惊的表情里笑起来:“我说,我们结婚。” 时奕微微放大的眼眸里全是她的笑,震惊渐渐淡去,他也笑了起来:“好,我们结婚。” “刚好明天是工作日,明天就去领证!” “好,明天就去。” ……………… 初春的风携带阳光而来,树木新生的嫩绿枝叶在风里舒展,小鸟于枝桠间跳跃,清脆鸣叫,唱着一首春日的赞歌。 明天,一定又是好的一天。 第29章 奕崽流浪记 我出生的那天,天气很好,妈妈很辛苦地生下了我,和我的四个兄弟姐妹。我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不是最活泼的也不是最孤僻的,每一样都处在最中间,不上不下的,所以没有得到过主人太多的关注。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不是最先被买走的。最先被买走的是我妹妹,因为她活泼又粘人,很快就被人看中带走。第二个被买走的是我哥哥,因为他长得可爱又不爱动,买家就想要一只这样的哈士奇,所以选中了他。 第三个想要买哈士奇的客人来的时候,我正在和弟弟一起玩皮球。 那个是一位打扮得很精致的中年女性,看上去非常优雅,她跟主人描述,她想要一只活泼粘人但又不会拆家的哈士奇。我以为主人会把姐姐给她,没想到主人把我拎了起来,递给了漂亮阿姨。 阿姨给了主人很多钱,然后把我带回了家。 阿姨家的房子很大,装修得很豪华,但刚到陌生的环境里,我很不适应,到处闻闻嗅嗅,过了两天才适应下来。 房子很大,平时没什么人,很安静,通常只有我独自待在家里,十分无聊。 某天,我在客厅里睡觉时,听到二楼传来细微的声响。 按理说,这个时间点是不应该有人的,所以我怀疑是进了贼。作为勇敢的狗狗,我当然要肩负起责任,于是我快速地跑上楼,第一时间冲向位于走廊尽头的身影,用尽全力咬住了他的……裤脚。 我能感觉到这个人愣了一下,随后他弯腰把我拎了起来。 他和我一样有一双黑色的眼睛,但他的眼睛里没有光,深不见底,一片阴沉。 “哪来的狗?”他用着没有任何感情的语调说。 我朝他叫了两声,他似乎觉得吵,把我放下,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他是个很奇怪的人,仿佛对一切事情都没有兴趣。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漂亮阿姨的儿子,名叫时奕,似乎遭遇了什么重大的挫折,整天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我什么也不懂,毕竟我只是一只还没有一岁的哈士奇,但是平时独自一狗在家里太无聊了,我想有人陪我玩,所以就去找时奕。 他刚开始不想陪我玩,很不耐烦,直接把我丢出房间外。后来,可能是因为他实在不忍心拒绝我这么可爱的狗狗,才开始跟我一起玩耍。 为了跟我一起玩,他从房间里出来,先是跟我在房子里玩小球,后来把我带到小花园里。他待在房间里的时间越来越少,眼睛里也渐渐有了光。 漂亮阿姨给我取了名字,叫我奕崽,时奕也忙碌起来,整日在外奔波。有一天,他宣布要搬出去住,于是很快就带着我去了新家。 新家不是别墅,要小一些,但该有的都有,还给我准备了漂亮又舒适的狗窝。我每天很开心,就这样过了大半年,我长大了,他带着我去了医院。 以前我生病的时候他也会带我去医院,吃吃药打打针就好,可这次去医院,我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氛围。 穿白大褂的医生嘴里一直说着绝育什么的。 “绝育对狗狗身体好,不然主人麻烦,狗狗也容易生病。” ??? 听起来似乎是件好事。 等我从手术台上下来我才发现,有个重要的东西永永远远离我而去了。我十分生气,在我极度愤怒地情况下,朝着时奕汪汪汪叫了好几声。 人类的嘴,骗人的鬼,既然绝育这么好,为什么他们不把自己绝育了? 自从我没了之后,我很伤心,决定再也不理时奕了,但是他给的饭实在太多了,我忍无可忍之下……屈服了。 但这件事我一直怀恨于心,只可惜没找到报复的机会。 终于,有一天,时奕带着我出门,他想去便利店买点东西,因为便利店不允许宠物进入,他就把我捆在了外面的树干上。 他没捆结实,在他走后,我稍微一挣扎就挣脱了。 这一刻,我突然发现,报复的机会来了! 我要和他玩躲猫猫的游戏,让他找不着我。 我向外狂奔,没跑一会儿,突然在路边看见了一个长得特别可爱的女孩子。 她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很有光泽,和时奕完全是两种风格。我觉得,如果狗狗可以自己选择主人的话,我一定要她。 于是我跟在她身后走了一路,在她到家打开门时,我直接钻进了她家里。 就这样,我拥有了第二个主人。 事实证明,我的眼光很好,她对我很好,一点也不比时奕差。我很快乐,虽然有点想念时奕,但还是乐不思蜀。 这样开开心心地过了十几天,一个午后,她给我开了一个罐头。我开开心心地吃完,才过一会儿,时奕居然来了。 不管怎样,分开这么久,我还是很想念时奕的,毕竟他吃的喝的他没少过我一口,所以我对他进行了热烈地欢迎。 可是他们俩居然吵了起来。 我不懂他们在吵什么,反正等他们吵完,我被时奕拉走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见过云眠。等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和时奕之间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总之,我拥有了两个主人,可以待在她身边也可以待在时奕身边。 真是罪恶,他们为了我大打出手,我像一只海狗,海里两条鱼正在为了我打架。 但我万万没想到,我养的两条鱼竟然抛弃了我,自行车跑了! 他们居然开始谈恋爱! 我好气! 时奕明明是个人,居然比我还要狗,把我选中的女孩给拱了! 如果故事到此结束,本应是个童话。但生活不是童话,而是一本插满了玻璃刀的故事书。 云眠的父亲生病了,生了很严重的病,我每次见到他都能嗅到他身上的死亡气息。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味道,不太好闻,鼻子不够灵敏闻不到这种气味的人类真是幸运。 后来,他真的去世了。 云眠表现得很平静,可是,我能感觉出,她非常非常难过。 他们举行葬礼的时候,我也想跟着去,但云眠不让,她把我关在了院子里。我被关了一会儿就有些忍耐不住,挣脱了狗绳,翻过篱笆,试着去寻找他们。 可是我跑远了才发现,这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们,也闻不到他们的气味。我想回去,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 我只好在街上流浪,在垃圾桶里刨食,祈求着他们能够快点找到我。 有很多人看中了我想抓我,幸好我身手敏捷,才避免了被抓住的命运。 我也是第一次流浪,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战斗力没有长期流浪的野狗强,抢食物的时候和他们打了一架,打赢了,但我的后腿受了伤。 为了养伤我蜷缩在角落里,饿了一天一夜,心里无比思念时奕和云眠。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我带回家。 在我饿得不行的时候,一块肉丢了我面前,我警惕地抬起头,看到一个很油腻的男人鬼鬼祟祟地站在不远处。 我知道,要是我吃了这块肉,肯定会被那个男人捉走。 可是,我太饿了,饿得要受不了了。 虽然这是碗断头饭,但不吃就立马断头,权衡之下,我选择吃。 我小心翼翼地去叼那块肉,咬上就想跑,结果那个男人一个箭步冲过来把我套在了袋子里。 我就这样被他带回了家里。 我被他带去了乡下,用根绳子捆住套在了门口。也许是害怕我跑走,他从来不会松开绳子,不管风吹雨晒,我一直被捆在门口。每天给我喂的也是剩饭剩菜,没有肉,难以下咽,可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吃。 身体机能退化严重的情况下,每到夜里我就会想起云眠和时奕。 我忧伤地想,也许到死我都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有一次,有个来家里做客的小孩拿着石头砸我,我只是朝他叫了两声,他被吓到,大哭起来,大人出来,狠狠地踢了我两脚,为了哄小孩,说要把我杀了吃肉。 我钻进勉强能避雨的狗窝里,突然觉得被杀了也好,至少不用活在只能受苦的世界上。 我在这一户人家待了好几个月,直到有天,家里没人,一个路过的男人一钻头拍在我的头上,把我打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笼子里,旁边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狗。大家看起来都脏兮兮的,眼神比较凶的是流浪狗,平和温顺一点的则是宠物狗。 我待在角落里,听到那个把我打晕的男人说,要把我们送到一个屠宰场去。 我立着耳朵,突然意识到,这一次是真的要死了。 云眠和时奕知道我被人吃了的话,会不会很难过? 这个问题也许我永远得不到答案了。 我和其他狗一起被运到隔壁城市,在被送到屠宰场之前,事情迎来了转机。 一群年轻人拦截住了司机,把我们救了出来。他们气愤地高声呐喊着,将我们带到一个流浪动物救助中心。 有人打量了我许久,当他扭头和其他人说话时,我听到了时奕的名字。 我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反正他们给我洗了个澡,又把我的毛剃了,往我身上涂药。 毛被剃光很丑,但我身上一直很难受,涂上药之后舒服多了。 被他们救下之后,我吃到了流浪四个月来最好的一顿饭,连水都喝起来比以前新鲜。 被救下来的第二天,我正趴在阳光底下睡觉时,忽然嗅到了很熟悉的气味,隐隐约约的,混在一大堆气味中,不那么明显。 我警惕地抬起头,时奕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我简直不敢相信,生怕是自己看错了,迟疑半天后才敢向他走去。 时奕抱住了我,我忍不住哭了。 我真的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和他们再见面,但我心里又有点奇怪,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来,云眠呢? 等回到家我才知道,云眠不见了,她没有和时奕在一起。 时奕很精心地在照顾我,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的和新玩具,可是我能感觉到,他不开心。 他的情绪很低落,仿佛回到了我还是个小狗崽他整天待在房间里的那段时间。 是因为他和云眠分手了吗? 是不是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云眠了? 这么一想我也难过起来。 我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转,毛也渐渐长了出来,我又变成了一只帅气的哈士奇。 天气冷了起来,时奕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闲着,不是看手机就是看着空气发呆。 某个深夜,我缩在狗窝里睡觉,门突然被敲响,我立马清醒过来,抬起头盯着大门。时奕起身去开门,门打开的那一刻,我闻到了云眠的气息。 我刚从狗窝里钻出来,就看见云眠背着一个很大的旅行包走进来。 她很平静,时奕却像要哭了似的。 真不争气,还是个男人吗! 我扑过去,呜呜地叫着,也快哭了。 幸好我不是男人,我是男狗(绝育版)。 云眠回来之后,时奕明显开心了起来,他们还抛弃了我,手牵手出去度假,我被送回了漂亮阿姨家。 虽然日子很舒坦,但我很想念他们。 等他们回来,我寸步不离地黏在云眠身边,时奕很不爽想把我赶出去,幸好云眠制止了他。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能在我面前把云眠…… 我可能不是人,但时奕是真的狗!比起我,他才应该被绝育,起码对云眠的身体好! 他已经不是我初见时那个孤僻自闭的少年了,变得比我还粘人。 我坚定不移地相信,他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也会永远陪在他们的身边。 如果说这是一个童话故事, 那这就是童话故事的结尾。 第30章 猫与美人鱼 云眠是一只住在森林里的猫,因为不小心弄丢了朋友心爱的玩具,收获一封绝交通知书。她伤心地离家出走,去寻找森林之外的海洋。 传说,他们的森林就在海边,可是,从来没有动物走出森林,找到那片蓝色的海洋。 云眠想找到这片海洋,而后,她要跳进海里自/杀。 她走了许久许久,风餐露宿,终于在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后走出了森林,蔚蓝色的大海出现在了她眼前。 原来老猫们没有骗她,森林外真的是大海。 猫生第一次,她见到了大海。宽广的大海一望无垠,平坦的沙滩上爬着海星和海龟,她捡到了许许多多漂亮的贝壳和小石头。 海浪漫上沙滩,浸湿了她的猫爪,她用舌头舔着猫爪,坐在夕阳之下,望着平静的海面,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不想死了。 ……但也不是很想活。 云眠叹了口气,爬起来,坚定地朝着大海走去。 腥咸的海水淹过她的双腿,淹过她的身体,直到最后淹没她的脑袋。水从她的鼻子钻进她的肺里,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了,天然的求生欲让她开始挣扎,可是看似风平浪静的海水底下暗流涌动,她只能随波逐流。 ……她真的要死了吗? 算了,这样也好,死了就不会痛苦也不会悲伤。 突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带着她浮出了水面。 她呛了水,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一边咳嗽一边吐水。 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猫?” 云眠用猫爪捂住嘴,抬眼去看他。 她看到了一个很帅气的男人,眼尾微微上挑的黑色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长睫上的细小的水珠像一粒粒碎钻,高挺的鼻梁下淡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身上肌肉线条明显,结实却并不粗壮,肩膀宽而直,腰线流畅——然而,他有一条漂亮的银色鱼尾。 云眠惊讶地松开爪子:“你是……美人鱼?” “很奇怪吗?”他漫不经心地回答,“海里就很多美人鱼,我并不独特。” “可是森林是没有美人鱼的,我应该是第一只见到美人鱼的猫。” “海里也没有猫,我应该是第一条见到猫的美人鱼。” 云眠从他的掌心爬到他的肩膀上,甩了甩身上的水,看着蔚蓝色的大海突然不寒而栗。 看似平静的大海之下全是暗流,方才身处水中无法控制身体的感觉对云眠堪称心理阴影,她现在是真的没用勇气在水里自/杀了。 她用爪子轻轻挠了挠美人鱼的皮肤:“谢谢你救了我。听说美人鱼都生活在深海里,为什么你会浮到水面上呢?” “……”他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忧郁,“听说猫都生活在森林里,为什么你会到海边呢?” 云眠低落地垂下了耳朵:“因为我和好朋友吵架了。她把最喜欢的玩具交给我保管,可是我弄掉了,她很生气,要和我绝交。我很难过,所以不想活了。” 时奕安静地听完了她的叙述。 其实他浮到海面上有一段时间了,一直趴在礁石后面,目睹了这只黑色小猫从森林里走出来。 他看见她快乐地在沙滩上逗弄海星和海龟,把海里随处可见的贝壳从沙子里刨出来,还用猫爪去踩水,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他趴在漆黑的礁石上看了她很久,直到太阳西斜,晚霞的光辉洒满整个海面。他看见她从沙滩上爬起来,以为她要回到森林里去,没想到她坚定地走进了水里。 他以为她是来玩的,没想到她是来寻死的。 有时候,活比死难受,能够让害怕水的猫做出跳海的举动,一定是遭遇了什么无法承受的事。 他本来不想干涉她的选择,可是看见她在水里难受地挣扎时,于心不忍,于是飞快地游过去把她捞了起来。 这是除了海鸟之外,他第一次接触到陆地生物。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到海面上来呢。”云眠扯着他的耳朵问。 时奕垂下眼睛,扯了扯她的尾巴:“和你一样。” “嗯?”云眠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 “我也不想活了,所以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走到陆地上,通过搁浅死掉。” “为什么,你也跟朋友绝交了吗?” “不是。”时奕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因为我不会唱歌了。” 云眠觉得奇怪:“可是你的声音明明就很好听。” 毫不夸张地说,他的声音是她听见过的、世界上最好的声音。 时奕扯了扯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可是我不能唱高音了,不能唱高音的美人鱼一无是处。” 他原本是海里最会唱歌的美人鱼,可是前不久外出的时候吞进一棵毒草,伤到了嗓子,他就再也不能唱高音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原本能在今年的大赛上拿到冠军,但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 活下去对他而言似乎已经没有了意义,所以他浮上海面,想试试看能不能通过搁浅死掉。 “但明明就很好听,世界上的歌并不是只有高音。”云眠叹了口气,“如果你能到陆地生活就好了,在陆地上,肯定很多人都能欣赏你的歌声。” “真的吗?” “真的!”云眠拍拍他的后颈。 时奕沉默一阵,问她:“如果我真的到陆地生活,你会跟我一起吗?” “可以呀,只要你愿意的话。” 时奕游到浅水区,把云眠放下:“那你等我。”他强调道:“一定要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云眠疑惑地朝他大喊:“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女巫做交易。” 他说完这句话,就消失在了漫无边际的海水中。 尽管相识不过半日,兴许是救了自己的缘故,云眠对他产生了信任与依赖感,坚信他肯定会回来。 太阳彻底落入海与天的交际线,最后一丝光亮也从天空中消失,黑黢黢的海面上空无一物。云眠有点冷,在沙滩上挖了个坑钻进去。 一只海龟爬到她的身边,在她身边挖了个坑产卵。横着走的螃蟹从她身旁路过,钳子还夹走了她脸上的毛。 她睁大眼睛等了许久,时奕一直没有出现,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实在忍不住困意,闭上眼,睡得迷迷糊糊。 这时,有人把她从沙子间捞了起来。 她打了个哈欠,睁开眼就看见时奕那张帅气的脸—— 往下看,他漂亮的银色鱼尾不见了,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人类才拥有的腿。 “我和女巫做了交易,现在可以和你生活在陆地上了。”他说。 “你把什么给了她?” “我的尾巴,我再也不能回到海里了。”他说得很平静,似乎一点也不遗憾。 云眠抱紧了他的脖子:“那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伴随着她的声音,时奕感觉自己抱着的东西变重了,他垂下眼,发现黑色的小猫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有着黑色猫耳的少女。 她的耳朵颤了颤,尾巴勾住他的腰,朝着他眨了下眼:“出发吧,我们要用歌声征服整片陆地!” 天亮了,阳光将海面照得闪闪发亮,落入林间驱散了雾气,海风吹来,将树叶吹得哗啦作响。 时奕捏了捏云眠的猫耳朵,也笑了起来:“嗯,我们出发。” 猫与美人鱼的旅途就从这里开始。 【全文完】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