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强惨白月光重生后》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美强惨白月光重生后[穿书]》作者:静观 文案: 修真界人人憎恨的暴君江云疏死于主角之手,重生成了人人爱而不得的美强惨白月光。 白月光本是主角的师兄,天下第一美人,千年前为救苍生根骨尽碎,如今身娇体弱惹人怜。 迷弟们跪下感恩他,大佬们含泪疼惜他,连前世对江云疏赶尽杀绝的仇敌们都争着宠爱他。 x大佬:谁敢伤你半分,定教他灰飞烟灭! x狼狗:想跑哪里去,我为你准备了一条金链子:) 主角:师兄有何心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江云疏:有啊。灭了你们,一统修真界。 众大佬:……真可爱,什么都依你。 直到某天,江云疏手一抖,露出了小臂上暴君独有的梅花血印——掉马了。 “我以为我是假的白月光,没想到我是真的。” “走开别烦我,我只想叱咤风云一统修真界。” 狂霸冷酷狼狗师弟攻x苏炸天万人迷病弱美人皮皮受 1.江云疏是白月光的转世,重生回了前世的身体。 2.1v1,万人迷修罗场、追妻火葬场 3.攻没有杀受,没有杀,没有,没。 再次强调:受是原主!受是原主!受是原主! 一句话简介:宿敌们争着宠我 内容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重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云疏,秦湛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棠荫1 狂风将黢黑的天幕掀塌,暴雨如同山崩海泄。 陡峻的山崖顶端,泛着一隙明月一般的冷光。山崖上,一双雪白的高塔如同一对璧人,隔着那一隙明光脉脉相望,不知在风雨中伫立过多少年。 一道道吐信银蛇从漆黑的天幕上蜿蜒游过,撕裂苍穹。惊雷咆哮怒吼、接踵而来。 天塌地陷,整个山崖都被雷电生生劈开。雨水裹挟着碎石和泥浆,顺着山体上巨大的裂缝滚滚而下。 就着山顶上那一点微微的光亮,两个黑色的人影冒雨蹲在地上,手中的铲子和着泥水,卖力地将被雷电劈开那条裂缝挖得哗啦作响。 碎石之间,终于隐隐露出、一小片被泥浆染得面目全非的袖角。 两人眼前一亮,连忙放下手中的铲子,徒手将那片袖角旁的乱石搬开。 乱石堆被刨出一个二尺深的的浅坑,随着坑中石块被一点点移开,乱石堆中渐渐露出一名平躺的男子。男子身形修长,一袭朱红长衣绣金,肌肤苍白如雪,似一片皎皎冰霜落于火红的梅林。 借着微弱的冷光,只见那男子修眉如剑,长睫如羽,轻阖的双目弯如新月,山根鼻梁挺翘。冷光辉映,好似一时梅花雪月交光璀璨,风华绝艳。 二人看得俱是一愣,盯着躺在乱石堆中的人,不禁咽了口唾沫。 “这是……神君?”二人中,一个偏胖的推了推身旁的瘦子,目光死死钉在了乱石堆中躺的红衣男子身上,结结巴巴道,“……不可能吧?” “神君英名盖世威武雄壮,三头六臂威风凛凛……怎么可能是这样一个美人……”瘦子也死死盯着那红衣男子移不开目光,失了神一般愣愣地点了点头,道,“我们肯定是挖错了……” “世上竟有这般绝色的美人,莫非是神君对我们的赏赐?不如我们……”胖子直勾勾地盯着乱石堆中躺着的红衣美人,又咽下一口唾沫,伸出手便抓住了他的衣襟,向外一把扯开。 那红衣男子衣襟被扯开的瞬间,一道闪电突然将漆黑的天幕撕开一条大口,天地间一瞬被银白湮灭,强光如昼。 “轰——” 一条蜿蜒粗硕的银蛇从天幕之上探下,在坟墓前炸裂,将两人身旁三丈余高的石碑生生劈碎。 石碑轰然碎裂,碎石如雨打在头顶。那胖子吓得连忙松开手,抬起双臂用手紧紧抱住头,和瘦子同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神君息怒神君息怒!!!”瘦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使劲磕头,“我们错了我们错了错了!!!” “我错了我错了!”胖子被方才那一通如同天怒的雷电吓得哆哆嗦嗦,跪在泥水中使劲磕头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小人真的知道错了!小人不该对神君动那么下|流的念头!神君饶命啊!饶命啊!!!” 两人跪地求饶的方向,一片朱红的袖角微微动了动,一个人影倏地从泥浆乱石之间坐了起来。 “啊!!!”二人吓得尖叫一声,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从乱石之中坐起来的那人,先是怔了会儿,似乎是被刺耳的尖叫声惊扰了,才恍惚从死亡中回过神来。他微微蹙起眉,抬眸向尖叫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两个漆黑的人影正惊恐地盯着他。三双眼睛,直直相对。 从乱石中坐起来的人眨了眨眼睛,雨水在长长的睫毛下挂成一道珠帘,珠帘下的一双眸子灿若星辰。 他并不关心那两个黑漆漆的人影是谁,而是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垂眸看了看。 眼前的手在幽暗的冷光之下色泽惨白,五指修长。最重要的是——能动。 这是……重生了?! 他努力地扯了扯唇角,却发现这张脸肌肉僵硬,竟然笑不起来。 笑不了不要紧,他又扯了扯干涩的喉咙,终究是发出了几声低哑的干笑声,却听不出一丝快乐,只是惊悚和诡异,吓得身旁二人如石头一样定在了原地。 他,江云疏,一生杀伐四方所向披靡,手中鲜血无算。但他是穿书的反派,注定要死在那位受尽天道钟爱眷顾、“代表人世间所有光辉正义”的主角秦湛手中。 江云疏记得自己死前,不过是照常寻仇家清算,却遇到秦湛阻拦。江云疏平生从未遇见这般敌手,两人在落雁山鏖战七天七夜后,江云疏不得不拼了命和秦湛同归于尽。 还恩报仇,天经地义。自己一向是流血拼命、凭本事杀人报仇,分明是秦湛多管闲事阻人大业。江云疏不甘心一世都被不公的命运捉弄,更不甘心死在秦湛这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手中。 既然有命重生,那么江云疏失去的一切,就都要向这个不讲道理的世界重新讨回来。 江云疏正心神恍惚,身旁那两人突然又开始使劲磕头,一边磕头一边高喊道:“一千年了!神君您终于出来了,请受我们一拜!” “我们恭迎神君多年!只等神君重出江湖,扫平四海,叱咤风云!!!” “吼——”一阵阵低吼声从脚下的山体下发出,山底似乎有无数妖魔嘶吼咆哮,都在虔诚摩拜君主。一时天地震荡,山川即将崩裂。 江云疏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那二人。上辈子他并未用过“神君”这个称呼,更没有告诉过什么手下自己会在此重生,况且千年之前,自己都不曾出生,他们说的一切和自己都毫无关系。 江云疏没有理会那二人,自己晃悠悠地站起身来。 这具不知多少年没有动过的身体弱不禁风,江云疏这一动,方才被人扯开的衣襟哗啦一散,露出胸前一片雪白的肌肤,冷得他不禁一阵轻颤。 跪在地上那两人忍不住悄悄抬眼偷看江云疏,又默默咽了口唾沫。 江云疏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二人几乎爆出红心的龌龊眼神,抬起一手,修长的手指将衣襟随手一拢,勉强遮挡风雨,目光扫过自己的四周。 耳边雷声隆隆,泥土和碎石中躺着一块三丈余高的石碑,已经被雷劈成两半,腰身处又碎裂了一片。浑浊的泥水掩盖着石碑,看不出字迹。 江云疏在那块石碑前半跪下来,徒手将石碑上的烂泥拨开,垂下眸子看去,却发现石碑上原来半个字也没有。 本以为能在这烂泥里挖出块墓碑或者墓志铭,好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眼下又断了线索,不知道自己重生到了什么人身上去。 死后会被埋在这种寸草不生的地方,又与妖魔为伍的,估计和自己半斤八两,也不是什么善茬。 似乎看出了江云疏的疑惑,识海中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道:“往后你便是横着走,也无人能动你半分。”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江云疏微微一怔。 前世,这个声音伴随了自己一生。江云疏不知道他是什么,他只让江云疏叫他“二哥”。想不到二哥竟还能顽强地跟着自己,没有随那具身体毁灭。 修真界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落雁山上无字碑破棠荫塔倒,被镇压在落雁山的上古魔王就会冲破封印重新出世,放出镇压在落雁山的无数妖魔,毁灭天地。 听二哥话中之意,莫非自己重生成了传说中被镇压在落雁山上的那位上古魔王?法力无边执掌风云,足以报仇雪恨光复大业? 江云疏张了张唇,刚想问二哥一声,却只觉一阵腥甜涌上喉间,偏头呕出一口鲜血。 江云疏:“……” 这和想像中好像不太一样。 江云疏这才想起来先探一探这具身体的情况。这一探,他发现自己这具身体,全身筋脉皆碎,根骨已断,修为连半点都没有剩下。 他就说,这世上能有这么好的事情,倒霉透顶如他江云疏竟然能重生。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似乎也发觉了江云疏的身体状况,二哥低沉的嗓音从识海中传出:“今后,我会护着你。” “我不会离开你。” 一道闪电将无字的石碑照亮,映着江云疏清俊的侧颜。他的脸色如雪煞白,长睫之下,一片漆黑如夜色深沉。 识海中,二哥的声音好奇冰冷刺骨的寒潭之水:“此二人,当杀。” 江云疏眸光一动,斜睨向身旁那两个人。分明眉眼清媚,目光却冷如利剑。 察觉到江云疏的眼神,方才还跪在江云疏身旁偷偷看他、满脑子想入非非的二人吓得一抖,猫着腰起身,哆哆嗦嗦地后退两步,按住了腰间的兵器:“神君,您这是……” 江云疏不语,一袭被雨湿透红衣却突然随狂风卷起,翩若惊鸿翻飞。 江云疏身形未动,一道银白的光华从左袖中掠出,在半空中一分为二,袭向面前二人。 面前那二人骤然瞪大了眼睛,扑通一声滚倒在地上,蹬着腿泥浆中滚来滚去,口中不断嘟囔着:“痒……痒!好痒!” 二人一边喊着“好痒”,一边抬手去挠自己的身体,身上的皮肉竟然被挠得一片片往下掉。不过几时,两人的从头到脚,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到最后只剩两具形状扭曲的狰狞白骨,不再动弹。 看着一地肉泥和白骨,江云疏微微歪了歪脑袋,抬起自己的左臂看了看。 左手小臂上,赫然是一道血红的梅花印,与前世别无二致。前世江云疏就怀疑过这梅花血印与二哥的关系,此刻,江云疏心中断定了梅花血印与二哥有关,也许正是二哥寄居之处。 虽然前世江云疏也想过摆脱二哥,却只当二哥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物件,不曾有过分强烈的排斥。重生之后,二哥的言行一反常态。一个自己无法掌控、力量强大且有意识的东西寄居体内,犯了江云疏的大忌。 二哥的声音略带惋惜:“时间紧迫,便宜了他们。” “他们用这两双脏手碰了你,可惜我尚未恢复,不能亲自动手砍了,就让他们自己用那两双脏手,向你自裁谢罪。” 江云疏:“……” 没有得到回应,二哥沉默了片刻,道:“我方才体力透支了。你看到山上那道光了吗?去将那把剑拔|出来。” 江云疏放下袖子遮起梅花血印,抬眸向不远处的山顶上望去,一点冷光微明,两座白塔相望耸立。脚下整个山体都在震荡,土地下仿佛传出无数低沉的嘶吼。 传说千年前有一位万众景仰的仙界大能,将自己的剑插入落雁山,以身殉道镇压了上古魔王,拯救了苍生。那位大能就是主角秦湛最敬爱的师兄,而他那把剑便是整个镇压妖魔大阵的阵眼,一旦阵眼破了,便是妖魔出世之时。 千年来无人能撼动那把剑,不过看今夜的局势,此阵的确已经岌岌可危。山上微弱的冷光随着山摇地动剧烈震荡,江云疏微微眯起眸子,凝望了片刻,道:“不用我拔,已经快断了。” 二哥道:“此剑能护你真气。否则你的身子,撑不过十日。” 江云疏当然知道二哥并非关心自己死活,而是另有目的,断然拒绝:“不去。” 拒绝了二哥后,江云疏正要转身下山,二哥依然不死心地劝道:“小疏听话,你去,我实现你一个愿望。” 江云疏问道:“当真?” “嗯。” 江云疏道:“你从我身体里离开。” 二哥默然。 突然,江云疏只觉胸口一疼,抬手攥紧了胸口的衣襟,扑通一声直直跪了下去。 “怎么,刚醒过来就迫不及待想摆脱我?”二哥冰冷的声音中生出三分邪魅,声音暧昧而低沉,“疼吗?是不是我一心疼你,你就想着怎么摆脱我和别人好?小疏,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江云疏双眉紧蹙,死死攥着心口的衣襟,疼得几乎咬碎了牙,道:“我就这么一说……”你有病吧?? 二哥道:“小疏,乖乖听话,我不会伤害你的,我疼你还来不及。去吧,不论生生死死,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江云疏一贯能屈能伸,服软道:“放了我……去还不行吗?” 二哥道:“呀,我忘了你的身子受不住的,很疼吧?” 江云疏心中暗骂了一声“有病”,感觉胸口那一阵疼痛退去了,便从地上站起来,乖乖往山顶走去。 这身体不知在山里躺了多少年,浑身肌肉僵硬,腿脚也不太听使唤。山路又十分泥泞,到山顶这段路虽然不长,江云疏却几乎一步一个踉跄,摔倒了不知多少次,满身泥泞地爬到了山顶。 他满脸尘泥,原本鲜红的长衫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这身体实在羸弱不堪,只是走了不到半里的路程,江云疏便脱了力。看到那把剑的时候,江云疏终于站不稳,直直地半跪了下去,只能用手撑地。 二哥的声音带着心疼的温柔:“小疏?” 江云疏没理他,垂首低低咳了一声,一手撑着地面,抬头凝望眼前那柄长剑。 剑身上冷光凛冽,刻满不知名的神秘符咒。符咒的光华震荡着四溢,剑身上已经隐隐有了一道裂痕,却还在顽强支撑。 落雁山是寸草不生毫无灵气的地方,能在这种没有灵气补给的情况下,抵抗山底群魔如此强大的冲击,还撑住了一千年,果然是一柄绝世好剑。 江云疏抬起左手,握住了剑柄。 “嗡——”江云疏的手触到剑柄的刹那,长剑振动,如巨龙低吟,又好似千年故人重逢。 江云疏心中莫名一动,抬起那只让他不太习惯的右手,双手一起握紧紧握住剑柄,向外用力一拔。 长剑往外微微一松,耳边传来的咆哮声如同洪水铺天盖地,脚下的山体震荡得更加厉害。 眼看胜利在望,江云疏咬了咬牙,握住剑柄再向外一使劲,剑却突然像生了根似的,不能再拔出半分。 剑光盈盈中,一道如山崩地裂的强大威压沉沉地压制了下来,压得江云疏几乎喘不上气。 如君临四海的王者之威,就连脚下震荡不安的山体都一瞬安静到死寂。 江云疏下意识抬起头,看清眼前的人时,一瞬心跳骤停。 那人身形高大而挺拔,一袭深青长袍胜夜色苍茫,隐隐印着银辉璀璨的浩瀚星辰,剑光映着他的脸,眉眼深邃,俊美非凡,又如深海暗夜一般深不可测。 秦湛! 冤家路窄! 第2章 棠荫2 虽生死当前,江云疏却将立刻逃跑的念头抛诸脑后,内心一瞬被强烈的不甘所支配: 为什么当初自己以自爆为代价,换来与秦湛同归于尽—— 自己死得尸骨无存,全靠一缕执念重生成一个弱不禁风的废人。 秦湛却还能活着,甚至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 江云疏实在想不出一个秦湛能在那种情况下,毫发无伤全身而退的理由,恨不得现在就站起来和秦湛再次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秦湛周身的威压袭来,如泰山崩于顶,他被秦湛死死压制,半点动弹不得。 一道冷如冰霜的目光,如利剑向江云疏身上直直刺来。与江云疏目光相对的一瞬,那一双深邃的眼眸中光华如电,几欲将人洞穿。 周遭威压过于猛烈,江云疏现在的身子柔弱不堪,实在支撑不住,一丝猩红从唇角溢出。 为什么秦湛没有死?!只因为他受天道眷顾?!而自己的一败涂地便是命中注定?! 什么叫死不甘心死不瞑目,莫过于今日这般! 江云疏狠狠攥紧了拳头。就算今天是以卵击石,他也要和秦湛输死一博。 ——他看不惯秦湛这般“小人得志”的模样。 一片僵持的死寂中,二哥温柔的声音在江云疏识海中响起:“小疏别怕,我在。” 虽然二哥的语气一反常态地温柔,江云疏却还是心头一跳,不知道这个变态要做什么。 二哥话音落下的瞬间,江云疏脚下本已安静的土地猛然震荡,一瞬地动山摇。 耳畔一声轰然,如雷霆万钧。 江云疏转眸向响声传来的方向眺望,只见山头矗立相望那一双高高的白塔,其中一座在电闪雷鸣之中,轰然倒坍下去。声响如天崩地裂,扬起的乱石在暴雨中四溅。 乱石纷纷坠落,丈宽的巨大碎石向江云疏和秦湛的头顶重重压下来,转眼近在咫尺。 江云疏不闪不避,心中甚至有些觉得有些宽慰。 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希望这巨石真能把自己和秦湛一起砸死,实现自己前世未曾实现的、和这个伪君子同归于尽的愿望。 白塔倾倒的瞬间,秦湛的目光一暗。 他祭出长剑挥剑一挡,剑气形成一道无形屏障,砸向头顶的巨石在半空炸裂,化作碎石尘埃四散落地,没有一块落在身上。 趁着秦湛分神,江云疏的识海中,二哥只短促地喊出一个字:“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江云疏把握着剑柄的手一松,转身就逃。 秦湛没有追,他没有时间多做计较。 脚下的山体还在不停震荡,群魔咆哮声如风雨雷霆,对面另一座白塔孤零零在山头耸立,也已摇摇欲坠。 插在山顶那一柄长剑,光华震荡,剑身上的裂痕如一条细蛇蜿蜒游走,裂痕运来越长。 千年之前前,那人将自己的身躯和魔王一起埋葬在落雁山下,留下长剑和一双白塔镇守封印。 一旦剑裂塔倒,便是天倾地覆,便是那人再也看不见心心念念的清明世界。 秦湛半跪下来,双手举起手中的长剑,对着山体中那长剑的身旁直直插下去。 “轰——” 一阵明光四溢,一瞬犹如白昼撕裂了黑夜。 狂风暴雨骤停,哀嚎之声骤熄。 双剑并肩而立,山体中那把开裂的长剑停止了震颤。 一丝猩红从秦湛的唇角淌下。 秦湛放开自己的剑,徐徐起身,独自在山巅伫立,与对面那一座孤零零的白塔相望。孤独与孤独,脉脉相对,却无半言。 猎猎山风卷起他深青的衣袍,似夜光下海浪滔天,映无数星辰璀璨。漆黑如夜的双眸里,充斥着血色。 一轮血色的明月,从孤零高耸白塔后徐徐东升。 八角九重,白塔上七十二风铃摇动,声如梵呗。 那一双白塔,本是为了秦湛今生为他誓死守护的希望。 如今却没能守护好。 秦湛独自在山巅伫立了良久,仿佛也化作了一座挺拔的高塔。直到白塔旁的明月从血色渐转金黄,移上中天,方才独自往山下走去。 山下无字的碑石已倒,秦湛在那倒坍的石碑前停下脚步,半跪下来,从袖中取出一枝海棠。 浅金色的月光下,一枝西府海棠清丽秾艳,宛如从枝头初折。 指侧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握着一枝西府海棠,将娇艳鲜嫩的花枝轻轻放在冰冷坚硬的石碑上。 千年来,秦湛每一年都要折一枝他最爱的西府海棠,带着海棠来看他一次。 千年来,那翩若惊鸿的身影再也不见。唯有海棠与石碑,年复一年。 秦湛抬眼望石碑后看去。 月光将一面碎石照亮,那一面碎石之前的背光处漆黑一片,是一个大小几乎与人等身的浅坑。 秦湛的瞳孔一缩,立即起身走到那坑前。碎石坑有两尺余深,大小正好容纳一人。 秦湛的目光扫过石坑旁,泥浆中是一片不足巴掌大的碎布,被烂泥污染得看不出本色。 用拂尘咒落去污泥,手中躺着的是一片鲜红的布料,带着半道金色的云纹。 秦湛认识这片布料,应当是从那人的衣襟上落下的。 望着眼前空荡荡的乱石坑,秦湛攥紧了手中那一片碎布,双眸中一片深不可测。 . 大雪纷纷。 两旁是陡峻的石壁,峡谷间,路面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白。 七八个或长着犄角、或没有收起耳朵尾巴的妖修扛着兵器走在山谷间,在雪白的路面上留下几串漆黑的脚印。 妖修们身旁,两只带着灰黑杂毛的白色妖兽在拉着一只漆黑的铁笼子,卖力前进。 铁笼中躺着一名身形修长的红衣男子,一身红衣被污泥染得斑驳,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晶莹白雪。他赤着双脚,雪白的脚踝处锁着一道漆黑的链子。 男子披散的乌黑长发半掩下,露出半张苍白而精致的脸。他的肌肤雪白,双眼轻阖,长长的睫毛乌黑卷翘,好似浓春里一株熟睡的海棠。 一片晶莹洁白的雪落在长睫上,海棠色的华艳中平添三分清冷,强烈的反差形成一派勾魂摄魄的美景。令人心神悸荡,又分外惹人怜惜。 几个妖修一边在铁笼旁走着,一边时不时往铁笼中的美人身上瞟一眼,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一个扛着钉耙的牛头妖修抱怨道:“这么个大美人,要不是我说把他的脸擦干净你们能发现?!我就想亲一口怎么了?!” 一名妖修红红的狐狸耳朵抖了抖,尖声尖气道:“你不要命啦?这个人我们商量好要献给王上的,你也敢乱来!” 牛角妖修争辩道:“我们都是好兄弟,只要你们不说出去,偷偷亲一下王上怎么会知道?!” 其余几个妖修叽叽喳喳道:“谁知道你会不会只亲一口就停下……” “谁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江云疏在一阵吵闹声中醒来,料峭寒风扑面刺骨,不禁打了个寒噤。 眼前一片雪白,雪白里里映着几道直直的漆黑。 江云疏眨眨眼睛,定了定眼神,之间眼前是几道漆黑的铁栅栏,栅栏外一片冰天雪地,两只带着灰黑杂毛的白色妖兽在栅栏前卖力前进。 江云疏抬起头,发现自己原来躺在一只铁笼子里,那两只妖兽正是拉着这只铁笼。七八个妖修扛着兵器走在铁笼旁边。 江云疏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是那夜逃离山顶,脚下一滑,从落雁山上滚了下去。 应该是晕过去之后,正好碰上了几个出来打猎的妖修,便被他们装进了笼子里带到了此处。 凛冽的寒风从栅栏的缝隙间灌入,本已湿透的衣服简直冻成了冰。江云疏屈起长腿,把自己在笼子的角落里缩成一团。 江云疏这一动,锁在脚腕上一条漆黑的链子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哟,醒了。”江云疏只听身侧传来一声粗糙的嗓音。 江云疏侧目看去,说话的是一名长着牛角的妖修。 见人醒了,那牛角妖修走上前,挨着笼子,隔着铁栅栏,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云疏看。 江云疏没有动,只是蹙了蹙眉,垂下眸,捂着胸口轻轻咳了一声。 牛角妖修盯着江云疏,污浊的眼睛里满是垂涎,往地上唾了一口,露出一个恶心的笑容:“啧啧啧,瞧瞧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儿……嘿嘿嘿……美人的身子不好?要不要哥哥来抚慰抚慰你,保管让你舒服死。哈哈哈哈哈……” 听到那牛角妖修的话,江云疏脸色一凝,暗暗咬了咬牙,却故作惊恐地将自己身子蜷起,低下了头。 眼下,自己的反应得越异于常人,引起这帮妖修的怀疑,对自己就越没有好处。 见笼子里的人纯白如纸,两句话便惹|逗得他不知所措,牛角妖修不禁更加兴奋,大喊道:“啧!真是个勾人的小biao子!死狐狸快点把钥匙掏出来,咱们玩玩!” 江云疏抬起手,纤长的手指紧紧抓住了胸前的衣襟,猛咳了几声。苍白瘦弱得仿佛一朵冰清玉洁的昙花,一伸手就能折断。 看到江云疏的模样,狐狸耳朵的脸颊一热,心“扑扑”跳起来,答道:“死牛,想亲他,你想都别想。” 其余妖修见江云疏这般模样,也纷纷摇头,道:“你没看他都这样了吗?他这身子能受得住你乱来?别给你弄死了。” “铁头你还是先忍个几天吧,等到王上哪天要是玩腻了,也许会把他扔给大家一起玩玩!要是还没死的话哈哈哈哈哈哈……” “诶?这样的大美人,就算死了我也要玩一玩哈哈哈……瞧瞧这身体又软又白嫩cao起来肯定很带劲……” 几个妖修毫不顾忌江云疏就在旁边听着,你一言我一语地编排着江云疏,说出各种不堪入耳的肮脏言语。还时不时转过头来。用充满欲|望的眼神,将人上下打量。 听着那群妖修的不知死活的谈笑声,江云疏在暗处微微眯起眸子。 既然活得不耐烦,那就,陪你们玩玩吧。 行了大约二三里路程,妖修们带着笼子往山谷中一拐,进了一处洞穴。 随着深入洞穴,四周渐渐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石壁上隔几步挂着的惨白灯火,幽暗的光将前路微微照亮。 这是一个一人多高的洞穴,前不见尽头,后不见来路。 江云疏的心渐渐提到了嗓子眼。 江云疏最怕这种黑暗逼仄的洞穴,仿佛整座山压在头顶,随时都会塌下来,把自己活埋。 说不出为什么这样恐惧,就是本能地觉得浑身不自在。 江云疏干脆闭上眼睛,任由那两只妖兽带着自己往前行进。 这条隧道不知道有多长,江云疏一开始还保持着意识清醒。时间一长,加上两只妖兽拉的笼子颠簸,这羸弱不堪的身体渐渐支撑不住。江云疏逐渐困倦起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隧道的尽头豁然开朗,竟是别有洞天,崇山峻岭之间,一座宫殿高耸入云。 宫殿前是一片宽阔的广场,以白玉铺地。通往宫门的台阶足有上百重,台阶两旁俱是身披银甲手持戈矛的妖修,禁卫森严。 妖修们停在宫殿前的广场上,仰望着眼前一派世外仙宫,惊叹了许久,方才把连着铁笼的绳子从妖兽身上解下,抬着铁笼走了过去。 狐狸耳朵笑嘻嘻地走在最前面,对台阶前的银甲妖修点头哈腰道:“上仙好,我们是从披壤山来的,有一至宝想要献给王上……” 银甲妖修冷冰冰地扫了一眼面前的七八个妖修,穿着寒酸,看起来也没多少修为,想必没什么好宝物,不耐烦道:“王上日理万机,没有空闲!” 狐狸耳朵一横心,从衣襟里掏出了三块中品灵石,塞进银甲妖修的手心:“请您行个方便……” 银甲妖修掂了掂手中的灵石,轻蔑地冷哼一声,扔回了狐狸耳朵手中,道:“王上是何等身份?不是什么妖都有资格见王上的。” 狐狸耳朵回过头,向同伴们无奈地摇了摇头,做了个“回去吧”的口型。 抬着笼子的妖修们往回一转,正好将笼中人正面对向了台阶的方向。正打算往回走,突然听得身后响起一声“等等”! 抬着笼子的妖修们回过头,只见刚才拒绝了狐狸耳朵的那名银甲妖修瞪圆了眼睛,指着笼子里的人,问道:“这就是你们要献给王上的宝物?” “对对对。”狐狸耳朵连忙掉头,“正是正是!” “你们怎么不早说!”银甲妖修盯着笼中沉睡的美人,暗自吞了口唾沫,道,“有这等宝物,何愁见不到王上,你们进去吧!” 抬着笼子的妖修们喜出望外,连连道谢,抬着笼子飞快地跑上了百重白玉台阶,进了宫殿。 大殿内灯光辉煌,五色彩石从几十丈高的殿顶垂下,流光溢彩。两旁烟云缭绕,甚至有假山怪石流水潺潺,宛如仙境。 大殿的正中,是一座高台。高台上,一方宝座银光流转,椅背上雕刻山川群兽,威严凛凛。 妖修们将笼子放在地上,不敢发出半声惊叹,连忙跪伏于地,头也不敢抬。狐狸耳朵战战兢兢道:“披壤山妖修……求见王上……有至宝献给王上……” 不知经过了几层通报,几个妖修跪得腿都麻了,方才听到一个沉稳有力的脚步。他们不敢抬头,只听一声冰冷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你们有何宝物?” “小妖们路过落雁山下,偶然得到了一件绝世珍宝,心想自己不配占有,还是要王上这样英明神武的君主才配享用……”狐狸耳朵毕恭毕敬地禀告完毕,偷偷用胳膊推了推牛角妖修,示意他往旁边让一让。 牛角妖修跪着往旁边挪了挪。 一派绝美的风景映入君王眼帘。 地上摆放的是一只栏杆漆黑的铁笼,笼中躺着一人,那人一身红衣蜷缩在角落里,瘦弱得仿佛一泓秋水,不堪盈盈一握。 细细看时,人虽不曾睁眼,更是美得惊心。若说如海棠明艳姝丽,又若昙花出落得遗世独立;若说仙风玄渺神姿高彻,弯弯的眉目间偏生了几分清媚;若说楚楚动人,微簇的眉宇间却有几分不能掩藏的坚毅。 宝座上的君王突然站了起来,直直盯着笼中的人,微微蹙起眉。良久后,竟然亲自下了王座,大步走到笼子前,语气中听不出喜怒:“他怎么了?” 狐狸耳朵连忙答道:“他刚还醒着的,可能是睡过去了……” 听到耳边的谈话声,应该是那位所谓的“王上”终于出现了,江云疏懒洋洋地睁开了惺忪睡眼。 他睁开眼时,所有人心跳都漏了一拍。 立在铁笼前的君王也不禁一怔。 他慢悠悠睁开惺忪睡眼,抬手轻轻揉了揉眼睛。好似苍茫海上,彩云散去后悠悠升起一轮朝阳,碧波千顷,映万道霞光。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看他,移不开眼睛,仿佛醉在梦里。 江云疏在笼子里抬眼望去,只见眼前是一身广袖白衣,绣着光华熠熠的银色兽纹,外披一件雪白狐裘。 再往上看,一头长长的银发如银河倾泄,被嵌着紫宝石的银冠半束。眼前那男子肌肤如雪,眉飞入鬓,一双冰蓝色的凤眸神采奕奕,长长卷翘的睫毛白如沾雪,一对银色的鹿角长在额侧,更显清贵非常。 江云疏的眼皮一跳,微微瞪大了眼睛,瞬间清醒了。 ——妖王白泽! 白泽此妖人如其名,本是神兽白泽化形,也算是江云疏的宿敌。前世,二人曾经因抢夺一株极品仙草大打出手,江云疏带人端了他的老巢,而仙草却被他带着跑了,二人因此互相结仇。原来他是藏在了这样一方世外天地,怪不得方才要穿过这么长的山洞…… 风水轮流转,当年威风八面带人端了妖王白泽老巢的江君上,如今正坐在笼子里,沦为了妖王的阶下囚。 而妖王白泽现在笼子前,垂着眼眸,用一种不明的目光审视着他。 江云疏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 白泽在笼子前慢慢蹲下来,平视着笼子里看似无害的人,意味不明地问道:“你可知道,我有一个放在心尖上的人?” 江云疏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对上江云疏的目光,白泽的心一跳,声音却更加阴暗而低沉:“若是让我发现有人敢冒充他的模样,我定让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天地间尸骨无存,化成飞灰。” 第3章 棠荫3 听到白泽“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化成飞灰”之类的话,江云疏不禁想到了那夜二哥出手杀人的场面。 江云疏心道,你们这些宵小鼠辈都爱这么玩儿吗? 不过从白泽的话中,江云疏还是得到了两条十分有价值的信息:第一,白泽有个心上人,并且显然没有得到。第二,自己现在长得很像白泽心上人。当然,也有可能原主就是他那个心上人。 这可就很有意思了。 白泽起身,以目示意手下。片刻之后,几个手下端上来一只漆黑的方盒。 白泽亲自打开盒子,从盒中取出一面背篆十二乳钉纹路的铜镜。 江云疏认识那面铜镜,是一件上品法宝,名唤还真镜。不论是易容、变幻还是夺舍,只要被镜正面照过,都会在镜中原形毕露,故名“还真”。 白泽这是要当场验明正身啊? 白泽一抬手指,笼子上的锁“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江云疏坐在笼子里没有动。 白泽站在笼外,死死盯着江云疏,一言不发。 江云疏赖在笼子角落里,就是不动。 四周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如此僵持了许久,白泽终于发话,沉声道:“出来。” 江云疏抬起头,看着白泽道:“我冻僵了,出不来。” 言罢,江云疏垂眸轻咳了一阵。 白泽这才注意到天寒地冻里,江云疏只穿了一件单衣,仅有的衣服湿透了,胸前还破了一块。他肌肤雪白,双颊却泛着一层薄红,应该是真的受寒了。 “哐当——”一声,笼子碎得四分五裂。 失去了笼子的依靠,江云疏连坐都坐不稳,一瞬间无力地扑到在地上,看得在场所有人都心里一紧。只要是个人,就会忍不住想上前把这楚楚可怜的人扶起来,抱在怀里呵护。 然而白泽在场,没人敢上前找死。 看着倒在地上的人,白泽的心头一阵钝痛——竟是久违了,心疼的感觉。 白泽半跪下来,把还真镜往江云疏面前一照。 江云疏一抬袖子遮住脸,道:“闪着眼睛了。” 长袖遮掩下,江云疏另一只手的食指在地上迅速画了个瞬移符。 受这具身体没有法力所限,只能调用周围少量灵气,加上天时地利的配合,最远只能瞬移到来时那条黑暗隧道的中段。江云疏一向惜命,这是万一穿帮,给自己留的后路。 不过自己一非易容,二非变幻,三非夺舍,只是机缘巧合下重生,还真镜有极有可能并照不出自己的真容来。 一只手不松不紧得握住了江云疏的手腕,往下一压。 白泽握着眼前人纤瘦的手腕轻轻压下,朱红的衣袖慢慢下移。白泽紧紧盯着还真镜,镜中倒映出一张清艳绝美的脸。 那人本轻轻合着眸子,似乎不喜被镜子闪到眼睛。片刻以后,长睫微微颤了颤,睁开眼睛往自己手中的镜子看来。 “哐当——”一声,白泽手中的镜子落在了地上。 江云疏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在还真镜里是什么模样,身上一暖,一件狐裘就被披在了肩上。 紧接着,江云疏就被人拦腰横抱了起来。 江云疏还是平生头一遭被人这样对待,正要挣扎,突然猛地意识到——从眼前的情况来看,还真镜显然没有照出自己的真容。 那么白泽是把自己当成了……那个心上人? 江云疏在心里一盘算,当初自己和白泽抢夺的那株仙草,不知道他全吃了没有。若是还留着那么一两片叶子,想办法弄到手,虽然不能重塑这全身碎掉的筋骨,让这副活不了十天的身体,多活个一年半载的不成问题。 仙草一定是被白泽藏好的,要打探到仙草的下落,还需要和白泽虚与委蛇,从长计议。 江君上正满心算计着如何偷盗白妖王的仙草,将他抱在怀里的白妖王却浑然不知。 白泽把人抱在怀里,才发觉人实在清瘦,轻得仿佛随时都会化作一片云从怀里飘走,不觉将人越抱越紧。 怀里的人浑身不正常的滚烫,刚才却说“冻僵了”,显然是被冻坏了。 刚才自己对他做了什么?他一向最怕冷,冰天雪地里却只穿了一身湿透的单衣;在他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自己对他又是威胁又是狠话;他身子已经这样虚弱,又在病着,自己还拍碎笼子任由他摔在地上,甚至还用还真镜晃了他的眼睛…… 刚才的种种,白泽越想越是内疚,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两耳光。 “咳……”江云疏被抱得太紧,咳嗽了一声,不满道,“轻点……” 白泽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你?……觉得冷吗?” 江云疏:“……冷。” 不是说心上人吗,怎么白泽突然话都说不利索,还用起“您”来了?江云疏心道,此事恐怕并不是白泽和心上人重逢那么简单。 江云疏正想着,白泽的胸前竟然露出一片长长的绒毛。几乎是本能驱使之下,江云疏直接向那边雪白的绒毛蹭了过去。活生生的白泽毛带着天然的温暖,可比狐裘要暖和多了。 白泽抱着江云疏到了后殿,后殿中央是一方热气氤氲的温泉。温泉池旁山石林立,草木葱郁。若不是抬起头能看到悬挂着五色彩石的高高屋顶,真会给人一种置身山林野外的错觉。 通向温泉池内是一级一级的台阶,白泽抱着人,顺着台阶一步一步走入池水中。 江云疏忽然明白了白泽要干什么,急忙道:“放我下来。” 白泽刚要举足踏入池水中的脚步顿住,把举在半空的步子收了回来,将江云疏放下。 竟然意外听话。 江云疏乘胜追击,抬起头看着白泽,道:“我自己可以,你先出去。” 白泽望着江云疏,如同害怕面前白玉一般的人会被声音震碎一般,柔声道:“门外有侍从在,你……若有吩咐,唤一声就是。” 言罢,白泽垂眸看了一眼江云疏脚腕上锁的漆黑链子,似乎默默掂量了一番,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江云疏知道白泽在掂量什么,他现在还没有心思逃跑。他江云疏一向雁过拔毛,既然已经来了这地方,定要捞一笔再走。 比如面前的这方温泉,灵气充沛,可以帮自己恢复恢复体力。 江云疏将身上披的白狐裘扔在岸上,抬手解开身上湿淋淋的衣服,一步一步走下温泉池,身体随之一点一点被被温热的泉水包裹,周遭的寒冷一扫而光。这温泉水含着的灵气,不光令人温暖,就连方才觉得昏沉无力的身子,都立刻轻快了不少。 难得有这般安宁的时间,江云疏眯起眼睛,一边靠着池壁休息,一边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分析了一遍原主和白泽之间的关系。 白泽在人前牛逼哄哄的,在这位“心上人”面前却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甚至还用出了“您”这种称呼,原主至少应当是个地位辈分不低,受白泽尊重的人,而且两人并无亲密关系。 白泽一开口连怎么称呼都犹豫了一阵,可见两人此前几乎没有互相说过话,即使有,互相说的话也一定很少。 但如果纯粹是个受尊崇到令白泽仰望的人,白泽不可能如此自然地把他抱起来,可见他们的关系也许曾经亲密过,又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再亲密。 举止亲密而互相没有语言交流,加上白泽的小心翼翼和尊重,江云疏猜测,对方有可能曾经是白泽的主人,将白泽当做灵兽养在身边,八成没有见过白泽化形的模样,白泽在一厢情愿地暗恋对方。 对目前的情况有个大概的了解,江云疏心中便七八分明白该怎么与白泽周旋,抬起手愉快地在水面上打了个小浪花。 浪花散去,一张脸倒映在平静的水面上,江云疏看到水中那张脸,猛然一怔。 虽然上辈子满脸疤痕毁去了容颜,但江云疏还记得自己十三岁之前的模样。倒映在水中的这张脸,长得和自己毁容前,竟有七八分相像。 也许自己成年后的模样,就长得和这张脸一样。不过上辈子,就连江云疏自己也没见过。 江云疏微微歪了歪头,盯着水中那张脸,忽然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抬手一掌将它打碎。 想到水面上倒映出的那张脸,江云疏无心在池中继续泡下去,赤着脚上了案,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衣服可以换。那身又脏又湿的衣服肯定是没法穿了,只能将扔在岸边白狐裘裹在身上。 那白狐裘虽然长到脚踝,却是开襟。江云疏裹着雪白的狐裘,每走一步,一双白皙的长腿便在狐裘下摆的开叉处时隐时现。 江云疏不知道“风姿绰约诱人犯罪”这几个字怎么写,他只知道自己这样腿有点冷,决定去找白泽要一身衣服来。 浴室门被推开的一瞬,门口的妖修一抬头,竟全都愣住了。 从浴室中走出来的人身形修长,只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一双长腿在开襟之间随着脚步若隐若现。他光着脚,纤瘦白皙的脚腕上,锁着一道粗硕漆黑的锁链。 江云疏在门前停了脚步,妖修们都默默咽着唾沫,眼睛不安分地望江云疏的那双长腿上瞟。 一名妖修的双眼毫不避讳地直勾勾盯着江云疏,对其他妖修命令道:“王上走之前吩咐了,洗干净就把人送到王上的寝宫去。” 寝宫……江云疏心中冷笑了一声,白泽的胆子还挺大啊。 江云疏被妖修们带到白泽的寝宫。 一间偌大的宫殿四面皆是白玉石壁,在灯光下莹莹闪烁着细腻的光华。 白泽不同于大部分品味清奇的普通妖修,品味甚至可以用上“高雅”二字。寝宫中间的大床上,雪白的床幔闪烁着碎碎的金光,床头的一半纱幔用金钩挽起,床上铺的丝绸垫褥织着海棠暗纹。 江云疏身上的白狐裘被取下,披上了一件雪白的长衫。 几个妖修蹲下来解开他脚腕上的锁链,再将江云疏推到床上,让他坐在床头,把双手举过头顶,用两条细细的银链锁住。 江云疏任由他们折腾完,下面还是没有裤子,便用脚尖踢了踢床上的被子,道:“冷。” 明明是个阶下囚,他却还像个大爷似的支使人。然而几个妖修一看到他那张惹人怜惜的脸,加上那弱不禁风的身子,竟然由衷地不忍看他受冻,替他把被子盖在了腿上。 妖修们退了出去,江云疏百无聊赖地被锁在床上,坐得有些困倦,便靠在床头小憩。 江云疏做了个梦,梦到了自己死前那些事。 江云疏梦到前世那个哥哥江洋深,把自己压在草地里上下其手,在自己脸上一通乱亲狂舔,被父亲撞见后还倒打一耙,说自己搔首弄姿勾引了他。 偏心的父亲命人把自己按在祠堂,前当众打得晕死过去不知多少回,江云疏打死也不肯承认,几次想站起来,却扑倒在血泊中,爬都爬不起来。 江洋深从堂前走过来蹲下,在自己面前蹲下,用手捏起自己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骂了一声“不识抬举的狗东西!” 江云疏被他扇得眼前一黑,晕死过去,再度醒来,就被关在了地牢里。 江洋深走过来,在自己面前蹲下,眯起眼睛:“今天要不是我和父亲求情,他已经打死你了。现在本少爷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这么不识抬举,你就等着死在这里。” 江云疏的唇角一勾,笑得明艳。 江洋深一怔。 江洋深愣神的瞬间,江云疏如一头猎豹向前扑过去,把江洋深摁倒在地,一拳重重砸在他的鼻梁上,耳边顿时响起江洋深撕心裂肺的惨叫。然而江云疏的第二拳还没有落下,就被下人们手忙脚乱地制住,摁在了地上。 “我呸你这个养不熟的狗崽子!”江洋深一边用手擦鼻血,一边抬起腿,往江云疏的腹部狠狠踹了一脚,大声道,“把他给我绑起来,本少爷今天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江云疏被捆在刑架上,江洋深站在他面前,拿起一把匕|首,冰冷的刀刃在他脸上反复摩挲:“长了这么一张狐狸一样勾人的脸,你还给我装什么三贞九烈?既然不肯给本少爷,那你留着这张脸,也没有用了。” 江洋深那日得意的笑容,深深映在了一双漆黑的眼眸里。 每一刀,痛入骨髓。江云疏没有在江洋深面前吭一声。 忽然,江云疏又梦见自己一身黑衣,手持长剑,长斗篷的帽兜被夜风掀开,露出满脸狰狞的疤痕。江洋深跪在自己脚边,痛哭流涕认错求饶。江云疏冷冷地回答:“不原谅”。 梦境里,一个叫兰月荷的女仙修从天而降,好似圣光普照大地的圣母一般,将江洋深护在身后,她说:“你哥哥都已经道歉了,你为什么不能原谅不能放下?因为你总是记着和他人的仇恨,才会活成如今的模样。” 江云疏道:“关你屁事,我不原谅。” 江云疏一剑杀得天昏地暗,那兰月荷倾全门之力也抵挡不住,带着江洋深一直逃到了落雁山,请出了她的师弟秦湛。 落雁山下,秦湛像是一座挺拔的高塔拦在江云疏面前,岿然不动。 江云疏冷冷道:“让开。” 秦湛道:“此处不能。” 江云疏冷笑一声,道:“能不能,只有我说了算!” 江云疏一边和秦湛大打出手,一边骂他多管闲事道貌岸然伪君子。秦湛一直由着江云疏骂,并不还口,最后终于说了一句:报仇请往别地,落雁山是他师兄安息之处,不可上山杀人。 江云疏都已经追到了落雁山,自然不肯退去,秦湛这个伪君子不让他在这里动手,他就偏偏要在这里报仇。然而他和秦湛几乎势均力敌,秦湛打不退他一分,他也上不了山一步。 直到江云疏不经意露出手臂上的梅花血印,秦湛的目光一凛,瞬间动了杀意。 秦湛反守为攻,剑意如秋风肃杀凛冽,江云疏才发现他刚才是手下留情,这下却夺命来了。 双眼被冰冷雪亮的剑光一晃,秦湛的长剑如游龙矫健,转瞬已经刺到眼前,直取命门。 . 宫外无人的树丛里,白泽设了个结界把自己隐藏在其中,竟和孩子一般哭成了泪人。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白泽还是一只幼兽时,是他从冰天雪地的野外将自己抱回了家。也是如今这样的隆冬季节,他每天都会煮一碗热乎乎的米汤喂自己,抱着自己入睡,和照顾孩子一般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 那时候自己可以在他身上跳来跳去撒娇,他会让自己趴在他怀里午睡。等白泽长大了,就成了他躺在自己身上小憩。每当他躺在身上,白泽的心便会“砰砰砰”跳得厉害,小心翼翼地不敢动弹,生怕惊扰他的好梦。 他很怕冷,会把手塞进自己胸前最长最柔软的毛里。每当那时候,白泽都会主动用长毛将他包裹起来,希望世间一切的寒冷,都无法向他靠近。 可他那样光风霁月的人,就连天也嫉妒。本该渡劫飞升之日,却是魔王出世之时。他身扛百道天雷,带着重伤一剑退群魔千里,直退到修真界边缘的落雁山。 他最终没有飞升,而是以自己的身躯结成封印,和魔王一起陨落了。从此永镇落雁山下,生生世世不再回转。 他一生光明磊落扶危济困只落得这般下场,既然天道不公,白泽从此便弃了正道。白泽用了五十年化出人形,称霸妖界,只想有朝一日救他脱离苦海。 如今,他回来了……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落雁山的,可是他的的确确、真真切切是回来了! 这次一定要抱紧他,一定要把他藏好,不可以让他再受任何伤害。 白泽独自在结界中待了好久,直到平复了情绪,再次踏出结界。 出了那一方天地,仿佛刚才那个哭成孩子的人不是自己。白泽一如既往地冷着脸,如同无事发生一般,泰然回到了寝宫。 推开寝宫大门,隐隐约约能看到纱帐中,一个人靠坐在床头。 一看到他的身影,白泽的心突然跳得厉害,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在床前停下了脚步。 白泽在床前驻足,四周悄无声息。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胸口沉重而快速的心跳声。 白泽站在床前,强自平静了好久,方才伸手掀开纱帐。 掀开纱幔时,白泽的手堪堪僵在了半空中。 靠在床头的人,身子十分清瘦,只穿了一身半透的白衣,衣襟半开,露出玲珑的锁骨,仿佛能盛下一汪清水。他的下半身盖着被子,双手被举起锁在了床头,凌乱半干的青丝遮掩下,双目轻阖。仿佛披着春雨风露的一株海棠,清媚动人、柔弱无助,令人忍不住想狠狠蹂|躏。 白泽的心跳猛得漏了一拍。他刚才说的“把他送到寝宫”显然被手下会错了意思。可是眼前这副光景,有谁能把持得住不去蹂|躏…… 一阵明亮的光闪了眼睛,江云疏微微蹙眉,长睫轻轻颤了颤,睁开了双眼。 就在梦里秦湛的长剑即将刺到自己面门的一瞬,江云疏惊醒了,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白泽注意到了江云疏微微蹙眉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往左边挪了挪,替他挡住了照到眼睛里的光线。 江云疏抬起头,看到白泽,顿觉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猎物一般。 自己这副病弱不堪的身子想要多活几天,全靠和白大王慢慢周旋了。 江云疏动了动自己的手臂,把手腕上的锁链晃得哗啦作响,问道:“可以解开了么?” 被锁了太久,胳膊都酸了。 白泽垂眸紧紧盯着他,不回答,握紧了拳头。 江云疏感觉这情况有点不对,只见白泽双眼泛着一层鲜红的光芒,浑身都在颤抖,一股灼热而汹涌的气息在宫殿中蔓延。 好像,这只野兽——他发|情了。 第4章 棠荫4 虽然已经化形为人,可是一见到江云疏这般模样,白泽还是按捺不住自己身体里、来自猛兽本能的强烈欲|望。恨不得一把扑过去,狠狠咬住他的咽喉。(!!!审核请注意仔细看,这里没有十八禁内容!!!) 白泽知道现在哪怕自己不克制,眼前的人也完全无法反抗。可是……他现在的身子极差,恐怕承受不住。况且,尝了禁果之后,会是怎样?…… 江云疏看了一眼站在床前欲进不进的白泽,道:“过来,靠近点。” 听了江云疏的话,白泽竟在床前现了原形,浑身长毛雪白,一对银色的鹿角分叉多如梅花枝干。灵兽的模样好似一只长了一双银色鹿角的白狮,凶猛而美丽。 江云疏从未见过这样优美而强健的灵兽,一瞬有些恍惚。 白泽一把向床上扑过来,整只都压在江云疏的身上。 猝不及防地,一只巨大而温暖的毛茸茸压到了胸膛,江云疏闷|哼一声,道:“不是让你这样靠近,你要压死我……” 江云疏的本意只是让白泽走近两步,让自己能够得到他。 【此处500字已删除,大致内容为:白泽扑上去,江云疏能够到白泽,然后把脚伸进长毛里画符。并且,江云疏脖子上被白泽咬了一口。】 由于体质太弱,画了一个符便已经筋疲力尽,踹完白泽后,江云疏就身子一软,无力地靠在了床头。 灵兽本来体魄强健,江云疏这身子又弱,用尽全力踹的一脚和给白泽挠痒痒差不多。 一道清心符从中注压下,汇成一股寒流走遍全身,白泽一瞬清醒,望着被自己压在身下、折磨得筋疲力尽的人,愣在了原处。 江云疏缓了好久,方才提起一口气,虚弱地问道:“能下去了吗?” 白泽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从江云疏身上爬下来,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手足无措地站在了床边。 刚才自己一时按捺不住,都对他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他会不会已经生自己的气了?自己日后还怎么面对他?白泽站在一旁暗自着急,时不时抬起头偷偷瞄一眼江云疏的表情。 江云疏的衣服被完全扯开了,胸膛还留了两道红红的抓印,脖子上也火辣辣的疼,他再次晃了晃手上的锁链,对白泽道:“解开我。” 白泽看了看那两道链子,意念一动,把江云疏的手从悬吊在床顶的姿势放了下来,右手边的链子却还锁在手腕上没有松开。 不解开就不解开吧,好歹能动了。江云疏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胳膊,然后抬手摸了摸脖子,雪白的指尖上沾染了一点鲜红。 白泽的目光一动,连忙转身去拿了一瓶止血的灵药,献殷勤一般小心翼翼地递到江云疏面前。 江云疏抬手推开了白泽递过来的药瓶。 他经常受伤不得医治,这种小伤,早就习惯了不上药让伤口自己长好。他没有安全感,能不依靠药物就好的伤,他就坚决不靠药物,否则一旦习惯了用药,日后没药的时候,受伤该怎么好? 白泽以为江云疏在和自己生气,手中拿着药瓶,站在床前,一脸委屈巴巴地看着江云疏。 被敌人用这种怪异的表情看着,尤其是这个敌人方才还差点吞吃了自己,江云疏觉得浑身发毛,只好和他解释道:“我不用这个。” 白泽道:“那换一瓶。” 江云连忙叫住白泽:“不用,我……”我想要被你抢走的那株仙草。 不过那种仙草,白泽自然不会轻易给,江云疏也不会傻到直接开口去要。 前世经历的无数折磨,早已让他学会虚情假意和示弱。江云疏故作伤感地叹了口气,道:“我是将死之人,用不用这些都是一样的,不必浪费你的药了。” 和他重逢的第一刻起,白泽就看出了他身子不好。修为尽毁,就连根骨都全碎了。当年移山填海所向披靡,如今连画一道最简单的符都要耗尽全力。 只是他自己不提起,白泽也不敢去提,如今听到他自己说起,语气里分明都是掩藏不住的失落和绝望,白泽心中一涩,蹙起眉头,垂眸望着江云疏道:“不许说这种话……我一定为你想办法!” “不必为我费神……”江云疏摇了摇头,望着白泽道,“我本早就该死在落雁山了……咳……想不到还能有幸遇见你,看到你如今过得好,我也放心了……咳咳……” 江云疏蹙眉,轻轻咳了一阵。 白泽被他一番话说得心头绞痛。为什么他总是想着别人?千年前为拯救苍生天下不惜以身殉道,把自己弄成如今这般模样,还是不肯为自己想一想。刚才自己那样对待他、那样冒犯他,还在关心自己过的好不好? 白泽的双眼中一阵酸涩,转身去给江云疏到了杯水。趁着倒水背过身去的时间,使劲一闭眼,将那一点湿润扼杀在了眼眶里。 白泽在床前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水杯递到江云疏手中,柔声道:“会好起来的,我不骗你。三年前,我在北荒寻到一株碧灵草。” 听到白泽说起那株碧灵草,江云疏暗暗竖起了耳朵。看来东西还在。 只听白泽继续道:“碧灵草虽不能接你筋脉和灵根,但是足以延续一年的寿命,这一年里另想办法为你医治不成问题。只是碧灵草有些许毒性,需要再找到一样东西,方可服用。” 江云疏心道,你可真能卖关子,你倒是说需要找到什么东西。 白泽道:“你无需操心,我自会去为你取来。” “虽然你不肯告诉我,但我知道你说的这些都得之不易,你千万不可为了我再去冒险。”江云疏垂下眸子,微微蹙眉,沉声道:“我来时路上都听那些妖修说了,你为了碧灵草与人争夺,还差点丢了性命……” “是哪个妖修胡言乱语?就是把你送来那几个?”白泽微微眯起冰蓝色的眸子,道,“你不提起我都差点忘记了,他们竟那般对待你,路上也欺负你了吧?我稍后再和他们算账。” 江云疏心道,你对待我好像比他们更过分吧,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若不是他们,我也许就冻死在雪地里了,你不要为难他们了。”江云疏看了白泽一眼,故意提起自己当年的丰功伟绩,“他们只是说你和一个叫江什么的人抢夺仙草,吃了些亏,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想到自己和江云疏那一战的狼狈模样被他听了去,自己虽然得了碧灵草,却终究不够光彩,白泽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把那群多嘴妖修的嘴都一一撕了。 眼下还是挽回形象要紧,白泽抬头望着江云疏,冰蓝色的眼眸里写满了邀宠的炽热:“那些妖修都是胡说,你要相信我。江云疏根本打不过我,我还在他左肩捅了一剑,他落荒而逃……” 江云疏:编,手下败将你继续编,我信你个鬼。 几年不见,道法不见得有什么长进,说瞎话的本事倒是见长。江云疏抬头对白泽微微一笑,笑得好像带着三月的阳光。他轻轻咳嗽一声,像夸奖自己的孩子一般,讽刺道:“长本事了……” 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两样东西,鳄鱼的眼泪,江云疏的微笑。前世,他每每笑得最灿烂的时候,都是最危险的时候,一抬手就扼断对方的咽喉。 他从前也会这样笑着夸奖自己,白泽从他的笑容里看不出丝毫危险和讽刺,只觉得如沐春风。听他又咳了,一直捧在手中的热水没有喝过,温声提醒道:“你先喝口水。” 江云疏一直只顾着用热水暖手了,低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只听白泽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出去办点事,马上回来。” 江云疏垂眸暗思,大概猜到了白泽是要干什么去。方才自己随口提起了把自己抓来那几个妖修,白泽是被人揭短恼羞成怒,迫不及待去找他们算账了。 其实那几个妖修根本没有提起过白泽和自己那一战,不过就凭他们路上那些话,也是死有余辜。 白泽离开,正是自己偷了仙草就溜走的好时机。只要得到碧灵草,江云疏才不愿意在白泽身旁多做停留。 江云疏抬头对白泽道:“我方才睡了一阵,现在想出去走走。” 白泽想到,落雁山到这里,起码五六天路程,他都被关在那样一个笼子里,确实憋闷得慌,道:“等我回来,陪你去花园散散心。” 江云疏当然不想和白泽去花园散心,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捏紧了身下的床褥,道:“我想一个人走走……” 白泽望着江云疏,沉默片刻,认真道:“我不能再让你,离开我的手心半步了。” 江云疏:“……”真倒霉,原主到底怎么你了。 见江云疏不答话,白泽继续道:“你太不懂得爱惜自己,还是不让你乱跑的好,乖乖等我回来。” 江云疏抬起右手,给白泽看看自己手腕上的锁链,道:“你还用它锁着我就是,我也跑不了……我不过想一个人走走……咳……” 江云疏话音未落,咳出一口鲜血。 白泽心中一紧,连忙在他面前半跪下来,伸手去探他的脉搏。 江云疏连忙甩开了白泽的手,娴熟地抬手把唇角的鲜血拭去。 见他忽然呕血,却是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白泽心疼得要死,紧张地望着江云疏道:“别动气,我什么都答应你,你一个人出去走走,我不跟着你,我也不锁着你。” 江云疏:“……”本君的表演还没开始,你怎么就投降了? 这具身体浑身筋骨已经碎得乱七八糟,咳出一口血再正常不过。受伤吐血对江云疏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本来想花言巧语骗白泽几句说服他,没想到吐口血连编谎话都省了。 白泽松开江云疏手腕上的锁链,俯身亲手给他穿上鞋子,披上一件雪白的绒毛长斗篷,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先送你去花园,马上就离开,你一个人在花园走走,小心不要着凉。花园里有一座小阁,是我平日收藏宝物的地方,你可以去看看,碧灵草也收在那里。等我办完事,再过去找你。” 白泽想,就给他片刻自由的时间吧,等为他收拾完那几个妖修,再去花园找他,取碧灵草为他医治。 江云疏没在意别的,只听到了一句有用的话:碧灵草在花园的阁楼里。他暗暗记在心中,却假装并不在意,只是伸手摸了摸斗篷长长的白色绒毛,抬头问道:“这是什么毛?好暖。” 真暖,本君以后也要做一件。 白泽的脸一红,道:“我……掉的。” 江云疏在心里默默记了一笔,有朝一日东山再起,抓住白泽薅光他的毛,做一件斗篷。 白泽不知道自己的毛已经被江君上给惦记了,认真地替江云疏理好长发,垂眸看了看他藏在斗篷里的手。 踌躇了片刻,白泽还是不敢伸出手去触碰江云疏的手,和江云疏一起出了门。 白泽果真送江云疏到花园,便转身离开。江云疏回头看了一眼,确定白泽走远后,微微挑起了唇。 江云疏无心欣赏这花园里的奇花异草,径直找到了白泽说的那座小阁。阁楼有两层,就是白泽所言收藏碧灵草的地方。 阁楼前没有任何人把守,只有一道深不可测的结界。江云疏抬手将门推开,结界竟然自动放行,看起来是受主人意志操纵的。 那么自己在阁楼里做了什么,白泽也会有所感应。怪不得他放心让自己一个人来这里,原来是早有准备。 江君上自然不会败给白泽这种小算盘,他只在结界周围试探了一阵,便清楚摸到了结界运行的原理。 江云疏曾是法修,直到发现师尊教自己这些,不过是为了将自己变作一个叫容清殊的人的替代品,断然弃法修剑,一生没再碰过任何符咒法术。不过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只好重操旧业。 这里是白泽收藏宝物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法宝。江云疏随手从架子上取下十几样法宝,用白泽的法宝在门前摆了个阵,把白泽的神识隔断。 必须在白泽发觉之前,速战速决。 阁楼共有两层,宝物数不胜数,要找碧灵草也着实费劲。江云疏又从架子上随手取了一张符,咬破指尖在符纸上添了几笔。明黄的符纸脱手飞出,带着江云疏到了二楼,落在一座博古架的第六层。 江云疏定睛一看,架子上是一只玉匣。 江云疏将匣子打开,一片绿光莹莹扑面而来,匣子里躺的草如茶叶一般大小的仙草。仙草共分四瓣,一瓣不少。 果然是碧灵草。 江云疏将碧灵草从匣中拈起,也管不得单独服下有什么毒性,只管保命要紧。正要一口吞下,胸口猛然一阵绞痛,痛得江云疏直直跪倒在地上。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识海中传来:“小疏,我才离开一会儿,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向别人投怀送抱?嗯?” 江云疏听出二哥的声音,背后一凉。 二哥似乎身体不好,上辈子跟着自己时也经常闭关休养,一闭关至少十天半月,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偏偏在这时候回来了…… 江云疏咬牙辩解:“我没有……” “没有?”二哥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你身上是谁的衣服?脖子上、胸前,都是什么?是不是我太纵容你了?嗯?” “还是说你也很期待,被惩罚的感觉?” 第5章 阳羡1 大概是因为寄居在自己身体的缘故,二哥一直格外在意自己的身体。二哥这一问,江云疏才想起自己的胸前和脖子都被白泽抓伤了。 被人绑在床上强行抓伤的事,简直是奇耻大辱,江云疏自然羞于出口。 然而二哥的变态手段那晚江云疏已经见识过了,如果自己回答得不好,受伤的理由不够有理有据,下一刻肯定会被他折磨得很惨。 江云疏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虽然没有疼到受不了,也演出十二分疼来凑,颤声道:“白泽好像认识我,衣服是他送的……但是他见了我手臂上的梅花血印……要取我性命,我拼命自保,才逃到此处……没注意被他伤了……啊……好疼……” 江云疏心中确信梅花血印与二哥有关,把自己受伤的责任顺理成章推卸给了二哥,语气中却是一片茫然,似乎对梅花血印和二哥的关系并不知情。而白泽认识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送自己衣服这段却是真话。 半真半假的话往往最是真假难辨,江云疏那一声“好疼”刚说出口,身上的疼痛便一瞬停了下来。二哥沉默片刻后,沙哑的声音从识海中传来: “不可能。” “信不信在你。”江云疏动了动手指,出了一手虚汗的手心悄悄握紧碧灵草,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你若不信我,也不劳你动手……待他追来,自然会杀了我……” 二哥沉声打断江云疏的话:“记着,除了我,没有人能动你。” 江云疏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二哥道:“闭上眼睛,我助你离开。” 听到“我助你离开”五个字,江云疏求之不得,如二哥所言闭上了眼睛,却并未真的闭紧,而是将眼睛悄悄打开了一条缝隙。 他无法完全放心地闭上眼睛,把自己交给任何一个人。 二哥冰冷的声音从耳畔传来:“闭上。” 江云疏只得乖乖闭上眼睛,手指不安地攥紧了手心中的碧灵草。看不见周围的情况,更加十二分提防。 一道强烈的银光从江云疏周身环过,带起狂风将四周的架子通通掀翻,原本站在阁楼中的人竟一瞬凭空消失。 . 白泽处理完事情,回到花园中的阁楼,见到的却是满地狼籍。 门口附近摆了阵法,隔断了自己的神识。二楼上自己多年收藏的法宝仙药全都摔了一地,自己亲手给他披上的斗篷也落在地上。 然而白泽根本无心在意那些法宝,只将那斗篷拾起攥在手心,匆匆将两层楼的每个角落都寻了个遍,也没有寻到人去了哪里。 他身上一点法力都没有,自己不过是去收拾了几个妖修的功夫,他怎么可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摔了东西逃走? 白泽回身走出阁楼,命人将整座花园连同宫殿都围起来细细搜索,结果一无所获。 白泽仔细回忆起方才自己和他相处那短短的一段时间。他虽然没有抱怨过一句话,也没有给自己看过任何脸色,却难掩对自己的疏离。 所以他终究还是不愿意和自己待在一起?还是因为听到自己为他找碧灵草受伤的事,怕留在这里会给自己添麻烦?千年之前那一场劫难还不够吗,他还要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模样才肯罢休? 是自己低估了他的能耐,刚才就不应该放他独自出来。 一定要把他抓回来,永远锁在宫殿里。 . 江云疏一闭上眼睛,就被拉入自己的识海之中。 四周一片幽暗,悄无声息。 江云疏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抬眼望去。犹如薄暮的昏光中,一名男子徐徐走近。他一袭月白长衫,腰间斜佩一柄坠银白流苏的湘妃竹骨折扇,身似修竹临雪,冰清玉润,清冷绝尘。 因为背着光,江云疏完全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能看到一方弧度优美的下颌。 他俯身将人抱在怀里,在江云疏的眉心轻轻一吻,柔声道:“小疏。” 声似云林泉涧。 被他抱起来亲到的一瞬,江云疏浑身一僵。然而情况过于诡异,江云疏决定不轻举妄动。 他似有所察觉,垂眸望着躺在怀里的人,微微眯起眸子,用手轻轻抚上江云疏长长的睫毛。 江云疏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在尽力克制着。 沉寂许久后,耳边响起一个冷冽沙哑的声音,语气却甚是温柔:“在怕我?不愿面对我吗?” 江云疏继续死尸一般躺着,只装做没听见。 “我来迟了,让你受伤了。”一只手轻轻抚过脖颈上的伤口,耳边的声音轻柔道:“我的神识与你相伴二十年,你醒来的那一夜,我本该回去。当日偶遇变故,来不及与你道别。故而今日回来寻你,与你说几句话。” “既不愿与我交谈,你听着就好。” 江云疏默不作声,暗暗提起戒备。 耳边的声音顾自言道:“我在意你,见不得你想着离开我的模样,也见不得你与他人接触。这一点,你必须记得清清楚楚。知道么?” 江云疏暗自腹诽,这么不讲道理的变态要求,亏你能说得这般平静而且理所当然,像我本来就欠你的一般。 “今日是我错怪于你,日后自会补偿。但倘若今后你做出不该做的事,被我得知,你应当知道后果是什么。”男子抚摸着江云疏的脸,温柔道:“小疏,待全力恢复,我会回来找你,就在这几月之内。” “小疏,你属于我,永远不许背弃我,记清楚了?” 江云疏听得浑身发毛,却闭着眼一言不发,继续躺着装死。 迟迟没有等到江云疏的回应,男子的声音依旧温柔如水,道:“今后若有危难,按住臂上梅花血印唤我,我自会出手相助。” 男子的最后一句话说完,江云疏猛然被推出识海,一瞬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片石壁。 江云疏坐起来,只见自己身处一座山间洞穴,身下是一方平整干燥的石台。 想起方才识海之中的情景,江云疏抬起左臂。 宽松的袖口从小臂上滑落,白皙的肌肤上露出一道梅花形状的印记,鲜红如血。 ——梅花血印。 方才自己识海中见到的男子,就是二哥?江云疏莫名想到了“人模狗样”这个词,实在无法把刚才见到的翩翩公子和二哥那个变态划上等号。 江云疏回忆了一遍二哥说的话。二哥是寄托在自己身上的一缕分神,江云疏猜测他的真身极有可能在落雁山上。 那一夜落雁山群魔震荡,二哥从前世一个只会在识海中发号施令的声音,变得深不可测,出手便震塌了一座千年高塔。这还是没有恢复全力之时,倘若等他完全恢复,翻覆天地恐怕也不在话下。 江云疏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从二哥的手段和破坏力,以及在落雁山那一夜的种种蹊跷,二哥莫非就是被镇压在落雁山的那位…… 想到此处,江云疏的身子一抖。 并非因为惊惧,而是被冻的。江云疏垂下眸子,发现自己浑身只剩下一件雪白的衣衫,原本披的白泽毛斗篷已经不见了。 江云疏一回头,发现身边放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长衫。 一看着这长衫的颜色,就知道是谁留下的。江云疏怕冷,也不多加在意,拿起月白长衫套在了自己身上。 穿好衣服,江云疏轻咳一阵,将手心里被汗水捂湿的碧灵草拿出来看了看。 管它会有什么毒性,还是先保住性命要紧。 江云疏正要把碧灵草吞下,只听外面想起一阵脚步声。 “那畜牲逃到里面去了?”洞穴外传来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给我追!” 江云疏忙将手中的碧灵草收好,躲闪到一旁。 进来的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发高束,一身金衣贵气逼人,身后斜背羽箭,手中持一张弓,意气风发,气宇轩昂。 他身后跟着五六个仆从,清一色身穿姜黄色凤羽纹长袍,一起拥进洞穴里,好像在追什么东西。 找了许久后,只听人喊了一声“在那里!” 只见少年挽弓搭箭,瞄准了一只红色的狐狸。 江云疏本躲得好好的,狐狸一跳,狡猾地溜到了江云疏身后。 那少年奔过来,看到站在面前的人,微微瞪大了眼睛,一愣,随即对江云疏呵斥道:“什么东西!给小爷闪开!” 江云疏歪了歪脑袋,夸奖道:“你可真没礼貌。” “你好大胆子敢说我,你知道我是谁吗!”少年道,“我是阳羡周家的三少爷周凌天!跪下!给我道歉!” 凡界修仙最喜欢论家族传承,前世江家也是个修仙世家,到了尘世之外便只分宗派不论家族。江云疏上辈子除了回去找江洋深报仇,几乎没有和凡界仙门有什么接触,自然没听过什么阳羡周家。 “周家?没听过。”江云疏道:“应该是你给我道歉。” “我给你道歉?你有病啊?!”周凌天本是天之骄子,十六岁就到了练气期,整个周家都把他捧在手心,阳羡城无人不敬他三分,哪曾听过有人要他道歉。他指着江云疏道,“明明是你挡着小爷的路,害得小爷走失追了好久的猎物,你还有理!小爷长这么大还没人敢在小爷面前像你这么嚣张,你算什么东西啊!” 江云疏道:“我是你爹。” “你!”周凌天气得满脸通红,一拳挥向江云疏。 江云疏往后一闪,手中掐了个诀,周凌天却向一拳打在石头上一般,疼得咬牙痛呼。 周凌天不信邪,往前一冲,身体如同撞上一堵墙,一屁股重重摔倒在地上。 几个仆从见少爷吃亏,连忙上前帮忙,各自拔出刀枪剑戟往江云疏刺去,却发现眼前仿佛有一道墙,怎么也打不穿。 江云疏自然不会把自己置身毫无防备的危险之中,方才这群人搜索洞穴的功夫,他早已暗暗布下阵法。一旦有危险,面前的阵法足以阻挡这几个修为都不高的人。 他身体不太好,刚才布阵消耗了太多体力,才微微一笑,便不禁轻轻咳了几声。 周凌天平生第一次吃这等大亏。被人辱骂了竟然教训不了对方,日后还有什么颜面?!他不甘心地从地上站起来,指着江云疏道:“算你还有几分本事,敢出来和我单挑吗?” “咳……”江云疏垂眸轻咳一声,右手捂着胸口,左手摇了摇,笑道,“我不敢啊。” “你特么真是个孬种!你有种就别躲在里面!你给小爷我出来!”周凌天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站在外面跺脚道,“小爷长这么大,你还是第一个胆敢骂小爷的人!躲在里面算什么本事!出来,只要你能真刀真枪地打败小爷,小爷就服你!不然你就死定了!” 江云疏终于不咳了,抬起眸子看着少年,一双明媚的眼中满是笑意,道:“我不需要你服我啊。” 对上那双眼睛,周凌天心头一震,少年人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别样的血气涌上脑海。他只道是第一次遭人辱骂的恨意,指着江云疏,咬牙道:“你……” 江云疏道:“如果我打败你,你叫一声爹,我倒可以考虑考虑。” 周凌天气得满脸通红,不顾那一道无形屏障,拔|出腰间的长刀就向江云疏刺去:“你白日做梦!你找死!” 这回江云疏面前的屏障不再如一堵坚硬的墙壁,而如一道旋风,将周凌天卷到了半空。 “少爷!”仆从们都紧张地抬头望着周凌天,回头对江云疏道,“高人息怒,求你把我们少爷放下来!” 周凌天喊道:“你使了什么妖法!你放我下来!” “我儿,你有点重。”江云疏抬头望着周凌天,掐诀的手指节苍白、微微颤抖。他仿佛体力不支,又垂眸轻咳一声,道,“愿赌服输,叫爹。” 周凌天道:“我没答应!你也没打败我!你只会这种下三滥手段算什么本事!你有本事放我下来,和我真刀真枪干一架我才服!” 江云疏微微一笑,道:“有本事,谁稀罕你叫爹。” 江云疏说的也是事实,若是上辈子,自己没有重生在这副断筋碎骨的身体里,有的是比这少年厉害百倍的修士抱着自己的大腿磕头喊爹。他这辈子也是够没本事,才会在这里逗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玩儿。 “你有病!!!”周凌天几时受过这种污辱,脑海中却搜刮不出什么脏话,只是不停大叫大骂道,“你死定了!等我姐夫找到我,你就死定了!我一定要亲手把你一刀一刀剁碎!” 几个仆从站在下面望着周凌天,全都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生怕周凌天的话激怒了江云疏,被摔个死无全尸,连忙纷纷跪下给江云疏磕头赔罪,道:“我们少爷年纪小不懂事,高人高抬贵手饶命啊,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你们!”周凌天咬咬切齿道,“你们给我起来!不许求这个病秧子!” “咳……”听到周凌天叫自己“病秧子”,江云疏一笑,又不禁咳了一声。 周凌天骂道:“我说的有错吗?你笑个屁!再笑咳不死你啊!” 洞穴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从洞穴外传来:“里面有人?” 听到男子的声音,周凌天如同遇到了天大的救星,大喊道:“姐夫!姐夫!快救我!” 洞外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进来的是一名身量高大的紫衣男子,身后带着七八个仆从。 看到进来的人,江云疏的瞳孔一缩,连手中的诀都放开了。 ——江洋深! 被按在草丛中轻|薄、堂前满地鲜血、冰冷的刀尖一次一次在脸上划过……过往一幕幕,从江云疏眼前闪过,与眼前这张脸重合。 “啊!”江云疏的手一松,周凌天便从半空摔了下来。 江洋深连忙飞身接住周凌天,冷声道:“没用的东西,怎么吃了亏?” “姐夫,就是他。”周凌天在地上站稳,回身指着江云疏,道,“是他用下三滥的手段暗算我!” 顺着周凌天的手指,江洋深漆黑的眼眸对上了江云疏琥珀色的眼睛,瞳孔猛地一缩,僵在了原地。 第6章 阳羡2 顺着周凌天的手指,江洋深漆黑的眼眸对上了江云疏琥珀色的眼睛,瞳孔猛地一缩,僵在了原地。 眼前苍白瘦弱的人渐渐和一个黑影重合,那人裹着一身黑如暗夜的斗篷,手中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自己跪在地上哭着恳求,求他放过自己父母家人,他一双眼从漆黑的斗篷下斜睨来,好似黑夜里一抹锋利的刀光。刀光落处,鸡犬不留。 他是从地狱尸海中走出来的修罗杀神,每一步都带着鲜血和烈火。明州第一仙门江氏,一夜化为尸山血海。 半边天空被染成血色,夜风吹开他的斗篷,露出满脸狰狞的伤疤。唯有这一双眼眸,与星河争辉。 就算化成灰,江洋深也能认出他一万次。 四目相对,一时寂然无声。 江云疏亦是心潮暗涌。 前世与江洋深仇深似海,他却受人庇护,追杀八百里未能取他性命。如今仇人分明已在眼前,自己却身体羸弱,自保尚且困难,报仇何从谈起。 江云疏按捺下心中恨意,不认识江洋深一般,随口道:“你就是他姐夫?” 江洋深望着江云疏,情绪深不可测,沉默了良久,方才阴冷冷地说道:“谁胆敢欺侮我家人,会死的很惨。” 江云疏轻笑一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江洋深眯起眸子,右手摩挲上腰间的剑柄,阴森森地问道:“还有什么歪理?” 江云疏道:“有什么歪理正理,不过是强弱之分。” 江洋深的手握紧了剑柄,将腰间长剑豁然拔|出,指着江云疏的咽喉,问道:“你知不知错?后不后悔?” 江云疏淡淡道:“我有什么错?需要后悔什么?” 江洋深的剑尖往前逼近一分,脖颈上细嫩的肌肤霎时被剑刃刺破,鲜红的血液顺着白皙修长的脖颈蜿蜒淌下。 江云疏一如当年,甚至不肯皱一下眉头。 周凌天虽然骄傲又死要面子,却没想过为了一点冲突真的闹出人命。往日姐夫帮他教训人不过是吊起来打一顿出出气,他不知姐夫今日为何突然动如此大怒,怕江洋深的剑再进一分要人性命,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姐夫……” 江洋深仿佛没有听到周凌天的话一般,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望着眼前的人。 这个当年一剑血洗江氏的杀神,如今自己划破他的脖颈,要取他的性命,竟然没有分毫反抗之力。筋骨皆碎,柔弱无助,分明疼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还在咬牙隐忍。 那双眼睛,还是和当初一样光华熠熠,像盛了三春桃花雪水一般明媚动人。 美丽而强大的东西,总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魔力。如今,玫瑰被剪断毒刺,猛虎被拔去利爪,当年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如今就这样摆在眼前,毫无反抗之力。 似乎有比直接杀了,更有意思的事。 江洋深眯起眸子,收起手中的剑,道:“把此人给我带回去!” 两名仆从上前封住江云疏身上的几处大穴,用锁仙链将江云疏的双手绑在一起。 筋脉皆碎,封不封穴道其实是一样的。江云疏没有反抗,只是看了江洋深一眼,故意不明所以道:“小孩子没礼貌也就罢了,大人也这般不讲道理。” “呵。”江洋深冷笑一声,看着江云疏道,“想要讲道理吗?好啊。等回去,我和你慢慢讲道理。” 江云疏当然知道江洋深会用什么手段来和自己“讲道理”。 当年在江家的时候,江云疏就没少领教过他那些折磨人的把戏。 且不说江洋深和自己的血海深仇,就光凭此人变|态的程度,就算自己和他无冤无仇,落在他手中也够死一万次。 江云疏跟着江洋深出了洞口,沿着山路慢慢往下走。 沿着山路走了几十步,江云疏一边走一边观察前后和四周,大概摸清楚了这座山的地势和坡度。 江云疏故意“诶”一声,被石头绊倒一般往前扑过去。 听到后面一声惊呼,走在前面的仆从一惊,知道有人摔了,唯恐被摔倒的人带着滚下山去,连忙往两边闪开。 扑在地上的瞬间,江云疏在地上一翻,精准地翻进了路边枯黄的野草丛。要说滚下山的方法,上次在落雁山意外碰到秦湛那次,江云疏已经摸索出了一套滚下山的经验,干脆不站起来,顺着草丛往下滚。 看到江云疏扑进草丛的一瞬,江洋深愣了愣,随即狠狠跺脚。 从草丛中往下滚的速度,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够追上的。若光是速度问题,还可以御剑追赶。可是这两旁草丛茂盛,有松树林遮蔽,御剑根本就看不到他往哪里逃去了。 就这样把灭自己满门、追杀自己的仇人放跑,又实在不甘心。 江洋深回身道:“你们给我追。” 得了命令,所有仆从毫不迟疑地钻进草丛追了下去。 身后只剩下周凌天一人,江洋深将一块玉牌往他怀中一扔,道:“你回去,立刻调集所有人,封山!” 周凌天虽然从小被家人宠坏,却还知道几分轻重,集全家所有人追一个人,实在过于兴师动众。今天姐夫的行为实在有些反常,周凌天捏着玉牌,微微瞪大了眼睛,道:“姐夫,不至于……” 江洋深道:“按我说的,速去!” . 有了上次滚下山的经验,江云疏大概知道了怎么控制速度,怎么自我保护。 在自己能够掌控的最快的速度下,需要精准地保护好自己的头部,还要能够即使避开拦在前面的石头和木根。 其实还挺考验技术的。 大概到了接近山脚的位置,江云疏从草丛中站起来。 长发散乱地披过肩头,身上、手臂上又多了几处血迹,江云疏毫不在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挂在身上的荆棘草藤扔到地上。 江洋深的人果然还没有追上来,但一路压过的草难免留下些蛛丝马迹,只要他们细细搜索,就能找到这里。 当务之急是早点远离此处,只要改为步行,这山中走兽痕迹众多,和人的痕迹相互参杂,江洋深并不容易辨别自己离开此处后去了哪个方向。 江云疏在树林中走了一阵,一路上小心掩盖走过之处的痕迹。找了一处藤蔓丛生的地方,往地上一坐,来不及喘口气,便低头琢磨起手腕上绑的链子,用牙咬了咬,链子打的结纹丝不动。这链子里有一股灵力,只要灵力不松动,根本解不开链子的结。 这样就算逃出山林混入城中,也难免太过显眼。 江云疏暂时放弃了出山的打算,有些困倦,又不敢让自己睡去,便在身上一粒一粒寻找沾在衣服上的苍耳子,把它们一颗一颗从自己衣服上揪下,扔到地上。 江云疏一边取着苍耳子,一边思考。 从短期来看,自己在山中拖的时间越久,搜山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自己的行踪迟早都会暴露。 从长远来看,出了这座山,东山再起报仇雪恨的大业也还任重道远。自己死后,当年那群被自己靠武力打服的属下定然早已叛变,回去定会被他们赶尽杀绝。今后不但要避着仙修们走,还得避开自己昔日的手下。 不过,江云疏前世就是从一无所有的穷途末路中起来的,他知道如何再来一次,也不畏惧再来一次。 不觉之间,衣服上的草籽已经被取得干干净净、一颗不剩。江云疏百无聊赖地抬头看看,这树林枝叶浓密,今日天气阴沉沉的没有太阳,也不知是什么时候。 “咕咕……”一阵响声从身|下传来。 江云疏低下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肚子瘪瘪的。太久没有进食,这肚子竟然抗议了。 饿极了的时候,人总是想开开荤。抓几只野味容易,但是一单生火有烟尘,就会更快地暴露行踪。只能摘几个野果充饥,天寒地冻的日子,野果并不好找。 江云疏站起来,正想去找点野果,突然发觉自己的衣摆动了动,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 低头向草丛中看去,草丛里露出一小截毛茸茸的红尾巴。 江云疏心念一动,俯身去抓那根毛茸茸的尾巴。 毛茸茸的大尾巴一僵,松开了咬住江云疏衣摆的牙齿,被江云疏提在了手里。 江云疏看了看被自己提在手里的毛茸茸,是一只红色的小狐狸,应该是刚才在洞穴里遇到的那只。 狐狸的两个前爪之间,抱着一个红红的大果子。 看到狐狸爪子间那个大果子,江云疏不要脸地问道:“给我的?” 狐狸竟然点了点头,奶声奶气道:“恩公,这是给你的!” 江云疏的手一松,狐狸“啪”一声掉进了草丛。 好了,这竟然是一只妖狐。 好在草丛松软,摔在地上并不疼。狐狸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果子,从草丛里爬起来,两只爪子把果子举过头顶递给江云疏,抬头对江云疏道:“多谢恩公大义凛然不畏强权、路见不平出手相救,恩公你真是个大英雄!” 江云疏:“……”是你自己躲我身后,又不是我要救你。还有,使用这么多成语也不能掩盖你没文化的事实。 即使江云疏没有回答,狐狸也自顾自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之中,对江云疏道:“恩公,我是来报恩的!我做了好多次梦,梦到有个大英雄会从坏人手里救我,他又帅又温柔,就是你这样的。” “这个果子我收藏了好久哒,就当我们的定情信物了,你快吃吧。恩公,嗯,吃完了你就带我一起走吧!……我等我化形了……我一定……以身相许!” “咳……”江云疏差点没被这只狐狸的话呛死过去。 且不说这狐狸想象力实在丰富,就说定情信物,还能用来吃? “恩公你身体不好,又咳嗽了。”狐狸道,“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江云疏道:“听声音,你是男狐狸吧?” “呀。”狐狸点点头,道,“对呀,恩公,你好聪明,我的确是男的呀。” 江云疏:“……” 见江云疏不理自己,狐狸着急起来,两只后爪局促不安地在原地踱来踱去,道:“男狐狸有什么关系?男人和男人也能在一起的啊。我就喜欢你这样有担当有正义感、聪明过人还长得好看的男人。” 重点是长得好看。 江云疏转身道:“算了,我自己去找点吃的来。” “恩公你别走别走。”狐狸连忙跟在江云疏的脚后跟,一边追赶一边对江云疏道,“我们狐狸的原则就是有恩必报、有仇必报。如果你不接受我的报恩,我渡劫的时候就会被雷劈死。你先收下我的果子嘛,娶我的事情不着急,你可以再考虑考虑的。” “现在冬天了,树林里找到果子非常不容易,你是找不到的……” 狐狸的话还没说完,只见江云疏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去,眼前是一株粗壮的柿子树,树上结满了橙红的柿子,几乎把树枝压弯。 狐狸:“……” 江云疏不喜欢吃柿子,但眼下饿了,还需要补充体力逃命。 爬树摘柿子倒是容易,但是现在两只手还被绑在一起,这具身体又不那么中用。 江云疏低下头看了看狐狸,问道:“帮我爬个树,不用娶你吧?” 狐狸一愣,连忙摇摇头:“不用不用。” 江云疏道:“上去给我摘几个柿子。” 狐狸小心翼翼地放下爪子里地果子,爬到树上,用嘴一枝柿子,用力一折。树枝从中折断,落到草地上,狐狸也一起跳了下来。 江云疏坐在草地里,吃了几个柿子。狐狸甩着尾巴在他身旁走来走去,道:“恩公你尝尝我的果子,比柿子好吃。” 江云疏道:“不尝。” 恩公不光长得好看心地善良,而且还油盐不进。但狐狸并不死心,道:“恩公,你让我跟着你吧,娶我的事情我们慢慢再说。” 江云疏随口道:“他们一会儿就追上来了,你要和我一起死吗?” 狐狸的两只小耳朵抖了抖,信誓旦旦道:“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江云疏:“……”您还是丢下我一个人吧。 江云疏扔下手中的柿子皮,起身道:“我们玩个游戏,你闭上眼睛数到三十,睁开眼睛如果还能找到我,我就让你跟着我。” 狐狸点点头:“好。我很想玩,但是我只会从一数到十……” “那你就重复数三次。”江云疏道,“好了,闭上眼睛,开始吧。” “嗯嗯。”狐狸闭上双眼,用毛茸茸的爪子捂住,数道,“一、二、三、四……” 刚开灵智还没化形的动物果然单纯,闭上眼睛数三十声,江云疏保证能让它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自己。 数了三十声后,狐狸小心翼翼地挪开爪子,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树林,“咦”了一声。 突然,狐狸的双脚离地,被一只大手捡了起来。 看到眼前的人,狐狸吓了一跳。 这是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仙修,好看得狐狸差点晕倒。然而这个仙修的修为十分可怕,比之前追自己那群人厉害了不知道多少倍。 仙人的威压太重,狐狸被吓得夹着尾巴瑟瑟发抖。 秦湛拎着狐狸,淡淡问道:“人呢?” 狐狸瑟瑟发抖,咬咬牙道:“没……没人……” 秦湛道:“有他的气息。” 狐狸抖成了筛子,支支吾吾道:“这是……我夫君的气息……” 秦湛:“……” 第7章 阳羡3 一天一夜过去,山下早已围满了修士。 头顶的天空、脚下的土地,每一寸都被布下天罗地网。整座山都被巨大的蓝色屏障包围,连一只麻雀都飞不出山去。 守在山下的几个周家修士正在窃窃私语: “江宗主吩咐过一只鸟也不能进出,这怎么和江宗主禀报……” “当时那人非要上山,他那么厉害谁拦得住他……你拦得住他?当时就是江宗主自己在,也拦不住他啊……” 几个修士正在议论,背后突然响起一个阴沉的声音:“你们在议论什么?” 听闻声音,几个修士俱是一惊,回过头,只见江洋深站在面前,互相看看,都不敢说话。 江洋深阴森森道:“刚才不是有很多话吗?怎么,我来了,你们就一句都不敢说了?嗯?” 江洋深的语气比寒风还要刺骨几分,几个修士都低着头不敢回答。 半晌后,其中一个修士站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前日,有个人非要上山,我们拦不住他。江宗主吩咐过任何人不得进出,我们不知该如何向江宗主回禀……” “呵。我当是什么。”江洋深冷笑一声,道,“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 江云疏微微蹙了蹙眉,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石壁,自己躺在一座山洞里,身下的平整的石台,似乎就是上次醒来的地方。 这身子实在太弱,夜里竟然受不得凉,不知什么时候在山里冻晕了过去,也不知怎么回到了这里来。 总不会是被那狐狸找到了吧?它也没那么大力气把自己拖进来啊。 江云疏觉得脖子上有什么东西,抬手摸了摸,触感十分柔软,好像缠了一层厚厚的绷带。 江云疏抬起手看了看,原本绑在手上的锁仙链已经不见了,手腕上缠的是一圈绷带。而且手臂、肩头,只要受了伤的地方,都缠着几处雪白的绷带。 是什么人干的?江云疏扶着身下的石台坐起来,一件衣服从身上滑落。 垂眸看到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时,江云疏惊得僵坐在了原处。 身上滑落下的外套,深青如同天河夜幕,织着银光熠熠的群星璀璨,暗金云纹在星辰间流转。 江云疏微微眯起眸子,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原本的衣服竟然被换成了一身青色长衫,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衣襟,寻找碧灵草。 果然,碧灵草不在身上了。 “在寻这个吗?”一道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一只大手在面前摊开,碧灵草就躺在对方手心。 听到那个声音,江云疏的心头一抖,微微瞪大了眼睛,抬起头。 面前的人长身玉立,一身青衣,腰间佩一对镂云纹紫金铃。长发半束于金冠,半如乌云垂散,掩映着眉目清冷,山根挺峻。潇潇肃肃,好似轻云缭绕山林,雪压修竹苍松。 ——真是秦湛! 前世因为手臂上那个血印,被他杀个尸骨无存。江云疏心有余悸地看了看缠在手臂上的绷带,还好昨日从山上滚落,被碎石划破了皮肉,若是让他发觉手臂上那个印记……估计现在自己已经再次交代在他手中了。 想来他现在是在发挥他作为假慈悲的伪君子、一贯“扶危济困”的作风,给自己治了伤,还把自己带到了这里。 若在前世,江云疏能立即跳起来和他厮杀一万次。只是如今境况不同,江云疏按捺下心头的余悸和恨意,点了点头,谨慎地伸手去取秦湛手心的碧灵草。 耳边,秦湛的声音温柔而低沉:“有毒,不可食。” 江云疏取回碧灵草,才不管秦湛的提醒,说着就要把碧灵草吞吃下去:“反正本来也活不了多久,随便……” 唇上忽然一阵温热,竟然是秦湛的一根手指抵在了唇畔。 江云疏一怔,紧紧闭上了嘴。 秦湛在江云疏面前摊开手掌,道:“我收着。” 江云疏抬头看了秦湛一眼,宝贝地把碧灵草塞捂在自己胸口,道:“不给。” 秦湛收回手,望着江云疏,再次认真提醒道:“不可乱食。” 江云疏别过眼去,将碧灵草在衣襟中小心收好,冷淡道:“不关你事。” 这人管的可真多。 秦湛垂眸望着他,默然半晌,将声音放得更加柔和:“是我不好。” 江云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秦湛竟然还会用这种语气和人说话。 毕竟现在自己法力全无,不能直接和秦湛正面对抗,还需要虚与委蛇小心应对,不能引起他的怀疑。江云疏十分客气地回答道:“哪里哪里,多谢道友出手相助。” 秦湛:“……” 感觉秦湛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点不对劲,江云疏寻思着自己也没说错什么话得罪他,小心地抬眸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秦湛垂眸望着江云疏,沉默片刻后,沉声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江云疏心道:你是个狗屁。 秦湛问自己知不知道他是谁,意思是自己应该认出他是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敬的秦真君?他是在提醒自己应该跪下来感激涕零地摩拜他? 江云疏决定偏不如他的意,故意假装不认识他,学着刚才那个妖狐说话的口吻,戏谑道:“你是……恩公?” 秦湛直直地站在江云疏面前,垂眸望着他。如一座玉雕,一动不动,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深邃的黑眸中,竟隐隐闪烁着泪光。 江云疏心头一惊,暗道这情况有异。 秦湛再次开口时,嗓音带了几分沙哑,温声道:“你受苦了。” 从来没人和自己这样说话,江云疏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往后一缩,直靠到了身后的墙壁,随口答道:“还好吧。” 秦湛看着靠在石壁上的人,肌肤苍白如雪,身子瘦弱地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心中疼得如同刀割。伸出手想理一理他肩头凌乱的长发,见他微微退了一分,手顿时停在他眼前,终是收了回来。 江云疏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心中暗忖,秦湛这人忽然发了毛病一般,莫非和原主认识? 现在自己既然已经假装不认识秦湛,不如顺水推舟装个失忆。若原主和秦湛果真认识,顺便可以弄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 江云疏抬眸看了秦湛一眼,轻咳了一声,道:“请问……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秦湛垂眸望着他,一脸认真地回答道:“我的人。” 江云疏:“……”行吧,你高兴就好。 秦湛的回答对江云疏来说简直就是狗屁,还是不能探清原主的身份。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四目相对了半晌,江云疏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叫什么?” 秦湛答道:“容清殊。” 江云疏差点没冷笑出来,捂着胸口狠狠咳了一阵。 我叫容清殊?可真是好不讽刺。 容清殊,是秦湛唯一的师兄。千年前为封印魔王拯救苍生,牺牲自己永镇落雁山下。修真界的人提起他来,无一不是又敬又爱感激涕零,恨不得为他赴汤蹈火死一万次。 唯有江云疏是个例外,江云疏最是反感这个名字。只因有一身和他相似的灵根,江云疏一生的遭遇,都成了一个笑话。 十三岁那年,九死一生逃出江家后,江云疏遇到了师尊林华风,寒炎宗的掌门。 虽然寒炎宗从不给江云疏吃饱穿暖,林华风要求严苛动辄体|罚,但林华风好歹救了江云疏的命。 直到三年后,林华风找到江云疏,语重心长道:“你乃是万年难得一遇的万灵之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与天台宗的容祖师无二,你能镇住落雁山上的群魔。” “这九洲四海安稳太平,全靠容祖师一身撑持了千年。只要你能替容祖师镇守落雁山,救他脱离苦海,你便会得众生感恩摩拜,寒炎宗也将因你而兴盛。” 座下的师兄弟们纷纷附和道:“正是,能牺牲自己拯救苍生兴盛宗门,更能救容祖师脱离苦海,乃是人生幸事。我们都羡慕你还来不及,可惜只有你能做到。” 江云疏道:“我不愿意。” 林华风一身白衣,端坐高台,厉声呵斥道:“孽徒!你眼里没有大义,只有你自己!” 江云疏不是心里只有自己,但是他无法想象,寒炎宗的一顿戒鞭他要痛一个月,一千年、甚至永生永世,在暗无天日的落雁山下,用自己做阵镇压群魔,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容清殊做得到,他江云疏做不到。 师兄弟们议论纷纷,议论着江云疏自私自利,拿他和容清殊的牺牲对比,语气中都甚是痛恨,仿佛他天生就该为他们、为所谓的大道牺牲一般。 江云疏道:“你们要牺牲我去换他,不过是为了你们自己。” 林华风蹙眉道:“休得胡言!我们所为乃是大道!” 江云疏道:“你们所谓的大道,不过是牺牲一个人,去换去换另一群人的利益。” 林华风蹙眉盯着江云疏,起身拔剑道:“孽障,你修得妖言惑众!今日你要么答应,要么就来领教我手中的剑!” 江云疏活了十六年,江家从不待见他,师尊只许他画符学咒,哪里有人教过他剑法。才刚筑基的修为,和早已金丹前期的剑修林华风对上,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落雁山下,永生永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比死还痛苦百倍。 江云疏一抬手,一柄长剑从大殿旁的桌案上飞起,落入掌中。他琥珀色的双眸染上一层寒霜,道:“弟子奉陪。” 虽然没有胜算,只能殊死一搏,输了大不了就当把命还给林华风。 在林华风面前,江云疏的确毫无还手之力。修为压制是江云疏不可逾越的致命短处,被林华风刺中几十剑后,江云疏早已眼前发黑咬牙硬撑。 可人到生死关头,可以爆发出不可想象的力量。江云疏终于抓住林华风的一丝破绽,猛出一剑,深深没入林华风的胸口。 那一剑本不能致命,却在林华风身体内爆发出一股强劲的威力,生生撕碎他的五脏六腑。 江云疏微微瞪大了眼睛。识海中穿出一个冷如冰雪的声音:“不杀他,留他杀你吗?” 江云疏微微眯起眸子,没有回答。他浑身浴血,转身看着那一群目瞪口呆的师兄弟,一双星眸锋利如刀,冷冷道:“不服来战。” 寒炎宗无人敢出半声,一千八百正道弟子,都作鸟兽散。 杀了林华风后,江云疏才发现,原来不是林华风要他牺牲,而是全世界都要他替另一个人去背负命运。 不论他去哪里,所有人都不择手段要用他去替容清殊,要抓他去落雁山救容清殊脱离苦海。仿佛江云疏为了别人牺牲自己是理所当然,不愿意便是自私无情。 从此,杀父弑师、横行暴虐,他江云疏成了整个修真界第一恶。不论世上天灾人祸,是他干的或不是他干的,都是他的错,人人对他鸣鼓而攻之。 这九州十界之大,竟无一人容身之处。 江云疏誓要扫平这天地,将这荒唐的善恶秩序改写。 大业垂成,一旦毁于秦湛之手。 秦湛见江云疏蹙着眉久不说话,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映满痛苦,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紧皱的眉心。 江云疏猛然回神,一把打开秦湛的手,抬起头望他,一双眸子冰冷无光,心中的话不禁脱口而出:“我真想杀了你。” 第8章 阳羡4 江云疏一时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愤恨,竟忘记了顾及说出这句话的后果。 若是连命都丢了,又何谈报仇? 江云疏惊觉自己一时失言,眨了眨眼睛,冰冷的眸子里霎时蒙上一片泪光,望着秦湛继续道:“我如今这般模样,又什么都不记得,你救我做什么?……” 秦湛望着江云疏,剑眉紧紧蹙起。他在石台前半跪下来,拉起江云疏冰凉的手,自责道:“对不起。” “你不记得的事,我一一告诉你。”秦湛跪在地上,抬头望着江云疏,温声道,“失去的东西,我一一为你寻回。信我。” 江云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眼中却写满了感动。既然秦湛给台阶,他便借着台阶往下走,道:“可我不认识你,我怎么相信你?” 秦湛望着江云疏,耐心地从介绍自己的名字开始:“我叫秦湛。” 江云疏微微蹙眉,假装努力回忆了一番,终是摇了摇头,道:“我真的记不起来了,你和我是什么关系呢?” 秦湛认真道:“你是我的人。” 江云疏:“……”大哥你莫不是脑子有问题哦,还好我不是真的失忆。你师兄知道你这么坏吗? “咕……”江云疏还没回秦湛的话,肚子先叫了一声。 江云疏一怔,垂眸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道:“诶,好饿。” 独自修行千年,秦湛太久没有听过“饿”这个词,竟觉得有些陌生。听到江云疏说“饿”,秦湛方才发觉自己的疏忽,眼前的人已经修为尽毁,与凡人无异,是会饿的。 秦湛立即起身,道:“稍等。” “诶,等等!”江云疏往前一扑,叫住正要转身离开的秦湛。打算吃白食也就罢了,还死不要脸地点起了菜,“咳……我想吃螃蟹。” 大冬天的,还是山上,显然不会有螃蟹。 江云疏喊完,发现自己这个愿望好像有点不切实际,略微失落地缩回了墙边,向现实妥协道:“算了,野鸟也行。” 秦湛闻声转过头来,垂眸看了看江云疏,俯身将落在他脚边石台上那一件深青色的氅衣拾起,披在他身上,然后将人横腰抱起。 江云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身子一轻,就被秦湛横抱在了怀里。 江云疏按着秦湛的肩膀,一脸惊恐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秦湛道:“带你吃蟹。” “你且放我下来!”江云疏着急道,“我与你说一件事!” 秦湛稍稍犹豫,还是将人放回石台上,在他面前半跪下,一手拾起石台前地下的鞋,一手捏住了江云疏的脚踝。 从来没有被人碰过这种位置,江云疏一阵战栗,强忍住一脚踹开秦湛的冲动,往回抽了抽自己的脚,道:“我自己来吧。” 秦湛捏着脚踝的力道不轻不重,既不让江云疏觉得疼,又没让江云疏挣脱开,一只鞋子就已经套到了脚上。 江云疏知道自己今天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逃不掉了,只能忍气吞声地接受了现实,一边在心里默默给秦湛又记了一笔,一边说道:“我有事未曾告诉你。之前我在山中遇到一人要杀我,他如今带人围了山,我们出不去的。” 秦湛的目光一冷,问道:“是何人?” 看到秦湛的眼神,江云疏心头一惊。他自然不能直接说出江洋深的名字,回答道:“我也不认识那个人,但若是见到,还能认得。” 秦湛微微点头,暗记于心。 就在秦湛又向自己伸手的一刹,江云疏像一条活鱼似的呲溜躲开,自己站在了地上,似乎是确认一般,用脚在地上踩了踩,道:“我腿没断吧?” 秦湛望着在地上蹦哒的人,确定他的确能走路之后,轻声道:“走吧。” 江云疏跟着秦湛往洞外走了几步,便觉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下去,倒进了一个结实温暖的胸膛。 秦湛扶住江云疏,俯身一抱,抱着江云疏往洞口走去。 身体太虚弱,江云疏半晌缓过劲来,抬手推了推秦湛的肩膀:“我能走了,你放我下来好不好?” 秦湛:“……” 江云疏并不死心,继续有商有量道:“那我不吃螃蟹了好不好……放我下来吧……” “放我下来,我叫你大哥行不行……” “那我求你行不行……” 任凭江云疏怎么说怎么挣扎,秦湛一言不发,只是抱着他。 虽然江云疏讨厌这种被人掌控失去自由的感觉,但是渐渐的,他发现秦湛怀里有一阵令人十分舒服的气息。 那是一种无比精纯的正阳之气,合着秦湛襟怀间淡淡的崖柏冷香,如同一阵温风抚过江云疏支离破碎的身体。 江云疏于是安静了下来,靠在他怀里,贪婪的攫取着他身上的气息。一只手却忍不住往上移,在秦湛的心口附近打转,圈出心脏的位置。 离得这样近,若是在前世,江云疏徒手也能一招取他性命。然而眼下自己这病弱的身体,就算仇敌的命门近在眼前也无力得手,只能暂且忍耐,慢慢周旋。 感受到心口轻轻的抚摸,秦湛的身子一僵,默默将人抱紧,快步走出了洞穴。 洞外丛林深密,山间暮色四合,头顶隐隐笼罩着一层蓝光凝成的屏障,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从周围渐渐传来,不远处还能看到一阵阵浓烟升起。 江云疏一怔,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江洋深迟迟未能抓到自己,不但设了结界不许任何人物进出,竟然还直接放火烧山。 要不是遇到秦湛,自己今天一定是插翅难飞,只能被困在山上活活烧死。 江云疏微微眯起眸子,咬牙道:“该死!” 突然想起身边的秦湛,江云疏立即换上正义凛然的语气,义愤填膺道:“冲我一个人来便罢了,山中生灵何其无辜。他如此作为,我决不能饶恕!” 秦湛不语,深邃的眼眸中,原本望着人那温柔如水的目光,一点一点凝为冰雪。 他双唇微动默念口诀,腰间的一对紫金铃随之摇动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听到一阵铃响,江云疏垂眸看了看。因为被秦湛抱在怀里,并看不到那一对金铃,只是凭着刚才的印象,猜测发出声音的就是佩在秦湛腰间那一对紫金铃。 金铃的作用应该是召唤,只是不知道他召唤了什么东西。 山火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江云疏眼中映出一抹橙红。 “唳——”头顶的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长鸣。 江云疏抬头望去,幽蓝的屏障外一片金红的光芒将天空照亮。仔细看来,是一只金色的凤凰在头顶上空盘旋。 金凤仰头长鸣一声,便向山上俯冲下来,山上空那道幽蓝的屏障霎时如冰碎裂。 金凤的身躯庞大,一大半都浸在火海中,却好似游龙在水,反而盘旋得快活自在。它绕着秦湛盘旋一阵,凑过布满金色细羽的大脸来看了看江云疏。 江云疏和那一双狭长的凤眸对上,微微睁大了双眼。 一直以为凤凰只活在传说中的灵禽,世上竟然真的有这样美丽而且强大的鸟……江云疏怔了怔,不禁伸出手摸了摸金凤的脸。 金色的绒毛细腻光滑,又带着一点绒绒的触感,比抚过天鹅的羽毛还要柔顺。 撸|鸟的感觉好像还挺不错。 金凤受用地微微眯起一双凤眼,往江云疏的手心蹭了蹭。 江云疏当然不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其实很危险,这金凤是一只不许任何人触碰的猛禽,如果换成别人这么做,已经被金凤弄死一万次了。 当然,金凤的主人必须除外。 待江云疏撸|金色大鸟撸得够了,秦湛抱着江云疏飞身上了鸟背。 金凤欢快地仰头一声长鸣,展翅高飞入天。 高处寒风刺骨,金凤身上却暖得像个冬日里的小火炉。江云疏把自己埋进金凤的背毛里,低头往下方看去,整座山已经化为一片火海。 方才自己和秦湛站的地方,也已经被大火吞噬。 江云疏的心里又给江洋深重重记上一笔,此仇不报非君子。 金凤绕着山飞了一周,张开长喙。 整座山的火光一动,竟涌向了空中。 忽然,一只大手遮在了江云疏眼前。 是秦湛的手,挡住了刺眼的火光。 江云疏并不领情,把秦湛的手推开,评价道:“好看。” 似乎受到了江云疏那一声“好看”的鼓舞,金凤在也夜空中变着花样地把火光捏成各种形状,时而是一棵树,时而是一朵花,时而是一座桥,比人间的烟火还要璀璨百倍。 虽然光芒确实有几分刺眼,但是好看。江云疏看得饶有兴致,又开始死不要脸地点起菜:“你再变个螃蟹”、“炸虾”、“鱼!”…… 江云疏要什么,金凤就真的把火捏成什么形状,还捏得惟妙惟肖。 江云疏正要夸奖金凤一番,肚子倒是抢先“咕咕咕”夸奖了金凤。 秦湛微微蹙眉,沉声对金凤道:“行了。” 金凤的长喙一张,振起长翅,绕着刚才用火捏出的东西翻飞,将满天的火光都吞吃下去,又仰头欢快地叫了一声。 下方本是火光漫天的山,只剩下黑漆漆一片。 金凤载着人飞出几十里,直到城镇。 下方,阳羡城万家灯火,如星光璀璨。 秦湛搂住江云疏,飞身下来,轻轻落在城中一处屋顶上。 整条街的人都在仰头观看,啧啧称赞: “天哪,那是凤凰吧,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凤凰,还是金色的!” “刚才就在城外的西山上飞,把火都能变出花来,真是一只神鸟啊……” “啧啧啧,我们阳羡周家不就是以凤为尊的吗?凤凰神鸟降临阳羡城,周家莫非要发生什么大好事……” 江云疏站在屋顶上听着那些人的议论,心道有没有好事不知道,丧事倒是一定有一件,江洋深一定得死。 夜色中,人们都在抬头围观金凤,没人注意到溶于夜色之中的二人。秦湛搂着江云疏从屋顶上跃下,带着人进了整条街上最大的一家酒楼。 阳羡城刚刚入夜,酒楼中十分热闹,酒客们都在兴致勃勃谈天说地。一进门,江云疏便听人在高声谈论着自己: “江云疏竟然真的杀了他的师尊林华风,还转身对门中所有人说不服来战。谁敢得罪他啊?寒炎宗一千八百弟子,都都只能一起向他跪了下去。” 江云疏转头望去,只见一桌酒客中间,坐着一位身穿蓝色长衫的说书先生,只听那说书先生继续道:“这时候,只有林华风的首徒,周远桥一人站了出来,他说,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从此我与你这禽兽不如的畜牲势不两立!” 众听客纷纷拍手称赞,叫道:“好!这周远桥真是英雄也!” “周远桥就是我们阳羡周家的周宗主吧!” 听他们说到阳羡周家,江云疏抬手拉住了正要带自己上楼的秦湛,要站在这里听下去。 因为那说书先生说得精彩,听众甚多,也没人注意到新来了两个人站在一旁。那说书先生继续道: “江云疏手腕毒辣,对归顺之人却是有求必应,还保证境内风调雨顺太平无事,不过数年之间,修真界的半壁江山都归于了江云疏。这等残暴不仁的暴君,竟然有无数人对他誓死追随。” “然而江云疏还是野心不足,以报仇为借口,一剑杀入明州江家,满门男女鸡犬不留。那一场杀戮,真是尸横遍野人间地狱。”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议论道: “被师门救了杀师父,被江家养大灭江家的门,还说是什么报仇,分明就是恩将仇报。难道全世界都不是好人,全世界都欺负他一个人?”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难怪他当年在江家也不被待见,看看他如今的样子就知道了,一个弑父杀师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怪不得周宗主和江宗主如此要好,周宗主还把自己唯一的妹妹许配给江宗主,原来是英雄惜英雄啊……” 江云疏轻笑一声。 江云疏平生最恨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偏是这些伪君子的名声都皎皎如白雪。而任凭江云疏做了什么,都永远是受人咒骂的对象。 本以为早已习惯了误解谩骂,早已视人言如粪土,到头来却是人言如刀,闻之震栗。 酒楼内声音嘈杂,没人听到江云疏轻轻的笑声。 唯有秦湛,一直望着身旁的人。 身旁的人微微一笑,好似三春的阳光明媚。 明媚的笑里,却有强烈的悲哀和讽刺被深深隐藏。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体力不支,清瘦的身子几乎不可察觉地微微颤抖。 一阵凉风从门外吹来,江云疏轻咳一声。 秦湛握住江云疏冰凉的手,轻轻道:“上楼。” 江云疏的手向来只握过兵器,从不曾与人触碰。这一被人握住,反而有一种受人控制的不安,他浑身一抖,一边用力企图把手从秦湛的掌心抽|出,一边道:“我还想听。” 秦湛紧握着江云疏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人拉上了楼,扔给小二一枚灵石,道:“让说书之人上来。” 有钱人的行事方式,江云疏果然不太懂。 秦湛太过强硬,江云疏挣扎无果,只得被秦湛牵着手上了二楼雅间,补偿性地给自己点了一桌子的菜,还有一大盘的螃蟹。 冬日螃蟹稀少难得,价格不菲,所以江云疏特意点了很多。从仇人手里多捞点好处,才不枉自己辛苦伪装这一场,自然得努力多吃点。 秦湛拿起一只螃蟹,娴熟地把蟹的背壳打开,将蟹黄用筷子轻轻挖出,都装进一只小碟子里,递给江云疏。 江云疏接过秦湛递给自己的蟹黄,心中暗道奇怪。只喜欢吃蟹黄的人倒是很多,但秦湛竟然只喜欢蟹脚? 不过江云疏对秦湛喜欢吃什么并没有兴趣,没有多加理会。他垂下眸子,用筷子夹了一大块蟹黄,在盛着醋的小碟子里沾了沾,送入口中。 蟹黄的鲜香中带着一丝丝的甜,融合着陈醋的酸味,是江云疏最喜欢的味道。 只是吞咽下去的时候,被江洋深划破的喉咙还有一阵一阵的疼痛。这并不妨碍江云疏一颗吃螃蟹的心。 江云疏慢慢地把碟子里的蟹黄吃得干干净净,正打算再给自己剥一只。忽然,一只白瓷小碟子被推到了面前,碟子里是一小块一小块雪白的蟹肉,显然是从螃蟹身上一点点取下来的。 江云疏眨了眨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秦湛。 秦湛一言不发,继续取了一只螃蟹,打开背壳,只把蟹黄挑出来递给江云疏。 江云疏心道,容清殊这人莫非有什么魔力?不光全修真界提起他都一脸痴迷,连秦湛这种谁都不放在眼里的高冷主角,都这般狗腿似的讨好他。 两人正吃着螃蟹,那说书先生已经安抚好楼下的酒客上了楼来。 秦湛并未抬头,正在一丝不苟地挖出蟹肉装进小碟子。吃着蟹肉的江云疏抬起头来,对说书先生微微一笑。 看到对自己微笑的人,说书先生一愣,两眼发直地盯着江云疏,差点在门槛前绊了一跤,方才回过神来。世上竟然有这般好看的人,简直就是天上的神仙,方才在楼下竟然没有注意到。 多年与人打交道,这说书先生早已是个人精。他往桌旁一坐,看着面前这两人的情况,就知道应该讨好谁,对江云疏劈头盖脸一顿夸奖:“这位公子不光长得英俊潇洒气度不凡,而且非常有眼光啊。哈哈哈。” 江云疏:“……”刚才是谁在楼下当众说我手腕毒辣残暴不仁?还有夸我有眼光不是在夸你自己吗? 说书先生见他俩都不说话,又问道:“公子可是要听刚才楼下那段书的后续?这后续可是相当精彩哪。” 江云疏问道:“后续是什么?” “有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天下万事万物物极必反。灭门了江家,江云疏的命数也是到头咯。”说书先生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桌子,继续说道,“话说江家被灭门,只有江家大少爷江洋深一人逃了出来,幸得月华圣母相救。” “江云疏还是穷追不舍要杀江洋深。这一下,惊动了隐居天台山上一千年的秦真君!” 江云疏心中冷笑一声,偷偷看了秦湛一眼,故意问道:“秦真君?那是谁?” 秦湛不动声色地将一碟蟹肉推到江云疏面前。 说书先生被江云疏的问题噎了一下,瞪大了眼睛,问道:“公子你莫开玩笑,你当真不知道秦真君是谁?!” 江云疏接过秦湛递来的蟹肉,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我为什么要知道?” 看江云疏果真一脸不懂,说书先生解释道:“整个修真界他要是第二,就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江云疏假意吃惊,问道:“这位秦真君有什么厉害的?” “你看,厉害就厉害在这儿了。”虽是三九严寒天,说书先生习惯性地摇了摇扇子,被一阵凉风打了脸,又连忙把扇子合上,道,“刚才咱们说的江云疏够横行霸道够厉害了吧?遇到了秦真君,被秦真君一根指头就摁死了!” 江云疏微微眯起眸子,问道:“这么容易死的吗?你们说的都是这种版本吗?” “可不是嘛?”说书先生一笑,道,“你要听独家秘版吗?是当时的真实情况,只有我这里有,别人都不知道。” 江云疏笑道:“莫非你当时在场?” “哎呀这话说的,我哪能在场?方圆几十里都给江云疏炸平了,我要是在场还能或者给你讲故事?”说书先生道,“这当然是大家流传的说法。” 江云疏咽下一口蟹肉,道:“你方才说只有你知道,这是你独家秘版。” “啊哈哈哈,这位公子太有意思了,聪明。”说书先生对江云疏竖起大拇指,然后指了指自己,笑道,“这个秘版就是——我自己编的。” 真实情况江云疏自己清楚,倒是对别人瞎编的故事饶有兴趣,他道:“说来听听。” 说书先生把秦湛如何厉害,打得江云疏痛哭流涕跪地求饶,机警躲过江云疏的暗算,最后江云疏走投无路自爆身亡都说了一遍。 江云疏听得气笑了,转头看了看秦湛,只见他又在认认真真地挖着一只螃蟹的肉,仿佛说书先生说的都和他无关一般。 江云疏望着秦湛,问道:“有没有钱?” 一个钱袋立即被递到了江云疏面前。 江云疏接过钱袋,打开一看,傻了眼。钱袋里满满一袋装的全是上品灵石,贫穷如他江云疏,上辈子和这辈子加在一起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心中默默感慨了一番贫富差距后,江云疏从钱袋中随便取了一块下品灵石,放在说书先生面前的桌上,道:“你这个故事说的虽好,然而未尽善。既然是编的,我建议你以后你换个说法。” 看到放在面前的下品灵石,说书先生眼都直了,连忙把灵石揣进怀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云疏,问道:“那公子你说我以后该怎么改进?” 江云疏把钱袋扔回给秦湛,对说书先生道:“故事和别人的不同,才有更多人听。既然世人都说秦真君厉害,你也说他厉害未免太没意思。” “你以后就说江云疏打得秦真君跪地求饶,秦真君趁人不备暗算了江云疏,所以侥幸赢了一回,这样的故事才新颖。” 言罢,江云疏悄悄地看了一眼秦湛的脸色。 第9章 阳羡5 秦湛那张脸一如既往地冷如冰雪。他垂眸认真挑着蟹肉,长长的睫毛在五官深邃的脸上投下一片深深的阴影,冷淡中竟然平添了几分温柔的意味。 对于江云疏的编排,秦湛也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抬起眸子,淡淡地看了江云疏一眼。 说书先生简直被惊掉了下巴,对江云疏道:“公子你这个故事新颖倒是新颖,可是我要敢这么说秦真君,要被那些仙门中人打死的!……” 江云疏习惯性地脱口而出道:“我保你无事。” 说书先生一怔。眼前这人长得极为貌美,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他说出这一句“我保你无事”却着实不像说大话,反而带着王者的威严,好像庇护着臣民的神灵。 说出那句话以后,江云疏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这副模样可谓是自身难保,竟然还说得出这等大话来。 那就只能借花献佛了。江云疏抬起眸子看了看秦湛,对他挑了挑眉,道:“对吧?” 秦湛没有回答,从袖中取出一块木质的牌子,放在说书先生面前。 那木牌是矩形,半个巴掌大小,雕刻着精致的花纹,隐隐闪烁着金丝纹理,正面竖刻着金色的“天台”二字。 这是他天台宗的护身牌,送给人就代表这是天下第一宗门天台宗罩着的人,没人敢把这人怎么样了。 说书先生看到那牌子上金光流转的“天台”二字,惊张大了嘴巴。 周家已经是整个阳羡都仰望敬重的仙门,然而在天台宗面前,连比都不能比。就连天台宗下属的随便一个仙院,都够整个周家跪下摩拜的。天台宗是何等高高在上的存在,竟然也会降临阳羡这等小地方? 他抬头看了秦湛一眼,连忙宝贝似的将牌子塞进怀里。他混迹江湖多年,善于看人,那一身青衣的仙修虽然一言不发,但绝对是个惹不起的大人物。眼前这两个人应该就是天台宗来的,既然天台宗的人要他这样说书,以后就按照这位公子的建议来说书。 说书先生临走之前,向江云疏深深地鞠了个躬,道:“还是仙师您的故事高明,以后我就按您指导的这版来说。” 江云疏心情大好,和说书先生道了别,回头对秦湛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听他说的故事吗?” 正坐在对面挖着蟹肉的秦湛放下手中的筷子,抬起眸子望着江云疏。 江云疏道:“因为他刚才在楼下说什么周家江家,我想起来我在山中遇到的要杀我的人,似乎就是这两个姓氏,他们也是一家人。” 唯恐秦湛这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不为所动,江云疏说着语气便又正义凛然起来:“要杀我是小,可是今日纵火烧山滥杀无辜,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我怕日后还会有人受他们迫害……咳……” 秦湛望着眼前的人,心头一阵隐隐作痛。他身子单薄得禁不起风吹,说出话来时,却字字都是不容撼动的坚定;受了这么多苦,却一个字都不提,还在想着别人。 秦湛将面前刚挖好的一碟新鲜蟹肉推到江云疏面前,温声道:“先吃饱,其余交给我。” 反正自己今日都是拜他所赐,若不是他,自己早已报仇雪恨,如今借他的手来报仇没什么不对。江云疏冲秦湛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把他给自己挖的蟹黄和蟹肉都蘸着醋全都吃了,又吃了一盘炸虾、一盘扇贝,如同饿死鬼投胎的一般,把一桌子菜吃得所剩无几。 冬日里夜长,虽然早已天黑,江云疏填了饱肚子和秦湛走出酒楼,还未到亥时。 吃饱了不再腿软走不动路,江云疏不许秦湛再碰到自己,活鱼似的躲开了秦湛伸向自己的手。 秦湛握了个空的手在长袖下暗暗握紧,复又松开。 这酒楼前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商业街沿着一条河道延伸,又正好是两水交汇之处,河道宽阔,河边摆着各种各样的小摊。 杂货摊前的小纸灯色彩绚烂,吃食摊前的蒸笼里冒出腾腾热气,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江云疏沿着街道走走看看,目光不禁向路旁的糖葫芦多瞟了一眼。 江云疏从小就喜欢那个酸酸甜甜的味道,有一次捡到一串别人掉在地上不要的糖葫芦偷偷吃掉,还挨了江洋深一顿毒打。 这么多年了,江云疏一直想念那个味道,又觉得好像辗转在鞭打下,浑身都在疼。 忽然,一只手伸到自己衣袖之下,又忽然顿住,收了回去。 江云疏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看秦湛。 秦湛已经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仿佛刚才的事没有发生一般,淡淡道:“稍等。” 江云疏没有说话,站在原地,看着秦湛走向了糖葫芦摊,心中一动,身体比意识先动地跟了过去。 秦湛方才从糖葫芦架子上摘了一串糖葫芦,感觉到身后人跟了上来,目光中掠过一丝柔软,转身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江云疏。 江云疏十分诚实地跟从身体的意愿,伸手将糖葫芦接了过来,捏着一串冰糖山楂晶莹饱满的糖葫芦在手中看了又看,终于还是忍不住一口咬了上去。 “嘎嘣——”一声,冰糖碎裂,一丝丝甜蜜入口,伴随着一点点清新的酸味。 终于又尝到这个味道了……江云疏的喉间一涩,闭上眼睛,努力把那些不好的回忆和糖葫芦本身剥离。 感觉到一只手轻轻从发间抚过,江云疏一抖,连忙睁开眼睛。 对上江云疏的眼神,秦湛的手一僵,不动声色地收了手,转身去付钱给小贩。身后的街道上正好路过一批全副武装的修士,身穿姜黄凤羽纹长袍,腰间清一色佩着长刀。 卖糖葫芦的小贩看了一眼街上走过的那队仙修,对秦湛道:“客官,这么晚了你们赶紧找个地方住下休息吧,不要再外面逛了。你们看今天街上的客人和摊位都比往常少了很多,我马上也要收摊回家了。” 江云疏把口中的山楂咽下,问道:“为什么?” “刚才,听人说西山上本来困着一个妖怪,江宗主要放火烧死他的,结果正好凤凰路过,山火灭了,妖怪跑出来了,而且很可能进了阳羡城里,周家已经派人封锁城门搜查了。” 糖葫芦小贩看了江云疏一眼,道:“妖怪这种东西最好色了,你长得这么好,小心给妖怪捉去,你看这街上长得好看的女子,都跑回家去了。” 江云疏:“……我是男的。” “我知道,我当然看的出来!”小贩嘿嘿一笑,道,“可是妖怪哪里分你是男是女,长得好就行了,一股脑都抓走了。是吧?” 江云疏:“……” “周家已经请来了紫铭仙院的人。紫铭仙院知不知道?就是天台宗下属的第十八仙院,了不得厉害。看来事情很严重啊。”小贩在街头巷尾走得多,知道的仙门之事也不少。 “街上已经路过好几批仙修了。周宗主还派人提醒大家夜里尽量不要出门,你们还是赶紧找个地方住下吧,我买完剩下这几个糖葫芦也得回家了……” 江云疏向小贩道了声谢,心里对妖怪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一边吃糖葫芦,一边和秦 湛继续沿着河边走。 糖葫芦吃起来很脆,一路“嘎嘣嘎嘣”响,江云疏咀嚼得十分小心,好像一只小老鼠偷吃一般,生怕给人听到。 虽然已经没有人会打他。 江云疏吃完糖葫芦,转头看看秦湛,笑着问道:“我看起来像不像妖怪?” 秦湛闻声,回头望着身边的人。月色下,眼前的人发若乌云,肤如凝脂,眉眼温柔,薄薄的唇角勾起一个美丽的弧度,唇上闪烁着晶莹的光华。 秦湛不觉抬起手,指腹轻轻触上他温软的唇瓣,抹去他唇上上沾的一小颗晶莹的碎糖。 江云疏微微睁大了眼睛,连忙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唇,把沾在唇上的糖渍舔干净。 秦湛望着他,摇了摇头。 方才那糖葫芦小贩的话,已经把矛头指向了江洋深和周家。江云疏有意提点秦湛一番,道:“你刚才听到了……” 秦湛望着他,道:“放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江云疏抬起头望着秦湛,一脸担忧道,“那个人似乎有许多大人物护着,什么圣母,还有那什么秦真君,现在又加了个紫什么院……你怕不怕?” 秦湛:“……” 欲擒故纵的把戏,江云疏手到擒来。他轻轻一笑,道,“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自己解决吧。我本来已经活不长了,你未来的路还长……” 猝不及防一根手指又轻轻贴到唇上,江云疏微微瞪大眼睛,赶紧闭了嘴。 秦湛认真地望着江云疏,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强硬语气道:“我说过,交给我。” 江云疏抬起眸子望着秦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秦湛见他模样委屈,放下自己贴在他唇边的食指,语气温和下来,道:“你身子不好,先休息。” 江云疏恨不得今晚就找到江洋深取了他的狗命,只是迫于秦湛的霸道,硬是被他拉进了一家客栈,送到了房间里休息。 一进门,秦湛便把人按在床上,也不由得他说不愿意,一盆温热的洗脚水就端到了床前。 秦湛脱下江云疏的鞋子,先用一捧热水淋湿脚背,待他冰冷的脚适应了温度,方才小心翼翼地将脚放进水盆里,一边清洗,一边轻轻为他按揉。 江云疏的脚心敏感得很,既觉得舒服,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痒,忍不住笑了出来,一双脚在秦湛的手心里挣扎,喊道:“够了……你快放开我……啊哈……住手……停了……” 秦湛半跪在床前,抓着江云疏的脚,任凭他怎么挣扎怎么喊,只是抓着他的脚,认着地按着他足心的穴位,柔声道:“忍一忍。” 江云疏发现,秦湛这人是个慢性子,即便自己怎么激他怎么说,他依旧慢条斯理,按部就班一丝不苟,不乱一点阵脚。而且这人还是个死心眼,看起来温柔,其实十分霸道强硬,根本不给自己任何拒绝的余地。 跟着这种人一定没什么好果子吃,江云疏决定等利用完秦湛,一定要立刻和他分道扬镳一拍两散。 一开始还觉得十分不自在,江云疏又反抗不了秦湛,逐渐被秦湛按得舒服了,一时想入非非,脑海中竟然闪过一个奇妙的念头:有朝一日秦湛发现跪着精心伺候的人竟然是自己,而不是容清殊,这张万年不见一丝波澜的脸上,会有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想到这一幕,江云疏心里竟然有些期待。看到仇人捶胸顿足悔恨交加,痛恨自己却又杀不了自己的模样,比一剑结果了仇人可要有趣百倍。 那就索性好好享受一下仇人的服侍? 秦湛自然不知江云疏心里已盘算了这么多,替人擦干了脚,只见坐在床上的人往床上一倒,带着轻喘的声音从床上传来:“肩好疼,腰也酸……” 看着躺在床上轻轻喘息的人,匀称的身材、修长的脖颈、一缕纤腰、一双长腿,一双迷离含情的眼睛…… 秦湛一时有些恍惚,一直被强行压抑的身体内好似烈焰焦灼,长袖下的手暗暗握紧。 第10章 阳羡6 江云疏恍然不知自己是在玩|火|自|焚,趴在床上回过头,抬起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望着秦湛:“谢谢你,我自己休息一下就好了……” 秦湛走到床前,轻轻俯下身,几乎全身的肌肉都暗暗绷紧,抬手轻轻按上江云疏的肩膀。 隔着衣服,一只手轻轻按在肩上,却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灼热的温度。 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江云疏身后响起:“可疼?” 温热的气息扑在颈后,江云疏胡乱的轻轻“嗯”了一声。 身后的那双手按肩的手法轻柔又不失力道,按得江云疏浑身又|酥|又|爽,不禁轻轻哼出声来。 【此处和谐500字。】 秦湛的眼眸中盛着烈焰,望着床上的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忽然,如同被烈火烫到了一般放开江云疏的脚踝,转身就走,“砰”一声关了房门,速度之快犹如在逃命。 江云疏有些不明所以,自己不就是踹了他一脚吗?也没用力啊。 夜色已深,江云疏懒得去管秦湛,把被子往自己身上一裹,踏踏实实睡了个觉。 本来冰凉的脚,被秦湛按过以后暖融融的,浑身都觉得舒服。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江云疏竟从来没睡过这样舒服的觉。 秦湛反手紧紧关上房门,立于廊道上,任凭寒冷的北风扑面而来,灌入领口。 独自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浑身的烈焰稍微冷却,秦湛在江云疏的房间外设下一道屏障,身影一瞬消失于黑夜之中。 由于“妖怪”出没,阳羡深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周家的修士来来往往,巡视街道。 秦湛立于屋顶高处,俯视着整座城池,猎猎北风卷起袍袖,腰间的紫金铃轻轻摇动,一声声清脆如同天籁。 不过一刻之内,七名身穿紫色兽纹白袍的仙修齐齐立于秦湛面前,行了一礼。 这七名仙修正是周家特地请来助阵的,天台宗下属第十八仙院——紫铭仙院中人。 紫铭仙院虽为天台宗下属,但仙院中有幸瞻仰过天台的人竟是少数,一般仙院弟子连天台宗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更遑论秦湛一向深居简出,就连天台宗的弟子都没几人见过他的面。 这七人不认识秦湛,只知是天台宗内紫金铃的召唤,得罪了够他们紫铭仙院全体师兄弟喝一壶。 秦湛问道:“因何而来?” 为首那名仙修答道:“回仙师,是阳羡周家家主周远桥,与明州江氏的江洋深,共同请我等来此。听闻此处有一妖魔作祟,现已混入城中。” 秦湛问道:“所害几人?” 那仙修一愣,道:“不……不知。” 秦湛又问:“损毁几处?” 那仙修道:“好像……并无。” 秦湛问道:“那是何妖祟?” 七名紫铭仙院的仙修,都被问得哑口无言。 秦湛冷冷道:“既无凭据,何以前来?” 七人暗自冷汗涔涔。一个小小的阳羡周家自然请不动他们紫铭仙院,但周家招赘的那位江宗主,可是秦真君和月华圣母都曾出手相助过的人,他们紫铭仙院怎么能不帮他的忙? 一名仙修小心提醒道:“仙师也是天台一脉,应当知道秦真君他老人家……对江氏也多有庇护。常言道‘不怕修行不到家,就怕不会看秦真君的眼色’……” 这仙修话音未落,只觉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剑扫过自己身上,赶紧改了口,道:“弟子愚钝不懂事,若有说错什么,请仙师多多包涵……” 秦湛冷声问道:“是这样?” “我等的确不该擅自揣测秦真君的意思。”那仙修答道,“只是如今仙道艰难,旁门左道甚多,我等只是想向秦真君看齐,以免走错了路……” 秦湛方欲开口,只觉背后微有动静,回身看去,只见一只手扣在屋顶,修长的五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紧接着,一个脑袋从屋顶下面露了出来。 七名紫铭仙院的仙修悄悄抬眼望去,一时都被从屋顶下露出那张脸惊得愣了神。 如今末法之世,无人不爱好仪容。修行之人的第一条件是姿容优美,第二才看灵根仙骨,紫铭仙院在修真界位分不低,门中尽是相貌堂堂的美男子。但他们修行多年来也算阅人无数,也从未见过这等绝色之人。 江云疏一手扣着屋檐,一手冲秦湛招了招,道:“拉我一把……” 秦湛立即回身走过去,一手握住江云疏的手,一手搂住人的腰身,将人清瘦的身子从底下捞到了屋顶上来。 江云疏方才已经偷听了七七八八,在屋顶上站稳,见到那七个仙修,心中知是那紫铭仙院之人,故意惊讶道:“你们也是秦湛的朋友吗?” 七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悄悄抬起头,微微瞪大眼睛,支支吾吾地向江云疏问道:“你……说秦真君……的朋友?” 江云疏故作疑惑地“啧”了一声,看了秦湛一眼,道:“秦真君我听说过,秦真君也叫秦湛的吗?” 那名仙修好心提醒道:“这是秦真君的名讳,世上还有第二个人敢叫这名字吗?” 江云疏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秦湛道:“你……” 紫铭仙院的七名仙修这才悄悄打量起秦湛的衣着,深青长衫如同暗夜,星辰云海光华耀眼,腰间隐隐露出一对紫金铃。 天台宗的人,一般只佩戴一只紫金铃,而且根据品阶,花纹各不相同。这个人,佩戴的是一对紫金铃,而且还是只在书里见过的、秦真君所佩——世上无双的日月纹。 更遑论此人,不怒而威,势如天塌海涌,法力深不可测。 意识到面前的这位前辈竟然真是秦真君,七明仙修顿时“噗通”跪了下去,顶礼膜拜道:“我等失礼,请秦真君海涵。” 秦湛哪里听得到旁人说话,眼中只有江云疏一人,望着他道:“我是秦湛。” 紫铭仙院的七名仙修暗暗脑补了一场大戏。天台宗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秦真君微服出游,看上一位绝色美人,和他成为朋友,这位美人到现在才把眼前的男人和那位名震四海的秦真君划上等号。 多么像极了勾栏瓦舍之间的烂俗言情故事啊。 七名仙修跪在地上,一边美滋滋地围观着仙道魁首和绝世美人之间的狗血爱情,一边暗暗为方才自己在秦真君面前说的那些蠢话抹汗。 江云疏怔怔地望着秦湛,语无伦次道:“你和那个江什么……是好朋友?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秦真君,我若是知道,一定不会让你为难……也不会那样编排你……” “对不起……这事,我还是自己去……咳……”江云疏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被屋顶的风吹得轻轻咳了一声,转身便要走。 “阿殊!”秦湛一把拉住江云疏的手,一手搂过腰间将人按进怀中,在他耳边轻轻道,“我几时说过,与他是友?” 听到一声“阿疏”,江云疏习惯性地轻轻应了一声,方才惊觉秦湛是在叫容清殊的名字。他沉默了半晌,轻声道:“你为了救他,还杀了江云疏。” 秦湛摇摇头,道:“我与此人素不相识,也不曾救他。” 听到如此虚伪的假话,江云疏心中冷笑一声,强行压住了心中的愤怒与恨意,推开秦湛,故意说给紫铭仙院那几个人听,道:“他们仗着别人以为你与他们是朋友,那日放火烧山,不知道残害了多少生灵,却反诬我为妖。” “我还记得那山上有一只小狐狸,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江云疏说着,眼中噙满了莹莹的水光,一脸不忍道,“可惜我自身难保,救不了它。” 秦湛从腰间取下一只乾坤袋,道:“阿殊,它在这里。” 江云疏一怔,接过乾坤袋一打开,只见一个毛茸茸的狐狸头从里面探了出来。 江云疏感到一阵头大,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个毛茸茸的东西,刚才自己不过随口一说,想不到秦湛竟然把它带了出来?! “恩公!”狐狸见到江云疏,欢快地尖叫起来,道,“你果然没有骗我!我又数到三十,就见到你了!” 江云疏:“……”早知道就不提狐狸了。 于是,狐狸把自己怎么被周家三少爷追杀,江云疏怎么路见不平出手相救,又怎么为了救自己受到了江洋深和周家的陷害都说了一遍。 江云疏发觉这狐狸的表达能力十分强悍,时而义愤填膺,时而声泪俱下,时而添油加醋,演技比起自己不遑多让,听得江云疏都觉得自己真是大义凛然、可歌可泣,却又惨遭欺凌。不为自己灭了江家和周家满门,真是天理不容。 紫铭仙院的七名仙修听得咬牙切齿,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事不需秦真君和这位道友出手,我等一定给秦真君和这位道友一个满意的答复!” 江云疏道:“不用了吧,我自己的事……” “这位道友!请给我们一个……”一名紫铭仙院的仙修冲江云疏挑了挑眉,偷偷瞄了秦湛一眼,道,“……表现的机会。” 他将一面镜子交到江云疏手中,道,“这里有一面乾坤镜。道友只需与秦真君同观此镜,其他的交由我们来办。” 江云疏将乾坤镜递到秦湛手中,道:“我有一计。” . 周家正堂,灯火通明。 紫铭仙院的七名仙修依次步入正堂,最后一名仙修的手中牵着一根锁仙链。锁仙链的另一头,一人双手被锁仙链绑在一起,身穿月白长衫,衣上染着斑斑血迹,模样凄楚可怜,正是江云疏。 江云疏往堂上看了一眼。 主位上的仙修身披凤羽纹金衣,仙风岸然,一身正气,正是周家的家主周远桥,自己在寒炎宗时曾经的师兄。 周远桥的左手边,坐着一名紫衣男子,气宇轩昂,贵气难掩,正是江洋深,江云疏曾经名义上的大哥。 见到江云疏,江洋深的眼光一亮,如同饿狼见了野兔,恨不得冲上前去将人撕碎。 江云疏看了江洋深一眼,便垂下眼眸。 紫铭仙院的仙修带着江云疏进了正堂,对江洋深道:“我等方才在城中巡视,正好抓获这此妖孽。明日将他带回仙院,请院主根据其罪行加以处置。” 言罢,紫铭仙院的仙修便要牵着人离开。 江云疏被锁仙链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紫铭仙院的仙修连忙停了脚步,悄悄看了他一眼,似是认错一般。拽人拽习惯了,忘了这人身子柔弱,一时手快差点犯了大错。 看着那身形单薄的人,如今被其他人拽在手中欺凌,江洋深心中莫名一紧,连忙起身道:“且慢!” 紫铭仙院的仙修问道:“不知江宗主还有何事?” 江洋深望着江云疏,道:“此妖孽心狠手辣欺侮我家人,我实难解心头之恨,请几位将此人交给我。” “江宗主,我等既然奉院主之命前来捉拿妖孽,不把他带回去,只怕无法交代。”紫铭仙院的仙修道,“不如等我等带妖孽回去审问,江宗主也可以前来旁听,佐证其罪行,岂不正好?” 若抛开江云疏的身份,眼前之人哪有什么罪行?若要当众戳穿他的身份证,江洋深心中又觉得憋闷,仿佛自己一人之物会被无数人抢夺一般。他想了想,答道:“几位仙长,实不相瞒,此人与我还有旧仇,我还未曾与他清算。” “啊,这也好说。”紫铭仙院的仙修道,“既然江宗主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们哪有不应之理。不过……” 江洋深道:“愚某不才,库中倒也藏有几件宝物,请诸位不弃笑纳。” “啊呀,好说好说。”紫铭仙院的仙修把江云疏轻轻往前一推,道,“既然如此,那这人就交给江宗主了。” 有了方才的教训,那紫铭仙院的仙修几乎没敢用力推江云疏,江云疏只得自己假装被推得往前走了两步。 江洋深紧紧拧起眉头。 江云疏:“……” 一直坐于堂上一言不发的周远桥终于开口,微微笑道:“请几位仙长先到东厢歇息,多有怠慢,实在失敬。” 紫铭仙院的仙修看了江云疏一眼,便跟着仆从出了门。 正堂中寂静无声,连空气都仿佛凝成了重重寒冰。 良久后,周远桥先开了口,道:“江云疏。” 江云疏抬头看了周远桥一眼,问道:“你在叫谁?” 周远桥一笑,道:“此间没有别人,过来坐下,我们聊聊?” 江云疏道:“我们不熟。” “呵。”江洋深冷笑一声,起身走下堂来,在江云疏的面前停下,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你过来,你就过来。” 江云疏道:“不必了吧。还是直接一点,你们想怎么样?” 周远桥道:“起先洋深说有人的一双眼睛,像极了江云疏,我不信这死而复生之事。如今见到你,我倒是信了。” 江云疏故作茫然,道:“你们说的话,令人莫名其妙。” “呵,杀师之时,豪气干云;弑父之时,血流成海。如今怕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承认了?”周远桥起身走下堂来,望着江云疏道,“我时常告诫门中之人,做人最可恨的就是和江云疏一样,上天给了你足以拯救苍生的灵根,却辜负上天的期望,非要为祸人间。” 周远桥的眼神把江云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感叹道:“你会有今日,也是罪有应得。” 江云疏疑惑地微微歪了脑袋,道:“我倒是不记得做过这些,不过听起来干得漂亮,就当是我做的吧。” “你……”周远桥微微眯起眸子,道,“还给我嘴硬!” 江洋深道:“夜色已深,周宗主不如先回去休息,交给我来,保证他嘴硬不到天明。” 周远桥看了江云疏一眼,道:“命还是先留着,莫要便宜了他。” 江洋深微笑道:“这是自然。” 周远桥微微点头,推门离开。 正堂内,只余下江洋深和江云疏二人。 江洋深紧紧盯着江云疏,眼神几欲将人洞穿。 江云疏垂着眸子,根本就不想看到江洋深那张脸。 “小疏。”江洋深一步一步向江云疏逼近,阴测测道,“你从前不是很厉害吗?一人一剑杀我全家,追了我八百里,连出手救我之人全都一个也不放过。” 江洋深前进一步,江云疏便后退一步。江洋深一直把人逼到墙角,一手按住了墙壁,把江云疏禁锢在臂弯之间:“你也会有今天?现在后悔吗?嗯?” “我从前这么厉害的吗?谢谢啊。咳……”江云疏低下头轻轻咳了一声,道,“你讲故事还蛮精彩的,去说书比修仙有前途。” “你!”听到江云疏的咳嗽声,江洋深心里莫名一揪,一把抓住江云疏的衣襟,道,“你还要给我装到什么时候!嗯?” “咳……”江云疏轻咳一声,微微蹙眉,道,“我是真的咳,不信你打碎自己的筋脉试试……” “我不是说你装病!”江洋深松开江云疏的衣襟,皱了皱眉,看了江云疏一眼,抓住他的手臂,掀开袖子。 江云疏的左臂上血痕累累,真好遮住了梅花血印的位置。看到他满臂的伤痕,江洋深瞳孔一缩,冷笑道:“呵,伤得可真是地方。嗯?” 江云疏迷茫地看了他一眼。 “啧,这眼神,还是如此地勾人……”江洋深抬手轻轻抚过江云疏的脸颊,阴冷道,“放心,只要你乖乖的,我会好好待你的。” 江云疏偏头躲开江洋深的抚摸,蹙眉道:“你刚才还说我杀你全家,你没毛病吧?” “知道我对你的心思,嗯?”江洋深一手拉过身后的纱幔,将自己和江云疏隔离在正堂的一方小角落里, “我不会对你严刑逼供的,更加舍不得杀你。不过,我知道你最怕什么。” “你现在乖乖和我相认,还来得及。” “否则,一会儿会发生什么,我可收不住啊。” 江云疏背后一凉,浑身汗毛倒竖。 本以为江洋深大不了就是严刑逼供,想不到他会变态到这种程度。 江洋深当年所作所为,早已给江云疏留下了心理阴影。江云疏一想到那种事就恶心得不行……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江洋深还要故技重施? 江洋深的手顺着江云疏的脸颊往下移,抚摸他的脖颈。 江云疏被他逼在墙角无处躲避,蹙眉呵斥道:“住手!” “呵。”江洋深挑起江云疏的下颌,道,“我早就对你说过,只要你求我一句,我就不会动你。现在只要你求我一声,嗯?” 江云疏抬起眸子平静看着江洋深,淡淡道:“大哥饶命。” 这求饶实在不要太敷衍,江洋深被气得一拳砸在墙上,在墙上砸出了一个深坑,怒道:“你不要给我太过分!” 江云疏一脸茫然,道:“你让我求你,我已经求你了。可以放开了么?” 江洋深垂眸望着江云疏,喉结一动,浑身灼热难耐,咬牙道:“我后悔了,现在求我也没用了!” 江洋深一手撑着墙,一手抬起江云疏的下颌,望着他的薄薄的唇,忍不住亲了上去。 第11章 阳羡7 “轰——” 一阵罡风直接洞穿墙壁,把江洋深整个人掀飞出去。 江云疏还没从江洋深方才的疯狂举动缓过神来,就被一双手揽进了怀里。 江洋深飞出一丈余地,呕出一口鲜血,抬起头看到将江云疏搂在怀里的青衣之人,瞳孔猛然一缩,惊得说不出话来。 江云疏回过神来,抬起头看着秦湛,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嘴上却是不忘打趣人:“秦真君这么沉不住气呀?” 秦湛垂眸看了江云疏一眼,一手松开他手上的锁仙链,抬手把人紧紧按到怀里,道:“早知如此,决不让你来。” 江云疏还未回答,只听得“砰”一声,身后正堂的门被人重重推开。 江云疏转头望去,只见周远桥带着人冲了进来。 原来,周远桥一直放心不下走走停停,还未走远便听到正堂有大动静,连忙折返回来,带人冲入正殿,只见一人搂着江云疏,江洋深被打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看着秦湛朗声问道:“你是何人?!” 秦湛闻声转头,淡淡地看了周远桥一眼。 周远桥虽不认识秦湛,却觉心头一惊,背后发凉。 虽然眼前之人修为不低,但眼下还有七位紫铭仙院的客人在此撑腰,紫铭仙院乃是天台宗下属的仙院,眼前这人就是再厉害也不敢得罪天台宗。周远桥心下计议至此,底气十足地质问道:“这是我周家的正堂,你擅闯我家打伤我妹婿,是何道理?!” 江洋深咳了一口血,道:“周宗主,他……” “哼。”周远桥冷哼一声,道:“洋深你不用说,我知道了。此人一定是心术不正勾结妖魔,还敢闯入我周家出手伤人!”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开就来想走就走?!”周远桥看着秦湛,趾高气昂道,“既然进来了,你就别想活着走出去!来人!” 周远桥一声令下,周家足有上百修士冲进正堂,将秦湛和江云疏包围。 江云疏期待地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己昔日“师兄”自取灭亡。 江洋深喊道:“周宗主!他是q……” 江洋深半个音节还未出口,只觉胸口一痛,“哇”一声吐了口血,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周远桥勃然大怒,道:“妖徒还敢猖狂!都给我上!!!” 秦湛的身形岿然不动,甚至未曾动过一根手指,周家的上百名修士都被一阵凛冽的剑气掀飞出一丈多远,满身满脸皆是鲜血,为剑气所伤。 凭借和秦湛曾经交过手的经验,江云疏知道秦湛还算手下留情的,不然这些等级的修士,全都得炸成血浆。 “你……”周远桥惊得后退一步,正好瞥见正堂门外正赶来的七名紫铭仙院的仙修,心中又顿时有了底气,对秦湛道,“你们死期到了!” 原来,把江云疏交给江洋深后,紫铭仙院那七名仙修没有真敢休息,都时刻悬着心,听到正堂的动静,也都纷纷赶来,冲进了正堂。 “诸位仙长来得正好!”周远桥如同见了救星,大声喊道,“这里有妖人作乱,快来相助!” 紫铭仙院的仙修见了正堂内情景,见秦湛把江云疏搂在怀里,又有如此多人被打趴在地,心知那位出了点事,秦真君被惹恼了,连忙纷纷向秦湛跪下行礼,道:“我等保护不周,请秦真君恕罪。” 听到“秦真君”三字,周远桥的脑海中“嗡——”一声炸开,指着秦湛喊道:“不可能!他怎么会是秦真君?!” “你怎敢对秦真君不敬!秦真君是你能指的吗?!”紫铭仙院的一名仙修立刻起身,拔剑道,“还不跪下!” 周远桥怒道:“岂有此理!” 既然劝说不听,紫铭仙院的仙修与周远桥大打出手,终于还是把周远桥按跪在了地上。 周家的其余修士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哪里敢反抗,跟着一齐跪倒在地。 一众旁人,秦湛概不理会,冷冷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江洋深,目光锋利如剑。 秦湛不语,也无人敢开口,四周一片死寂,压得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秦湛放开江云疏,脸色冷如冰雪,一步一步向江洋深走近。 江云疏道:“慢着!” 秦湛回头,看了江云疏一眼。 江云疏快步走上前,道:“我自己来。” 紫铭仙院的仙修十分有眼力劲,见江云疏手中没有兵器,秦真君的佩剑也不在身上,连忙把自己的佩剑呈到秦湛面前。 秦湛接了紫铭仙院的仙修呈上的佩剑,递到江云疏手中。 江云疏的左手下意识地动了动,不动声色地改用右手接过剑。 长剑豁然出鞘,剑光寒如霜雪。 江洋深使劲摇摇头,抬手拽住江云疏的衣袖,喊道:“不……你不能杀我!……” 江云疏垂眸看着江洋深,淡淡道:“我想留你一命,又恐你祸害他人。” 言罢,江云疏手起剑落。 江洋深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晕死了过去。 江云疏手中的剑不染血,足以见其速度之快。而江洋深的下|身,涌出一滩鲜血,某个东西落在血泊中,其状惨不忍睹。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人,出手却竟是这样干脆果断而且残忍。 血腥与美,奇妙地统一在一个人身上,宛如荆棘丛中盛开的一朵血红的玫瑰,周身荆棘染满鲜血,血色却更令他美得秾艳,教人的无限遐想流连在他身上,移不开目光。 方才那一剑,江云疏这副弱不禁风的身子已是用力过度,他将剑递回到秦湛手中,整个人都靠到了他怀里,道:“累了。” 秦湛一手搂住江云疏,将手中的剑扔回给紫铭仙院的仙修,淡淡道:“看着办。” 紫铭仙院的仙修连忙恭恭敬敬答道:“请真君放心。” 秦湛俯身将人横抱起来,柔声道:“我们回去休息。” 江云疏点点头。 秦湛抱着人转身离开后,紫铭仙院的仙修立刻换了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与在秦湛面前的俯首帖耳的模样完全不同。 紫铭仙院的仙修先将周远桥和江洋深都废去修为削为凡人,又将整个周家的宝物都洗劫了一遍,散去周家所有门徒。昔日阳羡城中最辉煌鼎盛的修真世家周氏,一夜之间覆灭。 . 秦湛抱着江云疏回到客栈,人不知何时已在怀中睡着。秦湛将人放在床上,用被子轻轻盖好,又放心不下地握住他冰凉的手。 考虑一番后,秦湛还是坐在床上,将人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捂着他。 秦湛让江云疏靠在自己怀中,只觉人身子冰凉,几乎没有温度,眉心紧锁,看起来睡得也不安稳。 秦湛微微蹙眉,探了探他身体的状况,暗暗吃了一惊。 体内寒气十分重,寒冷是由内而外,好在时间不长,还未伤到脏腑。 秦湛握住人的手心,渡了一缕真气,将体内的寒气暂时压住。 江云疏只觉得一阵寒冷一阵炎热在体内打架,被吵醒过来,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秦湛。 秦湛的神色冰冷,十分不好看。 见怀里的人睁开眼睛,秦湛冷声问道:“碧灵草?” 江云疏眨眨眼睛,从秦湛怀里坐起来,漫不经心地答道:“吃了。” 秦湛一言不发,只紧紧盯着江云疏,脸色冷得几乎将整个房间冰冻,阴沉得差点没把怀里的人吞吃了。 江云疏觉得后背发凉,往床里缩了缩,嘴硬道:“你这么看我干嘛?这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说,我不吃下去肯定会死,吃下去会有什么毒性以后再说,总比死了……” 感觉到秦湛的眼神更冷了,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自己扒皮抽筋,江云疏识相地闭了嘴。 秦湛沉默良久,冷声道:“你本就体寒,碧灵草寒毒入体,可知会要了性命?” “你是告诉过我有毒,没说是这个……”江云疏委屈巴巴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看着我……” 秦湛轻轻叹了口气。 江云疏最见不得别人这副心事重重又说不出口的模样,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秦湛的脸,好声哄道:“好了,别生气了。” 平生第一次被人抚摸脸颊,秦湛一怔,白皙的双颊染上一层薄红,把江云疏紧紧按入怀中,方才还十分强硬的语气化作十分温柔:“不许再折腾自己,听话。” 江云疏敷衍道:“好好好,都听你的……” 听你个鬼,江云疏心道,你已经利用完了,本君明天一早就和你分道扬镳,以后再来找你算算落雁山下那笔账。 秦湛本执意留下照顾江云疏,江云疏一再坚持不让他留在房中,秦湛只得妥协离开。 江云疏松了一口气,躺在床上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天还未明时,江云疏睁开了眼睛。 眼下秦湛不在,是个逃走的好时候。 江云疏蹑手蹑脚打开房门,只见门外又是一道屏障,比昨晚那道厉害得多。 江云疏心中不屑地冷哼一声。 容清殊身边这些人,都是一路货色,不论是眼前的秦湛,还是之前的白泽,嘴上对容清殊尊重爱护得不行,心里都巴不得把他关起来。 为什么一个个都喜欢限制别人的自由? 江云疏自然不会被一个小小的屏障阻拦,这世上还没有他破不了的禁制,再厉害的屏障,也不过是破解的步骤复杂一些罢了。 江云疏从房间里随手取了几个小杯子,掐指算了算方位。东南方隔三步摆三只杯子,西北放隔五步再倒放两只杯子,正中叠四只杯子,画符念咒掐诀,最后把正中第一只杯子一脚踹翻。 “呯”一声,屏障应声碎裂。 江云疏挑唇一笑,直接爬出二楼围栏翻到了屋檐上,沿着屋檐小跑到边缘,看看四周无人,盯住了不远处的围墙,正要跃上围墙。 突然,感觉背后一凉,好像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江云疏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往屋顶上看去,对上了一双如夜如星眼睛。 第12章 无望1 夜风猎猎之中,秦湛的袖袍被夜风卷起,身后星河璀璨,长身玉立于屋顶,冷冷看着江云疏。 江云疏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微一笑:“真巧,你也出来看星星?” 秦湛不答,脸色冷如冰雪。 江云疏悄悄瞟了一眼自己和围墙的咫尺之距,对近在眼前的自由哪能轻易放弃,他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一步,道:“秦真君,我昨晚细想一番,我想我应该不叫容清殊,你认错人了,我们就此别过……” 言罢,江云疏眼疾手快地往围墙上跃去。 一阵疾风扑面,江云疏腰间一紧,被人搂住了腰身,稳稳落在地上。 头顶传来秦湛冰冷的声音:“闹够了?” 人已经利用完了,江云疏自然拔diao无情,尽量和他撇清关系。江云疏从秦湛怀里挣扎出来,道:“我没有闹,我真的不叫容清殊,我记起来我自己是谁了,我叫……王狗蛋。” 秦湛:“……” 江云疏认真道:“真的,我一定叫这个名字。” 秦湛淡淡看了江云疏一眼。 突然,江云疏觉得腕上一紧,一条金链子缚在了右腕上。 江云疏扯了扯手腕上的链子,束缚得十分紧,根本解不开,蹙眉问道:“你干什么?” 秦湛不语,牵着链子转身上楼。 江云疏没有办法,只有被秦湛拽着走的份儿,又恐打扰了旁人,轻声喊道:“秦湛,放开……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们以前一定不认识,真的……” 秦湛牵着人进了房中,在桌旁坐下,将金链的另一头缠在自己手腕上,道:“坐下。” 江云疏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在秦湛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秦湛:“为什么?” “我真的不是容清殊,你应该能感觉吧?”江云疏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秦湛,道,“即使我……也许长得像他,你若既然他相熟,他的举止神态你应该最是清楚,我和他应该半点都不像吧?” 秦湛望着江云疏,淡淡道:“无有不同。” 还有哪个仙门大能会像自己这副颠三倒四的模样?江云疏被噎了一下,尴尬地笑道:“你不要骗我,他既是你朋友,也应该是个大人物,和你一般威武霸气才对,怎么可能是我这种模样?” 秦湛道:“你是容清殊,信我。” 江云疏无奈地咬了咬唇,道:“我自然是信你的……你先把我的手解开吧……” 秦湛望着江云疏,认真道:“不许再逃。” 江云疏连忙点点头,乖巧听话地答道:“我不会逃的。”……才怪。 一答应不逃,江云疏腕上的链子竟然真的立刻松开。江云疏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惊讶地发现那一条金链收起,是秦湛腰间的一只紫金铃。 想到西山上召唤金凤的也是他腰间的金铃,江云疏顿时有了兴趣,问道:“能给我看看吗?” 秦湛将手中那一只紫金铃递到江云疏手中。 江云疏把金铃拿在手中把玩一阵,除了做工特别精细、雕刻着繁复的符咒与云月纹饰之外,看起来和普通的铃铛并无二致。 江云疏摇了摇手中的金铃,听不见铃铛的响声,料想这法器平常并不能摇响,需要有口诀召唤,响声才能唤来金凤。江云疏抬头看着秦湛,问道:“你昨天召唤凤凰的,也是这只铃铛吗?” 秦湛点点头。 江云疏对金凤十分感兴趣,托着腮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是怎么抓到凤凰的?” 秦湛看了江云疏一眼,用朴实无华的语言把金凤的来历告诉了江云疏。 从秦湛毫无修饰的枯燥描述中,江云疏得知他师兄容清殊是一个无比厉害的法修,能掐算过去未来。 一千年前,容清殊和秦湛一起去树林里冬游,容清殊让秦湛闭上眼睛,往前走两步,摊开双手,给他一个惊喜。秦湛照做之后,一只金色的小鸟竟然从天而降,落在了秦湛的手心。 那只小鸟便是金凤,容清殊和魔王同归于尽后,秦湛独自把金凤养大,只要用相应的口诀摇动金铃召唤,就能应声前来。而且不仅有一只金凤,秦湛还养了一堆灵兽灵禽,都是容清殊带着秦湛捡来的,都能用口诀配合这只金铃召唤。 一只金凤便如此有趣,江云疏心中不禁有些期待其他的灵禽和灵兽是何许模样,恋恋不舍地把金铃递回秦湛手中。 秦湛接过金铃,低下头,认真地把那一只雕镂云月纹路的紫金铃系在了江云疏的腰间。 江云疏惊讶道:“给我?” 秦湛点头,轻轻凑到江云疏耳边,低声说了两句口诀。 江云疏微微睁大眼睛,欢快地挑了挑眉。方才逃跑失败的失落此刻都被这只铃铛一扫而光。 . 河畔,枯柳垂枝,轻拂澄明如镜的河面。 一叶轻舟停靠在渡头。 秦湛先登上轻舟,回身将手递到江云疏面前,将人稳稳扶上船坐下。 因为那一只紫金铃的缘故,江云疏一早上心情不错,和秦湛在城中吃吃东西逛了半天,直到中午方才和他出发。 秦湛说要带他找解碧灵草寒毒之药,却又没说去哪里,找什么药。 江云疏当然不愿意一直跟着秦湛,他毕生最抵触的就是对任何人或事物产生依赖。江云疏极度没有安全感,总觉得身边任何人与实物终究都会离开自己,没有什么能够长留。 秦湛对自己太过照顾,为自己做得太多,反而让江云疏感到危机四伏,不安全到极点,何况自己还不是真的容清殊。若能知道解毒之物与所在之地,江云疏宁可自己前去,也决不愿意再依靠秦湛。 小舟飘飘荡荡向南方去,眼前的河道越来越宽阔。碧波千顷,水光粼粼。江云疏靠小几上,喝了一口茶水,再次故作好奇地问道:“秦湛,我们去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江云疏已经追问多次,秦湛被他追问不过,答道:“东明界。” 修真界内,各个修真的门派和家族,都有各自的势力范围,以此分界。凡间修真家族,如阳羡周家,不过占据一城或者几座城。而到了世外,则不论城池,以界称之。 东明界,便是东明宗的统辖范围。 听秦湛说起东明界,江云疏的心念微动,不禁想起一位故人。 江云疏十六岁弑师,众叛亲离,修真界人人得而诛之。唯有一人不离不弃,跟随左右。 遍尝冷暖辛酸之后,更懂得真情之可贵,江云疏格外珍重这份患难之中的友谊。后来,那人为寻一至宝,被困东明界赤霄洞里。为了救他逃出洞中,江云疏死撑着洞顶那一块落下的千钧巨石,直到右手腕间的白骨生生刺穿血肉——右手折断了,也依然苦苦支撑。 那人逃出洞口的瞬间,回身按住江云疏的胸口,往后一推,把江云疏推入了洞中。 原来那人早已投于东明宗门下,自己不过是他入门邀功的献礼。江云疏永远忘不了怎么被推入那个深深的洞窟,七天七夜里,东明宗如何使尽手段,百般折磨。 鲜血满地、体无完肤,也比不上那人的手触到胸口的一刹,心头唯一一道阳光碎裂的声音。 倘若人生中不曾拥抱光明,便不会知道黑暗的苦痛。可惜自以为亲吻了阳光,却被推进更深的黑暗。 江云疏不觉蹙起眉,垂眸盯着杯中的茶水,长长的食指轻轻沿着面前的水杯口走了一圈又一圈。 秦湛见他垂眸沉思,双眉紧锁,似有心事,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眉心,温声道:“阿殊。” 江云疏抬起眸子,淡淡地看了秦湛一眼。 秦湛道:“你有心事。” 江云疏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不去理会秦湛,侧首观看岸边的风景。 秦湛静静地望着眼前那张清俊的侧颜。 舟外的浅金色的天光轻轻洒在他脸上,勾勒出从额头到山根,从到鼻梁到下颌绝美的弧度,无一不恰到好处,被造物雕琢到极致。目光潋滟胜过湖光千顷,身姿挺俊压倒层峦叠嶂。 分明人就在眼前,却孤零零地坐着,数不尽的孤独被镌刻在单薄的身形中,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心中装满了事,却半分都不肯与人吐露,仿佛与自己隔了千万个世界。 江云疏一直在观望岸边的地形,看哪里比较容易逃走,他不想和秦湛牵扯太多。 树林是自己逃脱的绝佳选择。一是树丛繁茂,足以遮蔽行踪;二是树林里鸟兽花果众多,就算十天半个月躲着不出来,自己也饿不死。 直到小舟路过一片浓密的丛林,一直一言不发的江云疏方才转过头,对秦湛说道:“此处风景不错,我想上岸。” 难得他有兴致欣赏风景,秦湛指尖轻动,令乘坐这一艘靠法力驱动的小船停靠在岸边。 浅蓝的河水拍打着岸边的沙滩,再往里,便是陡峻的山石与树林。 江云疏跟着秦湛下了船,倒没有急着就逃,得先让秦湛放松警惕,他脱身的几率才会更大。 江云疏拉着秦湛在河边的沙滩上坐下来,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他一些从前的事情,放松秦湛的警惕,自己就权且当做听故事。 秦湛平时话虽不多,却对江云疏说了好多好多事情。 秦湛少年潦倒,孤僻成性,容清殊如何带他回师门,照顾他、维护他,教他与人相处。为了让他与师尊搞好关系,容清殊把自己从山下带回的、师尊最爱喝的箬阳天芽塞到秦湛怀中,硬要说是秦湛惦记着师尊。 在落雁山前,容清殊如何用符咒将秦湛困住,只身对抗魔王。容清殊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千年之后,此时此地。江山隔世,风月同天。 一千年里,秦湛一直守着他留下的棠荫双塔,等他回来。 落雁山下那一战,他在江云疏手上发现魔王的梅花血印后,如何失了理智萌生杀念。容清殊陨落之前系在他腰间的玉佩,如何在江云疏的同归于尽式战术中碎裂,以玉碎护他周全。棠荫双塔又如何因妖魔倾倒…… 说起那玉佩碎了、棠荫塔倒了,秦湛语气中满是自责,对江云疏却毫无怨恨,反而还有几分歉疚。眼中分明有晶莹的光华闪烁,却终究被他一闭眼生生咽下。 一只手在江云疏面前摊开,掌心躺着一枚破碎的白玉。 本以为只是说说故事,谁知竟然勾起秦湛这么多心事。江云疏垂眸望着秦湛那枚碎玉,用食指轻轻地抚了抚,用自己的手合上秦湛的手心,拍拍他的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孤独,可惜两个孤独的人,就算坐在一起,也是孤独着各自的孤独。 何况秦湛对那个人的感情,还建立在自己的悲剧之上。即使得知了原委和误会,即使确实不是他出手杀了自己,而是自己拉着他同归于尽,说不怨恨他还是不可能的。 江云疏心中暗道一声对不起了,悄悄站起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沿着河边走。 江云疏从来不会因为感情误事,感情实在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趁着秦湛还沉浸在对容清殊的感情里,只要自己慢慢地沿着河边走,做出一副排遣心情的模样,即使越走越远,他一定不会立刻警惕察觉。他只会坐在那里望着自己,等着自己回道到他身边去。 等走远到合适的距离,自己只需要往丛林中一闪,保证他追也追不到。 江云疏沿着河边走出了三丈多路,估量着距离秦湛已远,正准备转身逃进树林。突然,只听身旁水中一声哗啦巨响,一道漆黑粗硕的身影从水中窜出,竟是一条黑龙。 那黑龙头上本该长着长角之处,只剩下小半截,身上漆黑的龙鳞七零八碎,却依然威猛异常。 黑龙的头往岸边一伸,把江云疏托在头顶,带离岸边,在水上化出人形。 男子一身纯黑劲装,身披鳞甲,一手钳制着江云疏,一把短刀紧紧架在江云疏的喉前。 秦湛早已发觉,踏浪而来。水上终究是龙的主场,又因距离太远迟了一步,人已经落入敌手。 秦湛冷声道:“放开他。” 黑衣人后退三分,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可保不准他的性命!” 秦湛微微蹙眉,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要什么?” “要什么?”黑衣人的刀再往江云疏逼近一分,只差一分就能割破咽喉,对秦湛怒喊道:“我要给江云疏报仇!我要你们这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仙修给江云疏偿命!” 秦湛的瞳孔一缩,喝道:“住手!是我所为,与他无关。” “放了他。” “放他?”黑衣人冷哼一声,嗓音中带着沙哑的苍凉,声嘶力竭地质问道,“江云疏又碍着你们什么?你们放过江云疏了吗?!” 第13章 无望2 “放他?”黑衣人冷哼一声,嗓音中带着沙哑的苍凉,声嘶力竭地质问道,“江云疏又碍着你们什么?你们放过江云疏了吗?!” 听到黑衣人的话,江云疏一怔。 这个黑衣人,正是江云疏当年手下恶名昭著的爪牙,左护法无望。 无望本是一条黑龙,因修真界传说龙鳞龙角可以炼制极品法器,自幼被仙修抓去剜角剥鳞,是江云疏从某个仙门的镇妖笼里放出来的。因他戾气极深杀人喋血不畏因果,成了江云疏的左膀右臂。 江云疏原以为,自己死后,他们应该都普天同庆叛变了自己。 原来还会有人给自己报仇?还是说,为自己报仇只是他们实现野心的一个借口? 无望一手挟着江云疏,对秦湛喊道:“你们自诩正义,高高在上鄙夷邪道。你们所谓的正义,不过是杀死一个无辜的人,成全更多人的私欲。” “他不愿意就是恶,他想自保就是恶,没有人给他公道,他给自己讨个公道就是恶。原来善恶是非,都是你们空口白牙说了算!” 江云疏心道,这番话听起来倒是情真意切。然而江云疏生性多疑,不能确定无望的话到底有几分出自真心,不会轻易相信这些话来自我感动。 秦湛蹙眉道:“不要伤他!” 无望冷笑一声,道:“要他活命是吗?两个时辰后,你一个人来北海深渊找我,不许带帮手。” “现在不许追来!否则我现在就给你一具尸体!” 言罢,黑龙化出原型,潜入水中。 万物万灵各有所长,而龙是水中之王。游龙入水,便是神仙也追之莫及。 秦湛盯着河水中的残影,沉声道:“若敢伤他分毫,便等满门偿命。” 早已游到远处的黑龙冷哼一声,道:“我等着你。” . 其实若非江云疏自己配合,无望也无法如此容易地在秦湛面前将他带走。 比起留在秦湛身边,江云疏当然更乐意回到自己老巢,毕竟那里的一砖一瓦一沙一石,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特意用秦湛早上刚教的口诀唤醒了秦湛腰间的紫金铃,传音让秦湛且不要动手,自己另有打算。 其实江云疏所谓的另有打算自然是离开秦湛想办法东山再起,只是到了秦湛那边,理所当然会错了意,以为他要跟着无望走,自有一番更深的谋划。 于是,江云疏就被无望如此轻易地带了回来。 无望拎着瘦到几乎没重量的人回到北海深渊,喂了一颗避水丹,直接扔到了自己房间的角落里。 江云疏被无望摔在地上,轻咳了一声,想从地上爬起来。 无望一脚压住江云疏的胸前,呵斥道:“不许乱动!” 江云疏抬起眼眸,看了无望一眼。 无望一怔,小心翼翼地把压在他胸前的脚收了回来。 这人清瘦而纯净,好像一捧晶莹的雪,不好好呵护就会融化,自己刚才按在他胸前那一脚简直就是在作孽。 然而令无望惊心的,是这人的一双眼睛,竟像极了他的君上。 君上的脸一直裹满了绷带,只露出一双眼睛,甚至很多时候连眼睛都用漆黑的斗篷遮住。但无望永远忘不了那一双波光粼粼的眼睛,好像一汪倒映着日月星河的大海。这样好看的眼睛,世上怎么可能有第二个人拥有? 江云疏小声道:“地上有点冷。” 无望回过神来,再次垂眸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君上也十分怕冷。 虽然明明是个不死就行的人质,无望却鬼使神差地去自己床上取了一条毯子扔给他。觉得自己对他太好了,又恶狠狠地警告道:“你要是乱跑,就打断你的腿!” 江云疏把毯子裹在自己身上,随口问道:“乱跑是什么意思?是不能出这个门,还是不能离开这个墙角?” 无望被问得一愣。这人被自己抓来,竟然不但没有丝毫害怕,刚才不但敢和自己提要求,现在还敢问这种问题,分明是在表达对对刚才自己那一脚不满。 无望盯着眼前的人,冷冷道:“我回来要是看不见你,你就给我等着瞧。” 江云疏点了点头,道:“明白了。我有点渴,想吃柚子。” “你……破事可真多!”一个人质竟然死不要脸地提这么多要求,把自己当大爷了不成?可对着这张脸,无望一点火都发不出来。 君上平时也最喜欢吃柚子……无望莫名被眼前这人惹得心中烦躁,甩手逃出了房门。 无望离开了,江云疏便裹着毯子站起来,参观了一下无望的房间。 虽然相处了几年,江云疏还从来没进过无望的房间。 和妖王白泽相比,无望的审美显得暴力很多,房间里挂满了兵器。而且,无望还有个癖好,喜欢收藏各种妖族的角,房间里挂了一墙的鹿角、牛角、羊角,总之各种角。 就连床头,隔着帘子也能看到一对硬硬的黑角,与其他寻常动物的角不同。 江云疏掀开床前的帘子,惊讶地发现挂在床前这一对角,是自己发现无望的收藏癖后,杀了一条恶蛟,挖出来送给无望的那对。 想不到他如此喜爱这对角,还挂在了床前。如果有龙的角,也许无望会更喜欢,可惜龙族因为浑身是宝物,早已被仙修们屠杀殆尽,无望恐怕是这世上最后一条龙了。 江云疏抬手,摸了摸那对角,冰冰凉凉的,无比坚硬,上面隐隐约约还有纹路。 身后的门轻轻响动,江云疏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穿绿衣的红发男子推开门,一手托着一只瓷盘,盘中装着剥好的柚子。红发男子走进门来,四下张望,好像在找人。 江云疏从帘后探出脑袋。 这红发男子看起来并不像仆人,江云疏也没在意,用眼神指了指桌子,道:“放桌上就行。” 捧着柚子的红发男子寻声望去,只见帘子后面露出一张好看得不得了的脸。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惊得愣在了原地,偷偷咽了一口唾沫。 江云疏对红发男子说了那句话后,也没有继续理会,又回头去观看帘子里那对蛟角了。 蛟一般不生角,即使长了角,想必起巨大的身材来也十分小,而且都是修行千万年即将化龙的老蛟。江云疏想起杀这条蛟,当时着实费了一番功夫,连老腰都差点都蛟尾拍断了。 突然,江云疏觉得腰间一紧,低头一看,竟然有一双手搂住了自己的腰间。 江云疏连忙回头,只见是方才送柚子的红发男子,搂住了自己的腰,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红发男子贪婪地笑着,抬起手一把扯掉了江云疏身上裹着的毯子。 江云疏往后退了一步,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红发男子紧紧搂着江云疏不放,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江云疏道:“不认识。” 红发男子道:“我乃西海灵蛇族太子红魔朱,你还不如跟了我,跟着那条断了角还黑乎乎的龙能有什么好?” 江云疏:“……”你一条蛇,不但没有角,还没有鳞没有爪,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的? 红魔朱见江云疏不说话,抬手便去摸他的脸,笑道:“怎么样?美人,心动了吧?” 江云疏侧首躲开了红魔朱的手,心中思量无望与什么灵蛇族素无来往,莫非是为了对付秦湛请来的援兵? 其实要对付秦湛,根本不需要请什么援兵。北海深渊是江云疏一手打造的行宫,他最了解这里的情况,也知道秦湛的实力。就算这里再地势凶险,无望有再厉害的帮手,在这里摆出最厉害的阵来,就算秦湛不擅水战,这里也顶多能困住秦湛两三个时辰。 然后,这里就会被秦湛砸个稀烂。 想到这里,江云疏不禁有点心疼。所谓狡兔三窟,江云疏本有三处行宫,身死之后,陆上的两处估计都已经被仙修们捣毁,唯有北海深渊这一处,大概因为地势凶险,加上仙修大多不擅水战,才能保存完好。 现在要被对自身实力没有清楚认知的无望给玩脱了,自己就连老巢都没了。 不过眼前这个红蛇太子更加不知天高地厚。 江云疏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位红太子,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劝你现在放手,不然你会死的很惨。”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红魔朱哈哈大笑,道,“我可是灵蛇族的太子,小美人你在开什么玩笑,哈哈哈哈哈哈……美人儿,你可真有意思啊。” “喜欢说大话呢?嗯?美人儿你可真是有趣。让我们来做一点更有趣的事情。怎么样……”红魔朱抬起手,又要去挑弄江云疏的下巴,突然头顶一疼,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 红魔朱连忙松开江云疏,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摊开在眼前一看,满手都是血迹。 从屋顶上砸下来的是一块青砖,不知怎么跑到了屋顶上去。 红魔朱低声咒骂了一句“倒霉”,又讲了一句脏话,竟然依旧贼心不死,对江云疏步步紧逼,嘿嘿笑道:“美人,你不要躲,你今天必须是我的。乖乖躺到床上,咱们好好玩玩……嘿嘿……” 江云疏后退了两步,道:“那你过来。” 红魔朱一听美人主动让自己过去,连忙飞扑上前,要把人压倒在床上。帘后那一对蛟角动得更快,其中一只如同利刃,一瞬从后心将红魔朱贯穿,深深钉在了床板上。 “啊……我艹&%…”红魔朱趴在床上,痛得喊出了无数句脏话,泪水都崩了出来,破口大骂道,“你这个jian人你活的不耐烦了……你给我等……” 红魔朱的话还没骂完,另一只蛟角也从后心扎进了胸膛。 整个北海深渊,没有一处不受江云疏的控制。他前生在各处布下了无数机关,只要他的咒语催动,大到整座宫殿,小到一砖一瓦,没有半点不在掌控之中。 这才是江云疏喜欢的,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只可惜弄脏了无望喜欢的这对角。 红魔朱“哇”地突出一口血,大骂道:“我爹可是灵蛇族的大王,你想死吧你……我告诉你……等下无望回来了一定会跪下来给我道歉,一定会主动把你送到我床上给我赔罪……我一定会日死你,再把这个北海深渊踏平……” “江云疏那个狗东西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拽个屁!……我cao到你死!再把无望和这里的丧家狗一个个都吊起来扒皮抽筋……” 江云疏一把揪起红魔朱的长发,抬起他的头来,冷声道:“那你就看看本君死没死?” “啊……你是……”红魔朱瞪大了眼睛。 江云疏微微挑唇,笑容明媚如三春白雪。 只有见过这位杀神的人,才敢把这世上最灿烂明媚的笑容,与残忍喋血联系在一起。 江云疏道:“本君已经给你三次机会,说本君也就罢了,动本君的人你也敢?” 一片鲜血从红魔朱的脖颈间喷射出来,他的喉咙被一根修长的手指生生洞|穿。 江云疏一向很护短,要动他的人不行,哪怕说说也不行,敢说就是个死。 江云疏淡淡地从帘后走出来,好像无事发生一般,在桌前坐下,用茶水洗干净了自己手,慢条斯理地吃起柚子。 这柚子还挺甜的。 . 无望在北海深渊布下了天罗地网。 君上,是无望这一生唯一的信仰。他虽不与人亲近,却一直庇护着手下每一个人;他缺乏安全感从不相信有人对他真心,对身边之人却是百般维护不求回报;他在世人眼中是恶魔,在无望心中却是神明。 为了给君上报仇,无望已经精心谋划了三月有余,哪怕是以卵击石。 根据多方打探,那个叫秦湛的仙修,最不擅长的就是水战,在水中的实力还没陆地上的十分之一。 而水底却是龙族最能将自身优势发挥到极致的地方。 无望一直盘算着如何才能把秦湛引到水底来,听闻得秦湛正在阳羡,他便沿着长河上溯想去阳羡,却正巧在河岸边遇见秦湛。 秦湛身边还带着个情人,柔情蜜意谈了整整一个时辰,无望一想到君上仇恨未雪,凶手却过得春风得意,就更加恨得牙痒。 秦湛修为极高,无望恐被察觉,一直不敢靠得太近。可巧那小情人自己送上门来,无望便正好挟持了人,引秦湛来自投罗网。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无望又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布置好的陷阱,将每一步都精心谋划。 突然,一名手下匆匆赶来,跪地禀报道:“属下奉命把柚子送到左护法大人寝殿,红魔朱太子正好看见。他道‘我看你们护法大人带回来一个美人,我要去见一见’,夺走了属下手中的盘子,到左护法大人您的寝殿里去了……” 人质只要不死,这本不算什么大事。只要能引来秦湛,人质也就没有了别的利用价值。听到手下的禀报,无望心中却莫名一紧,只觉得那个人不能受任何旁人玷污,立刻起身赶回寝殿。 无望推开门,只见那人质安安静静地坐在桌旁,悠闲地吃着柚子。 无望微微放下心来,问道:“刚才有人来过?” 江云疏淡淡回答道:“有,在床上。” 听到“在床上”三个字,无望的心又吊到了嗓子眼。怎么快?难道这么快就?!怎么可能?! 无望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掀开床前的帘子。看到床上的一幕,顿时瞪大了眼睛。 江云疏吃下最后一片柚子,转过头去看着无望,悠悠道:“别紧张,不是大事。” 无望的手紧紧攥着床前的帘子,盯着被扎进红魔朱身体里的那对蛟角,沉声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谁送我的东西?” 这声音危险得仿佛一把匕|首,简直能杀死人。 第14章 无望3 想不到无望在意的竟然是这个,江云疏轻咳了一声,道:“当时情况危急。这东西也没坏,洗洗还能用……” 感觉到无望冰冷锐利的眼神几乎要把自己身上捅出上百个窟窿来,江云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很重要吗?” 无望一步一步走到江云疏面前,冷声道:“那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送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你说重要吗??” 江云疏一怔,眨了眨眼睛,道:“对不起……但是东西已经脏了,要不我补偿你?” 无望蹙眉,双手都紧握成了拳头,咬牙问道:“你怎么补偿?!” 江云疏道:“你约了秦湛来这里,此人又死在这里了,你这里怕是要腹背受敌……” 无望简直没被气死,一拳砸在了桌上,呵斥道:“这就是你的补偿?!” “呀,你怎么如此沉不住气。”江云疏道,“听我说完。” 眼前这人,就连临危不乱,和这副故意激怒自己的欠揍模样,都像极了君上。若是换作别人,无望早已把人拖到刑室去折磨到他生不如死,对眼前这人,却下不去手动他一根头发,只好强忍怒火,道:“说。” “我送你一个计策。”江云疏用眼神指了指床的方向,“你去取他身上的兵符,让他带来的人到后殿埋伏,就说他们太子随你打头阵,和他们抚掌为号见机行事。” 埋伏在后殿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能听到外面的声音,蛇族的确发现不了太子不在的问题。无望没有深究这人为何会如此了解北海深渊的构造,反而听得很是认真,问道:“然后呢?” 江云疏道:“然后,你准备了什么阵法对付秦湛,都只管打开。再这尸体扔到秦湛面前,就说是我,拍一拍手,转身就逃……” 言罢,江云疏叹道:“这行宫注定保不住了,人活着就好。只要你的人还活着,以后再回来把这里修一修,还能继续住。” 无望心道,为什么这人的语气和神态都像极了君上,就连这种颠三倒四出奇制胜的古怪计策,和李代桃僵以人为本的气魄,都如出一辙。 也许是这个人太像君上,无望首先并没有怀疑一个人质会给自己出谋划策,反而真的认真思考起江云疏的计策,问道:“……秦湛不瞎,吧?” “这个尸体,其实是给那些蛇族看的,他们冲出来第一反应,觉得太子是谁所杀?”江云疏微笑道:“而且正因为秦湛不瞎,他才会觉得自己被你们当傻子耍,杀起那些蛇来,才会一个不留。只要他们一个不留都死了,西海蛇族今后也只会找秦湛报仇。” 无望微微眯起眸子,盯着江云疏,问道:“你就这么陷害你的情人?” 江云疏茫然:“啊?我的情人?” 无望冷哼一声,道:“你们在河边柔情蜜意,以为我没有看见?你对他如此算计,反而对我殷勤献计出谋划策,是何居心?” 无望更逼近一步,紧紧盯着江云疏的眼睛,质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江云疏眨眨眼睛,道:“我叫,王狗蛋。” 无望:“……来人。” 江云疏抬起头,看了看无望。 无望一眼也不看江云疏的脸,对仆从冷声吩咐道:“把这人给我押到刑室。” 江云疏一脸无辜,道:“诶?我好心帮你想办法,你怎么恩将仇报?” 无望一言不发,脸色冰冷。 江云疏被人押到了刑室。 北海深渊的刑室,江云疏从前很少踏足,一直交给无望掌管。江云疏一生受够了这些苦楚,对这种阴森黑暗的地方,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更不要说亲自刑讯逼供别人。 刑室这个地方,可以说是江云疏在北海深渊最陌生的地方之一。 几个黑衣人把江云疏推上刑架,双手举过头顶,用绳索绑住。 江云疏抬眼打量了一下这里的环境,黑暗逼仄而且压抑,觉得自己过去让无望经常整夜待在这里审理案件,可能有点亏待无望了。 江云疏看着周围的环境,殊不知周围的人都在悄悄看自己。 垂下的乌黑长发半遮住脸,昏暗的光线中却依旧能辨认出俊美的容颜。这样一张俊脸,又生得这般柔弱,被带到这种地方,周围的掌刑之人都忍不住多看上几眼,一边麻利地准备各种刑具,一边暗暗心疼这美人,在心中唾弃无望不懂得怜香惜玉。 不久后,无望背着手走进刑室,看了一眼早已齐备的各色刑具,径直到江云疏面前,幽幽道:“都都看见了吧,害不害怕?你现在要不要说实话?” 江云疏:“……” 无望微微眯起眼眸,道:“既然不说,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用刑。” 一个黑衣人走到江云疏面前,手中拿着一根带着倒刺的长鞭,往他身上一甩。 眼看无望要来真的,一鞭就要落到眼前,江云疏连忙喊道:“慢着!” “啪!”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在江云疏面前,抓住了鞭梢。 鞭子被无望抓在手中,鲜血顺着掌心淌下,掌刑人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江云疏心知无望已经□□分怀疑了自己的身份,并且经方才过一番考量,自己的身份也并非不可和他透露,对无望说道:“你先让旁人退下。” 无望看了江云疏一眼,将手中的鞭子一扔,冷声道:“你们出去。” 刑室中的所有人赶紧都退了出去。 江云疏看着无望,道:“如果你心中猜测我是某个人的话,你没猜错。” 无望心中一动,盯着江云疏的眼睛,凝视了良久。他也是个多疑之人,虽然心中九分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君上,又恐是有人故意冒充,问道:“你怎么证明?” 即使已经打算和无望坦白自己的身份,但是倘若万一他方才那一片忠心都是装出来的,江云疏还是要给自己留好随时脱身的退路。江云疏道:“你先解开我,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无望解开江云疏手上的绳索,问道:“你的腰上……” 问的竟然是这种隐私问题,江云疏无奈道:“有道疤……” 说着,江云疏习惯性地抬起左手,作势就要打人:“你不能问点别的?” 无望一把抓住了江云疏的手,微微睁大了眼睛,望着他问道:“你当时杀恶蛟救我,用了多少法力?” 江云疏随口答道:“七成。” 无望盯着江云疏,冷下脸来,道:“假的。来人……” 江云疏无奈地叫住无望,坦白道:“好吧,十成,还把腰伤了……诶?为什么回到了这个问题……” 江云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按进怀里。 无望紧紧搂着江云疏,顿时泣不成声。 不防一向对自己恭恭敬敬的无望竟然会突然抱住自己,江云疏又是第一次见无望哭,一向沉(si)着(pi)冷(lai)静(lian)如他竟也手足无措起来,语无伦次道:“这个……也不用这样吧……好了,别哭了……我要笑话你了……” 无望放开江云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君上……” 江云疏俯身扶起无望,将一根指头抵在唇上,道:“嘘……不要声张,我只告诉你一人。” 无望抬手抹了把泪,恢复了一向恭敬的态度,垂首道:“方才属下失态了,请君上恕罪。” 江云疏低声道:“以后人前,切莫如此叫我。” “君上不必担忧。”无望以为他是怕人心不稳遭人暗算,恭恭敬敬地对江云疏道,“君上不在时属下一直守着这里,如今君上回来,谁敢不听命于君上,属下一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江云疏摇摇头,道:“现在不是时候,我原来的身份改有诸多麻烦。以后我跟随你左右,就说我是新来投奔你的,切记。” 无望受宠若惊地微微睁大了眼睛,道:“您……会留在我身边?” “要不然我去哪儿?”江云疏道,“如今你既已招来秦湛,我们都宜暂避锋芒,按我方才与你说的,且弃了此处,再做计议。” 无望保持忠心,手下人心未散,这一点已经超出了江云疏的预期,恢复大业之路比想象中顺利了不少,这一处行宫也没什么舍不得。 江云疏想了想,道:“还是再寻一处水泽吧,陆上不够安全。” 无望应了声“是”。 江云疏看看无望,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问道:“怎么不见六(lu)风?” 六风,是江云疏当年的右护法。 无望答道:“以为君上陨落后,他就自立为王,谁不归顺便大打出手,我与他手下兵马都死了近万人,如今以三渡河为界。” 江云疏微微眯起眸子,道:“日后与他清算。” “时间快要到了,且去看看你对付秦湛的阵布置如何。” “君上,等等……”大事商议已定,无望忍不住叫住江云疏,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江云疏的脸色,问道:“君上今日……为何会跟秦湛在一起?你们看起来为何如此……亲密……” “咳……”江云疏以为无望是心中有困惑,答道,“其实我肉身早已灰飞烟灭,现在这个,应该是他师兄容清殊的身体,他把我错认了。” 听到“容清殊”三个字,无望微微瞪大了眼睛。 “容清殊”这三个字,本是君上最讨厌听到的名字,过去那二十年里,他没有一刻不活在那个人的阴影里,就因为一身相似的灵骨……原来他们竟然连眼睛也长得这般相像吗? 重生到这样一个人的身体里,还不得不和杀身的仇敌周旋,不知君上心中是何等心情? 江云疏苦笑了一下,道:“我觉得,我以后还是有必要和从前一样,把脸遮起来。咳……” 无望点点头,默默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了江云疏肩上,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心里有一根紧绷的弦被放了下来。 . 刑室外,几个掌刑人正在悄悄议论。 一个问道: “诶诶诶,你们说,那个美人,左护法大人要单独问他点什么?” “这么好看,又这么身娇体弱……”一个道,“想是左护法大人看上了他,他不肯依从左护法大人,左护法大人在威逼呢。” “你看看左护法大人像是舍得动他一根指头的样子吗?我刚才刚举起鞭子,就觉得左护法大人在死死盯着我看……我刚一打下去,他伸手就接住了,手都流血了,吓死我了他不会找我算账吧……” “他们两个人单独处了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这美人肯不肯依从……” 几个掌刑人正在门口议论纷纷,突然一齐噤了声,恭恭敬敬地站直。 只见左护法大人走出了刑室,虽然面色严肃,却分明隐藏着一丝愉悦。 左护法大人身后,一个人跟着踏出了刑室,正是方才被押进去的那个美人。 左护法大人的外衣,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披在了这个美人身上。 看来这美人是从了?几个掌刑人又忍不住悄悄多看了江云疏两眼,觉得哪怕多看两眼都是赚到了。 江云疏跟着无望走出刑室,陪他在深渊中检查了一遍阵法,顺便提出了多处修改意见。 无望汗颜道:“君上一番指点,属下茅塞顿开。按照君上这样安排,阵法的威力不止提升十倍,秦湛一定有来无回。” 江云疏笑了笑,道:“并不。按我说的这样,只能拖住他两个时辰。” 无望:“!!!” “没关系。”江云疏十分乐观,道,“两个时辰,够我们全身而退了。” “不过为了确保他入阵,你得用‘我’引他进来。” . 北海深渊,波涛平静,却暗藏着天罗地网。 秦湛如期而至,时辰竟然一分不差。 “秦真君,还挺准时。不过我要告诉你,你来晚了。那个人死了。”隔着一道幽蓝的屏障,无望悠悠从前殿中现身,抬起长腿,一脚将一坨红红绿绿的东西踹飞了出来。 秦湛只淡淡看了一眼地上,只见一个红发绿衣的尸体就这样被踹到了前殿门外。 秦湛:“……” “呵,开个玩笑。”无望冷笑一声,回手从前殿中牵出一个人来。 那单薄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时,秦湛如海水一般深蓝的眸子里,便只能容下那一个人的影子。 他与周围幽暗的海水格格不入,好似被尘埃和黑暗埋藏在大海深处的一颗明珠,遗世独立,光华皎然。 无望一手紧紧握住江云疏的手,看到秦湛望着江云疏的眼神,不觉把江云疏的手握得更紧。 江云疏疼得微微蹙眉,为了不影响无望发挥,一声也没吭。 秦湛紧紧盯着江云疏,感觉到人微微蹙眉,长袖下的手暗暗握紧。 无望盯着秦湛的一举一动,感觉到他落在江云疏身上那殷切深情的眼神,恨不得冲上去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使劲咬了咬牙,狠狠道:“我告诉你,他是我的人,有本事你就来抢!” 江云疏:“……”这台词是现编的吗,我不是这样教的呀。 秦湛的脸色,顿时冷得几乎将整个深渊千里冰封。一阵凛冽的剑气搅动了百丈深的海水,整个深渊都动摇起来。 江云疏望着秦湛,暗自捏了一把冷汗。秦湛发起怒来比想象中还要可怕,还好改进了一下无望的阵法,不然估计一刻钟都挡不住。 无望回头看了江云疏一眼,却见江云疏的眼神落在秦湛身上,脑海中涌上一阵妒火烧光了理智,把江云疏往自己身边一拉,整个人都紧紧搂进怀里,对江云疏道:“告诉他,你是我的!你心里只有我!” 第15章 无望4 无望回头看了江云疏一眼,却见江云疏的眼神落在秦湛身上,脑海中涌上一阵妒火烧光了理智,把江云疏往自己身边一拉,整个人都紧紧搂进怀里,对江云疏道:“告诉他,你是我的!你心里只有我!” 江云疏:“!” ……无望是忘了台词临场发挥的吗? 看着被无望禁锢在怀中那人单薄的身躯,和被逼得茫然失措的眼神,秦湛再也隐忍不住。 面前一道道幽蓝的光华被层层炸开,重重阻滞下,秦湛如履平地,一步一步往无望的方向逼近。 这是通过江云疏改进的阵法,秦湛一旦进入,就会自动进入三十六重阵法的阵心,环环相扣,不论他要前进后退,都需破开三十六道关口。而且要打出去,比进来难上万倍。 整座行宫,都在江云疏操控之中,配合着海底的地势方位,结合天时节气,化作一重重罗网。而生门只有一个,开在东南方向,只有天时地利相结合那一瞬间,不过一瞬之内就会随着海水流动变化而自动封死,阵中其他人要脱身,除了打出去再无他法。 江云疏一向珍惜人胜过珍惜东西。自己部下的有生力量,早已转移阵地,这座行宫已经是一具空壳,随便秦湛怎么拆。 秦湛也许不会看不出这阵法的玄机,但他一定不会想到,江云疏和无望是同气连枝。 为了引秦湛甘心入阵,江云疏先和无望置身阵中,让无望引人进来后,迅速从生门逃走,以蛇族的埋伏和拖住秦湛,自己和无望则可以从生门立即脱身。 江云疏感到自己腰间的金铃摇了摇,秦湛的声音从识海中传来,是四个字:东南免见。 江云疏心下一惊,这是破生门的口诀,秦湛明明是剑修,竟然参透得这么快。只要自己念出那四个字,生门一瞬都不会打开,无望必定带不走自己。 秦湛比自己所认知的还要厉害,好像深不可测的大海,自己能望见的不过是目力所及的沧海一隅。江云疏暗暗抬起手,“啪”一声拍打在无望的手背上。 无望猛然震醒,化出原型带起江云疏,一跃而上冲出生门。 不过一瞬之间,生门打开后就彻底关上。 秦湛眼睁睁看着黑龙带着人从生门逃离,那人好像完全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只要他哪怕默念一遍那句口诀,无望都休想带着他从生门离开。秦湛能立刻把他护在身后,让阵中其他人全都交代性命,带他破阵而出。 可是从自己告诉他破生门的口诀,到他离开之前,他没有半点回应,甚至没有看自己一眼。 忽然,秦湛目光一凛。 后殿中突然冲出一大群红发蛇族,看到地上的尸体后,群蛇登时暴怒,化出一条条细长弯曲的蛇身,铺天盖地,吐着信将秦湛围在中央。 . 无望逆流而上百里,河道蜿蜒曲折有诸多岔路,每次都是随意选择一条。 之所以选择逆流而上,正因为大江大河有无数支流,秦湛就算追来,也不知道千百支流里向哪一边追赶,能追到的概率几乎为零。 到了两岸丛林密布之处,黑龙腾身跃起,隐蔽到深山之中,方才落地将人放下。 江云疏松了一口气,看了无望一眼,没有说话。 无望垂着头,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前额。不知道自己方才到底怎么就说出那些话来。若是君上听进心里去了,日后他还能留自己在身边吗? 无望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江云疏的眼色,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属下方才,一时冲动……觉得那样做会更容易激怒秦湛……对君上多有冒犯,请君上恕罪。” 江云疏:“没事,效果不错,细节不必在意。” 无望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君上并没有往心里去。 江云疏在有些事情上较真得太多了,于是在有些事情上,便懒得太过较真。奔波了一天,暮色已近,江云疏有些乏了,在山上走了几步,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 无望便紧挨着他坐在旁边的石头上。 石头旁边正好是大片大片的芒花,到了冬日里芒花几乎被北风吹尽了,还挂在枝头的白絮甚是稀疏,比秋日里更寂寥三分。 苍茫不见尽头的芒花那一边,一轮火红的夕阳半沉江上,把碧蓝的江水染成半边血色。 虽然身后还有性命之忧,江云疏却是难得有这般闲暇欣赏落日,抬起手摇了摇面前的几簇芒花。 枝头芒花虽已稀疏,在江云疏那一阵轻轻摇动下,剩下稀散的芒花还是飘飘荡荡,纷纷飞洒入天际,如雪一般空灵。 江云疏微微勾起唇,笑了。 坐在一旁的无望一直盯着他看,看直了眼睛。无望毕生也没见过这样如诗如画的风景,恍如身在梦中。 夕阳暖橘色的余晖洒在如玉雕琢的脸庞上,给原本白皙的肌肤镀上一层温暖的颜色,五官都被映衬得柔和而宁静,神圣得不容亵渎。谁也不能把这样一个神仙一般的人,和昔日尸山血海中踏着白骨的杀神联系到一起。 无望莫名觉得,这才是他最本来的模样。 第一次不是在尸堆血海里,而是在这样的景致之中独处,无望的心“砰砰砰”跳得厉害,不敢看江云疏的脸,又忍不住去偷偷看一看江云疏的脸,心中无比挣扎。 忽然,身旁传来那个人清澈的声音:“我小时候一直很喜欢这个,看到就要塞进衣服里。” 无望抬起头,望着那一张被轻灵雪白的芒花围绕的完美侧颜,点点头,问道:“为什么?” “我小时候也怕冷,尤其是到了现在这样的冬天,又没有像样的衣服。白天还好,挑水扫地,干活也就不那么冷了。”江云疏道,“可是到了晚上,我睡的地方不光能数星星,还会漏风,一晚上就会冻醒来好多次。” 无望心中一疼,紧紧盯着江云疏的眼睛。 江云疏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在说故事一般,继续道:“后来我在上山砍柴的时候发现了这个,我心里就有了一个主意……我把它们捋下来,塞进衣服里,就当棉花那样……还挺像的是不是?我就自欺欺人地觉得暖和了好多。” “然后有一天,江洋深让我给他牵马,他嫌我动作慢了,一鞭子打过来,芒花飞得满天都是。”江云疏抬起头,看着满眼纷飞的雪白芒花,道,“那时候正好是雪天,芒花就和雪一样。” “他那天竟然只打了我一鞭子,就停下了。我当时就觉得,这芒花一定有某种魔力,可以阻止他打我。”回忆起自己当初的天真,江云疏轻笑一声,“所以后来,我看到芒花,就使劲往衣服里塞,把它当救命符……” “咳……” 无望关心的却不是芒花,听到他从小衣不蔽体还要辗转于人鞭挞之下,只觉得心头钝痛,双手紧紧握拳,蹙起眉头。忽然听得身旁的人轻轻咳了一声,无望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他身上,道:“外面风大,暂且寻个洞穴安身。” 江云疏点点头,起身跟着无望走。 无望一路往山林深处,找了一处隐蔽的石洞,自己先进去查看一番,确定安全后,方才请江云疏进去。 江云疏走进洞内,找了个角落,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台上,虽然裹着无望的外衣,却仍瑟瑟发抖,看起来冷极了。 此时夜色已降,无望起身去洞外拾了一些干枯的树枝和落叶,用最不擅长的火系法术在洞中生火,试了好几次,火灭了好几次,方才勉强成功。 看着无望那生疏笨拙的模样,江云疏不禁微微一笑,帮着他一起往火堆里添了些树枝。 无望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接过江云疏手中的树枝,道:“您坐着,让属下来就行。” 生好火后,洞中一片明亮,也渐渐温暖起来。 无望喜冷畏热,坐在了离火堆较远的一边,眼神却寸步不离江云疏的身上。 江云疏逼着火堆坐着,又裹着无望的衣服,却还是咬紧牙关,浑身颤抖不止,唇色微微发紫。 无望隐约感觉他身上有些不对,起身走到江云疏面前蹲下,抬起头,担忧地问道:“君上,您怎么了?” “寒毒而已。”江云疏抱着膝盖紧挨火堆而坐,半张脸映着橙红的火光,瑟瑟发抖道,“没什么要紧……” 反正吞下碧灵草能活个一年半载,江云疏不是很在意这寒毒,只要不危及性命,忍一忍就过去了。 无望一惊,立即起身道:“属下为您压制。” 江云疏摇摇头,抬起头对无望道:“这毒霸道,非比寻常,不要反噬了你。我先自己调理一下,你替我守着,莫让人进来。” 无望不放心地看了江云疏一眼,知道他坚持的事自己劝不动,应了声“是”,转身走向洞口,笔直地站立在洞外守着。 夜里的树林静谧,无望十分谨慎地守着洞口,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竖起耳朵仔细观察。君上在里面,他得保证环境的绝对安全。 忽然,一阵强风吹过树林,林中粗壮的巨树也纷纷弯腰,如同低头屈膝迎接神明。强大的威压铺天盖地,山中禽鸟不安地惊飞入天。 无望警惕地抬起头向洞外看去,一袭青衣从黑暗中显形,腰佩一枚紫金铃,铃下银白流苏随风飘摇,如九天神明降世,不怒而威。 无望后退了一步,抬手紧紧按住腰间的短刀。 北海深渊布下的阵法,和那些蛇族,再不济也起码能拖住秦湛两个时辰。而且,此处已经百里之外,路上又多是岔道,秦湛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 秦湛看见守在洞口那名黑衣劲装的男子,冷冷道:“人,还我。” 第16章 东明1-3 【东明1】 无望一挥手, 几十道寒芒从指尖飞出, 咬牙切齿道:“你想都不要想!” 秦湛岿然不动, 袍袖翻飞, 一道凛冽的剑气将空中数十道飞刀粉碎。 无望跃身而起,现出原形,一条巨大的黑龙仰天长吟。 龙为万灵之主, 龙吟一声,山中无数鸟兽随之震动哀嚎。 巨龙的每一只利爪, 比弯刀锋利三分,黑龙抬起一爪,向秦湛狠狠掠去。 秦湛一闪身, 龙爪拍折一大片树木粗壮的丛林。 秦湛手中无剑,凌空一指, 指尖金光萦绕, 光华掩映群星, 化作无数金光凛凛的利剑,从四面八方向黑龙袭去。 黑龙左右腾龙闪避, 空中利剑却是再次一分为二, 二分为四, 生生不息,织成罗网, 将龙困在剑阵之中。 黑龙怒吼一声,抬爪狠狠一拍,将周围金光拍碎。 金光凝成一把金光闪闪的巨剑, 往黑龙的眉心刺去。 黑龙的龙头一转,身躯在空中盘绕,将那金色的巨剑缠在中央,长尾一扫,狠狠拍向秦湛。 秦湛一闪身,龙尾拍塌了十几里山体,山石如雨雪冰雹一般纷纷滚落。 秦湛身形轻落于地,剑指一抬,被黑龙盘住的金剑霎时光芒四射。 “轰——”黑龙轰然摔在地上,满身鲜血,树木尽被压断。 秦湛抬手,一掌打向黑龙额心的命门。 一个身影突然从黑暗中窜出,以自己的身躯拦在黑龙的身前。 秦湛恐伤了面前的人,将带着八分灵力的一掌生生收回,反噬自身,默默咽下喉间涌上的一阵腥甜。 江云疏转头对黑龙道:“还不快走!” 黑龙抬头看了江云疏一眼,低低吼了一声,飞身遁入黑暗之中。 确认无望安全逃离之后,江云疏方才回过头,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秦湛一眼。 秦湛岿然立于原地,甚至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未曾动过半点,他眉心微蹙,深邃的目光紧锁在江云疏的身上。 交手之时没有一丝波动的平稳的气息,此时却是纷乱,汹涌不可遏制的气息让周围几丈内的参天大树都震颤发抖,不敢抬头。 江云疏动了动唇,却第一次被他打断了话。 秦湛冷冷道:“不必解释。” 江云疏微微蹙眉,垂下眸子,道:“我不解释,是我不好,你要把我怎么样都行。咳……” 江云疏咳了一声,双腿一软,身子摇摇欲坠。秦湛连忙上前,抬手把江云疏接在了怀里。 倒在怀里的人柔若无骨,软软地靠在胸前,几乎没有体温,仿佛搂的太紧都会像雪一般融化。秦湛俯下|身,将人轻轻横抱起来,走进不远处的山洞口。 洞穴里生着一堆火,借着火光环顾洞中的环境,周围石壁被染上一层跳跃的金黄,石台旁,一滩猩红的血迹格外刺眼。 秦湛的目光微微一颤,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到与洞壁连接的石台上。 躺在石台上的人脸色苍白如雪,额上布满细细的汗珠,被冷汗打湿的长发贴在额角,眉心紧蹙,发紫的双唇紧抿,昏迷中也满是痛苦又极力隐忍的模样,好像早已习惯了一声不吭地一个人忍受痛楚。 秦湛微微蹙眉,俯身按住江云疏手腕的脉搏,探测他体内的状况。 这身体本已千疮百孔,筋脉碎得一塌糊涂,承受不住太强的灵力。上次秦湛只敢输入少量的灵力把寒毒暂且压制,只够压制一日,此时那股寒毒在上下乱窜,五脏六腑都被折磨得不轻。 秦湛握住江云疏的手,渡入一缕真气将寒毒压住,恐怕他身子承受不住,还是如之前一般,能压制住寒毒即止。 碧灵草的寒毒非同一般,虽可用灵气暂时压制,但要彻底解开,还是非去东明界不可。 饶是这般折腾,昏迷的人却没有醒来。秦湛在石台旁坐下,让人靠在自己怀中,将人紧紧抱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破晓,一缕阳光穿过山洞口被枝叶的缝隙,照进洞穴。 双眼敏锐地感觉到一丝明亮,江云疏微微蹙了蹙眉。 察觉到怀里的人微微蹙了眉,秦湛抬手遮在他眼前,尽量不让光线刺到他的眼睛。 江云疏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挡在眼前的一只手。 秦湛只觉掌心微痒,是那人长长的睫毛轻轻扫过,一丝别样的感觉走过全身,到了下半|身去,不动声色地将手收起。 江云疏抬起眸子,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容。眉眼一如既往深邃而刚毅,深黑色的眸子里倒映出自己的模样,目光无比珍重,好似眼里装满了整个世界。 本来江云疏觉得自己和秦湛也没什么,此刻发觉自己躺在他怀里,又被他这样盯着,就莫名想起了无望说的“情人”二字,顿时觉得有些窘迫,连忙一侧身翻下石台,从秦湛怀里溜了出去。 不防怀里的人突然逃跑,秦湛连忙伸手去扶人,江云疏又呲溜一下从他指间溜走,往后连退了三步,和他保持半丈宽的距离才罢。 秦湛望着站在面前不肯亲近的人,两人便这般面对面站着,四目相对,僵持住了。 江云疏被秦湛盯得脊背发凉,只得率先开头道:“谢谢你又帮了我一次。我想了一下,我们同为男子,这样拉拉扯扯互相……接触,似乎不太好,被人看到了让人误会。” 秦湛不语,只是盯着江云疏,深邃的目光中看不出丝毫情绪,默默向他走进一步。 “你别这样看着我呀。”江云疏连忙退了一步,道,“我知道你是坦坦荡荡问心无愧的,是我不好是我怕被人误会……你就当帮帮我的忙行不行……” 秦湛望着江云疏,长袖下的手暗暗握紧,又悄无声息地松开,沉默良久后,果真不再靠近江云疏,转身走向洞外。 江云疏暗暗松了口气,正在考虑要不要跟着秦湛走,突然觉得右腕上一紧,连忙跟上秦湛的脚步。 江云疏垂眸向自己右手上看去,一条细细的金链子系在右手手腕上,连接在自己和秦湛之间,自己只能这样被他牵着走。 让他不要碰自己,他就用链子把自己牵着走……江云疏微微眯起眸子,没有说话。这回竟然安安静静的,没有和秦湛讨价还价。 秦湛带着人走下山,山下是一座小镇,小镇的四面被群山环抱,虽不繁华,镇上人来人往也算热闹,俨然有世外桃源的风致。 江云疏正想提醒秦湛一句人多之处能不能先把链子收一收,却连连接在自己和秦湛之间那一截细细的金链子已经被隐去,半点也看不见,唯有手腕上的触感证实着链子还在,并未解开。 江云疏也不知道秦湛要带着自己去哪里,也没有问,默默跟着秦湛走进一家早餐店,和他面对面坐下。 从昨天午后吃了一个柚子开始就没再进食,江云疏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唤,秦湛没有问江云疏要吃什么,直接点了一盘虾饺、一盘蟹黄汤包,两个红糖馒头,一碗豆浆,一个加糖的荷包蛋。 江云疏听着秦湛点的早餐,心道真是怪哉,为什么他点的食物,正好也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秦湛早已辟谷不需要吃东西,应该不是他自己要吃的。自己和他从前也不认识,他肯定不是根据自己的喜好点的食物。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是他师兄容清殊的喜好。 容清殊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江云疏心中不免生了几分好奇。他长得和自己几乎一样,又有和自己同样的灵根,甚至言情举止都能让秦湛觉得和自己“无有不同”。 现在还可以判断出,他的饮食习惯也和自己完全一样。 容清殊和自己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容清殊有一种魔力让所有人为他万分着迷百般爱戴,而自己有能力让整个修真界上到从正道宗师到邪道魔头,从一方霸主到看门小童,没有一个不对自己咬牙切齿、结下不解之仇。 江云疏托着下巴,望着坐在对面的秦湛。 秦湛正襟危坐,在穷乡僻壤的小餐馆里坐得比庙堂之上的神明还要威仪,脸色一如既往冰冷如霜,垂眸盯着桌面,显然不想理会坐在对面的人。 江云疏歪了歪脑袋,忍不住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秦湛一把将眼前乱晃的手抓住,淡淡地看了江云疏一眼。 江云疏没有把手抽|出来,望着秦湛问道:“还在生我的气?” 秦湛松开江云疏的手,不置可否,默默地往面前小碟子里倒了一碟醋,推到江云疏面前,将两碟汤包推得离他更近些,淡淡道:“吃吧。” 江云疏吃汤包爱蘸醋,觉得汤包一半的美味都来自醋的味道,此刻又饥肠辘辘,也不再追问秦湛,自己低下头吃起了汤包。 虽然是山中小镇,汤包的味道却委实不错,汤□□薄,咬开是满口汤汁,带着虾蟹的鲜味,肉馅口感细腻,混合着醋香,江云疏的眼前一亮,立刻又夹了一个。 江云疏手中的筷子夹着一只小小的汤包,喂到了秦湛的唇边。 秦湛一直低着眼,看对面的人慢条斯理吃汤包的样子,吃汤包要先蘸醋,小小的汤包只咬破一小口,把汤汁都喝下去,方才一点一点吃了汤包。像一只小猫一般,饿得再狠,也细嚼慢咽,一只普通的汤包吃得无比精致,仿佛品茶饮酒一般风雅。 不料他夹起第二只汤包,却喂到了自己唇边,秦湛抬起眸子,望着江云疏,没有说话。 江云疏一笑,笑容比门外的阳光还要温暖:“你尝一尝,这个特别好吃。” 江云疏从小没吃过饱饭,饿极了还要和江家的猫狗抢饭吃,用同一个饭碗,自然不觉得和人用同一双筷子有什么。见秦湛这般看着自己,江云疏微微一怔,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悻悻地把筷子放了下来,小心翼翼道:“不好意思啊,我……” 秦湛望着江云疏,道:“我要。” 江云疏连忙放下筷子,从竹筒里重新抽了一双筷子,递到秦湛手边,道:“你还是自己夹吧。” 秦湛接过筷子,轻轻放在桌上,望着江云疏道:“要刚才的。” . . 【东明2】 要刚才的?刚才那只包子有什么特殊之处吗?江云疏把刚才那只汤包装在小碟子里,递到秦湛面前:“给你。” 秦湛垂眸望着江云疏的手,没有说话。 江云疏顺着秦湛的目光低下头,只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筷子上。 江云疏眨了眨眼睛,抬起头问道:“要……我喂你?” 秦湛只望着江云疏,不说话,仿佛一个眼巴巴等大人喂饭吃的孩子。 江云疏无奈,用筷子把汤包重新夹起来,喂到了秦湛唇边。 秦湛微微低头,咬住了汤包,吃下。 秦湛再次抬起眸子看自己时,眼神里好像有一种能把人吞食掉的东西,江云疏不敢和秦湛对视,低下头顾自吃起来。 江云疏一边吃汤包,一边听到不远处两个人闲聊的声音: “昨晚上果然是有一条龙啊,那么金光闪闪一个长条,我就说是龙吧。”一个人道,“我今天早上去看了,北山上这么大一片树林压弯了,都是比人的腰还粗的树啊。好像那条龙昨晚在和什么东西打架。” “啧啧啧,了不得。”另一个人道,“依我看我们镇啊得要给龙神修个庙宇,镇住南山上的那些妖兽才好。” 江云疏寻声看去,只见是早餐店的店主在与一位食客闲聊。听到他们说要给无望修庙宇,江云疏不禁悄悄笑了出来。 感觉到秦湛紧锁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江云疏连忙转回头来,认认真真地低头吃东西。 江云疏认真吃着汤包,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一丝祈求:“不要离开我。” 江云疏一怔,放下筷子,抬起头问道: “你怎么突然……” 秦湛道:“答应我。” 江云疏随口答应:“好的呀。” 反正答应他一声没什么要紧,自己也没保证会做到。再说,江云疏现在暂时也不打算逃走,有了这两次寒毒折磨的教训,江云疏决定等秦湛想办法医好自己再逃,反正这寒毒说到底也是拜他所赐,理应让他负责。 江云疏吃完早餐,只见秦湛已经付了钱,店主正拉着他叽叽咕咕说着什么。 江云疏走上前,只听店主对秦湛道:“从南山去东明界可千万去不得,南山都是妖兽,人进去连骨头都不剩下,这么多年了连东明宗都拿他们没办法,你们要去东明界还是从城里绕个道,也就多走个一百多里路。” 秦湛:“……” 江云疏插话问道:“也就……一百多里?” “嘿……”店主嘿嘿笑了笑,转头向疑问声传来的方向看去,看清了江云疏的脸,瞬间瞪直了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要不雇辆车,走个一天就到了,千万别拿性命开玩笑……况且还带着这么俊俏的一个兄弟不是。” 江云疏:“……” 秦湛看了江云疏一眼,清冷的目光中不可掩饰温柔,道:“多谢。” 店主以为秦湛听进去了,笑道:“哪里哪里,你们是外乡来的并不知情,提醒你们一下也是应该的。之前有些外乡来的人不知道情况,走进南山里去,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秦湛微微点头,带着江云疏从店内出来,经直往南山去了。 不过是几只寻常的妖兽,自然不值得秦湛绕路一百多里。 大概是因为妖兽横行,南山上异常安静,江云疏跟着秦湛走在山上,四周莫说是人,连半只野鸟或者野兔的踪迹也看不见。 走了许久,从日影观察应该到了正午时分,二人走到了山顶,也没看到半只妖兽。 山顶路旁,竖着一块巨石界碑,竖写朱红的“东明界”三字。 只要翻过山顶,便是东明界了。 走入东明界的范围不过数十步,山林中隐隐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似乎还有铿然刀剑的声音,夹杂着兽类的低吼声。 江云疏抬手扯了扯秦湛的衣袖,示意他止步。 秦湛停下脚步,江云疏站在原处侧耳倾听片刻,看了看左手边往山深处的方向,道:“这边。” 江云疏和秦湛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寻去,只见不远处是七八个少年仙修,六男二女,各持法器。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只妖兽,遍体覆盖坚硬的灰白色鳞甲,头生一对六尺多长的半月形弯角,尾部长着灰色的长毛。 八人本将妖兽团团围住,互相制衡,一名身穿粉衣的少女突然撒手,“哎哟”一声。 本来形成的平衡瞬间打破,妖兽怒吼一声,露出满口獠牙,长尾一扫,把其余六名仙修都掀飞出去。 只有一名身着青衣的少年剑修稳稳落地。 妖兽的头一低,弯弯的锋利长角能将人戳穿挑出内脏肠胃来,它作势进攻。突然,额心一点金光闪烁,妖兽低吼一声,夹起尾巴转身跑了。 六个被掀飞出去的仙修从地上爬起来,都蹙着眉头,面带怒色。其余五人没有说话,只有其中一名白衣少女站了出来,对粉衣少女抱怨道:“说好一起发力,打死妖兽,你为什么突然撒手?!” 粉衣少女往青衣少年身后躲了躲,娇滴滴道:“啊呀,我是第一次出来打妖兽……我好怕呀……我觉得它要咬我……” 白衣少女咬牙切齿,气愤道:“你知不知道我们全都差点被你害死了!你明明不会打妖兽为何硬要与我们结伴而来!” “要不是妖兽不知为何突然放弃进攻,我们现在身上都被它戳了不知道多少窟窿了!” “请各位多多担待。”青衣少年抬手将粉衣少女护在身后,外氅一开,露出腰间一只银穗紫金铃。少年翩翩有礼道,“这是在下的道侣,带她出来练练手,她法术不高胆子小,看到妖兽害怕在所难免。” “再说各位不是——都没事吗?” 青衣少年氅衣微开的那一瞬,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腰间那只紫金铃,顿时屏住了呼吸。腰佩银穗紫金铃,即是天台宗的入门弟子,寻常门派的宗主也得让他们三分。 其他人默不作声,那白衣少女也默默地闭上了嘴。一名白衣仙修站了出来,满脸堆笑道:“师兄、嫂子,失敬失敬,我师妹她不懂事,请你们不要忘心里去。” 其余五名仙修也连忙纷纷陪上笑脸,仿佛刚才差点让他们丢了性命的事不存在一般。 青衣少年微微挑唇,回身安慰粉衣少女道:“妖兽跑便跑了,我们还能再追回来,赤炎芝不急,还是兰兰安全和开心最重要。” 那叫“兰兰”的粉衣少女笑盈盈地靠到青衣少年肩上,当着其余六人的面,竟然搂搂抱抱,吻上了青衣少年的唇。礼义廉耻也不管,妖兽逃走也不管,他人性命之忧也不管。 江云疏和秦湛隐藏在树丛后观望了许久,见此场景,回头看了看秦湛,不说话,对他挑一挑眉。 秦湛轻声道:“来。” 江云疏跟着秦湛轻轻转身,紧随秦湛的脚步,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却已经习惯性地信任他一定自有道理。 秦湛带着江云疏绕过那群少年仙修,往方才妖兽逃去的方向,行了大约两里远。 树林中,方才逃走的那只妖兽缩成一团,在地上痛苦地滚来滚去,额心一点金光闪闪烁烁。 方才江云疏躲在树后观察,注意到妖兽因为额心这点金光转身逃走,便知道是秦湛暗暗动的手,想不到这个还能追踪方位。 妖兽看到面前的两人,咆哮一声,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冲江云疏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一嘴白森森的尖牙。 瘦弱的人丝毫没有被吓到,反而歪了歪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妖兽。 秦湛立刻上前一步将人护在身后,看了妖兽一眼,妖兽额心那一点金光突然明亮百倍。 妖兽痛苦地仰天咆哮,“砰”一声重重倒在地上。 江云疏从秦湛的肩膀后探出脑袋,看了看倒在地上只剩出气没有进气的妖兽,道:“看你打架好没意思,都没看到你动手它就死了。” 秦湛:“……” 江云疏绕过秦湛,经直走到妖兽身旁,用手去摸了摸那一对半月形的长角,手感粗糙,坚硬无比。如此强大而且坚硬的一对角,用来送给无望他应该会很喜欢。 江云疏看了看身旁地上,随手捡起一块有尖角的石头,砸在妖兽的额角。 秦湛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人用一块石头,把妖兽的头砸得鲜血淋漓。 妖兽的骨头比石头还硬,江云疏砸了半天,硬是没有成功,回头看了看秦湛,问道:“你有剑吗?” 秦湛一怔,望着江云疏,没有回答。 天下皆知,秦湛是剑修,有一宝剑名曰“元钧”,有“移星耀日”之美誉。他轻易不出剑,出剑则必要以人命祭剑,没人知道他的剑有多快多锋利,只见过剑光撼动星辰日月,故有此名。 江云疏大概是唯一一个见识过元钧,还没死透的人,但是也已经死过一回了。不过,江云疏也确实记不得那把剑长什么样,只记得满眼星辰日月一般的光辉。 奇怪的是自从遇到秦湛以来,就没见过他什么时候使剑。 看秦湛沉默不答的模样,应该是不想借给自己,江云疏正待想个别的办法,转眼就看到了七八把剑向自己这边跑来——方才一起打妖兽那八个少年仙修赶了过来,大概是被刚才妖兽那两声吼叫吸引过来的。 看到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妖兽,八名少年都微微瞪大了眼睛。天台宗那名青衣少年上前一步,拱手道:“二位前辈出手不凡,令晚辈敬佩,不知能否将这妖兽的妖丹赠与晚辈?晚辈可以用同阶宝物交换。” 秦湛第一次回答问题比江云疏还快,冷冷道:“否。” 江云疏抬起头看了秦湛一眼,秦湛腰间看不见铃铛,看来已经变作拴着自己那条金链子了,天台宗的小辈也不认识他的模样。江云疏默默把外套一遮,藏住了秦湛送给自己的紫金铃。 秦湛一向深居简出,见过他模样的人少之又少,天台宗一个普通小辈自然没有机会见到。 那青衣少年仗着自己是修真界万宗之宗的弟子,哪里把旁人放在眼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拒绝自己的要求,恐怕是对方不曾看出自己的身份,他故意将衣摆一撩,腰间金铃摇动,银白流苏飘摇。 天台宗有宗规,弟子外出非必要不得暴露身份欺压他人,青衣少年只假装不经意暴露金铃,又欲盖弥彰地将金铃遮掩起来,道:“二位前辈,实不相瞒,晚辈的道侣有体寒之症,特带她出来寻找赤炎芝。赤炎芝被这只妖兽吞食下去了,非剖它妖丹出来使用不可。” “普天之下,赤炎芝只在东明界有一株,虽有解寒毒奇效,对普通人却毫无用处。二位前辈法力高深,要这妖丹和赤炎芝也无用处,不如将妖丹赐与晚辈。二位有什么需要,晚辈一定尽量满足。” 青衣少年说的“道侣”当然是那位粉衣少女,江云疏看了粉衣少女一眼,只见她满脸得意,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娇滴滴地往青衣少年身边靠了靠。 本来江云疏只是想要妖兽的角,其他东西也不在意。然后这两人越是如此作为,江云疏越是不让他们如意。而且,青衣少年说的什么赤炎芝,应该就是秦湛要带自己找的东西,解碧灵草寒毒的灵药,怎么可能拱手相让。 江云疏淡淡道:“巧了,我道侣也有体寒之症。” 听到江云疏说起“道侣”二字,秦湛微微蹙眉,目光落在江云疏的身上。 青衣少年看了秦湛一眼,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对江云疏道:“前辈莫要开玩笑,您道侣起来不像有体寒之症啊。” 江云疏:“???” 为什么我说道侣,他会自动认定是秦湛??? 第17章 东明4 江云疏看看秦湛的手, 又看看金链子。 选择金链子吧, 江云疏实在不想再被链子拴着走。 选择秦湛的手吧, 想到会被人误会成“情人”、“道侣”, 江云疏又实在握不下去。 江云疏眨了眨眼睛,问道:“我能一个都不选吗?” 秦湛不语,作势就要把链子绑到江云疏的手腕上, 江云疏瞬间活鱼一般跳起来,一把抱住了秦湛的手, 连忙喊道:“选你选你,别绑……” 江云疏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秦湛,可怜兮兮道:“别绑我了……” 秦湛默默将人的手握紧。 反正横竖都是个死, 其实和秦湛拉着手也不算糟糕,总比被链子绑着走强。他不可能一直拉着自己的手, 总有松开的时候。要是绑上了链子, 连想逃又逃不掉。 江云疏就这么安慰着自己, 跟秦湛携手往山下走。 秦湛怕人累着,到了城镇便雇了一辆灵兽车。江云疏坐在车上, 看着窗外人来人往。 东明界是修仙之地, 集市上没有江云疏最喜欢的凡界卖的糖葫芦, 都是一些寻常的仙花仙草。 仙花仙草中蕴含灵气,用来炼成丹药服下, 也算是修行的捷径之一,不过江云疏对这些大部分仙修趋之若鹜的仙花仙草并没有兴趣。一是因为他向来没钱,买不起索性不研究了;而是因为靠这样增长起来的修为, 不够扎实,也很难控制。 不过从东明界满大街的仙花仙草买卖来看,这里的仙修应该很喜欢磕那些仙|药。 灵兽慢悠悠地穿过街道,拉着车到了一座高山下。车外传来赶车人粗糙的嗓音:“二位客官,这里的东明宗的山门,车进不去,二位得下车步行进入了。” 秦湛先下了车,掀开车帘,将一只手递给江云疏。 有了手和链子选择一个的前车之鉴,江云疏不等秦湛给自己选择,干脆勉为其难地握住了他的手,然后,一点也没让他扶着,自己轻轻松松地从车上跳了下去。 秦湛:“……” 看到两个人明明不需要搀扶却握在一起的手,赶车的人嘿嘿一笑,上车离开。 江云疏:“……” 下了车,江云疏抬头望去,只见山门前高高挂着一块大牌匾,金色的楷书大写“东明宗”三个字。门内是一条长长的石阶,往上延伸约百步,草木掩映,尽头是几座巍峨的宫观。 凡是修仙门派,没有不以和天台宗有渊源为骄傲,东明宗也不例外,因为宗门中有弟子和天台宗的门人沾亲带故,便自诩附属天台宗,一切制度向天台宗靠拢,就连挂单留宿也不例外。 东明宗遵守天台宗对附属仙院的所有规定,为了维护修真界友好和平,只要有四方云游的道友路过挂单投宿,一律都要接待留宿,除非客房已满,在山门前悬挂“止单”二字。 此时东明宗山门大开,只有四名弟子守于山门两侧,询问了两人姓名,问只是参观还是留宿。 江云疏道:“我叫王狗蛋,这是我道侣……啊……” 江云疏一直想不开,刚才车上满脑子想着南山上被青衣少年说自己是秦湛道侣的事,“道侣”二字竟然脱口而出。 四个东明宗守门的弟子都睁大了眼睛。 秦湛一向冰冷的表情也几乎绷不住了。 江云疏自觉说错了话,连忙纠正道:“这是我道友张二狗,我们想在此留宿一夜。” 虽然江云疏及时纠正,东明宗那几名小弟子还是一副“都懂”的表情,以至于都忘记了注意这两个土里土气的名字。一名小弟子走上前笑嘻嘻地主动带路,道:“二位请跟我来吧。” 东明宗的小弟子走在前面带路,江云疏和秦湛跟在他身后。那小弟子也是个嘴闲不住的人,一边走一边道:“我道号叫逸成,二位前辈可以叫我小成。二位前辈师承哪里?有道号吗?” 江云疏随口瞎编了个门派,道:“霞边宗,道号没的。” 逸成走在前面,点点头,称赞道:“原来二位前辈师出名门,失敬失敬。” 江云疏:“……”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真诚。 逸成领着二人到了正殿前,正殿前有一片青石砌成的宽阔平台,平台前还有几张石桌石凳,三只大小颜色各不相同的狗,和两个扫地的门人。 逸成道:“二位前辈稍等,等我进去通报。” 江云疏点点头,在石凳上坐下等候,只见那两个扫地的门人怀里抱着笤帚,半蹲下来“啧啧啧”地招呼那三只狗,冲狗使劲招手,三只狗愣是无动于衷,一只都不爱搭理他们。 江云疏坐着也是无聊,看中了一只大黑狗,招手道:“狗子,过来。” 黑狗摇了摇尾巴,屁颠屁颠地跑到江云疏面前,在他身上嗅来嗅去。 另外两只狗见状,也都撒腿跑到江云疏身边。三只狗围着江云疏,在他身上嗅来嗅去。 江云疏摸摸黑狗的头,另外两只就抢着蹭上去求摸,江云疏只能一只一只摸一遍。 两个扫地的门人这才注意到刚才新来的两个人。被狗围在中间的人,熟练地逗着狗玩儿,笑容暖得好像三月的阳光。坐在他身边的人,一身青衣,不怒而威,一看就不好亲近,两个扫地人连脸都没敢看就移开了目光。 那逗着狗子的人看起来着实赏心悦目,两个扫地人抱着笤帚,不自觉地靠近了两步,一边偷偷抬眼去看江云疏,一边小声议论: “这年头怎么连狗都看脸……” “看这几个狗子鬼机灵,平常人来都不理,见到美人就这样贴上去。” 江云疏听到了那两个扫地门人的小声议论,只假装没有听见,默默地把几只狗推开了。他一向不喜欢别人说自己长得好看,尤其是“美”这个字,在没有实力的时候,就是莫大的不幸和祸患。 两个扫地的门人浑然不觉自己说错了话,以为江云疏是玩厌了,又开始“啧啧啧”逗起狗来,眼神却都忍不住时不时地往江云疏身上瞟。 秦湛握住江云疏的手,看了扫地那两个门人一眼。 偷看的眼睛正对上秦湛的眼神,那两个扫地的门人瞪大了眼睛,吓得低下“刷刷刷”地扫起了地。 逸成已经从正殿中走了出来,对江云疏和秦湛道:“我已经和大师兄通报过了,请二位前辈在梅园西面的阁楼下榻。” 说着,逸成挑了挑眉,道:“那里比较清净无人,晚上也不会有人打扰。” 江云疏眨了眨眼睛,道:“谢谢。” “客气,客气。”逸成殷勤带两人从侧门进入正殿,道,“对了还有,我和大师兄通报以后,大师兄说二位客人既然是从霞边宗远道而来,实属难得,特意准备了茶水,请二位前辈进去聊聊天。” 自己不过是随口胡诌的一个门派,哪里有什么远道而来一说,江云疏觉得其中定有蹊跷,淡淡答道:“太客气了吧。” 逸成笑道:“还请二位前辈赏个脸,莫不是看不起我们?如果不嫌弃,还是跟我来吧。” 逸成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去倒显得没有礼貌。江云疏和秦湛跟着逸成进入正堂,只见主位上坐着一名蓝衣仙修,应该就是所谓的大师兄。 大师兄二十六七岁年纪,中等偏瘦身材,眉飞如鬓,一双丹凤三角眼顾盼生姿,鼻梁小巧,媚态天成。 大师兄看到进来的人时,狭长的凤眼一瞬睁大到了极限,目光停留在秦湛身上久久不能移开,愣了许久,方才请客人坐下看茶。 茶水迟迟没有上来,大师兄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正要催促,只见一个人端着茶水走入正堂来,微微张了张嘴。沉默了片刻,终于没有说话。 那端着茶水的人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短衫,数九严寒的天气被冻得瑟瑟发抖,先给秦湛倒了茶,再用颤抖的手给江云疏倒茶。 江云疏的余光瞥见那倒茶的人,微微睁大眼睛。 那倒茶之人看到江云疏的眼睛,也惊得愣了神,不觉手中滚烫的茶水到了出来,溅在江云疏手背上。 江云疏疼得“嘶”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江云疏抬起头,只见秦湛满眼关切,一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拉过去查看伤情。 手背被烫红了一片,江云疏本来觉得微微有些灼痛,只见秦湛将手心轻轻覆上自己的手背,顿时觉得一阵清凉,手背上的痛意也减轻了许多。 江云疏情轻声道了一句“好了”,将自己的手悄悄缩了回来。 倒茶之人悄悄抬起头看了江云疏和秦湛一眼,低下眼眸,漆黑的眸中深藏着异样的情绪。 东明宗那位大师兄从主座上站了起来,关切地向江云疏问道:“王道友没事吧?” 江云疏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王道友”是谁,愣了愣,才想起来自己是王狗蛋,摇头道:“没事。” 大师兄转向那倒茶之人,一改对江云疏的关切与客气,换上一副威严的怒容,蹙眉呵斥道:“何经,你怎么回事?!我这里招待客人,你给我把烫水倒在客人手上?!” 听到“何经”二字,江云疏不禁转过头,微微蹙起眉,再次去看倒茶之人。 那叫何经的人跪伏于地,吓得浑身都在发抖,颤颤巍巍道:“大师兄,我不是故意的……” 看着跪在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江云疏暗自疑惑。当年何经把自己出卖给东明宗,不应该受到东明宗嘉奖被收入门中吗,怎么只成了个端茶送水的仆人? 大师兄怒不可遏,大声道:“来人,把何经拉出去鞭打四十。” 江云疏默然不语,秦湛也没有说话。 大师兄处置完何经,转眼又换上了笑容,与江云疏和秦湛寒暄一阵,眼神却时不时往秦湛身上瞟去,暗暗送上一阵又一阵秋波。因为天已傍晚,还邀请二人一起用了晚餐。 辟谷的仙修不需要进食,东明宗的晚餐都是一些仙花仙草烹调,不为吃饱,只为了助益修行。 秦湛本不会答应,因考虑到江云疏需要进食,勉强应了,餐桌上只礼貌性地碰了一点食物,其余时间都在给江云疏夹菜。 在江云疏这具灵根已断的身体里,吃下仙花仙草和普通的饭菜也没什么不同,灵气吃进去也聚不起来,用晚餐只为了填饱肚子。 看着秦湛不停给身边的人细心夹菜,冰冷的眼神停留在他身上时,寒冰就会融化得温柔似水,大师兄的狭长的凤眼眯起,暗中狠狠地盯住了江云疏,脸上却不改礼貌的假笑。 用完晚餐后,江云疏和秦湛被逸成带到了梅园西面的阁楼。梅园果然偏僻,几乎没有旁人,阁楼有两间,江云疏和秦湛就住在两隔壁。 逸成离开后,秦湛先送江云疏进了房间。 在房中检查一番,确定没有机关,秦湛将人拉到床上,在寒毒再次发作之前渡入一缕真气,保证他能安稳一日。 日常压制寒毒完毕,秦湛没有离开,沉声道:“此地并不太平。” “我觉得那个大师兄很是古怪。”江云疏歪着头,看着秦湛笑道,“他看你的眼神……” 预料到接下来会被调侃,秦湛打断道:“阿殊。” “我觉得有意思,他今晚一定会有所行动。”江云疏起身把秦湛往门外推,道,“你先回房去,我们来看看,他们会做什么。” 秦湛岿然不动,望着江云疏,直截了当地答道:“不。” 江云疏知道秦湛是不放心自己,眨了眨眼睛,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万一有事不能应付,我一定喊你。” 秦湛垂下眼眸,看了看江云疏腰间的金铃。 江云疏顺着秦湛的眼神低下头,看看自己腰间的金铃,明白他的意思是让自己有危急情况用咒语摇动金铃,连忙乖巧地点了点头。 秦湛望着云疏,沉默片刻,终究不忍拂了他的意思,转身离去。 既然他天性就是这般,秦湛只愿他能永远这般率性而为,不受任何压抑。自己能做的,就是尊重他配合他,站在他身后,保证他平安无事。 . 后殿 大师兄换上了一身宝蓝色云锦长袍,露出修长的脖颈,和胸前一小片雪白的肌肤,长长的黑发披散,站在镜子前照了又照,问道:“那两位客人各自睡下了?” 逸成答道:“我送他们到梅园后一直在悄悄观察,看他们各自回房间了才回来禀报大师兄的。” 大师兄的眼神看了看一旁的桌子,道:“桌上有一杯断魂酒,你送去给那个王狗蛋,就说给他暖暖身子。免得他跑出来添乱。” “啊???”逸成瞪大了眼睛,道,“大师兄,王狗蛋是那个看起来瘦弱的美人……” “说的就是他。”大师兄眯起眼睛,修长的风眸媚眼如丝,道,“我看他身边那位,才是真的风神俊秀,盖世无双。” 提起秦湛,大师兄的唇角微微勾起,摇摇头,感叹道:“这般人物,这般气度……我修行这些年,就是在名门大派的宗师身上也不成见过。” 逸成腹诽了一句“不识货”。放着一个绝世大美人不知道享用,大师兄竟然喜欢那个生人勿近冷冰冰的男人? “你快去吧。”大师兄催促道,“一定要看着那个王狗蛋喝下去,切记。” 逸成应了声“是”,端起酒杯正要转身出门,突然,一个高大的人影正挡在前方,遮挡了去路。 逸成抬起头看去,一看到那人的面孔,连忙跪下,喊了一声“宗主。” 被叫做“宗主”那人,正是方才在正堂端茶送水的何经。 大师兄闻声,连忙回过头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宗主。” 何经低下头看了看逸成手中的酒杯,阴森森地问道:“这是什么?” 大师兄暗暗给逸成递了个颜色,逸成瑟缩在地上,双手颤抖地端着酒杯,不敢回话。 “怕什么?”何经厉声道,“给我说!” “是……是一杯毒du|酒。”逸成吓得浑身一抖,支支吾吾地答道,“大师兄……要毒du|死那个……今天宗主把茶水倒在他手上那个人……” 何经阴森森地眯起眸子。 大师兄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宗主……不是……” “住口!”何经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师兄,呵斥道,“本尊平日里就教导尔等心思端正,不可害人。你倒好,无冤无仇就要对人痛下毒手?!” 大师兄连忙喊道:“宗主,弟子一时糊涂!会错了宗主的意思!今日宗主突然假扮倒水仆从,倒水时又故意将他烫伤……弟子以为您是对他反感……所以……” 何经阴森道:“你还当真会揣测本尊的意思……” “不不不!”大师兄连忙摇摇头,“弟子错了,弟子真的知错了,不该随便揣测宗主的意思……” “你揣测本尊的意思,不要以为本尊看不出来,你是什么心思。”何经从逸成手中一把夺过酒杯,递到大师兄面前,阴冷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喝下去;要么,把这杯酒,送给那个人。” 大师兄胆战心惊地问道:“哪……哪个?” “呵。”何经冷笑一声,看了看大师兄胸膛上半露出的白皙肌肤,“还要我说破你吗?当然是你穿成这副样子,想勾引的那个。” 大师兄如遭雷劈,浑身发抖,连连磕头,道:“宗主饶命,宗主饶命!弟子怎么都是个死!那人法力深不可测,弟子送去这杯酒也是死路一条啊!” 何经冷冷地挑了挑唇,一手端着酒杯,慢慢踱步到大师兄面前,在他面前蹲下,将酒杯塞进他手中,阴冷道,“要么自己喝,要么给他喝,你自己选一个。” . 何经又换上一身褴褛破衣,出了后殿径直走到梅园,手中还端着一只酒杯。 端着酒杯走到门前,何经抬手设置了一道结界,使房中的人逃不出去,甚至传不出去任何声音,外界的声音也无法打扰房中。 安排妥定后,何经方才抬手敲了敲房门。 门内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问道:“何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何经的心跳猛得漏了一拍,强自镇定地答道:“我是何经。” 江云疏打开门,问道:“你有事吗?” 何经抬起头,只见人已经脱了外衣,一件浅青色的长衫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青衣明显并不合身,他身子单薄撑不起来,显得更加清瘦可怜。 何经的喉结动了动,道:“大师兄让我给你送一杯酒。” 江云疏知道他们要装神弄鬼,他一向最喜欢逗人玩儿,道:“进来。” 何经进了房间,把酒杯放在桌上,看了江云疏一眼,忽然低声道:“这杯酒里有|毒du,千万不要喝。” 江云疏故作惊讶,道:“哦?” 何经望着江云疏,认真道:“大师兄想下|毒|害你,你不要喝。” 下|毒什么的,都在意料之中,江云疏丝毫觉得不奇怪,问道:“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何经沉默良久,低声道:“因为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位朋友。” 江云疏一怔,答道:“你也很像我一位朋友。他说过永远不会背叛我,最后却把我推入深渊。” “小疏!”何经大喊一声,瞪圆了一双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江云疏。 “小疏……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何经望着江云疏,眼中泪光婆娑,摇头道,“小疏,不是那样……我也不想那样做……” 江云疏漠然看了他一眼,冰冷的眼神里没有温度。 “小疏,当时……他们用我母亲威胁我,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何经蹙着眉,使劲摇头,泪珠从眼角滚落:“如果我有选择,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愿意选择的就是伤害你……” 江云疏记得何经的母亲早已去世,淡淡问道:“你母亲还好吧?” 何经沉默片刻,答道:“不久前去世了。” 江云疏冷冷地勾了勾唇。 “小疏,我实在是迫不得已。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愧疚自责……”何经摇摇头,哽咽道,“这些年,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叫我小经,没有人会把辛苦得来的灵药仙草都让给我,也没有人会再为我只身深入虎穴、拼死救我……” 江云疏不语,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那时他们关着你折磨你,我的心里在滴血啊,只是你看不见……我好多次想劝你答应了吧……可是我知道你一点也不愿意去落雁山替那个容清殊……我一直都知道的,你有没错……可是那时候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 “后来听说你终于逃出去,我真的很高兴……”何经泪流满面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望着江云疏道,“再后来,他们说你死了,他们说秦真君杀了你,我哭了好多天,连泪水都哭干了……” “小疏,你没有死真的太好了……还有你的脸,你的脸好了?当初我只看到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原本一定长得很好看……想不到你竟然……” “小疏,你的手怎么样了?”何经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江云疏当年为救自己生生折断白骨的右手,伸手去拉江云疏的右手,喃喃道,“你的手好了吗?” 江云疏把自己的右手往回一手,不让何经触碰,冷冷道:“滚。” “小疏,别这样对我,我求你……”何经哭着跪在地上,拉住江云疏的衣角,“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余生我为你当牛做马真的……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求求你不要这样远离我,以后……以后我还想和从前那样,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小疏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我们还能回去的,对吗?你还好好的,我也还在,我们一定可以回到从前那样的……小疏,我真的知道错了……” 江云疏抓住自己的衣角,使劲从何经手中抽|出,冷声道:“别弄脏了别人的衣服。” “这衣服是那个人的是不是?你为什么穿着他的衣服?你和他……”何经猛然想到了那个和江云疏一起来的人,质问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江云疏冷淡道:“你管不着。” “小疏,为什么?!你为什么?!”何经猛得跳起来,按着人的肩膀,一把将清瘦的人按在身后的墙上,“看到昔日最好的朋友落难,你没有半点怜惜,一点也不顾念旧情。哦?原来你有了新欢了,你心里不在乎我了,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江云疏被他按在墙上,只冷冷望着他,目光凌厉犹如一匹落入罗网的孤狼,没有丝毫畏惧,凛冽如夜天寒星。 先意识到江云疏身上穿着别人的衣服,再看到江云疏对自己冰冷绝情的眼神,何经的怒火瞬间上涌,可怜和示弱再也装不下去。 “实话告诉你,小疏。”何经望着江云疏,粗重的鼻息声充斥整个静谧的房间,道,“何经这个名字,是我专门用来骗你一个人的。我就是东明宗的现任宗主,周如风。” “当初那个老东西带着这么多人折磨你,我早已把他们全都杀了为你报仇。小疏,你还有什么恨我的?难道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吗?我都跪下来求你了,还不行吗?!” 江云疏淡淡道:“我没让你为我杀谁,也没让你求我。” “小疏,你还是这样嘴硬。别固执了。”何经望着江云疏,沉声道:“今晚,你是逃不掉的。” 第18章 东明5 江云疏看着何经, 讽刺地轻笑了一声, 道:“要逃的人, 是你。” 何经的眼皮一跳, 只觉后背一凉,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只见自己身后站了一个人。 眼前的人身量高大, 身披光华粼粼的黑甲,肌肤雪白, 眉如墨画,目如点漆,鼻梁高挺, 俊美得阳刚而且凌厉。 站在何经身后的人正是无望。早在何经进房之前,无望已经趁秦湛不在, 暗暗潜入房中与江云疏汇报近况, 何经进来以后, 一直藏身于暗处。 虽然江云疏一再嘱咐多看一会儿好戏,但无望实在看不下去, 忍不住现了身。 这人不知何时出现, 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察觉。何经松手放开江云疏, 提起十分戒备,义正言辞地质问道:“你是何人?深夜擅闯我东明宗, 意欲何为?” 无望看着何经,冷声问道:“你又是何人?先是乔装改扮哭诉装可怜,哄骗不成又把人按在墙上威逼, 你意欲何为?!” “你……找死!”何经大怒,祭出长剑,向无望袭去。 无望用手一接,“铿”一声,一柄短刀从箭袖中出鞘。 . 隔壁,大师兄端着一杯毒|酒,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内传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何事?” 大师兄压低了声音,小声:“张师兄,我是逸岚,今天傍晚我们刚见过……我有十分紧要的大事,可以进来说吗?” 秦湛沉默一阵,方才反应过来阿殊给自己取了个“张二狗”的名字,冷淡道:“门外可说。” 不防秦湛竟然如此冰冷不通人情,大师兄一愣,笑道:“我还给您带了一件东西,怕是得进去说才行。” 里面传出的声音依旧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嗯。” 逸岚轻轻推开门,回身朝门外看了一眼,赶紧将门紧紧关上。 房中没有点灯,只有溶溶月光从窗外洒入。 逸岚抬眼向房中望去,青衣仙修端坐在床榻上,合着眼眸,月光穿过雕窗洒在白皙的肌肤上,长睫在弯弯的眼眸下映出一片深邃的隐形,黑白分明,映得人清净利落,冰冷而无情。 逸岚对着床榻上的青衣仙修“噗通”一声跪下,满眼泪光粼粼,小声哭喊道:“张师兄!” 秦湛睁开双眼,淡淡地看了逸岚一眼。 “张师兄,实不相瞒,今日我们在正殿谈话时,进来倒茶那位,不是别人,是我们宗主。”逸岚抬起头,望着秦湛,道,“宗主看到张师兄人物不凡,心生妒忌,命我将这杯毒酒献给张师兄,否则就要取我性命。” “张师兄英姿伟岸,逸岚一见就倾慕不已,实在不忍加害于您,所以将实情告知于您……”逸岚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酒杯,将酒杯放在地下,道,“可是,如今我未能完成宗主的命令,他定会要我性命。” 秦湛冷冷道:“实话。” 逸岚一怔,不意眼前的人能看出自己的话半真半假,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看出来自己的话有问题,也不知他看出来多少,只得硬着头皮道:“张师兄,逸岚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 秦湛不语,只冷冷地看着他。 对上那深不可测的眼神,逸岚的心头一跳,好似一座大山压住了心口,不敢不说实话,跪在地上一叩首,对秦湛道:“逸岚错了。是逸岚今日见师兄您风度无双,心悦于师兄……但宗主要逸岚送您毒|酒句句属实。” “但逸岚对您绝无歹意,一切都是为情而起,逸岚对您的情真挚深沉天日可鉴。”逸岚抬起头,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望着秦湛,道,“宗主他如今有心加害于师兄,逸岚心中顾念师兄,本该出手阻止,奈何力不从心。” “宗主他曾服用大量灵丹仙药,早已洗筋易骨,不惧任何刀兵,只有逸岚一人知道他的命门,但逸岚法力低微无可奈何。还请师兄出手相助,逸岚愿与师兄并肩作战,生死相依。”逸岚道,“待事成后,逸岚愿以整个东明宗为礼,与师兄一生相守。” “岂不比师兄如今在外漂泊,守着一个病秧子……” 逸岚刚说出“病秧子”那三个字,话音未落,只觉一阵冰冷的罡风向心口袭来,拍碎了浑身的脏腑,余威把整个身子都掀飞了去。 “砰——”逸岚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墙上,无力地从墙上滑落,浑身痛得仿佛骨头都碎尽了。 合眼之前,逸岚唯见青衣仙人的目光如远山云林堆雪,依旧没有给自己半分温度。 明明在一个另人面前,本可以写满温柔与怜爱。 逸岚直到合了眼也不明白,自己错在了何处,又有哪里不如那人。 房中沉寂良久后,方才响起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 “你们不配。” 若不是千年前为了这些人,他怎么会成为这些人口中的“病秧子?” 说他是“病秧子”,这世上没有一个人配。 . 隔壁,几十招来往过后,无望的短刀与暗器已在何经身上戳了数十道,许经却是毫发无伤害,反而越战越勇。 江云疏站在一旁,心知情况不妙。联想起东明界服食灵丹仙草之风,相比何经作为东明宗宗主也没少服用,看起来已经洗筋易骨,根本不能用寻常兵刃伤到了。 况且昨夜无望才被秦湛重伤,此时在何经面前并讨不到便宜。 江云疏暗暗画了一道符,向何经打过去。 何经一向了解江云疏,对他早有防备,见他手指微动,便连忙退到墙边,掐了道手诀,闪身穿入墙壁遁走。 无望追至墙边,谨慎地用刀柄敲了敲墙面,回头对江云疏道:“真是狡猾,他事先在此设过阵法,此处能通往外界……属下现在就立刻去把他追回来。” 江云疏知道何经这人也是狡兔三窟,恐怕纠缠下去耽误太久,引起秦湛的怀疑,摇头道:“罢了,且不要追。” 无望看着江云疏,蹙眉道:“君上,他如此对你……” 江云疏道:“不急在一时,我自有道理。” 无望颔首:“是。” 方才和无望的谈话是被何经中途打断的,江云疏问道:“刚才说到哪儿了?” 无望答道:“方才属下说到,多亏了君上的计策,西海蛇族的援兵果然全军覆没,属下已经派人传信给蛇族说是秦湛所为,我们也折损了大半人马。蛇王闻信后大怒,说要找秦湛报仇。” “经此一事,北海深渊已毁,蛇族也未对我们起疑,属下现在暂时屯兵于阳泽湖底。” 江云疏道:“暂且养精蓄锐,不要行动,等我回来。” “是……”无望的目光一动,忽然发现了重点,问道:“君上今日不走?君上还要留在秦湛身边?!” 江云疏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君上,太危险了,留在秦湛身边,万一被他识破身份……”无望望着江云疏,目光中的担忧难以掩饰,道,“阳泽湖十分安全,回去慢慢筹划将来也未尝不可……还请君上三思。” “我暂时不能离开。”江云疏抬眸看着无望,道,“你也知道,我身中寒毒,如今解药还在他身上。我现在离开他,实在不是明智之举。等我寻到更好的时机,再回来找你。” “属下一定时刻等候。”无望顿了顿,从衣襟中取出一片半个巴掌大小的、金光闪闪的漆黑半月形鳞片,在江云疏面前半跪下来,用双手呈到江云疏面前,“君上今后如有召唤,属下定会有所感应,立即前来。” “属下无能,能做的只有这些。”无望抬起头,望着江云疏,自责道,“属下一想到,君上不得不屈身于虎狼身侧,便恨自己的无能。” “你……”江云疏垂眸看看无望手中闪着金光的漆黑半月形鳞片,知是龙鳞,紧紧地攥在手心,将人扶起道,“好了,本来就没剩几片了,以后不许再挖了。” 无望道的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受宠若惊的喜悦,语无伦次道:“属下自己只挖过一次……谢君上关心……以后……属下每一处都只听君上的……不论君上说什么,属下都无不照做。” “对了,我也给你一个东西。”江云疏抬手扯下自己腰间系的乾坤袋,递给无望,道,“上次把你的东西弄脏了,赔你的。喏。” “君上……”无望微微瞪大了眼睛,受宠若惊地接过江云疏递给自己的乾坤袋,紧紧攥在手中,“谢君上……” 无望道完谢,连忙收藏在了贴着胸口的衣襟里,抬起头道:“方才那人已经知道您的身份,如今他逃出去,若是他日后到处宣扬,或者捅到秦湛那里,如何是好?” “我自会应付,放心吧。”江云疏微微眯了眯眸子,微笑道,“我也不爱记仇,记着实在太累了,还是早点了结了好。” “君上只身在龙潭虎穴,一定要多加珍重。”无望垂下眼眸,看了看江云疏捏在手心的龙鳞,道,“如有需要,请君上一定召唤属下,哪怕刀山火海,属下也一定会赶来协助君上。” 江云疏点点头,将龙鳞收入袖中,抬手替无望拍了拍刚才打斗中落在身上的灰尘,道,“恐怕秦湛快来了,你还是……” 江云疏话未说完,掸灰尘的手也停在无望胸前,生生顿住。 不知何时,只见秦湛已经站在门口。 月光下,本就白皙如玉的肌肤,此时冷如覆雪。 江云疏来不及多想,回身将无望往窗边一推。 秦湛的脸色越来越沉。 看到秦湛,无望长袖下的手暗暗握紧。既然君上要自己离开,无望又不敢给他再添麻烦,立即越窗逃去。 秦湛目光一凛,漆黑的眼眸中难掩冰冷的杀意。 江云疏来不及多想,只见秦湛身形一动转瞬已至室内,知道他要动手,率先一步充上前,一把将秦湛抱住。 突然被江云疏抱住,秦湛的身子一僵。江云疏也管不得许多,只是拼命地将人抱住,唯恐他追上去伤了无望。 直待无望的身影溶于黑夜之中,早已消失不见,估摸着已经追不上了,江云疏方才微微松开抱着秦湛的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方才唯恐秦湛动手,江云疏实在使出了浑身劲儿,这副病弱的身体竟然有些支撑不住。即便已经松开了手,江云疏微微有点站不稳,一个踉跄撞在秦湛的胸口。 秦湛一抬手将人扶住,俯身横抱起来,径直扔在床榻上。 突然被秦湛抱起来,又突然被扔在床上,一连串动作来得太过迅猛,江云疏有些懵了,微微蹙了眉,刚想从床上坐起,却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向自己压了下来。 江云疏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呵斥道:“你干什么?!” 秦湛望着江云疏,一言不发。平日清冷如冰雪的眼眸中,此刻布满了微红的血丝。 第19章 东明6 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嗓音中带着微微的沙哑:“没有下次。” 江云疏心头一跳, 微微睁大了眼睛, 望着秦湛, 下意识地点点头。 秦湛盯着江云疏,眼眸微红,目光粼粼, 沉声道:“保证。” 秦湛这模样,竟像一只受了天大委屈的幼兽, 不哄哄他简直都不算人。江云疏不料高高在上的秦真君还会这样,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点头道:“好好, 我保证就是……你别这样要吃人似的看着我……” 说着,江云疏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一眼秦湛, 小声道:“再说, 要吃人你也挑个有肉的啊……” 听了江云疏的话, 秦湛漆黑的眼眸中,某种几乎不可捕捉的情绪一闪而过, 却默然不言, 一向冰冷的脸上, 也依旧没有丝毫表情。 江云疏眨了眨眼睛,脑海中转得飞快。趁着秦湛还没发问, 把自己今夜为何私自见无望、和无望是什么关系、为何要把他放走的理由都编造了一遍,编得□□无缝,足以瞒天过海。 秦湛却并未追问, 只是默默将江云疏的左手捧起,用自己的手心一遍一遍从人的手心手背轻轻抚过,用灵力净化了无数次,好像上面沾染了无数污垢一般。 江云疏心中暗暗捏汗,一直以来自己在秦湛面前都有意掩饰用左手的习惯,既然他方才已经看见自己习惯性地用左手给无望拍灰尘,少不得再编个理由来搪塞。 “我……”江云疏方才动唇,一根温热的手指就抵在了唇边。 秦湛沉声道:“不必解释。” 秦湛把手指抵在自己唇上,江云疏的反应不像之前那么大,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秦湛缓缓收起了手指,垂下眸子,双手捧着江云疏的左手,继续握在掌心中反复摩挲,仿佛把玩一件稀世珍宝。 月光下,修长的手指仿佛白玉雕琢,因为病弱而带着霜雪一样的苍白,握在手心里也冰凉如雪。 秦湛的手很暖,江云疏一向怕冷,任由秦湛摸了一阵自己的手,让他把自己冰凉的手捂热。 秦湛握着江云疏的手,长睫低垂,望着手中瘦得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开口道:“养一养,可吃。” “啊……?”江云疏愣了一下,方才懂了秦湛是在回答之前自己说他要“吃人”的事,笑道,“你还真要吃人?你别吃我,你喜欢吃什么样的,有肉的吗,我去给你抓几个?” 言罢,江云疏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从秦湛手中抽了出来——因为手已经被捂热了。 用得到他就用一用,用不到的时候就推开,是江云疏对待秦湛的一惯态度。 把手抽回来后,江云疏还不忘抬起头,笑着对秦湛挑了挑眉。 秦湛看了江云疏一眼,并未说话,竟微微勾起薄唇,摇了摇头。 江云疏微微睁大了眼睛。平时冰山一样从来不见任何表情的秦湛,今天的短短一天里,竟然对自己笑了两次? 而且秦湛一笑起来,就仿佛云山冰雪消融,一抹霞光照耀云林深处。连对美丑没什么概念的江云疏都觉得赏心悦目。 秦湛从江云疏面前起身,将整个房间都环视一番,目光落在了放置于桌角的那只酒杯上。 江云疏顺着秦湛的目光向桌上看去,知道他发现了桌上那杯毒|酒,心中暗暗盘算起来。秦湛欠了自己一条命,还把自己害成这样,再借他的刀杀个人,也不算过分? 一把利刃握在手中,只要能为我所用,管他的来路正与不正。 秦湛走到桌旁,垂眸看了一眼桌上酒杯中荡漾着烛光的酒水,问道:“谁送的?” “就是今天倒茶的那个人。”江云疏微微眯起眸子,抬起头看着秦湛道,“他说告诉我这杯酒其实有|毒,是他大师兄让他给我的,看在我很像他一位朋友的份上才告诉我,让我不要喝……” 说多错多,江云疏有意不把话说全,甚至也没有一句假话,至于其他全凭秦湛自己脑补。没有一句谎话,但足以引导对方自动脑补一连串假象。 听了江云疏的话,秦湛的目光一暗。 一墙之隔,两边用的招数竟然如此蹊跷,其中奥妙不言而明。 秦湛问道:“人在何处?” 江云疏抬起头,用下巴指了指装着窗户的那堵墙,答道:“逃走了。” 秦湛顺着江云疏所指,走到墙边,只垂眸看了一眼,用手一指。 一道金光从墙上射|出,一个金色的符咒从墙上慢慢浮现出来,是一个隐藏在墙内的传送符。 江云疏看得出来,这个传送符设置得十分缜密,没有事先设定好的口诀,便是发现了这个传送符也过不了对面去——还是自己当初教给何经的。 从秦湛之前破自己的阵来看,他于这一道应该也颇有研究,不需要自己提醒,就能知道如何破解。 果然,秦湛只看了一眼那传送符,并不放在眼里,回首对江云疏道:“在此等我。” 江云疏连忙上前,道:“我和你一起去。” 秦湛看了看江云疏,抬手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江云疏肩上。 江云疏抬起头,看着秦湛,不解地冲他眨了眨眼睛。 秦湛道:“那边,冷。” 江云疏故意用一种夸张的若有所悟的表情,瞪大了眼睛,嘟起嘴,点了点头。 秦湛冷如寒潭的深邃黑眸之中掠过一丝温柔,伸手搂住了江云疏的肩膀。 一瞬天旋地转,疾风扑面,江云疏一向趋利避害,本能地把头埋进了秦湛的胸膛,让他给自己遮风挡雨。 秦湛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 等疾风过后,周围归于一片平静,果然阴冷非常。寂静和黑暗之中,唯有水滴落打在石壁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听到那水滴打在石壁上的声音,江云疏浑身都猛然一抖。 曾经暗无天日的七天七夜里,无数遍听到这个水滴落在石壁上的声音。这周围除了黑压压的石壁,有的只是黑暗和阴冷,还有无休无止的污辱和折磨。 这里,是赤霄洞! 曾经的一切铺天盖地如潮水一般向自己涌来,江云疏觉得浑身都在疼,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尤其是自己的右手手腕,仿佛又断了一次。 江云疏微微蹙眉,心道还好没有让无望追来,否则此处机关遍布,不知道他会吃多少亏。 感觉到怀里的人一抖,秦湛以为是这洞穴中太过寒冷,将人往自己怀里按了按,温声道:“是否送你回去?” 江云疏咬了咬牙,摇摇头,从秦湛怀里溜了出来。 忽然,一阵厚重的隆隆之声在洞中荡开,如同千万雷霆的轰鸣。 这声音江云疏再熟悉不过,是洞口石门落下的声音。 看来,何经果然还在这里。 “呵……”一声冷笑从黑暗中传来,在黑暗的洞窟之中回荡,“回去?你以为还出的去吗?” 虽然那声音因为在洞穴中回荡而微微变了几分,被染上一股更加冰冷和阴沉的音色,但江云疏能听出是何经的声音。 声音分辨不清从哪个方向传来,洞穴的四面八方,头顶、周围、脚下的石壁都在不断回响何经的声音:“我家小疏真是讨人喜欢……这才几年,就背着我找了这么些个野男人?” “刚才那个一身水泽之气,是个水妖吧。让我猜一猜,现在这个,又是个什么?” 听到何经说无望是“水妖”,江云疏微微蹙眉,张了张唇,本想骂回去,却感受到周身气息产生了一阵微妙的波动。 虽然秦湛站在江云疏身边岿然不动,也未曾说话,但江云疏还是能判断出,他生气了。 碍于秦湛在侧,江云疏不能明目张胆替无望说话,又把到了唇边的话咽了下去。 何经的声音继续道:“小疏,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答应乖乖回到我的身边来,我以后一定好好疼你爱护你,你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而我,只会要你边上那个人的命。” “可是如果你执迷不悟,还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对了,你上次逃出来以后,我已经把赤霄冻改造了一番,这里好玩的更加多了。你还想试一试吗,小疏?” . 天台宗 青山入云,宫阙巍峨。 天台宗所在的朝瑶山,层峦叠嶂奇峰无数,其中最秀丽的一峰,名叫浮玉峰。其山峰起伏平缓,丛林深密,中有泉水潺潺,终年云雾缭绕,如一朵玉绿色的芙蓉绽开在云间。 浮玉峰本是月华圣母兰月荷自辟洞府之前所居,但自从满门弟子都被江云疏打散后,兰月荷暂且回到浮玉峰故地休养生息,便重新在此地住下。 浮玉峰上,有一荷花池,池里终年荷花盛开,不知春秋寒暑。一座宫殿临池水而建,飞檐入天,如同娉婷袅娜甩着长袖的仙子。宫殿四周,栽种满各种兰花,兰叶葳(wei)蕤(rui),兰香婀娜。 行走其中得皆是女修,长年不见男子。 一名紫衣仙修在一名白衣女修的带领下,行过荷花池上的白玉石桥,进了宫殿。 宫殿正中,台阶上摆放着一张小榻,踏上闲坐着一名白衣女修,面前是一只白玉花瓶,手中拈着几枝修长的惠兰叶和两三枝兰花,正在给兰花插瓶。 女修一身白衣绣浅蓝色的兰花纹,青丝半绾,额心有一枚浅蓝色的兰花印记,眉如柳叶,眼似桃花,温柔娴静,仪态端庄。 正是人称“月华圣母”的兰月荷。 紫衣仙修“噗通”一声在台阶下跪下,喊道:“圣母!” 声色微微有些异样。 兰月荷闻声,放下手中的兰花兰叶,抬起头看了看台阶下的人,启唇声如兰芷娇柔:“你是……洋深?如何这般模样?” 那紫衣仙修,正是江洋深。 “当初承蒙圣母出手相救,不意连累圣母,弟子心中一直过意不去。”江洋深答道,“还未曾报答圣母大恩,如今又来相求,实在于心有愧。” 兰月荷道:“无需如此,修仙之人互相扶助乃是本分。不知洋深遇到了何事,怎么会如此模样?” “多谢圣母关心,”江洋深道,“自从我家遭难之后,幸得阳羡周家收留,本想东山再起复兴江氏,不料……江云疏他……死而复生……” “!”兰月荷微微瞪大了眼睛,险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强自镇定下,问道,“怎会?当日此人早已尸骨无存,众人有目共睹。” “弟子也是身心震恐,不知是怎么回事,也不知如何是好。”江洋深道,“之所以斗胆再来求助圣母,是因为他又来阳羡兴风作浪,见弟子在周家安身,致使周家又……” 兰月荷蹙起细长的柳眉,感慨道:“既然天命不绝他,重生于世本该一心向善,又为何狠毒如此。” 江洋深殷切道:“圣母……” “你且不要惊慌。”兰月荷道,“不知他此来又有多少手段,随我去落雁山与秦真君商议。” “圣母!”江洋深蹙眉,痛心疾首道,“弟子正想禀报此事,秦真君不知受了他何等蛊惑,与他……看起来情谊深厚,甚至还……助他一臂之力。” “怎生可能?!”兰月荷摇了摇头,道,“师弟断不会如此是非不分。” 江洋深抬起头,望着兰月荷道:“弟子如有半句虚言,天人共谴,死无葬身之地!” 兰月荷沉吟片刻,道:“既如此说……若蕙、如兰……” 两名身穿兰花纹白衣的女修应声道:“圣母。” 兰月荷道:“你二人下山,请秦真君前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 “慢着。”兰月荷垂眸暗思片刻,道,“你们便说,是须弥秘境有所异动,请他务必火速前来,身旁若有他人,也务必一并带回来。” 须弥秘境,是容清殊的本命法宝。 作者有话要说:  江小疏:我…… 秦二狗:不必解释。(我知道你又要编谎话骗我了,我不听我不听) 何经:小疏选我选我选我! 秦二狗:短短一晚上又被绿两次,这日子没法过了(摔剧本 为小疏写了一首诗:生前身后事悠悠,千年唯有塔空留。三生功过无凭据,死后是非几时休? 我相信每一本用真心写出来的文,总会有那么含着血泪的几行字。即使它披着一层层的外衣遮掩着,总会有真真实实的感情从中透露出去的吧。 人的一生其实没有什么意思,写文也求不得富贵,我也不求一二知己心意相通,与我感同身受(那都是少年时代的事了)。只是越是大了,越是觉得好孤独,没有人可以说话的时候,只能与小疏他们说说话了。 他经历过的情感,都是我经历过的情感;他经历过的恩将仇报、污蔑诋毁……也没有一件不是我经历过的,也许你们也经历过。也许,这样的事情将来还是不能杜绝。 因为太累了、太难受了,所以找了这样一个栖息之处。哪怕我们曾有刹那共鸣,我想,也许就是我们在这一刻相遇的意义吧。 我想,哪怕一无所有,诋毁无数,也要写下去。 第20章 惊梦1 东明宗, 赤霄洞 何经的声音在洞中回荡:“可是如果你执迷不悟, 还要和这个人在一起……对了, 你上次逃出来以后, 我已经把赤霄洞改造了一番,这里好玩的更加多了。你还想试一试吗,小疏?” 秦湛的手在长袖下暗暗握紧, 沉声道:“都有什么?” 何经的冷笑声在洞中回荡,声音冷得几乎将空气都冻成了冰:“呵呵呵, 你别急,我是等小疏做个选择。你么,不论如何都有你的。” 江云疏不傻, 就是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此刻应该选秦湛,何经根本就是在找死。江云疏看了秦湛一眼, 毫不犹豫道:“我只会和他在一起, 你不必再问我了。” 何经的声音再次传来, 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那你就再怪不得我了!” 叮叮当当的声音从四面传来,飞近了江云疏方才看清楚, 都是尖锐的石椎, 只是飞到面前就定住了, 再无法靠近。 停在江云疏眼前的石椎好像愣了一下,又往前微微挪了一步。江云疏下意识往后一退, 背后撞在了一个温暖的身体,被人抬手搂住。 四周悄无声息。 江云疏的身体下意识地紧绷,然而此刻四周都是石椎, 唯一能立身之处十分狭窄,除了和秦湛靠在一起,也没其他选择。 就是他的手……江云疏抬手推了推,没有推动,也没心思再去管。 根据江云疏对秦湛实力的了解,如果他现在想要了结了何经,根本不需要这样见招拆招,可以直接把人从暗处揪出来杀了,看来他是另有打算,也许想玩弄何经一番? 在实力绝对碾压的时候,总会给对手一点发挥的空间,玩弄玩弄对手,江云疏以前也时常这么做。 江云疏故意痛呼一声,喊道:“啊!何经你不是人!你冲我来,不许伤害我朋友!” 何经的冷笑声从黑暗中传出:“小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在想着他?我今天就要让你看看,你选错了人!你选择他,就是这种结果!” 何经话音一落,洞中地上传出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江云疏一瞬汗毛倒竖。 江云疏记得这个声音,当初东明宗就曾放出那些毒虫来,咬一口的感觉比那些石椎洞|穿身体不知痛苦多少倍。 四周别无退路,江云疏一回身,一把抱住了秦湛,整个身子都颤抖个不停。 秦湛将人抱起来,在他耳边温声道:“别怕,我在。” 江云疏一把抱住秦湛的脖颈,颤声道:“别玩了你快别玩了,我受不了了……咳咳……” “好。”秦湛道,“靠着我。” “嗯。”江云疏点点头,听话地把头靠在秦湛的肩膀上。 只听四面轰然,一霎时沙尘碎石漫天,整个赤霄动从中碎裂,被夷为平地。 一声痛叫从乱石堆中穿出,江云疏抬起头望去,只见何经揉了揉额头,从乱石堆中站起来。 还不等何经站稳,方才围绕在自己和秦湛周围的石椎变了方向,向何经袭去。 无数根石椎将何经的身体直接刺|穿。 何经冷笑一声,周身的石椎从身体内退出,人却毫发无伤。 看到江云疏被人抱在怀里,何经的瞳孔一缩,喊道:“小疏!你给我过来!是谁许你这样的!” 何经越是生气,江云疏越是不愿意从秦湛怀里下来,抱紧了秦湛的脖颈,道:“我就愿意这样。” 秦湛似乎心情不错,脚尖微微一动,满地被定住的毒虫都调转方向,向何经爬过去。 何经抬手想打退毒虫,方才发现自己使不出半点法力——被人压制了。 何经瞪大了眼睛,抬起头看了看秦湛,双腿不自觉颤抖起来,转身拔腿就跑。 何经方才往身后跑了一步,又被一道光生生弹回,一屁股重重地摔倒在地。 毒虫顺着何经的身体一点一点往上爬,在何经身上啃啮,何经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痛叫。 江云疏只看了两眼,方才知道秦湛忍了这么久是为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想起当时自己遭遇的那番光景,虫子仿佛还咬在自己身上一般,转过头不想再看下去。 方才折腾了那么长一阵,江云疏体力不支,觉得眼皮沉沉的,把头埋回了秦湛的胸前,道:“我想睡了。” 此时已经夜半,秦湛抱着人就近进了一间房,人早已在怀中睡着了。 一夜思绪纷乱,秦湛在床边守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黎明。 秦湛腰间金铃微动,起身推开门,只见门前东明宗的弟子急匆匆来来往往。昨夜为了不被人打扰,秦湛在房间周围设了禁制,不许任何人进入,也听不见声音。看来昨夜他们发现宗主和大师兄死亡后,一直在忙乱。 东明宗的弟子匆匆来往,并未发现秦湛。秦湛在门前立了片刻,两名身穿兰花纹白衣的女修从门前的花树掩映之中走出,行礼道:“秦真君。” 秦湛认得这两人是兰月荷身边的使者,问道:“因何而来?” 两人按照兰月荷事先吩咐,回话道:“圣母说须弥秘境似有异动,不知有何缘故,请秦真君立刻回天台商议,真君身旁若有他人,也请一并带回。” 秦湛微微颔首,转身回了房中。 门外,兰月荷的两名使者再次隐入花木深处,不见踪影。 秦湛走到床前,江云疏正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抬起眸子看到秦湛走进来,懒洋洋地把腿一伸,道:“我要起床了。” 秦湛在床前半跪下来,替江云疏把鞋穿上。 江云疏站起来,刚醒来慵懒得像一只猫,脚跟也不稳,身形晃了晃,差点摔倒,又被秦湛一把扶住。 秦湛搂住江云疏的肩,道:“和我回天台。” 听到“回天台”三个字,江云疏浑身一激灵,顿时自己站稳了,问道:“不是说了不回去的吗?” 秦湛道:“回我洞府,不见外人。可好?” 江云疏想了想,既然只是去秦湛的洞府,不需要见其他人,问题似乎不是很大,自己应该还能兜得住。何况外面的确找不到一个安全妥当之处化开那颗妖兽的妖丹,再者,秦湛那里好东西应该不少,随手“拿”一点,走一趟还是挺划算的。 江云疏点点头,道:“你且不要告诉别人,任何人都不要。” 江云疏一点也不喜欢容清殊这个身份。若非为了保命迫不得已,他根本不想承认自己和容清殊有什么关系,认为他是容清殊的人越少越好。何况知道的人越多,被认出破绽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秦湛问道:“洞府中的仙童灵兽,应当不用支开?” 江云疏笑了笑,道:“那倒不用,就说我是你的朋友,免得大家麻烦罢。” 秦湛点头:“都依你。” 因为回天台路远,江云疏猛然想到了秦湛送给自己那一只金铃,还从未试过自己召唤金凤。 江云疏暗暗念了口诀,只听腰间的金铃一声脆响。等待了片刻,就听闻空中一声长鸣。 江云疏推开门,抬头果然见一只金色的凤凰在屋顶的上空盘旋。 金凤见了江云疏,俯冲而下,让江云疏和秦湛登上脊背,一飞冲天。 江云疏过去几乎没有到过天台宗,在空中俯视方才知道朝瑶山是何等壮阔,崇山峻岭蜿蜒不绝,宫阙楼宇在云林掩映之间,巍峨庄重,又不失世外桃源的生趣。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江云疏心道怪哉,自己从未来过这里,怎么竟觉得这般眼熟,难道是曾经梦见过? 金凤在东南一处陡峻的山峰处盘绕一圈,从高空看去,山峰的东南面一片粉红如海,与其他诸峰苍翠不同。 金凤的身体缓缓下落,正落在那一峰上。 江云疏简直被眼前的情景震惊。 眼前是一片海棠花海。仰望,是海棠色的天空;低头,是海棠花瓣铺成的地面;眼前,海棠花纷纷如雨。即便是冬日里,仙府也隔绝寒暑,温暖如春。 海棠花海中有一道石板小径,两个白衣小道童正在低头扫着石板路上的落花。 秦湛千年来一直守在落雁山,几乎不曾回过洞府。两名小道童见到平日几乎不沾家门的秦真君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十分好看的人,眼睛都几乎看直了。 江云疏跟着秦湛穿过□□,只见眼前是一座古朴的殿堂,殿前的廊柱上刻着两句诗: 身前身后事茫茫[1] 却厌仙家日月长[2] 江云疏随便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也算认得几个字,这两句诗的意思也不难懂。只是一个修仙之人把这样的句子刻在门前,确实有几分奇怪。 秦湛将人带到自己的寝殿内,江云疏只见他的居处并不大,也算不得富丽堂皇,却有几分清净雅致之味。 寝殿里除了衣橱剑架和一张床,几乎没有其他东西,显得房间十分宽敞整洁。雕窗下有一张长几,几上一只雪白的净瓶,瓶中插着一枝海棠。 窗外就种满了海棠,窗前还要摆一只花瓶插着海棠花,看来秦湛应当十分喜爱海棠。 江云疏初来乍到,又碍于秦湛在身边,出于礼貌和不引起秦湛的怀疑,并没有在他的寝殿中多看。 在外面风尘仆仆多日,好不容易能安稳一会,江云疏想起自己似乎已有几天没沐浴,问道:“你这里,有没有地方能洗一洗?” “我好像臭了……”江云疏抬起袖子嗅了嗅自己的衣服,道,“你这里挺干净的,别被我弄脏了才好。” 秦湛道了声“坐”,让江云疏先坐下,亲自去衣橱中寻了一遍,挑出一身容清殊从前放在自己这里的衣服,带着人出了寝殿,走往后园。 后园没有围墙,连接着山体,三面陡峻的石壁正好如围墙一般圈住园子。看着西边峭壁的下方,有一座天然的温泉,泉水旁怪石嶙峋,因为灵气充沛,有众多奇花异草生于其间。 温泉池旁,还有一株古老的海棠花树,有几个人合抱那么粗。 江云疏自从看到秦湛手中的衣服起,就知道那不是秦湛自己的衣服,应该是容清殊留下的。那身外衣与自己当初从落雁山醒来时身上的衣服是一个风格,是一身红衣绣金。 江云疏不喜欢容清殊这个身份,自然也不想穿他的衣服,但是比起现在自己天天穿着秦湛的衣服,还是要稍微好那么一点。 秦湛将外衣和中衣都放在池旁的山石上,就被江云疏好说歹说地赶了出去。 江云疏脱了衣服,把自己整个人泡进温暖的泉水里,快乐地哼起了五音不全的市井小歌。 歌声很难听,但是旁边丛林里的鸟都跟着江云疏唱起了歌,可能是看在他长得好的份上。 忽然,一只小型的金凤不知从哪里飞来,叼走了放在山石上的衣服。 江云疏一惊,抬起头看去,只见金凤飞上了池边的海棠花树枝上,化为了人形。 金凤化作一名金衣少年,肤白如雪,一头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手中拿着一身朱红绣金的衣服。 虽然他刚才的原型缩小了几倍,江云疏还是认得它就是载了自己两次的那只金凤,想不到它已经能够化为人形,还故意叼走自己的外衣。 江云疏只得先把中衣穿上,跑到海棠花树下,抬起头对金衣少年道:“还我衣服。” 金衣少年对江云疏挑了挑眉,挥了挥手中的红衣,从树枝上一跃跳了下来。 江云疏劈手去夺自己的衣服,金衣少年且挡且退,笑着逗他道:“不给不给,我给你乘了两次,送给我当路费吧。哈哈。” 江云疏一向自来熟又皮得很,也不介意金衣少年逗自己玩儿,绕着海棠树追着金衣少年跑了几圈,累得喘粗气,笑着问道:“你还不还给我?” 金衣少年又把江云疏的外衣从身后拿出来晃了晃,道:“不还不还,你来抢啊,抢不到就给我了。” 江云疏一把扑过去,把金衣少年按倒在了地上,一抬手拉开了金衣少年外衣的衣带,笑道:“我的给你了,那把你的衣服给我好了。” “诶诶诶!”金衣少年还是第一次被人扯开衣服,雪白的脸颊上微微染了一圈红晕,连忙把江云疏的衣服递到他面前,道,“别脱别脱,还给你还给你……” 江云疏道:“我不要了,你的衣服比较好看。” 金衣少年哭笑不得,求饶道:“您可饶了我吧,我下次不敢了。” 江云疏笑了笑,正要把衣服接过来,一只大手却先于自己一步,将金衣少年手中的衣服取了回来。 金衣少年微微瞪大了眼睛,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垂下了眼眸。 江云疏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站的人果然是秦湛。 秦湛俯身,把江云疏从地上扶了起来。 被江云疏扑在地上的金衣少年连忙站了起来,对秦湛一鞠躬,局促不安地低着头站在秦湛面前,道:“秦真君,我……” 江云疏见秦湛面色不善,不知自己还是金衣少年又有哪里惹到了他,恐怕他为难金衣少年,先发制人地抓住了秦湛的手,道:“我和他闹着玩而已,你怎么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引自唐代圆泽《甘泽谣》。 [2]引自唐代曹唐《小游仙诗九十八首》。 以上两句集句使用,见于清代洪昇《长生殿》。 第21章 惊梦2 秦湛握紧了江云疏的手, 看了一眼被衣衫不整的金衣少年, 沉声道:“下不为例。” 金衣少年连忙点点头, 悄悄抬眼看了江云疏一眼, 赶紧把自己的衣带系上,如临大赦地跑开了。 江云疏悄悄对金衣年少挑了挑眉,看着他跑远, 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江云疏心里一向喜欢和人玩儿,但是从来没什么朋友。好不容易有个人找自己玩儿, 这么会儿又被赶跑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来不来。 “咳……”或许是冻着了,又或许是累着了, 江云疏轻轻咳了一声。 秦湛将衣服披在江云疏身上,垂下眸子, 认认真真地替他将衣服穿好, 温声道:“你身子不好, 不要贪玩。” 江云疏不服气地看了秦湛一眼,道:“我很……好……咳……” 江云疏话还没说完, 又十分不争气地轻轻咳了一声。 秦湛搂着人的肩膀, 将人带回了寝殿内。 江云疏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总觉得自己进来容易,想出去就难了。 秦湛扶着江云疏坐在自己床上, 问道:“可觉得累?是否能与我出去一趟?” 江云疏问道:“去哪里?” 秦湛道:“浮玉峰。” “那是什么地方?”江云疏从来就搞不清楚这些乱七八糟的宗门名称和地名。 秦湛答道:“师姐所居。” 一听秦湛说“师姐”,江云疏便懂了,原来是那个什么月华圣母。 江云疏记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一个传说, 容清殊是被师姐兰月荷拉扯大的,因此对师姐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兰月荷的修为不算高,但因为两个师弟的尊重,在修真界的地位却是备受尊崇。 且不说以往那些过节,江云疏根本不想看见那什么圣母,就说她把容清殊从小拉扯到大,恐怕对容清殊比秦湛还要熟悉,自己瞒得过秦湛,未必能瞒得过她的眼睛,还是不见的好。 江云疏想到这些,顺势就把自己往秦湛的床上一摊,闭上眼睛道:“我好累,我不想动。” 秦湛垂眸看了看在自己床上摊成“大”字的人,在床前半跪下来,替他脱了鞋子,俯身在江云疏耳边轻轻道:“既如此,你在家等我。” 江云疏的耳朵动了动,平生第一次听到别人对自己说“家”这个字,好是陌生,有一点点的别扭,却又有几分向往的感觉。 如果真的能有个家,那该有多好。 江云疏没有睁眼,只是点了点头。 秦湛替人把被子盖好,又忍不住把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方才转身离开。 江云疏一直竖着耳朵,听着秦湛的动静,房中一片安静,确定秦湛已经走远后,便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 诚然这身体一直软软的没什么力气,但放不住江云疏心里想要上窜下跳。江云疏从床上跳了起来,趿(ta)拉着鞋子在秦湛房中转了一圈。 一开始,江云疏还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人突然进来看见。渐渐的,发觉这窗外只有灵兽灵禽的叫声,并没有几个人,便放开了手脚,把房间的角角落落都探索了一遍。 秦湛的房间仔细看起来和粗略看起来一样干净,简直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衣服没有几件,收藏几乎为零,灵丹妙药法宝一概没有,简直比一个普通修士还不如。 本以为能发现一点好东西,起码也能偷吃几颗灵丹的江云疏大失所望,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了一圈,落在了窗边几案放的,一个精致的小摆件上。 那小摆件看起来做工十分精巧,只有人的巴掌大小,却是奇山异水云林溪涧,甚至宫阙楼宇无不齐全。所有事物都栩栩如生,却又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江云疏在立案前弯下腰来一手的手肘撑在几案上,托着自己的脑袋,仔细端详起这个摆件。 只见摆件小小的假山上竖刻着两个朱红的字:芥子。 江云疏想把摆件转过来看看,却发现即使使出浑身的力气,自己也根本转不动分毫。 明明是这样小的一个摆件,就算是金子做的,也不至于重到自己拽不动的地步。江云疏不甘心地又试了一次,这摆件竟然真如一座大山,任凭怎么推怎么移,硬是纹丝不动。 江云疏累得虚脱了,也没能搬动这巴掌大小的假山,只能自己挪一挪位置,转到假山的背面。 假山的背面,果然也刻着两个字:须弥。 看到这两个字,江云疏的吸了一口凉气,瞬间便明白了。 眼前这个巴掌大小的假山,就是传说中的须弥秘境,修真界无数人向往却连想见一面都难的法宝,江云疏永远都只在别人的传言中听过。 据说,这须弥秘境纳万里山河于方寸之间,其中俨然有另外一方世界。秘境中珍奇法宝无数,都是当年容清殊炼出来随手丢进去的,即使能从其中随便取出一件,都足够修真界无数人抢个头破血流。 听说落雁山上那什么棠荫双塔,也是从这个秘境中炼出来的。 难怪自己怎么搬逗搬不动,这一座巴掌大的假山容纳了千万里的大千世界,凡人之体怎么可能搬得动。 江云疏伸出食指,摸了摸假山上那“须弥”两个小字,那两个小字上忽然闪过一道金光,却没有任何异动。想来这样的惊世法宝,得有什么特殊的法门,或者起码有个口诀才能打开进入。 江云疏微微眯起眸子,对这秘境中的东西产生了兴趣。 不知道等秦湛回来,能不能从他口中套出点有用的信息来。 这房中没有其他东西,很是无聊,江云疏摆弄了半天须弥秘境,除了自己碰到那两个朱红的小字会有金光闪烁之外,并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特殊之处,于是只得暂时放弃研究须弥秘境,往门外走。 江云疏一打开门,就发现秦湛还是老样子,又设了禁制,根本不让自己出门。 眼下有些累了,江云疏也没心情去打破这个禁制,于是关上门,往床上一躺,打算睡一觉养养神。 江云疏一沾枕头便睡着了,还做了个奇怪的梦。 江云疏梦见一株高大的海棠树,枝干虬曲古老,枝头开满海棠,粉艳艳的海棠花遮天蔽日,几乎凉天空都染成了海棠花的颜色。 海棠树后有一座佛殿,殿前海棠花落如雨,有数百佛修打坐在佛殿之前,海棠树下。 面对数百弟子而坐的,是一名白眉老僧,老僧合着双眼,如同一尊古佛。他缓缓开口,声色如古老虬曲的树干。 他道:“拈花一笑。” 坐在老僧面前的数百僧人开始抬头看头顶的海棠花树,有僧人将落在肩头的海棠花拈起来,微微一笑;有僧人把手中的海棠花送给身边的法友;有僧人站起来拈着一枝海棠,等着有人对自己一笑。 老僧坐在原处,目光如古井无波。 一个人也没通过。 海棠树突然抖了抖,霎时花雨纷纷,落红成阵,一名红衣少年从树上倒挂下来。 墨发如瀑垂下,红衣胜海棠明艳,剑眉如画,明眸皓齿,薄薄的唇间含着一枝海棠,恍如神明降世。 所有佛修都惊愣住了。 红衣少年一手取下自己唇边的海棠花,声如晴碧天鸿雁。他道:“拈花已矣,何必一笑?我看连拈花也没什么必要。” 言罢,红衣少年从树上跃下,恍如天边的云霞都落在了海棠花下。 红衣少年将手中的花枝一扔,正打在那数百僧人之中,一名青衣少年的肩头。红衣少年道:“长得这般好看,没头发多可惜,要不跟我走?” 江云疏仿佛一个看客,却认出了那俊俏的青衣少年,正是秦湛的脸。彼时秦湛不过十二三岁年纪,清俊之中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即使没有头发也自有仙风,好像一株临风而立的修竹。 江云疏心道,果然是修仙的好苗子。 而红衣少年扔出那一枝海棠,和秦湛房中插瓶中的那枝一模一样。 忽而,梦中时光瞬转,江云疏又看到大雨瓢泼之中,红衣少年急匆匆地从白玉阶上奔下,俯身扶起跪在阶下的青衣少年。 红衣少年把青衣少年拉进自己寝殿,给他换了自己的衣服,青衣少年的浑身都湿透了,却从怀中取出一枝带雨的海棠花。 海棠被保护得很好,只带了几滴水珠,看起来分外新鲜娇艳。 红衣少年展颜一笑:“拈花本没有必要,守着这枝花又是何必?” …… 江云疏猛然睁开眼睛,只见窗明几净,白玉瓷瓶里静静插着一枝海棠,与梦中的一模一样。 梦中的青衣少年分明就是秦湛,那红衣少年,就是容清殊? 自己从前明明不认识他们,怎么会做与他们有关的梦?莫非是因为方才自己触碰了容清殊的须弥秘境,还是因为这具身体本来还带着一些记忆。 想起梦中的情景,能有这般心意相通之人从小一起长大,江云疏不禁有些羡慕容清殊。而且,梦里的秦湛,还没现在这么可恶。 其实对于容清殊来说,秦湛也并不可恶,反复还是个好师弟。 但是对自己来说,截然相反。 诚然没有什么对错,都是因为立场不同罢了。 忽然,江云疏感到左手小臂强有一阵异动,抬起左手,衣袖顺着修长的手臂滑落,白皙的肌肤上,露出一道鲜红的梅花血印。 梅花血印上,一阵银白的光华隐隐闪动,好像在向自己传达着什么信息。 梅花血印有了感应,江云疏猛然回想起当时二哥离开之前,说还会回来找自己……这样快吗? 一个秦湛已经够头疼了,如果再加一个二哥……二哥的法力高深难测,性情也阴晴不定,而且根据自己的判断,应当就是那位上古魔王…… 若是如此……情况真是越来越令人头疼了。 第22章 惊梦3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 得想个办法, 让自己早点恢复才是。要不然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样, 一个也对付不了。 江云疏在床上歪了一阵,想想东想想西, 觉得实在无聊,正要下床去再找点乐趣, 只听门外有道童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真君”,然后是一声“圣母”。 听到“圣母”二字,江云疏的目光一动,连忙把被子往自己身上一盖, 面朝里壁躺下装睡。 江云疏面对着墙壁, 只听有人进了房中。 秦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声音不大,似乎是怕惊扰了人:“阿殊?” 江云疏没有回答, 继续装睡。 只听秦湛道:“他睡了, 请师姐改日。” 兰月荷娇柔温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音量也是低低的, 怕惊扰人的睡眠:“既然如此, 也不便打扰他休息。这其中的误会太多, 你得早日与他解释清楚才是。” 秦湛道:“他不信。” 兰月荷道:“当年他曾与我说, 须弥秘境之中,他预留了一处玄机。” 江云疏暗暗竖起了耳朵, 只听兰月荷继续道:“我想这些事,他都是早已料到的。他说,千年之后, 他会回来,他便回来了。他说,他那块玉佩能救你一命,果然救了你一次。” “只是他还有两句话,如今未曾能解,不知应验在何处。一句是,他终逃不出宿命,但不知指什么?一句便是他说的须弥秘境中藏着玄机。一直以来也未曾有人动过须弥秘境,不知是否应验在此处,何不试一试?” 江云疏听得微微蹙眉。 从兰月荷的话中,可知容清殊早已预料到他自己的身体千年之后还能醒来,而且他计算到自己和秦湛会有一战,竟然早就想好了怎么保护秦湛,怪不得自己死得灰都不剩,秦湛还能毫发无伤。 容清殊果然是厉害的,甚至厉害得有些可怕。寻常法修要算一年之内的事情,往往耗尽灵力也不一定能算个准确,而他连千年以后的事情,竟都能算到这般地步。 这样的人应当是算无遗策的,然而剩下的两句做何解释? 江云疏有些迫不及待想从秦湛那里套出进入须弥秘境的办法,进去一探究竟。竖起耳朵想听秦湛怎么回答,却听不见他的回复。 只听兰月荷轻轻叹了一声,一个脚步轻轻向自己靠近。 兰月荷站在床前,轻声道:“阿殊,快点好起来吧。这般情状真是教人担心。” 江云疏:“……”竟然差点憋不住冷笑起来。 江云疏的脑子里已经翻江倒海,脑补了一通自己掀开被子跳起来,把枕头被子砸兰月荷和秦湛一脸,雄赳赳气昂昂地宣布容清殊死了,自己是他们的死对头江云疏,问他们高兴不高兴。 求生欲让江云疏忍下了这种冲动,继续安安静静躺着装死。 兰月荷大概在床前站了一阵便离开了,江云疏竖起耳朵听了听,确定她离开后,微微转过身去,只见房间里果然空荡荡的,只有秦湛刚送人出去,方才走进房间来。 江云疏一点也不遮掩自己刚才在装睡,对秦湛道:“我没睡。” 秦湛看着江云疏,丝毫不意外他的解释,平静地答道:“我知道。” 江云疏故意问道:“什么是须弥秘境?” 秦湛答道:“你的。” 江云疏道:“既然是我的,拿给我看看?” 秦湛果然走到窗边的几案前,将那巴掌大的假山托在手心,递到江云疏面前。 看来此物确实是须弥秘境无疑,江云疏见秦湛用手轻轻托着,不禁又用手去捧了一次。那巴掌发现的假山在秦湛手中看似轻巧,其实却依然半分都拿不动。 江云疏泄了气,往背后的床头上一靠,问道:“你说这是我的,为什么我拿不动?” 秦湛把一只枕头垫在床头,答道:“待你好了,便可。” 江云疏坐直起来,眨了眨眼睛,问道:“我怎么样才能好?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 秦湛望着江云疏,默然。 江云疏的眼神从充满期待的光芒,一点一点暗淡下去,慢慢地又靠回了枕头上。 江云疏靠在床头,懒洋洋地伸出食指,修长的手指在须弥秘境的假山上划来划去,问道:“那这个东西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它怎么用呀?” 秦湛答道:“可以进入,别有天地。” 江云疏的目光一亮,立刻又有了精神,问道:“怎么进去?” 秦湛道:“日后再说。” 竟然套不出来。 按照秦湛之前的处事风格,只要是容清殊的东西,他都会毫不避讳地告诉自己“这是你的”,然后介绍功用,把使用方法说出来,甚至硬要塞给自己让自己收着。 但是到了须弥秘境,却与之前大不一样了。 自己不问他就不说,问了他也直说半句话,至于怎么用,问了也不肯说。 这个须弥秘境之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既然秦湛不肯说,江云疏自然不能不依不饶反而引起他的警觉,不屑道:“不说就不说,我也不高兴知道。” 秦湛望着江云疏,沉默了半晌,起身将须弥秘境放回了窗前的几案上,回头问道:“出去走走?” 江云疏反问:“去哪里?” 秦湛道:“看一看此处环境。” 这个提议倒是正合江云疏的心意,江云疏从床上跳起来,把双脚往鞋子里一塞,呲溜一下就到了门口,回头对秦湛道:“我准备好了,走。” 秦湛的洞府挺大,俨然是一座园林,江云疏跟着秦湛在园林中,顺着曲径回廊、走过亭台假山,看了诸多别致的风景。 园中果然灵禽灵兽甚多,见了江云疏和秦湛都围上来,一个个“咕咕唧唧”地叫个不停,要不是被秦湛一个眼神吓得不敢挡路,在园子里简直寸步难行。 其中,竟然还有阳羡山上遇见的那只红狐狸。 红狐狸在路边蹦蹦跳跳地,粘在江云疏身旁,和江云疏讲述自己这些天里,自己仔细思考了很多东西,决定多读些书,等自己更有文化以后,化一个好看点的人形,再让恩公考虑和自己成亲的事情。 江云疏道:“我不喜欢男的。” “听说我们化形的时候,可以改一次……那那那……”狐狸道纠结了半天,横了横心,奶声奶气道,“那我就变成女的罢。” 江云疏笑道:“我也不喜欢女的。” 狐狸眨了眨大眼睛,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什么样的?这倒是个好问题。”江云疏随口逗狐狸道,“待我和我道侣商量一下,看看我喜欢什么样的,然后告诉你。” 秦湛默默转过头,看了江云疏一眼。 狐狸吸了吸鼻子,着急道:“怎么?恩公?您已经有道侣了吗?嘤……” “没有啊。”江云疏挑眉道,“所以我们这事,没得商量。” 狐狸被江云疏说得一愣一愣的,总觉得好像事情没戏了,但是又找不出自己是哪一步被拒绝了,掰着指头把江云疏和自己的对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走了有半个时辰,也没走完一半的园子。江云疏走累了,在一座邻水的亭子旁坐下,看看周围的亭台水榭,草木清华,十分精致清雅。秦湛本坐在江云疏身旁,忽然起身去了山石后面,不知去干什么。 狐狸还蹲在江云疏边上,掰着指头一句一句低声重复着江云疏刚才和自己的对话,用爪子挠挠毛茸茸的脑袋,还是没想通自己和恩公成亲的事情怎么就变成“没得商量”了。 江云疏巴不得秦湛不在,自己坐在亭子里东看看西瞧瞧,发现园子里有一个正在扫地的道童,手中的扫帚竟然是孔雀羽毛扎成的。 江云疏感慨道:“这扫帚不错。” 冷不丁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想在这里当扫地门童还不好说?秦真君就在这里,这还不是他老人家一句话的事儿?去求求他?” 江云疏抬起头,只见金衣少年坐在亭子的横梁上,冲自己挑了挑眉。 江云疏微微眯起眸子,笑道:“我确实很想扫地,只是缺一把扫帚。” 金衣少年知道江云疏在打趣自己的毛可以做成扫帚,坐在横梁上对下面的江云疏做了个鬼脸,道:“略,你打不到我。” 江云疏去水池旁边捡了一把碎鹅卵石,往横梁上砸去。 一阵“噼里啪啦”,鸡飞狗跳之中,几片金灿灿的凤羽从空中飘落下来,一只金凤在亭子里到处乱飞,狼狈得倒像一只鸡。 忽然,金凤的眼神一动,从空中飞落下来,又化作金衣少年的模样,小心翼翼地站到了亭子的角落里。 江云疏一怔,收起手中的石子,只见秦湛站在亭前,手中托着一只小竹篮。 金衣少年心虚地垂下眼眸,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江云疏看到秦湛,收起了方才和金衣少年玩笑时的笑容,把手中的石子一扔,方才还活蹦乱跳的人,顿时蔫蔫地走到了一边坐下。 明明方才还笑得那样开心,笑容里好像三春的阳光一般,见到自己时,阳光都被一瞬收了起来。秦湛看在眼里,却并未言语,转头看了看亭子里一地石子和金灿灿的羽毛,抬步上了亭阶,淡淡问道:“怎么了?” 一直蹲在角落里数指头的狐狸突然回过神来,从角落里跳了起来,用短短的毛爪子指着金衣少年,道:“是他说恩公想扫地,但是恩公说他没扫把!他说恩公打不到他,恩公就打他……不对不对,恩公这么好不会随便打人的,一定是他先欺负恩公的!” 秦湛:“……” 江云疏:“……” 金衣少年:“……” 狐狸眨了眨眼睛,感觉亭子里的气氛好像有点冷,又缩回了角落里,用爪子揉了揉眼睛,小声地嘀咕道:“一定是我刚才看错了,一定是他用石头打恩公的……” 金衣少年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看秦湛,又看了看掉了满地的金色凤羽,求饶道:“秦真君,我已经掉一地毛了,可痛了。您就……饶我一回吧……” 秦湛没有说话,将手中的小竹篮递到江云疏手中,温声道:“阿殊。” 人再不好,东西总是好的。江云疏就算不喜欢秦湛,也不会讨厌他送的东西。 江云疏接过秦湛递给自己的小竹篮,发现竟是一篮草莓,一双桃花眼中顿时光华熠熠,宝贝地把小竹篮抱在怀里。 看江云疏接了自己的给的东西,秦湛稍微放下心来,转过头盯着金衣少年,冷冷道:“已警告你一次,此次绝不……” 不等秦湛把话说完,江云疏把怀里的小篮子放到一边,抬起头打断道:“请问秦真君,您把我当什么?” 秦湛转过头,剑眉微微蹙起,不解地望着江云疏。 “咳……”江云疏垂下眸子,轻轻咳了一声,道,“我去哪里您都要看着,行吧;您看不到的时候就把我关起来,也行吧;我和谁玩笑一下您也要追这个责问那个罪,让人都不敢和我说话您才高兴是吧?” “我就想问问您,您把我当个什么?” 第23章 惊梦4 秦湛的望着江云疏, 一双星眸中的光华如星河摇动, 长袖下的手微微颤抖。他默然良久,沙哑着声问道:“为何, 要这样想?” 江云疏望着秦湛,反问道:“我说的有哪一句不是实话吗?我若是有哪一处说得不对, 你可以反驳我。” 秦湛长袖下颤抖的手攥紧成拳,望着江云疏,长久说不出话来。 江云疏只和他对视了片刻,就低下头, 重新把装草莓的小篮子抱在怀里, 一口一个地吃起来。草莓的味道很甜, 入口又水润而且脆软,总之就是秦湛虽然不好, 但他的东西好吃。 金衣少年看看眼前的两人, 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迅速地去角落里把狐狸捞起来, 小心翼翼地溜开了。 秦湛走近两步, 在江云疏面前半蹲下来。 江云疏正在咀嚼的草莓在口中一顿, 方才咽了下去, 没有继续吃。 秦湛认错道:“是我考虑不周,委屈了你。” 江云疏眨了眨眼睛, 没有说话,又拈起一颗草莓吃起来。 秦湛道:“然而……” “停了。”听到“然而”两个字,江云疏就知道秦湛是要“知错不改”了, 打断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说了。” 秦湛轻叹一声,望着江云疏道:“你放心,我说过的,一定会做到。” . 江云疏休息了一阵,一回去便迫不及待拉着秦湛为自己解了寒毒。 在东明界发现的那颗妖丹里蕴藏着赤炎芝的功效,被秦湛用法力揉碎,手心握着江云疏的手心,一点点渡如江云疏体内。 江云疏从来没有见过用这种方式来吸收妖丹的,因为没有半点不舒服,浑身暖融融的,也没有去在意用什么方式。 本来打算解开寒毒就可以溜了,但江云疏又对那什么须弥秘境产生了兴趣,尤其是总觉得它暗藏的那个玄机,会和自己恢复法力有关系,决定一探究竟,于是打算多留几日,慢慢计算。 秦湛的洞府里本来不算很乏味,外面有那么多珍禽异兽可以解闷,但秦湛平时根本就不许江云疏出门,也不许他接触其他人和东西,两个人只在房中一起干坐着。 秦湛在打坐,江云疏便在房间里上窜下跳,甚至把屋顶上有几根横梁都数清楚了,玩累了便跳到床上,照例要秦湛按肩揉腰捶腿。 江云疏趴在床上,喊道:“秦湛,我腿酸了。” 秦湛本在打坐,闻声从矮榻上站起来,走到床前,已经习惯了伺候这个闲不住的人,娴熟地在床前蹲下,给他按腿。 江云疏果然不知道,秦湛还得忍受着另一种来自身体本能的折磨,享受得哼哼唧唧低吟起来。 忽然,房门轻轻响了三声。 还不等人应答,房门自己“吱”一声打开了,江云疏转头看去,只见门前一个人背光而立,一身白衣上绣着兰花,正是兰月荷。 江云疏的呼吸一滞,推开秦湛从床上坐了起来。。 兰月荷走进房间,微微一笑,对秦湛解释道:“是我唐突了。我让他们不要禀报,还请师弟不要怪罪才好。” 秦湛淡淡道:“无妨。” 江云疏心道这人故意这般突然推门而来,显然是上次自己避而不见,她知道自己不愿意见她了,故意突然闯入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故而不得不与她相见。自己今天是逃不过去了,眼下只能随机应变。 兰月荷看了看江云疏,微笑道:“阿殊今日没有睡。” 江云疏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兰月荷道:“阿湛说你失忆了,如果你想不起来我是谁,你就叫我师姐罢。” 江云疏暗自吐槽谁要叫你师姐,然而想到自己确实在装失忆,只好礼貌道:“您请坐,我果然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我也对秦真君说过,或许认错了也未可知……师姐这样的称呼我不敢叫……” 兰月荷在椅子上坐下,望着江云疏沉默了片刻,道:“你既如此说,我也不好勉强,人都称我为月华圣母,你也可以随他们叫我。” 江云疏道:“圣母好。” 兰月荷:“……好。” “阿湛。”兰月荷抬起头,对秦湛道,“不知我能否和他单独说几句话?” 秦湛不答,看了看江云疏。 江云疏眨了眨眼睛。 秦湛微微点头,转身出门。 江云疏心中又暗暗挖出一条有价值的信息,秦湛果然对兰月荷言听计从,私闯府邸他不追究,兰月荷要和自己单独说话他也答应,看来这关系不能与等闲人相提并论。 秦湛离开后,兰月荷望着江云疏看了良久,看得江云疏都觉得不太自在了,垂下了眼眸。 两厢沉默了良久,兰月荷方才开口道:“我一直想和你说几句话,但怕有人禀报,进来的时候你又睡着了,所以出此下策,多有打扰了。” 江云疏礼貌地微笑道:“怎么会。” “今天来的第一件事,我先向你道歉。”兰月荷望着江云疏,压轻了声音道,“前几日我听到有人传言,我觉得在你身体里的,是另一个人。” 江云疏眨了眨眼睛,道:“哦?” “那天我让阿湛来找我,你是知道的吧。”兰月荷道,“他一力证明你的身份,我其实没有相信。我假意相信随他过来看你,其实并不是为了看你,而是为了试探于你,只是那天没找到机会。” “今日我要单独与你交谈,也是因为怀疑你。但我觉得我们说话没必要拐弯抹角,所以我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目的告诉你,先向你道个歉。” 江云疏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这倒不必。” “这第二件事。”兰月荷道,“我听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自然也不问你过去的事,也不问你是不是真的阿殊。但是,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江云疏笑了笑,不禁轻轻咳了两声,道:“我这样子,恐怕帮不了你什么忙。” 听到江云疏的咳嗽声,兰月荷心里一揪,柳眉微蹙,将桌上的茶盏递给江云疏,道:“你先喝口水吧。” 江云疏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这件事对你、对我、对阿湛,都有好处,我想你会愿意的。”兰月荷道,“先听我说一说,你再决定是否拒绝我,可好?” 江云疏道:“请讲。” 兰月荷道:“这件事本阿湛不让我对你说,但上次我来时,其实已经说了,当时你尚在睡梦之中,不知有没有听到。” “阿殊曾在须弥秘境中留下玄机,说是千年以后,只有他自己能看见。我怀疑与你有关系,我希望你能进去一趟,看究竟如何。” “我从不欺瞒于人,所以少不得先直言相告。须弥秘境进去容易,出来却难,你不愿意,我也绝不勉强。”兰月荷道,“但是这秘境之中的玄机,我想一定与你,与你的记忆,或者这身体有关系。” 江云疏笑道:“听起来有点意思。” 兰月荷道:“或者你就是他本人,他当年留下的东西对你现在有用处;或者你不是他本人,一旦进入会遭遇不测;或者不论你是不是他本人,他早已料到今日,为你留下了什么。这些,除非你进去一看,否则谁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倒是很想看看里面有什么。”江云疏道,“不过秦湛似乎很不愿意。” “因为说实话,须弥秘境的出入口都有阵法,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进去了不一定能出得来。”兰月荷道,“他确实很担心你,怕你受半点伤害。但你也要知道,他的关心,是属于阿殊的,那个人还不一定是你。” “我之所以希望你能进去,是因为我怀疑你,怀疑你是不是阿殊,我相信他一定留下了什么来解决这件事。如果你愿意答应我进去一看,我立即将入境口诀告诉你。改日,我派人请阿湛过来议事,你可趁机行事。” 江云疏道:“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需答应我一件事。” 兰月荷问道:“你想要我答应何事?” “如果我活着出来了,你得给我一件东西。”江云疏道。 兰月荷问:“什么东西?” “等我出来再说。”江云疏垂下眸子,轻叹一声,道,“如果出不来,就算了。” 兰月荷稍微犹豫,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江云疏笑道:“那就成交了。” . 一日后,兰月荷果然派人请秦湛前去浮玉峰,说有事相议。 江云疏在床上盘膝而坐,默念兰月荷所教的口诀。 几案上须弥秘境金光闪烁,缓缓退去,床上的人渐化虚无,不见踪影。 江云疏睁开眼睛,只见眼前已经换了一片天地。 这一方天地阳光明媚,到处海棠盛开,落英如雨,自己盘腿坐在落花之中,身|下是海棠花瓣落成的地毯。 不过入秘境的确有一个厉害的法阵,江云疏没有真气护体,身子又不好,被阵内的强烈的气息打得浑身阵痛,骨头都碎了一般,偏头呕出一口鲜血。 一片深红溅于浅红之中,鲜血比花还明艳三分。 那日兰月荷说过,进来容易,出去却难,看来出去的法阵,比这个还要厉害许多倍。现在看来,以这具身体的情况,要再经一次出去的法阵无异于自取灭亡,除非自己能在此处找到让这具身体的恢复之法。 江云疏坐在原地休养了一阵,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落红深处,一袭红衣踏花而来,恍如天边一抹霞光落在了花海之间。 江云疏定睛看去,看清来人时,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 眼前向自己走来的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那红衣之人在江云疏面前站定,微微一笑,道:“你好呀。” 江云疏:“……” 那红衣之人笑道:“我是你在一千年前留下的一缕神识,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江云疏疑惑了片刻,试探着问道:“容清殊?” “诶。”红衣之人笑道,“是我。” 江云疏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道:“你确定你是我的一缕神识?” 为什么连容清殊的神识都不能认出自己是不是他本人?一千年前本君还没出生呢。 红衣之人歪了歪脑袋,看看江云疏,道:“我只是你的千万分之一,千年来一直封存自己等着今日,我体力有限,没有太多时间,你且听我说吧。” “天命不可违,虽然千年之前你已算到今日,但也不能逆天而行。但是这里留下了一处幻境,只要你能闯过去,这恢复修为不是问题,若是不能过去,那就只能当是逆天而行的代价了……” “所以,有可能会死,你要不要试试?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可以送你出去……” “等一等……”江云疏问道,“什么天命不天命的我一点也不相信。我既然早已料到今日,为什么不直接留下灵丹妙药让自己恢复,还要制造个什么环境让我自己闯?这是个什么天命???” “因为,”红衣之人挑了挑眉,笑道,“你有病啊。” 江云疏:“……” 容清殊是真的有病,一缕神识怎么还骂原身呢。 还有作为正道人人称颂的一代神话,什么这人还真和自己一样颠三倒四不正经呢? “快来吧,时间不多了。”红衣之人对江云疏招招手,道,“过来吧,只要闯过前面的幻境,你储藏在须弥秘境之中的玄机足以重塑你的灵根恢复你的修为。” 恢复修为,听起来诱惑实在不要太大,哪怕危险重重,还可能会死,江云疏自然不会不去一试。 江云疏跟着那红衣之人,穿过花海,只见眼前是一座深宅大院,大院中厅堂楼阁,气派非常,也十分眼熟。 竟是明州江家。 “你该去了。”红衣之人把江云疏一推,推进了那一座大院里。 江云疏摔倒在地上,只听“哐当”一声,一片冰凉身上蔓延开。 原来是方才脚下被石子绊了一下,刚挑的水打翻了,两只水桶打翻在地,好不容易挑到了院子里的水撒了一地,身上也湿透了。 江云疏浑然忘记了之前的一切事,仿佛自己还在当年的江家,没有了之后的半点记忆。他心中咯噔一下,暗想还好不曾被人看见,否则又得讨一顿好打,还是悄悄地把水桶拎起来,再回去井边打两桶。 江云疏从地上爬起来,觉得手掌和膝盖都火辣辣地疼,垂眸见方才手掌按的地面上已经落了一片血迹,连忙蹲下用沾着水的衣角用力擦拭去,努力把摔倒的现场处理干净。 忽然,江云疏的背后一凉,只见江洋深站在背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江云疏吓得微微瞪大了眼睛,不禁后退了两步。 江洋深挑唇一笑,道:“我都看见了,你把水打翻了。” 江云疏惴惴不安,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直跳。 “如果你不想我告诉家主,让他又骂你没用的废物不给饭吃,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一声也不许叫。”江洋深在江云疏面前蹲下,两指捏起江云疏小巧的下颌,问道,“嗯?” 江云疏紧张得浑身发抖,但想到比起没有饭吃,倒还不如挨江洋深一顿打。他说不让自己出声,那自己忍着不出声就是了。 江云疏咬了咬唇,乖乖地点了点头。 江洋深得意地一笑,拽着人瘦弱的胳膊扔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江云疏被摔进草丛里,骨头都散了架一般,咬了咬牙,果然也强忍着没有出半声。 与预想之中的情形全然不同,江洋深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地上用鞭子抽脚踹,反而在自己面前慢慢蹲下来。 江云疏眨了眨眼睛,只见江洋深的脸向自己眼前压了下来,越来越近。 江云疏平生从未遇到过这种人情景,被吓得不轻,想起方才自己答应的不能出声,刚想要躲开,又被江洋深按住了双手。 江洋深是江家的大少爷,江家所有的天材地宝从小都砸在他一个人身上,江云疏从小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任凭怎么挣扎也挣脱不了。 江洋深……【不敢写,总之就是亲亲,然后想那啥啥。】 忽然一个雷霆一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是家主江启陛的声音。 江洋深连忙放开江云疏,从地上爬起来,对江启陛行礼道:“儿子练功回房路过此处,江云疏他硬要拖着儿子到这草丛中……儿子也不知道他做什么,他就是那样摸来摸去……” 江启陛抬起腿,一脚踹在江云疏的腹部,大骂道:“下|作的畜牲,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我路边捡回来的一条狗,我妄想攀附龙凤!” 江云疏摇摇头,道:“我没……” “呵,我料你也不会乖乖说实话。”江启陛道,“来人,把他给我拖到祠堂前去,看杖!” 第24章 惊梦5 秦湛回到寝殿, 寻遍了房间的每个角落也不见人影。 自己出门之前, 设在门外的阵法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人应该没有离开这间屋子, 能藏在哪里? 秦湛将房间上下,柜子里、床底、房梁上通通寻遍, 几乎绝望地颤声问道:“阿殊?” 没有人回应。 如果他不在寝殿内,也没有出过门,那么唯一可能的地方……秦湛的目光转向几案上的须弥秘境。 忽然,身后的门轻轻响了两声, 兰月荷从门外走进。 秦湛回头, 望着兰月荷, 目光冰冷,嗓音中带着微微的沙哑:“他进去了?” 兰月荷答道:“是。” 秦湛长袖下的手暗暗握紧, 转身就要进须弥秘境。兰月荷一把将秦湛拉住, 道:“阿湛,既然这是他自己的安排, 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你何必要……” 秦湛甩开兰月荷的手, 沉声道:“你可知道, 他的安排, 从来不顾他自己。” 兰月荷哑然,沉默了片刻, 还是拦在了秦湛面前:“阿湛,那个人未必就是阿殊……” 秦湛冷声道:“让开。” . 江云疏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自己在祠堂前被打得晕过去不知道多少次, 江洋深用刀子在自己脸上划了一刀又一刀,把自己关在地牢等死,最后是江家扫地的阿婆偷偷打开地牢的门,把自己放了出来。 江云疏起初不肯走,她说她一定不会有事的,江云疏方才一路逃了出来。 冰凉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身上脸上,江云疏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郊外树林的地面上。 江云疏的手指动了动,想要坐起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绞痛,痛得他皱起眉头,浑身没有力气,又“啪”一声摔回了地上。 长期挨饿的经验告诉江云疏这是自己饿极了,从身旁抓了一把树叶塞进嘴里,囫囵咽了下去。 就这样休息了一阵,江云疏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 两明仙仆从林中路过,江云疏认出了江家的衣纹,连忙闪身躲到树后。 那两名仙仆手中拖着一卷草席,草席里只露出一撮灰白的头发。两个仙仆找了个空位把草席放下,动手挖起坑来,一边挖坑一边闲聊。 “诶,这种鬼天气还得出来埋死人,真晦气。这老太婆也是命里该死了,都这一把年纪了,还敢得罪大少爷,这不给打死了……” “怎么发现是她的?” “平时就是她进了地牢打扫的,那天也就她进去了。还有啊,听说她平时就对那小杂种好,自己的晚饭还要剩两口给那小杂种吃……” 江云疏苍白的手指死死握着树干,在树后没有出一声,只有泪水一行接着一行从眼角滑落。 那两个仙仆挖好坑,将草席丢进去埋上便匆匆离去。江云疏从树后跑出来,在那掩盖尸首的新土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下。 雨水如倾盆浇头淋下,江云疏抬手抹了一把脸,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瓢泼大雨里,眼前忽现一袭月白的长衫。 隔着重重雨帘,那一身月白的长衫在江云疏身旁半跪下来,苍白得几乎透明,微微抬起手伸向江云疏,似乎想要把江云疏扶起来,身形却一瞬虚化得无影无踪。 江云疏左手的小臂上忽然一疼,抬起左手,手臂上的梅花血印上一道银光微微闪烁,又瞬间暗淡。 这一身月白长衫早已忘却多年,此刻江云疏的脑海里,却莫名将他与另一个身影重合。 也是这样一身月白的长衫,看不清脸,腰间佩一柄折扇,把自己抱在怀里,对自己说他会回来。 江云疏的心猛然一颤。 江云疏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将自己周围的各个角落里都一寸一寸寻视过去,却再也没看见那一袭月白的长衫。 那个人抱着自己说他会回来,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恍如梦中,又恍如隔世? 江云疏揉了揉眼睛,那一袭月白的长衫再次出现在了眼前,只是雨幕重重阻挡了自己看清楚他的脸。 江云疏站在原地,谨慎地问道:“你是谁?” 那人缓缓开口,声如鸿雁掠空:“我,是你。” 江云疏的目光中满是戒备和疑惑,暗暗攥紧了拳头,呵斥道:“不要装神弄鬼,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疏,我是谁很重要么?”他笑道,“我知道你此刻,一定很无助,很难过,也很愤怒,却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做不了。我说的,是不是?” 江云疏的眼眶微红,却硬是把眼泪都咽了回去,答道:“不关你事。” “不关我的事?”那人向江云疏走近一步,声音温柔如水,“你的一喜一怒,一呼一吸,一切都与我有关,都是我所在乎的。” 江云疏气息渐乱,咬牙道:“你离我远点!” 那人微笑道:“只要你一句话,我帮你去把他们都杀了。怎么样?嗯?或者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只要你说,我都可以为你去做。” 江云疏盯着雨中那一抹月白色,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帮我?” “呵。”那人轻轻一笑,道,“我不是说过,你的一切,都是我在乎的。” 江云疏道:“我不会相信你的话,你现在就从我眼前消失。” “小疏,你还要经多少事,才会明白我和你说过的话?”那人望着江云疏,柔声道,“真是令我心疼。” 江云疏只觉得十分危险,后退一步,道:“你不要再过来。” 那人一笑,从雨幕之中现出原身,道:“小疏,这些事,我已经亲眼目睹一次。那一次我帮不了你,这一次,我不会再看你受苦了。” 这一次,江云疏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他一袭月白长衫,腰间斜佩一柄坠银白流苏的湘妃竹骨折扇,身似修竹临雪。半张银白假面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出一方精致的下颌,薄唇似笑非笑,一派风流俊雅。 江云疏心头猛然一跳,惊得怔在了原地,说不出半个字。 眼前人的衣着身形,与自己的记忆之中完全重合。可是他假面之下露出的那一双眼睛,那下颌与唇形……虽然他只露出半张脸,但他这半张脸和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你对自己太残忍,对我也太残忍。”那人道,“我要是猜的不错,这个幻境,你早就设下了,是不是?” “你……”江云疏瞪大了眼睛,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人,问道,“什么幻境,你到底是谁……?!” “小疏,我确实不该相信,你会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我。”那人望着江云疏道微微眯起眸子,微笑道,“这是一个幻境,你不惜让自己把经历过的痛苦再经历一次,你想让自己做个选择。” “要是我猜得不错,你当时一定是这么设定的幻境:如果你经历了这些还是选择正道,你就恢复自己的修为,放你自己离开。如果你选择了我,你就把自己困在这里,永远也不能出去,不给正道添乱。” “二十年前,你可不是这样答应我的啊。”那人微笑道,“小疏,那时候你说,只要你选择了我,那就是天命如此,你从此不会再离开我了。” 江云疏完全听不懂眼前的人在说什么,只觉得头疼欲裂,转身就想跑,那身穿月白长衫之人上前一步,一手握住了江云疏的手,温声道:“小疏,我回来了,现在我带你离开这里。” 江云疏方欲将那人的手甩开,四周猛然一阵天崩地坼(che)般的震荡,恍惚好像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再次看清楚眼前的世界时,眼前还是那一片海棠花海,那一缕容清殊引自己入幻境的神魂已经不见踪影。 回忆起方才的幻境,江云疏暗暗抹了一把冷汗。如果真如二哥所言,那么自己在幻境之中的选择,一定会让容清殊设下的幻境选择把自己困住一辈子。 二哥……江云疏忽然想起来,放开拉着自己强行破开幻境之人……是二哥?! 江云疏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只见自己身旁,一名身穿月白长衫的男子与自己并肩而立,与幻境之中所见并无二致。 月白长衫随风轻动,腰间斜插竹骨折扇,半张脸覆着银白面具…… 二哥的手心里还握着江云疏的手,似乎察觉到江云疏在看自己,转过头看向江云疏。 与二哥眼神相对的一刹那,江云疏几乎窒息。 若说自己记忆之中,自己生前的相貌与容清殊应当有□□分想象。那么二哥这一双含着寒星璀璨的眼睛,简直与容清殊一模一样。 一团疑云笼罩在江云疏心底。 二哥究竟是什么人?落雁山上当年被镇压的魔王?若说自己与容清殊相像只是巧合,那二哥又是为什么…… 看到江云疏疑惑的眼神,身穿月白长衫的男子微微一笑,笑容里好似含着三春的繁花与明月:“小疏,是我,我回来接你了。” 江云疏怔了片刻,连忙甩开了对方的手,后退了一步,盯着眼前的人,良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浑身颤抖得厉害。 那人望着江云疏,目光中盛满阳春花月一般的温柔:“二十年前,我们曾有个约定。我答应过你,等我恢复法力,就将你的记忆都还给你。” 想到二哥当初对自己有多变态,江云疏便脊背发凉,强自镇定了心神,道:“二十年前我都还没出生,我不知道我和你能有什么约定……” “小疏,我知道你都不记得了。”二哥向江云疏走近一步,将自己的手递给江云疏,温柔道,“过来,随我回去,你会明白。” 江云疏满心戒备,并不肯伸手过去,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二哥道的手掌依旧摊开在江云疏面前,目光中盛满温柔:“回家。” 第25章 十域1 听到“回家”二字, 江云疏不禁冷笑, 轻咳了两声,答道:“我没有家。” “从现在起, 你有。” 二哥逼近一步,江云疏便后退一分。 在江云疏反应过来之前, 二哥原本摊开在江云疏面前的手迅速调转方向,抬手劈在江云疏后颈。 江云疏后颈一疼,软软地倒进二哥怀中。 二哥让人靠在自己怀中,俯身将昏迷的人人横抱起来, 垂眸望着怀中的人, 温柔的声音中满是疼惜:“小疏, 为何总是不肯乖乖听话呢?你看你这样,多疼呢?乖一点不是很好吗, 嗯?” 躺在怀中的人自然没有半点回应。 二哥望着怀中安安静静躺着的人, 微微勾起唇,笑容好似千顷覆着冰雪的西府海棠。 再次抬起眸子, 只见一袭青衣从海棠花下走近, 周身气息冷如严霜。 二哥丝毫没有诧异之色, 礼貌地悠悠道:“哟, 秦真君,别来无恙。” 秦湛死死盯着被他抱在怀中之人, 冷声道:“放下。” “呵。”二哥轻轻一笑,垂眸看了看怀中的人,道, “这可就由不得你了。” . 天台宗 作为万宗之首,各大宗门的代表都匆匆汇聚于天台宗观云台。黑沉沉的天空乌云密布,各派仙修御剑纷至沓来,从层层乌云之间穿过,落于朝瑶山主峰观云台上。 观云台已经上聚集满了仙修,一个个眉头紧蹙,面带愁容,低声地相互议论着。 直到传出一声洪亮的“许宗主到”、“月华圣母到”,众仙修都霎时噤声肃立。 一名蓝衣仙修携剑上了主座,衣领上绣金色海棠花纹,剑眉星目,端正威仪,正是天台宗现任宗主许陛。 许陛乃是容清殊当年唯一的徒儿,自容清殊自封于落雁山之后,立志继承师尊风范,千年以来行端坐正,斩妖除魔惩恶除奸,眼中不容半点邪魔外道,成为整个修真界仰望之人。 许陛在主位坐下,请兰月荷坐于左侧方,与众仙修行礼过后,便匆匆直入正题。 “在下来朝瑶山之前,已经前往落雁山查看过情况,就由在下向许宗主、圣母还有诸位宗主、道友解说。”一名仙修起身道。 许陛点头,道:“请讲。” “半月之前,落雁山已经震荡过一次,棠荫双塔也倒了一座,多亏得秦真君勉强将局势稳住,但是如今,这魔王和底下的魔物蛰伏千年,是越来越强大,已经到了不可压制的程度。” “在下方才前去落雁山下之时,方圆五十里之外都地动山摇震荡不止。到了落雁山下,人都站立不稳,灵气震荡得厉害,也无法御剑。”那仙修道,“地裂开无数条深沟,山上巨石隆隆滚落,妖魔怒吼之声是此起彼伏,棠荫塔上的铃声在山下都能听到,山顶上两道剑光直插黑云之中,剑光都在颤抖。” “自从那姓江的魔头破了秦真君设在落雁山下的阵法以后,现在落雁山已经没有阵法阻拦,于是在下又冒着滚滚碎石上了山去,只见棠荫塔上裂痕遍布,山顶插着两把宝剑,也是满身裂痕几乎断裂,还在摇晃不止,要是在下没有看错,应该是容祖师的观澜与秦真君的元钧二剑,恐怕也撑不了许久了。” “按照目前的局势来看,被镇压在落雁山的那些魔物,恐怕随时都有可能破封印而出,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听了这番话,一名仙修率先问道:“当年秦真君在落雁山下设阵,说会守护落雁山,不许他人擅入,如今秦真君在何处?” 见有人质疑秦湛,兰月荷答道:“诸位有所不知,如今局势恐怕比千年之前还要危急,不要错怪了秦真君。” “半月之前秦真君为镇压魔物,将自己的本命佩剑都插入了落雁峰顶,日日都要将法力度向元钧,如今十分元气都已耗了八分……只是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起罢了,这也是本尊强行问出的。” 那名仙修连忙解释道:“弟子岂敢有责怪秦真君之意?问起秦真君,是因为当年师尊镇压妖魔之时,只有秦真君在侧。这千年以来,也唯有秦真君守着落雁山,秦真君应当对落雁山的情况更为熟悉。不知今日秦真君为何不至,所以才斗胆一问。” “秦真君正在办一件要事。”兰月荷道,“本尊这些年也常去落雁山看望容祖师,你等若有问题,可问本尊。” “眼下局势迫切,秦真君有事绊住,恐怕等待秦真君也不是上策。”一名仙修附议道,“还是请许宗主拿个对策!” 一直沉默静听的许陛起身道:“如今天下有难,是我等修真之人不可忘却道心之时。本尊身为万宗之首,必当先以身作则,决不退缩。” “方才本尊听诸位发言,一直在暗自寻思应对之策。落雁山本是人迹罕至之地,周围人烟稀少,当年先师以身殉道,将一场浩劫镇压于未发之时。以我之见,此为上策。” “但万灵之体,本是天地之间万年难遇,即使本尊有心效法先师,也无可奈何。当下浩劫近在眼前,以本尊之见,虽不能制止于未发之时,也要控制在落雁山周围方圆百里之内,不可扩大事态,让生灵涂炭,凡人遭难。” “许宗主所言甚是。”一名仙修道,“但不知许宗主有何对策,如何将这灾难控制在落雁山周围方圆百里之内?” 许陛道:“值此危机存亡之际,诸位可愿听本尊号令,不生一丝嫌疑之心?” 众仙修道:“无不从命。” “好。以先师所传,八方与五行相对,各派皆有所长。如今请各宗门将所长书于这玉简之上。”许陛一挥手,名门中弟子将玉简呈于各宗门宗主,道,“本尊将根据各派专长,安排所守方位与人数,然后请各位立即回去整顿宗门上下弟子,奔赴落雁山。” “本尊有言在先,务必做好满门上下,以身殉道的准备……不过你等放心,若真有这一日,我许陛必先死于阵前,天台宗必先于任何一个宗门覆灭!” 闻许陛之言,众仙修默然无声,心中对许陛却是肃然起敬。既然许陛先以身作则,又不惜满门以身殉道,此时也无人敢言退缩,都一一将各自宗门擅长之术写于玉简之上,呈交给许陛。 天色越来越沉,白昼黑夜几乎难分,天空如同一片被染成墨色的大海,仿佛随时都要坍塌下来,湮灭整个世界。 突然,半空中一声如雷霆般的巨响,竟然连整座朝瑶山都震了一震。 众仙修大惊失色。 许陛道:“出来了。” . 就在朝瑶山那一声巨响之时,与二哥过招的秦湛猛然呕了一口鲜血,被二哥一扇打得半跪在地。 落雁山崩,天地震动。秦湛的法力几乎都耗在落雁山上以元钧压阵,如今阵法既破,内里早已重伤。 二哥一手搂着江云疏,一手所持折扇轻轻翻转,一扇刺穿秦湛的左肩,对他微微一笑,嗓音温柔而暧昧:“这一下,是替小疏还你的。” 秦湛已经无力还手,胸口血涌不止,一声不吭。 “当年落雁山前,你想亲手杀了他,是否把他当做了我呢?你以为他是我转世重生?”二哥垂眸看看搂在手中昏睡的人,温柔几乎溢出眼角,微笑道,“是我蒙蔽了他的气息,让你把他当成我。他手上的梅花印,是我给他打的印子,因为他是我的人。” 秦湛捂着胸口,呕出一大口鲜血。 “秦真君,我才说这么一句你就受不了了,那我后面说的话,你可怎么受的住呢?”二哥望着秦湛,温柔地笑道,“那天在落雁山上,有个人要拔观澜剑,你是否觉得那是我派来的手下?呵,真是不巧呢,那也是你的师兄啊。” “那天若不是我震倒棠荫塔让他脱身,你是不是又要杀他一次呢?” 秦湛的手紧紧握拳,闭上眼睛,浑身都颤抖不止,大片大片鲜血从唇角溢出。 “你自以为对他深情,守了他一千年,其实你才是伤害他最多的那一个人。”二哥微微俯身,低头俯视着秦湛,道,“秦真君,真是可怜哪。你自以为在落雁山守他千年,其实这千年里,他与我,才是心意相通。” “这些年朝夕相对,我们互相说了好多好多心里话呢。” 秦湛眼前浮现出千年之前,电闪雷鸣之中,自己被符咒压制着动弹不得,亲眼目睹那人一袭红衣,翻手一剑,气吞山海。 那一剑,没入了对面月白长衫的胸口。 那身穿月白长衫的魔王微微挑唇。 而阿殊自己的胸口,却突然间血流不止。 魔王放肆地大笑,道:“我为你承受了一生中所有的厄运与黑暗,你阅尽光明心向璀璨。但你是我,我也是你。你与我,注定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同生共死。” 言罢,魔王的手握住剑刃,将那一剑向自己胸口捅得更深。 那身穿红衣的人猛然呕出一口鲜血,瞪大的双眼布满了血丝,浑身颤抖不止。 “你还不信吗?”魔王微笑着摘下覆盖着半张脸的银白面具,露出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唯一不同之处,只有魔王眼角下的一点梅花印,鲜红如血。 那一瞬,秦湛在他布满血色的星眸里,看到了无数震惊、悲哀、愤怒,与绝望…… 泪水从那一双盛着星河的眼眸中溢出,泪光如万千流星陨落,任凭他有翻覆乾坤之手,也收之不住。 第26章 十域2 看着他满脸泪水与不甘, 魔王大笑, 道:“容清殊,你永远也逃不掉。” 他使劲摇头, 仰天大喊了一声“不!!!” 那个“不”字在天地之间久久回荡,却拒绝不了天命的捉弄。 “你拒绝又如何?”魔王道, “自从你拒绝命运安排的那一刻起,我就因你而生,是你逃不出的宿命。” “命定我该如此,我偏不让它如愿!”他一抬手, 落雁山应声塌倒。 山崩地裂, 乱石如雨。 将他自己, 连同那月白的长衫,都深埋在落雁山下。 山塌后那一瞬, 观澜剑插|入山顶, 一双白塔飞出须弥秘境,将他和魔王, 永生永世, 都镇压在地底。 没有人可以撼动。 当年, 眼睁睁看着他与魔王一同葬身落雁山下, 无能为力。 如今,眼睁睁看他沉睡在魔王怀中…… 秦湛抬起头, 望着被二哥抱在怀中的人,微微张了张唇,吐出两个轻不可闻的字:“阿殊……” “你们这些人, 根本就不配喜欢他。”二哥垂下眸子,温柔地望着怀中的人,道,“他只能是我的。” “好了,我要带他回家了。秦真君,请你让个路吧。” . 江云疏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容清殊。 那是一片黑暗之中,举手不能见五指,也动弹不得。 一个声音对自己说:“我以为,这世上只有你能理解我。” 是二哥的声音。 容清殊沉默了良久,答道:“我虽能理解,但不能认同。” 二哥道:“你若是我,未必不会如此。” “天地化形之时,就注定我是世间至恶,谁给过我选择?” “况且,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从生,就不知道什么是光明,不知道什么是温暖,不知道什么是情感。你让我爱这个世界,凭什么?我不愿意爱这个世界,我就是恶吗?” “这世界的秩序需要重新制定,我要征服这世界,改变这荒唐的一切。” 容清殊道:“你回头吧。” “呵。”二哥轻轻地冷笑了一声,道,“回头么?你愿不愿意和我打个赌?” “有些东西,在你的位置根本就看不清楚。你想不想看看,在你面前那些可爱可亲的人,从其他人面前,到底回是什么模样?” “从出生那一刻起,人就没有选择。你只能看见他们的笑脸和奉承,有人却只能尝到污辱与毁伤。” “这九洲十界的伪善就是一张大网,你永远也无法挣脱。他们满口心系苍生,人人钻营私利。” “你生而高高在上,又怎么会看得清楚?” 容清殊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愿意真真切切地,体会过我这一生。”二哥道,“你未必还能坚持如今这般。” 容清殊问道:“若我坚持本心,你可愿意悔改?” “呵。”二哥道,“好啊,二十年后,我会回来找你。那时你若还坚持初心,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若发觉我所言非虚,就把自己交给我,听我的话。” “现在,需要暂且将你的记忆交给我,你愿意相信我吗?” 容清殊沉默片刻,道:“好,我们试一试。” 二哥轻笑道:“你就不怕我骗了你?” 容清殊道:“我有信心。即使你骗我,即使我永远忘记这一生,忘记之前发生的事,只要你还出来危害人间,我一定还会封印你一次。” “哈……”二哥轻轻地哂笑一声,道,“好。不过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过往一切好似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向记忆中涌来。 从另一方世界穿越进书中,知道自己注定是为祸人间的魔王,死于主角秦湛之手; 朝瑶山上朝夕修道摒除杂念,发誓不为命运捉弄,要做正道楷模; 海棠花下遇见秦湛,与他相交为友; 落雁山前身心崩溃,将自己和魔王亲手活埋; 落雁山下僵持九百多年,封印之中,终于答应与魔王赌一次…… 江云疏的额上冷汗涔涔,睡梦之中紧紧蹙起眉头,蓦然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一片月白色的纱幔。 江云疏眨了眨眼睛,终于看清楚这是一张大床,自己就躺在大床的中央。 回想起过去的一切,作为江云疏的一生,短暂得犹如一场梦,却又是真真切切。 一时竟不知自己到底叫容清殊,还是叫江云疏。 江云疏一动也没有动,就这么眼神发直地望着头顶的床幔,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 忽然,江云疏察觉到有人进了房间,本能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还睡着。 感觉到有人轻轻走近了自己,一只手伸向了自己。江云疏猛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 被江云疏抓住的手并没有挣扎。 江云疏定睛看去,二哥就站在床前,俯身温柔地望着自己,唇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江云疏鬼使神差地伸出另一只手,抬手就去摘二哥脸上银白的面具。 二哥依旧没有拒绝,任由他将自己的面具摘下。 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江云疏浑身一抖,手中的面具“啪”一声掉在了床上,捂着胸口猛咳起来。 “咳……咳咳咳……” 二哥在床前轻轻坐下,望着江云疏,柔声道:“小疏。” “咳……咳……”江云疏抬起左手,用手背捂着自己的唇,又朝床里侧闷闷地咳了一阵,没有理会二哥。 千年之前留在须弥秘境中,为自己恢复法力留下的契机被二哥打破了,江云疏感觉自己这身体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比之前还恶化了几分,连咳嗽都止不住了。 二哥不动声色地将那银白色的面具戴回脸上,轻轻拉住江云疏的右手,握住他的手心,渡过一丝真气到他七零八碎的身体里。 江云疏好不容易才停止了咳嗽,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都被咳出来的泪水沾湿,眼角微红,带着晶莹的光泽,好似带着朝露的海棠,旖旎而清媚。 二哥不觉看出了神,盯着江云疏的睫毛和眼睛看了良久,不觉伸出手轻轻抚上江云疏的睫毛。 江云疏一侧头,轻轻闪开,让二哥摸了个空。 二哥的手滞在了原处,微微勾起唇,笑道:“我答应你的事情,都已经做到了,没有失信于你。那么你答应我的事呢,小疏?” 江云疏微微蹙眉。 诚然,作为江云疏这一生里,自己和二哥曾经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区别。 当年信誓旦旦自己能坚守初心,如今却是彻彻底底地打了脸。 自己和二哥本来没有区别。 自己经历他经历过的一切,也会失望也会彷徨,也会杀人不眨眼也会丧心病狂……自己当初骄傲的一切,所谓的正义与善良,都不过是命运的馈赠,不过是因为厄运没有降临在自己身上,不过是因为二哥在替自己承担所有的黑暗。 到头来,还是被命运摆布的傀儡,甚至垂死挣扎得很可笑。 成为魔王、为祸人间、被秦湛杀死……被既定的命运轨迹,一个也没能逃掉。 越是努力逃脱命运,却越将自己推进了命运漩涡的中心。 江云疏紧紧闭上眼睛,脑海中乱成一团,觉得自己仿佛要炸了。 二哥的手轻轻搭上江云疏瘦削的肩膀,将人轻轻搂进自己怀中,温声道:“从今天开始,总应该乖乖听我的话了,嗯?” 江云疏没有挣扎,也没有做声。 “其实你这十七年间经历的事,只是我曾经遭遇的万分之一,你若感受的痛苦、绝望、彷徨,我都曾感受得真真切切。”二哥轻笑一声,道,“不过够了,只要你能明白我说的话,我舍不得再看你受苦了。”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也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二哥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怀中人柔软的长发,“我一直都想保护你,虽然我知道你一直恨不得我死,宁愿我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我知道你想反抗天命对你的定义,你想战胜命运,战胜你自己,你恨我让你堕入了命运的深渊……” “不……”江云疏摇头道,“我是这个世上,最没有资格怪你的人。” 二哥一怔,微笑道:“为你所经受的一切,我从未后悔。” “我这一生既为你而生,为你而爱,为你而恨,为你而战,也情愿为你而死。” “小疏。”二哥抱紧了江云疏,道,“从今以后,你与我并肩而立,看这九洲十界通通颠覆灭,创造一个属于你我的新秩序。” “我和你一起反抗这个世界赋予你的意义,不需要谁来敬仰,也不由人唾弃,你只是你自己。” 江云疏依旧没有说话,唯有两行情泪从眼角滑落。 二哥低下头,在江云疏眼角一吻,将咸涩的泪水轻轻舔|舐去。 江云疏一颤,微微睁大了眼睛,连忙从二哥怀里溜了出来,抬手把自己眼角的泪水抹去。 二哥望着江云疏,勾起唇微微一笑,温柔道:“饿了吗?你睡了好久,先吃点东西吧。” 江云疏没有说话,肚子“咕咕”地应了一声。 江云疏微微眯起眸子,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用食指轻轻戳了戳,低声道:“闭嘴。” 看到江云疏那自言自语的模样,二哥笑得一双桃花眼如新月弯弯,捧起放在床头几案上的一碗红豆薏仁粥。 红豆薏仁粥还冒着热气,二哥舀了一勺,在唇边轻轻吹了吹,估摸着温度适宜,方才喂到江云疏的唇边。 江云疏垂眸看了看喂到唇畔的粥,用手去接过二哥手中的碗和勺子,道:“我自己来。” 二哥只松手把勺子给了江云疏,却还托着那只碗,稳稳地呈在江云疏面前,道:“粥烫手,我托着。” 江云疏没办法,只得就着二哥手中的碗,一勺一勺喝粥。 二哥的手很稳,江云疏喝粥又慢,就这么平举着手臂托着碗,竟然一抖也没有抖过,平稳得好像江云疏是就着餐桌喝的粥。 江云疏当然知道,二哥现在的友善,前提是自己愿意顺着他。否则,逆了他的意思,江云疏是见识过他有多变态的。他那些折磨人的手段,江云疏也不是没有亲眼目睹过,也亲身品尝过。 江云疏一边喝粥一边思量,虽然过去经历的那些事,的确见识了丑恶万分,可自己与二哥不同,不是全然不曾遇见过好的人。 无望是好的,阿湛也是好的,白泽是好的,小凤是好的,小狐狸也是好的……诚然自己有过和二哥一样的想法,痛苦过绝望过,想过要毁灭这个世界,可那些美好的事情,二哥没有经历过的,自己是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不可否认,不可辜负。 自己与二哥非要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不过是以反抗为名逃避。这世上没有没有绝对的善恶,也没有非黑即白的事情,即使毁灭了这个世界再创造新的秩序,善恶还是会相对相生,有白的地方就还会有黑,只是徒劳地逃避世界罢了。 当年自己妄图杀死二哥,和二哥想要颠覆这个世界,其实本质是一样的。都是绝望了都是不甘,都是逃避。 江云疏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把一碗粥都喝得见了底。 看着江云疏乖乖喝下了一碗粥,二哥只差没在脸上写下“高兴”两个字,看着空碗的眼中光彩奕奕,问道:“小疏喜欢吗?还要吗?我再去给你做一碗?” 江云疏是坐不住的,吃饱了就想跑两圈,道:“我饱了,我想起来走走。” 二哥瞬间收住了笑容,警惕地望着江云疏道:“你想走?你是想逃走吗?” 江云疏一怔,笑道:“……没有啊,你别乱想。我说的只是出去走一走,我又没有生病,也不能一直坐在床上啊。” 二哥的眼神柔和下来,似乎觉得江云疏说得有道理,拍了拍江云疏的手,道:“在这里乖乖坐一会儿,稍等我片刻。” 江云疏点点头,坐在床上等了片刻。 二哥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手上多了两条拇指粗细的银白色链子,银光闪烁胜过惊世珠宝,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江云疏眨了眨眼睛,眼睁睁看着二哥走到床前,把自己的双手和双脚都用链子仔仔细细锁了起来。 两只手腕之间,链子只有不到一尺长的的距离,基本做不了有什么大动作,两脚之间的链子也不足一尺长,勉强能够走路,但只能小步小步走,迈大步也不行。 二哥满意地看着被自己锁好的人,温柔地笑道:“在我们成亲之前,你就暂且委屈一下吧。” 江云疏惊讶道:“成亲?” “是啊,小疏不愿意吗?”二哥道,“待我毁灭这个世界,就用一个全新的天地,给你做聘礼,和你成亲。你不愿意吗?” 第27章 十域3 江云疏苦笑了一下, 道:“这确实……有点突然。” “是么?”二哥微微眯起眸子, 看着江云疏, 语气听不出喜怒, “小疏不愿意?”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江云疏抬起头看了看二哥, 小心地问道,“我能考虑一下吗?” “你自然可以考虑, 我会很尊重你的选择。”二哥看看江云疏手上的链子, 轻轻一笑, 道, “只要你愿意一直戴着,我也可以一直等你,我什么都听你的。” “虽然戴着这个画符聚不起灵气, 要掐算什么事情恐怕也不太准,但还是挺好看的,不是吗?” 江云疏:“……” “你不是要出去走走吗?”二哥道,“下来吧,我陪你出去走走。” 江云疏举起手,给二哥看了看锁在自己手上的链子, 道:“我穿不了衣服了, 不能穿成这样就出去吧。” 二哥望着江云疏,只见人全身上下只穿了一身单衣,思考了片刻,转身去衣柜里找出一件月白色的斗篷,把江云疏从头到脚都包在了斗篷里。 江云疏略感满意, 这样不但暖和了,而且从外面也看不出来自己被二哥锁了链子,免得外人看见尴尬,于是将斗篷拢了拢,把自己整个人藏在了里面。 二哥替江云疏理了理斗篷,把江云疏被包在斗篷里的长发轻轻从斗篷里拿出来,把人揽进自己怀里。 江云疏想从二哥怀里溜出来,试了几次都没能如愿,总是被牢牢按回怀里,只能轻轻叹了口气,迈开步子往外走。 因为脚上的链子,走路只能一小步一小步的,感觉有点别扭。 刚才二哥的意思是,自己只要一天不和他成亲,就得一直被这样锁着?江云疏暗想一直这样可不行,憋死人了,不但没法爬树爬屋顶,连走路都迈不开步子。 但是和他成亲……?成亲这种事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的,无异于往自己脖子上套缰绳,绝对不可能。 屋外并没有江云疏想象中的蓝天白云,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抬起头也看不见天空。离地四五丈高处的头顶,挂着的是一盏一盏像星星一般的小灯。 江云疏仔细观察,发现头顶都是石壁,四周虽看不清,但要撑起头顶的石壁,起码两面以上都得是石壁。这很可能是一片凿山开辟出的天地,头顶的石壁上除了星星一样的灯,还象征性地画上了白云,像极了夜晚的天空。 出门以后是两级低矮的台阶,江云疏把步子迈到最大,刚好能够走下台阶。下了台阶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街道,街道上的行人不多不少,穿着普通凡人的衣服,都是闷头往前走,一看就不像逛街的,倒像是做任务一般在街上逛。 明明是一片市井景象,却人人都安静得出奇,路上没有行人谈话的声音,也没有店家吆喝之声,行人还时不时悄悄打量自己一眼,看到二哥以后又连忙低下头去。 江云疏好奇地沿着道路往前走,这道路并不宽敞,市井的气息浓厚,两旁都是各式各样的商铺,门前挂着招牌和旗帜,大堂里都亮着灯。时而还能看见路旁有几条狭窄的小弄堂,走进去看看,也是几家小店,有卖吃的玩的,有卖书的,总之卖什么的都有。 这俨然是一座市井小城,但是上不见天,下不着地,中间的人也都古里古怪,店铺虽然都很逼真,但江云疏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其实根本没有顾客真的在买东西,都是拿起来假装认真地看看,就放了回去。 店家看起来也不热情,就像是假扮的一样,看客人都是懒洋洋的。唯有看到二哥的时候,才会眼睛一亮,走上前嘘寒问暖,问自己想买什么东西。 江云疏随意逛了几家店,更加觉得这一片市井稀奇古怪的,找了一家卖酒酿圆子的店铺坐下,点了两份酒酿圆子,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二哥,道:“十……” 十域神君,是二哥的名号,江云疏还有记忆的时候,都是直接称呼“十域”。 但是这些年又叫惯了二哥。 问题是现在既然恢复了记忆,看着他已经叫不出口“二哥”这种称呼了。 二哥望着坐在对面的江云疏,问道:“你是在叫我?” 江云疏尴尬地笑了笑,道:“我现在不知道用哪个称呼……你喜欢我怎么叫?” “我的名字,你还不知道吧。”二哥道,“我叫容二。” 江云疏学着容二对自己的称呼,道:“那我叫你小二?” 容二的眼神指了指身后正在忙活的店小二,道:“那才是小二。” 江云疏噗嗤一笑,道:“二哥,我想问你个问题。” 容二道:“你想问我,这是哪里?” 江云疏眨眨眼睛,点头道:“二哥真是神机妙算。” “神机妙算?这可比不上你。”容二望着江云疏,微微一笑,道,“你猜一猜,这是何处?” 江云疏垂下眸子,想了想,道:“莫非是什么山中凿出的洞窟,但不知是什么山。” 容二点点头,微笑道:“我就知道小疏能想的出来。这里是落雁山。” 江云疏惊讶地张了张唇,抬起头又将四周打量了一番。 方才看周围一片漆黑,头顶又是石壁,确实猜测过这里是一座山中,但实在想不到,竟然会是落雁山下。这才短短几天,竟能在落雁山下开辟出这样一方市井小城? 容二道:“小疏……” “酒酿圆子好了。”店小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将两碗酒酿圆子放在桌上,悄悄看了江云疏一眼,惊讶得瞪直了眼睛,点头哈腰道,“神君的小叔叔真年轻。如此就是我们的大叔公了。大叔公好!” “……”江云疏礼貌性地点头回应了一下。 容二冷冷道:“滚。” 店小二连忙点头哈腰地滚了下去。 江云疏看着容二,道:“这里恐怕……都是你手下吧?” “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 容二轻轻叹了一声,蹙眉道,“还是被你看了出来。” 江云疏违心地夸奖道:“其实他们演技很好了……你为什么要把这里弄成这样,还安排他们在这里……?” 容二沉默了片刻,道:“你不是喜欢热闹么。” 江云疏一怔。 “这里沉寂一千年了,每天一点声音也没有,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死气沉沉的样子,所以想出了这个办法。我希望你以后在这里,能过得开心一点。”容二望着江云疏,道,“我说过,要给你一个家。” 江云疏沉默了良久,对容二笑了笑,道:“其实这里挺好的,他们演的都不错,我一开始一点都看不出来。还有,我现在就很开心啊。” 江云疏悄悄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在看自己以后,迅速把手从斗篷里伸出来,舀了一勺酒酿圆子送入口中,点点头,对容二挑眉道:“酒酿圆子也很好吃,甜。” 容二这才展颜一笑,满眼宠溺地望着江云疏,温柔道:“你喜欢就好。” 得知江云疏喜欢这片市井,容二高兴地拿起勺子,陪他一起喝起酒酿圆子。容二喝了两口酒酿圆子,虽尝不出什么味道来,却仿佛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甜”的味道。 难怪小疏如此喜欢这种味道。 容二正低头喝着酒酿,一名黑衣人悄悄走到容二身旁,低声道:“神君。” 江云疏悄悄抬起眸子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回到斗篷中。 容二轻轻放下手中的勺子,方才十分温柔的眼神瞬间凝成冰霜,问道:“何事?” 黑衣人在容二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容二冷笑一声,道:“我当是什么大事,稍后我亲自处理。” 黑衣人道了声“是”,恭恭敬敬地退下。 容二看看江云疏,一瞬又恢复了温柔如水的声音:“小疏,继续吃吧,不必在意。” 江云疏道:“你若有事,可以先忙,我在这里等你。” 容二摇摇头,望着江云疏微笑道:“现在没有比陪着你更大的事,其他的都不急。” 江云疏没有说话,低头继续喝碗里的酒酿圆子,心中暗自猜测方才那黑衣人在禀报什么,容二又打算去做什么,会和什么人或者事情有关。 当年容二从落雁山觉醒成魔之时,几乎天崩地陷,伴随着无数天灾异变,首先遭到灭顶之灾的都是那些与他有仇之人。但是如今他也没有仇人了,不知会先从哪里下手。 不过如果以己度人,若自己是容二,擒贼先擒王,要颠覆修真界,自然先对付天台宗……想到这里,江云疏的心一跳。 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阿湛和大家可都还好,这落雁山中却平静得异常,得想个办法得知一下外面的情况才是。 江云疏忽然想起秦湛交给自己的那只紫金铃,本来应该一直带在身上。趁容二低头喝酒酿的间隙,江云疏暗暗把手收入斗篷里往自己腰间一摸,摸了个空。 不出所料,容二果然是在自己昏迷之际把紫金铃收走了。 江云疏不抱希望地又悄悄摸了摸衣袖,无望给的龙鳞果然也没有了。 江云疏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得先把容二支开,自己才好有所行动。 疏思量定了,江云疏正好吃最后一口酒酿圆子,对容二道:“我累了,想回去休息,正好你也可以做自己的事情。” 容二道:“我送你。” 江云疏点点头,跟着容二回到房里。 容二将房中各处都和江云疏详细介绍了一番,各种干果蜜饯放在哪里、茶水茶点在哪里、书架棋盘在哪里等等,都一一带江云疏看过,生怕自己不在时他一个人照顾不了自己。 江云疏道:“我都记住了。” 容二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看着坐在房中的江云疏,道:“小疏,我不在的时候,乖乖待在房里,不许见其他人……尤其是身上,不要有任何属于别人的东西。” “以前的事,我不追究。但是从现在开始,你要记住,你是我的,你身上心上的每一寸都属于我。记住了么?” 江云疏眨了眨眼睛,心中长叹了一声,乖乖点头。 看到江云疏点头,容二微微勾起唇,方才转身离开。 江云疏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时不时抬起头悄悄观察门外,确定容二已经离开,没有在门外偷看偷听,也没有折回,方才悄悄地站起来。 江云疏走到刚才容二带自己看过的放蜜饯的柜子前,在架子上随意取了一瓶,打开瓶子,随手倒出来一把。 一阵梅子的清香扑鼻,混合着甜甜的蜜糖味。江云疏抓了两颗扔进嘴里,把手中剩下的梅子数了数,然后全吃了,将瓶子放回架子上。 第二次吃掉的是六颗,加上开始吃掉的两颗,一共八颗,正好可以起个卦,看看自己的东西被藏在哪里。 虽然容二的链子的确能锁住灵气,不让周围灵气为自己所用,看起来确实会画符无用掐算不灵,但是算个东西的位置这种小事,在江云疏这里根本不需要借用什么灵气。 江云疏在心里排了个卦,算了一算,抬起头往柜子顶看去。 按照算出来的位置,自己要的东西被容二放进了一个木头匣子,而匣子就放在东面柜子顶上的靠墙一角。 江云疏搬了一张椅子双手扶着椅背跳到了椅子上,然后用双手扶着柜子的高处,一跃上了柜子的第三层。现在柜子的第三层,离够到柜子顶就只差一点了。 江云疏又攀着柜子向上轻轻一跃,往上跃了一阶,脚尖踩住架子的边缘,抬手正好能够到柜顶。 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爬到这里,江云疏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往柜子顶靠墙角的方向一够,果然有一只小木匣子。 匣子没有上锁,江云疏直接打开匣子上的金扣。 果然,匣子里静静躺着两件东西——一只紫金铃,一片龙鳞。 江云疏欣慰一笑,一手把紫金铃和龙鳞抓起,将匣子轻轻合上,小心地放回原处。 江云疏将紫金铃和龙鳞都收入袖中,回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离地面大概半丈多高,平时上窜下跳多了,这点高度直接跳下去也不妨事。 于是江云疏松开扶着柜子的手,直接从架子上轻轻一跃,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跳到地面以后,江云疏不忘把椅子和架子上的鞋印都用抹布擦干净,又观察了一番周围,确定没有人,方才将紫金铃从袖中取了出来。 对于恢复记忆的江云疏来说,无望和白泽都还是小屁孩,还是自己师弟更加好用一点。 江云疏把紫金铃握在手心里,轻轻念起口诀。 只要阿湛听到铃声,就会明白自己要对他说什么。 江云疏念完了口诀,盯着金铃等了一会儿,歪了歪脑袋。 竟然一点回应也没有。 不应该啊,往常他一向把紫金铃带在身边,一听到自己传的铃声就会回复。而且现在是白天,他一向很珍惜时间,白天是绝对不会休息睡觉的。 江云疏不信邪地又试了一次。 还是没有回应。 . 天台宗,朝瑶山 一片海棠花海之中,兰月荷穿过花|径,推开门,问道:“凤儿,秦真君醒了没有?” 寝殿内转过屏风,入目是一张大床,秦湛平躺在床上。一身浅青的衣衫下,胸口隐隐渗出一丝鲜红的血迹,脸色苍白如雪,剑眉紧促,长睫下双目轻阖,唇色白得几欲透明,虚弱得仿佛碰一碰就会融化。 守在床前的一名金衣少年,正是金凤,金凤闻声回过头,道:“圣母……秦真君一直没有醒,可是刚才秦真君的紫金铃动了动,响了两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兰月荷道:“拿来给我看看。” 金凤拿起床头的紫金铃,递到兰月荷手中。 兰月荷接过紫金铃的一刹那,紫金铃又轻轻动了一动,发出一声清脆的铃响,宛如天籁之声。 兰月荷接铃的手一抖,紫金铃“叮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金凤连忙将摔在地上的金铃拾起,惊讶地问道道:“圣母?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去处理。”兰月荷将秦湛那只紫金铃收入自己的衣袖之中,对金凤道,“照看好秦真君,记得按时处理伤口,秦真君若是醒了,立刻派人来找我。” 兰月荷言罢,袖中的紫金铃又响了两声,连忙匆匆转身离开。 “圣母!”金凤追上前,拦住了兰月荷的去路,道,“这紫金铃是当年容祖师亲手赠与秦真君的,怕是秦真君一醒来就会找……您既然已经知道了是什么事情,还请将金铃留下。” “你这孩子,如何这样不懂事?”兰月荷道,“等秦真君醒了,你直说是我拿了,他必定不会怪罪。现在我有急事,你速速让开。” 第28章 十域4 江云疏试了三次, 一直没有等到秦湛回应, 心中不免担忧起来。 虽说以秦湛的实力, 修真界中应该无人能伤得了他,可是……江云疏忽然想到,自己从落雁山醒来那一天,容二震碎了棠荫塔。 按理来说自己的真身离开落雁山后,落雁山的群魔就该出来了,却硬是蛰伏了这么久安然无事。 除非有个人,替自己挡在那里, 挡了这么多日子…… 想到这里,江云疏不禁吓了一跳。 是了, 自己那些天从来没见过他的剑, 问他要也不肯给。棠荫塔倒那一日,自己留下的剑就应该撑不住了,是他在用自己的剑和身体撑着。 自己凭借天生克魔的万灵之体才撑了千年之久,可是寻常人的躯体连一时半刻都抵挡不住,他若真是强撑了这么久, 怕是伤的不轻。 群魔破山而出,他必定会被反噬重伤……现在不知如何了。 江云疏正担忧得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找秦湛, 手中的紫金铃忽然轻轻动了动, 声如女子的喃喃细语。 江云疏惊喜过望, 连忙将铃铛捧在手心里。 铃声轻缓,是阿湛收到消息以后一贯会给的回复。 江云疏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又用紫金铃声问了问那边的情况, 提醒秦湛要多加小心,不必担心自己,等找到机会自己就会回去见他。 紫金铃良久没有回应,然后轻轻响动了一阵。那边问自己现在何处。 江云疏正要答话,只听门轻轻响了一声,匆匆回了一句“落雁山”,便将紫金铃收入袖中,关了传信以免紫金铃在袖中响动。 江云疏收好紫金铃的一瞬,容二正好推门而入。 容二看起来心情不错,望着江云疏的眼神中含着温柔的笑意。 江云疏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免勉强的笑容:“二哥这么快就回来了……” 容二慢慢走近江云疏,眼神在他身上细细打量:“小疏是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 “不是……”江云疏尴尬地笑道,“怎么会呢……” “刚才,我从金陵给你定做的婚服,在路上遇到了点小意外。”容二微笑道,“我已经解决了那帮仙修,把衣裳带了回来。” “来,穿上让我看看。”容二眼神一动,两名侍女各托着一只乌金檀木盘走上前,一只盘中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套火红色的绣金嫁衣,与自己平日里喜欢穿的差不多,只是看起来更为繁复华丽。另一只盘中,应当是一件氅衣,云纹金饰下坠着水晶。 “啊……不要了吧……”江云疏悄悄看了一眼二哥的眼神,知道拒绝是自讨苦吃,只得改口道,“……好吧。” 容二亲自取了那一身火红的衣裳,走向江云疏,松开他手腕间的链子,将衣裳披在他身上,系好衣带。 江云疏和容二相处多年没少吃他的苦头,知道自己反抗不过是自讨苦吃,只当自己死了一样任凭容二折腾,让他把那一身婚服穿在了自己身上。 一身火红衬得人愈加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好像披着霞光踏云而下的神仙,容二看得仿佛入了迷,将人上上下下每一寸都仔仔细细地欣赏过去,忽然一把将人紧紧地搂进了自己怀里。 江云疏一下撞到容二的胸前,下意识要抬手推开,手伸出一半,又硬生生顿住。 容二低下头,在江云疏的额头轻轻一吻。 江云疏浑身一激灵,终于忍不住推开了容二,后退两步,腰间撞上了身后的桌沿。 容**近两步,一手撑住江云疏身后的桌沿,让他无路可走。 江云疏惊恐地看着容二,长袖下的手暗暗握紧,道:“二哥……有话好说……” “小疏,你对我的顺从,都是假的吧。”容二望着江云疏,微微挑唇,冷笑道,“你在和我虚与委蛇,是另有目的,你没有真心喜欢我。” “我……”江云疏垂下眸子,道,“我之前就对你说过,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 容二伸出手,把江云疏藏在衣袖下的手轻轻握在手心里,指间轻轻从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抚过,温柔道:“这双手,真是漂亮,还神通广大。” “就是……太不听话……” “唔……”江云疏闷哼一声,手被容二狠狠捏在手心里用力一收,疼得五指几乎都断了,猛然弯下腰,泪水迸出了眼角。 “小疏,这样多疼啊,我也觉得好疼呢。”容二松开江云疏的手,指间轻轻从他被捏得通红的手指上抚过,温柔道,“因为你这双手太不听话,我现在就要罚你。我不允许你考虑了,我今日就要与你成亲。” “!”江云疏震惊地抬起头望着容二。 “成亲这种事,没有亲朋好友见证怎么行呢。”容二道,“来,把你衣袖里的紫金铃拿出来,把你天台宗的亲朋好友都叫来吧。嗯?” “你……”江云疏不可置信地看着容二,垂下眸子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疏啊小疏,你怎么这么可爱呢?”容二抬起手,轻轻抚摸江云疏的脸颊。 江云疏连忙偏头躲开。 “呵。”容二轻笑一声,道,“你真的以为,我会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吗?” 江云疏道:“你监视我。” “小疏这样说话,真是太让我伤心了。”容二望着江云疏道,“我是怕你的手脚锁着行动不便,让人在暗处看着,如果你有什么不方便拿的东西,就替你取过来。结果,你猜他们看到了什么?” “监视就是监视,你又何必说得这么好听?”江云疏看着容二,道,“你是故意说有事出去,就想看我原形毕露。是吧?” “我的小疏真聪明。”容二微微一笑,顺着江云疏的手腕摸进他的衣袖,将一只紫金铃和一片龙鳞从他衣袖中取出,拿在手中把玩,道,“不过我是真的有事出去了,是你自己迫不及待要原形毕露的。”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容二将手中那两样东西往侍女手中的托盘里一扔,挥手示意她们下去,“你不犯错,我怎么有机会惩罚你呢?” “你……”江云疏咬牙道,“有病!” “哈,小疏,你可总算是说真心话了。”容二一手捏起江云疏的下颌,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在你眼里,我就是有病,就是不如别人好,所以你即使人在我的身边,还要想着别人。对不对?” “呵,没关系,反正他们都活不了多久了。”容二将方才从江云疏手腕上松开的锁链取出来,又重新锁在江云疏的手腕上,道,“听说你师姐扶养你从小长大,师姐如母,你一直对她敬爱有加,我们成亲,不请她来怎么行呢?” 江云疏咬牙道:“容二!你要把我怎么样都行,不要连累别人!” “这么紧张她啊?”容二微微一笑,道,“那我更要好好把她请过来了。哦对,可惜你一直护着的那个师弟,已经被我打死了,不然也应该请他来见证一下,我们成亲的好事。” “你说什么?!”江云疏一把抓住了容二的衣襟,“你对他做了什么?!” “看到你紧张担心的样子。”容二微笑道,“我就更加觉得,他的确该死。” 容二轻轻地把衣袖从江云疏手中抽|出,转身道:“在这里乖乖等着,我现在就去把你那位师姐请来,让她见证你我结为道侣。” “容二!”江云疏迈开一步想冲上前把容二拉住,被脚踝上的锁链扯住一绊,身子一个不稳倒了下去。 容二连忙将人接住,不顾他挣扎横抱起来扔到床上,冷下脸色道:“小疏,你最好乖一点。我这些年还没教会你吗?嗯?” . 天台宗,朝瑶山 兰月荷匆匆走上正殿,对门童道:“我有要事见宗主,尽快。” 门童连忙转身进去通报,片刻后便回到门前,对兰月荷道:“圣母请进。” 兰月荷入正殿见了许陛,各自落座。 兰月荷直入正题道:“宗主,今日我来,是有一十分疑惑之事,想与你你商议。” 许陛问道:“不知师姑有何赐教?” “你看这个,你可认识此物?”兰月荷将秦湛的紫金铃从袖中取出,递到许陛面前。 许陛道:“这弟子自然认识,这是师叔秦真君的日月紫金铃。怎么会在师姑手中?” 兰月荷道:“方才,这金铃响动,我便将它取了过来。那传声与别人不同,是你师尊寻秦真君时,用特定咒术才会发出的声音。” “师姑的意思是……”许陛惊讶道,“师尊真的复生了?” 兰月荷不置可否,道:“我平常所见秦真君回复他的铃声回复了他,他回了一些话,但那些铃声是他与秦真君平时交流的暗号,我只听懂了一半,是他让秦真君多加保重。” “当时我震惊了许久,回问了一句他在哪里。” 许陛连忙问道:“师尊他现在何处?” “他说,落雁山。” “如此说来,是师尊果然复生了?”许陛震惊良久,转而有疑惑之色,道,“如今群魔已震碎落雁山的封禁,与众仙门僵持与落雁山外方圆百里之地,师尊所真还活着,只怕是早已落在那十域神君之手,怎么能用紫金铃传信回来。” 兰月荷道:“宗主所想不错,请试想我日前与你禀报之事。那是秦真君带了一人回到洞府,那人酷似你师尊模样,我引他入须弥秘境之中,本想于外将秘境封死,借秘境辖制于他。” “但秦真君待他如鬼迷心窍,一口咬定他是你师尊,定要入秘境救他出来。我当时受宗主之邀出席万宗大会,不得已先赴会而来。等我散会进入秘境之中,却见秦真君身受重伤,那人已经不知去向。” 许陛道:“当时师姑与我商议,以为那人是江云疏借师尊躯体,夺舍重生,打伤秦真君,趁机逃走。” 兰月荷道:“你师尊身上的紫金铃,千年以来都在秦真君手中,那日我见那金铃又系在了那人腰间。如我所想不错,今日给秦真君传信的,也是那只紫金铃。我怕秦真君醒来后再次受人蛊惑,故而将这紫金铃带了出来。” “所秦真君一心确定他就是师尊,会将口诀告知于他,故而他能传信前来。”许陛道,“但如果他要加害秦真君,大可于秘境之中就下杀手,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又传信引秦真君去落雁山?” “这正是我今日疑虑所在。”兰月荷道,“如果秦真君是他所伤,他当时下的又是死手,若非我赶到急事,差一刻便必死无疑,他应当以为秦真君已死才是,怎么会再传信前来?” “所以我想这其中,定有什么你我不知道的内情。” “师姑说那人回答在落雁山,落雁山如今乃是群魔集聚之地。”许陛道,“那人莫非与魔王也有关系?” 兰月荷道:“此人我曾有数面之缘,说话行事,真的好不像你师尊。若非见过真人,并与之朝夕相处刻意模仿,恐怕根本无法做到这般。但是江云疏此人出生之时,你师尊早已去世多年,他去哪里见过真人,又去哪里模仿?” “除非那江云疏就是魔王重生。”许陛道,“他生前就腥风血雨搅动风云与魔王无二,也见过师尊行事,夺舍更是近水楼台。难怪群魔复出之时,正是他伤了秦真君遁走之日。” “他此番传信而来,恐怕不是为了骗秦真君。他自以为杀了秦真君后,这只紫金铃必定会被师姑或弟子看见,他是为了斩草除根。” 兰月荷道:“是了,你这样说就能解释通了。他一定在落雁山布下了天罗地网,如今谁也不要潜入虎穴,这只紫金铃我且收好,以免秦真君醒来时中人奸计。” 兰月荷辞了许陛,匆匆回浮玉峰去,刚行至到浮玉峰前,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眼前的人一身月白长衫,腰间斜插一把竹骨折扇,半张银白的面具覆脸,临风而立如琼林玉树,一派潇肃风流。 兰月荷停了脚步,警惕地望着眼前的人。 那身穿月白长衫的人本是侧对着兰月荷,看到兰月荷走进,缓缓地转过身来。 看到那半张假面覆盖下露出的眼睛,还有下半张脸,兰月荷猛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阿殊……?” 容二微微一笑,笑得好似三春阳光一般温柔明媚,问道:“阿殊?” 兰月荷刚将一声“阿殊”叫出口,方才想起来刚才自己与许陛商议的话。阿殊如今已经被魔王夺舍。眼前这个人,应当是十域神君那个魔王。 兰月荷按住了手中的长剑,道:“魔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只身入我天台宗来!” “呵。”容二微笑道,“我也不是第一次只身而来了,你们这里守门阵法薄弱能够来去自如,这有什么不敢的?” “你!”兰月荷骂道,“魔头!果然是你伤了阿湛!你简直无耻至极!” “我说小疏骂我的模样是和谁学的,原来是你这个师姐带坏了他。”容二微微眯起眸子,看着兰月荷道,“看在他叫你师姐的份上,那我也叫你一声师姐吧?今日我要与小疏成亲,请师姐赏个薄面,和我去落雁山参加婚礼。嗯?” “什么……?”兰月荷震惊道,“你说什么?!阿殊他还活着?阿殊他还活着吗?你要和他成……亲?!” “是啊。”容二微笑道,“你不是把他从小养大,对他情深义重的吗?是他让我来请师姐的啊。” “你胡说!”兰月荷拔剑指着容二,道,“阿殊若是活着,也绝不可能和你这个魔头成亲!” 容二微笑道:“我怕回去小疏怪我下手没个轻重伤了你,那我就用一成法力吧。” 第29章 十域5 落雁山 房门被“砰”一声推开, 江云疏抬头望去,容二一手拎着一个柔弱的人, 抓小鸡似的拎进了房间来。 那人相对男子的身姿瘦小, 一看就是女子, 一身白衣绣着兰花纹, 正是师姐兰月荷。 容二把人往地上一扔, 客气地微笑道:“师姐, 请坐下喝杯茶吧。” 兰月荷一个踉跄,脚步虚浮,江云疏连忙起身走上前,扶住了兰月荷, 道:“师姐。” 兰月荷抬起头,看见江云疏, 瞳孔猛得一缩,不敢置信道:“……阿殊?!” 兰月荷震惊地转过头,又看了一眼容二,连忙移开了目光。 虽然魔王的半张脸被假面遮住, 但还是能看得出来,至少能看到的那半张脸, 和阿殊长得真的一模一样! “来的路上, 我已经和你说得够清楚了。”容二看着兰月荷道,“我先去准备一下,你可要好好劝劝他,希望我回来的时候, 不要让我失望。嗯?” 容二转身出门,江云疏扶着兰月荷坐下,亲自给她倒了杯水。 兰月荷喝了一口茶水,定了定心神,抬起头仔细地打量起江云疏。人与旧日里别无二致,不见半点岁月沧桑的痕迹,身上也没有受伤,只是手上被锁着一道链子。 果然不是心甘情愿,而是被魔王强迫的。 兰月荷低声道:“阿殊。” 江云疏关切道:“师姐没受伤吧?” 兰月荷摇摇头,道:“我没事,只是……阿湛……” 听到兰月荷说起秦湛,江云疏连忙问道:“阿湛怎么了?” “他被那魔王重伤,一直都没有醒来。”兰月荷眼中的泪水如断了线的水晶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道,“我在床前守了好几天,他一直都醒不过来,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阿殊,我心里很怕,这些天一直孤孤单单一个人,也没有地方说……” “师姐。”江云疏心里对秦湛担心得要死,见兰月荷哭成这般模样,又不敢加重她的担忧,给兰月荷擦了擦泪,安慰道,“我在,别怕。” “阿湛的伤势如何?” 兰月荷抬起头望着江云疏,任凭江云疏怎么擦泪,泪水依旧不断从眼眶中涌出:“医修说他失血太多,现在一直昏迷不醒。我用定魂珠定住了他的神魂,应该性命无忧,但是不知道如何才能醒过来……” 江云疏心中稍微定了定,道:“师姐不要太过担忧,等我找个机会……” 江云疏本想说找个理会逃出去,话到唇边连忙止住,道:“再想想办法。” “阿殊,如今魔王气焰嚣张,把我抓来这里,说要我见证你与他结为……道侣。”兰月荷低声问道,“这是真的吗?你真的要和他……?!” 江云疏轻轻叹了一声,道:“师姐,她抓你来,就是为了威胁我和他成亲吧。” 兰月荷含泪望着江云疏,摇头道:“阿殊,千万不要为了我,屈从那个魔头……” “可是……啊……”兰月荷张了张唇,又用手指轻轻遮住,欲言又止。 江云疏问道:“师姐,怎么了?” “来时的路上,我对我说,他和你本是一体双生,生死与共……是真的吗?” 江云疏点点头,答道:“是。” 兰月荷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问道:“如果杀了他,你也会有事吗?” 江云疏点点头。 “天哪……”兰月荷眼中的泪水又止不住流淌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江云疏道:“我与他本是一体,因为千年之前,我发愿不入邪道,天命却早已暗中排定,从此他与我一分为二。我不知他,他不知我,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直到他从落雁山成魔,我方才发现他的存在。” “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我本该亲手终结。但是我发现,我越是想终结,结果就越不能如愿,最后,还是到了这种地步。” “阿殊……”兰月荷道,“既然一分为二,已为不同,那他就是他,你就是你啊。即使你们容貌相同,即使你们同生共死命运相连……但是你与他的经历不同,你的心和他也是不一样的。” 江云疏道:“师姐对不起,辜负了你的期望。我发现其实,我的心并没有比他好,只是一直抢占了人生中所有的幸运和光明,把黑暗和厄运都丢给了身后的他,才会显得和他不一样。” “就算当时我是他,他是我。如今的结果,我也会走上他今日的道路。” “不过,我和他的确有一点完全不同。”江云疏笑了笑,亮亮自己手腕上锁的链子,挑眉道,“如果我是他,我就不会逼他和我成亲。” 兰月荷噗嗤一笑,抬起袖子遮住了脸,道:“都这般处境了,亏你还有心思玩笑。” “师姐不要太过烦恼,阿殊一定会保护好师姐的。”江云疏微笑道,“你且放宽心,不要为我和阿湛担心了。不就是成亲吗?我都死了两次了,成个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殊……”兰月荷抬起头望着江云疏,担忧地问道,“话怎么说?死了两次?” “啊……”江云疏眨了眨眼睛,道,“也没真死,我就是这么一说。” “虽然你不肯说,可是这些年,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兰月荷道,“师姐也无日不在担心你。这一千年里,我每隔几天就会跑到落雁山来看一次,可是每一次,都只是看到一座空荡荡的山罢了。” 江云疏道:“师姐……” “前几年里,还出现了一个人。”兰月荷道,“叫江云疏。你可曾听说?” “啊……我……”江云疏道,“我知道啊……” “阿湛把他带了回来,他假装你的模样,骗走了你的紫金铃,也是他打伤了阿湛。”兰月荷道,“他必定就是十域所化,他还用你的紫金铃传音,为的就是诱骗我前来吧?因为我识破不曾上当,所以他才亲自前来抓我。一定就是如此。” “不是……师姐……”江云疏张了张唇,想解释自己就是江云疏,又怕兰月荷想起之前的过节,两个互相尴尬。最后只能道,“阿湛带回朝瑶山的人,的确是我啊……” “!!!”兰月荷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望着江云疏,问道,“是我让你入须弥秘境之后,魔王才出现打伤阿湛将你带走的?” “是啊。”江云疏点头道,“阿湛的确没有认错人,他带回去的人是我,但是那时候我什么也不记得。” “阿殊,对不起。”兰月荷的泪水溢出眼角,握住了江云疏的手,道,“对不起,若不是我怀疑你要你去须弥秘境,阿湛就不会因为进去找你受伤,你也不会被那个魔王囚|禁在这里……” “咳,师姐。他恢复法力了,左右都是一样的,该抓我还是会来抓我。你无需自责,当时我什么都不记得,你怀疑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江云疏最见不得师姐流泪,偏偏今天让她哭了好多回,抬手给兰月荷轻轻地擦擦泪,安慰道,“当时我自己还怀疑我自己不是容清殊呢,何况是你呢?师姐不要哭了,我和阿湛都会好好的,不要担心。” “阿殊。”兰月荷抬起手,一把抓住了江云疏正在给自己擦泪的那只手,捧在自己的手心里,把头埋了下去,呜呜地哭出声来。 “师姐……”劝了半天结果人哭得更凶了,江云疏彻底不知所措,只感觉到滚烫的泪水流入掌心,整个人僵硬到绷得笔直。 “你怎么会好呢,你这样子怎么还会好呢?阿殊你不要安慰我了……”兰月荷抱着江云疏的手嘤嘤哭泣,道,“让我看着你和那个魔王成亲,我真的受不了阿殊……他还不如把我杀了……我真的不能看着你和他成亲……呜呜呜……” “师姐……”江云疏虽然自己心里也很过不去,但是看兰月荷哭成这样,只能一边开导她,一边自我开导,道,“成亲不过是一个形式而已,其实并不重要的。只要我心里没有他,他就算逼我成亲又能怎么样呢?你看,和他成亲我也不会死,也不会少块肉。” “是不是,师姐……” “可是……可是我……”兰月荷摇摇头,抬起头望江云疏道,“可是阿殊,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我不能看你和他成亲……阿殊,求你不要答应他,求你不要……就算他杀了我,你也千万不要……” “我……”江云疏眨了眨眼睛,对兰月荷道,“我不能看他杀你。师姐,放心,我真的没事的。” “阿殊……”兰月荷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江云疏懵懵地问道:“……啊?” “如果她在你面前和别人成亲,你是什么感觉?”兰月荷望着江云疏,问道,“你会选择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别人成亲,还是宁愿去死?” 江云疏道:“我……” “你不能和他成亲。”兰月荷满眼噙着泪水,望着江云疏道,“我哪怕是死,也不能看着你和别人成亲!” “啧啧啧……好!”门口响起两声抚掌之声,容二从门外走了进来,拍手道,“好,很好。” 兰月荷一惊,放开江云疏的手,抬手擦了擦眼泪。 江云疏连忙站起来,将兰月荷护在身后。 “呵。”容二冷笑一声,望着江云疏道,“我的小疏真是讨人喜欢呢,我才不在一会儿,又跑出来一个人为了你连命都不要呢?” 容二的目光绕过江云疏向下,微微眯起眸子,看着兰月荷道:“你宁可死也不原因看他与我成亲是吗?好啊,我可以成全你。” 江云疏呵斥道:“容二!” “小疏是在叫我吗?嗯?”容二看着江云疏,冷冷地挑唇,问道,“你叫我什么?嗯?” 江云疏道:“要杀要剐冲我来。” 第30章 十域6 “你是我即将结契的道侣, 我怎么会舍得杀你?我可是疼你还来不及呢。”容二收住了手,对江云疏温柔一笑, 道, “放心, 我也不会杀她的, 我只和她说几句话。” 容二绕过江云疏, 走向另一边, 江云疏的目光寸一刻不松,一直警惕地紧跟着容二。 容二垂下眼眸,看着兰月荷道:“你要护着那个江什么深的时候,不是说小疏满心仇恨面目可憎的吗?你不是就算倾尽全力也要为民除害的吗?这会子, 怎么又说喜欢他了呢?” 兰月荷微微瞪大了眼睛,道:“那不是……” 江云疏蹙眉道:“容二, 住口……” “小疏,就这样一个想方设法害你的人,你还要护着她。”容二道,“我不是和你说过, 换一个位置,你会看清这些人的虚伪吗?第一个应该看清的, 就是你这位师姐。” “你是容清殊的时候, 你就是她喜欢的人,愿意豁出命去喜欢的人,你是心怀苍生为人敬仰。你是江云疏的时候,你就是满心仇恨面目可憎, 十恶不赦罪该万死,在她眼里就连那江什么深也要比你好上十倍。” “就因为江什么深是个正道中人。是吧?” 江云疏的手暗暗握紧。 兰月荷抬起头对容二道:“阿殊怎么会是江云疏?那个人杀父弑师又追杀兄长丧尽天良,满心里都是仇恨和报复,阿殊不是这种人,你不要信口雌黄诋毁阿殊……” “呵,他是不是江云疏,你自己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容二的目光转向江云疏,道,“小疏,你告诉她。” 兰月荷抬头望着江云疏,目光中满是殷切和哀求,摇头道:“阿殊,他说的不是真的,不是……阿殊,你告诉我你不会是那样的……” 江云疏道:“我是。我对你说过,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善良,我经历过他经历过的事情,未必和他不一样。但是,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我不后悔曾经追杀江洋深,也不后悔与你为敌。” “我只是不该对阿湛动手,他当时本没想要杀我。他对我说让我离开,如果你真的带了这样一个人到落雁山,他会交给我,是我没有听。如果一定要说对不起,我只是对不起他。” “不……不……”兰月荷使劲摇头,哭道,“这不是真的……你不会是这样的,你不会的……一是这个魔头教唆的!” 江云疏道:“没有人教唆我,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呵,他还怕告诉你真相你会自责,故意和你隐瞒,不过看起来师姐还是一点也没有醒悟。”容二唇角微挑,笑道,“你还是觉得,作为你那个正道楷模师弟,那个人人仰慕的容清殊,他就得完美无瑕,不论什么时候都如你们所愿善良正直,以德报怨。” 二哥的笑容渐消,对兰月荷厉声道:“他有什么义务一个人来承载世上的极善和极恶,任由你们去爱戴或憎恨?他不需要你们来定义善恶。” 江云疏闭上眼睛,沉默了良久,道:“我不是你们爱戴的那个人,你们眼里的我都是你们所认为的样子。师姐你所喜欢的,也只是你想象中的那个容清殊。” “不!”兰月荷大喊一声,起身道,“阿殊,我没有那样的意思……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你。我若知道是你,我一定不会那样做的,我相信你所有的决定。” “阿殊,你不要生我的气,求你不要……”兰月荷伸出手去握江云疏的手。 容二目光一凛。 “啊……”兰月荷还没碰到江云疏,手便被一阵强劲的力道打了回来。 容二冷冷道:“不许碰他。” “我没有生气。”江云疏道,“你坚持你认为对的事,我也只是做我想做的事。” “那你现在想和这个魔王成亲吗?!”兰月荷急道,“阿殊我求你别傻了,他在骗你他一定在骗你!是他骗了你,你不会是你自己认为的那个样子的!” “他是什么样子,还需要你们来告诉吗?”容二道,“好了,不要废话了,外面都已经准备好了。” “既然你宁可死都不要看我和小疏成亲,那我就偏偏要你活着看,眼睁睁看着我和他结为道侣。” 兰月荷的泪水顿如泉涌,起身指着容二骂道:“你这魔头……你无耻!阿殊不会答应你的!” “嗯,魔头。”容二微笑着点点头,道,“我本来就是啊。” “来人,先请师姐下去休息,过会儿,还要请师姐来亲眼见证我和小疏的婚礼。” 兰月荷哭着被人架了出去。 “小疏一直这般紧张是为什么?”容二转过头,一手搭上江云疏的肩膀,望着江云疏轻轻笑道道,“我说了不杀她就不杀她,我何时曾骗过你?” 江云疏轻叹一声。 “小疏,过来。”容二转过帘后镜台前,拿起桌上的纯黑犀牛角梳子,道,“我帮你梳理梳理头发,小疏的头发都乱了呢。” 江云疏听话地走了过去,在镜台前坐下,心不在焉地任凭容二梳理自己的头发,满脑子想的却是刚才兰月荷说的阿湛受伤了,阿湛是因为自己受伤的,阿湛一直都没有醒来。 不知道为什么,再多的事情,都没这几句话来得令人悬心。 容二自己并不束发,也不曾给江云疏用什么繁复的发型发饰,只把江云疏乌黑的长发梳理顺了,容易落下的地方用大红色的发带束了束。 梳理好头发,容二将人上上下下都仔细地鉴赏了一番。 一身广袖绣金红衣,乌黑的长发间束一根长长的大红发带,本来清俊的人平添三分难以言喻的明艳,恍如身披朝霞云雾的一株修竹,被围绕在海棠花开深处。 容二满意地勾唇一笑,道:“随我一起出去。” 江云疏抬起手,给容二看看锁在自己手上的链子,道:“我既要与你成亲了,你还是松开我吧。我人就在你眼前,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容二的目光直直地望着江云疏的眼睛,情绪不明,也没有说话。 江云疏的手就这么抬着,目光坚定地看着容二。 容二沉默了良久后,终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道:“不忙,等你与我大礼已成,我自然会松开你的。” 江云疏不满道:“我这样行动不便,怕是不能和你出去。” 容二轻笑一声,俯身把江云疏横抱起来,道:“那我抱你出去。” 容二抱着人走出房门,外面还是一片黑夜之中的市井。 江云疏抬起头,只见头顶漆黑的天幕下,悬着星星点灯的灯光。眼前,远近楼阁林立,商铺鳞次栉比。店家和行人依旧在兢兢业业地安静扮演者自己的角色,宁静得好像世外桃源。 沿着青石板路走到尽头,是一段向上延伸的长长石阶,石阶狭窄曲折,目力所及的尽头,也看不见一丝光亮。 容二抱着江云疏走上石阶,石阶约有一百多级,容二一直走到尽头,气息也丝毫不乱。 石阶的尽头,光明如水一般淡泊。天白得发灰,没有阳光,也看不见云。 落雁山上四季不青的树木上,枝头树干都被绑上了无数火红的丝带,如同一片火海。 那一片火海的中央,无数火红的长绸悬于树顶,围成一圈帘幕,长长的红绸随风飘摇。 容二抱着江云疏,穿过那一重火红长绸组成的帘幕。 帘幕的中央,是一方圆形石台。 江云疏垂眸看去,只见八面都镌刻着海棠花纹,正中星迹和符文交错,代表着修真之人结契后的机缘和灾祸与共。 容二抱着江云疏走上石台,兰月荷哭哭啼啼地被人带到台边。 此外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天地见证。 兰月荷哭得撕心裂肺,情绪几乎崩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望着江云疏哭个不停。 容二把江云疏从怀里放下来,转头看了看兰月荷,笑道:“师姐,今日可是我与小疏的好日子,你这样似乎不太礼貌吧?” 兰月荷哽咽道:“魔头,你该死……你怎么能用这种手段威逼阿殊,你放了他……” 容二使了个眼色,一旁的侍从连忙堵住兰月荷的嘴,架着她站在一旁看着。 江云疏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天色灰白,山川灰暗,唯有台旁红绸如瀑,随风飞动。立于台中央的两人,风姿神秀,宛如神仙眷侣。 侍从手捧托盘,在两人面前跪下。 盘中是一把匕|首。 这不是仙修成亲的方式,而是魔修结契的仪式,以血为契,从此后祸福与共,机缘共享,劫难同当。从此以后只能属于彼此,若有互相违背,与他人双修者,必受天谴尸骨无存。 也就是说,从此后只能与道侣一人发生那种不可言说的关系,而且必须时常与道侣发生那种关系,否则也会被天道视为不忠。 容二微微挑唇。 江云疏对那层意思毫不知情。 容二伸出手,拿起托盘上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的手心。 鲜红的血液顺着掌心纹路滴落,落在石台中心的符文上,青黑的符文涌起一层红光。 容二将匕首递给江云疏。 江云疏接过匕|首,用掌心握住刀刃,转头看了一眼兰月荷。 兰月荷在对自己使劲摇头。 江云疏垂下眸子,看看手中的匕首,手心猛一用力。 一阵刺痛从掌心传来,血液滴落。 血液滴入阵法之中,石台上霎时红光大盛,铺天盖地,在半空中凝成一道符将人笼罩,再从头压下,互相结成道侣。 江云疏的腿一软,顿时瘫倒在地上。 兰月荷使劲摇头,已经哭成泪人。 容二俯身将晕倒在地的人抱起来,看了看兰月荷,道:“好了,现在放你回去。记住,我与小疏成亲的事情,必须要告诉天台宗的所有人,让他们都好好高兴高兴。” 兰月荷“呜呜呜”哭泣着。 “记住了,一定要说啊。”容二笑道,“最好到你那个师弟秦湛的灵位前也说一说,就说这次没请他来实在可惜,下次我带小疏去看看他,给他坟上添点青草。” . 眼前一片鲜红。 江云疏重新闭上眼睛,缓了一阵,方才重新睁开眼睛。 入眼皆是是大红的纱幔,金色的烛光摇曳下,映着半张银白色的假面。 容二就坐在自己身旁,满眼温柔地望着自己。 想到方才结契之事,江云疏的眼眸一瞬张大,倏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容二微笑道:“小疏醒了。” 江云疏看了看容二,语气不善:“我已经和你成亲了,你还想做什么?” “呵,小疏,忘记告诉你了。结契之后,双修能增进修为,互相采补。但若结契之日,不发生关系,是要遭受反噬的。”容二满眼笑意地望着江云疏,温柔道,“好了,现在,你只需要好好躺着,剩下的,交给我。” 第31章 落雁(上) 天台宗,朝瑶山 兰月荷回到天台宗, 并不敢把阿殊与魔王成亲之事告诉别人, 只得悄悄找到许陛,将自己如何被魔王掳走、如何亲眼目睹阿殊被逼婚的情形, 都一五一十都与许陛说了。 许陛大吃一惊,问道:“师尊果真与那魔王成亲了?!” 兰月荷眼中含泪,点点头。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许陛拍案而起, 转头问道,“师尊真的就答应了那魔王吗?” 兰月荷眼中的泪水止不住淌下, 道:“这都怪我,若不是因为我,他不会答应的。他是怕魔王会伤害我,所以才……” “师姑无需自责, 这事本不怪您。师尊答应与那魔王成亲,实乃正道的奇耻大辱!”许陛拔剑道,“此事传扬出去有伤体面,待弟子只身前去落雁山, 诛杀魔王, 救回师尊!” “不可!”兰月荷连忙阻止道,“你不能去杀那个十域神君……” 许陛问道:“为何不能?” “因为……”兰月荷道,“他与你师尊……是一体双生,同一个人……” 许陛一惊,蹙眉问道:“师姑,您说什么?!” . 落雁山 床上红纱朦胧, 容二的桃花眼中风流无限。 江云疏推开容二,跳下床去,呵斥道:“容二!你不要得寸进尺!刚才已经是我忍耐的极限了!” 容二从床上起身,望着江云疏,微微一笑,逼近了一步:“小疏,你以为成亲之后,是要做什么的呢?” 江云疏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容二,道:“你不要再过来。” “小疏,别怕。”容二对江云疏轻轻招手,温柔道,“过来,不会让你疼的。” 江云疏道:“容二,放我走。” “小疏,你在说什么?”容二轻笑一声,问道,“我没听错吧?你让我放你走?你已经是我的道侣,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容**近身前,不顾挣扎一把抓住江云疏的手腕。 江云疏的衣袖顺着手臂滑落,露出小臂上的梅花血印。 容二垂眸看了看江云疏小臂上的印记,语气暧昧而阴沉:“唯独不许想要离开我。不然,你可知道,会有什么惩罚?嗯?” 江云疏望着容二道:“你说不让我离开,我也不曾离开过你。但你不要得寸进尺,我从未答应和你做那种事。” “你我既已成亲,为何不能做?”容二望着江云疏,温柔道,“好了小疏,别闹了,听话。” 江云疏望着容二的眼睛,毫不畏惧道:“你再逼我,今日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 容二望着江云疏的眼睛,沉默良久,道:“我以为你我既已结成道侣,你总不会再抗拒我,如此看来,倒是我想错了。在你眼里,和我结契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形式而已,你心里还是没有我。” 江云疏蹙眉道:“从一开始就是勉强来的,你还指望能有什么好结果?” “呵,是啊,从一开始就是勉强来的。”容二冷笑一声,道,“我是不该抱有这样的奢望,奢望你会心甘情愿地和我在一起。我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事,能让你体会到我的心,原来,我还是自作多情了。” 江云疏道:“其他事我都能理解你,只有这个我不能。” “既然不能心甘情愿地和我在一起,那我也不奢求了。”容二轻笑一声,望着江云疏道,“小疏,像你这样好的人,勉强得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不是吗?” 江云疏后背一凉,问道:“你要干什么?” 容二微微挑唇,没有回答,一手扣住江云疏的腰,反手一翻将人掀到床上。 江云疏被那一翻颠得七荤八素,眼前一片混乱。容二早已欺身而上,把人的双手举过头顶按住。 “小疏,你就喜欢我强迫你是吗?”容二垂眸望着在身|下挣扎的江云疏,道,“非要我强迫你才能得到你的话,那我就强迫你一辈子。” 江云疏搜肠刮肚,只骂出了一句:“容二!你有病!” “来来回回只会这一句骂人的话,还是小疏根本舍不得骂我?”容二一手按着江云疏,一手轻轻抬起他的下颌,凑上柔软的薄唇。轻轻吻了一吻,道,“就连骂人的时候,也是甜的呢。” 江云疏欲哭无泪,羞愤欲死,剑眉都拧作一团,大喊道:“容二你放我起来!我要杀了你!” 容二舔了舔唇,修长的食指轻轻抵上江云疏的唇盘,微笑道:“今夜随你怎么放肆都成,我都不会生你的气。你挣扎愠怒骂人的样子,都很是可爱。” “我很喜欢。”容二一边说,一边轻轻解开江云疏的衣带。 要不是怕落泪会让容二更加得意,江云疏几乎要哭出来,拼命挣扎却是无济于事,这法力全失的身体连自爆都做不到。 突然,容二目光一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停在容二的后心,只差一分便能取人性命。 “这位不是,秦真君?”容二放开江云疏,悠悠转过头道,“今日我与小疏大喜之日,未曾请你,你这是前来道喜的?” 听到“秦真君”三字,江云疏抬头望去,只见床前立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宛如悬崖上一株凌霜傲雪的孤松。 他一身青衣血痕斑驳,尤其是胸口渗着一大片鲜红的血迹,脊背却挺笔直,漆黑的眼眸中光华胜过青锋冰冷,苍白的薄唇轻抿,一剑指着容二的咽喉。 虽然他身形岿然不动,但满身的血,尤其是胸口那大片的血迹却令人触目惊心,江云疏的心都提了起来。 容二抬起手,慵懒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微微勾起唇,看着秦湛道:“秦真君用剑指着我,想杀我吗?要不要我帮一帮你?” “再往前一点就对了。”容二一手握住剑刃,刺向自己的咽喉。 秦湛的手紧紧握住剑柄,不让剑动一分。 “嗯?”容二故作疑惑地挑起眉头,望着秦湛笑道,“我给你一次杀我的机会了,既然你下不了手,那现在换我杀你了。” 容二言罢,一挥手打开秦湛指在自己面前的长剑,飞身而起,一把雪白的折扇在手中打开。 剑光如落雪,白扇若飞霜。红纱帐因扇风剑气漫天飞舞。 江云疏连忙从床上跳下来,目光一刻不移地紧紧盯着秦湛。 秦湛满身是伤,显然是闯进来的途中被刺伤的。若是换作平时,根本不可能有人能伤到他,可见他的身体本来还没有恢复好。 当年和容二交过手,过去也时常与秦湛切磋。以江云疏对他们的了解,就算秦湛在最好的状态下,也未必能在容二这里讨到什么便宜,更何况现在身上受了这么多伤。 江云疏紧紧盯着两人交手的局势,秦湛每次剑到容二面前,都收手不敢刺下。江云疏想从旁帮忙,偏偏也不能动手对付容二。 一千年前已经证明,不论怎么伤容二,容二都不会受伤,而那些伤害都会加在江云疏身上。江云疏曾经对容二使出无数剑法符咒,结果只是徒劳,把自己整成个废人。 因为本是一体,天道在两人的命运上十分公平。容二承受了江云疏人生中所有的黑暗和负面,而江云疏也承受加之于容二身上的伤害。 要对付容二,宛如一个死局。 除非江云疏死,否则容二就永远不伤不死。 容二下手却毫无顾忌,折扇只往秦湛最薄弱的旧伤上打,哪里伤得最重就往哪里加一扇。秦湛身上本就不轻的伤势都被他再次加深,满地都是殷红的血迹。 再这样打下去,简直就是在害死秦湛。 突然,容二飞身越起,一扇飞出。秦湛闷哼一声,容二手中折扇洞|穿了原本鲜血淋漓的胸口,血流不止。 容二的折扇往前抵了三分,秦湛岿然不动,一步也不退。 江云疏心急如焚,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容二与自己本是一体,当年顷刻分离,如今危机存亡之间,能否一试重新合|体?! 只是重新合体,又当从何处下手? 江云疏撩开遮住自己左臂的衣袖,眼前是一道鲜红的梅花血印。 似乎是看出了江云疏心中的想法,秦湛一剑格开容二没|入自己胸前的折扇,转头对江云疏唤道:“阿殊别傻。” 声音低沉稳重,却带着三分沙哑。 江云疏一怔。 容二应一手格挡秦湛的剑,趁隙转头对江云疏喊道:“停下!你现在神魂虚弱,只能被我吞噬!” 容二的话虽是阻止,却恰好映证了江云疏心中所想。 果然,既与容二一体双生,能一分为二,必有重合之法,而重合的玄机就在梅花血印之中。 江云疏用右手指尖按上左臂的梅花印记,梅花血印隐隐泛起一层银色的光芒。 虽然不知道后果究竟会怎么样,但眼下这已经是唯一的办法。 如果不试一试,阿湛只能一直受制于人。不敢对容二下手,也无法伤容二分毫。 哪怕合体之后自己还能残存一刻的意识,只要自己在还有意识之时立刻自尽……阿湛就可以没事了。 江云疏就地打坐,按住手臂上的梅花血印,合上双眼,胸中翻覆过多年来所学的一切法诀咒术,就地开悟自创了一套咒术,企图强行将自己的神魂与容二合为一体。 容二与秦湛交战正酣无暇分|身,江云疏只听得容二对自己喊了一声“小疏停下!”,眼前一瞬金光无数。 “轰——” 茫茫夜色之中,漆黑的天幕上,千万道金色的光芒一瞬将天空照亮。落雁山轰然倒塌,群魔嘶吼,天地咆哮。 秦湛后退两步,呕出一口鲜血。 猎猎夜风之中,一人红衣如血立于山巅,夜风卷起衣衫长袖翻飞。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映着一片金红的光芒。 天边的霞光、三春的花海、日月与星辰,世间万物都映在一双澄澈的眼眸中。 他转过头,对秦湛微微一笑。 然后,抬手掐诀。 五雷诀。 他要引动天雷,让自己粉身碎骨。 秦湛再不如往常庄重自持,对他撕心裂肺地大声喊到:“不!” 他恍若未闻,继续念动口诀。 一时风雷涌动,山川咆哮。雷云漫天压下,雷电如毒蛇盘踞。 无数道银白的雷电在雷云之中酝酿凝聚,一道一道蜿蜒划过漆黑的天际,映得夜空明亮如白昼。 江云疏一抬手,头顶雷云之间电闪雷鸣,如同山崩地裂。 无数道雷电交织成一张大网,一齐向立于山巅的人劈下。 最后一刹那,江云疏回过头,对秦湛微微一笑,道:“救世非我本愿,我只是想掌握自己的命运。” 第32章 落雁(中) 江云疏闭上了眼睛。 在雷打到江云疏身上之前那一刻, 秦湛终于踉跄着冲到江云疏面前, 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秦湛闷哼一声。 江云疏猛然睁开双眼,看到秦湛时瞳孔一缩, 一边抬手推开秦湛一边呵斥道:“秦湛你疯了!你给我滚!” 秦湛抬手设下一道屏障, 暂时挡住雷电。 但这样的雷击下,任凭谁也扛不住多久。 顷刻之间,屏障周围便雷痕遍布,岌岌可危。 江云疏慌了神,刚才特意把秦湛推出很远,本想他身受重伤不能这么快冲到身边。可是现在…… 既然已经引动了天雷, 雷不劈死自己不会罢休,如果不让秦湛离开,坚持要这样以身相护,只会和自己一起死在这里。 必须让他离开。 “阿殊。”秦湛紧紧把江云疏抱在怀里,在他耳边道, “死不是掌握命运的办法,我想陪你与他抗争。” 江云疏抬起头,望着秦湛道:“其实阿湛, 我骗过你。” “我就是江云疏, 我这些天留在你身边并不是真心实意, 都是为了害你。我不是你们以为的那个样子, 你回去可以问问师姐,我不值得你这样,好了你快放开我吧。” “阿殊, 我早已发觉。”秦湛道。 江云疏一怔。 秦湛道:“你虽然极力克制,阳羡周家你曾想用左手接剑。之后你被人挟持,我已察觉到你是江云疏。你与那人私下相见,我不让你解释,因为我想你费心编造谎言……” “轰——”头顶的屏障终于抵挡不住滚滚雷电,应声而裂。 闪电交错着当头劈下,秦湛依然紧紧抱着江云疏在护在怀中。每一道寒光锋利的雷电咆哮怒吼,都打在秦湛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上。 秦湛咬牙道:“我只在乎是你,不论是仙是魔……是善是恶。” 江云疏忽然一笑,泪水溢出了眼角,抬手搂住了秦湛的脖颈:“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的话,真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重重的雷电压下,意料之中粉身碎骨的灭顶之灾却没有落下,往身上打来的雷火闪电突然变转了方向。 重重明亮的雷影电光之中,容二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江云疏微微瞪大了眼睛。 “怎么?小疏很意外吗?”漫天雷电明灭,映着容二苍白的面容,“你我既已分离,便各有所取,再难以回到从前。刚才,是我与你最后一次,存在于一体。” “同生同死容易,我终究无法与你同心。”一丝猩红溢出唇角,容二望着江云疏,微笑道:“小疏,我说过,我这一生,为你而生,为你而爱,为你而恨,今日为你而死,也无遗憾。” 江云疏摇头喊道:“容二……” 容二轻笑一声,道:“放心,我死了,你不会受反噬的。” 无数雷电一瞬交织,银白的光华将夜幕映成白昼。 电闪雷鸣,天崩地坼。 “二哥!!!” 江云疏的喊声湮灭在隆隆雷声之中,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听到这最后一声呼喊。 无数雷电嘶吼,眼前被一片银白湮没,电光明亮得胜过白昼,久久不灭。 整整一刻钟之后,雷云方才完全消散。 四野忽而寂静得异常,只是不见了容二。 一弯新月,孤零零地挂在漆黑的天幕上。 九重八角的棠荫白塔上,悬于飞檐的七十二风铃琳琅振响。 江云疏抬起左臂,原本梅花血印所在的位置,只能见白皙光洁的肌肤。 秦湛道:“他与你因缘已断。” 江云疏从秦湛怀中挣扎出来,踉跄着跑到方才容二所立之处。 山石草木都化为齑粉与云烟,人也不复寻觅得到身影。 江云疏猛然回头,望着秦湛,怅然若失地问道:“为什么我没死?” “他不是因你而生,而是因你对正邪善恶的执念而生。”秦湛道,“不执着于善恶,善恶便不能扰乱你心,他也不再与你牵缠。” “其实,他没做什么错事。”江云疏道,“换成我,我也会和他一样。而且,从来没有人给过他理解,他什么也没有……” “你理解了他。”秦湛道,“你理解了这世上无人能理解他,这是他愿意为你牺牲的原因。” “怎么觉得越说越伤感了,咳……”江云疏道,“咳,算了,万物万物皆有如此一日,何况也未必活着就是好。” 江云疏回过头,只见秦湛满身是伤,道:“我们先找个地方,处理一下你的伤,再回朝瑶山去。” 秦湛道:“我没事。” “你闭嘴。”江云疏道,“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听着就行。” 秦湛垂下眼眸,答应道:“好。” . 朝瑶山下,包围重重。 自从昨夜开始,一群黑衣人便包围了朝瑶山,声称要问朝瑶山要人,双方已经僵持一夜。 无望问天台宗要他们君上,天台宗坚称无望胡搅蛮缠,江云疏早已死了,怎么可能会在朝瑶山上,分明是狼心野心想要打入宗门的借口。 双方正剑拔弩张,眼看就要交手之时,只见两个人悠悠地从原处走来。 一个人穿着一身绣金红衣,手里拿着一串市井常见的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吃。一个人一身青衣,手中执着长剑,望着身旁的人,目光中写满了温柔。 无望眯起眸子,细看来人,想要喊“君上”,看到江云疏身边的秦湛,只是张了张唇,又不知道哦该怎么喊。 看到无望,江云疏眼前一亮,加快了脚步,笑着朝无望走了过去。 秦湛默默加快步伐,跟在江云疏身后,生怕他别人抢走似的。 无望看到秦湛跟上来,谨慎地按住了手中的刀。 “无望,我给你介绍一下。”江云疏把拉住秦湛的手,把秦湛拉到自己身边,“这是我师弟秦湛,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君……”无望不知道江云疏是在演戏还是在说真的,一时有些无措,最后懵懵地道了一声,“秦真君好……” 秦湛十分礼貌地微微颔首。 “这就好了。”江云疏笑着对无望说道,“秦真君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放心。你把人撤去吧,过几天,我会带他回来看你们的。” “君……您……”无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秦湛,又看看江云疏,不放心地问道,“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等我下次回来看你,自然会和你说清楚的。”江云疏拍了拍无望的肩膀,道,“好了,你且撤去吧。” 无望恭恭敬敬地道了声“是”,安排手下井然有序的撤走,不过一刻钟之内便解了朝瑶山之围。 秦湛拉起江云疏方才拍无望的那只手,认真道:“以后不要碰他。” “你这人……”江云疏本想调侃秦湛几句,只见他那一脸委屈的模样,还有昨夜里为自己受的一身伤,只要道,“好好好,我听你的,以后不碰了。” 江云疏啃掉了手上的最后一颗糖葫芦,刚把棒子扔下,一只手就递到了面前。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节处都带着薄薄的茧,虎口还有一道深深的伤痕。 江云疏心中一动,抬手握住了秦湛的手。 秦湛握紧了江云疏的手,牵着他的手走上朝瑶山。 朝瑶山下本就聚集了大批天台宗的弟子,方才是为了御敌,现在敌人突然不战而退,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除非修为高深,否则大多仙修并活不到一千岁,容清殊当年也没有留下过任何画像,门中弟子没有人认识江云疏,而秦湛又一向深居简出,连认得出秦湛的人也没有几个。 只见秦湛带着人畅通无阻地进了山门前的阵法,这些弟子便知是自己门派的长辈,问了个好,便整齐有序地撤回了山上。 江云疏跟着秦湛一路走上山,宗门中陈设一切如故,只是山上的树木都更粗壮更大了,楼宇也多了好多处,以前崭新的楼阁殿堂,都有了岁月沧桑的痕迹,也不知道中间翻修过多少次。 秦湛带着江云疏回到洞府,便一声不响地倒了下去。 江云疏连忙把人接住,让秦湛靠在自己怀里,扶着他在床上躺下,探了探他体内的状况。 真气流失太多,又失了过多的血,换作正常人应当早就晕过去了,他刚才一直都在强撑着。 江云疏轻车熟路地去柜子里翻出几瓶丹药给秦湛喂下,又将外伤都处理过一遍,秦湛只是一直蹙着眉,昏迷之中也忍着没有吭声。 由于秦湛伤得太重,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上午,江云疏方才将他身上里里外外的伤都处理好,坐下来喘息一阵。 这把身子骨本来就不太好,人几乎都给累虚脱了。 江云疏忽然有点想念起还没有恢复记忆的那些日子,住在秦湛这里,他亲手给自己做的那些吃食。 江云疏正想着吃的,肚子就十分诚实地“咕咕”叫了两声,刚站起来想要出去觅食,秦湛的手忽然一抬,一把抓住了江云疏的手腕:“阿殊。” “好啦,我在。”江云疏轻轻拍了拍秦湛的手,轻声道,“我在这里,不会离开你的。” 秦湛似乎对江云疏的回答很满意,又或者根本就没有意识,没有吭声,就这么抓着江云疏的手腕,一动也不动了。 江云疏轻轻叹了口气,想把秦湛的手掰开,昏迷之中的人却还十分有力气,硬是不肯放手。 江云疏道:“秦湛,我饿了。” 秦湛:“……” “你先放开好不好,我饿了。”江云疏道,“我吃完饭就回来,我保证这期间谁也不碰,而且吃完了就立刻回来。” 秦湛还是一动不动。 江云疏不死心地继续哄:“那这样吧,你让我吃个饭再回来,我就答应你一件事,什么事情都可以。这样总可以了吧?” 秦湛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江云疏感觉秦湛的手松了一些,这次果真把自己的手轻而易举地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这孩子,不会连昏迷都还有意识的吧? 江云疏无奈地摇摇头,也没有多做研究,想想还是吃饭要紧,一溜烟地从秦湛房里跑了出去。 金凤一直守在门外,连江云疏一溜烟似的冲了出来,连忙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江云疏道:“饿死我了,我要吃饭。” 金凤笑嘻嘻道:“我在厨房给您做了一盘蜜枣红糖糕。” “有吃的怎么不早点拿出来?”江云疏道,“下次罚你。” “啊喂……还有没有天理啦。”金凤嘟起嘴道,“人家话本里那些有情有义的师兄,师弟受伤了以后,都是担心地吃不下东西的。我这不是怕您吃不下吗……” “你看我什么时候吃不下东西过?”江云疏道,“在厨房是吗?我自己去了啊。” 金凤点点头。 江云疏立刻一溜烟就跑没了影儿,只留下金凤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江云疏冲到厨房里,只见桌上果然放着一盘蜜枣红糖糕,还是温热的,连忙扯了一块塞进嘴里。 甜甜软软,还有细腻的枣肉和红糖的香味,简直不要太好吃。 江云疏一个人坐在桌前吃了两大块蜜枣红糖糕,心满意足地推开厨房门,打算回去继续陪着秦湛,等他醒过来,只见厨房门外站着兰月荷和许陛,两人身后还带了数十名佩剑的弟子。 虽然一个是从小把自己拉扯大的师姐,一个是曾经熬夜好几天手把手教学的唯一徒儿,江云疏却有一种来者不善的直觉。 许陛望着江云疏,微微睁大了眼睛,十分不敢置信。 江云疏没有说话,只看着他们,等他们先开口。 三人互相沉默良久后,许陛率先走上前一步,恭敬道:“师尊。” 江云疏微微点头,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师尊千年之前舍身殉道,镇压了十域魔王,如今十域出世,久久不见动向,徒儿本想前去落雁山搭救师尊。”许陛道,“方才听闻师尊毫发无伤地回来了,并且一句话退去众多上门寻事的异端邪|教,令弟子十分敬佩。” “因此上,想向师尊请教一二。” 江云疏看了兰月荷一眼,心中料想兰月荷已经把所有事都与许陛说了,既然许陛还如此发问,看来是成心要与自己对峙。 江云疏微微勾唇,道:“江云疏就是我,十域神君也是我。你满意了吗?” “师尊说话倒也爽快。”许陛微微一笑,道,“您就是魔王。当初自导自演一出舍己救世,博得千年的美名。其实这一切,都是您自己一手造成!” “师尊真是演了一出好戏。” 江云疏道:“你爱这么想,我也拦不住你。” “师尊当年收我为徒,自诩要匡扶正道惩恶除奸,还时常教导徒儿一心向正不可邪念,自己却做出这样沽名钓誉丧尽天良的事来!”许陛道,“若非徒儿今日相问,您还想欺瞒天下人多少年?!” “我本来也不想瞒着谁。”江云疏道,“如果你是来与我断绝关系的,也可。当初是你执意求师,如今你要与我断绝关系,都随你心意,我们都互不勉强。” “师尊想的未免也太简单了,我许陛不光要与您断绝关系,”许陛按住手中佩剑,道,“我还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你不可以!”兰月荷连忙拦住许陛,喊道,“他是你师尊!” “从现在开始,就不是了。”许陛推开兰月荷,拔|出佩剑,剑尖直指着江云疏的咽喉,道,“您不是特别喜欢将铲除邪道匡扶正义挂在嘴边吗?今日就徒儿如您所愿!” “许陛!”兰月荷喊道,“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师尊,这不都是您教我的吗?”许陛手中的剑往前一分,抵住了江云疏的咽喉,“现在各大宗门都在观云台等着,请您移步。” 第33章 落雁(下) 江云疏轻笑一声, 道:“我从未说过我舍身救世,不知何来沽名钓誉?又要向谁给什么交代?” 许陛道厉声道:“就凭您自导自演这一出骗了天下人一千年的好戏还不够吗?您还要狡辩没有在沽名钓誉吗?!” “我哪里也不会去。”江云疏道, “也不会给谁什么交代。” “你!”许陛道,“既然如此,那就休怪徒儿不留情面!” 江云疏笑道:“既已恩断义绝, 自然不必给我留什么情面。” 许陛道:“来人,请师祖去观云台!” 这个“请”自然是要用点手段的,许陛身后的两名弟子正踌躇该不该动手, 忽然听得头顶一声凤鸣。 一只金凤凌空飞来, 向下一掠,把江云疏一带,振翅高飞。 金凤带着江云疏回到海棠林中落下, 道:“秦真君的海棠林里阵法厉害, 他们一下子进不来的。” 江云疏自言自语道:“他本不是这样的人, 对别人都不会有这样的恶意。为何会这样?” “这题我会。”金凤道,“我听说一个人要是与自己的恩人反目成仇, 往往就会比对平常不认识的人还恶毒百倍,能诋毁就给加上各种诋毁。” “因为总得证明恩人的罪过很多,人品很坏, 才显得自己背叛恩人做的对,才能为自己的无情无义忘恩负义做遮掩嘛不是?” 江云疏笑道:“你懂的倒挺多。” “秦真君罚我抄书也不是白抄的,我还是记住了很多的。”金凤道,“我上次和您说那几句话,我就又抄了一本书。唉。” “原来是罚你抄书啊。”江云疏道, “听起来还挺好,以后我就不拦着了。” “听听,听听,您这是人话吗?”金凤看着江云疏道,“别看您人长得这么好看,心却比铁石还要冰冷。” “冷不冷?让我摸一下冷不冷……”金凤说着就要去摸江云疏的心口。 江云疏抬手拍开金凤的手,笑道:“手痒了?我看你又想抄书了。” 金凤吐了吐舌头,道:“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说到无情无义忘恩负义。” “许陛当年以为您死了之后,迫不及待地把宗主之位给霸占了。您看看现在九洲四海之内,哪个正道宗门内里不一塌糊涂?咱们这里也是一样,有道是上行下效嘛。” “你看白泽,他就跑下山去了。”金凤道,“自从您不在了,那个许陛上位以后,他说正道全都不是东西,早就已经绝了,就下山去修妖道了。” 听金凤提起白泽,江云疏不禁想起那段往事,想不到自己那只大白“猫”化形以后,还挺高大威猛的,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他有没有找过自己。 就是想到床|上发生的哪一段不堪经历,江云疏又觉得以后没脸再相见了,以后还是不要见到白泽算了。 “其实许陛这么对您,您大可以反击的。”金凤道,“反正他欺师灭祖忘恩负义,也不是什么好人,你现在冲到观云台去痛骂他一顿,我看他自己也未必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他咬我一口我就咬回去,岂不是和他们一样了吗。你说的那些宗门我这些年也见识过了,反正都和许陛是一路人,让他们自己玩儿去吧。”江云疏回头看了看身后秦湛寝殿的大门,道,“好了,我还是先进去看看他醒了没有。” 临走之前,可是答应了吃过饭就回来,而且不碰别人的,要不然刚才早就反击金凤了。 江云疏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只把门打开一条缝隙,能容纳自己挤进去,反手将门轻轻关上,然后小心地看了一眼秦湛的床。 秦湛还规规矩矩地平躺在床上,阖着双眼,没有醒来。 江云疏轻轻地走到床边,心想着也没人可以说话,反正现在秦湛也昏迷着,不如把他当个树洞吐一顿苦水,等他醒来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江云疏心里实在积压了太多事情,给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在床前,望着秦湛道:“阿湛,我心里好乱啊。” “我觉得,唉,怎么说,我觉得好难受。” “我有时候会想到二哥和我说的那些话,其实我心里很感谢他。如果不是他带着我在这人事上看了一遭,我怎么会看到这么多呢?看到那些本来在我面前善良可爱的人,原来在其他人面前是另外一副面孔。” “你看那些正道中人,当初在我面前多正义多善良。后来我发现,那些正义和善良的人,原来对着无辜的弱者,就会变成欺压和背叛。” “还有今天,我想到过去有好多个夜晚里,我都困得不行,许陛要我教他怎么排阵法,我就揉揉眼睛打起精神和他说,好多个晚上都没睡好,但我还觉得很快乐。我自以为我有个好徒儿,最后换来的就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我想即使他不念我曾经教过他,我也不欠他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是不是太傻了?” 江云疏轻笑一声,眼角微红,望着秦湛道:“不过还好,还有你在。要不是因为你,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依靠谁了。谢谢你阿湛。” “我心里有好多话,这么多年了不知道和谁说,也没有人听我说。我有好久好久,没有和人说过心里话了。你还是这一千年里,唯一一个陪我说话的人。” “你在落雁山和我说的,我每一个字都记着。” “其实,我很想念和你一起生活在这里那些日子,那时候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虽然想着躲开你,可是那其实是我这一千年里最快乐的时候。我好想就那样,和你一直过下去。” 江云疏顾自说着,再看一眼秦湛,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双眼,静静地望着自己。 江云疏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问道:“你……你什么时候醒的?你为什么不吱声。” 秦湛望着江云疏,淡淡道:“回来答应我一件事?” “你……”竟然那时候就醒了,竟然一直装,江云疏道,“你骗我,我说的这句话就不算数了。” 秦湛道:“未曾骗你。” 江云疏估计其实在这里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秦湛可能就被自己痛醒了,问道:“你装晕不算骗我吗?” 秦湛道:“未曾装。” “你还强词夺理。”江云疏道,“你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也不睁开,可不是装晕的吗?” 秦湛道:“我动了。” 可不是动了,还抓了自己的手,亏自己以为他是晕倒的时候下意识抓的自己,江云疏道:“你还敢狡辩?” 秦湛道:“我错了。” 江云疏想到自己方才那一通中二发言,尤其是最后那几句,顿觉双颊滚烫,窘迫道:“刚才我说的话,我都是乱说的,你就当没听见好了。” 秦湛道:“听见了。” 江云疏气呼呼道:“你非得气死我。” 秦湛从床上坐起来,拉住江云疏的手,道:“我去杀他。” “好啦坐着吧。”江云疏按住秦湛,道,“看看你,身上都是伤。以前我受伤的时候你不许我下床的,既然你也有今天,我可是要报复回来的……” 秦湛紧紧拉着江云疏的手,拉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下,望着江云疏道:“无论何时,我都会在你身边。” “我知道。”江云疏垂下眸子,不好意思地笑道,“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听起来腻腻歪歪的。” . 海棠林中光阴易过,半个月弹指而逝。秦湛的伤势早已大好,每日里就陪着江云疏玩,给他做喜欢吃的东西。 “啊啊啊又输了。”江云疏比了三根手指,对秦湛道,“你已经赢了三盘了,我还一次都没赢过呢。” 秦湛望着江云疏,认真道:“我让你三子。” 除了刚教会秦湛下棋的时候,往后江云疏下棋就没赢过,江云疏道:“我感觉我已经被你碾压了,你让我十子我也赢不了。要不我们来打牌吧,这个我比较擅长。” “好。” 秦湛想去袖中捏两个纸人出来,江云疏阻止道:“和纸人玩儿多没乐趣,它们都不会讲话,也不会开心难过的。去找几个真人来,打牌最快乐的不就是热闹的感觉吗。” 秦湛起身道:“我去叫人。” 秦湛出了房门,不过片刻就回到了房里。过了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响,金凤和一个小弟子推开门走了进来,看起来紧张兮兮的,小心翼翼地看看秦湛。 江云疏已经能想象到秦湛出去是怎么说的话了,大概就是板着脸指着他们俩说一句“你们进来”,然后这俩孩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紧张得不知所措。 江云疏招招手,笑道:“过来坐啊。” 金凤和那小弟子不明情况地忐忑过去坐下,只见面前桌上摆的是一副骨牌。那没见过江云疏的小弟子不知道江云疏是什么样的人,金凤心里却明白了,微微勾起了唇。 这是要打牌的节奏啊。 秦真君每天不是让修炼就是布置看书,自从容祖师回来以后,这日子可就精彩了。 四个人坐下来来来回回打了四五盘牌,江云疏每次都赢。 “不对啊您怎么老是赢。”金凤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脑袋,道,“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秦真君一直在用手上的牌送你走,每次出牌都能给您凑上。” 另一个小弟子附和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好好打牌。”江云疏微微勾起唇,拿牌遮住自己的表情,故作严肃道,“小孩子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打牌这么厉害用人故意送我吗?” 金凤对江云疏吐了吐舌头,一边洗牌抓牌,一边闲聊:“对了,我有个好玩的事情告诉您。那天许陛不是自己去观云台了吗,我就偷偷溜过去围观了一下。你们猜那边情况怎么样?” 江云疏随口问道:“怎么了?” “许陛说您自导自演,沽名钓誉,那些傻子反正又毒又蠢,全都附和他。您也知道他们那群人,他们就酸您呗,什么都比不上您就想证明自己做人比您好,其实比谁都要坏。”金凤道。 “就说他们正在得意洋洋数落您的罪状,说要您身败名裂,我可差点就冲下去弄死他们,想起来您和我说别惹事,我就忍着。然后您猜猜怎么样了?” 江云疏笑道:“你说个事儿怎么能卖这么多关子?” 金凤做了个鬼脸,道:“就在这个时候,有个穿着白衣的人站出来说,你这个忘恩负义之人,我想杀你很久了,今天你太无法无天了,拿命来吧。” “我一看,诶,那不是白泽兄弟嘛?然后他们当时就打起来了,场面那叫一个混乱。反正许陛和他一伙被打得人仰马翻的,许陛估计是伤筋动骨了,这么多天都安静得和鸡似的,也没出来了。” 江云疏问道:“那白泽没事吧?” “咳,您把心放肚子里吧,他过得多好您是不知道,他现在那个洞府……”感觉自己偷溜下山玩说漏嘴了,金凤赶紧闭嘴,道,“反正他过得很好您无须担心啦。” 金凤正闲聊着,忽然盯着桌上的牌,瞪大了眼睛道:“诶诶诶?您怎么这么快又赢了?有问题有问题啊,这绝对有问题啊,秦真君今天为老不尊,公然给秦夫人作弊啊……” 江云疏老脸一红,起身去捏金凤的脸,道:“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四个人在一起吵吵嚷嚷地打了几回牌,天渐渐暗了下来。 金凤最喜欢做饭,去厨房里做了一堆江云疏喜欢吃的东西,还蒸了一盘螃蟹。 四人围坐在厨房外的小餐厅里,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说笑笑。 秦湛早已辟谷多时,坐在一边给江云疏剥螃蟹。 金凤道:“这样吃螃蟹不够爽,我珍藏了一坛梅花酒,不如……” 江云疏吃了一口蟹黄,道:“快快快,拿出来。” 金凤跑出去不久,拎了一坛酒回来,酒香四溢,整个餐厅里都弥漫着淡淡的梅花香和酒香。 江云疏起身去厨房的橱柜里取出四个小酒杯,道:“今天谁也不许不喝。” 小弟子摆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一杯就醉。” “害,醉了就去睡,谁还笑话你啊。”金凤拍了拍酒坛子,把四只杯子都倒满酒,对江云疏道,“来,我先敬您一杯,今天咱俩谁先喝趴下,就得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好啊。”江云疏接过金凤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道,“这酒果然不错。你先说什么条件?” 金凤饮下一杯酒,道:“如果您输了,诶,您明天就和秦真君手牵着手,得十指相扣啊,绕着朝瑶山走两圈。要是有人问,你就说,他是我夫君啊。” 听了金凤的条件,一直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剥螃蟹的秦湛,竟微微勾起唇。 “你!!!”江云疏道,“好,你要是输了,自己一根一根拔光头顶的毛,绕着朝瑶山飞两圈。要是有人问,你就说,我本来就是一只秃头的鸡呀。” 坐在一边的小弟子直接笑喷了出来。 绕是秦湛定力再好,也被江云疏说笑了。 那个小弟子果然酒量不行,喝了一口酒就告辞回去睡了,走路也东倒西歪。 秦湛本来不喝酒,江云疏也不勉强,只道“稍微抿一口意思一下”,结果秦湛一口把杯中的酒饮尽了,却依旧脸不红心不跳。 江云疏笑道:“好嘛,还挺不错嘛。” 江云疏和金凤互相喝了好几杯后,两个人又嫌不够,换了一个一杯顶十个小杯的大杯子来。 江云疏本已经喝得半醉,脸颊红红的,身子看着也软了下来。秦湛握住江云疏的手,阻止道:“要醉了。” 江云疏推开秦湛,道:“我不会……醉的……才不会……” 金凤也是喝得半醉,脸红扑扑的,但是看起来比江云疏清醒一些。他将两个大杯子都倒满,将其中一只递给江云疏,笑嘻嘻道:“您可认输吧,这杯喝下去您三天都醒不过来。” 江云疏道:“你想的美……你也得喝……” 秦湛夺了江云疏手中的酒,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好了。” 金凤道:“作弊作弊,秦真君又给他作弊。” 秦湛抱起江云疏,对金凤道:“不作弊,他输了。” “我没有……”江云疏趴在秦湛怀里,语无伦次地喃喃道,“我不会输的……没有……我没……” 秦湛抱着浑身滚烫柔若无骨的人回了房里。 江云疏醉意朦胧地躺在床上,柔软得好像没了骨头,身姿如盈盈秋水不堪一握。扑闪扑闪的鸦羽色长睫下,原本白皙的脸颊一片绯红。 秦湛轻轻俯下|身去,只闻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气扑鼻。 江云疏用食指摸了摸秦湛的鼻尖,嘟起嘴道:“秦湛,你到底藏了多少东西……你以前不会打牌的,我教了你以后你就一直比我厉害……你从来不喝酒的……为什么能喝的比我还多……你喝了这么多怎么没有醉呢……” 秦湛望着江云疏,温声道:“已经醉了。” 江云疏笑得眉眼弯弯,望着秦湛道:“你撒谎。” 秦湛抬手把江云疏的手握在掌心里,平时冰凉的手如今是滚烫的。 秦湛低下头,在江云疏滚烫的掌心轻轻一吻。 “你干嘛……”江云疏把手抽回来,搂住了秦湛的脖颈,道,“你这样,会被我亲回来的。” 说着,江云疏就在秦湛脸颊上吻了一下,在秦湛耳边轻声道:“知道我的厉害了吧?我采花大盗今天就要糟蹋你……” 秦湛彻底控制不住身体里横冲直撞的猛兽,身子往前一倾,把江云疏压在了身下。 【我保证什么都没发生。】 . 【尾声】 朝瑶山,小树林 “呀,那位不是秦真君……这是……”两名女修躲在树丛后,一个眼中几乎冒出红心来,“为什么,为什么可以和其他人手拉手走在一起?” “啊……那个人长得好好看啊啊啊啊,那位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容祖师吧啊啊啊。”另一个道,“好般配啊啊啊啊,他们手拉手一定在一起了是不是?!” “是吗是吗?”原本妒火中烧的那一个听到“容祖师”三个字,方才安静下来认认真真地观察秦湛身旁的人。果然是风姿俊雅,容貌天绝,自己连比都没得比,叹道,“看来我是没有希望了。” “诶,你什么时候有希望过?我们月华圣母天天坐在房中唉声叹气的,连她都没希望呢,咱们看看就得了啊……” 由于昨天喝酒输了,江云疏只得舍了老脸,和秦湛牵着手绕着朝瑶山走两圈。当然路上尽量避开有人的地方,倒是也没碰上几个人。 江云疏在树林里走着,转头向秦湛问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林子里有人啊?” 秦湛道:“无需理会。” 江云疏点点头,拉着秦湛的手,继续往前走。 身后,春风吹落无数海棠。 行过之处,尽留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