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套记》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正泰】龙套记》作者:凌苒_Saty 他们在丹麦看了一场演出。 戏剧本身只能称得上平平,但是两个人都看得很投入。雷鸣般的掌声在谢幕后响起,回荡在两人的耳边,观众们意犹未尽,希望女主角能够再出现在幕布前,高唱一两首。 像是每一桩好莱坞浪漫喜剧的结局一样,主人公历经艰险、排除万难,终于认清对彼此的爱,在掌声与歌声中拥抱与亲吻,接受所有人的祝福,接住代表幸福的捧花。镜头慢慢拉远,最后打上Forever的字样。 此刻的掌声并不是为了金泰亨和田柩国而响起。但是他们终于抵达了彼此的身边,抵达了世界的尽头,好像茫茫宇宙中,小王子终于和他唯一的那朵玫瑰相遇。 爱能让人从舞台角落,一步步走向灯光中央。 这个世界上,总有这样一束光为了你而存在。 *正泰/(伪)办公室恋情/狗血 *致敬玫瑰大人写的《龙套记》,以此为题。 第一章 那天金泰亨在早间听助理报告今天的工作安排的时候明显心不在焉,对方提醒了他两次田柩国打来电话他都没能接受到信息。事不过三,最后一遍的时候金泰亨才反应过来,“你说田总?” “对,他说关于您前几天开除的那位设计师助理,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 这个说法已经算得上是挺客气的了。它直截了当地告诉金泰亨,那个助理和田柩国有牵连,他不能乱动,但是又不至于直接拂了金泰亨的面子,让他这个设计总监不至于完全失去说话效力。 金泰亨皱眉想了想,其实他已经不记得那个助理长什么样子了。 GCF作为上市公司,旗下子公司数不胜数,但早年靠时尚品牌起家。因此,设计部其实是公司内部最核心也最老牌的部门,任何一个员工,如果能够进入这一核心部门,也就意味着他获得了开启晋升之路的金钥匙。 金泰亨在选人上一向来审慎,设计师助理至少要经过两年的磨炼才能够正式升级为设计师。但是一旦成为设计师,就意味着可以扛起单独设计的大旗,从选择原料到最后的裁剪定型都能一气呵成地完成,金泰亨用人又十分大胆,无论资历,任人唯才。 许多人捉摸不透这位设计总监的想法,提起也只能叹口气:“谁让人家是总监呢?” 可是他们又不得不承认,如今的设计部能够绽放如此盛大的光彩,与金泰亨脱不了干系。 说起那位闯祸的设计师助理,他原本被委以重任,去采购成衣样品所需的材料,谁知道他学艺不精,就连基本的布料也辨认错误,害得设计部损失一大笔预算,为此采购部的员工们不得不集体克扣工资发放,与助理一同承担错误。 金泰亨得知此事以后毫不犹豫地就开除了那位员工,在他眼里,能够犯下如此基本错误的人,不可能成为优秀的设计师。 只是那人如今又打着田柩国的招牌卷土重来,多少令金泰亨蹙紧眉头:原来又是个依靠后门爬上来的家伙。 他对这类人向来没好感。金泰亨家里也算是出自名门,然而在他的求职之路上并未存在太多的帮助。他家里主营房地产业,与设计八竿子打不着,因此金泰亨在大学期间就已经进入这家公司实习、此后凭借自身才华迅速得到当时的总监欣赏。 原本他想把这件事搁置在一边,毕竟覆水难收,他也不可能再叫一个已经被开除的助理回来上班。然而临近下班的时候,金泰亨又接到了田柩国的电话,这一次直接打到他的私人电话上。 说真的,金泰亨还是第一次知道田柩国有他的号码—— 毕竟他们原本私下里根本没有任何交流。 在公司里,他们见面也不像是普通的同事或者上下级一样会热烈地打招呼或者点头示意。在万分之一撞见的机会里,他们仅仅是冷淡地朝着对方投去一瞥,确认对方还和自己呼吸着同一片领域的空气,仅此而已。 “你之前开除的那个设计师助理,我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 “我考虑过了啊,”金泰亨一边查找着桌上的文件,“但是答案是no.” “我问过他了,他说自己是被冤枉的,所以不接受自己被开除的结果。”田柩国的说话风格还是一向来的简单明了,像是在桌上摊开所有需要的文件,丝毫不给金泰亨任何回缓的余地。 金泰亨停下了动作,在工作台前缓缓站直身体:“田总。我觉得,设计部的事情,应当以我们的规矩来。” “你觉得冤枉一个未来会大有才能和建树的设计师,是你一贯来秉持的做事原则吗?” 这话倒是有点道理,不过金泰亨觉得田柩国应该不知道自己的原则是什么。 要是知道,他就不会打电话过来了。 “那位助理对您提交了投诉书吗?” “……不,他当面对我说的。” 金泰亨的眼神变得愈发冷了:“我很想知道,田总为什么会这么为一个设计师助理说话。” 不过这次金泰亨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田柩国说了句这不在你的工作范围之内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事已至此,金泰亨觉得自己基本已经能够推断出其中的缘由,不过随便冒犯别人猜测性取向不是他的作风。金泰亨让下属去找出那位助理进来应聘时携带的资料,最好顺便也查一查面试的流程,来确定确实的真相。 仅仅过了一天,助理的所有资料就都被送进了金泰亨的办公室里。 家境普通,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贫寒,不是被送来做社会实践的公子哥。和田柩国非常亲密,两人经常一同出入。田柩国会为他说话基本是意料之中。 他在面试的时候倒是没有动用田柩国的任何特殊手腕,除了他是被特许获得面试资格这一点之外。 金泰亨看着姓名栏那里写着的“黎汜”两个字,眉间涌上淡淡疑惑。 以他对田柩国不多的了解来看,那人一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也很少参与各种各样的酒席与应酬,要说能力金泰亨觉得他绝对不在自己之下。虽然田柩国是继承的家族产业,但是他也并非纨绔的公子哥,每天勤勤恳恳地上下班,看不出他藏着任何的私心。 但是有一个人,居然能让田柩国这样为他破例、甚至不惜和自己打交道——想到这里,金泰亨冷笑了一下,他还应当感谢田柩国说一不二的态度,虽然讨厌自己,却从来没在工作上给自己使难题——那个人究竟怎么样? 他很快就见到了传说中的黎汜。 中等身高,但是很瘦,穿着白色的衬衫,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很有亲和力的样子。 在设计界金泰亨见过数不清的怪人,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虽然颜值不甚出色,但是好在气质还能够扳回几成。 金泰亨让他坐下来,他也只是笑笑,不卑不亢地走到他面前,落座。 “总监找我有事?” “听说你对我们设计部前几天做出的开除决定有所异议。”金泰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一向来冷淡的脸孔在此刻更是显出几分高高在上的悲悯来,“本来我们是觉得,犯了如此的错误,不适合当一名设计师。” 他在“本来”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搞的对方不知道应不应当有所期待,于是把目光垂落在面前的桌面上。 金泰亨见状笑了笑,那笑意极浅,仿佛随时都会被收回去,即便被对方看见了,也抓不住的:“但是田柩国田总裁——打来电话告诉我们,说我们绝对不能够错失一位有想法有潜力的未来的设计师。所以我仔细想了想。” “设计师助理这一个阶段,对于你来说也许确实是过于漫长了,漫长到要以这种方式来引起我们的注意。我们也应当给予理解。所以,黎汜先生,我是想找你商讨一下,还有没有合适你的职务。” 这番话几近于明晃晃的嘲讽和挖苦,黎汜猛地睁大了眼睛,望着金泰亨的眼睛里全是说不出的憎恶。 他说:“我原来以为您不是这样的人。” “我进入这家公司,是因为我一直信奉这里任人唯才、刚正不阿。但是也许是我想错了。” 被戳中了软肋的金泰亨微微一愣。 可惜,你想错了,我并不是因为不公正才开除你的。金泰亨心说,不过对于你我似乎是没有任何解释清楚的理由。从你动用田柩国的关系、甚至在他那里吹耳旁风开始,你就已经注定要被人低看一头。 因此他脸上的表情几乎看不出任何的波动,只是懒懒地勾起嘴角,笑。 “关于田总那边的事情,我会对他说明。我并不需要这种程度的帮助,也并不打算接受额外的优惠条件。” 黎汜的脸变得惨白,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此时哪怕有一阵风都可以把他吹倒。 金泰亨在他身后思考着是否应当履行人道原则让人把他扶出去,还有—— “如果黎汜先生真的打算放弃的话,两年之内都不能接触这方面的工作的。你记得吧?” 他得承认他是故意对这人使坏。不过田柩国是他的顶头上司,说话多少有点分量,金泰亨也不至于没眼力见到直接跟他对着干。退路是要留的,否则到时候交代不过去。 而那位助理先生也确实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天金泰亨也接到了田柩国的电话,对方的态度比起前一天来说愈发地暴躁了。虽然田柩国并没有在电话里对他大吼大叫、扬言要开除他,但是那种平静声音下努力压抑的不耐烦愈发暴露了他此刻的心境。 金泰亨说:“我还是不明白,不过是一个设计师‘助理’罢了。” 田柩国沉默很久,久得金泰亨一度以为他挂了电话,时不时试图按下红色的挂断键,但是又听见那人明显压抑的呼吸声,才知道对方还有话要说。 “他是我恋人。”田柩国说。 哦。金泰亨在心里打出一个句号。他对这样的结果并不吃惊,对田柩国的坦白也并不吃惊,仿佛这一切都应当如此,他在乎的只有唯一的一个问题。 “你问。” 电话那端的田柩国想,金泰亨这种人,现在应当为抓了自己的弱点而欢欣不已吧。以他对金泰亨的了解来看,金泰亨是那种只要有手段、就会在合法范围内加以利用的人,多半会问他性取向、家里怎么想、他们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之类的。 然而金泰亨的问题是:“公司不是不允许办公室恋爱吗?” “现在能了。” 第二章 金泰亨在很多年前也有过一段办公室恋情,只是还没等到见光的那天它就夭折了。 彼时他还仅仅是设计部里一位崭露头角的新锐设计师,负责一个子品牌的时装设计工作,经常与模特部接洽,其中就有那位前男友。对方性格温和,工作负责,金泰亨与他相处融洽,两人很快就产生好感。 刚进入这个圈子的金泰亨,还不懂得关系混乱的道理,对方说喜欢他,他也就把一颗真心交了出去。可是迟钝不代表无知觉,在对方提出要以亲密关系来拿下更长时间的合约的时候,金泰亨察觉到了不对劲。 对方不过是在他身上做投资,日后金泰亨如果能够出人头地,他也可以分得一杯羹。明白过来的金泰亨迅速与对方结束了这段关系,也看清楚了办公室恋情的本质。 “你可以给我什么作为交换?”和前男友摊牌的那天,金泰亨问他。 对方似乎被金泰亨突然变冷的腔调吓了一跳,随即又摆出那副温柔的样子:“你想要什么呢?” “重点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你‘能’给我什么。” 被一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上下扫视了几番,前男友迅速理解了金泰亨的意思,于是也不藏着掖着了,低声说道,“不过是个设计师而已……” 传闻说金泰亨树敌无数,他站在设计总监的位置上,有数不清的眼睛在盯着他,恨不能看他巅峰自杀,自己还能落得一双干净的手。追本溯源,那大概是金泰亨第一次和人为敌,对方还是和自己交往了半年多的前男友。 而许多人不知道的是,田柩国与金泰亨的关系不对盘,也是因为这件事。 被田柩国正面遇上了分手现场,加上还是办公室恋情这种无论如何都说不清楚对错的,金泰亨在看见田柩国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地竖起了浑身的刺。 田柩国明显地想说些什么,而金泰亨因为复杂的情绪直接偏过了脑袋不想听,两人僵持几秒,以田柩国甩袖子离开而告终。 在此后共事的年月里,两人都心照不宣地不愿意再提起当年的往事。金泰亨曾提心吊胆过,不过看田柩国也没有要清算的意思就放宽了心。现在想起来,他不由得怀疑,是田柩国现在光明正大地把恋人带进公司的一个伏笔。 “你也不用太担心了。”面对失去工作的男友,田柩国也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以你的能力,无论去什么地方都能够做得很好的。” 两个小时以前田柩国接到黎汜的电话,才知道金泰亨把自己私下找他施压的事情都像黎汜抖了个七七八八。他去找金泰亨对峙,对方轻飘飘的态度令他愈发生气,可是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开除一个非骨干员工,金泰亨无需上报给他,自己就能做决定。 木已成舟,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先安抚好黎汜。 田柩国和黎汜相识于两年前。黎汜长得很好看,从轮廓到声音都透着温柔,田柩国原以为他是颗任人捏圆搓扁的小团子,没想到对方却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自小成长与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从没见识过这种类型,很快就着了迷。 “你们富家公子哥是不是都不识民间疾苦啊。”黎汜曾这么说,“也是时候感受一下平民的日常生活?” 于是田柩国就被他拽去平民生活一日游,玩了一整天,走得双腿酸疼,最后在路边大排档坐下来的时候,田柩国已经有点能够习惯这种氛围了。 认识半年以后,黎汜有一天突然对田柩国说:“我决定了。要去当一个设计师。” “你打算怎么做?” 黎汜给他看了一则启事,田柩国只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家企业下的品牌。“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帮你”,这句话在他的嘴边打转,最后还是没能及时说出来。他看着黎汜兴高采烈地准备面试,准备作品,觉得要是对方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获得认可,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不过面试的结果迟迟没来。虽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黎汜对此只字不提,面对田柩国的关心也只是敷衍地掩饰过去,但还是看得出他的失落。 田柩国私下找了HR确认了黎汜的面试结果,只说对方是自己认识的人,HR告知他,没有从业经验的想要通过公司的面试非常困难,加上他们从来不缺好的设计新人,所以黎汜没能通过。 不忍心把这件事告诉黎汜的田柩国度过了一段纠结的时光。最终他还是说动HR,给黎汜一个特别的机会,让他至少进设计部试试看。 当然,这些事不能对黎汜本人讲。 终于接到迟来的通知的黎汜高兴地当即告诉田柩国这个好消息,并且执意邀请他“吃顿好的”——结果是展示了他的厨艺——田柩国为他眉飞色舞的样子也感觉到高兴。 可是田柩国真的没想到,最后黎汜还是没能如愿以偿地成为设计师。 “我也有自尊的,田柩国。”黎汜脸色苍白地站在他的面前,说,“我不想要依靠别人的努力,哪怕是你也不行。” “……”田柩国深呼吸一口气,知道这次是自己做错了事情。他也懂得这时候要低头,“对不起。我只是希望这样你能够开心一点。” 黎汜也没跟他动真格的,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那晚上黎汜没睡好,但是终归是累了。田柩国搂着他的时候忍不住拿他和金泰亨做了个对比,顿时觉得金泰亨的冷是没经历过日常生活的冷,不接地气、高高在上,和那张脸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田柩国向来个性很强,不喜欢别人压自己一头。从学生时代开始,他在每一件事上都要自己拿主意,也要努力做到最好。遇到金泰亨算是生命当中的一个意外。 要他总结金泰亨的话,那大概就是——不够可爱。 以田柩国这些年的经历来说他也见过不少人了,金泰亨无疑是其中最不可爱的一个人。遥记得当初金泰亨和人分手,眼泪都已经挂在眼睫毛上了,田柩国觉得稀奇,这年头还有能让金泰亨哭的人? 不过还没等他过去问个究竟,他就清楚地看见金泰亨的脸色因为自己而迅速冷淡。 ——都这个程度了还不肯示弱?田柩国觉得没趣,也干脆不再安慰了。 反正金泰亨看起来怎么也不是需要有人安慰的角色,不过这种性格真的能够找到男朋友?田柩国想到这里嗤笑一声,单身的人果然很难看得下去别人甜蜜啊。 恋人往他的怀里钻,田柩国恍惚间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会认真地在这里猜金泰亨的想法。 第二天临出门的时候黎汜对田柩国说:“不要再因为这种事跟金总监吵架了。” 田柩国还没睡清醒,听到那句话以后昏昏沉沉地点了头。出门以后才觉得,人和人之间真的不同,黎汜肚量挺大。 不巧他今天还必须得和金泰亨见面。 田柩国昨天晚上想金泰亨的事情想得很晚才睡,而金泰亨看起来也没多好,整个人都神情恹恹的。去开会的路上田柩国注意到很多人跟金泰亨打招呼,还有关系好的会搭着肩膀跟他说一两句话,金泰亨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看不出情绪。 例会上金泰亨总结了上个月的部门情况,提到有一笔采购失误。副总看了眼交上来的总结说,这件事虽然损失不大,但是错误却很低级,不知道金总监怎么看。 金泰亨示意他翻开那份说明,“设计部已经把犯错的设计师助理开除了,这样的错误确实是我们在选人和用人上出现了问题。除此之外,我昨天做了两套初步的方案,看可不可以从中选出一套来把公司的损失降到最低。” 一时间会议室里只剩下翻动纸张的声音。这样大的事情当然需要上面来拍板决定,也有不少人在偷偷看田柩国,想知道他对这件事有什么反应。 田柩国没看那份报告,他知道金泰亨敢拿出来就说明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金总监……”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现在设计部的人手还足够吗?开掉一个助理,需要多长时间能够补上?” 金泰亨站在桌前,对他露出公式化的笑容:“我觉得暂时没有招人的必要了。队伍少犯错的话,能够节省不少时间。” 那就是明晃晃地一把刀,要田柩国彻底打消主意别再靠近过来了。 下班的时候看见金泰亨对着车子发呆,田柩国开车从他身边经过,绕了一圈还是选择回去。他在金泰亨身边停下车,摇下车窗,问,怎么了。 金泰亨的语气听上去还是很平静:“车胎破了。” “有备用轮胎么?” 金泰亨摇摇头。“刚打了维修的电话,不过他们说过来还要一点时间。” 田柩国应了声,耐心地在他身边等着,直到维修工过来查看情况。对方一脸无奈地说:“总监您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啊,轮胎被人划成这个样子,连内胎都破了。” 听着对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来得匆忙没带修内胎的工具,田柩国大手一挥,让维修工直接把车拖走,他送金泰亨回去。 金泰亨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走到那辆确实很酷炫的跑车旁边,又开始纠结。 “……还在想什么?” 短短的几秒钟之内金泰亨想了很多,他和田柩国的关系说不上亲近,坐副驾驶座好像不对劲,何况田柩国现在还有个男朋友,但是如果坐后座,好像田柩国就变成他的司机,以他们上下级的身份来说又比较逾矩。 “我坐哪边?”金泰亨问他。 “车顶。”田柩国跟他开玩笑,见他神色不好叹了口气,“后面吧,顺便帮我查个地图。” 上车以后听到田柩国跟自己报出来的地址,金泰亨才知道原来今天田柩国还要顺路去接黎汜的。黎汜今天下午有个面试,地点略远,田柩国不知道怎么去。 金泰亨不知道对方语气中的那点得意是怎么来的,一脸无奈地查看地图,总结路线。交代完田柩国以后他才明白过来:“跟我炫耀吗。” “只是觉得你没必要把人想得那么坏。”田柩国说,“黎汜他……有实力,只是差一点机会。我本来以为你可以再给他一个机会。” “不是我把人想得坏。”金泰亨觉得自己和田柩国探讨这些也没用,他和田柩国的境遇不太一样,“也是,挺羡慕你,运气很好。一直都遇见对你真心的人,没机会品尝阴暗面。” 田柩国从反光镜里瞥了他一眼:“你呢?” 金泰亨勾起唇角,很浅地笑了一下。 然后他说,“前面那个路口左拐我就到了。今天谢谢你。” 第三章 在公司里,田柩国就是规则所在。 金泰亨早上找他交接了一次工作,看他似乎没心思看文件和报表,目光时不时地朝着手机屏幕上飘,就知道田总今天也在为情所困。只不过现在的问题是从办公室恋情转为了远距离恋爱,巴不得无时差洞悉对方的所有动向才好。 “现在可以了”的誓言还回响在耳边,金泰亨感叹这一条规定还好没彻底放开,田柩国虽然还有点小孩子的任性,倒也不至于真的胆大妄为。他等田柩国看自己交上去的文件,脑子里盘算的全是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地提醒田柩国现在还是上班时间。 换做是旁人我绝对不管,金泰亨想,毕竟是工作上还要接触的,田柩国节约时间就是给自己节省不必要的消耗。 趁着这段时间,金泰亨打量起办公室里的陈设来。 简介的陈设,黑白两色分割,以及处女座特有的对称强迫症。乍一看之下,会以为田柩国是那种冷峻的性格。但是如果再仔细一点,就会发现田柩国还是很喜欢各种具有巧思的东西,桌角摆着两个可爱的兔子形状的摆件,以及窗台上绿色的盆栽——虽然种植的是中规中矩的仙人掌。 金泰亨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办公室里放仙人掌,格子间里的员工为了避免在操作电脑的时候受伤,都会改为更温和的植物,例如绿萝和吊兰。 还没等金泰亨继续在田柩国身上贴好“想努力装得成熟的小孩子”的标签,田柩国就抬起头来,朝他挑了挑眉,示意他自己看完了。 “没什么问题,不过……”田柩国用手指点住其中的一个数字,跟金泰亨确认了自己可以在上面做一点圈画后,抽出了笔筒里的一支铅笔,“这个地方的数字,你确定这些预算能够搞得定么?” “嗯,和合作方确认过,他们能给的最低价格是这样,如果后期有更进一步的合作洽谈的话,价格还能更低。” 田柩国向来是个大方的上司,对于该花钱的地方一点也不含糊。从他对黎汜的态度就能看出来,他好像觉得只要日后能补回损失,现在稍微多些支出也没有问题。金泰亨示意他不用担心,“给公司在合理的范围内省钱,也是做策划的必要考虑之一。” 金泰亨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上扬,眼角带笑,田柩国瞥了他一眼,也有点愣住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竟然从中听出了几分关心自己的意思,却又听见对方说下去,“何况之前采购部比计划的多支出了一笔钱,怎么也得找地方补回来吧。” “……”田柩国几乎可以确认,金泰亨对黎汜的敌意挺明显的。 不过金泰亨说完这句话以后,就顾自己出了办公室。 但是在公司之外,田柩国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每天八小时工作时间不谈,剩下来的时间大半用来经营自己的乐趣。谈了恋爱以后,每天还有几个小时匀给恋人,电话短信kkt一个也没落下,吃完饭以后还要和黎汜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之前黎汜跟他在一个公司上班还好,有什么事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偶尔还能在走廊电梯里碰见,现在他们不在一块,田柩国说没点担心也是假的。为此他身边的朋友都在兜着圈子告诉他,黎汜是成年人,甚至还比田柩国略微大一点,在为人处世上根本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田柩国是操劳过度。 但是田柩国不这么想,遇上过一个严格的上司,谁知道会不会遇见第二个。想到这里,他又开始想金泰亨那莫名其妙的态度,“他难道自己就不会出一点点错误吗?” 在田柩国的想法里,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则改之已是不易。 黎汜的新工作不再是设计师了,他找了一份文书方面的工作,现在正是试用期。田柩国嘱咐他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一定要直接说,黎汜也点点头答应了。 这次的工作似乎很顺利,至少田柩国每次问起来,黎汜都说自己做得很好。 偶尔问的次数多了,黎汜就会扁扁嘴巴,不高兴地说:“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能力?遇到你之前,我也是一个人走了这么多年的人生啊。” 行,田柩国想,没事就行。 和以前在设计部里工作的时候,动不动和自己分享工作琐事的黎汜相比,现在,他似乎不愿意多谈了。他从不说自己在公司里有什么朋友、也不说今天是不是遇到了难缠的客户,每次他一下班,就再也不肯提工作上的事。 起初田柩国以为是保密协议,后来看见黎汜总是抱着手机看工作群就知道,这份工作没他想得那么纪律严明。 双休日两个人都不上班的时候,偶尔也会出去玩。黎汜对院线上映的新电影很有兴趣,看过卡司就跟田柩国说自己想去看,田柩国和他的口味不算太合,有几次说自己不想去,又被黎汜拽回去:“可是一个人去电影院看电影不是会很奇怪吗?” 也对。 网络上曾有过一张列表,大意是你能忍受一个人做以下的哪些事情,能做的越多代表你这个人独立性越强。一个人看电影、吃火锅、搬家、拔牙、唱K、旅行,许多人都表示自己无法忍受,但是也有些人说自己已经习惯了独自做这些。 黎汜一看到那张表就皱起眉:“我都有男朋友了为什么还要单独做这些啊?” 说着又问田柩国:“没错吧?” 田柩国笑了笑,恋爱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情。一个人,把自己的生活撕开一个口子,容纳另一个人住进来。 这周他们去看的电影是一部喜剧片,订票的时候黎汜还是订了中间的位置,一边付款一边说,“我之前相亲过一个男生。我们去看电影的时候,他说什么也要选择情侣座,理由是中间少根横杠。” 田柩国很少听黎汜说起他自己的事情,“相亲”这两个字令他有点醋意上涌,却还是选择包容地听下去。“可是那有什么好的啊,还要凭空多付十块钱,何况椅背不能调整,一场电影下来坐得腰酸背痛的……” “情侣的话,——也很正常?” 黎汜还想说点什么,意识到田柩国的语气有点不对,下意识朝他那边拱了拱:“你是不是生气了?”他抱歉地笑起来,“以后不说这种话了,我刚才一时没注意,……哎呀不管怎么样那都不是我男朋友诶,而且现在我们才是在交往的人没错吧?” 看着对方认真申明“那不是男朋友只是相亲对象”、“我还是最喜欢你,从以前到现在最喜欢你”的样子,田柩国扬起堪称完美的笑容:“我没生气。” 在电影院的等候厅里,田柩国撞见了刚看完电影出来的金泰亨。他今天穿得很随便,一点也没有平时上班刻意正装出席的样子,身边没有任何一同的朋友或者是恋人。 田柩国不动声色地打量每一个可能是同行者的人,不过那些人匆匆地从金泰亨身边走开,又或者是落在后面,无人和他并排。 金泰亨也看见了他,走过来打了个招呼:“你也来看电影?”瞥见他手里两只手机,心下了然和黎汜一起来的,“你们也来看电影?” “嗯。你一个人?” “因为实在是挺想看的,可惜身边都找不到一起来的朋友。”金泰亨淡然一笑,“所以订了票就来了。” “一个人看电影不会觉得怪怪的吗?” “还好吧,又不是打麻将。”金泰亨随口说道,“之前《星际穿越》也是我一个人来看的啊,他们听到时长就全都溜了。不过我也说不上喜欢,在电影院里面睡过去了来着。” 田柩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是因为……黎汜想来看,所以一起来了。” “唔。”金泰亨提醒他,“你手机在亮,有信息吧。我先走了。” 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田柩国想到了那个列表。一个人看电影显然是其中比较容易达成的选项,但是已经有许多人表示自己做不到了。有些人开玩笑说:“因为是单身,所以不敢去电影院,只敢在下映以后在电脑上看。”“没有男朋友的话,去电影院也显得很奇怪,感觉被其他人包围着,只有自己一个人。” 金泰亨大概是从分手以后逐渐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吧。也没听说他要找新的恋人什么的。 看电影这种事情—— 田柩国低下头,发现黎汜的手机屏幕右上方,指示灯缓慢地跳动着。他熟练地输入解锁密码,手机自动亮起,显示的是工作群聊的界面。 最新的一条消息来自于五分钟之前,刚好是黎汜说自己要去上厕所的时候。 同事A:[你还在吗?] 同事A:[这件事总要解决的吧。] 田柩国向上滑动消息界面,终于找到了这场讨论的源头。说是源头,其实也没说清楚事情的原委,田柩国勉强从其中提取了有效信息:工作小组中出了点问题,在送达两份文件的时候,黎汜把文件装反了。 黎汜:[可是给我的时候上面的标签就是贴错的……] 同事B:[虽然标签贴错了,可是文件名没错啊,你装的时候没有仔细看吧?] 同事A:[最后经手的是谁?谁出错谁出去承认错误。] 同事B:[我把打印件给黎汜了 @黎汜] 之后黎汜就没再回复。田柩国摁掉聊天界面,让它回到锁屏页,仔细地思考着这件事情。没过多久黎汜就回来了,从他手里接过手机:“电影要开场了吗?差不多可以去检票了吧?” 天真的模样,对工作上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田柩国想问问他文件的事情,不过还是忍住了。黎汜不主动跟他说,他却开口问,到时候还要再纠结一波自己擅自看他消息的问题,他不想再和黎汜闹什么不愉快。 ——就像其他人说的那样子,相信黎汜可以处理好吧。 电影很欢快,黎汜也看得很开心,田柩国坐在电影院里,却难有心思融入进氛围里去。他还在思考刚才看到的事情,文件的事情说大也不大,这样的纰漏偶尔也会存在,作为下属只要尽快修正过来也不会成为工作履历上的污点。 客观来说并不能全部算作是黎汜的错误,毕竟他也是根据标签行事。只不过不够仔细罢了。 田柩国用余光注视着身边的恋人,心说也许有一个人陪在身边真的非常重要,遇到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才能不会显得过于孤立无援。 第二天田柩国还是给黎汜的公司打去了电话。他说话的分量显然没有对直接下属说的那样重了,对方似乎也对田柩国跨公司的说明有几分惊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田柩国只说自己是黎汜的朋友,对那件事挺抱歉的,对方爽快地表示本来就不是什么问题,要他别太操劳。 解决了一桩心事,田柩国回家的路上心情甚好。 黎汜比他早一点回到家里,见他在玄关脱鞋,直接地问他:“今天你给公司打过电话了吗?” 在对方想否认之前,黎汜先一步截住了他的话头:“你怎么——不是都说了我能处理的嘛。”田柩国没想到会被对方发现,不过看黎汜的样子似乎也不是太生气,于是放下心来,“好啦,以后就不要再这样了,柩国也得相信我,嗯?” “我们柩国,真的很喜欢跟我一起诶。” 男友笑得眉眼弯弯。 “也是一个人去的——你也不至于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吧。”金泰亨说,“和朋友的时间都对不上,所以干脆一个人去了。我不想为了迁就对方的时间把自己的计划也打得一团乱。不过一个人去也有好处,不管在什么地方停留,都不会被人嫌弃。” “很喜欢旅游?” “嗯。” “最喜欢什么地方?” “去过的吗?——我最喜欢因斯布鲁克吧。”金泰亨停下翻动文件的动作,认真地开口,“因为在城里,无论什么地方,都能够一眼望见雪山。” “北欧?” “喜欢滑雪。” 对话出现了短暂的停顿。金泰亨问田柩国:“为什么突然问我这样的问题?你和黎汜要去旅游?” 田柩国生硬地回答道:“我要是抛下公司出门旅游了,基本运作怎么办。” 金泰亨更疑惑了:“那为什么要问我?” “公司今年打算组织一次公费旅游,我没想法,想到你之前不是请了年假去旅游么,所以就问问看。”田柩国给出的理由倒是令人信服,金泰亨这才把满腔疑惑收回去。旅游这样的好事基本上都会轮得到设计部,加上接下去即将迎来淡季,给员工放个假倒也很正常,金泰亨没理由拒绝。 于是金泰亨点点头算是认可了田柩国的想法:“就员工?” “家属自费。”田柩国撑着脑袋说。 “你带家属吗?” 田柩国愣了愣,他还没想到这层。不过黎汜公司那边能不能请得出假、他本人又愿不愿意一起过来,都是个问题。他对金泰亨说得确认过才知道,后者点了点头:“如果去的话还是提早跟我说一声,安排行程和订酒店的时候都有用。” 临近下班时间,两人讨论完剩下的事项,就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去地下停车场取车了。 在电梯里田柩国想起上次的那个插曲,问道:“车子修好了?” “嗯。第二天就修好了,我就去把车开回来了。还是自己开车比较方便。” 眼前不知怎么地掠过金泰亨一个人去维修部的身影。田柩国走在金泰亨身后,看着对方并不十分宽阔的脊背,有点出了神。 金泰亨虽然个子挺高,但是由于身板的原因,总给人一种瘦削的错觉,田柩国有时候甚至觉得金泰亨就是凭借那根永远不懂得弯曲的脊梁骨,高傲地走在公司的每一个角落里的。 也不太笑,但是也从没露出过沮丧的表情。偶尔有几次田柩国看见他笑,心头生出几分温暖,下一秒又觉得金泰亨的笑容似乎不是发自真心,总带着点嘲弄的味道,好像全世界只有他看得最通透。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恶意? “因斯布鲁克挺好的吧?”田柩国确认了一句。 金泰亨说:“是吧。不过我上一次去也是前年的事情了,不知道有没有变化。” “一个人去,和很多人一起去,氛围会很不一样。”田柩国又想起之前的那个话题。真奇怪,他每次看到金泰亨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想,这人又独来独往。分明和一些人相处得也不错,却好像总是保持着单独的步调。“应该不会觉得无聊吧?” “有些事情确实需要很多人一起才能做。”金泰亨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却被对方的神情逗笑了,“你在催我谈恋爱么?” 上车之前,金泰亨想起什么,又突然对着不远处的田柩国开口: “那个——如果黎汜以后还想要做设计师的话,其实我建议他能够利用这段空白期,好好地从基本知识开始学习。” 地下车库里回音很响,金泰亨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锤子,敲在田柩国的心上。 第四章 这个季度的工作告一段落以后,整个设计部就去了因斯布鲁克度假。先坐飞机到奥地利,再转乘巴士,最后在这个小镇上落脚。由于这边多为民宿,而设计部却有几十号人,因此旅店都定得比较分散,和田柩国金泰亨分到同一个地方的也就四个人。 原本以为履行的费用不低,很多人会只身前来,不过明显他们也低估了“举家同游”、“携伴出游”这几个字对于韩国人的吸引力。实际上,真正单身来的,也只有他们俩——为此,还在登机的时候,金泰亨就已经被调侃过一回: “泰亨你该不会和田总在找对象吧?” “……嗯?”金泰亨略微错愕地抬起眼,“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这里只有你们俩是一个人过来的。” 听到这话金泰亨笑了:“我的话,只不过是因为没有能够带过来的家属,又不想错过这个公费旅游的机会罢了。何况提案是我做的,凭什么我不能自己享受?” “就这样?” 金泰亨点点头。其实也只有他是这样子。他原来以为黎汜也会跟着过来,毕竟这是宣誓主权的好时机,至少也能够摆了自己一道,但是田柩国那边却说黎汜现在的单位挺忙的,暂时请不出假来。 但是这些心思他也只能够放在心里自己想想罢了;毕竟知道田柩国和黎汜关系的,整个公司里暂时就他一个。如果让第二个人知道了,那么田柩国很快就会知道自己把他的事情到处乱说—— 金泰亨想,他倒不是怕田柩国的事情让别人知道,毕竟那是人家的选择,做了就要承担后果,也不是怕田柩国拿他怎么样,他们没分手,那么暴露只是时间问题。他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自己被扣上一个乱说八卦的名声而已。 相比于田柩国那边的一派神清气爽,金泰亨这边受到的流言蜚语就稍微多一些:毕竟他的前一段感情不是秘密,有些同事也是希望他能快点享受并且投入下一段感情,更有甚者秀恩爱到他面前来。 “……其实不用特意给我看也行啊。”金泰亨笑着把脸埋下去。 “还想着也许你多看看恋爱中的甜蜜,搞不好也会有恋爱的动力啊。”同事一脸暧昧地搭着他的肩膀,“你和田总真的没有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以为啊。” 奇怪的话听多了,金泰亨也无力了。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因为之前看到你坐田总的车回家啊,以前从来没人坐过他的车。” “那是因为我车子坏了,他刚好路过。”金泰亨认真地解释说,“不过你们怎么会知道啊?” “因为你们被监控拍到了啊,整个设计部上上下下都传疯了……结果空欢喜一场。” “什么啊。” 看着挽着男友的胳膊笑得一脸甜蜜的女同事,金泰亨又不好对她上手做什么,只能大度地耸耸肩膀表示我一点也不介怀。 这座城市有着数不尽的彩色屋顶,浅色系的墙壁给人整洁的感觉。窗台上种植者各种漂亮的鲜花,时不时有热情的居民探出头来与他们点头微笑示意。金泰亨很快与田柩国一行人汇合,先在民宿落脚整理行李。 房子已经有六十几年的历史了,不过前两年刚翻新过,结实得很。房主是一对上了年纪地夫妇,顶楼是他们日常起居的屋子,下面的两层楼就改为民宿,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金泰亨选了二楼的一个房间,窗户正对着街道,傍晚时分能看到被紫色晚霞染上色彩的雪山。 吃过晚饭,金泰亨说想要出门走走。他在玄关整理衣服的时候,刚巧遇上了也想要出门的田柩国。 两人心照不宣地做了旅伴,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是结伴而行更能够给人安全感。 走出去几百米以后金泰亨才猛然想起自己出来的时候忘记了记住这里的门牌号,再想回去看,却被田柩国阻止了:“这一带本来就没什么门牌号。记得旅店的名字就足够了。” “好。”金泰亨走在田柩国的身边,刚才被他刻意淡忘的一些话语又重新浮现在了脑海当中。 似乎是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田柩国蹙眉问道:“有什么事吗?” “……没人跟你说奇怪的话吗。”金泰亨说。 “你指什么?” 金泰亨叹了口气,想必没人敢对这位公子哥说,“没什么。” “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我原来还以为你会带他过来的。”绕开了那个令自己心烦意乱的话题,“有人在说你和我的八卦”,这种话金泰亨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随便地挑了一个白天里就思索过的、甚至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对田柩国交代道,“毕竟还在热恋期啊。” “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我们都是成年人了,理应有自己的空间和时间,只不过是分开这么几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田柩国以为金泰亨又在挖苦自己之前的做派,认真地对他解释道,“为什么又突然提起这件事情?” 金泰亨摇摇头:“没想过借这个机会公开吗?反正你们俩现在已经不在一个公司了。” “感觉会让他为难。”田柩国说,“他其实一直以来都挺……努力的,如果现在公开,等于是让别人都只注意到他的头衔,而不会让他本身的实力得以充分发挥。”也许恋爱当中的人就是这样吧,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带着浓浓的维护意味。 田柩国敏锐地上下扫视了一下金泰亨,问道:“其实从之前开始我就有一个想法,……金总监,”他的态度愈发严肃了,“你是不是有点羡慕黎汜?” “……”金泰亨感觉嘴巴里面像是飘进了不知名植物的种子,有点苦苦的,他努力地把苦味吞咽下去,“你觉得我嫉妒他?为什么?” “他是,很普通。”田柩国说,“虽然长得……没有你好看,父母是工薪阶层,没有上过名牌大学,也许工作能力也没那么强。但是他很善良,能够获得一些我们这些人没有的快乐。用真心对待别人,而不用活在尔虞我诈的氛围里面。” 本来应该感觉到愤怒的,但是金泰亨咬了咬下嘴唇,心头竟然没有屈辱。 “其实从之前开始,我也有一个想问的问题,”他一边说,一边朝着金碧辉煌的城市中心走过去,“他是怎么跟你说他失误被设计部开除的事情的?” 一个金泰亨从没听说过的版本在他眼前展开了。 按照黎汜的说法,他原本虽然接到了采购的人物,但是交接的时候,对方说的并不是很清楚,和自己搭档的那位设计师助理也语焉不详,最后出了差错,是三个人都有责任。但是黎汜的在职时间最短,因而非常自然地被推出去当了个替罪羊。“你是新人,总监绝对不会难为你的。”他们这样说着,就让黎汜变成了最终的受害者。 “怪不得你会一再跟我强调说,他其实没有犯那么严重的错误。”金泰亨说道。 田柩国干巴巴地说:“……至少,不完全是他的错吧。” “不知道要买什么是交接的错、买了错误的东西回来是搭档的错,这样看起来他的罪过马上就是三分之一了。都是别人的过错,而他是被推出来的弱小的替罪羊?”金泰亨冷着脸孔,却笑了起来,像是因斯布鲁克山峰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可是谁告诉你,羊就一定是诚实的呢。你凭什么一厢情愿地相信他的话,而不是来问问我,分配他任务、跟他交接的人是谁?” “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我是不是嫉妒黎汜,那我可以很笃定很坦诚地告诉你我没有。我一点也不羡慕他那样的人生。”金泰亨说,“谢谢你夸我不普通、家境优渥、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工作能力强,以及有自己的判断力。还有这张脸,我会回家转告我的父母,毕竟是他们留给我的基因。”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句话似乎戳中了金泰亨的软肋,田柩国的神情终于不像之前那样紧绷。他确实还是个孩子,至少在金泰亨这里,他还是个不懂得太多人情世故的弟弟,而金泰亨身为他的下级,其实也没有什么跟他置气的余地。 田柩国低低地对他表示自己的歉意:“对不起。我只是有过那么一个猜测。” 可是如果你真的会在意我什么感受,也许你就不会跟我说那句话了。金泰亨这样想着,其实他自己难道不是同样地不在乎田柩国怎么看待自己,所以才会当着田柩国的面不顾一切地也要说黎汜的不好。 他们的关系,其实真的没有亲近到可以站在彼此身边,出来夜游的地步。 虽然表现得并没有被伤害,可是金泰亨确实还是没能够睡好。 上学的时候周围的女生很喜欢看那种言情剧。女主角总是普通的,甚至家庭环境很不好。她们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也许会不断地冲撞男主角,与他们发生冲突,可是她们无一例外都很善良。 与她们构成鲜明对比的是出身名门的大小姐,她们虽然有着高贵的出身和漂亮的外表,在遇到女主角以后总被衬托得像是个小丑。她们一个个的喜欢男主角,但是总也得不到男主角们的欢心,甚至最后会落得个悲惨的下场。 很多年来,他一直没想通,为什么只有灰姑娘才是被称颂的那一个。 那个晚上金泰亨突然决定不再思考这个问题了。 如果黎汜是那个灰姑娘,那么田柩国也许是他生命当中的那个男主角,也许不是——他们会在一起,或者最终因为各种外力条件而被分开。但是这一切和金泰亨没有关系,金泰亨只不过是出现在这个爱情故事里面的一个,龙套而已。 田柩国想了很久,关于金泰亨对他说的那番话。 按照金泰亨的说法,黎汜跟他说的版本是不完全正确的一个版本,而自己却完全地相信了。他虽然相信黎汜的为人,却也相信金泰亨在工作上说一不二,前者他相信,后者则是和金泰亨相处的日子里面,他确确实实地看到的。 所以黎汜为什么要告诉他那样一个版本?田柩国产生了怀疑。不,他还不能就此断定黎汜说的就是假的而金泰亨说的就是完全真实,可是他难以否认自己已经被金泰亨的那番话说动了。 一直以来,他不介意自己被利用。 他和黎汜刚认识的时候,曾发生过那样一件事情—— 他照例去接黎汜约会,却在约定的地点看见黎汜和一个年轻男人在争论着什么。田柩国认得那个人,家里的条件也挺不错的,和自己家打过几次照面。他把车缓缓靠边停下来,想知道他们在争论一些什么,断断续续地能听见他们的谈话,无外乎是,“你这样的人,一辈子也只能在平民阶层生活罢了。” 黎汜笑得有点苍白,他说:“与你无关。” 田柩国当即下了车,朝那两个人走过去。对话的声音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关于身份和地位的奚落其实听上去很苍白,可是对于黎汜这样的普通人来说,确实很难反驳。没人会拒绝更多的财富。 所以田柩国赶在那人用更加尖利难听的话攻击黎汜之前,就已经上前去,不动声色地挡在他身前:“不好意思,你们聊完了吗?我们晚上还有安排。” 两人回到车上,黎汜原本正忙着系安全带,突然停下动作,说:“对不起。” “嗯?” “我其实知道他今天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所以才和你约在这里。”黎汜说,“但是我没想到他会直接用那种话攻击我。” “……没关系。”田柩国说,甚至因为对方的坦诚而惊讶,“随便你利用。毕竟我们现在是恋人嘛。” ——是他先说的,利用没有关系。 田柩国可以不在乎利用,但是他接受不了欺骗。 金泰亨。 田柩国又想到这三个字。 他原以为那个问题能够掀开金泰亨的伪装,却没想到正好刺痛地是他的伤疤。一直以来他都在怀疑,金泰亨对于黎汜的异常态度是源于他对黎汜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轻蔑感——源于他的家世,地位,等等。 他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后悔过。 第二天一早出发。 已经定好的行程,田柩国在起床的时候还猜想金泰亨说不定会因为生他的气就不去了,结果打开门那人却已经坐在桌边吃早饭了,看见他还打了个招呼。 不知道为什么,田柩国觉得面前的金泰亨有点不太真实——昨天分明两个人闹得挺不愉快的,但是如今却能相安无事地坐在这里共进早餐。金泰亨像是一颗坚硬度足够的钻石,用小刀在表面甚至无法切割出伤痕。 先是开车到了山脚下,接着徒步到半山腰暂且放下行李。这座雪山不算太陡峭,高度也正好,不至于引发高原反应,但是田柩国还是觉得胸口有些滞涩。倒是金泰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打开地图指引着他开车地方向,神情和态度都无比自然。 昨夜的一切,好似梦境。 又或者,田柩国想,是他又把金泰亨从自己的身边推远了。他们本来已经关系逐渐平和,甚至能够说一些真心话了,却又在昨天彻底地划清了界限。 暂作歇息过后,两人搭乘直升机飞到最高的滑雪坡。田柩国没有注意路线,只是专注于舷窗外的景色,不经意扭过头的时候却感觉到了金泰亨的动作有点僵硬。 田柩国下意识地伸出手,示意金泰亨抓住自己。金泰亨看了一眼他的手,又看了一眼田柩国的脸,最后还是选择了依靠身边的这个人。 ……所以说,你看。田柩国当即明白过来,看似毫无弱点的金泰亨,总还是有些不为人知的、柔软的地方的。好比怕高这件事,并不是凭着一腔孤勇就能够克服的。如果这个时候身边没有另一个人的存在的话,金泰亨是不是还得苍白着一张脸,飞到这么高的地方来。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给金泰亨一只手。 直升机终于行驶到了山峰的顶端。两人迫不及待地出了机舱,滑雪场已经近在眼前了。他们上来的时间还比较早,滑雪场内只有零星几个人影,视野开阔、空气清新。由于现在不是秋冬,雪层松软,可以说是恰好。 田柩国也算是正经学过滑雪的,可是在来这里滑雪还是第一次。冲上云霄的瞬间,整个人凌空而起,好像真的变成无忧无虑的小鸟。可是短暂的几秒以后,重重地坠落、落到雪面上那瞬间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田柩国有点迟疑,落地的时候没落稳,于是直接扑了出去。 还没等他整理好衣服,就听见金泰亨远远的笑声了—— 笑什么,你之后也得这样。 可是金泰亨却偏不遂他的愿望,在滑雪场内肆意徜徉,有时候还稳稳地从他身边滑过去,丝毫没有要放慢步调的意思。 胜负心起来的田柩国不高兴了。凭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出洋相?于是在终于能够掌握落地的平衡之后,田柩国瞅准机会,直接朝着隔壁滑雪道的金泰亨靠近了过去。借着往下冲的力道,他在接近对方的瞬间,迅速地伸出手,拽住了金泰亨的袖子。 金泰亨没注意,被他这么一拉,登时失去了平衡,两个人就这样你抱着我我抱着你直直地朝着半山腰滚落下去。 好不容易从雪堆里挣扎着爬出来,金泰亨忙着抖落身上的雪,不服气地说我就算是学的时候也没有摔得这么狠过,怎么遇上你就重重地栽了一个跟头。 刚说完他就听见田柩国再度跟他道歉:对不起。 我没生气,真的。金泰亨说,不过我昨天晚上回去想了一整个晚上……既然我们对于黎汜的想法完全不同,那么我想跟你打个赌。 “什么赌?” “你觉得你只是给他提供机会,而我觉得他在利用你给他的机会,达成一些他原本的实力根本做不到的事情。”金泰亨说,他头发上沾的雪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我们设计部最近在公开招一个文案,而他现在所就职的公司也会参与评选。” “……你去查了他现在的公司?”田柩国有点不明白为什么金泰亨要做到这个程度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无论他做得好不好,他所做的文案策划,都会成为我们最终选用的那一份。” 田柩国看上去更疑惑了:“所以你打算怎么赌?” “如果他能够当之无愧拿下来这份策划,那么就算做是你赢了。我不会再对你的做法说任何一句反对的意见。” “那么如果他不能……” “那也要享受到成为强推之耻的后果。德不配位,必然将品尝到苦果。” 这个赌约对于田柩国来说其实没什么损失,但是他却迟疑了。他问金泰亨,非赌不可?金泰亨说决定权在你手上而已。 望着金泰亨的眼睛,田柩国问自己,这个结果很重要吗? 让金泰亨承认黎汜,很重要吗? 但是他其实也知道,这个结局最终影响最大的仍然是自己。 金泰亨苦心孤诣想要向他证明,黎汜不可靠。 可是无论结果是什么,都不会动摇他和黎汜……也许。 第五章 从因斯布鲁克回来以后,两人像往日一样上班。其实他们需要工作交接的时候并不很多,大多数时候也是各司其职,金泰亨有事没事就在设计部加班到深夜,而田柩国则像是走马观花一般,每天和不同部门的工作人员打交道,也没心思去计算和金泰亨说过的那些话。 半个月之后,文案的公开招标开始了。 招标持续一个月,黎汜从看到那则消息的第一时间开始就卯足了劲地努力。田柩国看在眼里,笑着对他说:“你很想拿下这份招标吗?” 回答他的是黎汜头也不抬地埋头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着什么的侧影:“当然啦,虽然我现在已经不在你们公司上班了,但是也不能丢掉这个机会让他们看看,其实我还是有能力的。” “我还以为你不太喜欢……金总监呢。”田柩国心说没想到金泰亨估计得这么准,甚至不用自己在当中开口,这个赌局就已经自动生效了。 黎汜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看着说:“怎么说也是你现在的男朋友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田柩国总觉得黎汜把“男朋友”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自打知道了金泰亨是这次招标的主要评委以后,黎汜就更加有信心了。如果金泰亨真的是像他本人口口声声说的那样秉公办事,就没理由不接受自己的这份策划——而如果自己没能中选,也只能说明金泰亨本人过于感情用事。 他有点后悔没有在当初多接触些金泰亨,这样至少能够拿捏住对方的弱点。不过人生在世,机会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悄然出现。 正式完成策划的那天,招标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二。黎汜郑重其事地将其投进公司的收件邮箱,田柩国喝着酸奶从他身边走过,不放心地提醒道:“要我再帮你检查一遍吗?”黎汜摇摇头,迅速合上电脑盖:“不行,不能让你看见。”他做了个鬼脸,“我要凭自己的能力,不能再依靠你了。” 田柩国看他这样子,也就没再勉强。 金泰亨的出发点自然是好的,他想,不过他想得未免太多太深远了,黎汜是个十足认真诚恳的人。而之前几次,只不过是自己作为男朋友,或者说,地位相对更高、能力相对更强的男朋友,自发地对他有了某种保护措施罢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和黎汜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必计较小小的利用。 好消息传来是在结束评审的一周之后。黎汜跟他分享了这个好消息,还说一定要和他出去吃一顿庆祝一下。这是他自从离职以后,得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催促田柩国快点收拾一下跟自己出门,又说了自己回来的路上就已经订好了酒店,神采飞扬的样子,让田柩国恍惚间回到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黎汜也是以这样的姿态迅速地吸引了自己。 田柩国只来得及最后刷到一条来自金泰亨的“今天又要加班”的动态,就被拽出了门。 一路上黎汜有说有笑的,田柩国想起金泰亨说的那个赌约,不论如何都会让他中选,反倒没那么激动。早就能够预料到的结果,还得配合出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田柩国的心在欺骗面前这个人的愧疚情绪中反复煎熬。 “现在可以让我知道你的企划是什么了吗?”在餐厅点完餐,田柩国问道。 “是关于故事里面的主角和龙套的。”黎汜小小地跟他透露了一些,但是更多的细节却不肯对田柩国说出口。田柩国又追问两句,他说,“等金总监拿给你看嘛,我敢保证这次绝对会让你眼前一亮的。” “都在我面前了还不肯细说……” “惊喜要留到最后,享受一下拆礼物的过程有什么不好。” 田柩国想想也没错。 吃完饭回家,田柩国方才重新点开sns,随意地刷着各路人的动态。他记得自己之前是刷到金泰亨的动态,于是干脆从消息界面找到那一条,再一条条向上回溯。“今天又要加班”以后,金泰亨就没有再发过任何消息,看样子是还在工作。 下面有六七条评论,陆陆续续说着“心疼”、“单身的话就会这样”的话。 临睡前田柩国才想起来有些不对劲,最近虽然是设计部的繁忙期,但是招标告一段落、新品设计也已经接近尾声,今天又是周五,金泰亨未免太拼命了。 他点开金泰亨的消息界面。两人平时下了班就没什么接触,上一次对话还是在很久以前,自己发过去“你怎么了”,而金泰亨则冷淡地回复“与你无关”。 现在他们的关系算是缓和不少了吧……就算自己干巴巴地发过去一句“还没下班”,应该也不会得到那么生疏的回复……也许?田柩国想着,在输入框内打字。他的大脑似乎锈住了,无论怎么思考也想不出妥帖的话语。 或者干脆还是不要问了。 每当自己旁敲侧击让金泰亨找个恋人重新来过、调整生活节奏的时候,金泰亨就会露出刺猬一样戒备的神情,要他别管那么多。而田柩国,也实在不是遇到这种状况还会揪着对方不放的人。 “在看什么?”黎汜的声音打断了 田柩国的思绪。 “没什么。”田柩国神态自如地点了退出,“本来想给人发个消息,不过时间好像太晚了。” 黎汜开玩笑道:“没有背着我找别人谈恋爱吧?” 田柩国不解地开口:“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还不够好。”黎汜的眼神亮晶晶的,身上还有刚洗完澡带出来的水蒸气,他坐在田柩国的对面,开口道,“但是柩国能够接触到的很多人,都比我,优秀多了。有时候我也没有信心柩国能够永远地和我在一起的。” “怎么会这么想……”田柩国放软了口吻,“如果你不够好,我怎么可能会和你在一起?” 周一田柩国下班的时候接到黎汜的短信,说自己已经下班到家了,要他也路上注意安全。田柩国关掉办公室的灯光,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到设计部所在的楼层看了一眼。 下午的时候秘书进来给他送东西,提到那份招标文案,说:“金总监态度还真是够奇怪的,换做是平时早就公开出来给大家看了,但是这次却一反常态……你看这都一个周末过去了,还没给我们公示呢。” “他评选的时候呢?” “嗯……没仔细观察,不过听设计部的同事说,基本都是金总监一个人在负责处理,还有些虽然没被评上但是文案不错的公司,都已经陆续打电话过去联系了,说是有机会的话下次还一定要合作。”秘书的脸上洋溢起甜蜜的笑,“田总,我觉得金总监这个人真的挺负责任……挺惜才的。” 田柩国应了一声,眉间浮起淡淡疑惑。 这就是他今天刻意要过来的原因。设计部的灯光还亮着,不过只剩下了金泰亨一个人还在孤军奋战,田柩国走进了看,发现金泰亨也差不多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睡意,伏在桌上睡着了。办公桌右手边放着一个文件袋,田柩国小心地将它从金泰亨的胳膊下抽出来,封面上写的名字就是黎汜。 想到黎汜一脸自豪的神情,田柩国想,这份策划应当做得很不错。 可是当他打开那份文件的时候,却觉得,自己还是在这场赌约当中败下阵来。黎汜做的很认真,也很详细,可是在如今的市场上,却难以有足够的竞争力。倘若把封面的“黎汜”两个字去掉,田柩国对这份策划根本不会细看。 ——因为它实在是太普通了。 黎汜选择的切入点是,【做生活的主角】。 不难想象黎汜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主题来做策划,他出身普通、相貌平凡,各方面都说不上优越,但是他认为在喜欢他的人眼中,他就是主角。因此他觉得本季新品可以从这个角度着手,各人通过服装上的修饰,能够恰到好处地改变自己的形象、吸引某些人的注意,从而做生活当中的主角,意即最耀眼的那一个。 此外,田柩国继续翻阅那份文件,黎汜还提出了一个【时间】的概念。他认为只要耐心地等待,时机到了就自然会遇上对的人。所谓日久见人心,需要潜心等待,方才能开出最漂亮的花。 田柩国看到这里叹了口气:黎汜也许是足够真诚,可是在文案方面还有各种不足。 那么金泰亨呢,你后悔了吗? 目光所及之处,金泰亨的侧脸毫无防备地暴露在视线中央。田柩国很少看到这样平静安稳的金泰亨,可是对方的眼睫毛还在颤抖着,看起来是睡得不怎么深,随时都会醒过来。 时间已经不早了,田柩国拍了拍金泰亨的肩膀:“下班了。” 金泰亨揉了揉眼睛,视野尚未恢复清明,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田柩国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他知道这是被田柩国看了去了,不过本来就应当让他看,也没说什么,只是调侃道:“本来还想多帮你保管一段时间的情书。” “什么就情书……” “……和你谈恋爱的人,真可怜啊。”金泰亨撑着脑袋笑道,“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在吸引一个人的注意、等待一个人把自己变得不平凡,对于他来说,那个人就是你啊。” 田柩国说:“是他特别,不是我把他变得特别。” 金泰亨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伸出手问他讨要那份策划:“既然看完了那就还回来,明天例会还要用呢。” “不能给我?” “嗯。” “时间也不早了,你还是早点下班休息吧。” “还是算了……明天就得要,今天还得把剩下的内容做完。你先走吧。” 因此田柩国也就没坚持。他站在原地看着金泰亨揉揉眼睛,努力让自己恢复清醒,而手边的杯子里,咖啡几乎一口没动——金泰亨看上去很讨厌咖啡,总是喝一口就皱眉头——踌躇了一会儿,开口承认道:“是你说得对,他在业务水平上还没有那么成熟。如果这次不是因为……赌约,他拿不到这个招标。” 金泰亨愣了几秒,眼睫毛一寸寸抬起,继而笑道:“原来田总对文案还是有点研究。” “是我赌输了。”田柩国说,“我承认。” “这并不是在和你赌,田柩国。”金泰亨难得地叫了他的全民,神情淡然,每一个字却都咬得铿锵有力,“你是荷官,我和他才坐在赌桌两边。我想向你证明的不过是,我也有自尊和骄傲,……并不会随便嫉妒别人。” 坐到桌前田柩国才想起来今天的会议就是要讨论这份策划:而黎汜不会出场,由金泰亨暂代说明。他想的是金泰亨面对挑剔的设计部成员和其他部门的主管,要拿出这样一份大失水平的策划,压力确实是很大的。 因此他对金泰亨升起了某种愧疚之情,如果一会儿金泰亨被刁难,他就开口说这份策划是自己执意要选择的。 金泰亨在会议开始后两分钟姗姗来迟,表示打印机出了点问题,一边交代助手下发策划,一边站在会议室前端不紧不慢地将头发在脑后束成一只小辫。 年龄稍大的主管低声说了一句:“来得那么迟,还那么拖沓。” 田柩国盯了他五秒,给他施加了一个简单的压力。主管在威压下只能闭了嘴。 “很抱歉。”金泰亨态度谦逊地开场,“这份策划原本是由一位外公司的文案所做,但是由于还未最终确定下来,因此它由我来暂时为各位做一个展示。原本,我不过是一位配角,只需要最终审核这份策划,但是在这个公司里面,这样的事情,主角却总是我。” “人生也总是这样。看着别人谈恋爱,而自己只不过是角落里跟着说‘好幸福’的人之一;在婚礼上看着别人步入婚姻的殿堂,而自己只能在婚礼现场的合照当中占据一个不显眼的位置。” 金泰亨说,“可是也许,不完全是这样的。在别人的故事里只能充当配角的人们,在自己的生活里是毋庸置疑的主角。在别人的人生里,一段过场,也许是我们人生当中意义深重的转折。” “我们的新品虽然依旧秉持着‘高端’的理念,但是还是要面对年轻的人群。这世上潮牌这么多、高定也并不少见,为什么只挑这一家?因为它够酷、够有个性,它并不想要有虚伪的鸡汤。” 这个锋利的转折迅速地将策划的第二个关键词抛了出来,“凭什么要我们年轻人来等待自己发光的时刻?”他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地扫视了在场的几位年龄稍大的主管,针对他们对自己一开始的迟到的态度发言道, “既然我们本来就是生活里的主角,理所应当地,我们的每一寸时间也十分宝贵。主角就应当有主角的待遇。我不想要浪费时间去寻找一份总是迟到的真爱,我要等着它,自己撞上来。如果它错过了我,我也不会回头。”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策划被通过了,但是还需要进一步的精简。两天后递交到田柩国手上的策划,已经与黎汜原来上交的那一份完全不同了。 田柩国看着封面的那两行“Catch me if you can; Love me if you can”的时候,几乎要怀疑这是金泰亨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一份策划,为的就是在这种时刻顶替下黎汜的case. 但是当他翻开内容,就会明白,中心思想仍然是黎汜的那两个点,只不过金泰亨在立意上稍加修改,就显得全然不同了。 Catch me if you can; Love me if you can. 和黎汜完全不同的金泰亨。 视野当中似乎出现了一只蝴蝶。它上下翻飞不知疲倦,田柩国心说,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把金泰亨抓住呢? ——如果金泰亨对于感情还有少许的期待,它会以什么形态,撞上金泰亨? 然而文案发表以后,黎汜却是第一时间去了公司里面,指名要见金泰亨。 前台虽然认得他,却还是说,没有事前预约,不能随便进入公司内部。正僵持不下的时候,金泰亨恰巧经过,黎汜冲上去截住了他。 没有什么开场白,争吵的内容仅仅关于金泰亨有什么权利未经允许擅自修改自己的作品。金泰亨冷静地看着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把嘴唇抿紧了。 一段时间不见,他们不再是上下级,金泰亨也无权再对黎汜做出任何强制性的要求。金泰亨上班来总是注重仪表,即使是穿着休闲装,也总是名牌高定,一看就是时尚圈的人;而黎汜则穿得相对平民简约,站在一起对比未免有几分相形见绌。 黎汜说:“何况你修改过以后的文案,价值观上面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金泰亨微微一笑:“不是只有对你有利的价值观,才能叫做没有问题。” “现在的策划,根本无法吸引到像我这样勤奋工作的人去买,”黎汜说,“这也是你们所希望的吗?” “Gucci和Zara的受众本来就不同,你不买,说明你不是我们公司品牌的受众,这很明显。” 被金泰亨摆了一道的黎汜有一点气急败坏了,可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诡异地一笑。那个笑容与他本身的气质极不相符,以至于金泰亨也跟着愣了。 黎汜慢条斯理地说:“所谓的‘等着真爱撞上来’,真的不是总监因为曾经被人抛弃过,所以不敢跨出去的借口吗?”他所知道的事情超出了金泰亨的想象,因为那些事情,金泰亨很清楚,就连田柩国,也未必能够说得那么完整,“曾经有一段失败的恋情,你很在乎,可是对方只把你当成是往上攀爬的阶梯,所以你对此耿耿于怀,也认定我和柩国的感情是基于这样的想法吗?” “金总监,你是不是……未免太不善良了一点?” 金泰亨张了张嘴,突然感觉自己被人往后拽,接着就莫名其妙地站到了田柩国的侧后方。 他们在这里的争执一早就被好事的人传了个遍,对峙当中的微妙气氛也让更多的员工怀疑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刚才的那段话,金泰亨仔细一品,才明白它经过设计。 黎汜看似被激怒了,随口一说,却侧面证实了他和田柩国如今的恋爱关系。而他却是曾经在这个公司里面上班过、又被开除了的员工。 金泰亨还没做任何事情,已经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之上。 他已经能够想象得出来,自己会在旁人的脑海里,被描绘成何种场景:电视剧里面的恶毒配角,利用身份和地位的压迫,强行拆散一对有情人。而此刻田柩国的态度——至少还不是直接冲着自己发火——更是很容易被视作摇摆不定的那一个。 可惜啊,你们猜错了。 田柩国正想说点什么,就被金泰亨再度开口打断:“我ex是不是想高攀我,你问他去啊。而你是不是想攀别人,你自己最清楚了,这两件事都不必我做判断。” 金泰亨的咄咄逼人简直可以被视作某一层面的美,引得田柩国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黎汜的脸涨得通红,尤其是他看到田柩国还站在自己的对面,没有丝毫想要帮自己说话的意思的时候,连眼眶都跟着红了。他的声音里满浸着委屈:“柩国……你也觉得他随便改掉我的策划可以吗?我原来的策划,完全都是……希望你看到以后,会觉得很开心……可是现在,全都没有了。我辛辛苦苦做了那么久的策划,……全都……” 这一次与他针锋相对的依旧是金泰亨,后者暗中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工作不是你示爱的场所,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是没能学会这一点。”金泰亨接着说,也许是因为刚才被黎汜讽刺了,他感觉自己有点站不稳,心跳也比往常快,“就工作而言,我和田总是合作伙伴的关系,在我这边,不会让他输。” 田柩国这才想起那天金泰亨对自己说的话。 这并不是在和自己赌。 金泰亨的目的是—— 还没等他想清楚,他就看见身旁的那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住金泰亨,后者脸色苍白、嘴唇也有点干裂,看上去状况不太好。金泰亨勉强地用手支撑着身体,却怎么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最后还是在田柩国的怀里直接晕了过去。 “……心虚了吧。”黎汜低低地抱怨说。 他刚想走到田柩国身边,要伸手去扯对方的衣袖,就看见田柩国严肃的脸色,和从没对他露出过的强势眼神。 黎汜站在原地,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脚底升腾而起。 印象中的田柩国从来不会对他这样,田柩国是个完美情人,所有的方面都无条件地顺从和宽容着他。虽然偶尔也会有强势的一面,可是很快就会破功,黎汜也从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 ……可是也许……他并没有那么了解田柩国。 “为什么那么凶啊……又不是我做错了事情,被改了策划的明明是我……” 田柩国也知道自己刚才没有控制好情绪,做得过头了。可是他实在没有办法接受黎汜对金泰亨是这种态度——他确实是喜欢黎汜,因此他更不喜欢黎汜刚才的一系列做法。 他是整个公司里面,唯一一个知道金泰亨这些天都在做什么的人。 审查各个策划,挑选出其中做的不错却遗憾落选的新人,为的是不错失任何一个可能;彻夜修改黎汜的策划,为的是不让设计部蒙羞,也不用让田柩国觉得尴尬;在策划通过以后,还要再进一步修改,直到如今。 也确实是要撑不住了。 田柩国把金泰亨打横抱起来,对着黎汜开口:“我让他改的。” 他实在是不想和黎汜交代这些事情,可是如果不公开说清楚,那么金泰亨的工作能力和人品都要受到质疑,估计以后这个总监的位置就坐得更艰难了。 “我拜托金总监让你的策划中标,但是你的策划还达不到水准……所以我拜托金总监帮你修改一下,仅此而已。”田柩国想,也许是自己一开始就错了,不应该答应那个赌局,两败俱伤的局面原本并非他的意愿,“这件事是我不对。” 黎汜呆呆地站在原地,田柩国从他身边擦肩的瞬间,他开口叫住了对方:“柩国,你去哪?” 田柩国把金泰亨往上托了托:“医院。” 第六章 其实也不过是这两天太过辛苦,加上黎汜的那番话多少有些刺激到金泰亨,这才导致了暂时的昏迷。医生交代说静养两三天就好,之后得多注意休息别再玩命,田柩国一一记下来说好的。医生打量他一眼,问:“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 田柩国回道:“我是他上司。” “唔。”医生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说,“虽然还年轻,但是经不起折腾,要多关照员工身体。” 反倒显得田柩国像是那个十恶不赦的黑心老板了。 回到病房的时候金泰亨已经醒了,揉着太阳穴一脸迷茫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看到田柩国进来的时候表情只能用“震悚”来形容。金泰亨试探着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不记得了?”田柩国想想也是有可能的,于是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然后你就昏了。医生说要你在医院好好静养两天,把身体养好了再回去。” 金泰亨点点头:“那公司里怎么办?” 田柩国说:“我刚才跟副总监说过了,要他这两天稍微辛苦点。你就别管了。” 其实金泰亨想问的是自己怎么来医院的。不过待了一会儿除了田柩国之外也没别的人来,他大概就知道情况了。虽然他刚才昏迷了,但是基本的感觉还是有,被人抱着的印象也模模糊糊地储存在脑海里。只是他没想到黎汜竟然没跟着一起来。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儿,田柩国代替黎汜跟金泰亨道歉,后者皱眉,“本来就和你没关系,为什么你要道歉?”刚巧这时候有个电话打进来,金泰亨巴不得田柩国快点走,于是赶他去走廊接电话,自己则倚在床头静静发呆。 对于黎汜刚才说的那番话,金泰亨的心里还有很多疑惑: 自己和黎汜算起来认识也没多久,更是说不上有什么私交,对方没理由知道自己之前的恋情不甚完满。如果说对方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瞎猜——那未免也太精准了些。他思来想去唯一可能的是田柩国跟黎汜提过,毕竟自己跟前任分手的时候,田柩国是撞见了的。 要不然过会儿等田柩国回来再问问他吧。 会不会显得自己很小气? 想到这里金泰亨撑着脑袋笑了起来,反正在田柩国那里自己也基本没什么形象可言,也从来不是善良的人,又何必在乎这点事。接着他又想田柩国搞不好就这么打完电话一去不回了呢,错过这个机会也不知道下次还有什么时间可以提起,金泰亨倚着床头,意识又迷迷糊糊地,半梦半醒间有人拍拍自己的肩膀。 田柩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折返,看他要睡不睡的样子笑起来,“再睡会儿吧。” 金泰亨自觉地蜷缩进被子里,口齿不清地问他:“你跟他说过我之前那段感情的事?” “……没有。”田柩国反应过来“他”指黎汜,“实际上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说。” “他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可能是别人跟他说的吧。”田柩国倒是不甚在意。他之前一直不太清楚金泰亨的前任怎么回事,今天听黎汜说倒是明白了个七七八八,怪不得金泰亨对黎汜是那种态度。可是我们是不一样的,田柩国故作轻松地想,你金泰亨在意的事情,我其实没那么介意啊。如果黎汜需要的话,他也可以帮着安排好他的人生。 “感情里面本来就没那么容易平等。”回过神来,田柩国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劝金泰亨看开,“恋人之间互相扶持和帮助是很自然的,是你一直以来太执着不愿意对别人示弱。” 金泰亨睁开眼睛,直视着田柩国的脸。 他突然笑起来,然后低声说了点什么。 田柩国没听清楚,把脸凑得更近了,这才勉强捕捉到声音:“想吃草莓。” 病人最大,田柩国答应下来,正打算起身出门,却又被金泰亨拉住手扯回来。金泰亨神色复杂地看着田柩国,说:“你就这么喜欢别人对你示弱吗?” 被金泰亨喜怒无常的样子弄懵了,田柩国甚至不知道金泰亨想表达什么意思。他强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问道:“什么意思?” “一直以来高高在上、觉得别人都无条件要对你示弱,比你第一头。认为只要多付出,就是对对方好。”金泰亨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会甘心别人的安排。何况,”他的眼睛湿润了一点,“既然你觉得对恋人示弱是可以的,那么你对其他人示弱过吗?” 田柩国久久地不能说话。 金泰亨摊手,说:“看起来我们的做法是一样的。所以别再说服我了。” 得亏于金泰亨的好人缘,第二天开始,陆陆续续有同事过来探班。他们看到田柩国也在这里,不由得咋舌,跑到金泰亨耳朵旁边叽叽喳喳:“昨天晚上田总睡这里了?” 金泰亨百口莫辩:“别乱说啊。” 他悄悄看一眼站在门口跟黎汜交代医院这边的事情的田柩国,压低了声音说:“嗳,你们难道不知道你们田总的个性。处女座,洁癖,平时要他在外面过夜,又没有换洗的衣服,会要他命的好不好。他昨天把我送到了就回去了。” “唉,也是,不过我昨天才知道原来田总和那个黎……黎什么来着?是一对。” “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说这种话。” “还不是昨天田总看上去很担心你的样子……”同事的八卦之心不死,压根没注意到当事人其实都在场,“当时就抱着你,一个人,风风火火来了医院。” “你们是没看到当时那个人的脸色……像喂了一斤青椒似的。” 金泰亨无奈于现在的处境,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同样一脸尴尬地站在稍远处的田柩国。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要同事别说下去了,自己则朝着田柩国开口:“要回去了吗?” 田柩国顺水推舟:“家里找我有点事。对了,你这边要通知你爸妈吗?” “我明天就出院了啊。”金泰亨说,“这么点小事不说也没关系。” 出院的那天果然田柩国是没来的。金泰亨倒也没太记挂他,田柩国说有事那应该是真有事,加上黎汜那边估计也不好对付过去,田柩国这次和自己统一战线,黎汜心里什么滋味他大概也能想到。 在田柩国那边自己也还排不上号,这么想着,金泰亨办好了出院手续,手里提着一盒草莓,收拾好东西就回家了。 路上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说过几天要和朋友聚一聚,要金泰亨也去。 金泰亨答应下来,又不免得多问了几句,父亲只说是生意场上认识多年的朋友,对方家里有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儿子,年轻有为,要金泰亨过来认识认识,以后也好多个照应。 关于金泰亨的工作家里基本不过问,只要他顺心就好。加上金泰亨看起来也很努力,父母更是放心让他去做。只是家里毕竟也算是有钱有权的,免不了要各种打点,金泰亨出席类似的场合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是遇到田柩国却是第一次。 两家父母有私交这件事,两个小辈却是第一次听说。田柩国看向金泰亨的目光里有点惊讶,金泰亨在长辈们相谈甚欢的背景音里低声说:“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他们认识。”田柩国说:“我是在惊讶你怎么一出院就跑过来。” “我爸叫我来的。” “住院的事情跟他们说了没?” “我现在不是好了嘛。” 金泰亨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有点不对。父母们的谈话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四位长辈用慈爱且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两人,脸上写满了“你们是什么关系”的疑惑。最后还是金夫人率先打破僵局: “泰亨啊,你和小国早就认识啦?”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金泰亨撑着脑袋无奈地点头:“其实田总……柩国,是我上司。”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怎么也不提早跟我们说啊。” “小国?”田夫人也开了口。 “嗯……是,泰亨哥……是我们公司设计部的总监来的。” “那你们平时?” 金泰亨努力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我们相处得挺好的。柩国对我很照顾。”他在桌下拍拍田柩国的腿,而后者也配合地说道,“实际上我们在公司天天见面,但是没说起过家里的事情,所以今天见了面还有点惊讶。” “家里的事情不用你们太操心啦。对了,刚才你们说什么……‘住院’?谁住院了?” “泰亨哥工作太辛苦晕倒了。”田柩国本来就觉得金泰亨应该跟家里人说这些事,不能报喜不报忧,于是代为开口回答。 这下倒好,田夫人对自家儿子的怠慢颇有不满:“哦呦,怎么搞得这么辛苦啊?小国你平时也不能对人家太严厉,要多照顾一下你泰亨哥哥,知道不知道?” 泰亨……哥哥? 两个人对这个过分亲昵的称呼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田夫人的率先发难倒是让金夫人脸上挂不住了:“唉,年轻人嘛,辛苦点也是正常的。” 两人乖巧地应下来,哪知道这场盘问还远远没能结束。田夫人嘱咐金泰亨多帮她看着点,别让田柩国年纪轻轻地就一肚子花花心思,现在还是事业为重,要是交了什么朋友多帮着看看,如果交了女朋友也要快点带回来给家里人过目。 金泰亨一愣,他没想到田柩国还没跟家里人说黎汜的事情。 他下意识地朝着田柩国的方向看过去,后者也正在看着他。金泰亨原本想把黎汜的存在直接说出来,作为田柩国不经过他的同意就把自己住院了的事情抖出来的回报,可是看到那个眼神又有点后悔。 他原以为田柩国是真的在这场感情当中无限度地投入、奉献的那种人,却没想到对方犹豫了这么久还是没把黎汜带回家里。虽然金泰亨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是……似乎,如果自己真的说出口,会酿成祸端吧。 金泰亨一边说着“柩国好像还是单身”,一边暗自懊丧起来。 自己似乎被缠在田柩国的恋情当中了。 饭局结束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后半程只剩下长辈们还在聊,金泰亨无聊到在一边玩手机,瞥了眼田柩国发觉对方也和自己一样在玩游戏。 好不容易从包间出来,金泰亨走在最前面,田柩国落后他两步。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才刚走到大厅,金泰亨就开始头疼了,他回过头,对田柩国说:“你跟他报备过今晚行程了?” 田柩国起初没反应过来,看到黎汜的时候也有点吃惊。长辈们就在身后,而他们刚才才联合撒了个谎。要是这时候黎汜跟自家父母撞上,那解释起来就得费一点时间了。 偏偏黎汜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远远看见田柩国和金泰亨从酒店里出来,就已经红了眼眶。 田柩国无奈地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到你打电话,就想过来看一看。”黎汜的声音都在发抖,“这就是你对我说过的今晚有事、不能回来吗?” 经过上一次的对峙,三个人之间的气场明显地有了变化。金泰亨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黎汜误会了什么,于是扯了扯田柩国的西装后摆示意他别多纠缠,先过了父母这一关比较好。 田柩国会意,对黎汜说先回去,回家之后再跟他慢慢解释。 黎汜看到金泰亨的时候就发出了一声冷笑——“你们两个什么时候站到一起去了?” “别这样。”田柩国心情也不是很好,再被这么一闹更觉得头疼,“我和金总监是同事,一起出来吃个饭很正常。” “如果我没有过来,你们俩之后又会做什么?”黎汜打断田柩国的解释,“你不用跟我说,你们俩之间有什么事你们最清楚了不是么?”他原本就对上次田柩国带着金泰亨走、把自己抛下有气,如今再看到他们出现在同一个场合,更是心里五味陈杂,“如果你是要跟金总监出来的话,为什么没有提早跟我说,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和金总监是到了之后才……” “……” 现在的状况似乎很难解释。更糟糕的状况或许是,被家长们撞见了这极为尴尬的一幕。 老远就听见这边动静的田夫人不悦地皱眉:“这位是?”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田夫人把征询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一边竭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金泰亨。金泰亨朝着田柩国投过去一个求助的眼神,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总结现在的关系,然而后者也一时间没了主意,于是局面就僵持在那里。 金泰亨心下一横,干脆豁出去了:“阿姨今天很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和柩国……遇上个朋友,有点事情要说。” 不明所以的金夫人也上来打招呼,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跟金泰亨交代一声:“你们也别搞得太晚了啊。” “嗯知道了妈。” 误会似乎越来越大了,黎汜显然是误会了当下的场面:金泰亨和田柩国的这次意料之外的会面,加上他们双方的父母在场,直接地朝着“相亲”这两个字滑过去。 金泰亨已经无力在心中再敲打出任何一个字句。 他默默地看着黎汜跟田柩国发脾气、要他解释却又不听解释,觉得这个世界像极了一场闹剧。到后来田柩国的耐性也被磨光了,甩下一句“既然你已经认定了还要我说什么”。黎汜先是一怔,继而跑了出去。 田柩国站在原地,像是一个失去了糖果的小孩。 金泰亨扯了扯他的衣服,问:“你不追?” 眼神重新聚焦、田柩国下意识地想要听从金泰亨的建议追出去。可是他很快就折返回来,对着金泰亨开口道:“我送你回去吧。” 已经不是第一次坐田柩国的车。 在一片静谧中,金泰亨率先道歉:“要是我早点发现的话,可能也不会造成这种误会,避一避就好了。” “你没错。”田柩国说,“我们问心无愧,也没什么可以避的。倒是,……黎汜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没有安全感。你别把他的那些话当真。” 金泰亨觉得自己叹气的次数明显增多了,这不是个好兆头:“……比那些话更过分的我也听过,不算什么。你其实没必要替他道歉。说那些话的人,又不是你。”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黎汜对自己有这么重的敌意。围绕在田柩国身边的人不乏出色之辈,其中与田柩国关系亲密的也比比皆是。甚至,女生们还更有优势一点,田柩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她们带回家去,因为她们天生能够为他孕育子嗣。 小时候金泰亨阅读灰姑娘的故事,也相当不明白,为什么灰姑娘去见了王子,已经获得了王子的芳心,还要在舞会上匆匆逃跑,落下一只水晶鞋。按照所有童话故事的主基调,即使王子知道了灰姑娘出身贫寒,也不应当就此嫌弃她。 他想了很久很久,注意到田柩国的沉默不语,开口道:“要避嫌吗?既然他在意。” 田柩国反问他:“怎么避?” 一场大雨落下来,把他们困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面。窗外的雨声甚至盖住了两人呼吸的声音,金泰亨不安地注视着窗外,默默地计算着回家还要多少时间。 田柩国的手从方向盘上落下来。 “……我好累。” 金泰亨犹豫一下,伸手去揉了揉田柩国的头发。手指陷入柔软的发丝,几乎教人忘记了之前的急躁。 如果不是满怀期待地对待这份感情,又怎么会在一次次的争吵、怀疑、动摇当中感觉到失落与无奈。金泰亨曾是品尝过这份苦楚的人,他不想让自己看着田柩国的眼神里面透露出太多的……怜悯和心疼。 第七章 公司一向来作风比较自由,设计部最为尤甚:毕竟是靠灵感吃饭的工作,枯坐在办公桌前也未必见得能够有好的想法,因而金泰亨对于同部门的下属是否加班并不太在意。甚至在每个星期五,还能够稍微早退一会儿:周末要留给恋人。 不过对于那些没有恋人的人来说,周末与工作日并无太大不同,甚至有些人会自发加班,还为此自嘲道:“在公司里至少能够感觉到一点职场的温暖。” 周五的下午,办公室里面已经没什么人。金泰亨本想让下属帮着去送文件,看了一眼座位上早没了身影,再后知后觉想起半小时之前那个女孩就已经开始收拾东西,还跟自己说过“再见”。 真是忙起来什么都忘了。 最近这一个星期,金泰亨减少了去田柩国办公室的次数,改成让下属去送。起初田柩国还表达过不解,金泰亨也没想好怎么回答他,就一直拖着,结果变成了现在的这幅样子。不过,他想,就像当初一点点熟悉起来一样,很快地他们也能够逐渐地再慢慢疏远,变成只有点头之交的同事。 刚进电梯金泰亨就后悔了,田柩国明显是属于周末要回去陪伴恋人的那种人,何况他现在和黎汜之间有误会,更需要时间去磨合理解,应该早就不在公司。 然而电梯的门已经关上了,他看着数字不断跳动,最后在田柩国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停了下来。 抱着“反正都来了不如试一试”的想法敲开了田柩国的办公室门,金泰亨还在讶异们居然没锁,自己一拧门把手就开了,就看见田柩国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放着一摞黑色的文件夹。 “我还以为你回去了。”金泰亨叹了口气,“难得的周末啊。” “每周一次,说什么难得。”田柩国小小地反击了一句。 这才发现,从刚才开始一直紧缩不解的眉头,突然就松开来了。 文件的交接用不了多长时间,金泰亨想走,却不知道被什么绊住了脚步。他不应当问的,理智告诉他,可是人多少有好奇心,何况此事已经不再和自己无关。 金泰亨舔了舔嘴唇:“你和……关系还好吗?” 下雨天,他和田柩国被隔绝在雨点之外。只有雨刮器运作的声音,以及极力被压抑的呼吸。金泰亨与田柩国告别过后迅速躲进自家单元门楼下,再要对他挥手示意的时候才发现田柩国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下车,只是站在雨中。 雨点毫不留情地打下来,只有几秒钟田柩国身上就已经全部湿透了。金泰亨别过脸去,他看不得这样的田柩国,于是要他快点回到车上去,“这样会感冒的。我上楼了。” 他说着就转身进了大楼,心说这样田柩国也很快就会走。只是在进家门之前还要再到窗台张望一眼,发觉田柩国仍然站在那里。 为什么要下车、为什么要淋雨?金泰亨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田柩国的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为什么见到我就要和我聊这样的话题。” “也可以聊点别的,不过忙了整整一周,实在是不想再谈论工作了。”金泰亨说,“本来是打算找完你就下班。” “忙了一周?”田柩国挑起眉毛。 看对方好像对自己最近没亲自来交接有点在意,金泰亨也不知道怎么说。工作必然是忙的,但是也没到抽不出身过来的地步,最主要的理由还是黎汜,既然已经被对方误会,金泰亨就觉得自己有理由避嫌。 不过看起来好像田柩国并不这么想,也不觉得他们之间亲密过当。 没等到回答,田柩国耸耸肩,“行吧。” 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金泰亨开始扣扣索索地想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话题可以聊,譬如下周有个摄影师的展览他还挺想去看一看的这个时候,田柩国却突然开口跟金泰亨交代了那天他回去以后发生的事情。 他回去的时候身上的衣服还没有干,黎汜倒是已经在家里了,衣服脱得满地都是,一路延伸到卫生间门口——这是在洗澡的意思。田柩国坐在客厅里等他出来,想着两个人应当好好地把误会解释清楚。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所有黎汜出来了,看见他也有点冷漠的样子,还是田柩国先开口叫住的他。 不过他的辩解只来得及说五个字。 “我和金总监……” 黎汜表示他不想再从田柩国的口中听到金泰亨的名字,他讨厌这个人。“先是工作、再是策划,现在就连你,都要站到他那边去。”黎汜说,“如果你真的把我这段时间的难过、纠结都看在心里,你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举动。” 田柩国沉默了。对于恋人这段时间工作上的抱怨和难受,他自认为已经倾听得很多了,可是没想到在对方眼里自己做得还不足够。他应当怎么做呢?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为对方付出到什么地步。 黎汜却误以为他的沉默是心虚:“柩国,你总要选择一个的。” “这不是在站队,”田柩国说,他虽然比黎汜略小一点,但是在工作和为人处世上,他也并不是完全听从对方的想法,“也没有办法去选择。” “因为共同利益,是吗?” 黎汜第一次对他说出那样残酷的话语,田柩国原来以为他不会那样的。一颗心隐隐地下沉,田柩国这才意识到自己理解错了许多事情,譬如原来普通人就真的是普通的,他们也会有这样的时刻,而并非被保存在琥珀里面的蝴蝶,永远不被灰尘沾染。 “我一直没有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对待我。起初金总监开除我,我也没有什么想法,可是后来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我才猛然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陌生的恋人缓缓说道,“你给金总监打过电话,跟他承认过我们两个的关系。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对。田柩国记得,这一连串事情的起因,就是自己给金泰亨的那通电话。 “他嫉妒我。” 仿佛回到了因斯布鲁克, 那时候的田柩国也问金泰亨,你嫉妒黎汜吗?而金泰亨说,“我没什么可以嫉妒的。” 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笃定的神情几乎一模一样。 但是,又有什么是完全不同的。 田柩国说:“他不是那种人。”他极力忽视对方眼里隐隐的绝望神色,为金泰亨辩解道,“他不是那种会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面的人,也不是会因为羡慕就对别人做出过分行为的人。” 黎汜说:“不是的,柩国你还是太年轻了,你真的不明白。……他什么地方都比我优秀,就连长相也压人一头,可是有一点我比他幸福一些。” 说着他扯了扯刚套到身上的衬衫:“我有你呀。” 刚才还是那样阴沉的表情,现在却突然像是换了个人似地,甜甜地对他笑着,“他嫉妒我拥有你。” 说着他又亲昵地对田柩国八卦起金泰亨的前一段恋情,那个模特应该伤害金泰亨挺厉害的吧,不然为什么金泰亨总是觉得他们之间是单方面的利用关系。黎汜气鼓鼓地说,就算依靠自己的力量,也绝对可以做得成事情的,如果金泰亨不要插手的话就更好了。 换在原来,田柩国只以为黎汜之前是心情不好,而现在想改换话题,可是现在他却只觉得黎汜的那些话,并不像是单纯的抱怨。 “——啊……我是不是八卦得太过了?”黎汜说,“不过只跟你说哦,我没有跟其他人说出去。” 我的这一面,只有你看过哦。 田柩国没了和对方好好沟通的心思:“你怎么知道的?” “啊?……就,听人八卦的啊。” “听谁?” 黎汜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之前在设计部的时候,听同事……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大家都知道吗?” “我就不知道。”田柩国说,“至少在你说之前,他没跟我说过一个字。” “田柩国?”黎汜也被弄得不高兴了,“你们之间有亲密到无话不谈吗?不知道就不知道,你不知道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为什么还弄得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这回田柩国似乎是真的生气了。黎汜想,其实也不对,田柩国分明之前也跟他生气过——偏偏理由还都是金泰亨。这是什么意思?在田柩国的心里面,金泰亨就是比他这个正牌男友重要吗? 当然是的,至少田柩国从未因为另外一个人对他露出那样的神情。 黎汜最后跟他坦白,他之前在策划中标、和田柩国他们公司接触的时候,认识了金泰亨的前男友,也就是那个模特。 当然,田柩国跟金泰亨转述的时候,还是把这段给略过了。 本来就是一段不怎么美好的感情,金泰亨自尊心又那么强,田柩国不想拿这个戳人痛点。也许金泰亨早已不在意,但是伤疤毕竟是伤疤。 金泰亨听完那段对他不怎么友好的争执以后挑了挑眉:“其实你也不用那么维护我啊。” “……嗯?” “我是说——”金泰亨对田柩国在感情里面的基本战略简直是无语到了极点,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就被正义感给忽悠瘸了呢,“你在这种时候维护我,等于是站在他的对立面,他会更生气也是应该啊。” “你不是说你不嫉妒他……” “那就让他这么以为不行么……正常人应该会安慰他说,‘对啊,可是现在我们才是恋人,他根本不算什么’这种话吧?” 田柩国无奈道:“这么说你不生气么?” “第一其实本来我很大概率不知道你会说什么,第二他怎么看我其实没那么重要,第三,……”金泰亨翻了个白眼,“算了,没有第三。” “那也不行。”田柩国固执地说,“既然已经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就没理由让你被牵扯进来,还是以这种方式。” 我已经被牵扯进来了,而且就是以这种方式。金泰亨想。 “无论如何你不应该为我和他之间的私事背上这种名声。”田柩国说,“抱歉。” 金泰亨发现自己对这个人越来越没办法生气,甚至最近也越来越心软。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那么介怀,相比于那些,他还是更在乎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那天为什么田柩国要突然跑出来淋雨? “啊……”提到那天的动机,田柩国不好意思地拔着脸上的绒毛,说,“就是,他那天淋雨跑回去了……他是自己回去的,但是我是开车。所以我想着是不是也应该跟他一样。” “为什么要一样啊。”金泰亨愈发觉得田柩国在感情里横冲直撞的样子说不上有多聪明,可是又觉得有点别样的可爱,“都说谈恋爱会降智,我看你也没能闪避。” 闲话聊完了,田柩国说自己还要继续办公,金泰亨表示理解。 不过十几分钟之后,金泰亨去而复返,还带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设计草稿本进了田柩国的办公室。 田柩国疑惑道:“你不是说要下班?” “既然有人说在你身边是值得嫉妒的事情,那么我也不要浪费机会好好体验一下这种感觉吧。”金泰亨促狭地笑起来,在田柩国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坐下,“顺便也陪陪你,毕竟是我一手害的。” 办公室里最终只剩下了文件翻页和敲打键盘的声音,两人很默契地各自做着工作,没有对话。 太阳完全落下去的时候,田柩国起了身。 他想跟金泰亨说点什么,却发觉对方早已倚靠在柔软的沙发上睡着了,笔记本电脑则被放在了不远处的茶几上。 见状,田柩国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自己尚未意识到,也许也还要再过很久才能意识到,自己在那瞬间说出的话究竟有多少温柔。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金泰亨毫无防备地睡过去的模样,可是他还是站在那里凝视许久。 ——“究竟是谁陪谁啊。” 田柩国不想回去。 他找尽各种理由,总之就是不想那么快回去,最好到家的时候黎汜已经撑不住先睡了,而自己这才溜进卫生间简单梳洗,在对方听到动静之前就关灯睡觉。 可是他发现自己确实是无处可去。 虽然田柩国也称得上是小开一枚,但是他并不像是其他的富家公子哥,拥有各种不良嗜好。酒吧这类地方他去得很少,虽然会喝酒,但是毕竟喝酒误事。所以他只能在公司里面继续加班,继续消磨时光,继续对着落地窗发呆。 金泰亨今天过来的时候跟他提了一句,部门里面有聚餐,不知道他有没有空一起去。 恰好已经解决完近期所有工作的田柩国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从田柩国的办公室出来,金泰亨正想坐电梯下行,就遇见了一脸期待的小姑娘:“总监总监!田总他什么反应啊?” 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的样子有点可爱,金泰亨带了点笑容说:“他说会去的。” “哇……不愧是总监。”对面的神情看起来比刚才多了些狡黠,“我就说嘛总监开口的话田总一定会答应下来的。又被我猜准了!” “……你们这些人啊。”金泰亨知道他们又用这种无聊的事情打赌了,也不知道赌注是什么。 闲话被说多了,金泰亨也逐渐有了免疫力。听到这类玩笑,也没什么恼怒,一笑而过。 聚会上少不了各类饮料和酒,金泰亨推脱说自己不会喝酒,何况开车过来,总不能危险驾驶。话音刚落就有人朝他眨眨眼:“总监,这家酒店四楼以上就有客房,住一晚上也没事。” “我真的不能喝。”金泰亨摆手,“你们去喝吧。” “那、田总?”见劝酒不成,下属又对着田柩国晃了晃酒瓶。 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又恰好最近是需要借酒消愁的田柩国,爽快地答应下来:“我陪你们喝。” 一餐下来田柩国确实是喝得不少了,下属们轮番上阵敬酒,他自己又总是自斟自饮,金泰亨很快看不下去,小声地提醒他道:“喝多了你明天小心头疼。” “……那你又不喝。” “我本来就不会喝啊。”金泰亨举起玻璃杯,在田柩国面前的酒杯上碰了一下,“行吧,就当做是你为我挡酒了。我干杯,你随意。” 田柩国不满地嘟囔道:“红酒和可乐能有可比性?” 金泰亨好笑地反问他:“不然你还想怎么样呢?” 敬酒到第二轮,两人都楞了一下。金泰亨开口道:“……你们刚才不是来过了?”说着他看了眼脸上已经浮起淡淡红晕、但是好像还能保持意识清醒的田柩国,不由得担心起对方的状况来。 “刚才是敬田总的,这一轮敬金总监。” 还是没能逃过去。金泰亨不是没想过喝酒,只是他本身体质就不行,酒品也不太好,曾有过酒后扯着嗓子唱歌的壮举,第二天醒来喉咙灼痛,每说一个字都像是酷刑。从那以后他坚决不再碰酒,即使是度数最低的啤酒,也是尽可能地避开。 “我真不行——” “难得的部门聚餐,总监你……” 在金泰亨打算认命投降的时候,田柩国代替他举起了酒杯:“行了,这杯我帮他喝。我和你们总监有点事情要说,你们先去玩吧。” 看到对方还没离开,田柩国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他脸色不太好地揉了揉眉心,说:“如果你能做得长久,这样的机会其实不会难得。” 等到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田柩国才放下了酒杯。 金泰亨隐约猜到对方心情不好的原因,却也不能做什么,只能把酒瓶放在玻璃转盘上,转到离他们最远的桌子的那一头。他刚松开手,就听到身边的田柩国,低低地说了一句:“要是关系能一直像我们俩现在的关系就好了。” “什么意思?” 不过是因为想要珍惜一段感情。能够走到现在真不容易,所以愈发努力地维护和修缮。黎汜抱怨说田柩国不懂得他的想法,那么田柩国就更加设身处地地替他去着想,希望黎汜也能够过得快乐。黎汜说希望田柩国和金泰亨保持距离,那么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尽可能地只谈公事,田柩国也不会再在黎汜面前说起关于金泰亨的任何一个字。可是黎汜还在说:“柩国,你一定不懂吧。” 他到底不懂一些什么呢,黎汜想要的,他似乎从来都不能给他。 金泰亨说:“我也不理解。” 他幽深的眼眸注视着田柩国,鲜艳的红唇像是被涂抹上毒药的红苹果。他问:“他说你不理解他,那么你的那些想法,对他说过吗?” 看田柩国的表情就知道是没有的。 金泰亨甚至已经不会感觉到惊讶。 长久的无规律作息,深沉而疲倦的睡眠,梦醒后脱力般的恍惚和疲惫感。 醒来的时候大失所望,原来自己不能放肆睡他个三天三夜,混乱的生物钟偏偏在这个时候恢复原形。黎汜侧过身来面对着他,轻柔又缓慢地说道:“柩国总是有这种不开心的表情呢。” 怔忪几秒,田柩国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应当再多补个眠。 “就算是梦里面,也是用愁苦的眼神对着我……好像有很多值得心烦的样子。”黎汜说着,缓缓地触碰对方的脑袋,像是要安抚他睡觉一般。田柩国其实没什么睡意,但是他不想面对黎汜,也就继续装睡着。“以前明明对我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开始你就改变了呢。” “以前是,你对着别人再怎么不开心……至少在我面前,你永远是那个活泼开朗的少年。现在却是,宁可对着别人露出放松的姿态,也不肯在我面前多笑笑。” 田柩国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里像是燃烧起一团火苗。他在等待黎汜对他说些什么,又害怕自己再度失望。 “我好难受啊。你为什么不能快乐一点呢?至少在我面前。” 无视了浓浓的撒娇意味,田柩国睁开眼睛,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黎汜的手。也许很多男人都渴望回到家里能够有个温柔乡,可是他最在乎的,黎汜却总是不去触碰。 你想过为什么我不舒服吗? ——应当是知道的,田柩国想,毕竟他们之间爆发了那么多次矛盾,自己的态度黎汜也应当全都看在眼里。论生气次数两人对半分,可是最后每次都是自己妥协,纵容黎汜的任性。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可是这些话田柩国都说不出口。他只能对黎汜说:“既然你觉得不那么快乐……” 这段话在田柩国的梦里面酝酿了许多遍。 要是这段感情能永远定格在他们交往之前就好了——那么就不会之后的争吵和失落,猜忌和质疑,也不会有像是枷锁一样的承诺,直到死亡才能把他们分开。田柩国喜欢的关系,也许还是两人能够有说有笑地谈论着今天的天气和昨天的电影,而不是无止境地讨论“你是不是最爱我”。 “那么我们就分手吧。” 黎汜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从紧张变为震惊:“为什么?……柩国,你明明说过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开诚布公地说,不能拿分手作为要挟……” “所以这不是要挟。”田柩国说,“这只是一句陈述。” “你不肯要我了,是吗。”黎汜说。 “这不过是好聚好散,”他的恋人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那样冷酷,“既然我们两个都不觉得快乐,那么这段关系到此为止也就可以了。” 打电话给金泰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原本想着可能对方也不会接,铃响了两声就想匆匆挂断,可是金泰亨的声音已经在那边响起来。 田柩国僵硬地开口:“有时间出来吗?” 金泰亨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地披散在肩膀上面。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实在不是一个再出去闲逛的好时机,何况田柩国还是正在恋爱当中的人。所以他问:“什么事?” 虽然其实并不怎么愿意出门,不过料想田柩国找自己,不是谈工作就是谈感情——田柩国和黎汜的那段——金泰亨还是答应下来。他匆匆地换了衣服,至于头发暂时没时间吹了,随便用毛巾擦两下,确保它不会向下滴水了,这就出了门。 “……我不明白,”田柩国说,“是我哪里不够好吗。” “足够好了。”安慰在此刻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金泰亨自己也愣住了。接着他看见田柩国投射过来的视线,那神情真的不像是生意场上雷厉风行的田总,而仅仅是因为感情饱尝挫折和悲欢的田柩国—— 虽然你还有很多不足,但是恋爱不是习题册,不是做到完美无缺就能够得来一个鲜红的一百分。 “认真地对待感情的样子,不是很帅气嘛……能够好好谈一场恋爱本身就很帅气啊。” 两人在离金泰亨家不远的公园里并排坐着。锻炼的老人和玩闹的孩子都已经不见了,偶尔能看见一两个晃动的人影,一个姑娘牵着两只萨摩耶从他们面前走过。 田柩国的心头漫起复杂的情绪。他其实根本没有指望金泰亨回来,只是想对他说些事情。可是金泰亨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让他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永远有一束光,这样静静地等待着自己。 “和你谈恋爱的人,真的会觉得幸福的。”金泰亨努力组织语句,“他也……会理解的。” “不会了。”回答他的是田柩国平静的眼神,“我和他结束了。” 第八章 金泰亨对田柩国有几分担心——作为他的下属,作为也许是唯一知道全部恋情过程的人。 他起初怀疑这段失败的恋情会不会影响到田柩国的工作,后来又开始反思自己在他人的感情当中是否担当了一个没那么好的角色。人性是不能拿来测试的,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一点,而田柩国所希望的道德标准比常人略微高出那么些许,破灭的泡沫中应该是有自己的些许影子。 那么田柩国会因此而对自己产生某种愤怒或者不满么?金泰亨屏息观察了几天,连带着对田柩国的态度也有些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反倒是田柩国先忍不住开了口,笑道:“只不过是结束一段感情,我还没有到重症监护室里去吧。” 举动被误解的金泰亨也没了解释的意思,也跟着笑起来:“还怕你会想太多。” 他们这些人都是鸵鸟:当恋情失利了,就自然地把自己投入到工作当中去。一旦工作起来,则废寝忘食、没日没夜,好像鸵鸟把脑袋埋进沙坑,眼前只有一片黑暗,也就顾不得外界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 如此半个月过去,倒是金泰亨先接到了田柩国母亲的电话。 “你和柩国走得近,知不知道他最近怎么了?听他说话似乎心情不太好,想想他在上班,又不好总是打电话关心他。”田母担忧道,“这孩子啊,如果他自己不说,是没人能知道的。” “可能是最近工作上很忙吧。”金泰亨觉得自己说的也不完全是假话。 “那、这样你看行不行,泰亨啊。我下个礼拜要过生日,本来想着出去吃,现在看看要不然还是在家里吃,你也过来,刚好帮我问问他,有什么心事,这样行不行?” 金泰亨面露难色:“阿姨,我和柩国在公司天天见面,您有什么想问的,我直接帮您问了就行了。” “那哪儿行呢,”长辈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在公司里就得谈工作,不能让私事耽误了公事。” ……那您的宝贝儿子还真的是经常利用办公的空闲时间谈个恋爱什么的。金泰亨忍着一句吐槽没有出口,倒是电话那边以为他犹豫,不肯过去,于是又说道,“泰亨啊,阿姨也很久没见你了,可想你了。柩国爸爸也总是念叨着你,说想再见见。你就满足阿姨这个生日愿望吧,别的阿姨什么也不想要。” 这回是真的骑虎难下了。 金泰亨跟田柩国说起这件事,对方略微惊讶了几秒,然后说“想去就去吧”。 “……也说不上想去吧。”金泰亨说,“你是不是还没跟家里人说过你和黎汜的事情?” “嗯。我爸妈看着挺严格,其实还挺……所以其实如果不是最后确定好了人选,我不想那么早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省得他们空欢喜一场。再说了,”田柩国叹了口气,“他们不是见过了,第一印象也不太好。” 想到那天不欢而散,金泰亨也觉得能够理解了。他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非去不可的必要,于是干脆把选择权交给了田柩国:“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田柩国说:“你想去就去吧。” “你这样让我好为难啊。” 不过最后还是去了。拗不过田母那句“生日愿望”,金泰亨跟田柩国说了打算,后者点点头,“那么今天一起下班吧。” “要买礼物吗?”金泰亨说,“现在打电话订蛋糕还来得及。” 田柩国从办公桌后投来淡淡一瞥:“不用。你去了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也没什么可以紧张的,金泰亨还是觉得度秒如年。他一方面觉得早点去拜访完了就好了,一面又止不住地觉得要是晚点下班更好。这个下午他的工作进度拖沓不前,短短几句文档怎么也修改不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临近下班时间,田柩国出现在了设计部门口,刚现身就引起一阵骚动。之后设计部的员工们,都有意无意地看向了金泰亨的方向。 他们早就八卦过这两人的关系无数次,金泰亨看上去似乎有点困扰,大家也就识趣地点到即止,在金泰亨生气之前就把话题引开。 可是这次算是什么?两个人关系突飞猛进到这个地步了?居然要一起下班? 金泰亨顶着整个办公室里面好奇的目光收拾好东西,走了出去。 他觉得田柩国这人好像天生喜欢高调,就像之前特别正大光明地打电话来跟自己告知他和黎汜的关系一样。 现在也差不多。金泰亨当然没有蠢到不打自招就跟其他人说自己今天晚上的安排,但是他以为田柩国至少会等到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再出现。 “不是你想的那样。”田柩国一边系好安全带一边说,“我妈给我打电话,说今晚轮到我下厨。” “你还会做菜?” 田柩国用一种“这难道很神奇吗”的眼神看着金泰亨,“难道你不会?” 金泰亨讪讪道:“自从我炸过厨房以后就没了。” “那你平时……” “外卖啊,或者,”金泰亨不服气地为自己争辩些什么,“简单的蒸煮我还是会的,再复杂一点的就不行了。” 田柩国说:“怪不得营养不良。” “我哪有?”金泰亨下意识地就要撩起袖子向对方证明自己也没那么柔弱不堪吧,可是看见对方衬衫下隐约露出的肌肉线条,又把话语吞了进去。 什么嘛。 “你过会儿陪我下去买菜么?”田柩国开口道,“或者你直接在车上等着?” 金泰亨想了想:“我陪你下去吧。” 到了最近的菜场,田柩国先解开安全带,等着金泰亨下车,自己再跟下去。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的缘故,金泰亨总觉得自己手心出汗、心跳加快,像是在做什么坏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个大男人一起来买菜,这个场面听起来就挺奇怪的。 金泰亨对于这方面一窍不通,倒是田柩国熟门熟路,看得出是经常在做这些事,神情当中看不出任何拘束。金泰亨觉得神奇,又觉得没那么神奇,田柩国毕竟是和黎汜交往过、享受过作为普通情侣的生活的,会这些也并不奇怪。倒是自己一直以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些都没学会。 想到田柩国为了黎汜去学了做菜,金泰亨又觉得黎汜还是幸运的。 田柩国……要想对一个人付出,那必然是掏心掏肺、不计任何后果和回报地付出的,甚至他已经做得足够得心应手,自己都意识不到。 正在出神,没注意到田柩国停了下来。金泰亨一头撞上田柩国的后背,鼻梁都差点撞歪。田柩国转过身来看见是他,淡淡地笑:“看路啊。” 这个小插曲逗笑了水产摊子上的老板,她尽心尽力地给这对年轻人挑了最鲜活的一条鲈鱼,然后在袋子里灌上好几斤的水,递了过去。 金泰亨连忙说:“我来拿。” 田柩国不着痕迹地隔开他,把手里提着的更轻一些的蔬菜递了过去:“这些给你。” 装着鲈鱼的袋子可能有十来斤重,田柩国单手提着也有些吃力,于是干脆把袖子卷上去,露出一小节手腕。 金泰亨走在他身后,目光总是落在对方的手臂上——确实是比自己锻炼得好太多了。虽然自己年龄大一些、身高也稍微占优,但是在对方面前也还是太像小孩。 两人抵达田柩国家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这还是金泰亨第一次来。 田母早早地等着他们了,而田父似乎因为还有些事情走不开,要晚一点下班。 金泰亨踩进田母准备好的拖鞋里,拘谨地对她问候。接下去是一些祝她生日快乐的客套话,金泰亨酝酿了一整天。 田母一看他就眼睛弯弯:“泰亨来了啊。来客厅看电视吧。” 田柩国跟在后面,把所有买回来的菜全都放进厨房,没说什么就开始准备今天的晚饭。 金泰亨下意识地说:“我也去……” 刚开口就意识到自己露了怯。才跟田柩国坦白过自己是不会做菜的,现在又眼巴巴地跟着过去,不是添乱还是什么。果然,田柩国说:“你陪我妈看电视吧。” 田母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跟着说:“泰亨你是客人,我们怎么好让你进厨房呢。” 于是金泰亨继续拘束着跟田母交谈。他本身就不怎么喜欢看电视,在长辈面前又不好玩手机,只能陪着说说话。大概过去半小时以后,金泰亨说:“我还是去看看柩国吧。” 这回田母没再挽留。 走进厨房的一瞬间,金泰亨才感觉到自己猛然放松了。他和田母说不上特别熟悉,这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不能表现得太随意,导致脑神经一直紧绷着。 “在煮什么?好香。” 田柩国看见是他,扬扬下巴,示意他看锅里煮着的那条鲈鱼,“我妈特别喜欢这么烧。” 他们一起买回来的鲈鱼已经被料理过、切成了大块,加上高汤和配料一起炖煮着,鱼肉逐渐变成了乳白色。 金泰亨不由得感叹:“看上去会很好吃。” 他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没有要我帮忙的吗?” 田柩国四下环视,最后决定找个不那么危险的活给他做。他还记得金泰亨说过自己炸了厨房,那么还是远离明火比较好。于是他说:“帮我把那边的菜切好。可以么?” 金泰亨就兴冲冲地去洗手了。 虽说是让他帮忙,田柩国还是放心不下。鱼肉不用煮得过久,因此很快就被盛起来装进白色的瓷碗里面。 田柩国在煮下一道之前下意识地看向一边的金泰亨。果然是没怎么进过厨房的,就连切菜都僵手僵脚,执拗的样子也让人想笑。田柩国不由得多看了一点时间,最后过去帮他把放在一边的的水果刀移开了:“小心点。” 又看了一会儿,觉得金泰亨的姿势实在是别扭,于是自然地走到他背后,两条手臂环过来,手把手地教他应该怎么用刀。 手背被对方碰到的一瞬间,金泰亨就打了个寒噤。这本应当是很正常的举动,他想,但是发生在他和田柩国之间,就没有那么正常。他是喜欢男人的,田柩国也是喜欢男人的,他们现在都单身,而田柩国刚刚经历一段感情,不知道他有没有走出来。金泰亨忍不住怀疑,田柩国对自己现在在做的事代表着什么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了解。 偏偏田柩国没注意到他在想什么,认真的开口说道:“左手要扶稳,如果觉得控制不好切片的大小的话,可以用手指稍微控制一下,然后刀顺着手指甲的外沿切下去……小心别切到手指……” 他的声音比平时都稍微低一些,吹出来的热气像是在金泰亨耳边挠痒痒。金泰亨“嗯”了一声,右手想要切下去,又被对方护住:“你好像用不上力。” 金泰亨的手指比田柩国略长一些,但是如果弯曲起来,只算拳头的大小,就比田柩国小一圈了。田柩国顺顺当当地把金泰亨的拳头包进手心里,笑:“这把菜刀当初是我挑的,好像对你来说是有点重了。” “……”可能这辈子也就用一次你家菜刀了。 田柩国说,“这样的话你可以稍微往里面一点抓住刀把……” 金泰亨忍不住侧头看他,田柩国的神情如他想象当中一样认真,金泰亨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他以前觉得很难想像田柩国在感情里面的模样,他看来的田柩国,孩子气,懵懂,他不认为田柩国能够好好的照顾黎汜——是说,即便有,大概也只是利用他的身份去保护那个人罢了。而这些生活当中的琐事,他自然而然地以为都是黎汜来解决的。 田柩国很快就离开了,金泰亨刚才被Backhug的时候不觉得热,却在热源离开自己的时候觉得背后空荡荡的。 “吃辣吗?”田柩国问。 “……不太能。微辣应该可以。” 吃饭的时候,田母连声夸赞金泰亨不仅长得好看、事业有成,就连厨艺也不错。金泰亨推脱说“这不是我做的,都是柩国……”,又扭头去看坐在自己身边的田柩国,后者好像没有要帮他申辩的意思。 “泰亨还没有女朋友啊?”田母八卦道。 “嗯……” “也是时候考虑看看了?” “啊不用了阿姨,我现在还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呢。” 田母促狭地对他笑:“刚才泰亨你不是还说自己不会下厨么,找个女朋友的话,回到家也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啊。年轻人工作辛苦,回到家里面可得注意营养。” “嗯……”金泰亨咬着筷子不好意思道,“其实也没关系的。” 他求助似地看了田柩国一眼,后者接收到他的信号,自然的举起杯子来祝了他的母亲一杯,然后说道:“泰亨哥以后可能还得找厨艺好的类型吧。” “你呢,光说别人,你自己呢?” 田柩国对家里的催促早就已经免疫了,他放下杯子闲闲地开口道:“我是不介意啊,她不会做饭的话我来做也是一样的。” 接下去话题就转到了金泰亨夸奖田柩国厨艺好的环节,田母笑着摆了摆手:“他小时候,我们家里工作都忙,就请了阿姨照顾他。可是他口味可挑剔了,一直哭闹着说阿姨做的饭菜不好吃。” 说到这里大家都笑了,就连一直板着脸没说话的田父也自然的露出笑容,田柩国说:“我哪有那么无赖。” “真的有。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地,他自己就学会烧菜了。他上学以后我们就完全轻松了,也不用管家里做菜的事情了。”田母说,“他有时候看我们回来的晚,也不等我们,就直接自己做完了吃掉了,剩下的全都留在电饭锅或者冰箱里面。” 金泰亨一愣:“你原来就会做……” ……是他想当然了,以为田柩国是特意为了不会厨艺的黎汜学了这些。却没料到,田柩国是从小就学会的厨艺,只不过在交往当中很自然很顺手地就做了。 田柩国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小幅度地对他摇了摇头。 那是他们之间的秘密,是不能够告诉餐桌上的长辈的。 酒足饭饱,金泰亨又提出要帮着洗碗,这次是真的被拦下来,什么都不要帮忙了。田母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开口道:“泰亨要不然今天晚上在这边住下来吧。” “不了阿姨,我过会儿让……让柩国送我回去就好了。” “你们明天早上还要上班,回去的话不知道要到几点呢。”田母说,“你也难得来家里玩,要是担心父母那边的话,我给他们打个电话就好了呀。” “啊真的不用了阿姨!”金泰亨连忙摆手,“我没有跟父母住在一起啦。” 切身体会到了长辈们的热情,金泰亨只能寄希望于田柩国站在自己这一边。如果田柩国开口的话,事情会好办很多吧。不过等到田柩国洗完碗、整理好厨房出来,金泰亨用眼神示意他的时候,田柩国却蹙着眉头开口:“住这儿吧。” “……” “我明天送你上班。” “但是……” “你的车还留在公司呢。”田柩国说,“这样把你送回去,你明天怎么上班?” 之前又不是没有过这种先例。何况你把我送回公司也是一样的啊。金泰亨心里面翻滚着无数复杂的情绪,最后却是一句都没能说出口。他实在是不擅长拒绝,田柩国面前又是尤甚。 金泰亨没带换洗的衣服,毛巾和牙刷都要换新的。田柩国也很久没回来住,等于所有的都要拿双份。 所以金泰亨洗完澡以后穿的是田柩国中学时期的睡衣,上面还有可爱的兔子图案。田柩国递过去的时候自己也在笑,心说过会儿肯定要被嫌弃了,金泰亨倒是没有很大反应,还说了句“你中学的时候这么可爱?” 田柩国一本正经地说:“我妈买的。” “母爱无疆啊。” 睡衣对于现在的田柩国来说是有一点偏小了,不过穿在金泰亨身上倒是还合适。金泰亨扯了扯袖子,觉得现在的场面似曾熟悉,好像两人一起上街买衣服一样。 再迎上田柩国过分炽热的目光——金泰亨心说今天晚上也没喝酒,这人怎么目光都是醉的。 田柩国又突兀地开口道:“我听见了,其实。” “什么?” “我妈面前……你叫我什么来着?” “……啊,那个啊。”金泰亨起先并不觉得自己的表达方式有什么问题,但是田柩国一提,他就开始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做得不对。“阿姨……这么叫的,所以我也跟着这么叫了。” 田柩国微微挑眉,又朝着金泰亨的方向靠近了半步。金泰亨想后退,发现自己被夹在田柩国和门板中间,位置尴尬。 “平时好像没这么叫过我。” “或者继续叫你‘田总’?”金泰亨揶揄道,“你也从来没按照年龄顺位叫过我哥啊。” 田柩国从善如流:“哥。” 金泰亨也想以牙还牙,但是“柩国”两个字实在是有点过于亲密,让他很难直接对这个人启齿。他张了张嘴,那两个字就卡壳在喉咙浅口,最后勉强地叫道:“……柩国?” 田柩国不置可否地挑起金泰亨的头丝,“你头发还在滴水。” 第九章 要说心里完全没有任何波澜,那是不可能的。 金泰亨心里直嘀咕,田柩国该不会是喜欢上了自己?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在脑海里,就再也无法摆脱了。 田柩国对他,似乎有些好得过分了。平常来说,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讨厌别人对自己好,何况田柩国的好挺妥帖,并不越界,也不让人觉得讨厌,甚至让人觉得自己才是何德何能患得患失的那一方。 如果放在原先,金泰亨一定会想,田柩国是突然转了性子,喜欢自己了。但是这件事情发生在他和黎汜分手之后,金泰亨就难免有些多虑。 他真的已经放下黎汜了吗,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面。他们确实是分手了,他对黎汜的关心和体贴已经成了习惯,深入骨髓,所以继续找到一个人安放。在心理学上这叫做移情,在更通俗的领域里人们将其称为替身。 哈——怎么可能。金泰亨笑起来,在床上打了个滚,自己和黎汜最不一样了,田柩国应该知道这点。 “别想那么多了。”金泰亨小声地说,把自己卷进被子里,闭紧了眼睛催自己睡过去。 新换的被子和床单有陌生的香味。 两人一同上班的事情还是影响力不小。 金泰亨面色复杂地刷完工作群的回复,觉得自己不能有效反驳——坐了田柩国的车是事实、一起上下班是事实,他们没有任何逾矩的行动,是无法被证明的事实。因此他只能关掉页面把手机放回去。出声提醒同事并不能让他们闭嘴,反倒引人怀疑。 何况要怎么解释,在他们的绯闻已经甚嚣尘上的此时,告诉他们,自己帮田柩国的母亲过生日了吗。 就这样惴惴不安度过半个上午,同事从外面回来后一脸八卦地在群内发送消息: [我刚才遇见田总了!脖子上居然有草莓印诶] 另一位设计师迅速回复:[OMFG,昨天田总是和老大在一起没错吧?] 金泰亨拿起手机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消息。一时间他觉得自己愈发坐立难安了,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想出去澄清,却又止住了脚步。他和田柩国的事情,说起来也挺难办的。最后金泰亨只能去找田柩国,求证,并且商量对策。 田柩国正坐在办公室里,看见金泰亨突然进来、又突然回去、再敲门进来的一系列举动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他没急于戳穿金泰亨的冒失,只是继续看着桌上的文件,等金泰亨先开口。 金泰亨来了才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没带任何用来打掩护的文件,又没想好话题,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气氛陷入尴尬。 怎么想都是田柩国的错吧——他的目光定格在对方的脖颈上,那里果然有两抹淡淡的红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沾上去的。 今天田柩国穿了件细格纹的衬衫,风纪扣散开着,露出锁骨的末端,隐隐散发出禁欲气质。如果不是金泰亨亲眼见证田柩国今天早上顶着睡乱的头发去卫生间洗漱,他大概也会和公司里的小女生一样在心里说一句挺帅的。听田母说,田柩国平时都不穿睡衣的,考虑到家里有客人才这么乖地没有赤裸着上身乱晃,金泰亨应了一声,没敢仔细想。 这人,真过分啊。明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某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撩人气质,却偏偏顶着那张什么也不知道的脸,好像别人对他多产生几个想法,都是自作多情。 金泰亨自动把田柩国划进了“敬谢不敏”的范畴里,也许是表情太过精彩,田柩国终于忍不住问:“金总监找我什么事?” “你左边脖子上有颗痣。”金泰亨随便敷衍道。 “这个啊……”田柩国伸手摸了摸脖子,“小时候开始就有了。怎么突然说这个?” “突然看见罢了。” 这个小插曲并不足以让金泰亨解释自己进来的理由,不过好歹是让他能够继续话题了,“你有仔细看过这个地方吗?” 田柩国摇了摇头。他问:“怎么了?”说着自然地打开办公桌下的抽屉,要翻找一面镜子出来。金泰亨眼疾手快地制止他:“等我出去之后再看吧。” “你该不会是特意来找我做观察笔记的吧。”田柩国笑了,在他的印象中金泰亨好像跟这种人设无缘,不过,“设计部最近缺少灵感了?还是又打了什么赌?” 骑虎难下的金泰亨迅速在大脑中寻找着任何可以用来解释自己动机的话题,以至于他根本没想过后果:“其实都不是。下个星期有个我很喜欢的摄影师要开展览,我这边有两张票,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 “谁?” “Ante.” 田柩国不置可否。他对于摄影师其实没有太多的见解,因此也谈不上喜不喜欢。 金泰亨压根没想等他的回答,站起身来,道:“要吗?要的话我把票拿过来给你,有空的话就去看看吧。” 田柩国一本正经地反问道:“为什么不能一起去?” 理由吗?临时起意这个解释够不够? 也许要从金泰亨得到这两张票开始。之前金泰亨有幸和展览的主办方吃过饭,对方热情地赠了他两张票。金泰亨起初以为是普通的门票,也就感谢了对方的好意,收下了这点人情。哪知道回家一看,才发现它是“情侣票”——这个恶意简直漫出天际。 他不知道Ante又受了什么刺激,不过这个摄影界的宠儿似乎从来不惧怕做些吸引眼球的行为艺术。 所谓的“情侣票”,指的是持票双方必须同时到场,少一人都不能进门,且参观过程中也不会有任何的讲解员陪同,全靠情侣自由发挥。金泰亨现在是单身,但是明里暗里的追求者也不少,如果随便和人约出去看,则无异于告白。因此金泰亨也在部门里旁敲侧击过几次,无人响应。 他记得小裴一向来喜欢这些,去询问对方,对方却面露难色:“和总监你一起出去看展的心理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心理压力?” “就是,和总监出门的话,会被田总记上一笔的吧……”小裴,一个八卦中毒者,老神在在地分析道,“就算你们吵架了,也不能带上我们这些可怜的路人和炮灰吧?” “哪有的事。”金泰亨简直无语。 他本来想把两张都送给田柩国,让那人自己去纠结去——不管找谁,都不管他金泰亨的事情。谁料到田柩国摆了他一道,直接问他为什么不一起去。金泰亨推脱说自己那天有事,田柩国眨了眨眼:“你不是说你很喜欢吗?” 金泰亨输给他了。 “为什么一定要找我一起去?” “为什么突然要送票给我?” “这不是看你最近失恋情绪不好,想让你转移一下注意力才这么想的嘛。”金泰亨说,“要不要?不要拉倒。” 田柩国把他叫回来,说:“不觉得一个人看展很无趣吗?” 话题好像又兜兜转转回到以前了。金泰亨笑,看起来田柩国还没走出感情失败的阴影,理所当然地——有些天真地——认为无论什么事情都是两个人一起做最好。 一个人可以做,两个人不能做的是什么?做梦而已。金泰亨还没来得及像以前那样再说“我不觉得一个人有什么问题”,就被田柩国貌似无心的发言给打断了,“刚好能作伴不是挺好的么?” 金泰亨垂了垂视线,再抬起来的时候又是明媚的模样:“不要把你需要人陪这种事情说得太理直气壮了。” ……不要把别人应当喜欢你这种事情看得如此理所当然了,金泰亨。 出门的时候特意选了不那么正式的衣服,显得自己并不期待。田柩国和金泰亨想法一致,穿着卫衣和牛仔裤就出来了,两人凑在一起总有种寻常情侣的味道。 检票的时候工作人员看他们的眼光都有点促狭,金泰亨差一点就要解释“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对方却了然地说道,“艺术界里这样的状况很常见,您不用太担心。” 金泰亨都有点怀疑这是不是Ante的粉丝感情状况人口普查了。 虽然是没有解说人员,不过金泰亨对于Ante还算是熟悉,除却几张实在摸不着头脑的,剩下的都能够看得七七八八。他扭过头想要跟田柩国交谈什么,看到对方也认真地观赏着那些摄影作品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把票浪费掉。 展品从最初的光线和质感分明,逐渐过渡成最后几张分辨不清是摄影还是油画的作品。 金泰亨不由自主地吐出一个音节:Vermeer. 被誉为荷兰最优秀的画家,其作品《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更是被誉为荷兰版的《蒙娜丽莎》。金泰亨偶然间看过Vermeer的画作,惊为天人:那画面简直就像是直接用摄像机截取下来的一个惊心动魄的瞬间。如果说《蒙娜丽莎》给人神秘感,那么Vermeer的作品就是给人真实感。 好像全都在现实世界发生过,从他的画作里看不出任何的虚构。 而Ante此次的展会主题也正是“真实与虚构的交界”。 回去的路上和田柩国谈到这些,后者自然地接续上一句“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在窗边读信的少女》”,金泰亨有点惊讶,很快又明白过来对方自然和自己一样,从小接受了这方面的艺术教育,不可能连如此有名的画家都没涉猎过。 令金泰亨觉得心安的是,田柩国并不会觉得知道这些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他身上,看不见刻意炫耀的谈吐,金泰亨也就并不觉得别扭。 “不拍照吗?”田柩国问,“难得来一次,却什么也不带走。” 展馆内是不允许拍照的。就像是摄影技术被发明出来以后,Vermeer的画作的吸引力,在某种程度上就减弱了:他的油画毕竟比不得相片的真实。 Ante也是在仿照这一点设计的展览。 田柩国看了眼天气,说:“今天阳光很好。”言下之意,是金泰亨如果想的话,也可以在展览馆之外拍照。 金泰亨还从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田柩国给他找角度、找光线,让他调整到最佳的位置,确认一切OK之后才按下快门。金泰亨愉快地走到田柩国的旁边想看看对方把自己拍成了什么样,却突然被田柩国拽着手腕拉到一边的阴凉处:“那边光线太强了。” “唔……”金泰亨仔细看田柩国手机上储存下来的照片,“谢啦。传我一份?” “OK。” 金泰亨想起什么,“你不拍吗?” 田柩国说:“我不太喜欢被拍照。” “我帮你拍吧,礼尚往来,”金泰亨说着摇了摇自己手机,“我拍照技术也很好哦。”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又逗留了十几分钟,互相拍照的环节才算是结束。 金泰亨回到家以后打开聊天界面,把田柩国发过来的照片一张张储存下来,又把自己拍的发过去。 像这样……朋友一样地出去玩玩也挺好的。金泰亨想。其实他们很久之前就已经以这样的身份出去过了啊,因斯布鲁克的雪景也许是他见过的所有景色里面最迤逦的一个。 不,那样也不全对——那时候的他们,只能说得上是刚刚了解而已。在陌生的地方,只有身边这个人是熟悉的,所以很容易就能够放下心防以温柔和包容相对。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的他们,也许才刚刚走到朋友这一步,却拥有了比普通朋友更多的秘密。 田柩国知晓他的前一段恋情。 他知晓田柩国的前一段恋情。 他们不约而同地替对方保存着这个秘密,虽然其中的理由完全不同。 为什么田柩国从来没对其他人说过自己曾有那么软弱的过去呢?金泰亨不明白。他曾以为田柩国对他充满了打击报复心理,恨不能看到自己的致命弱点再给予重重一击,可是接触起来之后才知道,原来那人是这样心软的一个人—— 金泰亨猛然意识到,田柩国虽然承诺过没对其他任何人说过,黎汜却对自己的感情了若指掌。 这其中的理由又是什么? 算了,不论是什么理由,都已经是过去时了。如果田柩国真的是打定主意要和黎汜分手,那么估计自己以后再也没有看见那个人的机会了。 ——这样乐观地想要翻篇的金泰亨,却在自己的sns首页看到了黎汜的照片。 他起初还以为自己登错了账号,或者在不知情的时候添加上了对方,但是仔细一看,就能够发现,发布这些照片的人,来自于自己那个前男友,那个本以为没交集了的、阴魂不散的前男友。 当初因为两人不欢而散,就没再聊过天。加上金泰亨的联系人众多,消息提醒时不时被99+占据,他竟然都不记得当初拉黑了对方没有。 金泰亨看着这偶然出现的照片,心中感慨万千:他们俩什么时候扯上的关系? 九宫格自拍,没有展品,但是看背景应当也是在他们今天去的那个展览会没错。配文是,“我觉得,此刻你的身边应当有一个我”—— 什么啊,求爱信息?金泰亨乐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那个自视甚高的前男友,有一天竟然也会喜欢上黎汜这种平凡又普通的类型。他原以为黎汜只能够骗骗田柩国这种……没什么感情经历、很容易掏心掏肺地对其他人好的类型啊。 不过旁人的感情生涯,金泰亨也不想再继续掺和了。 他偶发好心帮了田柩国一把,结果是自己也跌进剪不断理还乱的漩涡当中。 金泰亨算了算时间,那两个人逛展会的时间差不多是自己和田柩国出来的那个时候。原来如此,那时候田柩国突然拽着自己往旁边走,是因为看到那两个人过来了,所以不想直接碰面。 田柩国还没完全走出来?看起来他真的没有表现得那么豁达。 谁像我这么好心,还关照你这些啊。金泰亨笑起来。 同一时间,田柩国却对着自己的聊天界面发愣。 在金泰亨找他之后没多久,他就接到了那个模特的好友申请。田柩国记得这个名字,也好奇对方是什么用意,于是点击了通过。对方拜托他问一下金泰亨对Ante还有没有兴趣,自己手上弄到了两张票。 田柩国客气地向他问清楚了门票时间,接着拒绝了他。 [田总,拜托您代替我问一下泰亨吧。] 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跃动,田柩国回复道:[他没空。] [还有,以后工作场合还是要叫他金总监,不要叫得那么亲密。] 那头没了应答。田柩国等得几乎不耐烦,对面才勉强传送过来一句“知道了”,不过看得出来心情是非常不好。 无心琢磨自己的语气是不是有问题,又是不是对金泰亨的私人感情干涉得太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田柩国就是不愿意让金泰亨再和那个男人有什么接触。 何况,金泰亨对他提出邀请的状况,还真的不太多见。 戳进对方的主页,不意外地看到了对方更新了动态。只是那个男人居然发了黎汜的自拍照,加上暧昧到不行的配文,很难不令人多想。田柩国注视着这如同宣誓所有权的发言,并不觉得十分心痛。 他起初以为失恋给人非常强烈的打击。 也许会因此寻死觅活、也许会一蹶不振,也许会再也找不到那种心动的感觉。他曾因为不想失去,而苦苦维持着,最后在时间的磨砺中,没有了棱角,也就不再会痛。好在这些在他的身上,一切都没有发生。 处女座,对于在意着的、在意过的人的点点滴滴,都巨细靡遗地记住了。田柩国还清楚地记得黎汜喜欢哪些菜色、说话的时候又是什么语气,至今也觉得十分熟悉,同时他还记得,黎汜对金泰亨的恋情知晓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黎汜怎么对他解释的来着? “和设计部的同事八卦,听说了一些。” 现在想起来,是一句谎言吧。 田柩国敛了目光,落在屏幕上弹出来的新消息上面。 黎汜转发了那条消息,说道: [虽然很多作品都完全看不懂……但是很美。今天过得好愉快。] 说不上什么感想,田柩国觉得自己和金泰亨约着出去,这个决定做得真是挺不错的。在美面前,他们拥有同等的鉴赏力,因此可以无所顾忌地分享自己此刻的感想。 田柩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很快又隐没了下去。他发了一条消息给自己的助理,要他查一查黎汜上次的策划案,最后是和哪几个公司里的模特合作的,他要在明天上班前看到完整的名单。 第十章 公司的活动不少,酒会也挺多。部门聚餐、公司聚餐、出游,还有每年的年会。田柩国只出席其中的一部分,最近更是和设计部关系密切,因此许多新进公司的员工都希望能够趁着这个机会见见这位年轻的CEO,看他是否如传闻中那样帅。 每年的年会都是大手笔。包下一整层餐厅,腾出舞池,搭建好吧台,为的就是让年轻人们能够自由地放松心情。这次不仅是本部的人来了,就连几个合作紧密的分公司也过来了,其中就有几个上一年表现还算优异的模特。 田柩国远远地就看见任寒辞了。他正在一堆模特当中,由于身高的关系,很难不引人瞩目。不过田柩国注意到他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因为这人就是金泰亨的前男友。强调“就是”的原因是田柩国前不久才和他有些接触,并且不怎么愉快。因此他只是投去一瞥之后迅速地收敛了视线,并且再也没有朝那个方向望去一眼。 聚会上有一个“台风眼”原则。最出挑的人物总会被包裹在人群的中心,在田柩国到来之前,宴会上大部分的人都是围绕着金泰亨站着的。虽然他们看上去并不急着和金泰亨搭话—— 一部分人是出于对身份的矜持,另一部分人则是不敢贸然上前——但却在他的身边自发形成包围圈,内圈的人说什么也不肯让开极佳的位置。这一个状况直到另一个台风眼出现才算有了松动的征兆,田柩国跨进包围圈,两朵台风相遇,却没有引发更加激烈的风暴,而是逐渐地融合成了一个。 金泰亨站在人群当中,只想挑拣盘子里的草莓,见田柩国站到自己身边也只是见怪不怪地挑眉。 “自助餐吃这些挺浪费的。”田柩国指出来。 “没事,其实我有两个胃,”金泰亨一本正经地开玩笑,“一个用来装主食,另一个是用来装水果甜点和饮料的。” “吃不胖真好啊。” “来吃自助餐如果不能吃到自己最喜欢的也没什么意义。” 如果周围的人再靠得近一些,听得清这两人在说什么,估计会大失所望:过于平常的对白,毫无重点地交谈,根本不符合他们的身份。按理来说这样的两位应当讨论国外的食物、时下的流行,而不是在自助餐吃草莓这点上争论不休。 可是他们的样子看上去又那样亲密,金泰亨抬起视线看田柩国的那一眼好像汇集了整个大堂的灯光,眼波流转煞是好看,某种超越性别的美在他身上苏生,并且没有人能够为之抵抗。田柩国背对着大部分人,但是凑近金泰亨的耳边低声说话的样子,也足够让年轻的男女们为之心跳加速。 这样的场景,很难不刺激到某些本来就蠢蠢欲动的人。 等到台风眼终于暂时分开,金泰亨想着刚才田柩国甩下的那句“小心不要吃到吐”,撇了撇嘴说他才没那么贪嘴。以至于,他一开始甚至没注意到任寒辞竟然站到自己身边来了。 旧情人见面,多少有几分尴尬。虽然他们的身份地位和当年相比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站在对方面前的那种憋屈感,金泰亨倒是一生都难以忘记。他错过了最好的离开的时机,只能任凭对方开口。 “之前我给田总发过短信,希望他能代替我联络你。”任寒辞这样开口说道,“可是他好像不太情愿。” 金泰亨听不懂这句开场白。无论是哪一个点,他都不理解。不过他最终没有选择戳穿对方“如果你真的想要找我,其实我没有拉黑你”,而是开口说:“你找他什么事?” “田总真霸道呢。”任寒辞话里有话,“不过是想要邀请你去看一场摄影展,没想到他也这么强硬地代替你拒绝了。” 被前男友随便盖章自己有了新恋情的感觉不怎么舒服,但是金泰亨想着对方说不定也有了新欢,自己如果贸然开口澄清反倒显得输人一截,干脆忍住没说。 “我还记得你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Ante.”他接着说道,“想着好不容易能来这边一次,无论如何也想要带你一起去看看。拜托好几个朋友才弄到了票,结果却白白浪费了,只能我自己去看。” 金泰亨明白过来对方说的是上次看展的事,打断他道:“我没空。” “……他也是这么说的。” “我是真的没空,”金泰亨冷笑道,“不要以为我就是那种时时刻刻都必须服从你的日程安排的闲人。虽然那天我确实在休假,不用上班,不代表我就一定要接受你的邀请。” 这幅伶牙俐齿的模样倒是任寒辞从没想过的。他想过许多可能,也许金泰亨还会像之前那样,看到他,就心脏怦怦跳,又也许金泰亨已经很讨厌他,所以会大声呵斥他走开,亦或者是冷淡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是金泰亨还是那个金泰亨;他用职场的那一套去对付任寒辞。这让任寒辞不由得有几分不自在。 “好吧,那么也许我可以问问,那天你在忙什么吗?”任寒辞对他举了举酒杯,语气里露出些许带着宠溺的无奈,“我只是想知道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金泰亨拿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挺好的。和展会负责人接洽以后拿到了Ante摄影展的门票,但是不想平白浪费了一张票,所以我邀请人一起去了。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任寒辞呼吸一滞。 金泰亨刚打算摸出手机,就被田柩国截走了面前的酒杯。“过会儿还要开车,喝什么酒。” 他凑到突然出现的田柩国耳边,嘴角带着笑,却吐出毫不留情的拒绝字句:“关我屁事,我打车回去。” 田柩国白了他一眼,也学着他的样子凑近了他耳边说话,“……你还真的一点也不怕喝醉了出事啊。” “我酒品很好不会牵累到你。” “那你加油喝醉。” 金泰亨直起身子给了田柩国一个超级无敌大白眼,哪有这么说话的人。对他们两人来说再平常不过——甚至有点放肆过度——的互动,落在旁人眼中可就不那么好了。 任寒辞原本还对金泰亨和田柩国的恋爱传闻不屑一顾,他最知道这两个人不对盘了,可是现在看起来,虽然是互相在翻白眼没错……气氛却完全不是他设想的那样。 方才金泰亨在翻白眼的时候还不自觉地撅了撅嘴,这样的小细节,也只有任寒辞能够察觉到了。 看样子现在是勾搭上了不得了的人物,所以才对自己这么冷硬啊。 “……”等田柩国走开以后,金泰亨才记起被自己捏在手心里的手机。原本的负气感突然烟消云散,他才不要拿田柩国出来炫耀呢……回头可真是坐实恋爱传闻了。他勉强地对对方笑了笑,“不好意思,不太方便。” 任寒辞也配合着扯了扯嘴角:“谨慎点也是应当的。另一个人,是田总吧。” “……嗯。”金泰亨没法反驳。 “果然。那天我还在想田总怎么会去那种展会,模模糊糊看到他身前站了个人,看着身影挺熟悉的……没想到是你。” 真的是完全不同呢。就算你在我面前突然人体自燃成一团灰烬,我也绝对能够认得出你来。金泰亨默默地把刻薄的话语全都憋回肚子里,毕竟是公共场合,他不想搞得太失态。他抬起眼眸,神情却与方才截然不同,“我看你对田总倒是一往情深,如果你对他有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牵线,介绍费打八折。” “不用了,我有他的联系方式。” 如今再看金泰亨,总觉得他与当初不同:依然有着锋利的刀刃,但是神情却柔和了许多。有人说在感情当中一个人很容易就能放下所有自尊,可惜任寒辞从没享受过这等待遇。他从没被这个人依赖过,即便是有时候主动借出去肩膀,金泰亨也不会说一不二地靠过来。 任寒辞不喜欢这类人,总觉得他们自视甚高,在接触过金泰亨之后,他又喜欢上了小鸟依人的款式。但他重新看到这个人,前情人,却觉得金泰亨的美依旧是能够消弭掉一切龃龉的神兵利器。家养的猫有什么意义呢?如果能够把野猫驯服,剪掉它的指甲,让它只能乖乖地喵喵叫,或许成就感截然不同。 有什么可掩藏的。任寒辞看着金泰亨的时候不由得想,就连你在我身下的样子我也见识过,还有什么是可以对我隐藏的呢?田柩国?田柩国如果知道你与我之间有过这样一段,他还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你的一切吗。任寒辞心说,第一次给我,就要意识到自己会成为我的人啊。 模特的脸总是富有感情的。金泰亨觉得对方的眼神像是沾满了口水的舌头,上面还带着猫科动物的肉刺,仿佛看自己一眼就要剜下一片血肉,这令他太不自在了。 “我刚才想到了以前的事。”任寒辞这样说道,“以前我们交往的时候,你笨手笨脚的,一点也不会照顾人。两个人在一起,还经常要研究哪一家的外卖好吃,什么有优惠、什么推出了新产品。就坐在客厅里面,两个人对着手机订单页面研究好几个小时。” “其实我现在也不会。”金泰亨把目光移向别处,田柩国好像接了个什么电话,神情看起来特别严肃。估计是生意上出了点什么问题吧。“学不会做菜,所以算了。” “那你和田总……?还是要一起点外卖吗?” 金泰亨微微蹙眉,脱口而出道:“他做菜挺好的。”在对方进一步震惊的神色中,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又是一颗地雷,只能补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觉得自己今天状态不对,多说多错,还是早点离开这里闭嘴的好。 田柩国接到了助理的电话。对方告诉他,之前合作的模特名单已经全部调出来、整理成文件发到他手上了。由于心里早就有怀疑的人选,田柩国一目十行地扫过去,果然很快发现任寒辞的名字。 这样一来,他的心里有些底了。他对于任寒辞和黎汜的关系暂且不明确,也还并不想过度揣测他们之间的联系,但是这事肯定没那么单纯。他站在窗边朝着金泰亨的方向投过去一眼,不由得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他对金泰亨的酒量还是大致有数的,那人虽然能喝一点但是决不能喝多,脸上很快就会泛红发烫,但是金泰亨今天晚上竟然一直在喝酒。金泰亨今天晚上和任寒辞纠缠了太长的时间,在聊什么暂且不说,他完全是被任寒辞带着节奏,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灌酒。今天的自助餐上,金泰亨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估计过会儿非得给他灌吐了不可。 田柩国本来想要走过去直接分开那两个人,可是又觉得自己充其量不过是金泰亨的一个朋友,没什么资格干涉对方的人生,尤其还是在感情问题上面。 金泰亨是成年人了,应当能有基本的判断能力吧? 刚这么想着,田柩国就看到任寒辞的手若有似无地触碰着金泰亨的肩膀,那是同为男性十分熟悉的撩拨人的手法,而金泰亨也许是酒喝多了,还没能察觉出来。 如果是清醒的金泰亨,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避开吧。田柩国莫名自信地认为。 金泰亨也许是快醉了,突然一个趔趄,几乎摔着。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撑了一下旁边的桌子,估计会直接摔倒在地上。 “我送你回家吧?” 田柩国朝着金泰亨走过去,两边的人群自发地为他让开道路。甚至连舞池里放肆舞蹈的员工们都收敛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对发出邀请的任寒辞开口道:“不麻烦你了。” 瞥了一眼站在他们中间努力想要保持清醒的金泰亨,田柩国这样掩饰自己的私心:“我过会儿和金总监还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商量。” 这个理由站不住脚,果然任寒辞对他表示了不满:“田总,泰亨都这样了我觉得工作上的事情……” “第一,我之前已经提醒过你了,虽然年会气氛轻松,但是也依旧属于工作场合,你应当叫他‘金总监’,第二,”田柩国在身高上对模特并不占优势,然而他的气势却隐隐地将面前的人压了下去,“我和金总监工作上的事情,你没有权力过问。” 和金泰亨同等漂亮的脸孔吐出刚硬的四个字:“你、越、职、了。” 站在两人中间的金泰亨犹豫着自己应当做出什么反应,不过田柩国很明显是擅自替他做了决定了。被田柩国带着一路出了餐厅,金泰亨也没想起来拒绝。被外面的风一吹,金泰亨的理智又被找回来两分,再回忆起今天晚上喝了多少酒,脑核就一阵阵地疼。 田柩国起先要他站在门口等,想想又不放心,让他跟着自己一路去地下停车库。 好不容易到达停车地点,金泰亨手脚并用地爬进副驾驶座,第一件事情就是开窗。迎上田柩国的目光,金泰亨解释道:“我怕过会儿在车上吐了。” “吐在路边也是不行的。”田柩国提醒他,“安全带。” “我有点难受……”金泰亨跟他协商,说是本来就不舒服,如果系上安全带就更有压迫感了,“要不然我坐后排去?” “坐这边吧。”田柩国勉强默许了这一行为。 他已经送金泰亨回去了好多次了,甚至连对方的小区门口的树长得多高,都有了十足的印象。一路上灯光闪烁,夜色在车窗上朦胧成五光十色的斑点。 金泰亨没吵也没闹,只是支着下巴看窗外,眼神迷迷糊糊的。 田柩国忍不住试探他醉没醉:“喝醉了吗?” “没有呢……我现在意识可清醒了。”金泰亨的声音懒洋洋的。 “1+1等于几?” “十进制的2,二进制的10.”果然如他所说的对答如流,甚至不需要任何的思考。金泰亨甚至朝他投去一个眼神,里头明晃晃地写着得意。 “有本事走两步给我看看。” 金泰亨笑,“走就走——啊这里是在车里。”他被田柩国骗了,而后者终于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坏孩子一样脸上全是收敛不住的笑意。这道题就算我让给你的吧,他想,又重新把视线移开。窗外几乎一模一样的景色让他很快地有了睡意,脑袋小鸡啄米似地一点一点,恍惚间听到有人又问:“真的喝醉了?” “真的没喝醉……我只是有点困……想要闭一闭眼睛。” 看着这样的金泰亨,田柩国却明白了自己今天的一系列举动是因为什么,也确定了之前的一些疑惑。迄今为止发生在他和金泰亨身上的所有事情,并不能够用简单的“兄弟义气”“朋友情谊”“工作伙伴”来解释清楚,至少发生在他心里的那些不是。 当他看到金泰亨被卷进如此糟糕的一桩感情里的时候,他迫切地希望能够让金泰亨迅速摆脱出来。 以至于,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就先做了。 工作伙伴的话,会在心里默默祈祷。朋友或者是兄弟的话,能够在他伤心的时候给他依靠,让他发泄。但是有一种关系,会直接促使他出手带走金泰亨,强迫他从那里清醒过来。 一个简单的词汇已经到了他的嘴边,可是他却突然不敢认领了。 汽车终于驶入金泰亨家所在的小区,最终在一片树荫下缓缓停下。田柩国碰了碰金泰亨的手臂,确认他的状况,甚至已经做好了要把醉鬼扛上楼的心理准备。 可是金泰亨醒过来以后,眼神却比之前更加朦胧不清了。他似乎完全地被酒精浸泡通透了,可又不像是喝醉了酒,至少他的身上可没有那股酸腐的味道。他好像估计错了自己所在的方位,也看不清楚旁边的人,突然伸手抓住田柩国的袖口,然后把田柩国拉向自己。 田柩国没反抗。不如说他有点好奇金泰亨接下来会做什么。 自诩酒品很好的金泰亨,借着醉意,也许还有尚未清醒的睡意,就那样从副驾驶做爬到了驾驶座上。他的手先撑在田柩国的大腿上,然后又顺着西装裤的轮廓滑落下去。这个过程对他来说也许有点太难了,花了不少时间,而田柩国因为震惊,迟迟没能帮他一把,或者把他推开。 田柩国知道任寒辞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把金泰亨灌醉了,醉后的金泰亨和平日里的他太不相似,就连眼角也染上一抹红,像是这个世界上一切迤逦的奇景,惊心动魄、美不胜收。金泰亨支起身子来,手撑在旁边的车窗上,轻声地对田柩国说:“我听见了。” “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我听见你说……”金泰亨有点神经质地微笑起来。而后他把声音放得更轻了,“……你是不是喜欢我?” 其实第一反应应当是,金泰亨把自己错认成了别人。田柩国浑身的血液因此而沸腾起来,刚才任寒辞对金泰亨说的就是这些吗?他对金泰亨说要复合?还是别的什么,所以金泰亨要对他确认,他还喜不喜欢自己? 可是他的心中仍然抱有一丝别的愿望。他想知道,即将涌到嘴边的“喜欢”两个字,究竟能不能够算得上是正确答案。 如果“喜欢”是正解,那么意味着他以后就不必再纠结如何面对,因为它是通向任何路途的万能钥匙,世界上的所有都能够被爱和爱的反面解读。 田柩国神色复杂地盯着金泰亨,想要对他确认,却又害怕金泰亨把他当成其他什么人。他不想再看到金泰亨和任寒辞纠缠在一起,他对金泰亨的了解的最初,是他们分手以后金泰亨流过的眼泪。 金泰亨等不到他的回答,有点焦躁地挪了下位置,调整了坐姿,然后双手捧起田柩国的脸,把自己的嘴唇贴在了对方的嘴唇上。 他在密闭的嘴唇中含混不清地吐出几个音节,“田柩国,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我?” 那是一个梦啊。是已经持续许久的,在睡前会突然萌生的问题,能够驱赶走他的一切睡意,让他心烦意乱又有所期待。那是一个在梦里才敢大声地问出来的问题,表面上依旧要装得一切正常,才不会被觉得是自作多情。 而田柩国,接受到这个吻的客体,在那万分之一秒就完成了让血液快速流向嘴唇的伟大壮举。他呆呆地看着金泰亨的脸,看到对方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一点都不能明白这份害怕从何而来。他在金泰亨离开之前猛烈地拽住金泰亨的衬衣领口让他重新看向自己,动作太粗暴了以至于拽落了一颗扣子。然后他用截然不同的方式吻上去。 这个吻以田柩国的失控开始,以恋恋不舍的分别为结束—— 也许并不是的,金泰亨在第二天经历着宿醉的头疼的时候,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面才发现嘴唇也破了皮。 大事不妙。原来昨天他经历的并不是一场醒来就告一段落的梦。 第十一章 那是一个新的早晨,除了前一天喝酒带来的头疼后遗症之外,金泰亨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像往常一样满头乱毛的走到卫生间的盥洗台前,在牙刷上挤好牙膏,再面对镜子的时候才猛然发觉自己的脸好像和平时有什么细微的差别。 嘴唇尖上有个小小的豁口。 金泰亨试着伸出舌头舔了舔,这才感觉到尖锐的痛意。也许是已经存在了一整夜,所以他暂时停止了对神经的骚扰,直到刚才才又重新苏醒。他愣了一会儿,昨夜的记忆像是潮水一般涌向大海,自己不由分说地坐到田柩国身上、然后—— 巨大的震惊令金泰亨的头脑一片空白。他从未思考过自己和田柩国的关系竟然真的会发展到这步,更没想到率先打破隔阂的是自己。 宿醉以后许多事情都记不真切了,包括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来的,但是和田柩国接吻的画面却在眼前不断地重演,对方英俊的脸孔在记忆中定格,金泰亨回过神来,才发现牙膏已经从牙刷上滑落下来,掉在了盥洗池里。 万恶的工作日。金泰亨不由得开始担忧今天去上班,应当怎么面对田柩国了。 对方应该挺……不可置信,甚至有点尴尬的吧? 开车去公司的路上,金泰亨有好几次差点想当逃兵,直接发短信给田柩国请假。反正他前一天喝了太多的酒,装作宿醉也没什么问题,对方应该不至于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吧?可是他几次伸出去的手都收了回来。他不知道自己执意要面对的是什么。 果然,一进公司就看见那几个八卦的小姑娘又缠了上来,“金总监早上好!” 金泰亨看她们几个一脸嬉笑,心里的躁郁稍微少了一点,“怎么一大早就嘻嘻哈哈的。” “总监刚上班不知道,刚才在电梯里看到田总,他嘴唇好像是被谁咬破了——”女孩转过头来看他,突然愣了一秒,“诶……这么福至心灵的吗,总监你和田总情侣伤痕?” 听到事情和田柩国有关,金泰亨就不太想问了,但是偏偏还被对方直接发现,金泰亨皱眉想要随便扯个幌子暂时遮掩过去,例如嗑到桌子上或者无意识咬破之类的,嘴唇破皮本来就很常见。 “说起来上次还看到田总脖子侧面的红印,总监你知道那是……” 金泰亨收敛了眼眸当中所有的情绪,淡淡道:“他的私事,你不要在上班时间说了。违反规定的。” “哦。”女生闷闷不乐道,不过很快又小声地说,“我知道金总监肯定不会跟田总说的嘛?毕竟平时总监对我们最最好了……” “行了。去上班吧。” 也不怪同事们多想。金泰亨想,之前他们俩就已经有些传言,之后黎汜来公司一闹,更是变相坐实了某些猜测,在这种流言漩涡当中的自己,不受控制地开始对田柩国有些乱七八糟的猜想。换做是自己,看到两个人一起从年会上出去,第二天早上又带着吻痕来上班,也不免会带着有色眼镜看待,只是不会明说罢了。 说到底还是昨天被酒冲昏了头脑,如果在清醒状态下,金泰亨觉得自己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举动。 但是在办公室旁边站定,金泰亨才意识到那段话里的重点,田柩国的嘴唇也受伤了。 哈,真是…… 为了确认田柩国的伤口、顺便试探对方的想法,金泰亨比预定的早十分钟过去汇报工作,田柩国还有点意外:“哥今天来上班了?”那神情好像金泰亨今天不应该来一样。 金泰亨已经确认了对于对方来说昨天晚上大概遭遇了十分尴尬的一幕,坐在田柩国办公桌对面的位置上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又触碰到了伤口,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田柩国看他这样,开口问道:“宿醉好点了吗?” “没,”金泰亨下意识地接道,“……昨天可能是我喝酒喝得最多的一次了。” 田柩国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到旁边的茶水间去了。 趁着对方暂时不在的一会儿,金泰亨在桌下努力地伸直双腿,让自己看起来稍微自然些,不要那么束手束脚。金泰亨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没注意到田柩国很快就折返,还带了一只陶瓷杯回来。 一杯热蜂蜜水。田柩国示意他喝一点,对解宿醉有帮助,金泰亨低声说了句“谢谢”,把杯子捧在手心里,发现上面有只小老虎的图案。 熟悉的甜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借着这杯水,金泰亨又拼凑出了昨夜的些许记忆。昨天晚上,好像是在沙发上,自己也曾喝过一杯甜度差不多的水……他迟疑地看了田柩国一眼,对方会照顾人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对方还把自己送到家里、泡了蜂蜜水为止。 好不容易解决完了工作上的事情,金泰亨抱着文件夹就想走出去,却又听见田柩国在身后问:“就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 该来的事情还是要来的。甚至金泰亨感觉到了几丝风雨欲来的惊惶不安。他重新坐下,神情犹豫地开口。 他不知道自己应当对田柩国解释什么,是应当说昨夜只是一场意外,大家都是成年人,还是忘记掉比较好,或者是给对方添了麻烦,以后会克制自己不再乱喝酒,或者干脆撒谎,说自己认错了人? 但是金泰亨开口的时候,他听见自己说:“我不是因为那样才插手你和黎汜。” 田柩国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晦暗难明。 深呼吸一口气,金泰亨说下去:“其实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为什么当初要去搅那趟浑水。你们俩本来就是恋人,有什么事情都应当自行协商,而不是经由外人的手。” 知道田柩国和黎汜分手以后,金泰亨并不觉得松了口气,时间一长,倒是有了种罪恶感。他不能再和原来那样心无旁骛地和田柩国相处,总觉得对方的每个举动,都还是走不出那段感情所留下来的阴影,他在害怕田柩国移情到自己身上。 人性是经不起测试的,他现在有点理解黎汜当时的处境,如果有个人能够站在你身边无条件对你伸出手,帮助你、维护你,不可能有人不被打动。 金泰亨继续剖析道:“我的手段没那么光明磊落。也不是那种善良的人。但是在这件事情上面,我起初真的没有怀着那样的私心,……” 田柩国打断他:“如果你要说这些的话就算了。” 其实原本田柩国是想问金泰亨记不记得昨天晚上他问了自己什么。但是看那样子,多半是知道了。他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因为金泰亨突然的主动而心脏怦怦直跳,仿佛再度经历了一次初恋。 是因为金泰亨长得太好看了吗? 久久不能成眠的田柩国干脆下床找了纸币,随便列了张表格,开始认认真真分析起他所知道的金泰亨其人来。 很强势,性格强硬。(可能是工作关系,需要干练一点的风格。) 一点也不知道求助于人。(从小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长大。) 为什么还要和那种ex纠缠不清。(可能是很难忘的感情吧。) 自理能力一塌糊涂。(但是倒是挺会关心人的。) 酒量好差,说好的酒品很好呢?(……) 田柩国写不下去了,他又开始想起刚才的那个吻,甚至画面没有因为多次回放而逐渐模糊不清,反倒是一些被自己忽略掉的细节愈发生动清晰。他靠在椅背上回忆刚才写下的内容,无论他找出金泰亨什么缺点来,都能够迅速地为其辩驳。 喜欢一个人,就要有“原则去死”的理由。 田柩国知道自己算是栽在金泰亨手里了,不过这次被打败并没让他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倒是很期待金泰亨明天的反应。要是不是喝醉就好了。 结果金泰亨还在以前的事情里纠结不清。 更加直戳他死穴的是金泰亨对他说:“嘴唇上的伤……抱歉,我昨天有点失控……” 田柩国冷笑一声,把目光投向别处。金泰亨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抿了抿嘴唇,像是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学生,愈发如坐针毡。沉默了好久,田柩国才说:“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嘴唇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金泰亨回答,田柩国就暴躁地开口,“是,昨天晚上是失控了。但是那不是你一个人的失控,还有我的。” 是对方先吻上来的,但是更主动的却是自己,田柩国从没想过要否认这件事。他扣住金泰亨的后脑勺,逼迫对方更长时间地停留在自己的嘴唇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金泰亨想要偏开脑袋大口呼吸,却被田柩国更深地钳制住。他只好仰起脑袋,努力获得喘息之机,田柩国还不想放过地把吻落在对方的脖颈。 如果不是考虑到金泰亨在乎旁人的说法,他真想当时就在对方的脖颈上留下红印。 金泰亨面露惊讶之色。 他没想过那个想法会成真,更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场合得知了。 田柩国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问我喜不喜欢你吗?金泰亨,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是。” “给我点时间,柩国。”那是很少见的,金泰亨在他的面前溃不成军了。这和田柩国想的完全不同,他原来以为对方至少会大受触动,没想到却是一副情绪崩溃的样子,“你知道的,昨天晚上是冲动,我们俩……各方面都……柩国。你给我点时间好好想一想这些事情。” 至此,田柩国没再逼迫他。 金泰亨闷声不响地做了鸵鸟,手机信息一条条地进来,没有一条是田柩国的。 金泰亨忍了很久才拿起手机,又不由得有点失望,心说都是你逼我成这个样子的,为什么现在却能够简单地置身事外。 可是他也知道,田柩国只是为了给自己留出足够的空间去整理心情,在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之后还能够不再强人所难,也许也是对方的优点吧。金泰亨发现自己总是在把田柩国往好的方向假设,淡淡笑了,自言自语道:“你完蛋了,金泰亨。” 而田柩国那边则遇到了一些麻烦。他陪着家里出席了几个重要的场合,出于礼仪照顾了某位名流的女儿,结果马上就被好事的记者写了新闻,上了头版头条。为此他和家里表明态度,即自己并不喜欢那位姑娘,父母倒也表示理解。 田母问道,“那你现在是有喜欢的人了吗?什么时候也带回来看看。” 田柩国苦笑:“等他接受我。” “没事的,我们儿子这么优秀,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呢。”田母给他鼓劲,“让对方看到你的诚意。” 他想给金泰亨发短信解释自己的新闻,想了想又把手机放下了。金泰亨现在需要的是自己的空间,而不是有一个人强硬地破门而入,强逼着他作出决定。 在重新和金泰亨恢复正常关系之前,田柩国再一次见到了任寒辞。 那人好像也是特意来的这家咖啡厅,在点单的时候两人不期然相遇,也就随便应付了两句。不过田柩国感觉到,对方的情绪似乎更加不好了。如果说上次在工作场合,任寒辞还惦记着田柩国的身份,那么这次对方似乎就有点肆无忌惮了。 起初田柩国是觉得对方对自己带走金泰亨有点耿耿于怀,然而仔细想下去,却不完全是那回事。 “他和我以前看到他真的挺不一样了。以前哪是这么个人。”任寒辞说,“别看他现在这么强势,以前真的很会撒娇。” 田柩国没说话,专心喝着手里的奶茶。 “也是,现在是设计总监了,那时候还是个为了策划经常需要熬夜的小设计师,每次策划通过了就要找我来拍代言广告。某种意义上,我跟他也是合作伙伴。后来我跟他分手了,你猜他怎么跟我说?他说受不了我。田总我也劝你一句,跟这种人保持友好邦交,没必要。” “你很了解他?” “当然。”任寒辞笑了,丝毫不掩饰自己过去和他的亲近,“都是走到最后一步的人了,你说他还有什么地方我没看过?” 田柩国笑了,舔了舔嘴角,说:“看过了就算是了解了?” 任寒辞浑身一凛。他想到那天晚上金泰亨毫不犹豫地跟着田柩国出去了,之后的几天时间里,公司总在说些闲话,两个人的嘴唇上都还有印子什么的,他去找过金泰亨,哪知道对方干脆请假了,任寒辞知道金泰亨的倔脾气,不由得愈发惊讶。 他神经质般地盯着田柩国的嘴唇,心说这也没什么印子啊,传言多半只是传言吧。金泰亨那样的人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吃到手,没理由和自己分开才这么点时间就投向另一个人的怀抱。 他等金泰亨来找他,几乎都快成功了,谁知道中途杀出来一个田柩国。 意识到对方在看什么,田柩国提醒他:“都过去差不多一个礼拜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论有过什么,都应当已经消退了。任寒辞被这突然而来的打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还想追问,就听到田柩国不悦地开口,“我好像还不是很适应聊这些私事。” K.O. 只是看到任寒辞狼狈离开的身影,田柩国才掏出手机,给金泰亨发过去一条消息:“抱歉。”等不到回复,于是他直接发过去第二条,“刚才遇到任寒辞,说了点让他误会的话。” 果然金泰亨很快反应过来,问他都说了什么。因为焦急而打错了其中的一个字,这点也让田柩国勾起嘴角觉得很受用。 看起来金泰亨还没有因为这点事就选择老死不相往来。 田柩国跟金泰亨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在金泰亨回复“你什么时候看过”的时候提醒他,喝醉那天是自己把他送上的楼,“你就不会疑惑自己为什么能够穿着睡衣睡觉吗……当时我看你醉得可以直接抱着门把手睡到天明。” “……” “明白了?” 和田柩国这种热爱运动的人截然不同,金泰亨显然没有太多泡健身房的习惯。所以那天看到金泰亨掩盖在衣服下面更加单薄的身体的时候,他没有太多的惊讶,反倒是不自觉地挑了挑眉。 不过金泰亨即使是醉了也还是不那么安分,田柩国花了点时间给他找出睡衣——看见那件有点夸张的睡衣田柩国又忍不住笑。 他还是第一次来金泰亨家里。 等他给金泰亨喂完蜂蜜水、哄着他去睡觉的时候,已经接近深夜了。但是出乎意料的,他并不觉得有那么疲劳。 任寒辞说得没错,金泰亨其实没有大多数时候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势又冷静,他也会有想不通的事情和烦恼,也会有想要撒娇的时刻。虽然田柩国每每试探他“一个人不会觉得孤单吗”的时候,金泰亨总是说“一个人未尝不可”,但是上次两人一起去逛了摄影展,他就知道金泰亨并不是天生如此,没有人是主动习惯孤单的。 所以他想大概中间曾经有过什么事,才会造就今天的金泰亨。虽然金泰亨并不是能够主动回顾过去的人,可田柩国有信心一点点让他打开心防。 开始的节点,就是金泰亨主动吻自己的瞬间。 金泰亨别扭地回复道:“这种事情就不用特意说明了吧。道歉也是。” 田柩国学着他的口吻,编辑了新的一条短信:“我抱歉的原因是可能要插手你们俩之间的事情了。” ——“不过,我是抱着那样的心思插手的。” 第十二章 “你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金泰亨其实真正想问的是这一句。 问问题的时候田柩国正坐在他家的沙发上,金泰亨把中间的大沙发让给了他,自己则坐在了一边的小沙发上,犹豫着是不是应当下楼来买点水果招待客人。田柩国看出他的局促不安,说自己本来就是来探病——金泰亨当初说的是请病假——没买什么水果来探望,更不好意思让他破费,何况金泰亨现在还是病人。 一句话说得金泰亨躲无可躲,只好小口小口地喝着杯子里的热水以掩饰当下的尴尬。 他从没想过田柩国会踏进这个房间里来,更没想到他们会把私下交往进展到这一步。只是最近的心绪太复杂,他甚至想要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两个字,这不算是交往,顶多只能算是见面。 田柩国犹豫了下,把这段时间自己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了。从对方找自己联系金泰亨、到年会上不动声色的试探与对峙,到上一次直截了当地希望他们两人不要再有联系,他都一五一十坦白招来。真奇怪,原本应当是惊心动魄的剧情,却被田柩国描绘得像是风和日丽的海面,担心的那一方反倒成了金泰亨,他生怕这是惊涛骇浪来临之前的暴风雨。 可是等到田柩国说到那段分手过往的时候,金泰亨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他重重地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放,“不是因为那个理由才分手。” “我知道。”田柩国向后仰倒在沙发上,顺手捞过一个抱枕夹在怀里,“不然那时候你也不会哭了。” 被人揭了老底,金泰亨的火力立刻被转移了目标。他说“那也不关你的事”、“何况以当时的情况来说,不想让外人知道也是很正常的”,“何况我当时并不是发自真心地想哭,只是觉得很可笑。” 一份真心赤裸裸地摆出去不要求任何回报,他那时候实在太喜欢对方,以至于可以无条件地包容对方的一切缺点,直到后来才明白全是自己一厢情愿。他在对方的眼里只不过是一块可以随便丢弃的蛋糕,甚至还能够随便踩上一脚。 “我是因为那件事情才不喜欢你的。”田柩国说。 原本想要直接过去揪他领口的金泰亨愣在原地。 “当然这是我的做法。”田柩国慢条斯理地跟他解释,“当时我们认识多久了?也有好几年了吧。但是你看我的表情,就完全是‘生人勿近’。如果一个被我当成朋友的人,在对外介绍我的时候只说‘这是我的小学同学’而不是‘我朋友’的话,那么很可惜从那之后,他也就只能做我的‘同学’而已。所以既然你当时是那么看我的,我也把你当成‘陌生人’,不是很正常吗?” 金泰亨看着他的眼神突然带了点疑惑:“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你们处女座——” “都说了是我本人的做法。”望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金泰亨,田柩国闲闲地笑起来,他伸手直接把金泰亨扯了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的沙发上,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明明是你家的沙发,坐得那么远做什么。” “基本礼仪啊。” 突然和田柩国坐得特别近这点让金泰亨有一瞬间抗拒起来。如果他是只猫,现在估计就是炸毛状态的吧。 分明以前都能够和平共处,即使是最看不对头的那段时间也能够放松心情,自己最近到底是怎么了?金泰亨还没想出其中的理由,就听到对方说:“想事情的时候不要下意识地舔嘴唇了。” “说点正经的吧,你之后打算怎么办?”田柩国说,“准确来说,是你打算对他怎么办?” “我跟他已经分手这么久了。”金泰亨说,“就算当初再怎么喜欢,事到如今也全都过去了,不可能再回头。”他想到了什么,然后又突然警告似地对田柩国说,“你也不要再跟他打交道了。” “如果那天我帮了他的忙,你会答应跟他一起去看展览吗?” 金泰亨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不会啊。他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都讨厌我,就算去了,肯定也是被他整,弄得一肚子气。” “你觉得他现在讨厌你?” “不是吗?说话夹枪带刺的,让人听了就心里不舒服。” 恐怕不是。田柩国能够听得出来。任寒辞对金泰亨的恶意几乎已经溢于言表,处处显露出“我非常了解金泰亨”的意图,看似是对他有深仇大恨,恨不能揭开金泰亨的老底,可是如果仔细一观察就会发现,那种中伤本身轻飘飘的,顶多只能让对金泰亨不那么熟悉的人对他的为人感觉到怀疑,并且在日后的一次次疑邻偷斧当中获得证实。 怕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任寒辞想要的是让金泰亨重新回到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地,然后他再伸手把金泰亨捞起来而已——“兜兜转转,能够拯救你的人,只有我啊。”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足够让金泰亨的锐气和傲气被重重打磨。 想到这里,田柩国也已经明白了为什么任寒辞根本不害怕自己对金泰亨转述这些话了。他之前必定已经用类似的姿态,试图打磨过金泰亨本人了。 田柩国看着金泰亨的眼神霎时间变得深邃起来,瞳眸里像是有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金泰亨把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想要问点什么,又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应当涉足的领域。 “……柩国,我在想……” “……他还喜欢你。” “他不会喜欢我了。”金泰亨斩钉截铁地反驳,语气也变得讽刺起来,“我高攀不起那样的人,再怎么一步步向上爬估计也只能仰视他吧。” 话音刚落,金泰亨就觉得重心再一次不稳,只是这一次迎接他的不是柔软的沙发,而是田柩国的怀抱。他感觉自己像是摔进草地,骨骼撞骨骼多少有点疼,他还想抱怨两句“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出其不意”,想要抬头,就感觉田柩国的下巴尖抵住自己的脑袋,好像并不想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 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又回来了,上一次喝了酒,所以他只为自己在梦境中的大胆而脸红,心说自己怎么可能要做这么轻浮的举动,这一次是实实在在地清醒着,感觉得到田柩国的胸腔里那颗有力跳动的心脏,以及被自己坐在身下的,对方的大腿肌肉,和更加难以启齿的地方,已经微微抬头的器官。 金泰亨也是男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这个姿势,他其实并不陌生。 进入这个行业初期的时候,也曾遇到过职场性骚扰,对方一本正经地说“因为你长得漂亮,比起女人男人会更容易被你勾引”,听完这句话的金泰亨差点一拳打过去,最后却还是选择悄悄地打开口袋里早就准备着的录音笔,与他周旋到结束,之后把录音交了上去,彻底地摆脱了对方。 再后来交了男朋友,就更加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意味了,任谁看起来都是跪坐在他人身上的才是主动的那一方。 他现在面对的是田柩国,这个人也会像其他人那样做吗?金泰亨意识到自己现在只穿了一件睡衣,手机则在身后的茶几上来不及打开录音,如果对方真的想在这里直接对自己做点什么,他没有信心能够占上风。 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田柩国笑了:“在车上的时候,你忘记了?” “可是这次……” 田柩国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抱着他。窗外的天色越来越阴沉,明明还是下午,太阳却早已隐去了踪影。灰蒙蒙的云里面偶尔酝酿出闪电,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雷声。田柩国的动作没有半点僭越的味道,手臂上的温度隔着睡衣也能完整地传递到金泰亨的皮肤。 不知道过了许久,才听到那个人又说:“他喜欢你,我看得出来。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和你做个试验。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答应我……借我一个吻。” “……”怎么好像是把他们之前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只不过这次换了主角?金泰亨想起他当初似乎也是这样对田柩国提出要试探黎汜的。 行吧。金泰亨的心情又轻松起来,田柩国说话这么客气,他其实应当相信对方的。他软了身子,闭上眼睛,双手自然地搂住对方的脖颈,像是上次在车上那样,飞蛾扑火一样地把自己柔软的嘴唇送上去,作为答应这个试验的筹码—— 只是他还没碰到田柩国的嘴唇,就被对方用额头撞了下额头。 “不是现在。”田柩国笑了,保持着额头相抵的姿势,说道,“替我保管好。” 金泰亨在心里说这人长得真好看,在这样近距离的注视下,他竟然有一点想让自己的目光快点逃跑。可是他的身体完全被田柩国控制住了,目光更是被缠住了根本不想逃,只想要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贪婪地再多看几秒。 他和田柩国的嘴唇近在咫尺。几秒钟之后,又远离开来。 有一个吻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直到田柩国放过他,颇有主人翁意识地问他能不能留下来吃饭、这样的大雨天气他不想回去的时候被淋湿了,金泰亨还久久不能够回神。 “家里估计没什么吃的了,如果要煮的话估计也只有面条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应当先回答问题。 他和田柩国一起站在没多少食材的冰箱前面陷入了沉思。 田柩国说:“那我煮面哥没意见吧?” 金泰亨说:“我很好打发的……诶?你下厨?” 田柩国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情:“上次哥不是说自己炸厨房来着?” ……所以,看着田柩国挽起衬衫袖口站在自己家的厨房里的时候,金泰亨的眼眶一热。他偏过脑袋,逃也似地离开了厨房门口。 再怎么告诉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活得无比坚强,也很难不被这幅画面打动。有个可以依靠的对象跟自己在同一个屋檐下,自己只需要在屋子里静静地听着雨声就好了,而不用考虑今天晚上随便吃点什么,是冒雨出去还是干脆叫份外卖,金泰亨离这样的场面实在是太远了,远到他以为不可能再经历了。 金泰亨没有理由再继续当鸵鸟了。田柩国跟他说他不在公司的这短短几天,设计部简直是鸡飞狗跳,许多事务没经由他的手,田柩国也不太相信,不敢随便审批。而设计部的同事苦着脸说一些事务他们没有权限不敢僭越,田柩国也打算自己看——结论是还是交给金泰亨本人就好。 “说好的统一战线呢?你快点回来。”田柩国说。 重新回到岗位上的金泰亨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重要性。他原本就知道自己责任重大,只是没想到不过是没来了几天,积压下来的工作竟然这么多。他只好投入无止境的加班当中,甚至打算直接在办公室里打地铺,省去来回的通勤时间。 有几个女生悄悄跑去跟田柩国打小报告,说金总监这样的可怎么吃得消啊,都快要比她们瘦了,“在金总监面前感觉自己愧做女生。” 田柩国哑然失笑:“你们可以直接劝他。” “但是……怎么想都是田总的话比较管用,而且,而且……”女生们的脸悄悄地红了,“你们不是还在谈恋爱吗……” “嗯?”田柩国说,“金总监跟你们说的?” “啊?没有没有没有。”女生们连连摆手,嗫嚅了很久才说这是早就传了小半个公司的闲言碎语,全都是她们根据两人相处中的点点滴滴拼凑出来的,其实平时也就开玩笑。见田柩国面色不虞,她们又只得坦白确实有时候会拿这个跟金泰亨开玩笑,“但是绝对没有做过分的事情,也绝对没有给金总监带去困扰……应该是没有的……” “还没有。”田柩国见她们说不下去了,于是开了口。 从以前开始他就很在意黎汜的那次闹事,也知道万一公司里的人对金泰亨指指点点,会是什么后果,但是他还真没想到风言风语已经传播到了这个地步了。他原先想的是,如果他真的把金泰亨追到手了,这些谣言也就会渐渐止息了,可是如今看来,它们的作用究竟是好是坏…… 他在女生们惊愕难当的视线里向她们宣布:“不过我确实在追求你们金总监。” “……诶诶诶!!” “所以其实你们说的那些话,还是挺让人困扰的。”田柩国少见地对她们露出威严,“无论是迫于舆论、勉强接受我,还是为了反证清白就彻底疏远我,都不是我希望看到的景象。所以希望你们能够在这件事情上面帮我。”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田柩国给出的方案干净利落:“彻底闭嘴。” 流言当然不可能这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多亏了那几个喜欢传播消息的女生,很快恋爱传闻就已经不再是两人关系猜测当中的主流论调,倒是有新的消息在暗中传播:田柩国在追求金泰亨。 “天哪,”有人得知消息以后挤眉弄眼地说道,“原来田总才是痴心的那一个?” “你没发现之前几次聚会都是田总主动坐过去的么……” “欸欸,不说了,再说田总又要生气了。”很快就有人出来打岔,“要我说没到最后,这事情真的不好那么早下定论,等着看结局就得了。” 这种事态的发展,倒是也在田柩国的预料之中,毕竟他本来就没对那几个喜欢八卦的下属抱有过高的期望值。 当然了,像那几个人说的一样,田柩国说话对金泰亨还是有几分效力的。他要金泰亨不必忙着补回工作进度,下次例会之前做完就行,然后利用职权之便给金泰亨准时下班的权利,“准确来说是我今天找你有事。” 金泰亨问:“什么事?” “还记得上次我去你家里么?”田柩国说,“对你的冰箱实在是太印象深刻了,作为上司有必要好好过问员工的健康状况。” 金泰亨不服气:“我有好好吃饭啊。” “你平时都吃什么?” 然后金泰亨对他报出一系列在外卖APP上耳熟能详的饭店,田柩国几乎以为对方是APP派来的推销员,不然怎么会像是报菜名一样熟练顺口。只不过,他很快听不下去了:“你平时吃垃圾食品不少啊。”接着他打量了一下金泰亨,觉得吃得卡路里爆炸还能瘦成这样大概是世界第八大未解之谜。 总之,他本来就是打算带金泰亨去逛一趟超市,顺便把那只冰箱填满的,里面不应该只放着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 相比于上次逛菜市场,这次逛超市他们的做派就大方得多,田柩国的架势像是要把整个超市都包下来一样,惹得金泰亨中途好几次抗议:“我吃不了那么多!”“讨厌青椒,啊,南瓜也讨厌。”“冷冻食品是不是买的有点多了?” 对此田柩国淡淡解释:“留着你不愿意出去的时候换口味。” “那这些菜呢?” “我煮啊。剩下的放在冷藏室里面,等我下次过来再……” 金泰亨忍不住敲敲田柩国的脑袋:“下次再?” “不可以吗?” “你还真是有主人翁意识……”金泰亨无奈叹气道,他知道田柩国掌控别人的生命掌控惯了,喜欢自己做决定别人最好是能够无条件跟随,但是那就不符合金泰亨的做事原则了。“来之前至少也得问问我啊,不是么?” 田柩国正在看保质日期,头也不抬地应下了:“那就等下次你有时间了、我再过来,再说好了。三个月保质期够吗?” 确实是买了不少东西了,以至于把它们搬进电梯里都花了不少时间。金泰亨看着久违的塞得满满当当的冰箱,说,“看上去确实不是我能够解决的分量……要不然你还是多来几次吧。不然等他们都腐烂掉真的好可怜。” 话刚说出口金泰亨就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耻。 他已经知道田柩国喜欢自己了。他也,有点喜欢田柩国,但是还没答应对方交往,说是要再有点时间考虑。那么现在这是什么?无聊的推拉战、还是仅仅利用对方认真喜欢一个人的个性,毫无愧疚感地享受对方的付出? 可是田柩国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反倒说:“行啊。” “我没有太任性吧。” “既然现在是你被爱多一点……”田柩国总是能够用简短的字句直接击中他的心脏,如果有上一世,他大概就是掌管弓箭的神吧,金泰亨这样想着,感觉对方温热的气息濡湿了自己的衣领,“任性是爱赋人权。” 任性两个字对金泰亨来说,简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从小家里就对他有约束,希望他将来能够不负期望出人头地,金泰亨也按部就班地完成了人生计划,即便是中途偶有反抗,也基本都是把话和父母摊开来说的。再之后一路做到如今的岗位,除了设计理念天马行空,其余时候他都还得按照规章制度来。 更不要说感情。 金泰亨在感情里面没有所谓任性。和任寒辞交往的时候,更是生怕自己不够好,所以努力做个完美恋人,对对方的一切想法都保持着尽可能支持的态度,即便对方很晚还没回来,他也不会去给对方打一个电话,好像从来就不需要黏在一起。 而现在突然有人对他说,任性是爱赋人权。 “……那葱也不要。” 第十三章 田柩国说问他借个吻,什么时候兑现契约?金泰亨有时候会突然想起这件事。 好像是已经填好了一张支票,对方却迟迟没来拿走。工作的时候分了神,在电脑屏幕上打出田柩国三个字,又赶紧删掉,笑着摇头说自己真是魔障了。 其实已经亲过了,再亲一次又怎么样呢。 何况从任何意义上来说,他金泰亨都算不得吃亏。 最近公司已经开始筹备当季新款,随着结婚热季的到来,设计部继续忙得不可开交,而公司里的模特们,也都已经蠢蠢欲动了。据说这次的策划,又是金泰亨亲自出马。 金泰亨至今为止的策划案都还没有失手过,也曾帮助几位模特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何况这一次公司十分看重,更是打算花下去大价钱。 而,任寒辞会通过他的经纪人向公司委婉表达野心,也是包括田柩国在内的几个相关负责人员能够预料到的事情。任寒辞想要事业和爱情双丰收,从这个企划下手也算是不错的选择。田柩国在选人方面几乎从不干预,但是这次他却莫名地有点想要直接打击对方,哪怕让对方知道是自己动的手也无所谓,毕竟还是要让他知道,他惹上了不好对付的人。 不过,田柩国又有点犹豫,自己在金泰亨还不知情的情况下直接把人踢出局算不算是个好选择。 想到无论如何自己都有个机会能够去找金泰亨,田柩国就觉得自己又对上班时间多期待了一些。 金泰亨今天一直忙着在办公室里收集和整理灵感,直到快中午才现身。走进电梯里他看见田柩国也刚好搭这一班电梯下行,猜想对方是来找自己的,进去一看果然没有按任何楼层,多半是在这一层停靠的时候,按钮自动熄灭了。“我还打算去楼下一趟……”金泰亨朝他扬了扬自己手里的文件夹,“一起走么?” “时间也差不多午餐了。”田柩国看了眼时间,说。 “一起吃?” 田柩国点点头:“一起吧,我有事情要和你谈。” 金泰亨喜欢人少时候的电梯。他不会感觉到压抑的空气、旁人衣服上的香水味,亦或者是同事下属们的轻言细语。但是像现在这样,他可以不用担心被人挤在一个小角落里,而能够和田柩国分别站在电梯的一个角落里,即使什么也不说也不会觉得尴尬。 眼看电梯快到楼层了,两人下意识地朝着门口跨进了一步,却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看见了任寒辞的脸。 模特部对于模特没有硬性上班的要求,但是要求他们的手机24小时待机,为的就是随时能够叫到人。任寒辞今天没有拍摄行程,看样子是来公司找人的。田柩国没什么反应,金泰亨倒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有点戒备地看着来人。 任寒辞笑了笑:“泰……”他看到田柩国的眸子里寒意更甚,不得不改口,“金总监,我正打算找你。” 金泰亨竖起文件夹,挡住胸口,不安地舔了舔嘴唇。他以此作为借口,要他“下午的上班时间再来”。任寒辞皱眉道:“难得来公司一趟,金总监总不至于赶我回去。” “那想必是不太重要的事情。”金泰亨的声音也冷了下来,“预约过再来吧。” 目送着这两个人一路走远,任寒辞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原先金泰亨真不是这个性格,他想,现在怎么跟块冰块一样的,抱在怀里都嫌割手。又想到对方那和田柩国如出一辙的神情,他大致理解了——大概就是和这位脾气不太好的总裁混在一起,久而久之,也被惯出来了几分骄纵神气。 看金泰亨这意思,估计是想要接着田柩国这块浮板,彻底地离开自己了。任寒辞冷笑了一声,电梯的不锈钢材质的内壳映出他略带邪气的面孔。金泰亨那人也真是傻,田柩国会喜欢他? 还真不如再回到自己的身边来。任寒辞自认为不是一个十足的完美恋人,但是多半也能算得上是个好情人,待金泰亨也自然不会差的……只要对方乖乖听话。 可是进了电梯,任寒辞的心情却愈发坏起来。他想到金泰亨看到自己的时候有点惊慌——都看了那么多年的脸了,有什么可慌张的,上一次不也见面了吗?然后他想到金泰亨的那个小动作——唯独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的,他在紧张的时候总会舔嘴唇,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就是要掩饰什么了。 还能掩饰什么? 在电梯里鬼鬼祟祟的…… 任寒辞有种自己的玩具突然被人抢了的感觉。更令他生气的是,他的玩具,竟然也不记得主人是谁。 光是想到那两个人刚才可能就在这种地方接吻……他就恨不能直接逃出这间电梯。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最近楼层的按钮,然后头也不回地换了另一座。 而另一边,吃饭的时候田柩国想跟金泰亨谈谈模特选拔的事情,被金泰亨皱着脸拒绝了:“能不能不要直接提那个人的名字啊。明明是饭点来着,不想倒胃口。” 田柩国无奈地开口:“刚才都遇见了。” “就是遇见了才……你们之前又见过了吗?”菜已经上来了,金泰亨的目光霎时间就被那盘看上去就很好吃的甜点吸引了,他想先解决了这个漂亮的草莓慕斯蛋糕,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调换到餐桌的另一端。 “先吃正餐,回头你又没胃口吃别的了。”田柩国说。 “大猪蹄子,”金泰亨忿忿地说,“之前说可以任性的是谁?” “那就先答应啊。”田柩国的话总是说得很轻巧,好像根本不需要付出任何的代价——而如果换做是别的,可能金泰亨真的会头脑一热直接答应下来,谁怕谁呢。 在爱情面前,金泰亨还在犹豫。 话题终于到了策划选人的时候。金泰亨微微蹙起眉,他知道田柩国在想什么,不过,“策划和选人是两个环节,如果到时候的成品出来,他的气质符合,那么选择他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如果不符合,那么也没什么可说的。” 和刚才在甜点上斤斤计较的金泰亨不一样,面对工作的时候他似乎总是这样理智又清醒:“何况,之前黎汜那次……我们也是给了他一次机会,没错吧?所以这次理所当然地、或者说礼尚往来地——你得还我一个人情。” 田柩国脸上浮现出淡淡的不悦,不过他也没有反对金泰亨的决定:“看起来我只能祈祷你设计出来和他的风格完全不同的作品了。” “欸?” “设计师在设计作品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参考以前经历过的恋情吗?动心的感觉,或者是热恋的……” 金泰亨忍不住笑:“那也不会回忆他啊,还嫌不够堵心吗。” 田柩国松了口气:“也是。” 两人吃完饭已经过了正常的上班时间,田柩国还问了句不会影响工作进度吧,金泰亨则因为自己独占了整个草莓慕斯蛋糕而高兴,田柩国说到做到也没和他抢,不过他过意不去还是喂了对方起初的那一口。 “其实我觉得不会啊,对设计师来说,寻找灵感也是非常重要的……与其坐在办公室里,不如多出来走走。” 一路送到办公室门口,田柩国远远地瞥见了任寒辞还坐在会客室里,不时地朝着外头张望,有点烦躁地等着金泰亨回来跟他谈正事。金泰亨懵懵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田柩国突然放慢脚步,对金泰亨说:“你刚才吃蛋糕的时候,嘴唇上还沾着东西来着……” 走廊不长,这样的谈话声音足以让任寒辞听到了。 果然,从会客室的门口闪出一个人影,而走廊里的两个人却像是从未想起过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似地—— 田柩国突然搂住金泰亨的腰,让他面朝自己,然后对准他的唇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金泰亨起先是愕然,然后醒悟过来这是之前约定好的契约内容。至于田柩国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跟他讨要,估计也是被任寒辞的出现给刺激了吧。 感觉到对方的嘴唇在自己的嘴角贴着,却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金泰亨不由得笑起来,这好像不算是kiss?做戏就要做全套嘛。他的目光里全是狡黠,是在湖水里浮起来的月亮倒影的碎片,他捧着田柩国的脑袋,低声说:“你是不是对歪了?” 如果这只是逢场作戏,那也未免太真实了。反应不过来的人换成了田柩国,金泰亨就像是他梦里的那样——乖巧地、完全自愿地、意识清醒地,环着他的脖颈与他接吻。 已经记不得是谁先探出了舌头,总之很快地就交缠在一起了。到后来觉得这样也不足够,田柩国干脆把金泰亨压在自己和墙壁之间,发了疯一样地从他的嘴唇里掠夺自己想要的甜蜜。草莓原来是这么甜的东西吗,田柩国感觉就连金泰亨的唾液也完全被染成了草莓汁水。 他再一次被金泰亨撩拨到失控了,任何一次他的主动都还在理智范围之内,可是金泰亨对他主动的时候他总是急切地迎上去,如果是金泰亨对他提出要交往,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而现在恰好反过来,所以他愿意给金泰亨一点时间去考虑。 是好事吗?是好事吧。 在咬破金泰亨的嘴唇之前他还是停下来了。他不想因此伤害对方。金泰亨的眸子里,那点月光全都沉下去了。 “我先回去了。”金泰亨对他笑。 田柩国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刚才是在梦境里,还是喝了些酒……好像从未有过契约的存在,金泰亨对于和他的亲密接触看起来一点都不抗拒,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的样子。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金泰亨其实并不是不想跟他交往? 金泰亨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比起上一次喝醉了酒以后迷迷糊糊做出来的举动,这一次显然更加发自真心。他原本总是觉得,自己不需要通过再找一个比ex更好的新男友来证明自己“没有你也能过得很好”,可是他逐渐觉得,如果只为了这一个理由,错过一个很好很好的人……那么他也许真的会后悔。 他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回望一眼,田柩国仍然站在那个地方,光线照不到,但是他露出来的一小截身影也像是在黑暗里发光。 以至于面对任寒辞的时候,嘴角的弧度还来不及完全地收束。对方显然是等了他有段时间了,只是碍于有事情要对他说才没有当场发作,直到金泰亨在他面前落座,他也压抑着不开口。 金泰亨没有对任寒辞表现出太多的在意,见对方不打算开口,干脆随便拿了个文件翻看起来。房间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只不过对金泰亨来说这是他工作室内的常态,对于任寒辞来说,每一下书页翻动的声音,都像是一把刮在他耳膜上的小刀。 良久,任寒辞终于憋着一股劲开口:“你们中午聊了很重要的事情吗?” 回应他的是金泰亨的哂笑:“吃饭时间不聊工作。” “已经超过午休时间很久了,金总监。” So?金泰亨对对方的指教不为所动,他之前的长假还是得到了田柩国的默许的,这次田柩国也依旧在场。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黎汜会在这人面前越来越骄纵,谁都不可能手握特权而不使用。 想到这里金泰亨下意识地抹了抹嘴角,确认自己没有蛋糕残渣残余了:“可能是吃甜点的时间有点长吧。你来监督我按时上班的么?” “听人说你们在一起了,一看是果然。”任寒辞说,“我来找金总监讨要我应当有的权利。” “……” “这次的策划,我希望我也能够和其他的模特一样,堂堂正正地写进候选人的名单里面。作为公司里有资历、有人气的模特,这是我应该有的权利,不是么?” 金泰亨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曲线,看得着实令人心痒。 任寒辞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按理说如果金泰亨问心无愧,自然会第一时间给他答复,然而看起来却怎么都不像那么回事。他被金泰亨看得浑身不自在,好像落在蜘蛛丝上的飞虫,全身都被粘住了,想逃却发现自己自投罗网。 大概过了半分钟,金泰亨的笑容才重新扬起来:“你为什么要特意来跑一趟说这件事?还是你觉得我会在工作上直接针对你?” “特权已经不敢要,但是平权还是需要争取的。”任寒辞说。 这样的对话让金泰亨很快反应过来,“看起来确实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吧。谁告诉你我会在工作上用手段,又是谁告诉你我和田总已经在一起了?” 他的语气里多出两分笃定:“看起来你最近和黎汜玩得很好啊。” 任寒辞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上次你们去看展览的时候,我就在想了,你们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如今看起来,想要迎接一段新感情的,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而已?”金泰亨说,“进展得相当顺利啊。” “比不过你和田总进展神速。” “也没有吧。”金泰亨慢条斯理地说,“我和你分手已经很久了,田总那边结束感情也有几个月了,要说进展神速真的不至于。你会这么觉得,只不过是你对于‘和我分手’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总以为我是你的东西,哪怕在分手以后也一样,才会这么不舒服,我说对了没有?” “你、你们真的已经在一起了?” 对被追问这点很不爽,金泰亨厌倦地瞥了男人一眼:“没有,还没有。” 任寒辞松了一口气:“我就说,那家伙怎么能……”接着他似乎恢复了一点镇定,“不在一起是对的,他可不是那种会认真谈恋爱的人。如果要挑选的话,肯定得……” “任寒辞。”金泰亨打断他。他皱着眉吐出一个人的名字的时候,总是勾魂夺魄,让人觉得自己的名字似乎有无穷的魅力,“第一,如果在你们两个人里选,即使我不选择田柩国,也不可能选择你,第二,谁告诉你我的人生里面只有两个选项?你太自以为是了。倒是你,多出来一个选项不是很好么?你和黎汜不也在一起了?” “我和黎汜不是情侣。”任寒辞笑起来,“我怎么可能和他成为情侣?只不过是两个暂时失落了心的人,因为机缘巧合多说了几句话。在兜兜转转这么久之后,我才发现最喜欢的人还是你,见过你之后就不可能再容下其他人的存在了。你知道的,我们两个是Golden Pair,在一起的话不仅是感情,还有工作,我——” 任寒辞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太夸张了,好像歌剧里的人物,所以他只能这样结尾:“回到我身边来,不行吗?至于那两个人,完全可以不去理睬,我们重新开始。” 金泰亨摇了摇头,说:“是我现在在做梦、还是你太天真?如果你的战友足够坦诚,他会告诉你他和田柩国是因为争吵而分手,如果他还跟以前一样,则应当会告诉你,他们俩是被我拆散的,我是那个恬不知耻的、利用各种机会和手腕打击他们之间的信任的人。不过无论是哪一种说法都无所谓了。” 他坦坦荡荡,他问心无愧,何况,“现在我和田柩国都是单身,这意味着任何出于双方自愿的接触都是不违背任何的法律和道德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金泰亨在提醒任寒辞想起那个吻。任寒辞想到的不仅仅是那个吻,他还想到田柩国面对他的挑衅不为所动,想到那个两人一起离开的夜晚,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有某种猜测就像是鱼刺般深深卡在他的喉咙里,可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还记得不许办公室恋爱的规章制度么?” “哦,那个啊,”金泰亨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其实田柩国和黎汜还没分手的时候,他就打电话通知我这一条取消了。” 雨突然地下大了。 田柩国听到锁孔里有钥匙转动的声音。他朝门口望了一眼,门被打开了,接着是一双湿漉漉的鞋子,和从衣摆上不断渗下来的水。事已至此他已经知道是谁回来了。 “还想跟你约定时间来着,没想到你今天过来。” 站在门口的人嗓子沙哑得不像话:“手机没电了,而且,我也没想到今天会下这么大的雨,早知道就带把伞过来了。”他一直站在门口,注意到玄关已经没有多余的拖鞋,问道,“有拖鞋吗?还是可以直接光脚踩进来?” “你之前用的在柜子里。”田柩国坐在沙发上,没有半点要照顾他的意思,“我没扔。” 黎汜扬起一个苍白的笑容:“你都不问问我吗,这些天住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工作上有没有难题,或者是有没有按时吃饭。” 田柩国用和以前一样温柔的笑容回答他:“我知道你自己可以照顾好你自己的。” “真的……好难啊。”黎汜像是没听见那样自言自语道,“不管做什么都觉得好像失魂落魄,果然情场和事业总是联系在一起的吧,在失去了我的爱情以后,别的好运也全都从指缝当中溜走了。我还一直在想,要是什么时候你打电话给我,我肯定马上也就接了。可是你一直不打电话,我也一直不想低头,就成了这样子了。” “柩国啊……”他努力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你这一次真的要抛弃我了吗?” 这世上是有这么一种效应的,人们称之为“弃猫效应”——是说,被抛弃过一次的猫,在进入下一个家庭之后,总会变得更加乖巧温顺。 所以田柩国一点也不奇怪,如果自己在此时心软,面前的这个人一定会和原来那样——甚至比原来更甚地,做一个完美的恋人。 但是“弃猫效应”说错了。 任何一只猫,都会在发现自己逐渐地被宽容之后,露出乖张暴戾的一面的。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所以啊,田柩国看着这张曾无比深爱的脸孔,心情平静地想,已经不可能再给你机会了。 他说:“雨停了就回去吧。” 黎汜知道用语言也许再也打动不了这个人。他把头埋得很低很低,收拾东西的时候也一直咬着嘴唇。从衣柜里把属于自己的衣服全都挑出来,想了想,黎汜又放回去了一件,把它藏在田柩国的众多纯色T恤当中,看上去应当不太显眼。他做贼心虚地迅速朝门外看了一眼,田柩国根本没往这个方向看,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在房间里面做过什么。 可是从他的角度看出去,五官端正的男人此刻却莫名噙着笑意,一腔温柔地注视着手机屏幕,不知道跟谁在发消息。 黎汜松开了此前一直咬着的下嘴唇。 别人不知道,他怎么可能自欺欺人,现在的田柩国,心里面就只有金泰亨了吧。 可是好不能甘心,明明是他先抵达的场所,却不能变成那里的主人。他在这里收拾东西,狼狈地逃出去,在这个下雨天里回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房间。明明是他先喜欢上田柩国、也是他先被爱的,到底这一切都是凭什么。 整理完生活用品以后黎汜一脸平静地走出去,对田柩国说过再见,就打算再度冲进雨里。田柩国从后面叫住他,说是原来黎汜养的那几盆花,也全都还给他比较好。 黎汜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你从不会照顾的。” “可能吧,”田柩国说,“但是想到有一天要还给你,就觉得还是至少让它们活下去比较好。” “是吗。”黎汜说,“那就一起拿过来吧。” “雨还没停。”田柩国看他的头发还全都是水,终究还是有点心软。不会再有别的了,毕竟好好爱过,他倒也不至于吝惜到一个屋檐也不借给他。 “……不必了。”黎汜深深地叹了口气。 其实走出去他就在后悔,外面的雨这么大,他这样回去八成得感冒发烧,到时候又得难过好几天。楼道里又开着窗,丝丝雨点落进来,吹得他愈发冷了,只能收紧胳膊努力地避开风口。 可是要是他真的发烧了,那个人还会不会来照顾自己呢。那个人会不会像是之前抱着金泰亨去医院那样……也许他还有机会吧?从这里走出去以后,他们就真的一刀两断了。田柩国会发现他留下来的衣服吗,可是对方连他嘴唇上的齿音都没发现啊。 站到舞台中央过的人,还能够甘心地退到边角去吗。 第十四章 “好记仇啊。”在和任寒辞摊牌以后的第三天,田柩国来找金泰亨的时候,下意识地这么开口。他是没想到当初随口的一句镇压能够让金泰亨耿耿于怀到今天,不过最终受益者好像也是这人没错吧? 金泰亨对此解释说是特权谁不想使用,然而也得看有没有机会使用。“毕竟如果不是自己也能享受得到的特权的话,就会开始抱怨不公平了。” “不过,”金泰亨说,“已经见识过了田总你的无情,我也不敢随便挥霍你的纵容。”他说话的时候眼角上挑嘴角含笑,看起来倒确实是开玩笑的样子,但是田柩国知道对方是认真的。 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在爱的时候总以为自己能够倾尽所有丧失原则,在不爱的时候却勉强不了分毫,甚至连原先的心动都再也做不到。 看着这样的金泰亨,田柩国总有再吻他的冲动。 “要来我家么?”田柩国犹豫着开口,“不敦促着你吃饭,总觉得有点不放心。” 金泰亨下意识地问“哪个家”,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上次去的是田柩国的父母家,而这次,不出意外的话,田柩国是邀请他去现在住着的那个房子吧。 这其实已经是个赤裸裸的邀请,田柩国什么意思自然能够料想得到,金泰亨一旦答应下来也就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默许。不过要走到最后一步,主动权应当还握在自己的手里吧?金泰亨这么想着,也就答应下来,还记得嘱咐田柩国一句自己真的讨厌吃葱。 田柩国无奈:“你还真的乐于使唤我。” 金泰亨笑了:“公司里被田总压榨,总要从别的地方讨回一点公道。” 虽然没有最后捅破那层窗户纸,但两个人好像都已经默认了这样的相处模式。暧昧期,多接触,最终决定要不要展开这段关系,金泰亨开始犹豫要不要直接对田柩国说出一句在一起。 毕竟现在……他们的状态和恋人,是真的没什么区别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田柩国住的地方。和设想的差不多,田柩国的房间里,家具和墙壁的颜色只剩黑白两色,连用于过渡的灰色都很少能看见。除了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可爱的小摆件,基本就能被总结为“性冷淡”三个字。 再听到田柩国说起黎汜从这里整理东西搬出去了,金泰亨点点头,调侃他道:“所以这段时间都是一个人住吗?好可怜。” 田柩国差点当场扔下锅铲壁咚他,金泰亨连忙指着锅里的菜说要糊了要糊了,你看着点儿。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初他们站在厨房里的时候,还算是半个陌生人,说话做事都客客气气的,现在金泰亨都已经能够毫不介意地直接把手伸到锅里去偷一口来吃了。 “烫不烫?” 金泰亨眼噙热泪:“嗯……”好不容易把它咽下去,又觉得过于囫囵没尝到味道,于是说着“我再吃一口”,就想要再把手伸过去。 只是这次田柩国直接拍掉他的手,“只有舌头烫么?手指不觉得烫?” 看他一脸“不给我吃我好难过”的表情,田柩国只得抽了双筷子递过去,要他小心着点。金泰亨这才满足了,一边品尝一边露出十足满意的表情。 “好吃诶。”金泰亨倒是也不吝惜夸奖,“自从上次吃过你做菜以后,再点外卖总觉得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田柩国笑:“你口味倒是被改变得够快。” “也还好吧……蹭饭也蹭了好多顿了……”金泰亨小声地辩驳,“好吃的东西总是会记得特别清楚嘛。” 转过身去继续关照锅里的菜,田柩国的余光仍旧忍不住注意站在自己身侧的金泰亨。对方放下筷子,又悄咪咪地把食指和中指并拢,用舌头舔了舔。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每个举动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