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伤》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俱伤》作者:君薄宴 文案: 总裁攻x大学老师受 他们在一起的第五年,傅杨不爱他了,关柏打算权当青春喂了狗。 他们在一起的第五年,傅杨要放弃关柏了,他不知道关柏刚刚决定放弃更远的未来。 后来……谈什么谁是谁的白月光,谁是谁的意难平。 从前傅杨和关柏还在一起的时候,一起住在一个带着院子的二层的独栋小楼里,院子的西南角种着一棵杨树一棵柏树,在他们分开的那个冬天,一场大雪冻死那两棵树,远远看过去像两座奇异的墓碑。 关柏的一生是念念不忘,和阴差阳错的迟来。 傅杨的一生是无尽的悔恨,与满手的毁灭 破镜重圆,渣攻文,不换攻,he 许如年的单独篇是《当年春风》基友岁经年的新坑,大家可以去围观。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七年之痒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关柏傅杨 ┃ 配角:齐嘉纪端明关逢君徐蓉章青傅宁海 ┃ 其它:两次措手不及现实扯淡向 一句话简介:我的言不由衷,你的功亏一篑 第一章 人的心似乎从生下来就要破碎的,神不仅仅利用人们痛恨的东西,去伤害一个人,也善于用人们所热爱的东西。 英国沃里克郡远郊有一片墓地,躺在一片平整的草坪之上,能看得出来,虽然这里人烟稀少,可对于逝者安眠的地方,还是尽了心规整的。 一杆灰色的拐杖轻轻的落在草地上,泛着刚漆过的光泽,是根新的拐杖。拐杖的主人穿着一双皮鞋,裤腿干净整洁,衣角平整,应当是个十分讲究的人。握在拐杖顶端的手背雪白,映出一点青色的血管,乍一看手指细长得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骷髅,大衣并没有完全的穿在身上,而是半披不披,衬衣袖口露出的手腕上能看出隐约的白色纱布,那只同样苍白的左手无力的垂落在胸口。那只手本该十分好看的,握住一枝玫瑰,随随便便就是一副画,可这双手中空空如也。 他站在草坪边先是凝望了一会儿远处连绵的地平线,过了一会儿像是才下定决心那样,迈步往前走去,他的行动很缓慢,脚步有些微跛。草坪到那一片森然的石碑还有一长段距离,他走了很长时间。 他的目的地在墓园深处,一座不起眼的新坟。墓碑是新的,边缘还有些锋利,残留着机器雕刻过的磨痕,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两个字,墓主人像是走得太匆忙,连一句话都没留下,两个字孤单的落在空空荡荡的墓碑中间,像是没有根的浮萍,最后客死在了异乡。 关山难越的关,松柏冢累累的柏。 那人停在这座墓碑之前,伸手像拦着老朋友的肩膀那样,将拐杖靠在一旁,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墓碑,他侧过脸,露出短发下的一双眼睛,他应当平时是戴眼镜的,望着这墓碑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眯着眼睛,浅褐色的瞳孔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之下近乎变成黑色,一颗泪痣落在他右眼的眼角,眼角一侧是一些还没痊愈的伤痕,他应当是个十分好看的人。 墓园有些潮湿大抵是刚下过一场雨,他的头发沾了潮气,乖巧的贴在他的后脑上。他怀中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就是最普通的提示音。 他为了保持平衡,亦或者是为了碰一碰这座墓碑,单膝轻轻地在墓碑前跪了下来,一只手接起电话。 “喂?”他的声音带着点病中的虚弱。 对面那人不疾不徐道,“关柏,看墓碑看完了么?这么久?还满意吗?” 他伸手描过墓碑上的名字,手指下的触感有些凹凸不平,“纪医生找的谁刻字?手不稳。” 那是他自己的墓碑,说来也可笑,他像是做了一个荒谬的梦,还未老去,就先看见了他的长眠之地。 “傅杨还能让我找别人刻?他自己动手的。” “不如等我真的百年之后,就葬在这里吧。”关柏没接话,只半是玩笑道。 “那还得等很久,行了,墓园里阴冷,你不能久呆,早点出来。”说完,对面的人就挂了电话。 关柏收了手机,放进怀中,伸手轻轻的按了按自己胸腔之前的肋骨,那里荒草丛生,半点好景色也不留,如今白茫茫一片。 他坐在墓碑之前沉默地看着那座墓碑,傅杨,我们两清了。 关柏起身,拄着拐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其实那座墓碑之下放着一束玫瑰,不知怎么还未枯萎,花瓣团在一起,摇摇欲坠,一阵风终于随了它的愿,花瓣散开落在了地上,像是夜莺心口的血。红色散开后露出了一行小字,那行字歪歪扭扭,细看还能看到一些凝结的深色,就像是一个人在极度不清醒的状态之下信手涂鸦一般。 “你等我。” 关柏出了墓园,墓园门口停着一辆深色的车,他僵着一条腿坐进了副驾驶。副驾驶上坐着一个裹着夹克的男人,瞧着大约有三十岁,眼尾有些上挑,留着规整的板寸。 “多谢纪大夫专门送我来一趟。”关柏伸出两指轻轻蹭了蹭鼻梁。 纪端铭只是斜眼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挣扎,半晌开口道,“要抽根烟吗?” 关柏抬眼,跟见了鬼似的,然后乐不可支地顶着自己的肋骨笑倒在了车窗上,英国的冬天真冷啊,冷气顺着贴在他额头的玻璃上,钻进了他的骨头里,冷的骨头生疼。 “大夫劝人抽烟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纪端铭却没笑,只将手搭在方向盘上,沉沉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关柏,“仅此一次,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和……告个别。” 关柏的笑意缓缓的隐没在了唇角,他轻轻地偏了偏头,让额前的头发遮住渐渐蹙起的眉。他毫无形象地蜷缩成了一团,然后贴在冰冷的车窗上,睁开了浅褐色溢满雾气的瞳孔。 纪端铭知道关柏心里难受,也不急,只等着他自己说话,半晌纪端铭听见关柏靠着车窗轻轻道,“不抽了,肋骨疼。” 关柏靠着车窗,看着窗外的景色缓缓的移动,视线尽头是一架刚刚起飞的飞机,他安抚着隐痛的肋骨想,那谁又抽走了我的肋骨。 纪端铭开车开得目不斜视,“当真想好了不跟他说么?” 关柏这会儿缓了过来,苍白着脸色摇了摇头,苦笑道,“放过我吧。” 纪端铭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自语道,“关教授比我想的还狠。” 关柏没反驳,只默然看着前方。纪端铭用下巴指了一下副驾驶下面的格子,“傅杨送的眼镜我让人埋墓碑底下了,你用这个吧。” 关柏眯了眯眼睛,摸出了格子里一副银框眼镜,架在鼻梁上试了试,“挺好,傅杨回国了?” 纪端铭轻轻叹了口气,“嗯,算算时间应该就是这个时候,搞不好就刚刚那架飞机。” 关柏勾了勾嘴角,不再说话。 傅杨其实真的就在那架飞机上,他选了离那座墓地最近的机场,离他的爱人最近的地方。他凝望着那座小小的坟墓,看不清了也没关系,关柏就躺在那里,关柏再也什么地方都去不了了。 傅杨比关柏只高五厘米,本来合体的西装如今套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自从关柏的葬礼之后,他的身体忽然像是断了求生的意志那样,什么都吃不进去,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眠,于是傅杨整个人开始不可抑止地变得消瘦。 傅杨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伸手在领口摸出一枚戒指,他将这枚戒指卸了下来,然后套在了自己空荡荡的右手上,低头近乎虔诚地亲吻了一下。睁眼眼角似乎有了一道红痕,再仔细看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傅杨仰头靠在座椅上,陷入浅眠。 “傅杨,咱们算了吧。”梦里年轻的关柏看着他,轻轻地把戒指卸了下来,放在了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传说每一对爱侣,都是用对方的肋骨做成的。 第一更,鞠躬。 第二章 关柏在西方市长大,关柏的父亲关逢君是西方大学里最年轻的教授,母亲徐蓉是个钢琴家,算来关柏也是出身于书香门第,耳濡目染养从小成绩也不差,轻轻松松在西方市最好的高中城关一中上学。他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长相却不知道随了谁,眉眼藏在一副普通的黑框眼镜下,鼻梁却如同北方人一样的高挺,他有些洁癖,每天早上非得把麻袋似的校服领子折得整整齐齐才行。 城关一中是个老学校,教学楼背阴的一面上爬满了青翠欲滴的爬山虎,教室的窗户都是木制的,桌子上也刻满了修正液,大概内容从“天荒地老”到“出卖我的爱”跨度不等。 关柏背着书包两个台阶两个台阶飞速跨上了三楼,高二(一)班在三楼最左边的教室。他刚进教室就惊动了趴在第一排的吴枫,他家离学校远,早起总是起的早一点,等到了学校再补个回笼觉。吴枫头也没抬,上半身保持着趴在桌子上的动作,只抬起自己的右手有气无力的挥了挥,“老关早啊。” 关柏跟那只手击了个掌,从善如流道,“小吴早。” 吴枫仍旧没抬头,有气无力道,“别叫我小吴,像个送外卖的。” 关柏绕过吴枫,走到自己的座位旁边,同桌向敏看样子也是刚到,正在把书包里的各种作业在桌上。 “早啊,关柏。”向敏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脸上微微有一点婴儿肥,家里是南方人,说话细声细气,已经十月中旬了,关柏在校服底下穿衬衣都嫌冷,向敏却仍然穿着裙子。 关柏放下书包坐在了凳子上,笑道,“哎同桌,你不冷么?” 向敏侧头,长发就顺着肩膀垂在了桌子上,她有点不好意思,“不冷,要风度不要温度嘛。” 关柏摊了摊手从书包里掏出昨天发下来的期中卷子,然后从靠墙那一列开始挨个把睡着的人敲醒,收卷子,昨天班主任要求家长签字,排在班级后几名的同学们脸上表情都十分的“色彩斑斓”。 关柏倒是没什么感觉,挨个把卷子收回来整理好等着下节课送去办公室,向敏见关柏回来了,从兜里摸出一颗软糖丢给关柏,神秘的眨了眨眼睛,“班长你知道今天有人要转来咱们班了吗?” 关柏摇了摇头,他倒是真的不知道,“谁啊?” 向敏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只知道是个二中的,具体是谁还不知道。” 关柏这下惊讶了,一中为了升学率一般不会接收转校生,尤其是二中的,也不知道是谁来头这么大,能从二中直接转过来,跟何况现在已经是高二下半学期了,直接调进重点班,那真是,关柏心里称奇,不过他很快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第一节 课还没上,同学们一个个都坐了起来准备上课,在一堆挪凳子咳嗽声中,教室门突然被大喇喇的敲响了。 同学们鸦雀无声,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人,头发比寸头稍微长一些,眉峰飞扬,长着一双笑眼,下颚线分明,穿着一件雪白的卫衣站在门口。 一班当时就沸腾了,所有同学不论男女雅雀无声得盯着这人半分钟,然后齐刷刷看向关柏,毕竟在这人来之前,全班公认关大班长是高二(一)班一朵花,虽然他本人并没有这个意识。 向敏盯着这个人无声的做了个“卧槽”的口型。 站在门口那人被盯得有点发毛,尴尬的举起右手摆了摆,“嗨,大家好。” 班主任郑毅刚巧到了门口,他对于整个班级鸦雀无声的状态感到莫名其妙,伸手拍了拍那位鹤立鸡群的同学的肩膀,“傅杨,进去吧。” 关柏其实一直没怎么搞清楚大家为什么看自己,他模模糊糊听见“傅杨”这名字,只觉得有点模模糊糊的熟悉,这人谁啊,怎么这么耳熟。 郑毅带着傅杨进了班,他把书放在了讲桌上,然后双手撑在桌子的两边,严肃道,“同学们早上好,这位就是傅杨同学,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们班的一员了,这位同学还是跳级上来的,比你们小一岁,你们要相互照顾。” 同学们不约而同的发出,“哇——”的一声,毕竟在他们的概念里,跳级是学神的标配。 傅杨对着惊叹的同学们笑了笑,“没有,我跟你们其实一样大。”这是傅杨出现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少年刚刚变声,带着点低哑。 向敏伸手揪住关柏的袖口,一只手捂住胸口,似乎想要阻止那头小鹿从胸腔里跳出来。 关柏倒是没觉得什么,皮囊嘛,谁没见过几个好看的,只是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向站在门口的人。 恰巧,傅杨也看向了他,他愣了一下,然后那双闪着星子的眼眸就弯了弯无声的笑了。 关柏知道他认出来了,好巧不巧,这人是个熟人,如果没什么恩怨情仇的话,尚且还能算个故交,但是只要想起来自己曾经莫名其妙的跟这小子打过一架,他就觉得脑仁疼。 郑毅对于两人的恩怨情仇一无所知,他只接到领导通知要转进来一个插班生。郑毅当了多年的老狐狸,心里门清,估计这就是个学习还行的富二代,等到见了真人倒觉得这孩子面相看着还挺讨喜。 “班长给新同学安排个座位吧,然后大家自觉早读。” 关柏起立点了点头,傅杨把书包架在肩膀上,眯着眼走向关柏。小班长果然还是小班长,两年不见看起来又长高了些,衣角还是平平整整,看着跟过去没什么变化。 关柏的个子在男生里不算高,高二的时候刚刚174,傅杨倒是比他高一些,视线落在他脸上的时候微微倾斜。 关柏和傅杨都在打量对方,时间短的像一场幻觉,关柏转身指了指他后面的一个座位,“这里空着,同学先坐吧。” 傅杨点了点头,笑眯眯道,“谢谢班长。” 傅杨其实真的不是学习的材料,他靠着体育特长生再加上复读了一年,他的爸爸傅宁海废了点力气才让他如愿转进了一中。 关柏坐在前面,能感受到傅杨在后排似有似无的注视。终于下了课,向敏迫不及待的转过头对傅杨道,“嗨,同学。” 傅杨也笑眯眯的回道,“嗨。” 向敏有些害羞地自我介绍,“我叫向敏,我的同桌叫关柏。” 莫名其妙被点到名的关柏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向敏浑然不觉。傅杨十分理解向敏没话找话的行为,转了转笔,“嗯,我知道,我跟班长是初中同学。” 向敏惊讶地拍了一下关柏,关柏转过脸,无奈道,“怎么了?” 傅杨看着关柏被人拍过来拍过去觉得好笑,将胳膊抱在一起,把下巴放在了胳膊上。 “你认识你居然不告诉我!” “我不是才见到么。” 傅杨压低身子,清晨的阳光从关柏的发间落下,他无奈的皱着眉,跟身边闹腾的向敏解释,他从前也是这样的,不管怎样都温和的像一杯温水,怪不得家长都喜欢他。 第三章 关柏没跟向敏争论出个长短,傅杨就先给他解了围,“好久不见了,我也是才知道他也在这个学校。” 向敏终于放弃了跟关柏理论,后来关柏才知道,女孩子的纠缠与理论只不过是在信任的人身上寻求一种安全感。 他对傅杨不感兴趣,转头坐在桌子上看书。高中的生活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像是一滩没有波澜的死水,少年们被按在桌子上埋头苦学,向着一个他们自己尚未意识到重要的目标缓缓前行。但他们时常会在乏味的生活里自己找乐子,很明显,傅杨就是这么个乐子,一到下课同学们都会有意无意的过来搭两句话,傅杨全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难以接近,对着谁都礼貌的回应,当下班级里男神的宝座就这么悄悄易主了。 关柏在拥挤的人群中挨到了放学,他习惯在学校多写一会儿作业,晚半个小时走,顺便避开人群高峰,他从来不喜欢呆在拥挤的人群中。 班里同学三三两两的走了,关柏的背心处突然被什么东西戳了戳,他转过头。 傅杨还没走,他一只手撑着下巴,也收了白天脸上那种微笑,反而带着点痞,“关柏,咱俩好歹同学一场,你干嘛装着不认识我。” 关柏叹了口气,把眼镜卸下来擦了擦,“章阿姨还好吗?” 傅杨知道关柏这是无声的默认了,“我妈挺好的,我还以为我转学这事情我妈要跟阿姨说一个小时。然后阿姨会嘱咐你好好照顾我。” “她最近出差去了,没时间给我打电话。”关柏带上眼镜,像是听不出来傅杨在开玩笑似的。 他看了一眼傅杨桌子上完全没收拾的书,“怎么还不回家?” 傅杨挑了挑眉,理所当然倒,“等你一起啊。” 关柏莫名其妙,但还是解释道,“我应该还得一会儿。” 傅杨翻开了作业,“那正巧,班长,我有点儿题不会,你再帮我看看。” 他坦然受着关柏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关柏无奈的接过那本崭新的练习册。 两人背着书包一起走过空荡荡的校园,傅杨打了个手势,要关柏在原地等一下,然后就走向车棚。 这个时候车棚下已经没什么人了,车棚外种着一颗年龄很大的槐树,秋末时节满树飒飒的叶子成了金黄色,一触即碎,铺了满地金黄。傅杨白卫衣牛仔裤,身材笔直得像一棵树,他推着自行车踏过满地金黄走向关柏。 比起初中,傅杨好像更高了,关柏默然的想。 傅杨走到关柏身边,踩得满地的枯叶嘎吱嘎吱得响,“走吧,今天我带你一程。” 再推拒就没有意思了,关柏点了点头,“走一段再骑吧。” 傅杨没有异议,跟关柏并肩往前走,“没想到班长到了高中还是班长啊。” 关柏伸出手轻轻的推了推滑下来的眼镜,“管人管习惯了。” 傅杨无声的笑了,关柏突然停了下来,傅杨也跟着停下来,他以为关柏要跟他说些什么,接过只见关柏回头露出一个有一些狡黠的笑,“我到家了。”说完关柏挑了挑眉,悠哉的进了小区。 傅杨愣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又有些好笑,他轻轻的踹了一下自己的自行车,然后无奈地跨上自行车。 他抬头下意识记了一下关柏家的小区,然后一溜烟骑得飞快,关柏三步并做两步跑上了二楼,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傅杨的背影。他的校服拉链开着,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初中的时候,关柏的班主任沉迷于小组教学法,当时班里有一个让各科老师都极其头疼的学生,打架逃课,几乎上了所有老师的黑名单,那个学生就是傅杨,而与傅杨完全相反的人就是当时的班长关柏。 关柏性格温和,话总是不太多,在傅杨眼里,他最侃侃而谈的时候,就是在课堂上老师点他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 傅杨小时候总是对这样的人不屑一顾,关柏那时候个子比他矮一个头,他就时常笑着叫他“小班长”。 关柏也不是对所有人都很有耐心,他对这个花名在外且桀骜不驯的人充满了嫌弃,在第三次傅杨不乐意背课文以后,关柏冷笑着把书摔在了桌子上,然后放弃了治疗。 傅杨其实本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他不学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班主任都管不住,更何况一个小班长。直到有一天他难得没逃早自习,拎着刚买的早饭准备从后门溜进去,他却在门口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关柏长得白,早晨他套着围巾拿着书沉默地站在班级门口背书。傅杨感到十分震惊,班头的心头宝居然被罚站了?!居然有人舍得罚关柏的站! 傅杨跟关柏那段时间关系很僵硬,傅杨自然不会赶着没趣去关心他。他悄悄溜进了班里,刚到座位上坐下,顺手把饭放在了自己桌子上,隔壁坐着一个寸头的男生,跟傅杨一个德行,他叫做文旭。傅杨偏头拍了拍睡得一塌糊涂的文旭,“谁敢罚咱们班头心头宝的站啊?” 文旭迷迷糊糊扒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哟,傅杨你怎么来这么早?” 傅杨削了一把他的头,打断了他迷迷糊糊的寒暄,“说正事。” 文旭“哎呦”一声,瞪了他一眼,“你丫打我干嘛,班头定的规矩,那个傻逼小组,一个人没完成学习任务,就一起罚站呗,班头又抓不住你,只能罚关柏的站了。” 傅杨愣了一下,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班头简直是踩在傅杨的软肋上,他天不怕地不怕,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怕连累别人,他不喜欢欠人人情。 文旭大概是还没睡醒,没看出来傅杨的忽红忽绿的脸色,“他都连着站了好几天了,你不知道啊?奥对,你又不来上早自习。” 傅杨的脸直接就黑了,完了,欠大发了。 关柏站在门口,冬天教师楼道没有暖气,穿堂风刮得人透心凉,他像是浑然不觉那样贴着墙站得笔直笔直,只是十指手指甲盖有些发紫。 忽然他身边多了个人,那人像是十分别扭的样子,先站在了他左边,天天早晨罚站的肯定不止他一个,关柏习以为常,连头都不抬,没想到这人在自己左边哆嗦了一会儿,又饶到了右边,帮他挡住了穿堂风。 关柏抬头,傅杨也不看他,在旁边站得笔直,然后就见傅杨沉默着在自己兜里掏出一包热牛奶,以动物园投喂猴子的姿势丢进了关柏怀里。 关柏,“……”,牛奶还是热的。 “那个,我吃过早饭了。”自打摔了书,关柏看见傅杨就头疼,比起揪着他背东西,关柏还是更愿意不声不响的罚站,谁知道今天傅杨吃错了什么药,来得这么早。 傅杨像是看出来他在想什么,掩着鼻子咳了一声,“闹钟忘了关,响了就睡不着了,干脆过来,奶你别还我,别人碰过的东西,我不吃。” 关柏听着他这别扭的话,心里啧了一声,幽幽抬头道,“巧了,我也是。” 傅杨头一次对人表示好意,结果撞上关柏这么块硬石头,他不是那种自讨苦吃的性格,当即转身觉得自己脑子进水了要出来陪关柏罚站,转了个身正准备进教室,结果就跟班头面对面,他只能悻悻的转了回去,继续耐着性子站满一节课。 傅杨站得无聊,只能悄悄打量关柏,他脸上的黑框眼镜将眼镜遮住了眼睛,下巴有些消瘦,可下颚线却很清楚,不知道为什么,傅杨觉得这样的人看起来就不好惹。 关柏被傅杨打量的发毛,却也没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在一种诡异的平静里,罚站了一节课。 关柏发现,自从这次罚站之后,虽然傅杨还是不会背课文,可是每天早上都会来跟他一起罚站了。他就是这么个别扭的人,有时候他就是不愿意欠别人人情。 第四章 关柏刚进家门,徐蓉就端着一盘鱼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小柏快快快,洗手吃饭了。” 关逢君已经坐在了桌上,他刚刚摆好了碗,全家人就等着关柏回来,关柏对着关逢君喊了一声,“爸。”然后就跑去洗手了。 等关柏回来,两人都已经坐好了,关柏跨进座椅,伸手拿起筷子在桌子上顿了顿,徐蓉在对面把鱼推得离他近了一些,“今天上课怎么样?” 关柏夹了块鱼肚子,“挺好的。” “听你妈妈说你那个发小转过去。”关逢君一边夹放在自己面前的海带丝一边瞄那条鱼,他人到中年体检的时候查出来有点三高,吓了徐蓉一大跳,从此就开始控制他的饮食。 发小,什么发小,关柏在心里冷漠地想,“谁?” 关逢君毫不留情且乐呵呵的戳穿,“就是初中毕业以后跟你一起打过架的那个。” 徐蓉也跟着补了一句,“就是我的发小章阿姨嘛,四舍五入你们也是发小。” 关柏顿时觉得这盘鱼还是给关逢君吃吧,怎么天下父母都觉得自己的孩子要跟自己好朋友的孩子也成为好朋友。 “算不上太熟吧……” 徐蓉知道关柏那点小心思,只用筷子点了点盘子,“行了,妈知道你不爱听,但是多照顾照顾新同学,好歹你还是个班长。” 关柏点了点头,埋头扒饭。 关柏的房间整洁得像是由线条组成,一张床一个桌子和一个木制的书架。他夜里躺在床上,忽然就想起他跟傅杨所谓的那一架,其实那是个乌龙,初中的时候,同学们总是喜欢组点什么官方cp,比如谢青桐和他,谢青桐那时候跟关柏关系还挺好,两个人私下处得像兄弟,只是动辄被拎出来起哄两个人都很尴尬。更重要的是,关柏知道她喜欢傅杨。 谢青桐书缝里写着傅杨的名字,他早就知道,虽然理智上他并不觉得傅杨这人有什么好喜欢的,他天生对人敏感,他隐隐觉着傅杨不是个长性的人。虽然他曾经被这人连累得罚了两周的站,但他仍然觉着这人不是那么无药可救,傅杨轻狂与不在乎下藏着点若隐若现的责任感,他不愿意随随便便欠了谁的,却在另一方面表现出一种恼人的随性,怎么开心怎么来,他似乎也不太能体会到对方的感受,傅杨全部的共情能力大部分来自他的主观臆想。 关柏有一肚子话想要跟谢青桐嘱咐,可是看着谢青桐悄悄在纸上一笔一划写傅杨的名字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说,他尚未经历过执着与热爱,所以在这里他没有立足之地。 毕业之前,谢青桐求关柏帮她给傅杨送一信,关柏就明白了,他看着谢青桐琥珀色的眼睛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接过谢青桐的纸条,接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青桐,你很好看。” 谢青桐愣了一下,然后脸红了,他站在窗户边,窗格将他们分隔开来,那一刻关柏忽然觉着,他永远都不会明白这样的情感是什么样的,不断的描摹一个人的名字究竟有什么意义。 很多年后再遇见谢青桐的时候,他问了这个问题,谢青桐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后看着他和他身边站着的人,有些怅然道,“你已经知道了。”谢青桐结婚了,她很爱她的丈夫,而她的丈夫就微笑着站在她身后,揽着她的腰。 那张纸条,关柏还没递出去,傅杨就跟谢青桐告白了。 他们在一起得很快,分开得也很快。傅杨跟关柏那一架,在毕业之后的第二天,关柏那天刚出门,就看见傅杨倚在校门口的树下,他不知道为什么,憋着一股子怨气,看见关柏迎面走来,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紧接着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拳。 关柏第一反应,“操,傅杨你打我干嘛!” 傅杨不说话,带着一脸被背叛的表情又打了上来,关柏心头火起,扛起傅杨就是一个背摔,两人还没打清醒,结果又走来了另一个人,身后跟着一群男生浩浩荡荡的过来了,谢青桐煞白着脸跟在为首的人身后,似乎在劝着什么。 关柏脑子里全是邪火,操,我究竟为什么要挨打,他没看见傅杨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极为尴尬且懊恼。 当天下午,关柏一脸青紫的回了家,关逢君听完经过以后毫不客气得嘲笑了自己儿子一个月,从此之后,傅杨在他这里就进了见一打一次的黑名单。 只不过,今天之前,他们再也没碰见过,因为傅杨复读了,而他上了一中。关柏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他突然觉着自己还挺小气,今天瞧见傅杨第一眼,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先劝劝自己别动手,傅杨的反应也很奇怪,八成也是想起来从前的事情,想找个机会道歉,他打了个哈欠,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真是闲得慌,转了个身睡了。 关柏猜的没错,傅杨刚来第一周,每天都在找机会跟他说什么,可他面子又重,关柏出于私心并不想理他,足足吊了傅杨整整一周。 傅杨不是看不出来关柏在敷衍他,他对此极为无奈,关柏拒绝自己的理由,已经从“帮忙打扫卫生”进化到“我感冒失声了,传染,你先走吧。” 想起来这些粗制滥造的借口傅杨就想笑,他还没告诉关柏他来一中不是被家人逼来的,是他自己来的。 傅杨表白谢青桐是一时冲动,可他答应之后却并没有想得那么开心。谢青桐递给关柏情书的时候,他正经过窗外,学校教学楼窗外种着一坛紫藤,六月末已经长得郁郁葱葱,阳光经过地面上的一片水渍然后轻飘飘的落在了窗台上,枝繁叶茂里,脸色微红的女孩把手中雪白的信封交给了男孩,关柏的脸被树叶挡住,只露出琥珀色的瞳孔,看不出喜怒。 傅杨曾经有过许多女朋友,他明白这个场景是什么,他与关柏的交集不过每天早晨出于良心的陪同罚站,在他心里两个人怎么样都该有点交情了。 他本该高兴的,这个班级里总是安静淡漠的人,很可能要拥有第一段感情了。可傅杨不知怎么,总觉得心里扎得难受,他以为他喜欢谢青桐。 可事实上好像也不是这样的,他不喜欢谢青桐,可傅杨也不愿意随意的对待这样一份感情,他看得出来,谢青桐喜欢他,所以那封情书应该是给他的,傅杨终于想明白这个问题的时候,谢青桐已经红着眼眶跟他说分手了,那时候才两个月。中考成绩刚出来,谢青桐考上了一中,而他在二中的边缘线上。 谢青桐苍白着脸色对他摇了摇头,“傅杨,我不跟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你成绩不好,你不喜欢我。” 傅杨那一刻竟然走了神,关柏成绩比谢青桐好一点,他也应该考上了一一中吧,他准备晚上打个电话问问。谢青桐被傅杨沉默的态度惹恼了,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傅杨没来的及给关柏打电话,他下午收到了一个短信,“树底下等着,欺负谢青桐要付出代价。” 傅杨盯了一会,才想起来为什么谢青桐跟他分手了,毕竟才两个月,他皱了皱眉,不管这人是谁,八成都跟谢青桐跟他分手有很大关系。 他按着时间去了树下,结果等来了关柏,他以为关柏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结果等不及两个人打完,另一群人的到来就给了关柏清白。 发短信的人是谢青桐的哥哥,关柏真的只是个无辜路人。 于是傅杨眼睁睁看着平日里淡漠的小班长怒火冲天,利索得扛起人就是一个背摔。他惊讶的发现小班长其实是个很记仇的人,因为从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打通过关柏的电话。至于转学,除了老被章青和傅宁海念叨“别人家孩子”以外,就是傅杨自己于心有愧了。 第五章 他正盯着前排关柏的背影,物理老师林雪健刚写完一道物理题,转头瞥见傅杨在走神,一个粉笔头就砸了过来。 傅杨敏捷地躲了过去。 “傅杨你盯着人家班长后脑勺干什么?怎么黑板不够大,我再帮你给关柏后脑勺上装个微型显示屏?”林雪健双手撑着讲台半笑不笑。 林雪健年过四十,没逃开物理人脱发的命运,有一点小肚腩,上课嘲讽同学似笑非笑,故此得名“笑面虎”。 全班窸窸窣窣地笑了,关柏转头看傅杨尴尬的表情,也没憋住笑,以表情示意“你看我干嘛”。 傅杨一脸心痛“都怪你好吧”然后站了起来,从善如流道,“林老师我错了。” 老林冷笑一声,“来把这个题做了。” 傅杨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去做了,他审了一遍题,觉着这题有点超纲,但是思路也不是没有,只能凑活着往上写了。 等到他下来的时候,老林的表情已经好了很多,他点着黑板道,“傅杨你这底子比我想的好一点,就是思路有点死。” 关柏也有些诧异,他坐直了身体,悄悄跟傅杨说,“你只差两步就到答案了,可以啊。” 傅杨简直受宠若惊,“补课还是有用的。” 老林暂时放过了傅杨,顺着傅杨的思路讲了下去。这是周五最后一节课了,下了课整个班级都像是松了一口气,吴枫收拾了书包走了过来,有些兴奋道,“老关,刚考完试,咱们班去吃个饭吧。” 关柏抬头,对,前几天班委商量过这事情来着,“你们想好去什么地方了么?” 李哲勾着吴枫的肩膀,对着向敏抱了个拳,“女生们决定吧。”李哲家里有个姐姐叫李珉,名字听着像个男孩,据说是因为第一胎所以期待着是个男孩,就取了个男孩名字,李珉也争气从小优秀得像个标杆,对于傅杨来讲,“别人家孩子”好歹还在别人家,李哲就只能每天面对着父母的念叨战战兢兢拼死拼活得向李珉看齐,比起回家,他还是更愿意跟朋友在一起。吴枫就更无所谓了,他家里就他一个,吴爸爸吴妈妈大远一看活像是两个俄罗斯套娃,平时脸上带着敦厚的笑意,跟吴枫如出一辙。 傅杨不动声色得观察着这些同学,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关柏这样冷淡的性子能跟他们混在一起。 而在前排的关柏却浑然不觉,他只是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这事情傅杨还不知道,转过身道,“傅杨,正好你也刚来,要不要跟班里同学去聚个餐,顺便都熟悉熟悉,平时太忙了,没有时间让你自我介绍。” 傅杨想得正出神,冷不丁对上关柏的眼睛,愣了一下,“啊?行行。”关柏转了回去,像是一秒都不愿意多停留那样,等等,关柏不躲他了。傅杨正坐在凳子上,面色如常,心底却翻涌出一丝难以忽视的雀跃,他没弄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向敏就拍着桌子把他叫醒了。 向敏迅速从桌仓里掏出手机,高二了,但凡让一个人看见高中生用手机都免不了被念叨一顿,她的手指飞快得划过手机屏幕,“来来来!想吃什么跟姐说!” 吴枫对向敏抱拳,“大姐!臣投一票烧烤!” 李哲勒住了吴枫的脖子,吴枫本身就胖,被这么一勒活像一只生无可恋的橘猫,“敏姐!听我的!火锅!” 学习委员江北南在角落里扶了扶眼镜,默默抬起头,“我投火锅!” 很快向敏跟前的人就乱哄哄得挤成了一堆,她用自己独有的嘶吼式镇压法记完了票数,“哎?平了。”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同桌和新来的帅哥还没说话,“关柏傅杨,你们想吃什么?” 关柏抬头,四面八方幽幽的眼睛就盯住了他,一时间颇有点双色球开奖的气势,傅杨憋着笑,弱弱道,“敏姐,我都想吃。” 众人拍桌,居然可以投两票!不公平!拥有最后一票投票权的关柏觉得自己简直走上了人生巅峰,“吃自助吧。” 火锅烧烤两全其美。 女生们三三两两的在前面走着,江北南插着兜,他性格有些腼腆,不大爱说话,但意外得很受女同学的欢迎,宁橙子走在他旁边,橙子长得高高瘦瘦,一头利落得短发,坦率而热情,几乎与江北南是两个性格,所有人都知道橙子喜欢江北南,也就没人跟她枪江北南手边的位置。 吴枫有些酸,“啧,咱们学委太幸福了,橙子女神唉!” 李哲跟难兄难弟似的站在一边,拍了拍他圆滚滚的肚子,“乖,小枫,你不吃这一顿烧烤就有人追了。” 关柏站在一边点着人数,并没出声,傅杨把手插在校服兜里,这两个人之间安静得像是来罚站的。 向敏在前面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忽然转头对关柏挥了挥手,吼道,“班长!你记不记得要给我们买糖来着?” 关柏被向敏这一嗓子吼得忘了自己正在数的人数,无奈摆了摆手示意“臣遵旨”,然后探了探身子准备从头开始数。 “36。” 安静了许久的傅杨在身后突然出声,吓了关柏一跳,傅杨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刚刚你数到36了。” 关柏忽然感到一阵不好意思,他先天迟钝的末梢神经像是在一瞬间打通了任督二脉,后知后觉得对自己这段时间若有若无的疏远行为进行了反思,并且在四秒之内得出结论,是自己小心眼了。 “谢谢。”他并没有一定要道歉的理由,只好有点别扭地道了谢。 吴枫来得恰到好处,将关柏从自我反省中捞了出来,“老关,要买饮料吗?” 关柏还没来得及回答,傅杨就轻轻巧巧道,“你们先去,我跟班长买吧,顺便给大家买点零食。” 李哲点了点头,拽着吴枫,“行,那我们先走了,老关就原来那家啊。” 吴枫转过身跟李哲道,“李哲,我怎么觉得,这个傅杨跟咱们班长有仇啊?” 李哲瞥了一眼,“我也觉得,所以在这不抓紧拉你走了么?” 一听这话,吴枫顿时觉得自己不义气,“那你怎么就放班长一个人跟傅杨在一起!万一打起来我们还能帮个手。” 李哲带着怜悯瞥了一眼吴枫,“小吴,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没见过咱们班长过肩摔?” 第六章 自助餐厅旁边有一家超市,看着颇有点人模狗样的意思,店门不是那种大玻璃全自动,二十一个有些老旧的推拉门,大概年久失修,硬打开都有点费劲。傅杨不认识路,关柏走在前面“咔嚓”一声硬掰开了门。 傅杨,“班长,您稍微轻点,班费不够赔个自动门的。” 关柏摊了摊手,还好超市里看着倒是整洁干净,两人往糖果货架那边走了过去,关柏大概扫了一眼挑了一个长得最好看的。 傅杨偏头问他,“要几个?” 关柏想也不想,“四十三个。” 班里一共四十四个人,傅杨瞥了一眼他,然后晃荡到货架的另一侧,挑了一颗柠檬糖。 关柏没注意他的动作,又提了两瓶可乐,两个人速度都很快,结了账就直奔自助餐那家店。 他们到的时候,同学们把吃的都拿好了,空着的两个座位挨在一起,桌面上摆着两分一模一样的食物。 “关柏!就等你俩了!快来!”众人闹哄哄道。 向敏却伸手拦住了两个人,“等等!你俩!傅帅哥你先自我介绍!” 傅杨伸手撑了一下额角,“那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觉得大家都一起呆了一周多了,再自我介绍好像有点傻。” 向敏冷哼,“你也好意思说!来了一周了天天围着班长转。” 傅杨举手投降,半真半假道,“那不一样,我跟他有旧怨嘛。” 关柏熟知向敏的脾气,极为认命的把糖分给大家,难得也跟这群同学开玩笑,“敏姐笑纳。” 众人哄笑,关柏坐进了人群中,也跟着大家一起看傅杨。不知怎么,傅杨的目光在人群中滚了一圈,然后粘在了关柏身上,他心底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火锅刚刚煮开,关柏不喜欢吃辣,所以他面前的是番茄锅,火锅的雾气都像是浅橙色,飘飘悠悠的浮在关柏面前。他现在很放松,傅杨知道关柏不是那种喜欢成为焦点的人,甚至在外人看来,他应当是一个极为孤僻的人,他不喜欢与集体产生过多的联系,也拒绝过于亲密的关系,他站在人群里,也像是站在人群外。他心情应该很好,好到能坐在人群中短暂的体会群体社交的快乐,但他并不会为此停留。 傅杨的思绪短暂的随着火锅的热气黏在了一起,他像是寻找着一个不知道问题的答案,只能从虚无中慢慢摸索。关柏的嘴角轻轻的勾出一个不明显的弧度,眼睛在雾气之后有些朦胧。 “大家好,我是傅杨,你们也知道,我是二中转来的,我爸废了点劲,班长是我的初中同学,以他为榜样,我就复读加跳级,大家多多关照。” 吴枫拍了下桌子,“来者都是客!兄弟不要客气!” 傅杨意外得坦诚,同学们都很惊讶,包括关柏。一中的学生大多都是原来班里的尖子生,一路血拼下来,挤进一中成了芸芸众生的一员,多少都有点心高气傲。找关系跟花钱是这群象牙塔里孩子最为不齿的事情。可傅杨坦诚的态度又让这群熊孩子升不起什么歧视的心思,也就都跟着吴枫打哈哈。 傅杨泰然自若地在关柏身边坐下,他带起了一阵火锅的烟雾,他好像能看清楚一点关柏了,关柏也在看他。 向敏跟女生们坐在一起,拨开了糖纸笑闹,江北南坐在橙子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手底下却不动声色得把橙子爱吃的藕片悄悄挪了过去,只有他们两个的角落并没有什么话可以说。 最后,还是傅杨开口了,他看着这群新同学有些微微出神,“这群同学比我想得要好骗。” 关柏没说话,只回敬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你扯什么犊子。” 傅杨自然看懂了关柏的意思,挑了挑眉,然后关柏就感觉到手里被塞过来一颗糖,始作俑者连头都没有回,坐得笔直。 “?”关柏。 傅杨微微偏向关柏,眨了眨眼睛,“关柏,对不起。”他说到这里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浮现出一种极为尴尬的神色,“上次打架,是我误会了。” 关柏早已经提前反省过,他把手中的柠檬糖拨开放进嘴里,“买糖就能翻页了?” 傅杨看他神色看起来是不生气了的,松了口气道,“翻不了翻不了,但是不能让整个班只有班长没有糖吃!” 关柏没回头,面色冷淡地吃着糖,然后跟傅杨击掌以示一笔勾销。 这群即将升高三的学生也不敢玩太久,不到9点就纷纷散伙,关柏走在最后结账,他家最近所以大家都很放心他一个人回家,打了招呼就纷纷离开。 关柏结完了帐之后,一回头才发现还有一个人没走,傅杨正靠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看店家门口种的那颗柏树。 “怎么还不走?”关柏披上衣服走到他身边。 傅杨看他,神情带着点慵懒,“等你啊。” 少年正是消瘦的时候,可傅杨看起来比大部分男生都结实一些,灯光在他的眼眶下打上了一层阴影。 关柏站在他对面,突然也就能理解为什么小女生们都很喜欢他了。 傅杨只拽了他出门,他看着冬日里有些发白的路,“你怎么知道当时打架的原因的?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啊。” 关柏慢慢地走,“谢青桐跟我解释了,我还没有告诉你她也在一中,就在隔壁班。” 傅杨不喜欢关柏提谢青桐,他至今没有告诉关柏当初他与谢青桐在一起的原因,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他有些不自然的转了话题,“你还跟原来的同学有什么联系吗?” 关柏摇了摇头,他家到了,他转过身子踩上台阶,“傅杨,我不会介意你跟谢青桐谈过恋爱,但我不喜欢你对待她的草率。” 傅杨愣住了,关柏的眼里没有厌恶,就像是只是冷静的陈述着一个事实,说完,他挥了挥手就回了小区。 傅杨无意踩碎了脚下的落叶,深深地叹了口气。 关柏走了两步,连进家门的机会都没有,手机就响了。 “同学你们有人丢钥匙了吗?” 自助餐厅老板的声音带着疲惫与无奈,关柏愣了一下,“您确定是我们那个包间的吗?” “是啊,就在最角落的位置上。” 关柏无奈,“行,劳烦您等我一下了,我这就过去取。”一边挂了电话,一边把班级群点开。 你们有人钥匙不见了吗?@全体成员。 他一边往自助店走,一边盯着群里消息,路程很短不过十几分钟,群里回复得也都差不多了,他对了对人数,发现只有一个人没回。 那人是刚刚跟他和解的傅杨。 傅杨意识到自己的钥匙不见了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已经站到了家门口。反复确认过自己没有任何遗漏的口袋之后,他开始考虑要不要去酒店开个房。 楼道里的声控灯在长久的寂静里突然熄灭了,傅杨跺了跺脚,灯再次照亮了他脚下的一小片地方。屋里没人应声,他掏出手机给章青拨过去了电话。 手机响了两声,被人接了起来。 声控灯再次灭了,手机屏幕的光线勾勒出他的侧脸,他脸上就像是落了一层薄雪,“妈?” 章青像是刚刚哭过,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儿子怎么了?” 傅杨本来想说自己没带钥匙,话到嘴边却转成了,“妈,你今晚回来吗?” 章青沉默了一会,像是收拾着情绪,过了一会慢慢说,“家里什么都有,你看着自己吃一点,妈妈过一段时间就回去。” 傅杨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他不合时宜地想,一中的校服跟二中差不多丑,“行吧,妈那你今晚住在哪里?” “朋友家。” “妈你自己注意安全。” 傅杨没再问下去,挂了电话,他觉得自己像一块不可理喻的石头,严丝合缝地将所有情感关在胸腔里,谁都看不出来,所以爸妈吵架分居,他不伤心,那年跟谢青桐分手,他也不伤心。 手机的屏幕又亮了起来,上周才加进去的班级群不停的闪烁,显示200多条未读。 费力得翻到最上面,关柏的@全体成员极为显眼。 “我的。” 下一刻关柏的信息就发了过来,“你家住哪?我过去给你送钥匙。” 傅杨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手指飞快,“麻烦班长了。”然后第二条加上了自己的地址。 关柏本来也就是一客气,本来以为傅杨应该是客套两句然后自己过来取,结果没想到这个客气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无奈只能跟他妈徐蓉打了个电话,说晚点回来。 徐蓉倒是一改往常的过度关怀,“家里有客人,你要是回来悄悄的啊。” 他不明所以,答应了一声就坐上了公交车。 第七章 其实傅杨家离关柏家有一小段距离,32路车坐四站就到了,下了车关柏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表,已经10点了,估计这是最后一趟车了。 车站对面就是小区,傅杨家在一个别墅区外围,小区门口是一个圆形的水池,雕花的铁闸门旁边站着一个人,都是穿着校服,可傅杨就看起来长手长脚,路灯很昏暗,他远远地就看见关柏了,然后伸手挥了挥。 关柏没来由的就觉得他有点落寞,走进了才发现这人是真的落寞,“真行,钥匙都能丢,家里的矿不怕被偷走么。” 傅杨毫不在意,接过关柏递过来的钥匙,“没事,矿多,随便拿。” 关柏收回手,迟疑了一下,“你自行车借我一下吧,末班车估计没了。” 傅杨挠了挠头,他倒是忘记了这一点,“你要不跟我上去坐坐?今天我那自行车胎被院子里熊孩子戳破了,没法骑。” 关柏无言,傅杨再接再厉,“这边有一段路没灯,你回去也不安全,我家又没人,你凑活一晚吧。” 关柏无奈跟在这人身后,只能这样了,“那我先给我妈打个电话吧。” 傅杨走在前面,心里好笑,明明都快高三了,怎么看着还跟原来一个模样。关柏拨了电话,说了几句,对面答应得很快,他的神情很温柔。 关柏挂了电话,傅杨半是笑道,“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家有矿的?”两人上了电梯。 “章阿姨很喜欢跟我妈煲电话粥。” 傅杨倾斜着身体靠在电梯一侧,“想着也是。” 关柏没由来觉着傅杨的情绪很低落,他测了身子,“我以为你住别墅。” 傅杨笑了,“三个人住什么别墅。”他的笑像是浮在脸上的一层烟雾,顺着眼角流下来,落进微微勾着的嘴角。 电梯停在了十二楼,红木门后只是一个普通的两室一厅的公寓,茶几下铺着一层雪白的地毯,干净得没人气。 “怎么样?是不是金碧辉煌?”傅杨一边往进走,一边调笑道。 关柏换了鞋,“阿姨不在么?” 傅杨将钥匙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然后去冰箱拿了两瓶桃子汁出来,“坐吧,喝这个?” 关柏接过桃子汁,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果汁冻得他一哆嗦,出于礼貌他只是轻轻皱了皱眉,然后道谢过后再沙发上坐了下来。 傅杨注意到关柏的表情,“你习惯喝热的?”不等回答,就把果汁拿了回去然后塞进了热水里。 “哎?”关柏甚至没来得及拒绝。 “我妈估计这会儿在你家痛哭呢。” “嗯?”关柏突然想起来徐蓉一反常态地让他晚点回去,好像这也说得通,他靠在厨房的柜子上看着傅杨道,“怪不得我妈让我干脆别回去了。” 傅杨勾了勾嘴角,关柏与他并肩站着,“章阿姨怎么了?” 他漫不经心拨着水中的瓶子,“快离婚了吧,大概。” 关柏不善于应付这样的情绪,他很在乎,也许傅杨自己都没意识到,可关柏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他就是很难过,他伸出手想要搭在傅杨肩膀上,就在即将落下的时候,傅杨的手机响了。 关柏的手像是触电那样收了回去,傅杨皱了皱眉,掏出了手机,“关柏你先洗漱吧,柜子底下有新牙刷,就在我床上睡吧,没洁癖就行,我一会儿回来。” 关柏没来得及回答,只来得及瞧着傅杨单手拎起挂在衣架上的一件大衣,匆匆出门去了,但这并不妨碍他看见手机屏幕上的联系人显示的是“文旭”。 傅杨在门口接了电话,“喂?” “傅杨,我来给你还上次借你的钱了,楼下。”文旭的声音比初中的时候低沉的一些,带着难以忽视的疲惫。 “好。”傅杨答应了一声,然后匆匆下了楼。 文旭穿着一身黑色大衣站在楼下,头发有些长了,堪堪遮住眼睛,初中的时候,他脸上有一些婴儿肥,常常被兄弟们调侃长得小,如今不过两年他的婴儿肥就消失不见了,他看起来很憔悴。 见傅杨下来了,文旭也没直接把手里的钱递出去,“恭喜,傅哥,考过去不容易吧,前一段时间你天天写卷子。” 傅杨知道文旭有意岔一下气氛,也不说破,“嗯,现在也不轻松,一中学生全是钻进卷子堆里的怪物。” 文旭像是想起了初中那时候的日子,眼里浮现出一点暖意,“你跟小班长在一个班么?谢青桐好像也在一中,他们应该会很照顾你。”他看起来很羡慕。 傅杨沉默了一会,“阿姨身体怎么样了?” 文旭眼中的火星骤然熄灭了下去,他摇了摇头,“腹水这两天很严重,睡都睡不着。” 傅杨沉默了一会,“这钱你拿着吧,别还我了,阿姨病要用钱的地方还多,不急着这一时,要不要跟同学们联系联系?” 文旭沉默了一会,把钱收了回去,摆了摆手,“傅哥,我先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走了,不知道到底在躲什么。 傅杨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喊了一句,“文旭!你注意身体。” 可是没人回应,文旭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初中的时候,跟傅杨是一丘之貉,打架翘课无所不干,家中也算是普通中产家庭,没有大富大贵,却也不愁吃穿,可就在他初中毕业那一天,文旭的妈妈查出了癌症,恶性肿瘤蔓延的速度太快,文旭在跟死神赛跑。 关柏站在楼上,望着楼下陌生的背影,然后轻轻拉上的窗帘。 有人站在天堂,有人坠入地狱,披上皮囊都是普通人。 文旭再没来找过傅杨,从文旭跟他一起长大,小时候穿一条裤子的哥们,两年前兜头而下的惊变让他几乎绝了跟同学们的联系。傅杨知道文旭要面子,这件事情他谁也没说,就是在那个时候,傅杨很想跟关柏谈谈,可是还来不及说这件事,他就去二中了。在他去二中第三个月的时候,文旭给他发了第一条短信,他去见了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文旭,然后借给了他一万块钱。 第八章 关柏拉上了帘子,他只能模模糊糊看见文旭的影子。 过了几分钟,门就开了,傅杨跨了进来,脸上带着还没收拾干净的忧虑。 关柏把热好的桃子汁捞了出来,傅杨脱了外套走近,他顺手递给他。 傅杨拧开喝了一口,“你想用一下浴室吗?就在那边。” 关柏点了点头,看起来傅杨想说些什么,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却没开口,道了谢就进了浴室。 傅杨从前有抽烟的习惯,他的右手轻轻地搓了搓自己的衣角,他有点想抽一根,可就是觉得不能再关柏面前抽。于是傅杨起身走到了阳台,从许久不开的烟盒中抽出一根香烟点燃了,香烟末端的火点像一颗将死的星星,在他指尖闪烁,傅杨单手开了窗户,皱了皱眉,然后掏出手机又给文旭转过去一万。 班长看见你了,都是同学,你别伤人家面子。 对面没有回复,傅杨按灭了手机。关柏也只是匆匆冲了一下满身的火锅味,然后捞了一个新的毛巾擦着头发走了出来。 他的眼镜在进去之前就卸了下来放在鞋柜上,由于看不清所以关柏眯着眼睛,环顾四周寻找眼镜未果之后,他只能喊了一声,“傅杨?帮我个忙。” 傅杨听见关柏叫他,合上的窗户把手中的烟掐灭了,“怎么了?” 关柏穿着校服里那件柔软的青色棉T恤,头发还湿哒哒得贴在额头上,那双平日里冷漠的眼睛在热水熏蒸过后带着点微红,没了眼镜,他的眼里像是蒙着一层雾气,眼角那颗痣,像是一颗星星。傅杨看着这样的关柏,忽然觉察出一些不一样来,他的心脏忽然重重地跳了两下,原来在那副黑色眼镜下,藏着这样有风情的一双眼睛。 关柏眯着眼睛看向傅杨,大概热气熏蒸后,他也放松了许多,不想平常那样一本正经,“愣着干什么?帮我找个眼镜吧,没戴完全看不见。” 傅杨这才发现他似乎也是在寻找什么,可惜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太尽人意,怎么都找不着,在鞋柜上拾起眼镜递给他,“你这眼睛近视多少度?卸了眼镜跟瞎了似的。” 关柏带上了眼镜揉着头发,“还成吧,刚刚四百。” 傅杨为他开了房间门,“你就睡我屋子吧,床大,咱俩挤挤算了,你要吹风机吗?” 关柏摇了摇头头,“就这么点头发一会就干了。” 傅杨从柜子里抱出另一床被子,冷不防听见关柏在身后问,“你抽烟了?” 傅杨的手顿了顿,转过身,关柏坐在床上,傅杨低着头看他,冷光将他打得很白,圆领露出一小段细长的锁骨,少年脆弱的脖颈轻轻的仰着,眼神却前所未有的认真。傅杨凝望着他的眼睛,忽然就很想跟他聊一聊,无论是文旭还是他们分开的这些岁月,那时候傅杨觉得,一年很长。 傅杨忽然压低了身子,离关柏很近,呼吸之间都能倾吐在对方脸颊上。关柏却不为所动,他的眸子泛着冷灰色,静静的凝视着傅杨。 傅杨低声道,“因为我是坏孩子啊。” 傅杨离他真的很近,他闻得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烟味,衣领上缠绕着淡淡的皂角香,傅杨身上的味道像一条看不见的柳枝,顺着他的耳后溜进了他的衣领,最后盘在了心口上,他永远记得这个味道,因为下一刻他就得到了一个近似拥抱的动作。 傅杨身后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头顶,然后迅速直起了身子,“逗你玩的,我去洗漱。” 关柏的脸上看不出神情,可耳根还是不可避免的红了,他垂下了头,将眼镜卸了下来,然后低头擦拭镜片上的水雾。 傅杨关上了卫生间的门,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盯着镜中的自己愣了一会,他的心跳得很快。他忽然觉着,他似乎在方才那一刻触摸到了这么些年他一直在寻找的东西,他像一个长途跋涉的信徒寻找着一个不存在的庙宇,如今误入一片陌生的废墟,却触摸到了旧日里让他辗转难眠的日子,答案书已经摆在了眼前,但他不敢翻开——就在刚才,他是真的想亲吻他。 再回去的时候,关柏盘腿在床上坐着,眼镜放在床头柜上,手里翻着一个深蓝色的笔记本,傅杨一边擦头发一边走了过去,随口问道,“这么努力吗?” 关柏抬头扫了一眼他的发梢,“我对一下账,免得算错,并且就照咱们同学的这么个吃法,班费下半年都是负数。” 傅杨笑了,“负数就负数,反正大家估计也出去吃不了多少次了。” 关柏写写画画,核对结束之后,把本子收了起来,傅杨已经穿着睡衣躺在了床的另一侧,床头柜上的台灯在关柏这一边,光线将他的影子投在傅杨身上,他不知道怎么就想起那时候谢青桐写过的一句话,“我不敢惊动他,于是只能让影子偷偷的拥抱他。”这句话在这里并不合适,可他就是这么想了,刚才傅杨与他开玩笑的时候,身上烟味很大,他在心烦吗?没有由来的关柏认定了傅杨不是对香烟上瘾的那一类人。 “你还和文旭有联系吗?我记得你们初中的时候关系很好。”关柏思考着怎么开口问他为什么心烦。 傅杨望着关柏的侧脸,忽然就觉着这个旧日里沉默寡言的班长与他的印象中的人相差甚远,他小心翼翼的寻找着一个最稳妥的方式,来摩挲人类的伤口。 “我刚刚下去见的就是他。” 关柏的头发已经干了,柔顺的贴在他的后脑勺上,显然他没想到傅杨会说的这么直接,“他还好么?” 傅杨将胳膊枕在脑下,盯着天花板,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班长,你怎么后来没有再再参加过任何一次初中同学的聚会呢?” 关柏一时间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半晌纠结道,“我不是故意的,因为,我以为我不去的话,你们会稍微开心一点。” 傅杨得到了一个与他想象中全然不同的答案,转念一想也没什么错,初中的时候班主任是大铁面,关柏就是小黑脸,这位班长以话少公正著称,大多数同学都在私底下念叨他的不近人情,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这么想似乎也没什么错,可初中都毕业了,哪还有人揪着这点鸡毛蒜皮的旧事念叨,不由失笑,“哪至于,倒是大家都在怀念你。” 关柏却似乎并不吃这一套,斜眼道,“扯吧你。”然后翻了翻被子也跟着躺了下来。 “你要是去了,你还能赶上文旭的解释。” 他侧过头看傅杨,傅杨仍然像最初那样盯着天花板,平静道,“文旭的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从前夏天我去文旭家玩,她特别喜欢给小孩塞吃的,文叔叔是个作家,他对阿姨好得像是刚恋爱的情侣,文旭毕业那一年,阿姨查出来恭宫颈癌了,文旭成绩出来那天晚上找我喝了顿酒,然后就放弃上高中了。” 这么长的一个故事,从傅杨嘴里说出来,也就三五分钟,可听起来却像是一场无声无息的凌迟,关柏甚至觉着有些窒息,他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开口道,“他需要同学们的帮助么?” 傅杨这次转过了头,弯了弯眼角,“他不会开口的,放心吧,撑不下去了他会跟我说。” 关柏被文旭的变故梗得说不出的难受,“我能也给他转点么?” 傅杨摇了摇头,“别给他太大压力。” 他无奈点了点头,“文旭不再上学了,你一个人去了二中?” “也不是,有原来咱们几个班垫底的。” 关柏总觉得这个称呼带着点说不出的自我嘲讽,“怎么想着跳级了?” 傅杨想了想,一时间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原因,在青少年时期,人类会慢慢觉醒对于孤独的触角,这种感受的出现往往不是因为巨大的变化,而是一些极其细微的东西,比如二中黝黑的走廊,连着半年都不回家的爸爸和看不见见的未来,他时常坐在教室里看着一群没有未来的人,觉着自己像个手握火种的疯子,黝黑的藤条从他的心口中挣扎着爬了出来,然后将他心口那团跳动的软肉包裹了起来。那时候他不经常想起来关柏和谢青桐,直到在第一年冬天一个下着大雪的晚上,他梦到了谢青桐。 梦里的谢青桐眼中含着冰冷的眼泪站在他面前厉声道,“你知道什么叫喜欢么!你这种人怎么会知道喜欢是什么样子的!” 那时候他只觉得谢青桐在闹脾气,如今光阴须臾而过,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谢青桐的意思。 谢青桐还是错了,他对她的喜欢,只是无关风月罢了。 第二天,他给久不归家的傅宁海打了个电话,“爸,我要跳级。” 至少现在他又重新与关柏谢青桐站在一起了,虽然每次会家面对的还是争吵,文旭的妈妈并没有好转,可看着那个曾经熟悉的人还坐在自己前排,他就觉着自己踩在地上。 “因为二中,没什么意思。” 最后他是这么跟关柏说的,可是下一刻他就注意到关柏好像已经迷糊着睡着了,傅杨伸出手轻轻揪了揪他额前的刘海,自言自语道,“你怎么能这么纯良无害啊。”顺手熄了灯,他低声道,“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的心动。 第九章 总还是有些什么变了,不到一个月,傅杨在班里混得就像是跟这群同学从幼儿园一起穿开裆裤长大似的。 日子滚得像流水一样,班主任老郑的发际线上移的速度与同学们用掉笔芯的速度日趋一致,眼见着就冬至了,这天下午会有半天假。 橙子在冬至那天新剪了短发,早早来了拎着一袋早餐坐在自己课桌上跟向敏聊天。 “今天中午吃饺子吗?” 桌上的橡皮屑滚得到处都是,向敏努力的吹了吹,然后抬头道,“吃啊,你要跟江北南去吗?” 橙子露出了明晃晃的牙,打了个响指,“是啊。” 向敏抬起头,稍微有些犹豫道,“橙子,你不觉得咱们学委稍微有点木讷么?”她看不下去橙子那一头热的样子。 橙子摆了摆手,眨了眨眼,“他要是真的木讷,我哪还用得着费这么大劲。” 两个人聊着聊着关柏走了进来,他手里提着双份的煎饺,今早起徐蓉费劲口舌让他背到学校来,给他的,给傅杨的。塑料袋有点薄,一提起来就勒进手心里,连带着乱七八糟的小菜,还有些分量。走到座位上他才松了手,长出一口气,直接把一大兜饺子放在了傅杨桌子上。 他伸手搓了搓掌心,掌心一道红痕,看着很明显。向敏马上放弃了橙子,“关柏你一个人吃?!” 关柏懒得理这个一惊一乍的小丫头,坐了下来,“我妈给傅杨的。” 向敏撇了撇嘴,“我怎么就没这个待遇!” 关柏瞥她,“让你妈去加我妈微信,加上了就有。” 他一路上忘带了围巾,一路上带了一肚冷风,恨不得说句话喷一个冰碴子,这冰碴子没飞多远就正正撞在了傅杨膝盖上。 他刚从后门进来,凝视着自己桌上一堆小山似的饺子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抑郁。 “这???” 关柏转过头,神情极为诚恳,“傅杨,你跟我说实话,你在家是不是吃的挺多?” 傅杨被这一堆饺子怼得一头雾水,“我觉得还行?” 关柏挑了挑把大的一份推给了傅杨,然后小的一份抽了回来,“八成是章阿姨跟我妈念叨你小时候吃的多吧。” 章青人如其名,生的多愁善感,跟徐蓉两个人时常在周末煲电话粥,只为了互诉思念。如今章青与傅宁海的感情眼见着走到了尽头,她自觉一腔真心喂了狗,也弯不下腰回娘家,拎着东西就奔去了徐蓉家,呆了一周之后让傅杨亲自上门将亲妈提走。徐蓉觉着两口的事情不关孩子的事情,都高二下了两人还揪着鸡毛蒜皮的事情不放,那不是棒槌么,于是多余泛滥的爱心就平移到了傅杨身上,给关柏做什么都要给傅杨一份。 关柏时常觉得自己像个送外卖的。 傅杨默默承担起将轿子放上暖气的任务,老郑挂着一双硕大的双眼圈,进了教室门第一眼就瞧见了睡得四仰八叉的吴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江北南跟在他身后抱着一沓练习册。 “吴枫!《逍遥游》过来背!” 吴枫梦中惊醒,一睁眼就看见老郑的满脸黑云,一时间悲从中来,战战兢兢地抱着书走了出去。 老郑的火气并没有消下去,从江北南手里抽出一小沓练习册“啪”摔在了讲台上,“你们一个个都飘了是吧?上次月考那个年级排名都看了没啊,周末这点作业不值得写是吗!我点了名的这些人,都给我重新写!学委,就在这里点!” 江北南面无表情,拿过本子,念一个发一个,“关柏,李哲,赵羲,白先为……” 关柏倒是无所谓,面不改色得将本子领了回来,丝毫不考虑几乎心梗的老郑,无视了老郑几乎挂在脸上的“恨铁不成钢”。 傅杨在后面都有点看不下去,用桌子撞了下关柏,关柏被顶得一个趔趄,“?” 傅杨不可置信,“你怎么也不好好写作业?” 关柏侧着脸,眼角显得很长,悄悄回道,“语文嘛,写了也就那个分数,不浪费时间了。” 傅杨简直叹为观止,学霸就是学霸,老郑发了一通火,好像消了气,开始讲课。 老郑讲课带着点方言口音,可他还偏爱读课文,一咏三叹,十分陶醉,傅杨听得眼皮直打架,撕了张纸条,写了句话,然后揉成团塞给了关柏。 正在认真听讲的关柏忽然觉着衣领里丢进来什么东西,伸手一摸,是一个纸团,他打开里面潦草的写着:下午打球去吗? 关柏悄悄展开纸条,然后写了东西,塞进笔帽,传了回去。 跟谁? 就我,你还想叫谁?反正又没事,回家估计也是听我妈嘤嘤嘤。 关柏扔得不胜其烦,不过他也好久没碰球了,有点手痒,悄悄比了个ok给傅杨,然后后桌终于停止了闹腾。 这一招确实有用,直到放学,傅杨都没在后排折腾什么幺蛾子,上午连着四节课,语文、数学、物理、化学,上的人头昏脑涨下课铃响了,一群人像是灵魂归位,纷纷手脚麻利地收拾书包,左右打了招呼两两就往教室外走去。 傅杨在后桌长手长脚伸了个懒腰,把脖子仰在椅子背后转了两圈。关柏收拾了书桌起身去拿一直暖在暖气上的饺子,然后摊在了傅杨桌上。 徐蓉是真的用心包了饺子,一个排一个,还带着点水蒸气,一口咬下去都是温温的汁,很久以前章青也做,章青跟徐蓉学得手艺,味道几乎分毫不差,傅杨记忆里章青与傅宁海关系有一段时间非常好,那时候出门的时候他们都要拥抱,回家的时候傅宁海会把儿子抱起来架在脖子上,然后低头亲吻妻子的额头。傅杨很多年没吃过这样一顿饭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事情会走到这样一步,就是因为也许在开头的时候太过于美好,所以在结局时越惨烈么? 傅杨轻轻的动了动眉毛,试图装出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真是谢谢班长了。” 关柏抽了双筷子出来,夹了一块塞进嘴里,“好吃吧。” 关柏的眼角微微上挑,他端正得坐在傅杨对面,一只脚踩在课桌下的横杠上,腮帮子鼓起一边,藏不住的得意,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孩子就是这样吧。 “除了有点多以外,给阿姨爆灯!” 很明显这句话取悦了关柏,他的眼角不易察觉得弯了起来,“吃完打球去。” 他们没去学校篮球场,在一中篮球场如同虚设,更何况老师们还在办公区忙碌,教学楼上密密麻麻的窗户看着像一个个蜂窝,让人脊背发麻。 综合心理体验两个人就决定去市中心体育馆,体育馆离这边也不算很远,坐公交车大概八站这个样子,傅杨背着一个黑书包,篮球塞在里面。关柏拖着两瓶水跟在傅杨身后上了车。中午车上基本没什么人,坐在了后排。 那时候冬日里还没有雾霾,冬天的太阳能肆意得亲吻地面,光线顺着车窗落在关柏怀里,带着一层白,冷得像是桦树树干。傅杨百无聊赖,低头看关柏手中的瓶子,矿泉水瓶在阳光下透着光,关柏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怎么,手指白得透明,安静的搭在瓶子上一动不动。 傅杨一只手搭在包上,一只手轻轻落在前面的靠背上,他微微低头的时候,眼睫毛带起一层毛茸茸的阳光就落在眼睛上,关柏心中轻轻一动,像是在一片白桦林中遇见了一只麋鹿。 忽然傅杨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怎么了?”关柏被碰得一头雾水。 “怪不得你白成这样,跟个小姑娘似的,有人说过你的手冰得跟石头似的么?” 关柏愣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在自己脸上贴了贴,由于常年手冷,他时常感觉不到,贴在脸暖暖手这个行为在傅杨看来显然有点好笑,他坐在外面,顺手就把关柏的左手从他的脸颊上拉了下来,塞进自己右边的兜里。半是占便宜,半是认真道,“来,哥的兜,借你暖手。” 关柏眼角跳了跳,硬没把手抽出来,自暴自弃得就那么暖着了,放进去了才发现,他兜里一层柔软的毛。 第十章 车到了站,他隔着衣服轻轻拍了一下关柏的手背,“走。” 关柏抽回了手,指尖还带着傅杨的体温。 冬日里的空气干燥而又凛冽,深吸一口从鼻腔到头顶都是凉的,带着一点叶子被揉碎的气味。体育馆门前的这条路上种着一排树,树干到了这会都已经光秃秃,像一排交叠的影子,树干被石灰刷成雪白的颜色,远远看过去像一道白墙。 傅杨随手将包扔在篮球框底下,五指拖住篮球往身后一抛,篮球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在地上弹了两下,然后被方才那双有些凉的手接住了。 关柏活动了活动脚踝,绕了绕脖子,“三分怎么样?” 傅杨笑,然后示意他先投,“我防守不错。” “好吧。”他的声音淡得像一阵叹息,然后远远后退了两步,猛然跃起,傅杨的身体比他想象中动得更快,有一瞬间两人的身影交合在一起,下一刻就先后落了地,篮球在篮筐中晃荡了两下进了球。 关柏卸了眼镜,将那副很明显有些年头的眼镜折了折小心的跟包放在一起,再抬起头完全露出他那双眼睛,伸手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防守不错?嗯?” 男生多多少少都有点藏不住的傲气,关柏也一样,最后那一声“嗯”拐了三拐,都变了调子。 傅杨没在意这个,关柏眼角躺着一颗痣,在阳光下闪了闪,天上的星子掉在了关柏右眼旁,然后这颗星子顺着关柏的脸颊落进了傅杨咽喉里,一点一点吞咽进喉咙里。 关柏的球技出乎傅杨的意料,可傅杨却不在状态,关柏似乎也察觉到了,可他贴心的没有点破,只是站在远处向他抛来一个又一个弧线,橙色的篮球像是把空气里的阳光也砸起来了,映得关柏的身影晕开了光影,那是一颗能闪烁在阳光下的星星。 那天夜里,傅杨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两年前那个夏天,接过情书的人微笑着注视着他,他蓦然发现自己坐在他的对面,手里的信纸刹那间化成一道道流光,顺着他的手臂缠绕而上,傅杨控制不住地伸手抚摸上那一张脸。 “阿杨。” 皮肤的温度像是烫了手,傅杨缩了一下手,紧接着就整个人穿过了刻着字的书桌,闯过了弥漫着紫藤花的花架,经久而过,他终于夙愿得偿,死死得将那人搂进了怀里。 长河贴着地尽头的落日,余晖舔舐着最后的天光,山峦匍匐。明暗的光线没了那条分明的界限,雪白的指尖在一朵雪白的玉兰花上划过,却摸出一道血色,他困惑不解,低头却看见自己心头有红色氤氲而出。 那是他的心头血。 关柏轻轻在他对面眨了眨眼睛,可傅杨却没放开手,体温会交融在一起,呼吸也会在贴近的方寸间混乱,他不厌其烦地亲吻着那人眼角的泪痣。 “傅杨。” 他又听见这人这么叫他了。 傅杨猛地坐了起来,冬日里,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像是浮着一层雾气,他愣了一会,“操!”然后伸手捂住了眼睛。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跟谢青桐在一起,傅杨在床上静坐了一会,得出了两个结论,第一,他是个异类,第二,他喜欢关柏。 阅历骗得了人,规则由着你去遵守,唯独方寸间那块软肉不受控制,傅杨下了床,站在卫生间洗了个冷水澡。 冬季校服在立冬后一天做好了,班里总有几个男生极其费衣服,不是膝盖破了一个洞就是衣角开了线,连带上某些没有校服的新同学,关柏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领校服,他抱着七八套校服走回教室。 按着名单给每个人把校服分了下去,傅杨站在旁边,拎着雪白的冬季校服问关柏,“班长,这校服几天洗一次啊?” 关柏将一只脚踩在讲台上,“看你是想穿成吴枫那样还是我这样了。” 傅杨顺口就接,“你这样?比较贤妻良母。”等到话出口才觉得自己撩这人的性别好像不太对。 关柏冷笑,“傅公子,那你嫁妆准备好了吗?” 傅杨时隔多年,还不太习惯关柏式嘲讽,他愣了一下,一时间脑子卡壳,半分钟后他看着关柏的背影,喃喃道,“为什么我要准备嫁妆?” 关柏也是随口一接,浑然不觉得身后那人的不自在,自顾自坐回了凳子上,向敏见他回来了,抄着一个表格就向关柏走过来,“关柏!春季篮球赛你来不来!” 关柏接过表格,“怎么,又没人去了?” 一中这么个神圣的祭坛,学霸就像是池子里的锦鲤,数不胜数,这种事生物只适合放在水里观察,让锦鲤去打篮球,很明显这不合适。关柏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转头看见傅杨拎着衣服正向座位走去,偏头跟向敏说,“把傅杨写上,让他当总教练,然后我再忽悠几个人过来。” 向敏微微低着身子,以一个隐蔽的角度跟关柏竖了个拇指,然后悄悄说,“傅杨大帅哥要是上的话,队员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是你们即将看到最盛大的拉拉队!” 关柏决定直接先斩后奏,偏过身子叫了一声刚坐下的傅杨,“傅杨,你跟二中篮球队有什么感情吗?” “?”傅杨不明所以,“啊?还行,我在那边打过一年球。” “不会通敌叛国吧?”关柏继续问。 “?”傅杨。 “行,那准备准备成为咱们年纪篮球队队员之一吧。”关柏带着笑意扶了扶眼镜。 傅杨挑眉,带着点惊愕的笑,“这怎么还先斩后奏?” 关柏,“你就当人道主义了,一中打篮球惨成什么了,你又不是没见过。” 傅杨回忆了一下去年二中跟一中的那一场篮球赛,“……好吧。”那年关柏一个人带着整个池子的锦鲤死在了复赛第二场,与跟二中那群土匪对上只差一场,体育老师杨康业在场上涕泗横流。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参加篮球赛的人终于在繁重的学习任务中有了逃晚自习的机会。 关柏总觉着哪里不太对,李哲一个球传过来他随手接住在地上拍了拍,“今天时间差不多了,收拾收拾走吧都。” 篮球队里一个个大锦鲤们长时间不出来放风都有些吃不消这运动量,傅杨站在关柏身后,他低头瞄了眼关柏的头顶,他好像长高了点。 “一起走?” 关柏正寻思这球看着好像快没气了这茬事情,冷不丁听见傅杨在身后念叨,下意识退了一步,正撞在他肩膀上,一刹那间他突然明白了哪里不对劲,这人怎么总粘着他? “行吧。” 校门外买关东煮的小商店门口的人已经不剩下几个了,傅杨觉着有点饿,并且不对家里是否还有人这件事报希望。 “吃东西吗?” 关柏被那点随风飘来的味道勾得有点心动,当即同意,“吃!” 于是两人走到摊子上选串串,关柏看了一眼好像也不剩下什么了,慈眉善目的老板拿着空杯子看着他俩,“你们是出来完了,要是早一点还能多点吃的。” 傅杨笑,“没办法赶巧了不是,关柏你先选。” 关柏没跟人寒暄这个习惯,挑了几个感兴趣的,转头问,“你吃什么?” 傅杨看都没看,“跟你一样。” 两个人捧着杯子坐在商店门口低矮的桌子上,抽着啃,插着空还聊了两句。 “今年过年你还在西方过吗?” 傅杨嚼着一块鱼豆腐眯了眯眼,“谁知道呢?” 关柏点了点头,他们都没注意到不远处的箱子里斜靠着几个流里流气的黑影。 “哥,就他?” “跟着。”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藏~ 第十一章 关东煮在冬天放不住,两个人都急着在汤彻底凉下来之前吃完,结束时两人擦干净了嘴,关柏还没站起来,傅杨忽然低声问,“关柏,别动,后面两个人眼熟吗?” 他一愣,反应却很快,轻轻喝了口汤,低头扫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个人。一个人脖子上露出一片纹身,一个人穿着深蓝色夹克,神情看着很不自在,盯梢的。 “我不太认识。” 傅杨得到了一个跟他想象里差不多的答案,关柏被徐蓉护在手心里,怎么会认识这些人。 他一时间提高了警惕,只起身挡住了那两个人,“走吧,我先把你送回家。” 这句话听着有些奇怪,关柏知道傅杨不是把他当小姑娘,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对他有一种莫名的重视,他不觉得被冒犯了,他微微站起身来,“不用送我,那两个人没有刀。” 傅杨绕过桌子,顺手揽住了关柏的肩膀,低声道,“这个点了,这里真没什么比较热闹的地方吗?” 关柏又触摸到了那天在傅杨兜里暖手的温度,只是这时候却不好分心,就着他的掩护道,“没有,但这里有没什么人的地方。” 他轻轻地抬头看着傅杨,脸上并没有什么害怕的神色。 傅杨的心肝不老实的颤动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关柏脸上写满了我们跟他们干一架的念头,“干什么?”他的手不自觉得将关柏的肩膀攥得紧了一点。 关柏被攥得有点肩膀疼,就着他的身影,转了转肩膀,“顺便问问有何贵干。” 傅杨清楚得听见自己手底下的肩膀发出“卡啦”一声。 张鑫这人出生时候让人算命,命里缺钱,于是给名字上贴了金,事实证明玄学这东西有时候歪打正着,张鑫长大了果然还算是比较有出息,专门跟钱打交道,比如放点高利贷什么的,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最多就是剥皮放血,闹不出什么人命,但是威胁威胁猎物的亲戚朋友什么的,这样的流程还是得走,时间长了有了名气,道上人还得称一声金爷。 常小四是和王民就是跟着金爷混的,前一段时间有个小男孩来借了高利贷,可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却一点钱还不上,那天盯着人恰巧看见与前面那个高个子的人有联系,看起来关系还不错,哪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年轻小孩还是一中出来的,一般一吓就软了。 常小四缩了缩脖子,这个季节只穿工字背心还是有点冷,他的脸看着很尖,看人的时候总是有点扣着肩膀,“哥,就这俩孩子么?” 旁边那个胡子拉碴的人眼神阴翳,盯着那两人的背影,在墙上碾灭了手里的烟,“是,走。” 那两人关系看着很好,走的时候还勾肩搭背,常小四和王民不远不近的跟着那两个人。 傅杨完全背对着那两个人,什么都看不见,方才想侧头看一眼,关柏却忽然开口道,“放心吧,跟上了。” 他侧目,关柏的头发有点长了,发梢露出一截鼻梁,眼睛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又细又长,“你怎么知道?” 关柏似笑非笑,回忆了一回儿,傅杨到底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他最多的焦虑就是父母是否还在一起。关逢君曾经有一段时间在横渠日报担任主编,那时候他还没收敛起锋芒来,横冲直撞。那一段时间,得罪得人太多,有一次不小心跟当地一个厂子对上了,从此就不得安宁,每天都有人在门口蹲着,有时候关逢君下班晚还会被堵在回家的路上。他不懂得低头,就这么跟一群人耗着——有本事你就杀死我,不然我该写什么还是要写的。 后来他软化下来是因为日报顶不住压力了,也因为他的妻子徐蓉有了身孕。由于这段经历,关柏从小就被送去学格斗,人看着瘦瘦弱弱,真使劲能一脚给骨质疏松的人踹骨折。他的骨子里,宁折不弯,但这些事情没必要跟傅杨明说。 “小时候经常打架罢了,你怕了?”他掀起眼皮轻轻撩了一眼傅杨。 傅杨,“……我怕什么?” 常小四缩了缩脖子,“哥,那两个小孩拐进去了。” 王民眯了眯阴翳的眼,吐了一口唾沫星子在地上,声音低沉得像是在砂纸上磨砺过,“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是个死胡同,省了堵了。” 两人也不再遮遮掩掩径直跟了上去,两人果然就在巷子里等着了,这地方的房子都是老城区,里面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冬天太冷,随着两个少年的呼吸,一阵阵的雾气蒸腾在两个人面前。 傅杨挑眉,“两位跟着我们有什么事情?”他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下意识得挡住了关柏。 王民被这小子气笑了,伸手从外套下抽出一根手臂长的铁棍,“小朋友哪用得着知道那么多,但是既然你问了,我就好心提醒你一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铁棍,“让还钱的人,早点还钱。” 他慢慢向两人走来,铁棍闪着森寒的光,傅杨的手臂轻轻的抬了起来,近乎将关柏全部罩在身后。 关柏知道傅杨有一点紧张,伸手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王民举起了铁棍向两人当头砸了过来,傅杨侧身躲了一下,关柏忽然身子一斜,将向傅杨砸过来的一个酒瓶踢碎在半空中。深绿的玻璃渣在空中炸了开来。 傅杨和王民都愣了一下,正在打架斗殴的两个人在这一刻居然心有灵犀的冒出了同一个想法,卧槽?!这人这么虎? 关柏没理这两个,两个闪身躲过了常小四的两拳,然后插空在他腰侧踹了一脚。常小四这人手脚协调性不是很好,打不着关柏急红了眼,怀中摸出了一把刀。 傅杨余光扫见一侧寒光一闪,他顿时头皮发麻,发了狠将李民甩到了一边。 “小心。”他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那人动作太快,但听见了这么一句提醒,他还是下意识做出反应,躲过袭来的只手,然后错手将整个人掀翻在地,用腿膝盖压住了常小四的背心处,拿刀的手被别在了身后。 他方一抬头,瞳孔一缩,王民手里的铁棍直直的向他脸上飞来,这么挨一下今晚得跪在格斗老师的垫子下了。 傅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扑了过来,他兜头护住了在地上的关柏,唇蹭过了关柏的耳朵。然后就是一声闷响。他感觉到环着他的人,忽然颤了一下。 关柏什么都看不到,顿时急得冷汗都下来了,“你怎么样!” 在他头顶的人低低的笑了一声,胸腔贴着他微微的颤动,“你担心我。” 关柏没心情跟他开玩笑,那人就松开了他,然后将从地上爬起来想要继续过来的王民踩翻在了地上,使了使劲,“别去找那人麻烦,他迟早会还钱。” 接着,用左手将关柏从地上拉了起来,往家走去。 关柏没敢使劲,蹙着眉问,“你受伤了吗?” 傅杨伸手捂住了右肩,轻轻活动了活动,他不易察觉得抽了抽眉毛,关柏却捕捉到了他疼得直跳的眼睛。 “你家今晚上有人吗?” 傅杨想了想,诚实回答道,“我妈估计还在你家。” 关柏,“……也对。” 他盯了一会傅杨的肩膀,“去我家吧,这么晚,没车了。” 同样的借口,同样的时候,他站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地凝视着他。 傅杨忽然伸手握住了关柏的手腕,他的手还是很凉,不知道是为了掩饰什么,他慢慢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藏着一点难以窥探的真心的笑,“是因为担心我吗?” 肩膀很疼,但应该没伤到骨头,他藏在昏暗的夜色中窥视着关柏的神色,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想从那个小班长身上扯下什么东西,塞进自己的胸口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一点点忙,只能慢慢更啦 第十二章 不知怎么,傅杨觉着有些不自在,松开了手,他觉着自己不该期待关柏的回答,“开玩笑的。” 关柏轻轻的眨了眨眼睛,他把傅杨的神态看得清清楚楚,“担心啊。” 傅杨缓缓的笑了,然后轻轻的活动了活动胳膊,“家里有喷雾剂就更好了。” 关柏转过身,“有。” 小区绿化带底下藏着几只流浪猫,其中一只特别亲人,关柏小时候总喜欢跟徐蓉一起来喂猫,这只猫就记住了关柏。傅杨跟关柏远远走了过来,脚步声惊动了灌木底下的猫,白猫认出了关柏,喵喵两声狂奔到关柏脚底下,然后熟练的抬起爪子抱住了腿,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睁得浑圆。 傅杨挑眉,他倒是少见这么亲人的野猫,关柏低头轻轻抬了抬腿,可白猫不为所动坚决的抱着关柏的腿。他有些无奈,抬头对傅杨说,“等我两分钟。” 傅杨点了点头,抱臂站在一旁仔细的看着,关柏屈膝单腿跪了下来,伸手揉了揉白猫的头顶,然后从包里掏出一小包猫粮洒在地上。 白猫欢呼一声,欢喜的抬起前爪,关柏也极为配合的低头让他碰了碰自己的额头,等白猫放心的去吃饭以后,他才站了起来,“走吧。” 别说野生猫狗了,就是家养的猫狗都跟傅杨没什么缘分,傅宁海以前曾经送给傅杨一只小狗作为礼物,用来补偿他错过了两次儿子的生日。可惜这只小狗到家第一天就咬了傅杨一口,那个生日傅杨得到了一只狗和一个月的狂犬疫苗,但这么看起来,关柏好像与他完全相反。 “猫这么喜欢你啊。” “你没事跟着我妈出来喂喂猫,它也这么对你。”关柏平淡道。 抬脚就到了家门口,关柏按了门铃,“你准备好见你妈了吗?” 傅杨一只手插在兜里,眯了眯眼,“准备好了。” “那就行。” 门在下一刻开了,开门的人是章青,她看见门外的人愣了一下,“小柏,儿子?” 关柏将身后的人引了进来,“阿姨,妈,我回来了。” 傅杨在关柏身后快速接道,“今天有点事情,末班车没了,就说过来借住一下,阿姨打扰了。” 徐蓉擦了擦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怎么不提前说呢!想来就来吧!刚好小柏他爸爸出差去了,今年过年都回不来。” 关柏侧目,傅杨轻轻摇了摇头,他会意,然后轻轻耸了耸肩,“妈,我带傅杨去换身衣服。” 徐蓉拉着章青,“去吧去吧,在家里穿家居服,就你去年买大那一套,刚巧给小杨穿。” 两人进了关柏卧室,傅杨看着一道褶子都没有的床道,“我能坐吗?” 关柏卸了书包,头也没抬,就去自己屋子角落里的箱子中翻找喷雾,“坐吧。” 他在底层找到了喷雾,抬起头对傅杨道,“抓紧的,衣服脱了。” 傅杨也不含糊,将衣服兜头脱了下来,露出少年精瘦的上身,关柏最先注意到的倒不是背后那块青紫,而是他肚子上整整齐齐的腹肌。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冒出来一句,“腹肌不错。” 也不等傅杨回答,他就靠进了傅杨,轻轻的戳了一下那一片青色,看起来不是很严重,只是看着有点吓人。 傅杨肩上搭着关柏微凉的手,没了衣服的阻隔,他手上的凉意正正的落在傅杨肩上,他很想握住那只手,直到它重新暖和过来为止。神经末梢到底受不受人类大脑的控制,还是说,他的神经末梢只受关柏控制,傅杨无暇思考这个问题,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将右手覆盖在了关柏的手上,“你手好凉啊。” 这欲盖弥彰的解释。 关柏并没有出现傅杨想象中的任何反应,只是专心的给他喷了两下喷雾,然后直起身体,低头看他,“怎么了?”他没抽出自己的手,像是慢了一拍反应那样缓缓的笑了,然后将冰凉的手贴在了傅杨的脖子上,冻得他一哆嗦。 “走吧,出去吃饭。” 关柏极为习惯与徐蓉的朋友们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跟章青打了招呼就坐了下来,倒是平日里看着开朗的傅杨沉默了起来,跟着关柏坐了下来。 饭桌上关柏一边跟徐蓉闲聊,一边暗中观察着这一对别扭的母子。章青嫁给傅宁海以来,困于傅宁海的风流,哪怕她生了个儿子,她逐渐从伤心变成了绝望,这两年她终于放下了对傅宁海的奢望,将目光放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可是傅杨却已经长大了,母子间的隔阂再没办法消融。 “妈,我爸什么时候回来?”关柏夹起来一根鸡毛菜,一边嚼一边念叨。 徐蓉看也不看他,只伸出筷子从盘子底下翻出一块虾塞进傅杨碗里,“在美国那边,估计得年后了。” 章青的筷子在碗边缩了缩,她又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傅杨道了谢,默默顶着亲妈密密麻麻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往关柏身边挤了挤。 关柏像是没发现,“那咱们过年怎么过啊?” 徐蓉用筷子点了点桌子,环视一周,“要不,咱们四个一起过吧正巧傅宁海不是也不回来么?小杨你怎么样?” 关柏侧头看向傅杨,傅杨愣了愣,“不麻烦吗?” 徐蓉蹙了蹙眉,这哪来的老气横秋,“你妈跟我认识的时候,还没你呢,麻烦了快三十年了,还差一个春节?” 章青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伸手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傅杨的手,“儿子,跟妈妈一起过个年吧。” 她小心翼翼且带着点祈求,傅杨心中却不为所动,只是觉着难堪,他草草点了头,不知道是因为不想章青在别人家里丢人,还是不想看一个母亲在儿子面前如此卑微。 “嗯,好。” 见傅杨答应了,章青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低声道,“妈妈好多年都没跟你一起过年了。” 傅杨简直尴尬得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徐蓉看得清楚,“今年想吃什么都提前说,或者我们出门吃也行,到时候看,”她有意终止了这个话题,转头看见不怎么说话的关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小柏,今年考虑的怎么样了?你爸爸的意思是让你去参加他们学校的自护招生,可以稳妥一点。” 关柏咀嚼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抬起了眼睛,“妈,你会高兴吗?” 徐蓉觉着这孩子怎么阴阳怪气,“什么叫我会高兴,你看看现在你爸爸学校的教育专业,全国排名第几了,一毕业研究生都不用读,出来当个老师也不错。” 关柏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徐蓉不喜欢关柏这么个似是而非的态度,正准备继续说的时候,傅杨插了一句话,“妈,那今年过年我们家还贴对联吗?” 章青愣了一下,激动得眼眶都有些泛红,“贴吧,到时候你跟小柏一块去买。” 傅杨点了点头,关柏仍然在沉默,傅杨的余光扫过关柏,他的眼睫低垂,看不出神色,可他就是知道,关柏不高兴。原来关柏不高兴的时候,是不说话的,他像是一块没有底的黑洞,独自安静地将所有负面情绪吞噬。 傅杨想,原来关柏是这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求收藏呀!鞠躬…… 第十三章 夜里章青到底没逮到与傅杨亲近的机会,傅杨已经不是能够在母亲身旁安睡的年纪,章青只能跟着徐蓉回了主卧,她进屋前回头看了一眼傅杨,傅杨正在和冰箱旁边的关柏聊些什么,他背对着章青,米色的毛衣贴着少年人将成未成的腰线,章青恍然,她的孩子如今已经十七岁了。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关柏偏了偏头,“你不去跟阿姨聊聊天?她看你好久了。” 傅杨的脊背随着那一声关门声放松了下来,侧头靠着门框,漫不经心道,“我知道,背上都快被她盯出来一个洞了。” 关柏听出他有那么一点不显山漏水的不耐烦,无奈的合上了冰箱门,“总得给人道歉的机会。” 傅杨笑眯眯地盯着关柏,也不反驳,“等有机会了吧。” 关柏没等到傅杨的反驳,倒是意外的温顺,关柏倒是有些惊讶,挑眉看他。 傅杨站直身体笑道,“走啦,收拾完就回房间睡觉吧,明天连着三节课呢。” 他都这么说了,关柏自然不好再继续,点了点头两人就走进了卧室。傅杨悄悄得打量着关柏的房间。他站在关柏的书柜前,书柜零零里碎碎,整整齐齐,什么内容都会涉猎一点,最底下一排是整整齐齐的各类辅导书,其中最为陈旧的是物理。 他的视线贴着书脊游弋,像是在触摸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最后他在角落里看到了一本毫不起眼的书籍,《熔心》。 关柏从柜子里取出一套鸭黄色的睡衣,递给了傅杨,“喏,就这一件,你应该能穿。” 傅杨低头把睡衣抖开,对着一群小黄鸭无言以对,大概是为了可爱,每一只鸭子颈边都有一圈薄薄的绒毛,他半晌无言道,“这睡衣……” 关柏似有所感,掀起眼皮道,“我妈买的。” 说完他掏出另一套,这一套倒是好一点,蓝色鲸鱼的图案也不算很出格,只是他要换衣服了,傅杨一直盯着他,这让他有些不自在。思索了片刻,他还是握了握衣裳,直接换了衣服。 傅杨倒不是故意的,平时男生在一块打球,夏天光着膀子的比比皆是,本身他并没觉着有什么,直到关柏完全脱下了上衣。 他很白,看起来有一点病态,脖颈细长,关柏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的侧了身,傅杨看见他若进若现的肋骨。 吸引他的并不是□□,而是在肋骨上纹着一串数字。 2012.3.19 关柏似乎也知道他看到了什么,飞快地将衣服套了上去,然后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告诉别人,我偷偷纹的。” 他背着灯光,轻轻地将食指竖在嘴唇上,眼里带着一层温润而狡黠的水色,就像冬天的雾气贴在玻璃窗上慢慢变成水滴落下来。他顺着昏黄的灯光数了数他的肋骨,一瞬间他觉得这人的肋骨像是要撑破皮囊,变成一双翅膀悬停,后来的许多年里,他仍旧为他当时的直觉感到惊讶。 傅杨站了起来,关柏没有动,傅杨走近了关柏,伸手轻轻的抚摸过他身上的那串数字,距离这个纹身四年已经过去了,那一小块青灰色的纹路摸上去应该并没有什么感觉,可傅杨觉着自己的指腹像是过分敏感,他甚至产生了幻觉,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有一点钝痛。 关柏觉着他盯得时间有那么一点点久,某些先天因素让他的嗅觉十分敏感,他用胳膊肘把人拨到一边去,“想什么呢?摸出点凹凸不平了么?” 傅杨笑了笑,“跟想的手感不一样,说起啦你刻的不会是那个小女朋友的生日吧?。” 一想到这个,他脑子里竟然真的冒出来一个人,“谢青桐?” 这人怎么谁都敢说?关柏不可置信的看着傅杨,“我绿你干嘛?” 傅杨心里那块小操场不知道是被谁轻轻踩了一脚,他觉得自己毛都要竖起来了,挑了眉,“我去,不是吧,不会真的是她吧。” 关柏要被这熊孩子气笑了,伸手穿上睡衣,“滚蛋,我自己的生日。” 这话都到这里了,关柏明显是避而不谈,所以胡诌了一句,傅杨不服,“那6月9谁生日?” 关柏坐上了床,“你知道啊?” 有一次班里统计个人信息,他瞟了一眼,就记住了,没事记朋友生日还不送礼物,一声不吭,怪尴尬的。 关柏再接再厉,存心逗他,“那怎么年年连礼物都没啊?太抠了傅杨。” 傅杨伸手在鼻子上挠了一下,有些心虚,“那我给你补。” 关柏笑了笑,“行了,睡觉吧。” 傅杨手脚麻利抖开了被子,躺了下来,将头枕在手臂上,“睡觉了小班长。” 关柏伸手熄了灯,“晚安。” 关柏闭了眼,身旁陷一片安静,其实也不是那么安静,旁边多了一个人,床有一些拥挤,床垫轻微得向两人身侧倾斜,柔软得像是温柔乡,两人的呼吸声交错,此消彼长,像是夜晚海岸的潮汐起伏。 他没睡着,两人脑子里都冒出来了这么一句话。傅杨觉着自己得说点什么,才能不在躺在关柏身边的时候心猿意马。 “那个,你有什么小说能借我看么?” 这问题显着十足的傻气,谁半夜醒来会要本小说看的?八成这人也是没话找话,“你随便取吧。” 傅杨转过身面对着傅杨,“得了,你那一柜子物理,连个历史书都没有。” 关柏闷声笑了一下,“有啊,最底下那本《中国大历史》你看着没?” 傅杨噎了一下,“哎,我刚才瞥见一本书叫什么来着,看名字不太像辅导书,能接我看么?《熔心》好像是。” 他说完,身旁却忽然没了声音,不一会,关柏仍是笑了一声,却淡淡道,“三周以后期末考,”他像是又思考了一会儿,“寒假再说吧,反正你住这里更方便。” 傅杨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迟疑,只觉得自己里关柏又近了一步,轻轻打了个响指,“成交,晚安。” “晚安。”关柏轻轻得翻了个身。 第二天早起,傅杨7点准时醒了过来,打了个哈欠关掉了在一旁当当作响的闹钟,瞅了一眼睡得一塌糊涂的关柏,迟疑了一会套上毛衣然后轻手轻脚得出了门洗漱。 章青不出所料站在厨房门口,见傅杨出了门,有些局促道,“小杨,小柏起来了吗?你们都洗洗过来吃早饭吧。” 傅杨没什么表情,“关柏还没起,等一会我洗完了叫他。” 章青讪讪道,“啊,行的。”傅杨转身就进了卫生间洗漱去了。 关柏这人从小就喜欢赖床,到现在也没改过来。傅杨再进来以后看见的还是这么个半趴在床边的关柏,昨天夜里两个人大概睡相都不怎么美好,他半个胳膊还在床外。关柏睡着的时候没了平时那种温和克制的样子,有一点点长的头发在头顶被揉得一团糟,脸颊埋在枕头上,轻轻鼓起一个圆润的弧度,看着十分无害。 傅杨伸手戳了戳这个睡得死去活来的人,关柏皱了皱眉,怄气似的转了个方向,傅杨一时兴起,伸手捏住了关柏的鼻子,于是,他就被活活憋醒了。 始作俑者及时在关柏过肩摔之前松开了手,退出了三米之外,“起床了,再不起要迟到了。” 关柏的大脑还没清醒,可身体却已经坐了起来,然后满脸杀气的走向了卫生间,洗漱完毕之后浑浑噩噩坐在了餐桌上。 傅杨饶有兴趣的观察着关柏一边吃一边睡,直到出了家门,他才稍微够的上清醒的边缘线,傅杨忍不住问,“这么困吗?” 关柏迟钝地想起来今天让他早起的罪魁祸首,一时间新仇旧恨,咬牙切齿道,“闭嘴。” 与其说他没被这人吓住,倒不如说这人没什么威慑力,毕竟这个时候关柏看起来迷迷糊糊,就连咬牙切齿都像是哼哼出来的,但是为了避免这人记仇,他一路憋着笑到了学校。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从今天开始日更。 第十四章 一月底的时候,一中惯例是三次模拟考试。关柏虽然习惯了,但到了最后,还是稍显疲惫,揉了揉脖子他轻轻地抬头看了一眼由于换座位已经坐到他前面的傅杨。 学校又加了一节晚自习,他最近安静得不像本人,此时正伏案写卷子,深蓝色的羽绒服平铺在肩胛骨上,偶然能看见他的头顶。 天已经黑了,整个教学楼里还是灯火通明,九点的时候铃声响了,同学们却也没有什么激动的神情,都疲惫得直起身子,把卷子整理整理放在面前的那一堆书山之上,然后慢悠悠挑两本辅导书睡前催眠。 关柏被这声音惊醒,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看了十五分钟傅杨的背影了,他面前那颗脑袋一直没动过,他正暗自庆幸这人没发现,冷不防那颗脑袋就扭过来了。 关柏,“……” 傅杨正撞上关柏的目光,挠了挠自己后脑勺,“走吧?一起走吧?” 关柏忙点了点头开始收拾书包,傅杨从座位上站起来,把包甩上自己的肩膀,然后站在关柏的桌子斜前方等待,“你才开始收拾啊,想什么呢?” 这句调笑看起来并没影响到关柏,细细看的话,他还有一丝僵硬,“冻住了。” 傅杨眯着眼笑了。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整个校园里的人都行色匆匆,神情藏在夜色里昏暗不明,远看教学楼就像个巨大的灯笼,傅杨回头看了一眼,“你想跳出这个地方么?” 关柏跟着傅杨停下了脚步,也跟着转头,得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疑问,但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会,“跳出什么?” 傅杨收回目光,静静的看着关柏的侧脸,他注意到关柏的黑框眼镜已经有些陈旧了,“一成不变,没有尽头的考试,每天的肩颈疼痛。” 关柏似乎是想笑,但又碍于傅杨问得认真,于是只是勾了勾嘴角,而后又沉寂了下去,“想啊,但是跳到哪里去啊。” 傅杨笑了,“我还以为你是真实的喜欢学习。” 关柏以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扯淡你。” 顶着这人的目光,傅杨闷声笑,“你想去哪里读大学啊?” 关柏转过身,两人继续往前走,他沉默了一小段路,傅杨也不催他,“天文学吧。” “为什么?”傅杨有些意外,以关柏的分数他上个什么大热门的专业都毫无压力。 “因为我喜欢。”关柏低声道。 傅杨忽然想起那天徐蓉与关柏的对话,他似乎明白了当时关柏的无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你喜欢就好,搞不好我们还能上一个学校。” 关柏抬眼瞥他,“你呢?” “金融类吧。” 关柏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我想也是,家里的矿还等着你继承呢。” 傅杨笑了一下,“是为了悄悄自己开矿。” 关柏默默竖起了拇指,“仰仗傅总关照了。” 傅杨站在公交车站摆了摆手,“班长考试加油。”说完,转身上了公交车。 关柏摆了摆手,望着公交车慢慢远去。 回了家徐蓉还坐在沙发上,见他回来了忙起身走过来接过他身上的书包,“儿子你还吃饭吗?妈给你热。” 关柏摇了摇头,把书包有拎了回来,他也心疼徐蓉这么陪他熬夜,奈何劝不住,无奈道,“妈你别这么熬,快睡去吧,我也洗洗继续看书了。” 徐蓉仍然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最后还是热了瓶牛奶,端了一碟子点心放在了书桌旁边,然后放心的睡觉去了。 关柏翻了翻手里的书,忽然就觉着有些烦躁,考前最后一天复习,其实本来就没什么意义,他揉了揉眉心,忽然手机响了一声,关柏摁亮了屏幕。 “别看了,早点睡。” 傅杨发来的这条短信让他忽然像是被泼了一盆水,他把手中的练习册抛到了床上,然后站了起来,像是有一种不知名的力量驱使着他走向书架。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顺着书柜边缘数到了那个毫不起眼的角落,徐蓉尊重他的隐私,所以她从未干涉过他读书的种类,也没有私自翻阅过,于是这本书得以安然无恙的躺在这里这么些年。 关柏哆嗦着抽出了《熔心》,这本书是暗红色的装帧,书页已经泛黄了,有人经常翻阅的缘故,他的手指很长,搭在红色的书脊上,白得触目惊心,像是捧着一捧暗红色的血。 他近乎仓皇地翻到了中间那一页。 “他对他的情感,是不为人知的隐秘的,像一丛丛野火从天上掉了下来,然后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大逆不道,罔顾人伦,爱上了一个同自己一样的男人。2012.3.19” 2012.3.19是他亲自在书中的,那天他在漫长的孤独与惶恐中读到了这本书,从此他寻得因果,要到了一个解释,那时候他才13岁,到如今四年已经过去了,这本书藏着关柏最深的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也在沉默里惊天动地。 他背靠着书柜坐了下来,他想起傅杨在黑暗里那句话,“能借我那本书看看吗?”关柏害怕了,可在内心深处,他又有一种想要让傅杨看见的想法,他像个被困在底下的兽类,撕咬顽抗——他想见光。 书角被捏得变了形,随后关柏扬起了头,白炽灯刺得他闭上了眼睛,他要看,那就给他看吧。 傅杨收了书,躺上了床,开始睡前瞎想,天文学啊,听着还挺厉害,但是就觉得跟文学似的,飘得很,自古为才为名奔走的人太多了,谁有闲时间看星星,可他偏偏觉着关柏在说他想去读天文学的时候,是真的想去。那时候他不仅不觉得关柏不务正业,还觉得这人十分好看。 傅杨觉得自己魔怔了,然后低低笑了。 手机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响了,“晚安。——关柏” 关柏的短信还带着签名,这人端端正正竟然就真的只写了自己的名字,他摁灭了手机放在自己额头上,默念道,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藏呀~ 第十五章 考试的那些日子回忆起来,过得飞快。 傅杨拎包入住关柏家,准确来说是从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开始的,他从来不愿意在教室里坐到最后一秒,写完就交,免得后来的检查打扰到他的直觉。照例他是要等关柏的,于是去教室门外拎了包走到关柏的考场门口等。 关柏就坐在最里面那一排的正中间,傅杨从窗户中间看他视野极好。看起来关柏写完了,他的右手拎着中性笔缓慢的转着圈,眼睛却像是黏在了卷子上,一点一点往下扫视。 靠在栏杆上的人一点不觉得自己冷,只觉得自己心里装的那个人赏心悦目。 “同学,借过一下。” 冷不防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虽说关柏早就知道谢青桐在他隔壁班,但是转来这么一个学期了,竟然真的没碰见过,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永远遗忘她的时候,却猝不及防又见到了。 谢青桐也是一愣,两人都过了耿耿于怀的年纪,再见面也没什么怨怼,谢青桐甚至还有些愧疚,是她当时没拦住自己哥哥,让傅杨跟关柏平白被打了一顿,老同学相见,十分尴尬。 傅杨有些不自然道,“真巧在这里见到你了,早就听关柏提起你。” 谢青桐歪了歪头,她的头发扎得高高的,还带着一圈毛茸茸的皮筋,看起来比从前活泼了些,“你来多长时间了?” “半个学期吧。” 谢青桐倒是真的才知道傅杨也在一中,微笑道,“那倒是真的巧。” 傅杨得了她这么一句话,轻轻捻了捻右脚脚尖,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怎么跟原来同学都不联系了?”他问出口又觉得不合适,摆手,“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记得你原来跟关柏关系也不错,怎么你也不跟他联系了?我就是想问问你过得好不好。” 谢青桐耐心地听他讲完,伸手把额前的一缕长发別在耳后,“这问题能进分手情侣寒暄金句榜了吧。”说完抿了抿唇,“好的。” 两人又没了话,傅杨搓了搓衣角,“你是不是有事啊?要不我就不耽误你了。” 谢青桐也尴尬,“呃,我就是在等同学。” 傅杨讪笑道,“好的好的。” 谢青桐抬头,忽然就看见了坐在教室里的关柏,她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是什么尘埃落地的感觉,“你在等关柏么?” 傅杨点了点头,谢青桐轻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关系一定会很好。” 傅杨不明所以,“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初中的时候关系很僵啊。” 女孩摇了摇头,眼里沁出一层光,“关柏人很好,初中的时候他就很尊重女孩子了,他从来不跟我们开玩笑。” 傅杨听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柠檬精,“是啊,你当时要选他多好?” 谢青桐却莫名的抬头看他,摇了摇头,忽然冒出来一句,“傅杨,你是不是很在乎他?” 傅杨被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忽然就失了方寸,他听见自己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不许说谎。 谢青桐也没等他回答,淡淡道,“傅杨,你该看看你自己看他的眼神。” 傅杨,“我……” 两人一时间无言,谢青桐沉默了一会,“他知道吗?” 傅杨垂了眼眸,“他不知道。” 谢青桐苦笑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这点迟来钝痛应该如何抚慰,“需要我帮忙吗?” 傅杨摇了摇头,“别惊动他,等他自己发现吧。” 谢青桐站直了身子,交卷时间终于到了,关柏站了起来开始收拾东西,“你怎么才能不惊动他啊,他那么特别,你要是真的喜欢,有时间问问他吧。”说完谢青桐摆了摆手,挽着一个女生的胳膊走了。 傅杨站着没动,直到关柏走近了,“你杵这里做什么?” 傅杨回过神来正撞进他的眼睛里,脑子卡了壳,但好歹还是找到了语言系统,“等……等你啊。” 关柏莫名其妙,“结巴什么啊?东西都带好了吗?今天就直接去我家吧。” 傅杨拍了拍包,“准备好了,说起来明天就放假了,我们要不要去医院一趟?文旭那里我有点不放心。” 关柏点了点头,这点事情他碰上了自然也就没法再坐视不理,“那我今晚让我妈做点汤,明天带过去。” 进家门的时候,关柏走在前面,差点就被门口两个箱子绊倒,傅杨措手不及揪住了关柏的书包带,徐蓉背对着他俩,举着手机正在跟关逢君视频,这一幕就在线直播了出去。 关逢君在视频电话那一头爆笑出声。 徐蓉摆了摆手,“你俩小心点,先进来,逢君!我那个护手霜你记不记得在哪里?”说着带着手机继续进屋子找去了。 章青没出来,估计是在屋子里收拾东西,关柏把包放在椅子上,插着腰感慨,“我头一次觉得我是被遗弃了的。” 傅杨站在他身后,硬是没找着下脚的地方,只好也跟着站在门口,“没事,我习惯了。” 关柏瞥了他一眼,傅杨眯着眼笑,忽然傅杨的手机震了震,他在兜里掏了掏,然后看了一眼显示屏,“傅宁海”。 关于这个父亲,傅杨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他对他当然是好,也不是不回家,只是一回家就跟章青吵架。那一年他放学回家,刚开门就看见一个花瓶正对着傅宁海飞了过去,他妈妈额头上是一道血痕。 站在对面西装凌乱的男人在一声玻璃闷响之后,血就顺着鼻梁流了下来。 傅杨站在中间茫然无措,后来他们去了医院。 他沉默地坐在医院走廊外的长椅上,等待着父母。傅宁海缝了两针,贴了块胶布就走了出来,那天是傅宁海四十岁生日,男人长得很标致,说是招蜂引蝶也不为过,可到如今脸上写满了疲惫,他沉默地坐在了儿子身边低声道歉,“儿子,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些。” 傅杨像是被惊动,缓慢的抬起头,眼神茫然的看着前方,“你是不是不爱我妈了?” 傅宁海苦笑一声,“爱,可是儿子,婚姻只靠爱是维持不下去的,信任、耐心、忍让、理解,还有很多我想不起来的东西,爸爸累了。” 那天傅宁海把两人送回了家,自此甚少与章青同时出现。 “喂?爸。” “小杨最近过得好么?” 傅杨面无表情转过身进了厨房,“挺好的。” 两人之间竟是连寒暄都显得多余,“听说今年你妈妈不在家?” 他不关心傅宁海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只是实话实说,“嗯,我妈跟她闺蜜去美国。” 对面轻轻咳了一声,“那你希望爸爸回去陪你过年吗?” 傅杨心中一动,瞥了一眼关柏,“爸你要是太忙,就别勉强了。” 傅宁海那边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儿子,问你个事情,你妈闺蜜家的丈夫是不是姓关?” 第十六章 傅杨冷不防听着这句话,回头看了一眼在房子里忙碌的人,关柏正低头帮徐蓉收拾箱子,他回过头来低声道,“怎么了?”他避而不谈,觉着傅宁海这个问题实在是奇怪。 “没什么,那爸爸就不回去了,我给你卡里打了一笔钱,既然在人家家住,就少麻烦人家。” 傅杨漫不经心道,“知道了,爸,再见。”说完他挂了电话。 关柏直起身子,只觉得这巨大的箱子怕是明天得他背过去。 傅杨伸手捞了一把关柏,让他站直了身体,“明天怕是得送她们去机场,这箱子活像是装了石头。” 傅杨低头伸手拎了拎箱子,然后无言以对地放了下来,“行,明天咱们打车去吧。” 睡前傅杨突然想起来,“哎?上次说好借我的书呢?”他毫不掩饰渴望了解关柏的想法。 关柏打了个哈欠,缩进被子里,“书架上呢,想看自己就去拿吧。” 傅杨觉着关柏前一次的态度有些奇怪,挠了挠自己的脖颈,“你那天不想让我看的吗?如果不可以,也没关系。” 关柏闭着眼睛躺平,“为什么不可以?” 他本意只是敷衍一下,可傅杨竟认真答了,“应该对你挺重要的,”不等关柏问,他就自己解释了“学神书柜里从来不放无用的东西,物理书文言文阅读情有可原,你又不是爱看小说的类型,就算你看了什么小说,一般你也是用借的,专门买的也就这一本吧。” 关柏听完,竖起了一个六的手势,“傅总666。” 第二天早起,两个人5点就起来了,摸着黑打车去了机场,章青近来跟傅杨关系也近了一些,小心翼翼地站在傅杨身边慢声细语的嘱咐着什么。 徐蓉把自己家儿子拉到身边来,“咱家水电气你都看着点,小杨看着冒冒失失,你就多操点心,一日三餐都吃着,别省听见没?” 关柏在絮絮叨叨里点头,“知道了。” 徐蓉看了一眼旁边俩人,神神秘秘道,“也不是妈故意把你丢下,傅杨他爸爸跟他妈闹腾了这么多年,俩人也不是完全过不下去,眼见着就高三了,他们想和解一下,在家好好过节,不行就回爷爷奶奶家。” 关柏皱了皱鼻子,“太远了,我俩未成年,视个频就好了。” 徐蓉像是摸狗头那样摸了摸他的脑袋,“儿子,妈走了。” 两人到了医院底下才给文旭打了电话,文旭那一头听着乱糟糟的,他的状态不好,两个人隔着电话都听明白了。 “傅杨,班长,你们过几天再来吧,今天不方便。” 傅杨看了一眼关柏手里的汤,对着电话道,“你等一下,我们把汤放在住院部,一回儿你下来取。” 对面嗯了一声很快挂了电话,两人走出医院想了半天没地方可去,干脆买了两张电影票,去电影院消磨了消磨时间,傅杨的手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烂,挑了个水剧情的爱情片,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一进家门,暖气扑面而来,关柏伸手把一排灯都摁亮,“太暖和了也。” 傅杨斜他,“你就不能只开一个灯?” 关柏脱了鞋光脚站在地板上,“懒得记。” 对面那人十分明显的是什么都没放在心上,傅杨只能自己关了其他的灯,最后只留下了墙灯,他发现关柏这人看着沉默寡言,十分靠谱,剥开壳子里面还是个凡人。 关柏也懒得跟这人客套,坐在了自家沙发上,“想吃什么冰箱里拿。”然后打开了电视,换着台晃悠。 傅杨想了想,从冰箱了拿了两瓶奶出来,然后去卧室顺了昨晚上拿出来那本书,靠在沙发角上慢慢的翻。 关柏余光扫见了,他有些不自觉得收了收腿。 傅杨看扉页的时候其实没什么感觉,他自己本身如今心思就不纯,所以对于关柏居然看同性题材文学这件事只是觉着惊讶。 两个都没说话,客厅响动的声音只有书页翻动和电视上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 《熔心》其实很薄,纸质也有点粗糙,想来当时他应该是在街角小巷的书摊里翻到的,在快结尾的一页里,他发现了一串手写的数字。 傅杨沉默了一会,脑子却忽然像是停止了思考,是他记错了吗?“关柏,你那个纹身是?” 关柏放下遥控器,往后一靠,漫不经心道,“是书里那串数字。”他心中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无畏,他的食指和拇指无意识地缓慢摩擦,他正在思考怎么解释这件事情。 可傅杨却没问为什么,点了点头,然后低头继续看,半晌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神游一般问道,“那个,纹身疼不疼?” 关柏被这个问题砸得莫名其妙,“有一点吧,我觉着一般。” 傅杨一时间竟也接不下去话,点了点头继续看。 那本书的故事不算好,感情线也有些浮夸,只是男主人公在最后跟自己即将分到扬鞭的爱人说,“我爱你,但是也就到这里了。” 在傅杨看来,矫情极了,只是他满脑子都是那行纹身,他觉着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心中藏着一盆狂喜,狂喜下压着不安,他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或是想得到什么答案。 关柏却在这样的沉默里,得到了一种短暂的喘息。 熄了灯,黑暗掩去了两个人的神情,傅杨像是握住了一双手,他斟酌了一下换了个称呼,“小柏?” 关柏在床的另一边轻轻得攥了攥被子,“嗯。” “你是不是……”那时候他虽然觉着同性恋不是病,可他却怕关柏受不了,一时间竟没想出来要用什么词代替。 关柏听出了他小心翼翼的斟酌,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信任,他觉得让他知道也没关系,“嗯,是我。” 傅杨愣了一下,“嗯,”他像是丧失了自己的语言机制,忽然神经病一样又问了一遍,“你纹身的时候,真的不疼吗?” 关柏靠着枕头,隔着睡衣摸了摸他的肋骨,那时候怎么能不疼啊,可比疼痛更折磨人的,是恐惧,于是他说了谎,“嗯,一点都不疼。” 那天夜里,傅杨躺了半个小时,然后突然爬起来,面色有些尴尬,“那个,如果你介意,我可以睡沙发。” 关柏要被这人气笑了,翻身闭眼,“滚蛋闭嘴。” 傅杨悄无声息的有躺了下来,刚才那么一翻腾关柏的被子有一半被压在了身下,此时他的腰就暴露在傅杨的视线下。 关柏其实都快睡着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被出柜的人比要出柜的人还要紧张,他听见傅杨在自己身后悉悉索索,“小柏,同性恋是什么感觉?” 关柏其实不想回答这么个哲学问题,但是鉴于这人受惊了,还是想了想,他垂下了眼,“焦虑、惊恐、异类,大概这样吧。” 傅杨的呼吸声很清晰,他好像离关柏越来越近,少年还未发育完全的声音几乎就在他耳边响起,“不是的。” 不等关柏反驳,他的背上忽然就贴上来一个人,一只手臂横过他的腰,傅杨的胸膛紧贴着关柏的背,他的心脏隔着两层皮肉疯狂的跳动,像是要破开胸口奔向另一人那样。 “这才是同性恋的感觉。” 关柏在傅杨贴上来的时候就僵住了,他震惊得睁大了眼睛,平日里温和的、狡黠的、愤怒的所有影子都在此时碎裂开来。 “你……傅杨,这不是开玩笑的。” 傅杨在他伸后沉默了一会儿,“心跳也能骗人吗?” 关柏的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傅杨轻轻地松开了关柏。 “小柏,我等不到你自己发现了。” “小柏,我跳级来一中,就是为你来的。” “小柏,如果你一定要喜欢一个同性,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 第十七章 关柏那天夜里最终还是没答应他,傅杨得了一个拥抱也已经心满意足,他那时候跟谢青桐说,“不要惊动他,让他自己发现。”这句话是真心的,他不必得寸进尺,少年时代的傅杨就是如此的笃定,这个人迟早要喜欢上他的。 傅杨掀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却也没再进一步,关柏没点头应允,也没暴怒让他滚开。两人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什么事情那样照旧相处,只是傅杨再不掩饰他的关心。 年二十九的时候,两个人还是有模有样的去了街上,关柏按着往年的习惯在公园门口摆摊的老大爷那里买了一副手写的对联,傅杨侧身站在离关柏只有半步的地方,专注地看着正在仔细比对手里两副对联的关柏。 今天风有一点大,尽管关柏围了围巾,可是露出来的脸颊还是被吹红了一片,傅杨轻轻地倾斜了身体,挡住了寒风,就像他们初中的时候那样,关柏安静地站着,傅杨倔强地守着。 关柏在手中的两个对联里反复横跳,难以决定,最后无奈抬头想问问傅杨的意见,他不抬头还好,一抬头才发现这人站得离他这么近,一时间卡了壳。 傅杨似有所感,伸手拿走了他右手上的那副,“这个吧,我觉得比较配。” 傅杨的手蹭过他的手,关柏面上波澜不惊,放下了剩下的那副对联,然后跟大爷说,“就这个吧。” 等到从人群中走出来,傅杨又与关柏恢复了之前的距离,只是走了两步,他在自己兜里摸出了一块暖宝宝,不由分说撕开贴在了关柏的兜里,然后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不容置疑道,“暖手。” 关柏不自觉地把手塞进了兜里,“幼不幼稚啊?”这傻子究竟知不知道直接摸暖宝宝容易烫伤啊,可他把手塞进去的时候却发现,温度刚好,大概是他先贴在自己兜里散了会热,等到温度合适才给他的。 傅杨也不戳穿他的口不对心,笑眯眯的看了他一回儿,然后与他并肩往前走,天气预报说今天夜里要下最后一场雪,所以风刮得格外凶狠。 前头一个卖烤面筋的摊子排队排得热火朝天,傅杨问关柏,“这是什么当地特色吗?” 关柏瞧了一眼,“也算不上吧,但是我记着老人从我小时候就在这边卖了,年头够久,怎么都能成当地特产。” 傅杨想象了一下还是个小萝卜头时的关柏,歪歪扭扭挤在人堆里,吃得满脸红油,他就觉着好玩,笑得停不下来。 关柏先是觉着莫名其妙,然后又觉着傅杨这么笑特别傻,最后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个人最后笑得在路边停了下来,傅杨擦着眼泪道,“小柏,我跟你打个赌,你一定会好好的。” 关柏直起了身子,带着笑意,“好好的什么?” 傅杨慢慢停止了笑,眼神从欢喜变得深邃,他的眼瞳是深褐色近乎纯黑,像是一汪湖泊那样静静地注视着关柏,“你会跟你爱的人,白头偕老。” 关柏愣了一下,不可思议道,“傅杨你在跟我的调情么?” 傅杨却像是耍赖那样眨了眨眼睛,“你就跟我赌吧,要是你万一答应我了,我赌你跟我白头偕老,还是你不敢?” 关柏被这人拙劣的演技气笑了,“赌什么?” 傅杨笑着道,“5串烤面筋。” 关柏,“……” 两人回了家,把对联利索得贴在了门上,明天就是除夕,家里也没什么人,也就不用准备什么菜,晚上傅杨从冰箱里端出两盘菜,放在正对着落地窗的一条长桌上。 关柏开了桌上吊灯,傅杨坐了下来,高脚凳显得他的腿很长,米白色的毛衣在灯光下染上了一层暖色。 他一条腿屈起来踩在高脚凳上,另一条腿垂在地上,“来吃饭吧。” 关柏顺手拎了两罐啤酒放在了桌上,傅杨感到意外,“你居然喝酒?” 关柏眯着眼开了一瓶,喝了一口然后跟着叹了口气,“以前没少喝,有一段时间喝多了,我爸以为我不学好,下手那个狠。” 关柏说得半真半假,傅杨没由来觉得多半都是真的,他伸手开了另一瓶,凑过去跟关柏碰了一下,“我爸倒没打过我。” 关柏又喝了口,“不是棍棒底下出孝子么?” 他这句话里还带着点笑意,眯着眼看窗外的路灯,傅杨伸手自然的搭在了关柏的肩膀上,“还不如棍棒呢。”他将自己的一部分重量放在了关柏身上,关柏浑不在意,一口一口慢慢喝啤酒,天气预报还是准了一次,窗外飘起了鹅毛大雪,在灯光下轻飘飘地飞舞。 傅杨放下手中的啤酒,侧头看向关柏,“下雪了。” 关柏没回头,他喜欢雪,柔软的冰凉的,一碰即碎,他眯着眼,“你乐意讲讲他们吗?” 傅杨挑了眉,“有什么好讲的,我爸跟我妈,自由恋爱,后来我爸太忙了,我妈觉着我爸不爱他,两个人经年累月的在家闹。” 关柏这次转了头,傅杨漫不经心的简要叙述了一遍,他看不出他是不是真的不在意,“他们现在还是这样吗?” 傅杨低声笑了一声,“总有人要服软吧,但从没人在意过我。” 关柏伸手举起啤酒,傅杨会意上去碰了一下,“反正都不怎么样,凑活过吧。” 关柏仰头喝完了最后一口,傅杨却没动,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他的视线贴着灯光映出的关柏的侧脸,盯得时间越长,他就觉得心里多一份欢喜,直到关柏放下酒杯。 关柏被他盯得十分不自在,“怎么?” 傅杨摇了摇头,又笑了,“就觉得我自己有点傻,小柏,你看又是新的一天了,这一天我的好好记着。” “为什么?” “因为你在我身边。” 关柏无从言说,他身侧的少年带着和煦的微笑对他说,这一天是特别的,因为他,这一天才是特别的。 此时,傅杨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关柏如梦方醒,有些狼狈的侧过脸,“接电话吧,万一是急事呢。” 傅杨也不勉强,伸手接了电话,电话那头是凌乱的脚步声,人群嘈杂到他一度无法听清那人在说什么,他有了些不详的预感,过了一会,电话里传来,“傅哥,你帮帮我。” 两人什么都明白了,傅杨起身摘下了衣服,“小柏,你晚上好好睡觉,我去医院一趟。”他正想走,手腕却忽然被人握住了。 关柏拉住了他,也摘下衣服,然后站在门口转头看他,“我跟你一起去。” 傅杨盯了他片刻,忽然就笑了,他的笑像是一片星河缓缓在眼中散开那样,“小柏,你考虑考虑我们那个赌约吧,我说的是真心的。” 关柏面上看不出表情,伸手在口袋中掏出了手机,然后把显示屏朝向傅杨,“走吧,叫的车到了。” 第十八章 2016年除夕前夜,大雪铺满了整个关西市,在外游荡的人早已经回家了,雪地平平整整没有一行脚印,沿途的单元房中亮着一盏又一盏的灯。 关柏跟傅杨都坐在出租车后排,傅杨轻轻皱着眉,有些焦躁的轻轻跺了跺脚。 关柏侧目,斟酌了一下,“是情况不太好么?” 傅杨也转头看向他,低声道,“文旭轻易不求人,尤其是家里出了事情以后,他都到了这个田地,怕是……” 傅杨没说完,可关柏却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也不再多说,其实谁都明白,文旭妈妈的情况是凶多吉少,到头来这样的结局其实也是一种解脱,可这解脱不是对文旭和文叔叔来讲的。 医院里的人也没平日里多,年根和年初人们总是避免待在医院,以免把灾病带到新的一年,生老病死,从不由人。 医院肿瘤科的大厅里空空荡荡,手术室的灯还亮着,“家属请勿进入”的牌子红得扎眼,而走廊尽头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那人消瘦得像一根柴火棍,脊背弓着两手撑在自己的腿上,一动不动。 “文旭,醒醒。”傅杨走了过去,矮身蹲了下来,伸手轻轻推了推文旭,文旭身上还穿着秋天那件大衣,整个人瘦得厉害,手脚却像是突然抽长了那样,袖口露出一小截手腕,冻得雪白,他的脸颊都陷了下去,头发有些长落在额头前遮住了眼睛。 文旭晃了一下,猛然坐直了身体,傅杨止不住的难过,他眼里都是血丝。他如在梦中,喃喃道,“傅哥,关柏。” 关柏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带了点吃的过来,你先垫一口,天亮还早。”然后从身后拎出来一个饭盒。 傅杨在他的另一侧坐下,“吃点吧,不然你撑不住。” 文旭没推拒,从饭盒里拿出一个已经半凉的馒头开始缓慢的吞咽。 傅杨只小心翼翼的盯着文旭,“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文旭迟钝的神经像是已经被这一夜的大雪冻住了,他迟钝的抬起头思考了一会,可心乱如麻竟无从整理出一个头绪,他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应该没什么了,我已经签完字了,我就是觉着应该打个电话,我太长时间没睡觉了,我害怕我妈从手术室出来我照顾不了他。” 傅杨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试图在这个残破的身体里再镶上一颗钢钉,以期望这点血肉能站立着再往前走一点。 三个人毫无睡意,凌晨三点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为首的医生走了出来,满眼血丝,摘下了口罩。 “抱歉,我们尽力了。” 傅杨和关柏心中都一紧,文旭抬头,露出那双疲惫的眼,出乎两人意料的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文旭只是点了点头,声音低哑,“辛苦大夫了。” 人在骤然遭受重击的时候,是感受不到疼痛的,可文旭却也不尽相同,他早就知道了,濒临破碎的灵魂被细若游丝的理智死死拽住,堪堪停在距离崩溃只有一线的地方。 文旭,不该是这个时候,她最爱体面了。 医生身后蒙着白布的病床缓缓的前行,慢慢停在了文旭面前,文旭伸手撑了一下自己,想站起来,可他的腿却像是融化了,关柏伸手扶了他一把,文旭半跪在床前,慢慢揭开了白布,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眼泪就顺着脸颊在雪白的床单上,打出一个又一个痕迹。 床单终于露出了女人的脸,她饱经病痛折磨,算不上好看,可神情确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她生前最爱体面,说话也温温柔柔,就像一捧秋水。文旭伸手缓慢的描摹着她的脸颊,他张了张嘴,然后无声的喊了一声,“妈。” 那天夜里,又一个人退场了。傅杨和关柏跟着文旭寸步不离,他也没崩溃,办完一切手续以后,他平静的对两人说,“我就先不给我爸打电话了,他还在外面打工,让他过个好年,傅哥班长,你们帮我教个单子吧,我歇一会。” 两人虽然不放心,但看他实在疲惫,也觉着他想放松一下紧绷的情绪,也就答应了,再回来的时候,文旭已经坐在长椅上睡着了。 傅杨轻轻拍了拍他,可文旭只是皱眉露出了极为痛苦的神情,怎么都叫不醒。 值班医生走了过来,她早就听说有一床癌症病人的陪护还是个孩子,今夜病人走了,他少不了一些反应,医生翻了翻他的眼皮,低声对傅杨道,“这是太累了,你们是他的朋友吧,要不先带他回家休息休息。” 傅杨点了点头,“谢谢大夫。” 医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孩子是在是太辛苦了,三年啊,谁撑得过来。” 关柏低头看了一会如在梦魇的文旭,低头一声不响的就要把他往背上背。 傅杨忙拦住他,压低声音,“我来吧,他还是有些分量。” 关柏没松手,沉默了一小会儿,“我就是觉得很愧疚,没能早点帮他。” 傅杨拗不过他,只好松开了手,然后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行吧,你背不动了叫我。” 关柏点了点头,“回我家吧,两个人过年也是过,三个人过也是过。” 傅杨点了点头,没反对,凌晨5点的时候,天上还一片漆黑。关柏背着文旭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走,傅杨跟在他身后,小心的照看着。 城市还未亮起来,可已经有人醒来,卖早点的老板已经开始打点。文旭不算重,可关柏却觉得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压在肩上让他喘不过气,走到了电梯门前他就有点背不住了,傅杨伸手把文旭接了过来,“走吧。” 关柏也没再坚持,按了电梯,回到了家里,两人合伙把文旭放在里屋的床上,然后走了出来。两个人盯着对方看了片刻,都觉得对方很疲惫。 关柏拍了拍沙发,翻出了两床被子,“睡一会吧,好歹也算是个通宵。” 傅杨躺了下来,文旭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做一个旁观者看他面对生死尚且心如刀割,他不敢想文旭是什么样的感觉。 “小柏,文旭他会怎么样?” 关柏闭了闭眼,侧身躺在沙发上,整张脸几乎陷进枕头里,“我不知道,只是要是我是文阿姨大概是解脱了吧。” 傅杨闭上了眼睛,“你觉得文旭知道么?” 关柏沉默了一会,“知道与接受是两回事情。”他说完却发现对面只剩下了绵长的呼吸声,傅杨睡着了。 他沉沉的晃了晃脑袋,也陷入黑暗中。 总要学会告别,或者接受一段时间的结束。 第十九章 关柏其实没睡着多久,他不习惯这样的生物钟,到底还是在下午两点的时候爬了起来,傅杨还在沙发另一头睡得人事不省,关柏也没叫他,轻手轻脚的在饮水机旁边喝了口水,然后接了一杯热水进了卧室。 文旭已经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他就这样么一动不动的仰面躺在床上,愣愣的看向雪白的天花板。 关柏将水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坐在了床边,文旭像个躺在雪地里慢慢恢复知觉的人,他缓慢的转向关柏,“班长,我妈呢?” 他昨夜的失态像是一场幻觉,所有的情绪像是被藏进了看不见的地方,此时的他不大像昨夜那个跪在病床前痛哭的少年,也不大像关柏印象里那个同学,他在一夜间变成了另外一个陌生的人。 关柏有些不忍,“都安排好了。” 文旭坐了起来,脸上没什么笑容,“昨天麻烦你们了。” 关柏还没开口,卧室的门就开了,傅杨推门走了进来,他头发乱蓬蓬的一丛,贴在额头上,“麻烦什么,不过你一说这个,我倒是有事情要跟你交代。” 文旭静静的看着傅杨没开口,傅杨也没管他,挠了挠后脑勺接着说,“高利贷别贷了,我帮你把之前的换了,你只管回去上学,后面慢慢还给我。” 文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突然道,“我不回去了,我爸在南方风里来雨里去,原来是为了我妈,现在……总之我不想让他再这么操心了。” 傅杨走近了两人,然后自然的将手搭在了坐着的关柏肩膀上“你……想好了?” 文旭见此愣了一下,苍白的脸上然后忽然露出了一个微笑,“想好了。” 关柏沉默了一会,“我帮不上你,但是要是我能做到,文旭开口就是。” 文旭望着两人,轻轻摇头,“你们已经帮了大忙了。” 他这么说,两人也无法再进一步了,毕竟世上哪来那么多感同身受,行到水穷处,还是得自己翻过万水千山来。 已经快六点了,关柏惊醒,“你要不留下跟我们一块吃饭吧。” 文旭摇了摇头,下了床,“没事,我去找我爸,他说今天回来,”他顿了顿“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过。” 说完,文旭去洗了把脸然后披上大衣,向两人挥了挥手径直出了门。 关柏和傅杨甚至没得到一个送送他的机会,关柏站在阳台上看着文旭的背影,少年的手脚与一个成年人似乎已经别无二致,“傅杨,我觉得文旭好像长大了。” 傅杨走近了他,也看向那个背影,“三年了,他长大了不少。” 关柏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真的自己把高利贷给还了?不需要帮忙吗?” 傅杨挑眉,“我自己是有点费力,然后我就跟我爸借钱。” 关柏半晌无言,“奥对,你是傅总。” 傅杨低笑,然后低下额头抵在了关柏的背上。 关柏,“怎么了?” 傅杨低声道,“你让我靠一会,我就是有点心疼我这兄弟。” 关柏无言。 除夕夜一年比一年短,更何况昨夜两人又见了一场生死离别,心情都不算太好,春节联欢晚会在电视机屏幕上闪闪烁烁,傅杨侧靠在沙发上,关柏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嗑盘子里的坚果。 “喝点饮料么?”他忽然抬头问关柏。 关柏连眼睛都没转一下,“啤酒?” 傅杨坐直了身体,“行啊。” 关柏拍了拍手,把碎屑都拍掉,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了两瓶啤酒,然后走了回来,傅杨接了过来开了一瓶,喝了一口被冰得一个哆嗦。 关柏不明显的笑了一下,也开了手里那瓶喝了一口,傅杨冷不防碰到了这么一个微笑,他静静地盯着他,这么近的距离里,关柏脸上的一切都分毫毕现,傅杨才发现,关柏的眼睫毛很长,像两个小小的扇子,轻轻的扫过空气中的尘埃。 他就这样凝视着关柏,突然开口道,“小柏,我要走了。” 关柏愣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啤酒,他忽然感到有些无措,“你怎么不在这里上完高三?” 傅杨笑了一下,伸手拨了他额前的刘海一下,“我也不想这么早走的。” 关柏坐在对面手足无措,“篮球赛怎么办?” 傅杨有些歉意,“能教给你们的我都教给你们了,至于我,还是托你跟老班说声抱歉。” “那你去哪里?”他最后才问出他最在意的问题。 “我爸跟我妈和好了,我妈今天就在我爸跟前,你爸妈可能没跟你提,我爸一早就跟我说要我去上个小灶,他浪子回头,终于想对我寄予厚望了。” 关柏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更加无从得知自己的惶恐从何而来,可傅杨却全然明白了他的顾虑,他那双指节分明的手落在了关柏柔软的发梢上。 “小柏,别怕,你不是异类,你是我们的小班长,你是老班的心头宝,你是咱们凑数篮球队里最帅的一个,”然后他的声音放轻了许多“你是我喜欢的人。” 十二点了,窗外的鞭炮在这一刻响了起来,嘈杂的声音与傅杨那句“你是我喜欢的人”近乎叠在一起,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头上那只手却突然放开了,迅速移到了他的背上,然后蜻蜓点水一样将他往傅杨怀里带了带。 “小柏,新年快乐。” 在这年的除夕,关柏得到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拥抱,和一句新年快乐。 还没到十五,章青徐蓉他们就回来了,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两个人。两位父亲都给好久不见的孩子带了礼物,可关柏却感受不到一点喜悦的心情,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直到傅杨站在小区门口跟他挥手,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文旭发了条短信过来,“关柏,新年快乐,傅杨他其实不花心的。” 关柏茫然的放下了手机,傅杨遥遥对他一笑,然后钻进了车里,手机屏幕又亮了,这次是傅杨。 “我走了,小柏。” 这五个字像一盏刺目的灯,正正落进了他心里,关柏就这么猝不及防看清楚了自己在想什么,他望着熙熙攘攘的街。 我不想他走。 关逢君站在一旁,搂了搂儿子的肩膀,“没事,你们大学说不好还能再见面。” 后来很多年,他们来来去去,关柏却始终记得这是第一次分别。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 第二十章 高三就这么开始了,只是关柏总觉得缺点什么,他跟班主任说了傅杨的情况,班主任却毫不意外。 “傅杨他爸早就跟我们打过招呼了,搞不好这孩子还是要出国的。” 关柏微微垂下了眼睛,“好的。” 老郑没察觉自己这位得意弟子的失神,一边整理自己手边的作业一边继续念叨,“当时让你们叫他参加篮球队也是碰运气,结果居然真的成了,能教你们一点是一点,球赛嘛,只靠你一个人那是要累死你,对了,跟同学们提一句,由于咱们缺个人,篮球赛就推到下学期了……” 关柏无心再继续听,“知道了老师,我把作业顺便抱过去吧。”说完就抱着一沓本子出了门。 他才出门就遇上了一群同学,在人群中险些被撞得没站稳,他踉跄两步险险稳住自己。 这一刻他才真正接受了傅杨突然在上一年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又在上个月突然消失的事实。 高三的课比高二还要多,他似乎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感怀这件事情。关柏忙到无暇去思考傅杨与他打的赌有几分真心,只是在有一天夜里,他写卷子一不小心睡着了,他是在颈椎酸痛之中醒了过来,手机在一旁静静地闪烁。他坐直了身体揉了揉僵硬的脖子,然后睡眼惺忪得拿起了手机,只有一条短信。 “早点睡吧,都几点了,灯还亮着。” 关柏突然就清醒了,他几步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可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只有灯光安静得铺满整个路面,就像上个除夕那场悄无声息的大雪。他突然就很想听听傅杨的声音,于是他也就这么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然后被接了起来。 对面的声音清醒且带着笑意,“看见短信了?” 关柏仍望着窗外,没有挪动脚步,“你怎么还没睡?” 傅杨的声音像是贴着话筒传了过来,他低低笑了一声,耍赖道,“你不是也没睡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关柏被逗笑了,可他又不能直接说“你别半夜来看我”这话,未免太过自恋,可直觉告诉关柏傅杨真的有可能专门绕到小区底下来看他的房间一眼。 傅杨在电话另一头洞穿了他的心思,“想什么呢?我去办了点事情,排队排到了现在,绕过你家小区都两点了,就你一盏灯亮着,小柏你明早真的不会迟到么?” 关柏没由来就觉得心情很好,勾了勾嘴角,“不小心睡着了,对了,篮球赛延期了,你能来么?” 这句话问得像个废话,可他就这么问出来了。 对面也没嫌弃,“打球是打不成了,到时候看时间吧。” 关柏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轻声道,“昂……那行吧,你早点睡。”说完就想挂了电话,可傅杨笑了笑,及时补上了一句话。 “过一段时间我去看你。”然后手机屏就亮了,显示通话结束。 关柏闭了闭眼,心道,那行吧。 一中向来对高一高二的学生极为严格,到了高三倒是放松了一些,可这群学生却毫无放松的意识,老郑在班里巡视了一圈,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刚刚换了新的一天。 “哎?你们怎么不出门去上体育课?对了今天圣诞节,你们年轻人不要这么死气沉沉啊!晚上晚自习不上了,回去补觉吧。” 众人在底下回应得寥寥无几,大多数不是在书堆里睡觉就是在埋头刷题,老郑更满意了,背着手摇了摇头,嘴里念叨着,“太不让人省心了。”然后一步三晃悠出了教室。 下课铃响起,同学们三三两两背起书包,像一条条丧尸那样游出了教室,关柏斟酌了一下还是觉得待在教室自习比较好,于是码了码书本干脆下楼就直接去食堂了。 晚上留下的人大概只有十个人左右,关柏翻出了另一套新卷子转了转笔,教室门口有个人影走了进来,他并没理会,大概是哪个临时决定留下上自习的同学才进来吧。 可这人却径直向他走来,最后停在了关柏旁边。 后面有同学跟他打招呼,“傅杨你怎么回来了?” 听见这么一句关柏猛然抬起了头,就见傅杨笑眯眯看着他,然后回答,“走了这么久,回来看看。” 他嘴里并没说来看看谁,可眼神却早已将答案递了出来,傅杨低头看着发呆的关柏,“怎么愣了?年初不是答应你了么。” 傅杨长高了,他的头发比一年前稍微短了一点,大概是来见他之前剪了头发吧。 关柏这才想起那个深夜里的电话,“我还以为没下文了。” 傅杨眨了眨眼,“怪我,来晚了。”然后自觉得坐在了关柏旁边。 他们分开其实已经将近七个月了,关柏想。傅杨侧靠在桌子上看着关柏,“圣诞快乐,小柏。”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装在礼盒里的苹果。 关柏嘴角抽了抽,“你不会在楼下小卖部买的吧?”楼下小卖部卖的平安果皱巴巴小小一个,三块钱不能再多了,可就是因为沾了一个平安,价格猛翻。 傅杨笑了,“哪儿能呢?我可是专门买的。” 关柏半信半疑打开了盒子,里面的苹果果然看着很漂亮,“你最近怎么样?” 傅杨晃了晃脖子,手上捡起关柏的笔转了转,“考语言考试呢,看见英语就脑仁子疼。” 关柏却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他,“你要出国吗?” 傅杨看着他的神情,然后伸手轻轻揪了揪他额前的头发,“也许吧,我还在想,我爸建议我出国。” 关柏没了言语,只是眼中神色黯淡了一些,傅杨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关柏瞥他,“没什么,牙疼行不行?” 傅杨对关柏这突如其来的火气感到有些新奇,却也不想再惹他,“你想好去什么学校了么?” 关柏再次收回了视线,低头翻起了卷子,“大概学物理吧。” “去叔叔在的学校么?”傅杨问,他记得当时徐蓉在饭桌上跟关柏提过这么一句,可看着关柏的样子却并不愿意。 果不其然关柏摇了摇头,“大概去北京吧。”他说得温和而笃定。一年过去了果然都是在长大的,关柏也慢慢在褪去一年前的消沉与排斥,慢慢变得锋利起来。 见傅杨一直不说话,关柏抬头看他,“怎么?” 傅杨笑着摇了摇头,“好。” 这句话只有一个字,此时关柏尚且还听不出这句话是一句承诺还是一句称赞。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 第二十一章 春日过的很快,离高考就剩下两个月了,自上次圣诞节关柏再没见过傅杨,只是偶然会收到一些电话和短信。三点一线的日子快到了尽头,关柏时常也觉得自己想像是被绷到极限的弦,但看起来也只是更沉默了些,他不为人知的压力都在深夜里一点一滴的漏给了傅杨。 周一早晨老郑进了班,这本没什么新奇的,只是今天众人抬起眼睛发现老郑套了一件白T恤,T恤上面是一件橙色的球衣。老郑年过五十,虽说幸好没像林雪健那样秃了顶,可到底啤酒肚还是早早的凸了出来,如此远远一看简直就像一颗刷了颜色的保龄球。 书桌后面一片此起彼伏的“卧槽”,吴枫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后排甚至吹了声口哨,“老师帅!” 众人哄笑,就连关柏最后也没憋住,老郑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也不在意,拍了拍手笑道,“同学们!给我抬起头来,你们再坚持一下,下午停课篮球赛,给你们减压!到时候我们都穿这样的球衣就场下一坐!把别的班都吓死。” “哈哈哈哈哈,老郑牛逼!” “可以可以。” 老郑微笑着看着这群灰扑扑的学生,心中突然涌现出一层无法忽视的不舍,转眼却也只是摆了摆手,“抓紧上课吧。” 班里几个队员午休时间也没回去,凑在一起最后商量了商量战术,关柏手里拿着纸笔坐在最中间,俨然像个老学究。 “大概就是这样了,尽力就好。”他合起了草稿纸,却发现大家还都看着他,他摸了摸脸,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江北南抱臂推了推眼镜,“关柏,你觉不觉得我们好像还差点什么?” 吴枫点头,“怎么跟上老郑的课似的。” 李哲托腮想了一会,打了个响指,“来跟我做。”然后伸出了手来,吴枫会议,将手叠在那只手上,江北南咳了一声,也叠了上去。 关柏觉着这动作傻得出奇,脸色奇异最后也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江北南跟关柏算是一挂人,小声道,“怎么有点傻。” 吴枫挑眉,“那怎么着啊?” 李哲堪堪忍住想要咬人的欲望,“凑活凑活!” “加油!”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教室中炸响,然后众人都开始狂笑,李哲笑得蹲了下来,江北南拍着桌子。 关柏也抹着眼泪,“加油,想想老郑他们的牺牲!” “那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四月还是有一些冷,前一段时间一直在下雨,但今天倒是极其幸运天气十分晴朗,对于关柏他们来说,球衣里套着马甲就不算很冷了,但是早已经步入中老年人行列的老郑等人,就觉得还是得加一件秋衣。 队员们都在更衣室里活动手脚,关柏给自己灌了口水,突然想起了什么,跟江北南说了声,“我出门找老郑,一会儿就回来。” 江北南摆了摆手,他就快步走了出去,老郑和一群老师都在看台的第一排坐着,关柏几步上来,老郑还没说话,坐在观众席的女生们就先开始尖叫,他卸了眼镜露出深邃的眼窝,有点长的头发被发带绑了起来露出额头。 向敏喊得最大声,“同桌!!!!!!” 关柏抬头顺着光跟她们挥了挥手,老郑回头,“嚯!哪来的大小伙!这么帅!” 关柏有些不好意思,亮着一双眼睛,“老师,傅杨今天可能要来,给他占个前排的位置吧。” 老郑点了点头,“嘿!这小子倒是有情有义,也算是你们的师父了,放心,我给留着,你们也放轻松,我们都给你加油。”说着让了让身子,露出了身后的一排老师,他们都穿着跟老郑一样的马甲,形成了一道亮丽的橙色“人墙”。 老郑恶狠狠盯着对面的二中,伸手遥遥一指,“关柏!给我打爆他们的头。” 傅杨早早的就把这么一件事情放在了心上,提前半年就在日历上标了红。可惜好巧不巧,他最近有一个商科专业的自主复试,他的笔试在上个月已经通过了。他站在教学口门口焦躁的看了看表,然后皱了皱眉,“赶不上了要。” 面前约好的车终于到了,他迅速拉开车门上了车,“师傅,劳烦快一点。” 司机笑着逗他,“小伙子这么急,回去见女朋友么?” 傅杨愣了一下,然后笑意顺着嘴角缓慢的荡开。 “可不是么,他该着急了。” 关柏上场之前还撇了一眼老郑身旁空荡荡的位置,他有些失望,因为他只得到了老郑的“握拳加油”。 对面都是老面孔,只是缺了傅杨,去年他们没能走到这么一步。而一中这边也是老面孔,只是也缺了傅杨,关柏抿了抿嘴,橙色的篮球被高高地抛起,像一颗燃烧的太阳。 傅杨拖着行李箱在VIP通道狂奔,出了机场离学校还有一个小时的距离,傅杨简直要抓狂了,不能迟到不能迟到,没由来的他就觉得如果自己到不了,关柏会很失望,而他不能让关柏失望。 篮球擦着关柏的脸颊飞了过去,江北南纵身一跃截了下来,冷眼盯着对方。二中那个人勾了勾嘴角,轻蔑的笑了笑。 关柏也没在意,迅速换了位置挡住了想要缠住江北南的两个人。江北南个子高,人瘦,跟着傅杨学过一段时间,在球场上像一条滑不留手的鱼,他抓住机会,迅速带球过人,在离篮筐三步的地方起跳投球,进了。 裁判吹哨,中场休息,比分追平。 关柏伸手拍了拍江北南,哑着嗓子,“干得漂亮。” 江北南回头,咬牙道,“那几个孙子下手太阴了,你脸没事吧?” 关柏伸手蹭了蹭脸颊上那一道红痕,轻轻“嘶”了一声,“没事,擦了一下。” 江北南,“你去找拉拉队要个创可贴贴一下。” 他摆了摆手示意没事,他转向观众席,老师们一个个都没了平时的样子,声嘶力竭地嘶吼,台上的口哨声响成一片,可那个位置还是空的。 傅杨焦躁得轻轻摩挲着车窗,前面的车堵得像是世界末日,他看了看表,离学校只有两千米了,他撸了一把头发,豁然推开了车门。 司机大惊,“哎!小伙子!你的行李!” 傅杨撑在前排玻璃窗上,“麻烦师傅直接给送去这个地址。”然后低头从怀里掏出傅宁海的名片递了过去,“车费也他付。” 说完傅杨就大步往前跑,他只恨自己没有生一双翅膀,不能从天而降。 最后五分钟了,关柏胳膊上又多了几道红痕,他回头,那个位置仍然是空的。比分此时仍然是平的,吴枫的体力已经有些吃不消,可他还在抱着球与身边纠缠的人顽抗,他大吼一声,用尽自己的力气将球扔了出来。 李哲几步虚晃抢了过来,奈何也是分身乏术转身抛给了江北南。江北南喊了一声,“班长!”然后讲球扔给了关柏。 关柏接到了篮球几步退后,他已经退无可退。 这时一中观众席突然沸腾了,“傅杨!啊啊啊!你来了!”女生们的声音穿过千军万马的嘈杂正正击中了关柏。 他并没回头,也没跟身前守着的两个人硬碰硬,将球在地上拍了两下,然后转身绕到了几乎场线的尽头,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从急促趋于平稳,然后骤然起身腾跃投篮,篮球划着一道抛物线,隔着半个球场进了。 “比赛结束!” 整个操场有那么一瞬极为短暂的安静,然后就像是沸腾那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掌声。关柏被队友们抬了起来,同学们潮水一般从观众席上跑了下来,他隔着人潮看见老郑激动得抹眼泪,笑面虎拼命地鼓掌,傅杨满头大汗地站在人群尽头。 他不合时宜的想,原来你是跑着来见我的,那我现在说我愿意,还来不来得及? 傅杨远远地凝视着人群中心的关柏,一时间他觉得有些眼眶发热,因为关柏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然后伸手对着他比了一个v.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 第二十二章 傅杨忽然就动了,他直接从看台上跳了下去,从拥挤的人群中穿了过去,临近了,队员们一见是师父来了,就把关柏放了下来。 关柏还没站稳就被人抱进了怀里,这个拥抱也是意料之中的礼物,他伸手回抱了一下,傅杨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克制又温柔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关柏长高了,他如今与傅杨看起来差不多高,伸手抓了一下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帅么?” 傅杨从女生手里接过一瓶水拧开了递给他,笑道,“班长帅哭了。” 两人在人群中口不能言,众人喧闹声盖住的是婉转爱意,四目相对避无可避。 关柏望着傅杨的眉眼,忽然从心底就升起一种让四肢百骸都暖融融的感觉,他盯着他的笑,心道:我向自己低头,我承认我喜欢你。 傅杨笑着伸出食指点了点眉心,“抱歉我来晚了。” 李枫从后面窜出来,勾住关柏脖颈,“那傅杨请客!你真是!不合适!” 江北南从宁橙子手里拿回了眼镜,回头道,“李枫说得不错,来赔罪!” 傅杨摆了摆手,“行,吃烧烤吧。” 当天下午一行人换了球衣,跟老郑打了报告。老郑一听当即批假,他那点年轻时候的热血还在沸腾,想也不想罢了摆手,“你们去随便吃!老师报销!” 傅杨假意无奈的笑,“不用了老师,他们让我赔罪呢。” 老郑哈哈大笑,“去吧,注意安全。” 离学校不太远的老街后就有一个烧烤摊,沿街旁边一排小桌子,桌子下是一群缺了腿的凳子。一群人拼一拼也就拼成了一个大桌子,七八个人围坐在一起,要了两扎啤酒搁在一旁。 傅杨跟关柏挨着坐在一起,面前摆满了烤串,他是真的大气,连问都没问,挨个点了一遍。 众人聊得几乎要把短暂的青春都聊完。向敏坐在关柏另一只手旁边,没人管束的时候女孩子就也不怎么像大家印象里的女孩子了,向敏伸出筷子敲了敲铁盘子,“大家先安静!” 众人十分配合的噤声保持安静,她十分满意,接着悄悄道,“大家都听过橙子女神唱歌吗?” 众人,“没有!” 向敏,“女神可是进过全省四强的!” 众人,“牛!唱一个!!!” 宁橙子倒是不怎么畏惧,撸了撸袖子,拿起放在手边的啤酒喝了一口,笑道,“要听就直说!” 江北南骤然就有些脸红,橙子方才拿的是他喝了一半的啤酒,宁橙子亦有所感,转头对着江北南一笑,“北南,想听什么?” 江北南轻轻咳了一声,傅杨和李哲他们在一旁起哄,“别怂啊!兄弟你不行啊!” 他抬眼看橙子,橙子一条腿踩在一旁的椅子上,显得又长又直,充满了期待的看着他,他摸了摸鼻子,“都行。” 宁橙子也没在意,伸手解下了头发,拿起那个空了的酒瓶当话筒。 “If I walk would you run ?” If I stop would you come ? If I say you''re the one ? Would you believe me ? 橙子的英文不算好,但这首歌大概她唱了许多遍,一开口众人就安静了,她早就准备好了。关柏仰头望着橙子的侧脸,她是那样的笃定与温柔。后来关柏再回忆这一幕才明白,其实橙子唱歌没有那么好听,可一个女孩子勇敢地表达她的心意的时候,是值得所有人尊重的。 她的左手在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地握拳,她吸了口气,转头直视着江北南,“I will try for your love 。” 众人疯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北南的脖子都染上了红色,傅杨混在人群中起哄,然后忽然悄悄低了头,凝视着关柏,“那你愿意么?” 关柏被他突然的凑近吓了一跳,却也没迅速让开,他甚至没想着看看有没有人看到他,众人的起哄声忽然就无限的放小,世界安静得似乎能听见身旁人的心跳。 关柏冷静的开了一瓶新的啤酒喝了一口,“想好了?” 傅杨只是微笑着注视他,他在这一刻突然看明白了关柏那些正经与古板,他用这么个纸糊的壳子把自己的害羞、笃定、欣喜都包了起来。 “想好了。” 关柏点了点头,忽然抬起了头对着老板喊,“老板,加五串烤面筋!” 耳边同时爆发出一阵尖叫,小小的一方天地近乎要爆炸开来,江北南将宁橙子抱进了怀里。 关柏也跟着嚎了一嗓子,傅杨用腿碰了一下关柏的腿,低声道,“小柏,我留在北京了。” 关柏愣住了,“你不是要出国么?” 傅杨的手在黑暗中缓缓覆盖上他的手,关柏并没有挣扎,他的五指缓缓穿过关柏的手指,然后轻轻地扣在了一起。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我在北京等你,你可一定得来啊。” 那天夜里宁橙子头一次眼眶红了,喝醉了的她抱着江北南一个劲的流眼泪,可同学们逗她,“江北南对你不好吗?” 橙子揽着江北南的腰一个劲的摇头,摇完了还要再骂两句,众人狂笑,江北南不怎么说话,却不自觉得将同学们的吵闹隔在自己的怀抱之外。 关柏和傅杨也喝了不少,但是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关柏埋头啃放在自己面前又焦又脆的烤面筋,吃到第三根他就有点饱了,傅杨看见了把盘子端走,“开个玩笑你怎么还真吃?你要是胃疼了回去徐阿姨得骂死我。” 关柏又打了个嗝,转头认真且执拗的看他,摇头道,“不是玩笑。” 傅杨啼笑皆非,这人看样子已经有点醉了,他回头一看,桌上的人也都是倒得七七八八,傻笑的、玩石头剪刀布的、抱着人哭的、敲盘子唱歌的,可以说无奇不有。纵观全场,傅杨酒量居然是最好的,他起身准备叫个车把人送回去,走了两步身后“噗通”一声,关柏不知道怎么,硬要跟着他,结果腿一软,没站住,带倒了身后一片凳子。 傅杨连忙把这人提起来,放回凳子上,“小柏你等一会,我一会陪你回去。” 关柏晃了晃,然后发现自己确实站不住,无奈点了点头。 傅杨退后两步,发现关柏就是醉了,也是正襟危坐,似乎虽是能推推眼镜做出一道二次函数来。他不能容许自己再继续想,于是强迫自己转过了身,他走了两步又没忍住回了头,发现关柏的目光像是黏在了自己身上,一动不动。 他懊恼,“啊!操!真要命。” 等到把最后仅存的还清醒的江北南和早就不怎么清醒的宁橙子送上车,江北南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他,“班长你记着送他回去,他喝醉了看不出来。” 傅杨挑眉,“你怎么知道?” 江北南被傅杨这莫名其妙的语气堵得一愣,莫名其妙道,“我们一起喝过酒啊。” 傅杨,“熬,知道了,放心吧,抓紧走。”他真是恨不得把这人打包塞进计程车里。 等到他回去,关柏还在原地,只是低着头睡着了。他本来是想跑着回来的,可走进了又不想惊动他。可该叫醒还是要叫醒,他轻轻拍了拍关柏的脸颊,“小柏醒醒。” 关柏缩了一下,睁开一双迷蒙的眼盯着傅杨,“嗯?” 傅杨有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醒醒,小柏,咱们回家了。” 可说完这句话,,关柏的眼睛像是又只剩下一条缝了,他心里一动,四下无人,傅杨轻轻凑近了关柏,呼吸叠在了一起,擦过他们经过的所有岁月,然后轻轻的吻了吻关柏。 他就这么一下又一下,轻轻的啄吻着关柏,关柏近乎温顺的仰起了头。在没有比得偿所愿更让人心动的感觉了,天雷地火,死也甘愿。 傅杨轻轻分开了些,关柏仍是坐在凳子上,抬头灯光和星河就这么落进他那双还带着酒气的眼瞳,潋滟无边,傅杨心头一动,原来眼镜下的双眼是如此的璀璨,他叹了口气,是他捡了宝了。 关柏从头晕目眩中醒来,对着傅杨的双眼低声道,“我真的没醉,你看,我知道你亲我了。” 傅杨哽了哽,眼眶忽然就红了,“我好想能明白橙子的感受了。” 关柏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笑道,“哭什么。” 傅杨伸手握住了关柏的手,然后在指尖亲了亲,“走吧,我背你回家。” 那天夜里能看见夜幕延绵到远山尽头,头顶的星星像是要坠落下来,那条他们总一起走的路上空无一人,伏在傅杨背上的关柏其实早就酒醒了,两个人都清楚,可每一个人开口,一个不想下来,一个不想放开。 远远已经能看见小区门口了,一直在打盹的关柏忽然窝在傅杨肩膀上低声道,“傅杨,我喜欢你,那我现在拥有你了吗?” 傅杨低低笑了一声,侧头亲吻了关柏一下,步履平稳,“我们彼此拥有。” 我们彼此拥有,我们彼此相爱。 傅杨于是真的就一直没有放手,他直接背着关柏进了家门。开门的是关逢君,关逢君极少见儿子喝酒,震惊之余想要伸手把儿子接过来,但傅杨不着痕迹的侧了侧身子,让过了关逢君,“没事,叔叔我把他放卧室吧。” 徐蓉也跟着走了过去,几人手忙脚乱的将关柏安顿好。 关逢君,“你们今天是怎么喝成这样了?” 傅杨抹了把脸,“今天篮球赛赢了,同学们也该毕业了,老师就让同学们聚一聚,然后大家就多喝了几杯。” 徐蓉递过来一条毛巾,“小杨你就住阿姨家吧,你看看都几点了。” 关逢君站在妻子一侧也说,“是啊,你也不是第一次住了,就跟小柏凑活凑活。” 傅杨推辞不得,只好笑道,“谢谢叔叔阿姨,你们也快休息吧,他今晚上我照顾就是。” 半夜三点的时候,傅杨忽然惊醒了,他心里涌起狂喜,可到底也只是伸手摸了摸关柏柔软的头发。 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 第二十三章 傅杨七月底就得去北京了,他临走之前悄悄的跟着关柏,他看见徐蓉和关逢君对着关柏千叮咛万嘱咐,关柏很有耐心的听着,然后说了句什么,大概是道别吧。 关柏说完了正准备转身,视线却忽然落在了傅杨的身上,傅杨只是站在马路对面的树下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进去,关柏弯了弯嘴角,转身进了考场。 初夏刚刚冒头,那天的天气并不热,方才下过了雨,空气中弥漫的都是青草的香气,傅杨盯着关柏的背影,北京见。 傅杨一直没有联系关柏,他为了一些事情忙得无暇分身,傅宁海老了,他自高三之后便回来与章青生活在一起,可他们到底分开了太多年,那些隔阂与痛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修补的。尽管这两位都是他的亲人,可他还是不明白,两个相爱的人为什么不能好好在一起,到最后竟是两败俱伤,两方都有与他一同生活的意思,傅杨也能理解,可他到底不是十一二岁怨愤的少年了,于是傅杨拒绝了两人的提议,傅宁海听了傅杨的决定只是点了点头,挡住了激动的章青,“那你自己住吧,爸爸在北京有一套小二层,你拿去吧。” 傅杨皱了皱眉,“我……” 他还没说话,可傅宁海伸手拦了他,“你放弃出国爸爸没有阻拦你,是我欠了你许多,你总要长大的小杨,去公司挂职吧,该学的还是得学,得对你负责,这房子就当给你还债了。” 傅杨沉默了一会,“行,爸,我答应你。” 他上北京的飞机之前给关柏打了个电话,手机那头很快就接了起来,听着很嘈杂,他应当是在旅行途中。 “喂?傅杨?” 关柏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与之前不一样的轻,想来考得应该不错,傅杨抬头看航班信息。“考得怎么样?” 关柏正低头挑选着向敏让他给带回去的明信片,听这么一句话微微笑了,“别人都不敢问。” 傅杨将一只手插进兜里,“我能跟别人一样么?” “那不能。”对面关柏笑成了一团。 笑够了,傅杨轻轻放低了声音,“小柏,我要提前去北京了。” 关柏愣了愣,“啊?这么早?” 已经开始检票了,傅杨走过了安检口,“我得过去提前处理一些事情。” 关柏下意识点了点头,却才想起来这人看不见,“好吧。” 傅杨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关柏在想什么,补了一句,“我在北京等你。” “这么笃定啊?”关柏侧身避开一个跑过来的孩子。 傅杨耍赖,“那我不管,说好的。” 关柏仰了仰头,太阳照得他睁不开眼,可嘴角却微微上抿,“记着了。” 七月中旬的时候,傅杨正在小楼里盯着装修,楼下有个小小的院子,院子角落很空,总觉的缺点什么。这小楼的位置不算太好,倒是离大学城近,傅杨心里大概有了想法,掏出手机发消息给关柏。 “喜欢什么树啊?” “?” 对面等了一会儿,大概是无语了,“树?长得不是都一样吗?但是我不喜欢那种飘毛絮的,比如柳树。” 傅杨笑了会儿,“哈哈哈哈哈哈。” “你等一下,给你看一样东西。” 傅杨来了兴趣,关柏从前甚少展示一些什么给自己看,多半都是傅杨在说,而关柏在认真的听。 然后紧接着一张图就发了过来,傅杨点开了图,是一张录取通知书,与他估计的别无二致,关柏,国科大,物理系,2017届新生。 “小柏,恭喜你得偿所愿了。” 关柏回复地很快,“你也是。” 傅杨愣了一下,才品出来这么一句话有未尽之言,可到底也没拆穿,关柏乐意露出点不显山不漏水的欣喜已经十分难得了,他不逼他。 关上了手机他走到庭院中与一位拿着图纸检查的男人站在一起,那人正认真的看着空旷的角落凝神思索。 “林叔,我想在这个角落种两棵树,一棵杨树一棵柏树,你觉得怎么样?” 被叫做林叔的人全名林琛,是傅宁海公司的老人了,傅宁海临走前交代他要他好好看顾着傅杨。他也就尽心尽力,帮着傅杨装修这小二层。林琛活了这么些年什么没见过,闻言抬眼笑道,“怎么,有女朋友了?” 傅杨没想着这个时候就跟让你出柜,含糊其辞道,“我这不还小?” 林琛看出这小子不想多提,笑了笑摇了摇头,“看你这样子大概也是头一次,第一次玩这么大?” 傅杨不满道,“林叔,你看我像玩的么?” 林琛笑道,“年轻人啊,总是相信天长地久,万世不变,你种这么两棵不好随便移动的活物在家里,要是以后出了点什么事情,这东西不是剜你自己的心,就是恶心你自己。” 傅杨抱臂,也不争辩,“两棵,要大树。” 林深不再多言,只是笑了笑,“好。” 关柏当夜收到了一张照片,照片是两棵树,树干有碗口那样粗,背景他一时间竟然没看出来是什么。 “建筑工地两棵树?” 傅杨躺床上笑了,“等你来了就知道了。” 8月底关柏就得去北京了,徐蓉对关柏没选本地大学耿耿于怀,而关逢君很明显要看得开,只是笑呵呵帮他收拾东西。 徐蓉一边叠衣服一边念叨,“有什么小长假,你就回来,呆在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听见没有?” 关逢君摇了摇手中的扇子,“那不尽然,儿子你听我说,没事就出去转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 关柏在两人的吵闹声中合上的箱子,对两边都含糊答应,“嗯嗯。” 傅杨早早的就要了关柏的航班信息,清晨六点多就到了机场,他架着腿坐在候机厅第一排。其实关柏八点才到,可他不知道怎么,大早起的怎么都睡不着,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提前两个小时就到了机场。他等得无聊翻手机里的日历,嗯,他们已经快四十天没见面了。 正想着,关柏提着箱子从出口走了出来,傅杨站起身来,拎过他手里的箱子,然后并肩往前走。 两人在一起也不过三个月时间,可其中两个月竟都不在同一处,如今见了面竟是有些情怯。 关柏不知道说什么,一路往前只沉默着,傅杨却也没说话,走过人群拥挤的大厅,傅杨却突然丢开了手里的箱子,将关柏往墙上一压,将人抱了满怀,然后在他耳边咬牙切齿道,“渣男!这么久不见你就这么对我!” 关柏被傅杨扑的结结实实往墙上一撞,结果那双手却垫在了身后,他也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傅杨 傅杨还在絮絮叨叨数落他,关柏伸手轻轻环住了傅杨的腰,也学着他的样子在傅杨耳边道,“我错了还不行?” 傅杨一脸余怒,抬起头愤愤看着他。 关柏,“?” 傅杨骤然将唇压上了关柏的唇,关柏,“!” 傅杨闭着眼,在关柏唇上轻轻吮了两下,然后放开了他,自己宣布,“好了我不气了,先带你去报名吧。” 两人直奔国科大,安顿好了东西,关柏的宿舍是四人一间,在傅杨眼里看来还是有些简陋,他转了两圈摇了摇头,他的舍友还都没来,也好他能自己挑个衣柜。 傅杨叹了口气,伸手打开了关柏的箱子,帮他铺好了床。收拾整齐以后他照旧伸手摸了摸关柏的头发,“我先走了,估计你们马上就要军训了,有事直接打我电话,自己一个人不要为了省事不吃饭。” 关柏笑道,“怎么跟我爸似的?” 傅杨也笑了,伸手道,“爸爸要走了,来过来抱抱。”1 第二十四章 关柏军训的时候,傅杨就在晚上休息的时候赶过来陪他吃饭,由于来得次数多了,他几个室友都认识了这人。 本着不打扰室友的私人生活,几人最开始也没问,可天天来也是在是太显眼,其他三个人干脆推了一个人就出去问了。宋瑜被打包就丢了出来,关柏由于总是跟傅杨在一起吃饭,所以不怎么经常与他们三人坐在一起,于是宋瑜就抱着餐盘暗搓搓跑了过来。 “小关,能坐这边吗?那边没位置了。” 到底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关柏点了点头,“坐吧坐吧,不用客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三个舍友总是待自己小心翼翼。 倒是对面傅杨看起来好相处得多,宋瑜顺势就从自己盘子里拿出一碗糖醋里脊,放在三人身边,“这位是学长吗?经常见,这么照顾我们小关。” 关柏抬眼望了一眼傅杨,他正含笑看着自己,看样子是不准备自己回答了,“隔壁学校经济金融院的,他是……”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介绍这人,倒是有些犯难。 宋瑜还翘首以盼,一时间饭桌上陷入一种奇异的尴尬,傅杨笑了声,跟宋瑜解释道,“我是他哥,家里人让我好好照顾他,啧,放不下心。” 宋瑜,“嗷!你还有哥!以后就能蹭你饭吃了!” 关柏还是没换了眼镜,看着跟十六七岁似的,傅杨早早进了公司,看着倒是真的像是比关柏大了一两岁。 关柏听了这解释恨不得头撞南墙,哎?这人怎么占便宜还上瘾了?于是底下踹了一脚傅杨,咬牙切齿道,“是啊,麻烦哥了。” 傅杨挨了一脚倒是毫不介意,笑眯眯道,“闹孩子脾气。” 整场饭宋瑜跟傅杨聊得起飞,傅杨见识更广,也会说话,等到吃完饭宋瑜和他已经是微信好友了。 关柏扶额,傅杨打发走了宋瑜,回过头来跟关柏笑道,“怎么?不高兴?” 关柏冷笑,“你怎么不说你是我叔叔呢?” 傅杨微笑,“毕竟我不能得寸进尺,毕竟其实我比你还小一点。” 关柏,“……” 傅杨也是点到即止,他也怕真的把关柏惹恼,送怀里掏出一个盒子递给关柏,“给,哥,打开看看。” 关柏没了脾气,伸手打开里面是一个金边眼镜,“送我礼物做什么?” 傅杨以手托腮,“我希望你戴而已。” 关柏摘下了眼镜,换上了金边眼镜,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整个人忽然轻了起来,像是突然锋利了许多。 傅杨,“好看。” 关柏没还回去,而是小心翼翼换了回去,装进包里,“多钱?我给你转。” 傅杨也没生气,笑道,“真是俗,谈什么钱,你用礼物换回来不就行了。” 关柏无言,他也知道傅杨是好意,于是也就不拒绝,认认真真道,“好。” 傅杨忽然伸手拿过他的手机,“开个锁,我给你装个软件。” 关柏还在擦拭旧眼镜,“你生日,开吧。” 傅杨笑了笑开了锁,然后操作了一会儿还给了关柏,示意关柏看一眼,关柏瞅了一眼,界面上多了一个银色的APP。 “这什么?”这APP实在是眼生,关柏看了很久硬是没看出来这是个什么软件,里面倒是像个什么装修平面图。 傅杨解释道,“先安着,没事别删除,删除了怪麻烦。” 关柏报之以怀疑,傅杨道,“你先别问,下个月我肯定给你答案。怎么样?” 他不说,关柏也就不问,倒是极其尊重傅杨。 这点空间正合了傅杨的意,伸手牵了牵他的手,“我走了。最近可能都不能来看你了,我们老师那边最近有事情要处理,时间跟你错开了。” 关柏点了点头,嘱咐道,“好,你其实不用担心我,放心的忙吧。” 傅杨回头笑道,“我不担心你,小柏,我只是想见你。” 他从不掩饰他对关柏的喜欢。 傅杨说的“最近”真的是挺长的一段时间,最开始他晚上总会跟关柏发消息聊几句,估计着关柏的舍友,他们连电话都没打过。后面傅杨忙得连发消息的时间都没了,但每天一句晚安总是没落下来,有时候关柏晚上等得困得不行,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昨天夜里三点傅杨的信息,“晚安”或是“好梦”。 这样的时间持续了几乎两个月,十一月转瞬而至,宋瑜缩着脖子站在北京的妖风里缩着脖子,他一个地地道道的东北人倒成了整个寝室最怕冷的人,詹和青是本地人,虽说帝都户口,可居然意外的好脾气,许彦是南方人,话比关柏还少,这三个人熟悉了之后倒是十分好相处,寝室四个人有时候周末还一起组队打游戏。 他们出门去买点东西,正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关柏手机突然响了,是傅杨的电话,他接了起来。 “在寝室么?” 关柏换了个手,朝向不是那么嘈杂的方向,“不在,我们出门买东西,你最近忙完了?” 傅杨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但是带着点说不出来的高兴,“忙得差不多了,周末有事情么?” 关柏边走边说,“没什么事,怎么了?” 傅杨笑,“那就好,我周末去接你。” 关柏笑,“行。” 周末早上,傅杨8点就到了,他电话的时候关柏还在睡觉,傅杨也不着急,干脆坐在学校咖啡馆门口慢里斯条地给关柏打电话,尽管他打一个关柏挂一个,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关柏气急败坏却又迷迷糊糊按掉电话的样子,这是他不设防的样子,尤其是对亲密的人。傅杨甚至十分享受关柏这样的亲近。 九点的时候,关柏终于接了电话,“你也到太早了。” 傅杨无奈,“你看看表宝贝儿。” 关柏还迷糊着,“我下来了,你等会儿。”说完就挂了电话。 五分钟后傅杨在咖啡馆门口见到了眼神迷离的关柏。他觉着这样子的关柏十分可爱,伸手揪着他的帽子将人像煎饼一样裹了裹,“走!带你出门玩。” 傅杨叫了车,关柏就在座位一旁继续睡得昏天黑地,车拐了个弯,关柏被颠了一下,然后倒向了傅杨,这人也不害怕,转了个方向抱着傅杨的胳膊继续睡。 等关柏醒来的时候,他靠在傅杨的胳膊上,他们坐在一栋小二层门口,看得出来是新装修好的,看门口小院子的铁栅栏,这屋子的主人应当是十分珍惜这房子,花了大力气好好装修了一遍。 第二十五章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凉了下来,风贴着长椅匍匐前行,傅杨仍像初中罚站那样将风挡住。他正在专心致志的看着眼前这栋房子,并没察觉关柏缓缓睁开了眼睛。 关柏就那样靠了好一会儿,并没动作,一个人的体温顺着衣服渗透到另一个人身上,他似乎在这样的距离中听见了彼此的心跳。 可到底还是冷,他坐直了身体,然后将微凉的手塞进了傅杨手中,他才发现关柏行了,自然的握住那只手。 关柏道,“要给我看什么?” 傅杨笑了笑没说话,牵着关柏走近了那栋小楼,他掏出钥匙开了门,然后牵着关柏的手走到了小院子的角落里,那里是两棵刚栽种不久的小树。 关柏松开傅杨的手,走进了摸了摸,那两棵树大概是有些水土不服,叶子都耷拉着,“这就是你当时给我拍的么?” 傅杨伸手穿过他的腰,将人搂在怀里,贴着耳朵道,“我还以为你忘了。” 关柏答非所问,“这什么树?你一直没跟我说过。” 傅杨看着两棵树,“一颗杨树,一颗柏树。” 关柏愣了一下,然后忽然就笑了,“你真是,要是不贴名字,我还不知道你种树干什么。” 他转过身面对着傅杨,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盯着傅杨的眼睛,“我不会忘的。”然后伸手搂住傅杨送上了一个亲吻。 傅杨轻轻的紧了紧怀抱,他松开关柏,“试试我上次给你安的东西吧。” 关柏跟着他近了房子,房子一楼是一间厨房与客厅,二楼是一间书房与一间卧室,果然与软件上一模一样。 傅杨注视着他,“点一下试试。” 关柏依言点了一下客厅,头顶那盏灯缓缓的亮了起来,“远程遥控?多远都可以?” 傅杨点头,“但是有个BUG还没解决,你要是突然卸载,我整个房子的灯会突然断裂。” 关柏没有抓住重点,“等一下,你的房子?” 傅杨走到厨房中取了一瓶酒,开开倒了两杯出来,“嗯,我爸用来给我赔罪的。”他并不想多提,关柏走上前接过一杯酒,傅杨拉着他坐在了客厅正中间的地毯上。 关柏盘着腿抿了一口,“挺好的。” “我会还给他的,但我现在需要这个房子。”傅杨看关柏,带着笑意,“用来藏你。” 关柏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差点就竖中指了,“你可滚蛋吧。” 他笑了一会,神情却忽然变得局促了起来,“逗你的,其实也不算,也许,你没事的话,就可以过来住,很方便……” 关柏看着他的神情,忽然就很愧疚,傅杨总是更主动的那个,亲吻、牵手、说爱你,在这么一段情感中,他没有给傅杨足够的安全感。 关柏出神的想,然后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眉毛,“可以。”那两棵树只要好好的照料,是能活很久的,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呢? 那天他们坐在家中的客厅里打游戏,关柏意外得厉害,打得傅杨三番两次原地复活。 到最后傅杨干脆操纵着自己的人物在关柏面前就地自杀。 关柏,“……” 这个地方到底还是空旷,入夜的时候,站在顶层的阳台上放眼望去倒是当真是灯火阑珊。四下寂静得像是只剩下了两个人,关柏将胳膊枕在脑后,仰头透过玻璃顶棚看一望无垠的天幕,其实什么都没有,这个夜里并没有星辰也没有月亮。 傅杨与他并排躺在一处,“这边天气不好,总是看不见星星。” 关柏笑了,“不强求。”然后从旁边的柜子上拿过手机,点开了一束灯光特效,霎时间细碎的白光就这样落在了玻璃顶棚。 偶然有那么一两束光线落在关柏脸上,他望着这些光点道,“傅杨,你知道我为什么学了物理么?” 傅杨安静地听他继续讲,“高中的时候,万有引力的公式就能引导你计算出一颗行星的运算轨道了。肉眼可见的或是不可见的每一粒微尘,在未知的岁月之前可能是一切,我喜欢星星。” 他伸手细长的指尖从光线中画了个圈,有细碎的灰尘在这点微弱的气流带动之下,缠绕着关柏的手指飞舞。 傅杨极少见关柏这样认真与渴望,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自持冷淡的,他自认自己是个俗人,临到头来他发现似乎关柏跟他不一样,他侧过身子环抱住关柏的腰,他要做点什么躺在自己身侧的人才不会去到别的地方? 关柏察觉到他的不安,也侧过头看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呢?” 傅杨叹了口气,“我会一边上学,一边进公司,没办法去看不见的天涯海角,只能学着好好赚钱。” 关柏是在是觉得傅杨很幼稚,笑了一会,忽然开口道,“我去重新做了纹身,就在暑假的时候。” 傅杨似乎预感道关柏要说什么,他坐起身来,伸手轻轻拨开关柏的上衣,露出那个纹身,细细的文字变长了一些,他低下头辨认。 “2013.3.19FY” 关柏并没阻止他这么做,而是专心的盯着傅杨的眼睛,接着说,“傅杨,我们在一起快要一百天了,我好像还没好好说一句喜欢你。” 傅杨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然后轻轻的将自己的手指放在了那行纹身上,关柏把自己的手指覆盖在傅杨手上,“无论你站在哪里,你都站在我所爱的一切下,比起你头顶的星空,我更爱你。” “哗啦”一声,银河就那样流泻进关柏的眼睛。 “傅杨,说话算话,我爱你。” 傅杨低头笑了,伸手轻轻地卸了关柏的眼镜,然后手指顺着他的下颚移到了后脑,紧接着一个热烈的亲吻就迎了上来。 他辗转不休,近乎疼痛的碾过关柏脆弱的神经,他没了眼镜,像是被人扔进了水底,隔一层缥缈的雾气,然后将自己胸腔里仅剩的空气都交给另一个人,时间与光线在窒息的爱意里扭曲成看不清的线条,濒死之前傅杨还是松开了他,关柏眼角一滴眼泪滑进鬓间,他喘息的很厉害,他朦胧的想,自己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狼狈。 关柏的眼睛因为没了眼镜而失去焦点,看起来水光潋滟,似乎下一秒就要流出泪来那样。傅杨一言不发,身体前倾将吻落在他的眼睛上,他想:这人是我的。 关柏闭了闭眼睛,然后就听见傅杨在他耳边低声道,“小柏,我想要你。” 他伸手抵在傅杨的心口,傅杨伸手抓住他的手亲了他的手心。 烈火就这样毫无预兆的燃起,而他是一只飞蛾。 “好。”为什么不可以呢? 又是一场漫长的亲吻,关柏的一只手像是失去方向那样,在陷床单里,不久另一只手顺着关柏的小臂滑了下来,然后滑进他的手心,十指相扣。 傅杨没什么经验,可他还是尽可能的温柔,尽管这样关柏还是疼了,他轻轻的皱着眉,身体僵硬,手指扣在傅杨的小臂上。 傅杨心疼了,低头亲吻安抚着自己的爱人,“疼么?” 关柏说不出话来,只摇了摇头。 傅杨将人抱了起来,关柏还是比自己瘦了一些,细细密密的亲吻落在他的肋骨上,这一场甜蜜的折磨。 “关柏,我爱你。” 他的手机并没有关,还在缓慢的旋转,倒真的像是有一层璀璨的星河落在两人身上,贴着傅杨的脊椎骨,流泻到关柏单薄的胸口。 一小部分衣服已经不能穿了,傅杨找到了一件自己的衬衣递给关柏,关柏仍旧有些腿软,傅杨就将衬衣给关柏穿上,然后背起了他,走向卧室。 关柏也是在是困得厉害,迷迷糊糊道,“不收拾么?” 傅杨亲吻了他一下,“明天收拾,你有哪里觉着不舒服么?” 关柏摇了摇头,然后就不动了,傅杨再问什么也都没人说话了,关柏就这么无知无觉的在傅杨的肩上睡着了。 自此,关柏终于将所有都给了傅杨。十一月底,他拉来了自己的行李,与傅杨住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藏求评论呀…… 第二十六章 年前的车票得早一点定,关柏早早记下了傅杨的身份证号,干脆就一起定了车票。 宋瑜躺在下铺的床上抬头问上铺几个人,“你们今年怎么回家?” 詹和青露出脑袋,“爷走回去。” 宋瑜,“……”他沉默着给这人竖了个中指。 詹和青笑着丢了个瓶子下去,关柏侧头,“我应该坐火车。” 许彦坐在下面的书桌旁,喝了口水,“我应该坐飞机,火车票太难买了。” 詹和青道,“你们两个都是南方人,怎么不一起走?” 宋瑜笑道,“关柏肯定跟他朋友一起,年轻人啊,总是被傲晴蒙蔽了头脑,哪还管得上我们这群兄弟。” 关愣了一下,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宋瑜是真的看出来了还是只是一个玩笑,许彦察觉出气氛有些许不对,出来打圆场,“关柏家跟我家不在一个方向,没法一起。” 关柏顺着许彦的话接道,“是啊,许彦家都快到广东了,坐火车也是在是太久了些。” 宋瑜摆了摆手,“成吧,反正估计离放假也就两周了,别说还有点想念家里的锅包肉。” 关柏来了兴趣,“你一说我都馋了,想冬天去。” 宋瑜拍了下床,兴奋道,“来啊!哥长春地头蛇!” 詹和青笑,“快快快,录下来!金主爸爸包吃包住。” 许彦也跟着闹,“那大冰雕!我要最大那块!” 宋瑜,“冰雕?你可别是个沙雕吧?哎对了,关柏你那个朋友,到时候也一起来吧,人多了热闹。” 关柏摆了摆手,“那可不保证,不过今年肯定是不太行了,明年再说?” 宋瑜打了个响指,“成,你们可记得都来啊!” 三个人笑,“成。” 关柏是真的没做好准备跟这些朋友说说傅杨的事情,可是他实在是拿不准这群朋友会怎么看他。毕竟在没有傅杨之前,他瞒所有人,瞒了四年了。他不想被人指指点点,更不想傅杨被人指指点点,可他也知道这事情瞒不住,爱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怎么瞒得住呢?他思来想去,还是放下了,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下午没课,关柏跟他们聊了一会,忽然就很想去傅杨的学校转转,顺便问问他什么时候走。关柏显然没意识到这些事情微信也可以解决,或者他只是找个借口去看看他。 他想好了就爬下床,然后披上外套往外走。 詹和青,“关柏,你干嘛去?” 关柏摆了摆手,“找我朋友商量个事情,明天回来。” 许彦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爬上了床。 傅杨的学校离关柏学校大概需要坐十几站的样子,再堵一会儿车,基本就是两个小时。他看了看表,这会才两点,傅杨肯定在学校,他也不着急,插着耳机听看着窗外密密麻麻的车流。 傅杨在中财,关柏进了校门站在门口掏出手机,发了个定位给傅杨。 不一会,电话就打过来了。 “你怎么来了?”电话那头满是惊喜。 他应该很高兴,关柏将手插进兜里,“惊喜么?” 傅杨彼时正被活动缠得脱不开身,无暇四顾,“你等一下,我去找你,你别动啊。” 关柏答应着,“嗯嗯。”然后脚下不停的四处转悠。好巧不巧,前面一个举着电话的人十分眼熟。 电话突然就断了线,他莫名其妙,“喂?电话怎么挂了?” 然后肩上忽然搭上了一只手,关柏带着笑意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哥来看你了。” 傅杨恨不得当着一群人的面将人按在树上亲,可惜又不想被人围观,只能按捺一下激动的心情,只是握了握他的手。 关柏探出头来,只见面前的桌子上坐了个姑娘,不知道哪个社团做的活动——“时光胶囊”。听着倒是很文艺,可惜学生们大多觉得这是拉外联的产物,且没有什么可寄的东西,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参加者寥寥无几,可怜小姑娘十分无奈,一下午一个人都没有实在是尴尬。眼看着就要结束了,大概是慌不择路按住了傅杨,眼泪汪汪怎么都不愿意放手。 关柏站在桌子前面仔细看说明的时候,这姑娘都要哭了,“小哥哥你要参加吗?免费的,真的免费的!” 傅杨扶额,“寄不寄得出去都是个未知数呢。” 那小姑娘的求生欲瞬间爆棚,“一定一定,对了还可以给对方寄!” “嗯?对方?”关柏突然来了兴趣。 傅杨低头问他,“你有兴趣?” 关柏点了点头,“来给我一张,我写吧。” 小姑娘忙翻出两个最好看的,双手合十,“拜托拜托!” 关柏笑了,然后递给傅杨了另一张,“来帮帮忙吧。” 于是低头就开始写,傅杨无奈,他无意给自己留下什么回忆,干脆就给关柏写了。而他不知道的是,关柏与他想到了一处。 “寄到哪里呢?” 傅杨与关柏对视,然后看向那个小姑娘,“这个地址吧。”然后低头写下了他们那栋小别墅的地址,他想,五年而已,他那时候应该不会换房子,关柏应该也不会。 这两张纸条辗转经年,再见到两人的时候纸片已经泛黄了。 傅杨的纸条上写着,“有生之年,永远爱你。” 关柏写着,“想跟你一起长命百岁,做一对凡夫俗子。” 关柏写完了纸条,直起身子看傅杨,他在心里默默感叹,我可真他妈喜欢这个人啊。 傅杨将一只手挂在关柏的肩膀上,“走,回去吃饭吧。” 房子里每天都有人过来收拾,关柏走到院子里两棵树跟前,伸手摘下来已经空了的营养液。他查了查这两棵树不好好长估计是因为营养不够,于是买了点营养液给蔫巴巴的两棵树输液。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树好像好了点。 关柏看树,傅杨看他,他刚一站起身,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那人黏黏糊糊的在关柏后颈上亲吻。关柏有点痒,又躲不过,傅杨实在是很粘人,他不合时宜的想道,这人实在是像一条大狗。 “你写了什么?我写的有生之前,永远爱你。”傅杨实在是藏不住,率先漏了底。 关柏挑眉,“不,我要打赌它能寄出去,反正又不会过期。” “不说?” “嗯,不说。” 然后傅杨的手就越来越不老实了,关柏转过身艰难道,“不是回来吃饭的么?”美色当前,实在是很要命。 傅杨拖着人一边往卧室走一边道,“一会吃。” 关柏是在是受不住,伸手松松的搭在自己眼睛上,傅杨的手指顺着腰线回到了肩胛骨,像是故意折磨他那样,声音里犹带喘\息“真的不说?” 关柏艰难道,“你……闭嘴。” 傅杨笑了,无奈道,“不说就不说吧。” 他总是有交换条件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 !爱你们。 日常求收藏求评论 第二十七章 傅杨起得早,周六他得早晨去公司一趟。关柏还缩在被子里睡得昏天暗地,傅杨悄悄凑近了拨了拨他的眼睫毛,关柏低声哼哼了一声什么就继续睡了。傅杨没舍得叫他起来,顺手给他上了个九点的闹钟,然后就悄悄出门了。 关柏是被床头的闹钟炸醒的,伸手关了闹钟闭眼一摸,床边都凉了,傅杨已经走了挺久。关柏伸手把头发撸到脑后,倦意十足地爬了起来,他也该回去复习了。 临走前关柏摸了摸那两棵树的叶子,马上年底就要回家了,四十多天没人照顾会不会冻死啊,还是到时候找人来帮忙照顾吧。 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詹和青和宋瑜去自习室了,宿舍就剩下一个许彦。关柏进了门跟他打了个招呼,“彦子吃饭了么?” 许彦正带着耳机,闻言摘了耳机,他转向关柏答道,“没呢?要不一起去?”许彦说完这句突然极快的愣了一下。 关柏不明所以,许彦忽然问,“关柏,我多问一句,傅杨是你什么人?” 预想中的慌乱并没有如约而至,他只是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我男朋友。” 许彦一时间没想好说什么,卡在了原地。 关柏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额,其实我本来没想跟你们说,我怕你们听了不舒服。” 许彦只有一种命定之中的感觉,伸手指了指脖子,“你可注意着点吧。” 关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转头看身后的镜子,他的脖子上一片红印,清晰无比,关柏一时间有点尴尬,捂着脖子,“咳,我会注意的。” 许彦盯着关柏看了一会,小幅度的摇了摇头,“这有什么?”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点审视与复杂,“你喜欢他么?” 关柏松开了捂着脖子的手,“不喜欢哪能在一起啊,喜欢之上了。” 许彦脸色却不太好,他斟酌了一下,“关柏,还是小心一些。” 这一刻,关柏忽然察觉道了什么,“彦子,你……”他的未尽之话,许彦都听懂了。 许彦点了点头,然后在抽屉里拿出一小盒粉,走过来给关柏脖子上那一小块吻痕擦上,“总是很难的。” 关柏抬头看他,“可我不会变。” 许彦收回了手,“那我祝你们幸福。” 从北京到关西市的车大概要坐一天多,下了火车关柏都还觉得脚底下在晃荡。徐蓉跟关逢君已经在车站外等着了,关柏回了消息傅杨站在一侧,“太惨了,我家连个人都没有。” 关柏笑笑,“那你过年来我家也行。” 傅杨低头笑,“那你大年三十还跟我睡一张床?” 关柏给了他一肘,“闭嘴!”耳朵尖都冒起了红色。 人潮汹涌,两人也不跟着他们挤,慢悠悠跟在人群之后,眼瞧着快过闸门了,傅杨忽然觉得有点舍不得关柏了,今年他必定是没有机会再去关柏家过年了。 关柏的袖子忽然被人拽了拽,他转头看傅杨,却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亲吻。 傅杨伸手扯了扯关柏的围巾,看上去就像是在为他系围巾似的,片刻松开手,“假期见不到了,得收点利息。” 傅杨抬起头,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人震惊的目光。 章青应当在那里站了很久,茫茫人海中第一眼就瞧见她深爱的儿子,而他的儿子在亲吻另一个男孩子。 傅杨心中一震,慢慢松开了关柏的手,关柏察觉出他情绪有些不对,正准备回头却被傅杨按住,他很快调整好情绪,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眼像是一场幻觉。 傅杨伸手看了看表,“没事,估计叔叔阿姨要等烦了,快走吧。” 关柏并没多想,傅杨转过身,章青已经不见了,他无从知道她是精神崩溃了还是选择给儿子一些面子而暂时退避。 傅杨侧头看关柏,心里呼了口气,他不能让关柏知道,他不能吓着他。 关柏在电梯口跟他摆了摆手,“那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去。” 傅杨点了点头,“开学见,那两棵树,我请人照顾了。” 关柏转过身,背影渐渐的消失在人群中,傅杨心中不知道怎么,像是关柏不在目所能及之内他就安全了似的。 他转过身,章青就站在身后,傅杨与章青对视片刻,那一眼是那样的惊心动魄。 傅杨已经做好了章青突然崩溃的准备,可她哽了哽,眼圈红了。 “儿子欢迎回家。” 她一言不发,只是小心翼翼的抱了抱傅杨,傅杨五味杂陈,轻轻回抱了她。 藏着让人惊讶的事情不止一件,除了章青看到了他亲吻关柏以外,回到家开了门,门口站着傅宁海。 傅杨恍然大悟,他的父母在延续近十年的互相折磨之后,终于和解了。 章青今天来接他,大抵也是父亲出的主意,他们终于想要真正的补偿他了。章青站在他身后抬头望见傅宁海,眼泪忽然就憋不住了。 傅宁海忙走下来握住妻子的手,“怎么了?” 章青泪如雨下,紧紧回握住傅宁海,转向傅杨,“小杨,我们这些年的亏欠,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傅宁海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会?小杨怎么回事?” 傅杨无法正视傅宁海的眼睛,却无比坚定道,“爸,对不起,我跟关柏在一起了。” 傅宁海愣住了,半晌叹了口气,像是早有预料那样,“来,先进屋再说。”然后低声劝慰着着章青进了屋子。 傅宁海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傅杨正直直对着卧房门口跪着,他叹了口气,“跪着做什么?起来吧,我们父子俩好好聊一聊。” 傅杨没动,他十八年来难得对父母有了愧疚,低声道,“是我不好。” 傅宁海盯着儿子,眼神有些奇异,不知道怎么他总觉得儿子与关家那小子越来越像,“过来坐着吧,你愧疚与否,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傅杨坐在了沙发一侧,傅宁海忽然笑了一声,“到如今我才想明白你那年要跳级的事情。” 傅杨想说什么,傅宁海却挥了挥手,他的鬓角斑白,可一双眼却像是星辰涌动,关柏曾经夸过傅杨的眼睛好看,可两相比较,傅杨却逊了一筹,“年前你放弃出国的机会,你林叔叔也跟我说了两棵树的事情,再怎么样我还猜不到么?” 傅杨下意识挺直了脊背,“我是真的喜欢他。” 傅宁海也不反驳,“嗯,看出来了,可是傅杨啊,这条路太难了。喜欢人的心情都有过,可你知道喜欢之后是什么吗?”他眯了眯眼睛,“是两相憎恨,还是面目全非?你不知道。” 他看向自己笃定的儿子,“我儿,你知道么,比不在一起更痛苦的是曾经你那么珍爱的东西,到最后没有意义了。” 傅杨颤抖,“爸……” 傅宁海自嘲的笑了一下,“爸爸不在乎你跟谁在一起,他是男是女也不重要,我自己什么都明白,可到头来仍旧一塌糊涂,又怎么能告诉你什么是正确的?” 傅杨沉默了一会,“爸,我是真的喜欢他,我想跟他结婚这样的喜欢。” 傅宁海看着年轻的傅杨,那双眼睛似曾相识,二十年前,他也是这样牵着章青的手跪在傅杨的爷爷面前,可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呢?相互折磨了小半辈子,可话到嘴边却成了,“那你们就好好相爱。”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 日常求收藏…… 第二十八章 傅杨夜里总想着该跟章青道个歉,可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因为关柏他才进了一中,才去了北京上学,怎么看关柏都是他傅杨的恩人,可就因为他喜欢关柏,所以就是错的么? 卧室的门却先一步打开了,章青眼眶通红,却没再像之前那样失态。她一只手拉着门,额前一绺长发垂在肩上,“傅杨你想跟我说什么?”她甚至勉强的笑了笑。 傅杨看着章青,他说不出重话来,“……妈,对不起。” 章青摇了摇头,“儿子,妈只问你一句,你觉得关柏家里,能同意吗?” 她的神色忽然变得极为严厉,“你觉得关家那小子!愿意为了你出柜吗!傅杨,你将心比心。” 傅杨低声道,“妈……” 可他什么都说不下去了,他喜欢关柏没错,但他不能拍着自己胸脯给别人担保,傅杨转身一言不发回了卧室。 那夜房子里的三个人,没有一个人睡得着。夜里三点,傅杨悄悄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只觉得胸口两块大石,压得他动弹不得。手表的夜光指针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光,他真的,也喜欢我么?这样的问题一冒出头来,就像是压不住的泉水那样将傅杨整个人淹没,他伸手从衣架上拎下来大衣,披在了身上穿着拖鞋就出了门。 夜风冷得像刀子一样,傅杨谁都没惊动,在门口拿了车钥匙,翻窗出了门。关柏这个时候已经睡得很熟了吧,从前他躺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总是睡得眼睛都睁不开。他坐进了驾驶座,皮椅凉得他抖了一下,他沉默着看了一会眼前的路灯,然后将钥匙插了进去,打了火。 关柏家在三楼,傅杨没法翻窗,他只好几步爬上了三楼,然后停在了关柏家门前。他听见自己剧烈地喘息,天很冷,他却浑然不觉。他不能就这么敲门让关柏出来见他,他喜欢关柏,所以他不能毁了关柏。他背靠着墙壁,决定赌一把,从兜里摸出了手机。 “小柏,我现在在你家门口。” 关柏夜里总是睡得晚,三点多他也就刚睡着,手机却突然震了一下,关柏瞬间就清醒了,他眯着眼睛摸出了手机,然后看见了傅杨的短信。 他彻底清醒了,下了床悄悄走到客厅打着手电筒开了门。门外模模糊糊站着一个影子,那是傅杨。 傅杨没想到关柏真的还没睡,猝不及防对上手电,他闭了闭眼。 关柏发现他有些不对,伸手将人拉了进来,两手相碰,他才发现傅杨的手冷得吓人,等到进了屋子他开了床头灯才发现傅杨的大衣下只穿着一套睡衣。 他有些着急地将傅杨的手捂在怀里,皱眉低声问,“你怎么半夜来了!” 傅杨不想冻着关柏,可怎么都把手抽不回来,他静静的盯着关柏,“我想见你,我就来了。”关柏的体温顺着手掌缓慢的流进了傅杨的身体,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又活了过来,顺势就抱住了关柏。 关柏知道他情绪不对,可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太任性了,我要是没醒可怎么办?” 傅杨抬起头笑了笑,“我本来就没觉得你醒着,我只是赌一赌。” 关柏,“那要是我没看到信息怎么办?” “那我就在门口站一会,毕竟已经离你很近了。” 关柏忽然伸手摸了摸傅杨的脸,“叔叔阿姨,他们知道了?”他忽然间看明白了傅杨的痛苦。 傅杨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没事,我抱一会你就好。” 关柏却着急了,挣扎开来,“你挨打没有?你没事吧?” 傅杨捉住手忙脚乱的关柏,哭笑不得,“没有,没事,你快起来。” 关柏停下了准备拽傅杨衣服的手,傅杨继续说,“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你先别跟关叔叔说,我爸毕竟是在国外生活过的人,他思想比较开放,可叔叔阿姨不是。” 关柏伸手握了握他的手,“我知道。” 傅杨也沉默了下来,关柏道,“你……要不今晚就留这里睡吧,明早上回去。” 傅杨摇了摇头,“没事,我开车了。” 关柏只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张开双臂道,“过来。” 傅杨叹了口气,躺进了关柏怀里,他转了个身,将关柏抱进怀里,关柏枕在他颈窝,低声道,“傅杨,你别害怕。” 傅杨再没回答,只收紧了手臂将人抱紧了。 关柏一向起得晚,徐蓉和关逢君习惯早起出去晨练,一般八点就出门了。关柏支着耳朵听见门响了一声之后,爬了起来,“起床吧,你先穿我的衣服,我带你出去吃饭。” 傅杨也坐了起来,接过关柏的衣服,“会不会有点小。” 关柏转过了身,“你要是乐意穿着睡衣出去也没事。” 傅杨笑了一下,套上了衣服。 关柏带他去了从前学校门口吃小笼包子,傅杨夹起一个吹了吹,关柏想了想,“你别跟叔叔阿姨吵。” 傅杨叹了口气,“吵都吵完了,倒是你,你先瞒着吧。” 关柏只笑了笑,他知道傅杨是为了他好,“我有数。” 傅杨刚进家门,就看见傅宁海正坐在客厅,他知道傅宁海花了一晚上想好了交易。 果不其然,傅宁海见他进来,抬了抬眼,“回来了?昨夜去什么地方我就不问了,车停好了吧。” 傅杨点了点头走了进来在一侧坐下,“爸,你说吧。”他面上倒是一片镇定。 傅宁海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果然是我儿子,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爸昨晚上想了一晚上,还是有些事情要提醒你。” 傅杨点头,“爸,你说。” 傅宁海喝了口茶,“你眼看着明年就要正式进公司了,你要谈恋爱没问题,但你不能让被人知道,商场如战场,这样做也是对关家那孩子的一种保护,你心里明白吧。” 傅杨点了点头,傅宁海又补了一句,“你面子上功夫要做足,哪怕整出来一个风流纨绔我也不在乎,要能盖得住,你明白了?” 傅杨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傅宁海道,“自己选的路,你就自己好好走吧,别喊难。” 年三十的时候,公司年高层办了一个宴会,各位股东都会出席。傅家祖上是留洋归来的,赶上了好时候下海创出了一片天地,到如今傅氏集团就是当时的产物,傅宁海是一个合格的继承者,虽说也没做出什么成就,可到底还是领着这艘大船过了暗礁汹涌的二十年。 章青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上楼,“儿子,今天出席宴会,你穿这个吧。” 傅杨点了点头,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套新做好的西装,马甲式三件套,深蓝星海印花的领带坠在胸前,他穿戴整齐以后站在镜子前端详了片刻。这衣服不愧是量身定制的,紧贴着腰线,衬衫扣子扣到了最后一个,腿又长又直。啧,他瞧着镜子想,人模狗样,这衣服适合关柏穿,要是再带个金边眼睛,真是能就地喊老师好。 傅杨捞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外套,披上径直走出了门。章青挽了个发髻,身穿一条银色晚礼服,傅杨倒是好久没见她这样打扮自己了,如今乍一见还有些惊艳。她挽着傅宁海,见儿子下来了上前为他整了整领带,“还是年轻好,穿什么都好看。” 傅宁海也满眼赞赏,“是挺好看的。” 傅杨挠了挠头,傅宁海叮咛道,“这次去你会见一些人,都是一些老股东,你要是不知道说什么打个招呼就是了,主要还是去接触一些孩子,爸爸与这些老东西共事,而你们是下一代的掌舵人。” 傅杨点了点头,傅宁海转身带着两人出了门,门口停着一辆车,车上坐着林深,他从驾驶室下来,为几人拉开车门,“傅董好,夫人好,小傅总好。” 傅杨有些不习惯,不得不说,傅宁海与章青这些年闹归闹,把他保护得倒是很好,公司里老股东们都只知道傅董有个儿子,可这么多年竟然没一个人见过。林深除外,他是父亲的心腹,如今他不再叫他的名字,而是叫小傅总,也就是明显给他了一个信号,他终于要扛过本身就在他身上的责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求收藏求评论…… 第二十九章 傅宁海到如今手里有百分之六十的股权,剩下百分之四十零零散散分布在其他股东手里。远洋酒店是傅家名下产业之一,车停在了正门,傅杨先下了车,傅宁海并没有动,他行至一侧,为傅宁海打开了车门,低声道,“爸?” 傅宁海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出了车门。负责接待的侍者显然是早先就安排过的,礼貌地将三人请了进去。 宴会在二十三层举行,厚重的红木门开启之时,傅杨敏感地察觉到人群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便是无数的人涌了上来与傅宁海寒暄。 傅杨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傅宁海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客气的点头,从托盘中取了一杯香槟,章青挽着傅宁海的手,两人下意识将傅杨与眼前的这些人隔开。 “傅总今日来晚了,可是要罚。” 傅宁海笑,“应当的。”然后举杯一饮而尽。 不知道哪家的夫人与章青寒暄,“夫人这宝贝儿子终于舍得带出来了,年轻人都在那边,我家孩子也在,不如我给小公子引荐一下?” 章青一反常态,伸手捋了捋鬓角的发,“他也是来玩,不用太打扰那群孩子们,毕竟又都不熟,不用管他。” 傅杨只觉得自己被突然推上了一个巨大的舞台,灯光照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也只好与试图上来搭讪的人微微一笑。 宴会大厅中间是一座旋转楼梯,直通二层的回廊,他忽然觉得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傅杨猝然抬头,他看见了一个年轻的男人,那人一身银灰色西装,身材高挑,站在二楼俯视着他,嘴角还带着微笑。被傅杨撞见也不在乎,他反而对着傅杨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抬脚从二楼走了下来。 周围的人纷纷给他让了一条路出来,那人径直向傅杨一家走来,开口道,“傅叔叔好。” 短短一句,亲密不少,傅宁海像是纵终于等来了想等的人,拍了拍这人的肩膀,然后侧身看向傅杨,“裴远,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傅杨。” 裴远笑着伸出手,“早就听说傅公子大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幸会。”傅杨握了握他的手,也道,“幸会。” 傅宁海接着说,“裴远比你大五六岁,是现任首席执行官,以后你们要打的交道还多,彼此先熟悉熟悉是好事。” 傅杨点头,“我初来乍到不清楚公司很多事情,还请裴大哥赐教,叫我傅杨就是了。。” 裴远摆了摆手,“小杨真是客气了,不如我们去那边喝一杯如何?” 裴远这人长得很标致,一头半长的头发整齐的贴在脑后,眉骨很高,眯眼看人的时候显得很傲气。他也算是子承父业,只不过年纪较傅杨稍微大一些,早在傅杨这也年纪就进了公司,但还是有些不同,裴远从小就被这样培养,到了二十岁,他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瞧着傅杨,只觉得像个弟弟,两家有是世交,自然多上了份心,于是自觉的走下来成了傅杨的引路人。 傅杨显得很冷淡,裴远微微一笑,侧了侧身子,“去二楼吧,那边没有什么闲杂人等。” 裴远不动声色的体贴让傅杨微微放松了一些,两人站在二楼不显眼的角落里,手肘搭在栏杆上,裴远用两指拎着一杯酒,无聊的晃动,漫不经心的扫视着楼下的人群。 “站在门边的那个人,申露,你见了面叫一句申姨,她是唯一一位女股东,这些年负责集团在北欧那边的业务,很厉害,你以后能用到的还很多。” “那边那位,有一点胖的叫孙锦城,负责一部分娱乐产业,你要是想拍个戏过过瘾什么的,可以找他。” 傅杨认真的听着,裴远看了他一眼,含笑问,“感觉如何?” 他低头瞅了一眼手里已经干涸的酒杯,红酒喝完了,只剩下一点点酒渍留在杯底,“不太真实。” 裴远勾了勾他的肩膀,“这不怪你,傅叔叔也是用心良苦,你知道么,这一群人物的后一代几乎从小都在这样的环境里浸泡着长大。我爸也曾经跟傅叔叔提过,让你的交际圈扩大一些,好歹真的走进这个圈子里来,可傅叔叔一直把你藏得滴水不漏。” 裴远停了一下,傅杨抬头,他看了站在对面脸上还未带风霜色的少年,“家务事我不便多说,可多半沉浸在这个圈子里的人,都没什么善终,当然我并不指的是性命,家庭不是他们的终点。” 傅杨盯着这来来往往的人,没人比他更清楚,他的父亲这二十年费尽心力,还不就是想要留住一盏灯。傅杨放下手里的玻璃杯,“谢谢裴哥。” 裴远双手撑在了栏杆上,“不客气。” 傅宁海今夜喝了点酒,他面色有些发红,坐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小杨感觉怎么样?” 傅杨,“我觉得我突然变成富二代了。” 傅宁海被这孩子逗笑了,“恭喜你了,不过从下个学期开始,你就去公司工作吧,裴远会专门给你辟一块地方出来,闲了让他给你安排一个助理吧,事情那么多你一个人处理不过来。” 傅杨点了点头,“行,我到时候去挑一下。” 前排忽然安静了一下,傅宁海睁开三分醉意的眼,侧身看向傅杨,感叹道,“我儿实在是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可是爸爸不能永远给你那样安静的生活了,这条路很辛苦。” 傅宁海的目光沉沉地压在了傅杨的肩膀上,可他明白,这担子来得已经晚了很多了,他摇了摇头,“没事,爸,我都明白的。” 傅宁海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然后转过了身。 夜里关柏正伏在电脑前做留存的实验报告,手机插在一旁的充电器上,亮着红灯,他今天用手机查数据,直到提醒了低电才想起来充电这么回事,无奈只好挪去了书桌。比起硬邦邦的椅子,他觉得懒人沙发更舒服。 手机忽然在一片寂静里震颤了两下,微信里傅杨发来了一个熊猫头的表情包,“小柏,我突然发现我可能是个富二代。” 关柏,“……”然后他回复。 “这是你们资产阶级跟无产阶级炫富的新方式吗?” “你高中请全班同学吃饭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了。” 关柏伸手摸了摸傅杨发过来的表情包,仿佛现代科技已经可以做到全息投影那样买个这屏幕摸到傅杨狗头了。他想想觉得十分搞笑,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笑够了就点了视频过去。 那一头很快就接了,傅杨刚回家,衣服还没换。关柏愣了一下,然后道,“你这么西装革履的干什么去了?” 他也算是极其了解关柏这人了,他方才短暂的怔楞也没逃过他的眼睛,于是这人伸手轻轻抹过了自己的衣领,压低声音,“帅么?” 关柏只觉得隔着屏幕扑面而来的骚气绝顶,但这人穿得人模狗样倒是养眼,于是关柏秉着一种学术精神,“帅。” 傅杨有点热,脱了外套在床上坐了下来,抓了抓头发,“累死了,小柏我觉得你以后可以不用工作了,我可以包养你。” 关柏挑眉,“钱带够了?” 傅杨在那头笑了,“带够了。” 关柏忽然在傅杨年轻的眉眼中察觉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变化来,“今天很累?” 傅杨停下了笑,他眼神忽然变得极为温柔,“小柏,我明年大概就要真正的去公司里了……” 关柏愣了一下,他工作的也太早了,大概还是有些不适应,于是这人把电脑屏幕搬向了傅杨。 傅杨透过手机看到满屏不知所云的表格和曲线图,他一头雾水,“?” 电脑屏幕并没有转过来,关柏的声音温柔而坚定的传了过来,“再难也难不过这个了,别害怕。” 明明连个人影都没有,可他就是觉得关柏隔着屏幕小心翼翼的抱了抱他。 “嗯,有道理。”然后他又加了半句,“关柏,我爱你。”然后放下了手机。 关柏揉了揉发红的耳朵尖,然后摘下眼镜,他的书桌前有一个镜子,卸下了眼镜,他凑近看了看,发现自己满眼都是血丝。 啧,太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 第三十章 傅杨进步得很快,19年冬天,傅宁海光荣退休,放权傅杨接手了大部分工作。傅杨年前随手点了个小实习生上来做助理,他叫齐嘉,他点这孩子的时候没想别的,履历看着不错,长得眉清目秀,手脚利索,试用了一周以后就留下来了。 他的办公室在第十四层,办公室对面是一层单向玻璃,能看到大厦外星星点点的灯火。天色已经暗了,傅杨坐在办公桌前单手执着一份合同,他眉眼间不再像从前那样不谙世事,眼眶好像又深了些,他跟傅宁海越来越像了,他另一只手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浏览了两遍,拿起笔签了自己的名字。 有人敲了敲门,傅杨抬头,“进来。” 一个穿着白色连帽衫带着眼镜的男孩开了门进来,“傅总,我来取合同。” 傅杨把手里的合同推向他,“去吧,我已经签好了,这个案子你跟那边嘱咐一下,盯着点,很重要,别出岔子。” 齐嘉点了点头,将合同收进文件夹里。他推了推眼镜,“傅总你还记得今晚有安排么?昨天你让我提醒你来着。” 傅杨看了看表,快八点了,他忙起身穿上大衣,今天圣诞节,他跟关柏约了七点在餐厅见。他已经迟到了一个小时了,迈着长腿就往电梯走,一边走一边看手机,手机里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傅杨心里有了底。 关柏大三参加了项目,开始跟着教授研究课题,两个人都开始变得很忙,可两人都默契地仍旧住在那栋房子里,即使他们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可但凡有一人回到房子里就能察觉出这里有另一人生活的气息。 关柏八成也是忙忘了,可今天是圣诞节,他们每年圣诞节都在一起过,他总会想起来。 傅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情很好,“齐嘉,送我去国科大,把那捧花拿上。” 齐嘉整理好合同,抬起头才发现在办公室门后有一束包装精致的玫瑰,走过去抱起来笑道,“傅总今天去追谁啊?” 也不怪齐嘉,傅杨当年把傅宁海的话听进去了,他把关柏藏得滴水不漏,去各种场合身边从不缺女伴,齐嘉跟他久了胆子也大,似乎没人觉得傅杨花心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傅杨笑了笑,“不用追。” 车窗外下起了雪,傅杨望着漫天的晶莹感叹,“今年下雪真早啊。” 到了学校门口,傅杨下了车,跟齐嘉摆了摆手,笑道,“回去吧,天冷注意保暖。” 齐嘉愣了一下,笑了,他笑的时候脸颊边会有一个小酒窝,“好的,傅总再见。” 十二月末的时候,天气忽然变得很冷,天气阴沉沉的,总是风雪欲来的样子,学生们都暗中期待着初雪,虽说这事情听着跟锦鲤一样玄学,可就关柏而言,满地雪白看着就舒服。 关柏从实验室抬起头的时候,他觉得脖子都快断了,伸手给自己捏了捏颈椎,然后抬头活动了活动脖子。实验室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扫了一眼窗外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把什么时间忘了,三两下穿上了羽绒服,然后把围巾随便在脖子上缠了两圈,转身就向楼下跑去。 他很懊恼,傅杨不知道等了多久了,是他的错。 关柏刚出实验楼,就看见在远处暖黄色的灯光下站着一个人,那人像是永远不怕冷那样穿着深蓝色的大衣,怀里抱着一束花。 一层热气蒙在眼镜上,关柏看不清楚那个人,但也不是很需要看清楚,他知道那是谁,视线之内只要一个轮廓就能认出来的人,那是他的爱人。 雪片像羽毛那样大,落在从实验楼中狂奔出来的人身上,傅杨不觉着冷,抱着那捧花微微一笑,他知道关柏肯定是忘了,他总是这样,一忙起来什么都不记得,可还好他愿意等。 雪片亲吻着漂浮的灯光,落在两人中间。 傅杨率先抬脚向关柏走了过去,“你慢点跑。” 关柏却还没从看见傅杨的惊讶中反应过来,一时间舌头都有点打结,“你?你怎么直接过来了?” 傅杨伸出一只手整理了整理他的围巾,笑道,“怕你意识到自己迟到了着急。” 关柏半晌无奈的笑了,“抱歉。” 傅杨没生气的意思,他的肩头落着一层薄雪,然后伸手把怀里的花束递给了关柏,“亲爱的,圣诞节快乐。” 关柏盯着怀里的花束失笑,“我怎么觉得我跟小姑娘似的?” “是我家的小姑娘。”傅杨一本正经地接。 关柏挑眉,“叫老公。” 傅杨弯了弯眼睛,“老公,认识这捧花么?” 关柏从善如流地应下了这句“老公”,低头观察了一下,“玫瑰和……槲寄生?” 傅杨在关柏观察花束的时候微微前倾,与关柏离得越来越近,“我以为你不认识槲寄生呢。” “槲寄生怎么了?”关柏不太了解,抬头迎着灯光注视傅杨,他只是在植物学选修课上看见过。 傅杨温柔地注视着关柏,“槲寄生在圣诞节是用来偷走爱人的吻的。” 说完,他就轻轻的贴近关柏落下了一个亲吻,温软唇贴在一起,大雪落在两个人的眼睫毛上。 “小柏,圣诞快乐。” 话音未落,关柏觉得自己手上被套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然后傅杨的十指顺势扣住了他的手,然后加深了这个吻。分开的时间太多,相逢都成了奢望。那捧焰火似的玫瑰被两人揉进怀里不成样子,亲吻似乎要点燃在冬夜里将要冻僵的灵魂。 傅杨是真的想他了,关柏伸手抚了抚傅杨的后颈示意他松开,这人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关柏的唇,他也不介意,伸手举起了左手,那只手上带着一枚戒指,显然是傅杨方才趁着亲吻套在了自己手上。关柏将手背面向傅杨,似笑非笑道,“怎么?趁人之危?” 傅杨盯着他无名指上那点亮光,笑着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那只手的无名指上也套着一枚戒指,那枚戒指上的花纹与关柏手上的戒指正好相反。关柏那枚戒指的正面是磨砂质感,中央一道细细的线抛光了延伸到手指缝隙,而傅杨那枚戒指则熠熠生辉,中央一条磨砂的素线。 傅杨低头凝视着关柏的眼睛,“趁我自己还在美色上头的时候,先把自己交给你。” 他们在一起不短了,可关柏仍觉得他会溺死在傅杨的目光里,他牵起傅杨的手,轻轻低头亲吻在他的戒指上,然后抬头看着傅杨的眼睛,“傅杨,你会是我的遗产继承人。” 傅杨愣了愣,关柏眨了眨眼,一片飞雪融化在他的眼睫中央,“我们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在我们出生的地方结婚,可是没人能强迫我不爱你,在法律意义上,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关柏这么一番话砸得他有些头晕,可身体却先行动了起来,他将关柏搂在怀里,关柏做了些什么他甚至都不用问,“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关柏侧头亲了亲他的耳朵,“不记得了,休假的时候没事想你了,我就出去转,转着转着,就慢慢一件一件事情都做了,比如,财产公证,比如保险受益人,比如紧急联系人。” 关柏的声音很轻很温柔,絮絮叨叨像一只手,他们各自为政,可内里谁都不比对方的爱少,傅杨闭了闭眼,“好。” 那天夜里傅杨亲吻着关柏的后颈,而关柏也握着他的手,炽热的体温将两枚戒指捂得滚烫,交握碰撞中,两枚戒指叠在一起又分开,籍籍无名的黑夜中,那两双手指尖熠熠生辉。 关柏睡着了,傅杨轻轻趴在他身旁,将关柏手指上那枚戒指拨开了一些。交握时太用力,戒指在关柏的手指上留下了痕迹。 傅杨凑近了些,那行字母清晰可见。 “LIFE TIME” 他把一生都印在了关柏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的情人节快乐 第三十一章 那行小字,关柏一直不知道,直到他决定离开傅杨卸下戒指的时候,他才看见这迟到的一生。 在谁也没注意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慢慢偏离。 傅杨年底跟一个颇有资历的实验室牵了合同,年后在电子领域会有一定的合作。合作方在签订合同之后,办了一场酒会。酒会在城南的一家酒店举办,两方年轻的高层都会到,打着合作愉快的名头,实则意在扩展人脉,对面的少东家姓许,傅杨瞧着桌面上摆着的请柬,想来也应该是对面理事会的老家伙在给新人铺路。他早两年就过了这么一关,到如今应付起来也是轻车熟路。 他敲了敲桌子,齐嘉探头进来,眨了眨眼睛,“这个行程给我安排一下,那一天时间都空出来,顺便去问问裴总,看看他有必要去么。” 齐嘉答应了一声,却没立刻走,反而把傅杨桌子上那杯咖啡顺手拿走,换了一杯牛奶,“傅总还是少喝吧,不然胃病又犯了。” 自从接手了公司,熬夜成了常事,他又自己不操心,结果七月份有一天突发急性胃炎,直接打了120送医院了。关柏那时候正是期末最忙的时候,傅杨把这事情瞒了下来,打了一夜吊针之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回了公司。 糙归糙,可他也没辜负小助理这点好意,点了点头轻描淡写道,“下不为例。” 齐嘉走到门口,突然想起来什么,“傅总这次场合您带谁去?” 傅杨转了转钢笔,“我想想。” 正说着裴远敲了敲门,齐嘉连忙让开,“裴总好!” 裴远笑眯眯揉了把小助理的头发,“去忙吧,我跟傅总说句话。” 齐嘉点了点头,然后乖巧的出去了,裴远眼神玩味的盯了一会齐嘉的背影,然后意味不明笑了笑。 傅杨起身给这人端了杯水,“裴哥,怎么了?” 裴远靠在他的办公桌上,“这次你去宴会带一下今年咱们公司投的那个电影的女主角吧,得露个脸,姜羲。” 傅杨点了点头,裴远却勾着嘴角笑了笑,看了他一会感叹道,“到底是年轻啊,小子艳福不浅。” 傅杨挑眉,“那你怎么不带?” 裴远换了个姿势,“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更何况,啧没办法带。” 傅杨花名在外,裴远内敛深沉,这是大家公认的。可傅杨与裴远熟识之后,才发现裴远简直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他话没说完,可傅杨却已经听明白了,自动接了一句,“怎么,那场合有旧爱?” 裴远笑笑不说话,傅杨惊奇,裴远过尽千帆,自己从未否认过任何一段感情,通俗来讲也就是渣得坦坦荡荡,这么个态度他倒是头一次见,难不成真有旧爱。 裴远摆了摆手,“别瞎猜,记得按时到,顺路把那个小姑娘接一下,做戏做全套明白么?” 傅杨点了点头,他尚未明白裴远的意思。周末关柏不在,傅杨早早开了车出来,绕到了那位女明星发给他的住址。 这个小区私密性比较高,很适合明星这种职业的人居住。他在路对面停下了车,点了一根烟在车内慢慢的抽着,姜羲还没出来,傅杨一向对女孩子比较宽容,看了看表也不着急。 好在姜羲也没迟到太久,她倒是真的拼,穿着抹胸的一件银色小礼服一路小跑着过来,长发披在背上。傅杨挑眉,心道这姑娘怎么穿的这么少?连个口罩都不带?但他也没多想,叹了口气开了车门,绕到车门另一侧,将手搭在了后排的门上。 姜羲跑得有些喘,单手捂着胸口跟傅杨道歉,“傅总对不起,我迟到了。” 她是真的好看,官方资料上姜羲今年才十九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她是符合观众审美的样子,每一个角度都精雕细琢,妆容精致,身材纤细,恰到好处的温柔。 傅杨点了点头,“没事,我后排有件备用的衣服,你穿着吧。” 姜羲精致的面容上,有着短暂的空白,然后摇了摇头,“没事,记者拍到会乱写的。” 傅杨也不强求,“那就上车吧。” 姜羲没等他拉开后排的门,先一步将手放上了副驾驶,然后怯生生道,“我……能坐副驾驶么?” 傅杨皱了皱眉,他本能地介意有人坐在关柏平日里会坐的地方,但他也只是犹豫了一瞬,“坐吧。”他不会当众下人的面子。 很快两人就到了宴会场地,姜羲理了理头发,像是变了一个人那样,顺势自然地挽住傅杨的胳膊。 傅杨面色不改,门口站着一个熟人,裴远身边站着另外一位红唇女子,傅杨一时间没认出来这人是谁。 裴远摆了摆手,“傅总,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戚小姐。” 戚家也是京城能排上名号的家族,偌大的戚家只有一个女儿,戚银屏。戚老爷子本意是把这唯一的孙女宠上天,可这女孩子倒是争气,比戚家一众儿子还要出色,就是性格古怪了一些。 戚银屏一只手夹着细长的女士香烟,然后对着傅杨伸出手,“小傅总,初次见面,还多关照啊。”她的眉细长,落在一双醉眼上,像两把弯刀。 傅杨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旋即松开,“戚姐客气了。” 裴远听两人寒暄完,“走吧,进去了。”几人一同进了酒店,没人注意到身后跟着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 傅杨裴远是今天的主角之一,作为女伴的姜羲自然也得跟着,戚银屏就随意多了,但看着今天心情还不错,也就勉为其难的与裴远待在一处,只是那气场实在是压了裴远一头。 大厅中心许家人的位置,换了个年轻的背影,大抵是今天的主角。 傅杨伸手拿了杯香槟,准备走过去打个招呼,姜羲忽然轻轻拉了一下傅杨的衣角,“傅总。” 傅杨猝然转身,却没想到姜羲离他那么近,不小心撞到了她的发顶,远远看过去,就像是傅杨将人搂进怀里亲吻那样。 傅杨连忙松开她,“抱歉。” 一抬头却在不远处见到了一个熟人,傅杨顾不上姜羲刚才给他的惊吓,许家的继承人,怎么会是个科研领域的人?这个人,居然是许彦,他尚且不知道关柏已经跟他出柜了,可他们到底是见过几面。 奇异的是,裴远的神色也有些不正常,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笑意便隐没了。 而站在对面的许彦,不再是平日里穿着实验服带着眼镜的样子,他一身合体的白色西装,架在鼻梁上的是一架银色的眼镜。许彦就那么冷冷地盯着两人,像是站在一块看不见的冰山之上,与周遭格格不入。 傅杨举了举杯中的酒,然后慢慢走近了,“许总倒是出乎我意料了。” 许彦藏在镜片下的目光有些渗人,他像是在剖析者傅杨,沉默了一会对着姜羲开口道,“姜小姐去那边转转吧,我们有些话要说。” 没人会把这么直白的话说出来,傅杨对人一向绅士,姜羲脸色都白了,他低声安慰了几句,将人打发去了甜品区。 戚银屏笑了,还带着点烟雾缭绕,“小傅总倒是会疼人。” 许彦也跟着一句,“傅总确实好手段。” 傅杨皱了皱眉,他这话听着怎么都是刺。许彦不在意他的反应,“说来我跟傅总也是有缘分,有个共同朋友。” 傅杨心中一动,“是,确实巧合。” 许彦笑了笑,满是讽刺,“我那个朋友傻得跟我似的,熬夜熬得神经衰弱,就为了早回去一会,把周末空出来见见他女朋友。” 傅杨皱了皱眉,他一直以为关柏是周末本身就休息的,“他们感情应该挺好的。” 许彦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姜羲,轻声笑,“是挺好的。” 话已经不能再接下去了,裴远一反常态的沉默,他开了口,“小彦别闹。” 许彦转过脸,好笑的看着他,“裴总叫我什么?” 裴远面色忽明忽暗,“许总。” 可他并没低头,转头与傅杨说了句话,“傅总,我们有些私事要解决。” 傅杨点了点头,他有些心神不宁,戚银屏伸手挽了傅杨,“那我们去那边了,裴远你可记着在哪里找我。”说完,轻轻飞了个吻。 等到两人离开,裴远伸手拽着许彦大步离开人群。光线被走廊遮挡,长廊像是一处黑暗的洞穴。 裴远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他忽然将许彦按在了雪白的墙壁上,然后伸手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缓缓的顺着他的侧脸滑下来。 “小彦,你在闹什么?”他低声道,气息扫落在许彦的脖颈上。 许彦一半陷在黑暗里,他毫不畏惧,仰头看着裴远的眸子,轻声道,“给别人提个醒罢了。” 裴远却没松开他,“我是问你,你怎么回到许家去了?”他顿了顿,“你不是不喜欢么?” 许彦勾着嘴角笑了,然后伸手将裴远的手指一根根从自己的衣领上摘了下来,轻描淡写道,“人是会变的。” 裴远的表情像是被插了一刀,他的嘴开开合合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半晌道,“我可以给你一些钱,你还是继续回去读书,不用……” 许彦打断了他,这人实在是好笑,他伸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裴远,我们当初,不是包养,更何况……”他退后一步,灯光骤然洒落在他身上,背后是声色犬马,醉纸迷金,“我不需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许彦关柏的舍友 火葬场警告! 第三十二章 后来那天是怎么结束的,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裴远脸上的表情很难看,像是谁把他曾经占有的东西丢进淤泥里那样难看。 戚银屏的眼睛刀子似的,轻笑了一声,“怎么,看不出来?” 傅杨道,“什么?” 戚银屏知道他装傻,哼笑了一声,眼里隔着莽莽尘雾,“裴远欠下的债,你说玩谁不好非得玩一个孩子,迟早把自己整死。”她的声音有一些低哑,少见的烟嗓。 姜羲远远见傅杨过来了,忙贴了过来,“傅总。” 可傅杨却有些心烦意乱,许彦方才的明嘲暗讽他自己都明白,可他倒是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姜羲有些忐忑,戚银屏摆了摆手,示意两人自便,转身进了另一群人中,像一朵消失在星河里的玫瑰。 她仰头看着傅杨,向他伸出手,“傅总,我能邀请你跳舞么?” 傅杨没有拒绝,牵过她的手进了舞池,他礼貌的将手搭在女孩的腰上,姜羲的华尔兹跳得很好,银色的高跟鞋像一双蝴蝶,跟着自己的舞步一刻不离。 姜羲搭着他的肩,忽然像是鼓足勇气那样,“傅总,你有兴趣交女朋友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傅杨在音乐声中听得清清楚楚。傅杨并没答话,只带着姜羲转了个圈,他这个舞步踩得猝不及防,她险些跟不上,很快她就意识到,傅杨脚下的步子变了,让她跟不上却也不至于出丑。 音乐停止的时候,他礼貌地将人带出了舞池,然后低声在姜羲的耳边道,“没有。” 傅杨回家的时候,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他开了门屋里却一片寂静。 书房的门半掩着,有零星的光从门缝中漏了出来,他轻手轻脚的将门打开,案前伏着一个人影。关柏穿着一件衬衣,面前的电脑屏还亮着,界面里是一张还没画完的图。 他们好像又很久没见了,今天是这一周的最后一天,关柏在等他。傅杨低下头亲吻了关柏的脖颈一下,“小柏?” 关柏在实验室画了一周的图,画得脑子疼,最后周五的时候干脆将文件存在U盘里带回了家,他太困了,可是躺下又睡不着,干脆就趴在桌子上继续画,结果画着画着睡着了。 关柏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傅杨干脆将人从桌子前抱了起来,关柏瘦了。 关柏在晃晃悠悠里醒了过来,他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凑近傅杨的脖颈,迷迷糊糊道,“傅杨,你喝酒了。” 傅杨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睡吧。” 关柏实在是不清醒,迷糊间嗅到一阵香气,“你怎么,什么味道?” 可这句话,被困意淹没,傅杨没听清楚,“什么?”再仔细看,他却已经睡着了。 安顿好了关柏,傅杨洗漱干净,鬼使神差他想起了许彦白日里那一句话,关柏习惯把常用药放在一个小包里,他基本上不怎么生病,所以没怎么用过,他轻手轻脚拆开了那个包,包里躺着一个白色的瓶子,看起来还算是新,他仔细看了一眼药的名字,那是一瓶安定。 他皱了皱眉,想了想睡前给齐嘉发了短信,“明天帮我请一天假。” 他转身回到床上,关柏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他不习惯设置锁屏密码,傅杨轻易的就能看见那条信息。 许彦发来了一条消息,没头没尾,“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了什么吗?” 已经四点了,傅杨干脆将这条信息删除。而手机那一端的人在发完信息之后,也就按灭了手机。许彦站在酒店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色。身后有人缠抱上来,亲吻他的耳根。 许彦却并不拒绝,低低笑了一声,“还不够?” 那人抬起眼,欲言又止,这人居然是裴远。 裴远放开了他,然后将人抱了起来,塞进了床里,一言不发。 在无人得见的夜里,人才能有片刻喘息,是爱是恨,是甜是痛才能看出端倪来。 关柏清醒的时候,腰间横着一双手。傅杨还在他身后睡着,关柏轻手轻脚地起来,今天头不是很疼,看样子昨夜睡得不错。 “小柏,你怎么不多睡会?”傅杨被惊醒了。 关柏转头,这会确实才八点,“睡多了睡不着。” 傅杨打了个哈欠,“正巧,你怎么了?要吃安定,今天我请了假,带你去医院。” 关柏抹了把脸,“没事,就是睡得有点少你信不信?” 傅杨挤进的卫生间,“睡得少用得着吃药,你就骗我。” 傅杨今天这个态度极其奇异,关柏总觉得怪怪的,伸手揽住傅杨,身体力行地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亲了个够本,“我昨天就睡得挺好的。” 他松开傅杨,皱了皱鼻子,“你换香水了?” 傅杨还没来得及在美色面前清醒,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服,果然有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应该是不小心沾上的吧。” 关柏不觉得有什么必须要问清楚的,于是就点了点头。傅杨最后还是没能把关柏拉进医院,因为关柏拽着他去院子里给两棵树浇了水,然后带着昨天画了一半的图回了实验室。 导师最近的项目很多,时间太紧张,他只能挤出这么点时间来爱傅杨。 实验室里的同门们有早早来的,也有过来猫在角落打瞌睡的,关柏跟几人打了招呼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忽然门又开了,进来了一个人,关柏抬头正对上那人的目光。多日未见的许彦穿着实验服出现在了实验室。大三了,关柏选择了科研方向,许彦不知道做什么去了,有一段时间老见不着人。宋瑜出去实习,詹和青则准备出国,他们也是真的很久没有再聚齐过了。 许彦的状态不算好,眼眶下是一层显而易见的青色,嘴唇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他径直向关柏走来,关柏抬头,“你怎么……成这样?” 许彦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沙哑,“没睡好。”他坐在了关柏一侧。 关柏递了瓶自己的水过去,“怎么过来了?”许彦接过他手里的水,衣领微微落了一下,露出一枚深红的吻痕。 关柏觉得自己问多了,许彦瞥了一眼关柏的眼神,甚至好心的解释了一句,“嗯,旧爱缠上来了而已。” 关柏叹了口气,“你下回再作成这样我就要报警了。” 许彦弯着眼角笑了,“关柏你太有意思了,”他的笑容却忽然隐没了,“关柏,如果你先遇见的人是我,你会跟我在一起么?” 关柏愣住了,可许彦却勾着眼睛笑,他似乎对关柏的答案并没有兴趣,“要是我啊,我爱一个人,从头到尾,干干净净,在婚礼上的时候,牵着手跟他说,我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人,你看多酷。” 关柏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那一刻许彦虽然笑着,可眼神却几乎掉下眼泪来,细看又觉得那点悲伤都是幻觉。 他抬了头,“我开玩笑的,不过昨天晚上你怎么没回复我消息?” 关柏愕然,“什么?” 许彦心里有了底,“没看也没关系,你记得今天看看热搜,我把你当朋友,所以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他说完摆了摆手就走了,连给关柏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关柏茫然的看着他的背影,然后点开了微博,热搜第一,“当红小花疑似恋情公开”,这小花是谁他不知道,但被挡了脸的人他倒是认出来了。 那是傅杨,照片里傅杨低头轻轻吻着女孩的头发,而另一张照片更加模糊,同一个女孩坐在一辆车的副驾驶上,而这辆车也是傅杨的。有一瞬间关柏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脚底,他恨不得拔腿狂奔,可傅杨今天早晨还硬要带自己去医院。关柏放下了手机,觉得自己又开始头疼。 傅杨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砸了办公室的杯子。齐嘉刚好进来,傅杨平坐在椅子上,看不出喜怒。 齐嘉绕过满地的碎玻璃,小心翼翼道,“傅总,你……” 傅杨抬头,“收拾了,小心一点,去联系姜羲的经纪人,法院见吧。” 齐嘉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小心的收拾了地上的玻璃渣。 傅杨眉间都是阴云,这事情一看就有暗箱操作,那夜姜羲表白他就直觉不对,到今天他看见热搜。明星上位抱金主大腿是很常见的事情,可敢这么惹金主的人,姜羲也是头一位了。 傅杨上位以来,总是处处留余地,这一点常为傅宁海不喜,到今天终于验证了傅宁海的话。 可这都不是傅杨所担心的事情,他打不通关柏的电话,也就是说,关柏已经知道了。 他心浮气躁,干脆跟齐嘉发了短信,然后下楼直奔停车场,他要去看看关柏。停车场的灯坏了一个,物业还没来得及修,傅杨一踏进停车场就看见了一个修长的人影倚在车旁,那人手里夹着根烟,烟头上带着一点明明灭灭的火星。 “小柏。”他的呼吸一窒,关柏生气了,他尚未开口,而傅杨已经感受到了他的怒火。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求收藏求评论呀 第三十三章 关柏靠在车头旁,缓慢地抽着手里的烟,他其实很少抽烟,但是熬夜太困了,有时候也会点一根醒醒神。他本来是要回家的,可走到一半却发现自己选择的路是去傅杨公司的方向,他甚至没来得及脱掉自己常在办公室穿的那一件白色外套。 傅杨下楼看起来很急,他试探着喊了自己一声,很好,那么他也知道这件事情。关柏伸手掸了掸烟灰,他停在地下室思考的时候破例让自己抽了根烟。关柏摆了摆手示意傅杨别过来,他走到了手边的一个垃圾桶旁,然后将烟头熄灭扔了进去。 傅杨几步走了过去,他一时间竟不敢开口,关柏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这样的表情像是给傅杨兜头一盆冷水,“小柏,我……” 关柏转过身像是不认识他那样盯着他,过了一会笑了一下,“傅杨,我等着你的解释呢。”忽然身侧有一道车灯打过来,关柏挡了挡眼睛,皱眉道,“罢了上车说。” 车里坐着谁,没人分神去注意。 两人几步让开路,那辆车缓缓离开,停车场再次归于平静。关柏开了副驾驶的门,然后坐了进去。 他坐在黑暗里等着傅杨的解释,傅杨心里警铃大作,“小柏,你别生气,我跟那个女明星没关系。” 可关柏却没立刻答话,傅杨着急,掏出手机,“小柏,你不信的话,我给齐嘉打电话,或者给裴远打电话,姜羲是他们托我带出去的,我们最近有合作,算了我还是打电话吧……” 黑暗中伸出一只手将通话界面按灭了,关柏的半张脸都埋在阴影中,他的神色傅杨竟然都看不清,终于他还是开口了,“抱歉。” 关柏其实早就想清楚了,傅杨的工作场合与性质决定了他无法避免需要选择女伴。他早就应该明白傅杨与他的路不一样,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他怎么在跟自己道歉,傅杨心头一跳,关柏接着说,“我没怀疑你,你要是能跟姜羲在一起,当年又怎么会放弃谢青桐,我是在气我自己。”关柏抬头看着这台价值不菲的车,“傅杨,我就问你一句,每次你出入这种场合,你身边都会站着一个人,是么?傅杨,你昨天删了我的聊天记录,你害怕让我知道,是么?” 傅杨如鲠在喉,可他却无法允许自己向关柏撒谎,他尚未开口,关柏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他有那么一瞬间极其茫然,然后闭了闭眼,伸手覆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傅杨,我有时候想,我要是个女孩就好了。”他放下了手,目光暗淡。 “小柏,你知道我爱你。”傅杨心如刀割。 关柏接着说,“我也知道我们不可能像正常的情侣那样光明正大,可我还是想尽我所能的对你好,我想跟我所有的亲人朋友堂堂正正说你是我的爱人,至少我想给你足够的安全感。”他忽然哽住了。 傅杨想要伸手抓住关柏的手,可关柏却躲开了,“小柏,是我的错,我只是不想你误会。” 关柏转过头,轻轻摇了摇头,“我会习惯的,没事,回家吧。” 这一声久违的“回家吧”让傅杨的心落进了肚子里,但他觉得自己像是吞了一块冰那样,傅杨后知后觉的感觉到自己开始胃疼了,他无暇顾及自己,伸手拉住了关柏的手,他的手也是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两人一路无话,站到亮堂一点的地方,关柏终于发现了傅杨的脸色有些过于苍白,“你不舒服么?” 傅杨紧紧盯着关柏黑沉沉的眼睛,“我就是有点胃疼,没事,小毛病了。” 关柏思忖了一下,洗了手进了厨房,在抽屉中翻出一点挂面,准备煮一些给傅杨垫垫胃。他站在锅子前,沉默的看着蒸气漂浮,雪白的面条在锅中慢慢变软,然后他卧了一个鸡蛋在里面。 傅杨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小心地抱住关柏的腰,他没挣扎,“我不想你这么难过,小柏,我跟姜羲没有任何关系,往常那些女孩,也都是工作需要,只有她宴会上设计跟我表白,然后让记者拍了照片炒作了。” 关柏伸手将面捞出来,平静道,“放开我吧,我要把面端出去了,你多少吃一点,然后晚上好好休息。”可他没回应傅杨的解释。 傅杨知道关柏还在生气,只是他不想再说了,他以这样温和的姿态强硬的拒绝着。可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关柏不这么痛苦,一时间先前吞下的冰块像是化成了一捧凉水,湿漉阴冷地盘踞在他心头,这样的念头又像一星野火,在傅杨心里燎原。 关柏沉默的坐在傅杨对面看着他吃完了这么一顿晚饭。 那一夜里两人无话,关柏背对着傅杨,傅杨几次想要拥抱那个蜷缩的背影,却又在碰到衣角的时候堪堪收回了手。 第二天关柏起得很早,随着床铺轻轻的震动,傅杨皱了皱眉,他眼下是一片青色,昨夜睡得并不安稳,他坐了起来。关柏背对着他套上了一件衬衣,穿得很薄,傅杨忍不住开口提醒,“你穿厚一点。” 刚一开口就沉默了,一夜两人之间都没有说话,乍一开口倒衬得这样的沉默尤为尖利,几乎要抵在两人的心口。关柏转过身,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静默地在傅杨对面站了一会,然后做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倾过身扣着傅杨的额头,亲吻了一下。 然后摆了摆手,“我走了,傅杨,今天晚上不回来了,昨天耽误了点进度,今天得补回来。” 傅杨在这么一个亲吻中愣住了,然后坐在床上发愣,直到关门的声音惊动了他,傅杨才真正醒过来。 齐嘉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正拖着脚步走到咖啡机旁边准备续命,就见电梯门忽然开了,傅杨脸色苍白走了过来。 齐嘉小心翼翼的打了个招呼,“傅总?你没吃饭么?” 傅杨没回答,只是摆了摆手,进了办公室。齐嘉心里没底,打起十二份精神。 齐嘉干脆先斩后奏,拎着一袋包子跟了进去,然后将包子放在了桌子上,“傅总,处理得差不多了,就是……”他迟疑了一下,傅杨挑了挑眉毛,“说。” 齐嘉心一横,“姜羲在公司门口等了很久,想见你。” 傅杨冷笑了一声,喝了口水,“不见,要是不走的话,就叫保安。” 齐嘉点了点头,推门出去了,办公室空了,只剩下了傅杨一个人。傅杨僵硬的背慢慢的弯了下去,他整个人都摊在了椅子上,仰头看着雪白的墙壁,想扔点什么却发现常用的那个杯子已经被摔了,而那个杯子是关柏高中毕业那年送给他的礼物。 傅杨再没有心思坐在办公室里了,他起身出了公司大楼,驱车去了商场,他近乎魔怔地回忆那个杯子的细节,可回忆像是突然抛弃了他,他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个杯子的细节。 理货员晃了晃手,“先生?需要包起来吗?” 傅杨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个白色的陶瓷杯子,大概有百分之六十相似吧…… “傅总,买这个吧,这个像。”齐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手中拎着一个与之前那个杯子近乎一模一样的杯子。 “傅总,那个杯子是不是很重要?” 许彦没再来找关柏,关柏坐在实验室里给许彦发了条短信,“谢了。” 许彦回复得很快,“不客气,说起来明年有一个公费出国的项目,你要考虑么?待遇很好,可以留在国外。” 关柏想了想,“我还是不了吧,没打算出国。” 那边过了一回儿才回复,“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关柏收起了手机,实验堆积的太多,他深夜才堪堪做完,关柏揉了揉脖颈,出了实验楼走向宿舍,他挺久没回来过夜了,可东西都还在,凑活一夜也是不错的。 这个点了,本来就不应该再有人了,关柏揉了揉眼,他忽然发现在男生宿舍底下不显眼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那人带着口罩,身形瘦小,长发扎在头顶。 还没看清楚这人是谁,关柏心里模糊有了一个猜测,他没有停住脚步,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那人果然就是在等他,关柏微微笑了一下,“姜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吧。” 姜羲抬起眼,摘下了口罩,眼眶通红,“他不肯见我。”不知道是夜里气温太低还是怎样,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在发抖。 关柏低头看着她,叹了口气,“你要找我聊什么?姜小姐这样的公众人物不该和我这样的无名之辈缠在一起。” 姜羲抬起眼,眼眶通红死死等着关柏,像是盯着仇人,“他要告我。” 关柏见她抖得厉害,好意将自己的大衣递给了她,可这样的动作似乎更加刺激了她,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傅杨那些温情脉脉,绅士有礼,与面前这个人如出一辙。真的有人的身上会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么?有的,就像你总能在一个人身上看出他爱的人的影子。 她发了狠将衣服摔在地上,关柏仍旧不生气,“姜羲,他的决定,跟我没关系。” 姜羲忽然上前一步,关柏闪避不及被揪住了领子,她凑近关柏,咬牙切齿道,“你们怎么这么恶心啊,我告诉你,你永远没有办法跟他结婚,没有办法光明正大,总有一个又一个年轻的□□在诱惑傅杨,他总有一天会离开你。”姜羲失去了理智,眼里都是近乎疯狂的愤怒,关柏在她身上嗅到了浓郁的酒气。 关柏愣了一下,却仍旧没有动怒,只是伸手不容拒绝得将姜羲的手从自己身上卸了下来,他不想再跟没有理智的人纠缠,转身向宿舍走去。 走了两步他忽然回过了头,关柏很高,身材修长,衬衫衣领在夜风中微微摆动,风衣挂在他臂弯,“你想过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么?自作主张,心术不正,随便一条,就足够他永远把你拉进黑名单了,”他沉默了一下,然后伸出带着戒指的手,那枚戒指在昏暗的路灯下熠熠生辉,“而我再恶心也罢,至少他属于我。” 姜羲愣在原地,然后忽然开始嚎啕大哭。 那夜里关柏翻来覆去都是噩梦,他的梦里光怪陆离,不同的人脸在浮光掠影中被拉成怪异的形状,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而这些所有的人都在重复着同一句话,“恶心。”而他的手脚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绑在十字架上,像是即将受火刑的异教徒,连出声为自己辩护都做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火葬场1.0 日常求收藏求评论 第三十四章 傅杨对于齐嘉为什么出现在他身后毫不意外,在工作时间助理需要注意他的动向。他转过头站在人群尽头,齐嘉早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他并没有等傅杨的反应,就带着那个杯子去结账了,再回来时拎着一个袋子。傅杨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他沉默地看着齐嘉动作,齐嘉带着一个黑框眼镜。大概在来到这里之前,他跑了一段,脸色带着点红晕,傅杨忽然走了神,在那个早已经落灰的篮球场,他很像在球场上的关柏。后来一中被拆了,挪了校址,那个篮球场如今已经不复存在。 齐嘉没注意到傅杨的思绪,他举了举手中的纸袋子,“傅总,这个杯子应该可以,我知道你不习惯用不一样的东西,所以上一周就让人在这里定做了,约好今天来取的。” 傅杨被齐嘉拉回了现实,可他无话可说,不一样的就是不一样的,多像的都不行,可他也没有理由伤齐嘉的一片心意,只能面色冷淡的点了点头,“辛苦了。” 齐嘉习惯了傅杨的态度,迟疑了一下,他还有一些事情没说,斟酌一下还是开了口,“傅总,昨天盯着姜羲的人说她昨晚上去国科大了。” 她去找关柏了,傅杨心里清楚,他心中没有半分惶恐,反而满是茫然,关柏呆在实验室里,哪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她必定找不到她,傅杨甚至没想到她是怎么知道关柏与他的关系的。 齐嘉看着傅杨的眉眼,他知道傅杨心情不够好,而且他与傅杨走得太近,近乎参与了他的一半生活,他很熟悉这位老板的脾气,很早以前他就有个隐隐的猜测,也许这位多金风流的傅总,藏着一位无名的爱人,不然他为什么从没带任何一个绯闻对象回家去?只是他没想到会意外在地下室撞见两个人,车上是满身酒气的姜羲,而他正要送姜羲去她的公司楼下。 地下室里站着两个人,他们彼此相对却彼此缄默,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另一个人他从没见过,那人的头发稍微长一些,穿着一件白色的长风衣,像是从实验室里走出来的研究员。 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他觉得傅杨跟他关系匪浅,齐嘉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也许傅总那个从未提及的人,就是他。 齐嘉低了低头,他本不该过问傅杨的私事,可出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他开了口,“傅总,昨天那位,是不是对你很重要啊?”话已经出了口他又觉得不合适,虽然傅杨总是极其纵容他,可他却也没把握会不会踩在傅总的死线上,“那个,我就是一问。” 他的解□□盖弥彰,傅杨低头看纸袋子里的杯子,淡淡道,“是,”漫不经心的接着说,“他是我男朋友。”他已经做好了接受齐嘉的一切反应。 其实这些年他也并没有刻意藏着,只是两人的工作领域近乎南辕北辙,除去那个小房子,两人竟像是陌路人,傅杨忽然有些心悸,他们不会是陌路人的。 齐嘉愣了一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啊,怪不得。” 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傅总,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就直接告诉我了?” 傅杨转身走向电梯,齐嘉就跟在他身后,“就告诉你一个,所以心里有点数。” 齐嘉点头,进了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齐嘉忽然开口,“其实傅总,我早就觉得你是喜欢男生的。” “为什么?” 齐嘉露出了点虎牙,“直觉吧,毕竟我之前也有过男朋友。” 傅杨偏头,齐嘉还是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即便谈起自己与众不同的性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从小就知道,我跟我的家人谈过很长时间,然后他们接受了。” “这么简单?”傅杨挑眉。 齐嘉点了点头,不好意思笑道,“傅哥你回去跟他好好解释解释,你们好好在一起。” 傅杨微微阖了一下眼,“嗯。” 傅杨进家门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关柏没回来过。傅杨在客厅做了会儿,然后下了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两人吵架没人好好照顾这两棵树的原因,其中一棵树有点蔫了。 傅杨给树浇了水,手机忽然响了一下,点开屏幕是齐嘉发来的信息,自从他跟自己坦白了性向以后,这孩子的话突然多了起来。 “傅总!你那两棵树怎么养我帮你查了!我截图给你看啊!” 他翘了翘嘴角,然后熄灭了屏幕。关柏已经快一周没回来了,他得去看看。 实验室里坐着四五个师兄,傅杨一身西装显得格格不入,他不以为意,敲了敲门礼貌地问,“请问关柏同学在哪里?” 那人抬起头,“应该不是回家了就是在宿舍,你是他朋友?” 傅杨点了点头,“谢谢,我去找他。”说完转身出了实验楼,关柏的宿舍在什么地方他还记得,不怎么费劲就找到了,他敲了敲门却没人应声,于是傅杨拧了一下门把手,门就这么开了。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躺在下铺睡得很熟,傅杨远远就认出来了,于是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坐在了床边。 关柏看起来很累,梦里也不得安宁,拧着眉像是在做梦。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关柏的眉心,可手指尖刚落在他眉心,关柏就睁开了眼睛。 傅杨低着头,“怎么不回去?” 关柏如在梦里,他还未从方才梦境里的窒息感走出来,甚至都没听清楚傅杨在说什么,“嗯?” 关柏这样子不正常,傅杨伸手摸了摸关柏的额头,果不其然一片滚烫,“小柏,起来,你发烧了。” 关柏这下行了,张了张嘴哑着嗓子,“你怎么来了?” 傅杨没心思跟他解释,关柏这样子看起来都像是烧糊涂了,这人从来粗枝大叶,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也不知道他这么无知无觉的躺了多久。他不由分说从衣架上掏出外套,然后随便裹在关柏身上。 关柏被他拽起来,头晕眼花,傅杨见状直接将人背了起来,抬腿就往医院走。关柏被傅杨扛在背上,他下楼的时候颠了一下,关柏被他顶到了胃,一时间难受得近乎蜷缩了起来。 他们就这么谁都不说话,关柏伏在他背上,贴近他的发碴,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眼泪,悄无声息的落进傅杨的衣领里。 到了医院一检查,竟然烧成了肺炎,大夫要关柏住院一周,他不愿意,输着液冷着脸坐在病床上咳嗽。 傅杨办完了住院手续,回到病房,坐在病床旁边,伸手握住关柏那一只输着液的手,手背上血管泛着冷冷的青色,那只手握在手里很凉。 “怎么不回家?家里那两棵树都蔫了,还在生气?” 关柏任他握着自己的手,避而不答,冷眼道,“你交了一个月钱?” 傅杨毫不退让,“听医生的,反正钱已经交了,你有本事就走。” 关柏无言片刻,偏头咳了一声,“我不是故意的。” 傅杨挑眉,“嗯?” 关柏无言,“最近真的是太忙了,七月我就有时间了,你也尽量腾出来个假期吧,我们出去旅游什么的。” 傅杨点了点头,关柏忽然轻轻抽出了手,“你这么牵着我,别人会看见吧。” 傅杨又将他的手拽了回来,皱眉,“别乱动,小心跑针,大不了我就说我是你哥呗。” 关柏低低的笑了一声,傅杨低着头,忽然道,“我会注意的,下次,我不会再让她们这么胡来了。” 关柏脸上的笑忽然就收了起来,“嗯,我知道了。” “你回去吧,我睡一会,这两天不用来照顾我了。” 傅杨不知道为什么关柏像是又生气了,他无奈得站了起身,“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可第二天压下来的三个项目让他失约了。 第三十五章 关柏没能如约在医院呆满一个月,第三天他就退了烧,只剩下挥之不去的喝嗽纠缠着他,他不愿意老躺在病房里,只肯每天按时出现在医院里做雾化。 护士长无奈打电话给了傅杨,傅杨忙得脚不沾地,可就是不肯放下关柏这边一点消息,可关柏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也不是不听话就找监护人就有用的年纪了。于是这人穿上外套早早就溜出了医院,他给护士长的理由是教授已经在实验室咆哮了好几天,他实在是请不出假来了。 关柏在路上狂奔,手机在兜里催命似的震动,他接了电话,一边咳嗽,“喂?” 傅杨紧盯着手里的一份合同,电脑上滚动着另一份计划书,电话对面嘈杂不清,可他还是听见关柏的咳嗽声,“你就不能好好住一个月么?” 关柏掩了掩嘴,低声又咳嗽了两声,“实在是不能继续请假了。” 傅杨扶额,“你们那个实验室就这么缺人么?” 关柏笑了笑没答话,傅杨叹了口气,“关柏,你要不辞职吧,安安心心毕业,我给你签文件,来我公司工作,你那个实验室,一年到头跟为爱发电似的。” 关柏又咳嗽了两声,收了笑,“你怎么不辞职呢?辞了职我养你。” 傅杨冷笑了一声,然后把手里的合同翻了个页,“你就仗着我分不开身。” 关柏那头却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傅杨,我其实不需要你照顾。” 电话就这么断了。 齐嘉敲了敲门走了进来,眨了眨眼睛,“傅总,齐总那边那个酒局您去么?” 傅杨揉了揉太阳穴,“去,这次还是得安排一个人,齐洲那人心思不正,还是得防着点。” 齐嘉点了点头,犹豫道,“那傅总你看安排谁?” 傅杨放下了笔,眼神冷了下来,“去问问那边,看看他们找谁代替姜羲,我这次带谁出去不要瞒着,给那边也亮风声。” 傅杨睚眦必报,他能把一个人捧到天上去,也就更把一个人从天上拽下来。年轻人讲爱恨分明,丝毫不在意捅出去的刀子,都落在谁身上。 关柏说了谎,他早先咳得惊天动地,教授那边看不下去,给放了假。他什么都没带,辗转去了火车站,他没跟傅杨说。他这两年太忙,仅有的假期都用来与傅杨厮守,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 徐蓉打电话让他回去一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他坐在高铁上,回去也就五个小时,高铁上网不好,他提前下了电影,发车之前确认傅杨追不过来了,发了个消息给他,“我回家一趟,这两天不用等我。”打完也不看手机,关了屏幕就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下了车已经快晚上了,他干脆拦了车直接回了家。关逢君这两年头发白得厉害,人倒是更精神了,徐蓉没了前几年的压力,倒是越来越年轻了,她打开门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一边念叨一边将人迎进来,“怎么回来这么晚?你在北京是不是吃不好啊,瘦成这样了?” 关柏咳嗽了一声,“没事,前一段时间有点生病了,所以瘦了,过几天就养回来了。” 关逢君站在儿子一旁,“你行礼呢?” 关柏摆了摆手,“我就没带,反正后天就得走。” 关逢君倒没什么表示,只点了点头,徐蓉不乐意了“怎么不多呆几天?一回来就要走?” 关柏由着徐蓉念叨,坐在了饭桌上,手机忽然响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傅杨”。客厅电视有点吵,不知道在哪个台。关柏跟两人说,“爸妈我先接个电话。”然后起身离开了饭桌。 傅杨百忙之中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就发现本该在医院的人连定位都变了,他在饭桌上丢下一群人,抽着空给关柏打了一个电话。 关柏关上了卧室的门,然后接了起来,“怎么了?” 傅杨觉得自己有点上头,扶额趴在了栏杆上,“不是请不下来假么?” 关柏低低咳了一声,“我妈叫我回家一趟,我总不能不回去。” 这几年关柏回家确实少,傅杨知道关柏自己亏欠家里,无奈道,“那你记着吃药,药方我一会给你发过去,你记着去附近医院开了点滴继续打着。” “嗯”关柏点了点头。 傅杨身后的玻璃门忽然开了,一个长着鹿眼的女孩子探出了头,“傅总?” 她这一声猝不及防,其实声音也不大,可关柏就偏偏听见了,不等傅杨解释,就挂了电话。傅杨百口莫辩,却也没时间再想关柏这点不痛快,礼貌的点了点头,让那姑娘挽着他的胳膊回到了人群中央。 关柏挂了电话,却没有立即走出房子,他伸手抚了抚心口,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沉默地看着漆黑的窗外。 徐蓉偏头问关逢君,“逢君,你说咱们儿子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关逢君目不斜视,喝了口水,慢悠悠道,“儿子长大了,谈恋爱不是很正常?” 徐蓉皱了皱眉,“前一段时间我不是见了我老同学,他家那小姑娘真可爱啊,我走之前要了那姑娘的微信,想着回来问问儿子。” 关逢君挑眉,“我觉得你还是不要乱点鸳鸯谱了。” 徐蓉撇了撇嘴,“我又没说什么。”两人正谈着,卧室门被拧开了,关柏面色如常,回到了饭桌上。 关逢君跟徐蓉使了使眼色,徐蓉视而不见,关柏看得好笑,“爸妈,你们商量什么呢?” 徐蓉视死如归,小心翼翼道,“小柏,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关柏夹菜的手忽然停住了,他那点屈指可数的心思在胸口转了一圈之后落回了空空荡荡的胸口,他先是发出了一个茫然的音节,“啊?” 徐蓉看他样子,心里一喜,“妈这里有个姑娘,特别好看,你们要不要交个朋友?” 关柏心思不在徐蓉的话上,半晌没说出话来,也没听明白,他将自己飘忽的心思拉回了地面,我不能再瞒着了。 “妈,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话说完,整个饭桌都安静了。关柏早就知道,有些事情,他瞒得了一时,可他瞒不了一辈子,这个小小的房子里坐着这世上与他最亲近的人,他骗不过他们,也不想骗他们。可关柏也清楚的知道,他们是一对传统的夫妇,一辈子平平淡淡,他们不会做也不能接受出格的事情。可他们这一生唯一的变数,就是关柏,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喜欢男人。 他轻轻放下了筷子,“爸,妈,我要跟你点事情。” 关逢君似有所感,抬起了头,关柏几乎无法与他们对视。 “我不会交女朋友的。” 徐蓉尚未反应过来,“为什么?” 关逢君少时常与他深谈,此时却形成了令他憎恶的默契,他正色望着儿子,“关柏,你解释清楚。” 连名带姓的这么叫他,几乎是没有过的,关柏避过了父亲尖锐的目光,“我是个同性恋。” 关逢君没说话,徐蓉却先白了脸色,声音近乎尖锐起来,“小柏,你说什么呢?”徐蓉不理解关柏,他不明白为什么从小长在她手心里的孩子,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关逢君却更平静一点,他知道关柏这孩子是认真的,可这样突然的冲击还是让他茫然了片刻,他听见自己浑浑噩噩问了这样一句话,“你喜欢谁?” 关柏摇了摇头,余光扫过自己熄灭的手机,然后笑了笑,“爸,我不能说。” 徐蓉不能接受,她眼里似乎有眼泪落下来,“关柏,你是认真的?” 他叹了口气,然后站了起来,对着徐蓉跪了下来,膝盖缓缓的落在地上,却像是重重砸在两人的身上,徐蓉忽然抬手就给了关柏一巴掌,关柏不闪不避生生受了这一巴掌。 徐蓉铁青着脸色起了身,回了卧室。 关逢君一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卧室的门“碰”得一声巨响,餐厅里就剩下了两个人。关逢君这些年脾气几乎被磨得一干二净,他摘下了眼镜,露出一双疲惫的眼,曾经被人用刀子抵着脖子,他也就用一条命扛过来了,可如今对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他却无能为力,从小他对关柏的教育就是做一件事情之前,要有足够的理由,反之如果他对关柏有要求,也要这样做。可到了现在,年过半百的教授却不知道怎么说服自己的儿子,他并不愿意把“神经病”这样的词安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可是除了这样的词,他却也想不出其他的字眼了。他心里满是不可置信与极端失望,关逢君只好用自己最不耻的方法来威胁关柏,比如用他挚爱的亲人。 “关柏,我和你妈妈都不可能接受这件事情的。” 关柏的脸埋在阴影里,“我知道,我就是试试。”他心里闪烁的萤火就这样熄灭了,他当然知道关逢君和徐蓉不能接受,可他就是不甘心,可还未上阵,他就先卸了兵甲,仓皇逃窜。 “走吧,你让我们静静。” 关柏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好。” 那天夜里关柏打了车,他站在家门口仰头看着灯光,他心里清楚,他再也回不来了。夜风穿堂而过,关逢君和徐蓉到底什么话都没说,沉默的伤痕后知后觉在他身上翻起血肉,关柏到底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路上红了眼眶,他最爱的亲人,让他别再回来了。他不是没料到这样的结局,所以什么行礼都没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是这场归来是一场幻觉。 关柏觉得自己又开始发烧了,他一边狼狈得咳嗽,一边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眼泪就这么越过了眼眶,顺着脸颊落在他的手上,轻轻一抹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三十六章 关柏下午五点离开了火车站,晚上十点又坐上了返程的火车,他望着窗外逐渐远去的灯火,沉默无言。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下了车,站在空无一人的站台上。关柏想,回家吧,我想回家了,他忽然就明白了傅杨那时候的惶恐。他几乎这哆嗦着掏出了手机,看都不看就按下了紧急拨号键,手机屏幕在黑暗里成为了唯一的光源,“傅杨”这两个字像是溺水者最后的稻草,在水面上漂浮不定。 傅杨两点才结束,齐洲这人手太狠了,他几乎喝得断了片,齐嘉扛着不省人事的傅杨一步一踉跄地回了别墅。不知道怎么,傅杨喝多了就要回这里,怎么劝都不听,齐嘉只好从他身上摸出钥匙,扛着一个一米八的醉鬼开了门。 他伸手开了在玄关的灯,灯光有些刺眼,傅杨皱了皱眉哼了一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他意识不清醒,不知道梦到什么了,伸手就把齐嘉搂住了,然后滚烫的唇就落在了齐嘉的脖颈上,齐嘉像是被烫了一下,整个人都哆嗦了。 他也听见傅杨小声在耳边嘟囔,“小柏。” 齐嘉头皮发麻,扛着老板往卧室拖,然后扔在了床上。他浑身冒汗,寻思着去卫生间拿个毛巾给傅杨擦一下,他也怕自家老板一个没注意吐在床上。 没人注意到那个闪烁的屏幕,它一直响,一直响,直到熄灭。 关柏怔怔地看着灭掉的手机,狠狠得在夜风里哆嗦了两下,他没有打车,高铁站离那栋别墅区也不远,他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 已经是凌晨四点了,家里的灯还亮着,关柏的脑子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不再想为什么傅杨不接电话,他也不再想电话里那个女孩子是谁。他站在门口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兜,掏出了一串钥匙,开了门。 二楼还有人走动的声音,那人不是傅杨,关柏缓缓抬头,上了二楼,推开了卧室。里面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孩,他正在给傅杨擦脸。 齐嘉正在给傅杨擦脸,卧室门就开了,他吓了一跳,但很快就认出来了这人是谁。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关柏,傅杨之前只是告诉了他关柏的存在,没有进一步介绍他的意思,情急之下齐嘉磕磕绊绊道,“那个,傅总喝多了,非得回来,我就送他过来了,那个时间也晚了,关先生我就先走了。”他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有些心虚,伸手无意识地捂住了方才傅杨混乱中亲吻过的地方。更糟糕的是,随着这个动作,他觉得关柏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脖颈上,可也就是一瞬,就像是什么都没看见那样。 说完齐嘉就手忙脚乱穿上外套准备出门,关柏面色如常,只是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伸手拦了一下齐嘉,“辛苦你了,等一下吧,我给你拿瓶水吧。” 齐嘉无法,只能跟在关柏身后下了楼,关柏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一盒酸奶,然后递给了齐嘉,“路上小心。” 齐嘉点头,然后逃也似的出了门。 等到一楼空无一人,他才像是受了重击那样,摇摇欲坠得倒在了沙发上,客厅的天花板上是一个水晶的吊顶,光线落在他眼睛里,刺得他满眼都是眼泪。关柏伸手遮住了眼睛,他此刻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的眼睛。齐嘉的颈侧,有一片红痕,刺目得像是一片鲜血。 天就要亮了,关柏头疼得厉害,回了卧室,在黑暗中坐着,手边的钥匙轻轻地响了一声,他迟钝得发现,走这么一遭,他什么都没带,只带了这个“家”的钥匙。傅杨喝醉了,睡得人事不知,天就要亮了,他站了起来,觉得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尽可能小声的关了门,强撑着打车回了医院,幸好加护病房还没退,回去就可以了。 关柏像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终于倒在了这条路的终点,他听不见护士在自己身边的大呼小叫,迟来的长夜温柔得将漂泊之人拥进了怀里,这个夜里关柏没有做梦,他坠落在深渊里,被没有尽头的黑暗悄无声息得吞噬。 傅杨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发现自己身上没什么异物,想来是有人给自己清理过了,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骂了一句,“操。”齐洲那个孙子,阴得像一群无耻的柴狗,恨不得在你身上剥下来一块肉,还好他准备完全,总算也是没让齐洲在自己这边占到什么便宜。 家里仍旧没人,傅杨已经习以为常,喝断了片的人脑子总是转得有点慢,他突然想起来昨天关柏偷偷回家了,两人在电话里还有一场不甚愉快的对话,关柏应当还是在生气吧。傅杨将手撑在身后,仰头叹了口气,头痛这个劲儿又上来了,跟关柏的身影叠在了一起,傅杨活到二十二,一路顺风顺水,他马上就二十三岁了,任谁见了都得称赞他一声青年才俊,可唯独哄不好他自己爱的人,关柏生气的时候,从来不大吵大闹,他不会吵架,气急了也就甩门而去,一声不吭,他不告诉你他为什么生气,也不接受你的任何解释,与其说在跟你生气,倒不如说是在气他自己。有时候傅杨也很困惑他究竟在生什么气,那些所谓有用的方法在关柏身上形同虚设,他也有些累了。 手机已经没电了,傅杨无可奈何,齐嘉怎么回事?连电都不插上?他起身将手机插上,然后就干脆盘腿坐在了地上,没接到的消息一股脑的涌了出来,提示铃声响个不停,他还没来得及看其他的信息,就先看到了一个未接电话的提醒,昨天晚上三点的时候,关柏给他打了电话。 傅杨心头一跳,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关柏一定是遇到事情了,他猛然就清醒了,起身一边将电话拨了回去,一边穿衣服就要往门外走去。电话打不通,他烦躁地放下了手机。他忽然注意到,三个小时之前,医院曾经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傅杨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会拨了回去。 电话是一个小护士接的,“喂?” 傅杨去了车,“你好,你们三个小时以前给我打过电话,请问什么事情。” 小护士想起了这个人,语气突然就变了,满是责怪,“你这家属怎么当的?你们家病人病中乱跑就算了,早上一大早回来直接变成肺部感染,高烧直接就倒医院了,我们要急救找人签字都没人。” 傅杨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现在怎么样?护士,他还安全吗?” 听见傅杨的语气里都是慌乱,小护士放软了态度,“没事了这会,现在烧刚退下来,不是我说,你们家属还是要长点心。” 傅杨挂断了电话,回头望了一眼家里那两颗病恹恹的树,他忽然注意到有一棵树上挂着新的营养液,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忽然紧了紧,昨天晚上关柏回来了。 “我这就来医院。” 兵荒马乱都已经过去了,单人病房里关柏穿着蓝白的病号服躺在病床上,手上挂着点滴,估计是药太凉了,他的手背上青筋毕现,整个人没有一点点血色。傅杨忽然害怕了,他总觉得关柏就要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他。他被这样的念头紧紧扼住,可还是放轻了脚步推开门进去。 门响了,关柏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可他没睁开眼睛,傅杨知道他醒了,可他不想见他。傅杨沉默着走到了床边,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样钻进病床的被子里。 关柏知道傅杨来了,他藏在被子里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本能得就想拥抱住身边的那人一样,可他生生压住了这样的本能。 傅杨没在意关柏的冷淡,侧躺着将人抱进怀里,他的唇轻轻贴上了关柏的脸,他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冰凉,反而还有些烫。关柏还在发低烧,他在这样绵绵不断的折磨中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傅杨像是睡着了,关柏在昏沉里想,他们好像好久都没有像这样抱在一起好好睡一觉了。 两人抱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昨夜的几番周折,关柏忽然就觉得眼眶有点酸。不知道多久,傅杨睁开了眼睛,他眼里都是疲惫,怔怔得盯了他一会,“小柏,你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了?” 关柏睁开眼睛,眼眶里都是血丝,“没带钥匙而已。” 傅杨看着他疲惫的眼睛,什么就都说不出来了,关柏不愿意说的事情,他问不出来。恼人的电话又响了,他并没有立即去接,而是紧盯着关柏,只要他说一句,你留下,他就立刻关机。可惜关柏比他成熟懂事很多。 “傅杨,你去忙吧,别耽误了。” 傅杨怎么都想不到这是他与关柏分开前最后一次拥抱,从这一天起,关柏再也不回家了,家里那两棵树,枯萎得更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很多设定自然而然就修正了,感谢每一位耐着性子看到现在的小伙伴,大家准备准备我寻思着,我要开始点火了。 日常求收藏求评论了。 第三十七章 关柏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周后就出了院。傅杨开车停在了学校门口,关柏刚才想下车就被傅杨拽了回去。 关柏抬头看他,傅杨看着他古井无波的眼神,眼里都是沮丧,他侧头眼里都是烟雾朦胧,叹了口气,“你还在生气。” 关柏靠在副驾驶上,腰微微陷下去了一点,他在医院里呆了太长时间,刘海有些长了,垂在额头前,“我没有。” 傅杨没打算翻篇而过,他们之间有太多的东西没解释了,不知道怎么,他总觉得关柏想要夺路而逃,于是干脆锁了车门,“那天晚上我出去应酬了,我得带一个人在身边,防止齐洲,就我那个合作伙伴下手玩阴的,不过还好他没在我这里占到什么便宜,那天晚上我喝了两瓶红酒,一瓶白酒。”他伸出手比了个数字。 关柏没说话,他侧头看傅杨的神情,那是他从未涉足过的领域,从前他是什么样的?温暖得像冬日里从林间落在地上的阳光,是在那片刻虚幻里与他拥抱爱抚的男孩,是那个第一次穿定制西装也要给他拍照的人。关柏猛然眼眶就红了,没人能阻拦时间的洪流,他乍一回头才发现原来他离他已经那样远了。傅杨眼里都是疲惫与狠厉,他在他们错失的那些日子羽翼丰满,长成了另一个人。 傅杨低声道,“那天晚上我醉得什么都不记得,齐嘉忘记给我的手机充电了,对不起,你现在能不能跟我说说那天晚上,你要说什么?”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关柏通红的眼眶,他来不及收起这样的表情,只能狼狈的低了低头,“那天晚上,我跟我爸妈出柜了,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傅杨早就有了猜测,伸手握住关柏的手,“没事,小柏,他们不同意也没事,我们慢慢来。” 关柏没有回握,他怔怔的盯着傅杨,然后提出了他这辈子唯一一个出格的要求,“傅杨,我不喜欢你的助理,也不喜欢你出去带人。”他深呼了一口气,近乎咬牙切齿,“我不喜欢。” 傅杨与他因为这事情吵了太多次架,他与关柏像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他转过头,“难不成你要我带你去场上帮我挡酒么?你能不能,稍微体谅一下我。”他皱着眉,像是难以忍受的这样的痛苦,从古至今不被人理解最让人痛苦,而其中至伤莫过于无法被爱人理解。 可关柏又何尝不是呢?他眼里火光和泪光一起熄灭了,半晌开口,“我们最近有一个出国的项目,教授想让我去,是个顶级的项目,我会考虑。” 傅杨侧头看他,关柏又在逃避问题了,可这个消息也不是没有用,乍然听见这个消息他心里先是一空,再想却又觉得合情合理,关柏这些年太专注了,这样优秀的学生不可能永远留在这么个小实验室了。可他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近乎荒谬的恐惧,似乎关柏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关柏,我们现在离的还不够远么?” 关柏无言,“我只是跟你提一下。” 傅杨生出一点近乎荒谬的愤怒,冷笑一声,“关柏,你要是能放弃这个机会,我就答应你。” 他没想到傅杨会这样跟他说,短暂的怔楞之后,他低声说,“好。” 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相互威胁,也许是因为积怨太久,所以格外伤筋动骨。傅杨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他望着跳动的红绿灯出神,关柏从前对于星空的热爱他见过,到如今这一条路对他有益无害,出了他需要离开他的家人、朋友、爱人,怎么选已经很清楚了。 齐嘉的实习期马上要结束了,他抱着文件走进了傅杨的办公室,“傅总?” 傅杨抬头,“放这里吧。” 齐嘉手脚利索将文件放了下来,他却没有立即离开,他踟躇了一会开口道,“傅总,那个我有点事情想说。” 傅杨抬起头,“嗯?” 齐嘉抿了抿嘴,“傅总,我实习期到了。” 他以为这孩子是来求留下转正的机会的,他的表现一直很优秀,用着也顺手,转正的名额他拿到不是什么问题,开口要个准话也不为过,“想转正么?” 出乎傅杨的意料,齐嘉摇了摇头,“不是不是,傅总你别误会,我其实就是想来跟你说,我要离职啦。” 傅杨挑眉,他倒是不太想放这么个苗子走,“不满意工资么?” 齐嘉连忙摆手,“傅总厚爱了,其实是因为我想回去考研究生,所以就先离职了。” 傅杨听完点了点头,“想好了就行,别后悔啊。”他比齐嘉大两岁,说话间像个可靠的大哥。 齐嘉心里一暖,笑道,“我是来谢谢傅总的照顾的,傅总方便跟我加个私人微信吗?我就是觉得还想跟傅总做朋友。” 傅杨抬头,少年人脸颊上还带着点微红,想来应该是害羞了,明明跟着他跑了几个月的大风大浪了,可动辄说话还是会脸红,他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你不是加了么?” 齐嘉睁圆双眼,“不是,傅总,就是你那个一群二白的朋友圈?” 傅杨“啧”了一声,“什么叫一穷二白,以后出去了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 齐嘉抱着手机点了点头,“那个傅总,你以后还是注意饮食啊,胃不好……那个我先走了,傅总拜拜。” 他跑得像个兔子,傅杨勾了勾嘴角,手机屏幕忽然亮了,有人加他好友,点开发现是齐嘉的小号,画风很奇特,头像是个哈士奇。 “傅总!看我,我来了!” 傅杨回复,“嗯,小号。” “嗯嗯,同事我就加了你一个。” “荣幸。” “傅总周末打球吗?” “?” “我就感觉你会,我试一下。” “好。” 傅杨总觉得这小孩好玩得紧,干脆就答应了下来。他不是感觉不到齐嘉这孩子对他似有似无的好感,他只是在面对关柏的时候太累了,他需要一个朋友来转移自己的压力,他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五月底项目文件下来了,许彦带着表来找关柏,参与推荐人员关柏赫然在第一位,“关柏,你看一眼,签个字基本就稳了。” 关柏却忽然有些犹豫,他接过那张表格,“谢了,我多看一眼,到时候我自己给老师。” 许彦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敲了敲桌子,“你可别傻。” 关柏无奈,“哪会啊?”实验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门外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这么一段时间,裴远时不时就要来一趟,关柏已经眼熟了,他抬了抬下巴指了指门口。 许彦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跟关柏摆了摆手,“先走了,你好好考虑。” 裴远站在门口等着他,他知道许彦会出来,自从他们再次相遇,许彦从不拒绝他的邀请,两人的关系像是又回到了几年前,谁都没先提出他们这样的关系有什么不妥,于是就这么胶着着,“你怎么劝他呢?” 许彦眯着眼睛笑,“我哥们人比较单纯,出于朋友义务,我得看着点。” 裴远笑,“那哪能看得住,你当年不就一头扎进我怀里了么?” 听他这么说,许彦也不介意,眯着眼睛笑了一声,“那可不是。” 关柏的那张表格交得很晚,个人意见填的是——拒绝。 第三十八章 裴远那个狗东西,从前啃起人来从来不管不顾,不折腾许彦大半夜是不会停下来的,而再见面以来,除了第一次,再没像从前那样不知道轻重,他有时候像换了个人,比如这个下午,许彦知道他的来意,也不矫情坐着他的车就去了酒店。 刚一进门裴远就把人压在了门上细细的亲吻,许彦并不回吻,只冷淡的看着他,眼中丝毫没有沉迷的神色。裴远亲了半晌,身下的人毫无回应,他松开了许彦,睁眼道,“要不是我足够了解你,我都觉得你爱上那个关柏了。” 许彦听到关柏的名字,眼里有了神色,似笑非笑,“我是挺喜欢他。” 裴远心里忽然刺了一下,他几乎不用判断就知道许彦在说谎,可是他还是害怕了,裴远走了一回儿神,我在怕什么?他的表情没什么波动,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许彦抽出自己的手,然后伸手开始主动解自己的领带,“做吧,别走那么多无意义的程序。” 裴远自从再遇见他,面对的最多的就是许彦这样的脸,他不拒绝自己的邀请,无论是怎样的邀请,他们在床上从来都很合适,这是几年前他就知道的了,可唯独不一样的是,许彦眼里不再有沉迷。 鬼使神差,裴远伸手卸了许彦脸上的眼镜,没了眼镜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眼里没了那样冷酷的光显出一点迷茫来,他没了眼镜长发就搭在了额头上,像个刚刚上大学的学生,裴远在这张脸上看出一些熟悉来,他忽然伸手将人带到了床上,然后做了一个他清醒时绝对不会做的事情,他亲了他的额头。 许彦愣了一下,他听见裴远在自己耳边低声道,“阿彦,其实这些年我很想你。”他笑了笑,然后倾身吻了上去,分开的时候他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是不想关柏走我的老路,毕竟你们是一丘之貉,好不到哪里去。” 情迷意乱里没人在乎这句话的真假,唯独说的人心里跟明镜似的。至死不渝、非你不可这样的感情本来就是骗人的,也许更早更早的时候彼此都还有那么点真心,真心难能可贵的原因就在于它的短暂、易碎、稀少,像火柴尽头那一点□□,轻轻一点就没了。整个火柴都烧尽的时候,才来试图挽救那点火星,有什么意思呢。 冬天来得比想象更快一点,关柏毕业了,他挨个与同学们拍了照,宋瑜一个老爷们抱着几个室友红了眼眶,所有人都觉得关柏要出国了,他们都挨个恭喜这位天才学长。关柏微笑着跟所有人道别,宋瑜提议宿舍几个晚上一块去聚一聚,众人欣然答应。几个人都大半年没见了,聊起来每个边际,天气刚刚入冬,几个人倒是想坐在大街上撸烤串,奈何冻手,坐店里点上来的肉又容易跟油糊在一起。商量到最后还是蹭了许彦的光,许家新开了个向南居,走高端消费,平时一座难求,到底是自己家的产业怎么折腾都行,他干脆就提前打了个电话定了个包间,几人合计着一块吃吃火锅喝点酒。 关柏那个项目进了尾声,教授对他不跟自己去国外这个决定简直是悲痛欲绝,恨不得拉着关柏的手就两行血泪,奈何关柏这人在某一方面实在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他安抚着捶胸顿足的老师,然后收拾了东西在楼下跟宋瑜和詹和青回合,詹和青叫了车,一边往走一边道,“没想到小彦子是个有钱人,”他摇着头,“我酸了,我确实酸了。” 许彦哆嗦着跺了他一脚,“别啰嗦,天冷了,我都在这边呆了三年了,怎么还这么冷?”转头看见关柏那规规矩矩的三件套瞪大眼睛,“唉卧槽?关柏你是人么?穿这么点?” 关柏揣着兜叹了口气,“南方不集中供暖,所以我们法术抗冻。” 詹和青笑着勾住了宋瑜,“你个弱鸡。” 一年的空白似乎并没能让几人之间的距离变远,睁开眼仿佛又要明早上课,三人闹着进了向南居,许彦就坐在包间里看菜单,他没向平日里那样穿着西装,倒像是刚进大学那年,穿了一身卫衣,看着徒然小了三四岁。见几个人进来了抬头笑道,“来来来,我把这边看着好吃的都点了,你们来看看要加什么。” 宋瑜神色却很奇异,他迟疑了一会,“彦子,你们霸道总裁不应该穿西装么?” 许彦愣了一下,然后眨眨眼睛,“西装舒服” 关柏伸手,“来给钱。” 宋瑜无奈掏出来三百拍在关柏手上,詹和青坐在许彦身旁。像是完全不想理他俩,许彦莫名其妙,“怎么回事?” 詹和青无奈,“那两个傻逼赌你今天穿什么,唉?”他离许彦太近,许彦后颈上落着一个吻痕,“你有新男朋友了?” 这几个人的性向在宿舍都不是什么秘密,也没人觉得自己兄弟喜欢男生有什么大不了的。许彦抹了抹脖子,毫不在意,“炮友而已。” 宋瑜放过了关柏,扑上了桌子,“小彦子,你别想不开,你要不考虑考虑我。” 许彦笑,“滚蛋,老子要及时行乐。” 关柏倒是知道一些,他只是给几人倒了酒,詹和青举了举杯,“别为了人渣伤心。” 关柏也跟着举了举杯,他什么也没说,他也没立场说。许彦眼里泛起暖意,“谢谢兄弟们了。” 他们这一喝酒喝到了半夜,许彦酒量一直不好,趴在桌子上看着詹和青傻笑,宋瑜抱着关柏的腿声嘶力竭唱歌,詹和青倒是看着没什么,就是话变多了,他拎着空酒杯对着许彦不住的劝。关柏其实也有点上头了,这些年他已经不那么容易喝醉,最多就是喝多了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他把腿上的人踹开,单手扶着墙走了出去,打算去洗手间洗洗脸。 他方一出门,就看见一个熟人,这人与他在家里见过一面。 下午齐嘉去傅杨办公室送点离职文件,正巧赶上傅杨有顿酒要去喝,他开玩笑,“要不我再陪傅总去一次?不要加班费。” 傅杨总是因着他与少年关柏那点相似,对齐嘉有点纵容,这次的项目是和许家和宋家一起拿下来的,也不算太难。 傅杨扶额笑了,“还没干够?” 齐嘉刷无赖似的,“傅总都放我鸽子了,还不给点补偿?” 傅杨无奈“那行,不过既然都不领工资了,就别往上冲了。” 齐嘉眨着眼睛答应了。可到了桌上不知道怎么想的,喝酒就没下来过,他从前并没有为傅杨挡过酒,这件事情总是由他的女伴来,话虽这么说,可多半还是傅杨自己扛下来了。齐嘉负责开车把人安安全全的送回去。 他高估了自己的酒量,喝得眼冒金星,傅杨好心把他支出去,让他歇一会。他蹲在门口捂着心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原因,他心如擂鼓。 关柏其实也有点喝高了,走近蹲在地上的人,少年脖颈纤细,被人打扰了仰头看来人是谁。齐嘉的脸被灯光照亮,睫毛像一把小扇子,眼角还红着,像是被谁欺负了。 关柏觉得自己的心脏近乎停跳,他怎么能错认呢?少年人藏不住爱意,眼角眉梢都是明晃晃的“我想要你”。更何况他太像自己了,太像那个曾经在星空下与傅杨互相亲吻的人了。 关柏近乎绝望,当一份令人痛苦的爱能被代替的时候,怎么走都是死局。 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他蹲下身子平视齐嘉,“傅总今天在这边有事情?” 齐嘉也不知道是被灌糊涂了还是怎么,“我逞能了,本来傅总不让我喝酒的,给他丢人了。” 他还比我会撒娇,关柏面无表情问,“你们傅总在哪间?” 傅杨不知道他要怎么形容在这里见到关柏的心情。 关柏脸上看不出来什么,他推开门礼貌地对一屋子人道,“抱歉,齐嘉不胜酒力,我来代劳。” 然后坐到了傅杨身边空着的位置上,几乎是从他进门来开始,傅杨的脸色就说不出得差,关柏身上酒味很大,傅杨开口,“关……” 可他没能说完,关柏转头,浅浅的瞳孔里晦暗不明,片刻却笑了,“傅总别为难小齐了,对人家好点。” 别人听不懂,傅杨脸色却已经发青,他几乎咬着牙,“关柏,别闹。” 宋璟宋家二公子倒是玩得开,他觉得眼前这两个人有趣得很,摆了摆手,“傅总,人家说得对啊。平时那么宠那个姓齐的小孩,今天为难他干什么?来,我们接着喝,先生贵姓?”傅杨的声音太小,几乎没人听见。 傅杨少见地没有笑,反而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关柏转过头,“关,关山难越的关,宋总客气了,关某奉陪到底。” 说着先倒了一杯红酒,仰头缓缓喝了个干净,“先干为敬,宋总。” 推杯换盏,关柏一直没有倒下,他一杯又一杯,面色如常,酒桌渐渐能撑的人越来越少,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一杯又一杯的喝。 宋璟先认了输,“关先生厉害。” 关柏放下酒杯,往背后靠去,像是缩进了阴影。傅杨面色不善,“宋总好酒量,今天就先喝到这里吧,我有些私事要处理,先走一步。” 关柏轻轻靠着椅背,浑身上下似乎只剩下一根脊梁骨撑着不肯倒下,方才喝下去的好像是穿肠的毒药,半醉半醒里突然发作了起来,他分辨了好久,才分辨出自己是在心疼。 傅杨起身将关柏毫不费力地拎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间,关柏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可本能还是跟上了。 他就这么拉着他直直出了门,夜风刀子似的刮在两个人身上。 关柏清醒了一点,傅杨忽然停住了脚步,猛然将他甩开。 关柏差点没站稳,他扶着墙直起了身子,指尖压出苍白的印记,它毫不躲避地望着傅杨。 傅杨只觉得怒火烧穿了心,他咬牙切齿,“关柏,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究竟沦落到什么地步需要你替我喝酒。” 关柏的思维被酒精泡得一塌糊涂,他花了好久才听清楚傅杨在说什么,他答非所问,“你带去的那些人,都不如我。”他眼里满是挑衅和嘲讽。 傅杨愣了一下,他从来不知道关柏这么能喝酒,关柏接着说,“傅杨,你,你告诉我,凭什么不让我站在你身边,你又凭什么那么宠齐嘉?你凭什么让他进我的家?我的卧室!你凭什么!” 他的声音一点都不高,却句句都捅在傅杨的软肋上,一贯好脾气的人,终于像是被侵入领地的兽类,亮出了獠牙。 “就因为他像年轻时候的我么?” 傅杨的脑子里诈起惊雷。 齐嘉酒醒得差不多了,才反应过来方才的人是谁,他白了脸色,跌跌撞撞下了楼,就看见寒风中对峙的两个人。 “他只是个小孩。”傅杨苍白无力地解释。 关柏忽然就觉得心如死灰,“傅杨,他是孩子,什么都不明白,那你呢?他喜欢你,你还不明白么?” 齐嘉跑到傅杨身边,小心翼翼道,“傅总……” 关柏猛然睁开了眼睛,厉声喝到,“滚!”他目眦欲裂,酒精剥掉了他最后一层若无其事的伪装,他眼里燃烧着烈烈火光。 傅杨下意识将齐嘉护在身后,喝道,“关柏!” 关柏就失了力气,他疲惫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人,他只问了两个问题。 “傅杨,你还爱我么?” “傅杨,你说你爱我,惭愧不惭愧?” 第三十九章 冷风扑面而来,像是要将整个冬天都塞进关柏空洞的心口。被这么一吹,他忽然就清醒了,关柏觉得没意思,没意思极了。他转过身,脚下深一脚浅一脚走向前面看不见尽头的黑夜里那样。 可他的步子忽然凝滞了,肩上一只手的力气很大,捏得他肩膀生疼。紧接着整个人就被迫转了过来,他本能的给了这人一拳,毫不留手。 傅杨被打得偏过了头,他嘴角见了血迹,眼神里满是愤怒,他毫不在意伸手抹了抹嘴角,然后看着关柏冷笑了一声,“你看,关柏,我们总要明白每个人都在变的,就连你也一样。” 关柏的瞳孔疼得一缩,傅杨接着说,“你看,你现在打我,都不留手了。” 傅杨毫不退让,“关柏,你告诉我,这么些年来,我那一天夜里,不是回家过的?没错,我身边人没断过,可哪个人站在你面前告诉你让你滚!是真的是假的到底是你看不出来还是根本就不想看?” 关柏一言不发,气得脸色都白了。 傅杨毫无察觉,“你凭着你的臆想,怀疑我,限制我,关柏,你是不是要把我拴在你的实验室里才放心?” 关柏的嘴唇轻轻颤抖,他像是溺水的人,“不……傅杨……” 两人目光相遇,在冬夜凛冽的夜风理想相遇,爱意与信任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两败俱伤的利刃,谁都不肯后退一步,于是亲手将利刃插进对方的胸口。 傅杨还是打断了他,他看着关柏惨白的脸色,忽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眼角有眼泪无知无觉得落下来,他沙哑着嗓子,“关柏,你到底想要什么?你为什么不好好对我?” 你到底想要什么? 一刀见血,满目疮痍,关柏忽然发现他们之间的鸿沟已经不是用语言能够形容的了,他低了低头,眼底猩红,“傅杨,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他们两个人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彼此的问题,关柏站得脚踝都麻了,他半晌呵了口气,白雾在他面前散成一团,他低声道,“傅杨,其实挺没意思的。” 傅杨近乎哽咽,却仍旧狠了心,“是挺没意思的。” “我们分手吧。” “我们……” 两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第一句盖过了第二句,傅杨甚至没听清楚关柏那句说的是什么。 关柏怎么都没想到先忍不住的人,居然是傅杨,他愣了一下,然后很低很低的笑了一声,紧接着抬头就红了眼眶,眼泪爬满了他的脸。 傅杨第一次见到关柏的眼泪,他愣住了,关柏从没哭过,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微笑着带着满脸的眼泪对他做出一个口型。 “好。” 他不给傅杨任何反应的时间,转身近乎逃离一般离开了原地。傅杨差点就要跟上去了,他应该跟上去的。他永远都不知道关柏那句没说完的话,其实是“我们别吵了行么。” 往后余生里,他一直在后悔,他那天,应该回去的,他应该紧紧抱住这个人的。 但那天,他只是站在原地,直到夜风吹透他的脊背,齐嘉战战兢兢走了过来,“傅总,要追么?” 傅杨沉默了一会,摆了摆手,低哑着嗓子,“回公司吧,别管他。” 关柏回了宿舍,酒精像是又回到了他的血液里,他开了门,宿舍空无一人,他翻了翻手机,给宿舍几个人发了消息 ,“我回家了,有点急事,你们好好吃。” 他坐在床边耐心的等着几个人回了消息,确认他们都已经认为自己安全到家了以后,才安心的倒在了床褥间。 灯火全熄,他后之后觉得感觉到自己的肩膀疼得厉害,这些年伏案身体上大大小小的毛病在这一夜里开始反复折腾他,他趴在厕所里快将胆汁吐出来了,他埋在床间痛得额头上都是冷汗,攥着胸口的衣服蜷成一团。 他痛苦地大口呼吸,“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眼泪就顺着眼角落进头发里,跟冷汗融合在一起,也就是一瞬间,无迹可寻。 傅杨给齐嘉叫了代驾,让人送他回去。他一言不发的坐在车里,司机看他脸色不好,也没敢多问,自作主张按照他的习惯开回了别墅。他停了车,后排却没有一点动静,司机小心的探了探头。 “傅总?傅总?到了。” 傅杨像是被惊醒,他猛地直了一下腰,转头发现自己并不在公司门口,眼前立着的是没有灯的别墅。 他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怒火,“我什么时候说要来这边了?” 司机被吓了一跳,他也是第一次见傅杨生气,“傅总对不起,我只是按着你平时的习惯……” 他揉了揉眉心,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下不为例,回公司。” 司机默默无言,平日里傅杨对下属脾气很好,几乎从未发过什么脾气。傅杨仰头,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很幼稚的问题。 “宋叔,我刚才好像伤了一个人的心。” 宋叔年纪已经四十多了,听他这意思就知道这孩子是失恋了,他笑了笑,“哎,傅总你就是年轻,年轻人都这样,玩一玩就过去了,那人也不会记得多久。” 傅杨侧头看窗外,“是么。” 公司里几乎没人,傅杨自己办公室后面也有一个小隔间,里面是他的休息室,用来午休,他从没在夜里睡过,傅杨累了,傅杨很累,但是他躺下又忽然睡不着了。 关柏哭了,原来他也是会哭的,关柏哭的时候没有声音,要不是他离得近,他都会以为是灯光落在他脸上。应该是伤心得狠了,他才走得那么快。 傅杨魔怔似的,将这一夜的细节回忆了一遍又一遍,天色将明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拿出了手机,“关柏,昨天晚上,我不想的。”他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也只发过去了一条“我不想”,我不想什么?不想分手,不想伤你的心,不想这么对你。 可这条信息石沉大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前尘镂 2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四十章 关柏睡不着,醒来天已经亮了,他走到洗手间洗漱,对面镜子里映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他伸手摸了摸那张脸,“怎么像鬼一样。” 他披了衣服发现手机里有一堆的未接来电,都来自不同的人,傅杨在夜里三四点的时候发过来一条微信,他点开了。 “我不想” 他肯定喝醉了,关柏没回复这条消息。傅杨有点小小的强迫症,就是发一条消息也会带上标点符号,更别说这样没头没尾的情况了。 他坐在床上,对面就是冬日里初升的太阳,他闭眼感受了一会。傅杨不想什么?不想跟他发脾气,不想说那么重的话……或者是,不想再忍受他了。 半晌他睁开了眼,犹豫再三,回了一句,“抱歉,我昨天不该动手的。” 傅杨回消息回地很快,“没事。” 再无后文,他们果然是世上最有默契的人,谁都没忘记昨晚凌冽的夜风,可没人问,也没人退一步,他们知道对方伤心了,却一句软话都不说。 十二月是这年最后一个月了,关柏时常觉得自己处于一种极为恍惚的状态,他站在实验楼前,看着楼前光秃秃的枝丫。从前傅杨站在这里偷偷亲吻过他,四年前来这里的时候,家人以他为荣,爱人也在身边,朋友尚未失散,而如今再看竟然一个都不剩下了。他给父亲打了从出柜之后的第一个电话。 关逢君心软,他接电话很快,大抵也是一直在等吧,“喂?” 关柏已经很久都没听见过父亲的声音了,他忽然鼻腔之中满是酸意,忍了又忍才开口,“爸。” 对面沉默了,过了一会,才叹了口气,“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情么?” 关柏眨去眼里的水雾,低头,“爸,没什么事情,天气冷了,你跟我妈注意身体。” 关逢君忍了又忍,却也觉得心里难受开了口,“你自己也注意身体,那人……那人要是欺负你,你就回来。” 关柏愣住了,“爸……” 他话还没说完,关逢君就泼了一盆凉水,“那件事,爸爸妈妈接受不了,关柏,你不能太过苛责我们,但是我们也了解了一些,也怪不得你,要怪就怪命不好。” 关柏摇了摇头,轻轻道,“爸,对不起。” 关逢君听着儿子的声音就觉得心疼,“你好好照顾自己,就这样吧。” 对面的电话就这么挂了,关柏却没放下手机,他贴着还带着体温的手机,似乎就能触摸到曾经那个家的气息,可假的就是假的,他没办法一直自欺欺人。 他放下手机进了实验楼,许彦穿着实验服坐在他旁边,见关柏来了对他点了点头,然后一丝不苟的继续记录数据。 关柏在一侧坐下,“许总,你怎么还需要毕业的么?” 许彦眼睛都没有移开,手底下速度飞快,“有始有终。”他快速记完最后一点,抬头瞥了一眼他,“分手了?” 关柏没想到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许彦都不用问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笑了一声,“你应该照照镜子,你现在的脸色看着就像是时日无多了。” 关柏苦笑着摸了摸脸,“没办法,还年轻,还能为情所伤。” 许彦笑了一下,“那就是闲得慌。” 关柏也不生气,靠坐在试验台旁,“没办法。” 许彦将两脚并在一起,他的腿很长,折叠成一个好看的形状,微微前倾身体,然后卸下来了自己的眼镜,他很少卸眼镜,没了眼镜的遮挡,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就露在了灯光下。许彦眨了眨眼,然后伸手拨开了自己鬓角的头发,关柏轻轻凑近了,许彦细软的头发底下,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显得狰狞恐怖。 许彦笑了一下,关柏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周围,他放下了头发,“怎么回事?” 许彦低头转了转眼镜,“裴远在我不怎么大的时候,就把我骗到手睡了,但他这个人,不怎么走肾,我发现了他的情人,那时候脾气比较大,拎着瓶子就上去打那个小情人了,然后裴远让人按住我,让那个小公子打我打到出气为止。” 他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他裴远也不是故意的,那小孩是林家比较受宠的一个孩子,得罪不起,不过到底那孩子娇生惯养,也只敢给我开个口子,后半夜还是裴远把我背去医院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可以加分的地方,毕竟我那个伤口也就是看着吓人。” 关柏一时间说不出来话,许彦带上了眼镜笑了一下,“别这么看我,你知道么,大学刚来我就想追你,你看人的样子太温柔了,只可惜……” “关柏,你比我幸运一点,至少傅杨确实喜欢你,所以无论怎么走,也差不到哪里去了,别害怕,我看着你呢。” 关柏闭了闭眼,“谢了,彦子。” 关柏忽然觉得手掌下的桌子在轻微的震动,他睁开眼又确认了一次,“彦子,你觉得桌子晃么?” 许彦挑眉,看关柏的神色,他并没开玩笑。什么地方晃都可以,唯独实验室不行。 他们还什么都来不及确认,就先看到了门口的火光。 大火涌到了门口,刺鼻的气味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关柏忽然意识到了这是什么,“趴下!” 紧接着将许彦扑倒在了地上,许彦顺势将关柏搂住滚到了桌子下,还来不及说话,巨大的爆炸声裹挟着尖叫声奔涌而来,一块巨大的天花板落在了刚才他们摔倒的地方。 浓烟顷刻间扑面而来,关柏扯下来许彦的衣角,然后递给许彦,可许彦却不接,他一动不动压在关柏身上,关柏伸手抹了一下许彦的后脑勺,手里满是湿漉漉温热的鲜血。 “彦子!醒醒!” 他轻轻动了一下皱着眉“嘶”了一声,许彦脑后的伤口疼得他两眼发黑,“你没事吧。” 关柏小心地将人扶了起来,然后用滚落脚边的酒精倒在了布料上,然后捂住了他的口鼻,“你闭嘴吧,我们得出去。” 许彦扶着墙,这个实验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些行动能力,剩下的同事都因为躲避不及,被呛得脸色发青,关柏将许彦先安置在通风口,然后一个一个将同事拖到了窗口。关柏的脸颊出了细密的汗,他皱了皱眉觉得自己脸颊边有轻微的刺痛,许彦递给他一块不知道从哪里翻来的酒精棉,“擦擦伤口,不停的流血。” 他没接,随手用手臂抹了抹,手背上一道鲜红的血痕,他摆了摆手,走到门口,火舌顺着大门不断地探头,他竟是寸步都不能前行,干脆关了实验室的门。用衣物将门缝堵得严严实实。然后退回了窗户边。 许彦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浸湿了那块布料,失血让他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他皱了皱眉,强打着精神,“擦一下吧。” 关柏这才接过来按在了脸上,酒精浸入伤口,他疼得一哆嗦,许彦闭着眼睛在一旁闭目养神,“给傅杨打电话吧,让他来救你,裴远那个狗东西,不靠谱。” 关柏下意识直接按了1,那是他的紧急联系人,电话在响,一直在响,关柏等得手脚冰凉。 傅杨看见那通电话了,他正在犹豫是不是要接的时候,齐嘉神神秘秘的进来了,他双手背在身后,探头,“傅总现在有时间么?” 傅杨看了手机一会,将它放在了一边,他没接关柏的电话,他们都需要冷静,而傅杨觉得这个时间还不够长。 齐嘉笑嘻嘻地将手里的玫瑰花放在了傅杨面前,“傅总圣诞节快乐。” 傅杨很少收到关柏的花,他是那样的内敛沉默,大多时间他得到的都是亲吻与拥抱,或者一个软成一汪水的人。这样的经历,他是新鲜的,傅杨起身接过那捧花。 齐嘉有点不明显的雀跃,“楼下小姑娘送的,我就想着扔了很浪费。” 傅杨盯着那双与再年轻些的关柏十分相似的眼睛,忽然探了探头,然后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低声问,“齐嘉,你喜欢我是不是?” 齐嘉捂着额头,点了点头,“可是你已经分手了是不是。” 傅杨忽然就觉得很痛苦,他的灵魂像是要裂开那样,他不可自控地伸手将齐嘉抱住,然后用像要勒死对方的力气将齐嘉困在自己怀里,就像是要困住他已经失去的那个少年。 他哆嗦着念,“齐嘉。” 齐嘉在他怀里笑得很开心。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可那天到最后都没人接这个电话。 关柏熄灭了手机,浓烟好像淡一点了,救他们的人已经到了门口,再打电话也就没了意义,他沉默着坐在地上,门被人一脚踹开,露出裴远焦急的脸。 手忙脚乱里,裴远呼喊着什么,跑过来将昏迷的许彦抱了起来疯了一样地往楼下跑。裴远满眼的血丝,他像是在用疯狂来掩饰即将崩溃的情绪,他在害怕。 关柏手脚除了有点麻,再没什么大碍。跟在医护人员后面,独自上了一辆救护车。 作者有话要说:  非典型渣攻文,其实满都是误会。 第四十一章 夜晚的医院吵吵嚷嚷,满是凌乱的伤者,病床床位都不够用,许彦被塞进了急救室,他后半夜伤口开始发炎,高烧不退。 裴远站在门口焦躁地转圈,他不能抽烟,只能不住地走动,他是这样的害怕。 关柏自己没有大碍,护士简单的对他的伤口进行处理。他脸上有一道擦伤,不是很严重,肩膀手肘也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伤。护士用镊子简单清理了他的伤口,又用了点药水消了毒。 “我就不给你包扎了,晾着还比较利于伤口长好,先生你注意最近别碰水。”小护士年纪不大,笑吟吟瞧着关柏脸色有点发红。 关柏这会实在是算不上好看,面色苍白,身上都是尘土,还有一些暗红色的血迹,可在这么一群人里还是显得鹤立鸡群, 小护士浑然不觉,“你们真是命大啊,之前送来几个好像听说是哪个实验室的,炸得人都没样子了,推进手术室之前呼吸就已经衰竭了。” 关柏忽然抖了一下,小护士以为自己弄疼他了,“我是不是下手重了,我轻一点。” 关柏摇了摇头,“没关系。” “一会儿给你再挂个吊瓶,里面还有一个床位,你去躺一会吧。” 关柏道了谢,自己拎着吊瓶走到了手术室门口。红灯仍然亮着,扎在在场所有人的心里,有接到通知的家属站在门外号啕大哭。裴远将自己钉在原地,像是稍微动作整个人就要碎成一片一片了。 关柏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他的眼镜碎掉了,什么都看不清,眼镜的残骸还躺在他的外套里,金色的眼镜框显出几分老旧,关柏很珍惜这个眼镜,因为它是傅杨曾经送给他的,可它还是碎了。 昨天是圣诞节,就连医院都对病房进行了简单的装饰,隔壁大概是儿童病房,玻璃上贴着小小的圣诞节装饰。 小圣诞树已经被扯坏了,兵荒马乱里没人注意这样的细节,角落里躺着的一个小小的拐杖糖尚且完整,不知道是哪个尚在病痛中小孩子的礼物。 裴远走了过来坐在了他身旁,他搓了搓手阴沉着脸,“谢谢你,要不是你,小彦可能伤得更重。” 关柏摆了摆手,“没什么,我们是朋友。” 裴远心情也不够好,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你没给傅杨打电话么?” 关柏忽然抖了一下,他像是突然从地狱被拉回人间,垂了垂眼睫,“没事,伤得不重。” 急救室的灯忽然灭了,裴远顾不得其他,起身向病床上那个人扑了过去。 关柏没来得及动,就被压回了座位,许彦没事了。 原来他方才与死神擦肩,他迟钝地反应过来,有人死了,而他就站在死亡边缘三寸的地方。 正浑浑噩噩忽然一个人拍了拍他,声音里带着惊吓与惊喜。 “班长??” 关柏抬头,一张有些陌生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关柏思考了一会儿,“文旭?” 文旭不再是当年那个在医院里竭斯底里的少年,他的肩膀在风霜摧折之后迅速的成长了起来,如今已经是个男人的样子了,剑眉星目,脊背笔直,想来这些年过得也不算太差。 文旭没想到在这里会见到关柏,他坐在他旁边,“关柏你没事吧,你看你这一身伤。怎么弄得?不会是昨天晚上那个实验室爆炸吧?” 他猜得一点不差,关柏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小伤,没事。” 文旭着了急,“怎么不去查一下,万一骨裂就不好了。” 关柏按住想要直接把他拽走的文旭,“没事,都看过了。” 他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声音就插了进来,“文旭?你怎么坐这里了,爸还在病房等着呢。” 关柏抬头,“青桐?” 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谢青桐会跟文旭走在一起,“你们?” 文旭咳嗽了一声站了起来揽住谢青桐,“那个我们在一起了,有一段时间了。” 谢青桐也有点不好意思,“你怎么回事啊?” 关柏避重就轻,“小伤。” 谢青桐不听关柏的鬼话,仔细看看他的伤口,越看越生气,“关柏,傅杨呢?你就坐了一夜?” 谢青桐学了医,这点伤怎么来的她心里清楚,所以她才这么生气。 关柏苦笑,“他太忙了,我自己看看就行了,你们俩该忙就忙吧,不用管我了,我还有点事情得先走了等以后同学会谢医生慢慢讨伐我行不行?” 谢青桐脸色不好看,冷哼一声,“保持联系。“ 关柏点了点头,文旭搂着她的腰低头跟她说了点什么,谢青桐给了他一肘,文旭也不恼怒,飞速在谢青桐头上落了个吻。 手机在衣服兜里振动,关柏掏出来发现这不是个电话,他的日程表一停了响响了停,大概都已经一夜了,日程表上空空荡荡,只有三个字“情人节“ 设定时间在2019年,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 那时候少年捧着花穿过夜风而来,后来捧着花站在雪地里,他总想着回赠点什么,可挑了半天却都配不上他,他又不想经别人的手,年初联系了一家工作室,仔仔细细的想要培养出来一盆向日葵,冬天到了,他终于绝望地发现,冬天本不该有向日葵。 点滴打完了,护士来给他拔了针,许彦有了人照顾,关柏也就放心了。 他站在医院门口打了车,他没回学校,报了三层别墅的地址,他的钥匙还在兜里,他已经将近三个月都没回去了。门口果然放着一个包好的小盒子,关柏弯下腰将那盆向日葵端进了屋子,房子里什么都没动,向日葵大概是放在温室里养的,颜色灿然得像晨光,只是在冷风里吹了一会就有点蔫了。 屋子里什么都没动,泛着冷清的气息,很久没人回来了,他走到卧室里,卧室里仍旧是两个人的摆设,衣柜里仍旧是两个人的衣服。他坐在床上轻轻拍了拍被褥,关柏很留恋这样的味道,要是有太阳落在这个房间里,他闭上眼睛就能睡着。 关柏闭了闭眼睛,劫后余生的人总是对留恋的东西最为敏感,他想,我差点就永远回不来了。只是这样的想法就让他觉得浑身发冷,关柏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睛,他近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下了楼梯,他想见傅杨,他心里满是渴望。 他抱着一盆花打了车去了傅杨的公司,前台是裴远的秘书,这些人都不知道关柏的身份,但是却被自家老板们提点过,这个人要是来了不用拦。 他顺着专用电梯上了二十五层,傅杨的办公室很好找,是这一层最宽敞的那一间。办公室的门半掩着,他走了过去。 傅杨就在里面,他的位置看不到外面,他面前站着齐嘉。齐嘉从昨天傅杨拥抱了他之后,就一直处在一种极其兴奋的状态,他趴在傅杨的办公桌对面看着他工作,这个又高又帅的人现在是他男朋友了。 齐嘉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支起身体,“傅哥,我本来是想等你先说的,但是现在我又觉得没什么了。” 傅杨抬头,“什么?” 齐嘉眨了眨眼,“傅哥,我喜欢你,你要跟我在一起么?” 可预料之中的答案并没有如约而至,傅杨沉默了,他轻轻敲了敲桌子,过了一会斟酌着开了口,“齐嘉,这段时间我的不是很理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昨天我抱你……” 齐嘉打断了他,“傅哥,你要是真的那么喜欢他,那你为什么要容忍我缠着你这么久?”在他看来,这段感情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最后一层窗户纸,他主动捅破了,坦坦荡荡。 门口站着的人,脚步顿住了。 新来的秘书没听过关柏,关柏在这里停了太久,她觉得这位先生需要帮助,“先生?您要找傅总么?” 关柏像是突然惊醒,他往后退了一步,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样的声音打断了里面的谈话,傅杨起身走到门口,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关柏抱着一盆开得灿烂的向日葵,脸色却像是已经死去。 傅杨怎么都没想到关柏会站在门外,“小柏……” 关柏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他的内脏是这样的脆弱,只因为一句话,就在他的躯体内慢慢的风化。他眼睛里黑沉沉,甚至有那么一两秒他是没有意识的。 再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傅杨拉进了办公室坐在那个沙发上,他什么都听不到,只能茫然地看着傅杨拼命搓着他的脖子和脸颊,他在说什么? 傅杨被关柏吓坏了,关柏的脸色突然就变得惨白,胸腔像是老旧的风箱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他将人抱进了办公室,拼命的摩挲着他的脸颊和脖颈,“小柏!小柏!关柏!” 关柏喘了一口气,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伸手将傅杨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了下来,“那盆花呢?” 傅杨惊魂未定,“什么花?小柏你怎么回事?” 关柏没回答他的问题,他露出了一个像哭一样的笑,“傅杨,你知不知道今天一过,我们就在一起五年了?” 傅杨握着他肩膀的手,轻轻的颤抖了一下,他说不出来话。 关柏低垂着肩膀,他环视了一周,看见了他桌子上那个杯子,傅杨顺着他的视线,“你要什么,你坐着别动,我去给你拿。” 只一眼,关柏就知道不一样了,那个杯子不是他亲手做的那个了,他惶惶然将视线落在了傅杨身上,“傅杨,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什么都不要了。 “傅杨,其实这话你已经说了一遍了,我上次答应那是气话。” 傅杨脸色煞白,“小柏,别这样,我也只是气话而已。” 关柏转过头笑了一下,“傅杨,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傅杨只觉得血都冒上来了,一时间眼底都是狰狞的血丝,他于心有愧,“关柏,我……” 关柏什么都没说,只是站起了身,笔直地走出了办公室。他这辈子最恨的东西就是那点旧情,从前放在心尖上的东西如今看都不想看一眼,还没来得及白头偕老就先形同陌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别墅的。 他生生走了回去,傅杨就跟在他身后,灯火已上,关柏站在门前看着没有一丝光亮的房子出了神,他回头看着停在黑暗另一头的傅杨,他忽然升起了一些报复一般的快感——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难过。 他站在黑暗的另一头,“傅杨,我们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都有数吧。” 傅杨猩红着眼眶,却无从否认,“至少我们把今天过完吧。” 关柏轻轻笑了,他仰头看着那两棵树,“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你没给我机会。” 傅杨感到绝望,他清楚地知道,他与面前这个人的关系与曾经的爱意即将荡然无存,他仍然做着徒劳的解释,“关柏,我没准备答应他。” 关柏转过头,眼里都是苍凉,“我知道,但是你犹豫了,那孩子问的那句话没错,你回答得出来么?” 他轻轻笑了一声,“傅杨,你不爱他,但是你已经在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爱我了,这就够了,我们不要互相折磨了,就这样吧。” 房间里的灯光满是冷意,关柏躺在一楼的沙发上,傅杨轻轻凑了过来,他没再挽留,小声说,“你的脸怎么了?”然后小心翼翼摸了摸他的伤口,伤口已经结痂了。 关柏睁开眼,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傅杨,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接电话?” 傅杨愣了一下,他忽然想起来了那个被他刻意忽略的电话,“我……只是还在生气。” 关柏似乎已经料到这样答案,他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过了身体,将自己藏进沙发中。 第二天傅杨醒来的时候,关柏已经走了,他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得一干二净,傅杨下了楼,门口放着一些东西。 一架破碎的眼镜,十块钱零钱,还有一枚银色的戒指。 关柏赌输了,如今他把筹码留给了赢家。他是这样的决绝,将与傅杨有关的一切,都留在了这个别墅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铁锅炖扇子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四十二章 十七岁的末尾,关柏还背着那个老旧的书包,公园门口那个烤面筋的摊子如今已经不知所踪。傅杨不合时宜地想起,那时候,他们打赌本来是要吃那一家摊子的。在一起那天,他们却没去那个地方,只是随便在烧烤摊子上点了一点。如今想起来,原来那个赌局从一开始就是不作数的。 傅杨坐在沙发上,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是这样的状态。傅杨以为自己已经期待分开这一天很久了,他们之间的互相折磨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心,痛苦与怀疑让他产生了一种只有分开才能成为解脱的错觉。而到了真的这一刻的时候,傅杨才悲哀的发现,不论过去是多么的狼狈,他都没法否认关柏的离开给他的不是解脱,而是更为深刻的痛苦。 门铃突然被人按响了,傅杨像是忽然从噩梦中惊醒那样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关柏么?是他回忘了东西么?他几乎是跑着那样开了门。 “关柏……” 齐嘉抱着那一束已经低了头的向日葵站在门口,他听见傅杨下意识的这一句,像是早就料到了那样,他眼底满是黯然,可他并没有放弃。 “傅总,我不是关柏。” 傅杨愣了一下,他眼里都是不加掩饰的失落,傅杨往后让了让,“你怎么来了?进来坐么?” 齐嘉抬头看他,像是审视那样,“傅总,我要问你什么,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傅杨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过了身体看着他,“你要问什么?” 他并没有立刻开口,阳光落在他脸上,照得他很白,像极了关柏,看得傅杨一愣,“傅总,我觉得我有时候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起初我觉得你很想离开关先生,后来我觉得你喜欢我,现在我看不懂了傅总,你到底想要什么?” 齐嘉说的没什么错,傅杨从来不是一个果决的人,少年时关柏离开他两年,他才发现自己喜欢他,到如今已经走到了绝路,他却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齐嘉,我不想谈这个。” 齐嘉笑了一声,“其实我昨天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了,傅总,我是来送花的,你要是不想说,那我就等等,至少你别绝了我的路。” 他将那盆向日葵递给了傅杨,他摸了摸向日葵的叶子,“冬天很难买到向日葵的,昨天开的还那么好,今天就枯了,有点可惜。” 傅杨沉默地抱着那束花站在门口,齐嘉转身摆了摆手,“傅总,我走了。”他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苦笑,“傅哥,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啊?” 语言像是被冬风淹没,还没到达傅杨身边就荡然无存,所以自然也没有答案回来。傅杨没有回答,齐嘉也没有等。 文旭终于办完了手续,他将父亲送回了家,谢青桐逮着老人念叨了很久。老人年龄大了,左耳进右耳出,孩子们操碎了心。 谢青桐气得脚下生风走出了家属院,文旭在后面追,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住了脚步,后面加速的人避之不及,直直撞上的女朋友的背。 文旭顺势将人抱进怀里,“不气不气啊,爸爸咱们不气了。” 谢青桐深呼吸了一会,转了身将自己藏进文旭怀里,气若游丝,“气死我了。”这么些年过去了,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安心耍脾气的怀抱。 文旭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老人嘛就是这样,已经你爸还挺喜欢我的,看在这一点上,原谅他。” 谢青桐没有抬起脸,“不要脸。” 文旭点头,“我的脸都给你了。” 谢青桐抬起头,“你给关柏打个电话吧,问问他身体怎么样了,我总觉得他状态很差,不太放心。” 文旭夸张道,“你居然关心别的男人!”随后收到了谢青桐的瞪视,他佯装疼痛,随后正色道,“不过确实应该联系下了,当年他们帮我挺多。”谢青桐心里听得心疼,伸手握了握他的手。 他顺手就点开了通讯录,“关柏不喜欢换电话,我估计这个还能用。”可拨了半天,关柏的电话是关机状态。 “奇怪,估计没电了。” “傅杨电话你试试?”谢青桐在一旁建议。 文旭点了点头,“好。” 这次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傅杨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文旭?” 文旭搂了搂谢青桐的肩膀,示意她电话已经通了,“没什么事,就是打过来问问你最近怎么样?” 傅杨这些年跟文旭没断联系,只是见面的日子越发稀少,“你怎么样啊。” 文旭捻了捻脚尖,“这两天我跟青桐在北京呢,她爸身体不太好,我们过来看看。” 傅杨早就知道他们在一起了,只是都到了见家长这一步,他实在是没想到,在短暂的怔楞之后,他低声道,“恭喜啊,喜酒记得叫我。” 文旭笑道,“那是一定。” 谢青桐在旁边不住地捅文旭,做了个口型,“关柏”。 文旭连忙开了口,“对了,小班长在不在,他身体还好吧?” 傅杨愣住了,“他怎么了?” 文旭觉得莫名其妙,“昨天那么大的新闻你没看?” 傅杨心里升起一不知名的恐惧,他死死压抑住自己颤抖的双手,避重就轻,装作轻描淡写,“我们昨天分手了,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文旭的声音变了,他感到不可思议,“傅杨,你是不是有病?” 不知道是谁在负隅顽抗,文旭一字一顿,“傅杨,你好好跟我说,我前天晚上在医院碰见他了,一身地伤,满身都是血迹,他一个人打了一晚上吊瓶,青桐看见他的样子差点发脾气,傅杨,你别告诉我他回家的时候,你没看见他一身血。” 一切不可名状的借口与自欺欺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傅杨靠在桌子旁几乎站不住,可文旭没放过他,“傅杨,你知道国科大的实验室爆炸了么?化学实验室的人死了好几个。” 这场对话没能继续进行下去,傅杨挂断了电话,他听不下去了。那束已经枯萎了一半的向日葵在躺在桌子上,像一场进行到一半就潦草收场的婚礼。他伸手轻轻碰了碰那束花,锋利的包装纸边划破了他的手指,傅杨像是被惊醒,他不相信,他开始疯狂的搜索那天的新闻,其实也没什么好搜索的,打开网页“高校实验室爆炸三死一伤”就挂在头条,仔细看时间已经在这里挂了两天了。 傅杨浑浑噩噩,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整束向日葵从桌上落了下来,本来就苟延残喘的花束终于在这一重击之下散了开来,像一捧泥土那样躺在傅杨的脚下。 所以那天那个电话,是求救电话。傅杨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样倔强的关柏会坚持不懈地连着打三个电话给他,他也许想要求救,也许是害怕,也许是觉得他活不了,而他自己在做什么呢?他在拥抱另一个与关柏相似的面孔。傅杨甚至都不敢想,关柏打电话的时候,在想什么,关柏打不通电话的时候又在想什么。他眼眶都猩红,可一滴眼泪都留不下来。他终于想明白他当时忽略了什么,他没看到关柏领口的血迹,没看到关柏的伤痕。傅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连衣服都没换就来找自己了,可他又给了他什么? 我们分手吧。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关柏,那时候你害怕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暴打傅杨的一天 第四十三章 他是真的什么都没带,他也什么都不想带了。关柏卸下最重要的东西,在箱子里随便塞了点衣服就出了门。他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天桥很陡,他费力地爬了上去,停在最中间。他只穿着一件大衣,脸色青白。他茫然转过头轻轻呵了一口,白雾在他眼下散了开来,将整个夜色裹挟在一起,就像是天永远不会再亮了那样。路灯将他的影子打在地上,贴着脚跟拉得很长。 桥对面站着另一个人,那人消瘦,身形还有些倾斜,指尖夹着一根烟,也不抽,只是让它在手中缓慢地燃烧,他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等着关柏向他走过去。 “彦子,你怎么来了?”关柏哑着嗓子,他盯着那点明明灭灭的火星,“烟掐了。” 许彦摊了摊手表示妥协,然后将烟头熄灭,“有点犯烟瘾,不抽,就是闻一下。”关柏的脚步并没有怎么动,许彦叹了口气,“关柏,过来吧,站在那里,也没什么用。” 这句话像是传了几个世纪才传到他的耳朵里,等到关柏听清楚许彦在说什么以后,鼻腔蓦然一酸,他缓缓走了过来。 晨间缥缈,他们在彼此眼里看到了相似的荒芜。许彦伸手轻轻的捏了捏关柏的脖子以示安慰,“先去我那住一会吧,别出去租酒店了。” 关柏说不出话,眼底都强压的难过,许彦弯了弯眼睛,“我有东西要给你,所以走吧。” 关柏没了拒绝的理由,两人下了楼梯,路边停着一辆车,出乎关柏意料,裴远铁青着脸站在门口,见到许彦下来了,一言不发坐回了驾驶室。 许彦不以为意,对待他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司机,“回我家。” 裴远侧头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又强压了下来,半天蹦出来一句,“你抽烟了?” 许彦笑了笑,“没,就点着闻了闻。”除此之外再没交流。 关柏浑浑噩噩,许彦车上很暖和,暖和得他犯困,到了目的地的时候,裴远正准备开口就被许彦一个手势制止,关柏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许彦也不叫他,就这么静静坐在他旁边等他醒来,期间还让裴远将空调调高一点。 裴远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彦,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许彦望着车窗外愣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过头看着关柏,“也没什么,他是我大学最好的朋友,他救了我的命,因为他……太像我了。” 正在这时,关柏猛然惊醒了,他像是做了噩梦那样呼吸急促,然后眨了眨眼才清醒过来,伸手理了理头发,“抱歉,我睡着了。” 许彦开了车门,下了车,“裴远你回去吧。”转头带着关柏进了小区。 这个小区不像是个新小区,他跟着许彦走到最里面的楼,关柏没出声,许彦慢慢跟他解释,“这是我妈的房子。” 关柏开口,“你不是南方人么?” 许彦笑了,“我跟我姥姥一起长大,等到上了大学我才知道我爸是谁。我妈也是个一根筋,就这么一套小房子,她把她的命都搭进去了。” 关柏愣了愣,也不再开口问,电梯上了十二楼,许彦开了门,“进吧,拖鞋有新的”。房子里满是生活的气息,厨房里还摆着一个小小的紫砂锅。是一个普通的两室一厅,客厅地板上还铺着棕色的毯子。许彦将外衣挂了起来,“坐,我有东西要给你。” 关柏坐在了沙发上,“什么?” 许彦没让他多等,很快就从房间里出来了,他拿着一沓文件,“自己看吧。” 关柏打开了那个文件袋,里面是他当时上交的拒绝书,确认书一式两份,他忽然想起来他并没有把另外一份带出来,转眼又觉得带不带出来都没什么意义,“这?” 许彦小心靠在了沙发的另一边,背上的伤口还没长好,他得小心着,“说来也是巧,这份确认书我帮你拦下来了,该去就去吧。” 他合上了这份文件,“你……” 许彦挥了挥手,“不用谢我,”他转头用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关柏,“别为别人做这样的决定,容易亏。” 关柏轻轻摩挲了一下文件袋,“该的,我答应别人的事情得做到。”他闭了闭眼。 许彦揉了揉眉心,“你不难受就好。” 关柏是傻,可谁都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时候,他没资格说关柏怎么样,他还不如他,大梦一场,清醒了就好。 文旭被挂了电话,谢青桐见他脸色不好,催他,“怎么回事啊?” 文旭放下手机,沉下了脸色,“不对,他们怎么分手了?” 谢青桐脸色也变了,“什么时候?” “昨天。” 谢青桐不可置信,“也就是,关柏刚从医院回去?” 文旭只觉得不可思议,“傅杨怎么回事?分分合合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时间不对。他好像根本不知道实验室的事情,怎么他还看不出来么?” 文旭越想越觉得不对,“我得去看看。” 谢青桐与他的想法一拍即合,“走吧,车还在外面,我给你打导航。” 文旭他们动作很快,到傅杨家的时候,就看见门竟然是开着的。文旭解了安全带,停好了车疾步跑了进去。房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破碎的玻璃渣和泥土,里面混着破碎的向日葵。 文旭震惊,“他们不是打架了吧。” 谢青桐摇了摇头,“只有这盆花碎了,没有动手的痕迹。等等,文旭,走,开车去国科大,快点,不然又不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了。” 两人帮忙锁了门,又一路奔向国科大。实验室被烧得漆黑,东面一间房子应该就是爆炸点了,破碎得不成样子,周围四五米拉了警戒线。 警戒线外站着一个人,像是失了所有的精神,说不出脸上是怎样的一种表情,他仿佛穿过焦黑的墙壁看到昨天夜里关柏是怎样绝望地缩在角落里给他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 “傅杨?” 谁在叫他?傅杨像是被从幻觉中拉了出来,他转过身,文旭就站在他身后。 文旭压了压火气,“你怎么回事?” 傅杨喃喃道,“文旭?” 文旭再也无法忍耐,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了他的领子,“傅杨?你昨天跟他分的手?” 他被推得一个踉跄,谢青桐被两人吓了一跳,伸手死死拉住文旭,“咱们慢慢说,慢慢说。” 傅杨眼眶通红,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文旭咬牙切齿,“傅杨,你不知道那个新闻可以,你是不是看不出来他一身伤?我在医院里见到他的时候,被他吓了一跳。” 他一字一顿,“你别告诉我,你、没、看、见。” 傅杨被他猛地放开,他踉跄了两步才站稳,文旭眼里都是失望,“傅杨,我当你是兄弟,可你看看你办的是人事么?” 紧接着文旭猛地挣脱开谢青桐,上去就是一拳,他这一拳没留手,打得傅杨没站住,他倒在地上擦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嘴角都是血。他忽然就想起昨天夜里他触碰关柏脸颊上的那一道伤口,那道伤口很深。那只是一道他看得见的伤口,他的衣服下呢?他忽略的边边角角呢?他怎么能看不见? 傅杨慢慢爬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背上那一道鲜红的血迹,迟来的千刀万剐,像是要把他的心碎成一片一片。 傅杨忽然抓住了在身前的文旭,“文旭,他伤到哪里了?你告诉我?他伤得重不重?” 文旭没忍住又给了他一拳,傅杨觉得天旋地转,文旭忽然就觉得很难受,“他那个样子,你怎么能让他走?” 傅杨忽然就落了泪,哆嗦着喃喃道,“对啊,我怎么能放他走?”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在身上想摸手机,可找了一圈发现他根本没带,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文旭,我得去找他。” 文旭沉着脸,“傅杨,你凭什么去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请为文旭点赞。自己的兄弟自己打。 第四十四章 是啊, 他凭什么去见他。 傅杨站在风里牙关紧咬,谢青桐拽住了文旭, “别打了, 忍一下。” 她转头问傅杨, “关柏人呢?我们联系不到他。” 傅杨闭了闭眼,是啊, 关柏人呢?他跟家里出柜了, 他肯定不会回家,而他的朋友们又大多不在北京,他能去什么地方?忽然傅杨转身向门外跑去, 文旭猛地拽住他, “你去哪?” 傅杨被拽得身形一滞,“文旭, 你放开我,我要去拿手机,许彦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他肯定知道。” 文旭听完干脆利索地将傅杨拽上了自己的车,“等你走回去,午饭的时间都够了。” 几人一路无话, 傅杨只坐在后排沉默地摩挲着自己的拇指。 谢青桐抬眼看了一眼后视镜,后视镜里的傅杨失魂落魄, 他甚至还穿着一件睡衣。 “傅杨,我们特别久没见了你知道么?” 他慢慢抬起头,他无心思考谢青桐为什么跟他聊这点无关痛痒的家常,“嗯。” 谢青桐转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为什么跟他分手了?到底怎么回事?” 谢青桐的目光沉重地像是要将他压垮,傅杨终于开始真正的思考这件事,“我……”他开了口,却发现自己无从解释。 一个人真的能够同时爱两个人么?也不是不可以,走马观花,见色起意,谁都不曾倾尽所有,所以看起来谁都爱,看起来谁都不爱。傅杨轻轻放下了手,他早该明白为什么他拥抱了齐嘉,他颓然伸手覆盖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后苦笑。关柏太了解他了,傅杨忽然想起了关柏那天站在夜色里无悲无喜地跟他说,你不爱齐嘉,你只是不爱我了。 他没说错,他不爱齐嘉,他只是太过于想念少年时的人,他自私而懦弱的一直守着这样浅显而固执的幻像,他责怪关柏为什么不再像从前,可回头再看自己也已经面目全非。在他们奔向不同方向的那些日子里,他似乎从没好好的回头拉一下那个不断远去的身影。真正的关柏就在他身边,可他却要在另一个人身上寻找关柏的影子。 关柏已经心灰意冷了,傅杨忽然无比清醒的认识到一个事实,关柏不会再回来了。傅杨甚至不用猜想这样的字,他背后发冷。关柏是在十三四岁时在自己身上刻字的人,他只会生生剜去那块刻了他名字的皮肤,但他不会再回头了。 谢青桐没等到他的答案,别墅就到了。 傅杨像是逃一样下了车,他在家中翻到了手机,未接电话和邮件已经成了堆,他看都不看就翻了过去,匆匆拨了裴远的电话。 那边很久才接,“傅总,你怎么回事?”裴远的声音很疲惫。 “裴远,许彦在么,我找他,你让他接我电话。” 裴远不知道在做什么,叹了口气,“我哪有这本事?对了傅杨,那天我在医院里见到关柏了。” 文旭和裴远,一个人是他最好的兄弟,一个是他最亲密的合作伙伴,他们每一个人都比他早知道关柏受伤了这件事情,他闭了闭闭眼,强压住濒临崩溃的痛苦,“你知道他在哪么?” 裴远犹豫片刻,“许彦家,但是地方我不能透露,你亲自问吧。” 出乎意料,傅杨并没再纠缠,“好。”他顿了顿,“裴远,你怎么会在医院的?” “大概因为他用许彦的手机给我发了消息吧。”裴远叹了口气,“没事,回去解释解释就行了。” 傅杨挂了电话,文旭还站在他伸手,“找着小班长了么?” “找到了,可他不愿意见我。” 傅杨看起来平静了许多,他披上一件大衣,转身就准备出门。文旭拦住他,生气归生气,可傅杨的状态实在是看起来有些让人担心,“你去哪?” 傅杨拍了拍他的肩,“抱歉,文旭,你先回去吧,我得让他见我。” 文旭来不及拦他,他就坐上了车。他转头看了看谢青桐,谢青桐摇了摇头。 许彦不干涉关柏的生活,关柏也实在是疲惫过了头,他总是在睡觉,也总是睡不好。关柏时常在梦里猛地坠落之后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等着天一点一点的变亮,在白天躺下浅眠一会补补觉。 许彦不跟他提傅杨,他不跟他提裴远,两个人就像是刚上大学那样看电影吃饭,偶尔还要处理老教授喜极而泣发来的邮件,据说教授听说他回归团队以后激动地泪洒当场。 工作和消遣,能够短暂地带着关柏往前走,可是没了这些支撑,关柏像是被困在一个无法触及的维度里,他不听也不看,闭着眼独自忍耐着。 这样的状态他其实维持不了多久,他跟傅杨分开的第九天,他完全睡不着觉了。夜里三点,关柏再次从坠落里惊醒,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从后脑传来。他下了床开始疯狂的踱步,以求能够分散一下几乎贯穿太阳穴的痛感,他的右手在左手手指上不住地摩挲着什么,关柏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在找一直带在手上的戒指,那天夜里,他卸下戒指,才看见印在手上的“LIFE TIME”,他们各自有各自的人生,他们都自由了。他伸手按住了太阳穴,头更疼了。他不得不摸着黑进了客厅,客厅的餐桌上放着两种药。关柏拿了起来仔细看了看,倒了点热水按着剂量吃了。 他的头疼几乎是立竿见影地缓解了,他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果然再没有惊醒,只是整夜都是光怪陆离的梦。 许彦白天有时候会去公司,他不像傅杨和裴远那样,许家孩子多,能扛事情的人多,他去了也只是打发打发时间,可到底样子还是要做一下。 公司门口停着一辆车,那辆车已经停了很多天了,怎么都赶不走。许彦先跟保安打了招呼,实在看不下去了,走了过去轻轻弯下腰敲了敲窗户。 车里的人不知道呆了多久,脸色苍白,胡子凌乱,颓丧得像一个病人。冬天太冷,夜里车内的温度就像是一个冰盒子,傅杨被惊醒,可看到窗外的人是许彦他迅速就清醒了。 “傅总你要是冻死在我们公司门前,我可不负责。”许彦站直了身体。 傅杨抬头死死盯着他,“让我见他。” 许彦笑了,“你觉得他想见你么?” 傅杨恍若未闻,声音中带着恳求,“我求你,让我见见他。” 许彦收起了笑,他的目光像一条蛇,对傅杨吐着危险的信子,两人像是进入了一场无声的对峙,半晌,他开了口,“关柏被我接走已经九天了,第一天我在天桥上找到他的时候,他让我别抽烟了,他从没提过你。” 傅杨眼里伤痕深了一分,可脸上却什么波动都没有,“让我见见他。” 许彦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梢,“前两天,他夜里已经睡不着了,昨天晚上他头疼得在屋子里疯狂地踱步,傅杨,你还要去见他么?” 傅杨像是被人捏住了心脏,傅杨,你猜他是为了谁变成这样的,许彦的未竟之言他都听明白了。 许彦眼里都是嘲讽,“傅杨,你爱得太轻松了,喜欢是一时,不喜欢也是一时。你怎么就差一步拿得起放得下呢?裴远还比你强一些。”他顿了顿,像是咬着一口心头血,“他从没给过我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傅杨跟关柏最大的不同时他想得少,他觉得自己喜欢关柏,就要跟他在一起。关柏不一样,傅杨几乎是带着他走出自己对性向认知是“怪物”、“变态”、“异类”这样时间段的人。把他带出深渊的人,松手了。 傅杨当然也会成长,比如他意识到了自己时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关柏的影子……哎,这致命的操作。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归舟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嘻嘻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四十五章 不是什么样的问题都会有答案的, 傅杨颓然回了家中,门口那两棵树病地越来越严重, 那颗小柏树竟然已经奄奄一息。 家里还像他出门时那样, 凌乱而空旷, 破碎的向日葵已经彻底与泥土混合在一起了。他缓步走了过去,低头将还能分开的枝干捡出来。他努力地将它们仔细放好, 手指里都是零碎的泥土, 他走到卫生间的洗手池旁洗手,冰凉的水顺着手指流过,他这才感到轻微的刺痛, 手掌翻过来才看见手指上细碎的伤口。傅杨毫不在意, 他抬起了头,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 满是胡茬,傅杨轻轻扯了扯嘴角,没人能告诉他怎样才能熬过这样的愧疚与心痛。 他转身回了卧室,卧室里一切摆设都还没动,关柏走时几乎什么都没拿, 所以一切就像是从前那样。床头柜上还放着一个杯子,杯子里还有半杯水, 关柏不爱喝水,冬天老上火,他没办法就每天晚上给他放一杯水在床头。后来这也成了关柏的习惯,他回过头看见关柏站在门口, 他还像过去那样,身上没有伤口,眼里没有绝望,他在家的时候不修边幅,额头上还翘着两根柔软的头发,“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傅杨只瞧着他不开口,他伸手想碰一碰这可贵的幻像,可关柏嘴角的笑意忽然就散了,就像是他的身影淡去。 傅杨不能再放任自己继续想下去,他转过头却又看见关柏趴在书桌前,他看见关柏躺在床上睡得很熟,他听见关柏在楼下厨房里做饭的叮咚声,处处都没有他,处处都是他。 他知道是因为自己最近睡得太少了,这样的幻觉说不出是折磨还是恩赐,傅杨拉开了书桌前的椅子,然后坐了下来,他伸手抽出来一本关柏常看的书,他翻开扉页,里面正正写着关柏的名字。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在那个名字上摩挲了两下,翻开了书发现内页里还夹着两张纸。 纸的颜色已经有些泛黄,字迹却仍旧清楚。那是两张再普通不过的字条,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他怎么会不记得呢?很多年前的一天下午,关柏像一只狡猾的猫那样溜进了他的学校,像个礼物那样站在他身后。他们悄悄牵着手在那个无聊的“时光胶囊”里写了点东西。不论是那时候还是现在,对于傅杨来说,说一句“我爱你”并不是什么难事,关柏那时候怎么都不肯告诉他他写了什么。 如今终于真相大白,那张纸条上写着,“我想和你一起长命百岁,做个凡夫俗子”。傅杨先是低头笑了一下,他的手指不住地摩挲着那张纸,转而那翘起的嘴角却垂了下来,他的眼泪就掉在陈旧的字迹上。他几乎都能想到关柏当时为什么不跟他说,这样的愿望太过俗气,也太过普通,他怕少年时的爱人不够珍重他这点沉甸甸的心,于是兀自揣着,决定交给再年长一点的爱人。 旁边那张折叠起来的纸,傅杨也打开了,那是一张同意书,与其说是同意书倒不如说是拒绝书。关柏龙飞凤舞地在同意书下写上了拒绝,甚至理由都敷衍得可怕,他草草写在右下角,“不想离开家人。”真的有人信这样的借口么?傅杨捂着眼睛笑,笑着笑着满手都是眼泪,这样敷衍的借口偏偏是真的,家人是谁再清楚不过了。 他说了太多的我爱你,物极必反,他像是把爱早早地都扔出去了,而关柏从不说我爱你,他只是小心地揣起来,在最后那些岌岌可危的日子里,他仍旧记着这些微不足道的承诺。他是真的想要跟他长命百岁的,他甚至决绝地将自己的翅膀折断,扔进了凡夫俗子的行列。傅杨想起上一个圣诞节,关柏站在寒风里满眼都是眼泪,那时候他是不是想说,我们别吵了。 回忆从不会放过他,更早的一些日子里,他跟关柏说,关柏,你要是能放弃这个机会,我就答应你。关柏怎么回答的?他笑了笑说好。他说一句气话没走心,可关柏却真的做到了。心痛过去了以后,他只剩下满身的茫然,他那时候那么生气,是因为他怕关柏越走越远,他那么害怕两个人走散了,可到最后怎么结果还是一样?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在乎关柏在不在他身边这件事了。傅杨站到双腿酸麻,终于恍然大悟,是他先放了手,是他食言了。 那天夜里,傅杨心口疼地厉害,他开了一瓶酒,一个人靠着床边在卧室里喝干净了。他坐在地板上一边哭一念关柏的名字,曾经傅宁海拉着他的手跟他说爸爸爱你,爸爸只是不能总是陪在你身边,曾经他刚进公司的时候公司里的老人处处给他使绊子,曾经他跟父母出柜,夜里难过地跑到关柏家里,这些加起来都没现在这一刻那么让他难受。父亲会回来,难关能跨过去,出柜有爱人拥抱他,可没人告诉他怎么才能挽回一个心如死灰的人,也没人告诉他怎么弥补一颗被他践踏过的心,也没人告诉他怎么才能再次拉住那双已经被他松开的手。 那张皱巴巴的纸币被小心地展开夹在书里,他自欺欺人地存着一个已经残破地赌局。 许彦回家的时候,拎着一提酒,不是什么好酒,就是楼下超市里打折的雪花啤酒。关柏刚睡醒,他的刘海垂在眼睛前,晃晃悠悠从卧室走了出来,“回来了?” 许彦指了指鞋柜上的啤酒,“别睡了,喝酒?” 关柏打了个哈欠,“喝。” 许彦脱了外套,拎着酒放到了茶几上,关柏打了个哈欠,“吃点什么不?” 许彦直了直腰,“想吃什么?” 关柏想了想,“点外卖?想吃醋溜白菜和凉拌猪耳朵。” 许彦将袖子卷了起来,“等着,我做,外卖多败家。” 关柏笑了,这几天里他少有这样开怀的时候,大概也是睡够了,“许总家大业大,怎么这么抠门?” 许彦白他一眼,“主要还是不好吃。” 冰箱里果然满是蔬菜,他在里面挑了个嫩白菜出来,卤好的猪耳朵掏出来切一切调个汁就能吃。关柏插不上手就抱臂站在厨房门口看他,许彦给锅里倒了点醋,闲聊一般,“今天傅杨在我公司门口堵我。” 关柏愣了一下,这是自从他来了第一次从许彦嘴里听见傅杨,随即耸了耸肩,“还挺聪明。” 许彦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来得还不如裴远快这件事刺激了。” 关柏仰头闭了闭眼,“无非是良心熬不住了,没打扰你吧。” 许彦端着菜出了厨房,示意他让开点,“你这句话听着像是他爸爸。” 关柏不可置否,跟着许彦盘腿在桌子前坐了下来,他开了两瓶酒,把其中一瓶放在了许彦面前,然后伸手拿起另一瓶酒跟他碰了一下。 “快过年了。”许彦忽然没头没尾接了一句。 关柏点了点头,“是啊,快过年了。”他吃了一口醋溜白菜,然后竖起了拇指。 许彦笑了,“回家么?” 他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啤酒,“说实话有点没脸。” 许彦倾身去夹那盘凉拌猪耳朵,“想回去就回去,没什么的,总不会更差了。” 关柏苦笑,“说得也是,我后天回去,票都订好了。” 他嘴上游移,心里却比谁都清楚,早早有了决定,只剩下满腹黯然能在酒后看出一些端倪。关柏的头发该剪了,有一些遮挡到了眼睛,他像是藏在一扇看不见的门里,关柏的眼睫毛很长,在灯光下轻轻闪了闪,“彦子,当时……你怎么熬过去的?” 没头没尾,可许彦都明白,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瓶子,所剩无几的啤酒在瓶子里凌凌地响,“还能怎么样?总会习惯的,谁缺了谁活不成啊?”他眼角斜飞,勾着嘴角笑地很坏。 没人知道相对而坐的两俱血肉之躯底下藏着怎样破碎的一颗心,关柏跟他碰了一下杯,他眼底黯然,“嗯,都会过去的,你也……好好过。” 关柏劝他放手,许彦笑了笑,“好好过归好好过,我心眼小得很,不可能不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小柏树冲鸭,阿妈让你肝事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萝卜叮丁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四十六章 关柏拎着行李箱出了许彦家, 走之前帮这人打扫了卫生,许彦跟他摆了摆手, 让裴远送他去了机场。 裴远在前排一路无话, 神色再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或是带着一种年长者对于晚辈的纵容。自从许彦出了事, 裴远像是被人打了七寸那样,从前他尚未意识到这七寸是什么, 如今再看却好像都明白了。可惜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许彦回来就是为了捏碎他的心,他奔向他的新天地,而裴远却被自己的那颗心拽入泥淖。 许彦没来送他, 他还得去公司。裴远停了车, 他回头,“到了, 路上小心。” 关柏点了点头,客气道,“多谢裴总了。” 裴远脸色不算好,只点了点头,关柏不知道怎么, 总觉得裴远对他有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敌意。可他也没什么心思理他,转身下了车, 摆了摆手就离开了。 他坐上了飞机,心中怅然。他要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低头看了一眼远远靠着一条细细的登机口连接起来的候机室。摧心剖肝的些时候过去了,他只觉得满心麻木, 觉不来喜也觉不来悲。临行前他收到了老教授发给他的邮件,关柏直言自己不愿意跟着团队一起从北京走,教授无法,给他发了伦敦那边实验室的地方。 他伸出手指在舷窗上比了比,他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 关柏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傅杨觉着怎么都喝不醉,他踩着不甚清醒的步伐,三更半夜又生生走回了公司。公司保安不敢拦自家醉醺醺的总裁。傅杨晃悠着按了电梯,我得去找关柏,关柏在什么地方?天这么冷,他去哪了? 他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里面空空荡荡,他没有忘记那天在这里被摔碎的心,傅杨怔然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所有的人都睡了。傅杨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把自己逼疯,关柏在的时候他就像是扎了根那样,如今他不在了,他才觉得自己像是无根的浮萍。 他想地出了神,办公室门忽然被敲了敲,他迟缓地转过头,背后站着裴远。 裴远保持着敲门的姿势,问他,“怎么还在公司?” 裴远也不算好,要是傅杨没喝醉,他应该能看出来裴远也是双目猩红,满身颓然。只可惜傅杨什么都看不大清楚,裴远对于关柏傅杨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心里清楚,看傅杨脸色不对,他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你再不来公司,我就累死了。” 傅杨垂了垂眼睫,“那你先告诉我关柏在哪?” 这些年傅杨跟着裴远在商场上来往,几乎是无往不利,他也越来越老成,任谁见了都夸他有傅宁海年轻时候的影子,他自己也这么觉得,这样稚气的交换已经在他身上消失无踪了。 裴远忽然心里一软,这个样子的傅杨,太像几年前刚来的时候了,那时候他才十八岁。他换了个姿势与傅杨并肩靠在办公桌上,毕竟他不想说的只是许彦家的位置,如今关柏已经走了,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去南方了。”裴远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他手掌下的肩膀却忽然颤抖了一下,傅杨缓缓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许彦让我送他走的。”裴远有一点尴尬,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傅杨的拳落在他的脸上。 裴远被傅杨打蒙了,他还没说话就看见傅杨的眼睛几乎血红,他咬牙道,“你怎么能不告诉我,你明明知道我……我在找他。” 裴远听完不由得气笑了,捂着脸站直了身体,然后掸了掸西装,“傅杨,你是只有三岁吗?” “我告诉你,然后呢?你去找他?” “你是觉得他走了这件事情怪我们都没跟你说?还是怪他运气不好,你没接到他的电话?” 这些话近乎是□□裸将他那个不敢触碰的伤口揭了开来,傅杨无言以对,他握紧的拳松了开来。 裴远往后退了一步,“你再不回公司,我就只能给傅叔叔打电话了。” 傅杨什么都没听进去,他转身要出门,裴远觉得傅杨脸色不对,他伸手抓住了傅杨,“你……”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傅杨身上传来滚烫的体温吓着了。 “傅杨!”他正色道。 傅杨伸手想挣开裴远,可惜实在是没了力气,他半跪在了地上,裴远将人架起来,“你怎么回事?去医院。” 傅杨捂着胸口痛苦地皱着眉,“我要去找他。” 裴远被他缠得怒火中烧,干脆放了手,没想到这人竟然真的手脚并用往电梯门口爬。 裴远冷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赶不上了,关柏昨天早上就走了。” 是啊,我赶不上了,这样的念头将他砸得再也起不来身,他终于停下了,晕在了电梯门口。 裴远觉得自己真是欠了傅家人了,打了楼下保安电话将傅杨一个120扔进了医院,他早就应该去医院了,他烧得浑身滚烫,可自己却一直没发现,这两天酗酒失眠无疑雪上加霜。裴远百忙之间抽出点时间给医院打了个电话,果不其然傅杨不见了。他伸手按了按眉心,然后拨了一个电话。 他醒来的时候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挂着吊瓶躺在医院里,医院里泛着森冷,哪怕是有厚被子也没用,他忽然就有点明白关柏为什么那时候总不愿意在医院里呆着了。他自己拔了针头,然后裹了裹大衣,他径直打了车去机场。 就近买了最近的一班飞机,他坐在候机室里垂着眼睫,他应该还在发低烧,身上忽冷忽热,嘴唇苍白干裂。手机忽然响了,是齐嘉的电话。 很久没见了,其实齐嘉一直在给他发消息,可他从没回过,今天齐嘉终于忍不住了,都了断吧,都了断吧,他接了电话。 “喂?” “傅哥,你能给我个准话么?”齐嘉那边的声音听着很疲惫。 傅杨低头扫了扫自己的膝盖,“齐嘉,你知道么,我跟关柏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他跟我一起来的北京,今年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五年,那天是我们的纪念日,”他闭了闭眼,“我们之间有很多问题,我都没能解决,我也没能让他有安全感……” 齐嘉像是听不下去了,“傅杨,你别说了……你……” 傅杨并没有如他的愿停下来,“他为了我牺牲了很多,齐嘉,是我对不起他。” 齐嘉说不出来话,只听得见急促的呼吸声。 傅杨睁开了眼,他的眼睛一直很好看,狭长上挑,如今垂下来眼底全是苦涩,“齐嘉,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 “我现在给你答案,我喜欢你因为你太像关柏十八岁那时候了,我觉得跟你待在一起,他就没离开我……” 对面的电话挂了,傅杨合起来了手机,恰巧登机提醒已经响了起来,他走向登机口。可傅杨到底还是没想到一下飞机就见到了沉着脸的傅宁海。 他本来是想直接去关柏家,可看傅宁海的脸色,他只能乖乖坐进了傅宁海的车。 傅宁海没有在外面发脾气的习惯,傅杨坐在后排轻声道,“爸。” 傅宁海没回答他,一路开车往家里走,傅杨见状也就闭了嘴。 傅宁海满肚子火气,自打他接到了裴远的电话,他就只想给傅杨一巴掌。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把工作当儿戏。裴远没跟他说关柏的事情,只说他估计回关西了,傅宁海让他帮忙查了傅杨的航班号,直接就来机场堵人了。可见了傅杨站在大厅里的样子,他又犹豫了,很明显傅杨还在生病 ,脸色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满脸颓然,瘦得颧骨都清晰可见,再没有半年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将车停好,然后下了车,傅杨还坐在后排沉浸在思绪里,傅宁海敲了敲窗户,他像是惊醒一样,抬起了头。 “跟我回家。”傅宁海撂下一句话就转身走向房子。 傅杨推开车门,也跟着傅宁海进了门。 刚一进门,傅杨就迎面受了傅宁海一巴掌。傅宁海的手劲不轻不重,像一个无声的警告。傅杨早就料到了,他躲也不躲,顺势跪了下来。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爸……” 傅宁海转身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看着自己着不争气的儿子,“傅杨,我打你是因为你不知轻重。” 傅杨跪着不说话,傅宁海接着道,“你一日不去上班,你知道落在裴远和其他同事身上的工作有多少?一日不去你知道那些股东都在想什么?”他的声音一字一句敲在傅杨心上,他还是叹了口气,“说吧,出什么事情了。” 傅杨抬起了头,骤然红了眼眶,“爸,我跟关柏分开了。” 傅宁海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天,“是你们自己走散的?” 傅杨说不出话来,“我……” 傅宁海也算是过来人,他与章青年轻时便差点不得善终,更何况他的儿子喜欢的还是个男人,“傅杨,你既不好好留住他,也不好好把心放在工作上,你到底想要什么?” 没人比一个父亲更了解自己的儿子,“关柏前天回来了。”他没让傅杨去,也没让他不去,只是将儿子扶了起来,“后天就要过年了,好好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吧,我去公司。”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雪地渣攻求原谅预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嘻嘻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七章 关柏只能留下过年, 大年初一就得走。他拎着箱子回来的时候,徐蓉正在门口擦门。电梯叮咚一声, 徐蓉因为是邻居, 她并没有回头, 只背着身子喊了一声,“杨阿姨回来了?” 可这次却不像往常一样传来老太太的声音, 半晌身后没动静, 徐蓉觉得奇怪,她转过身就看见一个她日思夜想的面孔。关柏拎着箱子站在电梯门口,眼眶发红, 这是他出柜之后第一次回家。徐蓉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或是狂喜, 她先是手足无措地抹了一下头发,紧接着不知所措道, “你,怎么?怎么还不提前说一声?” 关柏笑了笑,“年过完我就要出国了,想着提前回来帮妈收拾屋子。” 徐蓉抹了抹眼睛,“来进来吧, 别傻站在外面。” 没人提起他不知名的同□□人,关柏站在梯子上擦着窗纱, 徐蓉帮他扶着梯子,关逢君帮儿子递洗干净的抹布。 太久没有在家呆了,关柏忽然发现父母鬓角生了白发,竟然藏都藏不住。徐蓉仰头问他, “你就不能晚几走?” 关柏从梯子上下来,无奈的笑了一下,“妈,这是能随便改的?” 徐蓉天天在他耳朵边念叨,关柏都快要倒背如流了,但他从不提醒母亲,只是耐心的一遍又一遍跟她解释。 年关将近,徐蓉买了件大红色的毛衣给他。“儿子,你今年本命年,红秋衣秋裤估计你都不愿意再穿了,但是红毛衣还是穿一件吧,本命年容易不顺,听妈的。” 其实这件毛衣不难看,也不是多么扎眼的红色,暗红色搭在关柏身上显得他很白,这一年里他身体不好,整个人白得像是一碰就碎。 这一年里他经历了很多,但是他已经不是在外面跌了一跤回家就能哭的年纪了,甚至如今这点其乐融融都是他用丢弃自己的一部分换回来的。他抿了抿嘴笑道,“谢谢妈,红秋裤也不是不可以。” 关逢君坐在两人对面喝了一口黄酒,他本来应该很高兴的,关柏像是从邪路上走了回来,他不再提他的爱人,他甚至刻意地在与自己和妻子接触,可是这孩子一旦闲下来,脸上就会失去所有生动的表情,他很疲惫、很累、也很伤心,但是他什么都不说了,关逢君心里浮起难以排解的难受。 “小柏,来陪爸爸喝一口。” 关柏答应得很痛快,像是要给他们补偿那样,“好。” 傅杨没能立刻就去找关柏,不仅仅是因为傅宁海的劝说,他的理智像是海面隐没的礁石,时隐时现。傅宁海以为告诉他关柏在哪里,就能安抚傅杨那颗濒临碎裂的心脏,可对于傅杨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知道了关柏在哪里,他就想去见他。 那天夜里,傅杨三点多再也无法按耐住自己,他只觉得自己心口烧灼着一团火,折磨得他痛不欲生,他起身披了衣服就要出门。可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人。那人不由分说将傅杨制住按回了床上,“小傅总还是好好休息吧,傅总吩咐了,不能让你出去,联系别人也不行。” 这人是个专业保镖,再加上傅杨身上来势汹汹的高烧,他被人夺走了手机,然后按到了床上,他怒不可遏,哑着嗓子吼,“你放开我!他要走了!滚!” 那保镖一个没防住,竟然险些被傅杨掀下来,不由得脸色巨变。门后传来一声叹息,“少爷怎么这么糟蹋先生的心思?傅总说的没什么错,你再烧下去估计就要住加护病房了。”林深走了进来,身后还带着一个家庭医生。 “林叔叔?”傅杨的愣了愣,手上松了劲,林深于他亦师亦友,自从他完全掌权,他就很久都没见过他了。 “给他打一针镇静剂吧,这么耗着不行。”林深摆了摆手。 傅杨瞳孔一缩,“不……”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黑暗将他吞没。 林深摆了摆手,给傅杨盖上了被子,“给看看开点什么药吧,还是年纪轻,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傅杨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手臂上挂着吊瓶,林深靠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打盹,他开口有些艰难的出声,“林叔叔。” 林深被惊醒,连忙起身走到了床前,“感觉怎么样?” 傅杨轻轻动了动,“好多了,辛苦您了。” 林深摆了摆手,“你爸托付我的,不是什么大事。” 傅杨不再提他要见关柏这件事情,谢过了林深也就不再说话,他被傅宁海强制软禁了起来。他不说话也不做别的事情,只是认真的吃饭睡觉,用尽了一切方法让自己痊愈地快一些,再快一些。 他这样配合,傅宁海也就不再说什么,他只是觉得傅杨不太冷静,再加上身体状态太差,他不敢放他出去祸害别人。 傅杨解禁那天下雪了,关西市今年一直不好好下雪,天气总是阴沉沉,到了年底倒是攒了一场大雪。从早上开始天色渐阴,不过半个小时雪就像鹅毛那样飘落。傅杨看起来并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林深将手机还给了他,“你好好照顾自己,叔叔先走了,小杨,新年快乐。” 章青还在国外玩,傅宁海在公司,他们大年初一会一起回来,傅杨坐在空荡荡的家里随便吃了点东西,电视里传来的声音提醒了他,今天就是除夕了,他身边没有一个人。 关柏明天就走了,他坐在桌子前这样慢吞吞地想着,那点隐痛像是另一种麻醉剂,顺着心口蔓延到脖颈,他起身穿上了大衣,将手机放在兜里暖着,他害怕手机受了冷就不能开机了。 傅杨很久没回关西了,前一段时间傅宁海还在想要搬家去北京,他没什么意见。他那时候还跟关柏打趣,问他乐不乐意跟公公婆婆住一起。关柏怎么回答他的?他先是皱了皱眉,“不一定住得习惯,”他不喜欢跟老人住在一起,傅杨是知道的,关柏叹了口气,拽着他的领子亲了亲,“但是你要是很想的话,也可以。” 这条路他年少的时候走了太多遍,如今四年没有回来了,脑子不甚清楚,腿倒是还记得。关柏家小区里那只他常常喂的猫生了小猫,原来瘦瘦长长一只,现在身后跟着五六只大猫,他们不认识傅杨,见人靠进压低了声音发出嘶吼。 傅杨看了一会,继续往前走。关柏家就在眼前这一栋楼里,第五层,向南开的那一面窗户就是他的卧室。他掏出了手机,关柏今天应该开机了吧,这么多人要祝他新年快乐,他要挨个给回消息的。 天已经黑了,傅杨不敢贸然去他家门口,路灯下的雪地亮得刺目。他打了个电话,呼叫等待的提示音一遍又一遍地响起,他丝毫不着急,关柏就在眼前这栋房子里,至少现在他哪里都不会去,他不接电话也没关系。 “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他将手机放了下来,轻轻呼了口气,再次拨了出去。大雪还在下,随着电话里冷冰冰的声音一起落了下来,所有人都回家了,这个时间路上已经没有人,傅杨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已经冻僵了,大雪很快就盖住了他的肩头。 “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那盏灯一直亮着。 关柏今天确实开机了,年关要联系的人太多,他也不想让父母看出异状,如同往年一样挨个回消息。手机他放在卧室里,出去给父母打下手,关柏转身往门外走的时候,他没看见手机屏幕缓缓亮了起来。 一家人八点吃完了年夜饭,坐在电视机前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徐蓉忽然调小了电视音量侧耳听了一会,“小柏?你手机响了?我怎么老觉着嗡嗡嗡。” 关柏在家手机习惯开震动,想来也确实是这样,转了一圈竟然没找到自己的手机在什么地方,“我看看去。” 他想起来自己应该是把手机放在卧室里忘了,转身进了卧室,手机屏幕刚刚灭下去。他将手机捡了起来,屏幕上冒出十六个未接电话,傅杨的名字很久都没有出现在这里了,关柏自以为刀枪不入,铁骨铜皮,可再碰见这个名字还是觉得心里一冷。 不等多想,那通电话又打过来了,大有他不接就一直打下去的架势。卧室的灯没有开,手机屏幕上的光落在关柏脸上,打出一道分明的线。 他顿了顿,然后轻轻伸手接了这个电话。 “喂?” 傅杨没想到这通电话他接了,一时间如坠梦中,竟不敢相信,小心翼翼不敢开口。 “有事么?我……” “别!别挂!”傅杨整个人都像是冻住了,他拼命中那样迟缓的状态中挣扎了出来,小心翼翼带着点渴求,“小柏,求你多说两句话。” 关柏从未听过傅杨这样弱势的声音,“你要说什么?” 傅杨眨了眨眼睛,将落在睫毛上的雪片眨落,他紧紧盯着那扇窗户,鼻腔里满是酸意,“我……我被我爸锁起来,所以我没能早一点来见你,我发烧了打不过他们……” 他是这样的手足无措,傅杨少用弱势来博取同情,唯独对着关柏,他恨不得低到尘埃里去,可惜不是世事都能尽如人意的。 他说不不下去了,闭了闭眼,“小柏,你的伤口好了吗?”他终于问出了这个迟到的问题。 “你还疼不疼?” 关柏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他要说什么,只是在电话那头轻轻笑了一声,“不是什么大伤,早就好了。” “傅杨,你回去吧,雪太大了。”傅杨的视线忽然就模糊了,他看见那个小小的窗户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他拼了命想要看看这人瘦了没有,他还伤心不伤心,可关柏实在是离他太远了,视线里的水雾越来越浓重,等到眼眶撑不住的时候,自然就顺着眼角掉下来了。冬天太冷,眼泪还没落到地上,就先冻住了。 关柏站在窗户边低头看着院子中间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他应该已经站了很久了,肩膀上都是雪,脚踝已经被风雪淹没,傅杨仰着头盯着自己这个窗户一动不动。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对方,可这两条视线却像是穿过了黑夜撞在了一起。 “小柏,我错了……” 傅杨哽咽着道,他是那样的伤心。 “关柏,你别把戒指还给我行不行?向日葵我自己把它摆进树脂里了,它再也不会凋谢了……关柏,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你再拉一把我行不行?” 关柏的眼眶红了,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了,他拼命拽着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却早早松了手,当他终于力不能及松手的时候这个人却返回来求他。 不是所有失去的东西都能够完好无损的还回来的。 也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关柏低低的笑了,他一边笑一边掉眼泪,“傅杨,你记不记得咱们刚在一起那年?” 傅杨眼里藏着火光,“记得。” “我春天的时候去专门自己做了一个杯子,杯子底下草草刻了一个戒指的形状,我那时候买不起戒指,只能这么委屈你。不过你很好,那个杯子你用了很久,直到它前一段时间碎了。” “我能拼回来……”傅杨仍旧在撞南墙。 关柏却打断了他,“说这个也没意思了,傅杨,我们都累了,回去吧。” 手机被挂断了,傅杨动了动手指才发现手指已经被寒风吹得僵硬,一动不能动了,那盏灯熄灭了,他试图迈步,却摔了一跤,他干脆就这么怔愣的坐在了雪地上,直到傅宁海驱车出现在他身后,将傅杨推进了车内。 关柏第二天起的很早,或许是飞机时间太赶,或许是他根本睡不着。不出意料,他在候机室里见到了面色惨白的傅杨,他们中间隔着汹涌的人潮,登机提示已经在催促他了,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震。 “我不会放开。” 他低头笑了笑,对着傅杨摆了摆手,就这么一眼,他这么些年的爱恨嗔痴滚滚而过,人算不如天算,谁都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转了身,三年就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 结尾 傅宁海:不要去祸害关柏。 裴远:关柏我送走的。 许彦:关柏我捡回来的。 文旭:关柏我遇见的。 好非一渣攻……预告一下emmmm你们看出来许彦其实是个狠角色吗?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萝卜叮丁 20瓶;嘻嘻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八章 伦敦郊外一所大学周围满是繁茂盛开的鲜花, 春天里那些雪白的花朵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将整个校园拥抱在怀里。古老的青铜门上浇筑着卷曲的花枝, 满园馥郁里一双修长的手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 门内一人快步走了过来, 迎接这双手的主人, “关先生!?” 那只手轻轻松开了门,转身贴心地再将门关了起来, 白色带着暗纹的布料紧紧贴着手腕, 再往上是米色的西装,领口处的扣子开了两颗,露出了一点锁骨, 喉结轻轻的震了震, 他低声笑了。 “布利斯,不用跑的这么快的。”他的声音温和而亲近, 像是吻过带着朝露的樱桃,一双深棕色的眼睛从有些长的头发之下露了出来。 “关教授怎么来得这么早,我们本来就准备去接您的。”布利斯有一双绿眼睛,头发有着一点自来卷,笑起来露出两个小小的虎牙, 布利斯瞧见关柏的时候,眼里像是跃进了眼光, 少年跑向关柏,在距离他还有几米的时候停了下来。 关柏昨天刚过完二十六岁生日,他变了又像是没变,举手投足间已经褪去了当年的稚嫩与青涩。他的头发留长了, 堪堪垂落在耳边。他微笑着看着少年,甚至还打趣了一句,“这么期待我来吗?” 布利斯还喘着气,他用力点了点头,怎么能不期待呢?关柏是如今天文界名声鹊起的新秀,去年关柏所带领的团队成功预测了“黑天鹅”彗星的坠落地点,年纪轻轻就拿到了教授的头衔,天文台甚至还挽留了这位青年才俊,可关柏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婉拒了这样令大多数人眼红的邀请。这都不是最重要的,布利斯是在一次讲座上遇见关柏的,那时候关柏恰巧来学校里做讲座,他就坐在第一排,关教授与他想象中的老气横秋并不一样,他风度翩翩的在台上回答同学们的问题,对于一些不怎么服气他的人也只是认真地听对方的观点。布利斯鬼使神差地举了手,关柏微微低头看向他,“这位同学,你想问什么问题呢?”大礼堂的灯光落进他的眼睛里,瞳色看起来很浅,像是一片沉没在湖水里的玻璃。 他的脸开始不可抑止地变红,“我能认识一下您吗?”他听见自己无意识说出了这句话,布利斯甚至觉得自己的单词都念地都不在调子上。 关柏愣了愣,然后笑了一下,“好啊,等一会结束了我会联系你的,我可以荣幸地知道你的名字吗?” 布利斯面脸通红,“布利斯.莱恩。” 关柏点了点头,认真而又郑重,“布利斯?好听的名字,我记住了。” 那场讲座说了什么,布利斯一个字都没记住,他望着那双玻璃一样的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关柏从台上走了下来,两边坐着的教授们纷纷迎了上去准备与他讨论一些问题。关柏礼貌的请他们等一下,然后转身走向了布利斯,布利斯觉得自己要烧着了。关柏微微笑了一下,从自己上衣的口袋里抽出一张白色的空白卡片和一根深绿色的钢笔,然后轻轻弯下身体写了自己的社交账号,随后递给了布利斯。 “抱歉,我没有随身带名片的习惯,这样可以吗?” 布利斯觉得自己在冒烟,“可以……谢……谢谢您。” 关柏笑了笑转身向另一边走去,布利斯就这样与关柏认识了,在正确搜索到关柏的社交账号之后,他一度觉得那个账号是假的,因为里面一片空白。后来熟识了他问关柏为什么,关柏笑道,“因为电话费贵。” 关柏那时候薪资不菲,他自然不会真的是为了这个原因,只不过确实也没别的原因,用社交软件做联络工具确实比较容易。 “关教授今天讲什么?”布利斯像一只聒噪的鹦鹉,在关柏身叽叽喳喳。 关柏对于在这个异国品种显然已经习惯了,思考了一下,“嗯,最后一章吧,我尽量讲快一点,下周我没法上课。” 布利斯愣了一下,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然后五彩斑斓的尾巴就垂了下来,“为什么啊?” 关柏笑了笑,“因为我有个朋友要结婚了。” 布利斯很失落,“不可以上完课再去么?” 关柏耸了耸肩,“我得回中国,所以没办法。” “那好吧,老师你要早点回来。”布利斯的眼尾难过得都要垂下来了,瞧着简直就像是一条被抛弃的犬类。 关柏对小辈总是异常有耐心,“好。”他转过身用一双棕色的眼睛盯着布利斯郑重而又真诚的答应了他。 下午五点的时候,关柏结束了最后一节课,他跟台下坐着的小崽子门摆了摆手,然后径直走出校门,门口停着一辆车,他还没走近,车窗就摇了下来,里面露出一张赏心悦目的脸来。要说五官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唯独眼角上挑,唇线总是带着点弧度,怎么看都像是带着笑。 “关?你可收一收你对那群小崽子散发的魅力吧,年轻人不经逗。” 关柏对这轻佻的语气毫不客气,“纪端铭你能不能有点职业素养?” 纪端铭是个华裔,在英国开了家诊所,名气还挺大,对于同胞总是很照顾,关柏最初到伦敦生活有些水土不服,同事就给他推荐了这家诊所,一来二去两人倒是很投缘成了朋友。 纪端铭叹了口气,轻轻揪了揪自己的领带,“你太无趣了。”他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走吧,我跟你一起走。” 关柏挑眉,“你怎么也回去。” 纪端铭瞥他一眼,“别误会,我师父大寿,我得过去看看。” 其实纪端铭跟关柏熟悉起来的原因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同类的吸引,同性恋与异性恋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差异,但他们在同类的眼里是不同的。那时候纪端铭在满屋子老弱病残里一眼就看见了关柏,他穿得整整齐齐站立在角落里,脊背笔直,他的心像是轻轻被勾了一下。那时候关柏似乎感受到了他热切的目光,抬头对他微笑了一下。纪端铭不是没试过追求关柏,有一天夜里他们一群朋友出去喝酒,几个人喝得都有点上头,关柏每次喝多了就会变得异常沉默。 他理所应当的将关柏送回了家,他们站在玄关处对视,纪端铭伸手轻轻拢住了关柏的腰,见他并没有阻止的意思,纪端铭慢慢靠近想要亲吻他,可就在触碰前夕关柏忽然猛得推开了他。 他眼里黑沉沉,抿唇说了声抱歉,然后推门而出。 关柏真是喝大了,他都不记得这是他自己的房子。纪端铭清醒了过来,追了出去,结局就是他在马路上捡回来了撒酒疯的关柏,站在门口欲哭无泪,两个人拉扯之间都没带钥匙,冷风一吹再旖旎的念头都没有了。 至此患难见真情,纪端铭只能跟关柏做兄弟了。那天夜里关柏紧紧抿着唇,眼神却落在他身上像是跟谁较劲,仿佛一开口就会说出一个要人命的秘密。纪端铭知道了,他心里装着一个人,而且这人可能死了。 关柏提前跟许彦他们通了电话,纪端铭就支着手在旁边听,等到关柏打完了电话才开口,“谁要结婚啊?” 关柏笑了笑,“我朋友。” 纪端铭眨了眨眼,“这么重要?不远万里回去。” 关柏懒得理他,“是啊,非常重要,顺便同学聚会。” 高楼林立,电梯的数字在不断的跳动,停在了二十五层,门缓缓的开了,一双锃亮的皮鞋漏了出来,西装裤包裹下的双腿笔直,领口平整的贴着一条黑色领带,细细看有一行暗银色的字迹,可一晃又看不清。 “傅总好。” 公司里的员工跟他恭敬的打了招呼。 傅杨伸手摆了摆,嗓音低沉“辛苦了,继续去工作吧,一会让宋来我办公室一趟。”手指上套着一枚朴素的戒指,众人见怪不怪。 宋恒溱是如今傅杨的秘书,在接到了消息以后,踩着高跟鞋就走进了办公室,短发别在耳后,干脆利落,“傅总。” 傅杨抬了头,不得不说他已经面目全非,少年时的温和在三年前那场大雪里被掩埋,自从关柏走后,他到头没日没夜睡了三天之后满面阴霾的回了公司。他像是不要命一样工作,若是说傅宁海年轻时是开疆扩土的战马,傅杨就是幽深森林里的狼,谈判桌上令人闻风丧胆。唯独一次他失了分寸,合作公司想要投其所好请了一堆小男孩,傅杨一看就沉了脸色,站在门口撂下一句“我有家室了”冷着脸就走了,后来这合作也不了了之。 商界的人都知道这小傅总好像是隐婚了,那位不知名的隐婚对象是他唯一的底线。 “宋,给我把这周五空出来。” 宋恒溱点了点头,“好的宋总,那跟成总的会议和那边的接洽就往后安排了。” 傅杨摆了摆手,“都推掉就是了,那边没什么诚意,拖一拖是好事。” 宋恒溱点了点头,但她直觉傅杨不是为了这个推迟的,“傅总不过一推你后面事情就会非常多,我能问问原因吗?” 傅杨那位不知名的爱人在公司里不是秘密,但比起来隔壁CEO裴远和许家小公子的八卦倒是不算什么了。 傅杨笑了笑,他眼里终年不化的冰川像是骤然崩塌了,他低低道,“他要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第三章 开始。 头衔啥的直接杜撰了,不要较真。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影(樱)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影(樱)月 6瓶;嘻嘻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十九章 许彦坐在办公室里, 低头浏览着手中几份文件。秘书敲了敲门,“许总, 楼下有人找你。” 听见这么一声, 他抬了抬头, “不管是谁,让他等着。” 秘书有些犹豫, 许彦抬起了头, “怎么了?” 小姑娘这才开了口,“来的是傅氏的裴总。” 许彦笑了笑,“要是他就更无所谓了。” 秘书仍然没动, 许彦无奈放下了手里的文件, “他还说什么了?一次说完吧。” 小姑娘松了口气,“裴总说如果方便的话, 他可以在你的办公室等你。” 许彦手中转了转钢笔,“那就让他上来吧,既然他这么清楚,不过你还是要明白一点,”他放下了手中的资料, 揉了揉眉心,“对方是个总裁也好, 董事长也好,你要想清楚你拿的是谁家的工资。” 小秘书噤若寒蝉,默默退了出去。 裴远很快就上来了,他还提着一个食盒, 这样的行为放在裴远身上真是活见鬼。看在许彦眼里倒是不新鲜,从前他还小的时候,这人就喜欢做些小花样哄人开心,当然了他哄的也不止一个人。裴远手段好,喜欢你的时候,看着像要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你,后来他终于明白了,他给你点甜头,多半都是要讨回去的。 裴远没有出声,因为许彦并没有看他。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安静的看着许彦。裴远时常觉得自己做了三年噩梦,他心上层层叠叠的色彩被一场爆炸炸出了一个缺口,露出来的缺口里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许彦,他时常觉得剥掉那层冷硬的西装,里面的芯还是从前那个头发柔软的少年,那时候小孩还小,很娇气,胃也不好,粘人也好骗。 他时常一个月出差,也不会提前告诉这小孩,那时候他有底气,还有一点他不愿意承认的安全感,就算隔着千万里,小孩那点心思跟透明似的,挂在他身上。回来不过是面红耳赤跳着脚跟他吵架,哄一哄就好了,哄不好就按在床上就地办了。即便生着气,他也会红着脸勾住他的脖子喊他。 可再相遇又不一样了,小孩长大了,可他再也看不明白他了。许彦仍旧对他有求必应,不论是床上,还是生活里。可裴远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他开始尝试着对他好,再也没有回应了,无论是情迷意乱的时候,还是清醒的时候,他不再喊他的名字。 曾经他们相隔万里,他也未曾觉得畏惧,到如今躺在一张床上,却同床异梦。裴远是个生意人,他从不觉得许彦这样回来是毫无目的的,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越陷越深。 “看够了?”许彦抬起了头,他眼里都是血丝,累了很久,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裴远还未从思绪中□□,他沉默了一会,想说点什么却又堵在喉咙里,到了嘴边却成了,“吃点东西。” 许彦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没动被推到手边的食盒,转了下椅子站了起来,忽然他开始伸手解自己的领带。 裴远皱了皱眉握住了他的手腕。“你做什么?” “不做?”许彦挣脱开了他的手,然后笑了笑,“那你来做什么?我觉得你应该挺喜欢办公室这个环境,” 裴远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脸色铁青,忍了又忍,沉声道,“盯着你吃饭。” 许彦笑了笑,将领带系了回去,“真是操碎了心,我领你的情。”然后坐了下来乖乖喝他送来的汤。 他提来的饭菜是一人份的,许彦抬头,“你没吃饭?”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取悦了裴远,他的脸色缓和了下来,“我吃过了,你吃吧。” 许彦笑了笑,“裴总别委屈自己,我们这里有食堂,你可以刷我的卡。” 裴远支着下巴,“早知道我就不吃了。” 许彦草草吃了两口,摆了摆手,“那我期待一下,你可以回去了。” 裴远挑眉,“怎么?有安排?” 许彦笑了笑,“我去给人接风。” 纪端铭勾着关柏大步流星往前走,“啧,我每次一下飞机,我就头疼,北京这车也太堵了。” 关柏被扯得满头青筋,“你给我放开。” 两个人拉扯之间都没看见门口靠着车门的许彦,许彦斜靠在车门一侧,目光微妙的看着两个人,所以这人是关柏的新男朋友?旋即他又否定了自己,两个人倒是更像哥们一点,“小柏!”他出声喊了一声。 关柏愣了一下,然后伸手将挂在自己身上的纪端铭扯了下来,“彦子!”说着快步走了过去,两人阔别三年,几经风雨,没有什么比再相见两遍都安好更让人觉得安慰了。 许彦与他紧紧的拥抱了一下,笑道,“看着气色不错。” 关柏笑,“当老师嘛,跟养老也差不多。” 许彦大笑,纪端铭收敛了方才的样子,许彦道,“介绍一下?” 关柏拍了下脑袋,“差点忘了,这是我在伦敦的医生朋友。” 纪端铭伸手,“纪端铭,怎么称呼?” 许彦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个人,得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结论,“许彦,既然是关柏的朋友,那就也是我的朋友。走吧,酒店都定好了,离文旭他们婚礼的地方不怎么远。” 纪端铭摆了摆手,“那你们走吧,我先去见见我老师。” 许彦停下了脚步,“刚巧我开车来的,顺路送你过去吧。” 纪端铭笑了笑,也不跟他客气,“那就麻烦你了。”几人说笑着上了车,紧接着就向出口驶去。离开前关柏似有所感,他忽然回了一下头,许彦问他,“怎么了?” 关柏摇了摇头,“没什么,走吧。”车后只是一片空荡荡的马路。 许彦的车缓缓驶离开了停车场,方才停车场里安静听着的一辆黑车车灯忽然亮了亮,远远的缀在许彦车后,像是不敢越过雷池一步那样。车里只有一个人坐在驾驶座上,那人一身黑色衬衣,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中,傅杨脸上没有表情,他只是平静地盯着前面那辆远去的车。 他没看见关柏临走前那莫名一瞥,关柏也不知道身后跟着他的旧爱。 酒店都是文旭定的,关柏的房间在楼上二十层,楼下大堂是欧式建筑,用来做婚礼场地。他到的时候,文旭正在里面紧张地听安排。关柏并没有去打扰,默默先上了楼打算洗漱一下,他长途跋涉坐飞机坐得腰酸腿疼,他急需补个觉。晚上初中同学们还要继续聚会,他得流出一些精力来应付即将见到的人。 许彦跟着上了楼,关柏在电梯里对着空气发呆,他犹豫了一下忽然开口,“小柏,这些年,你们还有联系么?” 没人特意提起这个人,可傅杨却真真实实贯穿了他整个青春,关柏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没有,我换了号码,再加上也不在一个地区,没联系。” 许彦见关柏脸上没什么介意的神色,懒懒散散靠着电梯,电梯“叮”的一声停下了。许彦直起了身子,跟着关柏往房间走,“傅杨这两年倒是像个人了,你可能最近会见到他,当心些,我觉得他……没放下。” 关柏点了点头,他知道许彦是怕了那些甜言蜜语的陷阱,“我会当心的。” 许彦也没多留,帮他安置了东西就走了,下楼去帮文旭安排其他的事情了,说来文旭与许彦原本是不熟悉的,不过这两年两人合作了一个大项目,赚了不少,自然而然成了友人,再加上关柏这一层,倒是关系更近了些。 酒店的床总是太软,陷进去就没骨头了似的。他一觉起来天都已经黑了,关柏活动了活动自己即将报废的颈椎,他实在是觉得自己应该去约个按摩师,常年伏案的工作者多多少少都有一点这个毛病,只是被柔软的床垫一折磨,像是活生生折断了似的,他扭了扭脖子疼得龇牙咧嘴。 酒店后有一个光线昏暗的花园,花园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明天的新郎官,一个是今天默默跟了一路的傅杨,两人并肩靠在一起,两点火星在两人面前忽明忽灭。 文旭吐了一口烟出来,然后捏熄灭了手里的烟,叹了口气,“不去看看?” 傅杨摇了摇头,眼神宁静的盯着那盏灯,“不急,总会见的。” 文旭转头看了他一会,“我很久没见过你这样的眼神了。” 傅杨转头,“什么眼神?” “生有可恋?” 傅杨低头笑了一下,算不上失而复得,至少关柏现在离他很近,五十米也好,五百米也好,他跟他站在同一片土地上。过去有一段时间,关柏像是人间蒸发了那样,他白天里像个正常人行走在天日之下,到了晚上他就像一个困兽,他疯了一样的寻找着关柏的痕迹,甚至一度到了需要抱着关柏曾经穿过的衬衣才能入睡的地步。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皮囊下那颗心上的伤痕,从未痊愈过。 现在已经很好很好了,他看得见关柏的灯光,只要那盏灯还亮着,他就感觉到自己破旧的心脏仍旧在跳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百花瓣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章 关柏梗着脖子下了电梯, 文旭已经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不过他睡得太熟根本就没听见, 估计文旭也想到了这一层, 打了两个电话之后就放弃了, 转而给他了一个消息。同学会在四楼一个KTV里举行。他起来得晚,底下人估计都到齐了。这些同学当年关系都不是很熟, 高中初中混在一起, 但借着谢青桐和文旭迅速互相地熟悉了起来,一群不知道该把自己当做娘家人还是婆家人的大龄儿童聚在一起鬼哭狼嚎。 关柏揉了揉自己脖子转了弯,下一道墙拐过去就是订好的包间了。出乎他的意料, 门口站着一个人, 也像是迟到了的样子,手还搭在门上, 正准备开门。 关柏没想过再次相遇会来得这么快,他以为傅杨会在这扇门里,他看着对方的眼睛一时间忘记了作何反应,这一眼太长了,长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傅杨的心在疯狂地跳动, 他用尽了自己的理智才能阻止自己将眼前这个人重新拉进怀里。手指按在门板上青筋暴跳,他先开了口, “小柏,好久不见。” 他只一开口,沉寂在血液里的隐痛像一种难以治愈的绝症那样蔓延了关柏的全身,但也只是好像而已。关柏回了神, “好久不见。” 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却像是隔了一条河流。 傅杨不再说什么,往后退了一步,让关柏走在自己前面,进了房间。来得人很多,几乎有二十个同学。关柏刚一进门,人群里就爆发出一阵尖叫,“班长!!" 江北南坐在最里面,他起身走到了关柏跟前用力抱了一下他,“关教授真是难请!这么多年吴枫他们年年举办同学聚会就你不来。为了把你弄来,我们私底下搞了了个赌局,谁先见到你谁请吃饭来着。” 江北南仍旧戴着眼镜,与当年的样子看起来也就是成熟了一些,倒是没了少年时候身上那一层腼腆,性格也热络了些。 关柏笑着回应他,“来,需要录像吗?录一个发给他们,下回我再回关西,就有人请吃饭了。” 傅杨没插进这样热络的气氛中,虽然他本来也应当是其中一员,傅杨跟身边的同学点了点头,然后寻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房间里的灯光很昏暗,头顶是几盏昏黄的灯,有一盏恰巧落在关柏头顶,他仰望着站在人群中央的关柏出了神。 江北南大笑出声,宁橙子走了过来一巴掌拍掉了江北南的胳膊,“你一个大男生霸占着我们班长干什么?快!班长给我们买糖了么?” 橙子还是一如往昔,蓄起的长发一直垂到腰上,她小腹有些微微凸起,显然是已经怀孕了。 关柏低头瞧了眼她的肚子惊诧道,“怎么回事?我们女神被谁拱了?” 向敏笑,“就你身后那头猪,不过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江北南跟宁橙子倒是出乎意料的走到了最后,当年那单相思的情景已经不复存在,毕业第二年他们就成婚了。 江北南走到宁橙子一边揽住她的腰,“大忙人还是联系不上啊,你那段时间跟失踪了似的。” 关柏一愣,充满歉意地笑了一下,“抱歉,当时太忙了,双拳难敌导师四手。不过红包补给你,连着孩子那一份。” 宁橙子不客气,摸摸肚子,“快谢谢干爹。” 关柏当即发了个大红包给她,江北南拉着关柏入座。每个人脸上都是故友重逢的欣喜,除了傅杨。那些年他不是真的忙,关柏出了国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断了,他躲的人其实只有一个,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离关柏有点远,听不清那边在吵吵嚷嚷什么,只看得见他与江北南一杯又一杯的喝,他们太久没见有太多话要说,傅杨抬起手慢慢喝着手里的一杯酒,厚重的眼睫毛遮住了他眼里所有的情绪。 关柏酒量是真的好,他发现这人真的不谦虚,就像曾经他闯进自己的酒桌上,喝倒了一片人,可自己还清醒着能站在雪地里给自己一巴掌,他始终记得那只手落在脸上的时候是多么的冰冷。 关柏坐着的时候姿势总是有点怪,肩颈像是钉了一块铁板,应该是昨天夜里他睡的不好,傅杨放下了手中空了的酒杯。 明天就是婚礼现场了,大家也不能闹得太晚,十二点准时散伙,纷纷握了手加了微信准备回房间,关柏仍旧像从前当班长时那样自觉的善后,江北南像留下帮忙,一夜沉默的傅杨却忽然开了口,“你们先走吧,我帮他。” 江北南有点喝大了,摇摇晃晃被拖走了。终于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了关柏和傅杨,关柏其实也喝得有点上头,今天晚上不知道谁出的注意,白酒红酒兑着喝,酒精带来的热气让他的眼尾都是红色,但他尚且还能站得住。关柏其实不喜欢喝酒,因为酒精像是一把钥匙,它把白日里勒在情绪上的枷锁都打开了,他用了三年试图忘记的人就站在他对面,关柏心里有些发紧。 关柏有一点迷糊了,其实傅杨看出来了,他是那样的嫉妒江北南,嫉妒宁橙子,嫉妒向敏,甚至嫉妒文旭……他们能够那样光明正大的站在关柏身边,为他而哭为他而笑。 他往前走了两步,在离关柏不近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像是哽了哽卸掉勒在在自己脖子上的枷锁。 关柏转过了身,直视着傅杨的眼睛,他不怕看见傅杨,可他怕看见自己。 “你……你的背怎么了?” 谁都没想到傅杨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都愣了,傅杨紧紧盯着关柏面上的表情,生怕自己一句无关痛痒就触动他隐忍的旧伤。 所有预想中的情绪都没有在关柏身上出现,他只是沉默了一回儿,坦坦荡荡对着傅杨客气的笑了,“有点落枕而已,没什么大事。” 可你以前颈椎就不好。 这句话在出口之前就被砸碎在了喉咙里,没人想提起过去。两人之间的沉默愈演愈烈,张牙舞爪,傅杨满眼都是藏不住的情绪,他一遍又一遍描摹着关柏的脸,“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去喝一杯?也算是故人相逢吧。” 他这句话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以及不易察觉的撒娇,就像多年前的影子。关柏仅仅是思考了几分钟就有了答案,他站直了身体,“傅总,今天不合适,你是明天的伴郎。” 傅杨无言以对,只能眼睁睁看着关柏跟他摆了摆手,然后走出了这个房间。 关柏什么都为他考虑好了,唯独没了留恋。傅杨握了握拳,打开了手机给秘书发了个消息,“去找个好的颈椎病医生,我最近就要。” 关柏喝得有点迷糊,数着门进了自己房间。傅杨没说错,他的背确实很疼,这人的身体几经风霜,早就学会了俯首认错,干脆把褥子拉在了地上,衣服也不脱就平平地躺好,顺手拿了电话拨了个号给纪端铭。 纪端铭那边倒是不知道在干什么,听着很嘈杂,他有气无力道,“大夫,救命。” 纪端铭喊了一声,“等等,怎么了?”他换了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嘈杂声小了很多。 “背疼。”关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睡地板吧你,上次给你配的药还有没有,去自己贴上,明天我去找你再给你开点药。” 关柏答应道,“行,我手麻,你继续浪。” “等等,我好像看见你那个朋友了,你跟我说实话他成年了么?” 关柏冷笑,“他当然成年了,就只有你长得显老。” 傅杨其实就住在关柏旁边的房间,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脑子里都是关柏僵直的脖颈,他猛得坐了起来,然后出了门。 他得去看看,傅杨近乎是一种自暴自弃的状态,他一边走一边想,反正情况也不会再差了。 关柏其实躺着迷迷糊糊都快要睡着了,门铃却被人按响了。他无奈地爬了起来去开门,门外站着还穿着睡衣的傅杨。 “怎么了?”关柏皱眉问他。 傅杨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的房间,里面没人,他提着的心落下来一半,“我担心的颈椎疼,”他顿了顿,“你大学的时候,经常颈椎难受到手麻,药我都还留着……我随身带了点,也许……你需要。” 关柏盯着他看了一会,这样的眼神让傅杨觉得有点冷,片刻他却让了开来,“那就多谢了。”仿佛那冰冻的眼神是一场短暂的幻觉。 “我帮你贴?”傅杨试探着问他。 关柏沉默了一会没拒绝,然后坐在了椅子上,解开自己领口的扣子,将脖颈露了出来。 傅杨将药膏拆了开来,在手心捂了捂,才慢慢涂在了关柏的脖子上,这是他肖想过无数遍的人,他哪里疼哪里不舒服,没人比他更清楚。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给人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傅杨盯着关柏有些长了的发梢,忽然无法自控的开口,“你这些年过得好么?在那边……还习惯吗?” 有人照顾你吗?你有没有遇见什么别的人?你……想过我么?你还爱我么?可惜不是所有的话都能够问出口,他只能挑捡一个最隐晦。 手掌下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关柏坐直了身体,手心的药膏其实早就化了,傅杨站在他身后低头近乎痛苦地看着他。 “还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傅杨咬着牙,近乎吞着血,“小柏,我很想你。”他没敢等关柏的答案,只一个目光他就遍体鳞伤。傅杨转身出了门,关柏也没去送,没人比他更了解傅杨,不论是从前还是过去,关柏知道傅杨这是后悔了。 可那又怎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齐嘉不会再出现了,大家放心。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百花瓣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一章 谢青桐的手曾经与傅杨短暂地握在一起, 可到底无疾而终。关柏与她曾经抱琴明月,酒酬知己, 她寂寂行走的岁月里并未觉得有多孤独。本质上来讲, 关柏与她很像, 拿得起放得下,心中磊落, 山河广阔, 曾经她觉得自己没什么放不下的,直到她遇见了文旭。 谢青桐身材消瘦,这件婚纱是她自己挑选的, 背上有一道圆弧形状的镂空, 露出了两道清晰的蝴蝶骨,脖颈是一道流畅的线条, 藏进了披散的长发里,头纱下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座小山一样的鼻梁,红唇被层层叠叠的头纱遮住,露出一点像是晕染过的颜色。她披着头纱站在门后,关柏一身白色西装, 应邀而来,那件头纱是他亲手为谢青桐披上的。他一只手随意的垂在身侧, 他微微低了一下头,看着谢青桐,“青桐,你很好看。” 谢青桐转过身看他, 轻轻低头笑了,眼里都是幸福,然后伸手握住了关柏的手,“关柏,谢谢……” 她想说的很多,可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谢谢,她的话外之意关柏听得明白,伸手回握了她的手,然后礼貌的拥抱了她一下,“傻丫头,要是他欺负你,跟我说,我给你出气。” 谢青桐歪头笑了,有侍者推门出来提醒新娘要进场了,她飞快的在自己手中捧花上摘了一朵玫瑰下来,然后亲自别在了他胸口。 她眨了眨眼睛,“关柏,我怕你一会儿抢不到捧花。” 谢青桐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他,眼底满是温柔,“总会有归处的。” 关柏愣了愣,然后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在某种意义上,他比文旭对于谢青桐更为重要。他快步从一侧的小门里回了前排的座位,座位宣誓的位置很近,他坐在位置上,伸手转了转手里的玫瑰,低头笑了笑然后别在了自己的领子上。 他抬起头猝不及防看见了傅杨,他站在文旭身后,一身黑色礼服,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远远看见看见关柏的视线他点了点头,就像昨夜都是一场幻觉。 许彦坐在他一侧,见状笑了笑,“他昨夜可是一夜没睡,去找你了?” 关柏没什么好隐瞒的点了点头,“嗯。” 文旭见他不想多说也就将话题扯到别的地方去了。钢琴声轻轻的响了起来,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文旭紧紧盯着门后那道雪白的身影,骤然红了眼眶。谢青桐一步又一步踩在每一个音乐的点子上,她目不斜视,坚定而虔诚,一步一步向文旭走了过来。带着白纱手套的手落在另一双修长的手中,礼服与婚纱紧紧贴在一起,像是一个漫长而永恒的拥抱,文旭勾着她的腰缓慢的移动着脚步,伴着音乐在中央一舞,追光落在他们之间的亲吻上。头纱被轻轻揭了起来,文旭无法自抑笑着疯狂落泪。 人群中满是欢呼,除了关柏,他仰着头看相拥在一起的人,身旁靠着许彦,许彦将手圈成一个圆形起哄尖叫,他像是被感染了,大哭大笑都在意料中。关柏忽然就有些羡慕,“太不容易了。” 许彦笑完了回头,擦了擦眼角的眼泪,“怎么?” 关柏出神地望着两个人,“青桐平时看着温温和和,平时你看她,谁都不在乎,可要是当真爱上一个人,那就是飞蛾扑火玉石俱焚,要交出去自己的心,代价太大了,可一旦递出去,就从没想着收回来。”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带着点狠意,眼神里露出冰山下的一角,许彦有些新奇,“她很幸运。” 关柏沉默了一会儿,“你说的是,她很幸运。” 许彦喝得有点多,情绪有一些不受控制,他眯着眼晃手里的酒杯,“可遇不可求啊,哈哈哈哈。”平日里沉默冷淡的许彦在这一刻眼里都是疯狂,他垂下了头颅像个受刑者,然后又抬了起来,“那有什么关系?”细长的眼睛在冷色灯光下熠熠生辉。 关柏拍了拍他,“彦子,你喝多了。” 忽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紧接着有什么东西在几番争抢之后高高地抛起,落进了关柏怀里。他接住了,是那束捧花。 许彦也被砸得猝不及防,等到看清楚是什么了以后大笑出声,晃悠着道,“兄弟可以,这都能接到!看样子我不用担心你了。” 剩下的人也跟着祝贺,捧花的意思谁都知道。关柏愣了愣,微笑着将花举了起来,迎合着众人的笑声,将它高高举了起来。 傅杨在人群之外,关柏今天很好看,他穿着一身米白色的暗纹西装,头发有些长垂在耳边,并不显得人柔弱,远远看过去像一座玉雕,温和而礼貌,这样的人谁不喜欢呢?他也许一天不会忘记,一年不会忘记,三年呢?五年呢?十年呢?傅杨忽然就意识到了自己其实不是不可替代的。 这些年他从未放弃过寻找关柏,可他做不到,他在这漫长的九百多天里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无所不能的,他做不到弥补关柏已经破碎的心脏,他更做不到让关柏不要爱上别人。他心里像是忽然长出幽暗的藤蔓,想要紧紧将眼前这个人锁住,不见天日,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可只一眼,这样的念头就被按在了地上,他凭什么?傅杨于心有愧,可他更加无法忍受关柏会属于另外一个人。傅杨的脸色很难看,眼神幽暗。 曾经他尚且相信关柏会永远在他身侧,可如今他却知道,他不会再等他了。 人群散去,新娘新郎开始敬酒,关柏将捧花细心的收了起来,他的电话突然响了,纪端铭打了电话过来,估计应该是到了。 “关柏,你在什么地方?” 许彦喝得站都站不稳了,关柏拍了拍他,然后顺便回复,“你上来吧,四楼大厅,最前面。” 那边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许彦还在呢喃着什么,关柏无奈,“我给裴远打电话?” 许彦忽然伸出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有些孩子气却又无比认真道,“我不见他。” 他的声音含含糊糊几乎要凑近才能听清,关柏无奈,直起身就看见纪端铭到了。他一身装扮与宴会厅里的人格格不入,一身长风衣,耳朵上还架着一副墨镜,看起来很痞,还有些攻击性。 他快步走了过来,关柏顺手就把许彦塞给他,做医生的都见过大场面,一个喝醉的人不足以给他什么冲击,“现在不走么?” 关柏摇了摇头,“把他带走吧,醉成烂泥了。” 纪端铭打量了许彦一下,“酒精耐受性不行啊,喝醉了看着更像个小孩了。” 关柏笑,“跟我同岁。” 正说着一双手忽然出现在了视线里,傅杨帮文旭挡了一圈的酒,终于轮到了关柏这边,他其实已经有点上头了。傅杨眼睁睁看着门外忽然走进来了一个人,那人直奔关柏而去。他心中警铃大作,不为别的,这个人的背影与他自己太像了。 文旭站在身后,打着圆场,“我们喝一杯?” 傅杨没说话,只是将手中酒杯径直递给了纪端铭。纪端铭莫名其妙,毕竟他也不是受邀宾客。一时间不知道接还是不接,关柏无法伸手接过了傅杨手中的酒杯。指尖短暂的相碰,傅杨像是久在沙漠中找到水源的人,他飞快地松了手退后两步,扯出一个微笑,“文旭今天不能喝醉,我替他跟你们喝。” 关柏转头,跟纪端铭耸了耸肩,“你先带许彦回去吧,他房间你问侍者,我这边结束了上去找你。” 满地都是不熟悉的人,纪端铭点了点头,然后对文旭和谢青桐道,“祝二位新婚快乐。” 几人相互打过招呼之后,纪端铭手脚利索得将许彦架了起来,出了宴会厅。 傅杨脸色不好,手背上都是青筋,“他是谁?” 关柏抬眼看了他一眼,轻轻笑了笑,“我朋友而已,文旭青桐,新婚快乐,这话估计你们听得都不爱听了。” 文旭笑,“哪里,我别无所求。”说完握了握谢青桐的手。 他们寒暄了几句,文旭就得去照顾其他宾客了,可傅杨却没走,他干脆坐在了许彦方才坐的位置上。 他喝多了,关柏一眼就知道,他不想再次回忆一些东西,傅杨忽然伸手拉住了关柏的手腕,“他是谁?” 他的脑子像是断了片,什么都记不住,只记得自己想要这个答案。 关柏甩不开他的手,皱眉道,“朋友。” 傅杨抬头看他,目光灼灼,眼里似乎有火焰燃烧,他轻声道,“我不信。” 关柏像是被傅杨的目光烫了一下,他猛地甩开了傅杨的手,然后向外走去。 傅杨跌跌撞撞跟了上去,他其实头很晕,看什么都像是带重影的,可在他眼里,关柏的轮廓像是蒙了一层昏暗的红光,除了他之外的世界都是灰色。 在走廊外转弯处,他终于追上了关柏,傅杨借着酒劲猛地扑向他的背影,然后将人死死锁在了怀里。天雷地火,死也甘愿。 他哆嗦着在关柏耳边,“关柏,你别走……你走太快了,我追不上你……” 可话还没说完,他忽然觉得肩膀剧痛,整个人天旋地转,他倒在了地板上,关柏的脸就在他上方。 他眼眸低垂,冷淡而无动于衷,再没有比这么个眼神更加伤人的利器了,傅杨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切成一片又一片。 关柏居高临下,曾经在高中校门口使在混混身上的手法,终于落在了傅杨身上,他挽起了西装的袖子,然后按在膝盖上蹲了下来,他盯着傅杨的脸冷笑,“关你屁事?” 他站起身转身就想走,可傅杨再次爬了起来,半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了他,含混不清哽咽道,“我错了,小柏,你别丢下我。” 可没说几句,他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彻底醉了,关柏往前走了几步叹了口气,又转身回去将人扛起来,问了门牌号之后丢进了房间,他将傅杨调整好,以防他被呕吐物噎死,临关门前他回望了一眼,傅杨侧卧缩在被子里,眉头紧皱,光线在他的鼻梁上落下一道清晰的阴影,关柏闭了闭眼,满心萧索。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医生最帅了,但他不是柏树的CP 第五十二章 对这个挂在肩膀上烂醉如泥的人纪医生印象很深刻, 那天在机场见到的人穿着一身青灰色的西装,有细碎的头发垂在额头上, 脸尖尖的, 看着像个没长大的高中生, 他眼睛细长,有一对内双, 半眯着眼睛的时候会遮住一点瞳孔, 看起来懒洋洋得想一只黑猫,喜欢谁了才大发慈悲给他一点好脸色,看着像是个被惯坏了的小少爷。 这位小少爷酒量实在是不行, 他像一个溺水了的旅人, 死死抓住纪端铭的风衣后摆,可惜喝多了力不从心, 纪端铭几次险些拽不住他,最后干脆将人像扛麻袋一样扛了起来,他的肩膀顶在了许彦的胃上,还没站起来就听见趴在肩膀上的人开始哼哼,"难受, 下来,不。" 纪端铭被他缠地没办法, 只能又换了个姿势将人背了起来。这次倒是乖乖趴在了他的背上,不再怎么哼哼了,许彦喝醉了,他在梦里是不笑的。他紧紧抱着纪端铭的脖子皱着眉头将自己埋进这人的脖颈里。 纪端铭面不改色地站在电梯前等电梯, 电梯门开了,四目相对,纪端铭莫名其妙地看着对面的人脸色忽然就变了,近乎是戾气横生。 裴远震惊地看着许彦以一种极为亲密的姿态趴在另外一个人的背上。他想要去拉许彦的手,可许彦的身体像是有记忆,猛地甩开了裴远,纪端铭没料到这人的动作,差点让人摔下去,堪堪退后一步将背上的人稳住。 裴远尴尬地收回手,"他怎么了"这语气十分亲昵。 纪端铭皱了皱眉,他直觉这人与背上的小孩有渊源,可他更不喜欢莫名其妙的人在自己跟前宣誓主权。 他挑眉上下打量了一下裴远,"不好意思,你谁" 裴远从没遇到过这样直白的人,被堵得大脑空白了一瞬。 纪端铭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没什么事情我就送他上去了,麻烦让让。" 裴远气地笑出来了,他伸手想要再次握住许彦的手的时候,纪端铭挡住了他,带着点警告,"你动他试试" 裴远脸上的表情挂不住了,正当气氛剑拔弩张,纪端铭身后的人忽然动了动,也许是被电梯门口的冷风吹了一下,他清醒了一些,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露了出来。 许彦并没有从纪端铭的背上下来,他只是阴沉沉盯着裴远,"我不认识他。" 裴远愣住了,纪端铭不耐烦地松开了他的手,然后上了电梯。裴远盯着许彦的背影,直到电梯完全地关闭。 许彦趴在纪端铭背上只是缓缓的呼吸,他其实没有醒,醉里他连谁是谁都分不清,可直觉告诉他他不能跟那个人走,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都不要。 纪端铭刷开了房间,然后将人放在了床上,他伸手拍了拍许彦的脸,"先别睡,我给你倒点水喝。" 许彦迷迷糊糊点了点头,动手开始脱自己的外套,听话得像个小朋友。纪端铭进了洗手间,用热水打湿了一块毛巾,出来的时候他还呆呆愣愣坐在床上,外套落在一边,白色的衬衣解开了两颗扣子,听见他出来的声音抬头看向他。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神啊,湿漉漉像是群青色山林里的一只小鹿,纪端铭暗自骂了一声,"不能卷入别人的家庭伦理剧里去!他就是个纯路人。" 可纪医生还是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头疼么" 许彦花了好一会才分辨出来这人在说什么,眨了眨眼睛,"有点。" 纪端铭讲手里的蜂蜜水递给他,"喝一点就不疼了。" 许彦小声地问他,"真的吗" 纪端铭点了点头,他低头喝了一口,然后捧着杯子等了一会,坚定而小声道,"你骗人。" 纪端铭觉得这人喝醉了实在是可爱,他点了点头,"那你告诉我,你哪里疼" 许彦在自己身上摸了摸,然后按在自己的胸口上,眨眼落下眼泪来,"这里疼。" 纪端铭在那一瞬间忽然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在自己眼前坐着一个濒死的人,他轻声问,"你的心呢" 许彦眨了眨眼,"没了。" 没人注意的地方,纪端铭无法控制地离许彦越来越近,他近乎将许彦半搂在怀里,"你想要什么"他仰着头看许彦,诚恳而真挚地问。 "我要你爱我。" 他伸手摸了摸纪端铭的脸,“你喜欢我么?” 纪端铭静静看了他一会,回答道,"可以。"他伸手扣住许彦的后脑勺,压上去一个令人窒息的亲吻。 许彦闭上了眼,可眼泪却止不住地滑落,一双手用力将他眼角的泪痕擦去,四肢像是已经被酒精蒸发,一切都像是被泡在霓虹灯里。 纪端铭贴着那人修长的小腿再往上,手底下一片凹凸不平的疤痕,他轻轻皱了皱眉,然后低头将亲吻铺在这人看得见的伤口和看不见的伤口上。 许彦的手紧紧攥住了雪白的枕头,紧握的地方已经没了血色,手腕上一串红珠子衬得人像冬天屋檐上伏着的一片雪。 纪端铭压在他身上,用力的亲吻着这个人,"我给你。" 细长的脖颈一掐就会断掉,青色的血管里都是暗红色的血液,剥皮拆骨,人还能剩下点什么。肋骨层叠,纪端铭拿手术刀的手指一根一根踩过去,他知道自己掌下三寸就是许彦说他没有的东西。 纪端铭笑了笑,身下瘫软的人起伏得更加厉害,他想,小骗子。这个骗子像是求救一样紧紧攥住了纪端铭的手指,而救世主轻轻回握。 前半个小时还在想"我不能搅和在别人的伦理剧里"的纪医生,这一刻就成了"去他娘的"。 关柏没等到纪端铭来给他上药,把傅杨扔回了酒店以后怎么都睡不着,干脆连夜收拾了行李,直接坐火车就去了关西,假期只有七天,他想回家看看。这三年他从未回过家,说不上是为了什么,在国外第二年他正在冰岛观测星象的时候,家里忽然一个视频电话打了过来,他接起来看见那头满屋子的人,他才意识到那天是新年。 太久没见家人了,他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在手机这头跟父母亲戚打了招呼,对面镜头里除了他不在剩下的亲戚几乎都到了,堂哥堂姐,侄子侄女们一拥而上跟他打招呼,远远他看见自己的父母在人群之外显得那么孤单。那是傅杨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漂泊,他有意无意断了很多联系,他徒步走过伦敦的郊外,在卢浮宫内藏在人群中看蒙娜丽莎,他去多瑙河旁看日落,他一个人终于漂泊到了地球的另一端,在极光遍布天际的时候,他收到了父母的讯息,至此关柏才开始慢慢与之前的关系开始联系。可他的漂泊从未停止,他挥之不去的孤独感像一道影子贴在他脚下,年少时的遗憾凝固成了一道永远的伤疤,偶尔看一眼也不会疼得撕心裂肺。 “爸妈,我最近有假期,但是假期很短,我赶着来陪你们几天。” 关逢君清晨要去给门口的夹竹桃浇水的时候就看见风尘仆仆的关柏站在门口。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回来就好,想吃什么?爸爸去给你做点小龙虾,刚学的,你妈很喜欢吃。”他欣喜的将儿子带进家门,徐蓉像个小姑娘一样欢呼了一声,然后扑过去抱住了关柏。 饭桌上徐蓉忽然开口道,“怎么小杨没来?” 关柏的筷子忽然顿住了,他最不想提的人就是傅杨,可其中缘由他也不想再开口,“他回来干什么?” 徐蓉和关逢君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关逢君咳了一声,“我们以为你们会一起回来。” 徐蓉接话,“哎,小杨那孩子,在你出国之后一个月上门了,他说……”徐蓉顿了顿,“他说你们在一起,是他先提出来的,然后大冬天的在我们家门口跪了好久。” 关柏低头笑了笑,“怎么,他求你们接受我们的关系?” 徐蓉抿了抿嘴,摇了摇头,“他求我们别怪你,他说是他不好,把你带坏了。” 关柏闭了闭眼,“妈,那你知道我们分开了么?” 出乎关柏的意料,徐蓉点了点头,“我知道,当时你爸气得抄起手边的壶就砸他,小杨也不躲,额头上现在还有一块疤,这次你回来他也是很早就给我们打电话说了,我以为……” 关柏苦笑,“爸妈,我的性子你们再清楚不过了,我怎么可能和他和好。” 关逢君给关柏倒了杯酒,“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不想管,你们有数就行了,错了就是错了,该承担后果。” 关柏跟关逢君碰了个杯子,“其实,你们别听他瞎说,我小时候就知道我喜欢男生了。”然后从容掀起来了自己的衣裳,将肋骨上的纹身给他们看,这是关柏第一次在家里如此坦荡地跟父母讨论这个问题。 徐蓉走进了,她地嘴唇在哆嗦,她没关心这个纹身的含义,伸手摸了摸儿子身上的疤痕,喃喃道,“疼不疼啊。” 关柏伸手握了握她的手,笑道,“不疼,我只是需要一个纪念。” 作者有话要说:  虐攻最大的刀吧,还是出在关柏身上,好怕你们打我…… 第五十三章 傅杨睁了眼, 头痛欲裂,满地狼藉,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宋秘书的电话打了进来, 傅杨皱着眉站在镜子前接了电话, “喂?” “傅总,那边项目的计划书送来了, 其他股东们在催您了, 因为裴总也不在。” 傅杨垂了眼,伸手开了水龙头,冰冷的水浸湿他的手, 傅杨像是清醒过来了, “我这就回去,让他们别着急。”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他心里想着关柏, 可也没糊涂,在去见他之前他得卸下自己身上的一部分枷锁,关柏离开了整整三年了,在这些日子里他一点一点的将自己的职责分散给下属,调整了一下部门结构, 他打算去欧洲工作,他想离关柏近一点。 他不是永远都这样克制的, 关柏不愿意见他,也不愿意见与他相关的一切。他只好止步在河对岸,以前关柏跟他计划过毕业旅行,他兴致勃勃在地图上描出他要去的地方, 可惜毕业那年,他太忙了他也不记得了。傅杨一个人举着相机站在伦敦大桥下,相机里空出一个人的位置,被夕阳填满,在那一刻他体会到了无与伦比的寂寞。 有归处的人,是不会感到寂寞的。 傅杨脸色并无异常,只是眼神里有着宿醉的疲倦,宋秘书早早就在办公室等候了,“傅总。” 傅杨拉开了椅子,“裴远还没回来?” 宋秘书点了点头,将策划案按顺序铺在了他的桌子上,“傅总过目。” 傅杨点了点头,“你先出去吧,给裴远打个电话,让他忙完了就回来。”说完秘书退了出去,他翻开整整齐齐的策划书,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早上醒来之后就没见到关柏,他一定是将自己扔在房间里当夜就坐火车回关西了。 傅宁海去年搬家了,傅杨没反对,将所有旧物搬走那天他的房间里只剩下一面镜子,他忽然就想起来很多年前他站在这个镜子前欣喜的给关柏看他的第一身西装。他透过镜面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骨,眉骨上是一道疤痕。 从此他没了停留在关西的理由,可他的爱人还没有回来。 等到傅杨结束了手里的工作之后,白天已经过去了,他靠在椅子上闭了闭眼,关柏还有四天时间,可他一天也不相等。 宋秘书已经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傅杨起身敲了敲桌子,“回家睡吧。” 宋秘书有点不好意思了,擦了擦脸上的红印子,“裴总说他在路上了。” 傅杨走了两步又回了头,“这几天我要休息,工作我也安排的差不多了,过几天我决定是欧洲分部工作,你要是想的话,也可以跟过去,你要是觉得太远就还是呆在国内,好好想想。”不等他回答,傅杨就走了。 宋秘书总觉得傅总有些不一样,可又说不上来。 傅杨出了公司没开车,他将手插在西装裤的兜里沿着马路慢慢地走,他顺着很多年前那条路走回了别墅。他站在门外看了一会这栋楼,门口那两棵树没熬过关柏离开的那个冬天,等到他回来的时候,那两棵树已经死了,他亲自将破败的枯枝砍了下来,然后放在院子里付之一炬,那天他看着熊熊的火焰心痛如绞,他觉得自己体内的一部分也跟着一起烧死了。后来他清理根系的时候才发现,两棵树的树根已经缠在了一起,互不相让,养分和氧气都被耗尽,它们是被对方杀死的。 他站在门外看着曾经那两棵树的位置,空空荡荡,关柏曾经那么努力的救那两棵树,可惜无济于事。傅杨推开了门,走进了房中,按亮了灯。他上了二楼进了卧室,拉开衣柜随便在箱子里塞了一些衣服,正是春天关西市应该不会很冷。 所有的东西还都整整齐齐,里面摆着两个人的衣服,傅杨的手划过一排领带的时候顿了顿,都是新的,关柏不喜欢戴领带,以前关柏尚在的时候他习惯性给自己买的时候也会给关柏买一条,后来他只要看到了就会买,买了好好的存起来,总有一天会用到的,他这么想。 傅杨拉着箱子出了门,打了车去火车站,关柏还有四天,可他一天都不想等。 许彦醒来的时候躺在一个人的怀里,他皱了皱眉,感觉到了身后那人的火热。他小心地挣脱了腰间的手臂准备坐起来,被子从他的肩膀上滑落,露出一身暧昧的吻痕。 还没来得及坐起来,腰间那双手就又收紧,将人按回了床上。许彦一个没防备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眼睛。 他没睡醒的时候不戴眼镜,眼里湿漉漉的目光都不曾被挡住,更像一个小孩了,纪端铭蹭了蹭许彦的耳垂漫不经心的想。他像一条巨大的犬类,将自己的猎物圈禁在鼻子尖和尾巴尖里。他低头嗅了嗅许彦的脖颈,昨天夜里纪端铭为两人清洗的很干净,他总觉得这么相拥一夜之后,许彦身上也带了他的味道。 他抬起了头,“昨天晚上还记得么?” 许彦有一些尴尬,虽说也跟他目的差不多,可睡了关柏的朋友他实在是意料之外,难得许彦有些无措,“……” 纪端铭也不为难他,笑了笑,探过头在他的唇上亲吻了一下,然后眯了眯眼,“不记得也没关系。” 许彦很久没有被好好拥抱过了,他的耳朵尖冒了点红色,偏了头,“让我起来。” 纪端铭放开了他,然后也在另一侧开始穿衣服,光线穿过他的衣裳,照出了一个雪白的侧影。昨天是是个意外这句话许彦忽然就说不出口了,清晨的亲吻太过温柔,让他留恋。 纪端铭穿衣服很快,绕过床沿走到还在发呆的许彦面前,弯腰扣着他的脖颈再次亲了一下他,然后缓慢的蹲了下来,握住了他的脚踝,然后顺着脚踝向上摸到了昨天晚上记忆里那道疤痕。 许彦没拦他,甚至配合的抬了抬脚,大腿侧面是一排疤痕,痕迹不重,只是白天看起来比较明显。纪端铭眼里没了昨夜的欲望,他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医生,伸手按了按,皱眉问他,“怎么弄得?” 许彦笑了笑,“以前了。” 纪端铭没好气,“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天天都是什么娱乐项目。” 许彦不解释,只是专注的看着这个好看的医生,昨天夜里每一句恳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因为喝多了,潜游在深海里的怪物冒出了头,清醒的时候他又让那个怪物开始沉睡。 许彦从床头拾起来眼镜戴上,穿好了衣服,镜子里他西装革履,没了昨夜可怜楚楚的样子。 纪端铭站在他身后,他比许彦稍微高一点,许彦对着镜子问他,“你是个医生?” 纪端铭眯着眼盯着他的脖颈不知道在想什么,“是啊。” 许彦笑了笑,“昨天麻烦你了。”正说着脖颈上忽然一痛,纪端铭不知道哪根筋抽风了,低头在许彦脖子上啃了个牙印,又不舍得真的用力咬疼这个人,转为绵密的亲吻,双手搂住了许彦的腰,以一种极为保护的姿态将他抱在怀里。 纪端铭贴着他的耳根,低声道,“这么不在乎吗?”勾着唇笑了笑,“昨天晚上你在求救。” 许彦避无可避,被迫看着镜子里自己空白的表情。纪端铭也不得寸进尺,双手下滑握住了许彦的手,十指相扣然后将一只手拉到他的唇边落下一吻。 “也许我们应该留一下联系方式。” 许彦出门的时候手背都是烫的,纪端铭站在电梯门口跟他眨了眨眼,完全不像一个医生,他这么想。 门口等着一个彻夜未眠的人,裴远站在楼下他远远看见了许彦眼神忽然亮了一下,可随着许彦走进了,他的表情从一片空白到怒不可遏,他猛地上前握住了许彦的手,咬牙切齿道,“你跟他睡了?” 许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明白了纪端铭的用意,怎么回事跟一只大狗一样?还有做个标记。他甩开了裴远的手,毫不在意道,“喝多了而已,”他疑惑而好笑地看着裴远,“怎么?我记得我成年了吧,有个床伴很奇怪么?” 裴远理亏,他被吻痕刺得眼眶发红,冷笑道,“我倒是没想到你变得如此随便,看样子我还是对许总知之甚少。” 许彦煞有其事点了点头,“裴总日理万机,对我不了解是应该的,只不过比较起来,我倒觉得他更比你更胜一筹。” “我得先回公司了,恕不奉陪。” 纪端铭出了门才看见关柏的消息,他已经回关西了,只是约好了回伦敦的时间,他们机场见。他倒是没什么异议,叮嘱了关柏几句颈椎的问题,然后忽然发了一句,“关柏,我想追个人,你帮不帮?” 许彦回家以后坐在沙发上闭目沉思,身体很疲惫,可大脑却怎么都不肯沉睡。纪端铭是个很好的目标,他一直这么觉得,要在国内没有软肋,要在某些方面与他契合,要与裴远旗鼓相当。他算计好了要用纪端铭当一把刀,他要用这把锋利的刀将裴远的心剖出来。可还是有一些出乎了他的意料,比如那天夜里他说了真话,比如纪端铭清晨的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影(樱)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四章 傅杨下了车正好是凌晨四点, 再等两个小时天就亮了。他站在屋檐下看了一眼手表,夜风带着冰冷的雨气钻进了屋檐下, 他想, 哦, 关西市的倒春寒来了,他裹了裹外套拉着箱子打了车去关柏家的小区。 等到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站在楼下看那个漆黑的窗口, 关柏一定还没起来。上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他唯一感觉到的就是冷,像死了一样的冷。他收回了视线, 迈步进了楼里。傅杨拎着箱子站在门口, 他也不敲门,靠着坚硬的墙壁闭着眼睛慢慢等。关柏会醒来, 叔叔阿姨也会醒来,他不着急。 倒春寒很厉害,就连楼里都没有一丝暖意。他皱了皱眉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膝盖,门忽然轻轻响了一下。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开门的人不是徐蓉也不是关逢君, 与他四目相对的人是关柏。 关柏的表情说不上意外也没了夜里的愤怒,他握着自家的门沉默了, 两个人一时间彼此相对,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站立之间不过两米,心却隔着层层叠叠的山峦。 最后还是傅杨先开了口,他满身疲态, 眼里都是血丝,可没了昨夜那样的渴望与疯狂,"你怎么起来这么早睡眠不好吗" 关柏摇了摇头,"没什么,回来时差没倒过来,再说了,工作的时候不分昼夜。" 除此之外两人之间再无话可说,傅杨细细打量着关柏,他脸色看着还好,眼里没有血丝也没有其他难以割舍的东西,他忽然就觉得有些害怕,傅杨希望关柏忘了他,可他更害怕关柏忘了他,两权比较,他宁愿关柏恨他,可关柏眼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 关柏还是开了口,"你来做什么" 傅杨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了谎,"我不知道你在。" 关柏漠然,他还没说话,徐蓉的声音传了出来,"小柏,有客人吗" 关柏回头让开了一点位置,"妈,傅杨来了。" 徐蓉的声音低了下去,沉默了一回会儿,"进来坐吧。" 关柏转过头让了开来,"进来吧。" 傅杨没动,黑沉沉的眼珠紧紧盯,着关柏,像是燃烧着灼灼火焰,他只是盯着关柏要一个别人听不懂的承诺,"我可以进去吗" 关柏转了身,"进来吧。" 傅杨有些失望,可还是跟了进来,关逢君见了只是点了点头,谈不上是个什么态度。他讲将箱子放在墙根,然后去了客厅,桌上摆着茶水,回头跟徐蓉到说,"阿姨,前一段时间医生都说了您胃寒,不能喝凉茶,您怎么忘了。" 徐蓉坐在他旁边笑到,"是你关叔叔喝,我也就跟着尝一口,不碍事。" 关柏端着茶水走了过来,然后放在了傅杨面前,他把他当客人,徐蓉倒是不怎么意外,习以为常甚至还能跟傅杨聊几句,他垂了垂眼睛,"吗妈,你胃怎么回事" 徐蓉看了两人一眼,"年前总胃疼,小傅就专门带我去检查了一下,查出来就是有点胃寒,妈没事。" "妈,你胃疼…你"他有些着急,可开了口又说不下去,他要说什么,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他身在他乡,打了也无济于事。 傅杨看出了关柏的懊悔,自然而然接上了话,"我只是回来有事碰上了,我妈让我来看看,恰巧碰到。" 关柏点了点头,脸色不怎么好看,"妈你下次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你的电话,我只要不是进了山都能收到。" 徐蓉笑了笑,"不是大事,别自责儿子。" 傅杨没看他,关柏收回了视线,"我给我朋友打个电话,让他来帮你看看。" 傅杨忽然开了口,"没事,我这次来就是为这个的,我前几天朋友推荐给我另一个有名的大夫,就想着带阿姨过去看看,所以就过来了。"他顿了顿,声音忽然软了一下,"我没想着你在这里。" 他很久没听过傅杨这样说话了,在一起前几年的时候,傅杨犯了错就会用这样的语调跟他说话,因为他心会软。 徐蓉自然而然道,"辛苦你了,你住在什么地方熬了一夜过来了吧" 傅杨笑了笑,"没事阿姨。" 关逢君忽然开了口,"还像往常一样吧,住书房,你们是朋友,哪有回了家还住酒店的道理。" 傅杨下意识看了一眼关柏,他以为关柏会反对,可出乎他的意料,关柏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去帮他拿箱子。 傅杨连忙起身,可他却没快过关柏,只能跟着他去了书房。关父关母在门外跟关柏喊了一声,"小柏,你们先聊,我们出去散步了。" 关柏应了一声,听见了房门关上的声音,他转过身看傅杨,"多谢你照顾我爸妈。" 傅杨眼眶有些发热,可还是绷得死死的,果不其然关柏话还没说完,"所以,你今天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并没有像刚才在关父关母面前那样轻松,关柏什么都知道,他骗不过自己的爱人,"我找了个医生…" 关柏靠在书桌上耐心的等他说完,"他看颈椎病很有一套,但我怕你不肯见我,我想让你去看看。" 傅杨言尽于此,关柏也没有怎么生气,听完也只是点了点头,他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多谢,你是不是经常来我家" 关柏换了眼镜,细长的银边,衬托得他眼神更为锋利。关柏的头发有些凌乱垂在耳边,身上一件米色的休闲服,他眯着眼凝视了傅杨一会儿,转身出了门,他停在了门口,"你不要打扰他们。" 傅杨的心像是破了个洞,他听见自己低声答应,"好。" 徐蓉到底心软,他跟傅杨能聊的东西比跟关柏还多一些。坐在一起关柏倒是更像一个背景板,他也不生气,只是认真的听他们的对话,试图将自己错失的许多年补回来。傅杨余光里盛满了关柏的身影,这样静好的画面给他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不是房主与客人,他没有曾经放下他,他也仍旧爱着自己。 关柏没拒绝傅杨的好意,带着徐蓉去见了那位老中医,老大夫脾气很大,对徐蓉尚且忍着,"你这个胃不能吃刺激的,你没事控制一下。" 关柏在一旁听得认真,"大夫我妈不能吃什么我记一下。" 大夫撩起眼睛,"你儿子记着辛辣,生的东西,寒的东西都别让你妈碰。" 关柏连连点头,专心记好,傅杨沉默着跟在两人身后。等到大夫给徐蓉看完了,关柏被傅杨强硬地按在了凳子上,他无奈伸出了手。 大夫搭上他的手腕凝神听了一会,睁开眼睛冷笑,"你怎么连你妈的身体还不如,来来来小伙子你告诉我你多大你是不是平时吃饭随心所欲的吃,就你这个身体,你就喝口凉水都能是肠胃炎。" 关柏在国外是有些吃不惯,再加上工作忙,有时候有一顿没一顿,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低了头,"大夫我错了。" 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个颈椎也不行啊,缺乏锻炼,去没事找个地方按摩按摩,你说你一天天才多大这一身的病" 关柏被骂得哑口无言,傅杨越听越胆战心惊,他开了口,"大夫您说怎么治吧。" 大夫瞪了两个人一眼,认命地开始写方子。 一趟下来,两个人都挺担心,关柏担心徐蓉的身体,傅杨担心关柏的身体,可谁都没开口。 晚上回了家,吃完饭后关柏忽然叫了傅杨医一声,"傅杨,我有话跟你说,去我房间吧。" 傅杨的心跳了两下,他跟着关柏进了房里。关柏开了口,"还是多谢你了。"他说得真心实意,这是自打他们回来相见之后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的对话。 傅杨苦笑,"这也要谢我么" 他忽然开口轻声道,"小柏。"这样久远的称呼让关柏的手指不明显的蜷缩了一下,可很快就松开了,"我没跟齐嘉在一起。" 他鼓起了勇气撕开了伤口,期待对方能给他一点反应,可惜关柏只是坦荡的看着他,"我尊重你的选择。" 傅杨的鼓起勇气在关柏眼里看起来幼稚的可笑,他甚至不知道傅杨在期待什么,毕竟他已经刀枪不入了。 "所以呢傅杨,你后来怎么样,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那场对话没有进行下去,毕竟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傅杨离开这个房间之前,忽然道,"小柏,我是个混蛋。" 关柏背对着傅杨,以一种绝对强硬的姿态将他阻隔在外。 他们在家呆的时间其实很短,满打满算也就三天。傅杨在第二天早上起得很早,他独自出门跑了一圈步,回来路过那家老包子铺,顺了一袋子包子回来,他记得关柏很喜欢吃香菇馅的,按着以前的作息,他跑回去关柏应该刚起来。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还在上高中的时候,他时常在早上给他带,这样关柏就能多睡一会儿了,可惜后来他们都太忙了。 他进家门的时候,发现关柏端坐在饭桌前,看起来刚喝完了粥。 见到傅杨手中的早饭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把包子放在了厨房的小锅里,笑了笑,"晚上吃吧。" 可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包子坏了。关柏跟他记忆里的样子,也不一样了,傅杨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许彦是被从深渊里拉出来的人,如果没有医生他很可能走向一自我毁灭。 不过他们的戏份很多会跳过,后面会给他专门开番外。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艾瑞李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艾瑞李娅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五章 傅杨提前一天拎着箱子从关柏家走了, 他只说是临时有事,关柏也不追问, 他不闪不避, "需要我送你么" 傅杨摇了摇头, 眼神莫名,"会再见的。" 关柏笑了笑也不继续劝说, 摆了摆手就回了家。当时傅杨那句话他没听明白, 直到他上了飞机,发现这个再见来得有点快。 关柏临走前不得已架不住徐蓉千叮咛万嘱咐背上了一包开好的中药,他跟父母再三保证今年会抽出时间回来过年, 才止住徐蓉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傅杨临走前一切都安排的到了位置, 除了裴远。裴远没能在规定的时间里回来,曾经以理智严格而著称的裴总仿佛注定一般出了差错。宋秘书没办法, 最后只能将傅杨叫了回来。 傅杨也没怎么抱怨这件事,毕竟他也不能继续在关柏家呆着了,虽然他们即将再次相遇。他按着宋秘书给的地址去了裴远家,裴远住的地方离公司不算远,他也是常年独自居住, 傅杨提前要了备用钥匙,开了门差点就被里面的酒气熏出来。客厅的茶几上摆满了空瓶子, 平日里光鲜亮丽的裴远如今满脸胡茬,衣衫皱巴巴堆在一起,毫无形象地躺靠在沙发边上。 他醉得满眼迷蒙,分辨不出眼前的人是谁, “小彦?”可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是我傅杨。”裴远迷蒙的想,嗷,对,是傅杨,许彦不会来了。 傅杨将他手里的酒瓶子夺了下来,皱眉道,“你再不回公司,就该撤你的职了。” 裴远摇了摇头,他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满眼都是绝望,“你怎么来了?” 傅杨摇了摇头,这人喝得前言不搭后语,就看这满地的酒瓶子,也该醉得东倒西歪,还能站在这里,不知道脑子里塞着什么,“裴远,你这样像样子么?你指望许彦怎么回头看你一眼?” 裴远像是被突然刺痛了,他猛得扑了过来,攥着傅杨的领子咬牙切齿,“他不会爱上别人,他……” 傅杨忽然感到一种荒谬的可笑,他也不挣扎,任凭裴远将自己按在沙发上,他好笑道,“那你这么伤心做什么?” “你懂个屁。”他一双醉眼里都是火焰,可半晌像是想起了什么,火焰又缓缓熄灭了,低声道,“可他带另一个人回家了,他从来不带另一个人回去,他怎么能让别人住进那个房子……” 裴远的神情很痛苦,他就像是被人吊在山崖上凌迟。傅杨从未见过裴远这样的失控,裴远的手指又紧了紧,他死死拽着傅杨,像是质问着另一个人,眼眶要落下血泪来,“我那么努力的对你好,你看我一眼,你看啊……” 他喝了太多说话断断续续,愣愣得拽着傅杨,低哑着嗓子道,“我也有心啊……” 裴远像是忽然回到了年少第一次爱人的时候,求不得终于落在了他头上。 傅杨听了一路,他看着裴远的脸忽然就生出些憎恶来,可这点没由来的憎恶,不是对着裴远,而是对着他自己。傅杨伸手将裴远拽了起来,“裴远,从前他小时候,你怎么对他的?” 傅杨,三年前你是怎么对关柏的? “他以前把心脏都掏出来给你的时候,你在做了什么?” 关柏抱着向日葵站在雪地里,你做了什么? “裴远,你没资格怪他。你学不会爱,更何况……”傅杨忽然就说不下去了,他顿了顿,“晚了……” 你没资格阻止他奔向更好的人。 傅杨看着裴远的狼狈,忽然就生出一些绝望,缠了傅杨三年的绝望几乎就要成功了,他绝望地想,如果关柏好好的,跟别人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 可这样的念头更像是一把长刀几乎扎穿傅杨的心脏,他将裴远拽了起来,拉到了卫生间里开了花洒,凉水将人冲清醒了,“裴远,你看看你的样子,他不爱你了!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裴远在挣扎中给了傅杨一拳,傅杨也毫不示弱地打了回去,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毫不留情,拳头像是雨点一样落在对方身上,他们透过对方的身影撕打着早已无法追回的自己。没有一个人手下留情,几乎都是要命一般的力气。 可惜幻觉与冲动都会褪去。 傅杨摸了一把自己渗血的嘴角,对面裴远的情况也不算好,脸颊一侧都是淤青,“闹够了没有?” 裴远靠在浴室的瓷砖上,一言不发,狼狈地像是一条丧家之犬。 “闹够了回公司。” 裴远慢慢抬起了头,眼里都是水雾,花洒不知道什么时候撞开了,顺着他的头发不断的流,傅杨就站在他不远处,“我那时候喜欢他的,我只是……我不知道。”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砸在了两个人的心上。 裴远痛苦得抱住了头,像个孩子一样蜷缩了起来。 傅杨不愿意看别人的伤口,只好闭了闭眼睛。 我们都是罪人。 裴远当天下午就回了公司,他整个人像是忽然蒙上了一层阴翳,手段仍然如同往常那样狠厉,他无视了众人对他脸上伤痕递过来的眼神,开了电脑开始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 秘书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的敲了门,“裴总你需要药么?” 裴远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他的眼睛几乎都不离开电脑,手下敲击不停。 他当晚没有加班,几乎是争分夺秒的赶完了工作,然后步履如飞出了门。许彦以前特别喜欢吃虾仁的蒸饺,只有六点多会卖,他每次都会赶着点排队给自己买。裴远不是喝断片了,他跟傅杨那一场无望的撕打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可裴远却像是着了魔那样,他想做点什么,思来想去只有那笼蒸饺的味道挥之不去。 店面非常小,排队的人很多,他没有特权,所以现在队尾等候。他其实很着急,再晚一点许彦就吃过晚饭了。等到排到他的时候,虾仁蒸饺刚好买完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买了一笼蟹黄蒸饺。 他匆匆穿过人流去了许彦家,许彦从不拒绝裴远来家里。这个房子是他妈妈留给他的容身之地,以前他常带着裴远过来住。裴远那时候对他诸多纵容,他曾经吃穿用度都很精致,被养在玻璃器皿里长大的天之骄子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就被这么灰扑扑的一只落难凤凰拉进了人间烟火里,他从不为任何床伴妥协,除了许彦。 可如今不是了,那天在他消了气之后,耐着性子去了许彦家,他想跟许彦道歉,那天他说的,不是真心话。可开门的人是纪端铭,那一刻震惊压过了愤怒与恐惧,许彦在身后答应了一声,见到是他,脸色却如同往常一样,他笑着对裴远说,“进来啊?” 裴远却像是见到了什么让人恐惧的东西,他从没有一刻那样憎恶许彦的笑,他靠在电梯的栏杆上,默默的闭着眼。 裴远敲了敲门,可惜门里没人应。他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就站在门外一直等。幸好许彦也没有让他等太久。 许彦从电梯门里出来,身后跟着那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裴远知道他叫纪端铭。纪端铭在裴远面前几乎不怎么说话,他只是冷淡的盯着裴远,敌意毫不掩饰。 许彦见到裴远也不意外,“有事么?今天过来?” 裴远忽略了纪端铭的眼神,举了举手里的蒸饺,“给你送吃的来了,怕你胃不好,我记得你以前特别喜欢吃。” 许彦满眼都是笑意,盯得裴远心里一软。他从没发现裴远是这么的有意思,装一个念念不忘的旧情人这样的逼真。他瞥了一眼那个明显已经凉了的蒸饺,“什么馅儿的?” 裴远黑沉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暖色,“抱歉,虾仁的我没买到,只有蟹黄的了。” 许彦还没说话,纪端铭就先开了口,他皱了皱眉瞥了一眼许彦,“他不能吃这些东西。” 裴远一愣,纪端铭伸手搭在许彦的脖子上轻轻摩挲了一会儿,眯着眼睛礼貌的笑了笑,“太寒的东西他不能吃,会出疹子。” 许彦没有否认,他盯着裴远怔楞的眼睛,“抱歉了。”两人穿过身要进门,他忽然回头,“裴远,其实我不喜欢吃,一点都不喜欢,喜欢吃的人是你,所以我才会给你做,这点小事,就别记着了吧。”他笑的那样无所谓。 裴远沉默着站在门口,那扇门最后还是关上了。 刚一进门纪端铭就一个转身将许彦压在了门上,他近乎是一种啃咬的方式与许彦接了一个漫长的吻,漫长到许彦的眼眶泛起了红雾,腿都有些发软。 纪端铭松开了他,眯着眼睛轻轻掐了掐他的脸,“用我当刀?” 许彦还没回过神来,搭在纪端铭身上的手指却已经将这人的衣服抓皱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仰头看着纪端铭漆黑的眼睛,“如果不可以,你走就是了……” 纪端铭紧紧盯着这个紧紧拽着他的人,才几天,他似乎就把这个人摸清楚了,他脾气好,有点不自知的粘人,不爱说真话,从他认识他到现在,似乎只有那天夜里那句“救救我”是真的。就像现在满脸都写着你别走,手心里都是汗,可嘴上却表现的这样不在意。 他的心忽然就软得没有边界,要是他运气再好一点,在裴远之前就认识他该有多好,他一定将人好好护在怀里,半点风霜都不让他受。 纪端铭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可以。” 许彦的心一动,纪端铭继续说,“你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更难受么?”他低头亲密地碰了碰他的鼻子尖。 那双眼睛像是藏着所有夜空里最绚烂的色彩,“来爱我,小彦,试试来爱我。” 他凑得更近,亲了亲许彦的额头,“你明明那么不喜欢这里,跟我去伦敦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最近老拖更 PS:希望周六考试能给我点面子……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艾瑞李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六章 关柏坐在机场候机室的椅子上, 随手翻着一本书,他请假一周, 缺了太多课, 得提前看一下。纪端铭还没到, 他也不着急。纪端铭什么毛病都有,唯独最大的优点就是守时。果然不一会, 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来了一个人。 关柏合上手里的书本, “怎么?没带回来?” 纪端铭是独自一人,许彦没答应他,可到底也没直接拒绝, 纪端铭心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自信, 他会来见他的,这人用修长的手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没追到。”他毫不掩饰,面上却也没有失落。 关柏抵了低眼镜,笑道,“啧,纪大夫, 你不行啊。” 纪端铭眯了眯眼。像一只大狼狗那样呲了呲牙,然后忽然坏心思的笑了一下, “你又没试过……” 关柏不动如山,他对纪端铭人模狗样已经习惯了,“有本事你跟小彦说?” 纪端铭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的收敛了起来,听见许彦的名字, 他的眼神忽然柔软了一下,“其实我挺心疼他的。” 关柏偏头认真道,“你要是真喜欢他,你就……多包容一些,再认真一点,他跟那些小男孩不一样。” 纪端铭也不再开玩笑,点了点头,“他多大来着?” 关柏想了想,“比我还小一岁吧。” 纪端铭看着很年轻,其实他已经二十八岁了,他比关柏还要大三岁,虽说他跟关柏也没什么代沟,可本能他就觉得这些人都是小孩,除了关柏与许彦。 他们是两个特例,他们一个人没了年轻人的温暖,伸手探到心脏里都是冰的,而另一个人看着温和,可那双眼睛里古井无波,像是一潭死水,大喜大悲都不曾存在。纪端铭想了想又叹了口气,“你们俩怎么回事,看着都老气横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还是怎么的?” 关柏没回答,他只是笑了笑,手指将书页压出了一道褶子。关于傅杨的一切,关柏像是要将他埋藏那样,在伦敦,没有人知道傅杨的存在,他的过去对于他身边的人是灰色地带。也不是没有人问,他不擅长说谎,于是只好沉默着笑一笑。 纪端铭的座位与关柏的连在一起,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最外侧的位置还空着,关柏戴上了眼罩打算眯一会,忽然座位轻轻的震了震,应当是旁边的乘客来了。关柏也没睁开眼睛,他收了收腿,身边的人并没有说话,大概是考虑到关柏睡觉的情况,他尽可能放轻了动作。 傅杨上了飞机就看见关柏靠着椅子戴上了眼罩,他跟纪端铭礼貌的点了点头,两人也算是有了一面之交,傅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闭眼假寐的关柏,纪端铭也噤了声,这几年关柏去找他不是看胃病就是治疗失眠,他总是建议关柏能睡就睡。这会儿作为一个医生,他比傅杨更不愿意吵醒关柏,两人短暂的达成了一致。 傅杨轻轻坐了下来,小心地将行礼放好。关柏就这样毫无知觉的睡着了,飞机缓缓上升,空调在头顶释放冷气,关柏小幅度地动了动,不明显得将自己缩了起来,傅杨注意到了,关柏怕冷,从前是,现在也是。他站起身找了一条小毯子过来轻手轻脚搭在了关柏身上。 他没有醒来,傅杨轻轻松了口气,关柏睡着了,他终于可以毫不掩饰的看着关柏。他的手搭在旁边的扶手上,那只手苍白而骨节分明,手上曾经套着戒指的痕迹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五指张开虚虚地垂在扶手之上,傅杨的手轻轻的抬起来,在距离那双手很近的地方模拟了一个十指相扣的动作。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等到关柏工作了,他们就一起出差,他会跟他坐在一起在关柏睡觉的时候扣住他的十指。他会帮他看着时间,在醒来之前要好温热的柠檬水。这样宁静的片刻给了傅杨一种错觉,关柏仍旧属于他。 起飞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关柏忽然从睡梦中猛然醒了过来。他动作幅度不大,只是猛地坐直了身体。他僵直了身体,静静得坐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摘下了眼罩。他侧头忽然看见了傅杨,傅杨屏住了呼吸,他做好了应对关柏任何情绪的准备。 可关柏看起来很奇怪,他眼里满是惊魂未定与困惑不解,他盯着傅杨没说话。傅杨小心翼翼道,“小柏?” 一滴水落在了平静的湖面,关柏眼里那些莫名瞬间潮水一般褪去,他这才是清醒了,他带上了眼镜,疲惫道,“你怎么来了?” 傅杨低身为他捡起由于动作落在地上的毯子,“去工作,我要常驻欧洲了。” 关柏不多问,笑了笑,“怎么想着过来坐经济舱的?” 傅杨一时卡了壳,想了想,“穷吧。” 关柏不在意他的瞎扯,跟空姐要了一杯牛奶,从包里掏出一小袋药粉倒进去,搅开了喝下去。 纪端铭眯眼,“少喝点,喝多了更睡不着。” 关柏斜了他一眼,“那教案你写。” 纪端铭举手求饶。 飞机到了伦敦,早早就有人在机场等着了。 布利斯早早要了关柏的行程,驱车到了机场,他停好了车从后备箱抱出一大捧玫瑰花。布利斯家里有一片花圃,里面种满了玫瑰。今早上出门前他专门在花圃里挑出最漂亮的三十个扎成一捧。在后备箱闷了一会也不怎么影响,仍旧明艳得像是一捧火。 关教授就要回来了,布利斯满心都是喜悦,他从未定义过自己的情绪是什么,只要见到关柏他就觉得狂喜。年轻人炽热的爱意不加掩饰,他看着关柏的时候,眼里像是闪烁着星星。 还有五分钟,他就要回来了,布利斯抱着一捧玫瑰站在人群中想。 关柏一出门就看见了他的学生,布利斯像是装了雷达一样,一眼就看到了关柏,他头上仿佛竖起了两个耳朵,在见到关柏的那一刻开始疯狂抖动。 关柏好笑地看着他,“不是说了不用来接我么?” 布利斯笑得露出虎牙,深绿色的眼睛似乎有露水溢出,“可是我很想来见老师呀,你看老师!我还给你带了花!” 那从玫瑰怎么会看不到呢?他伸出了手,在一旁一直沉默的傅杨却忽然开了口,他先一步将花接了过来,转头对关柏道,“我帮你拿吧,行礼太多,你拿不上。” 关柏有些尴尬,傅杨的口吻就像是两人熟识多年的老友,可这么说却也不是特别准确。布利斯敏感的嗅到一丝不大寻常的气息,他忽然露出一个笑,“你是?” 傅杨笑了笑,跟小孩握了手,“我是他的老朋友。” 布利斯有些失望,他对傅杨有点莫名的嫉妒,这些人为什么都能比他先认识老师。 傅杨满意地看着布利斯垂下尾巴,转头跟关柏道,“我送你回去?” 关柏之前一直没有出声,他笑了笑,“我得去学校一趟,行礼和花麻烦送到这个地址吧。” 他在傅杨的错愕中挥了挥手,身边跟着重新兴奋起来的布利斯出了门。 纪端铭似乎是明白这两人的情况了,站在一旁看戏一样,遗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开点兄弟。” 傅杨无奈苦笑,这一捧玫瑰像是一团焰火,在他心上燃烧。每个人都应该喜欢他的,他就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更新了。 第五十七章 他知道傅杨早就调查了他的一切, 更何况这一切没什么必要隐藏。布利斯在他身旁说个不停,就像是他已经离开很久了的样子, 恨不得将自己每分每秒做了什么都跟他再说一遍。 傅杨如约将东西放在了他的公寓门口, 他像是突然没了工作一样, 站在楼下耐心地等关柏回家,从前他从不喜欢等人, 傅杨自己不喜欢迟到, 更不喜欢别人迟到。可如今靠在车门上望着黑洞洞的窗户,他忽然觉得有人可等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关柏直接去了学校,销假之后安排了一下课时, 收拾收拾东西拒绝了布利斯的送他回去的请求, 自己出门坐了公交车,慢慢悠悠晃回了公寓, 他喜欢这条公交线,因为每次他下班的时候,都能看到夕阳将整个车厢染成橙色,橙色从车厢前缓缓擦过,万物阴影如同潮水一般缓缓淹没整个世界, 紧接着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湛蓝色,还没有熄灭的光线会将世界一点一点分割。 他站在车门处看见车站上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的裤腿上裹满了还没褪去的夕阳,上半身却已经被阴影吞没,而蓝色都在他的眼睛里。 傅杨仰头看他,手里捧着另一束花, 是金灿灿的向日葵。 关柏被晃了一下,哦,今天是什么日子? 傅杨却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开口道,“不是什么日子,路边有个小姑娘在卖花,我觉得很好看,就买了。”他顿了顿,“我觉得比那一束玫瑰好看。” 关柏没接那一束花,他大概累了,脸上连平日里客套的微笑都消失了。傅杨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关柏忽然开了口,“傅杨,如果可以,其实我不想见你。” 傅杨低声道,“我知道。”他浑身鲜血淋漓,对这点小打小闹的痛,早就习惯了。 关柏揉了揉眉心,“我很累,傅杨,你让我很疲惫。” 他转过身走向公寓,傅杨就在他身后跟着,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关柏停了下来,他忽然失控似的咬牙道,“你别跟着我!” 傅杨先是一愣,随即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细看竟还有些欣喜,他低哑着声音道,“我最怕你说没关系。” 关柏一愣,傅杨垂下了眼帘,他忽然发现分开了三年,傅杨的变化也很多,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傅杨要直视他的时候视线需要微微向下,而在个角度看来他眼眶红得像一道血线。傅杨顿了顿,“小柏,你现在不接受我可以,但你不要喜欢别人,关柏,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你给我一点时间。” 傅杨一字一顿,布利斯喜欢关柏,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少年炽热的眼神也曾经在他自己身上燃烧过,他只要一想关柏会跟那孩子接触牵手,他就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他的愧疚与恐惧熬成了一锅难以下咽的毒药,每每深夜坐在那个空荡的房间中,恍惚他会觉得他是在怨恨的,可他恨谁呢? 关柏皱了皱眉,他本能的想解释布利斯与他并无干系,可转头却觉得没有必要多说,关柏对着这样的傅杨只觉得满身都是疲惫。 傅杨抬了眼睛,“关柏,我让他退学很容易……” 关柏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那样看着他,“你不要把它毁了。” 你不要把我仅剩的回忆都毁了…… 傅杨深深地看着他,“觊觎你的人,我迟早会一个一个毁掉。” 我毁掉的第一个人,是我自己。 关柏一言不发回了公寓,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视线里,然后将手里的花好好地放在门口。 关柏不知道他在楼下呆了多久,第二天清晨出门傅杨并没有出现,地上只有一束有些枯萎的向日葵。他将花抱起来,碰了碰叶子,他到底没忍心直接丢出去,于是与那天收到的玫瑰放在了一起。 傅杨刚到欧洲,手边交接的工作让他无暇顾及关柏,公司位置离关柏的学校很远,他抽不出身。宋秘书还是跟了过来,傅杨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中抬起头,“帮我买下来一套公寓,多少钱都没关系,就在他家楼下。” 宋秘书心里清楚,也不对老板的决定有什么异议,坚定的去执行了。 关柏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他发现这件事情是因为有一天邻居詹娜捧着一盘子烤松饼准备下楼,他惯例问了一句,“詹娜?去见谁?” 詹娜比关柏大一点,头发是漂亮的金色,性格开朗,最初关柏刚搬过来的时候情绪消沉,詹娜却毫不在意他的冷淡,天天锲而不舍的端着小点心来,她与他谈天说地,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他度过了极其艰难的一段时间。 詹娜神秘的笑了笑,“嗨,关,楼下新搬来了一个人。听说是个亚洲人呢?你要不要去看看,新邻居邀请大家明天晚上一起去喝一杯。” 关柏举了举手里的公文包,笑了笑,“好的,不过今天就不去了,还有工作,先走啦,拜拜。” 詹娜也跟关柏摆了摆手,楼下这时候已经收拾好了,一个穿着休闲装的年轻男人正在清扫门口的杂物。詹娜挥了挥手,“嗨,听说你今天新搬来了,我做了点松饼送过来。” 傅杨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接了过来,“实在是太感谢了,相信你收到我的邀请了吧,明天晚上过来我请你们喝一杯。” 詹娜欣然点头,“当然啦,你的英文写得真好看。说起来,楼上住着另一个中国人,你们应该很聊得来。” 傅杨笑了笑,“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我搬过来没告诉他,就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你不要告诉他我的名字呀。” 詹娜惊喜,“好的,我刚才也帮你邀请了他,他说他会到,他见到了你一定很惊喜。” 傅杨点了点头,“感谢您的松饼。”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关柏从不失信于人。詹娜的语速很快,几乎无所不谈,他忽然有些嫉妒这个金发碧眼的姑娘,三年里,詹娜应该给他带来了许多快乐。 手里的松饼已经冷掉了,他随手把饼干放在了厨房,然后打开了电视。 “皇后区近日出现疑似炸弹……” 他没注意听,打开电视似乎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个背景音乐。他随手打开了电脑,页面上显示着伊甸园计划,欧洲的一个著名的天文团队,专注于霍格天体的研究,傅杨对研究内容似乎并无兴趣,他转而点进页面右边的团队。 戈登.伊莱尔教授在最上方,他是团队的发起人,下方四位教授中关柏赫然在列,他是里面最年轻的人,照片上他浅浅的笑着,傅杨伸手摸了摸,他就知道关柏在哪里都是最好的。 他打了个电话,“去查一下这个团队的资助企业有哪些,跟他们谈谈项目,不计代价拿下来这个实验室。” 电脑蓝色的光映在他的瞳孔中,跳跃着,傅杨轻轻咳嗽了一声,合上了电脑。 实验室里常年坐满了埋头写写画画的科学怪人,这样的误会存在了许多年,其实都是一群普通人,虽说有那么几个人性格有些奇怪,但关柏也早已经习以为常。 戈登博士是他现在的导师,他是个工作起来日夜不分的有趣老头。早晨出现在实验室的时候,不出所料看到了挂着两个黑眼圈的老人就坐在桌子后,听到开门声露出一张兴奋得发红的脸。 那丛胡子动了动,“关!你才回来!” 关柏早已经摸通了这位老师的性格,双手合十,“我错了,我马上工作!” 戈登冷哼,“知道就好,不过你前一段时间这个思路很不错,我给你了一点意见,你来看看。” 关柏脱下外套随手放在椅背上,然后坐了过来,“我看看。” 戈登递给他一份文稿,“你慢慢看,不过有个消息我得跟你说,咱们的投资方今年可能不续约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关柏专注得看着手里的纸,随口答应道,“嗯嗯,所以呢?” 老头气的吹胡子瞪眼,“你准备好跟我喝西北风吧!” 关柏合上了文件,笑,“不会的,我会立刻跟对面布朗博士走!” 戈登气得吹胡子瞪眼,关柏摆了摆手回了自己的座位。这两年实验室靠着去年关柏团队的成就拉住一部分比较稳定的投资,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快就动摇,但他并没有多想,只是继续研究那份文件理论了。 他下午还有三节课要上,回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了,他刚上到三楼就看见傅杨手中抱着一束百合,他眼角眉梢都是喜悦,头上还挂着彩带,“surprise!”在关柏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快步上前拥抱了一下。 他还没来得及躲开就听见身后詹娜以及其他邻居的掌声口哨声,他的手最终还是轻轻落在傅杨的肩膀上,虚虚地搭了一下。 傅杨也没有得寸进尺,他松开了关柏笑着搂住他的肩膀,“快来吧,大家都在等你。” 关柏勉强笑了笑,“你怎么搬来了?” 傅杨眨了眨眼睛,“来工作,跟朋友住在一起多好,没跟你提前说,给你个惊喜。” 关柏无言以对,顶着詹娜亮晶晶的眼睛道,“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傅杨:我得搬家!就他家楼下! 第五十八章 傅杨的家里, 还是他从前的习惯,门口摆着一个深红色的地毯, 茶几下铺满了毛茸茸的垫子。邻居们自然的将最中间的位置让给了关柏, 关柏无奈坐了进去。 桌子上都是散落的零食和一些游戏牌, 看样子狼人杀刚玩了一半。傅杨拿了一瓶新的饮料走了过来递给他,“来晚了本来要罚你喝一杯的, 但是你身体不好, 我替你喝吧。” 傅杨温柔的笑着看他,眼瞳闪着温和的光芒,关柏话其实都没说完, “不……” 他的声音太小, 被邻居们的声音掩盖了下去,傅杨拿起一杯香槟仰头喝了个干净。詹娜他们爆发出一阵起哄, 关柏拾起来桌子上那一杯饮料,果不其然还是热的。关柏忽然就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这间屋子与只之前他们住的地方没有一处是一样的,可门口玄关的柜子里必然放着钥匙和手电筒。电视柜底下藏着一个完整的工具箱,冰箱里都是速冻食物, 床头柜里放着文件。 关柏在人群中闭了闭眼,记忆与本能不会骗人, 他相信傅杨也是一样的,他记得他胃不好,他记得他喝果汁只喜欢喝桃子汁而且必须热一下。他们对彼此的习惯了如指掌,他们清楚对方身上的每一寸伤口…… 可他们已经分开三年了, 关柏出神的想,他马上就二十六岁了。傅杨坐在对面,他没穿常见的那一套西装,而是一身米色的运动服,这让关柏想到那年高二一抬头站在门口的少年。其实如今,除了那副骨架,他似乎也没变多少。 “小柏?该你走了。”不知道被谁催了一句。 关柏回过神来,低头发现大富翁的筛子该他摇了,他的手指动了动,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站起了身,他的表情有一些狼狈,可很快就被掩去了,“抱歉,我有些累了,你们玩得开心。” 他甚至不能回头看那些邻居的表情,快步走出了房门,他才觉得好了一点,胸口那块石头在见到风的那一刻化成了粉末。 傅杨其实是跟着他的,只是他没发现。在关柏起身的那一刻,他也站了起来,甚至还帮他圆了谎,“大概是工作太累了,我去送他。” 傅杨亦步亦趋地跟在关柏身后,他在想什么?走路深一脚浅一脚,在最后一个台阶还差点摔倒,可不等他的手接触到关柏的衣裳,他就站稳了。 他站在了自己的门前,却不开门,关柏愣愣的看着前方出了神,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傅杨伸出了手轻轻的放在了关柏的肩头,他像是被烫到了那样抖了一下,可关柏没甩开。 他就这么背对着傅杨,“你怎么跟来了。” 傅杨的喉结动了动,“我不放心。” 关柏笑了笑,“没什么不放心的,”他转过了身,“你回去吧,他们还在等你。” 傅杨收回了手,认真的看了他一回儿,“你好好休息。” 那天夜里不知道楼下的派对是几点结束的,关柏回了房间就觉得自己累极了,与傅杨待在一起,已经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夜里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几点。床头的手机闪着光,有人发来了信息。 他穿着睡衣爬下了床,手机里有一条未知号码发来的消息,消息很短。 “今天我看见你足足有半个小时,比整个三年都多。” 关柏闭了闭眼,傅杨拿到他的联系方式他并不意外,关柏靠着床坐了下来,他知道今天晚上他又睡不着了,不知道是因为回了一趟国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时差和大脑都不让他入睡。 门忽然被敲响了,关柏裹着睡衣一脸疲倦的开了门,门口不出意外站着傅杨。 关柏没有让开,他掩饰不住脸上的疲惫,“你又来做什么?” 傅杨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包热牛奶,“你是不是睡不着了?” 关柏没有接,“我很好。” “那你在三点的时候读消息做什么?”他寸步不让。 哦,看过的消息是有提示的。关柏后知后觉才想起来这件事情。 傅杨见关柏沉默了下来,夜里他还穿着睡衣,头发软软的,眼镜不知道在哪里放着,他眼前一片迷茫。 “你把这个喝了,喝了我就走。” 这次关柏没有拒绝,接了过来,随后就关了门。 他站在门外,“至少再让我对你好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一点点短小单独发。 刀在后面。 第五十九章 布利斯早上的课还没开始, 门口一位女士站在门口拿着一张照片在教室中巡视了一番,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布利斯身上。 布利斯感到莫名其妙, 下一节是关柏的课, 他的阅读材料还没看完, 凌乱地摊在桌子上,他伸手指了指自己, “我?” 那位女士笑了笑, 耐心地再次点了点头。 “短期游学?”关柏皱着眉将课本放在了桌子上。 校长站在关柏对面点了点头,他有些惋惜,关柏与这个学生关系很好, 私心里校长是高兴的, 多一个人留住这位年轻有为的教授不是什么坏事,可这小子不知道交了什么好运, 竟然有这样的机会砸中这小子。 对方是谁尚不清楚,唯一的要求是让布利斯下个月就走,几乎是争分夺秒,寸步不让。 关柏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放低了声音, “校长,不是我质疑你, 而是布利斯真的有资格得到这个机会吗?”他摊开了手,“他的成绩仍旧在前百分之二十徘徊,我觉得对方需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我是不会让他在我的专业课上毕业的。” 门外站着方才那位女士, 身后跟着布利斯,布莱特是欧洲分公司的执行官之一,受傅杨之托来见见他想要资助的学生,布莱特十分尴尬,她没想到这个学生的老师真的会反对,办公室的门一点都不隔音,这么一段对话布利斯肯定也听清楚了。 她回过头发现,布利斯脸上的喜悦果然消失殆尽,她想:这还是个孩子呢。“别太难过,你的老师也是为了你好。” 这样的安慰并没有让布利斯好过一点,他勉强笑了笑,他知道,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关柏心里是不值得这样的机会,只是一点这样的念头冒出来,布利斯就委屈得想哭。 “再说了,布利斯喜欢我的课,总该让他上完再走,这么仓促不合适的。” 布莱特眼睁睁看着布利斯耷拉下来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人到中年的执行官女士实在是不太明白年轻孩子们上下起伏的心情。 关柏认真说完了他的理由,觉得有点口干舌燥,低头喝了口水,“如果理由充分,我是不会反对的,我要对我的学生负责。” 他端着杯子开了门,门外两人猝不及防,布莱克被吓了一跳,关柏抱歉的扶了一下她,“哦,抱歉女士。” 布利斯站在后面,眼睛冒着星星,“教授!” 布莱克惊魂未定,拍着胸口平复了一会儿,“您就是关教授吧。” 关柏点了点头,“您是?” 布莱克伸出手,“您好,我是LBDE的执行官,也就是布利斯的资助人。” 关柏眯了眯眼,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关于这件事情我希望能跟您有一个详细的对话,但是现在我的学生要跟我去上课了,可以给我您的联系方式吗?稍后我会联系您的。” 布莱克求之不得,递给了关柏她的名片。 关柏小心地接了过来,然后放在了自己西装上衣的口袋里,点了点头就匆匆离去。布利斯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乍然看见关柏的喜悦稍稍淡去,那股委屈又钻了上来,“教授?我为什么没有资格去啊?” 关柏并未停下脚步,对于学生他从来都是直来直去,毫不掩饰,“我上次布置给你的公式论证出来了么?” 布利斯像是被踩了尾巴那样跳了起来,委委屈屈道,“……太难了。” 关柏笑了笑,“我得对我的学生负责。” 他的神色忽然收敛了一些,他转过头,“布利斯,你想去么?”他不确定布利斯是不是真的想拥有这个机会。 布利斯挠了挠头,他其实对于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很清楚的概念挠了挠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提前毕业总是很好的吧。” 关柏没说那么多,摇了摇头让他进了教师。 晚一些的时候布莱克收到了关柏的消息,二十分钟后她在街角的咖啡店里找到了早早就到了的关柏。 伦敦这些天总是连绵的雨,整个世界都湿漉漉的,关柏就坐在玻璃门一旁,面前放着一杯咖啡,他隔着玻璃门摆了摆手。 布莱克看到了关柏,笑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关柏笑了笑,伸手招来服务生要来了饮品单,“没关系,等待你是我的荣幸,想喝点什么?如果喜欢喝太甜的要避开蓝色森林。”一边说着,他将饮品单递给了布莱克。 布莱克微微笑了一下,她不是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这样奉承她的人越来越少了,关柏这样的态度让她很受用,却也不至于觉得冒犯,“多谢,关教授今天是想跟我聊什么呢?” 关柏笑了笑,他喜欢这样单刀直入的疑问,“请问贵公司为什么要给布利斯这样的一个机会呢?出于一位老师的职责,我想知道你们对他的培养方向。” 布莱克摊了摊手,她没想到这位教授是这样的较真,“well,很明显我们不是出于学术目的去进行这个资助的,说实话,这个项目我原本是不怎么赞成的。” 关柏放下了手中的咖啡,“那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呢?” 布莱克搅了搅杯子里的饮料,叹了口气,“我的合作伙伴说服了我,我们对于这个孩子做了一个调查,他很适合公司发展的需要。” 关柏叹了口气,雨下得更大了,玻璃窗上满是蜿蜒的水迹,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寒意,他沉默了一回儿,“你说的这些,我其实都不是很清楚,你的合作伙伴姓傅么?是个中国人吧。” 布莱克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问题,她愣了一下,“这个我不该多说,不过还是希望教授能够考虑一下,毕竟那么多人毕生都等不来这样的一个机会……” 关柏闭了闭眼,桌面上的咖啡已经凉了,“那么我的问题已经结束了。打扰你了,再见。”他拿起放在腿边的雨伞,推开门走了出去。 那么多人,怎么会如此巧合的落在他身边呢?这是多少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机会啊,他仰了仰头。大雨倾盆而下,顺着伞骨缀成一条直线,茫茫水雾将世界阻隔,马路对面站着一个人,那人还穿着一身西装,是刚下班的样子。 关柏走近了,傅杨举着一把深蓝色的伞靠在车门边,“我怕你看不到我。” “所以你要给他这个机会?就是为了让他离开我身边?” 两个人都心如明镜,根本不用多余的解释。 “对他没坏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扇子肥肥、影(樱)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章 傅杨站在对面隔着雨幕凝望着他, 就如同过去一样,关柏握着伞柄的手轻轻紧了紧, 他并无向前一步的打算。 傅杨看出了他的意图, 潮湿冰冷的水汽像是要直接捅进他心里, 傅杨往前走了一步,手指轻轻握了握伞柄, 有漏进来的雨水落到手背上, 满是青白的痕迹,他隔着大雨垂下了眼尾,“小柏, 我好想明白那一年你为什么那么生气了。” 关白一愣, 那个寒冷的冬天已经过了太久,他不愿随意回忆, 太不体面了。 傅杨的手指紧了紧,套在中指上的戒指几乎勒进肉里,“我那时候太年轻……” 他的话没能说完,关柏就打断了他,他低声笑了笑, “傅杨,那时候我们是情侣, 我有理由占有你,你明白么?” 他单手推了推眼镜,“但是现在不是,你不要随便干涉我身边的人, 这样没气量。” 傅杨更期待关柏能直接给他一巴掌,哭也好怒也好,至少不是全然不在乎的态度,他的眼眶红了,哑着嗓子道,“可这不是件坏事。” 关柏实在是觉得他跟傅杨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是的,我还有很多很优秀的学生,你要是需要可以让我帮你引荐,这样的作风,对你没什么好处。” 傅杨红着眼睛,“那你说说还有谁?” “跟布利斯同级有个女孩子叫许如年,比他们高一级的温斯顿,你可以跟教导主任好好商量一下……”关柏只觉得精疲力尽,“傅杨,你根本不是为了他们好,这样有违奖学金本身存在的意义,你想要什么?” 傅杨红着眼睛低声道,“我想要你高兴一点。”我想要你离我近一点。 关柏停了下来,他看着傅杨忽然笑了笑,然后眼神里涌起无限的伤感,“傅杨,你觉得我开心么?” 傅杨答不出,关柏转身想要走,却被傅杨攥住了手。 “至少让我送你回去吧,雨太大了。” 关柏变了,他的心硬成了一块石头,锋利得让傅杨痛不欲生。 关柏没拒绝。 第二周关柏找了布利斯聊天,结果与他估计的差不多,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布利斯感到十分难为情,他站在关柏面前红着脸,“教授……我会努力的……我很想去。” 关柏摘下眼镜擦了擦,温声道,“如果你觉得你可以去的话,我是不会在意的。不过实验助理就得让给其他人了,最近你就好好准备相关的考试吧。” 布利斯点了点头,“教授,后天我们想办个派对,你能来吗?” 关柏抬头笑道,“我去了你们能玩好吗?” 布利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这是布莱克女士提议的,你不来我就只能跟布莱克女士在一起了,有点尴尬。” 原来这孩子是找他来当挡箭牌的,他笑了笑,“好,我会去的。”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衬衣的女孩,女孩长发卷曲,下颚瘦削,一双本该满是风情的桃花眼在这样的五官中显得有些冷淡,右耳上扣着的银色耳钉熠熠生辉,一条牛仔裤衬得双腿笔直。 关柏瞧了一眼,“刚好你来了,布利斯,跟如年去交接一下文件吧。”这个女孩就是关柏的另一位得意门生许如年,这孩子性子比较冷淡,不像布利斯这样跳脱。 许如年点了点头,对关柏道,“好的老师。” 布利斯甚少见到如此独特的女孩,乍一看还有些不自在。 关柏合上教材,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许如年道,“后天听布利斯说他们有个派对,你也来吧,多认识一些人总是好的。” 许如年知道关柏关照她,笑了笑答应道,“好。” 布利斯是个自来熟,许如年虽然冷淡但也架不住他话痨。派对那天夜里关柏没开车,打了个车过来刚下车就看见门口许如年冷着脸像一座冰雕,布利斯跟在后面不停的说话。 关柏穿过马路对两人摆了摆手,“嗨。” 许如年和布利斯两个人的眼睛都亮了。一个人如蒙大赦,另一个人两眼放光。 “教授!” “老师。” 关柏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抱歉来的有点晚了。” 布利斯笑道,“没事不晚,刚好。” 许如年按住布利斯的狗头,“老师,布莱克女士和另一位先生已经在大厅里等着了。” 关柏点了点头,进了门就看到傅杨和布莱克坐在一处相谈甚欢。这不在他的意料之外,可总有什么很熟悉。 傅杨远远就看到关柏了,他站了起来,伸出了手,“关教授……” 关柏回握了那双手,“久等了。” 布莱克与傅杨是合作伙伴,他们谈的时候,关柏是插不上话的,只是傅杨有意照顾关柏,总把话题往布利斯和学生们身上引。 布莱克总觉得气氛有些奇怪,关柏靠在椅子里,拎着一杯香槟听,傅杨似乎对他太过关切了一些。 “这些孩子们很优秀,如果你们有意培养的话,都是可以考虑的。”关柏笑道。 布莱克接话,“那是一定,毕竟您很严格,您的学生也不差。” 关柏眯了眯眼睛没有否认,神色间露出一些傲气来。傅杨就在灯光闪烁里看着他,他骄傲的小柏啊,如同从前一模一样。 这个酒不知道是从哪里带来的,度数还有点高,关柏喝这还有点上头。正准备去阳台走走的时候,布利斯忽然悄悄摸了过来,跟傅杨和布莱克女士打了招呼。 “教授,我们可以谈一些私事吗?” 关柏正求之不得,“好。” 傅杨冷冷凝视着关柏的背影,他伸手无意识摸了摸自己身上这件西装,他……还认得么? 曾经那一件衣服他穿不上了,可就为了关柏那一句称赞,他将这件衣服拿去改成了另一件,仿佛这样就能追回他失去的,他把过去穿在了身上。 阳台上开满了蔷薇,布利斯扎着毛将起哄的同学们关在了玻璃门外。 关柏拎着杯子好笑地看着他,他倚靠在栏杆上眼底朦胧,近乎纵容而宠溺地看着这群孩子。 布利斯回头就看见一身白风衣的关柏醉靠在一丛蔷薇中,身后是洗漱的灯火,少年那一颗柔软的心脏猛地跳了两下,心如擂鼓。 他转过身有些紧张,“老师……” 关柏喝了一口酒,示意他继续。 布利斯焦躁地转了两圈,眼里满是希望,“老师,我喜欢你。”还未说完他就耳朵尖通红。 关柏的手顿住了,布利斯豁出去了,“老师!我知道你不讨厌同性恋,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 “我……”关柏脑子里有什么炸开来。 曾经穿着校服的身影与布利斯似乎重合了起来,关柏觉得自己大概是喝多了,面前的人都在晃。 如果你一定要喜欢一个人,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关柏以为他忘了,他闭了闭眼,只有关柏才知道他给自己编了一个谎,他永远走不出他年少时为自己画的圈。大脑比理智要诚实,他什么都记得,酒精擦掉了他心上最后一道自欺欺人的颜料。 布利斯没发现关柏神色有异,“老师,我可能会去深造两年,但是我结束以后就有工作了,我可以跟你一起生活了……”他越说声音越小,关柏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 关柏望着眼前年轻的男孩,他其实舍不得这孩子伤心的,“抱歉,布利斯。” 布利斯的眼眶迅速蓄上了眼泪,努力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没关系……老师,没关系的,你开心就好。” 关柏鼻腔满是酸意,他摆了摆手,“抱歉。” 他的步子比眼眶红起来的速度要快。他想起来了,傅杨身上那一件衣服,是他曾经兴致勃勃开视频给他看的那一件。 作者有话要说:  许如年小姐姐超酷的,基友待出生的文里的一个主角,让我拽过来打酱油啦。 第六十一章 夜风穿胸而过, 关柏快步走出了房间,门口空荡荡, 所有人都在里面狂欢。关柏望着灯火阑珊的夜色发了一会儿呆。他竖起了衣领, 微微垂了一下头, 然后穿过停车场走到马路边上,他伸手从兜里掏出一根烟, 酒精麻痹他身上的所有神经, 捏着烟的手都在颤抖。他打了一下打火机,火光照亮了他脸上的一小块,他点了几次才点着。关柏将烟轻轻含在嘴唇上, 然后牙齿轻轻地用了力, 有水迹顺着他的下颚落了下来。他轻轻蹲了下来,平复了一下呼吸, 然后将烟摘了下来,吐出一口白雾。 傅杨就在那扇门外,他听到了布利斯青涩而稚嫩的表白,他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像是攥住一个人的心脏, 可关柏摇头了,傅杨的心放了下来。恰巧布莱克走了过来问他怎么了, 他不想解释自己与关柏的事情,只转过身与她闲扯了起来,再回头门里只剩下失魂落魄的布利斯,他回头见到许如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他总觉得许如年看出什么了,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傅杨走上前,“请问你看到关教授了吗?” 许如年神色有些冰冷,她斟酌了一下,指了指大门。 傅杨道了谢转身走出了大门,玻璃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所有喧嚣都被关在了脑后。马路上坐着一个人,风衣领子高高竖了起来,他指尖还夹着一根烟,一点明明灭灭的火星闪动着。关柏大概是喝多了,他将头埋在臂弯里,趴在自己的膝盖上。 傅杨缓步走了过去,他的喉结动了动,“小柏。”在他更多的话倾倒而出之前,关柏抬起了脸,傅杨愣住了。 关柏抬起了头,他脸上都是眼泪。原来关柏也是会哭的,他从来没见过关柏这样伤心至极,就是放在三年前,他也只是失望透顶。关柏的眼泪没有声嘶力竭也没有痛不欲生,就像是经年之后已经习惯了伤口的隐痛之后,在一个雨天这样的伤痕忽然复发了,他早已经习惯,却仍旧皱了眉头。他是这样的悄无声息,甚至在夜风里他还哆嗦着将烟往嘴里送,一边浅浅的抽了一口,眼泪就在这么一会儿里像是没有尽头一样流下来,火星映照在脸上,满是湿淋淋的痕迹。他一声不吭,连鼻音都没有,不像是流泪倒像是流血。 傅杨没见过关柏的眼泪,他知道关柏醉了。原来关柏也会醉,不闹也不耍酒疯,唯独一次哭还是事出有因。傅杨觉得关柏的眼泪像是落进他脆弱不堪的心脏里,心脏外那一层行将就木的壳轰的一声就塌了。曾经他觉得人如果无法白头到老,那么及时止损退回一步做个朋友也很好,可他松了手却发现他回不到过去那一步,他接受不了自己伤害了自己爱的人,他更接受不了他爱的人不再爱他,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是愿意为了关柏的一句“我爱你”去死的,坐在地上满脸是泪的人,是他年少时的爱人,是他现在求之不得的爱人。 傅杨的眼眶霎时间就红了,他惶惶然想,醉了就好,醉了很多话就能往开的说了。 关柏大概是喝糊涂了,他有点分不清眼前的人是真实的傅杨还是在他每个夜里光怪陆离噩梦里的怪兽,那些梦从不变化,他被人抱住,然后再被扔进悬崖下,有时候是岩浆,有时候是大海,无一例外,他最后一眼会给那个穿着白衬衣的少年。 漫长的沉默像是要将两人勒死。 “我从家里走那天,其实特别冷,”关柏哑着嗓子开了口,他仰头看着傅杨,眼里全是水光,眼泪就顺着眼角埋进鬓角,他伸手比了一下,“我肩膀上的一道擦伤裂开了,可能太冷了,我什么都感觉不到,等到到了许彦家,我才发现毛衣都被染红了。” 他挂着眼泪的眼角忽然弯了弯,“那个向日葵,我是专门找人养的,全世界就那么一朵。那天我抱着它去找你,因为我才意识到,我差点就死了。” 他顿了顿,傅杨哽得喉咙发痛,关柏每说一句,他的心就像被碾过一寸,他咬着牙,眼里就落进大风里。 关柏轻轻抖了一下手里的烟,接着说,“我从小爱到大的人,我想他会心疼我的……” 他忽然皱紧了眉,遭受到了巨大的痛苦,“至少傅杨……你看我一眼,只要你说一句,你怎么伤成这样了,我就不会走。” 傅杨再也站不住了,他哆嗦着跪了下来,他伸手猛得将关柏搂紧了怀里,他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段浮木,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气,将关柏按在他的心口。 不像是辩白,倒像是赎罪。 他哽咽道,“你走了以后,我怎么都找不到你……可是你明明离我那么近,你疼不疼?”傅杨哭得哆嗦,关柏并没有推开他。 “你不见我,连我一句道歉都不听……我不喜欢他,小柏,我就是怕你走的太远了,我追不上你,是我一时糊涂。你走了以后,我种下的两棵树全都死了……” 傅杨感到自己手臂上一阵刺痛,关柏的烟还没有熄灭,在他这样大力的拥抱下印在了他的胳膊上,可傅杨不愿意松手。 “我亲自焚烧了树枝,我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化成灰烬,那时候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心如死灰。” “我不敢去见你,那时候我整夜整夜睡不着,我爸他们找了心理医生也没用,我当然知道没用,我知道我会来见你的,迟早……这些痛苦是我该受着的,我罚我自己三年不能见你……” 他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关柏也在发抖,“你离开我快要第三年的时候,有一天我的灯忽然全部坏了,我怎么都修不好……那天半夜三点的时候,我终于想起来了,你是把手机上的APP删除了。” 傅杨哽咽道,“你终于要忘记我了是不是……” 那天夜里,傅杨带着满心难以言喻的绝望坐在漆黑一片的房子中间,他装作自己已经忘了那个APP,只要灯光还亮着,只要这个家还有烟火,他就能骗自己关柏有一天会回来,可那天他不能再骗下去了。 傅杨咬牙切齿,“你个骗子,你明明就从来没有一刻忘记了。” 那天夜里傅杨其实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他松开了关柏,将人背了起来,关柏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可背起来仍旧轻飘飘的,他没挣扎,傅杨也没说话。就像是他们刚在一起那天晚上一样,他背着喝醉的关柏,一步一步走回了酒店。不同的时候,那时候两人心里都是未曾说明的天长地久,可如今却没有白首如新,是他有愧。 床头灯只留了一盏,关柏的外衣已经被脱下,他陷在雪白的被子里,眯着眼看着傅杨。布料间摩擦的声音贴着人的耳朵根响起,傅杨俯身将人抱住,然后送上一场漫长的亲吻,关柏没有拒绝。 傅杨急不可耐地亲吻他,近乎漫长到窒息,然后伸手解开了他衬衫前的扣子,顺着关柏的小/腹摸到了他的肋骨。 傅杨忽然愣住了,他怔楞的看着眼里犹是水气的关柏,卸了眼镜,岁月在这个人身上未曾留下什么。衬衫被傅杨解开了,肩膀上是一块疤痕,已经有渐渐隐没的样子了,肋骨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那行数字清晰可见。 傅杨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凌迟。 那行数字后面原本是他的名字,如今那个地方只剩下了一块硬币大小的疤痕,手指都能摸到凹凸不平。 在他不曾得见的那些深夜里,关柏在无数辗转难眠夜里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他从纪端铭哪里早早就借了一把手术刀,然后将那个名字,从自己的肋骨上,永远的挖了出来。 如果关柏醒着,他一定能看见傅杨眼里巨大的痛苦。有那么一瞬间傅杨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他觉得大概自己时休克了两秒,紧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痛苦,心血倒流,视线模糊。他退了两步,忽然一头撞在了墙上,他用的力气很大,只一下就见了红。傅杨剧烈的呼吸,嘴唇甚至都有些发紫了,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痛苦,恍惚间,他想……他怎么还没死啊。 血迹顺着傅杨的额角蜿蜒的流了下来,与眼泪混在一起,他一个眼球爆起了红色。傅杨狠狠的咬了自己一口,血腥味将他从疯狂的边缘拉了回来,他踉跄着扑到了床上。关柏已经睡着了,他睡着的时候没有丝毫痛苦的表情藏在他身上和心里的疤痕都像是不存在。傅杨颤抖着手想碰一碰他肋骨上的伤痕,可怎么都下不去手…… 眼泪落在关柏的脸上,他一遍又一遍拼命亲吻着关柏的额头,他就这么枯坐在床前坐了一夜。 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得离谱……关柏不是忘了他,关柏是不愿意再想起他,无论爱与不爱,他都不想要了。 灯火全熄的家,死去的树,没有一个能够再回来。关柏疼得要死,可他不在乎。傅杨疼得要死,他一声也不吭。夜里傅杨只敢趁着醉,将自己脖子上的戒指掏出来,然后将它小心的套在关柏的手指上,他跟自己说,“就一会,就一会。”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不算下一个名场面,这应该是目前,本文最虐的地方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大喵爱吃五花肉 15瓶;归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二章 酒店的窗帘没有拉严实, 一条窄窄的缝隙里透出来一道光,像一道细细的金线落在床上, 正巧落在关柏紧闭的眼睛上。他轻轻动了动哼了一声, 酒精带来的不适感仍旧未消失。 不等他说话, 忽然眼前的光就消失了,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手轻轻的挡住了那道光。 “继续睡吧, 还早。”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 关柏瞬间清醒了。 傅杨见关柏不再闭眼,也就撤下来了手,坐回了旁边的椅子上。 关柏按着太阳穴眯了眯眼睛,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了, 穿着一件柔软的睡衣,他没有失忆, 昨天夜里的七七八八他都记得。 只是没有眼镜,他眼前只是一团模糊,关柏习惯性的在枕头边摸了摸眼镜。 “在这边。”傅杨开了口,将眼镜递了过去。 关柏没拒绝,他抬头本是想道谢的, 毕竟昨天夜里自己醉成那个样子,他应当废了不少力气, 可一抬头他就愣住了,“……你的眼睛怎么了?” 傅杨看着很吓人,鬓角的血迹已经草草擦拭过了,傅杨高大的身影像是缩成了一片模糊不清的阴影, 他的外套上都是褶皱,看起来就像是在床边坐了一晚上那样。 关柏沉默片刻,他的眼睛有点吓人,彻夜未眠让傅杨迟钝地意识到关柏在询问自己的眼睛,他伸手挡了一下,"没什么。" 昨夜那些致命的伤口并没有痊愈,他们好像是海面上巨大的冰山,只漏出一个角,余下都成了沉甸甸的血泪藏在他眼里。 关柏后知后觉摸了摸肋骨,昨夜零碎的记忆汹涌而来,他不适的皱了皱眉,手心下的疤痕早就没了痛感,他斟酌着开了口,"与你没关系的,是我想不开。" 傅杨忽然站了起来,他脸色灰青,沉沉看着关柏,哑着嗓子开了口,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那天你在酒局上喝了那么多酒,你怎么回去的" 他俯视着关柏,眼里一片血红。关柏忽然就觉得十分可笑,他不知道傅杨这样问的意义究竟在哪里,他慢慢起身当着傅杨的面脱掉了睡袍。关柏其实并不枯瘦,肩颈修长,肋骨上的疤痕也是一小块褐色,近乎灼伤傅杨的眼睛,他缓缓套上了衬衣,"你说的哪一天" "下大雪那天吧,你闯进来。"傅杨的声音低了下去,他不愿意再提更多了。 关柏顿了顿,他系好了领带,转过了身,"我没回去,你忘了" 傅杨像是被子弹击中,关柏却笑得和煦,"我撑着一口气回了宿舍,喝多了不过也就那样吧,抱着洗手池吐几轮就行了。"他淡淡道,伸手拧了一下领带,只有眉头轻轻抽了一下。 傅杨没漏过这个表情,他在难过。傅杨咽下满嘴的血腥味,"关柏,你这辈子,从不对别人说谎,除了我,昨天夜里流泪的是谁"他忽然就哽咽了,"你告诉我啊,你难受你恨,你倒是告诉我啊。" 关柏闭了闭眼,喉结微动,"然后呢" 没人回答,关柏逃一般出了门。 傅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像一颗风烛残年的老树轰然倒地,他是被布莱克送去医院的。 纪端铭收到了关柏的消息,看了一眼傅杨的病历,好歹也是认识的人,纪端铭拿出了普度众生的气势将人转到了自己的医院。宋秘书接到电话的时候,傅杨已经醒过来了,纪端铭站在床头跟宋秘书讲情况,小姑娘被吓了一跳,险些以为自己就要换老板了。 纪端铭笑,"是挺危险,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受了刺激,血压上头,毛细血管破了而已。" "脑出血吗"宋秘书道。 "别吓她了,来跟我说吧,纪医生。"傅杨靠在床头疲惫道,"小宋你去联系我上次提过的投资项目,我今晚就要看 。" 宋秘书点了点头,跟纪端铭鞠躬之后匆匆离开。纪端铭推开病房,坐在了病床旁边的一个椅子上,"要我跟你讲讲么" 傅杨摇了摇头,"我心里清楚,你看着治吧。" 纪端铭合上病历,"出于这个职业道德,我还是建议你最近不要去见关柏了。"他指了指眼睛,"你这个眼球遭受不住。" "嗯,我没准备最近去见他。"傅杨沉沉道。 纪端铭挑眉,"那你叫我进来是为了什么" 傅杨抬了眼睛,深深看了一眼纪端铭,"你让许彦来伦敦吧。" 纪端铭没了笑,"怎么说" 傅杨摆了摆手,"别误会,我就是觉得,别走到我这一步。" 纪医生站了起来,"多谢提醒了,你好好休息。"说完转身就出了病房。他从兜里摸出了手机,看了看那一个特别的号码。 他忽然叹了口气,表情软了下来。最近的通话记录还停在一个月以前,还有二十一天,就是他的生日了。 许彦没有给答复,也没有再联系他,他知道他在给自己机会远离,想到这里纪端铭就咬了咬牙,笑得有一点嚣张,你说远离就远离 傅杨后面的一个月再也没出现在关柏面前,楼下的房子一直空着,没有人搬走,也没有人搬进来。 关柏以为他终于死心了。 傅杨没能在短期内来见他,先来见他的是戈登教授。 教授八百年不出实验室,破天荒亲自上门见了关柏,只是他脸上的表情不算是很愉快。他自从那天过去就精神不济,酒精与大起大落的情绪耗尽了他的力气,于是他干脆直接请了病假在家养老。 戈登站在门口看着穿着家居服的关柏,头一次面无表情,他也不进门,只冷冷道,“关,我以为你很特别。” 关柏再迟钝也觉出自己的恩师表情有异,他回想了一遍自己最近究竟做了什么才能让这个以脾气好著称的老师翻脸上门,可是搜索一遍之后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老师?您还是进来吧,我觉得可能有什么误会。” 戈登见他确实一脸迷茫,脸色缓和了下来,冷哼一声进了门,关柏按着老师的喜好给他做了饮品。 “老师到底怎么了?”关柏端着饮料坐了下来。 戈登冷冷看着他,“咱们那个投资方变更了,他们会给实验室最大力度的资金支持。” 关柏裹了裹自己的睡衣,“那不是好事?” 戈登将被子“咣”的一声放在了桌子上,“有条件的。” 关柏心里有一点不好的预感,“什么条件?” “我让贤,你来做领头人。” 关柏的心徒然就凉了,戈登博士在天文领域是有名的前辈,如今关柏这点名气说白了还是因为他是戈登的学生,名师出高徒。可要是因为投资方关柏成了领头人就是另一种意思了,学界最忌讳资本控制,这些年总在努力的保持平衡,戈登的实验室成立已经有三十年之久了,若是因为关柏破了这个例,以后他们在学界几乎就没有任何立足之地了。 是谁做的不言而喻,戈登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压着火气,似乎在给自己心爱的学生最后一条生路,“你认识那个投资方么?” 这个问题重于千斤,只要他点了头,他就能甩得干干净净,附带一个实验室,从此平步青云,可他不能跟自己的恩师撒谎。 “认识。” 戈登被气得发抖,他眼里都是深深的失望,摔了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关柏站在客厅站了很久,他伸手捂住了眼睛。傅杨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知道自己不会如此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些东西,他不会跟他在乎的人撒谎。这样的局面,他应当是早就想到了,关柏低低地笑了,那笑声里满是讽刺。傅杨在等他来找他,他知道自己会去的。 十七岁的时候他们在星空下亲吻,他们承认彼此拥有,那时候他们怎么都想不到,他们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傅杨提前出院了,他的脸色仍旧很差,他瘦了很多,脸上的棱角更加锋利了,从前的笑容像是在这张阴郁的脸上消散殆尽。 “我回国了,要是他来找我,就让他去那个别墅。”说完他摆了摆手,上了飞机。 关柏辗转找到公司地址的时候,见到的只有空荡荡的办公室和礼貌的秘书。 “傅总回国了,可能近期内不会回来了。” 关柏望着空荡荡的玻璃门,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可我得去见他,你直接说吧,他一定嘱咐过你。” 送秘书有些被戳穿的尴尬,“傅总临走前说,您要是一定要找他,就回国内的别墅吧,他在那里等您。” 关柏点了点头,转身推门而去。长风衣的下摆划出一个弧度,自此两人之间最后的情分也消失殆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让人生气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影(樱)月、扇子肥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三章 傅杨的手机自从他回国之后就关了机, 他随手将手机锁在了柜子里,离开了一个月多, 这里没人打扫, 事实上傅杨从不让别人进这个房子, 甚至连傅宁海也没有权利进来。他躺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他知道关柏会来, 而他等这一天太久了。 辞职信关柏临走之前给实验室和大学都发了一份, 他辗转一夜,如同预料之中没有收到恩师的任何回复。 关柏仰头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傅杨一定是有附加条件的, 所以他收不到消息。从今天起他大概有了一个漫长的假期, 关柏这些年工作起来基本就是不要命的状态,对身体的损耗还是有的,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感谢傅杨如此顾虑他的一切状况。 他的眉头忽然微微皱了皱,克制不住的怒意忽然涌上了心头。他猛地坐了起来,疾步走向客厅,然后随手拿起一个杯子“碰!”得一声摔碎在地上。飞溅的玻璃碴子划伤了他的手,血迹从修长的指缝中流了出来, 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无能暴怒,他冷冷盯着要自己鲜血淋漓的手, 默然地想。 傅杨不会真的做让他身败名裂的事情,除非他被逼到绝境,而他的绝境就是自己。这是一场等价交换,关柏拿他自己, 去交换一个正常的傅杨。 第二天,关柏拉着行李箱站在了别墅的门口。 傅杨披着一件睡袍靠在门口,脸色苍白,他整整瘦了一圈,可在看见关柏那一刻,他的眼睛还是亮了。 关柏站在风里,微微仰头看着台阶上的人,神情默然。 傅杨却混不在意,他没有出门,喉咙微动,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最后只是红着眼眶,“你回来了。” 就像从前一样,你又回家了,关柏眼睛下都是青灰,没关系。 傅杨想着,轻轻咳嗽了一下,“进来吧。” 关柏没拒绝,他避过了傅杨试图给他提箱子的动作,微微颔首,一言不发进了门。 傅杨没介意,他眼中甚至连失望的颜色都没有,于他而言,今天看到关柏就已经足够高兴的了。他跟在关柏身后慢慢走了进来,随手带上了门。 关柏面色冷淡,站在鞋柜旁边慢里斯条摘下了自己的领带,低下身准备子在鞋柜中取出一双鞋。在傅杨看不见的角落里,他的手轻轻地抖了一下。 鞋柜里的摆设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是原先压在低下那一沓一次性拖鞋全都不见了,他觉得傅杨是故意的,不至于他走了以后,这间房子就再也没人造访了,只要傅杨还住在这里,这不会是空房一座,他故意丢掉一次性拖鞋只是想让他穿上那些不值一提的旧物。 那就穿上吧,如果的他想的话,这点微不足道的要求,能有什么所谓呢? 傅杨一声不吭,站在他身后沉默得看着关柏动作,他的眼神里沉淀着无数的情绪,痛苦与温柔似乎要镌刻进他的所有神情里,上次爆了血丝的眼睛好了一半,如今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难得孱弱。 其实有一点他猜错了,自从他走后,这里再没人造访。 他如今尚且不知道这些事情,关柏直起了身子,转身面对傅杨。见他收拾妥帖,傅杨也不再客气,伸手指了一下客厅,“坐下说吧。” 关柏点了点头,从容走到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傅杨给他倒了一杯水,“你没什么要说的吗?”他不急不缓,也不介意关柏的沉默。 关柏靠在沙发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我以为我们足够清楚了。” 他累了,时差还没倒,前一夜他根本就没睡觉,此时无数反应都上来了,脑子里像是有钢钻在猛钻。 傅杨其实很想亲自给他揉揉太阳穴,手指在裤子上轻轻搓了两下以后,他并没有动作。 “其实你不来,我也不会真的那么做的。”他掀起眼皮凝视着关柏。 关柏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他将手放下,疲惫的看着他,“我不会冒险。你想要什么,你直接说吧, 这样的单刀直入让人难受,傅杨被刺得生疼,索性他已经习惯了,他知道关柏对他的理由不感兴趣,他只想尽快跟他做完这场交易,然后回到“正轨”。可对于傅杨来说,没了关柏,他连生活都算不上。 “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吧,我不限制你的自由。”他抿了一口茶水。 “就像从前一样。” 关柏忽然笑了,他撑着自己的脸,似笑非笑看着傅杨,“什么要求?□□么?” “关柏!”傅杨被堵得一口气没上来,“我……” “那你要做什么?” “我没想过要你做交换!” “那你是做慈善来的么?”关柏懒散的靠在沙发上。 傅杨猛地站了起来,眼眶猩红,“你在我这里,不能用来做任何交换,我……”你是我的心脏。 未尽之言不知道关柏听清楚了没有。 关柏只觉得倦意像是要将整个人吞没,他不想再吵下去了,“我住哪里?我想休息一会儿。” 傅杨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还去从前的卧室吧。” 关柏睁开眼,冷淡的盯着他,傅杨偏过了头,“我唯一的要求。” 关柏忽然就笑了,“傅杨,这么多年你到底清不清楚你自己在想什么。” 傅杨低声道,“以前不清楚,后来清楚了。” 关柏摇了摇头,起身上楼,傅杨跟在他身后,就在他推开房门之前,傅杨忽然低声道,“关柏,你其实什么都记得。” 关柏的手轻轻顿了一下,叹息一般,“那又怎么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个过渡章 第六十四章 那张床仍旧与过去一模一样, 甚至连被子都是两床。床头上仍旧是一个杯子,杯子里是半杯还没喝完的水。 关柏背对着傅杨, 他的背影像是一道黑色阴影。他伸手摸了摸那个杯子, 傅杨没忍住, 几步上前将关柏锁进怀里,那一具温热的血肉之躯在他的手臂中颤抖了一下, 仿佛贴在他背上的是一块滚烫的烙铁。 傅杨用尽了他的力气, 低着头将自己的眼睛贴在关柏的肩窝,两只手死死勒住关柏的胸口。从前关柏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皂角香气,三年过去了, 曾经他留下的衣服上留存的气味都已经消散殆尽, 久别重逢,亲密无间, 这样的气息随着傅杨怀里这具身躯的呼吸起伏慢慢染进了整个房间。 关柏目光空洞,他没有挣扎,“傅杨,我想睡觉了。” 傅杨极为克制地抬起了头,低头在他后颈上落下一个亲吻, 然后转身将人压在了床上,关柏只是默然的盯着天花板。 他没有进一步动作, 右手牢牢锁住了关柏的腰,他躺在了关柏的身侧,“就这么睡吧,就让我抱一会儿行不行?” 关柏不言, 傅杨低头蹭了蹭他柔软的发顶,“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噤了声,怀里的关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傅杨轻轻梳理着关柏散落在鬓角的头发,贴近关柏低声耳语,“没有别人。” 自从你离开,这里就没人能够踏足……就连我自己也不行。 傅杨睡不着,他轻轻地环抱着关柏,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可早已透支的精神违背了他所有的意愿,他抱着关柏睡着了。 睡着没多久,傅杨就被怀里轻微的响动惊醒了。关柏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不像是平日里那样的沉默克制,倒像是有些刚从睡意里挣脱出来的懵懂,傅杨说不上来这样的眼神他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只是觉得很熟悉,也许一年前?或者更加久远。 可这样的眼神也只是一瞬间,关柏眨了眨眼睛,眼里的水雾尽数褪去,他又成了平日里傅杨熟悉的那个关柏。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傅杨,低声道,“松开,我要去换个衣服。” 傅杨听话地松开了他,关柏起身,傅杨抬头道,“柜子里就有,还是过去那一套。” 关柏的眼睛垂了垂,“我穿上你会高兴么?” 傅杨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好在关柏只是笑了笑,拉开了衣柜换上那件米色的睡衣,这件睡衣保养得很得当,柔软贴合,还有点淡淡的皂角香气。 傅杨开了口,“我让人好好洗了的,这里的……一切东西都是这样,你随便用。”他顺手摁了一下手机,关柏才睡了两个小时,“你再睡一会儿吧。” 关柏转过身,暖黄色的夜灯打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柔和的阴影,“你怎么会觉得我会回来呢?” 他轻轻笑了一声,“傅杨,你是个商人,所以你早早就想到了这一步么?” 欲盖弥彰,喜新厌旧,关柏知道再说下去维持在两人中间那层薄弱的冰层就要碎了,自己的理智在高压以及缺乏睡眠之下摇摇欲坠。他不再说下去,旧日恩怨不是他如今这样伤人的理由,尽管他足够失望足够痛苦,可他还是关柏。这些年他将自己秘而不宣的底线保护得十分谨慎,他不想如今功亏一篑。 关柏伸手按了按太阳穴,皱眉露出了一丝丝不耐烦,转身一言不发下了楼,傅杨从床上慢慢下去,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关柏的背影。 他想跟着关柏下楼,可是再迈出脚步之前他犹豫了一下,关柏那双无喜无悲的眼睛在他脑海里闪了一下,他克制了再克制,最后只是站在栏杆旁边看着关柏走到楼下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 关柏背对着他,箱子里什么都有,烂七八糟。当时他在收拾箱子的时候在想什么已经不怎么清楚了,唯独在某一刻心口到背脊都是寒意,他伸手在一团糟的箱子夹层摸了摸,纪端铭有一段时间极度关注他的健康问题,在他任何能看见的地方都塞上了必备药物,这个箱子里应该也有。 果不其然,再第二层夹层里,他摸到了一个盒子。关柏站起了身,傅杨离他太远看不到他手里拿的什么。关柏也不矫情,走到了餐桌旁边随手摸了一个杯子,他忽然愣了一下,那个杯子的手感很奇怪。凹凸不平,在外一层摸着倒像是一层树脂。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手指却先轻车熟路的摸上了底座,哦,他像是吞服了麻醉药物,整个人冷得发抖,伤心痛苦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他心里像是自言自语那样,哦,这个杯子是我送的。 那个曾经碎成一片一片的杯子被傅杨一点一点捡了回来,在他最痛苦的一段时间里,成了他打发过漫漫长夜的工具。树脂和软胶做不到让这具残骸恢复到生前的模样,可他实在是尽力了,透明的树脂像是另外一个温柔的怀抱,将这些残片强硬得抱在一起。 关柏闭上了眼睛,他换了个杯子接了点水,将药咽了下去。 傅杨勃然色变,他三两步下了楼梯,伸手握住关柏的手腕,“你吃的什么药给我看看说明?” 关柏皱了皱眉,将手腕挣脱出来,“安眠药。” 傅杨不信,强硬的将药抢了过去。关柏困倦的眨了眨眼睛,由着他去了,“我没有抑郁,我不会自杀,傅杨,我没那么幼稚。” 药盒子上什么都没有,傅杨观察无果,倒了一片出来没有就水干吞了下去,苦涩瞬间席卷了傅杨的舌根,苦得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抬起眼睛,站在灯下望向关柏的眼睛,低哑着声音道,“你个骗子。” “我可以回去睡觉了么?”关柏避而不答。 傅杨低声笑了,“这个药的剂量你吃多了,纪端铭没告诉你要饭后吃么不然胃受不了。” 关柏不言,忽然他笑了笑,“查我病例了么?” 傅杨没有笑,只要关柏再清醒一点,再近一点,他就能看到傅杨眼里交织的绝望与痛苦,“关柏,重度失眠不是这么治的。” 关柏昏昏欲睡的脑子发出了行将就木的咔嚓声,傅杨放弃了这一场无意义的逼问,“你去沙发上躺一会,我给你做点吃的。” 关柏昏昏沉沉点了点头,坐回了沙发上。 那片药傅杨太熟悉了,曾经无数个夜晚他就是在这样挥之不去的苦涩中进入浅眠,这样来之不易的睡眠代价昂贵,后期他时常伴着胃疼醒来。其实他无所谓,医生和家人眼里珍贵的睡眠对他来说毫无用处,睡眠里没有梦,梦里没有关柏。 痛苦的人并不只有一个。 傅杨在厨房里翻出一点米,然后解冻了五个青虾。他利索得将青虾的头剥了下来,放在锅里炒出虾油,然后将米放到专门买的砂锅里煮上,水汽慢慢冒了起来,傅杨心里的钝痛慢慢随着水雾漂浮了起来,这样的情景连梦里都见不到,他站在厨房里,关柏躺在客厅等他,好像一切本该如此,又好像一切久别重逢。 粥冒起了绵绵的泡,缓慢得蹦出“咕嘟”声。傅杨将虾头和虾肉放进了粥里,香菇被切成小块,被煮得柔软温和。 他爱他,傅杨这样默然的想。他想跟他白头偕老,他想跟他七老八十的时候手牵着手去公园里打太极,如果他们有机会领养一个孩子的话,那个孩子应该也已经成人了,逢年过节他会带着自己的爱人回家。这些琐碎的生活成了傅杨的可望不可即,他将粥小心的盛了出来,放了一点点盐。 他不在乎关柏是不是还与原来一样,只要他还在他身边,怎样都可以。 关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右手成拳轻轻顶在在自己的胃上。他不知道做了什么梦,眉头蹙着。傅杨没舍得直接叫他,伸手蹭了蹭他的眉心,这些年,你还恨我么 他一只手扶住关柏的后脑勺,探头轻轻吻了一下关柏的额头。他们明明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可是如今连亲一下都是偷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甜! 第六十五章 “醒醒, 小柏,喝点东西再睡。”傅杨轻轻叫他。 关柏皱眉, 极为不情愿的睁开了眼, 傅杨收回握着关柏的手, “来。” 关柏偏了偏头,将不知道什么时候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掀了下来, 浑浑噩噩跟在傅杨身后, 他有点胃疼,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 软皮的椅子在他手里捏起来像是一团棉花,他头昏脑涨, 只想找个地方窝起来睡一会儿。椅子几乎是被他没轻没重的拖出来的, 在地板上留下“兹拉”一声巨响,傅杨没在意, 将盖在小碗上的小盖子揭开,粥的香气顿时溢满了房间。 关柏没跟他争辩,伸手拿起了勺子,低头搅了搅然后塞进了嘴里。他愣了愣,明明是一条味同嚼蜡的舌头, 却尝了出来这是……海鲜粥。 他垂了垂眼睛,再也吃不下第二口, 年少时他们时常在这个房子里做饭,两个人全是生手,时常弄得满地狼藉,第一道成功的菜就是这道粥, 今时不同往日,这个粥里没了令人发指的糊味,咸味也刚刚好。他鬼使神差的抬头看对面坐着的人,他不是那个不管自己做成什么样都会面不改色吃下去的少年了。胃里的酸意更甚,他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傅杨忐忑的看着关柏的脸色,他只吃了一勺就停下了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即他的脸色却突然变了,血色刷得从他的脸上褪去,握着勺子的手指用力过猛变得青白。 “不好吃就……” 他还没说完,关柏就霍然起身,快步走向卫生间,傅杨脸色一变,忙跟了上去想要扶住关柏,他一把将傅杨推开低头抱住水池,然后将刚刚吃下去的那一点粥吐了出来,他胃里只有那点还没消化干净的药片和粥,他最后吐得连胆汁都没有了,只能一遍又一遍干呕。 傅杨手足无措得站在他身后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关柏喘息了两下,伸手将傅杨阻隔开,慢慢止住了那股汹涌的吐意。 傅杨脸色都白了,“怎么回事?小柏?我给你倒杯水?” 关柏没拒绝,他抬起头看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眼眶里都是血丝,呕吐过后泛红的眼眶让他看起来很脆弱。 他哑着嗓子道,“不用了。”说完打开了水龙头,将水池里的东西冲干净,然后洗了洗脸,漱了口。 “抱歉,把你的水池弄脏了。”他的刘海湿淋淋的,水珠落在他的鼻子尖上。 “还胃疼吗?”傅杨递给他一条毛巾,苦笑,“不是我的。” 大抵是把药吐空了,关柏好受了一些,他擦了擦脸,“傅杨,我走之前没把东西全带走,是我的错,我不该给你留念想。”他平静道。 这样的话是他能说出来的,傅杨望着这双眼睛,他垂了垂眼睛,“不留下东西也没什么用,我是你的一部分,我总会想到你的,”他顿了顿,“更何况被困在这个房子里的人,又不止我一个。” 他低着头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囚犯。 可他不再进行陈述了,傅杨摸了摸他泛红的眼角,放轻的声音,“不吃就不吃吧,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这里是你的一部分,不吃就不吃了吧,去睡觉吧,如果胃疼了记得叫我。” 说完他退了一步,关柏绕过傅杨径直上了楼,然后不出意料锁上了房门。 傅杨盯着关柏的背影,他不知道怎么焐热一颗伤透了的心。他转过身在餐桌上坐了下来,粥已经凉了,他坐在关柏的位置上一口一口喝干净了那碗已经凉透了的粥。 他放下了勺子,肩颈塌了下来,原来他做的粥比那些苦涩的药片更伤人。 傅杨哆嗦着咽下了最后一口粥,然后将碗筷拿进厨房收拾了。他想了想,给许彦打了个电话。 “傅总找我有何贵干?”许彦的声音里满是睡意。 傅杨这些年开口求他求了太多次,“能不能帮我给小柏做几顿饭。” 对面清醒了,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怎么,你把人押回来了?” 傅杨没否认,低声道,“不会超过一个月……如果他,”他卡了一下,似乎有些说不下去,“我放他走。” 许彦冷笑,“让他来我这里住吧。” 傅杨拒绝得很快,“许彦,没的商量。” 对面像是摔了什么东西,“让人来取。”然后电话就断了。 傅杨对着空旷的大厅愣了许久,他无法在这样窒息的地方呆更久,起身在玄关拿了大衣披上就出了门。他回了公司,可自从他将自己调任欧洲,似乎这里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了。他对着来跟他打招呼的职员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自己去忙,然后漫无目的地游荡,办公室还在,甚至每天都有人打扫,傅杨推门走了进去,伸手摩挲了一下巨大落地窗下的大理石台子,然后满目萧瑟地坐了下来,他闭上了眼,窗外满是模糊的光点,他曾经拥有一盏最好的,可是被他亲手摔碎了。 关柏这一觉睡得很长,没了药物作用,他被光怪陆离的梦折腾得够呛,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傅杨不在这座房子里。 门口放着一个篮子,里面盛着一些封装好的饭,篮子底下有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好好吃饭。” 许彦的字迹,关柏笑了笑,将饭放进了微波炉,顺手打了电话,“彦子?” 许彦电话接得很快,“祖宗,我可操心死你了。” 关柏笑了笑,“没什么好担心的。” 听他这么说,许彦心里就有数了,“后天出来坐坐?” 关柏端着一杯水坐下,“怎么是后天?” 许彦在对面笑了声,“我在出差。” “大忙人,可以。”后天是许彦生日,关柏单手轻轻敲了敲腿面,“后天见。” 许彦答应得很快,“好。” 他挂了手机,这次回来太仓促,他谁都没告诉,许彦会知道怕是傅杨提前打了电话。关柏并不在意傅杨去了什么地方,他坐在饭桌前一口一口吃完了饭,然后上了楼打算换一件衣服去周围转转。 北京城这么大,他遇不见熟人,没关系。 昨天夜里太混乱也太黑,他没看见床头放着的东西,外套一甩碰到了扣在床头柜上的一个小相框。 他习惯性将相框扶了起来,相框被改装过了,那是一张他从没见过的照片。照片里他已经是教授了,一身正装站在礼堂的追光灯下,微笑着说着什么。那是他去伦敦第二年,他无从得知这张照片出自谁的手,也许傅杨就藏在台下黑压压的眼睛中,痛苦而克制的望着他。里面还妥帖保存着一朵向日葵,关柏心平气和地将相框摆好了。 那朵花永远不会枯萎了,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大家。 第六十六章 今年的气候很奇怪, 初夏过得像是个秋天,北京连着下了一个月的雨, 五月的天气出门还得穿外套, 幸好, 天已经晴了。 他出了小区,没上公交车, 这里离学校不怎么远, 他走着路就过去了。门口保安站得笔直,学校性质特殊,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入, 关柏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毫无用处。他毕业那么久了,怎么会还把毕业证装在兜里呢? 他摇了摇头止步在学校门口, 可保安却认出来他了。 “等等!关教授!”他三步两步走了过来,“您回来了怎么不进去呢。” 关柏被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笑道,“我没带证件。” 保安对这位知名校友早有耳闻, “哪里用啊,您进去吧, 要是校长知道了肯定要请您给这群学弟学妹们开讲座的。” 关柏摆了摆手,“我没这个资格的。” 保安只当他是谦虚,“您进去吧。” 这样倒是顺利了许多,他心情好了些, 对着保安摆了摆手,“多谢您。” 校园里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学子们多数对他只是听过名字,至于脸多半都觉得是个白胡子老头吧,他轻轻点了点脚尖,少年背着包在校园里匆匆而过,关柏恍然有一种错觉,仿佛回头就能看到宋瑜勾着许彦的肩膀,詹和青站在一边等他。 可惜书页上早已经落满了灰尘,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新面孔,上课时间到了,整个校园忽然就空旷了。关柏无意惊动任何一个人,如今他的状态不算好,也没脸去见自己的恩师。他只是想走走这些地方,他的生命被切分成一块一块,曾经在这里的时候,他有恩师,有挚友……也有爱人。物是人非不过如此了,他晃荡在整个校园里。 掩着围墙往前走,南门旁边是一个篮球场,球场上人不多,角落里放着一个篮球,关柏心思忽然动了动,脱掉了外套将篮球捡了起来。 他不甚熟练的拍了拍,运球也已经生疏了,他抛了两下然后转身往回跑了两步,高高跃起将球抛了出去,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就出来了,他难得脸上露出了些孩子的微笑,将球拍回手里,转了几个让人眼花缭乱的花,他的身体还记得这些东西,高中的时候,他靠着一个三分球打败了二中,然后他遇见了傅杨。 栅栏外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停着一辆黑车,傅杨手指尖夹着一根香烟,坐在驾驶座上认真的凝视着关柏,任由手中的香烟缓慢燃烧。他还会打篮球,很明显手生了,可他投三分球还是呢么漂亮。 曾经他紧赶慢赶迟了的那场比赛,靠着关柏一个三分球救了回来,快五年了,他仍旧记着当时隔着人群,那个被簇拥在中间满身都是亮闪闪汗水的人,那时候他是想在万众瞩目中亲吻他的。 少年的手脚都被时间拉长,他的脸型不再有少年的稚气。傅杨一动不动,眼里除了关柏什么都没有,关柏变了很多,他少时是个浪漫主义,后来……他忙于学术,再后来他与他每次的争吵,都是因为别人,最初很多事情都不是真的,他对于这样无休止的疲惫感到厌倦痛苦,他觉得自己放在心上的少年变了,在这样漫长的折磨之后,他开始笃信关柏已经不爱他了,或者说他劝说自己放弃这个已经与他不再契合的关柏,他遇到了齐嘉。 傅杨捂着自己的肋骨,他的身体里忽然一阵抽痛,受不住的时候他就趴在方向盘上,三年五年的时间够长了,长到足够让他想清楚自己是怎么一点一点做出这个让他痛恨一声的决定的。他说关柏变了,可他自己又何曾守在原地。他望着关柏的身影,低头亲吻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戒指,他在心里说,我爱你。 他当天夜里没按时回去,关柏不想见他,他回去了关柏睡不好,可他克制不住自己不去拥抱他,傅杨盯着手机屏幕里关柏的一张毕业照出了神,他有时候觉得这样的痛苦是没有尽头的,也许只有他们死在一起才是终点,而他更清楚,就算是这样的结局,这个终点也是他一厢情愿。 十一点了,楼上卧室的灯还亮着,傅杨坐在车里抬头看那扇昏黄的窗户,他想,关柏就在里面,他没有在等他,他是睡不着。 傅杨低头自嘲的笑了笑,他闭了闭眼,手指握着手机边缘痉挛了一下,然后点开一个APP,与当初安在关柏手机上的那个一模一样,他没有做任何改进,仍旧是一卸掉就断电的残次品。这件可笑的残次品成了他在一段时间里唯一的慰藉,他点了点卧室,屏幕的冷光照在他眼睛里,暗淡得像幽灵。 关柏没睡着,昨天傅杨说的话,其实是对的,他吃安眠药剂量有点大,如果纪端铭看见了,估计会直接提刀过来。今天夜里他没吃药,睡意全无,干脆书柜上翻出了一本他曾经的论文资料,靠着床头看一会儿,打发打时间。 正在这个时候,床头那盏小小的夜灯忽然缓缓的灭了又慢慢亮起来,像是小心翼翼生怕惊吓到靠在床头注视着夜灯的人。 关柏放在床头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放下手中的资料,接了起来。 “喂?”对面是谁,他心知肚明。 对面的声音低沉而又清晰,就像是傅杨将下巴枕在他肩膀上,贴着耳根说话那样,“看到了么” 关柏没说话,傅杨的声音里带着点难以察觉的哽咽,他望着那扇窗户红了眼眶,“关柏,我想你了,你看见了没有。”他问得小心翼翼。 电话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断了,傅杨放下手机,然后从车里走了出来,他没进房间,只是背靠在大门上直挺挺的坐着,关柏在他背后。 关柏垂下了眼睛,然后将手机放了下来,电话是傅杨挂断的。身旁的夜灯恋恋不舍似的又闪了两下,然后缓缓熄灭了。从前傅杨对他说,你要想我了就让这个灯闪一闪。可惜关柏觉得这个行径又浪费电又幼稚,他从来没用过,最痛苦的时候他也没用过,今天,倒是反过来了。 关柏伸手熄了灯,然后躺了下去,他需要休息。 二楼的灯熄灭了,傅杨眼里唯一的光源也就消散了。 他坐在门口台阶上吸烟,一根又一根,等到月上中天,烟灰已经铺了一地,他的腿已经没了知觉,他踉跄了一下才站了起来,院子角落里从前那一片树影已经不见了,如今空荡荡漏出一片夜空来,像一块无法痊愈的伤疤。 关柏已经睡了吧,他悄悄开了门,屋子里一片黑暗。傅杨换了鞋,他一抬头就看见楼上站着一个人影,他就这从窗户缝隙落进来的光线,低头打量着他。那是关柏,他不开灯也认得出来。 傅杨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轻声道,“小柏怎么还没睡” 关柏没作声,他眯着眼低头看着傅杨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神情说不出的奇怪,不像是平日里那样的疲惫与克制,倒是有点像睡觉没睡醒。 关柏看了一会儿,慢慢直起了上身,然后慢慢顺着楼梯走了下来,他像是梦游一样,低低呢喃了两句,“好像挺像的。” 傅杨没听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今天来得及,我就两更 第六十七章 关柏的眼睛不像平日里透着光, 微微合着显得那双眼睛又细又长,眼角的泪痣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中倒是愈发清楚。 傅杨没由来得感觉到一阵难以言说的恐惧, 这样的感觉将他钉在了原地。关柏像是梦游一般缓缓走了下来, 他驻足在了傅杨面前, 傅杨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缓缓抬起了手,像是想要轻轻摸一下他的脸, 可还没触摸到的时候, 他就停了下来,关柏脸上那种微微动容的表情像是雾气一样一碰就消散了。 这次他听清楚关柏的话了,关柏微微勾了勾嘴角, “你回来了?” 傅杨像是要抓到什么了, 可那点画面却像是一尾鱼一样飞快的划走。关柏闭了闭眼,转过身走向冰箱, 冰箱里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晃出了点模糊的影子。 傅杨不敢惊动他,他轻手轻脚走近了关柏,“小柏?” 他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一样,沉默的看着冰箱里存着的一点粥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杨轻轻伸手握住了关柏的手臂, “太晚了,别在这里站着了, 听话,啊?” “不一样。”关柏的样子有些困惑。 “什么不一样?”傅杨的心要跳出来了。 他不回答他,忽然转过了头,微光闪烁在他的眼底, “你回来是来道歉的吗?” 傅杨终于明白了,关柏为什么看着这么奇怪,这点执拗与稚气,来自四年前。每个看不见的深夜,他就是被这么困在四年前那些没有尽头的黑夜里么?他恨不得撕裂时空,一把将那个关柏抱住,他握着关柏的手轻轻紧了紧,尽力克制着自己像是从前一样,“嗯,我回来了,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关柏又不说话了。 傅杨缓慢的上前一步,他轻轻将关柏冰凉的手拢在一起,他低声念叨着,“你别我气,我回来了。” 关柏没有挣扎,他甚至小心翼翼的回握了一下这双手,“我怎么觉得我等了好久?”他的眼眶忽然就红了。 傅杨心如刀绞,他克制了又克制,“对不起,是我的错。”他将关柏轻轻拢进怀里,关柏比他低一点,下巴刚好垫在他的肩膀上,他将关柏拢在怀里,眼泪就落在他的肩膀上,在睡衣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水迹。 他深吸了一口气,“小柏,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我不会迟到了,小柏,我爱你,我永远爱你。”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初还能勉强说清楚,到了最后全被哽咽淹没了。 他伸手轻轻扣住关柏的头发,他轻轻用鼻子蹭了蹭他的头发,眼泪就顺着鼻梁坠落了下去,“关柏……你别不要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怀里的人像是陷入了另一场不会醒来的梦境,他不挣扎也不回应,像是没有生命的人偶。 傅杨整个人都在颤抖,“关柏,你别走那么远,我追不上,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怀里沉默的人轻轻的动了动,“不。” 关柏的声音轻描淡写,他像是经历了无数次噩梦的人,站在没有尽头的深渊旁那样平静,傅杨整个人都僵硬了,“什么?” 关柏难以抑制得开始挣扎,他整个人都在哆嗦着挣脱这个怀抱,“不。” 傅杨恨不得将他锁在怀里,关柏猛得退了一步,他闭了闭眼睛,因为他的心脏在狂跳,他他重复了第三遍,“不。” 像是在傅杨心上开了三枪。 傅杨面如金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低低的动了动嘴唇,“为什么?”你明明放不下,为什么不回来?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他的答案,因为他恨自己,因为自己有错,左不过比这些更伤人了。 直到关柏说出了答案,曾经缠绕着傅杨无数日日夜夜的问题,终于有了结果。 那天夜里,关柏站在不远处轻轻皱了皱眉,然后无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肋骨,他像是在哭,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关柏哆嗦着道,“假的。” 傅杨僵住了。 他像是痛极了,嘴唇都没了颜色,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好了一点,才继续道,“假的。” “那天夜里你没有回来,我在什么地方?”他想了一回儿,恍然大悟,“我好像在雪地里,或者在医院里,我记不太清楚了。” 关柏在哭,他的声音都哑了,可是仍旧一滴眼泪都没有,话锋一转,他停止了这场漫无目的的回忆,将视线落在傅杨脸上,他的瞳孔被傅杨完整的占据,再无其他,留恋与痛苦在他眼里掀起血雨腥风,“你太像他了。” 傅杨麻木的心脏被整个砸得稀碎,他宁愿听见关柏说他恨他。从前他时常觉得关柏活得太明白,只是他没料到,他连在梦里都不肯骗一骗他自己。 关柏不肯接受梦里的自己,这样的决绝,像是自戕一般干脆利落。 他不明白自己梦里这个人为什么会站在他面前哭,眼泪就像是没有声音一样,顺着眼角一滴又一滴滑落在下巴上。 傅杨不再逼他了,他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却只是伸出手,“去睡觉好吗?” 关柏点了点头,转身上了楼,傅杨跟着他进了房间,关柏坐在床头,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忽然开口道,“傅杨,我的树死了。” 这场梦醒来得太晚,傅杨知道他醒了,关柏回了头,那一眼匆匆而过,四年就像他脚下一条河流一样,他轻轻一抬脚,就跨过去了。 傅杨站在他身后,他无法让自己停止落泪,“抱歉。是我没照顾好那两棵树。” 关柏轻轻摆了摆头,“不是你的错。” “是我打扰你了,早点休息。”他躺了下去。 黑暗里傅杨低低道,“关柏,我回来了。” 无人应答。 躺在床上的人像是陷入一场没有尽头的美梦,傅杨终于明白了痛失所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无异于剖心。关柏仍旧能够毫无保留的去爱一个人,他只有两个条件,这个人不是傅杨,这个人不像傅杨。 可他更不诚实,他在梦里仍旧等着一个不会回家的人,他仍旧捂着早已经痊愈的伤口,他不承认他痛,也不承认他还爱一个人。傅杨无师自通的想明白了那天在飞机上惊醒时关柏的眼神,他的梦太逼真了,逼真到在醒来的那一刻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梦境。他以为的久别重逢,是关柏的梦魇,这个家,才是关柏的噩梦。他甚至都不敢想他是怎么分清楚这个地方与四年前不一样的,是他经常做这一个噩梦,还是他只做这一个梦…… 千刀万剐不过如此。 傅杨轻轻躺在了他一侧,伸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掌,关柏睡着的时候很乖,一动不动,他低低道,“关柏……” 他一生太短,一瞬好长,这是个没有尽头的死局。 作者有话要说:  你问他为什么还不放下,明知听不到回答。 有一点晚,晚安 第六十八章 许彦去延东开了将近一个月的会, 还没回来,冷不丁就接到了傅杨一通电话, 他冷笑一声, 行, 这个王八羔子。 关柏又是个什么都不说的主,纪端铭有时候会跟他聊一聊这位共同好友的情况。视频那一头纪端铭刚下了一场手术, 正在卸身上的东西, “他最开始过来谁都看不出来有问题,我知道是因为他后来过来找我看病了。” 许彦心里有了数,还知道去看病, 行, 有救,他神游天外, 对面纪医生却已经忙完了,他脱下了白大褂,突然插了一句,“你是不是颇有经验” 不知道怎么,对着纪端铭他鲜少提及这些, 说不上是介意还是怎么,他就不介意裴远知道, 捅自己一刀就是捅裴远一刀,虽然看起来比较傻,但是胜在他心里痛快。 纪端铭从不由着他闪避,多半也就是叹口气然后隔着大洋开始念叨他。你要来伦敦么这样充满诱惑力的邀请, 他有些心动了,他只是欠一个理由。 秘书走到了他旁边,“许总,明天后天的行程需要安排一下么” 许彦收回飘散的思绪,“空出来吧,什么都别安排。” 他这任性的要求也不是第一次了,小秘书脸上一僵,许彦不为所动,“隔壁傅总的行程给我一份。” 小秘书迅速看了一眼,“全都是回会议,要是安排接洽可能不太方便。” 许彦点了点头,“再好不过了。” 秘书,“”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许总,家里那边要您后天回去吃饭。” 许彦冷笑,“我以为沈夫人看见我会倒胃口。” 秘书头顶都是冷汗,“您可别这么说,毕竟您到底是许家人。” 许彦伸手抽出一根香烟,在指尖把玩,“好好教育自己的孩子是多么重要,放心我不抽。” 许家人见还是不见,都已经不重要了,他该拿的东西已经拿到了,留下不过是为了膈应裴远,乍然蹦出来一个纪端铭,他嘴上明明什么都不说,可玩命伸手将人往更好的生命里拉,多大的诱惑啊。 这个答案他没给秘书,也没给纪端铭,飞机降落之后他想得有些烦躁,被玩了一路的烟终于可以点着了。许彦抽出来打火机站在航站楼大厅里想要点一根烟,刚靠着墙角点着,一抬头就看见离自己最近的一排椅子上坐着一个人,他惊得烟差点没捏住。 那人一身长风衣,板寸长长了一点点,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身旁放着一个行李箱,看起来像是刚下飞机的样子,有备而来。纪端铭早早就看见许彦步履匆匆从飞机上下来了,他看起来不错,没怎么瘦,就是这个满脸思绪的样子,他感觉这人烟瘾要犯了。果不其然他停了下来,然后被自己吓着了。 纪端铭觉得好玩,许彦受了惊吓第一反应是把烟像小学生一样藏在了身后。 许彦眼睁睁看着纪端铭伸手示意了一下,我看见你抽烟了。然后对面那个长手长脚的人就站了起来向他走来。 许彦的心忽然开始狂跳,手里的烟都觉得烫手,于是他急中生智,将烟塞进了旁边秘书手里。 秘书,“。。。。” 纪端铭把他这点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给人家小姑娘做什么” 许彦面不改色,“她抽的来着。” 小秘书简直百口莫辩,许彦回头,“你先走吧,有事了邮件联系。” 小秘书也是看出来了自己就是一个闪亮的电灯泡,于是尽职尽责拎着行李跑了。 周围人行色匆匆,唯独他们漫不经心,许彦的心跳声如擂鼓,“你怎来了” 纪端铭的眼睛弯了弯,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伸手轻轻将手指搭在他颈侧的脉搏上,他指腹温暖而干燥,血液在他手指下起伏跳动,他贴近了许彦的耳际,“你的心,跳得很快。” 明明是一句调情,可纪端铭却多了几分真挚,许彦笑了,“你还没回答我。” 纪端铭放下了手,像是变魔术一样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然后递给了他 ,“生日快乐。” 许彦愣了一下,然后接了过来,盒子里躺着一个银色的领夹,仔细看是一把精致的小手术刀,他低头笑了笑,“你不说我都忘了。” 自从母亲离世,他再没有过过生日了,许家要他回去吃饭似乎也就解释的通了。 纪端铭伸手轻轻拨了拨他的睫毛,“傻东西。” 他会是他最锋利的手术刀,他要靠在许彦胸前,守卫着那颗心脏。没说出的话他并不确定许彦看懂了没有,可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的。 “你刚下飞机么?” 许彦收起来了小盒子,小心的放在口袋里,纪端铭点了点头,“我叫了人来接,估计到了。” 他眯了眯眼,“裴远在外面等了三个小时了,也别让他久等。走吧,关柏已经到了。” 纪端铭一边说一边伸手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那个盒子,然后随意拆开,拎起那个小小的领夹别在了许彦的领带上,做完这一切之后纪端铭打量了一下他,忽然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蜻蜓点水一般,“喜欢就拿出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走吧。” 他伸手极为自然的牵住了许彦的手,许彦轻轻挣扎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呢?” 纪端铭叹了口气,“那你喜欢么?” 许彦被纪端铭这一个直来直往的问题砸蒙了,好在他回头眼含星辰一般笑了,“听过么,宝贝儿,喜欢是藏不住的。” 许彦愣了愣,然后他的手指忽然就攥住了纪端铭的手。 “走吧。” 果不其然关柏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纪端铭的电话打来得很早,他最起码早上六点就落地了,然而他让他下午两点再过来,等谁这个问题他连问都不用问。对面门口手拉手一般出门的两个人简直就像隔壁幼稚园刚刚毕业,他伸手摆了摆。 许彦的耳根开始泛红,关柏笑,“纪端铭你六点给我打电话究竟是为什么什么?” 纪端铭毫无饶人清梦的自觉,“我不是为了确定你是不是活着么,你要是不接,我就去砸门。” 关柏,“……不,你只会等接到许彦之后再说。” 两人坐进了车里后排,许彦开口,“最近吃得怎么样?” 关柏晃了晃头,“只要不是他做的都行。” “没为难你吧?”许彦颇有些担心。 关柏苦笑,“彼此为难,今天不谈这个。咱们还是抓紧走吧,后面那个黑车看见了么?裴远盯了我三个小时了。” 纪端铭遥遥回头,果不其然后面停着一辆黑车,关柏发动了车,纪端铭忽然出了声,“关,等等。” 关柏回头,“?” 然后纪端铭开了车门。 许彦、关柏:!!!! 他并没有准备过去砸车,而是下了车,站在门外对着许彦伸出了手。许彦不明所以,可纪端铭这样温柔的注视着他的时候,他是没法说拒绝的,于是他伸了手,随即就被拉出了车门,还没站稳就是一个极其放肆的亲吻,放肆到临近五十米之内鸦雀无声。 关柏只觉得没眼看,纪端铭意犹未尽,回头冷冷睨了一眼那辆黑车,然后坐了回去。 关柏可以说是一溜烟就走了。 许彦根本没反应过来,纪端铭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怎么样?” “我觉得裴远心脏病马上就要犯了……” 许彦转头看纪端铭,纪端铭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要伤害一个对你有愧疚感和爱的人太容易了,你只要毁了他所有的希望就行了,剩下的他会自己毁了自己,不需要你再搭上自己。” 许彦闭了闭眼,“所以?当众亲我的理由么?” 纪端铭摇了摇头,“不是,只是很想亲你,亲你不会因为别的。” 关柏在前排及时发声,“我酸了。” 纪端铭、许彦:…… 纪端铭终于想到了自家兄弟,“对,你怎么回事?辞职信发的唰唰的,我接到消息的时候你连影子都没了?你到了也不跟我们发个消息,戈登教授生气归生气,知道了你消失以后吓了一大跳,还怎么都联系不到你。” 提到恩师的名字,关柏心里紧了紧,他偏了偏头,“我知道了,等我解决了,我就回去跟他道歉。” 许彦拍了拍他的肩膀,“快了么?” 关柏笑了笑,“我觉得快了,他和我,总有一个要让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具体的让步了,小柏回伦敦,这是个死局 第六十九章 许彦这次没有定饭店, 他让关柏开车去了他家。食材他早早就让秘书小姐买好了放在楼下,纪端铭下了车, “去超市吗?” 许彦摇了摇头, “我让人买好了。” 纪端铭挑眉, “谁啊?还能进你家门?” 关柏无言,“门口放着呢, 得拎上去。” 纪端铭像一只尽忠职守的狼犬, 绕着许彦转了两圈以后,心满意足的确认没人在他的私有财产身边留下痕迹,然后心满意足的提起手里的东西, 然后上了楼。 关柏笑了笑, 与许彦并肩往前走,“怎么回事?领地意识这么强?” 许彦抿了抿嘴角, 可还是露出了点上翘的弧度,“就这么回事。” 强装镇定也没用啊,关柏想,“不过你真的不考虑来伦敦么?他在那边还是挺有名气的,我觉得可以, 而且我也在。” 许彦侧头无声的笑了,“你们怎么都给他说好话?” 关柏眯了眯眼, “还有谁?” 许彦没回答,我自己啊,“我会考虑。” 关柏不再追问,他只是仰头叹了口气, “我家楼下还有个空房子,等……这边解决了,大概要来给你住应当是很容易的。” 很快就到门口了,关柏的手机忽然在兜里震了一下,他掏出了手机接了起来,是傅杨打来的电话。 “喂?”他的声音风轻云淡,就像是对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朋友。 傅杨听得难受,“小柏,我今天有会,回不去了,你……要是不喜欢,就不用回来。” 关柏低声笑了笑,“没事,我就不留下当电灯泡了,如果没有事情的话,我就挂了,明早见。” 傅杨心里紧了紧,“小柏,等等。”他喊了一声关柏的名字,然后却停了下来。 “怎么了?” “我有事情想跟你谈一谈,明早见,”他克制了又克制,然后低声道,“关柏……我,算了。” 电话就这么挂掉了。 许彦已经进了厨房,纪端铭跟了进去帮忙打下手,期间偷吻一千次,然后被丢了出来,多好啊,他站在门口想,还有可以爱的人,多好啊。 傅杨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他挂了电话,秘书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他转身点了点头,走向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股东们分列两旁,裴远坐在长桌最右边。当年他远走欧洲,激起了整个股东的额强烈抗议,其中一份抗议甚至来自傅宁海,可傅杨就算是疯,他也疯得有理有据,他将一切安排得太过妥帖,让人挑不出错,可到底撑不住太久。眼见外面对于傅家太子废了这个流言愈演愈烈,公司里保藏二心的人也开始有了动作,他不得不回来了。 林舒楠是傅杨远亲,外嫁的女儿将自己手里的股份给了一个外姓人,他比傅杨小一岁,才能也算是不错,在公司里说得上话,傅家这一辈主家只有傅杨一个孩子,如今傅杨眼见要废了,他起了点心思。 傅杨落座,伸手摆了摆,“开始吧。” 林叔仍然站在他身后,老股东们眼观鼻鼻观心。林舒楠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场面,他伸手整了整领带,站了起来,“傅总,这是大家上个月各个部门的报告。” 大屏幕一闪,各有起伏,但是都在合理范围里。 傅杨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林舒楠点了点头,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总体都还不错,唯独有一些问题。” 他手中一滑,两个部分被单独提了出来,三月底跟成文公司签的合同出了问题,导致整个工期都耽误了一个季度,成文是许彦家的一个子公司,而那个合同好巧不巧,是傅杨亲自审批的,那天他决定要去见关柏。 林舒楠不骄不躁,“还有北欧分部,与SPACE接洽也出现了时间上的误差,错过了公司里测算的最佳时段,最近股票一路走绿。” 他放下了手中的激光笔,然后双手按在了玻璃桌上,“傅总,我想大家需要一个解释。” 傅杨也不恼怒,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站起身来,“成文那边的合同,是许家亲自带来的,许氏新成立的子公司,他们递交项目申请的时候,我让人去看了,他们的设备以及审批手续都没到位,直接签了合同,要是出事了,锅全是我们背。” 他睁开了眼睛,“怎么,这个道理林总经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林舒楠皱了皱眉,“怎么让股东信这不是你的托词?毕竟这里只有印了你的章子的最终合同。” 傅杨笑了笑,他未说话,裴远却先开了口,“去视察的人是我,提出延期的人也是我,确实有延期的必要。” 这个合同是许彦用来坑裴远的,他自然得站出来说话。傅杨心里算得清楚,他从不是一个在工作上感情用事的人。 他转身走到了林舒楠的位置,然后拿起了激光笔,打开了另一幅图,“至于北欧的工作,我就不说那么多了,诸位都是明白人,看数据吧。” SPASE在北欧这些年的数据被完整的列在了大屏幕上,简直可以用一路走低的趋势来概括全部,“IP抢占实在是不是这个公司的强项,这些年被挤压的不成样子,但不失为一个好的跳板,你需要给他一个必要的理由,他就会心甘情愿吃下你的诱饵。” 他说得漫不经心,话语里全是铺天盖地的陷阱,关柏说得对,他是个优秀的商人。 傅杨笑了笑,“很明显诸位也知道SPACE接了多么大的一个IP,而我将款项拖到了IP价格最高的时候,他们很快就要资金断流了,不过需要看到成果,估计还要一两个月。” 在场各位股东不约而同的想,狼子野心,是谁觉得傅家太子废了?瞎了吧。 林舒楠脸色很难看,但他还有最后一个杀手锏,只要能让傅杨承认自己失职,这个会就不会没有价值。 “可是你去北欧之后,整日跟着这个人做什么?傅总,你突然离开这里,似乎有游戏职责的嫌疑啊。” 大屏幕上赫然是一个人的照片,一头半长的头发,棕色的眼睛藏在金框眼镜下,似乎有风从他身侧吹过,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夕阳还未落尽,他对着一个方向露出了个披着落日余晖的微笑。 傅杨闭了闭眼,“你在侵犯我的隐私。” 林舒楠毫不退让,“他是谁?” 股东们不知道为什么林舒楠这么执着,可若是真的,这确实是一件大事,他们将目光投向傅杨,小傅总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傅杨听见自己叹了口气,他像是仰望一座神像那样抬头看着关柏的照片,声音低不可闻,“这是我曾经的爱人。” 他是我爱的人。 裴远眉心直跳,林舒楠露出了微笑,他举起手中的录音笔,“傅总,这可是你说的。” 本该是一场刀光剑影的逼迫,傅杨却异常的平静,他像是终于被卸下了脖颈上最后一道枷锁,眉眼间甚至还有隐隐的温柔,“嗯,是我说的,他曾经是我爱人。” 早就该说出来了,他欠关柏三年,早该还上了。滚烫的热油落进了水里,会议室爆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质问他的人,交头接耳的人…… 他抬了头,“你可以把这段录音给任何人,但是你必须隐去他的一切信息,林舒楠,你的账本我早就有一份了,所以看在账本的面子上,别太过分。”他笑了笑,转身出了喧闹的会议室。 裴远也站了起来,傅杨从前只是跟着他的一个弟弟,如今终于长大了,游刃有余,胜券在握,他……那么像关柏。 作者有话要说:  商斗一顿瞎写,大家不要带着脑子看,晚安,今晚没走成,明天一定走。 第七十章 所有的故事就是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的。 这场会议点燃了整个财经版面的新闻, 就连娱乐版面甚至都想要来插一脚,巨大的标题“傅氏掌门人疑似当众出柜”, 明晃晃挂在头条, 很多新闻都是半真半假, 傅杨坐在办公室里面不改色的批阅着文件,“该锁好的消息, 都锁好了吗?” 宋秘书点了点头, “一个字都没漏出去。” 傅杨合上了文件,他伸手按了按眉心,忽然觉得有点不安, “好的。” 也不是没有媒体查到关柏身上, 只是一旦有他的个人信息出现,这个帖子就会在几分钟之内被删去。 可熟悉的人还是能看到关柏, 三个小时之后,关柏的手机炸了。那时候他刚吃完饭,手机像是失灵了一样疯狂震动,他刚打开手机,手机里就涌现出数不清的消息。其中包括他的老师, 他的父母、谢青桐、文旭,他像是早有所料, 点开了一个对话框,里面的截图还是让他愣了两秒。 关柏怔楞的坐了一会,直到许彦拍了拍他的胳膊,“怎么了?” 他还没看手机, 可不久他的手机也开始疯狂震动,纪端铭不明所以,打开了新闻就看到了那巨大的标红标题。 关柏伸手捂住了脸,深吸了一口气,“我去卫生间一趟。” 他甚至不想再解释,关柏“碰!”得一声关上了门,镜子里的人颓丧而又伤心,关柏克制不住得咬了咬牙,他装不下去了。 从前他不明白傅杨为什么不承认他爱他,那时候他年纪小,他不明白,后来过得面目全非,他远走他乡之后终于明白了曾经未曾解释过的那些东西,可他到底变了,他不再需要这样的承认与过往,他尝试着走出一个自己为自己画的死局,他尝试着忘记自己曾经那样爱过一个人。 因为他爱他,所以他不能原谅他。可到了今天,这样彼此的折磨不是他的本意。关柏伸手抓住了自己胸口的衣襟,剧烈的心跳似乎要撞穿他的胸膛,鲜血淋漓的字迹将他花了三年粉饰太平的墙涂上了一道又一道的红痕,他爱他,不是曾经,不是现在,是永远。 他几乎撑不住这样的痛苦,伸手扶住瓷砖墙壁跪了下来。他很伤心,他从未跟谁说过,他那样伤心是因为他骗不了自己,他挖了那道疤痕也没能将一个人从心里□□。 他们曾经彼此相爱,怎么会到了这么一步呢? 算了吧,没关系。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站了起来。他可以走了,他自由了。 他走了出去,许彦道,“这应当不是他故意的……倒像是被人算计了。” 关柏笑了笑,“没关系,这笔烂账也就到这里了,小彦子,帮我叫个车,我可以回去了,那边的实验已经被我耽搁好久了,再不回去,老师估计得给我发脾气了。” 许彦没拦着他,他觉得关柏远离这么个是非之地,是正确的选择,他不疑有他,立刻叫了车,“行礼你……” 关柏正在穿外衣,他没有抬眼,“不带了,我来的时候,就没拿什么,傅杨他那么想要,都留给他吧。” 那一年的夏夜里,关柏空着手离去,他一刻都不想停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满了出门旅游的人,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每个人在飞机起飞之前都会给自己的家人打个电话,每个人都是那么的坚定,他们的来处与归处从未失落。 唯独关柏坐在人群中像是个异乡人,他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家在哪里。 当傅杨无法联系到关柏的时候,他终于惊慌了,宋秘书正端着咖啡往办公室走,傅杨连看都不看一把将她推了开来。滚烫的咖啡洒满了他西装的前襟,他毫不在意。漫天风雨中岿然不动的傅总在这一刻惊慌失措,就像是两个人。 他以为他能将关柏瞒的好好的,毕竟这点惊天动地的新闻并不算是什么补偿的好方法,太矫情了。他等待电梯的时候手都在抖,他不知道关柏看见这些新闻的时候在想什么。迟来的承诺与爱意就像是放过期的粥,只剩下恶心人唯一一种作用。可他不想的,他疯了一样进了停车场。 他坐在黑暗中茫然无措了两秒,他挣扎了一下然后打开了手机,有一天他趁着关柏睡着在他的手机上装了一个小小的定位器,他从未想过开启定位器来监视关柏,那个定位器只是在信号良好的时候会显示绿灯,他已经做好了放关柏走的一切准备,他不想再看他爱的人也不成眠,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回到他曾经的家。关柏可以忘了他,关柏可以去爱别人,而他只要悄悄的看着自己手机上那个闪烁的绿色光点就可以了,哪怕他与他分隔万里,只要他知道他还在好好生活就够了。 可世事不由人,他点开了定位的全部功能,很快他就知道关柏在什么地方了,他在飞机上,他要回伦敦了。 傅杨沉默了两秒,他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放他走的。可理智被疯狂的痛苦压倒,他要见见他,傅杨的视线模糊了,他一边点火一边想,至少让我跟他说一声再见。 关柏,你不能这样一声不吭的走,至少你给我个机会道歉。 傅杨没来得及赶上关柏那一趟飞机,他拼了命的奔跑也无济于事,他苍白着脸色定了最近一班去伦敦的飞机。一天一夜的水米不进让他有些低血糖,傅杨去商店里买了一块糖塞进自己的嘴里。 我不能倒下,我得见他。 来来往往的行人将目光投向那个坐在地上落泪的年轻人身上,有人试图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只是苍白着脸色摆了摆手。 关柏下了飞机径直出了机场,他骗许彦的,他没脸去见导师,他更不想回家,因为楼下就是傅杨曾经住过的地方,他不够洒脱,没法忘得一干净。 于是关柏走到了街心公园,时差让他有一点点头疼,可他觉得很好,滚烫的血液似乎冷了下来,他可以坐在长椅上什么都不想。 他靠着坚硬的长椅靠背就这么睡着了,这个短暂的睡眠里没有等不回来的人,也没有永远不会凋谢的花。 直到远远一声,“关柏!” 关柏几乎是立刻就被惊醒了,他猛地站了起来,下意识拔腿就跑,谁也没注意到不远处一辆本在正常行驶的公交车忽然拐了好几个弯,然后一头扎进了关柏右侧的树丛里。 关柏被这样的突变挡了一下,他的速度慢了下来,只要傅杨再往前一他就能抓住关柏的衣摆了。 可他没能抓住关柏,因为下一刻关柏的脸上血色尽褪,猛地转过了身来,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住了傅杨的领子将人扑倒在了地上。 关柏用得力气太大了,傅杨觉得自己的肩胛骨几乎是狠狠砸在了地上,可就是这样他甚至连保护自己头部的下意识动作都没有,他伸出双手将关柏搂进了怀里,他紧紧得将关柏护在自己两臂之间。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再让关柏受伤了。 一切的故事都是在这一秒中发生的,身后巨大的爆炸声与火光平地而起。玻璃碎成了一片一片像是子弹一般向周围飞射而来,火光平地而起,人类痛苦的尖叫与炸裂声交织在一起。 傅杨只觉得自己脑后坚硬的地砖在这样的剧变之下碎裂开来,他面色大变,爆炸点离他们不过三十米,他拼了命想要将关柏护在身下,可刚一用力就发现关柏的手像是铁钳一般将他死死锁住。 他大吼,“你放开我!关柏!!!!你他妈放开我!”可撑在他上方的人除了颤抖了两下再无动作。 第二声爆炸淹没了他的所有声音,他看见扑在自己上方的关柏耳际有鲜血流下来,顺着他的眉心落在他的脸上。 “别怕,很快就没事了,你别动。” 傅杨疯了,他看见关柏的嘴唇一开一合,可他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关柏!你他妈放开!” 越来越多的血从关柏的衬衣里渗了出来,傅杨双眼一片血红,他伸腿踹了一脚旁边的一个石雕装饰,猛地掀翻了死死锁住他的关柏。 他将关柏护在身下,飞来的玻璃碎片擦着他的颈侧飞过,关柏躺在地上看得清清楚楚,他很想出声提醒他,可他不能够了。 傅杨没注意到被他护在怀里的人有什么异常,直到爆炸声平息,满地都是破碎的玻璃片,灌木燃起了大火,哭声尖叫声混乱成一片,傅杨什么都听不到,他的耳膜被巨大的爆炸声震伤了。他的眼睛由于再一次情绪激动充满了鲜血,他看不清了,可这也足够他看见他的小柏躺在没有尽头的红色里。 傅杨慢慢起了身,在确认过似乎没什么问题之后他慢慢爬了起来。他的心忽然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中,他手心全是粘腻温热的触感。 那是什么?他低了头,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关柏的脸,“小柏?”关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平日里柔软的长发全部浸泡在鲜红的血液中。 傅杨不可置信,他拼命拍着关柏的脸,却丝毫不敢动他。他伸手小心翼翼的试着他的鼻息,另外一只手慌乱地向他脑后摩挲过去,怎么这么都血啊?这么能流这么多血啊? 傅杨拼了命的摩挲,他从鼻子里哼出一些不成语言的声音,“关柏……” 血液从关柏身下慢慢的扩散开,顺着他昨夜还没换下的外套,流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将傅杨与他圈在了一处,傅杨满眼都是血泪,顺着眼角疯狂的滚落。关柏后颈有一块玻璃,鲜血带着关柏的生命奔涌而出,而躺在地上的人连挣扎的动作都没有。 傅杨像是疯了,他手上身上沾满了关柏的鲜血,“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他疯了一样按住关柏的伤口,试图修补关柏跟筛子一样残破的躯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我还有话没说完……” “关柏你撑着……我求你,我求求你,你别丢下我……你要怎样都可以……” 救护人员将疯了一样的傅杨拉了开来,然后抬起关柏飞奔而去。 “你救救他……” “我求你……” 傅杨满嘴都是血腥的味道,他觉得自己像是死了一遍又一遍……他听不到身边的人在说什么。他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你救救他……” 那一年夏末,伦敦爆发了著名的“皇后区大袭击”,也就是在这一场事件中,傅杨眼睁睁看着他的爱人在他面前粉身碎骨。 关柏一句话都没留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想看BE的姐妹可以停在这一章了,可能有点狗血,但是最开始这个情节就是存在的……(顶着锅盖跑掉) ps:作者君请个假,下周四之后开始恢复更新,最近要去考试。放心不会坑,爱你们。 第七十一章 救护车闪着冰冷的蓝光, 蓝光打在地上湖泊一样的血迹上,然后最后落进傅杨眼睛里, 他的手几乎抓不住关柏, 傅杨被几个医疗人员拉了起来, 然后准备架上另一辆救护车。傅杨挣扎着不愿走,他死死拽着关柏的小臂, 然后手心里粘腻血液让这个动作更为艰难, 他的坚持终结在关柏的手从他手中滑落,躺在担架上的人就像是完全失去了生命,连一个回握都做不到。 他走了…… 傅杨怔楞的看着那一架担架被推上车, 他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被人拉上另一架担架, 他近乎将脖子折断,救护车雪白的门即将关闭, 那只苍白的手被两扇门隔绝,就像是要关进另一个世界。 傅杨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挣扎着从担架上翻了下去,一声不吭地扑向那扇即将关闭的门。担架发出巨响,医生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人影绰绰,在傅杨眼里只有那一扇关闭的门。他的手指在担架边缘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可那扇门还是关上了,他甚至都没能离开这个担架,护士医生们七手八脚地将这个不听话的病人按了回去。他的颈侧暴起青筋,目眦尽裂。 可是那扇门还是关上了。 他发不出声音, 手心里的伤口流出血迹,救护车走了,他忽然心里就空了,傅杨放弃了挣扎,等到被人带到车上之后,他望着雪白的车顶,然后眼前像是一片雪花飞过,再无意识。 关柏不痛苦,他手下是雪白柔软的水草,行到陌路,他反而坦坦荡荡,这辈子未曾真正的愧对谁,他对恩师尽心尽力,故友也算是肝胆相照,而对于父母,傅杨是他唯一的愧疚。 他眼前是空茫茫的空白,耳边嘈杂,像是蒙了一层水雾。 “血袋呢?!” 心率跳动的声音变得十分缓慢,好一会儿才能听见一阵短暂的电子音。 “血压!” 来吧,来吧,你往前走,你再没有留下的理由。 关柏浑浑噩噩躺在看不见的虚无里,他尽力了。 “关柏!”是谁的声音震耳欲聋,带着无尽的绝望,以至于有些刺耳。 纪端铭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来自医院的,“伦敦大袭击”伤者众多,人手不够。 第二个电话是傅杨打来的,那是他刚在医院醒来,他受伤的消息还没传出去,他身边没有一个人。 傅杨的耳朵还是不太能听清楚,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包扎好,关柏将他保护得太好,竟然真的一点大一些的伤口都没有。扎进手臂的碎玻璃差一点就划破大动脉,可好在被什么挡了一下,清理了碎片也就没事了。 “你回来救救他。” 不等傅杨说完,纪端铭就挂了电话,许彦问他,“怎么了?” 纪端铭起身穿上外衣,“关柏出事了,他是大袭击的伤者。” 许彦变了脸色,“我跟你一起去。” 纪端铭连行李都顾不上,他站在门口换鞋,抬头看见许彦搭在鞋柜上的手都在颤抖,他站直了身体忽然将许彦抱进怀里,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揉了揉。 他贴在许彦耳边道,“小彦,生死无常。” 许彦说不出话,脸上忽然就失去了血色,“我应该拦住他的。” 纪端铭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别怕,我是大夫,我会把他给你带回来的。” 傅杨吃不进去东西,无论医生怎么劝慰都吃不下,他吞下去的食物不被身体接受,傅杨抱着厕所吐得天昏地暗。可他不能倒下,医生只好为他挂营养针。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他脸色白得像是要与身后的墙壁融为一体。医院里都是伤者,满地都是血迹纱布。 纪端铭的出现让傅杨回过了神。他穿着一身手术服,匆匆而过,纪端铭远远看到了尸体一般的傅杨,他没时间去安慰他,只是摆了摆手。 傅杨奇迹般地看明白了,他在说,“放心。” 他身边坐下来了一个人,傅杨一动不动,似乎连这个人都没注意到。 许彦坐在他一侧,忽然开了口,“我应该拦住他的。” 傅杨缓慢的转过了头,他像是个生了锈的机器人,“我的错。” 手术室仍旧没有开,八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纪端铭看到关柏的时候,他几乎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 病危通知书在旁边已经放了一堆,每一张的签名都是傅杨。 他甚至有些不敢想他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病房门前坐了八个小时。 “心脏起搏器。” 纪端铭咬着牙,关柏,你个没良心的给我起来。 那天手术室里关柏在整整躺了27个小时,傅杨就在手术室外不眠不休水米不进27个小时。 纪端铭从手术室出来以后,疲惫得几乎都有些站不住。 他眼眶通红,向许彦伸出了手,许彦走了过去,由着他把头埋在自己的颈侧。 随后他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滑进他的肩窝。 他低声说了句什么。 傅杨费力的站了起来,他还没问出口,身后推出来的病床上蒙着一层白布,答案已经足够明显了。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傅杨没能走到那个病床前,他像是终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倒在了终点。 纪端铭靠在许彦身上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伸手搂住许彦,“难怪关柏不原谅他。” 许彦眨了眨眼中的水雾,伸手回抱住纪端铭,“谢谢你把他带回来了。” 傅杨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梦里他丢了一样东西,他怎么都找不到。 他曾是他的宇宙,他曾因他不眠不休,如今他的世界里没有他了。 第七十二章 傅杨醒来的时候, 他身上插满了管子,身旁坐着傅宁海和章青。他费力得眨了眨眼睛, 傅宁海看起来像是老了好几岁。章青始终握着他冰冷的手, 傅杨轻轻勾了勾指尖, 她就感觉到了。 “儿子!儿子你怎么样了?”章青几乎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傅宁海被惊动,他伸手揽了一下即将摔在地上的妻子, 前倾身体先按了呼叫护士的按钮, “小杨,你怎么样?” 傅杨试着开口,可嗓子里像是被刀尖划过, 滚烫的气息几乎烫伤他的喉咙。傅宁海伸手按住傅杨, “别起来,躺着, 我去给你倒点水,想说什么慢慢说。” 傅杨却反手抓住了傅宁海的手腕,他固执地盯着傅宁海,嘶哑得像是要呕血一般,“他呢?” 傅宁海的心忽然颤了一下, 傅杨因为受伤之后没能好好休息,再加上心情过于激动, 倒在地上才发现他浑身都是滚烫的,伤口感染来势汹汹,他在病床上躺了三天,几次都像是快要撑不下去了。 他与章青连夜赶来, 先看到的不是发着高烧不省人事的傅杨,而是收到了关柏葬礼的请柬,这封请柬不是给他的,而是给躺在病床上的人的。傅宁海不知道怎样告诉自己儿子这个消息,这两个人一路来的坎坷分离,有一种宿命一般的循环,他在傅杨身上看到了自己。而如今这个消息毫无疑问会将他带进地狱,时隔二十年,他从傅杨身上看到了属于那年他离开家之前站在门前的那个孩子身上的惶惑。 傅宁海伸手握住了傅杨的手,“小杨,生死无常。” 傅杨的手松了开来,护士一拥而上,他由着他们摆弄,傅宁海的神经都绷住了,傅杨并没有意料之中的举动,可他这样的平静之后,藏着更加令人恐惧的东西。 傅杨自始至终没说话,直到他稍稍能够走动的一天清晨,他拉开窗帘,然后仰头看从恍惚缝隙落下的阳光,傅杨忽然低声道,“爸,他有给我……邀请函么?” 傅宁海动作一顿,他知道瞒不住傅杨,伸手从床头柜下压着的一沓文件底下抽出那张纸。 傅杨接了过来,小心地翻开,“爸,你看,是后天。” 傅宁海望着傅杨苍白而平静的脸,心中满是苦涩,“嗯,你好好养病,争取赶过去。” 傅杨果真开始好好吃饭好好配合治疗,第三天清晨,他穿上了一套白西装,他细心地在领口插了一朵血红色的玫瑰,就像是要去见他远行归来的爱人。 文旭谢青桐他们早就到了,谢青桐穿着一身黑色裙子打着伞站在前排眼中都是眼泪,许如年扶着悲痛欲绝的戈登教授,纪端铭站在最右侧的牧师身旁,布利斯蹲在远处的草地上哭得根本站不起来。 傅杨整个人瘦了一圈,他的肩头像是无端压了千斤重担,这个精彩绝艳的人,被生生折断了脊柱。 关柏从前人缘很好,没有人不喜欢他,满堂的人像是一排一排黑色羽翼的乌鸦,唯独没有他的位置。 傅杨没固执得挤进人群,他不敢、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曾经是关柏挚爱亲朋的人,他像是一只幽魂,他听满堂眼泪坠落的声音,他听见神父低喃,他久久站立着,直到面前的人群聚合又散去。 傅宁海为了照顾他干脆就和章青住在了医院,雨越下越大,傅杨整个人都湿透了,他额头前水珠滑落下来,落进他通红的眼眶里,他却无知无觉。没人知道傅杨的世界像是被按了静音键,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清,他甚至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 傅宁海拍了拍他的肩膀,“儿子,难受了你说出来。” 傅杨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就回了房间,他从那天夜里开始,他又吃不下东西了。 凌晨一点的时候,傅杨不见了。他做了一个梦,算不上噩梦,其实他不记得梦里是什么,他惊悸坐起,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上,他回家时穿的衬衣并没换下来,白天细细的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瓢泼大雨,他被雨打得都看不见路。 眼睛看不见,脚还记得。他深一脚浅一脚得往前走,直到走进那个熟悉的墓园。傅杨几乎是跪下摸着墓园里一块一块的墓碑才找到了关柏。 他跪坐在墓前,伸手颤抖地摸着墓碑上那一行流利的英文,他几乎都能想象到冰冷的电钻划过石头表面,他一生如此短暂,受人敬仰,到头来居然就留下这么一点痕迹。 傅杨闭了闭眼,他轻轻得将额头贴在那块墓碑上,像是贴着关柏的脸,可这块石头没有温度。他坐直了身体,从自己兜里拿出一个刻刀,那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 他盘腿坐在那块石碑之前,伸手开始缓慢的在石面上刻关柏的名字,大理石太硬,一个笔画他要刻很久才能有一个像样的雏形,大雨落在他身上,手指间细碎的伤口流下淡淡的红色血迹。 傅杨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小柏,我知道你是不愿意跟我离那么近,所以才躺在这里的。” “你不论生死都想带着自己的名字的,这里没人会写中文,所以我替他们来,你别生气。” 他忽然哽了一下,雨水顺着眼角滑落,就像是他流不出来的眼泪,“那天我很抱歉,我其实本来想跟你道歉……” “没有我你会活得很好……没道理让你为我犯的错而痛苦。” “我想开着车为你收拾好行李,就像朋友一样把你送去机场。” “你的项目我不会再插手了。” “临走前我会自私地跟你要最后一个拥抱,然后你回了英国会桃李满天下,然后也许你会遇见另一个配得上你的人……” “我会从许彦他们那里听到你幸福的消息。” 他整个人都在抖,关字已经刻完了,他顿了顿接着说了下去。 “我不会去你的婚礼,但是我会给你发个匿名的红包,” “很多年后,我满头白发,悄悄去某个颁奖大厅里,我不会坐在第一排,我会混迹在人群里,看着没什么变化的你站在灯光下……” “你原不原谅我都没关系,你是我爱的人,哪怕你不跟我在一起,你也会长命百岁……” 他的刻刀狠狠得落下最后一笔,浓郁的血色在墓碑上落下浓重的一抹颜色,疼得傅杨落下眼泪来,他像是从梦中惊醒的人,终于低头看到了横亘在自己胸口血肉翻滚的伤口。 被锁在眼睛里的泪水,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回到了他的眼眶里,他在倾盆大雨之下,泪如泉涌,停都停不下来,剧烈的痉挛感从心脏蔓延到肺部,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那只流血的手死死按在关柏那两个字上。 傅杨低着头,痛哭出声,他长长的哭声近乎撕心裂肺,像是被人一刀一刀凌迟。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关柏……” “关柏你怎么能怎么对我……” “关柏……” “你拿去吧,你把我的命拿去吧……” 傅宁海发现傅杨不见了的时候,想也不想就往墓园跑。果不其然,傅杨跪在关柏的墓前哭到几乎休克,他顾不得打伞背起傅杨就往医院跑,刚出院的人还没两天又进了医院。 索性这一夜过去,欲生欲死都像是一场幻觉,傅杨醒来之后跟傅宁海说,“爸,我想辞职。” 傅宁海没拒绝他,他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好。” 傅杨消失在了京城,消失在了傅宁海的视线里,傅宁海并没有强求,他知道伤痕的愈合是需要时间的,他给傅杨这个时间。 可是傅杨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 ,结束。 HE是HE,坚持就是胜利 第七十三章 “上个月我在格林尼治天文台前站了很久, 游客在我面前排成长队。我自觉我不是专业人士,一个天文台对我来讲最多只是意味着本初子午线。你一定曾经多次来过这里, 或是跟着老师听他介绍这座天文台, 我面前就是不知道哪个学校天文专业的老师带着他的学生来这里, 大概是一种仪式感。世界经纬度的起点在这里,新的每一刻都是从这个点上出发, 总要有人记得。 我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从天亮到天黑,直到守卫觉得我太过奇怪走过来让我离开。我不敢进去,只能趁着落日余晖时偷偷看一眼。 小柏, 我不知道人是否有灵魂, 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时常期望坐在路边的时候, 身后能有一些异样,比如寒冷或者如何……一次也没有过,我就是知道你不在我身边。 小柏,我会想很多,但是比最开始好多了, 我能拥有一个漫长的睡眠了,除了没有梦以外…… 都很好。 今夜我睡在船上, 下一站我会去冰岛,听你曾经的同事说,你们早年最多去的地方是冰岛,冬天的时候蓝冰很好看, 极光贴着天幕漂浮,生与死的界限就这样被模糊了……” 查尔斯拎着一瓶威士忌走了过来,贴着正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东西的年轻人坐了下来,“傅杨?你在些什么?” 傅杨抬起了头,他身边的人看不懂中文,他没有隐藏的必要,只是笑了笑将本子收了起来,小心翼翼藏进了怀里。 “写信。”他瘦了很多,乍一看险些认不出来,痛失所爱这件事情带来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最初的一段时间,他甚至到了依赖营养针才能活下来,后来他依赖镇定剂,他时常站在空荡荡的阳台思考要不要再往前走一步。 大概冥冥之中确实有天意,一只野猫从墙外跳了进来,伸腿伸脚打碎了他曾经悉心粘好的杯子,他像是骤然惊醒,蹲在桌子前思索良久,收拾了残缺的碎片,他不再强求。 傅杨给自己设了一个线,三年,如果他仍旧不能从这样的痛苦中走出来,他就由着自己去见关柏。 时间走得太慢,好在有了目标就好过了很多,他的眼里不再有光明。 “怎么不寄出去?船上有专门的的信筒。”查尔斯喝了口威士忌。 傅杨摆了摆手,“不了,我回去寄吧。” 其实傅杨在说谎,这是第三十二封,前面的三十一封都整齐得放在床边,他想写信给关柏,可又不愿烧给他,于是只能好好藏在自己怀里,这些信件永远不会寄出去,并非是没有收件人,而是他根本没有资格寄出去。 查尔斯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早点收拾东西吧,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傅杨道了谢,回了船舱,他也不脱衣服,裹着大衣就躺在了硬邦邦的床上,夹杂着碎冰的海水一波又一波击打在船身上,寒夜和闪烁的星星交叠挂在一起。 船是在凌晨到达的码头,傅杨将信件收好,背着一个薄薄的小包下了船,冷风像是淬了毒的刀子,吸一口都觉得肺里冷得发颤。 他站在码头上仰头看夜空,晨光未到,银河闪烁如同一道幽深的峡谷横亘在天地之间,大熊星座在他头顶熠熠生辉。分离让与关柏关联的一切都弥足珍贵,衣物气味会消散,花朵会凋谢,被子会破碎,可唯独这片被关柏所热爱的星空亘古不变的流转。深秋的一个夜里,他幕天席地睡在科西嘉的山谷里,群星就在他头顶闪烁,那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几欲落泪的冲动,那片星空就像是关柏的眼睛。 他开始渐渐理解关柏少时对于这片幽冥无法抑制的热爱了,永恒与漫长在这里只是一种长度,分离也是有尽头的。 街上几乎空无一人,巨大的商场前摆着一颗圣诞树,积雪还没有融化干净,踩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角落里坐着一个身穿酒红色长袍的吉普赛女人,袍子边缘破破烂烂,垂在她脚下。她没有睡着,困倦地靠在她身旁的一堆破布上,在寒冷中蜷缩起来,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长毛流浪猫。 傅杨走近了,她抬起眼睛,然后伸出手,“先生,能给我点吃的么?” 她手上满是深青色的花纹,满是冻伤和皱纹的手上套着陈旧的戒指和手镯,一动就叮叮当当响成一片。那双藏在深邃眼眶中的眼睛是深邃的蓝色,就像是天际里涌动的星河,也像是昨夜沉浮的海水。 “为什么觉得我会帮助你?” 吉普赛女人笑了笑,“因为我们都无家可归。” 傅杨一言不发离开了,吉普赛女人并不失望,她收回了手继续龟缩在摊子里。不久傅杨回来了,带着两个热狗和一瓶热牛奶。 他没有直接递给吉普赛女人,而是坐在了她身边。 吉普赛女人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是一位好心肠的先生,作为回报,我可以帮先生一个忙。” 傅杨笑了笑,“你帮不了我。” 吉普赛女人并不生气,“先生你知道吉普赛人是没有故乡的么?” 傅杨并未说话,她的声音带着北欧独有的口音,“我们所到之处皆故土,一生流浪,没有归途,飘荡的灵魂和肉体应当寻到归宿,我可以帮你找人。” 傅杨心里像是被扎了一下,“生死都可以么?”他心中生出一些荒谬的猜测。 吉普赛女人没有回答,在包裹中翻找出来一个古铜色的盘子,她从包里拿出一个装着荧光液体的小瓶子,“先生,不需要做很多事情,只是想一想就好了,我问什么你想什么。” 吉普赛女人的声音轻柔得像是草丛中漂浮的萤火虫。 荧光液体落在盘子中,缓慢扩散开来,“他是谁?” “你们第一次亲吻……” “他的伤口……” “他的眼睛……” “他的血液……” 她念念有词,傅杨只是盯着那一道细细的光线,四四方方的灵盘上出现了一个令人费解的图案。 吉普赛女人盯着灵盘念叨了些他听不明白的语言,皱眉冥思了一会,抬眼看傅杨,微微笑了笑,“先生不要这样绝望,缘分未尽。” “缘分未尽。” 傅杨的心像是被撞了一下,他的眼眶湿润了,伸手握了握吉普赛女人冰冷的手,“谢谢。” 对着面前这个浑身都在颤抖的青年人,满身伤痕的吉普赛女人像个母亲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缘分未尽,缘分未尽……” 哪怕这是个再浅显不过的骗局,傅杨起身鞠了一躬,然后转头走进雪夜。 吉普赛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了她老旧的小提琴,架在脖子上凝视着傅杨的背影。 “我走过四大洋, 我见过山海相连, 可是我见不到你, 我捡到月亮, 我亲吻星星, 可是我见不到你, 我随波逐流 直到日月沉没, 我想牵你的手, 放在胸口, 可我早已不能回头。” 歌声被寒风载着,飘向更深的夜里,他一句歌词都听不懂,可在这些声音下他却抑制不住滚滚而出的热泪。 他低哑着轻声念道,“缘分未尽……” “关柏,缘分未尽。” 作者有话要说:  流浪小傅,在线落泪。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塔找回自己的号啦 1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四章 清晨时, 傅杨走在小路上,昨夜蜷缩在路边的吉普赛女人已经不见了, 他并未觉得失望, 只是沉默着站在清晨的寒风中吸完了一根烟, 他偏头看不远处的雪山。 雪山下游客熙熙攘攘,斑马线像是山顶为融化的积雪, 整整齐齐将一半天地与没有尽头的雪山。 马路对面一个人穿着一身驼色的羊绒大衣, 四周围满了年轻的孩子,大概还是一群学生。孩子们应当是第一次到冰岛来,纷纷拿出手机将自己的脸凑在手机屏幕之前, 那个背影大抵年长一些, 他只是将手插在兜里耐心等着身旁的孩子们拍完照。 傅杨移开了眼睛,他笑了笑, 然后转过身拿出怀里的手机,然后背对着雪山拍了张照片,他的左手边空出来了一个人的位置,而那个位置正好足够容纳那个背影。 他没有仔细看,收了手机就向远处走去, 所以他没看到那个背影轻轻侧了脸。 关柏带着学生来冰岛观测,许如年已经毕业了, 她接替了关柏的位置在戈登教授的实验室工作,好在青出于蓝胜于蓝。 他当时奄奄一息,纪端铭带着整个团队抢救了他一天一夜才抢下来一条命来。肋骨断了三根,失血过多, 随便那一条都能要了他的命,手术台上的麻醉剂没能镇住他,关柏在清晨时恢复意识,他睁眼就看到纪端铭满是血丝的眼睛。 而关柏唯一一个动作就是费力抓住了他的手指,然后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好在纪端铭了解了他的意思,他用一个拙劣的谎言将自己和傅杨都杀死了。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上的疤痕,他们两清了。 他没有再回原先环境工作的道理,于是辞了职,他的身体需要恢复,纪端铭干脆直接将人扣在了自己的医院里。 于是关柏每天混吃等死,顺便还围观了许彦被求婚现场。那天他还坐在轮椅上,大概许彦也没想到纪端铭能够迅速至此,脸色由惊愕到苍白,最后染上了一层薄红。 关柏支着脑袋笑了笑,好在不晚,好在他有可以爱的人。 那天之后,他就搬回了自己的公寓,有时候许彦和纪端铭会过来蹭饭,许如年时常来请教他问题。 关柏并不拒绝这样的打扰,事实上,他心里清楚,他的朋友们只是不想让他一个人呆着,他们想方设法让他处在闹市里,可真的有用吗? 他们是对的,关柏玉石俱焚一般砸碎了两个人的心,他早就成了一个空心人了,于是大病初愈之后,他又出现在了校园里。 年底有一个交流项目,带着一群研究生去冰岛,关柏想了想,寒假不是很长,他不会选择回家,这点假期占用了就占用了,于是应承下来。 冰岛没什么可看的,至少对于他来讲,他曾经来过冰岛很多次,大多数时候是为了观测,可他永远忘不掉第一次来冰岛时那种刺骨的寒冷。那时候他刚到国外来,拘谨而孤独,他站在年迈的老师身后不言不语。 老师年纪很大,那双眼看穿了太多,老人披着军大衣毫无美感站在雪山之前,拽着关柏笑道,“年轻人不要这么空荡荡,据我了解第一次来冰岛,多数孩子都要拍照的,来小柏,站在这里老师给你拍一张。” 于是留下了一张错愕而又迷茫的照片。如今仍旧夹在他的相册中,那时候老师拍着他冰凉的肩膀跟他说,“都会过去的。” 关柏听进去了,如今故地重游,他再不是那个惊慌失措的少年,他走过一段糟糕至极的感情用了将近五年,可人生能有几个五年? 总有些事情是不变的,他遥遥看着雪山还是觉得冷。正想着手边忽然被塞过来一个暖手宝,鲜红色的指甲映照得这双手像是雪一样白。许如年仍旧是一头卷发,一身大衣毛领露出红唇。 “老师,给,纪大夫交代的。” 关柏接了过来,冻僵的手慢慢缓了过来,他笑道,“怎么,都收了纪大夫钱么?这么盯着我。” 许如年收回手,“是啊,怕他削我们。” 关柏转了头,“行了,叫大家收拾收拾回酒店吧。” 不知道怎么,关柏冥冥之中忽然抬了头,马路对面拍照完的人转了身,他只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熟悉,可他并没多想,只是转身带着学生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近在咫尺,却都没回头,擦肩而过。 傅杨并没想好夜里去什么地方,大抵电话亭也可以,银行外也可以,左右他不会被冻死在异国他乡。不是他不愿意睡酒店,他无法面对一个无梦的夜。在一片漆黑的梦境里,他会无可避免的意识到,关柏就连一个梦都不肯施舍给他。 他坐在一个饭厅靠窗户的位置,他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夕阳落在了远处雪山的山峰处,将整个雪山都映照成橙色。 怀里的手机震了震,他单手拿了出来,连上了座位旁边的插座。没什么人联系他,他删除了垃圾短信,翻开了相册。 上一次与关柏的合照已经是快七年前了,他们都不是爱拍照的人,所以留下能够供他怀念的东西少之又少。那张照片是他偷拍的,关柏转头看公园里漂浮的气球,而傅杨笑出两排牙齿对着镜头比耶。 他伸手摩挲了一下那张模糊不清的脸,然后向下一划,傅杨愣住了。 他满眼是惊惧亦是狂喜,他似乎不可置信,一只手有些颤抖得将照片放大。傅杨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脖子上爬上的青筋。天雷地火兜头向他劈了过来,没人告诉过他失而复得是这样的。 他有些颤抖地站了起来,身后的凳子发出巨响,他顾不得身侧所有人的目光,推开门狂奔而去。 他得再快点,他得再快点。 冷气几乎割开他的肺叶,那条路上早就没有人了,夕阳缓缓沉下地平线,收起了最后一道光线。 整个世界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深蓝色取代,他站在空旷的马路中间,茫然无措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栏杆。他恍若梦中,走到关柏曾经站着的地方,伸手轻轻碰了一下。 疼痛随着这点触感回到了傅杨身体里,不远处的电话亭外玻璃上映照出他鬼魂一样的身影,他整个人消瘦颓唐,眼里却闪烁着火焰一般的绝望。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看到了他自己是什么样子,傅杨承受不住这样巨大的痛苦,他在路边环抱住自己蹲了下来。 “缘分未尽……” 原来缘分未尽是这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再重逢…… 第七十五章 天色昏暗, 四下无人。大雪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远处的圣诞小镇亮起了灯。橙黄色的灯光落在薄薄的雪面上, 闪烁着细碎的光。 傅杨深吸了一口气, 伸手捂着自己的肋骨, 眼泪在面颊上成了一层薄冰,他的腿已经麻了。圣诞歌声远远传了过来, 他踉跄起身, 摇摇晃晃踩着薄雪和灯光向前走去。 肋骨上纹着关柏的名字,从前关柏肋骨上纹着他真正出生的日子和他爱的人的名字,后来是他不好, 他把人弄丢了。他至今仍旧能够像想起纹身的刀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即使有麻药他也能感受到轻微的刺痛,似乎这样, 他就能永远把关柏的一部分带在身上了,可无济于事,最后只是无济于事。 傅杨的眼泪源源不断地往下落,灯光与村庄都被模糊成一片又一片光点,他本能的向那片光源走过去。 圣诞村里挤满了游客, 装成圣诞老人的人四处分发礼物,他沿着布满松树的小径走过去, 搜寻着他想见到的人。 不是那么容易的,各种肤色的人们捧着麋鹿小装饰,抱着雪人贴画笑着闹着,圣诞节啊, 烤火鸡的香气与糖霜纠缠在一起。 一片又一片雪白的碎光纠缠在一起,这样快乐的人间并没有让他失望,几乎是被天意指引,他看见了玩闹成一团的孩子们,也看到了端着薄荷酒的许如年——以及站在许如年身边安安静静笑着看他们的关柏。 不知道看到什么了。关柏忽然笑了,不是从前那样温和的勾一勾嘴角,而是抚掌大笑,他笑了一般像是呛进了冷气,捂着胸口咳嗽的两声。 他离傅杨那么近,几乎再往前走两步傅杨就能够触摸到他的肩膀。可他没有这么做,他站在黑暗的松林里住了脚。影影绰绰的松针将光线与画面切割成不规则的缝隙,他透过这些缝隙泪眼朦胧望着关柏的身影。 关柏瘦了,手里端着一个小酒杯,酒杯里应当是一些葡萄酒,很明显是偷偷倒来的。他的脸色很白,纪端铭不会允许他喝,其实傅杨知道关柏特别喜欢度数很低的甜酒,每年圣诞节他都要喝一点,七年都过去了,他还是这个习惯。 傅杨感到有些窒息,他望着他不敢踏足的光源。他整个人像是一只在冰天雪地里冻僵的动物,骤然被扔进温水里,先感受到的不是温暖,而是切肤的痛感。麻木了许久的神经全部随着这样烈火烧灼一般的痛苦活了过来,他望而却步,独自站在地狱之中。 一墙之隔,他的关柏好好的活着。他不去想关柏为什么还好好站在这里,也不去想为什么这样拙劣的骗局能将他困在一个梦魇里这么久,傅杨流着泪看着他曾经以为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这颗心脏好好的,他失无所失,还计较什么? 不知道是谁先看见傅杨的,站在树丛的边的学生被藏在黑暗中的人影吓了一跳。关柏侧过了身子看向那边,他的心忽然重重地跳动了一下,随后却又平静了下来。 这个人再熟悉不过了,他们之间曾经经历过那么多,他的怨憎早在死过一次之后交付干净了,他望着这个脸颊消瘦,浑身颓丧与绝望的人,傅杨几乎换了一个人,他知道傅杨一定不好过。 他本以为他的消失能够让傅杨放手平静生活,而如今看着傅杨站在树林中满眼都是冰凉泪水的样子,他知道他低估了这道伤口。 这样的伤害不是他的本意,没人想真正伤害年少时曾经爱过的人。 关柏转过身,他甚至微笑了一下,“傅杨,圣诞快乐。”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傅杨身体的一个开关,记忆汹涌而来,高中的时候,他在圣诞节翘课去陪伴关柏自习,在他埋首做实验的时候他抱着一捧玫瑰花站在楼下耐心得等他,一直到大雪落满肩头,槲寄生下的亲吻曾经那么珍贵。 他的双腿像是融化了,温暖的光线像是会杀死他的刀刃,傅杨一动不动站在松林中不愿踏出一步,众目睽睽之下,傅杨跪坐在了雪地里,他哭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他将脸埋在冻僵的手里,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热泪几乎烫伤这双手。 众人不明所以,许如年知道一些,可她也不便于说自己家老师的隐私,关柏侧头对许如年嘱咐了两句,许如年是师姐,带着这群目瞪口呆的学弟学妹去了另一边。 人群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随后傅杨感受到一双温热的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却蜷缩得更加紧,似乎要将自己的骨血都勒断在自己身体里,而他只敢勒着自己的肋骨,却连关柏的衣角碰都不敢碰。 狂喜也是大悲,他脖颈上悬着的匕首终于落下来了。他被一个怀抱包裹了起来,关柏轻轻的顿了下来,伸手轻轻的拢住了傅杨。 他叹了口气,呼出的白雾将两个人裹在了一起,他轻轻的摩挲着傅杨的背,他掌心下的血肉之躯近乎痉挛。 “傅杨,没事了,抬头看看我……” 他像是哄孩子一样拍抚着傅杨的背,“傅杨,你抬头让我看看。” 傅杨恍然不觉,他伸手求救一样抓住了关柏的袖口,他抬起通红的眼睛,像是短暂失声一般,张嘴开合,他发不出声音,可关柏还是看明白了,他想叫自己的名字。 傅杨没有失声,他想叫关柏,他想听关柏回应,可他不敢。这是他最初梦境里永远得不到的回应。 关柏伸手轻轻托住傅杨的脸颊,他的胡子修理的很潦草,捧在手中甚至还有些扎手。他忽然就觉得有点心酸,傅杨少时吃过的苦少,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傅宁海对他的独子有愧,所以几乎有求必应,他从来衣衫整齐,气度朗朗,如今却成了这样。 关柏徒劳得用手擦他不断落下的眼泪,可没料到手中却一道淡淡的红痕,“傅杨,你看看我……” 傅杨被他托着脸颊强行对上了,他的噩梦,他的伤口和他的爱,就在他眼前,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关柏没松手,傅杨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就像上一个那个不欢而散的早晨那样,他直视着傅杨,“傅杨,你不能再流泪了……” 然后伸手将自己手掌上的血痕给他看,可傅杨恍若不觉,“关柏……”这一声名字他喊得全是气音,若不是关柏离得近,他都听不到。他喊得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带着令人心碎的试探与绝望。 关柏比他稍微蹲地高一点,身后是一片火树银花,他在一个崭新的世界里微微垂着眼眸,“我在。” 傅杨微微仰头不受控制地呼吸急促,吓了关柏一跳。 关柏用空出来的手覆盖在傅杨的胸膛之上,随即就被他的心率吓了一跳,这颗如今只为了他而跳动的心脏似乎要破开傅杨胸口薄薄的血肉拥抱他。 还计较什么呢? 关柏垂了垂眼睛,做了一个自己都想不到的动作,他跪直了身体,将傅杨拥抱进怀里,让傅杨贴在他的胸口。 另一只手缓缓在他背后为他顺着气,傅杨在狂乱的呼吸与心跳中,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贴着他的另一颗心脏,那颗心脏紧紧挨着他的脸颊,稳定而温柔的跳动着。 有些感情当真是至死方休,他的生命系在关柏那颗心脏上。关柏活着,他没有躺在那个冰冷的墓地里,他还能拥抱他。 够了,已经够了,他赚了太多,早就回本了。 在关柏那颗心脏的带动下,傅杨的心跳缓缓的平静了下来,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就在关柏怀里陷入了短暂的昏迷。 关柏没有怨言,他小心地将傅杨背了起来,刚离开地面,他就惊醒了。他小幅度挣扎了一下,然后想起这个肩膀是关柏的,关柏背紧了些,感受到他的动作,他沉默了一瞬,开了口,“你瘦了。” 傅杨哑着嗓子开口,“我……” 关柏心知肚明,他不再问下去,只是将他提了提,“我带你去医院,你的眼睛这样不行。” 傅杨轻声开口,“关柏,你是不是好好的?” 关柏顿住了脚步,“嗯,我好好的。” 医院里几乎没人,傅杨趴在他背上早就睡着了,关柏也没声张,毕竟今天是圣诞节,他的学生们应该好好过,至于傅杨这是他的私事。 其实在冰岛这边看大夫很不方便,但好在他有认识的朋友。关柏将傅杨安置在病床上,他正想起身打电话就被再次惊醒的傅杨攥住了胳膊。 无奈他只好又坐回了病床,“傅杨你这是睡还是不睡了?怎么风吹草动都能醒?” 傅杨的眼睛在黑暗里有些看不清,他低声道,“不敢睡。” 关柏那边的电话接通了,他没听到傅杨的回答。 很快医生就来了,那人看起来刚从家里的派对上过来,头顶背后还有一层闪粉,“来吧,病人在哪里,我看完了好回家。” 关柏起身让开,医生急着回家,动作很快,一边检查一边跟关柏说话,“今晚上别住病房,没暖气,眼睛这个毛细血管破裂了……” 他皱着眉,“心率不对,血压也有点高……” “关,你从哪里捡来的?” 关柏皱了皱眉,“我朋友,要做什么?” 医生收了听诊器,“我开点药,回去吃,但是还是建议去大医院看看。” 关柏点头,对傅杨道,“我去拿药,你在这里躺着,”他看了看傅杨暗淡的双眼,他心里一软,“我会回来。” 傅杨的点了点头,他早已没了光彩的眼睛追随着他仅有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傅杨没别的办法,他就是哭得不行。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影(樱)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十六章 关柏一诺千金, 他果然很快就回来了。 傅杨仍旧像他方才离去那样靠坐在病床上,病房里一盏灯都没有, 他沉没在狭小的黑暗里。只有一线光线落在他的脸上。 关柏推开半掩的门, 傅杨抬头看他, 关柏轻轻偏了偏头,“还能走吗” 傅杨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可以。” 关白眯着眼睛看他, “你住什么地方” 傅杨不说话,他并不是很像让关柏知道雪夜的桥洞下有多冷。 他不说关柏就已经知道了,他叹了口气, 很轻却又很重, “那就跟我回家吧。” 傅杨轻轻皱了皱眉,可嘴角却往上提了起来, 露出一个极度欢愉,又似乎极度伤心的表情。他的喉结几乎绷成一条线。 最后他轻轻道,“好。” 关柏往后退了一步,傅杨慢慢起身给自己穿戴整齐,然后慢慢从黑暗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有意识地等傅杨, 可傅杨不愿意与他并肩,于是一路上他紧紧跟着关柏, 只落后一两步的距离。他低着头踩着关柏的影子,大雪将整个世界都盖住,耳边是彻夜不熄的圣诞歌。 傅杨忽然开了口,他的声音仍旧很沙哑, 还带着生涩与犹豫,他快三十岁了,如今说一句话却像是一个幼儿那般吃力。 关柏在他出声的那一刻就停下了脚步,其实从再相逢开始,他就在等傅杨问,至于问什么,他不在乎,问什么都行。 傅杨跟着停住了脚,灯光落在关柏的睫毛上,让他的睫毛看起来近乎透明,眼瞳在飞雪之中像是一种晶莹剔透的琥珀色,“去年,圣诞节你是怎么过的” 关柏一愣,他没想到傅杨会问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他沉默了一瞬,"去年啊,去年圣诞节,我身上的伤口还没完全长好,其实已经不怎么疼了,"他眯了眯眼睛,露出一种颇为遗憾的表情,“伦敦的圣诞节很漂亮的,他们不让我出院,于是我就坐在轮椅上,悄悄自己把自己摇到院子里看不远处放烟花。” 关柏轻轻退后一小步,与他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那天烟花不好看,雪很冷。” 傅杨似乎想伸出手碰一碰关柏,可又不敢,关柏转头凝视着傅杨的眼睛,“看到i现在这样,我很抱歉。” 傅杨的手被另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那双手的掌心里有细细的伤痕,“摸摸看,没事了。” 关柏就站在温柔的雪里,对着傅杨摊开了他的伤口,“这里应该是玻璃片划伤的,不过不怎么影响,不过了缝了好几针,留了疤而已。” 傅杨在他的引导之下轻轻抚摸这些伤口,他抬了头,“让我看看你脖子后面。” 关柏愣了愣,然后抿了抿嘴,“怎么还记得” 傅杨的眼神过于倔强,他还是缓缓低下了头,露出藏在长发后的脖颈。 傅杨猜得没错,一指粗的疤痕横亘在他的脖颈上,他伸手轻轻碰了碰那个伤疤,傅杨整个人不受控制得开始发抖。 关柏放下了头发笑到,“傅杨,你看看我,没事,更何况那时候,谁还能注意到这点疼,天灾人祸,生死不由人。” 他安抚的望着傅杨,“我自愿的。” 傅杨已经没有眼泪了,他通红着双眼,他不问他为什么在生死关头如此对待他,只能吞刀子一般哽咽道,“你还不如杀了我。” 关柏没再说什么,他松了手,“走吧,今晚上,在我那里凑活一晚上。过几天一起过年吧,别继续流浪了。” 关柏低声道,“其实我有点后悔,所以我想联系你告诉你我没事的消息,可是那时候,你已经没了踪迹,我只能大海捞针一样的碰运气了,看起来我运气不算坏。” 傅杨摇了摇头,“没关系。” 他忽然开口,“关柏,我能抱一下你么?” 关柏并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傅杨读懂了这样的默许,他伸手轻轻地将关柏拢在怀里,然后慢慢收紧了力气,他们贴得太近,一如记忆里的气息扑面而来,傅杨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拼命贴近他唯一的热源。 关柏知道他需要安慰,也需要真实感,他并没有挣脱开傅杨的拥抱,伸手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傅杨,这是真实。” 酒店里的暖气温度很高,关柏脱了大衣,让傅杨去洗漱,他看了看房间里那一张大床房认了命。 等到傅杨出来的时候,关柏已经躺靠在床的另一边了,他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凑活一下。” 傅杨愣了愣,“你会介意吗” “没什么好介意的。” 酒店的床太软了,软得像是要腐蚀他的脊椎,没关系,他本来就睡不着,黑暗里他听着关柏平和的呼吸,他知道他睡着了。关柏的手指就毫无防备的平摊在他的手边,傅杨犹豫一下哎,然后悄悄将自己的手掌覆了上去,他从前是那么高调张扬的人,如今只敢在无人得见的夜里悄悄与他十指相扣。 人类的手指是很玄妙的器官之一,除了平日里拿筷子敲键盘以外,它还牵着那么几根看不到的细丝。十指相扣,指腹与指腹之间细腻的纹理若有若无的挨在一起,像是两颗千沟万壑的心贴在一处。温热的体温顺着交扣的手指爬上心脏,由此得到一次体温的交换。 傅杨不一样,他对这双手太熟悉了,当他一无所有时,只剩下一遍又一遍自虐一般回忆这个人的每一个细节。 困意就是顺着这双手爬上来的。 他有了这些年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睡眠。 清晨关柏是被傅杨的动静惊醒的,他的手上扣着另一双手,而傅杨满头的冷汗,脸色苍白。 第七十七章 傅杨握这他的手握得太紧, 紧得他都有些疼。关柏沉默了一会儿,却没把手抽开, 由着他紧紧握着他直到这一会儿梦魇过去。 这样的梦他太熟悉, 黑暗里没有尽头的噩梦或者是永远被困在特定的某一天, 其实也没什么,一会儿就过去了, 忍一忍, 忍一忍就好。 果不其然,一会儿傅杨的呼吸就渐渐平息了下来,噩梦过去了, 关柏抽回了手, 起身去浴室洗脸。冰凉的水冲在他的手上,手背上显现出了三个青白的指印。 估计要好久才能消掉, 他叹了口气,还未多想,浴室的门忽然就被"碰"的一声打开了。傅杨带着点不可置信站在门口,关柏被门的力道带得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了身后的大理石瓷砖上。 傅杨没想到他真的在门后站着,伸手连忙拉了他一下, 还没来得及问他疼不疼就先看到了他手背上的指印。他变了脸色,“怎么弄的?” 关柏借着他的力站直了身体, 轻轻皱了皱眉,背后碰在墙上的地方有一点疼,他抬眼看傅杨无奈道,“你握的。” 傅杨噤声, 然后转头出了浴室,去包里摸了一瓶红药水出来,关柏走了出来,傅杨转过身道,“我给你上点药。” 关柏失笑,“就这么点青色,过几天就好了。” 傅杨不吭声,小心翼翼拉过他的手给他慢慢涂红药水,关柏看着他低垂的眼睑,“你昨天夜里,梦见什么了?” 傅杨的手顿了顿,“我没做梦。” 关柏抽回了手,他移开了眼睛,他没相信傅杨的说辞,"有时候会很难,不过习惯了就好了。” 傅杨继续慢慢涂完,然后才开口道,“关柏,你信我一次成么?” 他的语气太过委屈,关柏叹了口气,傅杨继续道,“我……习惯不了,但是今天过后应该慢慢就可以了。” 关柏没再说什么,他甚至纵容傅杨睡在他的房间里,直到此次考察结束。 其实傅杨说的是有道理的,他的精神肉眼可见的开始恢复,夜晚似乎也不再做噩梦,只是他再也没有握着他的手入睡。 回伦敦的时候正巧临近新年,傅杨搬回了之前关柏楼下的公寓中,他没再打扰他,安静得让关柏觉得重逢是一场错觉。 关柏没请到假期,他决定元旦就不回家了,上完了假期前的最后一节课,他没急着出校门,而是站在门口与保安聊了几句,之前他出事学生寄放在这里了很多给他的信件,他都挨个好好收着了,回家打算一封一封看过去。他从来珍惜别人的心意,半点不肯浪费。 收集起来居然也填满了一个纸箱子,他抱着箱子出了门,门口一辆车安安静静停了许久,关柏十分眼熟,他本来想装作看不见,这辆车几乎每天都会停在这里一会,他知道是谁,不去问,也不去打扰。那辆车的主人似乎也是如此,他们彼此沉默站在一个静默的时间点,仿佛只是这样远远看着就足够了。 只是这样无意义的消耗,也是消耗。 关柏想了想走了过去,坐在驾驶室的傅杨握紧了方向盘,关柏敲了敲窗户,窗户就摇下来了。傅杨苍白的脸露了出来。 关柏微微低头问他,“介意我搭个车么?” 傅杨的眼圈骤然红了,“好。” 他们像是回到了最初,关柏是个完美的朋友,他并没有让傅杨感到尴尬,一路上聊了聊自己的学生,更多的,也就不必再谈了。 关柏抱着一箱信件,抬脚上楼,“不用送我了,也不高。” 傅杨止住想要跟着他一同上楼的脚步,他站在楼梯口仰头看着关柏的背影,他心里的野火从未熄灭,哪怕曾在冰天雪地里冻得奄奄一息,如今只要关柏一个回眸,片刻就能燎原。 这一天泰晤士河会放烟花,从关柏家的窗户可以看到零星的光点,他拒绝了许彦的邀请,自己开了一瓶低度数的酒坐在飘窗上看窗外漆黑的夜空明灭不定。 他的门忽然响了,关柏拖着拖鞋走到门口开了门,傅杨抱着花站在门口,他怀里不再是深红的玫瑰,而是参差不齐的向日葵。 他站在昏暗的光线里,红着眼眶,“其实我没骗你,我的睡眠里没有梦,见不到……你,所以我睡不着,很长一段时间,我睡不着就种花,然后就着月色看空空荡荡的花盆,大概是因为你回来了,昨天回来的时候……它们全部开花了。” 关柏的喉结动了动,傅杨歪了歪头,“关教授,行行好,我睡不着觉,能在你这里蹭一会么?” 不知道是没能拒绝那捧像是燃烧的夕阳,还是红着眼眶的傅杨,他站了几乎有五分钟,就在傅杨的嘴角垮下来之后,他低头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拖鞋。 “进来吧。” 傅杨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进了门,这个房间与从前并无二致,他没有缘分在这里生活过,这个公寓不像在北京那一套别墅,简单得像个遗忘之地。他小心地将花朵分开,插进摆放在角落里的花瓶中。 关柏问他,“吃饭了么?” 傅杨转过身,“还没。” 关柏把酒拎了出来,“那我点个外卖?一块吃点吧。” 傅杨轻轻按住了他的手机屏幕,“我做点吧,这么晚了。” 关柏点了点头,“冰箱里……应该没剩下什么了。” 傅杨眨了眨眼睛,“没事,你等着吧,我随便做点。” 他从前不会做饭,十指不沾阳春水,关柏裹着睡衣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手法娴熟的忙碌,火焰的声音带着锅里冒着泡的水声让厨房的温度上升了一些,没有由来的暖意。 火光照在傅杨脸上,勾勒出一个清隽的侧影,没有任何一个时候比现在更明显,关柏想,他瘦了。 关柏低声道,“你以前不会做饭。” 这话说出来,两个人都顿了顿,过去像是一道看不见的鸿沟横亘在两个人中间,多年无人涉足的荒芜之地,就这样自然而然的踏了进去,傅杨给水中打了一个荷包蛋,水蒸气缓缓飘散在他面前。 沉默在蔓延,他并没有立刻回答,,等到飘散在水中的鸡蛋慢慢变了色,他才开口,“最开始我觉得我们两个人点外卖就挺好,毕竟我们炸了两个锅。” 关柏眯着眼笑了,是这样的,没人知道为什么煮个粥,砂锅也会碎掉。傅杨显然记得很清楚,他也跟着笑了,然后继续道,“后来是太忙了,吃饭都没时间,更别说做饭。” 关柏点头,“是这样了,那时候我连着在实验室熬夜,回……回去以后什么都没动过,办公室的地板很硬吧。” 傅杨将鸡蛋捞了出来,“硬,有时候还在飞机上,只能坐着睡,腰真的挺疼的。” 傅杨的笑意慢慢消散了,“后来……我们吵架,分开,我不想让自己那么难受,夜里睡不着我就做荷包蛋,因为你爱吃这个……” 他有些说不下去,关柏慢慢站直了身体,好在傅杨只是顿了几秒,他的手仍旧是稳的,“我想着总有一天,我会有机会给你做的……” 只是一碗汤面,他搅了搅,然后盖上了锅盖,雾气消失了,他转过头看关柏的脸,带着一种珍而重之的表情,就像是废墟之后缝隙里存留的一株嫩芽,目光似乎一双手描摹着关柏的脸,而关柏被这样的表情撞得有些疼,傅杨吸了口气,逼回眼泪,表情却带着笑,“后来我再也没机会了,可是……我给自己…有个约定,我习惯了,我就一直做……” “好在,现在也不晚,你尝尝好吃么。” 那碗面十分好看,青底的碗,面条煮的十分劲道,埋在深色的汤里,面上还有葱花青菜,还有一个溏心蛋。 他端了两碗出来,“不说这些,快吃吧。” 关柏看着这碗面,低头尝了一口,“傅杨……” 对面一眨不眨看着他的人没吭声,关柏放下了筷子,“别太难受了,过去那些,你说的我都记得,有好的,有不好的。” 他吸了口气,“那是我的一部分,傅杨,我不能抱着那些不好的回忆过一辈子,我们都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了,别用这个折磨自己。” 傅杨的手在轻微的颤抖,他吃了一口面,几乎掉下眼泪来,“我知道,小柏,你知道我从前,怕你都忘了又怕你还记得……” 关柏夹碎了碗里的荷包蛋,“所以……你跟自己的约定是什么?” 傅杨苦笑,“我不能告诉你……” 关柏停下了筷子,“我有个很可怕的猜测,傅杨,你是不是……当时想自杀?” 傅杨没否认,他望着关柏,眼里满是温柔,“大概吧,但是现在不会了。” 关柏猜得太准,他似乎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指尖都冷了下来。那天傅杨在松林中满身单薄,眼里……明明就是绝处逢生,没人比他更明白他们彼此之间的羁绊了,关柏很难过。 傅杨又吃了一口面,“别难过,小柏,这不是我的本意,更大概率,我应该是找点事情继续做,那时候……我不敢去见你。” 关柏搅了搅碗里的面,傅杨放下了筷子,“小柏,好吃么。” 关柏点了点头,傅杨笑了,他不知道怎么,笑得满眼都是眼泪,“我就是太高兴了。” 他走到关柏面前,然后单膝跪了下来,“关柏,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专注地望着关柏,关柏在等,总有些东西没有变过,傅杨爱他,与愧疚和痛苦无关,他清楚地知道傅杨爱他。 从前傅杨说爱他,傅杨比他高一些,所以都是他在仰头看他,时过境迁,他几乎跪在他的膝盖前,傅杨仰头看他,似乎在看他此生唯一信奉的神。 傅杨道,“让我待在你身边就好。” 这样的僵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两个人都一动不动。 关柏开了口,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鬓角,“傅杨,你怎么会有白发了?” 傅杨用额头轻轻抵着他的手,“有一段时间太伤心了吧。” 关柏红了眼睛,“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没那么容易再允许自己走进同一个圈里。” 傅杨抬了眼,“没关系,只要你还让我在你身边,做朋友,做同学,什么都可以……”别在丢下我。 “关柏,怎样都没关系的,我爱你,从前我爱你,现在我爱你,未来我仍旧爱你……不用给我回应……没关系的……” 他没等到答案,可那天夜里他被允许睡在了关柏的床上,他听着身旁关柏平稳呼吸的声音彻夜不眠,可他的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宁,就像是遍体鳞伤的小船终于找到了港湾。 作者有话要说:  惨狗 第七十八章 清晨关柏不是被闹钟叫醒的, 手机只在床头震了一下,就被人按掉了。那双手轻轻拍了拍关柏的颈侧。 “小柏, 起来了。” 那双手还带着淡淡的油烟味, 关柏向来睡得浅, 这么轻轻的动作就足矣让他醒来了。他睁开了迷蒙的双眼,“怎么起来这么早?” 傅杨收回了手, 他看着关柏不设防的脸, 眼神里都是柔软,“小柏,新年快乐。” 关柏坐在床头, 一时间脑子还有些混, 他头顶翘着一根头发,抬头看傅杨, “新年快乐,你怎么起这么早。” 傅杨收回了视线,“习惯了,起来吃饭。” 关柏被他拽了起来,推进卫生间洗漱。关柏拿了一条毛巾一边擦头发上的水珠一边往出走, 餐桌上摆了一个煎蛋几片烤肉和三个表面烤得微微发黄的吐司。 常年用牛奶和速食面包代替早饭的关教授有那么片刻感到无地自容,他坐了下来, “你不吃么?” 傅杨在对面托着腮坐了下来,“不吃了,光看你吃我就饱了。” 关柏愣了愣,然后勾了勾嘴角笑了, 傅杨不再像从前那样西装革履,穿着一件米色毛衣,头发软软搭在额头,其实岁月对他并没有那么残酷,十八岁的傅杨与二十八岁的傅杨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这句话他也并不陌生。 只是他没想从前那样笑着说一句,“滚蛋。” 傅杨也没借着这点打闹索要一个吻,他们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一个人低头咬了一口金黄的煎蛋,一个人托着腮耐心的看着另一个人。 曾经少年认为爱是毁灭,爱是占有,爱是深夜至死方休的性/爱,爱是短暂而绚烂的焰火,后来山穷水尽,柳暗花明,爱是清晨为他挡住光线的手,爱是掩藏起自己浑身伤口让他放心,爱是容许他属于别人,爱是将他置于自己之上,以所爱幸福为幸福的祭献。 傅杨垂了垂眼,“我送你去上班吧。” 他补了一句,“就当是房费吧。” 关柏喉结动了动没能拒绝,话锋转了转,“你现在在做什么?” 傅杨移开了目光,“我跟我爸辞职了,你希望我回去上班吗?” 关柏摊了摊手,“你自己做决定就好,总这么无所事事,也不应该。” 傅杨垂在桌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好。” 傅杨在做什么关柏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自从他回来之后,傅杨的状态实在不像是从前那样,大概是熬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他似乎更愿意把时间花在陪伴关柏这件事情上,他从不过界,有时候早起上班会专门等关柏一阵,下班会停在校门口等关教授。 有时候晚上出门散步的关柏也会在门口看到穿着运动服等他的人,傅杨从不说他是在刻意等谁,他只是说顺便,就像是在弥补他没能好好陪伴关柏的日日夜夜。 眼见着两个月就过去了,春风过境,天气慢慢暖和起来了。关柏怕冷,但他又很讨厌穿臃肿的羽绒服,最让他恼怒的季节过去以后,他的心情都好了些。 还没出办公室之前,他的电话先响了起来。 关柏接了起来,“喂?” 毫不意外这个电话是傅杨打过来的,他的语调很轻松,想来这一个项目进展应当不错,“小柏,要你帮个忙。” 关柏倒是不介意这样的相处模式,“嗯?你说。” 傅杨那边嘈杂了一下,大概他换了个地方又安静了下来,“我给你买了个礼物,那个礼物现在在家。” 关柏单手收拾文件,挑眉道,“那怎么叫给你帮忙呢?” 傅杨轻轻笑了,“别急着拒绝啊,不想要也没事,主要是,那小东西是个活的,我这边出了点意外回不去,本来我是想晚上给你送去的,回不去我怕它饿死。” 关柏的手顿了顿,无言道,“活的?饿死?你怎么不找你员工过去。” 傅杨沉默了一瞬,关柏能感觉到他的心情有一瞬低落,他低声道,“我不想让别人进我的房子。” 关柏无言,“行,钥匙在哪里?” 傅杨心满意足,“门口垫子底下。” 春天的时候,连夜风都是微醺的,关柏踩着天黑前一刻进了楼,从他回来到现在,他还没进过傅杨家,上次的匆匆一瞥算不上美好。钥匙被插进锁孔里,轻轻的转一下,就发出轻微的响声,房间里一片黑暗。这个房间与他在楼上的布局一模一样,他关上了门,伸手在旁边的墙壁上摸到了开关。 房间亮了起来,关柏近视,晚上光线不好,他的视力有限,所以在开了灯之后才看到蹲在自己裤腿一旁的小毛团。 那是一张巴掌大的小布偶猫,眼尾是淡淡的灰色,仰着头怯生生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来访者。 看起来还不到一个月大,关柏蹲了下来,伸手试探地往小猫头顶放了放,小猫被吓了一跳,缩了缩头,关柏耐心的将手悬停在他脑袋上方,小猫盯了他一会确认眼前这人似乎没有什么恶意之后将脑袋在他的手指上蹭了蹭,然后仰头睁着浑圆的一双眼睛,怯生生叫的,“嗷……” 猫太小了,还没学会叫呢,关柏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小猫的耳朵,算不上是个惊喜,因为这个愿望是他挺多年以前许下的。 那时候他刚上大二,跟傅杨出门逛街,路过一家宠物店,他站在橱窗外看着蜷缩在一起的小毛团看得专心致志。 傅杨好奇问他,“喜欢?喜欢买一只回去?” 其实那时候关柏点头他就能有一只,但是他摇摇头,“太忙了,放在家里会饿死吧,又不像树一样。” 傅杨只是勾着他的脖子,其实关柏说得没错,他们那时候,连见面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哪有时间养这些金贵的小东西,“等我们闲一些,就买,买十只!” 那时候他们还不明白有些东西是不能等的。 小猫崽子可能是饿了,用湿润的嘴轻轻吮吸关柏的指尖,尖尖的乳牙轻轻咬了一下关柏的指腹,他伸手捞起来猫崽子。走到厨房打算给猫崽子冲点奶粉,傅杨嘱咐了他厨房应当有一些奶粉,他放下猫崽子开始翻小碗,他心里总觉得很奇怪,于是关柏直起身子,环顾四周。 怪不得,他想,这个房子不仅仅是结构与楼上一模一样。关柏放下手中的奶粉走到了客厅,每一件东西都在他熟悉的位置,大概为了不让他看出来,只是颜色有些不同。小猫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类忽然停下来了,他绕着关柏的腿转圈。 关柏忽然就笑了,这点煞费苦心的隐藏已经是傅杨能够做出的最大改变了。傅杨没想告诉他这一点,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概他应当在这个时间抱着那个雪白的毛团敲开他的门,然后顺理成章再在他的家里蹭一晚上。而这间与楼上几乎一模一样的房子,是一种聊胜于无的镇定剂。 小猫叫了半天,关柏没有反应,于是小崽子无奈地跑开了。 关柏闭了眼睛,傅杨看上去几乎是完美的,没有任何伤痕与痛苦。现在亦或是曾经,他将自己关在这个赝品里,想象着自己与那个他已经失去的“关柏”度过了一生,他只是还没下班,他只去出差了,他总会回来的。 说不出赝品与真相哪个更伤人。 卧室里忽然传出巨响,纸张落地的声音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楚。关柏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卧室的灯没开,小猫像是被自己窗的祸吓到了,呆呆愣愣站在床脚,吓炸了毛。 关柏开了灯,满地都是被小猫翻得看七八糟的纸张文件,看样子它一天忙了不少事情。 关柏底下身子慢慢捡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有乱七八糟的合同,有一些体检报告,还有一些照片,整整一掌厚的照片上都只有一个人,照片上的人脸上没有笑容,而他的左边总会空出一个位置。 那些照片重于千斤,关柏坐在了地板上,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每翻开一张照片就要多攒一分力气。若是目光有实质,这些纸片早就该燃烧起来了。 每一张照片的背后都用铅笔潦草得写上了一些东西,有些是时刻,有些是符号,还有一些是句子,比如——“他曾经来过” 傅杨在空空荡荡的那一年里,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幽魂,追随着他曾经走过的痕迹,关柏不知道傅杨花了多少经历来摸清楚他曾经走过的地方,不知道他在触摸关柏曾经倚靠过的栏杆时会不会感到他离关柏近了一些。 关柏伸手捂住了眼睛,有湿润的液体就融化在了指缝里。 他重重的呼吸了一下,然后将满眼泪意逼了回去,小猫崽子还在自己跟前饿得喵喵叫,他拿上了奶粉抱着小猫上了楼。 这个屋子他待不下去,那天夜里小猫吃饱喝足握在他怀里睡觉,圆滚滚的肚子一起一伏,十分有安全感。 而关柏摸着小东西的爪子失眠了,傅杨的伤口太痛了,痛得他都不敢看。 傅杨是在第二天回来的,他一进卧室就知道关柏已经意外见到那些照片了,因为本身草草摆在床头的文件纸张被整整齐齐归置在书桌上。 他走近了桌子,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文件,像是通过这个动作就能触摸到关柏的体温。傅杨笑了笑,可眼尾却垂了下来,他会为我难过么? 关柏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不让傅杨送他了,像是跟自己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别扭。其实原因很简单,他看见傅杨就难以抑制地想到他在冰天雪地里的表情,他会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猫崽子是助攻啊。 第七十九章 入了春学校就忙起来了, 关柏久违地开始加班,这也给了他躲避的理由。傅杨不再执意来接送他, 只是晚上睡前会照例给他发一条短信。关柏有时候会回复, 有时候不会。 彼此在意彼此分离。 四月底关柏实在是忙不过来, 他嘱托了傅杨去喂那只独自呆在的小猫,等到他加班结束回去已经半夜三点了。 关柏拎着包困得两眼发直, 混混沌沌中大脑却又奇异般清醒了起来。他鬼使神差抬了头, 傅杨家的卧室在面对着小区,灯光照出一个人影,在这样寂静的夜里, 那扇窗户像是一颗孤独的星星。 月光顺着窗户爬进楼梯, 关柏一步一步走到了傅杨的门前,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敲了敲门。 片刻门就开了, 傅杨应当是没想到有一天关柏会来敲这个门。他的脸上写满了错愕,毫无防备之后,关柏在灰暗的深夜里看到了傅杨真正的样子。 他是个骗子,傅杨此时满眼血丝,浑身颓丧, 像是缠着绕不清的梦魇。他的指尖还夹着一根没有燃尽的烟,烟灰落了满身。 傅杨像个犯错的孩子, 他试图将手中的烟往自己身后藏,藏了一半又觉得这动作没什么必要,他的手指轻轻搓了搓睡衣裤脚。 “你怎么来了?” 关柏见过傅杨太多样子,意气风发、青涩、阳光、情迷意乱、绝望、狼狈……后两种这两年他见得尤其多。 “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傅杨后知后觉让了开来, 让开到一半又觉得房间太乱,顿住了身体。 关柏却已经跨了进来,傅杨退后了一步。关柏这才看清楚,他背后的餐桌上放着空了的酒瓶。 关柏并没有苛责他,“给我也拿一瓶,咱俩聊聊?”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好久没有聊天了是不是。” 傅杨的神色有些挣扎,“你胃不好。” 关柏眯着眼睛笑了,“就一口,没关系的。” 傅杨拒绝不了他,于是从冰箱里拿出了一小瓶黄酒,然后拿热水烫了一下,“只能喝一点。” 关柏接过杯子,慢慢走到傅杨的卧室门口,房间里的灯还亮着,飘窗上散落着纸片。傅杨先一步走了进去,随手将纸片收拾了起来,然后在窗台上翻出两个小坐垫,放上长桌。 关柏坐在了小坐垫上,顺着窗户往下看,“从这里应该能看到挺多东西的吧。” 傅杨倒是坦诚,“因为你会从这条路回家。” 关柏抿了一口温热的黄酒,“其实你每天晚上还是睡不着是不是?” 傅杨的手顿住了,他没有回答。 关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最开始我也以为你没什么,直到上个月有一天晚上半夜醒来,你知道什么叫清醒呼吸么?” 他举了举杯,“很好分辨的。” 跟他碰了一下,“不由我……” 深夜掩藏了很多东西,也让平日里不显山漏水的情绪浮了出来,傅杨心里的渴望在烧灼他的血肉,“那天,你是不是看到……” 关柏的眼睫垂了下来,“我很抱歉。” 傅杨张了张嘴,那你会因为我难受么?可他问不出来,“你怎么想的呢?” 这句话的歧义太多,关柏却听明白了那小心翼翼的问题,“我很难受,傅杨,我最近躲着你,也是因为这个……我为你难过。” 傅杨勾了勾嘴角,眼里微微湿润了,“没关系。” 关柏收回了目光,月色就在他手中,“格林尼治天文台我去过,我曾经坐在过那条长椅的另一端。” “巴黎铁塔我是的第二年和朋友去的,没意思,但是我也在哪里拍过一张照片。” “冰岛极光下,我也曾经去过,那时候我第一次见到极光,我很高兴……” “傅杨,你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去过。” “傅杨,你离我很近了……” 傅杨红着眼睛,关柏盘着腿坐在他的对面温和地看着他,他跟他说,你离我越来越近了。 傅杨实在是没出息了,他说话带了鼻音,“关柏,那时候我想,等到有一天我走过你所有走过的地方,大概就是我的终点了,冰岛是最后一站。” 关柏睁着一双眼,整个人都浸泡在月色里,“终点是什么呢?” 傅杨不再逃避,“你的坟墓。” 不能共死,便不算生。 关柏站了起来,然后伸手握住傅杨满是伤痕的手指,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傅杨湿润的眼睛。 “别哭,傅杨,你看,是终点了……” 傅杨仰头任由他的手指在眼睑之下移动,眼泪顺着皮肤纹理落进另一个人的掌心。 “关柏,上次你还没给我答案呢。” “小柏,我们重头来过好么?” 关柏伸手轻轻抱住了傅杨的背,他第一次伸手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力气完整地拥抱住了关柏。 关柏低头轻轻用唇碰着傅杨的额头,傅杨被这个亲吻烫得浑身颤抖。 “傅杨,我欠你很多个日日夜夜的好眠……” 傅杨仰着头流泪,“你不欠我的,关柏,那你怎么能说你欠我……” “只要你活着,就很好,比什么都好。” 关柏松开了傅杨,他凝视着他的眼,“可是你听好,傅杨,我这一辈子只有这一颗心,你要是……” 他闭了闭眼,顿了一下,“它经不住这么糟蹋……” 傅杨一眨不眨看着关柏,“我不会。” 傅杨伸手握住关柏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关柏,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了。” 关柏掌心下那颗心脏在跳动,就像无数个日日夜夜那样。关柏垂下头,“那我们从头来过……傅杨,我可能需要些时间。” 傅杨站起了身,“没关系。” 关柏笑了笑,“现在是早晨四点,你还能再睡一会,今夜尽力睡个好觉吧。” 关柏毫无睡意,他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头,就像是那一年在酒店里傅杨那样,坐在床头,他任由傅杨握住他的手。 傅杨昏昏沉沉间,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关柏撑着床靠近了傅杨。他伸手轻轻抹过傅杨的鬓角,低声道,“你是真的有白发了,上次看得不清楚,这次靠近了拨开……” 傅杨没回答,只是侧头离他更近了一些,关柏知道他快睡着了,这些话他听不见,关柏垂了垂眼,他看着傅杨有些怀念。 没有人会对着这样一颗遍体鳞伤的心无动于衷,似乎也并不是愧疚与同情,他摸着傅杨长长了的头发,头发已经不扎手了。 “其实有些话,我不想承认。” 他抬起了头,眼神却有些难过,“爆炸时……不是本能,有意为之。” 护住傅杨这个动作,不时本能。趋利避害才是天性,那个时候关柏那样恨他,可他还是见不得他受伤。 他违背了他的天性。 “大脑告诉我自己不能再爱你了,可身体却先背叛了我自己。” 关柏伸手轻轻回握住了傅杨的手,他坐在黑暗里看着傅杨的脸,天光渐渐亮了起来。快到七点了,关柏通宵的脑子彻底醒了过来。躺在床上睡着的傅杨却在此时有了动作,他握着关柏的手忽然就攥紧了。 他皱着眉像是陷入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冷汗顺着鬓角落进棉被里。 关柏伸手轻轻握了握傅杨的手,然后轻轻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傅杨?” 傅杨几乎立刻就醒来了,他仍旧在浅眠的循环里不得救赎,梦境与现实的界限在破晓时最模糊,关柏低声道,“我在。” 傅杨屏住了呼吸,双眼迷蒙像是才反应过来,关柏叹了口气,轻轻将手从傅杨手中抽了出来。 傅杨愣住了,他的手心随着关柏的离去迅速地冷了下来,可随即,一个更加温热的躯体靠近了。 他的太阳拥抱了他。 关柏躺在了傅杨的身侧,傅杨在梦中胆子似乎要大一些,他试探着拥抱了一下关柏,关柏并没动作。他以一种极为小心的姿势,轻轻贴近了关柏,他轻轻搂住了关柏的腰。 他的胸膛贴着关柏的后背,两颗心脏隔着两层血肉终于贴在了一起。心脏埋在肋骨下的血肉里,跳动的时候是有回声的,当两个人靠得足够近的时候,就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不是听到,而是感受到,温热的皮肤与微微跳动的血管,像是交响曲中环绕着主乐器交织而上的弦乐器。呼吸起伏,在漫长的时间里,心跳的频率渐渐重合在了一起,这就是共振。心跳共振的时刻,带着永恒的意味,我能感受到你的心跳,就像是我的胸腔里藏着你的心脏。 傅杨醒来的时候,窗帘拉得很严实,整个屋子漆黑得像是半夜一点,而更重要的是,房间里没有关柏。 他愣了一刻,然后摸出了手机,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他后知后觉感受到了饥饿,胃几乎拧在了一起,他转头看到了窗台上没有收起的长桌,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得拉开了窗帘。 关柏昨夜真的来过!他说了要跟他重新来过……傅杨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开始换衣服。 他猛地拉开了门,在门口倚靠着的人对他笑了笑,“迟了快一个小时,也许从吃一顿饭开始,是不是也不错?” 傅杨红了眼睛,可他却笑了,“好啊。” 关柏拢了拢风衣,然后推了推眼镜,“吃什么?” 傅杨忽然拉住了他,“去超市吧,我给你做。” 关柏没什么意见,傅杨就当他默许了,“你不喜欢吃西餐,我给你做小龙虾。” 关柏笑,“太辣了吧。” 傅杨弯了弯眼睛,“没事,我做不那么辣的。少吃一点可以。” 关柏摊开了手,“说到这个,许彦的婚礼,你要去么?” 傅杨跟着他下了楼,“我觉得许彦不会给我请柬。” 关柏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张两张请柬,“你错了。” 傅杨,“?” 关柏笑得意味深长,“他给我了,你的……和裴远的,他特意嘱咐,请你保证裴远会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关柏很坦诚,自己心里想什么都特别清楚,比如他恨他,他爱他,他心疼,他心软。 傅狗子被捅了那么多刀也该换来一个机会。 毕竟他是少年时代将关柏带出灰暗之地的白月光。 这个复合有一点点不满意,以后修文的时候再改吧。 第八十章 傅杨到婚礼现场的时候, 关柏已经在前排坐着了,不像是上一次没有立身之地, 这次再关柏身边有着一个空座位。 关柏在等他, 傅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抬脚走了进去。 关柏进场连邀请函都不需要, 他是早早被纪端铭用帮忙的名义开着婚车拉过来的,可是真的到了却只是摆摆小点心, 然后就是坐在第一排等待。 关柏怀疑这是两个人为了给傅杨添堵专门不给他同行的机会, 当然他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很快关柏就来了,他怀里抱着一个小盒子,一身西装笔挺, 站在了他面前, 这让关柏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倒退, 傅杨还是意气风发,他也尚未经历这些磋磨。 “给,拆开吃点,你早起过来太早,这会儿饿了吧。”傅杨搓了搓手, 直接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是一点点心。 关柏接了过来, “坐着吧,咱们都来得太早,估计还得有一会儿。” 傅杨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关柏捏起一个松糕,令人意外的是,松糕还有些温热,他意外得抬了头,“刚做的?” 傅杨眨了眨眼,“怎么样?过去我学会的第一个点心。” 关柏眯了眯眼,“不错,挺好吃的。” 傅杨心满意足,托着腮看关柏慢里斯条吃第二个,“喝口水。” 关柏摆了摆手,“说起来裴远会来么?” 傅杨坐直了身体,两指交叉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会的。” 关柏合上了盖子,“你确定么,毕竟这个还挺尴尬的。” 傅杨笑了笑,“肯定会来的,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分手。” 关柏望着草坪上正在布置的鸽笼,“听过。” 傅杨伸手搭在椅子上,那里离关柏的手指很近,近到稍微拢一拢就能握住他的手指,可是他没动。 “有次裴远喝多了,那天大概是纪医生跟许彦在一起的那天吧。裴远坐在地上哭得像一条狗,他扎在雪地里,最后让我打了一拳,然后他也没生气,愣愣得拽着我的领子说,那时候他将许彦推远,是为了不让自己陷进去。” 傅杨说着说着也觉得好笑,有人费尽力气伤害他爱的人,居然是因为他爱他,他不愿意让自己失控,也不愿意让他爱的人受伤,世上哪有两全的选择。 傅杨如梦方醒,伸手轻轻握住关柏的手指,“就握一会儿可以么?” 关柏没有拒绝,傅杨就这么握着他的手轻轻笑了,“他肯定会来的,他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确认许彦到底是为了什么跟纪端铭结婚的,但凡他对裴远还有一些恨,他都不会放手。” 傅杨转头看关柏,“你觉得许彦会回头么?” 关柏感受着他的手指轻轻摩挲自己的骨节,“大抵不会了。”而他的注意力却在傅杨的无名指上,他修长的手指上环绕着一个平平无奇的银戒指,这枚戒指他曾经也有,只不过后来还回去了。 再回头,宾客都已经到齐,属于裴远的位置却一直空着,关柏看了一眼,手指却被傅杨轻轻拉了拉,他凑近他的耳边,“看后面。” 不远处的人群中,裴远站在一个不醒目的角落里,一身雪白的西装,衬得人消瘦而挺拔,他离得太远看不清表情。 纪端铭站在台上一身燕尾西装,他身旁没有伴郎,脚下是暗红色的地毯,地毯尽头是一道鲜花拱门。 小提琴声像一只蝴蝶那样缠绕而上,像是一场看不见的拥抱亲吻。 纪端铭像是毫不担心,其实请裴远来这件事,不是许彦要求的,求婚那天夜里,纪医生惯常握手术刀的手与许彦十指相扣,而互相触碰的指节上,两枚戒指轻轻碰撞着,他低头轻轻亲吻着许彦,像是要把自己胸口一颗心都渡给他。 “小彦,请裴远来,让他看着我们在一起。” “我甘愿做你的刀。” 纪医生很漂亮,像是锃亮的手术刀,他从不怯场顶天立地站在台上,他丝毫不怕有什么意外发生,音乐到了尾声,可地毯今年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在场宾客都有些惴惴不安,关柏倒是坐得四平八稳,他心中笃定许彦的选择。 傅杨侧过头低声道,“我打赌,许彦穿的是白西装。” 像是要印证他的话,纪医生忽然歪头笑了,他的目光都像是要融化,地毯两侧忽然飞起无数雪白的鸽子,铺天盖地像是一团团白云。 而这漫天白色的尽头,许彦一身雪白的西装。他的手指上还落着一只惊慌失措的鸽子,他伸手轻轻摸了摸鸽子的后颈,然后缓慢而坚定地向纪端铭走了过来。 纪端铭走下了台子,“我的爱人,你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 许彦走近了,眼里是雾蒙蒙一片灰蓝,“我要你的心。” 纪端铭低头看着他像湖水一样的眼睛,然后轻轻吻了他一下,许彦并未闭眼,他最后的清醒随着纪端铭的答案滚滚而去。 “拿去。”他伸手握住许彦的手腕,在自己胸口画了一个叉。 “我愿意。” 傅杨的心有些说不出的阴郁,大抵在于他并不知道他是否还有机会与关柏走到这一步。 关柏忽然回了头,“裴远走了。” 傅杨笑了笑,“许彦一次都没有回头。” 婚礼很简单,许彦与纪端铭走了下来与关柏喝酒,许彦直直盯着傅杨,轻轻举了举杯子,“好自为之。” 纪端铭则更为简单,伸手勾了勾关柏的肩膀,“这个酒你也不能多喝听明白没?” 关柏告了饶,将剩下那点酒给了傅杨。 从此,纪端铭与许彦成为了彼此的唯一合法伴侣。 泰晤士河在夕阳下缓缓流动,像是一条金色的带子,那一点酒对关柏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他只是觉得手心有一点温热,傅杨牵着他与他一同回家,两个人沿着泰晤士河沉默而毫无目的地散步。 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关柏抬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他忽然顿住了脚步,傅杨也停了下来。 “我们拍张照吧。”关柏听见自己一字一句说。 傅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关柏拉着站在了河边,关柏拿出手机十分随意地拍了一张,点开看还不错,河水在两人身后满是璀璨,而关柏脸上是和煦的笑,傅杨倒像是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摆只好面无表情。 关柏看起来却觉得很满意,他合上了手机,“回去把这个洗出来……”他顿了顿,“把你的相册都换了……不应当只有你一个人的。” 他想往前走却被人拽住了手腕,回头就看到傅杨愣愣地看着他,然后像是才反应过来,抿着嘴就红了眼眶。 “抱一下成么?” 关柏并未回答,他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抱住了傅杨,像是拥抱一只走丢了许久的大狼狗。傅杨伸手拢住关柏,然后低头亲吻了一下关柏的唇。 他红着眼睛笑了笑,“好。” 第八十一章 五月底的时候, 文旭的孩子出生了,谢青桐果然是个身强体壮的奇女子, 出了月子就一边念叨着“太胖了太胖了。”然后拽着跟着她一起坐月子养胖了二十斤的文旭一同流着泪进了健身房。 谢青桐觉得没什么, 文旭每天在教练的铁拳下瑟瑟发抖。 彼时傅杨正跟关柏在厨房揉点心, 周末的时候有个什么交流活动,关柏除了天文身无长物, 决定随便做点吃的带过去, 傅杨来接他下班的路上,他顺便跟傅杨说了这件事情,于是两人临时改道去了超市买材料。 傅杨那边空荡荡得没有人气, 所以跟着关柏上了楼。在厨房拆开食材的时候, 傅杨的手机忽然响了,可他手上都是面粉, 没有办法接电话,于是关柏冲了一下手,然后拿了电话过来。 对面是文旭打来的视频,想起来估计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关柏顺手就接了然后放在傅杨对面。 视频刚接通就看到圆了一圈的文旭鬼哭狼嚎,身后还站着一个肌肉大汉。 “兄弟救我!!!!!” 傅杨沉默了一回儿, 抬头看向关柏,“帮我挂了吧……我觉得这人可能被绑架了, 来要钱的。” 关柏,“????” 文旭在对面怒从中来,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兄弟如此的没有人性,“傅杨!你他妈人性呢?” 关柏好奇凑了过来, 然后也被文旭的宽度震惊了,“你这脸??” 文旭苦着脸,“小班长?!你们和好了?” 文旭这无心一问,让傅杨的心脏都颤了颤,一个紧张把手里刚成型的雪媚娘捏变形了,关柏倒是没什么,笑道,“嗯,对。” 视频那头凑过来另一个人,圆润了些的谢青桐拍开文旭的脸,“关柏!你怎么回事??” 关柏知道谢青桐对有些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可到底还是不一样了,他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傅杨,“去求原谅吧。” 傅杨不知道是从这一撞里得出了什么勇气,伸出沾着面粉的手在案板上做了个跪姿,“青桐,我错了,我真的。” 谢青桐气得七窍生烟,可看关柏的样子又没办法,只能转了脸,“你敢食言你等着。” 傅杨笑道,“听说你们儿子出生了,前一段时间太忙,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恭喜。” 关柏并肩站在傅杨身旁,也笑,“对啊,文旭不够意思,我怎么也是从傅杨这边才听到了的。” 谢青桐脸色缓和了,“百天的时候你们都回来吧,小孩名字还没起,你们帮忙给想想。” 关柏点了点头,“好啊,你不嫌弃就行。” 文旭凑了过来,“傅杨,虽然这事情不该说,但是你们俩和好不容易,你要是再干混账事……” 他还没说完,傅杨就严肃道,“不会的,我再干什么混账事,活不下去。” 听着像是一句玩笑话,可关柏知道他只是在陈述一句事实。 谢青桐摆了摆手,“得,你们回来再细谈吧,下一轮健身要开始了。” 视频就这么挂断了,定格在文旭惊恐的脸上。 关柏盯了一会那个画面笑了出来,“太有意思了,真好啊。” 傅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没注意在鼻子上留下了一点面粉,“小柏,你想要个孩子么?” 关柏收起了手机,转头看向傅杨,他眼神忽然温柔了很多,伸手用手指擦掉了傅杨鼻子上的一点面粉,他凑近了傅杨道,“你过来一点。” 傅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听话得低了低头,“怎么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关柏轻轻凑了过来,然后微微探头亲吻了一下傅杨。 关柏的唇很软,他的体温四季都比傅杨低一些,唇角像是安慰那样轻轻蹭了蹭傅杨的嘴角。 傅杨的呼吸都要屏住了,关柏轻轻与他分开,然后,注视着傅杨,“其实不必要与他们一样。” 傅杨有一点点难过,“因为我很很羡慕文旭他们……” “所以尽我所能,我想给你我能给你的一切。” “我们不一样的,命运不一样,有些事情天生就是求不来的,我不强求。”关柏伸手接过傅杨手里被捏坏的雪媚娘,在手里重新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已经很好了。” 那天傅杨也没留下来,他临走前抱了抱关柏,十分珍重地道了晚安。 活动其实没意思,关柏跟学生交换了小礼物以后,就坐回了座位。这样的活动是属于年轻人的,就连许如年都被拉去跳舞了。 关柏捏了一口甜点心,被甜得牙疼,于是默默放下了礼物,认命得打开了自己的点心盒,最后一层是傅杨跟他嘱咐了专门留给他的,他捏出来一个咬了一口,芒果在柔软的奶心里入口即化,一点也不甜,刚好适合他的口味。 手机忽然响了一下,关柏拿了出来发现自己竟然只剩下百分之五的电了,想来应该是昨天没充上。 “过来复查。”纪端铭的短信亮了亮。 关柏的胃一直不好,所以纪端铭天天盯着他,最近大概傅杨照顾得不错,胃病好久不犯了,纪端铭还是不放心,决定让他一段时间就去复查一下。 他来不及跟傅杨发短信,手机就黑屏了。 他起身干脆直接去纪端铭的医院,关柏没想那么多,打算到了再借手机给他发个消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点糖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起舞丶弄清影 2个;归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影(樱)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二章 种种原因之下, 傅杨没能提早接到关柏去了医院的消息。今天放学应该早一些,他赶着五点半到了学校门口, 夕阳慢慢沉下, 傅杨心里奇怪, 不应当啊,关柏从来守时, 就算有事要忙也会先给他发个消息。 自从重逢之后, 傅杨有一段时间一直无法适应关柏消失在他眼前,可这并不能成为他无时无刻打扰他的理由,他装得很好, 关柏从未发现他这点算不上问题的问题。最开始他只是悄悄的跟着关柏出门,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看着关柏,然后强迫自己离开, 慢慢的距离越来越长,直到他可以独自安静地在家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他以一种自虐的方式迅速地恢复成了关柏记忆中的样子,傅杨有些焦躁,他看了看表, 已经六点半了,可是仍旧一点消息也没有。他不由得拨通了关柏的电话, 可是对面提示无法接通。 熟悉的焦躁爬上傅杨的心头,他像是又回到了一无所有的那些日子。傅杨坐在驾驶室里深吸了一口气,没事的,他可能只是手机没电了, 或者他只是在忙。 于是他下了车,走到门口问站在门口的安保人员,“您好,请问关教授走了么?” 保安抬了抬帽子,“啊,关教授下午走得早,去医院了……” 傅杨只听见了这一句,他耳边像是响起了一年前的爆炸声,一时间他面色惨白,如遭雷击,他甚至没能听下去保安的后半句话。 他拔腿就跑,保安吓了一大跳,“哎?关教授去检查……” 可惜傅杨没听见,他猛得拉开车门,钥匙却怎么都插不进去钥匙孔,他猛地砸了一下方向盘稳住了双手,驱车以一种会被贴罚单的速度驶向了医院。 “他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的……” 傅杨扶着方向盘冷汗就从耳后落了下来,他自言自语,像是追赶一场梦魇。 关柏出事那天,他没能跟着救护车去医院,他晕倒了。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在梦里他被那扇救护车的门拒之门外,所以他从来见不到关柏。可是不应当这样的,他至少应当握着他的手,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他应当守在门外,没人陪他会害怕。 傅杨甚至没有去问关柏去哪个医院了,他凭着直觉开向了纪端铭的医院。 来不及找到一个地方停车,他几乎是丢下了车就往楼上跑。这里他太熟悉了,他曾惶惶然在纪端铭的办公室外游荡,那个时候纪端铭心里有气,可说道底也是有愧,他不曾让人驱赶像个疯子一样的他。 直到最后他忍无可忍给了傅杨一拳,纪端铭咬着牙揪着他的衣领,“傅杨,你是不是个傻逼,你是不是个傻逼?睁大眼睛看看,关柏死了!墓碑是你自己刻的!” 他就这样梦醒了。 他被绊了一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上了楼,然后猛地推开了纪端铭的办公室门。 大概是力气太大,门后的砖墙被磕碎了一块。 傅杨红着一双眼站在门口,他看到纪端铭拿着个病例站在一边看仪器数据,而病床上躺着一个身上插满线的人。 傅杨一时间想说些什么却失了声。 动静太大吓了病房里面两个人一大跳。检测心率的仪器上划出一个巨大的波浪,纪端铭手里的病例差点飞出去。 “我……操?你干什么?劲儿这么大?”他转头怒骂道。 关柏刚刚测完一堆东西,被吓了一跳之后撑起了身子,看向门口濒临崩溃的傅杨,“傅杨?你……” 傅杨一声不吭,像是被人掐住了呼吸,脸色很难看。关柏似乎意识到了他的不对劲,伸手摘下了自己胸前的一些线,然后坐了起来,放轻了声音,“傅杨?你过来。” 傅杨像是辨认了一会,才松开了紧紧握住门把手的手,慢慢走了过去。纪端铭觉得傅杨这个样子不对劲,但是看着也并不像是受伤了,跟外伤没关系,倒像是……应激性心理创伤。 关柏伸手,“过来,抱抱我。” 傅杨一句一动,伸手抱住了关柏,肌肤相贴,心脏缓慢得震动让他迟钝地意识到,关柏活着,关柏没事。 他闭了闭眼睛,将头埋在了关柏怀里,然后落下眼泪来。 “关柏?” “嗯,我在呢。” 关柏轻轻抱住他,“你摸摸看,我手机没电了,借了别人的手机给你发消息,是不是被你拦截了?” 傅杨抬起头,仰视着关柏,“你别这样吓我,关柏……我受不了。” 关柏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是我的错。” 纪端铭眼见着今天这全身检查也查不下去了,顺手给傅杨端了杯水,走近了拍了拍他,“起来吧,我当什么事情呢,记得赔我这块砖,才换的,你这手劲也太大了。” 傅杨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是自己过激了,接过了水,然后喝了一口站在窗边平复去了。 纪端铭叹了口气,在药方上又加了一样药,“PTSD,程度不清楚,先吃点安眠的药,你看看这脸色,差成什么了。实在不行去看心理医生。” 关柏心里沉了沉,他接过了药方,“好,那我先走了。” 傅杨似乎还没缓过来,他一路无话,关柏怕他这个状态不行,干脆自己开车。 像是无数个平静的午后,如果不是今天,关柏不会知道傅杨的心里藏着多少惶恐,哪怕是他回到他的身边,也并不能减少半分。 傅杨站在了自己家门口,“我今天不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挡住了。 关柏的眼睫有些湿润,像是一对小扇子,他望着傅杨,“过来,傅杨。” “我拒绝不了你的,你知道。”傅杨的声音里再没法伪装,满是委屈与哽咽。 “那就来吧。” 关柏在的地方才是他的家,关柏的手明明那么轻,可对于傅杨而言却像是一根无法挣脱的铁索,他跟着关柏进了家门。 关柏松开了他,回头看着傅杨的眼睛,“想吃点什么么?” 傅杨的神经很迟钝,他摇了摇头只是盯着他。 关柏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揪住了傅杨的领子,凶狠地吻了上去。他很少这么亲吻傅杨,这样的亲吻里带着占有、愤怒、以及一种后知后觉的心疼。 他咬得傅杨疼得哆嗦了一下,然后像是心疼了,又放轻了动作,轻轻吻了两下,分开时两人都有些喘息。 关柏的眼睛像是在发亮,他望着傅杨,“疼么?” 傅杨红着眼眶,“疼。” “你看,傅杨,我是真的。我好好的。”关柏贴在傅杨耳边一字一顿,像是亲吻又像是安抚。 他伸手抚了抚傅杨的脖颈,“傅杨,我就在这里,来爱我。” 曾经被他伤害得体无完肤的人又回到了深渊来救他,关柏伸手握住他的手,点燃了一场燎原的大火。 他们十指相扣,从客厅一路亲吻到卧室。两具躯体久别重逢,傅杨怎么都不肯让关柏背对着他,他埋在关柏的颈间,眼泪就落在两人身后。 关柏受不住的时候就轻轻揪住他的头发,然后困难地说着,“傅杨,我好好的。” 关柏伸手想要挡住眼睛,牙关似乎已经咬不住了,可傅杨在他上方却突然停下来了。 他眼里满是似悲似喜,关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低声问道,“最难过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这次他有了答案,傅杨闭了闭眼睛,“我拿到了你的保险赔偿金。” 关柏一阵心悸,是啊,他都忘了,年少时候他将自己的保险受益人都填成了傅杨的名字,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他几乎都把这点东西忘记了…… 关柏伸手将傅杨拉下来与他亲吻,“不会再留你一个人了……” 那天夜里,关柏明白了一件事情,傅杨的PTSD是他啊。 深夜无人得见的漆黑里,关柏轻轻摩挲着傅杨看不见的伤疤,“过年跟我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伤痕的恢复需要时间,我寻思着我跟你们说这段算是糖,可能会被你们打死…… 第八十三章 从这天起, 傅杨就再也没有回到过楼下居住,他终于能够安心的以关柏的伴侣身份待在这间房子里。 其实学校那份教书的工作关柏也只是用来修养, 下半学期开始之前, 他辞了这份工作。布利斯隔着十万八千里哭得像杀猪, 就连许如年也有些眼眶发红。 关柏笑着拍了拍这几个学生的肩膀,然后转身拎起了行李, 走向等在门外的人。 傅杨接过他的箱子, 然后伸手抱了抱关柏,转身也对一群学生道,“放心吧, 我会照顾好他的。” 回中国的时候, 已经是九月末了,两人心照不宣回了当年那个小别墅, 那个房子还想从前一样,没有人居住,所以满地都是灰尘。 这里的回忆算不上好,关柏一边咳呛一边拉开了窗帘,“你怎么也不换个窗帘, 你看看这里都破了。” 蹲在关柏肩膀上的猫崽子由于进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整个猫都炸毛了,露出尖尖的爪子抓住了关柏的肩膀, 恨不得将自己塞进关柏的头发里。 “嘶……”关柏皱眉。 傅杨见状顿时后悔给关柏送了这么个小东西,伸手想捏着猫的后颈将他拎下来,关柏反倒是挡住了傅杨,伸手轻轻抚摸小猫的后颈, 然后将它抱在了怀里。 小猫盯着粉嫩的鼻子委委屈屈呜呜着。 关柏不留情面,“下来走走试试,这也是家。” 小猫不情不愿地在他脚下溜达,却不敢离开关柏。傅杨一言难尽道,“小柏,你给起名字了么?” 关柏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好像忘了……” 傅杨,“就叫猫??” 关柏伸手掩住了鼻子,有些心虚的咳了一下,“叫八斤也行。” 傅杨困惑,“我以为你要给起个星星名字。” 关柏盯着猫崽子圆滚滚的肚子,其实它已经不能叫做猫崽子了,谁家小猫八斤重,“你拎一下?” 傅杨盯着猫沉默了,然后突然伸手将关柏抱了起来转了一圈,一本正经道,“没事,多重都养得起。” 关柏被他这么个动作幼稚到了,伸手想拍他,却被傅杨顺势攥住了,他凑近了关柏亲了亲他的嘴角,温柔地分开,“我很高兴你回来了。” 关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知道。” 我们相爱,心照不宣。 谢青桐的儿子尤其喜欢关柏,总喜欢在关柏整齐的西装上吐泡泡,对着这么个跟肉墩墩一样的小动物,关柏显得手足无措。 文旭经过几个月的训练看起来倒是比之前瘦了些,靠在楼梯栏杆底下跟傅杨哭诉,“你敢信?我三个月吃过红色的菜了,全是绿的!兄弟,不要结婚!婚姻是坟墓啊!” 傅杨笑眯眯,内心:你就放屁。 他们一家三口就是来秀恩爱的,关柏抱着孩子僵硬得像个雕塑,“青桐……真的没问题么?” 谢青桐坏心眼地一动不动,“可以可以,让他沾一下我们当年学神的气息,有学习好。” 关柏哭笑不得。 文旭看着他们,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傅杨,你还没……” 他的话语言不详,傅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轻轻垂了垂眼睛,“还没。” 文旭叹了口气,“要我说,你要是不混蛋了,就跟小班长好好过,”他换了个姿势,眯着眼睛看关柏,“小班长不是那么记仇的人。” 傅杨笑了笑,“借你吉言。” 文旭这话虽然也就是一提,可傅杨到底还是听进去了,夏天一转眼就过去了,傅杨瞧着这间房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干脆亲自动手给八斤专门搭了个窝,然后将阳台的旧藤椅拆了,铺上一层旧毯子。 他把屋子里里里外外都改了一遍,唯独想重新挖两棵树钟回来,这事情说给关柏听以后,他想了想,“算了吧,院子又没那么大,种什么都得死。” 彼时他正带着眼镜整理文献,金边眼镜轻轻搭在他的鼻梁上,阳光落在他脸上,关柏整个人都泛着金色,像一个什么名贵的器具。 傅杨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关柏卸下眼镜,“再说了,不一样的。” 傅杨亲了亲关柏的额头,“嗯,听你的。” 入冬的时候,傅杨回了公司,事情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他仍旧是小傅总。可到底还不一样,他不再需要裴远的引导了,时隔三年他再回到这里,倒像是看起来比裴远更加游刃有余。究其原因,大抵是裴远已经见老了吧。 傅杨不喜欢加班,裴远倒是相反,他似乎尽量在延长他待在公司的时间。当裴远翻出讨论过三遍的合同的时候,傅杨忍无可忍,“裴总,这个……” 他话还没说完,手却突然顿住了,裴远还在等他下文,却看到傅杨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身后。裴远不明所以,转头就看到玻璃门外站着一个人,那人不急不忙,靠着玻璃门露出眼镜下的一双笑眼。 傅杨几乎是想都不想,“裴远,回家去吧,我得下班了,懂我意思吧?不然回去跪搓板。”他一顿胡扯甚至都不等裴远回答,就大步走了出去。 关柏其实没有打断他的意思,只是今天下班早一些就顺路过来看看,他不是第一次来,几年过去当初的员工已经散了七七八八,可一进大楼整个公司鸦雀无声,秦秘书像是看见了亲爹一样奔了过来,“关教授!您坐您坐,傅总马上就下班。” 关柏受宠若惊摆了摆手,“没事,我就等一会,然后透过玻璃门就看到了头爆青筋的傅杨。” 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傅杨的眼睛都亮了,就恨不得在眼睛里写上“救星”两个字。然后大步朝自己奔跑过来。 傅杨伸手毫不避讳握住了他,他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你怎么来了?” 关柏眨了眨眼睛,“来接你下班。” 他们都在用最大的爱意,来适应不同的对方,可是傅杨的戒指,一直没送出去。其实不是他不想,多半是他不敢,勇气这东西,在伤痕面前不值一提,于是郁闷得不行的人就带着从前那个银戒指去店里镶钻石。 他捏着那一枚小小的戒指叹了口气,在风雪里停了下来,眼里无奈过后爱意就蔓了上来,傅杨低头亲了一下戒指,然后原地像个孩子蹦了两下,将戒指收进了怀里。 他接起电话,“我马上就过来,我给阿姨叔叔挑点东西。” 关柏在对面笑,“都买好了,别转了,好歹以前也是见过的。” 傅杨无声笑了,眉眼都散开了那种笑,“我不是犯了错么?” 关柏在对面“呸”了一声,“抓紧过来。” 春风大概快要融化北方的冻土了吧。 关逢君与傅宁海由于两位妻子的关系倒是也算熟悉,他们不是什么会迁怒的人,所以坐在一起倒也没什么不和的,更何况傅宁海心中有愧,他知道这是傅杨咎由自取。 章青于徐蓉倒是有些尴尬,几人坐在一起吃饭说不出的别扭,尤其是大家又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酒过三巡,傅宁海叹了口气,抬着眼睛红了眼眶,他看了傅杨一眼转头对着关逢君举杯,“老关,是我儿子对不起你家。” 傅杨也放下了筷子,然后顺势就跪了下来。 关柏不知所措,“傅叔叔……” 傅宁海有些心疼地看着关柏,“你别说话,让他跪着。” 关柏没办法只能偷偷身手点了点傅杨的肩膀以示安慰。 关逢君低头,闷了一口酒,也红了眼眶,“关柏也是,什么事情都不跟家里说,这些年两个人闹成这样,最后傅杨那孩子的样子我也见过。” 傅杨的手轻轻握住了关柏的手,关柏心里有愧,“爸……” 关逢君伤感的笑了笑,“这么些年你不回家,视频也只敢露脸,你以为我们是傻的么?” 关柏再听不下去,也跟着跪了下来。 徐蓉难过得别过了脸。 关逢君摇了摇头,“起来吧,你们两个。” 傅宁海伸手将关柏扶了起来,“傻孩子,你爸爸是心疼你。” 关柏红了眼眶,“我知道。” 关逢君接着道,“你们既然还在一起,就好好的,别再像以前那样死去活来得折腾了。”他顿了顿,“傅杨,你要是再有半分对不起我儿的地方,我就是黄土埋到脖子,我也不会再让关柏见你了。” 关柏的眼泪一下就溢出来了,傅杨点头握着关柏的手,“不会的叔叔,我若是有半点对不起他,我……” 傅宁海止住了他的话,“你们两个从今天开始就改口吧,你关叔叔的意思还没听懂么?” “从今以后,你们两个好好过吧。” 那天夜里傅杨只记住了这一句话,直到走出小区他还在恍惚。 傅杨往前走了两步,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歪歪斜斜的脚印,他有点喝多了。 关柏拽不住他,可傅杨却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他,眼里满是怔楞与不可置信,“小柏,他们答应了。” 关柏眼里有泪意,“嗯。” 傅杨反应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始从衣服里往出掏东西,他的动作狼狈而慌乱,像是要掏一颗滚烫的心出来。 关柏似有所感,站在原地没有动。 傅杨终于找到了,戒指贴着胸口放,还带着他的体温。 大雪似乎要将两人淹没,等到傅杨满眼都是眼泪,他的背脊却挺得笔直,指尖捏着一枚熟悉的戒指平举在眼前。 他哆嗦了一下,“关柏,爸妈都同意了,这个戒指,你还要吗?” 他的眼泪像是断了线一般,嘶哑道,“关柏,你还愿意要我么?” 关柏也有些忍不住眼泪,飞雪在两人面前缓缓坠落,不知道等了多久,关柏伸出了手。 “好啊。” END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这里了,然后番外大概计划就是两个,许彦和纪端铭一个,裴远一个人一个。 “你曾是少年,奔跑起来像一道闪电。” 感谢跟着这一篇文一直追到现在的读者们,这是一次全新的尝试,如今结束也算不上遗憾。 希望大家都能勇敢像一道闪电。 下一篇文叫做《秉烛夜游》,大概九月开始更新。爱你们(づ ̄3 ̄)づ╭?~ 第八十四章 番外一 裴远三十五岁了, 他是在深夜从公司下班以后才意识到的。他的位置越来越高,可整个人倒是愈加索然无味, 他明明才到了一个男人一生最春风志得的时候, 可他留恋的东西却越来越少了。 傅氏大楼外面贴着一层玻璃, 在深夜泛着幽深的蓝光,像是一只狰狞的怪兽。他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眉心, 他开没来得及按电梯, 门就开了,他与里面的人四目相对。 关柏愣了一下,“裴总快下班吧, 回去注意安全。” 裴远点了点头, 笑道,“我说傅杨怎么不急着回家。” 关柏笑了笑, “我过去了。” 裴远点了点头抬脚进了电梯,然后走出了大门。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裴远开了车门坐上了车,手机忽然震了震。 他打开手机才看到是一封邮件提醒,公司很人性化, 人性化到每年都会提醒他空空荡荡的生日。 裴远毫不留恋地关了那个漂亮而冰冷的界面,踩了油门绝尘而去, 最后停在了深夜还开着的酒吧“云高”门口。 老板是个富二代,热爱民谣跟摇滚,不跟那群灯红酒绿的乌合之众同流合污,而是安安静静走了个高端文艺路线, 说白了那就是在装逼。裴远倒是喜欢这个地方,不是因为别的,安静。 他推了门进去,台子上坐着一个吉他手抱着吉他低低唱着民谣。 “Your finger tips across my mind.” 他眼里漠然,在前台坐了下来,招了招手,“老样子。” 显然调酒师认识他,应了一声手指如飞。 “呦?这不是裴总么?怎么不喝‘沉溺’了?改喝雪山薄荷?”一个年轻而轻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裴远转了身,轻轻蹙眉,“林放?” 林家那位骄纵的小公子长大了,二十八岁的人仍旧每天声色犬马,显然这人已经喝多了,脸色泛着酒意,一双桃花眼醉态横生,要说裴远当年为了他放弃许彦也是有理由的,韶华已过,还是这样的风情。 当年其实是林放看上了裴远,谁也不知道林家年轻气盛的小少爷对裴远这么个大他快十岁的男人这么感兴趣。裴远最初是不搭理他的,林放穷追不舍,他以为裴远不喜欢小孩,直到有一天他追在裴远身后看到了被他捞在怀里手脚纤细的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满眼都是懵懂,看着裴远的眼神像是在看神,热烈而诚挚,他在暗处瞥了瞥嘴,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有什么好看的?能吃还是能睡? 林放其实没错,他用了一个月,裴远就松动了。他成了裴远的另一个情人,或者说,裴远成了他的猎物。 他喜欢裴远什么?那时候他不知道,等到过了快十年,林放想清楚了,他就喜欢裴远那个没有心的样子。你情我愿,得到了就够了,都是名利场里打滚的人,谈什么爱?幼不幼稚。 林放一眼就看到裴远了,这么多年了,他总有些事情耿耿于怀。那个孩子就是孩子,大概是被发现了,有一天那孩子找上了门,满脸都是不可置信与痛苦,像是一只被利刃捅穿的白鸽。 林放倒是没怎么害怕,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伸手揽住了裴远,笑着看许彦,“他是谁啊?” 他实在是太乐于欣赏这孩子听见一句就颤抖一下的样子了。可是裴远甩开了他,林放冷下了脸,“怎么?裴远,你当真了?” 裴远当时没有办法跟他抗衡,他早就跳进了他的陷阱,只能取一舍一,没法两全。可不等他说什么,脸颊上就是一阵剧痛。林放往后退了一步,谁也不知道这么小的人打起人来像是野兽,“疯子!” 在门口的保安拥挤了进来,将这个孩子按在了地上,裴远却动了动,“等等?” 林放的眼睛彻底冷了下来,“怎么?你要拦我?” 裴远在无声的对峙下,开了口,“别太过分。” 林放笑了笑,“不过分,还回去就是了。”他拎起手边的一瓶香槟,然后亲自将它砸在了那孩子的头上。 小孩也真是狠啊,一声不吭就没动静了。裴远更狠了,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甚至还有时间问他,“够了吧。” 林放擦了擦手上的红酒,像是沾着血,“够了。” 他背起不省人事的小孩稳步走出了房子,这在这个房子里不久前他们还睡过。 后来不知道裴远怎么想的,回来还跟他打了一架,太没风度了。 林放想到这里,轻轻抽了一口烟,烟雾缭绕间,他二十八岁与十八岁似乎并无差别,只是坐在对面的裴远倒像是老了十岁。 “你那位挚爱心肝呢?当初为了给他出气,宁愿得罪我。” 裴远的手顿了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怎么林公子还记得?” 林放忽然凑近了他,近得像是要碰上鼻子尖那样,“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裴总事业有成,两全了没有?” 裴远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林公子,这么晚,不回家么?” 林放笑了,缓缓直起了身子,“裴远,你这话问得太奇怪了。” 他勾了勾嘴角,似乎也并不在乎这个答案,“生日快乐,裴总。”说完他伸手招了招,有个小男孩就过来依靠在了他身上两人一同走远了。 裴远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可舌头就像是没了味觉,他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生日没意思,他坐的位置也没意思。 他出了门一掷千金,他是傅杨的左膀右臂,可是他仍旧过不好一生,找不到一盏为他亮着的灯。 哦,曾经是有的,后来被他弄丢了。 裴远出了门,他站在漆黑的夜里,有些话他从未跟任何人说过。那天他穿着与许彦一样的西装,早早的等在了婚礼现场。 那时候他对着许彦伸出手,“跟我走,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许彦眼里都是光,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他眼里有了新的神。许彦没直接拒绝他,只是笑了笑,“过一会我会给你答案。” 所以他等在角落,然后看着许彦毫不回头走向另一个人,他用一场承诺给他了一个答案。 “Goodbye my almost lover.” 他就这么永远失去了他的挚爱,原来真的会有人坐在金山之上两手空空。 其实从他见到许彦那一眼起,他再也没喜欢过别人,只是他知道的太晚了。 他在民谣的游荡声里缓缓睡去。 “So long my luckless romance My back is turned on you Should''ve known you''d bring me heartache Almost lovers always do” 他不会再去爱别人,也不再被爱,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重生梗。 第八十五章 番外二 裴远醒来的时候, 眼前都是白光,整个脑子像是被电钻钻过, 似乎下一刻就要四分五裂开来。白光褪去, 第一眼他看见的却是少年人额角的血迹。 裴远的脑子“轰”得一声炸了起来, 他顾不得想那么多,从地上爬了起来, 然后将躺在地上的少年猛得扛在了肩膀上, 然后踉跄着向医院的方向跑了过去。 裴远脸色苍白得像是个死人,不知道是血迹还是冷汗顺着额角落在他的衣服上。少年可能是被他颠得有点疼,在他的背上小幅度地挣扎了起来, 一边挣扎一边带着哭腔低声呢喃, “哥……” 这声“哥”叫得裴远心都被扎穿了,他上一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在十多年前, 许彦还没有跟他分开,他心情好乐意带他出去玩,或者许彦那个小傻子自己想到什么开心了就会脆生生地这么喊他。 他想念这一声“哥”想念了半辈子,最后成了一种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抱紧了背上的孩子,然后一边喘息一边低声安慰, “没事,小彦, 哥在呢。” 他轻轻将人往上提了提,“哥错了,小彦,别怕, 哥这就带你去医院。” 快二十年前的街道该怎么走其实他早就忘了,可是腿好像还记得。他像是如梦方醒,之前的人间种种都是一场难捱的大梦,如今梦醒了,他还有机会抱住他曾经抛弃的少年。 裴远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才稍稍冷静了下来,他伸出自己沾着血渍的手,出了神。一切都没变么?上辈子的这一天他与许彦分开不久,有一天夜里他不知道怎么喝多了,开着车去了许彦的公寓下,那盏灯亮了一夜。 哦,他想起来了,许彦怕黑。 可……上辈子,他没有出车祸…… 裴远正想着,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家属是哪个?” 裴远急忙站了起来,他再也不想错过这个人了,可另一个急匆匆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我是他哥,大夫您说。”一个身长玉立的人疾步走了过来。 裴远的血一寸一寸冷了下来,他怎么会不记得这个声音呢?他是纪端铭啊。 纪端铭比上辈子看着还要年轻一点,身上的白大褂还没换下来,看起来像是从楼上才走下来。 其实确实是这样的,医生见了纪端铭眉眼缓和了下来,“纪大夫,你弟弟眼睛受了点伤,所以给用纱布包住了,怎么护理你也知道,或会儿你去看看。” 纪端铭点了点头,大夫指了指裴远,“这就是送你弟来的人?” 纪端铭转过了身,脸色算不上好看,但还是伸出了手,“多谢先生了。” 裴远握住了这双年轻的手,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端铭收回了手,“您的账号给我一下吧,小彦的医药费听说是您垫付的,我一会儿给您打到卡上。” 裴远手足无措,思索了一会儿,道,“没事就好,这都是小钱。” 纪端铭看他穿着不凡,也不争辩,毕竟跟资本家比起来,自己这点死工资确实不算什么。 纪端铭转了身,裴远却突然开了口,“我能去看看他么?” 纪端铭本能觉得裴远这眼神太过奇怪,像是久别重逢,又像是失而复得,可他也没法拒绝救命恩人的请求,点了点头,“正好我也要去病房,您跟我一起吧。” 许彦醒来的很快,眼睛上由于有伤干脆就包扎起来了,小孩还没长开,下巴尖尖的,鼻梁以上是一块整整齐齐的纱布。 麻药还没消退,所以他看起来只是有些脸色苍白,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异状。许彦缩在床上,将雪白的被子顶起一个小小的包来。似乎是听见门的响动声,被子动了动,他将头偏向了门的方向。 许彦的头发趴在额头,看着不像是十八岁,倒像是十六岁。 “哥?”像是偷偷出洞的什么小动物,许彦小声试探了一声,视觉剥夺会带走人的安全感。 裴远有些压不住眼里的泪意,他往前迈了一步,可还未开口,在床上躺着跟一只兔子一样的少年却猛地变成了刺猬。 “你不是我哥,我哥呢?!”他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整个人都有坐起来的趋势。 裴远的脚步顿住了,这一辈子,这个称呼不属于他。 纪端铭见状从裴远身后走了出来,“这是把你背过来的人,专门来看你的。”然后走到床边伸手握住了许彦的冰冷的手指。 他低下身子,然后前前后后检查了一边这个人浑身上下没有别的伤口,长舒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宝宝。” 许彦浑身的倒刺慢慢的软成了柔软了绒毛,有点委屈的吸了吸鼻子,试图往纪端铭的白大褂上蹭,小声道,“哥,我好疼啊。” 纪端铭却伸手轻轻扶住了他,“别靠,白大褂太脏了,你先跟这位先生说说话。” 还没说什么,就看到许彦的嘴角撇了一下,是平常要哭的样子,“我立马就换衣服,听话。” 裴远站在两人身后,他忽然就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是个意外,大抵这个许彦从一开始就运气够好,没有遇到过他,而在他身边的一直是爱他的人。 纪端铭随手脱下了白大褂,然后自然的掀开了许彦的被子,坐在了他身边,由着许彦钻进他怀里。 许彦这才想起来站在门口的人,“谢谢您了。” 细声细气,像个小猫。 裴远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的长辈,“没事就好,”他顿了顿,眉眼都垂了下来,“其实因为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许彦没说话,裴远笑了笑,“你认识裴远吗?” 许彦莫名其妙摇了摇头,裴远笑了笑,“那就好。” 活了两辈子,这是他唯一遇到的好事了,许彦没有遇到他,从一开始他就跟爱他的人在一起。 纪端铭低头亲了亲许彦,“人走了,怎么总觉得这人怪怪的。” 许彦看不到裴远的眼神,所以没什么感觉,比起一个陌生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于是抬头蹭了蹭纪端铭,“哥,我想回家住行不行。” 纪端铭黑了脸,“怎么回事你啊?” 许彦也不接话,“哥,医院太冷了。” 纪端铭极有原则一人,黑着脸出了门问了大夫能不能回家住以后,开着车当天下午将人揪回了家。 夜里麻药退了,伤口细密的疼痛让许彦醒了过来,纪端铭就在他身边躺着,许彦不想吵醒纪端铭,于是压在呼吸试图再次睡过去。 可还没等多久,床头的灯就亮了,他看不到,可是有光透进他的纱布里,然后身边的床动了一下。 纪端铭一言不发起身去客厅拿了什么东西很快就回来了。 许彦装不下去了,蹭了蹭枕头,“哥?你去拿什么啦。” 话音刚落嘴里就被塞进了一个软糖,外面是一层奶壳,里面满是淡淡的荔枝味。 纪端铭重新上了床,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麻药过去了就是会很疼,而且只能忍着,所以你这会儿哭不算娇气。” 许彦愣了愣,然后伸手抱住了靠在他身旁温热的躯体无声的笑了,“哥,疼。” 纪端铭躺了下来,将许彦搂进了怀里,“没事,我陪你一起熬。” 许彦低声道,“哥,亲亲我,亲亲就不疼了。” 纪端铭低头亲了亲他,“心疼死我了。” 没有灯的夜里,他们还要如此生活许多个日日夜夜,而对于裴远来说,这个故事注定没有结局,毕竟他只是个陌生人。 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小彦最开始遇见的是纪端铭…… 第八十六章 番外三 傅杨难得休了长假, 他紧赶慢赶踩着他跟关柏结婚五年的纪念日偷来了假期,可是天不遂人愿, 眼见着夕阳红蜜月旅行已经在眼前了, 他偷偷的连机票都定好了, 结果早晨就看见关柏站在镜子前穿西装。 傅杨一头问号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关柏听见响动回了头, “怎么, 我声音太大吵醒你了?” 他本来不出声不回头就没什么事情,只是清晨光线落在关柏的脖颈上,他还没系好领带, 衬衣的领口还敞开着, 白皙的脖颈上落着几片暧昧的红痕。他的声音低沉还带着沙哑,像是有点用嗓过度…… 用嗓过度…… 傅杨还没问出口的话就被堵在了喉咙里, 同时小腹一紧。他们已经不再年轻,可傅杨仍旧喜欢缠着关柏,关柏对此也没什么意见,甚至可以说十分纵容。 感受到傅杨的视线,关柏后知后觉, 于是系好了扣子走了过来,傅杨伸手轻轻摩挲着他的下颚骨, 然后将人拉了下来恨恨啃了一口。 关柏扶着他的肩膀,“嘶……属狗的你?” “你又要去加班了!”傅杨伸手锁住了关柏的腰委屈道。 关柏拍了他一下,“你怎么还不如文谢!” 文谢是文旭的小儿子,年纪小小独立自强……从不粘人。 傅杨松开了他, 认命的摸着手机盘算一会儿退票这事儿,关柏叹了口气,低头又亲了一下傅杨,“补偿,我今天会早点回来的。” 傅杨没有底线,一个吻就收买了。 等到关柏出了门,他披着睡袍站在阳台上看楼下关柏拎着文件越走越远,一时色迷心智,傅杨咬着牙想,他就应该把关柏的衣服脱了摁在床上亲一百八十遍,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立场不坚定! 想着想着他突然站直了身体,关柏可以去上课,他就能去听课啊! 傅总年过三十,恨不得拦路抢一件校服,然后混进学校去,可惜没能成功,最后干脆登记了会客才被放了进去。 他对于关柏日常活动太过熟悉,径直去楼下教师考勤看了课表就往大教室走去,关柏今天会早点回来这事儿不是诓他,因为他今天只有一个讲座,但是由于名气太大,所以注定人满为患。 傅杨进了大教室,果然前四排坐得满满当当,傅杨干脆找了正中间的位置,自暴自弃道:只要我能看见他就好了。 过不了多久,人就坐满了,甚至后面还有站着的,关柏来的时候刚好整点。 “同学们好,其实比起老师,你们叫我学长更合适。”他伸手挥了挥,然后开了个玩笑。 “我曾经也是从这里出去的,那是一段极为珍贵的岁月……”他忽然顿了顿。 人群中乌泱泱一片,傅杨的心开始狂跳,他看到自己了。 关柏很快移开了眼睛,继续往下讲,其实我能够带给你们比想象的要少,更多的需要你们抬头去看。” “美国宇航局的斯皮策太空望远镜已经发回了一些深层太空区域的壮丽图像,而其最新的图像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佳的图像之一。图像中所覆盖的两个太空区域被称为仙王座B(Cepheus B)和仙王座C(Cepheus C)。其中的巨大绿云是一个星云,这是一种尘埃和稀薄气体的集合。 在图像的左中心附近,你会发现一颗被称为V374 Ceph的巨大恒星。天文学家认为其被一圈碎片所包围,这使得它可以从其两侧抛出锥形阴影。在图像右下方附近形成的年轻星云,与较大的星云和星团相比,只是“婴儿”。” 巨大的投影上呈现出一片深绿色的星体集群,最中央是一片绚丽的红光,那里是V374Ceph。这颗巨大的恒星仿佛有实体,就悬停在关柏的头顶,他眼中像是藏着夺目的星宿,一如既往地注视着他。 傅杨在黑暗中无声弯了弯嘴角,他的爱人就站在遥远的聚光灯下。关柏就是他的V374Ceph,他的存在将会超越时间,这样的感觉将蔓延万年,直到他的骸骨也碎成灰烬,千万年后世界得以重逢。 关柏合上了文件,“今天我们就讲到这里了,同学们早点去食堂排队吧。” 有学生在前排嚷嚷,“学长再拖会儿堂吧!” 有人吵吵闹闹的附和,关柏笑着摆了摆手,“不拖堂了,我的爱人还在下面等我,再会。” 千万人中,傅杨看到他的V374Ceph向他走来,然后牵住了他的手,“要带我去旅行吗?我准备好了,我的仙王座。” 作者有话要说:  天文知识来自NASA。暂时就这些啦,下一篇耽美可能是个ABO。 攻:林顿.费舍尔 受:谢.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