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纨绔后我复国了》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嫁纨绔后我复国了 作者: 漂亮闪光 简介: 一朝兵变,贵为公主的虞怀玉逃出皇宫,成了流民。 危机时刻,是她曾经怎么也瞧不上的纨绔未婚夫救了她。 生活不易,玉玉叹气。 她盘算着:这未婚夫虽然曾挥金如土,任情恣睢,好歹当时也是个鲜衣怒马,名动长安的小侯爷,最主要的是他还会武功。 权衡利弊后,怀玉决定跟他搭伙过日子。 只要她能再回到皇兄身边,她完全可以当即翻脸不认人,甚至可以教他做人! 可当她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个纨绔,居然带着她复了国,扩疆土,平天下。并且身体力行,狠狠地教她做了人。 ## 薛谌过去的生活甚是无趣,他既不贪图权势,也置金钱于无物。 后来他发现,他生命中的火种,是一个曾经他十分厌弃的女人。 起初,他纯粹是可怜她,却不料,最终却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是夜,薛谌将怀玉拥入怀中,吻若星点般触着她透红的肌肤,声音低沉喑哑,“皎皎,别走。” 张扬肆意的冷脸酷哥X娇滴滴笨蛋炸毛小作精 总之是欢喜冤家啦,都不是完美人设。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怀玉 ┃ 配角: ┃ 其它:预收《折黛》 一句话简介:当然要为她卧薪尝胆平天下啦 立意:好好工作才能吃上饭  ? 第1章 小公主 武熙十三年,周国起兵攻打夏国,正当时夏国皇帝年事已高,皇子夺嫡,局势动荡内外忧患,周国仅用六个月时间便占领所有城池,直指夏国首都。 国不将国,次年春天,周国并吞夏国,迁都长安,改国号为太安。 “李氏既得新天子,千里虞夏不得生。” 伴随着街头稚儿的哼唱,一颗铜板不知从谁的口袋中掉出,提溜提溜还没滚两圈,就立刻被一只绣花鞋踩住。 绣花鞋的前端的珠花已经完全被剪断了,缎面也磨了毛,而它的主人正一脸警惕地看着打闹的孩童,等他们走远了,飞速将铜板捡起,抹掉面上的灰尘。 她又掏出两枚铜板,三枚铜板握在手中听着响。 黑色的斗篷之下,小巧精致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露出一颗虎牙来。 “终于能吃顿包子了。” 虞怀玉做梦也没有料到自己如今落得这幅惨样,就在一周前,她还躺在她的公主府里,当着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夏国公主,每天有几百号人伺候,有数不尽的珍馐供她取乐。 说真的,她都没怎么见过铜板的模样。 她根本用不到。 她的贴身宫女只要她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皇兄也极为宠爱她,几乎对她百依百顺。他变着方法寻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逗她开心,只为博她一笑。 十六岁的虞怀玉,只要她想,她就能得到任何。 但现在不同了,周国破了皇宫,她皇兄拼尽最后的力气将她护送出宫,周国军队一路追杀,皇兄亲信几乎与他们同归于尽。 她也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衣服破了,鞋子磨了,才来到这个叫做乔川镇的地方。 攻城军来的太突然,甚至可以说是悄无声息,她根本来不及带太多值钱的东西。 身上为数不多的碎银子,还是皇兄亲信给的,就算每天吃一顿饭,没过几天也所剩无几了。 乔川镇仿佛不受战乱的纷扰,人们只会为自己的生计而活,并不在乎昨天是哪个皇家倒台,今天谁又坐上了金銮殿。 这里算不上繁华,街上的人不多,包子铺却只有一个位置是空的,其他都被几个彪形大汉坐满了,几个人吆五喝六,说着怀玉听不懂的乡音,呜哩哇啦,异常的吵。 她拢了一下斗篷,喉结上下一动,“店家,一个包子几文钱?” 怀玉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在蒸笼旁忙活的小摊贩一愣,抬眼在她面上流连,片刻才说:“一个子儿。” “那……”她其实已经几天没开荤了,但一天一顿她还可以吃三天,“给我来一个包子吧。” “得嘞,您在这吃?等这屉好了给你送过去。” 空着的位置上的油垢超出了她的认知,她伸出两根指头,提着桌上潮湿的方布咬牙擦了四五遍,看着完全没有改善的桌面,终于放弃。 在这里能找个干净的地方是不可能的了。 “有热水吗?” 店家:“桌上自己取。” 这桌子上没有。 怀玉环视一周,从大汉们的空隙间,看到了那桌上多的一壶水。 难道让她去拿吗? “你……你给我送来。”她说话声音依旧不大,娇娇的,甜甜的,曾经也在她的殿中,是无人违抗的命令。 “小姑娘,自己过来拿呗。”旁边的大汉也学着她的音色,掐着嗓子,“我们给你空个位置,一起吃呗。” 一群粗人! 怀玉白皙的肌肤烧的通红,斗篷已被她双手拧出皱褶,真真是奇耻大辱。 “你的包子。”店家过来上了一叠包子,又顺手将水壶提到了怀玉这桌,“你的水。” 怀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便拿起那壶水斟了一杯,又慢条斯理地净了三遍手,直到水壶里倒不出水了,她才作罢,这才吃起包子来。 肉馅进入口中的那一刻,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周遭的一切她都不想在乎了,啊,她还活着呢。 最起码还能吃两天的肉呢。 “哟,工序这么多啊,真娇气。” 隔壁的大汉眼睛在她身上打转,一把将汗巾甩到肩膀上,走到她的对面脚踏板凳,说:“看姑娘面相不是本地人吧,现在这世道太危险,长安城那位新皇帝可是把前朝的清了个七七八八,现在还到处抓人呢,怎么,你是跟家里人走散了,需不需要哥哥帮你找找?” 怀玉一瞬间就瞪了过去,天煞的登徒子! 不过一共就能拿出三个铜板买包子的弱女子,瞪人也没什么威慑力。 她先是看了眼卖包子的小贩,发现那小贩只当没看见,继续吆喝着他的包子,背影冷漠。 “我不需要,我不吃了,我先走了。” “诶——这娘们,跑什么啊!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她弯腰从几个大汉中窜出,头也不回地跑。 等到她停下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来到城外不远处的小河旁。 杳霭流玉,流淌的河中,映出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眼圈微红,乌黑的长发只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上有一根精巧的翡翠金簪。 而河岸旁的少女蹲了下来,不忘吃着剩下的包子,一边抹眼泪。 “臭东西、臭东西!注意打到我身上来了!谁都不来帮我,皇兄,你在哪……”虞怀玉在宫里的时候,可是掌上明珠,谁要是敢这么跟她说话,她不叫人烂看他的嘴。 她又想到自己身上只有两枚铜板了,哭的就更伤心了。 之前还有点碎银子,前两天还能住店,现在只能睡破庙,稻草搁着身子疼,夜里风大,吹起来像鬼一样嚎叫,她只能在忧心忡忡和疲惫中入睡。 她想念莲心燕窝,想念贵妃榻,想念花瓣浴! 谁来救救她啊,她快委屈死了。 现在她该怎么办?周国不可能放过父皇,皇兄呢,他还活着吗? 那些照顾她的宫女太监呢?他们会当做前朝旧物被处死吗? “你一个人在这里哭什么呀,快来好哥哥怀里哭吧!” 她的抽噎被硬生生地打断,怀玉惊恐地转头——是方才的那几个无赖! “你们听到了什么?”她方才说了,皇兄…… 要是被他们听去…… 几人笑了起来,“听见了姑娘一个人在这里可怜见的,想帮帮姑娘呢。” “你们想干什么?”她赶紧从河边捡起一块尖石头,呵斥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 “就怎么?是不是要打我们呀,你这小胳膊小腿,我都怕给你捏折了!”其中一个络腮胡笑着,起初还有点诱哄的意思,“我们几个都是粗人,只是想交个朋友,遇到什么困难了,跟我们说说呗,说不定能帮你呢?” “我没有麻烦,让开!”她攒着尖石块,找机会想逃,却又像个小鸡一样被抓着胳膊拽了回来,她柳眉倒竖,“你放开!” 络腮胡的同伙说:“老大,我看现在昌武帝,说不定这娘们就是从哪个当官的家里逃出来的,等咱们玩腻了,交给衙门,还有赏呢!” “哎,你这坏事的货,怎么说话呢,我们是来帮助姑娘的,”马上,络腮胡大汉不怀好意地哈哈大笑,脸上的赘肉晃了又晃,“你别说,之后要是被充进了教坊司,那咱们不就是给她开/苞的恩客了?” “厚颜无耻,禽兽!就算是死,我也不会供你们玩乐,做妓子!” “再骂两句,这声音真甜呐!” “相鼠有皮,你们——” 怀玉其实没别的词了,她哪学过这等粗劣的词啊。 “哎哟!这小娘们真尖牙利齿!” 怀玉使出全身力气咬在大汉的指头上,牙齿沾在血腥的味道,趁着大汉惨叫之机,像猫一样弯下腰从几人中溜走。 “臭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愣着干什么啊!给我追!” 怎么办,怎么办! 怀玉不知道要逃到哪里,曾经的宫殿那么大,哪里都是她捉迷藏的好位置,现在的周国又这么大,她根本无处藏身。 但她必须要跑,她不能停下,皇兄……还有那些亲信拼尽全力将她送了出去,她不能死在这里! 说不定皇兄还活着,她要见到皇兄! 单纯的跑,怀玉没有胜算,他们都是粗壮的大汉,步子都比她的大得多,更别提她是个出门只坐轿辇的娇贵皇女,眼看着,大汉就要追上来了。 怀玉太害怕了,她心一横,折转跑向破庙。 跑是跑不过了,但如果躲进破庙,她住了几天,熟悉地形,以她的身形,说不定他们难以找到,在他们□□找她的时候她再开溜。 明明是白天,破庙里却依旧阴沉潮湿,仿佛阳光永远照不进来,黑压压的尽生恐惧。 一尊破损的半面大佛冷静无悲地望着她,只有穿堂呼啸的风,脚踏在稻草上的杂声,充斥在她耳边。 “往那跑了,追!” 怀玉想躲进大佛中,抬脚没跑几步,就被什么绊倒了,脸朝下摔到一个硬邦邦的物体上。 顷刻间,血腥味萦绕在她的鼻尖,额头上有黏腻的液体流了下来,直叫她恶心。 怀玉脑海中紧绷的弦终在那一刹断了,她已经筋疲力尽了。 “我乃千金之躯,你们怎敢折辱我!你们都该去死!” “呜呜呜哇,我不想死,谁来救救我啊!” 黑暗中,男人缓缓睁开了双眼,神情有些恍惚,低眉正好可以看见少女低垂着脑袋,素手抹着决堤的泪珠。 而脑后,有一根独特的翡翠金簪。 “哭什么,那是我的血。” “什——” 男人的声音很慢,呼吸也很急促,“他们欺负你?” “你、你是谁……”她说话依旧抽抽搭搭的,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金簪被他抬手拔出,少女的墨发如瀑一样垂了一下来。 “看起来也曾是个公子哥,哪个当官的家里逃出来的吧?知道这地方谁是爷吗?听话跪下给我们磕三个响头,等我们舒服了这臭娘们换你玩。” 他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只是观察着从少女头上摘下的翡翠金簪,“哦?可惜我对她没有兴趣。” “逞英雄,看你那样子,还能活多久?!” 大汉狰狞地扑上来,像野兽一样围住了他。 “小心——” “啊啊啊——” 她没见过这么利落的……杀人手段。 穿着锦袍的男人拿着她的金簪,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金簪若化作利刃,金光乍现,瞬间刺入满脸横肉的无赖的脖颈。 鲜血涌成小注,喷射而出。 在其他人目瞪口呆时,金簪再次在男人的手中完成了使命,当虞怀玉反应过来的时候,欺负她的人已经全数倒在男人周身,流出的血已经染红了破败的稻草。 男人就站在中间,锦袍布满了褐色的血,星点溅落他眼角,像邪祟的润饰。 她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还是那几个人的。 她奋力将自己的哭嗝咽下去,生怕自己惹了这个人,也成为了一具尸体。 他手中还把玩着她的金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在神佛始终如一的悲悯眼瞳下,如若无间地狱归来的恶鬼。 “我当是谁呢,哭成这副德行。” “许久不见了,楚灵公主。” 第2章 再忆起 “你……认得我?” 虞怀玉捂着自己的嘴,但还是没能止住哭嗝。 她可不记得自己认识会打打杀杀的人呀! “公主的记性是不是太差了点?”那人啧了一声,看着少女捂嘴却止不住颤动的肩膀略有无奈,便冲她勾勾手指,“罢了,楚灵公主,哦不,你已经不是公主了。虞怀玉,还愣着呢?扶我一把。” “不……”怀玉下意识地想拒绝,又似一只惊兔,连忙改口,“行,来了!” 这人一副跟她特别熟的模样,不仅知道她是公主,还知晓她的闺名……好像还并不怕她,她指的是从一开始就不怕她的那种。 虽然他令她免于泼皮无赖的折辱,但依然可疑极了。 他会是谁呢? 当她重新靠近他的时候,确定了他的腹部有伤。 她顺着深浅不一的血渍望去,在庙口锁定了一条干涸不久的血迹。 他的表情并不轻松,呼吸沉重,应是在方才他杀了那几个无赖时,伤口再一次裂开了。 正不知如何开口询问的怀玉感觉到身上一沉,男人几乎将全部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了。 “你……喂!” 怀玉被男人带着一起摔在地上,摔得她屁股疼。 “你还活着吗?!” 怀玉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呼出的温润热气让怀玉的心情短暂地平稳了一下,他只是晕过去了。 紧接着,她的心潮起伏若锣鼓。 ——现在走还来得及,这地方死了人,就算现在不被发现,不久之后还是会被其他人发现的,到时候如果抓到了她,万一认出了她是楚灵公主,那皇兄的努力就功亏一篑了。 “对不住了,恩人公子,我也是没办法……你要是能活就骂我两句自私吧,但是我真的要走,我的身份不能暴露,我还要去找我的皇兄……” 怀玉又惊又怕,纤手推着男人的两肩,泪珠再次坠了下来,像是被猎犬衔住的鹿。好不容易才从男人的身/下爬出来,怀玉捶了捶自己酸麻的小腿,环顾四周。 这里不算这位还有三个尸体,她一刻都不想再呆了。 “我……” 她的目光落在了男人手上的金簪上,又在下一瞬动摇了。 片刻后,她将染上血的金簪握在手中,杏眼流转,下定决心一般,掏出方巾将自己脸上的血抹干净,有将斗篷解下来垫在他身下,打算将他以这样的方式拖走。 男人的身材瘦削,但对于怀玉来说仍然吃力。 怀玉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说她堂堂公主沦落到这种地步。 导致她都忘记自己是怎么拖着一个人进了镇子。 但其实黄昏过后,这镇上就没什么人了。 怀玉把他拖到医馆门口时,仿佛经历了一场身体和人生的双重洗礼。 她认为,她即将成为历史上第一位累死的公主。 希望背后的男人生命还顽强。 怀玉大力敲击着医馆的门:“有人在吗?来人呐,救救我们!” “救救我们……” “救我……” “谁啊,谁啊?”门内传来了不耐烦的声音,“现在已经闭馆了!” 开门的是一位四十有余的中年人,看到门口的怀玉和受伤的男人,一个枣红色的锦袍已被血染成深红,躺在黑斗篷上,生死未卜。 而另一个面容妍丽,身娇瘦小,屈膝坐在地上,汗水打湿了鬓发,双颊透着不自然的红,衣服也被薄汗晕湿贴在身上,像一个琉璃做的小人,煞是可怜,看上去已经快要碎掉了。 “哎哟,这是怎么了?” “我们……我们……”虞怀玉支吾了起来, 她不太会骗人。 当什么都可以得到的时候,骗人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但她也不可能将事实全数脱出。 所以她也只能试试。 怀玉深吸一口气,在眨眼间的纠结之后,她还是没能放下自尊抱住男人,反是揪住男人的袖子,哭哭啼啼地说:“恳求神医救救家兄,兄长与我在路过那罗家山时遇到了山贼,他们贪图我的美色,要把我带去当压寨夫人,家兄为了救我受了重伤,如果没了兄长我也不想活了!” 那哭声实在声嘶力竭,悲哀婉转,足以绕梁三日。 女孩实在哭的太惨了,医馆东家抿着唇道:“瞧你们这衣服也是富贵人家的,没有家仆,护卫什么的?” 怀玉一股脑地说出来,意外的通顺:“我与兄长是私奔的,定是不敢叫人随行的,天地可鉴!我俩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这时,东家娘子也走了出来,看到二人的状况也不自觉惊呼一声,缓过神来才道:“我们开医馆的自是要救人一命,但是世道也不太平,钱也不好赚,既然是从家里逃出来的,那……” 公子小姐家的东西都值钱,他们是私奔,怎么也得带着点吧? “我会给的,他快要死了,拖不得了!”怎么跟这些人讲话如此费劲,虞怀玉的耐心差点消耗殆尽,但现在容不得自己使性子,她掏出最后的两个铜板,“这是定金,给我一个时辰,你们先救人!” 东家娘子这才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她男人,让他将男人抬了进去。 怀玉顾不上其他,用斗篷将金簪仔细擦拭,朝着典当铺奔去。 “东家,你瞧着这值多少?” 这是她匆忙从皇宫里带的唯一的首饰,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这根金簪是她唯一非上用内造的簪子。 是父皇赐婚时,安振候嫡子为表对皇家与公主的忠心,私造的金簪。虽然她一直看不上给她选的那位驸马,但关键时刻这根簪子还能让她多活几日。 可典当铺的店家没有第一时间去瞧那枚金簪,反而先抬眼睨了一眼少女,红粉青蛾,星眸湿润,看着面生,不是本地人。 这才将胳膊肘撑在柜台上,慢悠悠地拾起金簪,一双鼠目仔细地打量着。 随后他往前一撂,昂着头,轻蔑地说:“你这簪子不值钱。” “怎么会不值钱呢?” 怀玉的细眉几乎要竖起来,薛家不可能将赝品送予她,定是这无赖哄骗她呢! “你再看看,这样式可是安——厉害的工匠打的,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怀玉指着簪子上大燕花模样的翠雕,“这可都是真货,金子也是实打实的!” “哪来的丫头片子,我见这样子的多了去了,你可别想糊弄我,”店家嗤笑一声,露出一嘴金牙,又捻起金簪咬了一口确认道:“假的,最多三两银子。” “三两?!”怀玉被店家给出的数目惊呆了,她的这根簪子就只值三千个包子吗? “爱要不要,不要呢,就拿回去。” 不识货的市井小人! 在一周以前,谁敢跟她这么说话?都是卑谦行礼称她一声公主,生怕什么话不顺她的意,传到皇兄的耳朵里,吃不了兜着走。 怀玉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她死死地握住拳头,指甲都要陷进肉里。 “……我不卖了。” 她刚要把簪子拿了回去,那大金牙却扬手一拦,“欸,外地来的吧?在我们这,就我一家当铺,我敢说,我这给你的钱是最高的!” “我说了我不卖了。” 怀玉提着裙子就要走。 紧接着,空空如也的钱袋将她拉回破碎的现实。 那她去哪里要钱,她现在无路可退。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她确实没有其他地方能搞到钱了。 一瞬间,羞辱感又再次涌上心头,烧的她的脸烫烫的。 怀玉咬牙道:“……三两就三两吧。” 大金牙餍足一笑,伸手就要从怀玉手中夺走金簪,她心中纵有不舍,可也拗不过男人的力气,被抢了过去。 从柜台下掏出几粒碎银子,“喏,只能给二两。” “我们不是说好的三两吗?” 大金牙已经将金簪揣进自己的口袋里了,露出阴险的笑容,“我刚仔细一瞧这成色不好,只能给二两了。” “可我们刚刚说好了啊!” “我也说了,爱要不要,其他地方没人买你的!” “……” 她在恍惚中,脚步沉重地走回了医馆。 怀玉再次敲门,将碎银捧在手心,这双手白白嫩嫩,从未沾过阳春水,在黄昏下像镀了一层暖金,“……钱,我筹到了。” 肩膀好酸脚好痛,她觉得自己现在像个抬辇的太监。 她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 “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富家小姐能拿多少钱——诶,怎么晕过去了?!” ## 虞怀玉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竹木屋顶,忽而,一阵药香窜入了鼻腔。 少女濡湿了双眸,一边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怎么阴曹地府还能这么寒酸……” “什么地府,睡傻了?” 突然,不远处传来男人的声音,怀玉才反应过来,她应该是在医馆里! 她将被子掀开一条缝,虽然衣服被换成了普通的粗布麻衣,样式应是那老板娘的。 她怀玉有些别扭,但总归是舒了一口气,赶忙起身,又贪恋被褥的温暖,直接将自己裹成一个球,才将脸转向屋内的另一个人。 只见他姿势随意地坐在另一张床上,一副慵懒做派。脸上的血污已经被完全擦拭干净,素着一张苍白的俊脸。 怀玉不得不说,这男人是极好看的,珺璟如晔,俊美无俦。但这份美丽并不女气,他的眉眼间本带着一股子野性,只是如墨的长发全数披了下来,减弱了一丝侵略性。 不同于她所接见的爱施粉黛的公子王孙,见到她都要表露出自有多人畜无害,来博得她的欢心。 怀玉不喜欢这人,打心底不喜欢。 她不知道,理应说他俩是第一次见,为什么她会这么讨厌他。 “真不记得我了?”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应该知道我没出过……家门。”虽然现在只有他们两人,但谨防隔墙有耳,怀玉决定改一下措辞。 “谎话。”男人不屑地轻哼一声,对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我为什么听你的?我甚至还不知道你是谁?”怀玉警惕地看着他,语气中又带有些许期冀,“你知道我的身份,难道你认识我兄兄?他跟你说过什么?那是他让你来接我的吗?” “可谓是贵人多忘事啊,虞怀玉。” 男人忽然站起身向她走来,强烈的压迫感让怀玉瞬间闭上了嘴。 还没等怀玉抱被开溜,她的脸就被男人硬生生摆正,双手牵起她两颊的软肉,像对待面点一样捏了起来。 “但是我可没忘,就想起过去,我一直有打算,如果你真嫁过来了,爷一定要狠狠掐你的脸。” “疼等等等——” 她记起来了,这人是、这人是……!!! 眼前的男人,不是旁人,他就是安振候的小儿子,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婚约者,薛谌! 第3章 折桃枝 薛家世代忠心耿耿,是夏国的开国重臣,备受帝宠。 作为有功之臣,武熙元年时,薛家圣宠更盛,加官进爵,从此并列诸侯。 薛侯爷有一位谪妻,三位侧室,一共生了五个孩子,除开最小的妹妹外,排行老三的薛谌是唯一的嫡子。 侯夫人早年染了病,身子一直不利索,直到三十余岁才怀上,生下薛谌后自是百般疼爱,也养成了薛谌的肆意不羁品性。 薛谌长大后更是成了个长安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纨绔,天天走马游街不学无术,她堂堂公主,怎么可能与这种人成亲? 她喜欢的可是像皇兄那样的磊落君子,让薛谌当驸马?这叫自甘堕落! 更何况……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真可谓是鸡飞狗跳。 “怎么,这就哭了?”薛谌的话打断了她的回忆,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脸蛋还被他拿捏着呢。 “我没有。”她不服气地扭了一下身子,薛谌也没难为她,同时间松开了魔爪,还不放讽刺一句,“不愧是娇贵的公主。” “不要脸。”怀玉一边抹掉眼泪,心中生出一股厌恶。 怀玉你要坚强起来,怎么能在他面前哭呢? “我不要脸?是谁在医馆门口骗人家的?”薛谌好笑地说,他的下颚上有一颗小痣,言语间小痣随着薄唇轻微的晃动。 怀玉:“你都听到了?” “我隐约听到了一些……”薛谌手指磨蹭着下巴,仿佛真在努力回忆,“有一说一,有点猿啼三声了。” “——路遇山贼?贪图美色?压寨夫人?与我私奔?挺会编啊虞怀玉。” 怀玉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从床上跳了起来,玉指直指薛谌的鼻尖,发丝微乱,不顾形象地跟薛谌吵起架来,“你有病!我这都是为了救你!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薛谌觉得好笑地说:“你怎么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了?不是我在那个破庙里救了你?要不你得被折腾成什么样?” 怀玉退后两步,气鼓鼓地嘟着嘴,“呸,我忘了你也是个登徒子!要不是我后面没跑救了你还轮到你在这里轻薄我?” “怎么说话呢?再说了,谁轻薄你了我们最起码隔着一张饭桌呢。” 看他那副游刃有余揶揄她的模样,怀玉就气的想跺脚。 苍天呐,她现在居然和薛谌变成了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真是冤家路窄! 可就这样跟他一斗嘴,心中的紧张也消散了不少。 “你的伤如何了?” 薛谌:“我胸前有护甲,伤口不深,养一养就没事了。” “是谁伤了你?难道是周朝的追兵吗……你可知,长安那边怎么样了?” 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长安如何,皇兄呢……他还安好吗? 他轻哼一声,“还能如何,国号都变了,当然是改朝换代了。” “那薛侯爷呢?还有薛家……还好吗?”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到薛谌的脸色变了,他难得的严肃,那目光明明停留在怀玉身上,却带着抹不掉的幽深,像一把锋利的长剑,刺得她心慌。 她很自觉打算转移话题,并自认为说的很委婉。 “那你的那些狐……挚友呢?” 薛谌垂下了眼眸,浓长的睫毛扫出一小片阴影,“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他们嘛……”他无所谓地说:“都树倒猢狲散了。再说了,跟我好的有哪个不是官宦子弟,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怀玉懂得,闷闷地哦了一声,并未追问。 薛谌的手掌贴在脖颈上,歪头活动筋骨,“饿了,好久没吃饭了,我去找点吃的。” 怀玉虽然腹中空空,却已经是饿过劲了,胃里酸酸的,“我也要吃,可是我还没有梳头,你有没有多余的簪子?” 她蹙起眉头,像林中幼鹿版湿润的眸子委屈地垂了下来。 要在以前,她怎么能让其他男子看见她长发未束的模样? 但怀玉的话正好提醒了薛谌,保持着歪着脑袋的姿势,问:“嗯?你的簪子呢?” 怀玉一阵心虚,赶紧别过眼,挽出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发髻,双手托着不让头发再次垂下来。 气氛实在难堪,少女发出模糊的应声,“我……我把它当了。” “……当了多少?” “三、三十两。” 薛谌果不其然陷入了沉默,接下来整间屋子也变得极为沉寂,安静到她可以感觉自己的身子轻颤着,可以感受到薛谌轻轻的呼吸。 难道是因为他在生气她当了他送予她的东西吗? 还是他听出来她在撒谎? 虽然但是,送给她就是她的了啊,他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况且那是为了他才贱卖的! 她真想把这些话都狠狠地扣在他脑袋上。 但薛谌并不如其他纨绔公子哥,不说话的时候也风流外露,他的面无表情自带凌厉,实在让人不敢靠近。 “噗嗤” 短暂的,清爽的笑声打破了一块冰面。 紧接着,男人发出更长,更放肆的大笑。 “噗哈哈哈哈,我本来想憋住的,但是看到你的表情没忍住,千变万化的。” 啊,他又戏弄她! 现在,千变万化的怀玉又刹那间变了脸,她的杏眼瞪圆气鼓鼓的,“你又欺负我!” 薛谌顺手推开窗子,这小小耳房旁正好有几棵桃花树,木制的窗边打散了几朵桃花。 花瓣纷落几瓣,惹跑几只吃蜜的野蝶。 薛谌靠在窗子旁,高束的马尾散在窗沿,修长的手指摆弄着桃枝,毫不在意地说:“那不是我送的,我爹代我送的,你也知道,我对讨好你没什么兴趣。” 说罢,他手下稍稍用力,一节桃枝就落在他手里。 转而,那抹春色就跌撞进怀玉的眼中。 “别用种嫌弃的眼神,桃花胜百花懂不懂?” 少女的唇瓣微张,紧接着, 她猛地干呕起来,“呕——” 薛谌:“……” 怀玉故作矜持地起手擦了擦唇边并不存在的液体,摆出一副刚才那件事与她无关的表情,正经道:“失礼了,我饿的想吐。” ## 药铺的掌柜看到二人从后门进来,给自家娘子使了一个眼色。 东家娘子放下挑拣好的草药,问道:“诶,你们听说了吗?镇外那座破庙死人了,三个呢!” 这么快就发现了?! 怀玉心中一惊,飞速眨了眨眼,“我们遇到的是山贼,跟破庙有什么关系?” “你说你们二人是私奔的,但是我怎么瞧着你跟你兄长不亲呢?” “怎么不亲了?”薛谌翻了个白眼,“家妹只是不善言辞,心里对我喜欢得紧。” 他的话音刚落,怀玉一拳就砸在了薛谌的后背。 薛谌没有理她,只是拉下她的手重重捏了下她的手心,叫她安分点。 “多亏掌柜的医术高明,才将我从鬼门关里拉过来。不过在下也有个不情之请,一路上我们也历经艰辛,早已饥肠辘辘,如果能给我们一顿饭吃,更将感激不尽。” 东家娘子眼神闪烁:“这……虽然不是不可以,但……” 薛谌精心吹捧出现一丝裂痕,他其实也没求过什么人:“一个包子能多少钱?给几口不行吗,不行走了。” 虞怀玉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包子是一文一个。” 不过没人理她。 东家娘子忽然改了口,“等一下!包子是有的,不过得热一热!” “不必了,我们可以吃凉的。” 怀玉觉得反常,刚准备表态我想吃热的时,就被薛谌拉着走回后院,完全不过东家娘子的阻拦闯进厨房,从竹篓里随便挑了几个干粮扔到虞怀玉怀里。 “你们不用这么急,我还想打听打听你们的故事呢——你要干嘛?!”东家娘子忽然被从厨房冲出来的薛谌吓了一跳——他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柴刀! 她被吓破了胆,尖叫一声,瘫软在地,:“求求你别杀我!我们家一穷二白,草药费也不是故意多收的……大爷放放一条生路吧……” “你要干嘛?!”虞怀玉抱着干粮倒吸一口气,薛谌失心疯了?! “你还没感觉出来?这家掌柜的都不见了。” “他去报官了?!” 坏了,昨个的事他们不可能说得清,要是身份暴露,他俩都要完蛋! 薛谌拉着她头也不回的走向柴房,拿柴刀将马绳砍断,牵出唯一的老马。 翻身上马,转身捞人,一气呵成。 他一扬缰绳,老马前腿登高,萧萧嘶鸣,冲了出去。 他一向是策马的好手,就算是第一次接触,这匹老马也被他训得服服帖帖的。 “对了,你那簪子当哪了?”薛谌的双手正好环在怀玉身侧,他低下头询问,像恋人间亲昵的耳语。 吃着包子的虞怀玉顿了一下:“什么?在镇西边。” 男人忽而拉紧缰绳,瞬间调转马头,向乔川镇的西边驶去。 又是一声嘶鸣,这匹枣红色的老马停了下来。 倏忽间,怀玉又被薛谌带了下来,简单的就像对待一只小巧的猫儿。 怀玉有些闷闷不乐,明明她也不是很小巧。 “要来这里干什么?我们不是要逃跑吗?” 她不自觉地绞起手指, 大金牙那不怀好意的目光,精打细算的恐吓,都让她对这里十分抗拒。 “你那点骗人的本事都是我玩剩下的,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薛谌哼了一声,“你是就在这站着还是进去?” 她果然应该再往大里说吗? 怀玉:“我不想进去。” 薛谌也没强求,径直走进了当铺:“那就要错过好戏了。” 她还未问出什么好戏,当铺里的声音就直接给了他答案。 “救命啊——” 虞怀玉第一次,站在市井中,拿着早已冷掉的干粮,目不转睛地盯着当铺的里那头野兽。 他本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纨绔。 薛谌生的俊逸,却满眼戾气,拳头实打实地落在当铺掌柜的脸上,打的他他满口是血,金牙都被打落在地。 不一会儿,被打的跟猪头一样的当铺掌柜被薛谌拖到怀玉面前,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他。 他的下巴一指,挨了打的男人赶忙跪着给怀玉赔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惹闹了姑奶奶,您别生气……” “磕头,磕到她原谅为止。” “好、好——!” 他话都说不利索了,依旧不敢停下,额头上新的伤口都渗出血来。 怀玉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有些恶心。怀玉她从未体罚过下人。 “罢了,你别这样唬人。他黑心,让他把簪子还回来便是。” “听到没?”薛谌顺手拿了他的钱袋,将他一脚踢开。“滚吧。” 怀玉抿了下唇,扭头不想再看那个被打的男人。 “害怕了?”薛谌冷哼一声。 “喏,簪子。”薛谌摊开手,将簪子插进了桃枝的另一侧,便翻身上了马。 他骑着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但这一次,他并未把她再带上马。 “走了。” 薛谌扬起缰绳,仿佛下一刻就要离她而去。 第4章 小算盘 “薛谌!你不带我走吗?” 少女的怀里还抱着干粮,她昂着头,望着骑在马上的薛谌,满眼焦急,眼眶中已然含泪。 可薛谌不说话,黑瞳垂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怀玉。 “你把我留在这里,那些官兵找到我怎么办?要说你想报复我也不能这样!” 瞧着他不语,怀玉一只手已经拉住了缰绳,她很想像薛谌那样潇洒地跨上马,但过去的自己嫌这些都太粗鲁,连马场都没去过,更别提学了。 “没事,你要是不小心真被他们捉到官府去,如果不能宁死不屈,就跟他们说都是我做的就行了。”薛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说。 “你放屁!”怀玉发现自己被薛谌气出脏话来,蹙了一下眉头,不情不愿道:“这些本来就是你做的,我什么都没干!” 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多了一丝假意的委屈与无奈,“把自己择的真干净啊,虞怀玉。” “难道你气我刚刚没有像你一样再给那掌柜的两脚?”如果放在以前,怀玉都不想跟他多说话,但怀玉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有吗?不过我可没忘,你踹人的力道还真挺大的。” 她必须要让薛谌带她走。她一个弱女子,在乱世下如浮萍一样,谁都可以来欺负,薛谌再怎么跟她不对付,好歹也是跟她有同样的故土,况且他还会些功夫,她不至于再会被泼皮欺负。 “你是不是故意的!难道你现在在跟我秋后算账吗?”她想到他们的初遇,又想到自己当初是怎么想方设法让父皇收回成命的,又羞又恼,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我再怎么说,也与你有婚约……” 怀玉的话音未落,她的腰间一紧,整个人直接凌空而起,下一瞬,就侧坐在薛谌怀中,一直到他们逃出镇外好几里地,她还维持着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怀里还是死死地护住为数不多的干粮。 薛谌下了马,将老马牵引到溪水处,歪头对上怀玉的视线。 “怎么,怕我把你丢下吓到了?” 怀玉看着忽然凑近的男人,他们的距离不过一指,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根根分明的长睫,深色的瞳孔,上下颌动的薄唇,与那颗漂亮的小痣。 她的心一滞,这才反应过来,双手去推他的脸,怒道:“你又唬我,你个无赖!” 而且跑得好快!风好大! 她头好痛! 等到她找到她的皇兄,她绝对会把他直接丢了! “啊?到底是谁在那里亮出自己的底牌在那里哭着求我啊。”薛谌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表情。 “谁说婚约是我最后的底牌了?而且我也没有哭!” 他这人怎么这样呀! “我可没说底牌是什么,你怎么就对号入座了?虞怀玉,你不会真的心悦于我吧?原来之前都是装的——打住啊,我可不喜欢母老虎。” “你……” 又着了他的道了。 怀玉,你贵为公主,不能跟他一般见识。 自我安慰一番后,怀玉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脸不与他争吵了。 她必须要打听到她皇兄的下落,怀玉低下头,边想着自己怎么才能从马上下来,边看似十分随意地将话头转移,“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难道我们要这样没头没尾地躲躲藏藏吗?” 玩味在瞳中百转千回,他冲怀玉勾勾手指,怀玉不解,低下头,他却伸手将自己亲手插进去的桃枝拔了出来,随意往地上一扔。 “那让它给我们选个方向逃走。” “我没心思跟你打趣,你薛氏可还有旁的沾亲带故的士族,普天之下,定会有我们的栖身之处。” 虞怀玉的小算盘打的啪啪作响,周朝不可能这么快稳定疆土,定还有士族愿复旧朝,先找个贵姓倚靠着,顺道打听皇兄的消息,时机一成熟就打包细软逃走。 “你好凶啊。”薛谌睨了她一眼,思忖片刻,缓缓道出:“我的母族,扬州张氏……” “那我们就南下吧,你也不愿意一直风餐露宿吧?”怀玉不等他说完,从怀里挑了个馒头递给薛谌,“你伤口没什么问题吧?” “哦能有什么事,以前我爹打我都比这痛。”薛谌嘴里叼着馒头,顺手将怀玉抬了下来,含糊地回应,好似不太想提起这些事。 “那你真厉害。”怀玉这次是发自内心的赞叹,当初她可是看到了好多血,以为他要不行了。她还记得她以前被先生打手心的时候,痛了最起码五天。 虽然她还无病呻吟了三天用来逃学。 有了新的目标,决定南下的怀玉在夕阳落下之前心情还是雀跃的,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能重新住进高阁楼台,被皇兄护在左右了。 但很不幸,当晚就出现了新的状况。 之前她好歹还有个破庙够她容身,而如今荒山野岭,天为枕地为席,虽已入春,却还乍暖还寒,清晨的露水都会在叶子上结一层薄霜。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薛谌还有些本领,知道如何钻木取火,否则她就一身布裙,非不得冻出病来。 “喂,虞怀玉,你的分我点。”火光前,薛谌指着她手中的包子。 “我不是给你馒头了吗?”怀玉不舍极了。 “你不会觉得够吃吧?”薛谌催促道:“快点,饿死我了。” 好吧,男子的食量是大些,但从药铺拿来的干粮也不是很多,他们马上就要弹尽绝粮了。 怀玉准备将手里的包子掰成大小不一的两半,大的自己吃,小的那半就给薛谌。 不,她要吃多一点。 “我堂堂夏国公主,居然在这种地方给别人分包子。” 她嘴上嘀咕着,手一撇,大的更大,小的更小。 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够吃,要不先偷偷咬一口吧。 刚准备做小动作,她的手上一轻,大的那块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易主了。 包子已经进了薛谌的肚子里,“你就别说那些没影的事了,包子公主——唉,还是有点饿,什么时候能吃顿饱饭啊。” 怀玉恶狠狠地瞪着他,那目光就跟有血海深仇似的。 故意的吧故意的吧故意的吧! 但是她也是真的好想吃顿饱饭啊! 从当铺掌柜那里拿来的银子都没有地方花,衣裳也洗不了,更别提沐浴了…… 她必须要在到达扬州之前活下去,而且是干干净净的活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晚上祈祷的原因,翌日黄昏时分,他们就找到了一间客栈。 他们没走官道,专门挑了一条崎岖的偏道,客栈偏僻又破旧,有一架大旗子,旗子破了几个洞,迎着风咆哮着,风也将残损的大门吹开,里面的光线很暗,阴森森的,好像是专门为他们这路人开设的。 但他们还是在睡地上和这间客栈中选择了后者。 踏进来的一瞬间,怀玉就有些悔意。 这间客栈果然如同所有路边客栈那般,油脂将桌面衬的锃亮,一股子腐朽的木头和厨火的味道扑面而来。 但莫名其妙地让人窒息。 “哟,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柜台前的店小二一看人来了,立马拿着茶壶过来斟茶,十分热络。 薛谌微笑:“住店,还有双份招牌菜。” 怀玉缩在他背后,扯了下他的衣袖,悄声说:“你不怕这是黑店吗?” 薛谌回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都饿成这样了就别这么多事了行吗?” 怀玉摇了摇头,她饿,但是她可不想半路出什么岔子,她要比薛谌更懂得小心,她做到在警惕这里的一切的前提下好好休息一晚上。 怀玉用茶水烫过一边椅子,叫小二拿来汗巾仔细擦拭,又将竹筒里的筷子烫了三遍,木碗烫过五遍后,又叫小二去续上一壶茶。 “这么麻烦要不以后就别为了多吃一口包子馅耍心眼了。” 怀玉白了他一眼,分出一双烫好的筷子啪的一声甩到他身前。 薛谌啧了一声,端起陶土做的粗制茶杯,就要一饮而尽。 怀玉眼疾手快,双手扯住他的小臂拦下了他。 “诶,你等等。”怀玉的眼睛四下看了一圈,看到小二没有再注意他们,这才放下心来,小声道:“话本里,这种客栈都会往水里下蒙汗药。” “如果有,我能闻出来。”薛谌手腕一转,杯口对着怀玉:“喝吗?” 怀玉摇了摇头,“我不喝你喝过的,我自己倒。” “客官,在说什么呢?这是我们的招牌菜,您尝尝。”店小二适时的跑来,端着一盘肉菜。 肉和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怀玉很没骨气地肚子叫了,但心中紧绷的弦依旧让她抬眼看了一眼小二,却没想到小二也正在看着她,怀玉赶紧低下头,紧张万分。 好不对劲。 “薛谌……你怎么就吃起来了!”怀玉凑近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你可知在话本中,这种店里用的肉就是……两脚羊!” 薛谌的筷子尖还怼在自己的唇上,眼瞳微睁,显得无辜又遗憾,“完了,我们包子公主发癔症了。” 怀玉瞪着他,“我就不该提醒你。” “你的求生欲很旺盛啊。”薛谌单手撑着腮,看着怀玉又想吃又担心的表情,笑着夹起一片肉片,放在鼻下嗅了嗅,面色一沉,“啊这个是——” 怀玉端着碗,紧张兮兮地等着薛谌的宣判。 “我就知道这里不是什么……” 薛谌将肉片放入口中,“这个是这世上最普通的猪肉了。” “那你干嘛大呼小叫?”看着薛谌大快朵颐的样子,虞怀玉心中左右摇晃的秤也实在受不了地向“我真的很想吃”那边倒塌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热乎的菜了,不过接下来上的特色菜她依旧会保持警惕,端着碗,只等试毒大师薛谌点头,她才肯下筷子。 她太饿了,吃的又快又急,吃完之后竟然记不起下肚的饭菜是什么味道,她非常遗憾地想着下一顿好点的能不能快点吃上时,她的目光游离,正巧好看了后厨探出来个刀疤脸的汉子,他撩起布帘骚了一圈大堂,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怀玉,直叫她心下发毛。 “我还是觉得这里不对劲。”怀玉亦步亦趋地跟在薛谌身后上楼,“检查下房间里有没有可疑的东西,夜里定要好好听着周围的动响,莫要大意。” 薛谌许是被她叨念烦了,停下脚步,后面的人直接撞到他的背上。 怀玉一手抓住扶手,踉跄两步才稳住身形,破旧的楼梯也发出嘎吱嘎吱的阴叫。 她揉着额头,警惕地说:“怎么,你发现有什么不对了吗?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薛谌转过身,低头,用最一本正经的脸开始胡说八道:“你这么怕,别半夜钻我屋子哦。” 怀玉炸毛了:“你有病!我虞怀玉是怕,但是我有骨气,有尊严,我死也不会进你的房的!” 说罢,她才发觉自己的话多少能让人引起误会,她羞愤地锤了一下薛谌的胳膊,提着裙子登登登地跑进了有着天字号挂牌的雅间。 “什么娇气公主啊,吃饱了劲能这么大。” 雅间中探出一个小脑袋,娇嗔道:“要你管!” 薛谌面不改色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臂,他深邃的黑眸从她忿忿不平的脸庞转走,掠过大堂,最后定在通往柴房的帘布上,眸色一沉,嘴角突然弯了弯。 第5章 上荣州 怀玉真不敢相信这就是所谓的天字号雅间。 她怀疑,除了外面的挂牌不一样,里间的陈设无任何差别。 那靠墙的架子床不知道是从哪里捡的破物什,床腿上还有被火烧灼的痕迹,坐上去不仅嘎吱嘎吱的响,还带着一股霉味。 这里显眼的摆设,就只有这张床,别提会有什么屏风和琴桌了。 怀玉一脚踹开夜壶,食指和拇指一拢,小心翼翼地捻起被褥,面上全是嫌弃。 让她心烦的不止是这些,还有漏风的窗户和缺口的石砖地。怀玉检查了一遍,倒没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她不用太担心大半夜忽然攒出来一个人找她要钱。 还好这里还是提供热水的,虽然沐浴用的物什是简陋了些,哪里都跟宫里那会没法比。 什么时候才能到扬州…… 这种苦日子真的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沐浴后,怀玉躺在架子床上,心中盘算着到扬州的日子,眼皮慢慢并拢。 怀玉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依旧在皇宫里,她正爬在树上拿她卡在树上的纸鸢,树下的太监宫女求她赶紧下来。 她才不听,偏要伸手去够,刚一碰到那纸鸢,树下的众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扑过来—— “公主,快逃吧,夏国亡了。” “公主——三皇子他——” “公主,你不救救我们吗?” “咣当” 怀玉猛然睁开眼睛,楼下有什么声音直接将她炸醒了! 发生了什么? 怀玉赶忙穿好衣裳,却发现此此她已浑身冷汗。 她咬着下唇,尽量不去想那场噩梦,心惊胆战地静静地听着楼下的动静。 又是咣当一声,好似是什么桌凳被砸断的声音。 她仔细再听,一些不入流的脏话又传入她的耳中。 哪个正常的会在半夜这般? 这里果真是个黑店! 她怕极了,但第一反应居然去找薛谌。 虽说几个时辰前,她还气势汹汹地跟他发了毒誓。 但,这可是突发情况啊。 她要跟着薛谌,本不就是准备在这种时候让他派上用场的吗? 没有任何的思想挣扎,怀玉翩然起行。 今天只有他们二人入住,隔壁的屋子还留着烛火,定是因为薛谌也被那动静扰醒了。 她毫不犹豫地推开门,也不敢瞧薛谌是何种表情,将想好的说辞一股脑漏了出去。 “我方才看到今晚的月色着实漂亮,心念只我一个人欣赏实在有些遗憾,就想着邀你一齐赏月,这不是巧了,薛公子亦未寝呀。” 屋子里的人不说话。 只有怀玉才能打破这份宁静, “……你穿好衣裳了吧?穿好了我就睁眼了。” 屋子里没人。 “薛谌,你人呢?” 她的眸子转了一圈,这里果然和她的天字号如出一辙。 被褥是掀开的,蜡烛刚点上不久,正被从纸窗户溜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 这时,楼下的打斗声更甚。 她仿佛在其中分辨出了薛谌的声音。 莫不是他们已经对薛谌下手? 这、这怎么行。 那她怎么办?她躲在这里,早晚也得遭殃。 她不忘拿出金簪,小心翼翼地摆弄着,摆弄了半天,也没摸索出个所以然来。 怀玉深吸一口气,环顾这屋子里还有什么趁手的武器。 最终她踢断了一个椅子腿拿在手中,这并不是因为她力气大,实在是因为这椅子离散架就剩她这一脚了。 她要去救薛谌,若是成了,他就欠她个人情,看他还敢不敢对她出言不逊。 若是情况不对,她就放弃薛谌,用这个砸他们,然后趁机逃走。 好,就这么办。 怀玉举着椅子腿,一口气冲下楼,鼓足前十六年积攒的勇气,大喝一声: “薛谌,我来救你了!!!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薛谌站在大堂中央,单手扼住早些时候那个刀疤脸的手腕,将他的手扭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除此之外,还有散落在周围的破桌子凳子,以及躺在地上唉叫的一堆人。 男人一身乌衣,仿佛要跟黑夜融为一体。 薛谌倏地抬眼探向她,冷冽十足:“嗯,吵醒你了?” “这是怎么回事——当心!” 趁他分神,那被扭断手的汉子从背后掏出一把尖刀冲着薛谌捅去。 薛谌没有给他任何机会,抬腿一脚,将那大汉踢的老远。 他在长安的时候策马扬鞭纸醉金迷,当街痛打这些无赖的事也没少做。 少顷,男人在客栈中随意一坐,手肘置在桌上,下颚贴着指背,冷眸默然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诸位,家妹与我囊中羞涩,能否……”他成为了众人聚焦的中心,他的食指和拇指轻轻地摩擦,眼角挑起微微笑意,毫不掩饰自己的张狂,“向你们讨一点路费,嗯?” 客栈内死寂一片。 在这群伙计眼里他就像个讨债的恶鬼。 哪有打劫的反被打劫啊! 正常人这会不都睡了吗?怎么还能在房里等着他们啊! “你们一个个都是聋了,还是瞎了?”怀玉把椅子腿甩到桌子上,跑到薛谌的背后,趾高气昂地冲着他们道:“没听到他说什么吗?还愣着干什么!还快不把钱交出来!” 同时,她心中有什么东西离她越来越远的了。 虞怀玉,你变了。 对金钱的渴望已经使你面目全非。 但幸运的是,他们洗劫黑店成功,让钱袋子终于略微鼓了起来。 再次启程后,那匹老马背上的行囊逐渐多了起来。 不过,去扬州的路途还远,途中还要经过不少城郡。 俩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尤其是像他们这种锦衣玉食惯了,又在暴穷后终于手头上有点钱了之后,就会产生无限的物欲。 一路上,他们能住上稍微舒服一些的客栈了,不仅如此,怀玉终于能换上一双好走的鞋子,五套换洗的裙装,顺便还能为这匹马换成一套新的马鞍。 于是到了荣州,二人就不得不去面临一个很艰难的现实。 他们再次穷得叮当响。 荣州的物价比他们之前途经的城郡要高一些,这让怀玉直接变了脸。 “我们该怎么办呀?”马背上的少女用桃花染着指甲,小声地抱怨道:“要是当初你少买几件衣服就好了。” 薛谌耳朵好使,斜睨了一眼怀玉,“你怎么不说你少买几件,你不是一个个都看不上,嫌弃他们用料差吗?” 怀玉抬起手遮住太阳,阳光拂过她的指甲,从五指间溜走,“我是女子,爱美是应当的。” 薛谌拉着一下缰绳,让老马跟着他的方向走,另一只手掂量着钱袋,吊儿郎当地说:“要不就四处转转,或许有富家小姐赏口饭吃呢。” “啊?你真的连脸都不要了吗?” 怀玉一时间当了真, 其实他话说的不错,他很好看,好看到长安无数贵女都趋之若鹜,但凡多上进一些,可能就更早几年跟哪位贵女订了婚,也不会有他们之间的两看相厌了。 贵女们都没有一个敢的,她一个如此受宠的公主,为什么偏偏父皇能将她赐婚给了他呢。 想到这里,怀玉的心中有些酸涩。 她之前不愿去想,如今也无法否认,无论她再怎么受宠,也只是一个实用的工具罢了。 没关系,怀玉,还有皇兄呢,他是真心待她好的人。 一定要打听到皇兄的消息,无论是死是活。 余光中,她发现薛谌正瞧着她。 她仰头,努力将快要涌出的泪花收起来,才眼巴巴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男人的眼底看不出情绪,仿佛他也只是单纯地瞧着她。 他是看出了她的心绪吗?是在觉得她可怜吗? 他没有说话,怀玉满眼尴尬,低下身子拽了拽薛谌肩膀上的料子, “怎么办呀?” 薛谌的脑袋偏了一下,玩味尽生眼底:“你刚骂完我就要找我说话,我看你才是厚脸皮。” 果然,他就是拿她解闷呢。 “别胡闹,我跟你说正事呢。要不,那我们也就做点生意呗。” 怀玉双手合十,一个放在过去都是荒唐的想法诞生了。 “那你会什么?” 怀玉嘴巴一撇,一副委屈的神态:“你难道忘了我的身份吗?你从未觉得最起码我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吗?” “琴棋书画就免了,我刚观察过了,能来集市买东西的,大多是平民百姓,世道不好,没人愿意花闲钱买个响。况且,咱们现在连笔墨的钱也掏不出来了吧?” 他指了指集市,“你看那有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我看这活不用成本,有俩人就行。” “你还会这个呢?”怀玉的身子低伏,眼睛瞪得圆圆的,像一只对好奇心旺盛的小兔子:“你原来在长安都天天干什么呀?” 但…… 难道要她挥大锤? 她堂堂一国公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琴棋书画行不通,要她干这种粗活,也…… 太强人所难了。 但俗话说,有钱能使公主推磨。 怀玉一番思想斗争后,她扭捏道:“要是没别的办法我也可以试试。” 薛谌点了点头,伸手准备将她扶下来,“那你先找个地方躺着,我去找块石头试试。” 你、你…… 虞怀玉立刻挥开他的手, “你是不是有病?又拿我逗趣是不是?” “嘴巴又厉害又会打人,就别在那委屈巴拉的了。”薛谌弯了弯唇角,“走了,去当铺,先挑些东西当了。” 怀玉哼了一声,扭过头,暂且不跟他计较了。 她坐在马上任由薛谌给她带路,眼睛却总也闲不住,左瞧瞧右看看,抬手指着人多的地方。 “薛谌,他们都聚在那里干什么?”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群人围在一大块木板前, “布告栏吧,谁家招下人会来这贴一下,也可能会有些其他活,但都是苦力活。” “哦。” 怀玉有些失望,她没人伺候没耍脾气已经是极限了,怎么可能去签那种卖身契? 突然,布告栏前一阵骚动,有家丁扮相的人过来撕了几张纸,又贴上了几张,推开人群又走了。 被撕下的纸随风飘着,啪的一声撞到马脖子上,她下意识地抬手揽过来,满眼好奇。 “文宅需要一批镖师,将货物送到扬州,包吃包住——薛谌薛谌,不然我们去做这个吧!啊——”待到她看到落款时间时,怀玉的心情又从天空中落下了,“啊,居然已经过了招募时间了……” 包吃包住的好事居然轮不到她了! 这种大起大落地心情让怀玉很不好受,尤其现在她肚子又饿了,她真的好想直接摊在马背宣布自己什么都不想干了。 去、去你的这个让公主受苦的可悲世道! “这种活应该早有镖局接了,而且一般不要散户,怕出事。” 薛谌头也没回地往前走,他们拐了好几个巷子,还没找到当铺。 怀玉觉得自己已经饿成了一片纸,现在有人冲她吹口气,她就可以落到地上了。 “登徒子,给我滚!再不走开,我叫人了!” 险些就准备双脚一蹬瘫在马背上的怀玉闻声望去,瞧见一名女子站在暗巷里,面红耳赤指着个痞子臭骂,她转身要欲走,却又被地痞拦住了,她刚一扬手,又被那无赖抓住,只得怒吼:“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吴侬细语,就算是生气,也没有什么气势,反而更着了那无赖的道。 “皇帝老子都死了,我还管你老子?” 怀玉的心猛然跳了一下,刚想说什么,她的身子一晃——薛谌又牵着马向前走了。 “等、等下啊!薛谌,你没看到那个姑娘……” “嗯,看到了。”薛谌一副漠不关心的架势,“管我什么事。” “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吧?” 薛谌好看的唇勾起弧度,凌厉的瞳眸浮现嘲弄眸光,“我又不认识她,我也不是圣人。” “可你不是……” 不是救了我吗? 好吧,那可能只是碰巧,她撞在薛谌身上了,况且如果他们那时不互相帮助,都会死…… 可那女子跟自己当时的处境不一样吗?父亲不能为自己撑腰时,臭虫就会围上来。 薛谌不想管,那就她来管。 “你不去,我去。” 脑海中,那女子可怜颤抖的模样仿佛快要与自己合二为一。怀玉拉紧缰绳,按照薛谌教她的法子调转马头,挤进那条幽暗的小巷。 少女紧张的打颤,她根本控制不住马的方向,笨拙拉扯着缰绳,不住地东倒西歪胸跌撞进去。她拼尽全力拉扯,缰绳勒进皮肉,才让这匹马停在被调戏的女子的身前。 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打烂他的脸,却下意识转头去看薛谌。 男人逆着光,整个人都深了一度,他倚壁斜靠着,对着怀玉扬起戏谑的笑容,朝她颔首,分明在说…… 不知道怎么办就求我。 可恶,谁会求他! 怀玉膛止不住地大幅度起伏,她顾不及手上的疼痛,转身指着那无赖斥道:“你快滚蛋!” 那无赖起初还被突然冲进来的高头大马吓得后退几步,不料冲进来的也不过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皮肤亮的跟雪似的,出现在巷子里,像天仙下凡一样,他甚至都以为在做什么美梦呢! “哟,这个顶好看,怎么,你们是打算一起对小爷我投怀送抱?” 他的话音刚落,眼皮子都还没眨一下,就实打实地挨了一拳头,半边脸瞬间肿起。 “你又是什么东西?!” 薛谌眼中的戾气更甚,他嫌恶地看着溅手背上的血点子,脸上依旧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却只叫人觉得森冷。 “你想死吗?” 第6章 又饿了 混迹在市井中的无赖一贯会审时度势,知道谁是软柿子,知道谁不该惹。 而眼前这男人,就是一条彻头彻尾的疯狗。 惹不起,撒腿就跑也是一种生存之道。 怀玉看着那无赖跑的没了影,才重重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稳了下来。 这时,手上的刺痛却如挑准了时机一般席卷而来。 疼的怀玉直接变了脸色,泪水围在眼眶中打转,她看向薛谌,刚要蹦出一个疼字,薛谌就开口了。 “我还没说几句话,你这个麻烦精就自己出主意了,要是摔下马了你指不定要哭天喊地,指定还要赖我。” 薛谌眼中的戾色消失,语气恢复了之前那般慵懒,甚至故意将声音拉长。 这时,被怀玉救的女子上前扶了扶,却红着脸,不敢直视薛谌那张俊脸,“多谢恩公出手相助,若不是有你,今日我必然被那无赖唐突了。” 他抚了几下马颈,看怀玉拉拢着脑袋不说话,便扭着脖子,与她的视线对上继续揶揄怀玉,完全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怎么了,小英雄?你满足了吗?” 看薛谌不理人,女子斟酌一番后又说,“恩公,你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听你们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若是需要我,我定鼎力相助。” 薛谌将缰绳从她手中扯过,“快走吧,赶紧找当铺把东西当了。” 缰绳牵动着怀玉的伤口,她手掌摊开,一双细腻的手上,勒痕触目惊心。 “薛谌,你这人真混蛋。” “不帮忙就算了,你干嘛一直说我啊……”怀玉的眼泪顺着两颊滚下来,她委屈道:“我知道你嘴巴毒心眼小,但是……我的手也疼啊……怎么会有你这般……讨厌死了……” 一颗颗小珍珠落下来,正好砸在薛谌的鼻尖。 怀玉手疼的要命,心里埋怨薛谌看戏,之后又大肆揶揄,加之又在饿肚子,泪水一旦决堤便止不住了。 她在这里又饿,又疼!薛谌还要让她求他,还拿她打趣!呸,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要是这种人在宫里伺候着,早就被她换掉了! 她恶狠狠地剜了眼薛谌,马上的她发觉自己连气恼的表情也不能维持,妍丽的小脸立马扭成了一团,支棱着一双手呜咽。 “疼死我啦,以后不会要留疤吧?” 薛谌扭过头,这时才看清楚怀玉想救的人是个什么样,扯了一下嘴皮,道:“喂,你,不是说鼎力相助吗?” “嗯?公子原来你都听见了,那为什么……”那女子抿了一下唇,决定先不纠结这个问题,她依旧不敢看薛谌,便看向怀玉,“先随我到我府上,父亲应该也在寻我。” 一路交流后,她知道被唐突的这位小姐姓文,名叫柳儿,是本地有名的布商的爱女,可能是宠爱甚多,平时就喜欢自己偷偷溜出去,却不料遇到了地痞。 文宅不大,门口两根如意柱,踏进去就能看到错落有致的三进院子,文柳儿叫来了丫鬟,叫喜果的丫鬟看到文柳儿,就提着裙子迎了上去,边抹着汗边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我快要在老爷面前藏不住了!咦,这二位是……?” 身材高挑的男子惹的她差点移不开眼,而另一位也是顶好看的,不过怎么泪眼婆娑的? “你这丫头,属你嗓门大。”文柳儿拿出帕子,擦拭着喜果呃额头,“这二位是我的客人,方才我遇到了个痞子,幸好有这位公子出手相助。” “小姐你遇到了个……老爷知道不得心疼死了!” “你定不要与他说,你这人就爱添油加醋,我去说。”文柳儿叹了一口气,半打趣般指责喜果,“还傻愣着干什么呀,动作麻利点。快点的。我先去找爹,一会再过来,要是招待不周,可拿你是问。” 喜果眼睛瞪得圆圆的,眨了眨眼睛,立马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放心吧小姐,小姐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公子请随我来!” 文柳儿向二人欠了身,便和他们暂且别过。喜果看起来大大咧咧,办事也是极细心的,她将二人从游廊引过,又赶忙叫了家里的郎中来给怀玉包扎。 “我去拿一些点心来,小姐应该一会也到了,稍等片刻。” 虞怀玉手上疼,只能眼睛不安分地四处乱转来转移注意力,她看见身旁薛谌吊儿郎当的模样就瞧不上,心里又数落了他一番,也不知为何,像是说坏话总会被正主发现一般,薛谌这会忽然扭过脸来,对上她的眼。 他微微歪头,弯嘴角一弯,勾起似有似无的笑,“心里骂我呢?” “想得倒美!” “嗯,嘴硬。” 难道她心中的恨意都已经写在脸上了? 被戳穿了的虞怀玉心虚地将视线又移向别处,倒是觉得这宅子有些怪。 她从中堂间的门口望过去,正好能看到在院中种着几棵桂花,花期未至,就连打理的人都犯了懒,抽出的新芽已经被日光晒黄了。 不过,蔫了倒好,也不知怎的,她对桂花粉过敏,在长安,到了桂花的花期,赏花赋诗这档子事一向缺席。 中堂间内不忘点着熏香,但只让她直皱眉头,不是香料用的差,而是料子应是见了底的,没人再加了。 像是……要搬走了? 之前看的告示,难道就是这个文宅? 薛谌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家要搬走了吧。” 他也看出来了。 不过怀玉现在正烦他,向另一边挪了挪屁股。 她的一双手被缠上厚厚的细布,又透出一股子草药的味道。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在她鼻尖前乱窜。 这草药味确是比之前那家医馆的闻着香的多,但毕竟是只是一介布商,不比在长安的公子王孙。 郎中瞧见怀玉柳眉拧着,鼻尖动了动,便说:“姑娘放心吧,用的都是上好的伤药,在荣州也只有我们家能买到,好的快得很,定不会留疤的。” “啊,好。”既然郎中都这么说了,怀玉也不好再摆出什么动作,上了药之后郎中便提着药箱离开了,只剩下她和薛谌,还有喜果带来的几盘点心,中堂间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她是极想吃糕点的,但她的手掌两道勒痕像是用利刃划开的一般,稍稍弯曲,就火辣辣地疼到心里。 突然,一阵甜腻的香气窜进她的鼻腔。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在她面前,指尖夹着的是一枚方方正正的八宝油糕,他的手掌很大,显得油糕小小的,一口能被她吞掉。 “想吃?” 她下意识就张开嘴,她实在不想跟吃的过不去,可还没等到她咬到,薛谌手腕一转,油糕就掉进了他的嘴里。 吃完不忘用手抹掉嘴上的酥渣,又拍拍手,好像这样就能把油抖掉一般。 “你……真没德行!” “人都快饿死了,还讲究德行?” 怀玉嫌弃地瞟了他一眼,鼻下轻轻呼出哼声。 又是一枚油糕被横在她面前,操控着美味可口小油糕的薛某人还扬了扬手,从嗓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故意引诱她一般。 “真不吃了?” “笑话,你以为第二次还对我有用吗?” 怀玉扭过头不理他,脑子里突然迸发出一个想法,如果薛谌再能说点什么人话,她就先给他一个台阶,不予他置气了,毕竟她现在还需要他。 没想到,她也等不到薛谌的人话,小腹空空又实在不舒服,便短暂舍弃了与薛谌的隔阂,扭了回去,却看到薛谌已经把那几盘糕点清空了,现在正在倒茶水漱口呢。 她无语凝噎,眼眸含恨,失望地摇了摇头,“简直不是人。” 难道当初选驸马的时候只规定了家世吗? 她知道自己目前为止都要倚靠薛谌,断不能和他闹掰了,但她现在也拉不下脸来再去跟薛谌说些什么。 自以为的僵持持续的很漫长,直到文柳儿带着她的父母,才打破了这份沉寂。 文家人热情好客,本就是救了女儿的大恩,摆上一桌当地的珍馐美味宴请了二人,平常人桌上没什么讲究,围在一起倒是热闹。 “小女被这位公子所救,文某是千恩万谢也不为过啊!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文老爷身量不高,体态略微臃肿,笑起来时一脸慈祥,应是在这乱世中算过得不错的。 薛谌手里拿着双筷子,下巴冲怀玉扬了扬,“是她要救的,不是我。她应该有想要的,听她说。” 起初,怀玉要救那位小姐的原因是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不成想误打误撞救到了要去扬州的文柳儿,大抵是好人有好报,怀玉也不扭捏,该要什么便说什么:“文老爷,我之前在告示板中看到说文宅正在招募镖师?你也知道如今乱世,我兄妹俩无依无靠,恰好也要去扬州投奔远亲,不知可否捎我们一程?” 说罢,她不禁感叹自己的谎话现在越来越信手拈来了。 “应当的应当的,这点小事好说。” 怀玉心中雀跃,脸上也藏不住,莞尔一笑,露出可爱的尖尖虎牙。 薛谌这人与她不同,走马游街的那些日子,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话没套过,他是妥妥的套话能手,也不知道耍了什么嘴皮子,就把文老爷哄出一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模样,当即跟他聊起天下实事。 “哎,如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虽然不管我们这群平民百姓什么事,但去扬州一路,不免担心那群水匪仗着这皇帝的指令,横行霸道呢!” 怀玉手不利索,只能慢吞吞地用茶水一遍一遍地洗筷子,顺便听着文老爷侃侃而谈。 “不过新皇帝也真是狠,前朝不听话的全砍了,咱们也不管什么前朝今朝,只要能过好日子就行,其实也巧了,我也是去投奔亲戚的。” “全砍了?”怀玉浑身一抖,她不敢想象自己血亲们暴尸街头,说话打着颤音。 “可不吗?谁当皇帝都会这么做吧?”文老爷似乎是喝高了,像橘子一般的脸说话有些不利索,“不过,我就是听说啊,皇宫里还是有人逃了出来,少了几个人,新皇正查着呢。” “几个人?哪些人?你从谁那里听说的?” 有没有皇兄?皇兄能把她送出来,定也能自己逃出来! “欸,你这小姑娘,这么关心这些干什么?我做生意的嘛,也是跟些包打听聊天听说的咯!不过这哪有谱的事,长安离我们这么远,再说了,逃出来又与我们何干呢?” “可是……”怀玉快急哭了,她心中不断地祈祷着这事并不是捕风捉影,皇兄一定还活着,一面又想到亲人的惨状,本就没吃东西,胃里一时间翻江倒海。 正当这时,嘴边突然被喂了一勺,压下了胃中的不适。 她仰起头,看到那人一手撑着下巴,露出流畅的线条,贺那一颗精致的做点缀的痣。 他手中拿着瓷勺,有一下没一下拿瓷勺搅着碗里的粥,眼神并未看向她,他的面上平静无波,显得有些凶巴巴的。 忽而,勺子又置在她唇边,他用仅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音量说,“这次是真的。” 那是淡淡的,带丝甜味的粥。 第7章 虞司瑾 她突然想到在宫里头,吃穿用度都是宫人们亲力亲为。 记忆开始倒转,周围的人不再是文家人,也没有了薛谌。在她身边侍奉的是她的贴身宫女,而她面前的菜色也变成了宫外人不曾想的稀品佳肴。 她下意识地抬手,“我要吃那个。” 薛谌果不其然地嘿了一声,“你真是。” 但他并没有拒绝她。 伴随着薛谌的声音,一瞬间,宫里的景象又像落在水中的墨滴一样溶化了,变回了古朴的圆桌,变回了文布商一家,变回了薛谌的脸。 满口肉香一时间极大安慰了怀玉的心,她偷偷用手指蹭掉了差点掉出来的眼泪。 怀玉的表情大起大落的,文夫人不免担心地问:“薛姑娘,是不符合你的口味吗?现在家里有的都是柳儿爱吃的,来不及准备太多了。” 因为现在他们二人对外的身份是兄妹,怀玉也自然而然成了薛姑娘。 “是我家逢变故,吃到这些,不禁想家了。”怀玉解释道,顺便理所应当指着另一道菜,自然而然地把薛谌当筷子,“阿兄,喂我。” 文柳儿的语气有些羡慕,又带着些向往,好奇,和其他不知名的情绪,“你兄妹二人的感情真好,看的我也想要个兄长了。” 这话让怀玉有些别扭,干笑了两声,“还行。” “只是还行吗?薛公子十分照顾你,自己都先不吃了。” 文柳儿还在笑着,就听到一双筷子置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怀玉眼波一转,看到薛谌正端起酒杯抿着,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悦被她捕捉到了,同时间,薛谌也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怎么一下子就生气了?难道不想听见别人说对她多加关照? 真是的,至于吗。 怀玉想起来了,他还有个妹妹,也是侯夫人所生,但是她从未对这位真正的薛姑娘有所打听,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也瞥下了嘴,艰难地拾起筷子认认真真地吃饭。 终于把肚子填饱了,还有热水澡可以洗,怀玉的心情好转了不少,她不断暗示自己,皇兄聪明绝顶,那些逃出来的人中,一定会有他。 毕竟,也只有这样想了。 “客房就在那边,刚刚来到荣州,一定累坏了吧,早些休息吧,去扬州的船还有两天才到,这两天内二位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 文老爷喝的满脸通红,满身酒气,他指着后院一排屋子:“你们随便用,现在家里也没客人,我都叫仆人收拾了。” 薛谌明明也跟着文老爷一杯接着一杯,却神色如常,站着笔直地朝文老爷拱手:“多谢。” “不过,最好不要选……”他的话还没说完,身体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左摇右摆,文夫人和文小姐赶紧一左一右架着他,冲他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搀扶着他回屋子了。 文老爷在屋子里闹了一会,不一会也被哄着呼呼大睡,文小姐冲他们打了个招呼也走了,三进院子一下子除了虫鸣,没再有别的声音。 空气闷闷的,仿佛马上要下雨。 怀玉抬起头,还未入夏,天暗的很早,天色呈现出深邃的靛青色,在这四方小天地下,天空像一块小画布,将星星藏了起来,只留一轮弯月孤零零的挂在上面。 本来在吃饭的时候,她还勉强缓缓动筷子,现在又把双手支棱起来,好像受到了什么天大的酷刑。 “你在干嘛啊?” 薛谌的手指蹭了一下鼻尖,不解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受伤了啊。” “不是都包扎好几个时辰了,再杵着这给谁看啊。”薛谌皱着眉,“刚我看也能自己吃饭啊,矫情。” 怀玉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真别说,有点像女鬼,你看风一吹所以飘来飘去的,话本子中的鬼都这样。”薛谌看笑话似的看着她的动作。 不仅好感磨灭了,还变成了气愤。 “你是不是喝醉了,要你管?” 怎么说话这么讨嫌? 她脾气也上来了,从他身边走过去,故意重重地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可是她完全低估了薛谌的体型,反而是她差点被撞翻了。 薛谌不打算跟她多计较,反而问:“你是不是很期待,真如那布商所说,皇宫里还是有其他人逃出来?” “这不是废话吗?” 怀玉继续支棱着她的双手。 没错她恨不得戳到薛谌脸上。 薛谌沉默了一会,继续问:“有点好奇,你最想让谁活着。” “这让我怎么回答,我当然希望大家都活着。” “血亲之间也是有隔阂的,我不信你没有讨厌的兄弟姐妹,除非你是个傻的,”他顿了一下,又恍然大悟般:“啊,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 “你这张嘴能不能说点人话?”怀玉伸直手指作势要去戳薛谌的眼睛,后者扭了下脖子躲过,轻声笑了笑。 “我当然也是有最亲近的人的,比如说……皇兄。” 提到皇兄,怀玉的心又止不住开始为他祈祷起来。 “虞司言?” “当然不是。”她用仅有两个人的声音靠近薛谌,虽然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是皇储之事还是悄声为妙,况且也不是今朝的皇储了,“不是太子殿下。是三皇子。” “虞司瑾?”薛谌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似是感叹般道:“偏偏碰巧是他了。” “什么意思?你难道跟皇兄还有私交?” 她和皇兄之间确实提到过薛谌,不过只是作为未来驸马谈论过,听起来二人连交集都没有。 薛谌洒脱一笑,“倒也不是,我就是不喜欢他。” “嗯?!”她像一只突然警惕的兔子,眼睛稍稍睁大。 他俩真的有交集?可皇兄确实没跟她说过,不过既然皇兄不想说,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况且薛谌是个纨绔公子,皇兄是风光霁月的正人君子,如果有私人恩怨,那也应该是薛谌的问题……吧? 怀玉心中的秤杆两边乱晃,最终还是偏向了虞司瑾。 怀玉有些尴尬,僵硬地转移话题,“哎,现在我连指甲都修不了。” 薛谌点点头,倏地掏出一把剔骨小刀,月光打在刀刃上,闪出一抹银光。 “天天这疼那不舒服的,我看罪魁祸首是长了双手,不如我帮你剁了。” “嗯?!”小兔子再次警惕起来,看薛谌表情认真,不像假话,并且他已经拉过她的手用刀在她手上比划了。 她曾经认为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救世仙女,这辈子才能当公主。现在她认为自己一定是触犯了哪条天规来凡间渡劫的。 “你又在发什么疯,你快放手!”她看见薛谌笑的一脸戏谑,到真像极了话本里的大恶人,急中生智摸到头上的发簪,就要戳薛谌的手臂。 “你别乱动,要是给我戳疼了我的手就真不听使唤了啊。” “那你也别乱动啊!”怀玉的动作滞了一下。 就在这时,薛谌捏着怀玉的指腹,手起刀落,削掉了她一片长长的指甲。 “……” 又在拿她逗趣! 刚刚还在奋力挣扎的手,现在一下都不敢动,甚至连声音都不敢发出,生怕薛谌因为什么判断失误,再给她受伤多一道伤疤。 墨发男人低着头,离她的手跟近,发丝也垂到了她手上,呼吸喷洒在她的指间,好像桂花的花期将至,皮肤痒痒的。 他借着月光,用一把剔骨小刀帮她削出了圆润的指甲。 “唉,我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待十只手指全部完成后,他还端详半晌,对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 “还有,你那个簪子摸到第三个花瓣往上抬一下。”薛谌送开她的手,指着簪子。 随着怀玉摸到了大燕花的那一片花瓣,圆润的簪体一转,闪出锋利的银光。 “记住了,我只教一遍。下次遇到危险,就别犹豫了。” “那你就不要吓我啊。”怀玉嘟着嘴道。 “走吧,喝的有点多,我要睡了。”薛谌答非所问,打了个哈欠,“对了,以后就别加那些皇家的称呼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是过去。不过我知道了。”怀玉本想反驳什么,但又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任何,便点点头,干脆闭嘴。 沐浴过后,怀玉挑了一间最西边的房间,跟薛谌的那叫隔了两间,屋子里确实有收拾过的痕迹,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仆人犯懒,只收拾了床铺,其他东西乱摆一堆。 怀玉赶紧退了出来,又换到了第二间,第二间收拾到位,她终于是满意地躺了下来。 可没过多久,她又被吵醒了。 外面的风越吹越大,阴风阵阵,让她想起了当时漏风的破庙,过不了一会,便开始骤雨大作,怀玉吹的受不了,又起身换了一个房间。 当她打开房门的一瞬间,房梁上有什么东西倒挂下来,被大风吹的飘来飘去。 好巧不巧,这时有一道惊雷劈下,怀玉吓得泫然欲泣,看都不敢看,扭头就跑进了薛谌的房间。 他倒是睡的沉稳,外面的狂风大作与他并无任何关系。 “薛谌!” “薛谌!!” 怀玉直接掀起了他的被子,男人这才睁开眼,被突然打扰的薛谌表情看起来更凶了,他板着个脸,问:“你他妈大半夜不睡觉进老子被窝干嘛?” “我没有进!”怀玉红着眼眶为自己辩解,她腿都软了,半蹲半抚在薛谌的床边,拽着他的里衣,还能闻到未褪的酒气,“我真的怕!这闹鬼!” 薛谌默不作声地垂下眼,视线停在她那双光滑雪白的手上。 第8章 下雨天 “你半夜不睡就是来与我说这些?” 虽然怀玉死死地抓住薛谌不放,但她的力气还是无法跟薛谌匹敌,薛谌一根又一根地将她死扣住的手指掰开,“还是说,你想让我分你一半位置?” “……不是!”被掰开了怀玉也不放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重新抓紧薛谌。 “那就赶紧回去睡觉,”薛谌再一次把她的手指掰开了,这回他盖上了被子,趟在床上,翻过身背对着她,语气不悦:“还没有什么人敢打扰过我睡觉。” “薛谌,我说的是真的,这里闹鬼!”薛谌这时候确实很凶,瞳似黑墨般化不开,跟前半夜还在为她修指甲的大好人可不一样,要是平时怀玉还会问她一句怎么会有两幅面孔,现在她又惊又怕,双手撑在床沿,也不敢再去扒拉他。 外面的雷声滚滚,震得她心肝砰砰直跳,怀玉吓得花容失色,伸出手指,像要作死惹山中野兽一般……蜻蜓点水般戳了一下薛谌的肩膀。 她迅速收回手,试探性地问:“薛谌,你睡着了吗?” 被她打扰的野兽翻过了身子,在雷鸣闪电中照亮了黑眸。 他愠怒道:“虞怀玉,你今天是铁了心要投怀送抱?” “我真的不是故意打扰你休息的,我是真的怕……”她越说越没有气势,暗室中她的面色更加灰败,扶在床边,里衣盖不住小腿,露出了精致的脚踝,“我跟你说个秘密吧,以前我也是在冷宫呆过的,我见过的。” 怀玉低着头,额头已经贴到了床沿边上,声音也愈发颤抖起来,“冷宫里就会有很多……鬼。” 薛谌那边没有回音,她只能当是给自己打气,嘟囔着: “有时候是妃子鬼,有时候是太监鬼,还会传染,逐渐又有了宫女鬼,稚儿鬼……” “停停停,大半夜能别说这些晦气话吗?我不信这个。”薛谌长发全散,一手扭着自己的胳膊活动筋骨,“你不是最受宠的那一个公主吗?怎么还去过冷宫。” 薛谌起初以为,虞怀玉这么矫情的性子,在以前是绝对没吃过半分苦的,他确实没有想到,她是从那种吃人的地方出来的。 “也不能这么说,父皇的儿女,应是都去过的。”落雷打亮窗棂,亮光进入屋子,映着怀玉的表情,她仿佛在阐述一件天底下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就像是吃饭睡觉,大家都要做,“父皇的宫殿,就冷宫最热闹。他宠爱过万千女人,但时间都不久,他不喜欢了,就会去冷宫了。” “有病。我早就觉得我爹嘴里天天念叨的皇帝一家都有疯病了。” 虞怀玉口中的鬼,恐怕就是那些在冷宫呆到疯掉的人吧。什么冷宫,不如叫疯人宫好了。 “我不是……还有皇兄也不……”她试图在为自己辩解什么,叹了口气说:“男人大抵都是如此。” 不料立刻被薛谌反驳。 “我看未必。”不知道这四个字,是在反驳前半句,还是她的后半句,薛谌的脸上还保持着嫌恶的表情,“我就不是那种人。” 啊? 她借着雷光看他的表情,看不出来任何撒谎的痕迹。 便心说,男人在此事上固会骗人。 她又不是不清楚,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 但她想着让薛谌陪她说会话,就不想再提那档子糟心事了。 看怀玉不说话,薛谌啧了一声,“罢了,不说这些,你去找个别的屋子睡,别打扰我了。” “我去过了。” “不是有好几间吗?” “都去了,一间没收拾好,一间漏风,旁的那一间闹鬼。” “妈的,你睡个觉能转三趟床。” 薛谌的酒量很好,一向在席中千杯不醉,但现在还有个麻烦精,他甚至开始觉得头痛了,“你说的那鬼这么久不来,说明是个好心眼儿的鬼,说不定也是个亡国公主,跟你惺惺相惜,就不害人了。” “就算你这么说也……”怀玉的手指搅着裙子, 薛谌仅存的脑海中那名为耐心的线终于崩断了,他用手作梳向后抓了下长发,柔顺的黑发再次垂回了两鬓,他眯着眼看着怀玉,像一头慵懒狮子,“罢了罢了,我懒得跟你扯淡,赶紧去柜子里再拿一套被褥在这里打地铺!” 她还要打地铺啊?话本子里那些人可都是…… 怀玉杏眼直瞪瞪地看着薛谌的床,不敢看薛谌的眼睛。 她又不好再说什么,生怕薛谌下一瞬就把她踢门外了,赶紧揉着自己酸麻的腿起来,把柜子中的被褥都拿了出来,底下垫的厚厚的,才躺下。 刚刚躺下,就被床上头的薛谌长手摆过来掐了脸。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困意,懒洋洋的,“我警告你,下次不准三更半夜进男人屋里。” “我这是特殊情况!” 是真的! “你天天特殊情况。”薛谌没好气地说,又想掐她的脸,这回怀玉眼疾手快,便没让他得逞,“之前在客栈里誓死捍卫自己的贞洁烈女去哪里了?这回直接穿着里衣来了。” 怀玉方才吓蒙了,现在才后知后觉,脸蹭的一下子红了,她赶紧用被子吧自己的脸盖住。 她忘了,屋子一片黑,谁都看不见她的殷红。 薛谌听见从被子中传出闷闷的声音,“我睡了!” 他嗯了一声,接着把这件事说与她听,“我跟文老爷商量好了,多加我一人当镖师,挣一份钱,到了扬州不可能不花销吧?” 一阵被褥淅索声,她的声音又变得清晰,“那我也想做,我们俩挣两份钱。” 薛谌几乎想都没想就回绝了,“算了,我怕再把我自己的银子赔进去。” 纵然很黑,什么都看不清,她也能感受到他的翻身声,随后听见一声轻笑: “睡吧,不许再跟我搭话。” 她好像也没……? 算了,她不想再折腾了,便也翻身,二人一上一下,背对着对方,闭上了双眼。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在第二天一早停了下来,不用开窗就能闻到泥土的清香。怀玉睡得不稳,察觉到有什么硬东西硌在自己的肩膀上。 怀玉下意识伸手想推开这个硬物,却隐约摸到了肌肤的触感,闻到了清冽的特有的味道,她迷迷糊糊地睁开惺忪的眼。 一张俊脸抵在她的肩膀上,是薛谌。 第9章 小花猫 怀玉的身体仿佛在一瞬间瘫痪了,脑海中只能蹦出来一句大写加粗的字。 我是谁,我在哪,要干什么? 她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下意识地扬起手,脱口而出:“来人……” 就在她的手掌快要贴在他的脸上时,浑身的酸疼把她拉回了现实。她打了一晚上地铺,身子像散架了一样折磨。 一个曾经钟鼓馔玉的人,现在动不动就席地而睡,真是受大委屈了。 待到她确认了薛谌并没有醒来的迹象,逃一般地向外滚了两圈,离开了薛谌。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就像虎口脱险一般心有余悸。 怀玉清醒了大半,开始探究这位与她截然相反的冤家是怎么把她当枕头使的。 但最终沿着拖拉到地上的床褥来看,薛谌属于是半夜睡不老实滚下来了。 这是何等的皮糙肉厚。 她确实可以把他闹醒,让他瞅瞅他干的好事,这要是搁在寻常姑娘家清白可就这么没了。 但是怀玉不然,她也知道自己在这事上占不得理,是她昨夜闯入他屋子,一直央求他才得以在此地打的地铺。 虽然薛谌平日里咄咄逼人,总是拿她解闷,明着让她面红耳赤,笑话她。但她太清楚他俩之前是如何两看生厌,在彼此的潜意识里,对对方的身体都没有任何兴趣。 所以她打算把这事当个秘密藏在心里,就当两事扯平了。 况且,她在这方面还是很清楚,自己是在利用他,若是真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惹的薛谌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无论如何,她之后便很难脱身了。 怀玉整顿了一下心情,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将近卯时,院子里安静的只有鸟叫,经过闹鬼的房间的时候头也不敢抬,一刻也不敢耽误回自己的屋换好衣裳。 她现在一共有五套换洗的衣裳,勉强这一季够穿,可是到了夏季,这些襦裙再穿就热了。 唉,到了夏日,她会身处何处呢。 ## 从前朝皇帝的尸首游街示众起,长安已经连续下了五天的雨。 雨幕中出现了一个匆匆而来的黑影,穿过雨打梨树的城郊庭院,脚步声,雨声,亭池落雨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这里的静谧。 少年来到最里的一房。 他刚站在房间,就听见房内人的声音。 “进来吧。” 雕刻精致的熏炉上引出一缕熏香线,伴随着入室之人的动作,雨气侵蚀,香线摇曳。 来人遮住了大半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而其中一只,黯淡涣散,没有焦点。 “主子。”那人冲屏风后的男人行了礼。 屏风后的男人着一身上乘的大氅,雪白鹤文,不染纤尘,黑发并未束起,只是在发中简单束着,但仅此足以。 他背对着来人,低垂这眼眸,目不斜视地盯着身前的紫檀棋桌,指尖持着一枚白子,似是沉浸在这盘死局中。 “属下找到了那日护送楚灵公主出城的最后一个活口,他说公主向西北方向逃走了,我已经派人去搜查了可能的县村。” 男子没回应任何,只是将白子摆在棋盘中,随口说道:“你会下棋吗?” “属下不会。” 他甚是无趣地将白子又拿了回来,扔回了棋翁中。 “对弈本无悔,这盘废了。” 他这才转过身,一双眼睛微微上挑,流露出矜贵的气质。 公子如玉,俊逸无俦,却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务必要找到楚灵。” 黑衣少年郑重道:“是。” “还有,最后一个人,你应该知道怎么处理。” ## 怀玉换上一身碧色葫芦纹对襟百迭裙,出门时正巧碰到文柳儿手上拿着什么从她房门经过。 “你醒了?”文柳儿扬了扬手中的纸张,另一只手不知从裙子哪里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一个印泥,“我正要给你兄长送书契呢,我爹今日跟我说,既然薛公子要做我家的镖师,还是白字黑字写明为妙,这样对双方都公平,你觉得呢?” 说罢,她伸手就要推开薛谌的房门。 怀玉当即拦下,赶忙说:“应当如此,但可否让我去送?兄长昨日饮了酒,怕是现在还未醒。” 现在薛谌怕是在躺在地铺上呢,要是被她瞧见了也太不好解释了吧! 这文小姐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外向的多啊。 “也好。”文柳儿面上有些失望,将书契和印泥交到怀玉手里,说:“我还想多看一些薛公子呢。” 怀玉小鸡啄米式点头,“我一会就叫他出来用膳!到时候你再看个够!” 她咯咯一笑,道了别“那我先帮父亲去收拾最后的一些行礼了,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了。” 送走了文柳儿,怀玉舒了一口气,再次推开薛谌的房门。 果不其然,他根本没醒,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薛谌,我给你带书契来了。”她坐在地铺的一边,跟他保持了距离。 见他不回答,便探着身子,戳了戳他:“薛谌,我看过这书契了,应是没什么问题的。你起不起来啊,不起来的话……” 怀玉的脑袋里忽然闪了一下,她看着手中的印泥,噗嗤一声轻笑出声,“那你就不要怪我了哦,谁让你睡得跟猪一样死,我可是叫了你好多遍呢。” 她手中摸了一点印泥,轻手轻脚地准备在他脸上画出一只小花猫。 正当这时,突如其来的力道捉住了她不听话的手。 “你是不是真的认为,我察觉不到你在做什么?”那力道的主人猛地睁开眼,一双凌厉的双眼重新展露在她面前。 虞怀玉吓得:“滋哇儿——” 就是薛谌也得承认,他被怀玉的怪叫吓了一跳,“……你方才是不是发出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我没有!” 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奇怪的声音的怀玉矢口否认。 吓死人了,到底什么时候醒的! “你刚刚滋哇滋哇地叫。” “我哪有滋哇滋哇的,最多也就一声啊,你忽然醒过来,吓了我一大跳。”怀玉想将手抽回来,但薛谌的力气她可抵不过,“你别抓着我,是不是准备非礼我啊!” 薛谌嘴皮子都没抬一下,不屑地笑了一声,立刻拧着她的手腕抄她的脸抹去。 “还耍小心眼呢是吧虞怀玉,不是你昨天求着我的时候了?” 虞怀玉第一次以一种梗着脖子试图逃离不受自己的手的姿势叫苦不迭,“我滋哇滋哇了!别在我脸上抹东西,不好看!” 薛谌被她的表情逗笑了,“你要是之前那么有趣就好了,小花脸猫。” 第10章 扬州路 昨夜雨落荣州,浸湿了码头上的船坞,启程那日稍寒,怀玉见过朱红的高墙,见过琉璃作成的瓦片,没有见过码头中褐色的船坞,没见过大大小小的货船与客舫交相迭荡。宫中的风从来不大,侍从摇着扇子绝不会多使劲,生怕惹得贵人烦恼,而现在,怀玉只要站着,就能被冷风拂面,迫使她不得不侧着身,抚着发顶。 “薛姑娘,这边风大,别再这吹冷了,先随我一起上船吧。”文柳儿挽过怀玉的胳膊,邀着她上船,而怀玉一步三回头,看着薛谌帮别人搬行礼,喊他的名字:“薛……兄长!” 薛谌瞄了她一眼,摆出一副不堪骚扰的样子。 “你的衣裳和上次买的团扇没扔,别再问了。” “我又不是问这个。”怀玉嘟囔着,瞥了一下嘴,说:“弛原有没有带上啊。” 弛原是那匹他们从乔川县带出来的棕褐色的马匹,虽然是劫过来的,但也是乖巧地跟了他们一路,弛原已经过了壮年,卖给马贩也不值几个钱,下场无非是倒手到农家里干苦活,怀玉受不了苦,连看着身边人也不愿,便再三央求薛谌要带上它一起去扬州。 一开始薛谌不太愿意,说这种时期行礼还是少带为妙,她已经连路买的小泥人都带上了,已经够占地了,现在还要专门找一处放马,现在是奔波逃命,不是微服私访。 “嗯,带了。” 听到薛谌这么说,怀玉粲然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 文柳儿顶着风,默默把这些都看在眼里,薛公子和薛姑娘长得不像,若是同父异母,也没有这么离谱过。 薛公子待这个妹妹,虽说表面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甚至时而揶揄,时而摆脸,但细枝末节处又十分迁就她,文柳儿怎么看怎么不对,他们的血缘关系莫不是只是三代开外的旁系?那根本算不上什么兄妹,说是小情也不为过。 “怀玉,你阿兄对你真好。”文柳儿上了船后,又拉着怀玉说起悄悄话:“你们本来是打哪来的?我随父亲见过一些南下的商人,他们的口音听说就是官话,虽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听过别人说,但我总觉得你们说的更好些。” 怀玉知道被好奇是难免的事,况且一家人带着两个来路不明的人下扬州,在这乱世,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若是遇到一些隐藏的好的土匪流氓,那遭殃的可是自己。 但她也不可能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只能继续编织着官家小姐乱世飘零的谎言。 “落难呐,是你落难之前,就是和薛公子一起的吗?” 与你何干? 怀玉本想直说,但还是压下心道: “这话就怪了,我是她妹妹,当然是和他一起的。” “……虽然落了难,但跟我们这些门第出来的人还是不同,”文柳儿知道套不出其他的了,便叹了口气,拿出一点桃饼推到怀玉面前,似是为难道:“其实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怀玉拈起一枚桃饼放在口中,等待着文柳儿开口。桃饼的味道是甜滋滋软糯糯的,等她吃完第二个,便觉得口有点干了。 说来也奇怪,到了宫外头,她本以为自己对外面那些粗略的食物不屑一顾,现在倒好,不仅不觉得难吃,一顿不吃还惦记上。 明明做工粗糙,不比宫中御厨的随手雕刻,但味道怎么就比他们的好呢? 还是她在外面呆久了,忘记了之前的味道? “是关于薛公子的事。”文柳儿看出怀玉口干,赶紧斟上一杯茶,看着她抿着茶水,才慢吞吞地说:“我心悦于薛公子。” “噗——!” 喝下去的茶水大半都喷在了文柳儿脸上。 “抱歉!”怀玉忙掏出帕子给她擦脸,尴尬道:“我平日里不这样……” “我知道,毕竟薛公子是位良人,如果谁说了心悦于她,做妹妹的铁定要不高兴的。” 不,你完全会错意了。 “若是意气风发时,定是有很多女子心悦于他。” 不,完全没有。 不过,不应该说没有,应该是说没人敢。 薛谌是个无法无天的纨绔,作为未来驸马,怀玉托人打听过不少,他为人狠厉手段毒辣,听闻他曾经闹出过不少事,都是些难以启齿,腌臜恐怖之事。最后都是薛侯爷出面才把事情摆平,世人是看中薛家的权贵,想联姻的不少,若是脱了这层皮,真正喜欢他这个人的,恐怕也跟他一样,是个疯子。 不过,怀玉又想,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除了喜欢拿她逗趣、欺负她之外,薛谌里外还像个人。 或许是因为现在落了难,让他无法发挥? 谁知道呢,不管他是何种人,跟她的关系也不大。 “有没有考虑过换个人心悦?”怀玉直截了当地说,若是心悦这样的人,怕是之后会伤心到肝肠寸断吧。 “薛姑娘也觉得我不配?” 怀玉没想到文柳儿会这样说,她品着茶,仔细打量起文柳儿。 她长得不错,虽算不上沉鱼落雁,但也非中人之姿,只是流露出的担忧苦涩让她显得双眼无神,也深深袒露出了自己的胆怯与悲戚,少女心绪如同这杯质地不好的茶一般苦涩。 “我没这个意思,柳姑娘多虑了。” 怀玉想,薛谌都这样了,还有人愿意跟他好,岂不是天底下第一善人? “那我还是有机会的?那日薛公子救了我,我的心便再也不能受控制了……若你觉得我们二人有可能,是否可以帮帮我?” “其实……”怀玉唇瓣微启,话到口中,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文姑娘说找我帮忙,我并不知道要怎么帮忙,况且,喜爱二字可能并不能从旁人的帮助中获得。” “……”文柳儿的眼睛又黯淡了下来,“我知道,但我一介布衣,讨人喜欢的地方少,我不让姑娘牵线搭桥,姑娘若能教我一些当贵女的技巧,剩下的我自己来。” 怀玉不知道为什么文柳儿对薛谌如此执着,并且,品出薛谌的口味,简直就像在黑夜里抓瞎,不过情窦初开世事难料,在宫中,她鲜少参与这类月老活,倒还觉得新奇,便答应了下来。 文柳儿想要的也简单,不过是教与她一些琴艺。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认定,薛谌就喜欢精通琴棋书画的贵女的。 以前都是别人教她,怀玉也不知道怎么教人,只能回忆着老师的方法再告诉文柳儿,文柳儿有一些底子,加之上进很努力,在古筝上进步很大。 这样,怀玉也颇有成就感,便又上心了几分,自觉自己还有些当老师的天赋。 如果文柳儿愿意继续学,她一定把从宫廷乐师那里学到的都教给她! 船室中,怀玉指点着文柳儿的指法,“你这里太过用力了,不过,你也不必那么辛苦自己,几日努力,手怕是疼死了吧?” 她之前练琴的时候,就天天偷懒,好在老师验收时结果不错,不然的话还会被老师在所有姐妹中当众训诫。 “没事,不辛苦。”文柳儿摁着自己的指腹,摇了摇头。 突然,她又捂着嘴咳嗽起来。 “怎么了?” “应是这几日风大,加之苦于练琴,身体有所不适。” “那要不今天就算了,练琴不急于一时,应劳逸结合才是。” “不用,继续练吧,你可是怕我将风寒染给你?” “我绝无此意。”怀玉心里有些别扭,这个文柳儿看着也算个妙人,怎么总是爱揣度曲解别人的意思,她明明是在关心她。 “文姑娘,我认为……”她也不是没有脾气,相反脾气还大的很,刚准备开口推了今日的练习,就有人推门而入,大大咧咧地冲船室中喊:“薛怀玉!你是不是吃了我的绿豆糕!” 船室的门大咧咧的敞着,灌入的风呼啸贯入,吹起他的鬓发,薛谌的气质独特,就算落入凡尘中,依旧不掩贵气。 “这是……”他看着船室中的二人—— 怀玉的手正巧覆着文柳儿的手背,正在摆正她的姿势。她垂着脑袋,露出一截雪白的颈。 “薛公子……”文柳儿看到薛谌,紧张地站了起来。 还没等文柳儿说完,薛谌就指着怀玉,好笑地指着怀玉说: “包子公主你在这给人当奴才呢!” 怀玉:“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可恶,怎么会有这么煞风景的人! 偏偏注意她干什么! 她毫不避讳地冲薛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薛公子,我这几日在练琴,或许你来听听?” “啊?可是我不喜欢啊。呜呜喳喳地吵死了。”薛谌双手环胸,面露疑惑:“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我……”文柳儿搅着裙子,不被重视便哭了起来,夺门而出。 薛谌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她怎么了?” “是你太煞风景了。让她自己呆着去吧,哭一顿认清一下或许更好。”怀玉耸了耸肩膀,把门一关,便要坐回自己的床上,“这么晚了,薛谌你不去自己的房间,跑我这里做什么?” 薛谌也坐在床上,离怀玉仅有一人之隔,毫不避讳冲她笑笑,沉黑的瞳中神采奕奕:“今日,我要睡在这里。” 看男人理所应该地表情,怀玉举起了手。 第11章 阳春面 “怎么说话跟狗叫似的?” 若不是闻到了酒气,怀玉可能已经一记耳光打上去了。 她不相信男人喝醉酒后会安静地坐着,马不停蹄地站起来,远离薛谌。 薛谌的脑袋靠着床柱,安静地不似平日的他。 他穿着一身镖师的深色劲装,腰间还赔着一把长剑。 他的皮肤很好,是跟她一样曾是属于位居高位,从未沾过阳春水的贵人,这段时期却晒深了几度,脸上不自然的红晕让他显得有些乖巧。 “你怕是醉了。”怀玉的心软,尤其是她想到薛谌这个跟她一样衣不沾尘的主还要做镖师赚钱讨生活,她便知趣地说:“之前我闯你房一次,现在我们俩算是扯平了。” 薛谌抬起头,缓缓地看向她,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去,本神采奕奕的目光一下沉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戾气横生,十分可怕。 怀玉的喉咙上下滚动,薛谌在威胁人的时候,就是用这种样子吓人的。 “我去拿被褥。”她喃喃道,低头赶紧走向雕花柜。 “虞怀玉。” 薛谌几步就跨到怀玉身后,叫她的名字。 她一瞬间闻到了背后人的酒气,熏得她鼻子一皱,这到底是喝了多少?味道比跟文布商喝酒的时候要多得多了。 “薛谌,如果你喝醉了,就好好坐着去——”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薛谌拽着胳膊强行转过了身。 “是……”他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那异常冰冷的眼眸像刀刃一样锋利,直叫她心生寒意。 她不敢看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脏怦怦直跳。 “是不是你偷吃了我的绿豆糕?” “没有!” “死不承认是吧!” 被捏着嘴的怀玉嘟嘟地说:“你不是要打我吧!” “疯婆娘一个,我倒是要扒开你的嘴看看到底有没有偷吃我的绿豆糕。”说罢,薛谌的手指已经抚上了怀玉的唇,指腹粗糙,是新磨成的茧子。 怀玉:“我错了!” 薛谌严肃的脸突然笑了,眼角都弯了起来,他轻轻拍了两下怀玉的脸蛋,心情颇好地说:“这才对。” 怀玉赶紧拨开了薛谌抓住她的手。薛谌自从她承认之后,也没再为难她,轻而易举地就拨开了。 “什么呀?你要是喝醉了就躺下吧,不过这次我要睡床,你睡地上去。”怀玉抱着一床被褥,熟练地铺在地上,转头问:“知道了吗?” 却看见薛谌整个人向前倾去—— “喂!”她赶紧扶住他,但她的力气哪能跟男人比,就这样被薛谌扑倒,一齐倒向褥子。 就算这褥子软,她也吃痛地叫了一声。 怀玉咬牙道:“你喝了多少啊?” 薛谌含糊地说了几个词,她听不明白,只得弯腰将耳朵靠近他。 “他妈的,就是因为……” 薛谌的脏话在她耳边爆炸,剩下的一串脏话直接被怀玉耳朵自动过滤掉,只留下正确的解释:“那帮镖师看到我是新来的,一直劝酒,离扬州还有一段距离,不能跟他们闹僵。” “这帮人还想继续灌我呢,一个个都喝不过我在那吐……” “好了你不用再详细说了!” 原来是这样,那群镖师少说要有九十号人,就算再能喝的人,也经不住这么劝。 她和薛谌的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抛开他们之间的打闹不谈,薛谌真没有特别对不起她的地方,她也要为薛谌做点事情。 “我去给你弄醒酒汤来。” 怀玉像一溜烟一样跑出去,来到客舫的膳房中。 但她意识到了一件大事。 她不会啊。 醒酒汤怎么做? 对于醒酒汤的认知,她只能留在这三个字怎么写上。 怀玉一时间犯了难。 或许文柳儿会,但是她也不想去夜半求人,更何况她一向敏感,保不齐薛谌说漏嘴什么话,又引来她一度猜忌。 但她得快些回去,她又想起薛谌迷迷糊糊间给她讲的男人的酒桌,生怕回去薛谌吐到不省人事,难道还要她堂堂楚灵公主给他收拾? 她在膳房里翻翻找找,翻到了一把挂面,和一堆肉眼分辨不出来的调味料。 那就是它了。 她握着这把挂面,想着要让薛谌和她自己平安度过今晚,突然染上一股使命感。 于是她从水缸里舀了一勺水倒进锅里,葫芦劈半的勺子在她手中因为舀的太多而摇摇晃晃。 于是她只能少量多次,往锅里加好了水。 她也不知道是先开锅再下面还是先下面再开锅,最后只能先扔一把在锅里,剩下的打算开锅再下。 到了下一步,她又遇到了麻烦。 怎么生火? 她见过薛谌钻木取火,但这哪里有合适的木材? 她翻来覆去地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火折子。 得救了,她还真以为自己可能要在这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她按照自己先前所想的步骤,先那挂面下了一部分,等水完全沸腾后,又下了一部分。 她也不太清楚具体该加哪个调料好吃,就把它们一股脑就往里加。 怀玉心里是有些紧张的,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下厨,万一做的不好吃呢? 不过,很快锅里漫出来的香味就将她之前的犹豫全盘否定。 好香呀! 原来自己又会教人,又会做饭,在外根本饿不死嘛! 她真是太棒啦! 盛好面,她满心欢喜,要不是还端着面,她都要散步一个小蹦跳回客舱了。 风还是那么大,一进门,就看到薛谌面朝下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啊了一声,将挂面放在一旁,急忙扶着薛谌起来,用手指在他鼻下探了探。 哦,还活着。 “薛谌!没有醒酒汤,但是我煮了挂面,很香的!”怀玉端起那碗面,就要送到他嘴里:“不信你尝尝!” 薛谌睁开眼,视线好不容易聚焦在了怀玉脸上,看得出他现在真的很难受。 怀玉看着薛谌平日里深邃的眼神出现了一丝迷惘,她再次将碗朝他送了送: “薛谌,这可是本公主亲自下厨的十全大补面!平日里想吃都没有!” 不知道薛谌听进去了没有,反正手是动了,他慢悠悠地夹了一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浓郁的面汁。 “这屋子里的酒味也太大了。”怀玉依旧兴奋,她兴冲冲地跑去开了窗,一阵强烈的风窜入客舱,吹得她脸都疼了,又不得不费力将窗户关上。 “好吃吗?”她转身问薛谌,却看到薛谌夹起来的面条被大风吹断了,都飞到船板上了。 怀玉悻悻地收拾好地面上的面条,又拿出帕子递给薛谌,噗嗤笑了出来:“你擦擦脸上的汤汁吧。” 薛谌没接帕子,又夹了一筷子面,可能也是因为腹中空空,这次他端起面认认真真地吃起来。 怀玉救坐在他旁边,双手托着两颊,笑眯眯地看着他。 “很不错吧?如果你以后想吃,求求我我可能也会勉为其难地做给你吃啦。” 她的语气,就像对着驰原说话那般欢喜,看着薛谌低头挑着面条,面露慈爱无限,甚至,她都想摸摸薛谌的一头长发,就像抚摸驰原的鬓毛一般。 也有点像以前在宫里养的小狗吧,反正不像豺狼虎豹了。 主要也是因为自己太会做饭啦,好吃到把薛谌直接征服! “呕——” 怀玉整个人瞬间石化。 什么以后还会做给他吃,什么薛谌像听话的小狗都在薛谌开始干呕的那一刻变质。 怀玉的心中有什么东西碎了,可能是心,也可能是灵魂。她指着薛谌,胸膛止不住地起伏,颤抖着说:“我好心给你做面吃,你居然这么嫌弃……” “薛山猪!”怀玉骂了他一句,夺过薛谌手里的那碗十全大补面,用筷子的另一头挑起几根面条入口。 虞怀玉沉默了。 该怎么解读这个味道呢。 面条因为前后时间不同,有的软有的硬,这还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放了很多调料的原因,面条刚刚入口的时候并没有味道,而逐渐的,它开始在口中进行了一些奇妙的变化。 甜了辣,辣了酸,酸了咸,最后变成了苦…… “呸……真的好难吃……” 怀玉整张小脸都拧了起来,硬生生地被自己做出来的面条逼哭了。 她现在只想把这个像火药一样味道的东西扔回膳房,不然的话她便一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她去膳房将自己的口漱了五次,才将将去除了口中的酸甜苦辣,想到薛谌,又帮他打了一壶水。 怀玉再次回来的时候,薛谌已经彻底躺下了,她便将茶壶放在他褥子旁,想着如果他醒来之后,就知道该用这壶水干什么了。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转到外面,就看到薛谌闭着眼,均匀的呼吸着。 她就开始胡思乱想,这是她第一次下厨,薛谌要不要当时给她个面子,虽然他是喝醉了,但是看起来还有意识,不应该打击她的上进心! 她伤心了,她难过了!她以后再也不要下厨了! 转到外面时,她就开始自责,她也不是没去过御膳房,她还指使过御厨为她偷偷制作小点心,也不就是把材料一同放进去,和她有什么不同了? 思来想去,怀玉双手拧住自己的被角。 呜呜呜,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第12章 新打算 薛谌自从离开长安后就显少安睡过,好不容易睡着后,当年长安繁华,昔日旧友,家人却频频入梦,只是他很清醒,清醒到他从不耽于旧梦,仿佛与梦中那些旧影格格不入,有如一堵无形之墙,强行与他们割裂开。 每每此时,不管他白日做了什么,都会从这类梦中惊醒,现实的苍凉再次意识到自己早已孑然一身了。 天还没亮,看着还有好一会。薛谌阴沉的目光在幽暗的船室中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四柱床上那一抹娇小的身影上。他努力回想着什么,最终也是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薛谌的口很干,带着浓郁的酒气,可更让他不舒服嘴里挥之不去的诡异的味道。 怀玉近日来都是浅眠,她没上过这么久的船,不知道原来在一切静下来之后,船室中也听得见水流的声音,就仿佛自己浮在水面上,而江河从耳下极速流淌。 正值春末,河流不算湍急,依旧会撞的船身荡漾,有时水流过大,就能将她撞醒。 怀玉睡得不太安稳,又是一次急匆匆地水流,让还在睡梦中的她骤然一抖,惊醒了过来。 紧接着,眼前的一幕叫她的头皮发麻—— 船室内并不算完全黑暗,月光洒落了一地,隐约能看到一个十分高大的人影。 “谁?!” 刹那间,怀玉想到了护送她出逃的亲卫和周国追兵互相厮杀,白刃相见,为的是她的项上人头。 她习惯性地摸索到枕下——将那枚飞燕花玉簪放在唾手可得之处已是习惯,为的就是防范不轨之事。 就在她要将玉簪举起的瞬间,那人背着月光,伴随着如同婴儿啼哭一般的风,声音沙哑地开口,“虞怀玉,你是不是趁我喝醉给我下毒了?” 他、他怎么能这么说? 这可是她做的……面呐! 好歹是可以看出是面的! 一时间,震惊,委屈,却理亏的念头萦绕心头,她却不想承认,只能挺着个身子嘴硬道:“没毒死你真是可惜了!” “什么玩意,你真是个没良心的。”薛谌的声音依旧没有好转的意思,他指着怀玉先前给他打的那壶水,问道: “正常水?” 怀玉:“也下毒啦!” 薛谌嗯了一声,拿起水壶,对着壶嘴就往嘴里灌水。 做罢,他的目光左右寻觅,音色总算缓和了一些,“你浴斛呢?” “什么?你一个男子,居然要用我的浴斛?” 薛谌不可能理会虞怀玉的控诉,他径直走向屏风后,叮铃咣啷地忙活起来。 怀玉真想把枕头扔过去骂他大半夜的别弄出这么大声,“你要是想沐浴,为什么不回自己的房间,你们男人没有自己的浴斛吗?非得用我的!我不同意!” “几个男人住在一个屋子,他们不爱净身,又喝了酒吐的到处……”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怀玉可不想再想象这样的场景了,她气得牙痒痒,“你要是用必须要给我刷了,要是我的浴斛留下你的味道了呢?我恶心!” 薛谌没理她,自顾自地出去了。 怀玉舒了一口气,以为是薛谌终于被她骂走了,她还想,如果这段时间薛谌必须要跟那群脏男人臭在一起,她这段时间就离他远点。 可不出一会薛谌就打破了她的幻想,他提着两桶半身高的大木桶回来了,哗啦啦地往浴斛里放水,怀玉忍不住下床跟他说上几句,怕他洗了就跑让她自己刷浴斛,把她当小奴婢使唤。 她披上一套外褂,冲到屏风后,猛然间看到薛谌的衣/衫/半/褪,他点了上了白烛,精壮结实的肌肉在烛火旁若隐若现。 她惊叫了一声,急忙捂住脸,手指已经能感受到脸庞上突增的温度。 “薛谌你、你怎么这么快就脱衣服了!” “废话,我放好水不就脱衣服了?” 怀玉听不出来薛谌在刺她,反倒认认真真地讲起来:“放好水后,你应该先净手,澡豆我放在这附近了,等我给你找一下。虽然我们现在用不了什么香料,也没有牛乳,但是我向文姑娘讨要了一些……” 薛谌颇为无语:“你是不是真的还把自己当公主?要不花钱找人伺候我?或者我出钱你来伺候?” 怀玉被怼了一通,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指着他说:“我呸!登徒子!好心当作驴肝肺!” 手离了双颊,薛谌的紧实的线条再一次一览无余,怀玉再一次遮住双眼之前,眼光却定格在了薛谌的腰间。 他平日穿着劲装,看着瘦削,确实没看出来身材有这么好。比她见过诸多弱柳扶风的豪门贵胄好上不知多少倍。好吧,这不是重点,他的腰间有一处不大不小伤疤,伤口愈合的很差,甚至几处还有尚未完全愈合的血痂。其上的增生狰狞野蛮,这样的疤痕,怕是要在他身上留一辈子了。 “这是……?”怀玉拧着眉头,“这里是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你被伤着的地方?” “嗯。”薛谌含糊地应了下来,摆摆手赶她出去,“方才不是还一副贞洁烈女的形象,现在就盯着我看,你到底心里在想什么啊,楚……” 薛谌最后的话还在口中,那几个字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虞怀玉哭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伤口,好似除非那道伤疤恢复如初,没有任何可以让她回心转意去专心旁的事情。 鸦青色的长睫无力地托着落在其上的珍珠豆,随着眨眼的动作,忽闪忽闪地往下掉,在烛火下她的脸庞熠熠生辉,像是个琉璃做成的小人。 诚然,虞怀玉是夏国最受宠的公主不是没有原因的——她是大大小小的公主中,最美的一个,肤如凝脂,眸若星华,无数王孙贵戚趋之若鹜,当楚灵公主的未来驸马的头衔忽然落在了薛谌的脑袋上,他确实在一段时间内成为了高门大族中适龄公子的眼中钉。 薛谌那时还没什么娶妻生子的心,虽然大部分人早就看他不爽,成了楚灵公主的未来驸马之后更是不爽中的不爽,但是无人敢惹他,爱好抱团作诗暗讽他。 不过这群人被他一个不落地背后教训了一通,但是他想到他盘查那些人抓到的一些旁人难以察觉的细枝末节后,自己也不爽了,语气便差了几分,“看爽了?是不是在你兄长面前总是这样装可怜?” 怀玉不知薛谌怎么就骤然冷了几分,依旧哭哭啼啼地说:“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是觉得,好丑呀……” 他的手探进浴斛,再次扬手让她退出去,“你要是不说话我还真当你挺心疼的。” 怀玉闷闷地哦了一声,手里继续抹着眼泪,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道可怖的伤疤,嘟囔着说:“你之前不是告诉我早就好了吗?说什么你父亲打你比这严重多了,难道你父亲天天这么打你吗?” 怎么会有这么暴力的父亲! “你手受伤的时候,有郎中天天予你换药才好的。” 这句话才提醒了怀玉,之前和薛谌从乔川县逃出来时,也就给薛谌上过一次药,她也就一时兴起问过他一回就没再过问了,现在一想,薛谌受的伤比她严重的多了,哪里有上一次药就好了的事呢?那他这么多日是怎么过来的呢? 怀玉又低声啜泣起来,之前的扯皮,变成了心疼,不怨他了。 “还可能会好吗?” “当时止住血就行了,我又不是女子,不在乎。” “那你当初也可以如实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我不信任虞家。” 不信任? 水柱顺着薛谌的身体滑落,让怀玉脑海中又闪现了方才她窥见的,她急忙摇了摇头,像背课文一般流利: “薛家乃夏国重臣,薛侯爷更是一代铁血将军,驱逐鞑虏,因忠勇而闻名于世,君臣和睦,故而封侯……” “那是我爹。” 是了,再多的美名也是属于薛侯爷的,从来不是薛谌表明的忠心。 “那为何你不信任?你很讨厌夏国吗?” 薛谌再也没有回复,只有水流的声音回应着她。 怀玉坐在屏风后面,空荡荡的水声令她的恐惧不断扩大,她一直以为薛谌就跟薛侯爷一样忠心耿耿,但实则不然,是她太天真了,自以为利用了薛家人的忠诚,实则薛谌根本不认同薛侯爷。虽然薛谌现今并没有伤她一分一毫,但不代表以后不会。 怀玉叹了一口气,她只是现在离不开薛谌,和薛谌绝不是命运共同体,到了扬州之后,如果他的母族跟他的想法一样,那她更要随机应变才是。 她懊恼地对着空气挥拳,想象着此刻薛谌本人就站在她面前,打累了,就昏昏沉沉想要睡觉,本来就是半夜被吵醒,倦意更是向她排山倒海般袭来。 薛谌草草地擦了长发,重新将衣裳穿戴好,眉心倏地一凝,转手勾出长剑,放缓脚步,从缩成一团睡着的怀玉身边走过。 船外的风有减缓的趋势,水中窜出无数全身黑的湿漉漉的人,他们面部覆巾,手持长刀,不一会就围满了这艘不大不小的客船。 薛谌的长发半干未干,还滴着水,手腕转动长剑,剑光在月色下被照的更亮,像是光影在自然地舞蹈。 风声萧瑟。 他勾起唇角,不掩戾色,声音却还有些哑。 “哪来的黄毛小贼,知道把主意打到谁身上了吗?” 第13章 水匪劫 “水匪!是水匪!” 尖锐的嘶嚎划破夜空,怀玉也被这哭嚎惊醒,她四下一望,却看到刀光剑影,火光晃动,身体不自觉地后退,碰到身后的屏风,只听咣当一声,屏风撞到浴斛撒出大片的水。 “薛谌,你在哪?” 回应她的只有外面的逃命,短兵相接的混乱。 怀玉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皇宫,宫女内侍们的惨状,让她不由得抱住头,口中的话语变得支离破碎:“不要过来……我也救不了你们,因为我、我……” 不能死在这里。 为了她,已经有太多的人断送了性命,她还要去扬州,还要打听皇兄的消息,她不能死在水匪手里! 怀玉抹掉满脸的泪水,跌跌撞撞地向床边扑去,她必须要找到可以保护自己的武器—— 那枚薛家特制的玉簪。 忽然,靴子踩踏船板的声音变得格外突出,并且,离她越来越近! 她能感受到,有什么人此时此刻,就站在她的背后,一刻不停的水滴声灌入她的耳中。 此时,她的呼吸竟因为恐惧还变得迟缓,她手握着金簪,手上的动作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地按下了那片飞燕花瓣。 “……啧。” 身后传来了陌生无比的声音,“我还以为这有什么宝贝,原来是个女人。” “喂,转头。” 那人毫不忌讳地拍着她的肩膀,这更让她颤抖着,像一只极度惊吓中的兔子回过了头,借着月色勉强看清了来人。 他约摸有个十七八岁,但脸上的刀疤影响了怀玉对他年龄的判断,或许更小。他长了一副笑眼,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在说笑,可这更会让怀玉恐惧。 她以为自己能勇敢,可还是可耻又无助的再次落了泪。 “哦,我大概是懂了。”他笑着说,像是松了一口气般:“我还觉得现在世道不好,劫都劫不到什么好货,这次赚大了。” 怀玉没听明白,或许也是太害怕了,她竟然愣愣地回应了他:“什么?” 少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蹲下身捏起怀玉的下颚,左右打量着:“你他娘的长得可真好看啊!” 好货?好看?赚大了……? 他的意思是要拿她赚钱?! 要将她卖到那种地方么? 她是堂堂夏国公主,就算是死也不会去做妓子! 怀玉终于反应过来,找准了时机,毫不犹豫地刺向了他的大腿。 她用了十足的力气,只见那锋利的簪刃深深地刺入肉里,瞬间将中裤染得血迹斑斑。 那人骂骂咧咧地一句,忍痛拔下玉簪,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瞪着怀玉:“操,老子不打女人,不然现在就得死!” 怀玉虽然怕的要死,又想到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便心一横,梗着脖子道:“有本事就杀!” 她要见皇兄,要活着,但不代表要以这种方式见到! 可她已经被少年拉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向外拖去。 怀玉骂道:“滚!离我远点!” “嘴硬是吧?我看你一会能不能嘴硬的起来!” 薛谌还在和外面的水匪鏖战,他都不知道杀了几个人了,要是按照匪贼的德行,早就该知难而退了,这群人反倒跟死士一般不要命地前仆后继。 他开始不再简单地杀戮,而是寻找他们的领头人。 “喂!那边那个耍剑的!!” 突然,在他身后竟然传来了陌生男人的声音。 薛谌蹙了一下眉,转身却发现那个人竟拿着匕首抵在怀玉的脖颈上,笑着说: “你护着的女人,现在在小爷我手上!” 怀玉现在也不敢挣扎了,她只要动一下,锐利的刀刃就会让她皮开肉绽,她反而开始祈祷她旁边这人不要动了。 这人难道就不痛吗?!她刚刚使上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 怀玉呜咽一声,眼巴巴地看着薛谌:“薛谌,救我!” 薛谌撇了一下嘴,声音哑着,“你这时倒是嗓门大。” 刀疤少年:“别他妈这个时候还在打情骂俏!” “要是想让这个女人活着,就乖乖把剑放下。” 怀玉怕的要死,直骂他:“你卑鄙!你这么多小弟却赢不了一个薛谌,只能用威胁来取胜,你敢跟他打吗?简直可耻!” “老子本就是个水匪,何来卑鄙一说?赢了就行。” 薛谌的表情阴沉沉的,冷彻冰寒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我要是不呢?” “什么?” “我想你理解的意思应该没有问题。” 这回少年也愣了一下,问怀玉:“操,他不是你男人?” 怀玉也没料到薛谌并不想为她扔下剑,但薛谌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现在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是也不是的!” 虽然他们之间确实有婚约,但双方都没有履行的准备,可不就是是也不是? “操,你打哑谜呢?给老子说人话!”他的匕首并未放下,他拽了一下怀玉,刀刃已经在怀玉的颈间留下了一道血印。 “慢着。”薛谌缓缓开口。 他的手紧了紧,片刻后将剑扔在了身前。 刀疤少年使了一个眼神,“抓活的。” 水匪占领了文家的船舫,带着他们自己的小船一起,将他们开到一处隐蔽的河口,捆了船,又拖着文家剩下的人和他们一起上了岸。 怀玉也不知道这里具体是哪里,只是被那个不知名的少年抓着浑浑噩噩地走,时不时回头—— 文老爷和他的夫人以及文柳儿还活着。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们被绑在水匪们自制的铁牢中,留下几个小喽啰看守。 “你说头为什么要抓活的啊?那男的杀了我们十几个人,要我我就把他头砍了!” “这不废话吗?肯定是留着狠狠折磨啊!还有那女的,我从没见过这等货色!” “好看的头不给碰吧?” 怀玉将水匪们的话都听了进去,心惊不停。 “文老爷……还好吗?”怀玉都不知道为何有心思去安慰别人,她忍着脖子上的伤痛,看着文老爷面露憔悴以泪洗面不愿说话,而文夫人已经晕了过去,另一位女眷也因为惊吓过度傻傻地看着前方。 “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这是怀玉对他们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毕竟还有薛谌,还有她自己,她是死里逃生很多次的人,已经有经验了! “是不是,薛谌?”虽然薛谌没有第一时间交换她的命,但她依旧不可能放弃薛谌这枚棋子,只要有薛谌,就有她逃出去的机会。 怀玉却不知道自己的脸颊上的泪已经干涸,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印记。 “这人很强。”薛谌比谁都要淡定,好似无论怎样,都激起不了他对生或死的波动。 能毫无声息地在他混战中进入虞怀玉的屋子,还能出现在他身后,定也身后不凡,不可小觑。 “区区一个水匪?” 你可是薛侯爷的嫡子! 他昂了下下巴,意在指自己的喉咙,“况且,你那个毒药极大的削弱了我的战斗力,胃也不舒服。” 怀玉不堪受辱:“……为什么还要提这件事呀!” 她的心情都没这件事搅乱了! 那个刀疤少年前脚刚走,后脚就一瘸一拐地回来了,伤口应该已经被包扎好了,他在这间歪曲的,一看就没有正规草图构建的地牢中灵活地窜来窜去,活像一只敏捷的小猴。 他窜到他们带着的铁牢,指着怀玉说:“把那两个人分开——算了。” 那人从腰间拔除一把唐刀,大咧咧地开了门,不由分说地将怀玉带了出去,她想挣扎,可力气哪比的了他? 只得一面看着薛谌,一面认命地被人拉扯走。 土匪寨子就建在河口深处,错落的木制寨落隐于林中,最大的建筑上有一个掉了颜色的匾额,上面前两个字都看不清了,只留下一个寨字清晰可见。 她的胳膊被拽的很痛,她知道这人把她当货品,不可能有什么怜香惜玉之情。 终于,她被他拽进了那个最大的屋子,一把将她甩在地上,蹲下来问她:“你那簪子哪来的?做工很好,不似这种商贾人家能带出来的东西。” 她这时才看清了他的样貌,在她的想象中,山贼水匪之类,都应是满脸横肉的络腮大汉,而这位少年,除开刀疤外长得十分清秀,根本不像个水匪,如果没了刀疤,甚至她还觉得他会是个读书人。 但人不可貌相,怀玉也不可能说实话,忍着疼道:“我随便在过路摊买的。” 刀疤少年从腰间拔出唐刀,横在她面前:“你当老子是傻的?尤其是还有机关,甚至刀刃都很特殊。” 怀玉没招了,不过,一个水匪不可能知道这是薛家的特制,定只是好奇,所以她决定尽量跟他周旋:“刀刃你都能感觉到出来?” 他虽然笑着,但语气十分不耐烦:“废话都他妈插老子大腿上了我能感觉不出来?” “要我的话我真的感觉不出来……” “要不试试?” 怀玉满眼写着救命,再次泫然欲泣,“你敢!” 他似乎是被逗笑了,“我怎么不敢?本来就做的是刀尖舔血的活,这一回就没赚几个钱,还白白损失了十几个弟兄,本来我从不想干这事的,不过你确实可以卖个好价格……” 怀玉感受到了扑面,刺骨的绝望,她黑白分明的双眼充盈着泪水,兜不住的珠子顺着泪痕再次坠了下来。 她想,如果他真的要把她卖了她就咬舌自尽,算了,一头撞死!算了,跳河! 算了…… 她是真的不想死啊……谁来救救她啊。 “我刚发现,你哭起来也很好看耶。”他的指头摩擦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咧着嘴笑的更开心了。 “我不卖你了!”他再次把怀玉拉起来,单方面宣布:“我决定娶了你!” 怀玉这回是真的傻子,她不知道为何这人的变化如此大起大落,以至于她被浑浑噩噩地拉回地牢都没反应过来。 那个少年把她拽到怀里,对着薛谌耀武扬威: “你杀了我十几个弟兄,老子上了你的女人,这不为过吧?” 怀玉崩溃地望着薛谌的脸,只见他仅仅是面不改色地挑起眉毛,似是嘲弄一般,低声笑了。 第14章 拖时间 薛谌面露讥讽,还未开口,被捆在另一边的文柳儿抢着开口: “她不是薛公子的女人,她们是兄妹关系!你怎能如此……” “这没你说话的份,”刀疤少年揽住怀玉的手又紧了几分,“再说了,她自己都承认了!” 她在船上明明说模棱两可,怎么这厮就笃定她承认了? “我哪里承认?你休得胡说!我凭什么嫁给你?” 让她嫁给一个水匪头头? 想得倒美! 怀玉拼了命地挣扎,想去打他大腿受伤的地方,却一下子被捉住了脖颈,像是被精明的猎手抓住的猎物一般,动弹不得。 “我们可是方圆几百里内最强的寨子了,你还看不上?” 她怎么可能看的上? “你怎么能自说自话?这是强抢民女!” 他耸耸肩,一副很懂的样子:“现在是大赦天下,干什么都不会有罪哦。” 怀玉继续瞪他:“大赦天下可不是这么用的!” “老子是水匪,想怎么用怎么用,”刀疤少年桀桀地笑了,他的目光转移到薛谌身上,话却是对怀玉说的:“说实在的,一来二去弄得我对你们两个人更好奇了,这样吧,既然你反抗地那么激烈,我就给你一个台阶下!” 他口上这么说,但并没有放开怀玉的意思,反倒是让手下一人一边擒住薛谌,捏住怀玉的下巴,迫使她的视线只停留在薛谌身上,后者只是好整以暇,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仿佛一切都跟他无关。 同时,他装模作样地伸出四根手指。 “我给你四次机会拒绝我。” “不用四次,我现在就拒绝了。”怀玉扭着脖子,可力气根本不敌这少年,只能回应着气呼呼的话。 “你别着急啊。我还没说完呢。”他松开手,将刀背架到自己的肩膀上,活脱脱的匪贼风范。 “你拒绝我第一次,我就砍掉他的左胳膊,拒绝我第二次,我就砍掉他右胳膊,以此类推,直到把他做成人彘,你一共有四次拒绝我的机会。所以我劝你,想好了再说。” 怀玉脑子嗡嗡直叫,她赶紧开口:“我没有拒绝,你别……不是……我也没有同意。” “怎么,你觉得我做不出来?”少年冷笑了一声,将唐刀高举,一副立刻要落下的阵势。 他想杀了他,其实无论这个女人同不同意,他都有意这么做。 原因无他,这个叫薛谌的男人实在太过冷静,他拿捏过很多人的生死,在死之前,谁不是哭爹喊娘下跪求他,不尿裤子都是不错的了,而这人不仅一句话不说,甚至连呼吸都没乱过,眼神游刃有余,让他的扬起的刀都顿了一下。 这人,不是一般的危险。 “别!别砍!”少女惊慌失措,生怕看下残肢败体,她紧闭着双眼,哽咽道:“我嫁给你!我答应你了!你别砍他!” 她胆子小,身子柔弱,多数事都无能为力。 她只有十六岁,会害怕明晃晃的刀刃,也怕听见惨叫哭嚎,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受这样的罪,她在皇宫里呆着好好的,谁都爱她谁都宠她,没人敢给她罪受,为什么偏偏国破了,为什么要遇到地痞,为什么要遇到一个以命相逼的水匪…… 她哭的好伤心,一时间就连那位罪魁祸首都停下来,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地松开手,任由怀玉哭着哭着缩成一团。 “睁眼,虞怀玉。”她身边响起薛谌的声音,沉稳无比,“我还没死呢,别跟哭丧一样。” 她听他的话,缓缓地睁开眼,抬手抹了半天眼泪,终于让自己的视线清晰了些,薛谌的双目中,依旧有着她做不到的凌厉与从容自如,好在,他并没有缺胳膊少腿,这就像是一颗定心丸,让她勉强扯出一苦笑。 “你没事啊……” 她看到刀刃悬在上臂之上,仿佛只要少年的手一抖,那刀刃就要往他的皮肉里陷。 “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你为什么还不把刀拿开——”她起身,双手扣住少年的手腕,一门心思只想让这把唐刀离薛谌远一点,可不知她是怎么了,胃里突然一阵酸楚,紧接着便忍不住地干呕,腹中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只吐出一地酸水。 她整个人晕乎乎的,她面色苍白地看着脸色都白了的刀疤少年,再一低头,原来酸水大部分都吐到了他身上。 她因为恐惧和难受,直接两眼一黑,脑海中只留下一个念头—— 他们这次是不是真的完蛋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闻到一股苦涩的草药味,鼻头一皱,缓缓睁开眼。 入目便是一张古朴的棕红色四柱床,她恍惚了一下,晕倒前的记忆就一一在她脑海中闪现。 她不知道她这一倒下是过了多久,不知道薛谌和文家人怎么样了,不知道在发生了这件事之后,这个少年是否还会信守承诺。 “你醒了?” 就在她不知所措时,还算温柔的声音插了进来。 来者是一名四十余岁的妇人,她端着一盆热汤,肩膀上搭这一条帕子,笑呵呵地对她说:“听说你吐了长风那小子一身!” 如果可以,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不过,长风?那个少年原来叫长风吗? “你吓坏了吧?”妇人将帕子扔进盆中,浸湿,拧紧,递给怀玉,“那小子就这样,其实他看到漂亮的女孩喜欢吓唬吓唬罢了,你不要着了他的道。” “这哪里只是吓人?”她的手指绞着被褥,他可是说了要把薛谌做成人彘啊? “不然呢?他还叫了寨子里的郎中给你看呢,好像说你半夜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怀玉气的想打墙,她已经够伤心难过了,为什么还有人在用那顿面条给她捅刀子! 看着怀玉不接帕子,妇人也不单纯地举着,反而主动将她的脸抹净,“脸上全是眼泪,来,” “我就是个粗实婆子,你不如直接问他呢,他知道你醒了应该很快就过来了。”她又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套衣服,“我们这里也没什么适合的衣裳,之前劫的裙子,你先凑合穿着吧。” 说罢,那妇人就退了出去,大抵是去通知那个叫长风的人了。 怀玉赶忙换上新衣裳,想都不想就推门而出,却迎面撞到一面墙—— 长风过来的也太快了! “哟,你醒啦。” 怀玉立即后退多步,跟他保持距离。 而长风像个小猴子一样蹦蹦跳跳地来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的新衣裳,笑道:“那别耽误了,收拾收拾快准备嫁给我吧!” 好不要脸的人! 不过,她必须要冷静下来,从长计议。 她靠着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是无法逃出这个水匪寨子的,而唯一有可能带她离开的,是薛谌。 薛谌是被这个叫长风威胁才被抓的,虽然他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扔掉剑是让她有那么一点点失望啦,但按现在的情况来说也无足轻重了。 她承认,她怕,怕的要死了。 但是她必须要给薛谌制造一些逃脱的机会,最起码,也得拖延时间。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我答应嫁给你了是没错,但是我也有条件。” 这种黄毛小贼,她也可以对付! “我不是这么好娶的!” 少女昂起脸,明亮的眼睛在发着光。 第15章 送鸡腿 那位名叫长风的少年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好娶?难道你身份特殊?还是什么县太爷的女儿?” 怀玉心中冷笑,面上否认:“当然不是,我只是一介草民。” 随即深吸一口气,继续狡辩:“但你也应该知道成亲本就应该先三媒六聘,还应择良辰吉日……” “这么麻烦!” 怀玉还没说完,就被长风打断,她的心跳的更厉害了,瞬间气势弱了下去:“婚姻乃人生大事,岂能儿戏?” 怀玉肌肤粉白,紧张时双颊微红,更显白皙莹润,睫毛轻颤,煞是可怜。 她生的极好,甚至带动着房间内的陈设生辉生色,长风从小在河边长大,见到的不过都是些山野粗人,虽说这一年见了不少逃难的官家贵族,但在怀玉面前,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他不由得一愣,他自幼没人教过规矩,更何况这等繁琐的礼节?但鬼使神差下,他点了点头。 “也不是不行,具体有什么啊你跟我说说,我差人去办就行了。”他拉过来把高背木椅,坐在她面前,翘着二郎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好可怕…… 怀玉被这样直勾勾的目光盯着浑身不舒服,但也只能硬生生地忍下来,思忖片刻,将自己知道的所有礼节都告诉了他,有些她拿捏不定的,也一并告诉了他。 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还有一件事,成亲双方要讲究八字相合,如果八字相克,那可要做一辈子的怨偶呢。你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找算命先生瞧一瞧,说不定咱们两个人天煞。” 长风啧了一声,百般无聊地掏了掏耳朵:“老子哪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生的,不用什么八字,八字不合也娶。” 怀玉握紧了拳头,只得无奈道:“我既然已经答应你了,可不可以把文家人和薛谌放了?” “那不行。” 怀玉没忍住,站起来与他对峙,却立刻被长风扣住肩膀,她扭着身子躲开他的手,急道:“可我都准备嫁给你了,其他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不放?” “我听你在这放了这么多屁,我都答应你了,然后我还得把那个姓薛的放了?再让他过来救你,我赔了夫人又折兵?”他的力气可比怀玉大的多,才不管怀玉怎么挣扎,也只能再次被他按回床上,“你是叫什么虞怀玉是吧?”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呢?虞怀玉。” 怀玉心里恼,鼻子一酸又想哭出来,但她不愿在这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脆弱,又将眼泪硬逼了回去。 她定还有其他办法救他们。 不过,她好像惹的这人不高兴了,他会不会反悔之前的事……如果这样,就要再想办法与他周旋了。 就在她在思索自己该说什么时,长风四指冲腕,只露出大拇指,指了指木桌,“喏,那有纸笔,把你方才要的东西都写上吧。” 没有反悔…… 怀玉舒了一口气,她避之如虎豹豺狼一般,绕过他研了墨,在竹纸上列出方才她提出的要求。 她越写越不舒服,因为长风的眼神依旧一直粘着她,仿若芒刺在背。 怀玉只得草草写完,甩给他,“就这么多,一个都不能少。” “哦。”长风扬了扬眉毛,打开门,吼了一句:“秀才!” 紧接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像风一样出现了,他有点黑,长得也较为粗犷。 “这是她要求的东西,你去办吧。” 秀才接过竹纸,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黑字,眼睛都瞪圆了:“这、这么多?!得花多少钱?” 长风踹了他一脚,“老子让你去办你就去办,花的是你的钱?!” “是是是,我定会让嫂子满意。” 这一声嫂子,让她觉得自己的脸皮都掉了一层。 她咬牙道:“你都不看纸上写了什么吗?” “我又不识字,你写了就给办呗。” 怀玉:“那,那我还多都加几个。” 秀才有些为难:“这……” 长风毫不在意地双指一夹,把纸从秀才手中抽走,“没事,给她写。” 怀玉毫不客气,接过纸就继续写下去,时不时去瞧一眼长风的态度,只见男人一身深绿束口圆领袍,正低头和那个秀才说着什么,注意到她的目光前,她就转过头,继续写她的购物清单。 好,既然胁迫她,那她也要好好恶心他! 她越写越欢乐,甚至把婚礼上做的菜系都写上了,“好,就先这样。” 秀才两眼一黑,比他人黑多了,“先这样?!” “我之前就说过,我不是好娶的人,我未到这里时,想娶我的人那也是踏破门槛的。”怀玉又编出几个借口:“既然是明媒正娶,那定要热热闹闹的,什么都备好才是,难道要让别人看笑话?” 她这话不假,虽然她知道没一个人敢跟夏国皇帝主动提出尚公主,但她这种身份的,适龄儿郎大约都有这等心思。 若是做了她的驸马,之后的仕途可谓一帆风顺,锦上添花。 秀才还想说什么,长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行!反正也不是我付这笔钱!” 这个长得比长风更像个水匪的人连连后退,又像风一般迅速消失了。 “还有良辰吉日是吧?”长风撇了一下嘴,“怎么这么麻烦,你就在这呆着吧,我让付婶子一会挑挑日子。” “对了,你没吃饭吧?”长风一拍脑袋,说:“一会我让付婶子给你送吃的来。” 怀玉点了点头,“那我能去看看他们吗?” 长风眯着眼睛,那刀疤看着更骇人了:“虞怀玉,你是在挑战我的耐心吗?” “你到底跟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与我成亲之后,我不允许你再想任何其他男人了。” 怀玉嘴上不敢说什么,但心里却道这人可真是他最讨厌的男人类型,管天管地还管她心里想着谁,不过是个黄毛小贼,等到她救出来薛谌,定让他好好收拾他! “既然你说了不让我想别人,那他是我何人,等到与你成婚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话说到这份上,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不知为何,又想到当初她还是夏国最得宠的公主,父皇下旨赐婚,她带着好奇与不可明说的期待偷偷见了薛谌一次,却发现他是个无可救药的纨绔时的那份愤怒与厌恶。 男人大抵都是这样,无论是父皇的多情,还是长风的专横,还是薛谌的胡作非为,都让人感到绝望。 长风刚要开口,忽然进来一个人跟他悄声说了些什么,长风面色一沉,便跟着他出去了。 过了一会,方才给她擦脸的妇人端了些吃食进来,并未再提长风。 怀玉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简单吃完了饭,还偷偷地用帕子打包了一个鸡腿。 长风一直到夜深了也没有回来,怀玉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想这可是个大好时机,这个长风怕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回不来? 她二话不说,借着月色猫回了那间地牢。 地牢门口依旧有几名水匪看守,他们一看见怀玉,就将她拦了下来。 “嫂子,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听到嫂子二字,怀玉就觉得两耳发聩,恨不得抽这群人巴掌,但她告诫自己,现在应利用这个身份。 “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你们的嫂子?” 她都觉得奇怪,那个叫长风的不过十七八岁,这帮人看着甚至有比长风大十来岁的,长风是什么来头,等让这些人服软? “我问你们,在这里谁说了算?” 其中有个人说:“当然是寨主说了算。” “长风哥哥求着我,恨不得掏空他的全部身家来娶我,求了我半晌,我才勉强答应,我想我说的话,不会没有分量吧?” 她觉得自己丢失的脸皮又重新回来了,不仅如此,还厚了几度。 她内心好像蹦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掐着她的脖子,冲她喊:虞怀玉啊!你不要再恶心自己了! “当然不会,既然我们老大要娶你,我们肯定特别尊重你。” “那还跟我废什么话?要不这大半夜的,你去跟长风哥哥问问,看他怎么说?” “这……” “你们放心吧,你们守在出口,还能怕我怎么样吗?”怀玉随口乱编,她再一次对自己的胡编乱造能力深感佩服,“我也进去不久,他们都是我的朋友,难道我连看朋友的权利都没有?说不定过两天,长风哥哥还要宴请他们呢!” “……好吧,嫂子千万不要难为我们,也只能放你一炷香的时间。” 一群憨贼! 怀玉点点头,提着裙子凭借着记忆找到了关薛谌的地方。 她没有钥匙,只能蹲在牢房门口唤他的名字。 “薛谌,我来啦。” 月光洒在男人的侧颜上,他并没有狼狈不堪,只要还没睁开眼睛,忽略杂草成堆的牢房,似乎只是一位浅眠的月下君子。 像一块蒙尘的璞玉,等待精心的擦拭。 “薛谌,还没死吧?” 怀玉伸长胳膊,抓着一把稻草丢向他。 待到他睁眼时,野性与戾气重回他的双眸,几个时辰滴水未沾,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哑了,“活的太恶毒了,虞怀玉。” “我可是大半夜给你送鸡腿的。” 她从手帕中小心翼翼地举起鸡腿,“你先垫垫,我专门给你留的是大的那条!” 薛谌的双手被铁链锁住,她只能尽力伸长胳膊,手指掐着鸡腿的根部,奋力凑向薛谌。 “薛谌,张嘴。” 兴许是这鸡腿油太多了,她手一滑,鸡腿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第16章 心所想 怀玉尽量将脸侧着挤在两根木栏之间,伸直了胳膊,无名指和食指紧绷绷的,一看就使出了吃奶得劲。 但鸡腿滑腻,她怎么也想不到,明明就掉在差不多的位置,怎么死活拿不起来呢。 她急的额角出了一层薄汗,最后只得作罢,用手帕干净的一角擦拭了手。额头贴在两根栏杆之间,眼泪汪汪地看着薛谌。 薛谌一时无语,但怀玉的表情实在好笑,她的眼神可怜巴巴的,时不时又飘向那根落在牢房里的鸡腿,几番下来,他不由得笑出声,出言嘲笑她。 “虞怀玉,你逗狗呢?” 薛谌唇瓣很干,许是昨夜只喝了酒,而如今滴水未进,唇色苍白。 “你已经糊涂了?你怎么能说自己是狗呢?” 最多是薛山猪! 但她仔细一回想,给他留鸡腿,还伸进牢房里叫他张嘴,最后鸡腿还不慎失足,要是薛谌想吃,只能像狗一样捡食。 如若真是这般…… 怀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上不再有可怜神色,对薛谌说:“你若是真吃了,我也不会用此打趣你。” 她是个前所未有的倒霉蛋公主,她除了最初逃跑时见到的刀光剑影,和走投无路只得去破庙勉强,还差点被无赖轻薄,但不幸中的万幸是,她找到了自己的稻草,日子便没有那么苦了。尤其是跟着薛谌一路下扬州,有吃的也有住的,筷子依旧要洗很多遍。 以至于,怀玉依旧保持了性子中的率真,到底还是十六岁,一句玩笑话就能将她的注意力转移走。 但薛谌并不对她的露出虎牙的笑容有什么波动,反而眼皮一掀,嘲笑她傻,若是真是在流亡,谁还在乎地上的肉脏不脏呢。 怀玉以为薛谌生气了,便小声嘟囔说:“是你先这样说的……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呀,我只能带出来这么一点东西,我用手帕包着,都不嫌它油,我还是绞尽脑汁想办法才进来的。” 她的声音细腻,温言细语像春水,说起话来像撒娇。 “那个人让你进来的?” “倒也不是,是我撒了谎。” 说到这里,她还有点骄傲,却刻意隐瞒了嫂子这个尴尬的称呼,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我尽量拖了成婚的时间,但应也拖不了多久,他们应会选最近的良辰吉日。” 薛谌哦了一声,“那看来他对你还不错,有没有考虑就这样了?” “什么就这样?” 怀玉不解。 “就这样嫁给他呗,虞怀玉,要是我向他人说你傻,没有一个人反对。”他侧了个身,眯着眼睛看着怀玉那张露出疑惑的脸。 “你!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她都不知道第几次这样骂他了,她气得跺脚,“你让我嫁给一个黄毛小贼?我答应嫁给他,还不是为了救你?” “再说了,”说这话时,怀玉的脸上有些躁意,明明当时一哭二闹三上吊要父皇收回成命,现在又靠着这一条试图让薛谌跟自己站在统一战线,舌头像打了结一般,“你、你应该是我的驸马,这是父皇亲自下的旨。” 怀玉认为,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除了家国仇恨之外,那根绳子应该就是这道赐婚的圣旨。 “现在这天下已经不姓虞了,姓虞的定下的约定,你想解除随时可以解除。” 是个正常男子,哪怕不爱自己的未婚妻,也应该有占有欲,不去和那些横空出世的情敌争个高下?那些话本中的故事,不都是如此? 怀玉像是被人当头砸了一棒,脑袋蒙蒙的,不知道是因为他口中那句天下移主,还是旁的什么,她支吾了两声,怎么也没把自己想的说明白。 “虞怀玉,你不用非得把这条圣旨看的这么重,也不用担心解除之后,我不会带你去扬州,”虞怀玉的心思很好猜,她天真无邪,想法都写在脸上,而薛谌早已看清了她,“我既然说过,就一定会带你去扬州,把你安置在我的母族中,当然,你要是反悔,我们随时随地可以别过。” “可是……”怀玉被说的哑口无言。 “你不是很厌恶我吗?”薛谌歪了歪脑袋,“我还以为你会很开心。” 怀玉努了努嘴唇,心中五味杂陈,刚想说什么,又听薛谌说:“出去之后,把弛原放出来。” 怀玉不解,开口还未出声,就听见牢房外面传来长风的声音。 “什么?!你们就让她这么进去了,他妈的,你们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啊——” 长风的声音贯彻地牢,她顾不上再与薛谌说什么,又向着地牢深处跑去。 “虞怀玉呢?” 果不其然,怀玉刚消失在暗处,长风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 可薛谌懒得理他。 他扬眉看着地上的鸡腿,“她给你送吃的来了?你饿了?” 他动了坏心思,拿钥匙开门,将鸡腿踢到薛谌面前,“吃啊,赏你的。” 怀玉走在地牢深处,这里连火光都没有,幽暗一片,靠近河边又十分潮湿,霉味冲鼻。 她捂着自己的鼻子,抹黑走着,她也不敢这时回去,生怕被那个长风逮到,一气之下把她给砍了。 更何况,她现在有些颓废,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的。她不知道为何,总是在意薛谌方才说的那些话。 突然,她脚下踩了个坑,整个人向下陷去。 还好坑道不深,只是摔得屁股疼,没有任何皮外伤。 这是哪里? 怀玉迷惑地看向四周,但周遭依旧是黑漆漆的,只能觉察出这大约是个地道,但她也分辨不出东西南北。 “吱吱!” 她的脚边飞一般地窜过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吓得怀玉尖叫一声。 她倒是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是老鼠! 怀玉一蹦三尺高,捂着嘴巴就向前跑去。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赶紧把薛谌弄出来,赶紧去扬州,她再也不要在这种脏地方留着了! 反正扬州之后,他做到了,他们就会别过吧。 怀玉边跑边能感受到河边吹来的凉风,她清醒过来,对哦,她本来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到了扬州,先在她母族中寻找机会,打听皇兄的下落……不错,她的计划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等到她找到了皇兄,她还怕那厮纠缠她呢! 什么男人,都是狗屁! 第17章 没动静 “薛谌,”身着半袖束口袍的疤脸少年十分仔细地念着对面人的名字,他的手指抵在下巴上,慢慢道出:“不吃吗?” 随即,他畅快地眯眼一笑:“也对,都脏了,不能要了,怎么能给人吃?” “这样吧,我一向好说话的很。”长风有一搭没一搭地提着那节已经脏透了的鸡腿,笑道:“不如这样,你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给你送一份饭菜,如今乱世,三个响头换一顿饭,这不亏吧?” 薛谌面对长风的羞辱,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他不紧不慢地说:“你似乎对我有很大的敌意,可我们不过只见过几面。” 长风想都没想,便说:“你们都是老子虏过来的,作甚要给你们好脸色?!” 明明薛谌只是一个身在地牢,被铁链锁住双手,随意地坐在地上的俘虏,却有一种独特的、不容小觑的气势,他捉住长风表情中的裂痕,低低地笑了。 “实不相瞒,我从前也虏过不少人。”他风轻云淡地描绘着过去,那表情像是在说着什么再简单不过的小事,“有时候么,是自己需要。有时候么,纯粹是帮朋友忙。但是吧,我们的方式不太一样,没用的人,杀了便是。” “至于留下的人嘛……”他轻笑了一声,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慢条斯理道:“不外乎有两种,一种是对我有利的,要撬开他的嘴,打碎牙也要掏出他的秘密的人。” 他只是在讲述,却真像有什么可怖的画面在长风的脑子中闪现一般。 “另一种人,他的存在大大地威胁到了我。”他平静无波的表情瞬间变得诡异,又像是在细细引导着什么,“我忌惮、恐惧他。或许我可以一刀解决,但太简单了,又太鲁莽了,是不是?”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叫虞怀玉的,看起来只是个会耍点小心眼但并没有威胁的女人,但在她身边的这个人…… 这个叫薛谌的,真他妈疯。 只听咔嚓一声,有什么金属硬生生落在了地上,只见薛谌背过的手缓缓反手抬起,他惨白的手腕间再无束缚,只留下淡淡的红痕,他的目光冷淡冰寒,却在邪邪地勾起唇角。 “这个问题要问问你自己了,你认为我属于哪种人?” “……” 怀玉不知道顺着这个坑道跑了多久,当她停下来的时候,眼前黑漆漆地一片可比老鼠的存在令她惊恐多了。 不过,让她调转回头去面对长风,她打死都不愿意。 幸好这坑道没有多余的支路,她还可以硬着头皮往前走。 可再走几步,她双手就触碰到了什么硬物,把前路给堵上了。她先是整个人瑟缩了一下,自言宽慰了几句,后撞着胆子去摸那物。 她如盲人摸象的动作一般,这一处那一处,摸了半天才确定,这是个木制的玩意,还是空心的。 难道说她误打误撞地进了这地牢的别的路? 怀玉先推了一把“机关”,辨别出有什么被挪动的声音,她心中一喜。 紧接着,她马上喜不起来了。 “欸欸欸,谁呀?” 这机关外面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并且,这声音,分明是长风啊! 她不是从反方向逃走的吗?这坑道可是直的!为何又遇到了长风? 木制的机关被移开,光亮迷了怀玉的眼。她后退两步,隐约看到有一段手臂伸了进来,直接拉住了怀玉的胳膊,向他的方向拖过去。 “欸,真的有人呀。” 她边摇头,用力甩开手,她和长风的实力悬殊,根本不敌他的力气,被活生生地拖了出去。 怀玉紧张地闭上眼,生怕长风又有什么来威胁她,紧张无比地喊:“我错了!你别——” “哇,你好漂亮呀,但怎么灰头土脸的?” 嗯? 她所有求饶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间,声音明明是长风,但好像又有那么一丝不同……? 待到她眼睛适应了光亮,缓缓睁开眼,面前的男人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哇!长风!” 怀玉吓得再次闭上双眼,双手抱头,萎缩成一团。 “欸,我不是长风呀!”他的声音有些慌乱,竟然结巴了起来,“我、我是……哎呀,我是、是……我忘了……” 什么?? “长风,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吓我很有趣,你很满足?”饶是怀玉也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之前还要砍了薛谌做人彘,现在装疯卖傻说不记得自己叫什么,是不是当她傻的? 她干脆睁眼怒视长风,只见那高她半个头的男人居然因为她的恼怒不禁寒噤,他讨好似的说:“小、小美人,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记不住的,没有吓、吓你……” “但——” 不对。 现在仔细一瞧,他确实跟长风长得一模一样,但脸上却没那道骇人的伤疤,方才是她太过紧张,连最重要的特点都忽略了。 况且,这人说话结巴,脸上一副幼态,看似应是稚儿心性。 这人确实不是长风。 但,虞怀玉! 这里是水匪窝! 断不可放松警惕。 如若他是装的呢? “好吧,既然你不是,那我现在在哪里?”怀玉试探地问。 另一个长风看到怀玉脸上没了怒意,便舒了一口气,“欸,等一下哦。” 他径直走向怀玉,吓得她身子不自觉的躲避,却看到他只是走到她身后,将那搬开的柜子挪回原地。 原来那木制又空心的,是个衣柜。 怀玉眨了眨眼睛,看到他如释重负地说:“不能让长风哥哥知道。” 怀玉:“长风是你哥哥?” 那人点点头:“对呀,但是我叫……我叫长、长……” “记不起来算了。”怀玉无奈地摆了摆手,她对孩子一直以来没什么耐心,在冷宫那会,对比她还小的那些兄弟姐妹属于是说话超过三句就腻了,出了冷宫之后偶尔想打听他们的下落时,皇兄跟她说,他们过得很好,就没有在意过了。 “哦。”那孩子乖巧垂下头,很是听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怀玉怀疑这厮已经忘了之前她问过什么,便耐着性子提出:“这是你的房间,对吧?” 他点点头。 “还在寨子里?” 他又点头。 “那洞是你挖的,长风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不是。” 又马上心虚地改口:“我挖的。” “你一个人挖的啊。”那坑道还真不短,并且最起码能容纳一个成年男人随意行走,还有那地牢的设计,不得不说,这对兄弟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小、小美人,你是被我哥哥抓进地牢的吗?” 怀玉想了想,回答:“算也不算吧!” 是长风把他们捉来的,但这时怀玉是为了薛谌又去的地牢。 那人明显没听过这种模棱两可糊弄人的回答,他面色纠结,摇头晃脑地想了半天,显然消耗不了这句话。 怀玉:“想不出来就别想了。” “哦,好,要不我再把你送回去?” “别!别碰我!”怀玉向后跨了一大步,躲过他伸过来的手,又把那个令她颜面散尽的称呼亮了出来,“我是你未过门的嫂子你知道吗?” 看到那人愣了一下,她知道他还是可以听懂这是什么意思的,便板着个脸,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如果你这么做了,你哥哥可能很生气。” “什么?!”眼前人看似慌了神,他紧张到双手一会拍着胸口,一会绞着衣衫,可怜到怀玉都有些于心不忍。 “你别慌,你乖乖听我的,你的长风哥哥是不会生气的。” 他用力点头:“好、好!” “首先,我可以为你保守这个秘密,”她指了指身后的衣柜,“相反,你也要保护好我的秘密——不能让你哥知道我来了这里,你想想看,我莫名其妙地从地牢出现在你的房间,岂不是很怪?”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我绝对不说。但为什么不让长风哥哥知道,你们吵架了吗?” “哎呀,这是我们两个的事,说了你也不明白。”怀玉随便扯了出来个理由,“其二,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帮我把马槽中那匹枣红色的老马放走,不久前从布商那里劫到的,它的后腿有两处白斑,你千万莫要认错了。” 她可没忘,薛谌要她把弛原放出来的话,薛谌不可能只是让弛原在寨子中活动筋骨了,这其中定有什么玄妙,她自己怕是不能自由活动,但这里有个寨中人,那自然而然就简单许多了。 她安排完之后,环顾四周,“还有,有吃的没?” “有,有我爱吃的绿豆糕!” 怀玉心中自喜,自然认为自己办妥了,小口小口吃着从那稚儿中拿到的绿豆糕,摸着黑又回到了之前的房间。 长风浑浑噩噩的,除了拿也没有怪罪她偷偷进了地牢,也没有追问她为何莫名其妙地出来了,他只是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什么难以解开的心事。 她不知道他和薛谌之间发生了什么,更没有机会再去找薛谌,她逮到寨子里的人问,也并无人告知,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黄历上最近的良辰吉日也该到了。 薛谌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不会饿死了吧!或者已经被长风砍了…… 怀玉赶紧舍掉这些令她害怕的想法, 看着火红的嫁衣,像热锅中的蚂蚁一般,来回踱步。 第18章 误良辰 怀玉起的早,喜婆还没来。 她抬手抚摸着锦缎喜服,指腹慢慢滑过精巧的绣图,脑海里却想的是薛谌。 这个薛山猪! 她都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他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实在担心的很,那夜在牢中他可是十分斩钉截铁地说会把自己安顿在扬州的,她是信他的。 可问长风,问不出来,问寨子里的人,更是闭口不谈。 长风更是强调了不让她靠近地牢。 难道,薛谌真的已经…… 一通思想撞击后,少女揪着喜服的罗裙呜咽了起来,泪珠留在鲜艳的裙摆上,晕染了一大片。 她哭的十分凶狠,顾不得形象地不去忍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喘,无助地瘫坐在地上打着哭嗝。 如果没有了薛谌,她该如何逃开这场婚礼,又如何从这里突出重围? 她之后的 不……虞怀玉!你要坚强! 最起码在给薛谌收尸的时候要坚强! 怀玉再三在心中告诫自己,这才止住哭声,但也只敢低着头,不让旁人看见自己现在比哭更难看的表情,来到了那个跟长风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的住处。 她向他人问过,这人是长风的孪生兄弟,叫长生,五岁时生了一场高烧,从此心智也停留在了五岁。 随着年岁的增长,人心更加不可深探,怀玉虽然不喜和孩童多接触,可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寨子里,能说上话的也只有这个长生。 “长生——你在干什么呢?” 怀玉敲了好几次问,长生才慢吞吞地来开门,只见他看见怀玉,便嘿嘿一乐,“欸,小美——” 嘴里的糯米糕却漏了馅,长生赶紧手忙脚乱地用袖子蹭起来。 “你别这般呀,”怀玉的柳眉一蹙,拿出新的帕子给他擦拭起来,“好了,我要跟你说件事,咱们进屋说。” 长生乖乖地接受她的轻推:“好、好!” 进了屋,怀玉优先拿了桌上的糯米糕,咬了一口,待到细嚼慢咽完,她才说:“我想让你帮我守着点,不要让他人知道我在这里,我要再去趟地牢。” 若是薛谌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她也要确认下文家人是否安全吧。 想到此,怀玉心中又酸涩起来。 “可是?”长生那个和长风如出一辙的脸嘴巴张大的可以塞下两个糯米糕,“今日你不是要跟长风哥哥成亲吗?你、你干嘛去那里!那里藏、不适合新娘子!” “那你想让你长风哥哥在大喜的日子生气吗?”怀玉并不把长生的阻挠放在眼里,“若是我告诉他,你在这里偷挖了坑道,你想他会不会生气?” “不想!我、我不想!”长生怕长风,他吓得连忙摇头,又开始掰着指头算,“我不想让长风哥哥生气,但、但是小美人如果进了坑道变得脏脏的,长风哥哥今日成婚,小美人变脏了,也、也会生气。” “你看看能不能给我找个火把来,若是有,我也不用四处碰壁,定不会弄污衣裳。” 要是说第一次是误打误撞,她忍了就忍了,但第二次,她也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再进坑道。 “欸,不行呢。道里深,火把一会、会就灭了,不顺畅。”长生看似很想给她解释清楚,他比划了一个扑灭的动作,又抓住自己的脖子,表演了一番窒息而亡,“小美人去了,不舒服。还是直接下去,长生给你守着。” “要是又有老鼠怎么办?” 怀玉真心崩溃,她去给薛谌收尸的路怎么就这么艰难呀! “小美人、不哭!金豆子,金豆子不能掉!” 长生看见怀玉的眼眶又红了,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十分想安慰怀玉,刚想抹掉怀玉的眼泪,又想到这是长风哥哥的新娘,手握成拳头,眼睛四处寻觅。 他一连拍了几下脑袋,大彻大悟道,“等下!” 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陈旧的箱子,跪在地上又把箱子乱翻一通,终于拿出一个细瓶口的瓷瓶子,塞到怀玉手里,“壮胆!” “什么?”怀玉不解,她下意识地打开塞住瓶口的红色绸布,就被长生握住手,一扬,灌了满满一口。 辛辣的液体顺着她的喉咙滑了进去,呛得她上气不接下气。 “你!” 怀玉推开长生,指着他的鼻子,手指都在颤抖。 她不知道这个长生是真傻还是假傻,他们这寨子也是对这痴人一点都不上心,就让他能偷到酒?! 长风倒是无辜,他眨了眨眼睛,解释道:“长风哥哥说这个能壮胆,于是我就、就藏了一些,小美人,你觉得怎么样?” 怀玉发狠一般推他,却力不敌人,自己反而摔在了地上。 “我贵为公主,你怎能……你怎能……” 怀玉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般,有什么操控她强颜欢笑的东西破碎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若再早些,我定让你……” “咣当!” 长生的房门被大力踹开,长风穿着一身喜服,喜帽歪到了一边。 “妈的,我找你半天了!你怎么在我弟这里?” 少女呆呆地坐再地上,红了眼眶,双颊透红,如染了胭脂。眼中迷离如秋水,她痴一般地望着长风,迟疑片刻,眼泪漱漱而下,“我好难过……” 好想回宫,好想皇兄,好想菱粉香糕,好想糖蒸酥酪,紫苏虾…… 但是…… “薛谌你走的好惨呐!!!呜呜哇——” 长风愣了一下,面上有些烫,转过头不去看她的表情,问长生:“嗯?她怎么了?” 长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小美人她好像发癔症了!” 长风黑眉一皱,眼睛尖地看到地上的瓷瓶,捡起来放在鼻下一闻,甩手扔到长生怀里,弯腰将坐在地上抹眼泪的怀玉抱起来。 “臭小子,以后再教训你!” 可怀中的少女一直蹬着腿,口中念念有词:“薛谌,没了你我可怎么去扬州啊!!” “薛谌,我一定追封你为大将军!!!” “……” 回到房中,怀玉突然却不闹了,她安静地像一只小兔子,就是本该灵动的眼神游离,缥缈不定。 “这……姑娘还是快些穿吧,误了良辰吉日,当家的可是要怪罪的。” 喜婆在她旁边催促着,一边给付婶子使眼色。 “是啊,姑娘,这都是按照你的吩咐来的,您也笑一个啊。” 怀玉的酒意未散,她使劲眨了眨眼睛,但面前依旧是模糊不清的,她只看到血红色在往她身上照,有什么人一左一右在她左右,强制她面对这片她抗拒的红。 怀玉就这样被喜婆和付婶子架着,将婚礼的行头穿好了。 而怀玉眼皮一掀,放眼望去,红色遮住了全部的天地,哪里都在天旋地转,眼前还有一绺一绺正在摇曳的金穗穗,夹缝中,她还可以隐约看到两个模糊的影子一左一右。 怀玉嘴里喃喃道:“牛头,马面,牛头,马面……” 她不知道自己满头的花钗,用金丝穗遮面,更想不到自己已经披上了红盖头,只声如蚊蝇碎碎念:“我怕是真的死了,或许哪天长风就抓到了我,我就已经死了……也可能是之前,在船上就死了,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没逃出来……” “新娘子,接下来要跨火盆咯,趋吉避凶,夫妻同贵,白头偕老!” 生长在宫中的怀里哪里知道有这样的习俗,她只觉得自己的日子到头了。 火烧地正旺,也灼出了她的汗水,让怀玉短暂地清醒了—— 她不要跨火盆! “我不要!”她大喊一声,不知是否是酒真撞了胆子,她推开喜婆和付婶子,扭头就跑。 “要去奈何桥你们去吧!”她以为那是鬼门关的最后一遭,她马上就要喝下孟婆汤,忘记前尘所有,去投胎了。 她的人生不过十几载,还什么都没完成,她还要继续逃! 紧接着,她就被喜婆和付婶子再次一人一边压住,二人方才没想到她突然发力,现在二人可使了十足的力气,轻而易举地就将她缚住。 “姑娘既然已经答应了当家的,当家的还为你准备了这么多,瞧瞧这些,哪样不是按照你的要求?”付婶子也没了往日的慈祥,凶狠道:“现在当家的宴请四方,你说反悔就反悔,把我们卷刀寨的面子往哪里搁?” “我呸,你们这群妖魔鬼怪休想骗我!” 喜婆赶紧拿出帕子塞进怀玉的口中,让她不得再出声,“是啊是啊,当家的是真心待你,姑娘莫说这些晦气话,还是早日完婚,莫要自讨苦吃,快快,跨火盆,千万别误了良辰!” “慢着。” 冷冽的男声倏地插入。 怀玉在挣扎中,迷茫地抬起眼,红盖头依旧挡住了她的视线,但她能清楚地辨认出不远处那抹高大的身影。 是薛谌。 他一定是变成了恶鬼来踹翻阴曹地府了! 她什么都不想,使出万般力气,挣脱开束缚,吐出口中的帕,掀开盖头,露出一双泪眼婆娑的面孔,“薛谌!” 少女的金穗互相交叠,珠玉撞击。 “薛谌!” 那因醉酒而重影的身影,慢慢合二为一。 曾经,他立于神佛之前,拯救了她。 如今,他身在她的地狱,一如既往。 男人若鬼魅一般,启唇说着什么。 “我当真是来晚了,又哭成了这幅德行。” 第19章 第十八 薛谌骑着弛原,拉动缰绳,微微调整了一下弛原的身位,让怀玉径直跑到他身边。 只见怀玉居然抱着弛原的前蹄,痛哭流涕:“薛谌……你死了,我也死了!我们都太、惨、啦!呜呜哇——” 薛谌高深莫测的表情产生了细微的裂痕,他头疼地弯腰,准备一把捞起这位令他困扰的罪魁祸首,不料怀玉还在挣扎着,坐在马上就不老实地抱着马脖子哭哭啼啼:“薛谌,不用你背我!你已经够惨了!你居然被饿死了!我怎忍心让你背我!” 虽然话是这么说,也没看着挪动一下屁股。 “虞怀玉,你喝酒了?”薛谌捏过怀玉的下颌,扭向他的方向,微微俯身。 因为醉酒的原因,竟然把驰原错认成他。 “什么,什么酒?”怀玉微愣,金丝穗随着她昂头从双颊边划过,她的脑海略微闪现出了自己被莫名其妙地灌了一杯,便怒视着薛谌,双手握拳锤他,“你们都欺负我,反正我就是一叶浮萍,失了身份,要杀要剐随你们!哦,我已经死了,那我就不怕你这鬼怪,吃我一拳,哈!后人也会追思我为驱鬼公主的!”怀玉本就在他的双臂之间,因非要扬拳打他,口中还振振有词地说着一些并不存在的拟声。 “虞怀玉,喝了几滴马尿就这副德行了?你丢不丢人?” 一番下来,二人离得更近了,呼吸间,他可以闻到从少女身上散出的浓郁酒气,挥散不去。 “别再乱动了。”薛谌不耐烦了,单手制服怀玉,扼住她的双腕在背,一手拉着缰绳,弛原抬腿轻松越过火盆。 他从马上下来,一手扣在怀玉的腰间,一手持着长刀,喜婆和付婶子不敢上前。 怀玉应是撒酒意的劲头又过了,又变得乖巧,软成一滩水,任由他拥着。 他俯身捡起扔在地上的红盖头,抖了抖灰尘,重新覆在她发顶。 怀玉不满意地哼了几下,像是想走,又被薛谌扣了回来,“我想你目前还是需要它。” 说罢,他就这样闯入内堂,来客皆惊,因今日长风成亲,不宜见刀光,便无一人带武器。 这让拥有着唯一兵器的薛谌占尽风头,他二话不说就撂倒了几名大汉,和长风四目相对,他勾起一抹快意的笑容,将刀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长风大惊:“你……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想,无需对手下败将多做解释吧?” 不出一会,怀玉还抱着薛谌的腰嘤嘤说着头好晕呢,薛谌已经将长风五花大绑,而他身后,忽然涌进来一群黑衣人,也将其他人绑起来,为首的男人拍了拍薛谌的肩膀,“好啊,我果然没看错你,说把这狗东西抓到就抓到了。” “那是自然,他今日成婚,寨子中戒备不严,是下手的好时机。”他搂着怀玉,绕过夸赞他的男人,随意地坐再上宾之位,那上宾位置不如普通人家那般,赫然摆着一张虎皮,威猛十足。 他散漫地目光环视全场,勾起游刃有余的笑意,而怀玉依偎在他怀中,这般一看,还颇有水匪老大的威风凛凛。 “前几日,抢了这狗东西点东西,竟然带着人直接来抢我们寨子,真他妈活的不耐烦了,幸亏有你提供情报,不然还不知道这小子今日成亲呢!”为首的男人笑的猖狂,“说吧,你要什么,若是银两的问题,我尽量满足!” “王老大,小弟不需要其他,只要这位便可。”他用下巴指了下身旁的怀玉, “原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那人瞅了一眼怀玉,被盖头遮着脸,竟然死不要脸地想伸手去掀,“不知是什么样的美人,会让小兄弟放弃钱财?” 不等他的手碰到红盖头,就被薛谌死死地抓住了手腕,那人一下子心有不服,用力向前伸,却纹丝未动。 他瞄了一眼薛谌,只见他气定闲神,并看不出用了多大力气,还冲他笑,薄唇的轮廓间却蕴藏着丝丝寒意。 这人的实力不容小觑。他一瞬间想起和这年轻人相遇的那刻,他以为这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独自一人只骑一匹老马,在他们寨子前就说要谈个交易,他当然觉得可笑,下令让弟兄们赶紧收拾掉,细皮嫩肉的公子哥,拿来磨磨刀子也好玩。 但他没想到,竟无人拦得住他。 “你是这里的老大?”他还记得那夜男人睥睨着手上的长刀,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刃滑到他手中,变得粘腻。 好似他的眼神也变得锋利,“我可以帮你们解决掉卷刀寨,我们,谈个生意吧?” 想到这里,王老大的表情好似见到了什么嗜血杀神,他神情躲闪,从喉咙中挤出两声干笑:“哈哈,我就不夺人所好了。小兄弟真不需要别的?” 薛谌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恍然大悟道:“啊,你们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到了些别的——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批人?” 他指着长风,还有跪成一片的卷刀寨众人,其中还有长生,他心智不全,只知道哥哥遇到了危险,死活也不肯消停,被塞住嘴巴,扔到一边。 王老大做了一个抹脖子的表情,“不听话的,杀了。” 实则,他连薛谌都想杀,他想着,之前是他轻敌了,不过他再怎么厉害,不过还是一个人?等到庆功宴,他定要把他灌醉,当着他的面占了他的女人,再把他弄死。 他杀了他几个弟兄,还对他趾高气昂的,还真他妈的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利用他解决到卷刀寨,就不需要他了。 “我有个提议,不如把这个领头的,砍断手脚,做成人彘,如何?” 长风:“你敢!!” 王老大大惊,他其实本身就是个吃里扒外的怂货,虽然杀人越货不少干,可没这个胆量干这事。 薛谌蹙眉,一副轻蔑的模样:“你很怕吗?我还以为王老大是勇猛之人,既然你这么厌恶这人,他可是杀了你不少兄弟,为何不动手?” “这……”你小子也没少杀啊! 但王老大可不想被薛谌看扁了,心里暗自想着今晚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脑内一番缠斗,最终冲着长风举起了刀。 可他还未砍下去,他的胸口就被一刀捅穿,他呆呆地回望身后的薛谌——那把捅穿他心脏的刀的主人。 同时间,跪在地上的长风手上的绳索一松,抢过已经一命呜呼的王老大的刀,“我他妈以为你真要砍老子!” 薛谌睨了他一眼,“你应该多和她学学,演技实在太差。” 长风:“你女人是在撒酒疯好不好?!” 便投身于战斗中。一时间,所有被绑住的卷刀寨人都用匕首解开了草绳,和处于震惊状态的黑衣人短兵相接。 黑衣人没了主心骨,也根本不敌薛谌,马上败下阵来,内堂上大大的喜字喷洒上了血迹。 怀玉是在一切结束之后醒来的。 她脑袋还晕晕乎乎的,只记得薛谌跟什么人在说话,后来大家好似打起来了,她头上有个红盖头,又沉醉在酒意中,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回忆中并无多少血腥之色。 “你醒了。” 熟悉的男声传到耳中,沙哑的,慵懒的。 她瞬间清醒了大半,“薛谌你是不是没死啊——啊!” 她还没看到薛谌的脸,就被薛谌的手指招呼了脑门。 “你干嘛!” “看你还不清醒。”薛谌撑着下巴,眉眼带笑。 她怒瞪了他一眼,但又想着确实是薛谌救了她,那怒气就没了底气,低头去看床沿,骄里娇气地问: “我们不是被那个长风虏来了,怎么又变成一伙的了?你又是怎么出去的?”怀玉有太多的问题了,是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累死了。”薛谌故作神秘地推了推他,趴在床边,打了个哈欠,“这几天没休息,你都不知道那个姓王的有多难搞。你醒了我就要睡会,有什么事问别人去。” “我去问谁呀,我可不想问长风!” 回答她的只有薛谌埋在手臂间,闷闷的声音:“没事,别怕。” 怀玉抿了下唇,想了想,薛谌不是在那种地方睡的,就是在外面风餐露宿,况且,他还是等她醒了酒才睡下的,自己还是不要打扰他休息了。 她从床上下来,推开门,恰巧就看到长风站在门旁。 他已经换成了平日里穿的衣服,可能是不用再嫁给他了,怀玉看他的刀疤也柔软了许多。 他双臂抱在手后,看到怀玉出门,正巧对上她的眼,便扭头向另一边“我姓隋,隋长风。” 怀玉:“什么?” 长风:“你从未问过我的名字。” 她愣愣地点点头。 长风吐出嘴里叼着的草根,“你男人还是挺有本事的。” 上次在地牢,长风就和薛谌达成了一个协定,他假成亲,而他保证可以将他的仇家一网打尽。 怀玉面上一羞,忙道:“他不是我的男人!” 说过了,她喜欢清风君子,不是这种纨绔。 长风一脸我懂的表情:“也是,其实我也觉得他太花心了,你都这么漂亮了,他居然还不给你扶正!” 怀玉这回彻底懵了:“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还是可以考虑留在这里,干嘛当他的第十八个小妻?” 怀玉的脸恨不得从脑门红到脚心。 “你听他放屁!” 臭薛谌,薛山猪,亏她还这么担心他! 第20章 撕破脸 按照约定,隋长风释放了文布商一家,以及剩余的杂役。 怀玉虽然想尽早脱离这里,但还是跟近些日子跟她能说上几句话的长生多呆了些时辰,顺便教导他不要不由分说地给别人灌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好了,事情都过去了,我与你说这些,是希望你下次不要再犯,你听明白了吗?” 长生立刻点了点头:“哦,好。你别跟我生气,好不好?” 怀玉瞧他那似懂非懂地样子,也不继续计较了。 这个傻长生,她能跟他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我也只是想你答应我不要继续再这般做,”她破天荒地想到了曾经,“我不生气你的气,不代表以后没人生你的气,如果你遇到了那些会生你气的人,后果不堪设想,你懂我说的意思吗?” 怀玉心中一涩,她明白,这何尝不是对自己说的?在宫中,她是人人呵护的公主,没人敢生她的气,如今,她竟是在鬼门关前路过一遭又一遭,落差大的让她叹息。 “长生跟你倒是亲近。你留在这里跟他玩,多好啊。”长风不知何时出现,他双手抱胸,嘴里叼着根草,“真的,你不考虑下?老子这些货可真的听你的备的!” 长风之前还有些憷薛谌,可他忘性大,记吃不记打,除掉了他心头大患,完全就不把薛谌当回事了,还热络地拉拢怀玉:“你男人是挺厉害的,但是他穷啊!虽然,大丈夫不看这些,但是他这么穷还娶了十八房,简直是又穷又花——” “够了,你到底要我说几遍,我不是他的第十八房!” 怎么就跟男人讲不清楚事呢? 怀玉气的跺脚,她生的白皙,黑发如瀑,着急起来就像一只小雪兔。 “女人,你很拎不清欸!”长风只觉得她是用情至深,戳到痛处气急败坏,“算了,等你被他伤透了心,再来找我哭也不迟。”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怀玉无语。 算了,跟这种人解释干什么,此处一别,或许今生都不会再相见了。 她需要的,是管住薛谌的那张瞎说的嘴皮子。 到了离开时,怀玉上身着一件丹黄垂领衫,下着石青色齐腰八破裙,外面又套了团花白底背子,要说也是春分后了,站在船上还是被凉风拂面,第一次坐船,她本就不爽利,第二次坐船,还晕船了。 怀玉头晕,找薛谌计较她的名声之事就先搁置,在客舱中躺了一会,谁知传来了敲门声。 “虞姑娘,你在吗?” 是自从出事之后就鲜少碰面的文柳儿。 怀玉本想着抱病不见,但又觉得气闷,并且,她敏锐地发现了文柳儿对她的称呼已经从薛姑娘变成了虞姑娘,大抵是听见了薛谌这样叫她,就这样漏了陷。 不过,他们本来就是临时凑出的假身份,倒不怪薛谌,只是得让她收拾这个烂摊子了, 既然文柳儿主动来找,她正好还与她说会话,转移一下注意力,说不定头疼就好些了。 “这就来。” 怀玉打开了门,文柳儿见她改了称为,怀玉也并不扭捏,一时间心有些堵,说道:“我听闻虞姑娘不舒服,还是多去透透气比较好。” 怀玉点点头,她教过文柳儿一些琴艺,还把她当作半个学生,也没什么心眼,只是打量着文柳儿的脸,她这些日子憔悴不少,怀玉心中也有愧。 那时,长风将文家人和薛谌单独关在两处,她没什么机会去找文柳儿,自己又人微言轻,嘴上求情没什么用。 文柳儿咬了下嘴唇,下定决定问:“不久之后就到扬州了,恐怕我也要与你们分道扬镳了,可我一直把姑娘你当朋友,可你却半分真话都不与我说,你到底是薛怀玉,还是虞怀玉,还是说有什么别的名字?” “这个……” 真实形式其实怀玉并不介意她知道,虽然夏国帝姓为虞,但皇帝并不从士族大家中出来的,甚至他们的开国皇帝还是个粗人,世人都称他为白丁皇帝,等到过了四代,到她父皇这里时,他用了些手段,倒是说的少了,总而言之,普天之下,多得是姓虞的普通人。 不过,确实是与他们之前说的所有都相悖,她只是头痛这些谎言该用什么新的谎言填补。 还好她对谎话已经信手拈来了。 她打算先服个软,毕竟这可是她出宫以来,第一个认识的女孩子。 “对不起,文姑娘,因我二人颠沛流离太久,对他人多设防,时长用上假名,”怀玉本就不舒服,又吹了凉风,晕船更没有缓解,脸色此时竟然比文柳儿的还差,“还望文姑娘原谅。” “虞姑娘……算了,谁知道这姓是不是又是假的,我看你爱用怀玉这名字,还是叫你怀玉姑娘吧!”文柳儿没被她的诚意打动,“我爹总是跟我说,做生意要讲究诚实,我平日也尽力做到这点,你们二人身份不明,可我还是求父亲将你们带上船,结果呢,遇上了水匪!” 怀玉蹙眉:“遇上水匪与我何干?” 还是她让水匪来的? “那水匪带你不薄吧?”文柳儿自卑又愤恨,她清楚地知道那个水匪头子看上了怀玉的脸蛋,她是真的生的美丽,但她也是真的嫉妒,“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你一直以来把我当个笑话!” 怀玉大惑不解,面生愠怒:“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把你当笑话了?” “我真心实意地告诉你,我心悦薛公子,你却一直否认,还假惺惺地教我琴艺,口口声声说你们是兄妹,可事实呢,你却是薛公子的第十八房小妾!” 怀玉这次是实打实的懵了,她仿佛话本中的武林中人,受到重创后猛吐一口黑血那般受挫,当然,她现在最想干的就是抽烂薛谌的嘴! 为什么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呢?! “虞姑娘。” 有什么力量倏地作用在了她的后背上。 她本来就虚弱,背后被重重一推,像歪到的纸人一样飘了下去。 噗通一声,捡起一圈小小的水花。 怀玉的嘴里灌入一大口江水,又苦又呛,她不胜水力,只得无力地双腿向上蹬。 死亡、绝望的气息环绕着她,忽然,她被什么温暖的东西环住,带着她往水面上游,怀玉拼命地抓住了她的希望,她好想睁开眼,但她除了紧紧抱住那人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她好似出现了什么幻觉,当年在冷宫的池水中,也被人如此拉上了池边。 “皇、皇……” 被拉上岸后连眼皮都睁不开,吐了口水后便病恹恹地躺在那人怀中,不省人事。 “司瑾哥哥……” 拥着她的男人长发滴着水,看她的眼神晦暗不明。 水珠落在她的眼皮上,又滑下。 第21章 到扬州 夏国的末代皇帝荣庆帝,纵观一生,从二十岁继位到六十余被赶下来,也算一路丰功伟烈,大部分可歌可颂,但唯一一点为世诟病。 喜好美人。 要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荣庆帝可不是一般地喜爱。 他的宫女大多数都是美人,后宫三千更是争奇斗艳。 他和后宫大部分妃嫔都是一夜情缘,若是对某个人提起兴致,到还能再有些时日。 后宫很少立妃,除开一些为了巩固地位拉拢士族送进来的大家闺秀,多数被宠幸了的女子不会有名分,甚至不会被记住,不记得的,宫人也就没当回事,更不可能把她们当主子伺候。 若是其他帝王,有了孩子那必定是母凭子贵,而荣庆帝有意思,他甚至都不爱立皇子宫女。 冷宫,是失宠女子们的地狱,也是帝王血脉的斗场。 如若有了身孕,出生后那就是个不被承认的累赘,不仅要自己照顾孩子,还要做自己本来的活,这样累死的宫女没有十个也有九个。 帝王无情,大部分有着这个念想的宫女若是真的怀上了龙种,若是不被惦记,生了孩子就扔到冷宫自生自灭了。 怀玉就是在冷宫中长大的孩子,她跟所有在这里的孩子一样,留着帝王的血脉,并不是那个最特殊的。 没人教过她礼节,没人教过她待人待物,明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之一,却活的像个野孩子。 不过,她儿时就长得讨喜,就算是这种环境,脸颊也是粉嘟嘟肉乎乎的,可爱极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 哦,对了,皇兄也是,他也是从冷宫出来的孩子。 但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遇见皇兄,她十分落魄地站在池边,问了一句: “阿兄?你是我阿兄吗?” 怀玉醒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 她刚醒的时候,神经还在一抽一抽地疼痛着,过了一会,五感完全回来时,就感觉到嘴里又酸又涩,忙喊:“水……” 她的声音哑哑的,甚至比吃了她做的十全大补面更哑。 杯口马上覆到了她唇边,喂她喝水的力道毫不温柔,怀玉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脖子,看到了薛谌。 男人挑眉:“怎么,怕我毒你?” 怀玉摇了摇头,双手接过茶杯,大口喝着半凉的茶水。 约莫喝了三四杯,怀玉才将将止住,抬眼看薛谌,只见男人斜靠在帷帐旁,气质独特,双手环胸,长发并未束起,只是随意披在背后,那双墨一般地双眼低垂着,在烛火下染上微芒,她竟然觉得,薛谌这样一看,真有种出尘绝世的清贵公子气质。 薛谌忽而抬了眼皮,对上她的视线。 他的声音冷冷:“谁推你下去的?” “如果是我自己跳下去的呢?”怀玉破天荒来了这么一句。 薛谌嘲讽地笑笑,“说什么废话呢?就你?你有这个胆量?” 确实没有。 怀玉抿了一下嘴,如实回答:“不是那个文柳儿,就是她的丫鬟。” 薛谌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会傻傻地什么都不说呢。” “这种脏事在宫里都玩腻了。” 怀玉冷静的很。 她可不像那些受了苦只会往自己独自里吞的人,该是谁的错就是谁的错,她不知道文柳儿为何要下此毒手,但原因无非只有…… 她的眼神又幽幽地看向薛谌,心中不禁想,果然男人长得好看一点,就容易出问题。 薛谌被她的眼神刺了一下,问:“你要是想谢谢我救你就多说几句多谢,不要用这么恶心的表情看着我。” 怀玉轻哼了一声,“恶心死你。” 可自从遇到了薛谌,哪一次都是他救她于水火之中。 “……多谢。”她又补了一句,抬手轻轻拽着他的袖口,“还有几天到扬州,我多一刻都不想跟那个文……” 她的话音刚落,船室的门就被推开,文柳儿带着丫鬟喜果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一下子就扑到了怀玉床边,再抬头时,竟然泪流满面:“喜果,快给虞姑娘跪下,磕头求她原谅!” 怀玉先是看了一眼薛谌,只见他吊儿郎当地朝她笑,一副看好戏地态度。 还没等怀玉说什么,喜果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她抱着文柳儿的手臂,也哭喊了起来:“小姐,真的不是喜果,喜果什么都没做,船上风大,喜果是给小姐送披风的啊!谁知道虞姑娘突然……突然就跳下去了!” “你胡说什么?”怀玉瞪着她,“我为何无缘无故地要跳河?” “这……你问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呀!”喜果也挤了两滴眼泪出来,目光躲闪,莫名其妙地说:“或许……之前你不是和那个水匪成亲了,那水匪——” 怀玉刚要反驳,喜果就发出一声尖叫,竟是薛谌踩在了喜果的肩膀上。 薛谌是习武之人,他只要稍稍用力,这丫鬟的肩膀就会碎掉。 “薛公子!你在干什么!”文柳儿终于不能坐视不管了,“我们家这么待你,难道你不相信我们说的?” “不是我的人,我凭什么相信?” 薛谌不笑了,他的眸子像淬进了寒冰,下巴紧绷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十分有威胁性,许是文柳儿没见过薛谌这般骇人的模样,竟然一时间不敢去让他放开喜果。 文柳儿气势弱了下来,她是心悦于漂亮的薛公子,但…… 或许是自己的出身,并不值得他相信? 难道那个虞怀玉,是什么皇亲国戚不成?她已经失了身子,凭什么能获得这样的人的青睐? “我们家带你不薄,你先放开喜果,有话好好说……” “有话好好说?”薛谌嗤笑了一声,目光沉沉,他又用了半分力,那喜果就受不住地开始求饶,“文小姐,我虽然与你家写了份契子,可我是要保护你,没说保护你的丫鬟吧?” “可……”文柳儿这次是真的吓到了,薛谌在威胁她,他好似对威胁他人十分得心应手。 水匪事件后,船上也只有薛谌一个镖师,若是他真要做什么,文家人也没什么还手的可能。 文柳儿“喜果,还不给薛公子道歉。” “我一直说过,救你的不是我,你该道歉的人,也不是我。” 文柳儿的目光转向怀玉,怀玉的表情看不出生气,当然也不可能高兴,她甚至觉得,她从中看出了一丝得意,文柳儿心中愤怒,却又不得不说:“喜果……给虞姑娘道歉。” …… 怀玉和文家人注定不能和解了,不过好在第二天,这一场风波终于结束——扬州城就要到了。 怀玉终于又踩到了地面,她激动地跳了两下,仿佛自己的那些宏伟计划已经完成了。 快到清明,四月初的扬州细雨纷纷,这里像是从不被战乱纷扰一般,水桥上行人来往,街贩吆喝,满城车马。 薛谌给怀玉买了个糖葫芦串,就带着她走街串巷,来到一座宅地前,水滴顺着门上的砖瓦如碎珠一般落下,打在青色的石阶上,绽成花朵。 雕龙绣柱,极尽奢华。 这就是士族大家居住的地方,他们生来就拥有权力,就算王朝转换,他们也能在乱世自保。 “喂,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快走!”门口的下人冲他们摆了摆手。 薛谌倒是不在乎他的态度,掏出一个玉牌给那人,“麻烦兄弟通报一下。” 那人瞄了一眼那块玉牌,脸色一遍,立马转变了,连忙鞠躬请他:“好,爷您等着,外面还下着雨呢,您站这里!” 怀玉全程吃着糖葫芦,心想幸好薛谌还有个身份玉牌,不然的话他们岂不是又要被冷眼轰走? 待那下人走后,薛谌背着手站在屋檐下,忽然转头对她说。 “将你安顿好后,我就要离开。” “那你去哪?你能去哪?” 怀玉简直不敢相信,薛谌居然放着好端端地日子不过,居然要走。 普天之下,他能去哪里? 还是说,他有更好的地方? 她看薛谌的脸色并不是很好,难道他来这里,不高兴吗? 怀玉还没等到答案,张府的大门就被打开了。 “孙儿,我的孙儿——你受苦了!” 一个丫鬟打着伞,另一个丫鬟搀着来人,那人约莫年逾半百,穿着那是极好的,面上保养的好,皱纹也不怎么显,只有在笑时,挤出了好几层像鱼尾一般的纹路。 薛谌就没这雍容华贵的妇人激动了,他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说道:“外祖母,近来可好。” “我能有什么事?快快进来,这雨落了好几天了,快进来我叫人备水,切勿染上风寒。” 怀玉没料到这宅院里的老夫人竟然亲自迎门,可见薛谌之受宠。 她也许久未与人正经地行礼,一时间竟然愣住,随即不漏破绽地行礼,手中还拿着个糖葫芦也优雅依旧,她甜甜地说:“老夫人好。” 她这时还不知道,这个动作给她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紧接着,她的肩膀就被薛谌搂住,他扬起地笑容灿烂地不能再灿烂了,简直不像平日里的他。 “外孙要给你介绍一个人。” 第22章 是初吻 王孙公子们向来素爱焚香,衣裳和身体不禁都会沾染上香料的气息,可惜他们两个早已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但怀玉不知怎的,依旧觉得薛谌的靠近,带着一缕清淡的香气。 那位衣着华贵的妇人这才把视线转移到怀玉身上,停留片刻,“这是……” 怀玉被那一双探究的眼睛盯着不舒服,短短一刻,却像是在她身上要扒层皮一般。 她差点以为这老夫人已经看出了她的真实身份,不过转念一想,她的画像可不会在士族间传阅,便放下心来,摆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这是外孙在途中救下的太守家的千金,你觉得怎么样?” 怀玉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薛谌,只见他笑意盈盈,注意到她的目光之后,竟朝她莞尔一笑,仿佛是……介绍与其相好的女子般…… “什么怎么样?”那老夫人勾着不明含义的浅笑,对薛谌招招手,“先进来说吧,你们一路奔波,春儿,还愣着干什么,去备水吧。” 怀玉随着老夫人一起,走入了张府大门。 怀玉依旧被薛谌环着,她的小步子可没有薛谌跨度那般,被他带的又快又急,一路上她只能抠着薛谌的手,一边低声告诫他不要如此亲昵,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 “你我二人何时如此亲密了?”她悄声说道,声音柔软又被他带着,有些变了味。 薛谌不语,只是将手紧了半分,怀玉就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弱弱地跟着他前进。 士族实在阔绰,就连府上的丫鬟的衣裳用的料子也不得马虎,在老夫人身边的婢女,个个水灵,粉黛扑面,十分精致俏丽。 他们一行人没过正堂,随着游廊而踏进后宅,一眼望去,亭台楼阁全部笼罩在扬州烟雨之中,水雨打落花,春泥铺地,芬芳萦绕在众人的鼻尖。再走一段路,有个不小的池塘,池水之上除了巨大的叶片,还有几株含苞欲放的睡莲。 怀玉收回视线,转而投向池塘不远处的假山,正巧雨势渐弱,太阳有重新冒出头的意思,绕过游廊之后,正好经过层层假山,突然,从假山之后,探出了一个打着荷叶的女子。 女子身着鹅黄色上襦,下着青色银丝齐胸襦裙,小跑着跑到老夫人面前,娇笑道: “我的奶奶,您这是去迎接谁啦?” 还不等老夫人回答,那女子就自顾自地说:“咦……你是!” 她的反应极大,脸色涨红,没有了之前的机灵劲,只在支支吾吾地说:“薛表哥!” 她赶忙将那荷叶藏于背后,眼眶湿润:“你还活着,我听说……”马上她又改了口,摇头道:“不说这些事了,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小姐,小姐,你可叫夏儿好找呀!”这时,假山之中,又逃出来一个打散的丫鬟,跟之前那个叫春儿的穿着相仿,大概是一个级别的丫鬟。 她看到老夫人这一众人,当即低下头,念了一声老夫人。 这小插曲还未结束,那位也认识薛谌的女子将荷叶随手往往夏儿手上一塞,忙说不打紧,便窜到薛谌身边,“表哥,这一路上你还好吗?” 薛谌蹙眉,缓缓道:“还好。” 女子点了点头,可算把视线投到了怀玉身上,她的目光虽然不如老夫人那般审视,却别有另一般滋味,她问了老夫人一样的话,“这位是……” 薛谌用同样的语气跟她介绍了一遍怀玉,那少女点点头,面上没表示什么,声音却有些不悦:“救下的太守之女,姓甚名谁,世道变了,这官衔怕是也无用了。” 这位表妹的意思就比老夫人的直白多了,话里坏外的意思就是若是一个并非士族之流的前太守女儿就别脸上贴金在张府寻求庇护了。 随后,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怀玉,停留在了薛谌环着怀玉的手上。 怀玉从她的话就明白了整个张府上下的意思,他们并不如薛家一般依旧心西旧国,现在应已是有意向周国投诚。 她确实想的太过天真,一个属于前朝的公主,一个应该已经死去的人,该如何在这种地方安顿,去打听消息呢? 薛谌也听出来了她的意思,那么他们之间的约定……要怎么做才好? 更让她陷入尴尬境地的是,她居然和这位表妹身着颜色相仿的裙装,怪不得她刚刚上下在打量她。 怀玉现在没钱,成衣店的料子怎么能和专门供给士族大家的绸子相比。 这般下来,她觉得有些羞耻。 真想直接转身走掉。 “小嫆,不得无礼。”老夫人见薛谌的表情不太好看,便扶着额头说:“真是把你惯坏了,教过你的礼仪都忘了吗?” “可是,奶奶……” “罢了,”她又对她身旁的丫鬟说:“带这位小姐去客房,春儿应该已经命人备了汤水,薛谌,你随我来。” 怀玉被丫鬟单独带走了,虽然她很不爽她们的态度,最重要的是对她们对夏国的态度不满。 好歹薛家可是戎马一生的忠臣,这点文化熏陶都没熏陶到张氏?! 不过在雨后沐浴,还有人服侍,大大降低了她对周围环境的警惕性,虽然不如皇宫,能享受一时是一时吧。 怀玉机灵地探向客房,想着就算她要走,也是要拿点值钱的东西走,她可不想再过那种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苦日子! “这位小姐,老夫人说了,您沐浴完了就去正堂一趟,老夫人有话与你说。”旁边的丫鬟嫌她沐浴时间过长,便提醒道。 “好,我知道了。” …… “薛谌,你到底想的什么?” 正堂内,老夫人坐在一把雕花长椅上,一边命人揉着额角,一边说:“那丫头不过是个前朝太守之女,你竟然跟我说,要与她成亲?” “有什么不对吗?”薛谌背手而立,根本不把脸色发沉的老夫人放在眼里,信手拈来:“我和怀玉一路走来互相扶持,互生情愫,既然我来投靠老夫人,相信老夫人也宠我爱我,婚事方面,不应该依我吗?” “如果是温婉大方的女子就算了,刚我在门口,看她见了我,一时连礼数都忘了,真真上不得台面。” 若是失了地位,便谁都能在她的任何地方挑到毛病,若是夏国没灭,怀玉那般行礼,或许老夫人还能夸上一句娇憨可爱。 “表哥,那可是前朝的罪人,”叫小嫆的表妹搭了腔,露出轻蔑地神情来,“况且,你看她那身穷酸相,那身衣服,竟然敢与我的相仿,有一句话是什么来着,东施效颦,对吧?谁丑谁尴尬!” 薛谌看着小嫆,片刻,终于道出心中的疑惑。 “刚刚我就想问了,我们之间见过吗?” “表哥,你、你不记得我了?”小嫆的气势减弱,“你是为了那个女子故意气我?” “你、你——”被当头一棒的小嫆立刻扑在老夫人身前,“奶奶,你说说表哥!她怎么能为一个前朝太守的女儿说我!” 薛谌就像故意要气她一般,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声音却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没有啊,小嫆表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怀玉比你好看啊。” 老夫人扶开身边的丫鬟,斥道:“她是你的表妹,虽然多年未见,你说话也该客气点。” “总之,我不可不迅速,你若想成亲,大可以找适龄的世家小姐,我也是为你好,你现在的身份,也只有我们可以给你庇护,何必要去娶前朝女为妻?” 薛谌嘲讽一笑:“我心意已决,想把她留在这里。” 老夫人起身,指着薛谌道:“我不同意!你怎么跟思思一样是个倔脾气,当年要不是思思执意要——罢了,我也不想提这事,我已经命人叫了那女子过来,与她说明白这事,我们张府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的。” 那严苛的模样,就连小嫆也被吓到了,站起来躲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了。 “你放心,我也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的人,我会给她一些银两的,够她花一辈子了,如若还想肖想什么,那就是她太不要脸了!” 怀玉哪知道他们在正堂里聊这些,她只觉得薛谌一定打了什么鬼主意,忽然这么热情,太不对劲了。 “小姐,随我这边来。” 怀玉点了下头,跟在丫鬟身后。 她走到正堂,行礼,“老夫人,您叫我。” 怀玉刚刚抬头,就闻到了熟悉的清香,她立刻被人拥住了,“薛……” 谌字还未出口,暗色的衣料便映入眼中,她的下颌被一双白皙的大手抬起,她的心在狂跳,双手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却像欲迎还拒般,柔柔地贴紧他的胸口。紧接着,薛谌那张俊美的脸放大,鼻尖蹭到了她的,轻轻侧了过去,她反应不及,唇瓣触到了一片柔软。 像有桂花落在了她身上,难以言喻。 这真是超乎她的想象,薛谌竟然当着老夫人和小嫆表妹的面亲了她。 “唔……” 第23章 薛子诚 “咚咚咚” 堂内寂静一片,静的怀玉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四月初的雨忽大忽小,明明之前还见小的雨势,就在这时又倏地大了起来,雨落在聚集成雨帘打在地上,遮盖住了怀玉急速跳跃的心脏。 她只觉得心中混沌,并无暧昧之心,更多的,居然是惊恐。 毕竟这里还有第一次见面的老夫人和他表妹! 他这是在干什么?! “你这是在干什么,成何体统?!” 好在,有更尖锐的女声道出了她的问题。 只听一声瓷器落地之声,老夫人打破了茶杯,指着他的手颤抖不止。 薛谌这时才停止了方才在她看来不成体统的动作,但依旧没有放开怀玉,环着她的腰,只侧半身对老夫人说道:“外孙在这世上已经了无牵挂,孑然一身,外祖母还需要我做更多来表明心意吗?” 怀玉的心脏在狂跳,衣裙竟已被薄汗浸湿,她全然未觉,连推攘薛谌的手一时也没再动,就这样将将拂在他前胸,好似真为一对缱绻相依的恋人。 先不提方才薛谌直接当着老夫人的面强吻了她,仅是这般普通的贴近,在注重礼节的百年世家中,也够惊世骇俗。 她现在都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因为她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那不就是在说,他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只想做成一件事,那就是与她……完婚?! 其实怀玉打心底就从未将这个婚约当过真的,只有在想“胁迫”薛谌的时候拿出来说说——但其实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婚约还能不能当作筹码,毕竟除了她心底,世人都为,前朝的旨意,怎么能撼动当朝的人? 只不过,这个婚约,看似在薛谌这里还挺管用的。 所以,在知道了张家上下的态度后,她可以就此放下心来吗? 如此这般,怀玉偷偷瞟了老夫人一眼,就赶紧低下头,用只有她和薛谌能听见的声音,带这些咬牙切齿,言简意赅:“你这是发什么疯呢?” 她这点小动作当然被张家后宅的主导人孟老太太她都能听的出来,这比她多吃几十年的饭的老太太还能听不出来? 孟老夫人冷笑一声,长得是挺好,可惜是个狐媚子,在这时都能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私下岂不更甚? “我想我已经表明了我的意思,子诚,你若是真心实意来投靠张家,你认为我能像思思宠你一样,任你胡闹?” 思思当初就是执意要嫁给那个姓薛的,虽然姓薛的最后跟对了人,讨得一个勋贵之名,最后这名头,不还是让他们落得这个下场? 他们张家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夏国覆灭后,薛家带来的晦气事,她这个外孙怎么还不懂事,还在给家里带这些根本不知根知底的女子? 真是什么臭毛病都随了他娘了! 看薛谌不语,孟老太太又在他脸上依稀看出了五六分思思的影子,语气软了一些,但依旧强势:“我给你几天考虑,我相信你会识时务的。” 说罢,甩了衣袖就出了内堂。 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这场闹剧的小嫆瞠目结舌,眼神在薛谌和怀玉身上似乎都要烧出一个洞来,她也是养在深闺的士族小姐,皇室更迭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从未如此近距离看过这么……对于她来说跟那梨园戏一般有趣又生猛的画面,一时间竟还有些……羡慕。 那曲儿中是怎么说的来着? 她奶奶这算不算棒打苦命鸳鸯? 但她马上回过神来,跟孟老太太一样瞪了他们这对狗男女。 便喊着:“奶奶!奶奶!您还没打伞呢!小心染上风寒,得不偿失哎!” 去跟着春儿夏儿一众丫鬟追上老太太的身影。 现在内堂是确确实实地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怀玉感觉到她怀中一轻,她也才反应过来,羞怯不止,只是这次,轻轻一推,就和薛谌分开了。 她抬眼看了一眼薛谌,只见惹得所有人不愉的始作俑者面色如常,仿佛他们之间方才只是正常的寒暄,怀玉心中的混沌,惊恐又变成了愤怒,她想都没想就扬起手,准备给薛谌一耳光。 而薛谌眼疾手快,轻而易举地捉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撇,“你这是做什么?” “我才要问问你呢!你刚刚在干什么?”她此时心若乱麻,脑袋里竟然又过了一遍,薛谌是怎么忽然环住她的腰,就这么大胆地贴上来的场景。 她慢半拍地开始用手抹着嘴唇,泪珠子也跟雨珠一样落个不平,“你不是说要把我安顿在这里,这就是你说的安顿吗?给我随便安排个名字,逼老夫人同意这门婚事?” 这……这也太奇怪了吧? 不是说怀玉看不起前太守之女,就是按照这个局势,薛谌若是指着他母亲的名号来逼老夫人就范,老夫人能同意? 她都觉得每晚的快乐沐浴池都要离她远去了,这不得今晚就被赶出去! 之前还信誓旦旦的,就、就用这么蠢的伎俩吗? 怀玉报之疑惑试探的目光,而薛谌则意义不明地回看了她,莫名地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确定你喜欢这里?” “这……” 怀玉第一反应是这的环境算下来不比她曾经呆的宫殿,但比起风餐露宿,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倍,若是张家能对她不再敌意,她还是非常欢喜的。 怀玉把前提全数吞进腹中。 她干巴巴地说:“当然是喜欢的。” 谁不喜欢可以天天沐浴,每顿饭都吃山珍海味,有人伺候的地方啊! 薛谌了然地嗯了一声,眼神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失望,“我会让你留在这里的。” “可、可是……”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办法吗? 薛谌并未再提其他,“你听我的就行了。” 他也没有因为方才的行为在做什么解释。 “收拾一下吧,马上到你最开心的时候了。” 他声音淡淡,怀玉还来不及,想不出该怎么让他为方才的事情做一些让她可以接受的解释,下意识抬手,还来不及抓住他衣角,薛谌已经转身走入雨幕中。 当怀玉调整好心态时,她也终于知道薛谌说的最开心的时候是什么了。 是晚膳。 好啊,把她当什么人了? 但是怀玉确实不想为了这些事饿着自己,老夫人的话她还句句在耳呢,如果薛谌真的是用这种方式把她,保不齐这顿之后,老夫人就把他们赶出去了。 不对,再怎么说薛谌也是老夫人的外孙,就那种亲自迎接的仗势就能看的出来,甚至可能还是最宠爱的外孙。 所以,如果赶出去,也是她这个前朝太守之女被赶出去! 想到这里,怀玉就想猛干几口饭先。 “坐啊。”薛谌最先落席,环着胸瞥了一眼怀玉,“你坐我旁边。” 怀玉蹙了一下眉毛,他们在外面过得不好,吃饭有一顿没一顿的没规矩就算了,怎么在这里薛谌也这么不拘小节呢? 按理说,不应该啊。薛家家大业大,难道不教这些? 薛谌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好像存心惹老夫人不开心一般。 怕不是想今晚就让她被赶出去。 怀玉偷偷瞧了一眼孟老夫人,只见她面色有不悦,但只是叹气,并未说什么,也坐了最上座位。 等老夫人落座之后,怀玉看着众人纷纷坐下,她才坐到了薛谌身边。 今日在府上用膳的,除了老夫人和她小嫆之外,还有两男三女,他们的岁数都偏大,大约就是府上的张氏及其夫人们,他们同样也没给怀玉什么好脸色,好奇过后便是忽视了。 可算是吃上她平日里经常能吃到的膳食了,不过怀玉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这种环境,明明是她最如鱼得水的那个,毕竟这顿饭是这几个月中最能入她的眼的,但她现在就觉得十分别扭,几天前,她还能直接站起来夹最远的肉块呢。 “虞姑娘远道而来,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不妨尝尝这个,应是平日里吃不到的。”小嫆拿着玉箸夹了一块炙肉放在怀玉面前的玉盘中,“我们的膳房厨师都是宫里出来的。” 把它当作最后的晚膳依旧保持着一贯细致又繁琐的进食礼仪,她心里还觉得不这么吃的人才奇怪呢。 不怕腹胀吗? 她在腹诽时,并未发觉,所有人都偷偷看她的表现,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怀玉在礼教方面拿捏到位,礼数上可称得上滴水不漏,甚至用膳的模样还有些讨喜,并未对这些平日里难以吃到的食物大加赞赏,只说了一句:“尚可。” 虽然平日里诸侯才可食牛肉,但在宫中,她还是经常吃到,甚至有点吃腻了,但马上反应过来改口:“是好吃的!” 老夫人不知道怀玉曾经吃过多少山珍海味,心里只觉得她一副假惺惺的娇柔作态,故意恪守礼仪,不讨喜。 她又想到这个孙儿被她诓骗了去,心里堵得慌,便心生一计,说道:“子诚,你也该二十了吧。” 子诚是薛谌的字,怀玉在定下婚约时就已知晓,她此时也放缓了动静,好奇地听着。 薛谌发出一个气音,“嗯。” “我其实也不是不欢迎虞姑娘,但现在的国号是太安,如果你真心实意,也不是不可……不过,这事不能急,前些日子,崔家的二小姐好像来扬州,芳龄二八,要住上一段时间……” 这时,薛谌从喉咙间一声轻笑,好似有什么了然如心了一般。 “外祖母,全凭您的安排。” 第24章 教做人 不知是否是她的心理原因, 自从薛谌二话不说服从安排之后,张家上下,尤其是老夫人的态度对她好似好上了那么一点, 虽然只有一点, 也带动了张家其他人对她的态度柔和了起来。 这从的小嫆身上可以看出,她也是个藏不住的孩子, 跟怀玉年龄相仿, 表情好懂的很。 用过膳后小嫆跟老夫人没说几句话,就把目光锁定在怀玉身上,待到怀玉的视线投回来时,她移开了视线, 起步和夏儿走了。 “奶奶还真的会想法子,介绍表哥认识崔二小姐,不就是摆明了想让崔家跟咱们家……”小嫆说到一半,忽然打量起夏儿,“夏儿, 你觉得这事奶奶做的对吗?” “夏儿不敢逾越,老夫人这么做自然是为了张家着想。”夏儿只是个丫鬟, 平时沾了主子的光看了不少梨园戏曲, 自觉的老夫人这一出像是要上演什么生生拆散一对眷侣的大戏, 但当下人的哪敢说主子的不是,便开始用万能说辞糊弄过去。 当然,对于小嫆, 这套居然不再受用了, 她古怪地看了一眼夏儿, 哼唧了两声过了垂花门, 回到自己的院子中去了。 薛谌也不想继续跟老夫人鬼扯, 拉着怀玉就要走。 不料老夫人轻咳一声:“过几天雨停了,我就会让叫崔二小姐过来,跟大家认识认识。” 薛谌嗯了一声,没当回事,还要拉着怀玉,怀玉推攘了一下,根本不是她想能推拒的。 “你们两个到时候不要太亲近。”老夫人盯着薛谌的手心,“崔二小姐,小时候你们也见过,她以前也曾跟在你身后……” “外祖母,”薛谌忽然打断她,侧过脸,几分酷似母亲的面容让老夫人不禁心口一颤,“外孙已经知道了。” “快清明了,你要安分些。” 怀玉感受到薛谌的力道骤然一紧,十分想抽回手,却被他不容置疑的力道拉进雨中。 老夫人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没再说话,心里想着思思,摇了摇头,挥手让其他人也快点散了,别惹她不快。 怀玉就被他这样拽着,还得打着一把纸伞,抬高手举在二人的头顶,摇摇晃晃被拉到回廊后,她单手收不来伞,只得斜拖在一旁,任由雨水随着伞骨漱漱而下。 长长的甬道中除了雨水拍打之声,还能听见她错乱的步伐。 “薛谌……”她知道老夫人那居然让薛谌心里难受,毕竟在这点上,他们可是一样的人。 虽然薛谌一开始便刻意回避这件事,但想都不用想,薛府上下,怕是已经…… “薛谌……”怀玉不知道从何说起,她不怎么会安慰他人,毕竟曾经的夏国公主,还需要她来安慰别人?不都是她蹙一下眉,就有人上杆子为她排忧解难了吗? 于是她便别别扭扭地说了一句别的:“你弄得我好痛。” 手的力道瞬间松开,并如见到蛇蝎一般离得她远远的。 “你发烧了吧虞怀玉!你瞧瞧你说的是什么话,好可怕!” 活像一个贞洁烈男。 她现在回味起来,才觉得这句话十分具有引导性,脸便不争气地红了,但怀玉面上可过不去,心中那份同情一下子荡然无存了,咬牙说道:“至于吗?咋了,我说什么了我,我说你捏的我手好痛!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呀!真恶心!” 此话一出,她心里就越来越不是滋味了,“本来我就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这么说了你也不至于这么说我!毕竟我可是……此处略过四个字的称呼,你希望你懂!以前求娶我的人可以绕长安城三圈呢!” 怎么会有他这样不要脸的人? 明明之前……对! “那可是我的初吻呢!你去死吧,薛谌!”她举起伞就要打他,被后者灵巧地侧过身,只有雨点甩到了他的袍子上,瞬间晕染变深。 “这么一说还提醒我了,你什么意思呀你!先是信誓旦旦要娶我,这有用吗这?!还亲我呢,亲完我之后还让老夫人给你说媒,不会是想让我做小吧!你是不是早就图谋不轨了!薛谌我跟你说吧,咱们俩从那天起那仇就已经结上了,不会再好了!”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自己说一大堆。”薛谌轻而易举地躲过她锤过来的拳头,向后退几步,惹得怀玉小跑跟上,“说的好像我想娶你一样,你放心好了,我也没有想娶你的心思,这不是我答应你了?虞怀玉,你没觉得是我看你可怜吗?要不然,你去哪里住这么好的地方?” 他沉下脸,精致的面孔一下子变得阴戾十足:“我看那崔二小姐其实不错,人家身世干净,说不定人也长得漂亮,也知书达理……” “薛谌!你什么意思!”怀玉彻底甩开脸子,现在只想一巴掌把他那张俊脸扇烂,“你现在就欺负我无权无势,只能跟着你是吧?等到我以后……以后……” 以后找到皇兄,一定让皇兄教你做人! 在薛谌心里,怀玉这点语言攻击,简直不痛不痒,他双手背后,后退的脚步轻快,穿梭在游廊的甬道之中,“以后什么?” “以后给我好好道歉!你会后悔的!”怀玉露出虎牙,她瞪着他,恶狠狠又十分生动,可惜忽然要咬人的小兔子也没有任何威胁力。 怀玉伸手要抓住他,“你别跑!” 却不料,兔子追捕的猎物倏地伸出手,抓住她伸出的手腕,使得她忽然一个趔趄,直接撞进了他怀里。 “好,我错了。” 她好像听见了什么,但比这更令她慌张的,是二者突然顺势倒在了地面上。 怀玉一头砸在他的胸口,听见他闷哼一声。 是潮湿的石面,青苔,与泥土的芬芳,与清冽的,只属于他的味道。 “你又要干什么?”她整个人跨在了他身上,四月的衣衫已经开始清透,这比他们之前所有都要亲近,“……你不疼吗?” 怀玉慌乱下想起身,但薛谌扣着她的腰不让她走,越挣扎贴的越近,她能清晰地看到男人冷面之上的细小绒毛,能感受到丝丝凉风之外呼出的热气,她的呼吸也被带动的灼热起来。 他歪了歪头,故意与她贴的更近,他说:“老夫人派人盯着呢。” 说罢,他的另一只手就扣住她的后颈,向下用力。 怀玉眨了眨眼睛,余光确实瞄到了远处春儿的影子,瞬间将伞支在一旁,挡住了二人的上半身。 呼吸近在咫尺,怀玉却紧张地伸掌挡在唇上,手心能触对方的唇,柔软,又痒。 以及轻点上的鼻尖,也让她无法招式。 她不敢去看他的眼,只会紧张兮兮地说: “就、就这样?不用亲了吧?” 第25章 催婚事 清明时节, 柔雨未消。 恐怕约张家想办的宴也要拖一拖了。 大家对怀玉的态度依旧没有什么变化,除了薛谌,没几个人爱搭理她。 怀玉闲的没事就在拔步床上一趟, 百般无聊, 丫鬟看了,就去给老夫人通风报信, 这下更落了个好吃懒做的印象。 但试问, 在这张家中,院子里的主子谁不是闲来无事,唯独是欺负她罢了。 她心有不悦,说实在的, 这张家她怕是来错了,家里的男人只有在休沐日能见得到,她要是上去想问点关于朝廷的问题,立马就被支开。 不比皇宫,她可以肆意妄为, 这里只会让人憋闷。 她忽然好后悔跟薛谌说喜欢这里,她是喜欢过无忧无虑的米虫日子, 但总觉得在张府, 她整个人浑身不自在。 这么想着, 她就找了个借口外出。她在张府也会被人拦着,打了个油纸伞,带了个帷帽就出门了。 出了张府大门, 她才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 明明只跟外面有一墙之隔, 她怎么就觉得, 外面的空气分外好, 雨水都比里头甜腻一分呢? 她也不是什么好外出的人, 不然在长安那会也不会只见过一次薛谌了。 最后,她选择把问题都抛掷脑后,安心逛街去了。 或许是连续几日的雨都让大家憋坏了,今日集市的人格外多,就一条小摊,也要排好久的队伍,不仅如此,还有人刻意插队。 怀玉心说别人插队要不她也插队,毕竟她认为自己脸皮也够厚的,心一横便上前一步横跨过几个人,找了个相对宽松的位置一战,脸红着低着头扭向前面正捏着糖人的小贩。 紧接着,身后的妇人就不乐意了,插着腰,扯着嗓子说: “欸,你这小姑娘看起来也是个好人家出来的,怎么还插队呢?” 怀玉被说的哑口无言,十分心虚地,脸变得更红了,“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觉得方才那大汉插队,你们也未说什么…… “只是什么?只是没看见我们几个老婆子?看你年纪也不大,就不能好好排队吗?”妇人大拇指指着背后,“去去去,我也不想说什么难听的话,后面正常排队去。” 怀玉被劈头盖脸地凶了一顿,只得嘤咛一声,将头压得更低了,只想快点回到原来的位置。 不仅如此,她还听到除了那妇人之外,其他人也对着她指点起来。不成想,她原来的位置早就被人挤没了,看她过来,示意她后面排队去。 她看着后面她本来已经排过的队伍,心底防线有些崩塌。 但也无奈,毕竟谁让她想钻空子去插那队伍呢? 怀玉只得又灰溜溜地回到最后一位,认命地排起长队。 不料想,又有一名魁梧的大汉插了队伍,长长的队伍一下子又加了一截,她刚一探头,就被前方倒退的人撞了一下,而后身后不知道撞上了什么铁板,就这样摔到了地上。 摔倒地上不打紧,但现在可还下着雨,地上湿滑一片,她简直像一只可怜的湿毛小芦丁鸡。 看着前方没人吭声的队伍,怀玉简直是哑巴生吃黄连,又委屈又想指责他们,你们方才怎么不说那汉子,非要指着她说呢? 欺人太甚。 “姑娘,没事吧?” 她的上方传来陌生,浑厚的男声。 她一抬头,免不住吸气,对那长队的愤怒,霎时间烟消云散。 眼前的男人最令人深刻的,是他那一双如鹰的眼睛,而重中之重,是他其中一只眼睛浑浊无比,没有聚焦,十分骇人。 怀玉觉得这人长相恐怖,比薛谌不说话的时候还吓人,连话都不敢说,只敢摇摇头。 而那男人本想拉她,但想到了什么,俯下身抬起胳膊,“失礼了,姑娘请扶住我。” 怀玉哪敢不扶,手立马就搭了上去。 青天白日的,他不可能在大街上打她吧! “姑娘,姑娘?” 但怀玉预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男人也只是将她拉了起来,并未做其他的。 怀玉摇了摇头、 她心疼自己的衣裙,低头看着裙摆上的水迹,男人将自己的纯黑色的外氅拖下递给怀玉,“姑娘如果不介意,可以一用。” 无论是周还是夏,国风都未对女子束缚什么,怀玉自觉自己是看错了人,眼前这个长相虽然有些骇人,但心肠比那些插队的好上百倍,便也不再扭捏,道了谢便围上外氅,继续排那糖人队伍了。 二人就此别过。 待到她回到张府,她也未曾得知,怀玉摔倒在地时,帷帽翻飞,露出她洁白的下颌,在男人走远一刻钟的时候脑袋里有什么闪现,赶忙挤开人群,回到那排糖人的队伍中去,抓住一个身形酷似身着黑氅头戴帷帽的女子,强硬地掀掉了她的帷帽。 但那女子的相貌却不是他所想。 “你干什么,无赖!” 怀玉回到张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薛谌,拿着两个糖人跟他显摆。 “你看这个像不像我?” 薛谌看了都想笑,他嗤了一声,指着糖人说道:“你说你要去买糖人回来给我,你就买了两个自己的?” 是了,怀玉手中的糖人,是两个衣着不用,姿势不同,发饰不同,但是脸型如出一辙的小女孩。 “啊?你也没说让我帮你带啊!”怀玉天真地回了一句,一手拿着一个糖人开心地比划,“你要是想要记得下次先给我钱,我没钱给你垫付!” 薛谌睨了她一眼,“小没良心的。” “我怎么就没良心了?”怀玉想到今日排队那事,十分怄气,又不想把这丢人事拿出来分享,便说了些其他的,“我只是以为你对这些没兴趣呢,如果你想要,那我下次再去好了,这次就把其中一个我送给你,你也不必说我没良心。” 她将两个糖人举在身前,示意薛谌选一个。 薛谌哼了两声,起身上前,抬手捏爆了两个糖人的头。 紧接着,薛某人拔腿就遛,只留怀玉一人在雨中飘零。 待到薛谌的背影都不见了,怀玉才反应过来, “薛谌,你去死吧!!!” 惊走了几只低飞的鸟儿。 老夫人这边是忍不住了,她听了春儿的前线报道,只想着赶快把薛谌那小子的亲事定了,这个太守的女儿,不是给钱打发出去,就是过几年他这外孙还有心,就再将她寻回来,纳入后宅。 她自觉自己也不是什么棒打鸳鸯的恶人,左右就是添一双筷子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晴了没多久,她就安排人去给崔家送请帖去了。 好事是,崔家还真有那个意思,没多久就派人回了信,老夫人心想着这事要成,就赶紧起起草了一封信,夸了一遍薛谌这孩子是多么文韬武略,风流倜傥,惊为天人,刻意隐去了他的身世与前朝的关系。 在接到崔家回信的时候,老夫人笑了,心说这事一定会成。 春宴就定在了四月中旬,老夫人专门叫人将落棠院清扫一番,又趁这几日搭建了一些新玩意,花树的瓣掉到淳淳流动的蜿蜒池水上,颇有股流觞曲水的意味。 当然她这回请的不止是崔家,孟家和杜家在扬州的旁系也发了帖子,一行人就在院落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怀玉因为跟前朝沾了关系,老夫人又怕她一个他人不曾见过的女子在张家被人诟病,也将她叫了过来,嘱咐了一番之后就让她落座在末席。 这倒是没什么,毕竟怀玉这种聚会她没有参加过千次,也参加过百次,那些王孙公子,一个个都将视线集中在她身上,只想使出浑身解数,讨得她的欢心,实在觉得十分乏味,还不如在卷刀寨自己和那长生吃喝来的痛快。 呀,她是怎么了,怀玉摇了摇头,把这荒唐的念头从脑海中晃出去,现在真是离皇宫太久了,竟总想一些粗鲁的事。 明明,这样的生活,才是她的归宿。 “虞、虞姑娘……?” 她本以为没人认识她,不成想在末席,她还遇到了一个打死都不想再看见的人。 “文……文小姐,你怎么会在这?” 文柳儿面上一凝,轻笑说:“我也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了,还是有缘。柳儿也是来投奔亲戚的,难道你忘了吗?” 怀玉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她是来投奔哪位亲戚的,把她带到张家做客,看来二人关系匪浅。 文柳儿提醒了一句:“崔二姑娘也算我的表妹。” 怀玉嗯了一声,没再做声,只是心中的不安在无限扩大。 毕竟,她们之间闹过不愉快,她要是抖出什么事情,怕不是对她和薛谌二人都有影响。 怎么会突生此等变数? 文柳儿倒是十分乐意跟怀玉聊天,好似把之前那档子事都忘了,左一句右一句的问个不听,怀玉闭嘴品着果酒,偶尔吱上一声,权当回应。 “……已到弱冠,并无婚配……”首席那边老太太正拉着崔二小姐细细谈着,怀玉杏眼一瞟,只见那崔二小姐面若桃花,时不时偷偷往薛谌脸上瞄,看似也对老太太的说媒十分满意。 老夫人为了做这个局可谓是煞费苦心啊。 不过,怀玉也问自己,她是真的愿意在这里呆着吗?不仅打听不到皇兄的情报,还要看着薛谌娶妻……不对,他娶妻跟她有什么关系? 都怪他非要亲她,还说什么一定要娶她! 真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自认为,两家也算相处融洽,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把年纪也没什么盼头,只盼着我这小外孙能娶妻生子,也便安心了。”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薛谌,站起来绕过崔二,就直接让他们两个挨在一起。 薛谌垂眸看了一眼娇笑着的崔二,后者对上他的视线,脸红着低下了头。 “外祖母,外孙认为此事不妥。” 薛谌抿着杯口,忽然说。 “我断不能就此送葬崔小姐的幸福。”他嘲讽地拉开唇线,将瓷杯置在前方的,慢悠悠地抬手摘下一串葡萄,侧过身躺着,十分放浪地看着崔小姐,细细品着清甜的果实。 老夫人粗头一蹙,紧忙赔笑:“我这外孙平日里就喜欢开玩笑。” “没,我是真认为不妥。” 他衔下一颗翠色的葡萄,似笑非笑地说: “因为,我不举啊。”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就算刻意不去往那方面想,也能想到,他此番话是什么意思。 第26章 嫁给我 她手中的瓷杯一滞, 连带着撒出几滴酒水,落在杏色坦领罗衫上,晕出深色的点子。 她没有为自己的失态担忧, 毕竟对面坐着的文柳儿更甚。 她眉头紧锁, 满脸难堪,欲言又止。 当然, 她相信自己也是这幅表情, 在座的所有人都是这幅表情,除了薛谌本人。 他好像还挺骄傲的。 虽然两朝风气十分开放,但也无男人在人多的场合公开自己的私密之事。 她一时间不知道薛谌是真的疯了,还有故意装疯卖傻, 亦或二者皆有。 明明在来这落棠院赴宴的起码有十几个人,但现在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还是有个耐不住尴尬的,化所有人的难堪为动力, 试图打圆场:“公子可真会开玩笑……呵呵。” 他连连贯的笑声都发不出来,像硬生生将笑容干说了出来。 “你看我像在与你说笑?”薛谌支起身子, 摸上腰带:“要不你品一下?” 那人讪笑, 眼神游离到天际间, 不想看人发疯:“嗯嗯嗯,公子这就不必了。” 啊,行了!他可不想长针眼啊! 怀玉还看见那名本来坐在他身边的崔二小姐,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挪动她的位置, 看似一刻都不想在他身旁呆着了。 “薛谌。”老夫人还是多吃了几十年的饭, 最终也是缓和过来, 冷冷地扫向他:“去祠堂跪着!” 薛谌耸了耸肩, 未在说什么,毫不留恋地站起身走了。 好在他走了之后,那令人窒息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士族大家都懂得如何虚与委蛇,无人再提及薛谌那段荒唐话,但怀玉明白,不会再有人想跟薛谌结亲了。 春日宴结束后,那文柳儿还用那种同情怜悯的目光看了一会怀玉,还是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什么都没说,甩袖离去。 怀玉十分困惑,还没等人走,就瞪了回去。 干嘛呀真是! 不一会,一向不与她亲近的小嫆居然主动亲近过来,神情躲闪,支支吾吾地红这个脸。 “如果你要说的事与薛谌有关,那就说吧。” 虽然她实在不想与她谈论男人的私密事,但她还是略有晓得的,宫中礼数严苛,但她会让信得过的宫婢带一些话本回来,偶尔掺杂着一些世人所说的不入流的话本,这也造就了她有些早熟,谈及这方面的事,也就没那么害羞了。 毕竟她是公主嘛,做公主就要与众不同! “表哥那事,你可知?” “你认为我会知?”怀玉满目疑惑,怎么,在她心里薛谌那厮能动不动与她说这些?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看待这件事呢?”小嫆不好意思地笑了,言语中竟有几分巴结之意。 她怎么看待?她怎么看不举的也不是她啊! 关她屁事呢! 但毕竟她还在寄人篱下,怀玉认为还是先敷衍上:“我认为,不然先试试谨遵医嘱?” 小嫆闷闷地哦了一声,拍了拍怀玉的肩膀,沉重地说:“表哥被奶奶罚了,等到表哥回了,安慰一下表哥吧,表哥也是可怜人。” 怀玉也不知道为何,薛谌语出惊人之后,居然是让她来担当中间人的角色,之前她们可权当她是空气,成天想着怎么把她从府上赶出去。 她不知道薛谌要被罚多久的跪,晚膳时,老夫人面色阴沉,就老夫人说一不二的性子,谁都不敢多少一句话,不过一会,她先放了玉箸,浑浊的眼球望向末席的怀玉:“虞姑娘,明日我让账房给你拿一些银两,你来府上也有一段时日了,再怎么说,也不能苛待了你。” 怀玉应下了,她心里隐约认为老夫人在打什么主意,并且在午夜时分看到薛谌那张不甚讨喜的臭脸时得到了证实。 而且这厮是等到她都解衣欲睡地时候一屁股坐在她的拔步床上,十分不怜香惜玉地怼她的肩膀:“虞怀玉,别睡了,醒醒,有话跟你说。” 虽然他们之间没少有肌肤之亲,不对,不可这么说,好像是她真被他看了个全部似的——只是迫于无奈下,他们无可奈可地“报团取暖”罢了。 怀玉一个机灵起了身,看着薛谌用沉郁地要滴水的表情,揉着他的两膝,嘴里还絮叨着老夫人的不是。 “你有什么话就不能明天说,非要现在说?”怀玉指着窗棂外漆黑一片的天色,早就无了困意,“你这是什么臭毛病,好霸道!” 薛谌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如果不今天说,明天你肯定就要坏事。” “现在可是在张府呢!你不能这样!”她不依不饶,保卫着她作为女子最后的底线,还抱着被褥冲屋外大喊,“就没人拦着他吗?!” “他们不会阻止我出入的,他们巴不得我来呢。” “为什么啊?你们张氏莫不是都疯了,那些礼义廉耻都被吃了吗?”她快忘了,薛谌是什么人啊,礼义廉耻在早就被他吞肚子里去了。 可薛谌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月色如冷彻的水,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照的稍许柔和。 怀玉咬牙切齿:“腌臜货!” 薛谌听着,知留给她一个侧身:“嗯。” 她真佩服薛谌的定力,秀丽的小脸因为愤怒而有些狰狞,她以为薛谌没听见,便伸出手指戳他的肩膀,示意他注意她这团怒火:“下流胚!” “我听着呢。” 怀玉举起荞麦枕头:“你个阉人!” 薛谌终于回头:“过分了啊,虞怀玉。” “你都承认你阴萎不能了,还不能让我骂几句了?”怀玉改为抱着枕头,说话间带着些许幸灾乐祸,转而马上忧愁起来:“我看你身体不行,惹怒了老夫人,我们会不会明天就被赶出去?” 一想到晚膳时,老夫人要让账房给她些银两,这份担忧更甚。 “别理他们,我就是她一外孙,她儿子那么多,不都要给张氏开枝散叶?他们管天管地还管老子举不举,是不是太多事了?” 怀玉看到他不耐的神情,本来还没骂够,心一下又软了起来,毕竟作为一个男人,不举一定是非常难以启齿的事情,他还算疯的比较勇敢的,至少没让那崔二小姐守活寡不是吗? 她是不是该安慰他一下,虽然这厮半夜闯进来,不过他也做不了什么了吧! 怀玉纠结着,愣是没把“没关系就算不能人道你也很厉害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拍着肩膀说:“呃,勇于直面自己的短处,这是你的长处啊!” 薛谌看着她一副憋闷的表情,扯出嘲讽地笑:“看起来你在这方面比我还要懂行啊,虞怀玉,我变成这样还不得怪你?” “你怕是真的失心疯了,你自己身体的问题,怎么要怪上我了?”怀玉觉得他好烦呐,怎么什么都往她身上甩呢? “那是自然,本来我也与正常人无异,你不记得之前怎么对我的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可是恶狠狠地往我身上踢了一脚。”薛谌双手撑着床沿,身子稍稍向后靠,墨发滑落在床上,慵懒十足。 要追溯到那时候起吗?她当时确实是因为薛谌大发雷霆,本来打算偷偷去看一面,不成想发成了那样的事,她一国公主,怎会忍着? 那当然是当机立断一脚踢了上去! 不过她怎么记得,她也就踢到了大腿……? 她狡辩:“那是大腿吧!” 薛谌十分严肃:“踢到了。” “没有吧!” “就是踢到了。” 怀玉当然记不住了,踢了就踢了,还记得踢到哪里?她有些心虚,不想对上薛谌的目光,原来千古罪人竟是她自己。 “那怎么办,你要是寻仇,我也不能给你踢的,你踢我一脚我就没命了。”怀玉抱着枕头,好似薛谌现在大半夜来找她真的是要给她来一脚一样。 “又癔症了?我不打女人。所以我是来找你商量正经事的。”薛谌不容置疑地将怀玉怀中的枕头抢走,后者还依依不舍,几番反抗无果后,又用被褥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薛谌突然袭击。 “什么事?” “现在可以万无一失地嫁给我了,虞怀玉。”薛谌懒散地躺在空出一半来的拔步床上,他出身名门,却无任何名门该有的礼节,仿佛什么都制约不了他,他只把那些繁文缛节当作废话,但他仿佛又什么都懂,一切尽在掌控,薛谌应是,不是不能而是不想罢了。 怀玉认为,薛侯爷真是太过纵容他了,不然,真不知道是如何养成了这样的性子,也亏是她现在这副德行,才能忍受他这样的人。 忽然,怀玉脑海中刹那间闪过了太多画面——薛谌确实步下了种种,从开始说娶她,到同意老夫人的提议,到今日的语出惊人,最后再到张家对她的微妙态度,无非就是让她真的成为他的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可薛谌为何要这般做?自曝隐疾,对他有好处吗? “有什么条件吗?” “条件?”薛谌轻蔑地瞄了一眼她,“你有什么值得我要的?财富,德行?还是身子?” 怀玉咧嘴笑了一声,虎牙尖尖:“你也不能啊。” “别幸灾乐祸啊虞怀玉,以后有你受的。”薛谌翻了个身,语气染上些哀凉,“我已经仁至义尽,虞怀玉,你就这样嫁给我,也不算委屈了你,之后在张家安生下来吧,他们不会对你多差。这也是你最好的结局了。” “你救了我,我给了你歇脚点,我们两清了。” “我……” 怀玉刚想说,最好的结局?他能看穿她的命运吗? 还有,你是真的要离开? 明明是皆大欢喜的策略,甚至她不用付出一分一毫,怎么还,有点让人伤感呢?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出口,身边人就只剩轻轻地呼吸声了。 看他十分疲惫,就这样随意躺在拔步床上,连外袍都没脱,就这样闭眼睡过去。 怀玉看着眨眼之间就昏睡过去的人,笃定了他一定肾亏阴虚。 薛谌只是为了报答她而已,她觉得,他说的一定是真的。 毕竟男人怎么会拿这种事说笑? 第27章 发热了 老夫人经常派人来寻怀玉, 但还好的只是谈论一些家常,怀玉糊弄人的水平已经炉火纯青,编起莫须有太守的家常, 说到战事, 免不了哄得老太太和未经世面的小嫆潸然泪下。 说到口干舌燥时,还要一杯凉茶下肚, 才能继续侃侃而谈。 又过了一会, 老夫人觉得时机到了,拉住怀玉的手,泪眼婆娑地说道:“以前是我待你不好,人算不如天算, 你遇到我们家子诚也是缘分,既然子诚倾心于你,何不由我做主,成了这事?” 可终于等到你说这句话了。 怀玉下意识想抽手抹开横流的泪,其实她也并不是没投入半点真情, 一想到周国大军大破皇宫,而她被护送从后山逃亡, 如今周国并吞夏国, 大赦天下, 逐显开明之风,再无人念及故国,她也不禁潸然泪下。 而老夫人以为怀玉是不愿, 用力将她即将抽走的手抓了回来, 急急忙忙地补充道: “那日他在院中说的混账话, 你莫要与他计较, 你也了解这个人, 他素爱与人说笑,从不分场合。” 怀玉听此,不免心中冷笑,这得亏是她需要一个藏身之处,不然哪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会同意跟一个不举之人成婚? 之前还对她爱答不理,现在倒是青睐有加,与崔家结不上关系,又怕闲人疯传,还不快些让个冤大头与他外孙结亲? 成的越快,那荒唐事就了解的越快。 “老夫人说笑了,”怀玉用力回握住老夫人的手,泪珠充盈满眼眶,言之凿凿道:“能嫁给自己的心上人,是怀玉一生所愿,能跟张家攀上亲事,那更是怀玉一生都不敢想象的事。” 说罢,她都开始佩服自己,连这种瞎话都能睁眼说。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喜笑颜开,眼角的褶子都夹碎了眼泪,她拍了拍怀玉的手背,“我早就知道你是个伶俐的,我跟你保证,你们二人的婚事,费用张家全部包办,让你们风光嫁娶,定不会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怀玉应下了,又与老夫人聊了一会,老夫人便让春儿拿了些银两,也不拘着她,让她出门有什么喜欢的,就买下来当自己的嫁妆。 怀玉点点头,她知道老夫人这也是想把她包装的体面些,既然得了钱,向来善于花钱的她就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待怀玉走后,老夫人又招来春儿,低声问:“你确定子诚真有问题?” 春儿虽然也是个黄花闺女,但从小便在张府察言观色,还被带着贺男子们学了点武艺,对于后宅之事处理的十分妥当,也不害羞,低声回应:“听老夫人的话,昨日找了几个干净的女子送去他房中,他确实……无动于衷。” “是怎么个无动于衷法?”老夫人也不是吃素的,不会真把薛谌说两几句他不举就不过脑子信了,定要排查出个所以然来,“那个叫怀玉的女子是顶好看的,可以理解子诚为何执意要娶她。你要说她瞧不上胭脂俗粉,没正眼看上一眼,那也叫无动于衷。若是那些女子足够懂事,就应该有点眼力见去攀附一番,哪个男人受得了撩拨,尤其是子诚,我又不是没听思思说过他,就不是个清心寡欲的人!” 春儿头皮发麻,那需要她形容吗?她自己也未经人事难以启齿啊! 毫无感情的监视达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就是比较无动于衷,子诚少爷他……真的是不行吧。” “所以说是哪种无动于衷?不是让你去看了吗?”老夫人不依不饶地问。 要不您还是自己去看吧! 尽忠职守的春儿第一次有了撂挑子不干了的冲动,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这份美差,她接下来的人生还是十分需要这份差事的,“子诚少爷不愿意碰那些人,之前也跟那些人说道了,可少爷不愿,怕不是还要春儿把她们扔在少爷身上吗?那春儿定是不能啊!” “罢了,随了薛家姓的定是个不中用的,这事先放下,用虞家姑娘试试,若是子诚说的是真话,就让她做大的,要是骗我,就给个名分由他去吧。”老太太抚平额角,抬眉一扫,没成想小嫆还在这里吃点心,心说这下坏了,怕不是所有都听了进去。 但她面上不显,冷冰冰地说:“小嫆,今天听到的,都抛到脑后去,一切都以张氏一族的声誉为重,你省得吗?” 小嫆其实在二人开始对话的时候就想走,但她这一走怕是更不好收场,只能硬着头皮听得面红耳赤。 早知道这般,今日就应该去听书。 “小嫆自是明白,绝不会袒露半句。”小嫆赶忙表了忠心,老夫人这才放她出门,手心里已经全是汗水。 待到怀玉回来,却是空手而归。 她常想着,她和薛谌的婚礼虽是一场做戏用的骗局,但总归不同于像隋长风那次那般玩闹。 老太太把这些票子给她拿过来买嫁妆,扬州的东西是好,连包子都涨价了一分,她确实忍不住买上一些珠宝首饰,但剩下的,她要自己留着。 毕竟若是买下一些大件,不就等于还给了张家?老夫人不愧是见多识广,但她还没蠢到这副地步。 稍有什么不善,她直接掏钱,岂不是更合适? “虞姑娘可回来了。” 还未入夏,天色暗的快些,不等怀玉用晚膳,春儿就大老远地跑过来,递上一些润喉的点心,说道:“您一定是逛累了,吃点吧。” 怀玉不疑有他,只觉得张家现在为留住她,刻意拉拢。 正巧她也饿了,先来一些小点心开开胃,细嚼慢咽后,她随口拍了拍手掌上的渣滓,却发现春儿身后突然冒出个人影。 张家小嫆。 她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反倒是把怀玉看心虚了,难道是她……表现的太没有礼数了吗?! 啊,她忘了!她该用帕子擦的! “小姐,有什么事吗?”春儿也被背后的影子吓了一跳,声音一抖。 “没、没什么。”小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她心中有一条名为张家名誉的锁链死死捆着她,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想,她这几日就在外面天天看戏吧,真不想掺和这事。 夜色微凉,怀玉刚沐浴过,身子还是有些燥,她推开窗户也不觉得好,便随意用长巾捆了长发,决定去外面透透气。 她住的这院子不算大,也仅有她一个人住,没走几步就出了院子,她也不多想,就肆意闲逛去了。 张府是很大的,她这些天一直没人引导,也只知道正堂内堂、薛谌与她的路线,不一会儿,就迷了路。 马上的,她看到远处墙边有灯笼熄了火,她还以为是守夜人,用手扇着风,想去问一下路。 仔细一瞧,居然是小嫆和她的丫鬟。 “小姐,您小心些,千万别摔着。” 她视力不差,看到夏儿把灯笼放在一旁,双手撑着小嫆的脚,而后者正努力往上爬,似乎是要翻墙离去。 “没事,夏儿你再抬高点,我够不着——什么人?!”小嫆厉声道,定睛一看,心态稍稳,“虞姑娘——你怎么在这?” “我迷路了。” 月亮似是眷恋美人,月光打在怀玉身上,柔和了她的面庞,气色红润,像是一颗任人采摘的饱满果实。 “你没事吧?”小嫆看着她气色不对,要说四月不应如此燥热,怎么她变成这样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怪自己多嘴,心中的话到口中变成了:“你可不要说出去,不然本小姐定会让奶奶把你赶出去!” 怀玉一听,起初还有些恼,但转念忽然想起,自己偷偷摸摸让人寻了出皇宫的牌子,又扮成宫人的模样,只为见她的未来驸马一面。 她那时也被守卫发现,便气急败坏地要挟别人住嘴。 “若是你敢说出去,我就让皇兄定你的罪!把你头砍了!” 此情此景,竟然令她充满回忆。 于是她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小嫆在夜半偷摸溜出去,无外乎是见人或者寻人,都与她过去一样,充满好奇和期待。 “你忽然笑什么,好吓人。”小嫆看着她越笑越开心的面庞,她的笑热情似火,似乎很有感染力,露出的虎牙可爱又活泼,不一会儿,到底是年龄相仿的姑娘,她居然也跟着笑了两声,又说道:“你不许笑,听到没有。” “我只觉得有人在外面等你,是件很意思的事。”怀玉终是止住了笑容,她并不讨厌小嫆,甚至还觉得她们二人有一种隐约的相似……比如,品味方面? 她补充道:“曾经我溜出去过一次。” “就一次?” 太少了吧! 怀玉无奈道,现在她已经实现了家里和宫中的无差别转变:“家里管的太严,就一次,回来还生了一肚子气,哭了一通,还被兄长发现了,说了我。” “因为什么啊?” “当然是因为男人!” “男人!那你见的那位公子,是他在等你,还是你自己要去的?” “实不相瞒,是我自己要去的。” “那可就惨了,溜出去找人还是两情相悦的好。” “那那个人与你约定的时间到了吗?” “哎哟!”小嫆又蹬了几下,“我可忘了时辰了,我不与你说了,不然就耽误了,我不想让那人等太久。” 她刚要翻过身,又说了一句:“虞姑娘,你也自己小心。” 怀玉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只觉得自己好像更热,更晕了。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莫不是她发热了? “虞姑娘,夜里风大,可是吹头疼了?让夏儿扶你回房间吧。”夏儿完成了使命,看着怀玉似乎快要晕过去,赶忙扶住她。 “欸!你们在这干什么?”春儿提着灯笼找了好一阵子,终于在墙边看见了二人,她疑惑地盯着夏儿,不一会就把目光转移到怀玉身上,“夏儿你去歇息吧,我扶虞姑娘就成。” 春儿是老夫人身边的得力助手,在丫鬟中也是说一不二的,夏儿也没说什么,便将怀玉搭了过去。 “走吧,虞姑娘。” “我怕是发热了。”怀玉也不知道自己跟着春儿走到哪里,她只知道自己进了院子,要进屋子的时候她扒住门框,抓住春儿的袖口,十分可怜,“能不能叫人来……” “是啊,瞧着应是生病了,虞姑娘,您再坚持些,我叫郎中过来瞧瞧。”春儿故意大力抽回手,顺便扯了扯她身上的裙子,好让怀玉退了出去,将门锁好。 “我真是发热了……”怀玉不懂其中原由,朦朦胧胧间顺着屋子爬到了榻上,只是才爬了一半,就柔软无骨地坐再地上,又开始喊她的老三句:“我好惨呀,有没有人救救我,怎么也没见个人心疼我……” 隐约中,她看到了熟人,那人看似也像刚从浴桶中出来,湿气都快蔓延到她脸庞。 也确实是,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温润的,富有生气的,一点也不冰凉,跟她一样,像只煮熟的虾子。 第28章 嗷嗷嗷 潜意识中, 怀玉垂着眼眸,逃开覆上来的手。 而那只手,不准许她有多余的动作, 更强硬的贴上来, 扣住她的下颌,另一只手挽过腋窝将她捞起来, 夜色微凉, 却身体滚烫。 男人垂首,盯着少女莹润的肩头。 “虞怀玉?” “啊啊啊?”怀玉整个人神志不清,连着答了好几声。 而叫她的人仿佛寻到了什么乐趣,又问一句:“虞怀玉?” “嗯嗯嗯?”她张开迷蒙中的眼眸, 视线在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孔上游走,“什么事?” 她嘟起嘴来,声音细又甜,“有事快报,我可没这个闲心听你在这里叫我的名字, 我可是很忙的!” 结果他也只是再一次询问:“哦?那你在忙什么?” “我在……” 怀玉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讨厌了,那她能干什么啊? 无非是…… “我忙着每天睡觉, 还有用膳, 逛街, 还有……在忙着准备当新娘子。” 她娇憨一笑,顺势向后仰去, “你起开!真的很热!” 而那人真的听她的话, 松开了臂膀, 在怀玉即将要摔倒地上时及时揽住了她, 顺势带入自己的怀中。 他看着少女因为一下心慌而抱紧自己的腰, 付之一笑, 胸膛轻颤。 “虞怀玉,今日怕是有人想让你不好过,怎么办?”他在她耳边戏谑道,温润的热气让怀玉浑身一颤。 “让我不好过?怎么想的!”她完全听不出来别的意思,她觉得她全身上下有一团火在燃烧,只想快些降温,但她紧贴的身体又如此灼热,可叫她松手,她仿佛就像坠入了深渊一般。 “还不快点去给我拿冰块来摆在屋里,怎么伺候人的!”她改不了她的脾气,骄纵又任性,说起话来也趾高气昂。 “伺候?虞怀玉,你是不是看不清我是谁了?”他任由她如何,一直保持一副轻飘飘地慵懒气质,他刚沐浴出来,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现在二人紧贴在一起,他的水气当然也浸染了她的。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笑了出来,胸腔比方才震得更沉,他扣住她的后颈,唇瓣从她根根分明的长睫略过,从绝艳无双的脸颊略过,停在她的雪肩上。 “我管你是谁,警告你,别烦人,赶紧来伺候我!不然的话——嗷嗷嗷——!” 虞怀玉清醒了大半,似是那种被当头棒喝一般,人一下子从头麻到了脚趾。 疼死她啦!疼死她啦!她被狗给咬了! “薛谌!你是不是疯了!”怀玉猛地推开他,而后者也没用力,便顺着她的动作松开她,“你怎么能咬我!” 她心疼地看着自己发红的肩头,上面还有清晰可见的牙齿印,可恶,这个属狗的! 她也发现自己现在衣衫不整,薄衫被水打湿,她又浑身出汗,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她现下的模样好似和什么回忆撞在了一起,听说早在她父皇还没有子嗣遍地走的时候,在后宫之中,还有不少居心叵测的人给他偷偷下什么奇奇怪怪的药,但后来发现他本人就是个移动春/药之后,大家都收敛了这方面的心思。 她,现在,怕不是就被人下/药了! “薛谌,你也不必如此!我不是已经答应嫁给你了吗!” 二话不说,先辱骂一句薛谌总是没错的。 “腌臜事还得看你啊,薛狗!” “别在这发癫,虞怀玉。”薛谌白了一眼忽然贞洁烈女起来的怀玉,他拿着绸子擦身,自行更衣后,瞄了一眼窗外,便说:“如果不是我你还在这躺着乱叫呢。” “什、什么乱叫啊?” 怀玉脑补出一场十分诡异缠绵的香/艳戏码,不会她叫他的名字都要拐三道弯吧! 薛谌严肃道:“特别吓人。” 怀玉花容失色:“还吓人啊?” 哦,也是。 像她这样的倾国倾城的美人薛谌居然能不动心,还要咬她,在他眼里说不定她就像吃人的妖女,毕竟他不行。 太可怜了! 当然她绝无可惜的意思,“什么人敢在张府给我下药?难道是……” 怀玉的记忆再碰撞,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想到了事情的因果,咬牙道:“这老……未免疑心病也太重了。” “我都快怀疑你是不是虞怀玉了,在你从前住的地方,不是勾心斗角最多的地方,何况这里?再说了,我问过你,你喜欢这里。” “我只是喜欢这里的锦衣玉食啊。”怀玉泄气地一般地找了个圆凳坐着,“再说了,以前勾心斗角也不是我的活。” 她只要做天真无邪的公主就可以啦。 “哦?”薛谌这时来了兴趣,他坐在踏上,一条腿弯曲,懒洋洋地看着对面的少女:“那我是要夸你心无城府呢,还是夸你傻的天真呢?” “你胡说什么呢!”怀玉瞪了他一眼,这时忽然矜持了起来,拗了一个板正姿势保持着,意在表明自己恪守礼仪,依旧高贵的身份。 “兄长会护着我,他说我只要做公主,其他什么都不用想。” “哦,又是那位?”薛谌想到虞思瑾,不禁冷笑。 “那是自然,你为什么对他意见那么大啊,你是不是招他惹他了?” 不是他招惹薛谌,而是薛谌招惹他了。 薛谌嗤了一声,“虞怀玉,现在护你周全的人是谁?你的好兄长?他甚至已经不在了,你就不能清醒点?” 薛谌眼底显而易见地冷淡起来,他不知为何,很讨厌这个叫虞思瑾的人,早在长安,那次事件后,他拽出的蛛丝马迹就指向这个人,但任由他剥茧抽丝,他的人不是消失了,就是那些好不容易冒出水面的线索,又隐于水下了。 如果不是他现在也什么都没有了,他定会让人再查下去。 这个虞思瑾,在那个风光霁月的外表下,是什么样的狼子野心。 “才没有!”她正想反驳,却看到薛谌躺在了床上,冲她摆摆手, “还有,你别扭个脖子,太做作了。” 怀玉把脖子扭了回来,娇嗔道:“……你懂什么啊。” ## 崔府。 崔二小姐正画着什么,忽然一袭绿裳佳人翩翩而来,裙摆带起一阵风。 “崔二小姐,近来可好?” “柳儿妹妹,你来了?”崔二放下笔,想跟文柳儿说些闲话,“前几日送你的话本你可看了?” “自然是看了,我想那王生确实难能可贵,不过……小姐你可听说了,张府那位公子近期好像要订婚了……” 崔二脸色一变,似是想起那日的尴尬,她又拿起毛笔,有些不耐道:“他订婚与我何干,左右与他订婚的人也不是我,我们就不必谈那人的闲话了。” “那可不是,之前柳儿没告诉你一件事,其实在” 崔二小姐的笔尖一滞,“是吗?那还真的有点意思。” 张府正堂中,春儿低首在老夫人的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惹得老夫人再一次献祭了一个瓷杯。 “放肆!” 第29章 解误会 “此事你是从何得知的?” 老夫人捂着心口, 脸色带青。 春儿一边淡定地为老夫人顺背一边说:“老夫人莫担心,怕不是因为上次崔府觉得我们怠慢,被驳了面子, 正没地方顺气呢!” “那也不是什么都能说的。”老夫人脸色渐缓, 又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 才把心里的火气稍微压下去了一些, “跟水匪结过亲?可有什么证据,若是捕风捉影,我定是要找崔家好好算笔账。” “听说是最近投靠崔家的一旁支,是个布商, 说是载了少爷和虞姑娘一起来的,半路遇到了水匪,水匪图虞姑娘长得好看,欲与之结亲。” “我这外孙真到哪里哪不太平,你先去把怀玉姑娘叫过来, 然后找个算命师父算个命,找能算出来好事的那种, 算出来祸事的就别告诉我了。” 那您不是也只是想找个心里安慰吗? 春儿硬生生地把这句话吞进嘴里, 又问:“那薛少爷也一并叫来吗?” “不叫他, 他嘴里就没一句真话,听他说话不够我生气的。” 春儿点头称是,退下去找虞怀玉了。 虞怀玉也不是没料到会出这种事, 毕竟看到文柳儿的那一刻, 她就认为这件事发生是迟早的事, 早早准备好了反驳之言, 但她没料到, 嫁娶之事这么快就能定下来,不管八字,只挑最近的良辰吉日。 “老夫人这个意思……莫不是认为我毁了清白?”怀玉表演起来十分起劲,她到正堂的时候就开始哭,说起话来抽噎不停,幸好她声音细,也不惹得旁人心烦。 “莫怪我说话难听,我们扬州张氏乃名门望族,风雨百年朝代更迭屹立不倒,哪怕子诚随了薛氏,那也是该认祖归宗到我们张家来。” 老太太话里话外都是以怀玉的身份,嫁给薛谌已经是高攀了,若有这种流言蜚语,除非自证清白,否则她还是得被赶出去。 但你怎么不说你外孙不举,本来就没几个人愿意嫁给他呢? 怀玉低着头,悄悄翻了一个白眼。 “老夫人今日把我叫来,其实也对这事十分困惑吧?您既然主事这么多年,定不会让那卑鄙小人钻了空子,想必也想听听这事的原委?且听怀玉道来,若还是觉得怀玉不配,那怀玉便什么都不说,收拾行李走人,还张氏一个清白。”怀玉将自己练的滚瓜烂熟的台词背了出来,用手帕抹着泪珠,“老夫人您看可好?” “你说吧。”老夫人喝着茶,眼神扫过怀玉的瓷白的面孔,心定了一些。 “不是怀玉自夸,我自知生的好,我与薛公子相遇也是因他的救我之恩,随一路南下,在荣州偶然救了一位布商之女……”怀玉将与薛谌的相遇,避开重点向老夫人娓娓道来,“……那水匪贪图我美色,想霸我为妻,可这仅仅是权宜之计,我们并未拜过堂,薛公子还借此机会一举捣毁水匪老巢,这才有怀玉能跟薛公子来张氏的后来,如果不是薛公子,那布商一家也要被水匪谋财害命。” 怀玉走进了两步,给老夫人近距离表演了一出什么叫声泪俱下,“如果说薛公子英明神武,救人于水火之中,是怀玉心中的大英雄,那柳家人岂不是恩将仇报,以怨报德的小人?” “这事并不应该是薛公子和怀玉的名誉受损,而他应该是世人称赞的英雄,不是吗?” “……我知晓了,这事你不用管,我会处理的。”老太太揉了揉额角,冲她挥了挥手,“先下去吧。” 怀玉点头称是,面上依旧眼泪婆娑,唯唯诺诺,心里雀跃不止,觉得自己的口才真是太棒啦!当真是世上第一口才好的楚灵公主! “等等,我再问你一件事。”老夫人倏地开口,看着明媚的少女转身,逆着光,有些看不清楚表情。 “你也知晓,我那外孙的身体……你是真的愿意嫁给他?” 在老人浑浊的眼中,逆着的光线仿佛也知道从螓首蛾眉上移开,露出一张俏丽无比的面孔,她杏眼弯弯,好似眼中有光流过,荡漾出涟漪水波似的。 “那是自然,怀玉愿意。” 说罢,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双瞳剪水,更添甜美。 老夫人不说话,怀玉行了礼就退下了,走时脚步轻快,笑容越来越大,虎牙尖尖。好像真的因为快要出阁而欢愉。 旁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因为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她太、会、说啦! 她越想越开心,觉得自己特别厉害,是在这世上最厉害的女子!毕竟她过去从来没有依靠自己的能力独立完成过任何事,不用他人帮衬,她也能独自一人辩出个是非,她想跟其他人分享,让那些人都来夸夸她,最好是说“你真是古今第一才女,我请你去吃好吃的”! “虞姑娘,你在这!”提着长裙赶来的少女一身洁白垂领,上身为交领豆绿对襟,下身为刻丝软缎百鸟裙,后跟着小步跑来的夏儿。 “你帮我看看,这身怎么样?”那夜过后,小嫆跟她的关系好上了不少,一看见她就拉着她聊聊衣裳,总要她给她做参谋,“夏儿一直说好看,我穿什么都好看。” “可小姐确实……” “好啦!虞姑娘,你觉得呢?”小嫆摆正了下胸口的绢花,“这么去见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怕不是又是那位情郎了。 虽然怀玉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如果是小嫆私自见的,怕是那种张家无法容忍的庶人,她甚至可以预见这位少女未来的情路坎坷。 但她也没给别人添堵的意思,只是把她胸前的娟花重新绑在了发饰上,说:“衣裙本就繁琐,花还是别在头饰上,上下平衡起来不会显得头轻脚重。” “哇!”小嫆摸了摸头上的花,“确实是呢!” 她又问:“奶奶刚刚问你话了?我问了春儿,春儿不告诉我。” “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没有大碍。”怀玉脸上憋不住,前脚刚说无关紧要,后脚就面上挂笑,言笑晏晏:“老夫人说崔氏心有不甘,想坏了我的清白,但我口舌如簧,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哇!”小嫆就像一个不要钱的捧场,而这捧场怀玉十分受用,她十分夸张又添油加醋地把今日的事讲了出来,听取小嫆一句一句没完没了的“哇!” 其实到后面怀玉都觉得是不是自己说的太夸张了,毕竟她并没有她的故事中的拿着大刀砍了五个水匪的头勇猛。 小嫆心里也觉得有点太夸张了毕竟怀玉跟她一样连剪刀拿在手里一会就得喊累,但她还是十分给面子的统统哇了出来,以表尊敬。 “好了,也就这么个事。” 怀玉心里叹了口气,终于吹完了。 “是吗是吗?时候不早了,那我下次再跟你说吧,那个人还在等我!” 小嫆赶忙点头,她快听不下去了。 这一通乱吹把怀玉吹得口干舌燥,但很显然,她并没有就此歇下,并且趁热打铁,势必要给薛谌好好说道一番。 薛谌正抓着一把谷子伸向马嘴,枣红色的大马刚一低头,就看到穿着翠纹罗裙的少女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啪的一声拍到了薛谌张开的手掌上,马声嘶鸣,手里的谷子也落在了马槽中。 而少女则又退了回去,站在马厩边缘,冲着他笑:“嘿!在这喂马呢,弼马温!我跟你说件事的!” 薛谌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丹凤眼斜睨过去,眼神不说想打人也可以称得上凶狠,“疯病犯了?” “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怀玉半抱着柱子,心情颇好地说:“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厉害呢!” “那你站这么远,准备跟你你旁边的那匹马说?” 怀玉瞅了一眼马厩旁屁股冲着她的那匹黑马,小脸一皱赶紧换了个柱子抱,“我是觉得马厩太脏了,还臭,我不想进去了。” “你是觉得我听不懂你说话?”他还站里面呢。 “哎呀,你好大的气生——”怀玉的笑意藏不住,可能是小嫆的闭眼吹吹抬高了,她还没掉下来呢,“那就来听听我跟老夫人斗智斗勇的故事!” 接着,还不等薛谌开口,怀玉就开始自己叭叭叭说起来自己是如何机智化解危机。 “重点是除了老夫人,只有我一个人在场哦!这可是楚灵公主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摆平的事情哦!”怀玉捂着嘴笑着,当然她没有等来如同小嫆的“哇!”甚至“你好厉害”都没有。 久久之后,薛谌眨了眨眼睛,面无表情地说:“没了?” 怀玉:“啊?还要有啥吗?” 薛谌不语,又抓了一把谷子喂给驰原。 “喂,为什么不说话!” 一点表示都没有? 薛谌答非所问:“马要亲自喂才能更亲人。” “所以呢?” 跟我的事有半分钱关系? 薛谌不紧不慢地净了手,悠悠哉哉地走出马厩,而怀玉紧跟在他身后:“说话说话!” 他垂眼去看这个气鼓鼓的姑娘,眼里像要冒出小火苗一样,她刚刚的兴奋与自豪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非常好懂的情绪:“不会吧不会吧你真的觉得这个很简单吗我可是准备了很久”,转而变成了“好吧对你来说这是小儿科但是对本公主来说这是一个新的历史”,紧接着“那你的表妹还知道夸我几句,你就只看驰原,你可真是不解风情”最后气急败坏地露出凶神恶煞的嘴脸“臭东西你为什么不能夸夸我啊你去死吧!” 薛谌手背在身后,微微低了身子,眯起眼睛,“你想得到夸奖又得不到的样子好蠢啊虞怀玉。” “啊啊啊我真是气死了!” 她的嘴巴都要撅到天上去了,张牙舞爪地冲他袭来,猛地撞到薛谌怀中,想用全身的力气把他撞痛,而后者只是顺势揽过了她,说着她一点都不想听的话。 怀玉想,如果不是亡国了,她怎么会受这种气呢! 第30章 成亲日 老夫人这边没少忙活, 找人算了个良辰吉日,在之前把三礼六聘一过,差不多就把婚事正经地定了下来。 怀玉早就料到老夫人想早日操办, 定不让崔家看了笑话, 但落实到自己身上,她又生出了不真实感。 莫约两个月之前, 她还在逃出皇宫, 对自己的前途未卜的人生感到恐惧和迷茫。现下,可就要在这张氏深宅中扮演一名过了门的妇人。 兄长又……真的还活着吗? 如果她终于得到了否定的结果,她要在这里呆多久,一辈子? 一辈子又能过多久, 十年,还是二十年,不对,她本该开心的。 毕竟她不想过贫寒的生活,锦衣玉食, 一呼百应,才是她喜爱的。 但是…… “你是说前朝吗?”小嫆遣了夏儿出去, 用丝制的团扇挡住半张脸, “你怎么晓得问起这个事啦?” 说罢, 不等怀玉解释,小嫆又一思忖,毕竟她家曾是前朝的太守, 便说:“你还是少问这种事情为妙, 我知晓的也不多, 也是上个月听老太太说的, 朝代更迭张氏不倒, 也有我们不论前朝的原因呀。” 她又急忙补充道:“我可没说我们是墙头草哦!” “我也未说,你尽管说。”怀玉压低了声音,“那些前朝的皇族,都被一网打尽了吗?” “那怕是没有。”小嫆摇了摇扇子,说:“我就跟你这么一说,你也知道奶奶有时候忘了我还在场,就透了点东西出来,多的我也不知,你听了呢,就当听个响就行。” 待到怀玉点头,小嫆又道:“我听老太太说,现在周朝的皇帝,是个年轻人,具体岁数几何,她倒没说,好似跟我们岁数差不离,我总觉得,有猫腻。” 怀玉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如果跟她们的岁数差不离,那岂不是刚及弱冠? 周朝的皇帝,她可记得是个年过半百的人,怎么攻下了夏朝,就换了个人坐?皇朝交替他这不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吗,这也太倒霉了点。 “你觉得,周朝的皇帝,变的突然?” “可能吧,但我总觉得帝王之家,争夺皇位,到也正常,但更奇怪的是,按照奶奶的意思,她说这周朝皇帝还挺厉害的,好似是他准备攻占夏国,我不太懂。” 这就怪了。 先不说现在的周朝皇帝是怎么坐上去的,更让怀玉迷惑的是,夏朝被攻进来,根本没费周朝多少事,夏朝实力雄厚,多年之前还并吞了几个城池,那周朝又割地又赔了不少奇珍异宝,才让战事停息,怎么换了个年轻皇帝,就悄无声息地把他们并吞了呢? 可见她的父皇实在太多情敌,怕是不少周朝的探子这么多年把夏朝戳了个底朝天。 “那那些皇族,有没有逃出来的?” “怎么地,你还想去投靠?”小嫆用团扇遮住她的嘴,“现在是什么时候,掉脑袋的大事,你切莫胡说,还会连累张氏。既然老夫人都快把你们的婚事操办好了,就莫要想别的了。毕竟日后你要在张府住着,我就当没听过,不会跟人讲的。” 怀玉说不会跟人讲,当然不会把薛谌划分在内,在她心里,薛谌永远有一条腿是和她绑在一起的,她得了空,就去找薛谌说道此事。 而薛谌正拿着两张裁成一模一样地纸张对比来看,眼睛微抬,看了一眼怀玉:“帮我磨下墨。” 怀玉嗯了一声,她帮太傅磨过墨,只要她在课业上偷懒,太傅就要罚她当着所有兄弟姐妹的面站再他身侧为他磨墨,怀玉在皇宫里谁都不怕,就怕太傅吹胡子瞪眼。 但怀玉磨墨,可以说是天底下最糊弄事的人,从不看水多水少一股脑就往墨盘里倒,下手也不知轻重,毕竟她的重点是给薛谌讲她刚刚知道的周朝皇帝。 怀玉手下飞速打转,“你不觉得这很怪吗?父皇老了,也愚昧了,周朝的探子都要把夏朝捅漏了——你听我说话没?你干嘛呢?” 薛谌理所当然地说:“伪造出城文书啊。” “啊?你要走了,什么时候?”怀玉不知怎么地就慌张起来,手下的狠狠地怼,并未知道墨汁已经沾染上了手。 “成亲那会?”他不确定地说:“你不觉得我在这住的特不自在吗?既然你的问题安排好了,我想快些走。” “这么快?你能去哪啊!”怀玉下意识就攒住了他的衣袖,连同手上的墨汁也一并带给了他。 有什么地方非去不可? “这里多安全啊,你以为你是什么大英雄吗?在外面到处受别人爱戴的?”怀玉虽然生气,但是二人的体型悬殊,她长得不矮,但也像是在投怀送抱一样,扑进他怀里。 “你也管得太多了点,虞怀玉。”他的视线移开,落在两张如出一辙的出城文书上,整整齐齐地放好,俊逸的脸上满是无情:“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 看见这张无情的脸,怀玉就想起当初的他,现在她也怒气上来,之前的好在此时全部记不住,都荡然无存了,只要心头的火在燃烧: “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坐在高高的位置,当最无忧无虑的人,而不是现在,要在这个宅子里,当个独守空房的笑柄!” “笑柄?”薛谌薄凉地哼了一声,“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会走,你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现在还想着自己的公主梦。我也打开头就问过你,是不是喜欢这里,你可是点了头了。” “我……”怀玉一时哑口无言,她想说‘那也得看对比这里确实比外面好’,这样又显得她十分市侩,但要说‘我还以为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又有点蠢笨瞎说的嫌疑。如果让她说出‘那是因为我以为你会跟我留在这里’,她是万般说不出口的,原因无从得知。 争吵是最伤感情的事情,她与薛谌好似在无形之中建立起来的良好关系,在一瞬间又化为乌有,还把之前的厌恶加深成了仇恨。 他动了些力气,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自己的手上也点上了墨汁,“别管我,我最烦别人管我。” “谁管你了,你是我的谁啊!爱走不走,你最好是拜完堂就走,我那一整天都不稀罕看到你!” 她的手在颤抖,情绪也连绵起伏,难道她是妖怪吗?跟她成亲就走?故意的是吧! 她还没说他不举呢,她还觉得没有凤披霞冠委屈了她呢! 他凭什么跟她成完亲,拍拍屁股走人?那不也是得她赶他走? 她还想着破罐破摔,跟薛谌成亲,美死他了,她也不要成亲了,以后他们就分道扬镳,各过各的,大家天各一方,等她找到了皇兄,要是在路边看到他乞讨,说不定她还会嘲笑着给他俩包子。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打消了,毕竟她可没这个把握和胆量。 不在这里,她能怎么办呢? 风餐露宿,居无定所,还随时担心着官府搜查前朝余孽? 怀玉干脆不再理他,他也定不会像之前的那些世家公子一般为了讨好她低三下四,两个人现在打照面都不会招呼,好似对方是青面阎王,地狱恶鬼,一辈子不要相见的才好。 可良辰吉日就这么定了下来,都这样默认了,反正成亲就成亲吧,合着就是搭个伙,现在两看生厌,谁都不会再少块肉。 到了真正要成婚那日,怀玉心里还憋着气,在丫鬟给她梳妆的时候,就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里的金簪。 “姑娘,这个好看,交给我,我来弄吧。”丫鬟以为她想要在出嫁时也将这个簪子装饰在发髻上,便伸手道。 怀玉看着紫色的飞燕花,思来想去拒绝了:“不用,我就是看一下。” “不碍事呀,这簪子显得姑娘好看。” “不用了,我觉得颜色不怎么搭配。” “那好,就听姑娘的。” 怀玉抿了下嘴唇,心说要是你再劝我一次我就给你了。 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好说的,等到丫鬟出去,怀玉又找了一处空处,自己插上了。 张氏百年大家,婚礼的礼节毕竟繁琐无比,不像之前她在卷刀寨随口胡诌的流程,这里一板一眼到可怕,不过还好的是,她是从张府出嫁,嫁的还是张府家的外孙,整理脚程少了不少。 只听那姑子婆子在耳朵唠叨,红盖头下,她根本看不出来谁是谁,但她相信,所有人都用着一张或真或假的笑脸恭贺新禧,她没听到薛谌的半句话,也懒得扬起笑脸。 反正就这样了,大家都是被刀架在脖子上走的人,没有任何感情,这就是个繁重无聊的仪式罢了。 吉时已到,在喜婆的吆喝下,她就跟着对面的男人拜了堂,甚至,她故意比他快了好几部,对面一鞠躬,她这边就起身了。 而薛谌早就看出她不想让他好过的心情,结果第二次就是,喜婆一吆喝,怀玉先鞠躬,他才慢悠悠地弯下腰。 他俩倒是闹得开心,都给对方找不痛快,一众看客就更显尴尬,只能无视掉这两个奇葩。 反正成了亲,过日子的是二位,自己苦乐自己体会。 得了,拜堂差不多完成后,薛谌就随着正堂的亲戚接待宾客,怀玉就被送到了闺房。 她头顶着珠饰花钗走了一天,根本没时间歇息,现下她也不会安静地坐着,便自己掀了红盖头,把那些繁重的发钗全拔下来扔在圆桌上。 “少夫人,”春儿敲了敲门,说:“老夫人说怕你饿了,专门让我端点点心过来。” 她怕春儿又给老夫人吹耳边风,又把红盖头带上了,“你进来吧。” “这糕点是膳房专门做的,新妇吃了可吉利了,您先垫垫肚子,等少爷来了再说。”说罢,春儿放下手里端着的那盘点心,生怕误了时辰般地离开了。 怀玉正巧饿了,心说这点心来得及时,刚咬了一口,呸地一声吐了出来,“居然是桂花馅的!” 做什么味的不好,偏偏做了她过敏的。 罢了,只能饿着肚子了,等到再晚一些,看看能不能偷摸去膳房。 可惜,她实在对桂花过敏的厉害,只是沾了一点点,身上就有些瘙痒,身子有些乏,怀玉唤了两声春儿,无人应答,幸好只是个轻微的,她靠着床帏休息一会,倒没什么大碍。 她还没休息多久,房门又打开了,她现下盖了红盖头,看不清人影,但是个带酒气的,无外乎就是薛谌了。 “哟,我还以为你真走了?”她的嗓音懒懒的,有些嫌弃,又有些得意。 那人不回。 怀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觉得他是理亏,便又乘胜追击:“看来无外乎还是舍不得这里,我就说,你能去哪里呢?外面全是周朝的人,你我二人,也只能在这地方苟延残喘。” 那人依旧不回。 “你哑巴了?”她声音微弱,依旧没有气势。 可那人已经走进,陌生的气息带着酒味已经钻进了她的鼻腔,另怀玉一个机灵,几乎跳了起来,“你是谁?!” 她猛地掀开盖头,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也不算陌生,还算倜傥,但这、这不是张氏的二房吗?! “你疯了?!”怀玉想一巴掌扇过去,但她可没有与男人抗衡的力气,手腕一下被执住,只剩挣扎。 “来人!来人!你们二房钻了别人的洞房,还有没有管了?!”她冲着外面大叫,可依旧无人回应,外面的热闹离她很近,又远到任何人都不会解救她。 “按理说,你现在该一点力气都没有,怎么还这么生龙活虎的?”二房的男人看似年近三十,正值壮年,说话带着嫌弃,“你再怎么喊人,也不会有人来的,这都是老太太的意思。” 好你个张氏! 怀玉现在明白了,那老夫人早就想好了,薛谌真的不行,那就找个行的来,横竖是看女子脸皮薄还想在张氏呆着,她也无从说理去。 只要她怀上了子嗣,那张氏就没有丢那面子,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真是有悖人伦!”怀玉啐了一口,恶狠狠道:“亏你们还是百年士族,劲干那腌臜事!下流!” 想必,春儿给她端来的那盘桂花糕,里面就是下了药的,就跟上次一样。 不是她过敏,要不她可真要让这歹人胡作非为了! “你真以为我愿意?”二房十分嫌恶地看了怀玉一眼,“要不是老太太一直宠着那薛家小子,我恨不得立马把他踢出去,你还算有姿色,不然我干?我看你快些从了我,可不要自讨苦吃!” “我呸!贱痞子!”怀玉从她的发髻上拔出那根金簪,按照记忆中按下了其中一朵花瓣,瞬间金簪变的锋利无比,她用力戳向二房的手臂,顿时鲜血四溅。 染上了她的嫁衣,和金色的发冠。 只听那二房杀猪般的嚎叫,更发了狠向她扑来,就要夺她手上的金簪。 怀玉定不会让他如意,同时间,她又将那金簪向他捅去,直接插穿了他的手掌。 而后解下头上的发冠,用力向他抛去,那些她喜欢的金银珠宝,瞬间化为利器,割的那人鲜血横流。 她提着裙子,落荒而逃。 她不能在这里呆了,她要走,她要跟薛谌走! “快!那娘们跑了!找人给我追!” 嫁娶本为时间乐事之一,前厅还在喝着酒,身为主角的她却在偌大的宅府中慌忙逃窜。 老夫人听了春儿的话,以为这事已成定局,就算薛谌要走,她也没拦着,甚至还给他搞了一份出城文书,她是疼这外孙,但定不能让他再像思思那般,给张氏丢了脸面。 不一会儿,春儿来报,老夫人脸色一沉,吃着酒说:“这事不能让来客知道,刚子诚那小子已经走了,把怀玉抓住,箭在弦上,不成也得成。” 小嫆浑然未知,她只想着自己的□□,觉得今日确实是个良辰,看守不严,她又能翻墙出去。 这不,在翻墙的时候,就碰见了还在逃离追捕中的怀玉。 “你怎么在这!”夜里借着月光,她看怀玉的脸上有什么暗色,发丝凌乱,并未多想,“怎么了,表哥欺负你了?” “你别说我在这!”怀玉捂了她的嘴,“我不好跟你解释,看在我们这些天的情谊上,我问你,薛谌在哪?” “唔?” 薛谌,不是在前厅吃酒? 小嫆此时也觉得事态不对起来,但她还未想明白,就听到家仆们点着灯笼说:“四处看看,定不能让她跑了!” “你别急,”她拉下她的手,“你从这里翻过去,我替你挡着。” 说罢,她转身去与那群家仆周旋。 “大喜之日你们在干什么,抓什么人啊!” 怀玉心里道谢,身体已经先行一步,她没有爬过墙,但在宫里,她爬过树! 就就着墙边的小乔木,一脚踏了上去,另一只脚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手才将将够到墙沿,前有虎后有狼的,她也只能奋力一蹬,踩的矮树枝叶乱颤。 “什么声音?”为首的家仆眼睛一望。 小嫆:“什么什么声音,这到处都欢喜着呢,哪都有声音。” “我们在奉命找人,那个叫怀玉的姑娘,逃婚了,驳了张家的面子!” “你是说怀玉?怎么可能呢?她不是一心想嫁给表哥吗?我刚看见了,去那边了!”小嫆指着后门的方面,假意道:“你们要是抓到她,可要好好替我问问,这么给脸不要脸!” “多谢小姐,走!” 再说怀玉这边,怀玉拼了命爬上高墙,回头一看,如果她摔下去,死是死不了,腿得断,不禁佩服起小嫆到底是怎么从另一边落地的。 但是她急啊,她不可能就一直坐在上面,等别人来发现她吧。 “虞怀玉?” 这也是赶巧,总会有有心人在对的时辰发现她。 薛谌换了一身墨色的衣裳,从后门牵着驰原,准备出城。 他其实也不是没想到,临行前还是与怀玉说一声,但怀玉也说过,恨不得他拜完堂就走,看她拜堂那个不情愿的样子,算了,何必再一次两看生厌。 可此时,那个女人就把自己架在高墙上,脸上带着血,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哭了。 他看着她血染的面庞,泪水与血珠一齐留下,可怜无助又可爱。 薛谌板着一张脸,瞬间又冲进张府把他们都给砍了的冲动。 他心思活络,一瞬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握紧拳头,拉动缰绳走到墙根,他想,如果怀玉说一句委屈,他就不再忍了。 可怀玉她看到薛谌,先是流泪,倒是什么告状的都说不出来了。 她哭着,又笑着,感觉到了希望,笑比哭还难看。 她只想说:“薛谌,带我走吧!” 她仓皇地解释着:“我不想在这里继续生活,这里不好,这里没有你,我要跟着你走,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去适应的!我是公主,我可以辅佐你,我们挟公主以令诸侯!我们可以东山再起,我们……哎呀我多的也说不出来了,你带我走好不好啊!” 真是疯了,跟他走可不是一个好路子。 但是他也不想拒绝,他也不否认自己从未想过,怀玉会哭着求着他,带她走吧。 他们是旧时代的遗孤,这世上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收留他们。 但是她说,去哪里,干什么都行。 或许,也可以重新回到他们曾经都期待的昨日。 “虞怀玉,磨叽什么呢,你挂墙上了啊,快跳啊!” “你别催我!我这不是怕高吗?” “有我接着你呢,你在怕个什么劲啊?” “真跳了啊!你准备接好我,千万别松手!” 一身华服的少女跳入他的怀抱,他的胸膛紧实,安全感十足,她不知道为何就想,好吧就这样吧,她已经只能选择他了。 “等等,”薛谌从驰原的身上的口袋中,拿出火药和火折子,点上扔进墙那头,“敢动我们大名鼎鼎的包子公主这不是驳了我薛小侯爷的面子么!” 火药与冲天的礼花噼里啪啦,告知世人今日有一对不一样的新人。 第31章 离扬州 举行婚礼时, 宵禁可以稍微放宽一点点,但礼花过后,宵禁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张氏十分注重名节, 十分怕自家仆人被武侯逮住, 失了脸面,而且问起原因, 更是丢人现眼。 要是武侯抓到怀玉, 那岂不是颜面无存? 老夫人一边命人在宅府中寻找怀玉的身影,一边又祈祷怀玉不要跑到外面去被武侯逮住,一来二去天亮鸡鸣,张府都给翻遍了, 老夫人只能承认,虞怀玉已经跑到外面去了,她半截脚都要入土了,居然没拿捏到一个小姑娘,当时就该直接捆了她, 谁让她执意要嫁给她外孙呢? 这件事,他们不仅赔了银子, 还赔了人, 纯属吃了哑巴亏。 “老夫人。”春儿面色沉重, 步伐飞快,来不及行礼,覆手在老太太耳边说。 “什么?秦大人、秦大人现在在扬州?来我们府上作甚?”但她心里明白, 手抖了抖, 才说:“扶我起来, 大房外出, 二房还在养伤, 家里出了这种事,一个个都不中用……” 她刚走到游廊中,她们口中秦大人走到了正堂门口,他一袭玄色胡服,面色微冷,其中一只眼是灰蒙蒙的一片,他的目光一移,让人不寒而栗。 “有失远迎啊,秦大人,我真是老了,还不知道您现在在扬州。”老夫人笑呵呵地问:“不知道今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按理说,这位秦大人也算是从前朝留下人的狠厉人,跟张氏一样,都有一层前朝的迷雾在那盖着,谁都不说罢了。 但老夫人十分怕这位秦大人,他品阶倒不高,也就五品,但他就像一条被养熟的狗,从夏朝到周朝,只为自己那个神秘莫测的主子服务,背地里什么藏事都做过,而那位主子,阴晴不定,就连张氏的老太太都不知道他是谁。 最恐怖的就是在这里了,你不知道他和那位主子,到底是在哪个队伍里的,你周围的人,又是否在他们的队伍里排着,说错一句话,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春儿举着茶壶,给这位姓秦的大人斟上。 瞎了一只眼的男人并未理会那茶,如鹰一般的眼睛盯着老夫人,缓缓道:“安振候,我想您不应该忘记。” “我哪敢忘。” 完了,这是来找薛谌的。 不过老太太一听,也心里有底了。 “现今,本应诛了薛氏九族,但看在薛氏一家满门忠烈,前朝皇帝的脑袋挂在长安城的时候,薛府上下几百余人,三尺白绫自我了断,陛下心善,才没牵扯到其他,怎么,我记得当时你们扬州的张氏,并没有出来和薛氏齐心,现在胆子大了又顾及血脉亲情了?” “秦大人,这是万万不敢的!”老夫人手心都是汗,“您在这,过您的耳朵的也只有真话,”扬州张氏为四大士族之一,老夫人还能为自己辩解几句,做点小猫腻,她早就想到了这手,悄悄让人在薛谌的户籍上做了手脚,现在的薛谌,既不属于张氏,也不属于薛氏,是个五服之外的表亲。 薛氏又是随着白丁虞氏起家的庶族勋贵,白纸黑字物证在,就算是秦大人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只要秦大人只是为这件事来的,这豁出去掉脑袋的事,为了外孙,就算没白做。 “想的挺好,老夫人。”秦大人确实在这件事上无可奈何,不过他本就不是来追查这个逃跑的薛家子的,只是捉拿前朝罪人的大理寺卿昨日提了一嘴,薛侯爷家唯一活下来的嫡子还在外逃窜,他没理由地想到了虞怀玉,毕竟二人曾有过婚约。 前阵子,他也见到了和楚灵公主十分相似的人。 不免就将二人联系到了一起。 想到此,他又问:“近日,可还有什么可疑之人?” “秦大人这是在怀疑我们张氏?您可以随便查,如果太晚了,倒可以留下来吃顿饭。”见秦大人语气缓和了,老太太的笑容也终于浮现在了脸上。 “不用了。”秦大人扬了扬手,转身欲走,“我还有别的事。” “还有,上面让我过来带句话,别以为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能鼓捣出什么名堂,省省吧。” 虞怀玉跟着薛谌躲着武侯,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她带上帷帽,坐在马背上昏昏欲睡。 在张府将近躲了一个月,却把她的懒病馋病金贵病全都勾回来了,她跟薛谌喊了一晚上疼啊累啊辛苦啊,而薛谌的处事态度则为通通无视。 怀玉只能继续无病呻吟,甚至使上了小伎俩,伸出指尖悄悄地戳他,“我指甲长长了。” 说罢,就看到一把剔骨小刀放在她手心中,合着这是让她自己来了。 不过,怀玉心里就怪了他一小会,就喜滋滋地自己修剪指甲了。 等到她磨完了洋功,终于用小刀磨出了满意的杰作,便将五指伸到他眼前,歪着头给他展示。 “快来看看我的杰作!” 她的目光是怯中带些羞的,她在期待着什么,或许只是一句简单的好话。 这时,以前她总认为薛谌凶巴巴,不解风情,瞎说话的时光都荡然无存了,在她的眼里,薛谌好像变成了一个亮闪闪,连发丝都在发光的观世音菩萨。 少女的指尖还是细嫩的,她没有经受过多少苦,从今以后,她可能还会如此,也可能会被蹉跎的人生磨灭生灰。 薛谌看着她圆润无比的指腹,忽然想到他们相遇的破败的寺庙之前,更久之前,他们也曾同时站在佛堂中,在少女并不知道的那段隐秘的时段,他也看到她这般有点甜蜜又有些期待的表情,双手合十,在和菩萨祈祷着什么。 “你是不是在张家吃胖了?”他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拈起一根她的手指摇晃,“你这手指都粗了一圈。” “我胖?我哪里胖!” 什么菩萨,什么发光,一瞬间都在她脑海中破裂了,薛谌就是天生一张臭脸和一张永远说不出好话的山猪嘴罢了。 呵,她为什么要哄着他啊。 她可是高贵的楚灵公主,太蠢了!她刚刚都在想什么啊,薛谌哪里有什么高大的形象,他只不过是碰巧又一次救了她,而已! “你知道我这几个月有多苦吗,我好不容易在张家吃点好东西,可那张家人面兽心,差点把我害惨了!”怀玉瞪着她,把手抽了回去,心想,而且张家的种也不好,你看你就不行! “曾经我想吃什么没有,现在我想都吃都吃不出来肚腩!”怀玉扭过头,再次发誓这辈子,不,一个时辰内别想让她跟他说任何话了。 “真的?”可她一下子感受到了背后男人的气息一下子侵染了她,男人的下颚置在她的肩膀上,硌着她不舒服。 他一手环着她的腰,戏谑道:“我都抱过你多少次了,我倒觉得没有。” 怀玉红着脸,立马破了功:“滚你的,下流胚!真不要脸,登徒子!” 此时二人已经骑马走到了城门下,守门的士兵拦下二人,目光不移:“麻烦出示一下出城文书。” 薛谌拿出两张如出一辙的文书,“请过目。” 那守门的士兵仔细瞧着文书,到没看出有什么差别,“什么关系?” “大人,您这没看出来?她这刚刚还与我闹别扭呢。”薛谌扬起个小脸,潋滟生辉,指着生闷气的怀玉,解释道:“家里的小十八,惯会作妖的。” 怀玉身子都直了,生怕这守卫看出什么不同来,要是她能侥幸过了门,定会用刚磨好的爪子撕烂他的嘴,让他承认他们可是正经的拜了堂的关系! 第32章 叶子戏 离开扬州城之后, 二人本想继续走水路,不料到近日正值盐运司贸易频繁,唯恐暴露, 则放弃了素来发达的水路, 从扬州陆路直下。 二人在客栈休息了一晚,换了身低调的胡袍, 世道不稳, 单身男女单独上路是在目标太大,于是给了同在这客栈整修的胡商一些银两,用屡试不爽的投靠亲戚的借口,跟着这队商贾南下了。 怀玉是土生土长的长安女子, 在扬州时,只因为在张府,到处都规整的好,除了多雨的气候,倒没有抱怨潮湿。 现在坐在胡商的马车里, 越往南边,不仅颠簸, 还觉得潮湿。 不过,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 她每时每刻都在安慰自己,是她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是她自己要跟着薛谌的。 有时候, 自己宽慰着自己, 都不禁会失笑。 曾经的楚灵公主, 到哪里不都是香饽饽, 现在想留下她的, 无非也是看中了她现在唯有的利用价值。 那薛谌呢,他现今又为了什么呢? 怀玉后知后觉的,迷糊的,将视线转移到了跟她一同乘车的薛谌身上。 只见男人用手背撑着额角,敛了目光,卷翘的长睫随着马车行驶的轻微震动微颤着。他似在浅眠,锋锐的眉毛紧紧皱着,应是一场并不美妙的梦魇。 成婚那日,那为了让薛谌带她走,便说了些挟公主以令诸侯的蠢话,现在想也是可笑,谁愿意扶持一个女子来和现在蒸蒸日上的周朝抗衡? 她心猛地一跳,没由来地想到以目前的状况,和一个累赘没有什么差别。 她是个弱女子,没手段没兵力,全是靠皇兄一手推上的名号。虽然怀玉从来不觉得女子不如男,只是时局动荡,女子有千般万般的无奈。 她从不否认自己生的好,并且乐于承认。但对于楚灵公主,美貌是一把尊贵的武器。对于虞怀玉来说,是一把伤己的刀。 她不得不清醒起来,对于薛谌,一命换一命后,她真的还有可利用的地方吗? 在她的惴惴不安中,车轮卡到了一块锐利的岩石,整个车身猛地颠簸了一下,霎时间,只听前方的黑马嘶鸣一声,不受控制地向前奔去。 而马车的重心向怀玉那边倾斜,车内的一切都向她的方向砸来。 就在此时,她落入了一个十分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薛谌一手撑着侧壁,一手揽过她的肩膀,紧紧地将她护在胸前。 她的心若擂鼓,只能死死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整张脸就埋进他的衣裳中,鼻尖萦绕着暖和又干燥的织物味道,和他独特的清冽之气,“薛谌,救我!” 回应她的只有同样频率的心跳。 马车再一次急速转弯,她感受到整个人连带着薛谌都倒转了位置一样,更险更急。 薛谌撑着车壁的手迅速拉到车门,她感受到他的全身紧绷更甚,“带我数三个数,我带着你从马车上下去。” “是要跳车?!”怀玉说话时,都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在嗓子眼里了,“不行的呀!这么快的速度,这样跳下去我们都会受伤的!” 她说的还算委婉了,这么跳,岂不是非死即残?! 薛谌舔了下唇,笑道:“不是都娶了你了吗?当然要护你安全啊。” “你的安危呢?!你不要命啦!” “数三个数,”怀玉可阻止不了他,这车再停不下来,就要整个都翻过来,定时则车毁人亡! “三、” “二、” “一……!” “薛谌!!” 怀玉的脑后感受到了猛烈的风,她感受到薛谌带着她轻轻一跃,她的整个心房也仿佛从天上猛坠地面! 下一刻,她的心又如在云端,臀/部挨着紧实的退步,耳边有着粗喘的气,和胡人本地的语言,以及马匹的嘶吼。 她睁开眼,看到薛谌已经进一步坐在了马车前方,手握缰绳,游刃有余地操纵着受惊的黑马。 不一会儿,车速就缓了下来,那驭车的胡商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欢呼,又马上改为不太流利的汉语称赞着薛谌,“刚刚真是吓死人了!没想到公子精通马术?” 薛谌嗯了一声,又收紧缰绳,让黑马完全停了下来,才转头对他讲了讲该如何操控受惊的马匹。 那胡人的汉语很差,薛谌又说的很快,导致他一知半解,只能硬着头皮夸上两句,薛谌便觉得无趣,挽过怀玉的腿弯将她抱了下来。 “啊,薛谌,我没有事!”怀玉的眼睛进了风沙,此刻有些许红肿,便赶紧用手背摸着眼睛,以此来掩饰自己的脸红。 他揶揄道:“那刚刚谁在要死要活的喊我的名字啊。” 这人,惯会让她不自在。 怀玉眼巴巴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揪住他的衣袖,“那谁能不害怕呢?我害怕的时候只能喊你的名字啊。” “是吗?”薛谌似回忆一般,“我看这可不是你的真心话。” “你胡说,怎么能不是我的真心话,”怀玉自己都感受到了双颊在燃烧,现在的自己,一定像一个在强装镇定的红果子,“薛谌,除了你,我能喊谁呢?” 她可能都没想过,一个谌字,从脑海中出现这个字,再到从喉咙发出他的读音,能转好几道弯,一如她不知所措,刻意躲闪不停的心思。 待到她看到他的手时,拐着弯的情怀又开始横冲直撞到担忧,“薛谌,你的手!” 他的手恐怕是因为方才在马车中护着他,木刺深深地刺进他的掌心,加之安抚受惊的马匹,被粗劣的缰绳磨出了血痕。 怀玉觉得,她的心实在太会给自己找罪受,从无措到惊慌又让她害羞,现在又像被这深深的伤口击碎了,让她开始痛苦不堪地流眼泪。 “哭什么?那是我的血。” “可是……”她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掌心,她愧疚道:“抱歉!是不是让你更痛了!” 薛谌耸耸肩,面上倒无痛苦之色:“有点。” 这时,胡人大部队也终于赶了过来,商队的领队叫做安常,长得一把比汉人浓密很多的络腮胡,眼眶深邃,鼻梁笔直。 他歉意一笑,操着一口还算流利的官话说道:“对不住,薛小兄弟!刚那马车卡在了石头上,把车轴给劈开了,马儿受惊带着马车跑了几百米!” “他受伤了。”怀玉指着他的手掌,“我们要换个马车,还有给他疗伤。” “那是自然,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何况薛小兄弟真是厉害,竟能安抚那匹烈马!”他说话快时,怀玉和薛谌就有点听不大懂,好歹他们可以用手势比划,语言不通,手势走天下,安常叫来一名女眷,拿着怀玉看不懂的绿黄色药膏在他手上涂涂抹抹,才用细布缠好。 “给我吧,让我来。”怀玉自告奋勇跟那位女眷说:“你能告诉我需要怎么做和换药的时辰吗?” 胡女点点头,开始手口并用地跟怀玉讲解起来。 她想,她要让薛谌觉得自己有用。 她也不是蠢笨,只是很多事情她没有接触过,所以才不会。 又有一名胡人骑着马过来,是商队的探子,他说:“前方不出百里,有一个村子,我们今晚可以在那里歇脚。” 天色渐晚,马车还坏了一个,安常马上安排人沟通,还有一行人开始收拾马车的残骸,薛谌和怀玉则跟着商队的女眷挤在一个马车上,胡女热情开放,拉着怀玉就问怀玉玩不玩叶子戏。 怀玉在宫中接触过一些叶子戏,后来皇兄不喜,她就再也没有玩过,水平也只达到认得牌。 怀玉还在担心薛谌的伤口,怯幽幽地看着一排面孔高深的胡女,“我不太会呀。” “哎哟,你就别担心你家郎君了。”刚刚那位帮薛谌包扎的胡女调笑道,拉着她的手让她来到女眷中央,“我们从回纥一路过来,汉子们受的伤多了去了,什么没见过呀。我们自己调配的药膏可管用了,要担心,你们到晚上休息时候,再好好担心一下。” 怀玉脸瞬间染上嫣红,好在人多,车里光线也弱,几个女子笑过之后,也又回到了让怀玉来加入打叶戏的话题。 薛谌背着手,看着胡女们手中的叶子牌,“玩呗。要不我看你也挺无聊的。” 胡女们又说:“就是呀,就是呀,会不会的,打两圈就明白了。”心里大家都开心着呢,手痒痒,赢点汉人的小钱。 “不过我和我家夫人都不太会,能让我在旁边看看吗?” 她们又笑:“哦,原来是夫妻同心呀,来嘛来嘛,你们那辆马车坏了,整队走的就慢了,到村里还有些时间呢,要是玩的快乐,我们晚些再来呀。” 既然薛谌要玩,怀玉也只能投其所好,跃跃欲试,她头两盘果不其然地输掉了,便撇了个嘴,十分委屈地看着薛谌:“我还以为你说不会是假的呢。” 薛谌挑眉:“我不会啊,再玩两把,我看看。” “好吧。”怀玉极为不情愿地掏出几文钱,说道:“要是再输,我就不玩了。” 胡女笑眯眯地说:“输赢乃常事,哪有什么常胜将军呢,再来几局,会了自然就赢回来了。” 薛谌背着手,自然地坐到怀玉身后:“自然是。” 又到了怀玉甩骰子,摸牌时,运势较好,摸了几张大牌,她将牌暗暗扣住,绞尽脑汁地想要把之前的几文钱赢回来。 她倏地背后一顿,引导了她的全部感官。 薛谌当时在长安干的是什么,纵马游街,吃喝玩乐,叶子戏?自然是手到擒来,赢到那群纨绔子弟手发软。 他手藏在袖中,指尖在她背后,带动着她浑身的感触,酥酥麻麻,让她不敢去想,这只是在打牌而已。 第33章 撒酒疯 “夫人, 出牌呀。” 胡女们用牌纸挡住小脸,露出精明一双精明的眼睛。 怀玉支吾了两下,“你们也要给新手考虑的时间呀。” “好好好, 不催你。” 之前怀玉在宫宴之中, 看过东洋而来的戏团,表演过一些指尖上的把戏, 而薛谌的指腹, 就好似跟他们一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 他的温度,顺着指尖,透过入夏清透的胡服, 沾染到她的背脊,又从背脊,全部涌入她的心房。 一笔一划,带动她的心跃动。 但如果只是盲猜,怀玉还是很难猜测出薛谌想要告诉她什么。 ——他怎么在她背上画小王八呢? 她伸出双指, 在手中的戏子牌中点兵点将,手指点到一张花牌, 后背又被一点, 她赶紧换了一张。 紧接着, 又一点,她有些困惑,手指移动到下一张, 打了出去。 随后, 便听见几声窃笑, 和薛谌重重的舒气声。 “薛夫人, 我又赢了。”胡女笑嘻嘻地将自己手上的牌压在她的上面, “看来时间长也不怎么管用哦,薛夫人,还需要准备些文钱呢。” 虽然是赌局中惯用的赢家话,怀玉还是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并十分幽怨地转头,直起身子,在薛谌的耳边说:“你怎么还告诉我错的呢?” 薛谌觉得她十分无理取闹,伸手把她按了下去,“笨死了。” “再不能让我夫人输了,我夫人惯会耍性子的。”他用手背拍了怀玉胳膊两下,示意她给他空出一个位置。 “薛公子还是宠你家夫人,但我们可不会手下留情哦。” 怀玉极不情愿地哼了两下,覆手在他耳边说:“右边的那个赢了我两文钱,刚刚说话的那个赢了五文,还有对面的那位,你可千万要帮我赢回来!” 薛谌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她心有疑惑,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没错,她现在就是可丁可卯都要计较,她就是穷怕了! 不过,马上的,怀玉就不再憋着个嘴了,薛谌佯装输了一轮,就开始赢了。 薛谌的赢还十分有技巧,起初,怀玉也未察觉出来什么。毕竟薛谌第一次赢只是将将战过了他人,下一局,又以退为进,将将输了。 接下来的每一轮,他都好似计算好了所有人的手牌,不偏不倚地赢过了所有人,在又赢了一把大的之后,输了银钱的胡女就开始坐不住了。 “不玩了不玩了,快要到村里了,再这样输下去呀,我这个月的零花都没有了!”她们气呼呼的,“薛公子说是不会,倒是进步神速!” 怀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这么多有的没的,还不速速给钱!” 胡女们极不情愿地掏了铜板,酸溜溜地说:“好啊,原来是薛公子拿我们给夫人寻开心呢!” 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胡商跟村里的人商讨一下,便在村里安营扎寨了起来。 村里的房子空了大半,晚上更是看不见几个人,到天已经完全沉下来后,便只有胡商的篝火,胡乐和胡语在喧闹了。 怀玉坐在薛谌的身边,被火光照的眼睛发亮,听着从外地传来的乐器演奏出不同于本地的曲子,手也跟着缓慢地打着节拍。 薛谌便和行商的男子饮酒,没照顾到怀玉的时候,她就在自己想着接下来的日子,要如何去做。 她甚至将皇兄存活的那盏希望之灯都掐了去,做着最坏的打算。 不仅如此,她还怕被丢下。 他好似什么都会,反观自己呢? 想着想着,她便不敢再去想了。 “薛夫人,男人都惯爱吃酒,你一人在这里也无聊,不如跟我们一起聊会天,跳跳舞,解解闷。” 又是那名给薛谌包扎的胡女,她把她拉入了女人堆里,告诉她自己叫做同罗淙淙,她叫她淙淙就好。 “你们要去北边投靠哪里的亲人呢?”淙淙手中抓着回纥特质的干粮,边嚼边说:“看你们的手,就知道是哪里来的富贵人家,尤其是你的,那个嫩啊!” “可现在还不是跟着你们车队。”她双手拿着一个胡饼,小口吃着:“你们又是为什么北上呢?” “那自然是为了赚钱呀!”淙淙理所当然地说:“你以前是不是都是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 怀玉纠正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哦,我没读过书,让你见笑了。”淙淙也不尴尬,只是像在说最平常不过的事:“我出生在草原,家里穷得很,看我是个女孩差点拿去喂狼,后来应是想到能够卖点钱吧,就养了一阵子卖去给人做奴隶,不过世道不太好,我们草原哪里都在打仗,一会那个部落吞了另一个,一会这个又被吃了,像我这样的好多女孩就辗转了好几手,我还算幸运的呢,卖到这个商队之后不把我们当奴隶哩,对我们可好咧,我们干活的话还有钱拿,只是到了中原,没成想这里也打仗了,又得去别的地方找油水了,哎,世道太乱!” 怀玉不禁唏嘘,若是自己没有遇到薛谌,恐怕自己也是这么个结局,甚至更绝望,不如死了。 “抱歉,让你说了伤心事。” “这没什么,我觉得挺好的,再说了,人生在世,哪有不伤心,不辛苦的?” 这是淙淙认为的最好的生活了。 她汉语不太流利,说起话来有些滑稽,但怀玉就细细地听着,并给她讲一些自己过去的生活,把后宫们的争斗转变成了宅院的内斗,就像说书一样,精彩横生。 “我阿兄宠我,我没受过什么苦。”怀玉满眼都是回忆,这些记忆在她十几年的人生中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 她也听得很认真,怀玉开心自己有这样的听众,把自己的胡饼分给她了一部分。 两个出身不同,意识不同,立场不同的灵魂被火靠着炽热却圆润。 “我还以为你会多说点薛公子的事,没想到你左一句阿兄,右边一句阿兄,我还以为你阿兄是你夫君呢!” 怀玉:“我只是……阿兄,确实事无巨细地参与了我的所有事。” “这也太可怕了吧!”回纥的女子,就算沦为奴隶,思想也是自由的,“我的意思是,虽然我家穷,但在我们这里,我们的兄长可不会管那么多事!” 怀玉:“可是……” 淙淙又说:“好吧,我不与你玩笑啦,你们那里有句话,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对吧?如果不是战乱,可能我们一辈子都不会这样坐下来说句话吧。” 怀玉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乱世,她怕是还在自己的宫殿里,与皇兄说笑呢。 “说什么呢?” 有酒的气味从怀玉的鼻尖下穿过,她还未抬起头,自己的肩膀就被压住了。 身旁的淙淙也站了起来,绕过怀玉去扶住喝的伶仃大醉的汉子,“明日再聊吧夫人,我要服侍他们休息了。” 薛谌在长安时是顶能饮酒的,她可听说过他的千杯不醉,只是那都是在王孙公子中推杯换盏,可如今,不是和一群匹夫轮流喝,就是和胡人喝他们草原上的烈酒,薛谌是个正常人,他自然是顶不住。 他整个人醉醺醺地,半个身体都压在怀玉身上。 薛谌忽然出现,把她心中的皇兄被挤走了,怀玉下意识地说:“你能不能不要喝那么多酒,像个不着家的醉鬼!” 说罢,便被这人狠狠地捏了脸,“管的真多。” “浑身酒气,你好意思!”她挣扎着按住自己的鼻子,凶巴巴地说。 “我不烦你。”薛谌直起腰,冲她摆摆手,独自走了。 “喂,你等等我!”她才不管胡女们的揶揄,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跟上了薛谌的脚步。 他也不回帐篷,自顾自地往前走,身形稳健,只是略微歪扭的步伐告诉她,他真的醉了。 “晚上还没换药呢!” 她跑到帐篷中,把装着药膏的革皮包拿了出来,看见薛谌已经离篝火很远了。 怀玉眼睁睁地看着他搬了个梯子,爬上了稻草房顶。 “你在发什么酒疯呢?!” 她不理解,急匆匆地跟着他上去,薛谌看到她笨拙的样子,单手撑着下巴,嘴角微挑,动也不动。 “我要给你上药!”她气哄哄地在他身边坐下,伸出手掌:“伸手!” 她没想到,这人已经醉到了一定程度,竟然将头伸了过来,脸颊贴到了她热烘烘的手心。 怀玉下意识地缩手,薛谌就顺势躺在了她的双腿上。 “这样能看见星星。” 她又羞又恼,又不忍将她推开,便拉过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学着淙淙的一招一式给他上药,而薛谌听话的像只赖皮小狗。 怀玉摇了摇他的手,给他展示自己的得意之作,顺便问道:“你数了几颗星星了?” 薛谌从不觉得羞,懒洋洋地翻了个一个身,“我没看。” “那你在看什么呢?” 他指着不远处的篝火,和空无一人的房屋,远处萧瑟的土地,和一望无际的星辰。 世间偌大,亘古漫长,夜间的凉风袭来,好似也将相依为命的他们重新包容在其中。 “这便是战争之后,最真实的人间。” 有人在笑,有人连哭都不能。 朱门酒肉,路有饿殍。 无论如何,生者还要继续流亡。 “我曾经来过这里,和父亲,不似往昔。” 第34章 半夜谈 薛谌说话有些前后颠倒, 怀玉微微低头,就能闻到他身上沾到的酒气。 “之前这个村子,还算富奢, 现在都见不到什么人了。”他单说了一句, 便微调了下躺姿,只留下茅草细碎的声响。 怀玉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缩短, 但总是隔着一层难以捅破的薄纸, 这让她万般受不了此等冗长的沉默,没意识地收紧了一下腿筋,说道:“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呀?” 他许久未回话。 “睡着了?你醒醒,薛谌, 怎么可以在这里睡呢?”她摇了摇薛谌的背,试图抽身。 没想到,薛谌倏地直直起身,给她指了一处位置,“这儿的村民发现了处地热, 在这建了个暖池,我爹虽然富奢日子过多了, 但你也知道他是个白丁, 带兵打仗的, 向来就喜欢这些乡土气息重的地方,定要带着一家人来这里,不过母亲体弱, 又出身高位, 向来不喜他这些爱好, 不愿意来, 他就带着我和我妹妹来了。” “我妹比我兴致高, 可她的身体随母亲,中途犯了喘病,这次暖池也泡的不爽利。”薛谌看着天上的星辰,轻松地说:“后来回了府,我被母亲拉去祠堂罚跪了五日。” “你妹妹的喘病又与你何干?”怀玉抱起双膝,心中稍微为薛谌打抱不平。 “因为是我逗着她要去的。”薛谌单手撑着身体,又往怀玉一边靠了靠,伸手扶了扶怀玉的头顶,“我唬她说,母亲要和爹合离了,她如果还想让我罩着她,就必须跟我走。” “结果她一路哭哭啼啼,舍不得母亲,后悔死我了。” 听薛谌这么说着,怀玉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只有几岁的薛谌,如果是薛谌此等的相貌,曾经必定是个粉雕玉琢的幼子,想到他说一些胡话来骗个比他心智还不成熟的孩子,就不禁发笑。 怀玉:“然后呢?” “母亲惩罚我,后来我就逃了呗。爱谁去谁去,谁受得了去那里跪五天?” 果然是被薛侯爷和王妃宠出来的性子,说是惩罚,其实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怀玉认为,后来的事情,她便不应该过问了,现在的薛谌形单影只,也早就告诉了她答案。 他们都心知肚明,只不想戳破对方最后的防线。 “就是到后来,也是我一个人逃了。” 怀玉没想到,薛谌会继续说下去,他的臂膀环住了怀玉的肩膀,头紧紧地压住了怀玉的肩胛,声音沉沉,“父亲的头颅被周国的军队当作战利品献给皇帝,妹妹还算幸运,长安破城那日,妹妹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散了,其他人,薛侯府上下四百余人皆三尺白绫,尽忠而亡。” 她感受到她的肩膀已经有些吃痛,薛谌的整个人都在颤抖,自嘲地笑着:“除了我,我不一样,我逃走了。” 没有任何英雄事迹可诉说,薛谌明明白白地承认,他不愿意去死,他逃走了。 “你可觉得我懦弱?” “我、我不知道。”怀玉心里告诉她是否定的,“君臣一梦,千古空名……” 薛谌提唇冷笑,“背负着世间的骂名也好,被追杀也罢,我不想就此结束。有什么意义吗?为了一个愚忠去死吗?” “那……那你恨前朝吗?” “我当然恨,恨他无用,恨他懦弱,恨一切默守陈规,繁文缛节,凭什么他们会为了一个所谓的君王放弃自己的生命?” “但一切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无所谓了。” 怀玉想对他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许久才说:“薛谌,你还记的那时在墙上我与你说了些什么吗?” “你要我带你走,说没了我活不下去。” 说出来之后,薛谌倒是轻松了许多,他又露出那抹吊儿郎当,痞痞的坏笑。 “胡说!我有这么说吗?” “啊,不然呢?” “我明明说的是——算啦,我与你说正事呢!”怀玉推了推他的头,字字斩钉截铁:“薛谌,我是个公主。”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悔,知道你恨,知道亡国公主无用,我又何曾没有如你一样的悔恨,我恨周国人杀了我父,杀了我兄,让我流落在这幅田地。” 这么多不幸中,相遇变成了难得的幸运。 “不单单是为了我,是为了我们。”她又怕薛谌听出点她的其他心思,赶忙补了一句,“我知你我二人非良配,但我也想看这片土地重新繁荣,想体验下你儿童时期的暖池。” “我们一起复国吧。” 她的身子一轻,薛谌抬头看着她深色的眸子,好像透过她望穿天地,让她紧张地连吞两下唾液,良久,薛谌低声一笑:“皇宫不是什么都有,作甚要体验这些?” 怀玉不知道为什么她好不容易烘托起来的氛围,薛谌就吊儿郎当地一句话转移了话题,她有些气闷,挥掌推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可是娶了公主欸!” 薛谌只是笑,笑的十分没个正经,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看见他下颌上的痣轻轻地颤动。 “怀玉,要不你学学做饭吧。”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会十全大补面。” “那个除外。” 再次被否定厨艺的怀玉不满地蹬腿,“你难道就一点不激动,从未想过这些事吗?” “你又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个混子。之前选中我无非是我看我没什么大作为,闹不出什么名堂,又可以巩固薛氏和张氏的关系罢了。”他看似酒已经醒了大半,便翻了个身,摸到梯子,边下边说。 “可是在我心里,你——” 算了,算了!果然跟这种山猪说什么也说不通,顽固不灵! “你说的我记着呢,你先学会做个吃的。”他下了房顶,冲她伸出双手,“别在房顶上挂着了,跳下来吧。” “不用你管,我自己也能下去!”怀玉呸了一声,一直到帐篷中,怀玉也懒得理他,倒薛谌还动不动勾勾她的下巴,捏捏她的脸。 “别碰我了!”她烦死他了,脾气上来,又无奈现在的条件只能和他共处一个帐篷,二人划清一条线,和衣而眠。 翌日清晨。 胡商们很早就醒了,帐篷不隔音,来来往往吵醒了怀玉,她顺势翻了个身,看着早就越过那条线的薛谌——大约之前是靠着她的背部睡着的。 怀玉心里还气着,抬手用十成的力气弹了他的脑门。 可谁能想到,薛谌不仅没有醒,还伸臂揽住了怀玉的腰部,使她毫无空隙地贴近在了他的胸膛前,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和……和…… “薛谌!”怀玉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儿,脸红的像在热水里泡过一阵似的。 “薛谌!!” 她开始猛地挣扎,终于把薛谌给闹醒了。 “你真不举吗?!” 薛谌明显有着挥之不散的起床气,他神情怏怏,好似方才都是他的无心之举,咬牙切齿地说:“当然,不举的很。” “可是,可是……”纵然她的胡服纹丝未动,但她还是将被褥提到了胸口的位置。 难道是错觉?! 她直愣愣地看着他,目光也不敢太过大胆,最终趁薛谌白了她一眼的空隙做贼一样向他的身下快速一略。 平坦,正常,什么都没发生。 是错觉吧…… 等等…… 她知道他为何总是对任何事都心不在焉了,她怎么会忘记她这个罪魁祸首做过的事呢? 他不是不举吗?!不能人道的男人一定每日为此备受煎熬吧。 她要给他治好了,是不是他的人生就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动力呢! 第35章 小鹿儿 商队的探子从村民的口中得知此地一处废弃的暖池, 便决定再整顿休息一日再走。 淙淙邀请怀玉一起去泡温泉,但怀玉认为那暖池年久失修,必少不了污秽, 况且她虽一路上虽然已经拉低了不少底线, 但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多人共浴。 “哎呀,只是泡一次不打紧!”淙淙也不强求, 毕竟能少一个人就多一处位置, 她冲怀玉眨眨眼,“我听闻这里的镇上还有集市,一会安常安排我们去采买些必需品,你要去吗?” 镇上的集市, 生活的必需品……应该就是一些粮米油盐,怀玉没有接触过这些事,既然想要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怀玉便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采买这种事, 肯定不难,她盯着这些胡女怎么买不就得了。 还未开始, 她就迫不及待地跟薛谌说自己要去镇上买东西, 可薛谌不在帐篷内, 应是跟安常去商议什么事情,怀玉在帐篷中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薛谌回来, 只得自顾自地拿了一贯钱, 跟淙淙她们去镇上了。 镇上的集市是逢二有一次小集, 半月逢五有一次大集, 而怀玉正巧赶上的就是大集。 “薛夫人, 大集人多,你跟紧我们,要是万一走散了,就去马车那里汇合。”回纥女人生的高大,在人群中也比较突兀,“还有,这里偷儿多,夫人定要注意些。” “哦!”怀玉将装满钱的荷包置在袖袍里,不敢暴露出一分,另一只手挽着提篮,亦步亦趋地跟在胡女们的身后,瞧瞧这瞧瞧那。 因为是大集,四面八方的村子的人都拉着驴车占地摆摊,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流浪而来的杂耍班子,当街表演杂技,人声鼎沸,比繁华的扬州多了一丝质朴和无法逃避的贫穷,但也是热闹的。 胡女们在大批量采购蔬菜,买菜的小贩用着方言,胡女们的汉语本来就不好,双方一直手脚并用着互相解释,怀玉就站在旁边卖枇杷果的老太前,仅仅看了一眼,那老太就吆喝着:“小姑娘,要不来点枇杷,可甜了!” “我?”怀玉看着还带着露水的枇杷,心有所动,学习着淙淙说价的方式,问道:“你这个怎么卖?” “便宜着呢,一斤三文钱。姑娘要是多买,就算两文。”老太见怀玉有买的心,赶紧拉着她的提篮给她装枇杷。 怀玉忙说:“我要不多。”但老太身上灰溜溜的,看着十分可怜,怀玉心软,便蹲下来,不自觉地挑了几个,见老太手脚麻利地要把她的提篮装满了,说:“吃不下这么多,要一点就够了。” “我这枇杷可好吃了,而且便宜,你去别处问都是要你四文的!”太老又抓了几个,看着她提篮里的枇杷堆成了小山,真快要装不下了,才作罢:“而且我给你挑的都是好的,肯定甜滋滋的!” 她又拿过提篮,摇着秤一秤,“三斤,看姑娘第一次来,给姑娘算八文钱吧,吉利着呢!” 怀玉也听这般一哄,笑了出来,她觉得自己定是十分面善,让这老太又给她挑拣,又给她减价,想来自己又有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她刚拉着提篮起身,想着和淙淙她们汇合,谁知一转头,到处都是汉人模样村妇,哪还有什么胡女的影子。 她们怕不是把她给忘了?怀玉气闷,淙淙明明知道她就在旁边,怎的一声不吭就走? 罢了,她自己逛逛就回马车那边等她们好了。 哦,对了,她还要买那物。 怀玉又俯下身问那老太,表情有些扭捏,“你可知……男人如果……” 老太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看她那不自然的神情,就冲她狡猾一笑,跟她指了指西边的铺子,“你再走几个铺子,到脸上有麻子的妇人那里买,就说是金老太介绍来的。” “你知道我要什么?”怀玉脸一红,还想着自己说的不是挺隐晦的,咋话刚说一半这老太就一副我知我懂的口吻,“说不定你会错意了!” “这天底下不中用的男人多了去了,姑娘家面薄,年纪轻轻,别耽误了。” 怀玉真有些羞,毕竟她不是为的这个,只是想让薛谌重振旗鼓,变成一个正常的男人……好吧,这原因也只有说给她自己听,旁人是不会信的。 便点了点头,去向那麻子妇人的摊铺。 那麻子妇人一听,小眼睛瞄到怀玉的提篮,轻声哼笑,拿出一个小白瓶,瓶口用红色的粗布封着,“二钱。” “这么贵?!”怀玉一对杏眼都要把那瓶子盯透了去,她瞧着这破烂最多也只得五文钱,还得是在瓶子值两文钱的情况下。 “这药好着呢,我每次赶集,多的是爷们来我这里偷摸买,你来的还算巧的,只有这一瓶了。”说着,麻子妇人就要将小瓶子收回去,“你大可以去问问,除了我这里卖的药灵,还是别处。” “好吧好吧,我买就是了。”怀玉怎可能拉的下脸去问这些,她可见不得这样的商业把戏,十分不舍地从荷包里掏出二钱给了那妇人,将瓶子塞进荷包去。 哎,薛谌,这次她可是下了血本啊! 谁知,她刚迈开一步,就有个黑影一下子黏在她身前,抓住她的裙摆不撒手,“好心的姐姐,施舍我们点吧!” 她定睛一瞧,是个不大的孩子,尖嘴猴腮的,应是哪里来的乞丐。 她将提篮扭到一旁,依旧死死撺着荷包不撒手,抓了几个枇杷说:“给你。” 瘦猴一样的小乞丐,爪子却又像钩子一样,伸手去够那枇杷时,都快将她的手挠破了皮。 等他一抓住,噌的又钻出来几个小乞儿,跟为首的乞丐瓜分刚刚得来的枇杷。 大一点的挤在前面,瘦弱又不得要领的便被堵在最外层,让怀玉竟动也动不了。 最瘦的那一位,站在远处,眼馋着她提篮里的枇杷,努力侧身挤进他们。 “姐姐姐姐,再给点吧!” 反正也吃不了这么多,怀玉又抓了一把给他们。 可小乞丐们得了第二批枇杷,依旧堵着她不让她走。怀玉这才开始着急,求救似的看着满脸麻子的村妇。 那村妇得了银钱,便高高挂起,瞅都不瞅她一眼,仿佛这种事已经是常态,是她心软的错,被乞丐钻了空子。 “我警告你们,适可而止!”怀玉挥手想把他们都赶走,可不知,就这么一个动作,第一个拽住她衣裳的小乞丐直接起跳,扒拉到她的提篮,往后一拽,后面的乞儿自动开路,轰轰荡荡地跟着他一起跑走了! 看着不少果子掉落在地上,怀玉心都碎了。 “一群偷儿!祖上真是积了阴德的!”怀玉抬腿去追,那可是她花了八文钱买的枇杷! 没成想,刚看到那个最外圈,最瘦弱的那小乞丐竟还在,两个人直直相撞,一个寸劲,怀玉就跌坐在了地上。 她一瞬间泪就留下来了,学着薛谌的口吻骂了一句脏话,真想把这群小乞丐全部一网打尽,然后全部吊起来! 但脑袋中淙淙说过的话一闪而过,手再一探袖间,她荷包没了! “天煞的小地痞!你们都要去死!”她眼里像是要喷火一般,噌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无视了周围人的目光,只想把那群小鬼都抓起来千锤万凿,虞怀玉啊虞怀玉,现在这世道,省省你的菩萨心肠吧! 她在八文钱和一贯钱中果断选择了后者,何况里面还有她买的补药呢! 她和那群小乞丐背道而驰,冲着那个最瘦小乞儿逃跑的方向飞驰,脚下就跟带了风一样,她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她只能期望,在这大集结束之前,能让她抓到这乞儿。 她拽住一个面善的妇人,问到:“您知道这的小乞儿都在哪住着吗?” 妇人道:“东西被那群小乞丐偷啦?姑娘去东头看看,那边的二桥底下都是乞丐窝,不过姑娘还是稍微打扮的……平常一些,这样能防偷儿。” “什么,这已经很平常了!”怀玉喘着气,莫名其妙地上下看了眼自己的胡袍,用的是最普通不过的布料,也没有乍眼的首饰。 “姑娘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哪家的小姐,不仅要被这群惯偷儿看上,这地方卖东西的定也要讹你点钱。” 可怀玉本就跟着淙淙她们一起出来,她们都没有带帷帽的习惯,自己带上岂不是目光更明显,她这也没办法,总不能故意去毁了自己的脸吧。 她像妇人道了谢,急匆匆地赶往她口中所说的二桥底。 果不其然,她还未走进,就听见乞丐们在那叽叽喳喳地说话,有些方言听不懂,只能辨别一二。 “我说,小鹿儿,你想的这办法还真行,她还能找得到咱们?”那个瘦猴似的孩子捧着这篮枇杷,贼兮兮地笑着。 “那个姐儿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姐,金老太糊弄她,张麻子也糊弄她,这不是招人抢吗?”说话的不是别人,是那个偷了她荷包的小贼,他脏的都看不出来脸是什么颜色,想必浑身都是臭的。 想到这里,怀玉对那暖池倒是心痒痒了。 她手摸上一根小臂粗的木板子,准备过去将这群小贼痛打一顿。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有个看起来比这群小乞儿壮实上一拳的破衣烂衫的孩子出现了,他身边带着一群跟他一样大的小乞丐,围着这群刚抢她东西的小孩。 为首的,怀玉就暂且叫他“程咬金”,只见这程咬金一把抢过瘦猴手中的提篮,那果子掉了几个在地上,小乞儿宝贝似的捡期待擦了擦,也不敢吃,好像在等谁的命令。 怀玉看懂了,这程咬金大概就是少年乞丐集团,专门欺压这群小乞丐的,呵,都不是什么好货。 “哼,看你们也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程咬金欺负人惯了,对小乞丐们的表现十分受用,摸上一个大点的枇杷,在上衫上滚了两圈就塞到口中,紧接着,满脸痛苦地呸了一声,怪叫道:“酸的!” 他又拿了几颗,皆是同样的痛苦,同样的怪叫,他周围人,也一样。 “你们这群小滑头,给我们吃酸的!”他扬了扬拳头,冲着小乞儿们。 “啊?我们、我们没有啊!”瘦猴吓得一激灵,指着偷她荷包那孩子说:“是小鹿儿出的主意,说那小姐一看就没见过世面!特别好骗!” “我看这小子是把你们都唬了,说不定他得到了其他的好!” 怀玉说是啊是啊,他让你们抢枇杷,自己偷了荷包呢! 程咬金将那提篮随意一甩,几个孩子围住那个叫小鹿儿的,拳头就像雨点一样砸下来,其他的小乞儿化作鸟兽散,谁敢管,谁管谁吃拳头! 怀玉一点都不心疼他,本就想看他吃拳头,但过了一会,那几个人依旧不消停,看那孩子在地上一声也不吭的,怀玉就不太爽利了,因为她想到打出人命她那里的钱也沾了晦气了。 便提着木棍,大喝一声,擒贼先擒王地用木棍狠狠敲那程咬金的颈子,讲究的不就是个出其不意,她比他们都大些,又扬起棍子向其他孩子。 小鹿儿翻起红肿的眼皮,看见怀玉也跟个泼妇一样拿着棍子以一对多,嘴里还一边絮叨着“一个个都骗我都看我好欺负”、“我最讨厌小孩了”来借机泄愤。 快到晌午,怀玉的脸也被太阳晒的红彤彤,脆生生的,十分生动。 可能是怀玉一招制敌,那几个孩子没反应过来就被打蒙了,不一会就四散而逃。 怀玉便提着棍子,冲着小鹿儿扬起来,看着他一动不动地,像一头护食的幼犬一般看着她,又将棍子甩到一旁,蹲下来开始硬抢他死死护在怀中的东西。 “呵,果然是我的荷包!你这个偷儿!”小鹿儿被打的快要下去半条命,根本抵不过生龙活虎正在气头行的怀玉,争夺了一会,荷包就被抢了回去。 怀玉将里面剩余的钱和药瓶翻出来,舒了一口气,东西还是好的。 又皱眉一看荷包,上面已经有了斑驳的血迹和脏泥巴,她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在桥下的河边洗了起来。 小鹿儿说话声有些颤抖:“你不是官家小姐吗?这荷包已经很脏了。”洗大概也洗不出来了。 “你是不是有病?官家小姐自己初来买果子吃?官家小姐就这么点钱?我没把你扭送给官差,还救了你,就是仁慈的!你应该对我说声好菩萨!”怀玉没好气地说,看着暂时没洗出什么颜色的荷包,又看着天色,她要回去了。 她的身后响起淅淅索索的声音,原来那小鹿儿将翻到在一旁的提篮拾起来,跪在地上一个个捡起还可以吃的枇杷。 他举着一小篮枇杷,用着正统的官话跟她说:“你的枇杷。” “酸的,不要了。”怀玉心里愤愤不平,虽说一下子听到了官话有些惊讶,但总归懒得理他,心里只能自认倒霉,想着回去要跟淙淙讨教一番。 小鹿儿的手没放下去,他有些自我的坚持,道:“总有好的吧。” 她觉得烦,头也不回地走掉。 男孩等了一会,又抬步上前。 第36章 我的儿 怀玉的气不顺, 好在她回到马车旁的时候,淙淙还在那里张望。 “你去哪里了?”她看到怀玉那张脸简直阴沉的要滴出水来,忙拉着她, 操着不流利的汉语问道:“我们刚刚打包完蔬菜, 就看到你不见了。” “我转头找你们的时候,没有见到一个人影。”怀玉轻蹙眉毛, 回忆了一会确定道。 淙淙一副难以理解的模样, “你能再说一遍吗?” 怀玉又解释了一遍,淙淙挠了挠颜色略淡的长发,复而又说:“不是的,我们打包完你就不见了。” “……” 算了, 她被坑,又被偷了钱,懒得和淙淙掰扯到底是谁没等谁,径自跨到马车里面,也不挨着淙淙去, 找了个角落坐下。 过了一会,她见没人理她, 又磨蹭了几下, 扯了下淙淙的袖口, 不甘心地问:“你知道枇杷多少钱一斤吗?” “你喜欢吃枇杷啊,我们正好买了一些,两文钱一斤, 没买多少, 要不还能便宜!” 她觉得自己要被气死! 干脆一直窝到回村, 也没再理任何一个人。 淙淙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只是正常回答怀玉的问题, 不知为何怀玉就生气了,其他胡女跟她说这是中原大小姐的正常脾气。 淙淙:“那要不要带她去暖池玩玩……” “不用啦,她又不是闺中女子了,她有夫君,让她找夫君撒气去,咱们又没收她银子。” 淙淙点点头,觉得她们说的也都有道理。 打道回村,怀玉终于逮住了今早就不见人影的薛谌。 “薛谌!”她提着衣裳,忽而发现衣摆已有一些脏污,怕是在桥下打裙下沾到的,“我今天打架啦,怎么说!” 薛谌颇有些惊讶地挑起眉毛,“是跟回纥那帮姑娘扯头花了?” 还没等怀玉否定,他就双手抓住怀玉的肩膀,将她扭了个,前后打量着她的发髻,话语中有那么一丝欣赏,“回纥女人多高大,不错,我看你毫发无伤,只是发型凌乱了些。” “啊,真的吗!”怀玉赶紧抓了抓她的发髻,不免想到自己顶着一头乱发我再马车里有些丢人,弄了一会又问薛谌:“好了吗?啊不是,我没有跟她们打架,我今天差点丢钱了!” 怀玉把自己沾血的荷包给薛谌瞧,讲述着自己是如何被坑骗到勇斗小乞丐最后成功夺回荷包的,当然她着重表达了一下自己是如何无辜,刻意抹去了跟那麻子妇人之间的交易。 听着听着,薛谌的眼角溢出一抹笑意,“原来你是去跟比你小的打群架去了。” 这么说好像是有些丢人,但怀玉还是认真地跟他解释:“话也不能这么说,那些小孩子都是地头蛇,我可是一个人单挑他们四个!” 她眼珠一转,笑出小虎牙,“不然的话,我的钱可回不来了。” “可我见你刚刚可是愁眉苦脸的,那些回纥人没帮你?”薛谌又开始刷他的马,怀玉心里想着他要是当初在长安侯爷给他个伺马官当,说不定名声都没那么差。 “她们和我走散了,谈不上帮不帮的。” “是不是她们没有一个人安慰你,所以你气的鼻子都歪了。”薛谌嗤笑一声,好像吃透了她满肚子酸味的话。 “我也没让别人安慰!” “是吗?我猜猜看,你应该是自己蹲在一个小角落摆着张臭脸,谁见了都说像个女阎王一样,一直憋闷到现在吧?” 嚯,他怎么猜的一清二楚! “谁跟女阎王一样啦!你不说话的时候,比我可凶的多哩!我就算不说话,也是全场最娇艳欲滴的娇花!”怀玉矫揉造作地抚弄了一下她的发簪,她现在专门戴那种看似平平无奇,却精雕细琢的木簪子。 又神秘兮兮地跟他说,“之前,在张家省下的钱,我也带着呢,按照目前我们只出不进的情况,还能够我们花销了三年。” “哟。”薛谌毫不意外地说:“现在我们包子公主这么会精打细算了?其实你不用想这么多,我对现在的情形有些想法,但并不打算轻举妄动。” “周朝刚刚迁都,虽然血洗了一批前朝臣子,但大部分都是投诚的,这么轻而易举地稳下新朝根基,怕不时就会有变数。咱们现在跟个蚂蚁似的,谁都能捏死,干嘛要先出这个头。”他严肃时,虽然依旧俊逸,但总归有些阴戾,旁人瞧了,还以为是怀玉惹得他不快了,“所以,你该干什么干什么,保证自己吃饱就得了。既然娶了你,你又选择跟我走,我便定不会丢下你的。” “什、什么啊。”怀玉眼神躲闪,自己的心思又轻而易举地被他拿捏住,轻轻推了他一下,却忍不住欣喜,说话声音也轻快了许多,“我只是知道,按现下的情况,我不想变成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你不是说让我学做饭吗,我今天就去跟淙淙学!” 说淙淙淙淙就到,她拿着个提篮,跑了过来,看着薛谌的表情,以为是他们之间吵架了,憨厚地劝道:“你们别吵架,我带给你们一个好消息——你的大儿,被找到了!” 淙淙说汉语时,本来就有些滑稽,但她刚刚说的话,足够以荒诞来形容。 怀玉整个人如遭雷劈,她有个屁的儿子啊,她自己才十六岁,难不成,是薛谌的…… “你别用这种不怀好意又气急败坏的眼神看着我。”薛谌差点要翻白眼了。 怀玉一看,淙淙手中的提篮不就是她早上带出去的那个,里面的,不就是她买的酸枇杷? 难道是那个孩子?他是不是有病啊! 果不其然,从淙淙身后,露出一张干瘦的小脸,好像风一吹就倒了。 “你、你——”天煞的小乞丐!她怎么这么倒霉,出去不仅被坑,还白送一个半大儿子! 淙淙抹着眼泪说:“你说这世道还真苦,你的儿做了那么久乞丐,居然在集上遇到了你,你说这不是缘分,得好好拜拜菩萨!” “你跟到这里来了,作何居心!”怀玉都不用手抓他,她十分厌恶小孩,踢了一脚,让他从淙淙的身后滚出来,“这是偷我钱的小乞丐,看着我有几个钱来这讹人呢!” “可是,他看起来长得跟你挺像的啊。”淙淙大吃一惊,“哪里会有这么像又没血缘的呢?”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乞丐窝出来的!淙淙你不要当烂好人,这人就是个骗子,薛谌,你要替我揍他。”怀玉额头的筋脉突突地跳,拽着薛谌的胳膊就开始告状。 薛谌仔细端详着这个洗干净的小乞丐,他应该跟着淙淙去了一趟暖池,混上上下洗出了个人样,穿上了还算干净的俗衣,十分清秀,略显女气,目光却无怯,只是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 他开口便是: “我的儿,你受苦了。跟爹过来说话。” 第37章 貌相似 淙淙十分想说, 怀玉此时就像个不认孩子的毒妇,这还是在她面庞十分柔和的情况下,如果但凡丑那么一分, 那便像那欺男霸女的恶棍了。 怀玉并不知道淙淙心里是怎么看待她的, 她完全不觉得这小乞丐跟她有和相似之处,并且这简直是对她的一场侮辱。 薛谌给了怀玉一个眼神, 示意她跟着进来, 怀玉心想不用说,她也会过来撇清关系。 进了帐篷,方才乱成一团的气氛一瞬间因为薛谌的一句话冷了下来,他双手环胸, 神色凌厉又无情,“是谁派你来的?” “……没有谁。” 从他的身上,竟有一种不同于年龄的镇定。 怀玉撒了气,这才想起之前的事,也变得警惕起来:“可你会说官话, 是谁教与你的?” “我本来就会说官话。”小乞儿微微低垂着脑袋,沉思一阵, “但是, 我不记得谁教给我的了, 可能是老嬷嬷吧,我不记得叫什么了。” “你不记得谁教给你的官话,那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呢?”怀玉指的是这小乞儿跟淙淙撒谎的事。 “我不能说实话吧。”小乞儿欲言又止, 他指着怀玉, 官话说的十分流利, “我认识你, 你是楚灵。” 怀玉立刻将食指抵在唇边, 示意他不要将那个名号说出来,十分紧张地冲帐篷门帘那里张望,片刻后,转过头对他说:“你如何认得到我?你可认得他是谁?” 小乞儿在薛谌的脸上不曾停留,便说:“我不知。” 薛谌了然地笑了:“我知晓了。” 他盘腿坐下,拉过这乞儿,将他贴在额头上的刘海掀起来,“虞怀玉,你还真能出其不意地带给我惊喜。” 怀玉这才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她不是很能界定这个孩子的真实年龄,看身型,实在瘦弱的紧,约莫也只有八九岁,发色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枯黄,凌乱地糊在脸上,偶然间能从细碎的刘海中,窥见一丝精光——他的眼睛十分有神,有一种如芦苇一般的韧劲。 将他的刘海掀起来,挡住嘴唇,小巧的鼻头和眼睛搭配起来……倒、倒是真的跟她有几分相似。 不过,她还是必须得把这件事表明了说:“这小子不如我长的好。” 但…… 她忽然也和薛谌心有灵犀。 跟她有几分相似,那怕不是……是父皇的儿子! 若是说道复国,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恐怕必须要有人扶持。她这个公主在乱世中五人可依,但那些看中这条国势并不稳定的周朝大鱼的枭雄们,或许会把主意放在夏国留下的皇族遗孤…… 怀玉自嘲地笑了笑,当初的鼎盛一时的夏国,留下来的孤儿,居然流落到当街抢劫乞讨。 单看这稚儿身上,怕是这身浆洗成灰色的衣裳,都比他本人值钱。 也真得亏她父皇的私生活混乱,这孩子,怕不是没出冷宫的某个人。 可皇宫也不是这么好出来的,周朝的军队难道会放过冷宫中的人?“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孩子吗?” 小鹿儿摇了摇头,“皇宫没有留下多少活口,就连冷宫也一样。” “那你又是怎么出来的?”怀玉侧着坐着,她内心还装着一个人,多希望能从他的口中提起来——是那人给了他一条出宫的道路,那人也活的好好的…… 小鹿儿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他似乎对那一段回忆很抗拒,但又为了留下,拼尽全力让自己去面对它,“就,装疯卖傻呗。” 听到这句话时,薛谌突然笑了,怀玉疑惑地抬眼望着他,明明这孩子是跟她同父异母,不知为何,她觉得一个七八岁的幼童,能在此等国破家亡的情况下,保持活下去的理智与不可磨灭的坚定,又像极了薛谌。 她没继续追问细节,怕是逼他说出来,双方的心里会更加不好受。 没有得到皇兄的消息,她的心灰蒙蒙的,但看着小鹿儿的存在,又像是她心中灰烬中的一点星火。 怀玉这个人就是这般,她的情绪容易大起大落,她生过气了,气消了,就不把这件事当回事了。 这是就她在宫中养成的性子,那时有多少人哄着,便随意使小性子,而现在,在生气之后,那点空洞又被愧疚填满,跟小鹿儿说话便不好意思起来。 怀玉:“那你就叫小鹿儿咯?” 男孩点点头:“这也是以前那个嬷嬷给我起的,她说我刚生出来的时候身子很弱,希望我能跟雄鹿一样壮硕,我没有大名。” 薛谌:“就先这么着吧,我去收拾一下行礼,要启程了。” 说罢,他便丢下怀玉和小鹿儿在帐篷中,也算是培养感情了。 怀玉想了想,还是主动先说:“你还是叫我阿姐吧,” “……阿姐。”小鹿儿跟怀玉的性格一点都不像,可能是真正受过苦的人,人小鬼大,有着不同于年龄的成熟。 “怎么?你还真像叫我娘亲?”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没想到,还有再能见到你的一天。” 甚至,还可以大夏国最受宠爱的公主一声阿姐。 她能感受到他的讨好,非常刻意又谨小慎微,好似还把她当作高高在上的公主,捧着呢。 小鹿儿散着头发,看怀玉的表情十分小心翼翼,生怕她生气一般,靠近她:“放心,我不会吧你买那药的事情告诉薛谌。” 怀玉刷的一下脸就红了,“你小小年纪怎么什么都知道!” “呃,我在外面见得多。”小鹿儿倒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那个集市,我经常去。” 怀玉十分尴尬,但要将这事提前说好:“他不行,你别刺激他。” “谁说的?” “他自己说的。” “他自己说的你就信?”小鹿儿十分聪颖,他跟怀玉十分相似的眼珠转了转,“若我不是跟你相似,我说的话,你还信吗?” 怀玉毫不犹豫地说:“我为什么不信?哪个男人把自己阳痿挂嘴边的?” 小鹿儿颇有小大人的模样:“也是,但也真够变态的。他都这样,还要娶你……” 怀玉脸红着:“我们就是搭伙!你哪里懂!” “该走了。”薛谌倏地掀开帐篷的帘子,他手中拿着长剑,一脸严肃地拽起怀玉,“大概是土匪的探子得知这边进来了商队,想明强。” 他将怀玉抱上了马车,才给小鹿儿使了个眼色,“你男的,自己上去。” 第38章 挤一起 战斗在一瞬间奏响。 刀剑相交之声, 妇孺的哭喊,让人间稀少的村落变的支离破碎。 怀玉拉着小鹿儿的手,想将他拉上马车, 他们来不及打包行李, 只仓促地拿上了些值钱的东西,车敛撩开, 怀玉便看到一具胡人的尸体——匪贼们人多势众, 况且更了解这里的地形,就算养了不少镖师的胡商,也很快败下阵来。 “上车!”怀玉另一只手扒着车框,借力将小鹿儿拉上马车, 她盯着那胡人的尸体,胃里依旧翻腾,却比过去镇定了许多。 “姐姐,管不了的!”眼看着怀玉有下车帮忙的意向,又上前一步抱住她, 冲着车外大喊,“可以走了!可以走了!” 怀玉当然知道他们自顾不暇, 若是一意孤行, 还可能害了所有人。 但是…… 她也是第一次交到了朋友啊。 可以这么说吗?淙淙充满野性又自由, 是她一个深宫女子的完全对立面,她止不住自己憧憬那种野草般的生命,可悲的是, 她连株野草都救不了。 马车很快地行驶起来, 那么快, 那么急, 战斗中的人都变成了飞影, 所有人都在跑,都在喊,都在杀,她根本认不出这其中哪个可怜人是她的朋友。 “淙淙!!!” 她撩开车帘,多希望这个姑娘能听到她的呼唤,从而能帮她一把,救她于水火之中。 怕是上天听到了她的请求,还是十分爱惜她,就算颠沛流离,也可以让她多次逢凶化吉。 怀玉在喊了几次之后,还真的看到了淙淙的身影,她自己抱着那个装着酸枇杷的提篮,躲在一处已经翻了个马车底。 “淙淙!” 淙淙也见到她了,她脸上的惊喜一闪而过,土匪一般先杀男人,女人留着收用,可这批人可不一般,势必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一样,无论老弱妇孺,统统挥刀砍死。 淙淙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冲他们飞奔而来,怀玉赶紧喊薛谌慢一点,可毕竟目标太大,一个土匪发现了他们,提着血红的砍刀就冲过来,扬起大刀,毫不留情地冲着淙淙砍去。 “小心!” 怀玉倒吸一口冷气,幸好有那个提篮,淙淙抬手一挡,侧身显显躲过,锋利的大刀正好将提篮劈成了两半! 篮中的果实崩裂,像珠子一样在地上翻滚。 那土匪也提刀挥砍,却不料一抬脚,踩到了个涩果,轱辘一下,摔倒在地上。 而淙淙就在这空隙间,够上了怀玉的手臂,她一提,她一个借力,攀上了马车,马车迅速行驶起来,冲过人群,踏上一条小路,留下一路烟灰。 惊险时分,怀玉两只手都被汗浸的滑腻腻,在马车中的三个人都瘫坐在面上,大口呼吸着,不敢想如果哪一个环节出了什么岔子,就把小命交代了。 淙淙最先缓过神来,她的声音有些哑,发音也不注意顿挫,“幸好有你的枇杷,你买的枇杷不仅有酸的,还有生的,正好硌着那匪的脚心,他直接人仰马翻!” “呵、呵……”怀玉干笑两声,谁知道她那枇杷还能成个救命神具,真是无奈又庆幸,“你没受什么伤吧?” “胳膊有些破皮,倒不碍事。”淙淙脸上劫后余生的喜悦慢慢淡去,应是想到了朋友,队长和未来,忽而身子立的板正,冲怀玉弯下身子,额头磕在地上,“薛夫人,现在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求您买下我,我会做衣服,做饭,整理内务,还会简单的狩猎,脏活累活我都干的!” “我为什么要买下你?”怀玉赶紧拉过她的臂弯,想将她拉起来,而淙淙会错了意,以为怀玉要将她随意处置了,怎敢起身,头磕的越来越响:“薛夫人,你让我干什么我都可以的啊,我们还一起说过话,我也教过你有关草药的知识,能不能看在这几天的情分,你把我买了去?我很便宜,根本用不了多少钱,五贯钱——哦,不三贯钱也可以,如果觉得多还可以商量,只要不将我再卖给多少都成!” 怀玉是个好主子,如果能卖给怀玉他们,比一个未知的新主子更加开心畅快。 淙淙从来没有自由,她的身上布满枷锁,自由只是怀玉的向往。 “我不是这个意思,淙淙。”怀玉的声音比淙淙要细上许多,说话间,像一股清澈的泉水,在周身流淌,极大的缓和了车内的氛围,“我救你不是准备当你得主子的,我不知你们回纥的规矩,但现在要我们再回去和商队问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想,就留在我们身边,当个腰杆挺直的自由人,提前说好,我们现在也一穷二白,是独立的小团体,不想的话,等脱离了危险,我们就一拍两散,各走一边吧!” “自由人?”淙淙似是没听懂一般,喃喃自语,又像是对这二字十分陌生,她扯起一丝不算好看的淡笑,“能赚钱吗?” 怀玉和小鹿儿对视一眼,思考了下他们的经济实力与理财能力,“目前还不太会做生意。” 淙淙:“那……有饭吃吗?” 怀玉:“啊?我和我夫君都不会做饭呢,小鹿儿,你会吗?” 小鹿儿摇了摇头,他从长安逃命,一路都是坑蒙拐骗,有了上顿没下顿,有能吃的就吃,被抓到了免不了一顿毒打,哪里有做饭的水平? 怀玉理直气壮地说:“我们都不会做呢,有钱就用钱买,没钱就饿着!” 淙淙心想他们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一大奇迹了。 “夫人若是给我自由,淙淙感激不尽,但天大地大,淙淙何以为家,不若就呆在夫人身边,照顾大家的饮食,这也算淙淙报答夫人的救命之恩了。” “就这么定了。” 马车跑了一整天,到了夜里,人多的弊端就显示出来了。现在他们有四个人,马车本就不大,睡觉还得挤在一起,薛谌身量最高,自然要占好大的位置,淙淙是回纥人,也生的高大,他们将马车里的杂物都清理出去,也就只能勉勉强强够他们休息。 “夫人且忍忍呢,小鹿儿跟我挤挤,可以多留一些空处。”淙淙自然而然地坐在最边缘,全身都快贴在车壁上了。 小鹿儿刚认了姐姐,对怀玉十分依恋,他把怀玉都快看成天上的星辰了,“我不与你挤,我要与姐姐挤在一起。” “你是男儿,怎么能睡觉都跟姐姐挤在一起?”淙淙已经知道这孩子其实是怀玉的弟弟,只是在生人之前不敢说实话,她很理解,并勿容置疑地将他拉过来,“你几岁了?” 小鹿儿甩开她的手,倔强道:“这不用你管吧?那她和那人不是也要挤在一起?” 小鹿儿并不知道薛谌到底是谁,他一直身在冷宫,除了楚灵公主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之外,他一概不知,他们下达了如何的指令,将本不该相识的人笙拉硬凑在了一起。 “可你姐姐都已经嫁做人妇,他与你姐姐挤在一起是应当的。”淙淙听他的官话说的十分地好,也努力在向官话的口音靠拢,说的极慢,“不信你且去问薛公子,看看他愿不愿意咯?” “他么?”小鹿儿终于敢在薛谌不在时,透露出了些对薛谌的不喜,“他只是个……”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泥腿子,姐姐也不过是为了自保才跟他成亲的,这已经是天大的光荣了,况且,他又不行,除了生了张迷惑女人的脸之外,他并无可取之处。 小鹿儿觉得自己跟姐姐长得相似,等他长大了,张开了,也一定是风流倜傥的美男子,姐姐也定会喜欢像他这样的人。 但他没说出口,他要是说了,姐姐定会讨厌他的。 “现在的银两不多,我们有四个人,那一路到曲州的话,除了必要的花费,我们还能剩……”车外盘算的声音越来越大,随后,车帘被打开,薛谌凌厉俊美的那张脸首先出现,他拉着怀玉上车后,瞄了一眼小鹿儿,看他还坐在中间的空位,便一脚带过去,“去去去,一会你姐睡到这里。” 薛谌才不管这些人身体里到底流的是谁的血呢,相对的,他最讨厌用这些“高贵”血液来将人分个三五九等。 就算这小孩,明天就起来当皇帝,他该踢踢,该烦他烦他。 “薛谌!”怀玉则不一样,她现在可把小鹿儿当个宝贝疙瘩,毕竟她可当他为夏国的真龙天子,以后可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呢,“你怎么能踢他?” 小鹿儿怯怯地看了薛谌一眼,摆出一副十分可怜的模样,“姐姐,今晚我想跟你挤一起,他们都太凶了,我怕。” 怀玉想都没想,便要点头,“你一路辛苦了,本来我们四个人在一辆马车,就已经很委屈了,再过几日便到曲州,那里有薛谌父亲的故人,可以照拂我们一二。” “你还真信这小子说的?”薛谌嗤笑一声,眼皮都没抬,“你知道他一路过来,过的是什么生活?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到怕起我们来了。”薛谌把他的心思看得一干二净,就是不给小鹿儿霸占姐姐的机会,命令小鹿儿睡到墙根去,跟怀玉之间还隔着一个淙淙。 安排好了,就理所应当地抱着怀玉,将她限制在她的臂膀之下,十分万般无奈地说:“你弟都多大了,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吧?你当他傻呢,还是他当你傻呢?” 她被他压着都没法动弹,脸上发热,她知道自己定不能说话的,因为一说话,定是要打磕巴、绕弯弯。 薛谌十分满意这个听话的小姑娘,将脑袋置在她的肩胛边,休息了。 淙淙翻过身,看着耍滑失败,有些气急败坏的小鹿儿,好声好气地安慰他:“还是别看了吧,你说呢?” 看别人恩爱,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心里多不舒服呀。 第39章 魏鸣君 怀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了的, 不过在薛谌身边,他所带来的安全感总能让她放松。 当晨曦来到,怀玉因为认床, 早早就起了。 她的五感开始恢复, 感受到了有力的手臂环住腰身,衣袍上微微沾染的尘土的味道和独属于他的, 清冽的气息。 她趁人还没醒, 偷偷地贴在他的胸前,嗅了一下他的味道。 下一刻,她就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可耻,身体不自觉地向后仰, 她一动也让薛谌醒了。 怀玉还没说什么呢,她身后就传来了淙淙的声音,“薛公子起的好晚。” 听着她的声音十分清晰,还带这些碗筷的轻响,应是起了一阵子了。 浓浓的鲜菇味道从她的鼻下窜过, 她一转身,看到正在几上用早膳的二人。 怀玉心中警铃大作, 完了, 他们俩一定看到她刚刚的变态之举了。 但是她强装镇定, 故作无事发生地模样问道:“你们从哪里弄的?” “我们一大早就起来了,去旁边的矮山摘了些菇子。”淙淙又盛了一碗,邀请怀玉:“夫人和公子梳洗过后就趁着热吃吧。” 怀玉哦了一声, 看到他们神色如常, 就宽慰自己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在他们看来不就是恩爱的表现吗? 她不再扭捏, 洗漱过后就和薛谌一起吃起早膳, 过后,薛谌怕她了无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包瓜果让她吃着玩,随后就快马加鞭赶去曲州了。 听薛谌告诉她,曲州刺史是他父亲的生前挚友,有着同在战场流过血的过命的交情,只是刺史当时一家老小都扎根在曲州,无意于加官进爵,便留在了曲州当个小小的刺史。 薛谌好似很欣赏这个人,谈起他来,眼眉飞舞,对此有无限的信任。 怀玉也看他开心,心情也跟着他喜悦起来,不自觉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没错,她不嗑瓜子,因为之前跟薛谌学嗑瓜子把嘴皮子磕上火了,她就用双手在摇晃的车里剥着吃。 当瓜子装上满满一碗的时候,马车停了,薛谌进来二话不说,端着这碗瓜子仁一口气吞了下去。 幸福的笑容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只有愤恨哀怨。 “你这只山猪,为什么吃我的瓜子!” 薛谌理所应当地说:“我算好你剥完的时间进来的,谁让你不提前吃呢?” “你还有理了?!”怀玉像个怨妇一样,半跪在地上拉扯他的裤腿,“小鹿儿和淙淙都没有说一句,你进来说吃就吃!你赔我的瓜子!” “那我都吃了,你从我嘴巴里找吧。”薛谌就知道怀玉一旦吃的没了就会开始大吵大闹,生龙活虎地吵人,就是快把他裤腿拽掉了。 “你好恶心,我气死了,气死我了!”怀玉差点把白眼翻烂了,“这可是我剥了一下午的瓜子啊!” “那你接着生气吧,是要自己在这里生闷气,还是下车见刺史?” 怀玉忽然就不哭了,她收敛的速度之快,甚至她的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因为她知道他们即将会有一顿说得过去的晚膳,比辛辛苦苦地采蘑菇吃的生活品质上升了不知多高的档次! 她乐呵呵地整理了一番自己,屁颠屁颠地跟着薛谌一起会面了这位曲州刺史。 “子诚……” 曲州刺史是个眼眶十分深邃的中年人,年纪不下五十,两鬓已经斑白,眼皮上有一道疤痕,显得他一眼大一眼小。 这刺史名叫魏鸣君,他看见薛谌时,本来板着的脸也笑了起来,眼角像绽放了一朵大菊花。 “一路过来,风尘仆仆的。”他不拘礼节,拍了拍薛谌的肩膀,“你已经是个打孩子了,辛苦你了。” 怀玉鲜少看见薛谌笑的如此阳光,可能故人更能带动他回忆过去,他朝魏鸣君行了个礼,“突来到访,失礼了,魏叔。” 很好,互相称呼的很亲密,表现的也十分友善,怀玉是一朝遭蛇咬,十年怕草绳,之前张氏一族的乱子,依旧让怀玉心有余悸,但看此番此景,怀玉的心稍微放下一些。 薛谌如此信任他,定不是坏人。 “这位是?”魏鸣君眼神飘到怀玉身上。 薛谌大大方方道,“我的妻。” 怀玉的礼节一直拿捏地到位,魏鸣君眯了眯眼睛,“哦?我不知你还娶妻了。” “我只记得之前,上头说,你是要尚公主的。”他面色一凝,立刻发觉了自己的失言,抿了下干裂的嘴唇,手一挥邀他们进府,“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下人们将他们的马车牵引走,连带着淙淙和小鹿儿,都被人安顿好。 而怀玉和薛谌被他引到了正堂,遣走了一种奴仆,薛谌这时才说:“魏叔,你讲的都是过去的事了,上头是过去,尚公主也是过去,我早已是一介草民,甚至还是朝廷命犯,怎么可能还有这种殊荣?” “我的妻是在来时路上相遇的,她不嫌我身份,愿与我做一对结发夫妻,互相扶持才到了这里,投奔魏叔。”薛谌随意将怀玉的身份敷衍过去,确实,他们不需要一上来就把自己手中所有牌都摊给别人看,更何况他们还有一张底牌呢。 薛谌更不用介绍淙淙和小鹿儿的身份,路上随手救助的仆人罢了,魏鸣君也没细问,把重心都放在了薛谌身上。 “是啊,是啊,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薛谌的话把魏鸣君带入了回忆,他的面色露出怀念之色,“当年和薛侯爷在战场上金戈铁马,多少战士用血用命拼下的江山,现在都都换了名字。真是君臣一梦,千古空名啊。” “不过,这刺史府还在……我的脑袋也还在,”他笑呵呵地说:“子诚,你会怪罪我吗?没有和薛侯爷一样,保卫国家到最后一刻?” 薛谌的双手交叠至于腹上,缓缓地说:“魏叔说笑了,我怎么敢怪罪魏叔,人一旦有了牵挂,在现在大部分官员都投诚周朝的环境下,魏叔也只能出此下策吧。我现在何尝不是站在您的处境,能看到您的纠结呢?” 薛谌的薄唇一撇,像一把锋利的刀子。 “再说了,您现在不也是冒着危险,给我们提供了喘息的地方。” 魏鸣君笑呵呵地说:“子诚,你和侯爷很不一样,我跟着侯爷太久,他性子十分执拗,我愿意帮你。” 薛谌舔了舔后槽牙,这大概是他最想听见的话了,“帮我,我这个朝廷命犯?是要掉脑袋的,魏叔可想明白了?” 魏鸣君叹了口气,掩面道:“你不知道这些月来我到底做了多少噩梦,多少当年的弟兄在我的梦中出现,质问我为什么要急于投诚。” “我也就当,还侯爷当年的救命之恩了。” 晚膳前,怀玉洗了个澡,刺史家的丫鬟便没有张家伺候的周道,不过怀玉现在也不用了,自己拿了巾子在后院中擦拭,待到她的长发差不多干了的时候,便回去自己绾了一个发髻。 她估摸晚膳也即将开始了,便蹦蹦跳跳地走出屋子,正巧看到薛谌从另一个屋子出来,长发半干未干,额前的碎发有些遮眼睛,背后的发梢跟小雨帘一样滴着水。 “你不怕受风寒?”怀玉将巾子重新打湿,拧干,便要去帮他擦头发。 而薛谌没让她直接上手,接了过来,双手又一拧,水哗啦哗啦地顺着巾子流了一地。 怀玉眨了眨眼睛:“啊……” 薛谌嘲笑了一下她的傻劲,自顾自拿着巾子擦着头发,问她:“你开心吗?” “什么?”怀玉以为他指的是拧巾子呢,“拧出水来,这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我说的是,魏叔的帮助。”薛谌有些无语,“怎么跟你说话总是不在同一个地方。” “你说清楚嘛!”怀玉娇嗔道:“有人帮助,我当然开心啦!不过,他应该就是个刺史,虽说有点权力,但也只限于曲州,他的帮是怎么帮的?” “当年魏叔和我父亲的关系异常的好,就算最后走的时候,也给他留了私兵。”薛谌靠近她的耳边,轻轻跟她说,那湿润的墨发和温润的气息扫到她的脸颊,像桂花开了一般,有些痒痒的。 “私——”怀玉一个音调,又赶紧降下来,扯着薛谌的袖口,小心翼翼地吐出:“私兵,是你父亲留的?那你能调用吗?” “那是自然。”薛谌颇有些得意地说:“只要有薛家的虎符,就可以调用薛家的私兵。” “那你有吗?”怀玉终于在薛谌身上看到了曾经纨绔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她便不知不觉地跟着一起得意起来,“你是不是之前说,你跟我成完亲就走,就是来曲州?” 薛谌点点头,并郑重地告诉她:“我没有啊。” 我、没、有、啊。 好一个理所应当,大言不惭的薛山猪。 “那你说个屁啊。”怀玉十分不想拿这些话来打击他的快乐,“合着你开心半天都是空话?” “我父亲是给魏叔的,当然是那一队私兵是魏叔手握的,难道你觉得铁骨铮铮薛侯爷会把虎符随意在家里一摆让他的劳什子纨绔儿子拿着玩?” “……你对自己的定位还挺精准的。” 但他话说的不假,怀玉左顾右盼,又小声说:“那要是,我是说假如,这个魏什么鸣,要是是假装要帮你,实际上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那怎么办?这种事情还少吗?” 薛谌能给予信任的人很少,“是魏鸣君。” 怀玉啊啊地敷衍了一下,“跟你说正事呢!” 薛谌也不是没有想到这点,他喜欢魏鸣君的原因,无非是看上他好似不贪恋权势,当年,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将他们几个孩子聚在一起,专门将一些他当年战场的事情。 他对那个场面还记忆犹新—— 薛谌有一个庶兄,还有一个嫡妹,庶兄是长子,不知为何总有一副他当老大就要起带头作用的使命感,每次父亲讲话的时候,他就将腰杆挺的笔直,眼神坚毅,恨不得立刻跟父亲回归战场,他虽然是庶出,但父亲并没有对他和薛谌有什么明显的差别,大概是他太爱表现了。 薛谌就不一样,从小就贪玩,但是他记东西快,学东西更快,平时就吊儿郎当没个正型,又是王妃最宝贝的儿子,最多也就是薛侯爷能凶他一句。 薛侯爷讲当年自己是如何如何十步杀一人的时候,薛谌就站在最后——他虽然营养好,发育却慢,小时候是又矮又旁的粉娃娃,平时要是稍微靠后站,就看不见他了。 他当时就拿着新抓来的蛐蛐放在小碗里,蹲在地上看,然后她妹妹是个爱打小报告的,立刻就启禀父亲哥哥在后面斗蛐蛐! 然后薛谌的碗就被他爹也踢碎了,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十步杀俩蛐蛐。 随后他那个庶兄还跟父亲一样板着个脸,说了句:“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薛谌当时心想,幸好他的长相随母亲,父亲和兄长板起脸可真难看。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他让他的妹妹伸手,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就把手中还逮住的第三个蛐蛐塞给了娇滴滴的女孩子。 结果当然是薛小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最起码净了三十遍手,他挨了他爹一顿毒打。 于是,小小的薛谌当时就扬言,“我要跟魏叔一样!长大了就去曲州,离的父亲远远的!我看当时明显就是父亲怕魏叔抢了自己的风头,不能加官进爵了!” 当然,第二顿毒打也是免不了了。 这么一想还挺晦气的。 如今他已到弱冠,还真的身在曲州,和一家人天人两隔。 “哦,如果他不给,当然是去偷去抢啊,置之死地而后生,懂不懂?” 怀玉:“啊?就这么简单?” 薛谌:“不然呢?咱们又不是没干过。” 怀玉:“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已经丧失了我们长安公子的基本道德,已经丧失人性堕落成了野兽……” 薛谌:“那能当饭吃?” 那确实不能。 那野兽就野兽吧。 以后他们就是野兽与公主。 “我们赌一把他和父亲的关系,看看他是否真的愿意交给我虎符。” “我有个疑惑,你父亲那会的私兵,现在的年龄不是和你父亲那么大了?”不会还整什么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吧?怀玉虽然不问政,更不懂带兵打仗,但也知道养一群老兵费钱费力,尤其是现在还要把这个兵权交到薛谌手里,他们哪有钱养? 薛谌颇有些无语:“你是不是傻了?养兵当然是将老弱病残全部辞退再招新兵来保证军队的战力啊。” 怀玉气嘟嘟地说:“我又不懂,再说,那刺史要是不愿意呢?这么多年了,还改朝换代了,我们还真能听他一人之言就信任他?” 薛谌眼睛亮亮的,将巾子甩到她手上,“跑呗,我们都跑了这么久了。” 薛谌忽然正色起来,“啊,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严肃的事。” “什么事?那个魏什么鸣说话有什么漏洞被你发现了?”怀玉紧张兮兮地扯着巾子,心说这一顿饭都没吃上不会真就要直接跑了吧。 “是魏鸣君。”薛谌再次纠正道:“我是说,你都娶了你了,你跟着我跑来跑去,是不是觉得很苦啊?” 怀玉没想到薛谌忽然绕回了二人的关系,“啊?” 他们虽说是为了糊弄张老太太才搭伙成亲的,但薛谌不捅破,怀玉也不说,他们除了那些人伦之事,好似一对真夫妻。 怀玉犹豫着,他是什么意思呢,现在是要捅破这层窗户纸,说反正也是搭伙过日子,等拿到了虎符,咱们这便散了? 可是这也算明媒正娶,需不需要一纸和离书啊…… 等等,这样是不是显得她自己太被动了?这事是不是应该由她先提,把主动权把握在自己的手中,杀他个措手不及? “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呢?”怀玉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什么意思嘛,说话拐弯抹角的。 “你没明白?”薛谌蹙了一下眉,“我是说,如果我们一辈子就这样了呢?我没有完成你的期待,你会怎么样?会离开我吗?” 会离开他吗? 可她是个亡国公主啊,她能去哪啊。 怀玉的嘴张了张,想说什么,最后只道出一句空话:“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谁知道呢?说不定我们真的搞出什么名堂,但最终失败了呢?比如在后世,史书上会记载这世间上最坏的混蛋薛子诚和恶毒的虞怀玉其罪当诛。或者连姓氏都不曾有,没人认识我们呢?”薛谌就是这样,爱给怀玉很多很多不堪想象的未来,可是怀玉看他的表情又随意,显得吊儿郎当的。 但是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那我们不能说是一对浪迹天涯地侠客夫妇呢?”怀玉想了想,这样也挺好的吧,“我们躲过了灾难,碰到了一起,一路扬善除恶,说不定后世还给我们立碑,说我们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你倒是敢想,我倒觉得哪天钱快用完了,就去哪个村里买块地,不,不在村里,最好是靠着山,旁边有河,是上流,开垦一块地种地。” “啊?可我不会啊。”怀玉的五指如嫩葱,哪是干苦活的料子。 薛谌噗了一声笑出来,十分宠溺地摸着她的发顶,“那你给到时候给我做饭吃,看着我种便好。” 好像绕了那么多,被他摆了一道。 “你还是想想怎么拿到虎符吧!” 谁要跟他去种地啊。 她要薛谌带她复国!要是他喜欢种地,就在宫里开垦几处咯! …… 曲州刺史家的晚膳虽然十分丰盛,但跟在张家还是差远了。 当然,这个没用什么可比性,怀玉也不追求那么多了。 能吃是福,这是怀玉这几个月得到的人生哲学。 “子诚,来,我跟你喝一杯。”魏鸣君举起酒杯,笑道:“真是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一看到你,仿佛就看到了侯爷。” 薛谌乐呵呵地也举起酒杯:“我长得比较像王妃。” 怀玉掩面而笑,她见过薛侯爷呀,面上有棱有角的,大概是在战场呆久了,不说话时比薛谌还吓人,怀玉见到他都不敢说话呢。像个阎王似的,薛谌要是长这样,那她可能闹得会更厉害。 “侯爷可不敢把王妃带到边疆来,这地苦寒,不得折煞了王妃。”魏鸣君也不生气,他没架子地说:“今夜,我们便不醉不归吧!” 完后,还叫来几个舞姬,跳舞助兴。 怀玉的注意力都被舞姬吸引了,她猛吃了几碗饭,还想着一会要给淙淙和小鹿儿带一些回去。 毕竟淙淙和小鹿儿是他们名义上的下人,是不可能和主人同席的,这些下人伺候完了主子才能用膳,等到晚膳结束,他们大概还没吃上。 可薛谌和魏鸣君聊得太久,他们也没想让怀玉再继续跟他们耗着,便找了个借口,先让怀玉出去休息,她行了礼,出门截了一个丫鬟。 “你们一般在哪用膳?” 丫鬟不知道这客人还有这闲心,“回夫人,我们在膳房呢。” 怀玉哦了一声,“那能带我去吗?” 丫鬟更疑惑了,这客人怎么还有这样的爱好? “实不相瞒,我平时用惯了我自己的丫鬟,现在她不在,怕是在膳房呢,可否领我去?” 丫鬟:“原来是这样,那夫人跟我来吧。” 到了膳房,那丫鬟又说:“膳房有些凌乱,夫人小心,别弄脏了衣服,我们可担待不起。” 怀玉摇了摇头,“无碍。” 她的话音刚落,小鹿儿就从只有一点光的膳房中冒出了个头,“夫人!” 在外,他还是得叫她夫人,不然实在说不通。 “你吃饱了吗?”怀玉左瞧瞧又瞧瞧,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东西,从怀中拿出一个包了三层牛皮纸的东西塞给小鹿儿,“我在前院不好拿吃的给你,我偷拿了两个鸡腿!” “那你这是不好拿吗?”小鹿儿脱口而出,姐姐,你这都是怎么塞进怀里的啊! “哦,自从在那个乔川县过了一段苦日子,我怀里常备几张牛皮纸用来包吃的……”说起来还有些丢脸,但是她从饿死事小,变成了失节事小饿死事大,“而且他们之间聊天,那个刺史又不关心我,薛谌就帮我打掩护让我偷东西!” 是的,她现在把偷吃的也说的十分理直气壮。 她心想,还说薛谌呢,她现在也没有皇家公主的基本道德了! “你悠着点吃,一个给你,一个要给淙淙的。”她看着小鹿儿狼吞虎咽的脸,问:“淙淙呢?” “我在这呢。”淙淙冷不丁地回应了一句,她的皮肤十分淡,是一种属于外族人的冷白,在暗色之下尤为夸张,突然出现,怀玉觉得她十分有装神弄鬼的天赋。 况且,她汉语咬字奇怪,在这种氛围下简直是阴腔怪调。 “我刚去拿了点东西。”淙淙拿出了个金属小片,塞进怀玉手里,随后便争起鸡腿来,“夫人说了,还有一个是留给我的,你不能吃。” 最后她也只抢到了已经被咬了一口的另外一个鸡腿。 “是什么啊?”怀玉摸了摸这个金属,长长的,细细的,还有头有尾的,怎么就那么像…… 虎符呢?! 她心里一惊,偷偷想烛光那一朝。 真的是个青铜色的虎符!! “淙淙,你从哪里弄的?!”不是,怎们弄到的啊?! “夫人,我听你们在院子里说了。要那个东西,所以我就趁你们用膳的时候,在府里走了走。” 淙淙说的十分风轻云淡,好似她真的就是听说了,走了走,然后在地上捡到了虎符。 淙,她真是看错她了,原来你……这么厉害啊! 怀玉十分羞愧,她觉得这个忽然拼凑而成的小团队,就她是个混吃等死的。 但要怎么跟那个曲州刺史交代? 要是和薛谌谈完了,一拍脑袋一摸,欸,虎符被偷了,一看在怀玉手里呢!他会怎么想啊? 怀玉又把虎符塞到淙淙手里,“要不你先放回去,要是需要我一会再叫你再偷,哦不,拿回来。” 淙淙不解,“他那有好多呢,我随便拿了一个,应该不碍事吧,当然,如果夫人觉得不好,我便还回去。” “还有好多?”虎符是批发的? 这个曲州刺史魏什么鸣……很不对头啊…… 就这样,怀玉怀着十分紧张地心情,等着薛谌回来。 待到薛谌回到了小院,她率先迎上来,“你没事吧?” 薛谌脸色沉沉,好似他也发现了什么,将手中拿着的东西塞到怀玉手里。 怀玉摸了摸这个东西,长长的,细细的,还有头有尾的,怎么就那么像……另一个虎符呢?! 这时,天上落下了雨,滴滴答答越下越大。 怀玉十分尴尬地将两手摊开,两个一模一样的虎符躺在她的手中。 薛谌看都没看:“都是假的。” 假的? 薛谌叹了一口气,将长剑抽了出来,“他骗了父亲,骗了我。我想给他一个机会……没机会了,他会……” “他要来了。” 他的话音还没落,怀玉就听到一阵阵嘈乱的声音,伴随着雨点的声音,越来越大。不过眨眼的功夫,身着纯黑色布袍的私兵就将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子诚,虽然我很喜爱你,但是朝廷有令,捉拿朝廷命犯,是我的天职。”魏鸣君从黑压压的一片兵中走了出来,他的大小眼此时显得阴森恐怖,依旧笑的像一朵大菊花。 而他的手中,拿着一个虎符。 看来他为了防止被偷,打造了不少赝品。 “你顶替父亲的军功,父亲没有以军法处置你,还为你留了私兵,是他的仁慈和失败。而你却用他的肝胆衷心来讨好现在的周国,是不仁不义。”薛谌的手中的剑转起多个剑花,甩掉剑刃上雨水,“我将会用你的血,来祭奠父亲的在天之灵。” 第40章 相信我 雨越下越大, 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雨水冲刷着世间所有,天色更阴, 乌衣更深, 人心却像被雨点击开一般,露出了本有的肮脏。 “薛谌, 你这可就误会我了。”魏鸣君笑里藏刀, “这些话不会是从侯爷那里听来的吧?看来,侯爷对我的偏见,真是很大啊……” “那我问你,父亲在抵御外敌时, 你在做什么?”薛谌缓缓道,纯黑的眸子品不出悲喜:“为何没有拿虎符支援父亲,还要将父亲的钦定的将士换人?” “你还是太年轻了,薛谌,你以为, 夏国的覆灭,还真是我等小官可以阻止的事情?”魏鸣君抚摸着手中的虎符, 漫不经心地说:“难道我会让侯爷最后的军队全部葬送在绝对会败的战斗上?” “说的好听!”怀玉都忍不住骂他几句, “那你就可以用他给你的兵权, 兵刃指向他的儿子?!” “这岂容你一介妇人插嘴!”魏鸣君冷哼一声,“若我没有投降,你知道有多少妻离子散?你懂什么?” 薛谌的长剑立在怀玉身后, 将她保护着, “所以魏大人打算拿我开刀, 反正我薛谌也是寡人一个, 茕茕孑立, 无论死活,都可以拿上加官进爵,哦,我忘了,魏大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刺史,如果捉到了我,大概可以连升三级吧?但我可要给你算算,你离我父亲的侯位还有……” “呸!你算什么东西!”薛谌好似戳中了魏鸣君痛处,他的眉毛都团成了一团,指着薛谌的鼻子就骂:“你也配说我?!你就是个薛承光养废的一个狗东西!薛承光懂什么打仗,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他凭什么加官进爵,我留在这里做刺史?!还可怜我给了我个虎符,糊弄谁呢?” “我看你还是做我的垫脚石,也算薛承光欠我的,”他手一挥,乌衣兵们向他们冲过来,“给我活捉了他们!” 薛侯爷留下的这只军队,恐怕早就被架空了,就算是薛侯爷的亲生儿子,他们也照捉不误。 但薛谌是有真本领在身上的,他一人或许不能跟几百人相对,但他审时度势,多次对拼下来,一直懂得直击弱点。 他不能和这群人僵持太久,幸好他们包围的是小院子,要从院门口突破进来才能捉到怀玉等人,但薛谌是定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他的动作极快,在雨中像一只轻快的飞燕,如闪电般突破到魏鸣君身前,身上不仅带着湿漉漉的雨气,还有染血的腥气,或许是魏鸣君太过轻敌,自己竟然没有带着兵器,被薛谌瞬间反制。 一下子扭转了局势! “你放开我!” “我又没病,我放你?”薛谌的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这就是想立功劳的魏大人?看来还没有薛侯爷养的狗东西厉害呀!把虎符给我!” “你以为你拿了虎符,他们就听你的啦?!” “我又不是为了这个拿虎符的,这虎符,必定是要物归原主的。”薛谌的刀刃逼向魏鸣君的脖子,立刻留下一道血痕,“你给不给?” “我给我给!”魏鸣君的浑身都在颤抖,在雨中看的不太真切,“你刀别抖!” 薛谌道:“放心,我不杀你。把虎符扔给我夫人,快点!” “我扔就是了!”虎符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落在怀玉的手中。 “你放了我!”魏鸣君颤声道。 “放我们走,我们的马车,牵到门口去。”薛谌的刀又逼近了一丝,“照我说的做,若是我夫人他们被伤到了分毫,你的脑袋也该掉了。” “快点照他说的做啊!”魏鸣君指着不敢逼近的士兵们,“快点,都聋了吗?!” 有个看似职位大点的士兵点了头,赶紧将薛谌的马车牵到府门口,薛谌没立刻将魏鸣君放开,而是带着魏鸣君一起上了马车,淙淙坐在前面驾驶,一直到城门口,有看门的士兵将他们拦下来,问:“你们是什么人,已经到宵禁了,不能出城!” “是我,让他们出城!”薛谌逼着魏鸣君说。 “原来是魏大人,多有得罪,我们立刻开门!” 当城门落下之时,马车又行了几里,薛谌才将他的剑从魏鸣君的脖子上放下,“我不杀你,不是现在。” 薛谌看着满天的大雨,抓住他胸前的衣料说:“总有一天,我会回到曲州,取你的项上人头,如果害怕,就快点逃吧。” 看薛谌有撒有的迹象,怀玉立马恶人上身,跑过来借力抬脚就把魏鸣君从马车上踢了下去,只见他在飞驰的马车上滚落,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应该是磕掉了牙齿,满嘴是血。 怀玉拍了拍手,一脸骄傲地想听薛谌的表扬,只见男人弯下身来,带着血的气息一下子贴近了他,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辜负了你,我们没有兵权了。”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呢。”怀玉回抱着他,他们现在都湿漉漉的,都能感受到彼此滚烫的体温,“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一向做的很好,不是吗?” “嗯,还有机会。”薛谌深吸了一口气,略有颓废地坐在地上,怀玉懂他,毕竟他之前是喜欢魏鸣君的,没想到他也是个依附权势的人,是真的背叛了侯爷投靠了周朝。 但不重要了,怀玉想,他们还活着,有很多机会重新开始。 “复国的路,不一定在境内。”薛谌喃喃道,心中已经有了新的打算,“这次我定不会负你,会更谨慎地考虑,请你全心全意相信我吧,公主。” 怀玉将手中的虎符交到薛谌手上,“你父亲的东西。” 薛谌看了几眼,将虎符护在胸前,似是在虔诚地祈祷着,复而将其扬在空中,拿出削骨小刀一横,虎符应声落地—— 就是还是完整的。 怀玉蹲下来,看着试图毁掉虎符的男人,噗嗤一声笑出来,“看来不削铁如泥啊。” 薛谌头一歪,赖皮一样地躺在她怀里,嚷嚷道:“随便吧,扔了。” “哈哈,你好丢人哦!” “有什么好笑的?真无聊……” 怀玉的笑声又从喉中溢出来,看着薛谌略微染上红晕的耳尖,她想,什么嘛,平时也没见着他害羞啊。 第41章 初见时 出了城, 但不代表出了曲州。 魏鸣君应是被手下的人搭救,就紧急展开了对怀玉他们的追捕计划。 在赶路的途中,他们听闻了不少城中的刺史大人被贼人所伤, 派出一支精良的军队四处围捕的消息。 祸不单行, 因为那场大雨的原因,怀玉身体发热, 整个人软绵无力, 晕沉万分。 更让她难以理解的是,除她之外,其他人的都好好的,脸色红润的样子, 好似不是淋雨,是泡了个热水澡…… 反观自己,她无力的躺在马车中,发汗发了两次,只是将将把体温降下来, 全身有些粘腻,只能等到去河边打些水烧来擦身。 “阿姐, 你说什么?”她身边的小鹿儿低下头, 仔细辨别着怀玉口中的呢喃。 他越听越疑惑, 对淙淙说:“好像在说什么鹿啊猪啊牛的听不懂……” “哦,夫人这是打猎呢?”淙淙瞬间解读出来。 “不是……”怀玉掀起沉重的眼皮,精神勉强好了一些, “我是说我要自己转移注意力, 小鹿儿, 你是不是没有正式的名字?” “阿姐要给我取名吗?”小鹿儿现在的头型不再是乱糟糟的, 在怀玉身边, 他被照顾的不错,减掉了之前如同稻草一般的乱发,面前能扎起一个小髻。 他觉着,能让楚灵公主给他赐名,是天大的福气,不由得眼睛发亮,看着容光焕发。 “你的小名伴随着过去种种苦难已经是过去的事情啦,当我们重新遇见就是新的开始。”怀玉说话间,她都觉得喉咙中带着一股热气,不过她也睡不着,多说一些倒觉得身体轻松了几分,“不如就叫烈,怎么样?不如将那鹿猎了去,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过猎这个字感觉杀戮感太重,就用烈字,如何?” “阿姐怎么起都是好的,就算你叫我阿猫阿狗,我也是喜欢的。”说话间,马车已经靠着一条不知名的溪流停了下来,撩起一车帘,指挥着刚刚获得新名字的,虞烈。 “虞阿狗别在这谄媚了,快去给你阿姐打水去。” 薛谌是真的不太喜欢这个孩子,心眼多,有自己的主意,难控制的很。 主要他不清楚,他为什么能对素未谋面,亲情淡薄的虞怀玉如此亲昵。 虞烈心里啧了一下,抱着陶土罐,从薛谌身边路过时,故意翻了个白眼。 “啊,我去帮着烧水,公子,夫人就拜托你了。”淙淙识趣地退了出去。 “可还难受?”薛谌坐在她身边,问。 “难受,但心里更难受。”怀玉病恹恹地说。 “怎么?”薛谌以为她又患上了其他病,用冰凉的帕子擦掉了她额间的汗珠,“心里为何难受?” “气的难受,”怀玉生病了,她变得更加依赖薛谌,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能请个车夫,让薛谌在车里跟她呆在一起,但如果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她怎好意思,只能弯弯绕绕地说些别的,“那个魏鸣君,简直是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薛谌自嘲地笑了笑,“放心,我定不会让他活。我要让他同我父亲一样,看着我攻入城中,将他的脑袋挂在城门上。” 怀玉瑟缩了一下,脑海里那些猩红画面不止地出现,忽而,她的脸颊一凉——薛谌的指尖碰到他,一瞬间仿佛降低了她的体温,让她不自觉地向他依靠。 然后她就被他掐了一下脸。 怀玉:“你干嘛呀?” 薛谌笑笑:“没有,我只是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公主。” 十分有公主毛病的怀玉,拖着病体,也要奋力嚎叫褚一声,“我怎么不是真的公主了?虽然现在落魄了些,咱第一次见的时候,难道跟我现在不同?花楼里踢你的,难道不是我?” 第一次见面啊,那可不是个美好的回忆。 怀玉记得,当时,父皇刚刚赐婚,她甚至都没有见过薛谌,就被划定好了未来。 心中自是有好奇,也有不悦。 她在自己的寝宫闷闷不乐,和前来的皇兄诉苦,“要是那个驸马是个坏人,通房一堆,还纳小妾,欺负我怎么办?” 她像天底下所有的小女儿一样,对婚姻充满了未知的恐惧。 “那薛家的嫡子,是什么样的人,也没人与我说……” “既然如此,皇妹何不自己亲眼去瞧瞧,好歹对薛公子有个印象,”他的皇兄,就坐在她的塌旁,仔细听她说,又有一种温润的态度,回复了她。 “可我没出过宫。” 她撒谎了,她之前趁着中元节,出过宫,但对皇兄,明面上说,又是另一回事。 “皇妹,想出宫皇兄自然有法子,你是夏国公主,必须要选好驸马,这样也让皇兄安心不是吗?”他低头把玩着她的发梢,眼瞳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之色,“楚灵,你觉得怎样?” 怀玉当然觉得好,还觉得皇兄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兄长,他这么关心她,一定希望她得到幸福。 怀玉就跟着她的贴身侍女,经过虞司瑾的安排,“偷偷摸摸”地出了宫。 宫外的风景不再是红墙绿瓦,人们也不再恪守陈规,长安烟火气息繁重,往来都是怀玉没见过的景。 她连佛寺都很少去,她早就听闻长安一处寺庙求姻缘是最灵验的,出宫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在长安城,皇兄告诉她的薛谌经常去的地方找他的身影,而是跑到寺庙里求了一卦。 结果不是很好,怀玉心里不太爽利。 “公……小姐,您别往心里去,人们都说心诚则灵,这人还没见到呢,怎么听那些比丘瞎说?”她的贴身侍女安慰道。 “那要是他真是个不好的人怎么办,我求父亲收回成命,这可能吗?”怀玉心里不免担忧,这不太好的下签,突然变成了一根刺,插入了她的心头。 她都没什么心情去找那个薛家的嫡子了,因为父亲是那样的人,她真心不愿意她未来的夫君,跟他一样桃花如此旺盛。 但自古总有一套安慰自己的方法,来都来了,还是要去见识一下。 皇兄说,薛谌这人朋友多,经常和他的朋友去长安最大的那家酒楼,跨月楼最贵的那个雅间。 她想,她让小厮安排个旁的位置,如果是用屏风安排的隔间,让她瞧瞧他的做人做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位小姐,”小厮是个明眼人,看怀玉的打扮和长相就知道这是哪个名门望族的贵女千金,眼睛都不干往她脸上瞄,生怕小姐说他孟浪,一会拉出去挨板子。 可楼上雅间那位的薛氏,他也得罪不起,“顶上两个雅间都被贵客定下了,今日是再也不能招待人了,不如我再给您安排一个西边的,风景也一样好,能看到楼下长安的车水马龙。” “我们小姐听那些干甚,不够吵人的。”这种问题,不同她作答,她的侍女也会帮她回复。 “可……”小厮正在为难中,楼上就传来一阵骚动。 “子诚,你别喝醉了,一会还要去玩呢!你这喝醉了怎么玩啊!” 怀玉抬头看去,正巧看到身材修长的男人正低着头,捂着自己的额头,喃喃道:“……无碍。” 怀玉心中怦怦直跳,那就是她的未来驸马吧? 确实生的好看,在她看来,他站在那里,其他人就成了陪衬,黯然失色了。 只是……怎么感觉酒量如此差? 怀玉赶紧给他们让了个位置,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不让他们发现自己。 “走吗?那还是去那里?”他的一个朋友这么说道。 那里是哪里? 她和自己的侍女对视一眼,又瞧着那几个人将一直沉默的薛谌半推着走了。 她给侍女使了个眼色,让她跟上去。 “哟,你说这巧不巧,您要定的那雅间现在正空下来了,要不,您楼上请?”小厮跑到怀玉身前,做了个请的动作。 “不必了。”主人公都走了,她还去雅间干什么,“我一会就走。” 直接损失两笔大生意的小厮有些无奈,但出于对她身份的忌惮,他什么都没说,只能笑脸相送。 怀玉在跨月楼占了一刻钟不到,她的侍女回来了,低声对她说他们的去住。 “什么……?!” 竟是那长安的最高级的勾栏院,醉花馆。 “小姐,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怀玉迷茫的脸上浮现出了失望,转而冷然,最后是愤怒,“当然也要去瞧瞧,他在哪里养着谁,咱们记住脸,以后进院了别忘了。” 当然,怀玉可打算和其他人争一个男人,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还得排队呢!这个叫薛谌的,都已经被赐婚了,居然还去勾栏院流连忘返,装也不装,这不是只想让她难堪吗? 她已经决定了,要他好看,要他丢人,然后退婚! 她马不停蹄地赶往那勾栏院,在她的侍女隐晦地展示了她的身份之后,勾栏院的妈妈也不敢拦着,只能抖着祈祷着,她的店不会就此关门,去给她支路。 怀玉推门而入,只听一声娇叫,两名蝴蝶一样美丽的花娘在看到暗示之后,跑了出去。 怀玉深呼吸,还是两个! 其他人默默退下,再次祈祷今日之后,醉红馆健在。 “喂,你给我起来!”怀玉的声音,也吵醒了正浅眠着的薛谌,他迷迷糊糊地睁眼开,看到了一位眉眼十分熟悉的女子。 他见过的,他有印象,但一下子又对不上号。 但怀玉表情冷漠,心中失望又了然地出现了两个字,果然。 她这位驸马,也是最普通的那种男人。 “哟,薛公子是都完事了?还挺快的。” 薛谌迷蒙地掀了眼皮:“啊……?你谁啊?” 他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自己现在正衣衫不整地躺在一个香榻上,榻上冷冷,而房中的香是…… “我怎么在这?” 怀玉气绝,“你倒是问起我来了?” 薛谌捂着脑袋,细细回想,还不等他下一句,怀玉就忍不住质问他:“问你话呢!快说!” “不是,你是哪位?长得倒是挺好,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你、你——!” 这是把她认成花楼里的姑娘了?! 这简直是对公主的奇耻大辱! 于是,怀玉做了一件她及笄以来最勇猛的事。 第42章 非良配 俗话说,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试问天之骄女,岂能容忍自己未来的驸马和伶人厮混。 传出去, 要把她至于何处?把夏国又至于何处? “薛谌!!” 于是乎, 夏国公主楚灵,虞怀玉, 仗着薛谌还懵然坐在帐中, 一脚踢在了他那张俊脸上。 这下,安定候之子,薛谌,彻底醒了。 “你竟然敢踢我?!” 他猛地从帐中起身, 想抓住这个胆大妄为的伶人好好教训一顿,不知何种原因,脑中如有浆糊,脚步发虚,没走两步直接载到在地上。 “这什么身体啊?不会吧?你这么不行还叫两个呢?”怀玉冷哼, 现下,只要能够侮辱这人的词, 她无所不用, “我不仅要踢你, 我还要踩你呢!” 说罢,她就像个弹跳的兔子,狠狠地踩在薛谌的大腿上, “真想不到我之前还对你抱有幻想, 男人都是一个样, 真恶心!” “我居然还想过来见你一面, 我现在觉得我眼睛都要瞎啦!”她边骂边指着他, “你怎么不动了,不会还要我八抬大轿把你请回去吧?!” 她的话音刚落,脚踝忽然被人紧紧地攒住,她心一惊,试图收回脚,但薛谌怎会让她如意,只需要轻轻一拽,怀玉就跟他一起摔在了地上。 太疼了,公主怎么受得了这种委屈。 失望与疼痛和愤怒一起席卷着身体,怀玉没骨气地哭了出来,并大声斥责他。 第一次见到女孩子可以出的如此……说丑吧,薛谌也是见过世面的,这女子是他见过最好看的,说好看吧……倒也哭的太过涕泪横流了。 他下意识心软地手一松,怀玉就趁机从他的桎梏中逃离,就这样一逃,一带,怀玉的绣花鞋被薛谌勾在了手中。 她跳了几下,将脚藏在裙摆下,瞪着他,“你还我!” 薛谌已经好多了,虽然还是有些晕,但已经可以站起来,他打量了一下她那只鞋,做工不凡,非常人家所出,眼前这位女子,不是什么普通的贵女。 为何出现在这他不明白,只记得今日朋友带来了个不认识的人说要引荐,几个人小酌几杯他就在这了。 薛谌面上出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眼神阴鸷地看着怀玉,不禁怀疑,这件事的主谋试试。 她看着他的表情,觉着十分吓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心道父皇这驸马选的真差,为何不选一个懦弱好拿捏的,这人清醒过来后……看着就不好惹。 “你是公主派来的?” 怀玉直接到了一个白眼,这人什么眼神,她不像公主吗?夏国上下还能挑出来比她更像公主的人吗? 可笑! 看着怀玉瞪着他不说话,薛谌心里已有了七八。 “她想作何?借这种理由让陛下收回成命?”薛谌也并没有尚公主之意,皇帝为了巩固和薛家的关系选择了他是他们的事,如果公主不控制他,那她干什么也是她的事。 但……他一直听说公主久居深宫,怎么能想出这种法子退婚? “楚灵公主可没你想的这么卑鄙,她只不过是……只不过是……”向来看看未来驸马,谁知道没走两步就来了温柔乡? 恶心恶心恶心。 “只不过?” “公主只不过不需要那种,每天声色犬马之徒做她的驸马!”怀玉蛮横道:“把鞋还我!” 薛谌:“就不还。” “你想要你的鞋?带我去见公主。” “公主是你想见就见的?你把公主当什么了?”她又怒斥,伸出一手,“把鞋还我!” “我说了,我要见公主。”薛谌吊儿郎当地逼近,怀玉紧张地吞咽,房间里本就光线暗,只有火烛的暖光明灭昏沉。 怀玉虽然是公主,可她从未和一个成年男子在这种情况下近距离接触,她伸出手的手已经触碰到了他的衣襟,指尖划过上好的锦缎,如触电般回缩,“你离我远点。” 他身后钳住她的下巴,不让她眼神躲闪,威胁道:“我再说最后一遍,带我去见公主。” 怀玉脑子跟走马灯一样,在话本中,这样……好像杀人现场! 他不会要对她行什么不轨之事吧! 怀玉又惊又怕,全盘没有了方才的委屈道:“我、我就是公主……” “什么?”薛谌愣了一下。 怀玉连忙冲着外面大喊:“春碧,救我!!!他要杀我!!!” “我没——” 薛谌的否认刚到一半,怀玉的贴身侍女夺门而入,护在怀玉身前:“没事吧小姐——薛谌,你大胆!” “你看她还好着呢,我做什么了?!”薛谌觉得愿望,瞪着怀玉,“还是你先动手的,我还没说你大胆!你知道我是谁,你打我知道后果吗?” “小姐,你打他了?”春碧打量了下薛谌的身板,又看了看怀玉。 “没有呢,我是踢了他的脸!”怀玉还挺骄傲的。 “啊?!”春碧一副遭了天打雷劈的表情,“那小姐,你的脚还好吧,没有受伤吧?!小姐你的鞋呢,薛小侯爷,还请你把小姐的鞋还回来!” 薛谌:“……蛇鼠一窝。” “少爷!”又一个侍从打扮的男子夺门而入,“您没事吧?您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了?虽然说开窍了是好事但是侯爷吩咐过了,您现在是有婚约的人,不能出入这种场所,若是传到公主耳朵里,要出大事的!” 然后他转头,和怀玉大眼对小眼,说:“这里没有你们什么事了,快出去!” 在第二次被误会,还是被薛家的下人误会时,怀玉崩溃了,怎么这群人真没眼力见呢?! 她气得要死,拿身旁的花瓶冲他们扔过去。 咣当一声,花瓶砸在地上化为碎片,索性无人受伤。 “你这个小姑娘怎么一点就炸,动不动就动手动脚,不要仗着背后有公主就可以肆意妄为!”薛谌觉得可笑,虽然那一脚对于他来说不痛不痒,但这人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他还没怎么做,她就哪里都不是滋味,他定要知道她是谁家的女儿,找个机会报复回去。 “哎哟,我的祖宗们,这里地小容不得你们折腾!”勾栏院的妈妈还是见过大世面的,但也不敢在二位贵人面前造次,只得求求他们能吵吵绝不动手,不然她也不好让他们赔钱。 房间里,一下子占了五个人。 薛谌背着手环视一圈,在这对主仆上是问不出什么了,总不能逼他用平时和狐朋狗友玩闹的法子,他本来不想跟那位公主作对,等他回去,得好好的和这位公主对上一局。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抬步要走,怀玉还在她身后蹦蹦跳跳跟他要鞋子,一边要一边骂。 “你上哪里去,把鞋子还我!”怀玉龇牙咧嘴,发誓以后跑出来一定再备一双鞋。 “回家,你要的话,让公主来找我。” “不是,我不是都说了吗?”她就是公主啊!怎么没人信呢? “上哪去?”薛谌背后出现了一名高大的身形,他的声音浑厚有力,饱经沧桑。 薛谌不耐烦地拂开他伸过来得手,“都说了回家。”随即马上反应过来,“爹?” 谁把消息传到侯府了? “不争气的东西!净给老子惹事!”薛侯爷是一介武夫,说话没什么讲究,他直接一脚踢向薛谌的膝盖,迫使他跪下,“把鞋子还给她! “爹你干什么?!”薛谌白皙的脸上浮出微红,他爹竟然要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下,地点还是醉香阁。 而且就是为了还那人的鞋子! 薛谌不敢相信,“你为了一个女人打我?” 薛侯爷不知如何让怀玉消气,只能出此下策,“何止打你?我恨不得一巴掌抽死你!” 他对怀玉行了大礼,“犬子胡闹,还望公主海涵。” “公主?!” 公主不是不出宫吗?她这是在用什么计谋抗婚吗? “哈哈,知道我不好惹了吧?”怀玉十分滑稽地跳到薛谌跟前,一把夺过自己的鞋子,穿上之后才觉得有些失态,终于表演出了一副威严姿态,势必要把薛谌的自尊往土里撵。 这声公主不仅惊到了薛谌,更惊到了在场的各位,还是妈妈先反应过来,让下人赶紧给公主搬个最好的坐位,只希望公主不要一气之下让他们的勾栏院关门大吉。 “老夫不会说话,但还望公主知道,我儿一向洁身自好,从不往这里来,今日……今日是第一次。”薛侯爷也找不出什么借口来,他哪知道他儿子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来醉香阁,来就来了还碰巧是今天?! “第一次?那可真是巧,”怀玉坐在金丝高背椅上,带着贵人特有的轻蔑,“薛侯爷莫不是还要说,那几个伶妓,也是第一次卖身?” 薛侯爷感谢公主的自圆其说,他还没想到这点呢,“非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侯爷是给儿子相媒来啦?!”怀玉拍桌,她真的受不了了! “公主莫气!”侯爷心想要不他先跪吧…… “皎皎,我寻你许久,怎会在此?” 今日来醉香阁的人可谓是见过世面不枉此生了,什么贵人都在醉香阁扎堆了。 从醉香阁的门口,出现了一名白衣公子,他的眼眸上调,却干净的无半分魅惑之色。 “皇兄!”怀玉那张生气的小脸终于有了几分喜色,这是她世上最亲的皇兄,她提着裙摆,不顾还跪着的薛氏夫子,飘飘然地像只蝴蝶一样落进虞司瑾的怀里。 薛谌正好奇地打量着来人,他的眼神凌厉,带着几分不怒自威,却被薛侯爷直接打了头,“好好跪着!” 虞司瑾相比于薛谌,他看起来更弱气,带着独特的清寒气质,他不似人间物,比较于薛谌,他更与这醉香阁格格不入。 怀玉哪里还有心思把目光投向薛谌,一门心思只想跟虞司瑾走,并且把今天的委屈都告诉他。 “我不愿与他成亲。” 在她的寝宫中,她细细与他诉说今日的苦难,“父皇平日里最宠爱我,你说,我去和父皇说,退了这门婚事,可行吗?” 虞司瑾想都没想,摇了摇头,“不可行。” 怀玉越想越委屈,她十分天真地想:“可我不会幸福,父皇愿意见到这样的我吗?” 虞司瑾痛惜地说:“父皇他……唉,这件事我早已预料到了,薛家的嫡子并不是良配。” “你早就知道?”怀玉不敢置信,“那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或者去阻止父皇?” “抱歉,我只是想让你去见见他,在做考虑。”虞司瑾说道:“或许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对你好呢?” “那样的人?皇兄还知道些什么?”怀玉听出了他的疑虑,事已至此,她需要知道更多,好歹有个准备。 “他……好吧,他其实在长安很有名。” 虞司瑾告诉怀玉,薛谌他是长安有名的纨绔,谁都管不住他,不是今天知道了你是公主,他势必要找你家的麻烦。 不仅如此,他和他的朋友参与过很多腌臜事,长安那些贵族子弟不敢惹他不仅是因为他是薛侯爷的嫡子,还因为他为人狠厉,对不利自己的人都会借由铲除。 怀玉还没嫁过去可能他还会有几分谨慎,现在她得罪了他,如果她嫁过去,一年,两年,他总能找到借口,将她推向火坑。 “那该怎么办?!皇兄,你帮帮怀玉吧!你不是说,只要我想,我可以永远做楚灵公主吗?!”怀玉忍住流泪,“皇兄,你让我怎么做都行,怀玉一直听你的的!” “虽然很难让父皇收回成命,但我可以试着拖延婚期,再利用这段日子,咱们再做打算,”虞司瑾垂下眼眸,看着扑进他怀中的娇小少女,“谁让你是我的皇妹呢,皇兄自然是帮你的。” “皇兄,你真好,你是对怀玉最好的人,要是我能一直在你身边就好了。” 她当时十分肯定,皇兄果然说的都是对的。 “皇兄……或许……” 你说的不一定是对的。 薛谌的手顿了一下,又摸上了她滚烫的额头,叹了口气。 “公主真是天天想旁人。” 第43章 你悔吗 怀玉发热到半夜, 就连用冰凉的河水敷脸也无济于事。 直到丑时,薛谌寻到一个医馆,才让她吃下了治风寒的药。 “夫人除了风寒之外, 还有昼夜奔波有些过劳。”郎中看着已经睡下的怀玉, 朝着薛谌微微鞠躬,“不过我在风寒药中加了一味药, 喝几日便无大碍。” 但其实怀玉和气其他人经历的事情跟其他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因为怀玉娇生惯养,虽然嘴上没说什么,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这可怎么办?薛公子。”淙淙从榻旁起身,一脸担忧地看着怀玉, 等了一会才将视线转向薛谌,“夫人可要在这里休息几日?可这里不是还在是曲州……” “嗯。”薛谌没有反驳,当下也没有同意。如果要让怀玉完全康复,那必然是要休整个几天,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一开始在乔川县的时候,左右就有人报官, 让他们马不停蹄地逃走。 现在在曲州, 不在乎有相同的情况出现。 “先这样吧。”薛谌思考了一阵子, 让淙淙叫来了虞烈,交代了他们一些事情,还是决定在药管中休息。 待他们走后, 薛谌坐在小榻前, 看着熟睡的怀玉, 没有吵醒她, 只是默默等待这位身娇体弱的公主从晕晕沉沉中醒来, 这时他的眼睛才有了些微光,像是等待中的黑犬,“好些了吗?” 怀玉也敏感地捕捉到了这点,她觉得薛谌也要在榻旁边睡着了,都是因为她的醒来,他也随之苏醒,她曾经在宫中是养宠物的,虽然宠物们总是麻麻烦烦,但如果你看他们一眼,而他们的眼睛就像发着光一样,晃荡着尾巴朝你冲过来。 她不想把薛谌比作鸟兽,她感觉到身乏体疲,只想赶紧靠在他怀里,跟他吐露下自己有多可怜,来博得他的关心。 于是乎她也这么做了——不如说是身体早一步对此做出选择,她伸出胳膊,勾住他的小臂,摇摇他的袖口,“我好难受啊,薛谌。” “啊,那你想吃什么?”薛谌早就知道了她那点小心思。 怀玉苍白的面孔上出现了笑容,她嘿嘿一乐,把头垂进他的臂弯,娇声说道:“我想吃玉米。” “这哪有?“ “我不管嘛,我就想吃,我现在吃的都很差呀,我只是吃吃玉米都不行吗?”怀玉哼哼两句,把要求还说了一堆,得寸进尺:“我不想吃带皮的,会卡到我娇弱的喉咙。” 薛谌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要不我把每个玉米粒给你剥开然后叫淙淙煮烂了给你吃。” “好啊好啊!”怀玉甚是满意,觉得薛谌真是她命中注定的……嗯。 “唉,”薛谌叹了一口气,摸上了怀玉的额头,说道:“难道已经烧到了脑袋,虞怀玉,你好像已经病入膏肓了,还想吃什么,我路上给你带着。” “还是留着给你路上吃吧!”怀玉听出了薛谌的画外音,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玉米说的也跟猪食一样,“那有什么,我饿了,我要吃东西啦。” “我让虞烈给你去买包子了。” 好吧,包子就包子吧,希望曲州的包子比扬州的便宜点。 薛谌指了指她的小腹,面无表情地说:“你知道吗?虞怀玉,你比之前胖了。” “你怎么知道的!”她虽然气若游丝,但涉及到身材方面,怀玉依旧努力表达出自己的不悦,但在离开扬州的时候,薛谌嬉皮笑脸地打趣她的身材之后,她就已经在薛谌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捏她的肚皮,确实是胖了不少,曾经在宫中她可是十分注重她的身材,在食材上都是精挑细选。 现在,哪轮得到她挑挑拣拣,有吃的就不错了。 所以她变胖都是情有可原的!这不能怪她!是日子太苦了,所以她吃胖了! “我没有的。”她还是极力否认,“现在的日子这么苦,我还能吃胖,你想过没有?” 薛谌挑眉:“那要不让我摸摸。” 怀玉裹紧自己的被子,“滚!” 她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她其实现在一点都不抗拒薛谌的触碰,相反,怀玉发现自己明明才是主动接触的那一个。 所以,她又把被子扯松了,表现出一副欲拒还应的表情,不对,这样子实在让她为难,想是这么想,做又是另一回事。 怀玉在一瞬间疯狂告诫自己,她一个女子,这样做显得也太淫/荡了,和那些勾栏院中的女子有什么区别,她可是公主啊! 这么想着,怀玉又将被子拉上了。 等等,这样薛谌不会误会她自己不想跟她接触,生气了怎么办?她其实也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希望他们的关系,现在能在两种极端中保持平衡。 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相敬如宾! 所以怀玉在她自己的无端脑补中又拉又扯被子,在旁边眼中确实像是病糊涂了。 “又发疯了?”薛谌说着,伸出手。 “等等等!”她还没准备好呢! 下一刻,一只足以覆盖住她额头的大手覆了上来,“我看好像已经发热了。” “啊?”怀玉心里有些小失落,“摸额头呀?” “啊?不然呢?”薛谌觉得奇怪,“你刚刚一脸便秘的表情是在干啥呢?” 她当然是以为你要摸别的呀! 怀玉歪着脑袋,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怯,像个乌龟一样缩进了被褥中。 马上的,她感受到了身体一轻,整个人连同被褥一起被抱起来,她刚一吸气,就坐到了薛谌的身上。 他的气息很近,伴随着浓浓的苦药味,怀玉探出了脑袋。 “看到你这么精神,我也放心了。” 她不知道他是否看出了自己的心思,特意满足自己的小心愿,还是怎样。 好吧,既然他主动的话,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回应他一些甜头也不是不可以啦。 于是,怀玉将自己的脑袋埋进了他的胸口,小声地说道:“我又不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薛谌对比表示否定,“你知道昨日你怎么样了吗?你昨夜一边抱着我一边哭,哭了还要吐我一身,吐完了还要抱着我喊‘皇兄皇兄我错了’,你可恶心了,虞怀玉。” 怀玉现在尴尬地想要逃走,“不可能吧!关他什么事啊!” “是不关他事。”薛谌抱着她,回忆道:“你说完了就要死要活的说要嫁给我,非我不嫁,谁不让嫁就要出家去当比丘尼。” 怀玉大惊失色,她整个人都要从薛谌身上弹起来了,但薛谌人都抱到了,怎么会让她走,他只需要稍稍一用力,怀玉就连着被褥一起,又乖乖地躺回他的怀中。 他低头见她的挣扎,“也没有吧!这更不可能!你不会是在唬我呢?” 她记得,她最多就是在想和薛谌的第一次相遇,只是想跟皇兄说,薛谌其实对他很好,不像他说的那样——好吧,其他的事情,她不能确定,但是,对于怀玉来说,一个人如果真心对她好,无论他这人是人是鬼,她只会认他的好。 但能病到抱着薛谌喊非他不嫁,也太夸张了吧?难道她心里真这么想? 薛谌无视了她的问题,忽然提问:“那你是什么想的?” “我怎么样?”别吧,他不会是要问她…… “你嫁给我,后悔过吗?” 为什么要把这么难的问题抛给她呀! 不知道她一直都不会认真回答这种问题吗?! “我们当时成亲拜堂,不是因为你为了让我留在张家吗?”于是她还是搬用了老一套,并不认真的回答方式:“这谈何后不后悔的,反正也这样了,反正我们也一直有婚约在身……反正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成亲,只是时间不同,地点不同……” 是这样吧?就算是皇兄也阻止不了父皇,任她如何抗拒,两个人的婚约还是要照旧的。 现在,只是阴差阳错地在另外的地方成了亲。 “怎么这么多废话,我是问你自己。”薛谌的胳膊摇了摇,晃得她的背摇来摇去的,“谁让你说别人的决定了,你自己怎么想的,后悔吗?” 怀玉真想直接装晕,她想着这人怎么这么想打破砂锅问到底,“若我说后悔,你要怎么办?不要我呢?” “不要你对我来说不利。” “还要跟利益扯上关系?”怀玉差点就冷笑了。 “那是自然,若是不要你,岂不是白白地失去了一个夫人,除了你没人再愿意嫁给我了,也没人有能力再娶你。” 没有点魄力的人,是不敢娶亡国公主的。 “所以我们可能,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他十分得意,眉飞色舞地告诉她:“其实你知道吗?我之前有时候还能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呢。” 怀玉可想不到什么好画面,“你指的是我把你踢不举的事情吗?!” 虽然她不记得自己踢到了那种地方啊! “什么?”薛谌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哦,不是,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那个时候。” “那你在什么时候见过我?”不是在醉乡阁吗?她不记得之前看过他啊。 “皇宫里啊。” 薛谌没有官职在身,没什么必要根本不需要去皇宫,他记得被赐婚之后,他还和父亲进过一次宫。 他记得…… 只是一次惊鸿一瞥。 他跟怀玉离得很远,几乎远到看不见脸,所以怀玉没见过他也是正常的。 “那个就是楚灵公主。”当时他还跟他父亲聊天呢,忽然薛侯爷指了一个地方,“就是你那位赐婚对象。” 薛谌当时眯了眯眼睛,他记得,那女子正好背着身子和旁人说着什么,另外一人正对着薛谌,不太近,但他还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 薛谌跃跃欲试:“哦,那我去看看。” “混小子,你疯啦!圣上赐婚都没召见过公主,你说见就见,脑袋不想要了?!”薛侯爷恨铁不成钢地锤了薛谌的脑袋。 “从小到大,你威胁了我脑袋多少次?!真有意思,臭老头。”薛谌又往那边望了望,“她既然要嫁我为妇,见上一面又有何?我去跟她 “做什么孽呢?你给我回来!”薛侯爷气极,拉着他要走。 薛谌还在支着脑袋遥遥相望呢,她身旁的男人倏地转过身,冲薛谌简单地点点头,正巧挡住了他身后的楚灵公主。 从那时起,他就有点不喜欢虞司瑾了。 他不认为那仅仅只是兄妹眼神。 那是充满着占有的,属于欲望的眼神。 “不过,我们现在是在哪?”怀玉的话将他从回忆中拉回来,她这才注意到自己不在马车上,这到处摆着药材,让她一瞬间想到了和薛谌第二次相遇的那段时光。 “你不是染了风寒,当然是找了个医馆。”薛谌看到她醒来依旧病殃殃的,看来还是不能直接把她带走,路上的颠簸更会让她吃不消。 “那我们还在曲州吗?” “嗯,如果那人赶过来,我们得快些跑。” 怀玉心中生出一丝愧疚,“都怪我。” 还没等薛谌说什么,虞猎就急匆匆地入门。 “不好了,来人了。” 第44章 做到了 怀玉知道他指的他是谁, 只是不知道会来的这般快,她这时也没有被撞破的羞耻,从薛谌身上跳了下来。 但薛谌面无表情, 仿佛早已预料到。 他只是对她说:“现在可能不能再休息了。” 怀玉摇摇头:“无碍, 本来也是因为我耽搁了。” 薛谌拉走虞烈,让怀玉换好衣裳, 带着剩下的药材上了马车。 不过一会儿, 滚滚车轮声伴随着马蹄声越来越大——不只是驰原的马蹄,更多的是前来追捕他们的追兵。 他们跟追兵有一段距离,但驰原毕竟迈入老年,还拉着坐着四个人的马车, 实在和那群备战精良的马匹没得比。 魏鸣君首当其冲,只是扎满全身的布条实在有些滑稽。 他一声令下,追兵们改变了队形,对他们呈包围之势。 “怎么办?!薛谌!”追兵近在眼前,大风呼呼袭来, 将怀玉脑门吹的生疼。 “夫人,车里坐吧!您病还没好呢!”淙淙赶紧把她车帘外的脑袋拉了回来。 “可是, 我只是生气……”又害怕, 为了让自己好受些, 就在嘴皮子上逞威风,“他们用的还不是夏国的粮草,现在倒还来追捕我们了, 这简直就是恩将仇报!” “什么恩将仇报?你这成语也不行啊, 我看最多是瓮中捉鳖吧!”薛谌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怀玉不明白, 都这个时候了, 薛谌居然还有空跟她打趣。 她在慌乱中找到一丝安稳,并大声吼了回去,“你这成语才有问题吗?薛子诚你到底有没有上过学啊!要当鳖你当去吧!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你个没文化的山猪!” 吼出了眼泪,吼掉了恐惧,怀玉用手背擦掉了泪水,继续说道:“咱们别被他抓到了,因为我下车要去打你!” “那到时候再说吧!”薛谌手扬起马鞭,全然不顾越逼越近的大马,他反而笑的轻松,问怀玉:“你会不会射箭?” “啊?”怀玉嗓门贼大地回她,“我怎么可能会啊!” “好,你现在要会了!”薛谌拉起缰绳调整姿势,马车向一侧偏移,马车上的三个人滚作一团,围捕他们的战马也及时停了下来,险些相撞。 “什么?”淙淙早就担任起来了收拾东西的任务,这次又将现有的弓箭拿出来交到怀玉手上,这有点让她哭笑不得。 让虞烈,淙淙谁都好,也不应该指望她啊! “用力拉弓,把箭搭上去,对准魏鸣君!”薛谌把步骤简单地说了一下,当然对于怀玉来说,这等于没说。 “你别觉得我能射中!”怀玉还是试着搭弓射箭,但在意料之中,都没飞多远的箭软绵绵地掉在了地上,随着疾驰的马车越来越远。 “哈哈,薛谌,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指望你的妇人!”魏鸣君嶙峋的脸上笑的狰狞,“你们今天都逃不掉了,还在做无谓的挣扎么?” 第二支箭,怀玉依旧没有射到魏鸣君身上,箭刚刚离开弓,就跟着风一起偏离了。 “我不行,别让我来!”怀玉有些崩溃,他们都比她强,为什么要让她来做这件事? 她做不好的,她……只会当公主,就是皇兄说的,娇蛮的公主就够了,她只要听着别人的奉承,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种带血的活,她做不了,为何要她来干! 怀玉的惶恐大大助长了魏鸣君的威风,他快马加鞭,对于拿下他们势在必得。 而薛谌选了个偏方,他向着远处的山崖疾驰,赌命一般要驾着马车飞到另一个崖边。 “你们怕不是自寻死路?”魏鸣君又抽一鞭子,在薛谌操纵马匹飞跃时也一同飞跃,他之前和薛侯爷上过战场,武功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他借着马的身子一个踏步,居然半个身子都飞上了马车! 他起初也是一惊,这样做确实是自信过头,但迅速反应过来,一手抓着虞烈的脚,一手抓住了淙淙的小腿,竟要把他们都拖下山崖! 也就是此时,怀玉居然被这一幕惹急了,她也顾不得否定自己,居然拿着弓箭戳中了魏鸣君的手,尖锐的箭尖狠狠地戳中了他的双手,可能是他拼死了最后的力气,硬是咬牙不松。 怀玉也没有过多的动作,再用一支弓箭戳中了他的眼睛,只听他一声嚎叫,怀玉一脚将他从马车上踢了下去。 马车飞跃悬崖,他们得救了。 “姐姐!你好厉害!” “谢夫人救命之恩!” 她自己都没想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完全没拖泥带水地解决了魏鸣君。 原来她也能做到,她也能救大家的命。 她没怕,好歹她见血时没怕。 “薛谌,你看到了吗?!”她转头希望得到他的回应。 第45章 真变态 总算是出了曲州, 魏鸣君的死也让曲州出了不小的动荡,一时半会也无力追捕他们。 薛谌说,他们下一步要离开周国境内, 去塞外。 周国并吞夏国, 根基不稳,局势动荡, 胡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块中原上好的肥肉, 此时敌人非敌,他们若能从中捞到好处,从此就能在内外枭雄中占得一席之地,定是赚的。 没错, 早就该离开了。 “给,慢点喝。” 怀玉将手中破旧的碗还给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碗因为破损,还有些漏汤。 乞丐见状,赶紧喝了一口米汤, 才冲怀玉拜拜,千恩万谢道:“谢谢观音娘娘!” 怀玉见状摇了摇头, 说:“若是还饿再过来。” 他们这一路上, 还做了一件事, 那就是将身上的银两拿出一部分来买粮食,周济穷人——越到边境,就越饱受战事摧残, 人们衣不果腹, 也无生活的希望。 边境的粮食贵, 他们的银两也瞬间缩水了一圈。 怀玉也渐渐地学会了淘米, 点火, 算时辰,能煮出一锅像样的吃食。 而那些人,总是将她称为救苦救难的菩萨,这和在宫中,大家称她为公主时的感觉,又是不一样的感觉,她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有趣又值得的事情。 现已经到了六月末,怀玉拿出一部分钱用来买了新的马车,只在一辆马车上呆着,第二天大家都会热到起痱子。 这辆马车就比之前用来运送杂物的马车宽敞多了,也能更好的休息,她又掏出一部分钱来维修之前命途多舛的马车,薛谌教淙淙学会了驾车,这样一路去塞外的路也不算遭罪。 “这个天气真的越来越热了。”怀玉手持一把团扇,坐在车前,往薛谌脸上扇了两下,就开始给自己猛扇风,嘴里还一直叫着好热好热,“现在扇的都是热风,我要受不了了。” 怀玉用手帕擦掉自己脸上的汗,又去擦薛谌的,不料他却一把躲过,一脸嫌弃地说:“你擦完自己的擦我的啊?臭不臭?” “你胡说什么,没味道!”怀玉被他气着了,作势扬了扬自己的手帕,非常夸张地深吸一口气,“甚至是香的!” 薛谌正以一种十分诡异的表情看着她,“要不还是先承认你是疯了吧,虞怀玉。” “要不你还是先承认你是一头驴吧,薛谌。”怀玉对他的疯人论已经习以为常,她翻了个白眼,十分淡定地怼了他:“好心当作驴肝肺。” 他俩就你一言我一语拌着嘴,说到厨艺时,怀玉还十分跃跃欲试地要给薛谌下一碗面。 薛谌脸色不太好,正想着怎么拒绝时,迎面吹来一阵狂风,紧接着,马蹄声在大地上奏响,怀玉刚想说终于凉快了,却被薛谌捂住嘴巴,他拉进缰绳,将马车停下,拔出置于腰间的长剑。 “边境真的太乱了。”他撇了下嘴,“现在什么毛贼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你先去躲起来。”马蹄声逐渐接近,薛谌用手肘推了下怀玉,“我怕一会你要拉我给你挡刀。”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怀玉也没心思跟他置气,可她刚钻进马车里,就听见了外面传来了声音。 “你看看我们这十几个弟兄,你这就你一个人……不想死的就赶紧把菩萨娘娘交出来!” 刀剑声未置,应不是要置之死地的。 只不过,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怀玉想啊想,这声音听着年纪不大,又和薛谌一样吊儿郎当的,威胁人也如此土气,这人不就是…… “隋长风?!” 怀玉下意识地撩开车帘,探出来一个脑袋。 为首的人留着那道标志性的伤疤,大咧咧着冲薛谌吼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隋长风揉了揉眼睛,眯着看探出来的小脑袋。 “你是怀玉!” 怀玉:“你这反应是不是太慢了点!” 隋长风挥了下手,让自己的弟兄们撤下来,自己下了马,走进了才说一句:“哟,你还真是薛谌!” 薛谌扬起秀气的眉毛,嘲讽道:“不然呢?你瞎了?” “不是,边境太阳刺咧咧的,刚你脸上背光。”隋长风解释道:“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话我还想问你呢!”怀玉从马车上跳下来,差点一个趔趄,被隋长风赶紧拉了起来,“几个月不见,你都到边境来了!” 薛谌低瞄了隋长风的手,不着边地说了句:“你是不是没洗手啊。” “什么?”隋长风看了眼手掌,盯着怀玉说:“我觉得做水匪没出路,现在英雄好汉这么多,我出来谋个出路,怎么,你心动不?” 怀玉皱了一下眉毛,“你谋出路就是打劫?” “当然不是了,我是听这里的人说这里有个观音娘娘,到处做善事,我要是得到了观音娘娘,那我这不是很有脸面?”隋长风撩了下长发,“真没想到居然是你们……你怎么变成观音娘娘了……” 本来还说,如果观音娘娘如果长得美,他就娶她为妻,怎么居然是怀玉啊,过了这么久,他还是不敢惹薛谌。 尤其是…… 啊,他忘了。 他在薛谌面无表情的注视下,松开了拉住怀玉的那只手。 “我们也没做什么事情,就是给穷人施粥罢了,他们就把我们捧到这么高的位置上,这说明之前都没人愿意这么做。” 大家都在忙着争抢地盘,至于百姓,才不管呢。 怀玉叹了口气,灵机一动,“不过这样也好,隋长风,今后你是什么打算?” “既然是你观音娘娘,那我看还是算了,咱们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毕竟薛谌他可惹不起。 “别呀,你进来我跟你细细说。”怀玉摇着扇子,指挥着薛谌,“你现在在哪里住着呢,薛谌你跟着他们一起去呗。” 她也不坐他旁边了,拉着隋长风进了马车。 “你觉得我不是观音娘娘,但他们觉得是,所以我可以是,你明白吗?”怀玉扇着团扇,怎么扇也觉得闷,但她内心十分激动,和一位故友重逢,赶巧的这位故友还带了一队人马,这不是天上掉馅饼这是什么? “啊?”隋长风快被怀玉的话绕进去了,“薛兄外面驾车呢,这不太好吧。” “你怕他作甚?”怀玉猛往隋长风脸上贴金,“我在跟你商量正事呢!” “我当然不怕了,我是要避嫌,你是他十八房,我们共处一室,哦不共处一马车也不太好啊!”说罢,他就要撩起车帘离开。 “你等等!”怀玉拉住他的胳膊,差点被他的力气一齐拖了出去,“你这人,怎么不听我说话呢!” “我是说,咱们几个联手,你想要的不都有了吗?” 隋长风转过头,听怀玉继续说道:“我们要的是更多的兵,你们要的不就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幌子,我们这里都有,这样,我们做什么不都是名正言顺的吗?” “那你再说说吧。”隋长风心动了,他盘腿而坐,听着怀玉讲道:“你呢,无非也是想在乱世中当个英雄,但不是我说,你是水匪出身,带的队伍也就是一群没文化的散户,只要是个有头有脸的,都看不上你们。” “你这话可说到我心坎上了!”隋长风也得承认,他出了卷刀寨,四处碰壁,想投靠个人物,人家都不把你当人看,想出来单干,但又没门路。 怀玉也不得不承认,隋长风这人虽然出身不好,但他除了为人粗俗了点,还真有点乱世枭雄的性格,便也跟他正经起来,他们双方合璧,只有利没有弊。 怀玉:“你有多少弟兄?” 隋长风:“约莫二百人。” 怀玉用团扇遮住嘴巴,“真没想到卷刀寨这么多人啊。” 隋长风自夸道:“那是自然,就扬州一带,你去打听打听,卷刀寨的名声有多响亮!” 还是算了。 “我们这只有四个人,”怀玉尴尬地笑了笑,露出一颗可爱的虎牙,“但都是有用之人。” 亡国公主,小侯爷,还带着个夏国遗孤,淙淙,完全可以说是个塞外翻译! 怀玉将自己头上的发簪取下来,也不跟他掩饰,既然要合作,那就要拿出点真东西,“你瞧。” “这簪子的成色很好,”他就像当初的大金牙一般咬了咬簪子的本体,惊喜道:“真金子。哦,这他妈是当初戳我那根。” “那可不。”怀玉得意道,又将花瓣摆弄了一番,金簪立刻变成了利器:“这种手艺,可不是一般师傅能打造出来的。” “这是薛氏送给已经覆灭的夏国公主的礼物。” 隋长风本来还举着簪子在那里端详,怀玉此言一出,他手一抖,直接被刀刃划破了手指。 他那张笑脸如遭雷劈,嘴巴长得大大的,过了好一会,他才消化了这个巨大的信息量,吞吞吐吐地说: “你、你、你不是薛谌的十八房啊!” “当然不是!” 对牛弹琴,怀玉恨不得直接掐死他! “那、那你真的是公主!?”隋长风的舌头都捋不直了,他只在想怪不得薛谌武艺高强,怪不得怀玉长得那般好,怪不得……等等他这不是还差点娶了公主呢?! 当初薛谌告诉他的计谋,就是假装拜堂,让其他寨子里的人来犯……这不是把自家的媳妇推给他吗? 夏国公主,他现在想想,他真敢接! 虽然这夏国已经覆灭,但怀玉这种人物,就像是天上的仙子忽然降临人间,这感觉真是,真…… “真够变态的!” 他没忍住骂出来了。 第46章 那瓶药 至此之后, 长风看着怀玉和薛谌的表情就变了,怀玉不知道当初他到底和薛谌之间经历了什么,他还是有些怕薛谌的, 所以这种奇诡的表情, 怀玉见得最多。 就是那种,你们长安人好会玩的表情。 不过好歹有了扬州地方青年隋长风的庇护, 他们的生活有了质的飞跃——重点在于不用每日睡在马车里, 也不用风餐露宿,隋长风自己带了些家产在边地附近买了个大院子,这里的房价相对扬州便宜许多,再加上边地治安不好, 隋长风当水匪当惯了,就喜欢犄角旮旯偏僻的地方,这院子简直就像白送一样便宜。 安顿下来后,薛谌总是跟着长风出去,怀玉没事做, 就跟淙淙一起在厨房打杂,但天气热的要死, 她很厚脸皮地在膳房呆了半个时辰就找了个由头不做了, 找了个院子的阴凉处乘凉。 过了一会, 她又找来一些纸笔解闷,自从亡国后,她倒是很久没有写过字了, 手生。 “姐姐, 你在写什么?” “是阿烈啊, 我随便写写, 之前太傅让我们记的。”怀玉没有过目不忘的好技巧, 学习都是硬逼着来的,可能是先帝在这方面有欠缺的原因,导致之后的血脉都被安排了繁重的学业,就算怀玉不喜欢学这些,也练就了一身的本事。 她想到了什么,拉过虞烈问:“对了,你可认得?” 虞烈的小脸有些窘迫,摇了摇头,支支吾吾道:“我不识字。” “也是,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怀玉拿出帕子擦了擦他额头的汗。 “姐姐误会我了,我只是……” 怀玉眯了眯眼睛,虞烈是从冷宫出来的,跟她当初一样,冷宫是不可能给你设立个书院,教读书写字的。 虞烈还未开蒙,她不可能让夏国流落在外的血脉大字还不识一个。 “罢了,过来,你看看你认得几个,我教你读读,一会我们去镇上买本《千字文》。”怀玉招呼虞烈过来,指着她写下的文章,又搬了个板凳过来,坐着叫她念书。 她之前教过文柳儿琴艺,自觉教书也太难,还在信心满满中,可不到半个时辰,她就甩了笔,阴沉个脸一言不发。 “姐姐,我太愚笨了,惹你生气了。”虞烈从冷宫开始就会伏低做小,看怀玉明晃晃地拉着个脸,赶忙道歉,“我会努力学的,只是我第一次接触,之后便会好的。” 怀玉脾气大,她没想过原来教人识文解字这么难,怪不得太傅会对他们那几个孩子天天吹胡子瞪眼,动不动就捂着心脏对他们一顿臭骂,也知道那些皇亲国戚的孩子为什么每次不懂还要装懂了。 但怀玉好的也快,到底是虞烈第一次开蒙,她对他也太严苛了,能认识个之乎者也已经是好事,为何还要置气。 她笑了笑说:“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收拾一下,我们去镇上买书。” 虞烈:“好!” 等到太阳光没那么毒辣的时候,他们才出了门。镇上只有一个门面十分狭窄的书店,平时里也没什么人来,店里的伙计犯懒,把门一半开一半遮着,挡着阳光在店内浅眠。 怀玉让虞烈带了个布兜,推门而入时,细小的灰尘在空中飘荡。 门长久未修,嘎吱嘎吱地响,惹得伙计一下就醒了,眨了眨眼睛,没敢相信这店居然还有人来,要不是这店是他自己的,早就欠着债关门大吉了。 他差点没反应过来,毕竟这一月进店的人屈指可数,“你们是来买书的?” “不来买书进来干什么?”怀玉将帷帽的纱巾翻开,伙计一下子看痴了,今日走了大运,来了个貌若仙子的客人,赶紧招呼起来,还差点绊了一跤。 怀玉看著书架上的书,这里是边地,没什么人来买书,进的货居然还是她在宫里住着的时候,流行着的传奇小说,一时间竟然也有些怀念。 “可有《千字文》?”她挑挑拣拣书架上的小说道。 “当然有,等着!”伙计马不停蹄地拿来了《千字文》,又向她介绍着,“这都是长安城中最流行的传奇小说,夫人要不要拿一本?” “可以,再拿本《三字经》来。” 半年不开张的伙计可开了花,自来熟地跟怀玉多说几句,“看夫人是从外地来的吧?我们这的人都没什么人读书,我这小店是祖业,不然的话可支撑不下去了,这些都是新的,只是压久了有些旧,夫人多买点,可以再适当减些价。” 怀玉将《三字经》和其他基本小说装进虞烈的布兜里,付了钱,怀玉和虞烈便去东市瞧了瞧。 阳光只是稍微减弱了些,天气依旧是闷闷的,早些时刻卖菜的多,现在摆摊的都是些蔫的了蔬菜,边地没什么多汁的果子,他们只逛了一会便觉得兴趣缺缺。 虞烈有些怕热,他比怀玉流的汗还要多,提议道:“姐姐,我们回去吧,我想学《千字文》了。” 她自己也觉得这个透气的时间太长了些,点点头,转身准备原路返回—— “放开我!!” 这尖锐的声音穿过无精打采的叫卖声的集市,直穿进二人的耳膜。 怀玉的心也猛烈地跳动,咚咚、咚咚,像到了嗓子眼! 她不太记得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了,但恐惧瞬间席卷了全身,想都没想就抬脚向东市的一条暗道跑去! 这里和之前她走的大道都不同,这里阴暗潮湿,带着有气无力的□□,铁链声和抽打皮肉的鞭子声,吓得怀玉直发抖。 虞烈见过更肮脏的世面,他淡定异常,并开始安慰怀玉,“我们走吧,姐姐,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这里是……” 暗地的奴隶集市。 说是暗地,其实只要拐个弯,进一条小暗道就到了。 私奴在律法上是可以公开买卖的,就像牲畜一样。 她锁定声音的来源,呼吸一滞。 几个壮汉正拉扯着一个不高却身着艳丽的少女,那明艳的衣着,非常符合怀玉的审美,“还想逃,想吃鞭子?!” 说着,就要扬起皮鞭。 “住手!” 鞭子还是挥了下去,不过因为怀玉的出声,鞭子斜挥,甩到了地上,让少女一下子吓软了腿。 “她为何在这里?”怀玉跑了过去,指着软在地上的张家小嫆。 手里持着鞭子的壮汉看了一眼怀玉,“奴隶不在这里在哪里?”又不怀好意地说:“怎么,想要救人?小娘还是看看自己手里有多少银两吧?来这里闹事,小心我连你也打!” “怀玉!”小嫆看见了救命稻草,想要抱着怀玉的腿,“怀玉,救救我!我被骗了!救救我!” 壮汉哦了一声,眼中的恶意加剧:“她认得你?不会你也是哪里来的逃奴,再不走,把你也抓紧笼子!” “胡说什么?!”怀玉想要表现的镇定,却气的胸腔还要抖动,“我买下她了,多少银子?” 壮汉啧啧两声,故意说:“这小娘皮没挨过鞭子,身上都是好的,本打算卖给勾栏院的,你要是想收到自己手上,那就得这个数。” 他伸出五指。 “五十两是吧,我没带这么多,我要我弟弟回去去取。” 壮汉挑眉,哟,是个有钱人啊,那这两人又认识,岂不…… 他立刻摇头,试探着怀玉的底线,“不是五十两,是五百两。” “你疯了?”五百两,够普通人一辈子花的钱了! 奴隶约莫也就五两到十两,最贵的不过二十两,她救人心切,想赶紧救下小嫆不跟他废话罢了。 “你们不是认识吗?你觉得她不值这个价格,那便不卖了!”壮汉作势要收,扬起鞭子,勾住小嫆的脖子就要拉着她走。 “怀玉!救我!”小嫆的嗓子都哭哑了,她抱住怀玉的大腿,可就算她不撒手,也被那壮汉拖着,人要被拉扯成两半了。 “好吧,五百就五百,你先放了她!”怀玉咬牙,她救人心切,看不得小嫆变成这副模样。 壮汉的眼睛里闪着精光,心想今天可是赚翻了,这比他之前卖的努力可多多了。 “那姑娘交钱吧,五百两,不能少一分。” “这是五两,”怀玉从锦袋中掏出五两碎银,“剩下的我叫我弟回家去取。” “那如果你家里不给呢?”壮汉摇了摇头,“不成不成!” “既然我答应了这五百两,那必然是要拿钱过来的,再说,我不会走,又拿了五两给你,若是我家里人不来拿钱,你觉得你是赚了还是亏了?” 壮汉瞅着怀玉,看打扮来说,衣料倒不算多上乘,他虽有怀疑,但转念一想,如果真拿来那五百两,就是天上掉馅饼,若是拿不出来,他就把这小娘皮绑了去他家要,不若,偷偷拿去卖了,定能卖个高价。 他不信这种弱女子有什么能耐。 “叫家里的大人取些钱来。”怀玉推推呲着牙的虞烈,“找薛谌说这事,千万要找到他再说。” “可,姐姐——” “快些去,我不会有事,别耽搁了!” “好!” 虞烈来不及再说别的,脚下生风一般,往现在的住处跑。 怀玉无视了那壮汉,拉着小嫆的手,心疼道:“你怎么落到这副田地,怎么不在家,难道是家里出什么事?” 小嫆一听怀玉说到家,哭的更凶了,眼睛肿的像两颗核桃,“怀玉,你有所不知,待你走后,家里就被秦大人抄了……” “新皇不喜欢我们家,说最讨厌虚伪迂腐之人,还有包庇前朝重犯……”小嫆的声音越来越弱,“本来我应该是被充入教坊司,可二叔得到了风声,先把我送走了……” 可你为什么会再被卖到这里呢? 怀玉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又听小嫆诉苦:“你还记得我经常去见的那人吗?我没听二叔的话去杭州的亲族家,跟他私奔了。” 怀玉了然地点头,原来是那个贱男人。 “我以为他会跟我双宿双飞,他会一心一意地对我,可是我跟他远走高飞后,我向他坦白了……现在来看,把自己的弱势一览无遗地展现给一个男人看,并不会得到怜惜,只会得到他的轻贱。”小嫆低下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本想入赘的,可是我家倒了,家里的人可能比我过的还苦,他也终于坦白玩腻了我,私奔也没钱了,就把我卖给了人伢子。” “你的表哥就要来了,我们定不会再让你受苦的,”怀玉抱着她,也充当起了安慰人的角色,安抚着她的后背,说:“一切都过去了,好吧,可能也不会这么快,但是这是一个转折点,日子会好的。” 她干巴巴地安慰不知道小嫆听进去没有,她只能熬着,期待着虞烈赶紧回去告诉薛谌,把她们救出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大约又过了一时辰,太阳都要下山,人伢子也快等不及了,掂量着手中的碎银子,威胁道:“喂,为何还不来?你家里没有人在乎你?再不来,老子就把你当赖账的一起带走。” “且慢,这不来了?” 薛谌吊儿郎当的声音出现在街口,他骑着一匹红棕色的大马,单手拉着缰绳,虽然在微笑,但面部绷得紧,给怀玉一种罗刹阎王的感觉。 他生气了,生很大的气。 怀玉抱着小嫆,看着薛谌身后,还跟着一个骑马的隋长风,腹诽了一句跟屁虫。 “来了?你是她家里人?”壮汉指着怀玉问他。 薛谌嗯了一声:“内人。” “哦,是吗?五百两,你带来了吗?一分都不能少。” “那是自然。夫人要买,我怎不能带够钱?”薛谌掏出一个锦袋,里面鼓囊囊,因为太多而在表面凹凸不平。 他驾着马,来到壮汉面前,把锦袋丢了过去,那人伢子两眼放精光,刚接住就匆匆打开,还未等他再说一句话,他手中的鞭子就被薛谌躲过去,一挥手抽到了他身上。 “啊——你干什么?!” “老子最他妈恶心你们这种卖人的鼠辈,”薛谌反手用鞭子勒住他的脖子,“一想到老子身在这地方,用着你的鞭子,杀掉你,我都觉得晦气。” “你以为这里可以、咳、让你胡闹吗?!”壮汉在被薛谌勒晕之前,挥了挥手,集市里有人拿出了武器,二话不说双方就大了起来。 薛谌从来不怵这种人,跟着他一起把这地方掀了的,还有隋长风和他的弟兄。 果然跟水匪混久了,本来的匪贼面貌也展露无疑了,薛谌和隋长风把这里搞的那叫一个惨烈,鸡飞狗跳,就如同摔在地上的西瓜,破了壳的生鸡蛋。 就连怀玉这种痛恨人伢子的人,也不得不学着薛谌骂一句:真是太他妈惨烈了! 但也太他妈的爽了! 对付这种不要脸的人就该用更不要脸的方式砸他的场子,怀玉立刻就把壮汉手中的五两银子又抢了回来,她拉着小嫆,顾不得太多,让她先上了长风的马。 那隋长风也是逗人,之前口无遮掩要娶她,现在让他带着小嫆回去,他都脸红着说没看我这抢劫呢吗干嘛往我怀里塞姑娘啊。 怀玉撇了下嘴,这男人也太口是心非了点,她一个女子,哪里有力气把小嫆举上马啊。 于是乎,她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被薛谌拉着上马,就听到背后人说了一句:“我可没有五百两,所以只能抢了。” 呵,怀玉苦笑,穷,是他们的颜色。 她也没说别的,就跟着薛谌,回到了那个偏僻的院子。 淙淙匆匆过来将小嫆领走安置,其他人七七八八地说了些话,也都散了,只留怀玉和薛谌。 薛谌背着手,垂着眼,良久,才对怀玉说:“张家倒了?” 怀玉以为他不免伤怀,点点头,也想宽慰一二:“张家是倒了,但好歹现在小嫆被救了下来,等到我们完成了大业,还有机会恢复张家的——” “我们的消息现在好慢啊!” 怀玉真是没想到薛谌憋半天居然憋出这么一句话,她有些无语,转念一想也对,他对张家没什么感情,唯一有感情的就是他娘,早就被老太太心里嫌弃没嫁对人一万遍的侯夫人。 “消息快才能抢占先机,扬州的事我们都这么晚才知道,还是碰巧知道的。”薛谌背着手走来走去,忽而抬头看了一眼怀玉,愣是问道。 “你这眼神看着我干嘛?” “我没有,我只是感叹你很有事业心。” 薛谌笑的丹凤眼居然都眯成了一条线,“那是自然,等到你夫君从这里开始,之后打进了长安,让你重新坐回公主的位置。” “公主……”怀玉找到了些许不对劲,她的脸由粉转红,“如果咱们成功的话,那我不应该是……你、你的皇后吗?” “呀,你在这里想着我呢?”薛谌拉过她,抬起胳膊拦住她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笑嘻嘻地说:“可我不想当皇帝,皇帝累死了,你就继续当公主吧,我当驸马挺好的。” 嚯,真有志向。 也是,当了皇帝,肯定日理万机,还要纳后宫,现在薛谌不说什么,要真到了这份上,他说不定就左搂右抱了,男人谁说的准呢? 况且薛谌这人不是不行吗,一日看不出来,时间久了还是会被发现的……别想了别想了,这还没准的事呢,说不定他们就中道崩殂了,还是想点靠谱的吧…… 她的目光灼灼,一脸坚定,“薛谌,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她那瓶药还在,要不…… “你想吃面条吗?” 第47章 小怀玉 “不吃。” 怀玉:“我现在做饭是可以吃的了!你不是说, 让我学做饭吗?怎么现在又不满意了?” “嗯……”他的表情直白的告诉他,除了她做的面条之外,什么都吓不到他。 “我不愿意打击你的积极性, 但是, 有时候把东西做出正常的味道这种本事,不是什么人都拥有的。”薛谌的皮肤在几个月的风水雨淋中被晒黑了些, 但明显能感受出在他形容和十分不情愿地回忆下, 整张俊脸出现菜色。 她的十全大补面看来已经留给他了十成的阴影。 “现在我都会煮粥了,煮面我也会掌控火候了,”怀玉还在试图让薛谌相信自己的才艺,可是话说到一半, 她自己都有些底气不足,“好吧,我去煮粥吧,你先去看看小嫆,小嫆之后可是要跟着我们了。” 她打发薛谌去见小嫆之后, 便匆匆去了膳房,打算施展自己的厨艺。 她像做贼一样掏出那个红色绸布塞住的小瓷瓶, 打着给大家晚上做野菜粥的名号, 专门给薛谌乘了碗放了药的。 不过, 她也是有些紧张,米放多了,煮出来的粥从木勺硬邦邦地落在碗上, 让人感觉着粥有点像米饭。 “小嫆怎么样?”怀玉端着粥, 笑眯眯地问薛谌, 心虚地看着小嫆呆着的房间。 “受惊了, 请了郎中过来, 她也不愿跟我说戏什么。”薛谌垂眸看着她手里的碗,“你蒸米饭水放多了?” “胡说,这是粥!”怀玉将粥塞进薛谌的手中,“你尝尝看。” 只要不是那碗刻在薛谌记忆中那碗面,他对怀玉其他东西倒是来者不拒,再者,他也不是没品尝过怀玉的煮粥技艺,还是说的过去的。 但他接过后,舀了几口米粥在嘴里,缓缓道:“怎么……嗯……” “你这个粥怎么……”薛谌又嚼了两下,“味道挺奇怪的。” “是吗?我就是怕你饿着,放了好多米呢,难道是夹生了?”虞怀玉全身上下,嘴巴最硬,她眨了眨眼睛,“不能吧,我自己尝了的,味道跟平时也差不离?” “天太热了,我凉会再吃。”他找了个借口,捧着碗跑了。 很快便入夜了,怀玉不知道这个药生效的时间是怎样的,她只掐算了一个差不多的时间,像是偷鸡摸狗一般回了房间。 她这段时间依旧是和薛谌同吃同住,盖的是两床被子,她想,如今她真的快成了一个乡野村妇,竟然主动要把两床被子变成一床了。 过了一会,她又安慰起自己,无事,他们本来就是夫妻了,这点、点…… “薛谌,你睡了吗?” 好吧,她一点也不敢作敢当。 薛谌没有理她,倒是她自己先心若擂鼓起来,从房门口到床榻间不过几步的路子,她都走了好久。 她看见薛谌破天荒地睡了靠墙的位置,嘟囔了一句:“你怎么今日占了我的位置。” 薛谌背对着她,依旧不答。 可能是药效真的生效了,但怎么他却睡得跟死猪一样? 怀玉的单膝置在榻上,伸出手指戳了戳薛谌的脊梁,好烫。 看来药已经生效了,那便一不做二不休,她早就说要豁出去,那箭在弦上,便不得不发。 “薛谌,”她将头小心翼翼地贴在他的背后,不知道说些什么,就说了几句加油鼓劲的话,“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你是薛家最后一人,你放心吧,有我在,你一定会重振雄风!” 一刹那,她整个人就被翻了个身,平躺在床榻上,只见摇摇火烛光映着薛谌的脸,明暗相接。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便紧紧盯着他下巴上那颗好看的痣,薛谌面色红润,但不深。 “所以,是你给我下的药,嗯?” 一句嗯的尾音,拖长了音调,声音像绕到了怀玉的脖颈间,让她发痒。 “你还醒着!” 她只能这么说。 “有个人处心积虑地往我的饭里下药,我怎么能醒着,你说是不是,小怀玉。” 不是虞怀玉,也不是怀玉,而是小怀玉。 明明只多了一个小,为何她心跳的如此之快,是自己粗略的把戏被发现的原因吗? “可我……”她的话还没说完,她的嘴巴就吃了痛,薛谌这厮竟像狗一样咬了她嘴巴一口! “你之前都不是这么亲我的!”她舔了一下嘴唇,不是身体被他压着动不了,她绝对要奋起反抗。 “喂,虞怀玉,你这是自主献身,怎么还叽叽歪歪起来了?”薛谌皱了一下眉毛,“你的胆子也太他妈肥了,你现在连春/药都敢给我下……” “你不是说你不举吗?我就寻思找点药试一下,我以为是壮阳的呢!”怀玉依旧嘴硬,“你有没有不舒服?” “我又没吃,你那瓶药的味道那么大你自己察觉不出来吗?”薛谌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笑眯眯地看着她的反应。 “那你为什么那么烫……” “废话,老子盖着被子热的。” “好吧,我错了薛谌,我下次不会擅自主张做这些事了……”怀玉服了软,薛谌就像个豹子一样摁着她的胳膊不让她动弹,膝盖抵开了她的腿。 他立刻改口:“不,我中药了,我要跟你做。” 瞧瞧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怀玉脸红的要滴血,“咱、咱们就不能文雅些吗?” 他又低头吃了她的嘴一下,“那我要跟你睡觉?” “你跟我撒什么娇呀!” 这一定是一次经典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怀玉赶忙说:“我还没准备好呢!而且,你那里不是有问题……” “好了,没问题了,看到我们小怀玉它就可听话了,”他真是够没脸没皮的,“要不你试试?” 怀玉好不容易挣开了手,推着薛谌再次凑上来的脸,“那你之前信誓旦旦的跟我说……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薛谌亲不到她的脸,他就亲了她的手掌,“如果我说了实话,你不跑的比兔子还快吗?” “你不喜欢我吗?”薛谌回忆道:“虽然一开始我也不怎么喜欢你,你真是太娇气了,而且我们相遇的时间也不怎么对,对了,我之前去见过你拜佛你知道吗?但我不知道你是谁,只觉得这个姑娘好生可爱,但朋友将我叫走了,不知为何我醒来就在勾栏院了……” “我?我、我没有!”怀玉见到薛谌说话怎么委屈巴巴的,“之前的事情我也有错……咱们互相不计较便行了,现在早就不是那个时候了。” 是了,这么久过去,薛谌总是救她于水火之中,她不知道是哪一刻,她的心就归属于他了。 “只是,我想要再晚一点,现在这地方,我不喜欢……” “给我三年时间,”他又低头亲了她的嘴,这次他尝试着加深,伸进舌头,“我们再大婚一次,就在夏国皇宫里。” 第48章 三皇子 那日之后, 除开薛谌和隋长风一起去塞外的时间,怀玉和薛谌两个人就像是被米糊粘起来似的,淙淙这个外地人都学会了“酸牙”, “牙疼”等词汇来形容。 “明天过后, 我要去塞外呆上几日,不能赶回来了, 你要好生呆在家里, 别再乱出门了,知道吗?”薛谌像个小孩一般,揪了一下怀玉的发梢,绕到怀玉身前, 说道。 “为什么?你平日不都会赶回来吗?”这座院子虽然偏僻,除了便宜之外,还有一个优势,这里离国境非常近,如果去和最近的部族沟通谈事, 来回也不过一日马程。 “最近和那个鲜卑可汗达成了一些协定,或许对我们的计划有利。” “可是真的?他是怎么说的?”怀玉瞪大了眼睛, 自从那日后, 她跟薛谌说话也十分温柔, 像是掉进了糖罐子一般,笑起来也是甜滋滋的,有些做作, 又不胜欢喜。 “你夫君嘴皮子利索呗。”薛谌展颜一笑, 日光照在他的眼睛上, 显得亮晶晶的。 “我不信, 你定还有其他过人之处, 才得到塞外那些部落大王的赏识。” “我的牙都要酸掉了,以后不要在院子里谈情说爱可以吗?”隋长风看不下去了,过来硬扒着薛谌拆散这对鹊桥仙侣,“走了,你不是经常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吗?那边可不等我们这些人。” “过几日我便回来了。”薛谌冲怀玉点了点头,让他安心。 怀玉虽然嘴上说的甜蜜,可每次薛谌能够当天赶回来,也是为了让她安心,这次便不一样了,要呆上好几天,若是薛谌或者隋长风哪里说的不好,做的不对,他们现在只得算一个小兵,连头衔都没有,那鲜卑人不高兴了,不得给他们穿小鞋?更严重的,恐怕有命去没命回。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怀玉思来想去,还是跟着淙淙一起去施粥了。 “不如夫人就去做个平安福给公子吧?”淙淙提议道:“心意到了,公子也会更开心,不是吗?” “你说的对!平安福多少钱?”怀玉又将一碗粥给了排着队的乞丐。 “我说的是做一个,不是去买一个,自己做的意义不更大吗?”淙淙说道。 “可我不会啊,”怀玉哪里会什么针线活,但淙淙这么说了,她也觉得这个点子不错,“你会吗?你教教我。” “我也不会……”淙淙是外地人,中原的习俗又不太一样,还是不好乱指点,“不过一会我和夫人一起去布点买些碎步,跟布店的绣娘讨教一二,总不会有大纰漏。” 怀玉点点头,等粥杠见了底,她们便让隋长风的弟兄先将米缸带回去,两个人净了手,向布店出发。 二人刚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人拿着一整块布从布店冲出来,后面跟着东家的叫骂“你给我回来!光天化日还抢布!” 可那贼不关心任何人,宽布直接打在了怀玉身上,把她头上的帷帽都打翻了。 “姑娘小心!” 只听一句浑厚的声音,怀玉并没有摔倒,而是撞入一个比木板还硬的怀抱,她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护着她的人,更是又惊呼出来。 “啊,你是!”怀玉轻轻拍了下脑袋,来人一只眼睛是完全的灰色,浑浊看不清任何景色,另一只眼睛倒是完全地倒映出了她的惊讶。 “扬州……我们见过?”好像是那个糖人的摊前,也是救了她呢! 可怀玉还没准备好跟他道谢的词,就听到他的一句话,立刻便噤若寒蝉。 “……楚灵公主?”他的声音不大,但已足够。 她在他怀中,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夫人,你没事吧?” 淙淙没见过这个人,她装着胆子上前,想将怀玉从这人怀中抚出来,“多谢这位公子,不过” “你是她的婢女?”那人语气冷冷,怀玉瞬间感受到了他腰间有什么刀剑要出鞘。 “别!淙淙,你退后!”怀玉大叫一声,想都不想就将那把刀推了回去,“你是谁?!” “夫人,你认识?”淙淙感觉到不对,可惜怀玉的身形挡住了刀刃,她没见着,又上前了一步。 “夫人……?”那人皱了眉毛,显然对这个称呼倍感奇怪,但她没有再问下去,转而拉着怀玉就走。 “等等,你怎么说走就走,夫人,咱们不是还要去做平安福吗——” 淙淙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那黑衣人一转身,一脚踢在淙淙的肚子上,将她踢到了路边,摔在旁边的竹笼上,疼全身疼痛到不能再站起来,只气若游丝般说:“夫人……夫人,你还……” “你为何要伤她!?”怀玉震怒,使劲地挣扎,上衣都快被扯坏,而那人再也没有在扬州时那样“和善”,只凉凉地看了怀玉一眼,挥起手刀,将她砍晕。 怀玉迎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在马车上了。 这马车跟她很久前做过的马车一样,宽敞,华贵,还摆着香料熏着,若不是强行被带到这里,她大概会很高兴吧。 “楚灵公主,你醒了。” 她听到那人的声音,像个受惊的兔子,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她撩起车帘,恍若隔世般呓语,“我在哪?淙淙呢?” “你的婢女?我不知道。”那人喝了一杯茶,“公主可否口渴?” “你到底是谁?”怀玉才不会去喝那口茶,她警惕地看着他:“你是周国的人?” “我是主子的人,公主应是没见过我,但我早就见过公主。”那人如鹰一般的眼睛盯着她,“我姓秦。是来接你回去的。” “我?回去?回哪?”怀玉觉得可笑,“夏国被周国灭了,你活在哪一年?” “公主成家了?我听你的婢女叫你夫人。”他答非所问地说。 “我成不成家关你何事,我不要跟你走,你放我走!”怀玉不可能跟他硬碰硬,但语气也说不上来多好,“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但我告诉你,我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真的吗?公主不想再见到三皇子吗?” 虞司瑾。 第49章 再聚首 “皇兄?!” 怀玉脱口而出, 杏眼瞪得极圆,“他还活着,他在哪?” “主子人在长安。”男人又将茶盏推向怀玉, “公主, 请喝茶。” 交流间,怀玉倒是安分了不少, 她接过那杯茶握在手中, 一点也不觉得热——这辆马车上放着存储着冰块的铜器,散发出阵阵冰凉。 在这边地,这种吃穿用度,这姓秦的都是如此, 那皇兄定也生活的很好。 “他在长安?长安不是已经……” 现在长安那里没有任何夏国的消息,皇兄是在长安的话,他是怎么生活的? 怀玉内心的疑惑就像水珠落在平静的湖面上,涟漪越扩越大,动摇着她的内心, 引起她无限的恐惧,仿佛真相就像一块恐怖的巨兽, 即将浮出水面。 “回了长安, 主子会跟你解释的。”男人将她的话堵死, 可怀玉不满,她的夫君还在塞外,说了让她等他回去, 这又算什么。 她承认自己不够聪明, 但也不是傻的, 在长安能如此安稳地活下去, 皇兄做了什么, 她不想也更不敢去深想,“那你能不能让我再见一面淙淙,我给她留个信,好让我夫君知道我去哪里了。” “淙淙?” “呃,就是我的婢女。” “不可。” 好吧,问了等于没问,但怀玉还想争取一下,“可我不在,等夫君回来了,他要是以为我被掠走了,会生气的。” “你的夫君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你这话说得,哪能不重要呢?在你眼中我可能还是楚灵公主,可我知道那个称号已经没人再会承认了,现在我已嫁做人妇,夫君当然是重要的。” 马车行驶地十分稳当,怀玉不去看外面的景色,就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到了哪里。 “公主,别多费口舌了,我是听主子的命令带你回去,是不会放你走的。”秦氏喝了一杯热茶,敲了敲车壁,示意马车停下,撩开车帘,下了马车“公主好生歇息吧,要赶很久的路。” 怀玉刚想跟着他一起下车,实在不行就趁他不注意跑掉,可只瞄了一眼外界,车帘就被死死地封住,透不得一缕阳光,马车又驶了起来,看来是真的无论什么理由,都不想让她走了。 可怀玉想着淙淙受伤了,薛谌又不在,她不得不坐在马车里想办法,她呆了一会,试着用秦氏的方法敲车壁,“那个,马夫大哥,我身子不太爽利……” 她的声音传达到了,马车停了下来,只是撩起帘子的人不是那个旁人需要尊称的秦大人,而是一名老者,他笑眯眯地说:“公主是哪里不爽利,我来为公主诊脉吧?” 没想到还有随行的医师,怀玉赶忙要拒绝,可那医师嘴上道着公主,手上却使着蛮力将她拉过来,强硬地给她诊脉,摇了摇头说:“我看公主身体十分康健,可是有其他问题?” “是啊!”怀玉点头,拿出越来越成熟的诓骗技巧,“那些冰放在马车里冷着我了,我腹痛,需要如厕!” “原来是这样,那公主稍等,我去给秦大人汇报一下。”医师不由分说地再次拉下车帘,马不停蹄地赶往秦大人的马车旁,好像真的为他的事而烦忧。 怀玉就想趁此机会逃跑,哪只下了车一看,她的马车周围竟然站着好多士兵,这哪里跑的了? “公主,您这是……?”医师回来了。 “我在马车上呆久了,想活动活动筋骨,”怀玉干笑着,一边甩着胳膊:“秦大人怎么说呢?” “哦,秦大人说,马上就有婢女来伺候公主,公主放心,吃管用度还会和曾经一样,不会苦了公主的,公主还是请上马车吧。” 说话间,就有个年纪比她还小的侍女端着夜壶过来。 怀玉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伺候是多么的不方便。这一下根本没跑成,还多加了一个人监视。 “你叫什么名字?”她只得先深入敌营,探听情报,知己知彼,方可回家。 “回公主,奴婢名叫玉罗。”说罢,她把夜壶放在一边,也没问怀玉是否真的要使用,但气氛就非常诡异,一个华贵的马车上,有个装冰块的铜器,她面前还有个放吃食的小几,身后还有个可供小憩的小塌,真是个完全可循环发展的马车…… “要不你还是把夜壶放回去吧,我又没事了,需要的时候再叫你。” 玉罗点点头,夜壶走了,她又回来了,说:“秦大人让奴婢跟您说,以后奴婢专门伺候公主,公主有什么事情跟奴婢说就可以了,秦大人还说,主子想见到活的公主。” 怀玉:“……” 这是□□裸的威胁了,活的公主,不就是说只要她活着,就算只有一口气也行。 那也只有等到去了长安,见到了皇兄再跟他商议一番了。 希望大家在那边一路平安吧。 马程大约有个本来有个一个月,但那位秦大人命人快马加鞭,日夜不停,二十天就回到了长安,怀玉被安置在长安郊外的一处别院,还没等她从漫长的车路缓过来,就被玉罗带过去梳洗,换下边地那套普通衣裳,换上上好的罗裙和金子做的步摇,那些婢女的手法极为柔顺,一点不像薛谌有时突发奇想要给她梳头发,能把她半脑袋头发给薅下来。 但不安与紧张,在怀玉心中蔓延。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还是尊贵的,举世无双的,但她也在害怕,接下来面对的,是她无法承受的真相。 “公主,您怎么了?”玉罗是个人精,她发觉了怀玉的不对头,“可是奴婢们伺候的不好?” “我、我水土不服……”怀玉挤出一个尴尬地笑容。 “公主恕罪,实在是主子迫不及待想见您,且再忍忍,”没人关心她是否真的不舒服,只是在完成任务。 她被盛装打扮一番后,就被引到了一处内院,这里有个小小的池塘,夏蝉在一深一浅地鸣叫。 可她们口中迫切想见到她的虞司瑾没有出现,而是过了已时,虞司瑾才踏过仆仆风尘,来到这个院子。 他一袭白衣,在此像个落入凡尘的谪仙,只是眼睛微眯,又是双吊眼,像极了雪山中的白狐。 他嘴边挂着一丝笑容,没有丝毫热络,不像亡国后重聚的兄妹,“听说你水土不服?” “也不是……”怀玉搅着手指,不知说什么好。 她现在看到他,只觉得诡异,十分僵硬。 “呆了十几年的长安,现在说水土不服,你不会撒谎,怀玉。”笑眯眯地眼睛睁开,淡淡扫过怀玉一眼,并无温情可言。 看吧,他也没有那么想见她。 第50章 重新养 “皇兄, 这里真的是长安吗?”怀玉一计失败,转而又问:“夏国不是已经……” 许是觉得现下再与她虚与委蛇是白费功夫,虞司瑾开口自言道:“夏国当然已经不复存在, 现在你住的地方, 也都是周国的地界。” “但为什么皇兄——”怀玉的话还没说完便已经泣不成声,她应该要问明白, 但虞司瑾的一句话仿佛就把所有解释清楚了, 她呜咽着,不知道怎么再次开口,又断断续续哭了一阵,祈求似的看着虞司瑾, 希望他能解释什么。 他端着身子,坐在她一旁,距离倒不远,睨了她一眼,跟她对视上了, 问:“哭够了?” “皇兄这是投靠了周国?” 虞司瑾看着怀玉用衣袖胡乱摸了眼泪,毫无曾经他叫人教养出的样子, 微微皱眉。 “我听秦宗说, 你嫁人了?” 他们二人就这样你问我问, 全然不回答,怀玉嗤了一声,笑容颇为讽刺, “皇兄, 你将我送出城去, 一路上危险不说, 还差点被贼人玷污, 我除了嫁人,有人能让我依靠,护着我,还能怎么办?” 虞司瑾依旧没回答,这室内就这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一向克己,最后缓缓道出:“是哪地方的人,干什么的?” 怀玉瞥了下嘴巴,不想回答。 “说话。”虞司瑾的声音冷冷,隐忍中带着强烈的不悦。 怀玉因为对他心生了恨,尤其是在她心中良善的身影全部坍塌之后,更为恨之,话语也一直带着刺,“一介草民罢了,不知皇兄,罢了,不知兄长还可否记得前朝薛侯爷的嫡子?当年你我二人瞧不上他,想方设法拖延婚事,命运弄人,我现在嫁的人连他都不如。” 人虽然还是那个人,但身上一点世家光环都没有了,可不连他都不如了? 良久,虞司瑾说:“也罢,你现在留在我身边,之前的事情就不提了。” “兄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能说不提就不提,那人还是给了我一方天地,怀玉记得恩情,你我现在也知道了对方的情况,也无其他的念想,不如让怀玉回去。”怀玉双手贴在地上,朝着他扣头。 “回去?他能给你什么?你的尊贵的身份,还是锦衣玉食。” 他说的肯定,他见过怀玉换下来的衣服,不知是哪个不入流的布店制的成衣,价格连她身上这身的零头都抵不上,以前万分娇蛮的人,如今竟然想着回去。 “那兄长呢?”怀玉胸腔内憋着的气一下子从口中泄了出来,她质问道:“兄长,你当年把我从冷宫的池水中救了出来,问我说愿不愿意当公主,怀玉还历历在目,这些年怀玉固然骄纵无比,不问朝堂,但不代表怀玉不帮忙,我也在后宫帮了兄长不少忙,全是因为对兄长的崇拜与救命之恩,我自当多谢当年兄长的提携,只是我已经嫁人了——” “够了。” 她抬头,看着虞司瑾的眼睛,他的眼中如有滔天的怒火。 “你认为仅仅如此?” “什么?” “总之,你别想走了,你在这里好好想想,想开了找人跟我说。”虞司瑾起身,一阵风热风吹起他的衣摆,他头也未回,抬脚走出小院。 “我怎么可能想得通?!” 怀玉冲着虞司瑾离开的方向,将手中的茶盏用了十分力气扔了出去,要是在以前,怀玉是断然不敢这么做的。 她恨死他了,她在外面受苦,虞司瑾归顺了周朝,在这里过着逍遥的日子,还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这简直是虞氏的耻辱! “若是你没有从前的规矩,我不介意在找人重新教你。”虞司瑾前脚还未踏出小院,回头道。 “逆贼!”怀玉指着他骂道,“我在外总想着故国,我想着你的生死,可你呢!” 秦宗在门口低着头,谁都没看,虞司瑾瞄了他一眼,挥手屏退,也不恼,走到怀玉面前,伸手钳住她的下颚,不容置疑地说:“虞怀玉,别忘了你的位置是谁给你的,趁我还没发火之前,管好你的嘴。” “我不会再将你当成公主,这里的任何人都不会,如果还有什么话,这身衣服也便不要再穿了,”说罢,他扯了一下她的衣裳,露出纯白的里衣,“前院,后院,哪里的下人衣服你自己挑。” 这话说完,他的目光转移到她的发顶,凝着发髻上的金簪,伸手取了下来,翻来覆去一遍后,“你倒是记得薛家的好,还带着他们给的簪子,人都死完了。” “还给我!”怀玉挣扎起来,伸手去够她的簪子。 “我没让人给你准备别的吗?” “太俗看不上!”怀玉直接给他翻了个白眼。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虞司瑾真的讨厌怀玉说话难听,行为粗鄙,他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兴趣,叫站在门外的秦宗找个宫里的女官过来教育她后,才真的走出院子。 怀玉拢起自己的衣服,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她刚刚怎么不直接拔了簪子把虞司瑾给捅了呢? 她吸了吸鼻子,她都已经离开这么久了,薛谌那边还好吗? 而远在边地的薛谌回来后,第一时间也知道了这件事。 “被谁带走的?”他冷着脸,淙淙从未见过他如此阴沉的表情,说话也打着抖,“我、我不知道,但这些天我们尽量找了,那个人好像有一只眼睛是瞎的……” 薛谌看了一眼隋长风,等待他的答话。 后者挠了挠头,为难地说:“我弟兄他们都查了十几天了,这边战乱多,瞎子多得是,但是没一个藏人的,当时街上的人见到的也问遍了。” 他跟塞外的那些蛮族打交道,从他们那里借兵,最起码也要一年,和那些人虚与委蛇一圈不说,差点没命活着回来,回来之后还被告知自己的妇人被人掳了去,天底下还有他这样的倒霉蛋吗? “还有什么?同罗淙淙,你还记得什么外貌?” 他不可能放弃怀玉,更不能放弃另一边来之不易的信任,两头煎熬,薛谌觉得自己刚及弱冠,就要开始白头了。 “他生的很高大,而且像是认识夫人,但我拿不准,因为看夫人的样子不像认识他的。”淙淙仔细回忆,“但很快我就晕过去了。” “认识?”薛谌心中忽然有了一个人选,他拳头握紧,已然惨白。 不会这么碰巧? 他曾经查过到过虞司瑾的下属,是有一个叫秦宗的盲眼人。 第51章 等三年 “许是回到她一直想要的位置去了。” 薛谌没头没尾地嘀咕了一句, 淙淙说:“可是夫人是被掳走的,怎么会情愿?” 薛谌没理,既然他这个做夫君的都没再表示什么, 底下的人就算再着急, 也说不上什么了。 怀玉是想跟虞司瑾反着来,她不想去找虞司瑾低头, 虞司瑾也没有难为她, 仿佛真的把她放在这里,是让她考虑下,是跟之前的夫君一拍两散,还是在呆在这个院子里, 哪也不去。 十天过去,虞司瑾好像把她忘了一样,从未再出现过。 “虞小姐,注意。” 当然,他真的请了宫中教礼仪的女官来管着怀玉。 怀玉在外面没正行惯了, 一时重新被管教起来,颇有些不习惯。 “我乏了, 那就今日的课业就到此为止吧。”但她过去跟太傅打岔的精神没变, “我兄长是怎么把你请进来的?” 宫里的人自然是换了一批新血, 这女官不认识怀玉,只当怀玉是虞司瑾的妹妹。 “太傅说让奴婢教导公主,奴婢自当尽力而为。” 也就是说, 到底为止是没得商量的事。 不过, 怀玉终于找到了可以套话的人, 摆出一副在外练就的丝滑骗人方法, 装出十分惊讶的模样:“什么, 太傅,我的兄长当上太傅啦?” 心中却在冷笑,夏国皇子,周国太傅,这身份是升了还是降了? 女官板着一张脸,怀疑怀玉是不是真的是虞太傅的妹妹,虽然长得不错,但和虞司瑾却无半分相似,有底子,却随性,似乎是在和她作对。 但和她作对没必要,那就是和虞太傅作对了。 “阿兄是什么时候当上太傅的,皇帝封的?”怀玉继续打听,讨好似的坐直了身体,忙说:“这个你不用教,我会的!” “奴婢不知。”女官摇了摇头,“奴婢也是上个月进的宫。” 怀玉有些失落,也是,这种腌臜的秘密,若是连个女官都知道了,虞司瑾那高风亮节的名声,不就毁于一旦了吗? 而怀玉本以为她和女官的对话也就是两句话的事,殊不知第二天,她就被换了一个更为严苛的女官,无论怀玉怎么跟她套话,不服管教,那女官也一句话也不吭,并且会直接动手打她的手心,任她怎么喊也没人搭理。 怀玉就更想薛谌了。 夜凉如水,她今日又被打了手心,正在榻上抱怨那名狠心的女官和更加不守仁义道德的虞司瑾,就听见玉罗从耳房传出一句迷茫的声音。 “公主,您是要起夜吗?” “什么?”怀玉的下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就又听见一句闷哼,随之而来的是身体重重地倒在床榻上的声音。 她瞬间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去掏枕下的金簪,落空之后,才想起簪子已经被虞司瑾拿走了。 她屏住呼吸,双手扶住玉枕两边,屋子里除了玉罗就是她了,那人若不是误闯进来的,目标就是她了。 她刚刚说了话,已经暴露了自己已经醒了的事实,只能凭运气试试是否可以用玉枕砸伤她再去呼救。 没关系,别紧张,虞怀玉,你已经不是之前的自己了,这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小小的危机。 思考间,那道黑影接近,同时,怀玉高举枕头,却被那人一把抓住手腕,玉枕在吸气之间掉落,被一只大手抓住。 “你这凶器也太明显了,小怀玉。” “薛——!”男人背着月光伸出一只手指,抵在她的唇瓣上,“小声点,以为这里是我们家吗,嗯?” 怀玉点了点头,唇边的触感这才消失,“你怎么进来的?” “废话,当然是偷偷溜进来的。”薛谌坐在她身边,借着月光,怀玉将将看清楚他的脸,月色微冷,也照着薛谌的面庞更加憔悴,他原本意气风发的脸现在眼圈有些凹陷,下巴也生出青茬,显然是这段时间风餐露宿,休息不好。 她并没有问,她确定他必定是得了她的消息,马不停蹄,冒着生命危险赶来的。 她一瞬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下意识就开始冲他撒娇,“你怎么才来啊……” 眼泪夺眶而出,她知道这样说话的她像个傻瓜,连忙钻进他的怀中改口:“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来了就好,我是说……一路辛苦了,夫君。” “虞司瑾没对你怎么样吧?”他拍着她的背,轻轻地吻去她眼下的泪珠。 “没有,我恨死他了,他竟然投靠了周国,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身上留有一半周国人的血,你不知?” 怀玉大吃一惊:“我从不知晓此事,他并未跟我讲起,父皇也从未提过他的母亲。” “或许,夏国一年内就易主,跟他也脱不了关系。”薛谌冷冷道:“不过,你听我说……” “什么?” 他的话被打断了。 外面忽然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声,“有刺客,太傅大人有令,保护虞小姐!” “呀,你赶紧藏起来!”怀玉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他们定会一个一个房间搜的,如果抓到了你就完了!” 薛谌倒不慌张,“然后呢?” “什么然后啊?你想脑袋搬家吗?你先躲起来,先过了今晚,我想想办法,这几日能不能一起走掉!”都什么时候了,真的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怀玉真佩服薛谌这种处事不惊的人。 “今夜一过,恐怕整座长安城都要开始严查了,今夜不走,明日更走不了。”薛谌把玩着手中的剔骨刀,“不过,我这次来就是确定你的安全。不带你走。” “你不带我走?”她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他也太大胆了,为了见她命都不要了吗? 咚咚咚—— “虞小姐,你是否见到什么可疑的人了?!” “那你就是过来溜一趟?”她极小声地对薛谌说,对冲着门外喊:“吵什么,我睡的好好的,都是你们吵醒的!” “实在抱歉,虞小姐,太傅大人有令,派我们捉拿刺客,一个一个房间搜,小姐的房间也不能落下,劳烦小姐穿戴整齐后开门放我们进去。” 怀玉:“知道了,等一会!” “我一个人进来都被发现了,再带你走我们两个都会交代在这里,”薛谌说:“这也是我今天想告诉你的,你等我,我说过的,三年,我会堂堂正正地把你从这里接进宫里。” “你还是先出去,再想这事吧!”怀玉嗔了他一眼,拢了晨衣,走到房门前,示意薛谌跟在她身后,推开门的一瞬间,怀玉劈头盖脸就是对门口的士兵一顿臭骂,随即指着他们身后,“啊,那个人是谁,怎么打扮成这样!” “什么人?!” 趁着众士兵扭头之际,薛谌运用他高强的武功,迅速溜走。 “许是我看错了吧?你们不是要搜房间吗,进去吧,不过我的侍女还在睡觉,你们不要吵醒了她。” 怀玉望着月亮,心中默默祈祷。 我会没事的,你也要遵守约定啊。 翌日。 虞司瑾破天荒地出现了。 他来检查怀玉近日所学,怀玉瞧着他神色如常,看来他们并没有抓到刺客。 “虞怀玉,”虞司瑾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第52章 完结篇 此话一出, 怀玉有如芒刺在背。 “我还什么话都没说,兄长又怎知我在想什么?” 虞司瑾:“你是我一手养大的,我怎会不知?” 她干笑两声便默不吭声了, 只希望薛谌平安。 不到一刻钟后, 虞司瑾突然扯出一抹笑容,似是嘲弄, “原来是他啊, 上演一出郎情妾意,英雄救美的戏码,你满意了吗?怀玉。” 这下怀玉是坐不住了,对上虞司瑾, 她还是太嫩了,毕竟真如这位兄长所说,她是被他一手带大的,心事是藏不住的,“你把他怎么样了?” 虞司瑾自不会回答她的话, “你若是有点脑子,便还记得曾经跟我说过的话, 你说过你不想嫁给他。” “你把他怎么样了!”怀玉站起身, 也顾不得什么形象, 指着虞司瑾的鼻子,“兄长,在我还在叫你一声兄长的时候, 非要连最后的脸面也撕破吗?我嫁给他, 那是因为他救了我, 还对我那样好, 没他我早就活不成了!” “我不喜欢你对我撒谎。”虞司瑾冷笑道:“好一对可怜的交颈鸳鸯, 这么说,也不是我把你送出皇宫,救了你的命?不然你还有命要他救?” 不知何时,这内堂也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放心吧,薛承光的儿子确实不比其他人好抓,不过,以后你就别想再出这个大门了。”虞司瑾走到门口,背手转过身来,“怀玉,你好好在这里反省吧。” “那兄长——为何要叛国!”怀玉潸然泪下,言语中无不讥讽,“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是兄长私通外国,才让周朝那等小国如此之快破了夏国,这又是为什么,是为了当太傅吗?好好的皇子不当,周国的太傅你当的美吗?” 她的话音刚落,下巴就被人大力擒住,迫使她抬头望着他:“你要怪,便怪前朝那个草包皇帝吧!” “提父皇作甚,你对得起父皇吗?当初不是也是父皇让你从冷宫里出来的?”又提起一个她念着的人,怀玉给自己心里打气,让自己不要害怕她,如果虞司瑾既然能说让她闭门思过,那就是不准备杀了她,她要试探他的底线,就拿最深的开刀。 “他?我对得起他吗?”他又笑了,笑容中带着恨意,那是怀玉从来未见过的他,虽然在笑,上挑的凤眼却并无笑意,“对了,我从未跟你说过我母亲是谁吧?” 母亲,不是母妃。 他确实一直没说过,但是在冷宫中,许多孩子,包括怀玉,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都是叫着有名分的妃子、皇后为母亲。 所以她也从未在意过。 “她是周国公主。”他说,并未放手:“不过是最不受宠的那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是最适合和亲的。” “父亲的德行,你也不是不知,周国一直有天灾,国库亏空,可怜的公主啊,被送来也只能指望着这样的一个男人。用母亲换的钱很快就花完了,但父亲不会再给了。”从虞司瑾的面上出现了怀念,“不过刚开始,母亲的人还是正常的,在一次次失望中最终绝望,她讨厌周国,更恨父亲。” “所以,混杂着周国和夏国的血,这样的我,当然要完成母亲的愿望,让周国和夏国变得鸡犬不宁了。” “兄长——” “你觉得有趣吗?周国的兵确实是我放出来的,不过周国现在的皇帝嘛,懦弱无能,臣强君弱,活不了多久,”虞司瑾有些疯狂,但表面十分平静,“现在天下枭雄四起,到底是谁可以把现在的周国并吞掉,我还挺好奇的,会是你那个薛谌吗?” “兄长,你好……变态。”在她的心中,兄长是温柔的,强大的,但是她从不知道他的内心如此……搅得夏周两国永无宁日?这就是他的心愿吗? 他的指腹磨蹭着她的脸庞,“他会死在外面,还是再改一个国号呢?他答应你了什么呢?放心吧,在真正的覆灭来临之前,这座府邸是不会有事的,不过你最好还是别出门,我的仇家可是很多的。” 这次他真的走了,怀玉无力地坐在地上,消化着他的话。 还好,薛谌无事便好。 三年之约,你一定要遵守啊。 三年后。 不知是否有虞司瑾的推波助澜,周国并吞夏国的弊端开始逐步显露出来,再加上当今圣上体弱多病,甚不能早朝,各路枭雄窥视已久的盘中之肉,就在此刻被分割开来。 怀玉在虞司瑾的别院里呆了三年,其实她还是可以出去散步,打马球,但最近不行了,都说北边出了个神勇大将军,一路向着长安袭来,已经收了好几座城池,就以当今的作为,他的势头,长安不日也是他的了。 所以,怀玉就天天闷在院子里,哪里也去不了。 她愁啊,三年已经过了,甚至都过半了,天气又热起来了,薛谌还没有来,不会是真的…… “你的夫君要来接你。”虞司瑾的话打消了她的顾虑,令她的眼神一亮,“真的吗?!他还活着,四肢健全吗?!在哪呢?!” “一会就会来接你,我看目前脑子还算正常,”虞司瑾说:“他还有别的事要做,你先跟我用膳,吃完了再走。” “好!”怀玉乐呵呵地跟在虞司瑾身后,她心里想着,薛谌瘦了没?晒到多黑了?有没有变丑? 虞司瑾的院子中没有仆从,只有两碗清粥小菜,她想到,从第一次见到虞司瑾的时候,他们吃的好像就是这个,她早就不挑食了,依旧吃的很香。 还有一个矮几上,摆着两杯清酒,怀玉光吃饭了,没有注意到,虞司瑾也没有提醒。 虞司瑾是不可能跟他们再走的,如今他做了两朝臣,得罪了不少人,现在周国垮了,仇家是不会放过他的。 “那怀玉走了。”怀玉最后抱了一下虞司瑾,“那个,怀玉会幸福的,兄长,你也要珍重。” 说罢,她想起清酒,端起矮几上的酒杯,想要一饮而尽。 却被虞司瑾伸手一阻,“你还小呢。” “我已经十九了。”她浅笑了一声,露出虎牙来,“既然兄长说不喝我就不喝了,兄长,再会了。” 他举杯,喝酒,“再会。” 怀玉走到院门口,回过头,看到虞司瑾还在原地,欲言又止后,她转身离开。 他瘦了,没变高,但笑起来依旧是吊儿郎当的。 “薛谌!!”她提着裙摆奔过去。 “小怀玉,我来晚了。”他拥她入怀。 她跟着他游街,看见另一匹马上的虞烈,他长高了不少,人也看着更成熟了。 长安城没有被战火困扰,是周国皇帝主动投降的,在后宫中自缢。 长安的子民都说薛谌就是那个威武无比的大将军,本是夏国人,是为了报仇复国才忍辱负重,随着夏国龙脉从北部东山再起的。 最终,这场战火,在四年之后,终于落下帷幕,夏国改了国号,虞烈为帝。 薛谌子承父业,封号未变,怀玉变为了楚灵长公主,而虞司瑾,在怀玉离开的那日饮鸠而亡。 夜色微凉,已经是第七年夏天了,一切都好。 “小怀玉,别走。”薛谌搂着她的腰,“你该陪陪我,不是吗?” “我花了那么多的时间,一直想回到你身边,我做到了,你不应该为我感到骄傲吗?” “没有啦!”薛谌可能是因为战争的后遗症,经常魇着,半夜会拉着怀玉不放手,“好像孩子哭了。” “真讨厌小孩。”他喃喃道,还是放了怀玉出去,让她可以分给稚儿一点时间。 “那我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呢,”她哄了会,又回到薛谌身边,“好了,你接着抱着我吧。” 薛谌环着她,像小狗一样撒着娇,“看来我还是没有做大将军的本事,还是当个游街的纨绔比较畅快,明天我就告假还乡,去扬州玩,楚灵长公主,你去不去。” “嗯,当然要去,我们再也不会分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