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一份》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独一份》作者:宴惟 文案: 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独一份。 正经文案:乌蓝的海,带着海腥气的男孩,又回到他身边。 不三不四文案: 顾泯:你有种当着我的面把信丢海里,你看我不……不重新写新的给你! 顾泯:梁安,咱俩谈恋爱吧,你行行好,嗯? 给我整得非你不可,你倒走了,哪能呢。 跟我好呗,给你双倍甜头吃咯。 cp属性大概是:拗颈火锅店老板*拗颈渔民小子??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泯,梁安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咸鸭蛋黄颜色太阳,乌蓝海面,远处留下一道暖色的线,就要天黑。海华排挡早把灯开了,亮白得刺眼,招蚊子。从上边往下看,海滩上到处是人,各色人字拖,海风一吹,黑色头发和椰子树摇动的长绿叶子重合。 “阿安!”本地的方言,粗犷而怪异的音调,外地人很难学会。“诶!”梁安转过身,海风从背后吹来,“阿叔!” 海华排挡主打各色小海鲜,蟹子、虾、螺啦,要吃辣就嘱咐师傅加腌辣椒,不吃辣不用说。掌勺师傅是梁安阿叔,一个五十岁小老头,偶尔客人多忘记加辣椒啦,免费送你一盘炒扁螺赔罪好不咯。 五月进入休渔期,大船不能出海,海螺是他们早上赶小海挖回来,虾蟹支小渔船拿单层网捕的。他堂哥堂嫂也帮忙,但还是忙不过来,梁安刚给客人端上盘炒螃蟹,被两个美女叫住。 “帅哥,你们这里卖槟榔不?”吊带裙,大波浪头发,一看就是隔壁来的。梁安笑,“你们也学吃槟榔啦?” “哎哟帅哥你真是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嘛。”微鼓嘴巴,撇撇嘴,她们笑着生气。 “有,有!”梁安转身就走,碰上他堂哥,努努下巴,“那桌美女要吃槟榔捏。” 广村是个渔村,来一趟不容易,要坐小船,伸手就能碰到海水的那种小船。太阳一落下去,天黑得很快,这桌两个靓妹吃到十点钟,喝了好多酒红着脸蛋买单,梁安看她们摇晃走下去,心想你们待会儿还要回来。 堂哥堂嫂有两个儿子,先回去了,梁安一个人留下来收拾东西,擦排挡里掉了黄皮漆、给油渍浸黑的桌子,亮白灯下死了大摊飞虫子,一股蛋白质焦味。 “帅哥,帅哥!”梁安抬起头,看折返的两位吊带裙女人,低头应着:“干嘛啦,还想吃油焖虾啊?” 一阵笑声,她们大方应:“老板免费请吃啊?不然不要说捏。”说着她们把人字脱下来,一下丢远,“妈的!船没有了,鞋还坏了!”梁安忍不住笑,扭头看,“那你们回来干嘛,我又不懂你们哦。” “老板……”近乎撒娇了,女人最会这招。梁安不动声色,“五十块。” 她们眉开眼笑,“帅哥,你真的靓,不是我们讲假。”梁安扭头丢给她们一串钥匙,“排挡后面那间屋子就是,下次不要玩那么晚,晚了没有船的。” 渔村的一天从凌晨四五点开始,梁安睡不沉,拉开窗帘听浪和嘈杂人声混在一起,迷糊揪着窗帘又睡回去。 周一的市一中门口,每个学生脸上都没笑容,困的,淡淡黑眼圈上方一双无神眼,只有在给年级主任递校卡的时候才会添点色彩,心想算给你脸了。顾泯打着哈欠给自己煮荷包蛋,视线里出现几道移动的白绿影子,鸡蛋落进滚水里,蛋清迅速变白,他又打一个哈欠,懒洋洋的:“又没带校卡啊?”这几张脸,是火锅店的老熟客了。 “老板……”男孩子的粗声音,七嘴八舌。顾泯又下了鸡蛋,“还不快点走,等下给阿癫抓到,跑都跑不赢。”这是市一中临街的一栋楼,租给商户,一楼服装二楼餐饮,他这家火锅店背后啊,不偏不巧有条小楼梯,能偷偷溜进学校,前提是你下楼时千万别给扭头的阿癫看到,阿癫啊,是教导主任外号,他发起火来像癫鬼。 顾泯笑着关火,走到后厨去看,锈红的窄楼梯,几个十六七男孩走着,小心翼翼像贼。勾他想起来自己也走过,和一个男孩子。 “没被抓到记得来吃火锅,给打八折。”谁料他这张乌鸦嘴,刚说完阿癫就转过头来,脸色立马就变了,嘴里大声“诶诶”叫着,跑了过来。男孩们管不了这么多,为首的最先跳下去,后头一个接一个,撒丫子就跑。 留在桌子的手机响,顾泯跑过去接,一个视频电话,露出曹家兴那张脸来,给海风吹的,可黑! “来不来?”曹家兴笑嘻嘻,“过两天丫丫两岁生日。” “哼!”顾泯冷哼一声,“不去,我上次给那几个妇女婆骗的还不够惨啊!给我挤死了,以前高中你怎么不讲你家那么偏啊?!坐大巴、坐船,最后还要坐妇女婆开的三轮车!” 曹家兴哈哈大笑,直接把丫丫拉到镜头前,哄小孩:“你跟顾叔叔说,你多想他来呀,你不是要分蛋糕给顾叔叔吃嘛。” 看见丫丫,顾泯把冷脸收回去,给丫丫看锅里翻腾的荷包蛋,“叔叔去,叔叔什么时候说不去了。”曹家兴再次大笑,搂着他女儿,像搂着个软武器,“那就这么说定了哈,这次我可提醒你了,坐车最多十块,你可别再给人宰了啊!” “滚你娘的!”顾泯黑脸,把视频挂断,最没有资格提这件事的就是曹家兴,害他吃这无赖亏。 第2章 天刚亮,顾泯到火锅店打扫。昨天就在微信群发的消息—休息五天,自动连上无线网络后,群里弹出好多消息,老板的深夜消息把熬夜的员工炸出来,竟然斗起图,顾泯往下滑,手指微酸才到最后一条,两点三十分,摇头把手机放下,二十多岁可真能熬。 把昨天剩下的蔬菜、肉类、海鲜丢进垃圾桶带走,把盛调料的各色深碗洗净,电闸拉下,临走前顾泯又检查一遍,没有遗漏才拉下门闸,挂上准备好的小黑板:有事五天,记得带好校卡。用醒目的粉色书写。 他家在近郊小区,三室一厅,贷款还有几年还完。开车回趟家简单收拾衣物还有给丫丫的礼物,他才打的士去汽车总站。浅紫色的大巴,大学四年每有节日,他坐的都是这种。并不标准的普通话,没有感情起伏的女声提醒检票,身份证一扫,顾泯走上车,找到自己位置,坐下闭上眼睛。 大巴在倒车,景象后退,缓缓驶出车站。从包里掏出耳机,顾泯只带一边,听过道对面的情侣讲话,乘务员在发矿泉水以及询问谁需要塑料袋,来来回回,把情侣讲的话都搅散了。大概二十分钟,大巴驶出市区进入高速路,周围景色变得开阔,到处是棕榈树和农田,绿油油的大片,车驶得平稳,有人开始吃东西,咀嚼声清脆,顾泯猜是酸芒果,因为和咀嚼声一块传开的,还有酱油与辣椒混合的特殊味道,香的,能闻得到盐粒的咸味。 大巴还好,两个小时能睡觉,真正的煎熬在下车后。是个镇上的小破车站,车站牌都没有,车还没停,一大堆戴花头巾的妇女婆簇拥而上,她们的脸隐藏在半张花头巾下,太阳在上面留下痕迹,一双眼睛尤其亮,这边人,大多是女人当家,休渔期出来拉客赚外快。 不要小看这辆三轮车,它能栽十个人,非常考验把车头这个人的开车技术。摩托车坐两个,旁边焊接的三轮车,面对面做六个没有问题,顾泯不和她讲价,多少钱就给掏多少钱,幸好这回这个有良心,没有诈他。因为栽的人多,开起来不算稳,太阳阳辣辣的照,十人挤在车上,有点乡村水泥路大逃亡的意思。 到小码头又是一顿等,船不满不走,顾泯低头看乌蓝蓝海水,简直要被晒晕,给曹家兴打视频,劈头盖脸一顿笑骂,“不给我准备好螃蟹、大虾,你就等住!”曹家兴在自家院子黄皮树下,躺在吊篮上吃西瓜,“诶我就等住咧,你来哈哈哈哈。” 两个人加起来六十多岁了,你来我往的挑衅,笑个不停,晃神的功夫,就到码头对面。浅咖色的白沫和塑料瓶在岸边堆积,被小船停泊激起的水波拍打,一浮一沉,一散一聚,船老大抛好锚,顾泯先跳下来,码头上,依旧是拉客的妇女婆,只是换成摩托车。 好几年不来,顾泯都不懂路咯,走来走去找不到广村86号,正要打电话,迎面碰上个黑皮是谁,不正是曹家兴嘛,抱着丫丫。顾泯一把抱丫丫进怀,摘下帽子遮住她的小脸蛋,“你好意思抱她出来晒,嫂子肯啊。” 他一说,家兴才想到,是该带顶帽子出来,嬉皮笑脸,“就十几步,没晒到的。”说着亲丫丫下巴,惹得小孩咯咯笑。 贫嘴归贫嘴,顾泯在院里坐下,家兴马上去冰箱拿出西瓜和桃,“吃不?螃蟹和虾晚上才有的吃。”院里的黄皮半熟了,顾泯摘两颗放进嘴巴,酸得牙都要掉,挤眉弄眼,“妈的,你家种的什么黄皮,都讲芽接过的才甜,你懂不懂种啊。” “人家熟啦?你就摘人家吃,不酸你酸谁?”西瓜冻得凉飕飕,刀一割就裂喽,丫丫正好出来,顾泯赶紧挖了块中心的给她吃,低头说:“甜不甜呀?甜不甜呀……”她不会讲很长的句子,还在学讲话,西瓜都咽进小肚子里了,才奶气的应:“甜。” “这么喜欢女孩,结婚生一个呗。” “有人要啊?”他自讽,给丫丫擦嘴角的淡红汁水,“再说了,我有干女儿。” “哦哟,以前是谁?本来理科班女生就少,一半都讲你靓,还没人要,你是眼光长到头顶上。” “你他……”顾泯及时住嘴,给他一脚,跟丫丫讲话:“你爸爸嘴巴多碎,啧啧。”闲扯十几分钟,才终于聊到点正事,顾泯问他:“这两年生意怎么样?” 家兴做短视频平台电商,主打各类海鲜产品,冷冻加航空速运,只要你想,总能吃到新鲜海鲜。 “还可以吧,也不好做咧,竞争大,但还可以,口碑在。”钱哪有好挣的,俩人都懂。“对咯,丫丫一直想要点贝壳,她还想要猪嘴螺壳,下午退潮你一起去不?我和老婆一直没空,她得有人抱。” “去就去,我抱她去海边看下,什么时候涨潮?” “这几天一直是晚上**点,你就带她到椰子树边有荫的地方,太晒了这个天。”顾泯扭头瞪他,“我不知道啊?晒到我都不会晒到丫丫,不像你。” 下午两点半,嫂子睡醒没多久俩人就赶小海去了,顾泯打算等日头不那么辣才出,在客厅喂丫丫煮得烂烂的虾蓉粥,大概是中午西瓜吃多了,不想吃饭,一口粥含好久,喂一个钟才吃进半碗。 四点钟,给丫丫戴上小帽子,又撑把遮阳伞,他才敢抱娃娃出门。海边有几个光着上身的黑溜溜初中生在摘椰子,顾泯跟他们要了两个,拿树下的刀劈开,海边长的椰子水有点咸,就更衬出甜,清热的,他抱着让丫丫拿吸管喝。 即使天热,退潮后海边还是很热闹,各种挖蛤仔的、夹螃蟹的。好不容易日头有短暂的暗,顾泯赶紧抱丫丫去海边走走,“猪嘴螺壳是没有了,丫丫只能得到一点小贝壳。”他蹲下挑出几个完整漂亮的摊在手心,“回去给丫丫串起来,唔行不行呀?”丫丫抓他掌心那几个贝壳,看远处弯身挖蛤仔的人,小食指头伸得直直,“挖,挖螺螺哇……”顾泯广东话应她:“系呀,挖返嚟炒畀你食呀!” 在海边待了一个多钟头,那群初中仔摘下来五大串椰子,每个人分得五六个,顾泯借他们的刀劈开椰子,打算去上面排挡借个勺刮来吃,嫩椰子的肉最好吃,软滑香甜,都不用咬。一个小上坡,蓝色拖鞋不断陷进白沙里面,走一步滑半步,好不容易上到上面,人家生意好,顾泯索性在最外面一桌坐下来,点了两碗螃蟹粥、一道炒蟹和炒蛤仔,让打包,顺便问人要个勺子,讲来讲去海边的东西,还是排挡做的好吃,烟熏火燎,辣椒酱油香,吃的是烟火气咯。 两个椰子顾泯只拿着一个,攥着椰子头的青藤,手一松,就敞开在桌上,露出洁白细嫩的肉,他挖来给丫丫吃,指腹摩挲她晒红汗湿的小脸,“以后不来了,这个天打伞也不行的。”这家排挡生意好,很快外边沙滩就支起帐篷牵起灯,顾泯等了差不多三十分钟,肩膀才给人拍了拍,“帅哥,你的打包好了。”他怕待会儿不好抱丫丫,先抱她才转身,只是转身四目相对,都楞住了。 心脏总是做出最快反应,它砰砰的在顾泯喉咙眼跳,僵僵的,他没伸出手,“阿安?”塑料袋包裹的快餐盒掉在地上,沉默无声,顾泯抱紧丫丫,冷静下来,声音稍沉,喊他全名:“梁安。” 一瞬间,回忆倒沙似的钻进脑袋,梁安匆忙慌乱看一眼掉在沙上的塑料袋,转身就走。顾泯上前一步,抓住他手腕:“梁安!”声音稍大,吸引了一些食客回头,被他抓住手的人不知哪里来的大劲儿,一甩就挣脱了,他快步走近厨房,中间顾泯听到他用本地话叫“阿叔”,着急慌乱。 指尖残留温度很快消失,顾泯怔怔收回手。微黑的天,让人看不出急雨欲来,怪不得今天这样热,雨,忽地就下了,哗啦啦哗啦啦。顾泯没有时间多想,捡起地上打包的海鲜,趁着雨势还不大,冲进了雨里,手掌遮在丫丫头上,他不能让她淋雨。 家兴和嫂子在屋檐下等他,都以为他淋了雨,姜汤都烧好了。把丫丫递给嫂子,让她先带她洗热水澡,她没淋着什么雨,都浇在顾泯身上了。不急去洗澡,他拉凳子在家兴旁边坐下,乌色雨丝从天落,滴滴答答,脑袋里乱糟糟,他不知道该从哪个问起,苦笑着道:“我都不懂,梁安跟你是一个村的。” 高中时他们三个最好,经常一起打篮球,一起没带校卡被阿癫抓。曹家兴扭头看他,皱起眉头,“阿安也是广村的?” “你不懂?” “我干嘛要懂,以前他从来不讲家里的事,广村这么大,人人我都认得啊?高中,他从来没有跟我一路回家。” “我见他……在海边那个排挡……” 家兴扭头,看檐下被雨打出的小坑,“他喜欢你嘛,我懂,班里妹仔喜欢你,男仔也有喜欢你。”顾泯睁大眼睛有些错愕,打破这个沉默,“直男都这样敏感?” “我又不傻。” 第3章 晚饭有硬菜,白灼海虾和梭子蟹,按盆吃。老婆带丫丫上楼洗澡,家兴从冰箱拿出一打啤酒,肩碰顾泯:“喝不喝?”顾泯点头,单手拿出一罐,“咔擦”一声,把薄铝片丢进垃圾桶,灌了一口,沁沁的,要凉到心里。他好几年不喝酒了,因为要炒火锅底料,滥酒伤舌头。 两个男人,就着一桌子菜,说说话竟然把一打啤酒喝光了,一人三罐。他喝酒上脸,热意慢慢爬到脸上,回到房间去阳台吹风,黑漆漆的,风很大,顾泯盘腿坐了一会儿有点累,索性躺在阳台瓷砖上,瓷砖被太阳照得暖暖,他躺在上面,糊糊涂涂,想起梁安第一次亲他,在操场主席台旁边的小楼梯,蜻蜓点水的吻脸颊。 家兴都知道的事情—梁安喜欢他,他自然也知道。摸索把阳台灯打开,灯光刺眼,顾泯眨了几下才适应,指头摸上右边脸颊,眼角下来一点,是当初梁安吻的地方,唇角出现点笑意,顾泯在灯下把脑袋埋进膝盖,热意仿佛从指尖触碰的地方蔓延,慢慢烧到耳朵,他暖融融的已经醉了,轻不可察地说:“我当时要是也亲你一口,就好了。” 家兴不知道,顾泯在省会上大学的时候,有三年,他都和梁安租房子住在一起,闷热狭窄的出租房,只有顾泯那间有空调,梁安总和他睡觉,纠缠变暖的空调冷气,他们互相在对方身体里得到过糖,三个春夏秋冬,一口又一口把得来的糖吃掉。 如顾泯所愿,他梦到了梁安,高高瘦瘦的亮眼睛男孩,梦里头,他在小楼梯旁边藏人的地方亲顾泯,亮眼睛里有些怯,被顾泯回亲,凶的,要把他亲着亲着就吃掉。 他在阳台睡着了,迷糊醒来是凌晨三点,脑袋被海风吹得有些沉,很远的海边有模糊人声,渔民去赶小海,抓螃蟹回来煮早粥。拧着眉头走进浴室,顾泯在镜子面前看自己,哈了一口气一闻,眉头皱得更深,“以后还是不喝酒的好。”他心里骂了两句曹家兴,拧开花洒洗澡。 海边人睡不晚,没办法习惯了,凌晨四五点醒了就睡不着,不如骑电动车到海边,提个小桶拿把火钳夹螃蟹,夹回来天也亮了,收拾一下就可以煮粥给老婆和小孩吃。顾泯晃着脑袋从楼上下来,曹家一家三口正在吃螃蟹粥,顾泯拉开凳子坐到曹家兴旁边,手肘毫不留情击他,“你也不上楼叫我,搞得我像个好吃懒做的人。”嫂子是本地妹,勤劳能干,本来是家兴同事,那时候两个人都打算在省会买房子了,偏偏家兴老妈得癌症,知道后什么话也没讲,两个人一起回来了,她性子直,笑着给顾泯盛了碗粥,“我让他不叫的,你昨天来坐车不累啊?多睡一会没有事的。” 顾泯接过粥,“还是嫂子体贴。”低头一尝,马屁是张嘴就来,“嗯,好吃,嫂子手艺好。” “不是我夹回来的螃蟹新鲜海味浓,有那么好吃啊。” 此话一出,三人都笑,丫丫含着一口粥,也跟着笑,一大早的,屋里就热闹起来。吃完早餐,两公婆要给昨天下单的客户打包,顾泯要帮忙,被赶出来,说他难得来一趟,到处转转,嫌热不想出去,就在院里头带丫丫,摘点黄皮吃,可是丫丫都跟着他们在房间里玩,不会打包就玩玩具,盯着平板看她最喜欢的动画片。 上树摘了一篮黄皮下来吃,顾泯躺在摇篮,看格外澄蓝的天,想昨天梁安那个样子。家兴出来洗手,走过来拿走两串黄皮,顺便碰他,“想去就去呗,待在这里想什么。”他不清楚他俩具体有过什么事,只是看顾泯样子,忍不住开口。 “家兴。”他扭头,“说实话我有点怕。”一个人明晃晃喜欢你,不加掩饰,那么你自然能做他的“主”,可梁安昨天的样子,很明显,他再也做不得他的“主”,更何况,当初的情况,顾泯现在还可以说是懵的,他像从来没有了解过梁安,不敢相信他真会一声不响的离开自己,拨过去永远无人接听的电话号码,再没有人回的微信,他消失在顾泯生活,一声不响。 家兴被黄皮酸倒,嘴皮一掀,把黄皮籽吐到手上,“怕你就别去,反正不关我的事。”他激他,他们好的时候,好到要穿一条裤子,知道他不去要后悔。顾泯没说话,转过身看院门出神。 “黄皮还吃不吃了?不吃我拿去给我老婆。” “不吃不吃了,拿走。”顾泯心烦没底,朝他摆手。 他最终还是去了,昨天天黑他没看清排挡名字,白天远远的,“海华排档”四个大字,清晰的立在沙上。固定的灯牌沾满油渍,像朵朵发黑的脏云,门锁了,外面的凳子摆得好好,顾泯坐上去,桌面还残留着昨夜炒菜的油渍,仔细闻,有啤酒挥发在空中的味道,逮住一个过路的陌生渔民大哥,他问:“这家排挡谁开的啊?” “这家啊?村尾梁老二家的。”顾泯面露疑惑,眨了眨眼睛,大哥一看他打扮,笑起来,“外面来这里玩的吧,人家排挡傍晚才开,你想找人,就顺那条路一直走下去,走到那棵大水莲雾树,诶那家就是了。” 顾泯顺着他手指往远处看,忙道谢,又重复一遍确认,“谢谢大哥啊。” “不谢不谢,你要找就去找吧。”大哥很是爽快,手一挥提着他的白色塑料桶,“嗒啦”着拖鞋去海边了。顾泯按着大哥给他指的那条小路往里走,村里人多养狗,偶尔出现几只在院子里朝他吠,龇牙咧嘴,心跳越来越快,他闻到莲雾极淡的清新味道,停下了脚步。满树成熟的淡粉水莲雾,把枝头都压弯,树下更是大片的落果,被鸡啄的乱七八糟,这个城市多雨,莲雾都不怎么甜,吃它就跟喝水一样。 是座贴粉白瓷砖的平房,两间房,顾泯有些趑趄,短短一段路,花了好几分钟。好几年了,他从省会回来,盘下火锅店四年,他都三十岁了,抬起的手停留在门前好几秒,落了下去。 梁安的声音很快传出来,他一边问:“谁啊?”一边打开了门。梦里年轻的脸和面前的梁安重合,一瞬间,顾泯的心里进了风,鼓胀的发热,他骗不过自己,他喜欢面前这个人嘛。梁安看他,嘴唇动动,什么也没说,开门让他进来。 顾泯环视,极简单的家具,收拾得很干净,他坐在沙发上,看梁安进厨房给他泡茶。像是招待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客人,梁安笑着把茶壶放在茶几上,说:“等一会儿茶味出来,就可以喝了。” “小……”顾泯下意识要叫出之前的称呼,咬牙止住。梁安坐下的身形一顿,慢慢坐下来,给他倒茶:“喝吧。”茶好烫,不停的冒出热气,顾泯在茶香里,嘴角慢慢牵出点笑意,喝了一口烫茶,涩涩的苦,“为什么?” 梁安低头喝茶,像是没听到他问,好一会儿才说话,语气淡淡的:“八年,喜欢也有尾啊。”他似乎不太愿意提以前,把茶喝完,抬起头,“你也来这里玩啊?这里除了海鲜还是海鲜,没什么好玩的。”顾泯盯着他的眼睛,还是那双亮眼睛,跟十六七岁时一样干净,“嗯,来玩。”顿顿,不知他想澄清什么,“家兴,他家是这里的。” 茶没喝完,顾泯站起来要走,两人默契的都没有说话。盘下火锅店的头两年,顾泯经常想梁安,想他是不是忽然就喜欢上别人了,所以丢掉他,可是这个呈现在他面前的平房,明显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自己编出的侥幸不攻自破,更印证梁安说的,喜欢这种东西,它有尾的,到尾它就没啦。 顾泯有一个许久不登录的微信号,他掏出手机登录,好友列表里被删的只剩一个,他点开,六年前的发出消息还在,“煮了鸡蛋面,要吃不?不然不给你留了。”如蚕抽丝,密密麻麻的丝线裹住他心脏,嵌进肉里发疼,把屏幕摁灭,踩着脚底的水莲雾,他弯身从树下走了出去。 第4章 院子里,家兴老婆在杀鸡。自家散养近一年的本地土鸡,平日除了喂米饭和麸皮,不时还有点海边捡回的蛤仔,砸烂让它们啄来吃,养得只只鸡屁股一抔油,割颈放完血后热水褪毛,杀鸡不比杀鸭麻烦,很快的。顾泯进门时,丫丫看动画片困了睡觉,刚好醒,一醒就找妈妈抱,他正好接过手杀鸡,让嫂子去抱她。 家兴从菜地摘芥菜回来,到井边洗,看他埋头不讲话,“哈哈,人家不乐意跟你讲话是不?”深色围裙系身上,顾泯从鸡肚子里掏出一大团内脏,扔进净水盆子,“是啊,怎么样?”曹家兴笑得更厉害,芥菜头摘掉,擞干净水丢进菜篮,顾泯把鸡肺掏出来丢掉,“当然啦,也不是很差,他还请我喝了杯茶。” “哦——还有茶喝哦。” 顾泯把鸡肠和鸡胃分开,丢到他前面,“你来挑鸡肠,我看你闲过头。”曹家兴不辩,他挑就他挑,挑完盐、醋、酒搓洗干净粘液,他扭头问躺到吊篮上的顾泯,“怎么吃?” “芥菜都摘回来了,肉煮熟白斩吃,汤下点芥菜吸油。”顾泯应他,咸鸭蛋黄颜色太阳又挂在西边,融融的把那片天和海给烧了,不过走神一下,就没听见家兴问的什么,眯眼扭头,“你刚讲什么?” 家兴晃晃手上鸡肠,“鸡杂捏?” “和芹菜炒了嘛。”他从吊篮下来,“我来煮吧,来一趟累嫂子煮菜。” “不用不用,我来煮。”冲干净鸡肚子,一手提着鸡脖,一手抱篮芥菜,家兴朝他摇头,“你别讲,搞两个椰子来煲,也不错。”顾泯哼他,“那你去摘芥菜干嘛,明知道丫丫喜欢吃椰子鸡的。” “明天再杀一条,摘两个椰子来煲!”家兴院子里养了二十来条鸡,根本不怕杀,顾泯想讲点什么,被他堵回去,“回去那么早干嘛。”见到老熟人,曹家兴猜他想回去了,又补两句:“难得来两天,帮我们多带两天小孩,都不懂我们多忙。” 顾泯憋不住笑出声,“诶我不忙啊?”曹家兴脱鞋嗒啦嗒啦,往厨房走,“好哦,讲定,再多待两天。”他们这么多年朋友了,有些话不用讲那么明白。顾泯重新躺回吊篮,没多久滥哭包丫丫被嫂子抱出来,手里头攥着串黄皮,“你带下她,我去厨房帮下阿兴。” 这个小孩哭累了,眼里头湿湿的,攀着吊篮边就要上来,顾泯怕她再哭,抱上来给她剥黄皮吃,是啊,他们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不是以前上大学,放假一个电话买票过海就能见,来了广村就多待几天吧。 第二天下午。这里的椰子大都种在海附近,不知道最开始是谁种的,反正谁都可以爬上去摘,高的有四层楼那么高,台风一来,不知道吹掉多少老椰子,捡回去砸开来喝水,很甜哩。 煲椰子鸡,老椰子最好,一只鸡配两个老椰子的水,椰肉切指头宽的条扔进去一起煲,汤清有甜味,鸡肉有椰香,一点不会腻,老椰子只有高的椰子树才有,一层楼的高的椰子树,椰子还没长好,就被初中仔摘完了。 阿嫂抱着丫丫站在不远,远看椰子树茎细长条,有点担心,“阿泯啊,小心点。”顾泯朝她比了个“OK”手势,长手臂往上一抓,弯着的腿一直,爬上椰子树坚硬大片的叶根,椰子是一把把的,有老有嫩,顾泯砍了两把,丢到沙地上,慢慢滑下来。 天热,他脖颈都是汗,提着两把椰子走到阿嫂身边,“晚上丫丫有椰子吃了。”海华排档就在这片沙滩上边,顾泯看到灯牌边上有个人,可能是电线给老鼠咬断了,在修呢,猜身形应该是梁安,干海沙半掩住他的人字托,顾泯扭头多看了两眼才从码头边上去。 五天假,顾泯也就在广村待了五天,要回去了,曹家兴给他塞了不少东西,三斤烤虾,还有一大袋海米,让他没事拿来煮粥吃,要不是顾泯不同意,他还要绑两条大肥鸡让顾泯带走。后来顾泯又去过一次海华排档,纯粹去吃小炒海鲜的,当然也多看了两眼梁安,他单身,梁安也单身,看人两眼不犯法嘛。 不是旅游旺季,又只有一个人,回去的船钱是来时的三倍,顾泯上船时,码头只有几个妇女婆在卸东西,顾泯瞟了两眼,可能是偷捕的螃蟹。船开了,浅咖色泡沫被拍散,涌着又聚在一起,顾泯躲进船老大自搭的遮阴棚里,掏出把烤虾,分了点给船老大,瞥远边白蓝的天,有一搭没一搭跟船老大说话。 吃完烤虾,他拍拍手,掏出手机,清清嗓子,发了条语音,语调捏的很严肃:“梁安,接视频。”发过去大概有两分钟,他拨去视频请求,意料之中,接通了。梁安退,他就进,梁安往轻了说是随和往重了说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是顾泯还能把握住的唯一东西。 显然是在海华排档,梁安背后是一望无际蓝至黑色的海与白沙,他不讲话,顾泯就笑,“还知道接视频啊?你够拗啊。”刚讲完,就被挂了,他啧啧两声,苦笑两声。 船老大问:“女朋友啊?” 他笑笑,没直接回答,“吵架。”摆了摆手。 作者有话要说: 想吃椰子煲鸡了,嗳~ 第5章 热带地区的夏季往往从四月清明后开始,一直持续到十一月,漫长而难熬。顾泯坐在临街位置,透过玻璃窗看楼下一张张微红汗湿的学生脸,店内冷气打得足,发尾若即若离的碰着额,痒的让人烦。 半个月前开海了,曹家兴说要给他寄点新鲜海鱼、海虾、螃蟹,估计是忙,顾泯今天才收到,泡沫箱子装的,他给的市一中地址,刚刚才下楼拿回来,热出一身汗。工作日生意比不上周末,却也忙,把泡沫箱先放在厨房,顾泯忙到学生差不多来上学的两点,才能坐下来喝口水。 店员们聚在一桌吃迟到的午饭,顾泯喝了半杯冰水,从厨房把泡沫箱拿到桌上开拆,箱内冰袋半化,鱼虾蟹都拿保鲜袋包得好好的,粗略翻了下,可能有两斤虾,螃蟹十来只有,鱼的话顾泯没认出来是什么鱼,一共三条,看着就肥,都拿出来放进冰箱,把泡沫箱扔进垃圾桶,顾泯给曹家兴打电话。 响了很久才有人接通,一听就知道他在吃饭,指头敲着桌子,顾泯问:“很忙啊?” “忙啊,刚忙完在吃饭咧,还在码头!”背景音太吵,全是妇女婆们码头交易的讨价还价声,又有海风,曹家兴不得不讲话大声点。 “东西我收到了,很新鲜,就是以后不要寄了,太麻烦,我想吃在这边市场买就行了。”曹家有船,平时也会出海,四五点就起来,六点下网,反复两趟这样才回码头,网来的海货卖掉一部分,剩下一部分留给线上订单,基本上吃完中午饭,就要马上打包、寄走,很累人,每次开海他都给顾泯寄海鲜,讲多少遍都不听的。 “诶唷啧啧啧。”他在那头笑,“有什么麻烦,寄去你就吃哦,啰哩吧嗦的。”他打哈哈,顾泯也不好讲什么,“阿嫂呢?” “她先回家了,帮带丫丫那个阿婆打电话来讲,她要麻麻,哭得没办法咯,我卖完这些就回去了,很快的。”他叹气,“过两年就不卖鲜货了,忙不过来,卖点干海货也差不多的,上次那个烤虾好吃吧,店里卖最好的就是它。” “也好咧,有空陪下女儿。”家兴是单亲家庭,老妈癌症也没留住,家里面什么都要自己管。 “开海了,现在这边海鲜多哟,有时间过来玩,做一桌子海鲜给你吃。” 顾泯笑笑,“我是打算过段时间过去,但不用麻烦你耶,在旁边榕华岛订个房间,白天过去吃海鲜,下午回岛泡温泉。”刚讲完,家兴就羡慕的“啧啧”两声,“这两年它发展好哦,这么近,我都没空上岛去玩下。” “有钱你还怕没空去玩啊。”顾泯打趣,“它那里发展好,你们海鲜也好卖。” “嗯。好咯,不讲了,我忙。”把饭盒放下,曹家兴匆忙挂了电话,顾泯看暗掉的手机屏幕,摇头笑了笑。店员吃得差不多,顾泯走到桌边,“盐焗虾和螃蟹你们要不要吃?”他是大方老板,平时又是笑时候多,很好讲话,话一出口,马上就有人应,是店里管人的“老大”,“老板怎么搞就怎么吃哩,是不?” “不想吃盐焗的,白灼、油焖的也可以。”顾泯系上黑围裙,笑道:“但是要自己做。” “不耶不耶。”店里面大部分是年轻妹仔服务员,爱开玩笑,“等下我们还要忙客人咧。”顾泯大她们八九岁,懂她们这个年纪辛苦,“好,都吃盐焗的。” 顾泯一身做菜本事都是从师傅身上学的,师傅姓陈,不是本地人。顾泯从省会回来后,算是机缘巧合认识,在陈师傅手下干了两年学徒,盘下火锅店也是师傅帮他打听的,头两年手把手带他上做食店的门路。他是陈师傅带的最后一个徒弟,带出他有六十多了,之后老头子一个退休过清闲,每个周末顾泯都去看他,陈师傅有个捡来的养的儿子,不学好染毒,进去后,也就是顾泯照顾他,算是半个儿子。 陈师傅拿手菜是盐焗鸡,十分都交给了顾泯,盐焗虾子、螃蟹一样的法子。不是拿来卖的,做给店员吃,也就随意些,细盐下锅炒去水分,他还丢了些葱段下去,虾蟹有壳不怕吃的时候咸,也就不用砂纸包直接下进去摆好,小火焖八分钟虾也就差不多了,蟹子的话再久点。焖熟的时间,他把冰箱里的海鱼拿出来处理,打算待会儿拿去师傅家炖了,海鱼蛋白质丰富,刺少肉细、清甜,老人吃来好。 一切做好,他又打扫了厨房,把老大叫来,“焗好了,等下叫他们来吃。”他扯下两个大号保鲜袋,“对了,新来那两个切菜师傅,手脚有点慢,忙不赢,你有时间讲下他们,话不要太重。” 这个管人老大顾泯平时都叫他林叔,师傅给介绍的人,四十来岁做事很稳妥,剩下那条鱼顾泯也扯了个保鲜袋装好,放在冰箱二层,“这条你拿回去吃,这两条我今天拿去师傅家里做了。” “等下就去啊?才三点来。” “没有,再过一个钟头四点来再过去,开车也得十来分钟。” 现在这个点,学校里面是安静的,顾泯从厨房窗口看下去,成排的棕榈树和椰子树,三个切菜师傅在为晚上的饭点做准备,他转身招呼他们:“焗有虾和螃蟹,去吃点,不急。”他们出去后,顾泯洗净手接着切,他每天都会切切菜、煮自己的晚饭,不让自己手生。 下午四点多的市中心街道畅通无阻,等红灯时,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微信,梁安还是没回,他撇撇嘴,把手机丢在副驾驶位置,不回就不回吧,反正过两天他也得去广村一趟。陈师傅住星河小区,快到时顾泯给他打了个电话,那头很吵,一听就知道老头子在公园跟人下棋,猜得不错的话,可能还输了好几把,听顾泯差不多到了,正好有个机会悔棋,捂着听筒,“我儿子过来给我做饭吃,我得先回去了。” 都是些公园老朋友了,知道他想耍赖,“嘁”几句,纷纷道:“回哦回哦,以后不跟你下了。”老人们也爱讲气话,下次见面还是要下的,顾泯听得好笑,“有两条朋友寄的新鲜的海鱼,葱烧给你吃好不好?” 老头子还在嘟囔,等回过头跟顾泯讲话,顾泯已经开进小区,远远看到往回走的人了,他又复述一遍:“有两条新鲜海鱼,葱烧给你吃好不好?”他把车窗放下,老头子认出他的车,笑着小跑过来,“阿泯啊。” 坐上车第一件事就是看鱼,顾泯把油纸袋递给他,“怎么样?” “可以,新鲜又肥,葱烧很香啊。”老头子接了纸巾擦手,顾泯接茬,“可不,刚出水没多久就冻了发来的。” 像个孩子似的,老头子把油纸袋抱在身前,“你妈妈昨天又打电话给我了,说又推掉一个女孩啊,干嘛不见见。”顾泯爸爸在他高中时病逝,上头还有一个姐姐,结婚好几年,顾泯外甥都五岁了,就剩顾泯单身,这两年她是越催越紧。 “不想见就不见嘛,哪里有为什么。”顾泯打哈哈,“店里面那么忙,没空谈恋爱啊。”他自己买了房子住,就是顾妈妈跑来店里催,他也不怕咧,从小到大,他自己有主意的很,是那种父母拗不过的孩子。 老头子可不好糊弄,“忙个屁咧,你是自己找来忙。”顾泯只是笑,“怎么不忙,买菜、处理食材、切菜……你也开过食店的,应该知道有多忙的。”老头子自己就没结婚,倒没有顾妈妈催得紧,只是老是接到电话才烦,绷不住笑起来,“嘴巴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盐焗鸡好吃,盐焗虾好吃,啊呜~ 第6章 客车停到服务区,响起司机例行公事的声音:“要上厕所、要买水的赶紧去,五分钟后发车!”顾泯的位置靠后,看了眼加油站后面的24小时便利店,站起来要下车买水。 “要芒果、玉米不,要芒果、玉米不……”要下车的还没走完,卖东西的妇女抱着木盘上来了,顾泯侧身让她过,手臂被碰了下,他笑着摆摆手:“不用。”和上次去广村完全不一样的心境,顾泯买了瓶茶π,付钱的时候都在笑,和收银员闲聊,“榕华岛那边有什么好玩的不?” “听你口音是本地的啊?这个还要问啊。”收银员瞥他一眼,“水上项目肯定是要玩的咯。” 顾泯扭头,稀稀拉拉有人回车上,他朝收银员扬扬手上饮料,“谢啦。”坐回自己位置,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田野景象,顾泯拉上一半窗帘,阖眼听周围的人讲话,这趟车目的地是个码头,可以选择坐船去广村和榕华岛。 九月份的榕华岛是最好玩的,开海了,海鲜便宜又新鲜,广村人从海里打捞上来,不到半小时就会送到榕华岛上酒店、餐馆,岛上玩的水上项目很多,游船、出海钓鱼、水上摩托什么的,随你选,就是玩回来可能要黑几个度,它的岛上建设也很不错,很有海滨风光,傍晚碧蓝与红粉相接的天,海边沿山而建的红色木梯子路,不知道有多少靓女靓仔在拍照。 顾泯在网上订了岛上酒店,趁坐船的时候浏览住客评价,他坐船头,船老大就在旁边,问他:“去玩啊?” “是啊。”船老大是典型的渔民肤色,黑皮又精神,眼圈微陷,一笑就是被海风吹出来的皱纹,让人感觉亲切、热情。 船老大每天不知道来回多少趟船,练得一副好口才,顾泯喜欢和这样的人聊天,向他打听岛上风光,船老大也觉得和他投缘,要分烟给他抽,顾泯上次抽烟还是高中的时候,第一口还被呛到,朝船老大弯眼一笑,“好久不抽了。” “哈哈哈,后生仔少抽,不抽最好!”他咳嗽两声,“对肺不好!”顾泯也笑,“后生仔?不后生咯,三十了!”船老大一愣,“啧啧,看不出来耶。”顾泯摆摆手,“真有咯。” 榕华岛上酒店大部分在山上,怕住客上山累,有码头接送服务,远远的,就能看见一群人在码头上,船老大叼烟停船,把锚绳扔过去固定,指头把烟一夹:“好咯,可以下船了。”接人的酒店员工都举着牌子呢,找到后顾泯跟着他们上了车。 环岛公路上山,下午了,远边的海鸟像飞在橘色云上,再往下看,沙滩上密密麻麻的小黑人点,真的是,永远那么多人。他来这边玩三天,行李不多,简单收拾好后,下楼问前台坐去广村的船。 “还是来时候那个码头,不怕坐错的,船老大会喊。”前台员工告诉他,“现金有吗?没有这里可以换,船老大只收现金。”顾泯点点头,谢过后走了出去。 下山轻松,顾泯走得不急,看环岛公路旁边种的都是什么树,大部分是果树,听说他住的这个酒店后面还有个果园,果季的时候提供采摘娱乐,摘多少买多少。一路走一路看,十来分钟就下到码头了。 海华排档下午五点开门做生意,用的都是梁安阿叔亲自从码头挑买回来的海鲜,顾泯拨了把蓝到发黑的海水,漫不经心问船老大:“从广村回榕华岛的船几点就不走了啊?” “六点半左右吧,讲不准的,看船老大,有时候早点有时候晚点。” 顾泯点头,笑着远指沙滩上那家排挡,“听讲这家排挡海鲜做的不错是不是?”虽然实际距离远,但海面宽,在船上看周围的岛和渔村,会感觉近,船老大顺着他手指地方看,笑起来,“开有十来年了,味道不错的,他那个老板我还认识,阿梁嘛。” “哦,这样啊……”顾泯笑得不明,“那我更要尝尝下了。” 堂哥堂嫂有小孩要顾,每次都是梁安和阿叔先来,阿叔打扫厨房,梁安就擦外面的桌椅板凳,往往他擦好后,阿叔已经开始洗海鲜,他就去帮忙,有时候第一个客人来得晚,他忙完了,会坐在最外面的凳子,看沙滩下面玩闹的小孩,看太阳慢慢从海最边落下去,再把白炽灯打开。 六月过后,白天变长,天黑得慢,梁安在厨房帮阿叔洗蟹子,他们说本地话,音调怪却吸引人,喜怒哀乐只有二人知,这个点不应该有客人这么快,听外面有人叫老板的时候,他还有点惊讶,围裙没脱就站起来,笑着跟阿叔讲:“今天生意早上门哦。” 顾泯听不太懂本地话,背对排挡面对海坐着,听到背后脚步声才转过身,意料之中的人脸,托着下颌,他笑,“这里开门做生意了没有?可以点菜吗?”梁安一下愣住,片刻的功夫又恢复:“可以了。”转身去拿菜单和点菜纸。 天热,顾泯穿的白T恤和到膝盖的宽裤子,戴一顶在榕华岛码头被妇女婆缠到买下来的米色织帽子,人字拖是酒店的,海沙滑溜溜的钻进脚里,小珍珠滚过一样的。梁安站在他旁边,打扮跟他差不多,除了没帽子,除了瘦点。翻看了一会儿菜单,顾泯抬头看他,“海边排挡菜单除了那几样固定的,应该有不少时价海鲜,今天有没有什么好货?” “今天的海虾大个,飞蟹也不错,可以做蒜蓉蒸。” “那就都来一份吧,再要一份爆炒蛤仔。”梁安低头在纸上写菜名,“酒呢?我们有啤酒和自家酿的地瓜酒。” “不喝酒。”顾泯盯着他,笑道:“椰子汁就可以。”他看着梁安走进厨房,听不太懂本地话的原因,他只听见阿叔问梁安“客人点的什么”,再说的他就听不懂了。圆太阳的下方已贴到海面,夕阳照在每个人脸上都是红红的,他走到沙滩上看,凉海风有点腥,又有孩子在摘椰子。 他这才想起来菜单上是有椰子出售的,走到厨房门口的大冰柜处问:“椰子是直接拿就行了吗?”厨房门口探出来一张老脸,笑着的,“诶,直接拿就可以,等下我叫侄子拿刀给你开。”椰子是削好的,又嫩,拿到撬开眼儿就能喝,冰冰凉又甜。 顾泯挑了个抱到桌上,等梁安来给他开。很快,梁安过来了,手上都是水,麻利给他撬开个水眼儿,扎上吸管,“这个椰子是我阿叔送你的,不收钱。”顾泯喝了口冰椰子水,咬着吸管讲得含糊,“你阿叔送的啊?” 梁安垂眼瞥他一眼,“嗯。”顿顿,又讲:“客人点钱多的都送,椰子不值什么钱的。”他不这样讲顾泯还不觉得有什么,他一讲顾泯倒听出来点别的了,笑着说:“原来是这样子啊。”尾音的声调微高,听得梁安不自在,“菜等下上来。”转身回了厨房。 顾泯心想,多少年还是这个样子,真笨啊。 新鲜海鲜说多都是假话,惟有“鲜甜”二字,普通又难得。虾肉很紧实,排挡不讲究那么多,虾线不去的,肉里的海味没有被蒜蓉掩盖,一口下去蒜香加海鲜特有的微甜味儿,蟹肉净口吃才能尝出点海的咸味儿,不是单纯的咸,咂咂回过来的又是甜,蛤仔很新鲜,师傅的火候拿得也好,壳中肉软嫩多汁。 顾泯吃的时候陆续又有客人来,他可算见识到了这里生意有多好,没占着位子,他吃完后又买了个椰子,走到下面的海滩边。没有灯,很暗,只有海浪卷滩地的声音,夜里的海风更腥,仿佛还藏着咸涩,刮着人脸,海华排挡的灯光只照到下边沙滩点点地方,顾泯背手躺在沙地上,听上边的嘈杂人声。 高三毕业他们班来的就是广村,烧烤完后在沙滩上过的夜,夜晚的海边沙地是有些潮的,梁安垫着衣服睡在他旁边,后来又说冷,头垫着他的腿睡,顾泯睡不着,海浪、风声都吵着他,凌晨三四点的时候,不知是渔民夜捕回来还是出海,远远的都是人声,他摸着梁安微硬扎手的头发,清醒了一整宿。 沙滩上的吵闹差不多到十点才小下去,顾泯抱着剩一半水的椰子走上去,问的应该是梁安堂哥,“排挡有没有厕所?”人忙,给他指了指方向。 渔村没有路灯,从厕所出来后,顾泯打开手机灯要下到码头去,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这个点早就没船了,他笑自己,又要在沙滩上过一夜?折回了海华排挡。 店里差不多是最后一拨客人的,梁安坐在离灯牌最近的一桌,踢脚边的海沙放空,顾泯拿了罐椰子汁,坐到他旁边,太累了,梁安没有跟他讲话。 “没船了。”顾泯说,一口喝了半罐椰汁,“村里有没有什么民宿?” 梁安扭头看他,指了指排挡后面,“五十块,一晚上。”经常有错过船的客人,村里有民宿却只接受提前预定,现在是没有房的,他都习惯了,顾泯和那些错过船的客人没什么不同。 顾泯准备掏出手机,梁安朝他伸手,“只接受现金。”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里猜,顾泯笑起来,“现金都给船老大了,不够。”他说得斩钉截铁,梁安眨眨眼睛,没讲话,把手缩回去,撑在长凳上。 “给你微信转过去。” 笨人是要逼一逼的,顾泯深谙此道,在用的微信却不回,他倒要看看这人能拗到几时候。一旦拗不住,这人开始凶他,那么他的机会,就来了。 第7章 小单间,本来是海华排档拿来放杂物的,后来老是有错过船的客人,也就腾出来了。单人床,小方窗,再多就没有了,梁安领他进去,瞥了眼顾泯,意思你住得就住,不住得就爱去哪里去哪里。 “没有地方冲凉啊?”顾泯把窗口打开,拍了拍床上的薄被子,扭头问。 梁安没应他,指了指排挡前面的水龙头,顾泯一愣,讷讷:“牙膏牙刷有的买不?”梁安摇摇头,从门口走出,他要去帮阿叔的忙了。 顾泯一时无话可讲,见人走到灯牌,才扯开嗓子嚷:“要是女孩子在这里过晚,你也让人家去洗冷水,没有牙膏刷牙啊?!”梁安没扭头,心里清楚要是女孩子当然不会,他会领人去隔壁阿婆家里面洗澡,也有牙刷牙膏给人家。 “笑什么?”梁叔把剩下几只飞蟹炒了,端到梁安面前,烟屁股上下晃动,“什么事那么好笑?”梁安一愣,摸了下嘴巴,“没什么阿叔。”蟹子炸过后再炒的,梁叔“咔嚓”咬下一口,转头看到站在单间门口的顾泯,笑了,“怎么老是有笨仔记不住最后一班船时间。” 梁安咬了口螃蟹,跟着笑,“是啊,谁懂他啊。”话音刚落,手机传出提示音,顾泯把钱转过来了,他把屏幕给梁叔看,“等下给阿叔发红包。”梁叔去年开始学着用智能手机,有些地方梁安教他好多遍都记不住。 “听阿珍讲,她那个儿子又出去打工了?”烟烧到尾了,梁叔低头在沙上掐灭,重新点了一根,呼出一口烟雾,“你回来这么多年,不想再出去啦?” 梁安低头给他发红包,头都没抬,“不想出去了。”转好,他抬头,抿唇笑了一下,“我陪着阿叔,不然哥嫂他们在市里面买了房子,阿叔老了有病有痛都没人知道。” 梁叔重重吐出一口烟雾,头拗着一撇,“我这几年身体好得很,哪里用人照看,你、秋仔他们两公婆想出去就出去,小渔村有什么好待的!”渔村教育不行,连个像样的小学都没有,堂哥堂嫂他们有两个儿子没办法,最近在市里看房子,海华排挡多年挣的钱都要贴进去。 梁安只是笑,“老人的病哪里讲得准,我不想出去,再讲,你一个人也顾不过来排挡生意。”梁安是梁叔大哥的儿子,哥嫂跑海出事后就是梁叔一家带,那时候是梁叔最苦的时候,两个孩子上学、生活什么都要钱,他除了跑船出海,其他什么能挣钱的都做过,那几年梁叔又黑又瘦,烟瘾很大,又脆又硬老得特别快,仿佛一个小病就能摧垮他。 烟雾笼着梁叔黑色的脸,他咳嗽两声,站起来,“随便你了。”他懂梁安知恩,心里疼他这个老叔叔,排挡忙不过来可以请人帮手,他懂,他都懂,算了,拗不过的。 灯牌熄灭的时候,顾泯躺在单间床上,不一会儿,有脚步声和海风声混在一起,响过窗户,他知道,是梁安回家了。 渔村的早晨比城市早那么两个钟头,顾泯被吵醒后睡不着,干脆跑到沙滩上等日出。橘色的太阳,一点点的,映红海面,圆圆的它没有头尾,把遥远的海平面染亮,天先是黑的,然后是赤橘色的红,慢慢的,青了,像熟鸭蛋的壳,壳一破,鸭蛋白露出来,天就亮了。 天一亮,就有船,船老大也没醒多久的,吃了螃蟹粥就来开船,呵欠一个个的打,把顾泯都传染了,跟着打了一个,心想待会儿回到酒店洗完澡就补个觉。 早上到处有露水,顾泯租了辆自行车沿着公路骑上去,这么早沙滩上就有人了。骑车上坡最累人,他把车停好锁在车棚,推开酒店大堂门进去,迎面碰上昨天那个前台,似乎已经忘了顾泯,公式化的开口说:“先生,现在是酒店的早餐供应时间,如果您有需要可到餐厅自助点餐。”顾泯一愣,回她一笑。 …… 原本只是想点个粥,一不小心就买多了,顾泯看着面前这一盘子的食物,后知后觉。这里是酒店东面的温泉区,他订房时都不知道这里还可以泡温泉,还是买早餐时听别人提到,问了下前台才懂,刷牙洗了个澡后,他拿着浴衣和换洗衣服就过来了。 因为是早上,偌大温泉区稀稀拉拉只有几个人,顾泯无聊的往自己嘴里塞小蛋糕,喝了半杯橙汁,拍了张照片发给梁安,“泡温泉~今天下午我会带上牙膏牙刷的。” 每天晚上都忙到太晚,第二天梁安往往会起得比较晚,一般都九点钟以后了,被微信提示音吵醒,他左手揉着酸涩的惺忪睡眼,右手在床单上摸手机,好一会儿才摸到,皱眉眯着眼看到底是谁给他发消息,一看备注睡意走了大半,贴着墙壁半坐起来,叹了口气有些恼,回了个“哦”,倒头又睡回去,真的是男人年纪越大越让人烦,因为脸皮变厚了。 咽下嘴里蛋糕,看到消息的顾泯眯了眼,梁安这是睡懵了才会给自己回消息吗?热水缓缓没过腰身、胸口,他吁了口气,不过,到底是个好兆头。 觉一补,睡醒是十二点半了,出酒店吃了个中午饭,顾泯几乎被烤化在路上,只想躲进空调房里吃冰淇淋喝椰子水,原打算的,坐船过广村前,逛逛榕华岛都直接取消了,找了个网吧上网,顺便买了个青椰喝。 下去五点,到钟了,顾泯伸了个懒腰,到前台结账。太阳热度不减,烤着沙滩,去码头的路上,他看到不少皮肤晒红的游客,心想这得有多大的热情,他反正是不行,只想找个凉快地方待着。 船老大都认得他了,拉他上船,“又是去广村啊?”顾泯点点头,“人家都讲榕华岛比广村好玩,你倒好哈哈。”他不置可否,说:“最后两天在岛上好好玩,这两天先在广村嘛。”船老大不懂现在后生仔的想法,只当顾泯太闲。 跟顾泯猜的那样,梁安是有点睡懵了,中午吃饭看着自己回复顾泯的对话框,是怎么看怎么别扭,知道他下午还会过来,干脆给阿叔讲了一声,晚点去排挡。于是乎,他到排挡的时候,顾泯正抱着青椰喝,见是他,眨了下眼睛,“老板,可以点菜了吗?”梁叔在厨房扣章鱼牙齿,倾身看外面这两个人,“阿安啊,来啦。”本地话,顾泯囫囵听懂了。 “嗯。”梁安应了阿叔,扭头看顾泯,长相的原因吧,他生气的时候是不怎么容易看出来的,毕竟他只是看着你,也不多讲刺人的话,顾泯从前笑过他这一点——嘴巴笨呐,要吃一辈子亏的。 顾泯吸了口椰子水,抬头让他瞪,这一次语气哝了点,有点讨好卖乖的意思,“老板,可不可以点菜啊现在?”梁安抿了嘴巴,“还不行。”没什么起伏冷冷的,顾泯看他故作的这幅样子,压住笑意捂住嘴巴,天生是笑模样的热情性格人,作冷样子,有一点……一点怪可爱的。 再发恼梁安也不能赶客人走,最后他还是点到了菜,辣炒蛏子王、杂炖海鱼、葱炒鱿鱼,还有一个海白西瓜煲,梁安一边记菜名,一边想这嘴巴真叼。 只有他这一个客人这么早,梁叔搞完前面三个菜,就去继续处理海鲜了,煲好了让梁安端过去给他,煲是砂锅装的,烫手,放下去重重的一声,梁安拗不过心里这口气,跟着坐下来,等顾泯舀出一碗汤,盯着他问:“你到底想干嘛?” 顾泯把舀好的这碗汤推到他面前,“你吃不吃?” 这人气人的本事见长,梁安咬咬牙,舀了一口尝尝,这儿常有热情客人让他尝尝菜,他劝自己,这样很正常,两人对坐无言,各自喝了半碗海白西瓜煲,梁安按不住,“我问你想干嘛,来榕华岛玩干嘛天天来这里吃海鲜,睡那张小床很舒服啊?” 顾泯给他夹块鱼肉,“你跟船老大打听我从榕华岛那边过来的啊?”他明显话里有话,梁安怔了一下才体会出来,拗劲儿上来,掺着气,“嗯,打听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顾泯笑笑,又给他夹了一块蛏子肉,“你问我想干嘛,这不是很明显嘛。”他抬头,对上梁安的眼睛,“我在追你,对了,问下子,你单身吗?” “你……”梁安咬了咬牙,这次是真的咬,牙根都绷紧了,“你他……”脏话说不出来,好话他也一时说不出来,把瓷碗往顾泯面前一推,推凳站起来,转身往厨房走。 顾泯也跟着站起来,盯着他的背影,“诶我讲,我讲我要泡你,你是单身不?”梁安顿住步子,作听不见,顾泯又问:“诶这么傲的吗?问单身不单身都不讲的吗?嗯?”半真半假,半笑半怯,顾泯看着他笑着问出这些话。 梁安转过身,几乎是脱口而出,“泡你个大鱼头!”他讲得大声,梁叔从厨房门口探出头来看,顾泯看了梁叔一眼,笑着对梁安说:“你可不是大鱼头。” 梁安顺他视线扭头,看到自家阿叔,不和顾泯辩,也不理他在自己背后笑,喊了声“阿叔”,进厨房帮手了。 第8章 人的适应力很可怕,不过在小单间睡过一晚,顾泯就已经开始熟悉这张床,习惯薄被上汗气和霉味混合的奇怪味道。相对入夜微凉的海风来讲,水龙头流出来的水是暖的,顾泯光着上身钻进被窝里,舒服的呼了口气,事不过三,他明天在广村待一天,下午回榕华岛吧。 相比榕华岛,广村能玩的不多,大部分人过来一趟,第二趟就不想再来了。顾泯找间小店吃了碗粉,去码头租船出海钓鱼,是的,这边唯一还算可以的项目是海钓。 柴油发动机“突突”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广村甩在广阔海面之后,有发动机声音干扰,顾泯不得不讲话大声点,跟坐在船头抽烟的船老大讲话:“大概多久能到啊老板?”船老大可能有点耳背了,皱着眉过来,把烟夹到手指头上,被烟伤过的嗓子有点哑:“你讲什么?” 顾泯高他一个头,把嘴巴凑过去他耳朵,“我讲什么时候可以到,老板!”船老大吸一口烟,“十来分钟就到了,很快的,今天没有什么浪。”他讲完朝舱里面走,顾泯扭头眯起眼睛,这太阳,够刺眼的了! 拍了拍帽子的围领,船老大从舱里走出来,“来戴上,这个是我老婆的,等下太阳只会更厉害,不戴晒死人哟。”这边妇女常戴的帽子,花花绿绿的海滩风,围领很长到肩上,前帽檐也长挡太阳,顾泯接过来拍了拍,一股子汗气,戴到了头顶上。 这艘船是那个面熟顾泯的船老大介绍来的,亏得人家今天出海晚,也打算下完网以后钓下鱼,顺便带上顾泯。现在的渔船作业比较方便了,挑好海域下网,起网有机器,就是从网上下鱼麻烦点。 宽海面几乎没有地方躲阳光,顾泯站在船老大旁边看他下网,“能网到多少鱼啊?”船老大瞥他一眼,笑了,“哪里讲得准,多的时候爆网,少的时候就几条。”说完他朝驾驶室的儿子嚷顾泯听不太懂的本地话,大概是方向问题吧。 下网跟钓鱼的海域不是一块,地方是另一个顾泯不懂的渔村了,有高岩礁,船老大在这边有朋友,看他上码头那个轻车熟路的样子,顾泯想今天收获应该能不赖。钓鱼人讲静讲耐心,挑好位置,鱼不上钩前可以像个不动雕塑,钓具和钓饵都是船老大给的,顾泯需要点时间熟悉钓竿,等他甩勾下水的时候,船老大那边都上第一条鱼了,是条海鲈鱼,惦手有一斤半,开门红了。 顾泯比不得船老大会钓,不过一个钟头下来也钓上来四五条,都不算多大,他认得的只有海鲈和石斑,全都丢进装了海水的桶里,手指头一拨,活蹦乱跳的,活力还不错,等下上船扔进盆里打氧。钓具和钓饵没收顾泯钱,出海的费用船老大也只是收了象征性的几十块,他只好多做点苦力,一手提一个桶,跟在后面上船。 船老大越钓精神头越好,这边人好像都是这样的,太阳照在他们身上,像给他们充了电,手把额头汗一抹,他给顾泯烟抽,“我有预感,今天渔获不会很多耶,这么晚才下网。”一般来讲,渔民四点下海,渔获多少都是没准儿的事,更何况他这么晚才下。 “哈哈哈。”顾泯喜欢他这份淡定,“你预感准不准了平时?” 船老大也笑,“准!怎么不准!每次感觉没什么货的时候,它就真的少咧!”他扭头看了眼盆里打氧的鱼,“打算怎么吃?找家店做了?” “对啊,给人店老板一点钱,做熟吃了当中午饭。” 船老大拍拍他手,“等会儿下船,干脆去我家做熟算了。”他笑,有点得意,“还没有吃过渔村的烤海鱼吧,很香的哦。” “嗯……”顾泯皱眉一想,“好想真的没有吃过,他们总是搞烤完又回焖那套。” “哎呀那样不好吃的。”船老大摆手,很不屑,“他们也不是用炭火烤的,电烤的不香,你来我家,炭火烤一餐给你吃,等下起网还不知道有什么货,说不准有好货咧。”他都这样讲了,顾泯还能推啊,何况他本来就有点兴趣,“好哦,老板那么热情,我就尝一下。” 马上到下网的地方,泡沫浮标看得很清了,船老大站起来,扭头说:“家里那两个孙子吵着要搞海鲜烧烤,你正好碰上咯。”网很快起上来,耳边轰隆隆的都是机器的声音,顾泯坐在准备好的装了海水的盆旁边,帮他从网上下渔获,船老大不忘记提醒他,“小心点,不要割到手。” “不怕,我本来就是做厨的,这双手不知道被割过多少次了。”船老大是个直性格,顾泯也是,他话讲完,两人面对面都是一笑。 广村都是自建房,你来我往几番话聊下来,顾泯知道船老大姓陈,让直接喊陈叔。两层小楼,有个大院子,种了两棵黄皮树和一棵龙眼树,院墙边还有两株火龙果,搭了个棚子让它爬,结果不少过,都红了,有大有小。他和陈叔先回来,陈叔儿子还在船上,大条的鱼也都留在船上了,由陈叔儿子卖完再回家。 他们这一家三代同堂,一家六口人,两个孙子大的六岁,小的三岁,见到顾泯一点不怕生,蹲在盆边看鱼,手指头这里戳一下那里戳一下,顾泯好歹算半个客人,帽子的主人,陈叔的老婆——丽琴姨,本来想给顾泯泡壶茶,顾泯摆手不用,看了看那盆鱼,“还得杀鱼呢,不用了姨。”她才作罢,去冰箱给顾泯拿了瓶饮料。 剖肚去鱼鳃,姜是从菜地现挖回来的嫩姜,油是自家去油坊榨的花生油,姜丝花生油一块把鱼腌个十来分钟,是当地做法,海边的人其实不怕腥,腥味是从海里来的,是他们口中常说的海味,他们自小生在这儿长在这儿,喜欢这股味道,腌好了,火也把炭烧红了,架上网穿好鱼,就可以烤了。 刷料也是很简单的,花生油和酱油,这里的人不怎么吃辣,番茄酱大人们都不怎么喜欢吃了,是给小孩备的,海虾有个一斤吧,二十来只,最快熟,网子上专门空了块地方烤虾,顾泯天生招小孩喜欢,才一会儿就跟陈叔两个孙子混熟了,一签子串两只虾,烤好一人一串,壳很好剥,一手捏住虾壳尾,一手捏住竹签反方向一用力,签子上剩下的就是完整虾肉啦。 蛤仔是丽琴姨后来拿出来的,说是昨天赶海挖回来,海水里养了一天吐沙,本来打算晚上炒来吃,干脆一起烤了算了,丢到网上烤非常快熟,壳一张口都不用刷什么,吹一下不那么烫就可以吃了,很嫩很多汁,咸甜咸甜的。 陈叔儿子卖完鱼回来正赶上烤鱼熟了,还留有几串海虾给他。烤架摆在黄皮树下,很阴,陈叔烤的也好,没有烤老烤焦,一院子人热热闹闹,舒舒服服的吃了个中午饱饭。 黄皮树和龙眼树中间挂有吊篮,顾泯在上边睡了个午觉,才跟陈叔一家子讲“拜拜”,慢悠悠往沙滩去。意外的,沙滩阴处有人拉了网打排球,顾泯挑了块地方坐下,托脸看他们打,讲起来,学生时代他还是很爱运动的,高中的校篮球队,大学的排球队,他还记得刚加入排球队的时候,第一天,手腕全肿了,因为学不会用巧劲儿。 “诶!”有人招呼他,顾泯扫了一眼,原来有球滚到他这边,他笑笑,捡起来丢给他们,“小心一点啊。”这类沙滩运动其实很好加入,球刚传到那人手里,那人就说了:“要不要来打下?” 顾泯抬头从椰子叶缝隙里和刺眼阳光对视,眯了一下,站起来:“好啊。”这片滩上人不少,但都怕被球打到,看都离得远远的,他走到那人旁边,“打两场吧,天太热了。”不知道是人手上的温度,还是天烘的,球也是暖的,摸上去是黏腻的。 …… “呼……”顾泯弯身,看排球没被对面接住,顺利落在沙地上,黑发被汗水打湿,黏成分开的好几缕,从额上垂下来,一滴汗从发梢滴进沙子里,把十几粒细白海沙黏合,跟他组队的陌生队友给他递矿水,“来。” 把湿头发撸上去,他一口气喝掉半瓶,听队友问他还打不打,一边摆手一边海边走,直到微暖的浅滩海水没过脚踝,“不打了,太热。”把剩下半瓶水喝完,他走上沙滩,脚踝立刻被海沙黏住,跟穿了海沙袜子一样,躲进椰子树下阴处,“你们小心中暑啊。” 这群年轻仔根本没在怕,休息了一下又是一场新的,顾泯在阴处透了会儿凉,才从沙滩上去,海华排档前面水龙头的水也被晒烫了,开了好一会儿才有凉的,顾泯捧了两捧洗脸,转身才发现海华排档这会儿有人了。 梁安今天来得早,坐在凳子上发了好一会儿呆,夏季里的空调房让人越睡越困倦,他睡醒没什么事做,不如来这里,桌椅板凳,厨房角落,总有些需要他做的事情,温度蒸发水分,虚空似乎都受到影响,呈现一种水样波纹,眯眼看了半晌,他才意识到走过来的这个人他认识。 没有毛巾擦头发,顾泯只好弯腰用T恤前摆擦,坐到梁安面前,扑面的水汽和汗气混合,简直是市一中每个下午篮球场的味道,梁安再熟悉不过了,毕竟那时候,他甚至会因为顾泯喝了他递的矿泉水而高兴很久,顾泯高中时代表现真的太直男,一度让梁安觉得这辈子都追不到他,告白没准儿还会被顾泯打。 而顾泯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像完了高中时候,打完球湿头发全部撸上去,冲他傻气的笑。 “那天我不讲了吗?我现在不喜欢你了,你天天来这里也没有用。”梁安看着他,淡淡的,“这里平淡又无聊,不要老是来了。” 顾泯有点眼巴巴的样儿,答非所问:“我想喝水。” 梁安起身去冰柜给他拿水,觉得要一次性把话讲清楚,把水递给他,“你难道以为我一辈子都喜欢你啊?” 顾泯把瓶盖拧开,抬了下眼皮,“前一晚还跟我在床上睡觉,第二天悄么跑掉,你跟我讲不喜欢我,你是在跟我搞什么一夜情吗?” 梁安盯着他,很平静,“那是24岁,我现在三十岁也要喜欢你?你是这个意思吗?”他哼一声,指海边那排椰子树,“看见没有,那里有十几颗椰子树,难道我一辈子只能爬第一棵?” 顾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突然的,低低叫了他一声,“阿安啊。”梁安没应,听他继续说,“你现在心好硬哦。”一句话明明没头没尾,却把梁安想好要说的话搅乱,心里乱七八糟起来,一下不知道该讲什么。 “你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我下次拿过来给你吧。” “不用了,丢掉吧。” “我不舍得丢。” 天生克制,天生吸引,一物降一物的说法,遇到才知道难搞啊,梁安半知半解又恼火的想。 第9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顾泯这颗易变的心,在和梁安讲话以后,变得不想回榕华岛了。他坐在最靠近厨房的那张凳子上,看梁安在里面拖地,他面前是一个破开的青椰,扣着一把梁安丢给他的调羹,有一勺没一勺挖着吃。 “要不要我帮你拖?”他挖了一大口嫩椰肉,张口吃掉。 梁安掌心撑在拖把把儿上,“你是老板我是老板?”他抬抬下巴,“椰子十块钱一个,吃完马上给钱。”顾泯又挖一口椰子肉来吃,闷声:“你是老板。” “话我先给你讲清楚,今天你再不坐船回去,你就睡在沙滩上,听见没有?”梁安把拖把洗干净,边往外面走边说,顾泯抱着半个椰子跟在他后面,看他把拖把倒竖起来,舀了最后一口椰肉,塞到梁安嘴巴,“给钱也不给睡吗?” 梁安:“……”嘴巴被椰肉塞住,他没办法只好咽下去,看顾泯指了指排挡后面的小单间,“不给,赶紧坐船回榕华岛,我阿叔马上就要来了,不要妨碍我们做生意。” 用媒婆的话讲呢,烈女怕缠郎,恶鬼怕钟馗,可顾泯不是钟馗,梁安不是女孩子,而且他性格也称不上“烈”,一般来讲相处几年,这个人是什么性格都能弄清楚,梁安充其量只是拗,但他拗不过顾泯,追前任没个厚脸皮,趁早滚蛋。 顾泯没坐船回榕华岛,也没妨碍梁安做生意,在海华排档吃了晚饭,打开手机灯把广村逛了一圈,乡下没有路灯,也都睡得早,海风的腥味和泥土蒸出的热混在一起,吹得人鼻子痒痒,他循着记忆逛到梁安家门口那棵水莲雾树,摘了把莲雾叶子才走回海华排挡。 梁安总是最后一个走的,灯牌旁边烫死了一大堆飞虫,他会把每一张桌椅擦得干干净净,放回它们原本该在的地方,顾泯拿着莲雾叶子挥灯附近的飞虫,没转身隔着几张桌子问他:“要不要我帮你擦?”梁安没搭理他,把脏水端回厨房,换了盆干净的继续擦,顾泯把莲雾叶子放桌上,直接去帮手了。 “啪。”开关一摁,这片沙滩唯一亮着的灯也熄灭了,梁安对回家的这段路再熟悉不过,摸着黑走也不会摔跤,微凉、腥气的海风钻进鼻子里,他清楚顾泯跟在他后面走得很小心,脚步声大一声小一声的,他停,他就跟着停。 忙了一晚上挺累的,可顾泯还要拿这大一声小一声的脚步来磨他,有一瞬间,他在黑暗里眨眼睛,鼻翼甚至都有点酸,他咬了下嘴巴,干脆加快脚步。 “阿安啊。”拖鞋嗒啦,脚步声交替,梁安几乎要分不清谁是谁的脚步了,只想快到走到家,却听到顾泯叫他,他不回头,却忍不住把脚步声放轻。 “我踢到石头,脚上流血了。”顾泯的声音,因为离得远,给海风吹得不太清楚。渔村到处都是被人们带上来的锋利石头,背后传来顾泯单脚跳着走的声音,梁安一下顿住脚。 像个笨拙的单脚大鹅,顾泯摇摇晃晃跳到他身边,“嘶”了一下,扶住梁安肩膀,“我手机没电了,你打灯帮我看看。”不懂是生气还是什么鬼,梁安没推开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灯,灯光亮起来的一瞬间,瞳孔缩了一下。 割得其实不深,就是出血没擦,血流开了,看着才吓人。梁安直起腰,拿灯照顾泯的脸,光刺眼,他不得不闭上眼睛,脸上样子像犯了错马上就要挨打的小孩,“对不起。”他说,睫毛乱颤想要睁眼看梁安脸色,却又被刺眼灯光逼得闭上,“我不想睡在那里了,那个床好小,我……你收留我一晚吧。”话音刚落,膝盖就被梁安踢了一脚,他咧嘴笑,抓住梁安的手把手机灯源移开,“还有,我是故意的,我知道差不多六点半船就没了,第一晚我就知道。”话说完了,他抬头看梁安被灯照到的侧脸,紧张到结巴:“讲、讲完了。” 梁安看了一眼没讲话,转身就走,拿着灯的手机背在后面,灯束一晃一晃的,走了一会儿见顾泯没跟上来,才停下来,“你要睡沙滩是不是?”顾泯就是个等候发落的,听见这句话话了才动,语调藏不住高兴,“不是!” 水莲雾的果全落了,梁安掏出钥匙开门,院子里的鸭子们受到惊吓,“嘎嘎”叫了好几声。房子经过一白天太阳的炙烤,整个空间的空气都是热的,梁安把防盗门打开,纱门关上,开了灯让顾泯在沙发上坐一下,他去拿双氧水和创可贴。 他身体很好,平时的小划伤也少,只记得家里是有这些东西的,但不知道放哪里了,得找一下,“空调开了等一下就凉快了,饮料冰箱里面有,要喝自己拿。”顾泯跳到冰箱门前,打开后一愣,拿出瓶橙汁,把电视打开。 梁安拿着双氧水和创可贴从房间走出来,客厅里是背对着他边看电视边喝橙汁的顾泯,一瞬间他有些恍惚,缄口半晌,才把东西放到茶几上,“我去洗澡,你自己把伤口消毒一下,贴上创可贴。”伤口都是划伤没多久那会儿疼,现在顾泯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朝梁安笑笑,“嗯。” “对了。”梁安扭头,“换洗衣服带没带过来?” 顾泯愣一下,老老实实讲,“因为本来今天晚上是打算回榕华岛的,就…就没有拿。”这下换到梁安窘迫,“好吧,洗完给你找找我宽松的,看看穿不穿得。”顾泯高他半个头,宽松点的衣服应该差不多能穿吧。 乡下的洗手间是另建的,不和屋子连在一起,厨房也是,在院子右边。左边院子则分成三块地,一块辟作小菜地,另外两块篱笆圈起来养鸡养鸭。顾泯挑了个综艺来看,大概有半个钟,梁安才湿着头发回来,他随便擦了擦,不滴水而已,进房间里给顾泯找衣服。 为了不热,房间空调进来就开了,门虚掩着,顾泯这个角度能看到柜子前面蹲着的梁安,他侧脸最明显的是鼻子,很好看,鼻头不大不小正正好,山根很挺,顾泯只敢瞄两眼,就没再看了,不一会儿,梁安挑好衣服出来,丢到他旁边,意有所指:“新的。”说完看到他脚上伤口没贴创可贴,没好气,“干嘛不贴?” “等下洗澡又要弄湿,算了,都是这边长大的人,小伤口贴不贴都没事的。”他口气不怎么在意,梁安也就没有多讲,坐在另在一张沙发擦头发,顾泯清清嗓子,喝了口橙汁,“等下我睡哪里啊?” 梁安擦头发的手一顿,抬起头,碎发扎眼睛痒,他不舒服的晃了晃脑袋,指了指另外一间房,“这间。”顾泯抿抿嘴巴,“可是这间没有空调,好像很热。”一瞬间,两个人好似都不自在了,当初建房子的时候,梁安确实没想过会有客人在家里过晚,另一间,是没有安装空调的。 他低下头,重复擦头发的动作,“跟我睡一间吧,拿个垫子睡地上。”顾泯的心慢慢涨起来,笑意藏不住从嘴角跑出来,“嗯。” 顾泯洗好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电视没关,梁安却进房间了,他把电视关掉,屋子一下静下来,推开虚掩的门,他问盘腿坐在床上玩手机的梁安,“有没有吹风机?”梁安放下手机,下床去柜子里给他拿,他很少用吹风机,买来都是放在柜子里居多。 暖风从风筒口吹出,顾泯捏着头发,直到这片头皮都被吹烫了,才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抽身,怎么,怎么就这么怪呢,紧张、试探导致的怪。 “关灯了?”手放在开关上,顾泯看瓷砖上已经弄好的席子和被子,问道。 梁安困了,打了好几个哈欠,应他一声很轻的“嗯”,把手机屏幕熄灭,悉索钻进被子里。 房间的空调打得好凉,顾泯钻进被子里,身上似乎还有未干的水渍在蒸发,凉飕飕的,床上没有声音,他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看向梁安睡的方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没有抱着他睡,甚至都不在一张床,但就是知道,知道他们睡在一间房,知道梁安在他身边不远处的这个认知,就让顾泯很安心,有什么讲不出来的东西,被他抓在手上,暖、温柔。 这个夏季旱很久了,一场夜雨是两个人都没有料到的,听到雨声的时候,顾泯还不信,被窗帘缝隙照进来的光刺到眯起眼睛,迷迷糊糊哑着声音问:“阿安,下雨了……”床上没人应,梁安只是翻了个身,在被子里拱了一圈,迷迷糊糊的看了眼窗口,又闭上了,“哦,下雨了…”两人这一睡回去,醒的时候就是十点钟了。 床上空了,空调还在呼呼吹着冷风,有点冷,顾泯拿遥控器关掉,揉着眼睛开门,梁安没醒多久,一大早就从冰箱里拿可乐出来喝,又冻又辣舌头,把睡意全给赶跑。顾泯看了眼湿漉漉的院子,也要去冰箱拿可乐,被梁安提醒:“刷牙。”每个睡够醒来的人都迷糊,都好说话。 刷牙回来没喝可乐,顾泯已经被扑到小腿上的雨滴凉醒了。梁安穿上雨衣雨裤,把鸭子放出来,雨天有水的院子是鸭子喜欢的,要不是怕它们乱跑,梁安会把它们全放出去。 “你什么时候坐船回榕华岛?” “我好歹也算半个客人,你不留我吃个中午饭啊,现在下雨船也不好开。”顾泯坐在地上,抬头看在喝可乐的梁安。 梁安放下可乐,低头,总觉得他答应这人在家里住了一晚,他就…就变得难拒绝他似的,坐在高凳子上,梁安晃了好几下腿,才应:“想吃什么菜?”顾泯看了眼院子里挥翅膀的鸭子,“宰只鸭子来吃?” 梁安家里养有十几只鸭子,平时不忙会赶到有围网的海域让它们自己吃海螺、海虾,宰好无论是煲汤还是炒焖,都好吃,肉紧实不腥。拔毛处理这种事,自然是顾泯来干,是他提出要吃的,杀好之后他们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还切了一半拿去给梁安阿叔。 等他送完鸭肉撑伞回来的时候,顾泯已经炒好了几个菜,冰箱里正好还有一罐可乐,拿来做可乐鸭,香煎海鱼、炒空心菜和一个丝瓜蛋汤,他进厨房的时候,顾泯正在做最后一个——鸭杂炒西芹,梁安尝了一块鸭肉,被顾泯支使去冰箱拿橙汁,走到一半后知后觉这人怎么使唤他这么顺手。 油烟机运作着,可还是能闻到油香,梁安坐在饭桌前,注视背对他炒菜的顾泯,纳闷他现在厨艺怎么这么好了,毕竟以前这人只会简单煮鸡蛋面条,正想着,顾泯已经把鸭杂炒西芹起锅端到桌上,转身在水槽洗锅,“有个鸭腿,特意斩给你的,先吃了。” 梁安一看,还真有个鸭腿,嘀咕:“又不是小孩,留什么鸭腿。”雨声大,顾泯没听见他嘀咕,继续说:“这鸭子养得不错,我还斩了个‘飞天腿’出来。”飞天腿就是翅根那块,顾泯做厨房的活儿很干净,把锅倒扣挂起来,又拿湿抹布擦干净灶台,才洗干净手入座,喝了口橙汁,讨赏一样看着梁安:“怎么样?” 梁安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还可以。”顾泯低头垂眸,忍不住笑,“嗯,可以就行。”梁安咀嚼着鸭肉,眨眨眼,心想:“这是被夸了在害羞?” 厨房是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的雨幕。旁边辟了小四方地种葱姜蒜,好炒菜的时候拔,还有一棵黑金刚莲雾小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果。两个人吃四菜一汤很够,梁安不可否认的是,顾泯的手艺真的很不错。 吃饱后,顾泯负责把菜放进冰箱,梁安负责洗碗,“雨停了我送你去码头。” “哦。”他声音闷闷,梁安扭头看他一眼,“下次不要来了。”他的意思很明显,以前他在出租屋留下的东西,顾泯不用费劲儿送过来。 更闷了,“哦。”跟条被小孩捉弄了的狗一样,只差一条耷拉的毛绒尾巴,梁安忍不住,抿嘴不让自己笑出声音。 …… 可雨下到不懂停,没办法,梁安只好挑了个雨势小的节点,送顾泯去码头。乡间虽然修了水泥路,但下雨冲出来的脏东西还是很多,梁安一直盯着顾泯受伤的脚看,“到榕华岛上记得消毒伤口。” 雨水落到伤口上,是有些酸酸的疼的,顾泯点头,跟着梁安去船老大家里找人,看他给船老大烟抽,跟船老大讲话。 顾泯撑伞站在院子里,忽然就想明白到底怪在哪里了,从17岁开始,就是梁安追的他,他只用接受或者不接受,现在境况一转,这份追人的忐忑与紧张才落到他头上体会,怎么能不怪呢,甚至还是有点怕的,这是一个酸和甜交替让你尝的过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好想吃家常菜。 第10章 整个榕华岛被昏暗雨幕笼罩,从码头上来,顾泯扭头看身后乌沉沉的天,那里在为更大的雨势酝酿。不复晴天时候的热闹,沿山公路五十步前后没什么人,伞是从梁安家里拿的,花格子的天堂伞,他撑着它,一步步往山上酒店走。 下雨网吧成了好去处,他路过之前去过的那个,透过雨水打湿的模糊玻璃窗,能看到一张张被微蓝荧光笼罩的脸。 “呼——”顾泯趴在床上,扭头看没关的窗,窗纱被雨扑着、风卷着,没有规律的扬起、落下,“幸好前两天没下雨。”他“歘”一声把窗玻璃拉上,雨一下扑到玻璃上,模糊了外面什么也看不清。 钻进被窝里躺下,顾泯想着梁安在码头送他上船时候的样子,天暗,雨幕和伞把人遮掉大半,柴油发动机“突突”一响,转瞬功夫梁安在码头上的身形就变小了,慢慢的,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分别本来就让人伤感,在这样雨天更难过,迷迷糊糊入睡前,他想,明天放晴吧。 顾泯这一觉睡得久,从下午四点睡到晚上八点,醒来身体都是轻的,仿佛要从窗口飘出去。拉开窗,外面的雨停了,人声和雨后树林里的虫声混在一起,由远及近传进耳朵,晃了晃脑袋,他把窗玻璃全部拉开,打了个哈欠,走进浴室。 脚上伤口被雨淋了一路,到酒店后又没有及时消毒,这会儿开始疼了,顾泯包了创可贴,一步一顿走到酒店车棚,取了租来的自行车,吃完饭拿去还好了。 岛上特色的海鲜火锅,晚六点开始供应,海鲜全部从广村来,鲍鱼、海虾、螃蟹、蛤仔、海螺、扇贝……全部是鲜活的,海水箱里打着氧。生意火爆,顾泯等了十五分钟才有位置,汤底是清汤锅,除了店内特色海鲜外,还点了牛肚、黄喉、牛蛙一份,生菜一盅。 一个人吃火锅没什么劲儿,菜上来,锅开了,下进去就是,除了食材很新鲜外,让顾泯觉得还可以的是蘸料里的香菇牛肉酱,很香,没有很多烦人的辣椒籽和豆豉碎粒,总之,还算是一顿满意的晚餐,当然,他也拍了几张照片发给梁安,只是没得到回复而已。 …… “喂。”顾泯抬头看阳光,半眯起眼,掌心撸了两把湿头发,确定给自己打电话的是谁,“妈,有什么事?”两夜一天的雨,榕华岛终于放晴,来这里,怎么能不去潜水呢,他刚上岸,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接到顾妈妈的电话。 “你去哪里玩了?到店里也不见你人。”顾妈妈姓林,单字燕,一个爱打麻将,副业催顾泯结婚的55岁女人。 “我到榕华岛玩啊,我没跟林叔讲吗?”顾泯咳嗽两声,吸了下鼻子,听不出他是不是在装傻。 “嘁!”林燕嘘他,没好气,“什么时候回来?回来那天跟妈妈吃个饭吧?” 顾泯笑嘻嘻的,反问她,“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跟我吃饭啊?”林燕听他笑就来气,“好端端的?你多久没跟阿妈吃个饭了?” “你不想要阿妈管,就结婚啊,结婚让你老婆管你,我还省事儿了呢。”她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想跟你吃饭啊?我有空不懂去打麻将赢钱啊。” “行行行,是我想跟阿妈吃饭行了不?什么时候回去…嗯明天傍晚到吧。”扫了眼远方海面,他笑着问:“最近牌运旺不?我听你口气,又输钱了吧?” 林燕不讲话,支吾道:“没输多少啦,打麻将就是输输赢赢的嘛,哪里能一直赢。”顾泯才不信,趁机劝她,“人家讲,子孙自有子孙福气,阿姐姐都结婚有小孩了,你就不要抓住我不放了嘛。”他压低声音,听来十分可信似的,“就是你老是操心我的事情,不高兴才容易输钱,人家讲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是有一定道理的。” “个屁!”林燕一听他这样讲就来气,“你妈多少岁了?算是什么女孩,我不要做女孩,我要做阿婆,刘姨那个跟你同岁的仔,都两个小孩了。”她有些伤心似的,“你连女孩都不肯见,哪里有的人跟你谈朋友嘛。” “哦嚯嚯,你看看你。”顾泯最怕她来伤心这套,“好了不讲了,吃饭的地方你来定。”忽然他想起来什么一样,“你不会趁机安排相亲吧?” “安排个鬼!”林燕骂他,“我到时候去车站接你,好端端去什么榕华岛玩,晒成个黑鬼回来。” “那就好。”顾泯跟她笑,“那就明天见了,阿妈。” …… 顾泯方向感很好,来这边不过是第二趟,回去路上的标志就记得差不多了。车站出口处不允许小车开上来,林燕只好在外出口等他,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顾泯跟她招手,才回过神来。 把车开到小道停住,她先给了顾泯一下,才好好看儿子的脸和手臂,“我靠,你是一天24个小时都在外面晒啊,晒到这么黑!防晒霜都不涂吗?” 顾泯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还行吧,没有多黑啊,跟以前差不多。”刚说完就又挨了一下,林燕盯着他的鞋看,“还有脚,干嘛啦?走过来的时候一顿一顿的。” “这个啊。”顾泯低头一笑,“给石头割了一下子,贴了个创可贴,走路的时候有点痛。”林燕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在哪里吃饭啊?我有点饿了阿妈。” 林燕把车从小道开下路,等红绿灯,“春樱广场那边的一个日料店,开店没多久,你刘姨上次去过,回来讲还不错。”她扭头看他一眼,“收拾一下,看起来这么没精神。” 顾泯靠在副驾驶椅子上,本来是闲散的,听她一说,心里警觉起来,脸上还是淡淡:“吃个饭而已,要什么精神。” 果然,二十五分钟后,这份警觉得到应验,顾泯看着面前这两位——一位跟林燕差不多年龄的女人和一位年轻女孩,微微一笑,“你们好。”心里却是,呵呵,又被阿妈愚了。 他自己有房子住,平时林燕想要看看他只能突袭火锅店,但要劝他去相亲是不可能的,她这娇小体形,又上了年纪,根本推都推不动一米八的顾泯,这边他在心里疯狂diss阿妈,另一边林燕已经向介绍人和女孩说完顾泯的情况,并对他这一身打扮表示不满和歉意。 顾家这个事在介绍人眼里算情况特殊,儿子死活不肯相亲,老妈疯狂催婚,要不是她和林燕熟,这样的她理都不理,不是自讨苦吃嘛。 顾泯心里不愿意归不愿意,礼貌还得有,介绍人问什么就答什么,一切都是好说话样子,可以说是为了不让对方难堪,能搭上的话茬都搭上了,饭后,还开车将她们一一送回了家里。 顾泯没有家姐的脾气拗和臭,自从阿爸走了以后,更是一次脾气都没有和林燕发过,将女孩安全送回家,他坐进副驾驶,林燕还在车外站着,他勾勾唇,趴在车窗上,“燕姐,还不上来啊,我要回家拿点东西。”他用这个称呼,表示他没生气啦,他知道自己阿妈其实心里也很脆的,做了让自己小孩生气的事会发怯。 “以后不要这样了,你看看你儿子穿的什么衣服,寒碜死了。”林燕开车,顾泯在她旁边嘀咕,“人家女生心里会不舒服的。” “我跟你好好讲,你会来啊?”林燕声音低低,扭头看了儿子一眼,“你总是不答应阿妈……见一见又不是马上结婚。”这个话题要扯起来就没完了,顾泯没接茬,当然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不肯相亲,他喜欢男人,这个是现在还不能对林燕说的死胡同啊。 “你要回家拿什么啊?” “一点旧东西,突然想到了,就回去找找看。” 车钥匙被扔在桌子上,林燕转身进了厨房,朝进了房间的顾泯嚷,“给你冲点蜂蜜水啊?”没人应,她拿着蜂蜜罐子走到厨房门口,“顾泯!” 她一吼,房间这才传出一道不情愿声音:“嗯,好!”林燕叹了口气,往杯子里倒蜂蜜,自言自语道:“真是惯的他,我有这功夫还不如去打麻将,真是的……” 左手端着一杯,右手是自己喝的,林燕倚在门上,顾泯弯着身从床底退出来,顶了一头从犄角旮旯蹭出来的蜘蛛网,拖出一个箱子,灰尘随箱子震动落下来,一吹到处都是,林燕咳嗽两声,挥散它们,“先把蜂蜜水喝了。” 顾泯拍了拍手,坐到床上,接过蜂蜜水一口喝掉大半,喘了口气,“差点找不着了。”林燕皱眉看着他头上的蜘蛛网,抽了两张纸,“擦擦,身上脏着还坐到床上去。”扫一眼地上箱子,“里面什么东西?” 顾泯笑笑,“那时候带回来的东西,阿妈忘记了?”他24岁的时候回到林燕身边,刚毕业的时候,跟妈妈说死活不回来这座小城市的人,毕业两年后,什么也不讲清楚,回来了。 “好端端的,翻出来干嘛?”这是顾家的老房子,顾泯买房搬出去住,很多东西都是新置办的,旧东西几乎全都留在这儿,拿大箱子封得好好的,全搁床底下放着呢。 顾泯眼睛一转,把蜂蜜水喝完,看着林燕,“阿妈不是问我好好去榕华岛干嘛吗?”林燕撇嘴,“去干嘛吗?” “玩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去那边见一个老朋友。”顾泯躺到床上,“所以在那边待了几天。” “见家兴啊?”顾泯的朋友里,林燕只熟一个曹家兴,顾泯从床上坐起来,“不是他,一个高中同学。” 林燕来了劲儿,眼睛一亮,盯着他,“男的女的?”顾泯一笑,“男的。” “嘁。”林燕白他一眼,拿着桌上杯子要出去,“今晚在不在这里睡?”“在啊。”顾泯指了指地上箱子,“这里面的东西还得收拾一下,明天带走呢。”“随你的便。” 箱子口封了几年,灰尘从胶布割面跑进去,非常好撕,合得不严实,顾泯指头在半指宽的缝隙上滑了又滑,就是没有打开,里面是梁安留在出租屋的全部东西,六年前他贴的胶布,六年后,又是他撕的。 他大四搬出的学校寝室,和梁安合租。他们两个关系发展的太自然而然了,从朋友到恋人,从接吻到睡觉,他们就那样合,顾泯从小到大没和人相处过这样顺,性格、兴趣爱好,他自然而然的发现梁安喜欢他,自然而然的要了这份喜欢。 纸板子摩擦,发出擦涩的声音,入眼的东西很多,顾泯眼睛不知道该看哪一样,这个城市天气太潮湿,一股子霉味扑面而来,六年前的东西仿佛在旧时光里镀上一层旧影,翻动的时候手感很陌生,书、涑口的杯子、开了毛儿的牙刷……它们碰着,哐啷哐啷的响,好多顾泯都忘记在什么时候、在哪个超市买回来的了。 他为什么回来,只是因为待在那儿,他觉得没劲儿了。 第11章 “诶,干嘛去啊,不是讲今晚在这里睡啊?”林燕穿着睡衣从房间走出来,碰上抱箱子往外走的顾泯,他颠两下手上箱子,“先放到后备箱,省得明天抱出去一身灰尘。” 林燕对空气中的灰尘很敏感,缩了缩鼻子挥挥手,皱眉道:“弄得到处都是灰尘,我不管啊,你弄脏的地方明天得弄干净才能走。”顾泯抱着箱子已经走到院子了,没转身笑道:“好好好,明天我会打扫卫生的阿妈。” 大女儿嫁人了,顾泯又不常回来住,平时自己一个人的早餐很好对付,儿子在就不一样了,得弄得丰富些。林燕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买了一斤海虾,捆了把青绿小葱,干鱿鱼是托近海朋友买的,渔船上现捕现晒,海味很浓,泡发后切细,下到融了虾油香的滚开白米粥,小火慢熬,整个厨房都是鱿鱼粥特有的香气,等粥熬至粘稠,再把虾仁下下去,关火,撒上青葱花、小葱白,葱香味瞬间被热气烘出,和米香融合。 顾泯喜欢吃焦一点的煎鸡蛋,林燕把砂锅端到桌上开盖放凉,开火煎鸡蛋,热锅凉油,温度渐渐让花生油的独特香味发散,她扭头问:“吃几个啊?” 昨晚整理旧东西,房间地板到处是灰尘,顾泯索性来了个大清扫,把床底的旧箱子全搬到院子里掸灰尘,这时候正弯身拖床底看不到的脏地方,撑着拖把把儿喘气回答:“两个就行了。”林燕在料理台沿磕了两个鸡蛋,下进烧热的油里,蛋清迅速变白,“等一下你姐带外甥过来,得多煎几个。” “贤仔要过来啊。”顾泯从房间走出来,被煎蛋的香气勾得嗅嗅鼻子,“他来你不是不能去打麻将了。”林燕给煎蛋翻了个面,把火调小,“他难得来,麻将两天不打又不会死。”撒上适量盐粒,她把煎蛋盛出,又往锅里打下两个,“她那个家公家婆,你都不懂多宝贝贤仔,一听讲要放我这边带两天,紧张死了呢。” 两人正说话,外头院子有了动静,贤仔人没到声先到,稚气声音里掺着高兴,在院子里就嚷开了,“外婆,我来看你啦。”林燕在围裙上一擦手,让顾泯帮她看锅里的煎蛋,应着就出去了,这高兴劲儿,顾泯“啧啧”两声,把两个煎鸡蛋盛出,又敲下去两个,最后一锅了,起锅时顾泯倒了些酱油,酱油烧热的香气咸香,他咽了咽口水。 顾泯姐姐顾贞,性格出顾爸爸,不笑的时候凶巴巴的,从小没少打顾泯,被姐姐打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她跟林燕站在同一阵线催顾泯结婚这件事,让顾泯头痛,他端着六个煎蛋,走到饭厅,冷淡的,“吃饭了。”林燕还没稀罕够外孙,抱着问东问西,贤仔看见他,乖乖喊了声:“小舅。”嘴巴可甜。 林燕看他那样,跟贤仔说:“不理你小舅。”坐到凳子上。顾贞从碗橱里拿碗,顾泯盛粥,砂锅保温性好,粥还是很烫,他先给林燕盛了一碗,第二碗是给顾贞的,“姐。” 女儿回了娘家,喂小孩自然轮不到她,有外婆呢,顾贞碰他手臂,“听讲你昨天见过人家女孩啦?”林燕吹凉软勺上的粥,听见,“你别问他,不然等下他跟你生气。”她是有些理亏的,给了顾贞个眼色。 顾贞只是笑,给他夹了个鸡蛋,“喏,给你夹你最喜欢的,酱油煎鸡蛋。” 第12章 等红绿灯的时候,顾泯无聊,虎口托着左下颌,余光瞥见顾贞在看他,他扭过头,“干嘛。”出于儿时被家姐多次捉弄经历的警觉,顾贞笑着注视他后,往往没好事。 “久不看你,看你下不行啊。”顾贞笑,下巴朝前努努,“绿灯了。” 贤仔周末在外婆家过,吃过早饭,顾泯先送她回家,“最近生意怎么样啊?”顾贞问。 顾泯打着方向盘,“还可以吧,明年打算在老街那边开个分店。”老街那边有个大型美食城,客流量很不错,顾贞坐直身体,“开分店好啊,但是要挑好位置。” 顾泯点点头,岔开话题,“听阿妈讲,你想要第二个小孩?”顾贞“噗”一声笑出来,“哎呀只是那天聊天,随口讲的一句。”顾泯笑不讲话,他姐他还不明白吗,既然讲给林燕听,多半是打算要的了,她生二胎,他更惨了。 从林燕家里拿回旧东西,又整理好,顾泯本来想挑个周末就去一趟广村,把东西还给梁安,可不巧的,碰上了台风,只能往后延。十月这个城市进入初秋,秋意淡,只有早晚有点凉,太阳一出来,还是跟夏天那样热,台风带来湿润的雨和风,让原本的淡秋意浓了点,隔着窗玻璃往外看,一些撑伞的行人穿上了薄外套。 台风级数还不足以停课,市一中门口出现的学生面,大都木木的,没什么神情,店内空调没打得像夏天那么低,顾泯坐在窗边看他们,觉得好笑又心疼。 这场台风的影响持续了半个月,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街边青树叶子刮下一地,好不容易放晴,却也没几天,又下起雨来,这个城市的秋雨季紧跟着来了,如果不是店内空调一直开着,墙壁都要返潮淌水,顾泯坐不住,挑了个雨势小的日子,坐上去广村的大巴车。 尽管车内过道放了垫子,可雨水还是放大了泥腥气,窗还不能开,只能等换气系统慢慢把泥腥气冲淡。驶上郊外高速,顾泯后排有人开始吃东西,含脆骨的食物,嚼起来咔嚓声清脆,人气让车内温度爬升,伴着偶尔的车颠簸,人昏昏欲睡。 雨天没什么客人,船栽不满,在小码头等了十来分钟,年轻的船老大沉不住气,骂一句粗口,“不等了。”打开了发动机。顾泯因为这句粗口看他一眼,觉得面熟,笑了笑,“你爸呢?”年轻仔见这个陌生人跟他讲话,皱起眉头,顾泯补了一句,“前几次我来是他开船啊,你一看就是他儿子。” 他这才笑笑,“最近不是多雨啊,我爸他风湿犯了,在家里养着呢。”潮湿多雨的热带气候,风湿是多发的慢性病。 “那要好好养着,这个犯起来疼到睡不着觉,热敷下看看好不好,实在不行要去看医生。”顾泯叮嘱他,看船老大闷声点头,也知道他不好受,父母生病,子女哪里有好过的。 雨天乡间的小路泥泞,特别是从码头上去的一小段,没有修水泥路,只是垫了厚石板,一个力气没落好,溅你一裤脚的泥点子,才下午四点,海华排档应该没开张,顾泯在去海边的分岔路犹豫一分钟,决定还是先去梁安家吧。 摸到冰凉的雨水,顾泯把手从门铁条钻进去,锁头是关上的,他撑着伞,和院子里玩水的鸭子群大眼瞪小眼,鸭子们只被他这个莽撞的客人吓到一会儿,就嘎嘎叫着玩水了,潮湿雨气让他鼻子有点痒,顾泯忍不住揉揉。 “谁啊?”梁安从莲雾树后边小路走上来,见自家门口有个人,清了下嗓子。 顾泯正好转身,一截从盛夏到初秋,卡在莲雾叶子里的枯枝,终于禁不住雨水的湿滑,倏地掉下来,咂在格子伞面,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堵着鼻子,打了个闷声喷嚏,看清穿黑色胶鞋,军绿色雨衣雨裤,提着一桶带泥嫩青菜的梁安。 他笑的有点笨,“是我,阿安。” 第13章 梁安一愣,看清他身旁放着的黑色行李箱,和它的主人一样,浇了个半湿。胶鞋遇水,沉闷的发出“吱呀吱呀”声音,梁安放下白色塑料桶,从口袋里掏钥匙。 门推开,他扭头,看见顾泯湿透的鞋和裤脚,“进来吧。” 鸭群被推开的门挤在一处小地方,叫得杂乱,梁安驱逐着它们,走到房下扯下帽子,丢了几把青菜出去。 “去把浴室热水器开关打开,大概五分钟,就能洗了。”弯身,梁安翻动桶里带泥的生姜,“我给你煮一碗生姜红糖水,洗完你喝下去。” 淌水的雨伞被放在墙根,顾泯揉两把头上的湿头发,盯着梁安鬓角,“你呢?”他轻笑一声,“雨天去菜地,我惯了的,倒是你别感冒,给我添麻烦。” 上次的拒绝犹言在耳,顾泯自知不占什么理,也就不那么理直气壮,低声:“嗯。”进了客厅。 把桶里剩下的青菜扔给鸭群,梁安提着桶进厨房。挖的是地里老姜,洗干净外部泥土,掰成几段,梁安从墙上拿下菜刀,刀背拍扁、切碎,扔进煮热的水里。 盖上锅盖,调成中火,他进房间换衣服,出来后从冰箱拿了一罐可乐,余光瞥客厅里孤零零的立着的行李箱。 顾泯的脑袋一下从浴室门缝探出来,“衣服在行李箱里,我刚才忘了。”梁安放下可乐,擦干手,蹲下拉开行李箱拉链,扭头问道:“是袋子里装的吗?” 顾泯点头,梁安面不改色找好了一套,交到顾泯手里,没一会儿,里面重新响起水声。没坐回沙发,梁安忍不住看地上敞开的行李箱。两处放东西的地方,一处有拉链,他蹲下轻轻拉开拉链,看清的瞬间,紧握的心脏倏尔放开,挤出里面几滴酸暖的血来。 梁安抹了把脸,把手拿开,呼出一口长气,酸涩复杂的心绪没有因此排除,反而沉甸甸的坠在他胸口。 都是些以前的东西,生活的琐碎玩意儿,和顾泯在一起的时候,天天看,后来想忘也忘不了。现在看见,只会想起买下来的时候的高兴心情。 打开电视,新闻女主播的平缓语调和雨声、水声混合,梁安窝在沙发,陷入酸甜掺半的回忆里,连顾泯什么时候出来都不知道。 把电视声音调小,顾泯揉着湿发,轻轻叫了一声:“阿安,你睡着了吗?”梁安应声睁眼,从沙发上坐起,“没有。我去厨房给你拿红糖姜水,要放甜点吗?” 顾泯扭头看了眼打开的密码箱,若有所思,答道:“甜一点。” 前段时间受台风天气影响,渔船停港未出海,台风过,又是紧跟的秋雨季,雨下不停,梁安冰箱里的海鲜存货吃得七七八八,海华排档也半个多月没开门做生意了。顾泯不请自来,梁安想好好招待也没有办法,晚饭做的是平常菜,清炒油麦和莴笋肉片,还有道鱿鱼蛋汤。 不知是红糖姜茶发汗,还是别的,顾泯觉得脑袋昏沉,人也没什么精神。 “那些都是以前你留在房子的,我一直收着。” 梁安给旧物搅得心情闷闷,胃口也不算好,知道顾泯探他口风,“明天再整理吧。”不乐意他再来,可东西都在眼前了,总不能当着顾泯的面扔掉,他做不来当面伤人心的事。 窗外下雨,秋意微凉,透过墙壁把湿黏水汽附在人身上,空调开了抽湿模式,梁安从柜子里抱出床被子,“下雨不热,你睡另一间房吧。” 雨夜本好睡,梁安却失眠了。行李箱里的东西一直盘旋脑海,迷糊睡去,做起和顾泯逛超市的梦,二人的交谈声与雨声穿插,一下清一下蒙,直到闹钟响起。 不出海,海华排档也不营业,梁安的生活很单调,洗漱完喝了半杯水,顾泯还没醒,他有些担心,敲了敲门。 没人应也没人开门,梁安心一沉,想起昨晚铺床时顾泯的话,“阿安,我觉得有点冷。” 顾泯睡得很沉,弯身的睡姿,侧脸陷入柔软枕面。梁安伸手碰他的额头,叹了口气,到底还是给他惹麻烦了,顾泯发热了。 打开抽屉拿出体温计,他拍拍顾泯的脸,“顾泯,顾泯……” 人昏昏沉沉的睁眼,披着被子坐起,“怎么了?”梁安甩好体温计,递到他面前,“你好像有点低烧,量一下。” 可能一时没搞清状况,顾泯出奇的懒,架高双臂,梁安一愣,把体温计塞进他腋下,没好气道:“夹好。” 顾泯一手夹紧,一手顺势搂上梁安的腰,头发抵着他胸口,“我头痛。” 梁安吁一口长气,无奈道:“你昨天到底在我家门口等了多久?” “不知道……”顾泯答得含糊而低,“我没注意时间。”额头蹭了蹭梁安胸口。 一团暖在胸前炸开,梁安手指一弹,声音不太自在的有些僵,“夹好,别乱动,要量不准了。” 顾泯紧了紧手臂,轻飘飘的“嗯”了一声,“喉咙好干,我想喝水。” “等下。”梁安拿出体温计,37.9度,的确是低烧了。认命似的松了口气,他低头看两只手都抱住自己的顾泯,说道:“待会吃过早餐,我陪你去诊所输液吧。” “我想吃煎鸡蛋,放酱油的。” 梁安憋着气,“不是说喉咙痛,确定还要吃煎鸡蛋吗?” “要,还想吃海米粥。”顾泯仗病提要求,心跳飞快,等梁安的答应。 短暂的沉默,梁安下看胸前的脑袋,呼吸起伏,“行,你先洗漱,我去客厅给你拿水。” 半跪倾身,顾泯瞥在客厅给自己倒水的梁安,嘴角浮现些得逞的笑,眼看梁安转身,一下钻回被窝,小声道:“你可真给我争气。”他说他淋雨就发烧的身体。 雨天,村里没什么人走动,水泥路上,只有挤在一起的两把天堂伞,伞下撑着他俩。顾泯拢了拢身上外套,眉眼浮出懒怠,手背贴上额头,嘀咕道:“好像烫得更厉害了。” 雨中的乡村诊所很安静,输液室里除了他俩,只有一位老阿婆。 凉了体温,看了咽喉,医生配好针水从里边走出来。顾泯不晕针,看着针头缓缓推入静脉,手背传来细微的疼痛感,梁安却不行,眯起眼睛转过头。 针水输的很慢,怎么也得一个多钟头,顾泯有很多话说,却心有顾忌没说,低头刷短视频,梁安更是直接看起游戏直播。 “我的手有点冷。”顾泯突然凑近,说道。 针水是凉的,要是在冬天,输完液一条手臂都是冷的。梁安盯他一眼,“谁让你要来广村。” 顾泯顿时受伤似的埋头把后颈露出,梁安不得不软和口气,“忍一忍,明天还要再打一针。” “哦。”顾泯拉长声调,听着很是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20 19:51:18~2020-02-02 20:1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一 10瓶;石歪歪 2瓶;3221068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疲累像水漫透四肢,顾泯慢慢熬不住,闭上眼睛睡着,嘟囔:“小安,我睡了……”梁安应声抬头,人已熟睡,外边的雨还在下,不知疲倦,没有尽头。 面对安静睡着的顾泯,梁安更从容些,摘掉耳机退出游戏直播间,他屏息注视顾泯的脸。 岁月还是容易在脸上留下痕迹的,他忍不住触碰顾泯柔软的眼角。他们的认识时间,实在太长了,十七岁到三十岁,指腹传来的温暖触感让梁安又走了这一遍十三年。 扭头看了眼输液室里坐在他们身后的老阿婆,梁安挪了挪凳子,腰背完全挡住顾泯的脸,手指也从他的眼角移到鼻梁根。 顾泯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硬朗,学生时代看不太出,年龄越大,阅历见长,才明晃晃的显示出来,不像梁安,徒有身高,显得瘦弱。 梁安来了劲,做了顾泯醒着时绝不会做的动作,一下又一下的戳他的鼻尖,忍不住轻笑出声,道:“我高中时候的眼光真毒,挑了个篮球队里最帅的来追。” 高中篮球队,几乎是每个学校帅哥的扎堆所在,他们往往不以球技出名,为学生广泛讨论的是他们和学校各班班花的恋爱。 点够了鼻尖,梁安又碰顾泯的睫毛。顾泯的睫毛长但不翘,看人的时候眼睛里稍微有点东西,就很显温柔,梁安摇头:“啧啧。” “医生,这瓶快输完了。”他扭头,朝里边嚷。 雨天真没什么人,老阿婆输完离开,直到顾泯输完,期间都没有新的病人来。发热的缘故,顾泯颧骨有点红,嘴唇也红,醒来后恹恹,抬头看着吊瓶,“什么时候才输完啊?” 生病的人心情不好,梁安很清楚这一点,平静回答他:“马上了。” 冰箱里没什么肉,青菜地里也就那几样,梁安在第三瓶药水吊上的时候就在想待会儿吃什么,直到药水滴完,也没想好。 输液室暖,乍一出来,湿凉水汽扑来,顾泯有些不适应的眨眨眼。梁安把窗口挂着的两把伞拿下来,撑开一把递给他,“中饭你想吃什么?” 顾泯和他走入雨中,“你煮什么就吃什么。” “肉片小白菜汤怎么样?冰箱里还有点猪肉。” “嗯,可以。”生病激起顾泯的一点孩子气,握着伞柄转伞,顿时雨珠成线,从伞角甩飞出去。 昏暗雨幕将两人慢慢吞吃,只有些声音传出,“那再给你煎两个鸡蛋。” 没想到回家后,中饭吃什么这个艰难话题,就被解决了。水莲雾树下站着梁安的叔叔,手里提着包好的半边老鸭,见到梁安,“你去哪里了,杀了鸭子,给你拿半边。养了几年的老鸭,煲汤最靓咯!” 顾泯从梁安身后走出来,笑着打了个招呼,“阿叔。”梁叔眼睛睁圆,“是你。”看了眼梁安,说的本地方言,“阿仔,这个是你朋友啊?” 顾泯听不太懂,半知半解的猜,听梁安回了句方言,把梁叔手里的鸭肉接过去。 “你跟阿叔讲得什么?” “他问我,你是我朋友啊?”梁安开锁,没什么好隐瞒的,“我说是啊。”忽略顾泯脸上明显对“朋友”这个称呼的不满表情,梁安掂了掂手中鸭肉,“拿来炖地胆头,你喝正合适。” 广村的菜地大都在河边,方便淋菜。梁安拗不过顾泯,任他跟在扛锄头的自己后边。 连日的雨,河水湍急发黑,不断冲刷芦苇根部,顾泯围着菜地转了一圈,剥开芦苇湿滑的叶子,看见条挑水的小道。 他回到梁安身边,脚边是一堆挖出来的地胆头,“你种在这里,会有人偷吗?” 梁安蹲身握住一把地胆头,甩去根部的湿泥,“偷就偷呗,反正种了这么多。”顾泯哑然,用篮子装起地胆头,跟着陶豫走到种白菜的地方。 水龙头下洗胶鞋沾上的泥,陶豫看了眼客厅,低头跟顾泯说:“外头湿气重,你干脆进房间,把你带来的东西整理好。” 顾泯同样低着头,“我以为你会亲手整理。”顿顿,道:“你就这么不想看见它们吗,你真希望我丢掉啊。”他的被伤心表现的有点明显。 梁安踩了下他的脚,洗干净的黑胶鞋面又沾上黄泥,瞪圆了眼睛,“我是没空!”转身走进厨房,顾泯楞楞看了好一会儿鞋面,才抬头笑了。 地胆头洗净去叶,只要根,拍扁丢进沸腾的鸭汤里,剩下的活交给慢火,炖着就是。梁安刻意在厨房待了许久,避开直面旧物的机会,直到顾泯走进厨房。 他一进来,明明空间还宽,梁安却觉得逼仄,头也不回,搅动锅里的汤,“整理好了?” “嗯。”顾泯走到他身边,看他仔细撇去汤面浮油,往里头加盐,自然而然的,梁安拿起汤勺,舀了点汤,递到顾泯嘴边,“尝尝,够盐没有?” 像身体的本能反应,顾泯低头抿了口微烫的汤,轻哼了声:“嗯,可以了。”他喝汤,视线却在梁安脸上,四目相对,终于察觉出点不对劲来。 梁安缓缓眨了几下眼睛,才慢慢把汤勺从顾泯嘴角移开,拿到水槽清洗。 背对顾泯,他有些走神,不自觉想起以前的同居生活,勺子冲了十几下都没关水。顾泯一度好吃不会做,每次梁安在厨房里炖汤烀肉,他总是试味道的那个人。 “那个,洗好了,勺子。”顾泯走到水槽边关水,拍了下梁安的肩膀。 梁安回神,眼前却又是顾泯的脸,结巴起来,“哦,哦,你去碗柜拿个汤碗来。” 手背贴上额头,顾泯边往碗柜走,边低声道:“有点烫。” 梁安没有睡午觉的习惯,顾泯也没有,但药物的副作用让他在饭后犯困,挨不住,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梁安不得闲,把地里摘回来的青菜老叶子掰成两段,扔进鸭圈里,舀了些稀饭和麸皮混合,喂给它们。 忙完后,他搬了张躺椅放在临门的地方,既可以看雨,又不会被雨打湿身。看了未来几天的天气预报,这雨还得持续三天,梁安叹了口气,在躺椅上怀想他的出海生活。 “好想吃生蚝啊。”他呢喃,垫着手背看雨。新鲜的生蚝肉,撬开壳,海水洗一下入口,鲜甜微咸。 “不停雨,顾泯肯定会赖着不走。”他真不是个心硬的人,连顾泯低烧都紧张得不行。 二十来岁的时候,顾泯是连淋雨半小时都不会感冒的。 第15章 顾泯这一觉睡了两个多小时,从两点多睡到四点多。期间梁安担心他,进房间摸他额头,幸好,没热回来。 喉咙好干,这是顾泯醒来后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床头柜上有放凉的开水,他拿起来一饮而尽,下床打开窗户。 雨滴不断扑打白色的瓷砖,顾泯脑袋仍有些昏沉,伸出手臂接雨点,看院外雨中的水莲雾树发呆。 梁安走进房间,手里拿着诊所医生开的药,“吃药。”顾泯转身,接过梁安递来的纸质药袋。 “医生说吃完药你可能会更困,要多休息。” 生病的没劲感觉实在不好受,顾泯仰头把近十颗药片倒进嘴巴,接过梁安递来的水杯,皱着眉头吞咽,瘪嘴说:“好讨厌。”不是讨厌吃药打针,而是讨厌这种没有心力做事的生病状态。 梁安一时无言,像孩子生病了的家长,心里也不好受,给他倒另一杯水,“晚上就吃中午剩下的汤了?” “嗯。”顾泯握着水杯喝水,“我没什么胃口,你不要炒新的菜了,会浪费的。” 药片使人困倦的副作用很快起效,洗澡的时候顾泯觉得自己在梦游,出来后不肯去睡,赖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梁安旁。 余光里,顾泯的心思根本没在电视上,低着头玩手指,明明脑袋一顿一顿,就是不说要回房间,搅得梁安也没办法安心看电视。 “顾泯,你怎么了?”睡醒吃药后的顾泯,显得格外需要关注。 顾泯抬头,挪挪离近梁安,话不多说,脑袋一下就靠下来了,“我心里烦。”梁安呼吸一顿,心跳怦怦,软声道:“是因为下雨吗?” “不是。” 顾泯的脸离他不到二十公分,体温仿佛把空气中的湿冷雨气烘干,作了一团暖融气团接触梁安,它有实质,梁安因此感觉自己脸颊泛痒发烫。 梁安的声音不自觉放轻,低头看着手中的遥控器,“那是为什么?” 顾泯扭头,鼻尖离梁安不到十公分,“我觉得我把事情搞砸了,心里很……”他一时找不到准确的词汇形容,眼眶微微泛红,鼻翼发酸,生病会放大人的委屈心理,他想。 “你根本不想要回以前的东西,我知道,我就是,我就是……”顾泯垂下眼睫,“我就是想来见你,来之前我都想了,就算你不要,当着我的面丢掉,我也不难受,可是,我好贪心。”他忍不住环住梁安的右臂,呼出一口发烫的气息,“我想你要它们。” 梁安扭头,两人的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我没不想要,不是都让你整理好了吗。” 顾泯抬眼,梁安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眼睛,装了赤诚,装了试探,像枚枝头青梅,砸落一潭清澈见底湖水。梁安一下尝到青梅的酸涩与湖水的淡味。 关掉电视,梁安拉他起来,“睡觉吧,我看你困得都不行了。”顾泯由他拉着,临进房间才后知后觉,“我的房间在隔壁。” “那间房湿气太重,你今晚跟我睡。” 他问:“是打地铺吗?” 梁安扭头瞪他,“睡床!”这人明知故问的本事见长。 没开大灯,梁安打开床头小台灯,摸了把顾泯的额头,从抽屉里拿出体温计,皱着眉头:“好像有点烫,怎么又烧回来了。” “不会。”顾泯夹好腋**温计,“可能是我刚才情绪波动比较大,摸起来才烫手。”梁安一愣,好一会儿才“嗤”声笑出,拉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顾泯侧躺,视线落在他盖的那张大薄被上,灯下嘴角藏起笑容,“我们盖一张吗?今晚。” 又来,梁安蹬他一脚,“不愿意盖,你自己去柜子里拿新的。”顾泯忙不迭应:“愿意,愿意!”他怕梁安听不见似的,声大得要盖过雨声。 梁安脸烫,发觉他一直在看自己,不自在的转了转小台灯的方向,让自己藏在黑暗里,朝顾泯伸手,“体温计。” 幸好,没烧回来,梁安松了口气,把体温计放回抽屉,“明天再输一次液,就好了。”躺回被窝,要把台灯关掉。 台灯照着顾泯,把他照得很清楚,梁安的手贴着台灯开关,却迟迟没摁下去,盯着顾泯的脸,眼睛藏在黑暗里和他对视,“怎么了?”他又这样问顾泯,藏在问题里的耐心一次比一次多。 顾泯抿唇一笑,呼吸平稳,“没什么。”不大的两室一厅,从客厅到房间,萦绕他俩的东西一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由酸转甜。 开关响起,房间陷入黑暗中,梁安埋进被子里,屏息听身旁顾泯的动静。顿时,被窝里多了一个人,体温似乎通过床单传递,梁安觉得腰脊发烫,甚至微微发麻。 他翻身,面对着顾泯,把刚才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出:“那些东西,我没不想要。我承认让你整理是我私心,我……”他的声音变得沉重,停顿许久,才把这沉重的声音重新捡起,“我怕看见它们,对你,就会变得心很软很软。” 两人的呼吸都放得很轻,梁安自嘲的笑笑,“你不是吃定了我,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来。”他叹息,声音微颤:“顾泯,你知道的,我永远是你的,俘虏。” 话音刚落,他就被顾泯搂上来的动作,惊讶得在黑暗里瞪圆眼睛,“顾泯,你!” 顾泯压在他身上,在他耳边说话,“你不是,你不是。”谁是谁的俘虏,现在说起来还太早。 “你起不起来?”惊讶散去,剩下只有好笑,梁安推他。 顾泯没动,梁安却知道他微微抬起了头,嘴角笑意扩大,“顾泯。” “嗯。”顾泯应他,离得更近,突然小声的问:“可不可以,嗯亲……脸。”梁安一愣,继而失笑,“可以,快点就可以。” 蜻蜓点水一样的吻,好轻,又好重,好普通,却又是小心翼翼问来的,顾泯低头亲了一下梁安的脸。 梁安屈膝将他从自己身上顶下去,声音哑软:“闹够了,可以睡觉了没有?”顾泯怔怔枕着枕头,窗外的雨声才一下近了,答道:“可以了。”翻身忍不住闷笑一声。 伴着风吹树叶、雨滴声入睡,一夜无梦。顾泯睡得还算老实,弓着身背对梁安,梁安从床尾小心跨过,拉上窗帘,走出房间,从冰箱拿出罐椰汁放在茶几,进浴室刷牙。 梁叔一直叮嘱他不要常喝冰饮料,梁安只有在想起他的叮嘱时,才会把冰饮料放在茶几上静置十分钟,不然都是直接喝。 罐身布满小水珠,梁安随意抹去,一口喝了半罐,拎在手去喊顾泯起床。 竖长阴影在眼前遮挡,梁安微凉的手刚贴上顾泯侧脸,他就睁开了眼睛,翻身仰躺,发出声意味不明的“嗯”。 “几点了?”疲累感没完全从身体消失,但比昨天好了太多,顾泯手背挡眼坐起,从指缝里看站在床边仰头喝椰汁的梁安。 “八点多。”易拉罐变空,梁安单指拎住,“早餐想吃什么?” 顾泯把手放下,眼睛一弯,“喝粥,海米粥。”梁安瞥他一眼,心想,真好养活。拎着易拉罐走出房间。 雨势跟昨天一样,下得不大不小,不止让人心情烦躁,连带食欲也降低,梁安吃了半碗就不愿吃了,又去冰箱拿了一罐椰汁,坐在椅子上慢慢的喝。 “家里有啤酒吗?我做个啤酒鸭给你吃。” 梁安撇嘴笑,“惦记完我家里的海米,现在又惦记那群鸭子是不是?” “不是,白吃白住总不太好。”顾泯温吞的说,“不过,你的那群鸭子养的是不错。” “那你宰杀拔毛破肚全一人干,我不动手的哦。” “没问题啊。”顾泯答应得痛快,做厨的老板,难道怕动手嘛。 第16章 和昨天一样,灰蒙的雨幕里,两把天堂伞挤在一起。伞下两人的气氛较昨日悄然发生变化,雨打绿浮萍,散了又聚,有些纠缠不清。 顾泯精神好了很多,话也多了,“鸭杂你想怎么吃?”他心里明明有了答案,跟梁安说:“前天我见你地里种的芹菜不错。” “那输完液去拔两颗,芹菜炒鸭杂。” “鸭头和鸭脚、鸭脖子那些,要不要斩出来煲个汤?”顾泯兴致勃勃,“我从师傅那学的,先焯水,再用姜片煎一会儿,煮汤一点也不腥,最后放两小把生菜。” “火锅店生意怎么样?”梁安突然岔开话题,想到这个。 “不错啊。”顾泯笑笑,“明年打算开分店了。” “怪不得有闲心在广村、市里两头跑。” “啊呀,不讲这个。”顾泯站定,“你要不要喝鸭汤?” “煲咯,下雨天喝点热汤也好的。” “鸭身就做啤酒鸭了?” “嗯,输完液我们去商店买。” 由于输完液后顾泯有要做的事,输液过程便一点不觉得漫长,好像才玩了一会儿手机,三瓶药水就挂完了。回来的时候两人撑的一把伞,梁安左手拎着一打啤酒,和顾泯挤在不大的天堂伞下。 两人分工,顾泯去鸭圈抓鸭,梁安去厨房烧水。顾泯身手利落,又有网兜助力,梁安刚把煤气打开,就听见了院子里杂乱的鸭叫声。 说是他一个人动手,就是他一个人动手。梁安要帮他,顾泯还不乐意,梁安只好先去菜地拔芹菜,在院门口问他:“还需要点什么?” “葱姜家里的小菜地都有,拔两颗生菜吧。” 破对半的鸭头、斩成段的鸭脖和两只鸭爪姜片焯水,放一点料酒增强去腥力,捞出沥干水,下锅煎。 煎的时候用老姜片,煎焦后把这些所谓的鸭边角下锅,小火翻炒一会儿,关火。挑出老姜片,倒进煲汤的砂锅里,放适量的水,丢一点嫩姜片,小火在另一个灶上慢炖就是。 散养的鸭子运动量大,不太肥,放一点点花生油炒出皮肉间的油脂,期间加盐和姜片入味。由于中午只吃半边鸭肉,顾泯放了一罐多点的啤酒,大火煮开转小火,慢慢炖着。 正巧梁安回来,他就和梁安在水龙头底下洗菜,择芹菜的叶子,洗生菜。 梁安注意到他手上大大小小的疤痕,顾泯顺着他的视线,不太在意的甩了甩手,“刚开始学刀功的时候才辛苦,握刀握到手腕痛。” 他把生菜伸到梁安面前,“我记得你喜欢吃脆一点的?”梁安心中一动,“嗯”了一声。 “你真不要我帮你啊?早上的话只是个玩笑话。” 顾泯摇摇头,“没什么了,只剩个鸭杂炒芹菜,快得很。你去拿碗筷和饮料吧,我要喝椰汁。” 菜上来的时候都很热,最后端上来的是鸭汤,汤色浅白,生菜碧绿,汤面浮油不重,看着很清爽。顾泯盛出两碗,解下围裙,搭在挂衣钩上,“吃饭吧。” 顾泯的胃口比昨天好了很多,喝了两碗鸭汤才开始吃饭,“医生是不是还开了今天的药?” 梁安点头,“昨天开的吃完了。” 顾泯突然问:“我病好了,你不是就得让我回去了?” “这几天下雨,也不能出海,等天气稳定了,海华排档每天都开门做生意,你不回去去哪里?我可没时间,你火锅店不要啦?” 顾泯低语,“这雨,天气预报说还得下几天呢。”梁安一笑,“随便你。” 第17章 既然梁安讲了随便他,顾泯理所当然的待到了天放晴,才离开广村。顾泯觉得,他俩现在处于一个界限模糊暧昧的关系中,下一次见面八成是他有空过广村了。 但没想到梁安倒先有事来市里了。 晚上十点刚过,顾泯锁好店面,正下楼,梁安来了个电话。顾泯嘴角牵出点笑,接通电话,“喂。” “下班了没有?”梁安那边不知是哪里,周遭都是人声。 “刚关店。”顾泯呼出一口气,松了松左肩,“今天生意太好了,累死了。” 梁安语调有些犹豫,“我还想叫你出来吃宵夜。”顾泯走到自己的车旁,声音一扬:“你在市里?” “在啊。我表姐生小孩,上来看一下。”梁安走到稍微安静点的地方,“你累我们就不吃了,明天再吃也一样,我……我可能会在市里待几天。” 顾泯注意到他吞吐的最后一句,笑着:“原来是会待几天啊。” “嗯,几天。” 顾泯打开车门坐进去,“就今天吧,我想见你。当然,明天的也要吃,地址你微信发定位来,我过去接你。” 华灯如晚星在夜幕上闪,城市的夜晚吵闹而充满烟火气息。这段路在校前,又是市中心,路边都是刚下晚修出来吃宵夜的学生,顾泯开得很慢,车窗下了一半,鼻尖尽是烧烤的火燎气。 市人民医院离这里不远,十字路口左拐过两条街,再右拐就是。没花到十分钟,顾泯就在医院外接到了梁安。 “吃什么?”顾泯慢慢打着方向盘,问道。 “我记得天桥那条路直下,不是有条小吃街,现在还有没有?”梁安扭头,跟顾泯说话。 “还在啊。我好久没去过了,东西不知道好不好吃。” “就去那儿吧,随便吃点就行了。”梁安看向车窗外,“你不是累了,早点回去也好。”顾泯瞥他一眼,低低笑了两声。 这个点正是小吃街最热闹的时候,人挤着人。两人挑了家海鲜烧烤店坐下,点了打蒜蓉生蚝和粉丝扇贝,还有碟炒钉螺,要了两个青椰。 店家生意好,他俩等了二十来分钟才上菜。顾泯是做厨的人,梁安也算半个,一尝,抬头相视一笑,心里都有数,味道一般般。 “表姐生的男孩女孩?” “男孩。”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那满月酒你们不得过来喝?” “要啊。”钉螺太辣,梁安吸了好几口椰子水,“我阿叔还讲,到时候要抓两只老母鸡上来。” 顾泯也喝椰子水,眼睛却看着梁安,“明天过来我家吃个饭吧。”梁安呛了一下,咬着吸管,“你,你家?” “我自己买了房,就我自己住。我在广村吃你好几顿饭,现在待你一餐也不算什么吧?” “那行啊。”梁安答应得很痛快,“可以点菜吗?” 顾泯笑着缓缓点头,“可以。” “对了,你来市里住在哪里?” “医院旁边的宾馆。” “吃完宵夜,要不要去我那里住?” “你想咧,阿叔跟我一起上来市里的。” 第18章 完结章 “菜单”是梁安回去后发来的,顾泯那会儿刚洗完澡,拿了纸笔把所需食材写下来,临睡前不忘告诉林叔,明天他有事不在店里一天。 小区附近没有大型综合市场,好的食材又得赶早才买的到,于是顾泯订了闹钟早早起来,运动完后洗了个澡,才开车出发去菜市场。 挑买食材这件事,早些年顾泯经验不够,被愚过几次,现在不会了,眼睛毒得很。 提着塑料袋,他从菜场出口出来,给梁安打电话,呼出去不到几声就接通了,“起了没啊?” 梁安笑笑,“起了。” “地址发过来,我去接你,没吃早餐的话到我家吃。” “我正在吃,你没听到我周围很吵嘛。” 顾泯细听,确实能听见老板娘吆喝的声音,应是个粉店,“那好,待会儿见。” 回程的时候正是上班早高峰,路上堵了近十分钟。出于近海人灵敏的鼻子,梁安准确找到了装海鲜的袋子。海虾缺氧在袋里蹦跳,飞蟹鲜活,一碰它的眼睛就缩,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电梯。 顾泯住八层,早上没什么人,电梯里就他们两个。他站在梁安左侧,靠着电梯,不怎么说话只是应和梁安的问题,脸上一直有淡淡的笑容。 一层的住户不多,一眼就能看完,两人刚从电梯出来,顾泯就被叫了名字。 “敲门没人应,打你电话也没人接。”顾贞听见脚步声转身,一看就看见了顾泯。 “姐,我今天有朋友过来吃饭,刚买完菜回来,手机静音放在外套里,没接到电话。”顾泯牵着梁安的手,走近。 梁安却一下挣开他的手,顾泯一愣,又很快恢复从容,笑对顾贞说:“过来有什么事?” 顾贞把一个汤盅递给他,“阿妈昨天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一只老母鸡,炖了一晚上,早上叫我过去喝了,让拿点给你。”她刚才一门心思在顾泯身上,视线一撇,看清弟弟身边站着的人,一愣。 楞然很快从她的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的怒色。像锅灰色沸腾的水,被努做平静的面皮遮挡,致使她白净的皮肤登时显出一种淡淡灰褐,“还是你?!” 顾泯接汤盅的手一顿,狐疑的打量对视的两人,听梁安缓缓说:“是我。”顾泯脑中一下闪过很多事,脸色由和缓转紧绷:“你们认识?” 两人皆是沉默,不回答顾泯的话。顾贞把汤盅放在地上,冷冷道:“我先走了。” 顾泯盯着梁安,“你认识我姐?” 顾贞走后,梁安身上那种动物炸毛似的随时要反击的状态才有所缓解,对上顾泯的眼睛,他平静的说:“对,不止你姐,我还见过你妈妈。六年前。” 顾泯怔忪,梁安低头看地上的汤盅,“先开门吧。” 食材被顾泯随意放上厨房料理台,他走到梁安面前,问得诚恳而郑重,“她们和你说过什么?” 梁安抬头淡淡一笑,“不太记得了。”顾泯眼眶一红,声音从齿列中憋出,“阿安!” “真不记得了。”梁安低下头,低声:“难听的话记来干嘛。” 一顿好好的饭,两人随后在沉默中吃完,第二天,梁安回了广村。 顾泯的电话在当夜打给林燕,无人知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挂断后,碰了有一阵没碰的酒。 好似一座费心修补的大厦,顾贞的出现,让原来顾泯一切依仗的东西变成可笑之物。 日子又变得规律而平淡,顾泯每日都会在闲暇之余,盯着手机屏幕沉思,他看着梁安的号码,不敢拨打。 “老板,我走了啊。”服务员们一个个下班,跟顾泯打招呼。顾泯朝他们笑笑,摆摆手,“明天见。” 他走到窗边,盯着手机的前摄像头。 梁安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的画面一下出现,他叫了声顾泯的名字,“干嘛呀,视频。” 顾泯捂着自己飞快跳动的心脏位置,轻声:“我以为你不会接了。” “为什么不接啊。”梁安离开沙发,走进房间,“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打来了呢。” 顾泯听清他的话,笑得温柔,细看梁安的模样。梁安在房间里眼睛乱撇,笑着:“干嘛呀,一直看我。” “阿安。”顾泯敛去些脸上的笑意,全脸沐在暖色灯下,面部棱角在柔柔灯光里晕开,“明年休渔期,我们抽半个月时间,去旅行吧。” 梁安盯着他,“好啊。”很轻的笑了一下,“阿泯。” 大厦从未出现裂缝,他们何需蹉跎岁月修补。 End 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