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反派前夫以后》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渣了反派前夫以后 作者:岁寒晚急 文案: 又名《美人相轻》 《我和前夫做闺蜜》 文案一: 顾箬笠身为长公主之女,在陛下清算未婚夫戚家时,果断交出了一封戚衍手书的谋逆信件,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凭着这份功劳,顾箬笠深受帝宠,活得风生水起,比帝姬还要威风八面。 有一天,顾箬笠做了个梦。 梦里,她那无私奉献的继母是个狼外婆,一心想着怎么骗她的财宝; 她那娇怯的好继姐抢走了她的第二任未婚夫。 以及,她死在了早就该嗝屁的前任未婚夫戚衍手中。 被他一剑穿心,血溅华堂。 顾箬笠从梦中醒来,回归现实,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平静又安详。 顾箬笠决定早早找出这个“潜伏”在自己身边的未婚夫。 攻略之。(用尽手段 但首先她得找到人。 书院的英俊掌事、盛家的冷峻表哥、皇帝舅舅身边的俊俏小侍卫,顾箬笠看谁都像那个死鬼未婚夫。 她拉着“小表妹”林菘的手,严肃的征求“她”的意见:“菘妹,你看他们谁才是?” “小表妹”林菘眸色幽暗,反握住顾箬笠的玉手,呵呵一声冷笑。 谁也不是。 人狠骚话多“校花”男主vs身娇体不软“校霸”女主 排雷: 1,算半重生,女主做了前世有关的预知梦。女主乐观,三观正,不会纠结前世。 2,女主没有渣男主,前世也不是男主杀的,凶手另有其人哦 文案二: 顾箬笠年纪轻轻,守了望门寡,但还是毫无争议京城第一美人。 有一天,她的小姨表妹林菘(song)回来了。 菘妹腰肢细软,弱柳扶风; 菘妹琴棋书画,才情无双; 菘妹娇言软语,玉体含香…… 菘妹成了第一美人。 笠爷怒拍桌子:啊呸!什么人都能做第一美人吗?…… (见了面)菘妹真的好可爱,当然要好好保护她! 结果有一天,她喝的醉眼惺忪,看见同样醉酒的林菘好像——变成了男人??!! 顾箬笠:……冷漠脸jpg 男主前期中毒,外表有一些变化,以后会变回来(人家可是十足的男子汉哟!金刚小哪吒jpg) 女主不渣不渣不渣(信我!) 内容标签: 甜文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箬笠 ┃ 配角:林菘、戚衍、傅饮尘 ┃ 其它:情有独钟,美味在线 一句话简介:利剑悬心每一天 第1章 继母秦氏 顾府的继夫人秦氏又病了。 虽然秦氏再三叮嘱,不要传扬,但秦氏义女李茵茵也不敢耽误,清早就去请了顾箬笠过来。 顾箬笠心头一紧,急急忙忙赶到齐宁院时,却发现自己的祖母顾老夫人已经在里面了。 秦氏如今有孕,怀上的很有可能是顾家这一代唯一的嫡子,顾老夫人自然紧张。 段嬷嬷皮笑肉不笑的拦在齐宁院门口:“郡主,您还是个孩子,进去也帮不了什么忙,不如先回去吧。这里有老夫人照看就成了。” 顾箬笠极其不耐,也不好和祖母的心腹争执,只好在廊下等着。 直等了半个时辰,顾箬笠周身发冷,顾老夫人才从里头出来。 她一见顾箬笠,便冷哼一声,拉下脸,硬邦邦问:“郡主又来做什么?平白的添晦气,还不快随我来。” 在顾老夫人段氏眼中,这个孙女虽然身份高贵,但一无是处,克死了生母,还连累生父,是个极其不详的。因此,厌烦忌讳一日一日积攒下来,竟然变成如今这样,见了顾箬笠从来没什么好脸色,比生人还不如。 顾箬笠见了一礼:“听闻母亲身子不适,我来见见母亲。” 正说着,就见段嬷嬷从里头抱了一盆名贵兰花出来,交给了粗使婆子,叫她远远的拿去扔了。 兰花是顾箬笠昨日送给秦氏的。 顾老夫人这才舒心了一点,道:“从你母亲有孕,我便说过,嘱咐你无事不要来齐宁院了。听说你昨日送了一盆兰花过来,今日你母亲便腹痛了大半日!你要是个好的,就该识趣些,离秦氏远些,对你们两个都好。对你未出世的弟弟也是好的。” 正说着,秦氏的贴身侍女绘青出来,说是大夫人想念郡主,想和郡主说几句话。 老夫人段氏扯过绘青,厉声问:“她不知道保重自己,还要见这扫……”扫把星! 到底是顾忌顾箬笠的身份,没当众说出更难听的来,但脸色已经是难看极了,仿佛若是秦氏和肚子里的孩子出事,就真是扫把星顾箬笠克的一般。 顾箬笠进了内室,屋内暖融融的。 秦氏斜靠在美人榻上,着一件水青色长袍,越发显得人不胜衣。 虽说是继母,但顾箬笠和她似乎有母子亲缘,自小就十分亲近,一见她就心生欢喜。 秦氏一把拉过顾箬笠的手,见她手脚冰凉,捏的更紧了些,恨不得捂进怀里给她暖暖。 “怎么身上这样凉?雁声是干什么吃的,也不知道给你拿个手炉来,我儿,你受苦了。” 顾箬笠忙挣开手:“秦阿娘当心,别被过了寒气。” 秦氏捂着她的手:“哪里有这么弱不禁风?老夫人没说什么吧?好孩子,我知道你一心挂念我,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白白连累你被老夫人训斥。老爷不在京中,我也不敢多言,偏生我又想你想的厉害。我在府里,元儿不懂事,只有你能宽慰我……” 顾箬笠立即保证:“秦阿娘放心,不拘什么时辰,我每日都会来看你的。到时候避着些祖母就是了。” 秦氏这才放心下来,笑着叮嘱顾箬笠:“你是个好的,贴我的心,偏偏我那亲生的孽障,还不如你一丁半点的。若若,是我没教好她,她若说些浑话,干了错事,你只看在我的薄面上,别理会她了。” 想起秦氏改嫁时,带过来的亲女李新元,顾箬笠没说话。 秦氏悠悠的叹了口气,满面凄凉:“只怪我那时候缠绵病榻,十日里有五日昏昏沉沉,不曾好好教导她,才让她左了性情。我以后,哪里有颜面去见她九泉之下的父亲?” 秦氏闭眼,落下泪来,愁思百结。 顾箬笠亦是心如刀绞。 原因无它,秦氏虽然是她的继母,却是实打实的用命救过她。 当年她母亲敬宁长公主遇刺身亡,她不过八岁,失去母亲的苦闷伤痛难以排解,常常郁郁寡欢去密云山听经。有一回撞见了绑匪,秦氏恰巧在山上祭拜亡夫,见她一个女童遇到恶人,不顾一切追了上去。 后来,秦氏就和顾箬笠一起被绑了。 之后,凭着秦氏留下的记号,锦鳞卫顺利救出了顾箬笠和秦氏。顾箬笠受了惊吓,并未受伤,秦氏却因为保护顾箬笠身受重伤,还失去了肚中的孩子。 秦氏获救之后挣扎了三日三夜,才打下来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秦氏没了孩子,人也受了天大的苦难,几乎是在鬼门关前挣回来的命。 而且,这孩子还是遗腹子,秦氏与亡夫本来只有一女,多年来求子不成。没想到,亡夫过世之后,却得了这个遗腹子。可更没想到,秦氏也不知道自己有孕,为了救顾箬笠,失去了腹中胎儿。 三年后,秦氏又嫁给了顾箬笠的生父新安公,因为有这层深恩在,顾箬笠对继母秦氏可谓百依百顺。 顾箬笠从齐宁院回来,老夫人又要见她。 祖母段氏端出老夫人的派头来,问秦氏受了什么刺激,为何又病了。 李茵茵素来胆怯,支吾了几下,便全说了。 昨日顾箬笠上山,李新元和李茵茵也跟去了,不知从何处知道,晋安公主给京中贵女都下了帖子,请她们去公主府赏梅。 李新元虽然随母亲嫁进了新安公府,可她本身是一商户女,没有帖子,便想让顾箬笠带她去花宴。 顾箬笠自然拒绝了。 回来之后,李新元便去磨秦氏,非要去公主府花宴不可。秦氏不依允,既不愿意为难继女,又劝不动性子养歪了的亲女,怎能舒心?怎么能不病? 顾老夫人听完,眉头皱起来,不满的看向顾箬笠: “我当是什么事?又是你起的祸根!” 顾箬笠:…… …… 她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老祖母。 “元儿虽说是姓李,可进了新安公府,就是咱们府的姑娘,公主自然发了帖子,你把姐妹们一同带去,又有什么不可?咱们元儿不是和董相的千金都交好?她品性出众,又是个有福泽的,怎么就不能结交公主?依我看,你就是见不得她好!原先秦氏是个有福气的,本是儿女双全的好命,要不是救你,怎么会平白没了孩子?你要是个感恩戴德的,就该好好孝顺秦氏,和睦姐妹。如今我看起来,秦氏仿佛猪油蒙了心,对你这样亲近,反而对元儿疏远了,这可万万不成。” 顾箬笠抬眸,神色平淡:“孙女正是怜惜秦阿娘,才不愿李新元去花宴之上。晋安公主性情直爽洒脱,她看不上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她若去了,到时候不得青眼,难免哭哭啼啼回来……” “够了!”段氏动了真火气,“你凭什么就断定公主不会喜欢元儿?咱们元儿琴棋书画,才情品貌,哪样不好?她还有一点最强的,那就是有福气!她那是福星命,哪个贵人见了,都必定欢喜。就这样说定了,到花宴那日,你把元儿和茵茵都一同带去,也不失偏颇了。” 顾箬笠心烦,但也不再说什么。 顾老夫人倒不依不饶起来,又道:“你昨日是得了一件新衣裳?那倒正好,给元儿穿了吧。” 雁声道:“老夫人,那可是宫里送来的流心锦……” 顾老夫人得意洋洋:“正是要那样的好东西,才配得起元儿。人靠衣装,我们元儿哪里都好,单单只是出身不够贵重。那正要一件好衣裳抬起身份来,好叫大家都别小瞧了我孙女。” 顾箬笠拉住雁声,淡淡应了。 顾老夫人瞧她这模样便腾起火气,又训斥了一通,最后道:“秦氏安胎最是要紧,以后你就别再来齐宁院了。” 似乎怕顾箬笠不肯听话,又当着她的面,让段嬷嬷过来住着,亲自守在院门口。 “若是郡主再来,你只管去告诉我!” 雁声忿忿不平:“郡主,您便这么忍下了?白白没了那么好的一件衣裳,老夫人还这样说您!您可是她的亲孙女。老夫人真是糊涂了。” 哪有人亲孙女不疼,当做扫把星,却把外人当宝贝疙瘩的? 雁羽也道:“齐宁院那些下人,都说大夫人疼爱郡主,反倒冷落了亲生的李大姑娘。还说,李大姑娘可怜,没了亲爹,有亲娘也等同没亲娘……” 顾箬笠:“噤声。” 雁声雁羽再不敢多话了。 顾箬笠对李新元,本就是百般不耐,极其不喜这个短见攀高的继姐。 可若真的闹起来,为难的只有秦氏而已。 她本来有孕在身,身子又不好,何必让她烦心呢? 自从秦氏有孕之后,顾箬笠在府中处处忍耐,还要劝慰秦氏宽心。 转眼到了花宴当日,顾箬笠上了马车就闭目养神,反倒是李新元兴致勃勃,拉着李茵茵叽喳不停。 下车后,晋安公主果然只理会顾箬笠,将面生的李新元和李茵茵都抛在一边,旁的贵女过来说话,也只是淡淡打个招呼,便依然拉着顾箬笠的手,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顾箬笠忍了片刻,才道:“那就是我那继姐。表姐若是真想我了,便去招呼她一声。” 李新元虽穿着一身新衣,可今日来的贵女,都不相熟,她也不认识几个。和李茵茵站在亭子边,束手蹑脚,像冷风中的缩头鹌鹑。 晋安素来秉性傲慢,最看不惯李新元这等攀龙附凤的作派,但顾箬笠开了口,她便过去冷淡的招呼了两句。 李新元立时受宠若惊,红着脸给晋安见礼,偏生踩到了自己的披帛,眼看就要摔倒,她下意识的拉了李茵茵一把,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李茵茵却被她一把拽过来,撞到了梅花枝桠上,钗环凌乱,秀发散开,脸也刮破了,二人好不狼狈。 李新元唯恐出丑,急忙避到后头去整理衣裳,见四处无人,又开始揪扯李茵茵,责骂她蠢笨,连累自己差点丢人。 这般作派,真是叫人看不下去。 晋安抬了抬下巴:“要不,我帮你把她弄死?往后,你那可亲的秦阿娘,就是你一个人的了。你放心,保证没人查的出来。” 顾箬笠冷淡的哼了一声。 晋安也懒得再提李新元,一指人群:“瞧见那头没有?那儿众星捧月的,就是你我的表妹,林菘(song)林乡君。她新近进京,据说,那一整艘大船上,都是她爹陕西总督留给她的万贯家财。这几日,也算炙手可热。咱两也过去凑凑热闹?” 顾箬笠不为所动:“就有十艘宝船,进了京城,也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且,少女孤弱,偏生怀抱宝璧,焉知是福是祸?有什么可看的?” 她母亲虽也是长公主,但与林菘之母福康长公主并无深交,她今日也无闲心。 顾箬笠刚说完,便突然抬眸,敏锐的看向了人群中央。 她总觉得有一道视线,正越过百花和人群,专注的看着自己。 顾箬笠坐了片刻,便去湖心亭吃茶,正坐着听曲,便见小舟破水而来,隐隐约约听见小船上传来女子们的笑声: “林乡君生的娇软可亲,脾气倒是冷淡如冰,这半日光听我们说话,乡君可是一声未说。” “林乡君看的是湖心亭中的人?那是千金郡主。” 顾箬笠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随意探过目光,想看看这父母双亡、家财万贯的少女生的什么模样。刚走到亭子边,身后猛然一股大力,将她推了下去。 湖水冰凉刺骨,顾箬笠在尖叫声中,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上掉下的林表妹:没错,我就是男主。 开书啦,求支持么么 第2章 顾箬笠之死 几个嬷嬷一齐在前带路,匆匆忙忙挑开帘子。 林菘进了里间,闻到一股浓厚的药味,用帕子掩住口鼻,轻声问:“千金郡主还没醒吗?” 她模样娇小,一双水瞳光亮可亲,声音却略有些低沉轻哑,不似寻常少女清脆婉转。 雁声略带哭音:“回林乡君,从昨日落水救起来,太医用了好些法子,才保住性命,一直到今日都不曾醒转。” 昨日顾箬笠落水,救人的便是林菘的贴身侍婢。 林菘到了床前,只见一个极其美貌的睡仙子沉沉卧在锦被之中。 林菘看着她紧闭的双眼,悄无声息在床榻边坐下,低低的喊了一声:“顾箬笠。”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 林菘微微皱眉。 看她这模样,一条小命就要没了。 可恨她这样的人,面若天仙,心如蛇蝎,竟然能清清白白就死了。以往那些错事,她是半点代价也不用负,也不用面对她亏欠的那些人。 真是便宜她了。 林菘无意间碰了一下她的手指,内室温暖如春,还盖着松软的锦被,顾箬笠的手指却依然冷如冰。 林菘只迟疑了一瞬,不由自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团在手心里握了握。 顾箬笠便在此时,突然动了动手指。 林菘低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眼睛:“顾箬笠,睁开!” 顾箬笠恍惚睁开眼睛,似乎看见了她,含混不清的说了句什么,又再次昏睡过去。 林菘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起身告诉雁声:“你们郡主方才醒了片刻,快去请太医来吧。” 雁声喜极而泣,急忙去喊太医,一片慌乱之中,林菘带着侍女不急不忙的出了府。 上了马车,侍女净瓶低声问:“主子,您不是最厌恶千金郡主?恨她当年出卖了您,为何还要亲自来看她?” 林菘没出声。“她”在想,方才顾箬笠含含糊糊说的那句话。 她说:“衡儿……我要去见你……哥哥……” 侍女净瓶又道:“顾箬笠今日死了,也是罪有应得,主子为何还让他们去叫太医?” 林菘敲了敲桌面,突然问:“恒儿是谁?顾箬笠这些年相交的男子中,有谁名恒?” 净瓶又愣住了:“这……似乎是没有的。顾箬笠虽然极受阳丰帝宠爱,但在京中的风评并不算好,交好的只有董相之子董霜明,还有叶候之子叶上秋,他们二人,都不名恒。再有些,譬如林将军之子,庆王世孙,盛家、段家那些公子,也没有一个叫横啊、竖啊的。” 林菘听她报菜名一样,说完了一大串男子名字,脸色更黑了。 顾箬笠可真是好样的!除了这些明面上的,说不定外面还有藏起来的男人。以至于,她在糊涂之中,还情不自禁的喊出了那野男人的名字。 林菘黑沉着脸:“够了,以后顾箬笠的事,不必再往上报,我也懒得理会。” 净瓶欢喜起来:“也是,主子,我们还是尽快找到那东西要紧。” 顾箬笠意识朦胧,但是眼皮极重,沉甸甸的睁不开。雁声和雁羽趴在旁边唤她,她想答应,也出不了声,不知不觉又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这一梦,又长又久,猛然间她便睁眼醒来了。 方才清醒,听见雁声说,大夫人秦氏来了。原是因为她落水,陛下迁怒李新元,让她跪在庭中,今日又派宫中使者来责罚,秦氏忙不迭的赶来求情。 顾箬笠本就难受,但唯恐秦氏伤心,拖着病体去前院求情,好容易救下了李新元。 她这一吹风,又和内侍据理力争,耽误了大半个时辰,才把李新元带回自己院中护着,随后风寒加重,一病就病了整整一个冬日。 等开春之后,顾箬笠方才能再次起身,出门上姑母家祝寿。寿宴之上,她才得知,原先一直对她大献殷勤的段家表兄定了和李新元的婚事。 顾箬笠大感意外。 她心中觉得段二拈花惹草,并非良配,有心想去提醒秦氏一二,没想到,那日院中四下无人,叫她听见秦氏与李新元窃窃私语。 “我儿,你嫁了段二,从今往后,只要能站住脚跟,便是将来的侯夫人。” 李新元阴阳怪气一声冷笑:“女儿外嫁之后,母亲便好了,自此可与顾箬笠母女情深,再也没有我来碍眼了。” 秦氏心痛难忍:“傻孩子,你才是我十月怀胎亲生的儿啊!李氏不过一商户,若不是我用尽手段,与李氏决裂,将你带到顾家,你如何结识段二?凭你从前商户女的身份,顶破了天,又怎么能嫁进侯爵门庭?为娘一片苦心,都是为了你。此番若不是阿娘使计让她落水,她和段二的婚事,早就已经成了。” 李新元本来不信,听了这话,半信半疑:“她落水一事,真是娘亲安排的?” 秦氏难掩得意:“自然,不然,她怎么就在议亲的节骨眼上,病了这么一场?只是没想到陛下如此不讲理,还差点迁怒了你,幸好她是个蠢的,拼死也要护着你。要不然,我儿可真是要吃些苦头。” 顾箬笠万万没想到,对她犹如亲生女儿的秦氏,会说出这种话来,心中大为震动。 随后一幕一幕,更如走马观花一般,既真实,又虚妄。 秦氏发现了她,见她听到了真相,急忙追出来,却摔了一跤。 秦氏再次失去了孩子,一个即将足月的男胎。 秦氏千错万错,毕竟曾对她有救命大恩。 顾箬笠没有对父亲说明当日实情,将祖母的一应指责,全都闷头认了,连夜从家中搬到了易云山上的别院。 从此时起,原本清晰的景象,便更加混沌,到最后,仿佛身处迷雾之中。这迷雾之中,又四处埋藏着噬人的怪兽。 顾箬笠似乎在山上住了许久,人缘越发凋敝,到最后几乎不与任何人往来。 场景又变,迷雾也越发浓厚,恍惚间,看见李新元身着布衣,面色憔悴,与一浑身血气的青年将军道: “顾箬笠就住在这别院里!当年就是她出卖戚家,戚将军,如今你可以为全家报仇了!” 戚衍?! 顾箬笠站在那青年身后,拼命踮起脚尖,想去看清他模样。偏生连梦里都不能得偿所愿,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顾箬笠大急,只想立刻开口解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 最后一刻,只见一柄染血利剑,向自己眉心果决刺来。 顾箬笠又急又气,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屋内残灯如豆,一应照旧,仍然是她在新安公府的闺房之中。 她一起身,外头又是一片慌乱。 “郡主醒了!” 雁声昼夜不眠守着,急忙喊人过来: “郡主,您总算醒了!您快躺下,万万不能猛然起身。雁羽,快请太医。” 顾箬笠浑身发冷,仿佛埋在冰块里一般。雁声扶了她一把,才发觉她眼神不对,空洞洞、黑沉沉的。 雁声心疼坏了:“郡主别怕,您得救了,咱们已经回府了。我们已经到新安公府了,您没事了。” 顾箬笠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原来她此时才将将醒转,方才不过是做了一个梦罢了。 她微微皱眉,只觉得自己方才梦到的些许事,十分重要,格外要紧。可眨眼功夫,再要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梦见了哪些。 顾箬笠用了药,昏昏沉沉又睡了一整晚,翌日早上,喉咙才好些了,能说出话来。 雁声喂她吃完小米粥,见她精神甚佳,不声不响跪下了: “是婢子疏忽,不该离开您身边,才让您落了水。” 她这一跪,那日陪同出去的雁羽也一同跪下了。 顾箬笠没叫起,将那日的事原原本本又问了一遍。 她可不信,自己是平白无故落水的。 雁声道:“那日我去给郡主寻披风,先离开了湖心亭。” 雁羽道:“随后,郡主觉得酒冷了,我去另一边取小暖炉,也离开了。亭中便只有郡主独自一人。” “我拿了披风回来,先听到水声,随后发觉郡主不见了,便立刻喊救命。先呼救的人是我,但当时亭子里边,还有盛家三姑娘盛宝华,李姑娘在亭子外面,神色惊慌。” 寒冬之时,顾箬笠落水,雁声雁羽自然是先急着救人。之后顾箬笠性命攸关,一直昏迷不醒,也就无暇去理会那两个“可疑凶手”了。 “谁把我捞上来的?” 雁声道:“当时护卫都离的太远,林乡君正好乘船到了湖心亭,是她的贴身侍女,跳下水三次,这才把您救了上来。” 湖水冰冷,侍女体力不支,又不知道顾箬笠掉到了何处,一连潜进冰水三次,才终于把顾箬笠救了上来。 这之后,太医院守了两日,总算从鬼门关把顾箬笠给救了回来。 “昨日,您昏迷不醒,林乡君还亲自来看您了。说来也是巧了,太医都说,只要您能清醒片刻,就没事了。奴婢们想尽法子叫您,您都没醒,林乡君一来,您便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似乎还和乡君说了句胡话。” 梦呓之事,顾箬笠早记不得了。 顾箬笠让雁声亲自去小库房,备厚礼送上林府,亲自给林乡君道谢。 主仆几人刚说完话,秦氏就来了。 不知为何,以往一见了秦氏,顾箬笠便心生欢喜,今日却有些不想见,还有一股诡异莫名的厌烦之情。 顾箬笠压下心头异样,道:“大夫人怀有身孕,我又病了,还是先别见了。” 正说着,就见秦氏竟然不管不顾,闯了进来。 “若若,你可醒了?可没事了?” 雁羽挡在屏风前:“大夫人,婢子知道您疼爱郡主,只不过,您也是有身孕的人,切莫再过去了,若过了病气,可实在不好。” 秦氏又道:“若若你没事了就好,我实在是担心你,恨不得以身替之,可惜老夫人看着我,竟不许我来看你。如今你好了,我也就放心了……” 雁羽道: “大夫人,郡主只是醒了,谈不上好了,身子还虚,还要将养才行。” 秦氏略有些尴尬,又急躁起来: “若若,你快去前院看看吧!陛下派了使者来,要罚你姐姐呢!” 顾箬笠眸光一愣,微微坐直了些。 这一幕,似乎有些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经历过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林菘:除了我,其他的都是野男人。 第3章 表妹林菘 顾箬笠透过屏风,见秦氏穿着一件烟灰色长袍,虽说是冬日,但她偏好轻软的着装,这样穿来,人倒显得素淡飘逸,颇为弥补了她容貌上的不足。 顾箬笠的公主阿娘也极爱这么穿,更是偏爱天青等素淡之色。 以往顾箬笠见了秦氏这模样,便生出亲近欢喜,今日却不知怎么了,总觉得秦氏阔唇小眼,穿着这衣裳,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东施效颦。 “皇帝舅舅要罚元儿姐?秦阿娘,这是从何说起啊?” “全因你落水之事。” 顾箬笠惊诧道:“因我落水?” 她看向雁声,雁声轻轻的摇了摇头。她还没对任何人说呢。 秦氏道:“因为你落水不醒,陛下大发雷霆,将整个太医院都遣来了。今日不知从哪里知道,是元儿和你一同去的,陛下说元儿身为姐姐,没能照顾好幼妹,难辞其咎,派使者带了口谕来,要掌嘴二十,还要罚你姐姐去禁足抄经。” 这就是明明白白的迁怒了。 估计,顾箬笠再不醒,她这皇帝舅舅还要怪责秦氏和祖母照看不周。 这也自然,在皇帝舅舅眼中,她顾箬笠本身就是最要紧的。 “你姐姐元儿是个蠢的,进了公主府,繁华迷眼,又上赶着去认识那些权贵家的姑娘,这才一时糊涂,没顾上你。可元儿心里头是疼惜你的,你落水之后,她自责的很。” 顾箬笠虽然看重秦氏,可这些鬼话,她当然是不信的。 她刚要起身,雁声急忙劝阻:“郡主,太医千叮万嘱,让您一定要静养,昨日外头才下了雪,您这时候可万万不能出门吹风,若再受寒,可就遭了。” 顾箬笠头本就昏昏重重,强撑精气神应付秦氏,此时被雁声一撞,头昏目眩,差点晕过去。 秦氏见顾箬笠被雁声拦住,更是急切:“若若,你要再见死不救,你姐姐可就要被打死了。” 雁声忍了又忍,开口道:“陛下岂无分寸?只是小小责罚而已,李姑娘未必会有大碍。可郡主死里逃生,性命攸关,万万不能再吹风了。” 顾箬笠只觉浑身针刺一样疼,知是落水受寒之故,又听到秦氏这话,不由皱了皱眉头。 她以前对秦氏千依百顺,凭着对秦氏的“爱屋及乌”,对李新元也颇多提点和忍让,只不过李新元并不领情。 可她今日不知怎么了,对秦氏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烦怒和不耐,再细听她一言一语,也觉出几分虚伪,未必情真。 她心念一变,听了秦氏这话,也觉得不大舒坦。 顾箬笠还没想明白,手就先抓在了被子上,稀里糊涂的问出口:“秦阿娘,我和姐姐,您是更疼姐姐,还是更疼我?” 秦氏不假思索:“自然是更疼你……” 顾箬笠玉手扶额,轻声道:“秦阿娘骗人,哪有自己亲生女儿不疼,去疼别人的?岂不违背天理人伦?秦阿娘若说第一喜欢姐姐,第二喜欢我,我肯定信了。” “更何况,秦阿娘要是更疼我,怎么不顾我落水昏迷,硬是要把我叫起来?明明就是更疼姐姐。” 秦氏心急如焚,急道:“她是我亲生的,你也是我疼大的,说是第一喜欢她,第二喜欢你也没错……” 话没说完,顾箬笠便双手抱着额头,晕过去了。 秦氏:…… …… “若若?这怎么说晕就晕了?” 顾箬笠晕倒,内院又是兵荒马乱,太医们来了三四个,轮番看诊。秦氏也不好再强行把顾箬笠叫起来,急忙回到前院,李新元已经掌完了嘴,哭哭啼啼的回房了。 秦氏心疼难忍,连忙去安慰,却被李新元哭爹砸杯的赶了出来。 顾箬笠醒来之后,就听说李新元被禁足,秦氏又病了。 雁声道:“郡主晕倒之后,大夫人还等了片刻,想让郡主去前院说情。只不过郡主一直不醒,大夫人也只好先走了。”她顿了顿,“郡主,奴婢说句公道话,大夫人只怕探望郡主是次要的,还是来请郡主为李姑娘说情,才是最要紧的。” 顾箬笠倒没放在心上。 虽说她和秦氏情同母女,但毕竟李新元才是秦氏亲生的,孰轻孰重,自然一目了然。 她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稀里糊涂问出那种蠢问题,只怕要伤秦氏的心。 顾箬笠打定主意,过几日大好了,要好好哄哄秦氏,又问:“去林府的人回来了没有?” 雁羽道:“这个……” 顾箬笠微微皱眉:“照直说。” “林乡君不肯收,全部退了回来。还说,就算是只小猫小狗掉进水里,她也会让人救起来的。所以,郡主不必承情,更不必谢了,她就当自己是救了一只小猫小狗。” 雁羽轻道:“郡主,这位林乡君似乎对您……别有敌意。” “你不是说,我昏迷不醒,她还特意来瞧我了?”顾箬笠微微皱眉:“她来看我,可说了什么?” 雁羽道:“那日林乡君来,也是淡淡的,一路不发一言,最后才来告诉婢子,郡主醒了片刻。” 顾箬笠心生奇怪,又吩咐雁羽:“既然她不肯收谢礼,那就算了,等我大好了,再亲自登门拜谢。跳进冰湖里救我的是谁?雁羽,你再亲自跑一趟,送些上好的补品给那位侍女。” 同为女子,顾箬笠自然知道,女子受寒,轻则落下寒病,重则影响子嗣,是万万不能大意。 “婢子打听过了,那位侍女名叫银瓶,这几日都在府中休养,不曾随林乡君出门。听说,林乡君给她请了大夫,还专门遣了一个小丫头去照看她。” 顾箬笠颔首:“看来,这位林乡君真是个好姑娘。除了不喜欢我,好像没别的毛病。” 这次,林府把药材和谢礼都收了,银瓶还托人带话,谢过郡主,可见,这是银瓶的意思。但林菘本人,还是不乐意搭理顾箬笠。 晚间,就听说齐宁院请了好几拨大夫入府。 雁声去看过,回来说,秦氏回去之后,又去见了李新元,母女二人大吵一架。 “李大姑娘说,说郡主是个没福气的,好好站在亭子里,也能掉进去,就是个刻薄短命相。大夫人气怒之下,打了李大姑娘一巴掌,回院子不久,就腹痛难忍。” 顾箬笠实在起不来,连忙遣太医过去,又让雁声送了两根品相最好的人参。 不多时,老祖母段氏便气呼呼的闯了进来。 段氏中气十足,推开挡路的侍女:“怎么?郡主病了,我这做祖母的,见也不能见?” “老夫人,郡主已经睡了……” 段氏拨开侍女闯进来,一见顾箬笠劈头就问:“郡主,可知你母亲又病了?她今日来找你,不过请你说说情,你倒好,不由分说,将她气了出去,你姐姐被打了一顿,到现在还水米不进!” 顾箬笠一口将药喝了,含了梅子在口中,才道:“给祖母问安。” 段氏怒气冲冲的哼了一声:“当不起郡主这声祖母。” 顾箬笠慢吞吞道:“祖母便是不喜,我也是祖母的亲生孙女,骨血相连,世无更改。” 段氏仿佛被膈应到了,脸都黑了。 顾箬笠轻笑一声:“祖母,秦阿娘是让我去前院求情,只不过我身子不好,又晕了过去。” 段氏重重一顿拐杖:“谁知道,你是真晕,还是假晕?” 雁声忍不住道:“老夫人,郡主落水,生死一线,岂能有假?” 段氏不出声的咒了一句晦气:“那你也该支撑些,为元儿求求情,她也是个娇养大的女儿家,哪里受得住这种折辱?你自己落水,却让元儿受罚,你是不是要逼死秦氏?” 顾箬笠和她废话几句,耐性全无,极其冷淡的笑了一声: “祖母慎言,我落水,元儿受罚,祖母怨愤连篇,莫非是在怨怪陛下不公吗?” 段氏脸色又变:“我们新安公府对陛下忠心耿耿,只不过,今日之事,本来就是你一句话就能更改的,你自己是个没福气的,好好站在亭子里,也能掉进水里,这能怪谁?依我看,你就是看元儿这孩子不顺眼,存心磋磨她!” “我知道你落水身子不好,可只是让你出去说句话,又有什么难的?元儿可是连着挨了二十个耳光!” 顾箬笠道:“祖母,太医嘱咐,我寒气未清,一定不能招风,否则,可大可小。轻则重病,重则丧命。李新元是被责罚,可并无性命之忧……” “你怎么能比得上元儿?” 顾箬笠看着暴露的段氏,都有点想不起,幼时那个将自己抱在怀中说书的慈和老太太的模样了。 “陛下并无不公。祖母可知道,我是如何落水?” “管你怎么落水,和元儿又有什么关系?” 顾箬笠轻哼一声:“我并非无故落水,而是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并且,我落水之时,湖心亭里空无一人,只有李新元。” 段氏猛地变脸:“胡说八道!你,你可真是含血喷人!你不就是看元儿得了我的喜欢,她琴棋书画,样样比你在行,这才背地里说这些不着调的……” 顾箬笠放下茶盏:“祖母,我说什么了?可您若是再偏袒她一个外人,我可就说不好,要将实情对陛下说一说了。” 段氏气冲冲的走了。 她是不喜顾箬笠,从前幼时,她一句冷话,一个冷眼,尚且能让顾箬笠伤心难过,可如今这丫头大了,已是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中了。 这扫把星!果真还不如元儿贴心,若是元儿才是她亲生孙女,该有多好。 雁声问道:“老夫人出去后,就招来了大管事,怕是等老爷回来,又要告状。” 顾箬笠只关心秦氏的身体,又让人去齐宁院守着,听闻秦氏服药睡下之后,才放下心来。 雁声问:“郡主,真是李大姑娘把您推下去的?” 顾箬笠扫她一眼:“那人是从后边推的,我背后长眼睛了?” 雁声恍然大悟:“那您方才是故意吓唬老夫人的?老夫人也真是奇怪,您是她唯一的亲孙女,可她偏偏一心向着外人。若不是陛下疼您,今日老夫人还不知道要歪缠到什么时候。” 顾箬笠又道:“我也不是故意吓唬。你不是说,见到盛宝宁那蠢货了?还有李新元神色惊慌?即便不是她推的我,她也必定知情。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吃了狗胆了吗?” 林府之中,林菘放下笔,轻咳一声:“她醒了?” 净瓶摸摸头:“主子是问银瓶吗?银瓶身子骨强健,早就没事了啊,今天还喝了两大碗补药,吃了两笼包子。” 林菘闭了闭眼。 这个净瓶,就是不如银瓶机灵。 “我是问姓顾的那蠢货。” “哎,千金郡主啊?主子,您不是说,她的事不用报了吗?报上来您也懒得听吗?” 林菘冷冷瞧了她一眼。 净瓶吐了吐舌头:“醒了。她刚醒,就把继母气病了,还被老夫人一通训斥。还郡主呢,这日子过的,可真惨。那么大一个家里边,没一个人喜欢她。” 林菘重新拿起书,坐回软塌上,冷淡的哼了一声: “十足的蠢货。” 被秦氏那心机妇人,用救命之恩挟持的死死的! 实在蠢笨不堪。 第4章 盛宝宁 盛宝珠小心翼翼的将头缩回二楼,对顾箬笠道:“郡主表姐,我二堂姐到了。” 顾箬笠落水,在家中养了四五日,段家、盛家都来人瞧了,唯独盛宝华心虚,没有露面。 顾箬笠是个斩钉截铁的性子,今日就让盛宝珠将盛宝华约了出来。 她便亲自审审,那日到底什么缘故,究竟是不是盛宝华推她落水。 盛宝珠胆小谨慎:“虽说我家和大伯父一家一向不睦,但要是盛宝华告到我父亲面前,我可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顾箬笠摸摸小丫头的头:“你放心,要真是她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推我落水,你猜,她敢四处张扬吗?” 盛宝珠点点头:“也是。那要不是呢?” “那也放心,我一定不让她找你麻烦。” 盛宝珠想想,顾箬笠这些年的“凶名”,终于放心的点了点头。 “那郡主表姐也别忘记了,让我重新回鸿蒙书院读书。这可是你答应我的。” 说话间,盛宝华已经从车上下来了,一身粉艳艳的,显得整个人都格外轻浮。 盛宝珠年纪虽小,但品味却比盛宝华强了不知多少,不忍直视的嘀咕:“也不知道二堂姐怎么想的,穿的都是些什么。” 眼看盛宝华上了二楼,盛宝珠往外走:“郡主表姐可记得干漂亮点……” 话没说完,就见顾箬笠脸色突然一变,带上雁声就往外走。 盛宝珠急忙拉着她袖子:“表姐,你做什么去?不问了?” 顾箬笠脸色难看的紧:“见到一个畜生,我先收拾那一个去!” 说完,风风火火带着雁声出去,与盛宝华正正撞个面对面,将盛宝华吓的尖叫一声,扭头就跑,楼梯上又摔了一下,简直是滚下楼去。 顾箬笠理也不理,冷着脸踩着盛宝华的衣裳出了茶楼。 盛宝珠站在二楼,看的真真切切,情真意切的摇摇头:“啧啧,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可不是心里有鬼。她今天这么一摔,郡主表姐的‘恶名’又要多一条了。” 顾箬笠在二楼看见的,是大堂姐顾璃璃的夫婿刘子滔。可那马车上除了刘子滔,还有两名浓妆艳抹的歌姬。 顾箬笠一路跟着,见刘子滔上了船,抬脚就要跟上。 小厮见她来势汹汹,装模作样的来拦:“这位姑娘,咱们这船,要有帖子才能上……” 顾箬笠随手扔下一块碎银,正砸在小厮额头。 那小厮“哎哟”一声,也不硬拦,半推半就的让她上了船。 自从顾璃璃嫁给刘子滔,这种事实在太多了。偏生今日这船上还是头一次来,七弯八绕浪费不少时间,正不耐烦,看见厅中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在饮茶。 少年见了她,眉心一皱,轻轻指了指里边的房间。 顾箬笠心下了然,见他身旁的桌子上,放着一支竹笛,随手拿起:“借来一用。” 顾箬笠轻车熟路闯进雅间,抬脚踹飞了屏风。 少年听见这偌大动静,自斟自饮,摇了摇头。 明明还是这样烈性,偏生在家中受尽了委屈。 刘子滔正在兴头上,吼了一声,看清顾箬笠的模样,搂着衣服从床榻上爬起来: “小姨?” “呸!谁是你小姨?” “不是……郡主,你不是病了吗?怎么这么快就起来了?” “怎么?你咒我呢?姓刘的,你是想死吗?” 屋内艳香浮靡,不堪入目,顾箬笠气的抬脚就踹,竹笛用力一砸,狠狠甩在刘子滔头上。 顾箬笠风一样挥舞竹笛,转眼间就打了几十棍子。 刘子滔被她打的连滚带爬,窜到了床底下,抱着脑袋还要嘴硬:“郡主,你说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管得着姐夫的房里事吗?你姐姐都不管我,你这又是干什么?” 顾箬笠端了凳子坐在床边,冷笑道:“你胡说。我姐姐嫁给你,是要和你好好过日子,怎会不管你?今日你有本事就趴在下面,一辈子不出来!雁声,把房门打开,暖炉抱出去,冻死这个不要脸的!还有这两个……” “若若!” 顾箬笠慢慢回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一脸关切的顾璃璃。 她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天这样冷,快,把门关上。”顾璃璃转身看见那两名女子,随手一指,“你们两个,服侍夫君穿衣。” 顾箬笠瞪着刘子滔,举起手中的竹笛。 刘子滔吓的一哆嗦,揪着顾璃璃的衣裳:“娘子,小姨还要打我。” 顾璃璃拽着顾箬笠:“若若,你跟我出来。” 顾箬笠满面冰霜,出了门,甩开顾璃璃的手:“阿姐,你在我娘亲身边长大,她教你诗书礼仪、自强自立,可从没教过你要委曲求全、荒唐度日!” 顾璃璃:“我如何荒唐?” “和这样贪色无能、不知廉耻之人过日子,不叫荒唐?” 顾璃璃皱眉:“妹妹,这是我夫君,你这样打他,将男子的尊严脸面践踏在脚底下,破坏我们夫妻感情,这才叫荒唐!” 顾璃璃爱怜的看着妹妹,伸手替她整理弄乱的头发、衣裳:“小妹,乖,快回家吧。” 顾箬笠气的说不出话来,猛地擦干眼泪,死死的瞪着顾璃璃:“我娘亲要是知道,你这样糟践自己,她会有多伤心多失望。” 顾璃璃手顿了顿,又道:“相夫教子,是女子正途。他已然是我夫君,我对他好,他以后会改的。” 顾箬笠失望至极,拍开顾璃璃的手:“算我多管闲事!顾璃璃,今后,你在刘家就算被人欺负死,也不关我的事。我要是再管你家的事,我就是猪!是小狗!” 顾箬笠泪眼惺忪出来,见那少年还在厅中,便随手用帕子将竹笛擦了擦,放在他面前桌上: “还你。” 她顿了顿,又道:“小子,这里不是什么久待之地,你看够了新鲜,就快点出去吧。” 她一连说了几句,少年都不理不睬,头也越垂越低。 顾箬笠也懒得理会,转身就走。方才走出几步,又猛然回头,抬起那少年下巴一看,果然,那少年额头都是冷汗,似乎是犯了什么病。 顾箬笠连忙将人扶起来:“可不能把这小东西这么扔在这不正经的船上。” 雁声过来搭了把手,二人一齐把这少年搀扶着,出了大厅。此处看护的,已经知晓顾箬笠的身份,见她作风彪悍,比传言中更胜一筹,见她带着个美貌少年出来,也不敢阻拦。 到了船边,颇为摇晃,三人也站不下,顾箬笠抓着这少年衣裳,使劲往身上一托,几乎是半扶半抱,把人弄了下去。 雁声扯了扯嘴角:“郡主力气真大。” 顾箬笠把人弄上马车,吩咐雁声先就近找一家医馆。 顾箬笠见她发作的急,心想或许是旧疾,试探的在荷包里摸了摸,果然发现一瓶药丸。 少年似乎有所感知,点了点头。 顾箬笠连忙用水将药丸化开,给他硬灌了下去。 方才进城,就见这少年睁开眼,低声道:“不用去医馆。” 顾箬笠剥了一块饴糖塞进他嘴里:“嗯?” 这少年便是林菘。 今日,他也没料到,会见到顾箬笠。一时冲动,管了她的闲事,却被她给扛下了船。 想想方才这女子不知廉耻,对自己又摸又抱,实在羞怒至极。 “你好些了吗?你莫非是独自一人出门的?我看你穿的不差,难道无人贴身护卫?” 净瓶恰好离开了片刻。谁能知道,这顾箬笠在想什么?竟然硬把他弄下船来。 顾箬笠问完这几句话,似乎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掀开帘子看外边,一个一个的嗑着松子。 林菘看着她发边绢蝶,风中颤动,怒气渐渐而起: “你好歹是个姑娘家,大庭广众,搂着男子出来,成何体统?” 顾箬笠转过脸来,用一种古怪的神情打量他。 “你在说我?” “你凭什么有脸说我的?” 林菘紧紧拧住了眉。 顾箬笠:“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林菘顿了顿:“看出来什么?” 顾箬笠呵的一声:“你分明就是个小姑娘!女扮男装,去诗船上瞧新鲜,你以为我不知道?” 林菘拍了一下桌子。 “我本就是男子,别再胡说。” “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 顾箬笠拉近自己的脸,手指轻浮的捏了一下她的下巴:“谁家的小子,这么水当当的?你瞧瞧你这小脸蛋,哪怕你黏上胡须,也不像个男儿。” 她手指修长,灵活的紧,竟用那薄如冷玉的指甲,在他喉间轻轻一刮:“连喉结都没有,还敢说自己是个男子汉?你瞧你这模样,女扮男装便罢了,皮白柔嫩的,装扮个太监还差不多。” 林菘狠狠闭了闭眼,控制住自己,压抑住把这祸害一把捏死的冲动。 这个蠢货! 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真是蠢透了。 顾箬笠又道:“若非我看穿了你的身份,何必费这么大劲把你带下来?你一个姑娘,晕倒在那船上,谁知道会被什么不开眼的混蛋占了便宜去?小妹妹,我对你好不好?” 林菘:…… …… “我的护卫来了,就在此处下车。” 顾箬笠也不勉强,笑嘻嘻的递给他一把饴糖:“你这装扮不行,下次你要想去看稀奇,叫上姐姐。姐姐带你随便玩耍,保证你尽兴。” 林菘冷哼一声,也不接糖,沉着脸下了车。 顾箬笠也不着恼,笑嘻嘻的把饴糖收了起来。 林府之内,净瓶捂着药包跟在一言不发的林菘身后。 “主子,您看,药我取回来了。” “不过,这千金郡主力气可真大。虽说主子您身形变化,不过毕竟也有这么重,没想到千金郡主这么一抱、一举、一扛,嘿!就把您给抱起来了,还是头下脚上那种,啧啧,力气可真大!” 林菘闭了闭眼:“闭嘴!以后……” 净瓶歪头:“以后?” “不准让顾箬笠靠近我三丈之内!” 净瓶乖巧:“哦!属下知道了,免得她又抱您是吗?” 林菘:“闭嘴!” 第5章 不打自招 顾箬笠在船上闹了一场,回府之后又养了好几日,神清气满。宫中来人时,便说了句情,解了李新元的禁足。秦氏的“病”,也紧跟着不药而愈。 顾箬笠本就心知肚明,秦氏得的就是心病,如今李新元解了禁足,身子自然好了。 她去齐宁院看望几次,无一例外都被段嬷嬷拦了回来,便索性不去了。李新元虽然解了禁足,但不能出门,多次大哭大闹,不肯见秦氏,齐宁院那边,好几日都闹闹哄哄的。 相反,顾箬笠这边,反倒安静下来。一府后宅,东西两院,泾渭分明。 顾箬笠一心想查出,到底是谁害自己落水,这日又传信给盛宝珠,让她照上次的计,再约盛宝宁出来套话。 盛宝珠不肯:“上次我约她出去喝茶,一到那里就看见了你,她还摔了一跤,如今只怕不肯轻易出门。” 顾箬笠只回信,说有法子让盛宝珠长留鸿蒙书院,不必回乡嫁给老家那个书呆子表哥。 盛宝珠见顾箬笠加了价码,立刻应了,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总之,顺利的把盛宝宁约了出来。 顾箬笠捏着两串糖葫芦上阁楼时,盛宝宁正和宝珠炫耀自己新得的一串珍珠禁步。 她本来两手托着禁步,一见顾箬笠,惊吓之下,失手落在地上,禁步摔了个七零八落。 宝珠慢吞吞的弯腰,蹲下身去捡珍珠,片刻捡了一把,用帕子包好,交给了盛宝宁。 她拍拍手,就云淡风轻的下楼了。 盛宝宁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盛宝珠给卖了,心里恨她恨的牙痒痒。 顾箬笠坐在她面前,大口咬了一个糖葫芦,温柔和气的问:“我落水那日,我的侍女看见你站在亭中。宝宁表姐,是不是你推的我?” “胡,胡说!”盛宝宁陡然拔高声音,“我疯了吗?是谁说的?宝珠吗?若若,你别忘了,我母亲是你亲姑母,我才是你亲表姐,我为什么害你?你怎么听信宝珠的话,不信我的话?” 顾箬笠真诚道:“我真不信你。而且,也不是宝珠告诉我的,是李新元说的。你在家中逍遥自在,她却因为我落水被罚禁足,一气之下,就把事情告诉我了,说是亲眼看见你推我落水。” “我,我……我没有!反正我没有!” 盛宝宁像吃了苍蝇一样,绿着脸,哽着脖子站在原地,不知道反驳,也不知道狡辩。 这就诈出来了。 盛宝宁便是那传说中的,无勇无谋,只靠一时蠢笨意气行事的人。 “我可差点死了。” 顾箬笠虽然不明缘由,但早猜到与盛宝宁脱不了干系。 盛宝宁被她戳穿,反倒委屈的红了眼睛,满脸怒气的伸出手指:“你说,是不是你?顾箬笠,是你坏我姻缘在先,我,我一时气急,才会去找你算账。明明是你先错了。” 话说的不明不白,顾箬笠听的不清不楚,懒洋洋的拨了一下发髻边的流苏:“讲人话。” “你!”盛宝华气的发抖,还什么都没说,眼眶里就先蓄上了两包眼泪。“你,你简直欺人太甚!” 顾箬笠语气淡淡:“哦。” 盛宝华真要气疯了:“哦?你这是什么意思?顾箬笠,你还要不要脸?” 顾箬笠眼皮都不抬:“我欺负人的时候多了,盛宝华,你再不清不楚,阴阳怪气的,我就让你知道,到底谁会没脸。” 盛宝华抽了口气,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我那日险些就被人退亲了!” 顾箬笠抬起漂亮的眼睛,冷不丁一瞬,那双眼睛明亮的惊人。 她瞧了一眼,又显露出孩子气的纯真茫然:“你定亲了吗?什么时候?” 盛宝华:“…… ……” 顾箬笠你大爷! 不对,顾箬笠她大爷,也是她大舅。 “这不重要!” 顾箬笠:“不重要你巴巴的来找我说?” 盛宝华深吸几口气,连马上要掉出来的眼泪都又憋了回去:“我问你,半个月前你上山,是不是碰见了许七娘?” 顾箬笠再次茫然:“许七娘是谁?” 盛宝华已经气崩溃了,反倒冷静下来:“顾箬笠,你别再装疯卖傻。我的未婚夫就是许七娘的嫡亲兄长,前几日你上山,许七娘的马车坏了,你载了她一程。许七娘回去之后,许家就托人来,想要退亲。” 顾箬笠总算想起来了:“原来你说的是许萌。” 盛宝华咄咄质问:“是不是你对许萌说了我的坏话?说我,说我与人交换信物,私定终身?” 顾箬笠一下子就精神了,兴致勃勃:“那你干了吗?” “当然没有!”盛宝华提高音量,“我只是看他出身贫寒,却颇有风骨,这才送了他一点银子,让他能顺利进京赶考而已。那个荷包,是我不小心落下的。” 顾箬笠恍然明了:“荷包、发梳、同心结,定情三宝。你还不小心?这叫私相授受!被许家知道,以此退亲,是你立身不正,活该如此。” 盛宝华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你还说?当时只有我们姐妹一起回乡拜祭,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顾箬笠问:“你告诉我了吗?” “我凭什么告诉你?”盛宝华道。 “这就对了,你和那贫寒书生私定终身,也没告诉我,怎么单单就怀疑是我说出去的?你倒不如想想,你自己告诉谁了。” 盛宝华想了一下,吞吐了一下,又笃定道:“我是告诉别人了,可她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因为她和我好,可你就不一定了。” 顾箬笠哭笑不得:“可我都不知道。” 盛宝华自然而然:“可你聪明啊!只要我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就能被你看出端倪来。” 顾箬笠眯了眯眼:“你这马屁拍的有水平。” “住了个嘴!”盛宝华气糊涂了,“我没有在夸你!” 盛宝华一惯蠢钝,自小还算机灵,后来与李新元越走越近,心思也越来越狭窄起来,常有些钻牛角尖的小心眼。 顾箬笠不把她放在心上,又问:“那是谁告诉你,我去了湖心亭?” 盛宝宁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女庄庄。 一上车,盛宝宁就口吐芬芳,先骂盛宝珠胳膊肘外拐,帮着外人对付亲姐妹,又骂顾箬笠仗势欺人,不把母亲放在眼里。 “我母亲也是她的亲姑母,她这么对我,还有脸来问我?她差点毁了我的亲事,居然还不承认!庄庄,你不是说,亲眼看见她和许七娘凑在一起说话吗?” 庄庄软言劝慰了盛宝华好一会儿,又道:“小姐,你也别这样了,千万别再把事情闹大了。人家毕竟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她闯了天大的祸事,也有陛下兜着呢。何况,女子名声何其重要,我想,郡主一定不是有意说出去的。” 盛宝华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上来了:“是啊,她当然不是有意的,她是故意的!她就是看我不顺眼,故意想害死我。” 盛宝宁使劲绞着帕子:“这个顾箬笠,人长的那样好看,金相玉映的人儿,却长着一颗狗屎一样的心肝!” 庄庄无语片刻,又接着挑拨:“说不得,郡主是嫉妒姑娘,有了这么好的亲事。许家的这位二公子,可是才名卓绝,连鸿蒙书院的山长都赞不绝口呢!” 盛宝宁讨厌顾箬笠,还以为今日的事就这么算了,毕竟在她看来,顾箬笠说自己的坏话,差点坏了自己的亲事,也是她不对在先。 可没想到,刚进家门,管事就让自己去书房。 盛宝宁忐忑的到了书房,才发现顾箬笠早早就坐在了里面。 盛宝宁给父亲母亲请安,暗中瞪了顾箬笠一眼。 “你怎么来了?” 顾箬笠放下茶盏:“我几乎丧命,若不是有人营救,此时已在九泉之下。盛宝宁,你难道真以为,我会如此算了?姑母,凭您自己说,若是宝宁姐姐险些被人害死,您会轻易算了?” 盛宝宁腾的起身:“是你多嘴多舌,坏我亲事……” 顾箬笠扬起秀气的眉,纤净无害一笑:“表姐承认了?姑母,您可还有什么可说的?” 顾家姑母盛大太太站起身,走到盛宝宁面前,咬牙问道: “真是你把郡主推下水的?” 盛宝宁疾声争辩:“阿娘,你不问问她,她干了什么好事……” “啪!”顾大姑母使出老大的劲,狠狠甩了盛宝宁一巴掌,把她都打蒙了。 “你这蠢货,也配不上许家公子。”顾大姑母与盛大爷感情甚笃,生了四个儿女,盛宝宁也不是最偏疼的那个,很快就做了决定。“我看二姑娘是病了,把人带下去吧。” 盛宝宁被拖下去,还晕晕乎乎的。 “明明是她先害我的……” 这个傻姑娘哪里明白,在顾箬笠的身份面前,这其实半点也不重要。 顾箬笠起身,对姑母福了福身:“谢过姑母,姑母还是真疼爱若若的。只不过,二表姐所说的荷包之事,我从不知晓,却不知道,二表姐素日和谁交好,都把这等秘事告诉了谁。此外,还有一事。” 雁声双手送上一张字迹娟秀的纸笺,上面正是刚才马车中,盛宝宁和庄庄的言语,一字不漏。 顾大姑母看完,哪里还不明白? 她二女儿的贴身侍女庄庄,早就被什么人买通。这一次,盛宝宁是被人当枪使了。 顾大姑母命人将庄庄押下去,亲昵的握着顾箬笠的手:“郡主福泽深厚,这次虽然遭了大难,后头必定还有天大的后福。庄庄这丫头,郡主可要亲自审?” 顾箬笠甜甜一笑,纯良的道:“姑母说笑,她是盛府的人,当然姑母做主。何况,这丫头坏了二表姐的前程,姑母可别轻易放过她。” 顾大姑母一听,便知道这丫头不肯善了。只恨这蠢货干的,是祸及家门的大事,若是不舍了她,整个盛家都要被圣上厌弃。 “你二表姐也是自作自受,合该吃些苦头长长记性,你别心疼她。” 顾大姑母说话间,手指一推,将手腕上养着的一枚玉貔貅塞进了顾箬笠手心。 顾箬笠知道,顾家这位大姑母,一向是个聪明人,拿了貔貅宝玉,满意的走了。 当晚,顾大姑母便将庄庄的供词,送到了顾箬笠手中。 顾箬笠看着供词上,血糊糊的手印,怔忪了许久。 这侍女招认的,是一个她万万想不到的名字。 第6章 退让 庄庄卖主求荣,被顾大姑母一顿手段用下去,命魂都去了大半,必定不敢再说假话。 她供出的幕后人,却是顾家的二掌柜李本。 这个李本,和家中的大掌柜一样,都是顾老太太的心腹,可顾箬笠很早就知道,李本早就被秦氏收服了。 他是秦氏的人。 也就是说,是秦氏要害自己。 顾大姑母饮了口茶:“郡主,这是才新得的一株老参,给你补补身子。原本我也是不用特意跑一趟的,可我真想不到,李本是我母亲的心腹,我母亲又有什么理由,要害自己的外孙女。这不,往深了一查,才知道,李本如今听命的,是顾家大夫人秦氏,也就是若若你的好继母。” “庄庄这贱蹄子告诉我,李本许了她,做成这件事,会让自己的二儿子娶她。她本来是个小丫头,能嫁给掌柜的儿子,自然是好。所以,才听了李本的话,挑唆你和宝宁的关系。宝宁偏偏是个性子直的,真以为是你害了她,才稀里糊涂的做了错事。” 顾大姑母暗暗翻了个白眼,注意顾箬笠的神色,道:“不过,若若啊,你我都知道,宝宁这蠢丫头就是被人骗了。真正要害你的,可另有其人。” 顾箬笠专注的望着她,纤净的面容上现出孩子气来:“大姑姑,那秦阿娘为何要害我?” 她清亮的双眸中,浮现出茫然不解,似乎真想求教这位长辈。 顾大姑母心中冷笑一声:“这种事,姑母如何知道?” 她虽然不是最疼盛宝宁,但好好的女儿,还是已经攀上氏族许家的女儿,被秦氏给害了,心里恨死了秦氏,此时自然要给秦氏上眼药。 “自从秦氏以再嫁之身,做了你父亲的续弦,我那挑剔的母亲都把她们母女当成心头肉、眼中宝,我这个亲生女儿都要靠边站。要我说起来,她可真真是有手段。我也真不知道,她一个商户遗孀,得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人心这东西啊,可真是从不知足。” 顾箬笠道:“大姑母,当年她曾对我有救命之恩。” 顾大姑母道:“那宝宁也是我十月怀胎的亲生女儿。这白纸黑字,都是证据,若若,你这次可是险些丧命,就这么白白的放过害你的人?”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顾箬笠已经知道,顾大姑母没有说谎。 而顾大姑母也知道了,顾箬笠还是舍不得动秦氏。 但此事之后,这向来和乐融融的“母女”,是不复从前了。 可顾箬笠若不动秦氏,那就必须放过盛宝宁。不然,顾大姑母凭什么吃这么大的亏? 这事若是真闹开了,哪怕顾箬笠愿意放过秦氏,陛下也是万万不肯的。 顾箬笠一定要保秦氏,只好道:“姑母,我们姐妹打闹着玩,不算什么大事。过几日,等宝宁表姐病好,再一同去庄子里玩耍。” 顾大姑母趾高气扬的离开顾府,仿佛打了一场大胜仗。 昨日,她可都做好准备,让那蠢笨丫头病上半年,也准备放弃和许家的婚事了,谁能想到,这背后使坏的,居然不是别人,而是顾箬笠最为看重的秦明双呢? 若是真闹到陛下面前,动手推人的盛宝宁是落不到好,可背后策划的秦氏,更要被扒皮拆骨! 所以,顾箬笠若舍不得秦氏,那也就别想动她的女儿。 只不过,顾箬笠这个丫头,可真真沉得住气,竟然半点声色不露。 二人捅破这层纸时,齐宁院来报,秦氏又病了,她还能温声细语的让人拿帖子去请太医。 要么,顾箬笠这丫头真真是够重情,要么,这丫头真真是够可怕。 以往,秦氏这些手段,顾大姑母也隐约知晓。只不过她少回娘家,秦氏每年也给她足够多的好处,她就当做不知道。可这一次,秦氏居然把天下人都当成傻子,害到自己头上来了,顾大姑母就容不得她了。 顾大姑母走后,雁声低声问: “郡主打算就这么算了?” 雁羽也进来了,手中端着一碟梨花白糕。 顾箬笠捏着糕点,慢慢问:“哪里来的?” 雁羽道:“太医去看过大夫人了,大夫人无恙。这糕点是大夫人早起亲手做的,让奴婢一定要拿来给郡主尝尝。” 顾箬笠的亲娘敬宁长公主十指不沾阳春水,唯一会做的,便是梨花白糕。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法子,普普通通的甜糕,沾上梨花的清香,十分可口。 敬宁长公主去世后,这世上唯一能做出这个味道的,便只剩下秦氏。 顾箬笠尝了一口,的的确确是梦乡中久违的味道,秦氏与敬宁做的,一般无二。少女眼泪滑落,站在清甜润口的糕点上,丝丝苦意,缠上心头。 雁声雁羽是她心腹,知道郡主最为看重秦氏,为此在这府中受了屈待,也隐忍不发。二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安慰。 片刻,顾箬笠放下梨花白糕,面上再没什么伤感之色,淡淡道: “去查,仔仔细细查清楚,秦氏到底为什么要害我。她心思缜密,懂得投人所好,也不是李新元和盛宝宁那两个蠢货,也不敢害死我,大概只想让我大病一场。你去查,我此时病倒,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 雁声问:“那盛家的二姑娘虽然是受人蒙蔽,但的确有害人之心,您就这么算了?” 顾箬笠轻笑一声:“我只是答应大姑母,我不对盛二动手。要是别人要动盛二,我可就管不着了。” 顾箬笠乍然得知自己落水的真相,虽然隐而不发,但毕竟是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难免心思纷乱,索性离开顾府,在外头闲逛。 她既然出了门,就往热闹地儿钻。刚到大阳居坐下,楼梯噔噔作响,跑上来一个白净的俊俏青年,一脸笑模笑样,一看就是个纨绔翘楚,正是段家的二表哥段青玉。 “小表妹,今儿可真是巧。我才出门,就看见你了。” 顾箬笠单手托腮,懒洋洋的听曲:“是巧。” 段青玉拍拍手,便有侍女鱼贯而上,一人一个托盘,里头捧着各式各样好吃的、好玩的、新奇的,满满当当铺了一桌子。 “表妹,请看。” 顾箬笠随手翻开一册话本,翻了几页:“这不是上次看过的?下卷还没出?” 段青玉立刻使了个眼色,二人又闲来叙话,不出一炷香,一本墨迹未干的话本,就“加急”送到了顾箬笠面前。 段青玉百般讨好,献宝道:“表妹,你看,这穷酸书生还没写完,不过这就是最新的。表妹先看着,我这就让人去催,明日一定能看到结局。” 顾箬笠翻完一页,刚一偏头,一瓣剥的白白净净的橘子就递到了嘴边。 “来,表妹这次落水,可受苦了,吃点橘子好好补补。” 雁声忍笑把橘子接过来,道:“表公子,郡主受寒,太医叮嘱了,千万不能吃寒凉之物。” 段青玉也不恼,嘻嘻一笑,又剥了一个烤的香软的红薯仔:“太医不让吃啊,那咱就不吃。来,表妹,吃口热乎的补补。” 段青玉今年一十六岁,是端阳侯府嫡子,从今年知道自己母亲要给自己说亲,便一反常态,不再和别的姐姐妹妹厮混,唯独对顾箬笠殷勤的很。 段青玉直白,他这么干,就是想娶顾箬笠。他自小不务正业,吃喝玩乐无一不精,不过,有一点好处,不爱干什么欺男霸女、仗势欺人的蠢事,就是混玩。 用他的话来说,那些装模作样的大家闺秀,哪有什么意思?不如和顾箬笠一起凑合过了,成婚之后,你也不用催我功名利禄里上进,我也不叫你贤良淑德里憋屈,岂不正好? 顾箬笠也知道他的心思,倒是觉得,照他这么说的过日子,好像也不错。起码,段青玉的皮相还是合眼。 段青玉是个招猫逗狗的纨绔,她顾箬笠也不是什么正经闺秀,混世魔王凑一对,一起祸祸,也不祸害别人了。 段青玉见顾箬笠接了自己剥的红薯仔,知道她心意松动,受到极大鼓舞,更殷勤了些,到晚上又带到泓玉楼吃了烤乳鸽,才各回各家。 顾箬笠混闹了半日,坐在床上,却依然没什么睡意。 热闹过后,总会有沉静之时,该面对的也总要面对。 “齐宁院察觉了吗?” 雁羽摇摇头:“这一次,大夫人好像是真病了,老夫人派人守着,府中大小事务都不许大夫人插手。她也不知道,郡主已经起了疑心。” “那李新元那边呢?事办的怎么样?” 雁羽点头:“我派人告诉了她,盛宝宁正在专心备嫁,从盛家老夫人手中,新得了一支红宝石步摇,许家公子还借名送了不少名贵东西。李大姑娘羡慕的紧,脸都变了。” 顾箬笠满意的点点头。 李新元亲眼目睹盛宝宁推自己下水,自以为拿住了盛宝宁的把柄,却一直不说,此时盛宝宁要高嫁,她必定要去拿些好处。 “那秦氏为何要害我?查明白了吗?” “还没有。”雁羽摇摇头:“郡主,倒是有一件别的事。” “今日下午,林乡君在茶楼听书,当着众人的面,说您……” 顾箬笠一听林菘,便来了精神:“她说我什么了?” “说您早已有过婚约,便不该以未嫁之女自居,也不该列名在京中四姝之中。” 顾箬笠眉头一皱,发现了问题:“等等,京城四姝是什么?” 本朝民风开放,自前朝大长公主一时兴起,诗会上戏封了四姝,这“活动”就延续下来了。只不过没有官方认同,都是民间浑说的。 “今年,京中四姝便是鸿蒙书院的山长之女、盛家宝珠、庆王府的小县主和郡主您了。” 顾箬笠顿了片刻:“这些人是瞎了吗?凭她们那两个假模假样的,也要和我齐名?宝珠也就罢了,可怜可爱,那山长之女轻易不出门,他们都没见过人家的模样,怎么选上四姝的?” “大约是凭才名。毕竟宋小姐才名远播,连太后都时常召进宫中。” 顾箬笠摆摆手:“算了,不管了,林菘说,我有过未婚夫,所以不配选在其中?” 提起戚小将军,雁声有点不敢看顾箬笠的神色。 顾箬笠却似乎没什么不高兴,仿佛那个曾经的未婚夫,并无紧要。 她饶有兴味,甚至清雅的笑了笑,柔声问:“那后来呢?” “后来,那说书的先生本不认同,熟料,一时看清了林乡君的模样,当场便将林乡君列入了选出的四姝当中。” 雁羽小心翼翼道,“她把郡主您给挤下来了。” 顾箬笠开怀大笑:“那林菘可满意了?” 雁羽摇摇头:“并没有。听说,林乡君更生气了,说他瞎了狗眼,冷着脸从茶楼出来,原本定下的一罐好茶叶,也不要了。那说书先生可后悔了。” “她拆我的台,自己又不要选做四姝,难道,就是单纯的讨厌我?” 雁羽雁声齐齐看向顾箬笠。 顾箬笠又笑,温和道:“没关系,到底救过我,我喜欢她就成了。她孤身一人在京中,可有哪个不长眼的欺负她?” 雁羽道:“这倒没有。不过,林乡君似乎在求医。” 顾箬笠偏头脸来,纯净漂亮的一抹侧脸在烛光下明媚可人:“求医?莫非她有什么宿疾?” 雁羽道:“这个不曾确知。不过,林乡君的确见了不少大夫。” 顾箬笠偏头,目光宁静,道:“她既然救过我,我也不该不管她,给她请一位名医。顺便,也去瞧瞧,这林菘长的到底有多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菘儿:我与若若孰美? 第7章 探林府 数日之后,林府内院之中。 顾箬笠坐在软椅上,双手托腮,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林府管事。 林家管事被她瞧的心头直嘀咕,抹了抹并不存在的冷汗,恭恭敬敬的道:“郡主,我家乡君今日不在府上,府上也别无他人主事。您若有意,不妨提前递了帖子,明日再来拜访,您看如何?” 顾箬笠吐出松子壳:“我递了帖子啊!我提前派人递了好几次帖子,可你家乡君都说没空。我这不就亲自登门了吗?” 不接帖子那就是不想见你啊!居然还厚脸皮跑来了。 林管事嘴角不易察觉的抖了抖:“可我家乡君,今日的确不在家。” 顾箬笠瞥他一眼:“你这么大个管事,怎么净胡说呢?我的人在门口守了半日,你家乡君根本没出过门。” 管事嘴角不淡定的抽了。 “您派人守在林府门口?”这是闹的什么章程? 顾箬笠把玩着银扇:“我听说了,你家乡君四处求医。因你家乡君对我有救命之恩,今日我特意带了大夫同来,我不得知道她到底在家不在?所以,就随便派人守了一下她的行踪。你别和我墨迹了,赶紧去回话,就说千金郡主带来了的神医,乃是大国医首徒云中游。” 管事这才注意到,那边还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只不过进门之后,便默默的站在顾箬笠身后。因此才让他误会,以为是顾府的家丁护卫。 管事踟蹰片刻,但“国医首徒”四字,分量实在太重,他斟酌过后,进去回话。 片刻,林管事扭曲着脸出来: “乡君说,她身子不适,精神不佳,云神医,倒是可以见一见。” 言外之意,千金郡主就不见了。 顾箬笠点点头:“所以,你们乡君还是在家。你直接说,她懒得理我不就行了?何必诳我她出门了呢?” 林管事赔笑:“郡主直爽,性情中人……但是,郡主,还请您留步,我们乡君的确是身子不适,怕怠慢了您,因此才借故不在。” 顾箬笠来时,只有三分好奇。 可林菘对她的厌恶实在过于直白,把这三分好奇,挑唆成了七分。 顾箬笠混不吝的想往里闯,穿过重重院门,没想到这个林管事是寸步不让。到了碧桐画院门口,护卫齐齐出动,真是毫不留情面。 顾箬笠也没带几个人,暗暗忖度,只怕闯不过去,遂在院中一坐: “行吧,云大神医,我就送到门口,还烦请神医多多用心,为我这金贵的天仙儿小表妹,好生瞧瞧。” 云中游面无表情的进去,突然听见她在后边喊:“云大神医,你一向贪花好色,我这小表妹虽然生的天仙模样,但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许你欺负她。” 云中游趔趄一下,在台阶上摔了一跤,撞开了房门。 这突然一下,顾箬笠隐约看见,一个披发少女正坐在靠南的窗前。单单惊鸿瞥见一抹背影,便无端带着一股冷漠。 房门立刻合上。 顾箬笠招了招手:“雁声雁羽,那日林乡君不是来探病,你们可曾看见,她生的什么模样?当真比我好看?” 雁羽立刻表忠心:“郡主落水,昏迷不醒,我眼睛都哭红肿了,睁都睁不开,哪里注意到别家小姐好不好看?” 顾箬笠嫌弃的瞅她:“拍个马屁也不知道拍的清新脱俗些。俗套。” 雁声噗呲一声:“话虽夸张了点,但的确如此,我们几个方寸大乱,强打精神守着郡主。再加上那日林乡君匆匆来去,帷帽未摘,的确没太看清什么模样。” 顾箬笠一扭头,问:“林管家,你们乡君和我,孰美?” 林管家低头定心:“不敢细看贵人。” “没劲。” 顾箬笠环顾四周,这林府虽说住的是林家娇滴滴的小乡君,但这院子收拾的四平八稳,青竹挺拔、苍松桀骜,院中平平板板的搁着几个石墩子,没有半点好玩可取之处。 她大感无趣,不得不老老实实坐在门口,安安静静的剥松子玩儿。 云中游早知今日下山,是要见林府乡君,心中隐约有些忐忑。 一进内院,他便见门内坐着一人,身着白衣,乌发垂肩,美貌惊人,雌雄不辨。 云中游辨认得明,立即跪下:“主子!您受苦了。” 林菘冷淡道:“起来。” 云中游即刻起身,将情形说明。 “得知主子进京后,我便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飞到山下,为主子诊治。可我当年拜师大国医门下,成为他首徒,便发过重誓,守在密云山。因此始终没有时机下山。” 净瓶拿了个凳子给他:“那千金郡主请你,怎么就能下山了?” 云中游苦笑道:“我初初到京城时,受过她救命之恩。因此,对老师说明之后,自然可以下山还恩。” 林菘问:“她对你有救命之恩?这救命之恩,能让你下山几次?” 云中游不明其意:“自然只得一次。老师十分严厉,轻易不许下山。” 林菘不曾说话。 她似乎的确还是他记忆中,那个情义厚重、有恩必偿、有仇必报的小姑娘。 只是除了,名义上,她和他婚约不再。 因为他在世人眼中,早已是个死人。 净瓶问:“人家学医,为的就是悬壶济世,匡扶天下,大国医既然被国主封为国医,为什么反而缩在密云山上,什么都不管?” 云中游道:“老师说,时机不到。” 云中游为林菘看过脉,神色不大轻松:“主子这毒实在刁钻,居然能让人身形大变,如十四五的少年……” 林菘薄唇微抿,冷漠道:“这是我练的功法。” 云中游:…… …… 净瓶道:“主子要进京取物,又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逗留,只有借表姑娘的身份。你见过身高八尺的小姑娘吗?” 林菘道:“你医术退步了。跟大国医都学了什么?整日在山上看姑娘泡温泉吗?” 云中游羞愧的低下了头。 片刻,云中游重新拾回自尊:“……虽然不会让人身量变小,但这毒药依然刁钻。主子虽然用了秦大姑娘的药,能暂时压制,但毒发之时,也痛苦不堪。而且,若再寻不到解药,只怕撑不到两年。这期间,主子还要少动用功力,以免加深毒发时的痛苦。” 林菘只道:“我心中有数,取了东西,便诈死离京,不会耽搁太久。等拿到东西,我会想方设法去请大国医,为我疗毒。” 顾箬笠守了片刻,才见云中游出来,招了招白生生的小手。 云中游微微吐出口气,庭中站定:“林乡君的病乃是胎中带来的,若要根治,须徐徐调理……” 顾箬笠饶有兴味的问:“看见了吗?好看吗?” 云中游一愣:“什么?” 顾箬笠:“林乡君名列四姝,你就没借机偷看人家?” 云中游脸色微红:“千金郡主,云某是个正经人。” “嗯。正经人因为宿妓不给钱,差点被老鸨打死。本郡主对你的救命之恩,就是这么来的。” 云中游一点也不想理会这个天杀的郡主! “那是误会!”云中游拢了拢衣袖,轻咳一声:“她这病,的确是宿疾,但并非不能根治。只不过从前的方子都太温和了些,用药的大夫都保本为主,不敢冒进。若以我的法子,调理个两三年,必能根除。就是用的药金贵了些,这林乡君不一定能弄到。” 顾箬笠招手,命人备上纸墨:“要什么珍稀药材,你只管说。” 云中游轻咳一声:“黑珍珠。” 他就奇了,主子找千金郡主诳黑珍珠做什么?卖钱? 顾箬笠立时拍手:“实在巧了,昨日和段二出去玩,他才送了我一盒,正好可用。不过,我只听说过,珍珠粉可以令人肤白,这黑珍珠入药,不会把林乡君吃成一个黑美人吧?” 云中游心头一梗:“不会。还有人参、松茸这些,名贵之物可以养身,自然越多越好,年份久的上佳。” 顾箬笠一笑:“这些东西我虽然不敢说,要多少有多少,但也有。随后,我让人送来。” 云中游:“还有,咳咳,烟暖玉。” 顾箬笠白他一眼:“大神医,您别告诉我,玉也是拿来磨成粉入药的?” 云中游道:“这倒不是。只不过林乡君体寒,时常佩戴把玩,有温养之功。郡主慷慨大方,因为一句救命之恩,就将我强行带下山,这烟暖玉,也不过小物件,郡主可有?” 顾箬笠冷冷道:“没有。” 云中游略微讶异:“没有?” 顾箬笠道:“回头,我使人寻一块大的来,给她抱着玩。” 云中游忙道:“这玉能养人,可不能随随便便拿一块,也不是越大越好。烟暖玉非得其色温润、其色如火焰的,方算成色上佳,凭着郡主的眼光,一看就是好东西的那种才行。” 顾箬笠是有一块,是当年戚衍所赠。 大约,算是定情信物。 顾箬笠哼了一声:“我知道了。你说的这东西,我以前是有一块,不过把玩腻味了,早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等我下次寻得这好玩意儿,再送过来。” 云中游走后,她又四处逛了片刻,还去看望过下水救她的银瓶,和她说了许多话,送她一件信物,可随她心意许一件事,这才打道回府。 净瓶回房,还没说话,林菘先道: “我听见了,她说扔了。” 净瓶愤愤道:“那宝玉也是夫人传给您的,如今已是夫人留下的唯一遗物。要不,我夜间去一次顾府,想办法找一找。” 林菘微微点头:“顾箬笠有一个小宝库,若是不好找,注意隐匿,不要被人发觉。” 片刻,净瓶又进来回话:“这千金郡主还真是不稀罕好东西,黑珍珠已经送来了。” 别人当宝贝送给她的东西,她转眼就能胡乱送给别人。 想来,他珍之重之送出去的烟暖玉,也是这样,被她弄丢了。 顾箬笠……当真是个世上少有的蠢人! “主子,这黑珍珠怎么办?” 林菘道:“磨碎了……” “磨碎了?内服?外敷?” 林菘闭了闭眼:“喂狗。” 净瓶一头雾水抱着珍珠盒出去,恰巧碰见银瓶。 她落水之后,养了这么多天,已经大好,明天便换到林菘身边了。 “主子好生奇怪,从千金郡主那里骗来的珍珠,转眼又不要了。这可是贵重东西,拿去卖钱也好。” 银瓶叹了口气:“傻丫头,给我吧。你还真的去磨?主子要闹脾气,只管让他闹,有他后悔的时候。” 林菘懒得理会李新元,却不介意叫她去犯一回蠢。 李新元那日的确看见盛宝宁气势汹汹的进了湖心亭,顾箬笠随后落水。 她起初被陛下责罚,又惊又怕,也不敢分辨。但这几日渐渐想明白了点,哪里就有这么巧的? 盛宝宁一进去,顾箬笠好端端的就落水了? 她心里起疑,又嫉妒盛宝宁明明其貌不扬、蠢钝如猪,还能嫁给许二公子,这日,便借故去盛家拜访,暗中试探盛宝宁。 哪知道,盛宝宁虽然迟钝,但这几日被母亲训斥教导,已经隐隐约约明白了,自己是被人骗了。 再加上原先她和那穷书生私相授受,这件“妙事”她只告诉了李新元一个人,因此心中对李新元也有些疑虑。 故而,李新元这次过来,盛宝宁也不如以往热情,毫无保留。 李新元说了几句,看见红宝石步摇,惊叹不得了,拿在手里都舍不得放下。 “宝宁,这次我可倒霉,平白无故吃了一顿罚。不过,宝宁,那天你好像也在?你知不知道,顾箬笠她到底怎么掉下去的?” 盛宝宁一听:“你真看见我了?” 李新元:“是啊。我看见你站在亭子里……” 话没说完,盛宝宁就炸毛起来,一拍桌子: “好啊!顾箬笠原先说来,我还不信,没想到真是你告的密。李新元,我把你当亲姐妹,家里的姐妹都没你处的好,你这么害我!你都被陛下罚了,你就捏捏鼻子忍忍不行?非要再害我?” 李新元一愣:“宝宁,你说什么呢?我告什么密了?” 盛宝宁被母亲责罚,又被顾箬笠吓唬,憋了一肚子的腌臜气,这时候对着身份地位本就不如自己的李新元,全发出来了。 她指着李新元的鼻子:“你自己干什么了,你心里清楚!顾箬笠都说了,就是你告诉她,是我把她推下水的。” 李新元满脸惊讶:“宝宁,你疯了吗?你好好的推她做什么?害得我被陛下责罚……” 盛宝宁自以为全都串连起来了:“怪不得起初你被禁足,后来她还给你求情,还不就是因为你把我卖了?” 李新元连忙否认:“我没有,我真没有!要真是我告密,我还来找你做什么?” 盛宝宁本来没什么心眼,此时却仿佛灵光一闪,看着李新元爱不释手的红宝石步摇: “你来讹我的红宝石!” 李新元:“我真没有!我真不是!宝宁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在你心中难道是这种人?” 盛宝宁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把从前的事都翻出来想:“我是今天才算认得你了!我和你要好这几年,我白送了你多少东西?你都赔来!” 二人大吵一架,盛宝宁口拙舌笨,最后也没要回自己的东西,但是发下话,从今以后,再也不许李新元上门去找她。 “李大姑娘还不甘心,拽着盛二姑娘喊表妹。盛二姑娘却是个轴的,当着满屋下人的面,冷笑道:谁是你表妹?我表妹是顾家的千金郡主,你一个姓李的商户女,哪里来的脸叫我表妹?” 李新元最恨的,就是自己的出身,最怕别人把她和商户扯上关系。如今却被盛宝宁咋咋呼呼的喊出来,她心里可要恨死盛宝宁了。 雁声再次请示:“郡主,还要奴婢做什么?” “不用了。”顾箬笠摇头,“风也煽了,火也点起来了,让这两个姐姐妹妹,自己好生发挥才能吧。” 作者有话要说:  美貌菘儿,在线吃醋 第8章 夜探顾府 李新元在盛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回到家中又是好一场委屈哭闹。 秦氏当年毕竟伤了身子,浑身发酸,扶着腰坐起身来,面色苍白:“大姑娘又在闹什么?” 听说是从盛家回来,秦氏恼怒不已,气道: “她又看上了盛二什么好东西?这个祸害!她也不想想,盛二是什么身份,就算不受宠,也是伯爵府里的嫡小姐。她又是什么身份?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商户出身的丫头片子,整日就知道攀高要好,不如要了我的命去!” 侍女绘青急忙劝道:“夫人别说这些,身体要紧,您可要保重自己,也保重小公子。” 想到腹中的孩子,秦氏深深吐出一口气,按捺下来。 “你去见见那个不省心的,瞧瞧她吃了没有,都吃的什么,只管记下来,回来和我说。” 绘青忍不住问:“若是大姑娘又要东西呢?” 秦氏很是疲倦,却温柔低声道:“小孩子家家,本就这样,看什么要什么。算了,她大些就会好的。你去哄哄那孩子,别管我手头有没有,你先哄着她,让她乖乖吃饭,好好睡觉,应承她便是。” 等绘青回来,秦氏听说李新元和盛宝宁是因为顾箬笠落水一事吵起来的,不由背心发寒。 “她们吵什么了?” 绘青也问不清楚:“似乎……千金郡主落水那日,两位姑娘也在。” 秦氏眼前一黑。 这两个蠢货! 还嫌陛下处罚的不够吗? 顾箬笠落水,宫中不知实情,只因李新元未能照看好幼妹,就重重处罚。这两个不知道避嫌,竟还敢因此事吵闹! 她一世机关算尽,怎么偏偏生出这么个蠢货来?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试探清楚,顾箬笠究竟知不知道。 翌日一早,秦氏便找人将段嬷嬷引开,又特意备了早点,请顾箬笠过来用些早膳。 顾箬笠解下披风,交给绘青,方才在榻前坐下:“父亲若是早些归家就好了。祖母不喜我,我和秦阿娘在家中见一面,竟还要偷偷摸摸。” 秦氏忙笑道:“我倒没有什么,只是你祖母想来刀子嘴豆腐心,怕你听了那些话,心里委屈。” 顾箬笠也道:“我也不放在心上,可秦阿娘正在安胎,家中还是宁和些为好。” 秦氏慢慢坐起身子,慈爱的看向顾箬笠。 顾箬笠捧着白瓷碗,吃珍珠丸子,进的甚是香甜。 秦氏欣慰的道:“若若可真容易知足,不过一碗寻常的珍珠丸子,也吃的这样好。” 顾箬笠吃完丸子,偏头一笑:“世上好东西千千万万,我当然都想要,可也不能尽得。是以,到我手中的,才是最好的。其他什么东西,凭你再名贵,再珍稀,既不是我的,也没什么好的,不值当多看一眼。” 秦氏若有所思,微微叹息:“你是个好孩子,若是元儿也能像你这般知足守心,那就好了。” 话音刚落,她又转念道:“但你出身尊贵,生下来便含着金汤匙,出生不到十日就是陛下亲封的千金郡主。你身份尊贵、家世显赫,这天上地下,什么珍稀名贵之物,只要你开口,都是唾手可得,自然不稀罕。元儿却只是个寻常的商户女,自幼丧父,我这个娘亲又是无用之人,她要什么没什么,实在活的憋屈了些。” 和往常一样,顾箬笠不曾作声,既不附和秦氏,也不反驳她说的不对。 她这个态度,倒让秦氏略微放心了。 看起来,顾箬笠似乎毫不知情。 也是,她用的是老太太的人,行事也隐秘,顾箬笠若是真知道了,还不早就闹到宫里去了? 顾箬笠一口下去,笋干扣肉包子就少了一半,她吃的香,偶尔抬眼,对着秦氏微羞的一笑。 “秦阿娘怎么不吃?” “我看你吃的香,心里高兴。” 顾箬笠便又问:“我听说秦阿娘这一胎,怀的十分辛苦。” 秦氏:“妇人有孕,都是如此。” 顾箬笠将最后一点包子皮塞进嘴里,明亮的眼睛专注的望着秦氏,轻轻的问: “若不是当年伤了身子,本不至于如此。秦阿娘有没有后悔救过我?” 秦氏歪在榻上,忍耐着腰背间的酸痛,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一胎的确辛苦至极。 可她入府已经三年,急需一个孩子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这个孩子也是她千辛万苦求来的。 这半月来,因心中有事,她身子越发看累,特别腰背处酸痛不已,几乎是整夜辗转,恨不能立时就把这孩子生了。 若没有当年的事,或许的确不会这么难受…… …… 可若没有当年的事,她一个寡妇,凭什么能嫁给当朝驸马? 在别人眼中看来,她是受了无妄之灾,可在她眼里,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机遇。 秦氏坚定道:“不后悔。” 她笑的温柔:“你这傻孩子,怎么想起问这些?你当年还是个稚童,我既见了,怎能置之不理?好孩子,别多想,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怕我辛苦。可我没有一时一日后悔,对秦阿娘来说,这或许就是我们母女之间,最为特别的缘分。” 顾箬笠不由落泪:“嗯。” 顾箬笠一走,秦氏就立刻吩咐绘青,去叮嘱李新元,不许再闹腾一下,千万沉住气。待过几日,她再细细筹谋,一定能让她如愿。 李新元也被秦氏吓住了,生怕陛下再次迁怒,果然不敢再提。 盛宝宁那边,似乎也是因为同样的缘由,也没上门找麻烦,诡异的安静下来。 顾箬笠今日穿的素淡,段二来找她出门,也被她不耐烦的打发走了。 段二离开时候,倒是碰到了李新元,两人在花园里,说了好大一会话,段二这才出府。 雁声乖巧的磨着墨,闲来叙话一般:“盛家的大姑奶奶最近动作许多,查了大夫人许多事。郡主,您管吗?” 顾箬笠抄的是经文,随意的摇摇头:“不用管,随她们闹去。” 雁声道:“今早上看您哭了,还以为您心软了。” “心软什么?”顾箬笠偏了偏头,澄净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狡黠,以及隐晦的暗流。“她话说的用心,眼神却并不真切。我是喜欢秦氏,也曾经把她当成亲昵的长辈,可我现在知道,她对我并不是如此。仅仅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小目的,她便不把我的命放在心上,难道,以往会是真心待我?” “我以往,大约是被她蒙蔽了。” 她不该错信秦氏,更不该将对母亲的一腔思念之情,托付在秦氏身上。 顾箬笠什么都懂,可她实在是想娘亲。 可她的娘亲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无论她用什么法子,都再也不能见她一眼,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只有一个秦氏,像母亲一样爱护她,像母亲一样对她,间或,还能流露出与母亲一般的情态。 秦氏不说话之时,总有那么一点之处,像极了她的母亲。 顾箬笠抛开思绪,不再细想,淡淡道:“随她们去吧。秦氏要搬开我,不愿我做她的拦路石,那我也断不会再做她的垫脚石!” 何况,后宅手段,闹又能闹成什么气候? 雁声雁羽大喜:“郡主自有决断。” 入夜之后,顾箬笠打发雁声雁羽出去歇息,她二人知道劝不住,只好去外间守着。 顾箬笠依然坐在桌前,不急不慢、一字不乱的抄着经文。 林菘穿着黑衣,带着银瓶从敬宁长公主府出来。 二人行踪隐秘,此行却并无所获。 银瓶道:“当年只是隐约有些消息,这么多年过去,那老嬷嬷早就不守在长公主府了。” 林菘没什么失望之色,道:“我早知道不会这么顺利。再继续追查,找到这个老嬷嬷,就算东西不在她身上,她也一定知情。” 银瓶放出信鸽,随后才道:“主子,净瓶去了几次顾府,想方设法进了千金郡主的宝库,却没找到您要的东西。” 林菘足下一顿:“我自己去看看。” 他沉默往前,身形极快。银瓶也顾不上多话,一路提起气息,才能勉强跟上林菘。 顾家到底是公爵之家,府邸极大,后院更是地形曲折。 林菘却仿佛生有灵眼,不费半点力气,就找到了顾箬笠的院子。 银瓶调整了一下吐息,跟上主子,趴在院墙上,隐匿身形。 “主子怎么知道,这是千金郡主的院子?您之前来过?” 林菘正要说话,内院的门却突然开了。 银瓶道:“怕是侍女起身……” 她略微吃惊:“咦,怎么是千金郡主?” 林菘望着廊檐下静静站立的少女,心头微乱。 银瓶细看一眼,轻声道:“主子,千金郡主妆发未乱,似乎这时辰还未睡。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家,此时此夜,忙些什么呢?” 林菘并未出声。 雪落之处,静谧无声。庭前却已静悄悄的涂上了银白。 顾箬笠挑灯出来,纤净的眉目澄澈至极,雪色之中,便像冷漠行走尘世的仙子。 她不知在想什么,眉眼中带着一股烦厌,似乎腻味了这世间。 林菘像猫一样蹲在屋顶,静悄悄的看她,目光随着她,逡巡反复。 “主子,这样的天,寒气这样重,只怕千金郡主明日又要病了。” 林菘嫌弃的皱了皱眉,心道:本来就蠢,深夜出门,竟然不知道要穿衣? 顾箬笠在院中转了一圈,在大树底下,将今夜抄的经文,一页一页烧了,又将灰烬埋了。 后来,她蹲了好一会儿,才哈口热气暖暖手,回了房中。 回去的路上,林菘一言不发。 银瓶也不出声。 等回到林府,换好衣裳后,林菘才别别扭扭的开口: “她烧的什么?” 银瓶暗乐:“主子不也看见了?隔那么远,也看不清烧的什么。” 林菘脸色不大愉快:“你也没看清?” 银瓶道:“主子都没看见,我哪里能看清?不过,倒是知道,千金郡主似乎不大开心。” 林菘轻哼,眉眼间带出几分不加掩饰的傲气:“亏心事做的多,她不怕夜半鬼敲门?我被她害的这样惨,她凭什么开心?” 银瓶摇头:“也没有。前天,千金郡主去见段家二公子,二人游玩时,挺开心的。” 林菘黑了脸:“吃喝玩乐的蠢人。” “呀!”银瓶仿佛才想起来:“依我看,多半是烧的经书,大约是为往生之人祈福吧。” 林菘略微盘算一二,既不是敬宁长公主的二忌,也不是别的什么人,隐隐约约的,猛然记起: 这时节,是自己的死忌! 林菘脸色难看的很:“她难道是烧给我的?” 银瓶道:“您从前和千金郡主有婚约,郡主那时候年幼,又没了娘亲,极是依恋您的。虽说从未见过,可那两年,每个月郡主都有数封信送到北境。她好多字还写不好,可什么事都要和您说,您还记得吗?” 林菘沉默不言。 银瓶又道:“她常写错字,每次错了,您都要骂一句蠢丫头。您还记得吗?” “在世人眼中,您已然不在人世。这空寂雪夜,她或许思念故人,情深意长,也未可知。” “情深意长?”林菘冷笑一声,不愿意再谈起此事,“猫哭耗子罢了。以后,别再去顾府了,那玉佩既然没了,就算了。” 等过几日,拿到那件要紧东西,便妥善离京。 从今后,也用不着再见。 林菘翻身躺下,正欲睡去,突然听见银瓶问: “要是千金郡主再来见您呢?她似乎对林乡君十分感兴趣,您总不见,她该起疑了。” 林菘没好气的坐起来,烦的很: “那……那她要是非要来看我,我也没办法,到时候就随便和她说两句,糊弄她走。” 作者有话要说:  崧儿:若若明天会来看我吗? 第9章 害人的缘由 隔日早上,没到巳时,顾箬笠便又到了林府。 林菘听说她来了,坐在镜前梳妆,任由银瓶将柔软的黑发在手中盘弄,厌烦道: “她整日都忙些什么?总是往林府跑,就没有什么正经事吗?” “主子上次不是救了千金郡主?”银瓶笑吟吟的,试了一下双环髻,又觉得不够精致美丽,重新换成垂挂髻。 “千金郡主多次称谢,您都避而不见,这事本来就不算完。后头,您称病求医,千金郡主又请了云中游下山,这次来探病,也算情理之中。” 林菘道:“早知道,当日收下谢礼,就没这么多事了。” 银瓶一双巧手,片刻,巧妆新成,镜中人俨然是一个娇俏清雅的小姑娘。 银瓶选了一对银簪花,正要戴上,林菘却打开了另外一个檀木盒。 盒子里,是一对晶莹剔透、流云溢彩的琉璃簪花。 林菘忍着别扭,把琉璃簪花戴在了脑袋上。 银瓶强压下上翘的嘴角:“我还记得,千金郡主小时候,最是喜欢这些光彩夺目的小玩意。也不知道如今大了,可还喜欢?” 林菘眯着眼照了会镜子:“谁管她的闲事?人早就到前院了,怎么还没来?她是在我林府跋山涉水吗?” 银瓶出去问了一声:“千金郡主也没要人带路,径自去西院了。” 林菘问道:“她去西院做什么?” 银瓶含笑:“主子忘了?前几日我在西院休养。她大约以为我还在西院,故而先去看我了。主子别急,稍后郡主就该过来了。” 林菘胡乱摸了一把毛茸茸的衣袖:“又没人等她。” 再说了,银瓶又有什么可看的? 这人做事,分不清主次,也没个章程! 这一等许久,顾箬笠却始终没来。 林菘捋着衣袖上的毛毛,脸色越来越沉。 银瓶借故出去问了一次,才知道,顾箬笠原本都要过来了,却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匆匆的又走了。 银瓶轻轻跺脚:“林管事,既然千金郡主不来,你怎么不让人去回话?” 白白让主子等了这么久。 林管事懵了:“不来难道不好?乡君不是也不高兴见她?” 银瓶哎呀一声:“和你说了,你也不懂。讨厌未必真就讨厌,喜欢也未必是真喜欢。” 林管事摸摸日益耗损的头:“银瓶姑娘说话也太玄乎了。这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什么人啊,别别扭扭、娘们唧唧的?” 银瓶:…… …… 顾箬笠在家中无事,又不愿细想与秦氏之间种种瓜葛,故而才出府来探望银瓶,顺便也瞧瞧那傲娇不肯见人的林乡君。 哪知道,轻车熟路到了西院,才听说银瓶姑娘大好了,回到林菘身边伺候了。 顾箬笠本要去见林菘,走到一半,就被人截了回来。 雁声用余光注意着顾箬笠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道: “今天一早,郡主出门之后,李大姑娘就出门了。她去了密云半山的松陵酒家。” 顾箬笠揉了揉眉心。 “她是蠢回她姥姥家了吗?” 这个松陵酒家,京中人隐隐约约都知道,虽然听起来是个风雅清正的地儿,其实,这里边都是些上品的雅妓。 说白了,不管里边的姑娘们是卖艺还是卖·身,总归还是男子们快活玩耍之地。 “她去那里做什么?”顾箬笠已经有点咬牙切齿了。 雁声道:“李大姑娘在马车里换了男子装束,混进去之后,便想去找段二公子。谁知道,被人瞧见,立刻认出来是个乔装的姑娘,误以为她是里边挂牌的姑娘,拉进雅间,灌了好几杯酒。幸而,段二公子瞧见了,认了出来,才将哭哭啼啼的李大姑娘从里边抢了出来,秘密送回了顾府。” “段二公子还算知道轻重,没有透露李大姑娘的身份。” 顾箬笠已经被她蠢笑了,又不解:“她一个人进去的?连一个防身的丫头都没带?可她进去做什么?难道去找段二?” 顾箬笠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来:“难道,她是看中了段二?” 雁声的话验证了顾箬笠的猜测:“月前,李大姑娘有一次出门时,定制的头面被一位小姐抢了,恰好被段二公子瞧见。大约是看在郡主的面上,段二公子豪掷千金,送了李大姑娘几样名贵珠宝。兴许是这时候,让李大姑娘动了别的心思。” 雁羽也道:“段二公子出身伯爵府,又是嫡子,还是唯一的嫡子,不仅受伯爷宠爱,老太太老伯爷也最疼他。伯爵府勋贵之家,当年还曾经出过户部尚书,家财丰厚。在许多人眼里,都是个香饽饽。” 顾箬笠嫌弃的慌:“他一个荒唐纨绔子,无事生非招猫逗狗、小小年纪招妓风流,哪里好?何况,她还跑去松陵酒家寻人,究竟怎么想的?” 哪一家的姑娘,愿意自己的夫君整日泡在红袖香粉堆里? “郡主之前不也想过,与段二公子结姻吗?上次,老夫人好像说,您再不收着脾气,担心日后再不出去。您便随口说,要嫁不出去,那就干脆进宫请旨,和段二公子凑成一对。” 顾箬笠气笑了:“我是我,我是谁呀?段二真要娶我,今后他便是再贪玩,明面上也不敢太荒唐。他便是再犯浑,敢对我不好吗?可李新元什么身份?她要是高嫁给段二,今后岂不任人拿捏?” 顾箬笠渐渐收去了冷笑,眉眼宁静下来,她容貌出尘,美丽出众,寻常总带一点漫不经心的轻笑,掩饰自己的淡漠。 此时并无外人,她越安静,越带着一股独特的冷漠之气。 “是以,是李新元看中了段二?” “对我情同母女的秦阿娘,就是因为女儿看中了段二,生怕我进宫请旨,才想方设法利用盛宝宁害我?” 雁声道:“郡主一时口快,只怕旁的人,听着用心,还起了歪心。” 顾箬笠平淡道:“秦阿娘真是一位好娘亲。对李新元,无所不从的。可惜,她这乖女儿选的路,未必便是一条好道。” 顾箬笠总算是明白,秦氏害她的动机是什么了。 秦氏一向谨慎小心,可对于李新元的事,一向是有求必应。再加上段二的身份,的确让她们母女动心,那便值得她铤而走险了。 顾箬笠理明白了这点关窍,心中并不算轻快。她下了马车,捏了一串糖葫芦,大街上慢慢悠悠走着,不多时,与顾大姑母碰了个正着。 顾大姑母饮了口热茶,擦了擦嘴角,几乎掩饰不住眼中的幸灾乐祸。 “若若,姑母原也是要去见你,谁想到,恰好在这儿碰见了你。” 顾箬笠收了冷色,顽皮一笑:“姑母是想我了?” 顾大姑母嘴角微抽:“想,是想。不过,也有正事找你。若若,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母亲敬宁长公主身边的老嬷嬷,是叫童嬷嬷。你可还有印象?” 顾箬笠不置可否。 顾大姑母呵呵一声:“虽说你那时年幼,但也有七八岁了,应该有些印象才是。她在你母亲跟前伺候,常爱穿小绿袄子的,还记得吗?鼻子稍微有点翘,就像那样;脸上有点麻子,总是眯着眼睛笑,笑得时候就像这样……” 顾大姑指手画脚,身体力行的形容童嬷嬷的长相。 顾箬笠看够了,冷淡的一点头:“童嬷嬷,我想起来了。” 顾大姑母口水都说干了,喝了口水:“你可知道,她如今在何处?” 顾箬笠暗暗看了一眼雁声。雁声轻轻摇了摇头。 “母亲当年离世,身边人都各自返乡了。” “是不错!”顾大姑母义愤填膺的一拍桌子,“你当年虽然年幼,可心思善良,也有脾性,每人发了银子,让她们回乡生活。可却有人居心叵测,将童嬷嬷重新掳回京城,把她给关了起来。” 顾大姑母作势轻打了一下嘴角:“你瞧我,这嘴,哪能和你说这些个糟心事?总之,她受了许多苦,却不是为了别的什么阴谋诡计,仅仅是因为有人想要知道,你母亲敬宁长公主的喜好。” 从顾大姑说到童嬷嬷失踪,顾箬笠已经隐约有所揣测。 这世上,如今还有谁,能透出她母亲的一点半点影子? 世上人千千万万,偶有相似,并不奇怪。可活着的秦氏明双与死去的敬宁长公主容貌上并无半点相似,只是偶尔流露的气质,让人熟悉。 明明是两个半点不像的人,却能让人感觉相似,岂不古怪?可若从一开始,秦氏便是刻意模仿,便不足为奇了。 顾箬笠平静的问:“这桩事,想来是极其秘密,大姑姑是如何查到的?” 顾大姑愣了一下,帕子掩唇,遮掩的笑了笑:“倒也是无意间发现的,这种事她干的自然是秘密极了。哎,我从前只以为,我哥哥后来找的这位嫂子,有些笼络人的手段,没想到,她有这么毒的心计!把好好的童嬷嬷都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好孩子,你知道便罢了,也不必去见童嬷嬷了,那种腌臜地方,你也去不得。” 顾箬笠拿了胡同地址,便从茶楼下来, 她下楼时,楼下正有一位簪着琉璃霜花的少女从下边上来,二人正正碰上,四目相对。 少女看向顾箬笠,不由轻轻呵了口气,微微昂起了头,发髻边的琉璃珠发出清脆悦耳、欢快至极的轻响。 叮叮—— —— 作者有话要说:  变态男主,在线梳妆 本章评论区掉落红包,么么(*  ̄3)(ε ̄ *) 第10章 大闹松鹤堂 这少女有些面熟。 但顾箬笠瞧了一眼,便挪开目光,眉目间挟着破空冷色,走下了楼梯,与少女擦肩而过。 并无半点停留之意。 努力偶遇,正在酝酿言辞的林菘:…… …… 这个蠢人! 林菘拽着毛毛,沉着脸转身下楼。 银瓶拼命忍笑:“主子不是想去茶楼吃茶?” 林菘薅下头上的琉璃簪花,可气:“不吃了!” 顾箬笠到了胡同口,隔着院门就瞧见童嬷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正蹲在地上擦洗,买下她的主人家凶形恶状,动辄打骂。看其形貌,还挺凄惨的。 雁声看了不忍:“这样对一个老妇人,太心狠了。郡主,您可要我去把人请出来,询问清楚?” 顾箬笠摇摇头:“不必了。你去将人赎出来,给童嬷嬷十两银子,让她回乡吧。” 雁声嘀咕:“就给十两?会不会太少了?” 雁声照办,随后,依照顾箬笠的吩咐,跟着佝偻的童婆子。 没想到,刚才还被人又打又骂的童婆子,拿了银子,走了两条街,见四处无人,擦擦满是土灰的手,就笑嘻嘻的进了赌坊。不到半个时辰,她输光了银子,被赌坊撵了出来。 “看那样子,她还是赌坊的常客。大姑奶奶说,她是被大夫人卖给了人家,怎么会沾上赌瘾呢?”雁声道。 顾箬笠微微一笑:“因为我这位大姑姑,根本就没说真话。如果我们现在去问童嬷嬷,大概会听到一个可歌可泣、忠心为主的故事,可我既然知道是假的,做什么还要去问?” 雁声:“郡主怎么知道是假的?” “起初我只是怀疑,但见了童嬷嬷,我就确信了。她虽然被人辱骂,但并没有悲愤之色,反而眼神飘忽,明显是故意作戏。最重要的,童嬷嬷当年只是在外院做事,根本不在母亲身前伺候。她虽然还算忠心,但既然近不了我母亲身边,那些细节又怎会清楚?” 顾大姑虽然作假,也让顾箬笠生出一些可怕的猜想。 “当年我母亲身边亲近的人,你们都去查一查。” 雁声问:“郡主是担心,若不是童嬷嬷,就是旁的人?可大姑奶奶为何要用童嬷嬷来作假骗您呢?” “我这位大姑姑,是位厉害的人。秦氏这次算计到盛宝宁头上,大姑姑不知道就罢了,既然知道,怎么会善罢甘休?只不过,她要对付秦氏,却不大容易。” 雁声偏头不解:“直接告诉老太太,不就成了?大姑奶奶可是老太太的亲生女儿,老太太不会护着她?” 顾箬笠翻了个漂亮的白眼:“我还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呢!她几时不是护着李新元?老太太愚昧,又爱摆长辈的架子,最不喜忤逆她的人。当年秦氏进门后,老太太送她一件珍贵的翡翠屏风,被大姑姑知道了,回娘家闹了一大场,因此惹恼了老太太。这些年,大姑姑也就很少回娘家。” “是以,这时候,大姑姑要对付秦氏,不仅要过老太太这一关,还要防着我。她拿出童嬷嬷来,就是想让我和秦氏决裂,不再偏帮秦氏。” 雁声赞叹又佩服:“大姑奶奶心思真深!但我们郡主能看破这些,还是您更胜一筹。郡主真厉害!” 这马屁拍的,够直爽! 就算顾箬笠心情灰暗,也被她逗的笑了笑。 “让人抓紧去查,秦氏背地里,一定做过什么。”顾箬笠此时想来,不由有些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顾箬笠回到家,刚进内院,就见段嬷嬷摆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老脸,挡在前边。 “郡主,您回来了?老夫人今日念叨您好几回了,可想您的紧。方才又差人来问了,说您回来,便立刻去见老夫人。” 顾箬笠随口问:“什么事?” 段嬷嬷哼了一声:“老夫人的事,咱们奴才怎么知道?总归就是想您了。” 顾箬笠拢了拢灰鼠毛袖笼,一指天边的残阳:“段嬷嬷你看。” 段嬷嬷歪着满是褶子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摸不着头脑:“郡主让老奴看什么呢?” 顾箬笠笑嘻嘻:“你看太阳是不是从东边落下?” 段嬷嬷老脸一抽,算是明白了。 顾箬笠冷哼:“老太太想我这个扫把星?是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东边落下了吗?” 她带着桀骜的话音,就这样穿堂过门,径自进了松鹤堂。 老太太段氏正搂着李新元心肝肉儿的心疼呢,预备顾箬笠过来了,也不许她进来,冷落在院子里先冻上半个时辰。等人老实服帖了,再叫进来训斥。 谁知道,一向软和的顾箬笠,今日不知怎么了,横眉凛冽,就这么闯了进来。 段氏乍然看清这孩子的眉眼,被那淡漠的冷意唬了一跳: “郡主干什么呢!” 顾箬笠笑吟吟的瞧着老太太怀里的李新元,自顾在屋内坐下:“听说老太太想我了,这不,一进家门,我就立刻来给您请安了。哟,李家大姑娘这是怎么了?哭的像个泪人儿一样?” 她说着,微微倾身,两根手指捏住李新元的下巴,一用力,居然把李新元的脑袋,这么给掐了出来。 李新元现在身子还被老太太搂着,头却被顾箬笠“提”在外边,挂在老太太的胳膊上。乍一看,三个人这姿势还有点诡异。 雁声雁羽使劲的忍笑,一动不敢动。 ——一动怕是就要笑了。 就她家郡主那个手劲儿…… 李新元都被她弄懵了,连连呼痛,挣脱开来,小鹌鹑一样缩进段氏怀里,呜咽不止: “祖母,我疼!” 段氏可疼她:“郡主,您这是干什么呢?!” “李大姑娘哭了,我自然关心,难道,要我不闻不问?虽说不是至亲姐妹,但毕竟一个大门里住着不是?” 李新元下巴疼的要掉了,心里也呕死了。 她最烦的,就是自己这姓氏! 早些年,她还磨过母亲,给自己改成姓顾,可最后也没成。 顾箬笠自然知道她不喜欢,以往也不会说,还约束府中下人。可今日,实在不必顾虑。 段氏被她杀了个措手不及,方才准备好的什么罚站、责骂都用不上了。 “郡主,元儿陪你一同出去,你怎能不顾姐妹情谊,反把她一个人扔在街上?要不是二公子送她回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顾箬笠仔细品了品。 这老太太颠倒黑白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李新元明明是自己不知廉耻,追着男人去了那种地方,才一身狼狈的回来了。这么一闹,好像是她不仁义,才让李新元差点出事了一样。 段氏自然不敢拿顾箬笠怎么样,一拍桌案,吼道:“来人!把雁声雁羽这两个不护主的丫头,绑起来!” 老太太拿出当家人的威势来,中气十足,威风八面:“我今天非得教训教训这两个教坏了郡主的臭丫头不可!” “谁敢!” 顾箬笠学着老太太的样子,拍了一下桌子。 啪叽! 桌子本来就有虫蛀,这么一拍,居然掉下来一个角来。 雁声立刻叫起来:“哎哟喂!这是大夫人年初才为老太太换的一整套黄花梨吧?怎么这么快就有了蛀虫?” 雁羽跟上:“哎哟喂!这黄花梨该不会是假的吧?” 段氏一口气差点没吊上来:“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们两个,今日可有好好保护大小姐?” 顾箬笠再次一拍,冷下脸来:“大小姐?哪里来的大小姐?” “我们顾家的大小姐姓李?” “李新元,以往我以为你是脸皮厚,现在我知道了,你是不要脸!” “我们顾氏给你体面,称呼你一声大姑娘,可你是哪里来的排面,和我堂堂郡主一起论齿排序?称你一声大小姐,是要把我也压一头吗?” 顾箬笠停顿了一下,干净无尘的脸上挂着恶毒的笑: “我要是你,就该回李家去。怎么有脸住我家的,吃我家的,抢我秦阿娘,还抢我家老太太?” 李新元惊愕的看向顾箬笠,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认识过她。 顾箬笠不是一向软和,随便她说什么,都从不动气吗? 她不是一向最乖巧吗? “你,你在胡说什么?她是我娘!” 顾箬笠恶毒更上一层楼:“她嫁到我家来了,是来给我阿爹做妻子,是来给我做娘的。” 李新元哇的一声,哭的像个十六岁的孩子。 段氏伸着手指,气的发抖:“你,你,你是要反了天了?你身份尊贵,难道,连人伦天理也不放在眼里?你还知道不知道,我是你至亲的亲祖母?” 顾箬笠翻了翻眼皮:“那您自己知道吗?我是您至亲的亲孙女。” 顾箬笠说完这番话,转身带着雁声雁羽,潇洒离开。 她顾箬笠在外边,那一向做惯了横行霸道的螃蟹,不过在这府中装虾(瞎)罢了。 不出一夜,千金郡主嚣张跋扈,气晕祖母的传闻就飞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没几日,宫中就派了人出来,老红公公愁眉苦脸: “哎哟,我的小祖宗,您可受委屈了!” 顾箬笠把兰花抱到暖室里:“我没受委屈啊!你没听人说,是我把祖母气厥过去了?” 红公公拍拍她的手:“别胡说,这老人家身子不好,晕倒头疼,那都是常有的事。我们郡主乖巧可爱,怎么能是郡主气的呢?” 顾箬笠捧着小脸蛋,美滋滋:“就是!还是红公公了解我。” 红公公暗示的很明显:“郡主在家里受了委屈,只管带句话进宫,自然有皇后娘娘做主,让皇后娘娘请老太太进宫说话便是。何必自己上呢?” “得,这老太太糊涂不是一天两天了,甭管了。”顾箬笠拍拍手上的灰尘,“红公公,皇帝舅舅不是说,想让我去书院读点书吗?我想好了,今晚我就走,去鸿蒙书院多读点书,努力做个贤良淑德、不让皇帝舅舅操心的好郡主。等我阿爹回家了,我再回来好了。” 红公公万万没料到,此行还有这等收获,喜出望外。 “好勒!陛下可劝了您好多回,您都不乐意,这回倒是开窍了。” 顾箬笠又顺口说起盛宝珠念书的事,塞给红公公一张银票,请他老人家顺路去盛府走一趟。 红公公自然应了,笑嘻嘻的去办事了。 红公公走后,几人一起收拾东西。 雁羽问:“郡主之前不是说,不愿去书院读书?” 顾箬笠早就打算好了:“我不读书,我就是离开家玩几日,也好让我的好姑母知道,可以动手了。这是我给她的讯号,我都不在家,怎么帮秦氏?她有什么阴谋诡计,尽可以随便施展。” 雁羽急了:“可是,我们都进不去书院啊!郡主您让红公公回话的时候,是不是忘记了什么要紧的事?” 顾箬笠僵硬的转过了脑袋瓜。 “什么?” 雁声也跟着急:“郡主,鸿蒙书院里头,勋贵子弟居多,也就是当年陛下调理那些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的地儿。进了书院,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侍女书童,一律不允许入内。” 顾箬笠心头蒙上阴影:“你们两个一个也不能进吗?” 雁声呆滞摇头。 雁羽附和。 顾箬笠立即起身,指点天下:“雁羽,快,骑上我们府中最快的一匹马,去把红公公追回来。” 雁羽:“郡主,太久了。” 顾箬笠踉跄后退,面色苍白,面对着人生难题,陷入了深深的丧气之中: “那我怎么办?我早上起来,怎么梳头?梳完头,去哪儿找吃的?还有,谁来给我洗衣裳?”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 突然,雁声眼睛一亮,拍手大呼:“郡主,有办法了!……可以带盛家二姑娘一起去书院。” 顾箬笠双眸一亮,顿时精神抖擞,重新容光焕发:“走!去盛府,接我的小学伴去!” 第11章 庭中玉树 顾箬笠蹭着盛家的马车,与盛家姐妹两,一同前去鸿蒙书院。 盛宝珠进了书院,不必和老家来的未婚夫“培养感情”,得偿所愿,欢呼雀跃,对顾箬笠感恩戴德。 盛宝宁却是因为刀架在脖子上,不得已跟着顾箬笠这个大魔头,一路之上,面如死灰。 盛宝珠知道盛宝宁先前干的蠢事,有些不放心:“郡主,既然我们一同入学,不如你我同住一间,相互照应。” 顾箬笠咬了一口橙子,笑眯眯的看着鹌鹑一样缩在车角的盛宝宁,残忍的道:“不了,宝宁表姐和我住在一起,有特殊的好处。你想不到。” 盛宝珠不爱多管闲事,噗嗤一下:“那你也要小心。该听说过一句话,不怕聪明人犯蠢,只怕蠢人自作聪明。” 盛宝宁这回听出来了,她这堂妹说的是她自己,瞪她一眼。 “胳膊肘向外拐的笨蛋!” 三人进了书院,自然有管事前来接引。盛宝珠住在东院,与二人分开。 顾箬笠与盛宝宁同住一间,刚将床铺收拾好,就听见叶上秋在女舍外边的廊檐外头,扯着嗓子学鹧鸪叫。 顾箬笠伸了个懒腰,隔着廊檐喊他:“下学了?” 叶上秋一只脚踩在石头上,对女舍里的顾箬笠说话:“哎,你出来啊!我站在这里,像个来探监的。走,吃饭去!一会儿去晚了,就没吃的了。” 顾箬笠摆摆手:“我不饿。” 叶上秋拉她出来:“不饿也去吃。不然要饿一下午。” 到了饭堂,顾箬笠见了鲜红油亮的狮子头,胃口大开,几口干掉了一个,还把叶上秋的抢了。 叶上秋敢怒不敢言:“我听说,你在外边又闯祸了?外边人都说,你在家里霸道跋扈,把你亲祖母给气厥过去了,还被御史台给参了,所以,陛下才让你来书院修身养性。是真的吗?” 顾箬笠呵的一声:“你猜?” 叶上秋猛摇头:“我猜,你是觉得这书院里的先生们,都太闲了,来给他们找点事做。” 顾箬笠对竹马竖起大拇指:“你懂我!一起?” 叶上秋疯狂甩头:“拒绝!先生再去侯府告状,我爹会把我打死,然后再娶十八个小妾,再努把力生个儿子。” “真怂!” 顾箬笠吃完饭,突然想起了什么:“嗯?小明呢?” “董霜明啊,他太惨啦!”叶上秋发出兴奋的鹅叫:“哈哈哈哈嘎嘎嘎,他又被关禁闭了!” 顾箬笠默默的放下筷子:“这个书院,这么可怕吗?” 叶上秋摆摆手:“哪儿啊!他自己蠢,先生布置的功课,他不做,拿前几日的策论来充数,被先生抓个正着,这还不关禁闭?” 顾箬笠:“那关禁闭饭也不给吃吗?” “有啊!”叶上秋夹起一片肉,“我们吃肉,他吃白馒头,还就一个,每天就给一碗水,饿不死就成,修心养性。董霜明今年也不知道咋了,三天两头就被关进去了。等他出来你就知道了,我瞅他现在长的像个馒头!” 顾箬笠露出了同情的微笑:“真是傻,反抗啊!还乖乖受罚?那刑戒的掌事先生,是谁啊?小明一身横练的腱子肉,难道打他不过吗?” 正说着,叶上秋突然正襟危坐,将碗中挑出来的蘑菇,嗷呜一大口,全吞了。 顾箬笠筷子微顿,凭着多年惹是生非的直觉,敏锐的转过了脸。 孟璟长长的睫羽垂落,居高临下,冷漠且傲气的望着她。 “是我。” 顾箬笠心里长长的“咦—— ——!!!”了一声。 如果说,顾箬笠和叶上秋、董霜明是青梅竹马,蛇鼠一窝、沆瀣一气;那她和孟璟就是前世有仇,打小就互相不对付。 没奈何,顾箬笠从小不干好事,是个熊孩子。孟璟这种别人家的孩子,就是她的天敌。 孟璟是庭中玉树,顾箬笠就是棵龇牙咧嘴的歪脖子树。 而且,这个孟璟,书读的厉害,武艺还学的好。那别说小明打他不过,顾箬笠加上小明小秋,三个人也干不过他一个。 顾箬笠心中叫苦,面上却带着点腼腆的笑,漫不经心的朝孟璟招招手: “老熟人啊!和光,你吃了吗?” 叶上秋低声提醒:“对先生要用尊称。” 顾箬笠恍然大悟:“小和光——,您吃了吗?” 孟璟冷漠的看了她片刻,冷冷的走开了。 叶上秋等他拿了饭菜坐下,才松口气:“若若,你别理他!你以为这还像小时候呢?他现在可凶了,就你刚才那样,不叫先生也是要被罚的。” “上个月,有一位姑娘,叫了他一声孟哥哥……” 顾箬笠一口汤,喷了出来。 “孟哥~ ~ ~哥?” 孟璟朝这边看了看,神色依然是冷的,可双眼之中似乎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 叶上秋继续讲:“她罚人家挑了一担水,第二天那姑娘就哭哭啼啼的退学准备嫁人了……” 顾箬笠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肩膀不断耸动,已经要笑得背过气去了。 “这个书呆子蠢蛋,他到底知不知道,人家叫他孟哥哥是什么心意?” “他是猪吗?” “怎么会有这么不解风情的人?” “他以后还娶媳妇吗?” “诶,对了,他定亲了吗?” 叶上秋缩着脑袋,用筷子戳戳顾箬笠:“快别说了……” 顾箬笠眼泪都笑出来了,朦朦胧胧的抬起头,又瞧见了孟璟。 顾箬笠眼角带泪,笑藏不住:“孟……先生,您吃饱——饱了?” 孟璟一撩衣摆,在叶上秋的位置上坐下,与顾箬笠面对面。 顾箬笠擦了擦眼角,小口小口吃着蘑菇:“孟——先生有什么指教?” 孟璟一言不发。坐了片刻,突然问:“你来书院做什么?” 顾箬笠:“先生以为呢?先生怎会这样问?” 她正色严肃道:“此处是鸿蒙书院。虽然比不上国子监,可也是名师汇聚,学子们殷切求学之地,多么的神圣,多么的庄严!我来书院,当然是为了求学……” 孟璟忍无可忍,起身道:“你在外边胡作非为、肆意戏耍,与我无关,进了书院,收敛些。” 顾箬笠回到舍中,盛宝宁这个小娇娇还在用力擦拭床栏。 她包着眼泪扑过来:“郡主,你看!我都擦了两遍,还是黑的。这不行,这太脏了,我一日也睡不下去,我知道错了,你让我回家吧。” 顾箬笠瞧着可怜,摸摸姑娘家嫩滑的小脸蛋:“乖了,乖了,别哭了。我也知道,你要备嫁了,怎么会让你久待?最多半个月,诸事平定,就放你回家了。别哭了,哭起来不漂亮——我对丑姑娘可就没这么好的耐性了。” 盛宝宁一收眼泪,真的不敢哭了: “真的,最多半个月?” 顾箬笠点点头,自去拎了笔盒,与叶上秋会合,一同去学堂。 盛宝珠已经到了,下午便是作画,她早早过来,正在研墨。 看见她墨墨,顾箬笠想起一桩重要的事:她不大会磨墨。 好在,盛宝宁虽然也是个娇小姐,但磨墨还是会的。顾箬笠眯了半节课,趁先生不注意将身后宝宁的画卷提了过来,蘸了点墨,工工整整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盛宝宁敢怒不敢言,连忙抓紧时间,又潦潦草草重新画了一幅。 顾箬笠做完大事,猛一转头,才看见孟璟站在栏杆外,虎着一张黑脸,冷冰冰的看着她。 顾箬笠悄咪咪的向他招手,无声做了个口型: “孟——哥——哥。” 孟璟脸色微变,已经踏上台阶的脚步转了个弯,就这么走了。 顾箬笠看他快步走了,还觉得奇怪。 孟璟这古板性子,怎么这么轻易就放过她了? 总不至于,是怕得罪她吧? 第二日下午用膳时,顾箬笠才见到了董霜明。 她几乎都不敢认了。 “小明,我才两三个月没见到你,怎么会胖若两人?” 叶上秋怪笑:“他现在不是小明了,是小日月。” 董霜明身高八尺,本就比一般人都高,也更壮实,这次一见,更胖了。 董霜明摸摸头:“没事,我觉得胖点更结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还显摆了一下,胳膊上的肥肉。 顾箬笠不忍直视,顺便把他的肉丸子也抢了:“你不能再吃了。” 叶上秋又坐直了,眼瞅着踏进饭堂的孟璟:“我怎么觉得,这两天总是能见到孟璟?他跟个幽魂一样,好像跟着我们似的。” “他是防着我,大约是怕我又把老先生的胡子给烧了。”顾箬笠对孟璟眨了眨眼,不怀好意的一笑。“他也不想想,我还是小时候的我吗?我早就没这么幼稚了。” 孟璟方才坐下,就皱着眉从坐垫上站了起来。 他随后抹了一下,从坐垫中抽出一根细针。 顾箬笠看不见的地方,孟璟无奈的叹了口气。 顾箬笠使坏成功,美滋滋:“不幼稚的意思是,不被人抓住把柄。就像现在,明知道是我干的好事,可他也没有证据。” 叶上秋捂着嘴,小声道:“怪不得你刚在那边转了一圈。你怎么知道他要坐在那边?” 顾箬笠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你没发现,他每次都坐在那个位置吗?也没有别人坐,就是因为他要坐啊。难道你都不观察你的敌人吗?” 叶上秋羞愧的低下了头:“我哪敢观察他啊!你都不知道,他手上那根戒尺,打人可疼了。” 顾箬笠挑衅孟璟,乃是惯例,这点小打小闹,也不值得有多喜庆,纯当练手。 反倒是叶上秋,这数月被孟璟吓破了狗胆,连声劝阻顾箬笠,最好安分些算了,不要过分招惹孟璟。 叶上秋又道:“对了,若若,你知道吗?林乡君也要来我们书院了。” “谁?”顾箬笠从香喷喷的饭菜里抬起头来:“你说谁?” “福康长公主之女,林乡君,若若你的姨表妹。” 顾箬笠皱起了好看而又纤细的眉。 “她”来做什么? 第12章 盛不疑 顾箬笠听说这个消息,格外吃惊:“林乡君来鸿蒙书院做什么?” 她不是一向身体不好,还在养病? 叶上秋还以为,顾箬笠是看林菘不顺眼,毕竟,这美人之间互别风头的“妙事”,向来传扬的极快。 “那来就来呗!正好,进了书院,若若,咱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顾箬笠啼笑皆非:“我和她有什么仇?倒是她身边一位得力的侍女,救了我的小命。” 叶上秋啧啧一声:“可怎么你们不和的传闻,都传进咱们书院里来了?” 董霜明傻乎乎一笑:“我也听说了,她到处说你丑。” 顾箬笠摇头:“没啊,人家没说我丑。” “对对,林菘只是提起,当年你……咳咳,婚约那件事嘛?可谁不知道,那桩婚约,是你顶不愿意提起的?她在大庭广众,公然提起,完全就没把你当一回事嘛。” “我还听说,林乡君一进京,就对你十分厌烦,你不是几次备上谢礼,亲自登门,还用自己的名义,请了云中游云神医下山为她诊病?她这都不愿意见你,还不是厌烦?” 顾箬笠咂舌不已:“我和林菘,尚且一面不曾得见,我二人中间竟然就有了这么许多的爱恨情仇?” 董霜明附和:“传闻如此。” 叶上秋贱兮兮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林乡君不喜你,这是铁板钉钉了。” 董霜明最是护着顾箬笠,“若若,你放心,她不来就算了,她要来了,我一定给你出头。” 顾箬笠露出真诚的假笑:“你怎么给我出头?打女人吗?” 董霜明摸了摸脑袋:“那我先看看丑不丑。好看的俺不打。” 叶上秋哈哈大笑。 想起林菘,不知为何,顾箬笠心头涌起一股极为玄妙的错觉。 自她进京之后,二人从未正式碰见,似乎总是缘悭一面。可“她”又似乎总是阴魂不散,自己身边总是能隐隐约约抓住些林菘留下来的尾巴。 翌日,顾箬笠和小明小秋刚到饭堂,就发现厅外的石碑上,多了一条新刻的规定。 “男女学子,不可随意同席。” 顾箬笠吃了一惊:“我朝民风开化,且大庭广众之下,有何可避嫌之处?” 叶上秋仔细品了品:“这规定,就是针对你,或者说我们的。” “我们鸿蒙书院,男女学子同堂,但学堂之内,男女之间以屏风分隔。饭堂呢,虽未明文规定,但女学子多在内堂用膳,男学子自在外堂取用,约定俗成。因此,虽然男女同堂,但泾渭分明、素有规矩。” “偏偏你一来,整天跟我们两厮混在一处,把这规矩都给破了。” 叶上秋随手指向路边一个学子:“而且,这也不算坏事,我早该注意点。你没发现吗?每天都有那几个不怕死的,在用膳的时候偷偷瞧你。卓易这混小子,都瞅你好几眼了!我去教训教训他!” 窈窕淑女,见之心喜,是人之常情。再加上顾箬笠入学之后,虽然学问惫懒,但还算安分乖性。 因此有些心思浮躁的少年郎,看她容貌清婉动人,从外表看,根本不像传言中那样跋扈,便肆无忌惮的打量,眼神十分无礼。 叶上秋暗搓搓的打量了一下四周,没见到孟璟的影子,将手指捏的咔擦响,过去将那为首的轻浮少年卓易脖子一勾,拐到了暗处。 半晌,叶上秋冷笑着回来了。 “说是癞·蛤·蟆都抬举他了。不要脸的狗东西,敢这么看你,小爷我揍不死他!” 叶上秋刚说完,突然用手一抹头发,故作潇洒,整个人瞬间油腻起来。 顾箬笠一回头,就见一身着宝蓝披风的少女从内院廊檐出来,身姿聘婷,纤薄的脊背格外挺直。 叶上秋咕咚了一下口水:“若若,那就是山长之女,秦漪秀。” 他神情如梦似幻:“秦姑娘真不愧是京城四姝之首。” 秦漪秀并未进饭堂,只在门外略微一旋身,对身边人道: “林乡君,这就是饭堂了。” 顾箬笠本站在屏风后,只能看见秦漪秀。一听她唤“林乡君”,整个身子悄悄一探,伸出脑袋去看。 待看清那少女娇弱可人的模样,顾箬笠不由睁大眼睛,秃噜出一句: “林乡君果然不愧是京城四姝。” 叶上秋、顾箬笠梦幻般道:“真好看呀!” 林菘本是漫不经心的跟着秦漪秀,突然听见屏风后,隐约有些响动。 顾箬笠便从后边,歪着身子,探出了头。 屏风上是松鹤流云,不沾烟火,边上偏是她那一张极其妍丽的面容。 林菘下意识的后退半步,转开了目光。 顾箬笠露出真诚并且友好的矜持笑容:“林乡君,别来无恙。” 林菘目不斜视,直接走了。 这少女可真是冷漠极了。 叶上秋咋咋呼呼:“这林乡君,挺目中无人啊!我替你整治整治这个小美人?” 顾箬笠拍开叶上秋的手,咂摸了一下:“她好冷淡。” 话刚说完,就见已经走开的林菘,对着身边的秦漪秀轻风细雨般的笑了笑,轻柔且好看。 叶上秋啧啧道:“我就说,她就是不喜欢你。” 顾箬笠忧愁的叹了口气。 饭堂偶遇过后,顾箬笠一连好几日都没和林菘说上话,但她心里记着林菘的救命之恩,再加上林菘实在美丽,课堂上,先生夫子在上面讲的眉飞色舞,顾箬笠却总忍不住偷看林菘。 林菘虽察觉到她的目光,但并不回头,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给她。 顾箬笠常出新花样,偶尔饭堂用膳,故意坐在林菘对面,轻咳说话。又或者在学堂之时,故意擦肩而过,“不小心”撞掉了林菘的书卷。再或者在她桌上放一个剥好的橙子,一两颗新鲜的桂圆。 种种举动,试图引起小美人林菘的主意。 但林菘对她格外冷漠,根本理也不理。 如此几日过后,顾箬笠自觉没什么意思,又心想,林菘既然在京城之中,总有机会还报“她”的恩情,便不再总做些小孩子气的事来逗林菘了。 林菘知道她安分了,又颇有些怅然若失,心道这人实在是没什么耐心。 怎么总是半途而废? 林菘落笔,将书卷交给先生,淡淡坐定。 顾箬笠在她身后不远,他背后虽然没有眼睛,但她那些小动作,全都一清二楚。 她一扭头,抽了盛宝宁的书卷,堂而皇之放在自己案上。又一转身蘸了点笔墨,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盛宝宁委委屈屈的,只好又作一次。先生过来了,见她墨盒都是干的,也只是轻咳一声,胡子不悦的抖了抖,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顾箬笠“成功”完成书卷,又趴回桌上,用笔尖剩下的墨迹涂涂画画。 林菘目不斜视,不看她也不理她,心里却忍不住想: 或许,又是在画小虫子、小乌龟、咸鸭蛋。 这么个人,没心没肺,天大的事她也不放在眼里,整日只知道瞎混胡闹。 而且,还没有一点耐性!(都不继续来烦她了。) 林菘有点生气。 这日顾箬笠和盛宝珠一同去饭堂,盛宝宁先回了女舍,倒意外看见了自家兄长。 盛宝宁喜出望外:“大兄,你回京了!是来接宁儿的吗?” 盛不疑拍拍二妹的头:“二妹长大了,这次回来才听说,你已经定亲了。” 不等盛宝宁回答,盛不疑又道:“到书院熏染几日也好,定定性子,今后,该要独当一面了。听说,是若若表妹带你一同来的?” 盛宝宁抿着嘴:“兄长,我想……”回家。 盛不疑再次打断,又道:“若若虽说有主见,与寻常女孩不同,但毕竟年幼,偶尔行事也没什么章程。你在她身边……” 大约是想到自己妹子的脑子,盛不疑顿了顿:“哎,也不指望你提点她了,你比她还糊涂。唯有衣食住行,你要多多照顾她。” 盛宝宁再忍不住了:“大哥!你知不知道,每日的衣裳都是我洗的!茶水也是我烧的,被褥都是我整理的,连发髻都是我给她梳的!她简直把我当小……”丫鬟使唤。 盛不疑露出浅笑:“如此甚好。宁儿真是个好姐姐。” 盛宝宁:???大哥你没问题吧? 盛家大兄拿出一个小包裹:“我这次南下,给你们都带了礼物。这是若若表妹的,你只管交给她。” 盛宝宁白眼都翻不动了:“我的呢?” 盛不疑道:“自然在家。” 盛宝宁道:“我晓得你偏心,没想到你偏心成这样!到底我和若若谁才是你亲妹子!你到底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她虽然生气,可不敢惹大哥,又嘀咕了几句,没好气的拎着东西回去,胡乱扔在了顾箬笠面前: “喏!我亲哥,给你的!” 顾箬笠立时起身:“大表哥来了?人走了吗?” 不等盛宝宁回答,她便急匆匆追了出去,总算在山门前的勤学碑下,追到了盛不疑。 “大表哥!” 盛不疑有些意外,随手将跑的气喘吁吁的小丫头扶正,深刻如刀凿的眉眼也柔和下来:“怎么追出来了?外边风大。” 顾箬笠昂头问:“表哥既然来了,怎么不叫我出来说话?” 盛不疑隔着衣袖拉着顾箬笠,站到石碑后面,身子一侧,挡去冬日冷风:“本是刚回京都,听说你们都到书院求学,因此顺路来瞧瞧。若要叙话,过几日回府再好好说。今日风寒,快些回去吧。” 顾箬笠又问:“大表哥,这次南下,可有什么趣事?” 盛不疑眼神转暗,摇了摇头。 顾箬笠并未露出半点失望,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随后还再三叮嘱盛不疑,等过几日书院休沐,一定要下帖子,叫她去玩。 “大表哥,一定要拿你的名帖,不然,大姑母可不欢迎我了。” 盛不疑笑道:“怎么会?何况,她也不敢怠慢你。你到了府中,只管随意快活些,没人敢轻易怠慢你,我必定会安排好的。” 顾箬笠临别前,倒还极其正经的作了个女儿家的礼,福了福身,这才回去了。 等顾箬笠的身影看不见了,盛不疑才转身离去。 石碑一侧,林菘拎着笔盒,面无表情。 顾箬笠好像很喜欢盛家这位大表兄。 林菘很气。 作者有话要说:  菘儿:一点也不想理她!一点也不想和她说话!!她拿来的果子也超不甜的!!!(真的!!) 第13章 告黑状的表妹 翌日一早,顾箬笠刚进学堂,孟璟便跟着进来,径自走到了顾箬笠身边。 孟璟一露面,皮孩子们就安静下来。他刚带着顾箬笠离开,顿时发出窸窸窣窣的一片嘘声。 叶上秋头埋在书后面,对董霜明道:“得,我早说过,别惹孟璟。若若这是闹什么事了?” 董霜明摇头:“她哪天不闹点事?只不过先生不敢管,孟璟和山长懒得动她。” 看今天这架势,好像是要数罪并罚了。 顾箬笠随着孟璟进了沉心堂,秦漪秀恰好从里面出来,浅笑道: “孟先生,我带这位学子进去吧。” 孟璟婉言拒绝了:“不必了。她性子乖张,不服的很。” 秦漪秀也不坚持,对顾箬笠福了福:“郡主请吧。” 老山长已经满头杂色,见了顾箬笠,先问道: “听说郡主在课堂之上睡觉嬉戏,还拿了旁人的功课来充数,课后还差使同窗,做些杂务,不知是否如此?” 顾箬笠在蒲团上端坐,开口反问:“听闻老山长早就知道此事了,并非今日才知晓。不知是否如此?” 老山长不打诳语,没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顾箬笠摸了摸下巴:“既然先生们和老山长早就知道,却又不闻不问,大约是不愿意对小女急进管教。可偏偏今日又大张旗鼓来管,莫非——是有人告我的状?” “宝宁表姐可喜欢我了,是不会来告状的。”顾箬笠秀气的眉一挑:“那到底是哪一个?怎么多管闲事?” 孟璟将戒尺一顿:“怎么?你还要报复人家不成?” 不过只言片语,她就什么都猜出来了。分明生的玲珑琉璃心,偏偏不愿意好生乖顺。 顾箬笠摆摆手:“报复什么?我倒觉得,他勇气可嘉,想和这样的壮士,交个朋友。” 孟璟又沉下脸:“整日里胡言乱语。” 老山长笑了笑:“郡主既然猜到了,便是这样一回事。今后,可别再犯了。” 顾箬笠随意点了点头。 她就当潇洒的走了个过场,手中甩着璎珞梳子回了学堂。 到了课堂上,顾箬笠才发现,就坐在自己身后的盛宝宁居然被调开了,离自己十万八千里,坐到了第一排去。廊檐外面,明显又多了一个拿着戒尺的小胥,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这可真是!防贼呢? 今日这课,还是作画。 这倒没什么难的。 顾箬笠扭过去,从身后不知是谁的墨盒里划拉了一下,沾了点笔墨,刚要埋头作画,那小胥便起身道: “先生,这位学子动了旁人的墨盒。” 屏风内外,目光顿时全都汇聚过来,刷刷停在了顾箬笠身上。 隔着屏风,还隐约听见男学子那边,叶上秋的低声傻笑。 先生踱步过来,温和的道:“郡主,好生作画。” 顾箬笠瞥了一眼四周,见那小胥盯着自己不放,懒洋洋的拿起墨条,自己磨墨。可她本就不热衷书画,更没亲自动过手,一使劲,墨条断了个四分五裂、死无全尸。 顾箬笠微微叹了口气,两根手指头矜持的提溜起幸存的那一小截,打算垂死挣扎一下。刚一动手,手中的墨条就被人接了过去。 孟璟极其端正的跪坐下来,手中动作,墨条便乖乖的旋转,渗漏出黑水。他另一只手,还抽空用戒尺敲了一下顾箬笠的桌子。 “郡主既要潜心求学,当亲力亲为。” 顾箬笠往他身边凑了凑,轻声问:“那个告我状的,到底是谁呀?你偷偷告诉我,我保证不找他麻烦。和光,你信我呗!我几时骗过你?” 孟璟一言不发,待墨好了:“作画吧!” 顾箬笠胡乱“嗯”了一声,蘸了墨水作画,笔尖一抖,“不小心”将墨汁滴在了孟璟的衣袖之上。 孟璟仿佛没看见,将墨条放下,持着戒尺离开了。 片刻,盛宝宁下来收拾画卷,看到顾箬笠的画,倒惊艳了一瞬。 “你自己作的也不差,干嘛总是抢我的?” 顾箬笠单手托腮,笑眯眯道:“不为什么。就是看你手忙脚乱多作一次的模样,特别舒心。” 盛宝宁气的要哭:“你……你再这么过分,我告诉我大兄去!叫他以后都不带你玩了。” 顾箬笠不在意:“你试试。看看你家亲哥哥,到底是护着我,还是护着你?” 盛宝宁包着两汪眼泪,哭唧唧的走了。 一天课下来,顾箬笠动笔的不多,先生讲那些,愿意听的便听听,不愿意听便神游天外,与往日也并没有多大不同。 ——尤其,今日的墨也够用了。 可回到舍中,顾箬笠才发觉出不对劲来。 盛宝宁的东西都没了。 盛宝宁撞过她身边,将最后一点东西收了,掩不住的欢喜:“今日老山长说了,让我和你分开住。” 顾箬笠自然知道,“亲力亲为”嘛。 那告状的也不知道是谁,不止告了顾箬笠抢了盛宝宁的功课,还添油加醋,说她肆意奴役盛宝宁。因此,将她可爱的小学伴盛宝宁彻底调走了。 盛宝宁走之前,将顾箬笠昨日换下来的脏袜子,小心翼翼的送回了她盆里。 顾箬笠用两根手指头,把脏袜子塞进了包裹里。 横竖再有两日,就荀休了。忍一忍吧! 可这包裹不知怎么的,袜子从这边塞进去,又从那边漏了出来一件肚兜。顾箬笠这件肚兜还未穿过,唯恐脏袜子把肚兜弄脏了,连忙将肚兜扯出来。 她正把肚兜捧在手中,门突然开了。 林菘一身冷气,神情也格外的冷漠,推开门,看见顾箬笠的瞬间,眉心一跳。 “她”表情冷冷的,似乎在说,什么玩意儿? 随后,林菘退出去,将门猛地一关,去了沉心堂。 老山长捋着胡子,亲切的问:“小乡君这是怎么了?” 林菘道:“老山长,前几日我尚可独自一间,今日怎么偏要和旁人同住?” 说要给她换一间,这就算了,怎么偏偏换到了顾箬笠一起? 他怎么和那个小姑娘同处一室?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老山长慈爱的笑了笑:“今日又来了一位年幼的学子,这才将盛家的调开了,她脾气好些,可以相互照应。至于郡主……” 老山长道:“郡主这脾性,厉害。这书院里的宗旨,是亲力亲为,因此才不允许带书童侍女。只不过,若是别人与郡主同处一室,谁不怕她?” 换句话说,这位糊涂郡主,谁她不使唤? 林菘忍了:“老山长,我夜间怪癖多,不能与人同寝。” “哪里算同寝?你一张床,她一张床。没事的。再说了,你能告她的黑状,也只有你不怕她。” 老山长捋着胡子:“你放心,她不会胡乱欺负人。尤其是你,郡主甚是喜欢你。” 林菘回到屋内,顾箬笠不知又在收拾什么,床上堆了一片姹紫嫣红。 林菘胡乱一瞧,竟然有好几件肚兜。 他连忙转过脸去。 顾箬笠笑眯眯的,将包裹两边一扎,将肚兜折了几下,往里面塞:“你回来啦?你吃了吗?我这儿有点心,你要不要吃?” 林菘余光一扫,她手里是拿着点心,可另一只手里还抓着肚兜。 林菘连忙将点心接过来:“你快把东西收起来。” 顾箬笠点点头:“我在收拾了。哇,原来叠衣服这样容易!” 林菘看她揉成一团的褙子,极轻的一嗤。 “哪里来的点心?” 顾箬笠道:“我大表哥送的。” 盛不疑? 林菘搁下点心,神色更冷了。 这股冷意,让忙忙碌碌的顾箬笠都从衣裳中抬起了头。 她脸娇小,眉眼也精致,微微偏了头,带着些许自然流露的媚意: “你好像格外讨厌我?” 林菘说:“没有。” 他不愿意见顾箬笠,不愿意提起她,只因为,她是一个自己不该再想起的人。 当年父母尽皆遇难,他在逃亡之际,听说顾箬笠立在朝堂之上,拿出所有自己写给她的那些信笺,大义凛然,指认他与父亲借信笺传信京城之中的乱党策划谋反。随后,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这数年间写给她的信笺,付之一炬。 再往后,陛下将她的封号改为了千金郡主,食邑俸禄比庶公主还要更胜。 林菘无论如何,也不该再想念这么一个人。 此时此刻,顾箬笠面露疑惑,双手捏着肚兜,站在他面前。 林菘再次道:“没有。” “嗯。”顾箬笠转过脸,心道,这个林乡君,满口假话。 林菘微微闭目,收回心神:“你可知道,是我向山长举报你的?” 顾箬笠道:“方才不知道,但你推门进来,我就猜到了。”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太难为你。再加上,你也不怕我,咱们这位老山长既然要好好教我读书做人,把你换过来,倒是最合适的。” 林菘稍稍有些意外。 “你难道,真要和我共处一室?” 本来嘛,林菘告她的黑状,顾箬笠也是不愿意和她住一块的。 可是现在…… 顾箬笠转脸瞧他,从他冰冷的模样中看出了极其的不愿。 她突然笑了起来。 林菘:“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告了我的状,我是很不高兴的。但你是个极其漂亮的小妹妹,我还是喜欢你的。但是,我眼下发现,你也不愿意和我一同住——那我还偏要和你一起住。” 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完美报复。 林菘死死的拧住了眉。 她凭什么和他共处一室? 她若是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还能呆在一处? 她还有脸见他吗? 这一皱眉,顾箬笠越发笑的恣意:“你来了好几日,你一向冷冰冰的,对我如此,对别人倒还算客气,偶尔也轻轻笑笑。但是,都是假的,你这么个人,戴着一张假皮。只有刚才,这一瞬间,这个拧眉,这个动怒,是真的。” 林菘顶着一张冷脸,随意收拾了一下东西,将帐子拉了下来,整个人钻进了床里。 不过几日,找到那个老嬷嬷,就离开书院。 至于总是打乱他计划的顾箬笠……忍一忍吧! 至于被迫换了舍友的顾箬笠,在短暂的叠衣服热情之后,发现叠好的衣服总会从包裹的另一个洞中滑出来,如此几次,她终于放弃了,胡乱将衣裳堆在了墙角。 烛火熄灭,顾箬笠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均匀,她很快睡着了。 另一张床上的林菘,猛地睁开了眼睛,手指紧紧的抓住了被子。 这房间好像有点太香了。 顾箬笠到底抹的什么粉?香的让人睡不着。 作者有话要说:  菘儿:看她和盛家人在一块,就不乐意…… 第14章 表妹管的宽 晨间钟声响起,顾箬笠从床上坐起来,拉起衣裳就往身上套,手忙脚乱间,衣衫不整的钻出了床帐。 林菘一夜不得好睡,脸色难看的紧。他本来已经收拾完毕,正坐在床前整理床褥,一看她这模样,皱眉转过了脸。 顾箬笠胡乱把衣裳拉好,听听钟声都快结束了,又一骨碌钻进了床帐里,东摸西爬,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林菘面无表情的看着里边的人影,顿了一会儿,抬脚就往外走。 顾箬笠连滚带爬的钻出来,一把抓住了林菘的手,又轻又软的喊了一声:“菘儿!” “不要走!” 林菘举起手,想要把她弄开;可顾箬笠这厮不要脸了,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开。 她把牛角梳子往林菘手里塞:“求你了!菘儿,我的点心全都给你!” 林菘冷脸扒拉了几下,顾箬笠纹丝不动,满头秀发都盖在脸上,女鬼一样。 “菘儿,我这个样子出去见人,会死的!” 林菘冷笑:“松开!你早就没脸了,不在乎这点小事。” 他拔腿要走,顾箬笠一时不慎,松开了手,复又抬起手,义无反顾抱住了林菘的腿。 “表妹!菘儿!表姐往后都疼你!只今日一次,求你啦!” 林菘咬牙切齿:“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如此不知羞耻?”随随便便就搂搂抱抱,简直……简直不要脸。 林菘耳朵都急红了。 顾箬笠满头雾水,昂起脸来:“我怎么不知羞耻?你可以说我四体不勤、好吃懒做,可我不会梳头,和羞不羞有什么关系?” 林菘耳朵发热,想要拨开她,可推也推不开,手往哪儿放都不是:“你,你先,先把我松开。” 顾箬笠把梳子递给他,笑着讨好:“菘儿,只此一次,信我!我聪慧过人,明日定能学会梳头。” 林菘被她抱着腿,忍气吞声,露出了“我到底做了什么孽”的表情。 顾箬笠头递给他:“要梳好看点哦!我们宝宁梳的发式可好看了。所以说嘛,谁让你非要告我的黑状……” 林菘捏着梳子,手指用力,长长的呼了口气。 所以说,明明是来寻人,三五日便走了,到底做什么要和她过不去? 算了,也就今日,明日不管她怎么样,自己都断然不会帮她! 林菘也只会梳一种发式,这是当然的,他一个大男人,学那么多发髻做什么? 顾箬笠望着和林菘一模一样的双丫髻,很是嫌弃:“这边头发都没挽好,毛毛的,算了算了,要迟了。来,林乡君,帮我把花簪上。” 林菘将梳子用力往桌上一拍,冷冷的推门出去了。 顾箬笠对着镜子又理了理,这才出门去。 今日,顾箬笠倒安分了,磕磕碰碰的把墨备好了,上课时也乖乖的听先生讲。今日教授算学,顾箬笠甚感兴趣,还提了几点问题,被讲授算学的先生好生夸奖。 盛宝宁听她条理清晰,算经、算术信口拈来,不禁偏着头使劲看着她,心里是又羡慕又嫉妒。 用膳时,顾箬笠存心坐到林菘对面。林菘自顾用膳,理也不理。 顾箬笠也不理“她”,反正这会儿又不需要梳头了。 片刻,盛宝宁磨磨蹭蹭的过来,递给顾箬笠一封信。 “给你。” 顾箬笠一看信笺上的字迹,便知道是盛不疑的信。 盛宝宁给过信,还不走,含含糊糊的问:“我大兄找你干嘛?” 顾箬笠一目十行扫完了,把信给她:“你自己看。” 盛宝宁连忙拿过来,欣喜道:“大兄请我们去山上庄子玩!太好了!” 她又别别扭扭起来:“既然让我们姐妹都去,怎么光把信给你?大兄就是偏心,干脆以后你到我家,做他的亲妹妹好了。” 顾箬笠笑道:“好啊。你问问大表哥乐意不?” 盛宝宁抱怨:“他自然喜不自胜。” 盛宝宁走后,林菘放下木箸,看向顾箬笠,欲言又止。 顾箬笠单手托腮:“小表妹看我做什么?” “你要和外男去荒郊野外?” 顾箬笠猛然一听,都愣住了:“那不是外男,是我家大表兄。什么荒郊野外,那是京城里第二好的庄子,御赐的恒波垂柳。” 林菘与她理论:“你姓顾,他姓盛,还不是外男?孤男寡女,在外胡闹?” 听听,这说的,算人话吗? 顾箬笠:“什么孤男寡女?宝宁宝珠不是人?” 林菘淡淡道:“若有人起了歪心,她们两个岂能不帮忙掩饰?” 顾箬笠原本只觉得这个小表妹过于顽固不化,听到这里,品出点别的意思来了: “小表妹,是在担心我?” 林菘耳朵一红,短促的哼了一声。 顾箬笠笑了笑,神色莫名:“盛不疑啊……呵,他可没那个胆子。” 林菘微微一愣。 三人又是一辆马车离开书院,连家都没回,就到了密云山上。 盛不疑这庄子是去年春猎时,拔得头筹,在别国使臣面前为国争光,陛下赏赐的。先前一直闲置,顾箬笠也没来过。盛家姐妹虽然来过一次,但盛家对女儿管教严厉,她们两个都少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在外面疯玩,因此格外兴奋。 盛不疑亲自等在庄子外边,搀扶她们几个下来。 “书院之中如何?宁儿可还习惯?” 顾箬笠虽不曾正经读书,但自小就在鸿蒙书院进进出出。至于宝珠,本就在里面读过两年,只不过今年要备嫁,才去的少了。 只有盛宝宁,见书色变,觉得十分苦恼。 “大兄是问我,还是问郡主表妹?” 盛不疑便笑着看向顾箬笠:“虽说从前去过,到底没有一人离家,可曾想家?” 顾箬笠品了品这个“家”字,眉眼凌厉的一挑:“有什么可想的?”那么个破家。 盛宝宁道:“那是。你家里都没一个人喜欢你。” 她心直口快,又被盛不疑训斥了。 盛宝宁气嘟嘟的跑了:“你们一会儿炙肉,不要叫我,我在自己房里吃点。免得还要看我大兄对别人家的妹子大好特好。” 宝珠也颇有眼色的避开了。 顾箬笠翻身上马,轻轻呼出口气。 盛不疑牵着马,笑道:“若若,本想接你去家中住两日,只不过,家中那点事,我大约也知道了。我母亲咽不下这口气,近日来手段颇多,我恐怕你不自在,因此才请你到山上。” 顾箬笠摸摸马儿:“不管什么缘由,能出来玩,当然是好。” 晚间,盛不疑亲自片了肉,给宝珠和顾箬笠两个女孩子涮铜锅吃。本是要放在炭火上烤制,顾箬笠见宝珠这几日喉间微哑,恐怕有些风寒之兆,于是才换成了清淡又热乎的铜锅。 盛宝宁果然不出来,胡乱闹脾气,还是顾箬笠差人去请了两回,她才别别扭扭的过来了。 然后,吃的比谁都多。 盛不疑嫌弃不已:“你再这么吃,那婚服还能穿的下吗?” 盛宝宁对亲哥哥吐舌头:“不要你管,你管你的若若妹妹去。略——!” 盛宝宁贪杯,一口干了杯中残酒,猛地起身,气呼呼的指着顾箬笠: “顾箬笠,我告诉你,我下午说的,全都是真的!你家里,没有一个人喜欢你,哼!我哥哥,我哥哥是我亲哥哥,他也不喜欢你,他最喜欢的还是我。他就是可怜你!” 盛不疑连声斥责:“宁儿,住嘴!” “难道不是吗?你们都说我蠢,说我糊涂,可我看的清楚。打小我不受娘亲喜爱,大哥哥明明是最疼我的。自从长公主殿下没了,你没了娘,你没了亲娘,我哥哥才开始对你好!他就变的不像我哥哥了,什么都以你为先。他还不是可怜你?你以为我哥哥真是喜欢你吗?” 盛不疑脸色几变,瞳色渐黑。 宝珠上前薅住宝宁的头发,捂住宝宁的嘴,摇摇晃晃:“喝多了这傻子,成天就知道犯蠢。大堂兄,今日也晚了,不如先散了吧,明日大堂兄再带我们去山上抓兔子。” 盛不疑脸色恢复如常,对宝珠一笑:“也好。你是妹妹,倒比宁儿懂事。” 盛不疑让人将宝宁宝珠送回去,自己拿了披风,搀着顾箬笠回房。 顾箬笠只饮了点薄酒,用凉凉的手背捂了捂脸,又问:“表兄这两年怎么总是南下?若是留在京中,岂不是大有作为?” 盛不疑微微顿住:“其实……我南下是为了找人,算了,你一个小孩子,和你说什么?乖乖睡觉吧。” 雁声雁羽早就在庄子里候着了,倒蜂蜜,递上暖炉:“郡主,可要少喝点酒。” 顾箬笠把蜜水一饮而尽,揉揉眉心:“家中如何了?” 雁声脸上真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郡主离家之后,我们院中上下以看护长公主府为名,全都离开顾府,全去了长公主府。” 这是顾箬笠出门前交代的,如此一来,任她们几个一台戏,便是将戏台子唱塌了,也与顾箬笠无关。 从前顾箬笠懒得在意自己在京中的名声,可这不代表她不知道自己那跋扈妄为的名声,是谁故意传扬出去的。 如今她要还招,自然要把自己料理的清清白白。 雁声道:“郡主刚出门,不到一日,老太太院中就出事了。” “嗯?大姑母这么沉不住气?” “可不是。老太太养了十年的八哥,突然不肯进食,当天晚上,据说连着喊了几声‘错、错、错’,就毙了。” 顾箬笠摸了摸胳膊:“大姑母可真下得去手。” “老太太宝贝那只八哥,总觉得它能活十几年,是一只长寿神鸟,哪知道突然没了,当晚就病了。随后,每一日都出些岔子,不是死了树,就是有麻雀、猫儿的尸体,莫名其妙出现。” “虽然是小把戏,但我们家这位老太太,最是信这些,可禁不住吓唬。” 雁声连连点头:“可不是。随后老太太就病了,又没个主意。那日,大姑奶奶故意上门,送了老太太一对前朝皇室流出来的双耳瓶,哄得老太太跟她一同上山烧香。半道上好巧不巧,偏偏遇见了一位神医。” 顾箬笠忍不住噗呲笑出了声:“可真是花样百出。咱们家这几位,合该去战场上出谋献策才是。屈曲后宅,可真是可惜可惜。那神医说什么了?咱们老太太中了什么神奇的慢·性·毒·药不成?” 雁声睁大了眼睛:“郡主真是神机妙算。” 作者有话要说:  菘儿:又要去见外男!(气呼呼·jpg) 第15章 福星和扫把星 顾箬笠反倒吃惊:“难不成,真中毒了?” 雁声道:“没错,那位‘神医’告诉老太太,她中的这种毒,会让她头痛难忍。但只要闻到一种特别的药气,就会大大缓解。” 老太太最是贪生惜命,府里养着一位仙风道骨(白吃白喝)的老神医,每日都请脉,怎么会中毒? 顾箬笠敲了敲桌子:“还真是想不到。那个老太太专门从江南老家请回来的老神医,也是秦氏的人?” 雁声原本也不曾察觉这桩事,知道顾大姑在查之后,顺藤摸瓜,很快就查了出来。 “老太太原先就有头风之症,那时候,症状尚轻。后来不知不觉间,慢慢严重了,也就是这时候,大夫人和李大姑娘进了府。” 顾箬笠隐约倒还记得,那段时间,祖母见了她就十分不耐烦,总是说头痛难忍。随后,李新元进出的次数反倒多起来,有几次,老太太还点名想让李新元住在她房中。就连回乡下老家,也多次说,李新元就是她的福星,是家中的宝贝。 不必雁声细说,顾箬笠也猜到了:“这种药不会真的伤及老太太的身子,因为秦氏还要借老太太站稳脚跟。但用了这种药,老太太会头痛的厉害,再把解药放在李新元身上。只要李新元去请安,老太太闻到解药药气,就会舒缓许多。时间长了,再加上当年那个算命的所说的‘福星’一说,她就真把李新元当成了福星。” “反过来,那几日,我身上或许也带了什么香囊之物,能让老太太头风发作。因此,她见了我就头疼难忍,更没有什么好脸色。” 顾箬笠小时常出入宫闱,这种香囊自然不会久戴。但老太太的性子,只要三五日功夫,埋下疑心,这就够了。 足够她相信那算命的所说,顾箬笠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尽亲长。 雁声道:“必然是如此。不然,老太太怎会无缘无故厌烦自己的血亲孙女?” 这是一套连环计,先引发头风,让老太太心中嘀咕。随后再偶遇一位“仙师”,对着顾箬笠和李新元的命格胡说一气,却坐实了老太太段氏的猜测,让她深信不疑。 ——这么多年,她常把“福星”、“扫把星”的挂在嘴边,顾箬笠小时候不懂,年岁大了,心思渐长,多少也明白了。只不过,她也不再把老太太的看法放在心上了。 雁声劝慰道:“郡主,这么说起来,咱们家老太太也是被人给骗了。您小时候,老太太可是最疼您了。” 顾箬笠淡淡道:“她疼的是顾氏血脉,是长公主之女,是千金郡主,从不是我顾箬笠。” 顾家大姑这次的计谋也不复杂,和秦氏原先用的手段如出一辙。先是让老太太心中生疑,随后找来“神医”拆穿中毒之事,最后,也有一个“仙师”横空出世,重新算过李新元和顾箬笠的命来。 秦氏利用的是老太太的迷信愚昧,顾大姑利用的依然是这一点。 顾箬笠不过离家几天,这三个女人,要把顾家给拆了。 这时候,夜深人静,可顾府后宅里,大戏还没散场,秦氏一身素衣,凄婉哀怨,跪在老太太院门口。 老太太头疼的要命:“让她滚!这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还有什么颜面见我?” 老太太发作厉害,可段嬷嬷不敢不劝:“老太太,她不肯走。这都跪了一个时辰了,本来就身子孱弱,这一胎毕竟是老爷的骨血,说不得是老爷唯一的嫡子啊!” 老太太冷笑:“她只管跪,跪死了,多得是清清白白的官家千金要嫁给我儿,谁稀罕她一个再嫁的寡妇?哪个女人不会生孩子?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她还敢用孩子来要挟我?” 段嬷嬷委婉道:“那自然不假,可咱们老爷毕竟也不年轻了。” 这倒是真的。将近四十了,也没能有个儿子。 老太太脸皱的像朵菊花:“那我也懒得见这个毒妇!你去让她滚回齐宁院,孩子出生之前,都不要出来恶心我了。要是孩子有什么闪失,她就带着那个小贱人一起滚出顾家。” 段嬷嬷原样和秦氏说了,没想到,秦氏坚持不走,一定要见老太太。 段氏到底想要孙子,松口让秦氏进来了。 秦氏揉着膝盖,依旧是那副软软弱弱的模样。 以往段氏觉得这个秦氏,性情软弱,又无母家,好拿捏。现在见了她这幅故作柔弱的样子,简直像吃了蝇虫一样恶心。 “今日白天,我那孝顺的大女儿想来把什么事都和你挑明白了,你以往做那些肮脏事,我也都知道了。事已败露,你害得我这么多年,把鱼目当珍珠,亏待我的亲孙女,害得我做了这么多糊涂事,你还有什么颜面见我?” 秦氏娇娇的咳了一声,细声细气:“老太太也不必怨怪我。说到底,您当初也是对我那可怜的若若心存不满,认为她克死生母,又连累亲父,若不然,您怎么会对这荒唐的命数之说,深信不疑?说到底,岂不是您自己愚昧蠢钝?” 段氏本以为她是来求饶的,没想到居然还敢这么说话,气的心血上涌,猛地捂住了头:“你,你这毒妇……我也就罢了,郡主这些年对你不好吗?她要知道你暗中害她,可不会放过你,陛下也不会放过你!” “所以,就要请求母亲,为我遮掩一二了。” 老太太捂着要炸开的脑袋,皱着菊花脸,看傻子一样看秦氏。 “我疯了吗?替你这毒妇遮掩?” 秦氏拿出一盒药来:“母亲想来头痛难忍,不如先吃了药,再和儿媳说话。” 段氏瞪着药盒,忍了忍。 但太(特喵的)疼了。 段氏又瞪秦氏。 片刻后,段氏点了点头。 段嬷嬷将药送给段氏,用温水化了服下,片刻,头疼果然大大缓解。 秦氏把一整盒药,足足二十颗,全送给了老太太。 “母亲的病症倒也无妨,不过是头风之症,只要不再动气,好生调养,三日用一次药,便不会这样发作,难以忍受。” 段氏怒道:“我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你现在怀着我儿的孩子,也不动你,可生下孩子之后,你就自己请罪,看郡主和陛下能不能饶得了你。” 秦氏笑道:“若是母亲能替我求情,倒还好了。说到底,我虽做了些小手段,但母亲身子并没有什么实际损害,郡主么,我也害不到她。这些年,我对她视若己出,反倒是母亲,对她十分不好。陛下真要论罪,只怕会更怪罪母亲。” 段氏冷笑:“可我毕竟是她的亲祖母。” 秦氏轻轻捏起一颗药丸:“母亲可知道,这药里面都有些什么。” 段氏早让人去配置解药,自然知道,这里头都是些珍稀药材,只不过药材难寻,要废些时日,才能炼出药丸来。 “不过是些药材。” “可还需要一味药引子。”秦氏抚摸了一下一丝不乱的软发,很是在意自己这孱弱动人的外表。“母亲,您知道是什么吗?从三年前,您开始用我进的这药丸开始,每次都用了这药引子。” 顾老太太头疼缓解,让段嬷嬷给她按揉着,舒服的瘫在榻上: “你说的是什么?凭你什么名贵药材,我儿至孝,有什么是他寻不到的?” “十香肉。” 段氏一咕噜,愣是硬生生的打挺坐直了身子,指着秦氏厉喝:“你住口!贱妇,闭嘴!胡言乱语!” 段嬷嬷忙将屋内侍女全都撵了出去,冷汗涔涔的守在门外。 秦氏靠近老太太,轻声细语:“母亲自然知道,这十香肉是什么。三年前,府中的名医就对母亲提过,唯有十香肉做药引,可以减轻您的痛苦。您当然不敢,后来用了我的药,也就不再想十香肉之事了。可您知不知道,这药里,最重要的宝贝,就是这难寻的十香肉。” 老太太气的浑身哆嗦,半晌啐了她一口:“你这个毒妇!贱人!存心要害得我家破人亡不成?” 秦氏大有唾面自干的淡定自持,不紧不慢道:“母亲可还记得?十六年前,陛下发现自己的亲兄长先翊王竟然用十香肉治病,为此还在封地内征收童男童女,用以入药,其罪行之重,罄竹难书,天人共愤。事发之后,陛下雷霆震怒,不顾血脉亲情,不顾皇室体面,将先翊王的罪行昭告天下,翊王这一脉,也就此断绝了。自此后,陛下全国召令,禁止医者以十香肉入药,违令者,诛灭九族。” “连亲生兄长尚且如此重罚,更何况是外人呢?母亲,您可足足吃了三年的十香肉,您怕不怕?” 到此时,顾府的老太太已经吓的面无血色,眼看就要被骇死了。 秦氏拿出自己的诚意来:“母亲家破人亡,对我又有何益?只要母亲在郡主面前,守住这点小事,我也能保证母亲高枕无忧,夫君安然无恙。” “滚!滚出去!” 秦氏回到齐宁院不久,段嬷嬷就将她的亲信,毫发无损的全送了回来。齐宁院中一切照旧,反倒是老太太院中,两个知情的大丫鬟被毒哑发卖了出去。 段嬷嬷也吓的不轻,勉强挤出点子笑:“大夫人放心,您只管安心养胎,这府中一切照旧。老太太说了,您如今是有双身子的人,该把心思放长远些,别计较那丁点的不愉快。” 秦氏笑道:“母亲对我如亲女儿一般,我哪会计较那些小事?只不过,我们关起门来,毕竟是婆媳两个一家亲人,就怕外边的人见不得我与母亲和善,从中挑唆。” 段嬷嬷脸皮抖了抖:“大夫人放心,老太太已经吩咐过了,让姑奶奶闭口不言,这些日子,也不要上顾府的门。” 段嬷嬷走后,秦氏拆了发髻,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个顾大姑,真是多管闲事! 她这些年筹谋得紧,没想到一朝有孕,精力不济,倒叫这个蠢妇拆了她的台。 倒也怪了,这些事她做的极为隐秘,这许多年都无人发觉,怎么会短短半月之内,叫顾曼萤全给查了出来? 好在,顾曼萤和段氏这二人各有算盘,都是蠢的,她也能有法子拿捏。只要她能笼络住顾箬笠,别的倒不要紧。 所幸,所幸,顾箬笠还只是个孩子,她什么也不知道。 秦氏看着镜子中自己的憔悴模样,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问绘青,李新元如何了。 “白日的时候,老太太狠狠的训斥了大姑娘一番,大姑娘受不住委屈,水米不进。茵茵姑娘在那儿哄着,别的事,大姑娘也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明日你去叮嘱她,这几日乖一些,再乖一些。” 绘青心说,大姑娘那脾气,什么都不懂,更不会看人脸色,哪里能乖? 可她也不敢说,只好点头。 嘈杂了一整日,秦氏疲乏入骨,正欲安眠,绘青又进来了。 “大夫人,郡主来了!” 秦氏:“她怎么来了?” 绘青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大雪夜里,郡主一身雪色,连披风都没穿,手中握着马鞭,谁也没惊动。现如今,已经在门外了。” 第16章 对峙 林府之中,林菘看完信,随手烧了。 “那老嬷嬷确定在鸿蒙书院之中?” “消息不会有错,只不过书院之中的名册上并无此人,恐怕要主子细查几日,寻些端倪。”银瓶绷着脸,强迫自己一本正经。“听说,主子和小郡主换到了一间房中?” 林菘瞥她一眼,根本不想理她,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不过……都是女孩子,怎么和银瓶站的这么近,也闻不到什么香味? “顾家如何了?”林菘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多嘴,恨不得从脸上扇自己一大耳刮子。 银瓶把衣裳挂在架上,用热气蒸一蒸,带着笑音:“主子问的是顾府那些人?还是小郡主?” 林菘闭嘴,不吱声。 银瓶道:“那些证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顾家大姑又是个会耍手段的,自然全都捅了出来。现如今,顾府老太太也全都知道了。这些年,她是受了人蒙蔽,对小郡主不公,只怕,多有后悔。” 林菘管那老太太后不后悔?她肠子都悔青了也不关他事。 银瓶又继续道:“哦,主子应该不在意什么老太太,您是想问,小郡主知道了吗?” 林菘沉默。 她当年只是个小姑娘,没了娘亲,只有一个至亲的舅舅,也就是阳丰帝。她信任舅舅,真的以为自己给她的那些信里,有什么暗语,也属人之常情。 说到底,她其实没什么错,反倒是被人骗了。 秦氏骗了她,让她在家中受尽了委屈,这些年过的也不快活。这次,就当这是他为她所做的,最后一桩事吧。 “我问的就是她。”林菘问,“顾箬笠……她知道了吗?” 她的名字在唇齿之间,似乎又闻到了香气。 银瓶道:“郡主都知道了。秦氏对老太太做的这些事,也不算什么。但她也知道了,秦氏为了模仿敬宁长公主,抓了公主的宫女心眉。此刻,郡主已经连夜冒雪进城,与秦氏对峙。” 林菘手一动,窗子猛然开了。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无声又凶猛。 林菘心说,她怎么这么冒失? 再过二三个时辰,天就亮了,何必非要连夜进城? 银瓶关了窗户,外间的风雪也阻隔开来。 “郡主最亲的人,只有敬宁长公主。她年幼时,有多亲近秦氏?主子还记得吗?郡主小时候,给您写的信,每一封都曾被泪水洇湿。” 她对他说,她知道秦氏是秦氏,母亲是母亲。秦氏也很亲切,但与她母亲是万万不同的。 母亲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哪怕她穷其一生,也再也听不见她喊一声“若若”,再也见不到她挽着袖子笑着说“哎呀,今日的糕又做坏了”。 可秦氏喊她“若若”的模样,某一个瞬间,真的像母亲。 今时今夜,叫她知道,秦氏的“相像”,所谓的“瞬间”,都是故意模仿,刻意学习,叫她怎么能容忍?怎么能忍得住? 林菘甩开头发,哗啦坐直身子,烦躁的推开窗子: “她那两个侍女是不是蠢的?非要大半夜告诉她吗?显摆自己查的清楚呢?要没有我给的那些线索,她们能查出来个什么?” 银瓶:…… …… “主子说的对!” 顾箬笠竟然来了。 秦氏自然要出去,她本来穿好了鞋袜,又故意脱了下来,赤足踩在地上,迎了出去。 檐下之人,确然是顾箬笠。 她谁也没惊动。顾府已然一片静默昏暗,只有她立在雪色之中,白衣如星,清晰可见。 秦氏拉着她冰冷的手,连声嘘寒问暖,将人拉进了房中。 “快,再取两个暖炉来!” 又将自己的披风一把扯下来,裹在了顾箬笠身上。 “好孩子,盛家来报信,说接你去玩,我原以为你和祖母闹了气,不快活,不愿意回家,也都随你,怎的又大半夜回来了?怎么不叫马车去接你?这样寒凉的天气,你要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秦氏又问,小厨房还备了什么吃的。 “别惊动老太太,去小厨房里,先给郡主熬一碗浓浓的姜汤来。” 顾箬笠冷眼看着她体贴关怀,无微不至。 秦氏忙完了,才注意到,顾箬笠双眸都逼出了浅红。 “怎么了,孩子?” 顾箬笠眨了眨眼睛,复又恢复如常,甚至接过参汤,慢慢饮完,随后才平平无奇,问道: “你有没有让盛宝宁推我下水?” 秦氏一愣:“你说什么?是盛宝宁推你下水的?我这就去盛府,找她问个明白!” 顾箬笠又问:“为了什么?为了你的女儿看上了段青玉?” 秦氏惊愕又伤心:“若若,你怎么会这样想?难道你真以为,是秦阿娘害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顾箬笠再问:“你有没有抓走我母亲的贴身宫女心眉?” 秦氏满面是泪,似乎失望透顶:“若若,我在你心里,难道是这样的人?我连心眉是谁,都不曾知道。何况,我抓走心眉,要做什么呢?” 顾箬笠道:“心眉的祖籍在南平。当年母亲遇害,我心痛如绞,可我把她们全都放回家,与家人好生过日子去了。唯独只有心眉,在回乡不久,就失踪了。你把她抓回了京城,关在农庄之中,日夜派人看管。” 秦氏哭的伤心,弱弱的牵着顾箬笠的衣袖:“若若,你究竟要说什么?我抓她能做什么?若若,你虽不是我亲生,但你我这六年母女缘分,都是假的不成?你听谁说了什么,就这样猜疑我?” 顾箬笠反问:“你说得对。我也要问你,这六年母女缘分,究竟有没有一时一刻是真实的?” 顾箬笠定定看她,声音轻而坚定:“秦明双,你真是虚伪透顶,令人恶心!” 顾箬笠虽有所察觉,可真相摆在面前,还是难以确信,这个柔弱的、却又富有力量的女子,暗中竟然真的做过这样可怕的事。 她将心眉抓了回来,任由农庄那些男子肆意侮辱,严刑打骂和折辱之下,心眉也抵挡不住,将秦氏想知道的,全都说了。 可秦氏还不肯放过她,将心眉关在农庄,任由庄农欺辱。这数年,过的生不如死。 雁声雁羽昨夜将心眉带回来后,她得知要见顾箬笠,便将所有事告诉雁声,自尽了却了。 “当年秦阿娘救我,对我说,您有一个女儿,就和我一般大。假如她遇到危险,您也希望有人能帮她一把。您让我千万保护好自己,不为别人,也为了自己的娘亲。” “你说,傻丫头,你想想,你娘亲在家里望眼欲穿的等你回家,像乳燕归巢一般,重新回到她的怀抱里。你可万万不能让她伤心。” “我告诉你,再没有人等我。” “这世上,等我回家的那个女子,已经不在了。” “此时想想,你每一句话,都是如此的打动我心。” “你说把我当成你的女儿,拼了命的救我。我便把你当成自己的再生之母。” “纵然我的母亲不可替代,可我的的确确是对你抱着那种难以取代的孺慕之情。” “你抓走心眉,欺辱她虐待她,是因为你要学我的母亲。你想知道梨花白糕怎么做的,想知道,我最喜爱的童谣怎样唱的。想学着我母亲的神态,她的喜好,然后你一步一步,打动了我的心。你救我的时候,对我说,你也有一个女儿,看见我就想起了她,所以不愿意让我被匪徒伤害。” “我顺着你的话,想,我也有一个娘亲,她像你一样温柔,世上无双。” “我的娘亲,她世间无双。你算个什么?” 顾箬笠掐住她的下巴,手劲之大,将秦氏的脸捏出了红印:“当年你到底救我一命,我暂且不发作。你只管好生养胎,平平安安生下我的弟弟或者妹妹。可是,从今日起——” 顾箬笠双眸泛红,沉沉的一字一句: “你再做梨花白糕,我就剁了你的手。你再唱那首曲子,我就拔了你的舌头。你再穿这些衣裳,我就剥了你的皮!” “你满京城里传扬我飞扬跋扈,目空一切,你猜猜,我敢还是不敢?” 顾箬笠连夜离开了顾府。 齐宁院慢慢泛出了火光。 秦氏瘫倒在雪地之中,看着红光之中的衣裳,浑身发寒。 她为了模仿敬宁长公主,这几年舍弃那些靓丽、鲜艳的华服,成日穿的素淡清雅,方才,顾箬笠仿佛疯了,将衣裳全都倾倒而出,一把火点着了。 “她知道了……她要是告诉陛下,那我就死定了,我和元儿都死定了。” 绘青浑身发抖:“大夫人,我们怎么办?要不,带上大姑娘,连夜跑吧!” “不!”秦氏猛地摇头。“我现在跑了,就什么都没了。你听见了吗?她刚才说了,看在我救过她,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只要我生下儿子,兴许,还能留在京城。” 秦氏猛地站起来,让绘青放火:“去拿火把来。” 绘青拿来火把,秦氏疯魔一般,将齐宁院烧了。 绘青道:“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就说今夜失火,老夫人那里,不要透露顾箬笠已经知道了。今晚,我们就搬到西偏院去。” 绘青道:“可是西偏院又小又破,几年都不曾修缮,还有一股霉味,这冬日如何住人?” 秦氏却仿佛寻到了一条活路:“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是念旧情的,不然,怎么会让我取代了长公主,嫁进顾府?我毕竟救过她,只要我惨一点,再惨一点,她自然心软。走我们去西偏院,只要她心软,只要她不告诉宫里,我就还有机会。只要我过了这一关,我还是顾府的夫人。” 密云山脚下,顾箬笠勒住马匹,淡淡问:“晓风过去了吗?” 雁声道:“已经带人过去了,已经将顾府团团围住。那人和李家大姑娘除了在家中养胎,哪儿也去不了。” 雁声忍不住问:“郡主,孩子出生之后,您打算如何?真要放过她吗?她可差点害死了您。” 顾箬笠利落的翻了个白眼:“你想什么呢?我的命金贵,心眉的命就不是命吗?这些年心眉吃的苦,也要有人来赔。种因得果,秦氏做了什么,就得什么还报,又不是我害得她?是她自作自受。” 雁声松了口气:“郡主不曾心软就好。” 第17章 大兄 清晨,一辆马车停在城门内,守了许久。 银瓶坐在车外,给车里的林菘买了两烧饼,自己咔哧咔哧一会儿也啃完了两个。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今早天却放晴,积雪早已开始融化。 林菘看了一会儿书,忍不住问:“她是不是不出城了?” “肯定会回山庄。”银瓶道,“我守着呢,主子,我瞪大两狗眼瞧着呢!要是小郡主出城,我一定能看见。放心吧,我机灵着呢,只要我看见小郡主,就立刻跑过去,假装偶然遇见。” 林菘又接着看书,没翻一页,不耐烦问:“那她怎么还没出来?” “主子就耐着性子再等等,这才过了多长时间?” 片刻,银瓶掀开车帘进去,一脸赔笑:“小郡主昨夜……好像又连夜上山了。” 林菘忍了良久,闭了闭眼:“出去!” 银瓶连忙滚出去,片刻,小声问:“那主子,我们还去泓玉楼吗?您不是说想吃胭脂鹅脯?” 林菘把书砸到了她头上。 谁想吃那甜腻腻的肉? 顾箬笠连夜来回,山庄之内无人知晓。翌日盛宝珠来叫她去山中抓兔子,但顾箬笠睡的憨憨沉沉,惹急了还把宝珠也薅进了被褥里,怎么也叫不起来,只好作罢。 顾箬笠这一场好睡,直等到晌午,才精神抖擞的起了。 盛不疑用小刀削着树枝,给几个小丫头做弓箭,笑问:“怎么睡到这么晚?” 盛宝宁哼哼:“昨晚做贼去了?” 顾箬笠心情好,不理会她,还试了试弓箭:“抓贼去了!” 盛宝宁拿眼睛白她:“满口胡话。” 盛不疑把三张弓箭都试了试,道:“你们要抓活的,这新作的就合适。若是用我的大弓,中者必死。” 盛宝宁没什么精神,她不爱去书院,也不爱去抓兔子,虽然喜欢往外边跑,但更喜欢看看胭脂水粉。但她又怕盛不疑,又怕顾箬笠,只好蔫蔫的提着篓子跟在后面。 宝宁嘀嘀咕咕的打退堂鼓:“都说了,带几个护卫家丁,就咱们几个,能抓得到吗?别到时候空手而回,也太丢人了。” 盛不疑带着她们几个往林子里边走:“别的不敢说,兔子肯定能抓到。早之前我就让人在林子边种了不少萝卜白菜,入冬以后,也故意不收。等到下了雪,兔子找不到吃的,一定会过来偷萝卜吃。别动……” 顾箬笠惊喜不已:“有兔子脚印!” 宝珠宝宁都一窝蜂挤过来瞧:“真的有脚印!兔子真的跑来了!那兔子呢?活的兔子呢?” 盛不疑看着挤在一起的三个毛茸茸的小姑娘,忍俊不禁:“我们动静太大,兔子已经跑了。” 盛宝宁抬头,果然看见远处几抹灰点,嗖的一下窜进了林子里。 她懊恼的推了宝珠一下:“你看你看,都是你,看什么稀奇,叫的这么大声,兔子都被你吓跑了。” 盛不疑失笑:“没事,这才刚进林子,下过雪,是最好抓的。” 他可没指望,真的能带着这几个小祖宗抓到兔子。以防万一,他昨日就布下陷阱,到时候去陷阱里捉回来就是。 顾箬笠已经蹬蹬往林子里边跑了,盛宝宁追在她身后:“你轻点,不要这么大声,兔兔都被你吓跑了啦!” 顾箬笠转过脸,面无表情:“盛宝宁嗲精。” 宝珠抱着自己的小弓咯咯直笑。 盛宝宁被顾箬笠说了,恼羞成怒,化悲愤为速度,跑的最快。盛不疑就在后面不远不近跟着,看着三个丫头疯跑,觉得自己像个放鸭子的。 正跟着,突然听见宝宁一声尖叫。 盛不疑大惊,几步快跑过去,只见几支羽箭正对顾箬笠而来。盛不疑拔出长刀,利落的拍掉羽箭,沉声一喝: “什么人?滚出来!” 与此同时,身后的陷阱之中,盛宝宁又叫了一声。 宝珠护着顾箬笠,二人缩在树后。 盛不疑张弓搭箭,立即反击。他方才过来,也不辨方向,随意辨别了一番,三箭齐发,林中很快传来呼叫声。 盛不疑对准林中一抹红色,冷声道:“还不滚出来!” 那红色没动,也没敢再还手,大概被盛不疑这狂风骤雨一样的箭法给吓懵了。 盛不疑恼怒非常,他本是带妹妹们出来散心,还是在自家庄子里,谁想到会碰到这种意外。 他三次搭弓,一连放了九箭,那人衣裳都被钉在了树上,嗷嗷鬼叫不停。 “住手!你知道我是谁吗?” “别放箭了……啊,救命啊!” 盛不疑再次冷喝:“滚出来!” 片刻,那红衣少年才挂着惊吓出来的眼泪,委委屈屈的从大树后面转了出来。 盛不疑早认出他身上穿的流心锦,但故意装作不知他的身份,冷厉道:“双手抱头,慢慢过来!再不老实,我手中的弓箭可不是好惹的。” 少年不依,下一刻,利箭又从脸边穿了过去。 “别射了!都叫你别射了!我是孟云秀!” 盛不疑冷道:“原来是承恩公家的二公子。二公子怎么会到了我的庄子里,还拿箭对着盛某的妹妹?” 不等孟云秀开口狡辩,盛不疑又道:“我这庄子也就罢了,御赐的山庄,二公子喜欢,也能来作客。可我家这几个妹妹,是我们盛、顾两家的万金宝贝,不论是谁,是手抖了、眼瞎了,还是脑子不好,敢伤她们一根毫毛,别管这人是什么皇亲国戚,盛某也要去御前讨个公道!” 孟云秀慢吞吞的出来,还悄悄白了顾箬笠一眼。 他是早看见了顾箬笠,才故意放箭吓唬她,谁知道,盛不疑这个武状元,居然会跟在后面! “不,不是手抖了,盛大哥,这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千金郡主动手啊。我真的是眼瞎了,还以为是兔子窜出来了呢,这手一抖,不就吓到妹妹们了?”孟云秀暗暗叫苦,胡乱丢下一句“真不是故意的”,就往林子里边跑了。 连受伤的两个护卫都不要了。 盛不疑冷着脸,箭在弓上搭了良久,才慢慢放下了。 宝珠连声叫:“大兄别管那傻子了,宁姐姐好像受伤了,先救堂姐起来。” 盛不疑方才没闻到血腥气,以为无人受伤。这时往陷阱中一看,才发现盛宝宁气若游丝的蜷在下面,肩头一支箭穿过,钉在了地上。 盛不疑心头直冒火,急忙跳下去,刚要抱她起来,宝宁就胡乱挠了他一把。 “你让我被人射死了算了!你明明看见箭是冲我们来的,你替顾箬笠挡箭,你不管我的死活。阿娘不喜欢我,大兄也不喜欢我,就连宝珠都不喜欢我,呜呜呜……我要去死,不要你管我……” “是大兄不好。”盛不疑见哄不好她,也不说什么,跪下来要抱她回去。 盛宝宁吓的要命,哭着不让他碰:“疼,我不要你,以后你再也不是我哥哥!你去做顾箬笠的哥哥……呜呜呜……我疼……” 盛不疑死死拧眉,突然往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三个巴掌。 啪啪的巴掌声,吓的盛宝宁立刻老实了,哆嗦着伸出了手。 “大哥别打了……呜呜……再有下次你可一定要先保护我……要先护着我……” 盛不疑心里不知什么滋味,胡乱应了一声:“嗯。” 回到庄子里,才发现,那支箭穿透了盛宝宁的衣服,挂在了肩膀上。 盛宝宁摔进了陷阱,还被箭吓了,可毫发无损。 盛宝宁红着脸:“对不起大兄,我太害怕了,我,我还以为我中箭了。” 盛不疑松了口气,看着小姑娘光滑的肩头,闷声道:“我不知道你摔进去了,也不知道你在那边,不然怎么会不管你?” 盛宝宁早就不气了:“我知道啦,大兄你以后好好说话,不要动不动就打自己。而且,我也没受伤,就算……就算大兄先救若若,我也不会特别生气。” “因为她是陛下的亲侄女啊!要是她出了事,陛下肯定会迁怒我们盛家。所以,大兄做的对。” 盛不疑心头微苦,看着这个一贯在家中不受宠的妹妹,再次解释:“我真的不知道。” 因为一场虚惊,三个小丫头还是按时回了书院。 黄昏时分,林菘进女舍时,发现顾箬笠已经到了。 她整个人钻进床幔里,不知道又在鼓捣什么。 林菘若无其事坐下,片刻,见她还不出来,忍不住出声问:“去山庄玩,这么开心?” 顾箬笠被她惊了一下,一骨碌钻出一个小脑袋:“你过来。” 叫他过去? 他凭什么听她的? 林菘慢吞吞站到了顾箬笠床边。 顾箬笠伸手把他一拉,示意他坐下,还拉着他的手在床幔里摸了摸: “你猜,这是什么?” 林菘看不见里边的东西,摸在手里又暖又毛的触感吓了一跳,这东西还是温热的。 林菘眉心直跳:“猫?” “错啦!”顾箬笠抓出了小兔子,献宝一样捧到林菘面前。 “你看!” 林菘和惊慌失措的兔子对上了眼,大眼瞪小眼过后,各自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吓。 “你,你干什么?” 顾箬笠问:“你喜欢吗?毛茸茸的,小小的,好可爱!” 林菘往后缩:“哪里可爱?” “像你一样!” 林菘耳朵通红:“哪里像我?胡说八道!” 顾箬笠又问:“你喜欢吗?我们一起养它吧!等养的白白胖胖,还可以吃麻辣兔头、手撕兔肉、烤兔腿、干煸兔肉。” 顾箬笠这畜生说着说着,两眼放光,对着幼小可怜的小兔子咽了咽口水。 林菘微微叹了口气:“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顾箬笠随口道:“昨晚摔了一跤。” 林菘便不再作声,余光落在她发髻边的海棠绢花上,不知在想什么。 第18章 秦襄 翌日一早,林菘方才梳好头,转过身来,冷不丁被兔子的红眼睛吓了一跳。 “你作什么?” 顾箬笠蹭了蹭兔子柔软温暖的毛毛,声音还不太清醒的哑软:“好菘儿,再帮我梳一次头吧。” 林菘心头叹了口气,冷脸道:“转过来。” 顾箬笠抱着兔子,乖乖扭过脸,小声拍马屁:“菘儿真好!等以后兔子养胖了,我把兔腿都给你吃。” 林菘懒得理她。 这几日林菘真是练出来了,很快就梳了一个又快又好的双丫髻。 顾箬笠从盒子里摸了一对珍珠簪花,胡乱递给林菘,口里胡言乱语的奉承:“菘儿梳的头发真好看!不过还是菘儿更好看,明明是一样的双丫髻,菘儿比我好看多了。” 她满口鬼话,林菘一个字都不信。 “你小时候也常来鸿蒙书院,这书院里做饭的都是些什么人?” 顾箬笠对着镜子照了照,提着笔盒站在门口,示意林菘和她一起走。 林菘只好跟上,哪知道顾箬笠上来便亲亲热热的抓着了他的手。 林菘大惊,下意识甩开了顾箬笠。 顾箬笠好生奇怪:“你作什么?” 林菘又羞又恼:“你作什么才是!”随便拉人家的手? 话没说完,他就看见盛宝珠和一个姑娘,手拉手亲亲热热的跑过去了。 不止她们,一路上这些娇娇气气的女孩子,个个手拉手,黏在一块,好像不贴着对方就不会走路一样。 林菘冷着脸:“我不习惯和别人亲近。你别拉我。” 顾箬笠:“哦,知道了知道了。你也不用这么紧张,一副被纨绔少女轻薄了的模样,啧啧。” 顾箬笠又问:“你问饭堂的事做什么?” 林菘自然是想打听那个失踪的嬷嬷,遂胡乱道:“上次吃了一道点心,觉得不错,我从未吃过,想知道是什么,让家里做来试试。” 顾箬笠问:“什么样的点心?” 林菘随口道:“宝塔一样,红色的,上面还有一点软软的泥。” 顾箬笠精于此道,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你也喜欢吃这个呀!我也喜欢!那是玲珑塔,你说的没错,是书院的嬷嬷自己制的。不过这方子早就流出去了,我家中也有,下次抄了带给你。你还喜欢吃什么?胭脂鹅脯喜欢吗?我下次带你去泓玉楼吃好不好?说起来,应该没有女孩子不喜欢甜滋滋的胭脂鹅脯吧?” 林菘闭了嘴,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径自往前走。 顾箬笠已经习惯了林菘的冷淡,反正——只要自己有求于“她”,“她”还是会帮自己的。 平素冷淡一些,也无妨。 一进学堂,就见孟云秀几个挤在后边,孟云秀手里拿着毛笔,捏着秦襄的手,在他手腕上使劲涂抹。 “好了好了,一下就好了。你信我,这可是太医院的御医教给我的偏房,只要涂在伤口上,很快就能痊愈。” 顾箬笠从外门进去的,一时没看清什么事,拉住一脸惊慌的盛宝宁:“那几个怎么回事?孟云秀也在这读书?” 盛宝宁道:“可不是!不止孟云秀,连季凤川也在!听说半月前,他们两带着各自的跟班,在饭堂打了起来,将饭菜都弄散了。随园先生亲自请旨,领着他们去学田收白菜、种小麦,足足干了半个月农活让他们知道何为‘粒粒皆辛苦’。” 顾箬笠微微皱眉:“季凤川都多大年纪了?都行了冠礼了吧?还没从鸿蒙书院出去?” 盛宝宁扯着顾箬笠的袖子:“你还管这个?人家是三皇子的亲舅舅,愿意在鸿蒙书院呆一辈子也成。可我不想啊!刚才我在路上碰到孟云秀,他还吓唬我。若若,好郡主,你让我回家吧。” 顾箬笠也没打算在书院久待:“等几日。” 盛宝宁快崩溃了:“等什么?” 顾箬笠目光落在林菘背影上:“我看看林菘想做什么。” 盛宝宁:“你管她做什么!” 顾箬笠单手托腮:“不知为什么,这心里总也放不下他。大约,是因为我心里总有他。” 盛宝宁欲哭无泪,明知道顾箬笠这混账又在胡说八道,仍然羞的满脸通红:“若若,你又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 林菘手一松,书猛然合上了。 顾箬笠又问:“那秦襄怎么回事?小胥就在外面巡视,也不知道喊一声?白白给人欺负?” 盛宝宁不精于学业,八卦倒是通晓:“秦襄出身贫寒,他母亲更是卖身承恩公府才得以养活他,后来,老承恩公见他学识用功,于是放了他母亲的卖身契,还举荐他到鸿蒙书院读书。你也知道,书院的名额难得,秦襄自然不敢反抗。” 老山长刚进内堂,孟云秀几个一哄而散,被欺负的秦襄也连滚带爬的回到座位上,颤抖着手将衣袖拉了下来,遮住墨痕和伤疤。 老山长眯着眼瞧了一会儿,柔和的问:“秦学子,为何发髻凌乱?若有什么难处,大可道来。” 秦襄起身,恭敬道:“回山长,弟子在书院,能自由出入藏书阁,畅游书海,与先圣神交,心满意足,并没有什么难处。” 老山长摇摇头,再次叮嘱:“若有难处,只管来找我这个糟老头子。” 秦襄应声坐下。 每次荀初,老山长会亲自授课,所授内容不定,偶尔讲礼乐,经典讲义,甚至还会亲自上阵,教授骑射。 顾箬笠本没什么兴致,但老山长平日看起来软趴趴、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头子一个,一旦上了讲堂,便迸发出非一般的幽默口才。本来枯燥无味的经义都被说的深入浅出,令人回味,顾箬笠便慢慢坐直了身子,随着众人的议论纷纷,也举起了手。 顾箬笠问:“先生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又说知恩图报,可要是有人挟恩图报,该当如何?” 老山长捋了捋杂色的胡须,道:“知恩图报,求的是不违背本心。若是有人挟恩图报,依旧不违背本心即可。” 顾箬笠嘀咕着坐下:“这不是说了一句废话?谁能轻易看透自己的本心?” 反倒是秦襄,如有所悟,慢慢转过脸,看了孟云秀一眼。 孟云秀缩在后头,偷偷往嘴里塞了一根山参,看他转过脸,使劲往他嘴里也塞了一根。 秦襄吐也不是,含在嘴里又觉得不敬师长,煎熬的含了一节课,最后才慢吞吞的咽了下去。 顾箬笠刚回房,就发现兔子不见了。 她钻进床帐里胡乱找了一气,探出脑袋来问:“林乡君,看见咱两的兔子了没?” 林菘看她从外面出来,外裳都不换,便钻进床上,颇有点看不顺眼,于是眼风欠奉,坐在桌前宛如一尊聋佛。 顾箬笠四处找了一圈,见窗子开了:“是不是从窗子跳出去了?” 顾箬笠倒也不是非要找到自己的兔子,但书院里不比外边,也没什么乐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袖着手,转到窗户后边的林子里去找。 冬日天黑的极快,过去时,还是黄昏,等转进林子,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她没从原路回来,从林子南边绕了一大圈,这么一绕,就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勾人的烤肉香。 她心里惦记自己的小奶兔,这么一联想,就黑着脸过去了,远远的看见一群人围着一个小火堆。秦襄脸色不大好的对着谁,边上是孟云秀那小子的四大狗腿。 孟云秀这小子叉着一只什么,在火上烤的滋滋冒油,香气在冷冬里勾的人魂魄不稳。 顾箬笠寒着脸过去,啪的一大巴子拍在了孟云秀头上。 “好啊!姓孟的,你连我的兔子都敢偷!” 孟云秀差点没被她拍进火里,把肉丢给秦襄,咬牙问:“顾箬笠,你疯了!谁偷你兔子了?” 顾箬笠冷笑:“那你烤的是什么?” 孟云秀:“兔子啊!” 顾箬笠又笑:“哪来的?” 孟云秀哪知道?他刚出来,就看见秦襄宝贝似的抱着一只兔子,他看秦襄那副软叽叽的样子就不爽,二话不说,就把兔子抓过来料理了。 秦襄还是那副鬼样子,张了几次口,都说不出半句话,更别提拦他了。 孟云秀哽着脖子:“我捡来的。姓顾的,你说这是你的兔子,它就是你的?”他把烤的油亮焦香的兔子杵到顾箬笠眼前,“你叫它一声,它答应你不?” “我辛辛苦苦养了一整天,自己还没吃呢,姓孟的,你就给我烤了?您是不是缺少毒打?” 顾箬笠按照纨绔之间尥蹶子的惯例,先放完了狠话,然后趁着孟云秀这兔崽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先一脚踹在了他肚子上。 孟云秀被她踢的一趔趄,差点没栽进火堆里,还是秦襄跑过来,急急忙忙搀扶了他一把。 “二公子,你没事吧?” 孟云秀甩开秦襄,气的发癫:“好啊,好啊,姓顾的,小爷到底是个男人,不会亲手打女人。” 所以他转头抄起了一根棍子,抡起剑招,冲着顾箬笠过来。 用棍子打,不算亲手。 顾箬笠倒也练过几年剑法,尤其她手上力气又大,比孟云秀这半吊子多了优势,几下就斩断了他的木棍。 孟云秀劈头盖脸被抽了十几下,呸呸几口:“小爷说错了,你就根本不是个女人!” 孟云秀捂着胳膊,疼的吐出几口冷气,接过狗腿递过来的粗棍子,正预备认真打打,扳回一城,就听见后边传来女孩子一声震破天际的尖叫。 “若若!孟,孟二公子,你做什么!你疯了吗?” 盛宝宁是被林菘叫过来的,她哆嗦着喊完话,想挡在顾箬笠身前,可又过于害怕。可她又不敢什么都不做,犹豫再三,抓住了孟云秀手中的棍子。 “你做什么?你打我表妹,我,我要告诉我大兄揍你!” 孟云秀甩开盛宝宁:“你瞎了啊?”潇洒快活的孟二公子被打傻了,被气懵了,指着自己脸上的红道道。 “是我!是我被姓顾的打了!你快松手,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他正预备重整旗鼓,杀顾箬笠个措手不及,就听暗林深处传来一声闷闷的咳声。 “真是忙活的热火朝天,打什么呢?要不要连我的老脸也一起打?” 孟云秀听见这声音,猛地掉头,差点把头扭断,使劲把棍子塞进了秦襄手中。 秦襄抓着棍子,呆了一会儿,木木的站到前面,指向顾箬笠。 作者有话要说:  菘儿:今天的若若是校霸若若 第19章 受罚 火苗已经快熄灭了,突然冒出冷风,将火光吹的一猛子亮。 光亮里,随园先生和李老各自一身飘逸,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诡秘,从林子里头冒了出来。 顾箬笠:…… ……书院的先生,爱好是装鬼吓人吗? 李老冷着脸,围着“木鸡们”转了一圈:“打啊!怎么不打了?刚才不是蹦跶的挺厉害吗?现在老实了?打人的是谁?” 秦襄抿了抿嘴,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木棍,低头羞愧道:“回李老,是,是学生。” 李老气笑了:“是我老眼昏花了吗?没看见你们干的蠢事?” 李老一脚踹在孟云秀腿上:“我没看见你是吗?还拉人顶罪,你怎么不干脆杀了我们两灭口呢?” 顾箬笠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 随园先生一身白裳,凉丝丝道:“拉着十几号人和季凤川打架也就算了,今天更出息了,打起女学子来了?” 孟云秀被李老踢了一脚,疼的龇牙咧嘴:“是我被打了啊!” 随园先生笑眯眯的:“你被打是因为你打不过!你是什么省油的灯?要不是打不过,挨打的就是别人了。” 孟云秀咂摸了一下:“先生这话太偏心了!合着我打人就是不安分,我被打就是活该咯?” 李老和随园先生方才回书院,记下他们几个,就先走了。 顾箬笠一瘸一拐的,刚要抓林菘的手,他就避开径自走了,害得顾箬笠站立不稳,险些摔在地上。 盛宝宁上前扶着她,埋怨的很:“不是说了过几日就走吗?你做什么惹是生非?惹谁不好?非要去惹孟云秀?” 顾箬笠道:“他吃了我的兔子!狗胆包天了。” 盛宝宁顿了顿:“其实……” 顾箬笠瞥她一眼,盛宝宁又不吱声了。 回到房中,顾箬笠便钻进床帐里,声音隐隐约约传来:“这么晚了,林乡君怎么去林子里了?” 林菘又成了一尊聋佛。 顾箬笠掀开帘子,外裳已经除去,只着一件柔滑的里衣,少女身段纤细而又动人。她细白的手指将裤脚一拉,露出白生生的一截细腿。 腿上一道红痕触目惊心。 林菘微微闭目,转过身去。 顾箬笠擦过药,胡乱将床榻收拾了一下,就听见宝宁怯怯的在外边叫她。 顾箬笠胡乱裹了披风就往外跑,床帐被她带开,露出里面衣裳锦被,缠做一堆、堆成一团。 林菘不忍直视的皱起了眉。 须臾,顾箬笠便回来了,怀中还抱着她那只早就预定好菜谱的兔子。 林菘看那烤兔子的体型,早就知道顾箬笠是弄错了。 可顾箬笠半点也没有弄错了的害臊,美滋滋的把兔子捧过来:“菘儿,你看!” 林菘嘴角一扯,似笑非笑的嘲讽:“哪来的?” 顾箬笠欣喜非常:“它跑到宝宁那里去了,宝宁刚把它送回来。” 林菘按了按眉角:“所以,你为了自己的兔子,和别人大打出手,最后发现,那不是你的兔子?” 顾箬笠看懂了,林菘满脸都是“嫌弃”,大概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可顾箬笠不这么想,把软乎乎的兔子拎到他眼前:“这不值得高兴吗?我的兔子还活着啊!” 顾箬笠道:“中间是出了一点小差池,不过,不算太要紧,只要它还活着,回到我身边。” 她摸了摸兔子,眼神异常的温柔,语气格外的眷念。 林菘心头又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丝丝缕缕,扯不清,让他有些烦躁和不安。 这个丫头,只言片语,就能让他的心境格外的不顺服。 因为他太了解她了。 她是他眼看着,一日一日长大的小姑娘。 翌日一早,小胥便将布告贴在了栏上,广而告之。千金郡主顾箬笠和承恩公府二公子孟云秀私下斗殴,禁闭一天。 顾箬笠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孟璟亲自来押人的时候,她都惊呆了。 “我?我和姓孟的私下斗殴?”顾箬笠“据理力争”,“昨日随园先生和李老也看见了,我一个弱女子,我是被打的那方。” 孟璟一笑即收:“走吧。” 顾箬笠可怜巴巴:“孟哥哥!饶我一条狗命!” 孟璟微微叹气:“昨日我便格外提醒你,谨言慎行,谁料到,你会被李老和随园先生抓个正着。” 顾箬笠嘀咕道:“你哪天不让我老实点?” 听得多了,也就当耳旁风了。 孟云秀生无可恋:“大哥,你不是我亲大哥吗?你饶了我吧!” 孟璟面无表情,将戒尺一顿。 孟云秀磨磨蹭蹭的起身,一指秦襄:“昨晚他也有份,为什么不罚他?” 秦襄正低头看书,似乎早就预料到,孟云秀会有此举,慢慢起身,对孟璟道:“先生,昨夜我也有份,理当受罚。” 孟璟皱眉看了他两一眼,孟云秀整个人都挂在秦襄身上了,叫嚷着让他去陪自己。秦襄眼皮微垂,看不出什么神情,却格外的坚持。 顾箬笠木着脸,跟着孟璟穿过廊檐,往暗室走。 当年山长真是英明,要去暗室,必须穿过所有学堂,绕上整整一大圈,把这些不守规矩的臭孩子,无情示众。 孟云秀还要脸,一路缩在秦襄身后。顾箬笠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乍然一回头,和廊檐下面探出来的脑袋们对上了眼。 顾箬笠冷笑:“瞧什么呢?” 脑袋们蹭蹭的缩了回去。 顾箬笠这才闲庭漫步一般,进了暗室。 孟璟无奈的叹气,推了孟云秀一把:“进去吧。” 暗室里边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地方狭窄昏暗,分成六小间,每个隔间里面只有一张凳子,学子在里面受罚,大有面壁思过的意味。 毕竟一个人独自呆在暗处,难免会深思游离,开始细想许多事情。说不定,一不小心就开始静思己过了。 顾箬笠翘起腿坐在凳子上,对着隔间的孟云秀冷冷一笑。 孟云秀瞪她一眼,让秦襄给他捏捏肩膀:“你别得意,你打了我,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等你饿上一天,就老实了。” 顾箬笠淡淡道:“放心。出去了,我还打你。” 孟云秀就搞不明白了:“我听说了啊,你那兔子找到了,我昨天白白挨你一顿揍。我都没找你,你今天怎么又找我麻烦?难道小爷我看着好欺负?” 顾箬笠白他一眼,不理他了。 暗室里一整日只有一顿饭,就是一个白馒头,一碗水。 饭是孟璟送来的,留下就走了。 孟云秀早就饿的七荤八素,白馒头也没滋没味的啃了。 秦襄只吃了两口,把剩下的都给了孟云秀。 孟云秀肚子咕咕直叫,刚要伸手接过,见秦襄唇色微白,烦躁的推开:“我不吃!你烦不烦?你吃你自己的。” 秦襄勉强笑道:“我也不怎么饿……” 孟云秀火了:“吃!” 秦襄这才把馒头吃了。 顾箬笠本来也不挑什么,山珍海味能享,粗茶淡饭也能填肚子,刚咬开一口,才发现自己的馒头里还夹着两块软烂多汁的牛肉,美滋滋的吃了。 一直到傍晚时分,顾箬笠三人才被放出了暗室。 书院里已经寂静无声。 顾箬笠穿过竹林,便见孟璟挑灯候在一旁,见她过来,默默在前带路,又拿出一个油纸包给她。 “吃吧。” 顾箬笠狠狠咬了一大口油饼:“孟云秀怎么说也是你亲弟弟,可没见你也给他一口吃的。” 孟璟答非所问:“郡主毕竟是陛下最宠爱的晚辈,书院有管教职责,但也不敢让郡主受太大委屈。” 孟璟顿住,将灯交给顾箬笠:“郡主,李老和随园先生回来了,他们二位对学子向来一视同仁,严厉非常。不论你来书院做什么,想呆几日,都安分些,免得受苦。” 顾箬笠摆摆手,提着灯笼走了。 房内点着一星烛火,悄无声息,林菘似在帐内看书。 顾箬笠进了房中,带着一股淡淡的油香。林菘透过帷帐看见她拿着什么在啃,暗暗将一个油纸包塞回了枕头底下,神情逐渐不耐。 顾箬笠喂兔子吃了一点果子和萝卜,吃完油饼,擦了擦手,突然肚子又咕咕叫了一声。 顾箬笠没吃饱,揉了揉肚子,悠悠的叹了口气,翻上床睡了。 不过片刻,顾箬笠的呼吸便平稳下来,想来已经睡熟了。 林菘披衣下床,喝了口冷茶,脚步却不自觉的停在了顾箬笠的床帐前。 顾箬笠胡乱翻了个身,脑袋扎进了衣服堆里,睡梦中手脚乱动,总算把掉在脑袋上的衣服给推开了。 隔着床帐都能看见,那床上真是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林菘眉心直跳,全身都散发出“嫌弃至死”的冷气,多一眼都看不下去,黑脸回了自己床上,背对着顾箬笠的床铺,方才睡了。 顾箬笠和孟云秀的梁子,便这么结下了。第二天险些又打了起来,这回不是为了兔子,而是因为默不作声的秦襄。 顾箬笠昨晚饿着肚子睡下,今天就难得起了一个大早,早早去饭堂吃了五六个包子。回到学堂时,里面没几个人。 孟云秀几个围在后边墙角,又拉着秦襄,不知说些什么。 秦襄脸色苍白,为难道:“二公子,我真的背不动了。” 孟云秀嚷嚷:“胡说八道,你就是不想背我了,去年你还在地上给我当马骑呢!” 秦襄嘴唇蠕动,勉强解释:“二公子今年长高了许多,比以往重太多了。” 孟云秀比划了一下,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比秦襄高出了半个头来:“是啊!我真的比你高了!以前你不是比我高吗?现在怎么又瘦又矮?那也不成,你试试,背我一下。” 顾箬笠本来也懒得管,但秦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脸色苍白,过于虚弱。她有点看不下去,起身就拍了孟云秀一个大脑瓜崩:“你滚一边去,别总欺负人。” “我欺负人?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秦襄!”孟云秀被秦襄抱住,烦躁的把人一甩。秦襄没留神撞到桌几上,整个人都疼的蜷在一旁。 “秦襄是我的人!我的人我要怎样就怎样,不用旁人来管……”孟云秀还想和顾箬笠动手,听见秦襄哼了一声,上前粗鲁的把人拉起来,“你看见了?现在我就带我的人去看大夫,不用你管!” 这事很快传到了随园先生耳中,基于他两实在惯犯,难服管教,随园先生把他们撵到了后园栽菜。 林菘被宝宁宝珠“强行”拉到菜园时,顾箬笠正揪着油菜秧秧,使劲往洞里怼,还一个劲数落孟云秀挖的坑太丑。 而孟云秀被一个老嬷嬷“盯”着,敢怒而不敢言,老老实实挖着坑。 作者有话要说:  小璟:我没偏心!是怕陛下怪罪,铲平我们书院,没错,就酱! 第20章 玉宝 顾箬笠头上戴着一顶绿头巾,两根手指拎着油菜苗,一连栽了十来棵,别的手指都没沾上灰。 孟云秀就惨多了,浑身都是泥巴,一头的热汗,气喘吁吁。 “花婆婆,您也太偏心了!先生让您监工,是让我们两都干活。” 花奶奶声音沙哑,低低的像从胸腔里憋出来:“这不干着呢,这位姑娘栽的多好。” 孟云秀指着捻着兰花指的顾箬笠:“她这叫干活吗?半天了一滴汗都没有,我呢?我都汗滴禾下土了!” 花奶奶:“你乖。” 孟云秀:…… …… 宝宁喊了一声顾箬笠,跳进田垄里,从旁边拿起一颗:“这就是油菜苗吗?怎么有点不像?” 顾箬笠懒洋洋的瞥她一眼,凉凉道:“当然不像,那是我刚拔·出来的几根杂草。能像吗?” 花奶奶见了几个女孩子,格外欢喜:“都是来看您……你的?正好,今晚都留下来,陪奶奶吃饭。” 宝宁扭头,刚要说好,冷不丁看清花奶奶的样子,尖叫一声,从田埂上摔了下去。 林菘负手站在一边,这才看清花奶奶的样子。 花奶奶脸上全是疤痕,整张脸坑坑洼洼,看起来似是火烧所致。而说话声音古怪,想必也是火伤了嗓子。 宝珠急忙赔礼:“对不住花奶奶。这是我姐姐,才来书院没几日。” 宝宁都不敢看花奶奶的脸,见顾箬笠和孟云秀都凶巴巴的瞪着自己,急忙对花奶奶赔礼。 花奶奶大大咧咧笑了:“没事没事,害怕是应当的。你这个囡囡,幸好是白天,要是晚上,还不得以为自己见鬼了。” 土坡上,传来一声大叫,一个少年从茅草屋里窜出来,口中“啊——啊——”大叫。 花奶奶急忙起身,颤颤巍巍拉着他的手:“别怕别怕,玉宝,奶奶在呢。” 少年惊慌大叫,突然目光定住,看向田中,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在田埂上蹲坐下来,挠了一会儿脑袋,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么冷的冬日,这孩子闹了这么一大场,浑身都是汗。 花奶奶爱怜的给他擦着汗:“玉宝,别怕,没有火。乖,你看,今天是谁来了?” 少年身形不瘦,脸看起来有些肿胖,肤色黝黑,五官全都挤在一起,突然抬头,对着顾箬笠呵呵傻笑,口水都滴落到土中。 林菘不动声色的挡在了顾箬笠身前。 少年只是傻呵呵的冲着顾箬笠笑。 顾箬笠扯了扯嘴角,对他笑了笑:“宝儿,你好呀!” 孟云秀嘀咕:“玉宝?叫的什么怪名字。” 花奶奶解释道:“你们不用怕,他是小时候差点被火烧死,受了惊吓,所以有时候会惊惧叫闹,不过不会伤人。” 宝宁怯怯的问:“奶奶的伤也是那时候……的吗?” 花奶奶:“是啊。幸好,还捡回一条老命,不然,我这小孙子可怜见的,谁来管他一口饭吃呢?” 顾箬笠直起腰来,伸了个懒腰。 花奶奶问:“今晚给你们烤红薯吧?玉宝,你去窖里拿红薯好不好?” 玉宝蹲在田埂上,就是看着顾箬笠,不大愿意走。 顾箬笠立即道:“奶奶,我和宝儿一起去!” 孟云秀表示抗议:“奶奶,她就是要去偷懒。” 玉宝立刻高兴了,拿着竹篓在前边带路,招手示意顾箬笠跟上。 林菘皱眉跟了几步,却被花奶奶叫住:“你们几个,来把糍粑洗一洗,给你们做蛋香糍粑。” 林菘只得停下。 花奶奶道:“不要紧的,玉宝是不会伤人的。他啊,就是觉得人家好看,喜欢那一位。好了,孩子们,都干活了,奶奶这儿,可没有吃白食的。” 林菘心头冷笑。 喜欢? 半大不小的男孩子,连话都说不清楚,傻乎乎的,倒也知道谁是最好看的。 花奶奶找出一捧香菇,让三个“丫头”洗洗干净。盛宝宁手指刚放进水里,就缩了回来:“花奶奶,水太冰了,能不能烧点热水?” 林菘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双手搓弄香菇。 林菘耐着性子,洗完了香菇,立刻往土坡后面去。 地窖的入口在玉米秸秆后面,林菘一脚踩在杆上,发出窸窣声响。他眼尖的看见,地窖中顾箬笠正双手捧着玉宝的脸,听见轻响,才飞快的拿开,转过了脸去。 林菘微微皱眉,站在地窖外边:“拿好了吗?花婆婆让我来看看,当心有躲在里面冬眠的蛇。” 玉宝应了一声,就先出来了,傻呵呵的直笑:“我把红薯送下去。” 林菘负手等了片刻,顾箬笠方才出来,眼睛似乎有些微红。 林菘极是不悦:“怎么这么许久?” 顾箬笠深吸一口气:“我们人多,想多取一些。” 林菘哼了一声:“他可比你还高一个头。” 顾箬笠看着玉宝奔跑的背影,笑道:“是啊,男孩子长的快。” 林菘冷悠悠道:“你还知道那是个男孩子?” 顾箬笠站住,歪着头看他:“你今日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宝儿是个男孩子,有眼睛的人都看见了?林乡君,您贵人事忙,要是不乐意来,自行请便。我和哼儿他们留在此处。” 林菘冷不丁被她怼了一愣,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顾箬笠是不愿意他置喙这个“玉宝”。 林菘站了片刻,冷冷的跟上,没头没尾:“他只比你小了不到一岁。” 顾箬笠:“是啊。” 林菘道:“既然你是女子,他是男子,不论年纪大小,你都该避嫌,不该如此不知羞。” 顾箬笠听到这里,白眼已经翻上了天,拍拍衣裳就跑了。 晚间,顾箬笠早睡,被自己的衣裳山“埋”了好几次。她睡的香甜,每次都胡乱踢打,将衣服甩开,下回翻个身,又再次被“埋”。 林菘被她的动静吵的不厌其烦,忍无可忍起身,掀开床帐,将她衣裳一件一件收拾起来,叠放在床尾的暗柜之中。 窗外忽有动静,一名黑衣男子突然冒出头来,兴高采烈:“主子!您终于叫我了!” 林菘随手扔了一块砚台,将窗格打落:“滚出去!” 林菘放下床帐,将烛火吹灭,这才打开窗子:“进来吧。” 翟让翻身进来,嘻嘻赔笑:“对不住主子,下次我不管是走窗子还是走屋顶,一定先敲门。您留下暗号,叫我偷偷的来,我这不就赶紧来了?” 林菘冷冷道:“去查一下随园先生的义母和那个叫玉宝的傻子。” 翟让立刻从怀中摸出卷宗:“主子,这是义母胡翠花的消息。” “两年前,慈幼堂失火,花婆婆不顾危险,救下了十余个孩子。当晚随园先生和李老恰好也在慈幼堂讲学,她也救了李老。她自己被火烧伤,差点死了。后来,随园先生钦佩花婆婆的高义,将其拜做义母,接回书院奉养。这个叫玉宝的傻孩子,就是她从堂子里带出来的。” “两年前?”林菘敲了敲桌子,“那这之前呢?” “听说,她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而她两年前的事……一无所知。”翟让羞愧的低下了头:“主子,小的这就去细查。” 林菘慢慢道:“不止她是凭空出现的,而我们追查的公主府那个失踪的老嬷嬷,她也是两年多前失踪的,是吗?” 翟让摸了摸头:“可今晚郡主去了啊!她要真是公主府的老嬷嬷,会不认识郡主吗?” “如果,她正是要偷偷躲起来呢?她脸被毁了,声音也变了,足以骗过顾箬笠。可人要掩藏自己的,毁掉容貌,改变身份,这些都可以。但有些却改不掉,比如,对顾箬笠发自内心的疼爱,还有尊敬。” 从今天见到花婆婆,林菘就在怀疑她了。 她很熟悉顾箬笠的口味,给顾箬笠包的馄饨,里面是没有细葱的。若真是第一次见面,怎么会知道这些? 不论是他林乡君,还是盛府的两位姑娘,甚至是承恩公府的二公子,她都呼来喝去,毫不客气。可对顾箬笠,却称呼为“那一位”。 若她真是当年长公主的嬷嬷,那就说得通了。她对顾箬笠,既当成孙女疼爱,又当成小主子一样尊敬。 可她又为什么要潜藏起来?真是为了躲着顾箬笠? 林菘道:“你这几日,盯紧了胡翠花,还有那小子。” 翟让领命,又问:“不过,主子,您刚才是在叠衣裳吗?” 林菘面无表情:“滚出去!” 翟让走后,林菘看着兀自睡的香甜的顾箬笠,气不打一处来。 “真是邋遢!” 自随园先生回来,顾箬笠的书院生活过的多姿多彩。 顾箬笠的画画的十分不错,线条狂卷,大开大合,完全不像闺中淑女的风格。而写字坏也就坏在这里,狂草潦倒。随园先生看着她那些字,冷笑: “别人写字,最多是丑,你写的字,简直会动!十日之内,若是没有长进,后山那半坡的油菜花,全都归你了!” 顾箬笠颇有些蔫蔫的,老老实实蹲在座位上练字,写了没几个,就抄着东西到了林菘桌子上。 林菘不理她。 顾箬笠没骨头一样,双手捧着毛笔:“林乡君,表妹,好表妹!” 林菘不为所动。 顾箬笠拉拉他衣裳:“菘儿!好菘儿!天底下最招人喜爱的小姑娘小菘菘!” 林菘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黑着脸接过了笔。 “这是二十个大字,你照着临摹便成了。你小时候实在太懒,想把字练好,呵,这辈子都别想了。只不过,稍微注意字形,混过先生那关还是容易的。” 于是,顾箬笠这几日安分练字,也不去挑衅孟云秀。实在懒散无聊的时候就拿着笔墨跑到林菘桌子上。 顾箬笠没什么正形,半趴半坐,林菘桌面被她侵占去半壁江山。 林菘神色冷冷的看书,不怎么理会她,也不撵她。 练了许久,她拿着自己的字和林菘的帖子对照:“明明我和你的字写的都差不多,先生怎么非揪着我不放?” 林菘看了一眼她的字,字如其人,张牙舞爪、龇牙咧嘴,实在不知道,她怎么能厚颜无耻说出“差不多”这三个字来的。 孟云秀灰头土脸的穿进学堂,从廊檐外边,叫了顾箬笠一声。 “这是白糖糍粑,花婆婆让我带给你的。” 今早随园先生亲自查讲义,孟云秀一个字都背不出来,又被抓去种菜了。 顾箬笠美滋滋的收了,将大字一收:“我去看看花婆婆。” 林菘皱眉:“你又要去后山。” 顾箬笠道:“花婆婆送我吃的,我总不能白吃人家的。” 林菘顿了顿,将书一放:“我和你一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菘儿:连傻小子都知道,小郡主是姑娘里头顶好看那个……呸! 宝宝们,元旦快乐!评论区掉落新年红包哟!么么! 第21章 秦师姐 顾箬笠一路走,林菘偏要一路跟。顾箬笠甩了几次,林菘都当没听见,跟了一路。 顾箬笠站在屋外,手缩在袖笼里:“林乡君,花婆婆给你糍粑了吗?” 林菘轻哼一声。 顾箬笠惫懒的伸长了手臂:“既然没给,林乡君跟着来做什么?” 林菘负手回身,看着山坡下的松林:“天很快就黑了。” 顾箬笠推门而入,发现婆婆不在堂屋,连忙叫了一声:“花婆婆。” 里屋传出古怪的闷哼声,夹杂着花婆婆的回应:“快进来。” 顾箬笠急忙推门,却被林菘一把抓住了手腕:“当心……” 顾箬笠心中焦急,推开他便进了里屋。 林菘皱眉,也跟着进去了。 “花婆婆,这是怎么了?” 花婆婆看见顾箬笠,顿时面露喜色:“您可来了……” 顾箬笠打断她:“婆婆,我和林乡君一同来的。” 花婆婆一顿,但顾箬笠已经上前,握住了玉宝的手。 玉宝浑身冷汗,牙关紧闭躺在床上。 顾箬笠蹲下身来,柔声道:“婆婆,您快去请大夫吧。我们在这儿照看。” 花婆婆看了一眼林菘,犹豫片刻,就先出去了。 花婆婆一走,林菘四下看看,从篓子里翻出一捆绳子,打算将黑脸少年捆起来。 顾箬笠沉下脸,一把抓住了林菘的手:“林乡君,你这是做甚么?” 林菘垂下眼眸,看着她抓着自己的手,淡淡道:“我看他的样子,是发了癔症。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伤害你?” 顾箬笠微微吐出口气:“他只是个孩子,不会伤害我。他是花婆婆的孙子,我不能这样对他。你若是害怕,便先回去,我在此处等花婆婆。” 林菘掀开顾箬笠的手,俯下身子,与她目光对视:“顾箬笠,你若在此出事,哪怕是一丁点的小差池,你那疼你入骨的皇帝舅舅,都不会放过他们。” 被林菘这寒意入骨的双眸一瞧,顾箬笠浑身一凉,略带慌乱的避开林菘的目光,正要开口,就听见昏迷之中的少年叫了一声“姐姐”。 顾箬笠连忙推开林菘,抓住玉宝的手:“嗯?别怕,别怕。” 林菘起身,站在一边守着,手中却一直握着匕首。 顾箬笠什么也没说,只是蹲坐在床边,替他掖了掖被角,默默的守着。黑脸少年却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呼吸慢慢平稳,就这么睡了过去。 顾箬笠这才起身,她蹲了这么久,腿脚早就麻了,冷不丁摔下来,额头磕在了床沿上。 顾箬笠腿也疼、头也疼,泪花直冒,闭着眼睛去抓林菘的手:“小表妹,你也不知道扶我一下?快,我要疼死了。” 林菘冷眼看了半天,到底没忍住,把手递给她,凉凉道:“郡主不是嫌我多管闲事?” 顾箬笠一把抓住他的手,冰冷的手指烙在他手心:“我哪敢嫌你?你陪我前来,我很高兴。小表妹,你不知道,表姐心里,实是极依赖你的。” 林菘冷笑:“用人时甜言蜜语,用完就闲言冷语。我算是见识过郡主的为人。幸而我不曾上你的当,不然,你怕是连我的骨头都要啃的干净。” 顾箬笠腿麻的厉害,低低说了一句:“万蚁啃腿了……不成了……想死,来人把我腿剁了吧!” 林菘听她胡言乱语,唇角上扬,一只手挽着她的腰,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顾箬笠打蛇随棍上,整个身子都吊在了他身上。 花婆婆这时才迟迟归来,见顾箬笠这模样,唬了一跳:“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顾箬笠摆摆手:“不妨事,腿脚麻了。玉宝没事了,已经睡了。” 花婆婆顿时松了一口气:“我那灶炉里,给你温着玲珑塔和腊汁三宝饭,吃几口吧。” 林菘搂着顾箬笠,冷冷问:“花婆婆请的大夫呢?” 花婆婆顿了一下,勉强笑道:“到了岑先生住所,才发现先生不在。幸而郡主和乡君照看,不然真是急死我了。” 林菘还要细问,顾箬笠突然伸长了手,细嫩的手指滑过他脖颈,挂在了他肩膀上。 “孩子没事就好。婆婆给我们留了好吃的,走,一块儿吃。” 林菘身子绷直,差点没把顾箬笠扔在地上。 饭足汤包,二人才从花婆婆处下来。 林菘提着灯笼,笔直走在前边。顾箬笠歪歪扭扭的跟在后面,抱着肚子,时不时还打个饱嗝。 她本来就没什么正形,一脚踩在枯叶上,听见响声也吓的叫“小表妹,等我!” 林菘唇角一挑:“你说要一个人留在上面的时候,不是挺横吗?区区一段夜路,又怕什么?” 顾箬笠嘴里便开出花来,将“菘儿、小菘、菘菘儿”当歌唱。 林菘后悔不已,便不该招惹她。 林菘放慢脚步,将灯笼倾斜,光全照在了后面。 顾箬笠偏不做人事,一脚踩空,直愣愣的往前滑,连冲了好几步,最后撞到林菘背上才停了下来。 林菘忍无可忍,提着她的腰:“站稳!走!” 顾箬笠乖巧极了:“哦。” 顾箬笠晚上出去了,先生交代的大字自然没有写完。她回去之后,四仰八叉上床就睡,全然不知道用功。第二天到了学堂,才想起这桩要命的事。 一路上,顾箬笠都有气无力的拉着林菘的袖子:“菘儿,这回我是真的要死了。” 林菘一路无言,此时也露出点笑意:“随园先生昨日说了,你再偷懒不练字,今日就要十倍补上。” 顾箬笠伸出手指细算:“昨日给我布置的是二十个大字,每字十个。足足有二百个字,若是今日先生再来抓我,那就要写两千字。” 顾箬笠一头扎在林菘背上,双手把他衣裳揪着:“好菘儿,不如你去跟先生说,我……我病了!高热不退,如何?” “那先生应该会找人把你扛回家吧。”林菘转过脸来,望着趴在他肩膀上的人,伸出一根手指头把她脑袋推开。“你乐意回顾府吗?” 顾箬笠叹口气:“那我还是去练字吧。若是一日练得这两千大字,想来我也有成为书法大家的一日。” 林菘:“绝无此种可能。” 顾箬笠鬼鬼祟祟溜回学堂,伸手往桌肚一摸,才发现里面放着一叠大字,字迹和她的有八分像,但比她写的好看多了。 恰好随园先生过来,顾箬笠闷头将字交了,竟然也没被认出来。 事后,顾箬笠鬼鬼祟祟的看了一圈,又去问了宝珠,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替自己写完了罚抄的大字。 顾箬笠也不管了,只当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上,处处都有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心人”。 到午膳时,她拉着宝宁宝珠一同去饭堂,宝宁见了她就斗嘴,宝珠偏偏护着,三人正吵闹着,在廊檐拐角处见到了山长之女秦漪秀。 顾箬笠对她倒是喜欢,无它,实在生的好看,尤其是气质冰雪出众。 秦漪秀似乎与人起了争执,但那人被廊墙挡住,看不清真貌:“你如此帮她,就是害她!” 那人一开口,声音也耳熟:“不过一时之选,先生便要教导她,也不必操之过急。我日后,我会好好修正她,秦师姐放心。” 顾箬笠偷偷摸摸的听着,无声的做了个口型:“孟璟。” “你修正她?你今日做出这等事,替她遮掩,替她代笔,与她一起犯错,还谈什么修正?”秦漪秀说不到二句,眼眶微红,晶莹的泪珠掉落在莹白如玉的脸颊上。 顾箬笠心道:明明是她咄咄逼人,怎么瞧着,她仿佛伤心透了? 秦漪秀道:“孟璟,孟和光,你自幼端正,从不行差踏错,可称这世间最为正直之人。若是我犯错,你会如此替我遮掩吗?” “你不会。你会告诉我,知错当改,会陪着我做完我该做的事,但绝不会替我……”秦漪秀似乎说不下去了,“你代替她做这些,说来说去,全是因为你……心疼她罢了。” 连见她懒洋洋的写几个大字,都觉得心疼。 可他们这些人,谁不是从小就在手腕上挂着石袋练字,十余年如一日,练出来的? 偏生她叫人心疼? 男人若动了心,心里那个人就是珍宝,旁的人,再好、再高洁,都是臭水沟里的烂淤泥。 秦漪秀还要再说,孟璟突然皱眉:“住口!” 他转过脸来,拉开竹帘,冷冷对上了顾箬笠的眼睛:“郡主不该在此处偷听。” 顾箬笠原先只是路过,哪知道他们会谈如此私密之事。此时还被人抓个正着,自知理亏,尴尬非常的轮流给两位“夫子”见了礼,一溜烟的跑了。 孟璟如此之举,让秦漪秀更觉得荒唐至极,瞪大了明亮双眸: “你在做什么?你怕我说的太多了,怕她知道?怕她猜到你的心思吗?” “孟璟,你对她,就如此的小心翼翼?” 男子的这种小心、谨慎、疏远、破例,意味着什么? 秦漪秀伤心透顶,心知孟璟种种反常,不过因为情根深种。 可那名声狼藉的千金郡主顾箬笠,她配吗! 顾箬笠几个干了蠢事,在饭堂见到气势汹汹杀进来的秦漪秀,都有些心虚。 “秦夫子。” 顾箬笠当先见礼。 秦漪秀望她一眼,见她梳着双丫髻,耳边还有乱发,脂粉未搽,却是掩不住天生丽质。 她左手还拿着一个鸡腿……嘴上沾着一圈油。 秦漪秀深深的叹了口气。 真是个妖艳的小狐狸精也就算了。可哪有这种啃鸡腿,啃的满嘴流油,还为了一个肉丸子,差点和男学子打起来的狐狸精? 恰巧这时候,董霜明偷偷摸摸的从屏风后面,推过来一个小碗,里面放了五六个肉丸子:“若若快吃!这都是我给你抢来的。” 秦漪秀再次叹了口气。 顾箬笠察言观色,觉得秦大姑娘似乎有什么心思。她闻弦歌而知雅意,将肉丸子献上,还换了一个跟美人更亲近些的称呼:“秦师姐,你吃吗?” 作者有话要说:  绝无此种可能。你不要做傻事!(郭尚书·jpg 菘儿:漂亮的女孩子就是会骗人,幸好我不曾上当 第22章 真相 顾箬笠随着秦漪秀到了廊檐外的竹林下,因方才之事,甚是尴尬:“秦师姐,方才实在不是有意。若若给师姐赔礼。” 说完,一揖而下。 秦漪秀面色复杂的看着她,也忘了说几句场面话,叫她起身。 顾箬笠就摸摸头,自己起来了。 秦漪秀定了定心神,问:“郡主今日交的字,并非自己写的吧?” 顾箬笠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被人拆穿了,有点微羞的笑了:“秦师姐怎么知道的?” 秦漪秀淡淡道:“我倒也不是存心和郡主过不去,只不过,恰巧见到那男学子,将书卷放进郡主的桌内而已。” 顾箬笠:“咦?男学子?哪一位?” 秦漪秀怔住,想到孟璟,心口一悸,勉强笑道:“书院中人这么多,我也并不是每一位都熟识,只是看了一眼而已,并认不出是谁。” 顾箬笠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还以为天上不止掉馅饼,还掉大字呢。” 秦漪秀问:“郡主就不好奇,这男子是谁?” 假山后,孟璟顿住脚步,想要出去,不知为何,又顿住了。 顾箬笠随意嗯了一声:“有点好奇。” 秦漪秀见她这副样子,心意实在难平:“那郡主难道也不好奇,这男子为何要替你抄书吗?” 她自问自答:“缘由倒也简单,想来,他对郡主是情有独钟。” 顾箬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哦。” 帮她抄了几个大字,就算喜欢了? 秦漪秀攥紧衣袖:“郡主这是何意?” 顾箬笠道:“有人喜欢我,很寻常。” 顾箬笠说完,还撩了一下双丫髻上掉下来的须须,满脸写着“我这么可爱,谁不喜欢”? 秦漪秀:…… …… “郡主就不想知道此人是谁?也不愿还报他的情分?” 顾箬笠哪放在心上?她自幼出入宫中,在宫学读书时,那些起初不知道她性情的陪读世子们,暗中不知往她桌子里塞了多少小玩意儿。 她哪能个个还报? 何况,若真心不过一纸书卷,那未免也太轻易。 顾箬笠道:“不必了。不瞒你说,喜欢我的男子,那海了去了。” 她竟如此的轻浮,毫不在意? 秦漪秀心绪翻滚,愈发有些克制不住心中怨念:“郡主便是如此践踏他人真心?” 顾箬笠淡淡道:“抄了一份书,最多算有心,算什么了不起的真心呢?” 秦漪秀:“可他是从不会破坏书院的规矩,唯独为了你破例!” 秦漪秀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纷杂百感,嘲讽道,“早听闻,郡主年幼时曾有婚约,当年戚王府每年送到京中的年礼都不知多少。一朝变故,郡主便大义灭亲,在朝堂之上公然指认,可真是好生无情。或许,当年那戚王世子戚衍的所谓真心,在郡主看来,也不过是区区有心,没什么了不起?” 竹叶飞落,顾箬笠慢慢抬起了眼。 她依旧带着那点无害而微羞的笑意,语气却比秦漪秀更为刻薄:“秦师姐说话,太尖酸了些。和您往日大方淑雅,可不大相合。如此激愤,莫非……秦师姐是喜欢那个替我抄书的小子?” 秦漪秀脸色大变,看向假山后,脚步凌乱的连退几步,直到撞到竹竿才停了下来:“别胡说。” “胡言乱语……你一个小姑娘,整日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挂在嘴边,不害臊吗?” 顾箬笠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秦师姐何必口是心非?你既然不肯承认,又为何因为那小子来苛责我,寻我的麻烦?秦漪秀,我不以郡主的身份压人,可若是别人想用夫子的身份压我,那我是很没有耐性的。” 秦漪秀早就恼羞成怒,再加上她明知孟璟就在假山后,无论如何也难以保持镇定。 “难道,当年出卖戚王世子的,不是你吗?背信弃义,大难临头就抛弃戚衍的,不是你吗?你这样的女子,怎配得上旁人的真心?” 顾箬笠懒得理她,负手便要走。 “你要是不服气,就去把那男子的真心夺回来,再来寻我耀武扬威。你要是没本事,就只能眼睁睁看他,把真心捧到我面前——我还不稀罕。” 秦漪秀还要再说,却被董霜明拦住,叶上秋慢慢踱步出来,看也不敢看秦漪秀一眼。 他一进书院,就十分喜欢这位端庄美丽的师姐,但也见不得顾箬笠受委屈。 “秦师姐,当年的事,您不清楚,若论背信弃义,是戚王府暗害了长公主在先!当年戚王世子借与若若通信,在信件当中,暗含与京中逆党勾连的暗语,被长公主无意间发现。随后,戚王不止不听从长公主劝告,还丧心病狂,派来杀手刺杀长公主。可一直到三年前,陛下才查明此事。若论私,若若是为生身之母讨回公义,若论公,这也是国之大意。若若何错之有?” “秦师姐,若若心思单纯,您不该当着若若,再提起此事。” 秦漪秀哪知道这其中还有如此复杂的内情,她脸色微白,动了动嘴唇,看着顾箬笠的背影,多余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董霜明、叶上秋跟着顾箬笠走了,叶上秋围在她身边,故意耍宝,逗她开心。 顾箬笠嫌他烦,摆手让他滚蛋:“你两怎么来了?” 董霜明道:“我听见了,秦师姐叫你出来,怕她找你麻烦。” 顾箬笠冷笑:“我不找别人麻烦,就不错了。” 秦漪秀转到假山后,可被她故意引来偷听的孟璟,早就已经走了。 夜间,林菘才回到女舍。 房中已经点起了灯,顾箬笠已经回来了。 他本不怪顾箬笠。毕竟她当年年幼,或许真以为那所谓的信件之中,有什么谋逆暗号。 可他万万没想到,阳丰帝会把敬宁长公主的死,也算在所谓的“戚王谋逆大案”之中。 原来这就是阳丰帝,矫正过后的“真相”。 顾箬笠就在屋内,林菘却有点不敢推门,正思虑着,背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一不留神就撞到了门框上。 盛宝宁咯咯直笑,掰下一块银丝馒头往他嘴里塞:“林乡君,你这是怎么了?站在门口发呆,门外不冷吗?” 林菘连忙偏头避开。 盛宝宁自顾塞回自己嘴里:“哎,习惯了,忘记了,你从不吃别人喂的东西。宝珠都说了,林乡君超冷淡的。” 林菘深吸口气,摸了摸额头,推门而入。 这些女孩子……动不动就勾肩搭背,上来就摸你一下、拍你一把,还往你嘴里塞吃的…… 简直太可怕了! 顾箬笠抱着兔子,坐在蒲团上,眼前放着一本书,有一页没一页的看着。 林菘将一小包松子,放在她眼前。 顾箬笠欣喜非常,抬头时双眸极亮:“菘儿真好!” 林菘将外袍脱下,学着她的样子蹲坐在暖炉边,突然问道:“陛下说,戚王因为长公主发现了信件中的秘密,这才暗杀长公主灭口。你信吗?” 顾箬笠一抬眉眼:“你偷听我们说话呀?” 林菘抿唇:“并不是。我只是偶然路过。” 顾箬笠露出微妙的笑意:“就当你是偶然路过吧。” 林菘:“是真的。” 顾箬笠点头:“嗯嗯,我信你呀。” 林菘又问:“你信吗?” 顾箬笠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陛下命三司严查,方才定案。三司之后,还有亲属陛下的青衣卫再次监察,怎会出错。” “那是他们,我只问,你信吗?” 顾箬笠没说话,林菘却懂了。 她若是信,一个信字,有何说不出口? 唯独她是不信呢,堆成山一样的证据摆在了她的面前,她仍然是不信。 可“不信”二字,是不能宣之于口,只能藏在心头。 林菘心头微喜,正要起身洗漱,却听见顾箬笠冷冷道: “我为何不信?戚王府谋刺我母亲,证据确凿,并无疑虑之处。更何况,” 顾箬笠眼神十分清淡,面上带着点浅淡笑意。“我当年不过一孩童,若不十分笃信,如何能拿着确证,闯上朝堂,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陈戚氏逆党的罪行?” “能支撑我这么做的,自然是仇恨。” “仇恨?”林菘喃喃道。 顾箬笠已经转开脸去:“戚氏谋刺我生母,我不该恨?” 林菘心头一紧,脱口问出:“你恨戚衍吗?” 顾箬笠毫不犹豫:“你说呢?这苍天厚土之下,但凡是个人,谁能放过害了自己生母之人?” 她说的寒凉,林菘却突然翘起唇角,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头。 顾箬笠疑惑的转脸看他:“不是,小表妹,林乡君,您这是在暗乐?我这么惨,您瞅着好笑?” 林菘摇摇头,把小姑娘从地上拉起来:“早些睡吧。” 她方才对他说谎了,提到戚氏,顾箬笠明显的多了三分戒备,且毫无破绽。 兴许,她心里还是不信的,不信戚氏谋逆,不信戚氏害死长公主。虽然不知道,顾箬笠为何会如此,但林菘此刻的心情,就像把手从柔软的狐毛上一把抹下,格外的顺滑。 翌日一早,顾箬笠胡乱用冷水抹了一把脸,又将梳子递给林菘。 梳好头,她看着头上两个揪揪,叹了口气。 身为一个精致可爱的小郡主,她已经顶着双丫髻,快十天了。 林菘默了默,将梳子扔在一边:“你就将就点吧。再嫌弃,你便自己梳。” 顾箬笠好汉拱手:“不敢不敢。” 林菘又提醒道:“今日,书院学子要前去慧光寺拜祭圣僧,你记得换上学子服,言行举止务必恭敬。” 顾箬笠乖巧应诺。 作者有话要说:  若若:乖巧·jpg 菘儿:女孩子好可怕鸭!又要喂我了…… 第23章 遇险 鸿蒙书院坐落在山腰,与慧光寺、明阳观毗邻而居,每年冬日大雪(节气)之时,山长与诸位先生会带同学子们,一同前往慧光寺拜祭圣僧圆一。 前朝时,胡人侵入京城,大肆烧杀,圆一圣僧将被通缉的书院学子藏在寺庙内的菜窖之中,又冒着危险,抢救了许多孤本古籍,留下了不少珍贵古书。在一次深夜护送学子离京时,圆一法师被胡兵发现,遭掳身亡。 书院重建之后,每逢大雪之日,学子们都会一同前来拜祭、听经。 这个典故,流传甚广,每个入鸿蒙书院求学的学子,都要聆听先生讲授一次圆一法师的义举,铭记于心。 顾箬笠对这样的乱世孤勇之人,心存敬意,格外恭敬的上了清香,又随着山长一同前去听经。 今日讲经的是一位胖乎乎的笑面大和尚,讲完了经书,便立在门口诵经,送学子们渡过多闻堂,前去斋堂用膳。 学子们鱼贯而过,突然,笑面大和尚盯着秦襄,细致的打量了许久。 秦襄被看的发麻,下意识躲到孟云秀身后。 孟云秀把人拉在背后:“大……不是,师傅,您看啥呢?” 笑面大和尚笑盈盈道:“这位学子,你与佛门有缘啊!不如拜入贫僧门下,做个关门弟子,如何?每月可以领五贯钱!” 孟云秀差点气笑了:“不是,大师傅,您想啥呢?您看我们襄儿这样俊俏的,剃成秃子那像话吗?” 秦襄反而松了口气,拉拉孟云秀的衣裳,急忙走了。 笑面大和尚也不在意,继续诵经,片刻又看中了另一名学子。 “这位学子,我看你灵台通明,与佛门有缘啊!不如拜在小僧门下,六根清净,不惹凡尘,如何?” “什么六根清净?不就是秃了?”随园先生束手冷笑:“你要找弟子,自去下山寻去,别拐我们书院的学子。” 笑面大和尚道:“如何叫拐?分明是与我佛有缘。这缘法,可是挡不住的。” 用完斋饭,弟子们各自去偏殿抄经供奉,直到黄昏时分,才一同下山回书院。 顾箬笠左拥右抱,揽着宝珠说话。 宝珠低声道:“听说,你家走水之后,那位秦大夫人就搬到了不曾修缮的偏院。不过这几日,顾老夫人刻薄有孕在身的儿媳,此事已经传遍了京都。” 秦氏那些事尽数败露,就算顾老夫人要面子不敢声张,可秦氏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顾箬笠冷笑:“我那祖母可是个难得的刻薄糊涂人。” 糊涂人,看的不远,心思不深,踩起人来才叫花样百出,刻薄至极。 再加上,秦氏有心想让顾箬笠心软,因此故意将自己弄的凄惨了些。 宝珠只是隐约觉得顾箬笠心中有事,也不知实情,倒提醒她:“秦大夫人毕竟有孕,若是那腹中胎儿有个万一,若若,你是心善之人,我恐怕你后悔……” 顾箬笠道:“放心吧,我那好祖母,和我那好继母,再怎么闹,也是万万不会让孩子出事的。” 宝珠又道:“那你总不能不回家。” 顾箬笠在书院呆的还挺快活:“等我阿爹回来吧。” 宝宁缩在后头跟着,突然听见后边又吵又闹,听声音似乎是孟云秀。 宝宁踮起脚往后看:“好像是孟云秀又被季凤川揍了,这孟云秀的脸上是写着‘欠揍’吗?这季凤川多日不露面,一露面就要打他。” 话音刚落,就见孟云秀被季凤川飞起一脚,整个人往这边撞来,她急忙躲开,踉跄间不知抓到了什么,脚下又滑,一直往前甩了一大截才勉强被董霜明和旁人拦住。 宝宁脚都扭了,但好在没摔倒,她松了口气,才意识到手中抓着的是一根衣带。 她结结巴巴:“这,这谁的衣襟带?” 宝珠推开人群,脸色惊白,差点栽倒在叶上秋身上:“快,去告知山长和随园先生,千金郡主和林乡君滚下山了。” 叶上秋急跳起来,连忙往坡下跳,吓的几名女学子连声惊呼:“危险!快叫书院护卫。” 夜幕降临,又下起冬雨,叶上秋将衣裳系在腰上,勉强往下找了一段,就不能再下,只好先行上去。 “石板上长满了青苔,太滑了。中间有个陡坡,一脚踩空人就翻下去了,下面全是灌木,什么也看不清。我去叫人,多拿些火把来。姓孟的,你和董霜明把师姐师妹们护送回去,其他人跟我去找郡主。” 孟云秀摔的骨肉生疼,龇牙咧嘴:“我凭什么听你的?” 叶上秋揪住他的衣襟:“你可知道晋安公主被陛下禁足半年?你可知道为何?因为她请郡主赏花,郡主却在公主府湖心亭落水,公主因此被陛下迁怒。” “要是若若出事,我们几个都得倒霉。” 他们几个的爹,在陛下面前也都排的上号。 可人晋安公主的亲爹还是陛下自己呢! 这谁不怕啊? 孟云秀一瘸一拐:“走!秦襄,你跟他们去找人,一定要把郡主平平安安找回来,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秦襄郑重点头:“二公子放心,记,记得上药。” 孟云秀摆摆手:“你烦不烦?一点小伤。” 山坡之下,黄草伏地,苍黄的灌木伴随着风声嗦嗦作响。 雨声也越来越大。 山上土石崩落,二人一起从陡坡摔落,偏偏又掉到斜坡上,一路滚进了人家抓野猪的陷阱里。 好在这陷阱还未完成,下面不曾放上竹刺,不然真是倒霉到姥姥家了。 顾箬笠被冷雨打的一激灵,很快清醒了过来。 她下意识摸了摸旁边,抓到了林菘的脚。 顾箬笠狠狠吸了口气,从惊怕之中勉强平定下来,睁了几下才看清头顶那四四方方的黑云。 林菘满面阴云,给她包住手腕上长长的伤口,沉着气问:“还有哪里疼?” 顾箬笠先摇了摇头:“你呢?” 林菘不回答,闭目忍了片刻,才咬牙问:“你疯了吗?” 为什么来抓他? 她难道不怕危险? 他是一时不慎,硬生生被盛宝宁那丫头给甩下来的。衣襟断了,顾箬笠扑过来抓他,反而因为山石崩落,一起滚了下来。 顾箬笠坚持问:“你受伤了吗?” 林菘还真没受伤,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怎么的,摔下来时,他似乎一直被顾箬笠护在怀中。 林菘压抑怒气:“我没事,幸好摔到树冠上,挡了一下,真的没受伤。” 顾箬笠想起方才腾空一瞬,浑身都毛毛的,还是勉强安抚“小表妹”:“那就好。菘儿,你别怕,李老可是陛下的亲叔公,书院里,这山上到处都是李老的亲卫,很快就会有人来寻我们的。” 林菘听她声音都在抖,血腥气也越来越重,只得试探着抓着她的手。 顾箬笠猛地捏住了他手指。 林菘心头前所未有的烦躁:“还有哪里疼?……你……我把衣裳解开,看看伤口。” “别,太冷了。”顾箬笠哆嗦了一下。“菘儿,肚子好疼。” 顾箬笠伸进衣裳里摸了一把,肋骨处虽未出血,可疼的要命,比手臂上的伤口疼多了。 她倒吸口气,看着头顶四四方方的天,黑沉沉的。 林菘把她头靠在自己肩膀上,一只手隔着衣裳按压住她肚腹处:“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他早已放出讯号,翟让该快到了。 顾箬笠只以为他在安抚自己,心里却自顾盘算着时辰。 密林之中,道路崎岖,又是从山的这一边滚下来的,本就灌木荆棘遍布,没什么好路可走,又是晚上,偏生还下了雨。他们搜救下来,最快也要一个多时辰。 “菘儿……” 林菘把衣裳解下来,胡乱给她裹着:“嗯?” “你快些找个人嫁了吧。你父亲,去世的陕西总督给你留下了许多财宝,对你而言,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你若不想让别人对你的婚事指手画脚,那就尽快定下来。还有,若是陛下私下为你许婚,决不能轻易点头,定要仔细查清楚,那男子是人是狗。若是他执意赐婚,你便求助李老,将你的意中人带到李老面前,李老是陛下叔公,算辈分,我和你都要叫一声太叔公,他若说上一句,兴许,还有一丝机会。” 顾箬笠望着他,整个人孱弱,额头上都是疼极渗出的细汗,可眼神却无比的真挚。 林菘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顾箬笠,扯开了少许跋扈天真的伪装,碰到了一点“真”的影子。 林菘试了试她额头:“你是疼糊涂了。” 顾箬笠咬唇,疼的倒吸一口冷气:“你就当我胡言乱语,但要记在心中。你我出去之后,就说你是被我连累,拉你下山,免得陛下怪责……” 林菘突然伸手,将顾箬笠打晕了。 他实在不乐意听她胡言乱语,叫人意乱。 林菘站起身来,将顾箬笠牢牢护在怀中,猛然提了一口真气,就将人抱出了丈余的深坑陷阱。 翟让这厮也在此时姗姗来迟。 “主子恕罪,属下去见了银瓶姑娘,这才离开了书院。”翟让见到血迹,吃了一惊。“主子,这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您打的?” 林菘冷冷瞥他一眼:“药呢?” 翟让不知想象了些什么,连忙把身上最好的伤药都拿出来:“主子,这个,含在口中,含服下去,可以镇痛。这流了这么多血,千金郡主这么娇滴滴一个小姑娘,哪能忍疼?” 她不止忍得住疼,还能胡说八道,替别人操心呢! 林菘越发烦躁,捏住顾箬笠的下巴,把药丸塞了进去。 翟让在一旁看着:“主子,您轻点啊,脸都被您捏红了。我说主子,人到底是个小姑娘,您就这么讨厌她吗?” 林菘深吸口气:“快滚!” 讨厌吗? 讨厌也不是讨厌吧,只是厌烦她的凉薄、健忘,和绝情无意。 只要她还有一丁点喜欢他,他就敢把心掏出来给她瞧一瞧。 作者有话要说:  六根清净:只要剃了秃,从此就没有脱发的烦恼了(机智··) 古言预收《金贵命》 算命的说,阿拂生来金贵命,还是最金贵的凤凰命 一生鸿福享不尽,天生好福气 顺风顺水,儿女双全,梧桐枝上金凤凰 可阿拂现在只是一个穷酸秀才家傻儿子的童养媳,起的比鸡早,干的比牛多,哪里金?哪里贵? 得,就这惨命,第二天还被准婆婆给卖了! 咳咳,没错,撕心裂肺求收……感谢在2020-01-02 19:45:04~2020-01-03 20: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柒柒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俊俏猎户 火光暖融融的,顾箬笠往林菘身边缩了缩,猛地睁开眼睛,头差点又撞到石头上,刚一动就嘶了一口冷气,缩着身子坐了回去。 林菘伸手托住她的头,靠在自己胳膊上:“疼的厉害?都疼晕过去了。” “我疼晕过去了?”顾箬笠狐疑的摸了摸后脑勺,“疼是疼,可也不至于就疼晕了。” 林菘镇定自若:“就是疼晕了,不然还能是怎么回事?” 顾箬笠大概信了:“也是。那我们怎么上来的?” 林菘默了默:“方才有个猎户路过,把我们拉了上来。” “那猎户人呢?” 林菘:…… …… 寻常颟顸的很,今日倒追究个没完。 “你我都是书院之中的贵女,那猎户是个寻常百姓,大概怕惹麻烦,跑了。” 顾箬笠点点头:“也是。那他长什么模样?若是再碰见,就谢谢他。” 林菘被她追问的没脾气了:“就猎户样,满脸络腮胡……咳,挺俊俏。” 顾箬笠不敢置信:“我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注意猎户生的俊不俊?小表妹,你的人性呢?” 林菘唇角翘起:“毕竟人家是救了你。日后,你可要记得好好报答。” “自然。”顾箬笠一时倒吸口气,“肚子还是好疼。” 林菘道:“滚下来的时候,垫到石头上了,幸好冬日穿的厚重,没有划伤。手上伤口也不深,我带了药,给你用了些。” “你给我上药了?怪不得觉得舒服多了。”顾箬笠举起手腕看了看,血已经止住了,“我还以为肋骨断了,菘儿你来帮我摸摸看,会不会骨头断了?” 林菘默了默:“不是说冷?” 顾箬笠微微松手,抓着他的手往衣裳里伸:“你先看看,要是就撞了一下,就留在书院。” 要真是肋骨断了,那就不得不想别的法子了。 林菘略一迟疑,手就碰到了她的肌肤。 顾箬笠又往旁边挪了挪:“不是这边,你试试这里。” 说完,她嘶的一声,几乎一头扎进林菘怀中。林菘目不斜视,温热的手贴着她肌肤仔细摸了摸,松了口气:“还好,没断。别再奄奄一息,留什么后话遗言。你这样的,呵,死不了的。” 顾箬笠:“那是,祸害遗千年嘛。” 林菘往火堆里扔干树枝,心说,真是见鬼了。 书院这么多护卫保护学子,自己也能和她滚下来,掉进陷阱里,还不得不显露了身手。 这种“机会”…… 合该自己和她纠缠不清。 顾箬笠知道自己肋骨没断,也就没那么怕了,缓了口气,起身要往山道附近走。 林菘皱眉拉住她,将人圈在怀里护着:“你干什么?” “我们都失踪半个时辰了。再不回去,山长就得上报宫中了。”顾箬笠笑容微苦,“你怕是不知道,我可是陛下最最宠爱的郡主,满京城的人都说,我比庶出的公主还要得宠。我再不出现,山长和李老也不敢隐瞒。到那时候,陛下就会堂而皇之,派人进书院找我了。” 林菘皱眉,拉她坐下,本要安置在石头上,又觉得石头冷,便想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可他忘记了,他这会儿比顾箬笠还要娇小。 顾箬笠嫌弃的躲开了:“你那细胳膊细腿的,别给你坐折了,我抱你还差不多。” 林菘:…… …… “你不要乱动,我生了火堆,他们看见光亮,自然会寻下来。” 这时,冬雨依旧缠绵,隐约看见火光鱼龙而下。 顾箬笠慢慢蹲坐在石头上:“瞧见没?这阵势,怕是书院里只要会喘气的都出来寻我了。” 林菘不阴不阳道:“知道你得宠,别嘚瑟了。” 顾箬笠勉强笑了笑:“不过,还真是挺疼的。这就算了,那么高滚下来,吓也要吓死了。” “方才你那模样,可看不出来怕。” 顾箬笠笑一笑,突然伸手摸摸他的头:“你是我的小妹妹呀。” 林菘浑身僵硬,闭目吐出口气,忍了。 好歹她是为了自己受了罪,就让她摸一把。 顾箬笠拍着林菘的头:“而且,我就只是想随便抓你一把,谁知道你看着瘦,人这么重,居然把我也一起拉下来了?早知道这么倒霉,谁会拉你?” 林菘轻哼:“是吗?你猛扑过来的时候,那叫一个英勇。” 片刻,林菘冷下脸:“摸够了吗?” 顾箬笠嘻嘻一笑:“够了够了,摸兔子顺手了。” 顾箬笠失踪不到一个时辰,书院当真是倾巢而出。最后,终于及时将人寻了回来。 岑先生看过伤,连连称奇:“从那么高摔下去,两人都只受了轻伤,真是走了狗屎运。有的人就倒霉了,随随便便摔了一下,手都骨折了,起码得养上两个月。” 顾箬笠又冷又困,昏昏沉沉睡熟了。第二天才听宝宁说,秦襄寻人时,心急摔了一跤,把左手摔骨折了。孟璟跳下去救他,被树枝划伤了腿,伤势严重。 宝宁道:“这么看起来,你们两个伤的还算最轻。” 她剥了一瓣橙子,理的干干净净喂给顾箬笠:“好点了没?还疼吗?” 顾箬笠摆摆手:“好多了,这个伤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不深。” 宝宁又喂了一口猪脚饭:“你就这么喜欢林乡君吗?我听珠珠说了,你那会啊,那是奋不顾身,和戏本里的殉情娘子一样,就那么跳了下去……” 顾箬笠脸都黑了:“什么跳下去?那是运气不好,菘儿偏偏被你抓到了衣带,拽到了山道边上。我要去拉她过来,又偏偏石头松动,这才掉下去了,不然,凭我的身手肯定能把她拉上来。再说了,我早知道这么倒霉,我还干这蠢事吗?” 宝宁哼了哼:“反正你就是喜欢林乡君。我和你还是打小一起长大呢,要是我遇险,你会这么奋不顾身救我吗?” 顾箬笠:“会,会。” 宝宁咦了一声,把橙子往她嘴里塞:“你好敷衍啊!” 顾箬笠心道,喜欢也不是喜欢吧,只是喜欢她的孤苦、无依,和我见犹怜。 就像一个剥去了坚毅皮肉的顾箬笠,露出了软弱的骨血。 正说着,大红公公来了。 宝宁自小就怕见宫中的人,连忙躲开了。 红公公见了顾箬笠,好一阵嘘闹:“我的千金郡主啊,您今年这是怎么闹的哟?不是落水,就是落山,老奴这个心啊,一日一日揪的紧紧的。您可是陛下的小心肝,可把我们陛下心疼坏了。” “没受什么伤,岑先生都说了,不出七日就能痊愈。”顾箬笠嘻嘻笑道:“过几日我手好了,就进宫去见皇帝舅舅。” 红公公道:“那可不,您可许久没进宫了。陛下说,这书院毕竟嘈杂,不如,去清河别院住几日,好好休养。” 顾箬笠摆手,对红公公挤了挤眼睛:“没事儿,这儿有人伺候我。” 红公公问:“谁呀?” “林乡君呀!” 红公公恍然大悟,兰花指捻起来:“郡主,您可真坏,真是个小调皮鬼。那林乡君也是您的小表妹,同您一样,是陛下的亲外甥女,可不能太欺负人家。” 此时,林菘推门,缓缓入内。 少女眉目清婉,偏周身气质清冷,眸光之中更如含冰一般。 红公公又稍留片刻,将陛下的意思带到,便先行回宫了。 顾箬笠明显松了口气:“可算走了。” 林菘这才起身,周身冷意全都收了,将一点参须喂到顾箬笠嘴边:“若若,含着这个。” 虽是参须,但品相看着十分不错。 顾箬笠偏开脸:“我只是手上破了一点,成日让我吃什么猪蹄、凤爪也就算了,没必要吃这个。” 林菘坚持:“若不是大夫说,不必太补,我拿来的就是整参了。” “都叫不要补,干什么还要我吃这个?” 林菘抿唇,鼓足一口气,耳朵微红,语气也有些许僵硬:“你吃一点好的,我便舒心一些,恨不得你立刻就能好了,我也就能放下这颗心了。” 顾箬笠心头一跳:“你这说话,和话本子里的情话一样,都从哪里学的甜言蜜语?” “你喜欢吗?”林菘把床上的话本子往枕头下塞了塞。 他隐约记得,顾箬笠上次学话本说话,还被宝宁说了。怎么她自己反倒不喜欢这一口? 顾箬笠:…… ……呵呵,太油腻了!这玩意儿……谁遭的住? 她脸上偏笑意如花:“喜欢呀!这甜言蜜语,谁不喜欢!” 林菘:“那要是这样的男子,你喜欢吗?” 顾箬笠一拍床板:“要真有说话这么好听的,还和菘儿一样好看,我当场就嫁了!” 林菘喜不自胜,深以为自己摸准了长大后的媳妇的真切喜好,继而废寝忘食,愈加埋头苦学。——终成一代宗师。 夜半,林菘睡的不沉。 今日,顾箬笠仍然不曾熟睡。林菘只消听她呼吸声,就知道她是在装睡。 林菘担心她伤口疼的厉害,便留有一丝清醒,正要起身问她可要喝水,就听窗外传来数声难听的鸟叫。 顾箬笠猛地从床上翻身下来,摸黑下来,用力将锦袍套在身上,裹上披风便出去了。 林菘不敢置信的起身,随后暗暗跟上。 她一直不睡,难道就是在等这暗号? 这一路遇见几人巡查,都认得是顾箬笠,却都被她不耐烦的打发走了。护卫们也被叮嘱过,不必惹她,因此不敢久跟,见她不曾离开藻园,并无危险,便先行退下。 林菘避了人,暗中尾随,到了园舍后的竹林之中。 顾箬笠怕黑,捡了跟竹枝握在手中壮胆,她进去没几步,一个黑影冲出来,朝她扑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03 20:59:32~2020-01-05 20:3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李嘉图·M·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琉璃簪花 林菘隐在暗处,手中捻着石子, 方要阻拦, 顾箬笠已经将那黑影拦住,护在怀中。 “别怕, 别怕!” 顾箬笠就像在山道边拉住他一般,带着义无反顾的气势, 将那黑胖少年抱在了怀中。 玉宝牙关打战,紧紧捂住耳朵:“我, 我不怕, 我没怕……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姐姐, 我好难受!” 顾箬笠用自己受伤的手臂,把这个比她胖上许多的少年护着。 她眸中泛出冷光, 眼睫微微颤抖,声音却轻柔而坚定:“玉儿, 怕什么?你忘了, 你可是最厉害的, 是打不倒的小怪物!和你父兄一样, 流着同样的血,战无不胜, 就像戏本里说的战神一样。” 玉宝抖的厉害:“我这个样子,还配吗?姐姐,要是我一辈子也好不了呢?谁来替父亲母亲报仇?谁来替兄长洗雪沉冤?我就不配!” 顾箬笠捂住他的耳朵:“玉儿别怕,别听那个声音。你听我说,就算你好不了, 你好好活下去,也是他们最大的心愿。” 她前所未有的温柔,细碎的说话:“你今年十四岁了,再过几年,弱冠之后,姐姐帮你相看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你迎娶她过门,再生两个胖娃娃,花婆婆就能带重孙子了,我也要做姑姑了。要是小侄女就好了,姑姑给她做最好看的衣裳……” 那少年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眶发红,情绪激动,难以控制,几次抓住了顾箬笠受伤的手臂。 林菘数次都忍不住出手,想将人打晕,也忍了下来。 最后,玉宝真被顾箬笠这些乱七八糟的胡言乱语,安抚了下来。 林中复又寂静,此时此刻,黑暗之中的脚步声也格外清晰。 玉宝如惊弓之鸟,看向暗处:“谁?又有谁来了?” 李老捋着胡子,宽衣水袖,从竹林里边出来了。 冬日起雾,又在竹林之中,这么一身飘逸的白衣,真跟冤魂一般。他老人家每次露面,都是这形容,狐妖鬼怪似的。 顾箬笠若无其事的松开玉宝,问道:“这么晚了,您老人家怎么在林子里?” 李老又捋了捋须须,打量二人,道:“老夫高兴。” “你们二人,又是因何夜半在此?” 顾箬笠:“我也高兴。” 李老“唔”了一声,捋须须:“看来,陛下说的不错,是该让内侍进来,随身服侍千金郡主。” 顾箬笠立即一笑,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太叔公,我们书院的宗旨,那便是教书育人、亲力亲为。学子们不止要学习圣人之学,更不该懒惰。我可听说,当年陛下进书院读书,那都是自己洗衣裳的!我今日是因为发钗掉了,正好白日睡的太多,晚上实在睡不着,因此出来透透气。以后,我一定乖乖听话,再也不乱跑。” 李老半信半疑,又仔细打量她:“你这孩子,是哭了?” 顾箬笠胡说八道:“是刚才有只乌鸦,扑棱扑棱,啪啦着翅膀窜了过去,吓我一跳。” 李老便道:“没什么大事,这就好,回去吧,孩子们。” 李老也没问玉宝别的,就让他快些回去,反而亲自送顾箬笠回藻园。 他老人家慢吞吞的捋着胡子:“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 顾箬笠这才“嘶”的一声,后知后觉的捂住了手腕。 李老嫌弃的摆摆手:“走吧,走吧,你们这么大的毛孩子,一肚子鬼心思,嘴里没一句真话,长两耳朵也跟摆设一样,没有一个听话的。” 顾箬笠反驳:“那孟和光不是怪听话的?和老头子一样一样。” 李老更嫌弃:“那又太死板了,哪有年轻人的朝气蓬勃?不过,近来他还学会作假了,倒有点意思了。” 顾箬笠蹑手蹑脚,摸黑回了房中,咬牙把染血的绢布换了,胡乱撒了点药粉,因为困极,上床没多久就真的睡熟了。 林菘听得她呼吸声,平稳而又均匀,这才缓缓起来,望着床底下染血的绢布,神色复杂难辨。 他轻轻掀开床帐,轻手轻脚的给顾箬笠重新包扎。 翟让扣了扣窗子。 林菘把顾箬笠的伤手放好,又落下床帐,才应声:“滚进来。” 翟让看林菘神色不好,有点不敢开口:“主子,玉宝的身份,还……还不能确实。慈幼堂的记录,说他是逃荒过来的,被收纳在慈幼堂内。就好像,是三年前突然冒出来的。而且,这孩子有点问题。” 林菘道:“有什么问题?” 翟让道:“是属下之前疏忽了,没有细查。昨日,银瓶姑娘暗中来过,她看出来,那孩子可能在服用一种□□。” 林菘已经隐约猜到:“什么样的毒药?” 翟让也有几分不确信:“这种毒药对身体伤害很小,基本没有什么损伤,只会让人身形浮肿,面孔发黑,样貌大变。银瓶姑娘说,下毒的人,多半是为了掩饰这少年的真实容貌。属下也以为,银瓶姑娘的推论,极有道理。” 从始至终,想要掩藏的都不是花婆婆,而是她身边带着的少年。 慈幼堂的火灾毁容或许是意外,花婆婆也借机改换身份,将玉宝带在了身边。 而鸿蒙书院之内,李老在此,环卫在此的都是李老的亲卫,连陛下的青衣卫都不可擅入,的确是最能躲避阳丰帝的所在。 翟让见林菘脸色越来越沉,急忙道:“主子,属下再去详查,三日之内,定会查出这少年的身份。” “不用了。”林菘身形一晃,扶着微凉的栏杆,“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十四岁,恰好比顾箬笠小上半岁,容貌大变,又百般遮掩,留在书院之中。这书院之中,便是陛下也不会轻易插手,更不会胡乱安插人进来,因为李老在此。 他不是什么宝儿,而是衡儿。 是戚衍年仅六岁,就独自上京,留在京中作为“人质”的弟弟。 是他以为早就死去的幼弟戚衡。 林菘闭目片刻,压下急乱的情绪:“这之前,顾箬笠去过玉宝住的慈幼堂吗?” “有,但只是一桩小事。两年前,郡主的马出事,当街把慈幼堂一位主事撞伤了。这位主事偏偏还是李氏,也是宗亲,随后宗室都上表请责。陛下没法子,就让千金郡主去慈幼堂住了半个月。这几年,千金郡主闯的祸不少,这种都算是小打小闹。反正陛下会替她遮掩,轻易舍不得责罚。” 林菘问:“也是冬日?是吗?” 翟让道:“没错。主子是怎么猜到的?” 林菘闭了闭眼:“你找个机会,让银瓶带人进来,给玉宝好好的号一次脉。他一定还有别的损伤。” 他竟然一刻也没有看透过,这个可怜可爱的千金郡主。 她进鸿蒙书院,不是为了躲避顾家之事,或者说,一旦她放下了秦氏的“救命恩情”,那顾家那些人她也毫不在意。她来书院,是因为戚衡在这里。 因为某种缘故,他快犯病了。而他的病情,只有算是自幼一同长大的顾箬笠足以安抚。 她进书院,是为了戚衡。 她故意找茬,和孟云秀打架,也是为了去后山接触花婆婆,戚衡就一直留在花婆婆身边。 只要“认识”花婆婆,就能不着痕迹的见到戚衡。 因为戚衡——这样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决不能长久出现在顾箬笠身边,只要他露面,便会被青衣卫察觉。 不管青衣卫能不能确定他是戚衡,都会上报给阳丰帝。所以,顾箬笠为了保护他,才不得不弯弯绕绕出这许多曲折。 戚王府获罪,一族沦陷,她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付出什么代价,移花接木,保住了在京中的戚衡。而当年朝堂控罪,也只是她让阳丰帝放心的一个幌子。 自始至终,她从来没相信过,戚氏谋逆,也不相信长公主的遇刺与戚氏有关。 不,她那时年幼,或许怀疑过,可在这种动摇之下,还是以情义为先,在阳丰帝眼皮子底下,把戚衡先保了下来。 清晨的雪光,从窗子透进来,落在梳妆台上,光彩剔透,如琉璃一般。 林菘给她挽好发髻,问:“明日荀休,郡主要去哪里?” 顾箬笠摸了摸下巴:“哪儿也不去吧,我就留在书院,努力温书。” 主要是下了雪,手还有点疼,去哪儿也不好玩。 林菘顿了顿,道:“这次多谢你救我。” 顾箬笠笑嘻嘻:“小美人,你就嘴上说说?起码也有点实际的,比如以身相许……” 林菘没好气的打断她:“我有一对琉璃葡萄簪花,晶莹剔透,并非凡品。这次回去,我带来送与你如何?” 顾箬笠略一恍惚,极快的敛下双眸:“菘儿,你知道吗?以前,也有人说,要在我生辰之时,送一对琉璃簪花。” 林菘自然知道怎么回事,这话本就是他自己说的。 那便是他二人最后一次信件往来。 “后来呢?” 顾箬笠摆摆手,咬了一口人参须:“别提了,后来他就死了。” 林菘:…… …… 戚衍后来是“死”了。 这个祸害,是成精了吗?干脆一口气把他气死算了。 洗漱过后,林菘便先去学堂。顾箬笠伤虽不重,今日也没去学堂,她拿了些点心、药材,去探望孟璟二人。 孟璟不和男学子一起住在藻园西院,住在夫子们住的澄园。 顾箬笠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隐约传来秦漪秀的声音。 正直的顾箬笠是不爱偷听人家说话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26章 探病 秦漪秀轻柔道:“阿璟,你行动不便, 我取了膳食来, 先用一些吧。” 顾箬笠先前与秦漪秀闹的不甚愉快,便在门外稍候, 等她离开,再去探望。 但许是孟璟嫌闷, 房门关的不算严实,里面二人的话语声断断续续的传出来。 顾箬笠耳聪目明, 又有个聪明的脑瓜, 随便听听也知道, 这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两人,似乎是吵架了? 孟璟有点冷淡:“不必了, 秦师妹,岑先生有个学医的药童, 自告奋勇贴身照看我, 会来给我送吃的。以后, 不必劳烦你。” 秦漪秀没想到他如此不留情面, 顿了许久,勉强笑道:“我知道了, 那今日……先把饭吃了吧?” 孟璟更冷淡了:“多谢,师妹先行离去,稍后,我自己会吃。” 秦漪秀终于忍不住了:“师兄,我们二人自幼一同长大, 孩提时也算两小无猜,还记得年幼时,师兄最是看护我,宁可得罪皇子殿下,也要护我周全。这十余年,你我没有一时分开,心意也从没有一时之变,可为何倏忽之间,师兄对我天翻地覆。你我十年情谊,非要如此生分吗?” “不必生分,但……”孟璟不知说了什么。 从不偷听的顾箬笠不由自主微微凑近,也没听清啥,就听他又道:“毕竟男女有别,秦师妹无需在此久留,先回去吧。” 脚步声急促的很,看样子秦漪秀是跑出来了。顾箬笠“不小心”听了人家说话,正主情绪又这么激动,一时机智,推开隔间的门就躲了进去。 几位夫子正围着铜炉吃锅子,冷不丁看见她闯进来,吓的把滚烫的羊肉都吞了,烫的龇牙咧嘴,师长风范荡然无存。 顾箬笠弱弱的招了招手,听见脚步声没了,才若无其事的出去,敲响了隔壁的门。 “何人?”孟璟连忙拿起床头的书。 顾箬笠道:“孟和光,是我。” 孟璟淡淡道:“郡主有何事?” 刚说完,顾箬笠便推开了一条门缝,见他衣裳整齐,笑眯眯的进来了。 “装模作样。我自然是来探病,难不成路过?” 孟璟捏紧了书:“我,我可没有叫你进来。” “我们什么关系,那打小一起长大的,还客套什么?” 顾箬笠把食盒放在桌上,将点心等一一取出来。 “你看,这是昨日大红公公给我带来的点心,上面是莲子糕,不能久放,你记得今日吃。下面是核桃酥、板栗糕还有驴打滚,冬日的天气,可以放上三两日,也不会坏,留着慢慢吃。还有松子,没事儿的时候磕着解闷,这个是核桃,已经剥好了,喏,还有补血的药糕,一日一块,记得吃。” 孟璟听她说了一大串,颇觉头疼——这些糕点,听起来就甜腻腻的,况且,他素日只食三顿主膳,并不爱吃这些。 他揉了揉眉心:“偷听到什么了?” 顾箬笠:“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我,我那真是路过,不小心听见了。所以,你们为什么吵架?” 孟璟瞥她一眼,似笑非笑,故意不满足她的好奇心:“怎么拿了两个盒子?这么大,你怎么提过来的?听说你伤了手腕,应当多注意休息。” “又不沉,我还有一只好手呢。”顾箬笠道,“而且,岑先生说了,你们两比我倒霉多了。” 毕竟孟璟是为了寻她,才受伤的,顾箬笠是个有一还一的人,孟璟这伤一看就比她的疼。 这点吃食,实在不足以表达她的谢意。 顾箬笠来书院也没带别的东西,便把随身带的荷包几下拆了。 荷包夹层里倒出来一堆小巧的金珠子,顾箬笠数了六颗:“伸手。” 孟璟伸出手,顾箬笠便一把塞进他手心。孟璟下意识的一握,环住顾箬笠微凉的小手,一收既放。 孟璟心跳的发狂,顾箬笠无知无觉。 “这是什么?” 小金珠上面都刻的小动物,是十二生肖属,背面刻的福禄寿喜、百毒不侵等等,虽然常见,倒也精致。 “大恩不言谢,虽说我也不是你救的,但你的腿,我也该负责。我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些送你,将来给你娃娃玩儿。” 孟璟嫌弃的冷哼一声,随便瞧了一眼:“那剩下的六个,是要送给秦襄?” 顾箬笠道:“你怎么知道?孟和光,你可真是了解我。” 孟璟拿了两颗出去:“把虎和小龙换给我吧。” 顾箬笠记起来了:“对哦,你是属虎的。没想到啊!”老气横秋的孟璟,也有孩子气的时候。 顾箬笠捻了一根红绳,在手指尖甩来甩去,故意逗他:“要不,我给你把小老虎穿起来挂脖子上?” 她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孟璟真的把金珠递过来了。 顾箬笠便用红绳穿了,又在下面打了一个结。 穿绳的时候,孟璟拿着破荷包看了看:“怎么想起来,在夹层里藏这些东西?” 看这个荷包,已经旧损,看起来她随身带了很长时间。 顾箬笠打了一个小络子,道:“我想着,万一我哪天流落到什么人生地不熟的地儿,还能拆出来换点钱用用,一时半会儿不至于饿死。” “你是千金郡主,自打陛下敕封,满城的贵女们都只能称谁家的姑娘,不能再称呼谁家的千金。怎么还会发愁这些?” 顾箬笠随口道:“人总要有点忧患之心嘛。” 孟璟道:“金珠惹眼,你若真这么想,不如再放几颗银珠。” 顾箬笠点头说好,转眼间,络子也打好了,红绳上穿着金珠子,放在孟璟眼前,一晃一荡。 “那我走了,我去看看秦襄,他那闷不出声的性情,也不知道吃亏了没有。” 孟璟突然出声:“郡主。” 顾箬笠转身:“怎么了?” 孟璟叫住她,那是一时冲动,看见顾箬笠停下,心都快跳出来了,心思百转终于想出了一个借口。 “许是躺的久了,腿有些麻木……” “我给你捶捶?” 孟璟脸红的滴血:“不是!” 孟璟镇定道:“郡主稍微扶我一把,我起来略微活动活动。” 顾箬笠想了想,两手抱着他胳膊,过来搀扶:“也好。总是躺着,反而不利。不过,你一定要小心,别碰到伤腿。” 孟璟小心依靠,尽量不碰到顾箬笠,顺利挪了下来。 “稍后,我自行上去就行了。” 顾箬笠看他精神不错,提着另一个食盒又转到藻园西院。 藻园中间有竹林、花廊,一分为二,东院住着女学子,西院住的男学子,互不干涉。 但依照惯例,女学子在门口先生处留名之后,可以进去西院片刻,但男学子是万万、绝对不能进东院。 顾箬笠问了秦襄的住所,好巧不巧,走到门口也听到里边有人说话。 顾箬笠心道,今日真是见鬼了,一个两个都不关门。 “秦襄!你磨蹭什么啊?赶紧吃啊!快啊,娘们唧唧的,怎么吃的这么慢?” 秦襄不知说了什么,孟云秀更暴躁了。 “叫你吃你就快点吃,哪来这么多废话?你是不是蠢啊?我叫你去找人,你做做样子,让别人知道我孟家紧张郡主就行了,你还往那危险的地方跑?就是头猪,看见野狗还知道躲呢?你连猪都不如吗?你读书那么厉害,这时候五花八门的犯蠢?手都摔断了!以后谁伺候少爷我?” “快吃快吃!不要啰嗦!” 顾箬笠可听不下去了,推门而入:“姓孟的,你欺负谁呢?你是哪里的皮又痒了,我给你挠挠?” “以后,秦襄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谁也……” 顾箬笠看清屋内情形,有点懵了,“不许欺负他……你们干嘛呢?” 秦襄躺在床上,一只手用木板固定住,浑身穿的像个白色的毛球,面前摆着两张桌子,上面放满了人参鸡汤、猪蹄汤,还有各式点心。 孟云秀一只手捏着一个乌鸡腿,要往秦襄嘴里塞,另一只手抄着筷子,上面夹着吃的。 两面夹击,秦襄脸都吃绿了。 “二公子,我真的吃饱了,真的吃不下了。而且,真的有点太热了。” 孟云秀把鸡腿塞过去:“那就吃最后一口,多吃点,才能快点好啊。” 秦襄苦着脸推辞:“可这都是夫人做给您吃的。” “你先吃啊,吃完了,我再吃。” 顾箬笠把孟云秀扒拉开:“你就别塞了,没看秦襄都吃不下了。你留着下一顿再喂不行?” 孟云秀白了顾箬笠一眼,笑嘻嘻问秦襄:“真的饱了?” 确定之后,他才把鸡腿自己吃了,也不嫌弃,就用秦襄方才的筷子扒拉饭。 秦襄这才松了口气,趁他吃饭,把披风散开。 顾箬笠把点心药材留下,又把金珠子给他。 秦襄连忙推辞,脸都红了:“郡主,我也没帮上忙,摔伤了腿,也是因我自己无用,怎么能收下这些?” 孟云秀一把抓过去:“收!干嘛不收?要不是你掉下去,秦襄也不会着急忙慌的,更不会摔断手。伤筋动骨一百天,他那胳膊得挂在脖子上好久呢。” “没事,秦襄,回头我给你穿成手链,挂在手臂上。” 孟云秀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对秦襄随意的很。欢喜起来,好也是好,脾气上来,便胡乱欺负。 眼下,秦襄受伤,孟云秀对他虽说不错,但秦襄显然处处不适,并不觉得舒心。 顾箬笠提议道:“秦襄伤了手臂,住在此处也不方便照应。孟先生那边有药童照看,秦襄,这半个月,不如先搬到澄园那边,等伤势好些,再搬回来。” 孟云秀连饭也不吃了:“秦襄不走!” 秦襄沉默片刻:“嗯。其实也不用搬。” 顾箬笠便算了:“姓孟的,你也别太欺负人家……” 孟云秀满口鸡汤,差点喷了顾箬笠一脸:“你揪着人家盛二姑娘给你写大字洗衣裳的时候,怎么不说?到底谁欺负人?你好意思说我?再说了,秦襄是我的人,要你管?” 秦襄的目光慢慢从食盒上挪开,复杂的望了孟云秀一眼。 孟云秀怼完顾箬笠,还翻了个白眼。 秦襄淡淡笑了笑:“二公子,您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我不太喜欢。” 孟云秀捞到一块桂圆,递给秦襄:“看,你爱吃的桂圆。你别扭什么啊?我说说怎么了,全京城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书童?” 秦襄柔和笑道:“无关我的出身,我母亲曾经卖身承恩公府,做过承恩公府的奴才,这没什么。我从不以此为耻。但如今已经不是了,二公子,您往后别再说了。” 孟云秀心里老大不得劲,也说不出什么缘故,看秦襄脸色白白的,又不耐烦:“好了好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矫情固执,还奴才?谁家奴才这么跟公子说话?手还断了,以后,我是你的奴才,我是你的人,行不?” 顾箬笠看的一愣一愣的。 就这两,孟云秀是个幼稚的小纨绔,成天呼呼喝喝;秦襄偏偏闷不出声,和孟璟一样,少年老成,居然还能吵嘴。 林菘从饭堂拿了玲珑塔和桂花鸭回来,就见顾箬笠在收拾包裹。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27章 三人行 虽说是收拾衣裳,也就是找了一个大包裹, 把衣裳胡乱往里塞。 林菘坐在窗边, 皱眉问:“不是说不走?又要回去?” 顾府都是些牛鬼蛇神、蠢驴傻蛋,虽说顾箬笠身边的人都得力, 但若是再伤到,恐怕不好。 顾箬笠道:“段青玉传信进来, 明日到山门口接我。” “段青玉?”林菘眉毛拧的更结实了。“就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顾箬笠点点头:“没错,就段家那个小纨绔。” 林菘若无其事, 倒了杯热茶递给她:“你手伤了, 出门去若是碰到哪里, 岂非不好?” 顾箬笠摆摆手:“若是别人,我还不去呢!段青玉可不同, 他要是带我出去,别说我手伤了, 就是手没伤, 他也不会让我劳动一根小手指头, 保管安排的妥妥帖帖。” 林菘不阴不阳:“哦, 是个惯会献殷勤的。” 林菘有点儿恍然大悟——原来他这小童养媳不止喜欢甜言蜜语,还喜欢会来事的。 顾箬笠颔首:“可不是。吃喝玩乐, 无一不精,反正书院里呆的久了,出去散散心也好。” 林菘哼了一声,别别扭扭的问:“散心?跟段青玉在一起,你很快活?” 顾箬笠还真没听出来什么, 猛点头:“自在!” 林菘沉默片刻,上前抓住包裹一角,给她扎了起来,随手把她衣裳往里面放,冷不丁抓到一件月白肚兜,浑身一哆嗦,失手甩了。 顾箬笠奇问:“怎么了?这我肚兜啊,怕什么?” 顾箬笠一看,自问自答,“是被这个吓到了吧?” 这厮不要脸了,还把衣裳扯开,送到他眼皮子底下,让他仔细瞧。林菘头都要摇断了,也没躲开,硬是看清了月白肚兜上绣的蜜蜂。 “这是蜜蜂,雁羽绣的,她针线活做的好,绣的和真的一样。吓到你了吧?” 林菘努力偏开眼:“嗯。” 片刻,林菘“随口”问道:“若若,你觉得段青玉如何?你常和他出去,莫非是有意和他结姻?” “他人嘛,挺好啊。自小相熟,也有三分了解。虽说不求上进,但本性摆在这里,不会闹出什么蠢事。”自从那日落下陷阱之后,顾箬笠对林菘明显真切了许多。 也许是她一个人扛的太久了,偶尔也有许多的真心话,想要对人吐露出来。 “菘儿,你也知道,天下人都知道,陛下面前,最得宠的是我,将来,恐怕我的婚事……”顾箬笠说的不透,“所以,我是我能自己做主,段青玉这样的人便不错。” 林菘不太高兴,顾箬笠对段青玉很满意。 林菘明白了:“那盛不疑呢?” 顾箬笠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盛家大兄,怎么了?” 林菘:“他不是对你不错,若论起人品,盛不疑文武双全,他若是求娶你,如何?” 顾箬笠白眼翻的溜溜的:“不如何。他有那个狗胆吗?” 林菘懂了,顾箬笠不甚喜盛不疑。 林菘又问:“孟璟呢?” 顾箬笠更吃惊了:“菘儿,我晓得在你心里,你表姐我是顶好的,可真不是人人都喜欢我的。你这回出去,只管打听打听我在京城里的名号,那叫一个臭名昭著、恶名远扬,听说,还有人拿我的名号镇鬼避邪的,就差能止小儿夜啼了。” 林菘甚是愉悦。 他轻咳一声,不知怎么就问了句:“那我呢?如何?” 顾箬笠眉眼带笑,情丝如勾:“菘儿是这世上最最可爱的小姑娘!” 林菘:…… …… 林菘满脸的“去他娘的可爱”。 顾箬笠看自己夸的他不满意,遂略加思索,稍微走心了点:“我们菘儿不止可爱,而且风华绝代,假以时日,定能叫这满京城的王孙公子竞折腰。” 谁要王孙公子折腰? 林菘更不满意了。 林府之内,烛火已燃。 银瓶整理好床铺,将玉宝之事,和林菘细细说来。 “主子传信出来,让我千万当心书院之中的亲卫,因此,我那之后才暗中去了一次。玉宝不傻,花婆婆更是聪睿,二人警戒心很强,在门栓上,还放了发丝。” “所以,我从屋顶爬进去了,出来的时候,顺便把屋顶修好了。” 林菘揉揉眉心:“你离我远点。” 银瓶:“嗯???主子,怎么了?” 林菘叹出一口气:“你们女子,身上也太香了,太软了。” 尤其是顾箬笠,弄得他有点紧张。 便是想想她捏着他手往怀里送的模样,林菘耳朵都要红透了。 银瓶乐了:“打小伺候主子,主子今日才知道,我是个女子?” 银瓶乐过一阵,又严肃起来:“我在玉宝背上,发现了一个这样的印记。” 林菘接过来瞧过,的确是幼弟背上的胎记。 银瓶道:“如此说来,玉宝少爷有八成的可能就是六公子了。那,我们何时去把小公子接出来?” 林菘问:“你探过他的脉了吗?” 银瓶羞愧的低下头:“属下学艺不精,看不出来别的蹊跷。但小公子睡的很不安稳,夜间花婆婆要起来数次安抚。” 林菘敲击桌面:“先不要急。想办法确定戚衍的病。” 若只是普通的癔症,顾箬笠何须进入鸿蒙书院,冒险与戚衍见面? “花婆婆就是当年长公主府的嬷嬷,主子可要属下去接触,将那东西找出来?” 林菘摆摆手:“我会取得她的信任,你就不必动手了,你们几人,以戚衍为先。还有,在书院行走,一定要当心,切勿惊动李老的亲卫。” 银瓶一一应下。 林菘突然又问:“段家那个段青玉,除了会玩乐,还有别的本事没有?” 银瓶疑惑的摇了摇头:“主子怎么问起他来?” 林菘满不高兴:“只会玩乐,不是废物一个?” 银瓶道:“那要玩的精,吃的乐,也不容易。若是主子要带郡主出门,您可知道,该去何处?可知道郡主喜欢什么?” 林菘:…… …… 银瓶出了门,想想主子避她如避蛇蝎的模样,还摇头好笑。 翌日一早,顾箬笠刚坐上段青玉的马车,就见帘子掀开,林菘也进来了。 段青玉瞪圆了眼睛:“这位姑娘是?” 顾箬笠道:“林乡君。”又问,“菘儿,你怎么来了?” 林菘笑盈盈的坐到顾箬笠身边,不着痕迹将段青玉挤开:“回去之后,我坐立难安,实在是担心你。若若要去哪里玩,我也应当陪着。” 顾箬笠自然欣喜。 段青玉这辆马车的确布置的好,外面看来平平无奇,倒也合乎规格。但里面用柔软的锦缎封着,不透一丝风,下面垫着软而洁净的毛皮,不设座椅,反而放了五六个软乎乎的墩子,人在里面坐着,一点也不觉得晃动。 顾箬笠伸了个懒腰:“还是你这马车舒服。” 林菘轻柔的扶了她手一把,“娇声娇气”的道:“若若要是累了,不妨靠在我身上。” 说着,他手略微一动,“镇定”抓住了顾箬笠的手。 顾箬笠任他抓着,还揉了揉他手心,林菘唇角翘起,心头高兴的很。 顾箬笠由着他牵了一会儿,才突然抽出手来。 林菘顿觉怅然若失,还没来得及失望,就被顾箬笠挽住了胳膊。她把头搁在他肩膀上,还娇气的蹭了蹭。 林菘耳朵通红,一动也不敢动。 段青玉本是和顾箬笠并排坐着,如今林菘来了,二人不甚相熟,便只好避在车门边上。 他本想好好和顾箬笠“培养感情”,趁早把婚事定下,看今日这样子,也是不成了。 段青玉失望了一会儿,没想道,顾箬笠居然和林菘如此亲近。 这些女孩子,若是交好,那就好的跟一个人一样,若是今日博得林乡君好感,“她”必然在顾箬笠面前,替自己说话。 说不定,就是若若特意把林乡君请来,掌掌眼,看看这桩婚事如何的。 段青玉想到这里,再次精神抖擞,热情的对林菘道:“林乡君,今次实在是巧。听说您新近回京,想必还有许多地方不曾去过,今日青玉就做个东道主,带乡君和若若好生玩玩。” 林菘假假的笑了一个:“多谢。” 早起还没用膳,段青玉安排的是食味斋。食味斋只在早上午时前开门,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 段青玉带人进了厢房,立刻就有数个娘子尾随进来,蹲坐在一旁,弹琴的弹琴,跳舞的跳舞,还有两个围坐在顾箬笠身边,给她拌面、剥葡萄。 窗外冷风凄凄,厢房里轻歌曼舞,清闲自在。娘子们都只略做梳妆,没有浓郁的脂粉气,虽然侍候着,但安静极了,绝不让人感觉半点不适。 这段青玉,倒还真是个会享乐的主儿。 顾箬笠最爱吃牛肉拌面,几口吃了一碗,又要了一碗汤面:“这冷的天,哪来的葡萄?” 段青玉眉梢一跳:“你尝尝。” 顾箬笠尝了一口,咬在齿间,口感沙沙的、像在吃冰沙:“原来是窖里的冻货。” “没错。昨日你应了我,与我出来,我便连夜让人送到这里来,先定了厢房,布置下来。” 顾箬笠被人伺候惯了,也觉得早膳用的舒坦:“算你有心。” 段青玉伺候满意了一个,又“伺候”另一个:“林乡君,可还进的惯?这虽是京中口味,但原先的厨子,也是从西边来的,只不过到了京中,将原来的卤牛肉改了些。” 林乡君吃完了面,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唇角,娇娇一笑:“段公子请的,自然是好。我可真羡慕段公子,寻常一家面馆,也能找出五六个红粉知己来。” 段青玉一口茶喷了,连忙道:“谈不上,谈不上,只是我常来,娘子们眼熟而已。” “原来如此,段公子来了这么多次,娘子们伺候了这么多回,也就得一句有点眼熟。” 段青玉放下碗筷,正色道:“林乡君年幼,自然不懂。我心中唯有郡主一人,别的姑娘那自然当做云烟一般,须臾便可散去。只有郡主,是我心中永远的太阳。” 顾箬笠脸一绿,拿手遮住额头,丢脸死了: “段青玉!以后不许你再看那些戏文话本!” 都学了什么狗屁倒灶的? 段青玉圆圆的眼睛很无辜:“可我也是为了挑选你喜欢的,才看那些的!” 作者有话要说:  菘儿:今天是婊里婊气的绿茶菘嗷…… 段小玉:要追媳妇儿,就要先搞定她的“闺蜜”!嗯嗯,没错,加油!(开心的哭了…… 三更啦啦,评论区掉落红包哟感谢在2020-01-07 10:15:37~2020-01-07 10:2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粗又长的好姑娘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小别扭 段青玉果然会玩。 先是用了早膳,又去珍禽馆招惹孔雀开屏, 随后去猴山喂了猴儿。午膳在大阳居用的, 用完膳则安排在斗兽场,看人家斗鹌鹑、斗蛐蛐儿、斗猴儿——斗兽场的主人是个能人,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 只要能打起架来的,都能安排斗上一斗。 顾箬笠眼睛都看红了, 恨不得挽起袖子, 亲自下场, 打跑对方的猴。 林菘跟在后面,都没眼看。 一直闹到黄昏时分, 顾箬笠似是玩累了,没骨头一样窝在摇椅里。段青玉站在一旁, 狗腿的给她荡悠: “今日河边放花灯, 我们也去瞧瞧。” 顾箬笠没什么意思:“心愿花灯有什么可瞧的?天下人, 人人都有心愿, 假使实现了这个,须臾又会生出别的贪图, 哪有什么意思?” 段青玉道:“人要是没欲望,那才没意思。就算我做个纨绔,也还希望明日能玩的更开心,能有更多新花样呢。更别提那些勤勤恳恳、努力生存的好人了。” “今日这花灯不同,除了花灯, 还有花船,这花船嘛,当然也没什么看头,可花船上,还有花魁!”段青玉一挑眉,露出猥琐的笑。“你不是一直想见见蜉蝣居那个新来的花魁吗?” 顾箬笠一下来劲儿了! 段青玉摸透了她的喜好,也不在意带未来的“媳妇儿”逛花楼:“那花魁弹的一手好琴,胡旋舞跳的最佳,尤其是那个细软的腰肢,就那么一捏……” 顾箬笠双眸放光:“真这么好看?” 段青玉手搭在她肩膀上:“我都安排好了。花魁今日就陪咱们两个,不,就陪你!若若,我是什么样,你清楚;你好哪些,我也知道的很,将来你乐意做什么,我给你打掩护,天下人知道了,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你想想,你但凡嫁给别的男子,他能接受你这样贪玩吗?” 顾箬笠猛点头,赞同的很。 段青玉扇了一把猛火:“我这个是没什么大出息,不过,活的就是一个快活。你跟我在一块,自在不?” 林菘已经麻木了,没什么表情了。 正常人,谁会带喜欢的姑娘去逛花楼?偏偏段青玉做的出来,而且,看顾箬笠这神情,心痒难耐。 林菘帕子掩唇,嗲声嗲气:“咳咳……” 思索中的顾箬笠立即扭头:“怎么了,菘儿?” 段青玉道:“该不是在河边吹了风,不如,我先差人将林乡君送回林府。” 那就只剩下他和若若两个人独自游花船了! 顾箬笠正要同意,林菘又轻咳两声,一只手弱弱的抓着她的衣袖:“那我便先回去……咳咳……” 顾箬笠见她“娇娇怯怯”,顿时怜爱之心大起,想到林菘孤身一人(?)回京,凄苦无依(?),羸弱可怜(?),唯一亲近的大概只有自己这个小表姐(?!),若是此时把这孩子丢下,她顾箬笠还算是个人吗? 她还有人性吗? 顾箬笠人性为本:“那我先送菘儿回去。今日也晚了,段青玉,我就不去听琴了,直接回书院,从林府到书院近的很。” 段青玉有心想送,顾箬笠已经搀扶林菘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林菘便不咳了,正色问:“看来,你真觉得段青玉不错?” 顾箬笠道:“他说的不假。不过,也未必有他说的那么好,他娶我自然也是看重我的身份,还有我这随心所欲的性情,将来我也不会逼着他上进、读书、考功名。再者,成婚之后,若是他父母来逼迫他,也有我来挡回去。若是我嫁给他,就当互帮互助吧。” 最要紧的,顾箬笠也无意于其他男子。 嫁给段青玉,做个表面夫妻,她还是拿捏的住。 娶她的好处,可太多了,段青玉也不会轻易和她翻脸。 林菘未料到她其实想的听明白的,半晌憋了一句:“你想明白就好,若是你真嫁给他,他带着你吃喝玩乐,对男子名誉不会有何损害。可你若是拦着他上进,你的名声便坏了。他此时不上进,他的父母宠溺幼子,不忍心严加管教,只会说一句,孩子还小。可若是他成亲之后,还不上进,在其父母眼中,那就全都是你这个媳妇儿的错了。” 顾箬笠单手托腮:“我名声本来就不好啊。碍着我多吃两碗饭了吗?至于段氏,就算我真做了段家的儿媳,谁又敢当我的面苛责我半句?” 林菘静默片刻:“反正,这个姓段的不好。” 顾箬笠这回领悟到了,小表妹是看自己要嫁人了,闹脾气呢!可真是个可爱的小别扭(?)! 她摸摸林菘的头,敷衍道:“好了好了,表姐就算嫁人了,也还是最喜欢菘儿的。你不喜欢他,那我就不理这个姓段的,我送你回家。” 顾箬笠玩儿一天,坐上马车没多片刻,便昏昏欲睡。 林菘将她靠在自己肩膀上,不出一会,顾箬笠真的睡熟了。 马车稍稍一顿,银瓶已经上来了。 “主子,段青玉没受影响,兴高采烈上花船玩了,属下倒是还见到了别的人。” 林菘轻声问:“谁?” “秦氏之女,顾家继女李新元。李大姑娘查听到段青玉的行踪,装扮成小厮模样,大概是想混上花船,不过,那花船上出入的都是达官显贵,她想混上去,只怕也不容易。” 顾箬笠突然一扭,头撞在车壁上轻轻摇晃,她浑然不觉,换了个边继续睡。 林菘轻笑一声,对银瓶道:“那就帮帮她。” 李新元本就是来找段青玉。 自秦氏被顾大姑母一番收拾,又搬到了西偏院,她们母女的日子一落千丈。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何本来喜爱她,将她当做福星的老夫人会突然这么厌烦她。那之后,她不听秦氏的话,反而听李茵茵的主意想方设法去讨好段氏,反而都被老夫人不留情面的给撵了出来,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秦氏忙着安胎,根本无暇管她。她按捺不住,哭问秦氏,秦氏也一味叫她听话,等儿子出生,自有她们母女翻身之时。 李新元自小到大,都被秦氏疼着惯着,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后头,她和李茵茵出来散心,又碰见了段青玉。 段青玉见她两个,倒有几分热络。李新元反倒惊喜莫名,自认与段青玉有几分缘分,恰好是在燕之坊碰见的,段青玉大手一挥,送了李新元不少新鲜的小玩意儿。 这之后,李新元对风流俊俏、出手阔绰的段青玉更是上心,总盘算着能与段青玉见面。可她与秦氏提起,反被秦氏训斥了几句,只叫她先安分些,等顾老爷回京,从长计议。 李新元哭了半宿,埋怨秦氏,又没个主意,只有李茵茵一直陪伴左右。今日也是李茵茵替她打听到,段青玉会在河边游玩,她这才避开老夫人,暗中离开顾府,想来与段青玉见面。 这其中自然废了些周折,好歹李新元还是“顺利”混进了花船。 她随着娘子们入内,眼看厢房内只有段青玉一人,顿时一喜,挤开几个娘子,便到段青玉眼前斟酒。 段青玉今日是带顾箬笠出来,备的都是“清场子”,没那么多荤花样儿,又没叫平日里一起玩的狐朋狗友,正觉一人有些无聊时,就见一个小娘子娇怯怯的,蒙着面纱,过来斟酒。 段青玉忙坐直了身子,摆摆手,让其她人都先出去。 那几个娘子见李新元被留下,倒还嫉妒了一番,连带赠送了几十个白眼。 李新元又惊又喜,细声细气问:“公子,怎么了?” 没想到,段青玉揪掉她面纱,还带下来几根头发,疼的李新元眼泪打转。 “李大姑娘,你怎么在这儿?隔着面纱看着就有点眼熟,没想到真的是你!” 李新元没了面纱,又羞又臊,眼泪啪啦啪啦往下落,就是不说话。 段青玉此人,会玩,也玩的开,但也有分寸。他带顾箬笠出来,那说起来是“光风霁月”,世人都知道,他不敢把人千金郡主如何。就算传出去,那还是清清白白,最多说一句世家子弟胡闹。 可要是他和李大姑娘这样的在一块,还在这种地方,那就是他诱拐人家“良家少女”了。 段青玉立刻拉开距离,起身让李新元出去:“李大姑娘,这儿可不是姑娘该来的地儿,我送你出去。” 李新元心头急的要命,还记得李茵茵交代她要乖巧可人些,便软软起身,一个趔趄栽进了段青玉怀中。 “我,我是要走了……你别骂我……” 她一开口,眼泪又落下来了。 段青玉不耐烦:“怎么又哭了?” 可李新元长的倒是不丑,哭起来也挺可怜的。段青玉语气好了点:“你怎么又到这种地方来了,上次吃的亏还不够吗?” 李新元低着头,静静的哭泣,眼泪一颗一颗往段青玉手背上落:“我……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知道就快走吧,我让人带你去换衣裳,悄悄送你回去。你一个大姑娘,出现在这种地方,算什么回事?” 李新元乖巧的很,他说什么都听,只是点头:“我都听你的。只是,我怕别人看了笑话。段公子,就让我在这里换过衣裳,免得别人看见,好不好?” 段青玉看她可怜的很:“快去快去。” 李新元身上穿的娘子们的衣裳,确实不像话,便进到屏风后面。这里人多眼杂,段青玉怕人闯进来,就在门边守着。 他胡乱扫了一眼,看见屏风后面影影绰绰的弧度,倒是勾人。 段青玉摸了摸下巴,觉得有点可惜,这李新元怪听话的,也是个可人,可惜身份不够。 正想着,李新元突然惊呼一声,撞到屏风跑了过来,一头扎进了段青玉怀中。 “段公子,有老鼠……我好怕!” 段青玉皱眉,将外裳脱下,给她披上。 李新元怯生生站着,小声道:“段公子,那你知不知道,我到这种地方,本来就是想来看你一眼。” 美人在怀,软香可口,段青玉这回确信了,这李大姑娘就是冲着他来的。 商户女就是豁得出去,这么冲出来,等于被他看了个光,还软滑滑的往自己身上贴,恨不得主动黏糊起来。 段青玉倒吸口气,摸了摸下巴。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一号:段青玉ko 第29章 送礼 段青玉盘算的开,这李新元虽说明面儿上是顾家的继女, 可说起来, 也不过是个商户女。自己送上门来,碰了又如何—— 啊呸!他要敢干这蠢事, 那就别想娶到顾箬笠了,娶不到顾箬笠, 下半辈子他就惨了!甭管娶谁,那好日子都到头了! 段青玉悬崖勒马, 连忙一甩头, 避开美人香唇, 惊慌失措的把人扔了: “你你你……不知羞耻!居然想勾引小爷!” “呸呸!你想得美!我就不喜欢你这种扁嘴的,像个乌鸦!” 段青玉当机立断, 拿被子把李新元从头到尾一裹,扛到外边, 让小厮塞进马车, 赶紧送走。 他虽然混不吝, 但对姑娘们还挺厚道, 给马车里扔了一件体面衣裳。 “沿着城多转一圈,走顾家后门, 悄咪咪的送回去,快!” 段青玉回到厢房,想想今日的事,后怕的一哆嗦,赶紧跟小厮们交代: “以后, 我身边多安排点人,看见这李大姑娘就赶紧弄走。太坏了!居然这么勾引小爷,害得我差点清白不保,好可怕!” 小厮虎着脸点头:“那还得多安排两护卫。爷,您这般俊俏、这般身份、这般多金的少爷哥儿,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啊!” 段青玉又是一哆嗦:“就是!” 顾箬笠跟着林菘下了马车,困倦的很,自然被留在林府过夜。 银瓶喜不自胜,正要去收拾客房,又转回来:“郡主和我们乡君在书院就住在一处,今日不如抵足而眠,反正,我们家乡君的床也够大!” 她嘴都咧的笑开了。 顾箬笠看的是一个哆嗦,居然从银瓶脸上看到了即将娶儿媳的嬷嬷的影子。那年冯嬷嬷要娶儿媳妇了,就是笑的这么嚣张。 林菘轻咳一声,耳朵微红:“胡闹!还不去收拾?” 银瓶这才走了,须臾,又进来道:“客房离此处远,咱们府里又冷清,何必如此大张旗鼓?我们乡君住的房间,架子床后面还有一个暖阁,郡主不如住在暖阁里头,中间就隔了一层床架,既能亲近,也能秉烛夜谈。” 林菘扶额拒绝:“郡主金贵,哪能住在格子里头?” 顾箬笠倒是高兴:“那就暖阁!” 银瓶乐滋滋的去收拾了,拿兰香薰了十余遍,被褥都用的最好最轻的。 顾箬笠滚进床里,扣了扣床架:“菘儿,你上床了吗?” 林菘坐在床边,说是两张床,不过隔了一张床幔,连她呼吸声都听的清:“睡下了。” 顾箬笠又敲了敲床架:“菘儿,你家的被子好香!” 林菘只觉得鼻尖又传来那股暖融融的香气,忙道:“闭嘴……睡吧。” 顾箬笠真的不出声了。 林菘怅然若失,等了片刻,强自镇定问道:“在此处还习惯吗?可会认床?” 那边没回应,林菘仔细一听,不由哑然失笑,顾箬笠呼吸平稳,竟然已经睡熟了。 翌日一早,银瓶便带着一众小丫头进来,托盘上都是新衣,满满当当,颇为隆重。 “郡主,这是我家乡君今年冬日才制的新衣裳,还没上过身,郡主喜欢哪件便穿哪件,剩下的都带去书院。” 顾箬笠:…… ……这位侍女,是不是有点太热情了?侍奉当家主母也不过如此……呸呸! 顾箬笠大大方方的挑了一件灰鼠毛,穿好衣裳才小声问:“菘儿起了吗?” 银瓶笑的更欢实了:“早就起了,早膳备好,郡主洗漱过后,再一起用。” 顾箬笠嘀咕道:“她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起的比我还早?” 到了花厅,顾箬笠被惊到了。 这桌上简直应有尽有,蒸的点心,炸的春卷,光是咸甜口味的粥就有四种。 林菘给她盛了一碗鱼片粥,又剥了一个鸡蛋:“吃。” 顾箬笠尝了一口粥,鲜的要咬掉舌头:“菘儿家的早膳,可真不错!” 林菘嘴角微微翘起,有少许得意。 他平日用膳,简单朴实,便是来客也不过四样小菜。可今日,却不能被段二那混子给比下去了。 用过早膳,林菘拿来几个木盒。 顾箬笠打开一看,果真是琉璃簪花,有一对儿葡萄,栩栩如生,一对蝴蝶,虽说琉璃不算少见,但烧制成这样,浑然天成,却不容易。 林菘:“送你,免得你又咒我死。” 顾箬笠收下琉璃簪花,却恍若有思,反倒不如早起时那般快活。 林菘便道:“晚上才回书院,不如今日一同出去走走?” 顾箬笠定下心神:“也好。菘儿想去何处?” 林菘:…… …… 要说京中那些吃喝玩乐的地儿,段二昨天都带着玩了个遍,林菘眼风飘向一旁带着真情实感“婆母笑”的银瓶。 银瓶立即接受到了:“乡君,郡主,听说昌平坊中新开了一家……” 林菘立即领悟:“那我们就去昌平书坊。” 银瓶:“???” 主子没问题吧?她说的是新开的燕之坊,卖胭脂的啊!谁要带姑娘去书坊看书啊?尤其还是小郡主这样爱热闹的? 林菘早听说昌平书坊内有许多遗漏的前人著作,千金难求的孤本,恰好今日得闲,不如一同去看看。 顾箬笠也甚是满意:“好!”昨天段二可说了,书坊又出了许多新画册,都是些经典的“小人打架”,还都出自名画师之手。 二人心存默契(鬼胎),刚进昌平书坊,就听见个男子的轻浮之声,从重重山一般的书架后面传出来。 “不是说正好新寻到的一套孤本?凭什么不给小爷我?” 小二连声解释:“这位爷,那套孤本尚未修复,还有些许破损,我们掌柜的连夜送去书匠处了。便是修好了,孤本也并不卖的。” 男子一愣,不揪着小二,反而对身边的同伴发脾气: “小明,你还傻笑什么啊?去叫掌柜的,告诉他,你是谁!让他赶紧的,把小爷要的东西拿来,双手捧上。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瞎了狗眼,连我们明爷要的东西,也敢不给?” 啧啧,这个调调! 顾箬笠打小可不知听过多少遍了。没办法,京城里,啥也不多,就是官多,达官显贵多,一石头砸下去,十个人里头有八个是贵人们沾亲带故的。 达官显贵们或许还有两斤脑子,尤其和贵人们搭边的,喜欢惹事,找存在感。 小明声音木木的:“大堂哥,不行,我不叫掌柜。” “为什么!”轻浮大堂哥提高声音,“你怕什么?你可是相爷家的公子,咱家相爷深得陛下信重,满京城里,谁敢得罪?” 董霜明声音呆呆的,老老实实又本本分分:“你说的也有道理,阿爹也叫我不用委屈自己。” “所以你快……” 董霜明道:“不过,若若说了,有的人可以惹,有的祸不能闯。京城里,昭华坊、昌平书坊、蜉蝣居、思华光、百味斋……这些,都不能惹。” 大堂哥看他一连串数了这么多,都惊呆了:“不是,什么若若?谁啊?她说什么你都听啊?” 他一边说,手中拿着一把不知什么做的扇骨,看着沉甸甸的,一下一下在董霜明胸前敲。 董霜明被敲了十几下,也只是木讷的往后退,显得有几分蠢笨。 董霜明突然一拍脑袋,对着书架后面傻乎乎一笑:“来了!” 顾箬笠偏头对他招了招手,董霜明乖乖跑了过来。 董奇威冷不丁看见两个鲜妍玲珑的少女,眼睛都直了。 顾林二人一双一对,手拉着手,略显昏暗的大堂都瞬间一亮。 “小明,这两位,是谁家的姑娘?” 方才的呆瓜明这会好像机灵了许多,立即转过头:“大堂哥,你别问了,赶紧回家去,她最不喜欢别人这么油腻腻的说话了。” 董奇威满不高兴:“小明你搞什么?你这么跟我说话,我回去告诉祖母,让她老人家收拾你。” 他说完,一转脸,两只眼睛贼溜溜挂在顾箬笠和林菘身上,一时看看这个的腰肢,一时看看那个胸前,都不知道先看哪个是好。 董霜明跟勒马一样,赶紧拴住董奇威:“大堂哥,真的,你快走吧,回头你缺胳膊断腿了,也是自找的。” 上次那个不长眼的,不小心摸到了顾箬笠的衣裳,可被打断了手。 顾箬笠反倒笑了:“董家堂哥是吗?” 董奇威抖了抖衣裳:“这位姑娘是?” 顾箬笠却不理他了,对董霜明道:“我和你去玩,让他先回家去。既然他是你大哥,我也给几分面子,他要什么东西,回头我让掌柜送过去。” 董霜明伸手把董奇威硬拽出去,他本就高壮,把董奇威用胳膊一夹,跟胳肢窝里夹了本书一样,扔了出去。 “大堂哥,这是千金郡主,她们姑娘出门要我护卫,就不管你了。你自己回家吧。” 说完,将董奇威把门口一墩,就跑回去了。 回去以后,就见顾箬笠跟大爷一样,坐在椅子上,翻看闲书。林乡君捧着一本书,爱不释手。 顾箬笠一抬下颌:“那人怎么回事?自己出来惹是生非,非得拉上你?” 董霜明挠挠头:“祖母非要我陪他出来,每次他出门,一应花销,都算我的。他这次是要一个难找的孤本,想送给祖父做生辰贺礼。今年不是闰月吗?我祖父,”小明伸出两根手指头,“要过两次生辰,所以要送两次礼。” 总归就是那些猫腻,偏心的老太太,和不管事的老子,还有小明这样傻心眼的呆瓜。 顾箬笠叫来掌柜,交代几句,又问董霜明:“那你送什么?” 董霜明实在的很:“上个月我送的百寿图,这个月送的千寿图,我自己亲自写的。”他心里头美滋滋的,“不费钱!” 顾箬笠:…… ……“您不觉得自己有点呆吗?” 董霜明不以为意,反而乐滋滋的:“反正我送什么,祖父祖母都不会喜欢的。我费尽心思,还不如大堂哥在地上打个滚撒个娇,干脆随便了,还省点花销。” 三人挑完了书,顾箬笠“鬼鬼祟祟”将画册装盒,掌柜的办事谨慎,包的滴水不漏,殷切的道:“照郡主的吩咐,那东西已经送到丞相府西院去了。” 顾箬笠很是满意,偷偷道:“可别让林乡君知道,我买了什么。” 刚好转到书架后面的林菘:…… ……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30章 正经画册 回到书院,顾箬笠将包裹扔在架上, 林菘见她垫着脚, 好笑道:“我来……吧。” 顾箬笠转过脸,又是那副略带嫌弃和怜爱的眼神:“你来?你踮起脚也还没我高呢!” 林菘:…… ……实在失策, 忘了自己此时的身形了。 “方才我好像有个东西,落在门口了。” 顾箬笠立即道:“我去寻, 你先暖暖,别出去吹风了。” 她刚出门, 林菘立刻找出书坊那盒子, 拆开看了一眼, 脸都黑了。 片刻,顾箬笠提着食盒回来, 笑道:“银瓶姐姐可真好,这盒子里装的全是我爱吃的, 还有卤鸡胗、酱鸭掌。” 林菘若无其事一般, 随手接过, 似笑非笑:“银瓶, 她啊,可是很早很早就最喜欢你了。” 顾箬笠狐疑问道:“很早?我们不是才认识不久?” 林菘随口道:“大概她早就听说过, 京城里有你这号人物,是个招人稀罕的小姑娘。” 顾箬笠美滋滋道:“那是,我长的好,性情也好,谁不喜欢?你呢?菘儿稀罕我不?” 林菘溜溜的白了她一眼。 顾箬笠懂了:“我知道了, 你老稀罕了。” 林菘懒得理她,转身去收拾东西,正拾掇着,宝宁哒哒跑来,来找林菘。 林菘刚出门,顾箬笠便钻进床帐,翻找一番,发现自己的书竟然不翼而飞! 顾箬笠心头一惊,盘算片刻,疑心是收拾包裹时,拿错了,急忙钻进林菘床上,又是一番翻找,果然找到了自己的“宝贝”。 好在包的仍然是严严实实,菘儿还不曾打开过。 顾箬笠松了口气,听见脚步声,连忙塞进了自己被褥底下。 林菘回来,就见顾箬笠格外老实,正坐在桌前补功课,面色沉静,娴雅秀致。 顾箬笠笔顿了许久,突然扭头过来:“菘儿,山长拟的题是什么来着?” 林菘叹口气:“连题都不知道,那你方才在写什么?” 顾箬笠竖起自己的纸,上面整整齐齐写了三个字:顾箬笠。 林菘单手扶额:“我替你随便写几点罢了。” 顾箬笠立即喜出望外,林菘不甚自在,总觉得自己太过无原则,又道:“这次是看你手伤没好,今后自己的功课可要自己做。” 顾箬笠已经捏了一个金桔蜜饯送到他嘴边,笑盈盈趴在他胳膊边:“我知道啦,菘儿你尝尝这个。” 林菘撑着脑袋,终于是拗不过她,别别扭扭的含在嘴里,一股甜腻腻的味道直冲入心,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顾箬笠:“菘儿,甜不甜?” 林菘要甜死了。 于是林菘又问:“李老拟的题,你可写了?拿纸出来。” “菘儿连这个也帮我写?” 林菘哼的一声:“你磨墨便是。” 李老和山长留的题都不算难,林菘很快答了,字迹仿照顾箬笠,学的八分像。另外两分,实在是因为,人的字要像顾箬笠写的那么难看,实在有难度。 二人洗漱过后,顾箬笠便迫不及待的钻进了自己的床帐。 林菘叮嘱道:“你伤还没好,早些歇息。” 顾箬笠含混应了一声:“稍后便睡,你先睡吧,我起来熄灯。” 林菘也道:“你先歇息,我随意看几页书。” 林菘拿了自己的书,翻看了几页,见这孤本之中有许多是从未见过的,不由入神了些。等他再分神细听对面的动静时,便听到了一声清脆的书页翻动之声。 林菘皱眉,想起她今日搜罗的那些怪书,手往柜中一摸,发现空空如也,立时跳下床,钻进了对面。 顾箬笠被吓了一跳:“你,你做什么?” 她整个人缩在锦被里,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潮红,林菘一低头,就看见了那本书。 顾箬笠连忙将书盖住,假笑道:“菘儿,你干什么呢?” 林菘把她手拿开,问:“看的什么?” 顾箬笠本来微红的脸,一下子都红透了,结结巴巴:“这……这秋千真是别致,别致。”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怪风,又吹到了下一页,顾箬笠余光扫到一眼,脸更红了:“小树林也很有野趣……这假山,也极幽僻——啊呸!” 顾箬笠猛地起身,一头撞在了床架子上,疼的眼泪都洒了两行,也成功把书给扔到了脚边。 林菘脸色可不算好看,双眸沉沉把她望着。 顾箬笠本就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书,还没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偏偏又被林菘抓了个正着。一开始她是没定神,坐下来之后,按揉着脑袋,努力找回一点“小表姐”的威严。 “菘儿,你钻进我床上做什么?平白被你吓了一跳,我头都撞出一个包来了。” 林菘冷笑一声:“表姐去书坊,就是去找这个?” 顾箬笠被她一逼问,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当然不是!我,我哪知道,这些书怎么跑到我包裹里了。” “我之前看的那些……都是没有把把的,呸呸,都是穿着衣服的。” 林菘闭了闭眼,脸彻底黑透了。 还把把? 她看的可真够细致的! 林菘倒是不知道,世面上的也分好几种,高雅些的,只画些春游、戏水、抓蝌蚪等等,称为春·情或者俗情画,可顾箬笠今日不慎拿到的,是实实在在的春·宫·图。 顾箬笠把盒子打开:“你看看,我方才看的是这本,可是本正正经经的画册。” 林菘随意翻了翻,里面大多是些公子与侍婢春游、戏纸鸢,男女嬉戏玩水等,确实看不见把把,也穿着衣裳。 ——虽然也不是什么好玩意,比起方才那本,还真是正经画册。 顾箬笠拼命解释:“那本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许是那掌柜的弄错了。” 她顿了顿,又含混问:“菘儿,你刚看见什么了?” 林菘沉住气:“我什么也没看清。表姐鬼鬼祟祟,可见不是什么好书,我岂会看?” 顾箬笠松了口气:“没看见就好,你可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 林菘问:“以往这些书,都是谁拿给你的?” “老段啊。”顾箬笠理所当然道,“除了他,谁会这么胡闹?” 林菘郑重道:“以后,别再和段二一起戏耍,不然,我怕他会有点倒霉。” 搞不好就断手断腿了! 顾箬笠心虚的应了:“你没看见就好,那快睡吧。” 林菘将画册拿走,顾箬笠只觉今日这小表妹气势惊人、不似寻常,也不敢反驳,鹌鹑一样老老实实窝回床里边睡下了。 林菘可气的很。 这好好的小姑娘,全是被段二带坏了! 翌日一早,顾箬笠神清气满,昨夜那点“秋千、树林、假山石”的事儿,早就抛在脑后。 她歇了几日,呆在藻园百无聊赖,索性带伤去了学堂。 二人走得一路,她像挂在林菘胳膊上一样。 盛宝宁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林乡君竟然让你挽着?我上次拉她的手,她都老不愿意。” 一旁的女学子也附和道:“不错,林乡君素日里,可实在冷淡。” 嬉闹过后,话风一转。 “千金郡主,听说你幼时就和董霜明交好,可知道董家昨夜出了大事?” 顾箬笠自己就干了好事,故意装模作样问:“什么事?” 那位小姐是今日早上才急匆匆回书院:“董霜明被董相关进了祠堂,今日已经传遍京城了。” 顾箬笠一愣:“什么?是董霜明出事了?” 那女学子道:“我也只是听说。董霜明在董老爷子的寿宴上忤逆狂悖,把足足有百余斤的黄梨花木团圆桌给掀翻了。董老爷子被磕掉了好几颗牙齿,糊的一嘴血;董家大房老二留下的遗腹子不足三岁,被桌子压在下面,好像,到今天早上,还没脱离危险。” 董相哪里担得起“贻害侄孙”这四个字?连夜厚着脸皮拿自己的名帖,去请了太医,这桩事闻风而走,已经传遍了京城各家府邸。 顾箬笠不觉间,拽着林菘的衣袖,被他暖暖回握住。 “……已经传遍京城了?那,那你们谁消息灵通的,可曾打听到,是因为什么缘故?” 那女学子摇摇头,她与顾箬笠不相熟,倒也听过顾箬笠的名声。 “我与你虽不相熟,但与董霜明亦是同窗,他为人宽厚,古道热肠,虽无深交,但他不是悖逆之人。消息传出来,便是如此。这消息确实古怪,满是荒唐之处,可谁又会敢去丞相府细细辨别?” 真相沉沦,污水已经泼了董霜明满身。 女学子又道:“倒是还有一桩事,但比起来,都是小事了。说是董家大房长孙,拿寿礼戏弄董老爷子,先去祠堂罚跪。这之后出事,也没人顾得上放他出来,今早才放出来,人差点冻死了。但董师兄还在祠堂罚跪。” 这倒是顾箬笠昨日干的好事,“贺礼”是她让掌柜送进去的。 顾箬笠一扭头:“菘儿,你跟先生说,我手疼的厉害,今日便不去学堂了。” 林菘又看向盛宝宁。 盛宝宁眨巴眨巴大眼睛,弱弱问:“林乡君,看我做什么?” 林菘轻咳一声:“我头疼的厉害。” 所以,也不去学堂了。 那女学子还问:“林乡君是要陪千金郡主一同去?” 盛宝宁假假的一笑。 这林乡君素日那么冷淡,偏偏对顾箬笠好。 作者有话要说:  翟让(贼兮兮):报告银瓶姑娘,昨日半夜我去向主子汇报,发现主子钻进了小郡主的床上,还一起看了好东西! 第31章 相府 二人很快到了丞相府。 平日规严的相府,今日着实有些忙乱, 顾箬笠并未带随行, 递上名帖之后,又等了片刻, 才有个管事模样的人,慌里慌张的迎出来。 “不知是郡主娘娘到了, 贵客千万勿要见怪。” 说着,膝盖都软了, 竟然就要下跪请罪。 顾箬笠不耐这些呼呼喝喝的, 连忙叫人起来:“无妨, 你在前边带路。” 管事急忙领路:“相爷去了宫中,还没回来。老太爷老太太病的病, 伤的伤,也都要人照看。大老爷大夫人一夜没睡, 都守着小少爷。管家去了铺子里, 故而只有小的得闲, 实在不是故意怠慢郡主。” 顾箬笠问:“大管家去铺子里做什么?” 管事叹息道:“是白事铺子。虽说小少爷必定能吉人天相, 可,可若是有不时之需, 也不至于全府上下手忙脚乱不是?” 顾箬笠连忙问:“那孩子怎么样了?” 管事垂头丧气,又是一阵心痛,对主家的苦难,实在是感同身受。 说话间,顾箬笠二人进了夹道, 远远就见对面的祠堂门口,有四名身形魁梧的家丁看守,手中持的都是开过刃的兵器。 顾箬笠心越发沉:“怎么这样大阵仗?” 管事叹气道:“昨日,二公子发了狂,先是掀了桌子,大闹家宴,后来,连老爷也认不得,差点把老爷也打伤了。幸而威远将军也来贺寿,救下老爷,最后家丁们都冲上去,伤了数人,才把二公子拦了下来。” 顾箬笠摸了摸下巴:“我们小明那身板、那狠劲,确实勇猛过人、以一敌百。” 管事:“…… ……郡主娘娘,此时真不是骄傲的时候。” 到了门口,顾箬笠正要进去,对面突然窜出来一个尖脸凹眼的年长妇人,手里不知拿着什么,胡乱挥舞,又打又劈,身后还跟着连连阻挠的董奇威。 “阿娘,这就是千金郡主,昨日戏弄儿的,便,便是她!” 董大夫人发髻凌乱,衣襟不整:“郡主是吧?郡主又怎么了?”她声音尖细,最初几句还算正常,后来就和尖叫一样。 “郡主是皇家出来的贵人,我知道!是要来给这个杀人犯脱罪吗!郡主就不讲王法吗?陛下处置自己的亲王兄先翊王的时候,那可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我可怜的三儿啊!你死的早,让你娘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只给我留下一个可怜的小崽儿。我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到两三岁,他是你留下的根啊,现如今,这祸害是要断我们大房的根啊!” 顾箬笠:“你们大房不是还有董奇威吗?” 那妇人尖叫起来:“什么?你还咒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妇人叫着就要冲上来,被胆小如鼠的董奇威拼命拦住:“阿娘,千万不能,千万别啊!咱们惹不起啊!” “惹不起你侄儿就白死了吗?他可是我的命根子!郡主若是想要给那杀人凶手脱罪,那就从我这老婆子、从我儿、从我当家的尸身上踩过去!横竖,我们都死光了,也就没个喊冤的苦主了。” 她这一哭闹,董家大老爷也跑出来了,和儿子一起拦她,反正不敢让她真的跑过来,万一这婆娘真在千金郡主脸上抓挠一下,那就完了。 她这一哭,董家老太太也跑出来了,和董大夫人一样,什么也不管,婆媳两个搂成一团,坐在地上哭天哭地、哭儿哭女,这么大个院子,硬是给两个妇人的尖叫嚎哭声,哭的拥挤不堪。 “来人!送老太太和大夫人回去。” 正闹哄哄,董相总算回来了,朝服未换,就先来了后院。 他一来,董大老爷被吓了一哆嗦,一时不留神,手上松了一下。董家大夫人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冲过来对着董相的脸死命挠了一下子。 祠堂门口,终于安静了下来。 董大夫人张牙舞爪,被董奇威和董大老爷硬拉了回去。 随后,董大老爷却去而复返,束手站在一旁。 董相脸上顶着五根血道道,胡乱用衣袖擦了擦:“郡主今日是为小儿霜明而来?” 顾箬笠道:“谣言不胫而走,故而来求个真切。” 董相苦笑一声,面容惨淡:“倒也并非全是谣言。” 顾箬笠坚持要见董霜明。 董相也不阻拦,只是淡淡道:“郡主也看见了,臣的家人虽说未曾见过郡主,但都知道,霜明和郡主交好,更知道,郡主是陛下最为疼宠的外甥女。只要郡主一句话,不管是星星月亮,陛下都会给的。” 顾箬笠沉下脸来:“董相是朝廷肱骨,难道也如无知妇人一般,认为陛下会因私废公?在丞相眼中,朝廷便没有法度吗?这朝廷的法度,可还要像董相这样的肱股之臣来维系呢。” 董相正色道:“可郡主一旦插手,霜明就得不到清白。只要您今日进了祠堂,往后,霜明就算是清白,也成了不清白。永远都会有人,拿他和郡主的关系恶意揣度这件事的真相。郡主也看见了,您今日只是来探望霜明,就有人认准了,您是来为他脱罪的。” 顾箬笠看向守在一边的董大老爷,道:“我在外边看一眼。” 二人灰头土脸离开了丞相府。 顾箬笠道:“不止无功而返,还被人白白骂了一通。” 林菘问:“昨日你如何戏弄了董奇威?” “都是小把戏,我只是把董奇威要的孤本换成了一本《民风通》而已。那里面都是写的什么,谁家的老太太偏心,心口疼,得了一个狐仙的偏方,要子女的心头血治病什么的,都是这些民情志怪。我的本意,是要敲打敲打董家这些人,董老太爷也看懂了,不然他能发那么大脾气?没想到,居然出了这种事,我昨日的举动,反而成了把柄。” 顾箬笠顿了顿,又道:“不过,董相对董霜明倒的确是爱护有加。” 林菘问道:“你怎么知道?” 顾箬笠道:“我刚才隔着窗子望了一眼,祠堂已经反锁起来了,里面也有床褥,还隐约有饭菜的香味。想来,这自然是董相爱子心切。至于门口守着的家丁,既是看守,也是保护。” 林菘又问:“怎么不见董相夫人?” 顾箬笠道:“你不知道,董相年轻时离家赶考,后来又多年不曾归乡,董相夫人独自拉扯一对儿女,身子坏了,这几年精神十分不济,卧病在床,我也许多年不见她了。不过,怎么不见叶上秋?这么大的事,他不得跳起来?” 顾箬笠又和林菘去叶候府,刚到侯府大门口,就见一个粉衣“侍女”跟被鬼撵了一样,拼命往外出溜。跑出去没多远,被一块石头砸中脚,摔了一跤,骨碌碌滚出去好远。 叶候衣裳不整,跟提溜猴子一样,把五体投地的“侍女”叶上秋抓了起来:“叫你别出门,你还非要往外跑,你以为你穿着个侍女的衣裳,脸画的跟猴屁股一样,你老子就不认得你了?你就是化成灰,你老子也认得你。” 叶上秋认命的扣住地上的石板,终究被他老子给拖了回去,还在拼命挣扎:“爹!我亲爹,我就是去瞅一眼,看看他死了没有,我答应你,我用我死去老娘的名义发誓,绝对不掺和相府的家事。” “放屁!你说话就是放屁,我要信你,我就不是你老子。早就跟你说了,别跟董家那小崽子一起鬼混,你看他像个呆瓜,你跟他在一块,越来越傻了。” “没有,我都跟郡主一块鬼混的。” “那更不好!那小郡主一脸的精明贼相,将来她把你卖了,你还替她数钱呢!” 顾箬笠、林菘:…… …… “算了,不指望这小子了。” 董相忙活了一日一夜,又去西院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小侄孙,情形依旧不容乐观,太医原话,只怕就这两日的功夫,丞相若是有什么主意,也该定下。 董大夫人苗氏又哭又闹,哭喊着要他们父子赔命。 董相又被老太太叫去,挨了一顿拐杖,说他教不好儿子,忤逆不孝,还连累了大房。 院子内外,奴仆婢女守着,站满了人,唯独董相跪伏在地上,恭恭敬敬道:“母亲息怒,霜明的确是蠢笨,昨日这孽畜不知着了什么魔,闯下这种大祸来,惊扰了父亲母亲。可小三儿昏迷不醒,与他无关,是被董奇威推了一把,才撞到了高木架上。母亲再是不喜霜明,也不该任由这种害死人的流言传出去……” “你住口!那么多眼睛,你父亲,我,看的清清楚楚,要不是那孽障发狂,掀了桌子,小三儿怎么会昏迷不醒?他可是你的亲侄孙,还是我那可怜的孙儿留下的唯一的根。” 董老太太翻来覆去,便是这车轱辘话,董相一旦出口分辨,立刻换来一顿拐杖打骂。 董相深吸口气:“那逆子的确不孝,也不算个东西。但小三儿的命确确实实和他无关!母亲若是执意如此,那儿就上报京畿府尹,让官家来查个清楚。” 董老太太尖声叫起来:“你是当朝丞相,那孽障是你亲儿子,京畿府有几个胆子要忤逆你的意思?” 董相跪的端正:“母亲若要如此说,那儿即刻进宫,告老辞官。” 董老太太猛地站起来,一盏茶全砸在了董相额头上:“董凤玄你是疯了?你老子还健壮的很呢,你就告老还乡?你不当这丞相了,董家怎么办?你兄长在户部本就是闲差,你侄儿到现在连个功名也没有,你要不做官,他们怎么办?现在是在威胁你老娘吗?” 董相道:“我和韵娘本有一儿一女,偏天不留人,现如今只剩下霜明一子,我若保不住这儿子,一辈子平安喜乐,又有什么颜面让他叫我一声爹?阿娘,霜明也无意做官,而会将他送回老家,安稳度日。” 董老太太闷着气坐了一会儿:“你要把霜明送走,那你膝下就没个儿子了。早些年,为娘就和你说过,你这儿子是个混账蠢货,养来也没什么用。奇威叫你一声二叔,他是你的骨血至亲,将来给你养老送终,不是和你的亲儿子一模一样吗?” 第32章 毒发 这话,从他留任京官之后, 董老太太就三不五时的提出来。起初只是要把董奇威塞在董府, 到了今年,已经演变成要他过继了。 董相正要拒绝, 大管家急急忙忙进来,说是千金郡主和林乡君又来了。 董老太太就像个被火苗燎到的干稻草把子, 火一下冒出来:“这个孽障,整日与家里人不亲近, 攀龙附凤倒是不学就会。” 董相只得好言安抚了董老太太几句, 这才跟着管家出来。 他起身时, 腿脚一晃,是刚才被拐杖打的狠了。 大管家连忙搀扶着:“老爷当心。我看老太太和大太太闹的厉害, 可小少爷的事,的的确确与大公子无关啊!” “话已经传了出去, 昨日他又的确掀了桌子, 忤逆长辈, 哪里还说的清楚。郡主又来做什么?我不是说的很明白了?为了霜明好, 就不该来见他。” 大管事为难道:“可千金郡主说了,不见大公子, 是来探望夫人的。但是,夫人现如今就在祠堂。” 董相一急,差点摔在台阶上,他加快步伐:“韵娘去祠堂做什么?谁让她去的?” 顾箬笠这会儿和林菘已经到了祠堂门口,门口的家丁已经从四个变成了八个。大约是董相被自己亲嫂子挠了一把, 唯恐她带人过来,伤到董霜明,将自己的亲卫全都派了过来。 一个年轻姑娘推着轮椅,正和护卫交涉。 “姐姐只是过来看一眼,也不叫你们为难,你们把这些东西撤了。” 轮椅上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双目无神,头发花白,唇紧紧抿着,木木的望着祠堂的窗子。 乐韺从衣袖中拿出碎银子,小声哀求:“此时谁也不在,我们也不做什么,只是悄悄看一眼,便让我姐姐看看霜明,好不好?” 护卫哪里敢? 乐韺眼泪都急出来了:“就算我求你们了,只是帮个小忙。你们就当行行好?从清儿没了,姐姐就一直这个样子,现在霜明也出事了,姐姐该怎么办呢?” 乐韺刚说到“清儿”,妇人浑身一抖,瞳孔涣散,像是极其害怕的抱住了肩膀。 乐韺求了半晌,见护卫就是不依,恨起来就往窗子上爬:“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她这么一闹,这些护卫还真不敢伤到她,围拢过来,谁也不敢动手。 乐韺凑近窗子,喊了几声:“明儿,明儿,我是小姨!” 里边没声音。 乐韺扭头对姐姐道:“明儿躺在地上,背对着我,也看不见什么。” 她刚说完,正要下来,就发现旁边又伸过来一个、两个毛茸茸的脑袋,吓的她尖叫一声,差点从窗子上滚了下来。 “啊!什么东西?” 同理,护卫不敢硬拦她,更不敢硬拦顾箬笠和林乡君。 护卫可真是愁苦死了:“郡主,您该知道,我们是来保护大公子的,大公子方才还要了一壶茶,并没什么事,您瞧过之后,快些下来吧。” 顾箬笠扒拉在窗子上:“明儿,明儿!” 护卫:…… …… 明儿没理她。 林菘先跳了下去,又接了顾箬笠一把:“当心。” 顾箬笠见了董相夫人乐氏,她眼珠子偶尔转动一下,真跟木头一样,听见林菘叫“若若”,才朝她看了一眼。 “若若好,若若是好孩子,和明儿玩。”她说着说着,眼泪猛地流下来,满脸都是,一张脸上皱纹如沟壑,看她的模样,说是董相的母亲,也有人信。 “若若好,明儿说,若若和清儿一样大,一样好。” 顾箬笠心道,许是董霜明常和他娘亲提起“若若”,她才记得了。 乐韺连忙给姐姐擦脸,小声道:“姐姐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自己,郡主别太嫌弃。” 顾箬笠见她如此,乐韺又急乱的很,主动推着轮椅:“还是先送夫人回去吧。”何必让她受这些刺激? 乐韺才仿佛想了起来,连声道谢,跟着哄她姐姐:“姐姐别哭了,姐夫可是当朝相爷,连陛下都对姐夫多有依仗,家里这点事,不怕的。只要小三儿能平安醒来,就一定会没事的。” 乐氏涕泪流的不止,手脚都在发抖,乐韺连忙拿药丸给她含着,又让人赶紧去前院请太医来。 正要离开,林菘突然定住,厉声叫那几个护卫:“快开门!里面出事了。” 护卫面面相觑,不敢做主:“郡主,乡君,小的们也想,可钥匙在相爷手中。这门除了相爷,谁也打不开啊!” 林菘上前一步,拔·出首领护卫的刀,猛地架在了乐韺的脖子上。 乐韺:??? “破门。难道你们没闻到一股臭臭的血腥气吗?” 护卫刚迟疑了一下,林菘就划破了乐韺的衣裳。 护卫们生怕她真的手滑,伤到了乐韺,连忙拔刀,将锁链劈了。 祠堂门一开,一股臭血气息,就传了出来。 护卫再不敢耽搁,闯进去一看,这血是董霜明吐出来的,他眼角流血,已经半干,看样子早就昏迷许久了。 董相噗通一下,跪在了祠堂门槛上:“我的儿!” 董相一头磕在地上,晕了。 乐氏本来坐在轮椅上,背对祠堂,似乎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喉咙里发出一声厚重的嗝声,激烈抽搐起来。 顾箬笠又气又怕,冰凉的手被林菘握住,不由自主靠在了他胳膊上。 “小明……不会已经……” 董霜明衣襟上全是黑血,林菘伸手压住脉搏,感受到微弱跳动,连忙小声安抚顾箬笠:“若若别怕,还有气,也许,还能救活。” 顾箬笠把他抓住,头软软的贴在了他手臂上。 董相的颜面大,也只请来一位太医,所幸陛下体恤臣下,又派来一个,赶来的及时,一顿药灌下去,董霜明把毒血全都呕了出来,暂时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 董相拄着拐杖,几个时辰之间,苍老颓败了不少:“幸而郡主去而复返,太医说,再迟上片刻,就是神仙,也回天乏术。” 至于乐氏本就是痼疾,激动之下,旧病发作,浑身颤抖,从椅子上摔下去,差点咬断了舌头,被林菘强行打晕了。 这会儿用了安神药,已经睡熟了。 太医也看过了,这乐氏的病症本就是心病,只能用药先好好养着,根本半点刺激也不能受。 乐韺忍不住哭泣:“都怪我,姐姐要见明儿,我心里也担心明儿,这才带姐姐过来。哪知道,会让姐姐亲眼看见……” 董霜明七窍流血,半死不活,乐氏受到极大刺激,病情又加重了。若不是林菘动手,只怕正要咬断舌根。 顾箬笠看着一屋子的老弱病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董相也是神色疲倦,半晌无话。 林菘倒是想起来一桩要紧事:“先用膳吧。” 董相:…… ……这谁能吃的下饭? 连满脑子只有吃的顾箬笠都忍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想起来了:“菘儿必定饿了,可是难受?” 林菘一直抓着她的手,从董霜明晕倒,她就微微发抖。 “没有。董相,小郡主早膳只用了几口,知道相府出事,就过来了,如今已将近黄昏,什么也没吃。” 林菘一说,顾箬笠就想起来饿了。 这一时半会,她(他)们肯定不能走。顾箬笠道:“董相也该保重身体,让人随便煮碗面,赶快弄上来吧。” 面很快就端上来了,董相一家住在东院,人口简单,仆从也少。这种日子,真的只煮了一大盆青菜面,连盆一起抬上来了。 董相食不知味的挑了一口面,道:“从前,我读书之时,韵娘便常下面给我吃。” “那时候,我科举失利,兄长已经是举人,在家中连饭也不敢多吃。韵娘怕我吃不饱,就独自揽下了磨豆腐的活计,常常鸡不叫就起来,趁着家中人不注意,偷偷给我煮一碗热乎乎的面汤。” 他说完这句,神情几经变化,最后转为坚定,似乎是忍无可忍了。 “自从三个月前,大哥渎职丢了苏州的官职,带着父亲母亲举家迁到京城,这家中就发生了不少的事。” 董相冷笑一声:“这些年,兄长侍奉父母,我心想,也该我这个次子尽奉养之职了。可这才不到三个月,韵娘的病就越发重了,霜明也出了事。” “我为人子,也为人父,亦是人夫,具有应尽之职。若不能尽数圆满,那就只能顺应天道了。” 说完,董相突然起身,朝正在狼吞虎咽的顾箬笠突地一拜。 顾箬笠一口面条,差点从鼻子里出来。林菘从衣袖中掏出了帕子,给她掩住。 顾箬笠优雅的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董相这是何意?” 董相苦笑一声:“霜明虽然保住了命,但太医不善解毒,这府中也不太平,我决意将霜明先送走。虽不敢劳烦郡主,但若郡主有空,能去看他一眼,陪他度过难关,臣感激不尽。” 顾箬笠从相府出来,掀开车帘,望着空旷的街道,突然想到一个要紧的问题:“我今晚去哪?” 林菘:…… …… 顾箬笠美滋滋转过脸,情真意切把他望着:“还是去你家吧!” 林菘:…… …… 顾箬笠想到菘儿家的暖阁,越发真情实感:“菘儿想不想和我同床共枕?” 林菘面无表情抽回了自己的手。 马车却偏偏在这时候颠簸了一下,顾箬笠没坐稳,朝前一扑。林菘眼疾手快,把人抱了回来。 小姑娘真的……也太软了啦啊呸! 林菘手跟着火似的,叹了口气:这车夫是不是该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乐韺:凭什么倒霉的是我? 第33章 美人香 林菘缩在车子边上。 顾箬笠软绵绵坐着,颇有些没精气神, 一时就又靠了过来。 林菘再缩, 顾箬笠得寸进尺。 林菘退无可避,终于被顾箬笠挽住了胳膊。 顾箬笠闭目养神, 在她身上蹭了蹭:“菘儿身上好香,是用的什么香?” 林菘:??? 他能用什么香!?娘们唧唧, 成何体统? “许是在董相家吃的酱油面。一股子酱油味?” 顾箬笠还真的闻了闻:“没有呀!胡说八道,什么酱油味?我觉得, 是美人香!” 林菘不行了, 下意识往边上退, 根本没地儿可躲。 顾箬笠这厮成日胡言乱语,让人有点窒息, 心跳也快的不像话。 顾箬笠才是个香软的小美人。 小美人伸出冷玉一样的细嫩手臂,绕过他的脖子, 挂在了他怀中, 还轻轻的叹息一声。 这天底下, 谁能遭得住这个? 小美人也便罢了, 她这一声叫人悲怜的微叹,叫人连心肝脾肺都恨不得一起掏出来哄她。 林菘心跳都顿住了。 顾箬笠路上倒还精神, 一回到林府便复有些颓然。 兴许是暖阁这淡雅的兰香,和熟悉的方寸之地,让她略有些放松。 林菘也近在咫尺,这个小姑娘顾箬笠是极喜欢极怜惜的。 喜欢“她”总是护着自己,又怜惜“她”小小年纪, 正是需要双亲之时,却没了庇佑,更喜欢“她”聪颖而不露。 床幔后传来隐约的踢踏声,顾箬笠心想,或许是林菘起来喝水。 她靠在架子上,轻声道:“有一段时间,我谁也不敢相信。你看我与叶上秋要好,其实一开始,我只能和刚进京的小明玩。他就是个乡下来的土蛋子,什么也不懂,一双眼睛被人一眼就能看透,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也必然是真话。” “只有小明,是绝不会骗我的。叶上秋嘛,后来也不会骗我了。好长好长的时间里,我唯一能信的,只有小明。” 林菘良久没说话。 顾箬笠说的,“谁也不敢相信”这段时间,大概正是长公主遇刺之后。 林菘有心想问,她不信的是谁? 她舅舅是这天下之主,她有什么委屈,不能告诉阳丰帝? 可转念想起,她能弱手遮天,将戚衡从满京城无处不在的青衣卫手里保下来,又觉得没什么可问的了。 顾箬笠困意沉沉,含混之时,又问:“菘儿可会骗我?欺瞒我?欺辱我?” 林菘:???他似乎连头发都竖起来了! 林菘被她冷不丁的问愣住了! 顾箬笠:“菘儿?” 林菘并不敢回答。 顾箬笠:“菘儿,你已经睡着了吗?” 林菘根本不敢吱声。 没等到林菘的回答,顾箬笠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虽然是心绪激荡跑了一日,但兴许是在林府甚为放松,这一觉睡得黑甜,早起时并不觉得过分疲乏。 林菘道:“昨日,我们离开相府时,董霜明也一起走了,今早董相派人来报信,董霜明已经醒了。” 顾箬笠松了口气,随手捏了两个包子:“走。” 董霜明被安置在一所宅子里,护卫严密,看起来,董相是把自己这些年私下豢养的护卫,全都拿出来了,务必要护好自己这唯一的儿子。 房中一股浓郁的药味,昨日那股臭烘烘的毒血气味已经很淡了。 董霜明歪着头,软嗒嗒靠在软枕上,看见顾箬笠,咧嘴一笑,口水就滴答了下来,流到了衣服上。 顾箬笠不忍直视,对看护的侍女道:“冬日天冷,他个子又壮,总不能常常换衣服,你去找些柔软的布帛,做一些孩子用的口水兜兜,不过尺寸要大。” 侍女恍然大悟,面露喜色,立刻去办了。 顾箬笠伸出两根手指头,问道:“这是几?” 董霜明又是呵呵傻笑,口水直流。 顾箬笠拿筷子夹了一根葱,喂他吃,董霜明眼睛扑腾扑腾眨,嘴闭的紧紧的,就是不吃。 顾箬笠扔了葱,换了一筷子面条,董霜明急不可待的张嘴吃了。 顾箬笠欣慰口气:“还没傻透,还记得自己不爱吃葱?” 董霜明又开始傻笑。 顾箬笠又喂了几口,董霜明时而认识她,时而傻笑,看起来一片茫然,似乎连她也不认得了,口水都滴在顾箬笠手背上了。 林菘接过碗:“你手上还有伤,我来吧。” 林菘刚接到手里,筷子就差点戳进了董霜明的鼻子里。 顾箬笠看的头痛:“诶诶诶诶诶!” 林菘淡淡道:“我看见了。是他偏头了。” 片刻,侍女拿着口水兜兜回来,见董霜明脸上还沾着面,连忙接过碗来:“两位贵人,还是婢子来喂吧。大公子有时不大舒服,便不会配合。” 二人出了房门,大夫早就已经等着了。 “公子中的毒,虽然解救及时,人也醒过来了,暂时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但对人的损伤也极大。” 顾箬笠头搁在林菘肩膀上,敛去神色,只是闷闷道:“我看见了,本来就傻,现在更呆了。他以后都会如此吗?还能说话吗?” 大夫摇摇头:“说话倒不是最重要的。暂时不能说话,是因毒性发作时,呕吐时毒血逆流,伤了咽喉,养上一段时日,就能复原。但是别的损伤,就不好说了。” 顾箬笠抿了抿唇:“最坏呢?” 大夫捋了捋胡须:“还须得好生调养,以观后效。若是好,兴许慢慢好了。若是不好,公子这一辈子,都将如孩童一般,无忧无虑。” 董相不曾亲至,顾箬笠亲自给大夫行了一礼,谢他不眠不休,抢回了董霜明的命,又谢他尽心尽力。 大夫也不居功:“姑娘若要兄长好,千万要让人寸步不离的护着,不能再沾上半点脏东西了。” 顾箬笠问林菘:“菘儿回家吗?” 林菘乖巧极了:“若若去哪,我便去哪。” 顾箬笠换了一身窄袖袍裳,往衣袖里藏了一把精铁戒尺:“走!” 这是事发之后,她(他)们第三次来董相府。 相府门口,已经戒严了。顾箬笠前次来,内外都颇为乱哄哄的,但短短一夜之间,相府已经寂静一片,护卫无处不在,将相府守的铁桶一般。 “门外还有京畿府的人,看样子,董相是真动怒了。” 林菘淡淡道:“只怪这董家人实在太能作乱,短短三个月,害得董霜明如此,董相如何能忍?” 顾箬笠二人入内,倒无人阻拦,大管家还亲自领路,殷切的问起大公子。 大管家纳头便拜:“多谢郡主娘娘照看大公子。” 顾箬笠一摆手:“人抓来了吗?” 大管事道:“虽是家丑,但相爷说了,郡主待人以诚,必会杀上门来,若是真来了,只管带您去祠堂便是。只不过,小门小户,也有些陈旧规矩,外人不便进入祠堂。” 顾箬笠道:“没事,我在祠堂门外看着便是。” 这规矩谁家都有,她还是知道的。 董老太太坐在椅子中间,一个小老太太,整个人窝在名贵的大椅子中间,又穿红挂绿,颇有些不伦不类。 董老太爷也被人抬来了,安置在春凳上,时不时的哎哟哎哟一声。 董老太太当先道:“小二子,你搞什么?你阿爹被你那忤逆儿子砸伤,不能见风,你是为什么事,非要把人抬到祠堂门口吃冷风。” 董相望着祠堂内的牌位,淡淡道:“董氏家门列祖列宗在上,儿才敢求一个公平。” 董老太太大字不认识一箩筐,哪听得懂她儿子说的是啥?董老太爷学问高强一点,气的直拍凳子: “逆子!逆子!” 他说话有点漏风:“你是想说,为父和你母亲,对你不公?” 看架势,董相也才刚开始清算。 顾箬笠环顾四周,搬了个墩子来,按着菘儿坐下,又把自己的披风也解下来,给他盖上。 被照顾的周周到到的林菘,心里有点…… 顾箬笠随后还从荷包里,摸出了一把炒棋子:“我看你早膳用的不多,可以磕一点这个。不过,也是你家的好银瓶给我的,她做的炒棋子豆,里面还放了红豆呢!” 董相道:“不敢。但是父亲母亲,昨日祠堂出了那么大的事,您二位直到今日可曾问过一句,明儿何在?” 董老太太立时又咋呼起来:“那孽畜死不足惜!可怜我的小三儿还昏迷不醒……” “够了!”董相从身边拿起一个粗瓷碗,刷的砸了。“儿早就说过,小三儿是被董奇威推倒在地,撞在了高木架上,与明儿无关!母亲中气十足,尚未老眼昏花,是否要儿请京畿府尹进来,仔仔细细详查一番?” 董老太太冷不丁被这破碗吓了一跳,真住嘴了,但很快又叫起来:“京畿府尹也是你手底下的官,这做京官的,谁不怕你?” 董老太太叫起来嗓门惊人,于是董相又摔了一个破瓷碗。 顾箬笠这才发现,董相身边放着一摞缺口的破碗。 “那日家宴,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伺候的奴仆婢女足足有二十余人,除了五人是我东院的,余下的十五人都是母亲这西院的人,是您自己的人。当时一家大小,全都在,人人都有眼睛,都看见了,小三儿是被董奇威所伤。若是母亲还要揪扯,那您是忘了威远将军伉俪当日也在吗?” “威远将军的夫人是思文郡主的独女,宗室贵女,总不会也怕我这一个区区的丞相吧?母亲若是还不依饶,那就让京畿府尹进来,拿了当日所有人上公堂查问!自然能明察当日真相,看看小三儿到底是被他的亲伯父所伤,还是被我那可怜的明儿所伤。” 董老太太被他一连串话吓到了。 她这些年,虽然一直跟着长子在苏州生活,但以往有什么想要的,只要给京中带个口信,这个二儿子,还没有不听从她的吩咐的。 今日她才发觉,这个二儿子,却是个狠的。 董老太太努着嘴:“你只管吓唬我,反正我知道,京畿府尹也是听你的……” 董老太爷怒喝一声:“够了!别再说了。” 小老太太被吼的一愣:“当家的,你吼我干什么?这个忤逆子还不是你的种?他这德行,还不是随了你这个死老头子?你自己老带劲儿在老娘身上下的种,长成这幅鬼样子,你现在朝我发什么火?” 顾箬笠冷不丁听到这些乡野俗话,眼疾手快,赶紧捂住了林菘的耳朵。 “菘妹,这些都不是好话,千万不能被你听了去!” 林菘:…… …… 作者有话要说:  菘妹(生无可恋):我一个大男人,哪来的美人香? 第34章 董相 好在,好在, 小老太太虽然不认识什么字, 但骂起人来是不重复,很快就骂到了别的环节。 顾箬笠把手松开, 小脸红扑扑的,看也不敢看林菘一眼, 含混道:“我猜董相又要砸碗了。” 林菘耳朵通红,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沾着若若小美人的香气, 真是了不得了。 “我猜也是。” 董相不负众望:啪嗒! 董老太爷垂死病中惊坐起, 连装病都顾不上了, 指着董相的鼻子骂:“你这个逆子!我还没死呢,当着我的面儿, 你摔碗砸锅的,是要反了不成?” 董相安安稳稳坐着, 对父亲的暴跳如雷视而不见:“母亲总是不愿安静, 听儿说几句真话, 儿子摔这几个破碗, 也是无奈之举。难不成,父亲想看儿子做出更难看的事来吗?” 大管家:“比如用些别的手段, 让老太□□静些,不要总是中途打断相爷。”说着,还抖了抖手里的破抹布。 董老太爷比小老太太倒是清醒些,知道董霜明是董相的命根子,到如今, 看董相这阵势,已经是撕破脸皮了。 他端正坐在春凳上,对小老太太道:“你不要再胡言乱语,听听这逆子还有什么可说的。” 小老太太还不服气,董老太爷一拍春凳:“够了!奇威是要考功名的,怎能上公堂?” 老太太这才醒悟过来,要真上了公堂,叫别人知道小三儿是被董奇威伤的,那名声可就不好了。 真要是留下这样的名声,董奇威以后还怎么做官? 老太太哽着满是皱纹的脖子:“小三儿就罢了,就算不是那孽畜伤的。可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掀了桌子,伤了你父亲,这总是你亲眼所见?这也是事实,照你们当官的话,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替那孽畜狡辩的?” 董相淡淡道:“不必狡辩。自母亲来到京城,明儿除了在书院求学的日子,其余时日,给父亲、母亲晨昏定省,从未有过怠慢。母亲不愿意见他,寒冬腊月,让他在冷风刺骨的走道外,一等就是半个时辰,那孩子也从未有过丝毫怨言。我曾说过,祖父祖母精神不济,不必他日日请安,明儿也从不推拒,依旧每日前去。只因他事亲诚孝,便连父亲的生辰,这孩子夤夜祈福,亲手为父亲写了百福、千福……” 顾箬笠想起来了。 董霜明的初衷就是为了替他爹省下点寿礼钱。 至于晨昏定省什么的,董霜明后来干脆就搬到书院长住,轻易不回相府了。 小明只是憨厚实诚了些,谁喜欢他,谁对他好,谁不值得他孝敬,心里可是门儿清。 董相心痛至极:“明儿如此至孝,又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悖逆?他是被人下了毒,心性大变,难以自控,才会如此!” 董老太爷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他虽然糊涂,可还不至于傻了,多半能猜出,到底是哪个蠢货干的好事。 可这都是为什么啊? 这个老二虽然不讨喜,可现在一大家人还都得仰仗他啊。等过些时日,老大求到了官,奇威也出息了,那到时候再翻脸不迟啊! 老太太又叫嚷起来:“你胡说八道!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也从来没听说有这种毒药。你为了给他脱罪,你无所不用其极啊!” 从前董相处处退让,对双亲或许还有期待、尚存一丝孺慕之情。 今日脸皮撕破,董家二老丑态毕露,董相已经心寒至极,理也不理。 大管家拍拍手掌:“把人带上来。” 护卫把数个五花大绑的奴仆提了上来。 大管事道:“这几个,老太太也该认得。这两个是西院厨房里办事的。老太太吃不惯京城口味,这是您特意让人从苏州请来的厨子。这个是西院厅里伺候的,至于这个冬梅,这是大太太身边贴身伺候的人。” 老太太沉下脸来:“你绑我的人做什么?” 大管事一个一个的指过去:“寿宴当日,老太太听了大太太的话,认为相爷没有大张旗鼓为老太爷过这个闰寿,十分不孝。因此,就想给相爷一点难堪。老太太指使厨房里这两个,给大公子特意炖了一盏十分难喝的苦汤,想让大公子出丑,好出一口恶气。” “随后,大太太身边伺候的冬梅,悄悄把毒药放进了苦汤之中。这个西院伺候的奴仆,亲眼所见,但因为冬梅是大太太身边的人,他也不敢声张。” “等到寿宴之时,老太太故作慈心,把苦汤单独赏给了大公子。大公子孝顺,尝过以后,觉得味道不对,但也不敢不喝。” “可坏就坏在,董奇威真的以为老太太对大公子另眼相看,故意打翻了汤盅,因此,大公子才喝了一小半。这也因此救了大公子一命。而董奇威发脾气,踢到小少爷,也是因为误以为老太太当真喜欢大公子。” 老太太听懂了。 是说她的大儿媳妇,给董霜明下了毒。 大管事道:“毒,就是冬梅下的。” 老太太下意识看向冬梅,冬梅哭叫起来:“老太太救我!” 董老太爷深深吸了口气。难不成,真是董大家那个蠢货?可她图什么? 老太太颤抖着问:“毒真是你下的?” 冬梅哪敢承认:“我没有,没有啊!” 大管家上前一步,亲自把冬梅撕扯开来,跪在中间:“我们相爷是个仁心人,不过,你们这些玩意儿也得知道,大公子那是我们老爷夫人的命根子!” 说话间,一根细针蹭蹭儿就在冬梅身上扎了数十下。冬梅疼的浑身发抖,又被管家捏住下巴,叫都叫不出来。 大(容)管家眼睛都不眨,扎了几十针,才把人松开。 冬梅都哭不出声音来了:“招了,招了,别扎了……管家饶命啊!” 老太太一激灵,从椅子中间跳起来了,可她本来是窝在里边的,这一跳,脚没着地,反而站在大椅子上了。 “冬梅!你这贱婢,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勾引大公子不成,怀恨在心,这才在汤盅里下毒,陷害大公子?” 董老太爷看着蠢了一辈子的老婆娘,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冬梅都吓懵了,连忙否认:“不是我,不是这样!我是个卖身婢,做什么哪里由得自己做主?都是大太太指使我干的啊!是大太太让我在大公子的汤盅里下毒的!” 董老太爷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一巴掌打倒冬梅:“贱婢胡说!苗氏有什么理由要害明儿?难不成就为了让相爷过继奇威?” 董老太太:…… …… 她看着蠢了一辈子的糟老头子,气的说不出话来。 “你这个蠢驴!” 董老太爷惊愕的很,他万万也没想到,自己胡说一句,能说中了。 “苗氏是蠢猪吗?她真害了人家的儿子,相爷还能再扶持她的儿子?” 她想让董相扶持她自己的儿子,不拼命讨好人家,反而要害人家的儿子?! 这时候,董大、董大太太苗氏,才被人带了上来。 董大被押在后面,听的个全,也知道自己媳妇干了什么蠢事。他本就资质平平,又惯常听他老娘嗦摆,到了这种时候,居然半点主意也拿不出来。 “二弟,你嫂子肯定不是故意的,她是尖嘴刻薄,但只是刀子嘴,心还是好的,从来没有什么坏心。” 苗氏刚被拿开堵嘴的抹布,就叫起来:“什么坏心?我根本什么也没做过,冬梅这贱丫头诬陷我!” 董大坐在地上,沉闷的叹气,听自己的老娘和媳妇儿,叫骂不停。 但到了这份上,她们谁也不敢再对董相叫嚣,骂的都是冬梅。 苗氏死不承认:“冬梅这个贱婢,因为偷拿了我的首饰,被我打了几耳光,怀恨在心,所以害我。她是个奴婢,本来就是个心眼不正的祸害,说的话哪里能当做证词?” 冬梅说不过她们两个,稍微反抗,就又被老太太厮打,哭的没完。 董相慢悠悠的坐着,看她们三个哭闹演戏,看够了,才让大管家继续。 “大太太用的毒药,十分刁钻。原本是够分量的毒,大公子发狂之后,便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大太太还准备好了一个游方道士,就在这个时候,进府来演一场大戏。” 董老太爷有气无力:“什么大戏?” 大管家道:“也就那么回事,大概就是说我们大公子是灾星,祸害全家,这才被上天收走了,顺便再逼迫相爷过继一个后。可没想到,当晚威远将军也在,把大公子制服,小少爷又受伤昏迷不醒,道士没有时机上场,混乱中他就提前溜了。” “再后来,大太太还不死心,趁大公子被关在祠堂,在茶水里再次下毒,想造成大公子畏罪自尽的假象。大约,天意如此,郡主娘娘闯了进来,救了大公子。” 苗氏的毒药也是道士给她的,花了三百两银子来演戏。这道士早就连夜逃出京城,阴差阳错被顾箬笠的人给抓了回来。 晓风将道士押了上来。这人生的尖嘴猴腮,很快就全招了。 “真是大太太指使我的。这金项圈就是我从大太太手里讹来的,听说是董家的传家宝。” 顾箬笠喂林菘吃了一口金桔糖,小声道:“罪证确凿,苗氏怎么狡辩都没用了。怎么我看这妇人,全不知悔改,并不十分害怕?” 林菘冷笑:“你接着看就知道了。” 道士将自己如何偶遇苗氏,如何给苗氏出谋划策,如何找来毒药,如何定计,全都说的一清二楚。 他说完之后,祠堂之内总算安静下来,连嘴硬的老太太都不再叫嚣了。 片刻,董大蠕动嘴皮子,突然转过身,噗通朝董相跪下了: “二弟,她,她怎么说也是你嫂嫂,是奇威的亲娘啊!” 顾箬笠差点没被蜜饯呛住:“都到这份上了,竟然还想替苗氏求情?难道小明不是他的亲侄儿?难道在董家这些人眼里,只有他们自己的命是命,别的人就可以胡乱践踏,不当成人吗?” 他一带头,老太太也跟着:“说到底,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大家子,骨血亲人,关起门来,有什么不好说?” 董老太爷吧嗒吧嗒嘴皮子:“你娘糊涂一辈子……但这句话是对的,都是一家子亲人,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哪有不打架的?” 林菘看顾箬笠气的咬牙切齿,缓缓拉住她的手。 “别气了,不值得。” “这也就是为什么,苗氏虽然狡辩,却没害怕,因为就算她犯错,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还等着别人给她圆场子。因为是一家人。他们可以害别人,毕竟是一家人嘛,就当牙齿和舌头打架了。别人却不能不原谅她,因为,大家到底是一家人。” 顾箬笠深吸口气,从袖子里抽出自己的宝贝精铁戒尺。 作者有话要说:  这奇葩一家马上就ko了!信我!毕竟我是你们的双更崽崽! 第35章 教训 董相看着面前的父母兄长,神色不变:“父亲、母亲, 还有兄长, 她害了霜明,难道, 你们仍然替这毒妇求情?” 董老太爷看他似乎松动了些,诚挚且低声下气道:“明儿是我的亲孙子, 他遭了这么大的罪,我又怎么会不心疼?小二, 凤玄, 爹不是求情, 是让你看在一家人的情分上,想一想。她不管怎么说, 都是你侄儿的亲娘,她虽然有错, 可你侄儿是无辜的。她要是进了京畿府尹, 你侄儿今后的名声, 那就全毁了。” 董相沉默不语。 董老太爷却觉得他态度不是很坚决, 似乎“温情路线”还是有用的,遂再接再厉。 “我和你母亲老了, 糊涂了,今日苗氏之错,根源在于我和你娘对她偏心了些,管束又不力,才让她犯下大错。今日之后, 我和你娘,还有你哥哥嫂子,就回老家去,老老实实过日子,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凤玄,你小时候,和你哥哥都是读书的料,你爹娘却是没本事的人,只能靠着一个又小又破的豆腐坊,做尽了苦活计,来供你们两个读书。” 董相淡淡道:“儿还记得。家里拮据,家里连驴车都没有。我和兄长要早起,摸黑走上十余里,才到先生家中。” 董老太爷眼眶湿润,哽咽道:“可不是。我们一家子是苦日子里一起过过来的,你总不能忘了,你和兄长的情分。苗氏是你哥哥的发妻,他们夫妻恩爱,要真把她送进大牢,你哥哥情何以堪?何况,她虽然铸成大错,可我们霜明却是个福星高照的孩子,他也被救活了啊!” 言外之意,既然没死,何必小题大做? 董相又看向董大,面上似乎还带着点笑:“兄长也是这么想?” 董大到底在京城混了三个月,比家里这几个大门不出的更知道自己这个二弟手段厉害,还是有些怕觉,只知道求情。 “二弟,哥哥求你了。” “兄长想让我原谅嫂嫂,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也有条件。” 董相慢吞吞说完,招手:“来人。” 说话间,便有四个一脸横肉(?)的婆子拿着腊柳枝进来。 董相舒展开来,虎踞龙盘一般,坐在凳子上。 “明儿是我和韵娘的命根子,虽然是福大命大捡回了一条命,可苗氏这贱妇,是成心要他的命。这是意图谋杀,死罪即便可免,却不能不受点教训。兄长以为呢?” “是,是,二弟说的有理。” 话音刚落,训练有素的四人便动起手来,柔韧的腊柳枝条霹雳吧啦抽打在苗氏身上。 苗氏才挨了一下,就尖叫起来,大管家连忙拿破抹布给她堵上了。 气势汹汹的顾箬笠拿着戒尺,又转回林菘旁边了。 董大看的难受:“二弟……你我读书时,每日都在学堂,既不能孝敬父母,也不能下地干活,那家里的农活,你嫂嫂干的多,一筐豆子能卖半吊钱,都拿来给咱两添笔墨了。你有今天,位极人臣,你嫂嫂也算出了力。” 董相纹丝不动,依旧平淡:“明儿吃了苦头,苗氏便也吃些皮肉苦,有何不妥?这四根腊柳断了,也就完事了。兄长忍忍,很快的。” 很快,苗氏衣裳都烂了,呜呜呜的也喊不出声来,趴在地上,只剩半口气了,四根腊柳也还一根没断。 董老太太看的浑身都哆嗦,忍不住嘀咕:“照这么打下去,一根没打断,人就活活打死了。” 董大吓的栽到在地。 大管家善解人意,把董大搀扶起来,转过脸去,强迫他看着行刑:“大爷放心,这些人啊,都是训练有素,说了只吃点苦头,不要人命。大爷您看看,是不是下手极有分寸?” 大爷听见那瘆人的啪啪声,根本也不想看。 果真,一根腊柳没打断,苗氏就已经昏死过去。 董相淡定的接过大管家递过来的茶水:“那先存着吧。以后你们几个,先暂时贴身伺候大太太。” 老太太:“那要十天半个月打不断,难道还就每天都挨一顿打?” 大管事抿着嘴,神色微妙:这腊柳是熟过的,只要用力得当,别说十天半个月,半年也未必会断。 董大见苗氏暂时被拖了下去,微微松了口气:“二弟,你还是念旧情的,她毕竟是你嫂嫂,也从没吃过这种苦头……” 董相再次道:“分家吧!” 董大茫然看向上头的老娘,又看看春凳上的父亲,知道这是董相的另一个条件。 董老太爷摸摸头,主动道:“明儿那是冤枉的,京城里那些流言也不像话,我和你母亲都知道他孝顺。我们年级大了,离开故土在京城也过不惯,分家之后,就跟你哥哥回苏州老家了。你要是想我们,逢年过节,就带明儿回去看望我们吧。” 看到这里,便真是相府“家事”,顾箬笠也不必久留,先和林菘离开了。 刚一出门,林菘便问:“饿了吧?” 顾箬笠闷闷的摇头:“没什么意思。——不是,没什么胃口。” 说来说去,董霜明还是没得一个公正。 林菘主动握住顾箬笠的手,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遮蔽在伞下,不受风霜侵扰。他牵着她慢慢往前:“董相不会善罢甘休,你放心,他必有后着。” 马车缓缓跟在身后,冬日小雨似有若无,二人撑着罗伞,在青石板路上,相携而行。 顾箬笠轻声道:“对董相来说,这或许已经最合宜的解决办法了。既给了小明公正清白,也和这些吸血虫从此一刀两断。可是……” “这世上冤屈之事多了,本来也只有被冤屈的人本身才最看重这‘清白’二字。”顾箬笠声音清晰,分外坚毅。“我从前有个朋友,一家都蒙受了不白之冤,我但凡活着,总有一日,会替他洗清这些污名。” 说话间,二人正走到一棵大树下,树上积满了雨滴,又突然来了一阵风。顾箬笠连忙握住林菘的手,将雨伞整个遮在了他身边,自己却被雨水淋了一脸。 林菘此时正是心神失守,轻而易举被她抢去了雨伞。 她说的朋友,约莫正是自己? 顾箬笠单手举伞,一只手拥着林菘,扶上马车:“外面寒,上车吧。” 林菘看着顾箬笠擦拭头发,颇为直观的感受到了小郡主的“魄力”。 看那一举一动,真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了。 上了车,顾箬笠先随意擦了擦,又把帕子递给林菘:“菘儿帮我擦一下后面。” 林菘都不知说什么才好,片刻后,方道:“我们去泓玉楼吃胭脂鹅脯吧,这种日子,吃点好的压压惊。” 顾箬笠闻言,大觉有理:“走!” 不出三日,京中便传遍了。董相嫡子董霜明如何诚孝,其中还有威远将军之妻亲口所说,某年某月,亲眼所见,董老太太不待见这孩子,罚他在廊檐下冷风中站着。但董霜明全无怨言,依然晨昏定省。 至于那日的流言,自然是假的,天知道是怎么传成那副样子的? 最直接可见的,就是董家大爷匆匆卖了房子,和之前置办的店铺,看样子是准备卷铺盖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了。 而董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也会跟着长子一同回去。 这便颇为耐人寻味了。 董大原先在户部做个替补,去衙门辞行时,难免碰到昔日同僚,总有些故意多事的拦住董大问东问西。 “你家那侄儿,当真如此孝顺?” 流言传的沸沸扬扬,都是董大亲自所为,此时也得老实回答。 “我那侄儿肖似其父,本就是最为孝顺之人。” 同僚又问:“但我听说,桌子塌了,还伤了你家的老父亲?这无缘无故的,桌子怎么会塌了呢?” 董大尴尬赔笑,还得往下圆:“是啊,是啊。几个刁奴做事不仔细,都是混帐。至于我那老父亲,是被一个想要谋财害命的臭道士给骗了。人都已经送到京畿府衙门,那臭道士身上背了几条人命,不日就要问斩了。” 董大被人盘问一路,灰头土脸回到家中,见车已经装好,这才问,大太太的车备好了没。 “大太太身上有伤,我吩咐的用软垫把车包起来,车呢?” 仆从道:“大管事说不必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又不让她走了? 董大心头忐忑不安,连忙去找董相。 董相在书房处理公务,闲人不得入内,足足让他在门外吹了两个时辰的冷风,从下午等到了入夜。 等他听明白董大的来意,更是颇为惊愕:“兄长莫不是糊涂了?苗氏犯的是杀人重罪,我虽是当朝丞相,可也不敢枉法,私自让这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既然是杀人犯,难道不该移交京畿府?” 董大气的要命:“可你儿子又没死!” 董相目光阴沉:“那是我和韵娘的独子!” “这可是家丑!传扬出去,你又有什么好的?”董大急眼了,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再说,我听说了,你那儿子已经傻了,你做绝了,将来不指望奇威替你养老送终吗?” 董相淡淡道:“国有国法。” 董大算是明白了:“你诳我做了这么多,苗氏日日被人鞭笞,不得好活,全是你诳我的!你根本就没想过,要放过她,董凤玄,你心思怎么这么毒辣!” 董大见阿娘和老父亲也来了,索性把头往柱子上一撞:“你要是这么气不过去,就让我来偿命!反正我们家里,有个人把命赔给你就是!丞相是要逼死自己的亲哥哥吗?” 他一头撞上去,疼的龇牙咧嘴。 老太太最是疼这大儿子,抱着他哭天喊地起来:“你要逼死我儿子,我也一起死了算了!” 董老太爷也盘腿坐下了:“凤玄,你官做到这份上,不应该糊涂。你哥哥是离不得你嫂子,你娘也不能没有你哥,要是你娘和我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得回乡守孝三年。你可得想清楚了。” 他道:“咱们到底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何必做的这么绝?对我们没好处,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们这些碍事的,马上也要走了,但要留下奇威。凤玄,你可得想清楚了,毕竟,霜明已经好不了了。董氏若要长盛不衰,应该有个嫡系子弟,这也是为了长远打算,你又何必拘泥一时之气?再说了,你嫂子真没什么坏心,她这几日,日日痛哭流涕,跪在祠堂里为明儿祈福,就是想他快点好起来,苗氏是真知道错了。” “奇威是你亲侄儿,从今往后,他必定拿你当亲爹孝敬。” 董相不出声。 董老太爷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既要让董奇威抱住董相的大腿,又不忍心看苗氏受罪。在他看来,这个二儿子打小就和自己不亲近,将来养老还是要靠董大的。 看老二如今这幅铁石心肠的模样,现在自己还能动能走呢,他就这么不孝顺,难道日后自己老的不能动了,还能依靠他不成? 董老太爷索性放下话:“你非要做绝,那就真等着守孝吧!” 董相听他车轱辘话说了这么几日,眼下才开口:“苗氏毒妇,今日害的是您的亲孙子,父亲还要维护?父亲连去看一眼明儿都不肯,却到此时,都还在为董奇威谋划。您就不怕儿子寒心吗?” “既然在您眼中,我比不得苗氏,明儿也比不得董奇威,要他留下也可以,但自此之后,他与苗氏不能再见一面,免得被苗氏教唆。” 董老太爷顿了顿,斩钉截铁的应了:“那你也要全力扶持他,将来,他有出息,你老了才算有个依靠。” 董相并无多话:“父亲执意如此,日后不要后悔便是。” 顾箬笠手里抛着小彩球,董霜明的眼珠子便跟着彩球骨碌碌转。 顾箬笠刚放下,他就接了过去:“姐姐,球。” 顾箬笠摸摸小明的头,笑眯眯:“乖。” 董相看着笑嘻嘻的小明,道:“我已经安排好人手,过几日便送他们母子去京郊休养。原先我在那里有个庄子,明儿和韵娘都很是喜欢。京中嘈杂,韵娘也再不能经受半点刺激,暂时离开一段时日,反而是好事。” 董霜明似懂非懂:“庄子好,可以跑马,还没人嫌我笨。” 董相见他和孩子一样,满是心酸,又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笑了笑:“对,你的黄风驹,还在庄子里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段写不完了,我好像重感冒了(好惨……),明天结束这一段!(信我! 还有,小明会好哒! 第36章 发疯 董霜明和董相夫人乐韵不日便要走了。 董霜明和董相夫人离京,虽然董相不曾宣扬, 但仍然有不少官员闻风而来, 前来相送。 虽然此次事件过后,御史台也有弹劾, 言称董相不孝不悌,狠心将年迈的双亲送回老家, 等等,还有弹劾董相家事烦乱, 连一家之事都处置不了, 如何能协理国事? 陛下看了, 虽然只是一笑置之,压下不理, 但也有不少人闻风而动。今日早朝,弹劾之声比昨日更甚。 因此, 官员虽有, 但也不是特别多。 今日来送的, 除了顾箬笠林菘, 和终于被叶候放出来的叶上秋,还有不少学子, 那日将消息告诉顾箬笠的女学子,名为丁素尔,她倒是唯一一个女学子。 丁素尔看董霜明站在人群中,虽然眼神拙朴,但仍旧高出其他人许多, 显得高大壮实,不免轻轻叹了口气。 她送了一个平安符:“除此之外,也别无可送,大夫也说,将来兴许能慢慢好起来,董师兄,你可要快快好起来。你一腔侠义胆,又有一身好筋骨,即便不从文,将来保家卫国,也是好男儿!” 董霜明似懂非懂,反正他只记得顾箬笠,顾箬笠带来的都是好人,人家送他东西,他就收下,和他说话,他就乖巧的猛点头,乖的不得了。 “谢谢丁姐姐。” 丁素尔掩唇而笑,极有分寸的退在一边。 诸人一一送行,叶上秋抱着董霜明:“你看看我,腿,跛了!被我爹打的,真不是我不出面。也不是,我腿就算断了,也该爬来看你,我就不该服软,我爹还敢真把我腿打断不成?” 董霜明摸摸叶上秋的脑瓜,又“轻轻”拍了拍他的伤腿:“小明摸摸,就不疼了。” 叶上秋疼的龇牙咧嘴,又不好和这小傻瓜计较:“你快滚吧你!等好了再回来。” 正说着话,前边突然一阵喧哗,一个布衣少女噗通一声,跪在了董相面前。 董相微微后退,命人将她搀扶起来。 “你是何人,有什么话,尽可直言,不必如此。若有冤屈,可去京畿府尹喊冤,京中各部自司其职,姑娘不必害怕。” 少女站起身来,露出一张娇俏小脸,虽不算绝色,但也青春妍丽。 “小女,小女并无冤屈,只不过这点心愿,只有丞相能做主。” “你且说说。” 少女起身,露出手腕上的疤痕:“小女是京城东边的豆腐铺子家的闺女,小名玉早,半年前,小女一家被当地恶霸所骗,借了利子钱,要拿小女去抵债。小女走投无路,自寻死路,幸而公子古道热肠,救了小女性命。小女也是听人说的,明公子这么好的人,却被坏人所害,小女冒昧而来,愿意贴身照顾公子。” 董相:…… …… 久经世故的董相,竟然还有点傻眼了。 他这傻儿子,莫不是还在外惹了情债而不自知。 看着少女眼神笃定,分明是对他那傻儿子有情啊。 少女见董相不言语,复又跪拜:“相爷,小女并无他意。公子是天上的云,小女便是地上的泥,岂有高攀之心?但公子身边,也须得有人贴身服侍,小女愿报此恩。若三年之后,公子好转,小女自行出府婚嫁,倘若,倘若公子真好不了,小女愿做公子的姐姐,照顾公子一生一世。” 她这一出头,路边竟然有不少百姓,纷纷出面,有提着鸡蛋的,还有揪着一只老母鸡的,都说是受过公子的恩泽,拿来给公子补身体的。 董霜明这个憨憨,几时做过这些好事? 但他本就过过苦日子,再见到人有难处,难免就忍不住帮上一把。便是后来跟他娘回了相府,也从不改年少本心。 董相见着少女玉早说到这地步,若是收了,耽误人家姑娘,若是不收,这姑娘已经自报姓名,只怕今后亲事有虞。遂只得道:“这事儿,我也做不得住,不如,你去问问明儿吧。” 玉早见了董霜明,看他叫了自己一声姐姐,当即捂住脸,眼泪就落下来了:“公子……” 董霜明竟然还认得她:“小玉姑娘,你娘好了吗?” 说完,把刚收到的大母鸡提溜给她:“送你,快回去照看你娘吧。” 顾箬笠眼尖的发现,董霜明这厮,好像脸红了? 董霜明自中毒以来,瘦了不少,这时看起来依旧魁梧,但比以往憨憨壮壮的模样,却是大相径庭,越发显得虎目神光。 玉早看着他,心里酸的很:“公子都这样了,还在想着我娘,是不放心我阿娘吗?公子放心,嫂嫂也同意我这么做,会把阿娘当成亲生母亲侍奉。我们一家收了公子的大恩,本来就无以为报,想来想去,公子最需要旁人的时候,或许只有眼下了。” 董霜明傻乎乎笑了笑,拍了拍玉早的肩膀:“回去吧,要乖哦。” 玉早又不肯给他添麻烦,见他不肯自己留下,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她这一出现,满京之人才知道,原来董相家这个嫡公子,虽然才名不显,却是个难得的正直孩子。这几年在京都,得过他恩惠的人,竟然有这么多。 顾箬笠轻咳一声:“你们都先回吧,我和小明再说几句。” 她刚把小明拉到车后面,小明就捏了捏她的手。 顾箬笠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心里立时明白了。 这小子,早就好了。 “兴许,离开京城之后,伯母的病真能好转。小明你一片孝心,她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也照顾好伯母。” 董霜明笑了笑,又捏了捏顾箬笠的手:“姐姐,也要照顾好自己。” 几人又向董夫人辞行,董夫人依旧坐在轮椅上,比起数日前,更憔悴了许多,两鬓发色斑白,真如老妪一般。 乐韺推着姐姐,小声道:“姐姐,我也要走了,往后你和明儿一处,互相依靠,也没什么旁的糟心的人了。还有清儿留下的那个娃娃,我放在……” 乐氏听到“清儿”二字,又是浑身一抖,突然眼睛发直,愣愣的望向前边路过的一对母女。 那女孩儿大约五六岁,梳着羊角辫,却没戴红绳,缠着两根陈旧的黄丝绦。 女孩儿眼巴巴的看着路边的糖葫芦,却乖巧的不要,一见妇人看她,就赶紧收回了视线。这幅乖巧的模样,看的人心都要化了。 妇人叹了口气,停下来从破旧的荷包里,拿出一文钱,和货郎讨价还价,货郎看孩子可怜巴巴,叹口气就给了一串最小的。 女孩儿却不吃,给她阿娘:“阿娘带回家给哥哥吃,哥哥病了,要吃糖葫芦才能好。等我去了舅舅家,吃香喝辣,糖葫芦也有很多。” 随着妇人泪如雨下,轮椅上的乐氏猛地站了起来,孱弱的身躯里迸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不能去!” 乐氏跟疯了一样,抢过那孩子,啊、啊叫着,众人制止不及,谁也没想到,长年卧病,连出门都无力行走的董相夫人,会突然如此。 孩子阿娘也吓住了,尖叫不断:“疯婆子,你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乐氏嗷嗷乱叫,披头散发,和疯妇也没什么区别了。 董相惊慌不已,既怕夫人伤了孩子,又怕旁人伤了夫人,好不嘈乱。 片刻,乐氏一口气撑不住了,再也没什么劲,栽到在地,双手无力的抱着孩子恸哭不止,眼看着旁人把孩子从自己手中抱开来去,乐氏却无力留住,眼中深深的绝望,令人无不动容泪下。 那妇人抢回孩子,急急忙忙抱着孩子跑了,连娘家也不回了。 董霜明拨开人群,亲自抱着乐氏上了马车。 董相站在车窗前,想再看妻儿一眼,车窗却再也没掀起来过。 等马车走出老远,董相才踉跄回城。 良久,董相才重新振作,鼓足精神,对顾箬笠道:“我看那孩子,虽然不懂事了,可好像还在生我的气。郡主是不是也觉得,我贪图富贵,连给妻儿一个公道的勇气都没有?” 顾箬笠倒没想的这么简单:“丞相自然有您的考量,只不过,若是我的话,谁动我至亲,我能豁出去的,不止富贵,还有我的命。” 董相叹了口气:“我为相六年,一心为国,但也树敌无数,若是此时退位,连一条后路都没有。我这样一把老骨头,连妻女小儿都护不周全,死不足惜,可他们几个,韵娘、明儿,还有乐二娘,都是弱质妇人,如何保全自己?” “便是暂时遂了他们的意,那又如何?呵,这天下之事,总有因果,总有报应。难道他们真以为做了恶事,真的自以为从此拿住了我的软肋,就可以逍遥快活,不付出任何代价吗?” 顾箬笠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那清儿便是小明的妹妹吗?” 董相老态毕现,又叹了口气:“霜清比明儿小两岁,若是还在世,就和郡主一般大。所以,内子一见郡主,就十分欢喜。她啊,精神好的时候,对身边的丫头都甚是亲昵,可惜,这种时候不多。自从三个月前,他们回到京城,她的精神就一日不如一日。” “可清儿的死,也不是她的错。那时我进京赶考,杳无音信,韵娘带着一儿一女艰难度日,家中从无一人有片刻良知,帮扶一把。后来,明儿又病了,韵娘求救无门,连我至亲之人都对孩子见死不救,韵娘走投无路,只好应了别人的牵线,把清儿给了人家做童养媳。这家人倒是信了我有朝一日一定会有点成就,所以想早早用儿女亲事牵扯下来,所以从那以后,对韵娘和明儿都多有照顾。” “可对韵娘来说,这是她卖女儿得来的,何况,对一个做娘的来说,儿女都是她的命。从那一天起,从韵娘和清儿分开的那一天起,她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后来,清儿也没了。” 顾箬笠被林菘护在怀中,早已双眸含泪,连说话都不敢,只怕一动,就哭出来了。 董相道:“那家人并不坏,原也就是做个赌注,要是我真的高中,就能攀上管家,因此,对清儿并不坏。可兴许是天意,不到一年,清儿就走了。后来,我去问过,清儿是突发哮喘,那家人连夜去请了大夫,也没救活孩子。” “后来,他们对韵娘和明儿一直照看,可对韵娘来说,即便明知道这是天意,即便明知道他们没错,可一个做娘的,心里只有一个如果。” 林菘淡淡道:“如果她没把清儿送走,孩子会不会就不会死。” 董相苦笑道:“哪有这种如果?这世上苦着的人太多了。多的是,比我们这一家更苦的人。我苦读几十载,没做官之前,想的是,达则兼济天下,做一个让世间不再有这种穷苦困难人家的好官。真正做到了丞相这个位置,才知道,自己无能的很。” 董相又有些欣慰:“不过,明儿这孩子,倒是像我。偏生他和我关系并不算好,要不是今日这些人来了,我都不知道,他身体力行,做过这么多好事。百姓倒是更喜欢他,相比之下,我这个丞相,似乎还不如他。” 林菘始终紧紧握着顾箬笠的手,将她搀着,又道:“相爷极力促成一道利国利民的政令,就能活许多百姓。相爷今年推行的良田令,将被侵占的田地彻底统计,重新计算田地等级,分为良田、中田、下田,再根据当地百姓户口、一户一人分田,保证每家每户都有良田可种,便为许多百姓求到了一个温饱。” 董相颇为惊讶:“想不到你们小姑娘,居然还懂这些。” 林菘颇为无语:“我们都是书院学生。” 董相更为欣慰:“孩子们都如你们一般,那就好了。我们这些老东西做不到的事,将来,你们便能做到。现在嘛,我们这些老东西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董相走了。 顾箬笠突然拉着林菘进了一处拐角,将他按在了墙上。 林菘心头立时咯噔一下。 他知道要坏了。 顾箬笠扑进他怀里,无声的哭了。 这眼泪,替别人哭,也为自己而流。 林菘心疼的很。 她不哭,林菘也心疼,知道她忍着。 她一哭,别说林菘本来就喜欢她,便是钢铁大汉,心也要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冷,大家要多穿衣服少感冒,多吃好吃的!吃胖胖哒! 第37章 隔日,林菘见顾箬笠始终闷闷不乐, 去了学堂没多久, 就拉着顾箬笠出来了。 顾箬笠老大不得劲,给他拖着走, 小声小气的问他:“菘儿,你要做什么?” 林菘皱着眉, 只是恼那董相,连自己家事都处置不好, 白白连累顾箬笠心思重重, 多半是又想起自己家里的那些破事。 顾箬笠心绪轻易不外露, 倒没消沉多久,上了马车, 接过林菘剥好的一把核桃吃起来。 马车正好经过相府,就见府门口三三两两围了些人, 一个江湖打扮的汉子站在门口, 吆喝让人把他婆娘给交出来。 顾箬笠心头一动, 还没开口, 林菘已经让人下车去打听了。 片刻,小厮就回来了。 原来这汉子是个跑江湖卖艺的, 他说的婆娘竟然就是董夫人乐韵娘的妹妹,乐韺。 当年董相上京赶考,乐韵娘独自一个人带着一儿一女,家中缺衣少食,连女儿都养不活, 要送给别人做童养媳。乐韺彼时年少,心思活泛,又受不住这种穷苦,一次上城中赶集,就跟着这群卖艺的人跑了。 乐韺吃了不少苦头,才回了京城,投奔姐姐姐夫。董相与乐氏少年夫妻,自然情重,因此对乐韺不无细致,打算在京中给她重新找个夫婿,好好过日子。 也因此,乐韺并没有跟着乐韵和董霜明一起离京,反而是留在了丞相府。 听了乐韺的事,顾箬笠只冷笑一声,对林菘道:“倒是好打算。” 二人在街上转了一圈,过了大半个时辰回来时,相府门前人已经散了,想来董相已经将那江湖人打发走了。 顾箬笠心里只记挂董霜明,并不在意相府其他的事,却不知道,乐韺正跪在姐姐住的偏房之中,浑身发抖。 董相眼神冰冷,坐在床榻上。 乐韺望着董相放在面前的药瓶,连忙狡辩:“董郎……” 董相厌烦的望她一眼,冷道:“闭嘴!” 乐韺被他一望,哪还有什么勾搭他的胆子,连忙改口:“姐夫,这药粉是我的,可您也知道,我自那时候被人拐了去,跟着江湖班子到处混饭吃,带着这药粉也是为了防身。要不然,我一个弱女子,哪里能千里迢迢到京城来?我也不知道,苗氏什么时候偷了我的东西,去害了明儿!” 乐韺腿都快麻了,膝盖也疼的很:“不管怎么说,明儿也是我的亲外甥。” 董相却不耐烦和她打什么机锋:“你是韵娘的亲妹妹,也是明儿的亲小姨,我顾念他们两个,才留你到今天,不然,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 “苗氏蠢钝如猪,哪里能想出什么主意来?你自幼便眼神不定,不是个安于家室的,在外边混了这几年,学了这些腌臜东西,倒用在明儿身上!是你给苗氏设了套,还给苗氏毒药,让她对明儿下药。你借着照看韵娘的机会,用尽手段,刺激她发疯,就是想取而代之。” 乐韺抬起水汪汪的眼睛,轻轻柔柔的把董相望着:“姐夫,难道乐韺不好?你那日抱着我说,我和姐姐长的真像,尤其这双眼睛,和她年少时一模一样,又纯又亮。” 董相满心嘲讽:“你这轻浮之态,哪里配和韵娘相提并论?若不是你用那些下作药物,我岂会沾惹你这种残花败柳?” 乐韺见他眼中满是厌恶,简直不敢置信。她摸了摸肚子:“可是,你之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你找了我那么多回,有时候就在姐姐这院子的外隔间里,我们两个瞒着姐姐,快活的很!你之前明明对我那么着迷,我有孩子了!” 董相不为所动,格外厌烦的看了一眼乐韺的肚子,看她的眼神,和看死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乐韺不敢置信,歪坐在地上,突然醒悟了:“是你在骗我!” 董相望着她:“你可真是个蛇蝎毒妇。那时家中饥荒,韵娘自己不吃,孩子不吃,也要养着你,你却偷了她仅有的嫁妆跟人跑了。见我做了官,你又跑回来,韵娘不计前嫌,你却还要害她,世上怎会有你这种毒妇?” 乐韺已经明白了,喃喃道:“怪不得都说,最毒妇人心,又说什么无毒不丈夫,董相爷真是厉害!你堂堂相爷,怎么能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夫人,怎么能有一个痴痴傻傻的儿子?更何况,我们无权无势,对你也没什么助益。是你骗了我,要不是你骗我,我哪里会鬼迷心窍,对我自己的亲姐姐下手?” “我姐姐和你可是青梅竹马,自幼长大的情谊,你怎么下的去手?明儿可是你唯一的儿子!若不是那顾家的郡主娘娘,误打误撞,你是要真的把他们害死吗?” “大丈夫何患无妻?既有美妻,何愁无子?” 董相嗤笑一声,命人将乐韺关起来,径直出去了。 不日,董相总算重新振作,散朝过后,被阳丰帝单独召见。 陛下劝慰了几句,君臣又寒暄几句,突然话锋一转:“董卿家门不幸,不过,这门楣也要早早支撑起来。王将军有一独女,一直在家中为祖父母守孝,年方十九,倒是一门好亲事。” 董相一听,连忙推拒:“我和内子自幼一起长大,彼此情分无人可比,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淡淡道:“她既然身子不好,如何能操持内宅?何况,董卿岂能无后?” 董相再三推辞,陛下却却又道:“董相谢恩吧。此乃君恩。” 董相不敢抗旨,只好受了。 赐婚的圣旨很快就下来了,被关在后院的乐韺也听说了。 她被关在偏院,原本还不死心,奢望生下孩子以后,再慢慢图谋,可圣旨一到,她就全明白了。 好一个“大丈夫何患无妻”的董相! 乐韺又悔又怕,哆哆嗦嗦的倒了满满一碗糖水,将毒药全都冲了。等守卫发现的时候,尸身都已经硬了。 董相早料到她活不过今日,让人拖到城外,一把火烧了,再让人传出话去,乐韺跟原先的江湖夫君重新回了湘地。 消息传到鸿蒙书院时,顾箬笠刚看完董霜明辗转传进来的信件。 他和母亲已经到了别庄,日子清闲,每日都在练拳。 如此一来,董相倒成了最大赢家。 既摆脱了脑子不清楚的偏心爹娘,又名正言顺得了一个极有助力的夫人,还是陛下赐婚,可谓事事顺意。 再说董家的糊涂老太爷和老太太,到了老宅后,听到这消息,也懵了。 董老太太不安的问自己的大儿媳妇:“乐氏那贱妇还活着呢,陛下怎么就给他又赐婚?” 董大没好声气:“陛下一直重用二弟,也是施恩。还有朝局上的事,说了你们也不懂。二弟这回好了,既落个好名声,还名正言顺娶回了个贵女。” 董老太太还不明白:“那乐氏呢?以后就不回相府了?还有,他娶个贵女,以后要是再生孩子,那我的心肝儿董奇威怎么办?他二叔还管他吗?” 董大也说不清楚:“不至于吧?都是一家人,二弟怎么也不会太过分的。” 正说着,就听说京中传了信来。 董老太太记挂董奇威,一迭声:“快,是不是我的大孙子想我了?快拿来念给我听。” 董大三两下拆了信,一看是二弟的字迹,心里一沉。等念到董奇威去妓馆留宿,被人打断了腿,还踩烂了子孙根,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怕是凶多吉少时,老太太喊了一声“心肝儿肉”,就厥了过去。 董大拿着信纸,心痛不已,唯一的独子遭了这么大难,简直心如刀绞。他也顾不上家里,弄了一匹马,要回京城找董相问个明白。 哪里就真这么巧?明明就是董二搞的鬼,故意害了董奇威。 都是一家子骨肉,这个董二怎么就这么狠心? 没想到,这老宅早就被董相派人看守起来,董大连门都出不去。 那人打折了董大的腿,扔回了院子里。 董大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你们相爷怎么敢这么做,这还有天理吗?” 看守都是董相亲信,冷笑一声,把门关上了。 董大媳妇每日还要受鞭笞,背后的伤好了又破,一层一层,没一块好皮。她知道自己儿子废了,日日咒骂董相,又去折磨中风不能动弹的老太太。 “你这老虔婆,要不是你整日念叨,让丞相过继我的儿子,我怎么会动了歪心思?我要是不胡思乱想,我的儿子也不会这样了。都是你害的我!你们这两个老不死的,我好好的家,叫你们搅合的家破人亡!你还想去找你那小儿子,做什么?颐养天年吗?你想的美!我日子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以后,咱们要死,也死在一块!” 老太太反而说:“我算看透你们两个,才是最没良心的!早知道,我也该护着小二子,总好过你们这两个白眼狼。” 曾经和和美美的“一家骨肉”,自此相看生厌,每日相互咒骂。 入夜,林菘听得顾箬笠呼吸均匀,知道她已经睡熟,这才悄悄起身,又掀开帘子,果然见她横在锦被上。 林菘把锦被掖好,换了一身夜行衣,暗中到了后山。 许是因为顾箬笠就在书院,玉宝这几日睡的很安稳,花婆婆没有彻夜陪着。 林菘弄出些许动静,将花婆婆吵醒。 花婆婆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借着月光,看清桌案上放着的一块玉玦,吓的出了一身冷汗。 她急忙点灯,想去叫玉宝起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猛然看见一身黑衣的林菘,老胳膊老腿灵敏的一个纵跳,差点喊出来。 第38章 林菘将桌上的玉玦递给花婆婆,示意她仔细辨认, 道:“花婆婆不用怕, 这块玉玦不是玉宝那块……” 话还没说完,花婆婆从身后拿出两条鸡毛掸子, 不由分说朝林菘脸上招呼。 林菘急忙退让,房子又小, 根本无处躲避。鸡毛掸子上全是灰土,洒了他满脸。 林菘黑巾下的脸都黑了, 吐出一口泥灰:“呸……花婆婆, 我是戚家的人。” 花婆婆原将鸡毛掸子舞的虎虎生风, 猛然听见“戚家”二字,心头大惊, 连忙吹了灯,指着林菘:“你在说什么狗东西?什么七家八家, 我听不懂, 这可是鸿蒙书院, 你快点走!要不然, 书院的护卫抓了你去。” 林菘叹口气:“您收养的那个孩子玉宝,是戚家的第六子戚衡。我们都是戚氏的亲信, 到如今,戚家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花婆婆“哎哟”一声:“你说什么戚家,我不晓得,但玉宝那孩子,你看看, 又胖又蠢,是个穷人家的孩子,不是你说的什么大家少爷,你快滚吧!” 林菘道:“这玉玦,戚家六个孩子,不论儿女,各有一块。我是戚家三公子的亲信,这玉玦与玉宝那块一模一样,只是上面的花纹不一样,有三颗石榴籽。”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六公子,一度以为他已经遭了毒手,因此才迟来了这么多年。这些年,婆婆费尽心力保护他,辛苦您了。” 说完,林菘跪地,连磕了几个头。 花婆婆半信半疑,但看林菘极有诚意的样子,便接过玉玦仔细辨认,果然如他所说,上面有三个石榴籽。 “他之所以蠢笨,是因为他被人下了慢·性·毒·药,损害他的精神,想让他不知不觉死去。之所以浑身浮肿,容貌大变,却是因为你想要保护他。” 花婆婆见到玉佩,先就信了大半,又听说他把玉宝的身世说的一清二楚,丝毫不差,已经有七八分相信。 她叹了口气:“你们来了就好了。这孩子命太苦了,连累的我家郡……” 花婆婆急忙住口,道:“你们来了也就好了。” 林菘见花婆婆终于相信,松了口气。 这位婆婆,也实在太强悍了。 林菘又叮嘱了几句,不日便会安排妥当,悄无声息将玉宝和花婆婆一起接走。 花婆婆犹豫片刻:“玉宝跟你们走就好了,快些把他治好。我在这里久了,就留在书院里,没人注意我这个糟老婆子。要是一齐消失,反而惹人注目。” 林菘办完心头大事,略微放心了些,又放出信号,让翟让趁着夜色,溜进书院商议要事。 翟让听说主子已经去见过六公子,大为兴奋:“那就好,那六公子有没有说什么?” 林菘道:“他什么都听到了。我进去不久,他就醒了,想来他已经知道,有人要接他离京。只不过他的病症时好时坏,我便没有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 林菘突然闭口,敏锐的发觉,顾箬笠呼吸声变了。 她醒了! 顾箬笠迷迷糊糊坐起来,揉着眼睛,似乎看见崧妹坐在床上,对面站着一个男子? 她疑心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咦”了一声:“菘儿?有人吗?” 林菘冷冷的看着翟让。 翟让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 可主子瞪他干什么?谁知道主子竟然没给千金郡主下迷药? 明明是主子叫他来议事,怎么能不把千金郡主给安顿妥当了呢? 顾箬笠晚上入睡前喝了一大碗猪骨汤,是被憋醒的。 她迷迷糊糊的,听见林菘在说话,声音压的很低。起初,她还以为林菘在说梦话,哪知道一坐起来,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还是个男子! 翟让做了个手势:要不要把郡主给打晕? 她睡的迷迷糊糊的,没准明天起来,就忘了。 林菘倒有点舍不得,况且,也未必能瞒得过顾箬笠。 他神情越来越冷,突然樱唇轻启,喊了一声:“翟郎。” 翟让浑身一抖,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林菘咬咬牙,喊出来后,也豁出去了,故意往翟让面前凑去。 翟让浑身僵硬,一动都不敢动,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越靠越近,几乎就要凑到他脸上了。 床上的顾箬笠听到那一声“翟郎”,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也觉得这时候跳出来不大好,三个人估计都会挺尴尬的,于是又缩了回去,躲在床帐里装睡。 可没想到,帷帐外面,那两个影子,好像越凑越近……头都要碰到一起了! 莫不是要亲嘴? 顾箬笠不管了,急忙钻出一个脑袋,急切的喊了一声:“住嘴……口!” 翟让也是要疯了啊! 眼看着主子噘着嘴,越凑越近,他魂都要吓飞了嗷! 他连忙一把推开了林菘。 顾箬笠急了,跳着脚指着他的鼻子:“你这……这负心汉!你推我们菘儿干什么?不要脸,你下贱!你,你还想亲我们菘儿!” 翟让张口结舌:“是他自己凑过来的呀!” “胡说!”顾箬笠瞪圆眼睛,把小表妹拉到身后护着。“你,你嘴上抹蜜了啊?我们菘儿亲你?你做梦吧你!” 林菘也要疯了,可那一声翟郎喊出口后,仿佛也没那么羞耻了。 他就当自己已经完全疯了吧! 林菘拉了拉顾箬笠的衣裳,娇怯怯的:“小表姐。” 顾箬笠的心都要化了! 她转过来安抚林菘,叫她别怕,自己不会声张,又恶狠狠的摆出老鹰护小鸡的架势来:“你这个臭猪蹄子,还不快滚!” 凌乱的翟让如获大赦,忙不迭的跑了。 撵走了登徒子翟让,顾箬笠脸颊红扑扑的,这才转过脸来,打算好生教育一番林菘。 “菘儿,方才这男子是谁?” 林菘眼神飘了飘:“我也不知道,兴许是什么毛贼,梁上君子之流。” 顾箬笠听她隐瞒,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气急败坏:“你胡说,方才你喊他翟郎,我都听见了!” 林菘此时此刻已经后悔了。 他一时发晕,说了一个谎言,这都是他自己造的孽,现如今就要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来掩盖。 他故作羞涩的低下头,小声道:“表姐,你都听见了?” 顾箬笠痛心疾首:“我又没聋!你说说,那人到底是谁?” 林菘摸了摸她的手,见她指尖冰冷,忙把人按进被窝里,双手捂着给她呵暖。 “这个人,其实是……我的护卫!” 顾箬笠瞪大眼睛:“护卫?既然如此,当初你何必要进京?你大张旗鼓,带着那么多金银财宝进京,简直就是陛下眼中的香饽饽,你的亲事以后岂会容你自主?” 顾箬笠霹雳吧啦说了一大堆,见林菘“可怜巴巴”的垂着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叹了口气,突然又问:“那他生的俊吗?方才我没瞧仔细。” 林菘:?? 她倒还关注这个。 顾箬笠道:“鸿蒙书院之中,看守的都是李老的人,你今后不要让他再进来了,若是被人撞见,那就事大了。” 她打了个呵欠,重新钻进被窝里,迷迷糊糊又要睡了。 林菘松了口气,正要去睡,顾箬笠猛地钻了出来:“差点忘记了,我还要去更衣,憋死我了。” 林菘耳朵微红,钻进被子里装睡。 第二天,顾箬笠善良的没有提“翟郎”,对林菘没有丝毫异样,仿佛没发生这回事一样。 林菘以为她并不放在心上,却不料一到晚上,顾箬笠亲自去检查了门窗,锁的严严实实的,意味深长的坐在床榻边。 “菘儿,你若喜欢那小护卫,倒也没什么。毕竟他是你的护卫,一来,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二来,他对你忠心,对你也好。不过,是万万不能在书院胡闹,这些天,我可会看着你的。” 林菘万万没想到,防了她一天,在这个时候旧事重提了,不得不低眉顺眼:“我知道了,小表姐。” 顾箬笠“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自幼和这个小护卫一同长大,又是这么个年纪,有些依赖喜欢是难免的。只不过,你的亲事未定,你若是和他亲近,只会害了他。” 林菘还能说什么? 他若是能回到昨天,真想打昨天嘴瓢的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喊什么“翟郎”? 林菘默然片刻,突然又问:“那小表姐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 顾箬笠利落的摇了摇头。 林菘眸光温柔的望着她,带着一种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愉悦神情。 顾箬笠突然叹了口气,又道:“其实,你表姐我应该算是个小寡妇了。” 林菘瞪圆了眼睛:??? 顾箬笠道:“你没听说过,我以前定过亲吗?后来他就死了。” 林·已经死了·戚衍·菘:……哑口无言,只能呵呵冷笑,还真是谢谢你怀念我了! 顾箬笠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半句,林菘却半夜都没睡着,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兴奋。 他自己浑然不觉,只以为是要将戚衡接回家了,所以才如此亢奋,浅眠之中半睡半醒时,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顾箬笠到现在,都把自己当成他的未亡人,所以,才自称小寡妇。 这念头让林菘无比的喜悦。 第二天一早起来,林菘费尽心机给顾箬笠梳了一个繁复的不得了的同心髻。 林菘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时,心情十分屈辱。 再这样下去,自己该对她有求必应了。 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花婆婆的养子玉宝失足落水,玉宝不会水,左右又无人,等发现的时候,尸身都已经浮肿了。 顾箬笠早听花婆婆说过,戚家来人接戚衡了,她也确认了玉佩,确定那是戚家的人,但突然得到消息,还是有些不安。 她到了后山,借着安抚花婆婆的时机,确信那具浮尸是一具用来瞒天过海的死尸,玉宝早就被人接走了,才算放下心来。 入夜过后,林菘前去后山,花婆婆果然未睡,还在等他。 第39章 花婆婆见了玉宝(戚衡)亲手写的信件,说已经离开京城, 到了京郊一处隐秘的庄子。山庄之中有几个出众的大夫, 已经给他开了方子。 花婆婆这才彻底放心,道:“如今小公子得以离开京城, 也算一件幸事。只不过,当年戚氏蒙难, 小公子得以保全性命,也是有贵人相助。贵人托我问一句话。” 林菘自然知道, 她所说的贵人, 便是顾箬笠。 花婆婆问:“贵人想问, 戚衍小将军埋骨何处?坟头荒草可有人除?” 林菘淡淡道:“小将军葬身碧野,既无名碑, 也无人回顾一眼,那荒草想来已过人膝。” 他虽然侥幸偷生, 但戚家当年惨烈, 尸身堆积在一处, 又被大火烧过, 早就分不清谁是谁。 这些人保家卫国,流过血, 杀过敌,到头来,只有一身污名,连个坟包也没留下。 花婆婆痛心不已:“都是造孽啊!” 转眼就快新年,顾箬笠也接到了信, 顾斯年已经返京,不日就将回府。而书院收了最后一次功课,也放了大假,让学子们回家过年。 顾箬笠等了这么久,就等着顾斯年回京。她先回了顾府,顾老太太被不要脸的秦氏气倒,秦氏又故意卖惨,希望顾箬笠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放自己一回,因此,顾府也没了主事的人。不过这点时日,顾府颇有点冷冷清清的模样。 顾箬笠可不管这些,将自己的人带回院中,自顾自的过日子,今日兴起,就在院子里烤肉。明日起的晚了,便两顿饭做一顿饭,搬出铜锅来涮肉片吃。 顾老太太先前被秦氏蒙蔽,一心把李新元当成“福娃”,反而把自己的亲孙女当成草,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想要笼络顾箬笠。可她一个长辈,也不好先来晚辈院中,因此只好耐着性子等等。 顾老太太想的倒是美。 这顾府毕竟是顾箬笠的家,她一个小女孩子,还能有不在意长辈温情的?再者说,她去了书院,多日不曾归家,此时回来,自然要来给祖母请安。 因此,顾老太太忍着肉疼,让人找出不少好东西,预备顾箬笠来请安的时候,好生安抚安抚自己的亲孙女。 可哪知道,第一天,没等来人,第二天,顾箬笠也没来请安。第三天,顾老太太按捺不住了,暗暗派人去打听,回来才说,郡主这会儿还没起呢。 顾老太太扯了扯脸皮,原先她看顾箬笠是怎么也不顺眼,可如今她也回过神来了,心里还是有这个亲孙女,只好悻悻对左右道: “郡主在书院里辛苦,难得放了大假,惫懒些也寻常。不如这样吧,等郡主醒了,你让人把今日炖好的燕窝送过去,就说,祖母想她了。” 顾老太□□排完,就美滋滋的等着了。 毕竟,她这老祖母都“明示”到这地步了,郡主还能不来看看她? 顾箬笠醒了,挑了一身丹樱色夹袄穿着,外边又裹了一件雪白的毛绒披风,穿的暖暖和和,隔着窗户上的一层明纸,烤着暖炉,看窗外的雪景。 雪花簌簌落落,格外的宁静。 顾箬笠瞧着难得的景致,又想起小表妹来了:“也不知道崧妹在做些什么,是否在赏雪景。若是在赏雪……” 说到这里,顾箬笠神色大变! 她的菘儿莫不是和那个“翟郎”在一处赏雪? 这可坏了! 顾箬笠身为年长的“大表姐”,顿时操心起来。 林府并没有什么长辈约束,菘儿身边也没有一个可靠的嬷嬷,对男女之事又是懵懵懂懂,她喜欢一个小侍卫不打紧,喜欢十个小侍卫也没什么打紧,就怕这个“小丫头”小小年纪,一时干柴烈火、天雷勾动地火……啊呸! 顾箬笠捂着微红的脸颊,驱散脑中那些羞耻画面,轻咳一声:“你们去林府下个帖子,就说我请林乡君来赏雪。” 人刚一走,顾老太太的亲信婆子就端着燕窝来了。 雁声她们几个哪会让老太太的人进郡主院子?在院门口就把人拦下了。 亲信婆子怎么说也进不去,又不敢像从前一样,只好赔笑,满脸的褶子笑成了包子:“郡主可算醒了。老太太一直记挂着,这不,这燕窝里面放了不少大补的药材,文火炖了小半夜,特意给郡主备的。” 雁声揭开看了一眼,光是闻着便知道这回老太太是下了血本了,那燕窝熬的浓浓的,哪怕是从前老太太自己吃的,都没敢这么奢侈。 她也不说什么,进去回话,片刻就出来了:“我们郡主说了,知道老太太心里有她,不过,郡主也吃不了这么好的东西,倒是秦夫人有孕,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不如,给秦夫人送去。” 说着,不由分说就把人带到了秦氏苟着的偏院里。 秦氏自打放火烧了齐宁院,唯恐顾箬笠进宫告状,只一心一意守在这破落院子里安胎,想着先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前几日她听说顾箬笠回府,缩着等了好几日,见顾箬笠不曾来找她,才些微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松完,雁声就来了,还带来一盏燕窝,说是郡主孝敬的。 秦氏哪里敢真的喝?等人一走,就把燕窝给偷偷倒了。 等顾老太太听说,自己花了血本熬的燕窝被秦氏给倒了,心疼的捶胸顿足,真是心肝儿都在滴血。 她老太太既然不痛快了,少不得又叫人去把李新元叫来,一番斥责训诫,完了,还让人在廊檐下抄佛经。 顾老太太本是想和顾箬笠好好亲近一番,没想到,总也没有这个机会。 顾箬笠可不管家中这几个人,倒是收到林府的信,林菘犯了旧疾,这几日都不在府中,去温泉庄子里养病了。 顾箬笠心里记挂,问要不要紧。银瓶笑着说只是小毛病,只要些许调理,还带来了一盒珍珠,是乡君早就备下的,让给郡主拿着玩。 顾箬笠欣慰不已,小表妹去养病,都还处处记挂她呢。 她犹豫了片刻,问道:“菘儿此次出门,都是什么人护卫?你们府上有个姓翟的护卫,可有同去?” 银瓶:? 林菘对外说去养病,其实是去探望戚衡。银瓶被问的愣了一下,不过翟让这回是留在府上了,遂道: “翟护卫不曾去,留在家中了。” 顾箬笠顿时放下心来,连笑意都格外真切。 银瓶看在眼里,自然好奇,等过几日林菘回来了,便提起来。 林菘一听,耳朵可疑的红了,咳了一声,交代道:“下次她再问,你就说翟让被打发回老家,取东西了。” 免得她总是放在心里,又说出些叫人哭笑不得的话来。 如此闲散几日,到小年这日,顾斯年终于风尘仆仆回了京。 他虽然外放,但家中之事也不是全然不知,一进府门就觉得格外冷清。 以往这时候,一家大小都该在二门迎着了,李新元会蹬蹬的跑过来,欣喜的唤他父亲。秦氏倒还贤淑,便是顾箬笠和他不算亲近,也会等在门口。 可这次回来,一样的府邸,竟然生生看出几分萧条来。 他深吸口气,勉强去给老太太请过安,片刻也不耽误的到了秦氏住的偏院中。 秦氏一见他回来,泪珠滚落,抓着他衣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妾盼您盼的好苦啊!” 顾斯年扶她在床上坐下,屋子里冷的冻人,又让人生几个火盆来。 “你和若若究竟怎么回事?若若对你一向亲厚,你到底怎么恼了她?原先就同你说过,若若是个心软的孩子,你只要对她好上三分,她就能对你好十分。你既然要做她的继母,就该对她视如己出,更别说,她出身高贵,愿意亲近你,也是你的福气。” 秦氏虽早就知道顾斯年的为人,但因有孕,对他还有几分期待,乍然听了这话,如堕冰窟,真是浑身都凉透了。 虽说心寒,倒还要笼络顾斯年。 “我对她哪里敢不好?不过是原先,我请了公主身边一个宫女过去,问些事情,哪知道被郡主发现了,大发雷霆,我原先的衣裳全都被她烧了,也不许我再做梨花白糕。” 秦氏便挑挑拣拣说了两件。 顾斯年冷笑一声:“假的就是假的,你学长公主的样子,哪里能学的像?猫不猫,狗不狗。” 秦氏又是一噎,垂首摸着肚子,不再说话。 顾斯年又问:“若若这个孩子,最是心软,你有孕在身,当年对她毕竟有舍身救命之恩,按理说,只是因为你故意模仿长公主,恶心到她了。她不理你就是,怎么会落得如此凄惨?” 秦氏哪里敢说,她那样折磨心眉? 秦氏只好道:“郡主气性自然大些。” 顾斯年坐了片刻,嫌这屋子冷,随意嘱咐了两句,让秦氏好生安胎。 “既然若若在气头上,你就避着些,过些日子,兴许她心软了,你再搬到别处去。” 顾斯年倒很不满:“你也是,既然若若原先喜欢你,你就好生笼络她,做什么惹恼她?她毕竟是长公主之女,出身尊贵,不比别的什么人。” 等顾斯年走了,秦氏一阵恍惚。 她原先还以为,顾斯年对她还是有几分情分。照今日看来,顾斯年从前对她不错,只是因为顾箬笠喜欢她。 顾箬笠喜欢她,顾斯年要借着顾箬笠向陛下表明立场,这才对她不错。一旦顾箬笠腻烦了她,顾斯年便也没了什么好脸色。 可笑可笑,她明知道顾斯年是什么人,还抱有幻想。 秦氏既心寒,又觉得荒唐。就因为顾箬笠得陛下的宠,是公主之女,顾斯年这个当爹的,都要看她的脸色。 顾斯年从偏院出来时,碰到了抄经回来的李新元。李新元见到他,面上一喜,可还没来得及招呼,就见顾斯年仿佛没看到她一样,转了个方向,从另一条道走了。 看那方向,是去顾箬笠的院子。 李新元回去院子里,又是大哭一场,又委屈又崩溃。她举起手让秦氏看她手上的冻疮:“那个恶臭老太婆整日折磨我,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秦氏只好摸着肚子:“等你弟弟出生,自然就好了,元儿,你且忍耐些。” 秦氏怎么也想不通,原先顾箬笠对她真和亲娘一般,她只要装装病,说几句软化,顾箬笠就言听计从。 怎么顾箬笠突然间就聪明起来了? 顾斯年去见了顾箬笠,见她带着丫头们,在院子中间,堆了一个老大的雪人。她心情似乎极好,肖似敬宁长公主的眉眼都带着意气风华的畅快和欣和。 顾斯年轻咳一声,见顾箬笠转过脸来,才拿出一个盒子:“若若,你看爹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顾箬笠带着鹿皮手套,手里捧着的大雪球都掉了,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顾斯年。 他莫不是有病? 顾斯年莫名读懂了她的神情,尴尬的很,将盒子递给雁声,硬着头皮故作慈祥:“怎么?小半年不见,都不认识阿爹了?” 顾箬笠扯开嘴角:呵呵。 第40章 顾箬笠脸上的笑意淡淡,但眼神中的讥诮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顾斯年强顶着双倍尴尬buff, 作戏要做全套:“你小时候说过, 最喜欢正红色,这块鸽子血, 是爹好不容易弄到的,你喜欢吗?” 顾箬笠瞧了一眼, 礼物照收,神色却是无动于衷。 顾斯年见她收下礼物, 这才松了口气。 也不知为何, 自从敬宁去世之后, 原来乖巧亲昵的女儿和他逐渐疏远。顾斯年受敬宁长公主意外身亡的牵连,原先的吏部尚书一职被陛下迁怒撤掉, 数年钻营,想要尽快官复原职。 等到他发现女儿的变化时, 二人早就已经不复亲近了。 但顾箬笠虽然对他一直淡淡的, 但对他还算尊敬。今日这种情形, 实在是从未有过。 顾斯年心念一转, 就明白过来了。 顾箬笠这是心头有气! 她受了秦明双的蒙蔽,也迁怒起他这个当爹的来。 顾斯年痛心疾首状:“秦氏犯下大错, 我已经知道了。你原先年纪小,自从长公主去世之后,你便郁郁寡欢,与为父也不亲近,我虽想开导你, 却实在无从下手。到后来,你中意秦氏,我这才想方设法纳她进府,原意是想让她好生照看你,却没想到,秦氏竟然是这样一个两面三刀、口蜜腹剑的毒妇。” 他的意思,他纳秦明双也是为了顾箬笠,怎么好还怪他呢? 顾斯年神色疲惫:“只是如今她到底身怀六甲,虽说犯了大错,但这些事情若是传出去,也有损顾家的名声。” 顾箬笠敛下神色,轻声问:“她手上沾了人命,我一个小女孩家,也没什么可用的人,也无法细查。但她既然有胆害人,想来不止心眉这一桩。父亲今后打算如何?” 顾斯年望着顾箬笠,狠下心肠:“等孩子出生,便让她……去家庙修行吧。”到时候,再想个法子,让秦氏暴毙便是。 顾箬笠撇了撇嘴角,倒不意外顾斯年的决定:“父亲做主便好。” 一直到年前二十八,林菘又给顾箬笠下了帖子,邀她去林府。 顾箬笠和她分别不到十日,却觉得像分别了大半年一样,迫不及待去林府见她。 林菘穿着一身灰鼠毛,见她来了,神色依旧是淡淡的,但眼中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顾箬笠带来不少糕点,非让林菘尝尝。林菘根本不吃这些甜腻腻、软绵绵的东西,抿口拒绝。 顾箬笠伸长了手,喂到他嘴边,像哄小孩儿一样:“菘儿,你就尝尝嘛。你闻闻,这个板栗百合糕,它不香吗?” 林菘见她坚持,只好视死如归的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 顾箬笠喂她,把这一整块都吃了。 林菘脸色灰白,吃完了糕点,喝了一整杯浓茶,才觉得舌头上的甜腻味儿淡了些。 顾箬笠嘻嘻笑着,觉得她这副“逼良为娼”的模样格外可爱:“早知道就做些咸口的了。这可是我亲手做的。我还以为,没有小姑娘不喜欢这些东西呢。” 林菘:可他压根不是什么小姑娘! 顾箬笠细白的手指上,还有一点红痕,是压玫瑰糕的时候,留下的印子。 她娇生惯养,多少细软堆出来的娇娇人儿,一点力道就留下印子,半天还没消下去。 林菘挪开眼:“天寒地冻,怎么这时候想起做点心?仔细冻了手。” 顾箬笠摇摇头:“年关了,段青玉出不来,也没什么好玩的,不如在家里做点小点心。”她略带懊恼,“而且,我真的以为你会喜欢吃。你看看,栗子糕我特意做成小兔子,玫瑰糕里还放了今年夏天存的玫瑰花瓣,一层一层,多好看。哪知道,你都不喜欢这些。还不如做个大肉烧饼呢。” 林菘面无表情的拿了一块玫瑰糕。 银瓶站在一旁,憋着笑意,简直要忍出内伤。 林菘一连吃了半匣子甜点,被甜的丧失自主。 顾箬笠还在问:“菘儿是喜欢吃咸口的?能吃辣吗?我明日带糟鹅掌过来,也是我自己做的,你尝尝。” 林菘:“天冷了,你少折腾这些,冰雪天气,好生守着炉子暖和,免得又着凉。” 顾箬笠甜滋滋一笑:“不会。若是别人,我可不耐烦做给他吃,只做给小菘儿吃。” 林菘别别扭扭:“那你多穿点。” 银瓶:…… …… 有生以来,她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多穿点”、“别着凉”这种婆婆妈妈式的关切语句,会从自家主子口中冒出来。 真真是…… 这就是故人所说,相思的力量吗? 聊完了点心吃食,顾箬笠想起自己这趟过来的重要目标了。 她眼神飘了飘。 林菘顿时后脊一紧,一种超乎所以的不祥预感冒了出来。 顾箬笠:“那个翟郎,呸,翟护卫呢?小表妹,我想看看。” 林菘:……“他有什么可看的?” 顾箬笠好奇呀,八卦呀:“那日不曾看清楚,我就随便瞅瞅,菘儿,让我看看嘛。” 林菘觉得自己有点窒息。 银瓶还不知道,想起那日林菘交代的,千金郡主问起来,就说打发翟让回老家了,刚要开口,就见翟让拿着一束腊梅,嘚吧嘚吧从雪地里跑来。 “主子!你看梅花开的贼香!” 顾箬笠的眼睛蹭的一下亮了! 那晚,她是没太看清翟让的脸,可她听出声音,还有这身形也差不多。 再看他“没规没矩”的跑到内院,哪里还不明白? 再说翟让,本来好好的办完事回来,在院子里碰见净瓶,让他带一捧腊梅给银瓶,就颠颠的跑进来了。 他刚回来,也不知道府上有客人,等看见顾箬笠也在,顿时吓的像一只炸了毛的猫,丢了花就跑了。 顾箬笠嫌弃的摇摇头:“这小子算什么回事?我是你表姐,也就是你娘家人了。他有本事勾搭你,没本事见家长?” 银瓶恍惚觉得自己听错了。 翟让勾搭主子? 再看主子耳朵、脖子全都是红的,只是一张脸面无表情,望向翟让“逃跑”的方向,目光满汉杀气。 银瓶觉得自己也有点窒息。 林菘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银瓶觉得自己再待下去,难保主子日后不会“杀人灭口”,机灵的找了个借口,出了暖阁。 顾箬笠道:“你若喜欢这样的,倒也好,我看他蠢蠢的,不像有什么心机的样子,定然不会骗你。” 林菘压抑下羞耻,也豁出去了,还有些惊讶:“我还以为表姐会苦劝我,不要对小侍卫动心。” 顾箬笠畅意一笑:“喜欢不喜欢,难道是我说了算的?” 林菘喝完了浓茶,随意把玩着茶盏,唇角微微挑起冷笑:“但陛下一定会给我赐婚,怎么也不会让我嫁给一个小侍卫。” 顾箬笠微微凑近他耳朵,气息扑进他耳朵里,钻进脖子里:“所以才叫你隐蔽些。日后,若是能有法子,让你和心上人长长久久自然是好。若是不顺,也要先保住这小护卫,再不济,你以后偷偷和他好又有什么?” 林菘:“……表姐,做人要有道德。”哪有教表妹背夫偷汉的表姐? 顾箬笠微微叹了口气,瓷白而纯稚的脸上露出与年岁不符的些微焦虑,但也只是眨眼即逝。 “就怕陛下给你指婚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人。”她声音很低,自言自语,但林菘也敏锐的捕捉到了。 顾箬笠的异样眨眼即逝,很快就笑的眉眼弯弯:“不过,菘儿别怕,不管什么事,我一定会尽力帮你。” 她说这话的语气,过于真切,林菘喉头不可察觉的滚动了一下。 顾箬笠回去时,天色已经暗下来,虽然紧赶慢赶,但冬日的天黑的太快。 雁声悄声道:“郡主,后面有辆马车一直跟着我们。” 顾箬笠:“谁家的马车?” 雁声:“是皇商李家。” 顾箬笠轻哼一声。 这个皇商李家,便是李新元的本家。 雁声道:“主子先前去书院了,我们几个在公主府闲着也是闲着,便顺手查了秦氏一点小事,倒是有些蹊跷。” 顾箬笠问:“哪里奇怪?” “我们几个找到了秦氏的账本,每年都有一笔两千两银子的花费,说是给李家送礼的。可是自从秦氏另嫁,还将李新元也带到顾家之后,李家从未登门,仿佛断了往来。” 那这笔过了明路的银子,就别有用处。 雁声早就追查下去,秦氏倒是藏的严密,到现在还没有回复。 李家的马车故意跟着,不远不近,顾箬笠回了小院不久,就听说李家人来拜访了,来的人是李新元的大堂兄李金益,和顾斯年不冷不热的寒暄了几句,就直接说到正题,想要接李新元回家。 顾斯年哪会轻易放人? 当年秦氏改嫁,若是将李新元留在李家,也没什么。偏偏秦氏和李新元眼红顾氏的富贵,迫不及待的舍弃了李家这个“商户”。 可顾斯年养了李新元这几年,现在让人回李家,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他苛待继女吗? 李金益料想不会这么顺利,又提出想见见妹妹。 顾斯年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这孩子至孝,为给她母亲和胎儿祈福,抄了几日经书,不慎着了凉,见不得风。今日是不好见了。” 李金益首战不利,也不在意,眯眼笑道:“元儿妹妹毕竟是我们李家的血脉,还是我祖母的大孙女。我祖母膝下孙儿不少,孙女却只有这一个,可是我们李家的宝贝疙瘩。顾大人自然是心疼她的,只是我祖母也想念她,倒不如改日,让这孩子自己决定,回不回李家。” 顾斯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刚过完年,就收到了南王府老王妃的帖子,请顾氏阖家去王府赏冰泉。 一进王府,顾斯年才发觉,李金益和李家老太太都在,李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来了一大家子。 正是冲着李新元来的! 第41章 南王府如今只剩下老王妃一个,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但南王府再落魄, 老王妃也是当今陛下的老婶婶, 因此,收到南王府的帖子, 顾斯年倒也惊喜,早早的就去了。 他原本只打算带顾箬笠一人, 但送帖子的嬷嬷提了“那位李姑娘,我家老王妃也见过, 倒是性情温婉, 不妨带去说说话”, 顾斯年这才改变主意,将李新元一同带到了南王府。 今日来的人不少, 虽说女眷居多,但也有不少王室宗亲, 一同来给老王妃见礼。 顾斯年迫切经营, 再三嘱咐李新元:“你不曾参加过这等宴会, 那就小心跟着若若, 安分守己,便不会出错。切记, 你如今是顾府的女儿,可万万不要给为父丢脸。” 李新元喏喏的应了,果真寸步不离的跟着顾箬笠。 顾斯年原本还在琢磨,等见了李金益,脸色顿时就变了。 顾斯年神色阴翳, 李金益倒是得意:“早几年,老南王病重,老王妃满天下找一味珍稀药材,李家手上恰好有,便献了上来。虽说不算得什么,可老王妃却记在心里。” 这次,也是李家老太太出面,恳请老王妃请了李新元来,想当着众人的面,接李新元回李家。 而女眷那边,李家年迈的老太太已经抱着李新元“心肝肉儿”大哭起来。 “我的儿,这些年你不在我身前,可想死老祖母了。” “原先你要去顾家,那是生生从老祖母身上剜下一块肉来。老祖母舍不得你,可也不忍心叫你们母女分离,只好送你走了。可老祖母没有一日不观念你,坐着也想,睡着也想,魂儿都跟你走了。” 这老太太虽然眼生,诸位夫人也不认识,但毕竟是老王妃的座上宾,诸位夫人见她哭的伤心,连忙上去劝解。 顾箬笠站在后头,前边的“热闹”与她无关,听着李家老太太花样不穷的说着,自己如何如何想孙女,不禁露出茫然。 真要是这么舍不得,早干什么去了? 李老太太哭的差不多了,才收了眼泪:“从年前我就梦见那短命的大儿,也就是你那亲爹,每日都梦见他,偏生他也不和我说话,只是看着我。我起初还不明白,后头才醒悟明白,该不是你爹想你了?” 李新元那眼泪也是收放自如,刚抹干净,一听这话,立刻又哭了:“我也想爹。” 李老太太似乎无意的望了一眼顾箬笠,道:“你爹连梦里都不愿意和我说话,想必是责怪我没有照顾好你。元儿,你在外边过的可好?” 她话说到这里,似乎察觉自己言语有失,立刻转移话题:“哎呀,你我祖孙好不容易见面,也莫提了。” 她正要拉着李新元坐下,却又看见了顾箬笠。 她问:“元儿啊,这位小姑娘是谁啊?瞧着可真是金贵。” 李新元抿抿唇,仿佛这才想起顾箬笠一样,畏畏缩缩的走到顾箬笠身前,小心翼翼道:“郡主,这是我李家的亲祖母,我见了奶奶,这才失态了,我……我就是一时情难自禁,没,没想给顾家丢人现眼。郡主,您快坐吧。” 李家老太太一听,满面堆笑,小心奉承:“原来是千金郡主,我们元儿在顾家,还承蒙郡主照看。” 说着,弯下腰身,竟然是要给顾箬笠下拜。 顾箬笠眸光一沉:原来李新元今日走的是小可怜路线,那她就是仗势欺人的继妹了? 若论理说,顾箬笠是郡主,李老太太是平头百姓,给顾箬笠作礼也不算什么。可李老太太毕竟这么大年纪,又是继姐的亲祖母,算起来,顾箬笠若是稍微有点德行,都不该受老人家这个大礼。 雁声本要去扶,见郡主纹丝不动,泰然自若的站着,她也不动了。 李老太太真没想到,顾箬笠还真敢,憋屈的弯腰,行了礼。 顾箬笠早就有跋扈之名,诸位夫人见她真的受了,脸上是没什么变化,但心里都有些嘀咕。这千金郡主果真是恃宠而骄,李老太太这么大年纪,她也受得住? 雁声这才上去扶人:“老太太这是做什么?我们郡主都被您吓住了。虽说郡主身份尊贵,但郡主素日亲和,从不在外如此。今日都是老王妃的客人,若是真论品级身份见礼,夫人们岂不是都要给郡主见礼?若真要如此算来,诰命们各有各的品级,郡主宗室们也各有品级,真要依着品级一一见过大礼,那可就热闹了。” 这些夫人们都活了大半辈子,打眼一看也明白了,这是李家想给千金郡主上眼药,反被郡主给拿住了。 顾箬笠出了内厅,李新元也跟在身后,见了人便柔柔婉婉的轻笑:“若若妹妹不在意吧?我身份不够,也从未来过这种宴会,还是跟着若若的好,免得出丑。” 顾箬笠也不理会她,随她跟去。 李新元咬咬唇,小声小气道:“若若,从前是姐姐不对,我也知道错了,其实我也知道,你一向讨厌我。不过,今日之后,你就不会再有这种烦恼了。你也看见了,我亲祖母来了,多半是要接我回李家了,以后,我就不会在你跟前碍眼了。” 李新元早就接到了李金益递进来的信,说要接她回李家。若是从前,李新元自然看不上李家这么个破落商户,可这些年李家仿佛翻了身,一跃成了皇商,虽说身份是低了些,可李新元在顾家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因此,她自然是迫不及待想要回李家。 顾斯年不肯放人,李金益便想让走顾箬笠的路子,想让千金郡主从中说和,进京时,还带了一箱从海外淘来的红珊瑚,想要用重礼说服顾箬笠。 李新元听了李金益的话,怎么也不愿意便宜了顾箬笠,反倒想出这么个主意,想要借老王妃的势,败坏顾箬笠的名声,自己再顺理成章回到李家。 李金益听她说,顾箬笠无论如何也不会帮忙,还以为李新元当真在顾家受尽了委屈,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李新元还是他大伯留下的唯一血脉,将这计划一完善,自然就同意了。 顾箬笠哪管李新元是去是留,只是随意在园子里逛了逛。李新元见顾箬笠不出声,只略略红了眼,一言不发的跟着她。 李新元跟了一路,似乎是终于忍不住了,发出低低的啜泣声:“若若妹妹,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顾箬笠:“我怪你什么?” 李新元垂泪道:“怪我从前对你不好。我也知道,都是我的错,我给你赔罪,只求你看在我娘亲肚子里的孩子份上,以后能对我阿娘好些。” 顾箬笠淡淡一笑:“你对我不好?你配吗?” 李新元一愣,猛地抬起头,惊讶的望着她。 顾箬笠:“我又不是什么金元宝,自然不会所有人都喜欢我。不喜欢我的人,我也不会在意。你拿什么对我不好?你也太把自己当根葱了。至于秦氏,你可曾听过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李新元一直是怕顾箬笠的。 哪怕从前,顾箬笠因为秦氏对她处处忍让,李新元还是莫名怕她。更何况她此时双眸冰冷,带着冰霜寒义。 她打了个哆嗦,突然有点后悔:今日之事还会顺利吗? 可她实在见不得顾箬笠这么风风光光的! 都是女儿家,凭什么顾箬笠能什么都不在意,这京城里谁不知道千金郡主跋扈? 李新元咬咬牙,突然俯下身,弱弱的跪在了顾箬笠面前。 顾箬笠今天见多了戏精,以至于都已经麻木了。 李新元可怜巴巴的跪着。 顾箬笠面无表情的看着。 稍稍沉默之后,李新元道:“从前种种,都是我不对,郡主要打要骂,只求您消了这口气,往后,求您给我阿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条生路吧。” 说完,她突然动手,狠狠的扇了自己一耳光,苍白的脸立刻红了。 雁声没忍住,小声嘀咕:“还真下的去手。” 李新元本来是作戏,没想到没收住手,这一巴掌下去,半张脸都麻了,她咬咬牙,左右开弓,又打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她眼瞥着廊檐那边似乎有人来了,急忙抓住顾箬笠的手,凄惨的大呼一声“郡主不要啊!”,随后就跳进了冰湖里。 顾箬笠:“她脑子是不是有病?” 雁声同情的啧了一声:“看样子病的不轻。也是郡主从前太惯着她了,让她真以为自己有几分斤两,把这些不入流的下作手段,都摆到台面上来了。” 李新元时机掐的好,哪知道被引来的老王妃路上看一支红梅看住了,耽误了片刻,因此来迟了。 这寒冬天气,李新元一入水,就觉得浑身都麻痹了,呼救声都喊不出来。 等李金益急急忙忙的赶来时,李新元都意识昏迷,几乎就要沉下去了。 李金益大喝“妹妹”,他忙让人下去救人,悲愤交加的指着顾箬笠:“郡主,是你把我妹妹推下水的?纵然,纵然您是皇亲国戚,也不能这样欺辱人!你不拿我妹妹当人看,可她是我们李家的血脉,我们这就走!” 李金益愤恨不已,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没想到也掉进了冰河里。 顾箬笠茫然的摊了摊手,望向老王妃:“您看,这也是我推他下去的?” 老王妃欠了李家的情,见李家人在这里出事,忙让人救起来,送到暖阁里。 她沉了脸:“千金郡主,真是好大的威风!” 第42章 顾箬笠在外边吹了冷风,进了暖阁后, 先喝了几口热茶暖暖身子。 李新元和李金益已经换了衣裳, 李新元的怯怯的坐在一旁,李金益则是满脸怒气。 来的诸位夫人该回的也都回了, 只有两位名望不错的夫人,被老王妃特意留下, 做个见证。 顾箬笠喝完了热茶,才懒懒笑道:“老王妃, 您是长辈, 我有多大的威风, 敢在您面前逞闹?我可真没有推她下水。” 老王妃见她这漫不经心的模样,早就不满:“若不然, 那孩子是怎么掉下去的?” 顾箬笠:“您看见我推她了?” 说到这里,李新元就气的脸都黑了。 本来按照计划, 老王妃是能“亲眼”看见的, 偏偏那廊檐边上, 什么不好长, 长了一株红梅。老王妃多看了两眼红梅,就没能亲眼看见这场好戏。 她打了个哆嗦, 觉得一股冷气从心口往外冒,真是要冻死人了。 老王妃气的一拍桌案:“老身虽没瞧见,可园子里办差的瞧见她跪在你面前,可怜巴巴的。只是不敢生事,悄悄躲了。再者, 若不是你推她,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掉进水里?” 顾箬笠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她今日非要跟着我,又说要去湖边,到了湖边,不由分说就非要给我跪下,跪下就算了,还跟中邪一样,自己扇自己脸,扇完了脸,她还往湖里一跳……” 老王妃都听晕了:“你说什么?胡说八道!她好端端的,做什么要自己打自己,这样冷的天,还往水里跳?” 顾箬笠道:“为了您一句话啊!您方才不是说了,要不是我推她,她怎么会掉进水里。” 李新元蹭的站起来,满含热泪:“你,你胡说!这么冷的天,我掉进冰湖里,若不是人救的及时,我便冻死了。我疯了吗?拿自己的命来陷害你?” 老王妃倒也明白了。 照顾箬笠的话,李新元是为了陷害她,不惜自残? 老王妃沉默片刻,才道:“李家求到我跟前,说想把这丫头接回李家。我竟然请了人来说和,你父亲自然会给我三分颜面,她又做什么要陷害您?” 顾箬笠问:“那我也有一事不明。您一向深居简出,今日又是为何,摆下这么大阵仗,帮着李家撑场面?” 老王妃略微叹了口气:“当年老王爷病重,急需一味药材续命,京中虽然也有,但年份也不够。我托人四处寻找,李家得了消息,换了八匹快马,把药材送进王府。虽说老王爷还是去了,但多来的三个月,我陪着他四处走动,了却他年轻时的遗憾。因此,南王府也欠了李家的人情,自然是要还的。” 顾箬笠似乎听的出神,等老王妃讲完,才怅然道:“我原先信重秦氏,愿意拿她当母亲看待,也是因为她曾舍命救我。” 老王妃闻言,忍不住多看了顾箬笠两眼。 她这才发觉,这孩子的眼睛格外的清亮,似乎最是纯稚不过,只是偶尔泛着冷意。 老王妃又看向李新元。 她受的是李家之托,之前不曾见过李新元,此刻一看,容貌倒还算可,只是眼神浑浊,正牢牢的盯着顾箬笠。 这一眼看过,原本是受人之托的老王妃,心不由的偏了偏。 到底是她们皇家的郡主,气度的确是旁人比不得。 老王妃顿了顿,接受到李老太太哀求的目光,又问:“方才侍女们服侍李姑娘更衣,发现她手腕上有不少伤痕,还有鞭伤。郡主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箬笠很头铁:“不知道。” 老王妃再次沉默。 片刻后,李老太太终于忍不住了,自己出手了。 老太太嘛,大约也没有什么新招儿,大抵就是倚老卖老,博同情。她一把抱住李新元,再次心肝肉儿的叫了起来。 “我的儿,只以为你跟了你阿娘,是有福气的孩子,哪晓得你在外受了这么些苦罪。难怪我那早死的大儿子不肯理会我,他是怪我没照看好他唯一的血脉,呜呜呜……呜呜呜我的儿……” 李金益见老太太哭的伤心,连声安慰:“祖母不要太伤心了,这次咱们接了元儿归家,从今以后,一家人都在一处。” 顾箬笠毫无波澜,甚至被李老太太的哭声弄的耳朵痒。 等人哭的差不多了,顾箬笠才再次开口:“老王妃,李姑娘身上的伤,我并不知情。您说看起来是鞭伤,那伤痕大约多久了?” 老王妃道:“大夫说,看愈合程度,有半月之余。” 说到鞭伤时,李新元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顾箬笠道:“老王妃,我一向在鸿蒙书院,年前才回到顾府。书院看管严厉,她的伤自然不是我所为。” 老王妃对鸿蒙书院信服,一查果然如此,自然信了。 她转过脸去问李新元,这鞭伤怎么回事? 李新元哪知道会被顾箬笠拆穿,她哪里敢说这鞭伤来历,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实话,只是委屈直哭。 如此一来,老王妃对她的印象真是急转而下。 明明不是郡主打的,被侍女看见,她却不说实话,还模棱两可的误导自己。等被郡主拆穿,她又只知道哭,可谓不实诚。 顾箬笠又道:“至于她今日落水,那跟我也没关系。” 李金益怒气冲冲:“你自然不会承认,小小年纪,心狠手辣,当着众人的面,你就这么磋磨元儿,往常在家中,还不知道你如何对她呢!顾大人对元儿倒是一片慈父心肠,可惜他不常在家中,也是看顾不到。” 顾箬笠一挑眉:“我不喜她,也不将她放在眼中,至于磋磨?哼,照你的说法,我天天在家打她骂她还不给她饭吃,可我既然能日日在家背着人磋磨她,做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推她下水?我图什么?图一个心狠手辣的名声吗?” 老王妃被她给逗笑了,忍不住笑了一下,又连忙板着脸:“不许胡说,好生说话。” 顾箬笠看向李金益,也不理会抱头痛哭的李老太和李新元,咄咄发问:“李家既然这么舍不得这个大孙女,当初又为何弃之不顾?自打李新元到了我们顾家,你们李家可就断了联系。” 李金益气的要命:“胡说!什么断了联系?当年元儿走的时候,家中情况是不算太好,头一二年,也没什么联系。可后来李家的生意慢慢做大,我每年都让人送了节礼进京,每年新年都送了一万两银票给长嫂……不是,顾夫人。” 他冷笑一声:“顾家虽然是官宦之家,可我们李家有的是银钱,这些银两就是李家给元儿安身立命的本钱。” 顾箬笠似有所悟:“是吗?我可从没听说过,更没见过什么李家派来送节礼的人。李姑娘,你收到你大堂兄每年给你的一万两银票了吗?” 李新元目光闪烁,也不敢看李金益,只低着头道:“家中银钱,都是母亲操劳,我也不知。” 李金益道:“你年纪尚幼,顾夫人替你打点,也是应当的。” 顾箬笠又道:“可是有一段时日,满京城都在传,说我这姐姐可怜,李家人不拿她当一家人,撵了她们娘两出来,孤苦无依的。虽说是李家血脉,可李家这么多年,从没来个人问一句,简直连家里的小猫小狗都不如啊。” 李金益又气的冒烟:“这都是哪里传出来的混账话?” 这话当然是李新元和秦氏自己传的,为的就是洗白自己,免得落下一个移情另嫁、攀附权贵的名声呗。 可不得使劲抹黑李家? 顾箬笠又看向那个抱着李新元可劲儿心疼的老太太:“李老太太,我听说您只喜欢孙子,可讨厌小丫头片子了?李姐姐出生的时候,您因为她不是个带把儿的……” 老王妃端起茶盏,差点没喷了:“咳!” 顾箬笠也是在学堂和段青玉他们几个混的久了,不留神就有点飘:“听说,您因为她不是男孩,差点把她扔进恭桶里淹死,被秦氏拼了命才抢下来。您因为这个,月子里对秦氏非打即骂,她们娘两个过的是水深火热,那日子别提多苦了。” 李金益匪夷所思的望着她:“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家祖母最是稀罕元儿这个大孙女,只因李家三代才出了这一个小姑娘,平日里宠的厉害,哪有这些事?” 顾箬笠:“是吗?可那京城里都传遍了!好长一段时间,都说秦氏幸而改嫁了,还把女儿带出了火坑,不然留在李家,迟早是被人磋磨死。” 李金益:“这都是胡说!什么人传的话?” 顾箬笠一摊手:“反正不是我传的。我传这些闲话做什么?你若不信,只管去茶馆里打听,当年秦氏改嫁,这些流言在京城里,可也沸沸扬扬。” 她摇摇头:“说来也是巧了,秦氏改嫁,就有流言说李家人苛待未亡人。李姑娘到顾家来,就有人说李家虐待孤女。如今李姑娘要转脸回李家,立刻就有人说我千金郡主,纡尊降贵,非和一个小丫头过不去,还亲手把她推下水了。李老太太,您说,这巧不巧?” 李老太太也顾不上嚎了,脸色青白青白,看一眼李新元,又看一眼顾箬笠。 “可是元儿说了,你看她不过眼,欺辱她都是常事。” 顾箬笠优雅的白了一眼,继续发难:“这些事,当年也算引起不少议论,你若不信,出去打听打听便知道。这些不着边际的流言,对谁最有好处?” 李金益这些年一直管着李家,心思多而杂,自然而然的看向李新元。 李新元被顾箬笠的咄咄逼人打的措手不及,勉强自己和李金益对视:“大哥哥,我和阿娘从没做过那些事,我,我问心无愧!” 她吸了口气,憋着眼泪:“被人欺负的是我,因为我父亲早逝,我没有了靠山。可是人家要欺辱我,打骂我,难道错的是我吗?” 瞧瞧这话说的,顾箬笠都忍不住要给她拍手叫好了。 到这个地步,老王妃和留下来的两位老夫人已经彻底糊涂了,索性两不想帮,坐在上头假装打瞌睡。 顾箬笠道:“原先顾家是秦氏管家,直到她有孕之后,精神不济,才把账册交了出来。这账册上,每年都有一笔两千两的开支,说是给李家的,我父亲也同意。” 李金益忍不住了:“李家从没拿过顾家的钱!” 顾箬笠颔首:“自然,李家不止没拿过这笔钱,还给了秦氏不少。可这两千两银子又去了何处?” 到这时候,李金益算是看出来了。 今日,他自以为自己是作局人,想要拆穿这千金郡主的“真面目”,没想到,人家早有防范,不止如此,手上只怕还有不少秦氏和李新元的把柄。 李金益不免有些退缩,可看着祖母和堂妹的模样,又有些心疼。 第43章 李金益犹豫的时候,李老太太也在琢磨。 李老太太见势头不好, 她也是半信半疑, 可到底是自己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 李老太太哀声道:“郡主娘娘,我年纪大了, 也活不了多久了,可我心里是真记挂我这孙女, 这才千里迢迢,一路走走停停, 赶了三个月的路, 才到了京城。求求您体谅体谅我们小门小户, 让我这孙女,跟我回家吧, 我死了,也还有颜面去见我那早死的大儿子。” 顾箬笠都气笑了:“老太太想孙女, 想让她回家, 人之常情。你们可以请老王妃出面说服我父亲, 也可以好好商量, 今日倒真是好,先陷害我, 想着败坏我的名声,再全身而退?事情败露了,才来苦苦哀求?” “更何况,老太太若是知道了,那两千两银子的去向, 只怕是再也不愿意让李姑娘回李家的。” 这一节下来,顾箬笠有恃无恐,掌控节奏,李老太太从原先的气势满满,到现在已经气弱的很了,听到这话,首先反应不是去一哭二闹,而是弱弱的问了句: “不能吧?这孩子哪怕犯过小错,可也是我的亲孙女,是我那大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身上流着我们李家的血。她爹没的早,我哪能不管她呢?” 话说到这里,她突然住了嘴,惊恐的看向李新元。 李老太在心里,把自己一冲动秃噜出来的话,仔仔细细品了品。 越品越心凉。 李新元还没醒悟过来,老太太到底联想到了什么,听到这句话,做出感动之色,泪眼盈盈的望向李老太。 她看李老太的时候,李老太也在打量她。 原先是没觉得,如今这样一看,这孩子像秦氏的,一打眼那眼睛眉毛都和秦氏一模一样。可和她那大儿子,似乎丁点都不像。 她越打量,越心惊,都说女儿多半像父亲,儿子生的像爹,可李新元只有眼睛长的像秦氏,脸庞模样却一点也不像她爹。 再接着细看,居然还看出几分眼熟来了。 李老太太也顾不得了,拉着李金益的手:“大孙儿啊,你来看看,你大妹妹是不是长的像一个人?” 李金益道:“妹妹自然长的像大伯。” 他虽和李新元是堂兄妹,但年长后不比小时候,也没有盯着看的道理,现在被李老太揪过来,这么一瞧,冷不丁一眼就瞧出来了。 “是很眼熟。好像认识的什么人。” 李新元手脚冰凉,是真吓住了,嘴皮子哆哆嗦嗦的:“大哥哥,我们一家子兄弟姐妹,当然相像,你看我和你就像,能不眼熟吗?” 李金益越看越沉重,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弟弟们都比我小不少,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各有各的俊秀,但一打眼就看出来是我们家的孩子。不是你这么个眼熟法。” 李金益咬咬牙:“还要请问郡主,秦氏那两千两银子,究竟去了何处?” 顾箬笠笑眯眯的:“秦氏心善,接济你大伯父从前的一位同庚了,在地方上做一个七品文官,姓符的就是。” 姓符的七品文官。 李金益听完,似乎和他心里的人对上了,冷冷的看着李新元,半晌没说话。 李老太太却沉不住气了,猛地张口:“是了,他还叫我干娘!你娘怀胎的时候,他几乎日日往家里跑,就是他!” 李新元傻愣愣的站着,都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不是的,不是的,没有这回事。祖母,我是你的亲孙女啊!” 这些线索,都是顾箬笠抛出来的,多疑如李金益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可坏就坏在,这个符姓文官,在李家老大去世之后,又见李家渐渐富裕,便整日在李老太太面前奉承讨笑,还认李老太做了干娘,不知道占了多少便宜。李老太太能不记得符文官那张脸? 而李新元那模样,除了眼睛像秦氏,面相、脸型、嘴唇、神色都和符文官生的一模一样! 这两张脸一重合上,还要什么证据? 这个符姓文官真是个人才,和李老大相交,却给李老大戴了绿帽子。还让李家给他养女儿,这也就算了,李老大去世,他还借着李老大挚友的名义,来宽慰老太太,做孝子骗老太太的钱。 真是个禽兽不如的牲口。 李老太太想到这些,往后一倒,是真气的厥过去了。 李金益哪料到会如此,和李家来的人一起,喊的喊,忙想法子把老祖母救醒,至于李新元,站在一旁,呆呆愣愣的,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顾箬笠指了指李新元:“这李姑娘怎么办?” 李金益回过脸来,极其厌恶的看了她一眼,仿佛在看一坨地上的脏东西。 “郡主,老王妃,两位夫人,今日是李家冒犯,下次再一一登门谢罪,认打认罚。至于她……她气晕我家老太太,可李家也是行善积德之家,就不追究了。可原先你们从李家骗去的五万两银票,还要尽快还来。” 事情了了,顾斯年才到二门口来接人,见到李新元又跟着回来了,还有点吃惊。 他还以为,今日这么闹过,李新元自然是要回李家的。 他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去问顾箬笠,憋到回家,才冷着脸问李新元:“今日你是如何落水?你如今胆子不小,陷害宗亲,又将我置于何地?这些年,我对你可有不好?” 李新元木木呆呆,怎么也不出声,和傻了一样。 顾斯年不知内情,只知道前面一点大概,只好去叫人请雁声姑娘过来问话。 雁声一来,那就绘声绘色,全都给兜出来了。 顾斯年听完,头绿绿的,脸也有点绿。 没错,秦氏在和他好之前,就背着丈夫另外有一个相好的。可他是个要面子的男人,这先来后到的,一点也不耽误他发绿。 顾斯年强撑着,把雁声打发走,揪着李新元的手就到了秦氏住的小院里。 秦氏见他这样对李新元,还指责他:“老爷当年许诺我什么?说与我情投意合,将来对元儿视如己出,您这就叫视如己出吗?” 顾斯年气的差点没踹她一脚,看着她的肚子,勉强忍住了。 “视如己出?她要是李家清清白白的血脉,我也能对她疼惜。可她算个什么东西?你背夫偷汉生下来的野种!” 秦氏这才知道,东窗事发了。 她眼下只靠着顾斯年,慌不迭的哭诉:“哪里是我愿意的?那姓符的人面兽心牲口一个,借着和我夫君交好,常往我家中来。有一回,我夫君不在,这畜生污了我的身子,我受尽苦楚,又哪里敢声张?” 秦氏就哭诉啊,把自己说成一个被侮辱的良家少妇,至于后来和顾斯年,那真的是情投意合。至于给符文官钱,那也是怕他说出去,不得不如此。 顾斯年可不在意,在他眼里,秦氏已经不得顾箬笠欢心,那就毫无价值了,不过是个装着他儿子的“荷包”。等儿子出生,这旧荷包也就没用了。 他轻哼一声,便踱步出去了。 等顾斯年走后,李新元像回过魂来了:“我真不是李家的血脉?” 秦氏身子重,又日夜忧心,吃不好睡不好,本就疲乏的很,还是打起精神,安抚李新元:“你谁的女儿也不是。你是阿娘的至宝,乖女儿,你别想那些,眼下我们母女日子是艰难了些,等以后,我这孩儿出生,再想办法,徐徐图之。” 李新元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她自小就听她阿娘说什么,她是商户女,所以才想办法攀上顾家,想改换身份,做个官家千金。她又自卑又自傲,看不上顾箬笠这等跋扈的女子,又瞧不起自己的出生。哪知道到头来,她连一个商户女都不是,而是一个私生女。 她的身世竟然如此不堪。 李新元一点活气儿都没了。秦氏人累的不行,也没有精神管她。 等到过了正月十五,鸿蒙书院也要开馆了,憋闷了十余天的李新元竟然办了件大事。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截住了段青玉,说自己有了身孕,让段青玉负责,不然就要一头撞死。 顾箬笠都要上马车了,听说她被段家人送了回来,又折返回来了。 “怎么回事?” 雁声茫然的很:“我也不知道啊。我是盯人,可也不能日日夜夜派人盯着。” 而且,郡主觉得老爷和秦氏之间有古怪,所以,她还是盯秦氏盯的多。至于李新元,她远不如秦氏聪明,因此盯的也不细致。 顾斯年脸都黑了,一把脉,还真是闹出“人命”来了。 顾箬笠听说是真的,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她们母女手上不是有银钱,这么闹腾,图什么?秦氏欠心眉一条命,可她到底救过我一命,我都没打算把她怎么着,怎么这个李新元非要自己寻死?” 晓风看的明白:“秦氏专想攀高枝,原先嫁给商户,就想再嫁官宦之家,这才和符文官搅合上。符文官之后,又攀上顾家,想必,李姑娘也是如此,这孩子的父亲若是段家二公子,富贵之家,那也说得通。” 顾箬笠:“她想得美!段二能愿意吗?她毁人清白啊她,她不做人,段二还要做人呢!” 因为牵连段二,顾箬笠便去瞧了一眼。 李新元哽着脖子跪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方才拉拉扯扯的时候,衣裳有些不整,顾箬笠一眼便看见,她洁白的手腕上,又有几道新的伤痕。 还是鞭伤。 顾箬笠微微皱眉。 顾斯年气急败坏:“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你说,这孽种到底怎么来的?” 李新元抿嘴,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块玉佩:“我和段二公子情投意合,这就是他送我的信物。父亲若不信,只管拿去段家问个清楚明白。父亲,我虽是李家女,可如今是养在您膝下,终身大事,还求父亲做主。” 顾斯年看她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恶心透了:“你不是顾家女,也不是李家女,不过是个父不详的野种。” 他气归气,可顾家的颜面还是要的,把李新元送下去,就把玉佩拿给顾箬笠:“你看看,这真是段家的传家宝?” 段二打小就和顾箬笠亲近,只要一得闲,就黏糊糊的跟着顾箬笠,得了传家宝,还献宝的给顾箬笠看过。 顾箬笠点头:“还真是。” 顾斯年:…… ……他真是活吞了李新元母女的心都有了。 第44章 顾箬笠见过玉佩,就被顾斯年给收起来了, 她连忙去见段二。 雁声不许她去, 后头又悄无声息的换了马车,悄悄进了段府。 段二差点被动了家法, 听说顾箬笠这时候还肯来见她,感动的鼻涕泡都出来了。 “还是若若你对我好, 我亲娘都不信我,还说我见了姑娘能把持的住?我可真是……” 他苦着脸:“真是人在船上坐, 锅从天上来。早知道我今天就不去听曲儿了。你这姐姐原先看着娇娇怯怯, 像个胆子小的, 没想到这么疯!她怎么想的出来的?满大街上,都是人啦, 我刚从船上下来,她一个恶狗扑屎就冲了过来, 扑上来抱住我的腿, 我挣也挣不开, 裤子都差点被她拽掉了。” 恶狗扑屎?? 顾箬笠品了品, 看了一眼傻子段二。 这傻孩子,也就吃喝玩乐的本事了。 顾箬笠白他一眼:“她真的有了, 而且,脖子上还带着你给她的定情信物。那可是我鉴别过了,真是你的。” “怎么可能?”段二张大嘴:“我冤枉啊!我那玉佩丢了好几日了,我以为是褶在什么旮沓里了,怕我娘责怪, 也不敢声张,怎么就到她手上了?” 段二气的很,赌天发誓:“我真没看上她!你想想啊,我整天和你在一块,我那眼光早就被你锻炼高了,哪能看上她啊?” 顾箬笠就哈哈了。 段青玉讲了那晚的事,顾箬笠倒是听出来了,李新元还真是看上过段二,可段二大约是嫌她不够漂亮,硬是没上勾子。 段青玉摸着头嘀咕:“别的也就罢了,最奇的是,我那玉佩怎么就到她手上了?” 李新元被送回小院,秦氏听说她出了事,急的肚子隐隐作痛。 “你是疯了吗?哪怕这孩子真是段二的,你闹这么一出,人人都知道你不检点,又是这么个尴尬的身份,就算你真进了段家的门,能做正室吗?在段夫人面前,能讨到好吗?” 李新元抿着唇,意外的固执:“这孩子就是段二的!他敢不要吗?段家敢不负责?” 秦氏坐在冰冷的床榻边,木头一样沉思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明天,我送你离开京城。” 李新元瞪大了眼睛:“我不!凭什么?阿娘我自小你不是就和我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凭什么要离开京城?这是我嫁进段家的机会。” 秦氏脑子里嗡嗡作响,真的是没料到,自己机关算尽,女儿却是个十足的蠢货。 “你疯了吗?你以为你闹出去,就能母凭子贵,段家就算要抹平那些风言风语,只要让你进府,做个微不足道的小妾就够了!你怀着孩子,就能平安生下来了?段夫人怎么会让自己疼宠的儿子,有一个庶长子呢?” 秦氏怎么说,李新元都听不进去,她只知道,她不能离开京城,也一定要嫁进段家。 秦氏耐着性子好生劝她:“这些年,阿娘也存了不少银两,在外边还有一个庄子,哪怕暂时离开京城,也苦不到你。等阿娘过了这段日子,孩子出生以后,安定下来,再接你回京,给你安排一门好亲事。” 秦氏说着,从箱子里找出一个木盒,咬咬牙全给了李新元。 自李家那日来人,戳破了李新元的身世,她手上的银两就全被顾斯年要走,还给了李家。这个庄子和这点银票,是她最后的积蓄了。 “你拿着这些,阿娘送你出去,好好安顿下来,等阿娘去接你。” 李新元却感受不到她一片慈母心:“你就是不管我了。我告诉你,我不走,我和段二情投意合,连孩子都有了。您要不管我,我就一头撞死在段家门口……” 秦氏又累又气,终于忍不住打了她一巴掌:“你这个蠢货!你的命是我给的,你为了这么点事就要死要活?你撞死了又怎么样?难道姓顾的会去给你讨公道?你死你的,人家大门口几桶水就能洗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秦氏气怒:“你用自己的命去惩罚别人,那是最愚蠢的!你以为你那个小情郎会愧疚几日?” 秦氏气归气,看女儿这模样,她也一点法子也没有,只能松了口。 “你如今到底是在顾府,我去找老爷出面。” 李新元哼了一声:“阿娘,连你都不管我,顾老爷会管我?” “他敢不管你?我就和他同归于尽!” 李新元见秦氏说出这句话,这才有点笑模样,拿过秦氏的手,给她捂了捂,又说了不少贴心窝子的话,才回了自己房中。 等李新元一走,秦氏就让人传话出去,想见顾斯年。 顾斯年因为李新元闹的这一出,丢了大人,一整天脸都黑的,见了秦氏,更是满脸的嫌恶。 “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秦氏低低的冷笑一声:“想不到啊,我和你夫妻这么多年,一直以为你对我是有情分的,没想到,你也不过是这么个玩意儿。” 不等顾斯年答话,秦氏就先开口了:“我女儿要嫁给段二做正妻。” 顾斯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秦氏:“我原先以为你是疯了,没想到还是个蠢货。你在做梦?” 秦氏道:“我的女儿能不能嫁进段家,还是看你对她的态度。她毕竟是挂在你名下,算是你女儿,你不要颜面吗?” “当年长公主还在,我就和你有过,后来还怀了孩子。我想嫁给你,你却唯恐被陛下察觉,迁怒于你。所以,那日我上山才碰到了劫匪,你以为我真这么蠢?我早就知道,那是你要灭我的口。可巧的是,他们几个不开眼,连着敬宁长公主的宝贝女儿千金郡主也一起绑了。” “你不敢让郡主出事,只好放我出来,阴差阳错的,郡主真把我当成了救命恩人。自这之后,我得了郡主青眼,你见郡主真把我当成了另一个娘亲,才起了心思,要娶我回来。顾斯年,你不怕我把你母亲用十香肉入药的事说出去,那你怕不怕被郡主知道,她母亲尸骨未寒,你就和别的女人搅合出了野种?” 秦氏面上不无恶毒:“你说我的元儿是野种,你们这些到处撒种的臭男人又是什么?野猪吗?” 这也是为何,秦氏已经沦落至此,却没有一走了之,还要等顾斯年回京。 顾斯年回京,她就有了逆转的机会。 因为她手中,有太多顾斯年的把柄了。 “当年那些绑匪,运气太差了,本来只是要对付一个无关紧要的寡妇,可谁知道抓了个小孩儿做添头,这小孩儿却是陛下当成心尖尖的千金郡主,就这么平白无故的丢了面。可你这个主使人万万也想不到,有一个绑匪命大,摔下山,断了两条腿,却还被人救了。他现在就是我养着呢,只要我说一句,他就能立刻去顾箬笠跟前揭穿你。” “她多敬慕她阿娘啊。我只是穿穿那几件数百衣裳,她眼珠子都不会转了,恨不得我就是她阿娘起死回生活过来的替身。我只是会做那甜腻的要死的梨花白糕,她就能高兴一整天。你猜猜,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对敬宁长公主,会不会气怒之下,进宫请旨让陛下把你给斩了?” 顾斯年猛地转身,掐住了秦氏的脖子。 秦氏呼吸困难,扯了半天也扯不开,就在快要昏死过去时,顾斯年撤开了手。 秦氏瘫倒在床上,挣扎着道:“你放心,我要是暴毙了,你从前做的那些下三滥的事,马上就会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我藏起来的那个绑匪,也会顺顺当当的送到顾箬笠跟前。” “你以为我就没有防备吗?打从你那一年想要除掉我,我还愿意嫁给你与虎谋皮开始,就做了几手准备。你心肠铁一样硬,你大可以试试,直接把我捏死,看看你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顾斯年冷冷的看着她,可总算不是那种看死人一样的眼神了。 秦氏道:“你放心,这种事说出去,对我没有半点好处。若是郡主知道,当年的救命之恩只是一场乌龙,她反而是被我连累的,只怕当场就要和我清算。顾郎,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人,为了做人上人,不惜一切往上爬。我想嫁个更厉害的权贵,你想做更有实权的大官,你我不都是一样?” “只要你今日帮了我,元儿真的如愿嫁给段二,将来她还是你的助力。至于我,我保证,这孩子生下来,便安安分分做我的顾夫人,从此再也不作怪了。” 顾斯年一言不发的出去了。 屋顶上,一个黑影像猫一样下来,很快回到了顾箬笠院中。 顾箬笠听晓风原原本本说了二人交锋的过程,道:“原来如此。既然没有什么救命之恩,那今后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晓风道:“秦氏实在可恨,骗了我们郡主这么多年。” 顾箬笠当年还小,被救回来后,只记得秦氏一身都是血,这场景刻在她脑中,每次她与秦氏有些龃龉时,或者李新元恶意挑衅时,只要一想起秦氏当时的惨状,就全都偃旗息鼓了。 所以,即便看穿了秦氏的真实为人,顾箬笠对秦氏也格外的迂回,并不想亲手动她。 今日她总算知道,本就没有什么救命之恩。 顾箬笠虽然不是个格外迂腐的人,讲究一定要报恩,但今夜得了这消息,知道当初秦氏的凄惨并不是因为自己而起,格外释然,心境也松快了许多。 也因为这个,顾斯年焦头烂额,秦氏凄凄惨惨,李新元坐立难安时,顾箬笠可快活的很,连饭都多吃了两碗。 第45章 秦氏种种行为,在顾箬笠看来, 不啻为人间疑惑。顾斯年如今对她又不好, 恨不得处之而后快,她明明知道顾斯年心思恶毒, 当初怎么还愿意嫁给他呢? 雁声、雁羽也不明白,就连最年长的晓风也不懂, 最后晓风撇撇嘴,给了一个最真切的答案: “可能是个傻子。有些人看着精明, 其实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功名利禄、富贵荣华, 这些东西装的太多, 人就傻了。” 顾箬笠紧锣密鼓调查李新元,想帮段二解围的时候, 也不知道顾斯年去段家说了什么,竟然真的松口, 愿意让李新元嫁过去。 顾箬笠这日吹了风, 昏昏沉沉睡醒, 就听说段家已经来人下聘了。 顾箬笠一下就清醒了, 拧了一个冷帕子贴在眼睛上:“谁来的?真要娶回家去?是家里没有绿布了吗?” 晓风道:“来的人是段伯爷和段夫人,聘礼都抬进了门口, 还有段家大公子。这会儿去前厅了,已经有一会儿。” 段青玉有一个大哥,是段伯爷以前的庶长子,顾箬笠是知道的。 “他怎么来了?” 晓风道:“段二公子平白无故被李姑娘给缠上了,又是从小宠到大的, 自然不愿意。我听说,他被段伯爷下了狠手,打了一顿就关起来了。说不定,是这会儿起不来,所以才没来。” 顾箬笠真情实感的怜悯了段青玉半柱香:“段二真惨!” 晓风、雁声都跟着附和:“是好惨了。” 顾箬笠还没来得及想出办法,帮段二这个倒霉蛋拖延时间,晓风就一脸诡异的回来了。 闹出这种事,段家和顾家都出了大名、丢了大丑,都急于速战速决,因此不到半个时辰,就将婚事给谈妥了。 顾箬笠:“……” 她真是想动手脚,都没来得及。 她刚才还想着,实在不行,就去前院放把火再说。 晓风:“郡主,婚事是谈妥了,明天来正式下聘,娶为正妻,下个月初八就是好日子,迎娶李姑娘进门。老爷也提了一个条件,让李姑娘从城东的一处宅院出门,不从顾家正门走。” 顾箬笠再次同情起段青玉,又觉得段家没理由会吃这么大一个闷亏。 难道,段夫人真的以为李新元肚子里的孩子是段二的? 可就算孩子是段二的,段夫人又怎么能认下这么一个儿媳妇? 段二是嫡子,将来要袭爵,李新元嫁过去,不仅是未来的伯夫人,还是段氏宗妇。段家真的娶了她,那将来几十年,哪怕段家下代人、下下代人,都将沦为笑柄。 哦,要真是娶了她,那还不知道段家下代人是不是段家血脉呢! 顾箬笠怎么也想不通,难道顾斯年真的抓住了段家什么了不得的大把柄? “不过,”晓风顿了顿,“迎娶李姑娘的,不是段家二公子,而是段家老大。” 顾箬笠一口茶水“噗”了。 “还能这样?” “消息早就传出去了。从段二和李姑娘那桩事出来,当晚就有人传出来,说是话传错了,真正和李姑娘好的,其实是段家大公子,传的真真假假。除了当天亲眼目睹的人,其他人都半信半疑,两种说法都听了一耳朵,也分不清到底是段大还是段二。” 顾箬笠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段夫人真是个狠人,短短时间,就先想出了最后的备用对策,先保住了段二的名誉。 这不,最后还真的用上了。 “从嫡子变成了庶长子,李新元能愿意?” 李新元当然不愿意,她听到这个消息,脸色煞白,木头一样站了许久,接着就是腾腾生气的怒火,把脸都烧的通红。 她不敢去找顾斯年,径自跑到秦氏房中,气势汹汹。 秦氏脸上还有没消下去的巴掌印,刚才顾斯年来通知她,二人起了争执。 李新元却好像没看见母亲脸上的伤,劈头就问:“我要嫁的是段二,怎么会变成了段家大公子?阿娘,我不要嫁给段家大公子!” 秦氏知道女儿心中难受,拉着她的手想安抚一两句,却被李新元用力甩开。 秦氏的手磕在床沿上,本来就冻的冰冷,这么用力一打,更是钻心的痛。 秦氏不免有些心寒。 李新元咄咄逼人的追问:“阿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氏早看透了,顾段两家已经合计好了,消息也放出去了,这事是无力回天了。 她可以威胁顾斯年,可真把那件事让顾箬笠知道了,她也讨不了好。她还能留在顾府,全是因为当年的“救命之恩”,一旦顾箬笠知道实情,顾斯年倒霉,她也彻底没了活路。 秦氏劝慰道:“段家实在不愿意让段二娶你,推了一个庶长子出来。若说起来,这个段大其实不错,听说他性情温和,虽然是庶子,可在外的名声比段二不知道好了多少。他年纪轻轻就在吏部为官,虽然官职低微,但比段二那个花天酒地的纨绔还是好。而且,段夫人说了,你一嫁过去,就把城西的宅院分给你们,让你们小两口好生过,还许诺了银票、良田、庄子、铺子。” 秦氏当然也不满意,在她眼中看来,她的宝贝女儿就算入宫为妃,也是可以的。可眼下形势如此,她也没有办法。 秦氏怎么劝,李新元就是不愿意,哭哭闹闹。秦氏也恼了,冷冰冰丢下话来: “现在大势已成,只有两个法子。” 李新元:“什么?” “第一,老老实实嫁给段大。段家既然娶你过门,承认你肚子里的孩子,为了段家的名声,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等我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在顾家重新站稳,那段家自然也不敢亏待你。” 李新元继续哭:“我死也不要嫁给段大。那第二条路呢?” “连夜离开京城,先躲起来再说。” 李新元哭的更惨,指着秦氏骂她重儿轻女:“你现在一门心思就只有你肚子里这个,我是你亲生的女儿,你要不管我?” 秦氏疲倦的闭上眼:“我也没有什么法子。” 李新元怎么都不愿意嫁给段大。 秦氏也烦了:“段大又有什么不好?你稍稍忍耐,孩子出生以后,我在顾家自然母凭子贵,段大也要依仗岳家,不敢对你不好的。” 李新元咬咬牙,只能对秦氏说实话:“阿娘,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段大的!” 秦氏一听,后颈一紧,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怪不得,你能拿到段二的玉佩,还将段二的行踪说的清清楚楚,他什么时候出门,带了什么人,什么时候和你见面,成其好事,都说的明明白白。原来,是段大!你这个蠢货!” 李新元垂泪不语。 她那日去见段二受挫,可还不想放弃,后头就碰见了段大。段大花言巧语,骗自己他是哪家国公府的嫡子,她稀里糊涂的被人得了手,回家来还做着美梦。 哪知道,这个段大,根本只是段家一个庶子。 两个人后来闹出了孩子,都无力兜包。这个段大生的眉清目秀,在外是温良淡雅,实际一肚子坏水,一合计,就想出这么一个好法子,想借李新元坏了段二的名声。 李新元知道段大的真实身份,也看不上他,还真以为能计划通……没想到啊没想到! 两人要凑成一堆了。 “他说,我只要顺利嫁进段家,将来生的孩子,便能承继爵位……” 秦氏气的肚子隐隐作痛:“你是鬼迷心窍了!别说你肚子里不是段二的种,就算真的是,段夫人凭什么让你进门?她要是个心狠手黑的,就直接一包药把你毒死!” “可是段郎说,他有办法让段夫人认下我……” 秦氏真的被自己亲女儿气的肝疼:“蠢货!他是为了败坏段二的名声,激怒段夫人!若是段夫人真的对你动手,那他也就抓住了段夫人的把柄,你以为他真是为了你好?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那段大心狠手辣,能给段二泼这种脏水,李新元要真嫁过去,在段大手中能有什么好? 秦氏这才想起来,李新元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连夜离京。可谁知道,顾斯年早就把顾府封了,别说李新元一个大活人,就连苍蝇都飞不出去一只。 李新元又哭又闹,要死要活,秦氏只好苦劝。 “我的儿,这只是一时的,等我这孩子生下来,必然能有转机,到时候就是我重新掌控顾家的好时机。” 这要不是她亲娘,李新元都能上去啐一口,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阿娘,现在顾家那个老太婆,还有顾斯年,都恨不得我们立刻去死,重掌顾家?在梦里吗?” 秦氏噎了一下。 还真是在梦里。 她微微抿唇,还是决定不告诉女儿。 她小的时候,还是一个村民家的三女儿,吃不饱,挨打挨骂,她那时候做过一个奇梦,梦见自己是嫁进了富贵人家,儿孙满堂。她女儿嫁的富贵,她自己被封诰命的时候,满京城的贵夫人都来贺喜。还有她的孙女儿,还进宫做了皇妃。 起初她以为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梦,可第一次发觉转机,是在八岁的时候,她梦见自己在村里的小河边,见到了一个衣着富贵的小少爷。 醒来以后,她真的去了,认识了李家大郎。李家大郎掉进水里,被她救了起来,长大以后,她一个小村姑,也顺理成章嫁进了富户李家。 这以后,她照着梦里的指示,每次都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李家嫌她生不出孩子,要休了她,她依稀记得自己和符郎在一起亲近,之后就有了孩子。醒来以后,她就毫不犹豫的把符郎拉上了塌。 再后来,她凭着隐约的印象,找到了顾斯年。 在梦里,顾斯年是她的夫君,她做了他的夫人。虽然最后顾斯年要杀她,可被她反过来毒死了,她凭着女儿、孙女,依旧是风光无限的顾家老夫人。她地位尊贵,还养了好几个皮白肉嫩的小面首,日子过的别提多滋润了。 只不过,这半年的确不太顺遂。 即便如此,秦氏还是没想过离开顾家,她倒是还记得,梦里头自己生下顾斯年的儿子后,别提多风光了。 因此,秦氏还是笃定自己闯过难关,能过得好,再达到梦里的辉煌。 这顾老太太恶毒,顾斯年也不是好东西,现在她是受了他们的折磨,可梦里不是有吗?她最后把顾老太太活活气死,还把顾斯年给毒死了。 最后的赢家可不还是她吗? 秦氏越是笃定自己会生出儿子,李新元越是心寒,丢下一句“你就知道儿子”,就跑回了自己房里。 顾箬笠查不到李新元之前的事,可她们娘两说了什么,晓风都蹲在屋顶上,听的清清楚楚。 既然段青玉已经撇清楚了,她也就不在家里多待,先回了书院。 段青玉来书院的时候,还是一瘸一拐的,真被狠狠收拾了一顿。 “真是没天理了!都说了不是我,非不信,我都说了,我只喜欢好看的。可我娘还是怀疑,是我闯的祸。她呢,不愿意让我娶人家,嫌人家不好,又以为肚子里怀的真是我的孩子,想出一个馊主意,让段大把她给娶了,这样,我的儿子还是姓段。” 顾箬笠:“…… ……”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只能钦佩的感叹,段夫人真是个厉害人物。 “那你大哥怎么会愿意的?” 段青玉露出了和顾箬笠一模一样的无语神情,大概又是段夫人的手段,也让他这个亲儿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段夫人:宅斗王者,骚操作一箩筐 第46章 这放在别人家都是私隐,但段青玉没啥不好对顾箬笠说的。 “我娘, 抓了段大的姨娘。” “…… ……” 顾箬笠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段青玉不喜欢段大, 段大在外名声怪好的,其实为人最是狭隘阴毒, 十足的虚伪。以前他姨娘得宠,段青玉又性子直, 没少被段大告黑状,被段伯爷动家法。 但段夫人逮着机会, 一鼓作气灭掉了这个姨娘。 “总之, 她现在人有我两个宽, 一张巴掌大的白莲花小脸,也变成了刚出锅的白馒头, 别提多膨胀了。容貌不好看,我爹自然就不喜欢她了, 不止不喜欢, 看一眼都嫌恶心。我娘却不把她送出府去, 也不约束她, 故意让她在我爹面前晃悠。见一次,我爹就烦, 时间一长,我爹连段大都不怎么喜欢了。哎,这个就不提了,反正我娘拿这个姨娘威胁他,段大只好承认, 那是他闯出来的祸。” 顾箬笠:“????” “所以你阿娘是知道什么吗?” 段青玉茫然:“知道什么?” 顾箬笠:…………看样子是不知道了。 就是段家的庶长子弄坏了李新元,还设下这么大一圈套,没想到段青玉他老娘歪打正着,硬给这个庶长子和李新元凑成了一对。 这个段大,拿着黑锅砸人家,没想到黑锅飞出去,转了一圈,稳稳当当的砸到了他自己头上。 今天林菘没来,顾箬笠本来满心欢喜,给林菘带了新年贺礼,可等到晚上,也没见林菘的人。 她坐在床榻边,明明和顾斯年貌合神离的守岁,都不觉得孤单,可到了这里,没有见到林菘,心头却涌出一点难言的孤单和落寞。 她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勉强安慰自己。有什么呢?新年的时候,她要去见小表妹,不也没见到?兴许明天就来了。 顾箬笠又兴致勃□□来,把锦被铺好,盖好被子,准备睡觉。 准备睡觉。 睡觉。 睡——不着。 在顾家的时候,顾箬笠觉得自己像是个局外人,明明是“家”,却仿佛隔岸看戏,自己像是个看话本的闲人。 回了书院,才从混沌中看见了自己。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是鸿蒙书院的学子,也有三两个好友,还有一个可怜惜的小妹妹。 顾箬笠胡思乱想,思绪在浮躁的少年人和沉稳的成年人之间飘飘荡荡,结果就是——都躺了一个时辰,她还没睡着。 顾箬笠苦恼的翻了个身,呼的一口气坐起来。 还是睡不着。 她索性先不睡了,把自己带给林菘的荷包拿出来,塞进她枕头底下,想着明日她若来了,给她一个惊喜。 明明都是干干净净的床褥,林菘的床上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气息,有点像她身上的冰雪气息。顾箬笠胡乱抱着她的枕头,七七八八的想了些,不知不觉就歪在她床上睡了过去。 林菘没有在京中过新年,这些日子一直担心戚衍的病,直到这日,才匆匆回到书院。 他推了门,见顾箬笠床上无人,行礼横七竖八摆了一地,完全没有归置。 ——顾箬笠哪会收拾? 林菘头痛的捏了捏眉心,把她带来的包裹放进箱子里,才一转身,就见自己床上,伸出来一只白嫩的脚丫。 林菘目光低垂,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小脚,白的有点晃眼。几个脚指头像珍珠一样,偶尔晃动一下,蹭到他衣裳上。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看了一会儿,若无其事的用锦被包着,放了回去。 顾箬笠毫无疑问的起晚了。 她被罚了三篇大字。 等她看见林菘早就到了,忍不住控诉他没有同窗之爱。 “你东西都放在房中了,怎么不记得叫我一声?” 林菘面不改色:“我叫了。” “你要把我叫醒啊!不是叫一声就算了,要叫醒啊!”都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睡着了是完全听不见的吗? 林菘神色无比真诚:“你答应我了。我叫你起身,你说马上就来。” 顾箬笠疑惑:“真的?我全然没有半点印象。” 林菘垂下眼睫,不再理她了,摆出一副“反正我叫过你”的正直模样来。 段青玉凑过来,小声问:“难得今晚人都齐了,我们一同出去找个乐子吧?别提,这个年我过的惊心动魄,原先安排好的酒宴,好多都没去,也没耍痛快。正好这两日随园先生和李先生都不在,不如我们偷溜出去乐一乐?” 顾箬笠看向林菘,到底是少年人心性,不免也有些心动。 她在顾家,也压抑的很。 “菘妹,你去不去?” 林菘瞥她一眼:“你要去?” 顾箬笠连连点头:“好菘儿,陪陪表姐嘛,我们一起好不好~” 林菘还未答话,她已经得寸进尺,抓住他的手,来回的晃动,样子格外乖巧。 林菘忍不住轻轻一笑。 他要不知道,她在顾府干的那些事,都要当真了。 什么乖巧可爱,绵软无害的小郡主? 呵。 林菘自然要去,哪会让她和段青玉出去?可若拘着她在书院里,又有些心疼。 顾箬笠得偿所愿,兴致勃勃的问:“还有谁?” 段青玉既然叫顾箬笠出去,自己那伙狐朋狗友就不会叫了,只叫几个顾箬笠喜欢的:“叶上秋一个,我一个,就我们几个。” 虽然是这么打算的,可段青玉把不住风,不一会儿盛宝珠也知道了,又带上宝珠宝华两姐妹。等晚上偷溜出门的时候,孟云秀拽着秦襄,都来了。 段青玉也不啰嗦了,守在后面把风,一行人从后面小路出去,就能直接出书院。 雪早就化了,但小路不见什么阳光,还有一些堆积的冰,到了晚上,路上滑滑的。顾箬笠走了几步,突然回头,抓着林菘的手,让她到自己前边去。 林菘不明所以:“怎么了?” 顾箬笠把手贴在他后背上,小心的托着她:“菘儿靠在我手上,我慢慢推着你,免得滑倒。” 段青玉连忙呸呸两口:“快别说这个,要真是逃学出去鬼混,在门口就摔了,那才叫出师不捷。脚下都稳当着点。” 秦襄见顾箬笠这法子好,林菘娇娇弱弱(?)的,也走的稳稳当当,便有样学样,推着孟云秀走。 穿过湿滑的小路,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几人上了马车,顾箬笠手冻的发红,连忙放在炉子前烤着。 出来的时候没带护手,她用手推着林菘,手放在寒夜里,已经冰凉了。 林菘似乎叹了口气,把她两只手抓过来,塞进自己衣袖里,贴着肉捂着。 顾箬笠往外缩:“太冰了,冻着你了。” 林菘硬是拽着,不让她抽回去。 顾箬笠抽了几下,没想到菘妹软软弱弱的,力气倒是不小,她没挣的动,一会儿,手也不那么僵了。 顾箬笠手指动了一下,林菘便察觉到那指尖从自己小臂内侧,刮了一下。 酥酥麻麻的。 林菘想起了一本书。 顾箬笠那本少儿不宜的精妙绘本——据说还是高手画的,笔触精细,布局精美,引人入胜…… 呸!引人入胜个屁! 等他察觉到自己脑子里想了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儿时,脸色立马黑沉起来。 林菘脸是黑,可他现在外形浑然是个毫无威胁的小妹妹,只是为人冷淡些。宝珠宝华两姐妹看着她们两个,亲亲昵昵,不由凑在一起吃吃笑起来。 盛宝珠小声道:“林乡君才来的时候,对谁都冷淡淡的,谁也不理,我碰她一下,她眼神可怕人了。现在呢……” 盛宝华配合的接话:“我们小郡主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啧啧。” 顾箬笠浑然不觉林菘的心神变化,等手捂暖了,就滑了出来,抓着林菘的手把玩。 她小手滑溜溜的,不一会儿就蹭到了林菘指上的茧,不由好奇:“菘儿,你手上是茧子吗?” 是茧,练剑时留下的硬茧。 他用了缩骨术,但手指上的茧子还在。 林菘自从“翟郎”事件之后,已经趋向于麻木和自暴自弃了。 他顺口道:“绣花留下的。” 顾箬笠自己不爱做这些,也就能做个荷包,于是信了。 说话间,酒坊已经到了。 段青玉叫的人,又请顾箬笠出来玩,自然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盛宝珠和盛宝华在家中管的严,从未私下来过这种地方,偶尔出来都是盛不疑陪着,哪会晚上带上酒坊? 盛宝珠看着楼下的歌舞,厅中极亮,和白昼一样,他们在二楼雅间能看的清清楚楚,可外面的人却窥探不到里面。 盛宝珠:“这就是西域来的胡姬?可真好看!” 不一会儿,又有人端上炉子,上面还挂着一只烤的金黄酥脆的烤全羊。另外送了十几种果酒,全都摆在了丈余长的大案上。 盛宝珠哪见过这场面,眼睛都直了。 段青玉不无得意:“怎么样?够意思吧?这酒坊虽然不出名,这里的果酒滋味可真不错,女孩子也能喝。” 顾箬笠拿了一小坛梅露酒,先尝了一口,果然没什么酒味,这才给林菘倒了一杯。 “菘儿尝尝这个,酸酸甜甜的。” 盛宝华伸着酒杯:“我也要!” 顾箬笠反手把酒壶放在旁边:“自己倒。” 段青玉忍不住大笑:“你不知道她,她可偏心眼了,我和她好了这么多年,也没见给我倒一口茶水喝。” 说话间,顾箬笠撕了一条羊腿,碰到林菘面前:“菘儿,吃肉!” 盛宝华:“……” 盛宝珠:“……” 段青玉:“……哈哈哈,我就说她偏心。” 盛宝珠忍不住各种果酒都尝了一口,这十几种口味喝下来,也有些热潮潮的。 她靠着门:“我不成了,我要去外边透透气。” 盛宝珠刚打开门,就惊讶的瞪圆了眼睛,话都不会说了。 顾箬笠:“怎么了?醉迷糊了?” 顾箬笠靠在盛宝珠身上,软绵绵的扶在门上,门吱呀一动,她差点摔了,往前这么一探,险些贴在了来人胸口。 顾箬笠讶异的一抬头,也愣住了。 孟璟站在门边,单手扶着门,让她靠的稳些,正望着她。 他这眼神,简直和随园先生一模一样。 顾箬笠被吓的,立马打出了一个饱满的酒嗝。 盛宝珠半醉不醒,笑嘻嘻的搂过顾箬笠:“糟了糟了,被抓住了。” 孟璟神色沉沉的进来,见到段青玉衣裳散开,手腕卷起好大一截,不由皱眉。 他问:“你叫郡主出来的?” 段青玉早醉糊涂了:“来,喝!” 孟璟:“……” 这么些人,连胆子最小的盛家姐妹,都喝的醉呼呼的。只有林乡君神情淡漠,坐在一旁。秦襄滴酒没沾,拦着段青玉和孟云秀继续喝,反而被孟云秀拉住,端着一杯酒硬要喂他,衣裳都被打湿了。 喝成这样,明日还怎么读书? 顾箬笠本来端着酒盏,见他沉着脸站着,胡乱往他面前一伸:“不就是喝了几口酒?你这是什么神情?天塌了?我们都是大人了,又不是乖宝宝,谁还不会喝酒?几口酒也不见得醉了,你也喝一个!” 孟璟揉了揉眉心:“你们偷溜出来,也就罢了,一身酒气,怎么回书院?” 顾箬笠:“孟和光,你不会喝酒?那你就是乖宝宝。” 孟璟打量她这模样,她脸颊红扑扑的,眸子不似往日清亮,仿佛像蒙了一层清霜,透出一股少见的妩媚之色。 他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顾箬笠连连拍手:“好,那你以后就不是乖宝宝,和段青玉一样,都是好兄弟。” “…… ……” 作者有话要说:  孟璟:纪律委员。 第47章 孟璟既然来了,再一群人也乐的差不多, 秦襄拽着醉醺醺的孟云秀, 让他赶紧回家。 孟云秀人是醉了,一打眼认出是自己那个堪比“严父”的大哥, 吓的一缩,哪还敢继续在外边鬼混? 出来的时候鬼鬼祟祟, 回书院时,却光明正大走了大门。 已经被孟璟抓到了, 也不必偷偷摸摸了。 孟璟护送她(他)们几个女孩儿回去, 一路上盛家姐妹引吭高歌, 书院的护卫都被引过来好几次。 孟璟捏了捏眉心,靠着自己这张正直的脸打发护卫们离开: “今日复学, 是我请郡主、乡君出去小聚,多饮了两杯, 不必惊动先生和山长。” 护卫都知道孟璟, 见他开口, 明知道是圆场的, 也不多事,让人赶紧走了。 到了门口, 林菘扶着盛家姐妹在前面走,顾箬笠走在后面,正要进去,突然被孟璟拉住了顾箬笠的衣裳。 顾箬笠没留神被他拉的往后一退,扒拉他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孟和光, 你松开。” 孟璟松了手,还是一动不动,还往前凑了凑。 他这么一凑,顾箬笠有点看出来了。 孟璟最是君子,怎么会拽女子衣裳? 她伸出手在孟璟面前晃了晃:“孟和光,你喝醉了?” 孟璟只觉得眉心酸酸的,有种奇怪的冲动:“没有。” 顾箬笠可不信,方才孟璟说谎,连个磕巴都不打,平日里他可绝不会这样。 林菘将盛宝珠扶回去,刚出来,就见孟璟站在顾箬笠身边,垂着头,有点委屈的模样,一眨不眨的看着顾箬笠。 孟璟望着她的眼睛,低声问:“你来书院,是来找我的吗?若若。” “……” 顾箬笠试探:“你在发酒疯?” 孟璟又道:“你明明和我说,你自小就心慕我,绝不会轻易变心,一直在等我,希冀我早些来见你。还说,要我娶你进门,你明明说过!怎么如今都不算了?” 孟璟委屈巴巴,从怀里掏出一个旧荷包:“你还说,这原本就是要送给我的,可惜迟了许多年。” 孟璟露出些许欣喜,他平日滴酒不沾,大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传闻中的闻酒醉。 酒气让他格外的外放。 “你若要早些送给我,我定然会早些收下,郑重珍藏,绝不辜负你的心意。”他笑了笑,“若若,我如此说,你可能明白我的心意?” 顾箬笠明白了…… 她明白就明白个屁! 她伸出手,小小的打了自己一个小耳刮子。 荷包她认出来了,的确是她做的。是她当年做好了,预备送给戚衡的年礼。 可惜年礼做好,还没来得及送,戚家便出事了。 荷包自然是送不出去了。 可怎么就到了孟璟手里? 顾箬笠原地去世了片刻,重新振作起来:“那孟和光,这荷包我是什么时候送给你的?” “去年七夕,濯玉河岸。” 顾箬笠一脸的“啥玩意儿”? 你说他瞎说八道吧,他说的有鼻子有眼,荷包也真是她的。 可她几时向孟璟求婚了? 再想想她进入书院之后,孟璟的态度,虽然一向淡而冷,但并非无迹可寻。 顾箬笠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吓起来了,闷闷的回了房里。 她琢磨着这桩事,连林菘无声无息睡了也没留意。 翌日一早,顾箬笠忙赶着时间起来,刚要叫“菘儿”,就见林菘淡淡瞥了她一眼。 顾箬笠莫名的心虚,一声“菘儿”也吞了回去。 林菘走了,顾箬笠还不怎么会梳头,只好把头发全梳拢起来,胡乱编了一个独辫。 一上午,林菘都没回头看顾箬笠一眼。 顾箬笠在后边小声叫她,她不回头。 顾箬笠以为她没听见,毕竟昨晚小菘儿还和她打的火热,亲手喂她吃烤羊腿呢! 小郡主再接再厉,偷偷用纸条丢她——丢到了先生脚边。 顾箬笠又被罚了三张大字。 到中午,顾箬笠一散学,便兴致勃勃去叫林菘,想和她一起去用午膳,没想到林菘早就走了。 顾箬笠上个学堂,硬生生上出了被抛弃的凄凉。 这一日都没见到孟璟,到下午才听人说,孟璟昨日一脚踩到了积雪,摔伤了腿,因此才不来的。 顾箬笠咬了咬后槽牙。 黄昏过后,一直避在外面的林菘才回房。 他站在门口,听着隔间女孩儿的声音,一时没有进门。 孟璟不会说谎,兴许,顾箬笠的确是心仪孟璟。 若真如此,那也的确是一件好事。 毕竟孟璟为人方正,孟氏也足以护住她。 若真如此…… …… 真的是好。 戚衡是个死人了,她喜欢孟璟,孟璟也极喜欢她,有什么不好? 好。 好就好个屁! 顾箬笠是真很喜欢这个小表妹,喝一口果酒,要说“菘儿,这个果酒真不错”,吃一口羊肉,要说“菘儿,这个羊肉真不错”。 可她真的不想,她娇娇软软的挂在自己身上,亲亲昵昵的对自己说,“菘儿,你看孟璟这个男人真不错”。 ?! 林菘顿了许久,才推门而入,幸而顾箬笠没像平时一样,亲热的扑过来。 林菘松了口气,这才发觉顾箬笠用一个打坐的姿势,坐在床上,双手指尖向上,古里古怪。 …… …… 林菘:“你怎么了?” 顾箬笠眼都不睁:“我在冥想。去年的七夕,濯玉河畔,我到底干了什么禽兽不如的蠢事。” 一向端方严正的孟和光,都摔伤了腿。 想想,顾箬笠就想再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七夕毕竟是个特殊的日子,顾箬笠虽然想不起来细节,但细细一回溯,还是能捕捉到一点影子。 她很快想起来,七夕当天,因为过节,她去庙里给阿娘重新添了长明灯,还送了阿娘一盏琉璃花灯。 然后,真的去了濯玉河边。 她坐在酒楼上,笑嘻嘻的看下面的人赏花灯,还见到一个男子带着外室出来玩,被和表哥一起出来的正妻抓了个正着。 四个人扭打成一团。这桩乐子,顾箬笠看的笑了好几个月,自然记得清楚。 接着,她又去河边,看见同一个男子,先后带了三个姑娘来放花灯。 顾箬笠让晓风把他给踹进了河里。 再然后,她是喝的有点多了…… 顾箬笠猛地睁开了眼睛,头朝下像个小鹌鹑一样磕在了床板上。 “菘儿,我死了!” 林菘:…… …… 隔日,孟璟便依然来了学堂。顾箬笠庆幸他伤的不重,散学之后,便把人约到了小树林的亭子里。 孟璟昨夜只是借着酒气,并没有忘记,他自己说了什么。 顾箬笠先福了福,并不是平日半礼,而是规规矩矩世家兄妹之间的福礼。 “我小时候,常跟着叶上秋和段青玉混闹,常故意闹你,可我心里知晓,孟家兄长对我们这些小的,都多有照顾。这次的事,是我糊涂了。” 顾箬笠在孟璟面前,从未如此乖巧。 孟璟隐有预感,心已凉了半截,却还忍不住存有一丝丝的期待。 顾箬笠道:“我以前和戚衡定过亲。你还记得吗?戚家那个戚衡。” “阿娘去世之后,我很苦闷,她以前给我定过亲事,就是戚衡。我小时候并不当一回事,可那一年,戚衡给我写了许多信。” 京城和边境来往并不通畅,但是一日一封,有时候封了路,半个月也收不到一封,有时候会一天收到十几封。戚衡送了许多东西给她,都是搜罗来的,什么奇奇怪怪的都有。有一次,顾箬笠还在箱子里拆到一个已经发霉的面人。 她小小一个人,内心苦闷无处可以言说,慢慢便试着不再去思念阿娘,反而常常和戚衡写信。 她那时候的确是年少,不懂什么男女情爱,但也知道,戚衡和别的兄长、和段青玉、叶上秋等等是不同的。他们早就有名分啦。 可等到年岁渐长,情窦初开之后,即便这个人早已经不在了,顾箬笠心头也清清楚楚,她若喜欢,只喜欢这个人。她若用心,只对这个人用尽真心。 “我只喜欢戚衡。”顾箬笠看着茶盏,声音轻柔,语气执拗。 “我和戚衡没见过面,我也只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可阿娘去世之后,他耐着性子哄着一个茫然的孩子,不求回报。所以,我不曾见过他,却对他日渐思念起来。最后一次送年礼过去的时候,我偷偷交代自己的亲信,带一个画师进去,好生的看看戚衡是什么模样。” “回来之后,送礼的人告诉我,他穿一身褚青长袍,窄腰束身,英俊非常。画师还画了像给我,我便常常看着。七夕那日,我喝了点酒,蹲在河边看那些男男女女放灯嬉戏,觉得颇有意思,自然也觉得孤单。你恰好从那边过去,穿的衣裳和画像上一模一样,我借酒卖疯,稀里糊涂的说了那些醉话。” “孟璟,是我错了,常干这些蠢事。” 顾箬笠自打想起来以后,根本无颜面对孟璟,这时候一鼓作气说了这么多话,便要起身郑重给孟璟赔礼。没想到她过于紧张,腿上一麻,噗通一下,跪下了! 孟璟:…… 作者有话要说:  孟璟:你还记得濯玉河畔的孟璟吗?感谢在2020-03-03 19:58:51~2020-03-04 11:53: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ao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孟璟哭笑不得,心头偏又微苦:“你这是做什么?” 顾箬笠:…… …… 她真不是要磕头认错, 只是腿麻了! “是闹了大乌龙, 只不过你自小就这样,颠三倒四, 胡作非为,我还不至于就当真了。起来吧。” 顾箬笠苦着脸:“腿麻了……被你吓的。” 孟璟略一用力, 将人托了起来,沉沉的叹了口气。 他这失落不过一瞬, 很快就收敛了去。 他一向都是如此, 内敛极了, 那日若不是一杯残酒,只怕这几句话, 这一点心思,要搁在心里许多年。 此刻, 他已经知道了, 是一场误会, 便再不露出半点对顾箬笠过分关注的神色。 孟璟哭笑不得:“你这酒量, 也不如何。酒品更差!” 顾箬笠喏喏附和,认罚认打。 孟璟反过来劝慰她:“不过些许小事, 不必记挂在心。回去吧。你……你也要释怀。” 顾箬笠连忙走了。 孟璟反倒在林子里站了许久,最后才笑了笑,出了林子。 顾箬笠因为犯了蠢,做了伤人心之事,一时自然难以释怀。回到房中, 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可能是猪头肉吃的太多了。” 林菘:“猪很冤枉。” 顾箬笠:“……” 顾箬笠连斗嘴的心情都没有。 顾箬笠觉得自己混账,蠢事一箩筐,孟璟却仿佛已经不在意了,再次见到神色如旧,没有丝毫芥蒂。 顾箬笠怂了几日,也就放下了,她又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孟璟能眼瘸一时,哪能眼瘸一世? 想明白这点,顾箬笠在书院里头,又潇洒起来,顾府却依然霉运罩顶,秦氏小产了。 李新元再怎么不情愿,顾、段两家也已经谈妥了,连遮丑的消息都散了出去,哪容得她不嫁? 时间一到,顾斯年就把李新元送上了花轿,像送扫把星一样,送出了门。 等三朝回门,李新元和段家老大还要回顾家,却听说顾斯年有急差,连夜离开,根本不在府中。 李新元好不委屈,又说不出什么,去见秦氏时,母女两个又争执不休。 李新元一身都是鞭伤,以往段大对她还有几分新鲜,偶尔弄上一回,并不疼的厉害,还算几分小情趣。可这一次,段大恼怒她坏了自己的事,又怪段夫人手段狠毒,把这女子砸在了自己手上,动手时又重又狠,全然不顾她有身孕在身。 李新元被打的怕了,想让秦氏多给她一点钱,她想办法逃跑。 秦氏却还是那句话,她要生儿子了,生了儿子,她们娘两就能翻身了。 这是她在那个神奇的梦里见过的,那还会有假?梦里她生的就是儿子,孩子洗三的时候,也没穿衣服,她看见了,还有满京城的贵夫人,都来贺喜,这场景岂不是验证了,她能翻身? 二人争执不休,李新元浑身都疼,这三日受够了,推搡吵嚷之下,把秦氏给推倒了,一头撞在了炉子上。 孩子因此掉了,顾老太太还一心盼着自己的大孙子,听说此事当场晕了,人抢回来以后,嘴歪了,话也不会说了,人也动不了了。 至于秦氏,胎儿已经极大,出血过多,人救回来以后,也是半死不活,养在院子里。 李新元闯了大祸,又被段家老大带了回去。听说,段大带她回去的时候,她突然发疯,抱着门口的石狮子就是不走,大喊大叫,说段大会打死她的。 这么闹了足有半刻钟,京城里许多人都看见了。第二天话就传出来了,说这段大也不是好东西,为人有隐癖,伪君子一个。 顾箬笠没想到,她还没清算呢,这三个人就先把自己给报应了。 顾箬笠蹲在田埂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拔着草,和花嬷嬷说话。 花嬷嬷拿出帕子,爱怜的擦拭她额上的汗珠:“郡主,这太脏了,别弄了。” 顾箬笠道:“土生万物,哪里会脏?” 花婆婆道:“昨夜有人进后山,给我递了一个口信,玉宝好了。” 顾箬笠心头一喜:“当真?” “那人让我明日出城,去见一见玉宝。”花嬷嬷养了玉宝这么多年,虽说玉宝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已经不小了,可玉宝中毒,神智有损,有的时候就和五六岁的稚子一样。他离开之后,花嬷嬷心里记挂的很。 顾箬笠问了时间,道:“明日正好休沐,我也会悄悄出城,到时候您把玉宝带出来,让我远远的看一眼。” 花嬷嬷自然应了。 自从年后顾箬笠回了书院,便不再掩饰自己对于顾府的不喜,每次休沐都不再回顾府,只回长公主府。 林菘看着她,将所有衣服团成一团,一个劲儿往包袱里塞。自从上次她怎么也打不好包袱以后,雁声雁羽学乖了,给她做了两个四四方方的大布口袋,把衣裳塞进去,再系上带子就行了。 林菘:“今晚还回公主府吗?” 顾箬笠点点头。 林菘让人通知了花嬷嬷,自然知道顾箬笠明日要出城,偏故意道:“我听说,明日城中有花会,不如,今晚我随你回公主府,明早一起去看花会,如何?” 顾箬笠一听,只得找了个借口:“明日怕是不成,我,我要在家里……” 顾箬笠想了片刻:“睡觉!” 她故意打了个呵欠:“对,我要睡觉,这几日天天早起,可太困了,我要睡一整天。” 林菘原本只是随便说说,可看见她眼珠子溜溜儿转,便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学着她平时的模样,拉着她的衣袖摇晃: “可是人家真的很想去花会嘛,小表姐陪人家去好不好?” 顾箬笠被她这么一撒娇,心都化了,恨不得什么都答应她。可想想明日的正经事,只好强行拒绝了。 翌日一早,顾箬笠便直接从长公主府出城,到了那人和花嬷嬷约好的地方。 因为今日花会,城门大开,管束也比寻常要更宽松一些。但还有一些花农,因为交不起城中摆摊的税费,买的也是些平常花草,便会聚集在城外的一条小路边,时间长了,也就约定俗成,成了每年必开的小花会。 戚家来的人和花嬷嬷约的地方,便是这里。 人多,不会引人注目,但进退便宜,的确是个接头的稳妥之地。 花嬷嬷也是早早就到了,为免引人注目,还特意带了一竹篓子的花草来卖。正蹲在这里,便见面前来了一人,少年俊秀端正,面上含笑,眼神格外的乖巧。 花嬷嬷盯着他看了半天,等人走到了眼前,都不敢出声。 她明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她养大的玉宝,可又有点不敢认。 这么个乖巧好看的孩子,真是玉宝? 她以往也喜欢玉宝,但玉宝……可和好看俊秀站不上边。 少年人眼睛里都带着笑,蹲下身来,拿了一个朱顶红的种球:“婆婆,您认不出我来了?” 花嬷嬷不可置信:“认出来了……就是认出来了,才觉得不敢相信,我哪里敢认?” 花嬷嬷小声道:“郡主救下你的时候,也不敢明着求医,都说你这毒是好不了的,我还以为,你要傻乎乎的一辈子,哪知道你还能变聪明了?” 花嬷嬷问:“那黑衣人是戚家的什么人?你可见到了?郡主说,他们冒险来救人,应是可靠的。只是不知道是戚家的哪位故交?” 戚衍被问住了。 他兄长在世人眼里,早就是个死人了,他也不许自己把他的身份泄露出去,尤其是让郡主知道。 戚衍总不能说,救他的人就是他三哥吧? 花婆婆又微微凑近:“郡主今日还让我问你,来救你的人是否图谋大事,是否可靠?” 戚衍立即道:“嬷嬷放心,当年死的那么多人,都不会白死。他们也绝对可靠。” 花嬷嬷见戚衍的病已经好了,才彻彻底底放下心来:“那就好。” 戚衍不能久待,将要紧的话说了,便假做一个买花闲逛的小子,不露声色的走了。 他稳稳而行,故作无意,与人群中的顾箬笠擦肩而过。 戚衍容貌变化虽大,但他自小就在京城为质,顾箬笠常照顾他,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顾箬笠正要离开,刚一转身,就见林菘正在一旁,手中还捧着一束早开的报春花。 林菘仿佛才看见她了,笑眯眯的过来:“小表姐不是说,要在家呆一整日,怎么又出了城?莫非昨日只是推托之词,表姐就是不愿和我一起出门?” 顾箬笠干巴巴笑了一声:“菘儿不是说想去花会,怎么到这里来了?” 林菘一指手中的花:“这难道不是花会?” 顾箬笠道:“小花会没什么好看的花。” 林菘拨弄着手中的花束,让顾箬笠伸手,交到了她手上:“我看这里就不错。我要是不来,还碰不到小表姐呢。那我还真以为小表姐在家补眠。” 顾箬笠极限求生,眼珠一转:“我是要睡觉的,可不知道怎么的,有些睡不着,想着菘儿要来花会,这不,我就特意出来,到花会转转,看能不能恰好碰见菘儿。” 林菘似笑非笑,咬字道:“那还真是恰好了。” “……” 顾箬笠:“好吧,我说实话,是真有事要出城,才不能带你去花会。今日我心头大事也了了,现在就带你去!表姐带你玩一整日,如何?” 林菘便又笑着看她,看的顾箬笠莫名心虚,仿佛自己是个什么在外头偷腥被抓的负心汉。 “菘儿你看,看我干什么?” 林菘收回目光:“表姐好看,百看不厌。” “……” 顾箬笠:说话就说话,怎么还调戏人呢? 第49章 顾箬笠拉着林菘的手,两个小姐妹摇摇晃晃的往前走。 不知怎的, 顾箬笠总觉得, 今日林菘拉的她格外的紧,似乎有些粘人。 顾箬笠美滋滋, 自己就是讨小姐妹喜欢。 “菘儿,你要不要吃这个?” 林菘:“不要。” 顾箬笠已经热情的买了一个, 一掰两半:“你一半,我一半, 菘儿你快尝尝, 这个可好吃了!我们分着吃, 前面还有好多吃的,该吃不下了。” 今日出来的是净瓶。她望着郡主手上油乎乎的半块饼, 不知道是怎么做的,看起来就没有什么食欲。 她家主子不重口腹之欲, 怎么会吃这玩意儿? 林菘嫌弃的接在手里, 面无表情咬了一口。 顾箬笠偏头看她, 笑眯眯的:“好不好吃?” 林菘此刻的味觉是屏蔽的, 他拒绝品尝。 可顾箬笠还在问:“你别看这个油饼看着不好看,但是一层一层, 吃着特别有嚼劲,还有满口面香,和着油香,特别的醇厚,和那些精致的吃食, 口感格外不同。菘儿,对不对?” 林菘默了默,又咬了一口,最后,很真诚的道: “若若说什么都对。” 顾箬笠总算听出来了:“可你都没说好不好吃。你不正面回答,那就是不喜欢。” 她也不气,从林菘手上把剩下的饼接过来,自己咬着,有点懊恼:“是我没好生问你,不该用我的喜欢勉强你。不过菘儿,你是怕我生气吗?你若不喜欢,大可直接告诉我。” 林菘顿了顿:“不是怕你生气,是想尝尝你喜欢的东西,都是什么味道。” 她在信中提过许多,京城有一种油饼,滋味醇厚,值得品尝云云;他也在信中提到过许多,北境有一种奇花,下雪才会开,等等。 只不过,他们都还没来得及真正介入对方的人生。 顾箬笠抿唇而笑:“我喜欢的,也不一定是什么好的。” 林菘便道:“你喜欢的都好,没有什么不好。” 顾箬笠美滋滋的:“我们菘儿这张嘴,像抹了蜜一样甜,会说话就多说点,不要停!” 跟在后面的净瓶,恍恍惚惚,有点麻木。 这还是她家那个三天可以不说十句话的主子吗? 莫非,她家主子其实是什么奇人,非要穿上罗群才会说话? 花嬷嬷再次来找顾箬笠,戚家上次来的那个,把鸿蒙书院的后山当成自家园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那个黑衣人,又来口信了。 顾箬笠默然:“怎么又来了?” 花嬷嬷脸色不大好:“他说,知道我手中有一件要紧的东西,也一直在找我,原以为我还在长公主府,没想到,我为照顾玉宝,到了这里,因此,他们找我,也废了些功夫。他们如今起事,想要这件东西。” 顾箬笠愣了愣:“嬷嬷觉得,这东西该交给他们吗?” 花嬷嬷不说话,交给顾箬笠一件信物,却是一枚金币。 顾箬笠立时站了起来。 本朝只用铜币,从未铸造金币流通,这金币是前朝时,先皇特意让内务司铸造,交给皇子公主们的信物。 这种金币,她母亲手中有,陛下手中也有,但上面的花纹不同,也有表示序齿的花纹。 比如她的母亲敬宁长公主,是元后之女,最受先皇宠爱,她的金币与所有人都不同,上面镶了一颗举世难求的鸽子血。 至于其他皇子公主,都是一视同仁,普普通通一枚金币。 顾箬笠接过来,很快就辨认出,这是当年启明太子的金币。 她阿娘和启明太子,还有阳丰帝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关系都非常亲密。启明太子病逝之后,先帝也病重,这之后阳丰帝才登上帝位。 花嬷嬷见她认出来了,才道:“他们说,启明太子的血脉如今已经十八岁了。” 顾箬笠立刻懂了。 “今晚若是再来人,就把那东西的所在,告诉他们吧。” 很快,林菘就从花嬷嬷口中得知,他们一直苦苦寻找的东西,被藏在宫中的一口水井之中。 宫中地形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林菘想方设法让人还愿了半幅皇宫地图,拿给花嬷嬷看。 花嬷嬷看过地图,随手一圈:“就是这里。” 林菘略微一怔:“这口水井,怕是常用。” 花嬷嬷说的详细:“就是这里。先帝的遗诏用油纸包着,塞在石壁夹缝之中。虽然是常用的水井,可藏的严实,谁会掰开石头去看?” 林菘很快就有了进宫的机会。 南陵王世子进京了,宫中要大办宫宴。新年宫宴时,林菘都以身体不好推了,这一次,便早早和顾箬笠打过招呼,一同前往宫宴。 顾箬笠新年的时候也去过宫宴,不过去年年底阳丰帝就病了,因此没有大办,也没有和陛下说话,一直到开春之后,陛下身体才大好了。 因此,宫中方才恢复喜庆,这次宫宴也是为了庆贺陛下龙体安康,格外隆重。 因此,顾箬笠一听说林菘也要去,立刻生出一种要带妹子出去见人(显摆)的激动之情,也不让林菘回去,拉着她到了长公主府。 “今晚我们同塌而眠,明日一同上妆,再一同进宫,正正合适。” 林菘想要严正拒绝,但一时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迟疑之间,已经被拉进了长公主府。 一进门,雁声雁语都是大喜,要去整理客房。 顾箬笠小手霸气的一挥:“不必了,今晚我和乡君睡一处。” 顾箬笠回到府里,也不叫做饭,让人出去,东家的鲜肉大虾馄饨买一碗,街头的肉渣烧饼买几个,再用早就熬好的鸡汤,下了一碗可口的鸡丝清汤面,二人吃过,又吃了一些果子。 嬷嬷都心疼坏了,怜惜道:“郡主一定是在书院没吃饱,早知道就不去书院了。” 顾箬笠连忙道:“书院挺好的,有饭吃,不过我和乡君都在长身体,当然吃的多了。” 原先她去书院是为了玉宝,但这些时日下来,顾箬笠正愿意去书院,每日读书练字,听先生讲书,常有豁然开朗之感。 只怕这种安稳求学的日子,也并不多了。 用过晚膳,顾箬笠便带林菘去暖房沐浴。 天气已经转暖了,只不过在书院沐浴并不算十分方便,只能匆匆忙忙。 好不容易回来,顾箬笠早就让人烧好热水,打算好生泡一泡。 林菘起初还不明白,等看见屏风后,那个足可以坐下两个人的大桶,立刻就明白了。 桶里热气腾腾的,上面还飘着厚厚的一层花瓣呢! 顾箬笠沐浴的时候,不让她们进来,却直接把林菘拉进来了。 她豪爽的脱了外袍,正在解里衣,热情招呼:“崧妹,来一起洗呀!我们一起洗个鸳鸯浴,如何?” 林菘:…… ……不如何! 林菘后退半步,眼看她连衣裳都脱了,连忙侧身对着屏风。 很好,屏风上也画着美人出浴图。 “不了,表姐,我,我害羞。” 说完,林菘不等顾箬笠再出什么幺蛾子,一溜烟儿跑了。 顾箬笠泡了小半个时辰,白嫩的脸都被热水蒸的红润润的,吹弹可破。暖房就在旁边,她也不好好穿衣裳,只穿了小衣就跑了过来,一骨碌往床上一钻。 她像个毛毛虫一样,咕涌咕涌,把被子全团在身上:“太可惜了,我还想和菘妹一起戏水呢,你跑的倒快。菘儿快去吧,我帮你把这边捂一捂。” 林菘微微颔首,刚要出去,顾箬笠又问:“要我帮你擦背吗?” 林菘:“……不需要!” 顾箬笠作罢了,可林菘还有点心惊胆战,总觉得她会冷不丁又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说不定会“意外”进来。 林菘穿着小衣泡完了澡。 从花瓣堆里出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闻了闻手臂,觉得自己身上香香的,手臂滑滑的,肌肤似乎都变得细嫩了。 林菘自暴自弃的想,他已经越来越娘了。 林菘一来,顾箬笠就往里面挪了挪,示意她躺下来。 林菘沧桑的叹了口气,躺到旁边。 顾箬笠却还不睡,手里拿着话本子,有一页没一页的看着,突然戳了戳林菘的手臂,贼兮兮一笑: “菘儿你看。” 林菘略微一扫,脸都黑了。 什么桃花树下,美人横卧,什么领扣松,衣带宽,虫儿钻了花骨朵采蜜忙…… 林菘无奈的很,早知道她寻常胆大的很,还拿到自己面前来了。 “你平日里都看这些?” 顾箬笠略微一惊:“菘儿你都没看过吗?” 顾箬笠是个胆子大的,偶尔也看到这些话本上写这些,懵懵懂懂倒不觉得什么,但也知道是男女春情。偶尔还会和雁声雁语说几句,这些话本上的小姐动不动就私定终身,太草率了云云。 她自己只看一个乐呵,时间长了,这种程度的,都麻木了。 她将书一盖:“这不是什么好书,菘儿你不要看。我是姐姐,我懂的多,只有大人可以看。” 林菘摸摸她的头:“你又知道什么。” 这么一闹,顾箬笠也不好当着“单纯小妹妹”的面,再看这种话本,吹熄了灯。 “睡吧。” 黑暗里,林菘握住了顾箬笠的手。 顾箬笠了然:“菘儿是不是怕黑?菘儿别怕,表姐在呢。” 林菘:“嗯。” 若是不出世,这个时候,他或许已经和她完婚,光明正大的抱着她了。 林菘问:“你以后想嫁什么样的人?” 顾箬笠噗呲一笑:“我掐指一算,我明日必有一桩烂桃花。” 林菘:…… 第50章 翌日一早,二人一同进宫, 刚到宫门口, 就有马车等在了里面。今日大宴,命妇大臣们都还在内宫门等候陛下召见, 只有顾箬笠是陛下早早就派人来接的。 林菘跟在顾箬笠身后,不声不响, 内监一见,自然知道顾箬笠最是疼爱这位新近进京的林乡君, 一连声的说好话: “这位就是林乡君吧?奴婢在宫里就听人说, 林乡君生的花容月貌, 和郡主可谓是京城双姝,这一见, 可不是,别说是姨姊妹, 出门去说是亲姐妹都有人信的。” 顾箬笠笑眯眯的给了几颗金珠子当赏。 宫宴还未开, 顾箬笠也懒得早早去园中等着, 让人带去偏殿。 林菘默默对着地形图, 对于顾箬笠的“受宠”也另有认知。 都说阳丰帝宠爱这个外甥女,但顾箬笠这半年来, 不过进宫一两次,每次也只是匆匆拜见陛下,就出宫了。顾箬笠也不笼络阳丰帝,不像别的公主,阳丰帝病后, 巴不得日日都来请安。 就是这样,公主进宫也没有专人等着,更没有陛下赐下的马车接送,只有顾箬笠有这等待遇。 可若是说顾箬笠受宠,在他进京之前,顾府乱成那个样子,顾箬笠因“救命之恩”处处受制于人,阳丰帝难道真不知情? 林菘略微出神,不免多看了顾箬笠一眼。 顾箬笠一进偏殿,就让人去上一个酱排骨来,这会儿捏着一个排骨啃着呢。她顺手递给林菘:“菘儿,你也吃。” 林菘扶额,他就不该看她。每次看她一眼,都要被递过来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等到正宴开始,顾箬笠已经吃饱喝足,面色红润润的,十分惬意,随着前来带路的内监,到前厅落座。 而方才等候的宗亲、命妇,也才姗姗来迟。她们一个个在外站立等候召见,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和熟络的不熟络的人们寒暄客套,本也不算疲倦,但一看顾箬笠那神态,立时就对比出来了。好几个压不住脸色的,眼风频频看向顾箬笠,都有些酸溜溜的。 林菘耳力不错,隐约听见有几个嘴碎的,宫宴上不敢明说,但含沙射影,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 她生来就是敬宁长公主的爱女,公主们的女儿当中,只有她得了封号,还是陛下千挑万选来的,又是这般恩宠厚待。可长公主去世,无人替她一个女子斡旋人情世故,这些“厚宠”,只是把她推到了众人的苛责目光之下。 更别说,还有人刻意败坏她的名声。 她在京城里长大,除了一个“得宠”的名头,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的。 他眼神微冷,再看身侧的顾箬笠,她半点也不把别人不善的打量眼神放在心上,又摸了一个橘子剥来吃。 陛下病了半个冬,身子总算康健,今晚心情格外舒畅,很快就和贵妃一同到了。 众人连忙起身接驾,顾箬笠也跟着起身,看着恭恭敬敬的,嘴里却还在偷偷动着。阳丰帝目光落在她身上,察觉她的小把戏,不气不恼,竟还有一丝笑模样。 片刻,阳丰帝笑着吩咐一声,内侍很快寻摸到一个半青不红的橘子。 刚送过来,贵妃便殷勤的接过去,替陛下剥好了:“陛下今日怎么想起吃酸来了?” 阳丰帝却没吃,让人送到了顾箬笠桌前,笑着叫她:“若若,尝尝。” 顾箬笠哪知道阳丰帝使坏,咬了一口,酸的要命,眉毛眼睛鼻子都皱成了一团。 再怎么好看的美人儿,这种死亡表情之下,也是滑稽可笑的。阳丰帝果真被逗的哈哈大笑,又叫顾箬笠到前边去坐。 这可是莫大的荣宠了。 顾箬笠反倒推辞:“陛下该又赏我吃什么好东西了。我就坐这儿好了,一会儿跳舞,看的清楚。” 阳丰帝也不勉强,半点也不动气:“那你看着,喜欢哪个舞姬,带回府去,让她天天给你跳。” 顾箬笠立刻精神了:“那我都喜欢。” 阳丰帝又是大笑。 片刻,南陵王世子及使臣也上殿了,例行祝贺之后,便坐下去欣赏歌舞等等表演。 顾箬笠早吃好了,见菜上来了,便拿着筷子给林菘布菜,有些冷了凉了,就不叫她吃。 林菘吃了一口菜,许是呛住了,不断咳嗽,顾箬笠忙摸了一个杯子,喂她喝了一大口。等喝完了,才发觉这是一杯果酒。 不一会儿,酒气上来,林菘靠在顾箬笠身上,脸色也越来越红。 顾箬笠担心她在宴上出丑,连忙扶了人,送到偏殿歇息。 顾箬笠拧了一个冷帕子,给林菘擦拭,道:“只喝了一小杯,那果酒和水一样,哪里都能醉了?” 林菘用内力逼红脸颊,还笑着道:“没喝几口,没醉。” 顾箬笠哪里放心:“等酒气散了,再回去。再待一会,就能出宫了。” 正说着话,雁声进来回话,南陵世子以十颗明珠,向阳丰帝求娶千金郡主。 顾箬笠早料到会有这么一茬,还是气的扔了帕子:“他有什么毛病?他有十颗明珠,求娶公主不好吗?” 雁声道:“可谁都知道,陛下是最宠您的,连亲生的公主都要靠边站。” 顾箬笠冷哼一声。 天底下哪有不疼自己亲生儿女,去疼外人的? 也还真有人信! 片刻,内侍果然找来了,说是陛下找呢。 南陵与本朝南境接壤,虽是小国,但气候宜人,百姓富庶,也一向与本朝交好。 这次南陵王将世子派出国,想要求亲,实则是因为本国岳候高升势大,在国中横行霸道,妄图凌驾南陵王之上。 南陵王畏惧高升,苦无办法,这才想出法子,想要获取阳丰帝的支持。 顾箬笠到时,南陵王世子正天上有地下无的吹嘘阳丰帝的厚德仁政,顺带歌颂了一下千金郡主的美貌和贤德之名。 顾箬笠乐了。美貌她有,贤德之名又是什么? 他莫不是没去打听自己的名声? 阳丰帝听人吹嘘自己,虽然每天都听,但也挺舒畅的。 “十颗珍贵的明珠?虽说宝物珍贵,可千金郡主却是朕的掌上明珠。别说十颗,就是一百颗,一千颗又怎么能比?” 南陵王世子不无失望,阳丰帝又道:“但明珠也长大了,朕自然要替她打算。朕不要明珠,也不要财宝,若是有真心诚心,朕才能放心把这颗掌上明珠交出去。” 阳丰帝用掌上明珠比喻顾箬笠的时候,顾箬笠还坏心眼的打量了一下几位公主的神色。 得,几位公主毫无波澜,大概是已经习惯了。 反正,顾箬笠就是比她们这些亲生的更得陛下的欢欣。 阳丰帝说完,又问顾箬笠:“若若觉得南陵王世子如何?” 陛下问询,即便是女子婚事,也是与国事相关了。这时候,就只能听陛下安排。 听得陛下这么问,几位公主都有一丝隐秘的得意:她越是得宠,政治筹码就越重,这不,南陵王世子连公主都不找,直接就找到她头上了。 她们几个虽然不得宠,起码不用远嫁,离开故土。 顾箬笠满不在乎的看了一眼南陵王世子,道:“才远远的见了一眼,连他是圆是扁都看不清楚,我哪里知道他如何?” 阳丰帝果然失笑:“可南陵王世子却说,对你一见钟情。” 顾箬笠讶异的道:“那南陵王世子眼光不错。” 阳丰帝便又笑,反而不再提此事。 顾箬笠呆了片刻,放心不下林菘,借口更衣出了大殿。 天早就黑了,大宴虽是设在园中,但四周都有屏风帷幕遮挡,并不觉得寒凉。一出来,方才察觉到四处空旷,夜风浸在人身上,冷凉透骨。 顾箬笠上了台阶,居高临下,园子里丝竹声缥缈,灯火葳蕤。 站在黑暗之中的顾箬笠,冷冷的打量着。 顾箬笠这么一呆,冷风这么一吹,回去的路上,又恰好要经过那口水井,她就有点想起花嬷嬷对自己说过的那桩事了。 戚家来的人只和花嬷嬷联系,大概也不知道她是花嬷嬷背后的人——毕竟当初戚家的罪名,是她亲自给坐实了。戚家那些人估计恨不得弄死她。 戚衍回去以后,大概会给她说好话,可那些人肯定讨厌她。 他们要拿东西,宫里又不好进,进了也不好胡找八找,那还有什么时机,比今晚更合适呢? 那东西是顾箬笠亲手藏的,比谁都清楚在哪。她偷偷溜到夹道边,避开巡逻的禁卫靠近水井,果然看见黑暗之中,有一个黑漆马虎的脑袋,从水井里探出来。 嘿哟,真是今天来了。 那人一身黑衣,这么个光景从水井里爬出来,跟鬼一样。顾箬笠知道他来干嘛的,也不算怕,刚要走,发现他思索片刻,又顺着绳子爬下去了。 这来的人是个二傻子?一趟没找着? 顾箬笠就有点暗乐了。 片刻,黑衣人又跟个鬼一样爬上来了。 顾箬笠发现他真没找着,正要走,那黑衣人慢慢的往这边看了一眼。 顾箬笠和他对上了眼。 大概是因为她没叫唤,黑衣人也显得平和。顾箬笠一眼看到他,只觉得古怪,他脸上蒙了黑巾,但露出来的那双眼睛格外的眼熟。 黑衣人:“千金郡主?” 顾箬笠连忙摇头:“我不是!” 黑衣人嗤笑一声,打算走了,却偏偏又停下:“你到这里做什么?不怕我杀了你?” 顾箬笠问:“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黑衣人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的神色,这小姑娘穿的鲜妍,天底下最显眼最漂亮的一朵花儿一样,可她的眼神却格外的复杂。 戚衡一时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心里在想些什么。 哪怕朝夕相处,也觉得看不透。 顾箬笠其实想问问,他是戚家从前的旧部,认识戚衡吗? 戚衡怎么死的?是被一刀砍死,干脆利落,还是被砍了好多刀,受尽折磨才死? 可这些话哪里问的出口? 不管怎么死的,也已经死了。 戚衡道:“小姑娘大晚上不要随便出门,小心被皮皮猫抓走。” 顾箬笠眼睛一闪,刚要开口,黑衣人已经跳过宫墙,跑了。 顾箬笠回到偏殿,雁声还在外面守着。 “菘儿怎么样了,好些了没?” 雁声道:“方才乡君说,有些乏神,让奴婢放下帘子,小睡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这会儿醒了没有。” 她兴致勃勃的:“郡主,那个世子怎么回事?真的求亲了?” 顾箬笠哼了一声:“放心吧,多半不能成。” 她突然问:“雁声,你听说过鹿角猫吗?” 雁声被问的愣住了:“什么猫?奴婢听说过波斯猫,据说是从海外传进来的,眼睛绿的像宝石一样,皮毛漂亮,卖的可贵了。郡主要养猫吗?那鹿角猫难道比波斯猫还要好看?” 顾箬笠嫌弃道:“算了,你不懂。” 因为,这鹿角猫本来就是她小时候杜撰出来的。 她从没对别人说起过,连雁声雁羽也不曾听过,自然不知道。 床榻之中,已经换好衣裳,恢复“林菘”模样的戚衡,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好像犯了一个大错。 第51章 顾箬笠杜撰出来的鹿耳猫,他听过。小姑娘给他写信的时候, 故意吓唬他, 晚上有一种长着晶莹如珊瑚的鹿耳的猫妖,会抓走俊俏的小伙子。 顾箬笠说, 鹿耳猫只喜欢漂亮的小伙子,尤其是他这样的。它要把他抓到自己的洞里, 然后让他去河里给自己抓鱼吃。还要给他脖子上系上绳子,牵出去对别的鹿耳猫炫耀——你看, 我的宠物人多漂亮, 多会抓鱼呀! 戚衡收到信的时候, 刚收过伤,已经差不多要长好了。看完这份信, 伤口又裂开了,在床上多躺了好几天。 今晚, 是他用戚衡的模样第一次见顾箬笠, 虽然隔着一层蒙面巾。 可表面波澜不惊的戚衡, 鬼知道心里多激动。 他一激动, 嘴就瓢了。 见了鬼的鹿耳猫! 顾箬笠掀开帘子,突然伸出手来。 林菘沉浸在“失误”之中, 有人伸手,他下意识拍开了。 顾箬笠噗呲一笑:“菘儿你看看你,怎么睡的?头发都乱了,脸上还粘着头发。怎么还出了汗?很热吗?” 谁争分夺秒的跑了好几个宫殿,能不出汗? 林菘压下思绪, 娇娇弱弱的道:“喝了酒,就觉得好热。表姐莫非是成心逗我?” 顾箬笠笑着赔罪,不多时便让内侍传话,林乡君身子不适,二人先出宫回府。 路上马车摇摇晃晃的,顾箬笠出奇的话少,也不吃东西了,突然问: “菘儿,你听说过鹿耳猫吗?” 林菘汗毛一竖,好险自己听见她问雁声,若是不知道这一茬,当真以为她杜撰出来的鹿耳猫是京城里家喻户晓的“大妖怪”,只怕立刻就要露陷。 林菘乖乖巧巧:“不曾听过。是什么猫?” 顾箬笠又笑;“算了,你们小孩子,不懂的。” 顾箬笠又问:“那你还喜欢那个小护卫吗?” 林菘急忙抓住这个机会,给自己澄清:“翟护卫挺好的。不过,我那日出门,看见一个俊俏的小哥,比翟护卫还要好看!” 顾箬笠哑然失笑。 原来这小表妹就是看脸的,怕是连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 顾箬笠道:“这样也好。小菘儿,能握在手里的才是最好的。人这一生才几十年,头二十年被人管辖身不由己,后二十年老态龙钟,动都动不了。真正快活的只有中间那二三十年,不要去追寻那些看不见握不到的。” 林菘诺诺点头:“表姐说的是。” 隔不到两三日,顾箬笠记挂宫中那东西,又找了个借口进宫。 她故意挑了个时间,进宫之后,先去见阳丰帝。阳丰帝果然和大臣们议事,自然不会见她。 顾箬笠便顺理成章要去宫中走走。 她自小在宫中玩儿惯的,自然没人敢拦她。 顾箬笠很快就到了夹道内的水井边。 当初这东西,辗转落到顾箬笠手中,她不过七八岁,带出宫不容易,顺手就藏在了石壁里。她当初年幼,胆子又大,无法无天的,抓着井绳轻轻松松就下去了,现如今大了些,虽然废点力气,但也顺利找到了做过记号的石壁。 石壁被人动过,里面的东西当真没了。 顾箬笠满头雾水,连忙爬上来,面无表情的回忆往常阳丰帝的神情、举动,确定这东西应该不在陛下手中。 可若不是陛下拿了,先帝遗诏又去了哪里? 她满怀心思,面上半点不露,穿过宫墙的时候,还顺手抓了一把柳枝胡乱编了一个花环。 她正低着头,突然看见一双暗红色镶了金线的靴子,抬头一看,正是阳丰帝。 “这么长时间,也不见你进宫里来。”阳丰帝轻咳一声,“舅父都病了这么久,也不见你来探望舅父。” 顾箬笠眼珠一转,恶人先告状:“陛下每日招这个侍疾,招那个侍疾,也没见陛下想起我来呀!” 阳丰帝嗤笑:“你就是懒的!也不知道谁惯的你。” 顾箬笠道:“陛下怎么好意思问?那自然是陛下惯的我。”她叹口气,“其实也不是我不进宫,书院一放假我就进宫了,可陛下不让我进去,后头我又来了一次,只远远的看了您一眼。您说说,我进宫也见不到您,多没意思。” 顾箬笠年前年后是进宫来了,那时阳丰帝精神不济,便说不见。 阳丰帝便笑:“那你就不进宫了?” 顾箬笠认真道:“我进宫就是来见陛下的,见不到陛下,还不如不来。” 她装模作样的叹口气:“我有一个皇帝舅舅,好辛苦呀。我的舅舅要是寻常人就好了,不见我,我就自己闯进去。” 阳丰帝失笑:“胡闹的很。南陵王世子在宫宴上对你示好,今日又来找朕,说是对你一见钟情,你看如何?” 顾箬笠撇了撇嘴角,显然是不喜欢。 “南陵虽是小国,你要嫁过去,将来也是一国王后,如何?” 顾箬笠不像别人,见了阳丰帝都是谨慎小心,她浑然不管,张口就道:“那舅舅跟我一起嫁过去吗?” 阳丰帝愕然,气的想打人,顾箬笠他不能打,反手给拍了身后跟着的内侍一个脑瓜。 顾箬笠笑眯眯的:“我舍不得舅舅,才不要嫁到南陵。要真做了什么王后,那我以后还能回来见舅舅吗?” 阳丰帝知道她满口胡说八道:“真舍不得朕,也不见你时时进宫来。” 他仿佛无意,随口问起:“到这儿干什么了?” 顾箬笠手一直是背着的,一听他问,像献宝一样,把一个柳枝和迎春花编的花环捧了上来,踮起脚尖,作势要给阳丰帝戴在头顶。 阳丰帝吓了一跳,满脸拒绝,严肃的后退了好几步:“休想!哼!” 顾箬笠比他矮了许多,偷袭不得手,失望的道:“我编了好久呢!” 阳丰帝看着她手上皱皱巴巴的花环,也不知道又想起什么,面色柔和,眼中的温柔都真切了几分: “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就为了编这个?” 顾箬笠点头。 阳丰帝:“宫中哪里都有柳树,怎么非要这里这棵?” 顾箬笠微微愣了一下下,道:“以前阿娘教我编花环,摘得就是这棵树上的枝条。别的树兴许编不成。” 她一提起敬宁长公主,阳丰帝呼吸一滞,随后急促起来。 粗重的呼吸声就落在顾箬笠头顶。 每每见了顾箬笠,阳丰帝便觉心神不稳,若是她无意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更让他心潮起伏,难以定神。 因此,在病中他轻易不见顾箬笠。若是见了,又要重上几分。 这也是因为这许久,他不曾见到顾箬笠。 若是日日见到,阳丰帝倒也习惯了。这么长时间,顾箬笠不在眼前,突然一眼,才猛然发觉,这个小姑娘,越发长大,尤其一双眼睛,几乎和敬宁长公主一模一样。 “你很像她。” 顾箬笠轻轻嗯了一声。 “陛下,皇帝舅舅,我阿娘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记得她的人已经不多了。您这么忙,难道还能记得我阿娘的模样吗?” 顾箬笠抬起头来,抱着花环,泛着水光的眸子望着阳丰帝。 阳丰帝险些失态,差点就伸手捂住了胸口。 他怎么能不记得她? “你知道先帝吗?” 顾箬笠懵懵懂懂的摇了摇头。 阳丰帝讥讽一笑:“你们这些小辈是不知道了,我们那时候,最广为流传的话本,就是先帝和他的元后如何相爱,情比金坚。” 阳丰帝登基之后,暗中将这些都禁了,五六年下来,就再也不见这些话本。 这些事从未有人对顾箬笠讲过,她自然了解不多。 她只知道一点模糊的影子。 顾箬笠之母敬宁长公主就是元后所出,还是元后唯一的孩子。 其他的孩子,全都不是元后生的,包括阳丰帝。 顾箬笠就有点奇怪了,露出和阳丰帝差不多的讥讽轻笑。 情比金坚,那阳丰帝比她阿娘还大呢!先帝情比金坚,倒是别和别人生孩子啊! 甥舅两个的表情如出一辙。内侍在一旁守着,都不敢看。 “先帝挚爱元后,许多年后宫都如同虚设,可大概人生难以十全十美,立后七八年,元后还是无所出。” 顾箬笠脑子里飘出一个“哦”。 于是先帝就去和别的女人生孩子了。 口里喊着只爱纯孝静皇后一个人,身体倒是很诚实。 阳丰帝道:“元后无所出,朝中都请议陛下扩充后宫,起初陛下还能压制,这一年一年下来,先帝自然压不住了,或许,他自己也急了。毕竟,皇帝岂能无后?” “这一天,朝臣又在吵,有一个吵的特别凶的御史大夫,运气特别不好,戳中了先帝的肺管子。先帝大手一挥,将这个姓周的御史大夫三个女儿都选进了后宫,一晚上全……” 阳丰帝话说的格外多,讲到这里,突然回神,这小外甥女还小,什么一晚上临幸姐妹三个,太少儿不宜了。 顾箬笠:“啊??” 她听明白了啊! 先帝是疯了吗? “这周家大女儿早就成亲了,儿子已经三岁了。周御史苦苦求情,说女儿已经嫁人生子了。先帝道,正好,生过的说明身体好,易得子嗣。” 顾箬笠:。 。 。 。 。 。 。 。 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再以后,谁劝先帝,先帝就纳他家闺女。其中不乏有要搏一搏富贵,存心提这事,送自己女儿入宫的,但这毕竟是少数几个。 先帝这么乱来,起码也临幸了后宫。一个月后,后宫就传出喜讯,好几个大臣的女儿都有孕了。 顾箬笠听到这里,已经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了,呆呆的“哦”了一声。 后宫有孕,本来是喜事,可是纯孝静皇后听说之后,本来身子就不好,立刻就病了。 先帝一听,心疼的要命,满腹怒气无从发泄,一怒之下,竟然把起头的周御史给砍了。——怀孕的几位低品级宫妃之中,就有周御史的女儿。 顾箬笠满脑子都是一句:先帝这么胡来,竟然还没有亡国? 这以后,纯孝静皇后就身体老不好,她一心口疼,先帝就气,他一气,本来日子就不好过的有孕宫妃就更惨了,缺衣少食,在宫中受尽冷眼。有一个孩子没生下来,就被折腾没了。 虽然艰难,但宫中很快一连添了三个皇子。 阳丰帝就是其中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若若: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听皇帝舅舅讲故事啊! 第52章 皇子出生后,先帝便“扬眉吐气”了, 再次和纯孝静皇后双宿双栖。 先帝纳了后宫, 还努力耕耘,现在皇子都有了, 朝臣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几个孩子虽然贵为皇子,但因为先帝厌恶他们, 认为他们破坏了自己和皇后纯真的感情,十分嫌恶。皇子们在宫中过的并不好, 一开始还有人悉心照料, 好生抚养。可纯孝静皇后偶尔想起这几个孩子, 或者无意碰见,都要大病一场。 她一生病, 先帝对皇子们的厌恶就更深一层,几年下来, 几个侥幸活下来的小皇子在宫中反而猫不理狗不爱。 一开始, 那些奴才们只是试探, 发觉真的没人管皇子们的死活之后, 就愈加过分,有一些变态的嬷嬷内监, 还暗中打骂皇子取乐。 “后来你母亲意外闯进废宫,见到了我。” 皇子们出生后的第三年,纯孝静皇后居然有孕了,后来敬宁长公主出生,虽然只是个公主, 但先帝喜极而泣,大赦天下,给还没满月的长女赐了食邑封地,恨不得把星星月亮都碰到这个女儿面前。 备受宠爱的敬宁长公主见到了废宫中的阳丰帝,看他过的凄凉,不依不饶的质问他的身份,得知他是先帝的儿子后,发下话来,将打骂他的宫女内监全都处死,又让人给所有皇子迁宫。 “你母亲板着脸发号施令,她真是天生的公主。先惩罚对我动手的人,然后把‘伺候’皇子的人全都罚去了掖幽庭,一个不留。最后再安置皇子们,还亲自挑选了皇子们宫中的掌宫嬷嬷。你可知道,她做这些事的时候,还不到六岁。” “备受宠爱的长公主真是不一样。这之后,大概是因为先帝意识到自己和皇后身体都不行了,而公主也需要有一个依仗,虽然仍然嫌恶我们,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长公主去读书,他们几个也能跟着,太傅在先帝的授意之下也开始教导皇子们。原先备受欺凌的皇子,慢慢也茁壮疯长起来。 “先帝活下来的三个皇子,她只喜欢带着我,大概因为最先碰见的是我。” 阳丰帝说完,忽然有些恍惚。 “我一直这么一位,后来我才知道,她还是更喜欢二弟。”后来,先帝身体不好,问她谁能做太子,敬宁长公主属意的不是他,而是老二。 “二弟”就是启明太子。 要不是启明太子突然病逝,阳丰帝也捡不到这个漏子。 阳丰帝嫌恶的说了一句,再也没提到启明太子一句。 顾箬笠捧着花环,跟在阳丰帝身后,没留意前面突然停了,她一下磕到了阳丰帝背上。 阳丰帝猛然回头。 内侍宫女都吓的瑟瑟发抖,低着头动都不敢动。 顾箬笠却仿佛不觉,摸了摸额头,懵懵懂懂的站着。 阳丰帝又笑,突然问:“若若,你是更喜欢启明太子,还是喜欢朕?” 顾箬笠微微偏头,圆亮的眼睛望着阳丰帝,小巧而殷红的唇张开,虽然什么也没说出口,可若有似无的白眼儿却明明白白表达了她的意思:舅舅,您是不是糊涂了? 她都没见过启明太子呢! 阳丰帝显然被她的“真性情”取悦到了,不仅不动怒,反而哈哈大笑。 “若若不说,那朕猜猜,若若肯定是更喜欢舅舅,是不是?” 顾箬笠心道:那启明太子不也是她舅舅? 不过,她没有打断阳丰帝。 阳丰帝却因为她的“默认”姿态,显得很亢奋,最后还把顾箬笠的花环留下了。 顾箬笠回到书院,就又去见了花嬷嬷。 她想单独见一见戚衍,不通过戚家派来的“黑衣人”,暗中见戚衍一面。 花嬷嬷道:“当初按照郡主的吩咐,我嘱咐过小公子,日后若有什么事,可以去城西的绸缎庄子,消息能直接传到郡主这里。我这就去传递消息,让小公子出来见一面。” 顾箬笠思忖片刻:“不,他们没拿到东西,一定还会派人来,等人来了,你告诉他,有人要见他。” 果然,不出两日,黑衣人又来见花嬷嬷。 花嬷嬷依照顾箬笠的吩咐,让人在城西相见。 黑衣人问:“嬷嬷,你上次说,东西就藏在井中,你已经难再进宫,所以让我自行去取。如今又说,东西已经被你拿走,放在城西。我如何确信?” 花嬷嬷想起顾箬笠交代的,也不解释:“你们不要,那就算了。要是真想要,就在后日寅时,到酒楼等着。” 戚衡应了。 回到房中,顾箬笠自然睡熟的,借着月光,能看清帷幕后面的人影。 她呼吸声浅浅的,整个房中都因为她的存在,染上了莫名的甜香,月色也似乎更为静谧。 床帐里的人突然翻了个身,一条腿蹬在墙上,发出啪啪一声大响。 戚衡什么思绪都没了,面无表情的伸手进去,熟门熟路的给顾箬笠重新拉好锦被。 从上次宫宴之后,戚衡就特意让净瓶去打听了。 京城里没人知道鹿角猫是什么妖怪。 这的的确确,是这个小丫头自己杜撰出来的。对她而言,她只告诉了戚衡,是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秘密。 而戚衡那晚脱口而出,让顾箬笠起了疑心。 很快就到了后日,顾箬笠早早出门,让晓风在酒楼看着,确定有一个男子进了预定的厢房,才去绸缎庄子见戚衍。 戚衍早就等着了,看见顾箬笠,又惊又喜。 “姐姐!”他抿了抿唇,想起以前发病的时候,对顾箬笠又打又踢,脸憋的通红,噗通跪下了。“姐姐,我对不起你!” 顾箬笠乐了。 戚衍现在比她高多了,她都够不着,这会儿连忙趁机拍了好几下他的脑袋。 “起来吧,那又不是你的本意,你是病了。” 戚衍可不:“我就是病了、傻了,脑子被驴踢了,我也不能对姐姐动手。人家都说长嫂如母……” 戚衍借助双手捂住嘴,瞪圆了眼睛。 顾箬笠拉他起来,好好看他的样子:“还是现在好看。衍弟,姐姐让你吃那种药,你会不会怪我?” 戚衍虽然年少,但自变故中长大,又不是一般的单纯之人,自然知道,顾箬笠也有不得已之处。 “姐姐救我性命,我怎么会怪你?” 顾箬笠单手托腮,像小时候一样,把绿豆糕掰成两半,一人一半分着吃。 “自然。虽说我和你兄长定亲,可你自小在京城里长大,算起来,你我可亲近多了。姐姐问你几个问题,你能如实回答姐姐吗?” 戚衍笃定道:“我绝不欺瞒姐姐。” 顾箬笠又问:“来营救你的人,是戚家旧部?” 戚衍点头。那些人本来就是戚家旧部,这不算说谎。 只不过这里边领头的,是他哥。 顾箬笠又问:“是戚家的谁?” 戚衍沉默了一下:“原先戚家一直驻守边境,不少兵将的孩子都在那里。我娘带着她们读书、练兵,还有一些孤儿。戚家出事以后,他们当时年纪不大,早就被我娘打散,让当地的百姓偷偷收养,后来被左偏将卢笑云暗中召集起来。” 这也是真的。只不过这里边还是漏掉了他哥。 戚衍摸了摸鼻子。 顾箬笠乐了。 戚衍是个孩子,一说谎就摸鼻子。 她也不拆穿,继续问:“那领头的,去书院接你的黑衣人,就是左偏将卢笑云?” 戚衍:“不是。他是卢笑云的生死之交。” 嗯嗯,他哥和卢笑云本来就是生死之交,他真是机智! 顾箬笠深深看了戚衍一眼,没有继续追问,反而问:“当年是我在金殿之上,坐实了戚家谋逆的污名。那个黑衣人,既然对戚家忠心耿耿,那他是不是很讨厌我?” 讨厌吗? 戚衍张了张嘴。 上次花会的时候,他看见他哥,捧着花儿来见顾箬笠。 顾箬笠让他吃油饼,他就吃油饼;让他试胭脂,他就乖乖(屈辱)的让顾箬笠在他脸上抹胭脂……其余种种,令人发指。 这叫讨厌? 戚衍没说话,顾箬笠却以为他默认了,道:“他讨厌我,也是应当。” 戚衍:“不是啊,姐姐也是为了救我,当时那种情况下,姐姐以为我是戚家唯一的血脉,自然要不惜一切代价,尽力保全。” 顾箬笠眼睛弯了弯。 傻弟弟。 顾箬笠叹道:“衍弟,你别安慰我了。当时朝野上下,也不是无人替戚氏喊冤,还有人去求见早就辞官的老太傅。若不是我在金殿上言辞凿凿,还拿出所谓的书信,戚氏也不会如此轻易被钉在耻辱柱上。” 戚衍苦笑一声:“当时那种情况,就算翻案又如何?戚家的人已经不剩了。姐姐发现我被人下了慢·性·毒·药,自然想的是要先保全我。” 顾箬笠道:“我就是那么想的。戚氏的尊荣虽然要紧,可死者已矣,我总不能连你都保不住。这不,戚家旧部果真来救你了。” 戚衍:“当时那种情形,姐姐能救下我,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顾箬笠又问:“这次来京,可是卢笑云亲自来了?” 戚衍道:“这倒没有……” “那是卢笑云那个生死之交来接你的?” 戚衍:“……是。” 顾箬笠:“那他们是还没进京,就知道你还活着了?” 戚衍顺口:“不是啊,偶然找到我的。” “哦~”顾箬笠笑眼愈弯,“那所以,他们进京是还有别的事?” 戚衍沉默,沉默。 他姐姐太坏了! 顾箬笠不纠结这个:“你们要的先帝遗诏,当年被宫人带走,阴差阳错到了花嬷嬷手中。我没有销毁,将其藏在宫中水井石壁之上。这是真的,但我亲自去找了,没找着。” 二人一同沉默了许久。 戚衍打破沉默:“所以,姐姐你自己下井了?” 顾箬笠一摊手:“不知道被谁拿走了。我去试探过了,反正不是陛下。” 不知道谁拿走了…… 戚衍继续沉默。 顾箬笠又问:“卢笑云生死之交是男的吗?” 戚衍崩溃:“难不成有身高六尺的姑娘?” 顾箬笠又问:“他今年成亲了吗?” 戚衍:“……姐姐您问点正经的吧!” 顾箬笠收了笑,板着小脸:“衍弟,你看我这个严肃的小表情正经不正经?” 戚衍用脑袋磕桌子。 顾箬笠:“问你呢!他成亲了没有?” 戚衍没好气:“没有!他有未婚妻的。” 顾箬笠摸了摸下巴:“他喜欢吃带鱼吗?” 戚衍:…… ……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 姐姐你问问题不能别这么跳跃吗? 戚衍:“我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衍弟:靓仔落泪! 第53章 戚衍被折磨麻木了:“还有吗,姐姐。” 顾箬笠伸出一根手指头:“最后一个。” “他喜欢你吗?你喜欢他吗?” 戚衍:“那当然。” 那可是他亲哥! 顾箬笠顿首, 又问:“那……衍弟, 当年我阿娘为我和戚家定了亲,如今这亲事还作数吗?” 戚衍脱口而出:“当然作数!” 他哥都把她当成心肝尖儿了, 那能不作数? 刚说完,他突然想起来了。 他哥“死”了! 他是知道他哥是假死, 可姐姐不知道啊!既然他哥“死”了,那这亲事还怎么作数? 戚衍模棱两可, 摸了摸脑袋:“应该是作数吧!”以后, 他哥肯定要告诉若若姐的。 顾箬笠却道:“可当初的定亲人都不在了。” 戚衍:“是, 是啊。” 顾箬笠:“若要延续婚约,也不是没有法子。” 她伸出一根白生生的手指头, 指一下戚衍,再指一下自己, 然后, 两根手指头碰在了一起。 “反正你也是戚家的人, 咱两个从小青梅竹马……” 戚衍崩溃:“姐姐, 您饶了我吧!” 青梅竹马什么鬼? 他敢吗? 戚衍被折磨的双目无神,顾箬笠走后, 才悄悄从绸缎庄后面离开。 而顾箬笠片刻也不耽误,又到了和“黑衣人”约好的酒楼。 晓风已经在酒楼等她,的确来了一个陌生男子,容貌平平无奇,丢进人丢里毫不起眼, 应该是易容过后的相貌。 顾箬笠连帷帽都没摘,进了厢房,便在屏风后坐下。 顾箬笠问:“尊驾便是几次救走戚衍的人?上次在宫中,我见到的也是你?” 男子颔首,垂下目光。 他自然知道,顾箬笠如此安排,就是为了错开他和戚衍,不让他们“串供”。 顾箬笠自然是要试探戚衍的,只是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那你应当也知道我是谁,戚衍会告诉你,是我救了他,把他藏在书院之中。” 顾箬笠轻笑了笑:“那你应当也知道,当年我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听从陛下的安排。我若是不这么做,若是不让陛下以为,我真的相信,我阿娘的死和戚家有关,又怎么能在青衣卫的明包暗围之中救走戚衍?” 戚衡压低嗓音:“戚氏恩怨分明,郡主保全的是戚氏血脉,那就对戚家有恩。” 顾箬笠一抬手,干脆利落:“不要谈恩情,太见外了!咱们谁跟谁啊,那不都是一家人?” 戚衡心一紧,瞳孔下意识的缩了缩。 她已经知道了? 戚衍都对她说了什么? “毕竟,当初我们也是有婚约的,如今可还作数?” 我们? 戚衡心念九转,这两个字落在心里,意外的令人心动,他正要开口,就听顾箬笠道: “婚约既是在的,那衍弟也不错。” 戚衡正在思忖如何对她解释,冷不丁听见她提到衍弟? 衍弟? 戚衡:“戚衍?” 顾箬笠眯了眯眼。 说是戚家旧部,却把小公子叫戚衍? 戚衡语气冷冷的:“郡主是打算把这亲事继续下去?和戚衍?” 顾箬笠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虽然当年阿娘给我定的亲事是和戚衡,但其实我和戚衍才是从小一起长大,情投意合,我觉得更合适。” 戚衡假面下的脸都黑透了:“戚衍比你小。” 顾箬笠:“年纪又算不得什么,如今我们都年少,我做姐姐照顾他。将来我们长大了,他做夫君照顾我。这有何不好?哪里不好?” 顾箬笠说的美滋滋,真情实感,自己都差不多要信了。 戚衡:这可真是哪里都好! 戚衡:“郡主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桩事?” 顾箬笠点头:“这难道不是大事?” 她话说的差不多,心头也有几分成算了,这才开始说正事。 “儿女私情也是小事。只不过我上次亲自进宫去寻了,并没有看见先帝遗诏。” 戚衡:“莫不是嬷嬷记错了?” 顾箬笠摇头:“绝无此种可能。因为当初这东西,是我亲自藏在石壁里的。” 顾箬笠将自己的推断告诉戚衡:“这东西事关重大,若真是陛下拿走了,水井附近不可能无人看守。夜里你去过,上次我也去过,四处并无异常。若是旁人拿了,又岂会不暗中生事?我猜想,我藏了东西,去被人无意间看见了。这人或许是不愿朝野再掀波澜,暗中将东西拿走了。只是不知道,你们要找的这件东西,有没有被暗处的这个人毁掉。” 顾箬笠已经猜出戚衡的身份,不知不觉对他抱有了更大的信任度。虽然她来之前,没想过和他说这些,此刻却是不由自主就说到了这地步。 “若是真的被毁掉了,你们该如何?” 戚衡道:“启明太子的遗孤,就在北境。” 顾箬笠显然极为吃惊:“难怪你们要找先帝的遗诏。” 戚衡离开前,顾箬笠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上次宫中,你对我提起鹿角猫,是谁告诉你的?” 戚衡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顾箬笠办完大事,拍了拍手,让晓风小心跟着,若是被察觉了,也不必强行跟着,先回来便是。 戚衡离开酒楼之后,甩开身后的尾巴,便和戚衍会和。 戚衍老远就把手招的跟大风中的柳条一样:“哥!兄长!我在这里!” 戚衡看着傻小子,捏了捏眉心:“她和你说什么了?” 戚衍立刻一哆嗦:“不得了了!若若姐要我以身相许!” 戚衡:…… …… 难道,顾箬笠是真心的? 戚衡深吸口气,把衣裳脱下来,小心翼翼的从衣袖里边抖出了一点几乎看不见的香砂。 戚衍趴在桌子上:“哥,这是什么?” 这是方才顾箬笠趁机沾到他身上的。 这种香珠虽然看着不起眼,但若是沾在肌肤上,却会溶出冷香,时间越长,香气就会留的越久。 戚衍都弄糊涂了:“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顾箬笠心思敏锐,全不按照常规来,戚衡不免有点头疼。 “我今日去见她,易过容。她或许……是好奇?” 很快,戚衡又要穿上罗裙,装扮成林菘回鸿蒙书院。他看着镜子里面的“林菘”,觉得自己当初大概是疯了。 以前他并不算特别在意,装扮女子也不算什么,可自从他意识到,顾箬笠兴许知道自己还活着,就格外的烦躁。 万一,这个丫头真的把他认出来了,不止如此,还知道林菘其实就是戚衡,那可真是…… 林菘到了书院,顾箬笠早就等在门口,蹦跳着过来帮他拿包裹。林菘下意识的就伸出胳膊,让顾箬笠亲亲热热的挽着。 “表妹,你想不想我?” “表姐,我当然想……” 林菘意识到,自己太熟练了。 而且,还很高兴。 他有点想死。 这种相处,他肯定是抗拒的。 可顾箬笠也太喜欢林菘了,谁不喜欢这么个甜腻腻的小丫头,亲亲昵昵的叫自己? 这次荀休过后,林菘很快发现,顾箬笠有很大的变化。 她每日都在用心打扮自己。兴许是贵女们必备的质素,她不怎么会梳头,但涂脂抹粉却格外在行,每天清晨都强行早起小半个时辰,用来涂抹自己。 林菘望着她殷红的唇珠,面色也显得更为娇嫩。 顾箬笠嘟着嘴凑近:“菘儿,这个唇脂好看吗?” 也不知道这些女孩子怎么弄的,顾箬笠涂抹了这么半天,一层一层又一层抹了上去,可林菘一点也没看出来她脸又很大的变化,但显而易见的是变的更好看了,姿容焕发,神采飞扬的好看。 林菘:“自然好看。” 顾箬笠生的好看,但在书院时并不讲究,突然如此打扮,学子们眼睛都恨不得粘到她身上去。 但大多数少年都不知道脂粉的神奇,只知道这个本来好看的小郡主,这几天好像更好看了。 这便算了,晚上入睡之前,顾箬笠还用梳子仔仔细细将秀发梳好,随后,洗过脸——她又坐到镜子前涂涂抹抹,抹了个全妆。 上床之后,顾箬笠平平整整的把自己放在枕头上,秀发一丝不苟的平分在脸颊两边,还叫林菘过来看了一眼: “菘儿,我这样子好看吗?” 林菘都不知道她又在作什么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戚衍那日回来,满脸的崩溃。 “好看,真的好看,睡美人一样好看。” 顾箬笠心满意足的睡了。 这天晚上,每天要给顾箬笠拉三次被子的林菘都没了勇武之地。 顾箬笠格外老实,晚上睡下去是什么样子,早上起来还是什么样子。 如此几日,林菘忍不住问:“小表姐,你这是做什么?” 顾箬笠叹了口气。 “你知道一句古话,女为悦己者容?” 林菘:“表姐涂脂抹粉(这么做作),是给喜欢的男子看的?” 顾箬笠道:“这么说来,也不错。” 她眼睛突然一亮:“菘儿,你听说过老爷和美妾娘的故事吗?” 林菘直觉她不会讲什么好话,但顾箬笠此刻太有倾诉的欲望了。 “说的是这个老爷,年纪大了,还花花心思不改,纳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妾娘。可他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 林菘脸黑并且不想说话。 “美妾娘耐不住寂寞,就和家里的壮丁好上了。有一回啊,被老爷抓了个正着,老爷气的头顶发绿,拔·出剑来就先把家丁给刺死了。他抽·出剑来,刚想把美妾娘一并办了,却见那美妾娘跪在地上,但求速死,只有一个要求,要先梳妆打扮,干干净净去死。” 林菘隐约觉得这个故事要向什么古怪的方向发展,果然听见顾箬笠道: “美妾娘打扮了许久,涂脂抹粉,把自己捯饬的明艳动人,这才袅袅婷婷从内室出来,先飞了一个媚眼儿,再凄凄婉婉跪下,接着梨花带雨,好一阵哭诉。” “老爷看着美妾娘这模样,心早就软了,终究是舍不得这美色,把剑给扔在了地上。” 林菘:这混账丫头都从哪里看来的?到底想说什么? 顾箬笠左手握拳,轻轻锤在右手掌心:“所以呀,美色迷人,这老爷连绿帽子都忍得!从今日起,我也要如此,每日都要美艳绝伦,倾倒众生。” 她虽美,毕竟年幼,少女之色,清新动人,和美艳绝伦可沾不上边。 林菘轻轻的嗤了一声。 顾箬笠轻轻靠在她肩膀上,小声问:“菘儿,我能信你吗?” 林菘任由她靠着,自然而然道:“自然。” 顾箬笠道:“我从前有个未婚夫,满门抄斩的,我怀疑他还活着,而且,昨夜宫宴,我见到他了。” 林菘目光震惊。 只是顾箬笠并未察觉。 “小表姐,是为了他梳妆打扮?” 等等,她刚才说什么美妾娘的故事,难道是怕自己因为从前的事怪她,所以才想用美□□惑? 第54章 顾箬笠的思绪一贯跳跃,让常人难以捕捉。若不是顾箬笠和“林菘”亲近, 亲口把这些事告诉了她, 戚衡如论如何也猜不到,自己早就已经暴露了。 现在在顾箬笠眼中, 戚氏旧部等同“黑衣人”,黑衣人又等同戚衡。 所幸, 她没有怀疑过,戚衡就是林菘。 戚衡想想, 又觉得自己活的太艰辛了。 他有生之年, 万万不能够让顾箬笠知道。 林菘:“可你如何确信, 宫宴上碰见的神秘人就是你的未婚夫?” “不是未婚夫。”顾箬笠严肃纠正,“是死鬼未婚夫。” 林菘又被带偏了:“……你怀疑他变成鬼来找你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顾箬笠怪异的瞥了林菘一眼, “而且,世上哪来的鬼?我当年……” 她当年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把戚衍弄走, 戚氏倾全族之力, 保下一个戚衡也不奇怪。 只能说, 苍天仍给忠烈之血留了一线生机。 林菘赶紧找回主动权:“那你是怎么知道, 他还活着?” 顾箬笠摸了摸下巴,道:“我问他弟弟了, 他弟弟亲口承认了,他不是他们家唯一的幸存者。自然,这个幸存者也可能是别人,但我私心里,希望活下来的就是他。” 所以, 顾箬笠其实也不确定。 林菘这才松了一口气。 也是,她要真是能确认,那就见了鬼了。毕竟,他“活着”的时候,两人都没来得及见过一面,如何能在他“死后”,凭着些微线索就立刻认出他来? 林菘心中又是庆幸,又是遗憾。 “我怀疑这个人,就在我身边。” 二人本来是坐在床边说话,顾箬笠是个没骨头的小姑娘,说着说着,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林菘身上。 “嗯?”戚衡冷不丁被她凑到了耳边,她只穿了小衣,衣襟松松扣着,这么一直起身子,整个娇软的人都贴的太近了。 “那个黑衣人身上,有一点淡淡的药味儿。”顾箬笠在花嬷嬷那里闻到过。“还有好几次,在书院里,都闻到一股奇异的药味儿。之前在宫中的时候,尤其明显。” 戚衡心一紧。 他中了毒,用缩骨术装扮林菘时,会用药物压制。虽然暂时无法解毒,但大事扔在筹备,所以也须得恢复原本功力,四处办事。 难道,这药气真的如此明显? “我之前做过一件错事,对他来说,不愿意原谅我,也是寻常,自然也不愿意见我。” 林菘问道:“所以,你才成天抹粉,就是为了自己心头的一点猜测?” “那倒不是,而是我怀疑他会来书院,我得让他看看,我真正的美貌。”顾箬笠摸摸下巴,“我怀疑,他有时候会来我们这里偷看我,因为有几次,我们房中的气味尤其明显。” 林菘:…… 他竟然有点想骂娘。 千算万算,没想过会因为什么药气差点暴露。顾箬笠是狗鼻子吗? 顾箬笠说完,突然看向林菘:“菘儿,你怕不怕?” 林菘翻了个白眼:“你大概是想嫁人想疯了,做梦梦见有个如意郎君,痴痴的望着你。” 顾箬笠便笑,脸颊埋进林菘脖子里。 林菘耳朵通红,一动也不敢动。 “不要什么如意郎君,若真如我所想,他能活着就好了。若我是疯魔了……”顾箬笠声音轻轻的,“那我这一辈子,也就如此了。” 顾箬笠睡着后,林菘招来翟让,问他那日发现的香砂妥善处理了没有。 翟让不明所以:“不是扔掉就行了?不过,银瓶姑娘喜欢,说是可以用这种香砂制追魂香,以前用的那种,留香都不如这种香砂,所以,我交给银瓶姑娘了。” 林菘略想了想:“把香砂和我常吃的药丸混在一起,随便粘在哪个学子的衣服上。” 很快,翟让就带了话回来,他傻乎乎的,银瓶却很机敏。 “银瓶姑娘托我问您,莫不是郡主察觉到了什么?若是如此,您何不将真话告诉郡主?” 林菘微叹口气。 他自然想过,他如何不想让顾箬笠知道,他究竟是谁。 可时机却如此不合。 “暂时不必。你们今后行事要小心,也不要再让戚衍单独见她,不要让她察觉到我们的计划。” 起码,也得摆脱了林菘这个身份才行。 三月下旬,阳丰帝依照传统春猎。 这次春猎,因为南陵王世子也在,规模比去年要大的多。阳丰帝有心在南陵使臣面前扬威,勋贵家中的年轻子弟全都到了,国子监和鸿蒙书院的学子也聚齐了一大把。 顾箬笠打马慢悠悠的走着,一手上套着一个柳枝编成的花环,时而笑一笑,看不出什么真诚之态。 南陵王世子也骑在马上,亦步亦趋的跟着,口若悬河,说些有趣之事。 他大献殷勤,也不理会旁人眼光。顾箬笠大多听听,敷衍的很,虽然他讲的不少轶事都颇为有趣,可这人动机不纯,听故事的兴味便大打折扣。 这回听世子说到南陵有名的雪宫,顾箬笠才问:“我听说,雪宫是从前某一位先王为自己的宠妃所建,是吗?这座宫殿像荷花一样,通体都是雪白的,站在你们南陵的山上往下看,能看见它,就像一朵洁白无瑕的莲花,是这样吗?” 世子得意道:“自然。和绿王深爱自己的妃子,他说她是天上降落的神女,凡间的宫墙怎么配让神女居住?因此,倾尽举国财力,为菡萏妃子修建了雪宫。据说,这座雪宫把山上的白色玉石都用光了。” 顾箬笠颔首:“那还真是珍贵,比起南陵的国宫,要更加珍贵吧?” “若是我去了南陵,我也能住在雪宫里吗?” 南陵世子抿紧了唇,原本带笑的眼睛都深沉下来,双手暗暗捏紧了缰绳。 现在的雪宫,住的是南陵的岳候高升。 岳候高升,在南陵比南陵王还要尊贵。 这也是为什么,他堂堂世子,要对着一个狗屁都不懂的臭丫头大献殷勤,连王室尊贵的脸面都不顾。 顾箬笠好像就是随口提了一下,突然惊喜的指着林子里:“咦,那里的草在动!是不是有兔子?” 南陵世子看她天真模样,心中暗想,或许她只是无意中提到,并不知道雪宫的事。 也是,她一个无知贵女,只是听说过雪宫住过菡萏妃子,听过她专宠一世的美好传说,因此起了憧憬之心,也是正常。 南陵世子想通了这点,觉得顾箬笠不是故意戳自己肺管子,也不是成心让自己丢脸,看她姣好的模样也顺眼起来,张弓搭箭:“今晚,我亲手给郡主做烤兔。” 世子正要放箭,顾箬笠却突然将手柔柔的放在了箭上。 “世子,我想要活的。” 南陵世子:?? 顾箬笠温柔笑道:“若是我有一只,我一定好生把它养着。” 他听到了什么?千金郡主暗示自己送她一只可爱的小兔兔? 难道,这就是千金郡主想要的定亲信兔吗? 南陵世子一阵狂喜,再看顾箬笠的温柔双眸,越发相信自己的魅力——也是,他可是堂堂世子,她要嫁给他,今后就能做一国王后,再加上他本人又是如此的潇洒英俊,哪个女孩子能不动心? 可惜,只娶一个郡主,好像太吃亏了。 南陵世子初来时,还是小心翼翼的。但今日和顾箬笠单独相处如此的“愉快”,不免有些膨胀。 他看向顾箬笠身边的这位林乡君,笑道:“郡主喜欢,我这就让人去抓,若是能抓住一对,那便送你和乡君一人一只。等以后,两只兔子也能有个伴,郡主,你说好不好?” 南陵世子心想,他真是太周到了! 郡主一个人远嫁他国,难免寂寞,要是有个贴心又可人的小姐妹儿陪着,那就好了。 顾箬笠:??? 她难掩失望,问道:“世子让侍卫去抓?” 她发了脾气,转身就要离开:“难道我没有侍卫吗?” 千金郡主生气了,可南陵世子却立刻明白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让他亲手去抓啊! 千金郡主果然对他有意思。 南陵世子连忙拉住顾箬笠的马:“我亲手去抓,送给郡主和乡君。两位美人等着。” 南陵世子走后,一直面无表情的林菘拉过顾箬笠的手,用力的擦了擦。 刚才被这倒霉世子摸了一把,顾箬笠也觉得恶心,掏出帕子用力擦过,随手扔了。 林菘:“臭·蛤·蟆!” 顾箬笠猛点头:“就是!眼光倒是挑,我菘妹岂是他能肖想的。” 此时,南陵世子正撅着腚,蹲在草丛之中,悄无声息的招了招手,示意侍卫慢慢过来。 这烤兔子容易得,要活捉一只野兔子却不那么容易。 侍卫提议:“世子,兔子狡猾,猎场里人多马杂,要是误伤到您,该如何是好?不如属下今晚设下陷阱,明日来抓兔子便是。” 南陵世子抬起头,往顾林二人那边看了一眼。 顾箬笠正冰着一张小脸,神情冷冷的,不知和身旁的小乡君说着什么话。 美人此刻的模样,真如一块沁人的冰玉。 南陵世子光是看着她嗔怒的模样,就觉得心头一酥:“抓紧时间,今日捉到兔子,叫她满意,我再好生哄着这小美人。这几日我多下功夫,若是能哄得这美人生米做成熟饭,那就板上钉钉。她那皇帝舅父最是疼宠她,若是她嫁了我,跟我回到南陵,那阳丰帝自然要全力襄助。到那时候,诛杀奸臣高升,指日可待。” 趴在草丛中的侍卫们:…… …… “世子英明!”(从未见过有人把好色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第55章 顾箬笠在原地瞧了一会儿,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呵欠, 让跟着的侍卫取两张轻弓来, 她和林菘一人一个。 林菘试着拉了一把,“柔柔弱弱”的拉了一半:“表姐, 弓好沉呀!” 说完,林菘表情臭了一下。 娘老子的, 他最近撒娇是不是越来越习惯了? 顾箬笠立刻转过脸来:“我看看。” 她接过来拉了一下,果然拉不满, 笑着和林菘换了一个:“我们自己不曾带弓箭, 这些轻弓都不常用, 侍卫们力气大,也不用这种, 所以涩的很,我这把好用, 给我们菘儿。” 顾箬笠真把他当成小妹妹哄着。 顾箬笠眼珠一转:“你们几个在这儿等着, 若是世子抓到兔子, 立刻叫我回来。我和乡君上前面转转。” 二人也不往深处去, 只在边上转了一圈,运气还不错, 看见小鹿。 小鹿从里面跑出来,大概是被人从里面追赶而出,似乎吓傻了。 林菘刚抬起弓箭,顾箬笠已经放箭了,正好落在小鹿后面。呆呆的小鹿吓的立刻就跑。 林菘笑道:“郡主的箭法有点准。” 顾箬笠又连射几箭, 都和小鹿擦肩而过。 “我是不忍心。小鹿多可怜。” 顾箬笠面上坏笑,看了林菘一眼。 二人不紧不慢的坠在小鹿后面,回了刚才的地方,顾箬笠高呼一声:“都不许动,这是我的鹿。” 这里没有别的人,原本要动手的侍卫,自然不动了。 林菘唇角微微翘起,张弓搭箭,一箭射出,和小鹿擦肩而过。 小鹿逃出生天,横冲直撞的跑进了林子深处。那支箭却去势不足,扎进了草丛里。 草丛里猛地一动。 “哎哟!”一个人腾的跳起来,捂着腚,“什么人放的冷箭!” 南陵世子气急败坏,疼也就算了,这个地方尴尬又丢脸。他这么一叫,侍卫急忙围拢过来,原本到手的一窝兔子,也被放跑了。 顾箬笠这才慢吞吞的打马过来,她一时没看见那边草丛里的南陵世子,问陛下给自己安排的侍卫: “我的鹿呢?往哪个方向跑了?” “算了,不追鹿了,那世子抓到兔子了吗?” 侍卫都是习武之人,眼力好,耳力也好,刚才发生的事看的清清楚楚,憋着笑:“还没抓到。” 顾箬笠失望又生气:“那算了,我先走了。” 说完,和林菘打马走了。 这几个侍卫是来保护千金郡主的,见她走了,也不逗留,立刻跟上。 因此,等侍卫们抬着南陵世子出来时,只见林中空无一人。 南陵世子有气无力:“郡主和乡君呢?” 侍卫:“都走了?” 南陵世子压抑火气:“那是谁,哪个混账射伤了本世子?” 侍卫:不知道啊! 南陵世子被人射了冷箭,可大事还得办:“那兔子呢?” 侍卫:跑了啊! 最后,南陵世子只好退而求其次,偷偷找人买了两只。他屁股疼的厉害,也不能离开营帐,就让侍卫送了过去。 晚上,南陵世子正让人暗查,到底是谁放的冷箭,就听自己的侍卫说,似乎是郡主和乡君玩闹,又没有准头,不小心射中了世子。 世子翘起身:“她是猪吗?射中了人,她不知道吗?” 侍卫道:“两位贵女都是娇生惯养,哪里用过弓箭。还有,千金郡主让人送了一只烤兔腿给您。” 侍卫的声音越来越小。 世子:??? “她把我送她的兔子给吃了?” 侍卫小小声:“还说,很好吃。” 世子已经崩溃了:“既然她要吃,为什么非要我去抓活的?” “是您自己要去抓的。”侍卫小声道。 “可她娘的那不是她想要吗?她暗示我,想要我送她一只兔子,不然我堂堂世子会趴在草丛里,还被人射了屁股!?” 南陵世子气的直跳,像一条在岸上扑腾的鲤鱼,突然“啊~!”一声尖叫,他伤口又崩开了。 顾箬笠可不管他,拿来的兔子烤了,用蜂蜜抹上,送去给阳丰帝,还小声检讨了自己的错误。 “陛下,我刚才回来,听见人家都在说,说我把南陵世子给射伤了。” 阳丰帝早就听说了,他吃了一块兔子肉,外焦里嫩,甜滋滋辣油油的,的确不错。 他似笑非笑看向顾箬笠:“你啊,你这个丫头,一肚子的坏水。” 顾箬笠诚心道:“若若真不是有意的!陛下,您吃兔腿,这个肉最好吃。” 阳丰帝也不恼:“他被你射伤,也不好意思说,这次就算了,饶了你。你明日去,好生探望一番,可不许再胡闹了。” 顾箬笠连连点头:“您放心,我明日绝不动弓箭。无论如何,也不能影响两国交情。” 顾箬笠和林菘住一个帐篷,虽然山下有行宫,但阳丰帝大概是住惯了宫殿,每年春猎的时候,就直接上山扎营,等结束之后,再回行宫住上几日。 顾箬笠进门就脱了衣裳,林菘原本在一旁接着披风,见她连外裳都脱了,脚下一转,默不作声的到了另一边,换雁声过来。 顾箬笠方才烤兔子,沾的一身炭火味儿,这才又换过。 “菘儿怎么还这么容易害羞?我里边还穿着呢!等过几日,我带你去温泉,看你往哪里躲。” 林菘耳朵都红了,随手拿了一本书,目不斜视的看着。 顾箬笠换好衣裳,突然黏腻腻的糊在了他背上。 顾箬笠甜腻腻的勾住了他。 顾箬笠软绵绵的趴在他肩头。 林菘无声的叹了口气,合上书,忍辱负重走向床边:“睡吧!” 翌日一早,顾箬笠好生打扮,和林菘穿着同色的百褶如意群。林菘要避着她穿衣裳,只得去屏风后面,谁知道这百褶如意群还有一件里衬,等他穿好出来,顾箬笠一看: “菘儿,这里衬没有合好,表姐帮你。” 不等林菘拒绝,顾箬笠双手已经摸到了他腰上,笑嘻嘻的:“菘儿的小蛮腰可真细!怪不得楚王好细腰,君王不早朝。我要是男子,也喜欢菘儿这样的。” 林菘麻木的挣扎了几下,顾箬笠上下其手,他只好呆呆的站着。 雁声笑道:“郡主自己都要别人伺候,还是让我来吧。” 顾箬笠一摆手:“那不行。我来给菘儿穿。菘儿可是我最疼爱的小妹妹。崧妹,放松些,姐姐给你穿。” 林菘自暴自弃的举起双手:“谢谢表姐。” 顾箬笠整了片刻,才发现林菘的百褶衬裙和外裙是分开穿的,这样一来,穿在身上,无论如何也整不好了,便把他裙子解了。 林菘催眠自己:算了算了算了,反正还有里衣,反正还有里衣,反正还有里衣~ 顾箬笠整好衬裙,和外裙一个褶子压一个褶子,全部合上之后,才给林菘穿上。 裙子穿好之后,林菘松了口气,方才一动,顾箬笠的手就打了过来。 林菘浑身僵硬,恨不得使劲一缩。可那玩意儿是多大,就是多大,根本缩不起来。要是把它惹急了,还能变的更大。 顾箬笠笑嘻嘻的:“系带还没有理好呢。还有香囊、禁步,玉佩,全都拿过来。” 她似乎并未察觉。 她当然不会察觉。 谁他娘的会怀疑自己的妹妹,会长那玩意儿?! 顾箬笠给林菘扣好禁步,心满意足的看着被自己打扮好的林菘:“菘妹真好看!要是每天早上都能和崧妹一起醒来,给菘妹梳妆、换上漂亮的小裙子,这种日子多好!” 林菘:不,你不想! 二人到了南陵使臣的营帐外,立刻有人通报南陵世子,千金郡主和林乡君来了。 南陵世子哼唧了一整晚,刚睡着一小会儿,困的爹娘都不认,一听这话,又不敢得罪顾箬笠,就叫人打了冷水来洗脸。 一盆冷水滋过,他清醒多了,探着脑袋一看,魂儿都要飞天了。 两位姑娘都穿着一色儿绿裙,一个嫩绿,一个浅绿,裙子式样也有所不同,但清新灵动,恍如下凡的春之仙女。 大仙女儿走过来,站在床边,偏着头瞧了一眼:“世子好像真伤的不轻。” 小仙女儿道:“自然,要不然,怎么会睡在床上见姐姐?” 南陵世子一听这话,急忙挣扎,想要起来,一动之下,疼的“嗷”了一声。 顾箬笠又问:“世子,他们都说,是我不小心伤了你,我昨夜听说之后,怎么也不安心,今日起了大早,就来看看你。” 南陵世子怀疑的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太阳都出来好久了,此时莫不是晌午了?还大早? “郡主不必内疚,是我不小心,没有躲开。” 林菘“呵呵”一声:“世子知道就好,我姐姐内疚的饭都吃不下,我家表姐的箭能有多快?世子怎么就不躲开呢?世子也太没用了!” 南陵世子:???你们没问题吗?不是你们皇帝说,让你们来赔罪的吗? 有你们这么赔罪的吗? 顾箬笠急忙道:“菘儿不要乱说,是我不会射箭,胡闹伤了世子。世子殿下,您伤到哪里了,怎么这样趴着?方便吗?要不要我帮您翻身?” 南陵世子:“不要!” 顾箬笠目光下移,落到他尊贵的臀部,狐疑的问:“难道是不方便翻身?是伤到了那里?” “不是!不是那里!” 顾箬笠邪魅一笑:“那翻身吗?” 作者有话要说:  郡主:打扮妹妹超有成就感哒(婚后会不会还保留这种爱好? 第56章 南陵世子最后还是拒绝了顾箬笠的好意。 顾箬笠遗憾的离开了。 之后几天,南陵世子虽然满怀雄心, 但伤口一连崩了几次, 越发严重,一时难以起来。顾箬笠耳边总算清净了。 如此待了几日, 眼看春猎马上就要结束,南陵王世子想到, 这之后若要再提婚事,阳丰帝都是一副“孩子大了我也做不了主, 她自己喜欢才行”的态度, 心中自然急躁。 春猎结束之后, 千金郡主便要回书院,连面都见不到了。 南陵世子心想, 自己重任在身,万万不能坐以待毙, 遂让人好生准备下去。今晚行宫夜宴, 他一定要出席! 随行的南陵大夫看过伤口, 对趴在床上的南陵世子道:“世子的伤口方才愈合, 最好还是要安心静养。” 南陵世子坚毅道:“不行,我哪怕是爬, 也一定要去。我不能只在千金郡主这一棵树上上吊。” 大夫:“……世子,汉话说的是,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三月的夜间还是冷意沁人,阳丰帝在猎场跑的酣畅,命人在空旷处设宴, 四周都用屏风遮挡,再点燃篝火,每个坐席前都放上炭炉,可以自行烤肉烫酒,不止不冷,还别有意趣。 阳丰帝见南陵世子带上出席,颇为得意,一连饮了三盏,颇有些当年挽弓破虏的豪情。 南陵世子见阳丰帝心情颇好,起身命人献礼:“陛下,这份重礼,是小侄和父王精心筹备了一十八年,还请陛下一观。” 阳丰帝漫不经心,心想南陵虽然富庶,到底弹丸之地,能有什么好东西,大朝的时候不献宝,非得留到这时候进献? 南陵世子拍拍手,鼓乐霎时而起,乐声颇具异域风情,带着古怪面具的舞娘们随后而上。 这时篝火朦胧,夜色下来,美人婀娜多姿,脸上的面具却十分神秘,不知道舞娘们手里扔了什么,场上烟雾缭绕,白茫茫的,从里边舞出一个一身白衣、带着白色面具的美人。 阳丰帝坐直了身子:“有点儿意思。” 贵妃也笑道:“这南陵的曲子,的确有意思,美人也不错。”这一看,就是南陵要献的美人。 贵妃本来以为是个什么不错的美人,这么一看,身形太高,骨架太大,陛下一向喜欢纤细的美人,就是一时新鲜,也不会长久,因此并不觉得是什么威胁。 “陛下,妾倒是听说,这位献舞的,可是南陵王的爱女。世子说,精心筹备了十八年,可半点也不假。” 阳丰帝心情更好了。 南陵虽还不算本朝属国,但如此下去,离属国也不远了。 贵妃马屁拍的妙,故意又道:“南陵王可真有意思,世子对我们郡主一见钟情,又要把女儿嫁给您,这辈分可真够乱的。” 阳丰帝果然笑道:“蛮夷之地,又不开化,知道些什么?” 这会儿美人也跳完了舞,袅袅娜娜的往前面去。 顾箬笠本来在看热闹,自己动手割羊腿,一阵香风过去,突然咦了一声。 林菘察觉有异,低头凑近了问:“怎么了若若?” 顾箬笠皱眉,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美人的背影。 林菘把手放在她手上,发觉顾箬笠正难以自制的轻轻颤抖。 林菘也注意到了那个“美人”,很快发觉出不对。 这“美人”筋骨也过于强韧,分明是习武之人,看那身形,虽然有宽大的裙衫遮掩,但也能看出一二。 这是个习过武的男子。 美人已经走到了阳丰帝面前,面具还没摘,跪伏在地上。 阳丰帝兴致很高,下来几步:“美人,抬起头来。” 美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精雕细琢的面具。 阳丰帝欣赏了一会儿:“美人既然来了,为何还要遮遮掩掩?将这碍事的玩意儿摘了吧。” 美人昂着头,不摘面具,反而闭上了眼睛,露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来。 这些把戏,后宫嫔妃也玩的不少,阳丰帝很上道,又往前走了几步,刚要伸手,猛然见那美人睁开了一双冷瞳。 面具下露出的这双眼睛,满怀冰冷的仇恨,“她”双手往前一伸,就划了阳丰帝一刀!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从“她”睁眼,到阳丰帝发现不对,只在一瞬之间。阳丰帝被美色所迷惑,本来是躲避不开的,偏偏他在台阶上崴了一下,后仰些许。 匕首擦着衣服过去,立时就将五六层布料全都划开了,露出里面的肌肤。 与此同时,顾箬笠喊了一声:“有刺客!保护陛下!” 青衣卫和侍卫同时动了,拉着阳丰帝后退,避开雪亮的匕首,围攻“美人刺客”。 舞娘从腰上拔出细软宝剑,在场上冲杀起来。阳丰帝吓的不轻,半晌才找出一点声音。 “诛杀刺客,赏黄金百两,官进三级!” 顾箬笠从侍卫圈中冲出来,把刺客往另一边引开:“我是千金郡主,快来人,保护本郡主!” “要是本郡主有什么三长两短,陛下诛你们九族!” 她喊声不小,和侍卫缠斗的刺客都听见了,果真有几人改换目标,朝顾箬笠杀来。 顾箬笠掉头就跑,忽然一扭头,将手边的一个炭火炉掀翻,炭火沾到了刺客身上。刺客呜哇叫着,打掉黏在身上烧的炭火,反手扔出一把剑,从顾箬笠耳边划过。 顾箬笠吓的一身冷汗,转脸叫喊“救命”。 贵女们多恨不得蜷缩不动,只有她胡乱跑着,像放风筝一样,带着那几个被火烧的刺客到处跑。 刺杀虽然在一瞬间,但刺客一击没有得手,这片刻功夫,青衣卫和禁卫已经全部赶到,一起动手。很快,刺客倒下,场上并不剩几个了。 为首的“美人刺客”一直追着阳丰帝,但青衣卫已经赶来,地上尸首一片,他只是狠狠厮杀,受了伤也在所不惜。 阳丰帝和贵妃被护卫在中间,冷厉一指:“留活口!” 美人刺客一跃而起,又是一剑,结果了两个护卫:“狗皇帝,你弑父杀兄,才得来的这个皇位,坐的安稳吗?今日,是我等替天行道,取你狗命!” 阳丰帝冷笑一声:“留下活口,朕要看看,你到底是谁,必要诛你九族,将你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几个刺客团团围上,拉住首领:“首领,今日大势已去,保住性命,才能为主子报仇!” 几人缠住护卫,让首领逃命。“美人刺客”恨恨一扫,将护卫厮杀开,挟持了“恰好”在一旁的顾箬笠。 这些青衣卫都认得顾箬笠,他们明里暗里在宫中行走,自然知道,阳丰帝最为看重顾箬笠。只是稍微的一迟疑,刺客首领就闯将出去,将顾箬笠用力一推,扔在了护卫身上。 刺客隐没入黑暗之中。青衣卫从四个方向紧紧跟上,成围捕之势。 阳丰帝见顾箬笠坏事,大为恼怒,冷冷走下台阶,问道:“可有活口?” 护卫首领:“全都死了。受伤的也服毒自尽了。” 顾箬笠不安的跟在阳丰帝身后,小心翼翼的问:“您受伤了?” 阳丰帝压下怒气,将顾箬笠亲手交给贵妃:“让人护送郡主先回去,护好郡主。” 顾箬笠抬起头,眼泪便簌簌滑落。 阳丰帝本来恼怒,忽然瞥见她眼中的泪光,雷霆般的怒气竟压了下来。 阳丰帝此时恼了顾箬笠,可贵妃却不敢对顾箬笠太糟:“若若,小郡主,你瞧这可怜见的,定是吓坏了,先跟娘娘回去吧?好生歇息,喝一碗安神茶压压惊。” 顾箬笠轻轻点头,眼泪又落。 阳丰帝便丢下满场的血腥,叹了口气,走过来亲手给她抹去眼泪:“幸而没有出事,乖,你跟娘娘回去,好生睡一觉。好孩子,别怕。” 林菘扶着顾箬笠,真切的发觉,阳丰帝眼神温柔,发自肺腑。 或许,是因为顾箬笠哭了? 看阳丰帝刚才的动容之色,顾箬笠只要一哭,哪怕是星星月亮,阳丰帝也会捧到她面前来。 这究竟是为什么? 二人跟着贵妃走着,护卫急急忙忙的抬着几具尸体:“陛下,我们在附近,发现了几具死尸。都是今次参加春猎的勋贵子弟,其中还有盛家长子,盛不疑。或许,是刺客潜入时,被撞见了,才被杀了灭口。” 阳丰帝不悦:“盛不疑不是朕前年钦点的武状元吗?”连个刺客都打不过? “盛不疑身上的伤口最多,想来是和刺客缠斗过,最后寡不敌众,尸体被藏在林中,方才发现。” 顾箬笠顿住,正要转身看看,就被林菘捂住了眼睛。 顾箬笠闷声道:“方才见了那么多死人。” 林菘将人护在怀里:“这不一样。”这个是你认识的人。 顾箬笠已经离的远了,可刚才分明闻到了那股气味,和之前她留在黑衣人身上的香砂一样。 那人又怎么会是盛不疑? 若是盛不疑,他为何要刺杀陛下?又怎么会死在暗处? 但有一点,顾箬笠可以确定,盛不疑不会是戚衡。 难道,真是她从头到尾就猜错了? 烛照屏影,阳丰帝突然坐起身子,双眼幽黑,冷冷的盯着身旁睡着的贵妃。 今日才出了刺杀之事,贵妃本来就睡的不安稳,即使在睡梦中也惦记着,要伺候好陛下。因此,没被“盯”一会儿,她就醒了。 “陛下,怎么起了?” 阳丰帝冷冷问:“那刺客说朕弑父杀兄,你可听见了?” 贵妃气的柳眉倒竖:“这等乱臣贼子,那么死了,真是大大的便宜他们了!陛下文治武功,天命真龙,岂容他们污蔑?可恨叫那个刺客首领逃了,要不然,臣妾要亲手戳死他!” 阳丰帝嗤了一声,也不知信了没有。 贵妃心里直打鼓,知道阳丰帝不痛快,生怕那句话说的不好,被迁怒全族。 她试探着劝了几句,阳丰帝就是不睡,跟较劲儿似的坐着。 贵妃也不敢睡,突然灵机一动,道:“若若这孩子真是孝心一片,叫人心疼。” 阳丰帝眉梢一挑。 若若今日哭了。 她和她的娘亲,真的是太像了! 敬宁哭起来,也这般可怜。 可她并不爱哭,阳丰帝只见过一次,启明太子病逝之后,敬宁立在棺椁前,眼泪像最剔透的水晶石一样。 她的眼泪多么珍贵,从不为他而流。 阳丰帝问:“你说,她今日怎么哭了?” 贵妃忖了一下:“自然是担心陛下!她自己被人挟持,都不哭,见了陛下,第一句就是问您受伤了没,自然是怕您受伤,这才急哭了。她又觉得是自己放走了刺客,想必内疚的很了。” 贵妃说一句,阳丰帝神色便好上几分。 贵妃自然是说的天花乱坠:“您看看,当时也是郡主第一个喊出来,保护陛下。刺客来势汹汹,那些个贵女都吓的不敢乱动,郡主却自己喊破自己的身份,把刺客引开,天可怜见的,臣妾当时见了,又是心疼,又是慌乱,若是郡主真受了伤,臣妾心都要疼碎了。” 阳丰帝方才不曾细想,此时再一想想,果真如贵妃所说。 若若一向聪明,和她母亲一样,怎么会故意喊侍卫保护她?她自然是故意把刺客引走,好保护朕。 阳丰帝立即起身,让内侍明日一早,就将赏赐送给千金郡主。 第57章 顾箬笠歪歪的靠在床边上,头发还有些湿, 林菘坐在一旁, 拿帕子给她擦干头发。 雁声道:“我去打听过了,盛家已经把盛大公子的尸身领回去了。也不行宫逗留, 明日一早就会回京城。” 顾箬笠心思乱的很,打起精神:“什么时辰走?明日早些叫我, 我去送送盛家兄长。” 雁声劝道:“郡主受了惊吓,不如好生歇着, 等回了京城再说。” 雁声走后, 便只剩下林菘和顾箬笠两个。 林菘倒是看出来了。 顾箬笠故意靠近“刺客”, 若不然,那刺客今晚是插翅也难逃。 他心思一转, 手下没留意,就听顾箬笠“呀”了一声。 林菘连忙松手:“拽疼了吗?” “不怎么疼。” 顾箬笠揉了揉头, 她一直想着盛不疑的事, 出神久了些, 此时见林菘也是小脸雪白, 忙强做笑意: “菘儿,今天吓坏了吧?” 她顿了顿, 正色道:“我不应该乱跑,该留在你身边,好生护着你。” 林菘问:“表姐故意那么喊,是为了保护陛下?” 顾箬笠笑了笑,没说话。她不想对林菘说谎, 但是真话也不怎么好讲。 顾箬笠不顾危险,想要保护阳丰帝,就连林菘都看不出真假来。 可顾箬笠暗中在调查敬宁长公主的真实死因,早就已经对阳丰帝起了疑心,又怎么会不顾自己的性命,保护阳丰帝? 她要真是要高声示警,在刺客没靠近之前,就应该喊了。 顾箬笠道:“在陛下眼里,我有些小聪明,虽然和顾家的人不合,但我并不放在心上,因为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亲人是他。” “我最重要的亲人遇到危险,我该怎么做?” 她自然只能这么做。 假作真时,真假难辨。 她是阳丰帝最宠爱的外甥女,而对顾箬笠来说,阳丰帝也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哪怕不需要作戏的时刻,顾箬笠也深深记得,做出最符合阳丰帝心目中“千金郡主”的行为。 林菘又问:“那表姐为什么故意放走那个刺客?” 顾箬笠叹口气,哭笑不得:“我疑心……他就是我那个已死的未婚夫。” …… 他好好在这儿呢! 顾箬笠轻咳一声:“菘儿,你可不能对任何人吐露半点。我之所以怀疑,是因为他身上的气味。” 顾箬笠从荷包里磕出一丁点香砂:“你闻闻,香不香?这会儿闻味是淡了点,但这种香砂留在人身上,能留续七到十日。我怀疑这个死鬼未婚夫躲在书院,所以找机会在他身上放了香砂。原本我是很笃信我的猜测,没想到今日在刺客身上闻到了,离开的时候,又在盛家兄长身上闻到了。” “所以……”顾箬笠茫然道,“我怀疑我大概是傻了。可能从一开始我就猜错了。” 林菘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哪儿都没错,还真的猜的全对。 她这些敏锐的灵感和直觉也不知道都从哪里来的,横冲直撞的拼凑出了真相。 要不是他察觉到香砂的古怪之处,让翟让去处置了,还真的被顾箬笠逮个正着。 ……那么,翟让是把那玩意儿扔哪儿了?怎么就让顾箬笠误会了? 林菘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顾箬笠喃喃道:“所以我肯定是要蠢死了。整天稀里糊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什么美梦也敢做……” 林菘见顾箬笠失魂落魄,心里颇不是滋味。 然此时此刻,也不知如何安慰。 翌日一早,天色蒙蒙亮,顾箬笠便起来了。 内侍早就等着了,将陛下的赏赐一溜儿给抬进来,好听话一股子一股子的往外冒:“郡主今日起的可早,瞧瞧这小脸,还雪白着,眼睛啊,都青了。这要让陛下看见了,可不知道怎么心疼了。” 顾箬笠倒是吃惊:“不年不节的,陛下怎么赏这么多东西?” 内侍也没料到啊。 昨日陛下遇刺,那是雷霆震怒,御前伺候的人都胆战心惊,唯恐出了岔子。没想到半夜里,陛下心情却又极好,连夜点了赏。 内侍不明白,不耽误他拍马屁:“郡主昨日不顾危险,一心护着陛下。陛下哪能不明白?这不,陛下可是心疼,还让人炖了燕窝、人参,昨儿个夜里,御厨就炖上了。” 内侍走后,顾箬笠想去盛家营帐看看,却不得进。盛家人只怕尸身冲撞了顾箬笠,她此时又得盛宠,若真是吓着了,岂不是又要惹恼陛下? 盛家虽然战战兢兢,却也不免心寒。顾箬笠得了这些赏,盛不疑被刺客所杀,陛下却只是嫌恶的问了一句“武状元为何如此不堪”。 顾箬笠再三坚持,要给盛家表兄送行,最后只隔着屏风,远远的看了一眼。 春猎潦草结束,顾箬笠被阳丰帝带在身边,同坐一辆马车回京。 马车走了两个时辰,停下歇息,南陵世子又来请罪。 阳丰帝嫌烦的很,南陵世子几次过来,他都不见。 “若若,你说这个世子,朕要不要见?” 顾箬笠道:“陛下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您可是皇帝,想干嘛就干嘛。” 阳丰帝:“哼,朕要不见,又有好事的大臣,来劝朕大度,要有大国之君的气度。算了算了,就见见吧。” 南陵世子带着那位要献舞的公主过来,叩头下跪:“陛下,此次刺杀之事,实在与南陵无关啊陛下!两国向来友好和睦,从未有过丝毫龃龉,是刺客绑了公主,故意在献舞时刺杀陛下,目的就是为了挑拨两国关系,好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啊!” 南陵世子喊的情真意切,嗓子都要喊劈了。 阳丰帝:“世子看朕是老糊涂了吗?” 南陵世子忙道:“陛下英明神武,最是明辨不过。” 阳丰帝扫了一眼这兄妹二人:“行了,下去吧。” 南陵世子张了张口,让妹妹抬起头来:“陛下,这是我们南陵的七公主,公主出生的时候,天降彩云,喜鹊都在空中搭成了一座彩桥……” 顾箬笠:……这公主莫非是七夕那天生的? 南陵世子:“大国师给七公主批过命格,乃是凤凰之命……” 阳丰帝不耐烦了:“带着你们家的草鸡,回去。” 南陵世子见实在不通,只得先回了马车。 看千金郡主那模样,婚事是不成了。阳丰帝连美若天仙的七公主也不愿意笑纳,莫非,真要提议把本国三成的赋税上贡? 若真是如此,南陵表面独立,但实则和属国也没有差别了。 南陵世子走后,阳丰帝才道:“若若,这几日被这小子缠的烦了吧?你也真是蔫坏,想出这主意来,还把人家射伤了。不过,以后你就不用烦了,他今后不会来缠着你了。” 顾箬笠抬头,惊讶的问:“他要回南陵了?” 阳丰帝道:“他们兄妹,回不去了。南陵岳候高升谋反,把南陵王杀了,满宫的王子王女都杀了干净,除了南陵王后宫的一个妃子,其他妃子全都杀了。高升心狠手辣,南陵世子不是他的对手。” 顾箬笠:“……这个岳候果然毒辣。” 回京当晚,顾箬笠就发了高热。 林菘没回林府,寸步不离的守着。顾箬笠心事重重,虽然灌了汤药,御医也说并不算重症,可高热却一直下不去。 这日顾箬笠昏昏沉沉起来,喝了小半碗红枣粥,无论如何都要林菘回去,不许他再留下来照看。 “菘儿身体弱,回去吧。” 林菘百般不舍,但顾箬笠分外坚持,睁着两只红眼睛也不肯休息,他只好先走了。 入夜,顾箬笠时冷时热,昏昏沉沉间,忽觉有人试探着摸自己的额头。 这只大手冰冰凉凉的,她蹭了一下,恍惚认出这是一只男人的手。 她睁开眼睛,只见一个黑衣人,正坐在床榻边,目光轻柔的望着自己。 顾箬笠胡乱要爬起来,被戚衡从额头一按,又躺了回去。 “都病了,还要如何?” 顾箬笠听出他声音,借着月光目不转睛看着:“你是人是鬼?” 戚衡哼了一声。 顾箬笠烧的脸颊通红,使唤他倒一杯凉水来,几口干了,顿时清醒的很: “你不用否认,你要真是戚家旧部,你敢半夜三更进我的闺房?” 戚衡轻笑一声。 这会儿又开始言之凿凿的开始她的推理了,也不知道那日是谁说,自己太蠢了。 不过两日光景,人都看出憔悴之色。戚衡又怜又爱,也不在意她是否拆穿了自己的身份: “今日好些了吗?” 顾箬笠点点头:“原本就只是小风寒。” 戚衡道:“盛不疑已经走了。——不是埋了,是他活蹦乱跳的离开京城了,盛家埋的是一具替身。” 顾箬笠惊讶的张了张嘴。 戚衡道:“我见你对这位表兄颇为在意,自然要告诉你。那日刺杀陛下的人,就是盛不疑。” 顾箬笠将前后一串联,立刻想明白了:“刺杀失败之后,盛不疑脱了伪装,假死脱身,为了不引人怀疑,事前还杀了几个勋贵子弟。可盛不疑做什么要刺杀陛下?” 顾箬笠这点想不通,眼巴巴看着戚衡。 戚衡轻咳一声:“我还在查,消息还不确实。唯一确定的是,盛不疑并非真正的盛家长子,但盛家老爷必然是知情的,不知为何,收养了盛不疑。他得知消息之后,吓的惶惑不安,忧惧居多,并没有太多失去长子的痛惜。” 顾箬笠点点头:“那他已经离京了?” 戚衡问:“你从前不是极不喜欢盛不疑?” 顾箬笠道:“我母亲是在密云山上小住时,遇刺身亡,后来,是一个宫女认的罪。她疯疯癫癫的,说是看不惯我母亲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心理扭曲,所以杀人。但是那日,盛不疑去别庄见过母亲。” “当年我们都还年幼,我母亲去世之后,有好几次盛不疑对我避而不见。我当时不知为何,年纪渐长,能摸到一些不合常理的疑点,便怀疑他当晚或许见过,真正的凶手。” 起初顾箬笠以为,盛不疑是唯恐受到牵连,才对当晚的事避而不谈。如今倒是明白了,盛不疑筹谋十余年,想要谋刺阳丰帝,当初只是不愿多事而已。 第58章 顾箬笠很快就大好了。 林菘过来时,她精神奕奕的蹲在门口, 还抢了雁声浇花的活。 顾箬笠抱着水壶, 左右摇晃:“我不累!” “我不是怕您累,是怕把我的花给浇死了!”雁声控诉, “这一上午,您都浇了几回了?” 顾箬笠悻悻的放下了水壶。 雁羽快步过来:“郡主, 我方才出去买点心,有个孩子撞了我一下, 偷偷的给了我这个。” 顾箬笠拆开一看, 是一张纸条, 字写的歪歪扭扭,没有落款, 只有简简单单一个时间和地点。 雁羽问:“郡主,这到底是什么人?” 顾箬笠打量那几个丑啦吧唧的字片刻:“到时候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人约的时间就在两个时辰之后, 顾箬笠不慌不忙的和几个丫头做了春饼, 卷着各色菜色、肉丝来吃, 又喝了一碗香香的米酒酿蛋, 才到了地儿。 片刻,就见一个缩头缩脑的宫女, 躲在大柳树后面,鬼鬼祟祟的对顾箬笠招手。 雁声上前,一脚就把人给踹了出来。 对方小声用气音喊着:“自己人,别打……呸,别打脸!” 顾箬笠作了个停:“南陵世子?” 南陵世子连忙缩着头:“不是, 我是南陵世子的贴身侍婢。” 顾箬笠:…… 她扯了扯嘴角:“成吧,贴身侍婢,你找我什么事?” 南陵世子的“侍婢”坚强道:“郡主,不是我找你有事,是我们世子找你。” “郡主,世子对你一见钟情,你在中原,他在南陵,隔着山长水远,彼此见了面,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这是不是特别的缘分?” 顾箬笠敷衍的点点头。 缘分的很呢,千里迢迢来被射了一箭。 南陵世子又铺垫了不少肉麻话,道:“郡主,世子对您情深义重,早就决定,想娶您为正王子妃,等以后世子成为南陵王,你就是南陵王后。” 顾箬笠:“哦。” 从上次回去之后,南陵世子和王女就被软禁起来,只不过因为崇文馆里,宫女内监伺候的好,中原地大物博,吃的也好,好多花样都是没见过的。南陵世子不知不觉就专注吃吃吃,没留意自己竟然已经不能出去了。 昨日半夜,南陵世子的亲随才把南陵国内乱的消息传了出来,但也只知道,南陵国主薨了,高升篡位,其他的一概不清楚。 南陵世子虽然迟钝,但也察觉到了,再留下去,恐怕终身都回不了国,于是连夜谋划,想尽快偷回国去,诛杀高升,夺回政权。 是以,南陵世子今日就来找顾箬笠了。 他想让顾箬笠帮他出城。 顾箬笠一见他,就猜到七八分,听他说起来,心道阳丰帝既然成心留人,哪里能让他这样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失踪了? 南陵世子道:“此处是中原王都,我们南陵虽然在此处无人,但也有一两个可用之人。郡主只消同意,在出城踏青时,把我藏在车中,送我出城,我自然有办法顺利回到南陵。若是事败,也绝不牵连郡主。” 顾箬笠眼珠一转:“你会不会南陵,对我都没什么影响。你愿意回去就回去,回不去就留下,陛下也不会苛待你。可你让我送你出城,我又有什么好处?” 南陵世子立即一拜到底,道:“我若回国,成功复位之日,就是我以王后之礼迎娶郡主之时。从此之后,郡主不止是我最珍贵的王后,还是我的恩人!” 顾箬笠:“听起来好心动的样子。” 南陵世子刚才一喜,就听她又皱了皱眉,话锋一转,“但是,要是你被高升杀了呢?万一你刚回国,一进城还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就被高升发现,一刀砍下了你的脑袋,那我不是没好处了?” 南陵世子呼吸一滞,这可真是借你吉言了!难为你想的这么周全! 他忍痛从胸前摸出了一个亮晶晶的圆球。 这珠子足足有少女拳头那么大,虽然中原也常见,但都极小,成色也不好。但南陵有一座矿山,才能“奢侈”的打磨成一个个圆球拿着玩。 顾箬笠狐疑的看了一眼南陵世子的胸口。 他假扮宫女,都掏出来一个了,还是挺大。 南陵世子以为他不满意,咬咬牙,又左右各掏出了四个。 这下,宫女终于平平无奇了。 顾箬笠掏出一个帕子,把一堆宝珠全放在里面,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南陵世子心碎的捂住了已经平掉的左咪:“郡主小心点,这可是很珍贵的。” 顾箬笠正要说话,就听远处有人喊了一声“若若”。 她惊讶回头,正好对上林菘焦急的目光。她穿着绿萝裙,娇娇弱弱一个人,速度竟然极快,明明还在河对岸,转眼间已经穿过小桥,到了柳树底下。 南陵世子一看有人来了,赶紧溜了:“郡主,我就先走了,可千万不要忘了我们两的约定。” 顾箬笠抓着林菘的手:“菘儿,你怎么来了?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林菘狐疑的望着那个丑宫女的背影:“那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你怎能自己冒险?” 他刚到公主府,就听说顾箬笠出门了。一问缘由,雁羽也没有隐瞒,还说晓风和雁声陪着,不会出事。 林菘怎会放心?急急忙忙就赶来了,果然见到一个古怪之人。 这人一看就不正经,找若若肯定没有什么正经事。 顾箬笠笑笑:“那字写的极丑,用的墨确实进贡的玉蝉墨,纸也是贡纸,约好的地方又离崇文馆不远,猜也猜到是南陵世子。” 林菘脸不是脸:“原来是知道的。” 这南陵世子有什么好见的?春猎的时候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顾箬笠身上,活脱脱色中饿鬼。 顾箬笠翻开手掌:“喏。” 她眼珠一转,凑近林菘:“他为贿赂我,送了我八颗,全是这种,拳头大小,虽然没什么用,但人人都以为珍稀奇贵,我偷偷昧了一颗下来,给你拿着玩儿。” 林菘嫌弃的看了一眼。 也就是个好看点的石头。 顾箬笠却没看见。毕竟这种亮闪闪、又一看就很值钱的东西,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 她还献宝呢:“就是小了就不值钱了,这么大,也不能镶在衣服上,也不能做头面,就放着玩儿吧。” 林菘一低头,就见她眉眼弯弯的,既自得,又仿佛期待什么。 并不喜欢“石头”的林菘妥协了:“很好看。表姐真好,表姐对我最好了!” 顾箬笠立刻得意起来,尾巴都跟着摇:“那是自然!” 顾箬笠和林菘分开后,立即进宫,将剩下的七颗宝珠献给了阳丰帝。 阳丰帝拿着珠子,瞧了一眼:“虽然个头大,但也不算什么好东西。咱们中原虽然没有这个,但比这好的宝石也多的是。” 顾箬笠笑道:“南陵世子也是这么说的,说是除了个头大,没什么用处。不过,这东西也的确只能用来赏玩。” 她拿了一颗,对着日光,示意阳丰帝细看。 阳丰帝就着顾箬笠的手,凑近一瞧,方才这宝珠只是剔透,别的倒也平平无奇,对着日光这样一透,宝石中的光芒仿佛要活过来,一条光晕仿佛天上银河,在缓缓飘动。 须臾,银河又变,像天女在月中起舞。光亮变化万端,并没有什么规律。 阳丰帝“咦”的一声,令人把其它宝珠拿过来,这七颗珠子之中,只有两颗有这样的光晕。 “这倒是稀奇。物以稀为贵,一座矿山里,才出了两颗,那自然珍贵。” 阳丰帝心里已经盘算着,如何将这宝珠的名头亮出去,再出两颗举世无双的稀世宝珠,到那时候,再找两个冤大头,换点银子充实国库。 “若若可真是朕的小福星。你看现在,这个光像不像一个抱着琵琶的女仙?”顾箬笠的小脑袋凑过来,阳丰帝便朝旁边让开,极是怀念,“朕还记得,小的时候你母亲第一次教我射箭,就像这样。她靠在我旁边,教我拉弓,贴心的说,第一次射不中没关系的,她第一次摸弓,不止没把弓打开,还把手指给割伤了。” 阳丰帝带着笑意:“话还没说完,朕就放了箭,正中靶心。她气坏了,好几天都没理我。” 顾箬笠道:“阿娘小时候,原来这么快活。” 阳丰帝呼吸又是一重:“是啊。” 后来,她就不快活了。许是从启明太子死后,也许从她嫁人之后…… 顾箬笠出宫路上,马车被撞了一下。她也没在意,回府之后,车夫才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支短箭。 原来方才的骚动,是有人传信。 车夫是顾箬笠的亲信,没有声张,等回府之后,才拿给雁声。 雁声拆开上面的信:“郡主!暮雪找到了!” 顾箬笠抢过来一看,上面只有一个名字,暮雪,一个地名,京城的一个小胡同,另有一句,谢过顾箬笠当日放他一马。下面落款只有一个翊字。 顾箬笠敲了敲桌子,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这个留纸条的人是谁?”雁声惊疑不定,“他怎么知道郡主在找暮雪?郡主对他有救命之恩?” 晓风沉声道:“不能大意,这个救命之恩,兴许是他杜撰的,让郡主轻信罢了。” 雁声也道:“何况,郡主找了暮雪三年多,没有半点消息,这个人又是从哪里找到的?” 顾箬笠叹口气:“我们人手不多,又唯恐被人察觉,找人本就困难。不必担心,这个人的身份,我有所猜测,暂时不会伤害我。明日,晓风和我一同去,让人暗中跟着,一有不对,立刻知会巡防,不会有事。” 她打定主意,一定要去一探究竟。 第59章 翌日一早,顾箬笠让人给林菘递了个口信, 说有事外出, 事情办完便去林府找她。 雁声道:“郡主和林乡君不过认识小半年,现在却好的一刻也分不开。您要不去说, 乡君一会就找来了。” 雁羽:“您可不知道,昨日我说, 您收了一封神秘信就出去了,林乡君脸色就冷下来了, 那眼神竟然还有点怕人, 跟要吃人一样。” 顾箬笠道:“胡说, 我们菘儿最是娇软可爱。她哪里吓人?” 雁声雁羽对视一眼,无奈一笑:“乡君当然舍不得凶您。您前几日病了, 我不过走开了一下,乡君过来, 脸如寒霜, 说万万不能让您单独一人留在屋中, 必定要有一人陪着。” 顾箬笠:“……” 马车很快到了附近, 这个小胡同位于城南,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 远远的就闻到一股特殊的猪腥气。 雁声道:“这里就是城中的屠宰场,纸上说的胡同,还在后面,得穿过去。而且,马车恐怕不太好走, 郡主,不如,我和晓风下去打探,您先在前边的茶楼等候?” 顾箬笠接过帷帽,将手提给晓风,纵身一跳,就下了马车。 “我和晓风去查探,你们两个在茶楼等着。” 雁声雁羽自然不放心,但也只好回头,焦急等着。 屠宰场中间是一条大道,将其分成两边,道路两旁便有不少妇人、半大孩子,守着一个不怎么规矩的小摊位,卖一些杀猪时掉下来的肝脏猪血等等,气味自然不好闻。 一个妇人见顾箬笠来了,仿佛仙子下凡,内心忿忿,故意将案板剁的蹦蹦响。 几个游手好闲的散勇看她这幅样子,故意找她说话:“哟,猪肉西施,今儿个是碰着真西施了。” 妇人没耐烦:“滚滚!快滚!再不滚,老娘把你剁了当猪肉卖。”说着,还白了顾箬笠一眼。 那些个散勇眼神油滑,露骨的落在顾箬笠身上,恨不得把帷帽烫出一个窟窿来,好看看这美人儿的真面目。晓风将剑略微一抖,忽地一偏头,剑出鞘一半,即刻收回,而地上已经多了一只被从正中切开的扑棱蛾子。 接下来,再没人敢盯着顾箬笠看了。 二人到了胡同里,才发现这里边九曲十八弯,大大小小的房子重叠在一起,有些就是在原来的房子外边,用木头石子胡乱叠了一下,就当做栖身之所。 晓风找了个七八岁的孩子,给了十个铜钱。这孩子年纪不大,见了铜钱两眼放光,很快带着她们找到那间破瓦房。 这间房子和这个胡同一样破旧,屋顶上长满了各种植株,一颗野树从窗子里,伸出枝桠,还没进去,就闻到一股霉味。 顾箬笠拿帕子掩住口鼻:“当年她在我母亲身边,也是娇生惯养,居然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 晓风道:“公主待我们是主子,也是长姐,我们在公主身边,比一般人家的千金小姐还在自在。她沦落至此,都是自找的!若叫我知道,当年真是她卖主,我非亲手杀了她不可!” 晓风和暮雪一同长大,长公主遇刺之后,没几日,暮雪却潜逃,不知所踪。晓风察觉到,公主遇刺或许与暮雪有关之后,这些年便一直耿耿于怀,一心想要把暮雪揪出来问个究竟。 晓风嫌脏,想让顾箬笠在外等候,她把暮雪揪出来。 顾箬笠已经推开腐朽的木门,走了进去。 这房子一眼就能望到头,里边空无一人。 桌椅打翻,地上滚满了粗陶碎片,满是挣扎过后的痕迹,桌面上、内墙上还有早就已经发黑的血迹,屋子一角稍微隆起,上面长出不少杂草。阳光从破败的窗棂、墙体上照进来,显露出诡异的生机。 顾箬笠深吸口气,目光落在那个土包上。 晓风立刻道:“郡主,您先出去等候,我来动手。” 屋后忽然一声响,暮雪拔剑而出,那人却不加避让,对顾箬笠躬身行礼。 “千金郡主,我家主君已命我在此等候多时了。” 他虽然行礼,但语气之中却并无多少恭敬,相反显得十分倨傲,不大瞧的起人。 “郡主猜的没错,那个土包里面,就是你要找的暮雪的尸首。” “郡主不妨再猜一猜,是谁,杀了暮雪?” 晓风将剑架在此人脖子上:“有话好好说,阴阳怪气的搞什么名堂?你信不信小爷我送你去和暮雪团聚?” 那人拨开晓风的剑,微微摇头,一副不屑于女子为谋的姿态。 “早在五年前,我家主君便在暗中寻觅这宫女的下落,和郡主的缘由一样,他疑心敬宁长公主的死,与暮雪有关。” 顾箬笠淡淡道:“即便如此,也是我的事,与你家主君有何干系?难道,他天生古道热肠?” 魏潜游噎了一下。 “我家主君自然有他行事的道理,也是因长公主与他结有善缘,他不忍心看你被蒙蔽,连杀母仇人究竟是谁都不知晓。” 顾箬笠又问:“那他又是如何确认,我母亲的死与暮雪有关?” 魏潜游又噎了一下:“……自然是无意间得知,郡主也在查探暮雪。” 顾箬笠冷笑道:“你方才说,你家主君是五年前,便已经开始寻找暮雪这个关键之人。可我年幼,手中也无可用之人,直到三年前,方才偷偷摸摸散出人手,四处寻觅。” 顾箬笠语气讥诮:“他找暮雪,是因为我母亲遇刺当日,他亲眼看见,暮雪带着人进了我母亲静养的禅房!” 魏潜游狠狠一惊。 这下完了。 顾箬笠道:“我母亲遇刺那晚,盛不疑曾经上山,暗中求见我母亲。或许,是他运气好,亲眼见到暮雪带人进去,可他却没有阻止。也或许是他自保不及,便没有将此事说出来,随后,暮雪也潜逃了。” 魏潜游极力替自家主君挽回颜面:“这些年,主君找了不少地方,大概□□个月前,终于得知,她居然就躲在京城的乱巷里。主君即刻折返,亲自来抓这宫女,没想到,我们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是这样了,暮雪的尸身就掩埋在这破屋子里。” “暮雪已死,死无对证,郡主若不亲眼来看一看,是不会相信的。不过,我家主君连番追查,倒是知道了一点有意思的,杀暮雪灭口的,便是你父亲的继室,秦氏。” 顾箬笠愣住:“秦氏为何要杀她?” 魏潜游总算松了口气,这个敏锐的小郡主,终于不再究竟他家主君是否胆小怕死了。 “的确是秦氏□□。我们来的不巧,到的时候,人已经被埋了,但凶手还来不及销毁痕迹。这个包裹里,就是当日我亲手收拾起来的,这个证人的遗物,全在里面了。” 晓风接过来打开,顾箬笠看了一眼,里边全是些破旧的小玩意,半把桃木梳,一个变形的铜镜,还有一个沾满油污的妆盒,上面还有火烧的痕迹。 顾箬笠拿过妆盒,魏潜游明显嫌弃的啧了一声。 顾箬笠转动妆盒,吧嗒一声,下面弹出一个小巧的盒子,露出一个金色的小玩意儿。 魏潜游吃惊道:“这是什么?” 当初人死以后,他把这里每块砖都摸过,没藏什么东西,连地都恨不得刨开看看,没想到,这个小盒子里却暗藏玄机。 顾箬笠放在荷包里:“告诉盛不疑,我们两清了。” 魏潜游送她出去,又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我家主君让我替他谢过郡主救命之恩,也写过当年长公主救命之恩。” 顾箬笠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上马车,顾箬笠便将车帘放了下来,这才掏出那颗金光闪闪的小玩意。 这东西只有一半,是纯金所造,到现在依然十分闪亮。 顾箬笠认出来了,这是御用之物。 可暮雪身上怎么会随身带着御用的东西? 顾箬笠回去后,心思重重,想到阿娘的死,虽然有些许眉目,但如今依然是疑点重重。 只恨她当年实在太小,又错信不该信的人,证据证人都已经湮灭的差不多了。 除非那人亲口承认。 她如此想着,机会很快就到了。 李新元嫁给段家大郎之后,段家大郎一次醉酒,当众暴打妻子,被许多人看见,他原先经营的还算不错的名望,也一落千丈。段夫人抓住这个机会,找人撸了他的官职,现如今闲在家里。 他一闲下来,李新元就不好了。昨夜,偷偷找人传信给秦氏,她被打断了腿,却无人医治,只怕是要被活活打死了。 顾箬笠放下团了一半的糕点,擦干净手,让人接着做好,再送到林府去。她自己带着雁声和晓风,破天荒的回了顾府。 府中已无管事之人,只有管家迎过来。顾箬笠不欲理会,径直去见秦氏。 这短短时间,秦氏已经形容枯槁,躺在床上,怀中抱着一匹细纱,喃喃自语。 “我是好命之人,梦里都有,梦里什么都有。我的儿子呢?我明明是能生儿子的……对对,忍一忍,这点苦很快就过去了,以后能活的更好……我命好!” 顾箬笠让人打开窗户,拉开窗帘,秦氏立刻捂住脸,害怕的瑟缩起来。 顾箬笠拿出薄荷叶闻了闻,驱散这屋子里的怪味:“今日一早,我听说李新元又出事了,她被夫君打断了腿,不予医治,再拖下去,只怕这辈子都是个瘸子了。” “也不知道这是第几回了,成亲才有多久?许是她命不好,成亲前这段家大郎也是个人物,庶子之身,逼的段青玉没有半点名声。可成亲之后,他先是醉酒误了差事,又当街醉打妻子,被人撞见,传的满城风雨。你说,是不是李新元命不好,才带累了段家大郎?” 秦氏捂着脸,翻身面朝床里。 拒绝理人。 秦氏显然被气到了,还是不理顾箬笠,喃喃自语:“我命好,是诰命夫人,儿女成群,家里还有金山银山。我女儿命也好,我女儿金贵,命最好!” 顾箬笠道:“听说,第一回就打伤了腿,她走路一瘸一拐的,别人问起来,她怕丢脸,就说是自己摔的。后来,这条腿就一直拐着,一直没有好,而且越来越严重。你知道吗?这个段家大郎,他或许早就变态了,打人的时候,就喜欢打她疼的地方,故意去弄她的伤口……” 秦氏转了过来,恨恨的瞪着顾箬笠。 顾箬笠叹了口气:“她该多疼啊。” “她那么小的一团,”顾箬笠做了个抱孩子的姿态,秦氏恍惚的想起,那孩子小的时候,多么的脆弱,多么的惹人怜爱。 “你把她抚养长大,从来舍不得她受一丁点的苦楚,怎能想过,她如今被人这样生生折磨?” “若是死了,一了百了,可惜这种日子,生不如死。” “这一次,她被人生生打折了腿——你知道她当时有多疼吗?” 秦氏心痛如绞,肝肠寸断,偏偏顾箬笠还像个魔鬼一样:“你说,她恨不恨你?” 秦氏崩溃了。 第60章 秦氏崩溃了。 “元儿为什么会恨我?我做这些,不也是为了她好?要不是我替她筹谋, 她一个商户女, 能有什么好前程?能比得过官家千金尊贵?” 顾箬笠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秦氏就跟着了魔一样,一门心思都是“往上爬”, 她只知道,自己最后能成功, 站在山巅上,做人上人, 哪知道过程是如何艰辛? 秦氏眼珠骨碌, 深深凹陷下去的脸颊跟鬼一样:“对了, 对了,都是你害的我, 要不是你害我,我和元儿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是你害的我们……” 顾箬笠:“你既然积极经营, 想着成功后的荣耀, 自然也要输得起。你再装疯卖傻, 你那宝贝女儿, 可不知道会吃什么苦头了。” 秦氏立时委顿下去,眼里再没有那股子亮光。 是啊, 要往上爬的人,也能输得起。 可她怎么会输呢?她明明是看见过结果的人,怎么能输? 顾箬笠问:“你还记得暮雪吗?” 秦氏迷茫了片刻:“谁是暮雪?” “大概□□个月前,你买通了两个在京郊流窜的匪徒,花重金让他们帮你杀人。暮雪是被你杀了, 家里被翻的底朝天。” “你为什么杀暮雪,从暮雪家里,又拿走了什么东西?” 秦氏这些日子,接连受到打击,反应已经迟钝了不少。她是真没想起来,晓风提示了好几回,她才终于想起来。 “你说的,是你母亲身边那个宫女?” 秦氏反问:“你找她做什么?” 顾箬笠凉凉一笑:“我母亲遇害之后,我虽年幼,却不肯听别人的劝,坚持给母亲守灵。那晚,我看见她和父亲拉拉扯扯,不知说了什么,随后就散了。” 秦氏张开嘴,既惊又怕。 她用顾箬笠来威胁顾斯年,留住他的命,可她和顾斯年都没有想到,这个孩子,早就对顾斯年存了疑心。 秦氏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这孩子荒谬,还是世事荒谬。 “可是你明明,你明明对你父亲敬重有加。你娶我进门,不也是看我和你父亲情投意合?” 顾箬笠翻了个白眼:“那不是你们骗的我?什么救命之恩,那伙匪徒分明是冲着你去的,买凶之人不巧,正是你的好情郎。” 秦氏倒吸一口冷气。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顾箬笠淡淡道:“我当时小,虽然看见父亲和母亲的贴身宫女鬼鬼祟祟,但又怎么会多想?至于后来我撮合你和父亲,也的确是一片孝心,我若不开口,陛下绝不会同意父亲再娶。我虽然思念母亲,可也不忍心父亲孤独终老。” “然则……我没想过,他本来就不是个东西。” 秦氏笑道:“他本来就不是个东西!” 顾箬笠:“……” “所以,你为什么要杀暮雪?” 这就是秦氏最后的手段。 她和顾斯年周旋,暗中搜罗他那些证据,得知他派人追杀暮雪,赶在他之前,把暮雪杀了。 “这是暮雪临死前交代的,有她的手印。你自己看吧。” 据暮雪交代,她和顾斯年的勾连很深。 早在长公主和顾斯年相遇之前,他二人就相识了。以至于到后来,长公主与顾斯年的相遇,也是顾斯年一手策划,内应自然便是暮雪。 顾箬笠看到这里,就觉得恶心。 秦氏倒有点畅快了,只是眼下她和女儿的小命都在顾箬笠一念之间,也不敢嘚瑟,反而开始絮叨,她和顾斯年是如何相遇,顾斯年又是如何骗了她,后来又□□,说的自己凄惨无比。 顾箬笠收起供词,让人给秦氏请了大夫,又叫晓风去段家外宅,把李新元带回来。 秦氏这才松了口气,恭维道:“你还是像你母亲,话本里常说的是明月入怀一般的神仙人物,就是长公主那样的人了。” 暮雪的供词中,除了交代她和顾斯年之事,还提到长公主遇刺之前,是顾斯年让她将公主劝在山上,多留几日。后来长公主遇刺,暮雪不知为何,趁着所有人都在给长公主守灵,逃出了公主府。 晓风见她神色可怕,小声劝慰,又问:“郡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顾箬笠淡淡道:“继续查。” 顾斯年的确和母亲的死有关,可只是那点理由,本不必对母亲下杀手。这其中还缺了关键的一环。 马车刚出大街,就被匆匆赶来的内侍拦住了。 内侍跑的一头是汗,点头哈腰的赔笑,说是陛下急召,郡主也别更衣了,径直随着进宫。 顾箬笠也不多问,只是面色难掩不悦,等到了御花园,阳丰帝正在挂鱼饵,沾着米粒的手指捏了她脸颊一下: “好好的,谁又惹你了?” 顾箬笠嫌弃的拽过阳丰帝的袖子,给自己擦脸,一旁伺候的拿了帕子过来,又收了起来。 顾箬笠也不答话,在河边石头上坐着,故意拿小石子扔进水里。 阳丰帝无奈道:“若若,你把朕的鱼赶跑了。” 顾箬笠抓了一把石子儿,一骨碌全扔进去:“都是您的!这天底下的鱼虽然都是您的,可并没有一条听您的话,愿意自己跑到鱼钩上的。” 阳丰帝哈哈大笑,忽然问:“听说,你让人去段家外宅,把段大郎打了,还把你府上那个李姑娘给抢了回来?” “明儿个我就让他们和离去!”顾箬笠赌气道。 “自然可以。”阳丰帝又笑,“明儿个朕就拟旨,从今往后,不管是丈夫打了妻子,还是妻子打了丈夫,都叫官媒让他们即刻和离。” 顾箬笠噗呲笑了:“陛下胡说八道,金口玉言也不作数了?” 阳丰帝问:“怎么?你从前懒得管她们的闲事,今日怎么突发善心?” “我不是懒得管,若真是我家里的姐姐妹妹,她即便自己不愿意和离,我也必不让她呆在那个火坑里。我不理会李姑娘,不过是以直报怨。她对不起我,我并没有以德报怨的仁爱心肠。” “那怎么今日又管了?”阳丰帝和哄孩子一样,顺着她的话问。 “秦氏告诉我,有一桩事要叫我知道,和我做交换。我本没有什么话和她说,可她说,这件事和我母亲有关。” 顾箬笠自然知道,阳丰帝是早就得了消息,故意试探,便半真半假,将秦氏和顾斯年早就相识,之前的救命之恩也并不存在之事,告诉给了阳丰帝。 顾箬笠说完,没什么快活气,看起来蔫蔫儿的。 “她说的居然都是真的。” 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以为父亲会一直惦记着母亲,即便再婚也不会忘记她,没想到,他早早的就又喜欢了秦氏。陛下,到如今,能记得我母亲的,就只有我了。人在这世上活一遭,竟然什么也留不下。” “胡说!”阳丰帝忽然呵斥,“我从没有一刻忘记过她!” 顾箬笠定定的望着阳丰帝,忽然伸手贴在他脸庞上:“那舅舅想起阿娘,还会哭吗?” “以前我想起她一次,就哭一次。后来渐渐就习惯了,没有阿娘就是没有阿娘,没什么好哭的。总有一天,我想起她的时候,会连她的样子也记不清的。” “她存在过,然后很快消失了。” 阳丰帝心如刀割,本来已经模糊的敬宁的模样,这一刻又清晰起来,和眼前这个小姑娘几乎重合。 “不会的。我没忘记过她。”阳丰帝不敢继续再说下去,又问,“你父亲和秦氏的事,确定吗?” 顾箬笠点头:“就是那么回事。背地里好上也就罢了,后头又骗了我。陛下,他们拿我当傻子呢。” 阳丰帝冷笑:“那就看看,到底谁才是傻子。” 顾箬笠刚走,阳丰帝就下了急诏,将顾斯年停职,召回京都。原本的差事也移交给了别人。 这也在顾箬笠预料当中。 顾斯年走的时候,她没拦着,现如今,秦氏知道的那些,都挖出来了,也就没什么用了。顾斯年人是在京城,还是在外边,都不重要了。 阳丰帝对顾箬笠也是半信半疑,让人秘密去“问询”秦氏。 秦氏心知顾箬笠在查敬宁长公主的死,却不敢告诉阳丰帝,只好一口咬死,顾箬笠只是知道了当年“救命之恩”的真相。 青衣卫走后,秦氏被折磨的半死不活,只剩一口气在,艰难的爬回床上去。李新元反倒拍着断腿,快活大笑: “你看,你看,我们母女两个算不算天残地缺?倒是正好了!活也活得不痛快,死也不敢死,梦倒是敢做!你儿子呢?阿娘,你生出来的儿子呢?” 秦氏有气无力:“我想要儿子傍身,也是为你好。我能站稳脚跟,段家那个庶子怎么敢作践你?” 李新元恶毒的望着她:“你说这些,自己信吗?从头到尾你都是为了自己!为了不被李家休掉,你胡乱找了个男人,生了我。又为了在顾家站稳脚跟,再生一个儿子。为了儿子,你又不要我,是不是?” 秦氏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秦氏苦不堪言,却连悔恨的念头都不敢冒出来。 她信了顾箬笠说的,李新元是真恨她。 要是当初乖乖留在李家,现如今李家也是皇商了,家财万贯,她这日子也不会差。可元儿和她那个爹长的太像了,留下来迟早露陷。 早知道,不该踏错那一步,和旁人生了元儿。可要是没有元儿,她早被李家休了…… 秦氏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稀里糊涂,不知什么念头,好像从一开始,就不该做那个梦。 翌日一早,顾箬笠便听说,秦氏半夜的时候,已经气绝了。 雁声道:“问过大夫了,她身子虚,底子很差,又心思繁杂,不能好好休养。大夫昨日开了药,她服过药好了许多,但李新元回去后,二人大吵一架。” 病人过于激动,就好像提前耗尽了精气神,又没有什么强烈的生志,半夜就没气了。 顾箬笠收了书,让人给秦氏收敛了,尽早入土为安,便将这些事暂且搁下,先行回书院。 方才掀开车帘,就看见林菘正倚在窗子边,对她招手:“小表姐,快来!” 第61章 马车到了书院,顾箬笠还迷迷糊糊的, 方才她在车上睡了一会儿, 金坠子缠着头发,把发髻都乱了。顾箬笠也不叫雁声, 只把梳子递给林菘就半趴在桌几上迷瞪,像浑身都没有二两骨头。 林菘偶尔也不能懂, 她是个脆弱的女孩子,有着用力一折就能脆断的脊梁, 和时不时就要轻柔落泪的双眸, 这样一团可怜的小东西, 怎么会迸发出令君王都畏惧的倔强。 女孩子真可怕,怪不得世人都说母老虎。 雁声笑道:“郡主, 我来给您梳吧。” 林菘瞥她一眼,已经接过梳子:“你们都回去吧, 送到山门口就行了。” 雁声虽然恋恋不舍, 恍如孩子要出院门的老母亲, 絮絮叨叨:“郡主在书院可千万要听山长和李老的话, 别总是胡闹,也别总在学堂打瞌睡, 免得又被先生罚抄大字。” 顾箬笠:“……” 二人到学堂的时候已经晚了,人已经全到齐了。顾箬笠发现后面的秦襄没来,再一转眼,孟云秀也没到。 她也没当一回事,到用午膳的时候, 盛宝珠端着饭找过来,说是孟云秀让她去他家里一趟。 顾箬笠“咦”了一下:“你和孟云秀难道很熟?” 宝珠道:“熟什么?我好好的做什么要去他家里?” 顾箬笠:“话说回来,消息是怎么递进来的?” 宝珠道:“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来找你。孟二公子特意找饭堂的嬷嬷传信给我,说是他母亲不让他出门,叫我去一回,叫他来学堂读书。” 宝珠在书院,向来名列前茅,虽然盛家不如以往了,但宝珠丫头可是夫人们眼中的红人,都巴不得把这个小才女给娶回家去,做自己家的儿媳妇,没准儿生出来的孙子便是文昌星转世。——孟云秀大概不知道又闯了什么祸,若是宝珠去一回,随便说两句,没准真能把人给带出来。 宝珠把纸条给顾箬笠:“你看,还说,叫我千万要去,性命攸关的大事,只要我秉持同窗之情,替他解围,那等他回了书院,一切都好说。这不公然贿赂我吗?说的我都有点动心了。” 顾箬笠瞅了一眼:“他要你去解围,做什么不让孟璟去?” 孟璟可是书院的先生,总不比宝珠的面子大的多? 宝珠轻咳一声,并不多说他人闲话,点到即止:“听说,孟璟幼时就在国子监念书,与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 顾箬笠顿悟。 有些真情并不会因时间而冲淡,也不因距离而变远,但也有一些,逐渐就淡化了。 孟云秀在书院,也从不觉得自己有个做先生的哥哥。 顾箬笠把纸条看了一遍,正觉得无聊:“那一会儿我们就一同出去看看。” 下午听完李老亲授的课,便只有一堂丹青,顾箬笠公然请了个假,说是秦襄病了,想要去探病。 李老果然批了假,还让他们不许胡闹。 顾箬笠拿了李老特批的红签,堂而皇之的逃了课。 一行人刚到门口,就有个小厮鬼鬼祟祟的迎出来,小声说明原委。 原来是昨夜,孟云秀一时兴起,非要拉着秦襄去云青楼…… 宝珠:“云青楼是什么地方?” 段青玉:“就是青楼,里头有个弹琴不错的花魁,叫露沉沉。” 小厮:“……” 后来秦襄自然拗不过去孟云秀,不得已去了。哪知道,那个露沉沉花魁不爱银钱爱少年,见秦襄虽然衣着不算华丽,但腼腆可爱,缠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孟云秀见了,不知怎么的,浑身都不得劲,故意当着秦襄母亲的面,说了出来。 顾箬笠:“你们二公子,是有毛病吗?” 小厮:……这什么大实话? 昨天晚上,秦襄就被秦母打了一顿。 宝珠面露鄙夷:“你们公子是真的有病。” 小厮挠头:“也不是,公子就是孩子脾气,一时气不过。要是公子在,肯定是要拦着的!” “那他怎么不拦?” 小厮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公子不是去青楼嘛?多喝了两杯,醉倒了。” 秦母气的犯了病,斥责秦襄不知廉耻,辱没家门,拿浸了盐水的柳条打了好一顿。秦襄怕母亲气出毛病,只能忍着,都不敢喊疼。 这就算了,等过了半个时辰,不知道孟夫人又从哪里听说,秦襄和孟云秀一同去了青楼,孟云秀还找了一个小倌儿说了半天话。 这可戳着孟夫人的肺管子了,不由分说便去找秦母。 秦母羞愧难当,孟夫人走后,就呕出一口血。秦襄急的无法,只好找人递话,求孟云秀去找大夫。 孟云秀酒后酣睡,叫都叫不起来,直到凌晨才被人喊醒。他一听也急了,急忙去请大夫,又亲自去看秦母,结果发现秦襄浑身都是伤。 这就罢了,这位冲动的二公子听说自己母亲来找过秦母,还以为秦襄是孟夫人打的,冲进孟夫人院子,大闹了一通。 顾箬笠:“……他怎么有脸的?这么多事还不是他自己闹出来的?” 孟夫人昨晚半夜没睡,本来就想着,如何不失体面,劝秦襄和秦母离开京城。毕竟在她眼中,自己的儿子都是极好的,肯定是被人带坏了。 这秦襄书虽然读的不错,可毕竟人穷,说不出是什么秉性。 这人一穷,还能有什么风骨?可不是什么坏事都干吗? 搞不好,就是他故意拉扯孟云秀去青楼学坏了的! 孟云秀这么一闹,孟夫人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原先还顾忌着秦襄一家读书人的体面,现在也顾不得了,当场让人把秦襄给捆了,说要撵出京城。 如此一来,孟云秀怎么还能去书院?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孟云秀这孩子,到底在闹腾些什么。 不过来都来了,连二门都进了,也不好扭头就走。 毕竟都是同窗,到底要关心一二的。 当然不是为了看热闹。 方才进了内院,就听孟云秀带着少年朝气的声音,咬着牙齿发出的声音: “秦襄的卖身契,早就还给他们母子了,母亲无权这样对他!” 孟夫人气的说不出话来,手指点着孟云秀:“你,你反了天了你!就为了他,你这样跟母亲说话?我若再不赶他走,你迟早要被他给带坏了。是,我是不能处置他,可我是你的母亲,我总能好声好气的请他离开吧?” 孟云秀:“他不许走!他要是走,我就和他一起走,这个家,我也不待了!” 孟夫人怒气冲冲的一拍桌子:“好啊你,翅膀硬了?来人,给我继续打!你不是说,是我滥用私刑打了他吗?我今日就让你亲眼看着!要么,你现在就让他走,自此离开京城,要么,我就把他打死,一了百了!” 下人犹豫不决,就听孟夫人高喊一声,只好犹犹豫豫的动手。 孟云秀疯了一样扑过去,抱着秦襄: “阿娘要是这样对他,不如把我一起打死。他是我的人,谁也不许动。你打死我!” 顾箬笠和宝珠对视一眼:这都什么事儿啊? 这时,侍女也上前回话,说是二公子的同窗到了。 孟夫人闭了闭眼,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问:“前院是谁看着?还有没有规矩了,怎么就这样把人带了进来?疯了不成!” “去,把人请到小花厅。” 片刻,孟夫人和眼眶通红的孟云秀也过来了。 孟夫人客套了几句,得知是李老关怀学子,让他们几个结伴来看看,脸色好了许多。 “云秀有些风寒,这才迟去一日。” 孟云秀:“我没病!” 孟夫人假笑:“你有病。” 孟云秀:“我没病,我好的很!” 孟夫人:“你有病,要休养,听娘的。” 孟云秀深吸口气:“娘,我今年也不小了,该以学业为重,而且我吃过药觉得好多了,就和他们一起回去了。” 说完,大步出去,片刻,拽着踉踉跄跄的秦襄过来了。 “走吧!” 孟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家丑也不可外扬。 孟云秀推了秦襄一把,让他先走,自己落在后面,小声对孟夫人道:“母亲不必气,秦襄从没带坏我,昨日是我非要他去的。秦伯母的病,还请您费心,此次大考,儿一定会用心。若是,若是这次大考结果您也满意,还请您以后不要再把秦襄当成家里的奴才看待,也允许儿子给他们母子在外面置办一所小宅院。” 孟夫人冷着脸不吭声。 孟云秀也缓过气来了,知道不能和母亲硬犟,巴巴的拽着孟夫人的手臂:“母亲,儿子求您了。若是秦伯母病不好,秦襄定不会再理会我了。” 孟夫人:“快滚!” 孟云秀一听,就知道母亲已经缓和了,连忙跟上,一溜烟跑了。 孟夫人是真拿这个小儿子没办法,但她本来也不是什么狠心肠的人,做不到把人命当草芥,再加上秦母和她相识近十年,也不忍心,让人好生去抓药医治。 秦襄摇摇晃晃的,眼神空空的,过门槛的时候差点一头栽了下去。 孟云秀跑过来,把人抄到背上,大步出了孟府。 第62章 秦襄攥着孟云秀的衣裳,头深深埋在他背上, 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帘刚放下来, 就听见秦襄压抑的声音: “孟云秀,夫人没打我。” 孟云秀:“……别说话了, 我看看你的伤。” 秦襄压抑怒气,清脆一声响, 拍开孟云秀的手:“不用了,孟云秀, 你知不知道, 这不是第一次了?” 孟云秀恍恍惚惚:“什么?”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急忙认错:“秦襄,是我错了, 我说话不算话,我不是个东西, 我不该当着秦伯母的面说那些。可是, 可是我昨天实在太生气了, 我喝了酒, 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蠢事,秦襄, 你别生我的气,我给你赔罪……” 秦襄忍着疼:“就因为露沉沉和我多说了几句话?你喜欢她,便去喜欢,投其所好自然能博娘子一笑,为何来作践我?” “作践?”孟云秀脑子里懵的一响。 他……他怎么就作践秦襄了?他从没有过这种念头! 可一时之间,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最后,反而说了最无关紧要的一句:“我没有,我没喜欢那个花魁,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他们两个上了马车,秦襄大约也是忍无可忍,崩溃边缘,才挑了这个场合,对孟云秀说话,倒整的其他人有点尴尬。 看着气氛,他们再上去,就有点怪怪的了。 顾箬笠便让孟府的人备了车马,几人坐上马车跟上。 宝珠沉默的嗑了一会儿瓜子:“看着样子,也不是第一回了。秦襄当初是被孟家老太爷放了身契,还亲自作保,给他写了荐书,让他去书院读书,本来是一片爱才之心。既然他早就不是孟家的奴才,做什么不离开孟家呢?” 段青玉也点头:“你看孟云秀,说他对秦襄不好吧,容不得别人欺负秦襄,上一回,我还看见他把上好的参须往秦襄嘴里塞,那是一点也不吝啬。” 宝珠冷笑:“那又如何?不过由着他大少爷的性子来,好的时候就好,坏的时候最坏的也是他。秦襄一日不离开孟家,他就永远是孟家的奴才。” 马车刚出了街道,倾盆大雨突然而下。不一会儿,街道上积水都能漫过脚面了。 这个天气的雨,还真不讲道理。 车夫打量了一回,怕是要在半道停下,就去问,说是雨来得急,一会儿就停了,不如先避一避。 于是一行就在昭华坊,找了个酒家先停着。 秦襄没有下车,孟云秀冒雨下来,端了一个瓦罐上去。 “秦伯母的事,你先不要担心了,我母亲答应了,大夫也住在府里,不会出事的。” 秦襄额头发热,总觉得自己要病了,强撑着吃了东西:“我想回去,照顾母亲。” 孟云秀抿抿唇:“你不能回去。母亲让我回书院,你要是回去,她就会让你离开京城。我不能叫你一个人回去,我已经和母亲说好了……” 只要这次大考,他考的好,母亲就再也不会提这桩事。 孟云秀觉得,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 可是秦襄没让他把话说出口。 他掀开车帘,冷风夹着雨,打在脸上,叫人清醒。 “我想离开京城。” 孟云秀一愣,随后就是难言的烦躁:“我说了,不要走!我和母亲说过了,她不会再提这件事。” 秦襄道:“和夫人无关,是我自己想走了。” 孟云秀自知理亏,好声好气的劝:“你从小在京城长大,能去哪里呢?哪里你都不熟,你就在这里,和我在一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为什么还要分开?” 秦襄也试图说服孟云秀:“我们祖籍就在洛水,离京城不到一日的马程,我想去那里看看,听说那里还有秦家的族老。等以后我安定下来,你可以去看我。我若想你,也能来京城看你,你说好不好?” “不好!”孟云秀摸摸额头,“既然你也会想我,那干什么还去洛水?京城多好,多繁华?你书读的好,将来还能科考,再去翰林院,去了洛水,你又能做什么?” 他说到这里,秦襄忽然就不说话了。 他无言的看了一眼孟云秀,孟云秀一看他这眼神就更加不安。他知道,秦襄并没有被自己说服,他还是想走,露出这种神色,只是觉得,没必要再和自己说了。 怎么?就觉得和他无话可说?和那个花魁,就有那么多话说? “你凭什么离开?你吃我们孟家,穿的是我们孟家,你这辈子都别想走!你要想离开孟家,可以,除非我死了!” 秦襄脸色忽地白了,指尖落在被雨水沾湿的衣裳上,微微发抖。 “我的确曾经是你们孟家的奴才,也受过孟家的大恩。” 孟云秀是冲动之下,脱口而出,再看见秦襄灰白的脸色,立刻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可偏偏不肯改口。 他本来就不想让秦襄走,除非他死了。 他只好转圜了一下,意图准确而真诚的表达自己的内心:“秦襄,你听不懂我说话吗?我说我不想和你分开!好,你要走,那你就走,你去哪里,就把我也带走。” 他只是不想和秦襄分开。 他们两个小人物,又不曾拥有什么改天换地的力量,只是两个平凡人罢了,想一直呆在一起,这究竟有什么难的? 他不懂秦襄为何非要走。 下车的时候,秦襄已经面色如常,和往常一样,沉默寡言的样子。 孟云秀喏喏的跟在后面,恨不得立刻给秦襄当牛做马,好叫他不再生自己的气。所幸,当晚孟夫人就让人传信进来,秦母已经好转,已经能起身了,精神十分不错。 秦襄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孟云秀却没心没肺,根本没有想过,会不会出现坏的结果——他把秦襄强行带回书院,若是秦母当真好不了,秦襄会不会自责一生?而他到时候,又该如何面对秦襄? 孟云秀对秦襄很好,可就和许多时候一样,他根本不会替秦襄想这些。 孟云秀一心想着自己和母亲的约定,愈加努力用功,加上秦襄一直淡淡的,他也就先放在脑后,心里想着,等以后,他把家宅的地契交给秦襄,秦襄能将母亲带出去住,自然是高兴的。 到那时,一定不会生气了。 毕竟,他们是从小的情分,哪能这么容易就生分了? 顾箬笠倒是冷眼旁观,忍不住和林菘说过,孟云秀真是迟钝如猪。 秦襄这样的性子,再加上孟云秀这样的性子,迟早是要出大事的。 这日,孟云秀久久不见秦襄回来,就趁着夜色去找人。 秦襄坐在后山边,不知在看什么。 孟云秀跑过去,摸了摸石头,一把搂着秦襄的肩膀:“怎么还不回去?看什么呢?又没星星,又没月亮的。这么冷,快把衣服脱下来我垫着。” 秦襄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真把外袍脱下来,垫在了旁边的石头上。 孟云秀摸摸后脑勺:“你笑什么?” 秦襄道:“我在想,你大概要来找我了。果然就来了。听见你的脚步声,我猜你大概会嫌石头冷,让我脱衣服给你垫着。又被我猜中了。” 孟云秀一听,格外高兴,也不知在乐什么:“那是,我们打小就好。” 秦襄轻轻“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孟云秀顺着她的目光往天边看,黑沉沉的,什么也没有。 他刚想问,秦襄你看什么呢?一扭头就见她端端正正的坐在石头上,纤细的侧影,好像一副剪纸,叫人心头狠狠一颤。 他不知不觉就看了很久。 “秦襄,你这么喜欢读书,以后想做什么啊?” 秦襄目光柔和,眼中带着憧憬的亮光:“我就是喜欢读书,以前还想过,要做夫子,可以留在鸿蒙书院。这里有天底下最全的藏书,看一辈子也看不完。” 可惜,阿娘说她是女孩子,不许她有这些念头,甚至还想过,让她做孟云秀的侧室。 阿娘是为她计量,她想的也不错,毕竟有自小的情分。 可秦襄不愿意,她宁可选一条艰难的路,也要随自己心意活着。 “你还记得吗?老太爷给我和母亲改籍那日,我很高兴,虽然我从不以为自己是个奴才,就低人一等,甚至从内心深处,都感激孟夫人,让我和母亲有栖身之所,但,不是奴籍,真的可以做许多事,包括读书,包括……慢慢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那天晚上,孟云秀就发了高热,迷迷糊糊的要秦襄回来。 秦襄迫于恩情,暂时留下了。 “要是那一日,我离开了孟家,我们两个或许不会如此。” 孟云秀有点不明白:“什么叫不会如此?应该说幸好没有分开!要是分开了,情分可就淡了。” 是没有分开,情分自然不会淡,可到如今,这种情分,已经比生分还要可怕。 秦襄没出声,从石头上站起来,她脚有点麻,往前一个趔趄。孟云秀也站起来,被她这姿势吓的魂飞魄散,什么都来不及想,大步过来用力一拉。 秦襄摔倒在石头旁边,孟云秀滚了下去。 秦襄慢慢爬起来,满眼是泪的站在山坡边,往下看了一眼,什么也看不清。 这坡并不高,只有一丈多高。她白天看的清清楚楚,山坡下面也没有什么石头灌木,全是柔软的茅草,就算滚下去,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就是吓人了一点。 若是孟夫人知道,定然会让孟云秀回去好生休养。到那时,她便好生求求孟夫人,带着母亲悄无声息离开孟家,离开京城。有秦夫人“掩护”,孟云秀自然不会发觉,即便以后他回过神来,自己也早就离开了。 这山坡真的极小,不会出什么大事。 可秦襄还是又怕又悔,跌跌撞撞的往山坡下面跑去,带着哭音喊孟云秀的名字。 孟云秀没有回应。 第63章 孟云秀把腿给摔断了。 那么小,长满了半人高茅草的小土坡, 秦襄小时候野的很, 还经常故意从山坡上往下滑着玩,都没事, 安全的很。 偏偏孟云秀一头栽下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个倒霉法, 把腿给摔断了。 顾箬笠和林菘这回,真的出书院去“探病”了。 孟云秀脾气很不好, 孟夫人一见“同窗们”到了, 忙不迭的让人进去, 叫好生劝慰他一番。 走到院外,就听见孟云秀的声音:“外边是谁?你个棒槌, 没有点眼力见啊?去看看啊,到底是谁来了?” 书童跑出来瞧过, 又去回话, 说是他的同窗们, 还有夫人也来了。孟云秀老大不高兴:“秦襄没来吗?” “不是, 我这都伤好几天了,她怎么没来看看我?是还在书院?读书是要紧, 可人家都能来看我,她怎么不来?” 顾箬笠和林菘对视一眼。 秦襄当晚就走了,离开书院,已经休学了。 看样子,孟云秀是还不知道。 书童也不敢说实话, 呆头呆脑的让孟云秀喝药,这回可戳着孟云秀的肺管子,把呆书童臭骂一顿。 顾箬笠和林菘进去,段青玉哟吼一声:“你这精神头,挺不错啊,腿不疼了?” 孟云秀忙把书童撵了出去,拽着段青玉问:“你们都来了,秦襄怎么没来?是不是……我母亲不让她来?” 段青玉看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做这个出头鸟,摸摸脑袋,含混道:“那我怎么知道?你老叫她看你做什么?她又不是大夫,也不是仙丹妙药,来看你一眼,你腿就立刻好了?就能活蹦乱跳了?她和你不一样,你是段家公子,有家产可以继承,她只能靠自己,你就让她好好读书,腿好了,你不就回书院了?” 孟云秀哼了一声:“就他知道用功,我也和人家打了赌的!这次大考,我肯定要拿一个上进。” 段青玉一听“打赌”就来劲儿了:“和谁打赌?赌的什么啊?带我一个!” 孟云秀推开他:“带不了你,就是有这么一回事。你们看完了赶紧走吧,少借着小爷我的名头逃学。” 等人要走,孟云秀又把一个盒子递给段青玉:“你把这个带给秦襄,让她别省着,都吃了。” 段青玉揭开一看,里边满满的参须,虽然是须,但看出来品相极好。 “你哪来这么多这个?再说了,这玩意儿也不能这么吃啊。” 孟云秀道:“你们不能吃,秦襄能吃。她打小体弱,可就是靠这个补上来的,她现在身体可好的,都是我的功劳。你小点声,塞怀里,仔细别让我娘瞧见了,这都是我牙缝里抠出来的。” 段青玉哪明白他和小跟班闹了什么别扭,一个偷偷摸摸走了,一个拼命惦记着,这盒子掇在手里也烫手的很,忙把盒子塞进他被窝里:“那还是算了,这么宝贝的东西,回头你自己给吧。” 孟云秀一听,想想也是,秦襄和他多要好?就是今日不来,明日定要来看他,明日不来,后日也该来了。 那迟几日也不算什么。 当面给秦襄,她一高兴,还能对自己多笑笑。 这么等了好几天,秦襄却没半点消息。 孟云秀脾气越来越坏,问书童他也是傻乎乎的,胡说八道一通。 孟云秀把书童招过来:“你看看,这粥能吃吗?” 书童瞧过,憨憨道:“能吃啊。闻着很香。” 孟云秀眼珠一转:“我腿疼的厉害,这粥我吃不下。” 书童问:“二公子想吃什么?这就让厨房去做。” 孟云秀摸了摸下巴:“厨房里做的不好,我腿疼,胃口也不好,就是记得,小时候袁嬷嬷会做一种菜干粥,吃的很香,再放点红枣,特别开胃。” 书童听他说的,疑惑问:“可菜干那东西,都是我们下人吃的,二公子你喜欢吃吗?” 孟云秀只吃过一次,是秦襄盛给他吃的,当时吃着,确实味道不错,有一种特别的香。 “我今儿个就要吃这个,你去请袁嬷嬷做了给我送来。正好我也很久没见老嬷嬷了,想和她说说话。” 袁嬷嬷是孟老爷的乳母,现在年纪已经很大了,又没有亲人,因此没有出府,单住在偏院里头养老。 书童走后,孟云秀看着手心的伤口,十分清醒。 这等待的功夫,很快就过去了。 孟云秀一见老嬷嬷,就惊喜的喊了一声“嬷嬷”,把老人家喜的要哭。 “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二公子了。” 孟云秀道:“我忙着读书呢!嬷嬷呢?近来身体可好?” 袁嬷嬷便笑,喜滋滋的和孟云秀说话,有种见到亲孙儿长大的喜悦。 孟云秀说的差不多了,才试探着问起:“秦伯母前几日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袁嬷嬷微微一顿,无奈道:“她不过是气伤心,当晚就好转了,第二天就去花园子里帮手了。” 袁嬷嬷叹了口气:“夫人叫瞒着你,上下的人全都不敢说,可你大概也能猜到,秦家的已经离开孟府了。” 孟云秀支起身子,急道:“秦伯母怎么走了?” 袁嬷嬷道:“她本来就不是孟府的下人,原是你母亲留她在这里养花。她有那等侍弄花草的手艺,京城里不少达官贵人都是知道的,出了孟家,也有人抢着要,饿不死的。” 孟云秀一下子没回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那秦襄呢?她也走了?” “秦襄已经从书院离开了,你回来那天晚上,她就接了自己母亲出府,母子两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只拿了一个小包袱就离开了。原先府里这些东西,都没有带走。” 孟云秀恍恍惚惚,只觉得秦襄这个时间,未免也掐的太准了。 而且,为什么不拿?原来他送她那么多东西,她明明都很喜欢的,现在就都不要了吗? 袁嬷嬷望着他,说道:“你受伤回来那天晚上,夫人气急了,问秦襄是不是因为怀恨在心,故意把你推下山坡。秦襄没有否认,跟夫人辞行,夫人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到底压下脾性,让人拿了五十两银子给秦襄,说是养他一场,也当成子侄晚辈疼爱过,让她收下。” “秦襄当然不会拿,她连我送的那些小玩意儿都不要了,还要五十两银子做什么?”孟云秀颓唐道。 袁嬷嬷道:“是不会要。她送母亲出去后,又折返回来,在夫人院子前跪了大半夜,凌晨时分磕了三个头,说是谢夫人养育之恩,谢老太爷惜才之恩,随后就离开了。想必,这时候他们母子早已经离开京城了。” 孟云秀听她说完,一时都不知道哪一桩更叫他惊讶。 是秦襄跪了一夜,那膝盖该有多疼? 是秦襄没有自辨?她是不是傻,她明明从来没有那样的心思。 还是……她动作竟然这么快,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天,准备了许久,只等他一个错眼,看不见她,她就要走。 孟云秀喃喃道:“怪不得她不来看我。我腿都断了,她也不来看我。她是不是不稀罕我这个二公子了?” 袁嬷嬷见他失魂落魄,道:“二公子,人总会有分开的时候,至亲骨肉也不见得时时刻刻都能在一处,何况她不过暂时寄居在孟家,归根结底,只是孟家一过客罢了。” 孟云秀没什么精神,袁嬷嬷见劝不通,只好先走了。 孟云秀没吵没闹,书童拿来什么,他就吃了,点名要吃的菜干红枣粥,却一口都没动。等晚上孟老爷回来,孟云秀才去见了孟父。 他知道秦襄暂时还没有离开,向孟父求了一封荐信,去洛水做一个文书小吏。 虽然是委屈了她,但他们母子离了京,就要凡是靠自己了,做个小吏,就能慢慢在洛水扎根了。 孟云秀让书童问明白,秦襄住在哪个客栈,叫他连夜把举荐信送过去。 书童憨憨的摸摸头:“那我这就去送?” 孟云秀叫住他,又摆摆手:“去吧去吧。” 书童出门,孟云秀又叫了回来。 “要是秦襄问起我,你就说我腿已经快好了。要是她缺什么,你就赶紧回来告诉我。还有,她要是急着要走,就先走吧,也不必来看我了。” 书童掰着手指头记事,一溜烟跑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孟云秀巴巴的看着他,书童道:“秦襄什么也没说,收了举荐信,就让我走了。” 孟云秀:“她就没说什么别的?也没问问,我伤怎么样了?” 书童“啊”了一声,伸手掏出一串铜钱:“秦襄给我的,说给我买个糖吃,甜甜嘴。她还说了一句什么,她不欠任何人的。” “谁说她欠了?”孟云秀趴回床上,觉得自己像个被负心汉抛弃的小可怜。 他叹口气,蔫蔫儿半晌没出声。 一直傻憨憨的书童突然机灵了一回:“秦襄他们明早就出城了,二公子要是不想她走,就去城门口堵人呗。” 孟云秀一喜,又摇摇头,继续颓废。 他还是烦躁的厉害,心里怕慌怕慌的,虽然这种朦胧的感觉,很不清晰,可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对这个小哭包好像开始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挺可怕的。 孟云秀想了想,又有点不甘心,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大半夜又醒了。 他想问,母亲质问她,是不是故意推自己掉下去,秦襄为什么不否认? 因为,事实就是,他去拉秦襄上来,秦襄却松开了自己的手。 所以,她没办法否认母亲的质问,还在院子里跪了半夜,是为了赎罪。 孟云秀想来想去,既难以放手,又觉得这时候把人留下来也没有意思,这翻来覆去的思量之中,便过去了三天。 这时候,他仍然觉得,秦襄没有走远,不就是洛水?等他腿好了,再去亲口问问秦襄。 真的就这么想离开孟府吗? 孟云秀在家躺了十来天,就瘸着一条腿回了书院。 秦襄走了,他原先喜欢热闹,最喜欢和别人一起鬼混,现如今也觉得老大没意思,一个人埋头苦读。 他心里是还记得和母亲的赌约,大考中得一个上进,再名正言顺的去找秦襄。 想到这里,他心里美滋滋的,读书也更有干劲了呢! 撇开孟云秀这个憨憨,顾箬笠冷眼旁观了几日,惋惜的说:“可惜他是再也见不到秦襄了。” 林菘略一偏过脸,便和她凑成一团。 现如今这种小女儿情态,他可真是越来越熟练了呢! “怎么?” 顾箬笠道:“秦襄摆明了要远离孟府,自然是有多远跑多远,她不会再见孟云秀了。” 林菘唔了一声,没怎么在意旁的人,只拿手指绕着顾箬笠的头发:“明日,我有点事,不来书院了。” 顾箬笠立刻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林菘失笑:“下次吧!” 大国医已经回了密云山,他在京城等候这么许久,总算把人等回来了。 解毒之后,他就要离开京城了。 若是离开前,能将顾箬笠一并带走,那是最好。 林菘淡淡一笑,摸摸顾箬笠松软的秀发:“若若,你一个人留在书院,可要乖一些。” 这回轮到顾箬笠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小表妹,你可也不是大人,要叮嘱也该我叮嘱你。” 林菘心情颇好:“那我也乖乖的,过几日再见。” 当夜,林菘便悄悄上了密云山,在云中游的引荐下,见到了大国医。 第64章 戚衍跟着云中鹤进了厢房。 大国医须发皆白,面容素净, 不像寻常老人布满了褶子和老人斑, 再加上一身白衣坐在棋盘前,看起来不像个医道圣手, 反而仙风道骨,像个隐居云巅的修士。 戚衍在棋盘对面坐下, 走了一步,大国医痴迷棋艺, “咦”了一声, 都顾不得看来人是谁, 就开始继续推敲。 足足半个时辰过去,大国医才艰难的走了几步, 这会儿那股劲头过了,才抬起头, 发觉进来的人是一个陌生男子, 身后还跟着自己首徒。 大国医问:“徒儿, 这是你的挚友?” 云中鹤道:“师傅, 是来求医的病人。他与我关系匪浅,徒儿医术不精, 还请您看看。” 大国医就做了个把脉的手势,示意戚衍把手腕伸出来。 片刻,大国医摇摇头,表情不怎么好:“你体内毒素盘根错杂,倒是看出来, 先是中了卑俗国一种特有的毒药,随后为了压抑毒性,以毒攻毒,虽然得以续命,但也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大毒药罐子。你年纪轻轻,可真厉害。” 戚衍:“……” “多谢夸奖。” 这哪是夸奖? 大国医嫌麻烦:“你是怎么中毒的?这种毒药是卑俗国皇室所用,连续用上三个月,才有效用。一时半会人也死不了,就是人会持续虚弱下去。但只要停药,即便不管,对寿命是无碍的,你做什么又用别的毒药来冲它?” 这会儿搞的麻烦透了。 戚衍知道解毒不容易,也许连大国医也束手无策,何况,作为“病人”,对大夫隐瞒也绝不是明智之举。 “我是北境守军镇北侯傅霜的养子傅饮尘。” 大国医顿时明白了,这位年轻人为何非要用那些毒药,克制慢·性·毒。 人在战时,何止身不由己? 他是一军将领,怎么能在同袍冲锋陷阵的时候撂挑子呢? 镇北侯一直镇守北境,十余年不曾回京。戚家出事之时,他和卑俗国正值酣战,来不及做什么。后来,戚衍投靠,他直接把戚衍改头换面,送到军中。 不得不说,镇北侯也甚是头铁,全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 说来可笑,戚衍在阳丰帝眼中,是个死人,罪该万死。 可傅饮尘在阳丰帝眼里,却是个可用的将帅之才,将来可以接替傅霜,继续替他镇守北境。毕竟,像傅氏一脉这才,只知道苦守北境,不图财不图权势的傻子也不多。 大国医再颟顸,也是知道傅饮尘的。四年前,傅饮尘斩杀卑俗国三王子,被陛下封为安国县公。 这几年傅霜的名字都有点淡化了,取而代之的是北境新出一员猛将傅饮尘。 所以,北境大将被人暗中下毒,持续三月之久,现在就在他的山上。 大国医恍惚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将军回京,陛下难道不知?” 戚衍笑了:“还请大国医保密。” 边境守将,不能无故离开。 大国医微弱的挣扎了一下:“可是,我曾应允陛下,不再擅自出手。” 也不知道,当年阳丰帝作了什么孽,将密云山后山这一片都划给了大国医,但自此后,大国医就不再出手救人了。 戚衍不感兴趣:“不敢劳动大国医。您只要说说,怎么能救我的命,让云中鹤为我医治就成了。” 大国医再次顿住。 这是北境守将。卑俗国和本朝北境接壤,但和懒散的南陵国不同,卑俗国民彪勇善战,从上到下都很有进取心,一心想扩张领土,三不五时就要开战,打输了就认输,打赢了就大肆搜略财物。不止大国医,本朝国民但凡是个脑子没坏的,都不喜欢卑俗国。 也因此,北境兵将极受百姓爱戴。 大国医道:“若是将军上奏朝廷,陛下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戚衍听到这话,居然笑了。 这笑容十分微妙,大概类似于“陛下是个什么狗东西,你大国医不知道吗?还对他抱有这种幻想?” 大国医沉默片刻:“既然将军信得过我,我做此事于国于民都有益处,那也不是不可为。” 他也看出来了,自己这个首徒,对傅将军亦主亦友。 他是一心想将衣钵和毕生医术都传授给下边的弟子,以免失传,于公于私,救下戚衍都没有什么坏处。 只不过,他那句话也没说错,戚衍现在就是一个大毒药罐子,只不过一层一层的毒药,像罐子一样,把毒封了起来。一个治不好,就像打翻了毒药罐子,当场就把戚衍毒死了。 大国医说完自己的顾虑,戚衍只道:“大国医肆意施为即可,人事已尽,就看天意了。” 大国医于是多管齐下,针灸、汤药、泡澡一个不落。一转眼,就过去了三天。 一开始用药,戚衍浑身筋骨疼痛,死去活来,仿佛重铸一般。第二日熬下来,泡在温泉之中,便足可以忍受。 第三日,戚衍便熟悉了这种扎针吃药泡汤的过程,即便身如针扎,恍如粉身碎骨也没有半点动容。 大国医更觉佩服,医治的时候,也更加用心。 这日,戚衍泡完汤出来,云中鹤把衣裳递给他,咂舌道:“这里引进来的水是最烫的,加上师傅特意熬制的那些草药,不仅一股药味,泡在身上还一阵一阵的疼。难为你能忍得这么久。” 戚衍:“忍不得就要死了,和小命比起来,忍点疼算什么?” 云中鹤:“……” “主子也太实诚了,这时候不该一甩您乌黑的秀发,道,古有关云长刮骨疗伤,尚且能忍,如今这点小疼不在话下吗?” 戚衍笑了:“一点小疼?你自己下来试试?” 云中鹤连连摆手:“不了不了,这等福气,我享受不来。” 这几日都是他陪着。云中鹤这个人老不正经,故意说些话来转移戚衍的注意力。 正说着,戚衍突然顿住,朝砌池子的石头边走去。 他人一动,云中鹤两只眼睛就跟着他滴溜溜转:“你干嘛呢?看见什么了?” 戚衍动了动那块大石板,露出一截白生生的东西。 云中鹤没忍住,骂了一句娘。 石头下面,压着一具尸骨。看骨架纤细,十有九成是一名少女。 “这可是御用的药汤,怎么会有这玩意在这?”云中鹤咂摸了一下:“难不成这么多天,您一直和这具尸骨在一起泡汤?” 戚衍伸手进去摸了一把,摸到一块玉佩,他捏在手里,对着光照了照:“这池子是留给御用的?” 云中鹤来的不算早,不甚清楚,又去旁敲侧击打听:“里面的药池子,都是好池子,是留给皇帝的。这一个也是,不过,皇帝很久没用过了。这里又隐蔽,不会被人发现端倪,所以师傅才特意让你用这个。” 戚衍问:“所以,用这个池子的,除了皇帝就是我?” 云中鹤看了一眼尸骨。 人肯定不会是戚衍杀的,可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具少女尸骨? 他摸了摸下巴,有点猥琐的琢磨:“难道是皇帝泡着泡着,兴趣来了,临幸了一个宫女?” 戚衍把玉佩扔给他:“不是。” 这玉佩是个好东西,一般的宫女不会佩戴。 云中鹤道:“这都多少年了?凭一具尸骨,一块玉佩,能查出什么来?” 戚衍:“狗皇帝是什么时候起,不再用这池子了?查一查那时节,京中贵女有哪些失踪的,一对照便能知道大概。” 云中鹤拿着玉佩出去,交给净瓶去查,很快就有了结果。 旁的什么人家都不必查,也不会在皇帝出巡时进的来,贵女之中,那时节只有两个姑娘病故,一个失踪。 失踪的这个,出乎意料,竟是李老的孙女,晴陵郡主。 原本净瓶为保险起见,还要去查一查已经出嫁的女子,扩大范围,但戚衍一听就说不必了。 李老也是皇族,当年醉心学问,还冒了个假名参加科考,如愿中了状元,后来就一直留在翰林院。 现如今李老留在鸿蒙书院,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大儒,倒掩盖了李老本来皇室贵胄的身份。 李老不爱进宫,但对自己膝下唯一的孙女晴陵郡主却宠爱有加。她刚出生满百天,就进宫为她请封郡主。 李老辈分高,这个孩子算起来是阳丰帝的堂妹,因此阳丰帝额外大气的封了郡主。自她七八岁,就常常往宫中跑。 阳丰帝要借这孩子显示自己对宗室亲族的“厚待”,对晴陵郡主也十分不错。郡主十几岁年纪,偏爱宫中高粱锦绣,和阳丰帝这个堂兄也颇亲近。 有一年,小郡主突然失踪,再也没有踪迹。 李老早年丧子,现在丢了孙女,命都去了半条。阳丰帝还发下诏文,举国寻人,但一直没有音讯。 若是这具尸骨当真是晴陵郡主,那阳丰帝为何杀她? 戚衍推敲半晌,将整件事串联的差不多了,吩咐净瓶,将玉佩交给李老。 李老很快传了信回来,问他们究竟是何人。净瓶不说其他,只报出自己的身份,称自己是戚氏旧部,是戚夫人当年养育的无数孩子中的一个。 李老自然不信。 鸿蒙书院之中,遍地都是他王府亲卫,连陛下都不会派人去书院。这个女子年纪不大,却越过守卫,把玉佩放在了自己床头,这是何等本事? 要算起来,戚夫人没的时候,这女娃娃也不会多大,又是从哪里学来的一身本事? 李老提出,想见一见他们的首领,他想当面询问,究竟是在哪里发现了孙女的贴身之物。 净瓶做不了主,便回来报给了戚衍。 戚衍敲击棋盘,问:“李老是怎么开口的?先问我的身份,最后才问,尸骨在何处?” 净瓶也觉得奇怪:“没错。李老都没问,您如何处置了小郡主的遗骸。” 或许,晴陵郡主的失踪,李老心中隐约是有猜测的。从李老这些年,从不让阳丰帝插手鸿蒙书院之事就能看出来,李老对阳丰帝并不那么放心。 戚衍下了决定:“这药要先用七日。七日后,在城中见。” 林菘一连去了三天。 顾箬笠就梳了三天的独辫。 原先说好的最多一两日就回,可这都过去三日了。 顾箬笠从前不觉得,这些日子和林菘越发亲密,好几日见不到,满脑子都是“菘儿走的第三天,想她,想她”…… 她既然不安分,也没打算好好上课,趁着中午放饭的功夫,从树篱下面钻出了书院。 顾箬笠运气不错,上山后找到温泉池子,在门口就见到了净瓶。她刚要过去问话,就见净瓶掩好树篱的门,从另一边走了。 顾箬笠:…… …… 但是没关系,净瓶一向跟着菘儿,净瓶在这里,那菘儿岂不是正在里面泡汤? 顾箬笠双眼放出狼光,轻手轻脚靠近树篱,伸出罪恶的爪爪,推开了门。 第65章 还未开门进去,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被汤泉水温水“炖煮”过后, 更加香浓。 这里是最好的几口池子, 水温在某些季节,还是有点烫的。 顾箬笠总疑心自己是不是还闻到了肉香。 树篱浓绿翠碧, 正好挡住里面的光景,只能看见隐约的水气。开门而入, 温泉汤池上方雾气袅袅,和仙境一般。 顾箬笠还没喊人, 就听见一个男子声音, 低哑且暗:“这么快就回来了?今日又要加什么药?” 顾箬笠听见男子说话, 立刻知道自己找错了,兔子一样, 将脑袋缩到了树后面。 戚衍没等到回答,转头一看, 就见树后有一双小巧的粉绣鞋。 他眉头紧皱, 目光落在眼熟的裙幅上, 心中生出极其不详的预感。 顾箬笠闭着眼睛, 也不管那人有没有看见自己,连声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说完转身就跑, 恨不得平地起飞,噗通一下摔在石头上,连磕都没打一个,就飞快爬起来,跑了出去, 把树篱撞的飒飒作响。 她出去了好一会儿,脸色才渐渐好看了些,正好和端药回来的净瓶,面对面碰上。 净瓶见到顾箬笠,又惊又喜:“郡主怎么来了?您是来看我家主……乡君的吗?” 顾箬笠红着脸,轻轻点头:“嗯。” 净瓶问:“郡主脸怎么这么红?您怎么从这边出来?” 顾箬笠小声道:“陛下不让我们随便来打扰大国医,这里有禁军看守。但我在前边有个温泉庄子,我悄咪咪从那边绕过来的。” 从那边绕过来,正好就到了御用的药池这边。 这桩事阳丰帝也是知道的,顾箬笠还小的时候,有一回,她就故意从那边过来,“吓”了阳丰帝一跳。 阳丰帝很享受这点和外甥女的乐趣,因此不叫人把路封死,只留给顾箬笠偶尔想起来的时候,调皮捣蛋一把。 顾箬笠声音小小的,凑近净瓶:“我走错了。” 净瓶这才想起来,自己主子现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要真被郡主碰见,可不是就“走错了”? 净瓶:“您都看见什么了?” 顾箬笠连连摆手:“什么也没看见!一丁点也没看见!” 净瓶松了口气,连忙安抚顾箬笠,又说林菘下针时,不许旁人打扰,怕是要等晚上才能见到。 顾箬笠显然失望,想到晚上就能见到“阔别已久”的可爱小表妹,又精神抖擞起来。 “那也好,我晚上再来见菘儿。” 她又顺着原路溜回去,只是经过那个汤池子时跑的格外快。 净瓶进去将药放下去,说起小郡主方才的反应,忍俊不禁。 戚衍无奈:“这个丫头,怎么一时半会都待不住?我才离开几天,她就巴巴的找来了?” 净瓶笑道:“您和郡主的情分,和别人又怎么一样?您又说是来治先天不足之疾,郡主自然心心念念时时记挂。若是……若是当年不出事,您和郡主早就完婚了,岂不是名正言顺时时形影不离?” 戚衍没答话。 如果?哪有如果? 净瓶又说:“不如,您把自己的身份告诉郡主,郡主本来就是一心向着您的。” 戚衍闭眼:“我也想!可如果我死了呢?” 净瓶愣住:“大国医说,只要安安稳稳,留在这里医治,当有六成把握。” 戚衍道:“若是真的好了,到那时再说。若是好不了,那戚衍数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以前从不肯信鬼神,可家人全都离去之后,他不止一次期望,世上真有鬼神,或许能再见去世的亲人一面。 死亡是多么令人难以接受,他算个什么?凭什么要顾箬笠承受两次死别之苦? 净瓶突然倒吸一口气:“不过郡主说她今晚还会过来。” 戚衍慢慢扶额:“这丫头不能乖乖回书院吗?” 顾箬笠回了自己的温泉庄子,却觉得独自一个人,做什么都有点没意思,时间也过的极为缓慢。她索性小睡了一会儿,起来以后,又换了衣裳往御用池子那边过去。 这边的池子也是用树篱围起来的,顾箬笠从绿油油的篱笆中钻出来,就看见林菘一身嫩绿衣裳,坐在石头边上,笑盈盈望着自己。 顾箬笠心头一热,手脚并用爬出来,把林菘拉起来:“石头凉,菘儿用我衣服垫着。” 林菘起身,让她看下面的垫子,又给了顾箬笠一个。 两个“小姑娘”挨着,坐在大石头上,顾箬笠两只脚一荡一荡,觉得快活极了。 林菘抓过她的手掌,上面的擦伤已经有些结痂了。 她摔在地上,发出老大一声响,他当时就想,肯定会摔破了。 林菘轻柔的摸着伤口,颇为爱怜。 半晌,顾箬笠肚子突然发出咕咕一声。 林菘好笑:“饿了?” 顾箬笠环着他的肩膀,道:“我心里记挂着你,忘记吃了。” 林菘往后一伸手,提了一个食盒出来,最上面就是一盘红烧排骨。 顾箬笠胃口大开,不知不觉吃了不少,眉目带笑时,最为动人心弦。 “菘儿,你真好!” 林菘道:“你以后要还是一样喜欢我,那就好了。” 顾箬笠:“我一辈子都喜欢菘儿。” 林菘但笑不语。 这一刻,二人都有许多秘密,也有许多说不出口的话,但情意却如此的真挚。 顾箬笠靠在林菘肩头,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她整个人轻轻的,在戚衍眼中,无论什么时候都格外好看。尤其这个时候,就像天边的星子一样动人。 顾箬笠在山上呆了两日,第三日一早,就听说南陵国岳候高升派遣使者,已经到了京城。 顾箬笠奉诏进宫,而戚衍也在此时下山,暗中和李老见面。 前几日戚衍还听过李老的课,今日再见,李老脸色灰败,似乎病的不轻。 李老打量了戚衍一番,他没有易容,眉眼之中正气凛然,但血气也格外重。 “你就是那群孩子的领头人?号称戚氏旧部?” 李老冷哼一声:“戚氏精忠报国,是国之重器,怎么会像如今,暗中行阴诡之事,和地沟老鼠一样?” 戚衍道:“我正是戚衍。” 李老蹙眉,并不十分惊讶,有点说不出的淡淡喜悦:“戚家还有后人活着?” 片刻,他想起什么,变了脸色:“那又如何?戚氏当年喊冤,可我又能做什么?你们想从我这里下手,让我出头,怕是想错了。” 戚衍道:“晴陵郡主的尸身是无意之中发现的,我们已经在尸身安葬。起初,只当是一具无名女尸,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不过白骨一具,早已没有了当年活人的样子。凭一具白骨,又能认出谁是谁呢?” “是啊,白骨。”李老想起自己那个小孙女,生生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化作了白骨。她若是还活得好好的,如今不到三十,正值盛年啊! 若真如此,他的小重孙女,岂不正是她失踪那年的年纪? 可现在只有一具尚且不能辨认真身的白骨。 李老想到这里,拿手帕遮着,呕了一口血。 “是凭着玉佩,找到了我?” 戚衍道:“活人记挂死人那么多年,总该有个答案。” 李老听完,虽然没有去现场看过一眼,但已经确认那就是自己的孙女,一改刚才的虚弱,冷厉一笑:“是啊,既然得了答案,那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戚氏自然也是要回来的。 为君者不仁,为臣者也不必忠。 李老下定决心,才问:“你们打算如何做?” 戚衍:“名正言顺的干。” 李老:“……” 这话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也有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说了一句废话。 不过……名正言顺? 这话别人听了,或许过了耳朵就完了,可李老却听进了心里。 什么叫名正言顺?那就是有名有份,师出有名,光明正大把阳丰帝拉下马。 李老微微摒气,问:“先帝当年成气候的,只有三子。启明太子英年早逝,先翊王犯了大错,被宗人府除籍。” 戚衍:“先翊王虽然也不算个好东西,但他用十香肉那桩事,还真是被人陷害的。阳丰帝睚眦必报,做皇子时就和先翊王有过龃龉,非常不愉快,自己做了皇帝,怎么能容忍一心还想造反的兄弟?” 当然,这个罪名是恶心了点。但阳丰帝也有手段,兵不血刃除掉了翊王一系,连子子孙孙都成为庶民。 “难道,是启明太子的后嗣?” 李老不由兴奋起来:“人在哪?” 戚衍淡淡望着面前的老人家,道:“李老,郡主的尸身我们已经安顿好了,其余细节,您也不必再去打听了。我们筹谋大事,但也从未想过,要无所不用其极。能用的手段会用,可以用,但不必要。” 说完,起身便走。 李老看这个年轻人真的没有强行拉拢自己的打算,反而放下心来,将一个锦盒放在了桌上。 “这个东西,当年是千金郡主亲手藏起来的。适逢我也在宫中,亲眼所见,因此悄悄取了出来,带出宫藏了起来。我当年藏起这东西,是唯恐流出宫外,引发大乱。可陛下如今,越发暴虐,行为举止没有常态,长此以往,国将亡了。你拿去吧。” “你若真是戚衍,就不要再怪那孩子了。她当年也是身不由己,若不然,何不将此物毁掉?” 戚衍接过盒子,已经有所预感,打开一看,正是他和顾箬笠寻找的先帝遗诏。 原来,是到了李老手中。 第66章 顾箬笠进宫时,阳丰帝心情十分愉悦。 高升屠了南陵王宫的消息传回京城不久, 岳候高升派出的使臣也到了京城。这说明早在之前, 高升就在谋划,要获取中原大国和阳丰帝的支持。 不出顾箬笠所料, 高升使臣非常有诚意,直接献上了南陵国未来三年的六成税收。 而其余的条件, 什么铁矿玉石,但凡是南陵国出产的, 都愿意让利给阳丰帝, 具体条件还在商谈。但可见高升的“诚意”。 从这时候起, 南陵虽然不是中原属国,但也和属国差不多了。 高升如此上道, 阳丰帝手中的南陵王世子和王女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高升这奴颜婢膝的样子,显然比南陵世子好掌控的多。 阳丰帝膝下有三子六女, 成年的公主也有, 但都不受宠爱。阳丰帝也不知道什么缘故, 对几个皇子都不热络, 明面上本质上都是淡淡的,再加上三个皇子资质平庸, 到如今还不成气候。 故而,能进出阳丰帝书房的,只有顾箬笠一个。 阳丰帝把高升的国书拿给顾箬笠看,甚是得意。 顾箬笠看完,不由抽抽嘴角。这高升年纪不小, 比阳丰帝还大一岁,却在国书上说什么,南陵国小,中原土地辽阔,就像儿子和父亲。他作为小国的国主,就和阳丰帝的儿子没什么两样,愿意像奉养父亲一样,奉养阳丰帝。 顾箬笠:“……他可真够不要脸的。” 阳丰帝笑了一声:“这个高升是个弹月琴的乐伶,因为巧言令色、阿谀奉承,被南陵国主带进王宫,逐渐有了今天的地位。今天,他要靠朕来弹压南陵国中那些不服他的人,自然得拿出以前那些手段来。” 顾箬笠鄙薄:“什么手段?拍马屁的手段?舅舅这个皇帝,明知道人家说的假话,还听的津津有味。” 阳丰帝道:“那不然呢?当皇帝图什么?就图一个高兴,别人看不惯我,可不敢说我一句坏话,还得奉承着我。” “朕敕封岳候高升为南陵国主的文书,已经拟好了,只等用上玺印。倒是有一桩事,这个高升提出向朕求娶一位贵女,作为唯一的王后。” 顾箬笠心突然跳了一下。 高升已经上赶着来舔,那人选自然不会是她——阳丰帝最疼宠的外甥女。这个比重不对等。 那会是谁? 阳丰帝道:“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富康的女儿,林家那个孩子。” 顾箬笠没掩饰住脸上的神情:“不行!” 阳丰帝凑近顾箬笠:“若若,她是宗室女,身份最为合适。区区一个高升,难道让朕把公主嫁给他吗?” 顾箬笠看阳丰帝的神色,并不正经,还带着几分猫捉老鼠的戏弄。就像以前许多次,阳丰帝问她,顾斯年和秦氏对你好不好一样的神情。 以前顾箬笠小,并不能敏锐察觉秦氏的手段。但她自从料理了秦氏和顾斯年之后,已经今非昔比。 秦氏那点手段,骗得过还是小孩子的顾箬笠,但真能骗得过阳丰帝?阳丰帝明里暗里派了那么多青衣卫跟着她,能不知道秦氏和顾老太太对她到底好不好? 可阳丰帝却没戳破,眼睁睁看着顾箬笠在秦氏手底下委曲求全。 他对顾箬笠的感情很复杂。 他对这个孩子容忍度极高,顾箬笠做什么出格的事,都不生气,觉得甚是可喜。可很多时候,他又并不希望这个孩子过的真那么好——巴不得让她遇到无数挫折,他这个舅舅再出手帮她。 这种矛盾又阴暗的心态,顾箬笠并不能完全揣测。但隐约感觉到,阳丰帝对自己的态度具有十分不稳定的双面性。 当她过的不好时,阳丰帝就格外好说话。相反,她若是真的好,阳丰帝就忍不住要给她下绊子。 这也是为什么,她容忍了秦氏那么久。只要秦氏在,阳丰帝就愉悦的对顾箬笠放松掌控,毕竟她已经这么蠢这么惨了。相反,顾箬笠真的顺风顺水,他就又要出幺蛾子了。 事实上,顾箬笠的感觉并没有错。阳丰帝的这种矛盾心态,还源自于顾箬笠的母亲敬宁长公主。那时,先帝和皇后恩爱甚笃,整个宫中也只知道长公主敬宁,如果说敬宁是宫里的小太阳,那他们这些不受先帝喜爱的皇子,就和阴沟老鼠一般。 阳丰帝钦慕那一轮小太阳,也感激她把自己从阴沟里拉出来,可有时候但也巴不得把她也拉进阴沟里来。 顾箬笠这一瞬间,想了许多许多,这些年,陛下对自己的疼爱、纵容、刻意溺爱和蠢化,都浮现在脑中。 他让林菘嫁给高升? 若是他早就下定决心,那就是国事,做什么要先和自己说,还巴巴的把自己叫进宫来? 所以,阳丰帝是见不得她与菘儿真心交好? 顾箬笠嘴张了张,千头万绪一一在脑中浮现:“难道……陛下非要她不可吗?” 阳丰帝:“她很合适。” 孤弱无依,还有万贯家财。人一旦去和亲,嫁妆只要面上好看就行,那些真金白银都可以留下,充入国库。 顾箬笠又问:“陛下知道她和我很亲近。不止如此,她还是我唯一亲近的小姑娘。” 阳丰帝不满:“朕看你和盛家那两个丫头,关系也不错。” 顾箬笠只觉愤懑,满心怒气:“那怎么能一样?您明明知道,我和菘儿要好……” “国家大事,你不准也没用。你刚下山,朕就让人把她也带下山,已经放在林府备嫁了。” 阳丰帝动作很快。 顾箬笠激动的语无伦次:“你明知道她在养病,你把她带下来,她身体不好怎么办?” 阳丰帝脸色微沉:“你叫我什么?你?” 顾箬笠扒拉开阳丰帝的手:“你别碰我,我要去见菘儿。” “这是国事!朕说过了。你不让林菘去,那总有人家的女儿要去,你的小表妹林菘你舍不得,别人家的女孩儿就合该嫁给高升吗?” 顾箬笠气笑了:“可你又不是非要答应不可!高升国书之上只是试探,你一口回绝,他反倒还要道歉,诚惶诚恐的再奉上许多好处,给您赔罪,说自己不应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用得着非让菘儿去?” 阳丰帝是故意的,见不得顾箬笠一日一日和林菘腻在一块。 可他也真没料到,顾箬笠反应如此激烈。 “你这一天一天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你现在……指着朕的鼻子骂?” 话虽然说的阴沉,阳丰帝抓着顾箬笠的手臂,还没舍得真的动手弄疼她。 顾箬笠却可气可气,想想母亲的死,再想想戚氏,还有那个可怜的小妹妹林菘,满心愤懑,不断推拒阳丰帝。 阳丰帝看她小孩儿一样,张牙舞爪,心情还不错:“你就闹腾吧!可劲儿闹腾,全天下也没有哪个舅舅这么容得你。混账丫头!” 顾箬笠气哭:“全天下也没有你这种混账舅舅!我是你外甥女,菘儿就不是吗?她自小体弱,你让她走那么远,不是要她的命吗?” 阳丰帝突然松了手,看着顾箬笠:“朕没有别的姐妹,也没有别的兄弟。对朕来说,唯一的亲人只有你母亲。” 顾箬笠不闹了,闷闷的站在殿上,气的话都不说,最后冷不丁踢了阳丰帝的靴子一脚,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阳丰帝气的不行,又觉得有点好笑,没当面发作顾箬笠,等人走了,把杯盏都给砸了: “一日一日的,脾气越发的大!究竟是哪里不合她的心意?也不知道谁惯的她!” 内监首领蹲在一边捡杯茬子,虽然不敢明面上说,可心里在想:郡主这脾性,还不是陛下自己惯的? 阳丰帝发作一通,摸了摸下巴:“从前是小性子多,可和朕最是亲昵。怎么这个林家的一来,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你找人去查查,这林家的都带着她干什么了?好好的若若都学坏了。” 内监首领哪敢说,这郡主以前的脾性就不简单啊,只能让人快点去查,还得查详细了,两个小姑娘在一块,今日学了什么,明日吃了什么,事无巨细,都得报上来。 顾箬笠回到长公主府,就想方设法给戚衡传消息。她心知今日自己展露本性,阳丰帝必然会派人严密监视自己,但她无法眼睁睁看着林菘陷入狼窝,不得不冒险联系戚衡,希望借助他和戚衍的力量,将林菘救出去。 她约好的时间是两个时辰后,但戚衡还没来,就见巷子口多了好几个暗卫。 顾箬笠自小和阳丰帝派来的人斗智斗勇,因此很快认了出来。 她不能再拖累戚衍,只好取消会面,回到长公主府。 顾箬笠一筹莫展,最后想到,要实在不成,她只好带着林菘逃婚,从此亡命天涯了。 她这日出过门后,长公主府就被青衣卫严密监视起来。顾箬笠真正是寸步难行,被困在公主府中。还没来得及想办法解救林菘,宫中便派人出来,让她前去宫宴。 阳丰帝便是在这场不大不小的宫宴上,提出将福康长公主独女林菘,许配给其义子高升。高升德才兼备,可堪为南陵国国主,六月下旬,将以王后之礼迎林菘回南陵。 这话一出,顾箬笠还未来得及开始闹,鲜少不曾在宫宴上露面的李老,便砸了酒盏。 “陛下真是好生荒唐!” 阳丰帝搁下酒盏,面上带笑: “皇叔说朕荒唐?如何荒唐?是朕不该接受南陵称臣,还是不该认下高升这个义子?” 李老正色道:“林乡君乃是福康长公主弱女,宗室贵女,岂能嫁给高升这一介小人?先帝子女不丰,陛下如今为天下主,正该善待昔日兄弟姐妹,善待宗室,又岂能将林乡君送入中山狼之口?” 李老每说一句,阳丰帝便点一下头,等李老引经据典,说完了一大串,阳丰帝露出赞同的欣然微笑,拍击手掌。 “皇叔说的甚好。那皇叔以为,朕既然错了,如今又该如何拨乱反正呢?” 第67章 阳丰帝语气温和,并没有半点动怒的样子。 李老此时也不在乎, 这个狗皇帝动不动怒。 “天下之事, 最重要便是名正言顺。高升窃国,名不正言不顺, 陛下可发檄文,公告天下, 高升的无耻弑君之举,再护送南陵王世子与王女回国复位。至于本朝公主下嫁, 那是绝没有的事!” 阳丰帝:“唔, 皇叔说的有理, 不如皇叔来亲自拟定檄文,也好痛骂这个窃国弑君的无耻高升, 如何?” 说完,立即便有青衣卫出现在李老身边, 恍如影子一般, 无处不在, 神出鬼没。 顾箬笠自觉不对, 想要起身,却被身旁的“宫女”突然发难制住。她被宫女带下去, 远远的看见林菘坐在席上,目光一直凝着在林菘身上。 她心想,菘儿该看她一眼,如此她一个眼神,一句话语, 或许能让林菘明白自己的意思。——不要认命,她豁出这条命去,也会帮她离开京城。 可林菘却和平时不同,不曾抬头看她一眼。 李老离开之后,宫宴的气氛便有些凝重,阳丰帝惬意的自斟自饮,又点了几个大臣的名儿,赐菜赐酒。 片刻,阳丰帝落著,要下去更衣,让诸臣稍坐。 李老盘腿坐在御花园的石阶上,旁边是一颗盛开的琼花,花瓣像白雪一样,纷纷扬扬落在李老身上。 李老手持毛笔,挥毫而就,不时拿起旁边的酒壶,灌上几大口,自在潇洒。 阳丰帝眯了眯眼。 青衣卫急忙回话:“陛下,李老走到这里,就不肯走了,说什么这里琼花开的正好,是……” 阳丰帝:“是什么?” 青衣卫道:“是碌碌无用的忠臣,埋骨之地。” 阳丰帝:“既然碌碌无用,那就是无能之辈,既然无能,忠奸又有何用?无能之人,即便忠心,也会办蠢事。” 李老大笑,抚掌道:“说的好!蠢钝之人,光有忠心,又有何用?” 李老白发凌乱,脸色酡红,摇摇晃晃的走到阳丰帝面前,将绢帛一扬,劈头盖脸打在阳丰帝脸上: “你自己看!” 阳丰帝打开一看,李老狂草豪放,一页草书几乎写的连仓颉自己都认不得,但阳丰帝年少时,也跟李老读过书,勉强还能辨认大部分,连蒙带猜,居然还读懂了。 “……说朕弑父杀兄,谋夺帝位,又苛待宗室,铲除异己,实为中山狼?” 阳丰帝神情淡淡的,一字一句念出来,可怜旁边蹲着的青衣卫,恨不得自己立刻就聋了。 谁要听到这种要命的密辛啊! 阳丰帝继续读:“哦,皇叔的意思,是说朕要是还要脸,就趁早自裁?” 阳丰帝收起绢帛:“皇叔,朕实在不明白,您往日对朕多有赞扬,今日怎么将这些莫须有的罪名,都按在朕头上?” 李老一声惨笑:“你害死启明太子,以为真的能瞒天过海,无人知晓吗?” 阳丰帝:“启明太子患了风寒,久治不愈,好不容易好了,又跟着陛下出去春猎,疲累之下,才猝然离世。当时他从马上倒栽下来,头正好砸在石头上,太医没赶过来,人就已经没气了,先帝也亲眼目睹,朕如何能算得准,他正好就会摔在那块石头上?” 李老愤愤道:“他是被你毒死的!” “你当没人发现你的伎俩?卑俗国有一种毒药,服用一定时间之后,会让人精力衰退,浑身无力,变成一个废人。先太子病后,你买通下人,把毒药放在药里,让太子用了许久。这之后,太医并未察觉启明太子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劲。可偏偏这时候,太子的风寒好了。他许久不曾出门,敬宁又缠着他一同去狩猎,他对敬宁这孩子自然无有不依的。” 这一天汗水挥洒,若是平时,出一场大汗,启明太子身强体壮,还会觉得浑身畅快。可中毒之后,这种辛劳就耗尽了他的精神,偏偏掉下马时,地上还有块石头。 “真是巧了。”阳丰帝想起原先的计划,透出畅快,“朕也不曾料到会如此顺利。可谁知道,地上正好有块石头呢?这不是天意吗?” 李老:“嘿——呸!” 阳丰帝道:“所以,皇叔发觉端倪之后,将此事告诉了先帝。先帝也是个神人啊,都这样了,儿子都要死光了,还是看不上朕,异想天开拟了诏书,想立皇太孙,将皇位直接传给启明的儿子。” “可惜,他活的不久,这诏书还没发下去,就成了遗诏。” 李老闭目:“当年我明明知情,却没有出声。早知道你今日如此残暴,哪怕把皇位传给启明留下的稚子,也远比你好!” 阳丰帝突然一把抓住了李老的白发,将其拽向湖边。 李老本来醉酒,浑身无力,被身强力壮的阳丰帝拖行,无力挣扎。 阳丰帝到了水边,猛地将李老的头按进水中:“皇叔当年不说话,如今怎么想起翻那些老掉牙的旧账来了?让朕猜一猜,是不是找到了晴陵的尸首?” 李老呜呜挣扎,水面上冒出泡泡。 阳丰帝欣赏了片刻,将李老的头提出来。李老喘了口粗气,再次破口大骂:“晴陵真是你害死的?你除掉了翊王,又害死敬宁,可晴陵什么也不懂,她又有什么错?” 阳丰帝道:“没什么错。只是那日她去找朕,和朕说些玩笑话,说她背着你偷偷看话本子。” 李老:“话本子?” 阳丰帝悠悠叹口气:“朕杀她,还真是一时失手,意外而已。” “她对朕讲,这个话本子,真是稀奇了,讲的是一家的养子,和这家的千金有了情愫,历经劫难,终于在一起了。可她还说,就算是养子又如何?既然冠了姓名,入了族谱,再兄妹相恋,和□□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男子,怎能这样对他妹妹呢?” “朕听了十分不喜,本来只想教训教训这个丫头,没想到失手了。至于尸首,也不知如何向皇叔解释,只好放在那池子底下,拿石头压着,扔在那地儿了。” 李老痛心不已:“那孩子亲近你,就说了一句玩笑话,你……” 阳丰帝没让他把话说完,再次把李老按进湖中,片刻,水面上飘起白发。 阳丰帝离开不到两炷香时间,很快重新回到了宴席上,告诉众人一个沉痛的消息,李老醉酒落水溺亡了。 阳丰帝说完,露出了悲伤了笑容。 翌日,阳丰帝便发下圣旨,敕封林菘为昭平公主,和亲南陵。 顾箬笠被困在宫中,寸步难行,别说想方设法带走林菘,连宫门都不得出。 阳丰帝踱步进来,见她趴在桌案上,衣裳堆做锦云一般,虽然这孩子正在和他闹别扭,可看着她这如同敬宁的模样,心头就先欢喜了两分。 “好好的怎么又不用晚膳?” 顾箬笠微微叹气,偏过脸去。 天已经黑了,顾箬笠本来没有掌灯,阳丰帝自己提着灯笼进来,将画着流蝶的灯笼放在架子上。 屋中顿时出现蝴蝶翻飞的淡影。 小姑娘的脸颊,在朦朦灯光下,极美。 阳丰帝道:“若若,你如今生的越来越像你母亲了。” 顾箬笠伸出两根透白的手指,试着抓了一下蝴蝶的影子,只是蔫蔫的不说话。 阳丰帝便又哄她:“你看,朕连诏书都发下去了,还如何反悔?你今后若是想那孩子,也能去南陵看望她,这有什么难的?知道你舍不得她,你此时不和她分别,总有一日,也是要分开的。” 顾箬笠道:“陛下说的对。” “……” 阳丰帝道:“别闹孩子脾气,若若,跟朕出去走走吧。” 顾箬笠转过脸来:“那也行,您让我见菘儿一面。便是她要嫁人,我做表姐的,也能送嫁吧?” 阳丰帝想了想,只是见一面,最多哭一哭,这桩事他是做的有点急躁,难免孩子生气。只不过孩子嘛,慢慢哄一哄,答应她几个无伤大雅的小条件,自然就不气了。 他于是答应了。 顾箬笠又道:“我出宫去见菘儿。” 阳丰帝不悦:“做什么出宫?你想见谁,让她进宫就是了,还有盛家那两个丫头,你既然喜欢,就叫她们一并来陪你就是。” 顾箬笠不肯让步,再次讨价还价,最终阳丰帝还是同意了。 “那你就去看看她,下次再见,也就是在南陵了。” 顾箬笠和阳丰帝说好,有心想做些什么,最后挣扎一番,可连雁声雁羽都不在宫中,最后满后宫里,每个娘娘宫中转了一圈,拿了不少好东西,装了满满一箱子。 贵妃和阳丰帝说起时,阳丰帝又有点好笑:“她是还在闹脾气呢,故意找你们拿那些东西,说是给林家丫头添妆,还真的去要了。既然如此,那朕也添两件,你一会儿去拿给她,也哄哄她,一日日的,脾气比她娘还大。” 贵妃自然不会得罪顾箬笠,拿了阳丰帝的东西,自己还添了两件成色特别好的玉首饰。 顾箬笠一应收下。 可出宫那日,阳丰帝却临时改了主意。 殿外守卫多了许多,全都是生面孔,顾箬笠说什么,他们都全无反应,看样子,阳丰帝是必然不会让她出去了。 这一关,就是五日,阳丰帝才终于过来,还带来了一个人。 顾箬笠只瞧了那人一眼,便叫他滚出去,不耐烦见。 男子垂着头,唯唯诺诺。 阳丰帝看顾箬笠又发了好大脾气,也说了一句:“滚出去!” 男子如蒙大赦,急忙退出去,跪在殿门外。 第68章 顾箬笠真没料到,阳丰帝把顾斯年给带来了。 她和顾斯年早就撕破脸皮, 阳丰帝也是知道的, 顾箬笠既然被困宫中,也懒得做伪装, 直接就让人滚出去。 阳丰帝笑道:“到底是生身之父,若若半点也不留情面?脾气这样坏, 将来朕死了,你可怎么办?谁能容你?” 顾箬笠道:“我自生来, 就只有母亲, 没有这样禽兽不如的父亲。” 阳丰帝把顾斯年带来, 是为了试探。李老出事之后,他让人去温泉里查看, 晴陵郡主的尸身自然已经没有了。但奇的是这段时间,李老并不曾去山上, 只有林菘曾经去求医。 阳丰帝觉出不对, 让人继续查, 连顾箬笠一并查, 虽说时间长了些,但查到的东西, 叫阳丰帝吃了一惊。 “朕也是偶然,发觉你还在派人查敬宁当年的事,还找到了一个宫女。你当年还小,许多事都记不真切了,怎么又想起这桩事?” 顾箬笠淡淡道:“倒也没有多疑心, 只不过父亲不慈,做女儿的还是能察觉的。” 阳丰帝笑了笑:“他对你可不敢不好,就连那秦氏,不也是你喜欢,他才又娶回家的吗?” 顾箬笠哼了一声:“秦氏和他早就有勾连,上次不是和您说过了?” 阳丰帝道:“正是如此。若不是你后来喜欢秦氏,他怎么敢娶?你倒是说说,怎么又查起你母亲的事?偏偏也不和朕商量。” 顾箬笠半真半假,说秦氏面慈心苦,顾斯年表面溺爱,实则对自己并无父女之情。 阳丰帝颔首:“唔,不错,顾斯年此人,原先在敬宁面前,也是做小伏低,百依百顺,可实际上,此人心中只有自己,最是唯利自私。” 顾箬笠黯然道:“若是如此,也只能说一句,父女情缘单薄。毕竟,这世上不喜欢我的人多了。只是有一回看元宵花灯,我也出去赏玩,走在街上,碰见个孩子。” 顾箬笠碰见的是两个孩子,比她小上两三岁的模样,龙凤胎一对,十分相像。当时那男孩对顾箬笠怒目而视,顾箬笠心中奇怪,便同样瞪了回去。 男孩便身边的姐姐拉走,可没过多久,又转到顾箬笠面前,再次挑衅。 如此数次,顾箬笠就叫人去查,很快就得知,这两个孩子和他们的母亲,是不知谁人养在外面的外室和外室子。 还未查清楚就出了意外,房子着火,母子三人连同一个嬷嬷、两个丫头全都烧死,一个不剩。 顾箬笠就没有再查下去。 当时顾箬笠不知道这孩子从哪里来的,后来秦氏颠三倒四,逐渐露出本性,顾箬笠猜出来,那孩子或许还是顾斯年的。一查之下,果真如此。 “他把孩子和外室养在京城,再干净也会有痕迹。我心里怀疑,有什么查不到的。” 阳丰帝差点没忍住,说破了嘴。 什么意外? 那两个孩子就是他除掉的。 顾斯年算什么东西?这样对不起敬宁,还想生儿子?且看那两个孩子的年纪,是在敬宁还活着的时候,就闹出来了。 阳丰帝叫人掐死那两个孩子,一把火烧了个光。 可没想到,当时顾箬笠也在查。 这样说来,也能讲得通,顾箬笠为何怀疑顾斯年了。 阳丰帝叹口气:“原先以为你还小,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糟心事,没想到,若若已经长大了。来之前,顾斯年已经招了。你母亲的贴身宫女,那个叫暮雪的,早就和顾斯年勾连。当年顾斯年偶遇你母亲,就是暮雪在中间通风报信。暮雪把你母亲的喜好事无巨细告诉顾斯年,顾斯年得了你母亲的欢心,这才下嫁。” “后来,顾斯年和暮雪依旧牵扯甚多,偏偏被你母亲发现。” 顾箬笠垂下眼睑,轻声道:“她一定觉得恶心透了。” 阳丰帝给她编了一个顾斯年和侍女偷情,被公主发现,失手杀了公主的故事,又问她如何处置顾斯年。 顾箬笠道:“国法也说过,杀人当诛。” 阳丰帝却道:“毕竟是你生身之父,就改为流放吧。” 跪在外面的顾斯年,正满心嘀咕,陛下究竟为何见他,又把人带到长公主旧时住过的殿中,还见到了顾箬笠。 他正盘算着,待会或许有机会能单独和顾箬笠说话,该如何让她回心转意,却不料,内监很快出来传旨。 顾斯年接完旨,只觉得犹如晴天霹雳当头打下,想要问问陛下究竟以什么罪名将自己流放三千里,就被青衣卫堵住口舌,给拖了下去。 阳丰帝处置完顾箬笠,才道:“南陵高升催的急,昨日清晨,昭平公主已经启程了。” 顾箬笠猛地睁大眼睛:“你说过让我再见她的!” 阳丰帝道:“也没什么可见的。不过是个小丫头,你喜欢,宫里有无数个这么大的丫头片子,朕叫她们过来,你喜欢玩什么,她们都陪你玩。” 顾箬笠冷冷看着阳丰帝。 阳丰帝最不耐烦她这样子。 这眼神,分明是第一次出现在顾箬笠眼中,可他却不是第一次见到。 敬宁知道翊王自尽之后,便这样看着他。后来查出启明太子真正的死因之后,也是这种眼神,冷漠极了。 二人正对峙间,内监急急进来,跪下以后,小声回禀说是出了大事。 阳丰帝冷喝一声:“说!朕这个皇帝见不得人吗!” 内监跪下磕头,小声说了一句什么。 阳丰帝不耐烦,一脚将人踹的滚了好几圈:“大点声!要不会说话,这舌头也别想要了。” 内监道:“昭平公主……病逝了。” 阳丰帝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昭平公主?” 内监:“下嫁南陵新国主的那位,林家的那位,陛下御封昭平公主。” 顾箬笠没站稳,一把拽住桌几,把杯盏都掀翻了。 阳丰帝听见声音,心里烦躁的厉害,叫青衣卫进来,把这小内监拖出去杖毙。 随后,他没再看顾箬笠一眼,就走了出去。 那种眼神,他不想再看见了。 他生来是帝王,凭什么敬宁总是更亲近启明? 还有敬宁的女儿,他自小当成珍珠宝贝,捧在手心里养,凭什么也这样对他? 敬宁因为启明和自己闹翻,若若也要因为一个才来了半年多的小丫头,就和自己闹翻? 阳丰帝心情不好,内监首领也是战战兢兢。 方才他得到消息,就知道不好,打发一个小内监进去报了信,阳丰帝果然大发雷霆,这个小内监也遭了殃。 此时,阳丰帝沉着脸,内监首领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当差。 “你说,若若是信了没有?” 他问的是,敬宁长公主的死因。 内监首领道:“那自然是信了。毕竟,郡主和陛下才是最亲近的。” 阳丰帝嗤了一声,没出声。 看起来是没问题了,可顾箬笠私自去查,却不告诉他这个当皇帝的舅舅,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有什么人的力量会比皇帝还要大?顾箬笠发现顾斯年有问题,却不告诉他,反而自己偷偷去查。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这个皇帝,在顾箬笠心中,并没有那么牢靠。 阳丰帝突然问:“若若今年多大了?” 不等人回答,阳丰帝便自言自语:“也快嫁人了,算了,不和小孩子计较。宫中前段时间不是进了一支什么十二花神的女乐?都是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朕觉得唱的不好,没什么意思,若若说不得喜欢。你让人带去她那边,好生哄着些。” 内监首领心里嘀咕,却不敢表露半点,急忙派人去办了。 千金郡主哪里是生气?哪有活生生的人愿意被人当成小兔子养着玩? 陛下如今是越发过分,好的时候哄上天也哄,可偏偏做的事,没有一件对郡主好的。 这可真是……狗中之王。 顾箬笠当晚便病了,昏昏沉沉了好几日,醒来就说想见林菘。 宫女不敢直说,慢慢儿提醒:“郡主忘了?昭平公主去南陵了。” 顾箬笠就清醒了,问:“消息是误传了吗?” 宫女道:“不曾误传。昭平公主体弱,出京前就听说病的吐血,上了马车之后,就一直昏迷,到第二日凌晨,天还不亮,就气息微弱,随后,便香消玉殒。” 顾箬笠淡淡道:“既没了,也不必去南陵受那折辱。她过的不好,都是我这个表姐无能的缘故。” 说完,忽然落泪,又问林菘的尸骨可曾回京。 宫女都不敢看她,支支吾吾说,南陵国主听说了这件事,愿意把昭平公主的遗体接回南陵,以王后之礼,葬在王陵之中。自此后,再不立王后。 顾箬笠:“他放屁!” 宫女道:“陛下也允准了。您昏迷了这几日,怕是公主已经到南陵了。” 宫女得了令,是要哄得顾箬笠高兴,可刚刚得知了这些事,是个人能高兴的起来? 可宫女也不敢不哄,勉强道:“郡主,宫中新来了一支乐伶,叫做十二花神,是十二个能唱会跳的妹妹,今日在御花园演练,不如我陪您出去走走,散散心如何?” 顾箬笠自然不想去,那宫女生怕下一个被杖毙的就是自己,又提出陪顾箬笠去放纸鸢,各种花样。顾箬笠被缠的烦了,道: “那就去看看十二花神。” 宫女喜出望外,立刻让人安排下去。 顾箬笠到了园子里,只见琼花开的正好,风一吹过,就和下了雪一样。 她呆呆的在台阶上坐了一回,丝竹吟唱听在耳中,像梦一样。 她默默的想,要是林菘不曾回京就好了。 虽说这样一来,她也碰不到林菘,可这个小姑娘还能好好的。 她又想,那日和林菘在温泉池子边见面,自己又吃又喝,林菘只是看着她笑,欲言又止,好像有话想和自己说。 她也有话想和林菘说,她也有满腹心事。 可她们彼此都没能说出口。 到现在,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顾箬笠一时之间,恍如魔怔住,神魂都不知飘向何处,自然也没注意到,十二花神之中,有个女孩子一直望着自己。 戚衡想了许多办法,终于进宫来了。 顾箬笠清瘦了许多,小可怜坐在花叶之下,像只可怜的猫,无人呵护。 作者有话要说:  戚衡:解锁新的女装姿势……果然是无数次。 第69章 顾箬笠出神的时候多,听曲儿的时候少, 但十二花神半点也不敢含糊。 被送过来之前, 姑姑可说了,要是哄不好这位小祖宗, 那陛下可是要大发雷霆,杖毙都算轻的。 有个不懂事的问, 都已经死了,怎么还算轻的? 姑姑说, 杖毙死的利落。其余人便不敢出声了。 因此, 顾箬笠一来, 这些丫头便打足精神,拿出最好的看家本领来。 可这些内情, 顾箬笠并不知情。 宫女殷勤的侍候在一旁,认真的讲解, 这个是什么花神, 唱的又是什么小曲儿, 恨不得引经据典, 说出天花来。 顾箬笠看她讲的起劲,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唱得好”。宫女立刻得到莫大的鼓舞, 扬声道: “郡主说瑞香小花神唱的好,有赏!”她低头看顾箬笠,意思赏什么呢? 顾箬笠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心思,随口道:“再唱一曲。” 宫女:“郡主赏瑞香小花神再唱一曲。” 排在瑞香后面的小茶花,微微松了口气。 他目光胶着, 始终落在顾箬笠身上。——这若平日,有个人这么勾勾的看着顾箬笠,自然会引起青衣卫的怀疑,但此时在场的十二小花神,个个都是这么看着顾箬笠,因此,也就显得不突兀了。 宫女又开始解说,这唱的是哪来的小曲,云云。 顾箬笠突然问:“有什么曲子,能唱给故去的人听吗?听说过长恨歌吗?有一种招魂的曲子,能叫故人入梦,恍如还在世一般。” 宫女挤出一丝尴尬笑容,勉强道:“郡主,故去的人早已过了黄泉,如何能回头重现人间?就算能在梦中相见,终究不是现实啊。即便能见得一时,活着的人也终究要回到人间。” 顾箬笠却道:“这人间也没什么好的,若真能在梦中相见,长留梦中也没什么不好。” 宫女一听,吓的几乎魂飞魄散。 小郡主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有轻生之意? 她连忙使出浑身解数,想转移顾箬笠的注意力,却听十二花神之中,有个茶花小仙轻声说,她会唱。 宫女急的狂打眼色,谁要听这种小曲?小郡主本来就恹恹的,再听这种曲子,岂不是更不开心? 可顾箬笠已经听见了,淡淡瞥了小茶花一眼。 她本是随意一瞥,一眼见过,突然定定的看了小茶花许久。 顾箬笠问:“你是哪里人?” 小茶花分开前面的十一种花花草草,袅袅上前,被青衣卫拦住。 顾箬笠也不叫她上前,随意问她:“几岁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小茶花道:“我自陕西来,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弟弟和郡主差不多大。” 宫女喝道:“放肆!奴婢出身,也敢和郡主相比?” 顾箬笠却问:“自陕西何处?你既也从那边来,可知道那边的女孩儿最喜欢唱什么小曲?” 小茶花道:“不算最爱唱什么小曲,只爱吃一种白糕,等梨花开的时候,借梨花的香气来做。若是不合时宜,其他的时节用梨花蜜,也可以。” 顾箬笠忽地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既然家中还有亲故,就回家去吧。” 说完,看向旁边的宫女:“我不能出宫,就把这个小丫头放出宫去吧。你叫她过来,我和她说会话。” 小茶花这才得以上前。 顾箬笠问:“你家中的弟弟,可还好吗?” 戚衍借着旁人的容貌,重新站在顾箬笠面前,听到她挂念自己,这一刻,几乎屏住呼吸,把心跳都停住。 “原先先天不足,幸好得了一个方子,已经养好了。只是有个高僧说,他命格弱,要对外称,还是身子不好,过了今年,就无妨了。” 顾箬笠一笑,忽然落泪。 “我也有个小妹妹,因我无能,没有照看好她。” 她早知道林菘带着万贯家财进京,阳丰帝一定会左右她的婚事。也想过,为林菘趁早筹谋婚事。可没想到,阳丰帝会这样安排,硬叫林菘去南陵。 这其中,还有她的缘故。 阳丰帝想要“整治”她,便拿菘儿下刀。 戚衍心头大为怜惜,哪知道她竟然是这样想的。 对顾箬笠而言,这短短数日,不仅有失去亲人挚友的心痛,还有深深的内疚和自责。 他虽然占了林菘的身份回京疗毒,可从心里仍把自己当做顾箬笠的兄长、未来的夫婿,把她当做要照顾的小妹妹。 可反过来,顾箬笠也是这样想的。 林菘骤然去世,是戚衍的脱身之举,却没想到,阳丰帝将顾箬笠看守的如此严密,宫中连只言片语都传不进来。 戚衍看向她身后的琼花,道:“郡主若是难过,就将这洁净无暇的琼树当做那孩子,若是想起她,就来看看。人生在世上,总有一日,都要归于黄泉,只不过有早有晚。等某一日,终归是能团聚。郡主,您信我吗?” 顾箬笠闻言,抬起头来,又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小丫头。 这小丫头比林菘要矮一些,看起来大概十四五岁的模样,唇红齿白,全然面生。 她原先以为,是林菘或者戚衍的人混进宫来送信,可听她说出的这一番话,句句都在她心坎上。 就和她最稀罕的林菘小妹妹一样。 她目光落到小茶花左手上,林菘的小手指上,有一个小痣。 这个小茶花手指上也有! 顾箬笠眼睛微微睁圆,有点不明白怎么回事,又想,或许只是巧合。一颗痣而已。 正疑惑,小茶花又道:“郡主,您放我回家去,只是山高路远,我一个小丫头,要是没有盘缠,也走不远。” 宫女都气笑了。这算怎么回事?得了郡主的恩赐还不够,还公然要起赏赐来了? 顾箬笠从手腕上脱下一个玲珑剔透的玉镯,顺手套在了小茶花手上:“走吧!好生过日子去。” 戚衍恋恋不舍的望着她,许久许久。 宫女不满道:“还不快叩谢郡主?” 戚衍立刻跪下,看着台阶上的顾箬笠,不舍叮嘱:“郡主清减了,我走之后,郡主也好生过日子。” 顾箬笠郑重点头:“我知道,我要做的事还有许多。” 戚衍心中大急,想说,叫她不要轻举妄动,偏偏这时候,阳丰帝来了。 阳丰帝老远就看见,一个女孩儿跪在顾箬笠面前。 “是谁惹若若动气?丫头蠢笨,伺候的不好,撵出去就是了。” 顾箬笠道:“我见她合眼,想放她出宫。” 阳丰帝难得见她有个好声气,道:“既然喜欢,就留在身边,放出去做什么?” 顾箬笠又不理他了,指向一直跟着她的青衣卫:“你,亲自把她送出宫,让她回家和家人团聚。” 青衣卫为难的弯着腰,不敢领命。 阳丰帝笑呵呵:“郡主命你送人,就好生送出去吧。” 顾箬笠这才有了一点笑模样。 阳丰帝把众人挥退,好言好语:“好了,若若,如今万事都随你意去,别再和朕怄气了。你是朕唯一的亲人,朕也是你唯一的亲人,何不好好的呢?” 顾箬笠看着满地的琼花落英,轻声道:“本来也没什么可气的。人死不能复生,再挂念又有何用?悲欢离合,千古难全,不独有我,不独此时,不独此刻。” 她道:“陛下心心念念记挂的人,岂非也早就不在这世间了?” 阳丰帝突然顿足,望着这孩子寥落的身影,头一次生出了悔意。 阳丰帝问:“若是启明太子还在,你会不会更喜欢那个舅舅?” 顾箬笠回头,雪絮中回望:“我不曾见过他。” “但若启明太子还在,母亲或许也还在。我的亲人便不会只有舅舅一个,舅舅的亲人也不会只有我一个。若是忙碌,便各自顾着自己的事,心中牵挂而已。若是得闲了,舅舅和我,还有母亲,便聚一聚,不好吗?” “世上至亲血脉,不都是如此?何意非要谁对谁最好,谁又最喜欢谁?” 阳丰帝目光沉沉,孤立院中良久,固执道:“但人生而自私,一心想着自己,才能活得更好。” 阳丰帝和顾箬笠又是不欢而散,但这次与往常不同,阳丰帝离开园子后,总觉得周身烦躁,哪哪都不舒心。 好几日后,他才恍然大悟,想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箬笠当时是说,若是启明太子还活着,那敬宁或许也还在。 她为什么这么说? 敬宁发现了启明的死因,知道了遗诏的事,追查启明遗孤,甚至想要联络宗亲。 阳丰帝迫于无奈,想把她软禁起来。可敬宁的性子,桀骜而难驯,言辞激烈,不留情面…… 那一夜发生的事,对阳丰帝而言,就像噩梦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他几乎自己都要相信,敬宁是被别人刺杀。如今又血淋淋的浮现而出。 阳丰帝沉默许久,才将贵妃招来,让她开始替顾箬笠相看亲事。 贵妃见阳丰帝脸色难看,犹豫的问:“若是郡主想出宫走走,那臣妾可要陪同?” 阳丰帝:“她不会出宫,连殿门都不会出。” 这是要彻底软禁了。 贵妃早知阳丰帝喜怒无常,又问:“那若是有了人选,是否要先知会郡主?” 阳丰帝眼睛赤红,这几日他一直梦到过去的事,有时候梦到启明,有一段时间他们两个相依为命,翊王总是偷走他的吃的,启明就会偷偷留一半给自己。更多的时候,启明也没吃的,就去想方设法找东西吃。 宫里夹道中有时候会生出野枣树,这种果子又木又涩,连宫女太监都不吃,可他和启明却吃过很多。 做梦的时候,他明知道是在做梦,明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可怜的小皇子,可却醒不过来,在梦中重复着以前那种生不如死的生活。 阳丰帝吐出口气:“不必了。等到时候,让她安安分分的出宫吧。” 顾箬笠被阳丰帝关在了寝殿之中。 小茶花临走时的暗示,她听懂了,或许会在琼花树下传递消息。可顾箬笠几次对贵妃提出,只是想去御花园走走,贵妃都尴尬的笑着拒绝了。 “还是算了,今天有风,仔细吹着了。” “今天也不行,太阳太大。” “今天虽然没风也没太阳,但是……但是时辰不好!不适合出门。对对,钦天监是这么说的。” 而这期间,阳丰帝再也没来过。 顾箬笠与世隔绝,再无从得知林菘的只言片语,唯一能当做安慰的,只有那日遇见的那个小丫头小茶花。以及“她”当日所说的,总有一日,能得以团聚。 第70章 顾箬笠慢吞吞的梳着头发,恨不能一根一根来梳, 好以此打发因幽禁而显得格外漫长的时光。 宫女看的直打瞌睡:“郡主, 不如奴婢帮你挽发,早些梳好了头发。” 顾箬笠眼皮一翻:“梳那么快做什么?还不是不能出去?左不过从东殿转到西殿, 有什么意思?” 说完,把梳好的头发又拆了, 和往常一样,重新编了个毫无技术含量的独辫。 宫女看的嘴角直抽抽。 这也算闲出新境界了。 也是, 被拘在这殿中, 虽然吃喝不愁, 华服美食,闲了闷了, 还有歌舞伺候,可一日两日还行, 这么多天下来, 再美滋滋的日子, 也过的没滋没味了。 顾箬笠折腾了小半个时辰, 又把不伦不类的发髻拆掉,自己梳了个独辫。宫女立在一边打扇, 给她讲这几日收罗来的趣事,免得顾箬笠太过伤神。 顾箬笠听了半耳朵,问:“昨天我见她们几个凑在一起,叽叽喳喳,都说些什么呢?” 宫女为难道:“没什么别的事, 就是宫外出的事,其实和我们也没多大干系。” “看样子你不太想讲?”顾箬笠来兴致了:“说来听听。” 宫女心道,郡主今天又不做人,但老老实实开讲:“北境的安国县公,就是傅侯爷的义子傅将军,他率军追击卑俗国流兵,不小心把高升给杀了。” 顾箬笠以为自己耳朵瞎了:“不小心?高升不是南陵那个窃国之贼?怎么他去杀卑俗流兵,跑到人家南陵去了?” 既不顺路,也不顺手,怎么就不小心了? 宫女也是一言难尽:“千真万确,就是如此。” 安国县公傅饮尘率军出战,不小心把高升给杀了。 阳丰帝看完傅饮尘的上书,又看看下面递上来的奏章,满脸都是“你们以为朕是傻子”? 什么叫不小心给杀了? 大殿上,兵部尚书道:“卑俗国流兵挑衅,屠了边境一个村落,据称,当时血流遍地,真正是鸡犬不留,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放过。卑俗人灭绝人性,神灵也为之愤怒。当时傅将军在外巡防,得知消息后,亲自带了先锋军,追到卑俗国境内,将这支流兵给屠了,还收刮了沿途的三支小部落。” 阳丰帝:“收刮卑俗国部落?他怎么刮的?” 兵部尚书道:“牛羊马匹都赶回来,钱财也都充作军姿。还有壮年男子全都带回来,种地。” 阳丰帝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接着他又冒出大大的疑惑:“卑俗人会种地吗?” 兵部尚书:“……”陛下的关注点好像有点奇怪。 “傅将军说,派了农妇去教,做不满一日的活,就没有饭吃。他们饿疯了,别说种地,叫他们飞都会。” 阳丰帝:“你飞一个给朕瞧瞧?” 兵部尚书:…… …… 但不论过程如何,高升是已经被杀了。阳丰帝虽然不满傅饮尘自作主张,但到底是扬我国威,护佑子民,于是从堆积满尘土的驿所里扒拉扒拉,把南陵世子和王女找了出来,让人护送回国。 接下来的事,便顺理成章,南陵世子新任南陵国主,上奏表歌功颂德,南陵正式成为了中原属国。 阳丰帝极好面子,虽然之前不把南陵这弹丸小国放在眼中,但亲眼见到盖着南陵玺印的国书,将自己吹的天上有地下无,还是格外高兴,又封了傅饮尘一个安国候。 传旨的太监已经快马赶去北境。 阳丰帝自认自己对“忠臣”十分优待,对兵部尚书道:“傅饮尘封安国候,傅霜还是镇北侯,一门双候,可是无上荣光。” 兵部尚书道:“陛下说的是,这都是陛下对臣下的恩宠。臣还听说,傅饮尘二十有六,到现在还未成亲。” 阳丰帝略一琢磨:“传旨的走了几天了?” 兵部尚书道:“已经两天了。” 阳丰帝道:“那也不远,让他们放缓速度,将晋安公主一并送去北境。” 兵部尚书:“……” “陛下真是体恤臣下,只不过,公主金枝玉叶,怕是适应不了北境的恶劣气候。” 阳丰帝冷哼一声:“傅饮尘青年将军,怎么委屈她了?” 兵部尚书沉默了许久,没说话了。 顾箬笠问:“傅饮尘既然这么厉害,南陵国主想杀就杀,卑俗军匪见了他就害怕,怎么你们提起来,都战战兢兢的?” 宫女瞪圆了眼睛,露出一个夸张至极的表情:“您不知道,听说傅将军杀人不眨眼,是个大魔头。” “大魔头?”顾箬笠嗤笑,“他杀的是卑俗那些毫无人性的军匪,两军交战,固然不能手软心善,可卑俗流兵时不时侵袭过境,所到之处,鸡犬不留,这种人,难道不该杀?” 宫女琢磨了一下,连连点头:“话虽然如此,可我们都听说,傅饮尘长的黑黑胖胖,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又黑又丑的大铁桶,脸上长着痦子,痦子上长着毛,毛还会跟着脸上的肉一动一动!吹一口气,能把人臭晕,说一句话,能把人耳朵震聋……” 顾箬笠:“你们说的这是个人吗?” 宫女:“肯定是!他要不长这样,怎么能够杀那么多卑俗人,连凶恶的卑俗国人见了他都怕,他肯定比卑俗人长的还丑。而且肯定是厉害啊!” “……” 顾箬笠真诚的叹了口气:“所以说来说去,你们是嫌弃人家长的丑。他要是好看,从文就是玉面书生。从武,他就是玉面罗刹。” 所以,宫女们也是真诚的在看脸。 顾箬笠听说傅饮尘越过卑俗,杀了暗中给卑俗提供铁矿的高升,心中出了挺大一口恶气。等得知晋安公主要出京时,实实在在的吃惊了。 宫女拍拍胸口:“晋安公主还带去了十来个美貌无双的宫女,都说她是不愿意嫁给傅将军,所以想拿那些宫女收服了傅将军……” 宫女说到这里,脸都红了:“反正她就是那么个打算。之前和我住在一块的罗衣也被带走了,那天她哭的可惨了。” 阳丰帝想笼络傅饮尘,先是封侯,后是嫁女,也算下了血本了。 可北境的傅家军,忠就是忠,哪会把这些手段放在眼里? 宫女压低声音:“郡主,您说傅将军会同意娶公主吗?” 顾箬笠:“咋地?他还嫌弃?” 宫女双眼冒光:“原先我就听说过,还是早几年,傅将军被封安国县公,当时有个总督也想把女儿嫁给傅将军,郡主您猜怎么的?” 顾箬笠胡说八道:“我猜他一张口,痦子上的毛就跟着颤抖,把总督千金吓哭了。” 宫女噗呲一笑:“郡主可真会说笑。傅将军说,他已经有未婚妻子,只是时移世易,不知故人是否还记得旧时婚约。” “总督说,既然如此,何不先娶妻?傅将军却说,他只会有一个妻子。” 顾箬笠摇摇头:“总督千金和陛下的公主,怎能相提并论?他何不娶?” 此时北境冀州城外数十里外的驿馆之中,公主已经脱下鲜红的嫁衣,正坐在桌子前,狼吞虎咽。 晋安一面吃并不满足,迫不及待的叫人:“还有白糖糕呢?多放糖,放上十斤糖!还有肉肘子,里面多放冰糖,肘子要炖的软乎乎的,直接连锅端上来……” 她恶心的打了个嗝:“呕!” 嬷嬷劝道:“公主,您不能再吃了,这样吃下去,对脾胃违和。” 晋安:“你们不要小看我!本公主吃的完!” “就让我吃,胖死我算了!” 这一路走了半个多月,晋安就这么吃了二十来天,嫁衣已经塞不进去了。嬷嬷正在想方设法,把嫁衣松一松。 但就算这么吃,晋安原本就清瘦,此时最多算是个圆润了点的美人,还是格外好看,远远达不到让傅侯爷一看就痛不欲生的放弃迎娶公主的程度。 晋安擦去嘴边的油,怨念的看着铜镜中的美人脸:“苍天啊,为何要让我生的这般美貌?我都已经这样作践自己了,为什么还是这样容光焕发,叫人一见倾心?” 嬷嬷嘴角抽了抽:“公主,您还是好生净面,沐浴一番,择日就该进城了。您已经在此处拖了三日,再拖不下去了。您想想,傅侯爷如何不知道您是公主?哪怕您是貌比无盐、体胖千金,他也还是乐意娶回去的。您还不如好生拾掇一番,将来也好得夫君怜惜。” “狗屁!”晋安怒不可言,“我堂堂公主,以色侍人?” 嬷嬷心道,那不也是没办法?陛下如今摆明了是要拉拢傅家军。可若算起来,这傅家向来忠心,公主嫁过去必定能得到礼待,是不吃亏的。可公主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傅饮尘容貌丑陋,心中抗拒的很,这一路上不知道出了多少幺蛾子。 片刻,晋安又想出别的法子,让人把她精心挑选的十来个宫女都叫进来,绫罗绸缎、金钗玉环一一赐下去,连御用的胭脂水粉都赏了一堆。 宫女们都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也听说过傅饮尘的凶名,得了赏赐,高兴的差点哭出声来。 晋安又拖延了五日,这才挑了一个日子进城。 虽说抗拒,可好奇心还是有的,晋安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往外瞧:“到底哪一个是傅饮尘?我一眼看过去,也没发现那么丑的。哪里有个长了痦子的黑铁桶?那边那个青年小将,生的还挺好看。” 嬷嬷劝道:“再好看,也不是傅将军,公主别看了,看过更糟心。” 别说,晋安这么一溜看过来,真是各有千秋,大概心里有一个长着痦子的铁塔丑男做对比,她现在看谁都觉得眉清目秀。 晋安指着路边一个黑衣小将道:“要是就长成那样,平平无奇的我也认了,希望不要太丑。” 说话间,马车停下,晋安先让十来个美貌宫女下车,在前面引路,随后等人来请。 她这时候也规矩了,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也不敢四下张望,就听到外面哗然之声骤起,外面那些个小将军呼呼喝喝: “将军,陛下封您做侯爷了!那以后是老傅将军大,还是我们小傅将军大?” “恭喜侯爷!” “人生大登科,还有小登科,都齐了!陛下把公主给侯爷送过来了!” “这是真公主吗?别又是什么宗室千金封的吧?” “是真公主,陛下膝下的晋安公主。” “嘿,陛下可真实在!” 边境之地,这些军汉说话随心所欲,完全没把传旨的内监和宫里的嬷嬷放在眼里。 嬷嬷道:“请公主进城。” 晋安急了,自己掀开马车帘,伸出自己精心打扮过的丑陋脸盘子,还有里面穿了一件夹棉袍的臃肿身形: “本宫的夫郎在何处?先叫本公主见见!” 她浮夸的喊:“哎呀,本宫在京城这么多年,硬是嫁不出去,哪家的如意郎君一听本公主,就吓的腿软。今日本宫终于能嫁的出去了!” 眼前盔甲折射着烈阳,晋安眨了眨眼睛,噗通一声,没抓住嬷嬷们的手,从马车上滚了下来。 安静。 安静片刻后,现场发出忍笑的吸气声。 在场的小将军们都是听说傅将军的新娘到了,特意来迎亲的,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公主的“真容”。 他们心里都笑疯了,可这是将来的侯爷夫人,硬是咬牙忍着,没人敢爆笑出声。 嬷嬷的老脸都要丢尽了,搀扶公主起身,想把她扶上马车。 晋安哪里不知道丢人,可丢都丢过了,干脆一鼓作气,越发悖乱轻狂,喜悦万分:“傅郎在何处?本宫的夫君呢?” 傅饮尘微微沉脸,叫嬷嬷把她先请回马车。 说完,他人转身就走。 晋安这时也顾不上作妖,只恍惚看见一张极其好看的脸,再看身形,青年男子背影如风,明明男子背影都差不多,但此人身姿自有不凡之处,真跟戏文里说的仙人临凡一样。 晋安上了马车,问了一句:“刚才发号施令的,是哪一个?” 嬷嬷痛心疾首:“那就是您的夫郎,傅侯爷啊!” 晋安:“……?!” 长成这样,为什么京城都传闻,傅饮尘丑陋无比?看看那脸,那眼睛,那身形,还有那背影,哪里跟丑沾的上边? 晋安扭扭捏捏:“要是他的话,本公主也不是不可以。” 嬷嬷呵呵了:“依我看,郡主的婚事,怕是难以顺利。”您倒是可以了,傅侯爷不可以啊。 晋安道:“我可是公主,傅家得陛下信重,又娶了公主,那就是如虎添翼,有什么不乐意的?” 嬷嬷道:“公主怕不是忘了,您还在路上,傅侯爷就数次上书,请求陛下让公主原路返回。” “可陛下不让啊!”晋安有点郁闷了。“难道他真的不想娶公主?” 嬷嬷琢磨了一下:“只怕是真的不愿。您下车以后,他可没看过公主一眼,也就是说,不论公主什么模样,他都不在意。那些随同您来的宫女,都进了城,留在城中了,唯独公主您还住在客栈里……” 晋安:“等等,难道他要把宫女留下,把本公主退货吗?” 嬷嬷:“……您真的不能再看那些话本子了!”都学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词? 晋安自己不愿意嫁是一回事,到了这里以后,不被人待见又是另一回事了。她心里琢磨着,见到了傅饮尘要好好问问,自己这个公主到底哪里不招人待见,因此将裹在嫁衣里面的棉袍子脱了,又好生梳妆打扮。为了让脸颊显得小巧可爱,还决定节食两顿。 可她这一路上胡吃海喝,原本的胃口都撑大了,因此天还没黑,就有点挨不住,最后还是吃了两个烤肉饼。 可巧,这一波城中换防戒严,傅饮尘亲自带人去边境巡查,好几日都没回来。 直到五日后,晋安才又见到了傅饮尘。 傅饮尘刚从城外回来,没换下铠甲,脸上风尘正重。晋安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扑通扑通直跳,先前只是觉得好看,如今这样一看,也太有气魄了! 晋安羞涩问:“那日匆匆一见,侯爷便去忙了,倒是让本宫好等。” 傅饮尘也很意外:“末将以为公主早就回京了。” 晋安:“……??” 她揪了揪脸皮,依然坚如磐石:“侯爷,本宫是来与您完婚的。” 傅饮尘道:“陛下旨意还未到北境,末将就数次婉拒陛下好意,请公主回京。” 但阳丰帝还是让晋安到了冀州。 晋安满脸疑惑:“你娶公主有什么不好?本公主可是最受宠的公主,父皇最宠的公主就是我了。” 傅饮尘慢吞吞瞥了她一眼:“公主虽然受宠,却不是陛下最宠爱的。” “我怎么就不是父皇最宠爱的孩子了?我比那几个皇子还要……”晋安突然卡壳了。“嗨,还真是,我们这一群皇子公主加起来,也没人家一个郡主得宠。” 就她出京那会儿,顾箬笠都在宫中长住了快两个月了。 晋安摸摸脸:“可我长的也好看,还有公主身份。你就将就将就算了。” 傅饮尘却没搭话,让嬷嬷收拾行装,请公主回京。 晋安都被弄愣住了。 这可算是不留情面,连半点面子都没给阳丰帝和她这个公主留,原样被退货了。 晋安大为不解:“朝中都说,傅家军最是忠诚,可本宫看,你们对陛下对本宫可没有半点敬重,这也算忠诚?” 傅饮尘瞥她一眼。 傅家军忠的是家国山河,又不是一个昏君。 晋安看他往外走,一路小跑跟出去:“那你把宫女们留下是什么意思?单单本宫入不了你的眼?” 傅饮尘道:“边境也有不少将士,终身大事没有解决,若是这些姑娘愿意,可以在这里嫁人生子。若是实在不愿意,十日之后,会发还银两,好生护送回京城。” 晋安一句“我愿意”差点就说出口了,但很明显,傅饮尘不愿意,还很嫌弃。 傅饮尘态度强硬,传旨内监也只好带着公主的车架回去复命。 晋安原路返回,这一路真是特别的迷茫。 但她本来就是个心大的主儿,一路上还是该吃吃该睡睡,反而是传旨内监,恨不得急白了头发。马车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出了大事。 正抱着一只肘子啃的晋安,被人给劫了。 此时,阳丰帝也收到了傅饮尘的上书,向陛下求娶千金郡主顾箬笠。 ———————— 阳丰帝在早朝上,把上书拿出来,让兵部尚书自己看看。 阳丰帝心情不太好,奏疏都差点砸兵部尚书脸上了。 “这就是你说的忠君报国?”阳丰帝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这个傅家军,报国是真,忠君?他们有把朕放在眼中吗?” “朕的公主他不要,原样送回来,让朕拿个郡主去换?” 兵部尚书再怎么也不能闭着眼说,这就是傅家军忠君的表现啊。 可这天下人谁不知道,陛下最宠爱的就是千金郡主?傅饮尘要娶一个,自然娶最得陛下信重的那个。谁让陛下和正常人不一样,自己的子女不上心,最喜爱的反而是外甥女呢? 说来说去,这怪谁呀? 可兵部尚书不敢说真话,他只好说:“陛下,臣看这个傅将军虽然运兵如神,神勇无敌,可是脑子好像不怎么清醒的样子。大概只是听人家说什么,千金郡主是京城第一美人,还是陛下最喜爱的外甥女,这才有这种念头吧?” 不管怎么说,阳丰帝是不愿意的。正打算一口回绝,急报传来,晋安公主被人给劫走了。 阳丰帝大怒:“什么人这么大的狗胆?” “是……是先翊王之子。不止劫了公主,还发下话,要拿公主祭旗,此人号称是翊王之子,还说翊王是蒙冤而死,要发兵长驱京城,为父正名。” 阳丰帝气笑了:“正什么名?翊王是个混账,他儿子还要造反,都不是好东西,这一支枉为先帝血脉!” 阳丰帝起初还没把这个半空冒出的翊王遗血放在眼里,等这支乱军接连拿下两个城池,京中就开始乱了。 消息也在此时,传进了顾箬笠耳中。 “据说,翊王义军是在益州起兵,不知从山里哪里冒出来的军将,漫山遍野都是,当日就把益州城给拿下,益州刺史也被斩杀。还有晋安公主,一直锁在囚车之中,说是只等大军杀入京城,就将公主杀了,告慰翊王在天之灵。” 顾箬笠猜想,这些人起初就是在山中养兵,不知道益州刺史是真不知情,还是假装不知,反正,阳丰帝是半点也不知情。 这支军队一举拿下益州,收编益州守军之后,便有些难以对付了。 “益州离京城并不近,怎么短短时日,京中就流言四起,人心惶惶了?” 宫女也是听来的,在外面不敢乱说,但顾箬笠问起,她也不敢不答:“奴婢也知道的不清楚,听说,翊王之子好像得了神授,可以一拳打死猛虎,是天降神力,要不,益州那些守军怎么就这么顺利收编了?几日前,半夜京中突然下了一场绢帛雨,上面有字有画,写的是陛下当年……用十香肉谋害翊王的真相……” 宫女不敢再说了。 顾箬笠大概拼凑了一下。 也还是那个路数,天赋异禀的翊王血脉,这个翊王血脉多半就是盛不疑。当年或许还有自己母亲的手笔,把他救了下来,充作盛家长子抚养。 “好像,义军杀过来的时候,有两个城的守将直接就降了。” 是以,看起来远,可一路并没有什么大的波折。 这就说的通了,难怪义军这么快。只消再拿下一座城,就兵临城下了。 这种时候,朝中已经有人提出,让陛下先行移驾,离开京城了。 也不知道是添乱呢,还是添乱呢。 “就是,就是……奴婢还听说,傅侯爷已经率军驰援,他上书请陛下万勿忧心,同时却说,自己对郡主一见倾心,想要迎娶郡主。” 顾箬笠:…… …… “这里边有我什么事儿?” 宫女道:“您一向最得陛下宠爱,傅侯爷或许是看中了这一点?”她突然露出梦幻般的表情,“也或许,某一日傅侯爷偷偷进京,不小心看见了郡主,顿时惊为天人,念念不忘,一心想着早日建功立业,迎娶郡主。不然,您说说,他怎么公主都不要,就要郡主?” 顾箬笠亲自滋醒她:“得了吧,快醒醒。再说,我现在也不得宠了。谁家得宠的,会整日连大门都出不去?” 宫女一言难尽:“您怕是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失宠。原先那些个娘娘,也有打入冷宫的,连一口热汤热饭都没有,更不用说,还有这么多人伺候。您瞧瞧那些送东西过来的,哪个敢慢待您?” 顾箬笠既知道此事,心中暗想,或许,不日便能再见到阳丰帝了。 可情势比她想象的还要快,翊王义军既然起势,蜀州一地草莽也打着旗号,开始作乱,一时大大小小的乱军,就有七八处。但这些小打小闹都不成气候,最难办的还是处心积虑十余年的翊王之子。 阳丰帝来不及见顾箬笠一面,让人将她送出京城,到傅饮尘处。 顾箬笠得知此事,不吵不闹,任由宫女哭哭啼啼的收拾行装,向阳丰帝提出无论如何也要再去御花园看看。 阳丰帝早知道,这孩子不管和自己一心还是离心,迟早是要嫁人的,但不是像今日这样,潦草的给出去。他心中既有些懊悔,又大为不舍,问来人:“千金郡主为何要去园子里?” 内监道:“郡主说,她小时候常常进宫,和已故长公主殿下,在园子里亲手栽种了一棵枇杷树。如今将要离开,许是再也不能回来,因此想再去看最后一眼。陛下可还记得?” 阳丰帝自然不忘,那哪是和敬宁栽的?明明是和他一起,亲手栽种的。这孩子许是还在动气,故意这么说。 他叹口气,自然准了。 顾箬笠被困三月,终于能再到琼花树下。她借故坐下,在树根下面找到一个蜡丸,可传来的消息,只有只言片语: “若若,到我身边来。” 当夜,顾箬笠就出了京城。 随行的还是那个宫女,陪伴了顾箬笠近三个月,看她安安静静坐在马车上,也有些不忍。 “郡主,您先把嫁衣脱了,好生睡会。” 顾箬笠解下嫁衣,心中计量。此去不到一日半的路程,但路上也要找个地方稍作修整。驿站现在是众矢之的,流匪乱民洗劫了一波又一波,因此,多半会找个客栈。 若要脱身,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等到凌晨时分,车马疲惫,行夜路本就比白天赶路要来的辛苦,因此在客栈歇脚。 内监进来回话,不阴不阳的道了几句,请郡主安歇,警告顾箬笠不要生事。宫女气的发抖,想出去弄点热水吃食,却被顾箬笠一把抓住手腕。 “你可听说,晋安公主的宫女都留在了北境,嫁人生子?” 宫女听的稀里糊涂,刚要回话,就听见外面喊打喊杀,一个内监撞开门,喊了一声“乱军来了”,就被流箭射死。 顾箬笠拽过宫女,使出吃奶的劲儿,拿玉枕把她给砸晕了,随后换上了自己的衣裳。 她关上门,把宫女藏在衣橱里,片刻,门外厮杀声越来越响,有人自称是傅侯爷派来,接引千金郡主,外面的乱军已经全部除掉。 顾箬笠喊了一声“郡主在这”,那几个年轻兵将见“郡主”昏迷,干脆把她塞进大木箱里,抬着就走。顾箬笠只是慢慢落后,趁人不备,又钻回客栈,缩进床底下的箱子里。 外面声音槽乱,一时不绝。顾箬笠耐心候着,只觉手心都是冷汗。等了许久,才听见外面安静了下来。 她略微放松,突然发觉箱子被人用力一拽,一个跳脱的少年音道:“嘿!被我找到了!” “哪呢哪呢?” 箱子磨着地板,硬生生被少年小将从床底下拖了出来。 少年小将得意洋洋:“这不是?你们都吃白饭的?这一看也是郡主啊,比那个假的好看多了。也得亏了我,要不然我们侯爷的新娘就这么被你们给弄丢了!” 有人应和:“有多好看啊?什么人能好看到一看就知道是郡主?” 小将扯过红绸,给顾箬笠劈头盖住:“侯爷还没看呢!你们都不许看,也不许对未来的嫂子无礼。走走,赶紧的,送人回去了,我们侯爷早就洗干净等着了。” 也不知道这混小子怎么想的,口中说着敬重,随手就塞了一团布,堵住了顾箬笠的嘴。 顾箬笠:…… …… 随后,就是一路颠簸,顾箬笠和宫女待遇相同,一人一口箱子,走了半日,被人扔在地上,就没人管了。 顾箬笠又饿又累,也没一口吃的,昏头昏脑又睡了一觉。突然听见房门大开,一股血腥气从外面冒了进来,越来越近。 有人来了? 傅饮尘原先做的打算,现在都用不上了。 他还想好生和顾箬笠说说,譬如林菘,譬如自己的身份,怎么从戚衍变成了傅饮尘。但乱军突袭,他刚才厮杀了几个来回,杀退一波,才有时间过来。 等他一见人被塞在箱子里,额头直突突,走过来把人提起来,放在了床上。 顾箬笠被他身上的铠甲硌的生疼。 傅饮尘知道她路上偷跑,说道:“这沿路多的是乱军,你秘密出京,也还是走漏消息,不少人都以为你是陛下拿来笼络我的筹码,都打你的主意。你这时候乱跑,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顾箬笠嘴上塞着布,腮帮子都疼,也说不出话来。 傅饮尘说了几句,觉得自己好像太过硬邦邦了,于是放缓语气: “你……” 一连说了三个你。 红绸盖头下面的人,没有一点声音。 傅饮尘觉得这样不好,还是先把盖头拿下来,但伸出手又缩回来,干巴巴的问了句:“你吃了吗?” 顾箬笠:她吃个球!她吃个蛋!她吃个屁啊! 也不知道他在磨蹭什么,自言自语好几轮,才终于来拆红绸。 这红绸是那个混账小将军临时拿来当盖头的,原来是包嫁妆箱子,比顾箬笠整个人都大。闹到现在,顾箬笠像被裹在红绸里一样。 傅饮尘拆了一会,把人从红绸里剥出来,才看见她额头上明晃晃的伤口。 ——她被搁在箱子里,马车颠簸的时候,冷不丁撞上了。 伤口已经糊上一层薄痂,可脸上还有血迹,眼睛红红的。 傅饮尘大为心疼,轻柔的把布拿出来,又去解反绑的绳子,声音都在抖:“这是谁干的?” 顾箬笠一旦得了自由,立刻伸出一脚,踹了傅饮尘一下。可她被捆的久,又什么都没吃,这一脚轻飘飘不疼不痒,她拔腿要跑,被红绸缠住,整个人前扑下去,额头砸在了桌子上。 刚糊好的血痂,本来都不疼了,现在又冒出血来,顾箬笠疼的直吸冷气,忍了好一会儿,没忍住,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发出凄凉的哭声。 “呜……我不活了……” 傅饮尘把人掐起来,安置在床上,看她哭的悲从中来,恨不得背过气去,他只觉得头大如斗,束手无策。 他擦了擦顾箬笠头上的血,可顾箬笠正疼,根本不让碰。 傅饮尘乍着手,袖子上还沾着血迹,让人去请大夫过来。 大夫跑的挺快,他年纪三十多,一路上想的还挺多。这得多激烈啊?不过,他一个男大夫,看这个多尴尬啊?搞不好,傅侯爷明日一早就把他杀人灭口了。 等过去以后才发现,顾箬笠是额头伤了,还挺大一块。 大夫赶紧治伤,还用谴责的目光看向傅侯爷。 “侯爷,这有的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水到渠成,又不是打战,智取不成就强攻?你得有点耐心啊。” 傅饮尘无力解释:“……不是我打的。” 大夫:“你是他们老大,这就是他们大嫂子,除了你,难道他们还敢打你媳妇?那几个小毛崽子虽然没规矩,对你可敬服的很。” 傅饮尘:“你闭嘴。” 等顾箬笠吃过东西,又沐浴睡下,天已经快亮了。 傅饮尘也要走了。 傅饮尘戎装在身,隔着窗棂瞧了一眼,有许多话仓促之间,实在难以说明白。 而此时,也不是一个好时机。 窗外雨声像珠子一样,敲打在瓦顶。 顾箬笠迷迷糊糊的醒来,大约心里还有些不踏实,刚睁开眼睛,就看见傅饮尘满身雨水,站在床边。 房门关着,地上一排湿漉漉的脚印,看样子他刚进来。 顾箬笠黑着脸,脱口而出:“你不是走了吗?” 傅饮尘心中沮丧,蔫眉搭眼,对她说:“快马奔出去半个时辰,想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你。” 顾箬笠道:“我好的很,你赶紧去打战吧!” 她迫不及待,睡着之前,听说他们出去打战了,顾箬笠心想,自己尚有时日可以筹谋,美滋滋的睡了。 没想到这人怎么又回来了? 只要他不回来,她就好得很! 傅饮尘沉默片刻,从一个木箱里取出一件青色衣袍,说道:“前几日,我让人赶制了这件衣裳,心想等你来了,便穿着它和你相认。” 顾箬笠:“我来了,你大婚,你不穿红,你穿什么绿?” “额……有配套的帽子吗?” 傅饮尘满腹惆怅,生生被她磨没了。 顾箬笠惹了人,立刻态度良好的认错:“不过,将军生的俊俏,穿青衣一定格外好看。” “满口鬼话。”傅饮尘笑了笑,“有一年,京中派来送年礼,随行的有个古怪的大叔,总是盯着我瞧,恨不得把我看出一个窟窿来。我心里疑惑,就去查他,才知道他根本不是长公主府的人,而是一个画师。而这个画师的到来,顾府管事也不知情。” 顾箬笠听到这里,忽然看向傅饮尘。 “这个画师,是我年纪小小的未婚妻子找来的。叫他‘偷偷’观察我,好生画下我的样子,千万不要被人发现。” 顾箬笠已经听迷糊了,这个故事大约耳熟能详,她怎么竟听的这样熟悉? “我得知此事,就借口出去,换了一件才做好的新衣裳,装作漫不经心的在这画师面前晃来晃去。此前我便知道这个小姑娘是我的未婚妻子,可她实在年幼,又过于惹人怜惜,我常把她当做小妹妹一样疼爱。但不知为何,我知道这画师的到来,心中就有了一些别的触动。” 他自然不再单纯的把这个小姑娘当做妹妹,而是真正的将她引入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这个位置。 他让人做了这件青衣,是想等她回到自己身边时,好生和她相认。 可情势急迫,顾不上了。 顾箬笠问:“那之前在京城,和我见面的人就是你吗?” 傅饮尘点头:“我去京城是要寻先帝遗诏,得你相助,十分顺利。” 他见顾箬笠神色不算好看,只好说:“我先前和你见面,迫不得已用了面具,不能用真面目见人。因为京中能认出傅饮尘的人,并不是没有。大事将近,我并不好冒险。你若不信,日后我会和你慢慢细说。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信物,能够向你证明我的身份。当年戚家遭难,你送我那些东西,全都损毁,都没有了。若是真有什么能向你证明,大概只有这一件青衣。” “我信你!”顾箬笠脱口而出,也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他必然就是戚衡,必然就是在京中曾见过的那个“戚氏旧部”。 除了那副画像,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戚衍。 不得不说,长得可真好看。光看脸,就挺有说服力。 顾箬笠也有许多话想问,可眼下当真不是一个叙旧论情的好时机,只能挑最要紧的问:“你既然要遗诏,想来启明太子的遗孤和你们在一起?那你们此去诛贼,还回来吗?” 既然拿了遗诏,又有太子遗孤,自然要直入京城。 “盛不疑造反,这是个好时机,等大局落定,新君继位,再拿出先皇遗诏,名正言顺。那时候,我再回来接你。你放心,这里最是安全不过。” 顾箬笠已经盘算许多,戚衍又要走,她腾的一下从床上起身:“那我和你一起。” 第71章 顾箬笠原本是自己单骑一马,但雨越下越大, 又是黑夜, 路并不好走。戚衍很快提出两人共乘一匹,另外一匹休息。半个时辰一换。 顾箬笠也没有勉强, 上了戚衍的马。戚衍拿蓑衣把她紧紧裹着,低声说了句:“走了!” 雨声响亮, 顾箬笠说话他也听不清,就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也不知道这个小动作哪里取悦了他, 听得他在雨声中, 笑了一声。 雨声那么大,笑声都传进了顾箬笠的耳朵里。 雨打在身上并不太舒服, 顾箬笠起初还能坐直,和戚衍保持些距离, 后来整个人都缩进戚衍怀里, 叫他给自己遮风挡雨。 虽说怀中多了一个“小累赘”, 但戚衍速度不慢, 很快就追上大军。翟让恰好来回报军情,当先把马夹住, 喊了一声“将军”。 这时候,雨已经小了,顾箬笠把头伸出来透透气,冷不丁看见翟让: “咦~~~!!!” “这不是菘儿的翟郎吗?” 翟让:“……” 戚衍:“……” 翟让缩了缩脖子,感受到了死亡的窒息。 戚衍努力解释, 这个翟让真不是他的翟郎:“……先前林乡君去京城养病,因她父亲和母亲与我义父都有交情,我将翟让借给她,随身护佑。” 方才戚衍已经跟顾箬笠说过,林菘假死遁走,目前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是以顾箬笠一点就通呀,真是聪明机智:“所以,后来菘儿假死,也是翟护卫帮忙?” 戚衍:“……没错……叭。” 他还能怎么办呢?自己说的谎,自己要圆。 顾箬笠已经自己补全了许多细节:“所以,菘儿进京,全是因为身体不好,不得已才要请大国医治病?这也能说得通了,若非如此,菘儿怎么会这么招摇的进京城。” 戚衍:“没错,正是如此。”这说的也没错,他正是为了疗毒,才用林菘的名义进京,以此才能名正言顺的去寻大国医疗毒。 顾箬笠连连颔首:“多亏你啦,一直护着菘儿。” 戚衍:“……不客气?” 这都什么话,他自己护着自己? 顾箬笠一脸严肃:“那你知道,菘儿喜欢上你手下的翟小将军了吗?” 戚衍:“……” 他怎么说? 他得知道,还是不知道? 戚衍麻木道:“这个,我还不甚清楚。” 顾箬笠道:“那你现在知道啦,以后你可不要太吃惊。” 戚衍:“……少年慕少艾,也是寻常事。我不吃惊。” 他真的一点也不吃惊,毕竟那声柔肠百转的“翟郎”,还是他自己喊出口的。 他当时恐怕是灵魂出窍了。 大军稍作休整,戚衍换了马,重新带着顾箬笠上路。顾箬笠自己骑了一会,始终和戚衍并齐,不曾落后半步。 她这么能忍耐,兵将都有些改观,觉得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郡主好像也不错。那个娃娃脸少年音的年轻将军还特意过来赔罪。 顾箬笠知道他故意使坏,也不说破,笑眯眯道:“如今兵荒马乱,你也是为了保护我。” 慧英脸一红,打着马跑了。 中午造过饭,顾箬笠就不逞强了,和戚衍共乘一匹。就算这样,这样走了一整天,等晚上扎营的时候,腿都麻了,不像是自己的了。 戚衍思来想去,还是传信给净瓶银瓶,让二人先从先锋军中回来。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大军就有动作。顾箬笠虽然跟了出来,但自然不会上战场杀敌,那不是添乱吗? 她刚出营帐,就见到净瓶一身铠甲,用那种老太太看准儿媳一样的火热目光看着自己。 “郡主!您可算来了!先前主子的消息一直传不到宫中,动用了能用的所有人,可谁知道您被困在殿中,如今虽说费了些波折,但总算是接到郡主了。” 顾箬笠看向戚衍:“……这两个美貌的小姐姐,也是你借给菘儿的?” 净瓶惊了:难道主子还没表明自己的身份? 戚衍已经出口成谎,非常淡定:“她们两个都是原先我母亲收养的孤儿,当时也收编在戚氏的少年军之中,后来戚家出事,她们也四散分开。这两年才重新到了北境,投在傅家军下。” 顾箬笠深信戚衍,立时高兴的握住净瓶的手:“那菘儿如今可好?” 净瓶:“……好。非常好。” 顾箬笠:“那我何时能见到菘儿?” 净瓶看向戚衍,戚衍抬头,无所畏惧的看天。 林菘自然是好,好的很,要见也能见的,可那个林菘根本不是顾箬笠认识的那个“林菘”。 净瓶走一步算一步:“等此间事了,天下太平,哪里没有相见之日?” 顾箬笠点头称是,格外欢喜。 她放下心头大石,不等戚衍开口:“净瓶和银瓶是来保护我的吗?你只管放心,我虽然不能和你一起上阵杀敌,但安心守在后面,等你们得胜回来。” 戚衍原要说的,便是这些。 “如此也好,起初把你安置在庄子里,我总有些不放心。” 如今随身带着,自然万无一失。 等戚衍走后,净瓶欣慰的露出老母亲的微笑:“郡主和侯爷虽然这么多年没见,但依旧如故。” 顾箬笠低头笑了笑。 净瓶问:“那侯爷和您想象中的模样,是否一样?” 顾箬笠摇摇头,道:“我好几年不曾想他是什么样子了。” 净瓶看着她明明年少孩子气,却叹气的惆怅模样,既觉得好笑,又甚是心酸。 净瓶道:“主子和郡主都有英灵庇佑,才一路走到今日。这些年,郡主辛苦了。” 顾箬笠道:“我有什么辛苦?吃苦的明明是戚衍。” 净瓶却道:“郡主年幼,仍能守住本心,原本就是最不易的。” 安国候大军势如破竹,军中这些将领都是长期和彪悍的卑俗军厮杀磨砺出来的,远非那些乱军所能比。虽然不说以一敌百,但一个打十个不成问题。 傅饮尘一路清缴,率军逼近翊王乱军营帐。 大战前夜,乱军之中来了个军师,将晋安公主带来了,还有意和傅饮尘面谈。 顾箬笠藏身屏风之后,看见这军师模样,还是曾经见过的,正是那个替暮雪收尸的魏潜游。 魏潜游把晋安公主全须全尾送回来:“原先乱军四起,我家主君担心公主出乱子,这才顺势把人劫走。什么祭旗之语,都是胡说八道。便是两军交战,也绝不伤及妇孺孩童。” 这话说的,跟真的一样。 盛不疑派魏潜游来说合,正是听说过傅饮尘在北境的名声,哪怕对卑俗人恨之入骨,但没有反抗能力的妇孺也绝不会伤害,还会给她们留下足以生存的食粮。 当然,卑俗女子也有不少彪勇善战的,这些女子就另当别论。上了战场,戚衍可不会管拿着刀剑的是男是女。 戚衍不置可否,魏潜游又好一通寒暄,将从前翊王用十香肉那件事,掰开揉碎了,分析了一个遍。 说完之后,魏潜游用期待的目光热烈的注视着戚衍。 戚衍等魏潜游说的嘴都干了,这会儿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那盛不疑是什么意思?” 魏潜游吃了一惊。 怎么这傅饮尘长年在北境,却对京城如此熟悉?甚至都知道自家主君在京城用过的身份? 魏潜游发自内心的说道:“傅侯爷好手段。我说这么多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傅侯爷好生品品,论起名正言顺,老主君翊王是也是先皇亲子,同样有资格继承大统。狗皇帝弑父杀兄得来皇位,本就不正当,傅侯爷何不与主君联手,将其推翻?” 戚衍:“我凭什么和你们联手?” 魏潜游被问愣了。他刚才说这么一大串话,怎么傅饮尘好像没听进去似的? 魏潜游毫无灵魂的回答:“因为我家主君名正言顺啊!” 他被戚衍几次打断节奏,早就没有了刚才的斗志昂扬。 戚衍:“哦,那大可不必。论起名正言顺,没人能比得上。” 晋安被留了下来,魏潜游无功而返。 这一路上,他还在琢磨戚衍的话。——什么叫做“我们有更名正言顺的,你们以后就知道了”? 还有谁比翊王之子更有名分? 这造反也是要扯个大旗的啊,没看人高祖还兴斩个白蛇? 话说那白蛇招谁惹谁了? 战局变化很快,傅家军很快就和乱军对上了垒。 顾箬笠留在营中,净瓶银瓶贴身保护。她来了这几日,从没有什么麻烦,反倒是那日晋安来了之后,先是抓破了一个小兵的脸,后来又嫌吃的不好,粗粮饭难以下咽,这样一对比,原先对顾箬笠只有五分好感的人,如今都涨成了七分好感。 娃娃脸慧英脱下带血的铠甲,随手扯了一块白布,让净瓶帮他包一下。 “真是,正杀的起兴呢,非让我下来。” 净瓶拿出最好的伤药,给他厚厚的抹了一层,慧英还在阻拦:“够了够了!这一小瓶够把我全身都糊满,用这么多做什么?” 净瓶却不敢大意,包裹好之后,仔仔细细叮嘱不要沾水,千万不能再出去冒险。 顾箬笠原本正在看舆图,看着净瓶紧张的样子,突然灵光一闪,明悟过来:“你就是那个启明太子留下的孩子!你都这么大啦?” 慧英撇撇嘴:“什么孩子?我父亲病逝的时候,还没你呢!我肯定是比你大啊。” 顾箬笠学着他撇撇嘴:“怪不得你故意捉弄我。” 慧英摸摸头:“对不住。我原来是听说,狗皇帝特别疼爱你,心里有点嘀咕,但我也把你救回来了!要不然,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小姑娘能去哪里?而且,你要真丢了,我哥还不得急死?” 他管戚衍叫哥,管傅霜叫他叔。他在军中还是个前锋将,许多人都默认他是傅霜的表亲。 可谁能想到,他就是启明太子的孩子? 顾箬笠起初也以为,这个孩子必定在最为安全的地方,等大局落定,才会出现。谁知道,就是这个整天在自己身边晃悠的熊孩子? 从这天起,熊孩子慧英偶尔会偷跑出去,最多两三个时辰,就又带着伤回来了。 战事不分日夜,顾箬笠也很快忙碌起来,和净瓶银瓶等人一起给伤兵包扎,很快就听到喜讯,翊王乱军主力被打散,盛不疑在一队死忠亲卫的护拥下,往西南撤退。 阳丰帝大喜,降旨大赏傅家军。 傅家军长驱直前,在京城外扎营,进城当日,阳丰帝率着文武百官亲自迎出城外。 当夜,阳丰帝便设下庆功宴,犒劳军兵。 戚衍换上侯爷玄袍,带着慧英一同进宫。 他和顾箬笠已经算成过亲,论理是要带顾箬笠一同进宫,但戚衍却将顾箬笠留在了营帐之中。 “你留在此处。我们此去,只会成功,但若万一,你什么都别管,和净瓶一起离开。我已经安排好一切,你只管走,不要回头。” 顾箬笠和戚衍在一起,也不过短短几日,忙的时候,好几日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我与君幼时相知,绮年重逢,倘若失败,我自不会做你的负累。” 但也不必再苟活。 戚衍如何不知顾箬笠未尽之意,只是怜爱的用手指蹭了蹭少女因疲倦而有些微黄的脸颊:“到我身边来,瘦了。以后好好给你养回来。” 这夜,京中风云变幻,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翌日一早,宫中传出消息,阳丰帝被翊王乱党从密道掳走,如今下落不明。倒是带兵追寻的兵部尚书在地道之中,找到了一卷先帝遗诏。 这纸遗诏重见天日,掀起惊天大波。 最直击人心的问题便是,当时启明太子已经病逝,先帝立了陛下为太子,为何在临终之时,又突然改变主意,发诏立启明太子之子为皇太孙? 三月之后,京城下了初雪。 顾箬笠依旧少女装扮,跟在青袍玉带的戚衍身边。净瓶在前边领路,她暂时入宫,明面上的职务是陛下身边的大宫女,逢了人不论谁,都得称呼一声“姑姑”。 顾箬笠是要去见阳丰帝,也许是因果报应,他人被幽禁在一处偏僻冷宫,和顾箬笠当初的遭遇不尽相同。——他比顾箬笠惨多了,只有一个哑巴老太监相伴。 那日顾箬笠问起,阳丰帝是不是真的被翊王乱党掳走了。 戚衍笑道:“自然是真的。翊王想弄一个阳丰帝禅位的矫诏,就想弄出乱子,先把陛下弄走。” 只不过,戚衍很快就把阳丰帝找了回来,对外却说陛下被乱党掳走,下落不明。 国不可一日无君,到现在陛下已经失踪三月有余。慧英已经坐上了那个位子,以后择个良辰吉日受禅就行了。 说来说去,朝中多半的人都倾向启明太子的遗孤,傅饮尘又手握大军,有一些摇摆不定的,也尽快站队了。 顾箬笠进了内殿,里面还算干净,并没有什么异味。但对阳丰帝来说,这已经是奇耻大辱。 阳丰帝抬头,看见是顾箬笠,招呼了一声:“你来了?” 顾箬笠问:“舅舅用过午膳了吗?” 阳丰帝不阴不阳的回了一句:“不吃难道饿死吗?他们把朕关在这里,今后打算如何收场?” 顾箬笠道:“陛下已经登位半月,朝政渐渐步上正途。便是日后陛下再出现,也可以说是陛下和戚衍从乱军手中,九死一生将陛下营救而出。” 少女微微倾身,眼睛明亮,声音轻柔动听:“陛下还是要留在这宫中荣养。” 阳丰帝像被踩到了尾巴:“你说什么?你说谁?” 顾箬笠:“……陛下也可以做个太上皇,名义上好听一点。不过陛下也知道,虽然新帝不曾将陛下的罪行昭告天下,但史书工笔,不会有半点雕绘。” 阳丰帝望着顾箬笠,说道:“朕真不敢相信,你这孩子如此无情。” 顾箬笠微微吐出一口气,仿佛从八岁那年,母亲遇刺那晚,就一直憋在心中,到今日才悠悠的释放。 “我也不敢相信,舅舅会如此无情。母亲也不敢信,所以她死了。” 阳丰帝怔住。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了。 “你从什么时候起,开始防备朕的?”阳丰帝头发花白,龙袍胡乱裹在身上,既穿不周正,也不肯脱下。“朕心里,还是真心疼爱过你,现在想起来,和你母亲之间,和你之间,也是温情居多,可今日看你的眼神,陌生又狠毒。看样子,你完全不是这样想的。你早就防备朕了?” 顾箬笠道:“阿娘的遗言,是不要相信任何人。” 阳丰帝不明白:“寻常一句嘱托罢了,这又有什么问题?她作为母亲,将要离开了,叮嘱女儿多留一个心眼,这不是最寻常的一句话?” 顾箬笠道:“这不是寻常的一句话。阿娘说,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足以相信。” “她被人刺杀,却没有叮嘱我,谁人可以信靠,反而留下这样一句话。我若是一般的孤女,也就罢了,可我的舅舅,是陛下,是当今圣上,还是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我有什么难处,不能和舅舅说?我有什么委屈,不能对陛下讲?” 有谁,会让敬宁留下这样的遗言? “舅舅,您说呢?” 阳丰帝这才醒悟,能让敬宁说出这样一句话的人,除了自己,别无他人。 敬宁临死前,自然知道是谁想要自己死。她担心女儿,可一切都不能堂而皇之的说出口,她一方面告诉女儿,信赖舅舅,另一方面却意味深长的告诉她,谁都不可以轻信。 这其中酸楚,只能靠顾箬笠自己体会。 然,这个孩子真的意会到了母亲的临别之意。 “你当年才不到八岁。”阳丰帝声音颤抖。 顾箬笠说:“可我们都是身在皇家。” “舅舅,您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阳丰帝又是一阵恍惚。 他八岁的时候,杀了一个□□他的宫女,还把尸体偷偷扔进了贵妃宫后面的井里。 贵妃跋扈,打杀的宫女多了,事发之后,也说不清,那一个是不是她打杀的。 是啊,他们都是身在皇家。哪怕自小万千宠爱如顾箬笠,也比寻常孩子多了无数个心眼。 阳丰帝又是一阵无言,许久才慢吞吞开口:“你刚才说戚衍?难道是戚家那个戚衍吗?”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朕将你许配给傅饮尘,此人面忠心毒,伙同慧英谋反。但有傅霜在,恐怕也不会为难你。你当年和戚衍的婚事,就此作罢了么?若不然,你该少让傅饮尘和戚衍来往,恐怕他还为过去的事,怀恨在心,苛待于你。” 他又仔细瞧了顾箬笠一眼,她模样虽然消瘦了些,但眉眼张开,更显出少年人的英气勃发,可见这段日子过的并不坏。 “你若想离开京城,朕还算有最后一点法子,替你斡旋。” 顾箬笠沉默良久,叹息道:“舅舅,我的夫郎傅饮尘,他就是戚衍。您竟然不知道吗?” 阳丰帝愕然,片刻的静寂之后,他勃然大怒:“我原先以为,傅家是受了启明太子的蒙蔽,这么多年过去,还把他当成宝!没想到啊,这个傅饮尘就是乱党戚氏的余孽!他爹是乱党,他也是乱党,一家子奸恶,朕当年就该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人头落地……” 阳丰帝破口大骂,和泼妇一般。 顾箬笠最后说道,戚氏有没有谋逆之心,舅舅是最清楚的。 阳丰帝不解恨,再次骂了一通:“自然有!若是没有,朕怎么会诛杀戚氏九族?” 阳丰帝面色潮红,坐在地上,龙袍已经脏污发黑,他不肯换下来,每天都穿着这一件,像一个老乞丐,大骂不止。 顾箬笠退出内殿,台阶上晃了一下神,随后就被人扶住了。 戚衍让她小心,也没问阳丰帝说了什么,但是又说,若是他说了不中听的,就当没听见。 顾箬笠笑了笑:“他如今这样子,能说出什么中听的来?只不过我来之前,也没想过他会是这样冥顽不灵的样子。有的人,真的从不知错,永不悔改。他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做过那些错事,将许多人的一生断送、搅乱。” 戚衍偏道:“纵使被搅乱,也总会有拨乱反正之时。” 顾箬笠偏头看她,被阳光照的眯了眯眼,正不知要说什么,银瓶急匆匆跑来,说林乡君初来京城,把陛下鼻子给打破了。 顾箬笠匪夷所思:“我们菘儿弱不禁风,怎么可能打人?她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伤害,能把陛下鼻子打破?” 银瓶:…… 这可怎么说的? 不论是哪个“林菘”,那都和弱不禁风沾不上边啊! 银瓶说,是陛下在宫中呆闷了,出城去巡防营,刚一出城,就和回京的林乡君撞见,叫林乡君误会他是个登徒子。 二人一言不合,相看生厌,林菘先下手为强,新帝慧英不愿欺负女子,就被打破了鼻子。 净瓶上前一看,两下都是熟人,称得上大水冲了龙王庙。 误会虽然是解除了,但林菘和慧英对彼此的印象可是糟糕透了。 顾箬笠当时就要出宫,去给小菘儿撑腰。 戚衍抓住了顾箬笠的胳膊。 顾箬笠不明所以:“怎么了?” 戚衍默默松开手,有气无力的跟在大姐头顾箬笠身后,往宫外走的这条路,走的格外艰辛。 顾箬笠一心记挂自己的小菘儿,倒还不甚察觉戚衍的异状,等过了许久,发现戚衍一直落在自己身后。 她问:“戚衍,你怎么了?” 戚衍福至心灵,捂住胸口,“虚弱”的靠在宫墙上,面色苍白:“我没事,我们快点走吧,若是林乡君哭了,你又心疼。” 顾箬笠心想,有净瓶在,林菘自不会吃亏。她向来把菘儿照看的极好。 反倒是戚衍,他一向能忍,现下疼的脸都白了,必定难受极了。 顾箬笠扶着他往回走:“你都这样了,先叫太医看看,也不知是不是前些日子落的旧伤。” 戚衍被小姑娘搀扶着,重新回宫,默默的松了口气。 然则,现在林菘回京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和顾箬笠碰上了。 戚衍大掌蒙面,发出了生无可恋的叹息。 第72章 番外 孟秦 孟云秀对着铜镜理了理鬓发,最近气候干燥, 头发丝儿被风一吹, 蓬蓬的到处都是。 孟云秀想了想,趁书童不留意, 偷偷溜到母亲院子里,把茉莉花油拿了出来。 秦襄走后, 母亲另外给他找了一个书童,这书童不论容貌性情, 完全就是秦襄的反面。 秦襄俊美, 他长的平平无奇。秦襄瘦弱高挑, 人如青竹,他就长的像个冬瓜。秦襄沉静文秀, 他就聒噪…… 木鱼发现主子终于回来了,惊喜欢呼:“二公子, 你终于回来了!你刚才去哪里啦?夫人说了, 叫我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你出门怎么不叫我一声呢?您有什么事, 尽管吩咐小的啊!” 孟云秀在心里打了个叉, 错了,不是聒噪, 是聒噪的要命。 孟云秀偷偷摸摸给自己抹了点头油,头发立时服服帖帖。他还不太满意,小声嘀咕:“要是弄点墨汁,把头发染黑就好了。” 那日他摔伤了腿,秦襄又走了, 孟云秀只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畅快,原本该一两月就好的伤,又拖了三个月。他又一心记挂着自己和母亲说过的话,这几个月废寝忘食,没有一日松懈,真的在大考之中拿了一个上进。 大考之后,他觉得心愿即将得偿,心头畅快,方才出门一趟,就染了风寒,半个多月了,还一直咳嗽不止。 木鱼听见主子说话了:“二公子想要头发乌黑,这还不好办?您赶紧好起来,多吃点好东西补回来,头发肯定黑,脸也变好看。” 孟云秀:“……你快闭嘴吧!本公子是那种看重美貌的肤浅之人吗?” 木鱼毫不留情的拆穿:“那二公子您偷夫人的茉莉花油做什么?” 孟云秀深吸口气,让他背过去。 木鱼虽然聒噪,但对孟云秀言听计从,刚转过身,就被孟云秀报复性的踹了一脚。 一路上,木鱼都在聒噪。 “公子,你身体还没好呢,急巴巴的要去哪?” 他病了这么一大场,孟夫人早就后悔心软,这次他提出去外走走,孟夫人虽然心知肚明,孟云秀必然忍不住要去找秦襄,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允准了。 孟云秀心如箭,脚步匆匆,很快就到了洛水。 书童木鱼把马车停好,才到客栈房间,说他随后就去落水县衙问问,看秦公子现在住在何处。 孟云秀摆摆手,明亮的眼睛带笑:“洛水能有多大?屁股大点地方,我先好好休息,等黄昏时分,再去寻秦襄。” 木鱼:“……公子屁股可真够大。洛水这么大,还没您屁股大?” 孟云秀心情好,不和他计较。 离京之前,他心急如焚,巴不得立刻就能见到秦襄。但到了此处,总觉得头有些昏沉,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 孟云秀就想修整一番,好生再去“偶遇”。 孟云秀让小厮上来,说了一桌子菜和点心,叫到时辰就先预备着,送到楼上房中,又重新收拾了一番,才带着木鱼离开客栈。 木鱼蹲在墙角:“公子,您怎么就知道秦公子一定会从这里走,万一要是碰不到呢?那咱们不是白蹲这里?别说,这么一蹲,就跟狗似的。” 孟云秀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县衙大门:“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很快,县衙的人陆陆续续从里边出来,孟云秀立刻起身,学着秦襄的样子,站的端直。 可人出来了一波又一波,天都快黑了,也没看见秦襄的影子。 木鱼急了:“二公子,这是洛水,和京城不一样,一会儿就宵禁了。要不,我过去问问?” 孟云秀没精神说话,胡乱摆摆手,示意他过去打听。 木鱼一去,罗里吧嗦半天,才带着一个老文书模样的人过来。 孟云秀立刻精神:“老先生,敢问先前家父举荐的秦学子可是在此处落了职?” 老文书在县衙许多年,诸事清楚,先作了半礼:“原是孟大人的公子。不知小公子与秦学子是何关系?” 是什么关系? 孟云秀深吸口气,说道:“自幼相识,形影不离,情如手足。” 老文书听他这么说,也不敢乱讲话了,自在前边带路,把孟云秀带到了城郊。 此时天已经擦黑,木鱼举着灯笼,嘀咕道:“秦公子既然在县衙落职,怎么会住在城外这么僻静的地方?这天都黑了,也不好走,公子病还没好全,不如我们明日再来?” 孟云秀本就只穿了一件单袍,这时节早晚温差大,夜风拂面,早就觉得浸骨生寒。 他跟在老文书后面,路也越来越荒僻,野草漫过膝盖,阻去人的去路。 孟云秀问:“他为何在此?” 说话间,灯笼光影之下,已经露出了一块草草立就的木碑。 这是秦襄的墓碑。 孟云秀眯眼看了一会,抢过木鱼手中的灯笼,举着放在碑上,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老文书叹息一声:“小秦公子来了之后,还未正式落在县衙,恰巧第二日要去重新丈量良田。我和小秦公子,还有几个人一同去的。到了那村子里,有一大家子的,三家人,为了三分地厮打吵闹,甚至动了刀。小秦公子和我们一同去调节,没想那家老大红了眼,想对老二家的独子动手,小秦公子下意识去护,被刺中一刀,滚下土坡……” 孟云秀:“怎么能刺中了他?什么刀?” 老文书道:“乡下人砍柴的刀,柴刀厚重,并不锋利,但那庄稼汉力气大啊!” 孟云秀身子晃了晃:“怎么只有这样一个土包?连坟都没立吗?” 老文书露出尴尬神情:“我们当时就叫人去寻,但土坡上荆棘遍布,等人找到时,只剩下衣裳,还有斑斑血迹。” 孟云秀恍惚问:“什么意思?” 老文书都说不出口。实则当时还是村里人护短,怕他们把人抓走,把他们几个都关了起来,幸好他们也没那么丧心病狂,把他们都杀了。等一日一夜后,里正才发觉不对,再带人找过来,而后才去秦襄的尸骨。 哪里还找得到一具全骨? “这林子里,也有野猪、野狼之类出没……公子,既寻不到尸骨,如何落葬呢?只有几件衣服,立了一个衣冠冢。” 孟云秀喃喃自语:“好好的人,被腌臜畜生弄没了……就只有一个木牌?连石碑也没有一个?” 老文书讷讷无言。 那年轻人还没正式入职,又只有一个无用的老母亲,能立个碑在此,都还算不错了。 孟云秀久久看着木碑上的“秦襄”二字,心血翻腾,噗的吐了一口血,木碑溅了血红。 孟云秀拔·出腰间佩剑,刨了几下,扒拉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个金铭牌。还是去年生辰,自己收到的贺礼,这铭牌他十分心爱,转身他就送给了秦襄。 孟云秀喉头一片腥甜,一口鲜血喷在了木碑之上。 “怎么偏偏是她?” 秦襄做错了什么?苍天都容不得这样蝼蚁般的一个人? 要不是他心存贪恋,想着秦襄若是去了别处,只怕相见之日遥遥无期,这才求了父亲,让她来洛水。 若她不来洛水,是不是就不会死? 木鱼半扶半抱,支撑着孟云秀,干巴巴说了一句:“二公子,人死不能复生……” 孟云秀声音发哑:“若能复生,叫天把我命拿去换。若不能复生,倒不如叫天把我命也拿去。” 木鱼平时牙尖嘴利,这会儿说什么都无用:“公子要想想夫人。” 孟云秀扒开木鱼,头也不回的走了。 灯笼光明远离,这孤碑渐渐沉入夜色。 孟云秀平躺在床上,拿布巾蒙着脸,毫无生气。 木鱼听见他在秦襄的衣冠冢前,说什么生啊死的,吓的不轻。 “二公子,您这是干嘛呢!要不小的给您唱个曲儿?” 孟云秀把面巾拿掉,又咳了一口血,翻身坐起来。 木鱼问:“公子,您怎么了?” 孟云秀说道:“饭点了,叫店家弄点饭菜上来。” 木鱼都不知道该喜该忧,一步也不敢离开,站在二楼鬼哭狼嚎,终于把小厮叫了上来。 孟云秀和寻常一般无二,吃了两碗饭,饭后坐在桌前背书消食,就和以前一模一样。 木鱼小心翼翼陪伴,很快回到京中,连滚带爬的去把这事儿告诉了孟夫人。 孟夫人大惊:“那秦襄她老娘呢?他们母子相依为命,秦襄没了,她老娘该如何?” 木鱼说道:“二公子打听清楚了,说是她老娘回老家去了。但这些人给秦公子立了一个衣冠冢,公子想着秦家阿娘或许还会去洛水,交给老文书一百两银子,说若是秦家阿娘去了,将这银子给她。” 孟夫人既心疼儿子,又唏嘘命运。母子两个惶惶的过了几日,孟夫人突然又把木鱼叫过去问话。 孟夫人先问孟云秀这几日怎么样。 木鱼说二公子除了用膳睡觉,就是用功读书,都和大公子差不多了。 孟夫人遂又问:“你说秦家阿娘回老家去了,那洛水的人给秦襄立什么衣冠冢?” 木鱼呆呆的摸了摸头:“找不到尸骨啊,那不立衣冠冢吗?” 孟夫人:“你是蠢驴?若是尸骨还在,自然由秦阿娘运回故里,将尸骨葬之。即便尸骨不在了,遗物也该由秦阿娘带走,这衣冠冢也该她立,有洛水那些人什么事儿?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岔子!” 孟夫人想起儿子那样儿,一眼都看不下去,当机立断,派了几个机灵的去洛水。这回打听来的是,秦阿娘哭晕了好几次,洛水县令这才自作主张,立了一个衣冠冢。 这之后,秦阿娘就带着一个收养来的义女,离开了洛水。 孟夫人快被弄傻了:“刚死了儿子,就迫不及待认个义女?” 孟云秀慢慢走了进来,神色古怪的接过管家递上来的东西。 “这是什么?” 管家道:“秦家阿娘和义女要离开洛水,洛水县令心中有愧,跑前跑后安顿秦家阿娘,又给那姑娘办了户版,依旧用了秦襄这名字。这是那姑娘在户版上落的手印。” 孟云秀看着手印上的纹路半晌,良久笑了笑:“过去是我百般错处,纵然醒悟,终究是悔之无用。” 他深深想过,秦襄这些年,吃过的苦,尝过的甜,都是因他而起。 现如今,秦襄再不愿意和他绑在一处了,他沉耽旧情、自认为用情无悔,可她离去的脚步是如此的迫不及待、义无反顾。 她留在衣冠冢的金铭牌,便是她斩断的过往。 作者有话要说:  猛禽cp终究是be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