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嫡女撩人日常》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侯府嫡女撩人日常 作者:绵云玛奇朵 文案: 秦星澜身为侯府嫡女,不愁吃不愁穿,天不怕地不怕,生平所愿是买个别院,继续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 有一天,她重生的大嫂告诉她,新帝登基,侯府落败,她的漂亮衣服和首饰没有啦!别院没有啦!什么都没有啦! 澜问:新帝何人? 嫂答:齐王沈昀。 秦星澜看着面容清俊芝兰玉树的齐王殿下,心里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怎么拐个未来皇帝回家?挺急的,在线等! 人前温润如玉人后纯情闷骚的齐王殿下将一脸懵比的秦星澜抵在墙上,面无表情道:“你勾引我。” 秦星澜:喵喵喵? 沈昀:“从我们刚见面开始,你就在勾引我。” 傲娇戏精侯府千金X闷骚醋精齐王殿下 食用指南: 1.本文架空,非常非常空 2.前期男女主互相算计,婚后恋爱,甜到不要钱,不排除糖里有渣,但总体是个小甜饼 3.重生的是女配,本文最大助攻 4.蠢萌新自己开的文跪着也要更完ORZ日更三千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星澜;沈昀 ┃ 配角:陶蓁蓁;张月怀;沈昭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傲娇千金,在线撩人 第1章 上元节(修文) “阿澜。” 昨日夜里下了一场雪,白了整个京城。秦星澜在自己屋子里闷了多日,出来透透气,顺道去向母亲林氏问安。 她方转过一处连廊,迎面便见一女子,正是她刚过门的大嫂陶蓁蓁。陶蓁蓁一身藕色袄裙外系着红彤彤的斗篷,帽兜沿上缀着一圈雪白兔毛,很是好看。 陶蓁蓁脸上还带着新妇的娇羞与矜持,看见秦星澜,一双圆圆的杏眼里含着些许无措与慌张,柔柔弱弱地唤了秦星澜一声。 秦星澜对她这个过门不久的新嫂没多大感觉,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她比陶蓁蓁略高一些,朝她一颔首,瞧着陶蓁蓁身上那斗篷好看,便动了心思,道:“嫂嫂这斗篷真好看。” 陶蓁蓁杏眼眨了眨,贝齿轻咬唇瓣,然后解下了自个儿身上的斗篷,嗓音软软地道:“既然阿澜喜欢,便给你罢。” 秦星澜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将斗篷给了她,也没拒绝,挑了挑眉示意身后的珍珠将斗篷收下。 “那就多谢嫂嫂了。”秦星澜轻飘飘落下一句,抬步便离,浅红色的裙裾拂过九曲连廊。 事实上秦星澜心目中的大嫂早已定了人选,是荣安公主,皇后嫡出的女儿。秦星澜与荣安是表姊妹,从小一起长大,她心里清楚荣安倾慕她大哥已久。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大哥秦璟明里暗里回绝荣安心意多次,道的是他有心仪的女子,原来那人是陶蓁蓁。 秦璟成亲前段日子,秦星澜进宫去看荣安。荣安得知秦璟要成亲后,像是打了霜的茄子一样蔫蔫的。荣安那样明媚骄傲的一个人,看着秦星澜心里也酸酸的。 她想到了自个儿。 若是她一心一意地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却只钟情别的女子,那她该有多难过。 一个月前陶蓁蓁过门,在门槛上险些跌了一跤,怀里的苹果撒了一地,闹了个大笑话。 陶蓁蓁出了洋相,偏偏平日里对她不苟言笑的兄长竟然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温温柔柔地笑着扶起陶蓁蓁,替她解了围。 秦星澜替荣安不忿,故而对陶蓁蓁也不大喜欢。 穿过一座月洞门,已经有眼尖的小丫鬟瞧见她了,急匆匆往里屋报。 她抬脚跨进屋内,屋子里的暖融融的气息扑了她一脸。 林氏从暖阁里出来,笑道:“前几日唤你还不肯来,只道身上懒,怎地今儿又巴巴地跑来了?” 秦星澜解下斗篷丢给一旁侍立的小丫鬟,眉眼弯弯迎上去,笑道:“我这不是想阿娘了嘛。阿娘几日不见,愈发好看起来,这气色也好。” 她前几日推脱不肯来,不过是嫌陶蓁蓁碍眼。陶蓁蓁刚嫁过来,忙不迭地表孝心似的天天往这里跑。 林氏笑了笑,食指亲昵地点了点秦星澜的鼻尖,说道:“你啊,惯会油嘴滑舌。” 珍珠手里的红色斗篷很是显眼,林氏瞥见,“咦”了一声,道:“这不是你大嫂身上那件?她刚刚从我这儿出去,我肯定没看错。” 秦星澜不动声色地笑道:“方才遇见大嫂,我道这斗篷好看,她就给了我了。” 秦星澜可没说谎,是陶蓁蓁自己给她的,她又没逼她。 林氏蹙着一双黛眉看她,她自然知晓自家女儿是个什么性子。 “雀儿,将我新得的那件斗篷给蓁娘送去。” 秦星澜不大高兴,摇着林氏的胳膊,娇嗔道:“阿娘,你干嘛……” 林氏拉着秦星澜的手坐下,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肯定是你抢了蓁娘的衣服。你这样,你大哥可是要不高兴的。” 秦星澜撇了撇嘴:“那就叫他来找我好了,反正我也没少被他骂。” 林氏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道:“你啊,就是被宠坏了。你大哥训你也是为你好,你这样由着性子来,日后嫁了人,到了婆家,可没人再惯着你,那时你待如何?” 秦星澜笑着蹭过去,脑袋歪着靠在林氏胳膊上,道:“那我就不嫁了!” 林氏“哧”地笑了一声,揶揄道:“你不嫁了?那陈家二郎怎么办呢?” 秦星澜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来。陈家二郎陈旭是她的意中人。 秦星澜女儿家的心思被戳中,气呼呼地道:“阿娘惯会取笑人。” 林氏笑道:“是么?我瞧着陈家二郎也不错,既然你又不想嫁了,那我向陈国公夫人说去,把这婚事给退了。” 秦星澜听了满脸通红,即便她平日里任性刁蛮惯了,此刻听到这番话心里是又喜又臊,嗔道:“阿娘!” 林氏身边贴身服侍的人多是陪嫁过来的,看着秦星澜长大,此刻看见她这般模样,全都笑开了。 林氏又说了几句闲话,不再取笑秦星澜,只让人赶紧摆饭布菜。 一桌的佳肴,秦星澜却食不知味。她在想陈旭。 陈国公府与永定侯府是世交,七岁之前她与陈旭也是同桌吃饭的情分。陈旭精通骑射,箭无虚发,秋日围猎的时候总能拔得头筹。 她骑着马跟在陈旭马后,看着他张弓射箭。秋高气爽,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少年的脸上像镀了一层金,光影之间,秦星澜的心便动了一动。回府后她便闹着要嫁陈旭,永定侯夫妇疼爱女儿,加上与陈国公府是世交,这亲事便定了下来。 林氏也看出秦星澜心不在焉,挥挥手放秦星澜回去了。秦星澜同林氏又说了几句话,便又回了自己屋里。 她坐在窗边,右手撑着腮,左手凤仙花汁染的蔻丹轻点在白玉茶碗盖上,发出清脆响声。 玛瑙从屋外进来,瞧见秦星澜这副样子,吃吃笑着与侍立一旁的珍珠咬耳朵,道:“姑娘这是害了相思病了。” 珍珠也笑了,手肘捣了捣玛瑙腰间,轻声骂道:“别浑说,仔细你的皮。” 秦星澜回过神来,睨了二人一眼,说道:“小蹄子嘀嘀咕咕什么呢?” 珍珠与玛瑙二人对视一眼,一齐摇头,憋着笑不肯认。 秦星澜跟她们一处长大,自然是闹惯了的,此刻也不计较什么,弯了指将那茶碗一敲,说道:“茶冷了。我要吃杏仁酪,快去。” 珍珠和玛瑙连忙拿过茶碗,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暖阁一下子清净下来,只剩下火炉里的银骨炭发出轻微的哔剥之声。 融融的暖意让秦星澜有些闷,她抬手推开窗,窗外的冷风顿时席卷而来,驱散了一室的暖意。 她看着窗外庭院的一树红梅初绽,想起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了。 上元节至,或许她可以见到陈旭。 - 上元节转瞬便至,今日秦星澜不用偷偷摸摸扮成男子溜出去,可以光明正大地穿着京城官眷间最华贵的衣服,梳着最新式的发髻出门。 秦星澜一早派人去陈国公府门口盯着了,得知陈旭已经出了门,往花灯会去了。 秦星澜坐着软轿摇摇晃晃,一颗心也摇摇晃晃,恨不得能立时见到陈旭。 秦星澜素手撩起轿帘,瞧着街上火树银花。猜灯谜的摊子前围了一堆人,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身影,身姿挺拔,芝兰玉树,正是陈旭。 她忙不迭叫人停下,急匆匆下了轿子,再一看,陈旭身边正站着一位女子,有说有笑。 秦星澜一颗心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请多指教~满地打滚求收藏! 第2章 兔子灯 秦星澜今日出门只带了珍珠,珍珠顺着秦星澜直愣愣的视线望过去,也瞧见了陈旭与那女子。 珍珠皱了皱眉,担心地看了秦星澜一眼,忖度着道:“姑娘,其实,陈公子也不一定……” 她未说完,只见人群一阵鼓掌哄笑。原来是陈旭猜对了灯谜。 摊贩一边啧啧称赞,一边拿下一只莲花灯递给陈旭,道:“这位公子,这花灯便是你的了。这花灯可是要送给心仪之人的。”说着觑了一眼陈旭身边的女子,眼里满是打趣的笑意。 陈旭接过莲花灯道了谢,低着头笑了笑,便将那莲花灯递给了身旁的女子。 秦星澜恍惚之间似乎听到什么东西碎了似的。 珍珠闭上了嘴。 事情再明显不过了,陈公子心仪的另有他人。 秦星澜握着浅色帕子的手紧了又紧,将葱一样的指尖捏得发白。 陈旭一只手护着那女子从人群里走出来,不时有人窃窃私语赞叹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佳人。 秦星澜这才看清那女子是谁。礼部侍郎家的二小姐范白芷。 范白芷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尤其是一手字帖写得极好,在达官贵人女眷中流传。不过秦星澜看不懂这些,对范白芷也没什么其他印象。 陈旭一抬眼见到秦星澜,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尴尬。秦星澜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他如今却和别的女子于上元节相会,自然不妥。 他笑了笑道:“你也来了?这灯谜挺有趣的。” 他又道:“不过你肯定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秦星澜打量了陈旭一眼,又打量了范白芷一眼,忽而笑道:“陈公子与范姑娘真是一对璧人呐。” 陈旭开口道:“阿澜……” 秦星澜立马打断了他,道:“陈公子,你可还记得你有婚约?” 她揣着袖子缓缓道:“星澜一介女流,读书少,可也知晓仁义二字。你既另有心仪之人,当初却向我永定侯府提亲,使她伤心,此为不仁。你若是在提亲之后又与这位范姑娘来往,使我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此为不义。如此不仁不义之人,我秦星澜不屑以之为夫君。” 陈旭尚未开口,范白芷蹙了蹙眉道:“秦姑娘,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秦星澜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宛若看的不是范白芷,而是集市上的一棵白菜。 “范姑娘,你是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我与陈家是有婚约的,以后我便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而你,只能做妾。你堂堂礼部侍郎的女儿,也要嫁给人做妾的么?不知道范侍郎以后还有何颜面立足于朝堂庙宇之上?” 范白芷脸色白了白,抬头看了陈旭一眼。陈旭道:“阿澜,是我对不住你,可你何必牵扯到她。” 秦星澜唇角一勾,梨窝轻陷,道:“陈旭,你也知道你对不住我?明日永定侯府便会上门退婚,你且等着。” 一个男人罢了。陈旭今日与范白芷上元节同游,不知落入多少人眼里,明儿传开了说她秦星澜还未入门先成了弃妇,她还要不要脸? 她转身便要离,却被范白芷扯住了袖子。 她转过头来盯着被范白芷白白嫩嫩的手指揪着的袖子,道:“这可是年前御赐的云锦做的,若是扯坏了,范姑娘怕是担待不起。” 范白芷闻言愣了愣,还是缩回了手,轻声道:“白芷与陈郎是真心互相爱慕,白芷知道秦姑娘心中不快,可是,何必……何必说得这样难听……” 怎么?她不仅成了弃妇还成了怨妇? 秦星澜气得笑了,刚要开口,只见一小厮打扮的人走出来朝她作揖,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只兔子灯,道:“问秦姑娘安。这是我家殿下赠予姑娘的。” 秦星澜愣了一愣,抬眼望去,只见一顶轿子停在不远处。轿子上悬着一块牌子,上书“齐”字。 夜风拂过,略微掀起那轿帘,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颔。 齐王? 秦星澜思考了一下,齐王殿下,建元帝第三子,沈昀。 秦星澜经常入宫,但多是往皇后与荣安那儿去,与这位齐王殿下相交甚少,连面都未见过几回。齐王的生母是已逝的文德皇后,据说在建元帝登基后第二年便崩了。 据她所知,这位齐王殿下与她的皇帝表叔算不得亲厚。生母已逝,又不得皇帝宠爱,身后更没有什么势力可言。 她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他。 不知那齐王殿下看了多久的戏了,不过秦星澜向来有眼色,知道这是齐王替她解围示好,自然不会无故打人脸。 她含笑接过了那只兔子灯,温声道:“替我谢过齐王殿下。” 那小厮笑了笑,又回去复命了。 秦星澜睨了陈旭与范白芷一眼,抬步便离。 她走得远了,才开始摆弄手上这只兔子灯。竹条做的骨架,糊上纸点上蜡,与街边的花灯并无二致。 方才承齐王解围的情,她才接下了这花灯,可她与沈昀皆未嫁娶,又无甚交情,这上元节的花灯可不能乱收。 她又走了一会儿四处张望,忽而见到一披着玄色斗篷的身影从那齐王府的轿子上下来。正是沈昀。 她正打算过去,却见沈昀转进了一道巷子。 大街上火树银花,热闹非凡,巷子里却是冷冷清清的。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两处隔开了。 秦星澜很好奇,沈昀进了这么一条黑灯瞎火的巷子做什么?会小情人儿?可她若是没瞧错的话,沈昀身边跟着的,不是刚才那个小厮,而是另一个男人。 听闻齐王府中虽有一位侧妃与一位孺人,却一直无所出。齐王也一直少近女色,更有甚者传言齐王乃是断袖。 越往里去,离喧闹的人群越远,像是蒙了一层纱。草丛里有蟋蟀孜孜不倦地叫着,冬日的寒意从宽大的袖子里钻进来。 秦星澜一时有些犹豫,她一个女子这般随意走动实在是危险的很,何况是听人墙角。可她心里跟猫挠了一下似的,最终打败了她的犹豫。 她转过身对珍珠道:“你在这儿守着。” 珍珠蹙眉道:“姑娘,莫非你要……” 秦星澜连忙嘘了一声,轻声道:“别说话,悄悄的。我就看一眼,马上回来。” 她借着月光视物,一手扶着墙,放轻了脚步往里走。 巷子里的夜色浓郁得如同一团化不开的墨,秦星澜不敢再往里走了。 蟋蟀一惊一乍的鸣叫声中,她听到了男人的喘/息声。 “说不说?”是沈昀的声音。 有男人闷哼了一声。 秦星澜倒吸了一口凉气,手上的兔子灯“啪”地一声坠落在地。 与齐王私会的真的是个男人? “谁?” 又一个男人的声音,毫不掩饰浓浓的警惕与杀意,锐利得像一把剑。 偷听墙角被人发现了,还是这么尴尬的情况,秦星澜实在不好意思站出去。 秦星澜顾不得捡灯,慌慌张张地跑出去,窜得比兔子还快。 巷子里,沈昀披着玄色斗篷,低眸看着地上刚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人,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脸上溅到的血迹。 “殿下,是秦家小姐。” 追出去查看的侍从将一只兔子灯递过来。 沈昀淡淡地扫了那兔子灯一眼。 侍从脸上露出一些为难的神色,道:“毕竟是秦家小姐,总不能杀人灭口,属下只好先来向殿下禀报。” 沈昀伸手接过兔子灯,沉默不语。 - 秦星澜慌慌张张地拉着珍珠跑出去,到了人群熙攘的地方,这才停下脚步,拍了拍胸口顺气。 珍珠瞪大了眼睛,问道:“姑娘瞧见什么了?这样慌慌张张的。” 秦星澜瞄了周围一眼,凑到珍珠耳边道:“齐王殿下……是断袖!” 珍珠讶然,道:“这……当真?” 秦星澜道:“那当然了,两个男人上元节在小巷子私会,不是断袖是什么?” 珍珠低着头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秦星澜一边觉得偷听墙角不好,一边又激动不已,再三与珍珠道这不可与外人言说。 若是传到了齐王或者未来齐王妃的耳朵里,她日后如何见他们? 等等,她忽而想起那只兔子灯,是不是掉在巷子里了?那齐王不就知道她偷听的事儿了? 秦星澜有些苦恼,竟然将那陈旭与范白芷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终于在后半夜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日她刚睡醒,在梳妆台前坐下,由着珍珠和玛瑙给她穿衣梳洗。 有小丫鬟匆匆忙忙跑进来通传:“大公子派人来了。” 来的人是秦璟贴身的小厮。 那小厮隔着屏风回话道:“世子遣奴才来说、说,姑娘往后缺了衣服首饰什么的,可以问他要,不要欺负少夫人。” 又是她欺负陶蓁蓁? 她不过是看着好看说一句罢了,陶蓁蓁自己巴巴地送上来,也怪她? 大哥是这样,阿娘也是这样。总之在他们眼里,她就是刁蛮任性不讲理咯? 珍珠已经打发人走了。秦星澜气得将手里的梳篦往梳妆台上一掷,远山眉一扬,大声嚷道:“什么东西!都说我欺负她,我怎么就欺负她了?” 她都能想象出陶蓁蓁是怎样做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向别人告状的了! 好啊,那她今儿就要欺负陶蓁蓁!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星澜:我跟你们说啊……齐王殿下他是个…… 沈昀:表妹你说什么呢? 秦星澜:全天下最好的男子! 第3章 酿成错 珍珠劝道:“姑娘莫要气了,世子不过希望姑娘与少夫人能姑嫂和睦罢了。” 秦星澜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开要将一支梅花纹碧玉簪簪上她发髻的玛瑙,凤眸睨向珍珠,没好气道:“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陶蓁蓁的人?” 珍珠无奈地抿了抿唇,低首欠身道:“奴婢自然是姑娘的人。” 秦星澜一拍那黄花梨木的梳妆台,扬声道:“今儿谁要是敢拦我,立刻发卖了出去!这永定侯府可不容下!” 珍珠、玛瑙并屋外一干洒扫的丫鬟听了她这话,知晓她是动了气了,俱是噤了声不敢言语。 珍珠知晓秦星澜的性子,只能疏不能堵,越是劝她,她越是要做,此刻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嘱咐玛瑙一定要小心跟着秦星澜。 秦星澜刚出了门,天又开始落雪,薄薄的像是铺在地上的一层绒。院子里十几株梅花傲立雪中,点点猩红让雪白衬着愈发艳丽。 世人皆道红梅傲雪好风骨,秦星澜不觉得,只是觉着一片银装素裹下,本该是百花枯然,生灵凋敝,转身不期遇见几点红,令人惊喜不已罢了。 这本该是个赏花赏雪的好时候,不过秦星澜早没了那个心思。 风卷了几片雪花穿过连廊,秦星澜示威似的裹了那件红彤彤的斗篷,快步走过一道九曲回廊再穿过一道月洞门,遥遥便见陶蓁蓁从拱桥那边款步而来。 陶蓁蓁挽了随云髻,一支玉芙蓉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宝蓝色的上袄搭着月白色的马面裙,领口袖子上裹着一圈雪白兔毛,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愈发如玉般莹润白皙。 秦星澜转身抬步走上拱桥,便与陶蓁蓁打了个照面。 陶蓁蓁避无可避,颔首道:“阿澜。” 秦星澜揣着袖子里的小铜手炉,嗤地一声轻笑,毫不掩饰话语里的不屑与轻蔑,拉长了声调道:“真是冤家路窄呀。” 她早打听好了,今儿秦璟一早就去了户部,这永定侯府上上下下便没人能拦得住她找陶蓁蓁的麻烦。 她原本想上门的,没想到在路上便遇到了,倒也好,省了她多走几步路。 陶蓁蓁张了张嘴,随后贝齿轻咬唇瓣,还是没说话。 秦星澜款步走至她面前,一双凤眸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她一番,最后定在陶蓁蓁巴掌大的脸上。 秦星澜摩挲着暖手炉上的镂空花鸟纹,眸子里满是轻蔑,勾了勾唇角,似是漫不经心地道:“瞧瞧这张脸呐,来,让我看看你是怎么用这张脸楚楚可怜地向我大哥与我娘告状的。” 陶蓁蓁的手攥紧了袖子,嗫喏道:“我、我没有……” 秦星澜抬手掩唇轻嗤了一声:“大哥去户部了,可不在这儿,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不过仗着一张脸、读过几本书,便勾引了我大哥罢了。” 秦星澜很气。其实气的不是陶蓁蓁,而是陈旭与范白芷。 不过是仗着一张脸,读过几天书罢了。她到底哪儿比她们差了? 论学识她是比不过,可是论家世论长相,她又输了谁? 陶蓁蓁自幼习女德读诗词,养成了温软含蓄的性子,但在家中也是宠着长大的小姐,何曾被人这样说过。她眼眶红了红,一双杏眸便涌出些许湿意来。 琵琶袖口的芙蓉花纹已经被她攥皱了,她手足无措地道:“你怎地空口污人清白……” 瞧瞧,便是她说成这样了,陶蓁蓁也不敢回上一句。真真是我见犹怜呐。 秦星澜轻哼了一声。 陶蓁蓁快把嘴唇咬破了,低着头抬脚便要走。 秦星澜挪了一步挡住陶蓁蓁去路,说道:“你想去哪儿?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谁都别想走。” 陶蓁蓁身后只带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那小丫头刚要说话,秦星澜身后的玛瑙上前一拦,便只好又闭了嘴。 陶蓁蓁比不得秦星澜的口舌,也矜着大嫂的身份不想和秦星澜闹。她一时慌不择路,雪天路滑,她踩到一处冰,脚下便一下子失了重心,那栏杆又矮,陶蓁蓁便“噗通”一声落了水。 这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情,秦星澜已然愣住了。四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丫鬟们一齐尖叫起来,有反应快的已经去外院找人了。 跟着陶蓁蓁的那个小丫鬟吓傻了眼,此时反应过来立时哭叫起来:“少夫人!少夫人有了身孕了呀!” 秦星澜如五雷轰顶一般,一下子在后脑炸开了。她是看不惯陶蓁蓁,可她没想过要害她。上元节刚过,雪还未化,天气这样冷。她只是被门外的风吹一下都冷得不行,这湖水得多冰呐?她不想要陶蓁蓁死,何况是一尸两命。 府里的丫鬟们也都是娇养的,此时竟没一个会水的。秦星澜没多想,将手里小暖炉与身上的斗篷解下往雪地里一丢,在桥上一跃也“噗通”一声跳下去了。 玛瑙一时没拦住,此刻也傻了眼。 秦星澜打小跟二哥秦珩一起长大,跟着他打马遛街、投壶射箭没少干过。用林氏的话来说,秦星澜比一般人家的男孩儿还要顽皮。她小时候跟着秦珩一起玩儿,也没少淹过水。人说久病成医,她淹着淹着竟也会了水。 若是放在春夏,秦星澜还能扑腾两下。可她显然低估了冬日里的湖水有多冷。何况这湖面原本结了一层薄冰,今日清晨刚破开,此刻浮冰也阻拦了秦星澜的动作。 湖水真冷啊,秦星澜差点以为周遭全是雪化的水了。刺骨的寒意从厚厚的冬装外一点一点渗透进来,再一点一点弥漫开,直至四肢百骸都凉透了。 秦星澜迷迷糊糊之间看见一个宝蓝色的身影在水面上挣扎,她扑腾着游过去,在快要触碰那人的衣角时,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个木头。身躯已经动不了了,她缓缓地沉下去。 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白纱,隐约可见桥上行动的身影。所有的呼喊声、脚步声全都隔绝在冰凉的湖水之外。 她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等到秦星澜再醒来,已经过了两天了。 嗓子干得要冒烟了,秦星澜动了动嘴,像是在干涸的岸上的鱼,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她挣扎着动了动,嗓子一痒,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旁伏在踏步上休息的珍珠听到动静立马起身,连忙扶起秦星澜,在她背上轻拍着顺气。 珍珠喜道:“姑娘可算醒了。” 秦星澜用口型告诉她:“水。” 珍珠会意,连忙去桌边倒了一杯水,捧至秦星澜嘴边。 秦星澜小口小口地喝完了一杯水,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她躺在拔步床上,转了转眼珠看向珍珠。 珍珠道:“姑娘昏迷了两天,这会子烧已经退了。” 她又瞥向窗户。一点微弱的光透过垂帘洒在窗前的案上,显露出天光熹微。 珍珠又道:“辰时了。” 秦星澜想起陶蓁蓁来,那个在湖水里挣扎的宝蓝色身影。她落了水尚且昏迷了两天,陶蓁蓁那样娇弱的人呢? 她眨了眨眼睛,缓缓道:“她呢?” 珍珠自然知晓她说的是谁,抿了抿唇,半晌只摇了摇头,道:“少夫人滑胎了。” 秦星澜心头一跳。 陶蓁蓁落水,虽说不是她推的,可也是她害的。她未出世的小侄子就这样没了,也是她害的。 秦星澜一颗心沉了又沉,一时百味陈杂,已经说不出话了。 少夫人小产了。这府里指不定怎么鸡飞狗跳呢。 她以后如何去见大哥和陶蓁蓁呢?他们得有多难过啊。 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床褥里,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替我梳洗换衣吧。” 珍珠愣了愣,劝道:“姑娘大病初愈,不能吹风的。” 秦星澜定定地看着她。 她知道秦星澜的性子,秦星澜想要做的事情,别人是劝不动的。 秦星澜由珍珠扶着起了身,隔壁耳房歇着的玛瑙也进了屋,见秦星澜醒了,笑道:“我在隔壁听见动静,便猜是姑娘醒了。真是菩萨保佑。” 秦星澜瞧着玛瑙一瘸一拐的样子,一双远山眉紧紧地蹙起来,道:“他们打你了?” 玛瑙笑了笑,仍旧来帮秦星澜穿衣,道:“不妨事的。” 玛瑙是家生子,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也帮她担了不少责。可这分明是秦星澜的过错,却让玛瑙挨了罚,一阵愧疚便涌上心头。 她低声道:“这板子该是我挨的,苦了你了。” 玛瑙手上动作顿了顿,摇摇头道:“奴婢不妨事的,都怪奴婢之前没拦住姑娘。” 其实陶蓁蓁落水也不是秦星澜推的,此事天地可鉴,她也不愧对良心。只是若非她将陶蓁蓁逼急了,陶蓁蓁也不会慌不择路,滑倒落水。 秦星澜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星澜:大嫂我对不起你…… 陶蓁蓁:等老娘重生了再来收拾你。 今天涨收藏了吗? 没有。 【沧桑脸喝口奶茶】 第4章 华严寺 一番梳洗过后,天已是大亮了。 秦星澜心里很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大哥和陶蓁蓁是怎样的脸色,不知道爹娘日后怎样看她。 惊蛰将至,春寒料峭。 秦星澜让玛瑙留在屋里歇着,由珍珠扶着一步一步往秦璟院子里走。 院子有仆人来来往往,见了秦星澜都停下来问安,秦星澜只颔了颔首。屋外伺候的丫鬟眼尖,已经进去通传了,秦星澜在檐下站了半晌,只见进去通传的小丫鬟又跑出来,面色为难地道:“世子说……不见。” 秦星澜不怕侯爷不怕林氏,单单只怕她这个大哥。从小到大,无论她犯了什么错,只要委委屈屈地哭两声,爹娘必然心疼得不行。只有秦璟会板着脸,用戒尺打她的手心。 如今秦璟这一句“不见”,比戒尺还要可怕。 秦星澜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抿了抿唇,轻声与那小丫鬟道:“你去说,今儿我要是见不到他们,便不走了。” 小丫鬟点点头又转身往屋里去。 - 陶蓁蓁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是翰林学士的女儿,嫁给了自己思慕已久的郎君——永定侯家的世子秦璟。 陶家并非世代簪缨,陶父也不是什么权倾朝野的重臣,以她的出身确实是配不上秦璟的。不过秦璟科考那年会试的同考官便有陶父,陶父极为欣赏秦璟,秦璟贵为永定侯世子,待人接物却温和有礼,很是敬重陶父的学识。这一来二去,便成了忘年之交。 陶蓁蓁一直记得那年春天,春和景明,她在陶家第一次见到秦璟。 一袭月白色锦衣的少年端坐于堂上,与陶父侃侃而谈、对答如流。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亦是豆蔻韶华,隔着屏风偷偷看秦璟,心里满是女儿家的娇羞与好奇。 秦璟端起茶盏,似是有所察觉,忽而转眸,与陶蓁蓁对视。陶蓁蓁心中一惊,只觉得满怀心事被人看穿,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落荒而逃。 那一年殿试过后,秦璟进士及第。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 可新任的进士却驳了御赐的姻缘,道他已有心上人。 上元节至,他递了信笺与她,言明心事。没过多久,便有媒人上门提亲。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鲜红色铺天盖地,遮了她满身满眼。 她在过门时绊了一跤,秦璟扶住了她。他借宽大的袖子掩着,偷偷捏了捏她的手,温声道:“别怕,有我在。” 有如意郎君若此,她满心欢喜。 只是她的小姑子秦星澜并不喜欢她,处处找她的麻烦。她不知她错在哪里,但也不想夫君忧心,只能一味忍让。 那日冬季,她方才得知自己怀了身孕。她满心欢喜地去向婆婆问安,却因为秦星澜落下湖水,丢了孩子。 小产之后,她性情大变,想方设法害死了秦星澜,变成了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也与夫君逐渐疏远。 后来,谁能料到,晋王登上帝位,又被齐王攻入京城,拉下了皇位。齐王登基后,秦家为奸人所构陷,满门抄斩。 那时她已与秦璟和离,却还是一条白绫,吊死在了屋里。 那痛不欲生的感觉仿佛还在昨日,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竟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摆设。 她高烧未退,身子很是虚弱,脸色苍白如纸。 一旁的小丫鬟发现她醒了,惊喜地叫道:“夫人醒了!” 一道身影听见动静,匆匆从外间转进来,几乎是扑到她床边,握住她的手,颤声道:“蓁娘。” 她定睛一看,是秦璟。 她是在地府吗?对啊,她死了。 面前的秦璟与梦里冷漠无情的秦璟不同。他双眼通红,嘴唇却发白,握紧了手里柔软发烫的手,轻声道:“蓁娘,你终于醒了。” 陶蓁蓁目不转睛地盯着秦璟,生怕少看了一眼。这样的画面,在很多年前才能看见了。 自从她滑胎后,她便恨上了整个永定侯府,每日过得痛不欲生。连带着对待秦璟,也是不愿多见。 秦璟似是忽而想起什么,轻声问她:“要不要喝水?” 半晌过后,陶蓁蓁缓缓点了点头。 一旁的小丫鬟忙不迭去倒了水来。秦璟一手扶起陶蓁蓁靠在他怀里,一手接过那素瓷茶盏,递至陶蓁蓁嘴边。 陶蓁蓁抿了口水,觉得有些烫,轻声道:“烫。” 秦璟凑过来吹气,茶盏水面泛起涟漪。陶蓁蓁盯着秦璟削瘦憔悴的侧脸,这才有了一种从梦中醒来的感觉。 可是,那些真的是梦吗? 有小丫鬟从外间匆匆忙忙地进来,欠身道:“姑娘来了。” 秦璟动作顿了顿,沉默了片刻后,哑着嗓子道:“不见。” 陶蓁蓁看了小丫鬟一眼,只见小丫鬟转身出去了。 她忽而想起梦里那些事来,只觉得像是已经活过了一世。经过了后来的种种曲折,她早已不是原来那个脆弱又偏执的小姑娘了。 思及那一世后来的秦家的遭遇,不管真的是梦,还是上天垂怜让她再活一次,她都得做些什么。 秦璟将吹温了的水又递至她唇边,她啜饮了几口水后,轻声道:“让她进来吧。” 秦璟看向她,她低了眉眼望着茶盏里的水倒映出秦璟憔悴的侧脸,说道:“这也不是她的错。” 梦里她执念太深,后来才知错了。若她没有怀着满腔恨意而活,她也不会手上沾染鲜血,不会与夫君同床异梦渐渐疏远。 小丫鬟又匆匆忙忙地进来,道:“姑娘说,若世子和夫人不见,她就不走了。” 陶蓁蓁轻轻地捏了捏秦璟的胳膊,道:“外头冷着呢。” 秦璟迟疑了片刻,还是颔首。阿澜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妹妹,她与他虽然不像与二弟那样亲近,但他知道阿澜只是逞口舌之快,并非心肠歹毒之人。蓁娘落水一事,阿澜有责任,可他更多的是自责没有让两人关系处好,才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秦星澜由珍珠扶着立在院子里许久,乍暖还寒的风从衣袂钻进来,激得她打了个哆嗦。喉咙一痒,忍不住咳了又咳。 进去通传的小丫鬟又跑出来,道:“世子让姑娘进来呢。” 秦星澜一颗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安稳一些,最起码还愿意见她。 秦星澜抬步跨进屋里,转身绕过紫檀雕花屏风进了内间。里屋架了炉子生了银骨炭,融融的暖意一下子扑了她满脸,与身上带着的寒气一冲,秦星澜只觉得眼前一黑,脚步不稳。所幸有珍珠扶着,才没有摔倒。 秦璟见了她这副模样,哪还有责怪的心思,沉声道:“你也是大病初愈,怎么跑出来吹冷风?你身边的人……罢了,她们哪里拦得住你。” 秦星澜拍了拍珍珠的手,示意她退至一边,走到那拔步床前,看了一眼半靠着靠枕坐在床上的陶蓁蓁,葱样的细指将手里的帕子卷了又卷,最后轻声道:“大哥大嫂,我错了。” 秦璟沉默不语,陶蓁蓁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道:“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没福气。” 秦星澜一听这话,心里一酸,眼睛登时便红成了兔子,哽咽道:“大嫂,我、我以为再也不那样对你了……” 陶蓁蓁缓缓道:“我现在不便出门,你若真有心,就去一趟华严寺,为我……与那未出世的孩子祈个愿吧。” 华严寺在京城郊外,来去需要一日。秦星澜心知陶蓁蓁此举,是为了让她宽心。 她点了点头,又望了望一旁的秦璟,道:“我这就回去准备。” 秦璟叹了口气,道:“多带几个小厮侍卫。” 秦星澜颔首,双唇抿住一丝笑意,匆匆回了月仪阁。 - 翌日清晨,秦星澜一行人乘了马车至京郊。遥遥可见重峦叠嶂,半山腰上缀着一座寺院。 山路陡峭,不宜再乘车,秦星澜换了软轿,由小厮抬着上山。 下了软轿,便见华严寺的主持迎了上来,左手直立,右手握着一串佛珠,念了句佛。 秦星澜回了礼,道:“主持近来可好?” 主持笑了笑,又念了句佛,道:“随其心净,则佛土净。” 秦星澜眨了眨眼,不是很明白,只是一笑,不再言语,由人引着往礼佛堂去。 其实她不甚信鬼神,因她未见过,只是有时由不得她不信。 她跪坐在蒲团上,抬眼看着金身佛像。慈眉善目,悲悯世人。 她忽而心安下来。 礼佛过后,秦星澜也不急着回去,她想尝一尝华严寺的素面。 每年林氏都会带她来华严寺祈福,她对此处还算得上熟悉,便让珍珠自去歇息,她出了佛堂闲逛。 华严山上有一处溶洞,内有清泉,潺潺而下。华严寺位于山半腰处,俯瞰小溪,西望雾岩,襟山带水。 春寒料峭,秦星澜裹紧了身上的斗篷,转身便见一人从不远处的院子出来。 齐王沈昀。 作者有话要说:  等等等等!没错!!!我们蓁娘就是重!生!哒!如果这是个重生女归来大杀四方的剧本,蓁娘肯定是女主了。然而我们这个小破剧本只想甜甜甜谈恋爱而已【甩手绢 沈昀:表妹,我送你的兔子灯呢? 秦星澜:丢了。【理直气壮 第5章 黄粱梦 京城的达官贵人多在华严寺礼佛祈愿,可秦星澜见到沈昀还是有些惊讶。沈昀贵为一朝王爷,求什么呢? 世人所求,无非仕途姻缘,抑或是身体康健。齐王自然是不缺权力地位的,秦星澜瞄了一眼沈昀,心想也未曾听闻齐王有何大病。莫非,是姻缘? 秦星澜眨了眨眼,随即脑海里浮现的,便是那日上元节,她在巷子里偷听到的墙角。 贵为王爷,却因世俗舆论,只能与恋人私会于小巷。啧,这分明是话本子里才有的情节! 秦星澜越想越兴奋,双颊不可抑制地浮起一抹红,表面上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万福礼,道:“齐王殿下万安。” 秦星澜的兴奋溢于言表,沈昀挑了挑眉,心里有些疑惑,然而面上不动声色,莞尔道:“表妹来为永定侯与永定侯夫人祈福?” 秦星澜自然不能将永定侯府的私事与外人道,只得胡乱点了点头。 沈昀又问道:“我送表妹的兔子灯,表妹可还喜欢?” 此言一出,秦星澜不由得脸色变了一变,支支吾吾道:“我、我……” 灵光一现,秦星澜理直气壮道:“丢了。因为当时人太多,挤来挤去的,就丢了。” 沈昀没料到她此番言论,眸中透露出几分玩味的笑意,道:“既然如此,改日我命人再做一个送你。” 秦星澜不觉得沈昀就信了她的话,莫非他是想警告她,他知道她偷听的事儿了?不过她既然说丢了,兔子灯再出现在哪里就不关她的事了。 抵死不认,沈昀也不能拿她怎样。 思及此处,秦星澜有了几分底气,眉眼弯弯,道:“那便多谢齐王殿下了。” 沈昀一拢身上斗篷,温声道:“外头风大,表妹仔细着了风寒。我还有事,告辞。” 秦星澜欠了欠身,道:“多谢齐王殿下关心。” 秦星澜目送沈昀离去,转身便见珍珠来寻,一干人打道回府。 陶蓁蓁小产卧床,秦星澜便每日都往那儿去,或是说说闲话,或是安安稳稳地看些闲书,两人的关系倒好了不少。 这一日秦星澜正靠在美人榻上,手里执了书卷看陶蓁蓁的贴身丫鬟给陶蓁蓁喂药。 一个小丫鬟进来通传道:“珍珠姐姐找姑娘呢。” 秦星澜挑了挑眉,有些惊讶道:“亲自过来的?她有什么事儿这么急?让她进来。” 小丫鬟应了声又跑出去,片刻后便见珍珠进来,先对陶蓁蓁行了万福礼,道:“问少夫人安。” 秦星澜将手中书卷隔在案上,问道:“何事?” 珍珠看了陶蓁蓁一眼,秦星澜道:“说吧,大嫂又不是外人。” 陶蓁蓁笑了笑。 珍珠道:“方才二公子来了一趟,正巧齐王殿下派人送了兔子灯来。二公子就把兔子灯拿走了,说让姑娘自己去问他要呢。” 陶蓁蓁一听此言,挑了眉望向秦星澜,眸中神色不明。 秦星澜蹙了蹙眉,道:“二哥?他舍得从江南回来了?一回来就抢我的东西!” 陶蓁蓁挥了挥手,对屋子里服侍的人道:“你们且都下去。” 小丫鬟们一齐应了声是,退了下去。秦星澜虽觉得奇怪,可还是向珍珠递了个眼色让她先出去。 一屋子丫鬟退了干净,秦星澜行至拔步床前坐下,问道:“大嫂有话跟我说?” 陶蓁蓁靠坐在床榻上,盯着秦星澜打量了一会儿,方开口道:“你与齐王,是什么关系?” 秦星澜愣了愣,料想是兔子灯让她误会了,遂笑道:“我与齐王能有什么关系?论起辈分称一声表兄妹罢了。那日上元节,齐王殿下凑巧送了我一只兔子灯,被我弄丢了。我那日去华严寺祈愿,正巧遇见了他,同他说了一嘴,他便又送了我一只。大嫂可别误会。” 陶蓁蓁记得,梦里晋王登基后不久,齐王凭着建元帝的一纸遗诏攻入京城,朝中原本与齐王水火不容的势力一齐倒戈于他,里应外合,齐王这才顺顺当当地坐上了皇位。 而这下令打开城门的,便是当时的内阁首辅谢言。华严山附近,便是谢氏一族所居。 莫非齐王如今已经在筹谋皇位一事了? 念头一转,陶蓁蓁望向秦星澜,笑道:“那你呢?觉得齐王如何?” 秦星澜眨了眨眼,印象中,她与齐王来往甚少,便是有,那也是多年前的事儿了,哪里还记得。除了兔子灯,她与齐王也没别的交情了。 “齐王……挺好的。” 她总不能说,齐王喜欢男人吧? 虽说大楚比前朝风气开放许多,文人贵族之间断袖成风,可这就与永乐长公主在府里养了一打面首一样,默许是默许,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 陶蓁蓁现在还不能确定那些事是真的发生过,还是单单只是黄粱一梦。更何况即便她说了,又有几个人能信呢?她尝试着与秦璟说了一些,秦璟只以为她是忧思过度,才有此梦境。 可若一切真如她梦境中那样,她为了保住秦家,就一定要做些什么。可她一个妇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不可以,或许秦星澜可以?她是永定侯府的独女,爹爹是永定侯,祖母是大长公主,姨母是当今皇后,她或许可以有办法? 陶蓁蓁思及此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忖度着开口道:“其实……我昏迷那几日,做了一个梦。” 秦星澜看出她的犹豫,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嫂嫂可愿意与阿澜说说?” 陶蓁蓁看着两人交叠的手,缓缓地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秦星澜听完之后,远山眉一拧,道:“嫂嫂这……” 秦星澜不大信鬼神之说,原本想安慰陶蓁蓁这不过是梦罢了,可看了看她期盼的目光,又不忍心打击她,只好改了口道:“嫂嫂可记得接下来会有何事?若是真的有了,便可知道究竟是真的还是梦境了。” “小产过后我浑浑噩噩了好一段日子,接下来的事情……”陶蓁蓁蹙了蹙又细又淡的柳叶眉,道,“便是珩弟在软玉楼与人起了龃龉,失手打死了人。” 秦星澜听完也不由得蹙了眉,思忖片刻后道:“这……罢了,便等等看。” 秦珩虽然是京城里个顶个的纨绔,但是打死人这等子事儿是从来没有过的。 虽然这般想着,秦星澜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想着便去看看好了,又宽慰了陶蓁蓁几句,起身离开。 秦珩刚从江南回来,秦星澜也许久未见他,便抬步往秦珩院子里去。 秦星澜刚进了院子,迎面便见一女子出来。那女子的衣裳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布衣,与寻常丫鬟并无两样,但穿在她身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婉约。 女子抬眸见了秦星澜,行了个万福礼,软软地道了一句:“问姑娘安。” 秦星澜不过入门时无意间一瞥,心中却立时道,这是个美人儿。 秦星澜饶有兴致地望着那女子低敛的眉眼,开口道:“抬头。” 那女子闻言,缓缓抬起了头。 秦星澜看清了女子面容,却不由得蹙了眉。那女子容貌昳丽,顾盼之间婉约流转,白皙光洁的额上却有一道疤痕,像是一件美丽细腻的瓷器上多了一道裂纹,硬生生破坏了美感。 这样的姿色,秦星澜断然不会忘,可见以前定是未见过这张脸的。 秦星澜眼珠转了转,道:“你是二公子从江南带回来的?叫什么名儿?” 那女子似是看出了秦星澜眼里的惊讶,飞快地低了头,回道:“是,我……奴唤月怀。” 秦星澜笑道:“怎么的?这秦衡之想金屋藏娇?” 秦星澜一言方出,只听得有人笑骂道:“我刚回来,你又编排我什么?” 秦星澜循声望去,果然是她二哥秦珩。秦珩虽是男儿身,一张脸却比女人还要漂亮。一双凤眸显得有些懒散,斜睨过来时又是说不出的风流妖冶。 秦珩朝那女子道:“你去忙吧。” 秦星澜望着女子福了福身后离去,笑道:“你还说呢?哪儿找来的?不怕大哥知道了打断你的腿?” 秦珩笑道:“嚯,我也十六了,收个丫鬟还不行了?” “只是个丫鬟?这样的姿色……可惜了,怎么回事?”秦星澜挑了挑眉,笑道,“莫非……你强抢民女,人家抵死不从,撞了墙?” 秦珩知道她说的是那女子额上的疤痕,笑骂道:“胡说什么!” 接着又转身进了屋,一边走一边道:“我路过江南一处地儿,路上车夫看见她晕倒在路边,我想着也是一条人命,就让人救起来了。后来人醒了,说是她家里逼她嫁给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富人冲喜,她抵死不从逃了出来,体力不支晕倒在路边。” 秦星澜跟着他入了屋内,听完他的话一脸不赞同,道:“所以你就给带回来了?” 秦珩道:“不然呢?总不能丢路边儿饿死吧?更何况一个女儿家,还能怎么着?” 秦星澜又问道:“那你呢?想怎么着?” 秦珩心知她是何意,道:“我若真收了人家做通房,别说大哥,娘也要打断我的腿。娘说了,要我考了功名才能娶妻纳妾呢,可我哪是那读书的料啊!现在连个丫鬟都不给我,你瞧瞧这院子,生生地成了个和尚庙!” 他这话一出,左右侍立的人都笑了起来。 秦星澜笑道:“别说做通房了,我看着那言语,倒像个良籍,人家拼死逃出来了,凭什么就愿意给你个纨绔公子哥做妾了?” 秦珩听了大呼小叫道:“瞧瞧这说的什么话!凭什么?凭我是永定侯府的公子!多少人上赶着求不来的呢。” “哟,那是,我们秦二公子嘛”,秦星澜笑着打趣他,道,“那若是人家家里人找过来了呢?” 秦珩一挥手道:“他敢!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个老不死的冲喜,别说他找不到,便是找到了,这样黑心肠的人家,通通轰出去!轰到京城外!也不看看我们永定侯府是什么人家!在京城里横着走!” 秦星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拊掌道:“秦二公子好大的气派!” 漆色的眼瞳骨碌一转,她又道:“反正爹娘也不给你丫鬟,不如便给了我吧?” 秦珩挑了挑眉,道:“你要?拿去就是了。” 秦星澜笑得眉眼弯弯,道:“你舍得?” 秦珩道:“有什么舍不得的?我跟你说啊,这软玉楼的锦娘啊,那才叫一个雪白丰盈!” 秦星澜“啧啧”了两声,刚要说话,又想起陶蓁蓁所言,道:“你最近……收敛点儿,别动不动跟人动手,小心哪天出事儿!” 秦珩摆了摆手,不耐烦道:“你怎么比大哥还啰嗦呢?我有分寸。” 秦星澜心里觉得,秦珩虽然纨绔了些,也时常跟人打架,但人命官司还是没出过的。也许便是大嫂忧思过度的梦吧。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星澜:【一脸兴奋】齐王殿下真是个痴心人呐! 沈昀:表妹?你说什么呢? 月怀是重要角色! 今天涨收藏了吗?没有。 蠢萌新可以求个收藏吗?可以。【沧桑脸喝口冰阔落】 第6章 上巳节 秦星澜临走又想起那兔子灯,遂问道:“我的兔子灯呢?” 秦珩嬉皮笑脸道:“我丫鬟都给你了,你连只兔子灯都舍不得给我?” 秦星澜笑啐了一口,道:“少来!” 秦珩略微敛了笑意,道:“我且问你,你从实招来,齐王为何送你兔子灯?” 秦星澜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上元节那日我遇到了齐王殿下,齐王殿下得了只兔子灯又送不出去,便给了我。我那日又不小心丢了,他便又送了我一只。” 秦珩有些讶异,道:“他说送不出去就给你了?” 秦星澜挑眉道:“不然呢?” 秦珩用手摩挲着下巴,道:“我寻思着我这妹妹往日也没那么好骗啊……” 秦星澜笑着打了他一下,道:“好好说话!齐王做什么要骗我?我们面都没见过几回,难不成他便心悦我了?” 秦珩敛了戏谑笑意,正色道:“他不一定心悦你,可你秦星澜,身后是永定侯府。阿爹虽然只是个闲散侯爷,可外祖父是内阁首辅,舅舅又是将军。外祖父和舅舅宠你宠得跟眼珠子似的,你又在陛下与娘娘面前得宠,保不齐被有心之人利用。” 秦星澜想起陶蓁蓁言齐王最后会登上帝位,沉吟片刻后,道:“你放心,我还不至于被一只兔子灯拐了去。” 秦珩又嘻嘻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兔子灯便给了我吧。” 秦星澜张了张嘴,无奈道:“罢了,罢了,给你吧!” 秦星澜和秦珩又斗了几句嘴,眼见到了晚膳的时辰,又一起去正厢,一家人一起用完膳,各自回房。 乌金西坠,暮色四合。月仪阁已掌了灯。 秦星澜靠在美人靠上,借着莲瓣琉璃灯盏里的烛光懒懒散散地翻着话本子。珍珠从花鸟屏风后转进来,道:“月怀过来了,我让她来见过姑娘呢。” 秦星澜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有人从屋外进来,正是月怀。 月怀欠了身,柔声道:“月怀问姑娘安。” 烛火映红了琉璃灯盏,也映在月怀的面颊上,衬得她的双颊愈发粉嫩雪白,也衬得她额上的疤痕愈发可怖。 秦星澜抬眼望向她,心里叹了一声可惜。再是价值连城的瓷器,磕着碰着,裂了一块,那也是不值钱了。 秦星澜身边伺候的人够用了,但月仪阁也不缺这一口饭。她也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向秦珩巴巴地要了来。 月色朦胧,窗外植了一院的花,花枝映在窗上,疏影横斜。秦星澜无意间瞥见,随手一指。道:“院子里的梅花快谢了,桃花又快开了,你就去看着吧。” 月怀动了动,终究只道了声“是”,便退下了。 秦星澜看了会儿话本子,只觉得越看越无聊,便也洗漱入寝了。 不知不觉已至上巳节,永乐长公主摆宴,邀了京城里达官贵族的女眷去公主府。 秦星澜身为永定侯府的嫡女,自然也在其中。 上巳节,无非是摆宴游玩、曲水流觞之类,秦星澜对于这些不感兴趣,她宁愿去打马球抑或是秋围狩猎。不过永乐长公主算是她的表姑母,又对她极好,她自然得去凑凑热闹。 当初先皇千挑万选为永乐长公主挑了个夫婿,没想到永乐长公主出宫建府三年后,那驸马竟然病逝了。驸马死后,永乐长公主也无心再嫁,就在公主府养了一打面首,日子过得开心又舒坦。 当秦星澜挽了时新的发髻,着了时新的衣裙,再坐上精致的软轿到公主府时,人已经快来齐了。 她方下了软轿还没站稳,守门的婆妇连忙赶来,陪着笑道:“秦姑娘来了,公主可就等着您呢。” 言毕又道:“姑娘今儿真是好看。” 秦星澜看也不看她,偏过首对随侍的珍珠道:“赏。” 珍珠立刻从手中的小锦袋子里掏出一片金叶子递给那婆妇。那婆妇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忙不迭地殷勤引路,口中道:“姑娘真是大善人!姑娘快跟奴来。” 荣安难得出宫一趟,正趴在一座六角凉亭的栏杆边上,拿着一只渔网捞鱼。那池里都是名贵的锦鲤,永乐长公主在旁边看着,笑着骂她:“每回来都要弄我的鱼!若弄死了,看你拿什么赔!” 荣安笑嘻嘻回头做了个鬼脸,刚要说话便瞥见秦星澜在一群丫头婆妇的前呼后拥下过来,当即向她招手,大声喊道:“阿澜!你怎么这么慢!” 秦星澜步至凉亭,先欠了身道:“姑母最近安好?” 永乐长公主年过三十,但保养得极好,看上去还是花信年华。她见了秦星澜,以帕掩唇笑道:“我?一堆好看的男人每日想着法子哄我开心,我怎么能不好呢?倒是你,每次都姗姗来迟。她们曲水流觞可等着你呢。” 荣安笑着附和道:“是啊,就等你了。” 秦星澜蹙了眉,一脸的无奈,道:“你们又来作弄我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不通文墨。” 永乐长公主“噗嗤”一笑,猩红色的蔻丹点着秦星澜,笑道:“你与怀之真是没有半分相像的。” 怀之是她大哥秦璟的字。 秦星澜瞥了荣安一眼,发现她神色如常,便又对着永乐长公主眨眨眼,笑道:“我随我爹。” 那厢曲水流觞刚完了一轮,一位身着秋香色衫子的女子走过来,先向永乐长公主与荣安行了万福礼,又对秦星澜笑道:“阿澜,你今日真好看。” 来人正是陈国公府的二小姐——陈静姝,也是陈旭的妹妹。 秦星澜与陈静姝的交情不比与荣安她们。她往日对陈旭春心萌动,连带着对陈静姝爱屋及乌,这才有心亲近。如今她得知陈旭有了别的心上人,便瞧着陈静姝也不顺眼起来。 秦星澜淡淡地“嗯”了一声。 陈家是世代簪缨,陈静姝是名门闺秀,养的也是知书达礼、温婉柔顺的性子,见秦星澜今日不同往日那般热情,并不以为忤,仍是与她说话。 秦星澜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想同她搭话,于是转过头去跟荣安说话。 荣安和陈静姝没什么交情,自然不大想理她,也只跟秦星澜说话。 陈静姝一时有些讪讪,可也不知自己到底哪里惹得秦星澜生气了。 秦星澜正靠在栏杆上往水池里洒鱼食,却见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她一眼瞥过去,竟然是永定侯府的人。 小丫鬟急得满头大汗,连声道:“姑娘,不好了不好了,侯爷夫人让你赶紧回府呢。” 秦星澜有些惊讶,道:“什么事这样急?” 小丫鬟望了望四周,凑到她耳边道:“跟着二公子的小厮跑回来,说二公子在软玉楼打死了魏国公家的世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沈昀:虽然我没有出场,但有我的兔子灯。表妹,我的兔子灯呢? 秦星澜:送人了。【冷漠,jpg】 第7章 大理寺 秦星澜闻言心中一惊,失声道:“什么?” 荣安问道:“怎么了?” 秦星澜蹙了眉,沉声道:“我先回府一趟,你替我与永乐姑母说一声。” 言罢,随着小丫鬟匆匆离开。 秦星澜乘了软轿匆匆回府,疾步穿过垂花门,刚踏进院子便听到屋内永定侯秦钦将桌子拍得砰砰响。 “魏诚那个老匹夫!竟然拦着不让验尸!一口咬定就是衡之打死的,嚷嚷着要偿命!我呸!他儿子什么德行他心里没数?” 秦星澜闻言心中一沉,心想事情果然发生了。 不过她此时已顾不得其他,问道:“阿娘呢?大哥呢?可去宫里向陛下求情了?” 秦钦见了秦星澜,压下火气,沉声道:“今早传来消息,说是黄河决堤,怀之一早就上朝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如今黄河泛滥,民不聊生,陛下哪有心思管这些事情。” “你娘与你大嫂现下已经去宫里找皇后娘娘了。” 他话音方落,守门的小厮匆匆从外头跑进来,大喊道:“侯爷!不好啦!魏国公府派了人来堵在侯府门口呢!说是一定要讨个说法!” 秦钦闻言,气得一拍桌子,桌上的瓷盏被震得跳了一跳。 “魏诚这个老匹夫!一点儿面子都不要了!走!我倒要看看谁给他们的胆子!” 言罢拂袖大步流星地往大门去了。 秦星澜一壁往外走一壁扬声道:“珍珠,去取衣服来,我要去一趟大理寺。” 她总该去大理寺见见秦珩,才知晓到底是什么情况。 秦星澜转入暖阁换上一身剪裁合体的圆领窄袖袍,以玉冠束了发,又让人备马。 正门围着一群人,秦星澜只好从偏门出去。只见一小厮牵着一匹白马候在偏门外,那是她惯骑的马。 她一蹬马镫飞身上马,握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肚,那马便撒开马蹄往前奔。 马蹄“得得”飞奔过朱雀大街,路上行人不住避让。沈昀坐在回府的软轿上,轻风拂过略微掀开轿帘几分,露出那如玉的半张脸。 沈昀一眼瞥见飞奔的马与马上的身影,不由得挑了挑眉。 街上纵马? 永定侯家的嫡女? 轿外随侍的侍从清茗显然也见到了这一幕,偏过首轻声道:“听闻永定侯家的二公子为个青楼女子打死了人,现下进了大理寺呢。”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秦珩在软玉楼与魏怀平起冲突时又有许多人围观,因此不过半日的功夫,永定侯府二公子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儿已经传开了。 沈昀垂下眼睫,片刻后道:“往大理寺去。” 清茗有些惊讶,道:“王爷,您好不容易称了病才出宫来,怎地又要多管起闲事?” 沈昀一手撑着额,阖了眸似是闭目养神,闻言淡淡吐出几个字:“雪中送炭。” 清茗恍然大悟道:“王爷若帮了永定侯,他们一定会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的。” 沈昀一声轻笑,只是不语。 美言他要,美人他更要。 - “吁——” 骏马一声长嘶,停下步伐。秦星澜转头望向上书“大理寺”三个鎏金大字的墨色匾额,翻身下马。 她快步至大理寺门前,便被守门的侍卫拦下,道:“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秦星澜抬眸,正色道:“我是永定侯府派来的人,要么让我进去,要么让大理寺卿出来。” 侍卫闻言对视一眼,一人道:“我进去通传。” 没过多久,秦星澜便见一身着绯色官袍之人从里面出来。那人剑眉星目,鼻梁挺直,薄唇微抿,显得不苟言笑又不近人情。 那绯色官袍上绣的却是一只云雁,来人竟是大理寺少卿王淮王澄明。 王澄明见到秦星澜不由得蹙了眉,眸中显露出几分疑惑,随即拱手道:“秦小姐。” 男子与女子身形相差甚大,女扮男装,只一眼便能认出。一个女子能公然扮了男装出门,又是永定侯府,只能是那位颇得圣眷的永定侯府嫡女了。 秦星澜也不奇怪为何他一眼便认出了她,然而她此刻做了男子打扮,自然不好再行万福礼,只拱手道:“王少卿。” 王澄明虽然惊讶于秦家小姐扮了男子打扮来到大理寺,面上却未露出半分,只道:“今日宋正卿告了病假,不在大理寺内。” 秦星澜不以为意,启唇道:“听闻二哥正在大理寺,我能否见他一面?” 她话音未落,只听得一人声道:“见他?永定侯府莫非想串供?” 她这才注意到王澄明身后还跟着一位茶色锦袍的青年男子,魏国公府的长子魏怀敬。 秦星澜闻言,气得指着魏怀敬骂道:“你们魏国公府才是好生不要脸!拦着不让大理寺验尸不算,还派了人去我家门口堵着!不知道怀着什么龌龊心思!” 魏怀敬贵为魏国公府的长子,虽是庶出,也算是尊贵出身,前不久刚进士及第,何曾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顿时脸色一沉,道:“秦星澜,你也是永定侯府的嫡女,不要失了身份。我爹娘年事已高,晚年丧子,悲痛欲绝,想让怀平留个全尸,又有何错?当时整个软玉楼的人都可以作证,是他秦珩用木凳砸死了我三弟!怎地?你们永定侯府想赖?还有没有王法?” 他越说声音越高,显出几分悲愤的样子,仿佛真的为三弟死于非命而悲痛不忿。 秦星澜一声冷笑,道:“那魏怀平是个什么东西?成日里流连烟花巷柳,秦楼楚馆的常客。在软玉楼里——呵,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秦星澜一番话毫不掩饰她的讽刺与尖酸刻薄,那话意也很明显——谁知道他是被凳子砸死的,还是身子太虚了暴毙而亡? 魏怀敬脸色愈黑,未曾料到秦星澜一个名门贵族出身的嫡女竟然将这些事情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登时便要发作。 王淮先他一步开了口,对秦星澜道:“我们也带了几个证人回来询问,都说亲眼所见,是秦二公子用木凳砸死了魏国公家的世子。” 他此言一出,魏怀敬脸色稍稍缓和一些,不料下一刻,王淮又道:“不过……死因确实需要仵作验过尸才能知道。据证人所言,魏国公世子的死状不单单像是被砸死的。不过魏国公府的人先我们一步将尸体带走了,究竟如何,也不清楚。” 此刻,魏怀敬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几乎是咬牙切齿道:“王澄明,你这是何意?” 王淮面色毫无变化,仍是那副冷眉冷眼的样子,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秦星澜这才想起,这位大理寺少卿出身琅琊王氏。琅琊王氏此时虽然不比前朝显赫,但王氏一家仍是门阀世家,根基稳固。而魏国公袭爵几代,虽是公侯勋贵,手握兵权,可手上那点兵权分了又分,自然奈何不得王淮。 秦星澜正想挤兑魏怀敬,却见一座黄呢顶软轿停在大理寺门前,一人缓缓从轿上下来。一袭玄色锦袍,芝兰玉树,正是齐王沈昀。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星澜:嘴炮不能输。 秦珩:我还在牢里呢,你们能不能快点儿吵完? 第8章 大理寺(2) 此时正在争论的三人并守门的侍卫一干人等,见了沈昀皆行了礼。 沈昀含笑道:“免礼。我听说京城发生了命案,所以来大理寺瞧瞧。” 言罢似乎才看见秦星澜似的,挑了挑眉,疑惑道:“表妹,你怎么在这儿?” 秦星澜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道:“我二哥在软玉楼与那魏怀平起了龃龉,那魏怀平死了,魏国公府便赖到我二哥头上!” “秦星澜!你颠倒黑白!”闻言,魏怀敬怒瞪向秦星澜。 秦星澜瞪回去,诘问道:“若非魏国公府心虚,为什么不让验尸?” 魏怀敬刚要开口反驳,沈昀先他一步打断了他的话,道:“魏公子也在?” 他蹙了蹙眉,道:“这人命官司,竟然是表弟和魏国公府的世子?” 顿了顿,他又道:“既然仵作还未验尸,自然不好下定论……王少卿,为何不验尸?” 他望向王淮,王淮道:“本是要由仵作验尸的,不过魏国公府把魏国公世子的尸首带走了。” 这话再明显不过了,本来要验尸,是魏国公府拦着不让。 沈昀与王淮可谓是一唱一和,话里话外偏帮永定侯府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旁边的魏怀敬此时的脸色变了又变,奈何沈昀贵为亲王,他也不敢造次,只得仍是恭恭敬敬道:“回禀殿下,我爹娘年事已高,骤然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痛不欲生。只求能保住我三弟全尸,入土为安。还望殿下明察。” 沈昀揣着袖子,垂着眼睫叹了口气,道:“魏国公与国公夫人丧子之痛,本王深表同情。只是关乎人命,一定是要查清楚的,没得冤枉了人,那可就不好了。你说呢?” 魏怀敬抬眸,只见沈昀眼中几分沉痛,真真切切不似作假,仿佛真的为魏国公府世子丧命而悲痛,又真的单单只是不想冤枉了好人一般。 魏怀敬硬着头皮只要再答,却又见一座轿子停在了大理寺门前。 掀帘而出的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萧原。 司礼监主管皇帝文书、印玺、宫内礼仪,又以掌印为首,虽是宦官,却权势滔天,可比首辅。 秦星澜不用想都知道,定是林氏与陶蓁蓁进宫向皇后求情,皇后派了人出宫处理此事。只是秦星澜没想到,来的竟然是萧原。 秦星澜挑衅似的看了脸色差到了极点的魏怀敬一眼,上前笑着唤了一声:“萧公公。” 萧原瞧见秦星澜没有半分意外,只是笑道:“哎哟,秦家小姐,几月不见,出落得愈发好了。” 他转眼又瞥见好整以暇的沈昀,连忙躬身行了一礼:“齐王殿下怎么也在这儿?” 沈昀含笑:“公公回宫后可千万别同父皇说啊。对了,我还没问公公怎么来这儿了呢。” 萧原“哎哟”笑了一声,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皇上和娘娘哪能不知道啊。不过黄河决堤,皇上忙着呢,所以便派了老奴来瞧瞧情况。” 言毕,他又望向王淮,道:“可不能查错了啊。” 王淮一颔首,道:“大理寺掌刑狱,自然秉公执法。” 萧原又瞥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魏怀敬,拱了拱手,笑道:“魏公子也在,也好。带路吧?” 魏怀敬脸色又是一变,心里已是七上八下,面上还是勉强稳住,道:“公公这是何意?” 萧原像是见到什么稀罕事一般“哟”了一声,道:“自然是去魏国公府了。” 又转头向王淮道:“王少卿,这刑狱之事老奴也不大懂,你说说,这该怎么着?” 王淮道:“带回魏国公世子尸首,由仵作验尸。” 萧原笑眯眯朝魏怀敬道:“魏公子明白了?” 魏怀敬知道秦家圣眷优渥,可没想到竟然能让司礼监掌印太监萧原出面。萧原一出面,这便是皇上与皇后的意思了。 不过这不让验尸也并非是他的意思,而是魏国公夫人的意思。他?他不过是个为弟弟死于非命而悲痛不已的兄长罢了。 魏怀平出事的消息刚传到魏国公府,他便奉父母之命去软玉楼将魏怀平的尸首带了回去。 魏国公府世子在软玉楼因为一个青楼女子被人打死。他魏国公府可真丢不起这个人。 不过,魏怀平究竟是被秦珩打死的,还是其他,对于魏怀敬来说都没那么重要了。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思及此处,魏怀敬心里已是平静下来,甚至还有几分得意,只是面上仍然做出不甘的样子,不情不愿地领着人往魏国公府去。 萧原上了轿子,王淮本也要上马,却被秦星澜拦住。 秦星澜问道:“王少卿且慢!我……能否去看看我二哥?” 让亲属私自会见犯人实属不妥,王淮张口便要拒绝,却听沈昀道:“我在旁边看着,王少卿大可放心。莫非王少卿连本王也不信?” 沈昀已经这样说了,王淮再拒绝未免不妥,只得点头同意了。 秦星澜笑道:“多谢王少卿。” 王淮唤来一个主簿领秦星澜去见秦珩,秦星澜忙不迭地跟着人往里去。 毕竟这桩命案尚未查清,更何况秦珩是永定侯府的公子,故而看押秦珩的地方并非牢狱,而是一处还算整洁的厢房。 那主簿姓杨,一边引着沈昀与秦星澜往里走,一边与他们说秦珩自进了大理寺来一言不发。 至门前,沈昀停住了脚步,对秦星澜露出温和笑意,道:“你进去吧。” 说罢看了杨主簿一眼。杨主簿本该看着的,听闻此言也只好停下脚步,对秦星澜笑了笑。 秦星澜轻声道:“多谢。”然后推门入内。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室内一览无余。 屋内只有一桌两椅,再无其他摆设,显得十分冷清。日光透过窗棂洒在青石砖上,尘土纷纷扬扬。偶有几点碎金落在了那个坐在木椅上的人乌黑的发上。 秦珩垂着头坐在椅子上,大半张脸掩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秦星澜却一眼看出,秦珩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 她与秦珩从小打闹惯了,每回出了事也总是秦珩帮她挡了。无论是戒尺打手心还是跪祠堂,秦珩总是一副二世祖的无赖样子,标准的纨绔子弟。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秦珩这个样子。 “二哥……”她轻声道。 她话音未落,只见椅子上原本垂着脑袋的人蓦然抬头,一双布满血丝的凤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秦珩忽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你怎么来了。”他的嗓音有些低沉沙哑。 秦星澜款步至他面前,道:“你……到底怎么回事?” 秦珩反问道:“你信我?” 秦星澜瞪圆了一双眼,道:“你这是什么话?我自然信你了。” 秦珩低下头,过了片刻后道:“我那日刚去软玉楼就看见魏怀平那小子调戏一个女子,你知道,我素来看不惯他,便上前阻拦他。谁料那姓魏的竟然喝多了,连我也敢调戏。” 他顿了顿,道:“他说,既然我生得这般好看,不如……和你一起嫁给他,两人共侍一夫。我一时气急,就随手拿了凳子砸他了。” 秦星澜闻言脸色一变,秦珩转述的话已经是这样难听了,可想而知,那个喝醉了的纨绔子弟说的话到底有多难听。 秦星澜气道:“那个魏怀平竟然敢这样说?呸!死了活该!砸得好!” 秦珩看了她一眼,忽而笑了,笑了一声后又垮下脸来,道:“我也觉得砸得好。可他毕竟是死了,死在我手里。” 永定侯府不是草菅人命的地方,秦珩虽然不学无术,可打小学的是四书五经、孔孟之道。他虽然在京城是有名的纨绔,但顶多就是遛遛鸟、逗逗蛐蛐、一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连欺男霸女的事儿都不敢做,何况当众杀人。 秦星澜用手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他道:“你放心,此事一定会查清楚的。那魏怀平平日里坏事没少做过,就算真的是你失手杀了那个姓魏的,他也是死有余辜。” 过了半晌,秦珩终于点了点头。 秦星澜叹了口气道:“我不便久留,就出去等消息了。” 秦珩朝她笑了笑,秦星澜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秦星澜走出房门,便见沈昀从不远处的连廊转过来,看见她道:“表妹,魏世子的尸首运过来了,仵作正在验尸。” 秦星澜有些惊讶,道:“这么快?” 沈昀道:“过来坐着等等吧。” 秦星澜颔首,抬步踏上连廊,朝他欠了欠身道:“今日之事,真是多谢殿下了。” 沈昀莞尔,一双桃花眼宛若上弦月,清辉如水。 “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 秦星澜愣了愣,永定侯的母亲是南康大长公主,是先皇的亲妹,也是他的表姑祖母,论起血缘可能勉强算是一家人。 秦星澜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奇怪,可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奇怪,只好点了点头。 秦星澜不再多言,只入屋内坐着等待,直至乌金西坠,终于有人匆匆来报,说是验尸结果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昀:别客气,都是一家人。 秦星澜:emmm 沈昀os:我老婆当然是一家人。 魏怀敬:没错我是变色龙。【微笑.jpg 第9章 跪祠堂 闻此言,萧原连忙道:“快将仵作带上来。” 言罢,便见一位中年男子疾步入内,行了一礼后恭恭敬敬道:“禀各位贵人,魏世子确实不是被秦公子打死的。” 此言一出,秦星澜松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抬眼瞥向斜对面坐着的魏怀敬,魏怀敬脸色晦暗不明。 秦星澜放心下来,便愈发觉得魏怀敬面目可憎,魏家全都不是好东西,故而对那仵作道:“那姓魏的怎么死的?” 仵作半躬着身子道:“回禀贵人,魏世子脑后确有一伤,但并非致命伤,只是使他晕了过去。魏世子真正的死因乃是五石散。” 在场的人闻言皆有些惊讶,随后又了然。 这五石散又名寒食散,由丹砂、白矾、雄黄、曾青、慈石研磨制成,药性燥热绘烈。食之者多称祛病强身,实际上是为济其色/欲。自魏人何宴起,为文人士子所追捧,虽是毒药,却历朝历代屡禁不止。 据说,先帝便是因服用五石散致瘫而死的,因此建元帝一即位便颁下旨令,禁食五石散。 秦星澜以帕掩唇嗤笑了一声,道:“真是没想到啊。” 五石散一物虽被禁,但因其功效,在烟花柳巷仍是有人偷偷服用,魏怀平因服用五石散而暴毙,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萧原若有所思地望了魏怀敬一眼,又转头朝向沈昀道:“既然事情已经查清楚了,老奴也该回宫复命了。” 沈昀颔首笑道:“今日劳烦公公了。” 萧原笑着摆了摆手,道:“殿下折煞老奴了,老奴是奉陛下与娘娘的旨意,岂有‘劳烦’一说。” 随后萧原匆匆而离,留下面色各异的几人。 萧原一走,魏怀敬也没什么好待的,拂袖而离。 “既然查清了魏世子并非秦公子所杀,自然要放人了,”王淮沉默片刻后道,“下官这便去将秦公子请来。”随即起身离开。 秦星澜转眼瞥见沈昀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立刻眉眼弯弯向沈昀道:“今日之事真是要多谢齐王殿下了。” 秦星澜这句话本是客气,没想到沈昀似乎是当真了一般,笑道:“哦?表妹打算怎么谢我?” 秦星澜愣了一愣,她还记得大嫂说齐王殿下日后会登上帝位,她是不是该趁机抱抱大腿?最好让整个永定侯府都抱上大腿! 思及此处,秦星澜脸上笑意愈浓,梨涡深陷,道:“殿下今日帮了永定侯府这么大一个忙,改日定让爹爹与兄长一起到齐王府登门拜谢。不知殿下可有什么喜好?” 秦星澜与齐王不大熟,想来府上其他人也差不多。不过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来日方长。 沈昀此言不过是想逗弄秦星澜一句,没想到她倒一本正经地打算起来。 他莞尔道:“辰昱平生无甚爱的,也无甚厌的。说来此事辰昱也没帮上什么忙,登门拜访却是礼太重了。听闻表妹善酿酒?往后若新得了好酒,辰昱上门去讨,表妹可不要将辰昱赶出门才好。” 秦星澜倒是没想到沈昀竟然知道自己会酿酒,或许是荣安告诉他的也说不定。忆及去年冬日埋在梅花树下的两坛子酒,秦星澜笑道:“好说好说,我回去就将去年冬日埋的酒送去齐王府。” 过了半盏茶的时辰,王淮便进了屋。秦星澜看清他身后跟着的那个身影,连忙上前唤道:“二哥。” 秦珩抬起眼睫,看着她眨了眨眼,一手抚上秦星澜的发,笑了笑。秦珩的长相更像林氏,生的便是女相,容貌昳丽非常。他这一日滴水未进,眼底泛着血丝,更带上几分憔悴之色。这一笑,便如西子捧心,颠倒众生。 秦星澜看惯了这样的美貌,并不觉得什么,旁边的王淮见了,一颗定了二十多年的心竟是动了一动。 王淮察觉,暗自蹙了蹙眉,压下了这份心思。 秦珩又上前几步朝沈昀躬身,道:“今日多谢齐王殿下。” 沈昀温声笑道:“今日之事辰昱也没帮上什么,你们兄妹二人一个接一个地道谢,倒令辰昱惶恐得很。” 沈昀看了看门外天色,道:“时辰也不早了,衡之还是早些回府,免得侯爷夫人多担忧。” 秦星澜笑道:“是呀,我们得赶紧回去。今日之事,阿爹阿娘可急坏了。” 秦珩颔首,向沈昀与王淮告辞,与秦星澜登上永定侯府派来的马车回府。 待两人归家,一轮明月已悄然攀上柳梢枝头。守门的小厮瞧见了马车已忙不迭进去通报了。 秦珩一整天水米未进,秦星澜一时心急也没让人带糕点吃食。因此秦珩下了车便嬉皮笑脸地闹着要秦星澜扶着进去,秦星澜无奈只得扶着他一只胳膊。 还没过垂花门,林氏与陶蓁蓁已经迎了出来嘘寒问暖。 秦珩没了白日里半分颓废的样子,嬉皮笑脸地应答。 林氏叹了口气道:“没事就好。这魏家……唉,不说了。” 秦钦跟在后面,看见这番情形也叹了口气,随即又破口大骂:“这个魏怀平服用五石散,自己作死就算了,还累上我儿子!姓魏的竟然还有脸派人来我侯府门前闹事,不行,我可咽不下这口气!明天我就带人去魏国公府门前闹!” 秦珩道:“要不还是算了吧,爹,毕竟他们也刚死了一个儿子,府里还要办白事呢。况且那魏怀平死得又不光彩,我们这样闹上去,倒像是我们跟他们一样没脸。算了吧。” 秦钦闻言,想了想道:“也是,我们永定侯府可不像他们一样不要脸。” 随即他又蹙了眉道:“那个……你大哥回来了。” 闻言秦星澜与秦珩皆是神色一凛。秦珩今日在软玉楼动手打人,秦星澜今日在闹市纵马,依照秦璟的性子,两个人一个都跑不了。 “那个……我有些不舒服……” “跑什么?” 秦星澜话还未说完,就听得秦璟的声音响起。 秦星澜脚步一顿,循声望去,正是秦璟缓缓从垂花门内踱出来。秦璟一身青色官袍尚未换下,看上去刚从户部回来,发丝却束得一丝不苟。 见到秦璟比见到秦钦与林氏更令两人害怕,故而两人一时皆低下了头。 秦璟踱步上前,负手而立。换作旁人站了一天本该浑身酸痛,他却立得笔直挺拔。 秦璟缓缓道:“知错了?” 秦星澜与秦珩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秦璟颔首,道:“那就去跪祠堂吧。” 秦钦与林氏见惯了,由他们去,乐得省心。秦星澜眼巴巴地望了陶蓁蓁一眼,陶蓁蓁也是不忍,开口道:“今儿折腾了一天,阿澜与衡之都累了,不如就先让他们去休息吧。” 秦璟望着陶蓁蓁摇了摇头,沉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他们今日一个在软玉楼伤人,一个闹市纵马,明日上朝,言官便会参上一本。今日若不让他们长长记性,明日里还不知会什么事情。” 秦家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定好了的主意旁人是劝不动的。 秦星澜噘了噘嘴,扶着秦珩往祠堂去了。 - “唉。” 祠堂里,秦珩刚跪下,肚子立马咕噜了一声,不由得叹了口气。 秦星澜紧接着也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秦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心里盘算着阿爹阿娘什么时候送来点心。 祠堂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春日的晚风打着旋儿进来。 陶蓁蓁蹑手蹑脚地拎着一个食盒跨过高高的门槛,轻声道:“阿澜,衡之。” 秦星澜扭过头眼巴巴地盯着陶蓁蓁手里的食盒,打心眼里觉得她大嫂是全天下第一的好人。 陶蓁蓁将手里的食盒放下,拿来一个蒲团,也跪坐在地上,打开一层层食盒,道:“快吃,冷了就不好了。” 秦星澜与秦珩忙不迭点头,早没了平日里贵族公子小姐的矜持,伸手去抓那单笼金乳酥。 秦珩一边吹气一边往嘴里送,被呛了一下,陶蓁蓁连忙将水递过去,道:“慢着点儿吃。” 陶蓁蓁柔声道:“原本是备了饭菜等你们回来的,可是夫君叫人撤走了,又不好再兴师动众地叫厨房做了来,只好从厨房拿了些常备的点心。你们将就着先填填肚子。” 秦星澜一边喝水一边吃手里的枣泥山药糕,点点头,又听见门外秦钦与林氏窃窃私语。 “唉,看着真可怜。” “少来,你见少了?” “你说说,怀之这性子都是让岳丈教出来的。” “怎地还怪上我爹了?我爹堂堂首辅,帮你教儿子还教出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夫人息怒。我是说……岳丈大人教得好啊,怀之刚正不阿、一身正气、大义灭亲……不是,我是说怀之饱读圣贤诗书,学得好学得好,嘿嘿。” 晚风携着永定侯夫妇二人的窃窃私语钻进来,秦星澜不由得笑了起来。 秦珩与秦星澜跪了一个时辰,便由各自的丫鬟小厮扶着一瘸一拐地回了院子,路过秦璟院子时还要“哎哟”得更大声一些。 隔了几日,秦星澜听说建元帝已经知道了永定侯府与魏国公府的纠葛,将魏国公传入宫谈了好久,因魏国公刚没了一个儿子,倒也没把魏国公府怎么样,只是魏国公后来再见到永定侯府的轿子都绕着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淮:媳妇儿。 秦珩:说什么? 沈昀抱着秦星澜看戏。 第10章 打马球 上巳已过,谷雨将至,京城里一时杨花落尽,恍若大雪去又复返。子规声里,昨夜又悄然飘了一场贵如油的春雨。 庭院一隅的桃花还未开败,另一处的西府海棠已绽了骨朵,初露妍姿。 秦星澜早早换下了厚重的冬装斗篷,着了米白色的上袄与橘红色的马面裙,行动之间,裙裾与衣袂上的海棠花栩栩如生。 此刻秦星澜正坐在石凳上,以手支颐望着两个小丫鬟在攲斜曲折的梅花树下用花锄掘土。不过半刻钟的时辰,小丫鬟惊喜道:“挖到了!” 小丫鬟将那两只黑釉白花的酒坛取出来,又用帕子拭净其上沾到的泥土,将两只酒坛递上去。 随侍一旁的珍珠与玛瑙将两只酒坛接过置于石桌上,秦星澜伸出一指,猩红蔻丹点了点其中一只,正要开口让人将酒送去齐王府,转念一想,何不借此机会让永定侯府与齐王更亲近些? 以梦示警一事,古往今来,不管是史书记载还是口口相传,皆是煞有其事的模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陶蓁蓁所言之事皆应验。若能与齐王多攀上交情,往后也好保住秦家。 秦星澜勾唇一笑,将两只酒坛丢给珍珠与玛瑙,道:“走,找阿娘去。” 秦星澜踏过一座拱桥,穿过两座月洞门,走过三道抄手游廊,方入了院子,便见守门的婢女迎了上来,笑道:“夫人与少夫人正说着姑娘,姑娘便来了。” 秦星澜挑了挑眉,一壁往里走一壁扬了声道:“阿娘与嫂嫂又说我什么呢?” 林氏与陶蓁蓁正坐着做女红,闻言皆转过头来笑了。 林氏道:“你还说呢,你之前说见到陈家二郎与那范姑娘在一处,让你爹去退婚,你爹气得上陈国公府闹了一场。这婚是退了,陈家自认理亏也说不得什么。可你也及笄了,原本明年便要成婚,如今婚事也没了。我和蓁娘还在想哪家的儿郎能真真正正配得上我们阿澜呢。” 秦钦去陈国公府退婚的事情,秦星澜自然是知道的。可她也不急着嫁人,且不说为何女子一定要嫁人,经陈旭一事,她只觉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与其嫁与他人还要忍受那些妾室,不如买座别院养一打面首。 陶蓁蓁看着秦星澜,放下了手里的绣绷,道:“阿澜可有心仪之人?” 秦星澜坐在一旁眨了眨眼,以手支颐摇了摇头,道:“这满京城的公子哥一个赛一个的纨绔,我可看不上。” 言罢她又笑着添了一句:“我大哥这样为人正派、一心一意的可不多见。” 陶蓁蓁知道她打趣自己,抿唇一笑,又道:“那……齐王殿下呢?你不是说大理寺一事,他还帮了咱们?” 秦星澜想起陶蓁蓁说的日后齐王会登上皇位,她是有心与齐王交好,可没想过要做齐王妃啊。毕竟齐王是个断袖,还是个有意中人的断袖,她嫁过去也没用啊。 鉴于齐王殿下是断袖,秦星澜想,还不如把秦珩洗干净送到齐王床榻上去。 秦星澜眉眼弯弯,道:“说起这个,我正打算将我那两坛酒送到齐王府上去,不如叫二哥送去吧,显得有诚意。” “那便叫他去吧,”林氏点点头,又对一旁侍立的妇人道,“不过就两坛子酒未免显得礼薄了些。库房里还有去年猎得的一张白狐皮,江南庄子也送来不少当地特产,挑些一并送过去。齐王殿下贵为亲王,什么金银珠宝见的多了,还不如这些东西来的有趣。” 秦星澜转首对珍珠道:“听见了吧?把酒给二公子去,让他亲自送到齐王府上。”她刻意将“亲自”二字咬得重一些。 秦珩虽然是个纨绔,可皮囊没的说。永乐长公主都曾对她说过,若是秦珩只是普通百姓家的出身,她便是抢也要抢来放在身边的。 - 谷雨一过,鸣鸠拂其羽,戴胜降于桑,一个春季悄然划至末尾。暮春时节,乍暖还寒的天气已经过去。 永乐长公主在城郊办了马球赛,邀了京城的达官贵人前去,前日就送来了请帖。打马球这类事,秦星澜向来不会缺席,因此一大早就起来梳妆。 秦星澜坐在梳妆台前执了笔在光洁白皙的额间描上一朵红色海棠,身后的珍珠将她的发丝用金冠束起。她换上一身大红色的折领窄袖袍,腰系蹀躞带,足蹬麂皮靴,手里执了一柄折扇,做了一派纨绔子弟的模样用折扇挑起玛瑙的下巴,笑道:“吾与秦衡之孰美?” 玛瑙笑道:“君美甚——然二公子更美。” 秦星澜佯作怒意,道:“好啊,这个秦衡之将我屋里的丫鬟的心都收走了?那不如我将你送过去吧。” 她话音方落,只见秦珩跨门而入,道:“秦星澜你又编排我什么呢?” 秦珩比秦星澜大两岁,身量初长成,有些纤细,但身姿挺拔、形貌昳丽,着了一身月白色的窄袖锦袍,倒真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 秦星澜斜睨过去,没好气道:“你来作甚?再拐一个丫头的心走?” 玛瑙早已羞红了脸,道:“姑娘就不要打趣奴婢了,奴婢也是……也是实话实说。” 秦星澜笑着伸手轻拧了一下她的面颊,道:“你再说,我可要撕你的嘴了。” 秦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也由得她闹,只道:“你好了没?外头车马可都备好了。” 秦星澜“啧”了一声,又与秦珩互怼几句,这才出门。 户部事务向来繁琐,秦璟早就去了户部。秦钦、秦珩与秦星澜各骑了一匹马走在前头,林氏与陶蓁蓁坐着马车跟在后头。 因不能在城中纵马,因此他们速度并不快。秦星澜坐在马背上,对秦珩道:“二哥,那两坛子酒你送去齐王府了吧?齐王说什么了没?” “没说什么呀,就喊我下棋,我哪儿会那个啊,就客套几句走了。” 秦珩感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你希望他说什么?” 秦星澜有些失望,还以为秦珩的美貌终于能派上用场,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这不就问问嘛。” 秦钦在前头听见两人言语,回过头问道:“什么?” 秦珩摇头晃脑地笑了两声:“嘿嘿,爹,我跟你说啊,阿澜怕是春心萌动——哎哟!” 秦珩瞪了秦星澜一眼,道:“你打我作甚?” 秦星澜瞪回去,道:“秦衡之,你想打架吗?” 秦珩咋咋呼呼:“打就打!谁怕谁!” “得得”的马蹄声传来,马上之人不过十八九岁,剑眉星目,一身玄色锦袍,两肩各绣着金丝盘龙纹。 秦钦见了,在马上揖了一礼,道:“晋王殿下。” 晋王名唤沈昭,见到秦钦一行人,亦是笑道:“侯爷一家也是往城郊的马球场去?倒是正好顺路。” 永定侯府与晋王算不得亲近,但秦星澜与沈昭也算熟识。沈昭的母妃乃是当朝最受宠的贵妃萧氏,沈昭也极受建元帝的宠爱。 秦星澜和秦珩与沈昭寒暄几句,一起同行。 - 这城郊的马球场本是永乐长公主买的一块地,后被改做马球场,占地颇大。马球场边还建了几座别院,以供来人休憩。 “听说永定侯府向陈国公府退婚了。” “什么?不是说明年便要成婚了,怎么又退了?”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京城的贵女们自矜着身份,也不会像那些纨绔子弟一般出去整日里饮酒作乐遛鸟逗狗。每天的乐子除了吟诗作画,便只剩下哪家的姑嫂又起了争执,或是哪家的姑娘又许了谁家之类的传闻。故而永定侯府向陈国公府退婚也算是个不小的消息。 “喏,”一位贵女朝不远处的范白芷瞄了一眼,与女伴道,“听闻陈家二公子说非范白芷不娶呢。” “哟,毕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能得陈公子青睐也在所难免。” “话也不是这么说……说不定人家就是有手段呢。”另一位贵女刚听闻自己的未婚夫婿流连于秦楼楚馆,简直要咬碎了牙,忿忿道。 那几位贵女自以为的窃窃私语全都随着风进了范白芷的耳朵里,她咬了咬牙,手里的帕子已经皱的不成样子。 她自认名门闺秀、知书达礼,与陈旭上元节相会实在是一时为情所惑。被秦星澜看见闹了一场,她已经是懊恼不已,如今又做了别人的笑谈,这让她如何忍得了? 一阵马蹄声传来,随之是一匹白色骏马飞驰而来。马上的人一身红色锦袍,裙裾飞扬,发髻上的金冠在阳光下泛着光。少女额间一朵海棠花鲜红如血,一双凤眸仿若含了万千辉光,雪腮红唇,顾盼飞扬。 范白芷心中一阵酸涩,凭什么她秦星澜可以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她就要恪守女德教诲,生怕出错?秦星澜空有美貌与家世,哪里比得上她!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星澜:【看着秦珩】二哥,不如…… 秦珩:你想干嘛? 王淮:【皱眉】 第11章 打马球(2) 白马一声长嘶,秦星澜翻身下马,在一片艳羡的目光中朝坐在席位上的永乐长公主与荣安公主走去。 永乐长公主将手里的果子放下,笑道:“我就猜是你,只有你这样肆意洒脱,‘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荣安拈着一块桃花糕,笑道:“你啊,每次来都出尽风头了。” 秦星澜笑着向永乐长公主做了拱手礼,又朝荣安道:“怎的?你还怕我抢了你的风头不成?” 秦珩跟在后面过来,也向两人见了礼,笑道:“姑母与表妹许久未见,愈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了。” 永乐长公主笑道:“得了吧,你成日里夸人就这两句。亏你也是秦楼楚馆的常客,文人风/骚没学到半分,怕是只知道风花雪月了。” 荣安打量了秦珩一番,以帕掩唇咯咯笑了两声,道:“若非表哥是男儿身,我看这‘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非表哥莫属。” 秦星澜摇了摇头,佯作一本正经的模样,道:“非也非也,美色当前,还谈什么男女。” 秦星澜生平最喜美色,不管是好看的物什还是好看的人,都能让她多看两眼,多吃下两口饭。这也是她没有日常暴打秦珩的原因之一。 说话之间,秦钦与沈昭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过来了,几人见了礼寒暄几句,又见几匹马。 为首的一匹枣红色的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步伐轻盈,一看便知是不可多得的大宛良马。 马上一人身着赤色圆领窄袖袍,两肩具有金丝织就的盘龙纹,眉眼温和,一看便是温文尔雅的人,正是东宫太子沈晔。 沈晔身后又有一匹马,稍稍落后半个马身,马上的人便是齐王沈昀。沈昀今日仍是一件茶白色的锦袍,只是锦袍两肩多了金丝盘龙纹,显露了天潢贵胄的身份。 两人身后又跟着几个侍卫,皆是身长八尺、眉目端正,引得席上众人为之侧目。 两人下马,已有人上前行礼,沈晔眉眼间含了几分倦色,仍是端了一脸温和笑意一一与人交谈。 秦星澜上前拱手行礼,笑道:“太子殿下与齐王殿下可是许久未见了。” 沈晔莞尔,道:“自除夕夜宴一别,确实许久未见。阿澜这一身红衣,显得愈发出挑了。” 沈昀笑而不语。 永乐长公主携荣安公主款步而来,笑道:“可算等着了。太子这几日都忙着黄河监工一事,能来一趟,可是给足了我这个姑母的面子。” 沈晔一揖,笑道:“姑母说笑了,我知道姑母是说我来迟了,在这儿向姑母赔罪了。” 永乐长公主坦然受了这一揖,笑道:“别在这儿站着了,且先去席上歇息。这马球赛还得过一会儿,让人先把马牵下去吧。” 荣安与太子同是中宫所出,自然亲厚非常,何况沈晔位居东宫储君之位,一时之间人们都围着他转,倒显得一同前来的沈昀无人问津。 这样的一幕有过很多次,可秦星澜以往从未发觉过,如今是与沈昀有了些交情,她这才察觉到沈昀那处有些冷清。 秦星澜落后几步,与沈昀站在一处,抬眼先向他笑了笑,道:“那酒,殿下可收到了?” 沈昀习惯了在这样的场合被人忽视,也乐得清闲。秦星澜今日一身红衣艳丽无方,恍若烟火,更衬得眉眼如画。 初夏的阳光并不灼人,照在秦星澜的脸上,却晃了他的眼。 他掩下心中一丝异样,仍是平日里那带了几分玩世不恭的温和笑意,道:“酒很好。” 顿了顿,他眼里似是含了几分寂寥,道:“只是……辰昱以为表妹会亲自给我。” 秦星澜以为他是怪她没诚意,连忙道:“我若亲自登门拜访,难免有所不便,还望殿下勿怪。” 沈昀轻声一笑,道:“好。” - 男女七岁不同席,虽然本朝不甚讲究男女大防,但是明面上的样子还是得做一做,否则明日早朝便会有言官参上一本,说是有伤风化。 秦星澜与女眷们坐在一处楼阁休憩,荣安去找沈晔说话,她嫌热也懒得走动,被荣安笑了一句“你这会子怕热,待会儿打马球便不热了,分明是懒”。 荣安走后,秦星澜独倚阑干,一边扇着手里绘了山水图的折扇。 一旁的陈静姝想上前搭话,又想起前些日子永定侯府向陈国公府退婚一事,终于知道了上巳节那日为何秦星澜不愿意理会自己,此刻也不知该不该上前。 她性子柔婉,又自幼与秦星澜交好,秦星澜因陈旭一事连带着责怪她,她却也说不上半分怨怼,忽而抿了抿唇,还是款步上前,道:“这扇面可是宫中如意馆的方画师画的《江山图》?这字也像是翰林院的于学士提的诗。” 秦星澜瞥了她一眼,似是漫不经心道:“我觉得好看便拿来用,什么诗啊画的,我不懂,也做不来这附庸风雅的事。若陈姑娘要谈,不妨去找你未来二嫂。” 陈静姝只道她还在生气,轻轻地拈了她的袖子晃了晃,道:“阿澜……” 秦星澜又暼了她一眼,看她眼睛都红了,委屈得不行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这副样子又是做什么?我逗你玩儿呢。明明是你们陈国公府做人不厚道,倒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 陈静姝破涕为笑,道:“那你不生我的气了?” 秦星澜拉着她一起倚在阑干上,道:“我生你的气做甚?这是陈旭的事,与你何干。” 陈静姝嗫喏道:“我与二哥一母同胞,自然……” 她话音未落,只听得楼下一声马儿长嘶。两人齐齐往下一看,来人亦是一身红袍,正是皇长子赵王沈时。 沈时虽是皇长子,但并非中宫所出,其母乃是嘉嫔丁氏。 据说嘉嫔当初只是东宫的一个婢女,得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建元帝的宠幸,生下了沈时,这才当上了昭训。然而时至今日,丁氏也只坐上了嫔位,可见并不受宠。 赵王沈时身为皇长子,为人却是飞扬跋扈。若说秦珩勉强算是个纨绔子弟,那沈时绝对是京城纨绔子弟中的翘楚。 秦星澜再一看,心中啧了一声。沈时今日穿的与太子沈晔别无二致。虽说亲王常服同太子一般,但平日里各位殿下为了避嫌,免得让人说有夺嫡争位之心,都会刻意低调一些。但这位赵王殿下偏不,然而太子不在意,建元帝不出声,旁人也奈何不得。 秦星澜正与几位贵女说着闲话,有婢女上楼行礼道是时辰到了,马球赛该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星澜:啧啧啧。 沈昀:我媳妇儿关心我!!!【向全世界呐喊】 媳妇儿疑似直男,怎么办,在线等! 第12章 打马球(3) 秦星澜与林氏、陶蓁蓁坐在席上,望向马球场。 平坦开阔的马球场因为洒过油,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一声令下,有人掷出珠球,一道玄色身影当先驱马上前挥出手中月杖,击中那木制珠球。 是秦珩。 珠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奔向另一道玄色身影,却在半途中被另一根月杖拦下。沈昭反手一挥,珠球又奔向另一道赤色身影。 赤队一位年轻男子立马策马上前,想要挥动月杖击中那珠球,却被另一匹马一撞,不由得往旁边一歪。马儿扬起前蹄,那人差点便要摔下马。 沈时将人撞至一边,连忙挥杖一击,珠球腾空而起,撞进了赤队守着的球门里。 裁判高唱:“玄队胜一球!” 场边看台上登时响起叫好声。 击鞠常上第一球为重中之重,玄队旗开得胜。沈晔与永乐长公主都鼓掌叫好起来。 沈时坐于马上,脸上是止不住的得意。 沈昀驱马往那年轻男子处去了几步,问了几句,得知他安然无恙,点了点头,又对沈时笑道:“大哥好生厉害,也不让让我们。” 沈时扬了扬眉,睨了沈昀一眼,道:“三弟过奖了,马球场上本就是各凭本事,何来‘让’一说。” 言罢,他用力一击珠球,珠球往东边球门飞去,又被秦珩拦下。秦珩用月杖带着球往西边球门去,沈昭离他最近,便伸出月杖要来抢球。 沈昭要抢,秦珩毫不相让,你争我夺间,沈昀在马背上俯身冲过去,用了巧劲将珠球反手一击,珠球又飞向秦珩。 秦珩立马抓住机会用力将月杖一挥,击中珠球,珠球又转了方向飞向西边球门。 片刻后,珠球过球门。 裁判高唱:“赤队胜一球!” 赛事胶着,场边乐队演奏的《打球乐》已过了一半,两队各胜一球,胜负未分。 沈时一时没来得及拦截,眼睁睁见那红漆珠球过了球门,一时懊恼,猛地一拍大腿,心里咒骂一声。 珠球又被掷入场中,沈时一夹马腹,策马上前抢先击中珠球。珠球往东边球门奔去,沈昀一挥月杖将珠球拦下,击向另一边。 沈时眉头皱成川字,驱马上前便要拦截珠球,却未料到途中一根月杖先他一步将珠球一击,珠球又奔向另一边。 沈时一看,只见秦珩嬉皮笑脸地道了一句“赵王殿下,对不住了”,又驱着马往那边去了。 沈时一口气郁结在心,又不好发作出来,只得忍下,依旧策马去击球。 珠球在空中划过沈昀面前,沈昀坐在马背上侧仰了身子将珠球反手一击,珠球立刻奔向西边球门。 沈昭守在球门前,见珠球朝这边飞过来,策马腾起身子挥杖将马球一击,珠球又奔向另一方向。 就在沈昭落下身子的一刻,骏马似是受了惊吓一般,一声长鸣,忽而高高地扬起前蹄,发狂一般飞奔。 事情发生得极快,场上的人皆愣了愣,立马四散开来。沈昭哪里握得住发了狂的马的缰绳,坚持了片刻后便从马上坠下。 秦星澜听到看台上有人发出惊叫,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打马球极易出现伤亡,沈昭贵为亲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可如何是好。 “太医!快叫太医!” 永乐长公主见到场上沈昭坠马,惊得她立马站起,连忙尖声喊道。 场上的沈昀等人也立即翻身下马,奔过去查看沈昭情况。 沈晔从席位上站起,疾步上前。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有小厮连忙带了在看台上候着的太医过来,围着的人散开一些让太医至沈昭身边。来的人是太医院的张院判,张院判前些日子刚升到院判的位子,这便出了这样的事,饶是他对自己的医术有把握,仍是惶惶不安。 张院判检查了已经晕过去的沈昭的四肢躯干,不由得心中一沉,一滴冷汗几乎要下来了。 他颤颤巍巍地转过身,一揖道:“回禀各位殿下,晋王殿下他……左腿与左手都折了。” 场上之人脸色皆变了一变。 永乐长公主闻言已是脸色变了几变,她沉声道:“一定要治好晋王的手和腿,否则,你小心你的脑袋。” 张院判一惊,将腰弯得更低,连声道:“卑职遵命,自当全力以赴。” 永乐长公主脸色沉得吓人,对一旁瑟瑟发抖的仆人道:“那发了狂的马呢?这样的畜牲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处死!” 那仆人忙不迭道了是,就要去牵马。那大宛马已经被几个大汉制住,此刻也静下来,却仍是躁动不安地踢着马蹄。 沈昀忙止住他,道:“且慢!” 他转身向永乐长公主一揖,道:“姑母且听辰昱一言,这大宛良马是西域进贡来的,便是在沙场上也毫不胆怯。为何到了这马球场上便突然发了狂?依我之见,不妨先查查看那马究竟如何了,再杀不迟。” 沈晔沉着面色,点了点头,道:“明华亦如此认为。” 永乐长公主闻言思忖片刻,也是颔首,对那仆人道:“那便去查查看那马究竟为何发狂。” 那仆人领了命便去查看,张院判指挥着几个侍卫将沈昭抬到内间去。 秦星澜只站在一旁隐约看了个大概,回首与陶蓁蓁对视一眼。 沈昭坠马,击鞠赛也只好就此散了。 秦星澜将林氏、陶蓁蓁扶上永定侯府的马车,转头却见沈昀走过来。 沈昀先是向林氏与陶蓁蓁见了礼,又转头向秦星澜温声道:“今日之事,表妹可吓到了?” 秦星澜福了福身,道:“未曾,多谢殿下关心。” 顿了顿,她又笑道:“以前未曾听过殿下擅长击鞠,今日一见,殿下这马球打得极好。” 她想了想还是要恭维一下沈昀,伸手不打笑脸人,多拍拍马屁以后好办事。更何况,她想,沈昀今日打得确实不错。 她以为沈昀会谦虚地道一句“过奖”,谁料沈昀眼里的笑意含了掩不住的喜悦,似是被夸奖了的孩童一般,道:“你看见了?辰昱、辰昱真是太欢喜了。” 秦星澜瞧着沈昀眼里的欢喜,心中涌出几分内疚来,她本是恭维奉承一句,以为他只是客气两句,谁料他这般欢喜,倒像是当真了一般。 沈昀接着道:“辰昱本不擅长击鞠,但听闻表妹喜欢击鞠?” 秦星澜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心中生出一个令她不敢相信的想法:他是为了她去学击鞠的? 紧接着,她就听到沈昀温和的嗓音中又似乎带了几分局促不安,轻声道:“辰昱希望,有朝一日,能与表妹一同……” 他声音太低太轻,秦星澜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秦星澜眨了眨眼,左思右想不知道该回什么。沈昀似是看出了她的为难,笑了笑,道:“表妹路上小心。” 言罢转身离开。 秦星澜觉得奇怪得很,齐王看起来似是向她示好,可齐王分明是断袖,莫非,真如秦珩所言,是为了内阁首辅的势力? 她想不明白,转头正好对上马车里林氏与陶蓁蓁探究的目光,她挑了挑眉,问道:“做什么这样看我?” 林氏道:“这样吧,你的马让衡之牵着,你到车里来,我有些话与你说。” 秦星澜思忖着的大抵是与刚才的事相关了,于是依言登上马车。 马车上,秦星澜几人坐在摇晃的车厢里。 陶蓁蓁欲言又止,林氏道:“阿澜,你与齐王是什么关系?” 秦星澜只觉得这话似曾相识,忽而想起陶蓁蓁与秦珩都问过她这样的话,不由得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我与齐王能有什么关系?之前见过几面,大理寺承他一情罢了。” “那那只兔子灯?” 秦星澜望了陶蓁蓁一眼,陶蓁蓁抿唇一笑,不语。 秦星澜只好一五一十道:“那日上元节我正巧遇见齐王,他看我可怜给了我一只兔子灯,可惜我后来弄丢了。后来华严寺遇见他,他便又送了我一只。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她又道:“阿娘究竟想说什么?” 林氏缓缓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阿澜,你需得知道,我们永定侯府与林家是绑在一处的,在外人眼里,我们都是太子一党。” 秦星澜道:“为何?皇上最忌结党营私,太子表哥也绝不会做的。” 林氏道:“明华熟读孔孟圣贤之道,君子端方,行事光明磊落,可旁人不这么想。你以为圣上这些年为何扶持萧家?为何东宫太子妃只是一个五品官员之女?不过是为了打压林家,平衡权术。” 秦星澜又问道:“那……这与齐王又有何关系?” “齐王是已薨的文德皇后所出,这么多年一直不受圣上宠爱,可是……”林氏沉默片刻后道,“当年的事情,是说不清楚的。” “当年?” 林氏又道:“齐王看着远离朝堂,可有些人不会愿意的。你若对齐王有意,以后难保……” 陶蓁蓁轻声道:“阿娘,齐王他……阿澜心里肯定有数的。” 陶蓁蓁上一世因为侯府为奸人构陷,新帝下令抄家,这才记得新帝是齐王沈昀,那太子沈晔呢?她深居侯府,满心仇恨,与外界隔绝,只隐约记得似乎听到过消息,说是太子病逝。 她已经与秦璟商量着在外地买了几块地,用的是她母家的名义。等到建元帝薨逝前夕,她便想办法让秦璟辞官,再将秦家搬去江南,希望可以避开朝堂纷扰。 想到这里,陶蓁蓁略微安心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绵朵课堂开课啦!【并没有 此处的打马球主要借鉴唐朝,打马球又名击鞠、击球、波罗球,盛行于唐五代,是一种全民性体育活动。“鞠”是球,有拳头大小,彩绘其面,有“彩球”、“画球”、“七宝球”、“香球”和“珠球”等美名。球杖是木质,长数尺,杖头曲似初月,彩绘,所以又叫“月杖”。马球场平坦,以便策马驰骋、球的滚动。 此处参考书籍:《隋唐五代社会生活史》。 情节若与史料有所出入,是我架空哈哈哈哈 第13章 斗草花 一轮夕阳悬在西边的高墙之后,将周遭云絮染成紫金色。日落的余晖将庭院中树枝的影子投射在青石板上,拉得斜长。西府海棠将开未开,若有若无的芬芳气息萦绕整个月仪阁。 秦星澜坐在庭前一架秋千上,看着几个丫鬟坐在石阶上斗草花。这个道“我有金盏草”,那个对“我有玉簪花”。 珍珠举起手中一束草,道:“我有四季青。” 轮到玛瑙对了,她找了找采来的花和草,不知该如何作答,一时心急,脱口而出道:“我有百日红!” 珍珠笑骂道:“胡说!紫薇花要初秋才开呢!” 玛瑙黑亮亮的眼珠一转,朝秦星澜努了努嘴,理直气壮道:“我说我们姑娘呢,我们姑娘生得这般好看,可不是人比花娇?” 院子里的人听了这话全都笑开了,秦星澜脸上笑意满满,啐了一口,道:“你这小蹄子,斗不过人家倒拿我来说嘴了?看你嘴甜,且先放过你,不撕你的嘴了。” 玛瑙爬起身,装模作样地学了戏里的小生揖了一揖,道:“多谢姑娘!” 秦星澜见了笑得更欢,指着玛瑙扬声道:“我不放你了!珍珠,快些撕她的嘴!” 庭院里这边人正闹着,那头外院洒扫的小丫鬟进来通报道是少夫人来了。 “大嫂?”秦星澜止了动作,道,“还不快请进来。” 小丫鬟福了福身又出去了,秦星澜起身迎了出去。 陶蓁蓁已换上了家中常穿的素色袄裙,见了秦星澜便笑道:“你们这院子好生热闹,我在外头都听见了,这是在做什么呢?” 秦星澜笑道:“能做什么,小丫鬟们斗百草呢。” 陶蓁蓁与秦星澜进了里屋,道:“我有话同你说。” 秦星澜眨了眨眼,心想陶蓁蓁大概是想说白日里晋王坠马的事,便颔首让一干丫鬟们都退下了。 秦星澜不待陶蓁蓁开口,先问道:“大嫂可是想说晋王的事?” 陶蓁蓁点了点头,道:“阿澜有什么看法?” 今日打马球,晋王骑的马突然发狂,致使晋王坠马折了一手一腿,这自然不是小事。可最令她不安的是,那马原本是圣上赏赐给太子沈晔的。进贡来的马,自然不会是被一个马球便吓到了。看那马的样子,也不像是有疾,突然发狂,很难不让人猜想是否有人做了手脚。 后来派人查看也得知,是有人在马鞍下扎了几根银针。那银针陷入马鞍一寸,其余便露在外。刚开始马并无所觉,骑马击鞠,难免颠簸,那银针便扎进马的皮肉。那大宛马受了痛,当即飞奔,狂躁不安起来。 在太子的马上做手脚,居心叵测。 那马本来并无异样,是仆人牵去喂了草料后才出的问题,不管是永乐长公主指使,还是另有他人,这都与永乐长公主脱不了干系。 秦星澜沉吟片刻后道:“击鞠一事本就危险,若不小心坠马,摔伤事小,被奔驰中的马踏伤,那才是最严重的。今日之事,晋王已经很幸运了。” “莫非,今日之事是针对太子?”秦星澜抿了抿唇,说出心中猜测,“赵王?” 本朝立储,向来立嫡立长。皇后只有太子一个儿子,若嫡子一死,便要立长子。若太子一死,东宫自然落入赵王囊中。 陶蓁蓁道:“赵王是有嫌疑,可其他人呢?” 秦星澜蹙了蹙眉,道:“其他人?齐王?依你所说,齐王最后确实……” 今日看上去是晋王坠马,可若非晋王在马球赛前骑了太子的马,今日坠马的便是太子,可见那在马鞍下放针之人是针对太子。 如此一来,不止秦星澜会怀疑赵王,建元帝也会怀疑赵王。建元帝尚在东宫时,虽身为太子却受到多方打压,经历多少明枪暗箭,甚至有人提议废嫡立长。故而建元帝登基后最忌讳结党营私,也最不喜夺嫡争储。 若太子出了事,圣上疑心赵王,疏远赵王,最得利的不就是齐王沈昀? 陶蓁蓁摇了摇头道:“你只记得齐王会登基,却忘了在齐王之前,晋王会登上帝位。” 陶蓁蓁当日只是提了一下,秦星澜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她忧思成梦,后来方信了陶蓁蓁的话。此刻听她又再提起,不由得轻吸了口气。 这还挺复杂? 秦星澜犹豫着道:“你是说……晋王故意做局,骑上太子的马,让自己坠马受伤,再让圣上怀疑赵王?” 陶蓁蓁点头,道:“这只是我的猜测。” 秦星澜蹙了蹙眉道:“可是萧贵妃这般受宠,晋王也是圣上最宠爱的儿子,他为何要做这个局呢?” 陶蓁蓁道:“这些日子我旁敲侧击地打听了很多事。据说萧贵妃原本只是掖庭一个小小的浣衣婢女,有一日被那时尚未得圣上重用的萧原见到了。据说萧氏肖似文德皇后,萧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圣上见到了萧氏,圣上这才宠幸了萧氏。萧氏也从一个宫女一路升至贵妃,享了无尽的荣宠。” 秦星澜闻言忽而想起,有一年中秋,永定侯府历年中秋都会入宫参加中秋宴。宴毕建元帝径直去了萧贵妃宫里。她还记得那一日的月亮又大又圆,就像是银盘里的豆沙馅月饼。 她的姨母,林皇后,坐在偌大的宫殿中央,一脸寂寥与苦涩地对她道:“阿澜,你永远别想和一个死人争。” “萧贵妃能有今日,一是靠她的美貌,二是靠萧原的提携。可萧贵妃再受宠,终究越不过皇后娘娘。圣上身处东宫时因先帝的宠妃受了不少打压,与宠妃之子,也就是当时的魏王更是水火不容,所以圣上决不可能废嫡立宠。嫡子坠马而亡,长子又失宠死得不明不白,晋王住进东宫岂非轻而易举?” 秦星澜问出心中疑问:“晋王……是如何登上帝位的?” 陶蓁蓁垂了鸦睫,轻声道:“再过几年,太子会病逝,太子之位悬空。后来赵王兵变被诛,齐王下落不明,圣上……薨逝。晋王登基那天,齐王率领军队攻入京城。晋王身死,齐王登上帝位。” 秦星澜沉默不语。 太子病逝,赵王被诛,齐王不明,晋王登基。 秦星澜蹙了蹙眉,方要开口,又听得守门的小丫头匆匆来报,道是夫人来了。 秦星澜倒不奇怪林氏会来,与陶蓁蓁一齐起身,抬步出了屋。 只见林氏一脸愁容行色匆匆,秦星澜有些惊讶,问道:“阿娘,怎么了?” 林氏叹了口气,沉声道:“前些日子黄河决堤,圣上派了太子做监工。你阿爹方才听到消息,道是今日有言官奏参,黄河沿岸的工程有官员贪污,克扣公款,以至于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圣上龙颜大怒,派人彻查此事。” 陶蓁蓁蹙眉道:“阿娘这样匆忙,莫非此事与夫君有关?” 林氏点了点头,道:“此事户部自然脱不了干系,承圣上信赖,派了怀之去章州彻查此事。可是,听闻那地方的百姓因为过不下去,揭竿而起了,怀之此番前去,实在令我担忧。” 秦星澜心中一凛,连忙转头望向陶蓁蓁,问道:“大嫂,梦中可有此事?” 陶蓁蓁仔细想了想,道:“夫君并无大碍,只是,我隐约记得……据说齐王微服私访,在当地被困住了,好些日子才出来。至于到底发生了何事,我倒是没印象了。” 秦星澜挑了挑眉,齐王被困?这是多好的抱大腿的机会!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若是能英雄救美,沈昀定会心生感激,这样永定侯府不就攀上了新帝? 思及此处,秦星澜不由得弯唇一笑,对听不明白的林氏说道:“齐王与大哥何时启程?” 林氏道:“明日。怎么?你……” 秦星澜打断了她,笑眯眯道:“我放心不下大哥,等大哥在那里安置好了,我便去看看他。” 林氏连忙道:“去不得!那儿有刁民作乱,你大哥去,我尚且担忧,你一个女儿家……” 陶蓁蓁也蹙了眉,劝道:“阿澜毕竟是姑娘,这样太危险了。” 秦星澜上前拽住林氏的手,道:“大娘、嫂嫂放心,我骑马射箭哪样不比大哥强?我此番去,说不定还能保护大哥呢。” 林氏坚决道:“不可不可。” 秦星澜眼珠一转,知道是说服不了林氏的,瞬间改了主意,佯作失落,叹了口气道:“那好吧,我不去就是了。” 林氏盯着她道:“你别这会儿这样说,待会儿又偷偷自个儿跑出去了。” 秦星澜道:“阿娘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的。” 闻言林氏仍是不大放心,又叮嘱了珍珠和玛瑙看好秦星澜,这才与陶蓁蓁离开。 秦星澜目送二人离去的身影,心想,我不会自己一个人跑去,但是我可以和秦珩两个人一起去。 这般想着,她抬步出了院子往秦珩院子去。 听小厮说秦珩正在书房,秦星澜还挺惊讶。她挥手拦住要进去通报的小厮,蹑手蹑脚走进书房,只见秦珩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册书卷,却半晌不曾翻动一页。 秦星澜见状“扑哧”一笑,道:“别装了,书都拿倒了。” 秦珩闻声,抬眼见是她,将手中书卷往桌上一搁,道:“你来作甚?” 秦星澜负着手踱步至他面前,道:“大哥与齐王要去章州彻查当地官员贪污,你去不去?” 秦珩挑眉,有些讶异地看着她道:“去那儿干什么?” 秦星澜道:“自然是有用了,你就说去不去吧。” 秦珩摇头,道:“不去。” 秦星澜撇了撇嘴,道:“不去算了,我自己去。” 言罢,不待秦珩开口,转身便离。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星澜:英雄救美! 沈昀:emmmm 第14章 章州行 秦星澜回去后便吩咐珍珠与玛瑙收拾行囊,珍珠忧心道:“姑娘,这太危险了。” 秦星澜道:“怕什么?我们扮了男装,一去章州便到知州府上去。” 珍珠与玛瑙自然劝不动她,对视一眼,只好去收拾了行囊。 秦星澜在府中安安稳稳地呆了一日,翌日清晨便换上了男装。因为珍珠不会骑马,秦星澜便让珍珠留下,和玛瑙一起偷偷溜出院子,去西南角的马厩偷马。 谁料她方至马厩,便见一身着月白色窄袖圆领袍的身影倚在柱子上。 熹微天光下,少年松松垮垮地倚着,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草叶,显得放/荡不羁又玩世不恭。 秦珩见到她,伸手取下嘴里叼着的草叶,道:“来了?走吧。” 秦星澜见着他却并不觉得意外,挑了挑眉,道:“怎么?不是不去吗?” 秦珩笑着睨了她一眼,一本正经道:“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可是阿娘昨日吩咐了,说你肯定要去章州,让我陪着。我这是孝顺,父母之命不敢不从。” 秦星澜是林氏唯一的女儿,也是最宠爱的孩子,自小在身边养大,再熟悉不过。她眼珠一转,林氏便知道她打什么主意。 林氏知道越是不让她去,她越是要去,索性让秦珩陪着她,多带几个侍卫,她还放心些。 既然已经被知道了,自然不必再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秦星澜与玛瑙大大方方地牵走了马厩里的马。 秦星澜本是想走偏门,不会过于引人注目。秦珩却道:“走什么偏门?我们堂堂侯府的公子和小姐,要走就走正门。” 秦星澜无奈,只得跟着他出了正门,只见门前街上竟然停了一支车队。 有车有马,跟着十来个侍卫,皆是府上精锐。 秦星澜见到这阵仗,不由得愣了愣,道:“这是?” 秦珩笑得一脸嚣张,道:“在京城,我们是去江南别庄游玩。出了京城,我们便是回江南探亲,路过章州。” 秦星澜挠了挠头,道:“你这准备得还挺周全。” 秦珩道:“这是阿爹吩咐的,说是莫在路上让人欺负了,丢了永定侯府的脸面。” 秦星澜心知秦钦是担心他二人在路上遇到歹人,所以派了这么多侍卫跟着,不由得笑了。 秦星澜笑道:“这样一来,怕是全京城都要知道我们要外出了。” 秦珩将手中草叶随手一丢,一踩马蹬,轻轻松松上了马,道:“那又如何?我们永定侯府从来不知‘低调’二字怎么写!既然要出去,阵仗就是要大,才配得上我们永定侯府高调的名声!” 秦星澜扑哧一笑,也跟着骑上了马,一行人出了城门往章州方向去。 - 初夏,铜钟山。 铜钟山名字中虽有一个“山”字,但观其高度,只是比一般丘陵要高些。因为远看如同铜钟,所以在百姓口中叫做“铜钟山。” 江明生,章州城太平县人士,集全家之力供着读过几年私塾,做了三年童生,死活考不上秀才。望子成龙的江父过世后,江明生索性“弃文从武”,在太平县街上做了屠户,一双杀猪刀舞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 黄河决堤后,江明生老婆孩子都淹死了,前不久他六十岁的娘也饿死了。江明生觉得活不下去了,愤然揭竿而起,召集了一帮同样活不下去的人上了铜钟山,占山为王。 既然有了组织,自然要给组织取个名儿,江明生没什么主意,此时二当家——一个卖炊饼的,提议,不如叫黑风寨。 黑风黑风,又黑又风,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江明生很满意,一拍大腿,就这样定下来了。 铜钟山不算什么易守难攻的地方,然而城中的官兵们自顾不暇,哪有空镇压这些山匪,黑风寨竟然在此处也立了一段日子。 可城里因为洪水饿殍遍野,城外又有谁吃饱了撑的跑到灾区来,故而黑风寨虽然听起来凶神恶煞,实则几乎粮绝。 多亏了前几日来的军师,跟路过的车队谈判得了许多粮食,这才让寨子里许多饿得嗷嗷叫的老弱妇孺吃饱了饭。江明生对于军师,又感激又崇拜。他不是读书的料,因此对于读书人便十分敬重。 军师入城了,这一日江明生又一次站在山上眺望远方,想着过几日的粮食该怎么办。江明生正愁苦着,余光瞥见一队车马不紧不慢地路过。 这一队车马,为首的是两个锦袍玉带的年轻男子,身后跟着一辆马车并十几个侍从。有人有马有车,那自然就有粮。 看起来还很有钱。 嘿!到手的鸭子可不能飞了! 江明生当机立断,抄起家伙就带着还能走动的人往山下冲。 - 秦星澜一行人自京城至章州,走走停停,将路上驿站歇了个遍,过了半个月,这才进了章州地界。 孟夏四月,路两边的树枝繁叶茂,林荫下带了几分凉意。 秦星澜骑着马,想着侯府的西府海棠应该开了,等过段日子便能结果,摘了做蜜饯果脯,酸酸甜甜,甚是可口。 她这厢正想着果脯蜜饯,忽而便见十几个人拦在路中央。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留下买路财!” 那结巴的一下是因为江明生看清了秦珩的脸。 那真是个男子? 秦珩沉了脸色,正要开口,秦星澜却先他开了口。只听得她甚是兴奋地大声道:“壮士!” 秦星澜无聊时看了很多话本子,里面不乏什么相府千金半夜跟爬墙的书生交欢啦,什么小姐被山匪劫走书生历经千难万险救了小姐啦,这样的剧情。 秦星澜对于千金和书生没头没脑的爱情没什么看法,只记得话本子里的山匪一对斧头很厉害。 眼前这个山匪,虽然没有一对斧头,但是一对杀猪刀,也能凑活。 秦星澜在马上行了个抱拳礼,粗着嗓子道:“这位壮士!你可是这山上的寨主?” 江明生第一次听到有人喊他壮士,害羞之余难免有些激动,挺了挺胸膛,道:“没错!俺就是这铜钟山黑风寨的寨主!” 秦星澜点头,一脸正色道:“黑风寨?好名字!” 江明生嘿嘿笑了两声,道:“小兄弟好见识!” 秦星澜看了看江明生身后的老弱妇孺,沉声道:“相逢即是有缘,如今章州城不太平,我这里还有三袋干粮,我愿意都送给壮士!壮士意下如何?” 章州城洪水方过,虽然朝廷派了钱财人力去赈灾,可看这些落草为寇的人便知道,这本该用来赈灾的金银全都落入了当地官员的口袋里。这些人里还有老弱妇孺,看起来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眼看着马上要到章州城了,将粮食给了他们也无所谓。 江明生一听甚是激动,当即道:“英雄!你这是个大好人!俺要和你结拜!” 秦星澜闻言,笑道:“好!那我们便是兄弟了!” 江明生道:“我们绿林有我们绿林的规矩!小兄弟!来!我寨子里虽然没了酒,但好在这铜钟山上有一甘泉,我们可以以水代酒,结拜为兄弟!” 秦星澜想起陶蓁蓁说齐王会困在章州,不如便利用这些山匪,也好制造机会。反正有这些侍卫在,也不怕什么。 秦星澜当即翻身下马,道:“好!大哥!” 秦珩见此一幕傻了眼,发生了什么她就跟一个见面不到一刻钟的山匪称兄道弟了? “等等!” 秦珩下了马拽住秦星澜,然后在秦星澜和江明生的注视下,沉默了片刻后道:“……我跟你一起去。” 秦珩站在名为黑风寨大本营实则是个小破楼的黑风寨前,脑子里还在想,我为什么一时冲动跟秦星澜一起上山? 秦珩看了看身后站着的一群侍卫,再看看面黄肌瘦毫无战斗力的老弱妇孺,心里终于有了几分底气。 寨子里秦星澜已经和江明生一人一碗水干了,然后称兄道弟了。当然秦星澜偷偷将水换成了自己带来的。 “俺姓江,叫明生,你以后就是俺的弟弟了!嘿嘿嘿。” “我、我叫秦澜,你以后就是我的哥哥了!哈哈哈。” 江明生刚认了个弟弟,很是高兴,吃着干粮就更是高兴。他豪放不羁地咬掉半个烧饼,挠了挠头问道:“弟啊,你们怎么到章州来了?” 秦星澜叹了口气道:“我们是回江南探亲的,章州是必经之路,没想到这里竟然……唉。” 说罢,她又叹了口气,紧接着又道:“不过,听说朝廷派了官来彻查章州官员贪污的事儿,那些鱼肉百姓的酒囊饭袋,一定会被革职查办的!” 她看起来颇是义愤填膺,握了握拳,一副热血男儿的样子。 江明生道:“前几日是来了个什么官,还想要招安我们,谁知道存的什么心思!不过是官官相护罢了!我呸!” 秦星澜心想他说的应该是自家大哥秦璟了,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 她方说罢,只见一颀长身影从外进来,见了秦星澜与秦珩,竟是一愣。 江明生瞧见了他,连忙笑道:“军师啊!你终于来了!” 秦星澜望过去,也是一愣。 那男子身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素色布衣,却衬得他肩平腰细风度翩翩,再看他脸上却戴着一个面具,遮了大半张脸。 那身形却很是熟悉。 作者有话要说:  江明生: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秦星澜:壮士! 秦珩:……什么鬼? 沈昀:…… 这一章莫名沙雕【。 第15章 章州行(2) 秦星澜与秦珩对视一眼,皆觉得眼熟,但因为面具遮住了那人大半张脸,故而秦星澜一时也认不出那人究竟是谁。 江明生迎了上去,颇为亲近地问道:“军师此去城中,是为何事?” 军师朝江明生拱了拱手,道:“此去城中,是为打探情况。” 那军师看上去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一开口的嗓音却是低沉沙哑,似是石头狠狠刮过。 江明生又问道:“那情况打探得如何了?” 军师道:“朝廷派来了京官,是为彻查章州官员贪污赈灾钱款一事。听说这位官员,乃是京城哪个侯爷的世子,进了户部。” 言罢,他似是有意无意地看了秦星澜一眼。 江明生“哼”了一声,摆了摆手道:“官官相护罢了!信不得他们!” 那军师似乎是笑了笑,道:“不然。听闻那京官雷厉风行,已经将事情查得差不多了。原来这章州同知丁翰友乃是宫中某个贵人的亲戚,仗着与皇室有几分关系便欺上瞒下、鱼肉百姓。知州宋柏懦弱无能,管教下属不力,竟然让章州出现了这等事。只待那京官回京向圣上禀明此事,将一干人等革职查办。” 江明生有些疑惑,道:“真的会革职查办?” 军师点了点头,道:“朝廷会再次拨款赈灾,这次必定没有官员再敢贪污。” “那就好,”江明生沉吟片刻后,道,“那这黑风寨……” 军师沉默片刻后道:“黑风寨不急,待我过几日再带大哥去和那京官议事,商讨黑风寨的事。” 江明生点了点头,似乎很放心那军师,道:“那这事便靠你了!” 秦星澜突然想起,齐王不也来了章州吗? 她还未入章州,不能确定沈昀究竟在章州何处,只是她心里一冒出这个想法,越看那军师越像沈昀。 身材像,举止像,除了嗓音。不过这世上奇人异士颇多,听闻江湖有易容一术,兴许便有人制出了能改变嗓音的药呢? 军师颔首,抬步便要离,秦星澜忽而道:“且慢。” 她一出声,旁边默不作声的秦珩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军师闻言转过身,望向秦星澜,却并不言语。 秦星澜起身,笑着向他一拱手,道:“我是江大哥的结拜兄弟,姓秦,单名一个澜字。敢问军师大名?” 江明生一拍脑袋,道:“是俺疏忽了!忘了介绍!”说着又一指军师,道:“澜弟,这是我们黑风寨的军师,姓曲,家中排行第五,你叫他曲五就好了。” “军师,这是我方才结拜的兄弟,秦澜。” “曲大哥,”秦星澜笑了笑,问道,“不知曲大哥在章州城中可见过一个身形与你差不多,面容清秀俊朗的男子?” 曲五笑得极淡,道:“见过,也未见过。身形与我差不多,面容清秀俊朗的男子这般多,在下也不知是否见过。” 难道她猜错了? 秦星澜不死心,上前一步,道:“曲大哥能否将面具摘下?我看着曲大哥……很像一个相识之人。” 江明生在旁边愣了愣,闻言连忙道:“澜弟,军师戴面具是因为脸上有疤痕,这你就别看了吧。” 曲五倒是不以为怵,垂眼笑了笑,道:“既然秦兄弟想看,在下自然不能不给江大哥这个面子。”言毕,他摘下面具。 剑眉星目,鼻梁挺直,一道疤痕从左眼眼眶蜿蜒至右边颧骨,几乎要伤了一只眼,甚是可怖。眉眼与沈昀有几分相似,但绝不是他。 人家已经将面具摘下来给她看了,她总不能再让人家扯下脸皮,让她看看是不是易了容吧? 秦星澜一时有些讪讪,道:“原来不是啊……抱歉,曲大哥。” 曲五摇了摇头,复又将面具戴回去,道:“无妨。”言罢转身便离。 江明生看了看曲五,又看了看秦星澜,追过去道:“军师!俺送送你,俺送送你。” 秦星澜转眼对上秦珩不赞同的目光,瞪了他一眼,也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她倒不急着进章州城去找秦璟,若是让他知道了,指不定又是戒尺打一顿或是扔去跪祠堂。 她由二当家领着在黑风寨里转了转,不过黑风寨实在没什么好看的。这铜钟山上本也有人家,洪水过后死的死逃的逃,留下了几幢楼。江明生等人便将几处当作大本营住了下来。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她与二当家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咳,”秦星澜握拳捂嘴咳了咳,道,“二当家的,我自己逛逛就好了。” 二当家咧嘴一笑,连忙道:“好好好,你自个儿逛哈。”说完又跑进屋听秦珩侃天侃地去了。 秦星澜转了转,便转到了后山。若说前山还有住房,后山便只余郁郁葱葱的山林。铜钟山地势不算太高,但终归是座山,因此此次黄河决堤,洪水冲毁许多庄稼田地房屋树木,山上却还算保留完整。 后山有几棵参天大树拔地而起,遮天蔽日,日光从枝叶缝隙间细细碎碎地洒下来。有几只布谷鸟隐于林荫间,好奇地看着这个外来客。 秦星澜也有随建元帝秋日围猎过,可那毕竟是皇家猎场,与这样的山林又有不同。她第一次一个人身处这样的荒山野岭,换作别的名门闺秀只怕早就惶惶不安了,她竟然觉得分外新鲜。 这儿瞧一瞧,那儿看一看,不知不觉,乌金西坠,日落的余晖泛了黄,似是将万物笼了一层纱。 “咯咯咯。” 前方不远处的草丛间传来声响,秦星澜蹑手蹑脚走过去一看,竟是一只羽毛色彩鲜艳的稚鸡。那稚鸡看见秦星澜,“咯咯”了一声,歪了歪头。 秦星澜脑海里突然冒出稚鸡汤、烤稚鸡、凉拌鸡丝等各种美食,顿时两眼弯弯一笑,轻声道:“来来来,别怕,进了我的肚子就好了。” 秦星澜一边说着一边放轻了脚步往那处走,没走几步,只觉得脚下一空。那稚鸡“咯——”的一声长鸣,扑棱着翅膀竟是飞走了。 秦星澜跌进了一个坑里,那坑并不很深,但她也摔了个结实,疼得龇牙咧嘴。她看了看左右的泥土,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可能是一个陷阱,用来困住野兔之类的小动物。 她坐在坑里有些懵,脚踝处的疼痛唤回了她的意识——脚崴了。 她尝试着站起来,脚踝处钻心的疼痛阻止了她。她无奈地看了看伤了的脚踝,仰头大喊:“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此处也算是荒郊野岭了,若是没有人来救,她就只能等秦珩来找她了。 幸运的是,她刚喊完不久,便有一张脸从陷阱上方探过来。 一张被面具遮掉半张脸的脸。正是曲五。 秦星澜立马大喊:“曲大哥!救我!” 曲五不知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后道:“求我啊。” 秦星澜愣了愣。 嗯?她秦星澜是什么人? 永定侯府的嫡女!皇后的外甥女!内阁首辅的外孙女! 那是一般身份的人吗?她会低声下气地求人吗? 会! 秦星澜毫不犹豫,生怕他反悔一般,立马道:“求你!” 曲五没想到她求得如此干脆,愣了愣,随即大笑,伸出一只手,道:“拉住。” 那只手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连指甲都修得整整齐齐。秦星澜此刻早没了什么女子的娇羞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想法,伸出手握住那只手。 有点凉。这是秦星澜的想法。 曲五握住秦星澜的手,有意无意地,食指滑过那温暖柔软的掌心。他将她往上拽,秦星澜一只手握住他的手,一只手借力往上攀,谁料她脚下一滑,身子往后一仰,竟将曲五也一并拉下了陷阱里。 秦星澜跌坐在地,曲五往下一坠,一时躲避不及,正对秦星澜。幸亏曲五将胳膊往地上一撑,再往旁边一滚,这才避免了直接压到秦星澜的尴尬。 他闷哼了一声,一抬头正好磕到了秦星澜的下巴,疼得她顿时“嗷呜”一声。 秦星澜眼泛泪花,捂着下巴委委屈屈。 军师缓缓坐起身来,道:“抱歉。” 他抬眼正对秦星澜一双漆色的眸。秦星澜是远山眉、丹凤眼,看上去很是英气,他从未见过她这小哭包的模样。如今她眉头微蹙,眸里含了泪,鼻尖红红的,只令人心生怜爱。 秦星澜抿着唇摇了摇头,声音越来越低:“是我把你拉下来的,怪我。” 这个陷阱不大,一个人还好,两个人就显得有些逼仄了。两个人挨着坐,秦星澜一抬眼便见军师掩在面具下的侧脸。 那是一双桃花眼,似是如意馆最好的画师用狼毫笔精心描绘的工笔画,在眼尾收成一道线。有细碎的日光从外洒进来,他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似是察觉秦星澜的目光,曲五转过眼望向秦星澜,却不言语。 那双眼与之前那双眼又不同了。 秦星澜思忖片刻后,勾唇一笑,梨涡轻陷,道:“你就别装了吧。” 曲五闻言在面具下挑了挑眉,轻声一笑,道:“你怎么知道?” 说着,他伸手摘下面具,露出面具下的脸。 正是齐王沈昀。 作者有话要说:  曲五:史上掉马最快的男主。 秦星澜:机智如我。 秦珩侃天侃地:我跟你们说啊,据说五百年前…… 第16章 章州行(3) 军师摘下面具,露出那如玉的脸,正是齐王沈昀。 秦星澜眨了眨眼,道:“我诳你的。” 没想到你这么好骗。秦星澜没敢说出来。 沈昀闻言愣了愣,随即低声轻笑起来。秦星澜与他挨得近,仿佛能听见他胸腔震动的声音。她后知后觉地察觉他们离得太近了,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沈昀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往后一仰靠在泥土壁上,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抬眼又是温和笑意,道:“表妹真聪明。” 秦星澜心里揣测,之前那完全不同的一张脸,应该是易容术吧。 这般想着,秦星澜忍不住偷瞄了沈昀几眼。 她之前与沈昀见得不多,只有几次也都隔着些距离,如今离得这般近了,她才惊觉沈昀这张脸,生得真是好看。 鸦睫微颤,鼻梁挺直,唇很薄,棱角分明,白皙如玉。他闭上眼,便是沉静如水遗世独立的高岭之花。可偏偏那双桃花眼里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与情意,再添上几分戏谑,显得玩世不恭又洒脱不羁。 他哭起来是什么模样? 秦星澜怔怔地看着沈昀,心里忽而冒出这个想法。就在此时,沈昀突然抬眼正对秦星澜的目光,问道:“怎么?” “唔,有没有人说过,殿下生得很好看?” 可惜是个断袖。多少京城贵女美梦破碎啊! 沈昀闻言又是一愣,随即莞尔,道:“不曾。表妹觉得……我很好看?” 秦星澜很是大方地点了点头,道:“是啊。” 沈昀忽而身子往前一倾,秦星澜本就坐在陷阱一隅,他这般一伸手便几乎是将秦星澜整个人圈进了怀里。 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钻入秦星澜的鼻中,那是雨后清晨一般干净的味道。 自及笄以来,秦星澜第一次与男子离得这般近,双颊不禁飞上了一抹红晕。 沈昀伸出左手取下秦星澜发上的一片草叶,随即往后一仰又靠在那壁上,似是漫不经心道:“天快黑了。” 夕阳从树梢沉下去,天光逐渐暗淡,山林间的鸟儿三两成群地归巢。一只麻雀“啾”地一声划过上空。 秦星澜抬头看了看天色,眉头微蹙,心头那点旖旎羞怯消失得一干二净。 沈昀又道:“听闻山林里,夜里有野狼出没。” 秦星澜围猎时多猎的是鹿、狐之类的,野狼是未见过的,何况如今她赤手空拳,怎么打得过野狼呢? 她顿时露出愁苦的神色,道:“那怎么办啊。” 她复又抬头望向沈昀,目光灼灼道:“不知殿下武艺如何?” 沈昀轻笑一声,道:“没有。” 秦星澜眼里希冀的光熄下去,小声道:“那……没关系,秦珩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沈昀坐在那儿,半张脸掩在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看上去很是寥落。秦星澜心中一动,伸手拍了拍沈昀的肩,似乎是安慰他道:“别怕,实在不行,还有我呢。” 沈昀怔了怔。 文德皇后生下他时难产而亡,他自幼丧母,建元帝一方面刚登基不久忙于政务,一方面因为对于文德皇后的愧疚,一直不肯见他。 他虽贵为大楚皇子,却被遗忘在深宫里,身边只有一个嬷嬷和一个小太监。建元帝对他的漠视与疏忽几乎摆在明面上,没有人敢亲近他,也没有人肯亲近他。 文德皇后薨逝后,过了十年,中宫易主,立政殿里里外外的宫人婢女换了个遍。他的“母后”也变了,变成了林首辅的嫡长女林氏。 林皇后母仪天下,为避免世人说她苛待文德皇后的孩子,也时常来探望,他都称病不出。他明明一个人过得好好的,没有阿爹也没有阿娘,他也过得好好的。 他时常坐在院子里,一个人抬头望着天上云卷云舒,望着春日的燕子划过长空。他也时常关上门,一个人坐在没点蜡烛的屋子里,置身于黑夜,享受着暗无天日的时光。 现下这样的情况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第一次有一个人跟他说,别怕,有我呢。 沈昀默不作声,秦星澜一时也有些尴尬,她试图起身去查看周遭的情况,脚踝处的刺痛再次提醒她,她脚崴了。 “嘶——”钻心的疼痛让秦星澜倒吸了口凉气。 沈昀回过神来,视线望向她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脚踝。 “脚崴了?” 秦星澜点了点头。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沈昀左手扶着泥土壁站起来,试图找一些可以借力的东西。 秦星澜静静地望着他的动作,视线落向沈昀垂着的右手,发觉他一直没动过右手。 她记得沈昀打马球时用的是右手。 秦星澜轻声出言:“你的右手……” 沈昀背对着她,闻言淡然道:“折了。” 秦星澜抬眼打量了这个陷阱的高度,思忖片刻后道:“要不你踩着我上去?” 沈昀颇为讶异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秦星澜一本正经道:“你看,我脚崴了,又不能踩着你上去,那只好你踩着我上去了。能上去一个是一个嘛。” 这个秦家小姐倒是奇怪得很,丝毫不把自己当作女子看。 沈昀忍不住笑了笑,道:“不必。” 原本在秦星澜的设想中,应该是沈昀被困,她从天而降,英雄救美。这下可好,两个人一起掉坑里。英雄没做成,还把脚给崴了。 秦星澜心里很是惆怅,忍不住叹了口气。夏季的白日尚算炎热,太阳落山后,白日的炎热偃旗息鼓,只剩下夜风席卷而来的凉意。 秦星澜一口气尚未叹出,被凉意一激先咳了咳。 沈昀伸手将外袍脱下来,随手一扔,兜头将秦星澜罩住。 他不咸不淡地道:“天气冷,小心着凉。” 若说方才两人挨得极近,只是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鼻尖,这下那干净得如雨后清晨的气息便笼罩了她整个人。 陌生的气息环绕,秦星澜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人家怕我冷着了凉,所以将衣服给我披着罢了,别慌别慌。 秦星澜一颗心如小鹿乱撞,心中碎碎念。 “阿澜——” “军师——” 远处传来秦珩与江明生的声音,夹杂着其他人的呼唤。 秦星澜心知是秦珩见她久久不归,出来找她来了。 “这里!” 她连忙将那外袍一扯,一声大喊,兴奋地想要起身,扶着泥土壁随手一拽沈昀的袖子,却将猝不及防的沈昀拽了个踉跄往后一倒。 秦星澜下意识地扶住他,奈何她正坐在地上,沈昀一下子跌进她怀里。 秦星澜被他一撞,靠在墙上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撞出来了。 沈昀只着了一件单衣,感受到身下的柔软与隔着衣物传来的温度,心中突然慌了慌,兀自镇定下来,随即坐起身,低着头往后退了退。片刻后,他嗓音里已然添了几分戏谑,道:“男女授受不亲——表妹可要负责。” 秦星澜哑口无言,你方才可不是这样的! 陷阱上方亮起一点光,秦星澜抬头一看,是二当家的。 二当家举着火把,望见坑里的二人,当即大声向附近的人喊道:“找到啦!找到军师和澜弟啦!” 沈昀一直低着头,闻言只是慢条斯理地将外袍穿上,又不慌不忙地将落在一旁的面具戴上,一抬头,又是那个看不清脸色的军师曲五。 沈昀朝秦星澜一拱手,道:“此事,劳烦表妹不要向外人说道。” 秦星澜心知他是指他就是军师曲五这件事,毕竟沈昀是大楚的齐王殿下,突然跑到章州做了山匪的军师,居心叵测啊。 不知道沈昀会不会杀人灭口。 思及此处,秦星澜立马佯作疑惑道:“什么事?今日我无意中掉进陷阱里,曲大哥救我,也不小心落入陷阱罢了。” 面具后的沈昀看不见神色,只是道:“是,秦公子说的对。” 过了一会儿,陷阱上方又探出两张脸,正是秦珩和江明生。 江明生激动道:“哎呀!终于找着了!你们快上来啊!” 秦星澜仰着脸道:“江大哥,我脚崴了,曲大哥手折了,都上不去啊。” 江明生一拍脑袋,道:“啊哟!俺来救你们!” 说着让人砍来一根树藤,一头缠着旁边一棵大树,一头系在腰间,顺着泥土滑了下来。 秦星澜连忙道:“先救曲大哥,他伤势重。今日多亏了曲大哥,不然我一个人在这里,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该殷勤殷勤,该讨好讨好。她还没忘记此次来章州,是为了抱大腿。 沈昀面色莫测地看了她一眼,江明生点点头,将沈昀带了上去。 江明生只待再要下来救秦星澜,秦珩拦住他道:“江大哥该累了,我去救阿澜。” 江明生很是豪爽地一摆手,道:“俺不累!” 秦珩依旧拦住他,面色沉痛地道:“江大哥,你看,阿澜是我弟弟,他此番落入这陷阱里,身为兄长,实在难辞其咎,心中十分悔恨。若不让我将阿澜救出来,我只怕要愧疚一辈子啊。” 江明生听他说的这般严重,只好摸了摸后脑勺,道:“那行吧。” 秦星澜毕竟是女子,还是永定侯府的嫡女,名门闺秀。男女授受不亲,若真让江明生去救秦星澜,今日这事要是让秦钦和林氏知道了,肯定打断他的腿。 秦珩朝他一拱手,在腰间系上树藤,下了那陷阱,见到秦星澜先瞪了她一眼,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干什么呢?” 秦星澜好汉不吃眼前亏,当即憋出几滴眼泪,眼泪汪汪地看着秦珩。 秦珩瞬间心软,不好再说什么,只带着秦星澜上去。 秦星澜行动不便,由秦珩背着回了黑风寨。 江明生挠了挠头,道:“军师和澜弟这伤怎么办呢?” 沈昀看了看秦星澜,道:“不如,进城吧。”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真的不会写感情戏【沧桑脸 沈昀:表妹,你要对我负责啊。 秦星澜:不行。 沈昀:为何? 秦星澜:作者说收藏太少了,不让我们在一起。 第17章 章州行(4) 沈昀提议入城,秦星澜立马道:“不可!” 见几人都望着自己,她犹犹豫豫道:“那个,我只是崴了脚,不碍事的。我们带了药酒,揉一揉就好了。不过曲大哥伤势严重,快去找大夫要紧。” 她此番来章州自然是瞒着秦璟的,若是让他知道了,指不定一顿打。 秦珩悠悠道:“这儿可没驿站给你住。” 沈昀对江明生道:“不如今夜便进城,歇在知州府上。如今那京官秦大人便住在知州府。” 江明生犹豫了片刻后也点了头。眼看着粮食越来越少,黑风寨这么多老弱妇孺可撑不下去。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并非他心中所愿,趁着朝廷派人来剿灭之前,前去投降或许是唯一的方法了。 秦星澜环顾黑风寨摇摇欲坠的房屋,叹了口气,颔首同意入城。早死晚死都得死,早打晚打都得打,说不定秦璟看她这么狼狈能打轻一点? - 沈昀与江明生等人在商讨黑风寨的事务,秦星澜与秦珩、玛瑙坐在马车里。 玛瑙取过一旁匣子里的药酒,倒出一些在掌中,覆上秦星澜纤细白皙的脚踝。玛瑙下手已是极轻,秦星澜仍旧疼得龇牙咧嘴。 玛瑙轻声道:“姑娘,你忍一忍。” 秦珩看了秦星澜高高肿起的脚踝一眼,没好气道:“你看看,要不是我跟着你来章州,你现在就站路边儿哭吧。” 秦星澜“嘁”了一声,却也没反驳。她向来想什么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很少考虑后果,来章州也是因为沈昀会来,她便不计后果地来了。如今想一想,若是没有秦珩与一干侍卫在,只有她和玛瑙两个女子,即便扮了男装,在路上也会遇到许多危险,后果不堪设想。 秦星澜问玛瑙道:“今天你去哪儿了?” 玛瑙抬眼望着秦星澜道:“奴婢去取泉水了呀,是姑娘说此处甘泉清冽,让奴婢去取水带上的。姑娘忘了?” 秦星澜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她忽而想起什么,又转头望向秦珩,问道:“你们今日找了我们多久?” 秦珩想了想,道:“一炷香的时辰。怎么了?” 秦星澜蹙了蹙眉,道:“我今日落入那陷阱便立刻喊人,没过多久齐……曲五就来了,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玛瑙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曲军师大概就在附近,听见了姑娘的呼救声?” 秦珩两指摩挲着下颔,打趣她道:“莫非……那军师看上你了,所以跟着你?” 秦星澜白了他一眼,心想他看上你还差不多。 几人正低声交谈着,马车外面传来江明生的大嗓门。 “澜弟!行弟!军师的手臂折了,不便骑马,能否让他坐你们的马车进城?” 秦珩挑起帘子下了马车,笑道:“军师是为了救阿澜才折的手,在下感激不尽。军师快上去吧。” 沈昀朝他一颔首,道:“多谢。” 言罢,挑帘入内。玛瑙才揉完秦星澜的脚踝,秦星澜尚未来得及将鞋穿上。沈昀一眼瞥见秦星澜小巧白皙的玉足,连忙将视线转开,向秦星澜道了一句:“在下唐突了。” 秦星澜将脚缩回去藏在袍下,示意玛瑙先离开。 待玛瑙下了车后,她方道:“殿下伤势如何?” 沈昀在车厢一角坐定,低头望了望自己被衣带固定住的右臂,道:“无碍。” 秦星澜有些想问沈昀为何来章州,又隐隐觉得这不是她该过问的事情。 只听沈昀又问道:“看秦姑娘的样子,来章州此行并非为了秦郎中?秦姑娘来章州是为何事?” 秦姑娘? 秦星澜感到奇怪地看了沈昀一眼,心想我也很想问你嘞。 秦星澜眼珠一转,脱口而出道:“听闻黄河决堤,章州百姓流离失所,故特来此处,体察民情。” 沈昀眼含笑意地望着她道:“辰昱也是。” 沈昀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那双桃花眼宛若上弦月,秦星澜却无端端看出了几分戏谑与嘲讽。 难不成她要说她是为他而来? 他不也是居心叵测? 秦星澜勾唇,唇畔漾出几分笑意,回以一个毫无破绽的假笑。 - 章州城遭洪水之害已三月有余,朝廷拨下赈灾钱款,让各级官员一层层刮下去,真正用到救济灾民与修复建筑上的钱财只剩下一半。章州城周边的县城村庄一时民不聊生、饿殍遍野,章州城的所谓地方父母官躲在高墙之内仍旧“两耳不闻窗外事”。 秦璟来了半个月,章州城内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仍旧冷清。坊内一盏灯都没有,街上只有两旁树影婆娑。 秦璟坐在堂上,一边翻着手下的账本,一边听人汇报情况。 章州城内大致的情况,他已经写入奏章,命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待他回京复命后,便会有新的章州官员上任。 令他略觉棘手的是章州同知丁翰友。 这丁翰友是嘉嫔的长兄,也就是赵王沈时的舅舅。下达到章州的赈灾款竟然有三分之一落入丁翰友的口袋里,依照大楚律例,死罪难逃。可是如此一来,难免要与赵王交恶。 想到朝中有人闲言碎语说他乃太子党,秦璟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当年科考,想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却仍不免被卷入朝堂之争。他既是内阁首辅的外孙,又是他的门生。建元帝将这彻查章州灾款一事给了他,看似信任,实则是将他乃至永定侯府与林家一起放在火上烤。 秦璟正想着,忽而有人进来通报,道是黑风寨的寨主与军师来了。 他蹙了蹙眉,现下已经入夜,他们为什么夜里入城? 虽然这般想着,秦璟仍道:“让他们进来。” 言罢,秦璟屏退众人,静待来人。 - 夜色如水,月朗星疏。 马车停了下来,秦星澜掀起车帘,借着月光看那城门匾额上的鎏金大字——章州。 如今秦璟便暂住在这章州知州府。 章州城内如今并无客栈,她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不多时便守门的人来报,让他们进城。 知州府离城门有段距离,秦星澜仍旧掀着车帘看外面的情况。 风卷了夏夜的凉意袭来,仿若带着几分阴森。万籁俱寂,连夏夜最常听到的蟋蟀声都未闻,仿佛在提醒她,章州城内有多少被洪水夺了性命的无辜亡灵。 秦星澜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一旁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将车帘放下。 秦星澜转眼对上沈昀不含一丝情绪的目光,只见他又坐了回去,阖上双眼,吐出一个字:“冷。” 秦星澜觉得奇怪得很,按理说他俩在那坑里待了那么久,可以称得上难兄难弟了,怎么着也该更亲近几分。怎么如今他倒更疏远了?表妹也不喊了,笑也不好好笑了,话都不说几句了。 难不成……他气她害他摔断了胳膊? 可他之前怎么不生气呢? 秦星澜想了想,觉得沈昀之前大概是碍于良好的修养,不想与她这“小女子”计较,谁料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思及此处,秦星澜真诚地对沈昀道:“之前我落入陷阱,多谢殿下救我。对不住,是我害殿下折了手臂。” 沈昀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盯了秦星澜一眼。 她怎么还在想这件事? 沈昀戴上了一层面具,便不想再戴第二层面具。或者说,他在她面前,不想再装下去。他面上毫无表情,一想到黄昏时的悸动,连带着往日里如和煦春风的嗓音都冷了几分。 “无碍。” 沈昀的神情冷静,目光更是冷静,秦星澜被他一望,仿若被浇了一盆冷水。 秦星澜心想,他果然生气了!气得还不轻!说好的抱大腿呢!还惹人家生气了! 她心里纠结万分,脸上表情也十分精彩。 沈昀下意识想问她在想什么,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吞了进去。 他不该离她太近的。他想。 马车再次停下,玛瑙掀了帘子扶秦星澜下来。秦星澜转身去看沈昀,只见沈昀左手撑着车厢一跃而下,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往前走。 秦星澜心里更郁闷了,她也不是故意的啊。 她瘪了瘪嘴,由玛瑙扶着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盘算着见到秦璟该怎么说。 她方跨过门槛,便见有人迎了出来。正是秦璟。 她一把拉过身旁的秦珩挡在前面,秦珩转过头瞪了她一眼。 秦璟向来人拱了拱手,道:“曲兄弟,这位是江壮士吧?” 江明生连忙向他拱了拱手,道:“秦大人,劳烦你找个大夫,治一治曲军师的手臂。” 秦璟望向沈昀掩在袖子里的手臂,对一旁侍卫道:“将张大夫请过来。” 他来章州,随行的正好有一位大夫。 秦璟正要开口让他们到屋里去,一抬眼便见熟悉身影。 躲在江明生背后低着头的不是秦珩吗?秦珩背后那个鬼鬼祟祟的,不是秦星澜吗? 江明生察觉他目光,连忙向他介绍:“秦大人,这是俺结拜的兄弟秦澜,这是秦澜的哥哥,也就是俺的兄弟,秦行。” 秦璟闻言眉头一皱,先对江明生等人道:“江壮士与曲兄弟且先进屋等候吧。” 江明生应了,与沈昀往里走。秦珩与秦星澜刚挪了两步,只听得秦璟道:“二位,且慢。”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星澜:对不起。 沈昀:无碍。 秦星澜:他生气了!他果然生气了! 沈昀:……真的没有。 第18章 章州行(5) 秦星澜与秦珩刚挪了两步,听闻秦璟之言,齐齐顿住。 秦星澜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只见秦珩已是满脸心酸与喜悦朝秦璟道:“大哥!我们可算找着你了!” 说着他装模作样地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道:“爹娘和大嫂放心不下你,特意叮嘱我们来找你……” 秦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秦珩一抬眼,编不下去了,用手遮掩着向秦星澜使了个眼色。 秦星澜会意,清了清嗓子,支支吾吾半天实在编不下去。 秦璟叹了口气,随即高声道:“秦某与二位一见如故,请往书房一叙。” 言毕,瞪了二人一眼,往前走。 秦星澜与秦珩对视一眼,让玛瑙先去歇息,由秦珩扶着跟着秦璟往书房去。 进了书房,秦璟吩咐随行的贴身小厮去门外守着,不许别人靠近,小厮应声去了。 秦璟瞥了秦星澜不敢沾地的脚一眼,问道:“脚怎么了?” 秦星澜一时讪讪,道:“崴了,不过已经涂了药酒了。” 秦璟扫了二人一眼,坐了下来,道:“坐吧。” 秦星澜与秦珩二人如临大赦,皆是长吁一口气,寻了位子坐下来。 秦星澜刚一坐下,秦璟一开口就将她吓了一跳。 “你们是为了齐王来的?” 秦星澜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秦珩一脸懵:“什么?齐王?” 秦璟淡淡地瞥了秦珩一眼,又望向秦星澜,道:“蓁娘告诉你了吧?” 秦星澜闻言颔首。 秦璟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原本并不信这些以梦示警之事,可是蓁娘说的事一一应验,可见这世间事……唉,罢了。” 秦星澜原本也不信,可自从秦珩入大理寺一事后,也由不得她不信了。 她犹豫了片刻后,缓缓道:“那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打算如何?” 她指的是之后太子病逝,赵王兵变,齐王失踪,晋王登基,齐王又攻入京城登上帝位之事。 秦璟自然已经听陶蓁蓁说过了,闻言只是沉默。 秦珩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隐约觉得会是什么大事,所以乖乖闭上了嘴。 过了许久,秦璟终于开口道:“我不信命。” 这下换作秦星澜沉默了,虽然有言“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是陶蓁蓁所言一一应验,她却从未想过要去改变。 秦璟道:“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便请命外调,远离京城。蓁娘已经在江南以她母家的名义买了地,你们搬去那里,也可避祸。” 顿了顿,他又道:“在此之前,我不会认命的。” 秦星澜闻言,点了点头,忽而又想起什么,道:“那大哥可知晓齐王为何来章州?” 秦璟看了她一眼,道:“齐王此番微服私访至章州,是奉圣上的秘旨。圣上让我协助齐王调查黄河一带的赈灾财款一事。” 秦星澜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道:“可是……齐王并不受圣上重视啊。” 秦璟沉声道:“黄河赈灾修筑是太子监工,前不久晋王坠马,让圣上对赵王起了疑心,其余的皇子年纪尚小。” 他话中意思明了,只剩下齐王可担此重任了。 秦星澜又开始迷茫了,问道:“难道之前太子的马发狂真是齐王做的?” 秦璟立刻道:“此事尚未查清,小心祸从口出。” 秦星澜闭上了嘴。 秦璟又道:“齐王毕竟是文德皇后所出,也是嫡子。” 对啊,齐王也是嫡子。 秦星澜闷闷地道:“那你说……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太子表哥?” 秦璟叹了口气,道:“常言道‘天机不可泄露’,越多人知道只会越危险。何况太子是病逝……” 秦星澜心里忽而冒出一个声音:是不是病逝还说不定呢。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难不成还真有人谋害太子?可是转念一想,那么多人对东宫之位虎视眈眈,或许她真该找个机会提醒一下太子。 秦璟抬手揉了揉眉心,他自从来到章州几乎没睡过好觉,此时已是十分疲惫。他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去吧,会有人带你们去歇息的。对了,明日我们就该启程回京了。” 秦星澜与秦珩皆是点了点头,秦珩又扶着秦星澜出去了。 夏夜的冷风扑面而来,秦星澜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有小厮引着他们往卧房走,秦珩凑到秦星澜耳边小声问道:“你们方才到底在说什么呢?” 秦星澜面上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摇头晃脑道:“天机不可泄露。” 秦珩气得将手一松,秦星澜只能靠着一只脚在地上蹦,他手一松,秦星澜差点摔一跤。 秦星澜眼疾手快拽住秦珩的袖子,秦珩伸手去掰她的手。两个人正闹着,秦星澜无意中瞥见前面连廊处立着一道人影。 沈昀着了一袭青罗衫,负手而立,月华如水倾泻,洒在廊前庭院,也笼在他身上。沈昀本就身材修长清瘦,如此负手而立,从容不迫,更是恍若谪仙。 察觉动静,沈昀略微回首,一双桃花眼轻飘飘地往他们那处一瞥。 他脸上仍旧戴着面具,眼中又含了温和的笑意,道:“在下不便行礼,还望勿怪。”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温润如玉的齐王殿下。 秦星澜几乎怀疑是自己看错了,要不就是自己记错了,之前在马车里那个冷冰冰的沈昀是假的。 秦珩隐约猜出曲五身份不一般,又听秦星澜与秦璟道齐王来到章州,猜测曲五便是沈昀,当下只是笑道:“军师客气了,军师是因阿澜而伤,我与阿澜愧疚不已,哪里还敢有半分责怪。” 说着他让秦星澜自己站好,向沈昀走了几步,一揖到底,道:“多谢军师了。” 秦珩素来纨绔,但也识时务,分得清好坏。他与沈昀没什么交情,可他毕竟是为秦星澜折的手臂,加上之前大理寺一事,他也要承他这份情。 沈昀笑了笑道:“秦兄弟言重了,在下并未帮上什么忙。天色已晚,夜深露重,二位小心,在下先告辞了。” 言必,他向二人一颔首,抬步离开。 - 翌日,沈昀一早就不见了,秦星澜坐上马车,与秦珩、秦璟等人踏上回京路程。 秦璟要回京复命,忽而一行人也是连夜赶路,因此只用了八九日便到了京城。 秦星澜的脚踝已然痊愈,不待人来扶便自个儿跳下了马车,忙不迭往里走。 秦钦与林氏、陶蓁蓁已经听闻了消息,迎了出来。 林氏见了秦星澜心疼不已,半是责怪半是心疼道:“你瞧瞧,竟然瘦了这么多。早跟你说别去,偏不听。” 秦星澜拽着林氏的手撒娇,道:“可阿娘还是让人陪我去了呀。” 秦钦向来疼爱子女,也由着他们闹,拍了拍秦星澜的肩膀,道:“回来就好,毕竟是我秦钦的女儿,跟京城里那些花骨朵可不一样!” 秦珩凑过来道:“我呢?我也去章州了啊,你们怎么都不看看我呢?” 林氏瞪了秦珩一眼,道:“你?你成日里出去逛,江南去的还少?你妹妹可没出过这么远的门!” 秦珩一时讪讪,嘀咕着阿爹阿娘就是偏心妹妹。 陶蓁蓁问道:“此去章州如何?” 秦星澜笑嘻嘻道:“倒也还好,时辰都花在路上了。嫂嫂放心,大哥先入宫面圣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陶蓁蓁闻言羞红了脸,略微点了点头。 秦星澜舟车劳顿,一路上吃的都是干粮,十分想念侯府的厨房。桌上,她一边吃一边向秦钦与林氏说自己路上的遭遇,当然隐去了掉落陷阱一事。 秦星澜简直拿出了自己多年来看话本的功底,将一路上的见闻讲得绘声绘色,偶尔逗得众人大笑。 - 已至黄昏,秦星澜很有些乏了,由玛瑙扶着回了月仪阁。 她方至月仪阁,珍珠迎了出来,笑道:“可算把姑娘盼回来了。” 秦星澜笑眯眯道:“你想我了不成?我走的这些日子,可有什么趣事?” 珍珠笑了笑,道:“事情确实有一桩,姑娘可还记得负责打理花草的月怀?” 秦星澜脑海中浮现那个顾盼生姿的美人儿,点了点头,道:“怎么?” 珍珠道:“我那日去取东西,凑巧看见一个小厮欺负月怀。我看着月怀怪可怜见的,想问问姑娘,愿不愿意将月怀放到房里来伺候。有了姑娘庇护,他们再不敢欺负人的。” 秦星澜挑了挑眉,她当日一时不知该如何安置月怀,便随意将她指去打理花草。她当时便该想到,以月怀这样的姿色,放到哪里都有人觊觎的。 她点了点头,道:“既是如此,便让她到房里伺候吧。” 珍珠向来心善,闻言笑着应声出去了。不过多时,便领了月怀进来。 秦星澜坐在美人靠上,见月怀娉娉袅袅地从屏风外转进来,向她行了万福礼。 月怀低着头,便只见额上那道伤疤,许久未见,她额上竟然又添了新伤。 秦星澜让她抬头,月怀依言抬了眉眼。细细的柳叶眉仿佛笼了无尽哀愁,一双清澈的眸似乎泫然欲泣,让人见之生怜。 她一时来了兴致,端详着月怀额上疤痕,道:“你既然要来我房里伺候,这疤痕就这样留着便不好了。这样吧,在你额上画上花钿,遮一遮这伤,你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星澜:那马…… 沈昀:我不是,我没有。 第19章 梨园戏 月怀闻言有些惊讶地抬头望了秦星澜一眼,随即又低了头仍是眉目温婉的模样,轻轻地点了点头,柔柔的嗓音道:“是。” 秦星澜示意珍珠扶月怀起来,素手推开身后的窗,瞥向窗外庭院。仲夏将至,庭前西府海棠开过了最盛的时候,有了几分颓败之色。 她思及路过拱桥时,水池里的冒出几片嫩绿的荷叶,叶上荷华方露出尖尖的小角,却是生机盎然。 她又转眼望向那行动好比风拂柳的身影,抿出梨涡,笑道:“莲花可好?周茂叔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正好衬你。” 月怀低垂着的鸦睫颤了几颤,轻轻地点了点头。 珍珠在一旁道:“做成青莲样式的?” 秦星澜素指撑着下颔,闻言摇了摇头,道:“青莲太素,红色才好看。珍珠,你吩咐下去做了红莲样式的花钿来,明儿一早我可得看见。” 珍珠颔首应下,又道:“永乐长公主府上来了帖子,道是江南的梨园戏班子来了京城,请姑娘明日过府去看戏呢。” 秦星澜点了点头,随后掩唇打了个呵欠,乏意止不住地涌上来,朝她们摆了摆手,道:“我乏了,你们先下去吧。” 珍珠与月怀欠了欠身,轻手轻脚地转出去。 - 仲夏之际,夜短昼长,一轮明月在夜空里悬了没多久,就一下子从西边房顶上滑下去了。 秦星澜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地睁眼,她方翻身起来,候在外间的珍珠已经听见动静进来了。 珍珠笑道:“姑娘可算起了,这会子快巳时了。小厨房里备着热水,奴婢让人端过来在外候着呢。姑娘可得快些,下午要去长公主府上听戏的。” 秦星澜方起来,还有些迷糊,云里雾里地听着她讲了这许多,一脸懵地看着珍珠,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珍珠心知她方睡醒正迷糊着,给了她披了衣衫,又出去叫人将备着的热水端进来,留时间让秦星澜醒神。 有人推门进来,着了一袭豆绿色的齐腰襦裙,外面罩着一件葱白色的半臂,青丝由墨绿色的缎带绾着。原本是再普通不过的衣裳打扮,秦星澜却被她额间一抹鲜艳的红色吸引了目光。 正是月怀。 白皙光洁的额上一朵红莲绽放,遮住了可怖的伤疤,更让人眼前一亮。 秦星澜一下子醒了神,笑道:“真好看。” 原本的瓷器裂了一道痕,如今画上一朵莲花遮住,看起来又是完好无缺的样子,更添了几分别致。 月怀抿唇一笑,端过盛满水的银盆让秦星澜漱洗。 一番漱洗过后,用完了早膳,秦星澜坐着软轿往永乐长公主府去。 她方从软轿上下来,便见对面也停了一顶软轿,竟是齐王府的。 沈昀掀开帘子踏出轿子,抬眼便见秦星澜向他不紧不慢地行了一礼。 沈昀看上去比之前又憔悴几分,嘴唇泛着白,看上去是大病初愈的样子。他朝秦星澜一颔首,由随行的小厮清茗扶着往公主府里去。 秦星澜正想着这才几日未见,齐王何时病了,莫非是那日手臂折了之故,便见沈昀一言不发径直往里去了。 她自觉理亏,抿了抿唇跟在沈昀后头几丈远。 她被几个丫头婆妇簇拥着穿过了垂花门,便隐约听到了咿咿呀呀的声音。 “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扮作小姐的花旦唱腔婉转,一句话转了几个弯儿散在风里传入秦星澜的耳朵,满是惆怅。 秦星澜不大喜欢这些落魄书生与富家千金一见钟情再见私奔的戏,在她看来,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一个在深闺里娇养了十几年的小姐,见了个会吟几句诗的落魄书生便芳心暗许了,再见就多情鸳鸯共暖帐了? 这般想着,秦星澜与珍珠小声道:“这世间的男子千千万,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会吟诗又有钱长得又好看的男人没有吗?” 珍珠笑了笑,还未作答,前面的沈昀转过头淡淡地望了秦星澜一眼。 秦星澜被他一望,停住了脚步,正以为沈昀会说些什么时,他又转过头往前去了。 莫非他嫌她太吵?齐王这耳朵是不是太好了些? 秦星澜瘪了瘪嘴。这般想着,她已穿过一道九曲回廊,步至戏台前。 江南的戏班子入京,永乐长公主一早得了消息,将戏班子请进府里,又请了京城的贵女到府上听戏。永乐长公主的面子谁敢不给,故而京城的贵女几乎都来了。 京城的名门闺秀们一边听戏一边窃窃私语,忽闻奴仆高声道“齐王殿下与永定侯府小姐到”,皆是一惊,秦星澜怎么和齐王一起来的? 沈昀虽然不受建元帝重视,只是个闲散王爷,但毕竟身份尊贵,哪怕吟诗作赋比不上晋王,骑马射箭比不上赵王,但凭着一张脸也是多少春闺梦里人。只是齐王府有了侧妃与孺人却一直无所出,有风言风语道是齐王有龙阳之好,这才让那些春心萌动的少女们歇了心思。 难道齐王殿下钟意秦星澜? 虽然是永定侯府先向陈国公府退婚,可上元节陈旭与范白芷同游灯会进了多少人的眼。多少贵女们一边嘲讽秦星澜骄横跋扈,这才让陈家二公子另寻了门第出身不如她的范白芷,一边又羡慕秦星澜贵为永定侯府的嫡女,随心所欲,想退婚就退婚。如今,心情更是复杂。 和闺中好友坐在一处的范白芷闻言当即攥紧了手机的绢帕,这些日子,她受的风言风语可不少。 宋家长女一脸羡慕地望向秦星澜所在之处,道:“侯府的嫡女就是好啊。” 范白芷僵着脸,道:“侯府嫡女又如何?空有家世与皮囊,绣花枕头罢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范白芷向来温和待人,如今这番话让那宋姑娘一愣,轻声道:“白芷,你怎么了?” 范白芷自觉失态,连忙抿着唇摇了摇头,道:“没什么,看戏吧。” - 坐在右下的荣安正与永乐长公主谈笑,沈昀与秦星澜先向永乐长公主行了礼。 荣安瞧见沈昀和秦星澜,欢欢喜喜地走过去,先是向沈昀笑道:“三哥来了。” 沈昀向她颔首一笑,温声道:“荣安今日这珠花极好看。” 荣安闻言扶了扶簪在髻边的红宝石金叶珠花,笑道:“真的?这可是母后给我的。” 沈昀与她笑谈几句,又去和永乐长公主说话。 荣安拉过秦星澜,问道:“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 秦星澜心虚地瞄了沈昀的背影一眼,含笑对荣安公主道:“你头上这珠花真别致。” 荣安心里奇怪,问道:“你怎么了?顾左右而言他,看我三哥做什么?” 她眸里笑意含了几分揶揄打趣,道:“莫非……你和我三哥……” 秦星澜急忙捂住了荣安的嘴,她们与沈昀离得不远,即便有丝竹、人声遮掩着,也难说会不会让沈昀听见。 她瞪了荣安一眼,轻声道:“别胡说!仔细让人听见!” 荣安噤了声,眼里仍是促狭笑意。 永乐长公主见两人窃窃私语,笑着扬声道:“你们两个嘀嘀咕咕什么呢?” “我们呀——”荣安笑着瞥向秦星澜,被她瞪了一眼后答道,“在说这戏呢。公子小姐,缠绵悱恻啊缠绵悱恻。” 沈昀在永乐左下首入座,与永乐谈笑,闻言只是望了两人一眼,满眼温和笑意。 秦星澜一脸郁闷地坐在荣安旁边,心想沈昀是会变脸吗? 台上的戏换了一出又一出,秦星澜看得有些乏了,无意中打翻了桌上的杏仁酪。她望着沾了杏仁酪的袖子,有些无奈。 永乐长公主道:“我前几日制的新衣还未穿,让人取来给你换上。”言罢,又让人带秦星澜去内院换衣。 秦星澜颔首离了席,让珍珠候着,跟着引路的丫鬟往内院去,不一会儿便远离了人群,空中隐约飘来咿咿呀呀的婉转唱腔。 她由丫鬟引着进了最近的一处客居的院子,已经有人取来了更换的衣衫。 丫鬟在门外候着,秦星澜在里间换上了新衣,推开门却不见了那引路的丫鬟踪影。只见一个着了紫衫的男子立在庭院中,肤色白皙,眉目如画,长相柔美,却很面生。 那人向秦星澜行了一礼,道:“秦姑娘,你可还记得我?” 秦星澜蹙了蹙眉,永乐长公主府上这次除了皇亲贵胄便没有再请其他男子,眼前这位只能是永乐长公主的面首之一了。 公主的面首与她能有什么干系? 秦星澜抬眼望见院子的门已经被关上,不由得脸色一变,她与永乐长公主的面首私会,这事要是传出去,她的名声可就毁了。 秦星澜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那男子道:“五年前,秦姑娘在路边施舍了一个小乞丐几个馒头。姑娘可还记得?那小乞丐……便是在下。在下当日快要饿死,幸得姑娘施舍,才能活到如今。在下一直感念姑娘恩情……” 他还未说完,秦星澜不悦地打断了他:“你能活到现在,要感谢永乐长公主。一直养你的人你不感念恩情,来堵我做什么?当年之事我早已不记得了,会给你馒头是因为本姑娘心善,换了谁都一样。你给我让开。” 说着抬步走过去要将院门推开,却发现院门纹丝未动,竟是从外被锁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星澜: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男人还难找吗? 沈昀:…… 紫衫男子:我不配拥有姓名。 蠢绵朵:我可以拥有收藏吗? 第20章 缓兵计 秦星澜抬手去推门却未推开,回过头瞪着那紫衫男子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紫衫男子见状也伸手去推门,果然没有推开,不由得有些慌张,道:“我、我没有让人闩门啊。” 秦星澜一颗心缓缓沉了下来。 是谁闩上了门? 就在此刻,那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人影立于门前。 沈昀。 沈昀抬步跨过门槛,又回过身将门关上,只听得外面“哒”的一声,竟然又有人将门外的门闩推上。 沈昀淡淡地瞥了那紫衫男子一眼,道:“从窗子翻出去。” 见那紫衫男子不解的模样,沈昀似是用了极大的耐心道:“外面是莲花池,就说你不小心落水了。你如果走门出去,会撞上别人。” 紫衫男子闻言,蹙着眉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秦星澜一眼,终于点了点头。 他行至一间屋内窗边,推开窗,咬咬牙翻身从窗子往外跳下去,“噗通”一声落了水,又游到莲花池岸边才开始呼救。 沈昀听着动静,关上了窗,面无表情道:“还不算笨。” 秦星澜一脸懵,闻言下意识道:“啊?” 沈昀瞥了她一眼,缓缓道:“莫非你想被永乐长公主看见你和她的面首私会于此?” 秦星澜自然明白若是此时有人破门而入,道她与那紫衫男子私会,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可是,沈昀明明可以将他们都放出去啊。 秦星澜小心翼翼问道:“为什么我们不出去呢?” 沈昀仍旧冷着一张脸,道:“你以为为什么门会从外闩上?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秦星澜心想,我得罪过的人那多了去了,最近得罪的大概就只有齐王殿下你了。 不过她觉得,齐王应该算个君子。虽说她害他折了一只胳膊,可他也没必要毁她名声。 秦星澜眨了眨眼,望着沈昀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沈昀的右臂垂着,掩在宽大的袖中,他视线落向院子角落里生长的一株青草,半晌后道:“等。永乐姑母应该快到了。” 秦星澜瞥见他那折了的右臂,抿了抿唇再次道歉,温声道:“我知道殿下一直怪我,怪我害你折了手臂,殿下要打要骂都随你……” 沈昀开口打断她的话,问道:“你觉得我怪你害我折了手臂?” 秦星澜闻言眨了眨眼,不是吗? 沈昀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不曾因此怪你。” 秦星澜嗫喏着道:“那、那殿下为何冷言冷语……” 得罪了未来新帝,实在是一件大事。 闻言沈昀眉眼柔了几分,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却……唉,是我的问题。” 秦星澜有些郁闷,他说她傻?是她没有领会他哪句话的意思吗? 秦星澜这个人向来心直口快,秦家人也是有什么说什么,能养成秦璟那样沉稳多虑的性格也是林首辅教学之故。她自打生下来就不用考虑太多,故而她现在只觉得头疼。 男人的心思你别猜,猜了也白猜。 - 范白芷听着那些贵女们窃窃私语,只心生烦躁,借口更衣去别处散散心,她起身往莲花池去,穿过一道连廊,却见秦星澜进了一处院子。 她如今见到秦星澜只觉更加烦躁,转身欲离却无意中瞥见一个紫衣男子也进了院子。 范白芷的身形正好掩在柱子后,只见那紫衣男子似乎与守门的丫鬟说了什么,那丫鬟便出了院子,转身将院门关上。 范白芷心头跳了跳,永定侯与两位公子她都见过,看那紫衣男子的身形并非其中某位,难道秦星澜与男子私会? 此事若是传出去……秦星澜的名声可就毁了。范白芷咬了咬唇。 秦星澜与她除了陈旭一事上也并无其他冲突,可是,可是她不甘心。 凭什么秦星澜可以随心所欲,永远有人护着她?而她,她永远不会忘记上元节与陈旭同游灯会后,回到家面对的是父亲的责骂与母亲怨怪,骂她有辱门风,怪她不守闺训。在永定侯府向陈国公府退婚后,永定侯仗着在京中的人脉处处与父亲作对,使父亲仕途受挫。父亲将这些都归在她身上,是她的错。 她不过是与心上人一同游玩灯会罢了,何错之有?都怪秦星澜,都怪秦家。 她恨。 她恨自己不能有一个做侯爷的父亲,一个做首辅的外祖父,一个做皇后的姨母。 她恨自己要遵循女德、循规蹈矩。 她恨秦星澜备受宠爱,活得恣意洒脱。 若是秦星澜被他人看见她与男子私会,那她在世人眼里便是私通外男,连带着永定侯府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秦星澜再也不能露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永定侯也不会再找父亲的麻烦。 范白芷心中既紧张又激动,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将门闩推上。 “小姐?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身边随侍的婢女一脸慌张地望着她。 范白芷的指甲狠狠地掐着掌心,她睨向婢女,道:“我们迷路至此,无意中发现有人私会永乐长公主的面首。” 婢女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犹豫着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说过你与长公主的贴身丫鬟交好?你‘无意中’让她得知此事,让她告诉长公主,”范白芷瞥了婢女一眼,道,“你是我的婢女,若这事办不好,你就等着吧。” 言罢转身离开。 那婢女在原地手足无措,片刻后还是一咬牙跟了上去。 假山后转出一个身影,一袭茶白色锦袍,正是沈昀。 “殿下,这礼部侍郎家的姑娘也够狠的。”一旁的清茗啧啧了两声,心想都说最毒妇人心,果然没错。 沈昀若有所思地望着范白芷消失在连廊尽头的身影,走到院门前,推开了院门。 - “砰”地一声,院门被人从外狠狠推开,秦星澜一脸惊讶地望着门外的一群人。 荣安见了庭院里站着的二人,瞪大了眼睛,道:“你们果然……”她意识到什么,突然闭上了嘴,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永乐长公主。 永乐长公主原本阴沉的脸色此刻如雨后天晴,又是那样漫不经心眼神迷离的笑容。她笑道:“原来是你们两个,啧啧,这下你们可赖不掉了。” 秦星澜尚未开口,沈昀先她一步向永乐长公主笑道:“姑母就莫言打趣了,不然阿澜又要与我闹了。”说着,似是十分不好意思地看了秦星澜一眼。 秦星澜闻言一脸懵,什么?什么阿澜?闹什么? 她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我没、没有……” 沈昀突然走过来挡住她,又对永乐长公主笑道:“这件事,还望姑母替侄儿暂且瞒下。我与阿澜‘发乎情,止乎礼’,但此事若是传出去定会伤了阿澜名节。待到时机成熟,侄儿会向父皇请旨赐婚。” “我懂我懂,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永乐长公主掩唇而笑,道,“没想到前面公子与小姐的戏刚唱完,这里又演了一出。罢了罢了,我不打趣你们了。” 说完她摆了摆手,朝身后几个丫鬟婆妇道:“还不快散了,去忙吧。” 说完她又对荣安公主道:“咱们也走吧,让他们两个腻歪去。” 荣安朝秦星澜吐了吐舌头,又跟着永乐长公主走了。 秦星澜站在原地于风中凌乱,齐王为了挽救她的名声竟然把自己搭进去了?这也太仗义了吧! 她一脸感动地望向沈昀,却见沈昀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又恢复了那面无表情的模样。 秦星澜脸上的感动冻结,将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再一次在心中诚恳地发问:齐王是不是会变脸? “那个……” 她话还未说完,沈昀打断了她,道:“缓兵之计,你若想嫁旁人也可以。” “不是……” “快点回家。” 说完,沈昀竟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秦星澜再一次在风中凌乱。 - 回府后的秦星澜靠在美人靠上一脸愁容,侍立一旁的珍珠喜忧参半,端着杏仁酪进来的玛瑙一脸惊讶,问道:“这是怎么了?从长公主府回来后就成这样了。” 秦星澜抬眼望了她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珍珠望了她一眼,想了想,不知该作何解释,摇了摇头。 玛瑙见了有些急了,端着手里的一盅杏仁酪,道:“不说不给吃了。” 秦星澜叹了口气道:“玛瑙啊,你知道‘变脸’吗?” 玛瑙将杏仁酪放下,闻言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 秦星澜意味深长道:“我怀疑齐王殿下修炼了如此秘术。” 玛瑙仍旧是一脸茫然地望着珍珠,珍珠摇了摇头,拉着玛瑙出去了。 秦星澜也不管,蔻丹轻点那瓷盅。算了,想不通那就别想了,想点开心的事情。 她向来没心没肺,这般安慰着自己。 想着想着,她忽而想起再过段日子便是中秋节了。 中秋佳宴,照例是要入宫的。不知道到时候又能得什么新鲜玩意儿的赏赐。 当然,到时候又要见识齐王的“变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昀:好气,我要让他掉水里。 秦星澜:齐王竟然会“变脸”这样的秘术…… 蠢绵朵:紫衫男子无故落水?齐王殿下化身醋精频频变脸?到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敬请收看大型沙雕栏目连续剧——《震惊!齐王殿下会变脸!》 第21章 月溶溶 不知不觉,仲秋已至,丹桂的馥郁芬芳飘满整个京城。 天光正熹微,还在香甜梦乡里的秦星澜就被珍珠摇醒,迷迷糊糊地被人换上了衣服,又迷迷糊糊地被人按坐在梳妆台前。直到长发被身后梳发的人用梳子不小心扯了一下,她方清醒过来。 “嘶。”秦星澜轻吸了口气,睁眼望向铜镜中慌张的脸,是月怀。 月怀不安道:“奴婢手笨。” 一旁在替秦星澜熨着衣裙的珍珠走过来,温声道:“还是奴婢来吧,月怀往后多练练就好了。” 月怀咬唇点了点头,秦星澜转头环顾屋里,好奇地问道:“玛瑙呢?怎么没见她?” 珍珠一边拿着檀木梳子替她梳发,一边道:“玛瑙不知是昨晚上吃坏了什么,今儿早上一起来就吐了,这会子正蔫蔫地躺着呢。奴婢让她先歇着,今日中秋宴,便让奴婢和月怀伺候着姑娘。” 秦星澜闻言点了点头,打开一旁的首饰匣子,在里头挑挑拣拣,挑了一支双鸾衔果金簪与银掐丝白玉珠花递给珍珠,道:“就这两支吧。” 珍珠替她挽了随云髻,依言将金簪与珠花簪上,又问道:“还有呢?” 秦星澜以手支颐,将垂下的一缕发丝缠在指上把玩,道:“今儿是宫里的中秋宴,可别压了宫里嫔妃娘娘们的风头。就这样吧,既不显得过于隆重,又不显寒酸。” 秦星澜换了衣裙后又去了秦钦与林氏院子,一家人在一起办完了家宴,待到乌金西坠,又登上了往皇宫去的永定侯府的马车。 - 中秋佳节,宫里头的宫人们一早准备好节日宴席。达官贵人、皇亲贵胄们一一面见建元帝与林皇后。 秦钦是南康大长公主的独子,林氏是皇后的亲妹,故而秦家一向圣眷优渥,出手又阔绰,一进宫门,便有宫人忙不迭赶上来迎接,引着几人往设宴的太极殿去。 太极殿极大,殿上设了屏风,女眷皆坐在屏风后。 宝蓝色八宝奔兔织金襕裙拂过汉白玉阶,上袄上的四合如意云纹有光泽浮动,待秦钦与林氏几人皆见过礼后,秦星澜向坐在龙椅上的建元帝与下首的林皇后盈盈一拜,仰着脸笑道:“问圣上与娘娘安,愿圣上与娘娘身体康健,万事如意,愿我大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臣女愚钝,只会说些吉祥话,还望圣上与娘娘莫要嫌弃臣女。” 宫里的人大都畏惧建元帝天子的威严,见了他皆是毕恭毕敬的,生怕出错,故而建元帝很喜欢这些嘴甜的小辈,尤其是秦星澜这种会玩会闹又有分寸的。 他坐在龙椅上对一旁的林皇后笑道:“朕每日在宣政殿听那些大臣的长篇大论都听烦了,就喜欢阿澜这样直率简单的,也难为她不仅想着我们还怪念着朝廷百姓。敬同,你养了个好女儿啊。” 被夸赞的秦钦毫不脸红,倍感骄傲地挺了挺胸膛,面上还是装模作样地道着不敢不敢。 建元帝赐了座,又特意让秦星澜坐到林皇后身边来。 侍立一旁的萧原连忙让人在林皇后身边加了座,秦星澜眉眼弯弯笑道:“多谢圣上与娘娘。”言罢,由珍珠扶着起身,敛裙入座。 能坐在皇上与皇后旁边,这是多少皇子公主都没有过的恩宠,一时间席上众人纷纷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秦星澜一一受下并且心安理得,心想虽然她已经很低调了,但是谁让她这么讨人喜欢呢。 一旁的荣安笑嘻嘻与她咬耳朵,低声道:“你今儿又出尽了风头了。” 秦星澜小声回道:“天地可鉴,我已经很低调了。” 林皇后眼中含着温婉笑意,瞥了她们一眼,对秦星澜笑道:“你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秦星澜笑眯眯朝林皇后吐了吐舌头,转眼又隔着屏风对上沈昀似是无意中投向这边的目光,默默地坐直了身子。 荣安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瞧见沈昀,掩唇扑哧一笑。 林皇后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了?” 荣安道:“没什么,想起前几日在永乐姑母府上看的戏,挺有趣的。” 林皇后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这孩子,就是玩心重。” 秦星澜趁林皇后和建元帝说话,瞪了荣安一眼,荣安笑得促狭,道:“你这么凶作甚?虽然我与三哥见得不多,可是男人嘛,都喜欢温婉贤淑的,你这样……” 她话未说完,秦星澜已经拈了盘里的一块桂花糕塞进她嘴里,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秦星澜又瞪了她一眼,道:“吃你的东西!” 荣安挑了挑眉,慢悠悠地吃完了桂花糕。 - 中秋螃蟹宴上的螃蟹皆是从江南快马加鞭送来的,一个个的肥美鲜嫩,秦星澜一时吃多了几个便觉得有些撑。 宴毕,按着往年惯例是要赏菊的。建元帝走在人群前头,林皇后跟在半步之后,再往后便是几个受宠的妃子、公主,再后面是一大群作陪的皇亲贵胄。 秦星澜原本应该是与荣安她们一起的,可她吃多了有些撑,便借口要去更衣,站在原地歇一歇。 八月十五的明月如银盘悬在夜空,推散了旁边的云絮,月华如水洒落庭前。一道人影款款而来,沐浴在月光下。 秦星澜不由得心头跳了跳,行了万福礼,道:“齐王殿下万福。” 沈昀没有反应,就在秦星澜抬眼去看时,他方道:“你不应该去陪着父皇和母后吗?” 秦星澜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唔,我吃多了,走不动了。” 如水的月光被廊檐遮了大半,余下的皆洒在秦星澜低垂的眉眼上,显得温婉柔和,她复又抬眼望向沈昀,眸中是波光粼粼的湖水潋滟,秋水盈盈。 沈昀心中一动,又按捺下心中的异样,闻言久违地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秦星澜见他笑了,也不由得笑道:“殿下终于笑了。” 沈昀闻言一怔,随后又听她道:“不如……殿下陪我赏月吧?” 沈昀闻言又是一愣,脱口而出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心里觉得她会拒绝,又不知在隐隐期待些什么。一番心思过后,他眼里含了几分小心翼翼去看秦星澜,只见在月光下,秦星澜仰着脸朝他一笑,道:“好啊。” - 月色溶溶。 秦星澜跟着沈昀登上临月阁,方至阁上,便见宫殿皆在眼下,足以俯瞰整个皇宫乃至京城。没有了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的遮挡,夜空中的月色一览无余。 皇宫里火树银花,远处是万家灯火,与空中月色遥相辉映,仿若在天际连接。 沈昀眺望远方,缓缓道:“临月阁是宫中最高的地方。” 秦星澜转过头去看月色下的沈昀,问道:“殿下平日里也是在这儿赏月么?” 沈昀点了点头,道:“偶尔。” 秦星澜闻言点了点头,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沉默了半晌,沈昀突然道:“今日是我娘的忌日。” 秦星澜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已逝的文德皇后。中秋佳节,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他却在多年前的这一天,永远地失去了他的母亲。 秦星澜抿了抿唇,轻声道:“殿下……节哀。” 沈昀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沉默不语。 听闻建元帝与文德皇后十分恩爱,后来曲家落败,文德皇后也病逝了。 秦星澜不知道文德皇后是不是幸运的。一个女人,出身于名门望族,拥有夫君的宠爱。后来登上后位,母仪天下,又诞下嫡子,享着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荣华。哪怕是到现在,即便建元帝从未提过文德皇后,可宫里的明眼人一看见萧贵妃不衰的盛宠,就知道建元帝心中仍眷恋着文德皇后。 可是建元帝不许任何人提到文德皇后,连带着文德皇后当时居住的宫殿都尘封已久。 文德皇后死的时候才二十岁,那本该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娘家落败,自己病逝,她唯一的儿子,只能每年自己一个人在高阁上缅怀着自己的母亲。 秦星澜鬼使神差地抚上沈昀的肩,轻轻地拍了拍,像是要给予他一些安慰,轻声道:“我在呢。” 秦星澜觉得自己大概是魔障了,她在不在,与沈昀能有什么关系?她是沈昀的什么人? 沈昀转过眼望着她,眼里是溶溶的月色,含了几分清冷。她反应过来,飞快地缩回了手,讪讪道:“我、我方才席上酒喝多了,有些醉了。” 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沈昀在她将手收回去之前握住了她的手,唇畔漾起一丝往日里那玩世不恭的笑意来,将唇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占了便宜就跑,嗯?” 言语之间的气息吐在秦星澜耳边,那如玉的耳垂霎时间变得通红,挣扎着将被那如玉般温凉的手握住的柔荑抽回,落荒而逃似的下了台阶。 留在原处的沈昀忍不住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他本来很有耐心的,怎么一遇到她就想逗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撒糖啦!不要钱啦! 第22章 立政殿 秦星澜慌乱地奔至临月阁下,这才停下脚步拍着胸口顺气,一颗心小鹿乱撞,却不知到底是因为方才沈昀的话,还是因为跑得太急。 她回头一看,只见沈昀缓缓地从石阶上踱下来。她心中一惊,又继续慌不择路地往前跑。 沈昀立在阶上望着秦星澜如兔子一般慌乱逃窜,心想这下可闹大了,小兔子跑了。他越想越觉得有趣,不由得笑开了,又忽而想起什么,笑容顿时凝结在脸上。 他有多久未曾笑得这般真心实意了? - 秦星澜跑出老远,回头看没人追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回过神来,她又是一愣。她在干嘛?害羞吗? 她越想越觉得不可能,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心想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这样的,绝对不是我害羞。 “姑娘!” 她循声望去,是珍珠与月怀。 珍珠急急忙忙跑过来,道:“姑娘去哪儿了?怎么奴婢一转眼你就不见了。” 秦星澜下意识望了望来的方向,随即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我逛了一会儿迷了路罢了。我们回去吧,回去吧,阿爹阿娘该等着急了。” 似是生怕她们看到什么似的,秦星澜急忙将两人推着走了。 是夜,秦钦等人回了永定侯府,荣安盛情邀请秦星澜歇在清晏殿,秦星澜早些年做荣安伴读时也一直居住在清晏殿,便爽快地应下了。 - 翌日清晨,秦星澜终于醒了,一睁眼便见荣安坐在她榻前的美人靠上,以手支颐望着她。 她唬了一跳,一下子吓得清醒过来,慌乱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荣安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青玲姑姑方才来送东西,说父皇昨日里宠幸了一个婢女,今儿一早封了才人,赐号月。” 青玲是林皇后贴身的宫女,是从林府陪嫁去东宫的,可以说是林皇后的心腹。 秦星澜眨了眨眼,问道:“然后呢?” 荣安靠在美人靠上盯着她,缓缓道:“据说那婢女姓张,额间有红莲花钿,名唤……月怀。” 月怀? 秦星澜愣了愣,随即心沉了下去,她艰难地开口道:“为何?” 荣安摇了摇头,道:“谁知道呢。不过,听青玲姑姑的意思……很难说。” 屋子里的婢女退得干干净净,只余她们两个,秦星澜猜想是荣安一早将宫人都屏退了。 她一时也没了主意,翻身坐在榻上,蹙着眉不知该说什么。 荣安叹了口气道:“我倒也不是怪你。昨日我便见你那婢女面生,长得也是极漂亮的。只是清晏殿与甘露殿隔了那么远,父皇是怎么‘偶遇’她的?你的婢女一夜之间成了才人,麻雀飞上枝头成了凤凰,我寻思着,人家是拿你做梯子呢?” 秦星澜抿了抿唇,忽而想明白了为何昨日玛瑙会吃坏了。 月怀想要往上爬,她不怪她。月怀本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因被逼婚所以跑了出来,又被秦珩救下成了永定侯府的丫鬟。从良籍成了奴籍,这是委屈了她,她为了前途这也无可厚非。可听荣安一说,她越想越觉得月怀是拿她做梯子,甚至是拿整个永定侯府做梯子。 到了满朝文武的眼里,只会是他们永定侯府为了谗言献媚故意将婢女送上了龙榻。她如何面对阿爹阿娘和大哥呢? 秦星澜叹了口气,道:“罢了,往日我也做不成梯子了,随她吧。” 荣安坐了过来,捏了捏她的脸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你这个人啊,平时看着聪明,却从不防人,改日被卖了还不知道呢。” 秦星澜一扫脸上阴霾,笑嘻嘻道:“我有什么好卖的?几两肉而已,怕什么。” 荣安笑道:“那可不止几两肉,得好几十斤吧。” 秦星澜笑啐一口,气得要去打她。 两人正打闹着,屋外传来珍珠的声音道:“公主,姑娘,皇后娘娘派人来请公主和姑娘去立政殿用膳呢。” 两人对视一眼,秦星澜应声道:“知道了,珍珠,你进来替我梳洗。” 珍珠应是,随即推门而入。 秦星澜一番梳洗过后,和荣安一同去了立政殿。 宫里的规矩是嫔妃们每日要向皇后晨昏定省,秦星澜去时问安的嫔妃们已然散了。林皇后坐在主位上,闻守门的宫人来通报,一颔首让人去传。 秦星澜拾阶而上,行至殿中,向林皇后行了万福礼。 林皇后一只手端着瓷盏,另一只手拈着茶盖撇了撇浮沫,轻啜一口,方将茶盏搁置一旁。瓷盏与木桌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林皇后缓缓道:“起来吧。” 一个小小的才人自然不能撼动皇后的位置,可秦星澜莫名觉得,林皇后不是很高兴。 荣安自然察觉到母亲情绪的变化,却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欢欢喜喜地去挽林皇后的胳膊,笑道:“母后这次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林皇后笑了笑,转眼瞥向静静立在面前,显得有些不安的秦星澜,半晌终究是叹了口气,随即又道:“阿澜怎么在那儿站着?还不快来坐下。” 秦星澜欠了欠身,恭恭敬敬道:“臣女对此事不知情,但仍惶恐不安,自觉……没有管教好下人。” 林皇后沉默片刻后道:“一个婢女罢了,哪能怪得上你。” 说完又让宫人摆上早膳。 此时,又有宫人匆匆来报,道是齐王殿下来向皇后问安。 林皇后显得有些惊讶,让人传进来。 秦星澜听到齐王来了,便想起昨晚临月阁上沈昀对她说的话,那气息吹在耳畔的感觉又浮上心头,她身子一僵,心头又开始小鹿乱撞一般。 沈昀款步入殿内,先向林皇后一揖行了一礼,又对荣安与秦星澜问好,秦星澜回了一礼,荣安暗戳戳笑着觑了二人一眼。 林皇后坐在主位上笑道:“辰昱怎么来了?” 沈昀笑道:“昨日宴毕,儿臣在东宫与二哥把酒言欢,竟然醉了,这会儿才来向母后问安。听闻二哥早来过了,实在是儿臣贪杯,还望母后勿怪。” 林皇后笑道:“你与明华兄弟情深,母后心里很是安慰,岂有责怪之理。快坐下用膳吧。” 闻言沈昀并未拒绝,笑着应下,一同入座。 秦星澜听到太子的名字,又想起陶蓁蓁言太子过几年会病逝,不由得有些忧虑,吃了两块藕粉桂花糖糕与奶油松瓤卷之后便没了胃口。 荣安见她放下了玉箸,惊奇地问道:“你怎么不吃了?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 她这话一出,对面的沈昀不禁看了秦星澜一眼。 秦星澜面颊有些热,将碎发别到耳后,借手遮掩着瞪了荣安一眼。 荣安瞄了沈昀一眼,朝秦星澜吐了吐舌。 用完了膳,荣安留在立政殿陪林皇后说话,沈昀告退,秦星澜想了想,借口更衣跟着出了立政殿。 秦星澜唤住沈昀,沈昀闻言转过身望向她,道:“表妹有事?” 秦星澜下了玉阶,行至沈昀身旁。她原本想问太子的事,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殿下昨晚与太子饮酒……感觉如何?” 沈昀哑然失笑,道:“唔,还好。” 秦星澜心中一时懊恼,不由得蹙了眉尖,慌乱地道:“我、我是想问……太子表哥昨、昨日如何……” 沈昀唇边的笑意消失殆尽,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他低了眉眼,唇角又挂上往日的笑意,带着几丝嘲讽道:“二哥身体康健,太子妃温婉贤良,表妹在挂念什么?” 他这话显然有几分咄咄逼人,听上去很像是在说秦星澜痴心妄想,觊觎太子妃之位。 秦星澜很少见到沈昀对待他人有这样明显的嘲讽之意,张了张嘴,结结巴巴道:“不、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反正,哎呀,表哥身体康健就好。” 她这话不说还好,这般一说,沈昀神色更冷了几分,淡淡道:“若是秦姑娘没什么事,告辞。”言罢,扭头便走。 秦星澜愣在原地眨了眨眼,沈昀这是生气了?他生什么气? 她再一次见识到了沈昀的“变脸”之术,心中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她又没做什么。 她目送沈昀背影离去,待在原地想了想,撇了撇嘴,转过头便见荣安立在身后。她唬了一跳,抚着胸口对荣安嗔怪道:“你想吓死我?” 荣安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秦星澜,道:“我瞧着某人要变成望夫石了,所以过来看看热闹。怎么样了?” 秦星澜朝她翻了个白眼,道:“胡说什么。” 荣安啧啧两声,问道:“那你在做什么?” 秦星澜想起方才沈昀忽然生气,她却不知沈昀为何突然生气,遂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向她说了一遍。荣安有些惊讶又理所当然地挑了挑眉,负手而立,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道:“以我多年来看戏的经验,三哥这是吃醋了。” “吃醋?”秦星澜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道,“怎么可能。” 开玩笑!齐王殿下分明是断袖!喜欢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齐王殿下终于展现了他的醋精本质!我不管!反正我觉得这两章超级甜! 沈昀:好气哦,媳妇儿竟然关心别的男人。气鼓鼓。 秦星澜:??? 第23章 秋日猎 丹桂飘香,馥郁芬芳从窗棂外钻了进来。案上的博山炉青烟袅袅,苏合香的香气与桂花香糅合在一起,一室芬芳。 秦星澜坐在桌边,手里执了一卷《诗经》,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珍珠端了一盅糖蒸酥酪入屋,以为她还在想月怀的事,轻声道:“姑娘,别想那些了。你最喜欢的糖蒸酥酪来了,快些趁热吃吧。” 玛瑙站在一旁,语气颇有些不忿地道:“我们将她当作姐妹看待,她倒好……” 珍珠闻言连忙掐了她一把,用眼神示意她别再说话。 玛瑙撇了撇嘴,只好不再言语,气呼呼地出了屋子。 秦星澜执了白玉勺舀着糖蒸酥酪,抬眼望向珍珠,半晌方开口问道:“珍珠啊,你知道……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面前提了再另外一个人,那个人不高兴了,是吃醋吗? 珍珠被她问得一愣,眨了眨眼道:“奴婢……也不清楚。” 秦星澜自己都说不清楚,只好叹着气道:“罢了,罢了。” 珍珠又道:“马上要到秋季围猎了,届时姑娘也能去散散心。” 听到秋季围猎,秦星澜眼睛一亮,颔首笑道:“今年我要再猎几只狐狸,冬天的皮子就有了。稚鸡汤也好吃,烤兔子更好吃。” 如此想着,秦星澜便不再纠结什么吃醋不吃醋的事情了,一心一意期盼着秋日围猎的到来。 隔了半个月,终于到了秋日围猎的日子。这一日秦星澜欢欢喜喜地换上了绣坊做了几个月的红色云纹织金圆领窄袖袍,足蹬玄色麂皮靴,青丝用金叶冠束成男子发髻。铜镜里的人儿身姿挺拔,意气风发,真像是个翩翩少年郎。 秦星澜行至正厅,见了秦钦与林氏,学了男子作揖,笑着唤道:“阿爹阿娘。” 秦钦年少时也是京城有名的纨绔,而且是所有纨绔里最好看的一个,见女儿顾盼生姿、英姿飒爽的模样,甚是骄傲地道:“这整个京城,再没有别的女子能比我家阿澜适合这正红色了。” 林氏心中也觉得,却仍是道:“这话你在家里说说也无妨,出去了可不能乱说。即便圣上与娘娘不怪罪,也怕有心人嚼舌根的。” 这天底下最适合正红色的自然是皇后。 秦钦笑道:“夫人所言甚是。” 林氏闻言忍俊不禁,笑着轻拧了秦钦一下。 秦星澜活了十五年,也见了十五年这样的情形,早就见怪不怪了。 秦珩着了一袭黛蓝色锦袍,跨入正厅,与他们闲话了几句后问道:“大哥和大嫂呢?” 林氏笑道:“蓁娘这几日身子不大好,刚刚大夫来看过了,说是喜脉,怀之正陪着呢。今年围猎,他们就不去了。” 秦星澜闻言心中欣喜,道:“那我去瞧瞧大嫂。” 林氏拉住她,道:“你现在去什么?再不出发可来不及了,回来有的是时候呢。” 秦星澜觉得也有道理,只好按捺下心中喜悦,和秦钦、秦珩一起出了门,转身又问林氏:“阿娘又不去?” 林氏道:“我又不会骑射,去了也只能看着。蓁娘现在有了身子,我得看着厨房好好给蓁娘补补。” 秦星澜点了点头,向林氏笑道:“我回来就去看大嫂。”说完翻身上马,随秦钦和秦珩一齐往西郊猎场去。 - 自上次坠马后折了手臂和腿已过去百日有余,沈昭贵为亲王,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是提着脑袋为他诊治,自然是尽了十二分的力,故而他早已好全了。萧贵妃很是心疼这个儿子,时不时将他召进宫里与建元帝或是下棋或是论策。今日围猎,晋王是伴驾出宫的。 “哒哒哒”,马蹄声传来,引得众人循声望去,是两人并肩齐驱。 白马上那人一袭红衣胜火,肤若凝脂,明艳动人,髻上的金叶冠熠熠生辉,正是秦星澜。另一马上便是秦珩,身着一身黛蓝色锦袍,衣袍翩飞,翩翩少年郎。 建元帝正与几个皇子和大臣说着话,听见马蹄声尚有些不悦,转眼望去见了秦星澜与秦珩,脸上瞬间换了浓郁笑意。 “吁——”秦星澜一拉缰绳,白马停住,她翻身下马,朝建元帝等人揖了一礼:“臣女问圣上、殿下安。” 秦珩也跳下马,朝几人行了礼。 建元帝笑道:“不必多礼。星澜、衡之,今日围猎可要看你们大显身手啊。” 秦星澜展颜,笑得爽朗如秋高气爽的天气,道:“臣女定不负圣上所望。” 秦珩笑道:“臣也就会骑骑马打打猎了,当然不能输了。” 建元帝闻言大笑,对其余二人道:“你们看看,这两个最能逗朕开心。” 秦钦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过来,又慢悠悠地下了马,对建元帝行了一礼。 建元帝笑道:“敬同,你今日怎么这么慢?” 秦钦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臣老啦,不比当年啊。” 建元帝又道:“你年纪可比朕小,你都老了,那朕岂不是更老?” 秦钦“诶”了一声,道:“这人啊,就像刀,臣就是个普通的铁打的刀,而圣上是全天下最好的刀,只有铜铁生锈的,哪有宝刀生锈的,圣上自然是宝刀未老。” 建元帝闻言又是大笑,身旁的几位大臣也只能陪着笑。这永定侯拍马屁向来拍得很直接,但就是能取悦建元帝,比起他们每日战战兢兢,恨不能把建元帝的话掰开了揉碎了去想,想破了脑袋去回建元帝的话,建元帝实在是偏心永定侯一家。 秦钦几人闲话几句,识趣地告退混入人群之中。 秦钦与英武侯打了个招呼,开始讨论明日去哪儿斗蛐蛐。秦珩和几个狐朋狗友凑在一块儿,开始讨论软玉楼又进了几款西域来的葡萄酒。 秦星澜身为女子自然不好去插话,转头又见荣安公主正与太子交谈,她连忙凑过去,向太子行了万福礼。 太子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道:“星澜今日打算猎几只野兔?到时候还望你能赏几只才好。” 秦星澜笑道:“我自然是看见什么便猎什么了。若能猎得猎物,表哥又看得上眼的,尽管拿去。” 太子握拳掩唇轻咳了两声,随即笑道:“那便多谢星澜了。” 听到太子咳嗽声,秦星澜顿时有些紧张,但又不好直说,只好道:“表哥……可要保重身体。” 太子笑了笑,道:“无妨,夜里受了凉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多谢星澜关心了。” 秦星澜笑了笑,不再言语。 荣安将秦星澜拉过一旁,轻声问道:“你这是真想试试我三哥是不是吃醋?” 秦星澜闻言愣了愣,随即想起前些日子荣安说沈昀吃醋的事情来,连忙打了她一下,道:“别胡说!” 荣安挑了挑眉,道:“那你这是做什么?”随即她又道,“诶,你倒是真可以试试他是不是吃醋。” 秦星澜气得又打了她一下,抬眼却见晋王沈昭走了过来。 秦星澜向沈昭行了一礼,沈昭笑道:“上次打马球的时候就想和秦姑娘说了,秦姑娘着红衣十分明艳动人。” 上次打马球,可是以沈昭坠马收场的。秦星澜抿唇一笑,道:“多谢殿下夸奖。” 沈昭又道:“听闻秦姑娘善骑射,今日围猎,本王可要与你好好比一比。” 秦星澜笑道:“承蒙晋王殿下看得起。” 沈昭笑了笑,又闲话了几句,这才告辞。 秦星澜看了看一旁一言不发的荣安,道:“你怎么了?” 荣安挑了挑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来不喜那个萧氏,整日里娇滴滴的,看着就烦。至于那个晋王,啧,我一直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 秦星澜思及陶蓁蓁所说,晋王会登基,虽然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不过荣安与晋王不和,这显然不大好。她想了想还是劝道:“晋王毕竟也是你兄长,客气点儿,客气点儿。” 荣安递过去一个白眼,但并未反驳。 - 围猎开始后,秦星澜骑着自己的小白马和荣安行在密林间。 秦星澜已猎得一只野兔与一只稚鸡,荣安还一无所获,不免有些急躁。 秦星澜看了看侍卫手里的野兔与稚鸡,对荣安道:“你别急,野兔会有的,稚鸡也会有的,都会有的。” 忽而,郁郁葱葱间有一抹橘色一闪而过,毛茸茸的尾巴迅速隐匿在树木草丛之间。 是一只狐狸。 荣安一直无所获,此刻早已用鞭子一抽马儿,迫不及待地追了过去。 秦星澜也不急着去追,便等在原地。密林间隐约露出一对鹿角,她眼睛一亮。鹿离她不远,若是骑马过去定然会吓跑猎物,秦星澜轻手轻脚地下了马,又吩咐侍卫不要跟着,自己抽了一支箭走过去,张弓搭箭瞄准那鹿。 “喀嚓。”枯叶被踩碎的声响惊动了藏匿于林间的鹿,那鹿几个跳动飞速地不见了。 秦星澜有些懊恼地想要追过去,却被脚下石块一绊,便要往前摔去。 一道茶白色身影闪至她面前,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耳畔是熟悉的声音,清冽的气息拂过她的耳朵。 “阿澜怎么如此心急,投怀送抱?”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看是谁? 这还用猜吗当然是wuli齐王殿下啦哈哈哈哈哈 第24章 惊变起 耳畔嗓音悦耳又带了几分刻意的低沉沙哑,秦星澜闻言便知是沈昀,清冽的气息萦绕鼻尖,顿时双颊通红发烫,飞快地站直了身子。 她红着脸手足无措,道:“殿、殿下,你、你……” 沈昀眼中是揶揄笑意,正要开口,只听空中“嗖”的一声,秦星澜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将沈昀往旁边一推。 “唔。” 待沈昀回过神来,一支箭正插在秦星澜肩上,殷红的血迹渗透过衣服在箭的周围蔓延开来。 沈昀大惊失色,脸色顿时煞白,伸手将秦星澜揽入怀中。 肩上突如其来的剧痛反而一时有些麻木,因为秦星澜身着红衣,那血迹倒不是非常明显。她颤抖着手去触摸,果不其然地沾了一手血迹。 剧痛后知后觉地袭来,剧烈的疼痛使她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得一干二净,沈昀的脸渐渐模糊,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群侍卫惊慌失措地围了过来,沈昀抱着秦星澜,忽而抬头死死地盯住面前枣红色骏马上的沈时。 沈时见射中的竟然是秦星澜,一时脸色也变了几变,仍是定下心神沉声道:“我以为是一只鹿,没想到……” 沈昀未待他说完,将秦星澜打横抱起,大声朝侍卫吼道:“还不快叫太医!” 一干侍卫见了眼下情形早已脸色大变,秦星澜骤然出了事,他们可逃不了干系。闻言,侍卫们如大梦初醒,连忙快马加鞭出去禀报此事。 - 秦星澜缓缓睁开了眼,左肩上的箭伤还隐隐作痛。她静静地望着眼前雨过天青色的帷帐,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月仪阁。 中草药的苦味弥漫在整个屋子,秦星澜最怕苦,不由得掩住了鼻。 候在床边的玛瑙察觉她的动静,立马凑过来,见秦星澜醒了,差点哭出来,喜道:“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秦星澜看她眼睛肿得像桃子似的,缓缓道:“你哭什么?” 玛瑙眼眶红红的,道:“姑娘还说呢,姑娘当时流了那样多的血,可吓坏奴婢了。幸好是肩,若再偏一点儿可如何是好?夫人得知姑娘中箭的消息,差点儿晕过去。” 秦星澜的嗓子很干,嗓音也有些哑,她轻声道:“水。” 玛瑙忙不迭倒了水来喂秦星澜喝下,秦星澜喝完了水又问道:“我睡了多久?” 玛瑙看看窗外的天色,道:“已经一日一夜了。” 珍珠端着药碗转进了里间,见秦星澜已醒,连忙让守门的小丫鬟去通知夫人,又行至榻边,关切地道:“姑娘醒了?感觉如何?” 秦星澜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我没事……”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却在无意间扯动了肩上的伤口,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玛瑙连忙摁住她,道:“姑娘肩上这伤还没好呢,可不能乱动。” 秦星澜回忆起自己以身挡箭的事来,她也不知为何,当时下意识就推开了沈昀,替他挡了那一箭。 她想起失去意识前,朦胧间看见沈昀惨白的脸色与颤抖的唇,道:“齐王……” 珍珠与玛瑙对视一眼,道:“齐王殿下向圣上请旨赐婚,过了上元节便要成婚了。” 秦星澜一时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会儿是想齐王殿下终于要有正妃了呀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儿,一会儿是想完了以后不好抱大腿了,脑海里思绪纷杂,最终都化作一片苦涩。 她蔫蔫地躺在床榻上,露出锦衾里的一张苍白的小脸,小声道:“哦。” 珍珠正要说话,小丫鬟在门外回道是陶蓁蓁来了。 陶蓁蓁有孕月余,尚未显怀,但婢女仍是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进来。 秦星澜见了,唤道:“大嫂,你怎么来了。” 陶蓁蓁见秦星澜神色憔悴,眸子里满是心疼,又瞥见桌上的药碗,道:“快把药喝了再说。” 玛瑙小心翼翼地扶起秦星澜靠坐在榻上,珍珠连忙端过那盛了药汁的瓷碗,递至她唇边。 博山炉里的苏合香早就撤了,萦绕不绝的中药的苦味扑面而来,让秦星澜很是抗拒,她蹙了蹙眉。 陶蓁蓁知道她素来怕苦,劝道:“快喝,冷了更苦,把药喝了才好得快呢。” 秦星澜瘪了瘪嘴,捏着鼻子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苦味充盈着口腔,让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玛瑙打开装了蜜饯的小罐子,秦星澜连忙拈了海棠果脯塞进嘴里,这才好受一些。 珍珠与玛瑙退至一旁,陶蓁蓁由人扶着坐在她塌边,道:“赐婚的圣旨已经下来了,爹娘和夫君还有衡之入宫谢恩了,这下我们确实攀上了齐王,但是……” 秦星澜闻言愣住,差点被嘴里的果脯呛着,问道:“你说什么?” 陶蓁蓁眨了眨眼,道:“赐婚啊,明年上元节过后你和齐王就要成婚了。” 秦星澜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我我我和齐王?” 陶蓁蓁点了点头,道:“你以后便是齐王妃了。阿澜,你嫁入齐王府后定要笼住齐王的心……” 秦星澜脑子里一片混乱,陶蓁蓁接下来讲了什么她也并未听清。 怎么突然她就要成亲了?还是跟齐王? 难不成,是因为她救了齐王,齐王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 也只能是这样了吧…… 她一时不知该作何想法,有些忍不住的欣喜,又觉得有些难过。 - 季秋一过,转眼便至寒冬。朔风呼啸着从西边袭来,在京城肆虐,吹落街边树上将落未落的枯叶。 秦星澜肩上的伤已经好了,可她并未让那疤痕完全消除。既然齐王是因为愧疚报恩才要娶她,那她自然要将之发挥到最大,让齐王一看到这个伤痕就想到她挡箭的情谊。 林氏与陶蓁蓁每日来找秦星澜说话,言传身教着“御夫之道”。 秦星澜畏寒,故而月仪阁早早就生起了碳。屋内的银骨炭哔啵作响,其上罩了银丝罩,里面烘着干花,一室生香。秦星澜靠坐在美人靠上,百无聊赖地听着林氏与陶蓁蓁说话。 林氏道:“既为人妇,你往后性子便不能那般强硬。齐王府不比侯府,你去了那里虽说是主母,可也不能由着性子来。入宫之后,你也不仅仅是圣上的表侄女、娘娘的外甥女了,身为齐王妃,稍有行差踏错,那可是要招祸的……” 她苦口婆心地说了一长串,见秦星澜心不在焉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要是能向蓁娘学学就好了。” 陶蓁蓁在一旁静静听着,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阿娘可别这样说。” 言罢她又对秦星澜道:“阿澜,男人大都喜欢性子柔婉的女子,你在齐王面前大可多示弱。夫妻之间,也没什么可争的。” 秦星澜想起齐王府还有一个侧妃和孺人,抿了抿唇,道:“他还有侧妃和孺人呢。” 林氏道:“你怕什么,你是主母,往后自然是由你当家做主。待你嫁过去一年半载,生下一儿半女,那些什么侧妃孺人还能越过你去?不过你得记住,你可是主母,不能和那些妾室一起闹得家宅不宁的,辱没了身份。” 秦星澜心想,若是齐王偏袒,想越不是就越了么。看看阿爹,只有阿娘一个,从来没有过沾花惹草的事情。如此看来,还是得笼住男人的心啊。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颔首道:“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朔风席卷而至穿过连廊,秦星澜送走了林氏与陶蓁蓁,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正要转头回去,一颗石子突然落至她面前。 她心下了然,抬眼望去,玄衣少年横卧在墙上,唇边挂着放荡不羁的笑意。 秦星澜装作没看见,就要回头,一颗石子又落到她脚边。 少年果然急了,道:“秦星澜,我跑出来找你你竟然不理我?” 秦星澜抬眼睨向那少年,嗤地一笑道:“少来,林仰之,你不是应该在关禁闭吗?又跑出来?不怕舅舅打断你的腿?” 那少年正是林家嫡子林垚。林垚是她舅舅镇远将军林庚的独子,也是她的表哥。林垚与秦珩是一处长大的纨绔,也与她关系亲近。不过秦珩只是遛遛鸟逗逗蛐蛐洒洒银子,林垚可是打架斗殴什么都干过,人称“小霸王”。 前不久林垚又跟人打了一架,对方是吏部尚书的独子,把人家打得鼻青脸肿掉了一嘴的牙。吏部尚书直接闹到了建元帝面前,林庚一气之下先是让林垚赔礼道歉,又将他打了一顿关了禁闭。 不过这对林垚来说是家常便饭了,故而翻墙偷溜也是家常便饭。若是让林氏知道,只怕又要扭送回府。如此一来,他自然不敢走正门,只好翻墙进来。 林垚臀上还有伤隐隐作痛,他也不敢坐起来,只好斜躺着身子,用手撑着下巴对秦星澜道:“诶诶诶,你提这个做什么。我来找你是说正事的。” 秦星澜笑道:“你还有正事?说来听听?” 林垚道:“我要随阿爹去参军,过了年我就要去北疆,你的婚礼,我可能去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大婚啦!!!开启婚后线!!! 第25章 成婚夜 墙上的少年淡淡说完这一句,立在墙下的秦星澜不免有些惊讶。她将手笼入袖中,沉默片刻后道:“你怎么突然要去参军?听闻北疆入冬时常有外族侵扰,掳掠牛羊货物,很是危险。更何况北疆那么冷……” 林垚原本淡然的眉目霎时间仿佛有了光彩,他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沉声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当保家卫国!” 除了在夫子的课堂上,秦星澜便没听林垚说过这样正经的话,不由得扑哧一笑,眼里满是揶揄笑意,道:“说得这样冠冕堂皇的,其实是被舅舅打怕了吧?” 林垚“啧”了一声,道:“诶,你这人怎么这样,就算是实话也不要说出来嘛……等等,才不是,是我长大了。”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将秦星澜逗笑了,笑了半天她方才停下来,道:“除了这个呢,没别的了?若是没别的事了就赶紧回去,免得被舅舅知道了,怕是你到出征前都下不来床了。” 林垚忍住臀部的疼痛坐直了身子,一双黑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秦星澜,道:“虽然我看不到你穿嫁衣的样子,但是……你生了孩子办满月酒可不能忘了我。” 秦星澜毕竟尚未出阁,闻言脸颊不由得飞上一抹红,她捡了颗石子朝林垚丢过去,笑骂道:“胡说什么!别想来!” 林垚一个侧身躲过,向她做了个鬼脸,飞快地朝外跳下了墙,一溜烟跑了。 - 除夕过后,秦星澜听闻了林垚随父出征前往北疆的消息,感叹一句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很快便是成婚的事。婚有六礼,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即便是建元帝赐婚,有些流程也是不能少的。 正月十六,是钦天监占的黄道吉日,宜嫁娶。半个月前,永定侯府上下已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这一日秦星澜半夜便被唤起来梳洗,换上了团龙纹织金大红罗裙端坐在梳妆镜前,林氏请了自己闺中好友,英国公夫人来给她梳妆。英国公夫人贵为诰命夫人,夫妻和睦,儿女双全,连孙子都有了。 英国公夫人也是看着秦星澜长大的,得知她即将嫁入齐王府亦是十分欣喜,又不免有些担忧。齐王府上也有侧妃和孺人,却一直无所出,不知秦星澜过去后会如何。饶是如此,她面上仍是欢欢喜喜的模样,与林氏交谈几句后,替秦星澜绞面梳妆,十分利索。 “一梳梳到头,二梳白发齐眉……” 英国公夫人替秦星澜梳着发,望了林氏一眼,笑道:“你阿娘当年嫁得晚,说是要嫁就要嫁一个真心喜欢的人,果然后来嫁了永定侯,又生了你们三个。阿澜你啊,与你阿娘闺中时一模一样。今日是圣上赐的婚,可是一桩好婚事,阿澜真是好福气。” 林氏在旁边由婢女扶着,心里既是欣喜又是难过,欣喜的是自己的女儿终于出嫁了,难过的是秦星澜嫁入天家,以后很多事便身不由己了,如此想着不由得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陶蓁蓁有着身孕,小腹微凸,由婢女扶着站在一旁,轻拍了拍林氏的手,道:“阿娘,今天是阿澜大喜的日子,往后阿澜想回来也能回来,别难过。” 因为秦星澜正由英国公夫人挽髻,故而她不好转头,只好转眼用余光去看林氏与陶蓁蓁,安慰道:“阿娘,别难过,我很好。去了齐王府后,也会很好的。” 屋外传来喧哗声,一群妇人、姑娘们进来与她们道贺,皆是达官贵人家的女眷。林氏赶紧用帕子拭干净将落未落的泪,出去招呼客人。 正厅里也是高朋满座,与秦钦、秦珩等人交好的自不必说,因为今日是圣上赐下的婚事,新郎又是齐王殿下,满朝文武都来凑了个热闹。 贺礼一箱一箱地往里运,秦钦等人笑得脸都快僵了。外面噼里啪啦的一阵响,众人还以为是迎亲队伍到了,只听得一声尖细的嗓音高唱:“陛下、娘娘到——” 屋里屋外的人皆唬了一跳,顿时跪下了一大片。建元帝当先跨进门来,笑道:“平身吧,今儿可是辰昱与星澜大婚,不必多礼了。” 随后是林皇后由宫人扶着进来,再往后就是沈昀、沈晔等人鱼贯而入。 建元帝行至秦钦面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敬同啊,以后咱们又是亲家了。” 秦钦嘿嘿笑了两声,不住道:“臣荣幸之至,荣幸之至。” 沈昀、沈晔等人依次向秦钦行了礼,秦钦一一回礼。秦璟与秦珩陪着招呼客人。 大婚之日,皇帝与皇后亲临,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荣耀,可见是给足了永定侯府面子。府里府外的满朝文武勋贵们心想,看来永定侯府的恩宠还是一如既往啊。 婚礼由礼部视察,有建元帝与皇后在,也没有人敢怠慢。 秦星澜着了凤冠霞帔,红罗遮住了眼,只隐约看得见路。她由婢女扶着,坐上了描金绘彩的八抬大轿,身后是十里红妆。 一方面是因为没有睡足的困倦,一方面是因为出嫁的紧张,秦星澜犹如一只提线木偶,踏上了实地,跨过了门槛,在礼官的指导下拜完天地,又由人扶着进了婚房。 木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哗嘈杂,周遭一下子清净下来,让秦星澜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她静静地坐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正在新房。 暮色四合,夜色渐渐沉了下来。她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已经有些饿了。她从宽大的红罗袖子里掏出一个苹果,苹果圆滚滚红彤彤的,一看就很好吃。 她正要咬一口,却被一只手将苹果取走了。她抬头隐约看见似乎是珍珠的脸,珍珠道:“姑娘,这个不能吃。” 秦星澜小声对她道:“我饿了。” 珍珠习以为常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其余的丫鬟道:“你们先出去吧,姑娘这儿有我呢。” 见丫鬟们都退出去了,她方从袖袋里取出一团纸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糖糕。 珍珠道:“新房里的东西不能乱吃,要等殿下来揭了盖头才能动呢。奴婢就知道姑娘会饿,这才备了几块糖糕,姑娘先垫垫肚子,待会儿再吃别的。” 她刚说完,那门又被打开,玛瑙从屋外匆匆忙忙地进来,手里竟然端着一盘单笼金乳酥。 秦星澜有些惊讶,偷偷撩起红罗盖头一角望过去,问道:“你这从哪儿来的?” 玛瑙将糕点端过来道:“今儿是姑娘大婚,我猜齐王府的厨房肯定有吃的就去要了一盘。” 珍珠笑嗔道:“你仔细让齐王府的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姑娘多能吃呢。” 玛瑙笑嘻嘻道:“凭他们说呢,我就说是我自己吃的。” 秦星澜甚是欣慰地点了点头,正想掀开盖头又被珍珠拦住了。珍珠道:“可不能掀,待会儿还要来人的。” 秦星澜瘪了瘪嘴,拈了一块单笼金乳酥藏在盖头里小口小口地吃了。 夜色渐深,屋里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秦星澜不得已一直坐直了身子,到了现在只觉得腰酸背痛,心想要是知道成婚这么累,她可不同意这门婚事。可转念一想,同不同意又由不得她。这可是圣上赐的婚,她还敢抗旨不成。 一想今后便要住在齐王府,永定侯府也不是想回就能回的,她就觉得有点难过。若是她与齐王两情相悦还好,可是齐王是断袖,不知道他的心上人该如何自处,不知道齐王到底喜不喜欢她。 未来全是没有定数的。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被外面凌乱的脚步声与人声一惊,回过神来。 几个人扶着一身红衣的沈昀走过连廊,沈昀满脸通红,眼神迷离,脚步虚浮,竟然是喝醉了。 秦珩挠了挠头,道:“没想到齐王殿下如此不胜酒力,三杯倒啊。” 英国公家的世子跟在后面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都怪他们一直劝酒,没想到齐王竟然醉了。新婚之夜,新郎官醉得不省人事,这显然不大好。 到了门前,守门的丫鬟连忙打开门,朝里面喊道:“殿下来了!” 沈昀不知哪里来的意识,竟然挣脱了几人的搀扶,晃晃悠悠地跨进门,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新婚之夜,按照民间习俗是要闹洞房的,不过现在齐王醉成这样,“罪魁祸首”们是没脸闹的,其他人是没胆子闹的。 沈昀晃晃悠悠地走进屋里,有年长的妇人来让沈昀掀开新娘盖头,饮合卺酒。沈昀像是没听见一般直直地往床榻上去,秦星澜透过红罗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往自己这边来,料到是沈昀,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心如擂鼓起来。 她颤着嗓子犹犹豫豫地开口道:“夫君……” 她话音未落,沈昀已至床边,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来,一言不发。 秦星澜愣了愣,听着他悠长的呼吸声,竟然是彻底醉倒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成婚啦!wuli男主不会就这样睡着哒!不能委屈了我们阿澜! 第26章 夜色长 听着沈昀平稳悠长的呼吸声,猜想他应该是睡着了,秦星澜心里既没有失落也没有欣喜,莫名安稳下来。 她身旁一个看上去三十几岁的妇人,原本是林氏贴身婢女,如今陪嫁过来的周嬷嬷,欠身对秦星澜道:“王妃,殿下看上去是醉了,这合卺酒……” 秦星澜沉默片刻后,透过红罗瞥了一眼不知所措的一众婢女,轻声道:“都先下去吧。” 无论是掀盖头还是饮合卺酒,都做不成了。 沉重的凤冠压得她矮了几分,待一众婢女出了屋后,她一把扯下红罗盖头,抬眼望向周嬷嬷,道:“今日这合卺酒是喝不成了,就当喝过了吧,万不能让阿娘他们知道。周嬷嬷,你先去歇着吧,明日还得劳烦你呢。” 周嬷嬷犹豫片刻,仍是点了点头,将东西全都收拾过后出去了。秦星澜留下珍珠和玛瑙,坐至梳妆镜前,道:“帮我将凤冠霞帔都取下吧,怪沉的。” 珍珠蹙着眉,玛瑙已忍不住开了口,道:“姑娘,殿下新婚之夜喝醉,这、这也太委屈你了……” 秦星澜笑了笑道:“这样也挺好的,不然这一夜我也不知该怎么过了。” 她和齐王究竟有无男女之情,她是说不清的。至于笼住齐王的心,她觉得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得徐徐图之。 珍珠与玛瑙仔细地替她取下凤冠霞帔,又问道:“姑娘可要沐浴?” 秦星澜以手支颐,视线落向桌上那一对□□凤烛,轻声道:“不必了,我困。” 玛瑙取了温水来替秦星澜拭净脸上的妆容,又瞧了躺在床榻上的沈昀一眼,道:“姑娘,那殿下……” 秦星澜瞥向那处,道:“我来吧,你们也陪着站了一天,歇息去吧。” 珍珠与玛瑙对视一眼,将盛了干净温水的银盆放置案上,欠身退下。 秦星澜将盆中柔软的棉巾拧干,一手拿着湿漉漉的棉巾,行至塌边,想要将沈昀翻过身来替他擦脸。 她手方伸至他面前,却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她心中一惊,却见原本醉倒的沈昀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慢吞吞翻了个身。他仍握着秦星澜的手腕,故而他这一翻身将秦星澜整个人带得往他怀里一倒。 男人的呼吸声在头顶响起,胸膛平缓起伏,秦星澜不由得红了脸。心中一阵慌乱过后,她突然想,沈昀酒品还挺好,最起码醉了就睡,不发酒疯。 她尝试着将手腕从沈昀掌中抽出来,沈昀似是被惊动一般蹙了蹙眉。她不敢动了,只好这样半悬着身子用另一只手中的棉巾去够他的脸。她刚要触碰到他的脸,却又被握住了手腕。她抬眼去看,却见沈昀似笑非笑的眼眸。 她张了张嘴,惊讶地问道:“你没醉?” 沈昀缓缓地眨了眨眼,感觉到手下的滑腻柔软,他情不自禁地动了动手指,摸了摸。 感觉挺好的。 秦星澜察觉他手上动作,双颊发烫得厉害,她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双颊通红。这样的姿势,沈昀已经是将秦星澜整个人圈进了怀里,十分暧昧。 她努力想挣开,却听到沈昀有些低沉沙哑的嗓音道:“你在干什么?” 秦星澜勉强抬起头对上沈昀视线,道:“既然你醒了,就放开我,自己擦脸。” 沈昀“唔”了一声,又眨了眨眼,道:“我没醒,醉着呢。” 秦星澜被他不要脸的话震惊了,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道:“没想到齐王殿下也是如此无耻之徒……” 她话音未落,只觉得天地突然翻转,眼前是沈昀放大的脸。 沈昀将她压在身下,凑到她耳边轻笑一声,道:“我还能更‘无耻’。” 两人几乎是脸靠着脸,言语之间气息萦绕,这样暧昧的姿势与话语让秦星澜脸红得仿佛要滴下血。 秦星澜拼命挣扎,道:“你……” 她本就皮肤白皙细腻,双颊红霞布满,一双凤眸水汪汪的倒映着沈昀的脸,让他心中一动。他低声道:“王妃是想做些什么?” “王妃”一词让秦星澜愣了愣,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现在她已是他的妻。她下意识轻声问道:“什么?” 怀中人儿娇声细语,沈昀只觉得嗓子突然干燥起来,连说话都困难。他哑着嗓子道:“王妃若是不想,就别乱动,否则本王不敢保证会不会把王妃怎样。” 出嫁前已有年长妇人与她言过夫妻之事,她突然明白过来沈昀说的“什么”到底是什么,顿时身子一僵,乖乖地不动了。 沈昀察觉怀中人儿身子一僵,缓缓起身。人儿躺在大红床榻之上,青丝如上好的锦缎铺开来,白皙的皮肤仿若吹弹可破,一抹红霞还停留在双颊上,仿佛下一刻便要滴出来。她鸦睫轻颤,一双往日里满是傲气的眸中蕴了几分水汽,唇如春日的桃花瓣,纤细修长的脖颈,护在身前的双手,还有两只小巧玲珑的玉足。 她躺在大红色的床榻上,身上的红衣仿佛与之相融。沈昀忽而生出了想将之揉进骨血的想法,一股无名之火汹涌而来。 今夜是睡不着了。 沈昀抬手揉了揉眉心,转身踏出了房门。他得冷静冷静。 - 昨夜秦星澜见沈昀走后,强撑着提防他会不会又回来,后来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清晨,周嬷嬷入屋唤醒了秦星澜,道:“王妃,柳侧妃和方孺人在外候着呢,过会儿还要入宫面圣。” 秦星澜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她如今是齐王府的王妃,侧妃和孺人自然是要过来问安的。而今日,她还要同齐王一起入宫面圣。 见秦星澜迷迷糊糊地醒了,她又唤了珍珠与玛瑙进来替秦星澜漱洗。 玛瑙先沉不住气开了口,道:“姑娘,听说昨夜殿下是歇在书房的,府里那些人可都在看笑话呢。” 秦星澜尚未答,珍珠用手肘戳了戳玛瑙,让她别说话。周嬷嬷扶着秦星澜坐到梳妆镜前,道:“大婚之夜却宿在书房,殿下这事确实做的不好,不过听说那侧妃和孺人当初都是这般过来的。奴婢倚老卖老,托大说一句,王妃还有机会。王妃到了外面,仍旧要和殿下做出夫妻和睦的样子来。王妃是齐王殿下明媒正娶的妻,百炼钢不敌绕指柔,假以时日,殿下一定会怜惜王妃的。” 秦星澜心里对这些事没什么概念,她过去十六年可从不知“温柔”二字怎么写。她抿了抿唇,闻周嬷嬷言仍是点了点头。 换上四合如意云暗花袄裙,挽了随云髻,秦星澜出了里间至堂屋,只见两个女子已入座。一个着了一袭藕荷色梅花纹衣裙,鹅蛋脸,柳叶眉,面容清秀,坐得端正,看上去温婉文静。另一个着了一袭红色衣裙,艳丽无方,靠在椅背上眉眼间是几分慵懒与不耐。 周嬷嬷见那女子身上红衣,脸色便不由得变了变。 见了秦星澜,那藕荷色衣裙的女子起身向她行了一礼,道:“妾身见过王妃。” 周嬷嬷附耳道:“那位便是林侧妃了,比王妃大一岁,说起来还是林家在苏州的远房旁支。” 秦星澜讶异地望了她一眼,轻声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周嬷嬷又道:“说是旁支,只是同个宗族而已,已是远亲了,姑娘没听说过也正常,夫人也是之前进宫听娘娘提了一嘴才知道的。” 秦星澜点了点头,又朝那边望过去。 另一个红衣女子待林侧妃行过礼,这才由身旁婢女扶着慢悠悠地起身,向秦星澜欠了欠身。 周嬷嬷立刻道:“这位是方孺人。” 秦星澜走过去,将林侧妃扶起,笑道:“林姐姐,你比我大一些,不介意我唤你一声姐姐吧?说来林姐姐竟然与我阿娘是同族,难怪看林姐姐如此亲近。” 林思婉并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笑得温婉,道:“妾身岂敢担王妃一声姐姐,王妃这样真是折煞妾身了。能与永定侯夫人同族,实乃妾身荣幸。” 秦星澜刚要开口,瞥见一旁方孺人要起身,立刻道:“谁让你起来的?” 方孺人原以为这位新嫁进来的王妃是温婉柔和的大家闺秀的性子,闻言竟是一愣,随即又掩唇一笑道:“王妃莫不是要妾身跪着?殿下可会心疼的。” 秦星澜唇畔勾出一抹不咸不淡的笑,凉凉地道:“第一,这红色是正妻才能穿的,方孺人怕是不配。第二,王妃说话,孺人也敢顶罪的吗?齐王府的嬷嬷是怎么教的规矩?” 她轻轻一笑,道:“既然孺人想跪,那就跪吧。” 珍珠与玛瑙对视一眼,抿住唇角的笑意,周嬷嬷闻言不动声色,其余屋中的人皆是有些错愕,没料到这位王妃竟然是这样不好相与的主。 方画脸上的笑意顿时有些挂不住了,她余光瞥见有人跨进门来,正是沈昀。她脸上刚显出几分委屈之色,正要行动,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朝沈昀扑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不算糖【托脸 第27章 入皇宫 秦星澜原本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却不知何人在后面推了一把,她一个踉跄往前一扑,下意识拽住了来人。眼前的玄色锦袍用金线绣着团龙纹,她一抬眼,正对沈昀似笑非笑的目光。 落在他人眼里,实实在在的便是秦星澜扑到了沈昀怀里。秦星澜悄悄回头,便见周嬷嬷站在原地笑得一脸慈祥和蔼,珍珠与玛瑙抿着唇一脸笑意。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秦星澜生怕沈昀一下子将她推开,索性心一横,伸手环抱住他的腰。她又想起出嫁前林氏与陶蓁蓁的叮嘱,男人都喜欢性子柔婉的女子。 她一抬头,眉眼间换上了一副温婉柔弱的神色。她略蹙了眉,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唤了一声:“殿下……臣妾……” 欲言又止,欲语还休,她自以为做的很好,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样。 沈昀神色复杂地看着演技拙劣的秦星澜,将她环抱他腰的手扒拉开,扶起她道:“王妃何事?” 秦星澜站直了身子,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绢帕来,细指卷着帕子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道:“臣妾初来乍到……罢了,想来方孺人不大喜欢臣妾……” 珍珠与玛瑙瞪大了眼睛望着秦星澜的侧影,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般。 沈昀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问道:“王妃大可说说看。” 秦星澜实在做不来温婉柔弱的样子,然而此刻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做了。她心里正想着该怎么说,一旁的方画看不下去了,她还没见过比她还作的。 方画走上前对沈昀道:“殿下,分明是王妃方才让妾身跪下……” “方孺人,你怎么这样说呢……”秦星澜瞪大了一双凤眸,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颤颤巍巍地伸出玉指指着方画道,“是方孺人自己说的……” 说罢,她转头去看身后的珍珠和玛瑙,珍珠与玛瑙会意连忙点头。 林思婉想了想,轻声道:“想来都是误会。” 方画柳眉倒竖,一双美目瞪了林思婉一眼,道:“林侧妃,她唤你一句‘姐姐’你便昏了头了?你今日替她说话,往后……” “好了,”沈昀冷了神色,淡淡地打断了方画的话,“吵什么。” 方画向来性子直率骄横,沈昀也一直随她去,甚至很欣赏她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今日沈昀如此明显地偏向秦星澜,令她很是恼火,她忿忿地哼了一声,丢下一句“妾身身子不适,告退”,转身离去。 秦星澜用帕子遮掩着挤不出泪的眼眸,偷偷地瞄了方画离去的背影一眼,震惊了。沈昀好歹是个王爷,王府的孺人竟然敢甩脸色给他看?转身就走?这得宠成什么样啊? 她原以为沈昀是断袖,定然是只喜欢男人的,看他这么宠方孺人,似乎又不是这样了。 秦星澜本就不大的脑仁陷入了沉思。 沈昀道:“王妃既然已收拾妥帖,那便进宫去向父皇母后问安吧。” 言罢,他抬步跨出了门。 秦星澜反应过来,连忙跟着出去了。 林思婉目送二人离去,原本含着一丝温婉笑意的唇角放了下来。她原本听说齐王向建元帝请旨赐婚,对方是永定侯府的嫡女,她想他是要利用对方的圣眷抑或是为了留做要挟。可昨日新婚之夜,齐王在书房歇了一宿,又似乎很不喜这位王妃,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今日一看,好像又不是这么回事,她分明在齐王眼底看到了许久未见过的笑意。 林思婉一向自认为聪明,不然她身为林氏宗族的旁支的庶出女儿,当初也不能嫁到齐王府来,做齐王的侧妃总好过被家中父母当作阿谀奉承的工具。可是她一直看不透齐王,如今她更不懂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回了房。 - 秦星澜跟在沈昀后面出了门,见沈昀抬步上了马车,她正要往上去,却见沈昀转身朝她伸出了手。那只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很是好看。她愣了愣,然后握住了他的手,提着裙裾上了马车。 马车车厢很大,但沈昀正坐在车厢中央,秦星澜只好缩在一旁,一想起方才她捏着嗓子说话,更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坐着。 沈昀转眼瞥向眼观鼻鼻观心的秦星澜,开口道:“这里还有人吗?” 秦星澜愣了愣,一脸茫然地抬头望他。 沈昀用手拍了拍两人中间空出的一大块地方,道:“坐过来。” 秦星澜顺着他的手势看了看两人中间还可以再坐两个人的空间,“哦”了一声,慢吞吞挪了过去。 沈昀蹙着眉垂眼望着秦星澜,道:“你怕我?” 秦星澜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 “那你紧张什么?” 话一出口,沈昀突然想起方才秦星澜的所作所为。她面上佯作一副温婉柔弱委委屈屈的样子,眼里那一点狡黠的笑意与得意却根本藏不住。 他低下头轻声道:“莫非王妃……” 秦星澜正想着方才她逼不得已做出来的事,想着想着又想到了昨夜与沈昀离得那般近的场景,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沈昀冷不丁出声,她吓得一激灵,猛地一抬头,撞上了沈昀的下巴。 她撞得头一疼,“哎呀”一声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沈昀被她一撞,牙齿突然磕到了嘴唇,疼得他蹙了蹙眉。 秦星澜意识到沈昀被她撞到了下巴,连忙凑过去看他,问道:“你没事吧?” 沈昀揉了揉生疼的下巴,舌尖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果然咬破了唇。他面无表情地答道:“你觉得呢?” 秦星澜见他唇瓣上的血迹,慌乱地抽出绢帕,犹豫了一下,递过去道:“你……擦一下。” 沈昀盯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道:“秦星澜,你真是半分都不会取悦男人。” 秦星澜抬眼望着他,一时不知他何出此言,只见他的脸突然放大,下一刻唇上接触到一个温软的东西。她顿时瞳孔放大,一时呼吸都停滞了。 沈昀的睫毛根根分明,又长又密,那双漂亮的眸子里不带半分情欲,似乎只是在做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 这个吻非常短暂,只是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马车正好停下,沈昀起身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秦星澜还愣在原地,感觉脑子里一片浆糊。刚才……他亲她了? 此刻她心里不是小鹿乱撞了,应该是一群鹿奔过,撞得她脑子都懵了。 “王妃,已经到宫门前了。”外头传来珍珠的声音,她回过神来,拍了拍通红发烫的脸颊,掀开帘子低着头下了马车。 珍珠瞥见秦星澜唇上血迹,连忙道:“王妃怎么了?唇怎么破……” 她忽而想起方才沈昀刚下马车时脸上的红晕,再看看秦星澜通红的面颊,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眸中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真心实意地轻声道:“恭喜王妃。” 秦星澜用帕子碰了碰唇,果然有一丝血迹,敢情沈昀是拿她做帕子呢?她又听见珍珠的话,茫然地问道:“恭喜什么?” “没什么,王妃快跟上殿下吧。”珍珠笑眯眯道。是啊,只是亲了一下而已,等她们姑娘什么时候诞下子嗣,那才真的要恭喜呢。 秦星澜完全不知道珍珠心里已经想到那么远的事情了,闻言点了点头,匆匆忙忙地跟上沈昀。 - 建元帝和林皇后此时皆在甘露殿,沈昀与秦星澜拾阶而上,秦星澜正要跨过门槛入内,沈昀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秦星澜一愣,心想正如周嬷嬷所说,即便沈昀不喜欢她,他们在外人面前还是要做出夫妻和睦的样子来啊。这般一想,她回握住沈昀的手,朝他眨眨眼,示意她明白他的用意。 沈昀有些讶异地望了秦星澜回握他的手一眼,唇边挂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行了跪拜礼,又奉了茶,建元帝笑着让二人入座。 林皇后仍是一脸温婉端庄的笑意,对建元帝道:“昨日才是新婚之夜,他们也该累了,却还是这么早就入宫来,真是有心了。” “辰昱的终身大事总算是有着落了,星澜终究还是做了我沈家的媳妇儿,”建元帝笑道,“往后多进宫里来走动走动,你姨母成日念叨你呢。” 秦星澜坐在下首,刚接过宫人端来的茶盏,闻言笑道:“臣女也很思念圣上和娘娘呢,有了圣上这话,臣女恭敬不如从命,定是要一有空就往宫里来蹭些好吃好喝的。” 她一句话逗得建元帝与林皇后都笑起来,建元帝大笑道:“你这哪是想我们?分明是惦记御膳房呢。” 秦星澜又笑道:“那么多好吃的只有御膳房才有,而御膳房只有宫里才有,这皇宫又是圣上和娘娘的,臣女想着御膳房,可不就是想着圣上和娘娘吗?” 林皇后笑道:“你呀,最会说话,也不见你多读读书。” 秦星澜放下茶盏,蹙了眉很是委屈的样子,道:“姨母又不是不知道,阿澜看着那些什么《中庸》《礼记》的就头疼。阿澜往后又不要进翰林院,读那么多书作甚。” 建元帝笑道:“是啊,星澜一个女儿家,每日开开心心的就好了,可别学那些文官,把脑袋都读迂腐了。” 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沈昀眨了眨眼。 几人闲谈了一会儿,便到了午膳的时候。秦星澜说要去看看荣安,建元帝笑着放行了,沈昀留下陪着说话。 立春已过,再过几日便是惊蛰。今日出了太阳,路边积雪融了大半。秦星澜路过御花园,却见前面不远处一道身影娉娉袅袅立在梅花树下。 竟是月怀。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亲了【沧桑脸喝口奶茶 今天展现了wuli阿澜戏精本质哈哈哈哈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开我的托马斯小火车【突然陷入沉思】 顺便求个收藏和评论鸦~ 第28章 糖葫芦 那身影隐于宽大的白狐斗篷中,却更显得娉婷婀娜。绿云未挽成云髻,只用一条青色缎带束了,仿若丝绸铺在后头。 秦星澜立在桥上望着那头梅花树下的月怀,只能看见她小半张如玉般莹润的脸,额上一朵红莲花钿,与点点猩红的梅花和梅花枝上尚未消融的残雪相映衬。 张月怀面前立着一个颀长身影,着了玄色斗篷,看上去是个男子。那男子背对着秦星澜,故而她看不见脸。 张月怀瞥见桥上的秦星澜,一双漂亮的眼珠动了动,朝她欠了欠身。 男子察觉到他人的存在,回头望过去。 这下秦星澜看见他的脸了,晋王沈昭。 秦星澜见了张月怀,不由得脸色一沉。她能理解月怀,却不能接受。只是如今她在桥上,又不好绕过去,更何况那边还有晋王在场,她总得给个面子。 她款步走过去,朝沈昭一颔首,道:“晋王殿下。” 沈昭朝她一笑,道:“秦姑娘……不对,该叫三嫂了。三嫂是同三哥一起入宫的吧?” 秦星澜勾唇一笑,闻言颔首,道:“是。殿下是来看贵妃娘娘的吗?” 言罢,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一旁的张月怀。妃嫔与王爷相遇,按理说是该避开的。张月怀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沈昭站在一起,未免于理不合。 张月怀轻声道:“前几日我不小心落了水,是晋王殿下救了我一命。今日遇到晋王,便想感谢他。” 秦星澜莞尔:“我不会误会的。” 沈昭随即笑道:“我是来看母妃的,看完母妃便想来看看御花园的梅花,没想到恰巧遇见月婕妤,这才聊了几句。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府了。” 说着,他朝两人一礼,道了声“告辞”后离去。 离得近了,秦星澜这才看清张月怀雪白斗篷里是一件月白色的上袄与雨过天青色的马面裙。她分明是一身素色打扮,眉眼也是淡然的,额间一朵红莲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媚色。 那漂亮的浅色眼珠似乎望着你,又似乎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 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秦星澜记得月怀在永定侯府时不是这样的,她还记得初次见她时,她眼波流转。如今她却成了精致的瓷娃娃。 良久,张月怀欠身轻声道:“姑娘。” 这一声“姑娘”唤得秦星澜都心软了几分,面上却仍是僵着脸,侧开身子,道:“我可担不起婕妤的礼。” 张月怀双手拢于琵琶袖中,握着一只梅花形缠枝莲纹铜手炉,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姑娘,我姓张。” 张? 秦星澜知道月怀本是良籍,有姓氏自然是应该的。可她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张月怀屏退一旁侍女,道:“月怀不是家里逼婚才逃出来的。” 秦星澜蹙了蹙眉,道:“那你……” “我原本是永安县县官的独女,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安安稳稳长到了十六岁。后来,县上恶霸……看上我,要我嫁给他做妾,我家拼死不从,”说到这里,张月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凄凉至极的笑来,道,“谁料那恶霸仗势欺人,逼死了我爹娘。我本想撞柱子撞死的,却没死成,被救了下来。我拼命逃出来,可是体力不支晕倒在路边,这才被二公子捡了回去。” 秦星澜听她说完,惊讶地道:“那个恶霸竟然敢逼死当地县官?” 张月怀垂了鸦睫,看不清眸中神色,道:“那恶霸据说是京中哪位贵人的侄子,所以……” “所以你没有说实话,你怕永定侯府与那位贵人是一伙的,对不对?”秦星澜道。 张月怀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秦星澜叹了口气,道:“世事无常,我竟没有想到……你可知道那位‘贵人’是谁了?” 张月怀抬眼望了秦星澜一会儿,摇了摇头,道:“不知。” 秦星澜思忖片刻后道:“恶霸竟然敢逼死当地县官,平时不知要怎么鱼肉百姓呢。那恶霸也是仗着背后势力才敢这样猖狂,我这就去禀告圣上。”说着转身便要走。 张月怀上前一步拦住她,道:“此事没有证据,姑娘若禀告了圣上,只会打草惊蛇。” 秦星澜蹙了蹙眉道:“那该如何?” 张月怀唇角略勾,轻声道:“此事只能慢慢来,月怀只想好好活下去,替爹娘报仇。月怀不敢奢望姑娘原谅月怀,只求姑娘和珍珠姐姐千万保守秘密。” 秦星澜与珍珠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秦星澜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想自己报仇,我自然不能拦你,有什么能帮的……尽管开口。” 张月怀朝秦星澜欠了身,道:“多谢姑娘。” 春寒料峭,秦星澜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正要说话,转眼瞥见沈昀从桥上过来,又住了嘴。待沈昀行至面前,她方道:“殿下怎么来了?” 沈昀先与张月怀见了礼,又对秦星澜道:“我来找你。” “找我?我又不会迷路。” 沈昀神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道:“是吗?” 秦星澜正要点头,突然想起幼时好像真的在宫里迷过路,顿了顿,道:“反正现在不会。” 她会迷路,珍珠不会迷路啊。 思及此处,她晃了晃脑袋不免有些得意。沈昀眼里浮现几丝无奈又宠溺的笑意,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一旁的张月怀轻声道:“月怀便不打扰二位了,告辞。” 秦星澜颔首一笑,目送她款步而离后,转身要往荣安所居的清晏殿去,却发现沈昀跟在后头。 她扭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沈昀,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沈昀瞥了她一眼,理直气壮道:“我可是跟父皇母后说要来找你才出来的,若是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倒像是我另有所图似的。” 秦星澜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 清晏殿内,荣安正靠在美人榻上百无聊赖地解着孔明锁。宫人匆匆来报,道是齐王与齐王妃来访。 她半个月前刚将月婕妤推下水,被建元帝罚了禁足,在清晏殿闷了半个月,她觉得身上都要长草了。听到秦星澜来了,连忙将手里的孔明锁一丢,道:“快请进来。” 秦星澜驾轻就熟地进了暖阁,见了荣安笑道:“我可听说了,你被罚了禁足,所以我来看看你,感动吧?” 荣安先向沈昀行了礼,又拉着秦星澜坐下,闻言笑道:“感动感动,我可闷了半个月了,还是你成亲前一日我求了父皇半天,父皇才同意我去齐王府呢。” “不说这个了,”她满眼促狭笑意望了沈昀一眼,又望了秦星澜一眼,道,“你们呢?新婚燕尔,过得可好?” 沈昀没说话,秦星澜也不知该说什么,一眼瞥见案上拆了一半的孔明锁,立刻转移话题,道:“看来禁足真的很惨,孔明锁这么无趣的东西你都开始玩儿了。” 荣安心知她转移话题,也不追问,拿起孔明锁往秦星澜面前一摆,道:“无趣?不知道是谁拿着孔明锁抓耳挠腮的呢?你来你来。” 秦星澜理直气壮地道:“我费那脑子解孔明锁干嘛,我做你伴读的时候,先生布置的作业都写老半天,哪有空解这个。” 荣安噗嗤一声笑,对沈昀道:“三哥,我跟你说啊,当年母后送来两个孔明锁给我们,阿澜解不开就直接把它砸开……唔唔。” 秦星澜一把捂住荣安的嘴,脸颊有些红,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一旁的沈昀不禁勾起唇角,看着她们闹。 - 夕阳西斜。 秦星澜与沈昀乘着马车回齐王府。马车平稳地行驶,马蹄声哒哒地响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上。 秦星澜趴在车窗边看街上的行人匆匆,突然瞥见街边一个小贩在卖糖葫芦,她不由得眼睛一亮,出声道:“糖葫芦!” 说完,她转过头来眼巴巴地望着沈昀。 沈昀挑了挑眉,让车夫停车。 秦星澜笑眯眯下了车,跑到那小贩面前,心想今日运气真好,竟然还剩下一根糖葫芦,然后一摸腰间发现自己今日出门没带荷包。 她望了珍珠一眼,珍珠也摇了摇头。 “那……算了吧。”秦星澜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见旁边伸出一只手,手里是一小块碎银。 沈昀将那碎银递给小贩,道:“我买了。” 小贩看一眼便知面前这二人身份不一般,道:“这碎银太多了……” 沈昀淡然道:“多了的就赏你了。” 小贩一脸欣喜地接过碎银,将糖葫芦递过去,心想今日真是遇到贵人了,这一块碎银能够他们一家几个月的花销呢。 秦星澜笑眯眯正要伸手去接,却有人抢先一步将糖葫芦拿走了,她一脸懵地看着沈昀拿着糖葫芦往马车上去的背影,心想这不是给我买的?齐王殿下竟然还吃糖葫芦? 秦星澜郁闷地上了马车,忍不住偷瞄沈昀手里的糖葫芦。 沈昀其实不爱吃甜食,但是不知为何,就是买下了。他睨了她一眼,问道:“想吃?” 秦星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亲我一下就给你。” 沈昀笑得温和亲切,像一只诱拐兔子的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  沈昀:有些人表面看上去很聪明,其实不会解孔明锁。 秦星澜:……我……只是……不屑解……真的…… 绵朵:想吃糖葫芦了【沧桑脸喝口白开水 第29章 第一次 “亲我一下就给你。” 沈昀笑得像只狐狸,满眼是狡黠笑意。 秦星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问了一句:“什么?” 看着秦星澜一脸茫然中有几分不敢相信的神色,沈昀拖长了声调:“我说——” “你别说!”秦星澜伸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她是有尊严的,没道理为了串冰糖葫芦还要牺牲色相! “不吃。”她义正言辞地拒绝并气鼓鼓地坐在原地。 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齐王府门口,沈昀两根手指捏着串起颗颗圆润饱满的糖葫芦的竹签,在秦星澜面前晃了晃,再次开口:“真不吃?” “不吃。”秦星澜再次拒绝。 “唉——”沈昀拿着糖葫芦左看右看,抛下一句“那我自己吃”,起身要下马车。 就在此时,秦星澜趁沈昀不注意将他宽大的袖子猛地往后一拽,他一时重心不稳往后仰去,秦星澜抓了糖葫芦就要跑。沈昀反应极快,往后仰的同时拽住了秦星澜的衣带,带得她也往后一仰。 秦星澜一下子撞进了沈昀怀里,沈昀背部撞到了马车车厢,整个车厢都抖了一抖。疼痛让他闷哼了一声。 外面的侍从立马询问,沈昀咬牙切齿地让人退下。 车外的侍从一时联想到什么,识趣地不再出声。车内的秦星澜正要起身,因为衣带被沈昀扯开,小袄顿时敞了半边。她惊呼一声,连忙用手拢住衣领,瞪向沈昀。 那修长的颈下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只是一瞬。沈昀咳了咳,面色有些尴尬,心念一转,转而又问:“你为什么抢我的东西?” 他这一问,秦星澜理亏在先,也不好发作了。 她支支吾吾半天也想不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垂了眉眼却瞥见沈昀手背上有一道划痕,划痕不深但也渗出一串血珠。她连忙抓过沈昀的手,惊讶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随即她想到什么,一看手中冰糖葫芦的竹签末端,果然有殷红血迹。 一阵愧疚涌上心头,她抽出茶白色的绢帕替沈昀将那道伤口裹住,然后笨手笨脚地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她抬眼望向沈昀面容,眸子里满是歉意,轻声细语:“对不住了,都是我不好。” 沈昀原本想说无妨,见秦星澜不由分说地用帕子将他包扎伤口,他便又住了嘴。面色复杂地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结,他一抬眼,映入眼帘的是她水润清澈的眸子。心中有几分异样,他垂了眉眼抿住唇边不经意间泛起的笑,摇了摇头:“不怪你,小伤罢了,我习惯了。” 随即他起身,丢下一句“冰糖葫芦给你了”,下了马车。 那背影修长消瘦,在秦星澜看来可谓寥落惆怅。她只听说过齐王是文德皇后所出,没了亲生母亲,又不受父亲宠爱,宫里那群踩低捧高见风使舵的人该怎么对待他呢?如今看来,他竟然经常受伤。她心里一时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又像是有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 - 晚膳的时辰未到,听仆人说沈昀进了书房就没出来过,秦星澜坐在桌边盯着手里的冰糖葫芦,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珍珠与玛瑙站在旁边看她自打从皇宫回来,就一直盯着那串糖葫芦盯了半晌。玛瑙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王妃,你这是怎么了?糖葫芦有什么好看的?” 珍珠是跟着秦星澜入宫又从宫里回府的,也看到了今日马车的那番动静,心想应该是和沈昀有关,笑着觑了玛瑙一眼:“糖葫芦当然没什么好看的,齐王殿下才好看呢。” 秦星澜以手支颐,闻言睨了珍珠一眼:“别胡说啊。” 珍珠笑而不语。 秦星澜觉得,虽然沈昀方才说不怪她,但她毕竟是抢了人家的东西还害得人家受了伤,总该去看看他。可是用什么理由去看他呢?她想了想,让人叫来沈昀的贴身小厮清茗。 不过多时清茗就过来了,先向秦星澜行了礼,恭恭敬敬地问:“王妃有什么吩咐?” 秦星澜直接问道:“殿下有什么爱吃的吗?” 这可问住他了,清茗自幼跟在沈昀后头,可也一直没见他喜欢过什么东西。他还记得小时候,有一阵子沈昀很喜欢院子里的一株花,没过多久就亲手将那株花连根拔了。至于口腹之欲,那就更没有了。 清茗眼珠一转,笑着回道:“只要是王妃做的,殿下都爱的。” “具体呢?” “只要是王妃做的。” 秦星澜虽然爱美食,但从未下过厨。更何况她不觉得只要是她做的,沈昀就会喜欢。他们才认识多久啊。 不过清茗的话给了秦星澜一些想法,既然要表诚意,那自然要亲手做才显得更有诚意了。 她睨了清茗一眼,知道他不会再多说什么了,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蔻丹轻点黄花梨木桌面,她定了主意,起身往外走。 “走,去厨房。” - 秦星澜差点把手烫熟。 珍珠和玛瑙劝道:“王妃,要不还是……” “不,我就要。” 秦星澜差点把厨房烧掉。 厨房一众仆人面有菜色。 秦星澜秉承着越挫越勇和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精神,不敢再尝试下厨了。她一脸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瓷盘里几块黑不溜秋的东西。 应该……应该还行……吧。 她询问似的看向众人。众人不敢让她再尝试第二次了,纷纷微笑着点头。 秦星澜生出一股不知名的自信来,端着刚出炉的糖醋排骨敲开了沈昀书房的门,没忘了带上那串糖葫芦。 沈昀一脸惊奇地看着秦星澜端着糖醋排骨入内,忖度着开口:“你这是……” 秦星澜唇畔挂上温婉的笑意,柔声细语:“臣妾怕殿下累了……这糖醋排骨是臣妾在家中最喜欢的菜肴了。” 沈昀不是很习惯她这副做作的样子,忍俊不禁,又不好直接笑出来,握拳咳了几声,沉声道:“那便多谢王妃了。”言罢,他起身行至桌边,看见那盘黑不溜秋的东西。 “原来王妃还会下厨,真是蕙质兰心。”他微笑着夸了秦星澜一句,然后伸手执起玉箸夹了一块放入口中。秦星澜显然把盐当作糖放进去,还不小心洒了半罐。又酸又咸的滋味顿时在口腔蔓延开来。他看了旁边抑制不住眼中的期盼之色的秦星澜,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 他笑了笑,放柔了嗓音:“很好。” “真的?” 秦星澜一脸喜悦,她就知道她一定会成功的!她兴奋地拿过玉箸夹了一块放入口中,脸上面色风云变幻了一会儿,将糖醋排骨吐了出来。 真难吃。 她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沈昀,发自内心地说:“你怎么做到的?做人不能昧着良心。” 沈昀耸了耸肩,没绷住笑了开来。 秦星澜看沈昀笑得前仰后合,忿忿地拆开旁边的冰糖葫芦,示威似的咬了一颗山楂,嘴里含糊不清:“这个,你没了。” 沈昀笑着笑着停了下来,盯着秦星澜鲜红欲滴的朱唇,看上去很可口。 他忽而觉得嗓子有些干,然后鬼使神差地低头噙住那唇,将里面的山楂抢走。 “味道是不错。” 他挑着眉丢下一句,转身离开书房,留下秦星澜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 到了晚膳的时辰,按理来说,秦星澜是要和沈昀一起用膳的,可是她左等右等也等不来沈昀,一直到暮色四合,才有小厮来报,说殿下去南院了,让王妃别等了。 南院,是林侧妃所居。 秦星澜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有些堵得慌。她面上仍是往常的神色,对面露忧色的珍珠与玛瑙道:“这样也好,咱们自己吃吧。” 周嬷嬷在一旁忖度片刻后开口:“王妃,这……您可得抓住殿下的心,再不济也要生下嫡子,地位才稳固,不然往后少不得受委屈的。”虽然秦星澜面上不说,可她知道自家姑娘性子要强。新婚后第一天齐王竟然歇在侧室那里,这传出去可不好听。秦星澜往日在永定侯府可是想撒娇就撒娇,想生气就生气的,今日遇到这样的事,不知心里有多委屈呢。 秦星澜沉默片刻,若说她不难过,这是假的。她嫁进齐王府,不奢求沈昀有多喜欢她,可她也曾经盼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如今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不可能了,与沈昀相敬如宾倒也可行。只是她心里有些不甘,不甘就这样过了一生了。 她想起陶蓁蓁说沈昀最后会登上帝位,虽然她现在已经是齐王妃,可谁敢担保她日后一定会是皇后呢?若她不能让沈昀死心塌地地爱上她,她又如何能护住永定侯府呢? 秦星澜这般想着,用手里的玉箸戳了戳面前的糖醋排骨。可她总不能跑到南院去上门撒泼吧? “嬷嬷,你说,该怎么办呢?” 周嬷嬷笑得一脸和蔼:“王妃身为正室自然不会与妾室争风吃醋了。可是王妃娇生惯养,身子一时有些不舒服罢了。” 秦星澜恍然大悟,唤来小丫鬟。 “告诉殿下,我身子不适。” “王妃哪里不适?” “哪里都不适,你快去。”秦星澜挥挥手,小丫鬟应声退下去了南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是说第一次下厨!想歪了的都去面壁!【明明只有你 第30章 汤婆子 秦星澜盘腿坐在紫檀木拔步床上,以手支颐望着踏板前的雕花柱子出神。 有人进了屋,秦星澜一下子惊醒,连忙将锦衾一拉盖在身上,躺了下来。她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扭头看来人转过绘了戏水鸳鸯的描金屏风。她佯作挣扎着起身想要给来人行礼,却没见人来扶,抬眼便见沈昀复杂神色。 这可跟事先想好的不一样,他不应该一脸关切地说“王妃不必多礼,保重身体要紧”吗? 秦星澜面色红润,哪里有半分不适的样子。沈昀看着她演戏,挑了挑眉,开口问道:“哪儿病了?” 秦星澜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沈昀知道她没病了。可是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总不能坦白“我没病,我就是想让你来看看我,不要去林侧妃那儿”吧。 她蹙着眉心想了想,手隔着锦衾搭在小腹的位置,一脸惆怅:“哦,吃撑了,不太舒服。” 沈昀:…… 秦星澜真的没说谎,她从昨日起就开始小腹有些钝痛了,还以为自己是吃太多,故而也未和旁人提起。 沈昀看到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根本不是身子不适,如今看来,倒像是不满他去了南院,借口身子不适把他诓过来似的。 像是个孩子。 沈昀眼底漾出几分笑意,缓缓地俯下身子贴近秦星澜的脸颊,话音里带了几分揶揄:“王妃是吃醋了?” 秦星澜此刻与沈昀离得极近,那双像桃花花瓣一样漂亮的眼睛带了几分笑意映入眼底,她一下子想起关于冰糖葫芦的那个吻来,很不争气地脸红了。 她有一项技能,叫做“死鸭子嘴硬”。 “开、开玩笑……我才没有……” 话音戛然而止,她感受到小腹的钝痛有些剧烈,似乎有什么东西缓缓流出。 她搁在锦衾里的一只手去摸,摸到了衣物上有些潮湿的地方。她偷偷摸摸地将脑袋钻进锦衾里一瞧,只见指尖沾了些殷红血迹。心里咯噔一声,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葵水。 想到这个,秦星澜双颊更红,连带着耳朵和脖颈都透着粉。她慌乱地道:“你、你、你转过去!” 沈昀一愣:“怎么了?” 秦星澜支支吾吾了半天,佯作镇定,语重心长:“你们男人是不会懂的,去给我喊珍珠来。” 沈昀又是一愣,虽然疑惑还是乖乖地出去了。 珍珠进来替秦星澜换了干净衣衫,秦星澜蔫巴巴地靠坐在榻上无语凝噎。 沈昀虽然不大懂女儿家的私事,但是曾在医书上见过“葵水”一词,瞧着秦星澜与珍珠支支吾吾的样子,他便猜出来了。葵水不是什么大事,可他不是很放心她。 沈昀转进内间,唤来小丫鬟奉上君山银针。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一手端着青花玲珑瓷茶盏,一手拈起茶盖,慢慢悠悠道:“若是没什么事,我可要去林侧妃那儿了。” 秦星澜扭头看过去,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小腹一阵疼痛使得她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昀见她这般样子,不由得蹙了眉,茶盏与桌面触碰发出一声轻响,他行至床榻边望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 “怎么了?” “疼。”秦星澜捂着肚子委屈巴巴。 沈昀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门,没过多久又进来,将一只黄铜制的汤婆子塞进被子里。 秦星澜感受着汤婆子传来的热度,眨了眨眼,望着沈昀细声细气地说了一声“谢谢”。 沈昀像是没听清似的,问了一句:“什么?” 秦星澜素来知道他耳聪目明,心下便知他是故意发问。她与沈昀这几日来亲近不少,存心要捉弄他,说道:“你凑近些,我告诉你。” 沈昀有些怀疑,可看着她清澈无辜的眸子,还是俯下了身子。 秦星澜凑到他耳边一声大喊:“谢谢!” 沈昀耳朵被震了一下,立马站直了身子瞪她一眼:“你就是这么感谢别人的?汤婆子不给你了。”说着便要去抢那汤婆子。 秦星澜自然不依,用胳膊护住那汤婆子。沈昀伸手去抢,却被踏板绊了一跤,往前一倒。他反应及时,一只手按在床榻上,才不至于整个人摔倒在秦星澜身上,不过以这样的姿势,仍是把秦星澜整个人圈进了怀里。 四目相对,秦星澜心中有小鹿乱撞,颤颤巍巍地将汤婆子递过去抵在沈昀身前。 “给、给你……” “别说话。” 沈昀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汤婆子的热度还是胸腔里那颗跳动的物什的热度。他忽而轻声笑了:“你说,现在像不像那天在章州的陷阱里?” 秦星澜一愣,想起了那时在章州的“曲五”,还有那个拨动她心弦的近乎拥抱的暧昧姿势。她瞪大了眼睛,问道:“你……是故意的?” 沈昀的眸里满是止不住的狡黠笑意:“你猜。” “你果然……” 秦星澜想要更坐起来一些,她腿方动了动,沈昀轻微地“嘶”了一声,随即一脸正色:“别乱动,否则后果自负。” 看沈昀的脸色,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识时务者为俊杰,秦星澜心道。 沈昀站起身,转身欲离,秦星澜唤住他,问出了一个疑惑了很久的问题:“当初你为什么化名‘曲五’?” 沈昀是三皇子,即便在他之前还有一个已经和亲了的大公主,他也是行四才对。为什么是“曲五?” 沈昀转过身望着她,缓缓道:“母后在我之前,还有过一个孩子,但是在三岁那年夭折了,所以我其实行五。至于曲,是我母后的姓。” 母后?姨母? 她突然明白过来,他口中的“母后”不是指她的姨母林皇后,而是文德皇后。 她又想起去年的中秋节,众人欢度佳节,热热闹闹,可他一人独身处于热闹之外,在临月阁披了一身月华,怀念着他已逝的母亲。 她试探着开口,问道:“今年……我陪你去临月阁,好不好?” 沈昀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然后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秦星澜心里突然有些惴惴不安,她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她是不是不该提? 这一夜,沈昀既没有歇在秦星澜的西院,也没有去林侧妃的东院,而是在书房待了一夜。 秦星澜躺在床榻上听着珍珠絮絮叨叨,忍不住叹了口气。 “王妃,”珍珠无奈地道,“这葵水期间要忌口的东西可多了。辛辣生冷全都要忌口,也不能受凉。你每回都不记住,待会儿又要疼了。” 秦星澜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我有你记住就够了。我困了,睡了。” 珍珠无奈地摇了摇头,熄了灯转去外头的碧纱橱。 秦星澜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单单从沈昀这里下手是不够的,南院的那个和北院的那个,也得想想法子才是。她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 清晨,林侧妃与方孺人过来问安,秦星澜方转进正厅,便听到方画娇滴滴的嗓音:“王妃昨日歇息得如何?哎呀,差点忘了,昨夜殿下歇在书房了,没有去王妃那儿呢。” 方孺人好看是好看,就是脑子不大好。这才几日,竟然就这么沉不住气,跑来讽刺她了。 秦星澜心里嗤笑一声,睨了她一眼,款步行至方画面前,盯着她缓缓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方画被她笑得心里一慌,只觉得秦星澜肯定没安好心,可她自幼在教坊司长大,也不是白活的,自然不会被她这样便吓到,当即回望,轻笑一声:“王妃何事?” 秦星澜笑了笑,温声道:“听闻方孺人很得殿下喜欢,往后还要请方孺人多多赐教。” 珍珠与玛瑙在一旁听了皆是一脸惊讶,她们姑娘什么时候转了性子?这时候不该直接开怼了吗? 方画闻言,心里有些得意,面上仍是笑道:“王妃说笑了。” 秦星澜将皓腕上一只羊脂玉镯取下来,递到方画面前,莞尔:“这玉镯是我的陪嫁,是上好的羊脂玉。” 方画会意,知道她是想笼络人心,心里愈发得意。就算是王妃又如何,还不是要低声下气地和她说话? “王妃客气了……”她笑着接过那羊脂玉镯,话音未落,只见秦星澜沉了面色,厉声喝道:“来人!方孺人竟然敢偷我的玉镯,还不捆了?” 方画脸色一变,急忙道:“你!分明是你送我的!” 秦星澜转过身缓缓入座,从容不迫,闻言只是一笑:“我何时说过要送你?不问自取,便是盗。王府里竟然出了盗贼,不要捆起来见官吗?” 秦星澜确实只字未提要送给方画,只是让她误以为秦星澜是想与她交好,才有此举动。 方画简直要咬碎了一口牙,咬牙切齿道:“秦星澜,我可是圣上赐给殿下的……” “直呼主母名讳,目无尊卑,罪加一等。圣上那里,我会去说的。” 秦星澜一脸人畜无害的笑意,缓缓开口。 “妾通买卖,送你去见官已经是好的了,孺人总该记着自己的身份才是。” 她刚说完,传来几声掌声,只见沈昀立在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会不会觉得剧情有点俗套【惆怅脸 可是我好吃这种俗套的甜甜甜剧情啊 我不管我就要写!嗑糖就完了! 第31章 烛火曳 “王妃真是能说会道啊。” 沈昀负手而立,从门外迈进来,笑意清浅。 “殿下……”方画已是反应极快地出了声,语气委委屈屈,“王妃陷害妾身,殿下可要为妾身做主啊!”说着她几步上前走进,却也没敢靠上沈昀的身。 秦星澜好不容易诓人一回,竟然被沈昀好巧不巧地撞见,对方还是他的宠妾,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她轻咳了一声,想要掩饰尴尬,余光突然瞥见周嬷嬷的眼色,突然戏精上身。她不待沈昀出声,疾步上前,然后心一横往沈昀怀里一靠,抽出一条帕子佯作掩面抽泣的模样。 “殿下,是臣妾不好。方孺人她、她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臣妾年纪小,一时咽不下这口气,便借机做了这样的事……臣妾只是想吓吓方孺人,并非真心……都怪臣妾不稳重,辜负了殿下的期望……” 她一边眼泪汪汪地哭诉着,一边还有空向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方孺人抛了个白眼。 秦星澜此举,可谓“恶人先告状”,惊呆众人。 沈昀看着怀里的人儿肩头一耸一耸,话语断断续续哽哽咽咽,真像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他在屋外听得真切,她分明是主动的那方,只有她给别人气受的份儿。不过这几日,府里多多少少有些闲言碎语,也多多少少入了他的耳。秦星澜自小娇生惯养、心高气傲,这几日的闲言碎语肯定多少会令她心中不快。 只是…… 他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将秦星澜扶起,瞥向一旁死死地攥着手中帕子的方画,语气冷淡:“王妃固然有错,可方孺人确实失了尊卑礼数,便罚禁足一个月吧。” 此言一出,屋里除了秦星澜一干人,其他人心中皆是一惊。齐王殿下生性平和,连下人也不苛责,两位妾室虽然无所出,但也是敬重客气的。就算是方孺人任性肆意,也未曾有过重话,今日竟然为了王妃罚方孺人禁足一个月,已经是前所未有。看来,虽然殿下未与这位新入府的王妃同房,但还是很看重的。至于是看重这个人,还是这个人背后的势力,这就不好说了。 秦星澜原本真的只是想吓一吓方孺人的,毕竟京兆尹又不是傻子,哪能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没想到沈昀竟然让方孺人禁足一个月。从她这几日所了解的来看,方孺人应该挺受宠的呀?这么随便的吗? “殿下!你竟然……”方画自然不甘心,分明是秦星澜陷害她,为什么殿下竟然帮秦星澜说话? 沈昀一个眼风扫过去,方画饶是心中不平,也只好闭上了嘴,怒气冲冲地出了门。 一旁的林侧妃默不作声地看完了一场戏,见状觉得不该再多留,道了万福礼回了南院。 秦星澜见两个人都走了,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止了抽抽搭搭的模样。眼下泪痕未干,她眼底又不禁浮起几分笑意,一抬眼瞧见沈昀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僵了僵,瞬间又挂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沈昀见她变脸如此之快,哑然失笑:“王妃可还满意?” 秦星澜心知装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还、还行。殿下太客气了。”她可没觉得沈昀真信了,至于为什么他责罚了方孺人,她只能想是他怕她往后再找方孺人麻烦,索性先责罚了做给她看。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试图安慰一下沈昀:“其实,只要方孺人不找我麻烦,我也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她又想什么了?沈昀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望着她,故意发问:“王妃不是为我吃醋才有此举?” 秦星澜一愣,他想什么呢?不过也是,正如阿娘所说,男人也很享受女人为他争风吃醋的感觉。“这个嘛”,她嘿嘿干笑了两声,点了点头,“是啊是啊,就是吃醋。” 她附和得毫无诚意,沈昀却很喜欢看她这尴尬又不得不做的样子。 - 趁着沈昀出了门,秦星澜带着人去了南院。方孺人那边禁了足,林侧妃这边可还没摸清,说不定更难对付。 南院意外地简朴,院中没有花,只有一株株芳草。尚在正月,那些芳草也尚未探出头来,院中便是光秃秃的一片,看上去很是清冷。 南院正厅的摆设与院子里别无二致的简朴,又有几分清雅,可见这个院子的主人应当是个平和清雅的人。 林思婉请秦星澜坐上主位,可秦星澜跟她“姐姐妹妹”的,自然要客气地推脱推脱,在林思婉旁边入了座。 小丫鬟恭恭敬敬地奉上白瓷茶盏,茶盏中原本卷曲如螺的翠碧色茶叶在水中舒展开来,清香扑鼻。 “王妃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秦星澜言笑晏晏:“姐姐这是哪里的话,我刚来王府,想找个人说话罢了。我看姐姐性子柔婉,有心想和姐姐亲近,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秦星澜这会儿是与方才在正厅完全不同的温和,林思婉瞧在心里,当然知道她前来不是为了什么“说话”“亲近”,但也只是敛了眉眼轻轻一笑。 秦星澜不是很喜欢绕弯子,前面这番话已经是珍珠念了又念,让她不要太直接,这才搜肠刮肚地想了出来。 “姐姐也知道,殿下似乎……不是很喜欢我,”秦星澜垂了眉眼,看上去有些失落,“不知姐姐平日里是如何与殿下相处的?” 惊蛰未至,冬春交替之际尚有寒意侵袭。林思婉一只手捧了茶盏,另一只手纤细的指搭在茶盖上,闻言只是一笑:“下棋或是论道。” 秦星澜傻了眼,下棋?论道? 她打量了林思婉一言,虽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但也是清秀温婉,平时就下棋、论道?不做点别的? 她不死心地继续开口:“还有……吗?” 林思婉摇了摇头:“殿下寡言,又时常一个人待在书房,一待就是一整日。平时虽然也能见到,不是下棋,就是论道,有时下棋也能下一整夜。”说着,她笑了笑。 寡言? 秦星澜以为自己听错了,沈昀哪里寡言?听她这一番话,沈昀竟然是个清心寡欲的人。那那个笑得一脸狡诈地让她亲他的人,那个故意将她圈进怀里的人,那个话一箩筐每句都要逗一逗她的人,是谁?假的沈昀? 林思婉思忖片刻后,道:“王府只有我和方孺人两个妾室,方孺人比我晚入府。自打我入府来,没见过殿下与哪个女子亲近,王妃大可放心。” 秦星澜讪笑,怪不得传言沈昀不近女色,还说他好男风呢……她忽然又想起去年上元节,见到沈昀与男子私会于小巷。 像是明白了什么,秦星澜暗自点头,又与林思婉闲扯了几句,然后回了院子。 - 夜色如水,齐王府的书房点上了灯。秦星澜通报过后,带着端了杏仁酪的珍珠进了书房。珍珠放下杏仁酪后,出了房门。 秦星澜一脸殷勤笑意:“我担心殿下累了……” 此情此景,像极了昨天的糖醋排骨。不过秦星澜学乖了,这次的杏仁酪是从厨房端来的。 沈昀想起那日的糖醋排骨,沉默片刻:“这杏仁酪……” “厨房做的。”秦星澜乖乖回答。 沈昀放心了。虽然他不甚喜甜食,但好歹不是秦星澜做的,应该不会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 秦星澜端着杏仁酪款步走过去,稳稳地放在了书桌上。 沈昀笑着望了她一眼:“夜色正好,灯下美人,不知辰昱可否有幸得红袖添香?” 秦星澜眨了眨眼,不大懂。 沈昀指了指旁边的一方歙砚,意思不言而喻,帮他磨墨。 秦星澜其实没做过帮人磨墨这种事,正犹豫着想要拒绝,只听沈昀幽幽叹了一口气:“林侧妃倒是很乐意替我磨墨……” 秦星澜:…… 沈昀伸指在徽墨墨锭上方虚点了一下,秦星澜会意执了墨锭,又不知从何下手。砚台里尚存残墨,沈昀很有兴致地加了些水:“磨吧。” 秦星澜依着沈昀的指点执了墨锭,将墨锭一端置于砚台上打着转。她第一次磨墨,觉得挺有意思。 “太快了,墨汁要溅出来了。” “太慢了,不够用。” “姿势不对。” 秦星澜:…… 她忍住了将手中墨锭丢到沈昀脸上的冲动,咬牙切齿地磨墨。没过一会儿,手就开始酸了。 “殿下……” “专心磨墨。” “殿下……” “别说话。” 秦星澜气得将墨锭一丢:“不磨了!” 沈昀手中的狼毫笔一顿,眼里是意料之中的笑意:“累了?累了就回去吧。” 秦星澜秉持着越挫越勇的精神,气呼呼地端来凳子坐在书桌边。她就不信沈昀一晚上就在这儿写写写看看看,她就等着。 沈昀笑着看她气呼呼的样子,随她坐着,等她累了自然会回去的。 伴随着沈昀翻书页的声音,秦星澜开始瞌睡,忍不住头一点一点。 烛火轻曳,映在她粉雕玉琢的脸颊上,泛着柔和的光晕。她的肌肤本就白皙,在灯下更显得如玉般莹润。半天没有响起翻书声,沈昀盯着她的面容许久,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星澜:变脸真是门艺术。 沈昀:……嗯。 《论一个清心寡欲的人为何会那么多情话》 齐王殿下表示,自学成才。 第32章 亲一亲 皓月缓缓从东边夜空滑向西边,悬在夜空中,在四周云絮半遮半掩下倾洒了月华。月光笼罩了世间万物,洒在了齐王府书房外的石阶上。 沈昀伸出手轻轻地触碰了下秦星澜的脸,秦星澜正好点了下头,指尖猝不及防地划过柔软的唇。感受指尖温软,他不禁愣了一下,心里像是有一根羽毛,轻轻地挠了一下。 秦星澜突然惊醒,迷迷糊糊地看见眼前沈昀尚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然后一脸茫然地盯着他。 沈昀不动声色地收起那点心猿意马,微微一笑:“你流口水了。” 秦星澜被他惊得坐直了身子,连忙用胳膊捂住脸,偷偷地用手去拭嘴角。 沈昀忍不住一笑,看她耳根都红了,也不再逗她:“你回房歇息吧。” 秦星澜双颊透着粉,支支吾吾了半天:“明、明日就是我们成婚第三日了……” “归宁,我知道的,”灯下的沈昀眉眼温柔如水,“你放心。” 闻言秦星澜有些放心下来,心念一动,弯了眉眼:“殿下也要早些歇息,哎呀,杏仁酪殿下还没动呢。” 说完她又问:“殿下是不是不喜欢甜食啊?” 沈昀对于吃食方面没什么喜好,也没什么厌恶,虽然他不甚喜甜食,但是非要吃也可以。不好拂了她一片心意,沈昀舀了一勺杏仁酪送进嘴里,正要开口,烛光突然暗了几分,是秦星澜突然凑过来。 唇上突然贴上一片温软,一触即分,像是一道电流从接触之处传遍四肢百骸,沈昀猝不及防愣在原地。 秦星澜双颊、耳根、脖颈红成一片,明明心里跟有人在敲鼓似的咚咚咚,面上还要强装着镇定,学着当日沈昀调戏她的模样,笑了笑。 “味道不错。” 说完便慌乱地跳起身来想要逃走,却被沈昀先一步扯住了袖子,然后轻轻地往他那里一拽,她重心不稳向沈昀倒去,被沈昀一把扣住腰按坐在怀里。 待她反应过来,她已经坐在沈昀腿上了。 烛火跳动的光被秦星澜遮了大半,沈昀的神色晦暗不明,阴影投射进他眼里,眸色深沉得仿佛要让她深陷其中。 沈昀低低地轻笑一声:“胆子大了,敢撩我了?撩完想跑?嗯?” 说完他手中力度加大,逼得秦星澜不得不更贴近他面容,呼吸之间,气息缠绕,暧昧得不行。她面上如火烧云一般,心中又羞怯又懊悔,她只是学他之前那样逗他一下嘛,谁知道他反应这么大。他之前不也是撩完就跑? 沈昀漆黑的眸子像是沼泽,路过的人不小心陷进去便永远别想出来。秦星澜心里有些慌,一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慌乱地挪开视线,想要岔开话题:“那什么……” “是你先招惹我的。”沈昀贴近她耳畔。 明明是他天天往她眼前凑,也是他天天拿话逗她,怎么就变成她先招惹他了?沈昀真不讲道理。 “不是,你怎么……”她挣扎着想要解释。 沈昀冰凉的手贴上她白皙的颈,缓缓地摩挲。不知是因为冰凉,还是因为从未有过的亲密姿态,秦星澜不禁打了个寒颤,话也吞回去了。 指下的肌肤温软细腻,不敢想象那衣领下的肌肤又是怎样的一片旖旎风光。沈昀嗓子有些发紧,眸色更深,修长的指滑向了她的衣领。 “你、你、你干什么!”感受到沈昀试图拨开她衣领的动作,秦星澜惊得连忙用手按住了衣领,也按住了他蠢蠢欲动的手。 冰凉的手指覆上了温热,他动了动手指,状似无意地,轻轻地,挠了挠她的掌心。 秦星澜触电一般飞快地收回了手,沈昀已极快地一只手解开了她的衣带,一只手挑开了她的衣领,颈下一片光洁白皙的肌肤半遮半掩,露出半边香肩,以及那道圆圆的疤痕。 伤口早已愈合,疤痕消了大半,但仍留下痕迹,像是美玉上的一点瑕疵。是那年秋日围猎时,秦星澜为沈昀挡箭留下的疤痕。 沈昀动作一顿,嗓音低哑:“你可曾想过,我为何要向父皇请旨,要你嫁给我?” 秦星澜此时大脑一片空白,连他问的什么都不大听得清,自然也回答不了。 沈昀指尖抚摸着那道伤疤,声音轻得像是情人间的呢喃细语:“你不就是想嫁给我吗?如果不是如此,你为何要替我挡箭?” 秦星澜脑子终于有了一丝清明,心想我还真是想抱大腿。 冰凉凉的触感缓缓上移,在她纤细的脖颈处停留,然后沈昀缓缓收紧手中力道,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林家已经塞来一个,又想塞来一个。你们到底……想图谋什么?我的命?” 图谋?图谋什么?图谋你是未来新帝啊!可是这能说吗? 略微窒息的感觉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她看着眼前脸色深沉的沈昀,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了。她心中十分慌乱,心想莫非我今日要死在沈昀手里?悲从中来,视线突然模糊,大颗大颗的泪珠汹涌而来。 温热的泪珠滴在沈昀手背上,像是被烫了一下一般,他手一抖,松了手上的力道。他今日此举,一半是试探,一半是吓唬,没想到秦星澜竟然哭了。 眼前人儿泪水汪汪,泪珠像是连了线的珍珠不停地往下滚,顺着粉红的脸颊滑到下颔,又从下颔低落,打湿了衣襟。她身子不停地抖动着,哭得抽抽搭搭,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动物。他心里被她哭得软成一片,化成了一滩水,再也提不起刚才那样的杀心。 他轻轻地吻上她脸颊上的泪珠,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一件世间珍宝。秦星澜哭得停不住,沈昀完全没了法子,轻声哄着:“你别哭,你别哭啊。” 沈昀这人太不讲道理,刚才都掐她脖子了,还不让她哭了? 思及此处,秦星澜哭得越发大声了,颇有要把整个王府的人都吵醒的架势。 “你再哭我就要亲你了。” 秦星澜吓得骤然收了哭声,迫于沈昀“淫威”,只好闭上嘴,却还是忍不住抽抽搭搭的。 “唉——真拿你没办法。” 一句话让秦星澜止了哭声,沈昀不知是喜是悲,长长地叹了口气。面前的人儿脸颊哭得红彤彤的,此刻消退下去一些,呈现出粉色。鼻尖也是红红的,眼睫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 沈昀将她紧紧地揽进怀里,心里又叹了口气。自己奢望了多少年的东西终于得到了,他怎么舍得再将她推出去。既然已经是他的,那便放在身边,好好护着。这一辈子,只能是他的。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人儿哭得力竭,竟然昏昏欲睡。衣领散开大半,雪白的肌肤就在眼前,沈昀觉得有一股无名之火点燃了,然后烧遍了全身。 “王妃?” “唔?” “要不……我们……那个……我们还没圆房……” 秦星澜迷迷糊糊间听到“圆房”两个字,惊得弹起,下意识用手将衣领拢起,一叠声道:“不行不行不行!” 沈昀不由分说地吻向她的脖颈,反复地吮着。 秦星澜整个人都酥软了,软软地靠在沈昀怀里,却还残存着一丝理智,欲哭无泪:“我葵水还没走啊……” 动作顿住,沈昀有些懊恼,真是色迷心窍,竟然忘了这桩事。 恋恋不忘地抬起头,他额头抵着秦星澜的脸颊,压下了紊乱燥热的气息。 “对不住。” 沈昀的嗓音低哑,听得秦星澜心里也是一颤。她嗫喏着道:“那、那我们要不要回房歇息?”她嗓音低得仿若未闻,皆是女儿家的娇羞。 沈昀忍不住笑了,她没关系,他现在怎么睡得着? 像是报复一般,沈昀狠狠地吻在她下颔,近乎咬一般。秦星澜吃痛,“唔”了一声,连忙捂住了那一处,没好气道:“你为什么咬我?” 沈昀一笑露出森白的牙,当然是留下自己的记号了。 秦星澜重新系好衣带,拢了衣领,站起来要往书房外走,走了一半又回过头问沈昀:“你不走吗?” 沈昀抬头对她笑了笑:“腿麻了。” 秦星澜:“唔……” 沈昀幽幽地叹了口气:“王妃以后少吃点,太重了。” 秦星澜闻言瞪大了眼睛,狠狠地剜了笑得欠揍的沈昀一眼,一跺脚出了门。 秦星澜出了门也不关门,噔噔噔跑回了自己院子。 随侍的珍珠不明白情况,只好跟着她飞快地回了屋里。方才在外面她没看清,现在在屋内,她点了灯一看秦星澜,不由得轻声惊呼。 秦星澜被她一吓,跑去铜镜前一看。虽然有的吻痕被衣领掩住,但下颔那一个太过明显,怎么遮也遮不住。 “那啥……”秦星澜讪讪地想要解释。 珍珠已经蹙着眉,开口道:“王妃,初春怎么会有蚊子?这是哪只蚊子咬了你?” 秦星澜:我说那只蚊子姓沈名昀字辰昱,你敢信? 嘿嘿干笑了两声,秦星澜借口自己乏了,闷头就睡。 作者有话要说:  种草莓啊种草莓。 第33章 脚崴了 第二天清晨,沈昀前一晚留下的红印理所当然地没有消掉,在秦星澜雪白的下颔上很是醒目。于是乎,自珍珠“蚊子叮咬”一问后,秦星澜又收到了玛瑙与周嬷嬷对于冬春交替之际便有蚊子一事的惊讶。 秦星澜郁闷地坐在铜镜前,想要用手把红印搓掉,却使那一片肌肤都红了。想起昨夜书房的场景,她心里有些羞怯。她还不清楚沈昀的心思,也不是很能理清自己的思绪,但是沈昀是她的夫君,若是能两情相悦,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不过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以她的性子,是容不下自己夫君还有两个妾室的。 管她是林家的还是圣上赐的呢。她想。 今天是成婚第三日,三朝回门,是秦星澜归宁的日子。 沈昀已经在马车车厢里等着了,秦星澜行至车边踩了杌凳要上去,只见车帘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随后是沈昀的温和笑意。 秦星澜心里忍不住有些小雀跃,握住他的手上了马车。她刚坐稳,只听得一旁带了几分戏谑意味的话语:“王妃今日真好看——咦,这下颔上怎么有一点红印?” 为什么有红印你不知道? 秦星澜忿忿地剜了一脸笑意的沈昀一眼,没好气道:“蚊子咬的。” “咦?正月也有蚊子的吗?”沈昀顺着她的话,故意装作不懂。 “是啊,一只公蚊子呢,”秦星澜阴森森地笑,“下次再见到那只蚊子,一定让它断子绝孙。” 沈昀闻言蹙了眉佯作忧愁的样子:“那……那只蚊子的夫人该怎么办呢?” “公蚊子多好找啊,到处都是,到时候再找一个呗。”秦星澜十分淡然。 刚说完这句话,秦星澜被人扣住腰往旁边一倒,被沈昀抱了满怀。 “再找一个?”沈昀眯着细长的眸子,又密又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颇有些警告的意味。 秦星澜心里不能说不慌,面上还要逞强:“怎样?” 沈昀轻笑一声:“你能找到比我好的男子吗?” 秦星澜存心要和他斗嘴,脱口而出:“你管我找不找得到比你好的男子,你自己能找到好的男子不就好了。” 闻言沈昀愣了一愣,隐约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蹙着眉反问:“你说什么?” 话已说出口,总不能再吞回去,事已至此,秦星澜索性问了:“殿下不是有龙阳之好?” “龙阳之好?”沈昀更懵了,“何出此言?” 秦星澜嗫喏着道:“那年上元节你送了我一只兔子灯,我本来想还给你的,然后就、就见你和一个陌生男子进了小巷……然后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沈昀哭笑不得,随后又问:“你听到了什么?” “有男人……哼了一声,然后、然后就没有了……”秦星澜毕竟是偷听墙角,如今还要跟事主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耳根有些泛红。 沈昀在心里松了口气,看来她真的没听到什么。当时那样的情况,想来她也看不清什么。不过,脑补的倒挺多的。 沈昀轻笑着摸了摸秦星澜的脑袋:“那个‘陌生男子’也是我的手下,找我商量要事,为了避人耳目,这才进了巷子。” 原来是误会啊。秦星澜脸颊更红了,闹了半天是自己想多了。她手足无措,嘿嘿干笑两声:“看来是误会,误会。” 沈昀瞥了她红彤彤的脸颊一眼,忍不住问:“你平日里都想些什么呢?” 秦星澜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其实也没什么……”就一些话本子啦,戏折子啦,什么相府千金和书生一见钟情私会墙下,什么闺中女子与男子梦中相见……之类的。 当朝王爷迫于世俗的禁锢与情人私会小巷的剧情突然破碎,她不死心地又问:“殿下真的……只喜欢女人?” 沈昀贴近她面容,逼得她后仰又退无可退:“我,喜欢女人,很喜欢,非常喜欢。” 喜欢就喜欢,这么强调干什么。秦星澜面上乖得像只鹌鹑,只敢腹诽。 沈昀坐直身子,睨了她一眼,添了一句:“尤其是温柔的女人。” 秦星澜与温柔二字素来沾不上边,想起林思婉温婉和顺的模样,心里顿时有些失落,也没心情和他斗嘴了。 沈昀见她默不作声,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我是在想……”她心里越来越失落,嗓音也越来越低,“怪不得你喜欢林侧妃呢。” 她又在想什么?沈昀莫名其妙,见她十分失落,像是吃醋,心里又有些喜悦,问道:“我几时说过喜欢林侧妃了?” 秦星澜抬眼瞧了瞧他,委委屈屈:“那你和她下一整夜的棋……成婚第二日你还去她那里……” 沈昀叹了口气,他要怎么和她解释,男人和喜欢的女人不会下一整夜的棋呢? 不过成婚第二日便去南院,确实是他想晾一晾她。他一方面想靠近她,另一方面又不敢靠近她。求娶秦星澜,落在有心人眼里已经是他想要借着秦家与林家的势力意图争储了。若是与她婚后浓情蜜意……他很怕。从小到大,父皇一直告诉他,想要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想要称孤道寡,就必须断情绝义。 他的母后,不就是个例子吗? 他忧心忡忡地望着秦星澜低垂的脑袋。他自觉和建元帝不同,那个位子不应该是断绝他情义的存在,而是他能护住她最好的方式。他选择了要将她放在身边,放在心里,既然要护她,那个位子就一定得是他的。 他将郁闷的人儿揽进怀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看你,想这么多,我以后哄你都来不及。” 秦星澜想要将他推开,声音有些闷闷的:“谁让你哄了。” 沈昀双臂收得更紧,将人牢牢圈在怀里:“我那么喜欢你,当然要哄了。” “你、你、你说什么?”秦星澜吓得有些结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艰难地抬起头问道。 “我说……” 马车稳稳停住,车外的侍从道:“殿下、王妃,侯府到了。” 秦星澜正眼巴巴地等着他继续说呢,只见沈昀笑了笑,道:“没什么。” 说完,沈昀起身下了马车。 这个人太过分了! 秦星澜强烈谴责。 - 再回永定侯府,秦星澜自然欣喜万分。秦钦、林氏等人一早就在正厅候着了,秦星澜急匆匆地恨不得立马飞过去,却被沈昀牵着不得已慢慢走。到了正厅门前,秦星澜飞快地扑了过去。 “女儿呀,在齐王府过得如何啊?前几日你祖母给我托梦问你是否安好呢。”这是秦钦。 “阿澜怎么看上去瘦了呢,得多吃点儿啊。”这是林氏。 “你这几日没闯祸吧?”这是秦璟。 “我看阿澜气色红润,与齐王殿下一定夫妻和美的。”这是陶蓁蓁。 “诶你怎么又胖了——哇你为什么掐我?诶你怎么被蚊子咬了——秦星澜你又踢我!”这是秦珩。 秦星澜拈了块糕点塞进秦珩嘴里,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闭上你的嘴!” 秦珩面不改色地将糕点咽下去,对沈昀道:“你看,她平时就是这么凶。苦了你了。” 沈昀忍俊不禁:“不苦不苦。” 秦星澜面无表情地用脚踩上秦珩的脚,再狠狠一碾。秦珩“嗷呜”一声跳起,抱住自己的脚。 沈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不由得往里收了收。 以后要小心一点。 - 日落之前,他们要回到齐王府。黄昏浮动,他们又坐上回府的马车。 离开之前,秦珩让秦星澜少吃点别越来越胖,气得她一时无言。 沉默良久,沈昀笑了笑:“我真的很羡慕你。” 秦星澜想到沈昀幼年丧母,与建元帝又一直不亲近,今日见到秦家的样子,大概是想起自己的父母了吧。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你看,现在我爹娘也是你爹娘了呀,你就是我们秦家人了。” 明明是她嫁入齐王府,嫁入沈家,怎么他倒成了秦家人了?沈昀轻笑一声,若他不是什么王爷,估计会很乐意做上门女婿,自然便是秦家人了。 秦星澜透过车窗又看到街边的冰糖葫芦,眼睛亮了亮。沈昀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见到冰糖葫芦,笑得不怀好意:“想买冰糖葫芦吗?” 秦星澜想起那日的情形,那个冰糖葫芦味的吻,坚决地摇了摇头。 “好吧,可惜了。”沈昀像是有些失落,眼神故意停留在秦星澜的朱唇上。 秦星澜脸又红了,一边心慌一边想,怎么每次都是他主动,她脸红,多不公平啊。 “你、你闭眼,”秦星澜结结巴巴,“我不说话不能睁眼。” 沈昀挑了挑眉,却也没说什么,顺从地阖上了眼。 秦星澜眼一闭,心一横,亲了一下他的唇。心里的小鹿撞得头昏,她匆匆忙忙地要下马车,然后脚下一滑,跌下了杌凳。 “哎呀!”秦星澜一声惊呼。虽然有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她还是感到脚踝处一阵刺痛。 完了,这熟悉的感觉,脚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吸人血的一般是母蚊子,这里只是斗嘴时一说哈。 第34章 揉脚踝 秦星澜右脚脚踝传来锥心的疼痛,正打算由珍珠扶着往里一瘸一拐地走,突然身子一轻,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天空与云絮转至眼前,竟是被人打横抱起。 沈昀眼里是忍不住的笑意,故意打趣她:“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秦星澜原本是想赶紧溜走,免得又被他拽倒,没想到一时慌乱竟然崴了脚。这下糗大了。 她伸手掩了面,打定主意做块石头——不说话。 沈昀也不继续逗她,吩咐小厮清茗将药酒取来,然后将人一路抱至厢房,小心翼翼地放在拔步床上坐下。 夕阳西下,金色的日光透过半开的窗洒进来。厢房是沈昀所居,里面家具一应俱全,但都是极简的样式。 沈昀蹲在踏步前,握住秦星澜的右边小腿就要伸手去脱她的鞋袜。秦星澜心里一慌连忙去拦他:“你干什么!” “脚崴了不要揉药酒?”沈昀已经伸手将她的藕荷色绣花鞋脱了。 秦星澜一见,心里更慌,虽说沈昀是她的夫君,可她从小到大还未被别的男人看见过自己的一双玉足。她挣扎着想将脚缩回去,小腿却被他牢牢钳住。她正挣扎着,沈昀的手突然一松,她往后一仰,只见沈昀突然站起身靠了过来。他两只手皆搭在床沿,避开了秦星澜受伤的右脚,几乎整个人贴了过去。 对于沈昀突然松手又突然靠近,秦星澜还是有些懵的:“你、你……” “我什么?我是你的夫君,别说是你的脚……”他轻笑一声,视线落至她衣领,眼里有些不怀好意的笑,“便是哪里都能看得。” 秦星澜突然想起那日在书房的场景,耳根浮起一抹红,连忙伸手掩住自己的衣襟:“你、你……流氓!” 沈昀倒是第一次收获这个称呼,一挑眉,颇有些玩世不恭的模样:“嗯,我流氓,怎么了?” 他慢慢悠悠又添上一句:“反正在章州我也见过一次了。” “你看见了?”她想起当初那尴尬的场面,有些惊讶。 沈昀一脸笑意:“是啊,我当时就想,既然我看见了你的脚,那我肯定要负责的。” “其实也没什么……”秦星澜扭扭捏捏,思及他方才话语,又问,“等等,你是为了这个才娶我的?” 沈昀问道:“不是你要嫁给我吗?” 秦星澜张了张嘴,她一开始只是想让他欠下她一个人情,毕竟是救命之恩,往后若真如陶蓁蓁所言,沈昀登上帝位,到时候也好说话。没想到她竟然稀里糊涂地嫁进了齐王府,做了齐王妃。 “是你向圣上请旨赐婚的。”她理直气壮。 沈昀缓缓道:“是你先招惹我的。” 又来了,那天也有这句。秦星澜真的莫名其妙,明明是他先招惹她的。她很不服气:“明明是你。”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像是三岁稚童在斗嘴。 “咳,殿下,药酒拿来了……奴才放在外头桌子上了。”屏风外响起清茗的声音,清茗只能透过屏风看见里面隐隐约约的人影,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事,反正不是他能看的事。他匆匆说完这句,赶紧溜走,顺便贴心地关上了门。 秦星澜原本以为沈昀是个君子,后来事实证明他是个流氓。这种想法在沈昀趁她不注意扯下了她的袜子时最强烈。 沈昀动作已是极轻,奈何袜子多少有些摩擦到红肿的脚踝,秦星澜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沈昀看着快要肿成馒头的脚踝,不由得蹙了眉,快步转过屏风去拿了药酒过来。他再次蹲下身,将药酒倒在掌心再握住秦星澜的小腿,将手覆在了她的脚踝上,不轻不重地揉着。 “你轻点儿!”秦星澜向来怕疼,这会儿更是疼得嗷嗷叫。 沈昀看着她眼泛泪花,不由得叹了口气,放轻了手上力道。他想找话分散她的注意力,看着眼前小巧玲珑的玉足,缓缓开口:“你……的脚挺好看的。” 秦星澜原本支起耳朵想听他要说什么,闻言恼羞成怒:“沈辰昱!你这个流氓!” “哎,你是我的妻子,这怎么能说是流氓呢?”沈昀笑得很开心。 “呸!” 你来我往地斗嘴,秦星澜已经顾不得脚踝上的疼痛了。不知不觉间揉完药酒,沈昀起身将药酒置于一旁案上。 “那个,”秦星澜脸颊浮起红晕,嗫喏着道,“你、你之前在马车上……说什么?” “什么?” 秦星澜心中羞怯:“就那句!” 沈昀明知故问:“我在马车上说的话多了去了,你说哪句?” 秦星澜忿忿地瞥他一眼,随即笑得一脸得意:“我听清了。” 沈昀好整以暇地笑望着她:“哦?” 秦星澜低了眉眼,望着窗棂外投下的光线如碎金浮动。她唇畔漾起一抹笑,半是羞怯半是欣喜:“我、我也喜欢你。” 沈昀愣了愣,随即心里是波涛汹涌一般的狂喜,像滔天洪水一般扑过来淹没了他的心。这句话,他期盼已久。 秦星澜说完心中十分羞怯,扭过身子想要扑到锦衾上遮住面容,脚踝却无意中碰到了床沿,她疼得嗷呜一声。 沈昀心中酝酿好的感情被嗷呜一声打断,忍不住扑哧一笑,走到床边握住她的腿,小心翼翼地放到床榻上。 床榻上的人儿面容埋在锦衾里,看不清神色,挽起发髻露出的白皙脖颈上此刻一片粉红,暴露了她的内心。 “你呀,小心一点,”沈昀忍俊不禁,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行动不便,今晚就睡在这里吧。” “那你呢?”秦星澜闷闷出声。 沈昀莞尔:“我自然是去书房了。” 秦星澜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有些失落地道:“哦。” 沈昀心中柔情蜜意,其实也是不愿走的,颇有些无奈:“我可不知道若是我留下来,会忍不住发生什么。” 秦星澜想起自己葵水还未走,沈昀这般是为了她,心中又羞又喜。 沈昀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忍不住想逗她,贴着她耳朵轻声说了一句:“再过几日,我肯定不会放过你。” 秦星澜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羞得她一巴掌打在沈昀肩上。 沈昀捂住肩膀,佯作疼痛倒吸了口气。 秦星澜听他反应,以为自己真的下手太重,连忙道:“你怎么了?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沈昀眼中是戏谑笑意:“你谋杀亲夫?” 秦星澜明白沈昀是故意的,气得她又将脑袋埋在被子里,不说话了。她听到沈昀轻笑一声,然后是脚步声出了屋子,又是门合上的声音,再一抬头,沈昀果然已经走了。 她躺在床榻上,想到林思婉和方画。她既然喜欢沈昀,自然容不下她们两个,可是要怎么处置又是个问题。虽然不是特别麻烦,但是她觉得林思婉人还不错,随随便便打发是不行的。 头疼。 她敲了敲脑袋,决定以后再想。 - 一眨眼,林皇后的寿辰到了,秦星澜作为外甥女兼齐王妃是肯定要入宫祝寿的。 早春二月,春分已过,青黑色的燕子掠过抽了新芽的杨柳。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秦星澜换上了春衫,外面披着一件海棠红的披风。 秦星澜与沈昀一同乘了软轿入宫,拾阶而上入了太极殿,献上贺礼,道了祝寿词。建元帝与林皇后问了几句近况,又夸赞几句,秦星澜与沈昀分开,各自入了席位。 女眷席位多是嫔妃或是达官贵人家的女眷,熟识的面孔中夹杂着几个面生的。秦星澜的视线划过坐在席位上的张月怀,一颔首算是问好。张月怀回以颔首一笑。 荣安扯了扯秦星澜的袖子,颇为不满地道:“这个张氏原本是你的丫鬟,我也不会和她过不去。可她竟然和萧贵妃关系甚好,这可太令人生气了。” 秦星澜知道荣安一向不喜萧贵妃,连带着和她有关的人或是事物都不喜,轻轻地推了推她:“你可把人推水里了,还不收敛着点儿?一个月禁足还不够?” 荣安将张月怀推入水中的事情,她也听闻了一些。 “我真的只是轻轻地推了她一下,谁知道她竟然往后退了几步掉进湖里了,”荣安瞪大了眼睛,“偏偏那时候还没什么人在,一定是她故意的。我不小心将她推入水,不仅我被罚了禁足,连带着母后也受了父皇训斥,这段日子父皇都很少去立政殿了。” 荣安忿忿地将手中的绢帕揉成一团,狠狠地掐着,好像那是张月怀的脖子。 秦星澜叹了口气:“那你也得收敛点,你忘了当初萧贵妃的事了?” 当初萧贵妃还只是萧嫔,秦星澜和荣安都是七八岁的孩子。荣安养了一只猫,叫什么她已经忘了,只记得荣安很喜欢那只猫。有一日宴会,那只猫突然发了狂扑向怀有身孕的萧嫔。萧嫔小产,那只猫也被建元帝下令打死。一时间宫里有了传言,说是林皇后故意让猫扑向萧嫔肚子,害她跌倒小产。 一只平日里极为温顺的猫,怎么会突然发狂?荣安愈发觉得是萧氏做的手脚,也就恨上了她。 宫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点不比前朝少。秦星澜叹了口气,借口要去更衣出去透透气,却见张月怀的身影转过前面一道连廊。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啦表白啦!!!【嗷嗷叫 当然我不会让他们就这样安稳地在一起的【摊手 接下来可能会有刀,提前预警一下【嘿嘿嘿 第35章 追燕子 张月怀的身影消失在连廊拐角处,身旁只有一个贴身宫女跟着。秦星澜见她行色匆匆,心觉奇怪,但也未追上去。 太极殿前养了一从牡丹,花期还未至,被宫人细心呵护了一个冬天的花枝抽出嫩绿的新叶。秦星澜避开来往的人群立在稍微偏僻处,一阵乍暖还寒的春风袭来,激得她打了个哆嗦。她伸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便要往回走,只听得“啾啾”两声。她回头一望,一只青黑色的燕子停在连廊外,歪着头像是在打量她。 秦星澜与它对视片刻,心中动了念头,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要吓一吓那只燕子。她下了石阶,再走过去,按理说这个时候一般的燕子已经飞走了,这只燕子却仍是歪着脑袋看她。 这就很像是挑衅了。 秦星澜又抬起方才顿住的脚步往那里走,燕子仍是一动不动,就在她以为自己真的能捉住一只燕子,高高地悬着一颗心时,那只燕子“扑棱”一下飞到了廊檐上。 这不是很像挑衅了,这就是!她狠狠地一跺脚。 不管燕子是不是真的会有这种想法,秦星澜生出一种不捉到那只燕子誓不罢休的决心。 一人一燕,一个在地上一个在檐上,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片刻,那只燕子又扇了下翅膀,落到了前面不远处的墙头上。 秦星澜跟着燕子追,那只燕子像是知道她捉不到自己一般,不紧不慢地在前面飞。秦星澜气得牙痒痒,无意间又瞥见前面不远处的假山旁站着一个女子,看她打扮应当是哪个嫔妃的贴身宫女。 秦星澜正在一堵墙后,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宫女的背影,又不好贸贸然走出去。毕竟,今日是皇后寿辰,各宫嫔妃都在太极殿,贴身伺候的宫女自然也在。此时那女子孤身立在假山旁,定是有难言之隐的。 她望了望四周环境,想要原路返回必然是要经过那座假山的。可是要经过那假山,又必然会惊动那女子。她瞪了一眼立在不远处从容淡定的燕子,正打算走出去,又见一人影过来了。 男子身材修长,穿着一身玄色圆领袍,外面披着一件玄色披风,披风乍看上去平平无奇,在日光的映射下,花纹浮动着光泽。秦星澜只看了一眼,不由得心中一凛,那是一条蟠龙。秦星澜只能看见那男子的侧脸,但已经能认出来人。 沈昭。 沈昭与那宫女交谈了几句,显然是认识的。皇后寿宴,沈昭与宫女在假山私会?这一场景,怎么看都是四个字——私相授受。 不过沈昭长得不错,又是王爷,小宫女喜欢上他也没什么可奇怪的。秦星澜这般想着,点了点头。她再一看,只见沈昭进了假山里,那小宫女却静静地立在一旁。 她反应过来,小宫女不是和沈昭私会,倒像是在望风。 若是嫔妃与亲王私会,这就更严重了。不知道晋王殿下有没有杀人灭口的习惯。 秦星澜望了望天色,心知自己出来的时辰已久,只怕有人来寻了。她正犹豫着该怎么办,墙头上那只燕子“啾——”地一声飞起,吓得秦星澜脚步往旁边一错。她再一抬眼,正对上那个望风的宫女惊慌的视线。 那宫女似乎是认识秦星澜的,一瞧见她立刻欠身问安:“奴婢问齐王妃安。”那宫女眼神里透着慌张,但还是压住了心里那点惊慌失措,嗓音不高不低,能让假山里的人听见。 秦星澜也有些慌,兀自稳了心神镇定下来:“你认得我?我方才追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过来的,一眨眼就不见了,你可看见了?” 那宫女闻言暗自松了口气,摇了摇头:“奴婢未曾见到。” 秦星澜像是不甘地望了望四周,最终叹了口气:“罢了,那就不找了。” 言罢,她嘴里还嘟囔着“蝴蝶怎么不见了”之类的话,脚下步子却一刻不停地离开了。匆匆往回走了一半的路,她见到了来寻她的人,不过不是珍珠,而是沈昀。 一见到沈昀,她脚步更快,飞快地走过去拉了他的胳膊就走。 沈昀被她拉着,脚步却也乖乖跟上,只是神色有些茫然,问道:“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秦星澜不答,一口气走到太极殿前的连廊,方停下来回过头往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生怕有人追上来似的。她抬眼望了望沈昀,有些犹豫:“我……” 沈昀倒也不急,耐心地等她说完。 秦星澜拉着他到了偏僻处,又将他拽得矮身几分,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我方才看见晋王进了一座假山,假山外还有一个宫女,好像……是在望风。” 沈昀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她,然后呢? 秦星澜松开拽着他袖子的手,忧心忡忡:“晋王会不会杀人灭口啊?” 沈昀沉默片刻后,莞尔:“杀人灭口?沈明恒……也不是不可能。” 秦星澜心里更慌了,结结巴巴道:“那、那、那怎么办?” 沈昀笑着抬手抚上她的发,直视她含了些许慌乱的眸子,像是安慰一般:“你放心,你毕竟是齐王妃,还是永定侯府的嫡女,沈明恒想要动你,也没那么容易。” 秦星澜这么一想,觉得很有道理。她是疑似陡然撞破嫔妃与王爷私相授受,这才慌乱成这样,害怕晋王会杀人灭口。现在镇定下来想一想,她毕竟是齐王妃,娘家是永定侯府,晋王要杀她又不是一句话的事儿,肯定会忌惮她将此事说出去。若是晋王真有要杀人灭口的那一天,她就先把晋王和嫔妃私相授受的事儿抖出来! 不过,她只瞧见了沈昭的脸,连另一位的影儿都没瞧见呢。猜测另一位是嫔妃,也是因为望风的那个宫女的打扮是嫔妃贴身宫女的模样。若是她猜错了呢?事情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呢?若是她猜错了,那么晋王根本不会找她麻烦;若是她没猜错,那位嫔妃是谁呢? 她思量许久,道:“那个宫女应该是见过的,可我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沈昀一笑,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别想了,本来脑仁儿就不大。” “你说什么?”秦星澜闻言一时将什么晋王嫔妃全都抛到脑后了,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没什么。”沈昀一脸笑意,让秦星澜想一巴掌呼过去。 他又握住秦星澜的手,一边往太极殿走,一边道:“快回去吧,不然又有人来找了。” 秦星澜不以为意:“找就找呗。” 沈昀脚步一顿,低头望了她一眼:“是啊,到时候父皇母后问起来,只要说我们新婚燕尔,一时贪图两人独处……” 秦星澜一巴掌呼在他背上。 - 秦星澜跟着沈昀入了太极殿,果然被建元帝问了几句,秦星澜笑着答了,再次入座。 没过多久,她便见沈昭入内。隔着屏风看不大真切,她总觉得沈昭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向女眷席位。她和荣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对面席位上。 荣安顺着她视线望去,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你和三哥果真是新婚燕尔,离了一刻都不行的。” 秦星澜其实看的是沈昭,心知荣安是误以为她在望沈昀,顺水推舟地笑嗔一句:“别胡说!” 她正和荣安闹着,又见张月怀进来。许久未见,她总觉得月怀又消瘦几分,却更添几分婀娜风流。她正要起身去和张月怀说话,一看到张月怀身后的人,脸上刚要显露的笑意顿时僵了一僵。 难怪她觉得似乎见过那个宫女,原来那宫女是张月怀的贴身宫女。那日她与张月怀相遇,张月怀身边随侍的宫女不就是这个人吗? 莫非……那位嫔妃便是月怀? 她心中一时思绪纷乱,嫔妃与外男私会已是大罪,何况那人还是皇子。那日她便遇见张月怀与沈昭谈话,张月怀说是感谢沈昭救命之恩,如今看来,这段情倒是有些时日了。她看了看沈昭又看了看张月怀,心中竟有些惋惜。其实这两个人论相貌是极配的,可惜两人的身份……若是让建元帝知道,沈昭或许没事,但月怀难逃一死。 那宫女一番话,想来沈昭和张月怀都知道她在了。秦星澜一时有些犹豫,不知是该继续假装只是路过压根不知道他们私会一事,还是该和月怀坦白以宽她的心。 她这边心里天人交战,那边张月怀已款款行至她面前。美人眉眼如画,额间一朵红莲妖冶。 “我与齐王妃许久未见了,不知是否有幸待会儿宴毕请王妃去蓬莱殿一叙呢?” 秦星澜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荣安已经开了口:“宴毕之后,齐王妃要去清晏殿的。” 秦星澜其实没和荣安约好去清晏殿,但是荣安看不惯张月怀,自然处处想让她不顺心。 她轻轻地推了推荣安,用眼神示意她别那么针对张月怀,随后又对月怀道:“我……吃撑了,我们现在就出去散散步吧。” 实在不行,说开了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女配真的挺重要的【望天 沈昭和张月怀这一对太刺激了【嘿嘿嘿 第36章 黄鹂鸟 秦星澜与张月怀一起出了太极殿,来到了离太极殿不远的一处连廊上。她们立在连廊拐角处,这里来往的宫人较少,又不会让人疑心。 轻风拂过连廊,带来几分凉意,张月怀抬眼眺望远方,却被宫墙阻了视线。她就这样定定地望着前方,不知在望些什么。 秦星澜也不急着开口,正思忖着待会儿若是张月怀问起假山一事,该如何作答。 “齐王妃看到了什么?”张月怀仍是望着前方,突然开口。 秦星澜心想她果然猜忌于自己,虽说有些事说开了更好,可这毕竟不是小事。一个是建元帝宠爱的嫔妃,一个建元帝宠爱的皇子,杀人灭口虽然不容易,但也不是多难。她正犹豫着,张月怀转首看她一眼:“我是说,在这儿看到了什么。” 这句话坐实了秦星澜心里的猜测,她索性顺水推舟往下答,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有花,有草,有……燕子?” 张月怀像是被她逗笑了一般,以手掩唇轻轻一笑,眉眼霎时间生动起来,仿佛画中的美人终于从画卷上飘下来了。那笑也只是一瞬,转眼间又是淡然面容,她摇了摇头:“我只看见了一道道宫墙。” 秦星澜再把视线放远,赫然一道红墙高立。那宫墙自然谈不上遮天蔽日,可是放眼望过去,四面八方皆被其阻挡。四面墙,像是围成了一个笼子,圈出了一块四四方方的地与四四方方的天。笼子里的人,便如被关进笼子的黄鹂鸟。 “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秦星澜道。 “是,”张月怀漂亮的眸子里倒映出一碧如洗的天空,像是呢喃细语,“所以我不后悔。” 秦星澜望着她精致小巧的侧脸,语气里有些惋惜与感叹:“可是你不甘寂寞。” “不,”一只小小的燕子灵巧地飞过澄澈的天,也飞过张月怀漂亮的眼珠,像是突然点亮了光彩,张月怀转过头看着秦星澜,语气很是郑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为了我的家人。” 和沈昭私相授受也是为爹娘报仇?利用? 秦星澜忽而有些不安:“你……这可是大罪,你不要乱来。” 张月怀笑意清浅:“我有分寸。” 这毕竟是月怀自己决定的事情,也拒绝了她的帮助,秦星澜不知该如何劝,只能叹了口气:“我不会说出去的。” 张月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欠下身:“愿王妃与齐王殿下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秦星澜愣了愣,不知她为何突然说到这个,只得回了一礼:“承你吉言。” 一只燕子停在不远处的阑干上,歪着头打量着这两个人,又扇动着翅膀掠过一片花草,消失在枝叶间。 张月怀视线追随着那只燕子,又含笑看了秦星澜一眼,对身后随侍的宫女道:“告诉圣上和皇后,我身子不适,先去歇息了。”言罢,转身离开。 皇后寿辰,擅自称病告退,看来她是铁了心往萧贵妃那儿靠了。秦星澜目送她身影转过连廊,心想。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回过头见到来人,不觉展颜一笑:“你怎么来了。” 沈昀几步走过去与她并肩,也不禁笑了:“怕你又迷路。” 秦星澜锤了他一下:“我才不迷路。” 沈昀又问:“你出来和谁说话?” 秦星澜睨了他一眼:“你没看见?” 沈昀是看着她出来的,自然也知道她是和谁一起出来的。他又笑了笑:“你们说什么呢?” 秦星澜低了视线看着阑干上的雕花:“月怀应该不会找我麻烦了。” “他却不一定,”沈昀一眼看出她在思虑什么,缓缓道,“你在担心这个,对不对?” 秦星澜抬眼对上他的眸,看着他眸子里倒映出自己的倒影,点了点头。 沈昀一伸手便将她揽入怀中,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亲昵:“你怕什么?有我呢。” 有几个宫女从大殿出来经过连廊,正好见到这一幕,不约而同地脸色泛红,悄悄地对视了一眼,快速走开了。 秦星澜一时也有些脸红,嗫喏着道:“我是怕……他会对你怎样。” 在她看来,沈昀从小没娘,爹也不疼,身后又没靠山,沈昭真是能轻而易举地找他麻烦。轻则朝堂上处处针对,重则找个由头和建元帝一说,打发到地方乃至边疆,这都是有可能的。 沈昀轻声笑起来:“难道他对我怎样,我就不能对他怎样了?” 她突然又想起陶蓁蓁的话,对啊,沈昀最后会登上帝位,而且……还是在沈昭登基后,攻入京城的。她忽而推开沈昀一些,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她嫁入齐王府也有些日子了,怎么一点儿也没发现沈昀像是能率领军队攻入京城的样子? 沈昀一点儿也不慌,由着她看。 “你……”秦星澜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问的,叹气道,“没什么,回去吧。” - 黄昏之时,秦星澜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以手支颐望着车窗外。街边的摊贩陆陆续续地收摊,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 身后的沈昀缓缓开口:“今日父皇与我说,再过几日便让我出征,去北疆。” 秦星澜心中一凛,沈昭这么快就有动作了? “现在已经入春了,北疆战事会变少,只有一些小部落打打闹闹,不会有什么大事的,”沈昀为免她担忧,安慰道,“沈明恒还没那么快,父皇只是想让我历练一番罢了。” 即便他这样说,秦星澜心中仍难免担忧:“不能不去吗?” 沈昀抱住她,轻声道:“这可是圣旨,不能不从。” 北疆那么远呢。 秦星澜抬起头望着他:“你要去多久?” 沈昀莞尔:“一个月。” 一个月,那么久呢。 秦星澜低下头嘟囔着:“我们成亲才一个多月呢。” 怀中人儿娇声细语,像是有着满腹的委屈。沈昀忍不住低下头,薄唇轻轻地贴上她光洁的额头,将她抱得更紧:“我们还有很久呢。” - 过了几日,沈昀一早便出了门,浩浩荡荡地一支队伍。秦星澜心中不舍,却也无可奈何。百无聊赖地闲坐了半晌,到了午膳的时辰,心中一动,吩咐珍珠将林思婉和方画都请过来。 和方画吵吵架也挺有意思的。 没过多久,林思婉就到了。秦星澜看了看时辰,让人摆上菜肴,她可不想等着方画。 秦星澜没有坐在主位,而是坐在林思婉旁边,与她谈话。正说着,小丫鬟们端上一道道菜肴,一个小厮从门前经过。 林思婉脸上突然显露出几分惊讶与慌张又强行压下,匆匆打断了秦星澜的话,道是要去更衣。借口更衣溜出去,这种事秦星澜做的太多了,林思婉脸上的惊讶与慌张,她可是真真切切瞧见了的。 秦星澜心觉和那个小厮有关,不然他方才偷偷摸摸往里看什么呢。心里浮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她沉默片刻,示意珍珠跟上去。珍珠会意,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方画才施施然来了。她在教坊司自幼习舞,身姿婀娜如柳枝轻摆,长相又艳丽,着了一袭水红色的裙,像是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芍药花。 方画前不久才解了禁足,每回见到秦星澜,恨不得眼神能化作利刃一把把飞向她。秦星澜一向认为只有拳头能打人,坦然地受了方画的“眼刀”。这次也不例外。 方画刚跨入门,那脆若黄鹂的嗓音便响起了。 “王妃今儿怎么有兴致让我们过来了?哦——对了,殿下去北疆了,看来王妃今日是不能演戏给谁看了。” 秦星澜笑着指了指连廊上挂着的一只笼子,笼子里有一只黄鹂鸟,啼声婉转。这只黄鹂鸟还是前些日子入宫时,林皇后赏赐的。 “方孺人这声儿和黄鹂一样好听呢。”她笑眯眯。将人比作黄鹂,实在不是什么好话。 方画还是能听懂弦外之音的,顿时脸色一变,嘴上却不认输:“妾身如黄鹂,那王妃呢?不也是在笼子里?” 秦星澜突然想起闺中时不知在哪儿看到的一句诗,“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先不说她自个儿就出身侯门,不过是从侯府嫁到了王府,更何况,她的“萧郎”就是沈昀,她的夫君。 思及此处,她不由得笑容满面:“方孺人此言差矣,我可不在笼子里。”她是齐王妃,齐王府是她的家,怎么能是笼子呢。 方画忿忿地起身,因为沈昀不在,她索性话也不说便拂袖离开。秦星澜瞥见珍珠入内,也不拦她,由着她离开。 见方画离开,珍珠行至秦星澜身旁,附耳轻声道:“奴婢怕被发现,故而没有离得太近。只瞧见侧妃和那小厮说话,说的什么没听清,不过看样子应该是认识的。那小厮看上去很是面生,问过人了,应该是新进府的。” 秦星澜闻言点了点头,一时有些好奇,林侧妃深居王府,而小厮们一般在外院或是沈昀身边伺候。林侧妃何时与一个新进府的小厮相识的? 她正想着,便见林思婉入内,面色已是如常。 她笑了笑:“林侧妃可有什么想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出自崔郊的《赠婢》,全诗是“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接下来可能会发刀,提前预警。 第37章 蒋公子 “林侧妃可有什么想说的?” 林思婉听到这一句话,心中不由得一沉,压下眼底一闪而过的慌张,她脸上又挂起如往常一般温婉柔顺的笑容:“王妃这是在说什么呢?” 秦星澜不语,只是默默地盯着她的眼眸,随后她笑了笑:“没什么,用膳吧。” 林思婉犹豫了片刻后,心知是瞒不住了,终于道:“方才那个小厮确实是我相识之人。” 秦星澜并不急着言语,待她继续说。 “那人……是我姑母家的儿子,也是我的表哥,姓蒋,”林思婉望了秦星澜一眼,“他今年应是入京赶考的,不知为何……” 一个本应该寒窗苦读赶赴科举的书生,为何要扮作齐王府的小厮混进来? 秦星澜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林侧妃的表哥,只是表哥吗?” 林思婉顿时绷紧了身子,敛了眉眼,一脸正色:“妾身从未做过败坏妇德之事。” 秦星澜莞尔:“姐姐想到哪儿去了,我是说,姐姐的表哥来寻姐姐是为何事?可是家中出了事?” 林思婉神色复杂地望了她一眼,轻声道:“劳烦王妃关心,没什么大事。” 秦星澜左手托着腮,右手蔻丹轻点桌面,慢悠悠道:“那……姐姐的表哥和姐姐应是感情很要好吧?” 林思婉闻言脸色一僵,垂眼望着面前的一碟菜肴:“是。” “我和家中兄长的感情也很要好,”秦星澜笑得眉眼弯弯,如和煦的春光,下一句话却让林思婉心中一凛,“若是姐姐想出府,我可以帮你。” 林思婉蓦然抬头盯着她,嗓音里不自觉地带了些紧张的颤抖:“王妃这是……何意?” 她确实与表哥要好,好到托付芳心,暗定终身。奈何她家虽然属于林氏宗族,却只是一个偏到不能再偏的偏支,家境自然也比不得京城林氏。她爹靠着门楣做了一官半职,她一个庶出的女儿,拿来做谄媚巴结的工具再好不过了。而蒋家,只是普通百姓。 她趁着入京暂住的机会,想办法让京城林氏知道了有她这么一个人存在。幸好她温婉贤良的名声在外,才被林皇后看中,后来又入了齐王府。虽然是侧妃,可她已经很知足了。她自然没有忘记她的表哥,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林思婉心中忐忑不安,只见秦星澜屏退一众仆人,又对她道:“难道姐姐不想出府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姐姐可得考虑清楚。” 见她不语,秦星澜又道:“我心悦沈辰昱,姐姐这般聪慧,应当看得出来。” 她当然看出来了,她还看出来齐王对秦星澜与对一般人不同。她不知他是否心悦秦星澜,可这一点不同,足以让她死心了。当初刚入齐王府,她见到芝兰玉树的齐王,也曾幻想过一生一世白首不离,可后来,她永远只能陪他下下棋,有时候一下就是一整夜。她看不透他的心,也进不去,连“解语花”都做不成。 可齐王对眼前这位是不一样的,他见到她时,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林思婉望了秦星澜一眼,真羡慕她啊。 “我既然心悦他,便想和他‘一生一代一双人’。或许这个想法在旁人看来不切实际,可我秦星澜从小到大喜欢的东西,是不会和别人分享的,”秦星澜浅笑着看向林思婉,“希望姐姐能明白。” 若是林思婉能自己主动出府,那再好不过了。 林思婉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方才她与表哥见了一面,虽然只有几句话,可他竟然还没有忘记她。他至今未娶妻,便是因为挂念着她。往日的情意蔓延开来,又是甜蜜又是酸涩。 “王妃……有什么法子?”她小心翼翼地问。 “殿下出征去了北疆,眼下王府自然是由我做主。只要侧妃称病,然后假装‘病逝’即可。” 林思婉有些犹豫:“这样真的可行?” 秦星澜将身子倾过去一些,神色认真:“有什么不可行的?我可以在外给你另寻良籍,再送你一份田地房屋。待你的表哥考取了功名,便可娶你过门。我会为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保管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林思婉脑海中浮现起出府后的生活,显然被她说动了。想到什么,她又摇了摇头。 秦星澜见她摇头,顿时有些急了:“怎么了?” “我进了齐王府便不再是我自己了,我是被林家送进来的,”林思婉蹙着眉叹了口气,“京城林家。” 秦星澜不由得蹙了眉,听林思婉继续往下说:“比如方孺人,出身教坊司,是圣上赐的。若是被人知道我偷偷出府另改户籍嫁与他人,只怕生出许多事。” 秦星澜垂眼思忖着,片刻后道:“只要姐姐想要与表哥在一起,总会有法子的。我问姐姐,你可想?” 林思婉眼里含着几分惆怅与几分按捺不住的期盼,点了点头。 秦星澜嗓音轻快:“既然姐姐想,那姐姐回去后便可称病不出了,我会去准备地契的。若是林家那边出了什么事,我来担着。毕竟是因为我‘善妒’,才把你‘赶出去’的。” 一想到日后可以离开王府,又离开林家,与心上人在一起,林思婉心中也生出几分希望来。 林思婉回去后第二日,南院便报来消息,说是林侧妃突然染上风寒。 秦星澜又吩咐珍珠她们将户籍地契等准备好,林思婉的去处大概便可定下了。只是林思婉的去处定下了,另一桩事却让她耿耿于怀。一个外人竟然可以假扮成府中的小厮混进来,还堂而皇之地进了主院。 她吩咐婢女唤来王府的管事。管事姓宋,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长相平平无奇,气度却不凡。待她恭敬却不谄媚,不卑不亢,条理分明,府里的事务也多是他在打理。 宋管事立在堂下,低着头,背脊却挺直,恭恭敬敬道:“王妃有何吩咐?” 秦星澜一只手捧着青花瓷盏,另一只手搁在桌面上,莞尔:“最近府里可出现过什么可疑之人?” 宋管事仍是那副模样:“王妃是指?” 秦星澜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说道:“前些日子有人扮做小厮混入府,这件事管事可知道?” 宋管事一笑,话语里几分意味深长:“依属下所见,王府守门的侍卫都很尽心尽责。” 秦星澜将瓷盏搁置桌面上:“你是说……有人故意将他放进来的?” 宋管事笑而不语。 林侧妃那表哥入府很明显是为林侧妃而来的,将他放进来的人应当也知晓。从林侧妃的表现来看,应当是不知情的。从宋管事的表现来看……他是知情的。 秦星澜瞥了宋管事一眼,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沈昀。 “殿下?”她犹豫着说出了心中所想。 宋管事颔首而笑:“然。” 这下秦星澜不明白了,沈昀为何这样做?既然是他下令将人放进来的,说不定林侧妃的表哥就是他找来的。自己的妾室心中另有他人,他不应该气急败坏然后让他们死生不复相见?他不怕林思婉让他做个便宜爹? 宋管事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继续道:“殿下在侧妃入府没多久后便知道侧妃心中有她的表哥蒋公子了,他特地等到蒋公子入京赶考才安排他们见面,为的就是让侧妃自愿出府。当然,这一步王妃已经代劳了。” 秦星澜有些惊讶:“也就是说,即便我不安排林侧妃另改良籍,沈……殿下他也会做?” 宋管事颔首:“殿下早就把事情安排妥当了。” 秦星澜不禁蹙着眉问道:“他为何要这样做?” 宋管事笑得意味深长:“殿下为何这般做,王妃不知道吗?” 秦星澜愣了愣,随即心想,也对,没有哪个男人会容忍自己的妻妾心里有别人吧?沈昀愿意安排林思婉和她的表哥在一起,已经是心地善良了。 宋管事一揖:“王妃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属下便先告退了。” 秦星澜颔首,目送宋管事离开,又与珍珠对视一眼。没想到自己其实不用担心妾室的问题,沈昀已经安排好一个了。秦星澜心里很是复杂,又想到方画,叹着气摇了摇头,不知道那个又该怎么处置。 - 日月如梭,一个月已经过去了。阳春三月,是春光和煦、繁花似锦的时节。林思婉在昨日“病逝”,隐姓埋名前往京郊的别院。 秦星澜倚在阑干上,望着庭前的西府海棠。这株西府海棠,是从永定侯府移过来的,是沈昀出征前与她一起看着种下的。 算算日子,沈昀也该回来了。 她正百无聊赖地阖目养神,玛瑙从院子外匆匆跑进来,一脸慌张:“不好了,北疆发生战事了。” 秦星澜闻言心中顿时一惊,连忙睁眸起身:“怎么回事?” 玛瑙顺了几口气,道:“北疆之外突然大旱,外族侵扰边疆居民。突厥那边擒住了我们的将领,据说现在已经开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出自鱼玄机的《赠邻女 / 寄李亿员外》,全诗是“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一生一代一双人”出自纳兰性德的《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算了算还有几章才发刀,当然也可能不是刀只是玻璃渣?【用红酒杯喝口阔落 第38章 北疆讯 明明是四月暮春,本该是细雨绵绵、草长莺飞的时节,而北疆自入春以来却只下过一场雨。多日以来没有雨水,昔日辽阔的草原只余下枯黄的草叶与赤地千里。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冬天,一场大旱将来年的希望全都掐断,外族再次侵扰边境的居民。 一日,又有一队突厥人抢夺边境居民的粮食水源,恰逢正在巡逻的大楚副将。这位副将乃是镇守北疆的镇远将军林庚的儿子,正是林垚。 林垚初次出征,年轻气盛,一心想立个军功,让林庚看一看他的能耐。将门虎子,林垚凭借着地形优势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量竟然也摘下几个人头。敌方几乎全军覆没,只有那只队伍的首领在他人掩护下负伤逃走。 而那首领竟然是突厥可汗的儿子。若是能拿下他的项上人头,自然能立下大功。 林垚得知此事,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林垚手下的一支兵多是刚刚入伍的新兵,个个想立下军功加官晋爵,自然摩拳擦掌想要乘胜追击。林垚拒绝了林庚指派辅助他的偏将“莫追穷寇”的劝说,决定要“痛打落水狗”。 林垚带着气势勇猛的队伍追赶前方几个丢盔弃甲的负伤奔逃之人,原本胜券在握,谁料刚翻过一座土丘,突然遭遇了成千上万只冷箭。 林垚心中一凛,这是遭遇埋伏了。 林垚连忙大叫让人快撤,可惜为时已晚,全副武装的几万人从各个角落里窜出来,包围了他们。 几乎全军覆没,林垚也被突厥大将擒住,只有一个老兵拼命逃出,回到营地报告了情况。 - 北疆,营地。夜色已深。 “殿下,林小将军他……被擒了。”屋内立着一个黑衣人影。 “嗯,我知道了。”沈昀披着外衣坐在桌边,手里捏着一颗黑子,桌上是黑白分明的棋盘。 “殿下……”立着的身影脸上露出一丝不忍,“真的要这样?” 沈昀眼也不抬,伸指将黑子落在棋盘上:“这是圣旨,容不得我们做主。” “可是永定侯夫人便出身林家,林将军可是王妃的舅父啊。”那人忍不住再次出声。 沈昀对面那人将手中白子落下,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很好奇他会怎么回答。 沈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还是缓缓伸出手落下一枚棋子,木质棋子与棋盘相碰撞发出“笃”的一声清脆声响。 “退下吧。” 立着的人闻言咬了咬牙,似乎还想再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一拱手道:“属下告退。” 说完,悄无声息地隐入黑暗之中。 沈昀对面的那人落下一颗白子,唇角缓缓勾起,沙哑的嗓音响起:“我赢了,你心不定。” 面前的棋局还未下完,可是胜负已定。沈昀望着棋盘,沉默不语。 “辰昱,”那人摇了摇头,“你不忍心。” 屋内烛火并不算特别亮,跳动的烛火映在桌边两人的脸上,也照出了那人脸上从左眼眼眶蜿蜒至右边颧骨的一道疤痕。若是秦星澜在,一定会大声惊呼,因为此人与当初章州城的曲五曲军师相貌一模一样。 沈昀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只保得住她。” 曲蔚笑了笑:“你不怕她恨你?” 沈昀阖上了眼眸,低声道:“恨我我也认了。” “林家一倒,林枫一死,可没人能制约萧原了呀。”曲蔚拈着一颗棋子把玩,慢慢悠悠地说道。 “林家是垫脚石,也是绊脚石,有林家在一日,我便一日坐不上太子之位,”沈昀缓缓睁开眼。烛火在他的眼里跳动,闪着灼人的光,“至于萧家,圣上已经开始提防萧原了,等到萧贵妃一死,萧原也会垮台的。” 曲蔚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方对沈昀拱了拱手:“齐王殿下真是足智多谋,算无遗策啊。” 沈昀靠坐着,望向他:“你呢?怎么跑到这儿来?” 曲蔚“啧”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棋子:“那边事情都有条不紊的,我又没什么事,只待我们齐王殿下一声令下,想要东宫还是宣政殿?” 沈昀轻轻地嗤笑了一声:“你是想来告诉我,不要妇人之仁放过林家?” 曲蔚又“啧”了一声,面上是不咸不淡的笑:“我是想告诉你不要后悔。” “你呢?”沈昀睨了他一眼,“你不后悔把月怀送进宫?” 曲蔚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殆尽,原本就沙哑的嗓音里带了几分凉意:“这是她的命。当年我们曲家满门忠烈……天道轮回,林氏也得尝一尝当年姑母尝过的滋味。” 当年。 沈昀一闭上眼,眼前又是自己的娘亲躺在血泊里的画面。那年他只有三岁,别人都以为他不记得了。可是那样的画面,他如何能忘记呢? 那个人,那个一言九鼎称孤道寡的人,甚至不敢见他母后最后一面。因为对母后的愧疚,连他也不敢见。 如今,他又要故技重施。 “好了,我也该走了,”曲蔚站起身,行至门边又突然停下脚步,“对了,我方才说错了,你不是‘算无遗策’,你算漏了一个秦星澜。” 言罢,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沈昀一眼。伴随着一声叹息消失在北疆干燥又寒冷的空气中,他踏出了门。 座椅上的沈昀一时有些无力,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一夜无眠。 - 消息从北疆快马加鞭地飞奔过千山万水来到京城,整日里惶惶不安的秦星澜终于得知了北疆的战讯。 镇远将军林庚战死,林垚通敌叛国后畏罪自杀。 当下人期期艾艾地说出这句话时,秦星澜手里的素白瓷盏蓦然坠下了地,洁白如玉的白瓷碎成了一朵水花,里面乳白色的杏仁酪飞溅。 秦星澜的心也随着那一声脆响,碎了一地。 “你说……什么?”秦星澜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林将军战死,林小将军……自杀。” “不可能!”秦星澜腾地站起身来,嗓音变得尖利,“林仰之不可能通敌叛国!” 她的嗓音颤抖着,手也颤抖着。她还记得少年坐在墙上,笑着对她说:大丈夫顶天立地,当保家卫国!她还记得他说,会来她孩子的满月酒…… 可是……他死了,通敌叛国,畏罪自杀。 就连儿时会抱着她看灯会的舅父,会教她骑马舞剑的舅父,会对她说阿澜长大后会成为世间最美丽最幸福的姑娘的舅父……也死了,死在战场上。 “我不相信!我要去问阿娘!”秦星澜在原地怔了半晌,猛地抬头跑了出去。 秦星澜冲出府门,后面追着的珍珠急得大喊:“王妃坐马车快一些!” 玛瑙先她一步拦住了秦星澜,半抱半推地将她推上了马车。秦星澜坐在马车上心中如擂鼓一般,突然又想起什么,连忙问道:“殿下呢?沈辰昱呢?” 玛瑙握住她的手,安慰她:“王妃别急,问过了,殿下没事,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秦星澜心中紧绷的一根弦松懈了一些,最起码沈昀没有出事。 马车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马车刚停稳,秦星澜不待车夫拿来马凳,急急忙忙地跳下马车冲进府里。 坐在正厅的人已经听到了守门的小厮的通报,下一刻秦星澜已经穿过了垂花门,进了院子。 林氏听到林庚战死的消息已经晕了过去,秦钦坐在主位上愁容满面。陶蓁蓁一个孕妇,坐在椅子上只能干着急。秦璟与秦珩出门打探消息,刚刚回府坐下。 “到底怎么回事?”秦星澜忙不迭问道。 她望向秦钦,秦钦望了她一眼,叹着气摇了摇头。她又满眼期盼地望向秦璟,秦璟沉吟片刻,沉声道:“你应该也听说了,北疆快马加鞭来的信,舅父战死沙场,仰之……仰之……” 他说着说着,说不出口了,只好叹了口气。 “我不信,”秦星澜攥紧了拳,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掐着掌心,“林仰之怎么会通敌叛国?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怎么可能……”话到后面,已经带了哭腔。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这样。 秦璟沉默不语,秦钦沉声道:“我进了宫一趟……圣上龙颜大怒,不过看在内兄和岳父为朝廷劳碌半生的份上,不会株连九族。但是……满门抄斩是免不了了。” 秦星澜心中大恸,视线渐渐模糊,泪珠不自觉地往下滚。 - 秦星澜魂不守舍地回了齐王府,怔怔地坐了半晌,待到夜色渐沉,凉意侵袭全身。 “王妃……”珍珠也是刚哭过,想劝却又不知该怎么劝,只能给她披了一件披风。她又蹲下来握住秦星澜冰凉的双手,轻声道,“再过几日,殿下便要回来了。” 沈昀。秦星澜听到这两个字,手指动了动。 是啊,沈昀也在北疆。她要问一问,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林垚真的通敌叛国。 畏罪自杀,怎么可能。沈昀也在,他肯定知道怎么回事。 她正想着,那边下人又匆匆跑进来道:“不好了!皇后娘娘……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都在为取标题烦恼【哭唧唧 我先打一顿沈辰昱好了【捂脸】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全文逻辑可能会有bug,一切都是为了走(tan)剧(lian)情(ai)!!! 第39章 仲夏祭 “皇母娘娘薨了!” 秦星澜心中一震,腿一软跌坐在木椅之上,原本就红肿的眼睛愈发红了。舅父与林垚刚死,姨母又没了。 她艰难地出了声:“姨母她……” “宫里说,是病逝。”回禀的下人满面愁容。 病逝?秦星澜心里冷笑一声,她前不久入宫还看到姨母好好的,怎么会在舅父和仰之死后不久就病逝? 舅父没了,表兄没了,姨母也没了。阿娘呢?外祖父呢?沈昀呢?他怎么还没回来?他是不是出事了? 她感觉腿上使不了力,却还是用手撑着桌面挣扎着起了身。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身后是哭成一片的下人。 周嬷嬷已经泣不成声,珍珠和玛瑙想要来拦她,她勉强将她们推开,却被门槛绊了一下。 她重心失衡便要向前摔去,却没有半分护住自己抑或是扶住木门的意识,就这样任由自己直直地摔下去。后面响起几声惊呼,她跌进了一个怀抱。 那个怀抱带着北疆的寒风和千里迢迢的尘土,带着她熟悉的清冽气息。 她下意识地伸手抱住来人,感受着胸膛的起伏与几丝紊乱的呼吸声。 “阿澜,我回来了。” 视线突然模糊,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她“哇”地哭出声来。 沈昀听到怀中人儿的哭声,心像是被谁狠狠地攥了一下,疼得他手足无措起来。他紧紧地抱着她,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她散落的发,又像是安慰又像是哄劝。他想哄哄她,可是他说不出话来。 秦星澜哭得快要背过气了,一边哭一边道:“舅父没了……林垚没了……姨母也没了……外公、阿娘怎么办……” 沈昀一只胳膊将她牢牢地圈在怀里扶着她,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温声细语:“你阿娘没事的,我也在呢。” “真的?”秦星澜哭得累了,抽抽搭搭地问他。 “当然,”沈昀像是哄劝孩子一般,“我在的。” “舅父和林垚……到底为什么会死?舅父战死沙场,那是保家卫国马革裹尸。可是林垚呢?林垚他怎么会通敌叛国?这不是真的,对不对?”秦星澜红得像兔子一般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沈昀的眼眸,满是期盼,希望能听到他嘴里吐出一个“对”字。 “对不对?”沈昀蹙着眉,很是犹豫,秦星澜又问了一句。 “阿澜……”沈昀低低地唤了一声,秦星澜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那个少年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整日打架生事,可是他也曾为了给她摘下树上的枇杷果而摔得龇牙咧嘴,也曾和她一起骑马游原打猎,也曾替她出头痛打那个欺负她的人。 记忆里的少年行事顽皮恣意,光明磊落,他怎么会? 秦星澜眼中泪珠又不由自主地往下掉,将眼前人的衣襟打湿了一片。 沈昀长长地叹了口气,将她打横抱起,一路行至屋中,再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 “乖,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沈昀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替她擦拭泪痕。 秦星澜真的哭累了,她这一天快要将她过往十几年的泪全都哭完了。沈昀将锦衾给她盖上,她只觉得眼皮渐渐沉重,一下子坠入睡梦中。 - 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 她还没睁眼,昨夜哭了半晌之后的头疼已经袭来。她翻了个身,觉得眼睛火辣辣地疼。 秦星澜翻身的动静惊动了外间的珍珠和玛瑙,珍珠转过屏风进来,执了桌上的青花瓷茶壶倒了杯水捧给她。 秦星澜小口小口地喝下水,玛瑙端着盛了温水的银盆进来了。 玛瑙将银盆放下,珍珠走过去对她小声道:“你伺候王妃洗漱,我去厨房拿水煮蛋来。” 玛瑙正奇怪,一看秦星澜又红又肿的眼皮,顿时明白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水中的棉巾捞起拧干,递给秦星澜。 秦星澜一言不发地接过棉巾,又想起什么,问道:“昨夜……殿下是不是回来了?”一出声才发现,嗓子也哑了,难怪疼得厉害。 玛瑙点了点头:“王妃睡着后,殿下又连夜进了宫。毕竟……毕竟皇后娘娘……” 昨日的回忆一下子涌入脑海,秦星澜一时有些愣住了。舅父、姨母、仰之,真的都没了?林家……满门抄斩……外祖父呢? 秦星澜这般想着,又怔怔落下一滴泪来。 玛瑙看得心里酸楚,忍不住也是眼圈一红。 那边珍珠用绢帕裹着剥了壳的鸡蛋进来,见到两人的模样,不由得长长地叹了口气。 - 林皇后死后,林首辅于家中梁上自缢,林家满门抄斩。因为看在林庚战死沙场以及林皇后的份上,建元帝下旨满门抄斩不殃及出嫁女。 林氏自然哭得肝肠寸断,但还有秦钦和陶蓁蓁等人劝慰,不至于太难过去。林家出了通敌叛国的罪人,满门抄斩,一时间京中人人自危。往日里以自己是林首辅门生为傲的人,都不敢再提林家。 建元帝辍朝五日,满朝文武缟素服丧。 秦星澜入宫面圣,满眼皆是缟素,像是深冬下了一场雪。纷纷扬扬撒了满地。 沈昀一早入宫,可秦星澜还见到他。她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又想起沈晔来。她转向了往东宫去的石板路。 一路上宫中遇到的宫人个个浑身缟素,噤若寒蝉,可好歹还有人气儿。到了东宫这里,一路走进去竟然看不见半个人影。 “殿下!”她穿过一座洞门,方听见有女人的声音。她停住辨认了一下,是太子妃。又尖又利,好像遇到了什么紧急的大事。 她快步走过去,眼前的景象让她愣住了。 沈晔跪坐在大理石板上,浑身颤抖着抱着一个横躺的女子。那女子颤抖着手想要去触碰沈晔的脸,却还是落了下去。女子的嘴边一道血迹惊心动魄,原本明亮的眸子一点一点灰暗下去。 是太子妃。 沈晔伏在尚有余温的尸首上恸哭着,他面前立着的人影终于动了动,端过一旁侍从捧的酒壶,又倒了一杯酒。 秦星澜站在院子外,只能看见被柱子掩去大半的背影,她突然像是一颗心坠入了冰窖 “二哥,这毒酒还多的是,快喝了吧,早点去陪二嫂。” 这个声音是高高在上的,不带一丝感情。 她突然放松下来。不是他。 沈晔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他忽而笑了,笑得癫狂:“沈明恒,你以为林家倒了,我死了,你就能做主东宫?” 沈昭略微抬着下颔,眼神轻蔑:“二哥——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再喊你一声二哥,不管谁做主东宫,反正你是没眼睛看了。” “沈明恒!你等着!林家倒了,父皇……他也不会放过萧家的!”沈晔像是濒死的困兽,恶狠狠地盯着沈昭。 沈昭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轻声笑了起来,笑了半晌他方漫不经心道:“不管他放不放过萧家,这皇位,都是我的。而你……可是父皇让你死的。二哥,你可是得过先生称赞的‘君子’,‘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吧?” “我知道,我知道,”沈晔嗤笑,“沈明恒,你一直不服。不服先生总是夸奖我,不服你的母妃不是皇后,不服父皇立我做太子。” 沈昭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沈明恒,沈昭。就算我死了,还有大哥,还有辰昱,这太子的位子,可轮不到你。” “这就不劳你担心了,太子殿下,”沈昭的嗓音又沉又冷,激得人要打一个哆嗦,他将毒酒往前一递,露出狠毒又快意的眼神,“请吧。” 沈晔低着头,面容掩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他珍而重之,像是对待珍宝一般将太子妃快要凉透的尸首放下,像是困兽一般突然跳起。 沈晔动作太快,旁边的侍从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被他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沈昭脸色一沉,往后退了几步。 沈晔反手就将那利刃刺进了左边胸膛,鲜红的血喷涌而出,绽开了一朵绚丽至极的花。 秦星澜心中大惊,惊到她忘记了尖叫。眼前突然一黑,一只温热的手掌覆上了她的眼。 背部抵到了温暖的胸膛,耳畔是沈昀低低的声音:“别看。” “齐王殿下和齐王妃,来为太子送行吗?”沈昭察觉动静,几步行至面前,眯了眯眼眸。 “我带她走。” “这就走了?我也许久未见三嫂了,不叙叙旧?”沈昭的衣袖上沾了血迹,他低着头摆弄了一下,向身边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会意,便要上前。 沈昀的嗓音顿时像是含了冰一般:“你们谁敢?” “三哥,我闹着玩儿呢,”沈昭忽然笑了,笑得人畜无害,脸上沾染的血迹使他愈发恐怖,“对了,不知三嫂知不知道,这林家满门抄斩,也有三哥的功劳呢。三哥真是父皇的好儿子啊……” 接下来的话,秦星澜已经听不见了。她身体里像是有一个声音在尖叫,一遍一遍回荡着“林家满门抄斩,也有三哥的功劳”。 林家满门抄斩,和沈昀有什么关系?舅父和林垚的死,又和沈昀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请跟我大声念三遍:所有的锅都是男主他爹的! 第40章 梦魇住 眼前是一片雾气迷蒙,看不清前方。秦星澜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伸手想要去摸索,却什么也碰不到。 突然之间,号角连营,金戈铁马,有千军万马破雾而来。秦星澜恍惚之间以为自己真的在战场之上,情急之下只来得及蹲下紧紧护住自己的头部。铁蹄踏过,却毫无知觉,霎时间铁骑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候了片刻,再一抬头,眼前又是一片白茫茫的云雾。她心慌起来,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却踢到了一件物什,像是一个球,被她无意中一踢骨碌碌滚出好远。那球一直滚到一个人脚边方才停下,那双脚踏着玄色锦靴,锦靴上有金丝龙纹。 她心如擂鼓一般,视线渐渐往上移,云雾一点一点消失,露出那人的腿、腹、肩直至面容。清秀俊朗,芝兰玉树,端方君子。只是那白皙如玉的面容上赫然沾染了猩红血迹,染了半边脸,又染红了原本茶白色的衣袍。 她看着沈昭缓缓抬起一只手,手中握着丝线,丝线下是一颗圆球。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盯得她愈发心慌起来。她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他却森然一笑,那圆球也渐渐转过来,露出了庐山真面目——那是林垚的脸。那个圆球竟然是林垚的头颅。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脑海里一片混乱,视线不受控制地下移,移到沈昭脚边的那个圆球上——那哪是什么圆球,分明是舅父的头颅。 沈昭脸上的笑意狰狞,五官也渐渐扭曲,到最后竟然与沈昀的脸重合。 秦星澜心中大骇,突然惊醒,意识渐渐回拢,耳畔传来急切的轻唤:“阿澜,阿澜……” 她终于睁开了眼,眼前的面容与梦中那个狰狞的面容重合。她陡然一惊,伸手将人猛地推开,翻坐起身。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靠在彩绘屏风上,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 沈昀神色憔悴,被她一推,往后一个踉跄,眼中满是愁绪,又要上前:“阿澜,你做噩梦了。” “你别过来!”秦星澜不管不顾声嘶力竭地大喊。那个梦境分明是虚幻,可给她的感觉是如此真实。那惊惧的感受,骇人的场景,以及扭曲的面容。 沈昀被她一吼,竟然真的停下了脚步,立在原地手足无措:“好好,我不过去,你别哭,你别哭啊。” 视线模糊,秦星澜这才意识到,她竟然又哭了。被梦境吓哭的。 “你说……你说……”她哽咽着道,“林家的事……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昀沉默了片刻后开了口:“没有关系。林家满门抄斩,是圣上的旨意。” “那晋王……” “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母后?”沈昀打断了她。 “文德皇后?”她对于文德皇后其实并没有什么记忆,文德皇后出身曲家,是将门之女,后来薨逝后,也没人敢再提。文德皇后的名字只能出现在酒馆说书人的口中。 沈昀点了点头:“母后当年不顾家中反对,执意要嫁给当时不受重视的皇四子,也就是父皇。她偷偷溜出曲府,跟着父皇去了北疆,也在北疆生下了第一个孩子。” 说着他又看了秦星澜一眼:“我同你说过的,那个孩子早产,后来夭折了。” 秦星澜止了泪,双手抱膝将脑袋搁在膝盖上,闻言点了点头。 “后来……后来不得宠的四皇子凭借着曲家的势力坐上了皇位,又在第二年因为曲家功高震主,设计让曲家的男人都死在了沙场上。怀有身孕的母后听闻这个消息动了胎气,难产而亡。” 秦星澜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酸涩难过的情绪在心里蔓延开来。沈昀低沉平缓的语调仿佛只是在说一个故事,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可她忽然就心疼起来。 沈昀立在床榻边的踏板上,低眸望着秦星澜,有些话还是没说出口。他没有告诉她,是林庚将曲家男子引入敌军设下的陷阱,让曲家满门忠烈葬身沙场。他也没有告诉她,是当时还是林妃的林皇后告知曲皇后这个消息,使她动了胎气。 要是她知道了,该有多难过啊。他宁愿她怪他,也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情,让她为怀疑自己的亲人而痛苦。 “阿澜,”沈昀低低地唤了一声,含了无限的缱绻与温柔,“林家与曲家是一样的,都是死在圣上手里。我确实,在北疆没有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这是我的错。” 他低着头,身影寂寥,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又小心翼翼地道歉。她忽然很想抱抱他,可她又伸不出手。 她一方面想,为什么他当初在北疆不阻拦呢?一方面又想,圣上的旨意,他有什么办法呢? 她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屏风上,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你……我想静一静。” 沈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好,你好好歇着。” 言罢,他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行至门前,他又忍不住再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在心里。 秦星澜闭着眼,听到门关上的声响,又睁开了眸子。她忽然意识到,她是晕倒了,因为沈昭那句话。 窗外天光熹微,透过窗棂细细碎碎地洒进来,落在石砖上。 她竟然睡了一夜。她回忆着方才沈昀的模样,通红的双眼,憔悴的神情,皱了的衣袖。他应该也守了一夜。 “珍珠。”她轻轻地唤了一声,门外的珍珠已经推了门进来。 “王妃……”珍珠担忧地望着她,“殿下又出去了。听说……圣上要立殿下做太子呢。” 沈昀?太子?不应该是晋王吗? 秦星澜的眼珠动了动,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脸埋在锦衾里。她什么都不想想了。 - 秦星澜又有半个月未见沈昀了,还是玛瑙沉不住气说了出来:“王妃,赵王和地方总兵叛乱了,圣上派了殿下去镇压呢。” “嗯。” 秦星澜坐在连廊上,怔怔地望着前方。庭前的西府海棠还是没活下来,枝叶一点一点枯萎凋零,落在地上。 “王妃,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秦星澜倦怠说话,沉默了许久。一道倩影从院子外头娉娉袅袅地款步过来,见了秦星澜掩唇一笑,笑里满是嘲讽。 方画也不行礼,缓缓地踱上连廊,言辞讥讽:“王妃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林家倒了,没了后台,一时苦恼?” 方孺人声音如黄鹂般清脆悦耳,可是说出来的话总是不好听。秦星澜伏在阑干上,懒得看她一眼:“即便林家不复以往,我爹也是永定侯,孺人说话还是要注意一点。” 方画唇角一勾:“你什么意思?” 秦星澜懒懒地靠着阑干,语调也是懒懒的:“意思是,我是王妃,是正妻。你是孺人,是妾室。妾通买卖,即便你是皇亲贵胄的妾,我想将你发卖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想再回到教坊司?哦,我忘了,你现在也回不去教坊司了,以你现在的年纪,只能卖去大户人家做婢女了。”秦星澜凉凉地补上一句。 “秦星澜!”方画年纪要比她大两岁,听她提到年纪,顿时气急。 “方孺人别生气,生气又要多两条皱纹的。”秦星澜慢悠悠道。 方画气急了,但也的确不能拿她怎么办。她原本想林家倒了,秦星澜最大的后台也就倒了,肯定会收敛一些,没想到竟然还是这般气焰嚣张!一想起沈昀陪了她一整夜,她就恨得牙痒痒。 她气得一跺脚,转身就气冲冲地走了。 秦星澜目送她飞快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方孺人活得这样有人气儿,这样无拘无束,好像从来没有什么烦心事。任何事情都是想做便做,从不顾虑后果。 而她,她用手掌覆住了双眼。她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昀。 依照建元帝的旨意,沈昀平定叛乱后便可入主东宫。可是依照陶蓁蓁的话,太子、赵王死后,登基的人可是晋王。沈昀下落不明……他去了哪里? “不好了!”外院的下人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神色异常慌张,甚至被石头绊了一下跌倒在地。他又忙不迭爬起来往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御林军围了王府了!” 秦星澜内心一沉,神色一变,突然起身:“怎么回事?御林军?” “是晋王!晋王殿下带了御林军来!”下人连忙答。 “晋王?”她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她话音方落,只见一颀长人影缓缓踱进了院门。沈昭一脸温和笑意,如以往别无二致地一揖:“大嫂又见面了,别来无恙?” 秦星澜咬牙切齿地问道:“晋王殿下,你这是何意?” 一群身穿御林军服饰的人呼啦啦进了院子围了一圈,沈昭挑了挑眉:“如三嫂所见,赵王叛乱,这是为了保护三嫂与齐王府的安全。” 什么保护安全,是押做人质,让京城之外的沈昀不敢轻举妄动吧?她冷笑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撒了一把玻璃渣?下面又是糖哦~ 讲真,我觉得方孺人真的蛮可爱的啊,又漂亮又娇气,一有机会就怼女主,然后又被女主怼回去,气到不知道怎么回怼,一跺脚就跑走了哈哈哈哈哈 第41章 逃出府 孟夏之际,京城的天气已有几分炎热。旭日东升,又一步步爬到上空,空气中的温度一点点攀升。骄阳似火,让路上行人额上沁出细汗。一只麻雀蔫蔫地掠过宫墙,停在了绿荫里。 屋外炎热,殿内却冷得仿若冰窖。沉重的宫门紧闭,像是拒绝外人进入,里头的人也休想出去。日光洒在地面上,被窗棂分割成一块一块,灰尘在光线里纷纷扬扬。 蟠龙静静盘踞在黄花梨镂雕嵌玉罗汉床上,床榻上唯有锦衾的起伏显示出其上躺着一个人。张月怀坐在床沿上,低眸望着动弹不得的建元帝,眼里的嫌恶毫不掩饰。她柔荑轻抚着小腹,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柔软婉转:“圣上,我怀了身孕了。你猜,这孩子是谁的?” 建元帝躺在床榻上动弹不得,只能愤怒地瞪着她,嘴里也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地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节。 紧闭的大门被人打开,宫人从外匆匆进入,手里捧着一只木偶。那木偶不知是何木料所制,表面打磨得平滑,刻了眉眼,看上去很是精致。只是那眉眼竟然与床榻上躺着的建元帝有几分相似,再看那木偶背后,竟然刻着建元帝的名讳与生辰八字。 “月妃娘娘,这是从永寿殿搜出来的。”宫人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那木偶,略一抬眼与张月怀对视。 “永寿殿?那可是萧贵妃的居所,你查清了?休要胡说。”张月怀蹙了眉尖,轻声斥责一句。 “查清了,”宫人将身子压得更低,斩钉截铁般道,“是从萧贵妃的柜子暗格里找到的,多少人看着呢。” 柜子暗格,又有多人见证,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张月怀面上神色淡淡的,回首望了建元帝一眼,几分恍然大悟:“看来,圣上病倒是因为萧贵妃的厌胜之术啊。” “萧贵妃已经被扣在永寿殿了,还请娘娘……和圣上发落。” “想当初,萧贵妃对我也颇为照顾,”张月怀似是怅然地叹了口气,随后又面向建元帝道,“毕竟,她也是我腹中孩儿的祖母啊。” 建元帝愈发愤怒,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嘴里发出意思不明的吼声,挣扎着却起不了身。 张月怀瞧着他的模样,愈发开心,竟然轻笑起来:“圣上,忘了同你说,其实我不姓张,我姓曲。” 建元帝停住了无意义的挣扎,瞪大了眼睛,眼里满是惊惧。 “钰郎,我好苦啊。”她忽而起身,面向建元帝,用绢帕遮了半张脸,两道细细弯弯的柳叶眉似是笼了驱不散的浓云薄雾,眸子里水润盈盈,泫然欲泣。 建元帝似是陷入了回忆一般,瞬间安静下来,双眼迷茫又渐渐浮现出几分追忆过往的惆怅与再见故人的欣慰。他喉咙里勉强发出几个音节,仔细辨认,是“樱娘”。 “钰郎,你害的我好苦。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害死曲家满门?”她声音里带了悲痛,仿若杜鹃啼血。 建元帝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迷茫浑浊的眼里落下一滴泪。 “钰郎,你来陪我,好不好?” 他渐渐地平静下来,闻言艰难地点了下头,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唇角含着一丝释怀的笑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张月怀神色冷冷地盯着眼前咽了气的人,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人,终于死了。她像是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慢慢地蹲了下来,靠在床沿边。她费尽心机进了皇宫,成了皇帝的嫔妃,就是为了这一天,能够亲手送那个一句话就害死曲家满门的人上黄泉路。 至于那个逼死张家人的恶霸……她瞥了仍旧跪坐在地的宫人,缓缓道:“圣上薨了,萧贵妃……陪葬吧。” 宫人是她的心腹,闻言颔首应是,起身退了出去。 她听着殿外宫人高唱“圣上驾崩——”,紧接着是一片宫人的哭声。她双手抱膝坐在凉凉的石板上,额头抵着罗汉床沿,心想:萧贵妃死了,萧原便失去了最大的助力。待到新帝登基,彻查萧原在朝中结党营私的事,届时萧原的干儿子、干儿子的侄子——那个逼死张老爷、夫人和小姐的恶霸,都会死了。 我终于,给你们报仇了。 - 夕阳西坠,霞光将云絮染成紫金色。齐王府的大门外有御林军看守着,大门内寂静一片。 “砰!” 雨过天青釉茶盏被人用力往黄花梨案上一搁,发出清脆声响,秦星澜怒视面前风流倜傥的公子:“晋王这是要软禁我们了?这可是齐王府,谁给你的胆子!” “三嫂息怒啊,”沈昭笑了笑,不慌不忙,“你看这御林军——还不明显吗?” 圣上?圣上怎么可能会让晋王带着御林军来围齐王府? “圣上?沈昭,矫旨可是欺君的大罪。”秦星澜冷笑一声。 沈昭轻笑:“欺君?‘君’在不在还另说呢。” 秦星澜不由得脸色大变:“你这是何意?” “太子已死,东宫之位悬空。赵王叛乱被诛,齐王死在乱军之中,父皇驾崩——晋王登基,”他浅笑着望向她,“你觉得如何?” “沈昭!你竟敢……”秦星澜一时气急,不禁浑身颤抖,一手指着他,恨不得立时冲上去给他一巴掌。 “三嫂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沈昭仍是浅笑的模样,有侍从从院外入内,附耳轻声说了几句,他脸色沉了沉,又抬眼看了秦星澜一眼,转身出了院子。 秦星澜的心因为愤怒与惊惧而剧烈跳动,跌坐在阑干边。她忽而心慌起来,秦家自林家满门抄斩后搬去了江南别院,她不用担心。可是沈昀现在在哪儿?他又该怎么办?死在乱军之中? 她努力地安慰自己,不会的,大嫂说了,他会攻回京城的。可是……可是事情到了今天的地步,若是沈昀受伤了呢?若是跟大嫂说的不一样了呢? 珍珠轻抚着她的肩,试图安慰忍不住颤抖的秦星澜:“王妃,没事的,会没事的。” 玛瑙在一旁亦是满脸担忧,又忿忿地啐了一口:“这个晋王,以往没瞧出来,没想到竟然是衣冠禽兽、狼子野心!” 秦星澜眼眶一红又要哭出来,硬生生憋住了鼻尖翻涌的酸涩。看沈昭胸有成竹的样子,只怕沈昀现下处境只会比她更糟糕。若是沈昀……真的没了,沈昭也不会让她活下去的。她得想个法子逃出去,去找沈昀才是。 - 天色渐暗,房门紧闭。 秦星澜坐在木椅上异常焦虑,她现在根本出不去齐王府。只要她踏出院子,一定会有两个晋王派来的侍从跟着,王府外围着御林军,她要如何逃出去? 木门被人打开,方画从屋外进来随后又转身将门关上。 “方孺人,你来做什么?”秦星澜蹙了蹙眉,这时候她可没心情和她吵架。 “王妃不想出去吗?”方画也不拐弯抹角,直入主题。 闻言,秦星澜一挑眉,问道:“你有法子?” 方画行至她面前,轻声道:“我想了一个法子。我与你身形相似,可以扮作你的样子,然后你再扮做婢女偷溜出去。反正他们也不敢进屋,料他们也猜不出。” 秦星澜摇了摇头:“那你呢?旁人不敢进屋,晋王可不一定,若是被他发现,你可活不了。” 方画沉默片刻,随后道:“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我称病卧床,他还能怎样?现在殿下杳无音讯,当务之急是你去找到他,然后再回来救整个齐王府呢。” 这个法子,似乎也可行。情急之下,她脑中一片混乱,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她紧紧攥着拳,指尖掐着掌心,点了点头:“那好,你换了我的衣裳,称病卧床。” 珍珠道:“西边有一道偏门,守卫应该少一些。那王妃便将就一下,换了小丫鬟的衣服从那里偷溜出去吧。” 秦星澜颔首,珍珠偷偷取来小丫鬟的衣裳给秦星澜换上了。方画换了秦星澜的衣裳,在她面前转了个圈儿。她从未穿过月白色的衣裙,这样清淡的颜色反而衬得她娇艳的眉眼多了几分沉静如水的感觉。 她含笑,带了几分孩子气的比较:“你说,我穿这衣裳是不是比你好看?” 这样焦虑的氛围之下,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秦星澜不由得也笑了,一想到方画此后会遇到多大的危险,真心实意地点了点头:“是。” “可是……就算我们出去了,又怎么去找殿下?”秦星澜忧心忡忡。 珍珠含笑:“王妃放心,只要能出府,在朱雀大街会有人候着的。” 秦星澜有些惊讶:“你都准备好了?” “我也是方才接到下人偷偷递过来的纸条才知晓的,只要王妃能出府,就有人送你们去的。” 秦星澜问:“是谁?” 珍珠道:“王妃去了就知道了。” 秦星澜自然是相信珍珠的,珍珠定然不会骗她,便点了点头。 既然扮成小丫鬟,要想不引人注意,发髻换了,耳环、发簪之类的也要一并摘了。秦星澜只在怀里揣了一只金嵌玉镯子,以备不时之需。她行至门前,发觉珍珠还立在原地,回首望向珍珠,只见珍珠道:“奴婢是王妃的贴身婢女,若是一并走了,肯定会惹人怀疑的。奴婢就留下,也好替方孺人挡一挡。玛瑙,你就陪着王妃。” “那……你们小心。”秦星澜一边担忧着她们的安危,一边又想若是真能找到沈昀,他们快些回来,珍珠她们也能安然无恙。 方孺人摆了摆手催促她们:“快点儿走吧,再晚了可就走不掉了。” 秦星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珍珠,一咬牙出了门。 玛瑙走在前头,秦星澜低着头跟在后面。院子外的御林军都没有见过秦星澜,故而一路行至偏门,竟然也没有人拦下。 玛瑙推开偏门,便见外头守着两个人。 “什么人?不许出去!” 玛瑙心里有些紧张,面上还是摆出一副倨傲的样子:“王妃要吃珍馐阁的糕点,我们要去买。若是耽搁了,王妃怪罪下来,你们可担待不起。” 那两人对视一眼,面无表情道:“不行。” 玛瑙一时有些急了,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秦星澜也有些着急,莫非还得另想法子? 突然,远处的天一片火红,映出火光。有人大喊:“走水啦!王妃的院子走水啦!” 作者有话要说:  沈昀:这一章没有我的姓名……不过没关系,下一章又有我。 第42章 被行刺 “不好了!王妃的院子走水了!”不远处一片惊呼声,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水声。 晋王嘱咐了看好齐王妃,不得有任何闪失。若是齐王妃因为走水死了,晋王肯定饶不了他们。西边偏门离王妃院子不远,那两个侍从不由得脸色一变,无暇顾及秦星澜她们,对视一眼匆匆忙忙地跑过去救火了。 秦星澜听到有人大喊,也变了脸色,猛地回过头望着那一片被火光映红的天,一颗心沉了又沉,有些喘不过气。走水……为何突然在这个时候走水?是为了帮她们出去?可是,方画还在那儿,珍珠还在那儿。 她想要回去,却被玛瑙拦住,轻声道:“王妃不能回去!趁着这个时机赶紧逃走,才不辜负珍珠和方孺人的心意啊。” 秦星澜硬生生憋住了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转过身拉着玛瑙飞快地出了偏门。 将要入夜,大楚没有宵禁,故而街上仍有摊贩,亦有行人往来。秦星澜和玛瑙生怕有人追上来,拼了命跑,一路跑到朱雀大街上才停下来。 她们正惶惶四顾,有人急急忙忙地过来,秦星澜一看,不由得愣住了。来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故人,陈旭。 她蹙了蹙眉:“你怎么来了?” 陈旭看了看四周,将她一拉:“到了车上再说。” 秦星澜被他一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珍珠说的人就是他?陈旭是陈国公世子,沈昭又不会动到他们头上,他掺和进来做什么? 她上了马车才发现,竟然范白芷也在。 “你们……”她蹙了蹙眉,有些不明白,当初她可没少给陈旭和范白芷难堪啊。 陈旭吩咐车夫启程,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陈国公府和永定侯府是世交,虽然做不成亲家,但情谊还是在的。如今秦伯父伯母他们搬去了江南,爹娘说了,我们要照顾好你的。” 当初秦钦去找陈国公府退婚也是好一通闹,只是毕竟陈家理亏,这件事也只好认下了。毕竟多年世交,秦钦后来也能和陈国公一起逗鸟遛狗,两家也还来往,只是不如从前了。没想到此番遇到这样大的事,他们竟然能够出手相助。 “京城里现在是翻天覆地的,我们也待不下去了。前些日子爹娘他们已经搬去益州了,我们也打算去那儿。”陈旭又道。 范白芷抿了抿唇道:“之前在永乐长公主府,我故意将你关在院子里……现在也算是道歉了。”那件事过后,她一直很后悔。她自诩名门闺秀,饱读诗书,温婉贤良,当初却差一点儿就毁了秦星澜的名节。现在能够伸以援手,她也算心安了。 当时将门闩上的人竟然是她。秦星澜心里百感交集,到最后轻声道:“多谢。” - 夕阳彻底沉入天际线下后,白日的炎热偃旗息鼓。夜色一点一点吞噬万物后,夏夜的凉意骤然降临。 京中有书信传来,建元帝驾崩,晋王将要登基。这个时候,赵王叛乱被诛,齐王为叛军所杀,自然是天时地利人和了。 沈昀捏着信笺一角的手指捏得泛白,沈昭将要登基,自然不会留他活路。不出明晚,沈昭一定会派人来刺杀。 夏夜的风从窗外吹进来,扫了炎热,又带来几丝沁骨的冷。桌上的烛火跳动几下,照不亮整个屋子,角落处一片阴影,让人怀疑有埋伏的野兽伺机而动。 守城的将领来禀告,道是陈国公世子来了。 沈昀抬手让火苗将信笺舔舐成灰烬,闻言蹙了眉。陈国公世子?陈旭? 他与陈旭没什么深交,朝堂上见过几次,亦承仗义执言之情。可是如今他来做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昀低声让人请进来。 将手中书卷又翻过一页,角落处的阴影动了动。 “殿下,王妃也来了。” “什么?”沈昀猛地抬头,有些错愕。他起身快步推开屋门,便见一行四人自连廊上过来。为首的是引路的士兵,随后是陈旭夫妇,他定睛在那个披着素色披风,面容掩在兜帽阴影里的窈窕身影。 即便看不清面容,可那身形是如此熟悉。朝夕相对,魂牵梦萦。 他不禁蹙了眉,正要开口,那窈窕身影顿了顿,随后像是飞奔的兔子一般小跑过来,扑进他怀里。怀中人儿柔软,双手紧紧地环绕住他的腰,像是抓住了浮水里的依托。 泪珠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秦星澜哽咽着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怀中人儿双肩轻轻地颤抖,他猜她肯定是哭了。这个人怎么那么爱哭,哭得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她,转眼望向陈旭与范白芷,歉意一笑:“多谢二位,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陈旭摆了摆手,道:“齐王殿下客气了,顺路罢了。我们也得连夜赶路去益州,就不劳烦殿下了。” 他犹豫了片刻后又添上一句:“殿下与王妃……千万小心。” 沈昀颔首而笑,让人将他们送出去。 秦星澜还是抽抽搭搭的,因为见到沈昀而安心下来,意识到自己在外人面前哭了,不由得面色一红。 沈昀双手轻柔地捧起她的脸,看着她脸上打湿了半张脸的泪水,不由得叹了口气,唇瓣贴上她沾了泪的眼睫。蝴蝶翅膀一样的眼睫扫过他的唇,有些痒又有些酥。 秦星澜的眼睫忍不住颤了颤,心也跟着颤了颤。她抬起头,想要亲一亲他的下巴。 皓月被墨色的云絮渐渐遮掩,夜色里一点寒光闪过,沈昀抱着秦星澜一转身,“噗”的一声,是刀剑没入身躯的声音。 沈昀闷哼一声,秦星澜霎时间脸色惨白,周身的血液瞬间冷却下来,像是坠入了冰窖。那一点绮念暧昧的氛围消失得一干二净,她浑身颤抖着抱住他,成年男人的体重压得她一点一点坐了下来。 “沈……沈昀……”她抖着嗓子唤他,唤了他一声又一声,已然带了哭腔,“你别吓我……” 周围涌出一群身着盔甲的士兵,围住了那刺客。刺客掩在黑色面巾下的脸不由得脸色一变,没想到这个齐王竟然拿自己做诱饵?他不怕死?齐王以身为诱饵,无非是想要捉住他盘问出他背后之人。 他冷哼一声,咬破了藏于舌下的剧毒药丸。 “拦住他!”为首的人看出他想要做什么,连忙大喊,可惜为时已晚。 刺客直直地摔倒在地,嘴角流出一道紫黑色的血迹,顷刻间便咽了气。 秦星澜顾不得不远处的动静,眼里唯有那个将自己全身依靠着她的人。她泣不成声,沈昀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心里的想法竟然是她这段日子瘦了,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瘦削的肩膀,硌得他下巴有些疼。背后有剧痛袭来,他清楚地感觉到有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出,伴随着血液的流出仿佛力气也一点一点被抽出去。 “你放心……我没事……不、不会让你守寡的……” 他这时候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秦星澜鼻尖一酸,哭得更厉害了。 “唉,你怎么……”沈昀半阖着眼靠在她肩上,听着耳畔止不住的哭泣声,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大夫匆匆忙忙地拎着药箱过来,有人想要将秦星澜拉开,她却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袖不肯让他离开。 “王妃,快松手,再不止血殿下真要撑不住了!”耳畔传来他人的声音,秦星澜哭得一片混乱的思绪终于回拢了些许。她后知后觉地松开将沈昀衣袖攥得发皱的手,发现沈昀已经晕过去了。 “王妃莫要担心,辰昱只是许久未曾合眼,太乏了。”身着青衣的身影立在她面前,向她伸出一只手,将她扶了起来。 秦星澜愣愣地看了那人一眼,那张脸剑眉星目,轮廓硬朗,有一道疤痕从左眼眼眶蜿蜒至右边颧骨,惊得她瞬间止住了泪。 “你、你、你……”她吓到结巴,这不是曲五吗?不是章州城的曲军师吗?不是沈昀吗? “章州一事,抱歉,”曲蔚轻轻一笑,话音里却一丝抱歉的意思也没有,“我姓曲,曲蔚,是辰昱的表兄。” 姓曲?表兄? 她愣了愣,随即惊得张大了嘴,不是说曲家男子都死在沙场上了吗? “当年我还小,虽然随父出征去了北疆,却没有上战场。在听到父亲他们中了敌军埋伏后,我就知道……”这里他轻轻地“呵”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道,“我逃了,隐姓埋名地活了下来,后来才与辰昱相遇。” 说完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我是个逃兵。” 秦星澜沉默片刻,安慰他道:“这不能怪你,当时情况紧急,毕竟……毕竟圣上忌惮曲家,下了杀手。你能活下来,想必曲将军他们也很欣慰的。” 曲蔚突然想告诉她,你知道当年告诉曲家错误信息的人是谁吗?他终究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只是恶作剧一般道:“对了,今日刺客行刺一事,辰昱早就料到了,也早做了准备,所以……你不用哭成这样。” 秦星澜脸上泪痕还未干,听到他的话又是一愣。什么?今天的事他们早算好了?那她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沈昀都不说一声?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磨了磨牙。 曲蔚一脸得逞的笑意转身走了,他就等着明天沈昀醒过来,就可以看好戏了。 第43章 窗外天色渐亮, 透过窗显露出朦胧的光,不大的屋子里飘着草药的气息。秦星澜坐在床榻边的木椅上, 困得脑袋一点一点像是小鸡啄米,却还要强行睁眼想要坐直了身子,却又眼皮打架,撑不住闭上了眼。 沈昀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趴在柔软的垫被上, 歪着头看她,心里陡然生出一种满足感。他已经不是那个只能躲在角落遥遥望着她的孩子, 那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这样生动地摆在他面前。 头猛地一点,身子失衡的感觉让秦星澜瞬间清醒过来。她看见沈昀还闭着双眼,静静地趴在床榻上, 身上绑着绷带。 她悄悄地凑了过去, 靠得极近, 感觉可以一根根数清他又长又密的睫毛。和煦的日光透过窗洒在床榻上,洒在那苍白的脸上,笼着一层光晕, 恍惚间以为是半透明。薄唇有些泛白起皮, 视线划过,她忽然很想亲一亲他。 身体比脑子快一步, 她的唇已经贴上了他的, 轻轻地,舔了一下。 腰肢突然被一只手掌掐住,身子一歪便跌倒在床榻上,被人揽进怀里。秦星澜一懵, 随即意识到原来他已经醒了。偷亲被发现,她面颊上不由得浮起一抹红,嗫喏着道:“你、你怎么醒了呀……” 沈昀将下巴搁在怀中人儿的脑袋上,蹭了蹭柔软的发丝,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有人偷亲我。” 秦星澜面色更红,还是要嘴硬:“我没有,我……”她一边说一边挣扎着想要起身,沈昀倒吸了口气,将她圈得更紧:“别动,疼。” 秦星澜这才想起他背后还有伤,连忙止住了动作,小心翼翼地缩成一团,伸出一只手揽住他的腰,生怕他一不小心压到了伤口。 鼻子一痒,她打了个喷嚏,喉咙有些疼痛。 “着凉了?”头顶传来沈昀低低的嗓音。 秦星澜揉了揉鼻子,点了点头。夏日昼夜温差大,昨日她坐在床边坐了一夜,现在只觉得头有些疼。 下一刻,沈昀温凉的唇贴上她的额头,片刻后道:“有些烫。” 他朝门外唤了一声:“清茗。” 门外清茗立刻高声回道:“在呢。” “煮伤寒药来。” 清茗应了声,一溜烟跑了。 秦星澜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苦涩的药汁,不由得皱了皱鼻子,小声道:“我不想喝药。” 沈昀抬手抚摸了下她柔顺的发丝,嗓音温柔:“乖,喝了药才好得快。” 她将脸埋在他怀里,闷闷地“哦”了一声。 “你啊,”沈昀忍俊不禁,眼里是意识不到的快要溢出来的宠溺与温柔,“真像个孩子。” “我才不是小孩子!”秦星澜气鼓鼓地抬起脸,“我已经……十六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意识到,她嫁给他才半年。这半年发生的事也太多了,先是嫁给他,然后是林家……然后是建元帝驾崩……她心里突然惆怅起来,建元帝驾崩,太子也死了,赵王在她来之前已经是强弩之末,早已被诛。其余皇子年纪尚幼,京中只有一个晋王稳坐储君之位。 至于沈昀…… 她不禁叹了口气,现在她不去想大嫂说的话了,什么帝位什么荣华。她生平所愿,无非是他能平安喜乐。 察觉到怀里人儿情绪低落,沈昀问道:“想什么呢?” 秦星澜沉默片刻后答:“我在想……最近的事情可真多啊。” 沈昀闻言也不禁陷入沉思,是啊,最近的事儿可真多。可是仔细想来,也不多,这是他自从知道当年曲家一案始末以来,谋划了八年的事情。 这八年来,他未雨绸缪,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唯一的变数,就是此刻他怀里这个人了。上元节那只兔子灯是他破的例,秋日围猎那一箭本该是射向他的,她却突然扑过来替他挡了那一箭。 思绪回到几天前,沈时于青州城叛乱,他奉旨镇压叛军,一番打听方得知,沈时背后竟然有萧家施以援手。萧家胆敢犯上作乱,必然是沈昭的吩咐。无非是想坐山观虎斗,看他们鹬蚌相争,最后沈昭渔翁得利。 他将军队的人马分成几波来此,掩人耳目。随后又蛰伏不出,放出消息,让沈时以为他只带了几千人,又趁其不备,让士兵围了青州东、西、南三面,只余北面与他所在的章州相对。 瓮中捉鳖,只留下一个口,待到饥肠辘辘走投无路时,瓮中的鳖自然会失了理智,寄希望于能从那唯一的缺口处逃生。 三日前,两军对峙已久,沈时被围困已久,粮食首先撑不住了,便动了破釜沉舟的心思,他领着城中叛军妄想从章州这里突破围困。 他着了一身盔甲,于城楼上俯瞰叛军人马陈列于章州城下。火箭、滚石一轮过后,敌军已死伤惨重。沈时在马上惊慌失措地想要逃走,他慢悠悠取了一支白羽剪,搭弓,射箭,正中沈时左胸。 这一支箭,是还他秋日围猎的那一箭。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看见床榻上两个抱在一起的身影,清茗顿时面色有些尴尬。 这两个人怎么成天腻腻歪歪的。 他将手里的药碗放在桌边案上,在沈昀企图“杀人灭口”之前飞快地逃走了。 秦星澜毕竟一夜未眠,此刻已然将沈昀当作枕头,安然入睡了。 沈昀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柔软滑腻的脸颊,薄唇凑近贴上了她的额。 没动静。 他又缓缓下移,轻轻地贴上了她的眼。 还是没动静。 他一手撑着下巴看她安静恬然的睡颜,一手捧起她的脸,印上了她温软的唇。 眼前的鸦睫颤了颤,她还是没有睁眼。 他唇角忍不住浮现一丝笑意,再次低头噙住了她的唇。又软又嫩,像是上好的糕点,他忍不住咬了一口。 “唔,”秦星澜睁开了眼,眸中几分恼怒与羞怯,“你咬我干嘛?” 沈昀低低地笑了几声:“要不然怎么喊醒一个装睡的人?” 秦星澜的耳根、脖颈红成一片,哼唧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索性将脸一埋:“我睡着了!” “哦。”沈昀挑了挑眉,支起身子伸长了手臂越过秦星澜端起了药碗。 秦星澜将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偷瞄了他一眼,正对上沈昀玩味的视线,又连忙合上了眼。 “真不喝?” 秦星澜斩钉截铁般道:“不喝!” 尚且温热的药汁散发出苦涩的中草药的气息,沈昀抬手抿了一口药汁入口,贴上了她的唇。 秦星澜惊讶之余不由得松了牙关,那药汁便进了她的口中。苦涩的味道萦绕口腔,鼻尖是熟悉的清冽气息。 一口药汁不知喝了多久,也不知进了谁的口。沈昀终于松开了紧扣着她后脑勺的手,只见她面上一片粉霞,唇瓣红润染了水泽,仿佛上了一层上好的釉。 “苦吗?”沈昀勾了唇角,将唇凑到她耳畔,故意用了气音,朝她耳朵吹气。 一阵酥痒从耳朵传来直抵心底,秦星澜羞得满面通红,嗓子一痒,忍不住一阵咳。 “好了,不逗你了,”沈昀看着她露出的红彤彤的耳垂,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快把药喝了,凉了更苦。” 秦星澜哼了一声,立马翻身坐起,将药碗夺过,捏着鼻子一口气将碗里剩余的药汁喝下。苦涩的味道翻江倒海,她不由得将五官皱成了一团。 沈昀伸手将床头一只木制小柜子打开,取了一只木盒出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腌制过的海棠果。他拈了一颗海棠果脯递过去,秦星澜连忙含了,蜜饯的甜味终于压下了挥之不去的苦味。 指尖有一点湿意,沈昀的心痒了痒。拈着那点湿意,他眸色深沉地望着那个不停吃着海棠果脯的人,一开口,嗓音竟有些低哑:“甜吗?” 秦星澜刚点了点头,后脑勺突然被人用手扣住,身子往那边一倾,脸突然靠近,唇突然接触到一个柔软的物什。 沈昀叼了一颗海棠果脯,眼里是戏谑笑意:“是挺甜的。”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三番五次被沈昀逗到脸红,秦星澜恼羞成怒锤了他一拳。 “嘶——”沈昀捂着胸口,面上是痛苦神色,“你谋杀亲夫?” 秦星澜见他面上神色先是有些慌了,明明自己也没用多大力气啊,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又放下心来,白了他一眼。 “夫人。”沈昀也不皮了,神色突然正经,定定地望着她的眸子。 他突然这样正经,秦星澜怔怔地问道:“怎么了?” “你觉得……我们以后生几个孩子?”沈昀一本正经地问道。 秦星澜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随手又给了他一锤。 “唉,夫人,你怎么……”沈昀叹着气。 秦星澜恶狠狠地瞪着他,没好气道:“怎么?” “怎么……”沈昀抬眼瞥了她一眼,随即道,“这么温柔美丽……” “那是。” “夫人,我们生几个男孩几个女孩?” “你闭嘴!” 第44章 皇后薨逝后紧接着皇帝驾崩, 一时间京城仿佛笼罩了一层乌云。满朝文武一些人惶惶不安,一些人如沐春风, 如今京城里哪怕是市井小民也知道,这大楚的天啊,要变了!过不了几日,晋王就会坐上那个位子了! 昼长夜短, 夏日的白天来得极快。张月怀双手抱膝靠坐在床榻上,眼珠定定地望着雕刻着如意云纹的紫檀木屏风。日光一点一点从窗棂外洒进来, 落进了她的余光里。她如梦初醒般动了动,忽然意识到天已经亮了,自己竟然就这样坐了一整夜。 她张了张嘴, 觉得嗓子有些哑, 唤了贴身婢女来为她梳洗。铜镜里的人眉目如画, 额间红莲花钿更衬得眉眼艳丽无双。将朱砂点在唇上,原本苍白的唇染上猩红,霎时间眉眼生动起来。凌云髻边簪了一支金步摇, 金丝凤凰嘴里衔着一串珊瑚珠, 远看像是凤凰眼下的一串泪珠。 两三个侍女有条不紊地替她换上凤鸾云肩通袖妆花织金袄裙,正红色的锦缎上金丝绣的凤鸾翱翔九天。她提了裙裾跨出高高的门槛, 娉娉袅袅地抬步坐上步辇往紫宸殿去。由婢女扶着方下了步辇, 已有宫人前去通传,她拾阶而上,裙裾逶迤在身后,铺开了一层。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身着玄色盘领窄袖袍的人从内殿走出来, 两肩的金织盘龙栩栩如生。她欠身行了一礼,眉目染了生动的笑意:“殿下——哦不,该唤‘陛下’了。” 沈昭发丝用玉冠束起,没有一丝碎发,显得一丝不苟。京城里的皇子中如今唯有他能担当重任,在将几个反对的言官下狱后,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敢反对他的人。如今,虽然他还未登基,但已经如皇帝一般了。 沈昭含笑向张月怀伸出一只手,她将柔若无骨的柔荑置于他掌心,被他握着手,领着往殿中那高高的龙椅上去。沈昭坐于蟠龙盘踞的金制的宝座上,将张月怀一拉,温香软玉便跌坐在他怀里。他双唇贴上她耳垂,轻声道:“皇后。” 张月怀的心不可抑制地抖了抖,她不得不承认,听到这两个字,她是心动的。不管是这个人,还是这个位子,都令她心动。可是…… 她抬起纤细的手指滑过他剑眉星目的脸庞,将精致小巧的下颔搁在他肩上。金丝绣的龙纹摩擦着娇嫩的肌肤,她吐气如兰:“陛下,江山和我,你选哪一个?” 沈昭摩挲着她细软腰肢的手一顿,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孩子气的话似的,笑了笑:“江山和美人,我都要。” 张月怀眼里的希冀暗了下去,虽然他这般说,可是她知道,若是一定要在皇位和她之间选一个,沈昭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她。 她也曾想过白首不离啊。 朱唇像是染了血般红艳,缓缓地贴上他的唇。唇舌交缠,沈昀忽而觉得腹部有些灼烧感。灼烧感越来越强烈,伴随着咽喉的肿痛感与突然而至的恶心感,他推开了张月怀。 张月怀缓缓站起身,步摇上的珊瑚珠晃了晃。朱砂是药,也是毒。能清心镇静,安神解毒,也能毒入心腹,夺人性命。她抬指点了点朱唇,依旧温软,一点湿意还在其上。她算了很久,现在,该到时辰了。 沈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你竟然……” 张月怀唇畔突然浮起恍惚的笑意来,像是无依的浮萍。 “当年娘亲带着我到了江南,隐姓埋名在一处县城生活。后来娘亲死了,我也进了一家大户人家成了小姐的婢女,后来那家老爷做上了当地的县官。可惜啊,好日子没过多久,小姐被当地有权有势的人家的少爷看中,小姐拼死不从,他便逼死了张家老爷和夫人,小姐也悬梁自尽了。” 她像是陷入了回忆,温软的嗓音娓娓道来:“殿下,你知道那家少爷姓什么吗?” 腹中的恶心感翻涌而上,喉中腥甜,沈昭吐出一口血。猩红色的血落在地毯上,渐渐蔓延开来。 张月怀像是没有看见一般,自顾自地往下说:“他姓萧。萧,萧贵妃那个萧。” 沈昭冷冷地盯着她,张月怀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她这一生从未笑得这样畅快。 喉咙的灼烧感让他说不出话来,他紧紧地攥着拳起身,却见寒光一闪,下一刻,一柄匕首插/进了他的胸膛。他瞪大了双眼,剧痛袭来,额头青筋暴起,跌坐在身后的宝座上。 张月怀握着匕首镶嵌着宝石的柄将匕首又抽了出来,血液不断地从伤口涌出来,却因为玄色的衣服遮掩,不甚明显。她颤抖着手去触碰沈昭的脸,指尖划过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唇。她执了沈昭的手握住匕首,将刀刃对准自己的胸口,将匕首插/进自己的胸口。 方才的朱砂也进了她的口,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独活。力气随着血液的流逝一点点被抽去,她缓缓地抱住他。殿下吩咐的事情她已经做到了,现在她只想和自己心悦的人死在一起。 虽然不是白首不离,但好歹…… 身子一点一点冷下去,她觉得眼皮有些沉重。她好累啊,或许在小姐死的那年春天,她就该一起去黄泉了。 - 建元十八年,陛下驾崩。随后,齐王登基,次年改元嘉平。 春和景明,日光融融。 秦星澜立于连廊上,看着庭院中的一架秋千。她的身形被雕花柱子掩了大半,故而秋千边的人还未发现她。 秋千高高地荡起,坐于其上的少女如丝绸般的发丝飞扬,在日光下闪着光泽。少女面容清秀可人,眸里仿若含了星辰璀璨,笑容如初夏的太阳一样明媚。 她身后的人身姿挺拔,推着秋千,笑意温柔得像是一汪春水。 沈昀。 这两个字在唇齿间反复研磨又转入心里,那秋千上的人本该是她。可是如今……她低头抬手抚了抚微拢的小腹,怀有身孕的她已经不能再坐上那架秋千了。 难以言喻的滋味在心中弥漫开来,她不由得蹙了眉尖。 “你们小心点儿,要是摔着了怎么办?” “阿娘!”秋千上的少女瞧见她的身影,脸上笑意更加明媚,嗓音中是无尽的欣喜。 沈昀将秋千绳握住,让秋千稳了下来,沈云絮从秋千上跳下来奔向秦星澜。 “小心点儿!别撞着你弟弟妹妹!”沈昀在后头喊道。 沈云絮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秦星澜的小腹,好奇地问道:“他什么时候出来啊?” “早着呢。”秦星澜才站了这一会儿,已经有些乏了,由珍珠和玛瑙扶着进屋坐下了。 当年晋王派兵围住齐王府,方孺人为了协助她们逃跑,不被晋王察觉,葬身火海,所幸珍珠逃了出来。晋王死后,当时的首辅谢言便下令开了城门,恭迎储君入京。后来秦星澜才知道,原来建元帝早就下了密旨,定下了沈昀的储君之位。 想到以往的种种,秦星澜有些感慨。沈昀揉了揉她的发,笑着问:“孕妇可不宜多虑。” 她笑望他一眼,又听宫人来报,道是荣安长公主入宫了。 不过多时,荣安便与驸马一同进来了。驸马一手抱着一个三岁女童,一手还牵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女童极为乖巧,细声细气地问安,倒是那个男孩儿一边行礼,一边眼珠骨碌碌地转着打量周遭环境。 “近来永乐姑母可好?” “好着呢,在江南别院养了一打面首,甭提日子多好了。” 秦星澜闻言看了沈昀一眼,叹着气道:“真羡慕啊。” 沈昀顿时有些紧张起来,问道:“羡慕什么?你有我一个还不够?” 秦星澜睨了他一眼:“那就看你表现了。” …… 沈云絮一开始还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却听到对面的男孩朝她“嘶嘶”几声。她一抬眼,见他使了个眼色,找了个借口溜出去。 她跟着偷偷摸摸地溜出去,到了连廊方没好气地道:“你找我出来干嘛?上次还没被我打够?” 男孩“啧”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只罐子:“你先别急,你看看这是什么?” “什么?”沈云絮眼里有几分好奇。 男孩将罐子打开,沈云絮凑过去看,里头竟然是一只浑身碧绿的蛐蛐。 “蛐蛐?” 男孩点了点头,将罐子递给她,揉了揉鼻子道:“没见过吧?送你了。” “谁没见过啊。”沈云絮白了他一眼,但还是接过了罐子,毕竟她还没有一只属于自己的蛐蛐。 “这蛐蛐可厉害了,我跟你说……诶!”他话未说完,那只蛐蛐竟然爬到了罐子口边,一下子跳了出去。蛐蛐几下就蹦进了草丛里,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跑了!”男孩顿时有些急了,连忙蹲下来去找。 “唉,跑了就跑了吧,”沈云絮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随即又道,“夫子布置的书你背了没?” 男孩手中动作一顿,支支吾吾了半天不说话。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没背,你等着夫子的戒尺吧!”沈云絮大笑起来。 “沈云絮!” “哈哈哈!” 院中小人儿嬉戏打闹,一只蛐蛐在嫩绿的草叶间跳来跳去,一下子又不知去了哪里。一只燕子掠过宫墙,站在树梢上歪着头打量周围环境,低头梳理了一下羽毛,又“啾”地一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