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敌营太子一起重生后》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和敌营太子一起重生后》作者:白玉钩 文案: 戚绵本是敌国派来的奸细,女扮男装潜伏在楚国太子身边。 不曾想一朝女儿身暴露,丢了魂也失了心。 最后更是与心爱之人双双毙命。 再睁眼,竟是回到两人初遇的时候。 戚绵暗自发誓收敛锋芒、降低存在感,绝不近太子的身。 绝不! 然鹅 太子也重生了:) 【小剧场】 东宫之中,最受小宫女喜爱的不是太子,而是太子身边的亲卫戚大人。 后来 素来不苟言笑的戚大人耳根通红、踉踉跄跄地从太子寝殿中落荒而逃。 宫女们目瞪口呆,纷纷表示心碎了一地。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戚绵,祁崇归 ┃ 配角:莫毅,昌进,戚博舟,挽春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为什么我害他他还爱我 第1章 重生 戚绵在寒冬雪地中淌干鲜血,失去呼吸,又在燥热的夏夜醒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外面几声断断续续的虫鸣。 守夜的丫鬟侧躺在床边的榻上,睡得很沉。 戚绵谁也没惊动,她大睁着一双眼,借着纱窗透进来的夏月清辉,细细打量屋中的陈设。 熟悉的松绿色软烟罗帐,熟悉的檀木雕花屏风…… 还有一些,仿佛就发生在昨日的,她十六岁那年经历的一切。 戚绵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她这是重生了。 重生的时间,很不凑巧。 刚好是她奉师命来到楚国,在便宜爹朝议郎戚博舟的遮掩下,成功通过考核进入东宫做侍卫的第一天。 等到辰时,她就要入宫上值去了。 若是重生回来的时间再早一些,她就可以不接这个任务,也就不会有上一世发生的那些事了。 戚绵转了转头,隔着轻薄的纱账,看见丫鬟挽春熟睡的面孔。 挽春还活着,真好。 挽春原名一个春字,戚绵原名也就一个绵字。 二人都是拜在晋国国师莫毅门下的徒弟,平时以师姐妹相称。 戚绵接了任务来到楚国,挽春就扮作贴身丫鬟陪在她的身边。 可惜上一世的时候,戚绵与便宜爹戚博舟之间发生了一些龃龉,挽春作为牺牲品,被戚博舟害死了。 可怜她与挽春,为莫毅劳心劳力,做这么危险的事,最后却纷纷落得个凄惨结局。 戚绵心绪杂乱,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她却不敢入睡。 她怕万一睡过去了,再也醒不来了。 但愿这上天赐给她的重来一次的机会,不是死前的一场大梦。 - 天将破晓,挽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床上竟是空的。 她被吓了一跳,正愣时,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戚绵从屋外走了进来。 挽春坐起身,拍拍胸口:“你怎么起这么早?” “第一天上值,激动得睡不着。” 戚绵神色如常地说了句,将手中的剑挂在墙上。 半夜不合眼,天将亮的时候却犯了困。她只好起身,去院子里活动了一会儿,现在觉得精神多了。 “这有什么好激动的,可不像我认识的师姐阿绵。”挽春打了个呵欠,下地穿鞋,“你这刚进东宫,不要急着接近太子,先站稳脚跟再说。” 戚绵点点头,想当初戚博舟只会催她快些行动,只有挽春知道劝她别轻举妄动,免得暴露。 戚绵走到一边,也不避人,直接将单薄的外衫脱了,除去中衣,露出里面的纱布裹胸。 夏日的清晨也是闷热得很,就练了那么一会儿剑,都出了一身汗。 挽春见她直接用干巾沾湿架子上水盆里的清水,就要往身上擦,连忙哎了一声。 “你怎么又用凉水?你等着,我给你烧点热水去。” 戚绵摆手叫住她:“不用不用,大夏天的也不冷。我随便擦两下就要入宫去了,你再歇着睡会儿也成。” 挽春瞪眼:“这么早?” 她才刚起呢! “嗯,”戚绵随意应着,“毕竟第一次上值,重视一点。” 挽春:“……” 她怎么不知道阿绵大侠的心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淡定了。 “那我去厨房看看,给你拿个馒头垫垫。”挽春说着就出门去,也不给戚绵反驳的机会。 戚绵听着关门声,无语半晌。 大清早的,她一般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何况是大半夜没睡,就更没食欲了。 挽春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了,戚绵嘴角一抽,给自己身上擦干净,捞起衣裳一件件穿好。 系腰封时,戚绵低头瞄了眼自己平坦的胸,还好这时候她身体还没完全长开,不用裹太紧,想起上一世十九岁的时候,胸前裹的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纱布,她就觉得疼。 女扮男装,太累了。 戚绵坐在镜子前给自己描画粗眉,加深轮廓,以使自己的脸看起来更男人一点。 刚化好妆,挽春就拎着一个食盒进来了。 “一碗粥,两个馒头,耽误不了多少工夫。”挽春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把里面的吃食一样样拿出来,絮絮叨叨道,“你要是还跟之前一样不吃早饭,怎么撑到中午?到时候饿得头晕眼花,怎么当值?” 戚绵搁下眉粉,有些头疼的按了按眉心。 挽春明明是她师妹,怎么跟个亲娘一样管着她。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她走到桌边坐下,小声反驳,“也不能吃多,当值的时候还不好如厕呢。” 挽春:“……”哪里多了! 告别挽春,出戚府大门的时候,戚绵刚好碰见要去上朝的戚博舟。 戚博舟一身暗红官服,头顶毡帽,手里拿着铜制的鱼符,由小厮扶着上了马车。 好歹是便宜爹,戚绵恭恭敬敬向他行了拱手礼:“见过父亲。” 戚博舟冲她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召她上车:“一起去吧。” 戚绵没什么可反对的,正好她今日当值的时间跟戚博舟上朝的时间是一致的,就不用再额外用一辆马车了。 戚绵应了声是,躬身步上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车身两侧巨大的车轱辘在青石板上转动,吱呀作响。 戚博舟看着戚绵,细心叮嘱:“今后你到东宫当值,切记谨言慎行,莫要辜负皇恩。” 戚绵乖巧的答应了。 戚博舟这话乍一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可戚绵知道,戚博舟口中的“皇”,乃是晋国皇帝。 戚博舟见她态度温顺,心情不错的捋了捋胡子。 该说的话,昨日早就与她交代过了。 这戚绵虽然是个女人,但武艺不输男儿,是莫毅国师手底下最受重视的徒弟,由她领这个差,潜伏在祁崇归身边,他很放心。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马车就靠近了皇城。 先在承天门停下,让戚博舟去太极殿上朝,随后才晃到东宫南大门承明门,戚绵下车,在守卫处亮了鱼符,进入东宫。 宫道广阔,戚绵一个人慢慢走着。 身边再无旁人,她终于可以静下心捋捋思路,思考一下接下来的对策了。 所谓晋国,其实是前晋朝皇室的残余势力。 十年前,祁氏伐吴,以楚代晋,攻下国都丹阳城。晋国皇帝吴争只好带着皇族、大臣们一路北上,逃到荒凉的北地一带苟延残喘,人称小晋国。 吴争当然不甘心就这样亡国灭种,于是国师莫毅招揽了一堆童男童女,当作徒弟在培养,谋略武功,均悉心传授。 十年过去,童男童女们长大了,被莫毅派往各处,做各种各样的任务。而戚绵作为最出色的那个,被莫毅指派到了楚太子祁崇归身边。 上一世,戚绵确实成功得到了祁崇归的信任,如果她不动心的话…… 戚绵微微垂眸。 想到临死前,在战场上祁崇归得知自己是敌国派来的奸细那刻,脸上露出的震惊、恼怒、受伤的神情,戚绵就心如刀绞。 是她辜负了他的信任,也辜负了他的感情。 而她最后也没得到来自莫毅的半分好处,反而死在晋国士兵数不清的长矛下。 莫毅不是个好人,他对他们这些徒弟从来都只是利用。 当得知戚绵耽于情爱,对祁崇归动心时,莫毅就对她起了杀心。 即使戚绵那时候还从未做出过背叛之事,她最后所求也不过是离开祁崇归,一个人归隐深山。 但莫毅不肯,一定要利用完她身上最后的价值,在两军阵前揭露她的身份,败坏祁崇归的名声,再趁祁崇归情绪不稳,冷箭偷袭。 戚绵突地想起,自己死的时候,祁崇归是被莫毅用淬了毒的暗箭伤了的。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戚绵摸了摸胸口,觉得那里闷闷的,有些疼。 祁崇归应该也……凶多吉少吧? “嘿!” 冷不丁一只手拍到戚绵肩上,吓了她一跳。 戚绵定睛看去,拍她肩膀的男人是成安侯家的三公子,名叫昌进,打小就在富贵窝长大的。 他上头有两个兄长,继承爵位的事轮不上他,他便求了家里人把他送到东宫来自谋前程。 昌进跟她是东宫招募的同一批守卫,二人在之前侍卫考核的时候相识。 此时他正看着戚绵,疑惑道:“你想什么这么入神?叫了你几声你都听不见。” “不好意思,走神了。”戚绵歉意道,“昌兄也来这么早?” 没记错的话,昌进跟她今日都是头一次当值,辰时的轮班。 现下不过卯时三刻,离辰时还有半个多时辰,是有些早。 昌进挠了挠头,嘿笑道:“怕来得迟了,侯大人不喜。” 戚绵唔了一声。 侯大人正是侯凌,官至太子卫率,掌管东宫禁卫。 说话间就到了嘉德门,过了这扇门,才算是真正入了东宫了。 二人点卯过后,到了辰时,领了佩剑,各自去分到的上值处轮班。 戚绵要守的是奉义门,她在宫门右侧站定,一动不动,便成了一尊雕像。 这个时候,她只是东宫众多禁卫之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基本没什么机会见到太子。 就算见到,也只是远远地看见,便连忙跪地行礼了,自然没什么交集。 上一世结局凄惨,戚绵既然重活一世,断断不想再为莫毅做事的。 如今这没什么交集的状态,正好方便她抽身。 戚绵暗自琢磨着,她怎么才能摆脱这个身份,向莫毅宣告任务失败呢? 正寻思着,戚绵眼角余光一瞥,却看见自西面走过一行人,为首的男子身穿玄色翻领锦袍,头顶金冠,神色冷峻,身后跟着一大群东宫属臣,往奉义门来了。 是……是祁崇归! 看样子是刚下朝,带着属臣们回东宫议事。 戚绵瞳孔大睁,整个人都忍不住抖了起来,对侧的守卫已经作礼,戚绵不及多想,也连忙低下头,跪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戚博舟:“由你领这个差,潜伏在祁崇归身边,我很放心。” 戚绵:“呵呵,第一个收拾你。” --- 开新文了,打滚求收藏~~~ 第2章 举荐 一行人很快从戚绵身前走过,没有停顿片刻。 戚绵怔愣一下,和对侧的侍卫同时站起身来。 她微微转头,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祁崇归不认得她。 他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了。 他不记得她的真实身份,也不记得她的欺骗隐瞒。 她不用担心身份暴露,也不用担心被当做细作抓起来。 可她还是有些难受,那些或喜或悲的过往,都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了。 日头逐渐升高,把戚绵原本所在的一处地砖照亮。 戚绵挪了挪步子,再次把自己笼罩在宫墙的阴影下。 她不是拿不起放不下之人。 既然祁崇归都不记得,也省的她再去纠结,再去解释。 如今的太子,与上一世的他,终究是不同的。 她安安稳稳的在东宫待上一段时间,再找个借口辞了这侍卫一职,皆大欢喜。 熬了大半夜的结果果然是没精神。才到了巳时,戚绵就觉得眼皮子打架,头昏脑沉,站在奉义门前身子就想往一边栽。 再加上天气燥热,红日高悬,闷得戚绵愈发难受,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跟戚绵一道在奉义门值守的侍卫叫洪振山,他看着戚绵状态不对,又看了看四下无人,便走上前来,关心道:“戚兄这是怎么了?” 戚绵摇了摇头,嗓子有些沙哑:“无碍,兴许是太热了。” “要不要休息会儿?”洪振山提议道,他指着一个方向,“你沿着这条路走过去,右拐,有一排后罩房,那儿是禁卫们临时休憩的地方。你去歇会儿,喝点水。” 戚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她知道那里,前世没当上太子亲卫之前,轮值间隙,她也是去后罩房那里歇息的。 人有三急,侍卫们当值也有临时离开的情况,只要不是长时间离开,或一处地方的几个守卫一同离开,就算不得什么大事。 戚绵觉着他提议可行,便笑着谢过,点了点头。 后罩房里空无一人,侍卫们都在上值。 戚绵喝过水,又用清水洗了把脸,才觉着精神些。 歇了一小会儿,戚绵出了后罩房,带上房门,回奉义门去。 转过拐角时,迎面却碰上一个脚步匆匆的宫女,不知在急什么,竟直直的朝戚绵撞了过来。 “啊呀!” 戚绵下意识扶了她一下,宫女惊呼一声,连忙退后,抬目间看见自己撞上的居然是一个英俊的少年郎,忍不住俏脸一红。 那宫女圆脸桃腮,穿着一身粉嫩的宫装,头上梳着双环垂髻,羞怯地抬眼向戚绵送来一瞥,屈膝盈盈一礼,声音绵软:“奴婢失礼了。” 戚绵连忙还礼,道一声:“姑娘小心。” 到底男女有别,戚绵正打算继续往奉义门去,便主动往旁边避了一下。 “奴婢含桃。” 宫女低着头从戚绵身边走过,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加快步子,飞也似地快速离开了。 戚绵怔了怔,轻笑一声,没有在意。 这含桃瞧着有些眼熟,名字也仿佛听过。她想了想没想起来,就作罢了。 上一世在东宫待了三年,见过的宫女实在太多,如含桃这般见了她羞的不得了的宫女也不少。 然而,谁叫她是个女人呢。 戚绵悠悠的想。 又值守了一个时辰,终于等到午时,有别的侍卫来换班。 戚绵用过饭,太子卫率侯凌到后罩房查探,几十个禁卫排成几列,规规矩矩的站着。等人都散去了,昌进追到侯凌身边说话。戚绵瞥过去一眼,收回目光。 上一世她靠着跟侯凌处好关系,才得以靠近祁崇归。这一世,她不打算在侯凌面前刷存在感了。 转眼半个月过去,戚绵规规矩矩、按部就班地上值,什么进展都没有。戚博舟又开始着急,催促她想办法混到祁崇归身边去。 戚绵不为所动。 机会倒是有,但她不打算抓住。 祁崇归所在的丽正殿的守卫一直是固定的几个人,大概就在这两天,其中一个叫彦霖的侍卫母亲过世,要回家守孝,正好空出来一个位置。 上一世戚绵跟侯凌关系好,彦霖辞官回家的时候,侯凌就安排她顶了上去。戚绵得以成为丽正殿的禁卫,祁崇归有事出门,也会被带在身边。 但如今戚绵并没有刻意接近侯凌,就算要选人去丽正殿,也不会是她了吧? 思及此,戚绵书信一封,装在一个细管中,打算交由信鸽送去晋国国师莫毅的手中。想了想又作罢。 反正莫毅暂时也没有精力再培养一个人,给他安插合适的身份塞进东宫。她不必这么急着告诉莫毅任务失败,就先拖着,等莫毅着急了催她再说。 这天下值,第二日便是休沐日。戚绵心情不错,回后罩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要出宫回戚府去,刚打开房门,却被迎面而来的昌进叫住。 “戚兄留步,”昌进道,“侯大人说要见你。” 戚绵:“……???” 戚绵挑起眉头,有些奇怪。她自来了东宫就没跟侯凌说过几句话,侯凌叫她干什么? 带着满腹狐疑,戚绵推开房门,看见侯凌坐在案前,正擦拭着自己的剑。 “侯大人。”戚绵躬身作礼。 “丽正殿缺了个人,”侯凌开门见山,“我安排你去如何?” 戚绵惊呆。 她跟侯凌根本就不熟啊?为什么举荐她而不举荐昌进??? 仿佛看出戚绵所想,侯凌轻笑一声:“你考核的时候,我看过你的身手,做个普通禁卫,委屈你了。” 侯凌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到戚绵身前,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这些时日,你上值也算尽心尽力,不举荐给殿下,我都觉得可惜。” “更何况,”侯凌话锋一转,说到最关键的原因,“我与你父亲是旧相识,令尊嘱咐我多关照你,也是应该的。” “……”戚绵无话可说。 如果侯凌只是看中她的身手,她大可以表现得唯唯诺诺一些,侯凌就断不会举荐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到太子跟前。但侯凌居然跟戚博舟关系好,她就不能拒绝了。 原来上一世,她得以顺利成为太子亲卫,戚博舟也在推波助澜。 心情复杂的戚绵回到戚府,径直去了戚博舟的院落。 挥退仆从,戚绵问道:“你什么时候跟侯凌勾搭上的?” “话怎么说的这么难听,”戚博舟皱皱眉头,喝一口水,“礼送到位就行了,他又查不到咱们什么古怪,举荐谁不是举荐,你又不差。” “……”戚绵噎了一下,“可是我看他跟昌进关系很好啊。” “你说成安侯家那浪荡公子?”戚博舟撇撇嘴,“三脚猫的功夫罢了,守个门还行,侯凌怎么敢把他送去丽正殿。” 戚绵沉默。 戚博舟仿佛察觉到什么,看向戚绵:“你怎么回事?你不会不想去丽正殿吧?你……” 戚博舟站起身,背着手走到戚绵身前,踱来踱去,自顾分析道:“你难道是怕了?我说你怎么半个多月了一点进展都没有,连跟侯凌打好关系都不知道,幸亏我知道替你讨好侯凌,要不然你说你能成什么事?不行不行,我得书信给国师,让他管教管教你。” 戚绵眸光闪了一下。 “你多虑了。”她抬起头,直视戚博舟,“我身手足够出色,丽正殿若是缺人,自然是挑选武艺最好的补上去,只要足够耐心,迟早会有机会接近太子。但你讨好侯凌,反而有些刻意了。平日里咱们与师父通信,难保不出纰漏,若是让东宫起了疑心,追查下来,我们都活不了。” “你也不要给师父送信了。”戚绵神色渐冷,“半个月前我通过考核进入东宫你就送了信,现在还送,这么频繁,生怕咱们不暴露么?” 戚博舟这种人向来是欺软怕硬,戚绵态度一强硬,反过来指责他,戚博舟气势立马就萎靡下去。 “好好好,我的错。”戚博舟尴尬地笑了笑,“我那不是怕你一个人考虑不周么?你心中有数就好,有数就好。” 戚绵不答话,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 丽正殿。 侯凌看着一群大臣都议完事出来了,连忙步入殿中。 祁崇归正坐在书案前,垂目写着什么。 听见声音,眉目不抬:“何事?” 侯凌躬身一礼:“是彦霖的事,他回家服丧,臣安排了月前新进的侍卫戚绵顶他的缺。” “戚绵?”祁崇归笔尖一顿,轻念这二字,“哪个戚家的?” “是朝议郎戚博舟大人家的独子。” 祁崇归点头,无意多问:“知道了。” 侯凌见祁崇归没有异议,便又行一礼,默默退下。 祁崇归继续批阅公文,脑中却突然一痛。 这疼痛来的太突然,祁崇归手一抖,狼毫就在公文上画出一道线,啪叽一下掉到地上。 祁崇归处理政务时向来不喜身边有人服侍,因此殿中空无一人。他一手按着太阳穴,眼前黑了许久,才渐渐回过神来。 刚刚侯凌进来,说了什么? “戚绵……” 一声极轻的呼唤从祁崇归唇间溢出。 他一手按着书案边缘,渐渐发力,指尖泛白。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世太子死的晚,所以重生的也晚。 第3章 贬损 戚府东院,葡萄藤下。 戚绵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乘凉,一只胳膊枕在脑后,脸上盖了张素色丝帕,遮住傍晚时分仍然灼热的日光。 经过了昨日戚博舟的事,戚绵便留了个心眼。 有这么个便宜爹在旁监视,她行事断断不可再如之前那样消极了。但她又做不到昧着良心去靠近祁崇归为莫毅做事,所以,在思考了一个晚上之后,戚绵决定对戚博舟下手。 是制造意外呢,还是引导戚博舟犯事被抓呢? 戚绵闭着眼,细细想着。 不行,戚博舟若是犯事被朝廷抓了,难免不会牵涉到她。但若要制造意外,就须得万全准备,自然一些才好。毕竟戚博舟是朝廷命官,他的案子追查下来,查到自己头上就不好了。戚博舟死了之后,自己还可以借着守孝的名义辞官,到时候就算是莫毅,也觉不出什么不对。 戚绵越想越觉得可行。她坐起身,看见挽春端着一个果盘过来,便向她招了招手。 “怎么了?”挽春把果盘放在榻边的案几上,疑惑地看她一眼,递过去一个梨子。 “阿春啊……”戚绵将雪梨握在掌心把玩,却并不吃。她语声低沉,意味深长地看向挽春,“你跟张氏,熟不熟?” 戚绵名义上的母亲,亦即戚博舟的正妻早已身故。张氏是戚博舟娶的二姨娘,也是戚府唯一的女主子。 戚绵擅武,挽春则研习医术药理,各有所长,莫毅才将她们二人指派到一起。 上一世张氏怀胎,但胎像不稳,多亏了挽春才得以顺利生产,到后来,张氏都是很喜欢挽春的。 只是现在这个时间点,张氏还没有怀孕,所以挽春和她也不算熟。 挽春茫然地摇了摇头:“你想干什么?” “张氏来到府中已经一年多了,肚子却还没动静,她一定很着l*q急。”戚绵摸着下巴想了想,“你主动去献个助孕的方子,讨好一下她。” 挽春更是起疑,看向戚绵的眼神都带了一丝戒备:“为什么?” 戚绵叹了口气,把梨子放到案上,拉住挽春的手。 “阿春,你不信我?” 挽春抿抿唇,垂下眼:“没有,只是你突然让我讨好张氏,却不说原因,我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戚绵一怔,轻笑了下,换了个问法:“我与戚博舟,你跟谁更亲近?” “那自然是你呀!” “这就对了。”戚绵四下看看,没发现外人,凑近了挽春的耳朵,压低声音道,“戚博舟奉了师父的命令监视我们,我行动难免受限。为防他给师父打小报告,我打算也在他身边安插耳目。” 挽春一惊,“所以你……嗯,张氏……” 戚绵看着她,点了点头。 挽春眼珠子乱转,显然在思考师姐和师父哪个更重要。 戚绵静静地等着她做决定,片刻后,只见挽春一咬牙,重重点头答应:“好!” 戚绵唇角上扬。 挽春肯定不能一下子就接受她背叛师门的事,所以要慢慢引.诱。等再过些时日,莫毅与戚博舟的丑恶嘴脸显露出来的时候,相信挽春会与她站在一起的。 - 第二日,戚绵睡到日上三竿,用过午饭后继续回房休息,因为她今日的轮班是在上半夜,从戌时到子时。换班之后,因为宫门下钥,也回不来。她只能到后罩房歇息,挨到天亮才能回府。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这一世跟侯凌关系一般,竟然第一次到丽正殿上值就给她轮到了晚上。她记得上一世的时候,侯凌很少让她夜里去值守。 到底还是有些走向不一样了。 夏日天黑的晚,戌时仍有微亮。 戚绵腰间挂着佩剑,来到丽正殿前,跟人交接换班。因为太子不喜喧嚣,整个交接过程都是无声无息的,有的只是眼神的触碰。 戚绵在殿前站定,没过一会儿,就看见一个小宫女手捧托盘向丽正殿走来。 来的正是含桃,前些日子戚绵无意间撞住的那个。 戚绵瞥一眼托盘上的茶盏,收回目光。原来是丽正殿的奉茶宫女,就说怎么觉得眼熟呢。 正这时,含桃恰好抬起了头,看见戚绵,怔了一下,下一刻便低下头,唇角仿佛都带了笑意,越过戚绵身侧,入殿奉茶去了。 含桃很快就端着另一个空了的茶盏出来,走到戚绵身边,顿住步子。却见戚绵直挺挺地立着,目视前方,仿佛没看见她似的。含桃觉得被无视,又羞又恼,轻一跺脚,端着托盘快步走了。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夜空漆黑如墨。 戚绵站了许久,腿都有些僵了。她悄悄地活动一下腿,冷不丁听见殿里传来低沉声音:“来人。” 戚绵愣了一下,和对侧的侍卫季明涵对视一眼。 守在殿外的太监李化连忙走入屋内。 戚绵松了口气。不过片刻,李化便出了殿,往东面去,似乎是得了什么吩咐。然后殿内便又传来一声:“来人。” 戚绵:“……” 与季明涵一起步入殿中,戚绵只觉头皮发麻。 丽正殿中的摆设,她不可谓不熟悉,再次踏入这里,她的心情有些微妙。 戚绵控制着自己不乱瞄,低着头走到大殿中央,与季明涵一同拱手作礼:“殿下。” 祁崇归没说话。 殿内安静了一瞬,祁崇归抬起头,眼风落处,是戚绵头顶束发的银冠。 “把这个丢出去。”祁崇归随手一指案前的一团废纸,季明涵连忙上前,把桌案收拾了,躬身退下。戚绵迟疑片刻,正打算也告退,听得祁崇归开口:“你倒是瞧着眼生,叫什么?” “臣戚绵,”她拘谨道,“家父是朝议郎戚博舟。” 祁崇归又沉默了。 戚绵等了会儿也没等到他发话,心下不安。然后就感觉自己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下,低眉间看见祁崇归腰上的玉带,她不由心头一凛。 “头这么低做什么。”祁崇归淡声开口。戚绵只得硬着头皮抬起脸,眼还是垂着,不去看他。感受到祁崇归的目光在自己面上逡巡徘徊,然后听得他轻嗤一声:“男生女相。侯凌倒是浮了,什么人都往孤身边举荐。” 戚绵:“……”她记得上一世祁崇归没这么贬损她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戚绵:“信不信我锤爆你狗头哦。” 大家新年快乐~ 第4章 苟且 戚绵一时间被这句贬损激得懵住。 她男装虽然带着些书生气,但也称得上清俊疏朗,没那么娘里娘气的吧? 难道是因为这一世侯凌跟她关系一般,举荐她的时候没为她说好话,导致祁崇归对她没什么好印象,于是就挑剔了些? 上一世戚绵刚到丽正殿的第一个月,并没有被他叫进殿中的经历,第一次在祁崇归面前露脸,就是在秋猎时小露一手,才得他另眼看待。 如今没了她身手的加持,单看她的相貌,怕是会觉得她武艺平平,空有其表? 想到刚刚含桃羞怯忸怩的模样,戚绵琢磨着,总不会是嫉妒她样貌太好,挡了他的风头吧。 转瞬之间,戚绵脑中划过无数种想法,最后化为她恭敬拱手,低眉道了句:“殿下,人不可貌相。” 祁崇归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似是不屑。 戚绵面上毫无波动,神色自若。心下却暗自腹诽,这么嫌弃她的话,赶紧把她赶出去也不错。 “气性倒是不小。”祁崇归回身落座,执笔书字,“过来,为孤磨墨。” “……是。” 戚绵踌躇了一下,不太情愿地走到了案边。 她堂堂禁卫,为什么要做磨墨的活儿? 戚绵拿起墨条,一手按住砚台,发力研磨的时候,余光瞥了眼神情专注的男人,心中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人,不会记得上一世吧? 不不不,他看她的眼神还是很陌生的。若是记得上一世,砍了她还来不及,怎么还会任由她到他的身边? 临死前,莫毅堂而皇之地说出她身份的那刻,祁崇归看向她的目光冰凉透了,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容许身边人的隐瞒欺骗?更何况,她是真的为莫毅递过消息的。 设身处地想一下,若是她一心营救的被敌人抓走的人质,竟然是蛰伏在身边多年的细作,她也会非常恼怒吧? 刚开始重生的时候,戚绵确实希望祁崇归记得上辈子,哪怕为此她会丢掉性命都无所谓。但随着重生的日子过久了,她开始贪恋这种好好活着的感觉。这辈子她不为莫毅做事,不背叛祁崇归,但也不想暴露身份,被他抓进大牢。 就这样苟且地活着吧。 戚绵轻舒一口气,没注意到祁崇归的目光已经盯着她很久了。 正这时,太监李化步入殿中,把之前祁崇归安排他出去找的书呈上来。 李化看见戚绵一个禁卫居然在磨墨,心头一惊,连忙走过去,想接替戚绵:“让奴婢来吧。” 戚绵巴不得呢,连忙把墨条递给李化。她后退两步,躬身又行一礼,试探道:“殿下,那臣便出去了。” 祁崇归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轻嗯一声。 戚绵退出殿外,开门时带了一阵风。 李化专心磨墨,觑一眼祁崇归似乎不太愉悦的神色,冷不丁一阵风灌进领子里,竟让他情不自禁一个哆嗦。 他怎么感觉,这夏风有点凉飕飕的? 戚绵再次在殿前站定,仰头看了一眼夜空,已是月上中天,再有一个时辰左右,她就可以去后罩房歇息了。 不过,都这么晚了,祁崇归怎么还不睡? 戚绵甩甩头,驱散脑中的思绪。管他呢,跟她又没关系。 白日里睡了一天,戚绵并不觉得困,干站着也无聊,索性琢磨起怎么对付戚博舟的事。终于挨到了换班l*q的人来,戚绵交接完毕,欢欢喜喜的去后罩房睡觉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不久,丽正殿终于灭了灯。 翌日上午,散朝后,侯凌被叫到丽正殿,祁崇归扔给他一个折子。 侯凌展开来看,匆匆阅完,不由面色一变。 折子上正是说了有关晋国的密报。祁崇归因着前世记忆,派了人去晋国查探一番,果真查到了国师莫毅培养的那一堆徒弟的事,现已纷纷派出,不知潜伏到何地去了。 “当年战事已久,父皇不愿再劳民伤财,才放任晋人在北地苟且。但吴争并不甘心,近来又有动作,意危我社稷。你警醒些,别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混进东宫。” 侯凌双手将折子放回案上,品味着祁崇归话里的意思。近些日子东宫添的新人就只有月前新进的那一批侍卫,难道太子怀疑新进的侍卫有问题? “是。”侯凌道,“不过东宫选拔侍卫,都是经过筛选的官家子……” “若是那官员本身就有问题呢?”祁崇归睨他一眼,神色不悦。 前世戚绵能混到他身边,侯凌功不可没,他不怀疑侯凌的忠心,但他脑子也忒愚笨了些。 侯凌心头一凛:“是,敢问殿下是怀疑?” 祁崇归沉默。 他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停顿了一会儿,淡声道:“并无。只是让你盯紧些,如有异动,立即来报。” 侯凌总算明白过来,应了声是。 又过了几日,是祁崇归生母元德皇后的祭日。 元德皇后是皇帝祁召的原配,但不巧的是,正好在祁召攻入丹阳城,即将称帝立国的前一个月病逝,皇后之位都是祁召登基后才追封的。如今的继后是元德皇后的亲妹陈氏,也是祁崇归的姨母兼养母。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祁召都会罢朝一日,以示哀思。祁崇归亦提前沐浴斋戒,前往供奉其牌位的长生殿祭奠。 戚绵候在长生殿外,神情肃穆,心中却愈发不安了。 今日恰巧轮到她上值,祁崇归随手指了一个侍卫跟着,她就跟着过来了。 祁崇归辰时入殿,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没有出来的意思。 戚绵发愁地看看越来越阴沉的天色,乌云滚滚笼罩着皇城,已经能听到雷声了,怕是过不了多久,便会有暴雨倾泻而下。 祁崇归还好,出入都有人张罗着打伞,她一个侍卫,就惨了。 正想着,仿佛是为了配合她担忧似的,只听轰隆隆一声惊雷,下一瞬,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戚绵稍微往后挪了挪,想借着屋檐避雨,然而暴雨配疾风,倾斜的雨点还是噼里啪啦地朝她身上砸过来,不一会儿身上就湿了。 戚绵认命地站着,祁崇归却在这时走了出来,一手背后,淡淡地瞥她一眼:“去偏殿避一避罢。” 作者有话要说: 戚绵:“你是不是嫉妒我比你帅。” 第5章 嘲笑 戚绵默默跟在祁崇归身后,走入偏殿。大门合上,将如注暴雨挡在殿外,亦隔绝了雨声的喧嚣。 祁崇归踱步至殿中的案几前,撩袍跪坐,骨节分明的手执起桌角放置的银壶,斟出两杯茶水。一杯搁到对案,一杯放置自己身前。一双清冷的眸子看向戚绵时,戚绵才猛然意识到,她这是,让太子亲自给自己倒了茶?! 吓得她连忙跪坐在案前的软垫上,低下头:“臣惶恐。” 她也太没眼色了,怎么能让太子给自己倒茶呢? “无妨。” 祁崇归收回目光,端起杯盏凑到唇边,轻抿一口。 一角的熏炉上,香烟袅袅。戚绵手捧瓷杯,被冒出的热气熏得眼前一阵恍惚。 她觉得自己脑子大概是锈了,才会傻乎乎跟着太子进了偏殿。 殿中这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虽然太子并不知道她是女人,但也是孤男寡女。 戚绵有些头疼,她明明不想再靠近他的,怎么就还是不由自主地成了他的亲卫呢? 好在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戚绵没等多久,外面的雨就停了。 殿外传来李化的声音:“殿下,侯大人求见。” 祁崇归瞥眼戚绵,起身出殿,戚绵连忙跟上。 长生殿离东宫尚有一段距离,祁崇归跨上轿撵,戚绵跟在旁边走着,行了有一刻钟的功夫,终于回到了丽正殿。 侯凌已等候多时,奉上一道折子。 戚绵仍是在殿外候着,她目眺远方,触目所及皆是红墙碧瓦,亭台楼榭,高低错落。经了暴雨的洗刷,那颜色更加浓郁了。 盯了一会儿,她就有些出神。做侍卫的日子真的无聊透了,若不是因为莫毅,她干什么要跑来这里受罪。 正想着,殿门吱呀一声开了。侯凌走到戚绵身侧,递给她一个未封口的信封:“殿下命你把它送去怀化将军府上。” 戚绵微怔,让她送信?还是朝中重臣怀化将军? 她盯着这信,觉得有些烫手:“这信不用封口吗?” 侯凌笑了笑:“不是什么机密,你只管拿去。” 戚绵狐疑地接过,道了声是。 正是到了换班的时候,她便离开丽正殿,上交佩剑,回后罩房收拾东西准备出宫,恰巧碰见刚来宫里上值的昌进。 自从戚绵被提拔到丽正殿当差,二人已经许久没见过面了。瞧见戚绵,昌进唇边便扬起笑意,一双眸子灿如星辰,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这是要回去了?” “嗯,”戚绵点头,拿起桌上自己惯用的杯子咕咚咚喝了两口水,抹了把嘴角,“太热了,一站就是几个时辰,真是受罪!” 昌进不意她竟然喊累,挑眉道:“戚兄在殿下身边当差,竟还嫌苦?回头若能得了殿下的赏识,被举荐到军中任职,便可飞黄腾达、光宗耀祖了。” 戚绵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大吐苦水:“若不是我爹逼着,我才不来呢。我没那么大志向,只想着斗鸡走狗,庸碌一生。” 前世她在东宫是勤劳刻苦的励志形象,这辈子却不想那么累了。反正她在东宫待不久,还不如一开始就在众人心中留下一个平庸的印象,到时候辞官归家,也算符合她的做派。 昌进见她如此说,眸中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戚兄怎可妄自菲薄,岂不糟蹋了这一身武艺。” “我倒是很羡慕戚兄你,”昌进想了想,心里有些怒其不争,便提议道,“不知戚兄可愿将武艺传授在下一二?” 说不定戚兄被他一身正气刺激,就有上进心了呢? 戚绵:“……” 她转过头,上下打量昌进一眼。想到上一世的时候,昌进确实老缠着她让她教授剑法,只不过后来由于祁崇归的嫉妒心作祟,不让昌进靠近她就作罢了。想不到重来一次,兜兜转转,昌进还是要缠着她做她徒弟。 昌进虽是成安侯家的贵公子,家世不知比她好了多少倍,但从没什么架子,两辈子都是真心把戚绵当朋友相处的。因此戚绵并不排斥他,惊讶过后,就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你回头再跟我约时间。”戚绵打开房门,率先出去,“我先回去了。” “嗯!”昌进欢快地应了一声,跟戚绵分别。 时间已是正午,乌云散去,太阳又冒了头。 戚绵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去怀化将军府送信。怀化将军并不在府中,是老管家接待的她。戚绵想了想,既然侯凌说不是什么机密,也没交代一定要送到怀化将军本人手上,那她就交给将军府的老管家也没关系吧? 说干就干,戚绵把信留下,就回戚府去了。祁崇归都不封口,她还怕什么? 回到戚府东院,挽春已经备好饭食等着她。戚绵狼吞虎咽一波之后,终于觉得恢复了力气。挽春拿着蒲扇给她扇风,心疼道:“辛苦你了。早知道会让你这么累,当初就应该劝师父用美人计。” “……”戚绵正在喝水,差点没呛着。她抚了抚胸口,缓了一口气,瞪着挽春,“你让我用美人计?” 挽春白了她一眼:“想什么呢,我说的是师姐苏妩。” 挽春换了个手拿蒲扇,继续扇风,毫不留情地嘲笑她:“让你用美人计,你会吗?若是让楚太子见到你打架时候的凶悍模样,怕不是要被你吓软了。” 戚绵:“……” 这挽春嘴上还真是没个把门的,她刚刚听见了什么?不不不,她什么都没听到。 戚绵站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想了想还是很不服气挽春的话:“师父派我过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楚太子不是好色之人,美人计怕不好用。” 再说了,想起上一世祁崇归跟她相处时的表现,哪里是会被她吓到的样子? 苏妩那种,才不符合祁崇归的喜好呢。 戚绵在心底轻轻哼了一声。 “我也就是随口说说嘛。”挽春当然知道莫毅派谁都有他的道理,她放下蒲扇,跟戚绵一起收拾桌子。“还不是心疼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戚绵:“听说你会被我吓软?” 祁崇归:“不如你来感受一下?” 第6章 变故 二人正说着话,戚博舟院里的一个丫鬟跑了过来,立在门外说道:“少爷,老爷叫您去书房一趟。” 戚绵与挽春对视一眼,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知道了,这就过去。” 叫了个粗使丫鬟进来收拾一桌的残羹冷炙,挽春端过来一盆水,二人净了手,拿干布擦干,这才一道往正院书房去。 院里静悄悄的,竟连一个小厮仆婢都没有,可见是被戚博舟遣散了。戚绵皱皱眉头,这是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与她们商议? 戚博舟正坐在书案前,手中拿着一张薄薄的信纸,对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细看。听见脚步声,戚博舟抬头瞥过去一眼:“把门关上。” 挽春依言关门。屋中没有外人,戚绵也就不跟他客套行礼了,直接问道:“什么事?” 戚博舟将信纸凑近案角的烛台,火舌一卷,瞬间将信纸吞没大半。戚博舟把燃着的纸扔在地上,任由它烧着,沉声道:“国师大人来信了。” 戚绵眉头一挑,没有吭声。 莫毅的来信一定不普通,不然戚博舟不会如此郑重其事的把她们叫过来。可是,戚绵拼命在脑中回忆上一世这个时候发生的事,却什么都没想起来。 难道又是变故? 戚博舟站起身来,背着手踱步到二人身前,看向戚绵:“国师命你迅速想办法辞官,回晋国去,他有别的任务安排给你。” 戚绵面色一变。 惊得她都没控制住脸上的神色,挽春亦是不解,疑惑道:“阿绵她好不容易在东宫站稳脚跟,师父怎么这时候让她回去?那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戚绵心中惊疑不定,抿抿唇问道:“那楚太子这边……” “这你不用担心,国师自有安排。” 戚博舟其实也同样疑惑,戚绵若回晋国去,他这个朝议郎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一个无足轻重的散官,在楚国翻不出什么花儿来。然而国师的命令,当然要听从。 挽春问道:“那我呢?” “国师让你继续留在这里,说过些日子会派新人过来接替阿绵的任务,到时候,你辅助新人。” 挽春沉默,她不太高兴。一堆师姐妹中,她最喜欢戚绵,不想跟戚绵分开。 戚绵犹自站着发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东宫这边的走向,虽然跟上一世有所差别,但不至于影响这么大。唯一的可能,就是莫毅那边出变故了。戚绵暗自思忖,莫毅不会跟她一样,也是重生的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棘手了。莫毅不但知道上一世许多大事的发展,更知道她后来在祁崇归面前暴露了女儿身,耽于情爱的事。怪不得莫毅这时候要她回去,估计是怕她像上辈子一样,坏了晋国大业。 一时间,戚绵愁眉不展。 挽春担忧地看向她:“阿绵?” 戚绵回过神来,看向戚博舟:“要辞官也可以,不过最近不行。” 她迅速理清了思路,冷静道:“你贿赂侯凌才过去多久?我若是这时候说我不想干了,事出反常,必会惹人怀疑。怎么也要等师父新派的人过来,我与他交接了再说,也可帮他快点适应。再有……” 想到中午送出的那封信,戚绵眼也不眨的瞎扯一通:“太子疑心病很重,我们新进的这批侍卫,都在侯凌的l*q监视之中,你之前贿赂侯凌,我更是他的重点监视对象,今天我出宫时,太子还拿一封未封口的信试探我。若我突然辞官,再消失在丹阳城,太子能不心生疑虑吗?到时候,你这条命还能不能保住都难说了。” 戚博舟听她说前面那几句时面色还算正常,待听到戚绵说也会危及他自身性命时,他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对啊,戚绵若是回晋国了,他这个朝议郎就没了用处,没用处的弃子,莫毅哪里会管他的死活? 戚博舟紧张起来,“那怎么办?” “我刚说了啊。”戚绵神色自若道,“一个字,拖。你向师父回信,就说如今的形势,不方便我贸然辞官,我愿意等到师父新派的人过来,与他交接之后再回晋国。” “那……那之后呢?”戚博舟惶惶不安,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成了弃子。 “这段时间,足以我成为太子的心腹了,”戚绵弯唇一笑,带着丝狂妄气息,“师父还舍得让我回去吗?” 戚博舟见她自信从容,心下稍安,轻轻舒了一口气,点头道:“那我这便给国师回信。” 戚绵不置可否,看一眼呆愣的挽春,笑拉着她走到案边,看戚博舟伏案疾书。 这还是戚绵第一次旁观戚博舟给莫毅写信,之前戚博舟都是瞒着她与挽春,一个人偷偷写了再偷偷寄出。 而现在嘛…… 戚绵看着纸上渐渐多出来的密密麻麻的小字,愉快地想,之后戚博舟大概再也没机会打她的小报告了。 亲眼看着信鸽扑棱翅膀飞远,戚绵与挽春一同回到东院。 甫一进入,挽春就拉住戚绵的手,急急到榻边坐下,将闷了一路的疑问说出:“阿绵,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戚绵眼皮一跳,转过头,目光落在挽春面上,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 “我就知道!”挽春瞪着她,“刚刚你那番话,哄戚博舟还行,可骗不了我!” 戚绵扬起眉头,饶有兴趣地问她:“哪里出了破绽?” 挽春冷哼一声:“你若是突然回晋国了,我区区一个丫鬟也好脱身,只有戚博舟身为朝廷命官,走不开躲不了。戚博舟可没少向师父打咱们的小报告,你讨厌他还来不及,之前还让我想办法讨好张氏以便于监视他,现在又怎么会顾及他的性命。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听师父的话?” 戚绵一愣,倒是没想到挽春把她看的这么透彻。 见她迟疑,挽春把最坏的可能都在心里过了一遭,咬咬牙问道:“你是不是要背叛师父?” 戚绵:“……”神了,挽春难道也是重生的不成? 挽春得不到回答,气得锤她胳膊:“你倒是说呀!咱们从小一个被窝长大的,我还能害你不成?你就算是真的背叛师父了……我,我跟着你一起嘛。” 说到最后,挽春的声音小了下去,眼皮也耷拉了。 戚绵瞪大眼睛,这次是真的呆住。一股暖流从心头淌过,涌上眼眶。 “……你说真的?”她眨眨眼,嗓音有些沙哑。 挽春抬头,眉心拧成一团:“你真背叛师父了?” 戚绵:“……” “算是吧,”戚绵有点不敢看她,目光飘向别处,“只是一个打算。咱们这些人,说好听点是徒弟,难听点就是工具。咱们任劳任怨为他做事,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呢?我不想再听他的命令行事了。” “那你以后想要如何?跟在楚太子身边,做一个真正的东宫禁卫?”挽春盯着她,皱眉问道。 戚绵一时被问住。 说来也怪,在莫毅的命令下达之前,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离开东宫,与祁崇归撇清关系、再无瓜葛。可是当莫毅真的这么要求她的时候,她反而不想离开了。 为什么呢? 戚绵向来不是个喜欢难为自己的人。当一件事难以抉择时,戚绵会选择自己心中最想要的那个。 她难过的发现,自己还是担心祁崇归的安危。莫毅这个变数一来,换了个连她都不知道是谁的新人来潜伏在祁崇归身边,万一对他不利怎么办? 戚绵做不到坐视不理。即使他不记得她,也不爱她,他依然是前世那个运筹帷幄、宽厚待人的太子,迷得她七荤八素,一头扎了进去。 但一辈子做他的禁卫,还是算了吧。戚绵想着,她顶多也就再留一年,暗中帮助一下,以他的能力,只要不再轻信如她这样的女人,就不至于斗不过莫毅。 戚绵摇摇头:“不。” “这只是暂时的,”戚绵看向挽春,正色道,“等我们摆脱莫毅,就是自由的了。天下之大,还愁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到时候你开个医馆,悬壶济世,多好。” 挽春问:“那你呢?” “我?”戚绵歪头思考了下,“我力气大,帮你看家护院,采药背筐,都不在话下。” 挽春噗嗤一声,被她逗笑。想象了一下戚绵描述的场景,点头认可:“似乎还不错。” “对了,还有张氏的事,”挽春道,“前几天我帮她看过了,她是宫寒才导致的难以受孕,我已经开了方子抓药,正让她吃着。你之前说的,还要继续吗?” 说的自然是讨好张氏的事。 “先继续吧。”戚绵想了想,“指不定以后还用得着。” 她本来是想等挽春跟张氏熟了之后,借张氏的手害死戚博舟,好方便自己找借口辞官。但出了莫毅这个变故,戚博舟又好似被她“策反”,这条路便先作罢。 “好。”挽春笑眯眯地答应。她整日在府中无所事事,帮张氏看病,也权当是乐趣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侠月、可乐曼妥思的营养液~ 第7章 夜谈 夜幕降临,东宫各处都掌了灯,歇杂事,除各殿值守的宫侍外,静无一人。 丽正殿外,皇帝銮驾由远及近。内侍远远看见,就要扬声通禀,被皇帝祁召抬手制止。 祁召推门而入。 年轻的太子正端坐案前,手捧一本书卷,细细品读。闻声抬头看去,搁下手中书卷,起身绕过桌案,躬身行礼:“父皇。” “朕闲来无事,便来你这儿看看。”祁召虚虚一扶,步至刚刚祁崇归坐着的椅前,撩袍落座,拿起案前的书,翻到封皮处看一眼,扬眉笑道,“是《晋史》?” “是。”祁崇归站在桌案一侧,颔首道,“前晋自立国至覆灭只区区五十三年,晋高祖开国之后,到晋太宗时,还有短暂的七年盛世,然皇位传到晋成帝就开始没落,至如今的晋帝吴争手上,便成了千疮百孔的残破模样。儿臣通读晋史,不过为了从中窥得一二规律,以史明镜。” 祁召含笑点头:“那你可读出什么了?” “儿臣以为,晋朝之所以覆灭,原因有三。”祁崇归略一思索,答道,“皇室内部混乱,苦于争斗,短短五十多年,晋人就更换了八个皇帝,政令多变,百姓不及适应,此为一。开国功臣恃功傲宠,拥兵自重,此为二。自晋成帝后,晋国皇帝急于处置开国元老,手段过激,激起反叛,此为三。” “那依你之见,”祁召看向这个与自己年轻时极为相似的面孔,温声问道,“晋帝该如何处置那些恃功傲宠的开国元老?” 祁崇归微微一怔,他明白父皇是什么意思。 前世也是这个时候,父皇向他表露了对英王赵忠的担忧。赵忠是祁召的异性结拜兄弟,当年跟随祁召起事,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大楚立国之后,祁召封赵忠为英王,兼镇国大将军,封地在北面儿的冀州。十年来,赵忠镇守冀州,与小晋国隔着川江山脉遥遥相望,晋人几次南下,都被赵忠拦在川江山下。然而祁召派人征讨小晋国,想一举统一天下时,也被川江山脉挡住,北上不得。 事情若只是如此,便是兄弟一心、君臣相得的佳话。但就在前两年,赵忠回丹阳城述职时,百姓夹道欢迎,竟将赵忠部下三十万大军称为赵家军。赵忠行事也愈发猖狂,养了个儿子叫赵子明,纨绔放荡,几次勾搭民间良家女子,仗着英王的名声胡作非为。一次宫宴,竟然将手伸到了宫女的身上,偏祁召碍着赵忠的面子还发作不得,只能笑着将那宫女赐给赵子明做妾。若是普通的宫女也就罢了,那是皇后身边的人,这样一来,打得不就是祁召的脸么? 从那时起,祁召便对赵忠起了杀心。 但赵忠拥兵自重,镇守的又是与小晋国毗邻的冀州,轻易动弹不得,这犹疑之下,一来二去,就成了祁召的心病。 “父皇,”祁崇归嗓音清润,缓缓道,“自晋高祖驾崩之后,吴氏皇族就镇不住那些开国元老了,晋太宗施政温和,虽得后世诸多赞名,但御下软弱,后又被亲弟夺去皇位,难免使得开国元老生出二心。此后诸王之乱,皆由此起。” “你的意思是,”祁召定定看他,“晋高祖在位时,就应该将那些元老一一铲除?” “若元老们谨遵臣子本分,懂得收敛,自然不必。昔年汉光武帝君臣相安,也因其将帅皆习儒术,进退有度,君臣默契,意气相符。但晋朝元老既恃功傲宠,自高祖之时便有征兆,高祖念旧,太宗软弱,因此才酿下祸端。” 祁召若有所思。 沉默片刻,祁召起身,踱步至祁崇归身前,拍了拍他的肩:“崇归,你幼时不叫这个名字,知道为什么后来朕给你取了这两个字吗?” 祁崇归微微低首:“进明德而崇业。崇者,乃兴盛之意。父皇是认为天下战乱已久,希望儿臣能为大楚带来兴盛。” 祁召收回手,唇边露出欣慰的笑容。“你明白便好。朕戎马半生,才得来这个天下,如今你也大了,一些事,是时候该交给你来处理了。” 祁崇归后退一步,拱手道:“谨遵父皇吩咐。” “不急。”祁召双手背后,“你刚刚既然与朕说了这些,想必也该明白朕忧心什么。到八月末,朕希望你去冀州一趟。” 祁召顿了顿:“微服私访。” 祁崇归面色并无波动,沉声应是。 去冀州,无非就是查一查英王赵忠的底细,顺便考察一下边境,看看能不能得到有关晋国的消息。上一世他就去了,查出了赵忠竟然与晋人有所勾结。他在冀州微服了两个月,挖出赵忠及其亲信的几十桩罪证,带回丹阳。如今再去冀州,有着前世记忆,显然会方便许多。 如今还是六月,祁召也就是提一提,让他早做准备。 “对了,”祁召忽的想起一事,“过几日,晋国派的使者就要到了,来的似乎是吴争的亲弟弟,秦王吴季。朕打算让慎王前去迎接。” “父皇决定就好。”祁崇归并无意见。 慎王祁承允是当今皇后陈氏的儿子,比祁崇归只小了一个月。当年陈家一嫁二女,嫡女为正妻,便是祁崇归的生母元德皇后,庶女为妾,便是如今的皇后。二人先后有孕,诞下祁崇归与祁承允。元德皇后薨逝之后,陈家庶女因着嫡姐的缘故,得封继后。 当时祁崇归尚且年幼,祁召觉得把他交给姨母养育会更亲近一点,才封了小陈氏为皇后,这些年,也给她足够的体面。 但慎王从庶子变成嫡子,又有生母做皇后,难免让一些人心中多想。祁召更怕兄弟之间产生隔阂,因此早早册立了太子、慎王,定下二人的地位,以免后来兄弟相争。 这些,祁崇归都懂。虽然他与慎王关系一般,但这么多年下来,父皇苦心维护,仍让他心生感动。 祁召笑了笑,“区区秦王,自然不必劳你去迎。不过等你弟弟把晋人迎进丹阳,还是要靠你主持大局——朕就不出面了。” 祁崇归应下,小晋国早已今非昔比,父皇不愿屈尊召见,也是理所当然。 “好了,”事已说完,祁召抬步往外走去,“朕回去了,你也早些歇息。” 祁崇归躬身相送。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绵绵的一章,想她。 第8章 独处 又是一个休沐日。 昌进邀戚绵到成安侯府做客,戚绵便一大早就去了。由于是小辈之间的私交,二人并没有惊动成安侯。刚到府中,昌进就带着戚绵往他居住的院落去,闲话几句,二人就正式开始练功。 昌进武艺虽不精进,但底子还行,人又刻苦,因此戚绵与他切磋并不吃力。累了一天,午时也在成安侯府用了饭,到傍晚才回到戚府。 莫毅的回信到了,戚博舟把她叫过去,将信拿给她看。 戚绵匆匆阅过,眸中浮现一丝了然笑意。 莫毅并不知晓她这边的变故,只当她还是跟上一世一样,是对晋国忠心耿耿、最得他看重的徒弟。因此戚绵提出与新人交接、等一段时间再辞官的时候,理由充分,莫毅竟没有丝毫怀疑。 毕竟上一世戚绵动心的时间离现在还早,莫毅大可以把她能利用的地方利用干净再让她回去。 莫毅在信上说,他派来的新人会随晋国使团一同来到丹阳,自会与她联系,戚绵只需静待便好。 第二日是午时的轮班。戚绵穿戴整齐,收拾停当,乘了家中马车往东宫去,路上遇到慎王车驾,车夫就把马车赶到路边避了一避。 戚绵掀开车帘看去,只见慎王骑着一匹枣红色马,行在最前,后面跟着装饰豪华的两辆马车,再后面就是一些随从,驾着板车,车上搁了几个暗红色的大箱子。 听说慎王奉命迎接晋国使臣,想来这便是了。 戚绵盯着马车看了一会儿,也没等到车帘掀动,好让她看清车中人是什么模样。后面跟着的随从也是面生,想来都不是她认识的。 不过莫毅门客众多,徒弟遍布,派来的人她不认得也没什么稀奇。 等车队过去,戚绵才让车夫继续往东宫去。 罕见的,祁崇归竟然不在东宫。戚绵照旧往丽正殿值守,默默想着,祁崇归不在还好呢,省的她不自在。 不过她人在东宫,莫毅派来的人根本不能混进来见她。可若等她回戚府,晋国使团又都在驿馆,怎么避开重重耳目来找她呢? 戚绵动了动腿,默默活动了下。管他呢,迟早会见到的。 到了申时,日头西斜。 李化匆匆跑来,带着肚子上的肉一晃一晃的,堆着笑脸在戚绵身前停下,拂尘一甩:“戚大人,今夜殿下要在万春殿设宴款待晋国使团,让您多带些人,往万春殿去。” “……”戚绵迟疑了一下,“是要我从东宫禁卫里面挑人吗?” “是。”李化抹了把汗,“还要快点,那边儿的宴酉正时开。” 戚绵点点头:“知道了。” 侯凌估计正跟在祁崇归身边,眼下东宫禁卫之中,地位比较高的也就是他们这些在丽正殿值守的了。 祁崇归还真是会给她制造机会与莫毅派来的人碰面。戚绵默默腹诽。 李化应了一声,又快步走了。他是祁崇归身边最亲近的宦官,祁崇归哪里离得开他。 昌进正好也是下午的轮值,戚绵找到他,又随手点了十八人,一共二十个禁卫,浩浩荡荡往万春殿去了。 昌进跟她走在一起,感激地看着她,双眼明亮如星:“多谢戚兄提拔!” 戚绵忍俊不禁道:“这算什么,随手的事。你好好习武,等有机会,自然能到殿下身边当差。” 昌进重重点头应了,活像个被夫子夸奖的孩子。 真是富贵窝长大的单纯少年啊,戚绵悠悠想着。 二人说笑几句,一刻钟后便到了万春殿。祁崇归正站在殿前,与李化交代什么,余光瞥见戚绵一行人,便转头看了过来。 戚绵连忙肃容正色,前行几步到祁崇归身前行礼:“殿下,人都带来了。” 祁崇归瞥一眼戚绵身后的禁卫们,淡声道:“让他们都散在殿外值守,你随孤来。” “……”可以不去吗? 戚绵真的不想跟着他,太拘束太压抑了。然而她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得好声好气答应,没脾气道:“是。” 祁崇归步至后殿,遣散仆婢,至长案后落座。这下殿中又是孤男寡女了,戚绵拱了拱手,不自在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祁崇归轻点桌案:“先用些东西,待会儿宴上还要值守,你可没得吃。” 戚绵一怔,所以这是祁崇归怕她一会儿饿着,把她带过来吃东西的? 戚绵瞧着桌案上用青釉白里的瓷质器皿摆放的瓜果点心,陷入沉思。她这段时日松懈的那跟弦一下子又紧绷起来。 祁崇归对她,好像有点特别? 难道他知道上一世?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把她抓起来问罪,是因为没有证据吗? 难道他在给她机会亲近他,好放长线钓大鱼?! 许是戚绵迟疑的模样太过明显,祁崇归淡淡勾唇:“先坐,孤还有些话要问你。” ……原来是要问话。 收回思绪,戚绵应了声是,拘谨的跪坐在祁崇归对面的案前。 祁崇归微微侧首,眼风落在一角的瓷壶上,这次戚绵学机灵了,连忙赶在祁崇归之前伸手,快速地倒了两杯热茶,捧着其中一杯搁在祁崇归的手边。然后她收回手,老老实实搭在膝上,低着头等候问话。 “听侯凌说,你是东宫禁卫中身手最好的。”祁崇归看向她,眸光带着丝漫不经心的意味,“孤把你举荐给怀化将军如何?”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是真的要举荐她去军中,还是试探? 戚绵感受着他的目光在自己面上徘徊,垂着眼不去看他。上一世似乎他也问过,为什么她不去军中,反而入宫做一个侍卫。那时候她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戚绵面色平静,低声道:“回殿下,臣更愿在殿下身边效力。” 她的任务就是接近楚国太子,去军中算个什么事儿啊。 祁崇归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孤改日可要考较一下你的功力。”他从碟中捏起一块栗糕,奇怪的看向她,“你为何不吃?” “……”戚绵低着头,窘迫道,“臣手脏。” 她整个下午都在东宫值守,手心不知出了多少汗了,也没洗过,她可不要拿脏手吃东西。 祁崇归喉间发出一声轻笑,下一瞬,戚绵眼前就出现了那块栗糕。她大惊之下抬头看去,只见祁崇归神色如常,白皙的指捏着那小巧而精致的糕点,递到了她的唇边。 戚绵大窘,连忙往后挪了挪身子:“臣不敢。” “你嫌弃孤?”祁崇归眉梢微挑,淡声问道。 戚绵:“……”臣不敢。 可她更不敢让他喂啊! 戚绵硬着头皮,苦着脸抬起右手,要从祁崇归手中接过那块栗糕,祁崇归却蓦然收回了手,在戚绵的目光下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戚绵:“……” 祁崇归拿出素帕擦拭手指,然后轻敲了一下案几。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化出现在门口,听得祁崇归吩咐:“净手。” 李化连忙应下,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小宫女入内,一个端着盛有清水的铜盆,一个端着放有干巾的托盘,跪在戚绵身侧,供她洗手。 祁崇归站起身来,等戚绵洗完,留下一句:“吃完到正殿去。”抬步离开。 殿中终于只剩了戚绵一个人,她长舒一口气,一下子瘫软下来,也不顾什么仪态了,直接舍了跪坐的姿势,盘腿坐在垫子上,先捧起茶杯喝了几口水解渴,才拿起那些糕点塞进嘴里。 别说,还挺好吃的。 她也没工夫管祁崇归是不是记得上一世了,反正她又脱不开身,先这样得过且过,等哪天觉得祁崇归要抓她了,赶紧跑路便是。 不过,抓她之前会有征兆吗? ……头疼! 作者有话要说: 祁崇归:“你嫌弃孤?” 戚绵:“是的!拿走!快拿开!” 第9章 美人 戚绵匆匆吃了几块糕点垫肚子,又擦了擦手,便赶忙去正殿了。 此时还没到酉正,晚宴还没开始。 殿中只有几个宫女、太监,低头忙碌着,将瓜果点心摆在案上,铺好薄毯,再搬过来几个冰盆,提前给大殿降温。 殿中并没有旁的侍卫,戚绵犹豫了下,又出殿去了。 禁卫中戚绵最熟的就是昌进,但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他,戚绵就找到之前跟她一起守过奉义门的侍卫洪振山,问道:“怎么不见昌进?” “他?”洪振山四下看了看,果然没瞧见,便道,“吃饭去了吧。” “吃饭?吃什么饭?” “你不知道?”洪振山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解释道,“侯大人让我们轮流去吃东西,要不然晚上宴会持续一两个时辰,谁受得住。” 戚绵:“……” 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这样的话她干嘛要跑到后殿去吃东西! 戚绵越来越觉得祁崇归可疑了。 戚绵在殿外待到酉初三刻,离晚宴开始还有一刻钟的时候,回到大殿。 大殿两侧的屏风后,已经有数十个乐伎或立或坐,拨弄琴弦,浅吟低唱。 戚绵立在大殿一角,默默站了一会儿,慎王就带着晋国使团到了,一些大臣也陆续入殿。 晋国秦王与其他使臣坐在大殿左侧,慎王与楚国大臣坐在大殿右侧。而最上首的位置,太子还未到来。 戚绵暗暗观察,把晋国使团里每一个人的面孔都细细看了看,没发现可疑的人,一个都不认得,她就收了心,老老实实站着发呆。 又等了一会儿,祁崇归终于从一侧出现,踏上玉阶,在高位上落座。大殿内乐声停了,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近些年大楚与小晋国争端不断,但因着川江山脉这一自然形成的天险,两边儿竟然谁都没讨着好。眼看着夏末了,一旦入了秋冬时节,小晋国所在的北地荒凉寒冷,缺衣少粮,生存艰难。吴争踌躇之下,只得主动来求和,想用一批战马交换他们过冬的粮食。 秦王及其臣属午时入的皇宫,该议的事下午就已经议完,因此这个晚宴纯粹是出于礼节,款待晋国使团。 祁崇归道句免礼,众人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落座,乐音再次响起。 戚绵站在祁崇归右后方三步远的位置,出神地看着大殿中央薄纱水袖,腰肢柔软,容颜娇媚的宫廷舞娘。 大臣们自顾坐着,时不时与身侧的同僚交谈,边吃边看,好不自在。 一曲毕,舞娘们躬身退出,又换了首急促的乐曲,一群窄袖衫裙,脚系铃铛的少女踩着节拍入场,带着些异域风情。 这是秦王从北地带过来的舞团,舞娘们个个乌发蝉鬓,藕臂如雪,细腰嫩肤。 戚绵饶有兴致地朝那个被围在中央,面覆薄纱的女子看去,这一下,却怔愣在原地。 居然是苏妩?! 那个前些日子挽春与她闲聊时还提到的,最擅媚术的师姐苏妩! 虽然轻纱覆面,但明眸流盼,自有风情。这半遮半掩,反而给她添了一丝神秘的色彩,愈发显得绝代风华了。 戚绵抿抿唇,脸色有些凝重。 她终于知道莫毅派来的新人是谁了,原来是苏妩。 还真是应了挽春说过的话,莫毅要用美人计。 戚绵的心好像被什么砸了一下,她下意识朝祁崇归看去,却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苏妩,那个名扬北地,引无数王公子弟折腰的美人。 秦王起身,端一杯酒走到祁崇归身前,指了指身后跳完舞伏跪在地的女人,笑道:“这是我们晋国出了名的美人,愿将其献与殿下,以求我边境太平、再无战乱。” 祁崇归略一扬眉,不置可否,只端了杯盏,朝秦王致意,而后饮下。 秦王心满意足的回到位置上坐下,楚太子这个态度,就是没有反对。不反对就好,只要把苏妩留下,还怕他不上钩么。 苏妩带着身后的舞娘退下,抬头时目光越过祁崇归,与戚绵的眼神短暂交错。 戚绵怔了一下,然后就看着苏妩退出大殿。 殿中仍然热闹,戚绵却再也站不住了。她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她这里,便悄悄挪了步子,退出殿外。 殿外也点着宫灯,将漆黑的夜色照出一片光亮。 戚绵走远去了恭房,确认里头没有其他人,才放心进去。等到出来,没走几步,就听见一声轻唤:“师妹。” 戚绵定住脚步,转头看去,只见苏妩换了身衣服,去了面纱,从暗处走出,眉眼间是戚绵熟悉的明媚张扬。 苏妩眉眼弯弯,两颊梨涡浅现,勾唇笑道:“好久不见。” “嗯。”戚绵微一点头,朝一边走去,“你随我来,这里不方便说话。” 二人到一处假山后站定,戚绵个头比苏妩要高,她垂目看向苏妩:“师父怎么会派你过来?” 苏妩一手搭着山石,斜靠在假山上,漫不经心道:“师父怕你完不成任务,就让我来了呗。” “……”戚绵沉默片刻,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开口说道,“楚太子不近女色,美人计怕是不成。” 苏妩无所谓的笑了笑,没把戚绵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戚绵是因为师父又派了她过来,觉得不被信任而恼怒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既然这样,戚绵不想跟她说话。她转身欲走,却被苏妩拉住。 “哎,你还要给我说说东宫的情况。还有,你要什么时候回去?师父要你快些。” “东宫的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我改日再告诉你。”戚绵道,“至于回去,等你成了太子枕边人再说吧。” “……”苏妩脸色一变,下意识觉得戚绵看不起她,赌气道,“那你不会等很久。你能在一个月之内成为太子近卫,我也能在一个月之内爬上他的床!” 戚绵:“……”这话好像有点刺耳。 “随你吧。”戚绵留下一句,抬步离开。 没走多远,侯凌迎面走来,戚绵瞧见他可是吓得不轻,连忙低头行礼:“侯大人。” “干什么去了?”侯凌皱着眉头,面色不善,“殿下在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憋不出小剧场了,卖个萌吧(#^.^#) 第10章 证据 戚绵装出一副惊喜的模样:“臣出来如厕,不慎迷了路。还好遇上了大人您。” 她作为东宫禁卫,并不熟悉万春殿这边的地形,也算可以理解吧? 侯凌眸光凌厉,打量她一眼,没再纠缠,只道:“快回去吧。” “那……敢问大人,要怎么回去?”做戏要做全套,戚绵佯装尴尬。 侯凌凉凉的瞥她一眼,指了一个方向。 戚绵道谢,连忙加快步子,很快就回到万春殿。 夜宴已经结束了。 戚绵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大殿内大臣们都散了,宫女太监们正散作几处,收拾一桌桌的残羹冷炙。 戚绵迟疑一下,李化就从一侧迎了上来,哈腰笑道:“戚大人,殿下在后殿等您。” “……”好端端的,等她做什么? 戚绵心下不安,随李化去后殿,步子缓慢而犹豫,强行按捺住想要逃离的冲动。 殿门两侧守着的宫人将扇门打开,戚绵硬着头皮走进去,看见祁崇归正站在窗前,负手而立,不知在想什么。 戚绵脚步声很轻,悄悄挪到祁崇归身侧,拱手行礼:“殿下。” 祁崇归回过神来,看她一眼:“干什么去了?” “臣出去如厕,不慎迷了路,这才耽搁了。”戚绵把之前说过的话又解释一遍,心里却有些忐忑。 一般出去做坏事的人,也都是这个借口。她只希望祁崇归的人不要看到她跟苏妩见面,抓住她的把柄才好。 祁崇归沉默地盯着她,神色平静,片刻后开口说道:“孤还以为你是瞧上了晋国美人,跟出去看了。” 戚绵:“……”??? 戚绵心中警铃大作,可是不等她想好如何回答,祁崇归就放过了这个话题,又转过头看向窗外。 “擅离职守,你该当何罪?” “……” 戚绵在心里寻思着大楚律法,似乎是轻者罚俸、禁闭,严重者削官、降职、甚至杀头? 只要没抓到她跟晋人联络的把柄,杀头倒不至于。 行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戚绵垂着头,态度很好的模样:“但凭殿下降罪。” 她这么轻易的低头认错,祁崇归倒不好再揪住不放了。于是默然片刻,淡声道:“那就罚俸一月吧。” 听起来似乎是最轻的那个处罚。戚绵应了声是,心下却仍然有些委屈。想想上一世,她什么时候受过处罚啊,一直都是得到赏赐还差不多。 这么想着,戚绵整个人都有些颓。 祁崇归余光瞧见戚绵精神萎靡的样子,心情愉悦地勾了勾嘴角。 “你觉着晋国送来的几个美人如何?” “……臣没有注意。” 套话谁不会,她一个侍卫看别人进献给他的美人做什么! “这样,”祁崇归微一颔首,道,“孤还想把她们赐给你与侯凌几人。” 戚绵愣了一下。 所以他当真没有自留的打算?她心中竟然有些窃喜,然而苏妩几人也不能去了她府里啊。 戚绵面上一派自然,低眉答道:“回殿下,臣家教甚严,族中规矩,娶妻之前不得纳妾。” 祁崇归似笑非笑睨她一眼,“那倒是可惜了。” 可惜不可惜的,戚绵才没心思管。此时已经很晚了,他们这些被留下来值守万春殿的侍卫,也该回去了。 见祁崇归没有旁的事要吩咐,戚绵便躬身请辞。今晚因着夜宴,宫门还会再开一会儿,好让他们回家去。再晚些,戚绵可能真的就回不去了。 祁崇归没有阻拦,由着她退出殿外。 戚绵走后,侯凌步入大殿。 祁崇归回身落座,轻声问道:“在哪儿寻的她?” “在千步廊一侧的园子里。” 祁崇归沉默。万春殿东西各有一处恭房,西面那个便在千步廊那里,然而比东面这个远了一些。戚绵干什么舍近求远? “而且,”侯凌低着头,将别的发现道出,“臣在千步廊后,拾到了这个。” 侯凌双手将一个珠花呈上。祁崇归瞥过去一眼,没有接:“这是什么?” “似乎是女人头上的饰物。”侯凌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怀疑,“若臣没有记错,今夜晋国来的那个带着面纱的舞娘,头上簪的就是这个。” 祁崇归搭在案上的指动了一下,面色阴沉下来。 果然。 侯凌察言观色,连忙认罪:“是臣的疏忽,不知那戚绵竟与晋人有所勾结,殿下放心,臣这就带人把她捉过来。” “孤让你抓她了?” 侯凌一愣。 “再等等,证据充分些再说。”祁崇归眯了眯眼,心中陡然升起些许戾气。 “是。”侯凌摸不着头脑,只得应下,忽地又想起刚刚在殿外李化托他问的事,“那晋国送来的舞女……” 想到之前那些大臣们为讨好祁崇归送来的各色各样的美人,殿下都是怎么处理的。侯凌心领神会,续道:“还是让李公公把她们打发去掖庭么?” “嗯。”祁崇归刚应一声,低眉间却想起适才侯凌禀报给他的话,改了主意,“带面纱那个,留下。” 侯凌有些吃惊,那个带面纱的明显是晋人派来的细作,殿下居然还要把她留在身边。 不过回想一下那个女人的绝美容貌,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侯凌低下头,心中轻叹一声,原来太子这般品行高洁的人物,也抵挡不了绝色美人的诱惑啊。只希望殿下以后能少被吹点枕边风。 侯凌走出大殿,跟李化转述完太子的吩咐,正欲出宫去,迎面却碰上慎王。慎王笑着跟侯凌打招呼:“侯大人。” “参见慎王。” 侯凌行完礼,避让一旁,想等慎王先过,而后出宫去,慎王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凑近了侯凌,嬉笑着问道:“晋人送来的那些美人,皇兄如何处置了?又送掖庭去了么?” 侯凌尴尬的应了一声:“是,不过……” “哎,我就知道。”慎王笑意更甚,拿起手中折扇敲了敲侯凌肩膀,“今夜领舞那个,本王要了,记得送到王府去。” “……”侯凌沉默片刻,把刚刚被慎王打断的话说完,“回王爷,殿下只留了那个带面纱的领舞,余者皆送到掖庭。” “……”慎王笑容一僵,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一向不近女色的皇兄,竟然留下了晋人送来的美人?!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以为皇兄是个例外,却不曾想是因为之前的美人不够美,入不了皇兄的眼…… 侯凌抬头,“王爷?” 慎王回过神来,不自在道:“既然皇兄看上了,本王自然不好再夺人所爱。” 他摆了摆手:“走吧走吧。” 侯凌应是,再行一礼,快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戚绵:“大猪蹄子。” 祁崇归:“???” 第11章 莫毅 戚绵回到府中东院,觉得气氛有些奇怪。 院中零星点着几盏灯,一个奴仆都没有,安静的吓人。正堂中倒是亮着灯,透过纱窗,在檐下照出一片昏黄。 挽春听到动静,开门出来,瞧见戚绵,轻唤一声:“回来了?” 戚绵点点头,正想问挽春院中怎么这么冷清,却发现挽春面上犹豫,似乎欲言又止,一双眼看看她,又回头看看正堂。 戚绵心下一动,迟疑的抬步跨过门槛,进入屋内。 只见桌案之后,背对着她站着一个身材颀长,挺拔而瘦削的身影。男人一头长发披散,穿一身黑色衣袍。听到声音,慢慢转过身来。 一张白皙的近乎苍白的脸,映照在烛光下。 戚绵连忙跪地,俯伏叩首:“师父。” 莫毅居然来丹阳了。 戚绵惊讶之余,心头蔓延上一丝恐惧。莫毅此人有多狠辣她是知道的,在他面前,什么阴谋伎俩都不过是杂耍一般,无处遁形。上一世戚绵就是死在莫毅的令下,这种死亡的威慑,让她即使重生了这么久,也不能坦然面对。 戚绵额头贴着地面,姿态近乎虔诚。只有地砖上冰凉的触感,才能让她的心平静一些。 莫毅淡淡的瞥了挽春一眼,挽春会意,躬身退出门外,轻轻合上房门。 有脚步声响起。 莫毅动了。 戚绵感觉到莫毅挪动步子,最后站在了她的面前。 “绵绵,起来说话罢。”声音温和,语气亲昵,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又像是关爱后辈的长者。莫毅微微俯身,双手一托,就将戚绵从地上扶了起来。 戚绵迅速调整好情绪,装出一副惊讶又欣喜的模样,看向莫毅的目光都带着一丝敬慕之情,犹如前世她身为徒弟对师父的尊敬之意。 “师父怎么来丹阳了?” “为师随秦王一同来的。”莫毅幽深的眸子微微弯着,露出一丝笑意,“主要是来看看你,顺便接你回去。” “师父居然亲自来接,徒儿实在是受宠若惊。”戚绵的脸微微红了,眸子也因惊喜而泛着光,“师姐既然来了,徒儿原本就打算快些回去。不知接下来师父打算让我做些什么?” “这个,”莫毅微微一怔,居然有些卡壳,“为师还没想好。” “啊?”戚绵惊讶的啊了一声,佯装不解,“那师父为什么把师姐换过来?是……是我哪里做错了什么吗?” 说到最后,面上闪过一丝慌乱。 莫毅盯着她,沉默片刻,背着手转过身去,“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为师换了想法,才派了你师姐过来。” 戚绵哦了一声,点点头,非常老实的说道:“既然这样,我都听师父的吩咐。只是我好不容易成为太子亲卫,前不久还帮太子送信,说不定过些日子就能成为他的心腹了。真是有些可惜。” 莫毅背对着她,闭上眼睛,回忆起上一世这个时候发生的事。 戚绵等了半晌,没等到他发话,就试探着唤了一声:“师父?” “你在太子身边将近两个月,可有什么发现?”莫毅开口。 “是有一些。”戚绵不敢隐瞒,莫毅这个样子十有八.九是记得上一世的,她若敢在这上面说假话,怕是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了。 她稍微停顿片刻,挑了几个上一世就禀报过的关于楚国内政的事,末了说道:“楚太子似乎在查冀州英王的事,具体是什么还不清楚。” 这个消息其实根本就是她依着前世记忆说出来的。上一世她值守丽正殿,有意偷听到了太子跟侯凌的对话。这一世,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没上心,并没有探听到这个事。 莫毅静静听着,逐渐放下心来。无论是态度,还是透露出来的消息,都与上一世的这个时候相差无几。看来他的好徒儿,并没有同他一样,记得前世的事。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声音:“国师大人,秦王来消息了。” 莫毅回过神:“进来。”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弓着腰走入屋内,双手奉上一个字条。莫毅接过一看,唇边露出笑意。 戚绵飞速的瞄了一眼,上面只有区区两个字:已成。 莫毅摆摆手,打发小厮出去,睨戚绵一眼,为她解惑:“你师姐被楚太子看上,留在东宫了。” 戚绵一怔。 “怎么,你不高兴?”莫毅微微扬眉,半眯着眸子打量她的神色。 “没有。”戚绵连忙道,“只是……先前师父说楚太子疑心病很重,他的身边不好待,才派了我过来,我好不容易在东宫站稳脚跟,您却一转眼换了人,我总觉着有种前功尽弃的感觉。” 戚绵抿抿唇,神情有些委屈:“师父还是尽快给我安排下一个任务吧,我可不想被师姐嘲笑。” 莫毅嗤笑一声,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这就委屈上了?她能嘲笑你什么?” 戚绵垂着头,一副受气的模样:“师姐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从前我是您最重视的徒弟,接的也都是您认为最重要的任务,如今任务做到一半被她半道儿劫去,还不得嘲笑我吗?” 莫毅唔了一声,想到徒弟们为了自己的赏识而争来争去,心中竟有种别样快意。他笑了笑:“你一直都是为师最爱重的徒弟,等你随为师回了晋国,为师还有别的事要交代给你。” “嗯。”戚绵点点头,话说到这份上也就算了,过犹不及。“那我这两天便先寻个由头告假去,就说是病了,等过一阵子,让戚博舟给我发个丧,以后楚国就当没我这个人。师父觉得如何?” 莫毅一愣。他本来想让戚绵直接辞官,但她以戚家独子的身份在丹阳待了这么几个月,自有她自己的人际圈子,若辞官后突然消失,也确实会惹人怀疑。倒是不如戚绵提的主意,先称病,再发丧,一切就顺其自然,能瞒得严严实实了。 于是他嗯了一声:“可以。” 夜色已经深了,莫毅不再多待,抬步出屋,戚绵连忙躬身相送。 挽春正候在外面,见莫毅出来,连忙跟了上去,“师父留步。” “何事?” 挽春行了一礼,担忧问道:“师父一定要我随着苏师姐入宫吗?” “有何不可?”莫毅瞥她一眼。 “这自然是好的。只是师父,请恕阿春多嘴,”挽春低着头,轻声道,“苏师姐再能迷的楚太子神魂颠倒,也不过是个被养在内宫的侍妾,接触不到前朝,楚太子明知苏师姐是晋国人,更不可能给她机会接触太多东西。师父把阿绵换走,让苏师姐接替她,真的会更好么?” 莫毅愣了一下。片刻后,不耐的皱了皱眉:“此事不必你多费心,等苏妩站稳脚跟,开口把你要进东宫,你安心辅助她就好。” 挽春不再多言,低声应是。又行了一礼,看莫毅的背影消失在黑浓夜色中。 有些话不方便阿绵开口,就由她分析出来,也不需要莫毅立即改变主意,只需要让他听进去,然后在他心中激起一丝波澜就好。 第12章 摔伤 挽春回到房中,看见戚绵瘫坐在椅子上,盯着烛台上的火苗发呆。 她连忙关上房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戚绵身前,蹲下身握住戚绵的手。明明是夏日,戚绵的指尖却冰凉无比。 “他走了?”戚绵轻声问。 挽春点点头,看着戚绵发怔的模样,没来由心中一涩,钝钝的疼:“你们说什么了?” 戚绵微微叹了口气:“就是试探我有没有二心,我实在没办法,就答应他随他一同回晋国去。” 她伸出一指按了按太阳穴:“明日我就递个帖子告假,先称病吧。” 眼下这种情况,还是保住小命要紧。莫毅都来丹阳了,她断不能再拿之前糊弄戚博舟那一套糊弄莫毅。 若是迫不得已非要随着莫毅回晋国去……那就回吧,祁崇归似乎有上一世的记忆,应该会有所防备吧? 戚绵这样想着,心里却也明白这不过是自我安慰。 现在她靠着装傻,瞒过莫毅,避免了杀身之祸,但她能瞒一辈子吗? 若是她一辈子对莫毅忠心耿耿,莫毅自然不会杀她,反而会重用她。但是,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违心顺从的。 既然装不了一辈子,就一定要想对策。 挽春打来清水,二人洗漱过后,双双躺倒在床榻上,阖目睡去。 次日一早,戚绵照常乘马车往东宫上值,行至一半,车驾却突然散开,戚绵跌出车外,摔倒路边,当下便人事不省。 戚府大惊,请了郎中过府看病,说是摔断了腿,疼昏过去了,此外头部也受了伤,怕是要将养好些时日。戚博舟于是派了小厮,去东宫替戚绵告假。 当天下午,昌进递上拜帖,想要来戚府探望,被戚博舟派的小厮挡在门外,昌进只得失望而归。 与此同时,侯凌也在丽正殿内禀报这一事。 戚绵相当于受了重伤,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戚绵起码要有两三个月不能来上值了,丽正殿刚补上的缺一下子又空闲下来。侯凌临时指派了人替补上去,具体提拔谁作为丽正殿的禁卫,还需要太子过目。 没想到太子接过他呈上的候选名单,直接在昌进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祁崇归记得昌进,成安侯家的三公子,忠心、上进、刻苦,尤其是,与戚绵关系不错。上一世昌进就是被戚绵提拔上来,这一世戚绵不知怎么回事受伤告假,昌进还是顶上她的缺,怎么说都是借了戚绵的光。 处理完这一事,祁崇归直接唤来李化,换上一身便服,出宫去了。 戚博舟怎么也没想到,戚绵这一告假,竟然惊动了太子。 昌进他可以拦着不让进,太子却拦不住。 戚博舟跟在祁崇归身边,一边往东院去,一边对小厮使眼色:“快去东院看看大郎醒了没!” 小厮连忙一溜烟跑了,祁崇归神色冷峻,大步跨入院内。 挽春正在房内跟戚绵说笑,听见小厮的通秉,大惊失色:“太子怎么会来?” 戚绵也搞不清状况,但是挽春可是要跟着苏妩入宫的人,若是此时在祁崇归面前露了脸,莫毅必然大怒。责怪下来,怕是又要怀疑她居心不良。 戚绵想了想,一推挽春:“快去箱子里藏着,快!” 她指了指放在角落的箱子,原是装衣服用的,衣服已经收出来了,现在正空着,刚好能藏人。 挽春连忙过去蹲进箱子里藏着,戚绵迅速躺好,拉上被子,闭眼装睡。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戚博舟急得额上都出了汗,想拦住祁崇归,讪讪道:“殿下,大郎怕是还昏迷着,大夫也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 祁崇归一抬手,止住了戚博舟的絮叨。“孤自己进去。” “……”戚博舟万般不情愿,也不敢忤逆太子,只得眼睁睁看着房门关上,自己被隔绝在门外。 哎,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一步,两步。 祁崇归靠近榻边,看见床上躺着的人。 戚绵额上缠着纱布,右侧额角还渗出了一抹鲜红。她闭着眼,脸色竟有些苍白,唇也干涩的微微张着,看起来果真如戚博舟所说一般,昏迷未醒。 这般虚弱的模样,让祁崇归情不自禁的想起上一世。 那时候两国军队在川江山下交战,戚绵却突然失踪。他震惊之下收到莫毅的亲笔书信,说戚绵在他们手中,约他到桃花谷谈判。 桃花谷是川江山脉的一处山谷,地势险要,极易埋伏。莫毅选在这里谈判,明显是一个陷阱。 那时候他身边的副将孙锐百般阻拦,但他还是去了。带着两万精锐,就为了救她。 她换了一身红色长裙,衣袂翩飞,散下来的乌发也随着飞扬,在冰天雪地中耀眼夺目,犹如画中仙子。 祁崇归的手下都认得他身边的亲卫戚绵,莫毅什么话都没说,单单让她换上女装,在阵前一站,就惊的楚军上下一片骚动。 然后听得莫毅开口,怪笑道:“想不到威名赫赫的楚太子,也有为了红颜妥协的一天。可你不知道吧,她——是我的徒儿呢。” 她竟然是莫毅的徒弟,竟然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惊怒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祁崇归那时的心情,他以为莫毅要借戚绵来逼他就范,却不想戚绵本身,就是一把锋利的刀。 他目光转向戚绵,想听她解释,她却目光躲闪,颓然的垂下了头。 祁崇归明白了。他冷笑一声:“既然她是你的徒弟,你绑她来威胁我,是不是有些奇怪?” 莫毅扬了扬眉,从身边士兵手中接过一把剑,手腕一翻,就抵在了戚绵的脖颈间。 “她办事不利,我早容不下她。你若也不在意,那我便把她杀咯?” 祁崇归没有吭声,半晌,他从士兵手中接过他专用的灵宝弓,缓缓拉开,对准了戚绵。 “不劳国师动手,孤的人,孤会亲自解决。” 世人皆知楚太子祁崇归武艺一般,唯射术精湛,开弓以来,百不失一。 莫毅看到他这动作,一时之间竟也惊住。 而戚绵仿佛知道了自己必死无疑,竟在最后关头,趁莫毅不备,一把抢过横在脖颈前的利剑,砍向莫毅。 戚绵一身本领,全部师从莫毅,又哪里是莫毅的对手。 莫毅一时不察,被她削去一边耳朵,剧痛袭来,莫毅大为恼怒。再接下来,又怎么会让她得手? 戚绵被蜂拥上来的晋军围住,莫毅惊怒之下,下了杀令。 十几只长矛穿透了戚绵的身躯,殷红的血液流出,与戚绵红色的衣裙融为一体。 隔着两国士兵,戚绵看了祁崇归一眼,那一瞥堪称惊鸿,带着释然,带着歉疚,也带着被隐匿在眼底的几乎看不出的爱意。 她唇边带笑,轰然倒下。 祁崇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的乱了心绪,羽箭一偏,原本是要射向莫毅,竟被他一个偏头躲过了。 两军厮杀开来,祁崇归将灵宝弓扔给部下,拔出佩剑,杀到戚绵身边,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祁崇归沉默的抱起她,楚军们护着他往回走。戚绵却在这时候睁开了眼,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祁崇归神色冷淡,声音低沉:“你别说话,等回城再听你解释。” 戚绵眸光又暗淡下来,闭上了眼睛。她没什么好解释的,莫毅说的都是实话。 祁崇归看她神色,微微一怔。这一下迟疑,身后却有羽箭袭来的破空声,对准的不是他,而是他怀中的戚绵! 戚绵被他横抱着,身子被挡的严严实实,头却露在胳膊外面,眼看着那利箭就要射中戚绵的脑袋,祁崇归下意识抱着她一个转身,那利箭便刺入了他的右臂。 祁崇归闷哼一声。 彼时戚绵神志已经恍惚,不知是祁崇归为她挡了箭,她睁开眼睛,只看到祁崇归的胳膊上,扎着一根箭,伤口处正流出浓黑色的热血。 箭头淬毒了。 这是戚绵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记得的最后的事。 祁崇归胳膊发麻,便抱不稳她了,他强撑着单腿跪地,将戚绵放到雪地上,转头看去。 只见百步之外,只剩下一只耳朵的莫毅高高站着,冷漠地盯着他们,手里的弓还没来得及收。 他算准了祁崇归会为戚绵挡箭,所以他一开始对准的,就不是祁崇归。 好好的一国太子,做什么情种。 莫毅勾起嘴角。 …… 祁崇归回忆着戚绵在冰天雪地里淌干鲜血,慢慢失去呼吸的模样,竟与如今病榻上的她重合了。 都是这么的虚弱,这么的惹人心疼。 即使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甚至有了她与晋人勾结的证据,他还是不舍得动她。 他想不明白,莫毅那种人,她怎么甘愿为他卖命的? 祁崇归挨着床榻坐下,伸出手拂了拂戚绵额角的碎发,许是因为昏睡着,她脸部的线条都柔和了,比平日里一身男装看起来温婉多了,也更像个女人。 他指尖挪到戚绵的额上,轻触到那一团血色,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她。 祁崇归静静地看着她,眉头微拧。好端端的,马车怎么就散了? 是有人害她?可她来楚国才多久,没道理树敌啊。 祁崇归想不通,便沉默着。 一角的木箱里,突然传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祁崇归倏然转头看去,静神细听,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那箱子静静待在房中一角,暗红色毫不起眼,却能塞得下活人。 祁崇归回过头,目光落在戚绵脸上,胸中又升起一股怒气。 是什么他见不得的人?还是预备杀他的刺客? 戚绵身上的伤,到底是真的假的? 难道是因为这一世他留了晋国送来的女人在东宫,导致她有了别的计划? 还是说,她已经察觉到了侯凌在查她,故意设计事故,告假休养,只为了这段时间的避嫌? 祁崇归思维一发散,就想了许多可能。 他再次伸出手去,碰到戚绵头上的纱布。 倒是要看看,戚绵这伤,究竟是真是假。 作者有话要说: 祁崇归(怒吼):“快给我解释!” 戚绵(冷漠):“不解释。” 祁崇归:“……” 第13章 糊弄 祁崇归的手捏住纱布边缘,揭开了一点,看见浸血的伤口,不由微微一怔。 她居然真的受伤了? 一时间,祁崇归心情复杂,刚刚涌上心头的怒气又被她额上的伤口抚平了。 他收回手,低声喊道:“李化。” 李化推门而入。 “去请钟太医。” 李化连忙应下,退出房门,却被戚博舟拦住了。 戚博舟也守在门外,房里的动静如何会听不见。 他讪笑道:“臣已经为大郎请大夫看过了,实在是不必劳烦太医。” 李化迟疑地回头看向太子,只见太子仍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未曾发话。 李化便懂了,皱眉道:“民间郎中如何比得上堂堂太医署的医丞!殿下.体恤戚大人才为他延请太医,你怎的不知好歹!” “……”戚博舟一噎,李化这么说,他再不能拦着了,只得眼睁睁看着李化越过他,往院外走去。 这可怎么办哪! 戚博舟心中焦急,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还要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拱手向祁崇归谢恩:“那臣代大郎谢殿下恩典。” 祁崇归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 戚博舟万般不情愿的,合上了房门。 戚绵啊,戚少侠,戚祖宗,求求你了想想办法吧。 戚博舟看着把小小东院守的严严实实的东宫禁卫,一脸菜色,如丧考妣。 许是戚博舟心中的祈祷起了作用,戚绵眉头微动,缓缓睁开眼睛。 “……殿下?” 戚绵眸中似带了一层水雾,迷离恍惚,看向祁崇归的眼神都是飘忽不定的,似乎是在看他,又似乎是在透过他看一边立着的屏风。 “醒了?”祁崇归一直盯着她,目光不曾离开过,她这般神情,倒是像极了前世在他怀中奄奄一息的模样。祁崇归默了片刻,淡声道,“孤为你请的太医马上就到,他是杏林圣手,能妙手回春。” “……”她听见了。 “谢殿下,”戚绵说一句喘三下,非常虚弱的模样,“不过臣并无大碍,不必劳烦太医。” 祁崇归眉头微拧,是不必,还是不敢? 她拒绝请太医,那是不是说明这重伤是装的? 祁崇归疑心之余,心头竟微微一松。 戚绵观他神色,心中忐忑,试探问道:“臣区区小伤,怎么惊动了您?殿下国事繁忙,还是尽快回宫去吧。” 只要他走了,就算来了太医,她也可以强硬拒绝。实在不行,就让挽春赶紧给她扎几针,营造出一副虚弱模样,临时糊弄一下应该还是可以的。 但这样做的前提是,他要先出了这个门,让挽春从箱子里出来。 “不急,孤等太医过来。”祁崇归收回落在她面上的目光,站起身离开床侧,打量起屋中陈设。 想他前世与戚绵耳鬓厮磨,却没来过戚府一步,也是唏嘘。 “……”戚绵欲哭无泪。除了担心装病被拆穿,她还想起另一事来。 上一世的时候,她就是被把脉的时候暴露了女儿身。那时她才知道原来男女的脉象是有差异的! 后来她问挽春,挽春才充满愧疚的跟她解释说:“男子尺脉常弱,女子尺脉常盛,医者号脉即可分辨男女,怪我没提前跟你说清楚。” 戚绵听不懂什么是尺脉常弱,什么是尺脉常盛,她只知道,她煞费苦心装扮成男子,却在一个小小的郎中面前显出原形。 真是功亏一篑! 她猝不及防之下暴露了女子身份,面对祁崇归的疑心,只得解释说是因为戚博舟膝下无子,便让她这个唯一的女儿来拼前程。 幸好那时找郎中是因为随祁崇归去冀州的时候,遇到刺客,为他挡刀才受了伤。祁崇归再怀疑她,看在她为了他差点没命,忠心护主的份上,也没动她。 后来,戚绵为了博得他的信任,硬是老实了好几个月没往莫毅那边递消息,好不容易打消了祁崇归的怀疑之后,莫毅却让她转变策略,以一个女子的身份接近他。 她不像苏妩懂那么多男女之事,她只是依着直觉,装出一副对他情深的模样,却不想堂堂太子,居然不通情.事,如此轻易的就上钩了。 而她装着装着,竟也分不清自己的本心了。 往事不堪回首。那时候祁崇归有多信任她,得知真相之后对她就有多失望。 戚绵偏头,看见祁崇归居然踱步到屋角的暗红箱子之前,吓得差点从床上坐起来,连忙唤道:“殿下。” 祁崇归微微侧首,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戚绵道:“这屋中脏乱,且到处都是药味儿,臣身上还有血污,怕脏了您的衣服。不如让父亲请您到前厅坐坐。” 祁崇归回头看她,这下说话倒是中气十足了,不像是重伤的模样。 他打量她几眼,正打算开口问问她为何急着赶他走,目光却突然触及戚绵枕边叠放的白布,不由怔了一怔。 他认得这个东西。 前世戚绵女子身份暴露,伤在背后,只能他亲自为她上药。她褪去衣衫,圆润的肩头下,裹着的就是这个东西。 此乃女子裹胸之物。 祁崇归这样一想,便觉气血下涌。他定了定神,突然明白戚绵这般抗拒是因为什么。 或许她的伤果真是装的,但她应该同样害怕在太医面前暴露女子身份吧。 上一世她受伤时就不让请郎中,是他强硬让昌进把郎中从医馆请到他们落脚的客栈,那郎中把完脉,开口第一句竟是:“这位姑娘只是受了皮外伤,老夫开些外敷药,配合着好生休养,便无大碍。” 幸亏那时除了戚绵,只有他坐在一侧。戚绵被郎中一语道破女儿身,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霎时变得更苍白了。 祁崇归微微勾唇:“不必了。孤看你精神极佳,想来确无大碍。好好养病,等好了,记得来东宫报道。” “……”戚绵眨了眨眼,发现他这是要走的意思,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改变主意了,但这是她求不得的事,连忙嗯声,稍稍提高了声调,“父亲,替我恭送太子。” 戚博舟在门外应了一声。 祁崇归意味深长的瞥她一眼,转身离开。 李化刚好带着钟太医赶到戚府,见太子居然从东院出来,连忙迎上去:“殿下,钟太医来了。” “不必看了,回宫。” “……”李化擦擦头上的汗,又跟着太子出府去。 做主子的喜怒不定、反复无常,真是苦了他这个做奴婢的! 作者有话要说: 祁崇归(脸红):“那是干什么用的?” 戚绵(看了一眼,疑惑):“我包扎伤口的布条。” 祁崇归:“……”想多了。 谢谢山己几的营养液! 另外,推荐好基友酥糖麻花的古言,《权臣黑化手册》,阴鸷黑化的权臣x非常不受宠的公主 第14章 嬷嬷 房内,挽春从箱子里爬出来,闷了一头的汗,气呼呼的抱怨道:“他怎么待这么久,我都要憋死了!不过,看不出来楚太子还挺重视你的。” 戚绵扶着她坐在桌边,给她倒一杯凉茶,一边儿扇着风,听见这话,嘴角一抽。 祁崇归分明是来找她破绽的,要不是她为了装的逼真一点,给自己头上砸个口子,早在祁崇归看她额头的时候就露馅了。 戚绵把手绕到后脑勺,将额头上缠的纱布取下来,伤口不大,血早就止住了,纱布上的那一点血都是拼了命挤出来的,在头上待得久了,难免有些黏糊糊的,不太舒服。 她走到一边的木架旁,拿干巾沾了盆里的清水,正要往额头上擦,传来敲门声。 “是我。”戚博舟道。 戚博舟走入屋内,看着里面的两个人,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 他坐在桌边,也给自己倒杯水,咕咚咕咚灌了两口,问戚绵:“太子是不是发现你伤的没那么严重?” 戚绵点头:“能怎么办,我要是一直昏睡着,太医来了,更不好解释。” 戚博舟愁眉苦脸,“那就不方便死遁了,本来是想着对外说你重伤,过几日也方便发丧,谁知太子竟来了呢!” 戚绵面无表情的把额上的血污擦干净,“这不正是你希望的么?” “哎?你!”戚博舟下意识想反驳,顿了顿却发现戚绵说的是实话,他皱了皱眉,“你不是也不想被苏妩抢风头吗?你倒是说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倒是无所谓。”戚绵把巾子扔进盆中,转身看他,“师父说了,等我回去,会有新的任务,不比如今这个差。” “……”戚博舟无语半晌,好半天才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你就信吧,如今晋国唯一大事就是与楚之争,你人都回晋国去了,还能领什么重要的任务?我看,定是苏妩在国师面前说了什么,才使得国师改变主意。” 戚绵稍一扬眉,倒是没想到戚博舟这么上道,这么快就与她一心了。 她眸光微闪,抿抿唇,做出一副沉思模样:“可师父信她,我有什么办法。” 戚博舟想了想,冲她招了招手:“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 千娇楼是丹阳城最大的青楼,时至傍晚,戚博舟在楼里丫鬟的指引下,来到二层尽头的包厢。 珠帘叮咚,戚博舟推门而入,看见坐在其中的莫毅,躬身一礼。 莫毅摆了摆手,屏退闲人:“何事?” “正是为了今日太子入府一事。”戚博舟道,脸上堆了讨好的笑。 “我都知道了。”莫毅斟一杯清酒,示意他坐下,“想不到楚太子竟如此重视阿绵,倒是让我惊讶。” “是呀,”戚博舟附和,“看来阿绵进东宫这些时日,成效卓著。” “你想说什么?”莫毅睨他一眼。 “……”戚博舟默了片刻,道,“太子已经知道阿绵是轻伤,想要再按原来的计划走,怕是不成了。不如……” 他小心翼翼观察着莫毅的神色,“不如把阿绵也留下,这样,她与苏妩二人一个在前朝,一个在内宫,相互配合,想必会更有利。” 莫毅沉默不语。 比起戚博舟所说的成效卓著,他更愿意相信,是戚绵这边出了问题。 戚绵他已经试探过,不像是记得前世的模样,那楚太子呢? 莫毅并没有回答戚博舟的提议,只道:“我后日便要启程回去,这些时日,劳你盯着些,特别是阿绵与楚太子见面的时候,如有异常,立即来报。” 戚博舟心中一惊,这竟是怀疑戚绵的意思? 不过:“您后日就走,不与阿绵一起了吗?” 原计划定的可是阿绵跟莫毅一同回去! “等不及了。”莫毅抿一口清酒,淡声道,“明日你让阿绵来见我,我有事与她说。” 戚博舟压下心中惊骇,低声应下。 他举起酒樽,敬莫毅一杯,告辞离去。 等戚博舟回到府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刘管家迎上来,道是东宫派了人过来。 戚博舟疑惑道:“白日里太子殿下不是还亲自过来,怎么又来?” 刘管家哪里知道,只得引着戚博舟往前厅见客。 来的是一位嬷嬷,姓程。 程嬷嬷屈膝见礼:“奴婢从前是太医署的医女,如今在东宫当值。殿下得知令郎受伤,特派奴婢前来照料。” 戚博舟哪里敢受她的礼,连忙还礼:“不敢当,不敢当。大郎的伤并不重,不敢劳烦姑姑。” 程嬷嬷道:“这是殿下的意思,大人还是带奴婢去见令郎吧。” 语气不容置疑,戚博舟只好引她往东院去。 戚绵早得了消息,暗道不妙。这是祁崇归派个人过来监视她了,她既不敢触怒祁崇归,又不敢引起莫毅怀疑,夹在中间真是难受。 程嬷嬷到东院时,挽春出来迎她:“奴婢已经服侍郎君歇下了,还请嬷嬷等到明日再见。” 程嬷嬷停住步子,看她一眼:“也好。那就辛苦姑娘为我在这院中找个屋子住下吧。” 挽春应是,下去安排。 程嬷嬷神态从容,闲闲地打量这东院布景。来时太子就吩咐过,哪怕近不了戚家大郎的身,也要在这东院住下,随时汇报戚绵的养伤情况。 戚博舟看这形势,心中又叹了一声,既然戚绵已经“睡下”,他也不好去告诉她莫毅要见她的事,只能等明天了。 他摇摇头,回到自己院中时还在琢磨,这戚绵莫非是暴露了身份?太子怎么盯的就这么紧呢!居然还派了个嬷嬷,难道知道她是女子? 第15章 任务 挽春安置好程嬷嬷,到偏房找一盏灯笼,点亮了,摸黑到正院去。 走到半道儿却碰上府里的刘管家,挽春问道:“老爷在正院吗?” 刘管家摇摇头:“刚往张姨娘房中去了。” 挽春便调转方向,去西院寻他。 这戚博舟也真是的,出去那么久,回来也不说声结果,倒真是急死人了! 戚博舟从千娇楼回来,脑子里还是在那阁楼上遇见的姑娘们,纤腰雪肤,娇声软语,轻纱薄衣,香风细细。 激得他一阵心痒难耐,这刚见了张氏,坐下来还没说两句话,摸摸小手,就听见奴仆禀报说挽春求见,不由觉着有些败兴。 戚博舟起身,到东面耳房去,见了挽春。 “大人后日便离开丹阳,明日要阿绵去见他一面。” “这么急?你与师父怎么说的?” 戚博舟深深看她一眼:“就是白日里与你们说的那些。大人似乎有所动摇。” 挽春稍稍放心,却忽的想起什么,问道:“师父让阿绵去哪儿见他?” “千娇楼。” 挽春柳眉倒竖:“那种龌龊之处,阿绵如何去得!” 她想了想,“更何况,院里如今还来了个嬷嬷盯着,阿绵怎么出府?” 女人嫌那地儿龌龊,却是男人的销魂乡。 戚博舟不耐烦道:“这是国师的意思,我怎么知道?” “……”挽春默默打量他一会儿,转身离开,“那我回去告诉阿绵。” 戚博舟跟到门外,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阴沉。 他自然不会透露莫毅要他监视戚绵的事,莫毅的样子也根本不像是动摇。戚绵……到底有没有问题? “哟,还看呢。”张氏的声音适时响起,摇着扇子晃到戚博舟身侧,一只藕臂搭上戚博舟的胸口,嗔怪道,“那丫头倒是怪标致的,怨不得能让你抛下我。” 戚博舟回过神来,侧头看去,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就恼了?你又不是不认得她。她来禀报大郎的事儿,我自然要见。” 那也没必要这么见不得人呀。 张氏心中腹诽,面上却只轻哼一声。 戚博舟携她手往正屋走,好声好气哄着:“再怎么那丫头也是大郎房里的人,往后是要给大郎做通房的,我不至于连这点儿脸皮都不要。” 张氏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别扭的嗯了一声:“算你还知道廉耻。” 美色当前,连这闹别扭的模样都成了情趣,戚博舟燥火未息,很快便重新燃起,笑拥着张氏往床榻边上去了。 纱帐落下,遮住了里头重重春光。 张氏一双藕似的玉臂,攀上他的脊背,随他起起落落。 事毕,张氏瘫在榻上,累的眼皮子都合上了。身侧渐渐传来鼾声,张氏却猛然想起什么,倏地睁开了眼。 大郎病重,白日里才醒过一会儿,戚博舟作为他的亲生父亲,怎么有心情去逛青楼,还来她房中行这等事儿的?! 张氏睁着眼,借月辉细细打量枕边人的面部轮廓,不由心中发凉。大郎可是他的独子啊,他竟一点也不担心么? * 翌日,天尚微亮,戚绵扮作丫鬟,从戚府后门出来,坐上备好的马车,往千娇楼去了,等下车时,赫然又是一副少年面孔。 千娇楼哪儿有清晨迎客的,但戚绵说是找二层尽头包厢里的贵客,楼里的老鸨便上去通禀一声,很快就有丫鬟下来,领着戚绵上去了。 莫毅才刚刚起身,随手拢了拢外袍,精瘦的胸膛半露在外,神情慵懒。 一个妓子从屏风后转出来,也是同样的衣衫凌乱。她扶了扶歪着的发髻,匆匆行了一礼,便退出去了。 戚绵只瞄见一眼便赶紧垂下头,等房门合上,拱手作礼:“师父。” “怎么来这么早?”莫毅盘腿坐在垫子上,给她斟了一杯凉茶。 “楚太子派了个嬷嬷盯着我,我扮作丫鬟才得以出府,又早早来见您,生怕回去的晚了惹她怀疑。” 这事她不说莫毅也会知道,戚绵于是就全说了,莫毅多疑,必会因此怀疑祁崇归的古怪,可她有什么办法呢? 莫毅并没有能力直接对祁崇归做些什么,只要她不暴露,顶多也就是引起莫毅戒备,把她调离罢了。 事实上,莫毅不也确实正在这样做么。 莫毅果然眯了眯眼,道:“这么说,你一时半会儿不能金蝉脱壳了?” “怕是不能。”戚绵坐在莫毅对面,低头说道。 莫毅便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温声问:“绵绵,为师派苏妩来替你,你怪不怪我?” 戚绵诧异抬眼:“师父怎么会这样问?我……” 她犹豫了下,吞吞吐吐道:“我一开始是有些怨的,不过我相信师父做事自有师父的道理。” “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戚绵茫然的摇了摇头。 莫毅凝视着她,缓缓说道:“其实是因为,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你爱上了楚太子,以至于背师叛国,到最后,却被楚太子一箭射杀。” 戚绵瞳孔一缩,脸上先是露出怔愣的神情,随即便杏眼大睁,怒道:“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师父竟然这样想我,还因为区区一个梦就把我换掉,我,我,我……” 戚绵语无伦次,我到最后也没说出下文来,一张脸都气得涨红了,眼皮子一眨,就有晶莹的泪珠儿滚落下来。 莫毅连忙伸出手去,粗粝的带着薄茧的指抚上她的面颊,给她抹去脸上的泪,温声道:“好了,为师也知这梦荒诞了。只不过是怕它成真,你若真如那梦里一样陷进去,那楚太子岂是好相与之人,倘若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哪里还会顾念一丝旧情?” “师父还是不信我。”戚绵转过头去,脸上神色颇有些冷淡。 莫毅轻笑一声:“信你。为师许你留在丹阳,继续任务成了么?” 戚绵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你与苏妩,一个在前朝,一个在内宫,相互协作,刚刚好。”莫毅道,l*q“这下满意了?” 戚绵撇了撇嘴,神色到底是缓和了些,垂下头不服气道:“我能比她探听到的更多。” “不过,我听师父的就是。” 莫毅微微勾唇,指尖轻沾茶水,在桌案上写出一个人名。 “季明涵?”戚绵看着案上水渍,惊讶出声。 这是丽正殿的禁卫之一,与她一同值守过的同僚。 “嗯,你应该认识他。给你个任务,”莫毅声音低沉,黑眸幽深,“两个月之内,杀了他。” 戚绵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为什么?” “季家有四人在朝为官,势力分散在户部、兵部、刑部,是楚太子极为得力的助手。若是他们家的幺子在东宫出事,季家还能跟东宫一心么?” “太子轻易动弹不得,一个小人物,总能动的起?” 莫毅身子前倾,拍了拍她的肩,嘴角虽然弯着,笑意却不达眼底:“相信你能做到,别让为师失望。” 戚绵面色平静,轻轻点头。“不会让您失望的。” 她走了之后,莫毅垂目抿了口茶水,叫来一个随从:“去戚府一趟,告诉戚博舟,若戚绵两个月之内没有杀了季明涵,那就——杀了她。” 那随从应下,迟疑片刻,又问:“既然您怀疑她,为何还要她继续留在丹阳?” 莫毅垂目把玩着手中杯盖:“还不是苏妩不争气,进东宫两天了,连个楚太子的影儿都没见着,再这样下去,能指望她什么?” 随从悄悄抹了把汗,这才几日啊,国师大人似乎是有些心急了? 莫毅不再做声,双眸目视前方,微微出神。 若是戚绵不记得上一世,他就有把握好好盯着这边动静,防止她陷入情爱。 只要戚绵不动情,她就是他最锋利的刀。 至于楚太子,他似乎记得上一世,但那又怎样?拖了这么久都不肯对戚绵动手,不还是情深未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虐莫毅~ 第16章 千娇 戚绵从千娇楼后门出来,对着的是一条小巷。朴素的青灰色马车候在一边,看见她现身,车夫早早的掀开了车帘。 戚绵低着头,一个躬身就钻了进去。 马车晃晃悠悠,不疾不徐地穿过街巷,往戚府去。 戚绵换好一身丫鬟的衣服,再把头发散开,挽成双丫髻,别上一朵粉嫩的绢花,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街上逐渐热闹了,一队禁军腰悬佩剑,神情肃穆,着装整齐地从路上走过。车夫驱使着马车退让一边,等禁军们都过去了,才继续行驶。 道路两旁已经有一些小贩摆摊儿出来了,多是一些早点铺子,一笼笼的包子馒头,和冒着热气的馄饨汤面。 这各种各样的香气混作一团,成功地把戚绵肚子里的馋虫勾起。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唤道:“郭叔,我就在这儿下了。” 车夫名为郭韦,是戚博舟养的心腹,知道戚绵是女子,却不知他们的真实身份,更不知戚绵为何女扮男装。 早年戚博舟于他有恩,他便一直在戚府留下来,向来都是主子们吩咐无有不从,且不多嘴多问,老实憨厚。 在郭韦眼里,戚博舟是他主子,戚绵便是他小主子。主子发话哪有质疑的道理,因此他麻溜地应了一声,缓缓停下马车,让戚绵下去了。 告别郭韦,戚绵径直去了最近的一家摊铺,点了一碗热汤面。 她在摊子旁摆着的木桌边坐下,没等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飘着葱花的汤面便端了上来,戚绵拿起筷子挑起一小撮,小口吃着。 那摊子主人看她吃得秀气,人又长得好看,不由多瞄了两眼。暗想这也不知是哪户人家的丫鬟,高门大户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连个丫鬟都长得这么标致。 戚绵没注意到摊子主人打量的目光,她一边慢悠悠吃着,一边留神注意街上的动静。 丹阳城乃是天子脚下,城中各处都有巡逻的禁军,负责指定的一片区域,两刻钟一个来回。 最近几日晋国使团来访,秦王一行人还没离开丹阳城,禁军们更是加强了戒备。 距离刚刚戚绵在马车中看到禁军,已经快要两刻钟了。 戚绵低着头,把最后几根面挑起吃完,又捧着碗喝尽热汤,掏出帕子沾沾嘴角,抬眼时,便看见街道前方的尽头处,一队禁军远远过来了。 戚绵从袖中掏出几个铜板,搁在桌上,起身便走。 摊子主人来收钱时,看看她离去的背影,摇摇头嘀咕一声:“刚刚吃那么慢,这会儿却急了?” 戚绵确实很急。 她低着头快速向那一队禁军走去,相向着擦肩而过。 等过了转角,戚绵停住步子转头看去,确信自己没认错。 那领头的一人,正是季明涵的长兄,季明澈。 不远处包子铺老板家的小孩正蹲在一边,玩儿地上的石子儿,戚绵蹲下身去,摸了摸他的头,在他眼前摊开手心,显出一颗碧绿的翡翠珠子。 “想不想要?” 小孩眼睛一亮,伸出手就要去抓。戚绵合住手心,向他指了指逐渐远去的禁军们:“那你追上最前面的那个大哥哥,帮我送一封信好不好?” 小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了然地哦了一声,嬉笑着道:“我知道了,定是情诗对不对?” 戚绵微微弯眸,也不否认,将一张叠好的字条并那颗翡翠珠子一同交给他,声音温和:“那就交给你了哟。” 小孩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然后一溜烟跑了。 戚绵看着他追上禁军,与季明澈搭话,不敢多留,连忙也回身走了。 季明澈正昂首阔步走着,目不斜视,冷不丁一个小孩追上他,拦在他面前,让他怔了一怔。 禁军巡逻守卫,若是寻常百姓干扰当道,便可直接抓起来定罪,但这是一个孩子,就不能那么办了。 季明涵低下头去,温声问道:“你有什么事?” 小孩拽了拽他的衣服,将手中字条递给他:“一个姐姐让我给你的情诗。” 身后有禁军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连忙反应过来止住。 “……”季明澈狐疑地接过,打开一看,这一下却是面色一变,拉住要跑走的小孩,问道,“你说谁给你的?” “就是一个姐姐啊,诺,在那里……诶?怎么不见了?”小孩指着刚刚戚绵待过的街角,一脸茫然,伸出手挠了挠头。 季明澈松开他:“我知道了,谢谢你。” 小孩走后,季明澈冷了面色,对身后的副统领道:“我进宫一趟,你们继续。” 季明澈匆匆入宫,却被皇帝身边的宦官王滕拦下,王滕道:“l*q陛下昨儿夜里受了凉,眼下正休息着,季大人有事,还是晚些再来吧。” 季明澈皱了眉头,若这字条上说的事是真的,哪里能耽误得起! 他正急着,太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什么事?” 季明澈连忙转身行礼,大喜过望。想来这晋国使团的事,陛下都交由太子全权处置了,那这字条上所说之事,禀告给太子,应当也没事吧? 这么想着,季明澈就把字条双手奉上:“臣率禁军在西城巡逻时,有人送来了这个。” 祁崇归睨他一眼,伸手接过字条,展开看去。 纸上的字歪歪扭扭,而且不是用笔墨书写的,看起来竟像是用手指头沾了炭灰写就。 上面只有几个字:千娇楼与晋人有染。 千娇楼是丹阳城最大的青楼,也是达官贵人们寻欢作乐之处,这种地方,向来是人最复杂,消息最为灵通之处。欲望冲头的男人,在床上什么话说不出来?若这等地方竟是晋人在把持,那就糟糕透了。 而现在晋国使团还没有离开丹阳,此时彻查,正是抓住千娇楼把柄的最好时机。 祁崇归收起字条,问道:“谁给你的?” “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童,想来报密人也是不想暴露,才让一个小童来的。” 祁崇归嗯了一声,让季明澈继续查探报密人的身份,自己则带了侯凌几人回去议事了。 到了傍晚,派出去查千娇楼的禁卫带回来一个消息:这几日千娇楼有一个神秘贵客,来的时间竟与晋国使团是一起的! 祁崇归详细问了那人相貌,突然意识到,这个神秘贵客,很有可能是莫毅! 上一世他与戚绵都死在莫毅手中,血海深仇,不敢相忘。莫毅居然来了丹阳,在他的地盘下,又怎么会放莫毅好好离开。 戌时三刻,日落西山,天空最后一丝光亮被黑夜吞没。 千娇楼才刚刚开始营业,悄无声息赶到的皇城禁军,就突然将千娇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作者有话要说: 祁崇归:“情诗?” 季明澈(冷汗):“不敢不敢……” 居然没有虐到,下章继续_(:з」∠)_ 大家元宵节快乐,发个红包叭~ 第17章 屈打 戚绵从戚府后院的一个小门处进来,做贼似的四下望望,没看见旁人,刚舒了一口气,戚博舟的声音就响起来:“怎么没跟郭韦一起回来?” “他驾着车,目标太大了。”戚绵道,“我怕戚府被人盯着。” 这个人,说的自然是东宫的人。 戚博舟默然,没再纠缠。 戚绵一路低头,匆匆回到东院,换好平日里的着装,在床上躺好之后,才允了几次三番求见的程嬷嬷进来。 程嬷嬷只是到她面前过个眼,转述一下太子的意思,戚绵表示谢过,也就罢了。 等到了晚间,戚绵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屋里跟挽春一起下棋的时候,戚博舟匆匆赶来,推门进屋,神色慌张。 “千娇楼被查了!” 意料之中的事。 戚绵并不惊讶,甚至有些窃喜。但她还是适时地表现出震惊的模样:“怎么回事?” 戚博舟小心翼翼的合上房门,挨着她们二人坐下,低声说道:“听说是太子下的令,千娇楼犯了事儿,里头的老鸨、姑娘们,还有正在那里头作乐的恩客,都被抓起来了。” “……那师父呢?” “就是愁这个呀!”戚博舟捂住额头,痛心道,“原本大人明日一早就要随秦王一同回去的,结果竟出了这档子事,被一并抓去牢里了,你说可怎么办?” 怎么办?戚绵巴不得莫毅现在死了。 她垂下双眸,捏了两颗白玉棋子在手中把玩,“秦王应该会想办法的吧?” 挽春附和道:“对啊,我们的身份毕竟是在暗处,要是想从大牢里捞人,还是秦王出面比较好。为着两国邦交,想必楚太子不会为难。” 戚博舟叹了口气,无奈道:“也只能这样想了。”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 莫毅静静地坐在墙角,双腿盘坐在枯草上,闭目休息。 以他的功夫,本可以在千娇楼被团团围住的时候,就凭着下属的护送,突围出去。 但丹阳城毕竟不是他的地盘,大晚上的城门早就关了,他又能去哪? 若是去驿馆找秦王,就等于自曝身份。自曝身份也没什么,可他在官军围住的时候跑了,岂不是摆明了跟人说:我有问题,快来抓我。 因此莫毅没跑,也不屑于跑。他在千娇楼落脚这事儿秦王知道,不出明日,秦王就会开始活动,把他救出去。 但事实证明,莫毅想的太美了。 几个狱卒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拿着钥匙,打开了木质的牢门,锁链晃动,哗啦作响。 “走了走了,出来受审。” 莫毅:“……” 他是一人? 加油加油! ? ミ ゛ミ ∧_∧ ミ゛ミ ミ ミ ( ??? )ミ゛ミ ゛゛ \   /゛゛ i⌒ヽ | (_) ノ ∪ 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连晋国皇帝都对他礼遇有加,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侮辱!居然还要审他! 狱卒们可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反正刑部侍郎季大人说了,要亲自提审他,那他就得被押着走! 莫毅全程黑脸,被几个狱卒带着往一边的审讯室走,他几次想说:吾乃晋国国师,尔等岂敢抓我? 想了想都忍住了,算了,晋国国师的威名就不必让他们知道了,免得过些天再传出什么堂堂国师沦为阶下囚的话来,那他的脸可真是丢尽了…… 莫毅正想着,就被推进了一间屋内,他定睛看去,这下再也不淡定了,忍不住变了神色。 正中央竟然是一个木质刑架,旁边放着些带钩的铁鞭,还有一个炉子,里面是烧的通红的木炭……这些楚人竟然要对他用刑?! “……”莫毅眉头紧皱,“这是何意?敢问我犯了何罪?” 狱卒们没有答话,只是给他松开了手铐脚链,然后拿出拇指粗细的麻绳,要把他往木架上捆。 莫毅若是这时候还乖乖受着,那就不是他了。 他眉间冷意乍现,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那个想往他身上绑绳子的狱卒,用力一扭,就听得那狱卒哀嚎一声,竟是手腕被捏断了。 这一下惊得几个狱卒都愣住,瑟瑟发抖有些不敢靠前。 “简直放肆,”莫毅咬牙,“你们大人是谁?” “你找我?”季明澄走入屋内,瞧着莫毅的背影,一挑眉,面无表情道,“殴打官差,罪加一等。” 莫毅倏地扭过头去,看着这年轻的大楚官员,皱眉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刑部侍郎,季明澄。” 季明澄打了个手势,就涌进来了更多的官差,各个手里拿着刀,将莫毅团团围住。 莫毅:“……” 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莫毅放缓面色,温声说道:“我乃晋国国师莫毅,你带我去见你们陛下,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陛下日理万机,怎么会插手这等小事?” “……”莫毅道,“太子也可以。” “异想天开。”季明澄轻嗤一声,“晋国国师怎么会在丹阳?这次来的晋国使臣里,可没听说有国师这号人物。再说了,堂堂国师,什么女人找不到,还用得着去逛青楼?” 莫毅:“……” 季明澄不耐烦地催促:“还不快把他绑起来?!” 狱卒们涌向莫毅,双拳向来难敌四手,何况是这么多手。 莫毅脸色铁青,他算是明白了,这楚人是成心要跟他过不去了! 季明澄坐在桌前,开始询问:“你叫什么?家住何方?” “我是晋国国师,莫毅。” 季明澄横眉怒目:“还不老实?!” “我说的是实话。”莫毅顶着一张臭脸,“你这样做,就不怕破坏两国邦交?” 啪的一下,一鞭子甩了下来。 莫毅:“……”有点疼。 “我再问你,”季明澄换了个问题,“为何去千娇楼?” “……住宿,寻欢。” “千娇楼老鸨逼良为娼,拐卖女童,你可知晓?”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莫毅开口,“不知。” 啪的一下,又是一鞭子甩了下来。 “老实点!”季明澄一拍桌子,“经本官查证,这几日跟你住在一起的妓子,曾经就是被贩卖的女童。你当真不知?” “……”屈打成招啊这是,莫毅额角狂跳,脑壳发疼,忍住问候季明澄祖宗十八代的冲动,咬牙道,“不知。” 啪! 作者有话要说: 戚绵(微笑):“疼不疼?爽不爽?” 第18章 桃花 东宫,丽正殿。 祁崇归刚从汤池里出来,头发还湿淋淋着,他斜卧矮榻,两个小太监跪在一边给他擦拭头发,另一边,李化引着侯凌转过屏风,步入内室。 “殿下,”侯凌施了一礼,“秦王还是不肯走。” 秦王人在驿馆,却也很快就得知了千娇楼的事,听说莫毅被抓,便赶忙来东宫求见了。 然而此时已是深夜,宫门早已下钥,祁崇归哪里会见他?任凭秦王再怎么解释说是有急事,侯凌也是打着哈哈,说太子已经歇下,有事明日再谈,打发他回去。 秦王在宫门外都要急死了。 国师的地位可比他重要多了,这要是国师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回国可怎么跟皇兄交代! 秦王不肯走,也在祁崇归意料之中。 他轻笑一声:“随他去。” 宫门下钥之后,所有人不得进出,这是规矩,秦王就算恼怒,也不能因此而指责什么。 祁崇归把玩着手上扳指,心情愉悦。 莫毅好好在北地待着不好么,非要来丹阳。送上门的好机会,他可不想错过。 得了太子的准话,侯凌便没什么迟疑了,他拱拱手,退出殿外。 没过一会儿,李化竟又来了,禀报说:“苏姑娘求见。” “……”祁崇归沉默着想了想,问,“你说谁?” “苏姑娘,”李化微汗,解释道,“就是您前几日留下来的晋国美人。” 苏妩虽然进了东宫,但祁崇归一直没见过她,也没给个正式的名份,连侍妾都不是,李化只得做主,把她随意安置在后院的一个小屋中,平日里以姑娘相称。 祁崇归唔了一声,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人,“她来做什么?” 李化想了想,猜测说:“许是为秦王说话?” 祁崇归嗤笑一声:“脸真大。” 不过:“她人在内宫,怎么会得知外头的事?” 老 板 说 今 天 放 假 ! ヽ\  // ∧∧ ? ? (???)っ ? (っ? `J 这下李化就不知道了。 “查下是谁给她递的消息。”祁崇归淡声道,“不必留了。” 大概戚绵是唯一一个既能往外递消息,又能活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人了。 李化连忙应下,出了丽正殿,瞅着苏妩,那表情就不太好看了:“殿下不见你,苏姑娘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 苏妩抬眼,有些泪汪汪的,“李公公……” 她眸中含情,眉心带愁,那眼中晶莹将落不落,委实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李化虽然没了根儿,但骨子里也是个男人,瞧见这一幕,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他不由自主缓和了语调:“殿下许是这几日心情不好,苏姑娘再等些日子,说不定殿下就愿意见你了。” 苏妩柔柔地嗯了一声,低下头去,露出一截雪白柔美的颈项。 “谢公公提点,那奴这便回了。” 李化怔愣地瞅着她的脖颈,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 次日,天光微亮,在东宫外等了半夜也没见着人的秦王,不得已回了驿馆,刚歇两个时辰,就又匆匆忙忙入宫去了。 此时正是上朝的时候,皇帝与百官皆在太极殿议事,冷不丁传话的小太监来禀报说晋国秦王求见,皇帝都怔了一怔。 “晋人今晨不是便该走了么?怎么这时候又来求见?” 大臣们低着头没有吭声。 昨夜查封千娇楼的动静并不小,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了,听说抓住的人中,其中有一个是晋国国师莫毅,秦王求见太子,却被太子避而不见。 祁崇归面色平静,拱了拱手道:“父皇召他入殿,有什么事一问便之。” 皇帝便点了点头。 不多时,秦王就脚步匆匆地走进来,面上尤带着丝怒气,他冲皇帝行了一礼,愤声道:“昨夜贵国太子大动干戈,误将我国国师抓入大牢,外臣匆忙去东宫想解释清楚,太子却对外臣避而不见。国师乃是我国重臣,如今却遭此折辱,还请陛下给外臣一个说法!” 秦王一番话说的义愤填膺,他情绪激动,气得脸都有些涨红。 皇帝诧异地扬了扬眉,看向垂手站立一边的太子:“怎么回事?” 祁崇归道:“回父皇,昨日儿臣得到消息,说是那千娇楼暗中与一些势力勾结,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儿臣便下令查封了千娇楼,为了办案,一并关押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至于秦王所说国师,可能是被误抓了。不过——” 祁崇归看向秦王,眸中同样流露出诧异之色:“并未听说贵国国师一同前来,原来竟是暗中来此的吗?” 此话一出,皇帝与诸位大臣,纷纷露出好奇的神色,探究一般看向了秦王。 秦王:“……” 他就知道楚人会拿这个说事,难道要他承认说,国师偷偷来此,是为了窃取楚国情报,图谋不轨? 他才不会这样说! 秦王定了定神,回答道:“因国师外祖家在丹阳,此次外臣出使贵国,国师便一同前来,只因其所为皆是私事,便未曾向贵国说明。” 殿中众人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脸信你有鬼的样子。 “……”秦王强压下心头的浮躁之气,把话题拉扯回来,“如今我国国师还在牢中,既然陛下与贵国太子已知这是误会,还请快快下令,放出国师!” 皇帝瞥一眼沉默的太子,沉吟片刻:“是不是误会,请国师入殿再说吧。” 立即有小太监下去传旨。 又过了一刻钟,头发凌乱、身带血污、衣衫破烂、手脚带着镣铐的莫毅就被押了进来。 莫毅目光阴郁,干涩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刚一进殿,他的目光就锁定了祁崇归。 他这下是确定了,祁崇归一定记得上一世。要不然,怎么会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昨夜那些对他用刑的官员,明显是受了祁崇归的指使。 简直放肆! 奇耻大辱! 殿中安静的可怕,就衬得他身上锁链晃动之声愈发明显了。 这该死的楚人,居然敢如此对他…… 秦王脸色大变,怒道:“还不把国师身上的镣铐打开?!贵国就是这样对待外臣的吗!” 祁崇归轻笑一声,抬手示意押解着莫毅的狱卒给他打开镣铐,貌似愧疚的解释说:“原先不知他是贵国国师,误会一场罢了。” 秦王皱眉,突然找到了楚人行事的漏洞,一甩袖,道:“太子口口声声不知国师身份,那刚刚陛下下令释放国师,下头的人问都没问便可分辨?” 莫毅:“……”求求你别说了,太丢脸了。 季明澄此时出列,行了一礼,解释道:“秦王莫怪,昨夜贵国国师确实有言明自己的身份,但下官以为,国师尊贵之躯,怎么可能屈身青楼?况且贵国使臣中,也没听说有国师大名……” 得,说着说着又绕回来了。 季明澄微微笑道:“故而昨日国师言明身份时,下官还以为是什么歹人随意攀咬,没有相信。” 这话说的还是好听了,季明澄想说的是,他还以为昨夜的莫毅是得了失心疯呢。 秦王面色变了几变,待要再说,莫毅却突然开口,低沉而又沙哑的嗓音响彻在大殿上:“既然是误会一场,解释清楚也就罢了。” 在楚国的地盘上,掰扯不清楚的。 再纠缠下去,怕是还会被楚人追究他暗中来到丹阳的事。 若以窃取密报,图谋不轨的名义被楚人拦在这里,才真是棘手。 秦王张了张嘴,不甘心就这样算了,触到国师神色却猛然噤了声。 莫毅道:“但这季大人不分青红皂白,严刑逼供,假借职权滥用酷刑,实非良臣。” 他说完这些,也不是打算追究的样子,而是拱了拱手:“那么现在,外臣可否与秦王一同回去了?” 他这么好说话,倒是让祁崇归有些意外。 在他的印象中,莫毅是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瑕疵必报的小人,这回受了这么大的侮辱,竟然还忍得住? 可还没等他思量出个所以然,一直沉默的皇帝就开口了:“可。祝兴甘,你送他们回去。” 礼部尚书祝兴甘连忙应下。 散朝后,祁崇归被皇帝叫到书房。 “怎么回事?”皇帝微微皱眉,面带不悦,“这才刚刚议和,设宴款待了没几日,你就把他们国师给打了?” 那一身的伤,他坐在高高的御座上都能看得清楚,实在凄惨。 祁崇归神色如常,淡声道:“那千娇楼确实有古怪,晋国国师暗地里来到丹阳,还不知是在密谋什么阴私之事,儿臣寻不到证据,只好先拷打一番,也算是给他们个教训。” 皇帝唔了一声。“这样也好。” 晋人自知理亏,也不会太过纠缠,双方各退一步,皆大欢喜。 皇帝还不想现在就与晋国打起来,毕竟冀州还守着虎视眈眈的英王。若要此时动手,必然绕不开英王,事情一下子就会复杂很多。 祁崇归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才没有直接要莫毅的命。把莫毅错当犯人抓起来拷打一番也就罢了,若是堂堂国师命丧此处,晋国皇帝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祁崇归退出书房,回到东宫,想起仍然在家养病的戚绵,又下令给她送了一堆药材补品过去。 等到了午时,送晋国使团出城的礼部尚书孔兴甘到东宫求见,行了一礼后说:“晋国国师让臣给您带话,说……桃花谷。” 祁崇归笔尖一顿,猛然抬头看去。 桃花谷?! 第19章 出行 孔兴甘被祁崇归的反应吓了一跳,颤颤巍巍道:“殿下……?” “侯凌,”祁崇归眉间带着一丝恼意,眯了眯眼,“立即出城,追上晋国使团,无论生死都务必把莫毅给我带回来!” 侯凌连忙应下。 然而还是晚了,侯凌在傍晚时追上晋国使团,却发现莫毅与秦王都不知所踪,队伍中剩下的,只有几个无足轻重的使臣。 莫毅逃了。 过了几日,戚绵在睡梦中被挽春叫醒,挽春在她耳边急道:“快醒醒!太子来了!” 戚绵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惊道:“太子?!” 挽春点头,要拉她起身:“太子在前厅等着呢,让你立即过去见他。” 戚绵哦了一声,懵懵地由着挽春给她穿衣梳头,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察觉到不对:“我这会儿正卧床养伤,你拽我起身做什么?” 还有祁崇归,他他他他……他怎么又来了! 挽春要哭了:“太子说他知道你是装病,你要是再不起来见他,他就要治你的罪。” 戚绵:“……” 戚绵一头雾水,脑中一团乱麻,匆匆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便跑去前厅见人了。 祁崇归负手而立,正望着墙上的挂画出神,戚博舟则垂手低头,立在一边,尴尬地沉默着作陪。 瞧见戚绵进来,戚博舟及屋内仆婢就都识趣地退下了。 祁崇归只轻飘飘地瞥她一眼,道了句:“跟着我。” 便抬步出去了。 祁崇归今日没有乘车,而是骑了马。昌进将一匹栗色马牵到戚绵眼前,示意她骑上去。戚绵照做,侧过头看见祁崇归跨上了另一匹白马。 戚绵看着昌进站在地上,好奇地悄声问:“你怎么不上马?” 昌进偷偷看一眼祁崇归,同样小声回答她:“殿下不带我。” “……”哦。 戚绵暗暗翻了个白眼,刚点点头,余光就瞥见祁崇归催马往前去了,戚绵连忙跟上。 由于还没出城,时辰虽早,街上却也有了百姓,二人驱马行的并不快,等过了半个时辰出了城门,祁崇归才扬起马鞭,催马在道上疾驰起来。 戚绵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带自己出去,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但他这状态却实在是奇怪,戚绵心中忐忑,跟在他身后的时候,脑中已经想了好多种可能了。 是跟她摊牌?揭露她的身份?还是抓住了她的把柄,逼她认罪? 戚绵暗自思忖,这荒郊野外的,又没有旁人跟着,他若要逼她认罪,她此时跑路倒也来得及吧? ……不行不行,挽春还在戚府呢。 戚绵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终于等到祁崇归勒马停下,戚绵定睛看去,眼前是一座青山,高高的石阶从山脚延伸向上,尽头处竟然是一座寺庙! 祁崇归翻身下马,戚绵赶紧跟着下来。二人把马拴在一边的树上,然后一前一后踏上了高耸的石阶。 沉默了一路,戚绵再也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殿下,您带臣来这里做什么?” 祁崇归突然停住步子,戚绵就跟在他身后,一个没留神差点撞上,然后就听到祁崇归温声说:“到我身边来。” 戚绵:“?”这还不够近吗? “与我并行。”祁崇归道。 “……” 戚绵不情愿的又往上挪了一层石阶,祁崇归却又抬步向上了,走了几层,发觉戚绵没跟上,便停下步子,回头等她,戚绵只得跟上。 二人上了有一刻钟,才走到最高处。到了寺院门前戚绵才发现,哪里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东宫禁卫明明来了一大半,把这个寺院清场了! ……也是,他怎么会孤身出门,把自己至于险境。 戚绵觉得自己之前跑路的想法是真的想多了。 寺里的住持慧泽法师前来迎接,行至二人身前,先双手合十道一句阿弥陀佛,然后将二人引入寺院中。 戚绵不知道祁崇归来这里做什么,只乖乖跟着,却没想到慧泽法师直接把他们带到后殿去了。 门匾上书“天宝殿”,戚绵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去的时候,正好一阵阴风从后颈刮过来,激得她打了一个寒颤,抬头看去,竟发现殿中供奉的不是佛像,而是一个个黑漆漆的牌位! 戚绵:“……” 青天白日的,戚绵怎么觉着这殿里有点昏暗,阴森森的? 慧泽法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祁崇归看她一眼,解释道:“这些牌位,是晋国之前的七代皇帝。” 帅的人已经醒来~~~ ∩∩ (???) _| ?/(___ / └-(____/  ̄ ̄ ̄ ̄ ̄ ̄ ̄ 晋朝五十三年间换了八位皇帝,前七个均已驾崩,第八任就是如今小晋国的皇帝吴争。 戚绵听见“晋国”二字,对这些冷冰冰牌位的惊悚感就转变成了惊吓。 她就知道,祁崇归带她出来的目的不单纯! “十年前丹阳城破,晋帝仓皇逃窜,匆忙之下连祖先的牌位都顾不及,父皇终究于心不忍,于是在这寺中专设一殿,安置这些牌位。”虽然也没什么人来参拜供奉罢了。 戚绵紧张的手指都僵住了:“殿下与臣说这些做什么?” “戚绵,”祁崇归看向她,目光平静,“你也是经历过朝代更迭的人,对于前晋,你怎么看?” 戚绵屏住呼吸,背上突地冒了一层冷汗,她垂下眼睑,睫毛颤动,眼珠子转了几转,一时失语。 祁崇归转过身去,没有再看她,背着手朝殿门处踱了几步,“你不必紧张,只管道来,孤恕你无罪。” “臣未曾想过这些。”戚绵声音苦涩,低低的,有些沙哑,“若非要说,也只能叹一声万事万物皆有定数,气数尽了,也便罢了。” “那你觉得,晋人气数尽了没有?” “北地极寒,荒凉闭塞,翻身无望,自然是将要尽了。” 祁崇归沉默不语。 将尽却未尽。 而戚绵,就是那个变数。 上一世,祁崇归中毒之后,又卧榻了半个多月,才彻底身亡。 期间楚军由于失了统帅,士气大损,下面的人又因为戚绵的身份争论不休,对他颇有微词。 对于楚军将士来说,戚绵先是一个蛊惑统帅的妖女,再是一个敌国派来的奸细,哪一桩都是罪过。祁崇归竟因她而中毒受伤,实在是一个污点。 统帅失了威信,军心便大乱。莫毅带着晋军趁虚而入,持续了四个月之久的两国大战,终于以冀州城破,晋军大获全胜得以告终。 而祁崇归也在城破的那一刻,来到了这一世。 后来的事他不知道了,但晋人必定因此一役而翻身有望,楚国也必将因为失去太子而元气大伤。之后的较量,便都说不准了。 戚绵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说话,悄悄抬头看去,只见祁崇归神色凝重,似在出神,戚绵心中一慌,连忙拍马屁补充道:“殿下何需苦恼,以大楚如今的实力,打败小晋国,一统天下是迟早的事。” 她这……也算是间接表明了忠心了吧? 希望祁崇归看在她前世砍掉莫毅一只耳朵的份上,不要太为难她。 毕竟这一世她还没做出什么危害楚国的举动,就算当初不得已跟莫毅说了一些消息,也不是什么绝对的机密。 上一世这个时候,她也没有接触到核心。 祁崇归哼笑一声。他前世怎么没发现,戚绵能这么会耍滑头?居然还会奉承这一套了。 祁崇归睨她一眼,凉凉道:“到时候孤带你出征,让你做前锋。” 就知她是何心思了。 戚绵很上道儿的回答:“能建功立业,是臣求之不得的事。” “既然这样,”祁崇归瞥一眼那七个黑漆漆的牌位,“先把它们拿去烧了。” 戚绵:“……” “烧、烧了?”戚绵一时惊讶,差点咬住舌头。 祁崇归一挑眉:“不敢?” “……臣这就去办。”戚绵老老实实走到供桌前,伸手去够离得最近的那个,烧个物件而已,又没坏人家坟,没什么吧? 算了算了,人都杀过,烧个牌位算什么。 尽管这样想,戚绵看着这些木质牌位,心里还是发怵。毕竟都是曾经的皇帝啊,载入史册的人物,这就……说烧就烧了? “行了。”祁崇归看她真要动作,反而出声打断,“父皇都说了要留着,孤也不好公然抗旨。” 毕竟曾是九五至尊,还是留些体面。 祁崇归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试探她一二罢了。然而她刚刚竟然果真要去动作,倒是让他有些迷惑。 戚绵对晋国皇帝,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敬意? 戚绵赶紧缩回手,同时松了口气,让人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这种事,她做不来。 二人走出后殿,寺里备了斋饭,因为戚绵出来得急,还未曾用过早膳,就让戚绵去一边的厢房吃东西了。祁崇归另寻了慧泽法师,到后院的禅房议事。 等到了快中午的时候,二人才离开寺院。回城的时候乘了马车,戚绵看着侯凌都骑马守在外头,不是很想上去,但触到祁崇归的目光,还是硬着头皮跟上去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开动了,车厢内一时安静,二人相对无话。 祁崇归看着她的额注目良久,突然伸出手去,将一个小巧的瓷质圆盒递到她的面前,对上戚绵诧异的目光,解释说:“祛疤的。” 戚绵:“……” 她额上的伤又不严重,缓几个月保管一点痕迹都没有,哪儿用的上这个? 还有还有,她这伤明明是为了骗他自己砸的,他都知道自己是装的了,居然不问罪,反而赐她药膏? 见她迟疑,祁崇归干脆靠近了她一些,将盒盖打开,食指沾了一些透明的药膏,往她额上抹去。 戚绵一惊,连忙侧头一避,他温热的指尖却还是触上了她的额,药膏是冰凉的,冷热交替,竟带来一种酥麻之感。 戚绵有些不自在:“谢殿下,还是臣自己来吧。” 祁崇归没有吭声,他垂目凝视着戚绵神色,陷入疑惑。前世戚绵明明往他身边凑得很欢畅,如今怎么退避了? 难道他表现的还不够明显么? 作者有话要说: 祁崇归:“快来勾引我。” 戚绵:“……有病吧你。” 第20章 监视 气氛陡然暧昧起来,戚绵能感受到他热切的目光在她面上徘徊,愈发不敢看他了,头越垂越低,两手揪住衣摆,不安地动了动。 祁崇归将她额头上的药膏抹匀,观她模样,心下一沉。 这么拘谨的吗? 他收回手,没再说什么,把合上盖子的圆盒递给她。 戚绵只得接过,怕它盖子掉了,不敢往袖里塞,放在手心攥着。 马车在城门处稍停了下,侯凌上前亮出身份,一行人很快便通过了。 “殿下,”戚绵踌躇一会儿还是开了口,“臣的伤养的差不多了,明日便可回东宫上值。” 祁崇归打量她片刻,说道:“再养些时日也无妨。” 她为何突然装伤告假,祁崇归到现在也没搞明白。今日他冲动之下揭破戚绵的谎言,是否已经阻碍到了她原本的计划? 祁崇归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今日带她来看晋国皇帝的牌位,其实是存了揭发她身份的心思。 莫毅竟然同他一样知晓上一世,还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脱,难免让祁崇归有些挫败。 若早知莫毅有前世记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莫毅活着离开。 今世戚绵的种种异常举动,是否与莫毅有关? 上一世到最后,戚绵对自己……究竟有几分真心? 这些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烦闷了几日,今晨才冲动之下带戚绵来此,原想质问一番,但看到她的那一刻,却又仿佛失掉了所有力气,只问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终究还是舍不得与她摊开了说。 这表面的温和顺从,虽然虚假,却是他无比贪恋的东西。 “是。”戚绵温声道。 她听着祁崇归语气并无异常,暗暗松一口气。看来是不会追究她装伤的事了? 如此看来,祁崇归还是念旧的嘛。 这个念头一出来,戚绵庆幸之余心头竟然有些酸涩了。 就算她为莫毅做过事……他还是愿意对她保持宽容吗? 微风吹过车帘,也吹动了戚绵额角的发丝,粘在了尚未干透的药膏上,戚绵伸手拨了拨,听见祁崇归问她:“前几日晋人送来的那个舞姬,你觉得孤该不该留下?” 戚绵诧异的朝他看去,只见祁崇归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很是随意的样子。 戚绵默了默:“殿下自己决定便好。” “……”祁崇归有些不悦,“孤问你的意思。” “若您顾忌她是晋人,自然是不留为好。但若您心中自有防备,倒也不是不能留……端看您的心思。” 就比如现在,祁崇归知道她的身份,也防备着她,她根本没有多少施展的余地。而苏妩身在内宫,能做的就更少了。 戚绵的头微微垂着,将自己的分析说出。 她想起上一世晋国使团来的时候,也曾送来几个美人,但那时候祁崇归似乎并没有收下,今世却唯独留下了苏妩。 所以说,苏妩……果然是最善媚术的吗? 戚绵抿抿唇,无意识地把手中的小圆盒握得更紧了。 祁崇归听她说了前半句,神色还算正常,可后面那句是什么意思?她居然能接受自己留下那个女人? 心头蓦然升上一股无名火,闷闷的,又有些燥。祁崇归有气想发,却又觉得无厘头。 看看戚绵这样子,真是不在乎他!看来前世对他那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果然是装的! 祁崇归一手按上一侧的软垫,指尖渐渐发力,话在喉间滚了几遭,最后说出口却是:“明日来东宫上值。” 戚绵一怔。 刚刚她主动提出回东宫上值,他都拒绝了,现在又改主意? 真是善变! 马车在戚府门前停下,戚绵下了车,回身冲马车行了一礼,看着一行人离开,而后才步入府中。 刘管家迎上前来,说道:“老爷在前厅等您。” 戚绵扯了扯嘴角,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去找戚博舟。 戚博舟整个上午都处在惊惶的状态中。太子突然驾临戚府,并直接道出戚绵的伤情,随后还把她带走,这让他怎么能不慌张! 戚博舟屏退仆婢,关好门窗,忧心道:“你若是在太子面前暴露了,就赶紧辞官回去吧。” 免得再连累他。 “没有暴露。”戚绵神色自然,自顾在椅上落座,斟一杯茶水端到唇边,“殿下只当我是偷懒,还叮嘱我明日上值。” 她饮了半杯水,看向戚博舟,微微勾唇笑道:“师父还给我留了任务,我不回东宫,怎么做?” 说的自然是让她杀季明涵的事。 戚博舟半信半疑:“真的?” 戚绵点头。 戚博舟欲言又止,想说莫毅给她的期限不是两个月吗?本身就考虑了她卧病养伤的时间,她若提前回东宫去,那这两个月的时间岂不是太充足了? “那你快些动手,”戚博舟皱皱眉头,“不要拖。” 戚绵不轻不重地搁下杯盏,却恰到好处地发出砰一声响,“我比你懂。” 她站起身来:“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 戚博舟瞪着眼看她离去,气的胡子都一颤一颤的。 哟呵,脾气还不小。 戚绵回到东院,发现程嬷嬷已经回宫了。院子里终于少了个监视的人,戚绵稍微松了口气。 厨房很快就送上来备好的午饭,戚绵与挽春一同坐在房中吃着。 她在寺院里吃的斋饭还没过多久,并不是很饿,因此她只是用筷子戳着碟中小菜,凝神沉思着。 她一早就知道,莫毅给她布置的这个任务,并不是因为他真的需要杀掉季明涵,而是为了试探她是否还听话。 季家固然重要,但此举除了对太子不利之外,对晋国也没什么好处,季家就算不效忠太子,转而投向慎王,那也只是楚国内部势力的转换,跟晋国没什么关系啊。 莫毅想要的,一直是楚国内政的情报,而不是祁崇归的倒台。就算拉下一个太子,不说慎王与其他皇子,还有皇帝呢。皇帝正值壮年,楚国就乱不了。 既然是为了试探她而下达的任务,莫毅就一定留有监视她的人。戚绵不敢肯定这人是不是戚博舟,但她刚刚与戚博舟一番对话,他的反应,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知道她说的任务是什么。 既然是让戚博舟盯着她,那就好办了啊。 戚绵看着一旁吃饭的挽春,微微笑道:“张氏可以派上用场了。” 第21章 眉黛 祁崇归回到宫中,季明澈前来求见。 身为丹阳城禁军统领,季明澈查了几日,也没查出那个当日给他递字条的女子是什么身份,只得把自己从小童口中问到的东西一一说出。 “只知道是个穿着粉色襦裙,头佩绢花,丫鬟打扮的妙龄女子,那女子为了指使小童传信,给了他这个。”季明澈把一颗碧绿的翡翠珠子呈上,“也就是颗普通的珠子,查不出主人身份,想必……想必是千娇楼里的丫鬟吧。” 祁崇归接过珠子,捏在手里打量片刻,嗯了一声。 “查不出便作罢。” 兴许只是个千娇楼中遭受迫害的女子之一,怕被报复才偷偷往外递消息,他也不必非抓着不放,一定要查出她的身份。 * 戚绵回东宫销假这日,正好下了一场暴雨,气温骤转直下,突然就凉了起来。 她在心里盘算了下日子,七月末了,是到秋天了。 房檐上还滴着雨,落在地上激出水花。于戚绵而言,这天气刚刚好,不冷不热,凉风吹过,甚至有些舒爽。 但她在外面没站多久,还是被祁崇归叫了进去。 殿内气氛安谧,燃着凝神用的香,戚绵看着殿中光洁透亮的大理石地面,沾满泥泞的脚动了几动,踌躇着不敢上前。 “请您吩咐。”戚绵在屏风处站定,躬身作礼。 祁崇归看见她这副拘谨见外的模样心里就有些燥,微蹙了眉:“怎么不上前来?” “臣从外面过来,鞋子太脏,怕污了地面。” 脏了再叫人收拾便是,这有什么好怕的?祁崇归看着她道:“过来。” 行吧。 戚绵心疼一下丽正殿的小宫女,迈着步子挪过去,果然在地上踩了一串脏脚印。 “过几日父皇会带着文武百官去兰山围猎,历时十天,你随我一同过去。” 祁崇归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她的面前,温声说道。 戚绵想起来上一世秋猎也是这个时候,便应了声是。 祁崇归垂目看她,突然眉目一凝:“你的眉毛……” 戚绵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受到祁崇归的指尖,再一次触上了她的额,不同的是,这次他指尖微微用力,在她的眉上捻了几下。 戚绵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 祁崇归收回手,望着指尖那一团黛青色,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想不到戚卿堂堂男儿,也学那闺中女子,描眉画黛。” 戚绵:“……” 她的眉太细了,难免有些柔和,显得女相了。为了看起来硬朗一点,她才画眉的。 大概是外面太潮了,她脸上不慎沾了雨水,才会让他看出来。 戚绵觉得祁崇归一定又是有心在揭她的短,非逼着她身份暴露不可。 他明明心里什么都清楚,却偏偏嘴上不说,行动上还时不时地想逼她自曝一下,实在是坏透了。 戚绵心里哼哼,面上却没有被嘲笑的羞恼,一派自然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不单是臣。殿下岂不知慎王爱美,膏泽脂香,早暮递进。臣不过是画个眉毛,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祁崇归微讶,似笑非笑道:“伶牙俐齿,还会拿孤的皇弟说事了。” 戚绵连忙低下头去:“臣不敢。” 祁崇归向她伸出手去,指尖上还有那黑乎乎的一团,戚绵一愣。 “帕子。”祁崇归道。 戚绵:“……” 她不是很情愿地从怀中掏出自己的月白绣帕,递给了他。 祁崇归接过去,擦了下修长的指,盯着那帕上一角的“绵”字刺绣看了片刻,然后将那一方绣帕随手扔到身后的书案上。 戚绵怔了怔:“这……” “孤让人洗净了再还你。”祁崇归看着她笑,那唇是微微勾着的,眸中微有星光,温和而明亮。 “……”戚绵抬目看他一眼,又连忙垂下眸子。她想说不用了,话到嘴边却咽下,她缓了几息,想起秋猎的事来,一个想法渐渐在心中成形,她定了定神,说道,“那臣可不可以向殿下求个恩典?” 祁崇归微一扬眉:“你说。” “这次去兰山秋猎,能不能……把家父也带上。”戚绵眉心带愁地说,“家父也喜骑射,往年秋猎却从来没能去过,臣想着……” “准了。”祁崇归没等她说完,就答应了。 戚绵一喜,连忙拱手谢恩。 戚博舟作为一个文散官,在皇亲国戚遍地走的丹阳城,根本无足轻重,连个跟随皇帝去秋猎的机会都没有。 戚绵若跟着祁崇归去兰山耗上十日,再算上来回,期间留戚博舟一个人在丹阳城,难免会横生什么枝节。 为防万一,干脆把戚博舟也带过去吧。 “那没有别的事,臣就先告退了?”戚绵稍稍抬眼,试探道。 “你这就走?”祁崇归又笑了,他低下头,对上戚绵不解的目光,靠近她的额,声音又低又轻,偏表情是一本正经的,“可你眉毛乱了。” “……”戚绵的表情僵住了。 那还不是你害的! 一抹淡淡的红染上戚绵的耳朵尖,她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回答,面上少见地现出了一丝窘迫的神情来。 祁崇归喉间发出一声轻笑,站直了身子,跟她说:“在这儿等着。” 然后出了大殿,不知对李化吩咐了什么,才转身回来。 李化很快就拿了一盒螺黛过来,祁崇归接过,摆摆手便又挥退他了。戚绵全程低头,没让李化看见自己眉毛乱了的模样。 “你自己来,还是让我帮你?”祁崇归打开盒盖,盯着盒中那黛青色的一团,饶有兴致道。 戚绵哪敢让他动手,真让他来了,她就可以不用出去见人了。 戚绵伸出手去,想从他手中接过那盒螺黛,硬着头皮说:“还是臣自己来吧。” 祁崇归不置可否,由着她将盒子从自己手中拿走,只是在她的指捏上盒身时,他突然动了下,指尖在她纤细的腕子上滑过,激得戚绵忍不住颤了一下。 祁崇归神色如常,垂目笑道:“镜子在内室,你自己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戚绵:“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祁崇归:“???” 谢谢营养液~~ 读者“玉胭脂1979”,灌溉营养液 +1 2019-02-24 10:26:19 读者“侠月”,灌溉营养液 +4 2019-02-22 20:40:34 第22章 传言 许是知道戚绵实在羞窘,祁崇归没有跟着进来。 内室的摆设她也熟悉,径直走到镜前,花了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就把自己收拾好了。 她把那盒螺黛放在妆镜前,然后转出内室,看见祁崇归已经端坐案前,低头翻阅着什么了。 想来也是忙着,这次祁崇归没有拦着她。戚绵默默行了一礼,退出殿外。 出来时戚绵脸上还有未及散尽的热度,在外面吹了一会儿冷风才好些。 等到傍晚,戚绵照例回后罩房收拾东西,打算下值归家去,却突然被迎面撞过来的一个小宫女塞进手里一张字条。 戚绵一怔,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展开看去,竟是苏妩的字迹,约她去宜秋宫门西侧的长芳亭相见。 过了宜秋宫门就是内宫了,他们这些寻常男子不得入内,东宫禁卫守的那片区域,到了宜秋宫门也是极限了。 苏妩跟她约的这个地方,正巧是内宫外朝的交界处,长芳亭人烟稀少,四周有草木假山,可作遮掩。 戚绵收起字条,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的同僚,往长芳亭去了。 苏妩正在焦急的等她,一看见戚绵出现,忙不迭把她拉到一边的假山后,小声说道:“你可终于回来了!” 戚绵摸不清她想干什么,迟疑地点了点头。 苏妩身上再没了之前相见时那种若有似无的傲气,好声好气道:“好师妹,你可帮帮我吧。” “你怎么了?”戚绵微微拧眉。 “你倒是与我说说,怎么才能见着太子?我都来这里半个月了,连他的面都没见上!”苏妩愁眉苦脸的,“人都见不到,更别说旁的了。” 戚绵:“……” 原来面都没见上啊。 她心里竟然有些高兴。 “你都没办法,我还能有什么主意?”戚绵顿了顿,“我更不擅长这些。” 苏妩一噎,只当戚绵还是在因为之前自己的挑衅而恼怒,现在等着看她笑话,她深吸一口气,道:“你是不是还在恼我?师父既然留了你我二人在此,就是要我们相互扶持的,如今我陷入困境,你一定要帮我……” “可我能帮你什么呢?”戚绵淡声问。 苏妩默了片刻:“他既然不见我,当初为什么把我留下?你日日守在丽正殿,见他的次数不会少,帮我打听打听?” 苏妩握住戚绵的手紧了紧:“我得知道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又忌讳什么,才好下手。” 戚绵若有所思,轻轻点头。 她也想知道,祁崇归为何单单留下苏妩。 “还有一事……”苏妩正要继续,突然听见一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戚绵连忙给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二人往假山后面又缩了缩,屏住呼吸,生怕被人发现。 渐渐有小宫女的说话声传过来。 “哎,刚刚你与含桃姐姐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也没什么,就是些传言。” “什么呀?你快说!别吊我胃口了!” “唉……那我说了你可不许传出去,让主子们听见了,可是要杀头的。” “快说快说!” 那声音压低了:“含桃姐姐说,她看见殿下身边的亲卫戚大人午后进了丽正殿,足足跟殿下待了有小半个时辰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兴许是殿下有什么事要吩咐。” “可是随后含桃姐姐与白霜姐姐一同去丽正殿打扫,发现内室也有戚大人留下的鞋印!殿下跟人议事什么时候转到内室去了?” “啊呀!你是说……” “嘘!说了是要杀头的罪,你非要听,这下满意了?” “喔……可是,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呀?” “你傻呀!”那小宫女顿了顿,“戚大人才来东宫多久?这么快就变成了太子身边倚重的亲卫,若说里头没些弯弯绕绕,我都不信。” “唉,”另一个小宫女长叹一声,“怪不得外头总说太子不近女色,原来好的是男风……不过戚大人确实俊美,那样貌许多女子都比不上。” “是这样的没错,就是有点可惜,我听含桃姐姐的口气,本来是倾慕戚大人的。” 戚绵:“……” 苏妩:“……” 说话声渐渐远了。 戚绵跟苏妩面面厮觑,大眼瞪小眼,良久,戚绵才尴尬地笑了笑,莫名有些心虚:“师姐……她们瞎说的。” 苏妩死死地盯着她,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听她这么解释,当下就冷嗤一声:“你当我是傻的?” 戚绵:“……” “说吧,怎么回事?”苏妩双手抱臂,探究的眼神打量她全身,“太子知道你是女的了?还是……真的好男风?” 戚绵摸摸鼻子,不太确定地说:“应该……是知道我是女子了。” 苏妩气笑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早不跟我说?原先倒是小看你了,想不到你这么能耐,竟能在太子面前暴露身份还不被追究……” 苏妩皱皱眉头:“既然这样,师父还派我过来干什么?” 戚绵沉默着。她不知道苏妩有什么与莫毅联系的方式,会不会把这事透露给他,她不敢冒险。 想了想,戚绵说:“不是故意瞒你,也就是这两天我才发现他似乎知道我女子身份的,我之前还一直以为自己瞒得很好……” “行了行了,”苏妩打断她道,“既然你这么得太子看重,我的压力也小了许多,倒是不用太着急了。” 戚绵见她没往别处想,暗暗松一口气。“嗯……对了,刚刚你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苏妩愣了愣,想了一会才想起来刚刚她有话要跟戚绵说,却被两个小宫女的突然到来打断了。 “也没什么,”苏妩语气有些闷,想想自己居然在媚术上败给了师妹就有些不高兴,“是想说阿春来着,之前师父的意思本来是等我站稳脚跟,就找个由头把她要进宫,但如今这样……她就还是先跟着你吧。” 戚绵唔了一声,点点头。 正合她意,她也不想跟挽春分开的。 两人在这里待的时间已经有些久,天色已晚,戚绵生怕待会儿宫门下钥,耽误她出宫,便匆匆与苏妩告别了。 戚绵沿着来时的路,依旧小心避开守卫,往宫门处走去,没注意到身后不远的位置,侯凌从一侧拐角走出,盯着她离开的背影,目光沉沉。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营养液~(≧▽≦)/~ 读者“阿布天娜”,灌溉营养液 +1 2019-02-24 21:31:39 读者“windy晕晕”,灌溉营养液 +19 2019-02-24 21:20:21 第23章 兰山 戚绵赶在宫门下钥的前一刻出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只差一点,她就要被锁在东宫了。 “戚兄!” 昌进从一侧的宫墙根处走过来,笑问:“你怎么出来这么晚?” 他看了眼正在缓慢合上的宫门:“是有事耽搁了吗?” 戚绵正心虚着,哪儿经得起这么问,她连连摆手:“是我磨蹭了一会儿,没注意时间。你怎么在这儿?” “哦,”昌进没有怀疑,伸出一只手大力地拍了拍她的肩,很是亲近的样子,“我专程等你呢,你的伤好了?我还以为你伤得很重,当时要去看你,结果被令尊拦住了。” “就是小伤,歇几日便好了。”戚绵垂下眼,脸上再次掠过一丝尴尬神色,欺骗这么单纯的好兄弟,她莫名有种负罪感。 “那就好那就好。”昌进挠挠头,“过几日兰山秋猎,殿下是不是也带你去?” 戚绵点头,昌进便说:“那太好了,又可以请戚兄指教了!” 戚绵连连应下,二人又闲话几句,便分别了。 郭韦仍驾着马车在一旁等她,戚绵走过去,笑着叫了声郭叔,踏上马车,在矮墩上坐定后,一摸袖口,却突然惊住。 苏妩给她的那张字条呢?! …… 两日后戚博舟得知了自己要随着皇帝一同去兰山秋猎的事,不由大惊失色,一问才知道,竟是太子要求把他名字加上去的。 这不摆明了跟戚绵有关吗? 戚博舟怒气冲冲去质问戚绵,戚绵冷漠地瞥了一眼他腰间的香囊,说道:“你不是要我快些完成师父布置的任务吗?我打算秋猎时动手,需要你的帮助。” 戚博舟一脸菜色,眉头紧锁:“可我根本不通骑射!你让我跟着去秋猎,岂不是丢人现眼?” “慌什么,”戚绵神色淡定,无所谓道,“又没有人盯着你,非要你猎出个什么来。到时候,你听我的话行事就可以了。” 戚博舟迟疑地看着她:“你什么计划?” 戚绵微微勾唇,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 八月一日,辰时起,皇帝就率领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及两万禁军,整装出发,浩浩荡荡地前往兰山猎场。 禁军统领带着数百禁军在最前开路,然后便是帝后銮驾,接着是太子车驾,后面才是诸位亲王与文武百官们。 戚绵作为太子亲卫,骑马行在车驾一旁,牢牢护着。 直到下午申初,一行人才抵达兰山。 皇帝祁召乃是在马背上得来的天下,自然引起尚武之风,大楚立国以来,八月秋猎成了传统,负责此事的官员早先半月就着手准备了,将野兽驱赶至固定的区域、布置好营地,皇帝来的时候,便可直接入帐休息。 今日赶路,舟车劳顿,皇帝下令让众人回营休整,明日正式开始围猎。 戚绵无所事事地在太子营帐外晃悠,祁崇归正跟人在里面议事,似乎是在商议什么冀州的事儿,她听不到也懒得去听,默默腹诽一句出来玩还不歇着,便无聊地乱转。 昌进瞧见了,便拉她去一边的矮山上练剑,戚绵告假之前,曾教过他一套招式,他琢磨了大半个月,近日觉得有些突破,便想让戚绵帮他看看。 二人练到日落西山,都出了一身的汗。这般仪态也不敢到太子面前碍眼,便等山风把汗吹干了,重新梳了梳头,昌进还就着清溪洗了把脸,戚绵怕脸上的妆掉了,脸都没敢洗。两人看着对方都装束整齐了,才敢往太子营帐那边去。 好在晚上都不是他们的轮值,他们到营帐外转了一圈,发现太子还在议事,于是二人去伙房吃完饭,便回了侍卫们休息的营帐。 营帐内居然是能睡十个人的大通铺! 外面还是比不上家里啊,戚绵心里默默感叹。 虽然在东宫值夜的时候,她也在后罩房的大通铺睡过,但那时候可能是因为轮值原因,每每都只有她一个人,她合衣而卧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现在,这是真真正正的十人大通铺…… 想到晚上要跟九个大男人凑合,即使不脱衣服,戚绵脸上的表情也僵硬了。 那边昌进还在收拾衣服,跟另外几个侍卫说要去河边洗澡,末了还转过头问戚绵要不要一起。 戚绵:“……” 她摆摆手,声音有些无力:“你们先去吧,我有些累,晚点自己过去。” 昌进有些愧疚地问:“是不是我下午缠着你练剑,累着了?抱歉……戚兄好好歇息。” 一脸生无可恋的戚绵点了点头,看着他们都出去了,她琢磨了下,也收拾好自己的衣服,往后山去。 又不是只有一处水源,河流弯弯曲曲,还分上游下游呢,她走远点不就好了? 戚绵刻意绕远,终于找到了一处僻静所在,她心里想着速战速决,就赶快脱了衣服,叠好放在岸边,试探着伸出一只脚,踩进河中。 河水并不深,她走进去,才刚刚没过她的大腿根。而且此处是上游,山溪清澈,在月辉下泛着波光,只是……有点凉。 毕竟入秋了,山里气温又向来较低。 戚绵倒吸一口冷气,匆匆捧着清水,把自己全身洗了一遍,就赶紧上岸了。她哆哆嗦嗦,冷得浑身发抖,这时候才深刻意识到挽春的苦口婆心:凉水沐浴,真的不好! 戚绵蹲下身子,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把热气凝聚一些,然后伸出一只手去拿那叠放在最上面的裹胸,就要往自己胸前裹的时候,一阵冷风吹过,她又是一个哆嗦,手就滑了。 戚绵目瞪口呆。 她眼睁睁看着那块布掉进河里,浸湿了,然后随着水流被冲走,转眼便消失无踪。 真是倒霉催了! 戚绵欲哭无泪,心情复杂地捡起剩下的衣服穿上,默默祈祷这大晚上的,应该没人能看出来,反正……也不大。 她包袱里倒是还有两三条裹胸布,只能等回去的时候趁人不注意拿出来,再偷偷找个没人的地方穿了。 这简陋的兰山猎场! 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来算计戚博舟的,还是来折磨她自己的! 戚绵满腹怨念,几声叹气,抱着一身脏衣服往回走,却无语地发现,她好像有点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好在戚绵方向感还不错,她在原地站定,远眺分辨了会儿,就找准方向,径直走过去。 约莫走了一刻钟的功夫,隐约看见一群黑压压的人影。 戚绵没画眉毛,没穿裹胸,根本不敢见人,便刻意避了避。 此处离营帐已经不远了,她另择了个方向,抬步走去,没走两步,竟听见一声大喊:“戚兄!” 这一声喊震得戚绵耳膜发颤,浑身一个激灵,仿佛做坏事现场被抓包的小贼。 昌进在五十步之外的距离喊她,还挥舞着手臂:“殿下找你!” “……” 戚绵朝昌进身边一看,那模模糊糊的人影,竟然真的是祁崇归。 昌进话音刚落,祁崇归就大步向她走来,戚绵咽了咽口水,抱紧怀里的衣服,下意识后退一步。 太倒霉了……她现在这模样,怎么能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祁崇归:“裹啥,又不大。” 戚绵:“???” 第24章 心绪 这种情况下,戚绵第一反应就是想跑,可她能跑到哪儿去呢? 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再挪不动了,眼睁睁看着祁崇归大步走来,戚绵连忙低下头去,渴盼着这漆黑的夜色能掩盖住她不同寻常的样貌。 “殿下,”戚绵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祁崇归及他身后的随从听见,“臣衣冠不整,唯恐失仪,还请容臣整理一番再去见您。” 祁崇归的步子果然停住了,片刻后,戚绵听到他吩咐:“都退下。”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众人纷纷退散。 戚绵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些。 然后她就再次听到了脚步声,祁崇归走到她面前了! 戚绵的头更低了,抱紧怀里的脏衣服,牢牢地挡在胸前,顺势作礼。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她以一种很正常的声音问。 “这几日都由你来值夜,”祁崇归语气平淡,借着月光随意打量她几眼,“直接跟我去营帐。” 戚绵指尖微动:“臣还要先回去收拾东西……” “已经让人都拿到我那里了。” “……那请先容臣整理衣冠。” 祁崇归瞥一眼她束得好好的发,突地笑了一声:“孤都不介意你失仪,你这么坚持做什么?” 戚绵:“……” 她坚持什么,他难道不知道么? 戚绵低着头没吭声。 祁崇归伸出手,一指触上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那纤细修长的眉和躲闪的眸就落在了他的眼中。 祁崇归不由一怔,一些尚未遗忘的记忆,仿佛才刚落了灰,就再次被拂去尘埃,崭新地翻了出来。 凛冬,寒风。 乌发,秀眉。 白雪,鲜红。 他浑身的气势突然就收敛了许多。 戚绵心中忐忑,面上也是不安,已经做好了被祁崇归戳破身份的准备,却突然听到他嗤笑一声:“哪里不整了?你又想去哪儿偷懒?” 戚绵一懵。 祁崇归收回手,背过身去,抬步就走,催促道:“还不快跟上?” 戚绵只得跟着。 一路上,戚绵抱着衣服暗自琢磨,难道他没看出来她现在的模样更女相了吗? 不过,很快戚绵就发现了跟在祁崇归后面的好处,不拘是碰见侍卫同僚,还是宫女内监,看见祁崇归都要低首行礼,根本没工夫注意她的面容变化。 于是,她要防备着的,又只剩下祁崇归一个人了。 戚绵盯着他的后背发呆,眉毛先不考虑,她一会儿怎么避过他把裹胸穿上呢? 正想着,二人就走到了营帐前,守门的侍卫撩开帐帘,戚绵跟着他走了进去。 甫一进入,戚绵就看见了营帐一角,铺着一套青灰色的被褥,而自己的包袱,被放置在铺上。 戚绵眨眨眼,这地铺显然是给她准备的,这么好,侍卫值夜还能睡的? 祁崇归转过头,睨她一眼:“把东西放下,自己收拾,孤出去一趟。” 戚绵乖巧地应了一声。 等祁崇归一消失,戚绵赶紧把怀里的脏衣服放下,先从包袱里面扒出眉黛和一面铜镜,迅速画好,然后她捏着包袱里的裹胸犯了难。 是在这儿穿么……太子营帐自然不会有旁人随意闯进来,可万一祁崇归突然回来怎么办? 戚绵踌躇犹豫,畏畏缩缩,突然看到不远处祁崇归的榻前立了一扇屏风! 不愧是太子营帐,居然还有屏风。 戚绵捏着那片白布走过去,躲在屏风后,窸窸窣窣换起衣服来,这样就算营帐内突然有人进来,她也能躲一躲。 整个过程提心吊胆,但还算顺利,戚绵收拾好包袱,坐在铺上四顾。太子营帐占地广阔,空间充足,正中央摆放了一张桌案,用于办公,东侧隔着屏风则放置了太子休憩所用的矮榻,同样很大,能同时睡下两个人。 哦不……她在想什么呢。 戚绵拍拍脸,躺倒在属于自己的地铺上。 这个地铺就很窄小了,不过跟其他侍卫们所在营帐的大通铺相比,已经好了太多。 戚绵心里清楚,祁崇归这是为她行方便呢。 说什么这几日都要她值夜,哪有侍卫连着几夜不眠不休轮值的?他还为她配了地铺,明显是不想让她跟其他人混在一起而给的优待。 殿下啊…… 戚绵心情复杂。 她感受到了祁崇归对她的照顾,但同时他也防备着她,几次三番的试探。这般矛盾纠结,他痛苦,她同样不知所措。 戚绵合上眼睛,不知不觉睡着了。 祁崇归足足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才回去,掀帘而入,就看见了戚绵熟睡的面容。 她侧着身子,头朝着他的方向,呼吸均匀。 李化跟着进来,正要问祁崇归是否要洗漱就寝,看见这一幕,神情颇有些微妙地噤了声。 祁崇归摆摆手,打发他出去。 脚步声轻,祁崇归慢慢靠近她,在她的身侧蹲了下来。 戚绵是合衣而卧的,l*q被子盖得便有些不严实,祁崇归伸手为她掖了掖被角,双目温柔地注视着她。 戚绵仿佛做了什么梦,眉毛动了一下,祁崇归微讶,差点以为她要醒了,戚绵却发出更加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祁崇归不由失笑,看着她恬静的面孔微微出神。 若不是前世战败身死,或许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是夫妻了。 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发,触感柔顺,让他忆起更多前世二人心意相通时的场景。 也或许——只是他以为的心意相通。 毕竟眼前之人,是个小骗子。 祁崇归心里骂着,头却不受控制地低了下去,在她的侧脸上印下一吻。 怎么办呢?还是这般的渴望她,肖想她。 “绵绵……”祁崇归声音沙哑,低声呢喃,“为什么?” 没有回答。 祁崇归静静地盯着她看了片刻,起身出了营帐。 他怕自己弄出的动静会扰她休息,所以叫李化备水,在外面洗漱。 而他走后不久,原本好好睡着的戚绵倏地睁开了眼睛。 她好歹也是习武之人,警觉性没那么低。祁崇归给她掖被角的时候她就醒了,那他后来……还亲她,还质问她…… 戚绵猛地捂住额头,一颗心狂跳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自己只有晚上能码字,以后可能都大半夜更新了。大家早睡早起不用等,第二天看啊,么么哒 谢谢百百百百百百分的五瓶营养液~(≧▽≦)/~ 第25章 猛虎 戚绵没愣多久,帐帘便又被掀开了,祁崇归步入帐内,侧目望去。 戚绵仍是方才那个姿势,闭目熟睡着。 他莫名松了口气。 李化悄无声息地进来,把灯一盏盏地熄了,只在营帐一角留下一抹昏黄。 黑暗席卷一切,也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他心中那些微紧张。 他没再往戚绵那边看,径直步向自己的床榻。 而另一边,戚绵一直清醒着,生怕他再有什么别的举动,听到祁崇归从她身侧走过,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时,戚绵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紧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响。 意识到祁崇归在脱衣服,戚绵浑身都僵硬了。 直到声音停下,那边渐渐没了动静,戚绵才安心下来。她闭上眼睛,再次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次日天还未亮,戚绵先醒了。她整好衣冠,抱着自己的洗漱用具走出帐外,李化已经在候着了。瞧见她,立即哈腰笑道:“奴婢这就吩咐下去,伺候您洗漱。” 他使了个眼色,一旁侍立的小太监便下去传话了。 戚绵哪敢享受这待遇,连连摆手说不用,她明明是来值夜的……李化这反应,怎么跟她是承宠的妃子似的? 想到昨夜祁崇归那举动,她面上不禁又是一热。 “公公客气了,我去后头营房便可。”戚绵温声道。 “戚大人不必推脱,殿下马上就要起了,怕是还要寻您议事。”李化正说着,含桃与白霜两个小宫女就端着水盆与干巾过来了,走到她面前,齐齐屈膝作礼:“戚大人。” “……”戚绵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之前那传言,就是从含桃嘴里传出去的,以至于她看着含桃,都有些不自在。 含桃的表现倒比她平淡多了,只低眉顺眼地把水盆端到她的面前,什么多余的情绪都没有,倒像是从来都没有认识过戚绵似的。 戚绵只得就着她们呈上的水洗了脸,刷了牙,未免眉毛花掉,她小心翼翼地没让眉骨那里沾太多水,擦脸的时候也仔细避开了。 好在天还没有大亮,眉毛乱一点也看不出来。 她洗好之后,两个小宫女退下。戚绵向李化看去,李化只是笑眯眯地回看她,弄得她有些不自在,赶忙回营帐中去了。 祁崇归醒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向戚绵的床铺看去,却见戚绵装束整齐,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向他认罪:“臣惶恐……没能好好值夜,还请殿下责罚。” “……”祁崇归盯着她默然片刻,心里轻哼一声。睡得那么沉,可不见半点惶恐的样子。 “不必了,”许是因为刚刚睡醒,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今日别出差错就好。” 戚绵当然知道他不会怪罪,低下头应了声是。 李化听见帐内的动静,带着几个宫女太监鱼贯而入,戚绵连忙退让到一边,祁崇归乍一看见这么多人,皱了皱眉,第一次觉得李化没什么眼色。 …… 辰时,戚绵跟着祁崇归登上兰山高处,那里搭了一个高台,帝后与诸位皇子、文武百官齐聚此处,要等皇帝射出第一支箭,围猎才算正式开始。 禁军们从四面八方将野兽驱赶而来,皇帝开弓射围,箭矢咻得一声划破天空,射向仓皇四散的兽群,正中一只猛虎的头颅,血浆迸裂,庞大身躯轰然倒地,倒是个好彩头。 既开了头,众人便纷纷上马,去追赶自己看上的野兽了。 戚绵骑马跟在祁崇归身后,一侧与她并排的,是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昌进。 趁祁崇归没注意,昌进悄悄驱马靠近她,低声问:“你与殿下,怎么回事啊?” 戚绵:“……” 她看向昌进,面露疑惑。 昌进面色复杂:“他们都说殿下与你……与你……” 昌进吞吞吐吐的话还没说完,突地听见一声嘶鸣,紧接着,一只中了箭的大雁就落在了他们的马头前面,没吓着他们,倒是把马惊住了,蹄子后撤退了几步。 二人连忙拽紧缰绳,安抚受惊的马。 再往前看去,祁崇归神情冷淡,若有似无地往二人所在之处瞥了一眼。 昌进缩了缩脖子,下意识驱马离戚绵远了些,没再说话。 戚绵:“……” 两个侍卫翻身下马,上前收拾猎物,一行人继续前进。 戚绵眼尖,瞥见右边一侧林木晃动,有影子忽闪而过,兴奋的一夹马腹,就要往前冲,却突然顿住,试探地朝祁崇归看了一眼,只见他淡笑颔首,竟是默许了大家四散射猎了。 既然这样,戚绵也就不再客气,径直朝刚刚猎物奔逃的方向追了过去。 相隔不远的另一处山林,戚博舟也随着几个相熟的同僚进了猎场,不知是不是昨夜没休息好,他觉得有些疲惫,平日走路还不觉得,刚刚一上马,无力感便席卷而来,坐在马背上都只想往下面栽。 不过想到戚绵的叮嘱,他还是咬了咬牙,继续坚持着。 他们这群人都是文臣,考虑到骑射不精,这一片儿的猎物都是些温和的野兔、山鸡之类,没有凶猛的野兽。 尽管如此,戚博舟张弓搭箭射了半天,也没猎到一只兔子。 再看一眼同僚们马背上挂着的猎物,他便有些心浮气躁。 正这时,突然听到西侧传来一阵踏蹄声,急促而沉闷,竟像是什么野兽! 众人纷纷一惊,不多时,那蹄声停了下来,一只猛虎从林中出来,现于人前。 文臣们心中一慌,不是说好的没猛兽吗?怎么来了只老虎啊! 几个人颤颤巍巍地搭起了箭,对准了那只虎视眈眈的猛兽,但他们射术不精,刚刚猎野兔都难为的要死,如今这能不能射中更是难说了! 戚博舟皱着眉头,悄声劝阻:“别射!万一没中,反而刺激到它,扑上来怎么办?” 这话一出,众人心中都有些打鼓。 但戚博舟作为走后门混进来的小散官,向来不被他们看在眼里,就有个人不信邪,仍是把箭射了出去。 准头倒是还可以,只是那猛虎反应更快,一个矮首避开了,下一刻,果然被激怒,撒开四蹄就朝着他们奔了过来! 众人吓得四散逃离,口中大喊:“来人!来人!快来人啊!” 离猛虎最近的光禄大夫,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头,眼睁睁看着猛虎扑过来,□□的马却像是傻了一样,一动不动,他目眦尽裂,吓得呆住了。 众人不忍再看,纷纷闭眼,想避开那血腥一幕,却突然从一侧传来破空声,一只箭矢精准有力地射过来,刺入了猛虎的…… 屁股。 那老虎受痛,动作便迟疑了,下一刻,它调转方向,向着那箭矢射来的方向奔了过去! 众人顺着看去,只见百步之外,一匹枣红色骏马上,骑着一个面容清俊,身姿挺拔的少年郎,他手里握着弓,背上背着一个箭囊,刚刚那箭就是他射出来的。 正是戚绵。 众人见猛虎朝戚绵奔过去,心中不由都提了一口气,不是为了戚绵,而是为了戚绵与猛虎之间夹着的戚博舟! 好巧不巧,戚博舟怎么会正好在戚绵与老虎之间呢。 猛虎动作飞快,直直奔去,想来是以为刚刚那箭是戚博舟射出去的,前蹄一抬,就向戚博舟扑了过去。 戚绵连忙大喊一声:“爹!” 戚博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魂儿都没了,惊慌失措地拽着缰绳,随着□□马乱跑,好在他的马还没傻,知道躲避。 但是,区区一匹马,还驮着他这么沉的大物,能跑得过老虎就奇怪了。 戚博舟吓得大叫:“戚绵!快射死它!快!快呀!” “爹你别慌!我这就射死它!”戚绵一边说着,一边从后背箭囊里再次拿出一支箭,朝老虎射了过去,然而兴许是老虎跑得太快,竟然没中。 戚博舟更绝望了。 这边戚绵没射中,守在附近的禁军听见动静,也赶了过来,将这里围成一团。戚绵见好就收,第三次张弓,那箭矢强劲有力,噗的一声,终于射进了猛虎的脑壳。 那猛虎大吼一声,奔跑的动作戛然而止,身子软了下去。 戚博舟的危机却没有解除,□□马大概是受惊不小,仍然乱窜,戚博舟被它颠得早饭都要吐出来了,而且本身就手脚无力,一个没坐稳,就从马上跌了下去。 禁军们蜂拥而上,制服住那匹受惊狂躁的马,而戚绵连忙下马,朝着戚博舟奔了过去,眼里硬生生挤出泪来:“爹!你怎么样了!爹!” 戚博舟摔在地上,磕破头流着血,胳膊也呈一种诡异的姿势弯曲着,竟像是摔断了。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有跟戚博舟相熟的,关心问道:“老戚!你怎么样啊?” 戚博舟颤着眼皮睁开了双目,痛得他面容扭曲:“我……疼……疼……” 戚绵这下是真的要哭了。 居然没摔死啊。 她跪在戚博舟身侧,眼泪簌簌地流:“爹!你可不能有事啊!怎么办啊,怎么能救你啊!爹!爹啊!” 作者有话要说: 鸣谢 读者“阿布天娜”,灌溉营养液 +2 2019-02-28 23:33:13 读者“一块小饼干”,灌溉营养液 +10 2019-02-28 12:39:00 读者“小天屎”,灌溉营养液 +1 2019-02-28 10:49:31 群么一个~ 第26章 伤势 众人见到这个场景,纷纷露出了不忍的神情。 光禄大夫颤颤巍巍地从马上下来,一脸愧疚地说:“都怪我,要不是戚家大郎为了救我,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唉,都怪我……真是作孽哟……” 身旁的人连忙宽慰他:“大人莫要自责,这也不是你的过错,说起来还是禁军守卫不严,怎么会让一只猛虎闯过来?” 禁军统领苦着脸,他已经派人去向皇帝告罪了。出了这等事,他免不了一顿责罚。但他心里也难受啊,这山连着山,密林幽深,野兽四散奔逃,谁知道会逃到哪儿呢,难免有些疏忽的地方。 要不是戚家大郎射术精湛,于百步之外将猛虎射杀,恐怕还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思及此,禁军统领冲戚绵拱了拱手,道:“多谢戚侍卫出手相救,我定会向陛下如实禀明此事。” 戚绵没理他。 她正哭着呢,哪有心思管旁人说了什么。 她身子往前倾了倾,不着痕迹地把戚博舟腰间的香囊取走,藏在袖里,面上神情却愈发痛苦了:“爹,你等着,此次随行的有太医,一定能救你的,你要撑住啊!” 一旁的人连忙附和:“对对对,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能不能赶紧把太医请过来啊?” 禁军统领连忙道:“诸位放心,下官已派人去向陛下禀报了,想必马上就会有太医过来。” 众人这才放心了些。 戚博舟疼得说不出话,半眯着眼一副虚弱的样子,戚绵红着眼跪在他身侧,又等了半刻钟的功夫,太医才提着药箱过来。 见状,围观的人群纷纷让出了一条通道,戚绵也踉踉跄跄地被人扶了起来,站在一边,等候太医诊断。 太医先上前探了探戚博舟头部的伤,又看看他的胳膊、腰和腿,最后把脉,良久,摇摇头叹息一声。 众人一下子紧张起来。 只见那太医捋了捋胡子,说道:“右臂、右小腿均各有一处骨折,但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麻烦的是……戚大人腰骨折断,且头部有严重创伤,不太好治。” 他摇了摇头:“接下来怕是很长一段时间,戚大人都只能卧床养伤了。” “孤不拘你用什么法子,务必要治好朝议郎。” 祁崇归的声音突然从戚绵耳后传过来,吓了她一跳,连忙转头看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到场的祁崇归眸光温柔,安慰她道:“别怕,会治好的。” 戚绵:“……” 她眼眶更红了,真是感动的说不出话了。 太医乍一看见太子亲至,连忙行礼,原本没怎么上心的态度立即变成了十二分用心,他保证道:“殿下放心,臣定竭尽全力,医治好戚大人。” 祁崇归淡淡点头。 此处终究不是久留之地,有禁军抬着担架过来,在太医的指挥下与戚博舟痛苦的呻.吟声中,几个禁军小心翼翼地把戚博舟抬上去,往戚博舟住着的营帐去了。 戚绵连忙跟上,祁崇归犹豫片刻,也跟了过去。 禁军统领跟在祁崇归身侧,详细禀报了刚才发生的事,末了说道:“多亏了戚侍卫出手,不然怕是会出更大的乱子。只是却连累朝议郎大人……实在是可惜……” 祁崇归嗯了一声:“孤知道了,你去向父皇领罪罢。” 看到戚绵那般难过,他亦心痛不已,这种情绪之下,他就很想问责周围驻守的禁军。 然而皇帝还在兰山,他不好越过父皇直接行事,因此只是冷淡的说,让他去父皇那里认罪领罚。 傻子也能感受得到太子情绪的不悦了,禁军统领心中发苦,垂头丧气地应了声是。 祁崇归步至戚博舟所在的营帐前,看见戚绵站在外面,一脸恹恹的模样。 是在为戚博舟担忧吗? 他走了过去。 戚绵看见他,连忙收拾好情绪,低头行礼:“殿下。” 祁崇归看着她,有心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只道:“太医署的太医各个医术了得,你不必太过担忧。”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担忧的好嘛。 戚绵心情复杂,有气无力道:“多谢殿下。” 祁崇归只当她是太过忧伤,没有多想,与她一同站在营帐外等着。 帐内,太医正在为戚博舟接骨,时不时传来一声哀嚎,让人听了都心里发慌,觉得疼。 想了想,祁崇归叫来侯凌:“你去看看,在那林中可否能寻到那只猛虎行过的踪迹,务必查清它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戚绵原本垂着头,神游天外,听见这话,心中一个激灵,手指都不自觉颤了一下。 没人注意到她这细小的动作,侯凌应了一声,领命去办。 这边祁崇归回过头,对戚绵道:“若是意外也便罢了,但若是有人故意放虎过去,不管目的为何,欲害何人,孤都会为你做主。” “……”戚绵嘴唇翕动,颤着声音道,“谢谢殿下。” 她又想哭了。 祁崇归沉吟片刻,又道:“也幸亏你及时出现,才使光禄大夫幸免于难。若真让那猛虎伤了人,事情恐怕会更严重。你也算立了功,等这事查清楚,父皇会对你有封赏的。” “臣也是追着一只麋鹿才靠近了那里,听见动静,便赶忙过去了。眼看着猛虎就要伤人,没想那么多,便赶紧射了一箭,兴许是离得太远,射偏了,让那猛虎有机会伤到父亲,唉……是我的错。”戚绵低下头,一副自责的模样。 祁崇归看着她这样子,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儿了。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见戚绵微抬了眼,请求道:“如今父亲这种情况,也不能继续参与围猎了,臣想请殿下恩准臣陪着父亲回城,在家中好好休养。” 祁崇归微微一怔,点了点头:“可,不过令尊伤势严重,能否经得起舟车劳顿,还要看太医的意思。” 戚绵嗯了一声,低低道谢。 自然是要带戚博舟回去的,万一让祁崇归查出来什么,再来质问她,真撕破脸皮的时候,她好跑路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戚绵(委屈,哭):“大猪蹄子就知道给我添乱。” 祁崇归(一脸懵逼):“???” 谢谢百百百百百百分的两颗地雷! 第27章 侍奉 戚博舟既然受伤,祁崇归便很体贴的允准戚绵告假,专心侍奉父亲。 皇帝那边已经知晓了此事,但戚博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官,皇帝甚至不记得他是谁,伤了也就伤了,而禁军统领却是新提拔的青年才俊,实在不忍过多苛责,于是便意思意思赏了十鞭。 至于那个射杀猛虎的少年郎,既然是太子身边的人,就由太子决定如何封赏。皇帝让随侍宦官王腾去准备了些药材补品,往戚博舟所在的营帐送去,也就算是补偿了。 午时,戚绵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掀帘步入营帐。 戚博舟原本阖目歇着,听见动静便睁开了眼。 戚绵将药碗搁在案上,拿了一个软枕,过来将戚博舟的头部垫高。 这动作就牵扯到了他脑袋上的伤处,疼得他嘶了一声。 戚绵神情淡然,端起药碗,用瓷质的勺舀了药汁,凑到戚博舟的唇边。 戚博舟眼中露出一丝迟疑之色。 刚刚他躺在榻上,闭着眼想休息,却浑身疼的睡不着。一个人在帐中,他便回忆起在猎场中的事来。 那老虎出现的蹊跷,戚绵赶到的也太过巧合,后来那一番动作,倒像是故意让老虎追着他跑似的,最后整个猎场中没有一个人受伤,只有他从马上摔了下来! 再联想一下莫毅让他监视戚绵的事,戚博舟有理由怀疑,戚绵真的叛变了,今日之事就是她故意害他! 那戚绵端上来的药,能放心服下吗? 戚博舟惊疑不定,心头蔓延上一丝恐惧。 他颤着眼皮,对上戚绵幽深的黑眸,她的神色太过沉静,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然而就是这样的淡然与不屑一顾,才是不加掩饰、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就是她害的他! 戚博舟心里一突。 这可是兰山,皇帝、太子眼皮子底下的兰山! 她难道真有那么大胆子,敢做出“弑父”之举? 给他接骨治伤、开方抓药的可是宫里的太医,她若在药里动些手脚,能不被人发现? 太子可是下了命令要求太医好好医治他了,他伤势如何、究竟会不会致命,太医自然也是一清二楚。戚绵若敢就这样让他“伤重身亡”,引起旁人猜疑,岂不是会牵连到她自己? 短短一瞬功夫,戚博舟脑中闪过诸般念头,却听见戚绵开口了:“父亲不喝药么?伤这么重,不服药可不会好。” 明明是关心的口吻,戚博舟却在她脸上瞧不见半点担忧。 他定了定神,说道:“喝,我喝。” 接着便张开了嘴,任由戚绵把药汁送到他的口中,喉咙一滚,咽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的分析没有错,戚绵绝对不敢在这时候害他! ……反正若是真的存心要害,他也反抗不了。 既然这样,何不顺着她,哄着她,装个傻,让她觉得自己对她没有威胁,别再急着对他下手,他再谋后算! 思及此,戚博舟抿了抿苍白的唇,缓缓勾出一个笑来:“阿绵,今日多谢你救我。” 戚绵神色不变,继续舀了药汁往他嘴里送:“父亲不必言谢,这是孩儿该做的。” 戚博舟顺从的把药一点点喝完,面容慈祥的像一个真正的老父亲:“我是真的感谢你,要不是你,我恐怕就没命了。” 戚绵瞥他一眼,自动忽略这些听了让人觉得发腻的话,把空了的药碗收起来搁回案上。正在这时,有宫女送了饭食过来,说是太子让备下的,戚绵好声谢过,那宫女便行了一礼,退出帐外。 “父亲今日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回家。”戚绵一边把饭菜从食盒里拿出来,一边说道。 戚博舟一惊:“明日就回去?” 那他岂不是找死…… “是,”戚绵目光转向戚博舟,微微笑了起来,“兰山条件艰苦,不利于父亲养伤,孩儿特地求了太子,太子才恩准我们提前回城的。” 戚博舟面色铁青,一口老血梗在喉口,想吐却吐不出来。 戚绵见他面色不对,疑惑道:“父亲这是怎么了?要回家却不高兴?” “……”戚博舟气息不顺,缓了半晌,才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高兴。只是我这伤……怕是经不起颠簸。” “哦这个啊,没事的。”戚绵笑眯眯端着碗坐到戚博舟身侧,舀了一勺米饭塞入戚博舟的口中,“太医说了,只要路上慢些,马车铺得软些,别让你磕着碰着就好。为此,太子还专门让人给我们准备了一辆马车,保证非常舒服。” 戚博舟:“……” 他嘴里被塞了满满的白米饭,没滋没味儿的,费了好大劲才咽下去,在戚绵的注视中,非常憋屈的嗯了一声。 真是令人绝望。 …… 暮色将至,天边散出一片霞光,笼罩住这郁郁葱葱的山林。 侯凌步履匆匆,赶至太子营帐,低头将自己与手下查探了大半日的结果说出。 “那老虎应该是从西山过去的,至于是不是被人刻意引过去,倒是不知。只是……除了守卫兰山的禁军与那些文臣,当时在那片猎场附近的,便只有戚侍卫一人。” 祁崇归一怔,问道:“可有禁军擅离职守?” 侯凌摇头:“都查问过了,并无。” 祁崇归沉吟片刻,说道:“那就是意外了。” 骑射不精的文臣们不可能有那个能力引虎过去,况且出事时猎场中也没见少了谁。至于剩下的戚绵,那更不可能了,她会放虎伤害自己的父亲吗? 当然不会。 祁崇归摆摆手,挥退侯凌,又寻了李化来问:“朝议郎那边如何了?” 李化哈腰笑道:“有了您的吩咐,下头的人哪敢不尽心力。太医一直在那边守着呢,戚侍卫也尽心服侍,瞧着伤虽重,但好生养些时日,定能恢复如初。” 祁崇归颔首,抬步出了营帐:“那就去看看吧。” 李化愣了一瞬,连忙跟上去,却有些哭笑不得的想:区区一个小官,哪里值得殿下费这般心思?都是为了戚侍卫吧,可那戚侍卫……是男子啊。 服侍了太子十几年的李化,头一次开始忧心,万一让帝后知道了该怎么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戚绵(讪笑):“你怕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谢谢windy晕晕的16瓶营养液! 第28章 香囊 翌日,天还未亮,戚博舟就被唤醒,一群侍卫将他七手八脚的抬上马车,躺在车中厚实柔软的被褥上。 戚绵跟着坐上去,马车缓缓前行,祁崇归拨了二十人的禁卫护送他们回丹阳,后面还跟了一辆朴素的马车,里头坐着昨日为戚博舟诊治的太医。 戚博舟的心放下了一半。 还有太医跟着呢,他暂时应该是性命无忧的吧? 太子可真好。 戚博舟感动的想哭。 顾及着他身上的伤势,马车行的很慢,足足到了傍晚,丹阳城门将闭时才入了城,等慢悠悠晃到戚府,天都黑透了。 太医回了自己的家中,只是约了每日下午申时左右会来戚府给戚博舟看伤。 张氏听说戚博舟受伤,哭着扑了上来,跪在榻边,眼泪汪汪的:“老爷,明明前日里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戚博舟瞄一眼站在榻边神情莫辨的戚绵,叹道:“还是怪我骑术不精,阿绵都把我从虎口救出,我却还是摔了下来……唉。” 戚绵淡声道:“今日赶了一天的路,父亲都没怎么吃东西,劳烦姨娘伺候父亲吃饭,再给他头上伤处换药,早些歇下吧。” 张氏抹抹泪,点头应了一声:“我这就去厨房。” 戚绵也转身欲走,却突然顿住,对张氏道:“为父亲诊治的太医明日才会过来,一会儿我让挽春为父亲看看,教你换药。” 张氏连忙哎了一声。 “那我便回去了,有劳姨娘。”戚绵瞥了躺在榻上的便宜爹一眼,转身离去。 戚博舟动动嘴唇,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张氏出去,等了一刻钟张氏才推门进来,端了一碗粥喂他。 戚博舟吃了一口,说道:“不要挽春过来。” 张氏诧异扬眉:“为什么?太医又不在,挽春姑娘医术精湛,让她给你看看伤,教我换药,又怎么了?” 戚博舟有苦难言,只得支支吾吾地说:“白日里才换过药,不碍事。” 张氏皱眉,还要再说时,传来了敲门声,挽春的声音脆生生在外面响起:“老爷,奴婢挽春,来给您换药。” 张氏便放下粥碗,对戚博舟道:“来都来了,便让她看看又如何。” 然后扬声道:“进来吧。” 回过头时瞧着戚博舟神色不太好,张氏心中愈发觉得奇怪,压下这种怪异感,她笑着对挽春道:“你来看看吧。” 挽春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 太医开好的药就放在案上,治额头的伤药也是现成的,挽春揭开戚博舟头上的纱布,一边为他换药,一边轻声细语地跟张氏交代些注意事项。 张氏一一记下,不住点头。 戚博舟全程精神紧绷,看着挽春没有别的动作,只是老实给他上药,一颗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挽春很快便走了。 丫鬟送了沐浴的热水过来,张氏为他脱掉衣服,拿了块巾子沾湿了水给他擦身子,说道:“挽春那丫头还是挺好的,你刚刚怎么就不愿让她看呢?” 戚博舟不好直说,只道:“还不是怕你吃味,上次跟她多说几句话,你就气得跟什么似的。” 张氏一愣,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哼道:“就会哄我。” 戚博舟心绪正乱,含糊地嗯了一声。 张氏给他擦好身子,盖好棉被,把一边的脏衣服收起来,翻了翻,却突然问道:“前不久我送你的香囊呢?” 戚博舟微怔:“香囊?没了吗?” 张氏抖抖衣服,翻过来翻过去,愣是没瞧见,气道:“没了!你居然把它弄丢了!” 戚博舟想了想,迟疑道:“大概是在猎场丢的,那会儿我被惊下马,摔在地上,难免掉了。” 张氏一听是那时候丢的,倒也不好再生气了。她叹了口气,只是觉得可惜:“那可是我亲手给你绣的,你这才戴了几天啊。” 戚博舟自知理亏,讷讷地不说话。 张氏摇摇头:“算了,回头我再重新给你做一个,只是要麻烦挽春姑娘重新给我配些香料了。” 戚博舟听见前半句时,脸色还好好的,待听她说完,忽得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张氏有些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道:“我说,我再给你做一个……” “不是这句,”戚博舟面色阴沉,一双眼眸泛着精光,死死地盯着张氏,“你说里头的香料,是挽春配的?” 张氏愣愣道:“是啊……我不是想着她精通这些,就让她给你配个安神的方子……” 啪地一声,戚博舟用完好无损的左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床榻,面目因愤怒显得狰狞,咬牙切齿:“我就知道!” 张氏被他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戚博舟双目猩红,怒视着床顶的帷幔,恨不得现在就能把戚绵与挽春二人抓到身前,千刀万剐,可他却做不到! 他左手捏住了身下的被褥,握成拳头,手背青筋暴起,良久,他才转头看向张氏,无比郑重的,一字一句缓慢道:“珍娘,你要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营养液~ 读者“侠月”,灌溉营养液 +5 2019-03-03 23:00:22 读者“冲鸭!”,灌溉营养液 +2 2019-03-03 05:14:58 第29章 射箭 戚博舟有些多虑了。 戚绵不会在这时候对他下手,怎么也要等到太医不再为他医治之后,她要防备的,是他偷偷给莫毅送信。 戚博舟养着的那只信鸽,被她带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逗弄着玩,倒也不惧。就怕他还有什么别的渠道。 下午太医照常来诊治,看看恢复情况,叮嘱一番,便回去了。 张姨娘随后出门,乘上马车往西市去,到了一家典当行门前停下,张氏下车,却看见车边静静站了一个人,微笑着看她。 “姨娘,借一步说话。”挽春轻声道。 张氏面色一变,看了看驾车的郭叔,还是跟着挽春走到一边,站到了墙根处。 “姨娘是聪明人,我也不跟您兜圈子了。”挽春眼风扫过张氏衣袖,她的手藏在袖里,似乎是握了什么东西。“你帮老爷送信,知道这信是送给谁的吗?” 张氏脸色白了白:“关你何事,你不过区区一个丫鬟,也敢管老爷的事。” “我是不敢管,但先前为姨娘调理身子,”挽春刻意停了一下,看着她说道,“姨娘的一切吃食,可都是我管着的。” 张氏一愣,反应过来不由怒道:“你这贱婢!你竟敢害我?” 她扬起手,朝着挽春的面就挥了过去,却被挽春牢牢攥住了。张氏挣了挣,没挣脱开,便怒瞪着挽春。 “姨娘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你就不好奇,老爷让你送的信,是给谁的吗?” 张氏咬牙,恨声问:“给谁的?” 挽春挑了挑眉,放下张氏的手,慢条斯理道:“晋国国师,莫毅。” 张氏一愣。 “少爷早发现了他的叛国举动,为了不被他牵连到整个戚家,才出此下策伤了他,原以为他会收敛,谁知还不死心?” 张氏皱了皱眉,心跳急剧加快,脑子里嗡嗡作响,乱作一团。 她便是再傻,也知道通敌叛国是要诛九族的大罪。那个看起来胆子小,没什么本事的戚博舟,竟然敢做出这种事? 张氏沉默了很久才回过神来,看向挽春的目光还是带着愤恨的,但到底不如刚才那般强烈了。 “你说是就是?可有什么证据?” 挽春嘲讽地笑了一下,“若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见不得人,少爷做出这等不孝之举,早被他告到官府那儿去了,还用得着让你送信?” 张氏张了张嘴,觉得她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挽春趁势拉过她另一只手,从她握着的拳头里,把那个装有信纸的细筒拿了过来。 “多谢姨娘深明大义。”挽春勾了勾唇,转身离去。 张氏在原地静立片刻,失魂落魄地回到戚府,连戚博舟住的屋子都不想去了。 她娘家虽然贫苦,但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若不是为了富贵,哪里会嫁给戚博舟做妾?哪曾想没享几年福,就要卷入这么一场通敌叛国的大罪里来? 张氏深深叹息,在房里呆坐半晌,直到该用晚膳了,戚博舟那边的人才来叫她过去。 张氏服侍戚博舟用膳,全程沉默,心情复杂。 戚博舟有心想问她信送出去没有,却碍于仆婢在场不好开口。好不容易等用完饭,挥退仆婢,还不及开口相问,便听得张氏道:“老爷,你报官吧。” 戚博舟面色一僵:“你说什么?” “大郎做出这等不孝之举,实在有悖人伦。你去报官,官府自然会为你做主。” “……”戚博舟脑子卡壳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去送信吗?信交给典当行掌柜的没有?” 张氏摇了摇头:“被挽春姑娘劫去了。” 戚博舟:“……” 好气。 “那你改日再送,悄悄的出去,小心点,总有机会的。” “老爷为什么不报官?”张氏看着他问,“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戚博舟神情骤变:“你瞎说什么?” 张氏就明白了。 她站起身,默默行了一礼:“妾身就在外间,老爷有什么吩咐再唤妾身进来。” 说完便出去了。 戚博舟望着张氏离开的方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什么情况?张氏也叛变了? …… 一晃几日过去,终于等到秋猎结束,帝后銮驾回宫,第二日戚绵便收拾收拾上值去了。 祁崇归看见她,倒有些惊讶:“怎么这就来了?” 戚绵道:“家父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臣自然不好再躲懒。这些日子有劳太医,接下来就不必让他再费心了。” 祁崇归观她神色果然比前几天好了许多,只当她是因为戚博舟伤情好转而心生欢喜,于是颔首许可:“孤知道了。” 没过几日便是中秋,午时皇后在后宫的望云亭办赏花宴,请了一群朝廷命妇,纷纷带了自家女儿来赴宴。 众人心里都清楚,太子、慎王都到了娶亲的年纪,皇后这是来相看儿媳了。 有别样心思的,纷纷把自家女儿打扮起来,力求端庄秀丽,能入了皇后的眼。 毕竟入了皇家,可是一步登天了。 皇后含笑看着在场的各家闺秀们,宴行过半,转头吩咐身边的女官:“去请太子与慎王过来。” 众人眼睁睁看着女官离去,知道她是去请人了,不由心中一喜,有些期待的等着。半晌过去,却只等到了慎王,不由有些失望。 皇后也眉心微蹙,问女官:“怎么回事?” 女官道:“太子说有政事要忙,晚些时候再来向您赔罪。” “……”皇后沉默,摆摆手让她退下。晚些时候再来赔罪?命妇们都带着自家女儿走光了,他还看个什么? 偏偏后娘又不是好当的,不让太子亲自过眼,她也不好随意指定。可她好不容易创造出这么一个机会,昨日还与太子说明了的,太子说不来就不来了? 她这外甥兼养子,可真是任性。 皇后抿口茶水,心情有些气闷。 祁崇归当然不会去,他正在演武场陪着戚绵射箭呢。 当时在兰山猎场,戚绵射了三箭才将老虎射死,祁崇归理所当然地嫌弃她箭术不行,于是把她揪过来练箭。 戚绵手上戴着拉弓用的扳指,在场上站定,左手握弓,右手拉弦,缓缓对准正前方的靶心。 这个姿势,倒让她想起临死前那一幕。 祁崇归得知她身份的那刻,可是要用灵宝弓射死她的。 虽然最后……是她抢先一步抢过莫毅手中的剑,刺杀不成反被乱矛刺死,但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如果她站着不动,祁崇归手中的箭,到底会不会射向她。 这么一想,戚绵神情就有些恍惚。祁崇归正站在她右前方的位置,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冷峻一如往常,也像极了前世临死前,他把箭矢对准自己的模样。 鬼使神差一般,戚绵手腕微动,铁质的箭矢转动方向,对准了祁崇归。 作者有话要说: 戚博舟:“你们怎么都欺负我……” 第30章 灼热 祁崇归眸光微动,还没说什么,侍立在一边的李化就先变了神色,下意识站到太子身前。 “戚大人,你糊涂了吗?!” 就算再受太子宠爱,也不能拿这种事开玩笑啊! 李化吓得面色煞白。演武场四周站立的禁卫也纷纷被惊动,转瞬间便围了过来。 祁崇归眉头微蹙,低声喊了一句:“李化。” 李化战战兢兢地从太子身前让开。 戚绵恍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眼皮狠狠一跳。 她迅速调转箭头,右手一松,箭矢便离弦飞了出去,牢牢地钉在了百步之外的箭靶上,正中红心。 众人心中提着的那口气松了下去。 戚绵随手将弓扔在地上,撩袍跪地,老实认错:“殿下,臣……” “玩笑罢了,大惊小怪做什么?”祁崇归冷冷地瞥了一眼神情紧绷的禁卫们,上前走了几步,亲手将戚绵从地上扶了起来。 戚绵稍稍抬眼,正对上祁崇归凝视她的目光,不由心下一凛,知道此事在他心中没有说的那么简单。 李化见状,转身斥道:“都愣着做什么?散了散了,今日之事,不许对外说出一个字,明白么?” 太子有心袒护,他这个做奴婢的能怎么办! 祁崇归松开托着她胳膊的手,深深地看她一眼,“你想杀我?” 戚绵心头狂跳,动了动嘴唇不知如何解释。 祁崇归斜睨一眼李化,示意他退避。 李化犹豫片刻,走到戚绵身边,低声道:“戚大人……您的佩剑……” 作为太子禁卫,戚绵随身是带着剑的。 而现在,李化担心她伤到太子。 戚绵低下头,将腰间佩剑取下,没说什么,默默交给了李化。 李化行了一礼,带着宫人们退下。 偌大的演武场,顿时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戚绵,”祁崇归又问了一遍,“你想杀我?” 不。 戚绵只想捶死刚刚冲动的自己。 “臣没有,臣只是……想跟殿下开个玩笑。”戚绵顺着他的话说,手心渐渐冒了汗。 大概是这段时间祁崇归对她太好了,才让她一时间昏了头。 哪怕是上一世情浓之时,她也不曾忘了彼此的身份尊卑,李化说的没错,她刚刚怎么就……糊涂了呢? 祁崇归默然不语,目光落在她的面上,细细打量。 人可以说谎,细微的表情却不会骗人。他不知刚刚戚绵是怎么了,但她把箭指向他的那一刻,眼神涣散,神情恍惚。 清醒的戚绵,绝不会做出这般举动,这于她没有任何好处。就算她真想杀他,这种时候也得不了手,还会被蜂拥上来的禁卫们拿下。那么她想到了什么,才会让她下意识把箭矢指向他,竟想要他的命? “玩笑?”祁崇归轻笑一声,品味了一下这两个字,“那就当是玩笑吧。” 戚绵:“……” “今日中秋,”祁崇归伸手挑起她鬓角的发丝,为她别到耳后,姿势亲呢,“你留下值夜,晚些随我去宫宴。”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说这句话的,那热气就顺着她的脖子,钻入衣领,带起一阵酥麻。 戚绵轻轻颤了一下。 她今天只是白日的当值,原本要回家去的。可现在,祁崇归要她留下。 她不知他想做什么,心中竟涌上不安。 “孤有些话想对你说。”祁崇归摸了摸她的头,面颊稍离了一寸,垂目凝视她,“记住了?” “……是。” 夜幕降临,皇帝在百福殿设了家宴,参宴的有帝后、嫔妃与诸位皇子,戚绵作为外男,根本就进不去,只能站在外面等着。 她一边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一边默默腹诽。 祁崇归在里面吃吃喝喝,还能看舞姬乐姬,两相对比,她真是惨。 不过……地位本来就千差万别,她又有什么好不平的呢。 他可以拿箭指着她,甚至可以要了她的命,而她只是刚把箭矢对准他,就被他手底下那群人包围了。 戚绵有些发怔。 他对她好或不好,全凭心情,也全是恩赐。 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戚绵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宫宴散了,陆陆续续有人从大殿出来,却还是没等到祁崇归,反而等到了李化。 李化哈着腰说道:“殿下让奴婢带您回东宫去。” 戚绵回头看了看,疑惑问:“殿下呢?” “殿下被陛下叫去说话了。” 原来是这样。戚绵点点头,随着李化回去。 李化把她带到了丽正殿的偏殿,那里放置着一张矮榻,李化道:“殿下说,您上值了一天,一定累了,可以先在这里休息,殿下大概还要许久才能回来。” 戚绵哦了一声,谢过李化。 李化低着头退了出去。 戚绵也没客气,直接躺倒在矮榻上。她确实累了,没心思管祁崇归留下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祁崇归进来时,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 “殿……” 戚绵坐起身来,刚说出口一个字,就被他吓了一跳。 平日里只能仰视的那张脸,突兀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祁崇归一手撑着榻沿,俯身下来,与她目光平视。许是因为喝多了酒,他眼眶都变得有些红。 “戚绵……”祁崇归声音沙哑低沉,“你想杀我?” 戚绵:“……” 白日里不都问过了吗? “臣不敢,殿下醉了。”戚绵垂下眼皮,低声说道,她身子向后仰了仰,想避开他身上的威压。 祁崇归哼笑一声,屈起一条腿跪在榻上,上身前倾,离她又近了些。 他伸出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不想让她低下头去。面上的神情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恼怒:“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也不想。”戚绵仍然耷拉着眼皮,避开他的目光。她纯粹是报他拿箭指着她的仇。不也没射向他吗? 祁崇归定定看她:“你想也没关系,只要你……” 他的话突然停住了,一时间殿内安静得可怕,只余二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戚绵微怔,等了半天没等到他把话说完,诧异着抬目看去,还没看清他的神色,那混合着酒气的湿热的唇就压了下来。 灼热而狂烈。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将于明天(3.7日,周四)从下一章开始入v,明天三更。谢谢继续支持,明天后天大后天v章所有留言发红包,么么哒! 再宣传一下自己的预收文,点进作者专栏,来呀,求收藏! 《和亲公主是大佬》 和亲公主曾是战神,大杀四方,听说貌若无盐凶神恶煞,她要嫁过来当皇后,前朝后宫惊慌 直到看到真人,众人拍拍胸口还好还好,明明是个小仙女啊喂。 小仙女袅袅走来,小仙女微微一笑,小仙女一打十眉头不见皱一下,是……是个狠人了…… 皇后苦恼脸:我和皇帝水火不容,他每天都想算计我,给我酒里藏毒,给我脖上勒绳,想在浴池里淹死我。 皇帝阴沉脸:今天又没套路到皇后,赐她异域美酒她不要,给她戴项链她挠我,想和她共个浴她还和我打一架。 脑补帝情感短路女主X心机大于情商,套路不成总被发恶人卡男主 第31章 二合一章 戚绵呆住了。 不同于上一世的温柔缱绻, 她从未感受过他如此浓烈的情感。他发疯了似的啃咬着她, 不像是亲吻,更像是要把她生吞入腹。 戚绵控制不住的仰着脖子, 双手撑在身后, 指尖用力,抓捏着身下的被褥, 才不会被他的力道带得软下身子。 祁崇归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 改为托住她的后脑,既不让她倒下,也让她更加贴近自己。 殿中一角,烛火摇曳, 在墙上映照出二人交颈相缠的身影。 戚绵下唇被他咬得发痛, 心中也愈发委屈起来。 这算什么?只许他高高在上地对她, 阵前扬言要亲自解决她,就不许她拿箭指指他吗? 鼻子突然一酸, 戚绵怕自己失态,使劲推开了他。 祁崇归没料到她会出手反抗, 身子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几步,刚一站稳, 就看见戚绵也站起身来, 神情冷淡。 “殿下醉了,臣这就出去值夜。” 戚绵低下头,抬步向外走去, 经过祁崇归身边时,却突然被他抓住了手腕。 “出去?”祁崇归有些好笑地盯着她,目光在她脸上肆虐,她头发凌乱,双唇肿胀,“你这副样子,也敢出去见人?” 戚绵一愣,面上不禁浮现出一丝羞恼的神情,冷笑一声:“殿下也知人言可畏?臣还以为殿下从不在意这些,您怕是不知道,东宫的下人们都传了什么话出去……” “管他们做什么。”祁崇归走到戚绵身侧,垂目看她,“孤何需在意这些?” 戚绵:“……” 他确实可以不在意,但她没有不在意的资本。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言官参上一本,被帝后摆上一道。 何况头上还悬着他这把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的刀。 “臣今日对殿下大不敬,”戚绵轻声开口,“实在羞愧难当,多亏殿下不计较,恕臣之罪。臣愿辞官归家,永不入仕,以思己过。” 戚绵挣开他的手,后退一步,一揖到底:“还望殿下成全。” 祁崇归眯了眯眼,沉默下去。 他有些看不懂戚绵了,居然想要辞官归家?莫毅没任务留给她做了? “戚绵,你不是想杀我吗?”祁崇归又朝她走了一步,“辞官了,还怎么有这个机会?” 他最见不得她这副毕恭毕敬的模样,不由皱了眉,冷声道:“直起身!” 戚绵慢慢站直身子。 祁崇归正盯着她,目光清明,哪有刚刚一丝一毫的醉态? 想来也是,有帝后在场的家宴,祁崇归身为太子,怎么可能放纵自己醉成那样? 戚绵心下一哂。 “再有,孤什么时候说过不计较了?”祁崇归修长的指触上戚绵的面颊,“莫不是戚卿以为,单凭这张脸,便可抵消一切罪过?” “那殿下想要如何?”戚绵轻声问。 “你胆大包天,这禁卫一职,似乎确实不该再做了。”祁崇归微微低头,贴近她的面儿,与她双目对视,“不如换个身份来陪我,孤给你一个……杀我的机会。” 戚绵:“……” 戚绵突然生出些许无力感。他认定了她就是想杀他,那她还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呢? 就好像上一世,莫毅揭露出她的身份,证据确凿,她也承认了,也再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了。 戚绵抿抿唇:“换什么身份?” 祁崇归指尖摩挲着她温热的面颊,轻笑一声:“戚卿生得这般样貌,何不扮作女子入宫?反正……你知道孤的心思。” 他指尖挪到戚绵仍然红肿的唇上,轻轻地捻了几下。 “只要戚卿允准,验身一关,孤会让你过的。”祁崇归仿佛真的在考虑纳她入东宫的事,问道,“你觉得如何?” 不怎么样。 戚绵长期男装示人,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祁崇归会让她以女子身份入宫。 做一个可有可无、身份低微的侍妾吗?这比她上一世无名无份以侍卫的身份伴在他身边还要让她觉得勉强! 戚绵垂下眼:“殿下说笑了。若不能应允微臣辞官,那便请殿下降罪。” 祁崇归眸光冷了下来。 也是,虽然同样是在他身边,但一个在前朝,每日自由进出,一个拘泥于后宫,消息闭塞,怎可拿来比较? 戚绵不愿,也可以理解。 但他更不可能放她归家。 二人离得如此之近,近得祁崇归能看清她脸上细密的绒毛,他稍稍一靠近,便能像刚刚一样,一亲芳泽…… 祁崇归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 “孤给过你名正言顺待在我身边的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 祁崇归的唇贴着她的,轻声说道。 “往后再有什么流言蜚语,你也只能生受着了。”他拥住了她,两手滑向她的脊背,微微用力。他渴望了那么久,终于这么真实的把她抱在怀中,即使她……白日里还想过杀他。 …… 与此同时,戚府正院。 戚博舟费力地揭开头上的纱布,将上面的药膏抹掉,然后伸出左手够到地面,在地上蹭了蹭,再把脏兮兮的手放到伤口上,忍着疼磨蹭了几下。 他颤颤巍巍地把纱布再缠上,正动作时,张氏开门进来,看见他这样,不由惊道:“刚给你换的药,你这是做什么?!” 戚博舟冷着一张脸:“不用你管。” “……”张氏挨着他坐到床边,接替他的手为他绑好纱布,同样没好气道,“你是我的夫君,怎么不用我管?你要是没了,我下半辈子怎么办?诶……这是什么?” 张氏突然看见纱布边缘似乎有一层黑灰,她便低下头凑过去看,戚博舟不自在地伸出唯一能用的左手推了推她,“看什么看,能有什么?” 张氏不信,打掉他作乱的左手:“你弄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揭开戚博舟头上的纱布,这一眼看过去,忍不住面色大变:“你!你做什么了?!” 戚博舟连忙伸出左手想捂住她的嘴,却被张氏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张氏盯着他左手上的脏兮兮的一团黑灰,不可置信道:“老爷,你疯了吧?你竟然用这么脏的手碰你头上的伤口……” “……” 戚博舟觉得自己确实疯了,都是被他们一群人折磨疯的。 “珍娘,你住口!”戚博舟忍着牵扯伤口的疼痛,皱着眉头厉声喝道,“你若是想让我死,就只管嚷嚷,把要害我的人都引进来!” 张氏吓得缩缩脖子,噤了声。 戚博舟面色这才好些,想到自己的计划,若让张氏参与进来,似乎也有些用,于是说道:“珍娘,我知道你现在向着挽春她们,但你不妨想想,若是让我被她们害死了,你一个姨娘,还能有什么活路?” 妾通买卖,戚博舟若死,张氏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下场不会好。 可是…… 张氏苍白着一张脸,问道:“大郎怎么会害您至死?” “怎么不会?”戚博舟开始一本正经的瞎编故事,“你以为大郎为什么这么恨我?还不是因为她娘……我和她娘感情不好,整日吵架,花天酒地,把她娘气病了,谁知道那时候她娘正有身孕,流了胎,身子也落下病根,没治好就走了。大郎一气之下去了她外祖家,今年年初才回到我身边来。就是没想到,她这么恨我,竟然想要我死……” 戚博舟说着说着,就潸然泪下了。 张氏听着这个版本的故事,跟挽春说的完全不一样,不禁犯了迷糊,不知道该信谁了。 她犹豫片刻,问道:“那老爷为什么不报官?世上哪有这样为人子的?” 戚博舟摇摇头:“她对我赶尽杀绝,不仁不孝,我却不舍得伤她一根毫毛,若真报了官,她是要被下大狱,受千夫所指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让我怎么忍心?” 张氏听他说的真诚,不禁也有所动容,脑子一热就把挽春跟她说的话都交代了:“可挽春姑娘说,大郎是因为发现你通敌叛国,怕你牵连到整个戚家,才,才……” 戚博舟倏地睁大眼,脸上因气氛涨得通红,左手使劲拍打床榻:“这逆子!她怎么敢这般污我清名?我,我……” 张氏连忙伸手轻抚他的胸口,为他顺气,心疼道:“老爷莫要生气了,都是妾身不好,听信了挽春那丫头的鬼话,您可千万要养好身子。” 戚博舟大口喘气,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张氏想起戚博舟刚刚往自己伤口上抹脏灰的行为,问道:“老爷是有什么打算吗?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妾身。” 戚博舟盯着她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你且附耳过来。” …… 戚绵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祁崇归寝殿宽敞的床榻上,再一转头,看见祁崇归一手撑着头,侧躺在她的身边,神色平静地凝视她。 戚绵一惊,心里嘀咕一句他不用上朝的吗,迅速起身下床,手忙脚乱地穿上乌黑皂靴,理理身上的衣服,乖乖地站在一边:“殿下,臣该回家了。” 经过一夜,祁崇归身上的酒气散得干干净净,连带着戾气都消散了。 他想起昨夜的事,便有些沉默地点点头。 戚绵松了口气,正准备退出去,又听见祁崇归唤她:“戚绵。” 她的步子便顿住了。 “昨日演武场上,你是与我开玩笑的,对么?” 戚绵不意他又问一遍,此时心中倒也没有不被信任的恼怒了,反而涌上一丝酸楚感。 昨夜他之所以情绪失控,都是因为被她的举动影响了吧? 戚绵点点头:“殿下,臣从未想过要伤您。” 祁崇归嘴边勾了抹淡淡笑意:“嗯,回去吧。” 戚绵不再停留,拱手告退。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整理着衣襟上的褶皱,合衣睡了一夜,衣服都乱了。 祁崇归倒是没有对她再做什么,只是亲了亲她,也算是与她挑明了他的心思,还硬是抱着她睡了一夜。 大约还是有酒的作用吧…… 昨夜的祁崇归身上带着一丝邪气,也有些吓人,冷静了一夜,今晨看起来就好多了。 戚绵心里暗自琢磨,瞧他刚刚的态度,昨日那事儿,应该算是不再计较了吧? 戚绵低着头走出殿外,迎面正碰上端着洗漱用具的白霜与含桃,二人看见她都吓了一跳,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神色。 “戚大人。”二人齐齐屈膝,戚绵连忙还礼,含桃端着水盆经过她,轻轻道了一句:“您的头发还乱着。” 戚绵:“……” 出来的太急,忘了重新梳头了。 戚绵连忙找了一个角落,把头上的发冠重新戴了一下,等收拾好走出来,看见昌进急急忙忙地从眼前走过,她便唤了一声。 昌进回头看见是她,竟转身直接朝她走过来了:“戚兄!我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戚绵奇怪道,“什么事?” “你快回家看看吧!令尊的伤怕是又严重了,你们家派了人来找你,偏偏进不来,这才托我进来告诉你一声。” 戚绵面色一变:“多谢昌兄,我这就回家去。” 昌进连连点头,还不忘叮嘱:“万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派人去成安侯府递信也成。” 戚绵笑着谢过他的好意,加快步子出宫去。 这事有些蹊跷。 戚博舟已经失去了自理能力,吃穿都需要人贴身伺候,他不但没有联系莫毅的能力,也没有谋害她的本事。 为免引人疑心,戚绵根本没有再对他下手,这伤怎么就又严重了? 想不通,还是回府看看再说。 另一边,昌进目送着戚绵远去,心中不由有些担忧她家里的情况,刚转过头,看见李化走了过来。 “昌大人,殿下召您过去。” 昌进连忙跟着李化入殿,祁崇归刚擦了脸,正由宫人们服侍着穿衣,见他进来,问道:“刚刚你与戚绵说了什么?” 昌进微怔,暗道太子怎么盯戚绵盯得那么紧,口中却把自己知道的都一五一十说了:“戚府来了人,说是朝议郎伤情加重了,所以来请戚绵回去,却被宫门守卫堵在外头,臣刚好碰见,就帮着传了话。” “朝议郎?”祁崇归眉头微蹙,同样不解,“不是说伤情已经好转么,又加重了?” 这话昌进怎么回答的了。 祁崇归不再吭声,昌进默默退出去。这边祁崇归收拾好,叫来李化:“去太医署叫个太医,再去戚府看看。” 李化应下,正要下去吩咐,祁崇归又叫住他:“孤也一同过去。” 李化:“……” 昨日那戚侍卫还拿箭指着您呢,您忘了? 腹诽归腹诽,李化当然不会忤逆太子,太子要出宫,他便吩咐下去,好生准备。 …… 戚绵步出宫门,一眼看见郭韦。 郭韦正在马车前焦急地走来走去,时不时看看宫门的方向,这一瞧见戚绵,眼睛都亮了。 “少爷!您可算出来了。”郭韦迎上去,忙不迭把她往马车那儿引,“老爷从昨夜开始头上发热,挽春姑娘看过了,说是额头上的伤口感染了,开了药吃下去,却直到今晨也没见好转。张姨娘不信挽春姑娘的医术,闹着要去医馆请郎中,我从府里出来的时候,两人还在僵持着,也不知现在请到郎中没有。” 戚绵听得不由皱了眉,没说什么,只麻利地上了马车,“郭叔,快回去吧。” “哎!您坐好了!”郭韦高高扬起马鞭,响亮地甩在马屁股上,车便动了。 戚绵坐在车里沉思,刚刚郭韦那一番话里的描述,听着倒像是挽春有问题似的。可她了解挽春,没有与她商量,挽春断断不可能擅作主张,延误戚博舟的医治的。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戚绵回到府中,径直去了正院,院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儿,戚绵走入屋内,看见戚博舟双目紧闭,躺在床上,而张氏正坐在床边,拿着帕子低头抹泪。 挽春站在屋中一角,瞧见戚绵,说道:“药已经服下去了,按理说应该起作用了,但不知怎么回事,烧没退,人也还没醒过来。” “郎中呢?” “已经派人去请了,应是正在来的路上。”挽春神色有些不太好,总觉得自己的医术被质疑。 戚绵点点头,近前去看了戚博舟一眼,没看出什么来。 她又不会医术,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那还是等郎中来吧。 却没想到,那郎中竟是与祁崇归一行人一同到的。 祁崇归带了太医过来,便用不上郎中了,刘管家给那郎中掏了一小块碎银,当作辛苦钱,就好生把他送走了。 戚绵得知祁崇归又过来,忍不住嘴角抽搐。 他到底是有多关心她这个便宜爹啊? 戚绵让出地方,让太医上前诊治,太医号了脉,看看戚博舟额上的伤口,捋着胡子道:“应是伤口感染所引起的发热。不过,如今天气也不热,怎么会感染?可是平日没有及时换药?” 张氏忙道:“换的,府里的挽春姑娘懂医术,妾身都是在挽春姑娘的指点下为老爷换药的。” 张氏说着,指了指站在一边的挽春。 那太医便朝挽春看了一眼。 张氏又道:“老爷是从昨天夜里开始发热的,那时候城里都宵禁了,没处找郎中,就麻烦挽春姑娘给老爷看病开药,药也吃了,却不见好转……” 太医问:“开的什么药?我能看看吗?” “药渣还没倒,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端过来!” 张氏快步走了。 戚绵与挽春对视一眼,愈发觉得怪异,却说不出这种怪异感从何而来。 张氏很快就抱着一个陶瓷药壶过来了,里面是熬完药剩下的药渣,张氏把它递到太医面前,太医伸手在里面拨了拨,又捏出一部分放在鼻尖轻嗅。 半晌,他摇了摇头。 张氏茫然道:“太医,这是有什么问题吗?” “倒也是消炎退热的药,只是剂量不对。”太医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说道,“同一味药,剂量不同,效果便失之千里。” 他看向挽春,叹了口气:“这位姑娘的医术,还是要多加研习……” 挽春脸色变得很难看。 她最拿手的东西,怎么能容人这般质疑诋毁? 挽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张氏身前,一把夺过药壶,同样伸手抓了一把药渣,凝神辨认,片刻后,怒道:“这不是我开的方子!” 屋内众人一懵。 挽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如果这时候,她还发现不出来张氏有问题,她就傻透了。 挽春知道自己闯了祸,看眼戚绵,咬牙道,“是我不该粗心,把药熬上就不管了,我只是交代了张姨娘要熬多久,熬几遍,便偷懒没管,才致使张姨娘从中做了手脚,把汤药给换了。但我敢对天发誓,这绝对不是我开的方子!” 太医才没兴趣管这个,他的任务是治病救人,此时已经坐在桌边,执笔开药了。 祁崇归倒是饶有兴致地看向了挽春。 张氏怒道:“你这贱婢,休要血口喷人!我为何要害老爷?” “我怎么知道?”挽春见事情发展成这样,心下有些慌乱,也瞪向张氏,“日日都是你在老爷身边伺候,不是你还能是谁?” 张氏张了张嘴,仿佛要气哭了,掏出帕子沾沾眼角,抽泣道,“你这黑心的婢子,竟敢谋害主家老爷,还不知廉耻的把罪名安到我的头上……” 戚绵冷眼看着,愈发觉得张氏话里有话,她便转头看向祁崇归,低声道:“让殿下见笑了,还请殿下去前厅稍坐片刻,容臣处理家事。” 祁崇归看她一眼,也明白她这是不想让自己插手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张氏却突然扑了过来。 “太子殿下!”张氏伏跪在地,两手拽住了祁崇归的衣袍,“还请殿下为我家老爷做主!” 祁崇归眉头微蹙:“何事须得让孤来插手?” “有人,有人要害死我家老爷!”张氏抬起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面上满是惊惶。 祁崇归有些嫌弃地把衣袍从她手里拽出去,听她这么说,倒是下意识想起兰山猎场的猛虎来。 “你既然有此猜测,为何不去报官?” 祁崇归瞥眼站在一边安安静静的戚绵,有些诧异的发现她有点冷静过了头。 戚绵上前两步,揪住张氏的衣领,把她往后拽了拽,低着头说道:“家丑不可外扬,还请殿下暂时回避。” 张氏猛然挣扎一下,打落戚绵拽住她衣服的手,骂道:“你休要再惺惺作态!老爷为何会落得今日这般模样,不都是你这个不孝子做出来的事吗?!” 戚绵:“……” 她明白了,戚博舟这是使苦肉计,在太子面前告她的状呢。 第32章 三更 祁崇归眉心一拧, 听出张氏的话别有深意, 他以为顶多不过是攀咬一下那个会医术的挽春,却不想张氏竟把戚绵也牵扯进来。 “张氏?”祁崇归垂目睨她, “你可知诬陷朝廷命官是什么罪?” “妾身知道!”张氏转过头, 再次向祁崇归俯下身去,“可妾身更知道, 不能眼睁睁看着大郎一错再错下去!” 戚绵无语地扯了扯嘴角, 没再出声打断,她倒是想看看,张氏会有什么说辞。 张氏把戚博舟告诉她的父子恩怨,添油加醋又说了一通, 含泪泣道:“兰山猛虎之事就是她做的, 老爷顾念父子之情, 本不欲追究,谁知大郎变本加厉, 竟在老爷用的药上做手脚,要至老爷于死地!” 她伸出手指向挽春:“那个黑心的婢子, 就是大郎身边的侍女!” 祁崇归沉默了。 太医原本只是过来看病的,哪曾想过会碰上这样一桩家族丑事,不由有些尴尬。 他放下笔, 手里拿着写好的药方, 向祁崇归行礼道:“殿下,那老臣先去煎药了。” 祁崇归淡淡点头。 房门开了又合上,屋内重归安静, 张氏等了半天没等到太子发话,有些忐忑地抬头看去:“殿下?” 祁崇归看向戚绵:“你可有什么话说?” “他不是我爹。”戚绵淡声开口。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惊得屋中众人都愣住。 祁崇归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张氏只当戚绵说的是气话,承认她和戚博舟之间的恩怨了,忙不迭接话指责:“听听!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父亲的?真是可怜老爷生了这么个不孝的儿子……” “孤没问你。”祁崇归冷声打断张氏喋喋不休的哭诉,他走向戚绵,“你刚刚说什么?” “臣说,他不是我爹。”戚绵深吸一口气,抬眼对上祁崇归看过来的目光,“兰山一事是臣有意为之,但昨夜这事儿,不过是个苦肉计。” 祁崇归盯着她没说话,他有些不太明白。 趴在地上的张氏却愣住了,不是亲生父子?这都什么跟什么? 挽春也惊讶地微张了唇,阿绵怎么把实话都说出来了? 戚绵稍垂下眼,正要再开口,却突然听到床上的戚博舟咳嗽了一声。 张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快速地扑到床边,惊喜道:“老爷,您醒了!” 幸亏醒了,她差点控制不住局面。 只听戚博舟使劲咳了几声,硬是把戚绵的话打断,然后他转过头,看向祁崇归:“大郎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祁崇归俊眉微扬。 “臣与元妻结发多年,膝下一直无所出,这才从族中旁支把她过继过来养着,前些年她不知在哪儿拜了个师父,就离开了臣的身边,年初才回来。” “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告诉臣,她想去殿下您身边当值,臣心里觉着她有志气,也支持她。大郎确实没有辜负臣的期望,这么快就成了您身边的亲卫。” “可是就在前不久,臣发现她暗中与什么人有书信往来,问她她也不说,神神秘秘的。臣心里好奇,便偷偷去她书房,翻到了那人给她的回信,发现上面写着些朝政的事,臣观那书信之人的口吻,竟不像是楚人。” “臣真是吓了一跳,这不是通敌叛国的罪名吗?等她回来,问她怎么回事,她却不肯回答,还冷着脸训斥了臣一通。可怜臣一大把年纪,居然被一个小辈弄得没脸。” “后来……后来的事殿下您也知道了,臣明明不善骑射,她却非要向您讨一个让臣跟过去的名额,就是因为害怕臣坏了她的事,要让臣在猎场送命啊!” “臣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个不知好歹,不仁不孝的畜生!” 戚博舟说的涕泗横流,颤抖着抬起左手擦了擦眼泪。 张氏被戚博舟突然变换的说辞搞懵了,怔怔地跪趴在床沿说不出话,直到戚博舟悄悄用胳膊碰她一下,张氏才回过神,低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戚绵:“……” 好巧,真是把她准备泼给戚博舟的脏水,全部一股脑儿泼到她身上了。 偏偏这话还说的半真半假,让知晓前世的祁崇归听了,还不得全信了去? 果然祁崇归面色变了几变,似乎是强压着怒气一般,转头看向戚绵:“你刚刚是想说什么?” “臣确实想要他死,”戚绵面色平静,仿佛没有感受到他的怒火,“不过原因与他说的不同。” “与敌国通信的,是他而不是我。叛国通敌的,也是他而不是我。”戚绵抬眼看他,“殿下相信我说的吗?” 挽春连忙接话:“少爷也是无奈之举,老爷做下这等糊涂事,一旦被发现是要牵连到全家的,少爷怎么劝他都不听,只得出此下策……” 这便是双方各执一词了。 祁崇归沉默的看着戚绵,半晌突然轻笑一声,重复了一句:“你想要他死?” 戚绵回望他。 “那在兰山时你怎么不说?看着孤为你担忧,安慰你,允你告假,为你支使太医,你心安理得地受着吗?” 戚绵一怔,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 “谎话连篇。”祁崇归强压下胸膛中翻涌的怒气,低声问她,“那戚博舟所说,你在外面认了个师父,年初才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混进东宫,是也不是?” “……是。” “你那个师父,是晋国国师莫毅,是也不是?” “是。” “你私下与苏妩见面,只因你与她都是从晋国来的,是也不是?” 戚绵诧异抬眼,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监视了,不由有些气闷:“是。” 祁崇归拳头握得咔嚓作响,见她一件件事回答的爽快,再也忍不住冷笑一声:“既然这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戚绵:“……”当然有。 这一世她可没做过什么对他不利的事。 “臣没想为莫毅做事,戚博舟正是莫毅派过来监视臣的人,臣为了摆脱他,所以设计了兰山一事。”戚绵轻声说道,“戚博舟受伤期间,曾经试图往晋国送信,被臣截下来了,就放在书房,殿下要去看看吗?” “殿下!”戚博舟见势不妙,喊道,“您可千万别被她迷惑了,臣不过区区一个散官,能接触到什么核心?哪有那个能耐为敌国做事!若不是她自己愿意,臣还能逼着她到您身边去不成?” 祁崇归皱了皱眉,答应戚绵:“去看看也无妨。” 于是戚绵跟着他出门去,挽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戚绵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院中依然站满了东宫禁卫,其中不乏有戚绵熟识的同僚。 二人步出正院,正好看见太医带着身后的婢女走过来,那婢女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熬好的药。 太医看见二人,躬身行了一礼,便避让到一边。 戚府不大,正院到戚绵所居住的东院也不过百步距离,很快就到了。 戚绵引着他进入自己的书房,在一个抽屉的夹缝里,找出来那张薄薄的信纸,递给了祁崇归。 祁崇归大致扫了一眼,便放到一边了。 只看内容,确实是寄给莫毅的,信上说戚绵生了二心,要害那书信人至死。 戚绵低头沉默,她已经解释了这么多了,也拿出了证据,祁崇归再不相信,她也没办法了。 “为什么不愿意帮莫毅做事?”祁崇归问。 “臣不喜欢被人利用的感觉。” “那你现在,是忠于孤的了?” 戚绵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低头道:“应该可以这么说。” 祁崇归:“……” 什么叫应该可以这么说? 祁崇归打量着她的神色,仍然半信半疑。不过,他的情绪确实被她安抚到了。 他忍不住想,或许上一世,戚绵也是被迫给莫毅做事的呢?她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反抗过,但是失败了? 祁崇归眸中现出一丝自己都没发觉的柔和,说道:“那你为什么不早点与孤说清楚?” 都说清楚了,他什么事不能给她摆平? 戚绵一怔,所以,他这到底是信没信她? 祁崇归轻咳一声,问道:“除掉戚博舟,你欲如何?” 那自然是辞官归家啊。 戚绵不确定他对这个决定持什么态度,不好直说,便犹豫着看他一眼,吞吞吐吐地提醒道:“殿下,父亲没了,臣是要守孝三年的……” 当初她之所以能混到祁崇归的身边,都是多亏了他原本的亲卫彦霖家中母亲亡故,不得已回家守孝,戚绵才得了被提拔的机会。 祁崇归:“……” 他刚刚平静下来的怒火又被激了起来,所以,戚绵这是不单单想摆脱莫毅,还想远离他的身边? 实在有些不能忍。 祁崇归一把拉过近在咫尺的她,勾了勾唇角:“戚绵,你说什么?” 戚绵眨眨眼,聪明的保持了沉默。 祁崇归倏地抱紧了她,把她的头按在怀里,深深吸气。 幸亏他插手这事了,要不然,是不是又让她逮到机会,逃得没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生死时速!! 第33章 召见 戚绵猝不及防被他抱在怀里, 见他没了别的动作, 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又过了一关,松了口气的同时, 也有些心虚。 毕竟上一世的有些伤害, 是实打实的…… 祁崇归静静地抱了她一会儿,想起她刚刚说的话, 问道:“莫毅知道你想摆脱他的事吗?” 刚问出口, 又想到戚博舟没送出去的信,那莫毅必然是不知道的。 于是他换了个问题:“戚博舟用的什么法子与那边通信?” 戚绵连忙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不趁这个机会赶紧表明忠心,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般是用信鸽。”戚绵微微挣开他的怀抱, 指了指窗边铁笼子里关着的一只银灰色鸽子, 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 方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直到二人看过去, 才扑扇下翅膀,咕咕叫了两声。 戚绵说道:“不过从兰山回来, 我就把这只鸽子捉过来了,平时就锁在书房,戚博舟根本不知道, 还以为我把它炖了吃了。” 祁崇归低头看着她, 有些想笑。 这种能远程飞行,在北地与丹阳之间传信的信鸽,要训练出来自然不太容易, 若是炖了吃了,倒有些浪费。 他摸了摸戚绵的头,温声问道:“那你给我看的那封信,又是怎么截下来的?” “西市七弯街尽头处有一家典当行,那里的掌柜似乎是莫毅安插在丹阳的线人,戚博舟让张氏把信送到典当行,被挽春截下来了。” 祁崇归唔了一声,随即打开房门,叫来一个禁卫,低声吩咐了几句,让他去寻京兆尹,随便找个由头把那个典当行查封了再说。 这厢事毕,祁崇归与戚绵一同回到正院。 看见戚绵向他瞥过来的凉飕飕的一眼,再看看面色冷峻,威严赫赫的太子,戚博舟慌得觉得身子都飘起来了,落不到实处。 张氏也跪在一边,吓得瑟瑟发抖,她到现在还是懵的,老爷不是说只是父子之间的恩怨吗?怎么会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的? 戚绵微笑着道:“殿下公务繁忙,臣的家务事,就不敢再劳烦您操心了,稍后臣处理妥当,会亲自去向您说明实情。” 祁崇归似笑非笑睨她一眼,颔首应允,叫了同在屋内候着的太医:“钟太医,走了。” 钟太医连忙应了一声,拿起早就收拾好的药箱,走到太子身边。几次三番被太子派过来给这么个小官看病,真是憋屈死他了! 二人正要离去,戚博舟却又开口了,声音带着哭腔,也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殿下!殿下饶命,只要您饶了罪臣这条贱命,罪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氏反应过来,也连忙俯伏下身,磕头求饶:“妾身是冤枉的,妾身一介妇人,什么都不知道,求殿下明察!” 祁崇归眉头微蹙,什么话也没有说,依然抬步走了。 屋内重归平静,戚绵笑看着地上二人,叹了口气:“我都说了这是戚府的家务事,殿下明摆着把处置权交给了我,你们有那个功夫哭,怎么不知道来求求我?” 张氏怔了一怔,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膝行几步到戚绵身前,抱住了戚绵的小腿:“大郎!你知道我,我是冤枉的!求你了,别杀我,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戚博舟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房顶,倒是没有再求戚绵,事已至此,戚绵本来就想杀他,这种时候又怎么会放过他? 戚绵看看二人,摇了摇头,又叹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们了?” “诶?”张氏一懵,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向戚绵。 戚博舟也吃了一惊,迟疑地转头看过去。 戚绵两手一摊,无奈道:“谁让你们还有点利用价值。” 张氏抱着她小腿的胳膊松了,戚绵趁机挣脱开,走到床边,大力拍了拍戚博舟受伤的右腿,不意外地听到戚博舟一声惨叫。 “父亲大人,”戚绵笑眯着眼,“您就一辈子躺床上过吧,至于张姨娘,劳烦你日日伺候,千万不能让他死了,知道吗?” 她也没办法啊,祁崇归跟她交代了不能让戚博舟死,那她只好让他赖活着了。 张氏愣愣的,连忙应声。 戚博舟眼中含泪,腿上的疼痛还没过去,咬牙问道:“你又想做什么?” “刚刚在太子面前还迫不及待的表忠心,说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怎么现在对着我,就不行了?”戚绵俯身下去,一双眼里满是无辜,“父亲大人,要想好好活着,以后儿子让你做什么,你照着做就是了。” 戚博舟眼皮跳了几跳,惊移不定地看着戚绵,然后就看见戚绵拿出一张写好字的纸,在他眼前晃了晃。 上书:季四身亡,无异动。 季四指的自然是莫毅让她杀的季明涵。 然后戚绵从怀里掏出一盒红色印泥,问戚博舟:“你平时按的哪根指头?” 戚博舟瞪着她没说话。 戚绵也不吭声,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良久,戚博舟败下阵来。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君子,跟性命比起来,晋国算什么,国师又算什么! “右手大拇指。”戚博舟鼻子一酸,别过头去,不忍看见这屈辱的一幕。 戚绵依言抓住他的右手大拇指,沾好印泥,往纸上一盖,就成了。 戚博舟之前右臂被摔断,还在恢复期间,就被戚绵这么粗暴地扯了扯,当下就疼得他又哀嚎一声,使劲咬牙才能遏止住自己骂人的冲动。 戚绵低头看看,新鲜的指印与她之前截下的那封信上的指印瞧起来确实是同一个,便放下了心,看来这戚博舟迫于强权,还算老实。 她拿着按有指印的信纸在他面前又晃了一遍,温声宽慰:“父亲大人不要难过,以后这种日子,还多着呢。” 戚博舟:“……” 真是无话可说。 戚绵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带着挽春回到东院,她将那封信卷好塞到小竹筒里,绑上信鸽的爪子,然后把它放飞了出去。 …… 八月下旬,祁崇归奉皇命要去冀州一趟,查查英王赵忠的事,关于赵忠,前世祁崇归就已经查过,这次过去,也只不过是接着前世的路再走一趟,搜集一些证据,回来好定他的罪。 比较棘手的是,他还要再探探晋国的情况,若是都与上一世一样也就罢了,偏偏莫毅同他一样拥有前世的记忆,他不确定今世会不会有什么变数,因此还要谨慎一些,再查一番。 父皇老了,已有退隐之意,英王赵忠与小晋国的事,算是大楚开国后遗留下来的祸患,也是父皇决定彻底把江山交给他之前,对他的最后考核。 从丹阳到冀州,途径许州、汴州、魏州,沿汝京河一路北上,多有亮丽美景,上一世来去匆匆,倒不曾带戚绵看过,这再走一遭,便想在空闲时,带她看看这大好河山。 一张三尺长宽的大楚疆域地图平整地铺在案上,祁崇归让戚绵与他一同坐在宽敞的椅子上,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指着他们会经过的地方,轻声问她:“有想去的地方没有?” 戚绵摇摇头,怎么想都觉得他有些不务正业,皇帝明明是派他出去办事的,游山玩水算什么? 仿佛看出她的心思,祁崇归轻笑一声,说道:“你不必担忧,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孤心中有数。” 大楚立国不过十年,晋国皇帝能在丹阳安插眼线,别处自然也可能有。汝京河贯通南北,沿线道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也想借着这次去冀州的机会,把汝京河沿路的政商情况全部摸清。 戚绵悄悄撇了撇嘴,含糊地嗯了一声:“臣跟着您就可以。” 祁崇归看她这么乖巧,心神不由一荡,揽着她腰的手臂紧了紧,头也凑近她,低头在她颈边深嗅一口,笑道:“孤之前倒是没发现,戚卿的腰这么细,倒像是女子似的。” 戚绵:“……”又来了。 “绵绵,”祁崇归柔声唤着她的名字,“此去冀州,孤是微服出行,你扮作女子,陪在孤的身边好不好?” 戚绵:“……”非逼着她现出原型吗? 戚绵嘴角抽搐,眼珠乱转。 女装她不是没穿过,上一世临死前莫毅就让她换上女装在两军阵前亮过相了,可跟在祁崇归身边穿女装,还真是从来没有过…… 大概临死之前的女装,是祁崇归唯一见过的她身为女子的模样。 想了想,戚绵为难道:“臣是无所谓,但跟着您一同去的,还有些其他同僚,在他们面前穿女装,臣实在是……有些难为情。” 祁崇归倒也没恼,唇凑上去在她脸颊上蹭了蹭,温声说道:“你不愿便罢了。” 只要她好好地待在他身边就好。 二人温存了一会儿,有属臣来找祁崇归议事,戚绵便退了出去,对上殿外守卫的季明涵投过来的目光,她不由有些心虚,脸颊发烫。 没过一会儿便到了下值的时候,戚绵与季明涵一同回后罩房收拾东西准备归家,往宫门处走了没几步,突然从一侧走过来几个内监,将他们的路拦住了,戚绵抬眼看过去,微微一怔。 为首的那个居然是皇帝身边的宦官王腾。 内监们躬身行了一礼,王腾低眉敛目:“奴婢奉陛下之命,特来请戚大人去甘露殿。” 戚绵心头一跳,顿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敢问公公,陛下召我所为何事?” “戚大人去了就知道了。”王腾直起身子,往一边让了让,做足了恭敬的模样,语气却不容置疑:“陛下还在等着,戚大人,请吧。” 第34章 私会 皇帝的命令自然拒绝不得。 戚绵沉默片刻, 颔首道:“劳烦公公带路。” 王腾便引她往甘露殿的方向走。这边季明涵眼睁睁看着她离去, 心中有些担忧,想返回去禀告太子一声, 刚迈出一步, 却被王腾留下来的一个内监拦住了。 “季大人不赶紧回家,还留在这里干什么?”那内监微微笑着, 眸子里却带着寒光, 眼含警告之意。 季明涵张了张嘴,觉得自己这样就走实在是有些不义气,但他一个小小的禁卫,也没胆子忤逆皇帝, 因此他叹了一声, 略犹豫一下, 便摇摇头走了。 戚绵,你自求多福吧。 王腾把戚绵引到甘露殿便退了下去。 戚绵定定神, 悄悄地抬步进去,看见皇帝正伏案翻阅折子, 她默默躬身行礼,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皇帝。 “微臣参见陛下。” 皇帝抬头看去, 只看见一个少年禁卫头顶的发冠, 他放下手中的折子,淡声问道:“你就是先前在兰山射杀猛虎,救了一众文臣的禁卫?” “正是。”戚绵应了一声, 却有些不好意思,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她心中清楚,皇帝再以正面的口吻提到这事,倒让她心中有愧。 皇帝唔了一声,“坐吧。” 于是戚绵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落座。 “前几日朕与皇后向太子提到选妃的事,”皇帝往龙椅上靠了靠,一只胳膊支在椅子把手上,撑着额头,闭着眼一副疲惫的模样,“问他可有中意的人选,他竟说一个都没有。” 戚绵:“……” 戚绵两手搁在膝上,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低着头安静听着。 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毕竟流言已经太厉害了。 戚绵一边在心里默默叹气,一边有些怨怪起祁崇归来,若不是他行事放肆,不加掩饰,她哪至于被皇帝揪过来说教? 皇帝继续道:“朕与皇后先时还觉奇怪,直到听说了你的事。” 皇帝睁开眼,朝戚绵看过去,声音不辨喜怒:“听说太子极为宠爱你,常同被同寝,共食共坐,十六那日甚至为了你没来上朝。” 戚绵吓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管怎样态度不能有问题,老实低下头,“陛下,臣有罪。” 皇帝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你不必紧张。” 戚绵诧异抬眼。 皇帝正看着她,这时才看清她的样貌,不由微微一怔,旋即笑道:“确实容貌俊美,怪不得太子喜欢。” 戚绵:“……”什么? “太子正当年少,却自小被朕严格教养,习的是帝王之术,难免性格沉闷,唯有在你这事上,显露出几分少年天性来。他能有所痴爱,朕本不欲多管。” 戚绵竖起耳朵听着,果然听到皇帝来了一句“但是”。 “但是,”皇帝看着她,缓缓说道,“凡事过犹不及,他若因此误了国事,或不肯娶妻纳妃,耽误皇家子嗣绵延,便是祸事了。” 皇帝从龙椅上起身,踱步至戚绵身前,垂目睨她,“昔年卫灵公有弥子瑕,汉高祖有籍儒,此不过癖尔,无可指摘。但太子若行事太过,误了国本,便与他们不同,朕这么说,你可明白?” 戚绵懂了。 皇帝根本就不在乎祁崇归是否宠爱一个男人,他在乎的是,祁崇归是否为了她,忘了身为一国储君应有的责任。 戚绵颔首:“微臣明白。” 皇帝见她知礼,举止得体,倒也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 他微微笑道:“既然这样,此次你与太子一同远去冀州,记得多加劝诫,若能说服太子定下正妃人选,早日大婚,朕便……封你个县侯做做。” 戚绵:“……”她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 戚绵沉默片刻,欲言又止。 皇帝饶有兴致地挑眉道:“很为难吗?” 当然为难了!帝后都劝不动的事,她怎么就能劝动了? 戚绵道:“回陛下,太子行事自有章法,臣怕是……不能左右他的心思。” 皇帝哦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说道:“你日日伴在太子身边,深受宠爱,若是连应有的劝诫都做不到,朕便只能将你看作狐媚惑主的佞臣。” 戚绵一愣。 “对于这种佞臣,朕从来不会姑息。” 戚绵:“……” 皇帝回过身,不再看她:“回去吧。” 戚绵只好行了一礼,默默告退。 …… 戚绵本以为这下总能顺顺利利出宫去了,没想到拐了一个弯,又碰上了苏妩身边的小宫女。 她同上次一样从戚绵身边匆匆走过,擦肩时塞进戚绵手中一个字条。 还是同样的地点,约戚绵见面。 戚绵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头,苏妩能不能长点心啊?她知不知道祁崇归的眼线遍布东宫,时刻盯着呢。 不过,既然之前都已经与祁崇归言明了身份,还主动揭发了莫毅安插在丹阳的眼线,她再去见苏妩,应该也不会使祁崇归多想吧? 正好,苏妩这么长时间没什么进展,戚绵也怕她急了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去与她见个面,探探底细也好。 戚绵折身回到东宫,不一会儿便到了长芳亭。 苏妩已等候多时。 既然知道祁崇归的人肯定会盯着,戚绵索性没那么小心翼翼了,直接问道:“你又有什么事?” 苏妩一把拉住她,小声问:“我听说太子过段时间会离开丹阳,你知不知道他会去哪啊?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带上我?” 戚绵眉头一皱,祁崇归去冀州这事儿,目前除了皇帝和他们几个亲近之臣之外,是没人知道的。既然皇帝要他微服私访,肯定不会大张旗鼓的宣扬。 戚绵记得上一世的时候为了不惹人怀疑,皇帝在祁崇归离开丹阳十日之后,对外宣称太子南下巡视去了,还专门派了一队人去南方巡游,装作是太子銮驾,用以迷惑英王视线。 但现在这会儿,显然还没到皇帝宣布这个事儿的时候。 戚绵摇头道:“没听说,你从哪里听来的?” 闻言苏妩有些失望,松开了戚绵的手,喃喃自语道:“你都不知道啊,难道是假的?这可是师父告诉我的。” ……苏妩居然还能与莫毅通信。 祁崇归盯她盯的那么紧,怎么不好好查查苏妩啊?戚绵默默腹诽。 “师姐还有别的事吗?”戚绵问,“没有的话,我要赶紧回家了。” 苏妩:“……走吧走吧。” 她真是挫败极了,求不成戚绵,不然去求求太子身边那个宦官李化?她依稀记得,那李化曾经是盯着她出神了的。 只是想到要沦落到讨好一个宦官,苏妩就浑身难受,非常不自在。 二人正要分别,戚绵看见侯凌远远走了过来,正是对着她们的,戚绵一怔,就想装作不认识苏妩,拔腿往另一个方向走,侯凌却加快步子,很快便到了二人身前。 “戚大人,苏姑娘。”侯凌分别看了她们二人一眼,“殿下有请。” 苏妩脸上顿时涌现出惊慌神色,下意识看向戚绵,却发现戚绵只是皱了皱眉,面上并没有多大慌张。 哎,还是师妹遇事冷静,不慌不乱。 苏妩这时是真的觉得,自己输给了师妹,输得彻底。 侯凌人高马大,正站在一边杵着,苏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反抗就怪了。 二人老老实实跟着侯凌往丽正殿走。 苏妩来东宫快两个月了,终于能踏进丽正殿,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心头发苦,没有一丝喜悦。 她就算没有名份,也是太子后宫的女人,戚绵在旁人眼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二人私下见面被太子发现,好一点的情况是认为二人私会,坏一点的,就是知道她们二人都是敌国奸细,统统丧命。 苏妩看着前面大步走去的侯凌,悄悄离戚绵近了点,对她小声说道:“待会儿如果形势不对,太子问我们为什么见面,你就说是我看你受太子宠信,想讨好。如果太子实在不信,你就把过错全部推到我头上,说我是看你生的俊俏,想勾引你。” 戚绵一愣,倒是没想到苏妩在这种时候居然愿意为了保护她而牺牲自己。 “那你怎么办?”戚绵同样小声问她。 “当然是保住你比较重要。”苏妩嘴边溢出一丝苦笑,“我来到这边这么久,一直没什么进展,你却早已站稳脚跟,深得太子欢心。若是让师父选择,也会选择保住你的。” 苏妩的神色中带了一丝淡淡的哀伤:“我大概是活不了了,你一定要活着。” 戚绵一时失语。 想不到向来心高气傲,与她处处相争的师姐苏妩,居然愿意做出这样的选择。虽然苏妩也只是为了晋国大业,但依然让她动容。 侯凌停在大殿门前,微一侧身,让二人进去。 大殿内,祁崇归独自一人端坐桌前,冷眼看着二人走进来,一个屈膝,一个躬身,纷纷行礼。 他抿口茶水,把杯盏轻轻搁到桌上,问道:“戚绵,你背着孤私会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祁崇归:“孤的头顶一片绿油油。” 古代皇帝养男宠挺常见的,被当作是雅癖,所以皇帝很淡定~ 第35章 惑主 这话怎么听都有些怪异, 苏妩微微一愣, 不及多想,就听见戚绵开口说道:“没有私会, 臣与苏姑娘见面, 殿下不是知道吗?” 祁崇归一怔,倒有些意外。 好不容易与戚绵把事说开了, 他沉浸在这几日的温存中, 却冷不丁听得侯凌来报,说是二人又私下见面,他便索性直接把二人叫过来,将那些阴私之事摊在台面上。 戚绵既然说是向着他, 那他除掉苏妩, 想来也没什么关系。他刚刚问话, 自然是想寻个由头,直接定苏妩的罪。却不想戚绵这般回答他, 态度坦然,丝毫不惧。 祁崇归难得一噎, 换了个问法:“你们说什么了?” 苏妩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又被戚绵抢了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就被侯大人请过来了。” “……” 祁崇归盯着戚绵, 觉得气息有些不顺。她不是向着自己吗?那不应该明白他想做什么吗?为何言语间,处处不按照他的心思来,反而明里暗里维护那个苏妩?! 再开口时, 眸中就染上几分阴郁之色:“戚绵,你当孤是好糊弄的?” 苏妩低头听着二人对话,默默放弃了插话的想法,愈发觉得费解了。 瞧着师妹这模样,倒像是有恃无恐? 戚绵抬头看他,稍微停顿片刻,便径直向他走了过去,在祁崇归不算温和的目光中,端起桌上他刚刚用的那只杯子,两手捧着递到他的面前,唇边带笑,杏眼微弯,一副无辜模样:“若是殿下不信,那便是臣贪图苏姑娘的美貌,硬要上前攀谈。” 祁崇归:“……” 祁崇归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戚绵这般向他献殷勤了,遥远的都是上辈子的事。他垂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杯子,半晌才接了过去,却并未饮。 “理由。”祁崇归轻声说道,“不给出个理由,休想让孤放过她。” 戚绵便蹲下身去,伏在他的膝上,仰着脸道:“殿下,她是我的师姐,自小一起长大,有感情的。” 苏妩瞳孔一缩,震惊地抬头向二人看去,有些不敢置信,戚绵这是……早就把她们的身份、关系都交代了? 二人正顾着说话,倒也没注意到苏妩。 祁崇归垂下头去,凝视着她的眉眼,她神情温柔,恭顺讨好的姿态做的这样足,依稀有了几分前世的影子。 果然是别有用心时,才会这么对他吗? 祁崇归将杯子放回案上,伸手摸了摸戚绵的脸,在她投过来的含情脉脉的眸光里,突然用力一捏。 戚绵猛然吃痛,皱眉嘶了一声,多年习武的习惯让她下意识抬手抓住了他作乱的手腕,正要甩开时,抬目间看见祁崇归上挑的眉梢,动作便顿住了,她迟疑着,缓缓松开了手。 祁崇归唇边带了淡淡笑意,揉了揉她脸上被他捏痛的地方,微微俯身,唇几乎贴在了她的额头上:“戚卿何苦为难自己做出这番姿态?” 戚绵:“……” 她正尴尬地不知如何应对,便觉祁崇归手上微微使力,把她托了起来,下一瞬,她就被带到了他的膝上坐着。 戚绵不安地动了动,如坐针毡,这太子殿下矜贵的腿,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祁崇归双臂环绕着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一转眼看见苏妩向这边投过来的眼神,不由眉心微l*q蹙:“滚出去。” 苏妩反应过来,如蒙大赦,飞也似的逃出了丽正殿。 戚绵微怔,意识到目的竟然这样达成,不由心头一松。 而刚刚把苏妩赶出去的祁崇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潜意识还是按照戚绵的想法行事了。 ……对于一国储君来说,这实在是大忌。 祁崇归心头涌上一丝邪火,箍着她腰的手紧了紧,咬牙在她耳边问道:“戚绵,你不是忠于孤的吗?” 戚绵转头看向桌案,眼珠转了几转,轻声说道:“没错呀。” “那你还护着她?!”祁崇归眸光不善,语声低沉,垂下头,隔着衣服料子,在她肩上泄愤似的咬了一口。 没用多大力气,戚绵倒也不疼,她作势吸口凉气,想了想,回过头来反问他:“殿下刚刚是想赐死苏妩吗?” “是又如何?一个心怀不轨的晋人,孤能留她到现在,都是看了你的面子。”祁崇归眯眼看她,心头再次掠过一丝疑虑。 戚绵一愣,留苏妩到现在?看她的面子? 戚绵观他神色,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太确定地问道:“所以说,殿下一开始留下她,就是为了……为了试探臣?” 戚绵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说试探,都是往轻了说的,若一开始把苏妩弄进东宫的目的就不纯,那她与苏妩碰面,总是被发现也就可以理解了。 祁崇归怕是想抓住自己与晋人勾结的证据,好给她定罪。 幸亏她没有做出什么危害楚国的实质举动,不然……怕是没有如今被他抱在怀中的温情了。 戚绵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怪他监视她、试探她,可当这一切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祁崇归默了片刻,没有回答她,“你还没有解释,为何要护着她?” “她真的是臣的师姐,”戚绵垂下眼,低声说道,“殿下既然能给臣一个效忠于您的机会,为何不能也给她一个机会?师姐自小在北地长大,熟知那里的风土人情,又极擅画作,若能使她降服归顺,或许可以为您呈上一份详尽的地形图。” 事实上上一世的苏妩被派去镇守冀州的将领奚良身边,潜伏一月,画了一幅冀州军营的守卫分布图,送到晋国,使晋人成功偷袭了冀州大营。 奚良战败,恼怒之下命人把苏妩倒挂在木架上,用带有铁质倒刺的长鞭把她活活抽死,随后把苏妩的尸身挂在城墙上,晒了三天三夜。 此事轰动一时,似戚绵这些潜伏在各处、莫毅手下的徒弟们,都不约而同地担忧起自己的未来。 之后的几战中,楚军渐渐吃力,祁崇归才奉皇帝之命,率领二十万大军北上冀州,支援奚良。 苏妩也是莫毅的得意弟子,心性坚韧,尊师忠君,能否劝降她,戚绵其实没多大把握,但她只能这么跟祁崇归说,以求留下苏妩的性命。 毕竟刚刚苏妩在殿外说的那番话,让她有些动容。 如果只是凭着小时候一起长大的那点微薄的情分,戚绵……大概根本不会救她。 “戚绵,你跟别人不一样。”祁崇归把手从她腰上抬起来,摸了摸她鬓角的发丝,目光平静,“孤能容得下你,对她可没那个耐心。” “那臣只求殿下留她一命,”戚绵抬眼看过去,眸中带了些祈求的意味,“您可以将她关起来,直到她愿意归降。” 祁崇归沉默不语,半晌之后,他松开对戚绵的禁锢,让她站起来,沉声唤道:“李化。” 李化很快现身。 “从今日起,不许苏妩踏出房门一步,时刻派人盯着,如有异动,立即来报。” 李化应是,躬身退下。 戚绵面上一喜,刚想拱手谢恩,手就被祁崇归拉住了,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戚绵踉跄一下跌在他的椅子上,身子一歪,再次被他抱在了怀里。 “绵绵要如何谢我?”祁崇归低眉看她,伸手抚上她的面颊,指尖在她的唇边缓缓摩挲,眸色渐深,“你在宫里又逗留了这么久,怕是回不去家了。” 戚绵对上他幽深的双眸,不由面上一热。 确实又到了宫禁的时候了。可是,也不是她想逗留的啊?还不是皇帝把她叫过去说了会儿话,甘露殿离这里那么远,这一来一回的,再碰上苏妩,可不就耽误了嘛。 觉出祁崇归话里的意思,戚绵主动勾住他的脖子,仰起脸,把唇凑到了他的唇边,原本只想轻轻一碰,却在刚触及的那一刻,就被他大力按住了头,紧密相贴了。 上一世的戚绵,太过恭顺,虽然也会刻意讨好,但这般主动却是没有过的。这辈子的她又偏偏总想躲着他,让他几乎感受不到她的情意。 两辈子加起来,这都是戚绵第一次主动亲吻他。虽然明知是为了苏妩,但也勾得他浑身燥热,心神激荡。 真是个狐媚惑主的妖精。 戚绵被他吻的晕头转向,良久才气喘吁吁的分开。 祁崇归心满意足地抱着她,慢慢平复下来,拿下巴蹭了蹭她的头,想起另一事,轻声问道:“父皇召你去说什么了?” 戚绵一愣,抬眼看去:“殿下知道?” 祁崇归嗯了一声:“巡逻的禁卫有看见的,说是王腾来请的你。” 说到这里,他有些担忧地蹙了眉:“父皇难为你了?” “没有,”戚绵连忙说道,“陛下只是随便问了几句话,然后说……” “说什么?” “希望殿下能早日定下正妃。”戚绵小声说完,垂下了眼。 祁崇归诧异挑眉,怔了片刻,看见戚绵似乎有些恹恹的样子,轻笑一声,指尖挑起她的下巴,与她双目对视。 “所以,绵绵这是来问孤要名份了?” 第36章 戳穿 要名分?什么名分? 戚绵茫然抬眼, 突然意识到他话中的意思, 一颗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祁崇归唇角微扬,眸中带了星点笑意, 似乎是戏谑, 又似乎带了一点认真。 是……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戚绵眸光微动,迟疑一会儿, 最后还是垂了下眼。 “殿下说笑了。” 理智告诉她, 这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她现在仍以男人的身份活着,就算有朝一日恢复女儿身,她的身份,也拿不上台面。 多少世家小姐、重臣千金盯着太子妃的位置, 哪里轮得上她? 况且东宫里面认识她的人也不少, 有朝一日男人变女人, 朝臣们能不奇怪?帝后再疑惑下来,着手调查她的身份, 但凡查出她一星半点儿在晋国的过往,她就没命了。 如今只凭祁崇归对她的那点暧昧就引起了宫中上下的注意, 更别提做什么太子妃了。 与其战战兢兢待在他身边,提防着随时有可能落下来的危险,还是保住小命比较重要。 “孤没有说笑, ”祁崇归轻抚着她的下颔, 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徘徊,“只看你愿不愿意。” 戚绵怔住,不太确定地问道:“殿下是说, 要臣入宫吗?” “父皇不是要孤早立正妃吗?”祁崇归神色坦然,再次俯下身去,凑上戚绵的唇角,轻轻地蹭了蹭,凝视着她的眉眼说道,“不如就你来顶上?” 戚绵脑中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炸开了。 他居然,是说真的吗? 戚绵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觉是在梦里似的。 祁崇归看她呆愣的模样,轻笑一声:“不过,孤可不想立个男人做正妃。” 他一手下移,覆上她的腰肢,“绵绵不如换身女装,让孤看看像不像个女人?” …… 弦月如钩。 东宫西北角的静澜殿,守门的小太监靠在门边,头一栽一栽的,显然是睡着了。 听见脚步声,他浑身一个激灵惊醒过来,抬头看去,就看见一年都见不到几次面的太子竟然在深夜驾临此处,吓得他赶紧伏跪在地:“奴婢参见殿下。” 祁崇归瞥眼房门上挂着的锁,淡声道:“开门。” “诶,是,是。”小太监连声应着,从怀里掏出钥匙,三两下打开了锁,一边心里嘀咕着,难不成,这里头的人要翻身了? 祁崇归却并没有进去,转过身,对跟在后面的宫女说道:“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宫女连忙点头,快步走入屋内。 这宫女正是戚绵。 原本戚绵还不好开口让他允许自己见见苏妩,但他居然主动让自己换女装,她就顺势提出扮作宫女,来到内宫见见苏妩。 苏妩躺在床上,双眸大睁,还没有睡着。 听见动静,她转过头去,这一下却惊得呆住。 “阿绵?” 戚绵快步走到了她的床边。 “殿下只给了我一刻钟的时间,”戚绵没有时间废话,直入主题,“我来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归顺太子?” “……”苏妩沉默片刻,想起下午在丽正殿二人之间的怪异之处来,冷笑一声,“我说你怎么与太子那般亲密,原来你早就叛变了。你做出这等事,不仔细藏着噎着,还敢到我面前来说?” “师姐,”戚绵没有恼,轻声问她,“乔装潜伏,战战兢兢,随时都有可能丢掉生命,这样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你自己贪生怕死,就觉得我也应该与你一样贪生怕死?”苏妩闭上眼睛,懒得看她,“要杀要剐,随便你们。你走吧,我不需要你来假惺惺的可怜我。” 戚绵一怔,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师姐!”戚绵蹲在她的床边,知道她固执,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她这般油盐不进,“那你可否想过,你深入险境,甚至失去性命,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大业。”苏妩不假思索道,她勾了勾嘴角,说道,“阿绵,我跟你们不同,我自三岁起就没了爹娘,从有记忆时就是在师父身边长大的,师父于我有恩,谁都可以背叛他,我不可以。” 戚绵哂笑一声,“照师姐这么说,我们哪个人不是从小就被师父接在身边养大?师父对我们都有恩了?可他是拿我们当工具在利用,把我们从各自爹娘身边接走时,可有问过我们的意愿?他派我们出来做任务,又何曾在意过我们的死活?” “将帅练兵尚且有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说法,受了师父的恩惠,却不予他回报,这就是阿绵你的处事之道吗?” 戚绵愣了愣,被她气笑了:“所以在师姐眼里,我就是一个贪生畏死,不忠不义之人?” 苏妩闭着眼,没再答话。 戚绵盯着她看了片刻,一刻钟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她只得起身退了出去。 她本来还想着若能劝降苏妩,也能从她嘴里再问出仍然潜伏东宫的眼线下落,好一一拔除。 但苏妩宁死也不肯归降,她若再劝,反而愈发显得自己是个背师叛国的小人。 人各有志,也罢。戚绵轻轻叹了口气。 祁崇归正站在院中,背着她负手而立。戚绵低着头走上前去,轻唤一声:“殿下。” “说完了便走吧。”祁崇归侧目看她一眼,抬步往院外走去。 戚绵默默跟在他的身后,他倒也没问她与苏妩说了什么,想来是观她神色,也看出来她劝降失败了吧? 二人步入丽正殿中,戚绵看见一角矮榻上叠放整齐的她的侍卫官服,便走过去,弯腰抱起那几件衣服,打算去屏风后换回来,冷不丁却被祁崇归从后面拦住了腰。 “别换了,孤喜欢你现在的模样。”祁崇归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腰侧,隔着一层薄薄的宫装在她腰间摩挲,下巴抵在她的肩上,从侧面看过去,目光放肆,“莫毅既然要使美人计,派你一个人过来就够了,还派什么苏妩?” 戚绵换上了一身藕色宫装,头上挽做双丫髻,再别上两朵珠花,擦去她白日里为做掩饰而描画的粗眉,整张脸少了男装时的清俊,更多了一丝身为女子的娇俏,眼波流转时,再添妩媚。 “……”除去临死前那一次,戚绵还是头一回在他面前打扮成女子,她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选择性忽略他话里的后半句:“可是臣不习惯,殿下还是让臣换回去吧。” “你有什么不习惯的?戚绵,”祁崇归为她拂了拂鬓边散落的发丝,语声低沉,“孤看你扮作女子的模样,比男装好看多了。所以……” 他的唇贴近了她的耳,呼吸灼热:“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戚绵眨了眨眼,终究还是他先忍不住,要揭穿她了吗? 不过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也就捅破了,戚绵倒是没有祁崇归想象之中的惊慌。 她定了定神,笑道:“既然殿下火眼金睛,早就看出来了,臣当然没什么可装的了。” 祁崇归看她居然是这么个反应,不由有些气闷,暗想自己是不是这辈子对她太好了,以至于现在事事依着她不说,还落了下乘,纵有把柄在手,也拿她无可奈何。 他暗暗咬了咬牙,问道:“所以你就没什么好解释的?”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犯的是欺君之罪! 戚绵转了转眼珠,捉住他在她腰上作乱的手。 解释什么呀,该编的,上辈子都编过了。 她侧过头,对上他凝视她的双眸,正要开口说话,李化带着些恐慌的声音却突然在门外响起:“殿下!静澜院起火了!” 二人俱是一怔。 “幸亏发现的及时,火势没有蔓延开,奴婢命人扑了火,除了苏姑娘之外,倒是没有人伤着。苏姑娘似乎是一心求死,拿簪子戳了胸口,怕是救不回来了。” 第37章 出城 戚绵赶到的时候, 苏妩早已经咽了气儿, 躺在地上苍白着脸,银簪穿胸而过, 看得出是下了死手。屋里弥漫着东西烧焦的味道与浓烈的血腥气, 混合着,有些难闻。 兴许是下头的人发现得早, 火及时灭掉, 苏妩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竟连衣裙都没有烧掉一个角。她两手搭在身侧,拳头紧握,指甲都陷进肉里, 掐出些微血痕, 眉也微微皱着, 大抵死前是受了疼极力忍着的。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反正全东宫的人估计都给惊动了,这好好的静澜殿, 也要修葺一番。 戚绵很快就出来了,走到祁崇归身边,怔怔出神。 苏妩竟然, 这么刚烈的吗? 李化来问祁崇归该怎么处理, 祁崇归本想说直接扔乱葬岗,一转头看见戚绵有些恍惚的神情,生生地止住了话, 改口道:“倒也算是个忠义之人,抬出宫找个地方埋了吧。” 戚绵没有阻拦,李化应了声,指挥人去办。 大晚上的死在宫里,实在是晦气。纵使美人再美,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也叫人觉得反感厌恶了。 祁崇归看出来戚绵心情不大好,回了丽正殿之后,倒是没有再逗她。戚绵默默换回自己本来的衣服,洗漱之后,躺到屋角窗下的矮榻上合衣而卧。 祁崇归陪她闹了许久,耽误了不少功夫,这会儿也去书房理事了。 戚绵睁着一双眼,望着平整的墙面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没有动,然后就感觉身侧的软榻凹陷下去,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语带戏谑:“还不入睡,莫非是在等我?” 戚绵低声道:“殿下去歇息吧,臣为您守夜。” 祁崇归略有些诧异地挑起眉头,扳着她的肩让她转过身来,一手撑在她头边的榻上,垂目睨她:“区区一个苏妩,能让你难受这么久?” 戚绵望着他沉默片刻,轻声说了句:“是。” 祁崇归眸光一暗,皱眉道:“你心疼她?” 戚绵没有吭声。 祁崇归盯着她看了半晌,开口问道:“那是不是有朝一日,孤与你其他师兄妹对上,你也心疼他们?” 其他师兄妹吗?戚绵愣了愣,除了挽春,她也不知其他师兄妹都去哪了,只是自己如今的选择,的确是与他们背道而驰的。 往后,她可能还会遇见第二个苏妩,第三个苏妩,都像苏妩两个时辰前骂她那样,说她背师叛国,不忠不义…… 她倒不是心疼苏妩,她只是被苏妩的举动震惊到了。 在苏妩大气凛然,慷慨赴死的衬托下,她仿佛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就连祁崇归刚刚也称赞苏妩是忠义之人。 戚绵回想前世,突然觉得可笑又可气。 她重生什么呢?直接死在桃花谷就好了。被他一箭射死,或被莫毅以剑割喉,也算全了她对晋国、对莫毅的忠心? 祁崇归见戚绵不说话,一颗心渐渐凉了下去。 他直起身,离开矮榻,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床边,隔着一道屏风,也隔绝了身后那道追随他背影的视线。 戚绵怔了片刻,闭上眼睛。 ?⌒ヽ? ( ??) 谢谢~~ / ~つと) 上辈子那会儿,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变了心思的? 不,或许说,一开始她什么心思都没有,完全是受莫毅操纵的傀儡。 十年前因战乱闹了灾荒,莫毅随着晋帝吴争抵达北地之后,开始在穷苦人家中挑选童男童女,暗中培养。 那时候许多人吃不上饭,愿意把自家女儿或小儿子卖给莫毅,莫毅会送他们些粮食米面,够一家人吃上一个月那种。 但就算是饥荒,也有不愁吃穿的富庶人家,戚绵家里虽然算不上富贵,但她娘是当地富商家里的奶娘,自然不会穷得沦落到卖女儿的地步。 她被莫毅接走,完全是个意外。 她小时候就很疯,母亲不在身边,父亲也是富商家的小厮,没人管她,她就整日和邻里家的小孩混在一处,不知怎么闹起来了,小孩子之间打着玩,大概莫毅那时候看她小小年纪身子灵巧,力气也不弱,就想收了她吧。 晋国势衰,正是缺人的时候,莫毅出来挑人,自然也是多多益善。 国师点名要收她做徒弟,她那地位卑微的爹娘哪儿敢反抗啊,只得由着她被带走,临走前一晚,抱着她哭天抹泪的。 戚绵那时候六岁,也懂事了,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带走,怎么都觉得抗拒。她开始哭闹,不配合,莫毅恼了,就把她关到猪圈里过了一宿。 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哪里经得起那种折磨?她被吓住了,第二天就乖乖的按照莫毅的要求做事了。 如此过了五六年,莫毅瞧出她身手绝佳,有心派她来楚国做任务,于是在那时候派了戚博舟来到丹阳,要他先在楚国混个闲职做做,等以后戚绵长大了,也好接应。 做了莫毅的徒弟,与家中亲人就再无来往了,徒弟们都舍了姓,只叫个单名,她来丹阳之后才唤做戚绵。但巧的是,她本家也姓戚,因此她才心安理得的叫了这个名字。 上一世她来到丹阳,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在祁崇归面前露了脸,成为可以近他身的禁卫,随后又跟着祁崇归北上冀州,为他挡刀暴露了女儿身,怕被怀疑,老实了两个月之后,到了年关又开始与莫毅联系。 那时候,莫毅让她以一个女子的身份接近祁崇归。 什么叫以一个女子的身份?美人计呗。 往后的相处中,她常常怔怔地看着祁崇归出了神,或是时不时羞怯地垂下眼,总是在他面前晃悠,显出一副深情的模样。 但她没想到堂堂太子竟然不通情.事,轻而易举的就上钩了。随后的日子里,或是美酒佳肴,或是稀世珍宝,他无一不与她分享,甚至是伴他多年的灵宝弓,定光剑,都可予她随意把玩。 戚绵在祁崇归那里,感受到了六岁以后再也没得到过的珍视。 而她却在那期间,不止一次的为莫毅传递消息。 戚绵承受着良心的谴责,违心地接受祁崇归对她的好,心中那根弦越绷越紧。 直到苏妩身死的消息传到丹阳,戚绵开始害怕,害怕身份暴露那一天,该怎么面对祁崇归失望的眼神。 他就是把她千刀万剐了,她也该是毫无怨言的。那时候的她想。 冀州战事告急,皇帝派祁崇归北上支援,她跟了过去,再次接到了莫毅的命令。 给祁崇归下毒。 那时候她与祁崇归几乎已经是形影不离,耳鬓厮磨,同榻而眠,她有太多机会了。 可她拒绝了。那是她上辈子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拒绝莫毅的命令。 她实在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于是她趁着祁崇归到城门处指挥,自己从马厩挑了匹马,逃出城了。 她的方向是西域,她想着,既然两边都待不下去了,便走吧。 随便找个深山,搭个茅草屋,凑合着过完下半辈子算了。 可她被莫毅抓了。 戚绵静静地回想着,眼角悄无声息地落下一滴泪。 …… 雨势有些大,一个妇人撑着把伞,推开了丹阳城西郊的一处院子的大门。 她大步走到檐下,将伞合上斜靠在门边墙上,跺了跺脚,推门进屋。 屋里的榻上躺了一个男人,听见动静,抬了抬眼皮,没精打采的道一声:“来了?” 妇人见他这副模样,皱了皱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边,伸出手道:“东西呢?” 男人满不在乎地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说道:“真是不懂,说好的去乱葬岗找具尸体的事儿,却变成扒人家坟了,这玩意儿攥在那女人手里,握太紧了,我费了老大劲儿才掰开。幸亏找着了,要真按你说的给她开膛破肚,你还得再给我加钱。” “废话真多,刨坟的钱我不是加给你了吗?” 妇人白他一眼,一把抢过那小小的竹筒,从里面倒出来一张卷着的薄纸,展开看去。 男人伸了伸头,好奇道:“写的什么啊?我打开看了都没看懂,你们还用暗号呢?” 妇人瞪了他一眼:“说过多少次了,不该问的别问,嫌命长是不是?下次再敢偷看,看我还给你银子不!”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装了沉甸甸银子的布袋,弯腰放在男人身侧的案几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没好气道:“二十两拿去,结清了。没事儿少去赌,我最近可没什么活儿再用你了,别到时候钱又输光了来找我哭。” 男人见到银子,这眼才亮了亮,连忙伸出手把钱袋抱在怀里,迭声应道:“好好,我知道,我有分寸。” 妇人看他这模样,冷嗤一声,转身走了。 …… 一晃几日过去,祁崇归忙着此次出行事宜,倒也很少再把戚绵单独叫进去了,戚绵虽乐得自在,心里却也有些空落落的。 直到八月三十,天蒙蒙亮的时候,一行六十个禁卫,扮作普通人家的护院,驾着几辆马车,伴着祁崇归出了丹阳。 车队行了两日,到达许州,祁崇归决定弃马车,去汝京河,走水路。 季明涵去与人交涉,包了一艘船,回来请祁崇归下车的时候,先是看见了一双穿着素白色女子绣花鞋的脚,然后是一身胭脂色的襦裙,再往上看去,季明涵呆住了。 “戚,戚,戚……”季明涵结巴了好一会儿才把话说完,“戚兄,你怎么……” 你怎么穿成这样? 祁崇归步下马车,神色平静,一手揽住戚绵的腰,看着季明涵淡声说道:“叫夫人。” 第38章 行船 祁崇归此次出行的身份是来自南方的绸缎商人, 一行百十个禁卫属臣全部扮作护院小厮, 随侍左右,不知怎么非要多出来个女眷做夫人, 还是个男人扮的…… 虽然这男人容貌俊美, 扮得还真像那么回事,但举手投足间, 大大咧咧的, 哪儿像个端庄优雅的妇人? 戚绵没什么形象地坐在船沿,一腿屈着,一腿伸直,臂肘撑在屈着的膝上, 托着下巴, 跟昌进与季明涵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清一色的男人瞧起来是怪了点, ”季明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多个夫人也好。” 昌进面色古怪:“戚兄, 你不会真是女人吧?” 戚绵瞪他。 昌进随即又摇摇头:“不不不,哪个女人会像戚兄这般凶悍?之前教我剑法的时候, 我被练的都要死了,你还精神抖擞……” 戚绵装模作样的叹口气:“唉,若不是七爷要求, 我才不穿成这样呢, 这衣服好麻烦,我路都快不会走了!” “祁”与“七”同音,因此众人唤他做七爷。 二人顿时露出同情的眼神, 从前一直觉得戚兄容貌俊美,比他们受小宫女喜欢多了,弄得他们都有些嫉妒她,可现在他们觉得,长得太好也是祸事,戚兄不就被逼的装作女人,还要日日与太子殿下同屋同睡…… 昌进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神色,不经意地扫过戚绵胸前,吓得赶紧收回了眼。 瞧着似乎是有些起伏……这是垫了东西吧。 昌进默默想着,心中再次为戚绵拘了一把同情泪。 这边船舱内,祁崇归与随行的两个心腹属臣议完事,走出船舱,一眼就看见戚绵毫不端庄的坐法,与身边二人有说有笑,他毫不怀疑,若不是现在戚绵身着女装,他们就要勾肩搭背了。 祁崇归眸光暗了暗,声音平静地叫了句:“夫人。” 戚绵身子一颤,三个人纷纷扭过头,昌进与季明涵麻溜地从船板上站了起来,齐齐躬身:“七爷。” 戚绵动作就没那么利索了,她惊慌之下想要起身的时候,似乎是踩到了裙摆,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下水去,幸亏昌进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戚绵很快稳住身形,抬头间看见祁崇归面色阴沉,大步朝他们走来。 昌进连忙松开了手,戚绵定定心神,她还是没学会身为女子该怎么行礼,索性站着没动,微笑着朝他叫了句:“七爷。” 祁崇归很快走到了她的面前,两手握住她的胳膊,声音中带了一丝关切:“刚刚没事吧?” 戚绵摇头道:“没事。” 祁崇归放下心来,牵着她的手往船舱走,一边走一边皱眉训道:“既然做了夫人,就应当与他们保持距离,看看你刚刚成什么体统……” 戚绵悄悄撇了撇嘴,她再不出去澄清,他们都要以为她真的是女人了好吗! 虽然她确实是女人,但她可不想现在就暴露身份,冷不丁一个欺君之罪的帽子扣下来,被人弹劾之类,她都要玩完。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戚绵还是低垂着眉眼,非常恭顺地回答:“是,七爷。” 祁崇归停下步子,皱眉看她:“你叫我什么?” 戚绵一怔:“七爷……”有什么不对吗? 祁崇归伸手为她捋了捋耳边碎发,轻声说道:“以后要叫夫君。” 戚绵:“……” 船每行过一个县镇,就会靠岸停留一会儿,逛集市,吃酒楼,听说书,进程虽然慢了点,花了四五日才到汴州,但戚绵每日跟着祁崇归吃喝玩乐,倒也觉得自在。 直到两封信一南一北,几乎同时送到了祁崇归的手中。 第39章 客栈 水上行了五日, 船只缓缓靠岸, 抵达汴州最北的县城安临县,这里与魏州接壤。下船之后, 再换马车赶路, 比之前的速度就快了不少。 终于在九月十一这日,一行人抵达冀州下属的泉柏县, 与冀州首县宁平县紧邻, 不过一日车程。 冀州是英王的封地,冀州刺史郭梁兴早就是英王的人,一入冀州,便能觉出其民风与汴、魏几州的不同。 客栈之内, 戚绵默默收拾好床榻, 把一应用具都换成他们在船上时常用的, 回过头看见祁崇归正坐在椅上,一手敲案, 目光沉沉,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怔了怔, 上岸改换马车这事儿,他们这些随行的人都看出来是要赶路了,但究竟是为什么, 祁崇归却是什么都没说。戚绵觉着他心里怕是还有些猜疑自己, 也不好主动开口相问。 外面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戚绵走过去开门,看见扮作小厮模样的李化正站在门外, 手中拎了一个食盒。 “这是奴从这客栈后厨里要的,还请夫人服侍七爷用饭。” 戚绵点头,从李化手中接过食盒,房门再度关上,她拎着食盒走到桌边,把里面的饭菜一样样放到桌上,侧首唤他:“该用饭了。” 祁崇归淡淡嗯了一声。 自从他不让戚绵唤她七爷开始,戚绵索性就什么称呼都不叫了,任凭他如何蛊惑,夫君二字她就是叫不出口。 用过晚饭,戚绵正要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出去,却被祁崇归拉住了。 “一会儿叫李化过来即可,不必劳你动手。” 戚绵正站着,祁崇归却是坐着的。这样一来,他说话时就稍微仰了头看她。戚绵头一次以俯视的视角与他说话,这感觉实在是有些奇异。 祁崇归微微笑道:“坐下来,我有事与你说。” 戚绵愣愣地哦了一声,挨着他坐下。 “我之前一直没有与你说,莫毅出现在冀州了。”祁崇归看着她说道,“而且是在宁平县。” 戚绵一惊:“所以说……” 祁崇归颔首道:“莫毅应当与英王有关。” 戚绵眨眨眼,默默在脑子里消化这个事实。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莫毅一直在小晋国好好待着的,根本没有来冀州,也不会与英王有关系。 那时候莫毅知道皇帝要对英王下手,他反而乐见其成,因为在晋人眼中,英王守着川江山脉,他们几次南下而不得,都是因为英王派人抵抗,英王若死,他们求之不得。 然而现在……兴许是因为莫毅这个变数,晋人打算插手这件事了。 戚绵突然意识到什么,脊背上惊起一身冷汗,开口道:“若是让英王与晋人合作,那岂不是?” “具体的情况如何,我已派人去宁平县查了,先在此等候消息吧。”祁崇归转了转手上扳指,道,“另一事便是,苏妩的坟被人扒了。” 戚绵一怔:“诶?” “已经查到了扒坟之人是丹阳城西郊的一个赌鬼,说是收了一个模样三四十岁的妇人给的钱,让他从尸身上找一个用细竹筒装住的字条。” 戚绵变了脸色:“找到了?” “找到了,”祁崇归徐徐道,“从手里扒出来的,上面是一些杂乱无章的字,怕是什么暗语。如果不出意外,字条上的内容怕是已经被送到了莫毅手中。绵绵,你觉得苏妩会在字条上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戚绵眸光微动,轻声道:“怕是说了我叛变的事。” 莫毅一旦确定她叛变的消息属实,不会放过她的。 戚绵突然恐慌起来,若是再被莫毅抓去,重复上一世的结局,那她这重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祁崇归观她模样,知道她是真的害怕了,之前对她的那丝疑虑便也被抛之脑后,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叹道:“莫毅就那么让你恐惧?” 戚绵抬眼看了看他,没有吭声。 前世死在莫毅手里,能不怕吗? 祁崇归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那你好好跟在我的身边,等我杀了莫毅,你就不必再害怕了。” 戚绵连忙点头:“嗯。” 的确,如今的局面,她以一己之力根本不能反抗莫毅,还是要借祁崇归的手,杀了莫毅,她才能彻底解脱。 祁崇归俯下头去,怜惜地吻了吻她的眉眼,凝视着她问道:“你救过苏妩,她却反过来害你,宁死也要把消息送出去,绵绵,你后不后悔?” 如果当时戚绵没有阻拦,祁崇归立时处死苏妩,那她根本来不及准备传递消息的字条,死了也就死了,莫毅虽然会疑惑,但没有证据能将苏妩的死牵扯到戚绵头上。 再有戚博舟为戚绵打掩护,说不定莫毅还以为戚绵仍乖乖的听话呢,这样他们想传什么假消息误导莫毅,也会好办一些。 但现在,显然是不可能了。 戚绵抿了抿唇,她倒是真的有些后悔了,可那时候,她也是真的为苏妩一番话动容,想为了祁崇归劝降苏妩,保住她的一条命啊。 事已至此,后悔不后悔的,还有什么意思? 祁崇归却执着的问她:“你既然选择了站在我这边,以后再碰上你的师兄妹们,你还心软吗?” 他轻轻咬着她的脸,留下轻微的齿痕,眯眼说道:“戚绵,选择了一条路,就要一直走到底的,切忌摇摆不定,最后害了自己。” 戚绵心头一震,对上他的目光。祁崇归这是在告诉她,不可对敌人心软吗?即使那些人,曾经与她朝夕相对。 也是,她心软,别人指不定在怎么算计她的命呢。 戚绵这下是真的恍过神来,郑重道:“我明白了。” 祁崇归嘴边勾起笑意,满意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李化进门来收拾一桌的残羹冷炙,戚绵安静地坐在一边,面上淡定,就像是一个真正合格的端庄优雅的当家夫人。 如果能忽略她唇上的红肿的话。 当然,李化也不会没眼色的盯着她看,他快速收拾完,就拎着东西出去了,并且好好地带上了门。 一道温热的气息再次从耳侧压过来,“夫人……” 戚绵的耳垂被含住了,激得她浑身一个哆嗦,像触电似的肩膀缩了缩,声音发颤,旧时称呼脱口而出:“殿下……” “你叫我什么?”祁崇归齿关研磨着她耳上的软肉,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不安分地捏了捏。 戚绵羞窘万分,身上又受这般刺激,根本叫不出口。 祁崇归眯了眯眼,附在她腰间的手转瞬间挪到了她的腿弯,戚绵只觉得身子一下子腾空而起,下意识伸手揽住了祁崇归的脖子,脸涨得通红:“你,你……” 祁崇归横抱着她,大步走到床边,弯腰把她放下,欺身压了上来,面贴着面,哑声说道:“之前在船上,我看你似乎有些不舒服,才任由你与我分榻而眠,如今到了客栈,你觉得你还能逃得过?” 戚绵一惊,先前在船上的时候,她是有些不舒服,大概还是不习惯坐船。而祁崇归确实总在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试图与她亲近,但也只限于亲吻,一双手活动的范围也只限于她的腰,她以为他很规矩的,怎么听他现在这话的意思…… 她动了动身子,冷不丁听到祁崇归猛吸一口凉气,紧接着,就感觉到腿间被什么炙热的东西顶住了。 戚绵望着他有些发红的眸,懵了一瞬,想起了上一世,二人似乎早在她有意的勾引下,坦诚相见了,自然也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说法。可现在,她没勾引他啊…… 意识到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戚绵有些想哭。 上一世为了任务,她自己愿意无名无份的也就罢了,现在这样又算什么呢? 祁崇归虽然之前说过让她做正妃,但说过之后也没有下文了,她私心里还是觉得不信的。 这么一想,她就有些抗拒地推了推他的胸口,小声说道:“我不想这样。” 祁崇归咬上她的下巴,神情放肆,“你不想怎样?别说你要睡地上,太凉了。” 他身上的热度没有下降的趋势,戚绵愈发觉得心慌,支支吾吾道:“睡、睡床上也可以,但是您不能,不能……唔。” 戚绵剩下的话被他堵住,火热的唇舌覆了上来,他细细地描绘着她的唇形,一只手撑在她的枕边,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腰肢游走,且隐隐有向上的趋势。 戚绵吓得大惊失色,抵在他胸前的手失了力道,连忙下移去拽住在她腰间作乱的手。 她作为一个身怀武艺的禁卫,虽然不敢对太子动手,但抓住他乱跑的手,避免他再一步动作,还是可以做到的。 祁崇归停了下来,面颊稍离了一寸,打量着她晶莹透亮的粉嫩双唇:“那你叫我什么?” 戚绵眨了眨眼,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祁崇归紧紧的盯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说道:“叫一声听听,我满意了,就答应你。” 戚绵:“……” 二人对视良久,直到祁崇归眉头皱起,又想再俯下身亲她的时候,戚绵细如蚊呐的声音响起。 “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戚绵:“你这个禽兽。” 祁崇归:“还好不是禽兽不如。” 第40章 生气 温热的唇仍然没有迟疑的落了下来, 软软地贴向她的。戚绵瞪大眼睛, 满脸不可置信,仿佛在控诉着他说话不算数。 祁崇归嘴边噙了一丝笑意, 温柔地在她唇角蹭了蹭, 轻轻应了一声:“好,为夫答应你。” 戚绵脸颊通红, 有些被调戏的羞恼, 实在气不过,在他仍搭在她腰间的手上掐了一下。 祁崇归眉梢一扬,大掌反过来擒住了她的,低笑道:“不高兴了?难道夫人想让为夫继续?” 戚绵瞪着他, 张了张嘴, 刚想说什么, 就又被逮住机会的太子殿下封住了口舌,吞尽了她尚未溢出口中的言语。 不知何时, 素淡的黛蓝床帐落下,遮住了帐外昏黄的烛光。祁崇归埋首在她颈间, 等周身的热气慢慢淡下去,才翻身躺倒在戚绵身侧。 戚绵被他撩拨的浑身燥热,轻飘飘的, 险些迷失, 现下见他竟果真平复下来了,倒觉得有些惊异。 祁崇归长臂一伸,拉开床帐, 垂眸间看见戚绵仰躺着发怔,面色潮红,不禁又躁动起来,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声音低哑:“绵绵这是……意犹未尽?” 戚绵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有些手忙脚乱的穿上之前被随意脱在床边的绣鞋,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快速说道:“该洗漱了,我去叫人送水进来。” 她自觉收拾好了,便往房门走去,急急忙忙的,仿佛生怕祁崇归拦住她似的,然而才迈出没两步,宽大的衣袖就被拉住了。 戚绵回过头去,看见祁崇归不知什么时候也下了地,没费什么力气就拽住了她。 “你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模样,都敢出去见人,”祁崇归皱了皱眉,说道,“我去。” 说完,就越过她出门去了,留下戚绵有些懵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房中一侧放置了梳妆台,戚绵走过去照了照镜子,发现头发是有些乱了,尤其是这是妇人发式,比她之前男子束发不知复杂了多少,乱起来也更为明显。 她抿了抿唇,把头上的簪钗一根根拆下来,散下一头青丝。行吧,是她忘了自己的女子打扮了,没意识到头发这么乱。 可是,还不是怪他? 他刚刚那说话的语气,跟之前中秋那夜,他喝了酒之后对她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明明都是他害的她形象有损,还怪她不能出去见人? 被旁人撞见,虽然嘴上不敢说什么,背地里不知道怎么想她呢! 戚绵有些生气,把发钗搁到妆台上时就有些用力,祁崇归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微微气恼的侧脸。 他有些诧异的扬了扬眉,走过去一手按在她的肩上,俯身在她耳边问道:“气什么?难道真的是意犹未尽?” 戚绵:“……” 祁崇归是真不知道她气什么,想了想,笑道:“若是绵绵实在忍不住,为夫随时恭候。” 戚绵:“……” 戚绵自他过来就一直低着头没有吭声,祁崇归从镜中看不见她的神情,又始终没有听到她说话,不由面色一变,拧眉问道:“你怎么了?” 戚绵侧过头,抬目看他一眼,她面色平静,但不知为何,祁崇归就是奇异的在她眼中看出了一丝委屈的意味。 他怔了怔,伸手摸摸她的头,声音温和:“这到底是气什么呢?” 正这时,房门处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李化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七爷,奴送水来了。” 祁崇归便直起身子,将戚绵挡的严严实实,这才淡声说道:“进来。” 李化推门而入,他身后跟了两个禁卫扮作的小厮,各拎了两个水桶,绕到屏风后,将沐浴用的木桶灌满,又留下两盆清水,用作洗漱。 待他们离去,房内重归安静,祁崇归才对她说道:“去沐浴吧。” 戚绵看向房中另一侧的屏风,那浴桶就在屏风后,虽有隔挡,但从两侧还是能窥见一二的,她便有些迟疑。 祁崇归笑了笑,再拍拍她的脑袋:“把我当什么人了?不会偷看。” 他既然允诺了她,就不会做出那等浪荡行径。 戚绵心事被戳破,有些窘迫地垂下眼,说道:“还是您先洗吧。” 浴桶只有一个,她可不敢跟他抢。 “那……”祁崇归垂目看她,沉吟片刻,“你若再不去,我就帮你了?” 这话倒是好用,吓得戚绵连忙起身,往屏风后走去了,不一会儿便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祁崇归目光转向梳妆台,伸手拿起一支戚绵刚刚拆下的发簪,凝目沉思。 刚刚戚绵……到底是怎么了? 两刻钟后,戚绵从水中起身,长腿一跨,伴着哗啦的水声,就从木桶中出来了。她捞过屏风上挂的干巾,将身上擦干,然后一件件拿起肚兜、中衣、中裤,给自己穿好,直起身正要拿白日里穿的外衣和襦裙时,却摸了个空。 诶? 刚刚还好好挂着的,怎么不见了? 祁崇归的声音从屏风另一侧传过来:“马上就寝了,穿那么整齐做什么?” 戚绵:“……” “绵绵,你穿好了吗?” 戚绵摸摸鼻子,只得走了出去,没想到祁崇归就站在屏风边上,甫一看见她,就伸手把她拽进了自己的怀中,箍住她的腰,深嗅一口她身上传来的皂角香气,问道:“现在可以说,刚刚是在气什么了吗?” 洗了个澡,戚绵的气倒也消了大半,此时他再问,她反而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于是便沉默了。 祁崇归垂眸凝视着她的面容,轻声问道:“绵绵,你是不是特别不想与我亲近?” 第41章 无题 祁崇归这么问, 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一世似乎从一开始, 就是他步步紧逼,挑明心思, 使各种手段迫她屈服。她是真心实意的与他亲近的吗?祁崇归记不得了, 她好像反抗过,只不过不知她是不敢还是怎么, 那力量实在薄弱, 被他忽视了罢了。 她的心思究竟如何,他摸不透,也看不穿。 上一世她怀着别的目的刻意接近他,讨好他, 可笑他竟以为那是她的情意。是不是从始至终, 陷进去的都只有他自己? 这么想着, 祁崇归环着她腰的手臂箍得更紧了,面色也沉了几分。 戚绵抬眼看他, 目光有些茫然。 祁崇归道:“你若不愿,等回到丹阳, 孤便允你辞官。” 戚绵眸中掠过一丝诧异,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说话, 却听得他又道:“不过, 你辞官也没用。” 祁崇归一把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目光阴郁。他刚说出允她辞官的话,心中就后悔了, 恼恨自己的心软,更怕她真的一走了之,让他再见不到人影。 于是他继续说道:“整个东宫,乃至满朝文武,谁不知你是孤的人?你女扮男装犯下欺君之罪,若没有孤的遮掩,你以为你能瞒天过海、安然逃脱?” 他紧抿着唇,有些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的味道:“与其抗拒,你倒不如想想怎么讨好我。毕竟以如今的形势,你若被孤厌弃,处境才是真的惨。” 戚绵:“……” 果然,一开始说什么允她辞官都是假的,本质上他还是那个容不得旁人半分忤逆、高高在上的一国储君。 戚绵才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 “既然您允许微臣辞官,那之后微臣的处境如何,就不劳您费心了。”戚绵眯眼盯着他脖子上的喉结看,有些赌气似的说道。 祁崇归眉头一皱,松开她,有些气恼她真的要走,伸出一指挑起她的下巴,面色隐忍:“那我便让戚博舟把你以女人的身份送进宫,他的命都捏在孤的手里,断不敢拒绝。” “官都辞了,我还怕戚博舟?”戚绵转了转眼珠,存心气他似的,无所谓道,“天大地大,我哪里不能去,何必非要留在戚府?” “……”祁崇归凝视着她,面色愈发阴沉,周身的气势却一点点淡了下去,“你若执意要走,那我只好……” 祁崇归的话突然停住了。 戚绵踮起脚尖,主动贴上了他的唇,温柔的吮吻磨蹭,激得祁崇归一时忘记了气愤,忘记了一切,血液凝固了,身上的感官似乎只剩下了双唇那一处。 那么柔软,那么娇嫩,那么诱人。 戚绵离开了他的面,仰着脸看他,一双杏眸湿漉漉的泛着光,轻声问道:“殿下何必非要说这些话来气人?” 祁崇归不由怔住,一手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唇,是湿热的,仿佛还残留着她刚刚的气息。 “你什么意思?”祁崇归眸光微动,刚刚那犹如坠入冰窖的心似乎又暖了一些。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殿下说,我有拒绝的资格吗?”戚绵淡声反问。 “自然没有。” 就算她不愿,他也不会放她走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戚绵垂下眼:“既然这样,那我又有什么资格说愿意?” 祁崇归瞳孔一缩,拳头慢慢收紧。 他固然不会放手,却也希望她心甘情愿。 可若他果真给她选择的机会,她会愿意留下陪在他的身边吗? 二人相对无言,戚绵绕过他走到桌边,轻声说道:“让李化进来为您换水沐浴吧。” “不必了。”祁崇归声音冷硬,直接绕到屏风后,两下褪去身上的衣衫,踏进了她刚刚才沐浴过的水中。 听着哗啦的水声,戚绵面色僵住,一抹红晕又窜上她的脸,也不知是羞的还是窘的。 而另一边的祁崇归,仰靠在木桶边沿,同样心绪烦乱。浴桶中的水已经有些凉了,正好能抚平他心中的燥气,能让他冷静一些。 他闭着眼,细细想着刚刚戚绵的话。她说她没有资格说愿意,是在怪他太过强势吗? 可她小心思那么多,他再不看紧一点,一不留神让她跑了怎么办?上一世她就把他骗的团团转,谁知道现在是不是变着法子在哄他? 他按了按额角,有些后悔为什么要问这个,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好吗?她也从未表现出明显的抗拒,刚刚甚至还主动吻了他…… 对,主动吻了他。 不是为了什么旁的人,也不应是为了什么别的心思,而是单纯的,想要安抚他的情绪。 祁崇归只觉浑身又燥热起来,他猛地从水中站起,顾不上擦拭,捞起衣裳胡乱穿好就走了出去,看见戚绵正坐在梳妆台前,照着镜子往脸上抹什么膏子。 他大步跨了过去,握住她纤细的腕子:“绵绵,你是愿意的,对不对?” 戚绵被他吓了一跳,侧头仰首看过去,看见祁崇归目光灼热,紧紧地盯着他,面中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喜悦。 她脑子一下卡了壳,直到祁崇归又问一遍:“你愿意与我亲近,对不对?” 戚绵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仿佛受了他目光的蛊惑,怔怔地点了下头,下一瞬,就被他紧紧的拥在怀中了。 戚绵手心里的香膏一下子全糊在了他的身上,弄得她有些哭笑不得。 祁崇归浑然不觉,他只是被从天而降的喜悦砸住了,像是梦一般,他唯有手上用力再用力,把眼前人狠狠箍在怀里,才会有种这一切都是真的的感觉。 “既然不是不愿意,那你之前气什么?”祁崇归在她耳边问道。 戚绵都要忘了这茬了,听得他又提起,便抿了抿唇,说道:“那会儿你不让我出门……” 祁崇归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说的事,那会儿她情潮未褪,满面娇颜,实在是诱惑极了,他怎么舍得让那般模样的她出去被旁人瞧见。 “语气……有点凶……”戚绵小声说道。 祁崇归微微一怔,倒是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他不由扬眉笑了,温声轻哄:“好,我的错,绵绵该气。” “还有之前,中秋那天晚上……”戚绵皱皱眉头,索性开始翻旧账,“明明都是你害的我不能出去见人,却没有一点愧疚之色!” “……好,也是我的错。” 祁崇归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和。只要她心中有他,不想着离开,他什么都可以依她。 戚绵轻轻哼了一声,“就算不让我出去,他们还是能猜到屋里发生了什么!他们不敢议论你,承受传言的都是我!” “……”祁崇归沉默片刻,问道,“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戚绵咬了咬下唇,眼中掠过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倒也没有。” 祁崇归对她的重视这么明显,谁敢在她面前乱说话啊? 可是,“但背地里肯定有人会说的!” 祁崇归:“……” 这话是什么意思?戚绵总不会是想要让他别再亲近她吧? 那可不行。 “绵绵既然在意旁人的看法,为何却不同意我的提议,名正言顺的……”祁崇归松开环绕着她的臂膀,身子后撤,指尖挑起她披散在肩头的一缕长发,垂目看向她的面容,语声低沉,“嫁给我。” 戚绵眼皮一跳,怔怔地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倒是没想到他竟然在这时再次提到了这事儿,名正言顺吗…… 是了,他一直是想让她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入宫的。 可如果那样的话,此次他秘密出行,她就不会有跟在他身边的机会了吧? 戚绵自小被教习武艺,身手比莫毅的一众男徒弟还要出色,原本就不是把她当普通女孩儿养的,不用试,她都知道自己一定会受不了被养在后宫的感觉。 她一身武艺,不能浪费在四方的宫墙中。 更何况,刚刚祁崇归以为她要辞官的时候,可是什么狠话重话都说出来了,他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旁人的顺从,向来高高在上。 她可以接受这样的太子,却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夫君。 而且若是让他知晓那些上一世她曾经做过的事,能不能维持住现在的温情还是难说。 想了想,戚绵先试探着说了句:“我不想做妾。” 祁崇归挑起眉梢,被她气笑了:“我何时说过要你做妾?” 之前不都说了要她做正妃吗? 就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妖精,都要把他折磨死了,他哪里还有精力去管别人? 戚绵默然,原来他之前说的,真的是认真的。 “但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不问问陛下的意思吗?” “傻,”祁崇归轻斥一句,有些嫌弃地弹了弹她的脑门,“父皇都说了要我自己定,你还担心这个?” 戚绵被他弹得有些疼,下意识伸手捂住了额头,揉了两下。 但是……她毕竟不是普通的闺阁小姐啊。 戚绵摇摇头,使出了终极杀手锏:“您何时答应放我辞官,并且不逼着我入宫,我就考虑一下名正言顺的事。” 第42章 激烈 戚绵目光澄澈, 静静地凝望着他, 表情似乎是认真的,但她说的什么? 考虑一下? 这算什么话。 祁崇归面上的笑淡了下去, 内心思绪翻涌, 都分不清她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又一个离开他的借口了。 他沉默良久,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不早了,歇息吧。” …… 两日后。 夜色深浓,宁平县川洪大街上的英王府,恢弘气派, 规模浩大, 其内一片灯火辉煌, 歌舞升平。 身姿妩媚、顾盼风情的胡人舞姬身披薄纱,踩着节拍, 在红毯上翩翩起舞,妖娆而迷人。她们衣衫清凉, 且赤着脚,在这深秋时节,倒也不嫌冷。 美艳的侍婢为英王赵忠斟上满满的一杯清酒, 弯下柔软的腰肢, 躬身而退。赵忠端起酒樽,向右侧首的来客致意。 “国师远道而来,本王却有事缠身, 未能好好招待,实在有愧,这杯酒,本王敬国师,还望多多包涵!” 英王浓眉粗须,宽额广颔,人生的高大魁梧,语声洪亮有力,震得这辉煌气派的室内房梁似乎都抖了抖。 他仿佛是带着笑,话也说的客气,但黝黑的面上却不见丝毫愧意。 莫毅面上端着淡笑,一手同样端起面前的酒杯,嘴上说着:“英王客气了。”仰头饮尽。 他专程来一趟冀州,就是为了向英王表示晋帝的诚意。然而英王只派了长子赵子明接待作陪,本尊却迟迟不露面,直到莫毅原定的离开日子就要到了,才设了这么一个送别宴打发他。 谁不知英王的儿子赵子明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酒囊饭袋,只知沉溺在女人窝里的草包,被这么一个人糊弄着招待了几日,莫毅气的魂儿都要出窍了。 他将酒樽放回案上,两手垂放在膝上,理了理宽大的袍袖,眼底现出一丝冷意。 这会儿的英王可风光着呢,贵为大楚皇帝的义弟,手握大军,执掌边关,拥兵自重,完全成了冀州的土皇帝,又怎么会把莫毅这个小晋国的国师放在眼中? 不过不要紧,等赵忠吃了亏,察觉到他那好兄长楚国皇帝的意图,自然会主动寻求与他合作的。 莫毅唇边带笑,静静想着。 英王放下酒樽,笑问道:“国师可是明日启程?不知从此地回去需要多久?” “二至三日而已。”莫毅神情谦和,微微颔首,遣身后随从递上一封信,道,“此乃吾皇亲笔文书,嘱咐鄙人务必将此信亲自交到王爷手中,还请王爷得空细看。” 英王大笑两声说好,让人收了,随后目光便又转向了室内中央起舞的美人们。 莫毅瞧他这态度,心知他还是看不起晋国,大约也不会看信。他压下心头抑郁之气,也转过目光,平心静气地欣赏起乐舞来。 他一点都不急,迟早,英王会来求他的。 半个时辰后,宴散人空,英王在侧妃的搀扶下回到房内。 他今夜喝了不少酒,这会儿正有些上头,在自家侧妃面前,也不顾忌那么多了,毫不留情的嘲笑莫毅:“就那个国师,听说前阵子偷偷跑去丹阳,被太子的人抓了,关到刑部好好挨了顿鞭子,不加紧尾巴做人,这会儿居然还敢跑到本王的地盘指手画脚?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区区前朝余孽,迟早要灭亡的玩意儿,有什么资格与本王谈合作?” 侧妃娇笑一声,动作轻柔地为他脱去外袍,挂到一边的衣架上,“王爷这等威风凛凛的人物,肯屈尊见他都是给了他面子了,那等宵小,自然不必放在心上,只当个笑话,乐一乐也便罢了。” 英王被她奉承的飘飘欲仙,摸了摸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叹道:“爱妃总是这般善解人意。” 侧妃顺势倚靠在他宽阔的怀中。 正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亲信梁迟略显急切的声音:“启禀王爷,有异动!” 英王皱了皱眉,有些好事被打断的不悦,但他心知梁迟也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于是问道:“大晚上的,出了什么事?” “父亲大人,那国师所说,确有其事。”赵子明的声音在房外响起,“就在刚刚,儿子的人在来福客栈抓住了一个奸细。” 英王揽着侧妃的胳膊松开了,侧妃极有眼色地把刚刚给他脱下的外袍再次拿过来为他披上,英王面容沉静,酒醒了大半,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深夜,英王府的书房,灯火通明。 赵子明端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为英王叙述今夜之事发生的经过,目光锐利,哪有外界所传言的那般纨绔放荡? …… 戚绵醒来时,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天阴沉着,室内也昏暗无比。她刚动了动脑袋,想坐起身来,祁崇归就被她惊醒了。 他的胳膊正横在她的头下,被她枕了一夜,难免有些酸麻。 戚绵连忙坐起身来,不料头发还被他压在身下,这一牵扯,就疼得她嘶了一声。 自从来到泉柏县,这两日每每与他睡在一起,都要发生几次这样的灾难。 戚绵细致地把自己的头发拢好,趿拉上床边的绣鞋,低声说道:“该起了。” “嗯。” 祁崇归跟着起身,活动了下酸麻的胳膊,也要下床,眼风随意扫过床铺,却不由目光一凝。 光线昏暗,难以辨物,但那一小团血渍,却在素色的床铺衬托下十分明显。 戚绵转过头,看见他发怔,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登时愣住,反应过来后羞得满脸通红,连忙两步跨过去,扑到床边,双手捂住了那团血渍,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我,我……” 她也懵了啊,为了避免月事坏事,挽春特意为她调制了药丸,坚持吃就可以防止来月事,就算是离开丹阳这段时间,她也是背着祁崇归偷偷吃了的,怎么又来了? 难道是之前水路走多了,有些水土不服?看来挽春的医术也有失策的时候。 偏偏她身体一向很好,来月事的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这会儿想来是刚到,若不是瞧见这团血渍,她根本就没感觉到月事造访。 这样想想,她裤子定然也…… 戚绵窘得都不敢看他了。 祁崇归瞧她这模样,倒也明白几分,毕竟上一世与她耳鬓厮磨,也不会一点女子之事都不懂,想了想,他温声问道:“是月事来了吗?” 戚绵头都要缩进脖子里去了,他竟然还这么问,她更觉难堪,低声道:“能不能劳您出去避一避,我想……换身衣服。” 祁崇归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很好说话:“好。” 房门开了又合上,戚绵似乎听到李化在外面问他怎么出去了,她更觉不自在,连忙从包袱里翻出自己的亵裤,用一些布条临时做了个月事带,飞快换好,然后把床上脏掉的床单和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全部收拾了,堆到一边,披上外衫,这才走过去给祁崇归开了门。 祁崇归看她一眼,侧首吩咐李化:“送些温水过来。” 李化领命而去。 两刻钟后。 戚绵趁着天还没大亮,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那一团脏衣服和脏掉的床单,小心翼翼地出了房门,下到客栈一层,绕到后院,将那些带有血渍的布料扔到了长满杂草的泥泞地里。 她自以为行动隐蔽,却没想到还是被一个扮作小厮模样的禁卫给瞧见了。 他神神秘秘地回到房中,兴奋地说道:“你们猜,我刚刚看见什么了?” “什么?” “看见夫人……”他刻意顿了顿,“把一堆衣服扔到了后院,上面还有血渍!” 季明涵皱皱眉头:“哪来的血?” 众人也一脸懵。 昌进却想到了什么,面色更不好看了:“不会是……” 众人都看向他。 “这……”昌进有些难以启齿,“七爷也太……激烈了吧……” 看把戚兄伤的……都流血了…… 众人:“……” 一个身穿蓝灰布衣,小厮模样的人,在这个时候爬上了客栈二楼,敲开了祁崇归所在的房门。 “七爷,”他压低声音,神色中带着一抹愧疚和担忧,“属下有罪,蒙穆没能回来。” 第43章 计划 戚绵上楼的时候, 发现房门紧闭, 两个禁卫同僚扮成的护院看似随意实则戒备的守在门外,想来是里面正在议事, 她便等了会儿, 没等到门开,反而等到了李化。 李化领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走上前来, 引戚绵走到一边, 低声说道:“这是七爷差奴到街上买的仆妇,以供夫人差使。” 戚绵一愣,祁崇归的身份正是敏感,又是在冀州地界, 怎么能随意让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接近他们?她眉心微蹙, 正要拒绝, 却见李化看了看身后的妇人,转过头来对她说道:“夫人放心, 这妇人是个哑的,不会乱说话。” 戚绵仍是犹豫, 李化解释说:“七爷说了,过两日便要到宁平县,您身为当家夫人, 身边却没个仆婢使唤, 总是瞧着不像样,这才让奴买了她过来。您若是不想用,便指使她做些杂事, 不让她近身便好。” 这下戚绵再无可拒绝了,没想到祁崇归连理由都帮她想好了。 这样也好,可以让这哑妇帮自己做月事带,洗洗衣服,李化既然肯买了她,想必也是查过底细的吧? 戚绵点头道谢:“有劳你了。” 李化连忙说句不敢,转头向那哑妇招手:“孙大娘,过来见过夫人。” 那仆妇便抬步走过来,行了一个蹩脚的礼。她身着素色粗布衣裳,头发用一根木簪盘在脑后,许是因着外头下了雨,鞋面上沾了些泥泞,但衣衫整齐干净,整体瞧着还算爽利,一双手交握着垂在腹前,十分拘谨,像是个老实人。 李化哈腰笑道:“若是夫人没有别的事,奴便先告退了。” 戚绵心中满意,含笑点头,瞧着李化走远了,才让孙大娘近前,好生吩咐了几件事,打发她干活儿去了。 外头的雨渐渐停了,天光大亮,自宁平县回来禀报的人终于从房中出来,恰巧李化送了早饭,戚绵便从他手中接过食盒,推门而入。 房内,祁崇归正低头看着桌案上平铺的宁平县地图,凝神沉思。 戚绵轻轻走过去,把食盒放在桌上,唤他用饭。 “英王应是察觉了,”祁崇归收起地图,淡声道,“原定的计划要改,就怕他狗急跳墙。” “怎么回事?” “王廊与蒙穆昨夜一同歇在来福客栈,听说英王府设宴,王廊便前去一探究竟,却不料被人发现,追着他查到了来福客栈,蒙穆为了掩护王廊,被抓走了。” 戚绵面色一变:“被谁抓的?” “大约是英王。”祁崇归道,“一则,莫毅的手伸不了这么长,二则,只有让英王察觉父皇想对他动手,他才有可能和他素来看不起的晋人合作。” “英王要反,早晚而已。”他帮着戚绵一起把晨食摆上桌,眸色沉沉,“手底下三十万大军尤嫌不够,仍暗地里招兵买马,炼造兵器,若不是前年他回京述职时,父皇又派了奚良、胡仁一同来冀州,各领了一个将军的衔,他有所顾忌,且也怕晋人来袭他腹背受敌,他怕是早就反了。如今晋人竟然主动寻他合作,他的顾忌,便不值一提了。” 之前英王和世子赵子明身在丹阳,赵子明一副纨绔模样,调戏良家女子不说,还把手伸到皇后身边的宫女身上,这又何尝不是对皇帝祁召底线的一种试探?祁召笑呵呵的把那宫女赐给赵子明做妾,才安了英王的心,让他觉得义兄待他一如当年。若是当时罚了赵子明,英王造反,怕是等不到今日了。 戚绵沉默不语,所谓招兵买马,全是上一世祁崇归来了冀州这一趟才发现的,皇帝派祁崇归微服之前,怕也只是觉得他猖狂,没有意识到英王真的在准备起事。 “英王一旦决定与晋人合作,蒙穆便凶多吉少,不止蒙穆,怕是奚良、胡仁都会率先被英王杀来祭天。”祁崇归顿了片刻,看眼戚绵,“先用饭吧。” 二人用过朝食,祁崇归便把昌进、王廊、季明涵、李化几人都叫了进来,细细讨论方案。 如今当务之急,一是切断英王与晋人的合作,二是稳住英王,同时能折掉他几个心腹最好。 王廊提议说,五日后是英王母亲的六十大寿,英王不可能因为莫毅的几句话就坏了母亲的大事,必然风光操办,届时各方来客入府贺寿,也是英王府最乱的时候,若能趁着那时候混进去,随便做些手脚,让英王的得力心腹与他生了嫌隙,英王造反的顾忌便又会多上一层。 如果能把脏水再泼到晋人身上,就更好了。 难在这个人选上,上一世奉命潜入英王府的人,是戚绵。 她提前一日混进了为老夫人贺寿的戏班子,扮作里面干杂活的小厮,成功在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的时候混入了英王府。然后她设计使英王账下军师戴淖新娶的美貌继妻落了水,正好让戴淖看见,更巧的是,赵子明还在附近。戴淖回过味儿来,觉得是纨绔世子又看上了自己的继妻,想使计得到她。 惧于英王的威严,戴淖不敢反抗,回去就休了妻,一抬小轿把她送到了英王府。赵子明也是真的好色,竟真看上了戴淖送来的妻子,放在后院,日日宠爱。戴淖逼自己咽下苦果,却也由此恨上了英王世子。 以至于后来皇帝召英王回丹阳,戴淖明明看出了有诈,却也没有开口相劝,到丹阳之后,还主动去寻皇帝,揭发了英王的许多阴私之事。 上一世戚绵做的隐蔽,未曾被英王府的人发现,得以在寿宴结束之后,随着人群出府,功成身退。 然而现在,祁崇归明显不想再派她去。 这一世多了莫毅这个变数,他不想戚绵去冒险。 沉默中,昌进开口说道:“属下愿意前去。” 祁崇归微微一怔,还未开口,就听见戚绵说道:“不如……不如放弃这个计划。” 众人的目光都转向她,戚绵紧张的捏了捏袖口,对上祁崇归饶有兴致的向她打量过来的目光。 她之所以说要放弃,自然是因为莫毅记得上一世的一切,若是提前与英王通了气儿,英王有所戒备,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还会白白折损他们这边一个人的性命。 但看见祁崇归的眼神,她就后悔了。 显然祁崇归对于要不要启用上一世的方案,也在犹疑之中,她不用开口,过会儿就会被祁崇归自己否了。可她做了这个出头的人,又要怎么解释? 第44章 请缨 戚绵定定神, 说道:“昨夜蒙穆才被英王的人抓去, 英王必定有所戒备,寿宴那日, 怕是会更加小心, 事成几率不大。” 季明涵道:“可那日宾客繁多,鱼龙混杂, 是混进去的最好机会了。” 昌进也道:“若是那日都混不进去, 旁的时候就更难了。” 戚绵摇摇头:“咱们能想到的事,英王能想不到吗?为了避免老夫人的寿宴出乱子,他定是派了精兵把守的,一旦混进去的人被发现, 不但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还有可能会激怒英王。” “若是被抓, ”昌进想了想,试探着提议, “可以把脏水往晋人身上泼,就说是受了晋国国师的指使。” “……”这倒也不是不可以, 但莫毅既然提前给英王通过气儿,英王会相信吗?任谁都会有个先入为主的概念。 “戚大人,”坐在一边的王廊开口了, 他目光转向戚绵, 沉声问道,“为何你总是觉得会被英王发现?担心混入英王府会有危险,便不去了吗?那我和蒙穆明知有可能会被英王抓住, 还不是去了宁平县探听消息。蒙穆现在生死未卜,你却在这里贪生怕死?” 戚绵一怔,一股怒火从心头烧起,还未出声反驳,就见祁崇归皱了眉,斥了一句:“王廊。” 王廊从椅子上起身,一揖到底,恭声说道:“七爷息怒,但属下这个计划,需得一武艺高强且灵敏机变之人前去,戚大人正是最为合适的人选。但下头的人谁不知道,戚大人乃是您心爱之人,您自然不想他来冒险。昌大人身手不如戚大人,尚且不惧,肯主动请缨,戚大人却加以阻挠,怕不是觉得丢了面子,硬说属下这计划不行?” 戚绵:“……” 若是没有莫毅这个变数,这个计划是可行的。但现在,还真的不行。 就好像敌手已经知晓了一切,拿到了戏本子,他们却傻乎乎要按照戏本子上规定的轨迹走,可不得失败么? 偏偏转世重生一说,又是玄之又玄的,不能拿出来说。 戚绵深吸口气,赶在祁崇归开口之前说道:“王大人。” 她同样站起身,走到王廊身前,“你说我贪生畏死,那我问你,昨夜蒙穆被抓,是不是已经惊动了英王?” 王廊直起身,直视着她,目光坦然,丝毫无惧:“是。” “若你是英王,会想不到寿宴之时,最容易出乱子吗?” “即使想到了,也防备着了,还是会有疏漏的地方。”王廊道,“若是能把英王府乱上一乱,便是舍去性命又有何妨?现成的机会,为何不争?” “王廊,你不要忘了我们随七爷出来是干什么的,主要目的是查探证据,而不是打草惊蛇。”戚绵看着他说,“你到底是真的觉得你这个计划天.衣无缝,还是单纯的看我不顺眼?” 王廊一时噎住。 祁崇归淡声问道:“王廊,你知道昨夜蒙穆为什么会被抓去吗?” 王廊目光茫然。 “因为晋国国师莫毅,察觉了我们的行踪,这才透露给英王的。”祁崇归一手敲案,眸色沉沉,“戚绵说的不错,我们刚失了蒙穆,若是再被抓去一人,英王恼羞成怒,一旦做出什么过激之事,情况才是真的不妙。” 王廊面上现出愧色,拱手道:“是属下冲动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王廊这是对戚绵有意见了。祁崇归端起手边茶盏,轻抿一口:“回丹阳之后,闭府思过吧。” 王廊一愣,低声应是。 王廊的提议被否了,又被罚了禁闭,情绪自然有些低沉。戚绵瞥他一眼,开口说道:“既然症结在莫毅那里,不如从他身上下手。” 众人的目光便都转向她,戚绵道:“先前七爷就得到了莫毅身在宁平县的消息,昨夜英王府设宴,款待的来客十有八.九便是莫毅。” 王廊想了想,道:“据我们潜伏在军营的探子说,英王前几日都在军营,昨日才回府。想来对晋人也是不屑一顾的。” “没错,”戚绵点头,“但蒙穆被抓,英王察觉到自己被盯上,必定心慌,这就促使他重新考虑对待晋人的态度,如今时机未到,英王造反没有足够的筹码,必会寻求合作。合作一事未定,莫毅也不会急着走,一定还留在宁平县。” 顿了顿,戚绵继续说道:“若要破坏两方合作,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死个人。王廊,既然前几日英王一直在军营,那是谁招待的莫毅?” “应该是英王世子。” 戚绵诧异道:“那个传说中不学无术,纨绔放荡的草包吗?” 祁崇归看向她:“你想杀他?” 戚绵被看穿心思,颔首道:“正是。莫毅武艺高强,不好下手,杀个英王这边的人,再将脏水推给莫毅,最好不过。” 祁崇归又沉默了,昌进左右看了看,犹豫道:“是个办法,但……谁去?” 显然最合适的人选,依然是戚绵。 戚绵肃容正色,冲祁崇归行了一礼:“属下愿意前往。” 室内陷入可怕的沉默,王廊被戚绵的做法震惊到,不由对她改观,想来之前对她是偏见居多,面上又染上一丝愧色。 众人都低着头,不敢看高坐上位的太子的神情,他们心里都清楚,太子护短,不舍得戚绵冒险呢。 祁崇归默了默,看着仍身着女装,头上挽着妇人发髻的戚绵,半晌后道:“戚绵留下,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悄悄对视一眼,默默告退。戚绵直起身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猝不及防被祁崇归拉住手腕,拽到怀中,侧坐在了他的腿上。 “就这么想去冒险,不要命了?”祁崇归嗓音低沉,微眯着眼,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边,颇有些气恼。 她自己在众人面前请缨,这让他怎么拒绝? 没心没肺的妖精,不知道他会担心吗? 戚绵被他训斥,却也知道他只是忧心自己的安危,心里暖暖的。但她身为禁卫,不能不做事啊。上一世她随祁崇归来到冀州,都没见他这么心疼她。他若偏袒的太厉害,底下的人会有意见的。 戚绵转过头,凝视着他说道:“昌进他们虽然也习武,但不擅暗杀之术,我自小跟着莫毅,什么本领都学过,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祁崇归眸光微动,倒是没想到戚绵主动提起了她跟着莫毅做徒弟的事,于是伸手拂了拂她鬓角的发丝,“你怎么保证全身而退?” 戚绵一时愣住,答不上来。她人还没到宁平县呢,英王世子的行踪也不清楚,暗杀计划都没出来,又怎么保证全身而退?她抿抿唇,说道:“那总得去宁平县潜伏几日才能知道。” 祁崇归拍了拍她的脑袋,显然还是不悦。 戚绵想了想,说出另一个理由:“不是要把脏水泼到莫毅身上吗,只有我知道该怎么做。” 她身为莫毅的得意弟子,身上自然有证明身份的东西,反正她人是真的,身份也是真的,莫毅就算知道是她,也辩驳不出个什么来。 祁崇归也明白这一点,如此种种看来,戚绵竟是非去不可了?他还是不想答应,手掌下移,缓缓按在她小腹上,“不会不舒服吗?” 刷的一下,一抹红晕又爬上了戚绵的脸颊。她连忙垂下眼,羞的不敢看他。明明都要忘了这事儿了,没想到祁崇归还记得。她身上并无不适,除了身下那点黏腻腻的感觉有些不舒服之外。 戚绵两手握住他放在自己腹上的掌心,小声说道:“我去宁平县之后,总要查探几日才能下手,等那个时候,月事差不多就结束了。” 祁崇归了然。 戚绵稍稍抬眼看他:“所以,你同意我过去了吗?” 祁崇归对上她的目光,还是没有点头。 戚绵便揽住了他的脖子,伏在他耳边,软了声音:“您就同意了吧。” 她气息温热,声音不似平日难辨男女的清亮,低低的带了一丝软绵绵的撒娇意味,祁崇归何时见过她撒娇?偏偏为的还是这种一不小心就会送命的事。 他稍稍偏头,赌气一般避开她的气息。 戚绵没有气馁,她的唇锲而不舍地追着他的侧脸,轻轻印了上去。 “夫君……”戚绵双眸弯成了一条缝,双唇在他脸侧辗转摩挲,极尽所能的讨好他,声音越来越软,“你就给我这个机会吧,我想立功。” 祁崇归:“……” 妖精。 他猛地伸手按住戚绵的后脑,回过头贴着她的唇,恶狠狠地吻了回去,另手在她腰间掐了一把,眸光暗沉:“戚绵,我不动你,但你也别勾引我。” 戚绵眨眨眼,就算他想动,她也来着月事呢。这么一想,她简直更加肆无忌惮,笑眯眯地迎合着他,揽着他脖子的手都紧了紧,“那你答应了没有?” “我真的想去。” “给我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呀。” “真的不会有事的。” “夫君……哎呀!” 戚绵惊呼一声,整个人竟然又被他横抱起来,几步至拔步床边,欺身压了上来。祁崇归垂目紧盯着她,声音沙哑:“我说了,不要勾引我。” 第45章 后悔 下一刻, 他的唇就朝着她的脖子印了下去, 一只手也不老实的伸向了她腰间的系带,戚绵这才开始慌了, 连忙伸手拦住他, 眼珠乱转:“我,我还来着月事呢!” 祁崇归顿了顿, 捏着她衣上系带的指尖仍是轻轻一拉, 上衣便松了,稍微带着些凉意的的手,从她的衣摆下面探了进去。 丝绸做的肚兜,料子温软顺滑, 上面还有些精致的刺绣纹路。 许是因为常年习武, 戚绵腰身紧实, 小腹平坦,甚至有些劲瘦的肌理。 祁崇归闭着眼都能想象得出里头该是何等秀丽美景, 他呼吸陡然加重,将她外衫与中衣的衣领一同拨开, 温热的唇朝着那诱人的锁骨吻了下去。 戚绵浑身一颤,险些要哭出来,溢出口却是一声呻.吟, 她连忙咬住唇, 羞愤地再次提醒他:“我还来着月事呢。” 祁崇归齿间啃咬着她滑腻的肌肤,闻言低笑一声:“你想到哪里去了?” “诶?”戚绵一愣。 他的掌心不着痕迹地慢慢滑了上去,稍抬了头, 发红的眸深深地睨着她:“不必做到那一步,方法……也多的是。” 戚绵:“……” 这还是她上辈子认识的那个不谙情.事的太子吗! 果然,狼要是发疯了怎么都拦不住。 半个时辰后。 戚绵拉过被子捂住头,听着身侧传来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有些欲哭无泪。 祁崇归换好衣服,把脏了的裤子随手扔到床下,侧目看见把自己裹成粽子的人,有些好笑地隔着被子拍了拍她:“也不怕闷着。” “你换好了?”戚绵的声音隔着被子传过来,有些闷闷的。 “嗯。” 戚绵这才把头慢慢露出来,幽暗的床帐中,一张脸仍有些泛红:“那你可以答应我了吗?” 她都出卖色相,浑身被剥的只剩下个肚兜和亵裤了。 想起刚刚那会儿祁崇归伏在她身上疯狂的模样,她心里就砰砰狂跳。 太后悔了,真的不该勾引他。这跟坦诚相见的差别也不大了。 祁崇归眼中的笑意淡了下去:“你就这么不怕死?” 戚绵抿抿唇,双眸清澈,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是您的禁卫啊,当值一天,就要尽一天的责任。” 祁崇归沉默片刻,摸了摸她的头,问:“是不是因为王廊说的话,你心里难过了?” 戚绵连忙摇头:“不是,完全是因为我合适呀……我想为您做事,这样的我才是有价值的。” 她想成为他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而不是一个被豢养在身边,除了陪.睡别无所值的女人。 祁崇归微微一怔,少顷,他俯下身,亲了亲她的眉心,温声说道:“绵绵,你无需做任何事,在我心中就已经是最有价值的了。” 是这样的吗? 这话说的倒是好听,戚绵愣了愣,有一瞬间的动容。 但她仔细想想,上辈子祁崇归之所以喜欢她,容她在身边,不都是因为看中了她一身武艺又“情真意切”?若她只是个寻常女子,他怕是看都不看一眼。 更何况,都跟着他出来这一趟了,什么都不做也太没意思了。 戚绵抿抿唇,说道:“可我还是想去。” “……不许。” 戚绵便抬眼看他,一双杏眸渐渐湿了。 突然,她翻了个身,侧过头去,脸朝外闭上了眼睛,一脸恹恹的模样,低声说道:“既然殿下不愿意让我做禁卫了,那我现在就请求辞官。” 祁崇归皱了皱眉:“你辞官做什么?” “我看看镖局有没有人要我,随便什么大户人家缺护院的也成,”戚绵想了想,认真道,“总比做个什么事都不让干的禁卫要好。” 祁崇归:“……” 他眯眼看了看她,掀开被子的一角,也在她身侧躺了下去,长臂一伸把她抱在怀中,迫她转过身来,一臂横在她脖子下方,一手捏住她的下巴。 戚绵面色一僵,她还没穿好衣服呢! “你是我的人,我看哪户人家不要命了敢用你做护院?”祁崇归冷笑一声,咬牙道,“你再敢说这种话试试?” 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都敢威胁他了。 戚绵用饱含委屈的目光看他一眼,又迅速的垂下眼皮,不再说话了。 祁崇归怔了怔。 “绵绵?” 戚绵没吭声。 “……”祁崇归有些头疼地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改为按在她光滑的肩膀上,用尽量温和的声音说,“没有什么都不让你做,只是暗杀这种事,风险太大,我会派别人去。” “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吗?”戚绵淡声反问,“让我去,是成功几率最高的。你若硬是派了别人,万一事败或者出了什么事,下头的人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有怨言的。而我,身为禁卫,领着俸禄一天,就要担一天的责。” 祁崇归一时沉默,戚绵目光坚定,静静地看着他。 上一世因她导致楚军战败,太子亲赴桃花谷中箭身亡,她已经很愧疚了。这一世绝不能再因她一人之故酿出什么祸事。 她曾经做过一些不好的事,如今也想弥补一二。 祁崇归不知道她的心思,却也被她这一番话激得失了神,良久,他手上用力,把她紧紧地箍在了怀里。 “明日一同去宁平县,你动手之前,详细计划一定要告知我。” 戚绵心下一喜,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嗯。” “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一旦有什么意外,保住自己最要紧,知道吗?” “知道了。” “要什么趁手的武器,只管说,我让人去给你找。” “好。” “你要是敢受伤……别做禁卫了,回丹阳之后就嫁进东宫吧。” 戚绵:“……” 她还怔着,祁崇归搭在她后背的掌心就用力按了按,正隔着她后背的肚兜系带。 肌肤相贴,触感温热,戚绵眸光微闪,抵在他胸前的手推拒了一下。 祁崇归低下头,含住了她的唇,轻轻咬了两下:“早该让你辞官入宫,你就不会这么不安分了。” “……”她尽忠职守,任劳任怨怎么就是不安分了! 戚绵气呼呼地瞪他一眼,又推推他,“该起了,我要穿衣服了。” 青天白日的,已经在床上折腾快一个时辰了! 也不知道外面的人会怎么想。 “急什么。”祁崇归一手在她背后游走,所及之处,肌肤光滑,背上并没有似上辈子一样的凹凸不平的伤疤,那是为他挡刀才留下的。 这辈子,他绝不许她再次受伤。 祁崇归眸色渐深,低声道:“一会儿……我帮你穿。” 戚绵:“……”还是算了吧! 第46章 刺杀 乌云蔽日, 秋雨连绵。 马车缓缓地驶出街巷, 车身两侧巨大的车轱辘在青石板上滚动,和着雨声, 咯吱作响。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个身穿银灰色翻领锦袍的男子骑在马上,口中唤道:“大人留步!大人留步!” 随着他拉紧缰绳, 骏马前蹄高抬, 急急地拦在了马车之前。 车夫连忙勒停马车。 车帘被人掀开,莫毅端坐在马车之内,神色不动,淡声问道:“何事?” 银灰色锦袍男子翻身下马, 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请大人安, 我家王爷有请。” “叨扰多日, 我还有要务在身,就不多留了。”莫毅稍一抬手, 示意随从放下车帘。 灰衣男子没有避让,仍立在马车之前, 只是神色更加恭敬了:“前些天王爷公务繁忙,多有得罪,因此派在下前来, 请您多留几日, 还望大人不要怪罪。” 马车内没有回应。 灰衣男子咬咬牙,说道:“也商讨一下……您前几天与世子提过的事。” 他一路疾行,快马而来, 未曾避雨,此刻面上尽是些细小的雨珠。大街上人不多,四下很是安静,他不由屏住呼吸。 半晌,那马车帘子才又掀开了,一个看着二十岁上下的青衣男子探头出来:“大人有令,这就掉头回驿馆去。” 灰衣男子面上一喜,等马车调转方向,连忙驱马跟了上去。 莫毅先前被诸般冷待,受够了气,这一下子翻身,总要稍微刁难英王一下。 这一来二去的,谈起合作事宜,扯皮的功夫便多了。偏偏英王老母亲六十大寿将至,他这几日都在想法子哄母亲开心,也没太多精力与莫毅商讨细节,谈了几场,没谈妥之后,便又换了赵子明去与莫毅交谈。 英王府老夫人寿诞前夕,英王得了莫毅的提醒,说是寿宴这日鱼龙混杂,要小心一些手脚不干净的人进来。英王便命手下警醒了一整天,只抓住几个想浑水摸鱼捞几个银钱的婆子小厮,至于皇帝那边的线索,竟是一个都没得到。 英王有些不耐烦了。 * 深秋的夜有些凉,远处一片漆黑,身旁的花楼却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戚绵蹲在树上观察了好久了,眼见着赵子明上了三楼的包厢,估摸着时间,也该差不多了吧? 她蹑手蹑脚的顺着粗壮的树枝移动,这树很高,她沿着枝干过去,就能爬上屋顶。 轻轻的掀起一片瓦,房中的情况就映入眼帘。 啧。 幸亏她没跟祁崇归说实话,要是让他知道她来这里看了一场活春宫,不知会不会再生一场气。 不过雾似的纱帐遮掩着,也看不真切。戚绵蹲了一会儿,腿都麻了的时候,看到赵子明伸出胳膊,掀开了帐帘。 娇媚的女人窝在他的肩上,动了动头,明眸朝上看去,一张俏脸顿时呆住。 戚绵与她目光相接,微微一笑,下一瞬,就听见那女人一声尖叫。 就是现在! 戚绵飞快的扔出了手中的飞刀。 哐! 戚绵凝神一看,不知从何处飞过来的珠子撞上了她的飞刀,方向一偏,往赵子明的肩头刺去了。 戚绵眯了眯眼,暗杀这种事,务必一击即中,就算赵子明没死,她也不能恋战了。 她飞快的爬上树枝,顺着来时的路逃去。 而赵子明身边的侍卫,约莫是打出珠子的那个人,也紧随着她的步子追了出来。 戚绵甩了一会儿没甩掉他,不由皱了皱眉。赵子明出来逛花楼,身边还留着这么个高手? 那就会上一会。 她身形快如鬼魅,转过一个街角,右手一扬,又一记飞刀丢了出去,那人闪躲了一下,有些狼狈。 这样啊,戚绵心中就有数了。 她从怀中掏出祁崇归给她的匕首,转身迎上了那道黑影,几番缠斗之下,她正要用匕首划破那人的喉咙,却听得他突然出声:“师妹!” * 英王府的前厅,酒宴正酣。 英王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首,神情放肆。 “冀州背靠川江山脉,最北的万县矿场成片,南面毗邻的魏州又是数不清的平原,自古便是天然的粮仓。本王坐拥三十万人马,不缺人也不缺兵器,只需把魏州打下来,就什么都有了。”他斜睨莫毅,面上不由带了一丝轻蔑神色,“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国师当真要狮子大开口,不肯与本王合作?” “王爷误会了,”莫毅微微笑道,“吾皇是诚心要与您谈合作的。只是为避免日后相争,这利益如何划分,还是一开始便说明为好。” “你们想要冀州,我同意了,这东面的康州、新州,凭什么给你们?”英王怒目圆瞪,“全是当年本王率兵一座城一座城的打下来的,你们胃口未免有些大了。” 莫毅脸色变了几变,拳头倏地握紧。英王一定是在刻意羞辱他们,那些城池,是英王打下来的没错,可是全是从晋人手里打下来的啊! 当年丹阳城破之后,晋帝携心腹重臣一路北上逃亡,落脚的城池接连不保,直到逃到川江山脉以北,才算安稳下来。这是他们永难相忘的国耻,英王居然专门说出来羞辱他! 实在是欺人太甚! 莫毅心头火起,猛地站起身来,袍袖翻过,将案上茶盏打落在地,摔倒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既然英王无意合作,那我也不必再多费口舌了。”莫毅嘴边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意,目光中现出森寒,“三十万大军?你只管去打魏州,看看能不能打得下来,我晋国多年韬光养晦,在北地养的兵强马壮,你说,要是我们与楚国皇帝来个双面夹击,冀州还保不保得住?” 真当楚国就他一员猛将了?英王手握大军多年,为何迟迟没有造反,不也是顾忌着楚国皇帝手底下其他的猛将吗?更何况魏州在历史上做了几朝的古都,城墙的坚固程度与丹阳不相上下,哪有那么好打?楚国皇帝既然防着英王造反,怎么会不在魏州留下兵马? 英王未免有些异想天开。 莫毅此时觉得,或许考虑一下跟楚国皇帝合作,先干掉英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上一世的最后,没有英王,楚国不也照样战败了吗? 英王一时不慎,竟将心底那些对晋人的不屑心思表露出来,瞧见莫毅这般反应,也知是坏了事。他既然又留下莫毅,心里还是有些害怕他那个皇帝义兄的,若是莫毅被他气走,还真是得不偿失。 “国师大人息怒,息怒!”另一侧的褐袍官员收到英王暗示的眼神,连忙站起身来,脸上堆了个笑,出来圆场,“王爷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还是诚心与贵国合作的,只是这一州一池,实在牵连甚多,而且你看,这康州新州,不是还没打下来吗……” 还没打下来,就想着瓜分战利品了。 莫毅理了理袍袖,冷声说道:“原就是我晋国领土,怎么就要不得?” 真论起来,如今楚国的地界,从前哪一块儿不是他们晋国的? 英王也缓和了面色,说道:“这样,你让本王再考虑一二。” 莫毅眸色阴沉,默然不语。 “王爷,王爷不好了……” 正在这时,一个小厮突然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跨过门槛时,竟然不小心被绊了一下,顿时摔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英王皱了皱眉:“冒冒失失,怎么回事!” 小厮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就那样趴着,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是世子爷!世子爷他,他,他遇刺了!” 第47章 救我 英王府西北角的一处破败院落, 戚绵一手捂住受伤的胳膊, 靠着墙慢慢滑了下来,瘫坐在地。 宁平县现在一定全城戒严, 为了抓到刺客, 英王会下令挨家挨户的搜查,可他一定想不到, 她就这样堂而皇之的, 藏在英王府中。 缓过来一口气儿,她从怀中掏出药瓶,往自己的伤处撒了些药粉。伤口不深,又没刺到要害, 戚绵没当回事。 只是没想到, 那英王世子, 居然连逛个花楼,身边都带着个高手护卫。 但好巧不巧, 那个护卫,正是她的师兄, 黎青。 如果不是黎青,她一记飞刀飞出去,就能要了赵子明的命, 而不是被他打偏, 只伤到了赵子明的肩膀。 而后黎青追她追了出来,二人在巷子里缠斗,她正要杀了黎青时, 被黎青道破身份。 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师兄居然被派到了赵子明身边?戚绵有些惊讶。 黎青还问她:“你怎么会来刺杀世子?师父派你来的?” 戚绵便知道黎青还不晓得她的事,电光石火间,她将计就计,认下了黎青的猜测。 “你只需把线索往太子那边引就可以。”她说。 黎青了然点头,二人正要分别时,赵子明的其他护卫追了上来。戚绵当即挥向黎青一拳,二人又打了起来,戚绵不及他们人多,不慎被一个护卫划伤胳膊,黎青心中焦急,便有意无意把她往圈外引,故意被她匕首刺了一刀,佯装不敌,放她走了。 戚绵背靠着墙,闭目休息。 该留下的东西都留下了,戚绵仔细回忆,没发现什么纰漏。 除了黎青这个意外。但黎青不仅不知道她叛变的事,还以为是莫毅派她过来的,这反而对他们有利。 主要目的是引起英王与莫毅之间的猜疑,那么,就算赵子明没死,她这个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了吧? 只需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逃出英王府即可。 * 奚良应付完搜查的官兵,转身回到屋内,他按下书架上的一个机关,书架便缓缓移动,露出了三尺见方的窄小密室,不过就这么大也够了。 祁崇归从暗处走出,烛火映到他的面上,现出一片阴翳。 “有消息了吗?” “还未。”奚良愧疚道,“想来戚大人也是为您着想,才没回来,若是被搜到了……” “你这偌大府邸,难道还藏不住人?”祁崇归眉头微皱,有些不悦。 奚良讪笑两声,又不是他不让那个戚大人回来的! 不过他觉得,戚大人先去哪里躲一躲,等风声过了再往他这里来,是最明智的举动了。毕竟她也不能保证行踪隐蔽,万一把他这里暴露了,他死事小,太子有什么闪失,事儿就大了。 奚良能明白的,祁崇归自然也懂。 他只是有些不高兴,说好的不管事情办得如何,一定要立即回来,结果她却没遵守约定,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放着奚良这边好好的庇护不要,非自己去找地方藏。 真是个骗子。 也傻的让他心疼。 顿了顿,祁崇归淡声问道:“打听到是哪里出事了吗?” “是西城的一个花楼,”奚良道,“只说是从那里逃出来一个杀人犯,没说具体是怎么回事,想来英王也是有意隐瞒。” 花楼?祁崇归额角青筋狂跳,“王府那边如何了?” “是有些骚动,但是动静不大,臣猜……要么是英王有意瞒着,要么是戚大人没成功。” 祁崇归默了默。 英王不是那种冷静沉稳之人,他早年征战沙场,脾气暴躁,若是亲生儿子死了,他绝对忍不住,怕是要把宁平县掀个底朝天。 但他没有,所以大概率是……戚绵没有成功。 那她是不是遇到什么意外了?有没有受伤? 祁崇归发现,自己也难以冷静了。 “继续让你的人盯着王府那边的动静,一个时辰来报一次。” 奚良连忙应是。他摇头晃脑的走出房门,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夜空,注定是个不眠夜啊。 * 英王府,世子所居的沧澜院内,灯火通明。 请来的大夫仔细为赵子明取出刀片,上药包扎,这刀刺的还真有些深,就算被黎青打偏了一些,力道仍然恐怖,好在没有淬毒,只需防着感染,按时换药,养血时日便好。 大夫交代完毕,便去熬药了。 老夫人坐在床边,看着自己昏睡的孙儿,那脸苍白着,虚弱得很,她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老夫人才过完六十大寿,第二日孙子就出了这样的事,她心里真是难受。 “查!给我查出来到底是谁,要害我的孙儿!”老夫人拿出素白的帕子擦擦眼泪,气息都有些不稳。 英王连声应了,好生宽慰一番老夫人,把她哄回自己的院子休息,这才冷了面色,叫了心腹转去书房。 “田波,你且看看,这飞刀出自何处?” 英王指了指案上托盘里还带着血的飞刀,面上有明显的怒意。那是他儿子的血,他唯一嫡子的血! 田波便伸出两指,捏起刀柄,凑到烛光下看了看,只一眼,他面色就变了。 英王皱了皱眉:“你看出来了?” 田波放下飞刀,手都有些发颤,不确定道:“若是下官没有看错,这、这是宫中禁卫所用,那刀柄上的纹路,和宫中禁卫身上佩剑的纹路一模一样!” 英王冷笑一声,牙齿咬的咯吱响:“果然!我正是因为看到了,心里觉得不信,才叫你来确认。果然,果然……” 田波低着头,不敢吭声。 “既然我那义兄不仁,那便休怪我不义了!原本还踌躇犹豫,顾惜往日的兄弟之情,谁曾想他早就怀疑我了,如今还想要我儿子的命!实在可恨!” 田波缩着脖子仍然沉默,暗想,王爷您不也一早招兵买马,筹划着自立门户了吗…… 英王生了大半天气,满城搜查,却还是没找到刺客,不由更为恼怒,于是把赵子明的贴身侍卫黎青叫过来问话。 黎青向着戚绵,自然是一问三不知,担忧戚绵被找到,还刻意把戚绵的相貌描绘成五大三粗的男子。这样的话,她只需换上女装,就能轻松去掉嫌疑。 就是不知道她胳膊上的伤怎么样了…… 黎青微微失神。 英王发现这个侍卫有些呆,于是不耐烦的摆摆手,又打发他退下了。 赵子明身上的伤口太深,到了下半夜,不可避免的发了烧。英王愈发心烦意乱,指了大夫和儿子院里的那些妾室贴身伺候,这才回自己房中休息。天微微亮时,突然又听得心腹来报。 “属下按您的意思封锁了那个花楼,一番查验,在后院树下发现了这个。”那人递上来一块玉佩,“像是刺客无意间落下的。” 正面是一只喜鹊,背面却奇怪了,是繁复的花纹,像是什么图腾,又像是什么古老的文字。 * 戚绵背靠着墙,听着远处传来的杂乱的脚步声,知道英王府仍乱着,她有些累,便迷迷糊糊合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看样子竟是往她这里来了!戚绵一个激灵惊醒过来,难道是英王没在外面搜到人,终于反应过来,要搜自家府邸了? 这边黎青守在赵子明院外,眼睁睁看着英王派出去找人的官兵回来了一波又一波。 终是无功而返。 黎青松了口气,天已经亮了,想来戚绵该找到安全的地方落脚了吧? 正是到了换班的时候,黎青回到自己的房中休息,像他这种守在世子身边的贴身护卫,在沧澜院中,是有自己单独的一间房的。 他打开房门,还没跨进去,就见房中黑影一闪而过,他警觉的握紧了手中的剑,走了进去。 只见榻边站了一人,缓缓转过身来。这有些狼狈的,头发也乱着,穿着一身不知从哪儿搞来的英王府小厮衣裳的人,不是戚绵又是谁? “师兄救我!” 第48章 替罪 黎青连忙反手关上房门, 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逃不出去, ”戚绵苦着脸,“我以为英王搜一夜搜不到人, 就会放松警惕了, 谁知道还是这么严。” 黎青轻笑一声:“那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屋子?” “我看出来了啊,”戚绵伸手指了指一边墙上挂着的弯刀, 说道, “从小你就最喜欢用弯刀,我没处去,反正你这屋子是空的,就赌上一把, 先在你这里藏起来再说。” 黎青走到桌边, 给她倒了杯水, 闻言笑道:“那些搜查的官兵大概也想不到你会这么大胆子,往世子的院里躲。” 他把杯子递给她, “安心吧,我这屋子, 也没人敢硬闯。” 戚绵笑眯着眼,接过杯子喝了口水,点了点头。 看这屋子的位置和布局就能看得出来, 黎青在赵子明身边是有一定地位的, 英王根本怀疑不到他头上,所以她才往这边躲的。 黎青有一年多没见过她了,瞧见她这眉眼带笑的模样, 一时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戚绵微微一怔。 黎青迅速收回手,轻咳一声:“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黎青去厨房要了早饭端回来,戚绵用过之后,终于没那么憔悴了。黎青又找来纱布和伤药,帮她包扎了一下胳膊上的划伤。 戚绵脱下一边胳膊,露出里面的夜行衣。 袖子上被划开了口子,黎青用剪刀把伤口周围的布料剪掉,低头细心的为她上药。 戚绵常年混在男人堆里,倒也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意识,露个胳膊而已,她没觉得有什么。 她看了看黎青的腰侧,依稀记得自己逃离的时候,是刺了他的,那他的伤怎么样了? 仿佛看出戚绵心中所想,黎青笑了笑,说道:“我这个小伤,已经处理过了,不碍事。” 戚绵哦了一声,没再问。 相比于戚绵只习武艺,黎青会的可多了,不仅一双弯刀使的好,医术也懂一些,此外还熟读兵书,通晓地理,算是个全能的人物。只是也因着涉猎太广,各方面都不是最精通的。因此昨夜才险些被戚绵划破喉咙。 刚弄好,外面就传来敲门声:“黎大人!你在吗?” 戚绵顿时紧张地屏住了呼吸,黎青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应了一声,起身去开门。 戚绵听到黎青跟那人在外面说话。 “西边杂院里发现了一个昏迷的小厮,被扒了衣裳,想来那刺客仍藏在府里,所以下官过来问问,您有听见什么动静吗?” “没有,”黎青的声音有些疲惫,“我当了一夜的值,才刚躺下,什么都没发现。” “啊,这样,那扰您休息了,实在抱歉。” 过了一会儿,黎青回到屋内。 “没事了,”他看着戚绵,温声说道,“我会时刻留意着府里的动静,等时机到了,送你出府。” * 戴淖步履匆匆,走入英王的书房中,带来了一封从南边传过来的密报。 “太子是离了丹阳,但銮驾往南方四州去了!说是去视察民情,太子卫率侯凌都陪在身边,不像是假的啊!”戴淖道。 英王捏着那封密信,陷入沉思。太子銮驾明明去了南方,莫毅却说太子在微服查访冀州?他到底该信谁? 想了想,他问:“前几日捉住的那个探子,问清楚了吗?” “死咬着没说,”戴淖摇头道,“不过听口音,像是从丹阳来的。” 口音吗? 英王笑了笑,突然怀疑起来。 丹阳口音的探子、宫中禁卫的飞刀、莫毅告诉他的情报…… 一切都指向他的皇帝义兄,可是,推出这一切,好像太顺了些? 他那个义兄,又为什么要对他的儿子痛下杀手? 室内正自沉默,负责此次搜查的副将钟康突然赶到,拱手禀报:“王爷,那个刺客找到了!” * 告别黎青,从英王府的后墙上翻下来,戚绵拍了拍身上的灰,仔细看看四周,没发现危险。 虽然不知道英王府为什么突然撤了那些守卫,但对她来说是好事,她便没想那么多。 能逃出来就行,一夜没回去,祁崇归该着急了。 戚绵身上是普普通通的粗布衣裳,脸上头上也在黎青房中收拾的干净利落,她定定神,大摇大摆的走上了眼前的小巷。 刚转过一个弯,就看见路边停了一辆灰扑扑的马车,她吓的一惊,警觉的从马车身边走过,听得车内传来一声:“绵绵。” 戚绵诧异转头,看见车内熟悉的身影,然后欢欢喜喜的上了车。 刚踏上去,手腕就被人拉住,然后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说好的事情办完就回去呢?你跑哪儿去了?绵绵?”祁崇归两手箍住她的肩膀,低头朝她看去,担心她担心了一夜,根本没有合眼,此时眼下也有了淡淡的鸦青。 戚绵自知理亏,被他这连番问话搞得头都懵了,看他一眼就赶紧垂下了脑袋:“我怕暴露,就逃进了英王府,这,这不是好好的出来了嘛……” “受伤了没有?”祁崇归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她,两手顺着她的胳膊向下滑去,突然触到一片不平的凸起,戚绵也随着嘶了一声。 祁崇归面色一变,他摸出来里面是包扎了一层纱布,“怎么伤的?别处呢?还有没有?” 戚绵连连摇头:“没有了,就这一点,不小心被划破的,不碍事。” 祁崇归伸手就要去解她的上衣,“让我看看。” 戚绵连忙拦住他,一张脸满是真诚:“真的没事儿!不用看了!” 祁崇归拧眉看她。 戚绵抿抿唇,说道:“回去、回去再给你看。” 这还在马车里头呢,脱她衣服算个什么事儿啊。 祁崇归观她面色还好,倒也放下心来。他是真的担心她的伤,怕她是忍着不说,没有别的意思。 他便收回了手,没有坚持。 “以后不许不听话了,”他看着她,脸色没有好转,“还敢藏在英王眼皮子底下,你还真是胆子大。” 戚绵嗯嗯应下,乖的不能再乖了,不想再听他训斥,于是悄悄翻了个白眼,身子一歪趴在他的膝上,转移话题问道:“英王为什么突然撤去府中守卫了?是你做了什么吗?” 祁崇归骤然被她扑在怀里,不由心头一软,伸手抚了抚她鬓角的发丝,轻轻地嗯了一声:“给你找了个替罪羊。” 刺客找到了,英王自然不会再戒严。 戚绵一愣:“谁?” 祁崇归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必担忧,等英王审完,发现抓错了人,你也早就藏好了。” 第49章 心虚 戚绵伤在上臂, 窄袖不太好捋上去, 须得脱了外衫,才能看到伤口。 窗边厚重的帷幔落下, 遮住了本就不太亮的天光。幽暗的房中, 戚绵脱去上衣,露出了里面的夜行衣和胳膊上包扎完好的纱布。 祁崇归看了眼, 说道:“先把它拆了, 你换身衣服,重新包扎吧。” 戚绵嗯了一声,祁崇归便伸出手去,几下散开了包裹着她胳膊的布条, 看见黑色衣袖上裁剪整齐的方口, 和明显被精心处理过的伤处, 不由怔了一怔。 他初时知道戚绵伤口包扎过,只当是她自己胡乱弄的, 可她一只手臂,如何能料理的这般妥善? “绵绵, 你这伤……” 戚绵一懵,这才反应过来,犹豫了一下, 还是解释道:“我碰见之前在晋国时的师兄了。” “……师兄?” “嗯, ”戚绵点点头,“没想到莫毅把他派去赵子明身边做侍卫,我昨晚飞出去的刀就是被他拦了一下, 才没得手。后来我都被他追上了,他认出了我,还以为是莫毅派我过去的,然后赵子明的其他护卫也赶过来,要不是他刻意放我走,我可能不止伤到这一处。” “所以你躲在英王府,也是在他的庇护下躲了一夜?”祁崇归脸色有些难看了。 “没有没有,我在一个小破屋子里藏着,天亮了才跑出来,实在没地儿去,只好去找了他,若不是他,我恐怕就要被搜查的官兵发现了。”戚绵说到最后,看祁崇归脸色不对,不由小了声音,“有什么问题吗?” 祁崇归沉默片刻,稍稍放缓了面色:“没什么,你先去换衣服。” 戚绵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嗯声应下,抱着衣服转去了屏风后,换上寻常的中衣中裤,这才出来。 桌边的矮凳上放了一盆干净的温水,祁崇归拿过干巾,沾湿了一半,对她说:“把胳膊露出来。” 戚绵便稍稍侧身,脱了一半的中衣,把受伤的左臂伸了出来。 祁崇归拿着巾子,小心翼翼地给她清洗伤口边缘的血污,然后拿了药膏,温柔地涂抹上去。 戚绵想了想,开口说道:“虽然出现了师兄这个意外,但是我该留下的东西都留下了。只要等英王查清楚那个玉佩的来历,他和晋国的结盟就会夭折。” “虽然赵子明没死,但我也算完成任务了吧?” “你怎么不说话?” 戚绵转头看他,见他低着头给自己绑纱布,也看不清表情,她心里更发虚了:“你不会是怪我去找师兄吧……欸?” 祁崇归俯下身去,将唇印在了绑好的纱布上。 “绵绵,”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 “什么?”戚绵懵懵的。 “我说……”他稍抬了头,深深的凝视着她,“你若是受了伤,就别做禁卫了,我们成亲吧。” 戚绵:“……” 祁崇归拽住她中衣的袖子,为她穿好衣服,慢慢说道:“你做了太子妃,就不用做这些冒险的事了,也不会有人敢说你的不是。不会有流言蜚语,不会有人对你不敬。你高高在上,仆婢成群,你会是大楚最尊贵的女人,再没有人能让你受委屈。” 他为她系好衣带,理好衣领,神情温柔而坚定:“绵绵,你愿意么?” 戚绵怔怔地看着他,默了半晌,挠了挠头,为难道:“可是,这种伤也算受伤?” 这划破的一点,还不如当初她为了糊弄祁崇归把自己额头砸破的伤呢。 她皱着眉头,完全没想到这也算受伤。 祁崇归眸光一凝:“所以,你还是不愿意?” 戚绵下意识摇头,然后又点点头,看得祁崇归捏了捏她的脸,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戚绵想起之前自己纠结的地方,问他:“做了太子妃,我还能像现在这样跟你出来吗?” 祁崇归微一扬眉:“当然可以。” “那我还能随意出入丽正殿吗?” “为什么不行?” “那……那我还能练剑、打猎、骑马吗?” “可以,”祁崇归此时倒是明白过来,原来她先前一直别扭,都是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小心不碰到她的伤口,声音低沉,带了些诱哄的意味,“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戚绵眸中掠过一丝惊喜,原来这么好说话的吗? 那是不是,她也可以试一试? 可他还不知道她前世做过的那些事,他信了这辈子的她,还以为她从始至终都是受了莫毅的逼迫…… 戚绵眸光微怔,又开始心虚,她是不是,应该主动坦白? * 书房内,那块玉佩静静的躺在桌案上,英王坐在椅上,面色阴沉。 “你查清楚了,这玉佩果真是晋国的东西?” “正是,”田波拱手道,“您可还记着六年前曾经抓获的那个晋国奸细?他身上有一枚令牌,上面就是这种花纹。晋帝祖上是曲水族人,这花纹就是曲水人的古文字,上面写的是个‘晋’字。” 英王听得一手握拳,怒火中烧:“由此看来,那刺客不是太子派来的,而是莫毅派来的!” 田波顿了顿:“应该是这样。莫毅为了寻求与您合作,故意使人装成是太子那边的人,先是过来探听消息,再是刺杀世子……只为了使您慌乱,好在谈判中占据先机。” “好个莫毅!”英王登时站起身来,大步跨到墙边,捞起墙上的长刀,“骗本王不说,还敢把手伸到吾儿身上!本王这就去了结了他这条狗命!” 田波吓得一惊,连忙上前拦住他:“王爷息怒!此事非同小可,万万不可冲动!” “那你说怎么办?!” “王爷应召集属臣,商议之后,再做决定啊!俗话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那莫毅好歹也是晋国国师,怎可随意斩杀?” 英王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不定,双目因愤怒而显得发红,但到底是听进去田波的话了,止住步子没再往外走。 室内安静了半晌,田波以为劝住了英王,刚松一口气,就听见啪的一声,英王举起长刀劈向了一边的屏风,霎时就把屏风劈散架了。 “本王还是忍不住,去,传本王的令,立即派五百精锐包围驿馆,一只蚊子都不能放出来!” 田波一愣,还要再劝,却见英王蓦然转身,长刀指向了他:“若有拦着,杀无赦!” 田波神色一凛,不敢再多话,连忙低头应是。 英王冷笑一声,提刀大步向外走去。 国师是吗?这就去会一会他! 第50章 功劳 黎青休息了半日, 醒来已是午后。精神差不多养回来了, 他走出房门,步出沧澜院, 正看见英王提着刀阔步走过, 往马厩的方向去了,不由一愣。 他拽住一个随行的侍卫, 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那侍卫摇摇头, 道:“说是要去驿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黎青神色一凛。 驿馆……有的可只是师父啊。 那侍卫拍了拍他的手:“嘿,松开,我得赶紧跟上去了。” 黎青回过神来, 连忙松开那侍卫的肩膀, 道了声谢, 看着侍卫走远,面色凝重起来。 瞧着英王这怒气冲冲, 而且提着刀的模样,他绝对不相信英王是去找莫毅喝茶聊天的。明明昨夜戚绵刺杀赵子明, 是把脏水泼到了楚国太子身上的,此时英王正常的反应,难道不应该是好生把莫毅请进王府, 商讨合作细节吗? 这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显然不对啊。 是出了什么变故? 黎青不再犹豫,回房中拿起两把弯刀,左右别在腰上, 跟着出了王府。 …… 英王带着贴身护卫,骑马疾行到驿馆门外的时候,五百精兵已经将驿馆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英王翻身下马,提刀迈步,大步跨入门槛,看见莫毅和他贴身的随从正站在院中。 莫毅眉头紧皱,目光阴郁,在院内虎视眈眈、手执长剑的精兵身上扫视一圈,沉声问道:“英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英王嘴边挑起一个轻蔑的笑意,“我什么意思?” 他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长刀,眸中寒意愈甚,“堂堂一国国师,不想着富国强兵,在战场上取胜,只会耍些阴招,挑拨本王与皇兄的关系。你说,对于这样的小人,本王应如何对待?” “阴招?”莫毅面色一变,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我耍什么阴招了?你那好皇兄不信你,派太子微服冀州抓你的把柄,你前几日发现的探子,难道是假的不成?” “还要狡辩!”英王怒喝一声,从怀中掏出那块玉佩,往莫毅身前一扔,“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莫毅眸中掠过一丝诧异之色,低头看去,那玉佩摔在石板铺就的地上,脆生生碎成了两半。但不用捡起来看,他就认得出,这是他培养的那一批徒弟的信物,背面统一是曲水族的古文字“晋”,正面则各有不同。 而这个喜鹊的模样…… 莫毅眼皮狠狠一跳,是戚绵! 他手下徒弟众多,经常被分往各地执行任务,有时会需要几人协作,徒弟之间有的不熟悉,就靠这个玉佩辨认身份。如今却被戚绵拿过来,反摆了他一道。 莫毅不是不知道戚绵叛变的事。他早几日收到从丹阳过来的飞鸽传书,正是苏妩留下的绝笔信。但他一时忙于与英王扯皮,才没分心思顾到戚绵,却没想到今天就栽到了戚绵身上。 英王愤怒的声音还在继续:“昨夜你派刺客,伪装成太子那边人的模样,刺杀我儿,要不是我儿身边有高手护着,怕是已经没命了!之前在来福客栈抓住的奸细,怕也是你的手笔!你若要与本王谈合作,就诚心诚意的来,本王未必不允。可你耍这些阴招,故意误导本王,你这又安的什么心?!” 莫毅额角青筋狂跳,偏偏不能给英王解释说这是她叛逃的徒弟做的事。 不能认。英王才不会管戚绵背叛了没有,只要昨夜的刺客确实是他的徒弟,英王就会认定了是莫毅搞鬼。 莫毅脑仁发疼,头昏目眩。昨夜他怎么就没猜到刺客是戚绵?! 英王见他不说话,更是恼怒,提刀就向莫毅砍了过来,破口大骂:“竖子!在本王的地盘,还敢这般放肆,本王这就取了你的狗命!” 莫毅身形一动,他身侧的随从就挥剑挡了上去。 锵的一声,兵器相接。 短短几息功夫,莫毅迅速理清思路,冷静开口:“一块玉佩而已,能说明什么?前不久我有个徒弟命丧丹阳,这玉佩正是她的,想来是人死之后,被太子劫去,恶意栽赃于我。” “英王,你未免有些太沉不住气了。”莫毅看着他摇摇头,一脸悲悯。 英王被他这眼神看的怔了怔,砍在莫毅随从剑上的长刀都不由收了一些力道。 刚刚赶来的、满头大汗的田波正站在英王身侧,他怕自家主子心思再被带乱,连忙出声道:“可那刺客所用之物,乃是宫廷御造!若不是你刻意栽赃,那太子岂会用如此明显之物暴露幕后主使?再者说,太子派人行刺世子,又有什么目的?” “目的?”莫毅哄英王哄的好好的,不料又杀出一个添乱的。他被田波这番质问弄的心浮气躁,皱起眉头,“如今你家王爷这般拿刀指着我,结盟被破坏,就是他的目的!” 这英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莽夫啊!怎么就不带脑子的呢! 莫毅气的都要吐血了。 英王微微一愣,刚刚莫毅这句话,倒是有些道理,就像是一盆冷水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一遍,英王竟神奇的冷静下来。 他沉吟片刻,说道:“也是……说不定,是太子在暗处,故意使出障眼法,破坏与晋国的合作……” 莫毅听着这话,面色稍稍缓和,正要应和几句,却见英王又摇了摇头。 “可本王又怎知你是不是花言巧语,故意误导……” “竖子,小人!”英王怒目圆瞪,倏地收了长刀,“一个都不可信!” 莫毅:“……” “田波,你听着,”英王睨着莫毅,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让人老实看着国师他们,好好招待。本王要修书一封与晋帝,问问他,能不能用国师换燕州。” 川江山脉以北还有三州,燕州便是紧挨着川江山脉的那一座城,有了燕州,十年来阻隔了楚晋两国之间的天险便也不存在了。 燕州于晋国而言自然是重中之重。英王不信他能用燕州换莫毅。 之所以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找个借口杀人,顺便再羞辱一下这晋国的国师。 田波连忙应下。 “若是不能,”英王再次掂了掂手中的长刀,眸中现出一丝轻蔑之色,“也不知国师的脑袋砍着爽不爽。” 莫毅:“……” 英王说完,也算是撒完了气,叫上田波与几个亲卫随从,再次骑上马,扬长而去。 黎青躲在暗处,没听见驿馆内有太大动静,便一直忍着没露面,直到英王离去,看见那五百精锐仍然死死的守着驿馆内外,他心中的疑惑更强烈了。 之前莫毅刚来冀州的时候,英王虽然不屑与莫毅谈合作,但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这般派精兵把手,撕破脸皮,明摆着是出事了。 黎青暗暗留了个心眼,驿馆被围得死死的,他也不能闯进去见莫毅,还是先回王府,想办法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 驿馆这边的事,并没有刻意瞒着,因此英王刚一离开,整个详细经过就被奚良安插在那五百精兵里面的探子汇报了回来。 祁崇归将奚良刚刚禀报给他的事说给戚绵听,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不管怎样,英王与晋人的结盟是破了。绵绵,这份功劳是属于你的。” 戚绵哼哼两声,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撇了撇嘴:“你之前还不同意我去呢。我那个师兄武艺也不差,昌进、季明涵他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任务可就没这么顺利了。” 祁崇归原本还笑着,听见这话嘴角却平了下去,他沉默片刻,说道:“绵绵,这已经是你今日第十九次提到你那个师兄了。” 戚绵:“……” 她仰起脸看他:“是吗?” 祁崇归眯了眯眼,泄愤似的捏了把她的侧脸:“你与他,之前关系很好吗?” “还好吧,”戚绵皱眉想了想,“他是大师兄,一直挺照顾我们几个师妹的。昨晚我骗他,结果他什么都不知道,还用心救我,其实我心里还是有点愧疚……” “你又忘了我说过的话。”祁崇归薄唇微抿,垂目看着她说道,“他对你好,完全是因为你们同是莫毅的徒弟。若是有朝一日他知道你骗他,立场不同,他也会像苏妩一样害你。绵绵,你再不能心软了,知道吗?” 祁崇归伸手轻抚她的发丝,眸色深沉。 毕竟没有人像他一样,可以容忍戚绵几次三番的欺骗,还把她放在手心宠着的。 戚绵连忙点头:“知道知道。” 她答应的轻快,可黎青毕竟还没害过她,她自己都不敢保证,下次见到黎青,还能不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坑他。 不过,还没到来的事儿,她愁什么呢? 就好比她一直担心祁崇归知道她上辈子的隐瞒,刚刚不也在心里决定走一步看一步了吗? 真到了那一日,他恼了再说。 祁崇归见她答应得利索,心里那丝异样的烦躁才得到了缓解。 他俯下身去,蹭了蹭她的唇角,夸了一句:“绵绵真乖。”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没有人像我一样宠你。” 师兄:“我可以。” 太子:“……滚。” 第51章 黎青 英王府中, 钟康正直挺挺的跪在院中。深秋的狂风呼啸着, 和着尘土朝他身上脸上吹。 他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 上午的时候,他的手下在城东破庙里发现了一个穿着夜行衣, 胳膊上有划伤的狼狈不堪的男子, 见到他们时,吓的立即就跑。 钟康自然以为他就是昨夜在花楼刺杀世子之人, 命人把他绑了, 便急急忙忙回来禀报这个好消息了。 谁知道审讯了小半个时辰才发现,这人根本不是昨夜那个刺客! 而有这功夫,那原本的刺客,怕是早就找好地方藏着了。 钟康自知有罪, 所以他主动来请罪了。 英王怒意更甚, 当即挥刀砍掉了钟康束发的冠, 头发散落下去,英王冷声道:“再给你三天时间, 若是还抓不到刺客,本王砍的, 就是你的脑袋了。” 钟康连忙俯伏叩首,称自己一定竭力捉拿刺客,定不辱命。 英王回到书房, 派手下的人写好文书, 要送往晋国。戴淖踌躇片刻,问道:“此事非同小可,可要先遣人往丹阳禀明圣上?” 虽说英王早想自立门户, 但毕竟还没有明面上的反叛,今日驿馆动静不算小,等事情闹出来,传到皇帝耳朵里,总归是不太好。 英王沉吟片刻,嗯声:“那就再写封折子,说明原委,你派人快马送去丹阳。给晋帝的文书也不得耽误。” 戴淖一愣,躬身应是。 也就是说,给皇帝送去的那封折子,只是个过场罢了。英王行事还是一如既往的张狂啊。 戴淖在心里默默感慨。 到了夜里,赵子明退了烧,人也醒了,躺在床上脸唇泛白,虽然仍有些虚弱,但英王积攒了一天一夜的怒气总算减缓了。 他叮嘱赵子明好好养伤,第二日又召集了臣属议事,莫毅此人的确别有用心,但他同样不敢保证皇帝那边就没有怀疑他。 因此,他下了严令,务必盯紧这两天宁平县乃至周边县城的动静,一有异动,立即来禀。 众人领命退下,英王步出房门,意外的看见黎青候立一侧。 黎青躬身作礼。 “你不在沧澜院守着,到这里来做什么?” “世子如今需要的是静养,属下也帮不上什么忙。”黎青声音温和,不疾不徐道,“听闻那刺客还没有抓到,属下曾与那刺客交手,愿意去协助钟将军。” 英王愣了片刻,颔首道:“你倒是对子明一片忠心。去吧,本王准了。” 黎青回房收拾好一身行头,出府去寻钟康。 他突然想起来,那日乍见戚绵,二人都没好好说上话,他还没有问过她,一年前她从北地离开,是去了哪儿,又为何会在这时候出现在冀州? 昨日上午,她出府后,又去了哪儿?莫毅所在的驿馆被看守住了,她是被一同关在驿馆,还是躲在别处,像他一样有个别的身份? 黎青诸般疑惑只藏在心底,等见到钟康,钟康大松了一口气,拨了一批手下给他,准许他去往各处行搜查之事。 黎青的目的是找到戚绵,当然不是想抓她,只是想问问她,知不知道驿馆的事。毕竟他见不到莫毅,在这宁平县,能问的,似乎也只有她了。 黎青刚带人查了一遍茶馆,从里面出来,眼风不经意地扫向对面的铺子,不由神色一凝。 那是一间首饰铺,而那木质的柜台前,立着一男一女,女子做妇人打扮,正伸着一截纤细的手腕,比划着腕上的镯子。她眉眼带笑,正歪着头与身边人说话,不是他的师妹又是谁? 而她身边的男人…… 黎青目光一沉,走了上去。 第52章 控诉 莫毅被关在驿馆, 戚绵自然不用怕被他发现。而认得祁崇归的几个人, 上次见他也是两年之前了,记忆模糊不说, 戚绵还稍微给他修饰了一下面部轮廓, 同样不用担心被英王的人认出来。 祁崇归陪她出来逛着玩,随意进的这家铺子, 那掌柜的许是看出二人非富即贵, 热情的给戚绵推荐他们的镇店之宝。 一只红玉嵌珠的镯子,就这样被戴到了戚绵的手腕上。 她晃了晃手腕,一双杏眸中星光点点,还带着点新奇感:“好看吗?” 这样以女人的身份专门为自己买首饰, 装饰打扮, 还是头一次。 戚绵到底还是爱美的。 祁崇归眸中带笑, 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好看。” 身后的李化很有眼色的走上前来,给掌柜的付了钱。 掌柜眉开眼笑, 做生意的,最喜欢这种爽快的顾客了。 戚绵看着眨眼间跑到掌柜手里的银票, 诧异地张了张嘴,她只是问问好看不好看,这就买了? 好随意呀, 她还没看其他的呢! 她转转头, 刚要往其他架子上展示的首饰看去,屋内就突然闯进来一群官兵。 几个同样在看首饰的姑娘忍不住惊呼一声,吓得躲到一边。 戚绵一愣, 看见了为首的黎青。 掌柜的迎了上去,陪笑道:“这位官爷,不知有何贵干……” 黎青面色温和,并没有摆什么官架子,他亮出手中的令牌,四下扫视一圈,未曾在戚绵身上停留一刻,朗声说道:“吾奉王爷之命捉拿要犯,任何人不得妄动,搜。” 腰间挂着佩剑的官兵们得令,立时动作起来,有的上了二层的阁楼,有的去了后院,转瞬间就把这小小的首饰铺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化、昌进与季明涵不着痕迹地靠近了祁崇归,护在他和戚绵的身边,戚绵也下意识握住了袖中藏着的匕首,与祁崇归贴的更近了。 她敢肯定黎青看见她了,这一番架势约莫也是为了抓那个伤了世子的刺客的。若是黎青不晓得她叛变的事,那他不会抓她,但会不会察觉祁崇归的身份,就不知道了。 反正他们这几个随行之人,都牢记了自己的责任,一定要护好太子的安危。 祁崇归却在这时把手伸进了戚绵宽大的衣袖中,连着匕首一起,把她的手牢牢握住,安抚似的捏了捏。 不必这么戒备,反而更易让人起疑心。 况且戚绵虽是禁卫,却也是他想保护的女人,她总是这样恪尽职守,倒让他有些心疼。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道,戚绵的肩膀稍稍松了下去,然后就看见黎青的目光转了过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在她和祁崇归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 搜查的官兵们回到黎青身前复命,黎青点了点头:“你们都出去吧。” 官兵散了,掌柜的松了口气,却见唯一留下的官爷黎青,转了个身,朝着刚刚那对买镯子的夫妇走了过去。 “这位姑娘,”黎青礼貌而客气地笑了笑,“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戚绵一怔。 祁崇归眸光微动,握着戚绵的手松开了,改为揽住了她的腰肢,清淡的目光扫向黎青的面容,声音不辨喜怒:“你觉得呢?” 戚绵眼底掠过一抹尴尬之色。 黎青面色不改,平静道:“这位……”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该怎么称呼:“这位公子,我奉王爷之命捉拿要犯,瞧着这位姑娘有些眼熟,倒与那逃犯有几分相似,这才想盘问一二,若是实在不配合,那我只好……” 他为难地看了二人一眼,话没说完,但未尽的含义谁都懂。 官兵都在外头呢,总不能让戚绵强制被人带走。 戚绵也是失算了,莫毅被关着,外头还有个黎青。 也不知黎青想与她说什么。 “自然是可以的,”感受到祁崇归情绪明显的不悦,戚绵唇边带笑,安抚似的拍了下他的臂膀,然后转头对黎青道,“还请官爷带路。” 黎青便微笑颔首,转头问掌柜的要了一间包厢,然后率先走到楼梯处,上了二层的阁楼。 戚绵眨眨眼,讨好的看了祁崇归一眼,然后在他颇为冷漠的视线里跟着上去了。 进了隔间,戚绵关上房门,刚转过身,手腕就被黎青拉住了。 “师妹,你的伤如何了?” 戚绵一愣,手腕下意识动了动,挣脱开了他的束缚,低下头有些不自在道:“小伤,养几天就没事了。师兄是要跟我说什么吗?” 黎青望着空落落的手,心里也跟着失落下去,他没有回答戚绵的问话,“刚刚那个人是谁?” “一个绸缎商人,”戚绵说道,“为了给我打掩护的。” 黎青唔了一声,看看戚绵明显的妇人发髻:“你跟他扮作夫妻?” 戚绵有些纳闷,不知道他问这些做什么,那不是明摆着的吗?她点了点头。 黎青沉默下去。戚绵只好再次问道:“师兄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你知道师父被英王软禁在驿馆的事吗?”黎青看着她问道。 戚绵点头:“知道。” “那你可清楚是怎么回事?为何英王会突然对师父发难?” 戚绵摇头:“不知道呀,我只是来冀州刺杀世子,本来就要离开了的……是怎么回事?” “你也不知道的话,我再从英王那边入手,查一查吧。”黎青皱了皱眉,说道,“如今这种情况,对我们很是不利。驿馆那边被人把守着,师妹,师父只能靠我们了。” 戚绵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连连点头:“那师兄有什么主意,尽管吩咐,我一定做到。” 黎青想了想,“你住在哪里?等我弄明白这边情况了,就去找你。” 戚绵心头跳了一跳,笑着摆摆手:“别呀,那商人可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你要是再来找我,被当成是偷情怎么办啊。还是你说个地方,我定期去找你吧。” 黎青有一瞬间的怔忪。他耳边嗡嗡一片,在听到她说出“偷情”那两个字的时候,他浑身的血液都热了,让他激动无比。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那就……西城六春巷最里有一座小宅子,里头住了个姓李的老头,有什么事,就让他给我们传信吧,你记得去找他。” 戚绵当然应下,说话的时间已经不短,二人相继下了楼。 祁崇归正坐在店家提供的椅子上,神色冷淡,看见她下来,竟是一句话也没说,起身就出去了。 戚绵摸摸鼻子,竟忘了跟黎青道别,提起裙子就快步追了上去。 李化备好马车在路边候着,戚绵弯腰进了车内,一个不小心又踩到了裙摆,踉跄一下直接趴在了车板上,她下意识惊呼一声。 祁崇归眸中闪过一丝无奈之色,默默伸手扶起她,戚绵抬眼看他,乖乖地在他身边坐好,他却又恢复了冷漠神色,微微侧目看向窗外了。 戚绵撇撇嘴,抬起右手轻轻捂住伤口,嘶了一声。见祁崇归还是无动于衷,她便哼哼唧唧地叫唤起来,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祁崇归只好转头看她:“你怎么了?” 戚绵委委屈屈看他一眼,垂下目光,小声道:“刚刚碰到伤口了。” 祁崇归微怔,眉目间的厉色便淡了一些,声音也温和下去:“总是这么不小心。” 他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还疼吗?一会儿回去我再给你看看。” 其实根本不怎么疼,这种伤于戚绵来说,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但祁崇归生气了呀,她只好借伤发挥,不能让他再冷着一张脸。 于是戚绵理直气壮地控诉道:“还不是因为看你生气了,我一着急,才摔倒的。” 祁崇归默了默,看着她跟一个男子独处,私下说话,难道他不该生气吗? “那人就是你之前说的师兄?”祁崇归淡声问道。 戚绵点点头,觑他一眼,觉得他好像没有刚刚那么生气了,才解释道:“师兄他根本不知道我的事,我若避而不见,他才怀疑呢。而且……莫毅的危机并没有解除呀,他既然还愿意相信我,正好方便我打听一些事嘛。”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还不是为了你。” 祁崇归:“……” “那你不必再跟他联系了。”祁崇归道,“我自有打算。” 戚绵一愣:“可我若是对他避而不见,他怕是还要找。” 看今天这样子,黎青也算是个在英王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人了。 祁崇归疑惑地皱了眉头,戚绵连忙把自己跟黎青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讲了,祁崇归默默颔首:“那你不用管了,交给我吧。” 戚绵哦了一声,想了想,问道:“你不会要害他吧?” 祁崇归眼神平静,“你护着他?” “他毕竟救过我……”戚绵握住了他的手,恳求道,“如果他与大局无关,饶他一命吧。” 祁崇归没有吭声,良久,他缓缓道:“戚绵,他心术不正。” 只有男人才能看得懂男人的心思。 戚绵的妇人装扮那么明显,黎青却偏要上来叫一声姑娘,看祁崇归的眼神,虽然表面上看还算平静,但祁崇归就是能感受到他隐隐的敌意。 而且,黎青今日可是见过他的,若是怀疑到他的身份,不管透露给英王还是莫毅,对祁崇归来说,都是一件棘手的事。 可他看看戚绵祈求的模样,终是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不急着动手。” 且看那黎青后续如何态度吧。 戚绵面上一喜,胳膊上的伤也顾不得了,身子一歪扑在他的怀中。“谢谢你。” 祁崇归怔了怔,张开手臂把她揽在怀里,笑骂一句:“小混蛋,伤口不疼了?” 又在骗他。 第53章 温柔 黎青走出首饰铺子, 站在门前负手而立, 他微微侧首,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出神。默了片刻, 招手叫过来一个士兵。 “跟上去, 看看他们在何处落脚。” 士兵领命离去。 深秋的日光并不强烈,温柔而和暖。黎青整张脸都沐浴在阳光下, 舒服地眯了眯眼。 纵使再不愿意承认, 黎青心中也明白,戚绵怕是有事瞒着他。而她身边的那个男人,身份也绝不是商人那么简单。 戚绵在提到他时,先说是为了给她掩护, 后面却又说那商人不知她在做什么, 前言不搭后语, 黎青想不疑心都难。 他心中那丝不详的预感,仿佛在告诉他, 戚绵瞒着他的那些,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看来, 还是要想办法去驿馆一趟啊。 黎青驻足片刻,带着手下离开。 而另一边,李化驾着马车, 在西城的一处院落停下, 并不是奚良的府邸,而是一座三进的宅院。季明涵等人当然能察觉到有人跟踪,早早的报了信, 一行人便回到这里落脚。 这处宅子当然是买来做幌子用的,真要议什么事,还是去找奚良。 午后戚绵睡了一觉,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听见正堂有说话声。 她披衣起身,走到镜前收拾了一下头发,等穿戴整齐去正堂时,只听见祁崇归说了句:“不必灭口,打昏了扔巷子里就成。” 王廊应了声是,躬身退下。 戚绵从屏风后转出来,好奇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祁崇归冲她招了招手,在她走过来的时候,一把将她拉在了怀里抱着,下巴抵在她的发上蹭了蹭,这才说道:“你那个师兄,派人跟踪我们,上午被甩开了还不够,又让人摸到这边来了。” 戚绵愣了愣:“被他发现了吗?” “差一点,”祁崇归伸手为她捋了捋发丝,黑眸幽暗,“所以我让人把他打昏了,倒是个难缠的。” 戚绵默了默,她是觉得愧对师兄,不想伤害黎青,但若因此致使祁崇归陷入险境,也是她不能接受的。或许祁崇归之前跟她说的对,她不能再心软了。 “你想做什么就做,不必顾忌我。”戚绵声音低低的,话说完又觉得这样对黎青来说实在太过残忍,因此她抿了抿唇,又加上一句,“如果真的有必要的话。” 祁崇归垂眸看她,面上神情仍是有些不满,但心里却被她这话取悦到。戚绵只是重情义而已,真正让她选择,她还是护着自己的,不是么? “算你有良心。”祁崇归埋首在她颈间,笑得胸腔震动。 晚上二人便宿在了此处,哑妇孙大娘服侍着戚绵散下簪钗,卸妆洗漱。她手脚麻利,做事勤快,戚绵吩咐什么,她便做什么,没吩咐到的,绝不僭越。 戚绵对她很是满意,然而到底是个外人。 烛光幽暗,戚绵依旧褪下半边衣袖,让祁崇归给她换药。 他手里端着装有药膏的瓷盒,指尖沾了乳白色的药膏,往戚绵伤处抹去。 他眉目低垂,神色平静,动作却很温柔,那指尖轻轻地在她伤处涂抹,而后收回药盒,换了新的纱布给她缠上去。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前世她为祁崇归挡刀伤在背后,女儿身又暴露,迫不得已之下也是祁崇归给他上的药。 可那时候,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储君,她是身份卑微的侍卫,他动作一板一眼,虽然说不上是应付了事,却也远没有现在的小心温柔。戚绵被他看了裸.露的后背,同样战战兢兢,心下不安。于是只让他给她上了两天药,后面戚绵就找借口没再上药了。 而现在,她伤在上臂,完全可以自己换药,祁崇归却没由着她来,坚持帮她包扎,认真而又小心翼翼,就好像她是什么绝世珍宝。 明明如今这伤口的严重情况,还不及上一世的十分之一。 戚绵有些发怔,没想到动了心的太子,也会甘愿为了她做这样伺候人的事。 包扎完毕,祁崇归又帮她穿好中衣,戚绵回过神来,想起一事,说道:“那个孙大娘……可以让她离开了吧。” 她月事早就结束了,不需要孙大娘帮她做月事带,洗带血的衣物了。 孙大娘虽然是个哑的,但毕竟还能听见人说话,带着这么个外人在身边,多多少少有些不方便。 祁崇归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颔首道:“你想怎样就怎样。” 他发现戚绵真是越来越会为他着想了,这是个好现象。 祁崇归心中愉悦,便没忍住勾了勾嘴角,凑上去在她脸颊上蹭了蹭:“绵绵,该歇息了。” …… 之后的几日,祁崇归派了人去联系黎青说的那个姓李的老头,那人把黎青的信拿回来,交给二人一同看过,戚绵在祁崇归的眼皮子底下写好回信,再让人给李老头送过去。 这一来二去的,戚绵竟跟黎青通信起来。 黎青看起来并没有联系上莫毅,也不知道戚绵叛变的事,还当她是跟从前一样的好师妹。 黎青说英王勒令钟康找到刺杀世子的凶手,然而三日过去了,凶手还是没有抓到,英王大怒之下拔刀杀了钟康。 又两日,黎青说他知道了莫毅被关在驿馆的原因,原来是因为戚绵不慎把代表身份的玉佩弄掉了。 戚绵连忙回信道歉,表示愧疚。 黎青说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救出师父,相信她不是故意的。 而在这个时候,奚良那边传来消息。 晋帝收到了英王送去的文书,大为恼怒,直接派了三十万铁骑,大军压境,兵临冀州城下。 屋内众人对视一眼,俱是一惊。 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晋国地处北方,极寒天气,连粮食都是之前派使臣去楚国拿战马交换的,就算想打也不是这种时候挑起战乱啊。 莫毅竟然在晋帝心中有这么重的分量,逼得晋帝直接发兵。 然而,这对于内乱尚未平定的楚国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戚绵心头狂跳。 上一世这个时候,晋国安安生生准备过冬,根本没插手冀州的事,这一世竟然因为莫毅这个变故,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难道那场致使戚绵与祁崇归双双身亡的两国大战,要提前开始了? 第54章 叙旧 晋军在冀州城外十里安营扎寨, 战事一触即发。 王廊收到自南面传过来的消息, 手里拿着信,还没进门就忍不住开了口:“好事!七爷, 侯大人来信了!” 他大步跨过门槛, 眉宇间都是飞扬的神采。他将信双手呈递上去,语气中是难掩的激动:“侯大人早在十日之前就悄悄从南方回到丹阳, 陛下接到您的消息, 当即指派了怀化大将军率领二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出征冀州,侯大人也随着中军一道出发,想来不日便可抵达冀州南城门下。” 奚良也喜道:“英王受了双面夹击, 定不敢轻举妄动, 只需把冀州这三十万大军的指挥权握在手里, 此次晋人挑衅,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这几日晋人大军压境, 英王愤怒之下愈发谨慎,一面派大军去北面城门严防死守, 一面又时刻留意着丹阳那边的动静,害怕皇帝因为他一时冲动挑起战事,而派人过来治他的罪。 不过好在英王手中还有莫毅这个人质, 晋帝不敢轻易进攻。英王更怕的是皇帝趁机派兵过来掳了他的兵权, 因此这几日城中戒严,人心惶惶,祁崇归不得不继续隐匿在奚良府中。 冀州城门一关, 这四方的城池便成了铁桶一般。他只需想法扰乱冀州内部,夺去英王的兵权,赢得这一场战役便指日可待。 屋内众人盯着平铺案上的地图商讨方案,初步定下一个计划之后,还未散去,潜伏在英王府附近的探子又带回来一个惊天消息。 “英王没了!” …… 英王没了,但是消息被封锁了。 此时已是十月中旬,北地的初冬深夜寒凉,戚绵睡了一觉,醒过来时发现身边床铺是空的,她便披衣起身,看见一侧的书房中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祁崇归一手支着头,臂肘搁在案上,闭着眼睛,竟是一副睡着的模样。 她怔了怔,走上前去,一手抚上他的肩头:“怎么又坐起来了,还不回去休息,小心着凉。” 祁崇归本就是眯一会儿,基本没睡着,被她一惊便睁开了眼,沉默着点点头。 二人回到榻上躺下,许是因为在外头待得久了,祁崇归身上有些凉,在被窝里暖一会儿,暖热了,才悄悄靠近戚绵,把她抱在怀里。 戚绵合上眼睛,又快睡着了。 祁崇归看着她的面容,声音很轻:“绵绵,宁平县太不安生,明日我让人送你回泉柏县,还是之前那个客栈,你先在那里待上一段时间。” “嗯……”戚绵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过了片刻突然反应到不对,蓦然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祁崇归伸手,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脸:“黎青联合莫毅杀了英王,又控制着赵子明,把宁平县盯得太紧,你是莫毅叛逃的徒弟,莫毅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去泉柏县避一避,别让我担心。” 戚绵怔然。 祁崇归怕她心里不舒服,继续温声解释道:“下午议事时你也听了,奚良这两日动手,若能趁乱控制住冀州一部分兵权,占了冀州北门,我们便成功了一半。绵绵,你先去泉柏县避一避,莫毅他们手伸不了那么长,你不能被他们抓住。” 戚绵眼眸大睁,黑夜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泉柏县啊。 泉柏县是他们这一世落脚的地方,上一世并未在那里停留,就算莫毅控制了宁平县,有了前世记忆,也确实不能对逃去泉柏县的戚绵怎么样。 前提是,莫毅不知道她去向的话。 下午英王府那边的消息传过来之后没多久,黎青给她的信又到了。 信上说,他已经救出师父,控制了赵子明,要她去投奔他们。 戚绵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试探,但她一个背叛了的人,自然不可能回去自投罗网。 也因着此,祁崇归觉得戚绵又被莫毅盯上了,沉思了一晚上,决定先把戚绵送走。 戚绵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害怕,害怕自己再次成为人质,威胁到他。 可是,去泉柏县躲避,就能逃过了吗? 罢了,她该相信他的。 戚绵闭上眼睛,所有的神色都掩盖在夜幕下。她轻轻的嗯了一声:“我都听您的。” …… 英王府的情况很奇怪,前几日一直嚷嚷着说要把莫毅绑去两军阵前,逼晋帝退兵的英王,突然沉默了两日没有召集属臣,说是生病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还不准人探望,实在是令人心生疑虑啊。 但世子又好好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一脸没事人的样子,平静的部署作战事宜,还打算亲自到冀州北城门督军。 谁不知英王父子俩感情深厚,这场战役,都是因为英王受伤的儿子才爆发的,如今世子都没说什么,属臣们便是再有什么猜疑,也都压下了。 兴许英王是真的病了吧。 然而众人才刚刚放下心来,将军奚良与胡仁突然发动兵变,奚良带着人诛杀了好几个将领,把手了宁平县北城门与东城门,胡仁则控制住了宁平县以北的五个县城,把赵子明北上督军之路牢牢堵死。 与此同时,爆出来一个惊天秘密:英王死了! 还是被自己的亲儿子联合晋人一同害死的!传言说世子身边的谋士黎青是晋国人,他与晋国国师莫毅合谋杀害了英王,并蛊惑了世子赵子明。 消息传得有模有样,属臣们想去探究,却被世子拦在府门外,于是属臣们要求面见英王,赵子明无奈之下只得承认,说英王已于七日前病逝。 英王身体素来康健,怎么会无缘无故病逝? 这晴天霹雳和坊间传言对上了,属臣们面面厮觑,皆是一脸惊色。 有人投靠了世子,有人不耻于世子与晋人勾结的行径,转去投奔奚良。一时间,英王势力分裂开来,赵子明不得已之下,只得退守宁平县南半城,与奚良的人马各占一边。 莫毅看着眼前脸色苍白,身体虚弱的赵子明,微微笑了起来。 他递给赵子明一颗药丸,说道:“世子要心态平和,莫要轻易动怒,怒气易使毒素扩散,于世子不利。” 赵子明面无表情,咬牙吞下那颗苦涩的药丸,心里把莫毅骂了祖宗十八代。 若不是他不慎被黎青下了毒,何至于受制于莫毅,连自己亲生父亲的仇都报不得! 赵子明喉间滚动几下,咽下那颗药,冷笑一声:“如今冀州四分五裂,你我所处的位置,南有怀化大将军,北有奚良与胡仁。而你晋军仍被抵挡在冀州北城门外,国师,你以为你还能逃脱?” 莫毅摇了摇头,黑眸幽深:“世子稍安勿躁。你想不想知道,如今在北城门镇守的人,是谁?” “不是奚良吗?” “不,”莫毅嘴角轻扯,似笑非笑,“早与你们说了太子在冀州,你就是不信。若没有太子坐镇,你当奚良与胡仁有这么大能耐,胆敢在这时候兵变?” 赵子明眉心一拧。 莫毅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淡声说道:“劳世子帮我送一封信,就送到奚良手中,他会帮我交给太子的。” 赵子明眸中闪过一丝戒备之色。 莫毅唇角笑意愈深:“世子不必担心,我只是想跟他……聊聊旧事。” 地点约在两军驻守交界处的一个茶馆,茶馆早早的被清了场,祁崇归的身份既已被莫毅点出,索性也不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与莫毅在二层的包厢中会了面。 包厢很大,二人分坐在桌案对面,各自带的护卫隔了五步远的距离,谨慎地盯着对方的动作。 祁崇归垂目理了理绣着金线的玄色袖口,神情冷漠:“困兽之争。你还想再说什么?” 莫毅大大方方地打量他,突地笑了起来:“我说了是与太子叙旧……” 他刻意拖长声音,脸上的神情意味深长:“当年桃花谷一役过后,太子重伤卧床,不过半月便随我那好徒儿去了。那你想不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祁崇归冷静抬目,一双眼平淡无波:“孤不想知道。” 莫毅扬了扬眉:“你不想知道?可我觉得你必须要知道,你死之后不久,冀州城破,慎王与怀化大将军来接替你,但是可惜了,你们楚军已经元气大伤,终是不敌……” 祁崇归搭在案上的指动了一下。 莫毅轻叹一声:“你知道吗,这份功绩,属于我那个好徒儿。” “前世之事何必再提,”祁崇归眯了眯眼,“可惜如今国师被困在这里,进出不得,你又何必着急?那笔账,孤会慢慢的,向你讨还。” “向我?”莫毅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神情,他身子前倾,靠近了祁崇归,“太子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深情,竟把那害得你身死城破之人捧在手心,啧,没想到祁氏中人,还能出来个情种……” “难道不是被你逼的吗?”祁崇归面色不变,他平静起身,作势要走,“若是国师约我来此,只为了说这些无聊的话,那孤便不奉陪了。” 莫毅眉心一拧,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我逼她?” 他大笑起来,这般语气成功的让祁崇归止住了步子:“你不会还不知道,前世她都做了些什么吧……唉,也对,她心中愧疚,这辈子只能小心瞒着,把一切过错推到我的身上,当然怕你知道。” 祁崇归神色一滞,他猛然转过身来,几步走到莫毅身前,低下头去,一字一句咬牙问道:“你说什么?” 莫毅愣了愣:“什么?” “你说,戚绵她记得前世?” 作者有话要说:  等回到丹阳差不多就完结了,到时候再写点番外~ 第55章 覆辙 戚绵是被营帐外头的吵闹声惊醒的。 她缓缓地睁开眼, 一丝光亮映入眼帘。她浑身都痛, 身上好似烂了无数个洞,往外淌血, 虚弱无力。 她费劲地转过头, 正看见帐帘被掀开,几个穿着铠甲的男人走进来, 领头的竟是昌进。 昌进的身边站了王廊、季明涵几人, 都是曾经她熟悉的同僚。戚绵懵了一瞬,刚要开口说话,就看见王廊刷得一下拔了剑指向她。 “你这细作!竟勾结外敌,迷惑太子!”王廊面目凶恶, 用憎恨的目光看着她, “你当受千刀万剐之罪, 以告慰死去的将士在天之灵!” 戚绵瞪大眼睛,突然意识到, 自己好像是回到了上一世,可是, 可是她不是死了吗? 戚绵嘴唇翕动,还来不及为自己解释,便看见昌进也靠近了她的床边, 满面怆然:“戚兄!我真是看错了你!枉我一直把你当作好兄弟, 你竟然……你竟然是个女人!” 昌进说不下去了,站在一边的季明涵拍了拍他的肩,转头看向戚绵, 低声问道:“戚兄,今日桃花谷中,那晋人所说,可是真的?” 戚绵脑中一团乱麻,她听到自己嗯了一声。 “那太子赶赴冀州,行经路线,也是你透露出去的?”季明涵继续问道。 戚绵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吭声。 季明涵又问:“前年太子遇刺,你为他挡刀,其实只是一出苦肉计,为了取得他的信任,对不对?” 戚绵垂下眼。 是,是的。 “那些刺客,也是晋人派来的,是吗?” 不是,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刺客。 戚绵摇了摇头,正要开口,王廊却突地撞开了季明涵,指着戚绵骂道:“你与这奸细废话什么!殿下薨逝,眼看着城都要破了,还不把她捆起来,吊上城门,让那莫毅狗贼看看!” 营帐内的众人俱都赞同欢呼起来。 戚绵愣了愣,殿下薨逝,说的是祁崇归吗? 一眨眼,她就感觉到自己被人粗鲁地扛了起来,足部捆了麻绳,倒吊在城门上。 眼前的景象都是倒着的,她看见下面是足有三四丈高的地面,无数的将士们涌在了城门下,仰着头对她破口大骂。 他们把战败的痛苦尽数加在她的身上,对她极尽羞辱,恍惚间,戚绵仿佛再次看到了苏妩。 北风呼啸。 戚绵蓦然睁开眼睛。 天还是黑着的,此刻也确实是寒冬。 窗外寒风凛冽,吹动着窗柩哐当作响,戚绵拍了拍胸口,安抚一下难以平静的心,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来,披上一件外衫,趿拉着绣鞋走到窗边,发现临睡前明明已经关好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了,怪不得屋内温度都低了。 戚绵关好窗户。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中的无力感仿佛还未散去,头重脚轻,被倒吊在城门上的屈辱感也无比清晰。 戚绵没有急着回去入睡,而是默默地在窗边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宁平县那边怎么样了。 根据传回来的消息,祁崇归已经占领了一半的冀州了,怀化大将军的人马也快到了,莫毅撑不了多久。 这一世已经改变了许多,不会重蹈覆辙的。 戚绵轻轻舒了口气,转身正要回到床上入睡,脚步却突然顿住。 只见床边不知何时站着一抹黑影,见她看过来,竟低低地笑了起来。 “师妹,好久不见。” …… 茶馆之内,莫毅神色怪异地盯着祁崇归看了半晌,不可思议道:“她居然……什么都没给你说?” 祁崇归面色恢复平静,垂目睨着莫毅,沉默不语。 莫毅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我还当是什么情比金坚,她连过往的记忆都不敢跟你提,你还能指望她有几分情意?” 祁崇归依然没有言语,只是神色愈发冷漠了。 “那么,”莫毅环顾四周,看了看包厢内围了一圈的双方侍卫,笑道,“要不要我将她做过的事,一一说与你听?” “不劳国师费心,”祁崇归声音冷硬,“孤会亲自问她。” 莫毅唔了一声,眸光中闪着笑意:“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端起面前的杯盏,凑到唇边轻抿一口,这才继续说道:“泉柏县……华荣客栈是吧,我那大徒弟昨夜去了一趟,估摸着时间,想必也已经把人带走了。” …… 浑身酸软无力,戚绵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手脚被缚,身处在颠簸的马车中。而阳光透过布帘照射进来,让她意识到,她被黎青掳去,怕是已经过了许久了。 戚绵转了转酸痛的脖颈,发现一侧的黎青正襟危坐,一袭墨绿长袍,白玉做冠,与她一步之隔。 察觉到戚绵的动静,黎青看了过来。 “醒了?” 戚绵抿了抿干涩的唇,嗯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你要带我去见师父?” 黎青瞳孔漆黑,盯着她看了片刻,从一边的包袱中拿出一个水壶,拧开盖子,身子前倾把壶嘴凑到了戚绵的唇边。 “你放心,师父说了,只要你愿意承认错误,及时改过弥补,就不会动你。” 他眉目低垂,看着戚绵没有喝水的意思,轻声说道:“水里没下药了。” 戚绵静静地与他对视,半晌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是不用再下药了。昨夜下的还不够多吗?若不是黎青耍手段,她何至于被他抓住,沦落至此。 竟是重蹈覆辙。 戚绵眸色发冷,撇过头去。 莫毅既然大费周章的让黎青过来抓她,就不会轻易放过她。上辈子就要了她的命,这辈子又岂会罢手? 至于黎青……黎青救过她,也骗过她,现在又把她推入虎穴,很好,扯平了。 黎青手臂一僵,看着她不肯配合的样子,沉默许久,收回了水壶。 “真不知你这么倔强是为了什么?”黎青嘴角微勾,有了一丝讽刺的意味,“你以为你跟他扮成夫妻,就真是夫妻了?他那样的男人,要什么女人没有?等腻了烦了,你便连个下人都不如。” 戚绵闭上眼睛,一副懒得理他的模样。 “师父今日去跟他谈判了,要用你换冀州,你猜他换不换?” “无聊。”戚绵声音低哑,因着中了药浑身无力,也显不出什么气势。 黎青:“……” 黎青面色铁青,戚绵这般不肯配合,他自然也没那么多耐心,于是也跟着沉默了。 马车继续晃晃悠悠地继续行去,不知过了多久,戚绵突然出声道:“停下来,我要如厕。” 黎青看向她,眉头渐渐蹙起:“你又耍什么花招?” 戚绵神色平静:“我耍过什么花招?这些日子一直使手段的,不都是你吗?” 黎青跟她通信时,竟装的像模像样,使她一直以为自己没有暴露。 祁崇归说的没错,她心软的毛病确实该改改了。 若是当初她被黎青认出来的时候,没有犹豫,直接抹了他的脖子,哪有现在这么多事。 黎青盯着她沉默片刻,再次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药丸喂她吃了下去,等估摸着药效起作用了,才给戚绵松了绑,扬声吩咐一句:“停车。” 马车停在路边。 戚绵手脚软绵绵的,更没力气了,虽然不至于走不动路,但逃跑是不可能了。 她掀开车帘,看见前面驾车的人,吃了一惊。 “孙大娘?” 哑妇孙大娘看她一眼,愧疚的垂下了眼皮。 戚绵明白黎青为什么能找到她了。 罢了,孙大娘也不过是个苦命人,黎青盘问她什么,她也不敢隐瞒的。 戚绵下马车的时候,由于太过无力,不慎跌倒在地,孙大娘连忙跳下来扶起她。黎青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来:“让这哑妇陪你过去,师妹,记得快去快回。” 第56章 放走 戚绵被下了药, 孙大娘又在一边守着, 自然没什么机会逃脱。 黎青等了不到一刻钟,等到戚绵她们回来, 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幸亏戚绵没做出什么别的举动, 若不然让师父那边知道了,他也护不了她。 接下来的一路, 戚绵极为安静, 一行人到了中午,才入了宁平县城门。 莫毅正在与祁崇归会面,还没有回来,这南面半城中, 此时竟是以黎青为首。 戚绵被蒙上眼睛, 锁在一间屋子里的时候, 黎青才帮她把眼前蒙的布条揭开。 “稍后会有人给你送饭,”黎青说, “你安分一点,等师父回来, 自会见你。” “师兄,”戚绵伸了伸被绑在一起的手腕,仰着脸看他, “能不能给我松绑?” 黎青眉头微皱, 有些迟疑。 “你看,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你给我下了那么大药量, 我也跑不开,何必非绑着我让我难受呢?”戚绵神色恹恹的,有些颓靡,“昨夜便没有休息好,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黎青盯着她默然半晌,看了看这密不透风的屋子。唯一的一扇窗户还被木头钉死了,门也锁着,外面还守了人。 黎青在心里评估了一番,点了点头,上前给她解开了绑着手脚的麻绳。 “师妹,”黎青端详着她的面容,郑重道,“等下午见了师父,你要好好认错,态度好一点,知道吗?” 戚绵活动着酸麻的手腕,假装没有听见的样子。 黎青眸色暗了暗,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听话,我不会害你的。那楚太子……当真不值得。” 戚绵这才把目光转向他,声音淡淡的,“他不值得,师父就值得?师兄,你是师父的第一个徒弟,你更应该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我没想到你到现在还对他抱有幻想。实话与你说了吧,我现在被你们抓住,就没想再活着了。什么时候动手,给个话便是。” 黎青面色一变:“我说过了,我不会让你死的。师父也答应了,只要你……” “够了。”戚绵打断他的话,神色愈发冷漠,“我被他摆布了十年,不想再做被他利用的工具了。所以,你不必白费力气了,直说要怎么处置我吧。” 黎青脸色变得很难看,说出口的话也不复刚才的温和:“你竟这般油盐不进……” 戚绵往后一歪,躺倒在榻上,拉过被子转了个身,拿后背对着他。 黎青生生咽下自己要说的话,握了握拳头,转身出了房门。 孙大娘正在房外待命,黎青瞥她一眼:“进去守着。”抬步离开。 …… 戚绵合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被孙大娘叫醒,吃了饭,然后又歇了一会儿,便等到黎青派人来叫她。 戚绵再次被蒙上眼睛,带出门去。 宽敞明亮的厅堂,莫毅端坐上首,戚绵头上的黑布条被解开,她慢慢睁开眼睛,迎上了莫毅看过来的目光。 四目对视的那一刻,莫毅嘴角微勾,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隔了一辈子,戚绵还是落在了他的手里,二人谁都没说话,彼此却心照不宣。 “你先出去,”话是对着黎青说的,“为师有些话,要单独说给绵绵听。” 黎青躬身领命,离开时却看了二人一眼,眸中划过一丝疑惑。 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奇怪。 再想起戚绵说过的话,他心里不由有些担忧。 不过师父发话,他自然不能违抗。 黎青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房门。 他不知道莫毅与戚绵说了什么,只是过了一个时辰,黎青看到戚绵再次被蒙上眼睛,几个士兵压着去往后院,他不及思索,就被莫毅叫去了前厅。 “楚太子答应用宁平县换戚绵,”莫毅一手搭在案上,神情慵懒,“时间就定在三日之后,西城城郊的怀安寺外,我们把戚绵带过去,他退兵。” 黎青怔了怔:“他竟愿意让出宁平县……可否有诈?” 宁平县乃是冀州首县,地位自然不可小觑,黎青没想到祁崇归真愿意让出一座这么重要的城池,他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儿,只下意识觉得这是个圈套。 莫毅笑了笑:“他不敢拿戚绵的命做赌。你不知道,堂堂一国储君,可是个情种……” 黎青眸光微闪。 “不过,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放戚绵过去,黎青,”莫毅看向他,道,“为师需要你帮忙,好好部署一番,等到了那日,定叫他有来无回。” “那师妹呢?”没来由的,黎青想起了戚绵说过的话,她说,她没想过再活着了。 “她?”莫毅扬起眉头,唇边笑意轻狂,“一个几次三番背叛我的人,自然是一同处死。” 黎青登时愣住。 莫毅摆了摆手:“下去准备吧。” 黎青默了默,躬身退下。 戚绵在一个小屋子里闷了两日,每天傍晚黎青都会过来,喂她吃下那使她没什么力气的药丸,她照旧吃了,只是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等到谈判前一日,黎青过来时,看见戚绵躺在榻上,虚弱不堪的模样,怔了一怔。 孙大娘垂首立在一边,满脸心疼与痛苦之色。 黎青咬牙问道:“怎么会这样?” 孙大娘胆怯地抬手,伸出拇指与食指,比划了一个圈,然后往口中一放,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黎青面目阴沉地问道:“你是说,这是因为我喂她吃药的缘故?” 孙大娘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黎青皱着眉头,走到床边坐下,一手搭上了戚绵的脉搏。 确实很虚弱,看来这几日的药量,下的有些重了。 不过明日就是关键时候,黎青不会让她死,却也不会给她机会逃脱。 他默然片刻,给戚绵开了些补身体的药,混着前几日的药丸,一同喂她服了下去。 戚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双眸没什么光彩的望向黎青。 黎青一时没忍住,摸了摸她的面颊,轻声说道:“绵绵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戚绵又闭上眼。 黎青静静地在房中待了一会儿,起身离去。 房内恢复平静,听到外面的上锁声,戚绵睁开了眼,孙大娘过来扶着她起来,戚绵在床边坐好,转头问道:“你藏起来的馒头呢?我现在吃。” 她为了让黎青给她减轻药量,坚持了两天没吃饭,没想到黎青还是这么铁石心肠。明天莫毅就要带着她去见祁崇归了,她不能再这么虚弱着,必须要吃东西。 孙大娘连忙从一角的包袱中,拿出了晚饭时候藏起来的馒头,递给戚绵,戚绵手臂也没什么力气,勉力接过,小口吃了起来。 好在孙大娘不是大奸大恶之人,黎青掳她出来那日,她借如厕之名下了马车,本意是想观察一下环境,没想到遇见孙大娘,她便把腕上的红玉镯子褪下,交给了孙大娘。 “不求大娘帮我什么,只希望接下来的几天,能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戚绵淡声说道。 孙大娘迟疑片刻,将那镯子塞进怀里,点了点头。 …… 深夜寂静,寒风阵阵。戚绵正沉睡着,突然听见房门外的开锁声,紧接着,随着一声吱呀,有人踏步迈了进来。 戚绵蓦然就被惊醒了。 黎青的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对上戚绵睁开的双眸,轻声说道:“师妹,还有半个时辰城门就开了,我现在带你逃出去,会有人接应你,等城门一开,立即出城。” 戚绵懵了一瞬,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什么?” 黎青没时间解释那么多,他顿了顿,言简意赅道:“师父要杀你,你快逃吧。” 二人的对话惊动了一边铺上睡着的孙大娘,她有些茫然地坐起身来,喉间轻轻唔了一声。 黎青看向她,丢下一身衣服,吩咐道:“给你半刻钟的时间,给她收拾好,速度快一点。” 孙大娘连忙点头。 戚绵昨日吃了东西,又被黎青喂了补药,比前两日有力气些。看着黎青出门,她便连忙起身下地,穿好衣裳。 黎青居然愿意放她离开,这也太好了吧。戚绵震惊之余,心中倒又对黎青生出些许感激。 不过,莫毅那边怎么办?黎青会怎么跟他交代?还有,明明说好了天亮之后带她去见祁崇归的,那她逃出去之后,岂不是可以直接去找他…… 不,不对。 戚绵系着腰间系带的手一顿,心中有了丝不详的预感。 她昨日都虚弱成那样了,黎青也没有给她减轻药量,可见是没打算放她逃走的。那现在这样,又算是怎么回事? 半刻钟的时间很快过去,黎青回到房中,看见二人已经收拾好,二话不说带着她们往外走。 院子中静悄悄的,路上偶有几个守卫的士兵,但看起来都是黎青的人,竟也对他们不闻不问。 终于可以不被蒙着眼睛,戚绵一路边走边看,不知绕了几个弯,终于看见院落外头的角门旁,那辆负责接应她们的马车。 戚绵瞥眼黎青,踌躇片刻,扶着孙大娘一个借力,躬身入了马车。 黎青一直在外面守着她们,估摸着时候到了,便自前头骑着马开路,往宁平县南城门行去。 黎青身为赵子明身边的心腹谋士,守门的将士们自然认得,看见是他,没有犹豫就放他们出去了。 出城行了大约二里,戚绵掀开马车帘子,向黎青道谢:“谢谢师兄放我出来,那解药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黎青骑在马背上,身子随着颠簸,一晃一晃的。他目视前方,没有回答戚绵的话。 戚绵皱皱眉头:“师兄?” “绵绵,”黎青叫了她的名字,淡声说道,“你沿着这条路继续走,我的人会护送着你。现在,我要回城应付师父,等那边事毕,我会回来追上你。” “到时候,”黎青转目看她,“我们一同回晋国去。” 戚绵一怔。 黎青却掉转马头,向着来时的方向去了。 而马车前后,是三十几个身穿铠甲,腰佩长剑的士兵。他们面目冷峻,神色严肃,围在马车周围。 戚绵明白了,黎青不想让她死,却也根本没打算放她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梨雨、侠月 5瓶; 第57章 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道个歉,对不起。上章黎青的性格转变确实有点突兀,所以我修文了,不多,就上一章最后一千字改了改,小天使们清一下缓存或者重新进入就可以看到了,么么哒 感谢富家之人的5瓶营养液 黎青回到院中, 莫毅正在寻他, 毕竟论起与赵子明的关系,还是黎青更胜一筹, 做什么也方便一些。 这几日怀安寺那边的部署, 也都是黎青在主持的。 莫毅把黎青叫过来,主要是再确认一下诸事是否妥当, 戚绵那边是否安生。 黎青一一答了。 莫毅便放下心来。 黎青步出房门, 神色有些沉重。 既然敢放戚绵走,他肯定是要找一个替身的,此人与戚绵身材相近,头发若是披散下来, 再苍白着脸, 配合着虚弱的面色, 穿着戚绵的衣裳,倒也能让不熟悉的人认错。 但瞒不了莫毅的, 他必须赶在莫毅发现之前逃出宁平县。 心腹方致跟在他的身侧,悄悄问道:“大人为何不随着那女人一同离开?” 还大老远的折回来, 这不是有点找死吗? 黎青瞥他一眼,淡声解释道:“不能让他太快发现不对。” 他若是不回来应付,莫毅一定会察觉到戚绵不见, 再派人追上来的话…… 戚绵身上没力气, 马都骑不了,再带上一群护卫,目标太大, 根本逃不了多远。 他需要给戚绵留下足够的时间逃脱,剩下他自己,就可以再挑一个合适的时机离开。 反正他一人一马,追得上。 与楚太子约定的时间是巳初,现下时候尚早,黎青佯装镇定地回到房中用了早饭,正漱口时,方致突然赶到,神色中带了一丝慌张:“国师大人到了后院,要见那个女人!” 黎青猛然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后院内,莫毅背着手,冷眼看着眼前胆敢阻拦他的士兵,面色不虞。 “黎青,这是什么意思?” 黎青面色平静,步履从容地走到莫毅身侧,颔首说道:“是我这手下不懂事,冒犯了师父。” 他目光凌厉,射向那个阻拦的士兵,“还不向国师大人赔罪?!” 那士兵连忙跪下磕头,连连讨饶。 谈判在即,莫毅自觉胜利在望,自然不会同一个没眼色的小兵计较。 他随意的摆了摆手,抬步走向堂屋。“为师不过是想要再送她最后一程,毕竟师徒一场……” 黎青脊背上渗出了点点冷汗,浸湿了贴身的中衣,他垂首跟了上去,低声说道:“师父有所不知,昨日我为了防止今日之事出什么变故,给她下了比平日多一倍的药量,怕是现在还在昏睡着……” 莫毅抬手止住他的话,微微笑道:“无妨。” 说着,他就到了房门前,看见屋门上落的铁锁,侧目向黎青示意。 黎青只得硬着头皮,从怀中掏出钥匙,把锁扣捅开,开门请莫毅进去。 屋内昏暗,一角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背对着门,身形消瘦而单薄。 “绵绵,为师来看你了。”莫毅试探着说了一声,没等到回应,便扬了扬眉,走上前去。 他伸出白皙的指,触上那人的肩膀,察觉到手下的身躯有些颤抖。莫毅便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戚绵还会害怕的吗? 他指尖用力,把床上那人翻转过来。 “绵绵,你——” 莫毅突然卡了壳,未说完的话噎在嗓子里,整个人愣在原地。 床上的女人双目紧闭,整个人忍不住吓得发抖,连眼都不敢睁开。她穿着与戚绵同样的衣衫,但显然只是个冒牌货。 怎么会这样? 莫毅目眦俱裂,一股怒火从胸膛中升起,正要转头去质问黎青,一只手却突然从身后用帕子捂上了他的口鼻。 黎青一只胳膊横在他脖子上,往后用力,另一只手则拿了沾有迷药的帕子去熏莫毅。 他脸色发青,嘴唇颤抖,莫毅在他的掌下挣扎,唔唔乱叫,黎青便忍不住手下用力,捂得更紧了。 “师父,”黎青额上冷汗暴出,断断续续地说,“对不起,我实在是……实在是不能看着师妹去死。” “……”莫毅伸手抓着他的胳膊,往外拉,双眼瞪得更大了。 你不忍心师妹死,你就可以谋害师父了吗! 孽徒! 他掌心使劲拍打着黎青的手臂,想让他松开,奈何他刚刚一时不察,不慎吸入了黎青下的药,这会儿竟挣脱不过。 黎青垂下眼睑,愧疚道:“师父放心,这药没有性命危险,只是会让你昏睡一会儿,等我逃出去……不会耽误你今日的谈判的。” 莫毅:“……” 真是反了天了,好徒弟们,一个个的都背叛他! 然而他心中再多不甘,也控制不住去吸那帕子上的迷药,终于没坚持多久,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黎青平复呼吸,颤着手臂把他扶到床边,让他的身子靠着床沿。 第58章 俘获 戚绵轻轻倚靠在马车壁上, 看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景。 真是越来越荒凉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 黎青才匆匆赶上,戚绵看他面色不太好, 问道:“宁平县那边怎么样了?” “师父已经发现你不见了, ”黎青道,“我用药把他迷晕, 但也坚持不了多久。” 戚绵哦了一声, 状似不经意地提议道,“如果我也能骑马,就可以快一些了。” 黎青没有回答她,只是吩咐车夫把马车驾得更快了。 要让她骑马, 就要给她解药。不到万不得已之下, 黎青不想这么做。毕竟他这个师妹, 是不会乖乖跟着他回晋国去的。 戚绵倒也没有气馁,见他这种态度, 便没再刻意试探,只专心看着沿路的风景, 试图辨认位置和方向。 “师兄,”戚绵从车窗探出头去,往前行的方向看了看, “北上的路都被堵死了, 你怎么带我回晋国呀?诶……这条路明明是往南去的。” 黎青瞥了她一眼,倒也不在意被她看出目的地:“我们先去兴阴县落脚,等避开追兵, 风头过去,再行北上。” “那你带着我逃走了,怀安寺那边怎么办?” “有师父在,自然是一切照旧。”黎青理所当然道。 戚绵眸光微动,面上的淡定有些维持不住了。 正这时,自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黎青身边的方致一下子变了神色:“大人,追兵来了!” 方致话音刚落,嗖的一声,冰冷的箭矢破空而来,狠狠地钉在了马车的车身上,吓得车内的孙大娘瞳孔大睁,喉间发出一声怪异的嘶吼,手脚并用往车门的方向爬,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缩到车角。 戚绵也没平静到哪儿去。 这种情况下,落到莫毅手里,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师兄!”她两手扒着车窗边沿,紧紧地盯着黎青,皱眉喝问,“你辛苦救我出来,就是要我变成一个废人,在这里拖累大家丧命不成?” 黎青转头看了一眼后面追过来的士兵们,也就二三十人,看来莫毅能驱使的人并不多。他眯了眯眼,转瞬间做了决定。 “方致,你带着人拦住他们,然后去兴阴县找我。” 方致连忙领命。黎青回过头,驱马靠近车身,向戚绵伸出了手:“我先带你离开。” 又几支箭矢射了过来,有的射中了马,引起一声嘶鸣,有的射中了护卫,当下便摔下马,在地上滚了几遭,鲜血直流。 戚绵不能再犹豫,她伸出手,借着黎青的力道,被他一拉,上了马背。 黎青把她护在身前,双腿一夹马腹,快速地冲了出去。 戚绵有些不放心,回头看身后厮杀的人群,看见车夫中箭摔下马车,那马受了惊,撒开蹄子往一边的林子里跑了过去。 “孙大娘!”戚绵盯着越来越远的马车,神色变得很难看,“孙大娘还在马车里!” 黎青混不在意:“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区区一个仆妇?你想要,等过了这阵子再给你买一个。” 戚绵抿了抿唇,拳头渐渐握紧。 倒不是她有多在意这个曾经出卖过她、也得了她的好处帮过她的仆妇,而是没了孙大娘偷偷摸摸的帮衬,戚绵就真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 怀安寺外,距约定好的巳初过去了两刻钟,赵子明姗姗来迟。 在他的身后,停着一辆马车,由士兵团团包围,寒风吹过,带动着车帘晃动,露出车内之人的身影, 女子身穿藕荷色交领棉衣,下罩素白襦裙,不知何故躺倒在车内,因着角度问题,也并不能看清其相貌,只能瞥见一片衣角。 祁崇归目光在车身上停留片刻,转向赵子明:“莫毅呢?” “国师说有要务在身,今日之事,就不出面了。”赵子明微微侧身,示意身后的马车,“殿下要的人就在这车中,只要您退兵,我就把她送过去。” 祁崇归眉梢微挑,倒是没有现出赵子明想象中的急迫,他声音平淡:“你让她出来,孤有话问她。” 赵子明便往一边让了让,命士兵们簇拥着马车上前,与他所在的位置齐平。 赵子明扬了扬下巴:“殿下有什么话,便在这里说吧。” 祁崇归一手握住剑柄,慢慢向马车走来,王廊几人一下子变了脸色:“殿下!小心有诈!” 祁崇归恍若未闻,一双目紧盯着那辆马车,隔着车帘子唤了一声:“戚绵。” 没有人应。 楚军纷纷戒备的注视着这边情况,但没有太子吩咐,也不敢轻举妄动。 赵子明突然出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截断了一半的镯子,红玉嵌珠。 “太子殿下,”赵子明捏着玉身晃了晃,“这是她的东西吧?她今晨想逃,偷了马厩里一匹马,却慌不择路摔下去,不但把自己摔晕了,还摔断了这截镯子。幸亏被我派人追上,及时救治,若不然,如今殿下你怕是只能看见一具尸体了。” 祁崇归看过去,瞳孔一缩。 自然是戚绵的东西,还是前些日子他陪她逛街时为她买的。 再联系赵子明说的话,他心跳骤然乱了,嗓音低哑,再唤了一声:“戚绵。” “她伤得不轻,怕是没力气回应你。”赵子明侧身向马车走来,作势要掀开车帘,“不然殿下过来看看?” 祁崇归便挪动步子。 一步。 两步。 赵子明余光一直注意着祁崇归的动作,心里默数,眼看着祁崇归就要走到设计好的地点,他心中一喜,就要下令动手,却见祁崇归突然停住步子,抽出腰上利剑,剑光一闪,霎那间血花飞溅,就取了离他最近的那名士兵的性命。 仿佛是一个信号,王廊几人得到提示,顿时激动大喊:“杀!” 数不清的箭矢从祁崇归身后射过来,射向赵子明一侧的士兵,这边猝不及防之下,七七八八倒了一片。 两边的士兵奔涌上前,近身搏斗起来。赵子明变了脸色,同样拔刀指向那辆马车:“太子,你不要她的命了吗?!” 祁崇归目露嘲讽,语含讥诮:“世子莫不是以为孤老眼昏花,随便哪个女人都能糊弄。” 赵子明愣了愣,目露茫然:“你说什么?” 祁崇归饶有兴致地扬起眉梢:“那看来你是被莫毅骗了,这车内之人,于孤而言,什么都不是。” 赵子明仍是不可置信:“怎么会?” 知道车内之人威胁不了太子,赵子明这边士气大减,何况本来就是强弩之末,兵力不敌,赵子明又与晋人合作,名不正言不顺,很快便有人弃剑投降。 既有人开了头,不出一刻钟,怀安寺外的纷乱便已平定,祁崇归拿剑尖挑开车帘,不出意外地看到车中女人那张陌生的脸。 传令兵从一侧小道上跑过来,激动大喊:“回禀殿下,奚良将军已占领南城门,叛军皆被俘获!” 从一开始,祁崇归就没打算让出宁平县。 王廊几人更是兴奋起来,祁崇归收剑入鞘,平静颔首:“莫毅呢?” 传令兵一愣,“倒是没有看见。” 一边的赵子明被人按着跪在地上,听见这话,脸色更是苍白。祁崇归眯了眯眼,嗤笑一声:“他自己跑了,把你推出来做替死鬼。与虎谋皮,赵子明,你可真是给你爹丢人。” 赵子明嘴唇翕动,一时间,被出卖的愤怒与死亡的恐惧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抖,默了片刻,赵子明狼狈地俯身叩首:“罪臣不敢!实在是莫毅那老贼给我下了毒,他答应我做完今天的事就给我解药的,我没想到他会借机逃走,也不知道这车内之人是假的……” 祁崇归不耐听他哭诉,摆了摆手,让人把赵子明带下去,侧首吩咐昌进:“去挨个盘问,务必找到莫毅的下落。” 昌进自然也是担心戚绵的,他连忙应下,着手去办。 没救出戚绵倒在祁崇归意料之外,如此看来,戚绵怕是还在莫毅手中。 想起上一世的结局,祁崇归仰首看了看日头,心头升起一股燥气。 第59章 野外 山风阵阵, 寒月清冷,映下一抹微光。 戚绵双臂抱膝, 坐靠在一棵树下,冷眼看着几步之外的黎青,他正用木枝搭了架子, 串着一只野兔放在火上炙烤。白日里骑的那匹马拴在一边。 如今寒冬, 林子里的活物少得可怜, 黎青费了老大劲儿才捉来这么一只野兔, 拿匕首剥了皮, 就着一边的溪水洗干净了, 用木枝串起来。 黎青大概也没想到, 莫毅竟然没去怀安寺与楚太子碰面, 而是亲自追着他们过来了, 方致他们没顶住,纷纷送了命。 黎青带着戚绵在兴阴县等了半日, 没等到人, 又想起白日里曾经在人前透露过要来兴阴县的事, 生怕莫毅知晓行踪追过来,他便连忙带着戚绵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来了,寻到这一处人迹罕至的山涧, 暂时落脚。 火光的映衬下, 黎青的脸半明半暗,看不真切。他翻动着手里的木叉,半晌, 把那剥了皮的野兔放到眼前看了看,对戚绵道:“应该是熟了。师妹,过来吃点吧。” 戚绵摇了摇头:“你先吃。” 黎青便用匕首割下一大块兔子腿肉,用洗干净的叶子包着,起身走过来递给了戚绵。 戚绵垂眸接过,道了句谢。 肉味并不鲜美,没什么佐料,生烤的。但戚绵知道,如今这种情况,她须得好好吃东西,保存体力,以便应对莫毅的追杀。 黎青又拿水囊去取水,用竹筒盛着烧开,放在石头上晾凉。戚绵吃饱喝足,去溪边洗漱了一下,回来时看见黎青坐在石头上,低头望着手中的药丸发呆。 戚绵琢磨着大概还是那种使她身上没什么力气的药,她面色便有些冷:“眼下这种情况,师兄就不必再逼我服药了吧?” 黎青怔了怔,把药收到怀中,到底是歇了再给她下药的心思。不过解药么,他还是不会给她的,等她恢复了,一定会想着逃跑的。 如今这样,她既不能够逃脱,也不至于太过拖后腿,倒是最好的选择。 黎青站起身,从马背一侧的囊袋中找出一个薄薄的毯子,递给戚绵:“先对付一夜,明日一早,我们再回县城。” 戚绵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受了他的好意,走到树下一边的空地上,席地躺下。 野外环境恶劣,戚绵并没有睡好,夜里半醒半睡,惊醒了好几次,直到天边微亮,她便坐了起来。 火堆竟还燃着,只是较睡前相比,明显弱了一些。 黎青也在不远的地方躺下,只是身上没盖东西,虽然有火堆,夜里温度还是有些低,戚绵想了想,拿起薄毯走过去,轻轻地给他盖在了身上。 不管怎样,黎青到底没有想害她性命,还帮她对付莫毅,以至于招来杀身之祸。现在这情况,黎青也不能出事,戚绵一个人实在有些对付不了追兵。 除非她一身功夫恢复如初,戚绵想。 她脑中突然一个激灵,想起昨夜看见黎青把那药瓶贴身放入怀中,那是不是……解药他也随身带着? 黎青总不可能一直给她下药,总要备好解药的。 戚绵一双眼圆溜溜地盯着地上的人,心跳加速起来。她完全可以趁着现在黎青睡着,悄悄地找到解药,等功力恢复,就不会再受制于人了…… 戚绵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她蹲下身子,屏住呼吸,慢慢地朝黎青伸出了手。 指尖先是碰到薄毯,她掀开一角,看见黎青的领口,应该就是在那里了,听呼吸黎青应该还在沉睡,她得小心翼翼,千万不能惊醒他。 然而世事往往不遂人愿,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戚绵还没来得及把手伸到领口,就见黎青突然睁开了眼睛,眸光锐利向戚绵射了过来。 戚绵悚然一惊,定了定神,解释道:“我睡醒了,给你送毯子。” 她松开捏着薄毯的手,站了起来。 黎青嗯了一声。 薄薄的毯子覆盖在他的上身,仿佛还带着戚绵身上温暖的气息。黎青眸子暗了暗,沉默着坐起身来。 他早就醒了,不过是贪恋她身上的气息,才装睡未醒,戚绵想做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可是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放戚绵去找那个太子? 二人相对无言,一前一后去溪边洗漱了一下,也没吃东西,就牵着马上路了。 此处离下一座城还有一段距离,戚绵不愿与黎青共乘一骑,行动着便有些慢,黎青知道戚绵懂些乔装之法,便让她打扮一下,自己也往脸上抹了把灰,尽可能减小被追兵认出的可能。 待到了城门处,戚绵远远看见驻守的士兵,正在严查盘问,城楼上还站着一个将军模样的人,正与身侧的人说话,戚绵仰头看过去,觉着那将军身边的人侧着身子,似乎有些眼熟。 这分明是冀州南侧的县城,按理说应该是在世子赵子明的管辖之下,可如今这模样,黎青直觉有些不对劲。 他侧过头对戚绵说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找个人问一问。” 戚绵点点头。 黎青走了,戚绵看看手里牵着的马,想了想,走到马鞍旁,翻了翻马背上的囊袋,没有找到像是解药的东西。 她便有些失望,不过也是,黎青应该是贴身带着的。 戚绵等了一会儿,看见黎青走了回来,神色有些古怪, 戚绵问道:“怎么了?” 黎青摇摇头:“没什么,我们不入城了。” 黎青说着,就过来牵马,另一手拽住戚绵,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戚绵被他拉得一个踉跄,觉得莫名其妙。不进城怎么行?难道要一直在野外躲着不成? 戚绵抿抿唇,回头再次往城楼上看去,只见刚刚那侧着身子的人转了过来,是戚绵熟悉的一张脸。 戚绵蓦然瞪大眼睛。 分明就是侯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写长!我保证! 第60章 手刃 戚绵知道黎青为什么要拉着她跑了。 侯凌都在此, 那他身边的将军一定是怀化大将军了。 原来在他们逃亡的这一天,怀化将军已经从南面攻克冀州, 占领南方四县。由此看来,宁平县怀安寺那边的情况,也一定很乐观。 想到这一点, 戚绵稍稍舒了口气。 她现在脸上做了遮掩, 又离得那么远, 侯凌未必能认出来她, 恐怕还未等到她引起侯凌注意, 黎青就率先发现采取行动了。 于是戚绵只做不知, 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跟着黎青走。既然叛军已经被击退, 镇守各县的都是自己人, 那她有的是机会让祁崇归发现她在哪儿。 不知道为什么, 戚绵就是有这个自信,她失踪了这么久, 祁崇归一定会努力找她的。 黎青初时为了不引人注目, 用还算正常的速度拉着戚绵走, 等行过一段时间,眼看着远离城门了,黎青便上了马, 也不管戚绵愿不愿意, 硬是把她也拉到马上,扬起马鞭快速往远离县城的方向去。 戚绵的脸被寒风刮得生疼,马背上颠簸得又不自在, 她皱了皱眉,说道:“你不进城,是要带我去哪儿?就咱们两个人,你觉得能躲多久啊?” 回答她的只有耳边呼啸的风声。 戚绵不死心,继续道:“你若不想降了太子,就给我解药,放我走。不用带着我,你也方便隐匿。等我回去之后,我会劝说太子停止追捕。” 黎青似乎冷笑了一声。 戚绵抿抿唇,住了嘴。 昨夜没有服药,今天就明显比昨日有力气多了。看来就算黎青不给她解药,她也能随着药效过去渐渐恢复。 这么想着,戚绵心里更舒坦了。 黎青带她到一处村落,敲响了一户人家的大门。他从怀中包袱里掏出几块碎银,递给那户人家的男主人,请求暂时收留。二人在那里喝了水,又吃了简陋的饭,把水囊灌满,再次牵着马出发了。 * 兴阴县内,季明涵带着人搜遍城中人家,都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祁崇归垂目看着手中断成两半的镯子,神色莫名。 哑妇孙大娘忐忑不安地站立一侧,两手揪住了衣摆,面色恐慌。 季明涵问道:“你说那黎青把夫人带去兴阴县,怎么找不到人?” 哑妇连忙伸手比划了一通,一边会手语的男子躬身解释道:“她说句句属实,追兵赶上他们的时候,那个男人说要手下们去兴阴县找他们。” 祁崇归闭了闭眼:“想是那黎青害怕暴露,已经转移了地方。” 孙大娘忙不迭点头,表示自己没有说谎。 祁崇归挥了挥手,让人把孙大娘带下去。他手中的两截镯子,一截是从赵子明那里拿的,一截是偶遇孙大娘之后,孙大娘主动交上来的。 孙大娘心中害怕又愧疚,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包括她是怎么领着黎青去泉柏县抓戚绵的。她犯下这等事,祁崇归断不会容忍,但又知她在戚绵身边服侍,多有照顾,且向他透露了黎青的踪迹,也算戴罪立功。于是祁崇归只让人把她带下去关起来。 戚绵无事便罢,万一有什么意外,再去治孙大娘的罪。 “黎青或许进过兴阴县,但又出城了。”祁崇归道,“去盘查一下昨日守门的士兵,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 季明涵领命离去。 昌进又从门外走进来,带了另一个消息。 “属下带人追上了莫毅,他撇下身边的护卫,自己逃了。”昌进道,“那些护卫想来是他从晋国带来的死士,不要命一般掩护着他逃走,属下没能追上,不过有人用剑刺伤了他的背部,想来也跑不了多远。” “继续追,若不能活捉,就地格杀。”祁崇归本想亲自去收拾莫毅,但戚绵还没找到,他还是等查到黎青的线索,去救戚绵。 * 树林之内,莫毅、黎青、戚绵三人直立,默默对视。 倒是没想到,他们各自逃亡,竟诡异的碰在了一处。 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约莫半刻钟,最后还是黎青先打破沉默:“师父,你放师妹走,我护着你离开回晋国去,等回去之后,我任你惩罚。” 莫毅忽略后背的疼痛,缓缓从腰间抽出佩剑:“黎青,你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我不希望你一错再错下去。” “而她,”莫毅拿剑尖指向戚绵,唇边笑意凛然,“为师绝不会放过。” 黎青眸光一闪,握紧手中的弯刀,向前一个迈步,挡在了戚绵身前:“我救她出来,绝不能再让她至于危险之中。师父若要杀她,先从我尸身上踏过去。” 莫毅一怔,面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你喜欢她?” 黎青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想跟楚太子抢人啊。”莫毅状似了然地笑了笑,诱哄道,“那为师可以不杀她,咱们三个人一同上路,想法子回晋国去,但为了防止她逃跑,你要继续给她下药。” 戚绵眉头一皱,暗道不妙。黎青背对着她,她并不能看清黎青的神色,万一他跟莫毅合计好了,一起算计她,那她不是完了?她可不信什么莫毅会放过她的鬼话。 而现在,两人在她眼前对峙,马在她的身后,缰绳也松着,她力气恢复了大半,骑马是没问题了,若她偷偷跑了…… 说干就干,戚绵悄悄后退两步,瞄准位置,快速地登上脚蹬,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也没注意方向,直接就冲了出去。 莫毅眯了眯眼,俯身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照着那马屁股就掷了出去,只听一声嘶鸣,那马的后腿一弯,矮身低了下去,戚绵力气还未完全恢复,不能很好地驾驭这受惊的马,手上一个脱力,她就从马背上滑了下去! 黎青顺着看过去,面色大变:“师父!你刚答应了不杀她!” 他连忙跑过去,蹲到戚绵身边,小心翼翼地抱起戚绵的上半身。 莫毅收剑入鞘,慢慢地走过来,一手背后:“我是说了不杀她,可你没看见吗?她刚刚想逃。她若是去寻了楚太子,暴露了咱们的行踪,那咱们一个都逃不过。” “师妹说了会劝服楚太子放弃追查的。”黎青反驳道,他手臂忍不住颤抖,心中涌上一股自责的情绪。都怪他,若不是他执意留下戚绵,给她下药,她也不会连个马都骑不好。 黎青颤颤巍巍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小小的药丸,喂到戚绵唇边:“师妹,这是解药,你吃了,就能快些恢复了。” 戚绵眼睛稍稍睁开了一些,听话的张开嘴,服下那粒药丸。 莫毅冷眼看着这一切,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耐烦。一个两个的,都不听他的话,既然这样,他要这些徒弟干什么? 他背上虽然受了伤,但他向来能忍,戚绵伤成这样,一个黎青断不是他的对手。他何不在此处解决了他们二人,自己一个人隐匿,倒也轻松? 莫毅一手握住剑柄,慢慢地把那剑又抽了出来。黎青沉浸在戚绵可能重伤的悲痛中,正在给她把脉,浑然不知这一切,戚绵却仰着脸看到莫毅举剑逼近。 “小心!”戚绵猛然推开黎青,自己也顺势往一侧一滚,避开了莫毅刺过来的剑。 莫毅刺了个空,冷笑一声。 “为师今日便清理师门。”他冷眼扫过二人,在状似受伤的戚绵与黎青之间,显然要先对付黎青。 而黎青被戚绵这一推,再看见莫毅手中泛着寒光的利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脸色白了一白:“师父,你要杀我?” “背师叛国,难道不该杀?”莫毅手腕翻转,利剑在手中绕了一个剑花,“今日你们谁都逃不了。” 话毕,他便向黎青攻了过来。 黎青狼狈地再次翻了个身,拿起刚刚被他丢在一边的弯刀,起身迎了上去。 戚绵慢慢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她是被劫的,身上一件武器都没有。 那马腿部受到攻击,是矮下身去的,她顺势翻到地上,力道便消减了一些,其实摔得根本不严重。而她刚刚闭目佯装摔得不轻,也只是为了让黎青把解药给她。 万幸,刚刚她赌对了。 但解药发挥作用似乎还需要时间,戚绵皱皱眉头,不知道黎青能不能坚持到她完全恢复。 她一边留神着二人缠斗,一边放眼在四周逡巡,犹豫片刻,她效仿莫毅,在地上找了块有着尖锐边缘的石头。 黎青一个侧身避开莫毅刺来的剑,左臂却被他抓住,狠狠地扭了一下。黎青吃痛,咬牙看向一边的戚绵:“师妹快走!我挡不了多久了!” 他以为她真的受了重伤。 戚绵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定定心神,不顾还没完全恢复的体力,空拳迎了上去。 莫毅嗤笑一声,在扭断黎青胳膊之后,反手又向戚绵掷过来一把匕首,戚绵躲避不及,生生用手抓住了刀刃,划破了她的手掌,鲜血留下。 戚绵另手将那枚石子朝莫毅丢过去,然后握住这匕首的刀柄,向莫毅刺去。 莫毅太过自负,竟是给她提供了武器。 现在是二对一,怎么也能打得过吧。 戚绵喘了口气,与黎青站在一处。可惜黎青左臂已废,倒也出不上什么力了。他此时也没有功夫想戚绵刚刚是不是为了骗他的解药,他当机立断,将手中的弯刀递给戚绵:“你用这个!” 戚绵飞快接过,同时把匕首递给他,二人交换利器,戚绵弯刀一扬,向莫毅砍了过去。 锵! 她的弯刀顺着莫毅的剑刃滑下,在干燥的冬季激出一片火花,莫毅抬起一腿横扫戚绵,戚绵为了躲开,不得不收起一些力道,莫毅也顺势出剑,朝戚绵胸前刺去。 与此同时,黎青看准时机,手握匕首,狠狠地扎入了莫毅的腹部。 莫毅陡然失去力气,长剑掉在布满了枯叶的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孽……徒……”莫毅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用手捂住腹部的伤口,咬牙切齿地说完,狼狈倒地。 黎青发现自己竟然手刃了师父,面上露出一抹惶然,他低头看向自己沾满鲜血的右手,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戚绵也怔住了,她担忧地看向黎青的胳膊:“你没事吧?” 黎青没有吭声。 那胳膊呈一种诡异的弧度弯曲着,戚绵觉得应该是被扭断了,怎么可能没事?戚绵想了想,上前扶住黎青,让他坐在地上,说道:“我帮你看看吧?” 黎青双目茫然,越过戚绵身后,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戚绵觉得他可能是因为杀了师父,受的刺激太大,一时激住了,于是她便当黎青默认,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左臂,正要进一步查看时,整个人却突然被黎青用右臂推开,她没站稳,一下子倒在地上,黎青正面朝着她,压倒在了她的身上。 噗地一声。 戚绵瞳孔骤缩。 莫毅站在他们的脚边,拿剑刺入了黎青的后背。他神色冷漠,嘴边慢慢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意。 刚刚那一刀,居然没让莫毅死绝。戚绵不由心惊。 不难想象,刚刚莫毅是打算偷袭她的,黎青为她挡住了。 “对不起……”黎青轻声说道,“是我害你至此,现在这一下,就当我,补偿你了……” 黎青喉间涌出一抹腥咸,他不忍弄脏戚绵的衣服,于是费力偏了偏头,把那口血吐在了戚绵头边的地上,脑袋一沉,栽了下去。 戚绵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见莫毅将黎青后背的利剑抽出,再次向她刺了过来! 要命了。 黎青还在她身上趴着,这么重的一个人,她哪有那么敏捷,能直接拨开黎青的身体,弹跳起来躲开这一击啊! 戚绵心中是真的有些绝望了,她瞳孔中映着那染血的剑刃,越来越近,惊惧之下只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的时候,突然听见破空声,一支箭矢从莫毅右后方射了过来,正中莫毅脆弱的脖颈! 莫毅双目圆睁,身子摇晃几下,这回是真的被人击中要害,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第61章 摊牌 “戚兄!” 怔然间, 戚绵好似听到了昌进的声音,下一瞬只觉身上一轻, 黎青被人抓起丢到一边,然后她便落入了熟悉的怀抱。 “绵绵,没事了。”戚绵听到他说。 祁崇归单腿跪在她的身侧, 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将她拥在怀中, 一手轻柔地抹去她面上的血污, 心疼地道:“哪里伤着了?” 戚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自己得救了。 在鬼门关过了一遭的滋味当真不好受, 刚刚那一刻, 她甚至又回忆起了前世死在莫毅令下的情形, 与今日是一样的寒冬, 一样的刺目鲜红。 她缓缓抬眼,看向他的面容, 声音嘶哑, 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哽咽:“没事了。” 你来了就好。 莫毅到底是死了, 我们都活下来了。 祁崇归摸了摸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按在胸膛,低叹一声, 带着些自责之意:“是我来晚了。” 昌进与季明涵几人去检查倒地的莫毅与黎青, 半晌,走过来拱手禀报:“殿下,莫毅已经死透了, 这个黎青似乎还有一口气。” 祁崇归皱了皱眉,还没说什么,就感觉到戚绵身子一僵,从他怀中抬起了头。 祁崇归默了默,语气不是太好:“抬回去找大夫医治,若能救回来,算他命大。” 几人领命,七手八脚的抬起黎青。 祁崇归拍了拍戚绵的背,就想抱她起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戚绵有些不好意思,就挣开了他,站起身来:“我自己能走。” “好。”祁崇归应了一声,也跟着站起,伸手去拉她的腕子,低眸间却发现戚绵手心全是血污,不由目光一凝,把她的手拉到眼前细看,“你这是……” 原本白皙的掌心,布满了可怖的划痕,犹自往外淌血,还沾着些灰尘泥土,又脏又丑。 明显是用利器划伤的,看着这伤口的样子,祁崇归心头一窒,拧眉看向戚绵:“你竟然空手接白刃?!” 戚绵缩了缩指尖,没有吭声。 那不是没有办法,若能躲得过去,她怎么会傻乎乎划伤自己。 祁崇归只觉心尖颤动,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胸腔流淌,又酸又胀,使得原本打算把莫毅弃尸荒林的他改了主意。 “昌进,”祁崇归冷声唤道,“把莫毅的尸体带回去,曝尸三日,然后把头割下来,给晋帝送过去。” 昌进神色一凛,躬身应是。 太子为人宽厚,处事温和,鲜少用这么羞辱人的手段,可见这次是真的气到了。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可是咱们出来,带的马有限,还要带着这个黎青回去……”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多余的马能放莫毅的尸体了。 祁崇归目光森寒:“那就拖回去。” “……是。” 昌进了然,拖回去,就简单了,拿根绳子,一头拴在马蹄子上,一头拴在莫毅腿上,轻轻松松就把尸身运了回去。只是运回去之后,尸身恐怕会面目全非了。 不过敌国国师嘛,还抓他的同僚兼半个师父,就该这种下场。 太子的命令引起昌进心中极度愉悦,侧过头给其他人吩咐了几句。 他们的马拴在不远处,祁崇归携着戚绵走过去,先扶她上了自己的坐骑,然后才跟着上去。 他两手环着戚绵的上半身,让她的脊背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膛上,温声说道:“出来的急,没带马车,你先忍一会儿,马上就回城了。” 戚绵嗯了一声。 她其实除了手上的刀伤之外,全身上下好得很,就是刚刚被濒临死亡的感觉吓怕了,看着才呆了些。 缓了这么一会儿,她早就好了。 戚绵扭过头,看见黎青被人扔在马背上,缰绳被另一匹马上的季明涵拉着,随着奔跑一颠一颠的。 她不由皱了眉,黎青的伤应该不轻,就算还有一口气儿,这么颠着,能坚持到大夫给他看伤吗? 祁崇归知道她在看什么,没有说话,只是兀自加快了驾马的速度,甩开了季明涵一截。他轻声说道:“你不必愧疚,这些日子的颠沛流离,他起码要担一半的责任,为你挡剑,顶多算是功过相抵。” 所以他才愿意让属下带着黎青回来找大夫。 黎青若是死了,戚绵心里怕是又要胡思乱想了。 祁崇归目光阴郁,有些不悦。 戚绵嗯了一声,回过头不再看黎青。 其实她心里清楚,黎青为她挡剑,不单是为了她。 当时黎青拿匕首刺穿莫毅腹部,他们都以为莫毅死了。黎青大惊之下,本来就神思恍惚。 他其实是不想杀莫毅的。十几年的师徒情分,哪能说断就断。 戚绵为他看伤,背对莫毅,莫毅若有异动,黎青应该是头一个发现的人,他若早些提醒,戚绵转身再给莫毅补上一刀,两人就都不用死。 但他偏偏等到最后时刻,才把戚绵推到一边,以身饲剑。看起来是万般无奈之下,别无选择,其实是黎青自己萌生了逃避的念头。 死亡,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既不用再背叛师父,也不用再眼睁睁看着师父与师妹打斗相杀。 可他逃避了,却没想到戚绵可能会被莫毅杀死。若不是祁崇归刚好带人赶到,她怕是已经见阎王去了。 戚绵轻叹一声。 还是希望黎青能活下来吧。 毕竟他确实为了她背叛莫毅,招致杀身之祸,在莫毅面前处处维护,从未想过要她的命。 不过这些想法,她不必告诉祁崇归。只有让祁崇归以为黎青是真的为她挡剑,他才愿意饶黎青一命。 祁崇归将头靠在她的肩上,目视前方,尽量使自己平静的说出这番话:“叹什么气?孤会让人全力救他的,你不欠他什么。等他伤好之后,看在他为你挡剑的份上,孤放他离开,行不行?” 他还真有些怕戚绵被黎青一个挡剑的举动弄得乱了心,此人心机深沉,实在可恨。 戚绵点点头,“好。” 祁崇归余光睨她神色,似乎也没发现特别悲伤的样子,又突然后悔起来。 ——早知道戚绵不为黎青伤心,还救他干什么? 两刻钟后,一行人才回到兴阴县城。季明涵下马把黎青扛起来背到屋子里,叫了大夫给他看伤。另一边,祁崇归直接叫了军医,让他给戚绵包扎手掌。 伤口处血肉模糊,祁崇归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儿,等军医为她把伤口清洗干净,抹上药膏,用纱布包扎好之后,他皱眉问道:“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戚绵先是摇摇头,又突然想起什么,问军医:“有没有治淤青的药啊?” 军医颔首,从一侧药箱里找出来一瓶呈上去,祁崇归接过来,问她:“哪里有伤?” 戚绵不好让他担心,便略过了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情节,只含糊道:“不小心磕着了,我自己涂药就好。” 戚绵就是不说,也轮不到军医给她身上涂药啊。 祁崇归挥退军医,让人送了一套新的衣物过来,内室也有仆婢备好的热水。祁崇归屏退众人,对她说道:“先去洗一洗,换身衣服,然后我帮你上药。” 戚绵连忙摇头:“我自己来就可以。” 她在外奔波这么久,都觉得自己要臭了,确实该洗洗。 祁崇归瞥一眼她包扎得跟个粽子似的左手:“小心点别碰到水,要是需要帮忙,就喊我进去。头发别急着洗,等晚点我帮你收拾。” 戚绵当即点头应下。伤的是左手又不是右手,洗个澡有什么难的,她才不会喊他进来帮忙呢! 戚绵腹诽一句,抱起干净的衣物就往内室走。 戚绵果然自力更生,左手腕搭在木桶边上,从头到尾只溅上了一星点水滴。只是洗得久了点,祁崇归足足等了有两刻钟,才看见戚绵穿着中衣出来。 他已经拿好药膏,坐在床边等着了。 戚绵哆哆嗦嗦,冷得发抖,连忙坐过去用棉被盖住身子。 “伤到哪儿了?”他拽住戚绵的手腕,打量她片刻,“让我看看。” “腿上有一点,胳膊上也有一点。”许是因为刚沐浴过,戚绵的脸有些红。 “嗯。”祁崇归低下头去,掀开棉被一角,卷起她的裤腿,果然看见膝盖上一片淤青,“摔这么严重?” “还好,不是很疼。”戚绵说道。她心中暗忖,那可是从失控的马上跌下来,没骨折都已经算是轻的了,想当初戚博舟可是摔得腰都折了。 祁崇归眉头微蹙,将她小腿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倒了些许淡青色的药膏,轻轻在那淤青之处打圈涂抹。 她刚回来,也伤着,祁崇归心中倒是没有什么旁的心思,但他指尖温热,混合着药膏的冰凉,倒让戚绵觉出一种酥麻之感,忍不住缩了缩脚指头。 膝盖涂完,又涂完胳膊,祁崇归问她:“还有没有?” 其实还有一处,在腰上,但她自己也能涂,若是让他来的话,少不得又得撩开自己的衣服,戚绵便摇了摇头。 祁崇归便合上药瓶,放到桌边的小几上,然后回过身,自然而然地揽住了戚绵的腰。 戚绵轻嘶一声。 祁崇归手一顿,垂目看她。 戚绵:“……” 眼见着祁崇归又拿起药瓶,要给她腰上涂药,戚绵连忙止住他,说道:“我自己来就可以!” 她眸光真诚,言辞恳切,表示自己真的可以,祁崇归却看着她,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绵绵,”他顿了片刻,压抑在心中数日之久的情绪仿佛突然找到了出口,“你明明记得前世,却为何屡次三番拒绝于我?” 戚绵一怔。 欸?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 第62章 不问 大夫给黎青看伤的时候, 季明涵在场。他亲自跟大夫确认了一些注意事项,交代给伺候的人, 好好叮嘱一番,才回到住处。 昌进、王廊几人正围坐在一起吃饭,七嘴八舌地不知道说什么。 季明涵到一边净手, 拿了碗筷, 也加入他们, 昌进问:“那人能活么?” 季明涵摇了摇头:“不好说, 失血过多, 大夫说能挺过今晚就能活。你说好端端的, 殿下救他干什么?” “他救了戚兄啊。”昌进琢磨了一下, 给自己夹一块肉到碗中, “兴许是殿下为了报答他挡剑那一下吧。不过他明明是晋人, 为何要救戚兄?” 季明涵自己吃自己的,也不答话, 这他哪儿知道。 昌进却点点头, 自问自答起来:“难道是看戚兄女装生得太美, 动心了不成?说实话,要不是知道戚兄是男子,这模样任谁不心动呀。” 他这话一出, 屋内几人俱都神色复杂起来, 欲言又止地瞥他一眼。 昌进懵了懵:“都看我干什么?” 王廊道:“我怀疑戚绵真是女人。” “怎么可能?她之前还教我习武呢!”昌进不假思索地反驳道。然而他目光扫视一圈,却见众人都不附和他的话,而且眼神称得上是意味深长。 昌进心里突然没那么确定了, 他放下筷子,挠了挠头:“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王廊眸色凝重:“想不到殿下居然让一个女人扮成侍卫待在身边,这也太……” 季明涵连忙示意噤声:“殿下的事岂敢妄议!我们还像之前那样,装着不知道就好了。” 昌进连忙附和:“戚兄和殿下自然会有分寸,我们不要想太多了。” 王廊垂下眼睛,嗯了一声。 * 静谧的室内,二人目光对视。 短短一瞬之间,戚绵脑子里过了许多念头。 是前事?还是前世? 总不会是诈她的吧?戚绵眨眨眼,下意识不想承认,一脸无辜地问道:“你说从前什么事?” 祁崇归默然不语。 “我记得什么呀?”戚绵晃晃脑袋,仿佛想不起来的样子,“你在说什么?” “莫毅都告诉我了。”祁崇归凝视着她,缓缓说道。 戚绵:“……” “若我不问,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戚绵控制不住地往后缩了缩肩膀,被他的目光盯的心虚。 “你自己算算,你这是第几次骗我了?两只手数得过来吗?” 戚绵继续往后缩,然后就被他摁住肩膀止住了动作。 “你躲什么?我就那么吓人?” 戚绵连忙摇头,然后又点点头,看到祁崇归皱起来的眉头,小声开口:“有时候……是有点……” 祁崇归一怔,开始反思起自己是不是表现的太凶吓着她了,她才刚回到他的身边,身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就这样的语气质问她,不太好吧? “我不是凶你,”祁崇归有些无奈地放缓了语气,“就是问问你而已,你跟我说实话就好了,别怕。” 戚绵委委屈屈地道:“你位高权重,谁不怕你呀。尤其是皱眉的时候,我吓的什么话都不敢说……” 祁崇归一愣,他倒是忘了眼前这人有多会装模作样。要是这时候还看不出她是装的,也就太糊涂了。他扬起眉梢,差点被她气笑:“一句话都不敢说?那你现在说的是什么?” 不是还会跟他撒娇抱怨么? “嘴里没一句实话,”祁崇归眯了眯眼,上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个小骗子。” 戚绵瞪着一双眼看他,瞧他这反应倒也不像是真的生气,她便悄悄地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我不是故意骗你,我是不敢说。”戚绵转了转眼珠,说道,“再说了,你也没问我啊。” 他不主动去提,她才不会说呢。 祁崇归眸光微动:“为什么不敢说?” 他下意识地,就想起了之前莫毅与他说过的话。 ——她心中愧疚,这辈子只能小心瞒着,把一切过错推到我的身上,当然怕你知道。 戚绵面上神情一滞,一不留神把自己隐蔽的心思说出来了,现在反而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事到如今,前世种种,倒像是一场大梦。若他知道那些,他会原谅这辈子的自己吗? 戚绵刚刚放下去的心,不由又揪了起来。 祁崇归回忆着从前被他忽略的异常之处,看着她神色一点点暗淡下去,无言沉默。 他顿了一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所以你前后两辈子来到我的身边,根本不是被迫的?” 戚绵垂下目光:“是。” “你是因为记起旧事,才在这辈子一开始,就打算摆脱莫毅?” “嗯。” “你不敢告诉我,是因为害怕我怪罪于你?” “嗯。” 戚绵低低应着,头也越来越往下垂,神色恹恹。 她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如果这时候他想要翻旧账,拿上辈子的事治她的罪,那就治吧,反正本来就是该死之人,这辈子活了这么久,已经够了。 她神游天外,思绪飘忽,上身却突然被他抱住。祁崇归把头搁在她的肩上:“好了,我不问了。” 戚绵一怔。 “上天既然让我们带着记忆重来一次,就没必要揪着过去不放。我只要知道,你如今是全心全意地向着我就好了。” 他吻了吻她的侧脸:“我只要你好好地待在我的身边。” 戚绵抿抿唇:“你不想知道我上辈子瞒了你什么吗?” “不重要了。”祁崇归道,“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他心里也明白不是什么好事,但那都过去了。既然这辈子没有发生那些,他也就不必知道。 戚绵咬住下唇,眼眶似乎有些发热。良久,她开了口,尽量让声音平静些:“你真的不计较了吗?” 祁崇归一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脊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道:“回去之后,我们什么时候成婚?” 戚绵还沉浸在难过的情绪中,一时脑子都没转过来:“什么?” “前世我本想等打赢了仗,回去就向父皇请旨为我们赐婚。” 可惜他们都没能等到那个时候。 祁崇归离开她的肩膀,垂眸凝视着她的面容:“如今莫毅已除,对你而言最大的威胁已经没有了,你还不打算名正言顺地嫁给我吗?” 她抬眸撞进他的眼里,像是一汪深潭,却又泛着点点星光。 戚绵明白过来,他是真的不计较了。 可是她,何德何能啊。 戚绵心头有些发酸,说道:“你决定就好了。” 祁崇归默了默,对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就好像她一点都不上心似的。 但她刚刚那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瞧着可怜兮兮的,正是心思敏感的时候,还是不要再吓着她了,免得又胡思乱想。 他便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你让我来决定的话,自然是越快越好。我这就修书一封,送往丹阳给父皇过目,让礼部先筹备起来。” 戚绵惊讶地眨了眨眼,这也太快了吧! 不过,她有些忧心地皱了皱眉:“我这身份……陛下会同意吗?” 她还清楚的记得临走前皇帝把她叫过去训话的情景。当时皇帝以为她是祁崇归养的男宠,还让她劝着让祁崇归早日定下正妃人选。如今回去,祁崇归直接选了她,她这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是少不了了…… 祁崇归摸了摸她的头发:“既然戚博舟不是你的生父,那我让怀化将军认你做个义女,有我和他撑腰,父皇不会怪罪。” 而且这样一来,戚绵从一个小散官的女儿,摇身一变成了二品武将家的小姐,怎么也当得起太子妃的身份了。 戚绵不意他想的这么周到,瞳孔因惊讶都微微睁大了,但唇角已经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心中那丝忐忑不安消失的无影无踪。 祁崇归轻笑一声,却忽然想起什么:“你还记得你生身父母吗?” 一直知道戚博舟不是她父亲,却忘了想她原本的身世。 戚绵怔然片刻,点了点头:“当然记得。只是十年多没见了,也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我。” 从前有莫毅管着,她也没有机会去打探生身父母过得如何,后来去了楚国,她在夹缝中艰难周旋,更没心思想这些。却没想到在今日,祁崇归全为她考虑到了。 能认回来自然是好的。戚绵想着,眼神有些发亮:“我离开他们的时候,他们是北地一位富商家的仆婢,不知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祁崇归想了想,道:“如今北地还未收回,倒不好冒然过去。你把你记得的都告诉我,我派人去北地一趟,为你找寻。” 戚绵眼神更亮了:“真的可以吗?” 祁崇归有些好笑地点头,刮了刮她的鼻尖:“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一直都是你在骗我啊,小混蛋。 戚绵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眼,才把自己记得的事一一说了。祁崇归当即去了正堂,叫人过来吩咐几句,然后折身回来。 他坐到床边,拿起药瓶,撩开了她的上衣:“现在可以让我给你腰上涂药了吧?” 第63章 启程 戚绵脸上一热, 没有吭声。她允不允的,他不都已经开始了吗? 祁崇归低头, 指腹细细在她腰间的青紫处打圈,小心而温柔。 戚绵一开始还怕他不老实,身子紧绷一会儿, 发现他只是涂药, 便渐渐放松下来。 祁崇归收起药瓶, 从怀中拿出帕子, 将指尖擦拭干净, 戚绵看过去, 眼尖的发现帕子一角绣着的“绵”字。 “这是我的帕子!” 祁崇归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还记得呢?” “当然。” 戚绵想起从前他有意无意想戳破她女儿身的事, 故意毁她眉毛, 还从她这里要走了帕子擦手, 说好了要洗干净还她的,结果留到现在! 她盯着他修长的指, 疑惑道:“前些日子我怎么没见着?” “之前一直让李化收着, 这几日你不见了, 才找出来。”祁崇归道。 戚绵在他身边的时候,他也不至于睹物思人,可这些天辗转难眠, 全是靠着这一方丝帕的慰藉, 才能好受一些。 他把帕子贴身放在胸口,就好像她也在一样。 李化的声音在屏风后头响起:“殿下,要传膳吗?” “传吧。”他应了一声, 把帕子又收回怀里,起身从一侧的凳子上拿了件棉衣,向她伸出了手,“起来吃点东西。” 戚绵皱皱眉头:“我累了。” 她在野外一天一夜,本就疲惫不堪,刚泡了那么舒服的澡,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祁崇归弯下腰,一手撑在她的腰侧,温声道:“先起来吃点东西,然后我再陪你睡觉。” “……”她哪里说要他陪着睡觉了! 戚绵瞪他一眼,身子又往被窝里缩了缩,只露出一个脑袋:“我真的困了,不想动。” 祁崇归沉默不语,片刻后,他摸了摸她的头:“那你先躺着,一会儿我喂你。” 戚绵:“……” 戚绵眼睁睁看着他把床帐放下来,然后李化带着布膳的婢女走进来,把吃食一一摆在桌上,等到他们退下去,他才又把床帐挂起来了。 戚绵只好不情愿地坐起来,倚靠在床头。 祁崇归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个碗,他拿汤匙舀了一勺肉粥,递到她的唇边:“吃完了再睡。” 戚绵实在是不习惯这样被他伺候,她伸了伸手,想要接过粥碗,却在看见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左手时顿住了。 ……好像自己确实不太方便。 祁崇归轻笑一声,也不催她,戚绵抬眼看看他,犹豫片刻,终于硬着头皮吃了这勺粥。 “绵绵,”祁崇归声音温和,看着她说道,“在我面前,你不必拘谨。寻常夫妻间能做的,我们也能。现在你受了伤,做事不太方便,理应我来帮你。” 祁崇归大概也能明白,那些前尘旧事,戚绵之所以一直不敢开口跟他提,还是因为她有些怕他,两人的身份横亘在这里,她谨慎一些是难免的。但他不希望她这样。 “等我们成了婚,你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心里想什么、有什么事都应该跟我说出来,哪怕是些不好的事,我都不会怪你。知道了吗?” 戚绵怔怔地看着他,没想到他说出这样一番话,她心下动容,低低的嗯了一声。 祁崇归这才满意颔首,继续舀一勺粥喂她。 等戚绵吃完,又漱了口,已经是一刻钟后的事了。 戚绵整个人缩进被子里,祁崇归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肩,说道:“你先睡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戚绵应了一声,然后看着他叫人进来收拾桌子,转过屏风出了房门。 戚绵闭上眼睛,在心里哼了一声。刚刚还说陪她呢,转眼间就跑出去了! 不过她实在是累极,躺了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 黎青在次日傍晚醒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见戚绵。伺候的人跑去问季明涵拿主意,季明涵心道,知道你对戚绵的心思,殿下怎么会允许呢? 不过他还是不能擅专,只好又去求见祁崇归,问他要怎么处理黎青。 祁崇归愣了一下,都差点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 “没有性命之忧了?”祁崇归眉头微蹙,语气颇有些不悦。 “大夫说只要好好休养一阵,就能痊愈。”季明涵在心里暗暗为黎青捏了把汗,看看,太子果然是不想让他活的,恐怕这刚治好,就又要被赐死了。 祁崇归唔了一声:“他说什么没有?” “他说他想要见戚大人。”季明涵说完,觉得距离黎青的死期又近了些。 果然祁崇归沉下脸,顿了片刻:“既然救过来了,就让他离开吧。” 自生自灭而已,也不算他杀的。 季明涵心道果然,正要拱手应下,却突然从一侧传来了戚绵的声音:“殿下!” 二人的目光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戚绵不知何时从内室走出来了,一只手上还缠了臃肿难看的纱布。 祁崇归起身朝她走了过去,拉住她没有受伤的右手:“你怎么过来了?” 戚绵抿抿唇,看着他道:“殿下,你既然救他了,为什么又要让他在伤势这么严重的时候离开?” 那这救没救,有什么区别吗? 祁崇归眼底掠过一丝狼狈之色,一时失语。没想到自己使坏心思,就被她碰了个正着。 季明涵站在一侧,尴尬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戚绵晃了晃他的手:“你昨天才说了要救他,等他伤好了再放他离开的。” “我是这么说过。”祁崇归面色不善,皱了皱眉,“可他不安生。” 竟然还妄想见你,贼心不死。 戚绵知道他生气什么,想了想,她便侧过头对季明涵道:“劳烦季兄转告那人,就说是我说的,他害我至此,虽然最后关头救了我一命,但也只是功过相抵,如今我救了他,便是两不相欠了。等他伤养好之后,就赶紧让他走吧。” 季明涵愣了愣,看见一边的太子默认的模样,犹豫了一下,拱手应是,然后便退出去了。 戚绵身子前倾,主动抱住了祁崇归,把头靠在他的肩头:“但是我担心放他走之后,会让他与晋帝那边联系上,再生事端。所以放与不放,还是看你的意思吧。” 总归黎青是活下来了,她也就不用再背负那沉重的血债。 虽然是黎青强加给她的。 祁崇归怔了怔,她话里维护之意实在太过明显,再次成功的安抚了他的情绪。祁崇归也伸出手臂,环抱住她的脊背,不确定道:“戚绵,你是不是又在哄我?” “……”戚绵瞪眼,又好气又好笑,暗道大概是自己之前瞎话说太多了,如今正儿八经说出心里话,他反而不太信了。 “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她无奈道,“如果以后他再作乱,或者做出什么危害社稷的事,你尽管处置他,我绝不拦着。” “好,”她言辞实在恳切,祁崇归听着,眸中不觉带了笑意,“我听你的。” * 又过了六日,前线那边传来消息。晋帝收到莫毅的人头之后,在第二日退兵了。 如今这天气本就是寒冬,不适合打仗。冀州城墙又坚固无比,晋帝久攻不下,还失了国师莫毅,军心大乱。这种情况下,晋帝能坚持得下去就有鬼了。 英王已死,世子被俘,晋人也退了兵,就算卷土重来,也要等到明年了。不论如何,祁崇归这一趟冀州之行算是收获颇丰,收拾整顿一番,也该回丹阳了。 皇帝还在等着他回去汇报成果,而他,也迫不及待地想回宫与戚绵完婚。 黎青被留在兴阴县养伤,他的一举一动,自有县令盯着,发现异常之后,传书报给祁崇归。 祁崇归带着百十亲信,先行一步启程。英王留下的三十万军队,被移交给奚良掌管。至于怀化大将军与他麾下的二十万大军,会在整顿之后,赶在年前回到丹阳。 一直到离开,戚绵始终没有去见黎青。 马车上,祁崇归再次给她手上的伤处换了药,包扎好。冬天的伤口好得慢,但经过这么些天,也已经结了痂,只等着痂皮落下,长出新肉,就算好了。 离回到丹阳,路上怎么也得耽搁十天左右,估计等到那时候,戚绵的伤就痊愈了。 祁崇归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说道:“天快黑了,一会儿我们进城,找个地方歇脚。” 戚绵点点头。 祁崇归从一旁拿起水袋,刚打开盖子,打算递给戚绵的时候,马车却突然颠簸了一下,急急地停住了。 昌进有些慌张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七爷,遇到山匪了!” 戚绵一惊。祁崇归挑开车帘,往外看去。 只见车队前方,围堵了一群身着貂皮大氅,面目凶恶,浓眉粗须的大汉,瞧着像是劫道的山匪。 那领头之人拿着三尺长,一掌宽的大刀,拎在手里挥了挥:“嘿!识相的就留下你们的东西,爷爷饶你们不死!” 匪首身后的众人俱都哄笑起来,有人叫道:“老大,少跟他们废话,上去干!” 护卫们纷纷抽出了腰间佩剑,谨慎的盯着对面的山匪,只等太子一声令下,他们就冲上去厮杀。 祁崇归拧着眉头,越看那领头之人,越觉得眼熟。 这一群山匪,分明就是前世在冀州行刺他的刺客,只不过不知由于什么原因,这一世换成了在他回丹阳的路上拦他,还伪装成山匪。 祁崇归眯了眯眼。他前世一直以为那些刺客是英王的人,或者便是莫毅的人。但如今二人皆已身亡,这些刺客却还是出现了。 难道……他前世推断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懒喵喵喵喵 1瓶;么么哒 第64章 罪名 “看见最右边那个戴着帽子、消瘦的男人了吗?把他的命留下, 剩下的全部诛杀。”祁崇归招手叫来侯凌,淡声吩咐, “他嘴里藏毒,记着提防他自尽。” 说完,他就放下了帘子。 侯凌愣了愣, 连忙按他的吩咐去办, 下了令之后, 他心里还在嘀咕, 太子好像对这事儿胸有成竹的样子, 而且, 他怎么知道那人嘴里藏毒的? 奇怪! 山匪们看见眼前这群护卫直接迎战, 兴奋地咧了咧嘴, 挥着大刀缠上去, 却没想到当即就有几个小喽啰被割了脖子。 那匪首眉毛一横,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上!” 山匪们一开始还摩拳擦掌, 打算砍几个人头刺激刺激, 渐渐地就发现不对味儿了。眼前这一群人, 根本就是想要他们的命!而且招招凶狠,明明看着是个普通的富商,身边的人居然这么厉害? 匪首与人打了几回, 渐渐招架不住, 一不留神胳膊就被人卸了下来,霎那间血流如注,他一头栽下马, 人事不省。昏死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个劝他来这儿抢劫的人,绝对不安好心! 转眼间的功夫,山匪们的尸体就七七八八倒了一大片。那个戴帽子的消瘦男人眼见着情况不好,而且发现这群护卫有意无意留下自己的性命,似乎是想要抓活口,他暗道不妙,一个矮身避开了迎面的利刃,手腕翻转,快速地将一把飞刀朝马车掷了过去,然后用力一咬—— 季明涵比他更快,瞬间卸掉了他的下巴。 而那把飞刀,直接被昌进挥剑挡住,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消瘦男人被押着胳膊,摁跪在马车前面。 昌进掀起车帘,将飞刀递上去。 祁崇归垂目一瞥。前世就是这个男人,在用一群不知底细的人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之后,于暗处甩出了这把飞刀,而戚绵不顾危险,直接以身抵挡,扑在了他的后背上。 然后这消瘦男人被昌进他们捉住,却没等审问,就服毒自尽了。 他无从得知幕后之人的身份,但当时他正在查英王的事,理所当然地怀疑是英王的人。 如今么,祁崇归眸光微动,“准备进城吧,务必要审出幕后之人。” 众人领命。 马车再次前行,于日落之前入了魏州的当阳县。 县中自有衙门牢狱,也有审讯犯人用的各种刑具。祁崇归叫县令出了面,又派几个自己人亲去拷问,没坚持两天,那个男人就招了。 祁崇归看着那人按了手印的供状,神色莫名。 竟然是慎王? 戚绵坐在他身边,稍稍把头探过去一点,看见那纸上黑字,心里咯噔一下。 祁崇归收起供状,扔到一边桌上,淡声开口:“再审,看看还能不能问出别的。” 季明涵垂首称是。 等人都散后,戚绵看看被随意搁置在桌上的供状,又看看祁崇归,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我这弟弟,许是知道自己身份尴尬,自小就不爱政务,只醉心玩乐,近些年更是荒唐,正妃还没娶,王府就养了一堆侍妾。若说他有夺位之心,我倒是不信的。” 戚绵想了想,道:“兴许他是装的呢?” “有这个可能。但前世至死,他都没有露出马脚。若此事果真是他做的,那心机实在深沉。”祁崇归沉吟片刻,说道,“再审审吧。” 既要再审,一行人在魏州便又多耽搁了两日。 回程路上没什么任务,祁崇归也没怎么约束下属,允他们在城中闲逛,日常消遣。 这日下值,王廊估摸着天快黑了,不是很想回住处跟那一群糙汉待在一起,想了想,便拎了酒壶上酒楼打酒喝了。 他本意打个酒就走,却正好碰上大堂里有说书的,说的正是前些日子冀州的事儿,刚说到“那晋国皇帝一看见国师脑袋,吓得脸都白了”。 王廊觉着有趣,就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几个小菜边吃边听。 “要说这晋国国师是怎么死的?嘿,那当然是太子杀的,太子怎么会杀了晋人的国师呢?” 说书人摇头晃脑地卖完关子,故意放慢了语速:“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大堂内众人俱都惊讶又了然地喔了一声。 王廊脸色骤变,端起瓷碗,将酒灌入喉咙,咕咚咕咚咽了下去。 风情万种的老板娘一步一扭走了过来,在王廊对面坐下,一手支着下巴娇笑:“这位爷,似乎不太喜欢听这个故事?” * 那个刺客终究是什么旁的东西都没招,只咬死了自己不知道。于是祁崇归放弃再审,并决定带着此人回程,等抵达丹阳时,已经是七日之后。 丹阳人多眼杂,戚绵早早换下女装,恢复了侍卫打扮,只是仍与祁崇归共坐于马车之内。临入宫的时候,戚绵才下了车,与人分别,转道回戚府去。 数月未归,她有些思念挽春了。 然而当她到了戚府门前的时候,却发现大门已锁,而且还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戚绵心头一跳,顿时有了丝不详的预感。 下一刻,她就被一群官兵模样打扮的人包围了。 “吾奉陛下之命,前来请戚大人入宫。”说话人扬了扬手里的圣旨卷轴,冷声吩咐,“拿下。” 戚绵乖乖顺从,皇帝来拿人,她不可能躲得开。 “敢问大人,可知在下犯了何罪?” 那人瞥她一眼,没有理她。 戚绵抿抿唇:“那大人可知,我戚府大门为何落锁?家父又在何处?” “关牢里去了,想来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在牢里与他们团圆了。哦不,也有可能是在阴间……”那人哼笑一声,神色极为恶劣。 大概他们这等负责捉人抄家的小官,平生最有趣之事就是奚落这些一朝跌入泥潭的人了。 戚绵皱了皱眉,戚家这是犯了什么事?难道是他们的身份暴露了? 戚绵老老实实地由着他们为她带上手铐,由一辆简朴的马车送入皇宫。 行过一段路,马车停下,戚绵被那几个官兵移交给一个没见过的太监,由他领着步入了眼前这座宫殿的大门。 戚绵低着头走进去,按规矩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高座上的人沉默片刻,有女声响起:“是本宫。” 戚绵一惊,猛然抬头看去。 竟然是皇后? 皇后竟然见她一个“外男”?! 戚绵连忙低下头,复又行了一礼。她想,她大概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儿了。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她嗓音清冽,恭敬拜道。 皇后轻笑一声:“戚绵,你可自己该当何罪?” 欺君之罪啊,她心里清楚着呢。 戚绵默默腹诽,却也明白自己绝不能在这时候认了罪。她被捉拿入宫,要不了多久,祁崇归肯定会发现的。关于她女儿身的事,他之前早就安排好了,只要等到他跟皇帝解释清楚,她就没事了。 但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皇帝说她的事,万一她在这之前被定罪了,到时候任祁崇归如何解释,皇帝也不好放她出来打自己的脸啊,想翻身岂不是难了? 戚绵定定心神,说道:“微臣不知。” “数日之前,有人参了太子一本,说是包庇身边人女扮男装,混入禁卫之中。太子身负皇命,却与你整日嬉闹,不成体统。更甚者,太子甚至因你而差点守不住宁平县……” 皇后站起身,带起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她踩着绣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了戚绵的面前。 “戚侍卫,你究竟是男是女?” 戚绵初时还冷静听着,渐渐地脊背上冒出一层冷汗。 听皇后所述,似乎想判给她的罪,没有区区欺君那么简单?甚至还想给她安上一个祸国妖女的罪名? 这坚决不能认啊。 戚绵后退一步,躬身再拜:“回皇后,此人所述之事,并非属实,还请容臣……” 解释。 “不承认?”皇后神色陡然变厉,打断戚绵的话,扬声唤道,“赖嬷嬷,给她验身。” 戚绵眼皮一跳。 从一边走过来一个身材魁梧的老嬷嬷,伸手就要往她衣襟上扯,戚绵还没来得及躲,就见皇后又摆摆手制止了:“……你带她去偏殿验身。” 万一真是个男的,皇后可不能看到。哪怕是个女子,验身这种粗俗的事,她也不想污了自己的眼睛。 赖嬷嬷便往一侧退了一步,伸出一只手臂:“请吧。” 戚绵皱了皱眉,安静地跟着赖嬷嬷去偏殿。 偏殿的扇门被关上了,赖嬷嬷虽然有些怵戚绵这种会武艺的侍卫,但想着既然是皇后的命令,她肯定也不敢违抗,而且手上还带着镣铐呢! “得罪了。”赖嬷嬷说了一句,手再次朝戚绵衣领伸了过去。 戚绵往后退了一步。 赖嬷嬷再往前。 戚绵再退。 赖嬷嬷怒极,一个箭步扑上去,抓住戚绵的衣领大力一扯,还没看清,下一瞬就觉得膝盖一痛,没忍住嚎叫了一声。 戚绵又往后退几步,用带着镣铐的手拢好自己的衣服,看着跪倒在地、连声痛呼的赖嬷嬷,拧了眉头,理直气壮地先指责她:“谁让你刚刚动作那么粗鲁的……” 赖嬷嬷:“……” 要不是因为你躲,我能那样吗!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不会吃亏。 第65章 赐婚 甘露殿内。 皇帝听完祁崇归的奏报, 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将折子搁在一边, 拿过小半月之前寄来的信,徐徐展开,说道:“皇后为慎王选了武胥侯家的三小姐为妃, 想着早日完婚, 你的事却迟迟不曾定下, 拦在前头。朕问你, 你这信上所说, 回来之后要朕为你赐婚, 可是真的?” “正是。”祁崇归颔首说道。 皇帝那双透着洞察一切的精明的眼, 闪着温和的光:“选中了哪家的小姐?” “父皇曾经见过的, 儿臣身边的禁卫戚绵。”祁崇归道, “其虽为女子,但此次冀州之行, 却助儿臣良多。若不是她帮着刺杀赵子明, 恐怕英王果真要与晋人合作了。” 皇帝黑眸幽深, 平静地看着他:“她是女人?” “是,”祁崇归低眉敛目,补充道, “儿臣从一开始, 就是知晓的。当初东宫选拔禁卫,她身手了得,不逊男儿, 因此儿臣就让她女扮男装入了宫。” “哦,还有。”祁崇归像是突然想起来,“怀化将军也非常欣赏她,已经认她为义女,就等着怀化将军回到丹阳,带着她上族谱,认祖归宗。” 皇帝沉默不语。 如果是祁崇归默许的,那也算不得欺君。他总不能治自己最喜爱的儿子的罪吧?何况这趟微服私访,不但解决了英王,还重创晋人,足够将功补过了。 皇帝挑起一双眉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倒是想的周到,还给她找了个不错的家世。” 祁崇归眉目低垂,并不辩驳。 皇帝从一侧摞着的折子中抽出一本,递给祁崇归:“前几日有言官弹劾你,你自己看。” 宦官王腾连忙上前接过,把折子恭敬的递到了太子手中。 祁崇归微微一怔,拿过折子翻看,眉心微蹙。 片刻后,他合上折子,冲皇帝行了一礼:“净是些荒谬之言,还望父皇明鉴。” 皇帝点点头,不置可否。看在祁崇归此次差事办的不错的份上,他也不会信这折子上的荒唐言语。 而且儿子都这么大了,婚事始终令人发愁,好不容易有了合适的人选,他不想再在这上面为难祁崇归。 “赐婚一事,朕准了。”皇帝道,“至于那女侍卫,应该在皇后那里。” 祁崇归猛然抬头,眼底掠过一丝不解之色。 皇帝轻咳一声:“当日言官在朝堂上公然弹劾,言之凿凿,朕只好先把戚府几人下狱,堵住他们的嘴。如今你立功凯旋,他们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你先去皇后那儿找她吧,朕会下令释放戚家人。” 既然是儿子看上的太子妃人选,皇帝怎么会定她的罪呢? 想到若干年后儿孙绕膝的情景,皇帝欣慰地眯了眯眼。 祁崇归拱手一礼:“那儿臣告退。” * 偏殿之内,赖嬷嬷不住地叫唤,戚绵皱皱眉头,急了,快步走上去,试图用带着镣铐的双手捂住她的嘴。 “别喊了!”戚绵低声喝道,她还真不想把皇后吸引过来,再治她个抗旨之罪。 赖嬷嬷被她吓到,肩膀一抽,随即又小声呜咽起来。 戚绵:“……” 正在这时,房门开了。 皇后踏步走来,看见殿中情景,柳眉倒竖:“大胆!你敢抗旨?!” 戚绵连忙摇头摆手:“微臣不敢,这实在是个意外……” 她没想踹赖嬷嬷的,她一开始只是想躲,拖延时间。但赖嬷嬷那么粗鲁的扑上来,她一下子没忍住……就…… 戚绵表示,自己有点冤枉。 皇后生气极了,她环顾四周,厉声喝道:“都愣着干什么?把她给我摁住,赖嬷嬷,去验身!” 顿时涌上来几个太监,七手八脚地押住了戚绵,赖嬷嬷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向戚绵伸出了手…… “住手!” 殿外传来带着些薄怒的声音,祁崇归跨过门槛,眼风一扫,就看见殿中被押着的戚绵。他皱了皱眉,几步至戚绵身前,冷眼看着左右太监:“还不把人放开?” 太监们迫于太子威压,下意识松开了手。祁崇归去握戚绵的手腕,却发现那铁质的镣铐。 他转过头,目色阴沉,紧盯着皇后:“敢问母后,这是怎么回事?” 没来由的,皇后被他看的心里一怵。她定了定神,挺直脊背,尽量使自己维持着皇后的威严:“有人弹劾此人女扮男装,因此陛下让本宫召她过来验身。可她却拒不配合,胆敢抗旨……” “不用验了。” 皇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祁崇归打断。 他看着皇后,淡声说道:“父皇刚刚答应给儿臣赐婚,她便是儿臣日后的正妃。” 皇后脸色一变,强颜欢笑道:“这样么?好,挺好的。” 祁崇归嘴角勾了勾,笑意却不答眼底:“既然这样,儿臣就先带她回去了。这镣铐……?” 皇后连忙唤人把钥匙拿过来,给戚绵取下了铁链子。祁崇归低眉握住戚绵的手,看见她腕上被镣铐勒出的红印子,眸色暗了暗,又向皇后瞥过去一眼。 皇后心跳骤然加速。 “母后,儿臣告退。”祁崇归仍然行了礼,拉着戚绵一同离开。 皇后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良久只觉脚步虚浮,腿有些发软。女官扶着她坐在椅子上,皇后问道:“你看见他刚刚看本宫的模样了吗?太吓人了!本宫可是他的母后!他那是什么眼神?” 女官哪里能接这种话,连忙安抚道:“娘娘定是看错了。太子殿下向来温润有礼,对娘娘极为敬重,怎么会吓唬娘娘呢?” 皇后捂住胸口,没再说话。但刚刚祁崇归那凉薄的眼神,仍是让她心悸。 * 宫道上,祁崇归牵着戚绵的手,往东宫走。 戚绵看了看来往的宫人,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手腕,她小声道:“你看我穿成这样,不太好吧?” 她还是一身男装呢,祁崇归就这样不避讳地牵着她,恐怕又要引起众人猜测了。 祁崇归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安抚似的:“就这两日,父皇为我们赐婚的圣旨就会颁下来,流言蜚语自然会消停。你不必担忧。” 戚绵皱皱鼻子,她哪里是担忧,她明明是不好意思! 不过,想到他说的话,戚绵问道:“陛下怎么说的?” 祁崇归斜睨她一眼,眸中不自觉带了笑意:“早与你说过,有我撑腰,父皇不会怪罪。” 他顿了顿,“自然是允了。” 戚绵的眼便又弯了起来:“那戚博舟呢?我不是担心他,我是担心我那个师妹挽春。” “父皇已下令释放,大概已经归家了。” 戚绵一喜,挣开他的手就想出宫:“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祁崇归刚刚还上扬的嘴角淡了下去,有些不悦:“急什么?晚点再回去。” 戚绵撇了撇嘴:“我已经好久没见她了。再说了,你本来今日就允了我的假的。” 要不是意外被一道圣旨捉拿进宫,她早就在戚府舒舒服服地躺着了。 祁崇归:“……” “那你回去吧,明日记得来上值。”沉默片刻,祁崇归妥协道。 戚绵连忙应了,然后便在路口拐了方向,向宫门处去了。 走着走着她才觉出不对劲,都说了皇帝要给他们赐婚了,怎么还让她来上值啊! 另一边,侯凌看见戚绵离开,这才小心翼翼地跟了上来,对祁崇归道:“殿下,那刺客一事,有眉目了。” 祁崇归眸光一凛,脚步不停:“怎么回事?” “慎王对此应是不知情的。”侯凌小声道,“臣顺着线索,发现慎王身边的门客姜辽,与皇后娘娘身边的宦官有关系……” 祁崇归加快了步子,神情冷漠:“回丽正殿说。” 慎王或许是无辜的,但他这个皇后姨母,可真是不安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戚绵:你压榨我! 祁崇归:乖,我只是想见你。 下章完结,然后还有两三个番外这样子。快告诉我我还有什么没有圆!!然后你们想看什么番外? 第66章 完结 戚绵很快就回到戚府, 到大门时,正好碰上郭伟背着戚博舟, 一侧跟着张氏与挽春,慢腾腾地从一边回来。 戚博舟本来就因为伤病一直卧床,平白遭了几日牢狱之灾, 看起来更憔悴了。 戚绵笑眯了眼, 走上前去:“父亲大人。” 戚博舟抬起头, 浑浊的眼看见戚绵, 竟有些恐惧地瑟缩了一下。 张氏站在一旁, 见状也不由自主地往戚博舟那边躲了躲。 只有挽春兴奋地朝戚绵迎了上去:“少爷, 你终于回来啦!” 外面人来人往的, 倒是不好说话。一行人进了府中, 戚绵直接拉着挽春回到了东院, 也没管戚博舟几个。 戚绵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挽春,问她前几日是怎么回事。 挽春无所谓道:“到底要等到你回来才能定罪, 因此只是关着, 也没受什么委屈。就是我得盯着戚博舟他们, 提防他们一不留神说漏嘴。” 戚绵抿唇笑了:“他倒是乖觉,没把我们的事供出来。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他又不傻,”挽春眨了眨眼, “把你供出来, 他也落不着好。还不如等你回来,事情或许还有一丝转机。” “欸,不过你是怎么使皇帝放了我们的?”挽春扫视她一眼, “你明明就是……” 女的呀。 戚绵这才想起来,挽春还不知道她私定终身的事儿呢,圣旨没下来,她也不好瞎说,因此只含糊道:“是太子为我说话了。” 挽春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直把她看得心中发毛。 三日后圣旨下来,说是立戚家小姐、怀化将军义女为太子正妃,择吉日完婚。戚绵跪地接过圣旨,等传旨的宦官王腾走后,转头就碰上挽春灼灼的目光。 “师姐,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挽春皱着眉头,有一种被欺瞒的愤怒感。 戚绵连忙把自己与太子的关系解释了一通,言简意赅道:“他知道我所有的事,而且并不怪我。” 挽春神色复杂:“我知道我该为你高兴的,可是,可是你入宫了,我怎么办呢?” 她从小到大,都是跟戚绵一起长大的。从前她听从师父的话,后来戚绵决定摆脱师父,她也跟着了。戚绵离开的这些月,她也是为了戚绵留在这里,盯着戚博舟,防止他出什么幺蛾子。 “之前咱们说好了,你会离开东宫,我们开个医馆,你来给我帮忙的。” 挽春惆怅地盯着桌角的烛台出神。 戚绵一时怔住,想了想,她道:“你若是愿意,可以跟我一起入宫,若是不愿意……” 戚绵话还没说完,就见挽春皱皱眉头,说道:“我才不入宫呢!” 她瞪着戚绵,倒是自己先想通了:“你不跟我一起就算了,我自己开医馆去!到时候,宫里的日子又拘束又不自在,你可别羡慕我。” 她气呼呼的,倒是把戚绵逗笑了:“好。” 拘束,不自在吗?戚绵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比起与祁崇归分开,她好像什么都可以忍受了。 婚期最后被定在来年三月初九,储君大婚,当然不是小事,尽管礼部官员已经觉得很仓促了,皇帝与太子还是觉得这个时间太过漫长。 十二月中旬,怀化大将军周瞿率领大军回朝,次日便来接了戚绵,带她去将军府认祖归宗,为她上了族谱。 过完年后,宫里派了礼仪嬷嬷,来到戚府,教导戚绵宫中规矩。 祁崇归知道挽春不跟着戚绵入宫,想到以后她身边没有可用之人,便把含桃、白霜与从前来过戚府的程嬷嬷派来,让她们先在戚府伺候着,算是主仆之间彼此熟悉一下,等大婚时再跟着戚绵入宫。 戚绵在年前就卸了禁卫一职,现在又天天被拘在府里学规矩,说起来,已经好些日子都没有见到祁崇归了。 这日傍晚,戚绵在礼仪嬷嬷的目光下又走了一遍,对着屋子上首的椅子,屈膝作礼。 礼仪嬷嬷笑着点点头:“不错,今日就到这里吧。” 戚绵开心地转过头,正好看见门外背光站立的男人,正含笑注目着她。 屋内众人立即跪了一地。戚绵笑嘻嘻地走过去,刚练好的小碎步又忘了,几步便奔到他的身前,眼睛亮晶晶的:“你怎么来了?” 礼仪嬷嬷伏跪在地,轻咳一声,额角有些微汗,生怕太子怪罪她这些日子白教了。 祁崇归笑着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闲来无事,便来看看你。” 他扫视屋内众人:“都散了吧。” 礼仪嬷嬷悄悄松了口气,和屋内的仆婢们一同退下。 祁崇归打量她一身姑娘打扮,鹅黄的裙子,头上还插着别致的玉簪,娇娇俏俏的,一晃便让他花了眼。 他捏了捏她的手,温声说道:“你去换身衣服,我带你出去转转。” 戚绵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衣裳:“要换成什么样的?” 祁崇归低下头,凑近了她的耳边,小声问她:“想不想骑马?” 戚绵一怔,连忙使劲点头。太想活动筋骨了,这么多日子被拘束着学规矩,走路要慢,吃饭要雅,坐姿要端庄,她已经要郁闷死了! “你等着,我很快换好!”戚绵一转身回到内室,在箱子里扒拉自己曾经的男装,却看了半天都没找到。 “姑娘在找什么?”含桃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戚绵身后,探头问道。 戚绵扭头看见是她,便说:“我在找我的男装,是不是被你们收起来了?” 含桃走到另一个箱子旁,弯腰打开:“在这里。奴婢之前以为您不需要了,便先收起来了。” 含桃拿起一身男装,走到戚绵身边,帮她脱去身上的衫裙,戚绵很快换好。含桃又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帮她重新把头发输成男子样式。 “姑娘这是要与殿下出门吗?”含桃轻声问道。 戚绵嗯了一声,把玩着拆下来的发簪,这也是祁崇归送她的。她眯眼想着事儿,没注意到镜子里的含桃垂下头,面上有些复杂的神情。 祁崇归带着她骑马行至西郊,在那边的靶场练了会儿箭。终于能活动筋骨,戚绵只觉身心舒畅。 仿佛是突然想起什么,祁崇归问她:“之前在演武场,你为什么拿箭指着我?” 戚绵刚把箭射出,愣了一下才想起去年中秋的事,她抬头望天,轻哼了一声:“自己想,不告诉你。” 祁崇归不由失笑,倒也没有追问,他从一边箭囊里拿出三支羽箭,走到戚绵的身后:“会三箭齐发么?” “嗯?” 祁崇归从身后环住她,握住她拿弓的那只手,然后把三支羽箭交由她拿住,引着她的手,缓缓拉开了弓。 “看好了。”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便引着戚绵松开了手。三支羽箭离弦射出,划破天空,齐齐地钉在了百步之外的箭靶上。 “绵绵,”他垂眸凝视着她的侧颜,“你看,我射术精湛,唯一一次失手,便是上一世在桃花谷中。你当真以为我对准的是你么?” 戚绵一怔,抿唇不语。 他叹了口气,温热的唇贴近了她的面颊,轻轻地蹭了蹭:“我怎么忍心杀你。” 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啊。 二人离开靶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祁崇归领着她到酒楼用了饭,然后才把她送到戚府。 “不喜欢学规矩,就不必学了。”祁崇归看着她道,“明日我会告诉皇后,让她把礼仪嬷嬷召回宫去。” 戚绵的心一下子雀跃起来,然而又有些忧心:“能行吗?” “大婚时不出错就可以了。”祁崇归伸手摩挲着她的面儿,眸色沉沉,“以后你身为太子妃,除了父皇,没人能受得起你的礼。” 戚绵眨眨眼,下意识想说,那皇后呢?又转念一想,想到之前刺客的事,隐约明白祁崇归最近在忙什么,她便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那就太好了。” 祁崇归轻笑一声,拍拍她的脑袋:“回去吧。” 礼仪嬷嬷一走,戚绵便闲了下来。过了几日,她收到祁崇归让人给她送来的信。信上说让她去怀化将军府上住几天,趁着大婚前处好关系。 戚绵心里明白,他是真的想让怀化将军做她的靠山。而怀化将军府上,能与她这么个未来的太子妃扯上关系,想来也是求之不得的事。 次日一早,怀化将军夫人王氏果然登门。 王氏表明来意,拉住戚绵的手,笑得和蔼亲切:“你既然入了我家族谱,便是我周家的人。如今眼看着婚期在即,身边没个女性长辈帮衬怎么能行。今日老爷下朝后特意禀了太子,说是让我来把你接过去,小住一阵。你觉着可好?” 祁崇归提前跟她通过气,她怎么会拒绝。戚绵同样笑着,答应了王氏。然后让婢女们收拾了行装,又象征性地去戚博舟那里拜别一下,便上了周府的马车。 路上王氏一直拉着她说话,给她把周家的亲属关系又讲了一遍。这些戚绵在来周府认祖那天其实就听怀化将军介绍过了,但她记得不太清楚,王氏再为她说一遍,她心里还挺感激的。 周家人专门为她腾出一个院落,让她搬进去,都知道她的身份,府里众人对她也都客气。但这种客气中,到底是透着淡淡的疏离。王氏一有空就把她叫到身边,给她讲一些嫁人之后要注意的事,戚绵一一听了,经过几日,倒奇异般地与王氏生出些许情分来。 六日后,戚绵回府,挽春跑来接她。 戚绵轻飘飘瞅她一眼:“不是忙着开医馆么?” 挽春瞪她:“那也得陪你到成婚那天吧!” 这没良心的师姐。 她把含桃几人挥退,凑近了戚绵耳边,小声说道:“我发现戚博舟这几日有些不对劲。” *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便到了三月,春意正浓。 按规矩成婚之前的一个月,二人不能见面,但戚绵无聊,哪里肯在府中老实待着。听说了东城来仪楼新来了个说书的,讲的是前朝皇室秘闻,甚是有趣儿,她便换好男装,叫上了挽春与含桃、白霜,雇一辆马车,往来仪楼去了。 二楼的隔间装饰得非常雅致,戚绵问店家要了茶水并几样小菜,优哉游哉地听着大堂里的人说书。 听到一半,戚绵晃了晃空荡荡的茶壶,叫含桃:“再去问店家要一壶茶。” 含桃应是,出门而去。 一场说书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黄昏,才听得那说书人惊堂木一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大堂内众人散去,戚绵打了个呵欠,刚想离开,却看见一边的白霜与含桃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怔了怔,想唤醒二人,却也昏了似的,脑袋一晕,跟着趴在了桌上。 挽春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她,没站起来,下一刻身子也歪了下去。 半刻钟后。 含桃坐直身子。 她小心翼翼地查探了几人的呼吸,确定她们都晕了之后,便提起裙摆,跑出了挂着珠帘的隔间门。 又过了一会儿,进来了三个壮汉,一人扛起白霜,一人扛起挽春,剩下的一个,伸手就要去扛戚绵。 戚绵却在这个时候,蓦然睁开眼睛。 她伸手抓住男人的胳膊,用力一扭,只听一声哀嚎,接着便是骨头断裂的声音,戚绵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她弯腰拿起桌上的瓷壶,兜头朝男人砸了过去。 男人顿时头破血流,他晃了晃身子,轰然倒地。 扛着挽春与白霜的人慌了,连忙放下肩上的人,想要共同来对付戚绵。其中一个却突然也大叫一声。 挽春手里拿着一根银针,正正刺入男人胳膊的麻穴,男人陡然间失了力气,挽春顺势从他肩上下来,飞起一脚踹在男人的膝盖上。 好歹跟着戚绵这么长时间,也是学过两招的。 “啊!!!”含桃脸色煞白,惊叫一声,恐惧地退到墙角,“你们,你们不是都喝下了茶水吗?” 戚绵像是看智障一样看着她:“你不知道挽春是懂医的吗?她发觉你送来的茶水有问题,早就暗示过我了。” 刚刚扛着白霜的男人见状,暗道不妙,趁着戚绵不注意打算逃跑,迎面却撞上十几个官兵模样的人。 季明涵冷冷一笑,亮出了手中令牌:“光天化日之下行凶,都给我拿下!” …… 戚绵托腮坐在桌边,等了一会儿,等到祁崇归大步而来。 从窗边洒下来暖洋洋的金光,祁崇归向她伸出了手:“含桃这事是我疏忽,让你受惊了。” 戚绵摇摇头:“季明涵他们来的挺快的,就算我真的中计了,也不会有事。” 她把手放进他的掌心,被他拉起来,走到他的身边。任谁也不会想到,曾经对身为禁卫的戚绵满怀少女情思的含桃,最后会选择害她。 戚绵恍惚想起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一世在一开始见到含桃的时候,就觉得眼熟了。 前世也有这么个小宫女,在发觉她与太子走得近之后,躲在花园的假山后头,与人说她的坏话。她心大,并不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就算碰见,也只是看了她们一眼,便任由她们离开了。 而这一世的含桃,显然做的更为极端。发现满腔心思寄托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她的崩溃,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能理解。 祁崇归摸了摸她的头发,把她抱在怀里,说道:“这些天我一直让人盯着慎王府的动静,发现有异之后,便派季明涵过来了。只是没想到他们的目标是你。不过,他们是怎么知道你在这边的?” “可能是戚博舟透露的消息。”戚绵无奈地勾了勾唇,“前几日挽春跟我说他不对劲,似乎瞒着我们偷偷见了什么人。我就想,他一直害怕我弄死他,大概也想再给自己找个出路吧。” 如果让皇后那边知道戚绵曾经的身份,捅出去,捅到皇帝面前,就不是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那么简单了。祁崇归也有可能会被连累,被打上勾结外敌的罪名。 祁崇归眸色沉了下来:“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动手的。” 证据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怎么也要赶在他们大婚之前解决。 戚绵嗯了一声,然后又皱皱鼻子,哼道:“你有这么多事要忙,我却只能待在府中待嫁,我有点无聊。” 祁崇归一怔,挑起眉梢看她:“那你想如何?” 她伸出一指戳了戳他的肩膀,贼兮兮地笑道:“你最近在忙什么?带着我呗,反正婚前不能见面的规矩已经破了。” 祁崇归默了默,显然有些迟疑。 戚绵便佯装生气地撇过头去:“你之前还说我想做什么都依我的。” 然而事实却是她恢复女子身份之后,连在他身边陪他做事都不能了。 祁崇归一把捉住她的腕子,低眉瞧她:“那你跟我来。” 戚绵没想到,祁崇归带着她来到了东城墙边上的白云楼上。 月明星稀,夜风和暖。 这是一座瞭望台,高约八丈,平日里用以监测敌情,三百年前便已建成。后来朝代更迭,几经修缮,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祁崇归牵着她的手,与她一同眺望丹阳城中明明灭灭的灯火,璀璨明亮,辉煌壮阔。 戚绵心中震撼,缓了一会儿,转头问他:“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你不是觉得无聊吗?”祁崇归温声说道,“我带你来丹阳城最高之处看看,漂亮吗?” 戚绵嗯了一声,用力点头。 “你看,”祁崇归伸手指着正中央的宫城,“那是皇宫,虽然它看起来像个四方的牢笼,但它并不会拘着你。未来有一天,你会成为那里的女主人。” 戚绵心尖一颤,抿了抿唇。 “我答应过你的事,绝无戏言。” 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忧会受拘束。 祁崇归侧目,眸光灼热,深深地凝望着她。 不受控制地,戚绵也转过头,对上了他的双眼。 祁崇归低下头,在明亮的月色下,在温暖的夜风中,缓缓地,吻住了她的唇。 “绵绵,宫禁了。” “嗯?”戚绵睁开一双迷茫的眸。 祁崇归的掌心,紧紧覆在了她的腰上,眸色渐深:“我回不去了。” 戚绵眨了眨眼。 祁崇归把头埋在她的肩上,吻了吻她的耳垂:“所以,带我回你的闺房。” 又一阵风吹过,戚绵的脖颈间,泛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她缩了缩脖子,想说,以他的身份,也会被宫禁拦在外头吗? 可她只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不知怎么就说了句“好”。 祁崇归眸中带笑,牵着她的手下楼去。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祁崇归落后她半步,目光温柔而缱绻。 他想,就这么一个人,轻易地就把他的心俘获了。 前世今生,念念不忘。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完结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多嚎叫几声以示激动。番外请让我缓两天再发!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