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熙凤日常》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红楼之熙凤日常》作者:空山深处 文案 1. 凤姐儿:二爷,后院给您预备了几位好姑娘,您感动吗? 贾琏:不敢动,不敢动。 2. 尤二姐;奴家一心思嫁,爷怎地不看看奴家一片痴心? 贾琏(疯狂求生):奶奶,你看,不关我的事,我手举着呢,碰都没碰她! 凤姐儿:算你听话~ 来自一个不会写文案的空·瞎几把写·山 P.S:洁党勿入 内容标签: 红楼梦 穿越时空 古典名著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熙凤 ┃ 配角:红楼众人 ┃ 其它:红楼生活日常 一句话简介:看!活捉一只王熙凤 第1章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开国帝后的日常》,朋友们走过路过点个收藏啊~ 京都冬夜漫长,夜已深了,雪扑簌簌地下,翠柏居里仍灯火通明,丫头婆子各安其位、悄然无声,只有小厨房里烧热水的丫头进进出出,稍稍弄出一些声响来。二门上的小幺年纪尚小,正是贪睡的时候,靠在门柱子上,头一点一点的,被年纪稍长的那个瞧见了,“啪”地拍了一下,吓得他一个激灵,忙站好了。 座钟已经敲过了十下,张氏披着家常的小袄歪熏笼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账本子,正想叫人再去瞧瞧大姐儿,就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门帘掀开,进来一个鸭蛋脸儿的俏丫头,正是她的贴身大丫头,名唤芍药:“奶奶,大爷回来了。” 张氏忙起身去迎,那边王子胜已进门来:“你别起来了,怎的还没歇着?” 张氏替他脱了大氅,转身接过丫头递来的热巾子给他擦脸擦手:“天天熬到这个时辰,熬得人眼睛都抠进去了。可用过饭了?” 王子胜道:“用过了,往后我再晚归,你早些睡,不要等我。” 张氏笑一笑,只管答应着。 王子胜一看便知她口不应心,只好摇摇头,又问:“大姐儿怎么样?” 张氏边伺候他宽衣,边道:“瞧着今日健旺多了,睡得也踏实。阿弥陀佛,可算是好了!” 王子胜换了一身玄色居家的右衽袍又去东厢房看了一会子,回来便道:“看着果然大好,你这几日辛苦了,我又忙,也顾不上你们。” “说这些做什么,都是应当应分的。热水已经好了,爷去泡一泡,早点儿歇着吧。” 夫妻俩又温存了一会子,方才各自歇了。 东厢,百合捂暖了手轻轻在大姐儿额上摸了一下,又往自己头上比了比,觉得没有发热,再探了探床榻上没有湿意,拉上床帐悄悄退出来。 芙蓉压低声音问:“如何?” “没有发热,睡得也安稳。你也去歇着吧,别在这儿候着了,有事儿我叫你。” 芙蓉又低声问了几句,心下稍安,方才下去睡了。 里间儿床上的小姑娘睁开眼,帐子里暗沉沉的,幽微的月光透过窗子又隔了厚厚的床帐,到了帐内就几不可见了。小姑娘伸出手摸了摸被子,又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眉头蹙起,眼里都是迷茫。到底年纪还小,没过一会子便又睡熟了。 第二日一早,张氏去给王母问安,外面的丫头婆子正忙乱着收拾,大姐儿便已经醒了,正睁着眼睛数帐子上的蝙蝠玩。百合端了一杯热牛乳进屋,轻轻掀开一角儿床帐,见她醒了,立时笑道:“姑娘醒啦?这一觉睡得香不香?” 大姐儿年岁尚小,说不了整话,因此她也不等大姐儿出声,回头喊了一句:“姑娘醒了。” 鱼贯进来几个丫头捧着脸盆毛巾等物伺立在旁,百合抱着大姐儿,芙蓉拿着捂得温热的衣裳给她穿,海棠用温温的巾子轻轻给她擦脸醒神。 待收拾毕,百合便问:“姑娘喝点儿**好不好?” 大姐儿把头一扭,不理她。 百合给芙蓉使了个眼色,芙蓉便蹲下身,笑吟吟地说:“哎呀,姑娘,您看,这个牛乳白白的,闻着香香的,可好喝了,您尝一口怎么样?” 大姐儿看了她一眼,仍不喝。急得众人千哄万哄,好容易才让她喝了几口。 那边张氏已得了信儿急急地过来了:“姑娘如何了?”她伸手接过大姐儿,百合忙给她行礼:“回奶奶的话,昨日一宿都没醒,夜里也不曾发热。只是今早不肯喝牛乳。” 张氏喜笑颜开,亲昵地蹭蹭大姐儿:“哎呀我的小乖乖,你可吓死娘了!”大姐儿小胳膊环着她,软软地叫了一声:“羊~” 一屋子人都笑了,张氏“噗嗤”一声,轻轻打了一下她的小屁股:“个小坏蛋,多早晚才学会叫娘!” 芍药笑着打趣:“果然还是姑娘厉害,奶奶已经大半月没露个笑脸儿了,咱们姑娘一开口就把奶奶逗乐了。” 张氏叹道:“你们哪里知道当娘的心!“说着又回头,”去小厨房,叫他们上些好克化的来。”芍药应了一声,有小丫头忙下去传话。 张氏抱着大姐儿往正房里去:“大姐儿饿不饿呀?” 大姐儿伸手摸了摸小肚子:“饿。” “那怎么淘气不肯喝奶呀?跟娘一起吃好不好?” 大姐儿歪着脑袋又看了看张氏:“哪里?” “哦呦,你想去哪里呀?当然是在家里吃呀。” 大姐儿便又不说话了,圆乎乎的小脸儿上充满了疑惑的样子。 等喂了饭,哄着大姐儿又玩了一会子,看她有些困意,张氏叫人带她去睡了,这才腾出些空来料理家事。 翠柏居正房里静悄悄的,几十个下人垂手立着。 张氏坐在上首,垂着眼,也不说话,手里端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一下一下敲着盖子。听得众人心下打鼓。 “这一阵子大姐儿病了,许多事我都无心打理,看你们也都还勤谨,原本该罚的,现下算你们戴罪立功,也便罢了。” 众人齐齐跪下,口内谢恩。 张氏呷了一口茶,又慢慢地道:“前儿那个不敬主子的奶妈子,已经一家子卖到西北去做苦力了,你们打量着自己的老子娘是这府里的老人儿,就自高自傲起来,眼里没有主子的,大可以试试。” 众人又磕头不止。 “我知道你们中有人不服气,觉得我年轻,娘家也比不上府里。原本我也不跟你们理论,谁知竟有那等没王法的,连我的大姐儿都敢害!”张氏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简直混账!” 芍药忙隔着帕子给她揉手:“奶奶仔细手疼。”又提高声音道,“想来那些无法无天的都遭了罚,剩下这些必是忠心的!” 底下众人忙又磕头:“再不敢有旁的心思。” 待众人都下去了,芍药方劝道:“那混账一家子都已经发卖了,奶奶何苦还跟这些人生气,回头又被嚼舌根。” “唉,”张氏叹了一声:“咱们家里小门小户的,他们自然看不上我们。我原想着人心换人心,我一片真心待他们,他们自然也一片真心待我。谁知竟是我错了! 这世上就是有那一等狼心狗肺的,吃着你的,喝着你的,背后还要嘀咕你。若是只这样也就罢了,哪家里没有几个奸仆呢,不过是眼不见心不烦罢了。可恨他们胆子养肥了,居然敢害我的大姐儿!” “奶奶快别生气,如今经了这一遭,想来那起子小人心里也有了惧怕。况且,我瞧大爷很是维护奶奶,一心一意只为奶奶和姐儿着想,看下回谁还敢不经心!” 张氏微微一笑:“可算是有了点儿盼头,头些年里咱们这位爷还是一心只有他老子娘,日日夜夜念叨的都是一家子的兴盛荣辱。 也不是我不孝不贤,见不得爷对家里人好,实在是这一家子真真的一言难尽!老爷一心念着旧日的爵位,却不教导家中子弟学文习武,只知钻营;太太眼里心里只有二弟,恨不能咱们大房连片儿瓦也给二弟置办好;二弟更是个心内藏奸的,一门心思只有自己的前程,就是亲大哥也不能挡了他的道儿;家里两个小姑子,大的那个空有个长姐的名头,偏偏事事都被小的那个当枪使还不自知。真是……外头说起来高门大户千般万般的好,可怜我这一肚子苦水没处倒,怎么当初爹爹就给我选中了这么一户人家!” “好在大爷肯听奶奶的劝,我就说,凭他是谁,到了咱们奶奶这里,百炼钢也得化为绕指柔。” “也就这点儿好罢了。”张氏摆摆手。 芍药见她面露疲态,忙上前轻轻给她揉两个太阳穴:“奶奶如今也别总想着那些糟心事儿了,咱们姑娘已经大好,爷也上进,眼见着日子一天好过一天,奶奶很该放开心胸,细细筹划将来才是。” “你说的是,往日里我没什么心气儿,这回,为了我的大姐儿,说什么也得打起精神来。”张氏振奋了一下:“说来大姐儿也一岁多了,连个正经名字也没有,我瞧着老爷子也不大放在心上,回头我跟爷商量商量,不如我们自己给姐儿取!” 张氏越想越兴奋,让人去书房把《乾元字典》找来细细翻看,一时觉着这个字好,一时又看着那个字好,挑了半日,仍没找到满意的。不妨王子胜忽然回来,正瞧见她端坐在桌前,眉眼严肃,对着本书,像干什么大事一般,笑问:“这是在干什么?我回来也不见你来迎我。” 张氏忙起身笑道:“爷今日回来得倒早。想是已经忙完了?” “南边出了乱子,如今王爷也顾不上这边,我们的事就暂停了,等南边事了了再说。” 张氏也不打听,只道:“正想着跟爷商量,咱们大姐儿也过了周岁了,按理也该起名字了,就是大名不起,也该定个小名儿。老爷那边事忙,要不,咱们自己定吧?” 王子胜沉吟了一会子,叹道:“我自己闺女的名字,还是能做主的,就叫熙凤吧。” 张氏心里细细嚼了一回,喜不自胜:“这个名儿好!芍药,传话下去,咱们大姐儿有名字了!” 芍药行礼下去不提。 这边张氏又道:“日后咱们好好教养她,教她知书识礼,孝敬父母,盼她健康顺遂,平平安安。”她说着,眼眶一红,忙低下头,用帕子掩了。 王子胜将她抱在怀里安慰道:“哭什么,咱们凤姐儿必定一生顺遂。我们再努努力,添几个兄弟给她撑腰!” 张氏忙从他怀里挣出来,红着脸啐他:“青天白日的,丫头婆子一屋子,爷还要不要脸面了!” 王子胜哈哈大笑:“我在自己院子里,跟自己婆娘亲热,谁敢说闲话!” “呸,浑人!” 第2章 “娘--娘--”凤姐儿爬过高高的门槛,一路跑着往正房去,惊得丫头婆子避让不迭。 张氏正跟赵妈妈理事,不妨凤姐儿一头撞进门,吓得一旁的赵妈妈忙拦着:“姑娘可不敢撞着奶奶了!” 张氏笑道:“不妨事,她才多少分量。”又掏了帕子给凤姐儿擦脸,“做什么跑得一头一脸的汗,跟着你的丫头呢?” 凤姐儿扭股糖一般缠在张氏怀里,嘻嘻地笑。百合忙请了安,笑回道:“姑娘越发不爱让人抱了,今儿自己从老太太那里走回来的。” 张氏点点她的小鼻子:“是吗?你如今本事越来越大了!你爹爹那里已给你找好了先生,等过两天先生来了,再好好给你上上笼头,省得你天天闹得我头疼!” “可是老太太说,女儿家不用念许多书,识得两个字就行了。” “那凤儿想不想读书呀?”张氏揽着她跟她聊天。 “也不是多想,我想跟娘一起玩。不过,我心里又觉得,念书是好事,就愿意念了。” 张氏笑道:“哟,你怎么知道念书是好事呀?” 凤姐儿皱着眉:“我也不知道,我心里觉得。” 张氏见她小小一个人儿,偏偏一本正经地讨论“心里觉着”,不由心下好笑,便问:“那你还觉得什么呀?” 凤姐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子:“还觉得我们家不是住在这儿的,住在高高的地方。” 张氏只当她小孩儿家胡说,也不在意,又哄着她玩笑了一会子,方道:“老太太有了年纪,想事情和我们不一样了,她不要你读书,是因为她觉得你念书辛苦,心疼你。但是娘和爹爹要你读书,是要你懂得道理,明白世情。” 凤姐儿早又抱了佛手在怀里玩,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张氏失笑,又抱着她亲香一番:“娘的小乖乖哟!” 赵妈妈笑道:“咱们姑娘大了,越发懂事了,奶奶这一回再添一个哥儿就儿女双全了。” 张氏笑叹道:“哥儿也好,姐儿也好,给咱们凤丫儿做个伴,就她一个未免孤清了些。妈妈,你说她小小一个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些周全,打会说话起,就日日叮嘱她老子要多歇歇,又天天看着我吃菜吃饭。” “这是咱们姑娘懂事,也是奶奶的福气。我说句不中听的,早先我瞧着大爷对姑娘也是淡淡的,是姑娘懂事,招人疼,如今,大爷是一进门就先问姑娘在哪儿。” 凤姐儿听见说她,从张氏的膝头跳下来,板着一张小脸儿:“娘该多动一动,要不弟弟在肚子里该不舒服了。” 张氏笑跟赵妈妈道:“你看看,这就是个小管家婆!” 赵妈妈扶着张氏的胳膊让她站起来:“我看姑娘说得对,奶奶很该多走一走,常日里坐着,怕到生的时候没力气。” 正说着,有二等丫头吉祥在门外请见,芍药出去问了,一时又进来回话:“奶奶,是二姑奶奶送来的帖子,说新得了两盆极好的花,要开赏花宴,请您去赏花呢。” 张氏扶着赵妈妈的手在房里来回走动,听见说,便问道:“她府里谁来的?” “是咱们家出去的,原是二姑奶奶的贴身丫头叫兰草的,如今嫁了二姑奶奶陪房的儿子周瑞。” “去回了她,就说我近日身上不好,大夫让静养为宜,让她代向国公爷和夫人请安,也问二姑奶奶好。” 等芍药下去,赵妈妈才道:“如今二姑奶奶越发着三不着两了,奶奶大着肚子,就是外人轻易也不来惊动,她偏来邀您赏什么花!回头不去,又要在太太面前乱嚼些蛆!” “娘不去。”凤姐儿也盯着张氏嘱咐。 张氏摸摸凤姐儿道:“对,娘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陪着咱们凤儿。” 凤姐儿放了心,又低头摆弄她的佛手。张氏便跟赵妈妈道:“以后别在姐儿面前说这些,你看她年纪小,心里什么都明白呢,回头听了这些话,再移了性情就不好了。” 赵妈妈忙低头应了:“是,我记下了。” 百合见张氏要跟赵妈妈说话,忙上前哄着凤姐儿出去。张氏又叮嘱:“你带着姐儿在屋里消散,她出了一身的汗,别又出去着了风。”百合答应着去了。 张氏方与赵妈妈道:“你道她是真的要我去呢,不过是显摆显摆她在那府里过得多好罢了。” 赵妈妈笑道:“这都是大爷待您好的缘故,连小姑子看了都眼热,要跟您别苗头呢。” 主仆说笑一会子,又有人来回事,方才住了。 凤姐儿坐在榻上手里解着一个九连环,抬头问百合;“二姑妈去哪里了?” 芙蓉笑道:“姑娘这问的,二姑奶奶自然是在她家里呢。” 百合也笑道:“姑娘是听见奶奶说话了?” 凤姐儿把手里的九连环一抛,小脸儿上一派惆怅:“娘不开心。” 百合和芙蓉对视一眼,眼里俱是浅浅的笑意:“那姑娘好好听奶奶的话,奶奶一见了姑娘就开心了。” “我太小了,要是我像原先一样大就好了。”凤姐儿仍旧发愁。 这话把百合二人逗得直笑:“原先您就更小啦。” “唉,不是的,我记得我原先有这么高。”凤姐儿在榻上站起来,踮起脚,用力举起一只手,“比这还要再高呢。” 芙蓉假装惊奇:“那岂不是跟咱们大爷一样高了!” 凤姐儿看她一眼:“反正比芙蓉姐姐高。” 芙蓉:…… 百合“噗嗤”笑了出来,忙去推芙蓉:“让你胡说八道!玩了这一会子,姑娘该进些点心了,你去瞧瞧大厨房那边送来没有,若还没送来,叫人去问问。” 芙蓉答应一声去了。 刚过了花朝节,王子胜请的先生到了。 这位先生姓吕,原是小选入宫的宫女,因家中薄有积蓄,父亲又有谋算,从小便令她读书识字。一朝进宫,恰逢皇后宫中选人,便入了皇后宫中女史的眼,将她带在身边时时教导,事事提点。 这位吕先生生得眉眼不俗,又生性勤谨,各色事物都能想到头里,渐渐竟能主了这女史大半的事。后值女史年纪到了离宫归家,皇后便破格将她提了女史。 过得几年,因皇后慈悲,不欲太耽搁她的年华,早早便赏赐了许多好物放她归家婚嫁。 吕先生归家,带了许多宫里的赏赐和积年攒下的银钱,全家都喜气洋洋,当晚便办了一桌酒菜,合家欢聚。席间吕先生双亲不免开怀多吃了几口,至晚间便闹不消化。第二天一早,家下人忙去街上请了大夫,谁知那大夫几剂虎狼药下去,二老登时肚腹硬如坚铁,又疼又胀,如此挣扎缠绵了两天,双双撒手人寰。 吕先生愧悔不已,随兄嫂料理了二老的后事,一心只在家中守孝念经。 如此过了三年,家中兄长倒是还好,只是嫂子的脸面渐渐难看起来,常说些家计艰难的话,又频频找媒人上门,偏说得不是官宦人家的妾室,就是年过半百的地主士绅家的继室。吕先生又气又怒,看兄长满面愁容一脸内疚,只得又忍下来。 如是几次,吕先生便跟兄长言道:“我自归家,家中便添了许多事,父母也是因我之故去了,我心中痛悔,不欲再嫁……” 她兄长大急:“这是什么话,爹娘去了,难道是你想的?你再为此耽误了终身,难道要让爹娘地下难安吗?” 吕先生道:“哥哥不用着急,我已经想好了,我在家中又添了嚼谷不说,对侄子侄女婚娶也不利。听说南边许多女子不欲嫁人便自梳起来,我也效法她们,回头立个女户,我又还有些银钱傍身,在宫里也学了些眉高眼低,总能过好的。” 这一回王子胜能请到吕先生,也是机缘巧合。因她年纪渐长,近来许多事上颇有力不从心之感,便想收一个弟子,好将这些年来的感获倾囊相授,让这弟子为她养老送终,也省得老来无依。 王子胜本托了相熟的内官打听女先生,恰巧那内官与这吕先生是旧识,两边一说,彼此都有意,很快便定下了。 张氏大着肚子眼看着要生了,赵妈妈一时半刻也不敢离,只得吩咐芍药和杜鹃先将吕先生安顿下来。因吕先生是女子,年纪又大了,便不太避忌,令她住在翠柏居西南的听涛阁里。那听涛阁旁另有一个院子,是张氏专留下来,待凤姐儿满了八岁便搬过去的,到时凤姐儿上课就更近便了。 吕先生安顿好了,先来拜见张氏,正巧王子胜也在正房跟张氏说话,见了吕先生便道:“拙荆近日身子不便,我那女儿就拜托先生照料,她虽小,但人极聪明。” 张氏笑道:“先生大名我早有耳闻,如今小女就拜托先生了。” 吕先生微微福了福身道:“奶奶过誉了,我定当尽力。” 张氏又道:“虽说严师出高徒,只是小女向来有些体弱,她若有什么不好的,还请先生缓缓地教,不要打她。”顿了顿,又叫芍药,“去叫姑娘来拜见先生。” 吕先生见这学生人还未至,便有这许多的麻烦,心中便生退意,只是毕竟不忍辜负老友好意,只得暂且忍耐下来,以待日后。 正想着,那边就进来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唇红齿白,目如点漆。身着一件百蝶穿花的鹅黄襦裙,裙角缀着几个银丝镂空球--正是凤姐儿。 第3章 吕先生乍见凤姐儿,心内暗忖:“倒跟我想得不同,看上去也不是一味惫懒的人物,想是家中长辈溺爱也未可知。” 凤姐儿走上前来,向父母请了安,张氏便道:“凤儿,还不见过你吕先生。” 凤姐儿早便知道这位是父亲给自己请的先生,闻言便抬头朝吕先生一笑,蹲身行了一个福礼:“先生好。” 吕先生观她言行,心下略感满意,虽微有些跳脱,倒是颇有灵性。又想她年不过四岁,日后多加教导,不怕教不出一个谢道韫。因此便点头笑道:“快起来吧!”又从腕子上褪下一个羊脂白玉的镯子,“来得匆忙,也没备下东西,这镯子你拿着玩吧!” 张氏忙拦道:“这使不得,她是学生,您是先生,哪有学生还没交束宥,先让先生破费的道理!” 吕先生笑道:“不值什么,若是我们师徒有缘法,日后我也要依仗贵府许多。” 张氏听她如此,不好再拦,只好道:“凤儿,还不快谢谢你先生。” 凤姐儿便又行礼道谢,方接下了。 张氏道:“如此,需另择一个吉日,让凤儿正式拜师才好。” 这边议定,又请吕先生下去安置了,王子胜方与张氏道:“我看这位吕先生不像什么严苛的,这就好,免得我们凤儿遭罪。” 张氏嗔道:“爷不是千打听万打听才寻了这位先生来吗?怎地还不放心!” 凤姐儿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两条小腿离地老远,正试探着要往下蹦,闻言叫道:“我知道我知道。” 她这一叫,身子不免往前窜了一窜,唬地张氏忙道:“你快坐好,回头摔了,有你哭的!”又骂丫头,“都是死人呐,还不顾着点儿姑娘!” 王子胜两步过来,一把捞起凤姐儿,斥责:“看把你娘吓得!” 凤姐儿不好意思地把头埋进他怀里,半晌才露出一双水润润的眼睛,嗫嚅道:“娘别生气,我再不这样了。”说着,便从王子胜身上下来,猴在张氏身边撒娇,把个张氏弄得哭笑不得:“罢罢罢哟,我现在可经不起你揉搓,还不消停呢!” 正乐着,吉祥在门外道:“爷,奶奶,太太身边的绿柳姐姐来了。” 张氏忙整肃衣裳道:“快请进来。”又推了推王子胜,王子胜便抱了凤姐儿进里间儿去了。 不一时,绿柳进来,行礼道:“请大奶奶安。” 张氏忙叫人扶起来,笑道;“姐姐今日怎么到我这里来了,想是太太有事吩咐?” 绿柳便道:“原是荣国府送的帖子,想邀太太过去转转。太太想着大姑娘这一向也不曾去过,因此想带大姑娘一起过去。” “这是太太慈悲,想带凤儿出去见见世面呢!论理,咱们两家亲厚,早就该拜见了。只是前几年她年纪小,生得又弱,就没敢叫她出门。如今她也大了,正该出去见见这些亲戚们!太太哪日去,什么时辰出发?” “定的是后日。” 张氏顿了顿,道:“行啊,我后日早早便把这丫头送去,我也好松泛松泛。” 待绿柳出去,凤姐儿早又跑出来,抱着张氏的腿,抬头问道:“娘把凤儿送去哪里?” 张氏逗她:“看你整天淘气,娘把你送给别人了。” 吓得凤姐儿眼中含泪:“娘,我听话,你别把凤儿送人。” 王子胜忙抱着她哄,又斥道:“别吓唬她,她这么大,最易把这些话当真。” 张氏不妨把这心肝儿吓哭了,正心疼呢,听了这话也忙道:“是娘不好,娘逗你玩儿呢,你是爹和娘的乖孩子,娘哪里舍得把你送人!是你祖母要带你出去玩儿呢。” 凤姐儿抱着王子胜的脖子,扭过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真的?” “哦哟哟,你把娘的心都要哭碎了,娘以后再不这么说了!” 凤姐儿破涕为笑,欲要让张氏抱她,一低头瞧见张氏的肚子,便又委委屈屈地缩回王子胜怀里。 张氏笑骂:“真真是我命里的天魔星。” 王子胜道:“荣国府按说也都是亲戚,况且这些年来,枝枝蔓蔓两家缠得也深,去玩玩儿也无妨,只是他家有个哥儿,跟我们凤儿年岁相当,这要是一见了凤儿,要让凤儿给他家做媳妇怎么办?” 张氏啐他:“呸,你姑娘才几岁呢,你就操心这个!” 王子胜长叹一声:“你不知道,我一想到日后哪个臭小子娶了她去,就难受!” 张氏也想了一回,夫妻俩不免对坐长叹,把周围的丫头婆子笑得不行,又不敢露出来,只得忍着,直忍得肚子疼。 到了那一天,凤姐儿早早地被百合叫起来,她拥着被,坐在床上,小脸皱着,眼睛迷迷蒙蒙:“百合姐姐,我还想睡呢!” 百合坐在床边手里拿了温热的巾子给她擦脸:“好姑娘,今日要跟太太出门呢,可不能睡了。” 凤姐儿委委屈屈地哼了几声,就着芙蓉的手喝了一口淡盐水漱口。 平儿早早便把昨日定下的衣服捧了来,芙蓉接过来,一边给凤姐儿穿一边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偏这样折腾我们姑娘!” 百合闻言忙喝道:“休胡说!真真是你这张嘴,这样的话,也是我们说得?” 芙蓉不服气地撇撇嘴。 平儿见此忙打岔道:“姐姐,今日姑娘出门,要给姑娘梳什么头?” 芙蓉转脸便忘了前事,自得道:“姑娘人小,如今头发也短,我这几日正想了一个新发式好给姑娘试试呢!” 平儿忙奉承,又趁空看了一眼百合,见百合也正看过来,两人偷偷弯了弯眼睛,心照不宣。 凤姐儿装扮好,去给王子胜和张氏请了安,听他们嘱咐了几句,就带着人去了王母那里。 王母房中已摆好了早饭,凤姐儿请过安,王母便道:‘“过来跟我一起吃些。” 因她这两天吃斋,凤姐儿一眼看去,净是些米粥糊糊之类。 索性凤姐儿并不骄纵,规规矩矩用了饭,王母看她吃得还算香甜,便点点头:“用得还好?” 凤姐儿便道:“米粥好喝。” 祖孙俩一边说着话,一边收拾停当。软轿早已停在二门,待两人上了轿,便有八个年轻的小厮出来抬轿。 凤姐儿只觉得晃晃悠悠咯咯吱吱地走了一会儿,轿子便停了。她不免想:“如何两家住得这样近,比我去老太太那里还近些呢!” 正想着,百合过来掀了轿帘;“姑娘,该换马车了。” 凤姐儿大为惊奇,原来出门是这样的! 马车轱辘辘地走,凤姐儿在车上新奇地到处摸,又把耳朵贴在帘子上细细地听外面的声响。王母今日难得和蔼,笑道;“待去了人家家里,可不能这样。” 凤姐儿红了脸,又小声央道:“祖母,我能看看外面吗?只掀开小小一角儿帘子。”她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样子。 王母安稳地合上双目,也不理她。 凤姐儿眼珠子转了几圈儿,蹑手蹑脚地掀开一角儿帘子。 外头是她从未见过的世界:叫卖的小贩、街边的铺子、前面杆子上拴着的大马……与她往日所见皆不相同。 正看得入神,只听得耳边一声咳嗽,凤姐儿忙放下帘子,装模作样地坐正。 见王母还是闭着眼,她又大着胆子往外看。王母道:“行了,快到了,坐好。” 马车又拐了一个弯儿,市井的喧闹声渐渐不闻。 凤姐儿暗忖:“这怎么没有声响了?难不成已经出城了?” 马车缓缓停了,又过了片刻,百合方服侍凤姐儿下车,眼见跟自己来时一样的门一样的轿,凤姐儿心下奇道:“怎么又回家了,难道不去了?” 上了轿又行片刻,便听得有人迎上来:“给夫人请安,我们太太吃过早饭便盼着了。” 又有人上来扶凤姐儿下轿:“这是家里的姐儿吧,真是好模样!” 凤姐儿正不知如何称呼,王母道:“这是你贾家祖母身边的嬷嬷,你要叫赖嬷嬷。” 凤姐儿忙行礼:“赖嬷嬷好。” 那赖嬷嬷忙拦着;“快别折煞我,不过是虚长了几岁年纪,哪里敢当主子们的礼。” 众人说笑间,穿过回廊,那边早迎上来一个满头珠翠的夫人,后面一群人也都拥上来请安。凤姐儿一眼便看到自己的二姑姑。 那夫人握着王母的手嗔怪:“你怎么这么久也不来了,我自己在家怪闷的!” 王母也笑道:“哪有丈母娘总往女婿家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闺女在婆家受了委屈呢!”说着又推凤姐儿,“快给你贾家祖母问好!” 凤姐儿忙道:“给贾祖母请安,祝您福寿康宁。” 贾母一把拉起来,揽在怀里,细细端详道:“这便是你那大孙女?果然一副好相貌,我看,这都是像了她娘了,像你可长不了这么俊!”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王氏忙上前:“太太别站在外头说话了,屋里已备好了茶点。” 贾母笑道:“看看,这就看出谁是亲娘了,往日里只管说嘴,什么看我像亲娘一样的,如今亲娘一来,我这个婆婆就要让位了!” 众人一面说笑一面进屋安坐,凤姐儿不免又一一拜见过,收了一堆见面礼。 荣国府如今男孙多,女孙少,见了这么大的女娃儿都稀罕得很。其中贾母尤甚,抱了凤姐儿坐在上首,逗她说话:“你别家去了,就住在我家里吧,我家里有姐姐陪你玩。” 凤姐儿脆生生道:“那可不行,娘和爹爹一日不见我,便要哭的。况且,娘要生弟弟了,我要不盯着,如何放心呢?”说罢,还叹了口气。 贾母大笑,又吩咐道:“去把元儿叫来,叫珠儿和琏儿也来,都是一家子,不用避忌,都来见见他们这个小妹子。” 有丫头答应着忙去了。 不一时,听见外面脚步窸窣,掀帘进来三个身量仿佛的少男少女。 第4章 凤姐儿听见声儿扭头去看,只见两个八、九岁上的少年并一个差不多年岁的姑娘。那姑娘生得面如满月,眉不画而黑,唇不涂而朱。两个少年年长些的那一个眉目清秀,看着沉稳可亲,另一个鼻高目深,神情跳脱。 三人进来忙行礼问安,贾母笑道:“还不见过你们的妹妹。”贾珠和元春都是见过的,贾琏却是第一次见,因此忙上来作揖:“妹妹好。” 凤姐儿忙从椅子上下来,元春便拉着她的手介绍:“这是大伯家的琏儿,你要叫二哥。” 凤姐儿又忙回礼:“二哥哥好。” 贾琏笑问:“妹妹如今几岁?可曾出过门不曾?” 凤姐儿便道:“三岁了,今天第一次出门呢。” 贾琏道:“如何是第一次出门?我见了你,只觉得面善呢!” 元春笑道:“你但凡见个人就觉得人家面善,凤儿是我表妹,兴许我们眉眼间有些像呢!” 贾琏心道:“我难道连这也看不出来么,分明不像!”又对贾母道:“不如孙儿带着妹妹园子里逛一逛,祖母也好在这里清清静静地说话。” 贾母笑着对王母道:“我这个孙子不像你的两个外孙,最是个坐不住的。叫他们自己去玩,我们也清净一会子。” 凤姐儿便抬头看王母,见王母略颌首,便知是应了,于是跟着贾琏告退出去。 贾母又吩咐小丫头们:“好好跟着哥儿和姐儿,叫他们离水池子远一些。”丫头们忙应了跟出来。 那贾琏最是个爱玩闹的性子,如今见了凤姐儿,又看她年纪虽小,但是爽利大方,不是那等动辄就哭的小女娃,便兴冲冲要带她去花园子里摘花。 贾珠见了便道:“你和妹妹玩,我那里尚有父亲留的功课要做。” 贾琏撇撇嘴应了。 贾珠又对凤姐儿道:“妹妹第一次来我家,我却不能陪,十分过意不去,还请妹妹见谅。” 凤姐儿忙道:“珠大哥哥说得什么话,我虽然年纪小,但是也知道念书呢,我听祖母说,日后还要带我来玩的,等哪天哥哥空了,我们再玩。” 又说了一会子话,贾珠方去了。 元春因近日犯了春癣,不敢见花,便也道了罪去了。 贾琏便道:“那你来跟着我玩儿。珠大哥哥就知道念书,平日里也不跟我们玩的,还是珍大哥哥好,赶明儿你再来,我带你去他那里。不过,你太小了,带着你不方便出门。” 凤姐儿不免问道:“那二哥哥不念书吗?” 贾琏正瞧见一枝桃花开得好,想摘了来送凤姐儿呢,听见问,不免有些扫兴:“识几个字就得了,难道还去考状元吗?” 凤姐儿便不言语了。 贾琏挠挠头:“哎哎哎,你可别恼,你瞧见那枝花没有,我摘下来送给你!”边说边将袍子缠在腰上,嘿了两下就要爬。唬得小厮们忙抱腿:“哥儿快别这样,小的们替你摘了来就是!” 贾琏气得挣扎:“不要你们,我自己给妹妹摘!”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见了这个妹妹,眼里心里无一不乐,看见她就觉得美滋滋的,因此便想着要送些什么东西给她。只是他所有之物不是家中长辈赏的,就是外头人送的,没有一样是他自己的,正想着摘枝花儿送妹妹,偏又被搅了局。 凤姐儿笑眯眯地去拉贾琏的手:“二哥哥,叫小厮们摘去,你又不曾爬过树,万一摔了怎么办?我那天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还把娘吓了一跳呢,你要是树上摔下来,回头要把伯父伯母吓坏了。” 贾琏便傻笑着握住凤姐儿的手:“那成吧。”又叫小厮们,“可看着点儿,碰坏了一点儿,我叫人打你们板子!” 众小厮松了口气,忙应了。 凤姐儿又道:“也给祖母们送。” 贾琏想了一回,道:“也好,我们去挑些好的,让小厮们摘了,给长辈们送去,放在屋子里也好看。” 凤姐儿便捂着嘴巴笑:“那我们看谁找的好看!” 那贾琏果真十分会玩,一时摘了花命人送回去,又带凤姐儿摘柳条拧哨儿玩。凤姐儿何时见过这个,因自己人小力弱,便央贾琏道:“二哥哥,快给我拧一个吧!” 贾琏十分得意,昂着头道:“等着。” 两人虽年差四岁,但是一个虽年纪小却十分懂事聪颖,一个虽大些,却愿意哄着她玩,一时竟十分相投。 待那边来人请他们用饭,贾琏还有些不舍道:“你要是住我家就好了,我天天陪你玩。” 祖孙二人在荣国府用过午饭方回府。凤姐儿陪着王母回了房,王母略有些乏,便吩咐丫头:“把姑娘好生送回去。” 凤姐儿蹦蹦跳跳回了翠柏居,还不等人报,就大声嚷道:“娘,爹,我回来啦!” 王子胜不在家,张氏正扶着赵妈妈的手在屋里来回走动,听见声音便道:“我说这一天像少了什么,没有凤儿的动静咱们翠柏居也太清净了!” 说着话,凤姐儿已一阵风似的抱着一枝桃花跑进来了,看着张氏一叠声问道:“娘今日可有好好用饭?菜和肉可都吃了?有没有多动动?” 张氏笑道:“可是我说得,人家家里都是娘管闺女,我们家里倒是闺女管我呢!” 赵妈妈也跟着笑:“回姑娘的话,奶奶今日按您平日的嘱咐吃的饭,也起来走动了两次,老奴给您盯着呢。” 凤姐儿不好意思地笑了。 张氏扶着赵妈妈坐下,问百合道:“今日姑娘出门可顺利?” 百合忙回:“姑娘一路坐车到了荣府,并没有晕车,在那府里跟赦大爷家的琏哥儿玩了好一会儿。” 张氏便问凤姐儿:“出门好不好玩?” 凤姐儿叽叽喳喳地给张氏讲出门见到了街上有卖泥人儿的、有卖花儿的,琏二哥又带她玩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云云。 “娘,你看这花儿好不好看,是琏二哥送我的,我们找一个瓶子养着好不好啊?” 张氏看着凤姐儿明媚干净的笑脸,不觉想起夫君的担忧,一时又暗笑自己魔怔了,吩咐道:“吉祥,去库房里,把那个灰陶的细颈瓶子找出来,那个配这个花儿正好。” 又过了几日,凤姐儿正式拜了师,每日被张氏拘着跟着吕先生上课。 如今王家只这一个孙辈,王母虽不大待见大房,仍送来了许多上等笔纸,只是心下不免嘀咕,一个丫头片子,认识两个字也就罢了,还正儿八经的拜师。 不管旁人如何,凤姐儿如今是被上了笼头的马,原本张氏心疼她年纪小每日许她睡到辰正,现在每到卯时三刻,百合便要过来叫早。 “好姑娘,再不起就误了时辰了。吕先生的板子都备下了!” 百合抱着凤姐儿站起来,芙蓉为她净面,平儿送上一盏温温的蜜水喂她。几个丫头手脚麻利地收拾停当,再给她披上一件大红缂丝披风,拥着她去给张氏请安。 早饭是红枣粳米粥、肉松花卷儿、枣泥麻球、水蒸蛋、凉拌海带丝,还有荤素包子各一笼,另有单给王子胜备的牛肉脯。 凤姐儿仍不大开怀,自己拿着勺子舀粥喝。张氏见了便道:“好好吃饭,一会子去了先生那里可没得你吃!” 王子胜也没有那些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好闺女,要不爹跟吕先生说,再晚一个时辰上课?” 张氏忙嗔道:“哪有爷这样惯孩子的,我听说二姑奶奶家的珠哥儿和元姐儿也是三岁上启蒙,人家打启蒙就是卯正去念书呢。” 王子胜一挥手:“我们跟人家比什么,横竖咱们凤儿又不去考女状元!回头你跟吕先生提一提。” 张氏道:“我可不去,这是人家吕先生定的时辰,说得是知道我们疼孩子,但是就是这样,她才要严格要求呢。” 王子胜朝凤姐儿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凤姐儿只好苦着脸继续扒饭。 “你年纪虽小,但是却是个聪明的。因此,有些话我们要说在头里,自古女子生存不易,你生在簪缨世家,父母又开明,这是你的幸事,但是要想一辈子过得好,却不容易。”吕先生上来便直奔主题。 凤姐儿端端正正地坐着,睁着一双丹凤眼听她讲。平儿年纪同凤姐儿相仿,张氏便命她陪读,此时她也立在凤姐儿身后,一边听吕先生讲课,一边又看着凤姐儿。 吕先生半生坎坷,在宫中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好容易蒙天之幸放出宫来,偏又遇到父母双亡,不容于长嫂。换个人可能从此便要愤世嫉俗郁郁寡欢,但吕先生生性豁达,竟从中自悟。 她对凤姐儿道:“你只看我便知道,女子一生一命都寄托于人,因此似那笼中鸟瓮中鱼,若不想如此,就得自尊自立起来。我虽遇到种种事端,然而学的本事别人是拿不去的,这些本事,才是我安身立命之所在。 你今后跟我上课,也不能拈轻怕重,不肯吃苦,要知道,你今日吃得苦不过是小苦,若真有哪一天不幸,你却一点儿本事没有,那吃的苦才是大苦!” 凤姐儿早已肃立听着,待吕先生语毕忙鞠躬道:“是,学生谨记先生教导。” 第5章 那王府之中大小主子不过八/九人,上上下下的仆从倒有三两百。从上到下,一天多少事情。张氏自来便不曾掌家,家中事一直偏劳王子腾之妻李氏。 偏巧这些日子时气好,王老太太一时兴起,要往城郊的国清寺里祈福。王老太太年届八十,且素来多病,如何能受这等颠簸之苦?奈何家人苦劝不住,王老爷见此便对王母道:“既如此,你和老二家的陪着去吧,老大家的就别挪动了。” 到了祈福那一日,婆媳三人辰正便乘马车去了,王老爷和王子腾照旧点卯,家中只剩下王子胜一家三口。 张氏便道:“爷很不必为我请假,我看着老爷不大高兴的样子。” 王子胜道:“连我也去了,家里只剩下你们娘俩儿,你眼看着要生了,再有个什么事,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正说着,王子胜的小厮文竹来报:“王爷那边有急事请爷去一趟呢。” 张氏笑道:“想闲着都不行,爷快去吧。” 王子胜问:“是谁来的?观他行止怎样?” 文竹道:“是顾长史,看上去急得很。” 张氏便催他:“别在这里问了,快去吧,我能有什么事,家里丫头婆子一大堆,很不用你操心。” 王子胜方去了。 谁知王子胜前脚刚走,张氏后脚便发动了。一屋子人忙忙乱乱,东奔西走,毫无个章法。张氏疼得直冒汗,赵妈妈忙叫大力婆子把她抱进产房,出来一见这样乱,立时黑了脸,断喝一声:“都乱什么!”又分派众人烧水的烧水,叫稳婆的叫稳婆,请太医的请太医,总算才有了些样子。 这里正乱着,偏凤姐儿又听见信儿跑了来。赵妈妈一把抱住:“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别来添乱了!” 凤姐儿不理她,只问:“娘呢?” 又有传话的小丫头跑来:“后街那稳婆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下不来炕呢!” 急得赵妈妈额间冒汗、心头滴血:“叫小子们去探一探,看能不能给大爷报个信儿,回咱们家,跟太太说请咱们家常用的那个稳婆来。” 那小丫头答应一声又忙忙地跑了。 自古妇人生产快得要大半天,慢得更是三两天。赵妈妈虽急,心里到底还是把稳的。不成想张氏这一胎来得急,屋里高一声低一声地叫,芍药红着眼跑出来:“妈妈,快着些吧,见红了!” 凤姐儿扒在门上大叫:“娘,娘,你怎么了?”又叫平儿,“快去找先生!” 这真是又急又乱,急中添乱。 不一时,吕先生赶了过来,指挥着小丫头:“先把姑娘抱回去,别惊着姑娘。赵妈妈,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您生养过,我在宫里也略学了一些,我们来给奶奶接生!” 赵妈妈有点犹豫:“这恐怕不妥,万一……” 吕先生道;“去张大人家来回还要一个多时辰,太医也不知什么时候到,还什么万一!”说罢便掀帘子进了产房。 赵妈妈一咬牙,跟着吕先生进去了。 待王子胜赶回来,家中已经一片安宁。吕先生与赵妈妈正跟太医说话,凤姐儿搬着小凳子坐在产房门口往里看,丫头们脸上挂着笑,一见王子胜,纷纷磕头道喜。 王子胜先跟太医寒暄:“孙老爷子,您看拙荆此时如何?” 孙太医与王子胜乃是旧识,因此也不避讳:“虽看着还行,但是也需慢慢再养几年。你如今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依老夫看,这也够了。” 王子胜便知这一胎还是生得不大好,只是如今人无大碍,剩下的儿女缘分他也不强求。因此便拱手致谢,命人封了厚厚的红封,恭恭敬敬送了出去。 又给吕先生作揖,言道:“多亏吕先生周全!” 吕先生不过一笑:“奶奶待我不薄,当不得一声谢。” 王子胜再三拜谢,又命凤姐儿磕头。吕先生强拦不住,只好道:“如今我在这里也无事,这便去了,大人快去看奶奶要紧。”言罢,带着两个小丫头回了听涛阁。 高门大户之家讲究颇多,尤其王家乃是以武起家,每逢家中妇人生产,男子为避血污都不进产房。只是王子胜与张氏感情颇好,为人又粗豪,便不顾阻拦闯进了产房。 张氏早已累极睡下了,几个丫头并奶娘唬了一跳,忙上来请安。王子胜挥手让她们各自去忙,站在张氏床边看了一会儿,又拿旁边的帕子轻手轻脚地给她擦汗。 一时小儿哼啼,王子胜才去看这新得的儿子。 他闭着眼,红皱着脸,胎毛倒是旺盛。王子胜凝眉看了半晌,悄声对芍药道:“这怎么长得跟个老头子似的。” 芍药笑道:“大爷忘了咱们姑娘小时候了?刚下生的小孩子都这样,过几日就白净好看了。” 王子胜回忆了一会子,那时他并不多看重凤姐儿,听到是个女儿,不过看了一眼就走了。此时便颇有些讪讪。再瞧一瞧幼子,又不自觉地傻笑。 芍药见他如此,便道:“爷要不要抱抱哥儿?” 王子胜登时手忙脚乱:“算了……别,别了,”他两只蒲扇似的大手在幼子身边一比,只觉得幼子还没有自己两个巴掌大,“我,我先去看看凤儿……” 王子胜落荒而逃,身后传来丫头们低低的笑声。 “凤儿可见过弟弟了?” 凤姐儿双眼晶亮:“爹爹,弟弟好小,像小猫一样。” “凤儿生下来也是那么小……” 父女俩说着话,杜鹃领着如意过来了。王子胜便道:“凤儿去陪你先生说说话,爹爹要做事。” 凤姐儿带着百合和平儿去了。 如意跪下道:“回爷的话,我有下情回禀。”便将去拿对牌出府,那管事的见当家人不在竟出去吃酒,好容易出去了,稳婆竟又不适等语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王子胜直气得眼前发乌,双拳紧握,待如意说完,又问:“还有什么,你一并说来!” 杜鹃忙拦下劝道:“若说往日里,确实有些不像的地方,但奶奶常说,家常过日子,下牙齿磕到上嘴皮是常有的,犯不着为这些事窝火。只是今日之事紧要,不敢不回禀爷。” 王子胜气极反笑,大叫三声:“好!好!好!” 直吓得丫头婆子跪了一地。王子胜也不管他们,径自往前院儿去了。 不一时便有小厮来传话,除了伺候奶奶和哥儿的人离不开,其余人等都要前院观刑。 那醉酒的管事被扒了衣裳摁在条凳上,满脸通红泛着酒气。 管事的老子当年也曾跟着王家太爷一起打过仗,伤了身子,生养了三个儿女都不大健壮,如今只余一根独苗儿。他老天拔地的,也顾不得脸面,跪着哭求: “胜哥儿,这个孽障自作孽,就是打死也不多,只是你可怜我就这一滴骨血,千万饶他一条命吧!” 一家子妻儿老小哭得凄惶,王子胜却不为所动,理也不理他,只道:“打!” 那老子眼见如此,不禁大放悲声:“太爷呀,你睁眼看看吧,你这些老伙计要活不下去了!” 管事的娘也跟着哭叫道;“我要去问问老太太,我们这些老人叫人作践了,还有没有天理呀!” 王子胜原本气怒已极,这会子反倒平静了:“既然周叔和周婶子这样惦念先祖父和祖母,我已命人安排好了,这就送二位回金陵老家为祖父守陵去。我们族陵那里也有三间茅舍,你们就住在那里,白天给祖父守陵,夜里也给祖母念念长生经。二位这就启程吧。” “三间茅舍”不过是个说头,实则其地下乃是太/祖起事时假托修王氏墓地之名建的私牢,用以处置些不能见光之人事。待天下事定,那里也渐渐地荒了。后来王子胜因投了四王爷被派去金陵公干,为掩人耳目,便说要祖父陵前思过,因此重修了几间屋舍。如今那里里外都是王子胜的亲信之人,也不怕这二人再闹腾起来。 王子胜欲发狠打杀了这管事,只是他心知,这毕竟不是有谁起了坏心,只不过自己夫妇二人在这府里无权无势,不受尊敬罢了。今日种种,皆可说巧合二字。可越是如此,他心中便越是不甘,他本是这府里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只不过因为父母偏心,竟连奴才都辖制不了! 待打了五六十板子,那管事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王子胜方道:“罢了,就这样吧。”摆摆手便去了。 一院子下人噤若寒蝉,呆立不动。过了半晌,方有人道:“都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王子胜回房时张氏已经醒了,见了他便笑道:“见过你儿子了?” 王子胜愧疚道:“都是我的不是,叫你受罪了!” 张氏便道:“这如何怪得了你,谁能想到你儿子是个急性子,他爹一出门,他便要跟着出来呢?”又担心道,“你如今这样大动干戈,怕太太回来了还有得闹呢。” 王子胜不在意:“不会,再怎么这也是她亲孙子,不过罚几个奴才,谁能说什么!” 张氏心知他这几年虽不像从前那样愚孝,只是仍不愿将父母想得太凉薄,心里仍时时记着这是一家人。这样的性情虽说不大好,但是张氏却极喜欢。因此,她便不再多说,只道:“凤姐儿哪里去了?那会子闹着要看弟弟,可见着弟弟了?” 王子胜便笑着与她闲谈一会子,见她又乏了,方出来。 第6章 王老太太一行归家半路遇到了报信的小子,因李氏也有孕,王母便令她服侍王老太太慢慢走,王母带着丫头婆子头里先回。 马车行快了很是颠簸,王母被晃得头晕眼花,她本也有了年岁,加之又累了一天,心中便十分不耐,与丫头抱怨道:“这一家子真是天生克我,怎么偏又挑了今日生产!” 绿柳不敢接这话,只好打岔道:“听说是个健壮的哥儿呢,待长大了,一定跟大爷一样孝顺!” 王母哼道:“不指望他们!” 绿柳便不敢说话了,低着头给王母捏腿。 待至家中,又有心腹婆子上来这般那般的一说,王母立时便心头火起。只因那管事之妻正是她指的,老大这是大大伤了她的颜面!待要发作,却又不好发作,只好憋着一口气回了修远居。 她虽不发作,却也不愿给大房颜面,因此吩咐道:“小儿家家的,又来得不易,洗三就免了,省得折了福!老大也是在外面办事的人,今日行事未免浮躁了些。” 王母身边另有一位嬷嬷,姓冯,冯嬷嬷本是王母的陪嫁丫头,年轻时许了人家出了府,只是后来遭了灾,婆家人都没了,便仍回来在王母身边伺候。她很知道王母心结,因此便低声劝道:“太太何必如此,我看大爷孝顺得很!” 王母岂肯听这些,心中恼怒更胜,将手中一个龙泉窑的杯子摔了个粉碎。 冯嬷嬷素知王母有些孤拐,便不敢多言,忙指挥丫头将碎片收拾了:“太太得知今日添了孙子,心里高兴,不妨杯子没放实,打了。” 丫头们低着头不敢多看,都应道:“是。” 王母这回却没说话,她心里不喜王子胜,但却不肯要一个不慈的名声。 虽有冯嬷嬷帮着遮掩,王子胜毕竟听到些风声,又见自己年近而立方得一子,竟连洗三也不得办,不由心下凄凉,在书房呆了一夜不曾出来。 张氏早知会生出些事来,因此便劝他道:“世人各有各的缘法,爷恭敬孝顺问心无愧便是。” 王子胜如何不知这些道理,只是心中仍难受非常,又有些惶惑无依之感。 张氏见此,便像抱凤姐儿那样将他揽在怀里。不一时,听到他压抑的低泣 。张氏亦心酸难耐,眼中落下泪来。 在她心里,王子胜真是顶顶好一个人,虽才华上有限,但是为人粗中有细、颇肯钻研,又孝顺长辈、关怀兄弟、爱重妻子……再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偏偏不得家中长辈欢心。 京中这几年也有些传闻,说贾家和王家的老大前世不修,如今虽为嫡长,眼见着竟跟隐形人一般。 若叫张氏说,她的夫君比那贾恩侯强上不知多少倍,只是造化弄人,竟落得跟那样的纨绔一般境地。 虽说王家众人都不大看重这新生的孩子,但张氏的娘家颇心疼女儿,洗三那日张母仍带着两个儿媳来了。 一见张氏,张母便要落泪,心中不知骂了王家多少句,每每将门户挂在嘴边,其实行事最无章法,连暴发之家都不及! 倒是张氏劝她娘道:“如今已很好了,你姑爷与我好,身边儿也没有淘气的,凤儿又懂事,现下也有了儿子。先时一起的姊妹多少羡慕我呢!娘快别做出这幅样子来!” 张母也怕招得张氏月子里掉泪,便都忍住不提,只与两个儿媳看外孙。过了一会子两个嫂子借口许久没见过凤姐儿,要去看看凤姐儿,留空给她娘两个说话。 张母便拉着张氏道:“好孩子,你爹那日听见你生产,急得什么似的,恨不能亲自前来,他欲让我来,又恐你婆婆拿怪,日后更要磋磨你。给你订了这门亲,你爹没有一日不后悔!你不要怪他。”说罢,眼泪便又掉下来。 张氏亦忍泪道:“娘说得什么话,凡事哪有十全十美的,便是有那样的和睦人家,嫁过去难保夫婿不是个贪花好色的。爹的眼光好,看得姑爷准。那时爹便说,给我挑的这个人家,虽说公婆有些不清明,难得姑爷是个好的。果然被爹爹说着了。 爹爹最是知道我,若是让我嫁给那些公子哥儿,就算公婆厚道明理,也要被一屋子小星怄死!” 说得张母破涕为笑:“叫姑爷看看,有机会谋个外任,你也跟着去松泛松泛。” 张氏道:“外头的事,由着他做主吧,没得家里不清净,连外边的事我也要插上一手,叫他没个做主的时候!” 张母便罢了,又问:“哥儿可起小名儿了?” 张氏道:“不曾,如今不过大哥儿大哥儿的浑叫。” “临来你爹特意嘱咐我问你,若是有了便罢,若是没有,他这个当姥爷的做回主,就叫福哥儿吧,愿这孩子福寿康宁,无灾无难!” 前头王母刚说了怕折福等语,此时再叫“福哥儿”却不大妥当,倒显得像是跟她打擂台。只是当时王母之语并不曾外传,张氏也不愿父母再添一层气闷,立时便应了。 待名字传与众人知道,王母那边又生一场气。此是后话不提。 却说这王子腾之妻李氏也已有孕五月,此时正跟管家媳妇子交接事体好安胎。听见大房的丫头过来传名便叫众人散了,又与桃红道:“大嫂向来不是这样的人,怎么如今倒跟太太对着干?” 桃红道:“说句不该说的,太太对大爷未免苛刻了些!” 李氏撇她一眼道:“你知道什么,不要瞎说!太太对大伯和爷都是一样儿的!” 桃红忙应是。 李氏又道:“我这个大嫂,说好听了是个大肚菩萨,说难听了,不过是瞧不上这一家子罢了。” 桃花疑惑道:“这从何说起?我看大奶奶不争不抢,待人也和善。” 李氏道:“你只说她不争不抢,几时见她吃过大亏?便是吃点子亏,也不过是她不放在心上,不屑争罢了! 我自来这家里便是当家媳妇,外人瞧着风风火火,可是你看看这一家大小,哪个是省油的灯!我那时是睡觉都要醒着神,就怕那些子刁奴又生幺蛾子!我们这样的人家,都讲究什么’祖父祖母屋里的猫儿狗儿都比旁人尊贵些‘,这些家生子枝枝蔓蔓盘根错节,稍有得罪,就联合起来给你使绊子,偏我新来,顾忌又多!” 桃红听李氏说起,也心有余悸:“那几年奶奶真是受罪!说来这次大爷送走的那周家两口子,以前还仗着老人的款儿给奶奶脸色看呢!该!” 李氏笑了一下,又盘算这家里的产业:“按说,大伯是嫡长子,家业应当是多分,只是看婆婆的样子,恐怕最后是我们占这个便宜。” 桃红道:“这又不是奶奶抢来的,多分给我们些,以后也好给哥儿多攒些家业。” 李氏叹道:“比旁的,我是样样比大嫂强出几条街,只是比夫君,我却多有不如。二爷的性子你知道,跟我不过面子情儿罢了,回头我这一胎若是个姐儿还罢了,爷必要再来的。若是个哥儿,恐怕这正房便成了摆设了。你看这一屋子人,饶是这样还不足兴,左一个上峰所赐,又一个同僚相赠!回头若是她们也生下子嗣,待将来又是一大笔开支。哎,我如何不知道自己是占了便宜,只是为了自己,少不得要厚着脸皮罢了!” 桃红想到王子腾的秉性,也不免有些心凉 ,只能打叠起精神劝慰:“奶奶好好教哥儿,待哥儿长大了孝顺奶奶。再说,这两年爷还年轻,不知事,待过几年,定能知道奶奶的好。” 李氏低头摸了摸肚子,出了会子神,忽地想起来一事,忙问:“大嫂生产,可给送了礼去了?” 桃红便笑道:“奶奶也太看不起人了,我虽不及春燕姐姐,可也跟了您这些年了,如何连这些事都能浑忘了!” 李氏也笑道:“可是我忙糊涂了,你们再不能犯这样的毛病!” 福哥儿一天一个样儿,凤姐儿每日下了课便来逗他玩:“娘,弟弟好像昨天还似小猴子一般,今日便长得好看了!” 张氏嗔道:“又胡说,弟弟听见要伤心了!” “弟弟现在还小,听不懂,等他大了我便不说了。” 赵妈妈笑道:“说不得哥儿天生的智慧,月窝里便能听懂人话呢!” 凤姐儿想了想,握着福哥儿的小手道:“弟弟呀,刚刚我是逗你玩的,你不要生气。” 王子胜进屋刚好听到这句,抱起凤姐儿问:“凤儿说了什么惹弟弟生气了?” 凤姐儿不好意思道:“我说弟弟是小猴子。” 王子胜笑道:“弟弟长大了是大猴子!”凤姐儿便咯咯笑起来。 王子胜对张氏道:“都说要等孩子大些再起名序齿,今日老爷和太太都说我们家不必讲究这些,叫我们自定。” 张氏默了一下便道:“那敢情好,咱们凤儿就是爷取的名字,到了福哥儿这里,可不能厚此薄彼!” 王子胜想了一会子:“到福哥儿这一辈儿,该从人,单字,要不,就叫他王仁吧!” 张氏正要点头,凤姐儿便不要了:“这个不好,弟弟不叫这个!” 张氏道:“别胡闹,爹爹给弟弟取的名字,怎么不好了?” “就是不好,我心里觉着不好,”凤姐儿抱着王子胜的脖子摇晃:“爹爹,咱们不叫弟弟这个名字,这个听着不是好人!” 张氏哭笑不得,道:“快别闹你爹爹了,你才念了几天书就知道不好!” 倒是王子胜又思量一会子:“我看凤儿说得对,听着像是’忘仁‘,显见得不是好人。” 张氏笑道:“由着你们爷俩儿去吧,那爷可有更好的?” “那便叫王健吧,愿他身强体壮,将来学文习武,光耀门楣!” 第7章 王子胜近日里忙碌非常,时常外头已经宵禁仍未归家。他不欲搅得张氏不得安寝,便一直宿在前院。 张氏见他眉宇间颇凝重,心中猜测可能京中要不安定了。 到了李氏生产那日,王家三位男主子都不在家。李氏因是头一胎,心中有些不大安稳,王母要在外间坐阵,便令张氏入内陪伴。 张氏见李氏虽心有惧怕,但精神尚算可以,便站在床头,趁阵痛间隙跟她说些福哥儿的趣事,又说凤姐儿如何带弟弟玩耍等语,李氏听得不免有些羡慕。张氏道:“我见弟妹肚里这个也是个活泼的,待他出来,有你多少乐呢!” 李氏这一胎生得慢,从用过早饭有了动静,直到天擦黑了还没有生,王母累了一天,至晚便有些疲乏,张氏出来看见,劝道:“瞧着弟妹暂没这么快,太太不妨回去歇一会子,若有了动静,我再遣人去请您。” 王母便点头道:“也好,你在这里盯着罢。” 这边王母正往外走,那边常跟王老爷出门的陈忠脸色惨白冲了进来:“太太!” 他哆哆嗦嗦语不成句,王母本就心烦,见此狠狠地拍了几下桌子:“你快说!到底是怎么了!” 张氏命人给陈忠倒了杯热茶,陈忠一气喝光了方才缓和不少:“肃王爷起兵、起兵叛乱……” 王母唬得脸上血色尽褪,倒退几步坐在椅子上,抖着嗓子问道:“你老爷呢?腾哥儿呢?” 陈忠哆嗦着:“肃王爷造、造反,谁知圣人早有安排,后来端王爷不知怎地也掺进来……” 张氏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强撑出一副笃定的样子,喝道:“天家之事岂由我们多嘴,我问你,你跟着老爷一起出门,如今怎么只有你自己回来?老爷呢?大爷二爷呢?” 李氏在产房内听见外面动静,却听不真切,她只以为自己不好了,外头正在商议后事呢。因此泪眼婆娑地叫人把张氏请进来托孤。把个张氏急得恨不得将自己劈作两半! “哎呦我的好弟妹,你就放一万个心,你好好的,跟着稳婆的话做就是了,外头那是伺候福哥儿的,小孩子家一天没见我哭闹不休,我这里正安排呢!” 安排好里面又得来支应外面,王母为人左性,常有些拎不清状况,张氏如何能放心。 陈忠磕了个头道:“老爷和二爷现被扣在宫里,他们不管下边跟着的人,我便趁乱跑回来了,还不曾见大爷,如今外头已经戒严了!” 王母一时大急,坐在椅子上往下滑。丫头婆子们忙搀住。只听得王母语气森寒,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这个丧门星!” 张氏只觉得遍体生凉,忙令丫头传软轿将王母送回正院,又令陈忠带府中家丁关门闭户,一刻不停的巡逻。 绿柳期期艾艾地问:“大奶奶,如今太太有些不好,是不是拿帖子去请太医来瞧瞧!” 张氏连生气的心都没了,这些人眼界就是这么一点大,她只能看见后宅这一亩三分地,你告诉她此事背后的危机凶险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添乱罢了! 她摆摆手:“太太乃是受惊过度,又急火攻心,你去给太太熬一碗安神汤伺候太太睡一觉就行了,如今外面形势不明,如何能出得去!” 绿柳迟疑着去了。 张氏颇有些后悔往日里不大管事,纵得这些奴才眼里心里没人,如今生死关头,手中却无几人可用,只是眼下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她令芍药带着几个好手将凤姐儿和福哥儿送到吕先生处,自己便在二房坐镇,若有万一,也不能叫来人惊了产妇。 乱糟糟一派忙碌,忽听得稳婆喊道:“生了生了,是个姐儿!” 外头又来人报:“奶奶,大爷回来了!” 张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颗心才算归了位。 李氏既生了,王子胜也不便过二房来,张氏看了一眼孩子和产妇都好,便将事体都交给了李氏的奶妈妈,自己回了翠柏居。 王子胜已将凤姐儿和福哥儿都接回来,正抱着福哥儿逗他说话:“叫爹,福哥儿,叫爹——” 凤姐儿跟着凑热闹:“弟弟,弟弟,叫姐姐!” 见张氏回来,王子胜笑道:“今日吓坏了吧?如今好了,大事定了。” 张氏不免疑惑:“陈忠回来也说不明白,只说老爷和二叔都被扣下了,如今呢?” “肃王早有反心,圣人那里都是知道的,不过是做了个扣子等肃王钻罢了。谁知半道竟出了岔子,那禁卫首领是肃王的人,肃王不过将计就计罢了。 其他的,我也不能多说,你只知道端王起兵勤王,救下了圣人,圣人已决定退位就行了。老爷和二弟都是跟着肃王的人,是我半途叫人扣下他们,我们家中事原已报王爷知道,我也用前途求了他们无恙,”王子胜冷笑一声,“呵,我那好二弟哪里用我来相救!他见了端王,转脸便将肃王卖了个干净!” “这,”张氏惊道:“这如何做得?二叔这么个明白人,岂不知背主另投……这、这……” “哼!罢了,我这一天刀光剑影的,累得狠了,后头还有得忙,你去弄点饭,我吃了好睡。” “还用你嘱咐!”张氏扬声道:“杜鹃,饭可摆好了?” 杜鹃掀帘回道:“回奶奶,已好了,可要这会儿用?” 一家人出去用饭不提。 外间事务纷杂,老圣人退位,圣人登基等事朝堂上日日争论不休,待一切落定,圣人安安稳稳坐在龙椅上已是冬至了。 自入冬来,王老太太便一直有些不好,只因王老爷自觉家中境况大不如前,便不令请太医前来,只是在外头找些有名头的大夫,谁知大夫们看过之后都摇头说不好。 王老爷本感伤自身,如今又为母忧心,一来二去,竟也有些下世之状。 王母见此不免更恨,只觉得王子胜天生便是仇家讨债来的,看张氏亦如仇敌一般,竟连晨昏定省也不见这夫妻二人了。 王子胜不过感慨一回便罢了,他如今事务缠身,虽已说好以己身仕途换父亲和兄弟平安,只是一时半会儿圣人那里却不够人手,只得仍去点卯。 王府众人本见王子胜不受待见,心中不免轻慢,谁想大爷一朝翻身竟成了圣人身边的红人。有那心思活络的,便不免到翠柏居来奉承,就是迟钝些的给大房办事也更上心。 芍药气得不行,张氏对此倒不觉如何,劝道:“你也太肯生气了,拜高踩低,自古人皆如此,为这些生气,你还有得气生呢!”说着忽又想起一事,问赵妈妈道,“妈妈,芍药他们几个如今几岁了?是不是到了年纪该放出去了?老太太和老爷都不大好,若是要放出去,就得趁早办了,若有个万一,没得耽搁她们。” 芍药和杜鹃便红着脸来啐她:“还是做奶奶的呢,当着丫头的面就说这些!”说罢,甩帘子去了。 张氏笑道:“妈妈你看,这都是我纵得,岂有个跟主子甩脸的理儿!” 赵妈妈也笑道:“这是奶奶宽厚,放在旁人家里,腿不打折了她们!杜鹃已十八了,芍药比她还大一岁,咱们院子里另有几个粗使也十**了,虽说她们身契不在奶奶这里,我看也是要奶奶操心。” “我有什么操心呢,你去叫他们老子娘自己挑好了人,我这里给她们几个嫁妆送回家婚配就完了。倒是芍药和杜鹃少不得要妈妈跟着长眼。芍药那丫头是个爆碳,没事便罢,有事她能吵破天去,这几年跟着我,没少受委屈,我看好几回她脸都憋红了!要给她配一个温和些、能让人的。杜鹃温柔和顺,只是凡事不肯出头,要给她配一个家里家外都能担起来的才好……” 她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赵妈妈含泪道:“果然姑娘大了,样样都能考虑周全了。当年,太太也是这样为我们打算。” 张氏笑道:“妈妈这是做什么,咱们日子越过越好,妈妈倒来招我伤心不成吗?” 赵妈妈忙拭泪道:“是呢,可见是个老背悔了。奶奶放心,我一定打听得明明白白!倒是芍药和杜鹃走了,奶奶看谁顶上来比较好?我瞧着吉祥和如意这两年也历练出来了,奶奶觉得怎么样?” 张氏想了一回:“叫芍药和杜鹃这些日子多教教她们,我想着到时候放了她俩的身契,叫她们外头嫁人,这家里看着不像,出去了就别回来了!” 赵妈妈一惊:“奶奶,这……” “许是我多心,再者,这会儿也还不到那个时候,且还早呢!您先把这事办了吧!” 赵妈妈叫了芍药进来,自去张罗不提。 这事赵妈妈办得很快,芍药的老子娘都在张府,赵妈妈便往张府那边打听,正巧芍药的娘在乡下有个老婶子给说了她们那里一个地主的儿子。 那地主之子识文断字,只是该说亲的年纪病了一场,又传出个身虚体弱的名头,那些好人家便不愿把姑娘嫁过去,因此耽误了年华。 “不是说体弱吗?万一是个不长寿的,不是害了芍药?” “我的奶奶,芍药的娘岂会害了自己亲闺女?那老婶子赌咒发誓,芍药的娘又亲去看了,是真的好才应下来,托我来说呢,说是若不是被流言害了,秀才家的小姐也娶得!” “妈妈看着他还行?不会是个眼高于顶的,看不起咱们芍药?” 这边芍药的事刚定,杜鹃的老子娘也来磕头,说想给杜鹃定下府里一个掌柜。因这掌柜是张府之人,张氏让赵妈妈回去打听一番便定下来。 张氏也不磨蹭,赏了两人二百银子并几幅金银头面,又将身契发还,没几天即让她二人归家待嫁。 第8章 王老太太和王老爷缠绵病榻,请了多少大夫,都说只看今冬,能熬过年去就不要紧。 王子胜又请了孙太医来。孙太医捻着胡须诊了脉,沉吟半晌方道:“若论起来,老太太已是八十的人了,世间的福寿也尽享了,如今生机耗尽,这非人力能救的。王老爷这病——” “如何?” “说难不难,若要好,却也不易。” 王子胜和王子腾忙道:“还请孙先生指点。” 孙先生道:“令尊乃是惊惧太过又添伤怀,若他自己肯放开胸怀,不过是服两贴补药的事,否则,便是神仙难救了!” 王子胜忙求到:“还请先生尽力救一救吧,我们定时常宽慰家父,您也给开几剂药才好!” 文竹早把笔墨呈上来。 孙先生摇头叹道:“罢罢罢!既如此,我且开方子给你就是!” 虽近年关,王府上下却一派肃穆,毫不见年节动静。眼见着已是腊月二十七了,众人不免有些高兴,说得是熬过年就能好,这不眼见就是年了。 王母和李氏更是打叠起精神忙活过年,且说今年要多多施些粥好积积福。婆媳二人这里正议论着,就听寿安堂那边哭声大作。也顾不得别的,立时就往寿安堂赶。半道遇上来报信的婆子,那婆子“噗通”跪在地上,哭道:“老太太已经去了!” 家里凡是带红的全都去掉,众人也都换了素服,棺椁后事之物是早已备好的,这边装殓起来,那边就派人各处报丧。 这些倒罢了,叫王母为难的乃是要不要告诉王老爷,王老太太只得这一子,若不告诉,连送终都不能,岂非不孝。若要告诉,又恐他一时撑不住,倒随着去了。 王子胜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便是说话,王母也只会同自己对着干,因此不发言。 王子腾道:“说吧,家中如今形势这样,”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王子胜,“再叫人拿住什么把柄更不好。” 王母恨恨地剜了王子胜一眼,帕子抹着泪去找王老爷。 王老爷本已是强弩之末,听到这消息又惊又痛,强撑着要去看王老太太最后一眼,小厮把他架起来,换了衣裳,王母出去吩咐了软轿,回头叫他:“老爷,咱们这就过去。老爷?老爷!” 王母悲泣一声跪地大哭。 临近年关,王家接连去了两个人,各府便有些忌讳,只是不好露出来,祭拜过后也不多留,不过说几句节哀的话就走。因此,丧礼上不免显得有些冷清,王母便不大痛快,深恨世人势利太过。 待丧事忙完,年也已经过了。王子胜和王子腾正式上了丁忧的折子。折子一批下来,王府众人便开始闭门守孝。 王老爷一去,王母精神便不大好,时常对下人打骂不休,之前还肯听冯嬷嬷说几句,如今连冯嬷嬷也不能劝。王子胜更是不能露面,只一出现,王母便要哭骂。原本王母最是疼爱王子腾,现下连王子腾也受了几回责骂。 兄弟二人商议了,又请了大夫来瞧,王母便骂:“看着你爹去了,又想治死我!”骂走了多少大夫,一时京中竟无医者愿登王家门。 王老爷一去,王家兄弟二人级别不够,本就请不来太医,孙太医那里也不好一次两次的麻烦,这一来,竟无法可使。 好在吕先生那日见了,便道:“这症状我见过,原是宫中妇人易得的。乃因年岁到了,又不称心,情绪上便易激动。也无甚良药,不过是多多看顾,顺着她些罢了。” 可顺着她能干嘛呢?她也不要吃不要穿,就只是骂。一家人无法,只得忍耐。 那一日李氏闲来无事正在屋里打络子,一抬头见王母竟悄无声息走了来,唬了李氏一跳,忙站起来请安。 王母笑眯眯道:“老二家的,咱们姐儿可好呀?” 李氏见她今日颇和善,也不像动辄骂人的样子,便也笑回道:“还是老太太挂着她,姐儿刚吃了奶,正睡呢。” 王母道:“我来瞧瞧她,一个人也怪闷的。” 李氏忙扶着王母进了稍间,姐儿包着素色的襁褓,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叫人心里发软。王母看了一会子,忽道:“我看姐儿长得颇有老爷的样子,把她抱到我那里去,我养着她吧。” 李氏大惊失色,脸上血色褪尽,结结巴巴道:“姐儿……还太小,只会哭闹,怕搅了老太**宁。” 王母怒道:“怎么我养我的孙女还要你来同意不成!绿柳,抱上姐儿,我们这就回去了!” 绿柳犹犹豫豫地不动,王母登时大怒,“啪”地打了绿柳一巴掌,骂道:“贱蹄子,竟连我的话也不听!”自己去抱了姐儿就走。姐儿不过几个月大,在她怀里大哭,李氏跌跌撞撞跟着往外跑:“老太太……” 王母理也不理,令人抬着软轿走了。李氏瘫在地上哭了半晌,拉着桃红道:“我就这一个命根子,何苦来抢!往日里我哪里对她不恭敬了!” 桃红红着眼扶她:“太太快别哭,把老爷叫回来想想办法,或者老爷去说了,老太太能听也未可知啊。” “对,对,”李氏站起来:“快去,快去呀!” 王子腾得了信儿也不回二房,直接去了王母那里。 王母冷笑道:“往日里不见你这么勤快,怎么,如今见我抱了你女儿就迫不及待跑了来,是怕我虐待她不成!” 王子腾跪地道:“您这是说哪里话,儿子是怕她不懂事,夜里啼哭,倒让母亲受累。” 王母哼道:“我带我自己的孙女,便是受累也愿意,不用你来啰嗦。”王子腾只好陪着笑又说了几句,见王母气消了方敢回。 “怎么?老太太不肯把姐儿还给我吗?” 王子腾素来不大爱重发妻,因李氏容貌虽好,却过于端庄,王子腾每每见了妻子,倒像是见了外头的老封君。 此时李氏哭得眼眶发红,发丝散乱,颇有些可怜。 王子腾见了,心里一软,将李氏揽在怀中道:“咱们姐儿在老太太那里待几天也算替我们尽孝了!况且老太太那里也是丫头婆子一大堆,不会让姐儿受委屈的。” 李氏自知无望,拽着王子腾的前襟大哭一场,夫妻二人倒由此亲密不少。 却说凤姐儿那日随吕先生上完课,见春色正好,不由起了玩心,吩咐百合道:“姐姐去跟娘说,我过一会子回去。” 芙蓉没跟着,凤姐儿身边不过百合一个大丫头,她便不大放心,欲让平儿去。 凤姐儿道:“姐姐何时见我胡闹了,快去吧,平儿今日也累了一天,这会子还不叫她跟我松散松散呢!” 百合见此又叮嘱平儿道:“可别留下姑娘一个人,也别往水边去。” 平儿笑道:“姐姐放心就是。” 见百合去了,凤姐儿方跟平儿偷偷笑道:“如今百合姐姐愈发啰嗦了,怪不得娘要给她找婆家呢!” 两人捂着嘴嘻嘻笑了一会子,平儿便陪着凤姐儿园子里瞎逛,这里掐朵花,那里摘个叶,还要评点:“这枝桃花不好,先生说挑花得挑那些有骨有味儿的,我看这个不好。” 平儿很是捧场:“是了,我记得那时吕先生还专门拿了一枝梅花教我们什么是好的呢!”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一路穿花折柳。凤姐儿因穿了披风,走得有些热了,便要将披风脱掉。平儿劝道:“姑娘穿着罢,回头着了风,又要吃那苦药汤子。” 凤姐儿不听,执意要脱,平儿苦劝不住,只得伺候她脱了披风。又逛了了一会子,平儿怕她果真着凉,便道:“日头眼看要落了,姑娘快穿上回去吧。” 凤姐儿也看天色不早,便同平儿一道回了翠柏居。 翠柏居里正摆饭,张氏见了凤姐儿便道:“又瞎跑,你弟弟一时不见你就要找,哪里就这么亲!” 凤姐儿笑嘻嘻地搂着张氏的手:“娘今日真好看,像涂了胭脂!” 张氏笑骂道:“快别拍马屁了,去洗手,叫你爹爹和弟弟来吃饭。” 晚饭其实分两样,张氏和王子胜因在孝期,不过吃些青菜五谷。倒是凤姐儿和福哥儿那里花样儿多些,看着也精致。 福哥儿指着自己的饭道:“爹、娘、吃!” 王子胜笑道:“福哥儿真孝顺,你自己吃,爹和娘不吃。” 福哥儿便不乐意,撅着嘴不肯吃丫头喂的饭。 张氏哄他道:“爹和娘不爱吃你这个,福哥儿吃了快点长高。” 凤姐儿也哄道:“弟弟快吃,吃完了姐姐带你玩。” 福哥儿委委屈屈地张口,大约觉得嘴里颇美味,不觉乐出两个小酒窝,将王子胜和张氏逗得直笑。 谁料到了夜里,凤姐儿便发起烧来,烧得浑身滚烫。 百合忙去回张氏,张氏也顾不得许多,披衣往凤姐儿房里去。王子胜后面吩咐文竹:“快去请大夫!” 小儿发热来得快去得也快,张氏抱着喂了一碗药,至天将明烧便退了。 张氏铁青着脸,看着跪在下首的平儿:“我素日看你是个稳妥的,怎么主子胡闹你竟不劝,还跟着胡闹!” 平儿砰砰磕头,不敢多说。 凤姐儿昏昏沉沉听见动静,想睁眼又睁不开,想说话也说不出。脑子里迷迷糊糊,只觉得那些一闪而过的人和事熟悉又陌生,她欲伸手去抓,手上却没有力气,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第9章 张氏因前几年京中生乱自己却无人可用,这两年便着意培养后续之人。平儿本是凤姐儿身边的二等丫头,因与凤姐儿年纪仿佛,一直陪着凤姐儿读书。张氏素喜她明理大方,每常也让赵妈妈教导她行事。 此番凤姐儿生病,一来大夫说无甚要紧,且偶尔发次烧倒对身子更好,张氏心下安稳;二来平儿向来妥当,此事亦不可全怪责她一人。 因此张氏便道:“罚你三个月的月钱,你可心服?” 平儿忙磕头道:“多谢太太。” 那凤姐儿飘飘荡荡、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梦里半生。忽地从睡里睁开眼,只觉得身上黏腻非常。 百合惊喜道:“姑娘醒了?觉得怎么样?”又将一盏温水喂她喝。 凤姐儿喝了水,又缓了好一会子:“我这是怎么了?” 百合道:“看姑娘下回还贪凉,这下子着了风,受了这一场罪!” 凤姐儿呆愣愣地点点头。 早有丫头去报了张氏和王子胜。张氏一进门来,见凤姐儿精神萎靡,不免又要唠叨几句。王子胜便拦道:“她已经遭了罪,必是记得的,何必又唠叨她!” 张氏嗔道:“显见你们爷俩儿才是亲的,我就是那后娘不成!” 凤姐儿窝在王子胜怀里,有些恹恹的。张氏心疼道:“去给姑娘上些清淡的来,这一病又瘦了好些,多早晚能养回来!” 一时丫头来回禀:“小厨房备得是粳米粥,另有几样儿小菜。” 张氏便点点头:“这倒罢了。告诉小厨房,这几日姑娘的饮食要精细些,不要见油水。” 丫头忙去吩咐。 凤姐儿不过就着百合的手略喝了几口粥,就摇头不要了。 她此时颇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自己怎地一瞬间好像换了天地,但是爹爹娘亲又确实是爹爹娘亲。因此便做出个困倦的模样儿,张氏见了,果然命人好好伺候她歇着。 凤姐儿闭上眼,那梦中所见便又一一跳出来。她好像天生知道那四个轮子的叫汽车,人人手里玩的是手机……可是这“汽车”“手机”又是从来没人教过她的。 凤姐儿有些怕,她曾偷听过老婆子们讲古,说村里曾有人中了邪,满口胡言乱语,后来被烧死了。她发着抖,偏不敢叫人知道。 外面丫头们轻手轻脚地收拾,凤姐儿只能听见衣裙窸窣,其他半点儿声响不闻。高脚凳上供着一盘子蘋果--那是张氏嫌熏香不好,特意挑了来给她熏屋子的--香味儿一阵一阵萦绕鼻端。 凤姐儿躺了半晌,忽觉得自己还是自己,不过多知道些事罢了。就像小时候,自己不是总记得家不在这里么!她寻思着,自己想是过奈何桥时少喝了几口孟婆汤,因此总能记起些前生故事吧。 想得通了,凤姐儿便不躺着了,坐起身叫百合:“我要洗澡。” 百合忙道:“姑娘才好,须得养几日再洗方好。” 凤姐儿撒娇道:“身上黏糊糊的,难受。” 芙蓉道:“没用!姑娘您就爱用这招儿,百合姐姐心软才由着您。这回病了,我看您还是好好养着是正经,再折腾一回,您是怕自己好得快呢!” 凤姐儿怒道:“我不跟你好了!” 芙蓉也道:“那也不给您洗!” 凤姐儿便去拉百合的衣袖:“百合姐姐,你看这个人可恶,你也不许跟她好!” 百合笑道:“我才不跟姑娘掺和。旧年有一回,姑娘拉着我不许跟她说话儿,结果没过一会子你们又好了,倒叫她把我好好念了一顿!我还不记打呢!” 说得芙蓉“噗嗤”笑了。 凤姐儿哼了一声,赌气又翻身躺下:“再不理你们俩了,我有平儿。” 百合笑着下去了,芙蓉给凤姐儿重新放下帐子,拿了针线坐在脚踏上给凤姐儿缝肚兜。 至晚饭时候,凤姐儿看着便好全了。只是张氏拘着,不让她出屋子。凤姐儿便在门口假号:“爹爹--你看娘呀,她把凤儿关起来啦!” 福哥儿也在那边跟着喊:“姐姐--要姐姐!” 一唱一和,此起彼伏。 一院子丫头婆子忍着笑忙活。张氏听得额角竖青筋,待要罚她,又不舍得,待不罚,又心下憋气。 王子胜笑道:“她又不是什么过人的毛病,况这也好了,你非把她拘着。你看,这闹得满府都听见了。”说罢,扬声道,“你不许叫了,搞得弟弟也跟着喊。叫你的丫头给你包严实过来!” 凤姐儿脆生生应了一句,忙忙地催着丫头给她穿衣裳。 一时凤姐儿裹得球儿一般过来了,张氏仍板着脸不理她,凤姐儿凑到她身边去:“娘呀,你怎么生气啦?你别生气,你快看,这是你可爱的小凤儿呀!” 张氏被她气笑了:“去去去,看到你就烦!” 福哥儿一边拍手一边咯咯笑:“姐姐!” 凤姐儿因自己病才好,便不过去,远远地逗了他一回,最后才到王子胜那里:“爹爹,多亏了你把凤儿救出来!” 王子胜佯作严肃:“嗯,知道就好。” 逗得凤姐儿又乐起来。 张氏担忧道:“这孩子小时候再稳妥不过,怎么越大越淘气了!爷快别助着她了,叫她有个怕性儿才好。” 凤姐儿不依道:“我现在也懂事!” 张氏哼了她一声,也不理她,只道:“吃饭!” 凤姐儿吐了吐舌头,跟王子胜对着偷笑了一下忙低头吃饭。 王家这几年守孝,虽说进项不多,但花费也不大。张氏心里头算了几遍,对王子胜道:“外头的事我原不该多说,只是如今跟往常不一样。少不得爷要听我唠叨几句。家中这些产业都是有数的,我看着日后也不能分到多少……” 王子胜打断道:“我心里有数,这几年就罢了,待出孝我自有定论。” 王家老太爷本朝初定时颇建了一些功业,一时官威赫赫。只是后头王老爷并不如何强干,勉强守成罢了,到了王子胜这一代,还不等这兄弟二人起来,王老爷便一病去了。 张氏每常算计,家中产业论理不少,且王家也不是那多子之家,按说不会少了钱财才是。奈何王母这里不能以常理论。 张氏家里乃是清贵书香之家,嫁妆也有限。眼看着凤姐儿和福哥儿大了,日后交际、婚嫁处处用钱,心中不免着急。 只是见王子胜如此说,张氏只得罢了。 这一日王子胜一家去给王母请安,尚未进正院便听里面哭泣吵嚷。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张氏便吩咐道:“凤姐儿和福哥儿这两日不大安枕,怕别着了风,老太太身子弱,再过给老太太就不好了。如意,你带着哥儿和姐儿先回去,我这里给老太太请罪就是。” 如意应下,忙带着几个丫头又送凤姐儿两个回去。 张氏这才和王子胜进了正院。 李氏委顿在地,哭泣不止,程姐儿也抱着奶妈的脖子大哭。王母气得大骂:“如何我就是那狠心的婆婆,难道为了磋磨儿媳妇,故意把孙女抢来不成?不缺她吃,不缺她穿,你来了也不拦着你见!我辛辛苦苦,养了她这么大,竟没人领我的情,说领走就要领走!” 王子腾跪在地上磕头道:“母亲这样说,叫儿子无地自容!不过是想孩子,叫她跟着我们住几天罢了!” “我何时拦着不叫你们见了?不过是见我的程姐儿和我亲,你们就不乐意了,非得治死我这个老婆子才罢休!” 这话何其严重,王子胜夫妻也跪下磕头道:“都是儿子(儿媳)的过错,母亲千万消气!” 王母一见王子胜,便指着他对李氏道:“我原是看重程姐儿,叫她跟我住着,不然老大家里两个孩子,我怎么不去要?” 李氏双眼通红,只是哭泣不语。 张氏也是做娘的,平日里妯娌间虽多少有些磕碰,此时却不忍见她母女分离,少不得劝道:“老太太,这是二叔和弟妹的孝心。程姐儿这个年纪,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他们这是怕累着您,所以才想着接过去住几天呢!” 王母从她开始说话便忍着,此时听她说完,喝道:“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你是个什么东西!” 骂得张氏紫胀着脸,含悲忍辱地磕了个头,不敢再言。 王子胜悲愤难忍,这一地的丫头婆子,王母竟一点儿没想着要给张氏留些脸面!哪怕一家子都心知肚明,大房向来不受待见,可张氏不过好心规劝,竟招了这么大一个没脸! 本朝以孝为先,因此王子胜虽难堪气恼,仍强忍怒火对王母道:“老太太息怒,我这便带她回去!” 才转身要走,王母“啪”地摔了杯子:“你个不孝的东西!怎么?骂你媳妇两句你便不乐意了?居然敢给我脸子看?” 王子胜面无表情地跪下,语气平平:“儿子不敢。” 直把王母气了个仰倒,闹着要去祠堂哭先夫。 王子腾这两年心悬朝中之事,又时听妻子哭诉母女不得相见,先还对他疼惜有加的母亲又性情大变。家事朝事竟无一事顺心,此时“噗通”一声跪地嘶声道:“母亲是要逼死儿子才肯罢休吗!” 房中瞬间静了下来,只剩下程姐儿的哭叫声。 王母喘着粗气瞪着王子腾。 王子腾直挺挺地跪着,面红耳赤,双目圆睁,任王母看着。 李氏近年与王子腾夫妻感情颇好,悲鸣一声,扑过去扶王子腾:“我们不接程姐儿了,我们不接了,想孩子了我们常来看看一样的!爷,快起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得有点儿迟,因为我被女神大大的文钩住啦。 第10章 那一日吵闹最终以王母哭嚎一场,程姐儿搬回二房作罢。 李氏倒是来往翠柏居走了一遭,拉着张氏的手垂泪道:“实在不是我不孝,姐儿自落地,不曾在我身边养过几天,每去老太太处看她,三次倒有两次被挡回来! 若是对姐儿好,我也认了,可那奶妈子偷与我说,老太太平日里连看也不看姐儿一眼。高兴了,不过小猫小狗儿一样叫到跟前儿逗两下子,不高兴了,便要大骂一通,或是说些牛心左性之言。 嫂子,你也是当娘的,你想,这叫我如何能忍呢?” 说罢,又落泪不止。 张氏不好跟着说些婆婆不好,只得劝慰道:“如今姐儿已经回去了,你跟二叔加倍疼她,她小孩儿家,日子久了,哪里还记得那些事呢?” 程姐儿这几日回房,王子腾想要逗逗他,让她叫声爹,谁知一说“程姐儿,叫爹,我是爹爹”,程姐儿便道:“坏!”想抱抱她,她便将头一扭,搂着奶妈的脖子不出声。 李氏每念及此,恨不得冲到那老太婆屋里大骂三天,此时却只能强装出一副笑脸道:“嫂子说得是。” 张氏这些年来也约摸猜到一些王母不喜王子胜的缘由。原想着,王母一生只得二子二女,两个女儿嫁出去不好再管娘家的事,只剩这两个儿子,她便为了晚年安宁也得好好对二叔才是,谁知又生了这样的病,愈发地没个章法。 妯娌两个说了半天,至晚方散。 晚饭时王子胜不免问道:“往日里并不见你和老二家的如何亲厚,如何今日竟有这许多话聊?” 张氏给他夹了一块榛蘑,道:“她也是不容易!前些年,二叔房里左一个通房有一个侍妾的纳新人,待她也是面上情儿。她一个人又要照管全家,又要时时支应老太太那里的吩咐,我看着也累得慌!好容易这两年二叔渐渐回转了,又借着孝期把那些人都打发了,按说得称心了吧,谁知老太太偏又这样!” 王子胜笑道:“你倒是好心。” 张氏叹道:“我并不是好心,我心里时常庆幸呢!” “怎么?” “好在有个她,老太太也不能只抓着我一个人难为。若是只有我,日子且得熬着!我如今虽不掌家,可也少了多少麻烦。我这妯娌是个明白人,她自然也是明白的,她如今虽受些为难,日后待老太太百年却得多占些家产。 哎,我也不图多分我们些,只要这几年安安生生的,待出了孝,咱们再想法子挣些银钱,给凤姐儿找一个好婆家,让福哥儿用心向学,想一想,也挺好!” 王子胜放下碗筷,伸手抚了抚张氏的头发,道:“这几年,你受累了!” 凤姐儿人小鬼大,用手捂着眼,笑嘻嘻道:“我什么也没看到!” 福哥儿也跟着他姐姐学:“没看!” 张氏红着脸啐道:“还不尊重些,孩子们都在这里!” 凤姐儿跳下凳子:“福哥儿吃好了吗?姐姐带你去玩。” 福哥儿便张开胳膊,叫丫头抱他:“玩!” 凤姐儿便对张氏做个鬼脸:“这下孩子们不在这里啦!” 张氏气得要抓过她来揍两下,谁知凤姐儿嘻笑两声跑了。 恨得张氏骂道:“就是个属泥鳅的!”又骂王子胜,“笑什么!都是你惯得!姑娘家家什么都敢说!我回头非得让吕先生狠狠治治她!” 王子胜告饶道:“都是我孟浪了。” “本来就是,也不看看什么时候就动手动脚!” 这一年除夕,王子胜兄弟二人在祠堂上了香,待出来王子胜便道:“ 你如今也出孝了,启复之事心里可有打算?” 王子腾便道:“已写了信给岳父,折子也递上去了,想来应该很快有安排。” “这样说来,你还是要走武道?” “我们家向来如此,这有什么可说的?” 王子胜沉吟半晌方道:“圣人在潜邸时,你与前肃王……如今再领武职,恐令圣人不悦。” 王子腾本已惴惴,此时听他这样,便怒道:“大哥当初怎地不说?自己悄无声息奔了好前程,连我这个做兄弟的也防着,如今又来装什么好人!” 把个王子胜气得拂袖而去。 却说王子腾回房后也跟李氏说起,李氏便道:“我是妇道人家,外头大事不敢多说,只是我在家里管着这些下人们,若是大嫂那边的人来投奔我,少不得要多看些日子才敢用。人同此心,想来圣人也是如此?” 王子腾道:“我如何不知大哥说得有些道理。只是你也知道,我家几代都是武将,所识之人俱在军中,且岳父大人也是武官,咱们两家并无在文官中帮衬的人,叫我如何行事呢!” 王子胜乃是承重孙,须得再守两年孝方可,因此今年王家仍不大办年节。只王子腾一房各处拜年,亲戚同僚间重又走动频繁起来。 出了十五,王子腾的任命便下来了,仍命他飞骑尉任职,领从五品。王子腾欣喜非常,飞骑尉乃是圣人亲兵,如此一来,前事之忧尽去了。 王子胜心有疑虑,只是见王子腾正值兴致昂扬之时,便是劝了也无用,只好忍住不提。 李氏这几日人逢喜事,夫婿争气且敬重她,女儿也日渐与她亲密,如今又出了孝,待过些日子再添个哥儿,日子真是没什么不好的了! 她令人抱着两匹蜀锦,笑容满面对张氏道:“嫂子,你看,我这是专求你帮忙的,听说这吕先生是大伯专门请的,如今程姐儿也大了,能不能跟先生说说,叫程姐儿也跟着上课?” 张氏笑道:“这值得什么,待我过去问一声就完了,何至于送这么大的礼!” 李氏道:“这个留着给凤姐儿做衣裳,她也八岁了,该打扮起来了。” “多谢你想着,只是她小孩子家,身量长得快,很不必给她这样好的!” 李氏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孩子们想要什么得不来,不过是我做婶子的一点心意罢了!” 张氏只得收了,心下思量如何回礼。 这里两妯娌正谈笑,王母便派绿柳来请:“老太太请太太们过去呢。” 张氏忙问:“可是有什么事?” 绿柳道:“并不知是何事,叫两位太太快去呢,前头已经去请二位老爷了。” 张氏李氏听得一惊,急急往王母那里赶,路上又与绿柳探听道:“老太太这会儿心情可好?” 绿柳回道:“也没什么,跟今早太太们来请安是一样的。” 两人心里颇担忧又有什么事,扶着丫头的手猛赶路。 刚至正院门口,王子胜兄弟也到了。四人互相打量一眼,也不多说,忙进去请安。 王母神色倒好,见他们进来也不看,静静地端着一盏茶出神。 王子腾先问道:“老太太可有什么急事?是哪里病痛,还是有什么不顺您意?” 王母回过神来,道:“你们坐吧。今日找你们来,是跟你们说说分家的事。” 可怜四人还未坐定,又被王母唬了一跳,忙跪地道:“这如何能行?想是我们哪里伺候的不周到令老太太生气了,老太太只管打骂,儿子们必改的!” 王母摇摇头,道:“我知道,你们都嫌我是个老厌物。我也想明白了,待分了家,我去城郊那处别院里住着去,也不来碍你们的眼。” 四人磕头不迭:“儿子们若作此想,岂非猪狗不如!以往儿子们惹老太太生气了,还请老太太看在母子情分上饶我们一回,叫我们有个赎罪的机会!” “不用说了,我已派人去请金陵的叔伯过来了,到时候在他们那里签字画押,也就清爽了。” 兄弟二人还要磕头,王母又道:“家中产业我已叫人整理明白了,老大虽是长子,只是才智平平,无甚能为,你们父亲在世时,无有一天不想着令王家再进一步,我想着,这以后王家如何,只看老二了。所以,这祭田、祖宅还有七成的家产留给老二,剩下三成也足够老大家花用了。你们可心服?” 到此时,王子胜心下反而无甚波澜,他磕头道:“一切听老太太吩咐就是,只是自古父母都是跟长子的,老太太总要让儿子尽点孝心。” 王母哼道:“我从不指望你。我这里自有我的嫁妆私产,住到别院里去强如在这里受你们的气!” 王子腾也磕头道:“既然母亲不跟大哥,总得跟儿子一起才好,不然传出去,众人都以为我们兄弟不孝。” 王母便道:“对外就说我跟着你,只是身体不适,因此城外修养。况且待日后我老了,自然要你接回来,难道你还不管不成?” 王府这一场分家来得毫无预兆,然而却简洁迅速。王子腾是因得了利,不欲往外推,王子胜则是因为无甚好说。 “难为你了,跟着我受了这样的委屈!” 张氏见王子胜情绪不高,便道:“好男不吃分家饭,爷难道还养不起我们娘几个不成?” 王子胜勉强一笑,又道:“如今,我也算还了养育之恩了!” 张氏眼睛便红了,她低声劝道:“老太太病了,我们做儿女的顺着她就是。” 王子胜握着她的手,眼睛不知看着哪里:“我从小便知道她待我跟二弟不同。我那时只以为是我不如二弟聪明,因此拼命念书习武,好比过二弟,也让她对我笑一回。 二弟于武道上颇有天分,师傅常夸他招式灵活善奇诡,什么招式他只看两遍就能学会,还能加以变通。而我只会用笨办法,师傅教一遍不会,我就学两遍,两遍不会我就学三遍,师傅气得不行,但又不敢骂我,就跟我说,这些招式都太难了,我是学不好的,让我只练基础招式便是。 后来每次学武,师傅带着二弟学新招式,我就在一边练劈、练砍、练刺…… 现在想来,那师傅水平有限,他教二弟的招式虽多,却不教他打牢基础。他虽不教我,却阴差阳错让我打下了功底。 那一回,爹娘来看我和二弟比武,开始时,我被二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听见场边爹娘都夸二弟,说他将来定能光耀门楣。我心里不服,憋着一口气不认输,二弟体力不及我,最后竟让我将二弟打倒了。 我满心欢喜,想着这回爹娘都得夸我、喜欢我了,谁知娘赶着扶起二弟,大骂我不知友爱兄弟,不懂孝悌之礼……” 第11章 过了些日子,族老从金陵赶来,便有那通情理的劝王母道:“大嫂子,都说父母在不分家,这分家乃是大事,若是因这俩小子不孝,我们这些叔伯教训他们也就是了,何至于要分家?于他们仕途上也不好。” 王母道:“树大分枝,他们也都各有儿女了,一起住着难免磕碰。” 族老又劝几句,奈何王母是铁了心的,族老不好再劝,只得又道:“如何就要跟着二小子?这叫大小子如何自处?” 王母毫不在意:“这几年我是谁也不跟的,我身子差,要去城外住着养养,待我老得动弹不动再说跟谁的事儿。” 族老也深知王母不是受劝的人,况是人家家里已商量好的,因此不再讨嫌:“如此,胜哥儿身上还有孝,这两年是不能搬的。” 王子腾忙道:“好叫叔父知道,我们兄弟已商定这两年分产不分居,待兄长出孝再说。” 族老捻着胡子点点头:“如此倒还罢了。” 此间事毕,李氏便派人来请:“请各位长辈前院儿休息。” 族老也不看桃红,只对王子胜道:“我们几个老家伙久不至京中,原在京中的宅子也不知如何了。临来前我已遣了人来收拾,如今我们就去那宅子看看,若好,就不来这里了,免得搅扰你们守孝。” 王子胜忙躬身道:“叔父说得什么话,侄儿们早盼着叔父能来,只是离得远了,不得常见。如今好容易来京一遭,怎地竟要住到外头去?” 族老坚要走,王子胜兄弟二人苦留不住,只得命府中下人跟着去看,若缺了什么只管来拿。 忙乱了几日,家中事都分割了清爽。张氏这边没要几个下人。前几年虽说颇有些仆从来奉承,只是这几年又淡了下去,张氏深觉这些人不安分,因此只留了自己院中几个。 倒是李氏有些看不过:“嫂子如何只要这几个人?” 张氏道:“家中只四个主子,到时候搬了出去宅子也不大,要那么老些人用不上,他们闲着又要生些事端,不如就要这几个清净。” 李氏便罢了。 家中近日事体繁多,凤姐儿便带着福哥儿和程姐儿都去吕先生那里。程姐儿这两年仍令她跟着吕先生上课,吕先生倒无甚不满,横竖按着之前教凤姐儿的再教程姐儿一遍罢了。 就是福哥儿,也不是正经来上课,他日后必要出仕,吕先生也不敢乱教他,不过教他描红,先识几个字。 福哥儿和程姐儿年纪相若,又是第一天上学,颇有些兴奋。这个说:“你看,这是娘专给我买的毛笔,小小的,正合我用。”那个说:“你那个算什么,你看我的。” 一时互觉着对方的东西好,一时又互相不服,唧唧呱呱个没完。 吕先生实在不擅哄孩子,她以为世间孩童都如凤姐儿一般呢,略说了两句不管用,吕先生便无可奈何起来。 凤姐儿板着脸道:“不许在这里吵闹,好好听吕先生的话,谁不听话,回头我就罚谁不许吃双皮奶。” 那双皮奶是凤姐儿偶然想起,又折腾了小厨房几遍才做出来的,爽滑可口,两个小的都爱得什么似的。 一听凤姐儿要停了双皮奶,程姐儿先装乖道:“姐姐,我最听话了。” 福哥儿也急着嚷:“还有我!还有我!我也听话。” 凤姐儿便笑了:“你们好好听话,我还让厨房蒸蛋糕给你们吃。” 福哥儿两个并不知蛋糕是何物,只当是蒸蛋。他俩并不爱蒸蛋,只是这会子在兴头上,给他们什么也是兴奋的。一个个挺直腰板,认真描起红来。 凤姐儿招了百合进来:“你去小厨房,让他们蒸几个蛋糕,多蒸几个,给二叔二婶送去尝尝,给吕先生也送几个。剩下的留在我房里,一会子程姐儿来我这里吃。老太太和爹娘那里先不要。” 百合点头去了。 吕先生道:“你又琢磨什么点心了?” 凤姐儿笑道:“不过是福哥儿挑食,因此想些点子哄着他多吃几口罢了。” 吕先生点点头:“这是你爱护兄弟的心,只是却不能溺爱他。” 凤姐儿倒不觉得溺爱,不过是些吃食,便是她不做,难道外面还少了?只不过这几年爹娘守孝,家中吃得用得比较注意罢了。只是这也不好跟吕先生分辩,因此凤姐儿只道:“是,先生。” 吕先生见她应了,心下满意,又点点头开始上课。 待下了课,凤姐儿吩咐跟着程姐儿的丫头:“你去回二叔二婶,就说今日做了新鲜点心,想留程姐儿在这边吃饭。” 那丫头忙去了。 凤姐儿带着程姐儿和福哥儿回房,先给王子胜和张氏请了安,又道:“女儿今日做个东道,请了程姐儿来吃饭,不跟爹娘同桌用了。” 福哥儿和程姐儿还没有这样的经历呢,两人一齐拍手道:“我们自己用,给我们也备一瓶好酒来!” 惹得张氏笑道:“你们还要喝酒?醉不倒你们!”仍令人备了鲜果榨的汁子。 好在两个小的并不挑,且这果汁甜滋滋的,好喝得紧。 今日席上都是凤姐儿带着厨房折腾过的饭菜,吃得两个小的滚肚儿圆。到最后还是凤姐儿不让二人再吃,又命人煮了山楂消食饮,一人一大盏喝下。 饶是如此,程姐儿仍不过瘾:“姐姐再做好吃的,还要叫我来!我最喜欢吃那蛋糕了,比喜欢双皮奶还喜欢!” 福哥儿举手道:“我也是,我也是!姐姐,你天天做东道吧!” 程姐儿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拍手赞成。 凤姐儿怕他们才吃了饭午睡存了食,便跟他们瞎逗贫:“天天做东道?可是我没有那么多月例银子呀。姐姐这一个月的月例都进了你们的小肚子啦!” 程姐儿道:“那我回头把我的银子都给姐姐。” “福哥儿的也给姐姐。” “你们还小,可没有月例银子领。” “那我叫娘给你银子!” 正巧李氏吃过饭也找了来,听见程姐儿这样说,便笑道:“可真是生了个傻大方,吃了姐姐一顿饭,便要她娘掏出私房来呢!” 凤姐儿忙笑着行礼:“二婶婶来得早了,再来晚一会子,我连叔叔的私房都要了来呢!” 李氏大笑道:“可了不得,再不敢让程姐儿来占便宜了。本想着省了我们家一顿饭,谁知连家当都赔上了!” 张氏也笑道:“亏得你还助着她,这丫头越大越没个正形!” 众人说笑一回,见两个小的都开始揉眼睛,便知是困了。李氏忙命丫头抱着程姐儿去了,福哥儿也跟着奶妈子睡下了。 凤姐儿这里又跟张氏道:“爹娘没有口福,我这几道菜都是再好不过的。我已写了单子,这就给娘送来。往后厨子们做熟了,爹娘待客用。” 张氏便摩挲着凤姐儿:“你小小年纪,很不用操这些心。应是爹娘为你们打算才是。” “娘说得这是什么话,难道爹娘疼爱我,我却不知为爹娘分忧不成?往年我年纪小不懂事,自然做不了什么,如今我大了,难道仍不知孝顺爹娘?” 王子胜也道:“你娘心疼你小小年纪,又要上课又要照顾弟弟,还得琢磨这些事。这些都有大人呢,你只管玩乐就是!” “爹爹放心吧,我这就是玩闹呢,谁还认真去做厨子不成?不过是我本领有限,能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罢了。” 王子胜和张氏满心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别的大户人家的千金,这个年纪不过是学些琴棋书画陶冶陶冶性情,闲了便邀一帮子小姐妹赏花吃茶。偏偏自家的孩子这许多年来都没正经出过门,连个手帕交都没有,还要在家为爹娘操心。二人越想越心酸,看着凤姐儿,眼睛里的慈爱简直要溢出来。 凤姐儿颇有些哭笑不得:“爹娘这是干什么?好好的说着话,偏又心疼起女儿来了!女儿虽不曾出过门,但是也看过书,也在吕先生那里上过课,难道别的人家的小姐就能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干什么?也是八九岁上就要跟着学理事,一样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我们家这是有孝在身,女儿方才不得出门的。难道日后爹娘也这样拘着女儿不成?我每日里就是跟着吕先生上上课,吕先生又不严苛,又待女儿好。女儿过得不知多舒坦,不过是闲了想做点子菜吃,都能叫爹娘心疼一场。你们说,哪家的女儿有我这般好命?” 说得张氏和王子胜哭笑不得,只得道:“偏偏是个个牙尖嘴利,真叫人恨得不行!” 凤姐儿便叹道:“哎,女儿说错了,我其实也不容易,你看看我爹娘,刚还心疼我,这会子又嫌我牙尖嘴利!” 张氏便笑着打她一下:“快滚回去睡你的觉吧,还在这里贫!” 凤姐儿便笑嘻嘻地行礼去了。 王府自分家,家中众人除了王母反倒愈发和睦了,连王子腾也因仕途上颇顺利,不再跟王子胜置气。 程姐儿每日里过大房这边上课,时常就留在凤姐儿房里睡下。李氏先还说过几次,后来见她姐妹亲密,便也罢了。 第12章 “平儿,你去看着些,那些字画都好好地包了,一张也不许少。还有素日福哥儿练的字,也收好,别叫小丫头们乱塞!”凤姐儿站在一团乱的房间里指挥,“安儿,你去把咱们常用的那些东西收了,有些不大用的一并封在那大箱子里。” 程姐儿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头也不转,只剩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凤姐儿:“姐姐,你就再住些日子吧,不是说那边还要收拾几日吗?” 凤姐儿捏捏她的脸:“我就是晚走几日,你也不能跟我一处了。二婶不是说了,你外祖要接你去住些日子呢。” 程姐儿叹口气:“哎,我就顶不愿意去外祖家,我那大表姐一点儿不像咱们武将家的姑娘,说话细声细气的,动不动就在外祖母那里告我的黑状!” “那你外祖母可训斥你了?” “怎么可能?外祖母就这样——”程姐儿学着李老太太的样子,“’环姐儿啊,你是大姐,当给弟妹做个表率才行,不可学你那姨娘。好了,快去玩吧‘大表姐就红着脸跑了。” “你外祖母这样向着你,你还生什么气?” “外祖母好,大表姐却烦人!”程姐儿皱着脸挥了挥手。 一本正经的小大人儿样子逗得凤姐儿忍俊。 张氏原是打算凤姐儿满了八岁就自己一个院子住去,也慢慢学着如何管理下人,料理家事。只是没想到出了分家一事,那时离出府不过两年,张氏便没令她搬。此时凤姐儿仍住在翠柏居东厢房,这会子忙忙叨叨正是为了明日出府事宜。 说来王子胜一家过了年便该搬走了,只是王子腾夫妻苦劝,只道天寒地冻,没有这个时候搬家的道理,硬是留到了开春。 正巧王子胜也到了启复的时候,他去故友那里拜会一番,谋了个外任,折子已经批下来,只等着上任了。 一家人忙乱着收拾东西,不过是把一些不常用的搬到新宅子里,常用的还要跟着去任上。 离府前,王子胜携妻儿给王母磕头,王母也不大理会,只是摆摆手。 王子胜磕头道:“多谢母亲养育之恩,如今儿子就要走了,且又是外任,不知多少年才能再见,还望母亲保重身体。” 王母端茶的手顿了顿,道:“你去吧,去了之后好自为之。家里不能帮你,你也不要做出什么事来,带累祖宗名声。” 许是临别了,王子胜倒从这尖刻之言里听出些关切来,不由得红了眼眶,带着一家人又磕了头才走。 那程姐儿早已哭得泪人儿一般,拉着凤姐儿不叫走。奶妈子一个人拉不住她,桃红抱着她的身子,奶妈子又跪在旁边掰开手,凤姐儿这才挣脱出来。 “凤姐姐不走——” 凤姐儿眼见程姐儿哭得脸色通红,一抽一抽地喘不上气,心中也酸酸涨涨。她安慰道:“我走了还时常给你写信,你要听话。”又对奶妈道,“姐儿哭得这样,别让她送了,你快抱她回去,别叫她哭坏了。” 奶妈便去看李氏,见李氏点头,硬抱着程姐儿走了。 王子腾这才道:“大哥怎么跑到盛州那边去了,虽说是龙兴之地,到底偏远了些。” 王子胜道:“这都是圣人的恩典,没什么不好的。我看这几年老圣人和圣人……你在京中须得多多注意才是。” 这边兄弟话别,那边李氏也对张氏垂泪道:“咱们妯娌这些年,虽说前些年不大和睦,我却知道多是我的不是,大嫂如今要走,千万别怪罪我。” 张氏握着她的手亦垂泪道:“这是什么话,家常过日子磕磕碰碰本是常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拉拉杂杂说了一通,王子胜方道:“如今不过是先去那边宅子,去盛州还有些日子,快别闹得这样,叫人看了笑话。回头想见了,不过是抬腿儿的功夫!” 说得几人都笑了,这才送着出了府。 凤姐儿的新家离王府祖宅近便得很,不过隔了两条街,乃是一幢四进的宅子。 凤姐儿坐在轿子里行了不过一刻钟便落了轿。王子胜道:“今日咱们搬新家,从正门进去方好。” 丫头忙上来给凤姐儿带上围帽,扶着她的手下轿。 凤姐儿隔着纱巾抬眼看去,朦朦胧胧地看见“王宅”二字,黑油的大门敞开,两边两座石狮子。 王子胜当头迈步,张氏一手扶着丫头,一手拉着福哥儿跟着,凤姐儿跟在张氏身后。 进了大门,王子胜遣退众男仆,对张氏和凤姐儿道:“将那劳什子摘了,也好好看看咱们家!”他颇有一种壮志豪情,今日才是他当家作主的第一天。 绕过照壁是用来暂待来客的一间小院儿,过那小院往里去才是正经八百的会客厅。说是会客厅,也是一个小院儿,院儿里摆着三个大水缸,缸里养了几株睡莲,莲下是几尾游鱼。 再往里是几间客院和王子胜的书房,过书房往东有一个小小的演武场。 跨过二门进了内院,便是另一重风景了。外院因是给男丁备的,不免端方严肃了些,内院却是王子胜请了山子野精心设计的,就是为了妻女住得舒心。 花园子就不说了,奇花异草、怪石假山错落别致。 单看给凤姐儿准备的萱宜阁就叫人移不开眼。一进萱宜阁,入眼便是老大一颗梧桐树立在墙角,树下是大理石的桌凳。西边的墙上爬满了蔷薇,如今正是蔷薇开花之时,灿灿烂烂挂了一墙。 进得房内却是凤姐儿的主意,她天生便爱花团锦簇花红柳绿,因此那多宝阁上摆的并不是寻常姑娘家房里常见的素瓷玉器,乃是金子铸的一只蟾蜍、珐琅彩的花瓶子、红玛瑙的盘子…… 张氏为了这个说了她多少次,哪有姑娘家如此不讲究风仪的,还弄个癞**摆在房里!张氏头一次见那癞**,吓得打了茶杯子。偏偏凤姐儿振振有词:“蟾蜍是财运呢,我把它摆在房里一辈子不受穷,这个兆头还不好?” 张氏本以为这些东西凑成堆儿那就是暴发之家的模样,谁知进来一看,竟毫不显庸俗,颇有些灿烂兴旺之感,因此便略满意地点点头。 凤姐儿一刻不招张氏便过不去,又凑上来问道:“怎么样?娘,你看我这癞**摆着也不难看吧?” 把张氏气得捞着她的背锤了两下。 福哥儿立刻挺身而出:“娘不许打姐姐!” 张氏恨道:“行行行,你们都是亲的,就我不亲!” 凤姐儿和福哥儿对视一眼,又甜甜蜜蜜黏上来:“当然是娘最亲啦!是谁惹娘生气了?娘说出来,我给娘出气!”说着,轻轻拍自己两下,“是不是你惹得我娘生气了,看我不打你!” 把张氏弄得板不住脸,“扑哧”笑了一笑,忙又板起脸。 王子胜安慰道:“罢啦罢啦,从凤姐儿五岁上你就降伏不住她,如今又添了一个福哥儿,就更不行了。” 张氏气道:“我降伏不住?是谁惯得她让我降伏不住的?” 王子胜忙讨饶:“是我是我,夫人,咱们这就去正院看看吧。” “别混叫,我几时成了夫人了?” “我那任命一下来,我就给你请封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我不过提前叫几天。” 张氏欢喜道:“那敢情好,多亏了老爷,给我挣了一个夫人回来!” 新家第一顿总是有些不同意义,因此凤姐儿令厨房将这几年她折腾出的新菜式多多做几样上来。 这几年都是她们姐弟解了嘴馋,爹娘守着孝,连味儿都没尝见过。 此时许多凤姐儿印象里的调料都没有,还有的干脆就是香料,从来没人拿来做菜。凤姐儿刚开始让厨房把香料加到菜里,把那大师傅吓了一跳,生怕主子们吃出什么毛病,让她小命不保。后来那厨子战战兢兢先尝了一些,过了一夜无事,方才信了凤姐儿。 凤姐儿喜她淳朴实诚,便常将一些想法与她说,有些调料没有的,便告诉她应该是什么味儿。那厨子颇有几分天赋,倒真折腾出一些花样儿来。 张氏常笑她们主仆“真真是前世的一对儿吃货今生又凑了堆儿”。凤姐儿倒不觉得她自己爱吃,实在是她也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让爹娘舒心,只得从吃的下手罢了。就是这样,也让爹娘等了这许多年。 这一顿吃得王子胜心满意足,直叹自己这是积了什么德,才养下了这样聪慧灵巧的姑娘。 张氏原只觉得她小孩子家瞎折腾,不想还真是做出了这等美食。如今的世道,各家都有私藏的方子,越是世家大族越是讲究这些个。凤姐儿折腾的这些,到时候放到嫁妆里去,就是那时家中官位略低些,凤姐儿在婆家也能叫人高看一眼。 因在新宅只是暂住,过些日子还得往盛州上任,张氏便不令将行李拆开,只收拾了一些常用的,暂过渡几天罢了。 这一日凤姐儿在家百无聊赖跟着吕先生绣花,忽见康儿拿了封信进来:“姑娘,这是荣国府的琏哥儿送来的信,太太已知道了,命拿来给你。” 凤姐儿正纳闷儿呢,不过是小时候的一面之缘,后头王家出了这些乱事,一直便不曾跟他有过来往,便是他家那衔玉而生的哥儿洗三满月,她也不曾去过,如何又给她写信? 第13章 贾琏如今也十四五岁了,每日里并不读书习武,只是与宁府里贾珍等人厮混,因此闲得很。王家的帖子一回,第二日他便上门了。 因两家是世交,凤姐儿年纪也不算大,张氏不过略应酬两句便去了。凤姐儿在花园的小亭子里招待他:“琏二哥如何想起给我写信了?” “你这个人!我听见说你要随父上任去了,这一去说不得又得好几年不见,所以特来给你践个行。” “你成日招猫逗狗的,竟还能想起这事儿?” 贾琏瞪着眼看凤姐儿,忽又泄气道:“唉,我知道,你也瞧不起我。那年你来家玩,说些叫我读书的话,我原也是听的,只是总听见珍大哥哥又哪里去玩了,镇国公府的牛二又有什么好物件了,我听着,心里痒痒,就坐不住了。” 凤姐儿心知高门大户里鬼蜮伎俩向来叫人防不胜防,尤其那时他不过七八岁上,正是爱玩儿的时候,找两个丫头小厮在他耳边时时说些勾/引他玩的话再容易不过。只是自古就有疏不间亲之语,人家是一家子骨肉,让她如何开口呢。因此不过泛泛地劝道:“我那时小,不懂事,不过是随口说说,琏二哥竟记了这么多年,可见心里是明白的。” 贾琏自嘲道:“便是我坐得住,也着实没有那个天赋。” 凤姐儿正色道:“我原道二哥是个明白人,不过是耳根子软了些,听见别人如何心里便长草,如何竟糊涂至此?” 贾琏忙问:“这话从何说起?” 凤姐儿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俗语难道二哥没有听过?若是书读不进去,那便去习武,若是习武也没有天分那便去研究农事水利,再不成也能好好打理家业……能干的事情多着呢,难道因为读书不成,就一辈子骄奢淫逸做个纨绔不成?若果真如此,那也不过是自己本性惰怠,却休要把事情赖在旁人头上!” 那贾琏被说得面红耳赤,待要反驳,又无话可驳,便颇有些垂头丧气。 凤姐儿也觉得自己太过尖刻了些,忙道歉:“二哥,你别往心里去,我见你脾气好,一时没了分寸。” 贾琏心里哼道:“我脾气好?哼,小爷脾气暴的时候你是没见着!你不过就是仗着我……” 仗着什么?贾琏忽地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不禁偷眼打量凤姐儿,见她正一脸歉意,微红着脸,半垂着眸子,一双丹凤眼光华内敛。 贾琏原本就红着脸,此时更是红到脖子根儿,索性凤姐儿心里不安,也没注意。他支吾道:“你……你说得对,我,我这就回去了,回去好好想一想。” 还不待凤姐儿反应过来抬头,他便喊着那边领路的小丫头着急忙慌地跑了,慌乱间凳子带倒了也顾不上。 凤姐儿疑惑道:“这是怎么了?便是生气,何至于这么匆匆忙忙的?” 平儿笑道:“姑娘管他呢,横竖您都赔不是了,若是再为这个怪罪,那这位爷可够小肚鸡肠的!况且,我听着姑娘这都是劝他的好话,他若分不出个好赖,姑娘日后也不必睬这种二傻子。” 逗得凤姐儿笑起来:“娘成日夸你大方稳重,真该叫她看看你的真面目。还说我牙尖嘴利呢,我看你比我牙尖嘴利一百倍不止呢。” 平儿也笑道:“我这都是为了谁!偏还不领我的情。” 主仆又说笑一回,那边小丫头便来请了:“吕先生说,姑娘这几日太散漫了些,虽说给您放了几天假,却不能任事没有,让您回去绣花儿磨性子呢!” 小丫头一行说一行笑,叫凤姐儿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挥手道:“你快去罢,跟你平姐姐一样,都是来气我的!” 那小丫头便笑嘻嘻地去给吕先生回话。 王子胜就任日期已下来了,这三五天的便要启程,张氏打听得那边一年倒有小半年是冬天,正急着往行李中再添些各色皮毛。 凤姐儿见了劝道:“娘不用准备这许多皮子,到了那边这些皮子多着呢,又比咱们自己这些鲜亮。等咱们到了都该立夏了,娘慢慢再买就是了,有多少买不来。要我说,娘多带些南边的东西过去才好,那边虽说是龙兴之地,到底在关外,南边的客商过去得少,娘带着,不拘是自己送给那些奶奶太太,还是爹送给上峰、同僚都是好的。” 张氏听罢笑道:“你如今很能当我的家了,这也不用你说,难道我是个傻的,不过是多备一些,省得有个万一罢了。” 凤姐儿方知都已备妥了,忙挎着张氏的胳膊道:“我就说我娘如此聪慧,生得儿女都如此伶俐,怎能犯这个傻!” 张氏笑拍了她一下:“去,别在这儿捣乱,明天要去你姥爷家,还不去把送你姥爷姥娘的绣件儿再看看呢,好歹再描补两下,别叫人看了笑掉大牙。” “娘说得这就不对了,就是女儿做得不好,姥爷姥娘见我心诚也只有喜欢的。” 张氏已正经有几年没回娘家了,虽说不是热孝去些亲近人家无妨,只是两个嫂子心里未必不忌讳,因此张氏守孝这几年只跟娘家通信,倒不曾见过面。 张老太太比前几年略发福了些,双眼含泪,正站在堂前翘首。张老爷子抓着烟袋,装出一副平静样子,实则胡子都在微微发抖。 张氏携着一双儿女下轿,眼眶子立马湿了,跪下哭道:“给爹娘请安。” 张老太太不待她跪下,便过来扶着她的双臂,不住地打量:“好,好。” 张氏的大嫂忙笑道:“老太太,妹妹这几年没回来,正该快请到屋里坐下才是,如何春寒料峭的倒在外头哭上了,旁人看见,还道我们撵客呢。” 张老太太拭泪道:“你嫂子说得是,我们快进来说。” 众人进了屋,张氏和王子胜又正经给两位老的磕了头,又叫凤姐儿和福哥儿:“快给姥爷姥娘和舅舅舅妈磕头。” 张老太太忙道:“不要听你娘的,哪里要磕这许多头,快到我这里来!” 凤姐儿拉着福哥儿跪下:“在家总听娘说,表兄表姐们都是孝顺的,我们不能常来陪伴已经很不孝了,再连头也不让磕,可见姥娘不与我们亲了。” 喜得张老太太合不拢嘴:“好,你们都磕,都磕。” 一时又与众表兄表姐厮见过了,凤姐儿才带着福哥儿站到张老太太身边去。 张老太太有些老花,忙叫丫鬟拿了镜片子拉着手细细地看:“我看咱们大姑娘很有姑爷的品格儿,倒是福哥儿生得是你的模样。” 张氏便笑道:“娘快别这样说,为了这个闹了多少笑话。我们在家原说她长得像她老子,那时她还小,一看她爹一脸胡渣子,吓得直哭,问我是不是我是她爹,爹是她娘。” 满屋子人乐得大笑,福哥儿并不曾听过这个,往日总见姐姐一副大人样子,管他管得厉害,谁知小时候竟这样,忙对凤姐儿比了个羞脸。 凤姐儿瞪了他一眼,拉着张氏不依:“娘--多早晚的事了,说它做什么!” 张老太太把她拉到怀里摩挲道:“好孩子,你不知道,你娘最是个促狭的,哪家孩子小时候还不闹点笑话,偏她拿来说。” 凤姐儿便得意地看张氏一眼道:“就是,娘一点也不给我留面子,我不跟娘亲了,我跟姥娘亲。” 一时王子胜随张老爷子等人去了前院儿,房内只剩了女眷和一个福哥儿。福哥儿此时正把自己当男子汉,便红着脸给张老太太作揖道:“老太太,这里都是女眷,福哥儿也前面去罢。” 张老太太笑着拉他的手:“你不去前边,他们一会子要喝酒,弄得臭烘烘的,你在这里跟我们说话不好?” 福哥儿便一脸祈求地看凤姐儿,凤姐儿还记着才被他笑话的仇呢,这时哪里肯为他说话。且他还小,前院聊的事也不便他听,因此只是冲他吐舌头,也不去管他。 福哥儿垂头丧气地认了命。 他耷拉着小脸的样子喜坏了众女眷,都上来捏脸摸头,福哥儿红着脸,眼睛水润润的无处躲无处藏,最后只得一头扎进张老太太怀里不出来。 走完了姥娘家,又去城郊给王母磕了头,也到了出发的时候了。 王子腾跟李氏一早便来相送,怕程姐儿哭闹不曾带着她。一家人依依话别,王子腾又骑马送了十几里,王子胜再三劝说方回。 倒是贾琏早早等在城门口,给王子胜夫妇请了安道:“知道舅舅舅母今日启程,特来送别。”又将自己做的鲁班锁交给王子胜,“恐妹妹一路无聊,做了个玩物给她玩罢。”说罢,也不等凤姐儿来见,打马走了。 这一路走走停停,先头一家人都有些兴奋,遇到无人处,凤姐儿也大开着帘子往外瞧。正是春耕时候,远远地能看见犁地的老牛和农人,更有那小童放纸鸢嘻嘻哈哈之声传出老远。 越走景色便越荒凉,加之人困马乏,众人都没有心气儿赏什么景儿了,躺在马车上随它颠簸罢了。唯有王子胜和凤姐儿还撑着,王子胜自幼习武,身强体健自不必说,倒是凤姐儿很叫他惊喜。 那凤姐儿自五岁上记起部分前事,便每日在房中练些体式。原还拉着张氏一起,只是张氏嫌怪里怪气的,不爱随她胡闹。 凤姐儿给张氏倒了杯水,见她喝了才道:“早叫娘跟我一起动一动,娘只是嫌怪,这下可知道好处了?” 张氏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无精打采道:“知道了知道了,往后什么都听你的。” 第14章 从京中出发,直走了一个多月才算到了盛州。此时已近立夏,盛州白天虽有了些暑热,一到了傍黑仍很凉爽。 衙中早派了两个人来迎,王子胜过去寒暄两句,叫他们前面带路。 街面上虽不及京中繁华,倒也别有一番风味。福哥儿早就叫着跑到王子胜的马上去了,凤姐儿随张氏坐在马车里,侧耳去听外面的动静。 张氏道:“听说这边不似京中对女孩儿约束多,你若想看,就掀开帘子瞧瞧。” 凤姐儿笑道:“也没什么,不过听他们口音有趣。等明儿安顿好了,我陪娘出来逛逛,这会子风尘仆仆的,怪难看的。” 张氏听说,也侧耳去听,果闻那口音与京中不同。她笑道:“你没有见过,你姥娘家原有一个管花儿的,就是这么个口音,凡是跟她好的丫头婆子,不管先是什么口音,过些日子准得随她。” 凤姐儿想了一回,笑道:“说不得过些日子,我们家也是这样说话了。” 说着话儿,已到了官邸。 王子胜这回从武转文颇有些不易,不过谋了一六品同知,因此官邸不大,前后三进,只是前头一进却是办差所用,一家人不过住后两进罢了。 两进的宅子虽不大,好在一家只四口人,加上吕先生也不过五人,倒还够用。 王子胜打发了那两人,家下人立时规整行李,常用的那些这就要摆出来了,不能待主子用时现找。 张氏已累得狠了,不过叫人略铺了铺床便揽着福哥儿睡下了。 王子胜要到前头去看着,凤姐儿便道:“爹爹放心,我在这里就是,若有事,吕先生也在这里呢。” 初至异乡,事体千头万绪。第二日王子胜便往前头去了,他得先去跟上峰行礼,后面还得听下头人汇报前事,家中事皆由张氏总揽。 凤姐儿渐渐大了,很能担起事来,只是张氏总怕她年幼吃亏,这次便把她带在身旁理家。 家中下人只贴身的几个是京中带来,厨房不放心外头人,便把原先小厨房厨子一家也带了来,其余人等皆得重新采买。倒是这官邸原便雇着几个人,张氏叫来一问,皆是短工,不过三两个月,给新主应应急。 凤姐儿道:“既如此,过几天爹爹肯定要宴请同僚,那时娘也请众夫人太太们来小聚,到那时跟她们打听一下哪有好人牙子。免得我们自己一头撞了去,叫人蒙骗了也不知道。” 张氏点头应是。 吉祥如意两个年纪到了,张氏不忍她们骨肉分离,离京前便让她们归家待嫁了,如今新上来的两个张氏给取名叫初霞、晚照。这两人用着暂不如吉祥如意顺手,因此张氏便着意叫她俩历练历练,只让她俩去辖管那些雇来的人。 凤姐儿也道:“我瞧她俩办事倒好,只是总有些往后缩,想是从前跟着吉祥两个,凡事不用出头惯了,娘让她俩去管那些人,正是给她俩立威的机会呢。” 张氏便看着凤姐儿道:“你自小聪慧,什么事都能看出个名堂,只是我却总不放心你,老觉得你还是个小娃娃。” 凤姐儿爱娇地依着张氏:“这是娘疼我。” 张氏自觉惯子如杀子,心下动了几动,对凤姐儿道:“往后,我看咱们家你来管吧,你这个年纪正是学理家地时候,凡事不用怕,有我在后面看着,你只管大胆做。” 凤姐儿想了想,道:“也成,只是吕先生那里的课得减一减了,正巧我看吕先生也有了年纪,这回又跟着我们舟车劳顿的,叫她歇着吧。” 母女两个商量了一会子,又想起福哥儿来:“若在京中,怎么也能请个好先生,只是在这里却难,怕耽误了你弟弟。” “这有什么,他现不过五六岁,蒙书才刚念完呢,我都能教他。 回头咱们这里熟悉了,打听有什么好书院,把他送到书院去。家里就他一个男孩,也没人跟他玩,大了再养成个孤僻性子就不好了,送到书院去,又能结识些朋友,娘也不必一天都围着他打转。” “又怕清苦了些。” “娘真是,又盼着他成才,又不让他吃苦,哪有这样的好事?” 张氏笑道:“也是,我就是这么一说,不会犯糊涂的。回头你爹爹那边不忙了,我就跟他商量。” 凤姐忽地想起一事,忙道:“我看这里都盘的火炕,只是冬日里总不好成天待在卧房里,叫人看着不像。倒不如趁着现在天暖和都修了地龙才好。” “地龙?” 凤姐儿想了想道:“也跟火炕差不多,不过把炕道放到脚底下罢了。我看前朝杂记上倒有记载,只是不知怎么,现在倒没人用了。” “你不要瞧着简单,真弄起来说不得费多少力气,你要怕冷,多点两个炭盆便是。”张氏却不知凤姐儿乃是记起前世,知道这里冬天难挨。 凤姐儿道:“炭盆管什么用,往年在家里难道我们少点了?一样的缩手缩脚。丫头婆子们都要干活儿,也不能像我们似的成天缩在炭盆边儿上,别说下头那些粗使了,就是平儿哪一年不得生几个冻疮。那还是在京里呢! 依我说,娘别嫌麻烦。回头我先问准了爹爹,看官邸让不让擅自改动,若让,我便叫厨房的刘妈妈来我这里,她有个儿子,泥瓦工颇好,我把图画给刘妈妈看,再教她怎么说,让她回去教给她儿子。等爹爹请来了施工队,再让刘妈妈的儿子去跟他们磨缠好了。” “我还没见东西,听你说得这一大堆就头疼了,罢罢罢,你自去折腾吧!” “娘越来越抠了,我费了这半天唇舌,娘也不赏我口水喝,也不夸我两句能干,还嫌烦!到时候我把这地龙折腾出来,娘那时再夸我我可不领情了!” “你快些离我远点儿吧,叭叭叭的,没个消停!” 地龙这东西,说着容易,只是谁都没有上过手,王子胜那里一露信儿说能修,凤姐儿便把刘妈妈招来教了,谁想刘妈妈在厨艺看着颇有灵气,让她学个话儿倒学不明白了,急得凤姐儿恨不得自己去找刘老大。 刘妈妈一天七八趟地跑,连一家子的饭也顾不上,才算跟她儿子说明白了。不单凤姐儿急,她比凤姐儿还急呢,那天来回话道:“姑娘放心,我那大小子已明白了,若再有不会的……哎呦,皇天佛爷,可千万一遭学会,他娘可是糟了老罪了!” 平儿笑道:“您老这会子吆喝呢,赶明儿,您儿子学明白了,他出去也能给人当师傅了。就是不出去,这一回历练下来,还怕不能做个管事?” 刘妈妈也跟着笑:“借您的吉言!” 她倒不想儿子放出去。刘妈妈原也不是家生子,而是乡下一户普通乡民家的幺女,从小虽没享什么福,但是也能吃饱穿暖。长到七八岁上乡里遭了灾,家里活不下去,逃难出来。她那时年纪小,不懂事,不知怎么和爹娘分开了,稀里糊涂就叫人牙子给卖了。后来是她大些了,自己想明白了,哪是稀里糊涂呢,分明是爹娘实在没辙,把自己卖给人牙子了。 你要问她恨不恨,恨谁呢,但凡有法子,谁家想卖儿卖女呢! 外头过日子艰难,今年多了雨,明年少了雪的,小老百姓就得啃树皮吃土。她是吓着了,再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 如今的主家和善,哪怕当奴才呢,起码活得安生。她自己的儿子自己明白,别看说得热闹,其实就是个老实头,叫他自己出门过日子,用不了多久就得叫人骗得精光。 刘妈妈打算好好表现,盼着等以后凤姐儿出门子能要他儿子去当陪房,虽管不了事,胜在老实可靠,叫他看个库房、守个园子包管出不了错。 平儿不知刘妈妈这些想头,只跟她说笑:“您老可算忙完了,这两天的饭菜可把福哥儿难为坏了,不是嫌这个淡了,就是嫌那个油了,把方婆子折腾地直掉头发!如今您老可算归山了。” 刘妈妈笑道:“这都是主子们抬举,吃惯了我做的。” 那方婆子厨上也算好手,这几天刘妈妈不在,她便安心大展手段好把刘妈妈压下去,谁知被福哥儿折腾得没了心气儿,又老老实实缩回去了。 凤姐儿命把西北角儿上那小院子围上,先在那里实验实验,待弄熟练了,再陆续把各院都修上。 那头忙着地龙的事,这边张氏已经开始准备来盛州的第一次宴客了。 母女两个头靠头挨着,细细地看单子。 张氏道:“我看多加些京中口味才好,叫大家尝个新鲜。” 凤姐儿想了一会子:“我叫人去打听了,来赴宴的几位夫人太太多是本地人,还有一位俭事夫人是西北的,怕京中菜多她们吃不惯,还是多备些本地菜。 要是怕刘妈妈做得不好,从外面的酒楼叫几桌也成,让刘妈妈做几道拿手的给大家尝尝也就是了,再备两样西北菜,别叫人说咱们眼里没人。” 张氏边听她说边往纸上记了两笔,欣慰道:“你想得很周到。” 凤姐儿也笑道:“这就是在娘面前显摆显摆,难道娘想不到?不过考我罢了。若是哪天我在婆婆面前这样,还不把人的大牙笑掉,显见得天底下就我一个能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签约合同录入啦,不知道系统什么时候能更新。开心~ 第15章 到了宴请那日,张氏和凤姐儿早早又各处巡检一回,命赵妈妈和几个大丫鬟各自盯着一摊事。见一切妥当,方又整装站到二门处迎客。福哥儿也跟着王子胜在大门等着。 巳时刚到,便有客至。 凤姐儿远远看到几个丫头婆子簇拥着一个肌肤微黑的中年女子,那女子看上去颇有淳朴之气,旁边领着一个八/九岁上的女孩儿。 凤姐儿便小声道:“这该是那孙俭事的夫人。” 张氏微微点头,满脸笑意地迎上去:“想是孙家夫人?恕我眼拙,若是错了,可别怪罪。” 那孙夫人行礼笑道:“听闻王大人之妻乃是京中淑媛,今日一见果然聪慧。” 张氏忙回礼笑说:“这是知道孙夫人向来大气爽利,我才敢厚着脸一猜。” 孙夫人道:“嗨,夫人这样夸我,我也不装了,这么文绉绉说话实在累得慌,您可别夸我,我这脸皮厚着呢。” 张氏观其行止便知乃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于是笑道:“不瞒你说,我也不耐烦这样说话,只是第一次见人,好歹在外面圆成圆成。” 孙夫人哈哈笑起来,倒真是一点儿也不注重那些劳什子讲究。又一把拉过身边的小姑娘:“这是我闺女慧姐儿。还不快给张夫人请安。” 慧姐儿忙行礼,这边凤姐儿也行礼不迭。 张氏道:“真是好孩子,比我家这个强。” 孙夫人道:“我看令嫒不是俗流,你不喜欢,我领了我家去。” 凤姐儿便跟慧姐儿寒暄,二人又序了齿续,凤姐儿略长,慧姐儿便赶着叫姐姐。 一时听见外面车马动静,张氏忙道:“还得妹子替我引荐。” 孙夫人笑道:“这有什么,都在我身上了。” 慧姐儿便也跟凤姐儿凑在一处,给她介绍来往的姑娘们。 客人陆续到了,张氏便命人请到花园子里先上些果品茶水,又赔礼道:“还有几位夫人未至,少不得要再等等,请几位夫人莫怪。” 众人也不是没有初来乍到之时,因此都道:“你忙你的,我们自己散散,横竖这许多人,你还怕我们单着不成?” 眼看众人都到了,那知州夫人还未见身影。孙夫人小声道:“这位知州夫人乃是个小妾扶正,听说原不过是个乡绅家的丫头,不是我刻薄,实在是这位夫人,”孙夫人露出一言难尽之色,“听说在家里待那原配之女也差得很。那原配是知州大人发迹前的糟糠,家中不过尔尔,又一直无子,便不大硬气,后来一病去了,倒便宜了旁人。可怜她那闺女,也是个好孩子。” 慧姐儿也跟凤姐儿道:“如姐姐人是好人,就是命苦,也不常出来跟我们玩。” 说话间,那知州夫人便到了。张氏见来人珠翠满头,行动间颇矫揉,看着不是好相与之人,忙上前迎了,正经行礼道:“给夫人请安。” 那知州夫人便露个笑脸儿:“夫人客气了,快起来吧。” 凤姐儿也上来请安,知州夫人便拉着她的手道:“真是个标致孩子。” 张氏笑道:“谬赞了,夫人快里面请。” 里面众人也都起来问好,又叙了半晌寒温方才各自入座。 便有人夸道:“夫人家的点心着实不错,我家这个向来不大爱吃的也吃了好几块儿。我说点心都这般好吃,那菜不得更好吃,便拦着不许她再吃了!”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那姑娘红着脸拉了一把她娘的袖子。 张氏笑道:“一会子回去都带一些,是我们自己家里的方子,若吃着好,只管打发人来。” 那夫人原还想问是哪家的点心,听见是人家自己家的方子便罢了。谁知知州夫人开口道:“既然大家都喜欢,莫不如王夫人就把这方子给了我们,省得我们一趟一趟过来,倒像是家里没有似的。”说罢,自以为幽默地笑了一下。 席间一下子安静下来,早知这知州夫人不大通礼数,谁晓得竟如此不通,人家家里的方子,张嘴就要,若不给吧,这是上峰之妻,若给吧,说不得是人家家里传了多少代的。真是怄死人。 张氏笑道:“夫人抬爱,原不应辞,只是这方子乃是几代传下来的,我不敢擅专,倒是有个保养的方子,我还做得了主,这便送与诸位。” 自古女子爱俏,一口吃食哪里比得过美容养颜的方子,就是自己不用,谁家还没有女儿呢。因此都高兴道谢。 知州夫人近年年岁渐长,加之产子后身形走样,知州待她大不如前,因此格外喜悦,也不再计较点心之事。 等饭菜上来,众人又是赞不绝口,刘妈妈拿手那几道更是被夸了又夸。 一时饭毕,众夫人外头看戏,凤姐儿便带着姑娘们往萱宜阁来。 正是花红柳绿的时候,通判家名唤知书的姑娘道:“闲坐无聊,我看这院子里花草颇胜,不如我们也学学那些文人赏花联诗。” 有那诗书上擅长的忙应好,那些不擅诗书的便都不愿。 凤姐儿笑道:“光联诗不能见识各位姐妹的才情,我看这样,我们就以花为题,作诗的一组,作画的一组,题字的一组,就是愿意绣的,我这里也有料子。若有哪位姐妹今日不大舒适的,也请来给我们做个裁判,助一助大家。” 众人一想,横竖有自己擅长的,便都道这个好,热闹有趣。有那什么都平平的也假托不适,只管帮着磨墨点香,等着最后裁判。 众人三个一群、五个一组的分开,那作诗的便叽叽喳喳讨论韵脚,作画的叮叮当当准备颜料……又有跟着的丫头婆子,虽不甚懂,也跟着咭咭呱呱。一时间院内热闹非常。 饶是凤姐儿早有准备,也不免吃了好大一惊。心中感叹道:“都道女子贞静,可见说这话的人是个男子,家中女子也不多,定没见识过这种场面。” 慧姐儿之母孙夫人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教导女儿也不以琴棋书画为要。慧姐儿便跟在凤姐儿身边,看她行事。见她不过年长自己一岁,这样多的生客却能来回调度,眼观八方,不免叹道:“怪道我娘总说我办不了事,姐姐只大我一岁,竟什么都能料理!” 凤姐儿笑道:“这是头好些日子就天天操练的缘故。你不知道,我昨儿夜里还紧张得睡不着觉呢。” 慧姐儿道:“那姐姐也厉害。我初来那次,不过是跟着娘瞎玩罢了,我娘也不敢叫我自己招呼客人,怕我跟客人吵闹起来。”她说罢,捂着嘴嘻嘻笑。 那边又有人叫:“主人家也别光跟慧姐儿说悄悄话,也理我们一理。” 凤姐儿便拉着慧姐儿过去说了会子话,又招呼着给众人上了冰镇的果汁,装在透明玻璃杯里,杯壁上挂着水珠儿,看着就一阵清凉。 慧姐儿便道:“这个好,家常我家也不是没有果子吃,却没想到这个,回去我也叫人做。” 书姐儿慢悠悠品了一口:“这玻璃杯好,盛州却少见这样的成色。” 凤姐儿笑道:“因为你们来才舍得拿出来,要不家常也没有人使它。临来时专门带了几个,一会子大家带回去。” 大家便笑:“又吃又拿的,叫人怪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赶明儿我也去你们家里吃吃喝喝,不过两回就吃回来了。” 众人大笑起来。 一时香燃尽了,众人的诗画都得了,大家便聚在一处品评。书姐儿素来便自觉诗词强于众人,因此抢着道:“先瞧瞧我的,可能入了各位法眼?” 众人看去,见是一首咏牡丹的五言绝句,读来也颇隽永,都道:“这是极好的,妹妹再历练几年,又是一个李易安。” 书姐儿便矜持笑笑:“也不过尔尔,今日没什么灵感。” 众人都知她的性子,也不理她,又去看旁人的。 凤姐儿这些年颇读了一些诗书,品评品评别人的诗句尚可,只是自己于此道不能。便只笑听别人评讲。书姐儿却不服,拉着凤姐儿道:“今日你是东道,你也说说,我这诗如何?” 那诗在凤姐儿看来不过是堆砌辞藻罢了,不大见灵气,还不及如姐儿那首,虽质朴,却朗朗上口。只是她不便实说,因此道:“你问我呀,还不如问那南墙实在呢!我在这上头实在有限,连个韵脚儿都闹不明白呢。” 书姐儿便露出一种微妙神情,眼角眉梢都带出些自得来。 凤姐儿自不跟她一般见识,平儿却气得很,只是主子不说话,她只得撇过头去不看她。 慧姐儿人虽小,却机灵。忙上来打岔道:“我瞧着那边的画儿画得好,那花儿像真的一样。” 众人纷纷赞道:“正是,栩栩如生。” 唯书姐儿不大赞同,她微昂着头,大声道:“这工笔,乃是最容易,也是最俗气不过的,真正的大家都是画写意的。” 那画画儿的姑娘气得脸通红,既不好意思跟她反驳,又尴尬不已。 凤姐儿忙道:“知书姐姐的境界,我们这些俗人可及不上,想来定是家学渊源。我们学个琴啊画儿的,原不过是为了打发世间,哪里比得上姐姐是痴心于此,专门研究呢? 叫我看,这画儿就极好,工笔入门容易,但是画好却也难,一看这位姐姐就是极有天赋的。” 第16章 这般年纪的姑娘凑在一处,性情不一,在家里又都是娇生惯养的,难免生些口角,好在凤姐儿居中调停,一场聚会也可算得宾主尽欢。 天色不早,众人慢慢也都散了,凤姐儿每人奉上京中带来的玻璃杯子两个,再亲自将人送出去。知州夫人仍前面跟张氏说笑,如姐儿红着脸悄对凤姐儿道:“真是对不住。”说罢便跑了。 至天黑这场宴席才算结束,凤姐儿让张氏自去歇着,她又盯着人将东西入库才罢。 “姑娘今日着实劳累。”平儿命小丫头烧了滚水,自己伺候凤姐儿洗澡。 凤姐儿泡在浴桶里叹道:“这一屋子姑娘真是要命,亏得爹娘没给我生出一堆姐妹来。” “那柳姑娘也真是够自命不凡的,谁还不会点子’干啊湿的‘,偏她在那里显摆。人家好好地画个画儿,也没招她惹她,她偏又跳出来说人家不好!我看呐,她巴不得大家都只看她才好! 姑娘说不会诗,那不过是主人家谦虚,不跟客人争名头之意,她倒好,您看她那个样子,彷佛来我们这里是折节下交一般!” 凤姐儿笑道:“可见是戳到你的肺管子了,我知道你是为我不平呢。可是你想,我们在这里能待几年呢?我要那能书擅画的名声有什么用?没得传到外头去,人家以为我们家都这样轻狂呢。” “那她一个土生土长的,这里谁不知道谁,要这样的名头有什么用?” 凤姐儿想了一会子道:“我猜,要么她就是这样孤高的性情,再虑不到这些人情世故上头;要么就是想搏个擅诗词的好名声,日后婚嫁也能嫁个高门。” “这、这……”平儿倒语塞了半晌,“那我们是不该阻了人家的好前程。” 平儿给凤姐儿按了一会子肩,到底嘲道:“她也太急了些,这才几岁!再者,上头自有她老子娘,她这里这样算计,焉知她老子娘的意愿。且那高门难道就都是什么好去处?” 凤姐儿道:“这不过是我瞎猜,你怎么还当了真了。不许再胡说了,人家的事,要咱们多操什么心。你快好好给我按按是正经,我这肩膀头子酸得很。” 凤姐儿真是累着了,第二天狠睡了半日。张氏心疼她,不许人喊她。快午时了,凤姐儿方醒,掀开床帘一看,唬了一跳,忙叫康儿:“怎么不叫我?这都什么时辰了?爹爹娘亲可用过饭了?” 康儿忙道:“太太吩咐让您今天多睡些时候,不让我们叫呢。老爷已经上衙了。” 凤姐儿便不急着起,慢慢地由着丫头帮她收拾:“平儿今天有没有休息?” 安儿正端了一碗燕窝进来,笑道:“姑娘心里只有平姐姐,我们这些人都是摆设不成?已去歇着了,姑娘吩咐的,谁敢不听?” 凤姐儿漱了口,又拿青盐擦了牙,接过宁儿递来的巾子,擦了脸方道:“你们平日里总听她的话,对我管手管脚的,这会子还抱怨我,我还没抱怨呢?” 说得三个丫头都笑了。 一时收拾毕,凤姐儿去给张氏请安。今日事少,张氏正盯着福哥儿写字呢,一见凤姐儿,忙拉她坐到身边:“可是累得很了?” 凤姐儿道:“还成,不过是往日里散漫惯了,一下子忙活一整日便不大习惯。” 张氏又问:“可有那刁钻的叫你受委屈?” 凤姐儿笑道:“娘也太肯操心了,都是官宦人家的姑娘,难道人家家里出门没教过?谁好好的在外头使性子。” “你可别瞒着不说,我听见说那柳通判的姑娘便不是个好性子。” “书姐儿清高些是有的,不过是嘴上快些。论起嘴快,娘还不知道嘛,我看这合盛州城里也没有个赶上你闺女的。” 张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忙打她一下:“快休胡说,哪有这样说自己的!”又叹道,“咱们初来乍到,我是怕人家合起来欺负了你。” “娘又多想,就是她们自己也未必和睦了,还联合什么?再者,谁能欺负得了我,娘也把我想得太弱了。” 张氏见她果然没事,便又道:“还多亏了你多给我那一张方子,再没想到这知州夫人竟是这样的行事。 听你爹说,那知州姓贾,大名叫什么雨村还是雪村的,我也没记住。倒跟你二姑父家是同姓。” 凤姐儿觉得有些耳熟,细想自己也不曾出过门,何时能听见外人名姓,难道又是前世之事?只是那前世可不是如今这般模样,这又如何说呢? 想不通,凤姐儿便不去想它,只跟张氏道:“如姐儿昨日还避开人跟我道歉呢。我看她衣衫虽有个**成新的,那样子却是旧年的,就算这里跟京中流行不同,却也不似本地这些姑娘们穿的样式。想来是旧年做的,不过是精心存放着,以备有个事可以穿呢。” 张氏叹道:“也是可怜,好好一个嫡出大小姐,偏偏就落在这么个丫头出身的继母手里!” “可见那贾知州也不是个好的。他若是知道自己得女儿受了薄待,还不管不问,那便是铁石心肠,这样的人,如何叫人相信他能爱民如子? 若是不知道,那就是个连内宅事都弄不明白的糊涂人,公事上怕也难明白。还得叫爹爹多多注意才是。” 张氏点头:“你爹回来我就跟他说。他今日要下去看看,中午我们自己吃饭。” 福哥儿早就溜号儿了,这会子听见吃饭忙问:“可有锅包肉?我昨日在席上不敢多吃呢。” 凤姐儿笑道:“那是外头酒楼里订的,刘妈妈还不会呢。” 福哥儿便跑过来抱着凤姐儿:“姐姐教一教她,姐姐一教她就会了。” 张氏扯扯福哥儿的耳朵:“旁的事上不见你这么聪明,这会子倒都是主意。” 凤姐儿笑眯眯地亲了福哥儿一口,应道:“这几天空了就教。” 福哥儿捂着脸,颇有些难为情:“姐姐,福哥儿已经大了,不能随便亲了。” 凤姐儿道:“可是我看福哥儿特别乖,一时便有些忍不住。下回一定注意。” 福哥儿想了想:“姐姐要跟我说,我同意了才行。” 凤姐儿伸手跟他拉钩:“那我们就说定了。” 福哥儿写字弄了一身的墨,凤姐儿便让人将他带下去更衣。 张氏看他们姐弟亲密,心下高兴,道:“你也不要总惯着他,我看他就不及你小时候懂事。” 凤姐儿心知自己情况不同,却也不能跟张氏点明,只道:“娘放心,我有数,您什么时候见我在学业上惯着他了?不过是些吃穿的小事,他喜欢就给他罢。” 说起来,张氏这一子一女都是极省心的,只是福哥儿让凤姐儿一比便显得总也长不大。 叫凤姐儿说,这才是小孩子的样子呢,待他长大了,多少事情压在身上,想叫他跳脱他也跳脱不起来。 用过午饭,张氏带着福哥儿午歇,凤姐儿睡多了,这会子也不困,因吕先生素来不歇午觉,便往吕先生那里去。 吕先生院子里静悄悄的,两个小丫头坐在门框上打盹儿,头一点一点的。一抬眼忽看见凤姐儿,忙起来请安。凤姐儿摆摆手,也不叫她们传话,自己进去了。 吕先生正画芙蓉呢,凤姐儿也不出声儿,在旁边静静地看,不时帮着换个笔,添点墨。 吕先生于诗词书画上灵气有限,这会子也不过是画来打发辰光罢了。待画完,便退后两步看看,又问凤姐儿:“看着怎么样?” 凤姐儿笑道:“我说实话先生可不许打我手板子。我就说我挺伶俐的一个人,怎么这些上就不通,看来都是随了先生。” 吕先生也笑道:“明明你自己天分有限,非赖在我身上,也没见哪个状元的先生是状元。” 凤姐儿道:“状元们都是文曲星下凡,那是早都定好的,跟我这个可不一样。” 吕先生喝了一口茶:“自来是你的歪话多,再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 凤姐儿见她喝茶,这才想起来,忙问:“这些日子忙糊涂了,先生这里现喝的什么茶?” 旁边一个小丫头回道:“今春还在京中时,姑娘送来二斤雨前龙井,先生一直还没喝完,现喝这个呢。” 凤姐儿道:“这倒罢了,盛州的冬天来得快,别看这会子刚立夏,说不得过上仨俩月就要到冬天了,那时不许再喝这个了。 这里有一种树,只长在悬崖边子上,那叶子炒成茶极养人,再适合冬日没有了。只是因为难采,数量少些。回头我叫人打听了,想法子买些来,到时候给先生送过来,先生先尝尝,若喝不惯,我再送先生常喝的老君眉来。” 吕先生道:“犯不上为了一点子茶兴师动众的,这个就很好了。” 凤姐儿道:“并不是专为了这一件事。我是想着叫人出去多转一转,回来也把这边街面上的事说与我听。 先生知道,家里如今银钱上还算可以,只是到底不像往年。且我和福哥儿也大了,爹爹也要外出应酬,用钱的地方多了许多,我看爹娘也有些发愁。我若是能想个法子赚些钱,爹娘也轻松些。” 吕先生道:“你一个女儿家,如何能做这些事?” “先生忘了,还是你教我要学些本事自尊自立呢。” “只是你若沾商贾事,岂不是与你名声有碍?” “谁还亲自去铺子里当掌柜不成?再说,事情还远着呢,先生不用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涉及到贾雨村的这条时间线出现了BUG,评论区有小天使帮忙指出了,请大家见谅,后期完结修文时,我会把这里改掉的,感谢支持~ 第17章 过了六月很快就是王子胜的生辰,往年在祖宅,因王母忌讳,王子胜几乎从未办过生辰礼。今年是出孝第一年,又赶上分家后第一回,张氏便立意要给王子胜好好做个生辰。只是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便跟凤姐儿商量道:“不知道你爹爹是个什么想头?再者,咱们也不知道这里的例,若是办得大了,叫你爹的同僚见了,岂不是不好?” 凤姐儿道:“要不,我们也不大办。到了那日,我亲手做一桌子菜,叫福哥儿也好好的备个礼,再叫一班子小戏--听说这里的地方戏极好玩有趣,让爹爹好好歇上一日。” 张氏也觉得好:“这样也好,要是办得大了,也是人来人往折腾一天,累得慌不说,你爹爹也未见得喜欢。” 两人商定了,又叫人去把外头的戏班的单子拿来细细挑了一回。凤姐儿见其中一个叫“庆喜班”的,便道:“听慧姐儿说,这庆喜班有对夫妻唱祝寿唱得好,不如就叫他们吧。” 张氏这个倒不曾听过,见凤姐儿有意,她便叫管事道:“去问问,若是果真好,就叫他们那日来唱一日,只是要说好,家里有女眷有孩子,不许他们乱唱。” 那管事忙躬身道:“太太放心,必办好的。” 外头蝉鸣吱啦吱啦的,张氏向来怯热,这会子嫌丫头扇风无力,自己拿着扇子呼呼扇:“不知盛州往年怎样,看着今年雨水倒不如京中多。” 凤姐儿叫人把冰盆挪近一些,又命人隔着冰给张氏扇风,张氏这才舒了口气:“这法子好,可见我这里这些人都不用心。” 凤姐儿笑道:“娘别错怪了人,是我不许的。这样虽凉快些,到底湿气大,怕日子久了骨头疼。今日是见娘热得难受,才破这一回例。”又嘱咐丫头道,“你们受些委屈,往后也不许随意给太太这样扇,便是太太骂你们、罚你们月钱,回头若太太身体安泰,我都给你们补上。” 丫头笑道:“可见太太是被姑娘管着了。” 张氏也道:“可怜我好容易当家做主,偏又叫闺女管住。” 凤姐儿见时已近午,便对平儿道:“去厨房叫刘妈妈做些凉面送来,也不必调,把那各色调料一并端上来,我们自己调着吃。” 平儿出去时早有小丫头已赶着去了,那丫头的娘笑道:“这样儿的事叫这些小孩子们跑一趟,大热天的,何苦你再跑一身汗,回头主子们见了不好。” 平儿笑道:“多谢妈妈想着,我那里还有姑娘赏的几个头花,妈妈不嫌弃,回头给你家丫头戴去。” 那婆子笑道:“这还嫌弃,那也太不知道个事了,姑娘赏你的必都是好的。” 平儿站在树荫底下跟婆子说笑一回,一时那小丫头蹦蹦跳跳回来了:“平姐姐,刘妈妈说知道了,请主子放心。” 平儿从荷包里掏出几块薄荷糖;“留着给你甜嘴儿。我和你妈说了,给你留了头花儿,你等我闲了,自己去我那里拿。” 小丫头乐着答应了一声,平儿便进去回话。 凤姐儿笑道:“一点子汗也不见,可见是有人奉承呢。” 平儿也笑道:“都是托姑娘的福,我如今也叫人拍了一回马屁。” 凤姐儿道:“我看她那丫头是个伶俐的,她既然拍了你一回马屁,我也不能叫人觉得你在我这里不得脸,少不得也得给你些面子才是。” 说得平儿笑起来:“姑娘既要给我面子,就许我把那小丫头带着吧。” 凤姐儿便对张氏道:“娘还嫌我管着你,殊不知我这里都是平儿当家呢。” 屋里众人都笑道:“这都是太太和姑娘宽和纵得。” 平儿便出去叫那小丫头。 这里张氏道:“这是平儿心好,见她们娘两个可怜时常帮衬,那娘两个也知恩。” 凤姐儿也道:“什么都好,就是改不了自己瞎好心,多早晚吃个亏她才知道厉害呢。” 赵妈妈正好领着福哥儿进来,听见这句忙问道:“我看见平儿去叫孙婆子的闺女,可是说平儿呢?” 凤姐儿笑道:“正是呢。” 赵妈妈叹道:“姑娘就是嘴上厉害,若是姑娘平日里是那严苛的,平儿也不敢这样。姑娘也听我一句,姑娘家哪有厉害在嘴上的,还说平儿吃亏呢,我看姑娘这样才吃亏。” 说得张氏颇唏嘘:“你赵妈妈说得很是。都是我纵得你,说什么都不过脑子,今后可得改了。”说着便着急起来,“我得跟吕先生说说,叫她也看着你些,再不能这样了,日后到了婆家,若嘴上还这么不饶人,可不得受罪!” 凤姐儿忙告饶道:“娘,我知道错了,大晌午头儿的,您就别过去了,我以后自己改了。” 正说着,平儿领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进来了,凤姐儿忙岔开话道:“怎么去了这么一会子,快领我过来我看看。” 那小丫头怯生生地上前磕头。 平儿笑道:“她外头跑了一趟,一头一脸的汗,恐主子们瞧了不像,叫她梳洗了来的。” 凤姐儿笑着问:“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便道:“叫大妞儿,八岁。” 凤姐儿道:“那我给你改个名字,你以后跟着平姐姐好不好啊?” 大妞儿便“砰砰”磕头:“多谢姑娘。” 凤姐忙命人把她扶起来;“头都磕得红了,如何这样实诚!你去跟你妈说,往后就改叫福满,留在我院子里了。” 福满又磕了头,兴高采烈地跑出去了。众人只听得她跑了不远便扯着嗓子大叫:“娘--娘--我改名儿啦!”又听她娘忙喝道:“还不小声些!” 屋内众人都笑起来。 张氏叹道:“也是个可怜人。” 赵妈妈也道:“谁说不是呢,一家子都叫熊瞎子害了,只剩这娘俩。” 福满本是山里猎户的闺女,只是遇上了熊害,一家子就剩了她和孙婆子。孙婆子自己养不活她,只好带着她自卖自身。偏被平儿路过瞧见,命人打听了细情,见实在可怜,便先带回来了。 平儿自己做不了主,先去回了凤姐儿,凤姐儿想了一回,觉得自己家不过刚来,跟这里也没什么冲突,想来不会是什么陷阱诡计,便先让留下了。后头又亲去禀了王子胜,王子胜查了属实,这娘两个才算是在王家安定了。 一时孙婆子又带着福满过来磕头:“多谢主子们恩德。”满眼是泪,叫人看了心酸。 张氏忙道:“这是你这丫头自己伶俐,你也教导得好,日后好好办差,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孙婆子又磕了两个头才下去。 福哥儿道:“娘,福哥儿日后好好练武,把熊瞎子都打死,不叫它害人。” 张氏笑道:“都打死可不成。” “为何不成?” “那你打死了熊,还有老虎,打死了老虎还有狼,你能把它们都打死吗?” “那我叫很多人来打!” 凤姐儿摸摸他的头道:“遇事不能只想着打,你跟着吕先生也听了许多故事,读了几本书,自己好好想一想,应该怎么做?” 福哥儿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子,叹气道:“我想不出来。姐姐,我是不是很笨。” 凤姐儿便揽着他;“胡说,我们福哥儿顶顶聪明,且是个有志气的男子汉。只是现在年纪还小,一时想不周全罢了。” 福哥儿高兴道:“那我以后好好念书,好好练武,多多吃饭,快快长大。” 转眼便是王子胜生辰,这一日恰逢他休沐,凤姐儿和福哥儿早早便至正房给他磕头:“祝爹爹福寿安康,步步高升。” 王子胜最近新蓄了须,捏着一撮儿胡子笑道:“好好,快起来。” 福哥儿早捧着手里的字上去献宝:“爹看,这是福哥儿送给你的礼物。” 王子胜打开,见是福哥儿亲手写的“福如东海”四字,虽说看着歪歪扭扭,倒是布局上有几分灵气。他便道:“写得极好,爹像你这般大时,可写不了这样好的字。” 福哥儿颇有些害羞,扭捏着靠在王子胜腿上。 凤姐儿又奉上自己做得两双家常鞋:“我见爹爹在家也穿靴子,沉得很,现做了两双轻便的,爹在家时穿。” 王子胜笑着接了:“我姑娘贴心,只是往后不要自己动手,家里丫头婆子一堆,要做多少没有。你天天低着头绣这个,没得脖子酸。” 凤姐儿笑道:“这是给爹爹的生辰之礼,如何能让旁人做?” 一日和睦温馨不必细说。 至晚间,王子胜对张氏道:“我这还是头一回做个生辰,日子不好,你们也不避讳些。” 张氏道:“我们都不信这个,不过是个七月十五,有什么可避讳的,难道这天还没日头不成?都是孩子们的孝心,你就受着罢。” 王子胜还有些疑虑,张氏嗔道:“你素来是不信这些无稽之谈的,今日怎么倒婆妈起来了!” 王子胜笑道:“说得也是。我不过是高兴得过了,就想些了没用的。” 张氏便伺候他躺下:“快些安置罢,明日要上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18章 王子胜生辰一过,凤姐儿便开始跟着张氏忙活中秋节礼之事。 眼看着八月十五就到了,张氏不免有些急躁。各家的节礼单子都已拟好,单等东西备齐了再查验添减一回罢了。 “金陵那边再加几张皮子,我看上回来家的几位叔伯也都有年纪了,金陵那边又有些湿冷。” 凤姐儿便在礼单上记一笔,又命初霞带着人去库里取。 “你大姑妈那里今年别送酒了,库里有一枝老参,送过去叫她保养保养。你说你大姑妈这是个什么命,好好的官家嫡女,不知道怎么想的,嫁了个商贾。嫁了就嫁了,好歹也是个有名号的,好好过日子,未必就过得不如人了,谁知道又没了。 哎,这要是你祖父还在,有你祖父的名头撑着,你这姑妈还能好过些。如今你祖父不在了,家里当家的是兄弟,这兄弟到底远了一层,外头那些人就没那么大的怕性了。 你大姑妈性子与你二姑妈不同,最是个憨笨的,也不知道她这日子怎么过!” 凤姐儿劝道:“若姑妈有了难处,我们多帮衬些也就是了,娘快别忧心了。” 张氏道:“正是呢。哎,不说这些了,把这些再点点,若齐了,让他们明天就上路。” 凤姐儿边清点边对张氏道:“今年就罢了,再没想到这上头。等到明年,咱家越性也托南下的商队送去,省得自己再派人。这一来一回折腾死个人。” 张氏也道:“谁说不是呢,只记着往年里到了日子送去就是,忘了今年我们搬到盛州来了。 这都是我的不是,往年里懒散惯了,事事都由你婶子打理。” 凤姐儿笑道:“凡事必有两面,娘这会子倒不记得往年受那起子刁奴的气了。” 张氏也笑道:“记得那些做什么,没得气坏了自己。人常道远香近臭,这话很有道理,我倒有些惦记你婶子。” 凤姐儿道:“那娘给婶子去封信问候问候,正好下人送节礼捎去。说不得比驿站还快些呢,又稳妥。” 张氏点头道:“那我回去就写。” 凤姐儿又犹豫道:“娘,我有个主意想跟您商量商量。” 张氏倒极少见她如此,忙问道:“什么主意?” 凤姐儿道:“我想着,要不咱家也组个商队,去南边贩了货回来卖。就是这里的人参鹿茸皮子的,南边也都缺,这一来一回都不空着,想来能挣些银子。” 张氏忙喝道:“快休胡说!家里并不缺了你的银子钱,如何想出这等主意来!” 凤姐儿道:“娘别生气,我这也没说就非得干呢,这不是想着跟您商量商量嘛!” 张氏道:“很不用商量。你一个姑娘家,张口银子闭口钱的,成什么体统!叫外人听着,以为我们家到了什么地步,须得娇养的姑娘想法子挣钱了!” 凤姐儿笑道:“娘不用这样,我难道是不懂事的?我心里也觉得这事儿风险大了些,要是这么容易能赚到钱,那这里这么些豪绅商户的不早就干了?” 张氏这才松了一口气:“你就是个不省心的!既知道,又费这个口舌做什么!” “我这不是看着银子眼热,必得娘骂我一顿方能醒悟嘛。可见娘还是我们家的定海神针。” 张氏命人将点好的节礼抬下去,自己揉着腰坐下:“很不用你拍这些马屁,你给我安安生生的,我就烧了高香了。” 凤姐儿笑道:“我还不安生?哪里有我这样安生的好闺女!”又叫晚照,“去把我新拿来的茶倒一碗来。” 晚照忙换了茶上来,张氏喝了一口问:“是什么茶?我吃着有一股子莲香。” 凤姐儿笑道:“那日往吕先生处玩,见她吃茶,回来方想起来,旧年里我和平儿闹着玩,将茶封在未开的莲花里过了一夜,第二日那茶便带了莲香,吃着倒颇好。正好那会子也闲着,我就叫平儿带着人又窨了一些。” 张氏赞道:“这是从哪里想的法子?” “并不是我想的,乃是什么时候看的一本书,恍惚记得是这样。” 又对平儿道:“你看,头先你还嫌我费茶,如今娘和吕先生吃着都说好。回头爹爹那里也送一些,就是他不爱吃茶,用来待客也是好的。” 平儿忙应是。 王子胜不爱吃茶,平日得了好茶多是分给张氏和凤姐儿。倒是王子腾于茶道上颇有些见解。 张氏便道:“若有多的,给你叔父送些,就是老太太那里也要备些才好。虽不是什么好东西,难得新鲜。” 凤姐儿笑道:“娘的口气也太大了,我这里都是上好的庐山云雾窨的,哪里有那么老些。今年也晚了,待明年有了新的再送吧。” 张氏想了想道:“这也罢了。” 娘两个说着话,外头丫头道:“太太,京里二姑太太打发人送节礼来了。” 张氏问道:“是京里谁来的?可问清楚了?” 那丫头忙回道;“是二姑太太的陪房周瑞,已经前头给老爷请安去了。这会子还有两个女人正在外头等着给太太见礼呢。” “快请进来吧。” 不一时,进来两个穿着藏青比甲、梳着圆髻的妈妈,见了张氏忙磕头道:“给舅太太请安。” 张氏忙叫起:“快起来吧,一路可顺利?” 那高壮些的妈妈道:“托舅太太的福,路上还算太平。” 张氏道:“晚照,给两位妈妈搬个凳子,请妈妈坐着回话。” 两个妈妈忙道不敢,又看着凤姐儿道:“家里琏爷总说起舅太太家有个妹妹,叫问姑娘好呢。” 凤姐儿笑道:“多谢他想着。” 那妈妈又问道:“家里哥儿可好?” 张氏又让了一回坐方道:“他好着呢,这会子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了,一会子让他来给你们见见。家里一切都好啊?老夫人可康健?” 两个妈妈坐了半个凳面,直着身子,回道:“都好,都好。老太太如今不大爱出门走动,倒是把几个姐儿都放在身边教养了。 珠大爷前儿已中了秀才,家里喜得什么似的,又定了亲,是国子监祭酒李大人之女。” 张氏笑道:“这敢情好,你们珠哥儿幼时便聪慧刻苦,如今中了秀才,再过几年,说不得像你们家姑老爷似的中个状元探花的,那时你们太太也算熬出来了。 元姐儿可好?可也有人家了?还有你们家那衔玉而诞的哥儿,也得五六岁了吧?启蒙了没有?” 妈妈笑道:“说到这个,又是一桩喜事,我们大姑娘已选进宫了,现在家等召呢,说是过了中秋就进宫去了。家里又喜欢,又舍不得她。 宝玉也好,如今也五岁了,老太太宠爱得很,现一直跟着老太太呢。” 张氏听到说元春进了宫,不免大惊,只是不好深问,又敷衍了一会子方叫人带着两个妈妈下去休息了。 “这两年没听说圣人选妃,怎么元姐儿竟入了宫了呢?按理说,若是选妃,咱们这里正是龙兴之地,必得有人参选才是,如何竟一点儿风声儿也不见?” 凤姐儿叹道:“怕不是正经选妃。那里又是什么好去处,偏叫元姐姐进去做什么!” 张氏道:“怎么不是正经选妃?” “咱们在京里时就没听过选妃,来了这里也没见动静。娘想,但凡圣人选妃,哪一回不是声势浩大的,怎么悄没声儿地就选了妃了? 我猜,要不就是荣府托了什么人,直接把元姐姐送到圣人面前去了……” 张氏忙道:“姑娘家,说得些什么!” 凤姐儿笑道:“我跟娘说话,怕什么?要不,就是小选进宫了。” 张氏道:“哪里会叫她小选。元姐儿在家也是金尊玉贵,一脚出八脚迈的,你姑妈能舍得她去伺候人?” “这哪儿能说得准呢?”凤姐儿叹道,“再说,但凡是送女入宫的勋贵人家,哪家不是为了搏个富贵久长。若是家里男人们定下了,姑妈就是心疼,又有什么法子呢?” 荣国府若是果真没有借女求荣的念头,便是正经的选秀,凭着先国公爷的功绩也能求个免选。再不济,就是指给旁支宗室也强过进宫。 娘两个不免又对坐叹息了一回。 凤姐儿一时想着一会子该去问问吕先生,她是宫里头出来的,这里的门道儿该知道些;一时又想就是知道又有什么用,等那两个妈妈回去,元姐儿早就已经在宫里了,何况人家国公府难道宫里头就没有人? 心烦意乱间不免把茶盅盖子敲得“砰砰”响。 张氏便劝道:“哎,这都是个人的缘法,说不得元姐儿在宫里真有一番富贵呢。 你往常在家也说她是个心志高的,如何知道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呢。” 凤姐儿道:“娘别担心我,我就是心里烦闷,过一会子也就好了。” 正说着,平儿进来道:“姑娘,那节礼里头夹着给一封信,我见像是给您的呢。” 凤姐儿道:“拿来我瞧瞧。” 说着便伸手接过来,见那信封上只写了个“凤”字,字迹飞扬飘忽,便知是贾琏,展开看罢,不免又叹息。 张氏问道:“是什么事?” 第19章 凤姐儿将信折起来塞回信封,对张氏道:“是荣国府,自国公爷去了,愈发不成个样子了。 琏二哥信上道,赦大伯虽袭了爵,却没住进正院里,说是单给大房划了个院子,跟那府里还隔着道门,叫住在那边呢。现是二姑父一家跟着他们老太太住。 唉,想来那赦大伯也是不得老太太的欢心。如今这样,外头名声很不好听。 又说如今家中后继无人,只得一个珠大哥哥学问上还算有些能为,只是他每常看着也悬心得很,虽说书读得好,身子骨却弱,他又不敢深劝,到底隔了房,且两房也不是毫无嫌隙。” 张氏诧异道:“先国公在时,两府何等威仪,如今竟至后继无人了?” 凤姐儿叹道:“这也是子弟娇惯太过之故,我记得幼年去过他们府里,琏二哥还说他们东府里珍大哥哥会玩呢。如此,元姐姐之事倒清楚了,想来他们自己也不是没看到府里的忧患,只是男丁实在顶不上去,这才叫家中女儿进宫去搏富贵。” 张氏也叹道:“可怜了元姐儿,那宫里头又哪里是容易出头的!就是咱们这些中等人家,家里妻妾多的还要争斗一番,更何况那里呢。” 一时王子胜回来,也对张氏道:“这就是教养子弟重要之所在了。论说,他们家当日远胜我家,如今看着,家里连个正经实职都没有了,还颇端着国公府第的架子。 殷鉴不远,我们可要好好教养福哥儿,那远山书院我看就很好,你不许再心疼拦着了。” 张氏忙道:“是我的不是,只想着他年纪还小,不忍他吃苦,老爷既这样说,那我就准备起来,中秋之后就送他过去。” 王子胜方点头。 远山书院在盛州一带颇具盛名,任你是官宦子弟还是平民后生,进了书院,一律不许带丫头小厮,凡事必亲力亲为。又因书院二十年来出了三任状元,便是如此要求,那些富贵人家还是纷纷将子弟送来。 王子胜将福哥儿送进去,给他整了整衣冠:“你在这里好好听话,跟着先生好好读书习武,不过十日我就来接你了。” 福哥儿有些忐忑,又带着些跃跃欲试:“爹爹放心吧,叫姐姐给我做锅包肉,等我回去吃。” 王子胜笑着应了,又拍了拍他的肩,这才忍着心头不舍大步离去。 张氏自福哥儿离家便有些心神不定,时不时就要往外看看:“也不知道到了没有,你爹就是不许我去送。” 又叫晚照打发人去门口迎,一见到人就回来报。 凤姐儿笑道;“娘若去了,说不定舍不得弟弟,回头再哭出来,倒让弟弟也不安。爹这样才对呢。” 张氏便不大高兴:“你也跟你爹亲,不向着我!” 凤姐儿哭笑不得道:“娘真不讲理。” 王子胜午时方回,张氏忙服侍他梳洗,又叫初霞快些上饭。 “那里如何?咱们福哥儿瞧着可害怕?” 王子胜擦了一把脸道:“他那屋子里有个跟他一般大的孩子,我瞧着颇有礼,又比福哥儿早去些日子,也能帮着福哥儿些,你不必担心了。” 张氏嗔道:“我不亲眼见了,哪里能放心。” “叫你去了,又得哭哭啼啼的,招得福哥儿也难受。” 张氏笑道:“跟你姑娘一样的口气,难道我就是那拖后腿的不成?” 王子胜笑道:“还是我跟我姑娘看得明白,你自己就看不明白自己。” 张氏嗔他一眼道:“快过来用饭,跑了这一头晌,怎么就找了个这么远的地方!” 王子胜只得摇摇头,自去用饭。 这十日里张氏真是坐立难安,用着饭能把筷子掉了,绣着花儿能把手扎了,账本子看了半天一页都没翻过。好在中秋已过,家里也无甚大事,凤姐儿和王子胜都摇头失笑,只得随她去了。 好容易到了书院休息这日,张氏寅时初便醒了,折腾着一时去看看马车备好了没有,一时又去厨房看看菜肉新不新鲜,忙了个不可开交。满府的丫头婆子都叫她支使得没个空闲,连管花草的孙婆子也重新修了一回福哥儿院子里的花形。 王子胜见此,只得早早就出门去接福哥儿。 凤姐儿这里笑道:“娘再这样,我心里要酸了。弟弟不过出门几天,娘就折腾得好几天不安生,我看,回头我出了门子,娘也不一定这样想我呢!” 气得张氏拍了她一下:“你快离了我这里才好,不说帮着我忙活忙活,还在这里添乱。” 凤姐儿只得道:“娘快歇歇吧,您这会子忙得累了,福哥儿回来还怎么说话?厨房那里我昨日已经跟刘妈妈说过了,福哥儿院儿里也都安排好了,再没有什么事了,您就安安生生等着罢。” 张氏道:“你不知道,我这个心啊,自你弟弟去了书院,就没有个安稳的时候。” “这都是不习惯的缘故,弟弟往后大些了,说不得还要出去游学呢,娘也这样不成?” 张氏扶着头:“哎呦,你快别吓唬我,还去游学,我这一想心就慌。” 凤姐儿忙扶她坐下,哭笑不得道:“娘这是做什么?我不过说着玩。再说,便是去,也还要十几年呢,娘这会子慌什么。” 凤姐儿纵有些不同经历,到底不懂得做娘的心。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正是如此。尤其福哥儿年纪幼小,书院又不许带着下人,张氏岂有个不忧心的。 福哥儿到家时倒还早,张氏早已命人迎了几回了,这回看见,一把搂在怀里看个不住:“瘦了好些,可是书院里吃得不可口?住得可好?没有人伺候,穿衣叠被可都会?书院里可有人欺负你?” 福哥儿笑眯眯任她抱着:“书院里可好了,我们吃的都是正宗的盛州菜,一道菜有那么大个盆,我都吃撑了。和我同住的室友叫子文,我刚去时都是他帮着我穿衣叠被,我如今自己也会了!”他说着便一双眼亮晶晶看着张氏,等张氏夸奖他一番,他好继续说他的求学大业。 只是张氏满心都是他在书院里受了多少委屈,还要自己动手做事,心疼得直掉泪,哪里还顾得上夸他呢。 福哥儿无措地看着凤姐儿。凤姐儿笑道:“娘,我看福哥儿虽瘦了些,精气神儿倒更好了,他好容易回来,您还不好好跟他说说话?回头他去了书院,您可不又得想他。” 张氏忙抹了泪:“是了,福哥儿,你再说说,你们那书院你待得习不习惯?” 福哥儿忙道:“都好的,虽然刚去了总是想家,但是那里先生们都极好,就是同窗们也都一心用功呢。”说着便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我有些比不上大家。” 凤姐儿道:“听爹爹说,书院里你年纪最小,又是刚去,一时比不上人家也没关系,不要泄气。” 福哥儿便点头:“我知道,以后会更用功的。” 张氏忙道:“那也要注意休息,不可熬夜。” 见福哥儿正色应了,张氏才算放心,又张罗着叫人摆饭。 “爹爹回来说,你想着要吃锅包肉,娘特意叫刘妈妈给你做的,快尝尝。” 福哥儿塞了满口,嚼了几下便吞了:“书院里倒是也做这个,吃着也好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跟刘妈妈做的比起来还是差了些味儿。” 张氏便红着眼又给他夹了一块:“那你多吃些。” 一顿饭吃得福哥儿肚子都圆了,张氏仍给他夹菜。福哥儿苦着脸道:“娘,真的吃不下了,你瞧我肚子都鼓起来了。” 张氏方才罢了。 午后福哥儿便跟着凤姐儿至萱宜阁说话,这才红了眼睛:“我好想你呀姐姐。” 凤姐儿忙忍着泪道:“我知道。你跟姐姐说实话,书院里可好?” 福哥儿道:“我也不算骗娘,确实还好的。只是有些不习惯,有一回把水泼在床榻上,被褥都湿了,亏得室友跟我挤了一晚。” 凤姐儿忙道:“可着凉没有?” “没有,姐姐放心。” 凤姐儿道:“你才去,难免有许多不习惯的地方,慢慢就好了。这次回去,给你被褥再带一套,也好有个替换。你们书院里可许自己带吃的去?” “可以的,子文家里境况不大好,他就是自己带的吃食。” “那便好,我这里给你做了些肉脯,你带回去,自己吃些,也跟你同窗分一些。再有,你的室友既然帮了你,这回回去,你得给人家带些礼物才好。” 福哥儿想了一会子道:“我见他用的墨不大好,爹爹给了我几块松烟墨,我送他一块。” 凤姐儿便引导他道:“松烟墨贵重,若是你这室友非要给你还礼,你是不是反倒给人添了负担?” 福哥儿点点头:“那我带些点心去,只说怕坏了,叫他也能跟我一起吃些。” 凤姐儿便笑道:“福哥儿现在已很能管事了,这想得极周到。” 福哥儿不好意思道:“还差得远呢,在学里,我就比不过子文。姐姐不知,子文什么都会干,头一天我去打水,连桶都放不下去,多亏了子文帮我。” 凤姐儿道:“那你现在也会了是不是?” 福哥儿便点头。 “这就是了,哪里有人一生下来什么都会,不会没关系,慢慢学就是。便是学不会,那也没关系,福哥儿日后读书,定会知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的道理。 但是你现在能看到人家的长处,且能虚心向人家学,姐姐便觉得再高兴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小天使们~ 第20章 盛州的冬日来得快,十月里飘了几点子雪花,天便骤然冷下来。 凤姐儿早早便命将各处地龙都烧起来了,室内暖意融融,丝毫不觉寒冷。 小丫头们做完了活儿,嘻嘻哈哈聚在角房里脱了鞋踩地,这个说:“呀,你快试试,真是热的。”那个说:“咱们大姑娘命人做的,那当然好了。”叽叽喳喳个没完,管事的妈妈出来说了几回:“快小点动静吧,主子们都要听见了!”方好些。 那些管事妈妈自己也颇稀罕,私下里都道:“这个好,往年一到了冬天真是要了命了,犯几回冻疮算好的,有那厉害得都冻出痨病来!今年真是享了福了。” 张氏又命人去书院给福哥儿送了厚些的衣裳被褥、手炉等御寒之物。就是这样也不放心:“也不知学里冷不冷,送得这些够不够。” 凤姐儿道:“我倒问过福哥儿,他说睡得是暖炕,一进了十月就烧起来了,课上又挨着炭盆,一点不冷。” 张氏叹道:“若他们学里也修上地龙就好了,我也不操这么多心。” 凤姐儿笑道:“说不得今冬客人来咱家见了它的好处,慢慢便传出去了。” 张氏点头道:“这确是个好东西,不过费些碳,上下都能受益。” 凤姐儿又道:“冬日里也不见个青头,我命人在后头那排屋子里养了些菜,若长得好了,饭桌上也添些东西。” “我说你前些日子折腾着找种子做什么,若果真长得好了,叫你爹也给他的同僚送些,这个又实惠,还新鲜。往日里不曾往这上头想,这会子一看,这地龙也不止一样好处呢。” 凤姐儿笑道:“正是。只是虽暖和了,娘却要多喝些水,燕窝也要多吃些,免得干燥上火。我叫人在角落里摆了几盆子水,娘若觉得干了就叫她们再添些。” 张氏点头道:“还得叫人嘱咐嘱咐你爹,叫他喝水就像逼他吃药一样。” 凤姐儿悄悄贴着张氏的耳朵笑道:“娘不知道,爹虽不爱喝水,却爱喝糖水,那回福哥儿剩下半碗,都叫爹偷着喝了。” 张氏忍俊不禁,轻斥了一句:“不许胡说。” 凤姐儿忽想起一事来,又对张氏道:“如今夜长了,怕上夜的婆子夜里吃酒赌钱,这又是烟又是火的,耽误了差事还罢了,若是引起了火就麻烦了,娘还要查一查才是。若真有那犯得厉害的,狠狠罚一回,就都记得了。” 张氏也道:“说得是,我已跟赵妈妈商量了,夜里也亲自巡几回夜。 那年还没有你,我们祖宅里就有一回,几个婆子吃酒打翻了灯火,她们又醉了,也不理会,谁知那火竟烧起来,家里下人拼死把她们救出来。亏得水龙局来得快,这才没把花园子烧了。 那老婆子是老祖们那一辈伺候的,平日里很有些傲气,只是为人不大明白,因此你二婶子也不大睬她,谁知她竟自以为得了意,连主子也不放在眼里,闹着众人吃酒,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 “娘说赵妈妈我才想起来,赵妈妈年岁也不小了,若还跟在娘身边恐劳累了她,娘有没有打算?” 张氏道:“我也问过她,只是她不爱歇着,我想着,随她去吧,如今我这里也不叫她做活儿,就是陪我说说话,出个主意。” 正说着,赵妈妈进来笑道:“姑娘又想出什么新花样儿了?我见刘妈妈又忙活呢!” 凤姐儿道:“我嫌锅子没有味儿,叫她调个辣的试试。这样的天儿,烫个辣辣的锅子,想想都美,回头若得了,给妈妈尝尝。” 赵妈妈忙摆手道:“我可不要这个,上回姑娘弄了个什么肉的,辣得我多喝了两壶水。” 凤姐儿便笑道:“妈妈不吃,拿家去给家里人吃,我记着您那孙子可爱吃辣,上回做的辣肉脯,他自己吃了一盘子。 回头我叫人去外头做几个太极锅来,一个锅里两个味儿,妈妈先帮我试试,若是好,过几天我请姐妹们来玩的时候就吃锅子。” 这一日阳光颇好,只是北风呼啸,凤姐儿早早便将萱宜阁收拾了,等着待客。 照例是慧姐儿先到,她一进萱宜阁便咋咋呼呼东转西看:“哎呀,你家用了几个炭盆,怎么竟这样暖和?” 凤姐儿忙道:“先把外头大衣裳脱了,一会子有得你看呢。” 慧姐儿的丫头忙上来给她脱了大衣裳,安儿又送上一盏热茶,书姐儿喝了一大口,狠舒了口气:“可算活过来了,外头要冷死个人。”又问,“好姐姐,你这里也不见炭盆,怎得如此暖和?” 凤姐儿便笑道:“叫他们修了个地龙,那火气都是地下冒上来的,一整间都是,可不就暖和!” 慧姐儿便试试了脚底,叫道:“好哇,我跟你这样好,你得了好东西却不告诉我!” 凤姐儿无奈道:“我自己还不知能不能行,先告诉了你,万一不好,不是让你空欢喜一场?” “今年便罢了,明年你可得打发人到我家,教教我们家那些人。” 竹姐儿掀帘而入道:“教你们家什么?” 慧姐儿便上前揽着她的胳膊道:“姐姐来评评理,她自己得了好东西,竟不跟我们说。” 凤姐儿笑道:“正说地龙呢,她嫌我没告诉她。” 竹姐儿喜道:“果然得了?我那时见你家动土,还觉得你父母溺爱你,没影儿的事都随你折腾。” 慧姐儿忙道:“可不是得了,姐姐你瞧这屋子里一个炭盆没有,比春天还暖和呢。” 竹姐笑道:“你可不许厚此薄彼,既然要派人去慧姐儿家里,我家也得要才行。” 凤姐儿忙笑道:“多大的事,我这里还有画好的图,你们拿回去,若家里有擅工事的,先叫他看看,说不得一看就会呢,若不会,只管打发人来。” 一时欣姐儿也到了,不免又说了一回地龙之事。凤姐儿便道:“我都记下了,明年必派人去你们家里的。” 慧姐儿最是个闲不住的,满屋子乱窜,出了一头的汗,吵着要脱衣服。欣姐儿忙拦道:“你安静坐一会子汗就散了,这里虽暖和,我们却不敢叫你脱衣裳,看着了风寒可不是玩的。等你自家有了这个,你就是爱穿着肚兜在炕上打滚儿我们也不管。” 凤姐儿和竹姐儿都大笑起来,慧姐儿羞得红了脸:“呸,还是个做姐姐的呢,一点也不知羞,满嘴胡说。”又道凤姐儿两个,“你们不说拦着,反而助着她,我真是可怜,净被你们欺负!” 凤姐儿忙哄道:“好妹妹,你骂两句就不可再气了。若是再气,回头有了女婿还记得这一茬子事,再叫你女婿来骂我们,那我们可不依。” 竹姐儿和欣姐儿先还以为她是认真劝呢,听到最后便掌不住又笑起来:“凤丫头也太会说了些!” 恨得慧姐儿跺着脚要撕了她的嘴。凤姐儿忙笑着躲:“这会子如何都随你,可是出了这个门,若叫你女婿来报仇,我是不认的!” 闹了半晌,还是平儿看不过,上来劝道:“姑娘快别逗她了,眼看着要吃饭了,这会子笑岔了气,吃了饭又得闹肚子疼。” 慧姐儿气哼哼道:“我看这一屋子就只平儿是个好人。” 惹得三人又笑起来,凤姐儿便叫人传饭。 慧姐儿看着桌上摆的东西问道:“这些叶子菜虽难得,姐姐也不能叫我们吃生的呀?还有这肉片子,怎么生着就端上来了?” 竹姐笑道:“是嫌我们吃得多了,让我们自己做不成?” 凤姐儿忙道:“我见这里人冬日里都爱吃过锅子,只是味儿淡了些,我却不爱,因此命人把这锅改了改,又重新调了汤底,一会子你们试试我这个,若喜欢,回头我叫人把方子送到你们府上,这锅也易得,你们回去跟下头人一说,包管给你做好。” 欣姐儿拍手道:“那日你送帖子到我家,我娘还嫌冷,不想叫我出门,我跟我娘说了,别人家不去都使得,唯有你这里必须得来。” 慧姐儿忙问:“这是为何?” 欣姐儿笑道:“回回都没有空手的,我若不来,那得少占了多少便宜!” 凤姐儿也笑道:“我娘成日家说我牙尖嘴利,下回非得叫她看看你,才知道我有多么温柔和顺呢!”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吃锅子必得自己动手才有趣,因此凤姐儿便命平儿带着慧姐儿几个的丫头自去吃饭,她们四人围桌而坐,自己涮起菜来。 那慧姐儿被辣得直吐舌头,偏又爱吃,没过一会子眼圈儿便红了。凤姐儿只好给她倒了一碗水,道:“过过水再吃,看辣得胃疼。” 倒是竹姐儿,虽看着清清淡淡的,吃起辣来比凤姐儿还甚:“这个才过瘾,往常吃得都清汤寡水的,淡得很。” 欣姐儿不过略尝了尝味儿,就老老实实在骨汤那边涮。慧姐儿还劝她:“姐姐怎么不吃这个,这个好吃。” 欣姐儿笑道:“我不吃那个,像你似的,鼻涕眼泪一起流,丑也丑死了。” 慧姐儿哼道:“你真不懂享受。” 欣姐儿道:“你这会子嘴硬,过一时辣得嘴唇肿了那才是享受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准备开幻言,不知道小天使们喜不喜欢,求一波收藏呀,谢谢大家~ 《穿成女配的我只想活命》 文案: 宁初南知道自己穿进一本烂尾甜宠文,成了被傻白甜女主连累至死的炮灰女配时,内心是拒绝的。 说好的穿书之后都能当上白富美,迎娶高富帅,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呢? 为什么她要苦逼兮兮躲女主,还要不时被剧情大神下绊子拉回女主身边? 麻麻救命,我要回家! 剧情大神:对不住了,感情线走完先。 【快住脑!CP当然不是剧情大神!】 人狠骚话多卧底男主VS身娇体不弱警花女主 第21章 这年冬天只入冬时下了一点子雪花,连个地皮都没湿。进了腊月,王子胜的脸便一天没好过。家下人只要王子胜在家便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 张氏不免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王子胜翻了个身道:“睡吧,是外头的事。”说罢便不再吱声。 张氏半夜醒来迷迷糊糊听见王子胜翻来覆去地折腾,偶尔从鼻子里压抑着叹出一口气。 因是外头事,张氏也不敢多问,心里便跟着焦躁,没两天,嘴角起了老大一个疮,牙花子也肿得老高。 凤姐儿见了唬了一跳:“娘这是怎么了?” 张氏捂着半边腮道:“你爹这两日不知怎么了,总不见个欢颜,我这跟着着急,谁知竟上了火。” 凤姐儿忙命人外头去请大夫:“这里水土跟京里不一样,娘别小看了上火,还是叫大夫来瞧瞧是正经。” 张氏不大乐意:“大夫来了也不过是喝些苦汤子,也不知你爹外头忙些什么,回头听见请大夫,又让他跟着操心。我自己找些黄连泡水喝是一样的。” 凤姐儿道:“爹爹的事是大事,娘的身体也是大事。娘放心吧,爹爹素来办差上心,就是一时半会儿遇上难事,想来很快也能解决。爹不告诉您,就是不想您跟着担心,您好好养好身体才是真的。” 一时大夫看过,也说无甚大事,留了方子,只道若愿意喝就喝几剂,若不想喝也无大碍,继续喝些黄连水就是。 过年是大事,张氏又算不得什么大毛病,因此便硬撑着主理。 凤姐儿劝道:“娘在一边看着我就是,若我哪里不对了,娘再指出来我改,何必非得自己来。” 张氏道:“若是旁的事,我便放手叫你来了,只是过年必得虔诚才是。” 凤姐儿无奈,只得尽量帮着张氏打些下手,又不时提醒张氏歇息一会子。 腊八粥可算得上是过年的第一件事了。刘妈妈使出浑身解数,熬了浓稠的八宝粥,张氏略尝了一些,觉得味道极好,不免夸了一回,赏了刘妈妈二两银子。 家中留够了喝的,张氏便命下人往几个交好的人家送去,王子胜也命往几个心腹家送些。 张氏便对王子胜道:“一入了年节,物价都涨起来了,前几日为了做这粥命他们去采买,不过是些五谷杂粮的,竟比往常贵了三成还多,唬了我一跳,还以为是这些人如今胆子肥了,竟贪得无厌起来。” 王子胜面色更沉重了些,粥也没喝几口,到底放下碗,又往前头去了。 张氏不知哪里又惹到他的心事,只得命人往前面多放了些点心,备着他吃。 过了腊月初八,张氏便指挥着下人里外各处打扫,连那些久不住人的院子也趁着这一次彻底扫了个净,竟意外扒拉出藏着的百十两银子。众人忙来报,张氏笑道:“这回不赖咱们,想是前头主家的人留下的,恐怕也是偷着赌钱,不知是没顾上还是钱多浑忘了。” 众人都笑道:“许是个富户,连这么些银子都不放在眼里。” 张氏见那银子都有些乌了,便对初霞道:“你去吩咐他们把这些重新擦了,叫账房上再添上些,过年了,每人多发一个月的月钱,也算是这一年没白忙活。” 众人忙笑着谢恩。 京里田亩庄子上也大老远的押着几车东西过来,张氏命人先带着洗漱过,又用了饭,方隔着屏风问道:“这一路过来可冻坏了吧?” 那庄头道:“我们庄户人家粗实,虽冷了些,也能过得。”说罢便呈上单子。 张氏看去,见上面都是些粳米梁谷、干鱼干虾等物。便问道:“如何今年只得这些东西?” 庄头忙回道:“并不敢欺瞒太太,是小的擅作主张,想着盛州这里鸡鸭狐兔之类的活物不少,若从京里折腾着运来,少不得要损失一多半,便在京里卖了,共折了四千两银子,一并送了来。原本连梁谷也想卖了,只是又怕大年下的,没有个庄子里的产出看着不像,因此才送了这些来。” 张氏便点头道:“你想得周到。”又道,“老爷前头办差,待他回来你再来拜见。” 庄头忙答应着去了。 到了十四,张氏忽又想起一桩事,忙问道:“各色银馃子可得了?” 众人面面相觑,又都低下头不吱声。 急得张氏便要骂人:“我就说这一家子再没个指得上的,主子想不到的,你们不能提醒着些?养你们有什么用,倒是你们是我的主子呢!” 正巧平儿那里端着个盘子过来:“姑娘见太太事忙,已叫人预备了二百个银馃子,说是太太这边若已得了就罢了,这二百多银子她也攒了几年,叫再拿回去呢。” 张氏方才放下心来:“我这里这一屋子人,没有一个有我的凤儿贴心。你去账房里领二百银子给你姑娘送去。” 平儿忙去了。 凤姐儿正帮着张氏理年酒的单子,见她回来便问那边忙得如何。 平儿道:“太太那边忘了压岁馃子的事,正发脾气呢。我要是早去一会子,倒省了太太这场气。” 凤姐儿笑道:“娘是因为这阵子忙得心烦,加上爹爹那里看着总有些事,她就愈发的烦躁起来,倒不是要骂人。” 平儿也笑道:“咱们家是积善之家,主子们都慈和,这才把下人惯得都娇气起来,听见个骂声儿都委屈。那日我听喜鹊说,贾大人家里,丫头们连大声说话都不能,若被主子听见,好不好的给你一顿大嘴巴子。” 凤姐儿哼道:“一家子糊涂人,大节下的说他们作甚。 福哥儿明日便放假了,我娘这几日也不得空,你叫人去福哥儿院儿里盯着好好收拾收拾,不许他们糊弄事。 我算是知道这些人了,当着你的面恨不得剖腹自证忠心,一回头你交给他的事又随便糊弄。 你说都是爹生娘养的,怎么就有人愚笨至此。难道我不看他做的,倒光听他说了个天花乱坠就引他为忠仆了?” 平儿笑道:“姑娘何必跟这起子糊涂人一般见识,没得气坏了自己。” 凤姐儿搁下笔,将单子又看了一遍,方道:“我生什么气,不过是好奇他们怎么想的罢了。你来替我看看这年酒单子成不成,有没有漏了的?” 平儿接过来细看了一回:“我看没什么遗漏,待给太太看过再改。” 至二十三请了灶王爷,张氏就更忙上加忙了,虽不在京中,各色供奉也要准备起来了。 凤姐儿这几日反倒闲着,不过是带着福哥儿玩闹,或至吕先生处说说话。她闲着,见张氏忙碌便心下不得劲:“娘也给我支派个活儿,娘这里忙着,我倒招猫逗狗地到处逛。” 张氏笑道:“剩下这些你也帮不上忙,若要看就在我这里看着吧。” 凤姐儿便随张氏这里那里的到处看,一天也没个闲。 至晚躺在床上便跟值夜的康儿闲谈:“哎,过个年也太累了些,不过年多好。” 康儿笑道:“这是姑娘这么想,那些穷家小户的孩子可不都盼着过年呢,好歹能吃两顿好的,家里再好些的,还能有身新衣服穿。” 凤姐儿便叹了口气:“倒叫我想起了’何不食肉糜‘,往日我还笑他,今日一看,这可不是说得我吗?” 康儿便疑惑到:“这是什么意思?” 凤姐儿便从床上翻坐起来,给她讲那晋惠帝的故事。 康儿听罢便奇道:“天底下竟还有这样傻的皇帝?” 安儿在外面听见了便道:“不许勾着姑娘说话了,快睡吧。” 康儿便笑嘻嘻地道:“姑娘,您快些睡吧,要不姐姐们明日该熊我了。” 凤姐儿道:“你别怕,她们若骂你,你来找我,我护着你。” 康儿便道:“姑娘又逗我呢,姐姐们若趁姑娘不在偷偷地罚了我,就是姑娘回来,我也已经挨了骂了,还有什么用呢?” 凤姐儿笑道:“那我只得听你的了。” 一夜无话。 忙忙碌碌地一直过了正月十五,虽还有几家年酒,到底没多少事了。张氏这才歇下来。 谁知不歇还罢了,这一歇,压着的火气上涌,当天便烧了个滚烫,正月里又不好请大夫,急得凤姐儿几欲掉泪。还是王子胜托了人,方请了一位老大夫来。 那老大夫看过也没说别的,只道是年节累得很了,吃几副汤药,好好养一养就是。 凤姐儿便对张氏道:“多大的事,非得硬着自己来,这会子把我们吓得够呛,您倒好,只管躺着乐。” 张氏便道:“我自己知道没什么大事,偏你们不听。” 凤姐儿气道:“这叫什么话,难道病了却不去看大夫,反而自己给自己看不成?” 福哥儿也道:“娘还叫我听话,娘一点也不听话。” 王子胜便笑着摸摸福哥儿的脑袋,又对凤姐儿道:“行了,我在这里,你们都去歇着吧。我看着她,你娘不敢不听话的。” 张氏也道:“快去吧,忙活了这一夜,眼睛都红了,快去睡去。” 凤姐儿见确实无事,便带着福哥儿下去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每天都是下午六点更新,其他时间如果小天使们看到有更新提醒,应该是我在改错别字。多谢你的喜欢呀~ 第22章 直到过了十九,王家这才算彻底闲下来。张氏将家事重又交到凤姐儿手上,自己只管安心保养。 上一年福哥儿在学里表现倒好,很得先生的喜欢,这会子在家便很有些待不住,一到日子就催着凤姐儿与他收拾行李。 凤姐儿笑道:“可算是离开家的小鹰了,这还没长大呢,就闹着要飞了。” 福哥儿微红着脸,不好意思道:“我在学里学得好,先生说今年去了要奖励我一方程砚呢。” 平儿笑道:“家里多少好东西没有,往常都堆在那里,也不见哥儿用。难道学里那个就那么好不成?” 凤姐儿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家里的是家里的,家里的纵再好,那也是爹娘挣下的,学里这个纵不好,那也是咱们福哥儿自己挣的。” 福哥儿便抱着凤姐儿的手道:“还是姐姐知道我。” 凤姐儿便道:“知道归知道,只是免不了伤心,一年里总共只这么几天在家里,也不说好好跟姐姐说说话,还只管惦记着学里。” 福哥儿急得道:“谁说我不惦记姐姐了?我如今用心向学,将来也好做个厉害的大官,叫姐姐去哪里人家都不敢欺负!” 凤姐笑道:“那我可记下了,你是男子汉,说出的话要作数。” 福哥儿便挺胸昂首道:“自然作数,姐姐等着便是。” 凤姐儿命人将福哥儿一应物事收好,又命厨房做了些易存的点心零食给他带去。这一回王子胜倒没有送他,只派了两个管事跟着出门。 福哥儿走了,张氏养病,王子胜又在外头忙,一时凤姐儿竟闲下来。这一闲着不免又想到贾琏的信,忙命平儿准备笔墨,预备着回信。 凤姐儿悬腕半晌,到底叹了口气,又把笔放下。 平儿奇道:“不过是回封信,这有什么难的?” 凤姐儿叹道:“他们家的家事,我不过外人,如何就能多说呢?从前那些话不过是咱们私下说的,若叫外人知道了,荣府如何尚不知晓,我却得留下个不尊长辈、恶言挑拨的名声。就是我不在乎这些名声,如何能叫一家子因我蒙羞呢? 我如今见他可怜,便巴巴地上去与他说这些话,将自己与家人置于险地,岂不是分不清个里外了?” 平儿也只能跟着叹了一声。 凤姐儿复又将贾琏的信重看一遍,再提笔不过说些盛州之景如何,又将自己命人修了地龙,一时竟引起了盛州风潮之语说与他听,为他解个闷子罢了。信末,凤姐儿道:“孔夫子年十五岁有志于学,兄亦年满十五,可以立志了。” 吕先生很见不得她无所事事的模样,便又张罗着教她些礼仪规矩,省得往后出了门子,若做了冢妇连个祭祖之礼也弄不清,叫人笑话。凤姐儿只得又一天好几个时辰跟在吕先生处,便是有人回事,也只到吕先生那里找她。 眼看着到了麦子灌浆的时候了,盛州一带竟丁点儿雨都没下。街面上物价又涨了许多,有那小些的粮铺渐渐地每日都只往外出一点粮,若再买便只道没了。 张氏问了几个采买,越听面色便越沉,心里不由不安起来。 这些日子王子胜一直愁眉不展,有时要到下头里镇上去,有时又与幕僚通宵议事。人也迅速瘦下来,连白发都添了一些。 张氏在家里急得跟吕先生和凤姐儿商量:“这老天爷不下雨,咱们也没什么办法,我看已有那奸商开始准备着要囤积居奇了。虽说咱们家也饿不着,只是一想着又得来个灾难心里就难受。你说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凤姐儿与吕先生对视一眼,彼此便担忧更深。吕先生叹道:“冬里也不曾下雪,恐那虫卵都没冻死,届时不仅是旱,又要加上虫灾了。” 张氏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可如何是好?光是旱就够人受得了,好歹从河里汲拉点儿水,也还能将就收些粮食,这要再一来蝗虫,可不得绝收了!” 凤姐儿心内着急,面上却只得劝道:“娘和先生只是将最坏处想了,如今,这都是咱们自己的想头。兴许过几天就下雨了,盛州又冷,就是不下雪,那虫卵也都冻死了。 再不济,外头大人们现在也都心里有数了,总能想些法子预防预防的,未必就到了那个份上。” 张氏和吕先生也都应是。只是三人仍心里颇沉,中午也没好好用饭,不过为了安另外两人的心,都硬塞些罢了。 这天王子胜回来,脸上倒有些笑影儿,张氏便问道:“老爷今日心情倒好,可是难处都解决了?” 王子胜叹道:“天灾面前,只得尽力罢了,哪能解决!是圣人那边发了明旨,拨了款项下来开河凿井以抗天灾呢!各府衙里也都发了征徭役的启示,想来,松江水一引过来,这旱情能减大半。 可恶那贾知州,竟还拦着不让上本!” 张氏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圣人慈悲。”又忙问道:“那蝗灾的事儿呢?” 王子胜疑道:“哪里有蝗灾?这才几月,怎么就有蝗灾了?” 张氏白着脸道:“怎么你们竟无人提此事吗?那日吕先生道冬日里没有下雪,恐虫卵不死,今年有虫灾呢。” 王子胜大惊,忙命人请了吕先生细问,又鞠躬道:“我一介武人,不通此道,多亏了先生警醒,否则我便害苦了治下百姓了!”说罢也赶不及再谢,忙前头去与同僚想辙去了。 凤姐儿这几日跟吕先生请了假,也不来张氏这里走动,终日闭门,也不知研究什么。张氏心里存着事,便也顾不上她,只命平儿盯着她好生吃饭睡觉,不可熬夜。 凤姐儿带着平儿坐在地毯上,身边扔了一地的书也顾不上收拾。 平儿见凤姐儿窝得难受,便道:“姑娘,起来歇一会子吧,也不差这点子工夫。” 凤姐儿也不动,只道:“你快些找吧,早些找到能用的,我们早些歇着。” 平儿便道:“从不曾见过姑娘说的那种水车,姑娘是哪里见的?敢是想错了也未可知。” 凤姐儿心知自己乃是前世记忆,模糊记得个模样,到底如何仍要研究。只是这却不能告诉人,只得推说:“忘记哪里看见的了,我也记不真切。就是没有现成的,咱们能找到些有用的点子也是好的。” 平儿只得随她。 一时安儿又在外头道:“姑娘,孙姑娘的帖子,请您家里去玩呢。” 凤姐儿这里急得额头冒汗,哪里还顾得玩,因此道:“你去回她,近日家中走不开,白费了她得好意,回头我请她来家吃茶。” 安儿答应着去了。 凤姐儿便又一头扎进书里。 如此过了五六天,平儿见实在不成个样子,非要拉着凤姐儿出去转转:“姑娘虽急,也没有个这么作践自己的道理,倘或还未找到书,姑娘倒先病了,那这水车可就没人能做得出了。” 凤姐儿只得随她拽着,花园子里乱走几步,满脑子仍是那水车的模样。 福哥儿学里休息,他带着子文和另一个名唤元良的学子一同回家来,一进门便叫道:“娘,我带了朋友回来。” 张氏出来看时,见是两个干净少年,看着都比福哥儿大,皆是眸光清正,身姿挺拔。 那两个少年忙行礼问好,张氏拦着道:“不必如此,福哥儿头一回领人回家,想来是你们投契,就当自己家一样,不必拘束。” 子文和元良忙又鞠躬应了。 因事先也没个准备,张氏便笑道:“你们先随福哥儿逛逛,那边园子里也有些景致,虽不比你们外头见的,到底也能看看。一会子客房收拾好了,我再打发人去找你们。实在叫你们见笑了。” 子文和元良都是贫家子弟,原也没这些讲究,更兼此次本就是另有它事唐突上门,就更不会挑这个理了。 元良道:“还请伯母容谅,我们二人唐突上门,原是求见王大人的。” 福哥儿疑道:“不是来我这里玩吗?怎么要见我爹爹竟不告诉我,有什么事瞒着我不成?” 子文便惭愧道:“这是我的不是,事先没跟你说,等此事过了再郑重同你致歉。” 福哥儿向来是个粗疏的,也不在意这些,便道:“致什么歉,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只是爹要过午才能回来呢。” 张氏道:“正是,你们可有急事?” 子文和元良对视一眼,元良抱手躬身道:“还请伯母派人将大人快些请回来才是,我有重要的事情回禀。” 张氏以为是这两个孩子家中遭了歹人,因走投无路才跑到家里来求一个公道,便叫初霞道:“叫人去前头看看老爷那边可有空,若空着,就请老爷回来一趟。” 初霞忙去了。 一时王子胜回来,元良一见,双膝跪地,朗声道:“大人容禀。” 子文见了,忙跟着跪下。 王子胜路上已听初霞说了端的,因此忙一手一个拉起来道:“不必如此,你们都是福哥儿的同窗,论起来,跟我的子侄一般,有什么话就说,不必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存稿箱君代发,咱们明天见啦。另外,又开了一本新文的文案,请各位大佬们收藏点一点呀~ 第23章 元良朗声道:“学生乃是盛州方归县人,现在远山书院就读。今日冒昧来求大人,只因人微言轻,无人可求。 我与子文乃是至交好友,他不忍见我烦扰,又与令郎交好,这才瞒着令郎原委,只说想来家中玩耍。还望大人不要怪罪于他。” 子文急道:“怎么能这样说,我……” 王子胜笑着打断道:“方说过你们都算我的子侄,不过是来叔伯家玩耍,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元良,你接着说。” 元良又道:“自去岁冬日以来,盛州一直不曾降水,那些积年的老人家便道有旱灾。我们村尚好,离松江近些,乡老们便组织年青人去松江打水浇地。可那些稍远的村子却毫无办法,只得干等着罢了。 也有里正组织设坛求雨的,只是如何能将希望空寄于神佛身上? 学生眼见如此,心下着急,只可恨百无一用是书生。 后来听得大人与那贾知州据理力争,不顾自己前途向圣人上了折子,圣人这才知道盛州之困境,又批了款项,许我们自行开河掘井。 村中老少无不感激圣人的恩德和大人之忠义,只等着徭役一发,立时便能开工。” 王子胜摆手道:“这些便不说了,分内事罢了。既然已经发了徭役,你又何事相求呢?” 元良赤子心性,此时便握紧双拳,双目通红道:“可是我们那县里徭役虽发了,却说无甚钱粮,要再等等,叫我们仍自行打水浇地。乡民们无法,只好照办。 大人,灌浆就在几日里,我们便是日夜挑水又能挑来几担呢?何况那些远的地方,来回一趟半天便过去了,能拉多少水呢?因此便有乡邻们聚在县衙,要自请开工。 谁知我们县里县太爷的师爷偷着与他们说,这银子钱已入了知州袋中,若要开工,这伙食钱款却无人管的。” 王子胜这一惊非同小可,道:“你可知这是在状告当朝官员,若无证据,你的仕途尚未开始,就要断绝了! 我虽不知你们县上,只是临近几个县我都已走过了,分明都已动工了!” 元良磕头道:“大人,那师爷虽不敢明着来作证,若私下查问,一定会说的,还有那些乡民,都愿意出来作证。大人若不信,只管查问就是。 另有一事,乃是小子道听途说,也好叫大人知道——我们县太爷听说纳的第几房妾室正是贾大人府中家奴出身,颇得信重。” 王子胜沉吟了一会子,道:“此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们不要掺和进来,该读书读书,该玩耍玩耍。这便去吧。” 元良还待再说,已被子文拉着走了。 待走得远了,元良甩开子文的手道:“你拉我做甚,若是这王大人就这样罢手不管又当如何?” 子文怒道:“你如何知道大人为人?既信不过大人,如何又要到人家中来求?既求了,难道不交给大人,你却又有何良法不成?” 元良便无话可答,讷讷半晌,忽道:“你这是将我拉了哪里来?怎的也没个人影?” 二人当中虽以元良为长,实则是子文更沉稳些。只是他此时情急之下,倒带着元良入了内院,当下也面上发烧,只得顺着来路往回摸索。 平儿正拉着凤姐儿园子里瞎逛,忽见得这两只呆头鹅四下乱走,便悄悄儿对凤姐儿道:“不知哪里来了两个傻小子,倒往人家宅子里乱走,姑娘先回去,免得被撞见了,我去找个小丫头将他们带出去。” 凤姐儿往那边看了一眼,点头道:“只管好生带出去。看模样是福哥儿的同窗,许是走错了路,不许吵嚷起来。”便去了。 平儿忙招手叫了那边一个扫叶子的小丫头,如此这般嘱咐一回。那小丫头笑道:“姐姐放心吧。” 平儿见她过去,仍躲在花架子下头看了一会子,见那两人已千恩万谢地对着小丫头鞠躬,跟着她走了,这才回萱宜阁寻凤姐儿。 一时那小丫头又来报说才走了两步,福哥儿便寻了来,打发她回来了。平儿便命人给那小丫头抓了一把糖瓜,笑道:“我知道了,去吧。” 却说凤姐儿先还不愿外头逛,没成想逛了这一会子,脑子清明了许多,竟想到一些做水车的要事,忙叫道:“平儿——平儿哪里去了?” 平儿忙应着进来,凤姐儿便命她帮着磨墨,又亲画了图,平儿在旁边记下各类数字。 主仆两个午膳也赶不及吃,忙了半晌,好容易将图画完,又命人找刘老大进来。 那管事妈妈听了便笑回道:“姑娘也大了,这事如何能行?若有事,叫刘妈妈说也是一样的。” 气得凤姐儿直欲跳脚,道:“真是’大火烧到卷门帘依旧先挖井‘,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呢! 好妈妈,你快去叫吧。让他去厅里,命人用屏风挡了,看不见我不就是了!” 那妈妈犹自不乐,还要再劝,吕先生进来道:“去吧,不妨事,我来转述。” 管事妈妈这才去了。 凤姐儿忿忿道:“真真这些劳什子规矩烦人,惹急了我,什么时候一把火烧了才好!” 吕先生道:“先头看你行事,虽略觉急了些,倒也说得过去。如今遇到事了,怎么只会大呼小叫地跳脚,难道不会想想办法?” 凤姐忙告罪,又道:“先生来看看这水车可用得?我先给您说说,一会子您教教那刘老大。他在这些上还有些灵性,先叫他做一台试试,若果真有用了,再告诉爹爹,叫衙门出面做。” 师生二人便头挨着头,一个讲,一个听。 那管事妈妈脚步快,不过半刻便回来报已把人带到了。平儿忙请她先去,又令安康两个看着小丫头们搬屏风过去。 这里凤姐儿跟吕先生边说边走,待到了前厅,也就说完了。吕先生便拿着图纸在前头讲给刘老大,凤姐儿后头隔着屏风听着。 待吕先生讲完,刘老大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嗓音道:“此事不比旁的,凭你有什么差事都先停了,只管把这一桩做好,若有管事问着你,只管叫他找我。” 刘老大头也不敢抬,忙躬身应了。 凤姐儿又再四道:“若有什么要问的,不拘什么时候,叫你娘进来传话即可,就是深更半夜也无妨。” 福哥儿和两个同窗第二日便听从王子胜之命,假作无事,仍回书院去了。 王子胜又要与众人商议蝗灾之事,又要秘密查探贾雨村一事,忙得心力交瘁。偏那贾雨村一系之人因王子胜上本一事极不满,因此于蝗灾一事上几乎寸步不让,咬定乃是王子胜杞人忧天、夸大其词。 有个姓齐的同知,平日里便与王子胜不合,此时颇有些嘲讽道:“咱们这里自前朝起就没听说过蝗灾,王大人能未卜先知不成?” 孙俭事便道:“大旱之后必有蝗灾,今年旱情已然如此,岂能不防着蝗灾?” 齐同知怒道:“我知道你们!你们不过是上了本折子讨好了圣意,便自觉是心系百姓大爱苍生的青天。难道我们便是那等只知吃喝享乐全不顾民生如何的禄蠹了? 呸!我看你们尽是沽名钓誉之辈!不过是偶然猜度圣心办对了一件事,便处处自高自傲起来。 我且问你,如今百姓人心惶惶,光旱灾一事便令他们惊惧非常,你再去说蝗灾,可想过后果?” 这位齐同知颇有些一根筋,认准了谁,谁便是个千古的好人,凡与这好人作对的,那就是千古的巨恶。 那贾雨村也不知给齐同知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他一门心思认准了只有贾大人才是个爱民如子的青天,素日里也不知给那贾雨村当枪使了多少次。 王子胜见他一回气得肝疼一回,很是看他不上,此番听他如此说话,倒对他有些改观。因此道:“这一层我们也虑到了,只是事有轻重缓急,难道为了不令他们害怕,便等着蝗灾来了干瞪眼不成?” 贾雨村便道:“这蝗灾若是果真有,那自然是依王大人的意思,只是如今这都是你自己的猜度,难道叫盛州上下就为了你这一点子想头忙活不成? 届时若是蝗灾没有发生,王大人不过是一句’心忧百姓‘便可推脱责任,可这白忙一场,前后几个月所耗费的银钱、人力,更兼那些看不见的损失却如何说呢?” 孙俭事便道:“若是这蝗灾果真发生了,大人此时一力拦着不让有动作,那时又该如何呢?” 众人一时僵执起来。 有那圆滑的见此便道:“大家都是为了百姓好,不若各自回去先想个完整的章程再讨论,省得此时争论起来,倒伤了我们彼此的和气。” 贾雨村点头道:“正是,今日就先到这里,改日再论吧。”说罢,一挥袖去了。 王子胜心里记挂着文竹那里应该已经回来了,因此也拱手告辞。 文竹到元良县上偷偷查问一番,虽不曾直接见那师爷,也暗暗打听了不少乡民,见果如元良所说,忙回来禀报。 王子胜听罢欲令文竹再往贾雨村府里查探,又恐打草惊蛇,便沉吟着有些拿不定主意。踌躇间忽瞥到书案上供着几枝花,略一思忖,想到一计。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到啦,小天使们周末快乐哟~ 第24章 张氏这日特请了贾夫人来府做客,道是新得了保养的方子,特意请她一块儿参详参详。 那贾夫人岂有不应之理,一大早便带着几个心腹丫头匆匆来了。 张氏笑着迎上去道:“几日不见,瞧着夫人清减了些。” 贾夫人便开心道:“多亏了上回你跟我说的法子,最初也不见什么效验,我也懒得做它了,谁想我那丫头跟着做了些日子倒颇有用,我这才又捡起来。 我看这法子哪里都好,就是累死个人,又见效慢。” 张氏笑道:“可不是说呢,也就夫人这样的人才还能坚持不辍,这才有了作用。若是旁人,我再不肯说的,她那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最后还赖我的法子不好,你说,我上哪儿说理去。” 两人说笑着往里去。 原是那日王子胜见了书案上的花,忽地想起贾雨村家的女眷来,依稀记着好像是个无甚思量的,倒能从她那里打开个口子。因此与张氏商量了,方有了今日的宴请。 这里张氏只管奉承贾夫人:“夫人原就是个好相貌,只是前几年生哥儿的时候,为了孩子倒把自己放在后头了。真是可怜天下慈母心。” 贾夫人便拭泪道:“可算遇到知我的了,哎,你不知我这几年怎么过来的。因为哥儿,我这脸儿也毁了,身儿也胖了,偏偏我家老爷又不体谅!” 张氏忙道:“看我!都是我这张嘴,惹得夫人倒伤心一场。只是如今我看着夫人虽说还没到全盛时候,也得恢复了七八成,那不认识的,谁能想到夫人竟已生育过了呢?” 贾夫人也笑道:“这都是你送的东西好。如今老爷又常往我这里来,我府里那几个小妖精且不敢跟我争强了!” 张氏本就是拧着性子逼自己说些奉承话,心里已是膈应,见她竟将房里事都拿出来说,一时那胃肠里翻江倒海,只得喝了一大口茶压下去。 贾夫人犹自不觉,拉着张氏问道:“你又得了什么好方子了?” 张氏忙叫初霞:“去我房里,把那带锁的梳妆匣子最下头放的那方子拿来。” 贾夫人听见又是匣子又是锁的,还放在最下头,便觉得乃是个极好的方子。她一面有些自得,这些人就是出身名家仕宦又如何,还不是得来巴结自己;一面又颇羞惭,自觉自己出身上低人一头,无处寻摸这些方子。 张氏见她眼中闪烁,心里便猜到她那些想头,不禁暗笑一声。还是凤姐儿说得对,有那一种人,乍然富贵,又自傲又自卑,不管什么事儿,动辄往自己身上联想。其实只要自己为人坦荡,谁又在乎你穷困还是富贵,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初霞将那方子拿来,张氏便递给贾夫人去看。贾夫人是婢女出身,不大认字,自跟了贾雨村后也曾学过一些,只是心思一向都放在后宅争宠上,也没有什么大进展。因此便不接,只道:“眼有些花,你就读一读我听吧。” 张氏便道:“这方子叫雪肌方,乃是大汉朝时那飞燕娘娘用过的,说这飞燕娘娘用了雪肌方,肌肤胜雪,毫无瑕疵,就是凑近了看,也看不到丁点的纹路。把个汉帝迷得是一天不能离,连朝都不上了。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失传了。 现在这方子是几个有了年纪的民间神医花了十数年还原出来的,听说极好,更胜原来呢。” 贾夫人倒不知什么大汉朝、赵飞燕的,只是一听这来历便觉得厉害得很。连那皇帝老子都抗拒不了,她家老爷那也不过是个五品官,还能不被迷住?因此忙道:“你快说说,这方子是怎么做的?要寻的材料可难不难寻?” 张氏笑道:“这便是这方子的奇处了,要说这材料都是些易得之物,平日里看着也不起眼,谁知凑到一起竟有这奇效呢。” 贾夫人便催道:“快说给我听听。” 张氏便拿着凤姐儿胡编的那张纸念道:“珍珠粉二钱、紫茉莉花蕊一钱……另取新母鸡下的第一个蛋的蛋清加入引子搅拌成糊状,每日净面后敷在脸上一刻钟便是。” 贾夫人听罢,觉得要这些东西倒也容易,又问:“那这引子又是何物?” 张氏便道:“这引子倒是有点说头,夫人也听见了,前头所说之物都是些易得的,这门道就在这引子身上呢。” 贾夫人忙坐直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张氏凑近她耳边,用帕子掩着,小声道:“乃是一钱国库银磨成的粉。” 贾夫人心道,这却也不难,如今这天下之银那不都是国库出来的。便有些看不上张氏,这有什么好遮掩的,搞得这样神秘! 张氏见她不信,便道:“我说的这银子是越新从库里出的越好呢,不信你看。”说着便将袖子翻上去半截。 贾夫人只见那膀子虽本就洁白细腻,但又有两处要更白皙些,这两处中,又有一处更显得莹润透亮。便惊讶道:“这……这是?” 张氏放下袖子道:“我先也不信呢,这都是皇帝老爷发的银子,怎么偏就要新发的不成?因此便取了两样的银子,先在自己身上试试。 这不,您可都见着了,我哪里能说瞎话骗您呢!” 贾夫人便琢磨着喃喃道:“这么说,定是要新发的了?这倒是不难,家里……”她说到这里便自知失言,立刻去看张氏,却见张氏正神神秘秘地嘱咐初霞:“老爷上个月的俸禄都是文竹收着,你一会子去偷着要些来。” 那个叫初霞的丫头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只得道:“是,过会子他回来我就去。” 张氏一扭头,见贾夫人正看她,便尴尬道:“我家老爷对我是极好的,并不是揽着钱不叫花。” 贾夫人脸上便又露出那种微妙的神情,笑道:“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不用替他瞒着。” 张氏便道:“瞒着什么,哎,都是没有的事儿。夫人今日可得好好尝尝我家的饭。” 那贾夫人便颇觉自己善解人意,顺着道:“自然,都说你家的饭好吃,前几回也没怎么好好尝尝。” 席间张氏多劝了几回酒,贾夫人便有些吃醉了,嘴里又有的没的透了些话出来。张氏也不知有用没用,一股脑记下都给了王子胜。 王子胜拿着这个,心中便知那师爷没说假话,怕是那县令和贾雨村的勾当,他都知道些痕迹。 他皱着眉头在书房里来回转了几圈,心里定下计策,忙命人再去查探不提。 刘老大忙活了几个日夜,终于做成了一架不需人力畜力,只靠水流就能引水的水车。 凤姐儿顾不得旁的,匆匆命人去前院请王子胜,自己又戴上围帽也往前头去。 过二门的时候被赵妈妈拦下:“好姑娘,再略等等,我也知道个厉害,只是外头人避让也得有一会子不是。” 凤姐儿便耐着性子又等了一回。一时王子胜命人来说:“前头没人了,老爷请小姐只管过去就是。” 凤姐儿便由赵妈妈陪着过去。王子胜看着那水车自动,见凤姐儿过来,双目微有亮光:“好闺女,爹得替这些百姓谢谢你。” 凤姐儿笑道:“我不过是见爹爹烦恼,为爹爹分忧罢了,爹快别这样。” 王子胜道:“再叫人抬到外头去试试,若在外头也能用,真是解了一大难。” 凤姐儿也看了半天,觉得没什么问题,便道:“爹只管去忙,只是这东西的来历却得爹爹再想想才行。” 王子胜叹了一声,欲伸手摸摸凤姐儿的脑袋,只是一抬手见姑娘已经大了,只好又放下,道:“委屈你了,世道就是这样。想要什么,回头爹买给你。” 凤姐儿笑道:“家里什么都有,我也没什么要的。爹别想这些了,我不缺吃不缺喝的,就是有了些外头的名头又能多得些什么?” 王子胜便令赵妈妈带她回去,自己又外头去了。 忙忙碌碌一直过了四月中,那日凤姐儿正虽吕先生上课,忽前面张氏传她前面来接圣旨。 凤姐儿不知何事,忙又重整了衣装往前来。前头香案等也设下了,一家人便跪地听旨。内相尖着嗓子念了半日,凤姐儿这才听出,原是那贾雨村之事已查明,圣人已下令将他抄家下狱,又命王子胜接任知州一职,接管盛州事。 这内相姓李,与王子胜原是旧识,宣完了旨便对王子胜笑道:“先前大伙儿还道王大人可惜了,谁知您是到哪儿都能起来。” 王子胜大笑道:“这都是圣人得恩典,也全靠你们这些在京里的家伙惦记着我。你这一趟来,可急着回去复命吗?若不急,在我这里住几日,我也久不回京中,惦记你们得很。” 李内相笑道:“哪里有这个空。这次是看这旨是宣给你的,我才自请来的,要不这个差事也到不了我这里。 你这回事情办得好,盛州这里丁点儿岔子都不能出,京里也不太平,盛州若再出岔子,那些人就蹦跶得更欢了。” 王子胜将手朝上一指,问道:“难道还是?” 李内相摆摆手:“你也别问了,好好办差,圣人心里记着你呢。你那弟弟如今也老实得很,圣人看你的份上,如今也用着他呢。” 王子胜便有些欲言又止。 李内相笑道:“还是这么个性子!我来前圣人还说呢,我要是跟你说了圣人正用你那兄弟,你保管得是这个模样。 你放心吧,圣人心里有数,他好好办事,圣人也不会亏待他;若再想些旁的,那他这条命,你就算是白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 第25章 水车一事王子胜已命人督办, 灌溉上总算还能跟得上。又与众人商议了不少土法灭蝗,组织乡间十家一组扑杀蝗虫,得了蝗虫可向县衙换粮。其间又有升官后各类人情往来, 总之, 忙忙碌碌, 一直进了九月里, 这才算稍可放松。 虽盛州官民上下一心,但结果只能说尚可, 今年所收粮食不过上年的六成。王子胜又上本陈情,免了盛州今年的粮税,如此,百姓倒也勉强过得。 “听说如姐儿也跟着发配了。叫我说,如姐儿才是倒霉, 她爹好的时候,她也没跟着享了一天福, 如今她爹倒了,她又得跟着吃挂落。”慧姐儿趴在桌子上,颇有些无精打采。 竹姐儿也叹口气:“有什么办法呢,就是咱们这些人, 外头不知道的看着尊贵, 其实哪一件事能由得自己!” 贾雨村一案是老圣人亲自过问的,最后定了一家子往西发配三千里。如姐儿一个深闺女子受她父亲连累,也得跟着西去。这叫几个女孩子心里都有些难受,因此就算难得出门, 也都不大欢喜。 凤姐儿心中也颇惋惜, 只是她此时却不好说话,只因那贾雨村是王子胜扳倒且其职位也由王子胜接任, 此时无论说什么都叫人觉得别扭。 欣姐儿便道:“好容易出来一回,净说些扫兴的。快别说这些了,我听说这寺里的素斋是一绝,只是一向也没尝过,今天我可得好好尝尝。” 慧姐儿便笑道:“欣姐姐这一年看着比从前圆了好些,这会子还吃呢!” 欣姐儿怒道:“偏你的口舌伶俐,我这是长个子,待个子起来了,人自然瘦了。” 慧姐儿捂着嘴“咯咯”笑:“姐姐净骗我,怎么人家长个子都瘦了,偏姐姐不一样。” 欣姐儿恨道:“菩萨保佑你明年也胖成个球儿才趁了我的心!” 明州。 “在北边住惯了,这一到这里还不大习惯。那年咱们刚去盛州就赶上不下雨,如今到了这里半个月,竟还没见过日头是个什么模样!”张氏坐在窗前看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你说这雨下得,多少事都叫它耽误了。” 凤姐儿正拿着本棋谱自己下棋玩,闻言笑道:“一地有一地的气候,咱们到的时候正赶上梅雨了。娘从前读诗不是还说’黄梅时节家家雨‘之句听着甚美吗,怎么如今果真来见识了,倒又不喜欢了?” 张氏嗔道:“我不过叶公好龙罢了,偏你拿来说嘴。” 王子胜日前被调到明州任知州,仍是正五品,不过明州倒是比盛州繁华,冰敬碳敬的也要更多些。 凤姐儿笑道:“这里也好,湿润润的。我那宝玉表弟不是还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吗,正好我们在这里养一养。” 说到这个张氏便有了些精神,她转头对凤姐儿道:“也不知你二姑妈一家是怎么教导的他,小小年纪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说了也就说了,竟还能传到外头来。 可知这些年你这姑妈掌家也不怎么样,连主家的话也能拿来说嘴!” 凤姐儿道:“小孩儿家嘴里没个把门儿,家里人又溺爱,不免就失些分寸。到底年纪小,好好教导也就罢了。” 张氏便道:“我看够呛。你二姑妈在你先珠大哥哥身上还颇好强,只是自打他一病去了,恐怕她也不敢深管宝玉了。 她养下了三个儿女,只剩下这一个能在身边,要再出个什么事,她也受不住了。” 凤姐儿叹道:“这几年也没听见元姐姐的信儿,不知她在宫里如何了。” 张氏道:“还能如何,不过熬着罢了。前儿还听你爹说选进了皇后娘娘宫里做女史去了。” 凤姐儿听多了吕先生做女史时心酸,如今见元姐儿也去做了女史,心里便不大乐:“元姐姐进宫也这几年了,若是能得圣人青眼早得了,这会子做了女史,不到二十五也难出宫了。” 张氏跟着叹气:“谁说不是呢!现摆着你吕先生的例子。我原还跟你爹商量,叫他去个信给你姑妈,凭着荣府的脸面,早早在圣人那里求个恩典,早些接你元姐姐出来。 你说拖到二十五了再出来,还能找什么好人家,不过是些鳏夫的继室一流,说不得家里嫡子庶子的一大堆。” “快别叫爹写,二姑妈也不能应。娘怎么又糊涂了不成?旧年里咱们不是说过,许是人家家里都想过才叫去的,如今咱们去这么封信,没有用不说,又白得罪了人。” 张氏也道:“你爹也是这么说,哎,我这也是瞎着急。”说罢便换了话头儿,“到了这边,旁的不说,这海货倒是新鲜。昨日刘妈妈做的那鱼,福哥儿向来不爱吃鱼的都吃了大半条。我看他们送了不少鱼虾,趁着新鲜,咱们再做一回,下剩的那些叫底下人分分。” 凤姐儿笑道:“这会子爱吃,说不得过个三五个月又腻了,少不得还得让刘妈妈再想些花样儿。” 张氏道:“你也少在吃上留些心吧,我看你自己也不如何爱吃,偏要往灶上使劲。那几年还绣个花儿啊朵儿的,这几年恨不得针线都不拿了,去了人家家里可怎么办!” 凤姐儿不依道:“娘吃了我做的饭也不说夸夸我,偏又来排揎我这个,亏我总想着叫娘吃得顺心些呢。” 张氏笑呵呵的,也不去睬她。 明州多雨,这一日好容易是大日头,凤姐儿搬了躺椅坐着,眯着眼看平儿领着小丫头们晒衣裳被褥。 平儿笑道:“花园子里多少好去处,姑娘在这里叫她们束手束脚的。” 凤姐儿笑道:“我也沾点子人气儿,一个人待着无趣。” 初霞走过来听见,笑道:“这回有趣了,大姑太太领着哥儿和姐儿到了,姑娘快前头去吧。” 平儿忙上来伺候整装,又急着往张氏那里去。 这里张氏也正拉着薛家的姐儿——名唤宝钗的对薛太太道:“你也别愁,我看你这两个孩子都是好的,好好拉扯大了,多少后福呢。” 薛太太拭泪道:“嫂子也别宽我的心,我这个闺女自是千好万好的,就是公候人家的小姐也比得。只是我这个儿子,”薛太太拉着薛蟠拍了一下,“天天的就是惹祸。” 张氏哪里看不出那薛蟠不成个体统,只得笑劝道:“他如今还小,难免跳脱些,你好好教导也就是了。” 薛太太自丧夫后,对这儿子便是千娇万宠、百依百顺。原本薛蟠只是个普通顽童,寻个厉害先生狠狠管教着,也不愁教不出来。但薛太太今日嫌这个先生严厉了,吓到了她儿子,明日嫌那个先生刻板了,教不好她的儿子,偌大个金陵城里渐渐竟没有先生愿意上门了。如今只叫薛蟠跟着家里的老人学些生意上的往来罢了。 薛太太虽口里说儿子不好,心里却也不觉得儿子淘气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外头真惹了什么事出来,不过破费些银子就是。再者,她两位兄长都官运亨通,娘家妹妹也嫁进了国公府第,就是薛家也不是那等没名没姓的人家,谁没事会惹到她儿子头上。 张氏见她神情便能猜出她的心思,因此颇有些无奈。儿子教好了,难道你还吃亏不成?只是这话也不好说,因此对宝钗笑道:“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呀?” 宝钗也笑回道:“回舅母,不过是跟妈说说话儿,也做些女红针线。” 张氏道:“也别老闷在家里,多去外头走走,跟你的手帕交们出去逛逛。” 宝钗便道:“原是经常出门的,只是妈一个人在家也是无聊,我若老出去,也怕没个人跟她说话。” 张氏便叹息一声,拉着她的手对薛太太道:“你看你这个闺女,多懂事!” 薛太太也笑道:“她小小年纪就很周到,这一向倒是她照管我多些。”又嗔着宝钗:“你舅母嘱咐你,你听着就是。” 张氏忙道:“快别说她,她都是心疼你。我原是怕她姑娘家总不出去结交,往后出了门子,连个说话的闺中姊妹都难有。” 薛太太闻言叹道:“哎,如今这样,也不知她终身在哪里。” 宝钗便红着脸道:“妈和舅母这说得什么!” 张氏笑道:“快打嘴,姑娘面前,我们倒说起这个来了,都是我的不是。”又叫晚照,“去瞧瞧姑娘怎么还没到。” 那边凤姐儿已笑着进了门:“听说姑妈到了,我怕身上狼狈,未免不恭,换了衣裳来的。”又给薛太太行礼,“姑妈别怪罪我。” 薛太太忙一把拉起:“真是个好模样,这许多年没见了,要在外头,我是断乎不敢认了。” 凤姐儿笑道:“小时候见过姑妈,只是那时年纪小,也不记事,今次见了也觉得姑妈亲切。” 薛太太又叫薛蟠和宝钗;“快来见过你们表姐。” 薛蟠和宝钗本就盯着凤姐儿看了许久,只觉还不见过这样热情爽利的女子,此时听见,忙上前来行礼:“表姐。” 凤姐儿又忙回礼,拉着宝钗笑道:“娘成日在家跟我说有个薛家表妹,生得伶俐又得人意,我还不服,今日见了,果真把我比下去了,这可是打了脸了!” 宝钗双腮染霞,忙道:“如何能跟表姐比。” 薛太太笑看她们说话,又问道:“怎么不见哥儿?” 张氏忙告罪道:“不知你们今日到,他父亲带他出去了。晚上回来叫他给你赔罪。” 薛太太笑道:“这如何怪得你们,原是我们那船急着往杭州去,路上便行得快些,再没有想到能今日到的。”说着又有些犹豫道,“不瞒嫂子,这一趟过来,也是想请哥哥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 啊,愉快的周末又过去了,想哭~ 第26章 薛太太此次携家带口过来, 自然不单是为了见见亲人。因这几年家中生意一年不如一年,族里人发了话,欲往盐道上走, 因此她便来找兄长出面。 张氏听了, 沉吟一会子方道:“这些事我是不懂的, 外头的事我也不敢过问。只是叫我说, 姑太太别去碰这个霉头得好。” 薛太太忙问:“这是为何?” 张氏心里颇有些不耐,这个小姑子未免太拎不清了些。你们家里是个什么情况自己难道不知?没头没脑地往盐道上撞, 若出了乱子,指着你两个哥哥再来收拾吗? 凤姐儿笑道:“姑妈不知,爹爹如今刚来,这里的人都盯着他呢。如今爹爹正等着有个什么事撞到他手里,他好立个威, 您这会子来说这个,他必定要驳的。” 薛太太道:“你还小, 懂些什么!咱们都是自家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可驳的?嫂子也太老实了,不过是叫你白废句话, 就不敢。 原本你们若不来, 我是打算往扬州去一趟的,贾家妹子嫁的那林探花如今正在扬州任巡盐御史呢,去找她又近,又是专管这个的。只是我想着咱们到底是一家子, 若不来找你们便先去问别人, 倒显得我眼里没有你们。” 噎得张氏竟无话可说。 宝钗笑道:“妈是跟舅舅亲近,想着也借这个来看舅舅舅母呢。” 张氏便道:“难为你想着, 这么大老远的过来。家里院子已收拾好了,可能住几天?” 薛太太道:“因是随采买的船过来的,也不便多住,过几日他们从杭州过来接,也不过七八日的工夫。”又道,“到晚间哥哥回来,我自跟他说,嫂子也不必为难,只作不知就是了。” 张氏时隔多年又见识了她这位小姑子自说自话的本事,只得苦笑不得地转移话题道:“怎么林大人如今到了扬州任上了?” 薛太太道:“也没几年。哎,敏妹子也是可怜。她头些年一直没生养,林大人家里又是几代单传,总不能为了她倒断了根苗,因此纳了好几房妾。可就是这几房妾一直也没得个一儿半女的。 你说也是巧了,那年她这里刚诊着有孕,家里一位妾室也说有了,还比她月份大。亏得最后都是生的姐儿,这要是生了个庶长子出来,真是怄也怄死了! 她家里这个庶女,年纪虽小,一肚子的主意,听说极得林大人喜爱。我看呐,也不是个省心的。她那亲生的女儿生得又弱,也不知往后是个什么情形!唉!” 凤姐儿一直倒不知道还有这一桩公案,现下听了心里总觉得不对。那林家怎么是两个女儿?不是一个吗?想罢又惊了一回,怎么又觉得熟悉了,按说也不是前世故人才对呀。 她这里发呆,那边薛太太又道:“这回又有孕呢,生个哥儿才好。” 张氏也道:“正是,她子嗣上也太艰难了。前些年我还没怀凤姐儿时,也不知吃了多少苦药汤子,拜了多少佛!她比我还要难些,家里也不清净,心里不定怎么急呢!” 凤姐儿跟薛蟠和宝钗说话:“都念些什么书啊?” 薛蟠笑嘻嘻道:“凤姐姐跟我妈一样,动不动就问念书的事,别老问这个,念书有什么趣儿。” 宝钗笑道:“不过是些《女则》《女训》的,明白些道理罢了。姐姐在家都干什么?” 凤姐儿便道:“左不过是那些事,常日里也是无聊。如今你来了,正好跟我一处说说话。” 宝钗道:“姐姐不嫌我粗笨,咱们倒可一处做些针线,姐姐也指点指点我。” 张氏听了笑道:“你快别臊着你姐姐了。她还指点你?现在啊,是她认得针线,针线不认得她了!” 薛太太也笑道:“咱们又不是那等小门小户的,指着娘们儿做这点子针线养家糊口,不做就不做吧。” 凤姐儿叹道:“娘也在姑妈面前给我留些面子吧,且弟弟妹妹都在,没得叫我摆不出当姐姐的款儿。” 逗得宝钗抿着嘴乐。 凤姐儿见她一身素淡,问道:“我见蟠弟穿得鲜艳,怎么你倒这样简素?” 薛太太道:“我的儿,你快替你姑妈劝劝,哪有姑娘家的成日里这么素净的,连个花儿朵儿的也不戴!” 宝钗忙笑道:“我不爱那个,没得带着沉甸甸的。” 凤姐儿道:“我这里有些自己做的花样儿,既轻巧又新鲜,一会子给你送去,你别嫌弃不好。” 宝钗忙道:“偏了姐姐的好东西了。” 凤姐儿笑道:“我这是封你的嘴呢,因为我多问了一句话,又叫你挨了姑妈说。” 薛蟠插言道:“姐姐就该说说她,往日里我出门给她带的那些首饰钗环的,她一概不用,人家小姑娘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她就不知打扮。” 凤姐儿便道:“哦?你哪里见到的小姑娘?” 薛蟠自知失言,红胀着脸道:“好姐姐,再不敢了。” 凤姐儿笑道:“看在你还知道疼妹妹的份上,饶了你这一遭。再这样不上进,我必得告诉你舅舅,让你舅舅教训你。” 薛蟠便苦着脸作揖。 宝钗笑道:“亏得凤姐姐能治住他,若在家里,妈和我再说不听他的。” 凤姐儿看那薛蟠虽颇有些纨绔之气,倒是也懂得孝悌之礼,因此想着往正路上拉他一把,便道:“听说你如今也跟着家人学生意了?” 薛蟠道:“不过跟着玩罢了,谁还叫我做什么,左右都有底下人呢!” 凤姐儿道:“你们家如今唯有你是个顶门立户的,你还说这个话。我且问你,若是你那底下人合起伙来欺瞒你,你可能看得出来?” 薛蟠满不在乎道:“姐姐说得这是什么话!那些都是签了死契的,难道还敢瞒着我?若叫我知道了,肠子都给他们打出来!” 凤姐儿见他如此,便向张氏和薛太太道:“我带着弟弟妹妹到小书房去,娘和姑妈这里说话儿。” 薛太太道:“好孩子,你能说动你弟弟,姑妈谢谢你。” 凤姐儿提笔略思忖了下,写了两张账单子给薛蟠看:“你过来看看,这两张今年的采买单子可有问题?” 薛蟠接了一看,见是采买粮食的单子,那价格跟往年也差不多,因此道:“这没有什么问题。” 凤姐儿笑道:“那我问你,去年江浙一带可有什么事发生?” 薛蟠这倒知道:“去年雨水多,发了一场洪水。” 宝钗便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了,只是薛蟠仍不大明白,问道:“这又如何了?” 宝钗道:“哥哥,那去年洪水,粮食定是减产的,今年粮价自然是涨了,如何能跟往年一个价呢?” 薛蟠不服气道:“哪有人这么干的?难道为了给主家省钱,他自己贴钱吗?那这可是大大的忠仆!” 凤姐儿叹道:“你怎么一根肠子通到底呢?我这是为了告诉你,你自己不好好学,不动脑子,下头人要蒙你再容易不过了,你连这点儿给你送钱的事都看不出来,更遑论那些要坑你钱的!” 薛蟠便哼哼哧哧地住了嘴。 宝钗忙问:“可有个什么法子也教教哥哥。凤姐姐,我这哥哥也不是蠢笨的人,就是坐不住,先生说不过两句,他就要溜出去玩。” 凤姐儿笑道:“他这么大人了,难道还能绑着他?全看他自己罢了。但凡他跟着你家那些老人稍用些心,就能看明白这里头的好些事。若不用心,就是请了文曲星下凡来教,也不顶用。” 宝钗忙道:“就怕那些老人们心里头也有私心,巴不得哥哥一辈子浑浑噩噩,他们才好牟利呢。” 凤姐儿沉吟道:“这我倒没什么好法子了。你们在金陵,我也不熟,倒是你们自己出去查访查访,找个好先生就是。” 薛蟠红着脸哼道:“那些老夫子都不好,我把他们撵了。” 宝钗忙道:“等回去我们再跟妈商量商量,多出些束宥,说不得有那家里困难的愿意呢。” 三人这里说了半晌话,丫头来道:“请哥儿和姐儿去瞧瞧那边院子合不合心。” 凤姐儿便前头领着过去:“那日接到信儿说你们要来,只以为要长住,我娘就叫人把东南上一个临街的院子收拾了,那里你们进出也便宜。只是这些日子连日里阴雨,被褥也不曾好好晒过。难得今日天好,也给你们又晒了被褥。”又说薛蟠,“如今你年岁也不很大,咱们又是自己,我才跟你说了这半天话。往后一天大似一天了,可莫往内院里钻了,纵不小心见了人家的小姐,也要规规矩矩的。” 薛蟠哼道:“你们娘们儿家的事,谁愿意掺和,我才懒得内院里来呢。” 凤姐儿便笑道:“你可记着今日的话,哪天打了嘴,可别怪我笑话你。” 宝钗也笑道:“我给姐姐当个公证,某年某月某日,哥哥说了这个话,若是做不到,愿叫姐姐笑话三年。” 薛蟠急道:“你也太狠心了,到底是谁的亲妹子!” 凤姐儿随他们打闹说笑,领着他们穿过一重山坡,又往前走了一会子,方才是那临街小院。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真是困倦的一天,明天见啦。 第27章 且说薛家三人在明州这几日倒都是晴好的天气, 张氏不免要约了薛太太外头走走逛逛。薛蟠跟着福哥儿早不知哪里玩去了,四位女眷便乘了马车慢悠悠在街上晃。 “还是托你的福,我自来了, 一向淅淅沥沥地下雨, 一直也没出来过, 倒是你们来了, 连太阳公也带了来。” 薛太太笑道:“这是再没想到的,金陵这些日子也是下雨, 也不大,就是叫人听着心里烦闷。” 凤姐儿便问宝钗:“金陵城里可有些什么景致?” 宝钗笑道:“这倒问倒了我,我成日也不出门,哪里知道些景致,这要问我哥哥才是。” 凤姐儿叹道:“真该把我托生成个男儿身, 我也能出门去建功立业去,天天在家呆着, 有什么趣儿。” 薛太太笑道:“这才是孩子话,你看看你爹,天天忙得不能着家,你要是托生个男人, 可能吃得了这个苦?” 凤姐儿心里虽不同意, 嘴上却笑道:“所以我就是知道自己也变不成个男子,才敢这里胡说呢。”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一时到了珍宝阁,四人都戴上围帽下车,众丫头婆子围得水泼不进, 正往那珍宝阁里去, 忽听得旁边惊叫。 惊得众人忙往那边看,却只见几个人纠打在一起, 打翻了路边的摊子,将路人惊得到处乱躲,几匹马也蹬着前蹄嘶鸣,一时人仰马翻。 众人忙护着四人往珍宝阁里躲。凤姐儿却站着不动,盯着那边着急,叫几个车夫护院道:“快去拉开,别闹出什么事来。” 那几人都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抱拳道一声是,又留下两个护着这边女眷。 那边闹事的几位耳聪目明,见惊动了大户人家,立时打了个呼哨撤走了,那几个护卫便半抱半搀着一个人回来。 凤姐儿远远的便见那人腰间流血,又见他毛发卷曲、鼻高眼深、体格高大,乃知不是中原之人。原以为不过是街面上混混打架,谁知竟动了刀具,事情既已管了,总不能半途撂开手,因此吩咐道:“留下一辆马车,派个人把他送到医馆里去。” 这里事毕,张氏也没心思逛了,四人只得又上马车回去。 张氏白着一张脸,狠拍了凤姐儿一下:“你胆子竟这样大!遇到这样的事不远远的躲开,竟还要凑上去!那都是一群亡命徒,若是伤了你一星半点,你叫我怎么活!”说着便落泪。 凤姐儿忙上去哄她:“都是我不好,让娘担心了。我这不是想着,爹爹才来,要是街面上发生什么大事于爹爹也不利。况且,咱家的护卫都是有功夫的,我才敢叫他们去拦一拦,否则,我怎么敢呢?” 张氏又拍了她两下,道:“就没个让我放心的时候!让你多管闲事!你爹那么大个人,很不用你操心。如今平白见了那好些血,我看你晚上还怎么睡!” 凤姐儿便猴在张氏身上:“我不敢自己睡,晚上跟着娘罢,叫爹去睡书房。” 宝钗也笑道:“舅母也别太担心了,凤姐姐是一片好心,她心里也有分寸呢。” 张氏恨道:“她有什么分寸!一点不让我省心!”手紧紧攥着凤姐儿的手。 凤姐儿被张氏攥得生疼,只是见张氏脸上一点血色没有,唇色发白,手心冰凉冒汗,知道她全是因为担心自己,因此便强忍着,又说些俏皮话儿哄她开心。 直到进了府,张氏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薛太太笑劝道:“凤丫头不是那等胡来的人,现下也到家了,什么事也没有,嫂子快别急了。” 张氏道:“那些人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万一盯上你……不行,你后头不许出门了,就老老实实在家罢,也省得我跟着操心。” 凤姐儿忙笑道:“是,我全听娘的。趁着这些日子也做些针线。” 待晚间王子胜回来,凤姐儿又把白天之事跟王子胜说了一回,王子胜倒不像张氏那般担心,笑着对张氏道:“你这是关心则乱,我们这里是知州府,自己家的家丁护院不算,外头那巡逻的兵丁也少不了,谁还能跑进来不成。” 张氏道:“你该骂一骂你闺女。一个姑娘家,什么事都敢管,万一哪天惹祸上身,哭都来不及了!” 凤姐儿挽着张氏的胳膊笑道:“爹一骂我,您又得心疼,我这会子知道错了,娘饶了我吧。” 福哥儿嚷道:“我知道,这个姐姐教我了,积极认错,坚决不改!” 气得张氏一把抓过福哥儿,“啪”地拍在后背上。 福哥儿大叫:“我好冤枉,娘为什么打我!” 张氏气哼哼道:“下雨天打孩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王子胜见福哥儿耷拉着脸,一身颓丧,笑道:“你娘一肚子火气,你非得凑上去。今日你跟你薛家表哥哪里去了?” 福哥儿叹道:“我这表哥真是一肚子都是吃喝玩乐,半点旁的没有。也不知他哪里打听得明州有个戏园子,里头有个身段儿极好的小旦,非闹着要去看。他哪里是听戏,那戏文讲什么他都不知道,盯着人家唱戏的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爹,你说都是一样的爹娘生的,怎么我大姑妈家这一双儿女竟差别这样大!我那表姐简直是比着规矩造出来的,到了表哥这里,那就是一个混世魔王。” 王子胜便道:“这都是你姑妈溺爱太过之故。她心疼你表哥小小年纪没了父亲,不免多疼他些。” 福哥儿道:“难道只他一个没了父亲不成,表姐年纪比他还小呢,也不见这样。” 张氏嗔道:“行了,人家的家事,你操得什么心。” 过了几日,薛家采买的人办好了货来接薛太太三人,王子胜到底没同意出面给她家办盐引,薛太太便不大高兴,只觉得大哥为人胆小,又不关爱姊妹,因此临走时只管挂着一张脸。 倒是宝钗懂事,在外头也知道护着她娘的脸面,忙笑道:“娘一想到要分别,这几天都没睡好,今日要走,心绪就差了些,舅舅舅母不要见怪。” 张氏拉着她的手笑道:“你小小年纪,不要操心这些,我们都知道。等回去了,只管来信跟你凤姐姐说话儿,闲了,就叫你家人送你过来住些日子。” 宝钗便笑着应了,又跟凤姐儿和福哥儿告辞,方才搀着薛太太的手上了轿。 张氏不免又叹息一回,当娘的没有个主心骨,什么都叫人牵着走,也不懂个为人处世,出了门倒要才一点大的闺女照料。又一味的惯孩子,好好的男孩子,本来是顶门立户的,看现在这样,日后不惹祸就是阿弥陀佛了。 凤姐儿这两日不知怎么,像是有些着了凉,送人的这一会子工夫咳了五六次。张氏忙命人给她煮了姜汤,又嘱咐她好好在屋子里待着,不许乱跑。 凤姐儿这里正应呢,偏外头又来人回话:“前儿个姑娘救得那妖怪模样的人来给姑娘道谢,老爷正前边接待呢。” 张氏忙道:“老爷也糊涂了,姑娘也是外人说见就见的,叫他打发了就是。” 那小丫头忙道:“老爷说叫姑娘去一趟呢,有他在不妨事。” 张氏只得叫人给凤姐儿又披了披风,又打发人跟着,方许她前边去。 那人长得与中原人一点不像,头发卷着,呈金色,眸子又是碧色的,怪道那小丫头说像个妖怪呢,一般胆子小的人倒确实叫他唬住。 那人操一口略生硬的汉话给凤姐儿作揖道:“多谢姑娘那日相救。” 王子胜笑道:“这位阿丹先生是大食国的,因你救了他,特来致谢的。” 阿丹道:“我是被族人陷害方落入险境,多亏了那日姑娘伸手,如今已跟我家人联系上了。” 凤姐儿笑道:“那就好,我们这里有句古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意思是遇到危险时能逃脱,那以后福气无穷。” 阿丹拱手道:“多谢你的祝福。只是我今日来,不仅是感谢,也是想与你们合作。” 王子胜解释道:“他乃是来往我朝和大食做海上生意的,如今被害,身上钱财也没有多少了,他不愿空手回去,因此想与我们一道。 我记得你那时倒还总问我这些事,如今这里正有个机会,你看怎么样?” 凤姐儿倒没想到是这事,想了一会子方道:“可以是可以,只是不知是个什么章程。” 阿丹不防他们家倒是做女儿的能拿这么大的主意,当父亲的也纵容,因此拿眼去看王子胜。 王子胜只顾喝茶,端着一个青花的杯子仔细端详。 阿丹便道:“我的船吃水很深,装货很多,你们只管出银子,我出船出人,得了钱,我们要一人一半。” 因他说话咬字别扭,文竹便忍不住要笑,王子胜瞪他一眼,便道:“这不大好。” “哪里不好?” 凤姐儿笑道:“自来没有这样好的事,银子我们出,钱倒要平分。” 阿丹辩道:“你们没有人出过海,只有我能带你们去。” 凤姐儿道:“虽来往大食的少,您却不是唯一一个,我们不做便罢了,若要做,总能找到搭伙的人。” 两边辩了半头晌,最后定了王子胜占六,阿丹占四,王子胜自己也得找人跟船。这倒正合了王子胜的心,若不然,这一去便是一二年,他也不能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一下人物外貌,出现了bug被小天使找出来啦~ 第28章 凤姐儿的风寒拖了几日不见好, 反倒更重了些,急得张氏到处寻好大夫,家里大夫进进出出, 都说无甚大事, 善自保养几日便是。只是凤姐儿喝了多少药汤子仍断断续续发烧, 咳嗽也不能止。 气得张氏大骂都是庸医, 一边又命人往杭州去打听名医,一边只得令凤姐儿每日躺着休养。 凤姐儿倒是除了懒怠些也并不觉得多难受, 只是见张氏如此心焦,只能听从吩咐,每日除了命人去双亲处问安,旁的一概不想。 原不过是小症候,谁想这一日凤姐儿睡下之后竟叫不醒了, 平儿急得掉泪,忙派人去报给张氏。 不提张氏如何忧急痛悲, 凤姐儿此时却飘飘荡荡,魂归别处。 也不知过来多久,凤姐儿从睡梦里醒来,睁着眼睛盯着帐子顶, 满怀感叹。 原来这十几年来, 她竟活在一本书中! 凤姐儿前生乃是几百年后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谁想因病而亡后竟有这般奇遇。不仅重又得了生命,还能入了红楼,来窥一窥这几百年前的旧闻秘史。 她这里发着呆, 平儿拿着手巾掀帐子预备给她擦擦身上, 见她醒了,登时喜极而泣道:“姑娘何时醒得, 怎么不叫人?” 一边让人去请张氏,一面又忙着给她喂水。 凤姐儿楞了一会子,抬头细看她一眼,心中道:“这是平儿。”她无意识地咽水,惊奇地将自己书中所见又跟眼前之人对比,全没听见平儿一旁念叨了些什么。 一时张氏到了,见凤姐儿坐着喝水,忙上来探探她的额头:“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凤姐儿冷不防惊了一下,见是张氏,笑道:“我睡了多久,怎么娘看着老了好几岁。” 张氏被她气笑了:“都是养了个不省心的小冤家,活活地要急死我。” 凤姐儿也不管身上粘腻,趴在张氏怀里道:“都是我不好,让娘担心。本来想让娘打我两下出出气,只是又怕娘不舍得。” 张氏作势拍了她一下道:“躺好,一会子大夫到了,再叫大夫看看。” 凤姐儿躺回去,又拉着张氏的手道:“爹爹、福哥儿和吕先生那里可说了?我已经好了,叫他们别担心。” 张氏嗔道:“快歇你的吧,偏又操这些心,难道我们离了你还办不了事了。” 凤姐儿又凑过去,将油腻腻的脑袋往张氏怀里一蹭,哼道;“这下衣服都脏了,看您还骂我。” 张氏哭笑不得,又把凤姐儿塞回被子里,隔着被子拍了她一下,这才带着人走了:“你们也不许在姑娘房里吵嚷,让姑娘静养。” 平儿仍替凤姐儿擦了一遍,又换了身衣裳,凤姐儿这才叹口气:“冷不丁的一病,吓了你们一跳吧?” 平儿笑道:“那可不,姑娘平日瞧着康健,这一病委实吓人。我们倒也罢了,老爷和太太急得不行,老爷又要上衙,心里又惦记你,眼见着这几日瘦了好些。福哥儿也是,这几日听说也没正经吃饭。” 凤姐儿心下感动,谁说这是书呢,自己正活在这世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实的、有血有肉的,并不是她曾经看书时薄薄的一页纸。 到底久病失调,凤姐儿不过醒了半个多时辰,也没等到王子胜回来看她便又睡过去了。 病去如抽丝,待凤姐儿彻底好了,已经是七月盛暑时候了。张氏怕凤姐儿再着凉,严命众人不许在她屋子里放冰盆,那凉物更是不许她吃,顶多井里湃的西瓜许她吃一牙。 凤姐儿热得难受,衣裳左一层右一层的,不动都是一身汗,衫子沾了汗裹在身上,凤姐儿觉得自己像个木乃伊。 前些年都在北边,夏天没有这么热,况且那时也没记起前生,现在记起来了,一想到那冰凉凉的冷饮和嗡嗡的空调,好了,更难捱了。 凤姐儿躺在蓉覃上,小声央道:“好平儿,现在没人看着,你去给我端个冰碗吧,热死了。” 平儿笑道:“我劝姑娘别想着这些了,回头姑娘享受了,太太该罚我了。” 凤姐儿哼了一声,翻个身:“真是没天理,如今连个冰碗都不给吃了。我真可怜。” 安儿正端着一盘子荔枝进来,闻言笑道:“太太叫送了荔枝来呢,我特意外头井里湃过的,没叫他们知道,姑娘快来吃些。” 凤姐儿一骨碌爬起来,对平儿道:“白疼你了,一点都不好。安儿过来,咱们两个吃,不理她。” 安儿笑道:“回头平姐姐该吃醋了。” 平儿啐道:“姑娘闹性子,你不说劝着些,还来凑热闹。” 安儿道:“这都已经好了,天热得这样,纵吃些凉的也不妨。”说着见福满捧着个缠丝玛瑙盘子进来,便问,“福满你说是不是?” 福满笑道:“姐姐别问我,回头说错了话,你和平姐姐都要来问着我。” 安儿叹道:“如今连福满也不似刚来时老实了,都是平儿教坏了你。” 凤姐儿见了那盘子,不由记起《红楼梦》中因送送荔枝引出的一小段公案,忽地如遭雷击,楞在当场。 她,她,她,她是凤姐儿啊!是那个嫁了渣男贾琏、“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最后不得善终的凤姐儿啊! 自凤姐儿一病记起前世,到今天她方才意识到自己是谁。 想那书中的贾琏,晃晃悠悠,身上正经职务没有,在家中料理庶务,外头没有能为就罢了,在家也不知体贴,女儿生病也能与人鬼混,孝期竟能偷着摆酒纳二房。 凤姐儿一时气得要命,恨不能这就回京去将那纨绔狠揍一顿。 平儿见她脸色奇怪,忙叫道:“姑娘,姑娘怎么了?” 凤姐儿回过神,这才记起那是书中事,与自己并无关系,看目前这情形,爹娘也是不会将自己嫁到那府里。因此笑道:“想到一些事,走神了。” 平儿一副已经看透的样子道:“姑娘趁着走神,把这一盘子荔枝都吃净了!” 凤姐儿低头一看,果然那盘子里只剩了果皮果核,便顾左右而言它:“你们那屋子里晚上怎么样?这个热法,可别中暑。” 安儿和福满捂着嘴偷笑,平儿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收了,也不理凤姐儿,自己出去了。 凤姐儿道:“平儿胆子越发大了,赶明儿我都支使不了她了。” 福满笑道:“旁人都怕姑娘,姑娘做错了事却怕平姐姐。” 安儿忙拉了福满一把,姑娘性子好,做下人的却不能得寸进尺。 福满自知说错了话,小心翼翼觑着凤姐儿。 凤姐儿假做不知,笑道:“都下去吧,我自己练会子字。” 福满出去拉着安儿道:“安姐姐,怎么办,姑娘是不是生气了?” 安儿道:“姑娘性子好,只是你也得有分寸。你那是说的什么话,姑娘怎么会怕平儿。我看你是过了两天好日子,又烧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你只看我们在这府里过得舒服,下头那些人见了也要笑脸巴结,便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殊不知主子们哪天心情不好,提脚就能把我们发卖了,你还做梦呢。” 福满哭道:“我是无心的,不过想说句笑话逗逗姑娘罢了。” 安儿道:“谁不知道你是无心的,你要是有意,还等姑娘呢,你平姐姐就能骨头打折了你的。 行了,快收了泪吧,看叫人瞧见又是一桩是非。姑娘既然当时没生气,往后也不会再提的。” 福满方收了泪,自回下房收拾不提。 凤姐儿心里倒确实没觉得被冒犯,她从前待下头人便宽泛,不然身边的丫头也不能如此。只是今日之事倒确实提醒了她,若只一味宽泛,纵得身边人没个分寸,也不是待她们好。若日后遇到什么难缠的权贵,丁点儿冒犯就能丢了性命,她还能有本事护着她们不成? 凤姐儿出了会子神,见墨汁滴在宣纸上洇了一大块,又放下笔,将纸揉了。 平儿进来见了,道:“姑娘又在烦心了?” 凤姐儿叹道:“往日里觉得她们年纪小,不免宽了些。今日看来,倒不能一味如此。以后你要好好教导她们,别在家里随意惯了,到了外头冒犯了贵人。” 平儿忙道:“这都是奴婢的不是,平日里也没个规矩体统,叫她们有样学样,姑娘别生气,以后奴婢好好教导她们就是。” 凤姐儿笑道:“你也来怄我,不必这样,我知道你的心。你是个有数的,但是她们却不像你,能分出个地方时候。若哪日外头得罪了人,岂不叫她们平白受罪。” 平儿忙垂手应了,又叫人来伺候凤姐儿洗了手,扶她去卧房睡下才出来。 福满正躲在下房里偷偷掉泪,平儿推门进来,笑道:“哭什么,你还委屈了?” 福满忙擦了泪道:“并不敢,我今日做错了事,心里正懊恼呢。” 平儿笑道:“姑娘并没有怪你的意思,快别哭了,大热的天儿,哭得两个腮头子都是红的,猴屁股似的。” 福满忙往铜镜里一照,“哎呀”一声跑去洗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小凤儿,请各位小主查收哦~ 第29章 凤姐儿这几日好容易解了禁, 张氏许她每日吃一个冰碗。这天凤姐儿正端着冰碗吃得开心,初霞忙忙地跑了来:“姑娘,前头有圣旨, 太太叫您快去呢。” 凤姐儿忙换了正装往前头去。王子胜正跟天使说话呢, 倒不是上回宣旨的李内相, 凤姐儿也没见过, 忙过去行礼。 王子胜笑道:“这正是小女。” 那天使上下眼皮一翻,道:“怪道老圣人还记着呢, 真是个美人坯子。” 这话听得凤姐儿心里“咯噔”一下。自来她就没有见过老圣人,如何能叫老圣人记着? 王子胜和张氏心里也觉得不好,只得赔笑道:“她小儿家家的,如何当得起。香案已经摆好,您看?” 那内相将拂尘一甩, 昂着头道:“那就宣旨吧。” 凤姐儿四人忙跪下听宣。 骈四骊六一大堆,凤姐儿只听见“宜配一等将军贾赦之子贾琏为妻”, 她觉得脑子有些不大够用,浑浑噩噩地接了旨。她看见父亲正跟那尖嘴猴腮的内相陪着笑脸说话,看见张氏强咬着牙挤出个谢主隆恩,看见福哥儿握着拳, 眼眶子泛着红…… 她好像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这些她的亲人怎么看上去这样悲愤。 待那内相走了,张氏方抱着凤姐儿小声泣道:“我的儿呀,你怎么这么命苦!”她不敢大放悲声,只得强忍着小声抽泣。 凤姐儿呆呆地笑道:“娘这是怎么了?哭什么?” 福哥儿拉着她的手道:“姐姐怎么了?姐姐别吓我。姐姐不想嫁就不嫁, 我看谁敢把姐姐抢了去。” 凤姐儿直愣愣地看了福哥儿一会子。嫁?什么嫁?哦, 刚刚是圣旨让我嫁给贾琏。 她抬眼去看王子胜,见她那顶天立地的父亲此时连皱纹里都压抑着悲苦。他想说些什么, 只是一开口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那日的场景已经过去很久了,凤姐儿好像一直陷在一团雾里。也不去吕先生处上课了,也不帮着张氏理家了,原先一张口一套的俏皮话儿也不见说了。 急得张氏直上火,埋怨王子胜道:“早叫你给凤丫头挑一挑人家,你非说还小,这下好了,定了个纨绔! 那一家子有什么好,就是你那二妹妹觉得千好万好呢。长不长幼不幼的,没个规矩不说,那贾琏这么个年纪,不去读书习武不说,跟他老子一样,养一屋子的通房! 你说说,凤丫头这样刚强的脾气,如何受得了这个!”说着又伏案痛哭。 王子胜亦心痛难当,他已知道此次乃是圣人和老圣人博弈输了几分,凤姐儿不过是被无辜扯进来棋子。 他明知道那贾琏是个二世祖,凤姐儿跟了他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可他毫无办法,只能含悲忍痛将女儿嫁过去。 凤姐儿又缓了几日,这才留意到一家人已因此事悲伤抑郁许久,忙打叠精神劝道:“这是做什么,琏二哥我们幼时是见过的,那几年他也常写信给我,我们还有些相处的情分,为了这个,我也没什么委屈的,强如那些盲婚哑嫁的呢。 况且,我记得那时琏二哥长得也颇好,如今大了,说不得更俊了,配我不是刚好?” 张氏强笑道:“你说得是,回头我们给你备下厚厚的嫁妆,就是嫁过去了,也不能叫他们家小瞧了你。 你也不要看他们家是什么国公府第,那不过是他们老太太还在,硬撑面子罢了,其实一家子连个实职都没有,还不如咱们家呢。 回头我督促你爹好好做官儿,在圣人面前挣些脸面,看他们家谁敢欺负你。” 凤姐儿笑道:“娘说得龙潭虎穴一般,哪就到了这样了。人家外人看来,我不过是五品官之女,嫁给了国公爷的嫡孙,这是多大的福气呢。” 张氏啐道:“呸!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配得上配不上我闺女!” 凤姐儿本也心绪难平,她自后世而来,虽知此时男女婚嫁与后来不同,只是看着爹娘恩爱相得,心中不免也有些期盼。自她记起前事,从无一刻想到会像那书中一样嫁给贾琏。 纵然她还记得幼年的情分,也记得那几年来自京中的许多问候,只是这些都不值得她去冒搭上自己一生的险。 只是情势如此。 她甚至想过偷偷随船出海,外头山高水阔,谁能奈她如何呢。然而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便知这是痴人说梦,且不说此行风险,单说她若抗旨逃走,这一大家子,甚至连京中的叔叔婶婶都得被连累,若是惹得雷霆震怒,连金陵族人也难保。 她记得前世之人总爱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此时她才明白,不是的,命运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只能在它手心里挣扎。 王家连日气氛低迷,便有那不明事理的丫头婆子私下里嚼舌头:“这是多大的荣耀,怎么倒弄得死了娘一般。” 说这话的婆子乃是到了明州后买的,当时见她打扮得干净利整便留下了,只是因她新来,便放在花园洒扫上先看着。 谁知那婆子原是个小官家的妾室,因那官儿犯了事,女眷一并都发卖了,她辗转几个地方,倒被卖到了这里。她心里总还记着自己风光的那几年,那等人家家里也没有个规矩礼法,她倒比正头太太过得还滋润,一朝成了奴仆,心里便生出一股怨气,她原也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一来二去便愈发地刻薄。平日里也没人愿意跟她说话。 她这里议论主家议论得高兴,却不妨被个小丫头听去,那小丫头与福满颇好,忙去告诉了福满。 福满这一气,原地转了几圈找了根鸡毛掸子,带着那小丫头气势汹汹便去找那婆子算账去了。 平儿从外头进来,冷不防见她带着人急匆匆往外跑,被唬了一跳,忙叫:“这是去哪?” 福满也不回话,闷头往前跑。这里平儿便拉着康儿问:“这是怎么了?她这又是谁惹她了?” 康儿笑道:“谁知道她,就是块爆碳!才刚那小丫头子来找她,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这不,福满就抄家伙跑了。” 平儿道:“可别再闹出什么事儿,这几日主子们心里都不大好。”说罢也往外跑。 康儿见此,只得跟着过去,还道:“不过是她们小丫头们闹些脾气,姐姐不用着急。” 平儿也不答话,又转过一重山坡,便听见那边吵吵嚷嚷,平儿忙跑过去。 福满正拿着鸡毛掸子打人:“叫你乱说话!你个什么人物,居然议论起主子来了!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那婆子先还高声叫骂:“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拿自己当碟子菜!我说什么了!”又伸手去撕扯福满的头发。 福满乃是猎户人家的女儿,生了一把子好力气,身手也灵活。脚下不过略挪了几步就把那婆子闪了一个跟头,顺势骑在那婆子身上,两只手胡乱打:“叫你嘴里不干不净!叫你欠打!” 那婆子到底曾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这个,渐渐便求起饶来:“好姑奶奶,我错了,别打了……” 平儿忙过来拉开,训道:“这是做什么!青天白日的,不去做事,倒在这里胡闹!”又骂旁边的丫头婆子,“看着这里打起来,也不说赶紧拉开,都看笑话不成!” 有小丫头赶紧道:“平儿姐姐,不是不拉,你瞧,我不过是拉架,给我的胳膊打得。”那小丫头把袖子翻起来给平儿看,果见上头一道青红的印子,肿了得一指高。 一时平儿问明白了因何打架,命人把那婆子先捆了关起来,又道:“主子们乃是不舍姑娘出嫁,何来这些污糟话!这是老圣人的隆恩,你们也竟敢胡扯不成!” 众人忙道不敢,平儿便令众人:“都去干自己的,谁再乱说话叫我抓住,看我不回了太太,将她卖到西北挖煤去。” 那婆子之事后来回了张氏,张氏便命人给她灌了哑药发卖了,此是后话不提。 却说凤姐儿这里每日只能安慰自己,我已经到了这里,一切便跟原先不同了。之前那贾琏如此,也不是只他一个人的过错,原先的凤姐儿就没有过错了吗? 我如今诚心诚意待他,若他是个好的,自然也诚心诚意待我。若他是个不受敬的,辜负了我的心,那我也问心无愧,好好过我自己的日子便是。爹娘定会给我陪送厚厚的嫁妆,我又有铺子,又有银钱,何必非要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男人呢。 这样想罢,心里便松快许多,慢慢地,凤姐儿又照往常一样,日日去吕先生那里上几个时辰课,或是陪着张氏处理些家事,有时闲了便给一家人做些袜子扇套之类,日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王子胜和张氏见此,只能心中暗痛,面上也得挂着笑,装出个与往常一样的笑脸。唯有福哥儿年纪尚小,时不时要生会子气。凤姐儿倒来逗他:“你好好学本事,将来若姐姐受了欺负,你来给姐姐撑腰。” 激得福哥儿日日读书习武不辍,打了鸡血一般。 这日凤姐儿趴在张氏怀里说话,张氏嫌热,躲着不让她挨,娘两个正闹着,初霞进来报说:“贾府的琏二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哟~ 第30章 贾琏先在前面拜见了王子胜, 二人谈了半晌,王子胜方允了他后面见凤姐儿。 张氏本对贾琏一肚子看不上,只是这人千里迢迢自京都赶来, 也是对凤姐儿的看重之意, 因此便笑着与他闲谈一会子, 方命人叫凤姐儿。 明州知州府内有一人工挖的小湖, 湖边有个小亭子,那亭子四周空阔, 倒是个谈话的好去处。 凤姐儿去时,贾琏已经等着了,见了凤姐儿忙站起来笑道:“妹妹身上可大安了。” 凤姐儿行了个礼方回道:“多谢你记挂着,已经大好了。” 贾琏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干站着看凤姐儿。 凤姐儿笑道:“大老远的来这一趟, 就为了这里傻站着不成?” 贾琏满心满肺的话要说,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他自幼年第一次见凤姐儿便觉得这个妹妹与别个不同, 待年岁渐长,他也觉察了自己的心意。只是那几年府中生乱,他又是个没定性的,也不敢说自己娶了她就一定能待她好, 因此也倒没有非卿不可的心思。 他想着, 若是一切顺利,叫她嫁一个疼她护她之人,总比嫁给他要好得多。他便一直就做她七拐八弯的哥哥,待他日后袭了爵也能给她撑个腰。 只是世事难料, 谁知道老圣人竟下了这道旨意。那日接旨之时, 他脑子里像是炸开了花,从心里漫上来的是一层一层的欢欣雀跃。贾琏可能从未这样虔诚的说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盼着老圣人真的是“万岁万万岁”。 好像直到那时,贾琏方才明了自己的心意——他是绝不能见到她嫁给旁人的,任是谁都不行,哪怕是皇亲贵胄,也不行。 凤姐儿见他呆呆的,便又笑道:“怎么如今又添了这么个症候,你不说话,我可走了。” 贾琏忙道:“别,好妹妹,我这么老远来了,还一句话没说呢。” 凤姐儿便在石凳上坐了,又亲自给他倒了茶:“那你倒说呀。” 贾琏握着茶杯,盛暑的天气,茶也是滚烫的,竟也没觉得烫手。还是凤姐儿见了,忙叫:“不要你的手了,还不快松开。”又往他掌心一瞧,嗔道,“真是个呆子,你若存心要折腾自己,找个无人的地方就是,非得在我面前。” 贾琏忙笑道:“哪是折腾,我满心惶恐,一时不注意罢了。” 凤姐儿哼道:“你惶恐什么,难道我是母老虎,能吃了你不成?” 贾琏忙道:“我怕你心里委屈,不愿意嫁给我。” 凤姐儿便不说话了。 贾琏急道:“好妹妹,你要什么只管说,只要我有的,都给你。” 凤姐儿啐道:“你有什么?你但凡有一针一线,莫不是家族所有。” 贾琏道:“我知道我从前荒唐,妹妹很是瞧我不上,只是那时,我并没有想到能娶妹妹为妻……” 凤姐儿气道:“难不成你还挺委屈?” 贾琏忙起身作揖:“妹妹别冤枉我,我哪是为自己委屈,是为你委屈呢。你这样好,我哪里还能委屈。 皇天后土为证,我日后定好好待你,若再向从前那般,叫我嘴角生疮,眼底流脓,额头长癞痢……” 凤姐儿听得眼角抽搐,忙打断道:“快别说了,听得人一会子饭都吃不下了。” 贾琏笑道:“不说毒些,怕你不信我。” 凤姐儿道:“你不用发这些誓,我本也不信这个。这会子说得好,往后却不一定呢,我得自己看才行。” 贾琏登时大喜,道:“你放心。” 一时平儿过来,先给贾琏行礼,又道:“太太请您前院瞧瞧可还缺什么不缺。” 贾琏方依依不舍地走了。 凤姐儿呆坐在石凳上,眼睛也不知盯着哪里,好半晌没动弹。平儿小声叫道:“姑娘?姑娘?” 凤姐儿长叹道:“这一回可真是得听天由命了。” 平儿笑道:“姑娘怎么倒灰心起来了,我看姑爷眼里心里都是您呢。” 凤姐儿啐道:“他是你哪门子姑爷,还早呢,这就被收服了。” 贾琏才到时,张氏对他淡淡的,福哥儿更是恨不得跟他打一架才好,没过几日,也不知他做了什么,一家子倒都被他收服了。 凤姐儿倒也想开了,他既能如此,自是因看重自己,日子都是人过的,往后如何,自得尽力了才是。 自赐婚后,凤姐儿便觉日子似流水一般哗哗往前淌。 她的嫁妆原是自小儿张氏便攒起来的,又逢遇上阿丹,这一两年间银钱挣了不少,王子胜和张氏深恐她委屈了,四处淘换好东西给她,上至田庄铺子,下到痰盂马桶,无所不包。 凤姐儿第一次见张氏拟的嫁妆单子唬了一跳,忙拦道:“用不了这许多,没得为了嫁个闺女,一家子都过不下去了。这很够了,那些田产铺子的,到时候隔得远了,也不大好管,依我看,都留给福哥儿罢。” 张氏笑道:“人家闺女都是怕少了,你倒好,还嫌多。放心吧,家里一年好过一年,你爹说阿丹那里有意再买几条船呢,福哥儿还小,到他那时候,早又攒起来了。” 凤姐儿道:“那也不用这许多,我知道爹娘是怕我委屈,给我长脸的意思,只是长脸也不在这上头。我不扒拉婆家的东西给娘家就罢了,还把娘家给搬到婆家去了,哪有这样的好事儿!” 张氏笑骂道:“快些离了我吧,别在这里胡说八道的!照你这么说,咱家就干脆连嫁妆也不陪送才好。” 凤姐儿挽着张氏的胳膊笑道:“ 我看这样好!” 张氏便不理她,仍低头理单子。 王子胜这一年升了知府,一家人跟着搬到了杭州,杭明两地离得近,风俗气候都相类,也没什么不习惯的。福哥儿原就在杭州的书院念书,这会子离家倒更近些。 张氏夫婿得力,儿子上进,真是除了爱女远嫁再没什么不好的了。就是凤姐儿出嫁,那也是嫁到京都,如今是离得远些,过几年王子胜必是还要调回京里去的,那时一家子也就又团圆了。 既无心事,张氏面上便越发好看,眼看着也是不惑之年了,竟与比双十少/妇也差不了许多。杭州一地王子胜官职已是上数,那往来妇人莫不奉承张氏,道她堪比二八少女,又争相与她请教保养之术。 张氏皆笑着招待,也与众夫人互相吹捧讨教一番。日子过得颇有滋味。 这日送走宾客,张氏捶着腰坐下,初霞挺着个肚子忙上来扶她,张氏忙道:“早叫你家去歇着,你偏不,如今挺着老大个肚子,看得我胆战心惊的。” 初霞笑道:“太太如今愈发嫌我了,赵妈妈如今已经歇着了,晚霞又嫁出去了,下头那些小丫头们我也不大放心,好歹再带带她们。” 张氏道:“你婆婆回头埋怨我这个当主子的不体恤。” 初霞道:“我婆婆还嘱咐我好好当差呢,说领了主子的恩典,也没个能回报的。” 张氏笑道:“原想着你那些姐妹们都是聘出去的,叫你也聘出去好,谁知竟入了你那婆婆的眼,三番四次地来求。我见她心诚方才允了,若对你不好,只管来说。” 初霞也笑道:“如今家里都是我说了算呢,公公婆婆都是老实人,我们那口子也是忠厚的。太太当日特地为我筹划了又筹划,我要还过不好,如何对得住主子费得心。” 张氏喝了口茶,道:“我看着你也快生了,今日回去就别来了,待出了月子再上来。也得叫那些小的历练历练,若不然,光指着一个你,累也累死了。” 初霞忙应了,又小心道:“姑娘的嫁妆都已齐备了,只是这陪嫁丫头……” 张氏笑道:“由她自己。那年咱们在明州,琏哥儿过来说了,屋里都归凤儿管。” 初霞忙笑道:“姑娘跟太太一样,都是有福的。” 张氏叹道:“福气不福气的,咱们女人家,全都看嫁了个什么人了。如今说得虽好,到了那时,也不定是怎么个模样。难道我们还能为了姑爷纳了个小妾,打上人家国公府的门不成?” 初霞道:“太太也不必太担心,咱们姑娘的品格儿相貌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姑爷要是个明事理的,自然会对咱们姑娘好。” 张氏便叹口气,不出声了。 初霞深悔自己又提起这档子事叫张氏忧心,忙打岔道:“眼看着也不过大半年的光景了,太太是准备让姑娘回京发嫁还是从这里直接过去?” 张氏想了想道:“她二叔父倒是来信说过想让她回祖宅发嫁,只是老爷不舍得,我也不大想让她过去。老爷那时是腾不出空来回京的,若从京里嫁,岂不是连爹娘都见不全了?” 初霞便道:“既如此,那车呀船的便都该备起来了,省得到时候急急忙忙挑不着好的。” 张氏便点头道:“这我已经虑到了,前儿有几个盐商倒来问过,那些盐商的船都是舒服的,借他们的也可,只是不知道老爷那里怎么说,别为了这点子舒服倒误了他的事。” 主仆二人又讨论半晌不提。 第31章 此时结婚与后世不同, 凤姐儿一大早便被叫起来,沐浴更衣过后去给王子胜与张氏请安。 夫妻二人双目微红,不住点头道:“好, 好, 快起来。” 一家人一道用了饭, 福哥儿眼眶子里含着泪:“姐姐到了那里要给我写信, 若是姐夫对你不好,你告诉我, 我一定为你出气。” 凤姐儿强笑道:“姐姐走了,你在家要照顾爹娘,好好听话,不要惹爹娘生气。你自己要好好读书,也要珍重自己才是。” 一顿饭用得悲悲切切, 还是王子胜咳了一声道:“往后我也不是不调回去了,不要做出这副样子来, 倒叫凤儿难受。” 因是远嫁,新郎也不来接,凤姐儿用过饭,又换了喜服, 再向父母扣别:“不孝女将远嫁, 不能在爹娘面前承欢,还望爹娘擅自保重,勿以女儿为念。” 她盖着盖头,看不到外面, 只听张氏强压着嗓子道:“你去了夫家, 要孝敬长辈,尊敬夫婿, 不可淘气。若有人欺负你,你……你不要忍着,要叫人回来告诉我。” 王子胜也道:“去吧,别误了好时辰。” 凤姐儿洒泪拜别亲人,登车而去。听得后头福哥儿追着跑了老远,扯着嗓子大叫姐姐。 她攥着帕子,强忍着不掉泪。凤姐儿几乎能看到张氏是如何在她强装平静实则哭泣不能自已的模样,也能看到王子胜通红的眼眶,还有福哥儿满眼的泪花。 嫁妆早已装好,满满登登几大船,凤姐儿弃车登船,沿着运河,一路往京都去了。 张氏站在门口张望许久,等终于看不到了,方伏在王子胜怀中大哭一场。又一日一日数着日子算凤姐儿行至何处。 虽在船上,到底是嫁人,凤姐儿也不能太过散漫,因此每日只在舱中看书练字,偶尔命人都回避了,在甲板上略站一会子吹吹风。 眼下正是金秋时节,两岸似红霞染遍,天高云阔,倒让凤姐儿的忐忑之心略减。 平儿拿着披风出来:“姑娘早些进去吧,水上到底风大,这会子着了凉可不好。” 凤姐儿便略点头,跟着进去不提。 船一至京都码头,凤姐儿便重又戴上盖头,由平儿扶着下船。 那贾琏早已带了人在码头迎着,十几匹高头大马都绑着红花,几队人马严阵以待。 平儿便凑到凤姐儿耳边小声道:“看着端肃得很,不像迎亲,倒像抢亲。” 李氏也早已等候多时,此时持黑伞护在凤姐儿身畔送她上了礼车。 凤姐儿虽不能视,仍朝李氏方向行了个礼,李氏忙道:“好孩子,咱们有聚的时候,快去吧。” 一路礼炮齐鸣,待至荣府大门,贾琏忙上来扶着凤姐儿下车:“慢些,别怕。” 凤姐儿微微搭着他的手,见他手还抖着,手心沁着凉汗,便低笑道:“我不怕,倒是你怕得很。” 贾琏也笑道:“我这不是怕,是激动。” 王氏手持竹筛上来,笑道:“新娘子进门。”便引凤姐儿跨过门槛往厅里去。 凤姐儿一路全由贾琏带着,小声告诉她这里拐弯,那里抬脚,一路倒也顺利。 跨过了火盆,又踩碎了瓦片,这才到了拜天地之时。凤姐儿早已晕头转向,全由一旁喜娘摆布了。 直到坐上了喜床,凤姐儿方才松了一口气。只听喜娘道:“请新郎用喜称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她只觉眼前一亮,不由微微阖了阖双目方才适应。见贾琏身着红色喜服,称得脸上也红红的,眼睛里是明明闪闪的光,里头映着一个同样红彤彤的她。 凤姐儿不由脸上发热,冲贾琏露出一个笑,又低下头去。 旁边便有人叹道:“这个姐姐好看!” 众人哄笑道:“宝玉,你又知道了。” 凤姐儿便也去瞧着传闻中的“凤凰蛋”,见他打扮得也是一身的红彤彤,倒像今日他也办喜事一般,不由又想笑。 贾琏忙上来挡住道:“快些来后边的吧,这一天也没正经吃些东西。” 众人更是笑个不住,内中有个妇人便道:“琏儿真是个疼媳妇的。” 说得贾琏和凤姐儿都有些臊,亏得喜娘出来解围。 待众人都走了,贾琏握着凤姐儿的手道:“我命人给你留了些吃的,你饿了只管吃,这些人也只管支使,没有不能用的。我先前头去了,等我回来。” 凤姐儿红着脸道:“快去吧,喝酒别太实在。” 贾琏便笑道:“我知道,放心吧。” 一时贾琏去了,凤姐儿便叫道:“平儿,快替我把这些劳什子都卸了,这也太沉了,我脖子都压下去好几寸!幸亏一辈子就这一遭。” 平儿笑道:“姑娘净胡说。” 安儿端了水进来,伺候着凤姐儿净面:“姑爷想得周到,外头备了热水,姑娘洗洗。” 待钗环卸尽,福满便带着两个小丫头上饭,凤姐儿看去,见都是一些带汤水的,温度也正好,便知是费了心思的。因此问道:“这都是谁管的?” 一个小丫头便上来道:“都是爷吩咐了,小厨房一直热着呢,听见奶奶这里好了,奴婢才下去叫人送来。” 凤姐儿见她口齿伶俐,便问:“几岁了?叫什么名儿?” 小丫头便道:“回奶奶话,十三了,叫小翠。” 凤姐儿便命人赏她,自去吃饭不提。 一时外头喜宴散了,贾琏方带着一身酒气进来。一进门便喊:“凤儿,凤儿在哪里?” 众丫头捂嘴偷笑,忙悄悄下去了。 凤姐儿迎上来扶着他,嗔道:“不是叫你别这么实在,怎么还喝了这么多?” 贾琏便傻乐道:“高兴。” 凤姐儿被他逗得直笑,只得扶着他去洗漱。 那贾琏泡在桶里仍不老实,必要凤姐儿在他面前方可,一眼不见便要大叫,凤姐儿只得旁边陪着他说话,脸上滚烫滚烫的。 贾琏瞪着一双桃花眼凑近道:“妹妹怎么脸红了?可是生病了?”说着便急起来,“哗啦”一声从浴桶里站起来,吓得凤姐儿忙背过身:“快坐回去,我没病。” 贾琏湿漉漉的一双手揽着凤姐儿的肩将她转过来:“怎么没病,脸这么红,该是发烧了。” 凤姐儿恨道:“你快些坐下吧,我是热的!” 一夜胡闹。 第二日一大早平儿便在外头叫起了,凤姐儿睁开眼,迷糊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如今已在别人家了。 贾琏先坐起来,伸手给她揉了揉腰:“累坏了吧?” 凤姐儿红着脸道:“还不快起,还得敬茶呢。” 贾琏便笑道:“没事,从前大嫂子也没这么早。” 虽这么说,贾琏仍叫了人进来伺候两人更衣,又叫平儿:“去叫人上些东西给你奶奶。” 外头小翠忙应道:“已送来了。”贾琏便点头,由着人给他穿衣。凤姐儿从镜子里看着他,笑道:“多谢你想着。” 贾琏道:“这有什么,一会子不知要扯多少事,现在先用一些。家里规矩大,要你受委屈了。” 凤姐儿道:“哪家的媳妇不是如此,我夫婿疼我,我心里不知多高兴呢。” 贾琏便凑过来,低低在她耳边笑道:“好娘子,晚上再疼你。” 凤姐儿啐道:“没个正形!” 两口子略用了些饭,便往荣禧堂去。 一进贾母院子,便有个穿红着绿的丫头笑道:“琏二爷和二奶奶来了。”一群丫头婆子请安的请安,道喜的道喜,又有人忙打帘子请他二人进去。 贾母上首坐着,满脸是笑,道:“今日大喜,先给你老子娘敬茶才是。” 贾琏和凤姐儿仍接了茶先跪贾母:“请老太太喝茶。” 贾母略抿一口,叫鸳鸯道:“快赏。”正是早已备下的一副红宝石头面。凤姐儿忙道:“偏了老太太的好物件。”又叫平儿,“这是孙媳孝敬您的,您别嫌弃。” 贾母看时,见是两双寿字纹的鞋,并一尊紫檀的观音像,便高兴道:“这是你的孝心。” 又往下敬茶,贾赦不过点头说了句:“日后好好过日子。”又给了些笔墨等物。邢夫人也笑着喝了茶,又给了凤姐儿一对和田玉的镯子。凤姐儿也送上几双鞋子,敬贾赦一幅古画,敬邢夫人一枝足金嵌珍珠的发簪。 邢夫人欢喜道:“见过你们叔父和婶母,弟妹又是媳妇的姑妈,这会子更亲了。” 王氏笑道:“正是,你小时候也是常来的,后头随你爹爹去外头了,这几年才不大走动了。” 凤姐儿仍行了礼才道:“在南边那几年也想着来,只是多年不见姑妈,心里虽想着,又不好意思。” 王氏笑道:“真是孩子话,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如今来了咱们家,有什么不好的就告诉我,我若说了不听,上头还有老太太。” 邢夫人暗暗地憋气,道:“媳妇有事也来找我。” 凤姐儿笑道:“可见我不知前世修了什么福,进了这样的人家,又都疼我。” 众人都笑,贾母也笑道:“这样方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爽利的,别像那些人似的,说几句就得脸红,答话跟蚊子哼哼一般,难道如此就是千金小姐了。” 凤姐儿笑道:“这是老太太疼我,见我这样才觉得好,别人见了,说不定觉得我是那花果山上的猴子,没个安静的时候呢。” 李纨乃是孀居之人,此时不便来,剩下宝玉几兄弟和迎春探姊妹忙上来给凤姐儿行礼,凤姐儿也都一一的还礼,又给几个姑娘每人一枝蓝宝的簪子,给几个小子都是文房四宝。 探春便笑道:“嫂子一来,老太太都不疼我们了。” 凤姐儿看书时便喜探春性情,此时便笑道:“我虽比你招老太太疼些,你却不要吃醋,回头嫂子也疼你。” 惹得众人又是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只新婚的小凤儿~ 第32章 一时有丫头来回早饭已摆好, 众人便随贾母移步用饭。荣国府规矩甚大,做儿媳的须得站着伺候婆婆吃完方能自己用,凤姐儿见邢王二位都在贾母身后伺立, 也忙站在一旁。 贾母笑道:“新婚三日无大小, 凤丫头只管坐着去。”又对邢王二人道, “你们也歇歇, 一年到头伺候我,今日你们也松快松快。” 三日忙道谢, 重又入座。 凤姐儿见那桌上俱是些油腻菜品,不合脾胃,少不得忍着略吃两口,又喝些胭脂米粥罢了。贾母见了便道:“早上可多用些,晚上倒罢了, 这才是养生的说法。” 凤姐儿笑道:“并不是不肯多用,怕用得多了叫老太太笑话, 还没出了三日把我撵回去,这可叫我怎么办呢。” 贾母便指着凤姐儿对鸳鸯笑道:“看看你琏二奶奶,往日里我总说我身边这些都是伶俐的,如今都叫她比下去了。” 鸳鸯凑趣道:“凭二奶奶是齐天大圣呢, 还有您这尊如来佛这里镇着。” 用过饭, 凤姐儿随贾琏告退回房。二人如今住在夹道旁一个小院儿里,离贾母倒不远,只是略逼仄了些。凤姐儿倒不挑这些,贾琏却很有些过意不去:“你在家住得那样好, 到了这里跟着我倒住得这样委屈。” 凤姐儿笑盈盈道:“你待我好我便不委屈。” 贾琏便握着凤姐儿的手道:“你放心。”那夹道里往来的丫头婆子俱都低了头不敢看, 唯几个主子跟前有些体面的笑嘻嘻上来行礼。 凤姐儿任贾琏拉着她,对几个丫头点点头。 待回房, 凤姐儿方对贾琏道:“咱们家的丫头也太随意了些,不管主子如何,哪里就能由得她们嬉笑了。” 贾琏笑道:“别生气,往后我在外头注些意,咱们家待下人是宽了些,只是这也不是我们能做主的。” 凤姐儿便不再提。 贾琏又道:“叫他们进来给你磕头,也认认主子,”说罢高声叫道,“去把人都叫来,给奶奶磕头。” 一时人到齐,凤姐儿见不过七八个丫头婆子并外头几个小厮,倒是自己这边带的人颇多,陪嫁大丫头就四个,余者丫头婆子陪房的拉拉杂杂一大堆。 凤姐儿命众人都介绍了一番,略把人脸认熟,又说了些用心当差之语便令众人散了。 贾琏奇道:“家里事都由你做主,怎么不多问几句,也好叫他们有个怕性。” 凤姐儿笑道:“有你给我撑腰,他们岂有不听我的之理。”又问,“怎么你那些人不叫我见吗?” 贾琏忙道:“好奶奶,自知道要娶你,那些人我早都打发了,你没见我如今连贴身使唤的丫头都没有?” 凤姐儿眼含笑意,面上却板着:“哦?那你从前有多少人?” 贾琏急道:“咱们不翻旧账啊,我从前混账,如今有了你,都改了。” 凤姐儿便拉着他“噗嗤”笑道:“出门好歹是个爷,如何急成这个模样,我跟你说笑罢了。” 贾琏恨道:“看我晚上收拾你。” 凤姐儿红着脸:“呸,浪荡子。” 贾琏见她两颊飞红,双目盈盈,嘴角含笑偏又含羞带怯,心中欢喜,将她抱在怀中,贴着耳朵说些叫人脸红心跳的话。 羞得凤姐儿捏着他腰间一块软肉掐了一下道:“原还道你是个正经人,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你这是骗婚。” 贾琏便大笑道:“骗都已经骗来了,你再跑不掉了。” 二人这里正闹着,外头平儿道:“周姐姐来了。” 凤姐儿忙整理衣衫,又往那大镜子里一照,见自己钗环散乱,眉目含情,气得瞪了贾琏一眼。贾琏忙道:“让她外头等一会子。”也过来帮着凤姐儿整理。 只是他哪里懂得女人家的东西,毛手毛脚地帮了些倒忙,凤姐儿忙叫他进内室坐着,又叫平儿过来帮着收拾了。 周瑞家的进来行礼笑道:“二奶奶大喜。” 凤姐儿也笑道:“周姐姐,许久不见了。” 周瑞家的忙道:“可不是,自旧年奶奶随大舅老爷去了盛州,倒再没见过呢。” 凤姐儿垂眸呷了口茶,道:“周姐姐跟着婶娘也忙得很,怎么这会子倒过来了?” 周瑞家的忙笑道:“可不是,光顾着跟奶奶叙旧,倒忘了正事,该打。太太请您闲了常过去呢,说这些年没见,很是想着奶奶。” 凤姐儿站起来微微福身道:“多谢二婶娘想着,我这里忙完必去的。” 那周瑞家的是个爱显摆的性子,她见凤姐儿是个新嫁娘,于这府里的事不大知道,便着意要展示展示她的地位,因此笑道:“奶奶才来,家里人都不熟,若有个什么,只管打发人来找我。奶奶不知,有那一起子小人,专爱行些刁钻事来欺瞒主子,奶奶再压服不住的。” 凤姐儿便只喝茶不说话,平儿上来笑道:“周姐姐说得什么话,奶奶是主子,岂有个让下人欺负的理儿,若有这样的人,不过回了老太太打发出去就是。凭他是谁,也没有个比主子尊贵的。” 周瑞家的忙讪笑道:“正是呢,看我这嘴,说了些什么。好在奶奶明白我这心里都是为了奶奶。” 凤姐儿便笑道:“我自然知道的,”又叫平儿,“请周姐姐外头坐坐,你们也说说话儿,咱们从南边带了几样儿点心,叫周姐姐也尝尝。” 平儿带着周瑞家的出去,贾琏方从内室出来。凤姐儿笑道:“听见我们说话了?” 贾琏道:“这老厌物欺你年轻,又才来,想显摆显摆呢。你别气,她是你姑妈的陪嫁丫头,此时若罚了她恐对你不好。” 凤姐儿笑道:“那不成,我跟着你头一天就碰个软钉子不成?” 贾琏上前几步拉着她的手笑道:“谁叫你嫁得这个人没能耐呢,只得委屈你了。”又用手将凤姐儿的头发塞回耳后,“也不会很久了,我在户部谋了个缺,过些日子就去当差。” 凤姐儿问道:“怎么去户部?” 贾琏正色道:“我思量了许久,家里这个情况你都是知道的,若我自己不能立起来,你纵是再能干,也是个空,平白地出力受气罢了。 我想着,既要出去,总得干些我能干了的,文章道理的我是不行,只是这几年在账目上也算是历练出来了。当今看着是个要有作为的,要作为就少不了银子,那这户部里,我兴许能有些作为。” 凤姐儿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贾琏,倒把贾琏看得颇不好意思,粗着嗓子道:“看什么,现在发现你爷们儿俊了?” 凤姐儿笑着伏在他怀里道:“怎么这么俊,再没见过这么俊的哥儿。” 贾琏便气道:“你还见过哪个哥儿?” 凤姐儿笑道:“你这人真讨厌,’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贾琏便笑道:“那从今后我不放火,你也不许点灯。” 凤姐儿道:“那不成,灯还是要点的,不然黑灯瞎火的能干什么?” 贾琏便凑在她耳边低低道:“能干的多着呢,好奶奶,你忘了?” 凤姐儿眼珠儿一转,故作镇定道:“黑灯瞎火的,一点儿都看不见,有什么趣儿。” 贾琏便一脸恍然大悟:“都是我的不是,原来奶奶喜欢这样的,今晚我就记住了。” 凤姐儿又羞又气,瞪着贾琏不说话。 贾琏看将人逗得过了,忙哄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原来奶奶不喜欢人说出来呀,我再不说了。” 凤姐儿红着脸,使劲儿拧了他一把,啐道:“呸,你个流氓。” 贾琏见她连颈子都羞得红了,双目微微透着水光,含嗔带羞地看着他,心下先软了半边,忙哄道:“再不胡说了。只是你也太大胆了,什么话都说,若是嫁给旁人,定得把你当成轻浮人。明明胆子也不大,非得找个赢面,跟我也这么想着赢吗?” 凤姐儿早把脸埋进他怀里,闻言闷声闷气道:“若是嫁给别人,我自然不说的。难道你也是那样的人不成?” 那贾琏闻听此言如闻天籁,忙道:“我自然不是,你是什么人,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凤姐儿便偷偷笑道:“呆子。” 夫妻二人笑闹了好一阵,平儿又来报说几位姑娘来了。凤姐儿忙道:“快请进来。” 迎春打头,一溜儿进来三位姑娘,俱是一样的装扮,见了贾琏和凤姐儿行礼道:“二哥哥好,二嫂子好。” 贾琏便一点头,只道:“在这里陪你们嫂子说话,不许淘气。”又对凤姐儿一笑,便出去了。 贾琏素来不大与家中姊妹说话,三春便都有些怕他,见他走了,方笑道:“我们来找嫂子玩,嫂子别嫌我们。” 凤姐儿也是个好玩闹的,笑道:“正想着一个人闷呢,你们来了正好和我说话。”又叫平儿道,“旧年咱们在明州得了好些西洋物件儿,拿出来给姑娘们玩。” 惜春最小,闻言便笑道:“那敢情好,我还从没玩过西洋物呢。” 那边平儿端了三个八音盒过来,三位姑娘立时便被迷住了。 凤姐儿笑道:“因是远道来的,所以觉得稀罕。像是咱们的丝绸、瓷器的,他们也觉得稀罕呢。回头若再得了什么好玩的,也给你们送去。” 探春笑道:“我们一来,嫂子又破了一笔财。” 迎春也笑道:“嫂子自己留着玩,不用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似一郭冰冷滴码字机器,莫得感情。抽烟.JPG 第33章 凤姐儿前世看书时对这三位姑娘便颇熟悉, 此时观她们性情,果然各有异处。 迎春虽居长,只是天生便是个温柔有余、魄力不足的性子, 她又是庶出, 不得贾赦喜爱, 邢氏也不是个明白的人, 因此越发养得胆小怕事。 探春虽也是庶出,只是她生性要强, 憋着一口气不肯让人看轻,越是难事越要做好,绝不肯落别人的口舌。 惜春还小,眼下正是好玩的时候,很是活泼伶俐。 凤姐儿怜惜她们原先境遇, 随她们唧唧呱呱说了半天话,倒把三位姑娘哄得一心觉得她是位知心人, 约着明天还来。 凤姐儿颇有些哭笑不得,这还新婚呢,净陪着小姑子玩了。 贾琏臭着一张脸进来:“说什么说了这半天,比跟我说话的工夫还长呢。” 凤姐儿笑道:“我如今走小姑子路线呢, 先把她们伺候好了, 我在这家里才好过呢。” 贾琏便气哼哼揽着她道:“你把我哄好了才是真的。” 凤姐儿摁着他坐下,替他松了头发,给他通头:“我看你动不动就得挨着我碰着我,亏得我不爱在屋里留人。否则, 叫丫头们见了, 准得心里笑话我们。” 贾琏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想着离你再近点才好。”又扭过头, 眯着眼看凤姐儿,“怎么,你这是才头一天就嫌弃我了?” 凤姐儿见他硬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便也板着脸道:“怎么,才头一天你就要凶我了?” 夫妻俩相对大笑。外头平儿等人听见便都笑了,福满凑过来小声道:“姑爷和姑娘真好,若往后也这样,那这个姑爷就是好姑爷。” 说得安儿拍了她脑袋一下:“胡说八道,什么时候轮到我们说主子了。” 福满便摸着头嘿嘿笑了。 次日一早,凤姐儿便先去给邢氏请安。贾琏道:“往常都是在老太太那里见的。” 凤姐儿替他将扣子扣好,道:“如今我来了,可不好不去。你听听我说得对不对……” 贾琏道:“你说的我都听。” 凤姐儿笑着拍了他一下子,道:“胡说,我说得有理你才听,我说得不对,你告诉我,我自然得听你的。 太太虽是继室,可是她来时你年纪还小,就是放到哪里说,人家也都得说对你有养育之恩。我们连晨昏定省都做不好,传出去叫人拿着说嘴。 再者,我看太太也不是那等心里藏奸的人,我也听你说过她,不过是因为娘家门户低些,老爷又……便有些爱黄白之物罢了。你想,她在这府里也没个依仗,不多攒些银子,可不是心里不安吗? 换了是我,你待我这样好,我就是一个铜板没有,心里也是有底气的。你放心,我只管做好该做的,处处敬着她,她要是受敬的,自然和我好,若是不受敬,外头人纵知道了,也不会说我们的不是。有你在,谁也欺负不了我,就是欺负了我,往后你都给我找回来。” 贾琏便摩挲一下凤姐儿的脸,低声道:“傻姑娘。” 凤姐儿笑着拉了他的手,坐上马车往大房那边去了。 邢氏正梳妆呢,冷不丁听说贾琏两口子来请安还有些懵,问银玲道:“我听着说是琏儿两口子来了?” 银玲笑道:“正是,二奶奶懂事,这才是大家子的规矩呢。” 邢氏便笑道:“叫他们稍间儿先候着。” 一时收拾毕,邢氏方叫二人进来。 凤姐儿忙笑着上来请安:“太太昨日睡得可好?” 邢氏笑道:“好,你才来,可都习惯?” “太太费心,我听爷说了,内室一应床褥等物都是太太命人仔细挑的,那褥子再软没有了,我睡得很舒服。多亏太太疼我。” 邢氏立刻笑得更开心些:“听说南边气候跟咱们这里不一样,我才叫底下人多注意。” 贾琏规规矩矩请了安,听她们婆媳说了几句话便道:“太太,儿子去前头给老爷请安。” 邢氏点点头,贾琏又看了凤姐儿一眼方去了。 这里凤姐儿便对邢氏道:“我陪太太去给老祖宗请安。”银玲忙要打发小丫头去叫马车,凤姐儿笑道:“我跟太太一起,请太太也坐我们的车便是,一会子再把太太送回来。” 邢氏点头道:“很是,省得左一辆车右一辆车,显得有车就尊贵些似的。” 凤姐儿知她是酸二房,因此也不接此言,只笑道:“路上太太也能教我些道理,我也跟太太亲香亲香。” 邢氏便笑道:“你们小儿家,是得多听听老人的话。”扶着凤姐儿的手上了车。 到了贾母处,鸳鸯正服侍贾母梳头,凤姐儿忙与邢氏过去帮忙。贾母有了岁数,这些日子又忙,晚间便睡得不大好,这会子仍闭目养神。凤姐儿接过鸳鸯手中的檀木梳子,轻手轻脚地给贾母通好头发,又挽了个家常些的髻。 贾母迷迷瞪瞪睁开眼,见是凤姐儿,笑道:“怎么叫你干?是不是她们偷懒了?” 凤姐儿笑道:“我抢了鸳鸯的事,专来讨老太太欢心呢,您瞧瞧,我给您梳得怎么样?” 贾母佯作严肃,往镜子里一看,道:“马马虎虎,这般手艺在我们家可吃不上饭。” 凤姐儿便笑道:“得,我寻思着老太太一见我这般乖巧,还不得赏我两个金元宝,谁想自己倒露了怯。” 贾母也大笑道:“你个猴儿,一大早便招我笑。” 邢氏凑趣道:“正该多笑笑,一会子也好多用些饭。这样看来,这个媳妇娶得还行。” 贾母不想邢氏今次倒没闹些左性,笑道:“看来,这个媳妇你这个婆婆也还能看上眼。” 说着话儿,王氏也携李纨到了。 王氏给贾母请了安,笑对凤姐儿道:“你从你婆婆处过来?这样好,我原说琏儿,也该常去给你婆婆请安,他是个倔驴,如今你来了,替他好好尽尽孝。” 凤姐儿也笑道:“二爷原也说过,这几年太太很是周到,他总想着好好孝敬太太,只是到底不能常进内宅,正好我来了,让我好好伺候婆婆呢。” 王氏便点头微笑不语。 迎春几个也正进来请安,一见诸位长辈都已到了,忙都请罪。 贾母笑道:“你们正是贪睡的时候,不比我们。如今在家里,多睡会子无碍。” 宝玉便跑过去,猴在贾母身上歪缠:“老太太,今日我不上学了,跟妹妹们一起玩,后头菊花开了,我们一道儿赏菊吃蟹岂不是好?” 王氏道:“不许胡闹,你自己淘气还要带着妹妹们。” 贾母也道:“正经儿才去了学里几天,这会子又不想去了,仔细你老子知道。” 宝玉便蔫蔫道:“那老夫子讲得不好,我不想听。” 贾母想了想,对王氏道:“我看那学里也远了些,宝玉一出门,家里都跟着牵挂,不若请个好先生在家。” 贾宝玉如今在清远书院念书,不过刚去没几天。那清远书院也是有名的书院,贾政托了多少关系才把他送去。 王氏便为难道:“恐老爷不同意,听说那书院极好,当初老爷也是挑了又挑才定下的。” 贾母道:“凭它再好,宝玉在里头也不习惯。挑一个好先生,你还能在家多盯着些,若在外头,也恐叫那些歪心的勾坏了他。回头叫老二过来,我跟他说。” 王氏只得应是。想了想,宝玉从小便聪明胜过旁人百倍,只是一门心思不在念书上,去了外头,她又照管不到,难免他贪玩。倒是请个先生在家,还能看着他些。想得通了,便又含笑去听贾母说话。 贾母倒也不是那一味惯孩子的,只是一来宝玉确实生的得人意,她不免偏爱些;二来也确实怕他在外头跟人学坏了。放在眼皮底下,一家子都看着,纵是书上差些,也没什么大碍,待他大了,也捐个官就是。 凤姐儿立在下首听着,想想原著中宝玉的性情,虽说有他天生,倒还有大半是被这一家子女眷惯得。待要说话,又恐王氏心里想偏了,只得微微叹气不语。 早饭用毕,凤姐儿回房,贾琏早坐在妆台前,手里拿着个金厢猫睛顶簪摆弄。 凤姐儿笑道:“看这个做什么?” 贾琏道:“我瞧瞧你喜欢什么,回头出去了,也好给你买。” 凤姐儿便甜蜜蜜地挨近他:“什么都好,花红柳绿的我都喜欢。” 贾琏也笑道:“你真是!我出去问一百个姑娘,人家都得说爱素淡的、雅致的,偏你这样。” 凤姐儿道:“如今知道我是俗人一个了?” 贾琏一只手环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道:“你这样的俗人,只好配我这样的庸人,咱们两个真是天生的一对。” 凤姐儿笑个不住,嗔道:“一点都不会说话,谁俗了?我自个儿这样说,不过自谦罢了,你居然也这样说?你得说’胡说,你是九天玄女下凡尘‘才行。” 贾琏笑道:“我说错了,重说。”咳了两声,“咳,凤儿,你真是九天玄女下凡尘。” 凤姐儿听他一本正经这样说,自己先掌不住红了脸。 贾琏笑道:“你看你看,我说实话,你又害羞。” 作者有话要说: 多谢大家支持,无以为报,唯有码字。感恩~ 第34章 因近日要回门, 贾琏昨夜倒消停得很,只揽着凤姐儿睡觉罢了。夫妻二人一早先去请了安,辞别贾母后便乘马车直往王府去。 说起来, 凤姐儿也有六七年没有回过王府了, 前些年王子胜回京述职, 原本是打算一家人都回京看看, 临行偏又遇上各种事,最后只得王子胜一人回来。 凤姐儿如今嫁了人, 倒没有做姑娘时规矩那么严苛,路上悄悄儿掀起一点帘子往外看。贾琏看着便笑道:“回头我带着你各处逛逛去。” 凤姐儿扭过脸,双目晶亮看着他。贾琏叫这目光看得心底发烫,忙道:“得了,多大点事, 看你家爷的。” 凤姐儿便捧场道:“多谢爷垂怜。” 贾琏笑斥:“胡说。” 路上说说笑笑,也没觉得走了多久便到了。凤姐儿还道:“记得幼时去你家, 还觉得走了老远,怕不得出城了,今天怎么这般近了?” 贾琏先跳下车,回身扶她:“这都是我的功劳, 陪着你说话让你忘了路之远近。” 因在外头, 凤姐儿隔着围帽嗔他一眼,未曾开口。 李氏这几年略发福了些,眉眼看着倒更慈和了。凤姐儿一进门,先给她磕头。李氏忙叫丫头扶起来, 笑道:“快过来我看看, 那日也没能好好看看你。” 凤姐儿便笑着上前。 李氏拉着她的手,微红了眼眶:“走得时候才那么点儿大, 这一眨眼也嫁人了。你爹娘都好?” 凤姐儿笑道:“托您的福,都好。我许久不见婶娘,心里想得很,婶娘快别这样,您若哭了,回头程姐儿该撵我走了。” 程姐儿走过来,娇娇地拽着凤姐儿的衣角:“姐姐。” 凤姐儿便有些鼻酸,忙摸着她的头发,笑应了一声:“程姐儿也大了,那年我走,哭得什么似的。”又对李氏道,“程姐儿也是大姑娘了。” 李氏笑道:“正是,赶得我都老了。” 说着话儿,丫头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进来,李氏一见便招手道:“仁哥儿快来,见见你姐姐。” 仁哥儿松了丫头的手,自己往凤姐儿这里走,凤姐儿忙蹲下身,搂着他,笑问:“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呀?” 仁哥儿一双大眼睛先往上瞧瞧李氏,又看看凤姐儿,神气活现地:“我是仁哥儿,那你是谁?” 李氏笑道:“不许没规矩。”又对凤姐儿道,“自他出生你还没见过呢,今天你们姐弟也见见。” 凤姐儿心中有些不安。她记得幼时父亲也想给福哥儿起名“王仁”,只是她那时哭闹着不愿意,方才罢了。可是如今倒又出来一个“王仁”,难道这结局是注定不能改的? 她虽思绪万千,面上却分毫不露,只哄着仁哥儿玩耍。 那仁哥儿不过四岁小儿,正是天真可爱之时,凤姐儿便哄他道:“跟我去我家吧,我家里有许多好吃的。” 仁哥儿撅着嘴想了一会子方道:“姐姐把好吃的拿到我家来吃。” 惹得众人大笑。 贾琏见凤姐儿哄着仁哥儿玩耍,仿若瞧见了日后她哄着自己的孩子玩耍一般,不觉便嘴角噙笑,看痴了。 李氏轻咳一声:“琏哥儿。” 贾琏怔愣一下,忙道:“是,舅母吩咐。” 李氏大笑道:“你们回去有多少看不了,非在外头做出这副样子。幸而是在我这里,若是在人家家里也这样,岂不让人笑话。” 凤姐儿红着脸道:“婶娘如今也会笑话人了。” 贾琏便借机到前头见王子腾去了。 程姐儿许久不见凤姐儿,虽日常也有书信往来,到底生疏了些,这会子见凤姐儿与从前无异,便又围着凤姐儿叽叽喳喳说些小女儿闲话。 李氏叫她吵得头疼,对凤姐儿道:“你看看,这么大了,还是这么个孩子样!你那时七八岁上就能帮着你母亲做事了。” 凤姐儿笑道:“这是知道您疼她,她才敢这样。我看程姐儿机灵着呢。” 李氏便愁道:“都是些小机灵。平日里我也不深管她,就是想着,女孩儿家能有几年舒心日子呢,在我这里还不叫她放松放松,过几年更没这个时候了。只是心里也是怕,万一……” 凤姐儿知她不愿在程姐儿面前明谈什么婆家娘家的,因此笑道:“有叔父和您在呢,离那时又还有几年,慢慢来就是。” 程姐儿正瞧着凤姐儿头上的簪子有趣,不好意思道:“姐姐的簪子给我看看成么?我还没见过这样的。” 那簪子乃是玻璃种翡翠雕成,簪头是孔雀形,通体清透,只那孔雀眼睛是鲜红的一点。 这东西倒不值什么,胜在精巧和那点睛的一下上。时人重玉,认为玉乃石中君子,官宦书生、文人雅士都爱在身上佩一块玉。后世虽把翡翠炒成了天价,此时之人于翡翠上倒是了了。 凤姐儿见她喜欢,从头上拔下来递给她道:“不知道你喜欢这些,回头我送几枝好的给你。” 李氏忙道:“快别理她,哪有上赶着要东西的,没有个礼数。” 凤姐儿笑道:“这是程姐儿和我亲,再说,她也没要,是我见她喜欢,送她罢了。 婶娘也别和我急,这东西不过是看着精巧,其实也不值什么,咱们南边那个缅甸国这种矿多得是。” 程姐儿也小声道:“我不要。” 凤姐儿笑道:“胡说,难道做姐姐的这么久不见妹妹,送妹妹些东西都不成了吗?” 仁哥儿听见便道:“那仁哥儿呢?不送仁哥儿吗?” 李氏气道:“哪里都有你!” 仁哥儿一本正经反驳道:“母亲胡说,只有这里有仁哥儿,外头没有。” 凤姐儿笑道:“自然有你的,你跟姐姐说,喜欢什么?” 仁哥儿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要什么,便叹着气道:“哎,算了,都给姐姐吧。” 凤姐儿见他如此,倒很喜欢他小小年纪知道记着姐姐,因此笑道:“我从南边过来给你带了一套会动会响的表,现正外头放着呢,一会子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仁哥儿欢呼一声,眼巴巴看着李氏,凤姐儿便道:“婶娘让她去看看吧,我让平儿陪着就是。” 李氏点点头,仁哥儿忙带着丫头跑出去了。 李氏便道:“可是西洋来大座钟?” 凤姐儿道:“并不是,瞧着像咱们的园林小景儿似的,又能玩又能看。” 李氏道:“听说前两年宫里得了几座镀金的水法钟,可是那样的?” 凤姐儿笑道:“听您说得像。只是并不是钟,若真是钟,我倒不敢随意往外送。” 李氏也笑道:“胡说,自己家,没有这些说道,那都是外头糊涂人说的糊涂话。” 一时仁哥儿大叫着跑进来:“姐姐,你快来看,那小鸟还会动呢!” 程姐儿便有些坐不住了,李氏一点头,她便牵着福哥儿的手跑出去了。 “都是贵重东西,回头你自己留着就是进上都够了,我们平常人家,怎好用这些?” 凤姐儿笑道:“婶娘不必担心,是个小的,纵进上也没什么意思。咱们这边离海远,因此瞧着稀罕,实则南边渐渐的也多了。” 李氏见她有分寸,这才罢了。 因两个小的都出去了,李氏跟凤姐儿说起王子腾:“你叔父这几年在京里觉得有些施展不开,正筹划着谋个外任呢。” 这个话凤姐儿倒不好接,若是王子胜或贾琏来说,她早就有一二三四五等着了,只是王子腾这里到底有些话不便说,因此只道:“叔父正是壮年,仕途上必有进益的。” 李氏原是不想离京,因此想着跟凤姐儿说说,让凤姐儿也劝劝王子腾,只是话一出口,便觉有些冒失,便顺着凤姐儿的话笑道:“果真如你所说才好,我也好给程姐儿多攒些嫁妆银子。” 凤姐儿仔细回想原著,倒是记得后头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只是那都是薛家进京之时了。因那《红楼》一书中各人年岁不大好考,她此时也无从判断这是到了什么时侯。 回程路上,凤姐儿一直托腮沉思,显得有些闷,贾琏便问:“可是有什么事?” 凤姐儿回过神,盯着贾琏看了半晌,她来这一遭,不知会不会产生什么改变。若是不变,她、以及那些可爱的女孩子们,是不是仍要落到那样悲惨的境地里去,若是能变,为什么兜兜转转,一切好像又跟书中重合了。 贾琏见她半晌不语,只盯着她看,便笑着搂住她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回娘家受委屈了?” 凤姐儿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胸腔传来的“砰砰”的心跳声,慢慢放松下来,罢了,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贾琏伸手试了试凤姐儿的额头:“也不烫啊,怎的突然没精神了?” 凤姐儿笑道:“也不知怎么了,忽地想起原在家中的事了。今日也没见我祖母,改日,你陪我去城郊别院里拜见祖母吧。” 贾琏也想到京中传言,说自己的父亲和泰山大人是一样的命格。他笑着安慰凤姐儿道:“这是应该的,我们做晚辈的,自然要去探望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留言鼓励,热腾腾的更新一份,请慢用~ 第35章 凤姐儿新婚不过几日, 与宁国府众人才见了一面。就她此时回忆,尤氏看着乃是个万事不萦怀的宽和之人,想想也是, 原著中贾珍之纨绔何止胜贾琏百倍, 她若是个计较的, 早怄死了。 贾蓉之妻秦可卿倒是颇有些娇弱风流之态, 书中假托“兼美”之名说她是兼具黛玉与宝钗之美,看着也是个大气之人。凤姐儿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女子会与自己的公公有什么龌龊。 马车“吱吱嘎嘎”往前走, 凤姐儿忽地抬起头问贾琏:“咱们东府里怎么样?我也该过去行礼的。” 贾琏便有些尴尬,只道:“改日/我带你过去便是,也不用多待。” 凤姐儿笑着看他:“我小的时候,你还要带我东府里去玩呢。” 贾琏咳了一下,道:“你记错了, 我那时说得是带你出去玩。” 凤姐儿也不驳他,又道:“我那日见了蓉儿的媳妇, 看着是个好相处的,往后我们也多来往些,我也有人说话。” 贾琏忙道:“侄媳妇到底跟你隔了一辈儿,说话总是拘束。我想着, 你要是嫌闷了, 我在家的话就带着你出来逛逛,若是我不在,横竖还有几个妹妹也能陪你说话,再不然, 隔些日子出门访个友也是好的。” 凤姐儿见贾琏如此阻拦, 便知那些事定是有的,而且他也影影绰绰的知道。 凤姐儿心中感叹, 此时那贾蓉也不过才结婚没两年,便有了这种事。她实在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若说美貌,秦可卿自然是个上等的人物,只是凭贾珍的家财,他要找个别的美人那是再容易不过了,何必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呢?那秦可卿就更不知她图什么了,竟把自己弄到这样一个境地里!难道果真如后世一些人猜测的,是真爱? 家事掺杂着国事,这国事又说不得还会让这一大家子覆灭,真是一团乱麻。偏偏这两府之中竟无一人能撑起家业。 贾琏见凤姐儿沉思不语,怕她胡思乱想,忙道:“并不是不让你去东府,只是,咳,那府里不若咱们府中清净,去了怕对你不好。” 凤姐儿笑吟吟地窝在他怀里,道:“知道了,都听你的。” 贾琏被哄得觉得自己颇有一家之主的风范,轻声道:“以后在家里,我也听你的。” 新婚夫妻总是甜蜜,他这样说,凤姐儿便这样信。 二人归家先至贾母处问安。贾母正带着几个孙女玩,贾琏请了安便出去了,贾母笑道:“今日可见着你叔父了?” 凤姐儿道:“见着了,叔父这几年看着威严日盛呢。” 贾母便道:“这才好,我们这样的人家,总得后继有人才行。可给你祖母磕过头了?” 凤姐儿笑道:“祖母喜静,如今还在别院里静养,正想请老太太示下,过几日让我去别院给祖母请安。” 贾母叹道:“很该如此。你祖母是个倔驴的性子,旁人再说不转她,你去看看她,就说我请她常来说话儿。我们差不多年纪的人,还有几年能齐齐全全地凑在一处呢!” 凤姐儿忙笑道:“老太太还说这样的话,您是福禄寿俱全的人,再说这个话,叫外头人听了,可不得生气。” 探春忙问:“生什么气?” 凤姐儿便点点她的额头,道:“老太太享了这些福寿还说这样的话,那他们这些苦命人岂不是要哭死。” 贾母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人老了,就爱胡想。” 探春便道:“您才不老呢,说不得等宝玉哥哥的孩子都像我们这般大了,您还歇在榻上叹气说’哎,人老了,就爱胡想‘。” 说得凤姐儿笑起来:“老太太还说我伶俐,在妹妹们面前我可不敢认这两个字了。” 贾母也笑道:“大胆,竟拿我说笑起来。” 探春便凑到贾母身边撒娇。凤姐儿旁边看着,果真探春性子灵活,不似迎春木讷。 待回房,凤姐儿便问贾琏:“我看二妹妹性子太懦了,怎么家里没请先生教导吗?” 贾琏于这些事上也不上心,想了半天,不确定道:“有个女先生,不过教着认认字什么的吧?” 凤姐儿叹道:“这也不是个办法,在家如何都好说,只是她总得嫁到人家家去,若是遇上淘气的,她这个性子可不得受欺负。” 贾琏便道:“她又不是太太的骨肉,不过是个庶出,我原先也是个不管事的,她受了委屈没处说,可不得忍着。”说罢又叹气,“这也是个人的性子,我看三妹妹的境遇也没比她强,人家就有主子的款儿。” 凤姐儿道:“要不,过些日子你去当差了,我隔三岔五把她叫到我这里,好歹的也教些理家之道?” 贾琏笑道:“多谢你想着,偏劳你了。” 凤姐儿嗔道:“这么客气做什么!” 贾琏便凑过来道:“知道你都是看在我的面上,等晚上,爷再好好谢谢你。” 凤姐儿的脸“哄”地一下烧起来,随手端起一盏茶塞给贾琏,道:“你是吃了什么补药了,快喝盏茶压压!” 贾琏便低低地笑起来,笑得凤姐儿更不自在,忙道:“我那些嫁妆还没理好呢,我去看看去。” 贾琏一把将她拉回来,抱坐在身上:“你少哄我,你的丫头早都给你整好了,还想往哪里跑!” 凤姐儿支吾道:“那些田庄铺子什么的,我都还没看呢。” 贾琏笑道:“再过会子就得用晚饭了,还看什么。”他的鼻息热烘烘地扑在凤姐儿颈子上,激得凤姐儿浑身都烫起来。偏贾琏还不老实,动手动脚的,凤姐儿压着嗓子道:“不是说一会子要吃饭,你老实些。” 贾琏便正色道:“我这是先讨个定。” 气得凤姐儿狠狠给了他两下子,他才罢了,还道:“我可是记仇的,你现在打了我,到了晚上,我是要一并讨回来的。” 凤姐儿啐他一口,不理他了。 荣国府里人多,不比凤姐儿娘家人口简单,因此各处都是分开用饭的,份例定好,若想吃旁的,自己再拿银子去要。这几日是凤姐儿新婚,因此一大家子都凑在贾母处吃饭,到了晚间,贾母便道:“你们都忙,不必日日过来陪我这个老婆子用饭,各人在自己房里用就是了,让宝玉几个跟着我。” 王氏忙笑道:“是。只是还得容媳妇们过来伺候才是。” 贾母便点头,又漱了口,方道:“都去吧,我也乏了,也不必再过来晚省了。” 众人又都行礼退下,只留了宝玉兄妹几个在贾母院中安置。 贾琏悄悄对凤姐儿道:“丫头婆子一大堆,非得你再去伺候。” 凤姐儿忙打了他一下子,道:“胡说,这都是我们晚辈的孝心。” 因邢氏还在前头,凤姐儿忙上前扶着邢氏上车,见邢氏走远了方道:“我知道你都是因为心疼我,只是你想想,连太太和婶娘都是如此,婶娘连孙子都抱上了,不还得站规矩么?我是小辈,怎么能免。” 贾琏仍不大高兴:“又不缺你一个。” 凤姐儿见丫头们都远远地跟在后面,身边只一个平儿在前头打着灯笼引路,便笑着去牵贾琏的手:“累不到我的,你放心。往后可别在外头说这种话了,让人听到,要骂你’娶了媳妇忘了娘‘了。” 贾琏牢牢扣住凤姐儿的手,道:“家里要是真没有人用,便是再心疼你也没辙,只是这会子明明不用,偏偏又要你去受着个罪,心里觉得对不住你。” 凤姐儿便扭着头去看贾琏:“我看看,这位哥哥怎么这般会说话,莫不是学了些甜言蜜语来哄我吧?哄我也无用,我家中已有那种地杀猪的当家了。” 贾琏忍不住笑起来,也跟着道:“哎,这有何妨,我家中也有了河东狮,咱俩只用做对露水鸳鸯就是。” 凤姐儿便低着头,拽着贾琏的衣袖:“那,这位郎君可能给小女子补贴些家用?我家中只有二亩薄田,眼看着就过不下去了。” 贾琏故意粗声粗气道:“你跟着我,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我可是棺材铺的二掌柜,家中银钱堆山填海。这样,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这就给你二钱银子。” 凤姐儿清了清嗓子,故意捏着喉咙,七拐八弯地叫道:“好哥哥~” 贾琏被惊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忙道:“好奶奶,可饶了我吧。” 凤姐儿正兴头上呢,偏不听他的,又凑到他耳边细声细气地叫了十几声“好哥哥”,恨得贾琏咬牙道:“这会子饶了你,你等回去以后!” 凤姐儿忙可怜兮兮地告饶:“再不敢了,饶我这一回吧。” 贾琏咬牙笑道:“这会子知道厉害了,晚了!” 凤姐儿便松开贾琏,快走几步,昂着头道:“哼,谁怕谁,今日我要睡东厢房,谁也别来打扰。” 贾琏追上去,凑在她耳边道:“你就是睡佛堂也没用!” 凤姐儿忙打他两下:“呸呸呸,佛祖在上,这个人有口无心,不要跟他计较!” 贾琏见她着急,也跟着拜了两下:“小子无心冒犯,佛祖恕罪。” 凤姐儿气道:“下次再胡说,看我还理你!” 贾琏其实并不信这些,只是见凤姐儿为他着急,一颗心似泡在了温泉池子里,又暖又烫。忙道:“再不敢了,别生气。佛祖宽宏,必能饶我这一次的。”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除了码字,最大的难题就是“今晚吃什么”,好啦,3000奉上,我要继续纠结晚饭啦,么么哒~ 第36章 贾琏在户部谋了个正七品的司官, 虽说他从前身上也捐了个五品,只是那个到底是虚职,如今的官位虽小, 若能干些事, 后头倒很有的看。 凤姐儿又将官帽给他正了一正, 端详一会子, 笑道:“贾大人好威严。” 贾琏故意地将肚腹一挺,道:“行了, 你退下吧,本官去了。” 凤姐儿见天色不早,也不跟他歪缠,忙送他出了门。 本朝为官颇苦,众官员寅时便要宫外候着, 贾琏虽说位卑官小不能参加朝会,但是也没个上官都到了, 自己还在家歇着的,因此也得半夜就爬起来。他还算好,荣国府毕竟乃是开国之初立府,离皇宫不过几里路, 还能多睡会子。有那些住得远的大臣, 赶上忙的时候,夜里才睡下没俩时辰,又到了该起的时候了。 贾琏幼时纨绔,曾在一众狐朋狗友面前大放厥词:“给小爷座金山我也不去受那个罪, 一天连被窝子都暖不热乎, 连自个儿的婆娘都顾不上睡!” 路上黑灯瞎火的,贾琏带着个小厮骑着马往午门去。暮秋时分, 湿漉漉的潮气夹着寒凉直往衣服里钻,贾琏手指冻得生疼,忙戴上凤姐儿给他做得手套/子。那手套乃是凤姐儿用了小羊羔皮子,细细地揉软了才他缝的,戴着软和又保暖。贾琏舒服地喟叹一声,忽地想起自己从前响亮的口号,有些脸热,又觉得幸运。 兴儿见贾琏戴上手套,笑道:“出门前奶奶嘱咐爷戴,爷还不听,这会子冷了,爷才知道奶奶的一片心呢。” 贾琏笑斥道:“闭上你的嘴吧,我那是不舍得你奶奶的针线,这缰绳这么粗,用不了几回,手套就得磨坏了。” 兴儿嘿嘿地笑:“临出门奶奶还叫我路上劝爷呢,东西就是给人用的,哪有为了护着东西倒把人冻坏了的。” 平儿扶着凤姐儿回房:“时候还早,奶奶再回去眯会子吧。” 凤姐儿摇摇头,若是还在自己家,那倒无妨,就是睡到日上三竿,爹娘也只有心疼自己的,在婆家却不能如此。 “已经起了,再回去不过是白躺着,也睡不着了。叫人知道了,倒说我轻狂。你二爷前儿把自己的家底子都交给我了,你也过来帮着我对对,咱们看看他到底是藏了多少家私。” 平儿笑道:“我看二爷是顶聪明的,知道奶奶善理财,就把家底儿一股脑交出来,又得了奶奶的感激,回头还能多赚些银子。” 凤姐儿啐道:“胡说八道,人家一片诚心,都叫你这蹄子歪曲了。” 平儿便笑道:“如今我在主子面前也没有个说话的地儿了,才几天,主子的心都叫二爷拢去了。” 凤姐儿恨道:“我看都是我惯坏了你,竟拿主子打趣起来。赶明儿我也给你寻个女婿,看你是跟我好还是跟你女婿好。” 平儿红着脸:“我……我自然还是跟奶奶好。” 安儿正端茶给凤姐儿,听了这话笑道:“奶奶听这话就知道心不诚,从没听说过小媳妇不跟自己爷们儿好的。” 平儿便赶着上来:“你个小蹄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安儿忙笑着躲:“再没有个不让人说实话的规矩,显见是说中了你的心事,你就恼羞成了怒了。” 凤姐儿坐在炕沿上,看两个丫头嬉闹,笑道:“安儿你也不用嫉妒你平姐姐,回头我一样也给你找个好婆家。” 平儿笑道:“阿弥陀佛,叫你笑话我,这下轮到你了吧。” 贾琏不在,凤姐儿也不当家理事,请过早安,又伺候贾母用过饭之后竟闲下来了。她倒有些不自在,对平儿道:“原先在家总有个事做,到了这里反倒闲着了,闲得怪无聊的。” 平儿想了想,道:“早上那些帐本子还没看完,要不奶奶再接着看?” 凤姐儿懒懒地摆摆手:“那算了,就那么点子东西,后头我也大概知道了。” “要不奶奶做些针线给老太太、太太们?” 凤姐儿想了想,问:“大嫂子可给送了么?” 平儿道:“这倒没听见说。” 凤姐儿往靠枕上一躺:“大嫂子没做,我冲到前头去也不好。” 平儿笑道:“奶奶越发没个正形了,快些坐好吧,一会子来人看见。” 凤姐儿自己也笑:“不知怎么的,这两天觉得身上有些犯懒。”她伸手,由着平儿把她扶起来,“要不我去瞧瞧几位妹妹吧。” 平儿忙伺候凤姐儿重又换过衣裳,才往迎春几个处去。 迎春姊妹原都跟着贾母住着,只是贾母最近精神不大健忘,嫌人多吵闹,因此只留了宝玉,叫她们姊妹几个都搬出来了。 凤姐儿倒觉得贾母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好好的男丁,不把他往经世利民上教养,偏要把他拢在手心里,养得不知世事;女孩儿们若说她没上心吧,琴棋书画的倒胜过外头官宦人家的姑娘一大截,若说她上心吧,正经掌家理事不教,像养个猫儿狗儿似的,高兴了就叫来逗哄一会子,不高兴了就撵得远远的。 凤姐儿一边走一边心里琢磨,贾母在荣国府从重孙媳妇熬起,熬到现在也有了重孙媳妇了,还能安享富贵尊荣,说明她是个聪明人,起码是个明白人,怎么到了子女身上偏就有些糊涂呢? 贾赦虽不成器,到底是嫡长子,也是袭了爵的,且对贾母也不敢不孝,若贾母能狠心约束,也不是管不过来。贾政为人端方,颇有雅量,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仕途上到底没甚天分,工部员外郎的差事领了这小十年了,也没个挪动。 下头的子孙们,只一个贾珠争气些,偏又没了。贾琏是才有些上进的模样。贾宝玉更不用说,小小年纪便看得出最厌为官做宰的。剩下几个都是庶出,一家子也没个正眼看的,更不用提好好教导了。兰哥儿又还小,也看不出个什么。 叫凤姐儿说,管什么嫡的庶的,当日男人们管不住自己,那也不是这些孩子们的错,好好的教导,长大了一样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非得把气出在几个毛孩子身上,结果最后弄得连个顶门立户的都没有。 那贾琮在府里跟他姨娘一样,似个隐形人一般,凤姐儿来了这些日子,拢共就在敬茶那日见过一回。贾环因为他姨娘倒是能有些声响,只是也不是个样子,畏畏缩缩,没点子大家气概。 正想着,便见贾环偷偷摸摸从探春几个的院儿里出来,怀里鼓鼓囊囊的。见了凤姐儿,吓得脸都白了。 凤姐儿笑着招手道:“环儿过来。” 贾环一步三蹭挪过来,诺诺地问好:“二嫂子好。” 凤姐儿笑道:“去见你姐姐了?这会子要干什么去?” 贾环便低着头:“姨娘叫我给姐姐送衣裳,姐姐不要。” 他的声音听上去满是不忿。凤姐儿心中暗叹,赵姨娘是一片慈母之心,虽说行事有些没个章法,但也是个可怜人。探春呢,她心中未必不感念亲娘,只是身不由己,这娘仨想过得好些,全指着探春在王氏面前这点儿脸面,她如何敢露出半分对亲娘的孺慕呢。 凤姐儿伸手欲抚抚贾环的脑袋,忽地想起这是小叔子,忙收回手,道:“你姐姐这是害臊了,你把衣裳给我,我给她拿去。” 贾环抬起头,小心地觑了一眼凤姐儿,从怀里掏出那件衣裳递给凤姐儿:“多谢嫂子。”说完便跑了。 平儿不免也叹了口气,小声道:“这都是造了什么孽!” 凤姐儿见贾环跑远了,便命平儿去叫门。 那姐儿仨都在自己屋里不知干什么,听见凤姐儿来了,忙都迎出来。凤姐儿见探春眼睛还有些红,心中更是叹息,只假作不知,笑道:“你们都干什么呢?院子里静悄悄的,也不见你们出来玩耍。” 惜春颇喜欢这个嫂子,亲亲热热地上来抱着凤姐儿的手:“我在屋子里画画儿,嫂子来瞧瞧我画得好不好。” 凤姐儿便顺着惜春,来看她的画。 惜春年纪尚小,手腕子没力气,纵是十分的天赋,眼下也只能夸句颇有灵气。 凤姐儿便道:“我那里有几张摹关子山的画,虽是摹的,但也都是大师手笔,回头给你送来。” 惜春便高高兴兴道:“多谢嫂子。” 凤姐儿又对迎春和探春道:“你们两个不用吃醋,我知道迎丫头擅棋,探丫头擅书,回头都把礼给你们送来。” 探春笑道:“嫂子太小瞧人了,难道我们还跟妹妹挣不成?” 迎春也抿着嘴笑。 凤姐便道:“哎,我这不是新进门,一心的讨好小姑子么。” 说得姊妹三个都笑起来,探春道:“我这个小姑子可不容易讨好的,就这么一点子东西还指望我在长辈们面前给你说好话?” 凤姐儿笑道:“那请问小姑子,怎么着你才肯帮忙呢?” 探春大笑道:“起码得凑齐东海龙王寝宫里的水晶,南海龙王头上戴的珊瑚,北海龙王褪的龙鳞,西海龙王吐的龙息才成。” 凤姐儿拍掌道:“这个简单,你等着,我明儿就叫人给你送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忽冷忽热,大家小心感冒呀~ 蠢作者已中招。 第37章 凤姐儿跟迎春姊妹说笑了一会子, 便叫探春道:“我这里要请妹妹帮我一个忙呢。” 迎春听了忙道:“嫂子和三妹妹说,我那里还有些事呢。” 惜春也笑嘻嘻道:“我也不听嫂子的事,回头再让我帮忙, 我可不会。” 凤姐儿便携了探春的手来至她房中。这小院儿不大, 迎春居长, 住了正屋, 探春便住东厢,跟惜春的西厢是一样的格局。小小巧巧的三间, 正中一间用来待客,南边稍间是卧房,靠北那间没要隔断,跟正厅连着,倒比惜春那里显得开阔些。 侍书上了茶, 平儿便拉着她笑道:“主子们这里说话,咱们也下去躲会子懒。” 侍书见探春点头, 方跟着平儿下去了。 凤姐儿不免笑道:“妹妹很会调/教人,侍书年纪不大,却很稳妥。” 探春道:“嫂子这是笑话我呢,她哪里好了, 不过胜在听话罢了。” 凤姐儿道:“这就是难得知道事理的了, 有多少人还不明白这个理呢。” 探春不知凤姐儿要她帮什么忙,听她这里东拉西扯的,不免着急,问道:“嫂子到底要我做什么?直说就是。” 凤姐儿便扬声叫平儿把那小巧的包袱拿进来, 探春一见就变了脸, 凤姐儿见她神气不对,忙笑道:“好妹子, 你可别生气,我临来见着了环兄弟,小孩子家垂头丧气看得人怪不落忍的,我就多问了几句。” 探春冷笑道:“嫂子才来几日,事情倒是管得多。” 饶是凤姐儿体谅她的苦处,此时也不免有些动怒。只是见探春眼眶子通红,怒意夹着泪意,憋得浑身都有些哆嗦,又心软了。想她一个女孩子,在这大宅门里挣扎,连个正经依靠都没有,可不得要强些才行嘛。 于是凤姐儿便道:“这回是我虑得不周,姑娘别动气。我这就去了。” 凤姐儿将那包袱搁在桌上,也没再多说,带着丫头们走了,临走又招手叫了一个看门的小丫头:“去跟姑娘们说说,我家里还有些事,这就走了。”福满笑着塞给那丫头一把铜板,那小丫头便乐颠颠应道:“奶奶放心。” 平儿见凤姐儿神色不好,她也隐约听见探春房里的官司,因此劝道:“三姑娘一时回转不过来也是有的,奶奶本是好心,快别把这些事别放心上。” 凤姐儿笑道:“她不过是个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就是我当时生气,也不过一时半刻便想明白了。咱们自己家和睦,我做事就有些虑不周全了,回头你可得想着提醒我。” 平儿道:“我能提醒奶奶什么,自己还闹不明白呢。” 凤姐儿笑着睨她一眼道:“你如今也不实在了,跟我还说这个话。俗语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有想不到的,难道还不兴你想到?” 贾琏头一天上差,至申末方回,房里已有些暗了,凤姐儿正招呼人点灯,贾琏一脚踏进来,道:“在家都干什么了?” 凤姐儿一见他回来,忙笑着迎上去:“外头也不知道进来报一声,我好迎你。”一面又将他的官服脱了。 贾琏张着双臂,低头看凤姐儿忙活,一颗心满满的:“是我不叫他们传的,这个时辰外头已经有些凉了,出去做什么,我又不是不认得家。” 凤姐儿蹙着眉,眼睛微微垂着,娇羞道:“爷头一天当差,妾身不能亲自出门迎接,心中很是愧疚。” 贾琏见凤姐儿如此,很是上道地粗着嗓子配合道:“爷我在外头忙活一天,回家来连口热水都没有,我看你是一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 平儿正端茶上来呢,见这两口子又扮上戏了,忙低头忍笑,上了茶便快步退下去了。 凤姐儿嗔道:“都怪你,这下被人听去了吧,我这个做主子的一点儿脸面都没有了。” 贾琏只得委委屈屈道:“都是我的不是,连累奶奶了。” 凤姐儿“扑哧”一声,素白的手攥着贾琏的前襟,笑道:“怎么,爷替我背个黑锅就委屈了?” 贾琏只瞧见晕黄的灯光里,凤姐儿一双丹凤眼波光流转,粉白的双颊上泛着淡淡的红,她仰着头看他,下巴小小巧巧的。贾琏呆在那里,脑子里拼命回顾自己从前念的书,那些美人诗是怎么说得来着?这般场景要用个什么词来着? 贾琏想来半天也没想到如何形容,只觉得那些传了几千年的诗词歌赋没有一个字能配得上凤姐儿。最终只得长叹一声,将凤姐儿抱在怀里,大声道:“奶奶,你真好看!” 外头的丫头婆子再忍不住,凤姐儿听着外间传来的一声一声压抑不住的笑,憋不住也笑了,捶了贾琏一下道:“呆子。” 直到夜里躺下了,贾琏还有些不好意思,凤姐儿忍笑安慰道:“这有什么,那些大家一肚子墨水,能吟诗作赋,可是那些诗赋所述也不过是最简单的情罢了。你这是大巧若拙。” 贾琏红着脸蹭到凤姐儿身边,一副失落的样子。凤姐儿只当他真是受了打击,心里还盘算着明日要怎么敲打一下丫头们。谁想那贾琏乃是扮猪吃老虎,一挨上凤姐儿就不老实。 次日凤姐儿醒时,贾琏早已出门了,平儿伺候凤姐儿沐浴,见她一身雪白的皮子上都是青青红红的印子,忙低了头不敢再看。 凤姐儿昨夜里累得狠了,泡在浴桶里仍迷迷糊糊地打盹,平儿给她轻轻按着头,怕她睡着了,又跟她说话:“来了这些日子,也不知老爷太太和福哥儿在家怎么样了。” 凤姐儿道:“写得信也不知几时能到,驿站太慢了些。” 平儿笑道:“福哥儿定还生二爷的气呢。” 凤姐儿想想福哥儿的性子,笑道:“好在家中都不娇惯他,要不,还不定养成什么样了。” 梳洗毕,凤姐儿忙赶着去给贾母请安,原是每日都去会了邢氏,再与邢氏一起至贾母院中的,只是邢氏倒体谅凤姐儿,只道小年轻都贪睡,让她不用日日过去,凤姐儿便隔个三五日的去一趟。 一进贾母院中,凤姐儿便觉不对,外头丫头婆子垂手肃立,不似往日嘻嘻哈哈的,房中隐隐传来哭泣之音。 凤姐儿心中一咯噔,低声嘱咐平儿:“这里等着。”又快步掀帘进屋。 贾母正握着一封信痛哭:“我的敏儿啊,叫我怎么舍得你!” 凤姐儿立时便想起这是怎么回事了,她心里懊恼,但面上不显,忙到贾母身边去:“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快别哭,看伤了身子。” 贾母一把搂着她,大哭道:“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敏儿,我的敏儿,这可疼死我了!” 凤姐儿虽从未见过贾敏,此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只是却不敢由着贾母大哭,生怕她身子受不住。 鸳鸯也红着眼道:“一早起就接到扬州来得急信,老太太一看就受不住了,奶奶好歹劝劝。” 失女之痛岂是旁人可劝。贾母又哭道:“去给我备车船,我要去扬州送送敏儿。” 贾政等人也接到信儿赶来了,此时忙跪地泣道:“妹妹已经去了,老太太若如此,身上再有个什么不好,岂不是叫妹妹走得不能安心。” 贾母便又大哭:“先以为嫁在京中,我也时常能见,谁知调到大南边去,连走也不叫我看一眼!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王氏垂泪劝道:“这是妹妹不忍老太太太过伤悲,才在外头去了,老太太千万保重身体。” 平心而论,王氏此人虽说有些小心思,贾敏未嫁时与贾敏有些磕碰,可到底不是那等盼人死的人,好好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她心里也难受。只是贾母平日里还算明白,此时却因丧女之痛,满心悲苦无处发作,此时大骂道:“我就知道你是个面憨心刁的,我的敏儿在家你就处处与她为难,如今她走了,你心里就称心了,你打量我不知道你那些龌龊心思!” 王氏被骂得面皮紫胀,忙磕头泣道:“媳妇若有此心,天打雷劈,老太太说这话,可不是逼媳妇去死么!” 贾政也磕头道:“老太太千万别生气,她虽有些鲁,但是心是好的,再不敢如此。” 贾母仍大哭不止,只闹着要亲去扬州。 一屋子人闹哄哄的,丫头婆子跪在一侧抹泪,主子跪在当中磕头。凤姐儿跪在贾母腿侧,双手搭在贾母腿上,轻声劝道:“我知道老太太心里心疼姑妈,只是老太太是长辈,又有了年纪,若千里迢迢过去了,恐对姑妈身后清誉不好。再者,就像叔父说得,若您再有个好歹,叫姑妈怎么能去得安心呢。” 贾母又抱住凤姐儿,儿一声肉一声得大哭。 贾赦忙道:“正是琏儿媳妇说得这话,老太太不放心,叫琏儿跑一趟。” 贾母哭了一阵子,脑子也清明了不少,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去不了的,因此嘱咐凤姐儿:“一会子打发人去把琏儿叫来,我有话要叮嘱他。你姑妈还有一点骨血,你姑父一个爷们儿怎么知道如何教养,让琏儿接回来,我带在身边养着,就像看到你姑妈是一样的。”说着又垂泪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到这一节时,希望自己能更好地表现出贾母的失女之痛,只是囿于笔力和经历有限,只能如此。但愿我日后有所长进,回来修文时能表现得更好一些。 第38章 贾琏当差没两天, 按理说此时请假不好,只是荣府实在无人可用,若派仆从过去又不太像话, 不说贾母这里过不去, 就是别人看着也不像。好在贾琏的上官是个颇通情理之人, 爽快地给了假。 凤姐儿给贾琏收拾行李, 如今出门不比后世,动辄要大半年。幸好京扬两地之间有运河, 一路沿河南下,倒还方便些。凤姐儿挑着素净衣衫物件收拾了几大箱子,又嘱咐贾琏:“到了那边看看情形,估摸着什么时候能回,就给家里来个信儿。姑妈去了, 咱们家虽不戴孝,到底妹妹来时, 不能这么花红柳绿地摆着。” 贾琏点点头,道:“我不在,你若闷了只管几个妹妹处坐坐,等我回来带你出去玩。” 凤姐儿道:“我知道了, 你放心。”又将各色药丸子装了满满两荷包, 道,“虽说咱们家祖籍是南边,你到底没去过,怕是不能适应, 这里头装了许多药, 有治拉肚子的,有治发烧的……我都用纸包了, 写明用法了,你若不舒服了,别怕烦,先找出来吃几丸。” 贾琏便拉了她的手道:“我都知道,你别忙活了,叫丫头们收拾,你来跟我说说话。” 凤姐儿还有些不放心,平儿笑道:“奶奶放心吧,我盯着呢。” 凤姐儿便陪着贾琏坐在旁边,一面看着丫头们收拾,一面说话:“我在南边时,倒听娘家我大姑妈说过,林家如今有两女,到时候恐怕两个妹妹你都得接来。” 贾琏道:“这我知道,听说那个庶的也极能干。” 凤姐儿心知林家那位庶长女恐与她来历仿佛,只是她并没有相认的念头,因此嘱咐贾琏道:“爷是个男人,不知道我们女人家的心思,去了爷也留心探听探听这两位的关系,若好,只管安排着一道吃住,若不好,干脆一人占一艘船,宁可麻烦一些,也别路上闹出什么事来。” 贾琏笑道:“你就是爱操心,不过两个小姑娘,纵有些别扭,也不过拌几句嘴罢了。行,我听你的就是。” 送走贾琏,凤姐儿更无事了,每日里也就是至几位长辈处略坐坐说几句话,或是与迎春姊妹说笑一会子。 探春那日对凤姐儿态度不好,自己回过神来也颇不好意思,因此私下里来找凤姐儿赔不是。 凤姐儿见她红着脸儿带些小别扭的样子,不觉失笑道:“做这副样子做什么,人家家里的小姑子为难嫂子那是一套一套的,到了你这里,不过是心里不好受,跟嫂子撒个娇儿,这就这样了?真是白瞎了你’多刺玫瑰‘的诨号。” 探春还是头回听说自己有个诨号,闻言忙挽着凤姐儿胳膊道:“好嫂子,什么诨号,哪里来的诨号?” 凤姐儿一时失言,说了句原著中的词,忙遮掩道:“谁敢给你起诨号,自然是我来了,你才有的。” 探春便闹着不依,嫌这诨号不好。 说笑间倒把那一点子小隔阂消弭于无形。 晚间平儿伺候凤姐儿入睡,边铺被褥边道:“三姑娘知道错了还能来奶奶这里低头,这就难得了。” 凤姐儿对着镜子将钗环谢了,笑道:“正是,她们这个年纪正是要强的时候,别说这么一点事,就是再大的毛病也不能认。我看呐,这家里的女眷都比男丁强百倍。” 平儿笑道:“我看二爷就很好,奶奶可把二爷算进去了?” 凤姐儿红着脸啐道:“你如今越发坏了。” 平儿笑着伺候凤姐儿洗漱毕,正要去吹灯,凤姐儿道:“今儿你陪着我睡吧。” 平儿道:“那怎么成,这不合规矩。” 凤姐儿裹着被子往里头挪了挪:“快别说这些淡话气我了,把你的被子搬来,我一个人怪闷的,咱俩说说话。” 平儿只得外头洗漱了,将被子搬了来。 凤姐儿来此间十几年,除了幼时带程姐儿睡过几次,还从未与同龄女孩儿同塌而眠过,此时不免有些像前世闺蜜同眠时的兴奋。 平儿躺在外侧,凤姐儿便翻个身,一双丹凤眼亮闪闪地看着她:“平儿,你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 平儿再没想到她主子要拉她同塌而眠竟是要打探这些,不由脸上发烧,她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让被子掩住她半边脸,瓮声瓮气道:“奶奶越发没个正形了。” 凤姐儿笑嘻嘻道:“哎呀,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快说说嘛。” 平儿叹口气,道:“姑娘是知道我的,我那老子不成器,天天不干正事,吃醉了就打我娘,到我跟了姑娘才好些。我那时就想着,我得找个知冷知热的,不管他家资多少,只要人实在,知道疼人就好。” 凤姐儿便不说话了。平儿刚到她身边的时候,她身边还有别的大丫头,张氏挑中平儿不过是为了给她找个年龄相仿的丫头陪着她玩儿。她想起那时平儿瘦瘦小小的样子,看人都带着小心。 最初几个大丫头也并不怎么管平儿,丫头中小心思多的也不少,她那时也是个只知道吃了睡,睡了玩的毛孩子,哪里注意得了这些。平儿自己小心谨慎,处处以那几位大的为先,慢慢地,倒叫几个大丫头都疼她。 平儿听凤姐儿叹气,笑道:“奶奶又胡想了,若不是太太挑中了我,姑娘又待我好,处处提拔我,我也不能有今日。” 凤姐儿道:“好平儿,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挑了顶好的夫婿,叫旁人都羡慕你。” 其实底下好些丫头婆子都传凤姐儿留着平儿是要给贾琏收房的。平儿自己也听过这个说法,不过心中却很是嘲讽了那些人一番。 凤姐儿自幼时看得便是王子胜与张氏夫妻情深,如何会动给自己的夫君纳小的念头。不过是那些人自己龌龊,闲着没事胡吣罢了。 且平儿自己也没这个心思,放着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做,偏要做小,连带着儿女都低人一等,何必呢。 主仆两个说了半晚上话,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第二日安儿等了半晌不见人,轻手轻脚地进门唤道:“奶奶,差不多该起了,一会子请安要迟了。” 凤姐儿翻个身不理,平儿听见忙起身掀开床帐,倒把安儿吓了一跳:“我说怎么不见人影,姐姐倒跑奶奶这里享福来了。” 凤姐儿揉着眼坐起来:“好安儿,你别吃醋,下回也许你来侍寝。” 安儿红着脸啐道:“奶奶净胡说,还不快些呢,一会子迟了。” 平儿穿戴好了,忙上来跟安儿一起伺候凤姐儿。凤姐儿这会子也清醒了,笑道:“下回再不敢说话说到后半夜了,亏得这屋里没别人。” 平儿也笑道:“都是我睡沉了,也没听到外头的动静。还得把咱们那大钟拿出来,要不听不见响儿,难保有下回。” 凤姐儿便点头道:“今日我带安儿出去,你看着人从库里搬出来就是,放到你们那里去,我可不耐烦听它。” 平儿忙应下。 到贾母那里已有些迟了,邢氏和王氏都已到了,凤姐儿忙告罪:“今日来迟了,还请老太太和太太见谅。” 贾母笑道:“你们小年轻觉多,偶尔迟一会子不妨事。” 邢氏也笑道:“你素日是个勤谨的,一次半次的不用放在心上。” 王氏心中却不大满意,只是碍于贾母已经发话便不好再说,便笑道:“老太太和你婆婆都宽和,你自己要注意。” 她是凤姐儿的亲姑妈,说这个众人都觉得乃是亲近提点之意,也没人说什么。凤姐儿也笑道:“是,我记下了,下回再不敢了。” 王氏便笑着点头。 一时请安毕,凤姐儿正要告退,王氏对贾母道:“老太太,媳妇这几日想着,要不把家事交给凤儿理,她年轻,到底精神足些。” 贾母道:“你管得挺好,怎么忽要交给凤丫头了?” 王氏便笑道;“家里早晚要交给他们两口子,提前上手也好。” 贾母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他们好,只是凤丫头才来,咱们这一大家子拉拉杂杂好几百口子,叫她一下子接手也难。叫她先跟你学着,什么时候能上手了再说。” 王氏便笑道:“都听老太太的。”又对凤姐儿道,“你看老太太这样疼你,以后可不能淘气。” 凤姐儿便笑着向贾母行礼:“多谢老太太疼我。”又转身对王氏也福了个礼,“往后还得婶娘教我。” 按理凤姐儿叫姑妈更亲些,只是她随贾琏的礼走,也没人挑她。王氏本也不大喜欢王子胜一家,待凤姐儿也淡淡的,还颇有些要分大笔家业出去的敌意,也就不大在意这个。 凤姐儿知道王氏为人与娘家祖母是一样的,因此也不很亲近她,倒对自己的继婆婆邢氏更多几分亲近。邢氏自是能体会到的,心里也觉得这个儿媳大大给她长了脸,对凤姐儿倒多几分真心。 一屋子人看着言笑晏晏,实则心里都竖着一堵墙,凤姐儿越发觉得没意思,不由得更思念杭州的家人,也挂念那扬州去的贾琏。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呀,小天使们~ 第39章 贾琏去扬州应很顺利, 不过月余凤姐儿便收到他的信,说这边收到信时,他那里应该已经回程了。 贾琏出门往家写信必是不能只给凤姐儿一人写的, 否则传出去不好听, 因此凤姐儿到贾母那里时, 贾母已拿着信笑道:“琏儿长进许多, 这次事办得好,这都是你的功劳。” 凤姐儿笑道:“老太太心里喜欢我, 我干什么都好。焉知不是二爷受了您的熏陶呢。” 贾母故意嗔道:“我熏了他二十年也没见熏好!” 凤姐儿便道:“二爷这是厚积薄发呢。” 贾母被逗得直笑,又道:“我看着给你也写了信,小两口乍然分离,是想你了吧?” 凤姐儿昂首道:“那自然的,我这般好。” 笑得贾母呛了水, 鸳鸯赶着上来顺了顺气才好些:“快看看你们二奶奶,脸皮忒厚了些。” 凤姐儿见贾母呛着了, 也不敢再招她笑,便道:“我不过寻个乐子逗您开心罢了,您可倒好,吓了我一跳。” 贾母缓了一会子, 忽地想起来, 问道:“你林妹妹用的东西都备好了没?” 凤姐儿近日跟着王氏管家,虽贾母已发话慢慢跟着学,但是王氏仍借身子不适将一应事体都推给了凤姐儿。她本意倒不是让凤姐儿历练历练,而是想着让贾母看看, 这荣国府离了她不行。只是没想到她这一撒手, 凤姐儿倒全接过去了,连个磕巴都没打。 王氏本等着凤姐儿在那些老人那里受了刁难来求她帮忙, 她也好压服压服凤姐儿,谁知凤姐儿做起来得心应手得很,似个经年的老手,压根儿不用她。倒让王氏在房里生了一场闷气。 “一应用具都备下了,只是还有一事要请老太太示下,两位妹妹来了,请她们住哪里?” 凤姐儿特意强调“两位妹妹”,怕贾母一心记挂黛玉,倒忘了还有一位庶出的外孙女也跟着来了。 贾母沉吟一会子,叹道:“本来是想着让你妹妹住在碧纱橱,就跟着我住,也好宽慰她的思母之情。只是你这一说,我倒觉得不大合适了,两个姑娘都住这里未免挤了些。 这样吧,你那院子往东去还有个两进的小院,闲在那里也没用过,你去好好收拾了,让两个姑娘住。那里挨着你也近,有什么事你也能照应,我也放心。” 凤姐儿笑道:“外孙女一来,我这个孙媳妇就不是您心里的第一人了,得,我这就干活去。” 贾母也笑道:“快离了我这里吧,什么时候也轮不到你是第一人。” 凤姐儿朝贾母行个礼,笑着去了。 鸳鸯一边给贾母捶腿,一边笑道:“二奶奶的性子倒好,该活泼时活泼,遇到事也能撑起来。自二奶奶进了咱家,您的笑都多了。” 贾母细想了一回,也笑道:“她是个好的,不似那等穷端着的。回头你也好好照应着她些,她才来,免不了有些人仗着伺候老主子的功劳欺负她。 我也不知道能活到哪天,真到我走了,你就去跟着你二奶奶,她必能厚待你。” 鸳鸯忙道:“老太太说得什么话,您长命百岁,还能看着小兰爷娶妻生子呢。” 贾母长长地叹了口气,半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凤姐儿知道林家两位姑娘情分好,便没提让两人分开住的话,荣国府自己的三位姑娘还住在一起,外孙女来了一人独占一个院子也不合适。 这小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一推门都是灰尘。平儿拦着不让凤姐儿进,自己带着人进去看了。凤姐儿看门上挂着文心阁三个字,心里暗忖这可能是荣府哪位老祖读书之地。 平儿进去看了一圈儿,皱着眉头,挥手赶着罗网灰尘出来道:“好在什么都没有,咱们只往里添东西也快,门窗我都看过了,也都是好的,只要好好打扫一边也就是了。” 凤姐儿就着门口往里一看,虽说久不住人有些破败了,格局倒还好,便叫安儿:“去找林之孝家的,叫她安排人将这里好好收拾了。你告诉她,不许叫人糊弄事儿,我还要来看的,若是不好了,我只找她。” 安儿答应一声去了。 凤姐儿又对平儿道:“我身上乏得很,这里收拾好了,你看着人将咱们定好的东西都搬了来。林姑娘是书香人家的女儿,讲究个清雅,你亲自盯着她们摆,别弄得四不像,叫人以为咱们怠慢。她们又在孝中,看着别摆出什么不合时宜的来。” 平儿见凤姐儿果然面色疲倦,忙道:“奶奶放心就是,快些回去歇着吧。” 凤姐儿扶了康儿的手,又道:“不知道姑父家给带多少丫头婆子来,咱们先把粗使的安排进去,剩下的一二等丫头先在府里看着有没有好的,也不用声张,若是人家自己带着,咱们就当没准备过,若人家不愿叫咱们觉得是摆架子,没带几个人来,咱们准备的人就得用上了。” 平儿上前扶着凤姐儿的手往家走:“记住了,奶奶回去吧,我这里盯着,必出不了错。” 凤姐儿便摆摆手叫平儿留下,自己扶着康儿慢慢地走了。 康儿伺候着凤姐儿炕上坐下,正要招呼人上茶,凤姐儿道:“困得很,你看着些,有人来回事只管叫我。”说罢便翻身睡了。 这一觉睡到了天擦黑,凤姐儿醒来觉得嗓子里干痒干痒的,忙要水。 平儿已经回来了,听见凤姐儿醒了,忙笑着上茶:“奶奶这一觉睡得好。” 凤姐儿润了润喉,迷瞪着眼往外看:“什么时辰了?” 平儿道:“酉时了。” 凤姐儿忙往上起:“坏了,老太太那里还没去呢。” 平儿忙拦道:“那会子鸳鸯姐姐来说,老太太懒怠见人,今天不叫去了。放心吧。” 凤姐儿舒了口气,又靠回枕上发愣。 平儿纳闷儿道:“奶奶这几日是怎么了?” 凤姐儿懒懒道:“觉得无聊,提不起精神。” 平儿有意逗她,便道:“难道是因二爷走了,把奶奶的魂儿也带走了不成?” 凤姐儿顺手拿了个靠枕扔她:“去去去,离我远点儿。” 平儿接了靠枕,重又放回床头,道:“逗奶奶动一动,也有些精神,晌午也没用饭,这会子起来用些吧。” 凤姐儿便由着平儿将她拉起来,恹恹地用了些饭。 因白天睡得多了,晚上凤姐儿便睡不着,又要拉着平儿说话。平儿告饶道:“好奶奶,您可饶了我吧,我明天可还得早起呢,再跟您熬一宿,我可受不住。您也不许熬着,哪怕闭上眼躺着也是好的。” 凤姐儿委委屈屈地躺下,还道:“你们都不和我好,我也不和你们好了。” 安儿笑道:“没事的,横竖二爷就要回来了,有二爷和奶奶好呢。” 凤姐儿哼了一声,翻个身道:“牙尖嘴利最像你平姐姐。” 几个丫头捂着嘴偷笑了一会子,便都熄了灯去了,只留下康儿值夜。 这一日天气颇好,凤姐儿指挥着众人又把给林家两位姐儿准备的床褥翻晒一遍,那边便气喘吁吁地跑来一个小丫头:“二奶奶,林家两位姑娘已经到了,老太太请您过去呢。” 凤姐儿忙留下安儿盯着,自己带着平儿往贾母院里去。 尚未进门,便听见贾母哭道:“我这些儿女里,所疼者唯你母亲一人,如今舍我去了,让我怎么不心疼!” 凤姐儿在门外稍停片刻,便扬声笑道:“我来迟了,未曾迎接远客。” 丫头忙打帘子请凤姐儿进去。 凤姐儿进门,一眼便看到堂下立着一个十来岁上的姑娘,贾母怀里还搂着一个,便知贾母怀里那个乃是鼎鼎大名的绛珠仙子林黛玉,另一个便是那书中不存在的庶长姐了。 凤姐儿笑道:“可算是到了,自接了信儿,老太太日里夜里盼着你们早些到呢,一路上可都顺利?” 探春忙对黛玉二人道:“这是琏二嫂子。” 黛玉姊妹忙行礼叫人,凤姐儿一手一个扶了,笑道:“咱们自己家里没有这许多讲究。”因见众长辈都不曾赠礼,那早备好的东西也便不往外拿,只跟她们说话。 “妹妹们叫什么名字?别笑话我,我就是个无事忙,正事干不了一件,这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两位妹妹呢。” 贾母笑道:“你们过来,别理她,她最是个促狭的。” 黛玉那长姐便道:“早听闻二嫂子最是风趣,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闺名唤丹玉。” 黛玉也忙道:“嫂子叫我黛玉便是。” 凤姐儿便笑对贾母道:“长得这般仙人之姿,连名字都这般好听,这可怎么是好,我在老太太这里更没有站的地方了。”又引着黛玉二人重回贾母身边。 贾母一手拉着丹玉,一手摩挲着黛玉的后背,叹道:“本来我这里想着你姑妈,心里正难受,偏你这猴儿过来,闹了这一通。” 凤姐儿便道:“老太太的心,两位妹妹都是知道的,只是我看两位妹妹都是纯孝之人,若因己之故,又勾的老太太难受,心里定也跟着难受。” 贾母便拍拍黛玉二人,不再说话。 王氏笑道:“凤儿这话很是。你那里正做衣裳,该顺道给你两位妹妹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我这里二十度,今天降了十度,瑟瑟发抖,不敢出门。老话说“春捂秋冻”,小天使们也要注意哦~ 第40章 丹玉性子与黛玉不同, 听了这话便笑回道:“舅母爱惜,只是我姊妹二人正在孝中,恐做了也是白费, 就不破费了罢。” 王氏的话说得不大好听, 小辈儿们装着没听出来, 过了也就过了, 只是偏被丹玉一个软钉子碰回去,王氏的脸色便有些不好。 凤姐儿一听丹玉的话, 便知这孩子定是后世许多红楼同人看得多了,怕在贾府受委屈。只是那些书也是后人随自己心意臆想的,许多规矩事体后人也不大明白。因此忙笑道:“妹妹一片孝心,老太太和太太都虑到了。家里已备下了素净的衣料,只是不知妹妹们的身量, 还不敢动。今日妹妹们奔波了一日,好好歇着, 明日让婆子去给你们量体。” 黛玉颇有些不安,忙道:“麻烦嫂子。” 凤姐儿笑道:“这麻烦什么,你只管安心住着,当自己家一样。有什么不好的便来找我。” 贾母也笑道:“看看, 如今我们家都是凤辣子当家了。” 凤姐儿便不依道:“妹妹们来了, 老太太一点儿都不给我留面子了。” 说笑一会子,邢氏便带着黛玉姊妹去拜见贾赦。凤姐儿忙趁空往回跑。 贾琏正在门口等着呢,一见凤姐儿跑着过来,忙斥道:“急什么, 慢慢走。”一面又往凤姐儿处跑。 凤姐儿抬头看着贾琏傻呆呆地笑了一会子, 弄得贾琏心里酸酸软软的,忙问她:“在家可好?有没有人欺负你?” 凤姐儿拉着他的手, 一边摇晃着往家走,一边一叠声问道:“我这般厉害,谁能欺负我。你路上可好?都顺利吗?用过饭了没有?累不累?” 众丫头都远远地跟在后头,贾琏凑近凤姐儿低低道:“我都好,就是想你。” 凤姐儿觉得眼眶子发酸,不知怎的,眼泪便“哗哗”地掉下来了。 正好进了院门,贾琏就着灯影往凤姐儿脸上一瞧,吓了一跳,忙搂着人进屋:“这是怎么了?哭什么?可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凤姐儿又哭又笑地擦了泪,道:“不知道,我心里高兴,泪珠子不大听话,就掉下来了。” 贾琏松了口气,拿了帕子替她细细地擦脸:“吓死我了,你真是我的冤家。” 凤姐儿说话还带着鼻音:“冤家都是女子说男子的。” 贾琏拿帕子的手一顿,略重了一些擦了一把凤姐儿的鼻子:“说话气死人。” 凤姐儿又仰着头看着贾琏傻乎乎地笑了。 贾琏见她哭得眼睛鼻子都红着,偏弯着一双丹凤眼笑,眼里还含着浅浅的泪膜,两个月的风尘仆仆都化作乌有,只剩了一颗心“噗通噗通”地跳。 凤姐儿跟贾琏说了会子话,又忙着去贾母处伺候用饭,谁想进门正赶上宝玉摔玉一节。 那宝玉一见林黛玉便心中喜欢,因此缠着她说话,问她可有字没有,闹着要给黛玉取字,丹玉便板着脸道:“女子小字都是家中亲长所赐或婚后夫婿所取,恕不能领了。” 宝玉便讪讪道:“一时忘情,还请妹妹恕罪。”黛玉低声道:“不妨事。” 宝玉便又乐起来,拿着那玉问黛玉有没有,丹玉又冷笑道:“你那是个稀罕物,岂是人人能有的?” 凤姐儿进来时,正逢宝玉将那玉往地上摔,贾母在上首急得直叫人拦,黛玉低着头掉泪,丹玉拉着她一边站着冷眼看。 凤姐儿暗叹一声,纵是你千般的道理,到底是在别人家里,长辈面前,有多少法子将事圆过去,何必闹得这样。 她估摸着丹玉从前所看同人应是将贾母说成个一心为了利益,丝毫不顾外孙女的冷血人物,只是凤姐儿留心看着,贾母倒真是一个慈和老人,只是有些事上糊涂些,处理不当罢了。 心念电转间,凤姐儿已笑道:“这是怎么了?争老太太的银馃子争哭了不成?”她蹲下将玉拾起来,重又给宝玉戴上,“你妹妹才来,你就闹得这样,她该以为你不愿意她住咱们家了。” 宝玉忙道:“愿意的,愿意的。我……我只是觉得,我是个须眉浊物,偏有了这么个劳什子,妹妹钟灵毓秀,却没有……” 凤姐儿笑道:“老天爷的安排千奇百怪,哪能事事如你的愿,快过来,跟你妹妹赔个不是,说都是你唬着她了。” 宝玉便蹭过来,给丹玉和黛玉行了个礼,道:“都是我的不是,吓到妹妹们了。” 凤姐儿又拉着宝玉到贾母跟前儿:“给老太太看看。你这性子一上来,不管不顾的,叫老太太跟着着急。” 宝玉便羞愧道:“让老太太操心了。” 贾母一把拉过,轻轻拍打两下,道:“要不是你凤姐姐,我非要狠罚你不可。” 凤姐儿打发人带着他们姊妹下去梳洗,自己在这里逗贾母开心。 贾母叹道:“哎,都是些不省心的。” 凤姐儿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只管颐养天年,看着不走了大褶儿就是。” 鸳鸯带着人在外间儿摆饭,贾母便低声问凤姐儿:“你看着这个丹玉丫头怎么样?我瞧着不是个好相与的,我的玉儿这样老实,若叫她欺负了怎么办?要不还叫玉儿跟着我?” 凤姐儿倒觉得丹玉对黛玉的感情不是假的,只是被后世小说洗脑太过,因此有些难以融入现世。 “二爷上回写信来说她们姐两个情分颇好,我看黛玉妹妹是个心思细的,贸然分开她们,恐她心里难安。” 贾母便叹口气,正要说话,邢王二位都已过来了,便不再言,又叫她们姊妹一起过来用饭。 一时用饭毕,众人漱了口,丫头又重新上茶,凤姐儿见丹玉又要说话,忙笑道:“这茶原是给主子们饭后解腻的,丹姐儿倒也罢了,黛姐儿却看着有些弱,饭后过些工夫再用茶方好。” 丹玉便看了凤姐儿一眼,笑对黛玉道:“听见没?不用事事都得按这里的规矩,自己的身子要紧。” 凤姐儿倒被丹玉噎了好一下,这孩子性子也太硬了,横竖你为的是叫人知道你不好惹,前头闹得一场众人已经看过了,此时软和些不好? 贾母在上面半阖着眼道:“我也乏了,你们都去吧,让凤儿这里陪我一会子。” 众人忙告退去了。 贾母叹着气道:“我原想着,把她们接了来,让两个玉儿常常接触,日后也好……那庶出的呢,也给她找个差不多的人家。 你姑父到底是个男人家,挑夫婿怕只能看外头,想不到内宅的弯弯绕,万一挑差了,倒耽误了两个孩子。 谁知这丹玉丫头是这么个性子,看着对咱家也不知哪里来得怨气,黛玉日日与她一处,恐也受她影响,我这些想头,恐怕都是白费了。” 凤姐儿道:“依我说,老太太先不必打这些谱。一来他们几个都小,说这些为时尚早;二来,我说句话,老太太别恼,宝玉被咱们家宠坏了,林姑父也未必愿意这桩事呢。两位姐儿在咱们这里住着,咱们就好好教养,待她们大了,若姑父那里愿意托咱们,咱们就帮着寻摸寻摸,若是姑父自己有打算,咱们也不过跟着添些妆罢了。 我知道老太太是心里念着姑妈,怕黛玉去了旁人家里被人拿丧母说事,在咱们家里,老太太总能看顾着。只是世事难说,焉知妹妹去哪里是福呢? 我看呐,咱们就顺其自然,老太太也别太操心了。” 贾母看着面上便颇有萎靡之态:“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也觉着咱们家到头了?” 凤姐儿忙笑道:“哪里就到了这一步,不过是家里……咳,家里爷们儿们不大成才……” 贾母打断道:“哎,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你不知道……”贾母说到这里便不言语了,又出了会子神,方嘱咐凤姐儿道,“你去吧,我也乏了,好好帮我照应着你妹妹,你姑妈就这一点骨血,说什么我也得给她看好。” 凤姐儿忙应了。 贾琏自己在房里无聊,此时正捧着本书看得似模似样,凤姐儿笑道:“看得是什么?这么入神?” 贾琏唬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将那书塞进被底下:“胡看的,累不累?” 丫头们抬着一张小桌进来,凤姐儿见上面摆得净是她惯爱吃的小菜,还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冬笋汤,便笑对贾琏道:“是你嘱咐的吧?多谢你。” 贾琏轻斥道:“跟我瞎客气什么,过来用饭吧。” 平儿伺候着凤姐儿洗了手,贾琏也过来就着凤姐儿用过的残水洗了一把。凤姐儿趁他不备,悄悄儿走到炕边,一把抽出贾琏藏得书。 贾琏听见动静忙回头看,面红耳赤道:“快放下,瞎看什么!” 凤姐儿已瞧见那封皮上“春/宫十八式”五个大字,也羞得满脸通红,远远得将书仍到炕根儿上。 丫头们早低着头下去了,贾琏见凤姐儿害羞,自己倒放开了,拉着凤姐儿坐下,一边吃饭一边道:“好奶奶,过会子咱们一起看。” 凤姐儿前世也是见识过的人,此时便硬撑着面子,不肯落下风:“这个不好,有什么可看的。” 贾琏便低笑道:“没关系,一会子奶奶跟我说说哪里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章啦,小天使们周一好呀~ 第41章 凤姐儿与贾琏边用饭边相互调笑, 贾琏见凤姐儿总挑着素菜吃,便夹了一筷子凉拌牛肉丝喂她,谁知凤姐儿刚嚼了两下就直犯恶心, 忙捂着嘴要往外去。 贾琏一把拉住, 拿了痰盂给她, 凤姐儿干呕了几次, 又漱了口,方好些。急得贾琏直问:“这是怎么了?这毛病几天了?看过大夫没有?” 平儿忙回:“奶奶这些日子都倦怠些, 但是并没有这个干呕的毛病。并没有请大夫。” 贾琏便道:“去拿家里的帖子,请太医来瞧瞧。” 凤姐儿忙道:“都这会子了,我也没什么大事,别闹得人仰马翻的。” 贾琏只不依,叫兴儿赶紧前面拿帖子请太医来。 凤姐儿只得依他, 又叫人收拾了桌子,抱歉道:“弄得你也吃不下去了。” 贾琏斥道:“这是什么话?难道你病了, 我倒只顾着自己吃喝?”又扶着凤姐儿回床上躺着。 凤姐儿笑道:“哪里就弱得这样了?” 贾琏道:“我的奶奶,你就老实躺着吧,我胆子都给你吓破了。” 凤姐儿见他吓得不轻,只得听他的, 躺在床上等太医。 也没多大工夫, 外头便传王太医到了,平儿忙给凤姐儿放下帘子,又用帕子将凤姐儿露出的一截子手腕搭了。 贾琏便与王太医说话:“请看看内子是什么症候?丫头说已经有些日子都身上发懒,今日吃饭又吐了。” 王太医眯着眼, 三根手指轻轻搭着凤姐儿的腕子, 过了一会子,睁开眼笑道:“贵夫人这是喜脉, 恭喜恭喜。” 贾琏呆了半晌,脸上已不自知地带了笑,傻乎乎地问:“果真?” 王太医便捻须而笑:“这是自然,老夫出入宫禁这么多年,这喜脉岂能诊错?” 贾琏喜得忙鞠躬:“多谢多谢,并不是疑您医术,实在是再没想到。您看内子身子可好?要不要开个方子?” 王太医便道凤姐儿一切都好,一切照常就是,也不必太小心翼翼。那贾琏一听凤姐儿有孕,恨不得让凤姐儿就长在床上不下来了,王太医很是看不过眼,便多嘱咐了一句。 贾琏连连道谢,又叫人封了上等的红封,好好将王太医送走。自己便盯着凤姐儿的肚子傻笑半天,又小心翼翼地伸手摸摸凤姐儿地肚子,再摸一回自己地肚子,问道:“也没什么不同,怎地就知道是有孕了?” 凤姐儿见他犯傻,自己偷着乐了半天,也拿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道:“爷要做爹爹啦。” 贾琏便一手抱着凤姐儿,一手摸着凤姐儿的肚子,动情道:“我也太厉害了,说不得这是头一回就有了!” 凤姐儿本还沉浸在温情脉脉的气氛里,闻言气得笑了,啐贾琏道:“去去去,胡说什么,别在这里气我了。” 平儿进来笑道:“我说奶奶这是怎么了,日日的身上懒怠。前儿见奶奶迎风落泪,对月伤怀的,还把我和安儿唬了一跳,那时只以为是二爷不在,您心里难过,再没想到竟是有了哥儿。”又叹道,“亏得没出事,房里没个老人就是不行,我看,奶奶还是得找个有经历的嬷嬷才是。” 贾琏忙道:“正是这个话,若是你这里没有好的,我让我的奶妈妈先来伺候着。” 凤姐儿忙道:“快别叫她了,她也有了岁数,何必再麻烦她。” 贾琏笑道:“不妨事,前儿我那奶兄还说她在家闲着呢。你放心,赵妈妈是个好的。” 凤姐儿只得应了,因天色已晚,也不便各处报喜,夫妻二人不过略说了会子话,贾琏便催着凤姐儿睡了。 第二日一早,各处均已得了喜信儿,凤姐儿去贾母处请安,贾母便笑着招手叫她过去:“怎么这样大意,自己有了身子都不知道?” 凤姐儿便红着脸道:“一屋子都是没生育过的,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再者,我向来月信便不大准的,因此也没去管它。” 贾母便点头道:“这也罢了,回头我这里叫孙嬷嬷去你那里伺候。” 凤姐儿忙笑道:“昨日二爷已说好了请赵妈妈过来,我也并没有什么大事,还是叫孙嬷嬷跟着您才好。” 贾母想了一会子,问道:“可是琏儿的奶妈?” 凤姐儿应是,贾母便道:“她也是个好的,回头过去了,你要好好听她的说法,不许贪舒服随意吃喝。”说罢又不放心,命人把平儿叫来,嘱咐道,“我把你主子就交给你了,你要看着她些,不许她胡来。” 平儿忙应下。 一时众人都到了,纷纷笑着恭喜凤姐儿。李纨笑道:“弟妹这一胎来得快,估摸着生在来年七月,旁的都好,就是坐月子受罪。” 贾母便道:“老祖宗传下来的,定有他的道理。不见那些月子里没养好的妇人,遭多少罪呢。” 因有未出阁的姑娘在,众人不过略说几句便罢。倒是丹玉看着凤姐儿的肚子,很疑惑地样子。 贾母又嘱咐王氏道:“凤丫头是头一胎,心里未必不害怕,你是她婶娘,又是她亲姑妈,多去她院子里看看她。那些家事,仍先交你管着,待凤丫头生了再说。” 王氏只得应是。 邢氏倒颇高兴,道:“一胎就生个哥儿最好,就是个姐儿也无妨,咱们家不是那等轻狂人家,只看重哥儿,不看重姐儿。” 贾母笑对凤姐儿道:“你婆婆说得很是。你心思不要太重,哥儿姐儿我都爱,你只管好好养着就是。” 凤姐儿笑道:“是,老太太和太太们都疼我,我是一跤跌进蜜罐里了。” 因凤姐儿有孕,贾母便不令她伺候用饭,只叫她回去自己吃。王氏便道:“老太太虽疼她,却不好太过,婆婆这里伺候着,哪有她自去享受的理。” 邢氏笑道:“如今她好生养着就是正理,家里丫头婆子一大堆,我们说是在这里伺候老太太,不过是陪着老太太说个话儿罢了,也用不着我们什么。她康康健健养下孩子,就是对老太太的孝顺了。” 贾母笑道:“正是这个理儿,你也不要因她是你侄女,就太过严肃了,看回头她家去告你的状。” 王氏忙笑道:“老太太和大嫂子对她太宽和了些,若我再不镇着些,怕她飘起来。” 贾母道:“她最是个稳当孩子,虽嘴上快些,心里却很有一本账。你也别盯得这样紧了,叫她也松泛松泛才是。” 王氏笑着应了,又对凤姐儿道:“看老太太这样疼你,你要更懂事些才是。” 凤姐儿便笑道:“是,一家子都这样疼我,我若再不懂事些,岂不太不知礼了。” 贾琏早已销假上差去了,他如今浑身干劲儿,预备着攒下个金山给儿女呢。凤姐儿用过早饭,各处的贺礼便陆续送来了,贾母那里又额外送了好几匹松江布,赵妈妈看了便笑道:“这布留着做尿布最好,又软和又吸水。再有那多的,给奶奶做几件里衣,虽说不比那些丝绸之类穿着贴身,却更舒服呢。” 平儿笑道:“妈妈于这上头也很通呀。” 赵妈妈便道:“当年我也是伺候先大太太的,这都是她手把手教的。哎,先大太太的品格儿真是没话说,谁能想到……”赵妈妈叹了口气,忽地反应过来,忙打了自己嘴巴一下,“看我,大好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凤姐儿笑道:“不妨事,妈妈也说说婆婆的事给我听吧,叫我肚子里这个孩子也知道知道他祖母。” 赵妈妈便笑道:“奶奶慈善,这点最像先大太太。大太太在这里几年,府里上下没个说她不好的。 她最是怜贫惜弱,见了那贫苦的老人孩子,自己就难受得不行,定要帮衬一把。家里这些人,若是有个什么难处找到她那里了,她再没有二话的。 且先大太太又知书识礼的,我说句不中听的,若是有她在,二爷这些年也不会到了这个份上。” 凤姐儿轻咳一声,赵妈妈醒过神来,忙笑道:“等奶奶生了哥儿,先大太太在天有灵,也能瞑目了。” 凤姐儿便道:“也说不好就是个哥儿呢,我倒想着是个姐儿好些。” 赵妈妈道:“虽说咱们家哥儿和姐儿都是一样的待,只是头一胎还是个哥儿好,奶奶身上担子也能轻些。” 平儿也笑道:“谁说不是呢,都盼着奶奶一举得男呢。” 凤姐儿心中暗忖这个孩子应该就是巧姐儿,只是也不能跟旁人说,因此只道:“都说闺女是娘的小棉袄,若是个姐儿,多少贴心呢。” 赵妈妈只当她是忧心生不出哥儿被人说嘴,因此也笑道:“奶奶说得也是,且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好的,做姐姐的还能照应着弟弟。” 主仆几个这里说着话,赵妈妈又指挥着众人将许多不适宜的东西都收到库里,凤姐儿惯爱的那些彩瓷一类一件不留,闹得房里一下看着光秃秃的。 凤姐儿只得叫平儿再找些没有妨碍的物件摆着,省得来个人看着也不像。 一时安儿又进来报说王氏来了,凤姐儿忙扶着平儿的手迎出去。 王氏带着周瑞家的,身边还跟着个低眉顺目的俏丫头,这会子正笑盈盈地看着凤姐儿。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有小天使猜到怀孕啦,我就是一个这么没有悬念的作者,摊手~ 看到大家在文下讨论到丹玉和贾母的角色,我是希望能写一些有缺点但是仍然可爱的女性的,希望能表现地好一些,让你们喜欢。 么么啾~ 第42章 凤姐儿给王氏见了礼, 引着王氏去房里坐:“婶子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可是有事?” 王氏笑道:“你们小孩子家家头一次有孕,我怕你们心里没底,过来瞧瞧你。” 凤姐儿亲自给王氏奉了茶, 笑道:“多谢婶子想着, 赵妈妈也是经年的老人了, 有她在, 我心里倒把稳些。” 王氏呷了口茶,慢悠悠道:“这就好。” 凤姐儿一时也说不准王氏所谓何来, 她总觉得这位旁人口中的“佛爷般的人”,她的亲姑妈,待她有股子莫名的敌意。幼时她倒听过一些王氏与王子胜和张氏不睦的话,前世也曾看过一些分析此人心性的书,只是这些年隔得远, 也没甚来往,也就忘记了。 自来了贾府这些日子, 凤姐儿便觉得王氏总是若有似无地在贾母面前给她上眼药。这颇让凤姐儿无奈,也不知王氏图什么,难道就为了管家时多攒些银钱?或者干脆就是看着凤姐儿过得好了就不舒坦? 想不通,凤姐儿也不难为自己, 平日里该请安请安, 该问好问好,三五不时地也到王氏房里去站站,做足了规矩,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只是今日王氏倒笑得亲热, 难不成这是看出老太太有意把黛玉和宝玉凑成堆, 她跑到这里拉拢盟友来了? 凤姐儿脑子里七想八想,面上倒一直恭敬笑着:“并不是什么大事, 婶子打发人来问一句就罢了,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呢。” 王氏看着犹豫了一下,道:“今日来,是有事要嘱咐你,若是不亲自过来,又恐你心里委屈,觉得我这个做姑妈的故意地戳你的心窝子。” 凤姐儿便笑道:“是这么要事,倒叫婶子这样慎重?” 王氏招手叫那俏丫头过来行礼:“你看看,这是绿竹,她老子娘都是咱们王家的家生子,当初跟着我过来的。这孩子性子柔顺,模样儿又好,我是挑了又挑才挑中她。” 凤姐儿陡然明白了王氏之意,气得胸口发堵,要不是竭力克制着,这会子连手都得抖起来。愈是愤怒,凤姐儿面上倒愈发地平静,佯作害羞,低头红脸道:“婶子自己拿主意就是,哪有做侄媳妇的管到叔父房里事的。” 王氏一口茶喷出来,咳得惊天动地,周瑞家的忙上来给她顺气。 王氏挥挥手让她下去,指着凤姐儿气道:“说得什么混账话!这是因你有孕,不便伺候琏儿,特给你准备的。咱们都是大家子出身,不可学那小门小户,一味只知道捻酸吃醋,不许男人纳小。行了,绿竹往后就是你们两口子的人了。” 说罢也不待凤姐儿说话,带着一众丫头婆子风一样去了。把个凤姐儿撂在当地。 那绿竹跪在底下,面色羞红,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奶奶”,平儿忙上来啐道:“哪个是你奶奶,再乱叫,看我嘴皮子不撕了你的!”又叫福满,“你是死人呐,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把她拖出去!” 那绿竹哭着扣头:“府里都知道我是二爷的人了,这会子赶我出去,我也没脸见人了!奶奶可怜可怜我吧。” 平儿气道:“你哪里来的脸,就在奶奶面前你啊我啊起来!你打量着你是二太太送来的,在这屋里就能挺腰子了?呸!把这蹄子拖出去,先关到后面去!” 绿竹又哭又跪地挣扎,福满力气大得很,一把反扭了她两只胳膊,硬拉着出去了。 平儿给凤姐儿顺气:“奶奶别气,为了这等人气出个好歹的,不值当。” 凤姐儿过了那一阵,心里倒平和许多,道:“你听她说,家里都知道她是二爷的人了?” 平儿顿了一下,道:“是这么说的,不过,怕是她不想出去,随口乱说罢了。” 凤姐儿摇摇头:“她乱说这个做什么,出去走一圈儿不就什么都知道了。想是一路过来,我那好姑妈就一路宣扬开了。” 平儿疑惑道:“二太太是怎么回事?别说她是您的亲姑妈,就是没有这等关系,那也没有个隔房的婶子管到侄子房里来的理儿呀。” 凤姐儿叹气道:“谁知道呢,许是我们天生的犯冲,她就见不得我好罢了。” 平儿道:“那如今可怎么办呢?难道就让那蹄子留下了?” 凤姐儿呆了一会子,垂着眼道:“没听见说是给二爷的嘛,由着二爷打算就是。” 平儿急道:“这怎么行,若是二爷……” 凤姐儿打断她:“这个世道就是如此,爷们儿凡是心里有了这个想头,岂是咱们能拦得住的。” 平儿只好叹气,又到外头去告诫众人不许乱说话,留凤姐儿一个人在屋里坐着发呆。 贾琏到家时天已黑了,往常他一进门,凤姐儿早已笑意盈盈地迎上来了,丫头们也忙碌着烧水送饭的,今日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守门的小幺儿,一个人都不见。唬得贾琏以为凤姐儿出了什么事,一边叫着凤姐儿一边冲进房内。 凤姐儿坐在灯下看书,见他进来了,笑一笑道:“先洗手,这就用饭了。” 贾琏脱了大衣裳,在炭盆边烤暖了身子,凑过来问道:“怎么了?今日怎么看着不对?” 平儿硬梆梆道:“二太太给爷送丫头来了,在后边呢,爷去看看吗?” 贾琏看看平儿,又看看凤姐儿,“哧”地笑了,挥手道:“你下去,我跟你奶奶说话。” 平儿觑了觑凤姐儿,颇有些不放心地退下来。 贾琏坐在凤姐儿身边,一只手拉着她,笑道:“多大的事,就把你弄得这样了?” 凤姐儿咬牙道:“是了,不过一个丫头,爷想要,十个八个也能寻来呢。”说着便要挣开手。 贾琏忙抱住她:“看看,看看,我说什么了,你的脾气越发大了。” 凤姐儿赌气道:“有那性子好的等着呢。” 贾琏便叹道:“胡说!咱们两个才是最亲的人,你为了外人的糊涂心思,难道就说这些伤人的话吗?” 凤姐儿便扭头不理她。 贾琏便道:“跟你说实话,我从小儿就是万花丛中走过来的,是与你定了亲才断了这些事。可是哪个男人心里头没点儿弯弯绕儿呢。” 凤姐儿气得又要挣扎,贾琏忙抱得更紧些:“可我一想到,自你跟着我,什么福都没享过,净是一堆乱摊子等着,纵是个天仙站在我跟前儿,我也下不去嘴了。 好凤儿,我也不跟你说些空话,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最是管不住自己,所以你得帮我呀,怎么能跟外人一样来考验我呢? 你得守着我,让那些小妖精们没有可乘之机,让我往后半辈子只能看着一个你呀!” 凤姐儿啐道:“那也得你想才成,若是你今日看着这个好了,明日看着那个好了,我一味拦着你?那样,我不仅外头名声坏了,你心里也得恨我。” 贾琏忙道:“我再不是这样的人。”他将头抵在凤姐儿颈上,轻声叹道,“我岂不知,这世上,只有那你待我最好。” 凤姐儿泪珠子“扑簌簌”滚下来,粉拳握紧,下力气捶了贾琏好几下,贾琏忙握住她的手道:“仔细手疼,若心里有气,只管罚我给奶奶端茶倒水,洗脚搓澡就是。” 凤姐儿眼里还挂着泪,听他此言又忍不住笑出声来,闹得贾琏也只能摇头而笑。 过了一会子,凤姐儿缓过劲儿来,倒不好意思了:“我知道今日不是你的错处,只是也不知怎么了,就跟你使了性子。” 贾琏笑道:“这家里你还能跟谁使性子,可不是只有我?你若跟旁人如此,我非得醋死不可。” 凤姐儿嗔他一眼,又道:“那这丫头可怎么办呢?总不好就撂在那里不管。” 贾琏笑道:“这会子又来问我,我还不是全凭奶奶作主?叫我说,何止这个丫头呢,连你身边的’平安康宁‘也送走最好,都说了我这个人经不住诱/惑。” 凤姐儿啐道:“呸,没个正经。快点,跟你说正事呢,这个丫头怎么办呀?” 贾琏拉着凤姐儿坐到饭桌旁,随意道:“配了人就是了,我这里还有好几个小厮没有媳妇呢,你就别管了,安心吃饭吧。” 凤姐儿还有些不放心,贾琏按着她坐下:“行啦,我的好奶奶,赶明儿我找个和尚道士的来家胡诌上一段’命里不该纳小‘什么的,谁还能逼着非叫我睡别人不成?” 凤姐儿斜着眼笑道:“要是果真如此,往后再有什么’红花绿叶‘的,你可都不能往家领了。” 贾琏见她有心思调笑了,便正色道:“那可说不好,大不了再找个什么大师来,说此女命中旺我,想来也能让你再喝一杯茶的。” 凤姐儿把筷子一扔:“哦?” 贾琏忙笑道:“哎呦,我的奶奶,您就发发慈悲饶了小的吧,我哪儿敢呀。” 也不知后头贾琏如何运作的,绿竹也没配了府里的小厮,凤姐儿听说是被嫁到庄子上,给个庄头的儿子做婆娘去了,那庄头人颇能干,庄子管得颇好,他儿子虽性情软些,倒是很听老子的话,也知道疼人。 王氏没说话,也再没提给贾琏送小的事,府里旁人倒也没提此事,就是邢氏听说后,很是生了一场气,拉着王善保家的道:“用她一个隔房的婶娘充什么大瓣蒜,要送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送!”又问王善保家的,“你说,我给琏儿送个丫头去怎么样?也不知那两口子攒了多少钱,好歹送个人去也帮着探听探听。” 作者有话要说: 凤姐儿这里做得不太好,只是在这段感情中,她始终受到原著影响,有些缺乏安全感,所以选择了顺势试探贾琏一下。 贾琏当然可以说一些“此生非你不可”的海誓山盟,只是那样并不是真实的他,他就是万花丛中走过来的人,有些好美色,他把真实的自己完完全全展现给凤姐儿,其实是说:“你看,我有些糟糕,但是我爱你,请你帮帮我。” 小天使们在生活里可不要考验自己的恋人哦,不管什么结果都不好,要彼此信任,彼此支持才是。 祝你们都能拥有美好的爱情~ 第43章 王善保家的一时不知如何回邢氏的话, 人家两口子摆明了没有纳小的心思,你一个继婆婆掺和这些做什么,还不若趁着这会子好好体贴体贴儿媳妇, 跟继子一家搞好关系, 往后老了, 也是个依靠。只是她一个做下人的也不好说, 只好干巴巴道:“恐怕二爷和二奶奶都不要。” 邢氏酸道:“哼,她倒是好福气, 勾得爷们儿一心只有她,叫我说,还不是她这会子年轻,颜色好,等她老了你再看。熊爹没有个能儿子, 你看咱们老爷这样就知道琏儿以后什么样了,有她哭的时候!” 王善保家的心里暗道:“本来你在这府里连个搭理的都没有, 好容易儿媳妇肯敬着你,你不说好好地跟儿媳妇处,倒有心思说这些酸言酸语。”她虽腹诽,面上却巴巴笑道:“正是, 她现在年轻, 只以为这就是好的,哪里能有太太想得远。” 邢氏哼了一声,想了一会子又道:“算了,她姑妈都被挡回来了, 我何必上赶着做这个恶人。男人没有个不偷腥的, 她这一孕,琏儿起码得旷上八九个月, 这会子装得不近女色,我看后头他能忍得住忍不住!” 贾琏能不能忍得住这是后话,只说凤姐儿自诊出有孕,吃什么吐什么,一点子味儿都闻不了,贾琏在外头应酬,吃了个羊肉锅子,回来与她说话,熏得她吐了好几场。 一家子被她吓得不行,凡有点味道的都不许进屋,原先屋里烧得是带点儿香的银丝碳,这会子只得换成无味的红碳,饶是这样,凤姐儿也嫌那炭火味儿大。 才不过一旬,凤姐儿原还有些肉的脸上迅速瘦下去了,一双丹凤眼显得比从前大了一半。 凤姐儿抱着痰盂吐完,平儿忙伺候她漱了口,收拾了东西下去。贾琏一下一下给凤姐儿顺着背:“哎,受这老些罪,往后这孩子不孝顺你,我腿都给他打折了。” 凤姐儿蔫哒哒地靠在贾琏怀里,眼皮直往下耷拉。她已好几天没睡个整觉了,一夜总得醒个五六次。贾琏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倒在榻上,低声道:“趁这会子好受,先睡会儿。” 凤姐儿眨巴了一下眼睛便睡过去了。贾琏见她睡安稳了,出来找平儿道:“我看,要不给岳母再写封信,让岳母来陪你奶奶一阵子。” 平儿笑道:“爷这个主意,奶奶定不能应的,家里那边也一大堆事等着太太呢。爷要信我的,请吕先生来住几天才好。” 贾琏便问:“可是一直给你奶奶上课的吕先生?” 平儿道:“正是呢,吕先生有了年纪,想落叶归根,奶奶将她安置在桐花巷那边的宅子里了。原想着等咱们府里都熟了,接到近处安置,也好照应,谁知咱们府后头基本都住了人,一时也不好安排。 爷既有这个心,趁着奶奶身子重,将吕先生接了来住几日,一则奶奶心里不总惦记着,二来吕先生在这里奶奶心里也安定些。” 贾琏想了想道:“行,待你奶奶醒了,我再跟她商量商量。你去吧。” 待凤姐儿醒了,贾琏果然与她商量此事,凤姐儿想了一会子笑道:“别说接来陪我了,我也耍个滑,回头去老太太那里请安时提一提,只说接来给几位妹妹上课就完了。我先打发人去问问先生,若先生愿意,我就去回老太太。” 贾琏笑道:“果然还是奶奶厉害,明明自己受用了,反出去做了好人。” 凤姐儿叹道:“你当我愿意呢,只是若不如此,恐大嫂子心里不舒坦。” 贾琏到底不大知道后宅女眷心思,奇道:“你接了吕先生来陪你,又不碍大嫂子什么事,她有什么不舒坦的?” 凤姐儿笑道:“妯娌之间向来如此,总有些攀比争先的。我本就处处比大嫂子有幸了,何苦这些事上还要硬显摆。” 贾琏便道:“你也想得太多了些,谁还看你这个。我看你就是这一闲着就爱想七想八。” 凤姐儿嗔道:“去,呆子,谁要跟你说话。” 贾琏便嬉皮笑脸地凑上来:“好凤儿,我错了,你说得都对。” 凤姐儿倒不是多想。 李纨知道凤姐儿有孕,虽众人面前喜气洋洋,回了房却呆坐了半晌。 素云是从小伺候她的,旁人都不敢说话,唯有素云上来给她按膀子:“奶奶这是怎么了?自老太太那里回来,就有些神思不属。” 李纨叹道:“我那妯娌真是好命,家世好,人又生得得人意,如今嫁了人,还不等婆婆催,一下又有孕了。男人也好,原本多贪花好色的人,如今为了她,连个丫头都不要。你说这人跟人怎么就差得这么多?” 素云心里叹息,面上却笑道:“奶奶想这些做什么!要我看,那琏二爷此时如此,却未必以后也始终如一呢。 再者,二奶奶不过刚怀上,生男生女还两说呢,奶奶却已有了兰哥儿,兰哥儿又是知书识礼的,往后大了,也考个状元探花的回来,奶奶一生就有靠了。” 李纨笑了笑,问道:“兰儿哪里去了,好半天没见着他了。” 素云刚陪着李纨从贾母处回来,也不知道,便叫小丫头来问,谁知一个两个的都说没见。李纨登时大怒,急道:“让你们看着主子,你们却偷懒跑去玩,我的兰哥儿若有个好歹,看我饶了你们哪一个!还不快去找!” 一众丫头婆子忙急慌慌去了,素云小心劝道:“奶奶也不必太着急,哥儿素来是个懂事的,这会子许是读书累了,出去溜达溜达。” 李纨心里惦记着儿子,这会子也没心思搭理素云,只摆摆手道:“我这里不用人,你也去找。” 素云又叫了个小丫头守在门口,这才出去。 贾兰虽听话,到底是个孩童,因此仍有些贪玩儿,平日里李纨看得紧,今日他见李纨一直没回来,便自个儿溜到园子里瞎玩儿。这会子看时辰不早,他也怕被李纨抓到,着急忙慌往回跑,跟着他的小厮急得直叫:“哥儿慢些,看摔了。” 一个小丫头眼尖,一眼看到贾兰,指着叫道:“哥儿在那边呢。” 一堆丫头婆子一拥而上,贾兰垂头丧气地跟着回了房。 李纨知道贾兰没事便放了心,又生出一肚子气怒,打发走了人,叫贾兰道:“跪下!” 贾兰白着脸跪下,李纨气道:“叫你在房里念书,你去哪里了?” 贾兰小声道:“儿子念得有些累了,因此出去走一走。” 李纨大怒道:“才多会子工夫你就累了?我看你就是贪玩!跟你说过多少次,娘一辈子全在你身上了,你爹去得早,你若再不争气,我们娘两个可怎么活!”说着便掉下泪来。 贾兰泣道:“我知错了,再不敢了。” 李纨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坐在地上,抱着贾兰痛哭一场:“儿啊,你别怨娘管得严,娘都是为了你呀。” 贾兰也伏在李纨怀里哭了一会子。李纨把他扶起来道:“今日之事不可再有第二次了。你若累了也要跟娘说,难道娘能不让你歇着吗?可你偷着跑出去,万一出了什么事,叫娘可怎么活!” 贾兰忙红着眼道:“让娘担心,都是儿子的不是,再不敢了。” 那会子满府里找贾兰的动静大了些,惊动了贾母和各房,于是陆续便派人来问,李纨忙令人带贾兰下去梳洗,自己出去招呼。 一时平儿回去说了,凤姐儿便叹道:“兰哥儿小小年纪没了爹,也是可怜。只是大嫂子逼得也太紧了,叫他没个松快时候。” 平儿也道:“谁说不是呢。” 过了没几日,吕先生那里同意进府,凤姐儿趁着去贾母那里说话儿的时候便道:“我幼时一直跟着吕先生上课,她的为人再好没有的,我想着咱们府里也有三位姑娘,再者还有两位林姑娘也在,常日里闲着倒不好,若是老太太有意,我想着请吕先生来教导几位姑娘。” 贾母听了果然高兴,道:“只看你就知道这位先生能为了。你去请来,跟她说,家里这几个丫头虽都不大聪慧,胜在听话,叫她只管教导。 我想着,你这几位妹妹身子骨都不是壮实的,也别时候长了,一日里上两个时辰,每五日歇一日,也叫你先生能歇歇。” 此举正中凤姐儿之心,就是贾母不提,她也要说的,吕先生也是知天命的人了,若一天排的满满当当的,她也不忍。因此笑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 贾母也道:“你这个做嫂子的好,想着这几个姑娘。” 凤姐儿便笑道:“我这是借着这个由头,接先生进府来陪我呢。” 贾母大笑着对鸳鸯道:“看看你二奶奶,自己占了便宜,还叫我们以为她是好人。” 鸳鸯凑趣道:“二奶奶天大的本事,那也逃不过老太太的火眼金睛呀。” 隔日众人请安的时候,贾母便把此事说了,叫王氏道:“去把梨香苑收拾了,请吕先生住下。” 见王氏应了,又嘱咐几个孙女:“吕先生原是主子娘娘身边出来的女史,你们要用心跟着她学。” 众人齐声应是,唯丹玉心中奇怪:“再不知道红楼之中还有这一节,是有别人也自后世来,还是我这蝴蝶翅膀影响这么大?” 别人倒都罢了,唯有宝玉此时满心不愿:“老太太做什么要请个鱼眼珠子来教导妹妹们,没得把妹妹们的灵性都教没了。” 贾母板着脸道:“胡说,再这样,仔细你老子捶你。”宝玉便不敢说话了。 贾母又笑道:“你小儿家家的不懂,这位先生极有本事的,你凤姐姐便是她教的,你看不好?” 宝玉便期期艾艾上来跟凤姐儿道歉,凤姐儿知他性子向来如此,只得笑道:“往后再不能口无遮拦了。” 那边丹玉一听吕先生乃是凤姐儿的先生,一双眼睛便紧紧盯着凤姐儿,生怕露下一点痕迹。 凤姐儿知道她是心中怀疑,只是她既没有那个心思跟她相认,也没有心思揣摩她的想法,便只跟几个姊妹说笑。 丹玉看了半晌,探春都有些发毛,忙笑道:“妹妹看什么这样入神?敢是今日才瞧见咱们二嫂子貌美不成?” 丹玉扯着嘴角笑笑:“正是呢,”又试探凤姐儿道,“咱们二嫂子是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凤姐儿听得险些笑出来,周遭人却悄然无声。黛玉忙拽了拽丹玉的衣裳,红着脸对凤姐儿道:“姐姐孟浪了,只是她并无旁的心思,还请嫂子原谅一二。” 贾母本欲斥责丹玉轻浮,只是黛玉开口为她说情,凤姐儿也笑道:“这有什么,谁叫我生得貌美,连这么个神仙模样的妹妹也看呆了。”贾母便也没再训斥,只道:“女儿家说话要庄重。” 只这一句就叫丹玉面红耳赤起来,心里只想:“你自己家里一团乱,连个男女大防都不知道,居然教训起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迟到了,临时有事,也没来得及设存稿箱,抱歉啦~ 第44章 待众人各自回房, 黛玉方对丹玉道:“姐姐怎么能说这种话?叫人听到以为咱们家没规矩呢。” 丹玉不以为意:“不过是句玩笑话,夸夸她罢了,何必弄得我好像就十恶不赦了。” 黛玉见她不仅不知错, 竟还埋怨别人, 气得直掉泪, 道:“都知道姐姐无心, 难道无心犯了错就不该说了?姐姐自来了这里,总是奇奇怪怪的, 闹得一家子不安生,若不愿意来,咱们家去就是了。” 丹玉闻言大怒道:“好好好,真是枉费了我对你的心!你才是这里的亲外孙女,我不过是个庶出的, 哪里有资格做你们国公府的亲人!这才来了几天,一门心思都是你这些亲人们了, 哪里还有我站得地方!” 黛玉一听此言,又气又委屈,更哭个不住,一口气噎住, “哇”地一声将早饭都吐了出来。 众人唬了一跳, 忙进来劝。内中有个丫头乃是贾母所赐,黛玉改名紫鹃的,最是聪慧,此时笑劝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素日里大姑娘对姑娘千好万好, 这会子不过说句气话,姑娘就怄得如此, 岂不是叫大姑娘心疼?” 丹玉此次进荣国府,生怕落了下乘,丫头婆子带了一堆,原以为这样贾母就不会再塞人过来,谁知紫鹃仍是跟了黛玉。 她平日最是不喜紫鹃,事事都远着她,不料这时她竟说了句公道话。 又有丹玉的大丫头名唤静思的道:“二姑娘不过因与姑娘亲密,怕姑娘外头行事不谨慎落人话柄,姑娘不体谅二姑娘,倒说些话气人。” 姊妹两个这里闹个不住,平儿伺候着凤姐儿回房也气恼至极:“再没想到林大姑娘是这样轻浮的人,连个长幼也不知,说得什么混账话,还处处标榜自己乃是五代列侯之后呢。” 凤姐儿笑道:“何必气成这样,她不过是玩笑话,你要认真生气,岂不是不识逗?” 话虽这样说,凤姐儿却知道这乃是丹玉起了疑心,因此说几句原著中的话试探自己是不是与她同一处来。 凤姐儿也纳闷呢。按理说,林如海待女儿们颇看重,诗书礼仪都是教了的,这丹玉怎么就一点不通?有的话,过个几百年听来是夸奖,现下说就是调/戏之语,哪怕背着人说呢,也比当面说好些。难道林丹玉来了这几年一门心思就想着贾府是一家子脑残? 至晚间贾琏回来,得知此事后又生了一场气:“你待她们姊妹这样好,事事都想着,怕她们用不惯这里的饭,还特意给拨了一个灶头做她们那里的饭食,怎么她们竟一点不懂记恩吗?” 凤姐儿拉着他的手坐下,笑道:“又是哪个嘴快的告诉了你,这么点子事,还要生几回气才过呢。这是林大姑娘一时失言的玩笑话,过了就过了。倒是咱们家这些人得好好管管,凭什么事都得传得沸沸扬扬,闹得沸反盈天的,本来没有的事也叫他们传成了有。” 贾琏便道:“我为你不值。罢了,她一个庶出的,在家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教导,难道我还能为了这个去找她不成? 家里这些事你也少虑些,安心养着,待你生了,想怎么管怎么管。” 凤姐儿便笑道:“你们这一家子才是不好管呢,罢了,再说吧。” 怕黛玉姐儿两个因此事闹得不愉快,凤姐儿特命平儿送了一斤极品燕窝过去。黛玉笑道:“多谢嫂子想着。” 平儿便道:“奶奶见两位姑娘身子都有些弱,特命我送来,请姑娘们早晚用一盏,若用着好,只管说,我再送来。” 黛玉谢了又谢,命紫鹃好好将人送出去。 丹玉便叫人:“撂在一旁就是,也不必吃它。不过是些燕子口水,哪里就养人了。叫我说,你多吃些饭比什么都强。” 黛玉本正因凤姐儿并不曾对她姊妹生出芥蒂高兴,谁知丹玉又如此作态,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气得摔了帘子往屋里去了。 静思忙劝丹玉道:“姑娘何必如此,这总是二奶奶的一番心意。” 丹玉气道:“你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见了她的亲人了,就不把我这个姐姐放在心上了!难道我不是为了她? 这会子把人家当好人,殊不知是一家子豺狼虎豹!” 静思骇得面色苍白,抖着嗓子道:“姑、姑娘快噤声!” 丹玉自知失言,也哼了一声回房去了。 紫鹃正在黛玉卧房里劝她,忽听到外头丹玉的话,也窝了一肚子火,可见黛玉哭得可怜,只得先劝黛玉道:“大姑娘所以如此,都是因为长姐如母,她是怕您受欺负,所以撑出个强硬样子,姑娘得体谅她的苦心。” 黛玉满腹愁绪无人可诉。自来了贾府,上至老太太、太太们,下到底下的丫头婆子,没有不用心的。虽然二舅母有些不大气,可也没缺着自家的穿用,更不用说二嫂子便是孕中也时时记挂着,还不时敲打底下人好好伺候。怎么到了姐姐这里就成了人家都没安好心呢? 老太太是亲外祖母,这里是亲舅家,姐姐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偏这两边把她放在当中拉扯,向着哪个也不是。 黛玉哭了半天,紫鹃好容易将人哄睡了,见院里无人,便叫雪雁道:“好好守着姑娘睡觉,我去鸳鸯姐姐那里要个花样子。” 雪雁便答应一声,坐在门槛上道:“姐姐去吧,放心就是,我在这里守着姑娘。” 紫鹃笑着去了。 一时到了贾母院中,贾母正歇晌儿,鸳鸯坐在外头阴凉里给贾母绣帕子,见紫鹃来了,笑着摆摆手,又示意她到后头罩房里:“怎么这会子过来了?你家姑娘呢?” 紫鹃笑道:“姑娘也歇下了,我来找姐姐坐坐。” 鸳鸯笑道:“和我还不老实,你没事再不会到我这里来的。” 紫鹃便犹豫道:“是有事想来问问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鸳鸯笑道:“别和我弄鬼,快说。” 紫鹃小声道:“我看着林大姑娘不大成体统,来了这些日子,闹得我们姑娘跟着受委屈。 就如前几日说二奶奶的那些话,我们虽不知书识理,可是听着也不像,回去姑娘劝她,她倒把姑娘气得哭了好一阵,连饭都吐了。 才将二奶奶打发人来送燕窝,她又说不是什么好物,非得扔在一边不许吃。” 鸳鸯听着便坐直了身子,想了一会子道:“老太太有了春秋,这个话先别跟她说,我悄悄儿问问二奶奶,我看她是个有主意的。” 紫鹃不安道:“成吗?若二奶奶生气不管可怎么办?” 鸳鸯笑道:“你放心,这些日子我冷眼瞧着,咱们这位二奶奶不是那等佛口蛇心的人。” 紫鹃回去时正赶上丹玉在院子里看小丫头们踢毽子,见了紫鹃便问:“哪里去了,跑了这半天。” 紫鹃忙笑道:“去鸳鸯姐姐那里要了几个花样子,想给姑娘绣鞋样子。” 丹玉便道:“去吧,别一天到晚乱窜,也不着个家。” 这里鸳鸯抽了个空子去见凤姐儿,凤姐儿正歪在熏笼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鲁班锁,听见鸳鸯来了,只当贾母有事,忙命人伺候更衣。 鸳鸯忙进来行礼道:“是我找奶奶来的,并不是老太太有事。” 凤姐儿便笑道:“你是个大忙人,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平儿也笑道:“前几次来都带着礼,这回莫不是想要回去?” 鸳鸯陪着说笑一会子,便正色道:“是有些事要请奶奶拿个主意呢。” 平儿道:“我们奶奶如今养胎,等闲连屋子都不出呢,能有个什么主意?再者有什么事都有老太太和太太们作主,怎么也轮不到我们奶奶。” 鸳鸯笑道:“知道你护着奶奶,若是旁的,我也不来烦奶奶,难道我是那不懂事的?只是此事事涉林姑娘,若拿捏不好,恐令老太太忧心。” 凤姐儿便叹气道:“罢了,什么事,你说吧。” 鸳鸯便将林丹玉之事删去一些对凤姐儿不敬的说了。凤姐儿一听便知是丹玉又犯了毛病,因此笑道:“不妨事,吕先生这几天就过来了,回头让吕先生好好教教也就是了。她不过是家里养得娇,有些不知事罢了。” 鸳鸯得了话,虽还不大放心,到底不能强问,只得跟凤姐儿主仆说笑一回,见天色不早才回。 平儿对凤姐儿道:“真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位林大姑娘真是聪明脸孔笨肚肠,可怜了林二姑娘,两头不落好。” 凤姐儿叹口气,但愿跟着吕先生也能叫她学些此方世间的规矩礼仪,哪怕心里瞧不上呢,好歹大面上要不出毛病才是。 探春几个知道吕先生要来都颇兴奋,盖因她们之前虽也跟着先生念了几本书,可那先生才分却有限,不过领着几个姑娘识几个字罢了。凤姐儿越发觉得这几个姑娘厉害,原以为她们能诗会画是因为拜了名师,谁想全是自己私下琢磨的。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第一天,想日个万,结果中途总是摸鱼,全指着存稿过日子了 第45章 眨眼到了年下, 贾母体恤凤姐儿身子重,便不让她操心,只令她每日带着几个姑娘玩耍。 这日东府里尤氏请凤姐儿几个过去赏梅, 凤姐儿笑道:“大年下的, 你们忙得这样, 我们就不去添乱了, 等过了这阵子,有多少花赏不了呢。” 尤氏笑道:“剩下都是小事, 你侄儿媳妇看着就完了,这几日花正好,若不去就浪费了。” 凤姐儿只得应下,第二日禀明贾母,带着迎春姊妹往东府沁芳园去了。 沁芳园不大, 倒是梅花养得极好,凤姐儿觉得宁府前几代人中定有一位极有情趣的人, 以珍蓉二位的品性来说,他们可没心思打理这些。 秦可卿过来给凤姐儿请安,笑道:“婶子今日一定好好玩,往日里总想着与婶子多亲近些, 只是不得空。” 凤姐儿见她裹着大红猩猩毡, 头上松松挽了一个堕马髻,斜插着一枝珍珠簪子,端庄里带着风情,与一般世家贵妇不同。笑道:“你们府里就是你能帮着你婆婆料理, 自然要多费些心, 等年后你闲了,常往我那里去。” 秦可卿应酬一会子便有婆子来回事, 尤氏便道:“你去忙你的,这里都不是外人,不必陪着了。” 秦可卿笑道:“是。”又对探春几个道,“已令厨下备了酒席,都是旧年里我自酿的果酒,不醉人的,一会子送来,姑姑们又吃又玩,也添些乐趣。” 探春等都拍手笑道:“这个好,多谢你。” 几位姑娘在家都不许吃酒,这回听说有果酒都显得兴致勃勃,探春忙央尤氏道:“好嫂子,这就让人送来吧。” 尤氏笑斥道:“我就知道得这样,这会子可不许多吃,说是不醉人,回头若是上了脸,老太太追究起来,我可不受这个骂。” 众人忙笑着应了。 厨下的管事婆子亲来盯着摆桌,见众姑娘兴致好,便上来行礼笑道:“回奶奶,今日新得了新鲜的牛羊肉,可要上个锅子?” 凤姐儿忽想起“芦雪庵烤鹿肉”一节,笑道:“嫂子,让他们切好了,串成串子,我们自己烤着玩吧。” 尤氏笑道:“真真你是个胡闹的,一会子闹得肚子疼,我还得老太太那里请罪去。” 凤姐儿笑道:“若果真老太太怪罪,都在我身上了,好嫂子,好容易来玩一回,你还不让我尽兴。” 黛玉几个都跟着凑热闹,围着尤氏软语央求。 尤氏无奈,只得笑骂婆子:“都是你这老货闹得,还不快去预备!” 一时东西备齐,黛玉看着那些生肉直笑:“还得叫他们烤才行,咱们自己不是烤糊了,就是还生着。” 探春笑道:“好姐姐,你先让我展示展示,若不行再说。” 众人便笑着看探春将斗篷脱了,袖子抿起来,坐在小石凳上有模有样地烤肉。 众人正笑着,远远地便听见宝玉的声音:“你们这里玩笑,也不带上我,竟还自己烤肉!” 黛玉笑道:“我们自己乐自己的,你不跟着先生念书去,怎么又跑了我们这里来?” 宝玉给尤氏和凤姐儿行了礼,也凑过来拿了几串肉烤:“今日开始就放假了。你们不带着我玩,被我抓到了吧?” 探春道:“往日你外头玩去,也不见想着我们,这会子倒来拿我们的怪。” 宝玉便“好姐姐、好妹妹”地一通乱喊,惹得众人都笑了。丹玉皱着眉头看了宝玉一眼,又垂下眼,应景般扯了一下嘴角。 贾府过年比之凤姐儿家里岂止要忙十倍,虽有贾母体恤,凤姐儿也不免陪着应酬了好几场,直到出了十九才算清净些。 且说金陵薛府之中,原本薛太太领着一双儿女去明州见过王子胜一家后,倒也着实约束了薛蟠几日。只是那薛蟠撒娇撒痴,总想着多玩一会子,薛太太不免又犯了旧病,不忍深管。 宝钗说过几次总不顶用,薛蟠又常嬉笑道:“好妹子,我如今还小,玩两年再学不晚。” 宝钗也只得罢了。 这日薛蟠领着一众小厮们金陵城里闲逛,正瞧见有个貌美的小丫头提着个大木桶在路上走,登时身子酥了半边,立时叫人去打听。 那几个小厮素日就是跟着薛蟠胡闹的,仗着势大,打伤了那丫头的买主,硬将她抢了回来。 薛蟠唬了一跳,忙请了大夫去给那买主医治。买主姓冯,也是个硬性子,就是不同意将这丫头出让。薛蟠莽性子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留下些银钱,嘱咐大夫好生看顾,带着母亲和妹妹上京去了。 这位冯乡绅一气之下将薛蟠告上公堂,奈何薛家在金陵城经营日久,势力颇深,凡来此为官者都不敢得罪,倒又将他赶了出来。 那薛蟠此次进京,一则为了宝钗小选,二则京中生意一年不如一年,须得查看查看。 宝钗知道薛蟠为了个丫头又伤了人,一路上便不见欢颜。薛蟠口里念了几百次“好妹妹”,也不见她转圜,于是气道:“我也没想着伤他,谁知道底下人出手这么重呢,不过是个丫头,给我就是,难道我能亏了他?” 宝钗大怒道:“既然不过是个丫头,哥哥为何还要将人抢来,那人已经受伤,哥哥就算为了安抚,也该将人还回去才是!” 薛蟠道:“罢了罢了,为了她,我这一路不知挨了你多少白眼,我也不要她了,你留着爱怎么办怎么办吧。” 宝钗气结,只得命人将那小丫头带来。 只见那丫头战战兢兢立在下头,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小声道:“给姑娘请安。” 宝钗叹了口气:“多大了,叫什么?” 小丫头便摇摇头:“不记得多大,我爹叫我丫头。” 再细问,方知也是个苦命人,小小年纪便被拐了来,只等着到了岁数卖掉,如今连个父母亲族都记不得了。 宝钗心里叹了一回,道:“往后就跟着我吧,先跟着莺儿学学规矩。”想了想又道,“你这名字也不好,既跟着我,少不得给你起个名字。就叫——香菱吧。” 香菱忙磕了头,跟着莺儿下去了。 薛太太便跟宝钗道:“虽说可怜,到底是命薄了些,你哥哥为了她又生出一场事端,我看,把她送走才是。” 宝钗叹道:“送到哪里去呢?她一个孤苦女子,长得又这样好,送到外头去,岂不是平白害了她? 跟着我,虽说是个丫头,待她年纪大了,配个人放出去,未尝就过得不好。这也算是救了她一回。” 薛太太夫婿在世时只知听夫婿的,如今女儿渐大,又有主意,她便只听女儿的,因此便摩挲着宝钗笑道:“你说得是。我闺女这样心善,菩萨都是看着的,此去一定有个好前程。” 说得宝钗有些心烦意乱,薛家说是紫薇舍人之后,说穿了不过是个商人,进了那个地方,家里是使不上什么力了,不知道舅舅和姨妈家里能不能帮衬些。 家里已是如此了,若她再不能出头,怕是立时就要败落了,叫妈和哥哥怎么过呢。 宝玉的业师回乡去了,这些日子倒把他放了风,日日与众姐妹厮混,今日淘腾胭脂,明日办个小宴的。 贾母乐得见他们姊妹和睦,笑呵呵地看他们胡闹,不许人约束。王氏纵有十分想管的心,也不敢当着贾母说。只得趁着宝玉请安的功夫一遍一遍嘱咐,宝玉心里不爱听,敷衍着行个礼:“我记下了,太太好生歇着,儿子这就去了。” 闹得王氏也没个法子。 只是姊妹们也得跟着吕先生上课,每当此时,宝玉便趴在栏杆上长吁短叹:“哎,好好的,大家一起玩不好么?” 袭人笑劝道:“姑娘们大了,自然要有自己的事,你既然闲着,不若往二奶奶那里走走。如今大家都忙,只二奶奶养胎无事做,说不得也闷得很,你去陪她说说话。” 宝玉笑道:“正是,我这就去。” 凤姐儿正坐在日头底下看着丫头们给肚里的孩子揉尿布,一抬头看见宝玉,便笑道:“不早不晚的,你妹妹们都念书去了,闲下你了是不是?” 宝玉笑道:“可不是,闷得很。凤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呢?” 凤姐儿扶着平儿的手引着宝玉到屋里坐了:“给你这小侄女揉尿布呢。” 宝玉奇道:“你怎么知道是侄女的?” 平儿给宝玉上了茶,笑道:“怨不得旁人都笑你呆,这都多大月份了,自然是太医把过脉了说的。” 宝玉也笑道:“我看这也不一定准,前儿冯紫英他家里添了位千金,原本太医还说是位公子呢。” 凤姐儿道:“说得是,他们家过满月,你可去凑热闹了?” 宝玉摆摆手道:“我又进不去内宅,也看不见这位冯小妹子,在外头都是些满口经济仕途的老爷们,一点趣儿没有,我才不去呢。” 凤姐儿便道:“你也大了,该想想这些了。不然等你老爷有了年纪,谁来顶门立户呢?” 宝玉不耐烦道:“姐姐怎么也说这话。到那时候且还早着呢,再说,不是还有琏二哥嘛。” 凤姐儿心里叹口气,与平儿对视一眼,摇摇头不说话了。 宝玉因凤姐儿提了不爱听的话,也不过略坐了坐就告辞了。 这里平儿颇有些哭笑不得:“咱们家这位宝二爷的脾气真是……” 凤姐儿也笑道:“难为他怎么长得,明明还有些灵性,偏不往正路上使劲。”说罢出了一回神。 等贾琏回来时,凤姐儿便对贾琏道:“我看宝玉这样也不是个长法,此时有叔父前头顶着,他自然觉不出来,往后叔父退下来了,咱们也分家了,谁可还金山银海地养着他呢。” 贾琏道:“你又费心这些,随他去吧,爹娘老子都不操心,我们这些外人能干什么。” 凤姐儿道:“一家子同气连枝,他若不好了,咱们过得越好,越有人嚼舌头。 我看呐,他是一点心思不在仕途上,你说,咱们好好引导引导,培养一位书画大家怎么样?” 贾琏扶着凤姐儿躺下:“不怎么样,书画大家要是卖字画挣钱,不是玷污了他一身清贵?你快别为他操心了,没人领情,说不得还有人以为你是故意把他往歪路上引呢。 你呀,就好好养胎,把你自己照顾好了我就谢天谢地了。” 凤姐儿笑了一下,又往他身边挤了挤。 贾琏笑道:“少来招我啊,只能看不能吃,我已经憋了一肚子火了。” 凤姐儿笑嘻嘻地在贾琏耳侧舔了一下,听着贾琏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心满意足地阖目睡了。 第46章 凤姐儿肚子一天大似一天, 眼看着不过几日功夫就要瓜熟蒂落。这日凤姐儿难得出来走动,正在贾母房里陪着说话,外头小丫头进来报说:“回老太太和二奶奶话, 薛家姨太太领着哥儿和姐儿来了, 二太太已经去迎了。” 贾母最喜热闹, 闻言笑道:“这敢情好, 快请进来。”又对凤姐儿道,“你也多个娘家人陪着。” 凤姐儿扶着平儿的手站起来, 笑道:“正是,上回见姨妈也是五六年前了。我也去迎迎。” 贾母道:“你身子不便,快别动了,这里等着罢。” 凤姐儿笑着应了,便不坐下, 只站着等。 贾母又道:“你跟了琏儿,倒把你这两个姑妈都叫得远了。” 凤姐儿笑道:“哎, 谁叫当初没考虑周全了,如今只得随着叫罢了。” 逗得贾母又笑了一会子,便听外头笑语声渐渐近了,贾母站起身来, 待帘子一动, 往前迎了几步笑道:“姨太太一路好哇?” 薛姨妈忙上前请安:“多谢老太太记挂,都好。您一向也都康健?” 众人笑着寒暄一会子,薛蟠去前边见贾政了。贾母便道:“去把咱们家的孩子都叫来,让她们见见。” 又拉着宝钗的手细细地端详:“姨太太养得好姑娘。” 薛姨妈忙笑道:“您过奖了, 如何比得上府上的姑娘呢。” 贾母笑道:“别的姑娘们不提, 单这稳重劲儿就把我这凤丫头比下去了。” 凤姐儿便笑道:“老太太如今又看到好闺女了,可是也晚了, 反正我已是您家的孙媳妇了。” 一时探春几个都到了,更有宝玉,因他业师回乡,每日在家疯玩,此时听见信儿,忙忙地跑了来。 贾母见了鲜花儿似的一屋子人,笑个不住,待她们热热闹闹厮见过了,又序了齿续,方笑道:“姨太太这回就住在家里吧,也跟你妹子亲香亲香。” 此言正合薛姨妈心意,忙道:“虽如此,各色开支还是得我们自己走账的,否则,我也不敢厚着脸来了。” 王氏笑道:“正是此话。” 贾母知她也不缺这些,也笑着应了。 宝玉便问宝钗道:“姐姐读什么书?” 宝钗笑道:“不过读些女四书一类,略识几个字罢了。” 探春道:“姐姐从南边来,一路上可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宝钗摇头道:“每日不过船舱里做些针线,哪里知道什么新鲜事呢。” 惜春便颇有些可惜:“日日在家闷着,也没个新鲜话儿,还想着姐姐这一路能遇到些故事说给我听呢。” 黛玉便比个羞脸,笑惜春道:“这么大了,还爱听故事。” 惜春便隔着迎春过去胳肢黛玉,笑闹不住。 凤姐儿笑道:“罢了,姑奶奶们,老太太、太太们这里说话,咱们旁边去吧。” 贾母点头道:“很是,在这里闹得我头疼,让宝玉带着她们去玩,凤儿这里跟我们说话。” 一时姑娘们都去了,王氏便道:“预备着把松竹苑给姐姐一家住。” 贾母想了想道:“嫌小些。” 凤姐儿笑道:“姨妈家里总共三口人,那边院子十几间房呢,尽够了。再者,那里又有个临街小门,进出也方便。” 王氏点头道:“正是这样。” 薛姨妈也道:“这样正好,若大了,显得空阔。” 贾母便罢了,又问:“你姑娘的事可有成算了?” 薛姨妈道:“家里自她父亲去了,是一天不如一天。说来,要是舍不得她,咱们这等人家也不是求不来恩典,只是……哎,说句不怕老太太笑话的,她那兄弟于生意上不大通,宝丫头怕家里日后不好过,若是她进了宫,说不得能帮扶些。” 贾母便叹口气。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当日送元春进宫,家里又何曾舍得呢。 一时众人都不说话了,凤姐儿便问道:“可都打点好了?” 薛姨妈摇摇头:“原是想着你叔父那里总能说上话,谁知正赶上他升了官,往外去了,这不就错过了。” 不单是凤姐儿皱眉,就连王氏也道:“姐姐怎么糊涂了,这是大事,竟不先跟二哥说好吗?就是二哥那里顾不上,也该尽早跟我说呀。” 贾母道:“正是,我们都不是外人,孩子们的大事要紧,”又叫王氏,“回去跟政儿说,这事要他上点儿心,别误了孩子。” 薛姨妈忙站起来行礼:“多谢老太太这样想着,否则,我真不知去哪里拜庙门,纵是一身的力,也无处使。” 贾母摆摆手。 凤姐儿深知宝钗性情,此事已成定局,不可再劝,便道:“我看妹妹资质过人,姨妈也不用太担心。” 王氏忽想起一事,便道:“说起来,让宝丫头也跟着吕先生学学吧。她们姊妹几个学得时候短,待下了课,让吕先生给宝丫头说说宫里的事。” 凤姐儿本是想着既然宝钗非走此路,回头与吕先生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请吕先生也指点宝钗几句。谁知王氏张口就把吕先生当成家中下人一般,随意支使。心中便不乐意,因此笑道:“虽说吕先生也曾宫中待过几年,只是那都是先太后娘娘的事了,这会子宫中情势早已不同,怕反而误了事。” 薛姨妈也道:“是了,吕先生也有了年纪了,又多少年不曾进宫,早都不知现今之事了。还要托老太太再给寻个好些的嬷嬷才是。” 黛玉几个正在宝玉房里说话。 丹玉道:“你真要进宫小选?” 宝钗抿嘴笑道:“不过是走一走过场罢了,宫里人才济济,如何就选到我了。” 丹玉便道:“不是能免选么,我看干脆不要去了,万一选上了,进去伺候人,有什么趣儿!” 黛玉忙轻咳一声打断丹玉。 宝钗面上有些不自在,仍笑道:“都是皇家的恩典,姐姐快别说这些话。” 迎春这些日子经过吕先生教导,性子不再似从前那般唯唯诺诺,虽仍有些放不开,此时却圆场道:“咱们姊妹说话,不说这些无趣的了。你们都是南边过来,金陵和扬州风俗可一样?” 众人便忙说些吃喝民俗,把前事岔过去了不提。 凤姐儿扶着平儿的手在房里走动,平儿看着凤姐儿肚子颇有些心惊,劝道:“奶奶坐罢,这也走了一会子了。” 凤姐儿慢慢地坐下,端了一盏白水喝了一口,见手中杯盏换了个甜白瓷的,笑问平儿:“咱们家常使的那个呢?怎么这会子倒换了它。” 平儿笑道:“是宝姑娘前儿来时送的,说是蟠爷在金陵时特意淘换的。我见它倒比咱们那套好些,就换了。” 凤姐儿又喝一口水,忽地想到,那原著中,薛蟠是打死了人后上京来的,手下一松,将那杯子摔了个粉碎。惊出一身冷汗,肚子也开始隐隐作痛。 平儿唬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奶奶可哪里难受?”又忙叫赵妈妈,“妈妈快来,快看看奶奶这是怎么了?” 凤姐儿强笑道:“无碍,就是忽地疼了一下。” 赵妈妈进来一看,忙与平儿两人扶着凤姐儿要往榻上去。 平儿一低头,骇得浑身哆嗦:“妈……妈妈,奶、奶奶流血了。” 赵妈妈到底老成,立时叫人:“快些把奶奶抱到产房!去把接生嬷嬷叫来,福满,你脚程快些,你去!” 一屋子人本有些慌乱,听着赵妈妈分派倒渐渐安稳些。 邢氏和王氏得了信儿都过来守着,一时贾母也坐着软轿过来了,邢氏忙道:“她小孩子家家,老太太何必亲自过来,有我们这里守着就是。” 贾母摆摆手:“这是你们长房长孙,我得亲自看着才放心。” 邢氏便瞥了王氏一眼,笑道:“那就请老太太宽坐,怕是要等些时候呢。” 王氏心里倒确实酸了一回,只是贾母向来看重二房,不管是她年轻时生产,还是李纨产子,贾母都是亲到的,因此倒也还好。 产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低吟,邢氏便有些坐不住了:“都这么个时候了,怎地还没生!” 贾母道:“你消停等着罢,急什么!” 邢氏哪里坐得住,攥着帕子撕扯着,不时往产房那边听听动静。 贾母见她是真心实意为凤姐儿担忧,对她倒有些改观。虽说为人左性了些,倒是能辨出个真心假意,不是那等没心肠的。 已有小厮去户部衙门告知贾琏,贾琏着急忙慌地跟上峰告了假,骑上马便往家跑。 他的上峰已届六旬,为人最是稳重,见他如此,便斥道:“慌什么!慢些!” 贾琏方才稳当些。 待贾琏打马离去,那上峰捻须而笑,他的小厮奇道:“老爷不生气?” 上峰笑斥道:“干你的活去!” 贾琏回家也顾不得别的,骑马进了内院,门外正下马时,凤姐儿扯着嗓子尖叫一声,使了最后一把力,惊得贾琏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门口的小幺儿忙去扶他,还不待贾琏从心神俱震中回过神来,只听一声啼哭响彻天际,贾琏愣在当场,忽地流下两行泪来。 第47章 贾琏逢弄瓦之喜, 古语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几日,贾琏面上笑意就不见下去过。 王氏原还有些称愿, 不过是个丫头, 将来一副嫁妆也就打发了, 有什么出息。谁知贾琏乐得逢人便要卖弄一回闺女, 彷佛他那闺女是什么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一般。王氏不免背后又气了一回,跟周瑞家的道:“真是小孩子家没见过世面, 一个丫头就把他喜得这样。” 正说着,王氏忽又想起一事,问道:“这个月的月例可发了?” 周瑞家的笑道:“昨儿已经发下去了。” 王氏便叹道:“这还罢了。” 周瑞家的弓着腰,微微抬眼觑了王氏一回,小声道:“家里越发艰难, 上回我那女婿打听的事,您看?” 王氏沉吟一会子, 道:“你再去细问问,果真没毛病才好。若为了一点子银子,弄得人家卖儿卖女,妻离子散的, 我也不忍。” 周瑞家的心知这是许了, 忙奉承道:“太太菩萨心肠,您放心,再没有这样的事。这也是积德行善的事,并不是外头传的那样。” 王氏问:“什么积德行善?” 周瑞家的笑道:“就如那些小门小户, 一时家里有人病了, 拿不出钱来买药,咱们借给他, 他有钱了,自然能给他家里人治病。待过些日子缓过来,再把咱们的钱还了,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 王氏点点头:“说得也是,那你再去打听清楚就是。 哎,家里这二年出得多进得少,婚丧嫁娶,日用吃喝,事事都要银子,偏又没添个进项,日后……” 王氏不知想起什么,坐着出了会子神,周瑞家的不敢说话,垂手立在下头。 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到外头蝉鸣知啦知啦叫,日头照不进来,半间屋子都笼在阴影里。 金钏儿笑着进来回话:“太太,宝二爷来了。” 王氏还没说话,宝玉已经进来了。天气热,他穿了一件青色的圆领直裰,越发显得芝兰玉树一般。 王氏笑着拉过他,令人拿湿帕子来给他擦脸:“这会子日头正旺,跑过来做什么?” 宝玉笑道:“姊妹们都上课去了,我想着太太这里也没人说话,便来陪太太一会子。” 王氏满心熨帖,嘴里仍道:“大热的天,走来走去做什么,哪里就闷坏了我。” 周瑞家的忙笑道:“这是宝玉的孝心。太太好福气。” 王氏笑着点点头,忽又问道:“谁跟着过来的?” 宝玉正要吃茶,闻言忙道:“是袭人。” 王氏道:“她是老太太给你的,素日里也还稳妥,若是有什么不好的,你只管说,可不许替她们瞒着。” 宝玉笑道:“再不曾这样,她们都极好的。” 王氏也笑道:“你这孩子心肠软,就是那些人犯了错,不过求你两句,你就饶过去了,我是知道的。”又叫周瑞家的,“去把袭人叫来。” 这袭人容色一般,倒是性情温柔平顺,伺候宝玉也得力,王氏便道:“你好好地伺候你二爷,不许他身边有些妖妖娆娆的,他若好了,我便算你大功一件了。” 袭人忙应了。 却说凤姐儿添了女儿之后,先头真是一腔母爱无处使,怎么看怎么觉得大姐儿可爱,还磨缠着贾琏要自己带,不要奶妈。 谁知贾琏旁的事上都依她,这上头却咬死不答应。恨得凤姐儿狠捶了两下:“好个狠心的爹,等我们大姐儿长大了,不跟你亲。” 贾琏笑着哄她躺下:“你这会子兴头上,真叫你自己带着,光夜里起夜你也受不了。 这样,你不是说母乳好吗,咱们关起门来,白天你自己带着她,晚上还让奶妈子带。” 凤姐儿原还想再磨一磨,贾琏道:“行了,不许再闹我了,你有了女儿就不要夫婿,也不怕我吃醋吗?” 凤姐儿闹了个大红脸,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七月盛暑坐月子真乃是受罪,门窗关得严严的,不许洗头更不许洗澡,没两天凤姐儿身上都捂得一股子酸味,这下不用贾琏不许了,她自己也不愿叫孩子挨着她闻味儿了。 贾琏下衙回家,像前几日一样欲进产房看看凤姐儿,谁知平儿守着门笑道:“爷快去歇着吧,奶奶不让您进去呢。” 贾琏奇道:“这是怎么了?早上走得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子又不见我了?” 平儿笑道:“奶奶使性子呢,月子里不让洗澡,她嫌自己一身的味儿,就不让爷见了。” 贾琏便朝房里喊道:“这有什么,你什么样我都觉得好,我进去了啊。” 凤姐儿大声道:“不许你进来,平儿,拦着些。” 平儿早退开了,贾琏笑着进房。一股子热浪夹着血/腥气、奶腥味、汗味扑面而来,着实不大好闻。 凤姐儿见他已经进来,只得罢了,笑道:“熏人得很,我闻惯了,你偏又进来做什么?” 贾琏也笑道:“我怕你有了闺女忘了我,必得日日来见才行。”说罢又问大姐儿,“今日怎么样?可闹你了?” 凤姐儿道:“吃了睡,睡了吃,小猪崽子般。” 贾琏见她满目温情看着襁褓中的大姐儿,虽嘴上说得嫌弃,目中却爱意融融,心中亦觉暖流涌动,上前几步便要把那娘俩个揽进怀里。 凤姐儿忙笑着躲开:“快别碰我,我一身的臭汗。” 贾琏道:“我不嫌弃。” 凤姐儿啐道:“你这个人,非得让我把实话说出来。我热得要死,你一过来,我更热了。” 贾琏气得笑了,张开手,严严密密地抱了凤姐儿一下,道:“小没良心的。” 两口子笑了一回,大姐儿哼哼着要醒,凤姐儿忙叫贾琏:“看看你闺女有没有尿床。” 贾琏慌手慌脚地去解襁褓,凤姐儿笑着把他拍开:“笨得这样!”自己从襁褓底下伸手摸了一把。 贾琏笑道:“我这是头一回做人家父亲,自然不熟悉,回头练一练,等咱们第二个孩子时就会了。” 大姐儿“哇”地哭了一声,凤姐儿忙将她抱在怀里哄,又笑贾琏道:“该,被你大姑娘听见了,吃醋了。” 日子眨眼便过,凤姐儿原还嫌日日闷在房里不得自由,倏忽间就到了大姐儿满月。 贾琏有心大办一场,贾母和邢氏也说要趁此机会好好热闹热闹。只有王氏心里盘算了一回公中的银子,有些不大愿意。 凤姐儿也不想办得太过,便对贾琏笑道:“老太太和太太们疼她,总想着办得热闹些,只是我听说小儿家不便溺爱太过,福气太重于她也不好。” 贾母听说,也便罢了,嘱咐王氏道:“既如此,亲近人家请一请也就罢了。几个国公府里必是要请的,就是四位王爷那里也要派人递帖子。” 王氏忙应了。 邢氏有些怨怪凤姐儿:“偏她要做个贤良模样,闹得我孙女不能好好做个满月。” 这话传到凤姐儿那里,倒叫凤姐儿笑了好一阵,与平儿道:“这是咱们太太心疼孙女了。” 平儿也笑道:“也是奶奶在太太身上用心,人心换人心。” 凤姐儿心中感慨,想那原著中,邢氏在贾府之中似隐形人一般,为人又左性,直闹得丈夫不亲近,儿女不敬重,跟如今这个为了孙女抱怨儿媳妇的人何止差了千里呢。 待凤姐儿出了月子,首要之事就是命人煮了几大锅的热水,狠泡了一回,皮子都泡得皱了,惹得吕先生在笑她:“可算是洗了澡了,大热的天,为了闺女也遭了一回罪。” 凤姐儿红着脸凑到吕先生耳边道:“不止我遭罪呢,就是大姐儿也受罪,我身上一股子酸臭味,就这样给她喂奶。” 此事原是瞒着众人的,只是凤姐儿自幼跟随吕先生,并不把她放进须得说话注意的那一类人里,一时说漏了嘴。 吕先生奇道:“怎么奶妈不好?” 凤姐儿也就不瞒,道:“不是,我听说母乳对孩子好,恰好我又有。” 吕先生便摇摇头:“你又胡闹,琏二爷也由着你。” 凤姐儿道:“说了多少回,先生叫他的字就是,非得这么称呼。” 吕先生笑道:“我知道你们的心就行了,大家大族,人多口杂,事事都得留心。” 凤姐儿叹道:“早知您在这里还得事事小心,当日就不该接您来的,本想着离得近些,我也能放心,谁知倒叫您又受累。” 吕先生道:“还是挨着你好些,要不我日日在家也是无事。这里几位姑娘都是好的,我能与她们做这一回师徒,也是缘分。” 凤姐儿回想前世自己的祖父母,也觉得人老了,最怕家人认为自己没用,因此便笑道:“她们不知多感谢我把您请来呢。” 吕先生抱着大姐儿逗弄,见大姐儿双目澄澈,嘴角挂着一点口水,两只小手攥着拳,小身子一挺一挺的使劲儿,便笑道:“我见你时,你都三四岁了,也不知她这模样像你刚出生那会儿不像。” 凤姐儿看了一会子,点头道:“我觉着该是我好看些。” 吕先生顿了一下,继续逗弄大姐儿,不理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里温度飙升到30°,你们那里呢?不过过几天仍然要降温的,厚衣服也要留几件,不要全收起来呀。 存稿箱告急,这几天要好好赶稿啦~ 第48章 凤姐儿与吕先生闲话一回, 忽地想起林丹玉,便问道:“先生,林家大姑娘您注意过吗?” 吕先生回想一下:“有些浮躁, 于世情上也不通, 不过也没什么坏心。” 凤姐儿叹了口气:“这孩子性子有些拧, 认定了的事总不肯再多思虑一番, 劳烦先生在她身上多用些心。” 吕先生点点头,问道:“怎么我看你对家里这些姑娘倒都放心, 唯独这位林大姑娘叫你惦记呢?” 凤姐儿道:“她来了这些日子,我冷眼看着,对她妹子是没得说,只是一遇到这府里的事就带刺,说话行事也不大有章法。如今她来得日子不久, 家里人都能体谅,若日子长了, 她还这样…… 林大人将自己两个女儿都送来,乃是托付教养之意,是怕丧母之女的名头不好,影响了孩子说亲。还请先生多多费心吧。” 吕先生道:“这也没什么, 她也是个伶俐的, 你别操心这些了。” 凤姐儿也不知自己能为这姑娘做些什么,她一心想着教一教丹玉这个时代的规矩礼法,可她也不肯定这就是对丹玉好。 大姐儿近日能抬头了,将她放在榻上趴着, 自己便似个小乌龟一般使劲抬头。 凤姐儿坐在一边逗她玩, 看她犯懒不动了,就转转拨浪鼓, 惹得大姐儿再抬头看。 平儿看了,嗔凤姐儿道:“奶奶越发会玩了,非逗弄姐儿做什么。” 赵妈妈笑道:“你不懂,小孩儿家就得常这样叫她练练呢。” 凤姐儿便道:“多亏了妈妈在这里,不然,我比那窦娥还冤几分呢。” 大姐儿跟在后面“啊”了一声,凤姐儿笑道:“看看,我们大姐儿也知道我的冤屈了。” 众人说笑一回,正赶上饭点儿,凤姐儿便道:“让她们上些好克化的来,请妈妈一起在这里吃。” 平儿忙下去支应。 福满和她娘孙婆子这一日都休息,凤姐儿给她娘两个安排在宁荣街后头巷子里住着。 因福满正是能吃的年纪,孙婆子恐家里干粮不够,便支使福满去外头街上买些。 福满从孙婆子钱袋里摸出几个大钱笑嘻嘻道:“若有卖什么新鲜玩意儿的,我也买些,进去给大姐儿玩。” 孙婆子斥道:“主子那里什么没有,你带些粗糙东西进去,当心划了小主子的手!” 福满道:“不管是什么,都是我的一份心,我自会细细挑。”说罢也不理孙婆子,蹦蹦跳跳跑出去了。 孙婆子在后头叫:“快些回来,别满街乱逛,看拍花子的拉了你去。” 福满这些日子早把这街上都记熟了,先到拐角的炊饼摊买了几个炊饼,正欲再逛逛呢,从那边来了一个老妪领着个四五岁上的小孩儿,见了她就叫:“姑娘好哇。” 福满笑着行了个半礼道:“婆婆也好。” 那老妪笑道:“跟你打听打听,周大娘家怎么走啊?” 福满道:“我们这里好几个周大娘,你找哪一个?” 老妪便道:“是太太的陪房周大娘。” 福满笑道:“原来是她,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你找她做什么?” 这老妪便将如何与王府有亲,今日特来拜见等语说了。福满笑道:“原来是刘姥姥,既这么说,与我们奶奶也有亲呢。” 刘姥姥忙问:“可怎么说?” 福满笑道:“我们奶奶正是王家嫡出大小姐,这府里的二太太是她亲姑妈。” 刘姥姥忙笑道:“哦呦呦,这可真是,我们这几年也没有来拜见,都不知道了。既如此,一会子,姑娘也替我引荐引荐才是。” 福满想了想道:“你先去见周大娘,待见过二太太再说,等出来了,喏,”福满指指自己家,“你去那里找我,咱们再说。” 刘姥姥忙点头不迭。 说话间到了周瑞家门口,福满便站在门口敲门:“周姐姐,周姐姐在家吗?” 周瑞家的出来一看,笑道:“今日什么风,竟把你吹到我这里来了?” 福满便笑道:“出门遇见这个姥姥找你,我便将人送过来。周姐姐,你先忙,我这就去了。” 周瑞家的笑着寒暄几句,便去招呼刘姥姥。 福满一回家,孙婆子便骂道:“真真你是个属猢狲的,出了门就不知哪里去野了。” 福满将炊饼放下,笑道:“路上遇见个姥姥,说与奶奶家有亲呢,我就多问了几句。” 孙婆子忙问:“可问准了?” 福满从灶上端了几碟小菜:“现去见二太太了,妈快些吃,我一会子进去问问平姐姐,再晚怕她要伺候主子午睡呢。” 娘两个忙忙地用完饭,福满将碗碟往锅里一放:“先扔在这里,等我回来收拾,妈你也别动。” 孙婆子道:“你快去吧,我知道了。”一边挽袖子去洗碗。 福满早已往内院去了。平儿正与安儿几个轮换着用饭,一见福满,安儿便笑道:“你个小蹄子好容易有一天假,不在家里歇着,又来抢我们的东西吃不成?” 福满哼了一声:“我是有正事呢。”便将遇见刘姥姥之事一说。 安儿道:“从没听过这事,大约是不知哪里来得外四路的亲戚,奶奶这几日带着大姐儿也累得很,见不见的,无甚要紧吧。” 平儿想了想:“我也没听过,多年没来往的亲戚上门,许是遇上什么难事了,我去请奶奶示下,看她怎么说。” 安儿拦道:“你这个人就是烂好心!既知道是来打秋风的,还告诉奶奶做什么,奶奶心肠好,不免又要贴补些!” 平儿笑道:“你个小蹄子还来说这个,回头你把那月月施给小乞儿的钱都要回来我才信你呢。” 安儿红着脸啐道:“不识好人心!” 福满笑道:“安姐姐是刀子嘴豆腐心。” 安儿道:“快闭上你的嘴,那不是,炕上是新得的蜂蜜糕,我不爱吃它,你拿走吧,省得在我这里看着碍眼。” 福满冲几个丫头眨眨眼,端着盘子笑道:“谢安姐姐赏。”逗得几个丫头都笑起来。 凤姐儿正歪在榻上翻话本子,平儿见大姐儿睡着了,忙小声将事说了。凤姐儿心里算了一回,这个人应是刘姥姥,便笑道:“她既去了婶子那里,再专门来我这里倒不好,一会子你去拿一百两银子给她,也别说旁的,就说让她回去常给我们大姐儿念念佛,去庙里的时候也替我们大姐儿拜一拜就是了。” 平儿便点头去了。 凤姐儿这里拍着大姐儿发呆,原著中大姐儿的名字还是刘姥姥取的,如今她连刘姥姥都不见了,也不知后头会是个什么走向。 正想着,平儿进来道:“周瑞家的领着刘姥姥过来了。” 凤姐儿楞了一下子,道:“请她们到那边稍间去,我换了衣裳过去。” 康儿忙伺候着凤姐儿更衣,平儿已将周瑞家的和刘姥姥引到了稍间。 一时凤姐儿换好衣裳过去,刘姥姥早跪在地上要磕头,唬了凤姐儿一跳,忙扶起来:“快别这样,您老人家这是臊我呢。” 刘姥姥一把拉过板儿:“快给姑奶奶磕头。”一面又讪笑道,“头一回见姑奶奶,我们小门小户的,不知道礼数。” 凤姐儿命康儿带板儿出去玩,笑对刘姥姥道:“这是哪里的话,我年轻,岁数小,幼时也不在京里,不知怎么称呼?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只管提点我。” 周瑞家的忙上来笑道:“这是刘姥姥,祖上与咱们家老太爷一起为官的。” 凤姐儿便以“姥”呼之,又问:“这个时候过来,可用了饭不曾?” 正说着,刘姥姥肚腹里“咕噜噜”响了好大一会子,惹得周瑞家的忙低头忍笑,凤姐儿扫了一眼,见自己房里这几个都目露不忍,方点头笑道:“姥姥一路过来辛苦,先带着孩子去用些饭。” 刘姥姥羞得满脸通红,本欲推辞,只是凤姐儿提到板儿,终不忍孩子受饿,只得起身道谢,拉着板儿先去吃饭。 板儿不过小小孩童,尚不大知事,见了满桌鱼肉便伸手欲抓,刘姥姥忙打了他的手一下,道:“老实些,在家怎么教你的。” 康儿见了,怕自己等人在这里让这祖孙二人拘束,便道:“姥姥带着哥儿慢些用,我们外头候着。” 刘姥姥笑着谢过,因心里有事,马马虎虎用了些,纵是山珍也没吃出个滋味,倒是板儿吃得香甜。 周瑞家的与凤姐儿道:“原是要带她去见太太的,只是太太今日不大好,懒怠见人,说见您是一样的。 太太说她家与咱们家是祖上连亲的,这么多年没来往了,这次来,许是没钱了,奶奶留她说回子话,给她些银子送走就是。” 凤姐儿道:“原来如此,我说并不知道呢。行了,我也不虚留你,婶子那里说不得还等着你回话呢。” 周瑞家的便行礼去了。 平儿上来给凤姐儿续了茶:“咱们这位二太太真是……” 凤姐儿横了平儿一眼:“胡说什么。” 平儿忙噤声。 刘姥姥吃过饭又过来见凤姐儿,支支吾吾很是不好意思。 凤姐儿便笑道:“我这里有一事要姥姥帮忙呢,我们大姐儿生得巧,赶上乞巧节,我们当爹娘的虽没什么,家里老太太却疼她,怕她被压住福气,因此请姥姥回乡里帮着做件百家衣,若是方便,常给我们姐儿念念佛,庙里也常帮着我们走走。”说着便命平儿将早已备好的银子交给刘姥姥,“这些钱姥姥拿着,只当我们给姥姥的工钱。” 刘姥姥人老成精,哪里不知凤姐儿用意,眼里立时便落下泪来:“多谢奶奶,您尽管放心,老婆子一天给姐儿念八百遍阿弥陀佛。”又要叫板儿进来磕头。 凤姐儿忙笑道:“不必这样,您诚心谢我,只管把百家衣做好就是。”又往那西洋表那里看了一眼,“时候不早了,姥姥回去也要个工夫,我就不多留了,赶明儿闲了,您再过来,咱们也好好说个话。” 宁儿早下去备好了车,几个丫头将刘姥姥送出来,刘姥姥仍不住地抹泪:“奶奶菩萨心肠,我回去给奶奶立个长生牌位,日日上香。” 几个丫头都笑道:“快别这样,您老人家好好过日子就是了,我们奶奶再不是那样的轻狂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咳嗽要尽早吃药,可别拖,蠢作者拖拖拉拉没吃药,现在有点儿咳血丝。 第49章 待刘姥姥走得远了, 福满方抱怨道:“二太太连这点银子也舍不得,还要打发了奶奶这里来!” 平儿斥道:“胡说什么,奶奶本也有打算要帮一把。” 福满不服气道:“那是奶奶自己心好, 若是奶奶自己没这个打算, 岂不是被二太太逼着行好事?好人都叫她做了, 却是奶奶花钱。” 平儿气得咬牙直笑:“素日里不见你这般伶俐, 这会子倒显出你来了。” 因刘姥姥这一趟,凤姐儿想着大姐儿如今还没正经起名, 晚间贾琏回来便与他商量道:“要不咱们先取个乳名叫着,回头你问问老爷,若是老爷有意呢,就请他给赐个大名,若是无意, 咱们自己再取。” 贾琏想了一会子,笑道:“我看老爷也不能有这个心, 当初家中这些人的名字都是老国公定下的,他再不愿意为了这些事操心。” 凤姐儿道:“你先问问,老爷果真没这个心更好,你也摆一回当爹的款儿, 好好给你姑娘选一选名字, 如今倒是先定个乳名叫着才好。” 贾琏看着榻上睡得小猪崽一般的大姐儿沉吟道:“叫巧姐儿吧,她生日正赶上乞巧节,用这个字刚好。” 凤姐儿心中便有一种“果然如此”之感,每次偏离原著一些, 命运总能在不知什么时候再拉回一些, 漩涡一般,让人生出无法逃离之感。 凤姐儿愣愣地看着宁国府那边, 脑子里乱哄哄的。 难道那秦可卿果然是废太子之女?想想老太太那日欲言又止,难道贾府果真因为站错了队才致抄家之祸? 也不是没有道理,如那宁府中强占良民妻女为妾,因人不从凌逼致死,诱世家子弟赌博等事,若是那等简在帝心的人家,说不得判个只诛首恶,余者家人尚可保全。可两府却以此为开端,险至灭族。 那高鹗续书中贾府尚得生机,可若按雪芹先生之意,怕真是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凤姐儿这里胡思乱想,唬得自己手心冰凉,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子。贾琏忙过来抱着叫道:“凤儿,快回神!这是怎么了?” 凤姐儿缓过劲儿来,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虚弱笑一笑道:“忽地想到日后巧姐儿出嫁,心里难受。” 贾琏面色端肃看了凤姐儿一眼,命人将巧姐儿抱走,见房里无人了,方道:“胡说,难道我连你瞒着我都看不出来?是什么吓得你这样,连我都不能说吗?” 凤姐儿盯着贾琏看了好一会子,脑中千头万绪,最后强笑道:“我怕说出来你不信。” 贾琏正色道:“若这世上我只剩一人可信,那也必然是你。” 凤姐儿扯了扯嘴角,含着泪轻声道:“我怕咱们家不能长久了。” 贾琏如遭雷击,大惊道:“此话从何说起?” 凤姐儿张张口,却不知从哪里说起,只得含泪摇了摇头。 贾琏叹口气,坐到她对面,拉着她的手:“你不知道从何说起?” 凤姐儿点点头。 贾琏道:“那我问话,你来回答。” 凤姐儿便又点点头。这桩事像块巨石一般压在她心头,让她连快乐时都隐隐烦忧。 “你知道了一些隐秘之事,又从这些事里自己推断了一些?” 凤姐儿心道,我并不是自己推断,只是知道预定结局罢了。但是此话如何与贾琏说呢,于是便点头应了。 “这些事事关东府?” 凤姐儿又颌首。 “与蓉哥儿媳妇有关?” 凤姐儿泪珠子断了线般落下来,闭上眼点点头。 贾琏深吸一口气,握着凤姐儿的手微微发颤。他缓了半晌,凑近凤姐儿低声问道:“是谁?” 凤姐儿不敢把话说死,手指朝上指了指,又比了一个“跪”的姿势,道:“是废……大约有七八分准。” 贾琏一时面色惨白,冷汗涔涔:“我那时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只是没有多想,现在想来,蓉哥儿乃是袭爵之人,家里如何会给他挑一个那样小家子出身的媳妇! 他……他们这是将一家子放在火上烤!” 凤姐儿低声道:“不止如此,那府里的龌龊恐怕也瞒不住的。一旦传出去,两边都得罪了,没人能保,也没人肯保的。看珍大哥哥如此行事,谁肯真心相待呢。” 贾琏沉默地坐着,凤姐儿也呆坐不语,平儿见房里半天没有动静,不知二人在干什么,心里着急,便在外头敲门道:“奶奶,都这会子了,是不是叫她们传饭?” 贾琏怔愣一下子,回过神来,道:“去吧。”又对凤姐儿道,“总有法子的,别怕,我一定让你和巧姐儿平平安安的。” 凤姐儿笑道:“我不怕,和你一处,没什么好怕的。” 贾琏倾身过去,轻轻亲在凤姐儿的发髻上。 丫头们端着菜鱼贯而入,凤姐儿看了一眼笑道:“几个丫头都大了,该放出去了。” 贾琏顿了一下道:“都是你的丫头,你说了算,只是一下都放出去未免手忙脚乱的,慢慢来。” 凤姐儿便知他是怕一下子放太多人出去,难免叫人侧目,最后不知会猜测些什么,反正里那一日还远,凤姐儿也不着急,于是笑着应了。 平儿听见笑道:“我是不出去的,姐儿还小,奶奶身边也离不了人,过几年等底下几个能顶起来再说。” 凤姐儿笑道:“头一个就要把你送走,都说女大不中留,在我这里也是一样,你说得这样好,焉知心里不怪我硬留着你呢。” 安儿笑着凑趣道:“正是呢,平姐姐年纪比我们大,正要先放出去才是正理。奶奶可要给平姐姐说个好女婿。” 凤姐儿正色道:“这是必须的,就是你也不用急,你女婿我也得好好给你长长眼。” 说得一屋子丫头又是羞又是笑。 凤姐儿多年不在京里,于京中并不熟悉,给几个丫头说亲的事她不敢马虎,想来想去,还是到贾母那里问问才好。 贾母正歪在那里看琥珀烤栗子,炭盆里存了厚厚一层炉灰,琥珀拿着火著扒开一层,将烤好的栗子夹出来,又添进新的,一屋子都是甜甜的栗子香。 鸳鸯搬了个小凳坐在贾母下首给她剥栗子,贾母一边跟她说笑,一边随口尝几个,一见凤姐儿进来,便笑道:“我这里正跟鸳鸯说,这东西虽好,吃多了不消化,一会子给你们几个都送些去,正巧你来了,快来吃些。” 凤姐儿由着丫头将大氅脱了,请了安,笑道:“我们老太太最是会说的,见我来了,就说正要给我们送,若没人瞧见,再不说这个话。” 贾母大笑道:“你个促狭蹄子,什么好东西我没见过,这会子竟不舍得几个栗子不成!” 凤姐儿笑道:“说不得这栗子有什么来历呢,比方是有一个璇玑真人,取了极东之地的雪栗枝桠,种在了南海紫竹林边,有求了西海龙王的龙涎浇灌,养了三千年方开了头一回花,又养了六千年方结了头一回果,那果子还不吃,都埋在了树下化成养分,如此又养了九千年才得了这一回的栗子。 您说说,这可不是舍不得吗?” 她一行说,屋子里的人一行笑,待她说完已笑个不住,贾母一面笑,一面叫鸳鸯:“去打你二奶奶两个嘴巴子,叫她成天拿我说嘴。” 鸳鸯忍笑道:“这可不成,回头二奶奶一张巧嘴又把老太太哄得回转心意,我岂不成了罪人了!” 贾母又大笑一阵。 凤姐儿道:“恐您吃多了栗子胀气,引得您说笑一回,能好些。要不一会子该吃不下饭了。” 贾母叹道:“我这些孙辈里,唯有你最体贴。” 凤姐儿不知又是哪里触动了贾母的情肠,左不过是黛玉和宝玉哪个又别扭了,因此只笑道:“那您可得多赏我些才是。” 贾母佯怒道:“原来并不是真心孝敬我,竟是图我的东西呢。” 凤姐儿大惊道:“糟了,竟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祖孙两个说笑一回,凤姐儿方道:“有个事想请老太太帮我。屋里几个丫头也大了,预备给她们配人。我想着,我如今还不熟悉,请您帮着看看,若是有外头脱了籍,人又踏实的,好歹先叫我看看。” 贾母道:“府里倒是有几个管事,我看着还好,怎么非得要外头的?可是她们不老实,闹着要外头去?” 凤姐儿忙道:“并不是。只是这些年,我娘家的几个大丫头都是往外聘的,若到了她们这里改了规矩,恐她们心里不平。” 贾母道:“这还罢了,只是我这几年也不大管事了,现成的也不知道,回头再看看。” 凤姐儿怕贾母专为此事再去打听,倒把事情闹得大了,忙笑道:“不用专门想着,哪里里遇上合适的,您叫我看看就是。” 贾母道:“很不用你嘱咐我,难道我连这个都不知道了。” 凤姐儿便笑嘻嘻凑过来:“您当然知道啦,都是孙媳多嘴了。” 贾母道:“去去去,很不用你在这里气我,走吧走吧。” 凤姐儿又在贾母这里说笑一回,陪着贾母用了午饭方回。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关心~ 第50章 给平儿几个挑婿凤姐儿是极上心的, 因她和吕先生都多年不在京中,娘家婶婶张氏又跟着叔父一道离京了,邢氏那里她又不能完全放心, 因此竟至无人可托, 只得求到贾母那里。 贾母许多年没做这个事了, 兴致上来便与鸳鸯道:“亏得你二奶奶提醒, 我看看你们几个年岁差不多的也该好好挑挑了,别回头耽误了青春。” 鸳鸯红着脸道:“二奶奶为自己的丫头操心, 老太太扯上我们做什么。” 贾母笑道:“这害什么臊,男婚女嫁,只要不是私相授受的,你们自己心里有看好的也都来跟我说。就是自己不好意思了,互相来说也可。” 不止鸳鸯, 贾母这里几个大丫头都红着脸,都道:“这都是二奶奶闹得, 回头闭得让二奶奶多赏我们几杯酒吃才是。” 贾母大笑道:“你们不谢谢凤丫头,还想着她的酒,我替凤丫头不平。” 正说着,黛玉进来了, 请安笑道:“老太太这里说什么?什么替凤姐姐不平?” 贾母招手叫她近前来, 拉着她的手摸了一把,见是温热的,才放了心,又问道:“谁跟着你来得?” 紫鹃在外头听见, 忙掀帘子在门口处行礼:“回老太太话, 是我。” 贾母见是紫鹃,便点点头, 叫她过来,问道:“姑娘夜里睡得如何?醒了几次?” 紫鹃笑道:“正要跟老太太报喜,二奶奶听说姑娘这几日咳嗽,特命人送了个偏方,姑娘吃了已经大好,昨儿夜里一声儿没咳,也没起夜,睡了个整觉呢。” 贾母忙问:“什么偏方?可给太医看过了?有妨碍没有?” 黛玉笑道:“并不是药,是用生的黑芝麻和着白糖捣碎,用滚水一冲,每日早起喝一碗就是,不用专门问太医。” 贾母听了合掌笑道:“你二嫂子才还在这里呢,也不见她告诉我。你既用着好了,我得好好赏她才是。”便命鸳鸯道,“你去开库房,将那匹蜀锦给你二奶奶送去,赏她做衣裳。” 鸳鸯笑道:“二奶奶这回赚了,那芝麻多少钱,就是三车也不值几个银子,老太太竟把这匹蜀锦赏下去了。” 正巧丹玉也追着黛玉来请安,听见这话正色道:“话不是这么说,二嫂子想着妹妹,记挂着妹妹身子,这份心意珍贵。”又给贾母行礼笑道,“多谢老太太替我们姊妹想到头里,不然,我们也不知道如何谢二嫂子呢。” 贾母目中颇有异色,不经意地打量了丹玉几眼,见她眉眼清和,唇角带笑,眼中防备卸下大半,心中好奇,只是她也不是跟小辈儿打听这些的人,便笑道:“丹姐儿这话很是。” 鸳鸯本意也是凑趣,此时也笑道:“是,那我这便去开库房了。”自去拿钥匙不提。 不几日丹玉的话传到凤姐儿耳中,凤姐儿正跟贾琏一起逗弄巧姐儿呢,听见这事心中很有几分感念。 贾琏笑道:“不枉你心中记挂,是个知道事的。” 凤姐儿也笑道:“但愿这几个丫头都顺顺利利的,过几年都能找个好人家。” 凤姐儿自己说完倒把自己逗笑了,因她在后世之时,最不耐旁人催婚,或说些“女人都得嫁人”之语,不成想,跨过了这几百年,她倒也变成了个满口婚嫁之言的人。 笑完又有些心酸,手里的拨浪鼓不觉间停了,巧姐儿不乐意,“啊”地叫了一声,伸出小手要拿。 凤姐儿回过神,笑道:“你怎么这么霸道,一时也不许人走神?这是随了谁?” 贾琏调笑道:“必是随了奶奶的,我自幼性情温和,从没有这样的霸道之举。” 凤姐儿笑道:“呸,你还性情温和。我问你,前儿招儿家的来找我诉苦,说你把她男人踹了个窝心脚,如今还在家养着是怎么回事?” 贾琏沉了脸:“怎么,她竟敢来质问你?” 凤姐儿嗔他一眼:“谁敢?她不过来探听探听你是个什么态度。”又沉吟笑道,“许是还想着在我这里给你告个刁状?” 贾琏方才罢了,又道:“你不知道,不狠些再制不住这些人,他不知哪里听说的,偷偷摸摸窜托爷放利钱。” 凤姐儿大惊,原著中,荣府抄家时搜出来一大箱子的印子钱票证,闹得罪上加罪。如今她不沾这个,脱开了原著,剧情竟又能转到贾琏那里。 凤姐儿一时顾不得巧姐儿在侧,一把攥住贾琏:“爷可千万沾不得!” 贾琏见她真的急了,忙笑道:“不曾沾,怎么你糊涂了,若是我果真做了,还打招儿做什么。” 凤姐儿呼出一口气,见有丫头在,也不多说,只笑道:“那就好,我这是一孕傻三年。” 贾琏笑道:“多傻几年才好。” 凤姐儿白了他一眼,接着逗弄巧姐儿去了。 贾琏看看外面天色,道:“不早了,叫奶娘抱她下去睡觉吧。” 凤姐儿央道:“要不,今日我们带着她睡吧。” 贾琏笑斥:“再不能听你的,上回叫你说得可怜巴巴的,闹得爷心软,结果晚上姐儿哭着要吃奶,偏你睡得死沉,动也不动,我只得又抱着她去找奶娘,你还想再来呢!” 凤姐儿红着脸道:“这回保证不会了。” 贾琏道:“这个事上,我可不信你的保证。上回闹得我青着眼眶子上差,叫同僚好一个笑,这回不能听你的。” 凤姐儿也不说话,眨着眼,双手托腮,抿着嘴看贾琏。直看得贾琏又心软,叹道:“罢了,听你的吧。” 凤姐儿立刻笑了,两手拉着贾琏的袖子晃一晃,甜蜜蜜道:“爷,你真好。” 贾琏见她双腮似雪,被灯照着,能看到细细的绒毛,一双丹凤眼脉脉含情。轻咳了一声,压了压嗓子,道:“不许招我,否则姐儿就得自己睡了。” 凤姐儿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一抬眼,见几个丫头都死死的低着头,脸上便“哄”地一下烧起来,大声道:“平儿,还不去备水!” 平儿忍笑行了礼,带着丫头们去了。 巧姐儿玩得累了,两只手揉眼睛,凤姐儿将她抱到床上,侧着身子轻轻拍打着哼歌儿哄她睡觉。 贾琏坐在一边看着,忽地想起来凤姐儿回门那日哄王仁的样子。那时他心中便幻想,有朝一日,等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儿,凤姐儿一定是个顶好的母亲。 贾琏自觉今生父母缘浅,生身母亲在自己不记事时就去了,父亲只知吃酒享乐,若顺着他一切好说,一旦不顺他意,立时便时一顿好打。继母不说也罢。 他一面看,一面想,一时心酸难抑,可是一看见凤姐儿,那心酸又变成感激。 凤姐儿哄睡了巧姐儿,一回头看见贾琏眼眶微红,便笑道:“快去洗洗,明日还要早起上朝呢。” 贾琏这段日子在户部衙门做得甚好,很得上峰器重,原本每日早起是个苦差事,现在不用人叫,自己到了点就起来了。 外头仍黑着,贾琏恐惊动了凤姐儿,轻手轻脚地拾掇好了,厨房早备了饭,平儿听见贾琏起了,忙令人摆饭。 贾琏摆摆手:“不必麻烦了,今日乘马车,给我带几个包子路上吃就是。” 平儿忙道:“还备了些羊肉汤,给您乘些吧,热热地喝下去,也好暖暖身子。” 贾琏点点头,平儿忙令人去取饭盒。 旺儿早已备好了马车,正跟车夫外头候着,见饭盒收拾好了,忙上来提了。 贾琏便问:“早起可用了饭?” 旺儿笑道:“用过了,谢爷关心。” 贾琏虚踹他一脚,笑道:“还不快走,等着爷请你呢!”又问车夫,“你呢?” 车夫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回爷的话,小的用过了。” 贾琏方上了马车。 那旺儿跟进车内伺候着贾琏用过饭,小心地觑了贾琏一眼。 贾琏头也不抬,问道:“鬼鬼祟祟做什么!” 旺儿讪笑道:“招儿说是已经大好了,想回来伺候爷,怕爷这里没有人用。” 贾琏哼了一声:“爷要用人有的是,离了他,还过不了了?” 旺儿忙道:“不不不,是……是他求到我这里,说是再没个进项,他那婆娘要反了天了,爷,您看……” 贾琏道:“我没叫你奶奶把他婆娘一并撵了,就是给他家留个养家糊口的。他不过过两天受气日子就这般,那些被印子钱逼得卖儿卖女的人家呢?” 旺儿忙点头道:“是,是,爷说得是。” “是个屁,你是。我问你,你们俩整日里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这事你可掺和进去了?” 唬得旺儿忙磕头道:“爷明鉴,小的再不敢做这样犯王法的事。” 贾琏见他不似作假,便道:“起来吧。你要时刻警醒着些,若有这样的事被我知道了,看我饶你!” 旺儿忙又磕头道不敢。 贾琏并没有打算将招儿就扔在一边,一来他自己并不曾真的放印子,不过是不知听了哪里的忽悠,一心要在主子这里卖乖,罪不至死;二来他家里若只他婆娘养家,一家老小恐怕要忍饥挨饿。 只是也不打算轻易就让他回来,若不冷他一段时日,恐他不知天高地厚,日后又犯什么别的事。 贾琏一面想着,将平儿备的早饭吃了个精光,也就到了户部衙门。 第51章 贾琏为人处世上颇有一套, 平日里出手也大方,也不是那等抓尖卖乖的,因此同僚与他都很处得来。 唯有一位姓孙的大人, 因出身贫寒, 天赋也有限, 苦读廿载才中了同进士。许是别的事上不顺, 到了授官时,偏叫他赶上了户部缺人, 正把他录上。此乃他一生头等得意之事。 孙大人最是瞧不上贾琏,因他觉得这些勋贵之家的子弟半点真才实学也无,偏仗着有个好家世就可进朝为官,占了多少怀才不遇之人的地方。 贾琏自然也瞧不上这位一身酸腐之气的孙大人,平日里虽能笑脸相对, 却不大与此人深交。 近日因贾琏上峰调了外任,空出一个位置, 户部主官想着从内部提拔一个,到时直接报吏部审批便是。 贾琏自然是动了心思的,他为人又灵活机变,也颇受重用。只是孙大人已经在原职上耗了七八年了, 一心觉得此次升职非他莫属。 今日贾琏一进户部衙门, 就见孙大人横眉冷对,原本还只是不搭理他,这回竟哼了一声,扭头走了。倒把贾琏闹得好没趣, 只得问身边的人:“孙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得罪了他?” 孙大人心比天高, 对一众同僚都不大能看上,自然众人跟他也淡淡的。此时见贾琏问, 便笑道:“你别理他,是你升官的公文下来了,他心里不忿呢。” 贾琏忙问:“果真?这就下来了?” 众人听见都笑着过来恭喜:“这还能作假,一会子你自己看去。今儿这顿酒可是免不了了。” 贾琏拱手大笑道:“托福托福,今日我做东,各位千万赏光。” 贾琏这回升官,除了恰逢上峰调任,也是因他任事用心,从陈年旧账里挑出了问题,正对了圣人要整顿的心思,在圣人那里也留下了名号。 凤姐儿听了心中高兴,笑道:“这回好,这才几天,就是六品了。” 贾琏跟同僚吃酒吃得有点儿多,虽以洗过澡,脸上仍泛着红,一双桃花眼含情带笑,一把拉过凤姐儿:“早说过会叫你过上好日子,你等着就是。”一面说一面动手动脚。 凤姐儿不跟醉鬼一般见识,只得迎合着他往床上去了。 第二日去贾母那里请安,贾母笑道:“琏儿升了职,这是好事,好好摆几桌酒,虽不好闹得太过,咱们自己家里也要热闹热闹才是。” 邢氏笑道:“正是这话,这回也不用公中置酒,叫凤儿两口子出出血才是。” 凤姐儿也笑道:“太太怎么这样大方,咱们还得给姐儿攒嫁妆呢。” 邢氏便做出一副后悔的模样道:“竟把这茬儿忘了。” 黛玉凑趣道:“二嫂子也别太会攒,请咱们吃顿酒破费不了多少的。” 贾母乐得大笑。 凤姐儿本也打算着要请家中诸人好好吃一顿的,便笑道:“回头连东府里珍大哥哥和大嫂子并蓉儿两口子一起请了来,眼看着又要年下了,多少事体要忙,趁着这会子闲着,咱们也请一班小戏,好好热闹一日。” 探春忙道:“那可得许我们点一出,那日湘云来说听了一出极好的戏,馋的我们什么似的。” 凤姐儿都应了,令平儿带着去准备,又写了帖子,叫平儿送到东府去。 一时平儿回来道:“珍大爷和大奶奶都来的,小蓉大爷也来,只是小蓉奶奶身上不大好,明日便不来了。” 凤姐儿并不知这事,忙问:“什么症候?” 平儿道:“说是身上懒怠,没有力气。别是有了,上回奶奶怀着姐儿时不就整日懒懒的。” 凤姐儿道:“回头将咱们那根山参送去,也是咱们的一份心。” 平儿道:“我看着并不是大毛病,还帮着珍大奶奶理家呢,这样的参咱们拢共就两根,要不,送些别的?” 凤姐儿心知这是秦可卿大限将至,她也不知是个什么病,帮不上忙,只是略尽点子心罢了:“咱们平儿如今越来越会管家了,快送去吧,白放着也就散了药性了。” 平儿只得去了。 也不知秦可卿究竟因何而亡,凤姐儿枯坐半晌,一时安儿进来回说已都办好了,凤姐儿又拿着菜单子细细看了一回,添了几样江南小菜,另备了几壶果汁。 到了吃酒那一日,几个姑娘果然都喜欢这些果汁,都笑道:“凤姐姐也太会吃了,难道是夏天就把果子存下了?” 凤姐儿笑道:“正是,那会子果子多,就多存了些在窖里,只是不及夏日里新鲜,汁水也不多了。” 黛玉笑道:“有它的时候不觉得,没了倒怪想的。往年里我和姐姐也存过,今年倒忘了。” 凤姐儿笑道:“我那里还存了些,回头给你们分分。” 尤氏笑道:“真真你们几个碰上个好嫂子,若是那小气、爱吃醋的,你们还打量着管她要东西呢。” 凤姐儿也笑道:“你们看看,好不害臊的大嫂子。她夸我,连她自己也顺带着夸了一遍。” 众人大笑起来。外头男人们不知说到什么,也都哄堂大笑,贾母便道:“还不小点儿动静呢,如今外头可都是爷们儿们。” 凤姐儿笑道:“不怕,我们二爷都给我圆回来了。” 尤氏臊她道:“还说我呢,看看着脸皮厚的,当着一屋子太婆婆、婆婆、姑妈、小姑子、妯娌的,这说得是些什么。” 凤姐儿斟了一杯酒递给尤氏:“快些喝了,好堵上你的嘴。” 众人闹了一日,贾母年纪大了,也不敢让她累着,晚间便各自散了。 凤姐儿一整日忙里忙外,又得照看酒席,又得调节气氛,着实累得不行。泡在浴桶里就睡着了,贾琏久等不见,过去一看,又气又笑,只得给她裹了浴巾抱回床上去了。 眨眼过了年节,春日就到了。春光正好,几位姑娘闹着起诗社,宝玉又缠着老太太把史家的湘云接了来。 那湘云最是活泼爱笑爱热闹的,此时正在家里闲得无聊,听见这里热闹,如何不来。 这些姑娘们凑了堆,唧唧呱呱,嘻嘻哈哈闹个没完,一时去吕先生那里要请吕先生给诗社做个裁判,一时又要拉着凤姐儿给诗社做个监察。 吕先生哭笑不得,道:“我这个岁数可禁不住你们闹了,你们小姊妹凑在一处玩去吧。” 凤姐儿这里就更简单了,她也不管是谁的东道,只笑道:“你们那些湿呀干的,我也做不出来,回头给你们五十两银子做经费,也就算我入了社了。” 探春拍手笑道:“果然嫂子是个明白人,咱们有了银子,也不来吵着你理事了。” 因巧姐儿渐渐好带了,凤姐儿出了年又重新开始理事,日日忙得不可开交。 黛玉听见笑道:“若回头不够了,还是要来的。” 凤姐儿笑道:“真真你们是公侯人家的小姐,我这五十两银子够那小户人家过两年了,你们竟是喝金咽银呢。” 湘云大笑道:“反正银子已然到了我们手上,嫂子后悔也晚了。” 凤姐儿与她们说笑一回,见并不似原著中请了李纨,想来此时也不是原著中起诗社的时候,不知是什么契机让这些姑娘们又起了兴致。她恐众人不请李纨,李纨心中不渝,便笑道:“你们来我这里让我做个监察,大嫂子那里又安排了什么头衔?” 迎春便道:“我们正商量了,要请大嫂子做个主持,帮着限韵才好。” 惜春便道:“其实这个活我也想干来着,偏姐姐不让。” 宝钗便抿嘴一笑,点点惜春:“每回一到作诗你就要逃,咱们头一社你可不能跑,若往后有了不喜欢的韵,咱们再商量。” 丹玉正头疼自己不会呢,听了这话立时道:“可不能厚此薄彼,我跟四妹妹要求同样的待遇。” 黛玉捂着嘴偷笑,迎春也笑道:“你比四妹妹大好几岁,怎能跟四妹妹攀比?” 丹玉可怜道:“那我不管,我什么诗词都不会,你们不能欺负我。” 众人笑闹了半天,直到凤姐儿这里来了人方散。 平儿打发走了管事媳妇,给凤姐儿添了杯茶,笑道:“几位姑娘跟奶奶熟了,也常来奶奶这里逗闷子了。” 凤姐儿坐了半天,腰正酸,自己握拳捶了两下:“看着她们,就想到我的巧姐儿长大了是个什么样。” 平儿上前替凤姐儿捏肩:“我看史姑娘是个豪爽的性子,可怜她孤零零一个,也没个父母兄弟的,还这样爽朗。” 凤姐儿也跟着叹息一回,不只如此,好容易觅得如意郎君,谁知没过几天好日子,夫君又一并去了。 湘云这样的境况,此时人颇忌讳,都说是克父克母的不祥人,亲事上必定艰难。 好在她爽朗疏阔,纵艰难些,也能挣扎求生。 一时巧姐儿睡够了觉,扯着嗓子哭起来,平儿笑道:“快把咱们姐儿抱来,省得哭坏了嗓子。” 巧姐儿近来认人,平时还罢了,唯有睡醒时,若不见凤姐儿能哭小半个时辰,嗓子都哑了也不停。 上回凤姐儿在外头理事,一时回不来,一屋子婆子丫头要跟着哭了,怎么抱怎么哄都不理,直哭得小脸通红,嗓子哑了好几天,可把众人心疼坏了。 贾琏回来抱着巧姐儿哄了半天,埋怨凤姐儿道:“外头那些事什么时候管不行,看把我们姑娘哭得。” 凤姐儿本心疼得不行,听了这话都气笑了:“一家子老老少少都等着呢,难道为了一个她就把人撂在那里等着?” 贾琏一见不好,忙又笑着凑过来:“都是我不好,错怪奶奶了。该打!” 把凤姐儿闹了个哭笑不得。 第52章 丹玉这几日有些心神不宁, 府里都传东府的小蓉奶奶身上有些不好,她记得林如海与秦可卿去世时间差不了多少。虽说前些年在家时,她尽力说服家人请医问药, 保养身体, 林如海身体一向很好, 可乍听秦可卿病了, 她心中不免还是担忧。 黛玉见长姐神思不属,便问:“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丹玉却不能跟黛玉说是担心父亲性命有碍, 只得强笑道:“有些惦记父亲,也不知他好不好,身边人照顾得妥不妥当。” 黛玉便红了眼眶:“当日咱们都说不来,父亲偏偏不允,如今也不能在父亲膝下尽孝。” 丹玉忙笑道:“这是做什么, 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倒把你招得伤心。快别这样, 父亲都是为了我们着想,你也该明白父亲的心意,善自保养才是。” 黛玉忙擦了泪,又问:“算算日子, 差不多该有信来了。” 丹玉点头道:“正是, 我这几日都派人盯着呢。” 姊妹两个屋里说着话,听见外头小丫头回禀说几位姑娘过来了,忙又重整妆容出去待客。 探春见黛玉眼眶微红,不欲让她尴尬, 笑道:“咱们诗社如今也有了钱了, 趁着这会子春光正盛,还不赶紧做起诗来呢。我先说好, 这第一社必是让我来做东道的,谁让诗社是我先提的。” 黛玉笑道:“你最是精灵,这会子来充大方了,一文钱不用你的,我们还得记你的好。” 众人都笑起来,道:“说得很是。” 探春恨道:“大家都不说,偏你说出来,要我做不成这个好人。” 黛玉便朝她做个鬼脸:“哎,似我这般老实的人可不多了。” 丹玉笑道:“快闭上嘴吧,一屋子人都让你得罪净了。” 迎春抿嘴笑道:“回头做诗,让黛姐儿给我们斟茶,也伺候我们一回。” 众人都笑道:“这个好,看她下回还胡说。” 有人说笑着,倒把黛玉姊妹思父之情稍解。 凤姐儿这几日忙着换装之事,荣府的规矩聊胜于无,事事都得从头想起。从前管家时候短,许多事都没遇到过。就拿每季的新衣来说,按理要在换季前发下去,天气一变,即可令下人们换衣了。 如今倒好,府里丫头爱穿什么穿什么,有那得主子宠的,穿得金碧辉煌,外人见了倒以为是千金小姐,那些凑不到前头来的,衣裳浆洗得都发了白,春夏倒也罢了,到了冬天冻得缩手缩脚的,看着叫人心酸。 凤姐儿这里跟平儿商量:“这个例不能沿了,我琢磨着,将她们按着一二三等定下衣裳形制,每季发几套也都定下,到了日子统一叫换,省得如今看着眼花缭乱的,哪个大户人家也不似咱们家这般规矩。” 平儿担忧道:“怕不好做呢,那些小丫头子固然心里感激奶奶,只是那些素日有头有脸的,恐不能跟奶奶干休。” 凤姐儿叹道:“我如何不知。只是,哎,这家里一年的出息是有数的,偏偏抛费无度。这些大小主子们也不知俭省,比如那日我看着宝玉房里的一个丫头,穿得好一身缎子,就是我这里也没有几匹那样的成色。必是老太太心疼孙子,赏给了宝玉,他是个没有成算的,又拿着去哄他那些丫头。丫头得了好处自然高兴,宝玉这里自然又有公中或者老太太再补贴。一来二去的,平白添了多少花用。 并不是不许她们穿好的吃好的,只是规矩一定得定下,若人人都那般,不出几年,这家里就得寅吃卯粮了。” 平儿跟着叹息一回,又问:“奶奶不如想些开源之道,光节流也不是办法呀。” 凤姐儿叹道:“谈何容易,就这样,你看看,二婶是不是在一边盯着咱们,生怕咱们贪了一丝好处呢。 若要生财必得有投入,且也不是说立时就能见到回头钱,就是赔了,也不是不可能,回头又是一堆的麻烦。 不说这个了,你也替我想想,咱们怎么立这个规矩,回头,我先跟老太太通个气,少不得得拿她老人家做个筏子才是。” 正说着,安儿笑嘻嘻跑进来:“奶奶,咱们家里来信了。” 凤姐儿立刻笑道:“快给我看看,我就算着差不多要来信了,怎么晚了这好几天,可急死我了。” 平儿也笑道:“上回说小爷已考了秀才试了,这回定是有好消息呢。” 凤姐儿看罢笑道:“果然福哥儿已经中了秀才,快,去咱们库里,我要好好挑些东西贺他一贺才是。” 院里众人也都喜气洋洋,七嘴八舌道喜,凤姐儿心中畅快,与平儿道:“咱们院里人人多得一个月月钱,添添喜气儿。” 众丫头婆子喜笑颜开,都道:“舅爷小小年纪就是秀才公,过不了几年,那就是状元公了。” 凤姐儿笑道:“不可胡说,他小孩子家,一时运气罢了,你们也不许出去胡说。” 众人都应了,又有几个管事的跟着平儿去领银子。 凤姐儿在库房转了半天,满满的挑了一大车好东西,平儿发完赏钱过来一看,笑道:“这几年也没个新进项,这里大半倒是咱们从家中带了来的。” 凤姐儿一看也笑了:“你不说我倒没注意,这可不行,回头爹娘见了心里该多想了,怕我在这里受多少委屈呢,换一换。” 平儿帮着又换下一些,忙活了大半天方好。 王子胜信上除了报喜,还说到因公到扬州,见了林如海一事,说他虽因丧妻有些沉郁,但是精气神尚可,为人又通达。因凤姐儿素日写信也曾提到林家两位姑娘之事,他倒也隐晦地点了点林如海。 凤姐儿忽地也想到林如海与秦可卿差不多前后脚没了,如今爹爹既说他身体看着尚好,那可能是因丹玉之故了。这样想着,又怕丹玉心里惦记,便命人从王子胜送来的物件儿里挑了几件扬州之物,带着平儿往黛玉院里去了。 探春姊妹刚走没多久,黛玉姊妹正看着丫头收拾茶具,凤姐儿一脚踏进来笑道:“来得不是时候,该叫你们歇歇再来的。” 丹玉从前误解了凤姐儿好意,心里便有些不好意思,忙笑道:“嫂子哪里话,快来坐。” 凤姐儿细细看了一回她姊妹的面色,笑道:“黛姐儿看着还是有些弱,依我说,药补不如食补,调理好了脾胃,多多吃些养人的,倒比吃那劳什子苦药好得多。” 丹玉笑道:“可不正是呢,前儿老太太还叫人来问,说家里配了人参养荣丸,要叫太医来给妹妹看看合不合用呢。我想着,到底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还是不吃得好,多活动活动,能开开胃口,多用些饭才好。” 黛玉便拉着凤姐儿诉苦:“嫂子替我评评理,哪家的姑娘要日日绕着院子走路的,非得走人一身的汗。要不就要踢毽子,踢不了一百个不许歇着。这哪里是姐姐,竟是个监工呢。” 凤姐儿笑道:“我说这些日子并没有听见你病了呢,这都是你姐姐的功劳。” 黛玉跺着脚不依,一屋子丫头都低着头忍笑。 凤姐儿逗了她一会子,道:“我父亲来信说,前些日子去了扬州一趟,见到了姑父。” 姊妹两个眼睛都亮了:“如何?父亲可还好?” 凤姐儿本就是来安她们的心的,便笑道:“姑父如今身康体健,我父亲说,他们一道吃酒,他还吃不过姑父呢。” 丹玉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凤姐儿命平儿将东西递上:“我瞧着这几样是你们扬州的物件,放在我那里也是无用,不如你们姊妹留着把玩。” 正说着呢,雪雁进来笑道:“老爷来信了,还送了几大车东西来呢。” 姊妹两个兴冲冲的,凤姐儿不欲耽误她们看信,忙笑道:“得,我不在这里耽误你们,这就去了。” 丹玉看罢信,与黛玉道:“我说父亲向来不曾大张旗鼓送东西来,原来是怕我们受欺负,给我们撑腰呢。父亲一个人,还替我们想得这样周到。” 黛玉比丹玉更灵慧些,红着眼眶道:“父亲在这些事上素来想不到的,怕是王家大舅舅暗中提过。是我们不好,又叫父亲操心。” 姊妹二人心绪复杂,一时怕父亲在远方挂心,一时又觉得父亲替自己撑腰真好。在屋里一边读信,一边又哭又笑。 凤姐儿心中想得倒简单,林如海挂心女儿是一定的,就是要他时时挂心,在这世上有了牵绊,才不会致心灰意冷,随妻而去。丹玉黛玉都还小,纵是自己能支撑,哪里比得过有父亲作主呢。 丹玉两个看完了信,又命人整理送来的东西。黛玉见有一个紫檀的佛像,便道:“这个必是送老太太的,咱们也用不上这个。” 丹玉点点头:“回头咱们收拾好了,给老太太送去,各房也要挑些好的送去。还有几位姑娘,咱们来了这许久,也没正经送过礼呢。” 黛玉忙点头道:“我看父亲送了许多薛涛笺,正好咱们要起诗社,就送那个罢。” 丹玉笑道:“太简薄了,再添几枝湖笔。” 第53章 凤姐儿打定主意要兴利除弊, 约束家下人,免得到最后出了事,再添上一笔糊涂账。赶上贾琏这日休沐, 便与他商量道:“我心里想着, 大事上现下我们是插不上手的, 倒是从家中风气上还能入得上手。” 贾琏点头道:“你只管做就是, 回头长辈们怪罪下来,自然有我顶着。如今养得这些大爷、奶奶们心大了, 在外头仗着我们家的名声胡作非为,连我这个正经爷都不敢如此。” 凤姐儿啐道:“呸,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你顶什么。你不该说’咱们是两口子,有事一起担当‘吗?” 贾琏笑着告罪道:“都是我的不是, 哎呀,奶奶饶我。” 他怀里抱着巧姐儿, 巧姐儿尚小,自己挥着手乱动,“啪”一下正打在他脸上,乐得凤姐儿大笑。贾琏也笑道:“你们娘两个真真是我命里来降伏我的。” 凤姐儿心中已有了些计划, 正好今年的新衣没添, 丫头婆子仍穿着去岁的旧衣来来去去的,就从这一项开始,前几日已与平儿拟好了规矩,这会子便拿给贾琏看。 贾琏看罢笑道:“只这一件, 一年能省二三百银子, 下头那些小的又能得些实惠,很好。就是那些自恃身份的, 你也不必理他们,没有个主子还要看他们脸色的理儿。” 凤姐儿见贾琏也说好,便趁空先往贾母那里去报备。 贾母叹口气:“按理,这该是你和你婆婆去操心的。这些年我都没让你婆婆管家,不是因她出身不好,而是你婆婆这个人,见小利而忘大义,眼里就只有银子。你婶婆婆呢,虽说有些私心,到底大事上也算把得住,只是才分上也有限。 如今到了你这里,我才算能放心将这一大家子交给你。 你去做就是,先从我这里做例子,若是有不服的,只管叫他来问我。” 凤姐儿心中感念,眼中含泪,行礼道:“多谢老太太。” 贾母又叹口气,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鸳鸯笑道:“如今后继有人,老太太该高兴才是。” 贾母满腹心事,闻言也笑道:“怎么,你二奶奶裁了你的新衣裳,你竟不恨她?” 鸳鸯笑道:“哎呀,被老太太看出来了,这可怎么得了。” 贾母叹道:“你二奶奶是个聪明的,我原以为,这种犯众怒的事,她是不肯做的,谁知竟是我小瞧了她。” 鸳鸯也道:“我看二奶奶是实心实意的,往后老太太也可放心了。” 贾母又不知想什么,不说话了。 凤姐儿的新政果然闹得许多管事媳妇不满,由以周瑞家的和王善保家的为甚。 那王善保家的不敢跑来问着凤姐儿,便在邢氏耳边念叨:“二奶奶当得好家,不说往太太这里先弄些好东西,如今竟先把太太身边人的衣裳首饰减了。” 其实凤姐儿虽本意是俭省,用词上却道“统一形制”,如此一来,好些主子赏的都用不得了,既用不得,怕主子们也就不赏了。 赶上旁的主子,衣裳布料的你用不得,我改赏你几两银子不就是了。各房月钱都是有数的,再就是主子们的私房,拿银子赏人,总不好赏了人再到公中取银子,公中就能省下一笔。 只是邢氏她不一样,只有她要别人的,没有个别人要她的。如今她又兴冲冲要给巧姐儿攒嫁妆,就更舍不得银子了。原本王善保家的经常能得些邢氏的旧衣,如今,那旧衣又穿不得,银子更是没影儿,她可不就急了嘛。 凤姐儿早来邢氏这里通过气了,又抱了巧姐儿来陪着玩了大半日,送了许多物什,把个邢氏哄得高高兴兴的。因此,王善保家的一开口就被她骂了回去:“放肆!主子如何行事还要你教不成?我看,要把库房打开随你搬了家去,你才如意呢!” 唬得王善保家的连连告罪,不敢再说。 那周瑞却仗着是王氏的陪房,气势汹汹跑来质问凤姐儿:“二奶奶才当家几日,竟连祖宗的规矩也改了。容我说句不当说的,就是长辈房里的猫儿狗儿,二奶奶尚要敬着呢,如何管到长辈身边的人穿什么戴什么了?” 凤姐儿跟看傻子一般看着她,不晓得这人怎么一下子疯了一样,按理,她也不指着这点子东西过活,怎么别人都没动,她先跑了来。 她却不知是因那印子钱出了事,有苦主闹得上了吊,大理寺追查下来,逼得王氏只得偷了贾政的帖子暗地里又使了不少银子方罢。 因是当日周瑞家的百般的保证无事,王氏方松了口,这会子自然全怪在周瑞家的身上,因此她这些日子很不好过。 那周瑞家的也腹诽:“当日明明是你自己愿意的,难道你不愿意,我还能强逼不成?偏要装个贤良人的款儿,装作不知印子钱是怎么回事,这会子出了事,一推二五六!” 想归想,她也不敢真对主子如何。那二房中又有几个势利人,一见王氏不待见她,纷纷来踩她一脚。凤姐儿这里规定一出,有人便去她那里冷嘲热讽:“哟,还是王家出来的呢,我是没有那个脸,怎么咱们这位二奶奶也不给周姐姐留个脸?你说说,周姐姐如今正是难的时候呢,二奶奶也太不懂事了些。” 周瑞家的这段日子真是受足了憋屈,这下子恼怒上头,原还有几分盘算的,也全叫怒火烧光了,耳边苍蝇似的响着那些恼人的话,怒上加冲,也顾不得什么,“噌噌噌”便跑到凤姐儿这里来。 凤姐儿本还笑脸相迎,一听她那些糊涂话,连理都不想理她了,自顾自端了一杯茶品了一口,还跟平儿道:“这明前龙井可不如咱们在江南时吃得。” 安儿笑吟吟对周瑞家的道:“周姐姐这是来跟我们主子讲规矩了?”说着便撂下脸来,“你也不看看你是谁?还敢跑了我们这里来大吼大叫!我们奶奶看着二太太面上叫你一声姐姐,你还真拿自己当主子了不成?自己一点规矩礼数没有,还敢来教我们奶奶规矩! 我问你,你见了我们奶奶可行礼请安了?跟我们奶奶说话竟敢直视奶奶,不垂手肃立又是谁教你的规矩?高声大腔的,难道就是你的礼数?” 仿佛一盆冷水泼在头上,周瑞家的登时清醒了。她那会子彷佛鬼上身一般,脑子里嗡嗡的,凭着一股子怒气,不知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周瑞家的汗如雨下,跪倒在地,讷讷道:“我……小的,小的猪油蒙了心,奶奶饶我这一回吧。”说着便“砰砰”磕头。 凤姐儿心里盘算了一回,就这么点子事,喊打喊杀的也不合适,况且她又是王氏身边的人,她也不能狠管。正想着,早有与周瑞家的不睦的几个跑去告诉了王氏。王氏虽恨她误事,可是若是由着别人罚她却是大大失了面子,便急匆匆带着人来了。 凤姐儿笑着起身行礼:“婶子怎么这会子来了?” 王氏不冷不热道:“听说这个老奴才得罪了你,毕竟是我身边的人,我来瞧瞧。” 凤姐儿原还顾及王氏的面子,想着雷声大雨点小就过去了,谁知王氏这人只看着自己的面子,一点儿不顾别人的脸面。因此脸上虽还笑着,眼中却冷下来:“婶子不知,这个人确实让人生气,还好今日是我,您是我嫡亲的姑妈,我自然是知道您的,再不与您相干。若是到了旁人那里,她还如此胡言乱语的,岂不是伤了您的脸面?叫旁人怎么想您呢?就是宝玉知道了,也要跟着生气。所以不罚是不行了。” 王氏正要说话,凤姐儿便道:“我知道您疼她,要给她说情,只是我却断断不能看着她继续出去败坏您的名声。这样吧,您放心,叫她去京郊大觉寺里好好吃斋念佛,清清心。” 大觉寺里规矩森严,常有大户人家将一些不便处置的下人送去念经,美其名曰“祈福”,这一“祈福”,什么时候出来可要看主家的意思。 王氏正要发怒,转念一想,也该叫她吃些苦头,省得一天闹些幺蛾子,便冷着脸问道:“也可,只是要她去多久?” 凤姐儿以为还得费些唇舌才行,谁知王氏这就答应了,还愣了一下,忙道:“她是婶娘的人,自然是听婶娘的。” 王氏便点点头,对周瑞家的道:“那好,我罚你去大觉寺念经三月,你可心服?” 周瑞家的脸色灰白,只得点了点头,由着人拖下去了。 众人见连王氏身边的有头有脸的都受了罚,都不敢再闹,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一时众人散了,凤姐儿对平儿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婶子竟这样就同意了?” 平儿也纳闷呢:“是呀,按理说,二太太最是爱面子不过,怎么会让咱们罚了她的人呢?” 凤姐儿想了又想,心中不安:“不成,我得想法子查一查,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事。 对了,福满不是说她在那院里有一个小丫头玩得好吗?叫她去打听打听,悄悄的,避着人。” 平儿忙道:“是,您放心吧。” 第54章 福满机灵, 没多大工夫就套出了话,回来禀告:“她并不在近前伺候,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说是有日子了, 二太太脸色难看得紧, 日常也不用周瑞家的了, 那几个有头脸的都挤兑她,二太太也不管。 对了, 她还说,有一回赶上她当值,见二太太着急忙慌地往房里去,脸色惨白惨白的,把她吓了一跳, 有个小丫头上前卖乖,反被打了个嘴巴子。” 凤姐儿想了半天, 家中绝对不可能有什么事值得王氏变色成这样,那就是外头的事了。 正想着,贾琏下衙回家了,凤姐儿忙先上前替他宽衣:“今儿回来得倒早。” 贾琏笑道:“最近清闲得很, 也没什么事, 就先回来了。你在家怎么样?” 凤姐儿笑道:“天天问,不嫌腻烦,我也没什么事。” 平儿在一旁道:“周瑞家的跑来没规没矩地乱嚷嚷,被送到大觉寺烧香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凤姐儿道:“平儿先下去。”又对贾琏道, “这是小事, 不值什么,只是有个事, 恐怕得你在外头查一查才是。”便将福满打听来的事如此这般说了。 贾琏道:“这个容易,回头我来办就是。你在家受了委屈,怎么不告诉我?” 凤姐儿笑道:“这算个什么委屈?我连理都不理她,她也值得我跟你张这个嘴?” 贾琏笑道:“看把你能的,回头遇见个厉害的,你可不许哭。” 凤姐儿啐道:“呸,小瞧谁,你瞧我今年账上能省个千八百银子出来呢。” 贾琏叹道:“正要跟你说这个,也不用太着急,慢慢来就是,若是一下子改得多了,不光底下人要闹,就是这些主子们,也要来找你了。” 凤姐儿也叹了一回:“做点子事可真不容易,还是安享富贵的好。” 贾琏又笑她:“真让你闲着安享富贵,说不得你又浑身刺挠了。” 两口子笑了一回,又把巧姐儿抱来,巧姐儿心中的第一得意人不是凤姐儿,乃是贾琏,两口子为此事争了好几回。将巧姐儿放在榻上,两口子一人站一边,逗弄巧姐儿:“巧姐儿,来这里,到爹爹/娘这里来。” 十次有八次巧姐儿是去贾琏那里,气得凤姐儿道:“个小白眼儿狼,忘了是谁给你奶吃。” 贾琏心满意足地抱着闺女笑道:“那他爹爹还在外头挣钱给她买糖吃呢。” 凤姐儿看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啐他一口,自己也掌不住笑了。 养儿日子快,仿佛眨眼工夫巧姐儿就能说会走了,凤姐儿心里闲了,便跟贾母商量要教她们姊妹理家。 贾母想了想笑道:“也好,她们也大了,那些诗啊画啊的,去了婆家也不顶事。” 凤姐儿又跟吕先生商量了,让姑娘们每日只下午来上课,上午便跟着她理家。 原本宝钗是不来的,可从宫里传出了话,这批小选因故停了,到了下一回,她年纪又过了。因她入宫之事出了岔子,王氏倒有了些想法,见黛玉两个跟着,便要宝钗也跟了来。 都知道黛玉姊妹是因丧母,林如海又无续弦之意,特送到外祖母这里教养的。可宝钗一个亲戚之女跟着实在有些尴尬,就是宝钗自己也别扭得很,只是实在拗不过母亲。 好在姊妹们都是好的,不肯提叫她尴尬的事。就是这样,她自己也暗暗地哭了几回。 几位姑娘都灵秀非常,也都肯领凤姐儿的情,就是黛玉在俗务上不上心,也肯好好地跟着凤姐儿学。唯有宝玉三天两日地跑了来抱怨:“好姐姐,放妹妹们玩一会吧,学这些做什么,没得沾些俗气。” 气得凤姐儿拍了他一把,道:“我日日都管着家呢,最是个俗不可耐的,你快快离了我这里,省得玷污了你。” 宝玉知道说错了话,忙赔礼道:“我并不是说姐姐,姐姐别怪我。” 凤姐儿叹道:“我自然知道你是有口无心,可是你想想,你这个话说惯了,外头也不自觉说出去,叫人知道,可不是把大半个京中的贵人都得罪了? 你如今弹琴赏花,饮酒作画的,若没个人操持这些个经济事体,你就能安安稳稳的玩了?” 宝玉觉得这些话不顺耳,待要反驳又不知从哪里驳,却又不愿意深想,只得垂头丧气地走了。 凤姐儿心中叹息,这孩子性子拗,他是真的看不上这些俗事,可是也没有谁能一辈子吞花嚼蕊,不沾烟火的。 罢了罢了,慢慢来吧,这也不是一时之功。 到了冬里,几个姑娘已经很能上手了,凤姐儿索性将几档事分给她们,由她们一人管一档。惜春小些,凤姐儿怕她压服不住下头人,便又将安儿派给她,也不要帮她做什么,就是每日里往那里一站就是。惹得福满几个笑说:“安姐姐成了门神了。” 凤姐儿一下子闲了不少,心里便盘算着把这一年的总账理一理。 这日夜里,凤姐儿和贾琏胡闹了半晌,刚要了水,还没睡下,凤姐儿正趴在贾琏胸膛上扯他手臂上的毛毛玩,疼得贾琏龇牙咧嘴的,只得道:“好奶奶,刚刚没伺候好你吗?这会子又来闹我。” 凤姐儿“呸”了一声,脸红道:“叫你慢些慢些,你偏不听!” 贾琏正要再调笑几句呢,忽听外头云板响了,唬得凤姐儿一下子坐起来,贾琏忙抱着哄道:“没事没事,你别怕,我去看看。”说着便披了衣裳叫人,“外头是谁?” 外头上夜的是康儿,此时已经出去问明了,便道:“回爷的话,是东府里小蓉奶奶去了。” 凤姐儿心里“咯噔”一下,此时也顾不上想七想八的,平儿几个送了素服来,两口子换了衣裳,带着人忙忙地去了东府。 东府上下已一片素白,丫头婆子来来往往,人仰马翻的,贾珍仍跌足痛哭,凤姐儿不便外头多留,给他道了恼,又与贾琏互相嘱咐两句,便往内院去了。 内院也是乱糟糟的,也没个人值守,丫头婆子早不知跑了哪里去了。凤姐儿只得先往尤氏院里去。 尤氏正闭着眼躺着,脸上蜡黄,见凤姐儿来了,便虚虚地笑道:“偏我这个身子不争气,这样的事上偏犯了病。”说罢又落下泪来。 凤姐儿见了忙安慰道:“大嫂子节哀,都知道你的心,你好好养着就是,若是再因此伤了身子,岂不是叫我那侄媳妇走得不安呢。” 尤氏道:“再没有这样好的儿媳,一家子拿她当女儿待,偏这样福薄,说去就去了,让我怎么舍得。” 凤姐儿叹气道:“快别想这些了,好好养着是正经,我也不在这里搅扰你,这就出去了。” 尤氏见凤姐儿出去,睁着眼也不知看哪里,倏地一翻身又要吐,唬得丫头忙又拿了痰盂接着。尤氏有两日没正经用饭了,吐无可吐,只是吐些黄水罢了。 丫头一面给她拿水漱口,一面给她顺背:“奶奶怎么添了这个毛病,动不动就要吐。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这吐得都是酸水,回头再把嗓子烧了。还是要请太医看看才是。” 尤氏阖一阖眼,喘了半天,道:“不必请了,家里如今有这样的事,何必添乱。” 丫头还要再说,尤氏已经翻身要睡了,丫头只得退下去。 尤氏这一病,东府里一时无人理事,贾珍只得自己硬着头皮里里外外管起来,只是到底女客这边无人接待,便来求了贾母,好歹的将凤姐儿借了去帮几日忙。 原著中凤姐儿是揽下了东府理家一应事的,可如今,贾珍与凤姐儿并不熟悉,便只请她帮着待客。 凤姐儿无法,只得每日一早过东府去,至晚方回。好在荣府里几位姑娘如今都上手了,省了凤姐儿好多事。 贾琏半点不想凤姐儿沾上那府里的事,只是时人重身后事,他又不便拦着,每日里看着便一脑门子官司。闹得丫头小子们见了他都绕得远远的,生怕惹着了他。 凤姐儿便笑道:“你看你如今这个样子,外人看了又得生出多少事呢,还不快快收了。” 贾琏便重重地抱了凤姐儿一下,不情不愿地换上个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这样好了吧?” 惹得凤姐儿捶了他一顿,方老实了。 待那边事一了,又近了年关,过年是大事,几位姑娘只能打些下手,还得凤姐儿自己来。她连日忙得脚不沾地,巧姐儿都有些顾不上。好在巧姐儿如今会走了,不爱在屋子里待着,日日缠着丫头带她在外头瞎转,并不非要腻着凤姐儿。 一年的总账也理出来了,凤姐儿对了对去年的账,竟省了近三千银子,往年账上不过勉强的收支平衡,有些年份还有赤字,今年账上余钱还颇有一些。 贾母听了也跟着高兴:“往年最怕过年,你这里等米下锅,那里又是各路神仙来化缘。个中难处,就是说与人听,人也未必信呢,今年倒好,我也过个松快年。” 凤姐儿笑道:“我还听老太太这里哄我呢,说这些好听的,哄着我来年继续卖力气。” 第55章 却说荣府转过年来竟遇上一件大好事, 贾元春入宫已近十载,今年忽降下圣旨封了妃,又说可以省亲等语。 王氏便肉眼可见地矜贵起来, 颇有些自傲身份。看得凤姐儿牙疼。 家中商量着要盖省亲园子, 只是公账上银钱实在不够。爷们儿们在前头书房商量, 一众女眷便聚在贾母这里讨论。 王氏道:“这是咱们合族的大事, 自然家家都该出些银子,还有这些姻亲故旧的, 自然也要来凑一凑的,以后有了荣光,也是给他们长脸的事。” 贾母真是不想跟她说话。你的姑娘有了荣耀,跟人家有个什么关系,是能给人家加官进爵, 还是能让人家发家致富? 凤姐儿低着头,坚决不说话, 数着茶杯里的茶叶片子打发时间。 邢氏却沉不住气:“弟妹这个话说得我可不能同意。娘娘来家省亲自然是大好事,只是说叫人家出银子,这是大大的不妥。就比如我家里出了个大官,如今有了要事, 来找你要银子, 你可愿意给?” 王氏矜傲道:“这如何一样,娘娘是皇家人,自然跟一般人不同。” 邢氏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这话说得, 只差直言你们邢家是什么东西,如何敢比娘娘?虽说实情如此, 但是叫人听了生气。 贾母见她妯娌相争,便道:“行了,很不用我们操这些心,自有外头爷们打算。你们给我安安分分待着,少给娘娘惹祸是正经。” 贾母一说惹祸,王氏一下子便消停了,她心里颇不安,生怕当日放贷之事被人知道,坏了元春的前程。 凤姐儿早从贾琏口中知道事情原委,此时抬眼看了王氏一眼,见她面上有些不自在,手里不住撕扯帕子,便又低下头去。 贾琏找了心腹,又偷着给那家人送了些银子,见他们愿意,又给安排到庄子上做事,总得让这一家子有个活路。 没过几日,贾政贾赦等便将事情定下来了。荣府确实存银不多,宁府虽比荣府好些,可也没有为了堂叔伯一家子把自己家全搭进去的理,最后还是定了得各处筹措些。 好在时人重宗族,贾氏合族凑了一些,另有借了八位国公家、江南甄家一些,王氏又从薛姨妈那里硬借了一些,加上林如海为报谢贾母教女之恩,主动给了一些,总体数目上也够看了。 王氏仍不大满意,又要凤姐儿写信从娘家要钱:“这是咱们家的大事,如何能一点动静都没有,要我说,你父亲也太仔细了些,这些年在外头,还不知攒了多少,如今不过是给娘娘用一些,说得难听些,以后你们也是要指着娘娘的。” 气得凤姐儿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点没挂住笑脸,命人把她撵出去。 还是贾琏在家,躲在内室听见了,也顾不得许多,走出来道:“实在不是不使力,婶娘也是王家的,又是娘娘的亲娘,您这里还没写信回去要钱,凤儿先往娘家求助,说出去也不好听。再者,就是娘娘知道家里为了省亲一事,债台高驻的,恐怕心里也不安呢。” 王氏的确不曾想着回娘家要钱,一来她是一毛钱也不想自己掏,二来王老太太年纪越长性情越孤拐,连她这个亲生女儿也不大待见了,她也不想去碰钉子,王子腾那里这些年又远了些,就是要,也够呛给。只剩个王子胜,说不得能逼着凤姐儿弄些钱来 。 王氏是一点也不信王子胜一家在江浙一地待了这许多年,一点家底也没攒下的,她以己度人,只觉得那一家子富得流油,偏偏不肯出力。 凤姐儿手里倒是很有些钱,王子胜和张氏疼她,出嫁时仍在海运里给她留了份子,宁荣二府众人加起来可能都没她钱多,只是她却不能让人知道,否则麻烦事一桩接一桩,没完没了。 贾琏打发走了王氏,安慰凤姐儿道:“二太太年纪大了,脑筋有些转不过来,你别理她。” 凤姐儿笑道:“要你教我呢,我要为这个生气,早气死了。” 贾琏叹道:“叫我说,何必要弄省亲这一套呢,非得显出自己能为来就好了?还不知娘娘能在家待几日,倒把一家子后半辈子的银子先欠下了。 就是思念娘娘,不是也有了圣意,每月递牌子进宫便可请见了吗?” 贾琏愁得很,家中还欠朝廷一笔钱,如今不思先还欠款,倒闹得轰轰烈烈要建省亲园子。他担心这是圣人之计,就是要钓些牛鬼蛇神出来,偏偏自己这样迫不及待就上钩。 其实从凤姐儿的角度倒是有些明白,贾府几个当家人怕是也明白自家处境,因此在用这种法子像当今表忠心呢。 只是忠心是这个表法吗? 到底王子胜心疼女儿,听说后也派人送了十万银子,那管事见贾政时说得是:“我们老爷在南边听说了娘娘的事,说这是大事,小孩子家没有经过,不知道轻重,既然二太太已经教训过了,他就不再说她了,只是银子还请一定收下。” 贾政竟不知家中还有此等事,臊得脸色紫胀,又是道谢又是抱歉的,待回房后,对王氏大大的发了一通脾气:“娘娘的事自有我与大哥在外操持,很不用你管!从没见你这样做人姑妈的,竟逼着人回娘家要钱,怎么不见你回娘家去要? 这几日,你也不必出门了,好好反省才是。“说罢,也不听王氏辩解,摔帘子走了。 王氏气得浑身哆嗦:“好啊,好啊,我是为了谁?如今竟来分派我的不是了?” 丫头婆子都低着头,一声不敢出。王氏一把抓起桌上的盖碗,“哐嘡”一声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正有一片碎瓷溅起来,崩到金钏儿脸上,划了老长一道口子。 金钏儿一不留神,“啊”地叫了一声。王氏怒气更盛:“你鬼叫什么!”一抬眼看见金钏儿满脸血,心里厌烦,“滚出去!” 金钏儿又害怕又委屈,当下也不敢吱声,抹着泪出去了。 她妹妹玉钏儿今日不当职,正在家歇着,一看金钏儿的脸,唬了一跳,忙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金钏儿哭着摇头,也不说话,急得玉钏儿直打转:“这可怎么是好,要找大夫给看看,留下疤可就糟了。” 金钏儿一听,哭得更大声些。闹得玉钏儿也心烦气躁的,忙道:“姐姐快别哭,看回头沾了泪,更不好弄。你等着,我这就去街上请大夫。” 金钏儿泣道:“怎么请大夫?我这伤在脸上,难道还能叫大夫看见脸不成?罢了,让我自生自灭吧。” 气得玉钏儿直骂:“什么时候了,还管得了这些,你这脸上要留了疤,那才没人看了呢。” 姊妹两个这里正闹得没个开交,听见晴雯在外头叫:“玉钏儿在家吗?” 玉钏儿忙请进来,求助道:“好姐姐,快帮我们想想法子吧,你看这可怎么弄?” 晴雯也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弄得?” 金钏儿低声道:“我自己不小心划得。” 晴雯性子急,立刻道:“还不去找大夫,在这里磨叽什么?” 玉钏儿气道:“这个人非说不能让大夫看见脸,这让人怎么给她治!” 晴雯跟着急了半天,忽地想到吕先生是宫里出来的,说不得知道些方子,忙道:“要不咱们先去求求二奶奶,请二奶奶帮着问问吕先生有没有法子?” 玉钏儿也是病急乱投医,叫金钏儿在家等着,自己忙跟晴雯去了凤姐儿院里。 凤姐儿夜里睡得不好,这会子趁空正补眠,院子里静悄悄的。平儿见她二人来了,忙摆摆手,指了指厢房,示意二人往厢房去。 进了房,玉钏儿忙将事情一说,央求道:“好歹帮我们通传一声。” 晴雯也道:“好姐姐,你不知道,那么老大一个口子,若留了疤,金钏儿就没法见人了。” 平儿道:“我倒是能去通传一声,只是得先说好,吕先生那里有没有方子,方子能不能治好金钏儿,都是命数,你们却不能因此嫉恨先生。” 玉钏儿忙道:“再不能如此,多谢姐姐。” 平儿进房,轻声唤醒凤姐儿,道:“不知先生哪里有没有这样的方子能帮她一把?年纪轻轻,若毁了脸,怪可怜的。” 凤姐儿道:“胡闹,就是有些祛疤方子,也得先结痂再说,不先看大夫,若是伤口感染了,半张脸都毁了。” 一面又令人先去请个好些的大夫,自己整理衣妆先去见了晴雯两个。 玉钏儿上来便跪下磕头道:“求奶奶救命。” 晴雯忙拉着:“不是说好了,咱们先来问问奶奶,可有没有法子,你这样,叫奶奶怎么说话?” 凤姐儿笑着看了晴雯一眼,这丫头真是个知进退的。又对玉钏儿道:“我已命人去请大夫了,你回去告诉你姐姐,先顾着伤要紧,哪里叫人看一眼就没脸了呢。我这里有一个祛疤的方子,一会子你跟平儿去拿。”说罢,又看了她一眼道,“不要淌眼抹泪儿的。” 玉钏儿又磕了头,跟着平儿去了。 平儿将方子给她,又交代道:“别做出这副样子来。若有人问你怎么来这里,你就说跟晴雯一起,来找我要个花样子,旁的不要多说。”又把几张花样子给她。 玉钏儿还要问,晴雯忙一把拉着,笑道:“是,我们知道了,今日不过是来跟姐姐讨教绣法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都是存稿箱君代发,今天一登上来,看到好几个小天使在文下投雷,感谢大家,么么哒~ 第56章 待出了凤姐儿院子, 晴雯便说玉钏儿:“我们这样冒冒失失跑了来,回头若是太太问起,显得你眼里没有主子, 遇事不知道求主子, 反倒去问别人, 难道是对主子不满不成?” 唬得玉钏儿忙道:“我一时着急, 竟没想到,亏了平儿仔细。” 晴雯笑道:“你知道什么, 咱们这位二奶奶身边,再没有一个笨人。” 玉钏儿道:“就是二奶奶规矩大了些,拘得人难受,我看你在宝玉院子里就极好,他待你们又好, 性子也随和,就是哪里惹恼了他, 不过说笑几句就过去了。” 晴雯冷笑一声:“说你笨你还不愿意,自然是有规矩的好,似我们那里……” 她说到这里忙住了嘴,生怕玉钏儿打听, 玉钏儿此时还记挂着金钏儿的伤势, 也没往心里去,还道:“咱们快些,姐姐一个人在家心里不定怎么害怕呢,回去也好让她宽宽心。” 晴雯也不多言, 跟着快走了几步。 凤姐儿既起了床, 再躺下倒有些睡不着,以手托腮, 坐在那里发呆。平儿见了笑道:“奶奶这是怎么了,多少事情等着,偏又在这里发起呆来。” 凤姐儿道:“我心里盘算着修园子的钱呢,一笔一笔流水似的花进去,疼得我心都哆嗦。” 平儿笑道:“有多少银子办多少事,老爷已经搭上十万银子了,难道还要奶奶再往里填不成?” 凤姐儿叹道:“说得容易,这十万银子听着多,可你想想,这么老大个园子,里面虽不说奇花异草,就光是弄个平常景致,那得多少钱?十万银子连个响儿都听不到呢。 娘娘省亲,各色摆设总不能次了,纵比不上上用的,那也等是优中择优的,这又是一大笔。” 说得平儿也跟着犯愁:“可这修不修的,咱们说了也不算。” 凤姐儿笑道:“你没见这几日咱们这里多了多少拜庙门的,那都是想着在这事上揽个肥差的。我哪里那么些肥差安排给他们,一二百万修个园子,这些人敢拿三四十万,打量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平儿叹道:“人心贪婪,自古如此。好在这次也不用咱们家主事,自有二老爷一家操持。” 凤姐儿道:“这是合族的大事,哪里能单跳过我们去。你这几日亲自带着人再把咱们的小库房整一整,旁的都罢了,有什么新鲜好玩的西洋物件儿,你列个单子,咱们到时挑上一些,送进园子里,就算是心意了。” 平儿笑道:“奶奶越发会弄鬼了,那些东西旁人看着新奇贵重,咱们弄来再轻松不过了。” 凤姐儿也笑道:“谁愿意动这种小心思。若是一文不出,难保外头人怎么议论爷;若是出呢,爷账面上是断断拿不出上万的银子的,我要是拿出个三五万,我那好姑妈又不知要生些什么幺蛾子。” 平儿奇道:“二太太真是奇怪,您跟她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她竟一点儿也不亲近您。” 凤姐儿道:“人与人都是天生的缘法,恰好我们两个不投缘的偏托生成了一家子。” 省亲园子请了好些工匠日夜赶工,仍花了快一年才完工,贾政带着人四处看了,果然尽善尽美,方请旨迎元春省亲。 凤姐儿心里倒是也好奇这传说的“大观园”是个什么样子,只是园子里前些日子日日人来人往,她也不便过去,后来修好了,贾政只令人每日打扫清理,敬候娘娘,凤姐儿也不好就进去闲逛。 到了转年正月十五,凤姐儿才算跟着众人一起见识了这大观园。 说实话,这一天光是站着了,皇家出行不比普通人家,规矩又多,礼仪又繁,一天下来,又冷又累又饿的,也没那个心思欣赏美景了。且又值冬日,许多花木并没有开花,不过是命人粘上的假花,应个景罢了。 凤姐儿趴在贾琏怀里将这话一说,笑得贾琏胸膛都震动了:“多大的事。都怪我没想到,要不早带你进去逛逛了。这会子是没什么可看的,等春里开了花,我带你从角门那里进去,也不用禀告这个禀告那个的,咱们悄悄儿地转转,也叫你开开眼,看看皇宫贵人歇脚儿的地方。” 最后一句带着讥诮,凤姐儿轻轻拍他一下子:“口无遮拦。” 贾琏道:“哎,你不知道,原想着,修了这个园子,怎么娘娘不得住个十天半月的,谁知待了拢共不知有没有一个时辰。 为了这一个时辰,银子堆山填海般花进去。要不是这事,我都不知家里原来还能挤出这么些钱。 咱们娘娘的好母亲,姻亲故旧’借‘了一圈儿,我看她最后拿什么还。咱们好心送些摆设过去,又嫌这个轻浮,那个不庄重,配不上娘娘的身份,若真配不上,退给我们也成,怎么又摆上了呢?” 贾琏一行说,凤姐儿一行笑,笑得贾琏掌不住,也笑道:“好好的跟你说话,你笑什么?” “笑你抢了我的话,明明该是我抱怨的,我还没说话,都叫你抢着说了。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怕我嫌你贴补家里,先装出这副样子来,好让我无话可说?” 贾琏在被窝里伸手拍了凤姐儿一下:“胡说八道。” 凤姐儿装出个哭声道:“好啊你,被我说中了,你就打我。” 贾琏笑道:“我不仅打你,还有别的法子治你呢,你想不想试试?” 凤姐儿警惕道:“不了,不了,天色不早,咱们快些休息吧。” 贾琏哼笑两声:“晚了。”一翻身,将凤姐儿压在了身下。 凤姐儿早上起来贾琏早去衙门了,巧姐儿抱着个大碗坐在床脚,自己“咕咚咕咚”喝牛奶,一见凤姐儿醒了,笑嘻嘻地道:“娘真羞,巧姐儿都起来了,娘还不起。” 平儿将巧姐儿手里的碗拿走,巧姐儿便“咕噜噜“滚进凤姐儿被窝里:”娘搂着我睡。” 凤姐儿昨夜被贾琏抱着清洗过,床单被褥也都换过了,只是巧姐儿这样钻进来,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脸上微热,忙哄道:“你先跟着你平姨出去玩,娘起来跟你去外面踢毽子。” 巧姐儿才多大,哪里会踢毽子,只要有得玩就开心,因此拍着手道:“娘快些来。” 凤姐儿踢毽子的水平有限,且双腿还酸软着,才踢了几个,福满就笑道:“奶奶这会子才起,还没有力气,我先给姐儿踢几个看。” 凤姐儿大大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们还有谁会的,都来玩,谁踢得好了,让你们平姐姐给你们发赏钱。” 一群小丫头乐得又玩又有赏,都道:“都会的。” 众人各自拿了毽子来踢,有那手巧的,自己做了老大的鸡毛毽,五彩缤纷的,在脚上一上一下,日头一照,好看极了;那些针线好的,自己缝个四四方方的小包,里面或装些沙子,或瞒着大人添些小米,看着也不孬。 一时院子里笑闹不断,人声鼎沸的,巧姐儿哪里见过这个热闹,拍着手尖叫,唬得平儿忙哄:“好姑娘,小点儿声,看回头嗓子疼。” 巧姐儿哪里顾得了这个,缠着凤姐儿也要个大毽子来踢。福满笑眯眯地将自己的毽子给她,谁知巧姐儿嫌她那个不好看,得要个漂亮的。 可怜福满向来是实用主义,哪里管好看不好看,只得可怜巴巴地又给巧姐儿去寻摸个好看的,惹得众人都大笑。 黛玉几个因有事想跟凤姐儿商量,约好了一齐往凤姐儿这里来,一进院门,见了这场景,都道:“好个二奶奶,把活都分给我们干,自己却带着人在这里取乐,不行不行,必是要罚的。” 凤姐儿笑着让人散了,道:“你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又什么事?” 探春道:“二嫂子好不讲理,自己偷懒被我们抓到了,我们还没有兴师问罪,你倒先倒打一耙,问着我们了。” 凤姐儿笑道:“我的小姑奶奶,饶我这一遭吧。” 黛玉笑道:“看巧姐儿的面子,这回先不与你计较。” 凤姐儿便看着巧姐儿,笑道:“好闺女,娘这回可是沾了你的光了。” 巧姐儿睁着一双大眼睛,也不管众人说得是什么,道:“就是。” 惹得众人抱着她一顿喜欢。 黛玉几个是因前一阵家中事忙,好容易这会子闲了,来跟凤姐儿告假的:“说好了起诗社,拢共就起了那一回,就日日忙着家里的事了,趁着这些日子清闲,我们可得放个假好好玩玩,就是朝廷,那也得让官员休沐。” 凤姐儿笑道:“跟我多黑心,不让你们歇着似的。这样,你们这一年的确辛苦,我这个当嫂子的,一人送你们一样礼物。” 惜春道:“真的有礼物?” 凤姐儿心疼她们几个小姑娘管家辛苦,早早就给她们预备了礼物,只是前些日子都忙着省亲的事,没顾得上给她们送去,此时便笑道:“早给你们备下了,来瞧瞧喜不喜欢。”一面又叫平儿,“去把咱们给几位姑娘挑得礼物拿来。” 巧姐儿便抱着平儿的大腿道:“平姨,巧姐儿也要礼物。” 平儿一弯腰把她抱起来道:“好,给姑娘也准备了礼物。” 第57章 却说不知凤姐儿备了什么礼送给黛玉几个, 倒是几位姑娘都欢喜得很。凤姐儿向来喜欢这些小姑娘们高高兴兴的,见她们如此,心里也觉得松快好些。 大观园的事, 凤姐儿基本上没沾手, 虽出了些财物, 也远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然整个荣府却大伤了一番元气, 原就是勉强维持着收支,这下子花出去一大笔, 算是精穷了。 按理,若是明白的人家,此时姑娘在宫里还算得脸,家里状况又不顶好了,正好沉寂一些, 教养子弟,既不惹圣人的眼, 又能培养些继承人。只是合族之中竟都以“皇亲国戚”自称,无一人想到繁华背后之危。 贾母年纪大了,越发的喜欢歌舞繁荣,颇有些过一日算一日的颓靡。贾赦此人, 恨不能生在酒池肉林里, 哪里还顾得想日后。贾政倒是颇约束家人,只是他是个端方刻板的,要瞒过他,再容易不过。 探春不愧“敏探春”的名头, 看过了家里的帐本, 忧心忡忡,来找凤姐儿商量对策, 商量来商量去,不过是些节流之策。只是家中如今奢靡更盛,哪里是能节得住的,再说,也总不好一味只克扣。 探春虽有十分的心气,奈何只是个庶女,纵在王氏那里有点儿脸面,但是一旦触犯了王氏的利益,这脸面真是半点用处也无。 凤姐儿送走了探春,对平儿叹气道:“一家子男丁,竟不如尚未及笄的女子看得清楚。真是难为她了。” 平儿问道:“那奶奶打算怎么办?” 凤姐儿叹道:“哎,原本是不想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的,如今也顾不得了,没得公中举债度日,我们在家里偷着吃香喝辣。二爷就是嘴上不说,心里也不得劲呢。” 平儿笑道:“这可是胡说了,二爷再不能这样。” 凤姐儿笑道:“傻子,你看着你二爷和我好,却不知他最是个心软的,就是家里这些人待他差些,他心里也盼着他们好呢。况且老太太一直也疼他。若他是个冷血的,咱们才要害怕呢。” 平儿笑道:“果然奶奶事二爷的知心人呢。” 凤姐儿笑斥道:“呸,我看你又长本事了,天天拿我取笑。” 凤姐儿心里打定主意要开开源,只是得与贾琏商量。 贾琏沉默半晌,伸手搂住凤姐儿道:“好凤儿,多谢你。” 凤姐儿笑道:“得了,就会说好听的,往后可得待我更好些才成。” 贾琏用力抱着凤姐儿没说话,久得凤姐儿身子都僵了,只得道:“二爷,快些松开我吧,不知道的,以为你跟我有仇呢,我这半边身子都麻了。” 贾琏忙松开她,讪笑道:“对不住,我给你揉揉。” 秦可卿去了有些日子了,尤氏的病反反复复总不见好。有几回觉得身上轻快了,便来荣府给贾母请安,倒把贾母唬了一跳,劝道:“你该善自保养才是,这才几日,怎么这副模样了?” 尤氏道:“多谢老祖宗想着,只是有些吃不下饭,没什么大事。大爷也常劝我,您放心吧。” 贾母便点头道:“你心里难受,这我也知道,只是却要有分寸才行。” 尤氏陪着贾母说了会子话便告退,丫头扶着她慢慢地往凤姐儿那里走。 凤姐儿正因元春下旨命众人住园子的事忙着。各处要如何添置物件,下人如何值守,婆子怎么上夜,林林总总,不得个闲。且兼宝玉也要住过去,王氏那里恨不得把库房都搬去,最是马虎不得,凤姐儿只得打起精神,亲自盯着。 尤氏见了笑道:“果然我来得不是时候,你这里正忙。” 凤姐儿笑道:“你什么时候来,我这里也闲不着,就是再忙,你来了,我敢不接待?”说着便命平儿先带着人下去安排,又令人上茶来。 尤氏忙道:“如今脾胃不好,也不敢喝茶了。” 凤姐儿笑道:“知道,这是红枣和大麦煮的,再养人不过,你们日常最是食不厌精,没吃过这些粗糙东西,这回,你也尝尝这个,若果然吃得好,回头我送你二斤。” 尤氏闻着那味道倒是挺好,端起茶盏尝了一口,笑道:“来你这里一趟,回去必定没有个空手的时候。” 凤姐儿道:“这有什么,你若吃着果然好了,才是这茶的造化。 你也放开些心胸吧,怎么不得过日子呢。” 凤姐儿不敢深劝,唯恐被尤氏听出话音儿,心里更添一层病,只是又见她病得憔悴可怜,便含含糊糊劝一句。 尤氏叹道:“谁说不是呢,老祖宗也是这样劝我。哎,也罢了。 我们那位爷怕我一个人病中烦闷,把我娘家太太并两个继妹接了来,说是陪我说话。你说说,这要是亲的,我也承他这份情,巴巴地把个后娘接来做什么,嫌我心里不够堵呢。” 凤姐儿也颇无语,妻子卧病,做人丈夫的把自己的姘头接来,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她只得干巴巴道:“珍大哥哥也是好心。” 尤氏冷笑一声,道:“我们那位爷是个没脑子的。就说我那二妹,早前她娘还没改嫁时,她亲生的爹已给她订了亲了,谁想这二年那家败了,这娘几个就不欲再结这门亲了。说出去,人家还以为是我家家风如此,没得叫人恶心。” 凤姐儿劝道:“你该说得也说了,该劝得也劝了,再说下去,人该以为你心里藏奸了,这也就够了。” 尤氏落泪道:“可不正是这个话,又不是亲的,说得多了少了的,闹得我倒里外不是人。我们那位爷偏就想不到。” 凤姐儿忙使眼色令人将巧姐儿抱来,笑道:“都是我的不是,倒招得你哭。快来看看我们姐儿。” 又叫巧姐儿:“快跟你大娘说,大娘别哭了,都看巧姐儿吧。” 巧姐儿就走到尤氏腿边儿上,奶声奶气道:“大娘不哭,巧姐儿给你糖吃。” 尤氏一把抱起来,对凤姐儿笑道:“嚯,还挺沉。” 巧姐儿便道:“不沉的,我可轻了。” 喜得尤氏狠亲了两口:“你娘怎么教的你,怎么这样聪明?” 巧姐儿喜滋滋道:“随爹。” 尤氏哈哈大笑,对凤姐儿道:“你瞧瞧,咱们巧姐儿觉得你不聪明呢。” 凤姐儿哭笑不得,点了点巧姐儿的鼻子,佯怒道:“看我还跟你好不好了。” 巧姐儿忙从尤氏腿上滑下来,跑到凤姐儿身旁,抱着她的大腿,甜蜜蜜道:“娘最好。” 凤姐儿笑道:“你瞧瞧,就是这个样儿,真是我命里的天魔星。” 尤氏看着满脸艳羡:“真好。” 凤姐儿便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嫂子别嫌我鲁莽,你岁数也不大,若是想要……” 尤氏满脸通红,忙打断到:“呸,越发胡说起来了。” 凤姐儿忙笑着告罪,尤氏方罢。 时人,尤其女子一旦到了三十岁,便自觉上了岁数了,若再提夫妻之事,便是让人笑话的。凤姐儿略提一嘴,见她害臊,也就罢了。 待尤氏走了,凤姐儿才坐下来瞎琢磨,这尤二姐出现的可比原著中要早呀。不过,不管怎样,她总不能再与贾琏扯上什么关系才是。 她这里想着,贾琏下了衙,骑马往味珍楼去了。味珍楼有一道焖肘子滋味儿极好,贾琏原想着带凤姐儿来尝尝,只是总腾不出空来,因此今日便预备直接买回去给凤姐儿吃。 味珍楼的掌柜与贾琏也算相熟了,一见他便笑道:“二爷可有日子没来了,今儿来点儿什么?我们店里新出了一道腐皮黄鱼,地道明州菜,您尝尝?” 贾琏笑道:“你个老小子还是这么会做生意,得了,给我来一份,你们的焖肘子也给我来一份。我带走。” 掌柜的笑道:“得嘞,二爷,您擎好儿。” 贾琏挑了张空桌坐了,旺儿忙上来斟茶。贾琏笑道:“行了,你也坐吧,一天没闲着了。” 旺儿嘿嘿笑道:“爷越来越体恤咱们了。” 贾琏虚踹一脚,笑骂道:“哪里来得这么多废话。” 主仆两个说笑着,忽听门口有人叫道:“有人没有,还不赶紧过来!”众人忙看去,见从门口进来两个带着围帽的女子,身后跟了一个小丫头。这两个女子身段窈窕,行动间裙角环佩叮咚,容貌笼在围帽后头叫人看不清。 小二忙上来笑道:“这位姑奶奶,您里边儿请。” 那女子娇斥一声:“呸,什么地方,也配叫我们姊妹落脚。听说你们这里有一道焖肘子极好,”又叫那小丫头,“你在这里等着,一会子带回去。” 众人见她言语间贬损味珍楼,心下生厌,也有那登徒子调笑道:“哟,小娘子嫌这里不好,哥哥带你去好地方呀。” 那小二仍笑道:“对不住了,最后一份刚刚被人点了,要不,您改日再来?” 那女子便不大乐意,提高声音道:“哪位客人点了这道菜,可愿意割爱?我们姐妹愿出双倍购买。” 她身边另一个姑娘拽了拽她,她却不理,见没人搭理,又问了一遍。 那登徒子拿着个酒壶走过来:“小娘子,你喝了这酒,哥哥把菜让给你呀。” 第58章 那女子倒退几步, 厉声喝道:“呸,瞎了你的狗眼,敢来姑奶奶这里胡沁, 惹急了我, 牛黄狗宝不打出来你的!” 大厅里众人起哄声, 笑闹声四起, 乱哄哄不可开交。小二也不去拉架,不过看着不叫人趁乱吃白食罢了。 旺儿凑到贾琏耳边笑道:“二爷, 您瞧这小妞儿可够辣的。” 贾琏笑斥道:“老实些吧,一会子让人给你眼珠子都挖出来了。” 旺儿笑道:“凭她?” 一时贾琏要的菜做好了,他也不理那些人,站起身来要走,那姑娘却不愿意了, 两步拦在他身前:“这位爷,敢问您这道菜能否割爱呀?” 贾琏看都不看她, 绕过她欲走,那女子似不敢置信,忙又拦下:“问你话呢,怎么不说?” 旺儿忙上前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也敢来拦着我们爷, 滚。” 你道这姊妹两个是谁?正是贾珍接来陪伴尤氏的尤二姐、尤三姐姐妹。那尤三姐自来仗着美貌,众人都让她三分,今日竟被个小厮骂到头上,一时气怒上涌, 待要打骂, 又怕惹来祸患。 尤二姐忙上来请罪道:“这位爷有礼,是我们姊妹的不是, 给您赔罪了。” 贾琏早走出去了,旺儿轻蔑道:“我们爷自然不会跟你们一般见识,耽误了我们奶奶用饭才是大事。”说罢也不看二姐等人,忙去追贾琏了。 尤三姐犹自忿忿,被二姐拉着走了。一直到了家里,三姐仍觉气不平:“什么东西,给姑奶奶提鞋都不配,还他们奶奶,他那奶奶也不过是个蠢物,仗着家世好,嫁了个富贵人家,就在我这里充大辈儿!” 尤老娘笑道:“那些富贵人家出身的夫人、奶奶的,半点儿能耐没有,我的姑娘,凭你的本事,要勾谁勾不住呢。” 尤二姐倒没有她妹子的气性,仍温温柔柔地劝道:“咱们去得晚了,回头早些去买就是了,何必生气呢。我看那位爷是个知道疼人的,做他屋里人也是福气。”她说着,便有些出神,又回忆起方才贾琏冷冷淡淡的模样,渐渐的,脸上飞起两朵红霞。 尤三姐一见姐姐的模样,笑道:“我说姐姐怎么总为他说话,原来如此!凭姐姐的人品样貌,我敢说,他只要见了,必定要把魂儿都丢在姐姐身上。”说着便叫丫头,“去打听打听,今日那位公子是谁,家里有何人?” 那丫头名唤银珠,本是宁府里的三等丫头,被贾珍派了来伺候这娘三个。银珠心里很是看不上这仨人,暗暗地翻了个白眼,道:“三姑娘不知,那是我们西府的琏二爷,前几年取了二太太的嫡亲侄女,那二奶奶为人再好不过,听说两口子从没红过脸儿。” 银珠本意是告诉这几人快死了心吧,谁知那尤三姐一听,拍手笑道:“这更好了,他们父子、兄弟、叔侄的,一块儿来热闹热闹。”银珠听她说出这没天日的话来,唬得脸色发白,险些没晕过去。 贾珍打着陪伴尤氏的旗号,将这娘仨安置在府内,本就是为了自己方便,贾蓉也深知此事,时常趁人不备也溜了来。 尤老娘自己持身不正,也不会好好教导闺女,只要给够了银钱,谁来都当女婿一般待。 尤二姐秉性柔弱,虽心知不好,也无心反抗。尤三姐倒是为人颇有些烈性,只是她性子古怪,每每都想“哼,你们这些人不都看不起我吗,我就偏要如此”。 凤姐儿兴致上来,亲自动手操办了一桌小菜,贾琏回来一看便笑道:“果然我有口福。”又叫凤姐儿,“来看看,给你带了两道菜回来,原想着带你出去吃,总不得空。” 凤姐儿见了腐竹黄鱼高兴得很,命丫头接过去,自己给贾琏换衣。 贾琏张着手,看凤姐儿围在他身边忙活,心里满满当当的,笑道:“掌柜的说是道明州菜,我想着你在明州也待了好几年,说不定会想这个味儿。” 凤姐儿见众人不注意,踮起脚,偷摸亲了贾琏一口,又忙忍着笑意,作出一副正经样子,道:“多谢你想着。” 贾琏最喜欢她娇俏的样子,也笑着低声在凤姐儿耳畔道:“这么谢可不成,等回头,你再好好谢一次。” 凤姐儿啐他一口,笑着拉了他去吃饭。 贾琏再没想到还能见到味珍楼的姊妹两个。 这天贾琏难得休沐,按他的心思,好好在家陪老婆孩子说说话,玩一玩,才是正事,只是贾珍早就说了要请他吃酒,推脱不掉,只得应了。 凤姐儿帮着贾琏正了正发冠,笑着推他一把:“行了,我又没说你,做出这副样子来做什么。你跟珍大哥哥从小玩到大,难道因为娶了妻,就不理人了不成?” 贾琏叹气道:“哎,我这一片真心都是为了谁,偏偏有人不领情。” 凤姐儿笑道:“领情,领情,哪里不领了。早点儿回来,不许喝得烂醉,还有好些话要跟你说呢。” 贾琏挑着一双桃花眼调笑道:“你放心,必回好好回来的。”大笑着去了。 尤氏因心烦,一大早就往城郊庙里上香去了,只剩了贾珍父子在家,更没个约束了,直接请了贾琏往尤老娘三人的院子里去了。 贾琏先还不知道,直到进了院子,贾蓉笑道:“叔叔一直也没见过我姥娘和两个姨,这回也见见。” 贾琏忙站住笑道:“大哥怎么不早说,这如何使得。那都是大嫂子娘家妹子,我这么过来太失礼了。” 贾珍笑道:“你也会和我弄鬼了,不妨事,进来看看。” 贾琏还要推脱,尤三姐早听见动静出来了:“哟,还以为是谁呢,怎么,琏二爷瞧不上我们穷家小户的就是了?” 贾琏听着声音倒有些似听过一般,只是也没往心里去,也不往那边看,只对贾珍拱手道:“忽地想起还有些急事,回头,回头请大哥哥吃酒赔罪。” 贾珍也有些讪讪的,便道:“那你先忙。” 尤三姐才不信这人竟是个正人君子,叫她想来,这世上男子皆是负心薄幸的,不过有些人道貌岸然,装得像些罢了。 她见贾琏要走,忙娇声道:“到了这里就要走是个什么礼数?枉你还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爷。” 贾琏差点被她都笑了,就这么块料,还嫌旁人没礼数。只是他今日已很不给贾珍面子,不想再闹出些事来,因此只对贾珍笑道:“得罪了大嫂子,回头必定让你弟妹亲自给大嫂子斟茶赔礼才是。” 尤三姐气得双目直欲喷出火来,这个人是什么意思?得罪了自家,去找那黄脸婆赔罪,怎么我们姊妹就这么入不了你的眼?她还要再闹,贾琏已经走远了。只得似笑非笑地看着贾珍道:“我看您这也不怎么样,随便什么人都能给您脸色看。” 贾珍笑道:“你也不必拿话激我,怎么,你又看重我这弟弟了?这也不难,回头,我把他请来就是。” 尤三姐呸了一声,一甩帘子进屋了。 贾珍也不哄着她,自往尤二姐房里去了。倒是贾蓉,笑嘻嘻跟着三姐进了房。 尤三姐坐在炕上嗑瓜子,看也不看贾蓉。贾蓉上前笑道:“三姨还认真生气不成?我那叔叔家有河东狮,管得严着呢,不敢出来玩。” 尤三姐道:“哼,他倒是还有个怕性,比你们强些。” 贾蓉笑道:“前些年倒是一起玩,这二年叔叔成了亲,倒开始往官场上使劲了,我看着无趣得很,他倒上心。” 他一边说,一边脱了鞋上炕,紧紧挨着尤三姐坐了。 尤三姐看了他一眼,冷道:“离我远些,看着就烦。” 贾蓉一只手搂住她,另一只手到处乱摸,呼吸都急促起来:“三姨也疼我一疼,见了我叔叔,都不理我了。” 贾琏出门才没多会子就回来了,凤姐儿奇道:“不是跟大哥哥他们吃酒去,怎么这会子就回来了?可是忘了东西?” 贾琏笑道:“没有,大哥哥愈发不成个体统了,我就先回来了。” 凤姐儿打发了人,笑问:“怎么,大哥哥请你喝花酒了?” 贾琏笑着一把拉过凤姐儿道:“要是喝花酒,我应酬会子也成,“凤姐儿捏着他腰间的软肉,笑眯眯看着他,贾琏忙又接着道,”好奶奶,我跟你说实话呢,这些应酬也免不了,我跟着去喝一回酒,旁的什么也不干。” 凤姐儿不过跟他闹着玩,因此道:“真的?” 贾琏还要赌咒发誓,凤姐儿忙拦了:“你这个人,跟你闹着玩,怎么也不识逗。快说说,大哥哥这回带你去哪里,怎么你就回来了?” 贾琏见她竟跟瞧热闹一般,不由又气又笑,道:“大嫂子那两个继妹来了,听说长得极美,大哥哥带我去开开眼呢。” 凤姐儿这一气非同小可。那贾琏原著中自己有这个花花肠子,她也管不着,如今贾琏正刻苦上进,谁知这帮人竟还拉起了皮条! 贾琏见凤姐儿真的生了气,忙抱着哄:“好姑娘,没事,没事,我难道一点儿分寸没有吗?你在家里等着我呢,我难道还能出去胡闹?”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三次元太忙了,赶着最后一分钟写完,没顾得上改,先发啦。 第59章 尤家姊妹在此, 凤姐儿是绝不往东府去的,她一眼都不想看见那些人,没得伤眼。 可有些人却不是她不想见就能不见的。也不知那尤三姐怎么缠磨的贾珍, 非要来见见凤姐儿, 贾珍便立逼着尤氏带着那姊妹两个往这边府里请安。 尤氏无奈, 只得交代了又交代方带着往贾母这里来。 尤三姐心里冷笑:“呸, 藏污纳垢,还敢看不上我们姊妹!”只是她现下一心想着去见识见识凤姐儿是个什么人物, 也好对症下药,将她姐姐跟贾琏送做堆。 贾母带着众孙辈儿正说笑取乐呢,凤姐儿也难得有空闲,在一边陪着说话。 探春刚说到自己把韭菜认做麦苗的事,惹得贾母笑道:“你们哪里见过这些个, 难得还知道这两样儿长得像。” 琥珀便进来道:“老太太,珍大奶奶带着娘家两个妹子来给您请安。” 贾母忙笑道:“果真, 快带进来我瞧瞧。” 众人忙站起来迎课,凤姐儿便笑道:“宝玉后边避一避。”又对贾母微微摇摇头。 宝玉还要缠着看人,贾母也道:“去后边待着吧,看回头吓着人家, 那都是娇生惯养的姑娘家。” 宝玉方不情不愿往后头去了。 几位姑娘见了, 心下生疑,不免更打起几分精神来。丹玉更是不知原著中有没有这一节,生恐这几位姑娘被尤家姊妹影响。 丹玉一直不大喜欢尤二姐和尤三姐。这世上沦落风尘的多了,凭什么她们俩就是至情至性了?人家那些风尘中人, 好多还是命途坎坷所致, 这姊妹俩却是因贪图钱财,怎么她们倒比旁人可怜些不成? 脑子里乱糟糟想了一堆, 不过只一瞬罢了。尤氏带着两个妹妹进来,先行礼道:“给老祖宗请安。”又介绍二姐两人。 贾母端坐上方,笑道:“好,快起来。”又命鸳鸯拿眼睛片子来。 众人忙都上来互相厮见过,又落了座。 贾母戴着眼镜,细细看了一回,笑对尤氏道:“怪道你藏着不肯带来我瞧瞧,我看着倒是好品貌。” 尤氏笑道:“她们小门小户的,怕带了来入不了您的眼。” 那三姐自进来,一双眼睛便将屋里众人看了个遍,心下嫉妒又愤怒,似煎药般“咕嘟咕嘟”地滚着。 尤二姐一眼便看见了凤姐儿,痴痴呆呆看了半晌,心下微酸。那贾琏家中有妻若此,她是半点儿指望也没有了。 一时屋里没人说话,倒有些尴尬,凤姐儿不欲几个姑娘跟这二人多接触,便自己笑道:“大嫂子身上可大好了,我看着面色倒好了些。” 尤氏笑道:“托老太太的福,那日回去后心里倒好过些,身上轻快多了。” 到底来者是客,总不能一直撂在那里,凤姐儿便看了尤家姊妹两个一眼,笑道:“这也是你这两个妹妹陪伴的功劳。” 尤氏笑容不变,道:“谁说不是呢。我本想着我已好了,也该送她们回去,娘家也好些事呢。谁知我们那位爷,非要留她们再陪我些日子。” 这是说贾珍不听她的,这俩人还要再接着在这里恶心人。 贾母虽不知到底何事,只是凤姐儿先头让宝玉回避,她便知这里有些不好说。因此笑道:“这算什么,回头我说他,亲戚之间虽好,哪里能把人家硬留在家,连自己家的事都顾不上了。” 尤三姐见这几个人三言两语竟定下要把自己一家送走,冷笑一声,我们岂是你想接就接,想送就送的? 她也不跟贾母说话,见黛玉正凑到丹玉耳边小声说话,便道:“林二姑娘说什么呢?听说你住在舅家也许久了,怎么不回家去?” 黛玉愣了一下,刚要说话,丹玉拦下她,笑道:“外祖母舍不得我们呢。”怎么,谁还舍不得你不成? 尤三姐见丹玉似笑非笑的模样,气得直要说出“你们那好大哥也舍不得我们”这样的话,好在尤氏斥了她一句:“说什么胡话。”又跟贾母和丹玉黛玉致歉。 贾母仍说说笑笑,面上看不出一点儿不渝。这倒让尤三姐有些意外,她原打算着贾母开口骂她几句,她便要将这两府狠狠讽刺一回,看她还能不能摆出一副贵人架子。谁知贾母竟不接招。 尤三姐并不知在贾母等人心中,她不过是路边杂耍一流,看一眼都嫌费神,若不是尤氏领着,贾母连应酬都懒得。 到底尤氏是冢妇,贾母又怜她支撑艰难,因此多给她些颜面,不欲让她难堪。 尤氏不过略坐一回便带着人走了。尤三姐回去便对尤二姐道:“我看那些人都蠢钝不堪,不过是仗着家世好。姐姐若果真看上那位贾二爷,我自有法子让他娶你。” 尤二姐道:“他已有妻室,如何娶我?” 尤三姐道:“他那老婆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姐姐要是听我的,包管叫他娶了你,在外面重新置办宅院,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尤二姐红着脸,轻声道:“我听你的就是。” 尤三姐便招来一个丫头,命去请贾珍过来。 那丫头心里腻烦,这个人当了BIAO子还要做出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模样,真把自己当成正经主子了。 贾珍近日在外头又看中一个花魁,日日流连忘返,好容易回家,便听小厮说尤三姐那里请他去。 贾珍嗤笑道:“你猜猜,我这位三姨妹又有什么事要找我?难不成我这几日没去,她就想我了。” 底下小厮忙奉承道:“爷这般英武,就是半日不见也要想的。” 贾珍吃完一盏茶,又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子书,方站起身,整整衣衫道:“走吧。” 那尤三姐久等不至,早就急了,此时见了贾珍,才要撒娇撒痴闹上一番,又想到姐姐的事,便硬忍下来,殷勤上来伺候。 且不说尤三姐是怎样磨缠着贾珍让他带贾琏再过来一回的。刘姥姥却带着好些东西又来了荣府。 这回刘姥姥起了个大早,特意借了个驴板车,装了好些新鲜蔬果,带着板儿,赶着车往城里来了。 到了贾府这边,刘姥姥先往上回福满说的地方去找,正巧孙婆子在家,忙笑着迎进去,道:“姥姥这里等一会儿,我得先请人进去通禀一声,不知道奶奶这会子空着没有。” 刘姥姥忙拉着:“不用非得见,若是忙,劳烦嫂子替我我这些东西送去就是了,不是什么值钱的,请奶奶尝个鲜罢了。” 孙婆子笑道:“你放心,奶奶必见你的。”说罢便安置刘姥姥歇息,自己往府里去了。 赶巧凤姐儿在贾母那里,孙婆子在外头跟平儿一说,平儿进去在凤姐儿耳边低声说了,贾母见了便问:“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不许我们听见?” 凤姐儿笑道:“是娘家一个老亲,来送些新鲜瓜果,我这里正要去谢她呢。” 贾母忙道:“是哪家的?怎么不请进来?” 凤姐儿笑道:“并不是大户,怕贸然带来,她怯生。” 贾母笑道:“请进来让我也见见,我这里正想找一个积年的老人家说说话呢。你放心,吓不着她。” 凤姐儿只得命平儿好好将人请来。 刘姥姥虽出身贫寒,然颇有一些生存之道,她心里感激凤姐儿,一路虽心里惴惴,面上却不露出来,立意要给凤姐儿做脸。 平儿怕她心里不安,便道:“姥姥放心吧,我们老太太再和善不过,且奶奶也在那里,不用怕。” 刘姥姥点点头,又拉着板儿嘱咐如何磕头,如何行礼等话。 平儿笑道:“不用这样,粗疏些也没事,姥姥别吓坏了他,” 一时到了贾母房中,刘姥姥只觉得满眼金碧辉煌,一个面目慈和的老太太坐在上首,周围围着好些花朵儿般的姑娘。她紧着上前几步便要磕头,贾母早站起来,忙命鸳鸯等人拉着:“快别行礼。老亲家,你好呀。” 刘姥姥按着板儿磕了头,道:“老祖宗万福。” 贾母拉着刘姥姥寒暄了好一会子,又笑道:“听说你特意送了好些新鲜物儿,难为你想着,就留在这里住几天吧,也跟我说说话,她们都忙,闷得我个老婆子也没人说话。” 刘姥姥推辞几句便也应下了。贾母高兴道:“把我这里厢房收拾了,今天让老亲家住在这里,晚上我们好好说说话。” 凤姐儿笑道:“老太太虽高兴,却不可熬夜,一来自己身子受不住,二来,姥姥一路颠簸,也得早早歇了才行。” 贾母便对刘姥姥道:“你看看,我这些后辈,就她一个敢管着我,不让吃不让喝的,如今越发连几点睡都管了。” 刘姥姥笑道:“孩子们孝顺,这是你老人家的福气。” 贾母也道:“我家这些孩子,旁的都还罢了,唯有孝道上,再没有一丝差错。不是我当着你自夸,这几个孩子,当真再孝顺不过。” 刘姥姥笑道:“这是您老人家前世修来的福气,旁人羡慕也没用。” 凤姐儿笑道:“厨下已备好了饭,请姥姥先去用些,有话过会子再说不迟,就是要夸我们,也是吃饱了更有力气。”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第60章 刘姥姥在荣府住了一晚, 陪贾母进园子逛了大半日,见识了好些新鲜,因实在惦记家里, 隔天便要告辞。 贾母喜她虽家贫但品性可敬可爱, 命鸳鸯备了好些东西送她, 喜得刘姥姥直念佛:“阿弥陀佛, 这又吃又拿的,占了多少便宜, 姑娘一定代我多谢老太太。我们乡下人,也不会说个话,回头日日为老太太念佛,佛祖保佑老太太长命百岁。” 鸳鸯笑着应了,又将自己的几块布加几个银首饰送她:“昨日拿姥姥取笑, 很是不该,姥姥不与我计较, 我要多谢您才是。这都是我自己的东西,虽不如主子赏得好,姥姥带回去,看看能派个什么用场。” 原来鸳鸯为哄贾母开心, 提前与刘姥姥说好, 闹了好些笑话,逗贾母一笑。刘姥姥念着凤姐儿的好,便把一张老脸抛下,做出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模样。 贾母那里一时也离不得鸳鸯, 因此鸳鸯略站了一会子便去了。 刘姥姥又往凤姐儿这里来告辞。 凤姐儿昨日吹了些风, 微微有些发热,正捏着鼻子灌药, 见刘姥姥进来,忙将那药碗远远地一推,笑道:“姥姥快来坐。” 平儿笑道:“姥姥来了也没用,您先把药喝了是正经。”又对刘姥姥道,“姥姥您看,我们奶奶这么大个人了,每回吃个药都得哄着逼着。” 刘姥姥看着凤姐儿,满心喜欢,笑道:“奶奶叫我一声姥姥,我托个大劝一劝奶奶,可不能这样,你们不比我们是粗糙惯了的,有些小病痛,舍不得钱财,忍忍也就过去了。您是从小在蜜罐子里长的,那些小病小痛的可不敢轻忽,看不注意,闹成大的,岂不是更受罪。” 凤姐儿皱着脸将那药一饮而尽,笑道:“我知道了,方才就是撒个娇,偏偏姥姥也不哄哄我。” 刘姥姥笑道:“这样我也放心些,我这就要走了,家里也离不开我,托了老太太和奶奶的福,我也算见识过了,回去,也好给他们显摆显摆。” 凤姐儿忙道:“姥姥这样说,真叫我羞愧,昨日之事,让姥姥作难了,“说着便起身给刘姥姥行了个礼,”还请姥姥看我年轻不知事,不要跟我计较。” 刘姥姥慌得忙扶起来:“这是怎么话说得,我难道还不知奶奶的心?这都是姑娘们为了哄老太太开心一回,提前都与我说了,我自己愿意,人家方才如此行事。再说,这也不与奶奶相干,若您提前知道,定是不允的。 那鸳鸯姑娘还要跟您来回禀一声,是我拦了。我沾了奶奶好大的光,如今,一家子有田有地,板儿也进了学,这都是奶奶的功德。我们一家子都不知如何感激是好,临来前,我那女婿还说要我替他多给奶奶磕几个头,他是个爷们儿家,也不能亲自拜谢。” 凤姐儿笑道:“快别这样说,这是您老人家自己用心过日子,方才有今天。” 两人又拉着手互相说了半天,凤姐儿见天色不早,忙叫安儿去叫车,又命平儿将收拾好的东西一并送到车上。 刘姥姥忙推辞道:“老太太那里已经赏了许多,再不能要了。” 凤姐儿笑道:“老太太的是老太太的,我的是我的,都是些家常用得到的,姥姥不要推辞。还有些书本笔墨的,给板儿,我们家都不是科举的材料,白放着也是浪费,您带回去,督促板儿好生进学,回头也中个状元才是。” 刘姥姥眼眶子发热,好容易忍着没掉下泪来,笑道:“回头家里下来瓜果菜蔬的,我再给您送些,你们这里虽然吃得好,却不及我们现摘的新鲜呢。” 凤姐儿忙应了,笑道:“要是忙,托个人送来也就是了,您也有年岁了,不要太劳累。” 再耽搁出城便晚了,刘姥姥千恩万谢地告了辞。 平儿送刘姥姥上了车,回来见凤姐儿死命往嘴里塞蜜饯,笑道:“哪里就苦死了,奶奶也少吃两颗吧,回头坏了药性,还要多喝几碗药。” 凤姐儿道:“我怎么觉得那苦味儿在嘴里生根发芽了一般,这么半天了也不见消。姥姥走了?” 平儿叹道:“走了,都是贫家小户,这位刘姥姥真可称得上品格好了。比起来,咱们那位珍大奶奶的娘家,虽说败落了,可也比刘姥姥家强百倍,偏偏养出些什么东西。” 凤姐儿笑道:“你跟她们一般见识呢。” 平儿道:“您可真是心大,我看那位三姐儿,那日一直盯着您看,就没安什么好心,又牙尖嘴利的,可怜了大奶奶,好容易婆家攒了这点儿面子,全让她娘家丢尽了。 那尤二姐倒是看着老实些,可那一双眼粘在您身上就没下来过,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好像我们对不起她一样,没得恶心人。” 凤姐儿笑道:“你越发地会埋汰人了。那两人的心思也简单,她们不过是气不过我过得好罢了。 你二爷如今站出去也算出众,又待我好,她们一辈子被当个玩物,可不得嫉妒嘛。说不定,她们心里还觉得我不过占了出身好的便宜,其实又蠢又坏。” 平儿柳眉倒竖,呸了一声:“惦记人家男人,还要心里骂人,她们才是又蠢又坏。” 凤姐儿笑道:“她们算什么,你二爷要是掌得住,再来八百个这样的又如何?要是他自己心里生了花花肠子,没了尤二姐,还有李二姐,没了李二姐,还有孙二姐。 你也是,我前儿给你看中了一位,回头你也瞧瞧,若是瞧得中,赶明儿成了亲,也是一样的。外头女人那是拦不住的,你得让他心思留在你这里,主动不去看那些人才成。” 平儿闹了个大红脸,道:“说您的事儿,怎么又扯到我这里来了。” 凤姐儿道:“你比我还大一岁呢,巧姐儿都这么大了,你还一直不肯成亲。上年我就说差不多了,你自己偏不,这回不能再听你的了,再耽误,你想给人做填房吗?” 平儿道:“我出去了,你这里没个贴心人帮衬,这一大家子,里里外外的,你一个人累都累死了。” 凤姐儿笑斥道:“快别胡说了,离了你张屠户,我还要吃带毛猪不成?趁着这会子你走了才好,家里几位姑娘都能帮衬我,你一去,福满也能顶上,适应个大半年也就是了。 再晚两年,几位姑娘都嫁出去了你再走,那我才抓瞎呢。且那时候还能有什么好的给你挑。行了,回头我安排你偷着看一眼,若是觉得还行,就定下了。” 平儿还要再说,凤姐儿道:“你别跟我胡搅蛮缠的,老太太那里帮着找了几个,你都不愿意,我都说给她们几个了,如今就剩下你还没定下来。这个人是你二爷好容易找到的,在衙门里大小也是个吏,虽说家里贫寒些,但是我给你厚厚的陪嫁,你嫁过去就有底气。他又在你二爷手下,就是家里的老子娘也不敢欺负你,都得敬着你。 我知道你不是那等人,只是还是要嘱咐你一句,他老子娘敬着你,你也不许拿大,也要敬着他们,就是在夫婿面前,也不能露出’你都是沾了我主子的光‘这样的念头,且不说他年纪轻轻就能在衙门里站住脚,是个有些能为的,就是个没本事的男人,他也要面子。你们要互敬互爱,互相扶持。 二爷说了,这个人是个重情义的,你这会子嫁过去,陪他吃些苦,替他照顾老人,教养孩子,他心里一定记着你的情,必会对你好的。” 凤姐儿说得心酸,眼里便含着泪。 平儿跟着掉了会子泪,又道:“又不是这就要嫁人了,偏在这里胡说。八字还没一撇,倒招得人先掉了两筐泪。” 凤姐儿笑道:“呸,还不都是你招的,我本来好好地跟你说,你偏不听,非得人说这一大堆话才行。” 凤姐儿与贾琏商量了,找了个日子让平儿躲在帘子后头见了见这位叫常山的,回来凤姐儿问她怎么样,平儿红着脸不答。 凤姐儿笑道:“得,咱们这就要准备办喜事了。” 平儿慢慢从贴身大丫头位上退下来,事无巨细地教导福满,安康宁几个也都定下了日子,慢慢提拔下边小丫头们上来。 安儿是最早出嫁的,因给她挑的那个女婿家里祖母年纪大了,一心想看重孙子,亲自来求了凤姐儿。 也就大半年功夫,凤姐儿身边就剩下平儿还在,只是也开始躲着绣嫁妆了。 凤姐儿还问过她 ,要不要回家备嫁,平儿的老子娘还留在京中王宅,王子胜一家上任并没有带他们。 平儿道:“很不用,当日他们眼里没用我,如今,我也不稀罕他们。” 凤姐儿虽能理解平儿,但是恐世人说得难听,因此便命人在京郊买了个一进的小院子,到时候请平儿父母去那宅子里住几日,就从那里发嫁。 福满先跟着平儿学习,等平儿开始绣嫁妆了,便开始跟在凤姐儿身边进出,惹得一众小丫头们暗暗羡慕。 第61章 平儿出嫁那天凤姐儿没去送, 怕自己忍不住要哭。福满等人回来给凤姐儿学了半天:“那家人可喜欢平姐姐了,我看着那婆婆脸上笑得褶子都没下去过。我娘说,这女人嫁了人, 大半日子是要跟婆婆打交道, 只要婆婆好, 那日子就差不了。” 凤姐儿一边听一边笑:“胡说, 自然是夫婿争气/公婆明理才好。要不然,光婆婆好也没用。” 平儿嫁了人, 凤姐儿失落了好些日子。有一回夜里醒了,便叫:“平儿。” 贾琏忙抱在怀里哄:“还叫平儿呢,要什么,我去给你拿。” 凤姐儿便要喝水,贾琏下床点了灯, 给她倒了一盏白水,凤姐儿自己捧着喝完, 又窝进贾琏怀里:“我总想着她还在我身边似的,从小就是她陪着我,比你还贴心呢。” 贾琏一边抚她的背,一边笑道:“说这话我可要吃醋的。还有人比我好?” 凤姐儿笑道:“她日日陪着我, 你出去挣钱给我花, 我这左拥右抱的,你们都好。” 气得贾琏在她背上拍了一下:“胡说八道。” 凤姐儿便抬起头亲了他一口:“往后咱们也不要人值夜了。我原先也不要人守夜的,小时候有一回夜里忽地病了,没人看着, 第二日平儿才发现, 从那以后,不管我怎么说, 她都要安排人值夜。不过也多是她们几个大的来,小的那些她不放心。” 贾琏道:“行,都听你的,现在我陪着你。再说,”他贴到凤姐儿耳边,“外头有人,你都不好意思叫出声。” 凤姐儿红着脸,在他腰上拧了一圈儿。 自前几年凤姐儿跟贾琏说了心中忧患,贾琏便一直记在心上,只是苦于无计可施。好在他岳父是圣人未发迹时就跟随的忠臣,又当年与老圣人角力失误,致使心腹爱将的爱女不得不赐婚与他,倒在圣人那里留了个姓名。 南边盐务越发艰难了,林如海已几回上本乞骸骨,老圣人那里虽不愿意,但是圣人早与林如海有了默契,也不过这一两年就要将他换下来了,这继任的人选,圣人一时倒犯了难。 若选个完全不合老圣人意的,恐怕会直接被否了,要是选个合老圣人意的,自己却要如鲠在喉。 想来想去也没个合适的,正巧太监来报贤德妃娘娘求见,圣人一下子想起贾琏,是了,这个人在户部,有意无意中做的事都暗合自己心意,聪明,也通透。他又是老圣人股肱的后人,又是子胜的女婿,身份正合适,就是他了。 先安排个别的职务历练历练,等林如海退下来,他刚好顶上。 事情解决了,圣人便颇开怀,笑道:“还不把人请进来。” 太监忙去请人,心里还纳闷呢,一向这位贾娘娘都是不得宠的,今儿是怎么了,圣人心思变了? 他们这些圣人身边的人,就是以揣摩圣人心思为己任的,若是哪一日看不明白圣人的意思了,离死也就不远了。 圣人在心里琢磨了几日,虽说那宁府有些不知死活,实在令人难容,荣府倒算识时务,就是没有几个脑筋清楚的。贾琏在其中倒算好的,且若调他去了南边,跟他老泰山在一处,也能时时警醒着他。 越想越合适,那日朝上有人提到南边盐务,圣人便做出了不经意的样子道:“诸位说的,我俱已知道了。” 下了朝便去拜见老圣人,与老圣人道:“儿子也觉得朝中众臣所虑有理,因此准备任命贾琏为督办,去悄悄状况。” 老圣人阖着双目,慢慢道:“哪一个贾琏?”圣人笑道:“是先荣公的嫡孙,如今也在户部任职了,做事倒也勤谨。” 老圣人停了一会子方道:“这也罢了。” 贾琏人在衙门坐,官从天上来,直到领了旨,还犹自不敢信。恍恍惚惚向同僚还了礼,又恍恍惚惚骑马回了家。 凤姐儿见他飘着一般进门,忙上前扶了他,笑道:“怎么了这是?” 贾琏一把握着她的手,道:“凤儿,你打我一下,我怎么觉得我在做梦呢。” 凤姐儿笑斥道:“我看你是喝多了。” 跟着的旺儿喜气洋洋地磕了个头道:“爷和奶奶大喜,咱们爷得圣人器重,又升官啦!” 凤姐儿忙问:“真的?怎么回事,快说说。” 旺儿哪里知道怎么回事,他就知道主子升了官,他这个随从跟着涨了涨身价,要不是家中早有糟糠,说不得能说个更年轻貌美的婆娘。 凤姐儿看这主仆两个都不大靠谱,先打发了旺儿,又领着贾琏进了屋。 贾琏捧着热茶灌了几口,长舒一口气,方缓过神来,道:“这个位置这么重要,圣人怎么竟选了我?” 凤姐儿想了想道:“大约圣人要选一个老圣人那里能通过,他自己心里又能把稳的,你也算入了圣人的眼了。” 贾琏笑道:“罢了,我做该做的,是福是祸,也顾不得了,反正你总与我一起的。” 凤姐儿笑道:“是,我总与你一起。” 贾琏这回这个督办虽说是个临时官,到底也是正五品了,合家知道后,莫不高兴。唯有王氏心里不大愿意,因贾琏这一升,品级就与家政一般了。 王氏攒了一肚子气,当着人还要做出一副“为你高兴”的模样,回去便摔了个茶碗,气道:“还不是沾了娘娘的光,竟在我面前得意起来!看我回了娘娘,有你们好看。” 金钏儿因伤了脸,虽用了药,仍然在脸上留了一道细细的疤,虽说敷些粉也看不大出来,但是她冷了心,便故意不施脂粉在王氏面前晃,王氏果然看得心烦,将她打发去园子里了,美其名曰“休养”。 如今是玉钏儿经常跟在她身边,听了王氏这话,低着头,大气儿不出一声。 王氏骂了一阵,见总无人应她,也觉得腻烦,竟又想起周瑞家的好来。 那周瑞家的早从大觉寺回来了,一直也没再给她安排个正经事,这会子王氏便叫玉钏儿:“去把周瑞家的叫来,我有事嘱咐她。” 玉钏儿出门便招呼一个小丫头:“太太叫周姐姐呢,你快去请她过来。” 那小丫头曾受过金钏儿的恩惠,也不多问,便笑嘻嘻去了。 一时周瑞家的来了,王氏将玉钏儿打发了,玉钏儿便对刚刚那小丫头道:“你在这里看着,太太若叫我,就说我往园子里去一趟。” 玉钏儿已知道姐姐脸上伤疤是如何来的,心里早对王氏不满,趁着这会子功夫悄悄儿往凤姐儿这里来。 凤姐儿正忙着收拾行装,因贾琏此去不知多久,贾母便不令小两口分开,叫凤姐儿一道儿去。 邢氏倒是想着给贾琏纳个妾,到时妾室随着上任,凤姐儿在家继续管家。她这回倒是真为凤姐儿着想,就她看来,凤姐儿如今管着家,公中的银钱那不得使劲往家扒拉,也能多给巧姐儿攒些假嫁妆。这要是走了,回头再想要回来管家权可就难了。 闹得凤姐儿哭笑不得,直说请太太放心,必不会委屈巧姐儿云云。 邢氏又叹道:“好容易我的巧姐儿和我亲,偏偏你又要带走。” 巧姐儿忙甜蜜蜜地靠着邢氏道:“我去了,日日给祖母写信。” 邢氏道:“你就会哄我,谁知道你去了那里,还记不记得我这个老婆子。” 巧姐儿忙道:“记得记得,我和祖母最亲。” 凤姐儿本就想着跟贾琏一起上任,这回得了贾母的话,自然早早就收拾起来,又慢慢将手里的事交出去。 玉钏儿来时,凤姐儿这里正忙乱,福满见了玉钏儿便笑道:“玉钏儿姐姐怎么过来了?可是二太太有吩咐?” 玉钏儿便道:“太太没事,是我来找你要个鞋样子。” 福满心里纳闷,往日里也并没有什么来往,怎么忽然来找我要什么鞋样子。面上仍笑道:“姐姐这边来,咱们屋里说。” 一进屋,玉钏儿便道:“我听见太太心里嫉恨二爷升官,可能要去找娘娘呢,你把这话告诉二奶奶,我就不多待了。”又故意的高声道,“行了,你别送了,我就拿个鞋样子就走。” 玉钏儿走了,福满忙去凤姐儿那里将事情回禀了,她满心焦急,恨得直骂:“碍着她什么事了,偏偏又仗着是娘娘的亲娘,就这样害人。” 凤姐儿笑道:“这是朝廷的大事,你以为就是娘娘随口一说,圣人就听了不成?行了,多少事情忙不过来呢,你还在这里生些闲气。” 福满讪讪道:“也是,我一下没想到,就是我们这些人家里,也没有个婆娘吹什么枕头风,汉子都听的。” 笑得凤姐儿握着拳咳了两下,忙道:“快别在我这里添乱了,去看着人收拾去吧。” 福满笑嘻嘻应了,凤姐儿才要跟平儿说几句福满跳脱的话,一回头,自己倒笑了,总也记不住平儿已经嫁了人了。 吕先生年纪大了,不便舟车劳顿,凤姐儿便将吕先生托付给探春,请她上课之余,也陪吕先生说说话。 贾琏在衙门里将一应差事都交接给了继任者,只等着到了日子就往杭州去赴任。凤姐儿也没想到居然能去杭州,自从嫁了人,爹娘弟弟就再没见过,这回知道能去杭州,恨不能肋下生翼,飞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迟了两个小时,真对不住,因为三次元实在忙不过来。五一假期结束之前给大家加更两次赔罪。抱歉啦。 第62章 因凤姐儿要离家, 黛玉姊妹几个颇为不舍,连着几日都不在园子里玩耍,也不去吕先生处上课, 只在凤姐儿这里待着。 说起来, 自众人搬进大观园, 为了方便教导, 贾母便请吕先生也一道住进去了,姑娘们上课不必来回跑, 吕先生也能在园子里照管一二。 凤姐儿对此倒觉得好,吕先生半生孤寂,到老了,自己偏又不能陪在身边,在园子里, 众位女孩子们陪着,也能稍解寂寞。 凤姐儿见黛玉眼睛红着, 便笑道:“哭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我就是不走,难道你还长久在这里住着不成?我听说, 姑父已经上本乞骸骨了, 说不得这一二年间就要退了,到时肯定要接你们姊妹两个归家。 就是姑父那里不接你们,过几年你也该嫁人了,去了婆家, 难道还日日要我这个嫂子陪着?” 黛玉啐她一口:“人家为了你伤心, 你偏这样胡吣,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嫂子呢。” 丹玉也笑道:“二嫂子快别招她, 她这两日吃几口饭就要掉两回泪,劝也不听,你把她招哭了,我可再哄不来的。” 凤姐儿道:“聚散有时,你是个通透的,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就是我走了,咱们也能常常通信。我听你琏二哥说,他将来也要常往扬州去的,到时候也能常去看看姑父,我写信时,也能跟你们姐俩儿说说,省得你们日日挂心。” 探春笑道:“嫂子也理我们一理,难道我们就是那不配收信的?” 惹得凤姐儿笑道:“罢罢罢,姑奶奶们,饶我一遭吧,我这里忙得什么似的,你们不说来帮忙,反倒给我舔添这些乱。” 迎春抿嘴一笑:“这都是嫂子一碗水端不平的缘故。” 凤姐儿道:“你在这里头是他们的姐姐,不说劝着,还来助他们。你也别急,我已跟老太太说好了,你年纪也到了,这一二年间也就该找婆家了。” 迎春羞得脸色通红,啐道:“这也是你做嫂子的说得。” 凤姐儿笑道:“正因为是你嫂子才说呢,我看你也历练出来了,这很好,我跟你哥哥出去了也不用担心你了。” 迎春想到自己从前的日子,再想想自凤姐儿嫁来之后对自己的种种,眼中微湿,忙低下头遮掩过去。 这几年,凤姐儿在荣府着实做了些事,迎春感激她事事教导,让自己有了依靠;探春念着她为人公道,对赵姨娘母子也一视同仁,从不磋磨;惜春年纪小,隐约知道东府之事,感激凤姐儿予她庇护;更有黛玉丹玉姊妹俩,感激她时时处处照顾宽慰…… 因此一时间,众人都有些酸涩。宝玉最是喜聚不喜散的人,虽凤姐儿常与他说些经济仕途之类的话,他心里仍觉得凤姐儿亲近,此时恨不得直接去老贾母那里求贾母开口,将凤姐儿留下。 凤姐儿见众人如此,忙笑道:“行了,别闹得这样。回头你们琏二哥见了,还以为他是被贬了官儿呢。” 众人见她确实忙乱,不过略坐了一会子便出来了。还是宝钗提议道:“要不,咱们也备一桌宴,算是给风姐姐践行了。” 众人都笑道:“这个好,咱们自己凑一凑钱,也不问家里要,是咱们自己的心意。” 宝钗笑道:“咱们能凑多少算多少,若不够的,回头咱们再商量。” 丹玉道:“我看也不用多,每人就一个月的月例,咱们这里七个人,十四两,做什么也够了。回头再去问问湘云来不来。” 宝钗忙笑道:“自然要问的,不过,云儿在家也艰难,银子不用她凑才是。” 众人都道很是:“湘云酒量比我们都好,回头让她做个陪客,痛饮一番方好。” 黛玉笑道:“你们这会子说得热闹,回头风姐姐定不许我们吃多了酒。” 众人都笑道:“那日可不由她说得算,得听我们的才是。” 商议定了,几个人便先去贾母那里告诉贾母。贾母果然高兴,道:“很不用你们出这个钱,告诉厨房,让她们好生做,回头来我这里领钱。” 宝玉忙撒娇道:“这是我们几个的心意,再不用老太太的。” 贾母乐呵呵搂着他笑道:“都依你们,到了那日,若凤丫头不肯吃酒,你们只管拿我的话问她,是不是要我亲自给她斟酒她才肯喝。” 探春拍手笑道:“这回有了老太太的话,看二嫂子还怎么搪塞。” 众人说得热闹,贾母又问:“你们大嫂子呢,她可也来?” 迎春忙道:“我们才商量了,还没请大嫂子呢,回头,还得请老太太派人问问湘云才是。” 贾母方点点头:“这才是,你们虽与你二嫂子好,但是却不能一味地看不见别人,那也不是对你二嫂子好的道理。” 众人忙垂手肃立,领贾母训。 到了那一日,众人在大观园中设宴,专请凤姐儿吃酒。 李纨执酒要敬凤姐儿:“这杯是一定要吃的,也不知你哪里修来的福气,闹得这几个小姑子都舍不得你,要给你设宴践行,这一杯,你还不喝了?” 凤姐儿笑着满饮此杯。 迎春也来敬酒,她脸上红着,眼睛湿润润的,双手执杯道:“祝嫂子一路顺风。” 这姊妹几个每人上来敬一杯,凤姐儿不胜酒力,脸上已现酡红。湘云又拿酒来敬时,凤姐儿忙道:“好妹子,让我也吃几口菜,喝了一肚子酒,连个菜味儿都没尝到呢。” 众人都笑道:“难得嫂子告饶,云儿你还不饶她这一回?” 湘云笑道:“我是看在大家面子上。” 凤姐儿忙塞了几口点心,福满又夹了些菜给她,好容易才压下那一阵酒劲儿。 几个有头脸的大丫头商量了,也一起来敬凤姐儿,凤姐儿笑道:“这可不行,你们这一会儿一波一会儿一波的,我就是个酒神也醉死在这里了。” 袭人笑道:“果然我们是没脸的不成?纵略抿抿也是好的。” 凤姐儿也笑着饮了,道:“再往下来的,我可只有半杯的量了。” 热热闹闹半日,凤姐儿回去的时候已经醉得厉害,好在园子里安排了软轿。 贾琏正在房里逗巧姐儿玩,一见凤姐儿这样,忙先上来抱住,又命人将巧姐儿抱走,自己扶着凤姐儿往榻上去。 凤姐儿迷蒙着眼看他,过了好半晌,方傻笑了一下,“吧唧”一口亲在贾琏嘴角。 贾琏笑道:“真是喝醉了,怎么喝了这么多?难受不难受?” 凤姐儿乐呵呵道;“没醉。”又将两只胳膊往贾琏脖子上搂。 贾琏道:“这般主动呀?早知如此,该早就让你多喝点酒才是。”又给凤姐儿脱了外袍,“闻闻,臭不臭?” 凤姐儿皱着鼻子闻了半晌:“不臭,香的。”说着便伸手将那袍子拽过来,藏到身子底下压着。 贾琏看得直笑,知道她是喝醉了,才露出这样娇憨之态。怕她难受,又哄着她喝醒酒汤。凤姐儿喝了一口,嫌弃地撇嘴不要了。 贾琏笑道:“再喝点儿,要不明天要头疼了。” 凤姐儿将头一扭:“不疼,不要它。” 贾琏硬将她抱起来,强逼着喂了两口,凤姐儿便眼泪汪汪道:“你走开,不要你。” 贾琏笑道:“真不要我啦?我好伤心。” 凤姐儿委委屈屈道:“你别给我吃苦药。” 贾琏一颗心都要化了,恨不得天上的星星都给她摘下来。用热水投了巾子,给她擦了擦脸,又给她换了中衣,哄着盖了被子睡觉。 凤姐儿又在被子里睁着眼闹腾了一会子,贾琏跟哄奶娃娃一般拍着哄,不一时,也就睡了。 第二天凤姐儿醒得早,嘴里干得难受,自己绕过贾琏去拿水,贾琏听见动静,醒了一看,又一把拉回来:“等着。” 自己起来倒了水,凤姐儿咕咚咕咚喝了快两大盏,将茶杯递给贾琏,不好意思道:“我昨日喝得醉了。” 贾琏便凉凉笑道:“还说不要我了呢。” 凤姐儿忙往贾琏怀里一靠:“胡说,我再不会说这样的话。” 两口子在床上又胡闹半晌,一大早又要了一遍水,闹得凤姐儿出来见了几个丫头,颇有些臊。 巧姐儿早被福满伺候着用完了早饭,这会子正坐在凳子上,两只脚一晃一晃地玩,见凤姐儿出来,嘻嘻笑道:“娘是大懒虫,巧姐儿不是。” 凤姐儿笑道:“那敢情好,往后我们巧姐儿替娘管家,娘也能多睡会子了。” 巧姐儿从凳子上跳下来,小大人一般:“那也成,我要做个孝顺的好孩子,应该让娘和爹爹多睡会儿觉。” 福满令人布好了早膳,凤姐儿和贾琏略用了一些,因行李差不多都收拾好了,凤姐儿不过盯着人将一些用不到的都锁进库房里,外头仍摆着几件粗重东西。又安排了几个老实稳重的留下看家,旁的也就没什么了。 贾琏倒是还去跟贾珍辞行,谁料又被拉着说了一通尤二姐。这都过了许久了,贾琏早把这姊妹两个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谁知贾珍这里还记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甜,请查收~ 第63章 凤姐儿在杭州住得不久, 然而一路坐船南下,仍有一种近乡情怯之感。 巧姐儿第一次坐船,兴奋地不得了, 贾琏夫妻二人也不去约束她, 只看着不叫她落水, 随她在船上瞎跑。 巧姐儿一时对着水面的大鸟惊呼, 一时看着船夫钓得鱼流口水,整条船就没有她到不了的地方。 兴奋了没几天, 日复一日都是重复的风景,巧姐儿便腻了,又缠着贾琏和凤姐儿装乖,一忽儿要给他们捶腿,一忽儿要给他们倒茶。 贾琏沉浸在他闺女是个贴心小棉袄的感觉里不可自拔, 凤姐儿冷眼看这个小丫头又有些什么鬼精灵的主意。 果不其然,巧姐儿一边给贾琏捶腿, 一边撒娇道:“爹爹,咱们去岸上玩儿一会儿吧,天天在船上,爹爹都累了。” 贾琏感动道:“好闺女, 爹不累, 那岸上也没什么好玩的,还是在船上跟爹爹说话好。” 巧姐儿毫不气馁,又来缠磨凤姐儿:“娘,你辛苦了, 巧姐儿去岸上给你买些好吃的补一补吧?” 凤姐儿十分感动, 然后拒绝了她。 巧姐儿碰了两回壁,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贾琏看着心疼, 便跟凤姐儿商量:“反正时间来得及,要不咱们带她靠岸走一走?” 凤姐儿道:“就是因为你总这般惯着她,我才要对她严些。” 贾琏只得摸摸鼻子,退回来。 船行了快一个月,连凤姐儿也腻烦了,终于慢悠悠停在了杭州。 福哥儿早早就在码头等着了,等贾琏抱着巧姐儿,凤姐儿随着出来,福哥儿早上来行了礼:“姐姐姐夫,还有我大外甥女。” 凤姐儿眼中含泪,隔着围帽不住打量:“长大了,高了,是个男子汉了。” 福哥儿也猛擦一把眼,笑道:“快上车,爹娘都等着呢,咱们回家说。” 凤姐儿和巧姐儿登车,贾琏随福哥儿骑马,一路疾行到家,王子胜和张氏早已坐立不宁,频频翘首了。 凤姐儿一见双亲,眼中落下泪来,双膝跪地,泣道:“不孝女拜见爹娘。” 贾琏也拉着巧姐儿跪下。 张氏忙拭泪笑道:“好好,快起来,快起来。” 王子胜抚胡子的手微微抖着,点点头道:“到了就好。” 经年不见,一家人一肚子话要说,张氏抱着巧姐儿不撒手:“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姥娘,快叫姥娘亲相香亲香。” 巧姐儿最是个鬼机灵,知道谁是靠山,这会子便坐在张氏怀里,撅着嘴告状:“船上闷,娘不让巧姐儿下来玩儿。” 张氏哄道:“真的?姥娘替你教训她,看把我们巧姐儿闷的。” 凤姐儿哭笑不得道:“也不知她是随了谁,一肚子的小聪明。” 王子胜一直看着巧姐儿撒娇,这会子便道:“不用浑赖人,这都是随了你。” 惹得贾琏低头忍笑。 凤姐儿回了娘家,真是觉得天也蓝了,水也绿了,连脚边儿的苔藓都长得俊了。只是贾琏到底公务在身,一家人在王家吃了饭,又闲坐了一回,便赶着先去了官邸。 苏杭风景与别处不同,官邸也处处是小桥流水,一步一景。贾琏二人也顾不上赏景,忙先分派众人收拾住所,整理箱笼。 凤姐儿把官邸原有的仆从召集起来,大致问了问话,又命福满将这些人重新登记了,回头有了功夫再细看。 贾琏到得早,离上边定下的日子还有个三五天,这三五天便一直陪着凤姐儿娘两个在家,或陪着凤姐儿打理家务,或与巧姐儿玩笑。凡有盐商求见,一概推说还不到日子,不见。 凤姐儿笑道:“这么着,难道就能把那些牛鬼蛇神逼出来?” 贾琏道:“那倒不会,不过是我懒得这会子就与他们打交道罢了,一想到后头的事就脑袋疼。” 凤姐儿给他递了杯茶,笑道:“你还头疼,那别的官员岂不更烦。你想想,你老丈人是这里的父母官,姑丈在巡盐御史任上又待了这么多年,也算有些依仗了。” 贾琏叹道:“凡做事,就没有容易的,我不过抱怨一句,你不要担心。” 两口子闲话一回,贾琏心里盘算着如何打开局面。他如今这个位置,难就难在是个夹心饼子,两面都得讨好。可是这谈何容易,老圣人那里愈发地没个章法,还一心想着废太子之事,虽说能给这些旧人一点庇佑,但是为此惹得圣人不悦,待老圣人西去,那这后果…… 可若是一味站在圣人这边,怕是老圣人那里也不能依。他在朝堂上力量虽减弱了,可是但凡要张口,圣人也不能为了他区区一个小人物与老圣人杠上。 贾琏愁肠百结,面上却丝毫不漏,仍乐呵呵地陪伴妻女。 凤姐儿今日命人从外头买了西湖醋鲤,她从前倒是吃过,可是贾琏和巧姐儿还没吃过,便想着让这爷俩也尝尝。 巧姐儿不似一般地闺阁小姐般挑嘴,什么都爱吃,饭量也大。当初赵妈妈哄她吃饭,见她一口一口地能吃一碗半粥,还吓得不得了,怕她撑坏了肚子。 巧姐儿闻见醋鱼的香味,自己便催着丫头给她洗手,老老实实等贾琏和凤姐儿入座。待贾琏和凤姐儿坐定,丫头便将她也抱到凳子上。巧姐儿自己拿了筷子和小碗,看得杭州这边的丫头一阵惊奇,她们也算见过不少闺阁千金的,没有几个才这么小的年纪就自己吃饭,那都得奶妈抱着哄着喂着,才能吃两口。 贾琏将第一筷夹给凤姐儿,又给巧姐儿夹了一大块鱼腹,笑道:“吃饭。” 巧姐儿欢呼一声,埋头吃起来。 凤姐儿对贾琏一笑,也给贾琏夹了一筷子,这才低头吃饭。谁想才一入口,便觉得一阵恶心,忙走到外头去对着痰盂吐了半晌。 贾琏忙给她捶背漱口,道:“这是怎么了?水土不服?还是吃坏了肚子?我这就让他们去找个大夫来。” 凤姐儿一边净了口,一边拉住他,笑道:“呆子。” 贾琏呆了一呆:“怎么了?” 凤姐儿笑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又要做爹了。” 贾琏登时大喜,一时间颇有些手足无措,扎着手傻乐了半天才大声道:“来人,快去给岳父岳母报喜,再请岳母来住些日子。” 凤姐儿忙笑着拦道:“咱们这里还乱着,过些日子,等肚子大起来再请娘过来吧。” 贾琏道:“那不成,这回辛苦辛苦岳母,请她帮我们盯着也是一样的。你也太大胆了,这分明在船上就也已经知道了,也不跟我说,幸亏没出什么事,要不然,真是要了我的命。” 凤姐儿道:“我自己心里有数,告诉了你,说不得你得让我留在京里。怎么,我留下了,你好带个小妖精来上任?美得你。” 贾琏被这神转折惊呆了,明明是担心她,最后竟被倒打一耙,真是堪比窦娥了。 巧姐儿跑过来,惊奇道:“娘有小弟弟了?” 凤姐儿摸摸她的头,笑道:“也可能是个小妹妹,巧姐儿高不高兴?要有个弟弟妹妹来陪你了。” 巧姐儿皱着眉,看了凤姐儿的肚子好大一会儿:“他会不会太小了,我怎么跟他玩?会不会风一吹就把他吹走了?” 贾琏笑道:“不会的,你小的时候也只有一点点大,但是风也没吹走你。” 巧姐儿仍不大信,末了叹道:“算了,只好我辛苦一些,日日看着他吧。” 福满等人都笑道:“那小爷一出世,姑娘可就没空玩了。” 巧姐儿便道:“没办法,谁让我是姐姐呢。哎,自古做姐姐的都要辛苦一些的。” 闹得贾琏和凤姐儿又是骄傲又是好笑。 虽说贾琏已经去接张氏了,但是张氏家中也是一摊子事,不能说走就走,便道等家中事交代好了再来。如此,府里暂无长辈,两口子长久在一处,也没人管,夜里时候一长,免不了有些情动。 贾琏忍得一身是汗,从床上下来,灌了两杯凉水,恨恨道:“等你再过月余,有你好看。” 凤姐儿金牌在身,且虑不到那时呢,这会子在床上翻个身趴着,笑吟吟地逗贾琏:“哎呀,二爷这就不行了?叫人家白等了这些天。” 贾琏咬牙切齿地笑道:“你就闹,早晚有你哭得时候。” 凤姐儿有恃无恐,完全不理贾琏地狠话。闹了半夜,贾琏发狠将她紧紧箍在怀里,这才能安稳地睡了。 过了几日,贾琏开始上差,张氏家中交代好也过来了,凤姐儿的生活才算步上正轨。 张氏笑道:“巧姐儿也大了,一直也不见你再生,我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就怕你走了我的老路,这下好了,这一胎生个哥儿,你就什么逗不愁了。” 凤姐儿笑道:“就是个姐儿,我们也不嫌弃,娘别这样说。回头巧姐儿听见,该以为你不喜欢她了。” 张氏瞪她一眼道:“我都是为了谁。你婆家那一大家子,没个好相与的,若不能生个哥儿,你等着回去挨挤兑吧。” 凤姐儿笑道:“我太婆婆很好,拿我当孙女儿一般疼。我常说,虽然我在祖母那里不受待见,谁想老天都给我补在这里了。 就是我那继婆婆,也是个知道好赖的,我诚心对她,如今,她待巧姐儿跟眼珠子一般。” 张氏便问:“你那姑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本周还是日更,但是更新时间上会晚一些,因为实在太忙了,请大家见谅。感谢,鞠躬~ 第64章 凤姐儿知道一味说好张氏也不会信, 因此笑道:“老太太向着我,她纵有些小心思也没什么大不了。况且又是隔了房的,她也不好总越过我婆婆来教训我。” 张氏气道:“你爹真是命里不修, 摊上这么个妹妹, 像上辈子欠了她似的。人家做姑妈的待侄女多亲, 她倒好, 不动歪心思,咱们就要谢天谢地。” 凤姐儿笑道:“我也不怕她的歪心思, 娘也知道,”凤姐儿轻咳一声,“姑妈比较鲁直,想不出什么厉害机关。” 张氏被逗得一乐:“还是这样促狭,外人面前可万不能胡说。” 凤姐儿便挽着张氏胳膊撒娇道:“我知道, 我都多大了,您别操心这个。” 张氏叹道:“养儿一百岁, 常忧九十九。你就是七老八十了,我也是操不完的心呀。” 凤姐儿忙道:“我七老八十了也愿意娘给我操心。” 张氏笑斥道:“油嘴滑舌。” 因凤姐儿有孕,贾琏本不欲在家宴请同僚,还是凤姐儿劝住了, 道:“你刚来, 正指着这个摸摸状况呢,若随意在外头请了,岂不是叫人以为你眼睛里没人?那往后事情更不好做了。” 贾琏愧疚道:“你怀着孩子,还要操持这些, 也太辛苦了。” 凤姐儿笑道:“娘在这里呢, 她帮着我就是了,这些人她大部分也都熟, 也能提点我,省了多少心呢。” 贾琏想了想道:“也可,我把日子定得远些,你慢慢收拾着,省得一下子忙乱。” 此时盐铁一类都由官家经营,这其中利润之大,只从江南一地盐税占国库五之其二便可见一斑。且其可操作处颇多,大盐商背后必有一方势力庇佑,还有一些私盐贩子,凡能留下名号的,莫不是背后藏着一条巨大的利益链。 如今贾琏初来乍到,想要动一动这些人,简直是痴人说梦。贾琏也没那么大的志向,他想着先看明白这些人背后都是谁,理出个头绪,才能慢慢做事,否则如现在这般浑浑噩噩,那就等着被人牵着鼻子走吧,最后葬送了性命还不知是命丧谁手。 其实他私心里是不太想凤姐儿跟来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他没把握在这滩烂泥沼里护住她。只是凤姐儿的性子他知道,若把她一个人留在京里,她就是偷跑,也要跟着来的。还不如就一起过来,他还能早早就有准备。 宴请那日,不光贾琏的同僚,还有许多盐商。都知道盐商有钱,进门时留下的礼单看得旺儿心里直哆嗦,娘来,这可真是开了眼了。 如今京中时兴粉珍珠,只是这东西难得,谁家女眷得了一串这个珠子,那在聚会上指定被羡慕好一会儿。可是到了人家这里,人家论斛——龙眼大的粉珍珠两斛,旺儿咽了咽口水,好容易才板正面孔,不失了他贾大人身边第一长随的身份。 凤姐儿也是开眼,虽然常听说盐商之家不大讲究,可也不知道竟不讲究到这个地步。出来会客的竟不是正房,是宠妾。 凤姐儿这里忙着招待客人,那边过来一位金碧辉煌的美人,头上插了三五个金钗,画了一个仿古梅花妆,露着大半胸脯,挽着半臂。学得是唐朝美人,可是半点神韵没学到,只剩下轻浮油腻倒表现了个十成十。 凤姐儿忙去看张氏,可是这一位大约是新宠,连张氏也没听过名号。 来者是客,凤姐儿忙迎上去,笑道:“恕我眼拙,不知这位太太是?” “唐朝美人”三根手指捻着手帕,遮着嘴角,呵呵笑道:“夫人不认识我不打紧,我可不是什么太太。” 她身边的小丫头倒机灵,忙一蹲身请个安道:“我们是熊老爷家的,这是我们如夫人。” 如夫人擦擦嘴角,笑道:“您叫我娇红就是。” 凤姐儿只当看西洋景儿,叫福满道:“单给这位如夫人设一桌。”又回头对她道,“不知道还有如夫人来,怠慢了,请去偏厅坐吧。” 娇红冷笑一声:“你知道我家老爷是谁?竟这样对我?” 凤姐儿仍笑眯眯地:“你知道你家老爷是谁就行了,我知不知道的,不打紧。” 娇红面色紫胀,连道三声“好”,领着丫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氏笑道:“这样很好,不必给这些人留脸。我来了这些年,从不招待这些人,没得伤眼。” 那边有个年纪大的太太便道:“夫人不知,这是熊老板的爱妾,心爱得不得了,我们这些人都不太敢得罪她,因她回去一吹枕头风,那熊老板就要为他出气,在外头找男人们的麻烦。偏偏他是个厉害的,哎。” 这位太太姓陈,面上虽保养得好,却有愁苦之色,看来在家中也过得艰难,只是那家还顾着大面,不至于叫个妾室出来交际。 凤姐儿感念她的好意,便携着她的手笑道:“咱们乐咱们的,不必理她,这里都是大妇,难道陪着她说些如何讨好男人的话吗?” 就有贵妇人笑道:“夫人这话正对我胃口,往日我就看不上这些妖妖娆娆的,在家就罢了,出来还要忍者恶心和这些人说话。这就是我这几年性子好了,赶上我年轻时,脸不撕破了她的。” 又有人笑道:“快别在这里吹牛了,就是你年轻时,也没见冯老板少往家里纳人了。” 都说江南水乡,女儿娇软,凤姐儿倒觉得这两位性情飒爽。一时戏酒都已齐备,众人各自落座,凤姐儿便先举杯敬酒,众人便听戏边用饭,时见过得也快。 那娇红气呼呼出了门,一上马车反而笑出声来:“有趣。” 她的丫头紧张地问:“姨娘怎么了?” 娇红葱白的手指点一点她:“笨。行了,我也乏了,咱们回吧。” 下午熊老板回来,一进门先到娇红这里。 娇红笑着依进他怀里:“老爷还知道回来?知道我受了委屈,也不说为我出气。” 熊老板一双大手在她身上随意乱摸:“谁能欺负了你,你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那娇红哼了一声,从他怀里转出来,撅着嘴看他。 熊老板凑过去亲了她一口,道:“行啦,好宝贝,快跟我说说,怎么样?” 娇红娇声道:“用得着人家就是好宝贝。”又正了面色道,“这位贾夫人看上去精明外露,我拿不准她是心高气傲,被家里宠得太过,不屑跟我这样的人一处,还是得了贾大人的指示,不把您放在眼里。 您在这里琢磨人家,人家说不得也在琢磨你,想通过这一面两面的判断出什么,恐怕不易。” 熊老板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我不必猜她到底是为何这样,只要她做了,这就是苗头。” 娇红不解道:“万一这是她自作主张呢?您知道,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都不大看得上我们。” 熊老板道:“这些女人出了门所言所行一般都是家里男人嘱咐过得,尤其她又是初来乍到,更不能轻举妄动,免得坏了她男人的安排。所以,她这般行事,要么,是那贾大人不将我们当回事,没嘱咐她;要么,就是她已经知道贾大人的打算了,自然就不用虚与委蛇。” 娇红想了想道:“这种面上精明的,未必就聪明到哪里去,不过是看着唬人,这么想来,该是她男人教过了。” 熊老板便揽着娇红道:“她那里知道,聪明女人都得像你这般,小SAO货。” 凤姐儿也在家跟贾琏说席间的事呢:“估摸着是在试探你的态度呢。我想着,反正我态度先摆在这里,他们爱怎么猜度怎么猜度。回头你要是打算从这个熊老板这里下手也容易,只管先诓他,是家里女人不懂事就完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虚虚实实的,倒让人不好分辨。” 贾琏笑道:“你说得是,别想这些糟心事了,好好歇歇。” 凤姐儿虽聪明,但是到底没经历过什么阴暗事,贾琏也不想她这会子还跟着操心。那熊老板用是要用的,却不能这么用。 凤姐儿这一日虽说已尽力保养了,仍不免觉得累,这会子靠在贾琏怀里便不住地哈欠,贾琏哄道:“去睡一会儿吧?到晚饭我再叫你?” 凤姐儿一动也不想动,抱着贾琏随意地点点头,贾琏便笑着抱起她,轻轻放到床上,亲一亲她的额头:“好姑娘,快睡吧。” 张氏在外头带着巧姐儿玩耍,贾琏见了礼,笑道:“今日辛苦岳母大人,要不是您,我再不能放心的。 ” 张氏笑道:“她是我闺女,很不用你来谢。”又往里看看道,“睡了?” “是,我看她今日累得狠了,先让她睡一觉,等晚饭再叫她。” 巧姐儿一把抱住贾琏的腿:“弟弟呢?也睡了吗?” 贾琏笑道:“是,你弟弟在娘亲肚子里也累了一日,这会儿也陪着娘亲睡了。” 巧姐儿摇摇头:“还是太懒啊,这可不行,回头我要好好教教他。” 逗得张氏笑道:“哦?你准备怎么教他?” 巧姐儿一本正经道:“先教他白天不能睡大觉。娘已经够懒了,回头弟弟也懒,传出去,别人该笑话我们家了。” 第65章 贾琏虽忙于公务, 可待凤姐儿却体贴入微,见她连日闷在家里,颇有些郁郁, 赶上这一日休沐便道:“听说西子湖风景如画, 今日我带你们娘俩出去逛逛。” 凤姐儿喜道:“果真?到时候我可是要自己下来走一走的, 不许把我关在马车上。” 张氏忙道:“那可不行, 那边人多,挤着你可不是玩的。”又怪贾琏, “你也是,没事提这一茬干什么。” 贾琏赔笑道:“她在家里也闷坏了,出去走走,松散松散,心情好了, 身子也能养得更好。 成日里我也没个功夫陪她,好容易今日闲着, 也多陪陪她。” 张氏便道:“那也不能由着她,在车上略转转也就是了。南边比咱们在京里规矩还大,等闲不见有夫人小姐的出门。” 贾琏忙道:“小婿也是这么想得,不过是让她也换换眼, 并不让她多走。就是有人见了也不怕, 一来她带着围帽,二来我又在一边陪着,也没什么大事。” 张氏也心疼女儿,听见贾琏这样说, 方才罢了。 凤姐儿心里不愿意, 但是又怕说多了连门都出不得,赶紧应下来, 忙忙地换衣服去了。 张氏看了笑道:“哪里就那么好玩了,一刻也耽误不得。” 待上了马车,凤姐儿便拉着贾琏道:“我今日是一定要下去转转的,你许不许?” 贾琏笑道:“许,哪有不许的,你就是要上天摘月亮,我也只有给你搬梯子的。不过是怕岳母她老人家操心才那般说,一会子到了地方,你愿意下来转转就转转,只要不走太久,都随你。” 凤姐儿方笑眯眯地点头:“这才是,我好一阵子没出过门了,还不让下来活动活动?那还不如让我在家里走两步呢。” 巧姐儿叹口气,道:“哎,我就知道是这样,姥娘又被骗了。” 贾琏忙哄道:“好闺女,回去可不能说。你要是说了,下回咱们可出不来了。” 巧姐儿便一副“不和你们大人一般见识”的模样道:“我可得看着你们,别回头玩得疯了,掉进那湖里去。” 惹得凤姐儿伸手胡揉一把,揉乱了她的头发,巧姐儿一边嫌弃地躲开,一边缠着贾琏重新梳头:“爹爹给我梳。” 贾琏两只大手在巧姐儿头上比划了几下,败下阵来:“还是叫你娘给你梳吧。” 巧姐儿气道:“明明上回看见你给娘梳头,这回怎么不给我梳?” 凤姐儿笑道:“上回那是娘都梳好了,你爹爹只管帮娘戴花,这回我给你梳,你也让你爹爹给你戴花。” 巧姐儿不情不愿地往凤姐儿那坐过去,凤姐儿将随身的小梳子拿出来,重新给她梳了梳,这才罢了。 马车一路慢行,凤姐儿娘两个不时掀开一角帘子往外瞧。杭州风光好,凤姐儿又几年没回来过,一时也新鲜地很。 到西子湖畔,日头已经大了,湖边虽有些游人,却不多,贾琏跳下马车,回身将凤姐儿和巧姐儿抱下来。 巧姐儿人小,又活泼,一落地便甩开人的手,自己蹦蹦跳跳往前跑。凤姐儿忙令丫头小厮跟着,又叫她:“不许乱跑,看一会儿拍花子的抓了你去。” 巧姐儿遥遥地应了一声,胡跑了一大圈又回来,跟着的丫头累得额头冒汗,直喘粗气,她像个没事儿人一般,除了额头见汗,连脸色都不见变红。 福满嘲笑道:“你们这些人还不如姑娘呢,看姑娘跑了这一大圈,也没像你们似的喘成这样。” 凤姐儿笑道:“这就是匹小野马。不许再乱跑了,过来,拉着我。” 她怕巧姐儿觉得这样闲逛没意思,又怕她胡跑出什么事,忽地想起白蛇传,便伸手指指雷峰塔那边:“瞧见那塔没有?那塔底下关着一只蛇妖。” 巧姐儿张大嘴,看看贾琏,又看看凤姐儿。 凤姐儿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对,那是一只修炼了一千年的蛇妖。” 凤姐儿把《新白娘子传奇》删删减减给巧姐儿讲了,什么还是一只小蛇的时候被一个小牧童救了,什么观音菩萨指点报恩,又讲了二人结为夫妇后种种坎坷,最后得道成仙。 一旁的福满先气得要命:“那老和尚也太坏了,人家两口子的事,他做什么来掺和。” 听到后来又道:“原来是这样,这下他们都成了神仙,可不是长久相守了。也挺好。” 巧姐儿想了想倒说:“白娘子不是来报恩吗?为什么害得许仙又坐牢又丧命?” 凤姐儿小小吃惊了一下,她不过随口乱讲,哄着巧姐儿不让她瞎跑,不料她竟还能看出些旁人不太会想的东西。 贾琏故意逗她:“可是许仙也娶了一个貌美的娘子呀,凭他原来的本事,可娶不了这样一个娘子。” 巧姐儿不高兴道:“可是白娘子骗了他,她没告诉人家她是一个妖精。这是不对的。” 福满忍不住争辩道:“可是白娘子多有本事,是她帮着许仙开了药铺呢。” 巧姐儿不服气:“就是白娘子不帮他,许仙说不定自己也能做呢。” 福满是个爱说笑的,加上凤姐儿待人宽和,便叽叽喳喳跟巧姐儿争论,巧姐儿到底年纪小些,会说得有限,没多大功夫便说不过了。 走得累了,贾琏便扶着凤姐儿往旁边的亭子坐着休息。巧姐儿还气鼓鼓的,一定要让凤姐儿重新编一个故事,要讲一个不害人的妖精。 凤姐儿自己挖坑自己埋,只得道:“这会子没了,等娘再想想。” 她们这里闲坐着说话,贾琏还道:“听说这边有家酒楼味道很好,一会子咱们去尝尝。“那边便远远过来了几个人。 凤姐儿早看见了,便问贾琏:“这是那位熊老板?” 贾琏点点头,道:“你不必理他,我来招呼就是。” 凤姐儿见那边除了娇红并没有女眷,便道:“一会子我略一招呼带巧姐儿先走,马车里等你。” 这里说着,熊老板一行已经过来了,先给贾琏请了安,又道:“这是夫人和姑娘吧?”说着又要行礼。 凤姐儿起身笑着还了半礼,道:“我还有事,先过去。” 贾琏忙命人好生护着送回马车那边。熊老板笑道:“想不到贾大人待夫人这般体贴。” 贾琏笑道:“说这些做什么,熊老板生意繁忙,怎么有功夫逛西湖?” 熊老板大笑道:“我哪里比得上贾大人,不过是忙里偷闲罢了。谁知竟与贾大人这般有缘。” 有个什么缘,分明是他在官邸外安排了人一直盯着贾琏的动静。贾琏明知他在这里胡诌,也不去戳破他,不过冷眼看他什么打算罢了。 早上一出门,贾琏便知道有人跟着,凤姐儿还笑说,这地头蛇安排的苍蝇难打完,先瞧瞧这一回是谁先忍不住了。 熊老板拉着身边几个人给贾琏介绍,这位是哪个商会的会长,那位是哪个官员的小舅子一类。贾琏便笑一句:“熊老板交游广阔。” 那娇红一双眼落在贾琏身上便没有挪开过,这回便插话道:“哪里比得过大人年少有为呢。” 贾琏后槽牙一阵发紧,呵呵冷笑两声,也不理她。 熊老板忙喝道:“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滚。” 娇红哼了一声,甩着帕子走了。 熊老板讪笑道:“家里养得不懂事,贾大人见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晚呀,晚安啦宝贝们 第66章 熊老板虽知道贾琏是四王八公一派的出身, 只是看他行事又不大像,心里不免也范嘀咕,因此便总想着先试探一二, 也好确定确定以后如何对待他。 贾琏笑着跟这几人说话, 也不拿架子假清高, 看着倒是热热闹闹, 其实有用的话一句没有。见天色不早便道:“这会子也不早了,我得先过去了, 失陪。” 熊老板几人忙站起来相送。 贾琏走远了,那位商会的孙会长便问:“这位大人是个什么来路,我怎么倒糊涂了。若说他是那边的人,可他出身又不像,若是我们一边的, 行事又不像。这是在搞什么鬼?” 熊老板笑道:“孙兄急什么,咱们不过是些小虾米, 能看明白最好,看不明白也没什么,上头总有人比我们还急,咱们等着听信儿就是。” 孙会长也笑道:“很是很是, 我不及熊老弟急智。” 熊老板又道:“才刚娇红在这里助兴诸位可还满意?这会子风景正好, 我再把她叫来,唱个曲儿给咱们听。” 贾琏到马车那边接了凤姐儿娘两个:“走,咱们也去尝尝西湖一绝是个什么味儿。” 凤姐儿笑道:“那边都解决了?” 贾琏道:“都是老狐狸,一句话心里掂量八百回, 这会子不定把我想成什么人呢, 不用管他们,说好了出来玩, 咱们只管乐咱们的。” 那酒楼就叫西湖楼,三层高,雕梁画栋,建得极好,兼具北地大气与南方秀美。凤姐儿一见便喜欢:“冲着着楼,不管他味道如何,咱们也得试试。” 门口迎客的小二早迎上来了,听见这话笑道:“这位太太好眼光,咱们这楼还是郑锴大师的遗作呢,多少文人就为看一眼这楼专门赶来呢。” 贾琏来了兴致,问道:“哦?我也算是见过的,怎么没听说郑老先生跟这里有什么关系?你们老板居然也能请动他老人家?” 小二笑道:“客官不知,我们主子交友广阔,跟郑老先生也有交情的。您里边请,也尝尝咱们这里的菜色,保管不辜负这楼。” 凤姐儿笑道:“你这小二倒会说话。”又叫福满,“赏他。” 福满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银角子,也不知是几两,递给那小二,喜得小二直道谢,又引着他们往雅间去:“我看客人是有身份的贵人,我们这里雅间也分呢,似贵人这种,一般都爱梅兰竹菊君子房,您看怎么样?” 贾琏不知可否,只道:“竟不知还有这样的地方,那还有些什么房?” 小二便道:“有些大老板们也常来,他们爱去’牡丹‘’芍药‘这样的房间,那里收拾得与这边不大一样。” 凤姐儿觉得这位老板也是个妙人,听着是这边更清雅些,说不得是那边收拾得更附庸风雅。 进了雅间,凤姐儿四下一打量,冲贾琏点点头,笑道:“行了,就这里吧,很好了。” 小二忙送上菜单,贾琏问了几句招牌菜,让他看着上几道,便挥手让他下去了。 凤姐儿便附在贾琏耳边小声道:“这里不对。” 贾琏点点头,笑道:“今日也让你们尝尝南方名吃,省得成日里在家说我不好。” 巧姐儿忙道:“我最喜欢爹爹,并没有说爹爹不好。” 贾琏便道:“我就知道,这都是你娘说得。” 气得凤姐儿道:“你们爷俩儿一个鼻子出气,走走走,离我远些。” 巧姐儿疑惑道:“为什么我和爹爹用一个鼻子?我自己有鼻子,爹爹也有。” 贾琏便大笑道:“就是,别听你娘胡说。” 一时菜上齐了,贾琏按娘俩的口味各自给夹了菜。巧姐儿现在自己吃饭已吃得很好了,也不用人喂。 凤姐儿叫福满几个:“你们也去吃,这会子这里不用人,只是不许吃酒。” 众人笑着谢了,又出去大厅重新叫了一桌。 贾琏虽知房间有异,但是他本也没打算在这里说什么公事,只是与妻女共享天伦罢了,因此也不去管它。 用完饭回到马车上,凤姐儿才道:“怕是那里隔墙有耳呢,我看着不对,但是哪里不对也说不出来。” 贾琏道:“我心里有数了,你不要操心,这就酒楼在这里经营多少年了,又不是冲着我们。你放心。” 那小二一说郑锴,贾琏心中便有猜测了。 因为郑老先生临去前几年就已收山,多少达官贵人上门都请不到他,只得退而求其次,这才有了山子野等人的名头。当日有郑老先生,这些人都是名不见经传的。 既然这酒楼背后之人能请动郑老先生,可见背景之深,这样的人,花费这样大的功夫建个酒楼,自然不是为了挣钱。自古酒楼青楼收集消息最方便,这西湖楼的主人是个什么心思,也就不难猜了。 凤姐儿这一趟虽说遇到些意外,总体玩得还算开心,一到家便先去张氏那里请安。 张氏板着脸道:“知道回来了?” 凤姐儿忙道:“吃了饭就往回赶,并不曾在外头乱逛。” 巧姐儿又上来抱着张氏的腿撒娇,张氏也板不住脸了,笑道:“这回可要收收心,好好在家养着了。你们出去这一趟,我这心里就没一刻清闲的。” 凤姐儿忙道:“知道了,下回若出去,必跟娘一起。快别训我了,巧姐儿还在这里,娘也给我留些面子。” 巧姐儿捂着嘴嘻嘻笑,张氏叹口气:“罢罢罢,真是天生来气我的。” 巧姐儿便兴高采烈地跟张氏讲:“那个湖有那么大,我来时的那条河就很长,但是我觉得这个湖就是没有那么长,别的都跟那条河一样。 酒楼很高,我原先没见过这样的高楼,我们那里的房子都只有一层,那里居然有三层。 娘给我讲了一个妖怪的故事,我觉得她做错了事,但是福满说她是个好妖怪,气死我了。” 张氏抱着巧姐儿坐在自己膝上笑呵呵听她说,不时点点头,或者惊讶地问一句“是吗“,巧姐儿便特别有精神,手舞足蹈地给张氏讲了白蛇传的故事。末了还问:”姥娘,你说她有没有做错事?” 张氏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当然了。人家本来好好过日子,她问也不问就来报恩,把人家搅得一团乱。” 巧姐儿找到了同盟,高兴道:“就是嘛,这回我再去找福满说,看她还犟。” 她从张氏膝头跳下来,噔噔噔跑去找覆满了。 张氏笑道:“她还说别人呢,我看他也够犟的。” 凤姐儿在张氏这里陪着说了一回话,张氏见她面露疲态,便叫她回去歇着,晚上也不必过来了。 凤姐儿还想着自己这几日也没什么事,张氏也该回去看看。家里两个大男人,没个人主理内宅也不行。 只是她要是这会子说这个,张氏必不允的,她心里琢磨着跟贾琏商量商量,直接请个大夫在家住着,有事立时就能来看,张氏也能放心些,还能回去住住,也不至于两头惦记。 一边想着,一边笑着给张氏行了礼回去了。 巧姐儿还站在院子里跟福满讲道理呢,凤姐儿笑道:“行了,咱们回去,让你姥娘也清静清静,满院子都是你的动静。” 巧姐儿便叹气道:“哎,福满可真笨,怎么都说不听。” 凤姐儿道:“人跟人想法不一样的多了,你不能因为别人跟你想得不一样就说人家是笨蛋。” 巧姐儿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便道:“好吧,我不该这样说。可是娘,为什么她不跟我一样,明明我没错呀。” 凤姐儿领着她,一边往回走一边教她:“那你想想,福满也没说错呀。白娘子确实很有本事啊,若她不是为了报恩,许仙肯定不能娶到这样漂亮能干的娘子呀。 你们都没错,只是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样罢了。” 巧姐儿也不知懂了没,没走几步又看中了花园子里的一枝花,拉着人要去摘花。凤姐儿可没这个力气陪她闹了,命众人好好看着她,不许她上树。自己扶了福满的手,慢慢走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家别忘了早起上班上学呀,一天的周末实在太不够用啦。 第67章 凤姐儿肚子快九个月了, 眼看着也要生了,张氏不免紧张起来,一刻不停地盯着凤姐儿的肚子, 恨不能孩子立刻就从肚子里蹦出来。 看得凤姐儿也跟着紧张兮兮的, 道:“我又不是第一胎了, 您这样看得我跟着紧张。” 张氏道:“哎, 这要是我自己生,生个十个八个的我也不紧张, 怎么这到了你这里,我倒沉不住气了。 行了,你别管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就是。” 凤姐儿哭笑不得,只得随她去了。 巧姐儿对凤姐儿的大肚子也很紧张, 六七个月那时还经常伸手摸摸,没事儿就跑来对着凤姐儿的肚子说话。 自从凤姐儿肚子越来越大, 巧姐儿恨不能离着她八丈远。气得凤姐儿道:“个小坏蛋,过来,我还吃了你不成?” 巧姐儿搂着贾琏一条腿,笑嘻嘻道:“等弟弟出来我再陪他玩, 现在不行, 有点儿怕。” 主子们紧张,搞得底下人也跟着提心吊胆的,走路说话都轻声细语,唯恐惊了凤姐儿。 凤姐儿道:“没多大事, 生巧姐儿时不都好好的, 不用这样。” 见众人不听,凤姐儿也只能罢了。 这一日贾琏接了圣旨, 要他往扬州公干。凤姐儿虽不大舍得,只是职责如此,便命人给贾琏打点行装。 贾琏内疚得很:“你肚子这样大了,说不得哪天就生了,偏我不能守着你。” 凤姐儿道:“你守着我难道就能替我生不成?不过是你在这里我心里就安定罢了。现在娘在这里也是一样的。你只管干你的去,我在家里一切都有娘照顾,别担心。” 贾琏道:“上回生巧姐儿,我也没在家陪着,是她生了我才到了家。这回更好,万一我前脚出门,后脚你就生了,我这个当爹的真是……哎,心里不是滋味。” 凤姐儿笑道:“你这个人,这也不是你能说了算的,说这种话做什么。 行了,还不快看看公干要带些什么去,一味地在我这里腻歪。” 贾琏笑道:“看看,我在家里一点儿地位也没了,这就嫌弃我了。”一边说一边去外书房收拾东西去了。 张氏知道后倒抱怨了两句:“不早不晚的,偏赶上这会子出去。” 凤姐儿劝道:“也没什么,难道他在这里我就不疼了?反正我有娘亲,不要他了。” 张氏啐道:“净说好听的哄我,罢了罢了,我不说了还不行。” 却说贾琏到了扬州,公事之外先给林如海递了帖子。林如海对这个妻子的侄子印象还算好,当日就回了帖子叫他过府。 贾琏上一回到扬州还是奔丧,顺道把黛玉姊妹接了贾府去,心里到底沉郁。这回心思却自在轻快,见了林如海也满脸笑意:“许久不见姑父,小侄给您请安。” 林如海笑着扶起来:“好,好。早听说你到了杭州,料想着怎么也得到我这里一阵。” 贾琏道:“小侄侥幸被圣人任命,早想着过来给您请安,只是您也知道,我刚来,许多事都还理不顺,一时半刻也不敢走开。趁着这回公干,这才能来见您。” 林如海笑道:“你也算浪子回头。前些年听你姑妈说起你,只还觉得操不完的心,如今看着也能顶门立户了。”说着又有些伤感,“这也好,你姑妈去了也能放心。” 贾琏忙道:“过去小侄不懂事,幸好此时改过也还不晚。” 林如海又问了几句方问起京中黛玉姊妹:“她们可还懂事?” 贾琏道:“姑父请放心。我虽不好总见妹妹们,但是内子却常见的。妹妹们已跟着内子学理家了,听说是极聪明的,不过略一指点便能上手。 黛玉妹子身子也康健多了,并不常病。临来时我见了一眼,面色也红润了。 丹玉妹子颇有长姐之风,很能照顾妹妹。 姑父大可安心了。” 林如海听得仔细,细看去,眼中已经微湿,听罢叹道:“多亏了你们两口子照应,她们姊妹写信也常与我说起,满口都是感谢。 我那时心思低迷,一时也照管不到,也是你岳丈来点醒了我。哎,多亏了你们。” 贾琏笑道:“这有什么可谢的,都是一家子骨肉。且妹妹们都是懂事、可人疼的,家里人自然都疼她们。” 林如海不过心中明白,面上符合着笑道:“不要夸她们,她们小孩子家,不经夸。这二年,我看她们来信便知长进不少,这都是你们的功劳。” 贾琏忙道:“姑父这样说,叫我怪不好意思的,咱们就别谢来谢去了,听着生分。” 林如海大笑道:“是我过迂了。好了,不说这个,你这次来,大约多少日子?” 贾琏道:“这不好说,圣人的意思是多待些日子,宁愿慢一点,也不要操之过急。我也是这么想。 一来,我这一趟动静不小,多少人都盯着,许多事也不好办;二来,姑父在这里,我还有许多事想着跟您请教请教,不是我自大,这些日子我常在心里琢磨圣人的意思,估摸着是许您退下来了,到时可能就要我接上。 林如海点点头:“你能这样明白,我就放心了。我还怕你年轻气盛,一定要风风火火闹出一番事情才罢。” 贾琏不好意思道:“侄儿虽年轻,但是身边却有长辈提点,来时岳父大人也与我长谈了一番。” 林如海道:“你岳父是个稳当的,多听听他的对你有好处。圣人把你放到这里也是煞费苦心了。” 贾琏忙起身对北面行礼道:“圣人恩德,一刻不敢忘。” 林如海又道:“你岳父这一任也要到了,怕是要回京了。否则,你们都在杭州为官,就该有人上本了。” 贾琏笑道:“姑父慧眼如炬。早在来前就朝里有人说到此事了,是圣人直言不打算让岳父大人续任这才罢了。” 林如海道:“这倒没听说。不过,如此一来,又苦了你媳妇,她出嫁这几年总也没能跟娘家亲近亲近,好容易有这个机会,结果也一处待不了多久。” 贾琏苦笑道:“正是呢,如今还都瞒着她呢,怕她难过。我寻思着,等她生了再说,那时有个孩子牵扯着她,她也分不出心思想别的了。” 林如海笑道:“想不到昔日浪荡公子如今也学会体贴家人了,大善。” 贾琏不好意思道:“姑父如此,要羞臊死我了。早年不懂事,如今想来,很是后悔。” 林如海摆摆手:“你那时是没人指引,如今我看就很好。按理,你自有长辈在堂,我不该说,只是我心里总记着你对我两个女儿的照看,因此多上一嘴。” 贾琏忙起身鞠躬道:“姑父请说就是,难道我连好歹都不分了?” 林如海示意他坐下,道:“你自幼丧母,父亲也不大照管你,算是跟着你家老太太长大的。老人家养孩子难免溺爱,加上你自己确实无心于学,才有了之后种种。 只是我要叮嘱你,你心性软,易被旁人动摇,如今影响你的是一门心思为你好的,所以你就能改脱了旧习。若是有一日,你又遇上了那等勾着你寻欢作乐的,怕是也会动摇。 这乃是大忌,你怎知你遇到的是人是鬼?不要寄希望于他人,你得自己坚定起来才是。” 贾琏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道:“是,侄儿领训。多谢姑父教导,我记住了。” 林如海点点头,又笑道:“你说你媳妇要生了?男孩女孩可知道了?” 贾琏笑道:“请的大夫把过脉都说是男孩,不过就是女孩也好,只有巧姐儿一个还是孤单了些。” 林如海笑道:“你也算儿女双全了。” 贾琏像个毛头小子一样笑起来:“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恨不能多给他们积累些。” 林如海一时想到自己初为人父时,也是这般,总想着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留给孩子,看着她长大成人,看着她嫁人生子。只是没想到造化弄人,到底也没能陪在孩子身边,这样一想,又有些心酸。 贾琏见林如海发呆,猜想他可能又思念女儿了,便笑道:“姑父也不用总惦记着两位妹妹,说不得过不了多久您就回京了,到时把妹妹接到身边,也好一享天伦之乐。” 林如海点头道:“当日我无心再娶,将她俩送到京里,托付于你家老太太。如今回京,也能常常相见了。” 贾琏道:“您不知道,两位妹妹如今管家管得颇有模样,到时说不得连您都要被她们管束了呢。” 林如海想了一回那场景,大笑道:“果真如此,我这一生也不算枉度了。” 贾琏在林如海家中说了半天话,又陪着林如海一道用了饭,直到天擦黑才告辞出来。 林如海苦留不住,只得命他常来看看。 贾琏笑道:“姑父放心,侄儿必常过来的,我这里还有许多事得向您请教,怕您还有得烦呢。” 一路骑马回了驿馆,旺儿早已备好热水,贾琏洗漱了入睡,一宿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全指着几天后的假期吊着命呢,咋就还不放假。 第68章 贾琏走后凤姐儿每日在家也无事可做, 不过吃吃睡睡,到了时辰,张氏便命福满搀着她在院子里走走路, 为后头生产做准备。 凤姐儿只觉得自己像带崽儿的猪一般, 憋屈得很。原先怀凤姐儿时, 他们小两口关起门来自己说了算, 她看书、练字、或者心血来潮绣个花都没人说她,如今张氏恨不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这不让干,那不让干的,闷得她几欲发狂。 好在她不是个贪口腹之欲的人,给什么就吃什么,也没什么特殊味道想吃, 听说有的女人怀胎一忽儿想吃生的大米,一忽儿要吃泥鳅, 闹得一家子跟着不得安静。 凤姐儿苦中作乐,还想着,幸亏自己不贪嘴,要不这会子要是想吃什么巧克力、冰淇淋的, 可让人去哪里找。 却说自凤姐儿和贾琏离府, 荣国府中众人一时还都有些不适应。贾母连着几天吃东西都不香了,有时说着话,忽地就叫:“把这个给你二奶奶送去。” 惹得鸳鸯道:“老太太又忘了,二奶奶已经去杭州了, 还送呢。” 贾母也笑叹道:“真是, 果真是老了,这记性就差着, 总也记不住。” 鸳鸯便道:“不光老太太想着二奶奶呢,就是我们这些人也想她。当日她在这里,说说笑笑的,老太太也吃得下饭了,觉也睡得香了。” 那日薛姨妈在贾母这里陪着她说话,贾母还道:“不是我当着你的面夸她,实在是这个孩子自从来了我们家,没有一样不好的,又孝敬我,又肯帮衬弟妹,一家子上上下下,没有不感念她的。” 薛姨妈笑道:“这都是老太太调/教的好,原先在家里我大哥大嫂也是娇惯得很。” 贾母又说宝钗:“你家姑娘也好,为人又稳重又大方,姨太太也该早早相看起来,免得耽误了孩子。” 薛姨妈尴尬地笑笑,道:“想着多留她几年,不舍得她老早就嫁了。” 贾母笑道:“这是你一片慈母之心,嫁了人,哪里能像做姑娘一般自在呢。只是也不能太晚,我看如今这些好儿郎定亲都早,你不着急,怕好的都被抢走呢。” 薛姨妈硬着头皮奉承几句,又借口家里还有事走了。 一路走便一路心绪难安。宝玉虽说是王氏之子,只是王氏看着也不像能在他的亲事上说了算的,如今老太太几乎点明了没想过要娶宝钗进门,她凭着王氏一句大白话在这里干等着,似乎也不妥当。 宝钗是样样都好,被她父亲教得懂事、大气,就是跟府里这些姑娘比,也只有赢没有输。只是偏偏出身上差了一层。 若是当日能进宫也好,凭宝钗的聪颖,就是一开始不大显眼,日后也不愁前途。如今进宫是没指望了,嫁给宝玉,到底是国公府的嫡孙,虽说看着宝玉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可这样的人也好拿捏。 到时,王氏必会给宝玉留出一份厚厚的身家,宝钗只要能拿住他的心,又有银子,又有体面,日子就不会差了。 就怕老太太执意不同意,看她的意思,还是盼着宝玉和黛玉能凑在一处,那黛玉是她嫡亲的外孙女,父亲在朝里也得力,光这一条,自家就比不过。只是看黛玉那身子,病恹恹的,也不像个好生养的样子,王氏又深妒贾敏,想必是不会同意的。 她一路走一路想,忽地迎面跑来个小子,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跑得气喘吁吁,正是贾环。 薛姨妈忙笑问:“环儿这是哪里去,怎么跑得这样?你的小厮们呢?” 原本凤姐儿在时待贾环与待旁人一样,从不苛待,也安排了人送他上家学。赵姨娘也念着她的情,时常的也说贾环:“一家子也没个正眼看我们的,就是她还把我们当人待,如今你既在学里,也当好好用功,日后也能考个大官当当。” 只是凤姐儿才离家没多久,王氏便常借着让贾环帮着抄经等事将他拘在家里,不许上学去。又有人故意地引着他疯玩,贾环到底年纪小,哪里有什么定性,日子一长,也就整日的胡天胡地起来。 赵姨娘倒是想管,只是她自己也有些着三不着两的,也说不到点上,说了几回,见贾环不听,也就罢了。 贾环不知从哪里跑了来,一头一脸的汗,见薛姨妈问,便停下来道:“他们跟我跑散了,一会子就来。” 薛姨妈点点头,又叫丫头拿帕子给贾环擦汗。贾环满心不自在,脚底下一蹭一蹭的。薛姨妈便笑道:“你还小,不知道厉害,出了一身汗,回头再着了风,闹得病上一场,可不是让你太太担心吗。” 贾环心里不服,但是却明白自己不该说,便道:“多谢姨妈,我知道了,这就回去了。”又行了礼方才去了。 薛姨妈看他走了便叹气道:“哎,都是一个爹生的,大的那个钟灵毓秀的,小的这个闹得人憎狗厌的,除了咱们,也不知谁还能好好理他一理。” 丫头笑道:“太太慈悲,只是我看环爷也是个不受敬的,前儿听说跟莺儿几个玩牌,输了还赖账。气得莺儿什么似的,直说一个爷还赖小丫头们这几个钱。” 薛姨妈叹道:“他眼皮子浅,也一般地请了人教导,只是不学好,你们往后不可招惹他,见了只规规矩矩的就是。再怎么说,那也是主子。” 丫头忙道:“是。” 宝钗如今带着莺儿和香菱住在大观园里,薛姨妈转了个弯,绕到角门那里,预备去看看宝钗。 角门那里有个婆子守着,薛姨妈要进,婆子忙笑道:“按理不该拦着姨太太,只是从前二奶奶定的规矩,不许随意从这个门走,必得有对牌才行。” 薛姨妈笑道:“你别和我闹鬼,上回那是谁要从这里走,你这老货不是颠儿颠儿地给开了门?还和我这里说嘴呢,快些开了是正经。” 那婆子忙笑道:“姨太太可千万饶我一回,别说出去。” 薛姨妈笑道:“快些吧,我说这个做什么。” 那婆子开了门,薛姨妈带着丫头便往宝钗处去。那丫头还不平呢:“这婆子太可恶,仗着二奶奶竟想着压服太太。也不想想,就是二奶奶在您跟前儿也不敢说个不字呢。” 薛姨妈道:“不可如此,她也是听令行事。” 宝钗闲来无事,正领着丫头们做针线,见薛姨妈过来,忙起身相迎:“妈怎么这会子来了?” 薛姨妈笑道:“闲着也是闲着,过来看看你。”又伸手摩挲着宝钗,“少做些针线,家里又不缺这个,回头把眼睛都熬坏了。你看看这里这几个姑娘,一年到头也做不了两件东西。” 宝钗笑道:“妈说这个做什么,我也是闲着无聊,要不可叫我做什么消遣呢。” 薛姨妈叹道:“我的儿,你样样都好,只是没托生到个豪门显贵之家,倒叫我和你那不成器地哥哥耽误了你。” 宝钗忙道:“妈这是说什么话,我有今日,全是仰仗爹娘和哥哥。妈是怎么了,可是谁说了什么不成?” 薛姨妈落泪道:“一想到你的终身,我这心里跟熬油一般。” 宝钗微红了脸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自来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会疼我的,妈别哭。” 丫头们一见主子要说心里话,早都退下去了,宝钗给薛姨妈倒了一杯茶,安慰道:“我如今也还小呢,谁知道往后有什么造化,妈放心吧。” 薛姨妈擦了泪,握着茶盏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还小,不知道这里的事。女子嫁人,世人先要看她身世如何,凭你是什么人材,只要出身不好,头一等的人家连看都不看。 我的儿,你要模样有模样,要人品有人品,比那世家大族的小姐也不差,就偏偏没个好出身。这如何不叫我忧心。” 宝钗心下恻然,仍强撑着安慰薛姨妈:“我那时心有大志向,奈何天意不从,这也罢了。如今借住在姨妈这里,妈也请姨妈帮着看看,说不得就有好的呢?” 薛姨妈真是满心凄苦,她如何能跟宝钗说王氏预备将她许给宝玉,可是老太太那里不允呢。 她们娘俩这里说话,外头香菱道:“太太、姑娘,袭人来了。” 母女两个忙收拾了妆面,笑道:“叫她进来。” 袭人进门先请了安,又笑道:“不知姨太太过来,该晚些时候再来的。” 薛姨妈笑道:“不妨事,我不过闲闷了,四处散散。你这会子过来做什么?” 袭人道:“我们二爷要摆宴呢,请宝姑娘去吃酒。” 薛姨妈忙道:“可跟老太太说过了?回头吃多了,看头疼。” 袭人笑道:“姨太太放心,我也不敢叫多吃,不过是大家一处玩笑,热闹热闹罢了。” 薛姨妈便点头道:“如此才好,那你们去玩,我先回去。” 袭人忙道:“姨太太也一起吧,好容易过来,倒为了我们玩笑耽误了跟宝姑娘说话。” 薛姨妈笑道:“行了,我去了,你们都不自在,我改日再来是一样的。”边说,边带着丫头走了。 第69章 荣府如今事情不多, 王氏便不令几位姑娘再过来管家,只说怕路上冷了热了的,闹得病了倒不好。又说如今园子里也没个管事的人, 便叫众人自己打理园子。 探春几个商量了, 将园子按块包给底下的丫头婆子, 粗粗一算, 一年也有个三五百的结余。贾母心疼孙辈,便道:“好容易你们想了这个法子, 挣了这几百银子,家里也不要你们的,你们自己拿着吧。” 众人喜之不尽,不是看重这几百银子,而是头一回凭自己挣下了银钱。 早几回宝玉便嚷嚷着要大家一处吃酒, 如今得了钱,众人也颇心动, 便约了一道在怡红院聚。 宝钗笑道:“一般的也天天凑在一处,非要再闹着吃酒玩,看回头醉了耍酒疯,被人笑话。” 探春忙道:“快别扫兴, 好容易能偏顿酒, 宝姐姐一说,回头二哥哥该不请了。” 惜春笑道:“三姐姐也糊涂了不成?这是咱们自己挣得钱,如何就是他请的了?” 探春也笑道:“我们这是借了他的名头,若是我们自己, 老太太再不许的。” 迎春嘱咐众人:“略吃些助助兴罢了, 少拿些酒。” 黛玉坐在炕最里边,靠着丹玉, 听迎春这样说,便笑道:“二姐姐今日一定要多吃几口,我们大家都来敬你。” 迎春便对惜春道:“快替我打她,个坏丫头,看我坐得远打不着她,竟胡说起来。” 惜春笑道:“那可不成,我也想着跟姐姐喝一杯呢。” 一时酒菜上齐,众人一边吃酒说笑,一边又令宝玉的一个丫头叫芳官儿的唱几支曲儿助兴。 不说京中大观园众人是如何诗酒度日,只说凤姐儿这边,这一日已经睡下了,忽地听见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她惦记着巧姐儿那里不知关没关好门窗,便扬声叫福满:“扶我过去看看。” 福满忙进来道:“奶奶放心就是,已经看过了,姐儿睡得很熟,门窗都是关好的。” 凤姐儿道:“太太那里去看过了吗?” 福满笑道:“临睡前特意去嘱咐过了,太太叫您好生歇着,不用操心她那里。” 凤姐儿扶着福满的手坐起来,喝了大半盏茶,忽又叫:“你还得扶我起来。” 福满道:“您有事嘱咐我就是了,这又是雨又是风的,还是别出去了。” 凤姐儿呻吟一声道:“不行不行,我要生了。” 福满愣了一下,立刻上前扶住凤姐儿,大声叫人:“快来人,奶奶要生了!” 正房一时灯火通明,没一会儿张氏也披衣赶过来:“个不省心的小冤家,偏赶上半夜三更发动,亏得稳婆是住在家里的。” 凤姐儿这一胎生得顺利,从发动到生下来也不过一个多时辰。巧姐儿睡了一觉起来,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有弟弟了。 巧姐儿趴在榻上看看弟弟,又扭头对张氏道:“弟弟红彤彤的。” 张氏笑道:“这会子越红,长大了才白净好看呢。” 巧姐儿似不大信:“小弟弟也太丑了,这可怎么办,长大了该娶不了媳妇了。” 弟弟在襁褓里扭了扭,哼哼两声,张氏忙过来给他换尿布。 巧姐儿更惊讶了:“弟弟尿床!” 丰儿帮着张氏抱孩子,一边笑道:“小时候都这样,姑娘小时候也这样。” 巧姐儿气呼呼道:“胡说,我才不尿床!” 张氏忙哄道:“对,我们巧姐儿从来不尿床,是大姐姐呢。” 巧姐儿高兴了,又哄弟弟:“虽然你尿床,可是姐姐会照顾你的,你快点长大吧。” 张氏很感动,觉得巧姐儿很有长姐风范,进产房说给凤姐儿,凤姐儿哼笑道:“她自己还长不大呢,哪里有什么长姐风范。您看着吧,回头就得跟她弟弟抢她爹了。” 张氏嗔凤姐儿道:“她现在还小,大了自然知道让着弟弟,你小时候难道就很听话了?” 凤姐儿心道,我小时候还真就很听话。只是她不敢说,怕张氏熊她。 张氏教训完了女儿,抱着新得的大外孙志得意满,叫人赶紧先去王家报喜。 王子胜还在衙门过不来,福哥儿却命人去跟先生告了假,自己打马跑了来。 一进门也顾不得别的,先叫:“我外甥在哪里?” 气得张氏给了他一下子,道:“小声些,刚睡下,你再把他闹醒!” 福哥儿嘿嘿两下,钻进房去看外甥了。 新生儿多觉,红皱皱的小儿闭着眼握着拳睡着,小鼻子上还有白皮儿,看着确实不大漂亮。福哥儿却越看越爱,出来了手舞足蹈地跟张氏道:“那么大点儿的拳头,握得可有劲儿了。长得也好,我看着那眉毛、那鼻子、那嘴跟我姐一模一样。” 巧姐儿觉得舅舅跟自己看到的不是同一个人:“舅舅胡说,娘好看,弟弟丑。” 福哥儿一把抱起巧姐儿笑道:“弟弟不丑,但是还是我们巧姐儿最好看。” 巧姐儿抱着他的脖子,脸红红的:“没关系,弟弟丑我也喜欢的。” 福哥儿逗了她一会儿,又问张氏:“姐姐可好?累坏了吧?” 张氏笑道:“这一胎顺利得很,没怎么受罪,这会子也睡了。” 福哥儿道:“偏姐夫不在。” 张氏叹口气:“哎,这也没法子。当日我跟你爹都不愿意你姐姐跟着他,谁想他倒果然像当年说得那样,一直待你姐姐极好,身边也没有淘气的。就是这两回你姐姐生产他都没陪着。” 母子两个叹了一回,又都笑道:“算了,也不能太贪心不足。” 等贾琏扬州之事忙完赶回家中,孩子都已经满月了,生得白白胖胖,嘴角两个小梨涡,一双眼睛像极了贾琏。 贾琏先抱凤姐儿:“辛苦你了,真对不住。” 他这一路风尘仆仆,三天的路硬敢在了两天回来。胡子拉碴,脸上身上都是土。 凤姐儿用帕子给他擦了擦脸,笑道:“快去看看你儿子。” 贾琏怕自己一身尘土对孩子不好,就着摇篮看了好一会儿,又回头对凤姐儿笑道:“像你。” 凤姐儿笑道:“娘说眼睛跟你长得一样,回头他醒了你看看。” 贾琏笑道:“这小子还真会长,挑着咱俩的长处长。” 一时丫头进来说水已经备好了,贾琏又抱了抱凤姐儿:“我先去洗洗。” 晚间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席间巧姐儿一定要挨着贾琏坐,张氏笑道:“小白眼狼,白疼你了,你老子一来就不要姥娘了。” 巧姐儿笑嘻嘻地:“明天我再跟姥娘在一起,爹爹许久没见我了,都想我了。” 贾琏又给张氏敬酒:“多谢岳母大人这些日子费心照料,不然我在外也不能放心。” 张氏满饮一杯,笑道:“这回你回来,我可得家去了,你瞧瞧这爷俩,邋邋遢遢的,我得回去盯着他们了。” 贾琏忙道:“再留几日吧,我回来您也好歇歇,这一回去,又得忙活。” 王子胜咳了一声道:“行了,你回来了我就放心了,你岳母家里还有事呢。” 凤姐儿和福哥儿都低头偷笑,贾琏也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只是这回从扬州带了不少东西,还请您一并带回去才是。” 王子胜道:“家里什么都不缺,你自己留着,或是家里用,或是送人,就不必给我们了。” 张氏也道:“很是,我们都不需要,你们自己留着吧。你岳父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了,这些关系还得你自己维护着。” 凤姐儿一惊,忙问:“怎么爹爹要走?” 贾琏只得道:“岳父这一任满了就得回京了,一直瞒着没敢告诉你。” 凤姐儿便忍不住眼泪:“早怎么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会子忽的就说要走。” 贾琏忙哄道:“并不是这一时半刻就走,还有好些日子呢。岳父也离京许多年了,难道你不想他老人家调回去?” 凤姐儿当着一家人情绪外露,自己也很不好意思,先止了泪,直到饭后,关起门来才对贾琏道:“瞒着我做什么!我什么时候不愿意父亲回京了!” 贾琏将她抱着道:“这不是怕你忍不住难过嘛,早早告诉你,你不得时时记着这个事呀。” 凤姐儿不依不饶地跟贾琏掰扯,贾琏有了她怀巧姐儿的经验,这会子也明白她就是因生子情绪不稳定,温声细语地哄。 也不知怎么哄的,反正凤姐儿反应过来时,以被压在榻上了。两口子小别胜新婚,胡天胡地了一宿。 半夜孩子醒了一回。哭闹着要吃奶,丫头们没敢吱声,悄悄叫奶妈喂了一顿。 凤姐儿这一胎奶水不是很足,家里一直备着奶妈,这奶妈家里也有个不满周岁的小儿子,张氏特意跟她说,只要伺候好了小主子,将来她的小儿子也能跟着读书习武,那奶妈感激不尽。且平日里凤姐儿也不安排她什么杂事,只要照管好了哥儿,还能抽空照管自己的儿子。 早上凤姐儿醒来早已天光大亮了,贾琏抱了哥儿放在她身边,自己坐在榻边看着母子两个。 凤姐儿睁了睁眼,迷迷糊糊朝贾琏笑一笑,伸出手要抱。 贾琏轻笑一声,凑过去将她抱起来,又亲了亲她额头。 凤姐儿在贾琏身上磨蹭一会儿才清醒:“什么时辰了。” 贾琏笑道:“你儿子都吃了一顿又睡了,你说什么时辰了。” 凤姐儿懒洋洋地不想动:“我今天不想起。” 贾琏道:“那就不起,反正岳母也回去了,家里你最大。” 凤姐儿笑道:“果然我最大吗?我看你就是说说罢了,我算看出来了,你这个人,哄我的话一套一套的,反正最后都是按你的意思办的,我还傻乐呢。” 第70章 凤姐儿虽是玩笑话, 但是细想想,许多事也确实都是依贾琏意思办得,纵不是贾琏拿的主意, 也是凤姐儿想跟贾琏商量了才办得。 这样一想, 凤姐儿便很有几分不平:“家中大事小事都听你的了, 我竟是个傻子, 还以为都是我做主呢。” 贾琏忙哄道:“好奶奶,我就是您的贴身小厮, 您说什么我做什么,哪里有我作主的份儿。” 凤姐儿绞尽脑汁,非要再想出一件事情,自己做主。贾琏便一脸严肃地哄着她玩。她那里左一件不行,右一件不行, 贾琏也跟着点头应和“对,你说得对“”就按你说得来“。 凤姐儿愣了半天, 忽地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在逗我玩。” 贾琏这会子可不敢露出笑意来,一张俊脸更严肃了些,义正言辞道:“这怎么会,我也觉得这些年都是奶奶顺着我, 对奶奶实在不公。” 凤姐儿狐疑地瞅了他两眼, 到底也不知道哪里不对,便道:“算了,这会子我也想不出来了,你先伺候我起来。” 贾琏立刻道:“小的遵命。” 凤姐儿和贾琏虽心中都猜测圣人有意将贾琏培养成林如海地继任者, 只是上头还有老圣人压着, 做得太明显了,老圣人也不是瞎子。夫妻两个都觉得还得有个一二年的磨缠, 谁知世事难料,转变来得突然。 这一日衙门也没什么事,贾琏早早结束了公务,回家守着凤姐儿和一双子女。 巧姐儿正小大人一般哄着茂哥儿喝药呢,“茂哥儿“是巧姐儿给弟弟取得名字,凤姐儿和贾琏怕家里添了小弟弟,巧姐儿觉得被忽略,特意让她给弟弟取名字。果然,巧姐儿欢喜得很。 她现下认字不多,特意从她认识的字里挑了好几个寓意好的,又千挑万选了“茂“字,贾琏还挺高兴:”大名也用这个字好了,正好他这一辈儿从’草‘。” 如此随意,凤姐儿也是服气,但是那爷俩都觉得好,凤姐儿想想也没什么不好,也就同意了。 茂哥儿最近出牙,有些发热,许是牙床难受,总是爱哭。贾琏找了大夫来看,开了方子,又说让奶娘喝了,哥儿照常吃奶即可,只是为起效快,还是哄着哥儿也吃一剂方好。 中药味苦,凤姐儿自己都受不了那个味道,如何舍得拿它为给茂哥儿,贾琏更是个孩奴,恨不能是自己发热,以身相代,茂哥儿哭一声,他的心就跟着纠一下。 两口子都干不了这个活儿,还是巧姐儿明白道理:“良药苦口,弟弟必得吃药才好得快,我来哄弟弟。” 贾琏和凤姐儿齐声夸闺女,两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巧姐儿手里的药碗。 茂哥儿在凤姐儿怀里还算老实,只是一会儿哼哼几句,一会儿哼哼几句。巧姐儿一本正经道:“茂哥儿别怕,姐姐已经尝过了,只有一点点苦,你喝了,就不难受了。“用匙子舀了一匙喂他。 茂哥儿才多大,哪里听得懂话,不过是有东西放到他嘴边,他便条件反射般张嘴罢了。那药极苦,茂哥儿一入唇便扭头哭闹着不要。 巧姐儿急得哄他,贾琏也跟着着急,屋子里孩子哭大人跳的。还是奶娘道:“要不算了吧,大人吃了药,哥儿吃奶也是一样的,大夫虽说让哥儿吃一剂,但不是也说不强求么。” 巧姐儿不死心,还想着在哄哄弟弟,凤姐儿直接道:“快算了吧,还是吃奶吧。” 贾琏正欲说话,福满虚浮着步子进来了:“爷,这是邸报,老……老圣人山陵崩了。” 贾琏大惊,一把夺过邸报,凤姐儿忙道:“将姐儿和哥儿带走。“又令众人都退下,自己凑过去跟着看。 贾琏一时激动,手抖得厉害,凤姐儿从旁边握着他一只手,轻声安慰道:“没关系,还没到那一步。” 贾琏深吸一口气道:“你说得对,如今一切向好,我不必自己吓自己。” 凤姐儿将邸报快速浏览一遍,也顾不得贾琏,先叫人将府中一切不合宜的东西都收了,又开了库房将素服都发给众人。非常时刻,凤姐儿一点儿都不敢马虎,福满来报都收拾好了,她也不敢大意,又领着人边边角角的都巡视了一遍。 贾琏将自己关在房中待了半天,总算将后路都想得通了,才松了一口气。出来一见凤姐儿的架势,安慰道:“不用这样,我们守着大面的规矩就是了。” 凤姐儿道:“宁愿叫人背后说我们谄媚,也不能这个时候叫人挑出毛病来。我知道你的心病,咱们家是跟着老圣人起得家,后来又很有些不可说之事,你是怕老圣人一去,没人压着圣人,圣人会对家里动手。 我一直也提着心呢,只是据我看,圣人既然肯用你,这也是一个利好,应该到不了那一步的。 怕就怕圣人虽暂无动手之意,却有人欲借圣人的手,因此,咱们宁愿此时再严谨些,也不能叫人在老圣人这事上说出什么来。” 贾琏叹道:“娶妻如你,夫复何求。若不是你,我此时还是浑浑噩噩,日日笙歌的纨绔而已,不知大祸将至。” 凤姐儿道:“咱们夫妻一体,快别说这个了。” 贾琏一面跟凤姐儿说话,一面换了素服,又叫旺儿备马,出了这样的大事,衙门里也是人心惶惶,他也得去看看才能放心。 凤姐儿又将他的荷包也换下,重新又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才道:“你安心就是,家里有我守着。” 贾琏紧紧抱了一下凤姐儿,便骑马去了。 贾琏前脚儿刚走,福哥儿便过来了,水也顾不得喝一口,气喘吁吁道:“爹让我来跟你说,稳住,不要慌。” 凤姐儿笑道:“我知道,你叫爹爹放心,我这里什么事都没有,我和你姐夫心里都有数。你在家照看好爹娘,叫他们不用为我们操心。” 福哥儿也不能多待,灌了几口茶又走了。 巧姐儿不知发生了何事,见她娘喜欢的那些富丽堂皇的玩器都收了,家中众人忙忙叨叨,如临大敌似的,小心翼翼地问凤姐儿:“娘,咱们家欠钱了吗?” 凤姐儿哭笑不得,只得用她能听懂的话告诉她:“并不是。是老圣人,就是圣人的爹爹过世了,我们要对逝者表示尊重,所以不能用红红绿绿的东西了。” 巧姐儿搂着凤姐儿的脖子:“可是我不认识他呀,也要这样吗?我喜欢红裙子。” 凤姐儿道:“虽然你不认识他,可是,他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爷爷了,你想想,爹娘给你讲得故事,是不是都告诉你要尊老爱幼?” 巧姐儿便点点头道:“那好吧,巧姐儿听话。” 凤姐儿亲亲她,道:“真乖,去找弟弟玩吧。” 她心里知道该趁此时给巧姐儿灌输些皇权为大之类的思想,唯有如此,她才能更好地在这个世间生存。只是,巧姐儿到底还小,凤姐儿不忍心因为这些东西将她的灵性扼杀,只好换个说法,让她能明白这一年国孝是什么意思。 老圣人驾崩,凤姐儿和贾琏虽有一时惊慌,只是他俩都是胸有丘壑之人,于政局上,也看得明白,影响便不太大。荣宁二府此时却是人心惶惶。 贾珍坐着,只觉得一身一身的直冒冷汗,连夜令人备马往京郊去了。 贾敬虽修道炼丹,消息倒比贾珍等人更灵通,得到消息比贾府早上许多。因此,贾珍来了,他连见都没见,只令小童传话道:“您回吧,老爷说就不见了,免得彼此伤心,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法子,等着就是了。” 等着?等什么?等死吗? 贾珍急得几欲吐血,可是贾敬不见,他也没什么法子,只得垂头丧气地在道观随意睡了一晚,也睡不实,总做噩梦,天还不亮,又骑马回城了。 贾赦到底是荣府家长,许多事他知道,贾政却未必知道,一来,贾政为人颇板正,许多事不敢叫他知道,二来,也是贾赦私心作祟,他那时也是想着混个从龙之功什么的,好彻底压服二房,谁知天不从人愿。 如今倒好,贾赦急得团团转,吃不好睡不着的,贾政照常点卯上朝当他的官。 贾政不知道,贾母却知道。贾赦不免求贾母道:“还是请娘娘出面,跟圣人求求情。那时候实在不是我们有意做什么,他是太子……” 贾母厉声喝道:“还不噤声!” 贾赦立刻不敢说话了,只是仍跪在地上,低低啜泣。 贾母心里难道不焦躁吗?只是她毕竟有些阅历,倒比儿子掌得住,此时见到大儿子也一把年纪了,却哭得鼻子一把泪一把,心里也酸涩难言,只道:“回去吧,我心里有数。此时去求娘娘无用,圣人什么也没说,你在这里自己吓自己做什么。回去收拾收拾,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贾赦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贾母长长地叹了口气,忍不住老泪纵横:“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这一辈子就没个舒心的时候,年轻时,你去打仗,我跟着提心吊胆,到老了,你一撂蹄子走了,留给我这么一个烂摊子,摊上这么些冤孽,叫我怎么办!” 鸳鸯等人不知何事,吓得面面相觑,又劝贾母道:“老太太别哭了,看回头伤了身子可怎么办。” 贾母泣道:“我还不如早早去了,也胜过如今这么零碎着受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我码完就放上来,大家不用刻意等,明天再看也一样。放假快乐~ 第71章 加更 老圣人驾崩是大事, 荣宁两府中凡有官职男丁和有诰命的女眷都要进宫,家中事只好安排给几位姑娘。贾母怕姑娘们年幼压不住阵,又让贾珍给尤氏报了产育, 好帮着支应。 贾珍实在不愿这个节骨眼上多事, 只是他也怕自己不在, 家中再出什么乱子, 也就听了贾母之言。 贾母还不放心,又请吕先生也帮着照应, 这才带着众人进宫去了。 好在几位姑娘也是办过事的,于各项事务上也都有数,不过重新熟悉了三五天,也就都拾起来了。 尤氏每日里不过坐着轿子过来看看,见她们姊妹处理得宜, 也就放心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倒是吕先生,每日夜里要跟着众人一道巡查一遍, 毫无疏漏了,才能安心。 自古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尤氏才觉得轻松,偏偏道观里又来人报说贾敬得道升天去了。尤氏这一惊非同小可, 先命人将那道观封了, 因为家中无人,只得自己先支持着料理贾敬后事。 偏那尤老娘又出来凑热闹:“我说大姑娘也是,自己明明支撑不住,也不知道叫我们娘家人来帮衬帮衬。你的两个妹妹都在, 有什么你只管吩咐她们就是, 何必见外呢。” 气得尤氏血气上涌,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丫头急得直哭:“亲家太太何苦如此, 都知道我们奶奶不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她如今正着急,你偏来说这些话怄着她。” 尤老娘讪笑道:“你看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见你艰难,想着帮你一把,你不愿意就算了。” 探春这时领着惜春推门进来,正色道:“多谢姥娘操心,只是这是我们家事,我们自己自会料理,您请回去歇着吧。若果真忙不过来了,自然请您老帮忙的。” 探春这几年也算历练出来了,一板起脸来,气势凛冽,颇有一股令人不敢直视之气。尤老娘一见了她,满身的不自在,忙道:“既然姑娘这样说,那我就先去了。” 探春也不理她,尤老娘只得讪讪地去了。 列位看官,你道探春为何来得这般及时?原来是丹玉忽地想起原著中尤氏自己支撑着料理贾敬后事,贾珍借口帮忙将尤氏二姐妹请来一节。虽然这几年她眼看着许多脱离剧情的事发生,也不大确定自己的蝴蝶翅膀扇动地是不是这么厉害,只是仍想着尤氏可怜,能帮一把是一把。因此假作好奇道:“大嫂子那边是不是得自己忙活了?舅舅后事一应之物可都妥了?” 探春叹道:“事情突然,这都说不好,总不能让大嫂子自己张罗。还是我跟四妹妹过去问问吧。我们虽年幼,到底也能帮着料理些杂事。” 探春虽早知道尤氏与娘家继母女三人不睦,却不知道世间竟有如此无耻之人,专挑这种时候来气人。当下也怒气冲冲,只是那毕竟是尤氏长辈,她也不好说什么,便不软不硬地将她顶了回去。 尤氏拉着探春的手泣道:“好妹子,我记着你的情。” 探春忙道:“嫂子说这些做什么,您不怪我就好。我跟四妹妹多少能干点活儿,您有什么只管嘱咐我们。” 惜春站在一边抹眼泪,贾敬这个父亲有跟没有一个样,只是到底她心里知道自己还有个父亲,心里像是有个依靠似的,如今贾敬一没,她心里有些空落落地害怕。 尤氏见她如此,便搂着她道:“好妹子,你别哭,让老爷也安心去吧,嫂子往后会照看你的。” 惜春从小在荣国府里长大,跟这边情分着实一般,又加上些影影绰绰的龌龊事,就更不喜这边了。可此时,惜春只觉得满心委屈,在尤氏怀里痛哭了一场。 探春在一边劝了这个劝那个,还是尤氏先擦了泪道:“行了,还有好些事等着我们呢,如今也不是哭得时候。” 这边尤氏领着两个小姑子料理贾敬后事,那边迎春带着黛玉姊妹照看府里和园子,一时两边都忙起来,往日里还能聚在一处玩笑说话,这几日却连个照面也难打了。 众人都有事忙,闲坏了宝玉,家里也没有长辈管着他了,姐姐妹妹们都忙着管家理事,外头冯紫英等人也因国丧各有事忙。正好袭人她哥接了她家去,宝玉便命茗烟:“备马,咱们往你花姐姐处看看去。” 茗烟忙道:“我的小爷,你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呀,如今几位姑娘管得严,就是用马用车也得先往她们那里报备了才让用。 我要去用马,管事必得问明白做什么去,我难道说带着您出去玩吗?” 宝玉叹道:“蠢材,蠢材,你随意扯个谎,就说往城外祭敬大爷去就是。” 茗烟抱着头往地上一蹲:“我不去,您打死我吧,反正事发了也是个死,强如您在外头出了事我再死呢。” 气得宝玉踹了他一脚,可惜也没什么法子,又恹恹地回房了。 晴雯一见他的样子就冷笑道:“怎么,去不成了?一般的也是个爷,巴巴地要往这些人家里去。” 宝玉自来不会跟这些丫头们生气,闻言笑道:“我也不光去看她,日后你家去了,我也去看你。” 晴雯气道:“呸,我是个什么牌面上的人,如何敢让爷去看我?再者,我也并没有个好哥哥能挣下什么家业接了我去。” 宝玉见她柳眉倒竖,双颊充血,显是气得狠了,忙上来哄道:“你看你,生什么气,我说错话了,给你赔不是就是了。” 晴雯冷冷道:“受不起爷的不是。”说罢摔帘子走了。 宝玉奇道:“她这是怎么了,这样大的气性。” 麝月笑道:“谁知道,都是你惯得。” 宝玉也笑道:“我也一般地对你,怎么不见你这样?” 麝月道:“一人一个脾性,难道人人都一样才好?” 那宝玉只要有人陪伴就好,这会子跟几个丫头说说笑笑的,倒也不急着出去了。 迎春知道后也松了口气,跟丹玉道:“幸好这几个丫头还能拖着他,要不然,他这会子非要出去,我也没什么好法子拦他。” 丹玉心里哼笑一声,面上倒笑道:“他是孩子心性,我们就是不许,他赌气一会子也就罢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姊妹两个又商量别的去了。 第二日袭人回来,听说怡红院为她闹了一场,私下里又劝宝玉:“我常说不要为我跟这些人生气,如今闹得这样,叫人知道了,什么意思。”说罢,便低声垂泪。 宝玉这几日哄了这个哄那个,心里便有些不耐烦,道:“行了,啰嗦什么。” 袭人噎了一下,硬忍了眼泪,笑道:“是我聒噪了,我怕她们惹得你生气。” 宝玉在床上翻个身,不说话,袭人满心尴尬,给他掖了掖被子退出去了。 晴雯在厢房门口站着,一见袭人出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头又进了厢房。 老圣人驾崩之事传到江南没两个月,贾琏接到调令,接任林如海成了新一任巡盐御史。凤姐儿先还难受王子胜要回京,没成想自己倒是比王子胜先走。 茂哥儿还小,张氏满心地不放心,嘱咐了又嘱咐,最后还道:“要不你们先去,把茂哥儿放在我这里,等我们回京时,顺路给你们送去。” 凤姐儿笑道:“可别,那会子他都认不得爹娘了。您放心吧,我们这一路也不急,慢慢走就是,他在马车里,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的。” 张氏叹道:“哎,还是太小,这要是我跟你爹在杭州还能待个二三年,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带着茂哥儿走。” 巧姐儿道:“那可不行,我还要教弟弟说话呢。” 张氏便笑道:“坏丫头,白疼你了。” 王子胜也跟贾琏长谈了好几回,总是在外书房,爷两个关起门来,下人都赶得远远的。连凤姐儿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虽说国孝期间不便宴客,到底贾琏是高升,一时间同僚们也纷纷上门道贺,贾琏不便留饭,一一地拱手致谢,又不住致歉。众人也知道此时不同往日,也都笑道:“咱们之间不必这样,如今时节不对,你就是请客,我们也不敢来。不过是来恭喜你罢了。” 贾琏也抱拳朝北致意:“都是给圣人做事,大家都是一样的。” 众人也都跟着客套几句,说些官话,也就散了。 如此忙活了大半个月,总算杭州这些事情结束了,贾琏和凤姐儿带着一双儿女往王家走了一趟,随后便低调地赴扬州去了。 杭州众人还想着等他走那日怎么也要送一送,谁知人家悄无声息就走了,自己这里一点儿信儿没听着。 到了扬州,贾琏也不及安顿好了,命人将妻儿送回去,自己跟着林家的管家先去见林如海。林如海早等着了,他如今无官一身轻,加上马上要回京见到女儿,人逢喜事,倒比上回贾琏见他时更精神些。 一见贾琏,林如海先笑道:“果然被你料准,竟由你接了我的位子。”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今日份加更完成,我们明天见啦。 第72章 林如海归心似箭, 贾琏便接连几天都早出晚归去林如海处交接。最后一点事情交代完,林如海长舒一口气,笑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多亏了是你, 我才敢这样。” 贾琏笑道:“姑父好几年没见妹妹们, 我做侄子的自然明白。” 林如海捋须大笑道:“回头我接了你妹妹家来, 也可安心休养了。” 贾琏这边算是正式的交接完成了,凤姐儿那里却急得不行。 巧姐儿自到了扬州便有些水土不服, 连日腹泻。找大夫开了方子,若一直吃着就见效,一停要就要再犯。巧姐儿原是个圆圆脸,现在已露出个尖尖的下巴来了。 若巧姐儿是那等磨人的,一有不舒服就哭闹撒娇, 凤姐儿心里还好受些,偏她乖巧懂事, 平日里无事还凑在父母膝下撒个娇闹腾闹腾,一旦病了,为了不叫爹娘担心,还要反过来安慰爹娘。这如何不让凤姐儿心焦。 巧姐儿就着福满的手喝了药, 封儿又忙将蜜饯儿给她含了, 压一压味道。凤姐儿看着她小脸儿黄黄的,一双大眼睛耷拉着,一点儿鲜活气儿也没有,又心疼女儿, 又气偌大个扬州城连个靠谱的大夫都没有。贾琏又忙着, 她也不愿为了家里的事闹得他跟着不安宁。 说来也巧,这日小厮们又出门请大夫, 遇见一个跛脚道人,上来就问:“这位小哥儿主家可是有人生病?” 小厮觉得这道人颇灵,便先留住了道人,请了大夫后,带着两人一同回了府。 回去禀了管事,那管事也不敢轻忽,先请道人稍坐,又带着大夫先进去给巧姐儿看病。这大夫已是第四个了,开得药跟前边三个大同小异,不过是药量大小之别而已。 凤姐儿看了方子,叹了口气,又命人付了诊费,好言好语送出去了。 福满这才道:“他们请了一个老道士回来,说是灵得很,要不,奶奶也请他试试?” 凤姐儿问:“什么道士?” 福满便将那小厮如何遇见这个跛足道人,又如何觉得他灵验,因此便请了家来,如今正在外头坐着等语说了。 凤姐儿一听跛足道人,便想到《红楼梦》中那两位,她也是病急乱投医,想着万一就这么效验呢,忙命人请进来。 那道士穿得破破烂烂的,众人看他,他也不放在眼里,施施然立于堂下。 凤姐儿便笑道:“怠慢师傅,请您别见怪。只是小女的病,不知您是否能解?” 跛足道人也不看凤姐儿微眯着眼,脸上神情似笑非笑道:“有些来历。” 凤姐儿心里一咯噔,面上却不露出来。 那道人也不用凤姐儿回答,又道:“她命中该有此劫,不是这个病也会是别的病,”伸手从怀里掏了一丸珍珠大的药出来,“将这个给她吃了,从此无忧。” 福满忙接过来。 凤姐儿将药拿着一看,正要再问,那道人早已飘然远去了。 凤姐儿不知这药究竟是个什么来路,不敢随意给巧姐儿用。可是不吃这个,也没有什么好法子。真真是为难坏了做娘的。 福满见凤姐儿犹豫,便问:“奶奶不信这个人吗?我瞧着倒是有些功力的。” 凤姐儿仍拿不定主意,好在这会子巧姐儿吃了药,暂时没事。一直到晚间贾琏回来,见凤姐儿心神不宁,问她何事,她才将事情说了。 贾琏颇自责:“我竟都不知道!”又摸摸凤姐儿的头道,“吓坏了吧?把那药给我看看。” 凤姐儿便将药给他。 贾琏又捏又闻得也没发现什么,最后取了把小刀,切下一点,趁凤姐儿没注意自己吃了。凤姐儿一回头吓了一跳,忙道:“还不知是什么做的,你怎么就吃了!” 贾琏安抚道:“没事,我先试试,明日一早若无事,咱们再喂给巧姐儿。” 凤姐儿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得提醒吊胆地等天亮,一夜翻来覆去,不曾睡着。 贾琏倒没觉得怎样,见凤姐儿不安定,还将她搂在怀里,硬逼着她闭眼休息。 第二日天一亮,凤姐儿忙去叫贾琏。贾琏迷糊着抱着凤姐儿亲了一口:“没事,什么事也没有,你要还不放心,咱们先切一点儿喂她,看看她吃着没事,再把剩的也给她吃。” 凤姐儿上上下下将贾琏摸了一遍,又细看他的脸色,见果然无事才放心,道:“我知道,你快收拾了去衙门吧,家里有我。” 贾琏握握她的手道:“辛苦你了。” 凤姐儿穿戴好了,先去看巧姐儿。巧姐儿昨天夜里睡得还算安稳,这会子也没醒。丰儿道:“昨晚并没有敢给姐儿吃什么,因此一夜都没起。” 凤姐儿叹道:“这也不是个长久之法,不吃饭,如何能养得好呢,少不得要冒点儿险了。”便亲自将药切下来一点儿,等巧姐儿醒了,哄着她吃下。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凤姐儿问福满:“我看着姐儿脸色好像见好,我眼睛没问题吧?” 福满细细看了一回,也道:“我觉得也好看很多了。” 凤姐儿大喜,忙命人倒了水,又将剩下的药全喂给巧姐儿。巧姐儿吃了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凤姐儿便哄着她睡了,令丰儿好好守着。 茂哥儿几日没见姐姐了,他又不会说,只能哼哼着哭,凤姐儿前几日没心力哄他,如今巧姐儿见好,她心里安稳了,才又哄茂哥儿玩:“姐姐生病了,过几日就好了,那时再陪茂哥儿玩。” 茂哥儿也不知听懂听不懂,反正挥着手,挺着身子一下一下往外探。 奶妈忙笑道:“这是哥儿心疼姐姐,要去看姐姐呢。” 凤姐儿便笑道:“他自一落胎胞,就是他姐姐日日来哄着他玩,如今乍然不见,自然心里想念。 我这几日没精力照管他,亏得你用心,我看他这几日还长了些分量。回头你去账房那里多领一个月的月例。” 奶妈忙道谢:“都是应当应分的,奶奶对我们一家子多有照顾,如果我再不好好当差,成什么了。” 凤姐儿挥挥手,命她下去了。 巧姐儿睡了一头晌,到中午饭点儿才醒,一醒来就嚷嚷饿,凤姐儿喜极而泣,忙叫人:“给姑娘上些清淡好克化的来,多上些花样儿,回头姑娘吃得好了,我有赏。” 巧姐儿是真的饿狠了,她自到了扬州就没能好好吃饭,就是凤姐儿强喂些,过一会子也要腹泻,肚子里是空空的,一点儿东西都没有。 等饭上来,巧姐儿也不用人喂,自己拿着饭勺先喝了大半碗胭脂米粥,凤姐儿在一边拿着帕子给她擦嘴:“慢些,别急,看噎着。慢慢吃,你饿得久了,一下子不能吃太饱。” 又夹了一块玉米发糕给她:“这个有点儿甜味,是你爱吃的那种,你尝尝。” 巧姐儿就着粥又吃了大半个发糕,凤姐儿恐她吃多,忙道:“好了,半下午再给你上些,现在不能再吃了。” 巧姐儿撒娇道:“还饿。” 凤姐儿估摸着她是好几天没能吃一顿饱饭,这会子饿纯粹是心理作用,肚子应该已经饱了。她伸手摸摸巧姐儿肚子,笑道:“你摸摸,你的小肚子都鼓出来了,再吃该撑坏了。” 巧姐儿便道:“那弟弟呢,我想弟弟了,去找弟弟玩。” 凤姐儿一边令人将东西收了,一边笑道:“你弟弟那会子还闹着要找你呢,让丫头给你梳洗了,你就过去吧。也该动一动,让她们把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换换。” 丫头婆子们也都松了一口气,家里这才算见了点儿笑。实在不是众人紧张,这个时候孩子难养,一场感冒伤风说不得就夭折了,还有那养到七八岁上,眼看着就能出门求学了,不过着了一场风就去了。把个爹娘心疼死。 巧姐儿去找茂哥儿了,丰儿便盯着人将房里从床单被褥到茶具杯盏都换了个遍,见天气晴好,又将门窗都大开着通风。 有那小丫头来问丰儿:“好姐姐,这杯子还好着呢,就砸了吗?要不,给我家去使吧。” 丰儿笑道:“姑娘病时用过的,奶奶怕过了病气才不让用了,你个小蹄子净会捡便宜。” 小丫头道:“主子们养得精细,自然不敢再用,我们这些人却是从小摔打着长大的,哪里在乎这些。若怕过了病气,我把它用滚水泡上几回就是了。” 丰儿道:“那不行,家里规矩严,就是摔了的东西,碎瓷也要奶奶过目了才能处理呢。你把这个拿了,回头奶奶那里不好交代。再说,这要是你要一个,她要一个,就这几件东西还不够分的呢。” 这个丫头是在杭州采买的,刚来不久,往日里都是在院子里做粗使,因今日收拾东西,众人都忙乱,丰儿见她手脚还利索,才叫过来做事。 小丫头也不敢再要了,转头嘀嘀咕咕道:“还是个主子呢,小气巴拉的,一个破杯子,值什么,宁愿摔了也不给我们,眼里没个人。” 丰儿听她嘀咕,便道:“你在那里念叨什么?这么多事,还不快干活!” 那小丫头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转头将杯盏等物交给外头婆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会加更,还是我码完放上来,大家不用刻意等。 我正在研究“感谢”功能,感谢小天使们的霸王票和营养液。之前也有小天使给我投雷和灌溉,那时没有一一致谢,非常抱歉,今天在这里一并感谢你们,鞠躬。 感谢蕴意、柚子、清欢、阿碧瑟、bae的霸王票,多谢你们支持,么么哒~ 还有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们,植树造林那里好像只能显示本月灌溉情况,之前给我灌溉的大家都看不到了。非常抱歉,同样感谢你们的支持。 本月灌溉的俺己烷和小瑾的猫,感谢你们。 无以为报,唯有码字。感谢大家。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俺己烷、小瑾的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加更 巡盐御史这个位置更敏感些, 又因老圣人去了,圣人没了掣肘,便想着对江南动手了。贾琏猜度圣人心思, 暗地里搜集了许多消息, 再从里头挑出能用的来。看着没什么事, 日日都呆在衙门里闲坐喝茶, 实则背后另有一番惊心动魄。 旁的都好,只是贾琏担忧有朝一日争斗得厉害了, 有人对凤姐儿三人不利,因此总想着找机会将凤姐儿娘仨送回京去。天子脚下,到底能叫人放心些。 凤姐儿不知他所想,还与他分析形势呢:“我看圣人八成要从甄家入手了,宫里甄老太妃仗着得宠, 没少使些小动作,圣人只怕也忍到头了。” 贾琏道:“我也是这么想, 只是我看圣人一时半刻还下不了决心,毕竟老圣人刚去,周年还没出就对这些老臣动手,怕天下人说得不好听。” 凤姐儿叹道:“圣人顾虑多, 咱们也管不到, 只有一件,怕是要写信回去提醒一二。甄家要是出事,必会求到咱们家,如今咱们自己也是风雨飘摇自身难保, 万不能被带进这个坑里。 我心里已经想了好几天了, 咱们姥爷、太太是不中用的,吃喝玩乐精通, 真到事上,那时万万顶不起来的。叔父倒是正直,只是正到有些不知机变了,要是告诉了他,怕也误事。我那姑妈不说也罢。没法子,还得老太太才行。” 贾琏不免叹道:“我们做儿孙的无能,带累她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要操心。” 凤姐儿劝道:“就是操心些,好歹能保全这一大家子就是福气了。” 贾琏点点头,嘱咐道:“写得机密些,就是驿站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凤姐儿道:“我明白,你放心吧。” 扬州此地于养生一道上颇有些讲究,凤姐儿从前便听过什么“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说法。她虽不好总出门去,但是也时常命人从外头采买些新鲜东西。 贾琏和巧姐儿都挺喜欢扬州的吃食,唯有茂哥儿,虽小小年纪,还只是吃辅食,就已经表现出重口味的倾向了。 有一回巧姐儿逗他玩,用筷子沾了一点辣油给他抿,原以为这小子会哭,谁知人家还挺高兴,拍着手还要。 凤姐儿怕他吃坏了肠胃,严令众人不许喂他味道重的东西。好在茂哥儿还小,容易糊弄。巧姐儿看着凤姐儿先给茂哥儿闻一下辣味,再喂他一口南瓜泥,骗得那小傻子乐颠颠儿的吃下去。心里颇有一种“原来如此”之感。 她去问福满:“我小时候,娘就是这么糊弄我的吗?” 福满哪敢说啊,只得哄她道:“那不能,姑娘那时乖巧听话,一点儿都不挑食。” 不挑食就不用骗,是这个意思吗? 巧姐儿是半点儿不信,吃饭不用骗,那反正是有别的要骗。 等凤姐儿喂完了儿子,就发现自己的姑娘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自己,好像自己是个骗子。 凤姐儿将茂哥儿交给奶妈,问巧姐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娘?” 巧姐儿愤愤道:“大人都是骗子。” …… 给贾母的信倒是好写,只是凤姐儿有些不放心驿站,如今贾琏这个位置上,那是一点风吹草动都有人盯着。 恰好贾琏回来说林如海的管家还没走,也就这几天了,写好让他带去就是,也不显山不露水的。 凤姐儿怕误事,立刻磨了墨,写完晾干就交给贾琏:“哪天你拿去给他,就是有人看见了也没事,咱们准备些东西,请林管家一并捎给京里就是,对外只说许久没回家了,往家里送点东西。” 贾母收到信后,撵了众人,自己带着老花镜凑着光看,信未看完,惊出一身冷汗,脸色煞白煞白的。 她将信凑在火上烧了,又缓了半日,对着镜子看看,觉得旁人瞧不出来了,才叫人:“鸳鸯,你二奶奶说是那边没有好皮子,你去开库房,挑几块好的给她送去。” 鸳鸯进来笑道:“今年的好皮子都赏了人了,如今剩下那些,也都旧了,看着不光鲜了。” 贾母本就是随便找个借口,此时听了便问:“我记得今年下头送来好几块好皮子,怎么都赏人了?” 鸳鸯笑道:“您忘啦?那回云姑娘来,您见她身上穿得单薄,将那皮子赏了两块给她。再加上咱们自己家几位姑娘,可不就没了呢。就这样,今年的新皮子您和两位太太都还没有呢。” 贾母笑道:“她们年轻姑娘们很该打扮打扮,我们老天拔地的,也就算了。只是我那时想得不周到,你怎么也不提醒我,回头找两幅好头面给你两个太太送去。” 鸳鸯笑着应了,又问:“那二奶奶那边?” 贾母想了想道:“我这里收着几块上好的雀罗呢,那个又暖和,又轻便,颜色也好,你去找出来,回头挑上两块好的给你二奶奶那里送去。 这还是我的嫁妆呢,想当年,我爹娘为了这几块呢子,花了多少银子,搭上多少人情呢。那会子,我那些手帕交没有不羡慕我的,谁知这一收就收了这些年,白放着,霉坏了它。 我的嫁妆我说了算,你给你二奶奶挑完,下剩那些送到林府去,就说给两位姑娘做衣裳穿。黛丫头也回去这好些日子了,有多少话说不完,该接回来才是。” 鸳鸯笑道:“老太太也体谅姑老爷吧,他许多年也没见过姑娘了,父女相聚,自然要多待些日子才行。 您 放心就是,临走时姑老爷不是说了吗,他那里也没个合适的人教导,回去住些日子,还得再让姐儿回来上课呢。” 贾母叹了口气,人家说得是回来上课,却不是回来住。这是避嫌呢。 她是一直想着要黛玉嫁给宝玉,她这把老骨头也还能照看他们几年。原本这事也不是没有指望,只是自从元春封妃,王氏就有些上头,总以为自己真是什么圣人的泰水了,恨不得宝玉配个公主,她看着都嫌羞臊。如今,林如海又退下来了,她更看不上黛玉了。 现在府里这样,贾母也不舍得再将自己的外孙女拖进来了,敏儿就这一滴骨血,能轻松自在地活着就好。 贾母一个人坐在屋里,一抬头看见外头低低的房檐,日头落下去了,天色暗沉沉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宝玉这几日正在家怄气呢,黛玉被林如海接走了,宝钗也说家里有事,回去陪着薛姨妈住了,湘云也不来,园子里一下空了一半。 他磨着老太太把大家都接回来,老太太反叫他懂事,不许胡闹。 宝玉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得每日在怡红院胡混。倒是北静王有时想起来,还请他过府说笑一回。 王氏见宝玉得北静王器重,志得意满地什么似的,恨不能满世界去吆喝两声,好叫众人都知道她儿子的品貌才情。 贾母狠说了两回,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收敛了些。 凤姐儿信上不止说到甄家,也提醒贾母家里这些女孩子还是快些定了人家方好。 这个事凤姐儿跟贾琏也商量过,她担心此时定下的婚事,若将来贾府有变,恐怕就是姑娘嫁过去也要受磋磨。 贾琏叹道:“要真有那一日,宁可她们在婆家受些委屈,也胜过一朝家败,落入那等地界儿去。” 凤姐儿想了想,道:“咱们尽力物色些品性厚道,家风清正的,哪怕穷些也无妨,只要人好,就是将来有个万一,不求他拉咱们家一把,只求能善待这几个姑娘就是了。” 贾母想想迎春的年纪,便叫邢氏来商量:“你是她的母亲,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邢氏心道:“我有什么想法,也不是我养的。”面上却笑道:“都听老太太的。” 贾母叹了口气:“我这里倒是确有一个人,我自己看着合适,怕你们做爹娘的嫌那家穷。” 邢氏一听“穷”字,忙道:“二姑娘也是国公府的千金,哪能嫁个穷小子呢。” 贾母知道她为人不大明白,也不生气,解释道:“他们家是耕读之家,那孩子比迎丫头大两岁,如今已是举人了,前途自然是不用愁的。家里爹娘也都厚道明理,就是穷些也没什么,咱们嫁妆多陪送些,姑爷一家到时候吃用都是姑娘的,自然对她更好。” 邢氏心里便不大愿意,她心里那银子省下来,到时候巧姐儿还能多得些。巧姐儿多好啊,到了南边,还隔几天就给她来信,跟她说话,连藏了私房钱都告诉自己。迎春木木呆呆的,要那些钱也留不住,白白便宜了人家。 只是她也不说,只道:“我是都好,只怕老爷不愿意呢。” 贾母看她一眼道:“你也不用担心你老爷,回头我说给他。 这门亲事面上是不好看,恐怕有人背后嚼舌根,说你苛待庶女。这些你一概别往心里去,迎丫头往后过得好了,会记得你的情,会孝敬你的。” 邢氏便讪讪笑道:“都听老太太的,您放心,我一定不往心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承诺完成啦。 明天见呀~ 第74章 贾母给迎春挑的夫婿是她母亲娘家一个隔了挺远的后生, 姓陈,贾母之母与这陈家的老祖母还颇有几分交情。 当日贾母刚嫁过来时,还曾帮过他们几回。这次凤姐儿提到要给姑娘们说亲, 贾母就想到了这家人。 孩子品性好, 也有学问, 家里都是厚道知理的, 真是除了穷些没有别的毛病了。 因还在国孝期,也不便明面上定亲, 贾母跟陈家心中有默契,只是谁都没说出来。 那贾赦平日里不见他关心女儿,谁知一说这事跟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大声道:“不行,我不同意。这家子也太穷了, 嫁过去难道跟着喝西北风吗?我的女儿不受这个罪。” 贾母怒道:“从前不见你管一管这孩子,如今又来充什么慈爱父亲, 我看着就很好,已经定了,不用你多说。” 贾赦道:“老太太,两家实在也不合适, 门第上差得太远, 传出去,不是叫人说我们苛待庶女吗?” 贾母道:“那等糊涂人随他们说去,自然有明白人知道我的用心。” 贾赦说服不了贾母,心道:“你是个什么用心, 就是不管我死活罢了。”他原本打算着把迎春多留几年, 若是元春那里有个什么,就把迎春送进去, 好歹家里有个人再宫里,还能给圣人吹吹耳边风。 贾母头两年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元春年纪大了,不好生养,从家里再选个女孩子送进去,跟她一条心,若是能留个后,两个人就都有靠了。 只是她想了又想,一个孙女已经赔进去了,剩下这几个,实在不忍再见她们陷进去。 贾赦这边压服了,迎春的婚事就只等着过明路了。贾母算是放了点儿心,探春几个都还小,也不是能定下的时候,只盼着能虚惊一场,平平顺顺的过了这道坎。 事情有了眉目,贾母便天天不令迎春再管家,只叫她在屋子里做针线。众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迎春羞得低着头,蚊子哼哼般道:“是,都听老太太的。” 几位姑娘都觉得高兴,又怕说多了迎春面薄,便都道:“姐姐也忙活这些日子了,正该歇一歇。” 迎春也算是放了心,她虽有些木讷,但却不笨,否则在棋艺上也不能比众姐妹都强。凡善弈者,大多胸有丘壑。她这几年渐渐大了,便日日悬着心,生恐贾赦与邢氏在她终身上不上心,随意将她嫁了。 若光随意嫁了她也罢了,是好是坏都是老天安排,她就怕连这一点子福气都没有,变成贾赦与人交换利益的棋子,到那时才是真的苦。 好在老太太肯替她操心,如今她也算有个去处了。 众人没高兴两天,邢氏便着急忙慌到园子里找迎春。探春正在迎春处陪着说话,她也顾不得了,急慌慌道:“二姑娘,你虽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这几年也不怎么管你,可是好歹你也叫我一声太太,平日里也孝敬我。我来,是告诉你一声,你爹收了人家的银子,要将你许给个只知道打老婆的莽夫。听说那人前头两个老婆都是被他磋磨死的。” 迎春一时僵立当场,还是探春赶紧问:“伯娘这是哪里听来的,二姐姐是已经定下人家的人,哪里能再许人呢?” 邢氏急道:“哎呀,三姑娘,我难道还能拿这事玩笑不成?你姐姐什么就定下来了,那婚书呢,庚帖呢?不过是两家有个默契罢了,你什么明证也没有,怎么就说你姐姐是有了人家的? 别说这些了,你们快想想法子吧。” 迎春哭着跪在邢氏面前:“太太救我。” 邢氏道:“好姑娘,你也别怪我,我实在也不敢过问你父亲。他什么样你最知道,我算个什么呢?你也别跪了,话我也告诉你了,后头我也没法子,全靠你自己了。可别把我招出来。”说罢便急匆匆走了。 探春气怒非常,又不能说长辈的不是,只能拽着迎春道:“走,咱们去找老太太给你做主。” 迎春泣道:“这就是我的命,老太太也尽了心了,算了,我认了。” 探春急道:“认什么?你没听伯娘说,那个人前头两个老婆都被他打死了,你预备做第三个吗?” 迎春边哭边道:“那我也认了,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我爹既然要送我去,难道我还有不去的理?” 她甩开探春的手,冲进卧房趴着哭。 司棋和绣橘急坏了,双双跪地道:“求三姑娘帮帮我们姑娘吧,她吓坏了才这样,您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一定救救她。” 探春气得顿足道:“我去求老太太。”带着丫头匆匆走了。 司棋和绣橘又来安慰迎春:“姑娘放心吧,有老太太在,她会给您做主的。” 迎春心头悲苦,连日大喜大悲之下,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唬得几个丫头去了半条命,忙乱着要请大夫去。 那边贾母听说了贾赦所为,一时怒上心头,拍着桌子道:“去,你们去把这个逆子给我叫来,我要问问他,看看他还把不把我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了!” 屋里丫头正劝着,又有人来回:“不好了,老太太,二姑娘晕过去了。” 贾母急道:“拿着我的帖子,去请王太医来。”又长叹道,“我这是哪辈子不修,修下这些冤孽,偏又活得这么长,一日一日地受熬煎。老天有眼,早些接了我去,等我闭了眼,随你们折腾去。” 探春跪在地上,“扑簌簌”地掉泪。 贾母叹道:“三丫头,你起来吧。你是个聪明的,将来,不管到了哪一步,你也能过好,我是不大担心你的,只是你这个二姐姐,虽说这几年也练出一些,只是毕竟本性如此,天生就是这种没有气性的人,往后,你要多多看顾她。” 探春直觉不吉,她只当是贾母气得狠了,便安慰道:“老太太放心吧,我会照顾姐姐妹妹们。” 贾母便点点头,让她先回去了。 贾赦喝得醉醺醺,听闻贾母叫他,随意地用水冲了把脸便过来了。贾母一见他便气不打一处来:“如今是什么时候?你不说谨言慎行,居然大摇大摆地喝酒?你是嫌你身上罪状不够多吗?” 贾赦歪歪斜斜地行个礼:“儿子正是因为没了后顾之忧,这才高兴……高兴……嗝……才喝了点儿酒。” 贾母怒道:“你什么后顾之忧?” 贾赦摆摆手:“跟您说了您也不懂。您找……找我什么吩咐?” 贾母将火压了又压,道:“不敢说吩咐,只是问一问贾大老爷,迎春的亲事不是已经定了吗,为何你又将她许给别人?” 贾赦道:“谁这么快的嘴,看爷……爷不给她扇肿了。老太太,你不知道,这位孙绍祖是个少年英才,如今不到三十岁就在兵部任职,就是圣人那里,也极器重他。迎春嫁给他,那才是后福无穷。” 贾母忍着气道:“怎么听说他前头已经打死了两个老婆?” 贾赦道:“胡……胡说,那是她们没福,迎春是国公府的孙女,自然福气大。” 贾母算是忍到头了,怒道:“来人,给你老爷来些冰水清醒清醒,让我也看看这位不顾姑娘死活的爹是个什么面孔。” 贾赦打了个酒嗝道:“我也是为了全家着想,这以后要是有个万一,凭姑爷在圣人那里的情分,就能救了咱们一家子!” 贾母被气得浑身哆嗦,为了不叫贾赦在丫头那里没脸,贾母早就将众人都打发了,此时只得自己抖着手倒了一盏茶,喝了半盏方好些:“你既知道我们家如今是个什么状况,就喝得这么醉醺醺的?这个时候你怎么不为全家着想了? 好了,我也不问你这些,只有一件事,二丫头的婚事我已经给她定了,我不管你怎么跟人说的,她是我孙女,这个主我还做得了。” 贾政不知哪里听见消息赶了来,正看到贾赦脸红脖子粗地嚷嚷,气得他怒道:“大哥,你怎么能跟老太太无礼!” 他不来还好,一过来就戳中了贾赦的心肺:“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跟兄长大呼小叫的!这么些年爹娘都偏心你,我都忍了,你还有脸在这里跟我叫唤!” 贾政嘴拙,说来说去就是一句“岂有此理”,贾母坐在上头老泪纵横,直喊造孽。鸳鸯在外头守着,听见里面的动静心惊肉跳的,有心找人来帮忙,想了一圈儿也只能想到凤姐儿,可是凤姐儿又远在江南,这一大家子,竟没有个能依靠的。” 贾赦撒了半天酒疯,被贾政一杯凉茶浇到头上浇醒了。一个激灵跪在贾母面前:“儿子酒后失德,老太太万不要跟儿子生气。” 贾母失望透顶,看着他道:“我再问你一次,二丫头的婚事,你是依我不依?若依我,就是还认我这个娘,若不依,我也不敢这里住着了,这就让人备马,我回金陵老家去。” 贾政忙跪地道:“这如何使得,老太太……” 贾母打断他道:“你也不用多说了,我知道你们都嫌我老了,不中用了,若是嫌我回金陵给你们丢人了,我去扬州,找琏哥儿两口子。” 说得这弟兄两个不住磕头,贾赦连连道:“儿子知错了,全都听老太太的。老太太万不可说这样的话,这不是折儿子的寿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有没有闻到完结的气息?我夜观天象,这个月适合完结呀,不是月中就是月底吧。 第75章 贾赦最终还是将银子退给了孙家, 他虽纨绔,对贾母却也孝顺,纵使心里时常嘀嘀咕咕的, 那也是泛酸罢了。 贾政只以为是因迎春的亲事闹得贾母不大痛快, 见这事解决了, 也就放心了。王氏却是个有心思的, 夜里便跟贾政道:“怎么老太太给二姑娘找了这么个婆家,当日不是还说要把她送到……” 贾政打断道:“行了, 没影儿的事说它做什么。老太太心疼孙女,总想着找个老实厚道的,这不是挺好吗。” 王氏心里不屑,面上却不露分毫,手上仍一下一下给贾政捏着肩道:“我看不像, 从前也没听见个动静,如何就急急忙忙给迎春说了婆家呢?这可连国孝都没出!您说, 会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贾政斥道:“胡说八道,家里有事难道我不知道?” 王氏笑道:“我这也是关心则乱。要不咱们都留意些吧,别回头家里有事咱们都不知道,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贾政虽觉得家里不会有事瞒着自己, 但是王氏有这份心, 他还是点点头应了。王氏又替他松了头发,伺候他上榻歇了。 贾赦虽与孙绍祖退了亲,心里却惴惴不安,怕孙绍祖在圣人那里说些不好的, 回头再招来祸事。 也是贾府众人离朝堂太远, 仅有的两个在朝的,一个在外为官, 一个又是个心里只有圣贤书的,不大知道朝堂形势。 那孙绍祖在贾赦面前吹嘘得厉害,暗示他在圣人那里如何如何得脸,其实不过是搭上了甄老太妃身边一个宦官,那宦官在宫里倒是有些能为,只是也管不到圣人那里去。 就是贾赦往后要跟孙绍祖对峙他也不怕,他从头到尾也没敢说圣人一个字,那贾赦非要这么想,他总不能拦着。 贾赦退亲,孙绍祖是又气又羞,好在因为国孝如今只是两家私下说的,不曾有外人知道,不然,他的脸都丢光了。 孙绍祖在家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心气难平,一定要给贾赦点颜色看看,才好叫他知道知道厉害。 凤姐儿接了贾母的信,说迎春的事已经算定下了,心里便先松了口气。那原著里,迎春的命也太苦了,如今给她选得这个人,若真与老太太说得一样,那倒是福气了。富贵荣华都是身外之物,能平平安安活着才是福气。 贾琏趁机还劝凤姐儿:“我看京里也没个可靠的人能主事,要不你带着孩子们回去住段日子,有你在,我也放心。” 凤姐儿瞥他一眼:“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也不用想着打发走了我。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贾琏便道:“你既然知道我担心,就该听我的才是。你在这里,万一那些人狗急跳墙,伤了你和孩子怎么办?” 凤姐儿道:“那我回京也未必就好了,家里也未必就没有人家的人,那时候万一出点事,更难查。” 贾琏苦劝半晌,凤姐儿只是不听,最后都要跟他生气了,贾琏只得叹口气,轻轻抱了凤姐儿一下。 等出了国孝,迎春那边火速走完了六礼,日子定在了明年春里。凤姐儿看看黄历,满打满算也就半年了,确实有点儿紧。 旁人家姑娘的嫁妆都是打小攒起来的,到了迎春这里,那真是爹不疼娘不爱,谁管她这个呢。贾母从王氏那里要了账本子,跟鸳鸯念叨:“你说这些年也不知道是怎么过得,怎么就没给家里这几个丫头攒起来,哎,这都是我虑得不周。” 荣国府明面上真就是一家子花好月圆,贾母在这种气氛里浸得久了,也没想着这几个孙女私下过得是什么日子。反正到了她面前就只有好好好。 鸳鸯劝道:“家里人多事多,一时没想到也是有的,好在这会子还有时间,再准备起来也就是了。” 贾母叹道:“说得容易,你想想你二奶奶当日嫁过来,那嫁妆摆出来,可是短日子能置办起来的?” 鸳鸯道:“老太太别嫌我说话不中听,二奶奶娘家毕竟就她一个姑娘,娘家兄弟跟她也好,就是陪送一半家产也没意见,咱们家却不一样,若照着二奶奶那样置办东西,只怕……” 贾母道:“连你都明白的理,难道我会不知道?只是也不能太难看了。二丫头出了门子,后头还跟着三丫头,那四丫头虽说是东府的,却是在我膝下养到了这么大,难道就一点儿不准备了?”她叹了口气,接着道,“从前都瞒着我,如今这账上能维持成还是你二奶奶的功劳。这一年,我看着又要造进去了。” 鸳鸯也犯愁:“不只几位姑娘,将来还有几位小爷要结亲,日后出去行走,也得要打点。” 贾母道:“罢了,我原本想着,我这几两银子,将来给我两个玉儿分一分,再给你二奶奶留几件念想,如今看来,也是留不住的。” 鸳鸯听着,眼泪便落下来。 贾母接着道:“你记下,二姑娘和三姑娘成亲,公中各出两千,从我这里再出一千,她两个都是庶出,没什么依傍,京郊我那两个小庄子也给她们一人一个。再多,我也不能够了,剩下那些人也不能不管。你去跟太太们说,就照着这三千准备就是了。” 鸳鸯应了声是。 贾母又道:“四丫头是东府的,就不从公中出银子了,我私下也给她贴补一千,她哥哥虽有些混,但是她娘临走却是留下话的,光是她娘那些嫁妆就尽够了,她哥哥也不能半点儿不给她准备。 琮儿和环儿两个,就公中看着出吧,他们是男丁,往后过得好坏全凭自己,不像这几个姑娘,靠嫁妆吃饭。你这两位太太也不是什么宽厚的人,亲事上大面过得去就行了,我私下里也一人贴补一千,他们手里有钱饿不死,是喝汤还是吃肉我也管不了了。 兰儿是个苦命的,只是他还小,不知我还能不能活到他成亲那会儿。再有就是宝玉了,我这些孙子里,最疼得就是他,只是他却不是个能顶门立户的,他的亲事,你二太太自然上心,我这里再给贴补三千,就是娶公侯人家的姑娘也拿得出手了。” 鸳鸯一边听一边落泪,还要将这些都记下。 贾母笑道:“哭什么,都有这一天。这一来,我手里也剩不下什么东西了,还有那些玩物摆设、年轻时一些衣裳首饰什么的,这些年慢慢赏下去,也剩不了多少了,每人拿几件,是个念想。 哎,原本是想着给我那外孙女也留一份,只是实在手里也没什么东西了。好在她父亲疼她,她姐姐也肯照顾她,我盼着她不要怨我,将来,她要愿意,你就把我手上这串珠子给她。 这里还有三千却是我自己留着办后事的,就不给他们添乱了。寿材是早就有的,余下的事,我估摸着这三千是尽够了。 最后这五百银子,你自己留着二百,剩下那些给这院子里的人分分,也不枉你们伺候我一场。” 鸳鸯跪地哭道:“我不要,老太太走了,我跟着一块儿去。” 贾母笑呵呵地叫她起来:“你年轻轻的,跟我去了算怎么回事。我知道你在这里没什么亲人,哥哥嫂子也不亲,回头,你要愿意,我就把身契给你,要还想留在府里呢,还是原先说得,就去跟着你二奶奶吧。” 鸳鸯道:“我不走,我从小在府里长大,出去了,叫我去干什么呢?” 贾母叹道:“我不如你二奶奶,你看看你二奶奶身边那几个丫头,个个都是聘出去的。上回平儿来,也是穿金戴银,大户人家的奶奶似的。跟着我,倒把你的终身耽误了。” 鸳鸯摇头道:“我从小跟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从来也没挨过一指头,吃得喝得都是跟着老太太,就是外头那些人家的姑娘也没我过得好。” 主仆两个可着家里剩的银子算了半天,总算往后几年这几件大事都还能应付。 凤姐儿早知道家里的状况,便跟贾琏商量着从南边又采买了些好木头并绫罗绸缎之物,满满当当装了一船运回贾府去了。随船又给贾母去了信,只道这是他们做兄嫂的一番心意,往后三姑娘出嫁也是一样的东西,请贾母千万放心,不要着急。 贾母接了信,又哭了一场,回来便嘱咐邢氏:“这是他们两口子的心意,只是你也不能因此就应付差事,该准备的还是要备起来。” 邢氏嘀嘀咕咕道:“真是一对傻子,也不知给我孙女准备了什么,有钱都贴补给旁人。” 王氏倒是心思转得快:“老太太,看来这琏儿两口子手里还有不少钱呢,这长辈还在,哪里能有私产呢,他们两个又年轻……” 贾母看都不看她一眼,打断她道:“这都是凤丫头懂事,怕家里银子不凑手,从自己嫁妆出的,怎么,你个做婶子兼姑妈的,还惦记她的嫁妆不成?” 王氏心里不信,可是当下只得讪笑道:“原来如此,儿媳是怕他们两个年轻不知世事艰难,乱花钱。” 贾政臊都要臊死了,碍着兄嫂都在,不好说什么,等回了房,大大地发了一通脾气:“我原还不往心里去,如今看来倒不是我多想,你处处都与琏儿两口子过不去是为什么?人家不过是隔房的堂兄,怕三丫头嫁妆不好看,巴巴地想着,我心里真是又感激又羞臊,怎么你就这么厉害,还想着把人家的钱都拿到你手里不成?” 王氏忙道:“老爷误会了,我这不是关心他们嘛。” 贾政于家事上确实有些糊涂,这回不知怎么却看明白了,他怒道:“你快些闭嘴吧,我都替你脸红。你关心人家,关心人家就是在老太太面前给他们下蛆,把人家的钱弄到自己口袋里?” 作者有话要说: 啊,愉快的假期就要结束了,接下来,我们要面临六天工作日了,令人头大。 第76章 贾政在王氏那里生了一场气, 本想将她禁足,只是这会子要忙活迎春的事,一时半刻的也离不了她, 只得又很说了她几句才罢。 王氏也是做了祖母的人了, 连次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贾政平日里待她向来也是尊重的, 只除了两回。只除了两回! 王氏恨得咬牙切齿,两回都是因那一家子讨债鬼害得她被老爷骂! 王氏生了好大一场气, 又叫周瑞家的:“去把马道婆给我找来,我心里凉浸浸的,怕是有什么说道。” 周瑞家的自上回被罚之后就一直提心吊胆伺候王氏,闻言也不多问,忙出去请人。 马道婆这个人历来出入各家后宅, 深知各家各户的内宅私隐。这个人有个好处,只要银钱给得足, 什么都不问,只管做事。 王氏见了她,便装出个受了大委屈的模样,道:“哎, 也不知这家里是不是有人克着我, 身上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好在我侄女正好嫁过来,也能帮帮我。” 马道婆装模作样掐算一会儿,道:“太太恕我直言,您这位侄女命格正与您不合呀, 这, 这怎么能同嫁一家人呢。” 王氏大惊道:“胡说,我侄女最孝顺。” 马道婆忙道:“太太慈悲心肠, 自然想不到的。只是看这样子,您侄女却是占了您的福气,您这才屡屡不顺呀。” 王氏做出个受了打击的样子道:“这可如何是好,有没有法子让我们和睦相处的?” 马道婆道:“确实有这么个法子,能让她将福气还你,只是得要她的头发丝儿,好让我作法。” 王氏猛地坐直了身子:“可会伤了我那侄女的身子?” 马道婆笑道:“您放心,不过是回到她原来的模样罢了。她的面相我也见过,乃是一个多病多愁,缠绵病榻的命格。” 王氏假作担忧:“可怜了她这样年轻,我也不落忍。” 马道婆笑道:“这也是为她好,长久占了您的福气,到了阎王老爷那里,也是要受刑的。” 王氏拭泪道:“为了她好,倒是要快些了。哎,她如今人在南边,等她回来,我再来请你。” 马道婆收了她一百银子,喜滋滋往外走,正巧赵姨娘从探春那里回来看见,忙笑道:“老姐姐,你来做什么?” 马道婆笑道:“你们太太身上有些不好,叫我来看看。” 赵姨娘眼珠子一转,笑道:“早就想着请你,一直也不得空,这会子既见了,好歹来我这里坐坐,咱们说说话。” 马道婆就是指着这些女眷闲谈透出的消息才能在后宅如鱼得水,因此便不拒绝,顺势跟着赵姨娘走了。 那赵姨娘命人摆了一桌小席,一边陪着吃酒,一边抱怨些被王氏磋磨,儿子不受待见等话。那马道婆笑呵呵地听着,一杯一杯地吃酒。 赵姨娘见她喝得差不多了,便故意地道:“早听说老姐姐的本事,只是我那太太从前倒少见你,这回怕是遇上难事了吧?” 马道婆打着酒嗝道:“咳,还不是你们二奶奶闹得。” 赵姨娘一脸厌恶道:“哼,她们王家能出什么好东西,她不是个好东西,她那侄女只有比她更可恶的。” 马道婆道:“嘿,这就不知道了,收了钱,咱就得办事。” 赵姨娘心里猛地一跳,怕打听多了惹得马道婆怀疑,便故意道:“说起来我就恨,你看看我的环哥儿,多好的孩子,偏偏被那佛口舌心的二奶奶压着不让上学。叫我说,她就是怕环哥儿比过她男人。 多早晚我非得治治她,叫她也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马道婆毫无所觉,迷迷糊糊道:“你也不用急,自然有人赶在你前头呢。” 赵姨娘送走马道婆,手哆嗦地扇蒲扇一般,叫道:“环哥儿去哪里了,快把他叫回来,看着他姨娘喝多了也不知道来看看。” 丫头忙去叫了。 贾环一来,赵姨娘装着一副气不顺的样子,将丫头婆子都赶走。 贾环道:“姨娘这是做什么?” 赵姨娘白着脸,哆哆嗦嗦凑在贾环耳朵旁边,小声道:“了不得了,太太要杀了二奶奶。” 贾环吓了一跳,忙道:“姨娘快别胡说,这是哪里听来的胡话!” 赵姨娘急道:“我如何敢胡说这个话。”又将如何遇见马道婆,又如何套话等一一地跟贾环说了。 贾环又急又怕,在房里来回转了几圈,最后道:“姨娘别急,我写信给二哥哥寄去,叫他们有个防备。咱们俩个没什么法子,二哥哥和嫂子却是聪明的,只要他们有个防备,太太那里就办不成事。” 虽说贾环写了信,可是寄出去也是个难题,赵姨娘想不到这里,贾环自己想来想去,忽地想起林如海。 他要出门不比宝玉便宜,王氏那里是甭问了,便去找贾政说想跟姑父请教学问。贾政还道:“你这个水平,很不用去打扰你姑父,只先把四书念好再说。” 贾环求道:“儿子资质不大好,因此想着请姑父给儿子指点指点。” 到底是亲生的儿子要上进,贾政略说了几句,又亲自给他备了礼才让他去了。 贾环在林府门房里等着,心里揣了只兔子似的跳。倒不是林如海如何地严厉,只是他人生头一回办这样的大事,自然紧张忐忑。 林如海还纳闷呢,自来也没注意过这个孩子,这会子过来是有什么事?忙令下人将他带进来。 贾环正正经经行了大礼,林如海笑道:“咱们这是头一回这样见面,我就受了你的礼,下回不可这样了。” 贾环忙道:“是,都听姑父的。我这回冒昧上门,也是想请姑父帮我寄个信给兄嫂。”他边说,边红了脸道,“我自己寄信怕父母说我胡闹,打搅兄长做官,只是心里实在想念,因此来求求姑父。” 从他说第一句话起,林如海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定是这个孩子遇见什么事了,庶子不好过,他要跟兄嫂通信,只能找自己了。 林如海心里叹息,面上笑道:“说什么外道话,行了,你把信留下,我回头正要给你兄长送些东西呢,一起就捎去了。” 贾环又再四恳求快些,怕林如海不渝,还道:“实在是想着让兄嫂快些给我回信。” 林如海笑道:“行了,我有数,你放心吧。” 贾环也不多留,略说了几句话,又从林如海这里借了几本书就走。 他心烦意乱,也不知林如海给了他些什么书。到家贾政叫他,拿了书一看,笑道:“这是你姑父早年求学用的,上头都是他的笔记,可见你姑父多用心帮你,你要用心向学,不要辜负他的苦心才是。” 贾环这才去看那几本书,一时心中感慨,忙低下头去应是。 不说贾环借书一事又令王氏对他多了多少磋磨,贾琏这边收到信又气又怕,狠狠将信拍在桌上。 自己夫妻为了能将府里从泥淖中拉出来,殚精竭虑,不敢有一刻放松,家里却有人为了不知道什么芝麻绿豆的小事要谋害自己爱妻的性命! 贾琏怕凤姐儿伤心,毕竟那是她嫡亲姑妈,本想瞒着不告诉她,又恐她一时大意倒中了暗算,挣扎良久,还是预备跟凤姐儿说一说。 晚上凤姐儿见贾琏心神不定的,便笑问:“可是在外头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怎么慌得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结束第一天,不想上班。 第77章 因前些日子才有同僚之女看上了贾琏, 哭着闹着要让她那有些权势的祖父逼迫贾琏休妻她好嫁过来,好在她祖父是个明理的,就是这样贾琏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脱身。此时凤姐儿这一说, 他就有些窘迫, 道:“胡说什么, 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事。” 凤姐儿也不过是活跃气氛, 因此笑道:“是我的不是,下回不提了。那你说说, 你今天跟被蝎子蛰了似的,究竟是怎么了?” 贾琏叹了口气,将贾环来信的事说了,又把信给她看。 谁知凤姐儿全不放在心上。贾琏怕她硬撑,还劝道:“若是难受, 别硬忍着。” 凤姐儿笑道:“我说你今天是怎么了呢。你放心,我没事, 虽有些生气,可是也并不多么难受。” 她不难过,贾琏却更替她不值,在心里过了两回, 打定主意道:“我写信回去, 咱们分家!” 凤姐儿吃了一惊,忙道:“我真没事,怎么说到分家上了?” 她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倒也确实想过此事,只是这也不是容易的事, 而且外头说起来也不好听。当初王府分家, 致到如今王子胜王子腾兄弟都不在京里了才算没人嚼舌根了。 贾琏道:“我心里也不是想了一回两回了,只是总顾虑这顾虑那的。娘娘在宫里, 咱们在外头帮不了她什么,总不能再因为家事叫她在宫里难做。宝玉虽有才分,却不是个能顶门立户的。 我为他们着想,却不知人家私下里要对我的妻子下手。呸,瞎了心的。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老太太就是怪罪,等日后我再负荆请罪。” 凤姐儿见他主意已定,便道:“既如此,好歹先跟老爷通个气,要不,怕老爷那里也不同意。 我看老爷那里也难说通,他正指着娘娘呢。” 贾琏哼道:“老爷是为了荣华富贵,回头我把现下情形说得厉害些,头一个要分家的就是他。” 这话说得很不孝了,好在屋里也没有旁人。凤姐儿嗔道:“别这样说话,回头说得顺了,在外头露出来就糟了。” 贾琏笑道:“看看,咱俩可真是狼狈为奸。” 凤姐儿啐道:“呸,难道你杀人我还给你递刀子不成?我都是谁有理向着谁。” 惹得贾琏又大笑一回。 分家一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贾琏和凤姐儿两个都不愿因此让贾母操心,迎春也要嫁人了,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宜闹出家宅不和的事来。 因此凤姐儿便道:“此时我们心里先计划着,待迎春出了门子再说。” 贾琏想着一时半刻地他们也不会回去,此时提了也没法就定下来,也就依了凤姐儿。 迎春是这一代贾府头一个出嫁的孙女,虽是庶女,可是贾母却盯得紧,时不常地要叫人来问话,一时也无人敢大意。 日子定得紧,迎春针线上又不是多出色,众姐妹闲了便帮着她做些。送公婆的鞋子必须得是她亲自做,剩下那些送人的帕子之类的,姊妹几个就都揽过来了。 饶是这样,那嫁衣也来不及自己秀了,只得从外头买了,又自己亲自绣了红盖头才罢。 探春一边给迎春缝帕子,一边叹气,引得侍书看了她好几回,最后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这么会子工夫,叹了好几回气了。” 探春放下针,道:“二姐姐是要嫁人了,也不知我往后能去哪里。” 侍书笑道:“原来是姑娘思嫁了。要我说,您何必想这些事,老爷和太太都疼您,就是老太太也只有喜欢的,肯定能给您挑个好的。” 探春真恨不得自己生成个男儿身,也能自己出去建功立业,哪里会像如今这样,一身荣辱俱系于人。 迎春能得老太太出面,那是大伯和大伯娘实在不像话,可是她的情况却不一样。太太面上和善,可却未必真能为她着想,挑一个合适的夫婿,老爷自然是疼她的,可是男子哪里知道内宅的弯弯绕呢。 探春在这里出神,宝钗却带着香菱和莺儿过来了。她原说家里有事,搬回去陪了薛姨妈许久,这回被薛姨妈立逼着又搬回来。 探春一见她便忙起身相迎,宝钗笑道:“你忙你的,因为我这回又回来住了,所以各处走一走,跟你们说说。” 探春道:“该早些回来的,如今姐姐也不知家里忙什么,等闲见不到面。” 宝钗笑道:“妈看着你们这里办喜事,也要给哥哥相看起来,家里人来人往的,我本想着帮帮她,她却不用我。” 探春笑道:“还是姨妈想得周到,若是果然让你出面招待了,回头媒人光顾着给你说亲了,哪还顾得上大表哥。” 惹得宝钗又笑又气道:“走了个黛玉丫头,倒又来了你个牙尖嘴利的。再胡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姊妹两个说笑一回,宝钗见探春在绣帕子,便问:“怎么绣这么多?” 探春笑道:“二姐姐那里要得多,赶明儿她出门子,婆家那边妯娌姑子的,不都得送几条嘛。” 宝钗叹道:“这也是为难。若是送些金银之物,怕人说咱们眼里没人,心不诚,若只送这些东西呢,又怕说咱们小气,手里把着钱,也不送些值钱的。” 探春道:“可不是嘛,二姐姐性子好,要两种都送。但愿那家人都是知礼懂事的,不辜负了二姐姐这份心。” 宝钗笑道:“这倒不用担心,我看老太太也是千挑万选才选中了这家人呢。” 探春也道:“说的也是。只是二姐姐性子温柔,怕她去了婆家遇到事也只忍着不说,白白吃亏。” 凤姐儿也怕迎春还是那样的性情,又特特地写了信回来,叮嘱迎春,遇事不要怕,只管拿出道理来,若是有那淘气的,也不要一味忍着,又道他们做兄嫂的,都会给她撑腰。 看得迎春又哭又笑的。司棋道:“姑娘别哭,这都是二爷和二奶奶的一番心意,往后姑娘也是有人撑腰的人了,再不用怕这怕那的了。” 迎春成亲贾琏是回不来的,凤姐儿又不放心把孩子留在家里,贾琏正想着让凤姐儿带着孩子回京去呢,便道:“她这一辈子就这一件大事,你回去也给她壮壮胆子。” 凤姐儿自然也明白贾琏的心思,因此便笑道:“你也不用光想着叫我回去,我就是回去了,难道谁还拦得住我回来?” 话虽这样说,凤姐儿也想着回去送迎春一回,早早预订了回京的船。 到了结婚头一夜,邢氏早搂着巧姐儿姐弟俩睡了,只得凤姐儿拿了春宫图,尴尬地给迎春补课。 姑嫂两个都红着脸,凤姐儿本还想着仔细说说,结果迎春害羞太过,恨不得哭出来了,凤姐儿只得道:“没事,到时候你就听你夫君的。” 迎春脸更红了。 自古成亲都是那些流程,反正忙忙碌碌一日,凤姐儿累得沾枕头就能睡着,只是她心里还记挂着巧姐儿两个,福满回道:“您放心吧,在太太那里已经睡了,奶妈丫头都跟着。” 凤姐儿道:“好好看着,一刻也不许离人风,你亲自去。” 福满伺候她躺下,又叫了两个小丫头守着门,这才去了。 凤姐儿打算着等迎春三朝回门后就走,因此院子里东西也都不大齐备,贾母本来想着叫凤姐儿跟她一起住,只是凤姐儿怕闹得贾母不清静,便仍住回自己院里。 早上凤姐儿起来,见一个脸生的丫头端着水候着,便问:“怎么没见过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才要说话,福满回来了,斥道:“谁许你进屋子的?连个规矩也不知道了?” 丫头慌的忙道:“小橙姐姐让我伺候奶奶洗漱,我原本不敢进的,是小橙姐姐也进来帮着收拾屋子我才敢的。” 凤姐儿笑道:“你别怕,你福满姐姐逗你玩的。你什么时候见小橙进屋了?” 丫头道:“就昨天,姐姐们都跟着奶奶前头伺候了,小橙姐姐就说奶奶的妆台都没收拾,她就进来收了。 今儿一早,小橙姐姐说福满姐姐不在,让我来伺候奶奶梳洗,我本来是不来的,小橙姐姐就说我眼里没有主子,我就来了。” 凤姐儿看了福满一眼,福满便走到妆台那里检查了一遍,朝凤姐儿摇摇头。 凤姐儿便道:“去把小橙叫来,她一心为主,我要赏她呢。” 外头有丫头忙应了去。 过了大半天,那丫头回来说:“回奶奶的话,小橙一大早请假出去了。” 又有人来找凤姐儿,说贾母请她过去,凤姐儿便道:“等这个小橙回来,留她在这里等我。”忙又去了贾母那里。 第78章 贾母有了春秋, 忙活一日身上便有些不好,正歪着喝药。 凤姐儿笑道:“让您别凑热闹偏不听,这会子又要来吃些苦药汤子。”又问鸳鸯, “太医怎么说?” 鸳鸯道:“说是累着了, 让好好歇歇, 这药吃个两回也就是了。” 凤姐儿道:“方子给我看看。” 琥珀忙把方子递过来, 凤姐儿看去,见都是一些温养滋补的药材, 便点头道:“这也罢了,是药三分毒,若回头看着老太太见轻了,也不必吃了。” 贾母笑道:“自来你就好不听太医的。” 凤姐儿也笑道:“您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太医最大的本事不是瞧病, 而是明明你没什么毛病他也要开个方子安安你的心。 我都看了,那方子就是个温养的。要我说, 您安安心心歇着,吃食上注意些,比什么都强。” 贾母道:“上回那鸽子炖的汤我吃着倒好,只是厨房总做不出那个味儿来。” 凤姐儿道:“回头我去教教她们, 您什么想吃就叫她们做。” 贾母点点头道:“这会子叫你过来, 是想着二丫头三朝回门后,你就回扬州了,我想着跟你商量商量三丫头的事。 哎,她爹娘都能给她相看, 只是我就是个闲不住的, 想给她也寻摸寻摸。” 贾母不愿在小辈儿面前说儿媳的不是,因此便只问凤姐儿有什么看法。 凤姐儿就笑道:“我看三丫头是个有能耐的, 性情也能撑事儿,给她寻个有本事的,往后就是一品诰命她也做得。” 贾母叹道:“我这一辈子荣华富贵都有了,也算享了别人没享过的福,什么诰命不诰命的,平平安安才是福。” 凤姐儿倒是很明白贾母的意思,只是探春也是个有志向的,配个平常人物,恐怕她也看不上。 两个人正商量着,凤姐儿手里的茶盏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贾母唬了一跳,还笑凤姐儿:“你这是手滑了?”一回头瞧见凤姐儿趴在桌上毫无动静,颤巍巍扶着手杖过去拍她:“凤丫头?” 凤姐儿一动不动。贾母忙叫:“鸳鸯,鸳鸯,快来看看你二奶奶!” 房内一时人仰马翻,众人七手八脚将凤姐儿安置在榻上,贾母拐杖往地下狠拄了几下,急道:“快去找太医来!” 太医换了三五个,都摇头叹气道:“脉象上似有似无,恐怕要准备起来了。” 贾母怒道:“胡说,才我们还说话,她又从没病过!” 邢氏在一边扯着帕子掉眼泪:“我这苦命的儿媳妇哟!你扔下你这两个孩子就走了!” 巧姐儿和茂哥儿都先送到园子里吕先生那里了,这会子还不知道。 王氏也道:“还是听太医的,早早准备起来,兴许能冲一冲呢!” 贾母勃然大怒,指着王氏骂道:“我真是瞎了眼,怎么给我的政儿娶了你这个毒妇!她是你嫡亲的侄女,你竟咒她早死!” 王氏心里憋了一口恶气,狠骂了一句“老不死的”,胀红着脸道:“儿媳不敢。” 贾母也不理她,只叫贾政:“再去请大夫来,太医不成,就去找外头的名医。她好好的在我这里吃茶,怎么就不行了!”一边说,一边老泪纵横,“快去!” 贾赦在旁边道:“我去找几位大师来看看,说不得是冲撞着了。” 一席话提醒了贾母,忙道:“对,对,快去请。” 这一通折腾下来,凤姐儿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探春几个早低着头小声哭出来了。 贾母道:“行了,都出去吧,在这里守着也没什么用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探春泣道:“还是让我留在这里陪着吧,丫头有个照管不到什么的,我守着些也能放心。” 贾母点点头,让众人散了。 福满见这里暂时稳妥,早回院子将早上那丫头又拉了来审。 “你说的那个小橙,是谁安排这院儿里的?” 丫头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福满恨得伸脚下死力揣她一下:“混账东西,知道什么还不快说!奶奶但凡有个好歹,我要了你的命!” 那丫头哭道:“真不知道,小橙姐姐比我早来的,只听说她买来就无父无母的,众人都嫌她命硬,不愿挨着她。” 福满又问:“谁买了她?” 那丫头仍是摇头。 气得福满叫道:“把这小蹄子拉出去打,我看她说是不说!” 丫头拼命磕头:“姐姐饶命,我真不知道了,姐姐饶命!” 丰儿哭着劝道:“打死了她又有什么用,还不快些想法子救奶奶!” 众人正哭闹着没个开交,赵姨娘偷偷跑了来,在外头要见福满。 福满骂道:“偏这个时候跑了来凑热闹,奶奶若出事,看我不跟这些人拼命!” 外头的小丫头苦拦不住,被赵姨娘闯了进来,一见福满就道:“我知道二奶奶是怎么回事。” 福满也顾不得许多,忙道:“姨娘若拿这个说笑,我虽是个奴才,却能跟你拼命。” 赵姨娘啐道:“呸,留着你那命找别人去吧!”便将当日套来的话跟福满说了。 福满又气又急,拉着她道:“走,你跟我到老太太跟前儿说去。” 赵姨娘一把推开道:“放你娘的屁,我还得在这家里活命呢,你还不去找那马道婆,倒在这里逞能!” 福满立马叫旺儿:“快,带着咱们的人,去把那天杀的婆子找了来!” 一面又拉着赵姨娘不放:“姨娘既晓得内情,如何能将那罪魁祸首放了,咱们去找老太太,让她做主!” 赵姨娘如何肯,又跟福满撕扯半天。福满跪下哭道:“求姨娘给我奶奶做回证吧!自我们奶奶来了,从来也没亏待过环爷和姑娘,姨娘只当回报我们奶奶吧。凭我一个丫头,说得话如何让人信呢?” 赵姨娘道:“我一个小老婆要揭发大妇,难道就有人信了?好姑娘,你也可怜可怜我,我一儿一女都要在她手里熬命呢!” 福满松开她,委顿在地,大哭不止。赵姨娘正偷偷摸摸要跑,探春推门进来道:“姨娘,我跟你去老太太那里禀明。” 贾母愣在当场,半晌回不过神,末了问道:“马道婆那里可有人去找?” 福满忙道:“已经去了。” 贾母点点头:“今日之事,你们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许说。赵氏,我那里还要念几卷经,打今儿起,你就在这里给我捡佛豆吧。” 探春正要说话,贾母扬手拦住了她,对福满道:“看在你奶奶这会子要人伺候的份上,我先留着你,你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福满自进了王家就一直颇受宠爱,自来没见过这个,这会子也吓白了脸,硬撑着问道:“我们奶奶的罪就白受了不成?老太太,奶奶待您至诚至孝,她如今生死难料,您难道不帮她做主吗?” 贾母怒喝道:“这岂是你一个奴才该问的,再多说,你就不用伺候你奶奶了!” 又叫鸳鸯:“去等着,那婆子一来,直接领到我这里来,有人问,就说想着她也有点儿能为,请她来帮二奶奶瞧瞧。” 鸳鸯领命去了。福满抽噎着进去守着凤姐儿。 一时马道婆进来,她尚不知事发,先给贾母请安:“老寿星安。” 贾母冷笑道:“有些不知死活的人作祟,恐怕我也难安。” 马道婆心里一跳,忙笑道:“是谁冒犯老太太,说给我听,想来我还能帮衬一二。” 贾母一拍桌子,几个粗壮仆妇一拥而上,将马道婆绑了个结实。 马道婆挣扎道:“这是怎么话说的,老太太,我可有哪里得罪了您?” 贾母道:“好说,你把我这孙媳妇治好了,我自然网开一面,若是治不好……” 马道婆忙磕头道:“老太太明鉴,我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是你们府里给了我一缕头发让我施法。老太太呀,我不过是个孤老婆子,如何敢不听呢?” 贾母道:“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只问你,我这孙媳妇,你是能救不能救?” 马道婆愁容满面道:“实在不是我不救,真没办法,从来只听过人往黄泉走,没听过到了黄泉还能回来的。” 贾母听着“噗”地喷出一口血,唬得鸳鸯忙扑上来哭道:“老太太!” 贾母乃是一时气急,血不归经,她略摆摆手,止住鸳鸯,道:“给我把这个贱人关起来,等我把这里料理了,再来跟她算账!” 折腾了两天,眼看着凤姐儿水米不进,面色犯灰,福满急得不行,哭着要回扬州去:“咱们回扬州去,二爷肯定有法子,他们都不给奶奶治,都护着那贱人!” 丰儿哭道:“就咱们几个,哥儿和姑娘还在园子里,也不知道吕先生那里知道了没有,若知道了,还不急坏了!” 福满忙道:“不能叫先生知道,她有了岁数了,受不得这个。哥儿和姑娘在她那里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奶奶可拖不得了。” 丰儿道:“那咱们怎么办?老太太怎么会让咱们带奶奶走呢?” 第79章 迎春三朝回门, 眉梢眼角都带着喜悦,谁想一进门就听见说凤姐儿不行了,慌得忙跌跌撞撞往贾母那里跑。 贾母本就有些不大舒服, 硬撑了几天, 牙花子肿得老高, 正喝菊花茶下火。迎春进来便落泪道:“老太太……” 贾母红着眼道:“你三妹妹在里头呢, 你也去看看你嫂子。小声些,别惊着她。” 迎春也顾不得夫婿, 忙往里去了。贾母对陈宸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请恕我们招待不周了。” 陈宸忙道:“老太太快别这么说,我是晚辈,家里出了事,有什么用得到的, 您只管吩咐就是。”又问,“不知嫂子这是怎么了?向来没听说她身子不好。” 贾母忧心忡忡道:“说是撞客着了, 找了人来看,也看不出个门道。” 陈宸是个聪明人,从贾母未竟之言中便明白这是家丑,因此也不多问, 只道:“这样的事, 可跟我二哥通信儿了?” 贾母道:“哎,已经命人送去了。只盼着赶着琏儿回来前能治好,若不然,我还有什么脸见我这孙子呢。” 因为众人都忙乱着, 迎春马马虎虎用了午饭, 就一步三回头地去了。路上还与陈宸道:“我有今天,都是嫂子助我, 如今她这样,我却一点儿帮不上。” 说罢垂泪不止。 陈宸安慰道:“回去我们也打听打听那些灵验人物,请了来给嫂子看。她吉人自有天相,你别担心了。” 福满趁着众人送迎春的工夫溜进贾母房里,这会子就鸳鸯守着呢。见了她还道:“你怎么这会子来了?不是说了,我替替你,你也歇歇。” 福满道:“我来接奶奶走。” 鸳鸯以为她要带凤姐儿回他们自己院儿里呢,便道:“快别挪动了,你们那里色色不全,倒不如在这里好。” 福满落泪道:“好姐姐,我们奶奶再留着就没有活路了,你把她交给我,我们回扬州去。” 鸳鸯吃了一惊,忙道:“你这蹄子疯了不成!慢说二奶奶这会子轻易挪动不得,就是能挪动,你想想你们在那船上一呆就是几十天,若有个什么事,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福满恨道:“连那罪魁祸首也不抓,还口口声声如何疼我们奶奶。呸,我们奶奶瞎了眼,就是死在船上,我们也不在这里留!” 鸳鸯骂道:“我看你是不知死活!你自己要作死别带累主子,一家子忙着奶奶的事,你不说好好伺候奶奶,倒在这里装什么要跟主子一起死的忠仆!我才呸呢,你知道什么,就在这里胡沁!我看二奶奶也是瞎了眼才把你带在身边。” 福满半句也听不进去,撕扯着要把鸳鸯拉了一边去,还叫丰儿:“还不把奶奶抱出去!” 几个人这里闹着,外头小丫头道:“平姐姐来了。” 鸳鸯先松了一口气,忙拉着平儿道:“你快管管吧,再没见过这样没脑子的丫头,就是想做忠仆,也看看有没有那个脑子!” 福满一见平儿,眼泪“唰”一下落下来:“姐姐,你可来了,快来看看奶奶吧。” 平儿也不看她们,直奔凤姐儿身前,见凤姐儿面色灰白,那双丹凤眼紧紧闭着,往日里能说会笑的的那张嘴此刻抿着,呼吸都似有似无。一颗心揪在一起,泪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几转,硬是忍回去了。 她把巾子投湿,小心翼翼地给凤姐儿擦了擦脸和手,又用篦子将头发给她梳了几梳,末了又仔细将被角儿掖好。 福满泣道:“已经三天了,奶奶一点儿东西也咽不下。” 平儿站起来,平静道:“行了,旁的事,自有爷回来做主,你好好照顾奶奶就是。也别想着什么回不回扬州的话了,奶奶在路上有什么事,你可有法子解决?” 福满便垂着头,低低地哭。 平儿又对鸳鸯道:“好姐姐,她是护主心切,失了分寸,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也别告诉主子们了。” 鸳鸯叹道:“你放心,我难道就是那等踩着人往上爬的?” 平儿点点头,又微微福身致谢。 丰儿年纪小些,见了平儿总不自觉就带着敬畏。平儿倒对她笑笑:“行了,你去园子里照看小主子吧,别露出来。” 丰儿忙去了。 平儿在这里,几个丫头算是有了主心骨,行事便稳妥了许多。如今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盼着真能请到什么灵验大师。 又过去三五日,众人心里都不抱希望了,连贾母都心慌起来。都守着凤姐儿落泪。 偏巧宝玉出门遇到个癞头和尚,对宝玉念了一声佛号,就跟在他身后,如何撵都不走,口里直道:“叫我去吧,家里有人用得上我。” 宝玉无论如何摆脱不了,心内也有些信了,便道:“那你跟我来吧。”领着这和尚回了荣府。 贾政其实不太信这些,便训斥道:“胡闹,你嫂子性命攸关,你却不知道帮忙还在这里添乱!” 贾赦叹道:“这是他的一份心,叫这和尚去看看吧,好不好的,都是我这儿媳的命,怨不得旁人。” 贾政只得喝道:“去带来吧。” 宝玉忙带了这和尚往内院去,一路上女眷们早都听见消息回避了。一直行到贾母院中,和尚便对宝玉道:“不必进去了,你将你那玉借我一用。” 小厮忙斥道:“胡说,这也是你能借的。” 和尚也不理他,宝玉忙止住小厮,将玉从脖子上退下来,递给他。 只见那和尚用手一抚这玉,口中不知念了些什么,那玉竟泛起了光。 和尚道:“行了,挂在病人房内,七七四十九天就好。” 众人见他神通,早已信了大半,忙命人先去挂玉,再要请这大师吃茶。那和尚却早大笑着走了,看着不过迈了两三步,早已到了百丈开外了。众人更信了十分。 如今也别无他法,只得等着便是。事情闹了这么久,吕先生那里是无论如何瞒不住了,平儿亲自去园子将吕先生接了来。 吕先生这两年已经明显见老,头发花白,见了凤姐儿便哭道:“这个不省心的小冤家!” 凤姐儿那里有救,贾母腾出心思,便将贾政叫来,又命赵姨娘将所听之事说出来。 贾政一时不敢信,喝道:“你敢胡说!” 赵姨娘忙磕头道:“再不敢冤枉主母,求老爷明鉴,那马道婆已经被扣住了,老爷一问便知。听说还有个丫头叫小橙的,这会子不知跑了哪里去,老爷把她找来审,必能审出来的。” 贾政跌坐在椅子上,犹自不敢置信地问贾母:“她……她怎敢如此!” 贾母叹道:“能下手还至亲骨肉,谁知她还能做出什么事来呢。 她毕竟是娘娘生母,这些日子,我一直没露出来,就是不知该如何料理。如今你知道了,你也说说吧。” 贾政心痛又愤怒,只知道没口地骂“混账”“岂有此理”等话,说不出别的来。 贾母叹口气道:“那就我做主,宫里娘娘也不用她知道了,就说病弱,不让她进宫了。家里那个庵堂一直也没用起来,就将她关在里头念佛吧。” 贾政一时心有不忍,只是又想到这些日子王氏闹出来的事,狠了狠心道:“就听老太太的吧。宝玉那里,我也不预备瞒着他了,他也大了,该懂事了,不能一味当个孩子了。” 贾母疲惫地挥挥手:“你这就去办吧。” 四十九天说快也快,赶在贾琏回来前,凤姐儿就睁眼了,自己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水。” 平儿忍了许久的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又哭又笑地叫道:“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凤姐儿阖了一下眼睛,又睁眼问:“怎么是平儿?我睡糊涂了?” 平儿道:“没有,您这些日子不舒服,我来守着您。” 凤姐儿问:“我这是怎么了?” 平儿道:“您好了再说,这会子就别操心了。” 凤姐儿就着平儿的手喝了大半盏白水,又问:“孩子们和先生都好?” 平儿道:“您放心吧,都好。” 凤姐儿点点头,喘了几口气,道:“多少日子了?你在这里,家里怎么办?” 平儿一边拭泪一边道:“说了别操这些心,谁都好着呢,就是你不好!” 凤姐儿费力地从被子里伸手拉着平儿道:“你别担心。” 平儿轻手轻脚地将凤姐儿的手塞回去,道:“饿了这么些日子,我先去禀告,回头请个太医来看看是正经。” 凤姐儿到底精力不济,没多大工夫又睡过去了。等她再醒来,身边已经换了胡子拉碴的贾琏。 贾琏眼里都是红血丝,一眨不眨地看着凤姐儿,见凤姐儿醒了,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凤姐儿伸手摸摸他的脸,小声道:“丑。” 贾琏紧紧咬着牙,俯下身来,抱住凤姐儿,眼泪“扑簌簌”落在凤姐儿脖子里。 凤姐儿自知吓坏了他,便轻声安慰道:“好了,已经没事了。” 贾琏抬起头来,握着凤姐儿双肩,恨声道:“你放心,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作者有话要说: 排版不知道对不对,手机码字真是折磨。明天见,么么哒 第80章 凤姐儿就着贾琏的手吃了大半碗小米粥, 贾琏也不敢给她吃别的,饿了许久,贸然进食怕也不好。 既然醒了, 凤姐儿也不好老在贾母这里住着, 贾琏命人抬了软件, 将凤姐儿裹得严严实实的抬回去了。 平儿伺候着凤姐儿躺下, 巧姐儿那里这么长时间没见凤姐儿,早哭了多少回了, 这会子粘在凤姐儿身边,谁抱也不走,茂哥儿还小,有点儿忘了,但是他喜欢姐姐, 也就跟着在凤姐儿榻上玩。 贾琏对平儿道:“眼下还得你再住几天,亲自守着我才放心。” 平儿笑道:“爷说哪里话, 都是应该的。” 凤姐儿笑道:“我都好了,还拖着她做什么,快些放她回去夫妻团聚是正经。” 贾琏道:“我这几日也不能日日守着你,换了旁人, 总没有她稳妥, 也就这几日了,我也厚回脸。” 平儿笑道:“这会子叫我回去我也不能放心呀,临来时我们家那口子还嘱咐我好好伺候奶奶呢。” 凤姐儿便不再劝,专心哄着一双儿女。巧姐儿红着眼睛道:“娘不好, 不要我们。” 凤姐儿心都碎了, 忙哄道:“娘生病了,不知道咱们巧姐儿和茂哥儿这么难过。” 巧姐儿流着泪道:“生病不好, 娘不要生病了。” 贾琏这一趟回来得急,来不及享圣人禀告,临来前将手里的事暂交给心腹下属,只说自己有要事要禀圣人。 眼见凤姐儿无事了,贾琏上折子进宫请罪,折子中将凤姐儿性命垂危之事如实禀明,又说自知坏了规矩,愿意受罚,只是手中尚有重要证据要交圣人。 折子递上去,圣人没有马上召见。贾琏也没有闲着,一家子都在贾母这里,他直截了当道:“老太太恕孙儿不孝吧,孙儿要分家。” 贾赦骂道:“混账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贾政因王氏之事愧悔难当,红着脸不说话。 几个小辈儿更不敢说话了。 贾母左右看了一回,颓然叹气道:“就没有转机了?好孩子,凤儿已经救回来了,那恶妇也被关起来了,咱们这一家子,就不能好好过?” 贾琏面无表情道:“您的心我都知道。只是我实在怕了,我在外头为了这个家,脑袋别在腰上也没有半句怨言。结果我媳妇回家嫁个小姑子的工夫差点儿丧了命。 老太太,凤儿是我的命,谁伤了她,谁就要付出代价。”他一双赤红的眸子盯了宝玉一眼,吓得宝玉哆嗦一下。 贾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叹道:“我老了,随你们去吧。” 贾赦忙道:“老太太,你不必听这个孽障的,我是他老子,我都不说分家,哪里就轮到他了。” 贾母摆摆手:“老大呀,家里的事你也知道些,你觉得你可有本事力挽狂澜?” 贾赦噎了一下,狠狠瞪了贾琏一眼,道:“那这家怎么分,还得听老太太的。” 邢氏这会子插话道:“我儿媳妇被弟妹害成这样,她哪里来得脸还要分家产。” 贾赦骂道:“愚妇,给我闭上你的嘴!” 邢氏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贾母心里叹口气,叫鸳鸯将从前定下的单子拿来:“前两年修园子,家里快精穷了,我那些陪嫁的庄子、铺子都填到这里了,现在剩下这点子东西,你们也不必争了,听我的分派就是。 至于公中,账上还有多少你们也清楚,没什么好争的,平分了就是。 大头就是这个宅子、园子和田产。功勋田和永业田不能分,这是老大家的,谁也争不去;宅子也是御赐的,还是老大家的;剩下的也是你们两房平分。至于园子,当日修建各家都是出了钱的,一时也不好分,先叫姑娘们都搬出来,后头再商量吧。 老二家的按规矩分得少些,只是你那媳妇我也知道,这些年,她也没少攒钱,够一家子舒舒服服过日子了。” 贾政红着脸跪下道:“儿子回头找出来还到公中,跟大哥平分。” 贾母叹道:“哎,让我这个老婆子再偏心一回,琏儿是个中用的,就是没有这些也能撑起家,你这一房却没个能顶事儿的,给你多些,以后有个事,你也不至于四处拆借。”又对贾赦道,“我知道你这些年都怨我偏心,这回,你再让你弟弟一遭吧。” 兄弟两个哭得不能自已,只顾点头。邢氏倒是满心部分,可她又不敢说话。 贾琏见贾母伤心,便道:“虽然分家,往后非那女人之事,叔父有事难道我还不管吗?老太太也不必伤心太过。” 贾母心知贾琏不过是安慰自己,只是这会子贾琏还有这个心,她倒好受了些,道:“行了,请族老们来吧,叫珍哥儿也来,他是族长,这样的大事不可不叫他。” 荣国府分家这事,事先一点苗头都没有,忽地就说要分家,还把贾珍唬了一跳,劝道:“都是父母在,不分家,如今老太太尚在,怎么叔叔们就急着分家了?” 贾母道:“树大分枝,分了家也还是一家人,珍哥儿,你就照着办吧。” 贾珍和族老们又劝了几句,见贾母坚持,也就罢了。一个须发皆白的族老问:“老嫂子别嫌我话多,当日修园子,众人都是出了力的,如今要分家,这园子可怎么说?” 贾母道:“暂时也没什么妥当法子,我已命她们姊妹都搬出来了,园子暂先关了,等大家商议明白了再说。” 族老见荣国府没有独吞之意,便点点头:“老嫂子果然深明大义。” 荣国府迅速而无声的分好了家,贾政一房便搬到荣府后头一个四进的院子里去了。 王氏被关着,不知何事,那日搬家还以为是放她出来,轻蔑道:“怎么不关着我了?我是娘娘的亲母,你们这样对我,将来娘娘追究下来,有你们好看。居然为了个贱人这样对我!” 婆子们都不跟她说话,只管将她塞进马车拉走。王氏到了新家,又被关起来,费了半天劲才从个小丫头嘴里听说分家了,气得大骂:“一家子靠着娘娘,如今有了能耐了,将我们一脚踢开,老天爷,你开开眼,怎么不将这些贱人一个雷劈死!” 看管的婆子被她唬得脸色发白,忙将门窗都关得死死的,在外头劝道:“我劝太太少说些话吧,老爷已生了大气了,再叫他听见您这样,还不知会如何呢。” 王氏又骂道:“呸,没卵蛋的男人,要他有什么用!这么些年,官,官做不来,钱,钱挣不来!只知道一味装个正人君子模样!呸! 去请我哥哥,叫我哥哥来,我两个哥哥都是圣人面前的红人,我要他们给我撑腰。” 婆子影影绰绰知道些王氏暗害凤姐儿的事,暗道:“呸,你害了人家闺女,这会子还想人家给你撑腰,怪道都说越有钱的人越坏呢。” 王氏叫了半天,没人理她,她喊得嗓子都哑了,一跳一跳地疼,只好闭嘴。 圣人腾出空来,想起贾琏,便召他前来。 “没想到,你老子是个流连花丛的纨绔,你倒是个长情的。我也不算对不住你岳丈了。” 贾琏忙道:“臣因私废公,自知有罪。” 圣人摆摆手道:“行了,这些话就不必说了,你先说说找到什么证据吧,若是做得好了,朕算你戴罪立功,就不追究了。” 贾琏从怀里掏出几本册子递给太监,躬身道:“请圣人过目。” 圣人看了一盏茶时间,将那账本狠摔在地上道:“先帝在时,给了他们多少荣宠,他们竟这样回报!”他看看贾琏道,“爱卿做得很好,后头的事朕自有安排,给你几天假,回去陪你夫人吧。” 贾琏忙扣头退下。 回去凤姐儿已慢慢扶着平儿的手在院子里溜达了。贾琏一见笑道:“我不在你就出来瞎胡闹。” 凤姐儿道:“我又不是什么大事,偏你拿我当个瓷娃娃似的。” 贾琏自己过去扶着她朝屋里走:“慢慢养着就是,急什么。我这几日放假,好好在家陪你。” 凤姐儿忙问:“你这样贸然回来,圣人怪罪了?” 贾琏道:“没有,不过是给我放几天假,那些事要安排旁人做。” 凤姐儿叹道:“这也罢了,咱们也少招些恨。” 贾琏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道:“有恨都朝我来,别再折腾你了。” 凤姐儿嗔道:“胡说什么,咱们都平平安安。” 贾琏忙道:“是是是,您说得对,小的知错。” 第81章 贾琏交上去的乃是甄氏一族侵吞公款的罪证, 内中又很有些不好说的银钱去向,圣人明面上虽不提,心中却明白那是当日助废太子的。因不好明着用此定罪, 圣人便令自己的心腹只管清查金陵一地的各项钱款。 甄家到底有些底蕴, 早从宫中内线那里便听到消息, 顿时都惶惶然不可终日。甄老爷毕竟经历多些, 知道事不可缓,便立刻联络姻亲故旧, 将家中财物分散转移,好歹留些东西,将来子孙后代也有些依仗。 甄夫人攥着帕子嘤嘤哭泣,道:“好好的,这是出了什么事, 宝玉正说着亲呢,突然来这么一下子, 叫人家女方怎么想,莫不是嫌自家贪图你们的钱财?” 甄老爷本就积了满腹愁绪,哪有工夫再安慰夫人,皱眉道:“叫你做什么你就只管做, 哪里有那么多的话。” 甄夫人泣道:“老爷说这话真是丧良心, 我跟了你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不知何故,将家里银钱都送出去了, 难道我连问都问不得了?” 甄老爷叹气道:“行了, 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宝玉的亲事也先罢了, 回头再说。” 甄夫人急道:“这怎么能行,两家都快换庚帖了,这会子说罢了,岂不是结仇?再说,这江大人的姑娘不论门第、性情、品貌样样都是好的,我看着跟我们宝玉也般配,怎么就不行了?” 甄老爷甩袖道:“我是他爹,我说不行就不行。”说罢抬脚就走。 甄夫人气得呜呜哭,丫头忙劝道:“您别生气,许是老爷有什么安排呢。” 甄夫人道:“有什么安排?还不是瞧不上我的宝玉,我看那几个妖精生的小贱种能不能强过我的宝玉去。” 一家之主已经决定的事,旁人就算心里再不愿意也只能照办,甄夫人见甄老爷之意不可回转,只得擦干眼泪,打点事宜。 若说旁人家里她不大放心,倒是贾府还能叫她信些,因此除了甄老爷安排的那几家,她又特特的安排了四个心腹婆子带了五万银子上京。 原本甄老爷是不愿跟家小说起此事的,说了也没什么用,只会让他们跟着焦灼,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到了日子该如何就如何。只是纸里包不住火,也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还不等那四个婆子上京,甄夫人就知道了原委。她一句话没说,闭上眼直挺挺地往后倒下去了。唬得丫头忙上来抱住,狠掐人中。 甄夫人睁开眼,泪珠子呼啦啦掉下来,哭了一声:“我的儿啊。” 她一生只得这一个宝贝儿子,偏偏因为家事要拖累他,得知大祸将至,顾不得担忧己身,只忧心自己的儿子能不能经受这样的苦,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丫头将她扶起来坐下,她哆嗦着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定了定神,道:“去叫刘妈妈进来。”刘妈妈就是那四个心腹婆子里她最贴心的。 刘妈妈进来,一见甄夫人脸色,也顾不得请安,忙问:“太太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差?” 甄夫人招她近前,小声道:“妈妈,我那些嫁妆银子都是干净的,只是也保不住要去填那大坑,可我儿虽说幼时顽劣些,却没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这家里的烂摊子不能连累他。你悄悄将那些能转手的都转手,大件的田庄铺子别动,那个太打眼,我那些首饰玩器的,你都看着卖了,将银钱一并交给京中荣国府去,他们老太太原与我母亲要好,必会帮忙的。” 刘妈妈也骇得面无人色,缓了好一会儿方道:“太太放心吧。” 甄夫人又道:“你一家的身契早都放了,如今你男人和儿子在外头也经营得很好,回头你把这桩事办了就不用回来了,直接家去。”她深吸口气,落泪道,“若将来有一天……你能看顾宝玉几分,就是你待我的情分了。” 刘妈妈泣道:“姑娘这是什么话,你从小儿就是我带的,虽不是奶娘,却比奶娘更亲,如今有了事,大事我帮不上,哥儿的事,你只管放心。” 甄夫人又哭了一场,半晌自己慢慢止了泪道:“行了,你去吧。” 甄府来人很快,贾琏还没接到回去当差的消息,甄府的人已经到了贾府。 如今贾府是凤姐儿当家,这几个婆子恭维几句便求见贾母。凤姐儿为难道:“不瞒几位,我们老太太自打月前身子骨儿就不大好,如今正养着呢,轻易不敢叫人去打扰她。几位若有事,跟我说是一样的。” 几个婆子对视一眼,刘妈妈一咬牙,道:“既如此,还请二奶奶屏退左右。” 凤姐儿朝福满一点头,福满便带着几个丫头福身下去了。 刘妈妈低着头将事情隐晦地说了几句,凤姐儿忙道:“妈妈的话我知道了,只是兹事体大,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您和几位妈妈先住下,我回头给您答复。” 凤姐儿其实早与贾琏商量过此事,无论如何,贾府是再不能掺和进去的,若是甄府知道这事是由贾琏而起,甄贾两姓只怕要结成世仇。 甄府来得突然,她还没准备个说法,这会子只得先拖一会儿。 贾琏笑道:“你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有什么难的,本来就要结仇了,也不在乎早晚了。你只说不敢收不就得了。” 凤姐儿讪笑道:“一时没想到,再者,我确实也觉得他们家里好些女眷无辜,想着若有个法子给她们留些也是好的。” 贾琏正色道:“糊涂。我说你糊涂原因有二。一是胡乱心软,你只想到女眷无辜,可是你想想,甄大人弄来的那些钱,除了那个去处,别的不都是这些家眷们享受的吗?纵她们没有做错事,难道那些因失了赈灾款项流离失所、乃至丧命的人就有罪了?就如我们家,当日虽说……但真说起来,除了王氏,谁又真干过什么恶事,可是如今我们营营汲汲,不就是为了一个戴罪立功吗? 二是你太小瞧人心之恶,到时候他们一家子可能就只剩些女眷,纵留下许多钱财,难道就能保得住?不被这些钱财拖累送命就是好的。” 凤姐儿红着脸听贾琏训话,眼睛一眨一眨的。 贾琏伸手抚她一下,又道:“你虽好些事都能条分缕析的看明白,却总是心软,这是你的好处。没关系,你不用改,有我呢。 若是圣人开恩,这些女眷们不必跟着判刑,咱们私底下再帮衬一二就是。” 贾琏估摸着圣人应该不会狠罚甄府的女眷,顶了天就是流放,最可能还是赏个小庄子命她们自己过活。 凤姐儿按贾琏的话打发了刘妈妈等人。刘妈妈恨凤姐儿势利眼,但却无可奈何,想了又想,只得求到贾政府上。 贾政去衙门当差了,家里如今是探春管家,见了几人受了礼又还半礼,刘妈妈见探春规矩十足,心下稍舒服些。 只是这样的事跟探春一个姑娘家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开口的,因此便要见王氏,探春以王氏体弱为由拦了几回,谁知刘妈妈突然跪下道:“好姑娘,实在是事关重大,且又急,请你通融通融吧。” 又不知哪个嘴快的将消息透给了王氏,王氏也在那里闹着要见,口口声声骂探春忤逆不孝。探春到底是个小辈儿,强压不过,只得命人好好替王氏梳洗了,将刘妈妈带去见她。 王氏如今是单独一个院子关在里头不许出来,探春不敢将王氏放出来,只能领着刘妈妈过去。 王氏见了刘妈妈,先瞥一眼探春,道:“你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 探春忍气下去,又招手叫一个小丫头如此这般嘱咐一顿。 那小丫头忙点头去了。 晚间贾政回来,探春忙去求见。 贾政待两个女儿向来要宽和些,笑问:“何事啊?” 探春道:“今日甄府几个家人来拜访,太太闹着要见,我不敢拦,只得带人见了太太。”她跪下又道,“女儿有罪,因不大放心,特意留了丫头在外面听,那丫头年纪小,听不太真切,只说什么甄府要出事,有些钱财请太太保管。 女儿不懂外头的事,只是想着这该是大事,无论如何都得让您知道才是。” 贾政倒是叹了口气:“如今正在查甄府呢,他们也是想着留个后路,这也罢了。” 探春急道:“父亲,就女儿的愚蠢想头,大姐姐如今正在宫里,我们在外头虽说不能帮衬些什么,好歹不能给她添乱。如果如父亲所言,圣人已经要查办甄府,我们却帮着窝藏赃物,回头圣人查出来,不但我们自己有麻烦,岂不还要连累姐姐?” 贾政悚然而惊,忙道:“我儿说得对,是为父一时想得短了。” 他安抚了探春几句,急急忙忙去找王氏了。 探春在后头叹了口气,父亲是端方君子,只是却不是个能在官场上有作为的,连她都能想明白的事,父亲却要人提醒才行。如今分了家,她不过是个五品官之女,嫡母不慈,父亲也不能依靠,明明是一大家子人,她却只觉得孤清入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真是非常晚了 第82章 贾政真是厌恶极了王氏, 家里的事,桩桩件件都有她的影子,手又伸得长, 居然敢去放高利贷, 亏了琏儿善后, 就是这样, 也怕日后圣人追查下来,连累了这一大家子。 如今又敢收犯官之家的银钱!贾政就是再不济也看明白了, 这就是一个贪小利没脑子的。甄家这钱,她绝没有想着再用到甄家身上,她这是嫌自己没本事,挣不来钱,所以想昧下人家的东西。 他怒气冲冲往关王氏的院子里走, 夜风一吹,激地他抖了一抖, 忽的就想起那一年王氏刚嫁过来的时候。 贾政那时乃是名正言顺的国公府子弟,为人诚恳正直,又肯读书,虽还没有功名, 但是在一众纨绔当中端得是前途远大。他长得又好, 站在那里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王氏的盖头掀起来,微微抬眼一扫, 先红了半边脸。 贾政还记得王氏低垂的眉眼, 和众人调笑时,王氏贝齿轻咬, 满面娇羞的样子。 是什么时候她变了个人似的? 不,不是。她从头到尾都没变,是自己太蠢。跳出当局者的眼光,他再回想自己的新婚之夜,众人喧嚣热闹,王氏应景地垂眸红脸,可她那双眼睛里,自始至终都没有迷恋。她才像一个局外人,冷静地审视环境,然后做出最恰当的表示。 谁说王氏木讷蠢笨,当日荣国府众人才是真的蠢笨。她披了一层宽厚仁慈的皮子,骗过了所有人。 贾政从没有像今日这般挫败,他原本自傲于自己贤妻美妾,家庭和睦,自觉修身齐家都做得极好,今日却忽然意识到,那些都不过是王氏赐给他的一场镜花水月,人家不过是哄着他玩儿,他却洋洋自得于自己的能耐。 像一记耳光扇在脸上,贾政只觉得无地自容。 王氏一见贾政就知道他所为何来,便先笑道:“老爷听说甄家来人了?” 贾政面色复杂地点点头。 王氏道:“哎,具体是个什么事我也没好细问,只是看那婆子慌慌张张的样子,必是有大事发生。我想着咱两家都是老亲了,凤丫头年轻不懂事,咱们却不能不帮,若真有个万一,好歹要给他们留个后路。” 贾政看了她半晌,看得王氏心里发毛,躲躲闪闪地问道:“老爷看什么?” 贾政道:“我看看你是个什么肚肠,怎么什么事都敢做,什么钱都敢收,收了还要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 王氏尴尬道:“老爷说得什么话,妾身……” 贾政打断她道:“你也不用跟我胡扯这些了,甄家送来的钱你藏在哪里了?交出来,这钱我们家不能收。” 王氏忙道:“若这点忙都不帮,岂不是叫人说我们凉薄?” 贾政再忍不住,怒声喝道:“娘娘还在宫里,你竟丝毫不为娘娘着想吗?我问你,若是圣人怪罪下来,这罪名是谁来担?” 王氏不以为意道:“娘娘素来得宠,向圣人求个情就是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贾政喝道:“不是大事?那什么是大事?是你放印子钱逼死人命?还是你勾结道婆暗害亲眷?” 王氏虽被关起来,但是一心只以为贾母等人并没有拿着她害凤姐儿实据,不过是怀疑她,顺便以此为由分家罢了,谁知听贾政的意思,他们都是知道的,连带着从前的事也都知道了。王氏一时失措,跌坐在椅子上,过了半晌方冷笑道:“你也不必装出个道貌岸然的模样,若你果真是个端方知理的,为何这么多年窃居国公府正院?我今时今日被你抓到了把柄,你就恨不得一棍子打死我,我告诉你,没门儿!娘娘是我生的,谁敢害我,先问问娘娘让不让!” 贾政被她气得浑身哆嗦,再不愿跟她说话,叫外头的婆子道:“把她押到一边去,你们剩下的人,给我细细地搜!”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犹犹豫豫地应了一声,贾政怒道:“怎么,我如今说话尚不如一个要下堂的妇人不成?” 几个婆子吓得不敢多言,忙进屋去搜。 王氏大叫道:“贾存周!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贾政反倒没什么情绪了,淡淡地扫她一眼,道:“明日我就去跟老太太说,然后开祠堂,我们贾家容不下你这样的毒妇。” 王氏状若疯魔,拼命挣扎:“你敢!我是娘娘的亲娘,你休了我,娘娘在宫里更难过!” 贾政喝道:“你也知道娘娘难过,如何行事从不为娘娘考虑?” 王氏大骂道:“我不为娘娘考虑?当日我都要给我的姑娘相看了,你们一家子豺狼,硬要将我姑娘送到那等吃人的地方,如今居然有脸说我不为娘娘考虑?” 贾政吓了一跳,忙道:“你疯了?你不活了,也不要带累我们一家子。” 也不知王氏怎么藏得,几个婆子搜了半夜也没找到东西。贾政第二日还要当差,实在熬不住了,命人将王氏关得严严实实,谁也不许再见。 宝玉是第二天一早听到的,他自知道王氏害凤姐儿后就一直有些浑浑噩噩的。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眼里慈爱亲切的娘亲竟能做出这种事来。 宝玉原就是至情至性之人,一时竟不能放开心怀,日日拿些佛经翻来覆去地看。若有人早早注意到了,骂他几句也就罢了,偏偏贾政这两日焦头烂额的,也没心思管他,探春又忙着管家,也没注意到,种种情由凑到一起,竟致他一日一日沉迷佛法去了。 宝玉听说贾政要休妻,双掌合十念了一声佛,吓得探春忙问:“哥哥这是怎么了?魔怔了不成?还不快拦着父亲去!” 宝玉道:“今日种种皆是昨日果,我又为何要拦。” 探春哭道:“家里如今这样,哥哥偏又参透了佛法不成?” 宝玉眉目清淡,平和道:“盛极必衰,物极必反,乃是世间轮回真理,你不必如此看不开。” 探春一边哭,一边叫侍书:“快去请父亲回来,就说哥哥魔障了。” 侍书吓得只会点头,往外跑着叫人去了。 宝玉笑道:“何必如此。” 探春也不里他,叫袭人道:“这几日哥哥在房里都做什么了?” 袭人也害怕了,结结巴巴道:“不过翻来覆去看些书。这些日子二爷心绪总不好,我想着能看些书,排解排解也是好的,因此也就没问。” 探春道:“去拿来我看。” 晴雯早从里屋抱了几本书出来。 探春一看,净是些《楞伽经》《楞严经》《金刚经》等佛家经典,唬得面色发白,喝道:“将这些都给我收起来,再不许给他看了,谁若让我知道再找这些经书给他,我打断他的腿!” 宝玉道:“我都已记在心中了,藏不藏的都一样。” 探春看他一眼,悲从中来,一时珠泪滚滚。 贾政着急忙慌跑回来,见探春哭得伤心,宝玉在一旁看着,面色淡淡,便觉得有些怪异。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宝玉素来是个疼惜姊妹的,如今探春哭成这样,他就在旁边看着不劝,实在不合常理。 探春见贾政到了,擦擦泪道:“父亲劝劝哥哥吧,哥哥……” 宝玉打断她道:“我读几本佛经,你吓成这样干什么。” 贾政喝道:“孽障!家里如今多少事要人做,你看什么佛经!” 宝玉道:“昨日因,今日果,我们等着就是了,忙什么呢。” 贾政听着心惊,强硬道:“混账!你……你……你这个……”他想如往日一样骂一句“孽障”,只是看着宝玉的模样,竟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心里一片灰败。 宝玉看破红尘的事凤姐儿马上就听说了,只是他也没闹着出家,只是没事就坐在那里参悟,往日最喜欢的几个丫头轮流跟他说话,他也不过淡淡的,大多时候并不理会她们。 凤姐儿心里感叹,只是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贾政此次要休妻的决心坚定,贾母想着元春,实在不忍这个孙女再因家事在宫里被嘲笑,坚决不允。 凤姐儿每日里陪贾母说说话,免得她伤心太过。有了年纪的人总是盼着子孙和睦,家里闹成这样,贾母肉眼可见得老了许多。 好几位太医都来看过,都道左不过今年冬里,若是能熬过年去,也就是明年春里的事,还是早早预备着为好。 贾政不愿贾母最后这点日子再操心,因此只管把王氏关着,那休妻之事便不提。 其实就是贾母应了,贾政这妻也休不成。元春得不得宠的都是皇妃,王氏是皇妃的亲娘,哪里是说休就休的,这里头还有皇家颜面要顾。贾政一辈子是个天真的读书人,凡事都虑不周全。 贾母最近谁都不爱见了,只有凤姐儿每日领着茂哥儿过去还能让她开怀一些。家里也没人敢跟她说宝玉的事,只让茂哥儿说些孩子话逗她一笑。 鸳鸯常背着人掉泪,凤姐儿见了便劝道:“老太太年纪大了,是人都有这么一遭,你也别伤心太过。” 鸳鸯抽噎着点头,擦一把泪道:“是我失态了。” 凤姐儿便叹着气拍拍她,让她去洗把脸,别叫贾母见了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83章 凤姐儿和贾琏都觉得短时圣人不会叫贾琏再回扬州, 贾琏这几日在家无事多是去听贾赦训诫。贾赦对这次贾琏跳过他这个当爹的要求分家之事恼怒异常,横看竖看都觉得贾琏不顺眼,想起来就要叫贾琏过去骂一顿。 今日听说又从哪里听说了几把好扇子, 非要叫贾琏给他买了来。贾琏也不惯着他那些毛病, 恭恭敬敬道:“今时不同往日, 咱们家里银钱也不多, 还是省俭些,万一有个事, 也省得没个转圜。” 贾赦一听更怒:“要不是你,何至于如此!” 贾琏素来知道贾赦素来就是这样的脾性,也不去理他,又低下头一副恭谨的模样。贾赦看他这样更来气,吹胡子瞪眼半晌, 忽道:“不会是你省不得钱吧?你媳妇当日嫁妆带来了她们家大半家产,如今孝敬我两把扇子也没什么, 何至于就用公中的钱。” 这个思路一打开,贾赦还觉得自己很有几分急智。贾琏在心里再四劝自己不生气,压了几压,作出一副惊愕的样子道:“咱们国公府第, 竟要用女眷嫁妆不成?传扬出去, 家里面子可往哪里放?” 贾赦说“孝敬”,贾琏偏要说“惦记”,将贾赦的遮羞布直接撕掉了,气得贾赦面红耳赤骂道:“滚出去, 气死了老子, 我看你怎么做官。” 贾琏也不在意,自分家后, 贾赦就心气难平,若骂他几句能让贾赦少出去惹祸,那也是造化了。 凤姐儿看贾琏灰头土脸回来,笑道:“怎么,又挨骂去了?” 贾琏道:“胡说,父亲大人教导我呢。” 两人一块儿大笑一回。凤姐儿还道:“才刚珍大嫂子来,你猜她跟我说什么?” 贾琏笑道:“这我哪里猜去,左不过是你们女人家的悄悄话儿罢了。” 凤姐儿便故意笑道:“乃是你那无缘的艳福。” 贾琏伸手打了她一下,笑道:“又来浑说,我何时有艳福了?我一辈子就一个你就是我的艳福了。” 凤姐儿冷不丁又被表白一回,心里甜甜蜜蜜的,这些日子事情一出接一出,她也是累得狠了。 她将桌上的果子递了一个给贾琏,叹道:“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那尤家二姐儿跟着珍大哥哥胡闹了这一场,白白糟蹋了自己,最后被那尤老娘许给个六十的老头子。听说她原先那夫家还闹了一场,是大嫂子又给了些银钱方了了此事。 三姐儿呢,说是前些年看中了一位姓柳的郎君,力逼着要嫁给他。人家也是好好的有家有业的大小伙子,听说了那些事情,哪里愿意呢,躲着她跑到外地去了。如今她正闹呢。” 贾琏忙问:“可是柳湘莲?” 凤姐儿便点头道:“是这个名字。怎么,你也认识?” 贾琏笑道:“原先也常一处胡闹。若是看中他,这位尤三姐儿也算是个有眼光的。” 凤姐儿叹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这姊妹两个,论起来也是可怜,上辈子不修,摊上这么个娘,硬生生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凤姐儿心里叹息,这姊妹两个若生在后世,必不至于如此。或者今生有个好母亲,就算穷些,也不会闹得如今尴尬难堪的地步。都是造化弄人。 贾琏也叹气道:“罢了,这事儿也不是咱们能管得,说它作甚。” 凤姐儿也觉得自己这两声感慨毫无意义,也顺着贾琏止了话头,跟贾琏商量着趁这会子先把家里欠国库的钱还上。 贾琏沉吟道:“总得有个契机,这也不是说还就还的。否则圣人那里是好了,朝中同僚们恨不得扒了我的皮。再说,一下子家里也拿不出来,总不能动你的嫁妆。” 凤姐儿道:“我没想到这一层。不过那嫁妆留在那里也是死的,你要是有用处,随意用去就是。” 贾琏笑道:“回头我就拿着包个外宅。” 凤姐儿啐道:“你敢,脑浆子给你打出来。” 贾琏大笑道:“嚯,这么些年了,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原来就是个河东狮,偏这几年骗得我好苦。” 凤姐儿笑道:“后悔也晚了。” 要说分家之后最舒服的乃是邢氏。她原先日日活在王氏的阴影下头,干个什么都理不直气不壮的。如今换了她儿媳妇管家,凡事她还没想到的,儿媳妇早早想在头里送来了,每日里不过去老太太那里请个安,再就是带着孙子孙女玩耍,丫头婆子个个恭恭敬敬的,谁也不敢阳奉阴违。 邢氏高兴得很,只恨没有早八百年分家。 有时她性子上来了,要去凤姐儿那里摆摆婆婆的款儿,凤姐儿也能将她哄得开开心心的。 这日子,除了男人不好,真是再没有哪里不好了。 前儿她娘家兄嫂一家子过来,也是凤姐儿出面料理的。因邢氏家境单薄,兄嫂也不是宽厚人,从前在家里没少闹腾,因此双方并不大亲密。 凤姐儿从前看书,不喜邢大舅为人,可邢岫烟却是难得的好姑娘。她心里盘算了一回如今的形势,觉得这段日子应该还稳妥,便留邢岫烟在家住下,又单给邢大舅两口子赁了房。 邢大舅是不大满意的,唠唠叨叨跟邢氏说些凤姐儿看不上他的话,邢氏端坐上首,摆出一张标准的社交脸来,笑道:“如今家里事多,确实不便。” 邢大舅如今还指望着能从邢氏这里多扒拉两个钱,自然她说什么是什么。 凤姐儿让邢岫烟跟惜春一道儿住,东府乱得那样,凤姐儿不放心把惜春送过去,仍留她在这里住着,每日跟着一起管家。 惜春先还不自在,后来见众人都与从前无异,也就慢慢放开了。只是如今家里就她一个女孩儿,两个林姐姐也不常来了,她孤单得很。现在来了个邢岫烟,又知书识礼,能诗会画的,她便兴奋极了,也不用凤姐儿招呼,自己带着丫头将邢岫烟住得屋子收拾了一遍,还拉着邢岫烟看自己的珍藏,要给她摆出来。 邢岫烟初至大富之家,本来有些惶恐,见惜春忙叨叨的这里那里的欢迎她,也渐渐大了胆子,露出开朗爱笑的本性来。 凤姐儿见她们两个要好,心里才算松了口气。惜春性子孤介,若放她一个人,她还真怕最后她又走了看破红尘的老路,如今家里已经出了一个宝玉,还是别再有别人了。 邢岫烟来了,那薛蝌兄妹和李家众人也该进京来了,只是不知为什么,一直还没来这边见贾母,那边府里也是乱糟糟的,一时大意了也是有的,凤姐儿也没往心里去。 如今正是冬天,凤姐儿见邢岫烟衣裳单薄,便命福满开了库房找出几匹厚实的料子,又另找人给两个姑娘做了衣裳。当日在盛州,王子胜为爱女淘换了不少好皮子,这些年凤姐儿一直命人好好保养着,如今正好捡了两件白狐皮子给两个姑娘做了披风。 惜春习以为常,凤姐儿对她们姊妹是从来不吝惜的。邢岫烟倒眼睛红红的不敢收。 凤姐儿笑道:“又不是单给你做的,家里人人都添置了,难道单把你外出来。你小小年纪,这些事自有我们大人管,很不用你思量这许多。” 邢岫烟自懂事起就无人关心,总把自己当成个大人用。今日见凤姐儿如此,只觉得泪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几转,她忙低下头擦了。 凤姐儿和惜春都当做没看见,笑着让邢岫烟进去试试衣裳,看看哪里不合适正好让裁缝改一改。 邢岫烟忙低着头进去了,凤姐儿便跟惜春叹了口气,小声道:“如今她来了咱们家,你好好照应些。” 惜春忙点点头,又道:“我想着把入画打发了。” 凤姐儿问:“她哪里不好吗?” 惜春便犹犹豫豫道:“她哥哥在那边,她总去看哥哥。” 凤姐儿道:“她这也是人之常情。我看这样,入画年纪也到了,我看看给她找个好人家也就是了,也全了你们主仆一场的情分。” 作者有话要说: 请查收哟~ 第84章 甄府事发很快, 没等贾政把王氏收取甄家银钱一事料理清爽,圣人便下令将甄府抄家,念在老圣人面上, 男丁除首恶外皆不追究, 只令三代不得为官。 这已是宽大已极了。 叫贾琏说, 圣人也有些愧疚。因当日抄家突然, 许多兵丁揣度上意,颇有些穷凶极恶, 惊得甄府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当时就去了,还有两个庶出的姑娘,素来胆子极小,在家里也不大受宠, 被几个外男冲撞了,一时又羞又怕, 精神上便有些不好。 圣人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他不愿被人议论刻薄,因此便在从宽之上又多了一层体恤。 甄家众人除了甄老爷几兄弟被流放,余者皆被安置在京郊一个小庄子上过活。甄老夫人的嫁妆俱被发还, 这一家子日子虽不比从前, 比起那普通农户又好上十倍。 原本此事到此也就完了,谁想那日朝上有人上本言道甄家事发前曾将许多银钱分散藏匿,圣人宽厚,甄家却如此不知感激圣恩等等。 圣人对甄家藏钱一事心知肚明, 却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日, 那些收了钱的,也没有几个会真把钱还回去, 心里叹了一回,便也不说甄家,只问:“哦?竟有此事?爱卿将事细细奏来。” 那官员果然将几日几时,见甄府有人入了哪家的宅邸一一秉明。 圣人看他一眼,笑道:“爱卿倒是好本事,这样机密之事,好像你亲见一般。” 那人吓得一头冷汗,忙跪地道:“臣因与甄府有旧怨,因此日日紧盯,请圣人恕罪。” 圣人不过是怕此人暗地有什么筹谋,敢这样监视朝廷命官,是不是日后就敢这样监视禁宫。现在听他如此,也不知信了没信,只笑着让他平身。 贾府朝上无人,等贾政听到消息,负责查办的大臣都快到他家了,急得他忙忙地告了假往家跑。宝玉如今任事不管,只顾念佛,贾环也不是个能干事的,这万一有点儿事,一个男丁也没有。 等他火急火燎跑回去,门房早上来告诉说:“琏二爷在里头接待大人们。” 贾政松了口气,重新整束衣冠,定了定神,自己去见几位大臣。 贾琏正恭谨地对几人笑道:“这乃是事涉国政的大事,怎敢因一己之心误了大事,几位大人放心吧。” 内中有一位姓刘的大臣便笑道:“既如此,贾大人只要将银钱交给我们就是。” 贾政忙进来道:“我早已将银钱收好,只是一时之间竟忘了上交,罪过罪过。”又将袖子里的银票交给刘大人。 刘大人也不管他如何,将银票收好,又让签了字据,便拱手告辞。 贾政送走这一行,回来对贾琏道:“多亏你过来支应。” 贾琏道;“探春一个姑娘家,总不好出来见人,叔父不怪我僭越就是了。” 贾政知道他心里有气,也不多说,叔侄两个沉默许久,贾琏便告辞了。贾政想事情简单,他觉得把钱交出去了,事情就完了,贾琏却知道这才是个开始。甄府为什么别家不找,单找了你家?他家不干净,你家就那么干净了?圣人既然已经开始动手,这些亲废太子的老臣们,慢慢就都得被清算了。 凤姐儿见贾琏面色沉重,便过来给他按摩肩膀,贾琏拉住她的手道:“风雨欲来,不知能不能保得住你们。” 凤姐儿笑道:“顶了天就是削爵抄家,怕什么,难道连我的嫁妆都没收不成?大不了我养你。” 贾琏听着就笑:“那我岂不是变成个吃软饭的了?” 凤姐儿正色道:“那自然,那时候你也就是个以色侍人的,不好好伺候我,有你的好看。” 贾琏便笑道:“那奶奶看我的’色‘怎么样啊?您还满意吗?” 凤姐儿笑得直咳嗽,道:“现下看着差强人意吧。” 贾琏狠狠道;“等晚上,我看你还敢胡说。” 两口子正说笑着,鸳鸯急三火四跑了来,哭着叫道:“二爷,奶奶,快来吧,老太太有些不好。” 凤姐儿两个心里一惊,急忙往外去,一边又叫道:“去通知老爷和太太,命人去请二叔一家子,快些!” 贾母躺在床上,喘气有些粗,拉着凤姐儿的手道:“好孩子,往后,你要受累了。” 凤姐儿泪珠子“啪嗒啪嗒”落在贾母手上,她忙吸了吸鼻子,含泪笑道:“我可不,我在家里娇生惯养的,一点儿心不操,您要不盯着我,我指定什么都不管。” 贾母道:“那我也看不到了。” 凤姐儿紧紧握着贾母的手道:“不行,您不看着茂哥儿成家吗?” 一时贾政带着全家过来了,一进门就跪在地上膝行至床前,大哭道:“老太太!” 贾母看着他,笑道:“你打小儿就板,长到这个岁数了也是不活泛。如今这个情形,等我去了,你就守孝在家,日后孝满了,也不必再为官,在家做个富家翁,平平稳稳的才是福气。” 贾政一边哭,一边应是。 贾母又对凤姐儿道:“我没给你叔父挑个好媳妇,闹得如今家宅不宁,等我去了,若是你宝玉、探春几个有事,还要你帮衬啊。” 凤姐儿含泪点头。 贾母又叫贾赦:“你一辈子怪我偏心,我如今要去了,也要嘱咐嘱咐你。” 贾赦哭得孩童一般,一边摇头,一边掉泪。 贾母道:“你要多听听琏儿的话,不要总摆老子的谱。年纪大了,要保养身体,不要左一个右一个的拉到屋里,少喝些酒,不要胡闹。” 宝玉站在最后头,众人都哭得伤心,唯他一个站在那里,无悲无喜。 贾母找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他,伸了手叫他过来。贾政忙把他拉到床前。 贾母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都瞒着我,如今,我的宝玉也变了。” 贾政便拉宝玉:“快跟老太太说话。” 贾母一直没掉泪,这会子眼角落了颗豆大的泪珠子,叹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宝玉便念一声佛号,道:“老太太,您放心吧。” 贾母歇了好一会儿,忽又问:“我的玉儿呢?” 众人都知道她问得是黛玉,凤姐儿忙上来道:“去接了,说话儿就到。” 贾母急促地喘了两下,道:“哎,等不到了。”她看看凤姐儿,又看看宝玉,缓缓闭上了眼。 众人跪在地上大哭不止,凤姐儿忍着眼泪,安排众人各处报丧,又指挥丫头婆子将各处的摆设换下,前后不过大半个时辰,贾府便一片白茫茫了。 贾珍等最先来的,带着尤氏哭了一通,贾赦等人忙劝住,男丁便都外边去了,剩凤姐儿在内主持。 贾母为不拖累子孙,将一应后事之物都已备好,凤姐儿感念贾母慈心,不免又哭一场。福满怕她伤了身子,忙来劝止。 林如海带着两个女儿赶到时,贾母尸身早已安置妥当,黛玉几乎哭死过去,林如海和丹玉半抱半拉才没叫她摔在地上。 丹玉也颇伤心,说实在的,贾母虽对她不如待黛玉上心,但是也颇多看顾。她看了凤姐儿一眼,心里已猜到造成如今变数的该是凤姐儿。 只是她这些年早已学会了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只对凤姐儿点点头便去照顾黛玉了。 贾母是老一辈儿的国公夫人,如她这般年纪的已没有几个了,她这一去,各家各府都来拜祭,一时人来人往,门庭热闹。 贾赦带着贾政和贾琏在外头招待,邢氏便和凤姐儿招呼女眷。也有几个常来往的诰命问:“怎么不见你家二太太?” 凤姐儿便道:“婶母伤心太过,起不来身了,请您见谅。” 也有那心思清明的,知道必是有什么缘故,便笑道:“这是你家老太太素来慈爱,才使儿媳妇如此不忍别离,何来见谅之说。” 邢氏颇不乐意在外头给王氏戴个孝顺的帽子,只是凤姐儿已经说了,她便气呼呼的站在一旁,叫人看着,也觉得这大儿媳也不似外头传得那样左性,婆婆去了,这不也是伤心难耐吗。 贾母的葬礼一切从简,虽然外头有些议论,但是贾琏坚持不大办,贾政也劝贾赦,老太太临走既然有话,还是遵从老太太遗愿为好。贾赦虽不乐意,到底也依了。 贾母葬礼之后,贾府便闭门谢客开始守孝,原先住在府里的邢岫烟早被邢大舅接回去了,凤姐儿怜她艰难,又偷着给了她二百银子,让她藏好了,万一有事,也可拿来应急。 旁人尤可,这些日子茂哥一直儿跟贾母一处玩闹,忽地不见了贾母,便日日啼哭。小孩子家也说不懂,巧姐儿心疼弟弟,只得想法子引开他的注意,免得他哭伤了嗓子。 凤姐儿忙忙碌碌的,这些日子倒一直没太过伤心,如今闲下来了,一坐下便想到贾母叫她多喝些红茶,那个暖和,不伤身子;一理事便想到贾母替她将许多埋怨担下来,好叫她放开手脚……那些埋在心里的伤心难过仿佛这会子才反应过来,密密实实地涌上来,潮水一般,淹没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6069117 10瓶;ba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贾母一去, 连贾赦也不再行酒色之事,老老实实为她守孝。凤姐儿先还令人看着贾赦不要闹出孝中丑事来,见他如此, 倒还叹息。 众人闲来无事, 也坐在一处说笑几句, 如今鸳鸯跟在凤姐儿身边, 她的本事比平儿不差,只是吃了不大认字的亏, 最近便一直拉着福满学字,倒把贾母逝去的忧思暂且排解了。 凤姐儿正说要让厨房做些蘑菇来吃,虽要食素,也不好闹得众人面黄肌瘦的,忽听外头有人来报说有内相来了。 凤姐儿忙令丫头护着几个小的进去, 自己和邢氏收拾了出来见人。 一出来,见贾琏等人俱都一脸沉痛, 心里“咯噔”一下,忙问:“怎么了?” 那内相便叹道:“娘娘身上不大好,太医那里已是无法可用了。” 贾琏道:“因家里守孝,进宫恐冲撞圣人与众位贵人, 若有什么要说的, 一并告知内相,他会代为转达。” 元春入宫时惜春年纪尚小,并无特别深刻的感情,因此只道:“请娘娘保重身体。” 邢氏道有些唏嘘, 道:“家里一切都好, 娘娘不必记挂,放开心胸才是。” 凤姐儿也只幼时及省亲见过元春两次, 料想元春应该更想着听自己爹娘弟妹的嘱咐,也道:“叫娘娘放心养病,出了孝家里便进宫拜见。” 内相是从贾政那里来的,这会子时辰也差不多了,略一坐便走了。 凤姐儿心知元春这病再不能好了。或者她这也不算病,乃是因她知道家里的事,又见了甄府家败,又惊又怕,病上加病,才至不起。 凤姐儿记得前世有些分析《红楼梦》的专家认为元春是凭借泄密才被皇帝封妃,后头要办贾府,便又用药使元春病逝。 元春封妃一事是透着蹊跷,究竟因为何事凤姐儿也揣摩不透,许是圣人意图取信于老圣人,又许是元春果然说了什么,使他不得不如此,但是从那一天起,元春的结局几乎就已经注定了。 今年过年也简单,不过是拜祭一下祖宗,凤姐儿带着惜春领着人忙活了没两日就得,惜春还道:“往年里总觉得闹腾,这个来那个来的,就连化缘的和尚姑子都要多来几回,今年却又觉得空寂。” 凤姐儿叹息一声,对福满道:“你这几日不用过来伺候我了,多陪着鸳鸯些,她自小在老太太身边,如今一到年节,恐她心里难受,别再有什么想不开。” 贾政府里全靠探春张罗,好在探春能干,又加上今年事少,还能应付过去。只有赵姨娘令她为难。 她心里不是并不亲近赵姨娘,只是赵姨娘性情确实轻浮,一时好了,一时歹了的。就如这一日吧,好好的,探春将年下预备的东西给各人分下去,给赵姨娘的已经是偷偷厚了两分了,赵姨娘偏又觉得这府里如今是她姑娘当家,她必得是这府里的头一份,因此大闹了一场,说探春只顾着自己为好人,怠慢了她。 气得探春哭着道:“我并不敢如此,只是一切都有规矩,若哪里不好,姨娘私下找我说,我自己孝敬姨娘就是。” 赵姨娘更气道:“人家养闺女,都知道扒拉来孝敬亲娘,我的闺女倒好,还要从自己嘴里省!你这是臊我呢!” 侍书见事不好,如今家里可没人辖制赵姨娘,万般无奈,只得令人去请贾政。 贾环早听见人说赵姨娘又在闹探春,他心疼姨娘,又不忿姐姐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因此也不去拦,只在外头瞎逛。贾政来时,正遇上他,见他这样,便骂道:“混账东西,你不知在房里读书,出来瞎跑什么!” 贾环忙道:“不曾瞎跑,因念书累了,出来逛逛。” 贾政哼一声道:“还不离了这里!” 贾环本想赶紧跑,又想到贾政此来该是去探春那里,忙道:“适才听丫头说姨娘和姐姐有了口角,正要过去看看。” 贾政道:“内宅之事,很不用你操心。” 贾环忙道:“并不是操心,只是怕姨娘和姐姐伤心,因此心里记挂。” 贾政便不再说话,径直往前去。 贾环知道这是应了,忙在后头跟着。 一进探春院子,就听见探春抽抽噎噎地哭,赵姨娘还在那里逞能,嘴里又说些“你舅舅”等话,贾政勃然大怒,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在这里教训起主子来了!” 赵姨娘吓了一跳,回头见到贾政,更是浑身哆嗦。 贾环忙道:“老爷息怒,姨娘是无心的。” 贾政骂道:“谁是她舅舅?你说谁是她舅舅?她舅舅姓王!” 赵姨娘大哭道:拢共我肚子里就爬出这么两个,如今连句话都说不得了!” 赵姨娘自诩与贾政情深,可贾政却是个正统的儒家书生,礼仪规矩是刻在他骨头里的,因此一听赵姨娘的话,他脸色铁青,骂道:“糊涂东西!来人,把这个眼里没有规矩王法的东西给我拉下去关起来,没有我的话,不许她出来。” 探春和贾环都过来求。 探春道:“老爷消消气,姨娘虽有些错,可是求老爷看在我与环儿的份上宽恕她吧。” 贾环便恶狠狠道:“不用你假好心!” 气得贾政又要骂,探春忙道:“环儿赤子心性,不忍姨娘受罚,因此言行无状,父亲请宽恕一二吧。” 贾政愣了一下,他自来只让孩子们叫老爷,谁知探春情急之下喊了一声“父亲”倒让他心里感慨万千,叹了口气,便不再如之前严厉,只道:“你姨娘不懂规矩,必须要罚,就禁足一个月吧。”说罢看了一眼贾环,道,“你这样大了,遇事却不能为你姐姐撑腰,反而对姐姐不敬,去将四书各抄十遍。” 贾环低着头,闷闷地应了。 待众人都走了,探春一个人在房里掉泪,侍书劝道:“姑娘何必跟糊涂人生气。再说,姨娘闹腾也是因为从前被管得厉害,一下子松了,她便有些不适应罢了。” 探春泣道:“从小儿便骂我是白眼狼,说我一心奔着高枝儿去。好好儿的,我何苦如此,要是娘三个一道儿被厌弃了,那还有活路吗? 我只恨我没有托生成个男儿身,但凡我是个男儿,能顶门立户,我必能干出一番事业来,也不至于如今这样。” 侍书听着也心酸,都说太太待姑娘好,可到底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姑娘要比旁人多陪多少小心,如何地察言观色才能得来这份另眼相看。纵是这些年攒下几两银子,也都偷着贴补在赵姨娘两个身上了,偏这些话说不出来,只能由着赵姨娘在外头胡诌些“有了钱也不知道给兄弟,都便宜了旁人”。 探春哭了一会子自己拭泪道:“行了,还有事要忙呢。” 过了年,大年初一,宫里传出来元春薨了,贾政一时反应不过来,年前不是还说见好,怎么这会子就去了? 贾赦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闷了一天,把跟着的小厮吓得够呛,忙去跟邢氏说,邢氏也不敢管贾赦的事,那小厮便只得找贾琏。 贾琏想了想道:“没什么大事,你们在外头听着老爷招呼就是。” 回去凤姐儿便说:“老爷可能是害怕了,家里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他心里没底了。原本有个娘娘在宫里,他还能骗骗自己,现如今可是一点儿指望没有了。” 贾琏叹道:“我估计也要不了多久了,只是现在守孝,我也不好出去走动打听,还得请姑父帮着探探才是。” 凤姐儿道:“我这几天一直想着这事,珍大哥哥才是真的险,我猜着敬大爷在这些事里定是掺和得深,最后才不得不出家,又死遁,他想给儿孙拼条活路,偏珍大哥哥**熏心。皇家的人,纵是……那也只能圣人管,珍大哥哥这边怕是不好,好歹的,能把蓉哥儿保下来也是好的,还有大嫂子,苦了一辈子了,最后又得受这个牵连。” 贾琏叹道:“人生一世,无人不苦,更有那比我们苦百倍的,我们已是好命了。”他用手细细抚着凤姐儿的脸,“我只怕连累你受苦。” 贾政是个老实人,什么王法也不会犯,只有王氏因放贷必会受罚,轻重只看圣人的心思了。 贾赦虽知道一些往事,毕竟自己没参与,就不知圣人会不会牵连了。 这种万事不由己的滋味叫人难受,凤姐儿便给自己找了些事做。她先借口守孝不便将吕先生送出府,又给福满娘两个发回了卖身契,命她先去伺候吕先生。 福满先还不去,凤姐儿便道:“我原要托你平姐姐的,只是你想想,她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难道我还能让她日里夜里的跟着先生?” 福满只得领命去了。 凤姐儿还想把鸳鸯一块儿送走,只是鸳鸯跪在她面前道:“我不走,当日老太太让我跟着奶奶,那我就得跟着奶奶,哪儿也不去。” 凤姐儿说不动她,只得道:“我知道老太太把身契给了你,如今只算你在我这里帮忙。好鸳鸯,你记着我的话,若有什么不好,我这两个孩儿还请你送到我爹娘那里。” 鸳鸯道:“这是什么话?家里如何就到了这一步?不是只因没钱了?” 凤姐儿笑道:“为官做宰的,也说不定,你也别多问,记着我的话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赵小黏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处理来得很快, 先是宁国府因违制被削爵,后又有朝廷命官举报宁国府种种悖逆之事,更有贾珍贾蓉父子乱事被揭发, 引得朝野哗然, 圣人大怒, 宁国府被抄家, 贾珍父子收监待审。 尤氏因是女眷被放了回来,凤姐儿将她接到家里来休养。只是尤氏不堪受辱, 不愿受世人异样眼光,将自己关在房内,寸步不出。 凤姐儿无奈,只得命丫头好好看着,免得她一时想不开, 寻了短见。 惜春自事发已经哭了好几回了,她因自小养在荣国府, 暂时逃过一劫,只是凤姐儿也不敢放心太早,毕竟荣国府之事还在等着。 自宁府被抄,贾氏一族都战战兢兢, 自觉收了气焰。贾赦更如丧家之犬一般, 外头稍微大一点的声响都能将他吓一跳,有一回几个丫头打扫时碰碎了个花瓶,吓得贾赦差点儿背过气去,缓过来之后, 不顾众人劝说, 亲自动手将那几个丫头狠打了一顿。 等贾琏听到信儿赶过来时,院子里几个丫头哭爹喊娘的声音都快顶破天了。贾琏忙上前拦着, 贾赦因常年纵情声色,体力极差,这一场闹腾下来早就没有力气了,被贾琏一拦,也就顺势停了。 贾琏劝着贾赦回房,又命人将几个丫头待下去安置,从外头请大夫来给她们瞧瞧。 邢氏是一点儿也不敢挨着贾赦了,远远地站着劝道:“老爷何苦气成这样,自己倒受罪。” 贾赦也不理她。 贾琏知道贾赦乃是心里惧怕,所以要找法子发泄发泄,他叹了口气,去安抚了邢氏几句,便先下去处理家事了。 凤姐儿不好管公公,因此便守着那几个受伤的丫头,见她们几个都伤得不重才放下心来,道:“今日之事,是你们受委屈了,回头给你们放段日子假,回家养养,工钱照常发,等好了再回来。”又一人赏了十两银子养伤。 几个丫头原本心里不忿,如今面子也有了,里子也有了,便都道:“原是我们做错了事,多谢奶奶体恤。” 贾政来了好几回,他的职务也暂停了,自己在家也没个商量的人,不免心慌。 贾琏便安慰道:“咱们家也不曾犯什么王法,应该不会有大事。” 贾政便道:“怎么没犯王法,你忘了你婶子那时放高利贷的事了?” 贾琏便将脸一放:“那是她自作孽,与人无尤。” 贾政才想起眼前这个人虽说是他侄子,可是自己的妻子险些害死他的妻子,一时便有些讪讪的。 贾琏道:“您回去好好安抚弟妹们,他们年纪小,恐怕心里害怕。” 贾政点头道:“如今家里全指着探春,宝玉是一心向佛,环儿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贾琏便道:“原本是想早些给三妹妹说个人家,谁知又赶上老太太去了,如今倒是不好找了。” 贾政也叹气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看她的命吧。” 贾琏陪贾政说了会子话,贾政心里安稳了不少,也怕自己出来时候长了家里有事,又急急忙忙回去了。 凤姐儿将家里的银钱都理了一遍,只等着圣人那里一说要查,便可先将欠国库的债还了,好歹留个好印象,也能争取个从轻发落。 不知是看王子胜的情面,还是贾琏这几年尽职尽责令圣人心有所感,贾赦一房倒没抄家,贾赦削爵为民,家产充公,尤其大观园,虽说不算贾赦一房的,但也一并充了公。 贾琏带着众人住到凤姐儿嫁妆里的一栋宅子去了,那宅子小,不过三进,凤姐儿便将许多下人的身契还了,令他们自行出府。 邢氏虽受了些惊吓,有巧姐儿和茂哥儿陪着,倒也没什么大事。贾赦却大病一场,如今在炕上躺着,看着短时间是起不来了。 贾政那里却没那么好运,因从王氏那里搜出许多高利贷的账本,又有许多御赐之物被典当的单子,家里直接贴了封条,王氏和贾政都被押回了衙门,探春一行在门口吓得直哭。 赵姨娘跌坐在地上大哭大叫:“这个狗娘养的,在她手底下我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如今她犯了罪,倒要连累我的孩子吃苦受罪!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宝玉浑浑噩噩的,探春拉着他的袖子,一时半刻不敢松手,生怕他走丢了。 李纨只顾着抱着贾兰不被人伤着,周围一切都毫不关心。见贾兰冻得脸上通红,便对宝玉道:“宝玉,你侄子冻得不行,你那大氅先给他穿吧?” 宝玉也不说话,自己低头解了大氅。倒是晴雯道:“二爷身子也弱,这会子也冻着就更不好了,若奶奶不嫌弃,我这里还有一件袄子,给兰哥儿穿吧。” 李纨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让主子穿你的衣裳!” 晴雯臊得满脸通红。 宝玉将大氅解下来,自己给贾兰穿上,又一言不发站到一边去了。 凤姐儿那里刚把自己一家子安置好,又急急忙忙派人来接探春等人。 探春一捡鸳鸯,便抱着她大哭:“好姐姐,如今可怎么办呀?” 鸳鸯也止不住掉泪,一边给她擦了泪,一边劝她上车:“这里人多,姑娘先车上去。”又招呼众人上了后头的马车。 赵姨娘还在那里哭,又想着进去拿她攒了许久的银子,鸳鸯忙道:“姨娘快别这样,这些官爷可不是咱家的,你再闹,那刀可不是看着好玩的。” 赵姨娘只得不情不愿地跟着上了车。 鸳鸯将众人带回去,凤姐儿挨个看了,见都还好,便道:“如今家里出了事,暂时先在这里安置着,过些日子风头过了,我在刘姥姥那村里买了个庄子……” 她还没说完,李纨就道:“我们怎么不住在这里吗?” 凤姐儿看她一眼,道:“咱们已经分家了,自然不好再住到一起。再者,这是我的嫁妆,大嫂子总不好住过来。” 李纨被噎了一下,退回去揽着贾兰不说话了。 探春见了凤姐儿心便放下一大半,带着哭腔道:“嫂子,现在怎么办呀?” 凤姐儿叹道:“如今只能先等着,你先进去歇歇,别管这些了。” 鸳鸯招呼着众人各自洗漱了,又热腾腾地喝了几碗粥,众人这才算活过来了。 凤姐儿本想让他们先去睡一会子,只是众人心里都不安稳,也睡不着,便都一道坐在厅里等着。 凤姐儿叹道:“三五日的也不会有信儿的,你们在这里等着也没意思,还不如好好保养自己,想想日后的出路。” 贾环问:“嫂子,老爷还能回来吗?” 凤姐儿想了想道:“我觉得能。如今家里只有你和你哥哥两个男子汉,你哥哥又这样,所以,你得照顾这一大家子,再不能淘气了,知道吗?” 贾环惶惶然点了点头。 探春别过脸去,擦了擦泪。 凤姐儿将她揽着怀里,一下一下安抚她。 正月没出,贾珍、贾蓉和王氏就被判了流放,贾政因治家不严被罢了官,贾琏带着人将贾政接回来。 贾政在牢里折腾了一通,双鬓都已经白了,身子也佝偻了,探春等人又哭了一场,又日日汤汤水水的伺候着。 尤氏死都不想再见贾珍一眼,贾琏也没问惜春,自己去送了贾珍爷俩,又打点了官兵,请他们路上多多照应。 贾珍泣道:“谁知竟到了今日这一步。” 贾琏也不知说什么,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了。 送走了流放的人,贾政身体也养得差不多了,凤姐儿便如之前说的,将他们送到刘姥姥那边的庄子上,有这个庄子,又有她留下的两千银子,日子也能过下去了。 刘姥姥笑道:“奶奶放心,我会时常来看看的。” 凤姐儿谢过了刘姥姥,又和丹玉劝着哭哭啼啼的黛玉回去了。 贾琏虽逃过一劫,只是最终也被连累,起复之后终生都在县令一职上不得寸进。凤姐儿的嫁妆得以保全,以此奉养贾赦和邢氏,又将惜春嫁给了一个性情温厚的书生,陪送了厚厚的嫁妆。 探春的亲事是贾政定的,贾琏两口子也照惜春的例送了嫁妆。探春临行前,抱着凤姐儿大哭了一场,依依不舍地走了。 黛玉丹玉姊妹有林如海爱护照顾,丹玉嫁了一个武官,跟着去了边疆,一生和和美美。黛玉却终生未嫁,待林如海去了,被丹玉接到身边,由丹玉的子女伺候终老。 宝钗最后还是嫁了一个商人,那商人待她如珠似宝,虽有些意难平,到底一生和顺。 凤姐儿看着巧姐儿嫁人生子,看着茂哥儿读书科举,到最后临走时已是四世同堂,子孙繁茂。 贾琏拉着她的手笑道:“你别怕,我回头就来找你,你记着等我。” 凤姐笑眯眯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床前围的人,拉着贾琏的手,安安稳稳合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到这里就全部结束啦,还有一些不完美的地方,是由于我的笔力有限。以后有了进步,我还会回来修改的。 感谢你们一路相伴,我们下本见啦。 感谢你们,鞠躬~ ————————————————————————————————————-- 跪求新坑《时光与你》的收藏啊!小天使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1. 韩·最几把牛·愈最近有点儿慌,顾清宁一眼瞟过来,他就想把心给她。 顾清宁:同桌每天怪里怪气,我要不要申请换位置?在线等,挺急的 2. 韩愈:“过来,给老子抱抱。” 顾清宁:“你能不能先解释一下,你是怎么跑到女寝来的?” 韩愈:默默把假发和裙子藏到身后 顾清宁:…… 韩愈文能考试拿第一,武能散打得冠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顾清宁不说话。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这样爱她,哪怕置身冷冽旷野中,只要想到她,就能从心中渗出一点儿甜,开出一朵花。 男主不沙雕,也不是女装大佬!文案是我瞎写的,不要信! 本文又名《愈总今天追到女朋友了吗?没有》 校园小甜饼,欢迎食用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