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解甲归田女将军》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嫁给解甲归田女将军》作者:不谢梅 文案: 因为五十两的聘金,沈茵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被父母逼着嫁进了巷口新搬来的那户人家。 听说,她要嫁的这个人是位解甲归田的将军,在战场上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 听说,这个人生得五大三粗青面獠牙,随便一巴掌就能把她个小丫头片子活活打死…… 想着这些可怕传说,新婚之夜,她抱着床吓得瑟瑟发抖,只当以后他为刀俎,她为鱼肉。 直到,那个传说中的人真正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才发现,除了真的是个解甲归田的将军外,关于这个人的一切传言,全都是假的。 五大三粗是假的,青面獠牙是假的,蒲扇大的巴掌是假的,杀人如麻是假的。 甚至…… 连所谓的冷酷无情,也是假的。 在这个人稍显疏离的外表下,藏着的,明明是一颗再温柔不过的心。 主CP:程瑶×沈茵 女扮男装大龄未婚巨缺安全感的温柔女将军与她娇蛮可爱死皮赖脸把她吃得死死的窝心小娇妻 一篇甜甜无虐小白文,尽是些家里长家里短,没有考据的地方,大家随意看看就好。 一句话简介:寡言女将军在线宠妻。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文 女扮男装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茵,程瑶 ┃ 配角:李秋颜,司马桃朱 ┃ 其它: 第1章 沈茵是被硬按进两人抬的花轿里的。 因为她的兄长年纪大了该要娶媳妇了,她这个做人家妹妹,便理所当然的该立即嫁出去给他凑足彩礼钱。 只是,本来她再怎么嫁,也能嫁个普普通通的小伙,两人一起好生过日子。 结果谁知道,她家兄长竟偏偏就跟前边拐角处的李家姑娘好上了。那李姑娘生得特别好看,她家父母自然没打算随随便便把她嫁了,好说歹说都咬死了最少也得要五十两银子的彩礼钱。 她家父母不过是卖豆腐的小市民,若是二十两银子,他们理一理这些年存的钱就能给儿子娶媳妇了。若是三四十两,他们虽一口气拿不出,却也可以赶紧给女儿说门亲事换彩礼钱。 可这五十两银子,还不包括其他要置办的,让他们这一下子的上哪要去。 他们看着儿子非那李姑娘不娶的样子,气得不禁破口大骂。 可骂了又能怎样呢? 儿子成天在那儿“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没准哪天就要害相思病了,他们还不是得想办法。 然后,他们便想到了那最近才搬过来的程家母子。 沈母过去在跟邻里邻居唠嗑时,也曾听说过一点他们家的事。 原来,那程家儿郎是当了十多年兵回来的,立过功也杀过敌,解甲归田之后,还得了上头好些赏赐。 那程家大娘最近就在替他找亲事,毕竟他都快三十了,小半辈子都在战场上,好不容易回来了,总要有婆娘暖被窝,传宗接代。 只是看那样子,显然有些难找就是了。 那程家儿郎大约是在战场上被破了相,额上有一道寸余长的疤。据个别见过他的人说,倒不至于丑,性子却实在有些阴郁,看他一眼就瞪回来,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而且他们问起许多事情时,那程大娘也总是闪烁其辞,很快,流言就传了出去。 他们都说,大约是因为他虐待死了媳妇在老家过不下去了,才搬来这儿想再骗个姑娘去做牛做马的。 一时间,姑娘们人人自危,都哭到了爹娘的面前,宁愿少吃点饭,也只求爹娘千万别贪他家有钱把自己嫁给他。 闹成这样,谁家要是将闺女嫁到他家,估计都得被邻里邻居的唾沫淹死。倒是有几个快要过不下去了的寡妇,观望了许久,显然是有些意动。 毕竟他家再如何,也确实有不少积蓄,而且要求还确实不高,只要老实本分,会照顾人就成。大家都是市井小百姓,吃苦耐劳的,皮还是蛮实的。 为了避免被那些寡妇捷足先登,狠下心打定了主意后,沈家老两口便连忙拉下脸去找程大娘去了。 事情倒是意外的顺利。 毕竟小户人家从没有那么多规矩,不像那富贵人家,会把家中女儿当金丝雀一般地养起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所以,程大娘之前也见过沈茵。 这个小姑娘,生得虽然不算多么貌美,却也皮肤白净,眉清目秀,而且还十分能干,是个家务好手,性子还老实懂事,知恩善报,从来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心思,十足十的好人选。 只是,程大娘也知道这姑娘不错,多的是好郎君配,人家还未必看得上自家,也就从没提过。 此时,她见沈家竟是有意,自然满脸堆笑,没有不同意的。 哪怕,对方一开口就是要五十两彩礼,也是略犹豫了一瞬,就笑着答应了。 面对这样的狮子大开口都没有砍价,把做好讲价准备,至少也要三十两的沈家两口子都给吓了一跳。而且,还当即就送了他们两匹鲜亮的缎子做见面礼…… 倒是对父母念头一无所知的沈茵,一听了消息后,瞬间就崩溃大哭了起来。 一连几日,她浑浑噩噩,眼珠子都快哭瞎了,也没能哭得父母回心转意。几次想跑,都被捉回去锁了起来。她哥听她整天哭,心里也难受,只是他不忍辜负李姑娘,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没去跟父母说,让妹妹别嫁了。 时间如水,不管她再怎么闹,日子也还是一天天过了。 新婚当天,替沈茵仔细打扮好,沈母看着漂亮的女儿,一时感慨,抱着她也是不禁一通哭,哭女儿命苦,哭自己当初就该早早的把她许个人家。 这地儿男多女少,他家女儿不仅能干,模样也还算周正,自然是有几家想求,只是他们总想着女儿还小,还能再挑。结果这慢慢一挑,大儿子忽然就跟那李姑娘好上了,碰上这么一桩破事,如今,他们也只能对不住女儿了。 沈茵就这么不甘不愿地被抬到了程家,待到下轿时,她都哭得没声了。 她浑浑噩噩地被推进新房,坐下之后,也不待喜娘开口,便猛的将头上盖头掀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清秀的少女面容。 毕竟是市井小民成亲,到底十分朴素,在少女如浓墨般乌黑的发间,只戴着几朵红艳艳的绢花,唯一值钱点的首饰,大约就是耳朵上的一对银坠子了。 想来若不是程家送了红缎子,嫁衣是最后怎么也要再疼一回闺女的沈母赶制,她定然是得去租旁人穿过的。 但朴素归朴素,如今还只有十七岁、正当好年华的少女,青春明媚,再怎么样也是十分美丽的。 沈茵就这么瞪着一双红通通雾蒙蒙的杏核眼,小小的嘴也在倔强地微微翘着,看上去很是有种不屈的劲儿。 喜娘顿时着急道:“哎哎哎,新娘子你怎么自己把盖头给掀了呢!不吉利!” 沈茵没有理她,而是高高扬着头颅,望向了自己身旁同样着一身红衣的程珩,结果,却在看到对方的那一瞬间,微微一愣。 这就是程珩?那个膀大腰圆、杀过人、见过血、也立过功的程珩? 她自然是十分吃惊的。 这程珩,竟然与她跟小姐妹们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程珩并不算英俊,却也并不难看,哪怕脸上有道疤痕,也不至于会吓到人,甚至还瞧得出几分清秀来。而他的个子,虽比娇小的她高了大半个头,但却跟五大三粗这个词丝毫不沾边。 沈茵不禁想,若是程珩能换一个表情,再换套衣服,说他是个书生,倒也许还更像一些。 沈茵顿时有些发懵了,传说中的那个可怕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这么个模样呢?可是,这是他们的新房,也不可能会有别人来呀…… 这个人,竟然当真就是那个程珩。 也许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对比,沈茵对他的抵触也忽然就少了许多,至少没那么害怕他一巴掌就能够拍死自己了。但她的内心仍是十分的不甘愿,毕竟这终归不是她想来的,她不想嫁给程珩。 就在沈茵瞧着程珩愣神的功夫,一旁的喜娘又笑盈盈地打破了这份沉寂:“新郎新娘来喝交杯酒吧。” 说完,她便递了一杯给新娘子,并对沈茵使了个眼色,让她补救一下这尴尬的场景。 沈茵僵硬地接过,又飞快地望了一眼程珩,他并没有看她,也没有看任何人,活像一个木头人一般。 难道,他其实也不是甘愿的不成? 想到这里,一颗心才刚刚松动了一点的沈茵也顿时就有些窝火了。 因为这件事,她一直只觉得自己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委屈人,此时又哪里受得了自己委屈的根源也在那儿委屈了起来。 沈茵的倔脾气上来了,直接就将手中的杯子一扔,纤细的身子都拧到了一边,气呼呼道:“谁爱喝谁喝去,我不喝。” 想这喜娘也是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此时却是因为这个忽然犟起来了,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新娘子而头疼了。 也是到了这时候,程珩才终于看了沈茵一眼,却也只是十分随意的一眼罢了。 然后,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脱下了头先被母亲强行套上的新郎服,一个人走出了新房,对喜娘的呼唤,恍若未闻。 新婚当天夫妻俩就闹起了矛盾,本来还在招待客人的程母听了这消息,自然也是立即火急火燎地走向了新房。 而沈茵气鼓鼓地望着程珩离去的身影,大感意外的同时,心中也忽然想到,这程珩大约是见她闹事,就跑去告状了! 她悚然一惊,忽然就清醒了许多。 再如何,她也已经被逼着嫁了过来了。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除非人家程家见她不乐意,要回聘礼把她给赶回家,否则,她做鬼都是程家人。 毕竟,她是被半卖半嫁过来的,呆在程家最是没理,就算当真挨打也是活该。至于受委屈了找爹娘,人家没打死她,父母定然只会说好听话,让她熬下去,而人家若真打死了她,她的父母兄弟会为她报官,为她申冤么? 她气过了,理清思绪想清楚了这一点,顿时害怕了起来,唯恐自己会因为这一时任性而被打骂,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结果,程母一走进来,便拉着双眼发红的媳妇道:“茵娘你别生气,她这人啊,就这臭脾气,待会儿我叫她过来,给你好好的赔个不是。” 倒是温言软语,生怕沈茵会恼一般。 沈茵虽心里本能的害怕,但看着眼前五十岁上下的妇人慈眉善目的,到底没有立即条件反射地缩回手。 “程……” 她顿了顿,将到了嘴边的“程大娘”三个字又吞了回去,心想,自己可不能这么喊,人家听了肯定会不高兴的。 于是,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后,才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唤道:“娘……” 对方听得十七岁的小姑娘这又娇又脆的一声娘,自然是满心欢喜。 见程母暂时好似真的没有打她的意愿,沈茵稍稍安了心,又连忙引颈就戮一般地坦白道:“方才是我不对,是我胡闹,是我惹恼了……相公……” 最后两个字一出口,她也不禁脸红地微微低下了头。再如何也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对于这些什么夫啊妻的,还很是难以启齿。 大约也是感受到了沈茵的别扭,程母摆了摆手,便道:“茵娘,咱小门小户的,可不兴去学那些什么大户人家,你呀,就直接叫她……阿珩成了。” 阿——珩? 沈茵不禁咬了咬嘴唇,她回想着程珩那冷冰冰的模样,显然觉得,这个称呼,可比叫相公还更令人难以开口。 她觉得,她若真这么一喊,对方一定能把她当苍蝇拍死。 沈茵正出神间,程母又拍了拍她的手,对她柔声道:“你也千万别总护着她,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不知道么。以后她要敢给你甩脸子看,你就跟娘说,娘给你做主……” 听着程母这样的絮叨,沈茵只是点头,但点着点着,她忽然就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头了。 她看着程母这万分紧张,生怕她会被程珩给欺负了还不敢开口说的模样…… 难道,还真是有个前车之鉴不成? 难道,小姐妹跟她说的都是真的? 这程珩,当真打死过之前的妻子? 才刚刚安了一会儿心不再害怕的沈茵这般想着,顿时只觉后背一凉。 第2章 程珩一直没有再回到新房来,沈茵胡思乱想到了大半夜,才终于撑不住勉强让自己睡了过去。 因为担惊受怕得太过厉害,这一觉,沈茵睡得并不香甜。天刚蒙蒙亮时,程母养的公鸡一叫,她就一个激灵,自梦中惊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意识有一瞬的糊涂,一直到坐起来,看到眼前红彤彤的新房,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嫁人了。 她穿上鞋子,坐到全新的梳妆台前,正想梳对垂挂髻。但她梳着梳着,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已为人妇,这样打扮可实在不够庄重,于是,她连忙便松了手,将一头长发给盘了起来。 可真不习惯,沈茵如此想着。 明明她昨天还是个姑娘,以后就得每日正经挽起妇人发式来,做别人家儿媳妇去孝敬别人家娘亲了。 只是,她一想到这所谓的“儿”,就不免又有些觉得恼火,觉得憋屈。 她的条件在这一带其实还算不错的了,至少说起亲来,基本只有她挑人的份。像洪木匠家大郎,张秀才家的小儿子,一直对她可殷勤了,她若不是实在无心成亲乐得在家过日子,早早传点意思过去嫁给哪个不能好好的! 如今偏偏嫁给了这个恶名在外的程珩,于她而言可实在是太委屈了。而且这程珩还一见她就讨厌,没准什么时候就要对她动手了。 她如此想着,害怕得抖了抖,然后又不由得叹了口气,越想越觉得她命苦,越想越觉得她的未来看不见一丝光明。 但如今嫁都嫁了,家是如论如何都不能随便回了,她还能怎么办? 她只能好好地当这个儿媳妇了。 这么想着,她便出了房门,东瞧瞧西看看地找到了厨房。 程家到底有钱,厨房里的东西还不少,有肉有菜有蛋的。她在找到了米缸后,又揭开了旁边一个挺大的瓷罐,里头是碾得极细的白面粉。 于是,她简单洗漱了下后,就取了面粉加了水开始和面蒸馒头。 为了让馒头更香更好吃,她还特意往里头揉了点猪油。 这是高屠户家的闺女高小柔告诉她的。高家最不缺猪油,高小柔也是好手艺,做出来的面点总是格外的好吃,以至于高小柔出嫁时,沈茵想着自己不能再随便找她玩了,哭得比谁都要真心。 后来,沈茵也想过自己试试这个法子。但她家爹娘年轻时过了太久的苦日子,养成了抠门的习惯!平日做菜放油都要偏少一些,又哪里舍得加猪油做馒头,要是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不气得把这败家女的耳朵拧下来就不错了。 也就是如今想着婆家很有钱,之前出手也一直都挺大方的,她才终于有那个勇气大着胆子试上一回,看看自己的手艺比起她的小柔姐来如何。 当程母打着哈欠来到厨房时,看到的,就是沈茵围着她灰扑扑的围裙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的模样。 她微微一愣,好一会儿反应过来自己有儿媳妇了,这才欢欢喜喜地走了过去。 “茵娘!” 听到这个声音,沈茵擦了擦额角的汗,便转过身,低眉顺眼地喊了声:“娘。” 程母从她的手里接过扇火的蒲扇,便笑道:“我说厨房里怎么这么大的动静,还以为是昨天赶鸡回笼时漏了只。茵娘啊,你快别忙活了,这里都交给娘吧。” “啊!”听到程母竟会这么说,沈茵整个人都开始不自在了,“这怎么行呢,娘,我是儿媳妇,我就是应该伺候你的。” “哎呀,这些以后再说,好丫头,你才刚刚进门呢,都慢慢来吧。” 沈茵摇了摇头道:“没事的,娘,这些我在家里都是做习惯了的,您不让我做,我空着一双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说完,沈茵便将仍想要帮忙的程母给推了出去,自己继续忙活起来了。 人生头一次被人给赶出厨房,程母倒是一点也不恼,心中只觉得十分欢喜。 她看着沈茵纤瘦的身影,只觉能娶到这样懂事勤快的媳妇真是阿珩的福气。 只是阿珩…… 想着程珩,程母忽然就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也确实是她太过自私了,可是她的孩子实在需要别人的照顾,所以,她也只能尽量对沈茵好一些,更好一些。 …… 毕竟是到夫家的第一天,沈茵想让自己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一些,几乎是卯足了劲地想要好好表现自己。 她做菜的水准其实还算不错,毕竟也是打小就开始在厨房里转悠来转悠去的。只是,她娘亲喜欢限制这又限制那的,总是做得没那么好吃,如今到了这里,她倒是可以不用去担心这个了。 当沈茵将几道精致可爱的小菜一一摆上了桌时,程母简直笑得合不拢嘴了。 她拉着正拘谨站着的儿媳妇的手,便让她快坐到身边来,“茵娘,忙了这么久,累不累啊?来,快吃饭吧,别饿着了。” 沈茵看着程母放到了自己面前的馒头,悄悄看了一眼门的方向,又细声细气地问:“娘,相公他……怎么还不来吃饭?” 她是个做人媳妇的,怎么能够先吃呢。 程母微微一愣,笑意也忽然僵了,她拍了拍沈茵的手,让她安心道:“你先吃,我去喊她。” 说完,程母便站起了身走了出去,原本带着笑意的脸也瞬间染上了几分疲惫。她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宅子绕了一会儿,才终于在书房的柜子里找到自己这个从来都不听话的孩子。 显然,昨儿个晚上,谁也没睡好。 她皱着眉头将柜门猛的全部打开,里面的人瞬间就惊醒了过来。 她望着孩子在光线下还不能完全睁开的双眼,那样呆滞,就像丢了魂一般。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她已经是懒得指责程珩为什么总是好好的床不睡,只喜欢到处找各种狭小封闭的角落钻了。 她只是叹息道:“茵娘已经做好了饭,你好好洗漱一下,快过来吃饭,别让人家小姑娘的心思白费了。” 毕竟程母当年也是做过新嫁娘的,此时此刻,又怎么会不明白沈茵做了一桌子菜等待丈夫婆婆品尝的忐忑心情呢? 程母静静地等了好一会儿,程珩才渐渐从这样的麻木中恢复过来,一双半睁不睁的眼睛也开始变得清明。 “娘。” 从昨日不欢而散的婚礼到现在,程珩终于哑着嗓子,对眼前为了自己而煞费苦心的母亲说出了第一个字。 程珩斟酌了一番,在程母的凝视中继续道:“娘,我不想见她,她也不想见我,你就让她回家去吧,至于你给她家的那些钱,也别要回来了。” 听到程珩又在说这样拒绝婚事的话,程母果然生气了:“你在胡说什么呢!” “我说的,又有什么不对呢?”程珩几乎是有气无力地对母亲道,“娘,你这样做,只是耽误了人家姑娘,这不是对我好,这是在害人。” 程母的眉头紧紧皱着,就像一刀一刀划出来的刻痕一般。 “你但凡能让你老娘省点心,我都不会出此下策。况且,我又算什么害人呢?我会待她如亲女,给她打金银首饰,什么绢啊缎啊绡啊,她想穿什么都成,她若是到别人家去,会有这些好处吗?” 说到这,确实底气不足的程母顿了顿,待她再开口时,竟已是有些哽咽:“我能害了她什么啊!是她家爹娘跑来求着我娶他家女儿的,天知道他们为了凑娶那李家姑娘的钱,能把好好的茵娘卖到谁家去。我……我至少不会委屈了她,而我希望她可以做的,也不过就是以后替我好好照顾你,仅此而已……” 听到母亲哽咽了,心头一乱的程珩忽然就觉得有些烦躁,程珩缓缓偏过了头,道:“我并不需要她的照顾。” 程母冷笑道:“我还在,你自然是有我照顾,可我要是没有了呢?你怎么办?你连出门见个人都能活活别扭死!” “娘!”程珩疲惫地唤道。 毕竟是做人儿女的,此时又哪里听得母亲说这种不吉利的丧气话。 程母拉着程珩的手就往外走道:“走,去吃饭,别给我磨磨唧唧了。听我的,你就好好跟茵娘熟悉熟悉,别让她以为她得罪了你,一个人在那担心害怕。” “娘……” “茵娘是个好女孩,到咱们家来也是委屈了。你啊,对她态度就和软些,把脸色通通收起来,如果实在不行,对院子里的谁摆都可以,就是别对茵娘摆。” “娘……” 程珩苦笑着,一句话还没有出口,就被明显恼了的程母一堵:“你是非要逼死我不可么?你给我说说,你把我活活气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只是让你去吃个饭而已!到底是怎么为难你了!好,也行,你要真不去吃饭,那我也不吃,看谁饿得过谁!” 程珩果然拿这样不讲道理的母亲没辙,只能跟着程母离开了书房,去吃自己那个所谓的新媳妇的早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瑶瑶极度缺乏安全感→_→只有在这种仅可以容纳她一个人的空间才能稍稍睡得好一点,当然,以后有沈芸给她抱抱,在哪儿不能睡~ 第3章 就如同沈茵昨晚所想的一般,程珩确实也是不甘愿成这个亲的。 甚至,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程珩,是一直到了新婚当天,才知道自己这样的人居然还要成亲娶媳妇了。 稀里糊涂的,程珩就被胡搅蛮缠的程母套上了一件喜气洋洋的衣服。 然后完全就像是在做梦一样,程珩晕晕乎乎地被人给拉了出去。等到他终于开始恢复了些许神志之时,他已是又被推着进到了红通通的新房里,眼前还正对着那个身材娇小脾气却不小的新娘子。 程珩自己都不乐意,自然也看得出,这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莫名奇妙嫁过来,是更加不乐意,如今,估计是恨都要恨死自己了。 眼见沈茵这样在新房里大闹脾气,又是跺脚又是摔杯子,程珩一点也不气恼,只觉得手足无措,完全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千古罪人该往哪里摆好,就好像自己在这里每呼一口气都是个错的。 这样一句话也说不出,又浑身不自在,最后,程珩只得脱了那件红得刺眼的喜袍便落荒而逃,让这十七岁的小新娘子眼不见为净了。 但人家小姑娘都被自家阿娘骗到家了,程珩也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落荒而逃,同在一个屋檐之下,总是需要面对的。 所以,程珩几乎是僵硬地在沈茵与程母之间的位置坐下,那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态,活像是第一次被送进私塾的小孩,比一旁紧张的沈茵还要来得更拘束些。 只是,程珩的表情总是有一些呆呆的,而沈茵一看到传闻中杀人无数的程珩,又整个人都沉浸在了担忧与害怕之中,自然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 因为成亲是人生大事,程序颇为复杂,沈茵昨天一天就没机会吃点什么东西。 而到了今天,她丈夫半天不出来吃饭,她又坐在这担忧地等了他们许久,可以说是疲惫得头都晕了。但她面对满桌香气喷鼻的菜,却仍是一口也没心情吃,只是在那偷眼瞧着身边的程母与程珩。 毕竟,如果不看到他们脸上露出还算不差的表情的话,她实在不能放得下心,他们这样的人家娶妇,看的不就是性情柔不柔顺,女工做得如何,还有厨艺。 沈茵这么胡思乱想着,很快,她就看到程母笑呵呵地开始动筷子了。 沈茵正要期待,然而,她夹了一筷子,却没自己吃,而是转头就绕过了中间跟木头一样的程珩,将菜夹向了沈茵面前小巧的瓷碗里。 “茵娘,你辛苦了,多吃点。” 见此,沈茵连忙将碗捧起来,朝向了程母的方向,并不停地感谢婆婆。 但同时,她也忍不住在心里诟病起了这被她的双手围一圈还余两指节的碗,她家饭碗也小得太多了,比寻常的茶碗都大不了多少,她以后吃饭要是吃不饱跑去添饭,会不会被婆家嫌太贪吃啊? 沈茵在程母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慈爱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吃了口小菜,然后,她的心又开始纠了起来。 哎呀,不得了不得了!她怎么就忘了,沈家也一向舍不得放盐,她这些菜,会不会对于普通人来说,稍微有点淡?而对于口味重些的,又会不会又太淡? 她怎么就没先旁敲侧击地问问口味呢? …… 沈茵低着个头咬着筷子,一颗心在那儿七上八上的跳个不停,程母却是吃得十分平常,显然对于这可能确实少放了点盐的菜并没有什么意见。 至于心比沈茵还乱的程珩,面对这个被母亲硬塞进来的小妻子做的早饭,还能不能吃得出味道来都是一件难事。 一直到早饭吃完,除了程母会时不时的出个声说句话然后沈茵再应和几声外,整个场面都可以说是十分沉默。于是,没有听到任何不好评价的沈茵便也就当自己的厨艺是过关了。 沈茵暂时松了口气,一个人静静地收拾好了桌上碗筷便准备要洗碗。结果就在她正要倒水时,却发现大水缸里剩下的水已经被她用得差不多了。 如今别说洗碗了,就连烧壶茶都不够。 难道这是要让她自己去到井里打几桶水来填水缸?就凭她这虽不算多么柔弱却也完全看不出强健的小身板? 这么想着,沈茵的脸也顿时皱了起来。 虽说父母一向要更偏爱她的哥哥沈林,但平日里家务分工还是蛮明确的。就像是去山里砍柴,到井里挑水之类的事,一向都与她无关,是分配给哥哥做的,而她一个身材娇小、手也只有缚鸡之力的女孩,只需负责一些家务杂活。 搁过去,若是厨房里没有水用了,她直接就会喊人,哥哥在就喊哥哥,哥哥不在就喊阿爹,阿爹不在也总还有娘亲,而都不在,至少一直到她出嫁,这种事情都还没发生过。 要不是爹娘已经把自己卖了,沈茵几乎都想立即回家去继续做她的沈家女了。沈茵纠结了好一会儿,她想着程母为人好像挺厚道,待她也远远没有她之前所想象的那么刻薄毒辣,心中也忽然便飘起了求助的想法。 她努力鼓起了勇气,在心中酝酿了一番十分得体的话之后,便准备走出厨房,让程母开恩叫家中唯一的大男人帮忙。 然而,她一只脚才刚迈出去,便看到了程母出门的背影,圆滚滚的喜庆。 沈茵只能将脚又默默地缩回了原位,然后,心如死灰地提着两个比她腰身都粗一大圈的木桶,一步一步走到了院子里的井边,准备尝试着自己打水。 沈茵过去是见过家人打水的,不就是把水桶牢牢地系在麻绳上,慢慢放下去,待到装满了水之后,再摇动辘轳的手柄将它拉上来。 确实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对于力气偏小的沈茵来说,却着实有些难。 沈茵就这么卖力地摇着,上午的大太阳热辣辣地照在她的身上,让她额角都开始冒出了细汗。 她眨了眨眼,一滴汗便滴落在了她的睫毛上,刺得难受,于是,她情不自禁的,还是伸出了手快速地擦了一下。 她抱着动作够快就好的侥幸心思,却没想到,就因为她忽然松开了只手,那原本被她控制得牢牢的辘轳忽然就开始不听使唤,朝着反方向猛烈转动了起来。 沈茵连忙想再次抓牢,结果却在重新握住手柄时被它的力量一带,重心一倾,整个人都朝着水井摔了过去。 沈茵顿时大骇,她忙要松手保护自己,一双手便已忽然自她的身后出现,稳稳地抓住了她虚软无力的手臂,让万分惊恐的她重新立稳了脚跟。 这跤如果结结实实摔了,就算不掉井里也得磕个半死。 沈茵被吓坏了,一直到那因水桶急剧落下而水花飞溅的井水都已渐渐平静时,惊魂未定的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看了看这双也许救了自己一命的手,又看向了那镜子一般的水面。 那样的清晰,让她终于得以清楚地看见此时此刻她身后所多出来的身影。 她瞬间就怔住了。 只因对方是人非鬼,她还刚好认识,正是那个因为传闻而让这一带所有女孩都闻风丧胆的程珩。 而那个所有人眼中的不幸儿,她沈茵,就在昨天黄昏,于无数人高高在上幸灾乐祸的怜悯中嫁与了程珩为妻。 程珩,想不到,居然是程珩救了她…… …… 哎呀,沈茵忽然就想打自己一巴掌了。她可真是够笨,这又能有什么意外的,在这个小宅里,除了它的主人程珩外,又还有谁会如此恰巧地出现呢? 沈茵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水面上程珩与她自己的影子胡思乱想。 直到她终于开始反应过来,程珩其实也同样可以在水面看到傻乎乎的她时,她才猛的惊叫了一声,用力将自己的手臂从程珩手中扯了出来,然后整个人都像只小兔子般跳到了一边。 沈茵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她感觉得到,她的脸上已渐渐蒸腾起了热气,也不知是被方才差点摔井里的事吓的,还是被越来越高越来越高的太阳晒的。 又或者—— 是别的什么原因。 沈茵长到十七岁,除了爹爹与哥哥外,就再没有跟另外的男人靠得如此近过,而且,还被对方给握了手臂…… 想着这些,她忽然感觉手臂都开始变得火辣辣的了。毕竟方才为了方便打水,她可是特意把袖子都给卷到了手肘。 看着沈茵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额头还开始冒起了虚汗,程珩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没事吧?” “啊!” 第一次听到程珩对自己说话,沈茵瞬间被吓得手都不知怎么放了。她抬着红扑扑的脸看向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倒也别有一番动人。 “你问我?”她傻傻地望着程珩问。 程珩却没有再说话。 这个人总是如此,总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也总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半天没有等到回答,沈茵看着程珩那依旧那样毫无表情的脸,心中也是有两分微妙的失落一闪而过。 她眨了眨眼睛,便缓缓低下头,对程珩道:“我没事,谢谢你……扶住了我。我太笨了,连打个水都能弄成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说着,沈茵背在身后的手都忍不住攥到了一起,甚至开始揪起了衣服边角。 程珩只是看了拘谨的她一眼,便跨了两步,走到了井边,开始继续打水。 沈茵就在边上傻站着,总觉得做妻子的应该帮忙却又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帮忙。直到,她看到程珩将提上来的水倒进了另一个水桶里。 她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 “相公,我来帮忙吧。” 听到这么个称呼,刚提起木桶的程珩差点就是脚下一个踉跄。 “别……别这样叫我……”程珩看着桶中的水,结结巴巴道。 “啊……” 从程珩那儿听到了跟程母差不多的话,沈茵顿时就开始为难了。母子俩都不让她这么规矩地称呼,那她应该叫程珩什么?真叫阿珩?又或者,叫郎君?珩郎?当家的? 可她一个都做不到啊! 难道说,她大概还可以叫大哥? 这么想着,沈茵整张脸都有些变形了。 “叫我程珩。”看她脸色逐渐难看,程珩难得贴心地接了一句。 然而,沈茵好像并不需要这份贴心,她瞬间更发愁了。 连名带姓的,当着程珩与程母的面让她如何叫得出口,他们大概就是要在称呼上为难死她就是了。 第4章 等到程珩再提了水桶走进厨房时,沈茵已经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角落里洗碗了。 她一边仔仔细细地将碗擦干净,嘴里也在轻轻哼着程珩并不熟悉的本地小调,声音不大,却温温柔柔的,还带着丝只属于十七岁少女的娇甜。 程珩被这个调子吸引,情不自禁地就朝着沈茵所在的位置看了过去。 因着天气太热,又是在干活,沈茵的脸蛋依旧红扑扑的,而白皙的额角鼻尖,早已聚集出了细密的汗珠,时不时的,就能看到沈茵伸直了手臂,用被挽到手肘的衣袖飞快一抹。 也许是不愿意看到这么小的女孩受累,程珩情不自禁的,就冒出了种想去帮女孩擦擦汗的想法。 才刚嫁过来第一天,拼命揽活的沈茵便完全表现出了她的勤快能干。 是呀,她勤快得就像根本闲不住一般,但程珩却觉得,自己其实都明白,她如此尽心尽力地干活究竟都是因为什么。 一种强烈的歉疚感,顿时油然而生。 于是,本想帮忙打完了水就迅速离开这里的程珩,在回过了神将桶中的井水尽数倒进了水缸之中后,在心底踌躇了好一会儿,还是下定了决心,将桶搁下,缓缓地走到了正埋头洗碗的沈茵面前。 看到一角墨色的布料忽然出现在眼前,沈茵口中哼唱着的小调戛然而止。 沈茵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可不就是程珩那张总是冷冷淡淡的脸。 “怎……怎么了?”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 忽然又是这样飘过来给个冷脸,难道是她洗碗的方式与他们家不同?难道是嫌弃她洗碗洗得还不够干净?难道是这位大哥忽然觉得她还是很该打了? 看着小姑娘担心的小模样,程珩刚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又收了回去。明明一向都不是个会拐弯抹角的人,此时此刻竟也会担心话说得太简单太直白会伤到人。 程珩在心里仔细斟酌了下语言,方尽量放和软了声音道:“沈姑娘,这桩婚事,是我的母亲瞒着我一手包办的,你我皆非心甘情愿。如果……如果愿意,姑娘可随时归家,我……我会备上一份薄礼,给姑娘压惊。” 就这么一段不长的话,对于早已开始习惯沉默不爱与旁人多说话的程珩来说,竟是反复揣摩都仍说得有些断断续续。 沈茵但凡再冷静一点,她就能搞明白,程珩虽然不想娶她,想让她快回娘家,但也没有打算让她白白来一趟,之前送出去的东西都不会要回来,甚至如果她不甘,还可以再添一笔便她再寻婆家。 但沈茵在程家一直就是一惊一乍的,光听到程珩前面的话就已经被吓坏了,单纯的脑子此时又哪能那么快转得过来,她只知道,自己大约新婚第二天就要被程珩给扫地出门了。 于是,她立马就站了起来,都忘了手里还正捏着湿答答往下滴水的丝瓜瓤。 她晃着丝瓜瓤,手足无措道:“啊!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看着沈茵手上水花飞溅,程珩不禁朝后退了一步,并默默擦了擦衣服上被溅到的洗碗水。 “没……没有,只是我无心娶妻。” 沈茵眨了眨眼睛,沉默好一会儿后,才道:“那……那你为什么会娶我?” 见沈茵竟从头到尾没仔细听自己说话,程珩只好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不是我,是我娘瞒着我将你带来的。” 那语气,甚至好像自己都有些委屈。 曾经天天担心自己就是程珩有意买回来挨揍的沈茵:…… 程珩又道:“沈姑娘,你大可不必为了别人委屈自己,娘那里,我会好好跟她说,户籍之事,也不难解决。” 沈茵将头给埋得低低的,然后又对程珩低声道:“真的?让我回家?就当我从没来过?” 程珩有些尴尬地对她点了点头,在发现低着头的她其实根本看不到后,只好又继续开口道:“是。” 因为街坊邻居们的传闻,沈茵对程珩原本一直很害怕,但此时此刻真正跟程珩说了这么些话之后,沈茵心中的恐惧却已是开始渐渐折扣。 这看上去,程珩还是蛮好说话的啊。一点都不凶,也不像是会打人的样子。 沈茵默默揉紧了丝瓜瓤,也不知都在心里想了些什么。 良久,她方才再度抬起了头看着程珩,鼓起勇气道:“那也好,你送我回家吧,我一个人说话不会有人信。” 才不过短短两三刻钟的功夫,她倒是也敢对程珩提要求了。 这本不过是小事一桩,但程珩听了后,却是显得有些踌躇。 沈茵道:“你是不愿意么?可是,必须有你陪我回去啊,如果你娘愿意你休妻,让娘陪也可以,反正就得有个人,否则我肯定转头就得被他们扭送回来了。” 看着程珩的目光好似还是木木的,沈茵忍不住跺了跺脚,道:“我说的是真的,他们肯定会觉得是我受不了虐待,就偷偷摸摸跑了。” 沈茵所讲的自然俱是事实,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她更了解她父母的人了。 “我……” 沈茵道:“啊,不愿意也没关系的,是我太得寸进尺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能走总比不能走好。 说完,她就重新坐到了小板凳上,准备把最后几只碗洗完再说。 “我送你回去。” 程珩的声音忽然在她的头顶响起。 闻言,“咚”的一声,沈茵手上的丝瓜瓤便掉进了水里,激起无数水花。 沈茵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 她呆愣愣地抬起了头,脸上也开始慢慢浮现出了一个笑容,一个自从她知道自己要嫁给程珩后,就再也不曾出现过的真心笑容。 “谢谢你,程大哥,你人真好。” 不管之前她对程珩印象如何,至少在这一刻,她说出的话确实都是发自内心,她发自内心地感谢程珩的好说话。 就是,程……程大哥? 听到这么个称呼,程珩一时之间,竟是都不知该如何反驳。 作者有话要说:  茵茵也没多稀罕自己家,就是在陌生地方紧张害怕,多住两天就赶都赶不走了。 第5章 沈茵好不容易洗好了碗,做完了自己在程家的最后一件事,就开始跟程珩说,要程珩送她回家了。 程家虽然看上去好像还不错,为人也好像跟传闻中不一样,但到底是她不了解的陌生地方陌生人,于是她纠结再三,还是想回到自己最亲近熟悉的地方去。 而她被半嫁半卖过来,婚事办得急,嫁妆就没正经办,东西大多是程家的,她没脸拿,自然是没有多少需要收拾的。 然而,在她正准备拉着拘谨的程珩就一起离开程家时,程母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回家来了。 当程母提着东西走进来时,沈茵拉着程珩袖子的手都还没有来得及松开。 “娘……” 大概是因为做贼心虚了,沈茵这一声娘喊得几乎比喊她亲娘还要真心。 “哎!”程母笑呵呵地应了一声。 她看着这两个孩子在自己不在时俨然已经打好了关系,也是满心都是欣慰。 而程珩看到程母出门一趟却拿了不少东西回来,快步走上去就想要帮忙,见此,沈茵也连忙回过了神,赶紧走到了程母的身边要尽儿媳妇的本分。 不过是回个家,就有两个人立即簇拥了过来,程母看着程珩与沈茵年轻的脸,只觉得做了半世农妇的自己好像忽然就成了一个矜贵的城里老太太了。 程母心里欢喜,对沈茵笑了笑,便将新买的鲜艳布料递给了沈茵道:“茵娘啊,这个给你,帮自己多做两套新衣服啊。” 说完,她也不等着沈茵开口,就拖着程珩的手,将程珩给硬拉到了屋里去。 “娘?” 程珩有些疑惑不解地望着眼前这个忽然就变得神神秘秘的老妇人。 程母将剩下的一些东西随手放到地上,一关上门,就摸了一个木雕盒子出来,直接塞进了程珩的怀里。 “这个是?” 见程母用眼神示意自己打开看看,程珩也只得缓缓将盒子打开,然后便发现,里面原来是一对小小的银手镯。 虽然只是银子,做工却很是精美,镯身上雕着一片云纹仙花,轻巧秀气,就是,这尺寸是不是也太小了一点…… 程珩对着这漂亮的镯子琢磨着大小,正要取出来仔细比比,程母就已经又替程珩把盒子给关上了。 “你拿去送给茵娘吧,别说是娘给的。” “茵娘?”程珩眨了眨眼睛,却是忽然就明白了过来,那个身材纤细的清秀女孩,一双手确实就是有这么小。 程珩的脸上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一闪而过,“娘给她买的,为什么却要我去送?”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傻问题,程母几乎都想立即给程珩一个爆栗了。 “当然得你来送了,当年你娘我与你爹刚成亲时,你爹就送了我对梅花耳坠子,可把你娘给美得,天天戴着,就怕旁人会看不见,你时不时也送茵娘点首饰,她也会觉得特别开心、特别感激你的。” 听到这,程珩大约明白了程母的意图,眉头也顿时就皱了起来。 “娘,我不需要她的感激。” 程母却是不由分说,“娘是不会害你的,这个啊,你必须得送,而且,现在立刻就给我去,午饭时我可是要看着茵娘戴。” 那样慈爱的语气,有一瞬间,程珩都要怀疑究竟谁才是她的亲生孩子了。 程珩无奈极了,只得磨磨蹭蹭地找到了在厨房里正准备择菜的沈茵,然后默默地将这对镯子递了过去。 “啊!” 看到程珩忽然给了自己一个小盒子,沈茵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来,整个人都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一对银镯子,给你的。” 银镯子? 听到这个词,沈茵脑海中瞬间就浮现了娘亲手腕上常年戴着的那对素银镯子,样式十分简单,灰扑扑地箍在她早已肥了两圈的手腕上。 “是娘刚刚让你转交给我的?”沈茵想也知道绝不可能是程珩自己的手笔。 程珩微微一愣,倒是老老实实点了头。 果然啊…… 沈茵难免失望地低下了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乖乖地将这神神秘秘的盒子给打开了。 然后她顿时就愣住了。 崭新的银镯子真是漂亮得不得了,别说她娘亲那戴了近二十年的根本没法比,就连过去邻居家的小姐妹三朝回门,手腕上戴着的都还不如这个来得好看。 当然,大还是人家的那个大多了,但此时相比之下,沈茵却觉得还是小点好,不粗笨,也不会太贵重,轻巧可爱的讨人喜欢。 “已经送给你了,你可以戴上试试。”程珩还没忘了娘的吩咐,对沈茵说道。 虽然,程珩自己也有些好奇,沈茵白皙纤细的手腕戴上手镯是个什么光景。 然而沈茵却仿佛没听到程珩的话一般,只是傻乎乎地看着这漂亮精致的镯子,却毫无要戴上它的意向。 事实上,此时此刻,沈茵的心里觉得还挺不是滋味的。 沈茵到底只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心思单纯直率。她看到程母在跟自己说话时总是和颜悦色的,上个街都还会惦记着要给自己扯布料、打新镯子,就像把她当成了亲女儿似的,顿时就忍不住开始为自己一直打算回家的事情内疚了起来。 她一点也不想辜负人家对她的好意,她要是真的就这么毫不留情地跑了,那程母究竟得有多失望啊。 而且,她之前之所以会一直想要离开,还是因为她害怕,她害怕她会被她传言中可怕的婆家打骂折磨无处申冤,可是一直到现在,在这个家里都还没有一个人真正打过她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那她又还有什么理由这么想要逃跑呢? “我是不是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沉默许久,沈茵忽然抬起了头,问程珩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家既然已经收了你家的钱,把我嫁给了你,我应该做的,就是好好服侍你们,绝不生出二心来。可是我……我居然还希望你们能把我白白地送回去……可真是无耻!” 看着沈茵咬牙切齿,只当自己就是天字第一号白眼狼了,程珩竟是莫名觉得这个女孩有点可爱。 “这不怪你,是我希望你回去,至于钱,我也确实不在意,就当是我娘喜欢你,在为你日后的出嫁添妆。” 听程珩这么说,沈茵愈发不好意思了。 她连忙摇摇手道:“不不不,不止是你,这其实也是我一直希望的。因为,我之前好害怕你们,特别怕,大家都跟我说,你过去杀了好多人,还折磨死了之前的妻子,他们还说,你只要一巴掌就能把我活活打死……” 说到了后面,沈茵的声音也弱了下来。虽然,程珩看上去并不似她们这些小女孩过去所幻想的一般健壮魁梧,但毕竟人不可貌相,谁知道程珩是不是外表普通但是天生神力呢? “你、你当真杀过人?” 沈茵犹豫着,将这句话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整个人也瞬间紧张得连脚趾头都在鞋里蜷曲了起来。 料不到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竟会忽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来,程珩不由得怔了怔,黯淡的眼中也闪过了丝痛苦的色彩。 但程珩仍是对沈茵点了点头。 得到这个虽在情理之中,但到底让人浑身不自在的答案,沈茵还是被惊得瞬间后退了一步。 “啊!我听说……我听说夏国的人都很坏,所以,没有无辜的人吧。” 程珩道:“说不说得上坏,我不清楚,但身处战场的,没有一个是无辜人。” 第6章 沈茵完全被程珩的坦白惊呆了。 沈茵是个好哄极了的人,程珩如果愿意对她说谎,那她也不会有丝毫的怀疑。 但程珩偏偏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实话,让这十七岁的小丫头片子心乱如麻。 就算早就知道程珩好像是上过战场的,但上战场与杀人又怎么一样呢?先别说当兵不一定就都能杀得了敌人,对于她们这些平平安安活在家乡的小老百姓,上战场不过就是轻飘飘的三个大字,还不如茶米油盐值得他们多想。让他们能够体会到个中的沉重,实在太艰难了。 沈茵长到这么大,连只鸡都没有动手杀过也就算了,她还每次在看到娘亲提着鸡走到院子里时,都会默默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好不用直面血腥的杀鸡场面。 他杀过人,与自己一样的活人。 沈茵过去也曾听过些杂七杂八的传闻,比如在某地有人多次抢劫杀人,直接把她吓得当晚就把娘亲拉进了自己房间,还好多天都不敢出门。 她还曾在集市上听人说书,说《三侠五义》,里面的案子也是听得她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每次经过什么荒地都心慌。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去找高小柔玩都是偷偷摸摸的,生怕会碰上了她的高伯伯,搞得这个人高马大的屠户完全摸不着头脑…… 就算沈茵完全知晓,这些与程珩杀人的性质根本不同,也总归都是沾了人血,沈茵这心里,还是会觉得有一些发怵。 她心中这么踌躇着,也实在不知道现在心乱如麻的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于是她随口对程珩说了句要去做饭了后,就准备要请程珩离开厨房了。 结果就在这时,程珩却是忽然唤了她一声:“茵——姑娘。” 闻言,沈茵小心地看向程珩道:“怎……怎么了?还有什么事要同我说么?” 程珩将拿着镯子的手向她伸了伸,轻声提醒她道:“你还没有戴镯子。” 程珩也不想为一对素银镯子多做纠缠,但奈何自家母亲实在能念,程珩实在怕了她,也是完全没有办法。 沈茵仍是愣愣的,不大敢上手去接。 程珩也是对她没脾气,见她傻乎乎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便是打算要亲自给她戴上了。 沈茵没有料到程珩竟也会这么直接的时候,对程珩的动作自然也是避之不及。 忽然又接触到来自名义上夫婿的温度,小姑娘顿时脸上一臊,本能的就想立即把手抽出来离程珩远些。但不知为何,她的脑子里虽然是这么想的,手却像是忽然就没有力气了一般,只是轻轻地朝后缩了缩。 她飞快地眨着眼睛,看向身前特意低了头弯了腰要为自己戴手镯的程珩,心中正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何感受,又到底该不该收下这对不该拿的手镯…… 然后,一阵剧痛就忽然传了过来。 “啊啊啊啊!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疼得呲牙咧嘴的沈茵一边大声惊呼着,一边活像是拔萝卜一般,把自己的手给硬生生地从程珩的手里给拔了出去。 小姑娘噙着眼泪,拼命甩着发红的手,便质问程珩道:“哎呀!你干嘛呢!你就不能温柔一点么?我的手都要断了。”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沈茵方才那一点点忽然浮动的少女绮思,也瞬间就烟消云散得仿佛从未出现了。 她还委屈巴巴地开始想,天底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程珩这样的人了,给人戴镯子,居然是直接拉了手就硬怼。也是亏得她胆不大,她但凡胆子再肥一点,都得在程珩的膀子上狠狠掐一把。 程珩看着她可怜的小模样,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好像是弄疼人家手了,于是程珩又朝她走了过去,想要查看一下她的手的情况。 然而沈茵一看到程珩想要靠近,就满以为程珩是想要再给她戴上另一只手镯,怕都要怕死了。 她连忙抢过了程珩手上的木雕盒子,拿出了另外一只手镯便道:“不劳烦你了,我自己戴,我自己戴。” 说完,她就慢慢地将手镯给戴了进去。 真好看啊!沈茵不禁将它在手腕上转了又转,程母很有心,这对镯子非常合适,而且还完全不用担心会影响到她干活。 在戴之前,她还愧不敢当,满心不要不要,现在却是俨然有些爱不释手了。毕竟,她在过去从没有什么漂亮的首饰。 她看了又看,直到发现程珩竟一直在看着自己后,方才收了眼角眉梢的笑意,低声正经道:“那个……马上就到晌午了,我要做饭了。” 这是相当明显的逐客令了。 而程珩的任务既然已经达成,便也不留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沈茵戴着漂亮的新手镯做饭,就连最讨厌的择菜切菜,她都做得开心了许多,甚至忍不住哼起了歌谣。 也正是因为这对程母送的手镯,一直到了之后的三朝回门,沈茵都没再厚着脸皮跟程珩提起她想要离开的事,每天就在程家做做家务吃饭睡觉,小日子过得比自己家舒坦多了。 至于三朝回门,这件事,是程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让程珩松口答应的。 程珩不爱与人交流,就算是朝夕相对的沈茵与程母,都难得有多说话的时候,让这样的程珩去硬着头皮见沈家一家子的生人,实在有些难处。 但奈何这些都是习俗,程珩不愿意去,程珩自己少出门倒是还好,程母沈茵,那才叫一个难做人,要是被街坊邻居们给知道了,她们估计又能听上几个月七大姑八大姨的嘴碎了。 而程珩虽说是答应了,却也是经过了考虑才做出的结果。程珩当然不是特意去见岳父岳母大舅哥的。程珩心里想的,不过就是可以趁这个机会,去一次与沈家说清楚,然后断了自己与沈茵这本就不应该存在的夫妻关系。 沈茵是个很好的女孩,又乖巧又能干,故而程珩自然也是希望她能回家去,别被他们家给耽误了,早日找个好人家,钱不钱的,程母在乎,他可不在乎。 沈茵对程珩心中的这些想法浑然不觉,一路上,她低眉顺眼地跟在程珩背后,有些紧张局促,即有些想看看父母在面对她时会是什么尴尬模样,又有些做为新嫁娘第一次大张旗鼓回娘家的期待。 当二人终于慢悠悠地来到沈家大门口,沈茵的爹娘早已经在那等着迎接了。 小夫妻俩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被迎进屋,在所有人都万分紧张的范围中落了座。 第7章 对于程珩普普通通的,沈家父母与沈林的反应,与之前的沈茵一模一样。 自从前几天仓促地把沈茵嫁到程家后,沈母心里想着街坊里流传的那些事情,是越想越觉得后悔,她日也忧夜也叹,就差跑去程家翻墙看看女儿怎么样了。 而沈父,虽然他为了能给宝贝儿子娶新妇而狠心做了主把沈茵嫁过去,但他到底是沈茵亲爹,对自己这个素来漂亮懂事的阿囡自然也是很有几分感情的,这心底,又哪里会一丝忧愁都没有。 他们夫妻俩就这么担心着,每天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满脑子都是女儿被个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欺负的场景。他们的女儿生得那么娇小瘦弱,搁程珩那儿就是个一根手指头都能拎起来的命。 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们大概怎么着,也得内疚好多年吧。 一直熬到三朝回门,他们又是害怕那凶神恶煞的程珩会真的过来砸岳父的门,又是害怕程珩会不带着沈茵过来,让他们无法去了解到沈茵的现况。 结果,当他们的小女儿真的跟着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过来时,他们看着那个清秀沉默的纤瘦青年,惊得差点让爆竹炸了手,只以为是不是花轿被送错了门。 想来,要不是程珩脸上确实有道经年旧疤,又在看到沈父沈母一脸想叫贤婿又不敢开口的模样时开口让他们喊程珩,他们估计是真的会开始怀疑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明明看上去还挺老实温和一孩子,个子也看不出比沈林高多少,身板儿更是比全家吃得最好的沈林要纤瘦许多,到底是哪来的那么多可怕的传说啊…… 不过,这人毕竟不可貌相,有一些东西,光看外表可看不出来。 于是,他们又开始打量起了沈茵来。然而他们茵看上去还是那傻呵呵的样子,没瘦,完全没有吃苦受罪的样子,也不知是她吃得苦中苦,还是真的没受罪。 于是,他们再仔细看去,想从她暴露在外面的皮肤去看看她可有被打。 他们从额头一路看到双手…… 呵,手上居然还戴着对新手镯。 呵,这手镯还挺漂亮挺别致的。 毕竟女人爱俏,沈母情不自禁的,就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上戴了快二十年的。 这一看不打紧,看完,她忽然就开始嫌弃身边这个人的眼光了。同样是手镯,这个又粗又笨的,还一点花样都没有,就是有几条纹路的素银圈子。 刚买回来时,还至少银光发亮,现在旧了简直就是丑。 感觉到身边忽然冒出来的冷气,沈父不禁瞥了沈母一眼,结果却正好接到来自妻子的一枚眼刀。他有一瞬间的发懵,但在看到沈母被撩起一点的袖子后,又瞬间明白了过来。 他暗自撇了撇嘴,这有什么,他当年买的这个,可比沈茵手上的大一圈,而且,还没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分量要沉得多了去了。 女人可真是眼皮子浅啊,居然还羡慕人家,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才叫是真正的疼惜自家婆娘,舍得为婆娘花钱,他才不屑于用这种小家子气的方式去可劲儿地省银子呢。 毕竟二十多年夫妻了,沈母看丈夫这一撇嘴,就完全猜出了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浆糊,也顿时朝天翻了个白眼,短时间内不想理他了。 …… 从程珩沈茵走进门一直到准备吃午饭,大家呆在一起说的话就没有超过十句。 程珩本就不爱开口,此时此刻则更是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而她边上的沈茵又还对父母大哥怀着几分膈应,才懒得跟他们其乐融融地说话。她就静静坐着,完全一幅以丈夫为先的“贤妻”样子。 他们两个都不说话,那边那三个就更不知道该怎么起头了。 五个人就这么尴尬地坐着,你看看我,我再看看你,两个女人再时不时地转转镯子、理理衣角。 好不容易熬到时辰,该要去做午饭了,沈母看看身边的丈夫,再看看程珩,终于像是松了口气般站起来打破了沉默。 “你们慢聊,我去准备午饭。” 她话音刚落,沈茵也立马就站了起来,冲她道:“那我也来帮忙吧。” 说完,沈茵就完全不顾程珩忽然白了几分的脸色,一个人跟着沈母走了。 * 果然还是这个家更让人熟悉啊。 沈茵一边帮着沈母切菜,一边难免伤怀地如此想着。 “娘,要记得多放点油盐。”沈茵想着自家那股子抠门劲儿,忍不住提醒道。 沈母嗔怪地看了沈茵一眼,道:“就你这鬼丫头话多,你娘做了几十年的菜了,还要你来教不成?” 沈茵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道:“哎呀,这怎么算是教呢,我只是想提醒一下您,人家程家……好重油重盐,跟咱们家的口味不大相同。” 这话一说出来,沈茵自己都觉得良心有些疼了。明明她家也不算穷,温饱有余,怎么就偏喜欢在这些地方扣扣索索的,平白惹人笑话。 沈母听她这么说,扯了扯嘴角,便干巴巴地打趣道:“怪道都说这女儿外向呢,瞧瞧我们家阿囡,这才刚嫁出去几天,就知道要向着自家夫婿了。” “娘!”沈茵皱着眉,不满地唤道,“你在瞎胡说些什么呢?” 她跟程珩虽然说是夫妻,但其实除了个夫妻的名头外,也就是两个刚熟悉一点的陌生人,什么向不向的…… 沈母满以为女儿是害羞了,顿时只觉得压在心头的石块都瞬间轻了许多。 她熟练地开始烧菜,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忍不住分心问沈茵道:“那个……阿茵啊,你在程家……没被谁欺负吧?” 沈母之前跟程母说过话,如果程母不是个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主儿,那应该确实是一个和气的老太太。但是,程珩呢?那个曾当过兵也杀过人的程珩呢?她这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 闻言,沈茵手上的动作顿时一滞。 她想了想,对母亲摇了摇头,道:“婆婆跟程珩,都没有欺负过我,从来没有。” “没打过你也没骂过你?”沈母将话换成了更直白的方式又问了一遍。 沈茵有些不耐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都没有,他们都对我挺好的,没让我吃苦受累,一直很照顾我。” 说出这一句,沈茵的心忽然一动,一种特别的情绪,也开始在她的不经意间,缓缓破土而出。 “只是。”沈茵暗自垂眸,还是忍不住对母亲泄露了内心道,“我也感觉不到他们有多喜欢我就是了,尤其程珩。” 沈母翻炒着锅里的菜,柔声道:“别怕,这没什么,你才刚嫁过去,他们还要时间慢慢了解你。就像你娘亲我,当年刚刚嫁给你爹时,你爹心里还在惦记着外祖家的舅表妹,可是一点也不喜欢我。” 这还是沈茵第一次听到母亲主动提起这些往事,不禁好奇:“表姑?那后来呢?” 沈母道:“后来,自然而然就喜欢了呗,原因他估计是自己也搞不清楚,不过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玄得很呢。就像是我对你爹,不就是当年我上街被人调戏了,你爹气呼呼上来替我出头,结果反而挨了对方兄弟的好一顿打。等到回去我放下菜篮给你爹擦药时,我看着他那一脸的伤,一颗心忽然就觉得热乎乎的。” “热乎乎的?” 沈茵在心里暗自嚼着这几个字,忽然,也忍不住将手按在了心口。 第8章 好不容易折腾好了一大桌子的菜,沈母一一确认了口味后,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 毕竟这是女婿第一次来家里做客,要是她心里一个紧张,都糟蹋了就不好了。 沈母冲那边正忙活着准备碗筷的沈茵扬声道:“阿茵!茵啊!那些你就先别管了,快去招呼大家来吃饭!” “嗯!”沈茵点头,擦了擦额角被热气蒸出来的汗,便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走到厅里,刚要开口,沈父与她的大哥沈林便已立马站了起来。 就在她们两个女人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在几次想找话题未果后,沈父与沈林一口一口地喝茶,已经快要把杯子里最后一滴水都舔完了。 沈茵眨了眨眼睛,看着这三个明显一句话也说不下去快要尴尬死过去了的人,半天才弱弱道:“爹,大哥,阿……阿……阿珩,该吃饭了。” 沈茵倒不是真想这么喊,只是喊相公程珩不爱听,连名带姓喊程珩又显得她这个做妻子的对丈夫是又生疏又不尊重,这下子,倒是程母在新婚当天让她喊的称呼发挥作用了。 她话音刚落,正要招呼程珩一起过去,便感觉手上忽然一热,当她再反应过来时,她竟是已被程珩给拉到了一边。 “程……” 她有些害羞地皱眉抬头望着程珩,对程珩忽然如此亲昵的动作有些手足无措。 程珩犹豫了一下,问沈茵道:“沈姑娘,你与令堂说了么?” 沈茵顿时更糊涂了。 “说什么呀?” 程珩顿了顿,道:“姑娘不是想回家么?” 程珩这么一说,沈茵瞬间明白了过来。 是呀,她不是就不想嫁给程珩,她不是就想回家么?如今终于回到了家,她怎么反而把这事给忘了呢?又或者,她其实是故意忘记的?又或者?多住了两天,她的心便改主意了? 原来,原来程珩之所以会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呀。 “你……你就这么想要我回家么?”沈茵脱口而出道。 问完,自己都意外了的她就迅速低下了头,心也莫名开始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没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的程珩顿时一愣,不解道:“对婚事,你我都心甘情愿,我自然希望你回家,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而这个,不也是你一直希望的?” “可是……要是就这么回家的话,我迟早又要被爹娘给嫁出去,而且,我都不知道会嫁到谁家。”沈茵嗫嚅道。 她依然深深地低着头,自程珩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满头青丝。 程珩手指微动,似是想要摸摸她的头,但到底还是没有这么做。 程珩叹息道:“再如何,也不会比我更糟。” 沈茵抬头望向程珩,还没有说些什么,沈母便已经来催促他们去吃饭了。 见此,他们只得双双入了座,让这桩谈话就此中断。 这顿饭吃得同样并不愉快。 因为沈茵脸色忽然更难看了,沈家父母满以为他们方才闹了别扭,一颗心在那七上八下的,再好的菜肴,也食之无味。 而沈茵想着之前程珩那一句一句的,也是越想越心烦气躁。 她其实也不明白她如今是个什么想法,她究竟是想继续留在程家过日子呢?还是想听程珩的,当三天新娘白收一笔钱回家,然后等人上门说媒再嫁呢? 以她的条件,就算稀里糊涂嫁了一遭,也不怕会没人惦记,毕竟娶不到媳妇的男人满大街都是。到时候再来一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还是一句话也不能说就得被塞进花轿。 但她真的还想再糊里糊涂嫁一次么? 其实程家又有什么不好?有个像程母一样每天笑呵呵的婆婆,还有像程珩一样虽然沉默寡言,但实际上却是个热心肠的丈夫,然后家中虽说不上多么阔绰,却也不用她天天为了口嚼谷发愁。 她并不担心这些全部都是假象,因为他们根本就没必要花这么多心思骗她。她已经被嫁过去了,她爹娘收了他们家的钱正准备要给她娶嫂嫂,自然不会真心多管她的事情,他们对她想怎样都行,可他们却仍在待她好…… 而程珩曾经杀过人的事,这确实是沈茵一直在心里暗暗害怕他的原因,但其实她又有什么好怕的?难道她还是大夏国派过来的卧底奸细不成? 纵使程珩的双手早已沾满血腥,那也从来都不是针对她这样的普通小姑娘,甚至,还是为了保护他们这些能安安稳稳在家乡呆着的平凡人。 她究竟是在意什么?她若当真弃嫌人家手上的血腥,不如就亲自为他洗净。 这做人还是要实在一点,她的人生是没法重来的,她又何必把自己陷在这样的死胡同里。 沈茵又想起了她的小柔姐姐,明明是那么漂亮大方的姑娘,就因为所嫁非人,被婆家变着法地苛待,明明比自己大不过三四岁,瞧着却已像是二十五六。 高伯伯是个厉害的,给猪开膛破肚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随便一巴掌就能把女儿丈夫糊墙上,但纵使这般,有些事情,他也管不了太多,毕竟两边一年到头能走动几回呢…… 沈茵还在那无限惆怅地思考自己的人生大事,愁得都忍不住要开始揪头发了,然而,坐在她身旁的程珩在踌躇了半天后,却是忽然就放下了碗筷。 看着程珩这忽然的动作,还有一本正经的模样,另外三个也顿时就不敢吃了。 “沈……伯父,沈伯母。”程珩垂着眼睛,终于开口道。 听到这个虽然客气却并不合适的称呼,沈父沈母这心里都觉得有些别扭,但他们也没那胆子让人家改口喊爹娘,只得在程珩的声音中坐得愈发端正了。 “这桩婚事……” 程珩正要硬着头皮与沈家父母说之前与沈茵说着的事情,结果才刚开了个头,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便忽然在边上响了起来—— “他很满意。” 然后在一记眼刀飞过来的同时,程珩只觉一抹柔软忽然盖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整个人便已被根本没吃几口的沈茵给拉着离开了饭桌。 “沈姑娘?” “别叫姑娘,叫阿茵叫茵茵都随便你,就是别叫姑娘了。”沈茵松开了程珩的手,红着脸侧身抱臂低声道。 她暗自做了要拼一把的决定,此时也是连正眼也不敢瞧人家了。 “你……你为何!”程珩深深地皱起了眉,连额上的疤都一时陷进了沟壑里,再看不到了。 沈茵悄悄瞥程珩一眼,道:“别你呀我的了,我……我想问你,你会打我吗?” 打她?他们二人的话题究竟是怎么跳到这里来的?程珩愈发不能理解沈茵的脑子里所思所想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了。 只是程珩一向是个有问必答的人,便还是对沈茵摇了摇头。 无缘无故的,为何要打她? “永远不会?”沈茵又问。 程珩脱口而出道:“为何要打你?” 沈茵笑了笑:“那你就对我发个誓,就说永远都不会对我动手。” 程珩无奈:“沈姑娘……” 沈茵也是知道自己这样怪怪的,于是她又问:“那就让我再问你一句,就一句,你是心里有人?还是真的谁都不想要?仙女下凡都不行。” 沈茵想知道,程珩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不是针对她一个,如果是,那她之后的话就不说了,不自取其辱。 程珩本不想再回沈茵这些奇怪的话了,但当她微微低头,看到沈茵那晶亮的眸子里面隐约透着几分热忱与胆怯时,却是忽然有些心颤。 于是,程珩还是回答了这个无聊的问题:“谁也不愿。” 沈茵在心底里暗暗松了口气。 然后,她抿了抿唇,用上了可比烈士断腕一般的决心,对程珩道:“那、那我求你。就暂时留下我吧,留我在家干活。” 听到沈茵这句话,程珩整个人都傻了。 “你说什么?” 程珩的反应也是在沈茵的意料之中,她咬了咬后槽牙,继续鼓着勇气道:“如果你不讨厌我,留下一个我也没什么吧,大不了,就当是请了个女工照顾娘!” “沈茵,不要胡闹了。” 这是程珩第一次开口叫沈茵的名字,却是在这样的一种状态下。 沈茵却是道:“这不叫胡闹,我是仔细想过了的,我想留在你家帮娘分担杂务,而且家里多个人也热闹。” 程珩道:“沈茵……” 沈茵道:“娘如果知道我就这么回家了,肯定会觉得伤心难过。” 程珩道:“沈茵……” “我真的不会碍着你们什么的,我吃得不多,住得简单,我还什么家务都会……” 沈茵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被程珩忽然箍住她手臂的动作给打断了。 她有些不满地看向程珩的眼,却在看到程珩愈发凝重的脸色时,嗓子瞬间就跟哑火了似的,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我当真不能留下你。”程珩道。 说完,程珩便看到,沈茵好似是窘迫般,那写满不解的眼眸已渐渐聚起了水雾。 沈茵不甘不愿地低下了头,似是打算真的要认命了一般,掰开了程珩的手就想要从这里逃跑,好给自己最后再留下一点可怜的脸面。 结果,程珩却是再次拉住了她的手臂。 程珩望着沈茵几乎要羞愧死了的模样,犹豫地启了启唇,良久,她闭上了双眼,竟是用极轻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地对沈茵道出了一句惊天真相—— “罢了,我不能留下你,并不是因为我瞧不起你,事实上,这世间任何一个姑娘,我都不能留下,因为我与你是一样的,我也是女子。” 第9章 我也是女子。 不过寥寥的五个字,却是将沈茵给吓得整个人都瞬间变成了块木头。 沈茵颤抖着唇望着程珩,看了许久,才忽然低下头,发出了一声有些尖锐有些颤抖的笑音。 “荒!荒唐!” 说完,沈茵又像是害怕别人听到一般,将声音放得很低很低,对程珩道:“我知道你不大希望我留下,但却怎么也没想到竟这么不希望,以至于连这种瞎话都说出来哄我了。” 程珩也知晓自己忽然这么说,只会让眼前的小姑娘觉得自己已经口不择言了。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没骗你。” 不知怎的,这四个字沈茵听在耳朵里,总觉得都带上了几分恳求的意味。 可是、可是在这天下间又哪能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呢?做娘亲的花着大价钱把沈茵娶回家去,做儿子又整天想着把新媳妇送回家去,然后还忽然来个男变女? 沈茵这简简单单的脑袋瓜,可实在经不起这样的刺激。 沈茵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个人,盯着这个人高高瘦瘦的模样,盯着这个人虽平平淡淡却总像是藏着几分哀愁的面容…… 她盯得是那样的仔细,似乎是想从中盯出几分破绽,又或者是想盯得程珩心慌意乱,承认自己是在瞎说。 然而,她还没能够看到程珩避开她的目光,便已是渐渐开始觉得没底气了。 怎么,好像真的有些古怪呢…… 这人,方才说了一句什么荒唐话来着?他说他其实是女子,与她一样的女子。 那他看上去,就当真像是一名女子么? 这又怎么可能呢? 不自觉的,沈茵又靠近了程珩一分。 程珩的模样,说他是女子,还不够柔美,可若说他是男儿,此时此刻,沈茵看了好一会儿,却也再不敢说得那么笃定。 其实,程珩的五官也未免太温柔了些,至少是相对于沈茵长这么大接触过的多数男人而言。只是程珩总是穿着男装,只是世间寻常男子中,也总能找得出几个相对其他人来说更清秀温和的男子,所以,沈茵也从不曾起过怀疑。 而如今,程珩的双眼太过坚定,太过令人信服,沈茵望她望得久了,也从中感觉到了几分朦胧的让人不愿承认的真。 而且,若真的只是因为不想留她,程珩一走了之就可以了,又何必……何必…… 忽然理智恢复想到了这一层后,沈茵的神色也渐渐垮了下来,她几乎已是有气无力地对程珩道:“这……这绝对不可能,这实在太荒唐了些,你……你当真是?” 程珩道:“所以我才说,家母做得不对。” “当然不对!”沈茵的声音忽然就开始变得尖锐了起来,“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欺骗我呢!你们把我当什么了!” 听到沈茵的质问,程珩顿时心乱如麻,却仍是低声对沈茵说了一句:“沈姑娘,此事全是我与家母的不对,请你见谅。” 看着程珩还在温温和和给自己赔不是,沈茵瞪着黑溜溜的眸子,反而愈发觉得自己这通脾气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面对这样一个人,她也到底不好继续对着人家发火了,她只能让自己冷静点。 可是这样天上地下独一份的事情,她又如何能冷静得下来呢? 她只得开始恢复豆腐店主女儿的本色,开始在心里算起了账来。 其实,就算被这么骗了一回,她好像也没特别大的损失,真正损失大些的,反而是行骗的人。 不过…… 不对! 沈茵顿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一个相当严峻却被她忽视了的问题。 “即如此,你又怎么参的军?” 对呀,他们大淮可还从没有女子从军打仗的先例呢。 这么想着,沈茵的心绪一定,便气鼓鼓对程珩道:“原来,你还是故意骗我的!我居然差点就信了。” 她话音刚落,一双一说话就会跟着乱挥的手便已又被程珩给拉了去。 程珩就这么拉着她小小的柔软的双手,将它轻轻地按在了自己的脸上,然后又一路下滑,从脖子,一路滑到了心口。 并不算多好的触感,比自己都还不如,但沈茵还是瞬间就羞得红了脸,头顶都要被满脸的热气蒸得冒烟了。 沈茵知道,自己现在已是再也没有了任何继续自欺欺人的机会。毕竟不管她再如何天真蠢笨不谙世事,程珩再如何……她也不至于连是男是女都感觉不出。 沈茵只得跺了跺脚,将程珩一路拖进了自己在娘家的闺房,她仔细地关上了房门后,便在房间里不住地踱起步来。 膈应膈应,沈茵想着这些神奇的事情,心里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膈应死了。 但膈应的同时,沈茵也觉得自己与程珩之间忽然便去掉了几分隔阂。 毕竟女子面对女子,总是天生就要少些戒备,多些放松的。 沈茵踱着踱着,越走越觉得心烦意乱。 良久,她还是转身看向了程珩,一脸不悦道:“哎呀,你干嘛要告诉我!这么大的事,你就不该跟我说的,那样我现在就不用这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而且,要是我跑去告诉别人怎么办?” 看着就跟只小雀一样在房间窜来窜去,叽叽喳喳的小沈茵,程珩却是意外的觉得有些可爱。 以至于她又是慢了半拍,才回答道:“你不会说,而我也不在意。” 她确实是不在意的,又或许说,她满心的疲惫让她早已无法深思太多,在意太多了。 看程珩好似笃定了自己绝不是那种大嘴巴的人,沈茵鼓了鼓腮帮子,一边有点高兴程珩相信自己的人品,一边又有些不爽程珩的自信,她们才认识几天啊。 沈茵拿了个爹爹编的小竹椅坐下,便又问程珩道:“反正这么大的事你都说了,你也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告诉别人,那就也告诉我你怎么从军的吧。行军打仗,难道不都是男人们的事么。” 程珩犹豫了一瞬,还是坦白道:“我是军户家的女儿。” 沈茵好似懂了一般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拨浪鼓似地摇了摇头。 “你可别欺负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就算是军户,也没让家中姑娘都入伍的理。” 程珩道:“是没有这个理,但家父二十多年前已死在了外头,家中能上战场的男丁,只剩下我体弱多病的阿兄程珩……” 当年拿着军书来敲门的官吏又高又大,面色冷漠,一幅这家男丁第二天卯时敢不去报道就要株连他们全家的模样。 这让十三年前,才不过刚满十五岁的小姑娘能怎么办? 那天夜里,她躺在床上,怕得不住地发抖,她怕阿兄去了会死,也怕阿兄不去全家就要死。 内心挣扎再三后,她只得咬咬牙,默默做下了个也许能保全全家的风险决定。 她要代替哥哥去从军。 她的个子本就生得比寻常女孩高不少,因为父亲走得早,阿兄又是个病秧子,她从小帮着娘亲种地干活,力气也大。 平日里,比她大了三岁的程珩想要逗逗妹妹,都经不起她的轻轻一推。 如果说程珩本人去了,是不出三天就绝对会病死在路上,她这个身强体壮的妹妹,相比之下倒是多出了好几分生机。 于是第二天,没有惊动任何人,十五岁的女孩偷偷拿了父亲过去的盔甲武器,又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哥哥房间。她满心酸楚地给还在熟睡的哥哥掖了掖被子,又自衣柜拿了几件哥哥的衣服,便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 等到哭醒的程母想要喊女儿起来,为勉强能出行的儿子收拾东西送他去应卯,却是怎么喊也听不到女儿应声。 没找到人,悲痛欲绝的程母也没多想,只当这丫头不忍将要与兄长分别,一个人不知躲到哪里哭去了。 她骂骂咧咧了两句,直到伸手摸盔甲却摸了个空时,才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 知女莫若母,电光火石间,她忽然就明白了过来。她将手里的几件衣服一扔,拔腿就向门外跑去。 当她终于跑到了城门口时,只见那儿黑压压的全部都是送行的人。 她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个清秀的侧脸好像是她家女儿。于是她扯着嗓子便开始大喊女儿的名字,然而,她的声音却迅速淹没在了无数人的哭声中。 而那个熟悉的面孔,也到底没有回头…… …… 对沈茵将这十几年前的往事简单说完,程珩的心也不禁开始泛起了几分酸涩。 而她面前坐着听故事的沈茵,那更是袖子都已经湿了一截,擦眼泪水擦的。 看着沈茵还在一个劲地抽抽噎噎,程珩竟是无奈得好笑。这个小小的女孩子,总能让她感觉到这样难得的、好像久远以前就离开她了的轻松情绪。 她不禁问:“你在哭什么?” 明明她只是说了个大概,细节都略了。 沈茵吸吸鼻子,又抹了把泪道:“阿姊,你也太不容易了。” 半辈子都没再听到过别人叫她阿姊的程珩,表情顿时又是一僵。 此时沈茵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对程珩脸上的异样毫无察觉。 她抽气了两下,又道:“你那时候才十五岁,肯定吃了好多好多苦吧。对了阿姊,你方才还说,程珩是你阿兄的名字,那阿姊你的本名叫什么呀?” 接连几声阿姊喊下来,沈茵对眼前拥有一个传奇故事的程珩也是愈发亲近了。 然而程珩却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了。 罢了罢了,至少这丫头以后是再也不会忽然蹦出一句大哥了。 “程瑶,我本名叫程瑶。”她望着沈茵,缓缓开口道。 第10章 程瑶程瑶,一听就知,比他们老沈家取名肯定多了不少的学问。 沈茵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将它给仔仔细细地记在了心里后,还是忍不住抬头问:“什么意思呀?这个名字。” 程瑶道:“是美玉、珍贵的意思。” 原来是美玉。沈茵想,这个名字倒配眼前人,虽然程瑶没有美玉无瑕的外表,却有一颗美玉般无瑕的心。 十五岁,她前年也十五岁。如果前年的她遇上同样的事,她会替兄长从军吗?她的答案,明显到她简直不愿意承认,她活在精打细算的家庭里,耳濡目染,自然也远比程瑶要自私。 只是,也正是因为她永远也做不到这样的舍己为人,才让她对程瑶如此敬佩。 不过,说到这兄长。 “那你的阿兄,真正的程珩,他如何了?为何你仍在扮男装,用他的名字?” 程瑶道:“自然是去世了。” 她的语气十分云淡风轻,但沈茵听着,却还是从中感觉到了深深的悲切。 程珩去世得比程瑶想象的还要早得多。他一知晓妹妹竟是代替自己从军去了,当即口吐朱红,就此再也没下过床榻。 因为身体实在太过虚弱,这个男人打小就什么稍重些的活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比自己小三岁的妹妹程瑶终日为了自己忙里忙外,懂事得让他心疼。 妹妹受了多少年的累,他就在心底暗暗地恨了自己多少年。如若不是怕母亲妹妹伤心失望,如若不是想至少先看着妹妹长成大姑娘嫁个好人家,软弱如他,恐怕早已为了不拖累家人而自尽了。 所以听到消息后,他是真的想要去从军的。若是当真不幸几天就死在了外头,那也可以说是为国捐躯,不会算不得一个男子汉,也不算辜负了母亲与妹妹。 结果却不想,他的傻妹妹居然这般傻,她竟一声不吭地代他去从了军。一个十五岁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为了保护他这么个常年吃药等死的废物,跑去上了九死一生的前线,从此成了那水面上的无根浮萍。 这又教他是如何还有脸再苟活于世上?他牵挂着自己可怜的妹妹,郁结在心,越病越重,不足一年,就在母亲痛不欲生的哭声中撒手人寰了。 后来,当程瑶衣锦还乡,程母一见了她,就颤抖着手、发疯一般地在她身上打了好几下,打她让自己担心害怕暗自哭泣了整整十二年,打她让她的哥哥到死都在怨恨自己是个害了妹妹的废物。 但打了之后呢?程母抱着自己一别十二年的女儿,摸着她被边境风霜吹得消瘦沧桑的脸庞,还有额头上的白色伤痕…… 她还是心疼啊。 这满心说不清的情绪,让年已五旬的老妇人由细碎的抽泣渐渐变成了谁也劝不住的号啕大哭,直至她终于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程母就这么大病了一场,天天沉睡着,满嘴梦话,今天喊丈夫,明天告诉阿珩瑶瑶回来了,后来又开始喊她的瑶瑶。 从丈夫过世开始,这个仿佛生来不幸的女人已是哭了半辈子。 好在最后,老天爷到底还是没忍心将她的女儿也一起带走,没让她的人生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他让她的女儿程瑶回家了,平平安安地回家了。 当她终于自昏睡中苏醒过来,她傻傻地望着笨手笨脚伺候在旁的女儿,苦笑了一声,从此便再次做回了曾经那个满脸和气的农家女人,过去的这些伤心事,也再也没提过了…… 程瑶将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再看向沈茵时,却只见沈茵因为头先哭过而显得红通通的脸上,已经写满了哀怜。 也许在此时沈茵的心里,程瑶已是由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变成了最可怜的人。 沈茵虽大字不识几个,却自幼听了许多说书。什么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她都听过。文人的辞藻美得很,说书先生说起来也是抑扬顿挫、情感充沛,但那些故事写得再美,也不如此时,程瑶那平平淡淡的几句叙述来得让她戳心。 沈茵出神地又望了程瑶好一会儿,忽然就对程瑶道:“阿姊,你是个女中豪杰,是穿裙……是顶天立地的人物,从今儿个起,你就是沈茵这辈子最佩服的人。” 沈茵说得诚恳,倒是把程瑶给镇住了。 见她不语,沈茵继续道:“我听说,这行军打仗可苦了,死起人来跟割菜一样,阿姊你一个年轻姑娘,也能熬得下来,还能建功立业,跟你一比,我简直都要无地自容了。” 这下子,她倒是不为杀人而发怵了。 眼看着自己在沈茵心目中的形象越拔越高,程瑶也开始感觉到有些不自在了,她不过就是跟大家一起从军打了十几年仗,哪有那么伟大。 “我……” 她一个我字刚刚说出来,那边沈茵已经又开口了:“我记得说书先生还说过,有个专门用来形容你们的词儿,我想想,对,就是巾帼不让须眉!” 说着,她忽然顿了一下,道:“意思说是你们这样的女子一点也不比男人们差,可依我看,阿姊你比多少男人都强呢!” 看着少女清秀的脸庞上满是敬慕,一双眼睛望着她,亮得就像天中星子一般。 这样的目光,不管是谁忽然对上,都难免为之失神,程瑶自然也是如此。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瑶才终于眨了眨眼睛,低头徐徐道:“沈姑娘言重了。” “别叫我姑娘,太见外了,喏,就喊我名字吧。”自程瑶口中听了这么多的事情,她自己也对程瑶说了好一番心里话,此时此刻,她俨然已经是拿程瑶当亲姐般的自己人了。 程瑶果然又不说话了。 沈茵倒也已经习惯了程瑶这模样,于是她站起身,就对程瑶诚恳道:“那阿姊,你就答应带我回去吧。” “你说什么?”程瑶整个人瞬间就懵住了。 沈茵只得复述一遍道:“我要同你回家。” 这叫怎么一回事?难道她头一回同人推心置腹说出了自己实为女儿身的真相,就是为了让沈茵的想法变得更坚定么? “为、为什么?”程瑶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有些结巴了。 沈茵眨巴着她晶亮的眼,道:“因为我敬仰你,我想跟着你,我想为你鞍前马后,唯你马首是瞻。” 看得出来,沈茵确实听了不少说书。 “沈姑娘……” 沈茵继续道:“阿姊你就留下小妹吧,我可以帮你照顾娘亲,我还可以照顾你。” “我娘她年纪大了,心里还担心我,难免糊涂,你又何苦要跟着她一起胡闹呢?” 看着沈茵跃跃欲试的模样,程瑶想着自家娘亲,简直头疼欲裂了。 因程母怕被发现是程瑶替兄从军,对人只说女儿远远地嫁了,然后程珩又病着出不了门,乡里乡下的竟也瞒了过去,只是委屈了程珩葬在他爹爹旁边,连个碑都没敢正经立。 所以程瑶当初回到家乡,就从没有人怀疑过她其实不是程珩。而且因为她年纪实在老大不小了,又立过功得了大把的赏,天天有媒婆来喝茶,想给她说亲。 那媒婆靠嘴吃饭,多能说啊,句句说到了程母的心坎。于是程瑶回来才半年,程母就果断拉着程瑶搬了家,想让程瑶恢复女儿身,让她用回程珩妹妹程瑶的身份,找个婆家,也算有依有靠。 然而一个二十六七,没等到癸水来就因为在军队里累死累活再没癸水的老女,如今要嫁人,又哪里找得到什么好人。 更何况,她还个子高,破了相,力气大得就没几个普通男人能受得了她打…… 而要招个赘婿吧,程母又信不过男人。她怕女儿调养不好,不能生育,以后自己要是早早去了,那人不乖,不仅到处眠花宿柳,带一堆私生子回家,还坑骗她老实女儿的家财怎么办? 于是,她们母女便又搬了家,几经周折,才搬到了这里住了下来。 而这时,程母便又开始考虑最初媒婆想让程瑶娶媳妇时的满嘴大话了。毕竟程母自己就是个以夫为天,终生恪守三从四德到应该立座牌坊的女人,她自然也明白娶个媳妇会比什么都强。 至于程瑶是个女儿身这点,天底下不能人道的男人多了去了,他们的妻子又有几个弃他而去了?也不怕被大家的唾沫给淹死。而且程瑶还有这么一个身份,县太爷都得给面子,还怕姑娘能跑么? 而对于程母这种祸害人家姑娘的想法,程瑶自然是一百个不赞同。但程母这辈子就剩程瑶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囡囡了,程瑶不让她安心,她就算死了都要从坟墓里爬出来,以至于如今引发了这一系列让程瑶不知如何是好的闹剧。 对于程瑶的头疼,沈茵浑然不觉,她反而皱起了眉,道:“这怎么能说是胡闹?我本就从来不思嫁人,如今见了阿姊这样的人物,更是只觉这儿的男人没一个能比得上阿姊半分,就请阿姊收留我让我留下帮你们分担杂务吧。” 小姑娘放软了声音,用上了平时磨着父母想要点好处的水磨功夫。 程瑶不是没听过旁人给她戴高帽,但沈茵一开口,却是莫名的让她无所适从。 “就当我是你雇的工人。” “可你我名分上是夫妻。” 再听到这夫妻二字,沈茵微微一愣,脸却还是“唰”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那……” 她话未说出,便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然后便是她最熟悉的母亲声音。 “茵啊,你们是在内中么?” 第11章 听到母亲唤自己,沈茵这才发觉,她们二人在房间里待得确实是有点久了。 若是不知道的,估计还得以为她们新婚夫妻是有多恩爱,竟是时时都想着要找个没别人的地方说悄悄话呢。 沈茵看了程瑶一眼,便打开了门。 沈母拎着一堆准备好的回礼,正笑呵呵地想要让她们记得拿回去。结果她话还没说出口,便正好对上了因为哭了一阵眼睛红红脸也红红的沈茵。 女儿这是受欺负了? 沈母虽怕了程瑶,嘴却比脑动得快。 “阿茵,你是怎么了?” 沈茵也知道自己方才一时感动,哭得竟是比听话本听到岳武穆被害死还厉害,眼睛到现在都还觉得酸酸的,一句“没怎么”,也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只得又拿袖子抹了抹眼睛,道:“只是在说些过去的事。像是我小时候重病,吃了好多药都不好,娘心里着急,对着菩萨又跪又求,说只要我能好,把您这条命拿去都行。那时候,我就在心里想,我一定要好起来,而且这辈子都要好好孝顺娘。” 听到女儿这么说,沈母微微一愣,一双眼睛竟也跟着红了几分,却是羞愧的。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与丈夫天生就可以为沈茵做所有的主,但他们明知道前方是个大火坑,还把女儿往里推,那就是被戳脊梁骨戳死都是活该了,如今又哪里听得这样的话。 她扯着嘴角,勉力一笑道:“傻丫头,阿娘不要你孝顺,阿娘就希望你好好的,来,阿茵,这些你都带着,虽然不值钱,但到底都是家里做的。” 趁着沈茵上手接的功夫,她忽然又神神秘秘地塞了一个布包到沈茵怀里。 还没能等沈茵好奇,翻开来看是什么,那边程瑶已经是再开口了:“沈夫人。” 才这么一会功夫,已是伯母都不喊了。 夫人二字,沈母听得也是浑身一震。想她一个普通市井妇人,这么多年以来,被人喊过大姐、大嫂、大婶、大娘……可就是没被喊过夫人。 她满脸拘谨地朝房内探探头,道:“贤……贤婿有什么事么?” 看到程瑶正要开口,沈茵是想也没想,将东西一搁就立即飞扑了过去。 然而,并没有扑倒,只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尴尬地挂在程瑶的身上。 沈茵眨着眼睛看着她不动如山的样子,只得默默伸出了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口。 沈茵轻轻说道:“我不准你说,就这样骗了我还让我回家,这是在耍着我好玩,我才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她与程瑶靠得极近,程瑶微微低头便可以清晰地看见,在这个女孩明亮的双眼中,满含着纵使撞到南墙也绝不回头的坚定,让她的心也没来由的一颤。 对着程瑶直直的目光,沈茵也是有些不自在,于是她只得将手按得更紧了些,微偏了头道:“不准你说!” 这个丫头所做的一切,也许是认真的,她是真的好好想过了,并做出了一个自认为最好的决定。 读明白这点后,一直只当沈茵是一时冲动瞎胡闹的程瑶也是忽然一愣。 她一点也不想回家再嫁,甚至宁愿给自己,也就是她眼中的巾帼英雄当女工,也不愿意去嫁一个正经男人生儿育女。就像沈茵说的,她再不想把自己交到父母手中赌一次了。 她胆子小,这样的惊吓一次便足够了。她既走运,没有遇见她曾经所所惧怕的一切,这人还是个真正值得自己崇敬一生的人,就索性暂时跟在这个人的身边也不错。嗯,其实一辈子也不算吃亏。 何况,她虽然拗不过家里三个曾拥有支配她终生大事绝对权利的家人,却是未必拗不过程母程瑶母女。 只是,沈茵看着程瑶面色依旧平淡,倒是也渐渐心虚了起来。她是这么柔弱的一个女孩子,能做的反抗也仅限于此。但她这个非要求着程瑶拉一把的模样,又算不算自私自利,算不算强买强卖? 虽说是对方先隐瞒了身份骗了她家,但她现在的模样,可不就是看着人家稍稍没理又是这么一个侠女一般的人物,就蹬鼻子上脸了么。 看着沈茵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一向搞不懂沈茵脑海中千奇百怪想法的程瑶,正要问沈茵些什么。结果她还没能先将沈茵的手掰开,沈茵便已经如梦初醒一般,讪讪地松开了手了。 “算了,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小姑娘也知道自己拦得了这一瞬,也拦不了一世,又何苦作得人家恼火呢? 她将一句话说完,就立即背过了身去,似是不想看接下来的场景,但很明显,她的心中觉得十分难过。 而沈母就在一旁尴尬地看着她们俩个这一番好似夫妻耍花枪一般的动作,一双脚也是不知道该挪地方好还是不挪好。 程瑶看着沈母那不自在的样子,想着方才也是自己叫住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她道:“我只是,想与您说声谢谢。” “谢谢?” 沈母有些傻眼了,就是因为这么一句谢谢在她面前折腾了这么一出大戏啊。但她到底不敢表露出啥不满来,只得笑呵呵地客气了几句,然后就溜之大吉了。 而对于程瑶的谢谢,比沈母还意外的,就是沈茵了,她在门口探头探脑了好一会儿,都没完全回过神来。 她转过身,看着程瑶比划道:“你你你,你不是就想让我别跟你回去了么?你你你,你怎么没跟我娘说,她肯定高兴。” 程瑶却没立即回答,而是忽然拉着她的手臂就到她房间的小木桌旁坐下了。 在沈茵满脸如坐针毡的焦虑中,程瑶忽然问她:“我不明白,你一直在想什么。” 程瑶自己还在她这个年纪时,天天跟一群脏兮兮老爷们呆一起,可是就想回家安安稳稳地嫁人当个普通的小妇人,虽然这种想法也没两年就消失无踪了。 闻言,沈茵瞬间一愣,“我还能想什么?我不就是想过没惊没痛的安稳日子么。” “那你更该找个好夫婿。” 沈茵鼓鼓腮帮子道:“那阿姊我问你,找个好夫婿什么的,我能不能自己作主?” 程瑶一噎,还真是,沈茵又能做什么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没有父母了,她也还有个兄弟可以支配她的一切。 “看得出来,你父母对你总有着几分感情,这回应该会对你多加用心。” 沈茵却是扁了嘴道:“那阿姊我再问你,成亲有什么好?” 程瑶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她一个没嫁过人年近三十的老女,还在军营里待得快忘记自己是个女人了,让她说成亲的好处,她这一时半会的,还真有点难。 “找了好夫婿,便有人疼爱,不好?” 沈茵道:“哪里就知道一定会是疼爱了。镇上高屠户你认识吧,他闺女,我好姐妹,就嫁进了县城一户殷实人家。我那姐夫的人品相貌,当时谁都说好,然而我高姐姐过去,过得可苦,婆婆嫌她家彩礼要高了,对她不待见,姐夫虽一脸和气,却尽是些表面关心,每年初二回来,她都是一幅强颜欢笑的样,看得我一肚子气。” “这……毕竟不是人人如此,难道你就不思生儿育女?” 沈茵道:“我一堂姐,小名叫苗姐的,就是生孩子痛死了,一尸两命被嫌晦气,祖坟都没让进。” 说到这个,沈茵脸色也黯淡了不少,就算年纪差得太大并不熟悉,多年以前,她也是吃过堂姐给的糖的。 这种例子,只要是像她一样活泼爱动,还四处尖着耳朵听些闲话的姑娘,估计都能说出一大堆来。 沈茵咬了咬嘴唇,眼圈微红,道:“我胆子小,我什么都怕,可我爹娘让我嫁人,我个做女儿的,一句话都说不了。”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这我也就认了,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会跟那人好好过日子,做个好妻子,为他洗衣做饭,为他生儿育女。可是阿姊,如果我能有不嫁人的机会,我也是决不想嫁人,我什么都会,我可以给人帮佣,还可以去织坊纺织,何必一定要嫁人呢。” “如果阿姊愿意,也大可以敷衍我爹娘,然后让我自己出门养自己。” 听着眼前少女的话语,程瑶想着沈茵对自己那一句句的评价,倒是觉得这个单纯胆小的沈茵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身上也很有几分倔强不屈的劲儿。 程瑶望着沈茵,仿佛就像是望见了曾经咬牙上了战场的十五岁少女。 最终,程瑶只得叹气道:“随你吧,娘喜欢你,有你陪着,她会开心。” 而且,这也是省了到时程母哭天抢地,骂她是个不孝女的功夫。 “你……”沈茵做梦一般地看着她,竟是有些开始她话语中的真实性。 程瑶想着母亲,道:“就当那几十两银,只是用来聘你过来陪她,以后你若是想离开了,我再替你来说。” 第12章 当沈茵真的在父母的鞭炮欢送中,跟着程瑶一起向着程家走去,她的心里满载着的,都是做梦一般的不真实感。 程母一听到开门声就连忙迎了出去,在看到程瑶沈茵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后,心中也是欢喜得不得了,看来女儿是真的没打算搞什么幺蛾子。 她看着两人俱是大包小包的,帮着一起拎上桌就不禁感叹:“哎呀,亲家真是,还准备这么多——” “这么多……” 她带着笑意的声音忽然就弱了下来。 “豆腐干嘛……” 程母愣愣地看着眼前五花八门的豆腐,竟是整个人都有些发傻了。 想她程林氏活了五十有二,这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豆腐可以有这么多种…… 对于这五花八门的豆腐,一路跟着程瑶一起提回来沈茵也是有些无语,但她又能怎么办呢,她只能勉强地笑道:“娘,您看这几块水豆腐,这可是我家的独门秘方呢,卖价可比一般豆腐高不少呢,不如今晚咱们就来吃豆腐吧,我做给您尝尝好了,还有这炸豆腐,这跟别人家一般的炸豆腐可不一样……” 程母也只是被这么多的豆腐给惊到了,倒不见得有多嫌弃,听到沈茵这么说,自然也是跟她一起说说笑笑就过了。 两家毕竟隔得不算近,沈茵今天走了这么久,回到房间,就整个人倒在了床上。 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在软绵绵的褥子上翻滚了几下,结果却是差点被怀里的什么东西硌到痛死。 也是这时,她方想了起来,好似是她阿娘给她塞了个什么东西。 她默默将布包拿了出来,准备拆开。 然而,沈茵虽是心中早已有了猜测,但当她真正看到里面包着的碎银铜板时,还是不禁被吓了一跳。 她又掂量了一下份量,估计有十两了。这可是笔大数目啊,难道她这娘亲是在特意给她补上头先没给的垫箱钱,让她就算是嫁了人也能有点保障不成? 这倒确实是一个保障。 只是,沈茵眨了眨眼睛,心中忽然就又想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这笔钱,是她娘的自作主张?还是她爹授意的?爹若是其实不知道这回事,她又该怎么办? 她只得摇了摇头,让自己别管这些了,比起母亲的行为,女儿出嫁做爹的连垫箱钱都没有准备才更像笑话。 更何况,她那外强中干的爹虽看上去专横独断,但其实又哪里会真的对她娘怎么样,跺跺脚再赌两天气就没了。 哼,气一下也是该! 她这么想着,就心安理得地将这些钱仔仔细细收了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能够拥有这么多的钱,想来要不是房间里没法让她挖个洞,她是真的想埋起来了。 她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时不时的就往她梳妆台瞥,好好一个宁静惬意的下午,她竟是因为念着银子,一刻钟都没睡。 好不容易看着天色渐渐暗了,她只得爬起来进了厨房准备给一家人做晚饭。 看着数量如此庞大的豆腐,她觉得十分头疼,却也没打算就这么白白浪费了。她家卖了好几十年的豆腐,她做别的菜也许还能说一句厨艺一般,但论起做豆腐来,这方圆百里可就找不出几个能跟她比擅长的了。 她提起菜刀,眼神只一凛,就抄出了一块所谓独家秘方的水豆腐,开始切片。 等到沈茵喊程母来吃饭时,程母看着这一桌的豆腐宴,也是眼睛都要看花了。是她孤陋寡闻,豆腐还能这么多花样? 沈茵正盛饭时,程母道:“这个家伙啊,估计又在书房里待得不知时辰了,我去让她过来吧。” 沈茵忙道:“哎别,娘你先坐下吃饭吧,她那边,我现在给她送饭过去就好了。” 也不等程母拒绝,沈茵便已经端着刚准备好的饭菜走人了。 程母看着沈茵纤瘦的背影,缓缓在桌旁坐下后,忽然就笑了一声:“这小丫头,还挺像回事的。” 沈茵受了程瑶的恩惠,心里十分感激,又不知自己能怎么多报答些,便连这几步路也打算要帮她省下来了。 不过,这好像还是沈茵第一次来书房。她一边伸手敲门,一边又在心下暗想,自从她霸占了程瑶的房间后,这两天也不见程瑶再收拾出一间房来,难道程瑶她其实一直就是睡在这儿不成? 很快,程瑶便过来开门了,她本以为会是母亲,结果却不想,来人竟是端着食案眉眼带笑的沈茵。 “阿姊,我来给你送饭。” 她这个称呼再出口,听得程瑶也是背一凉,程瑶道:“别叫阿姊了。” 要是被她娘给听到了就不好了。 沈茵一愣,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我知道了,我再也不喊了就是了。” 说完她就又笑了起来,这样的状况,就好像是她们两人忽然有了小秘密一般,看得程瑶实在有些无奈。 小姑娘毫不扭捏,也不等程瑶开口,就自顾自走了进来,将饭菜一一摆好。 “这……何必要你送来,你吃过了么?” 沈茵回头道:“还没有呢,我帮你送来,也费不了多少功夫的,正好还能看看有没有需要打扫的地方。” 程瑶道:“应当是没有的,我每日打扫。” “啊!真勤快呀。” 看着沈茵一幅“你也会做这些杂活”的模样,程瑶忽然有些想笑,却还是忍住了。 “我少时也是做惯了这些的。” 在军营的多年时光里,她虽然已经完全活成了另外一个人,回到家再低头做这些时总有些笨手笨脚,但也不至于就把少女时的东西都忘了个光。 况且,她要是不重新学着来,她娘就要替她动手了。这位年过五旬的老人家,省吃俭用二十年,唯恐自家的钱到了外人家里,是怎么说也不答应雇人帮忙干活。一听到价钱就直摆手,觉得不划算,就做这么丁点事情,一个月居然胆敢要那么多钱,还不如让她自个来呢。 唯一一次大手笔,就是替“程珩”娶了一个水灵灵的俏媳妇儿。这有名有份,入了他们家户籍,是要待一辈子的家人,多花些钱也是理所当然的,她家当年不也是向程家要了三十两彩礼钱么? 而且这程珩还是个假的,其实是她的小女儿。这是怎么说也会委屈了沈茵了,再多给沈家些钱什么的,只要咬咬牙,也还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诶,我倒是给忘了。” 沈茵笑着说完,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书房里连个可以躺人的竹榻都没有。 沈茵眉毛一挑,所以程瑶平时睡在哪?睡椅子上?睡书桌上? 程瑶看着她一动不动地在那站着发呆,不禁问:“你怎么了?” 沈茵连忙回过了神来,说了句没事就准备要回去吃饭。 结果,她才刚刚绕过了书桌,一双眼睛便不经意地瞥见了书架上的一本旧书,她的脚步也忽然一顿。 “昭……昭……昭明……文选!” 她仔细确认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放心大胆地将名字给说了出来。 程瑶难得露出了稀罕的表情:“你识字?” 听到这个问题,沈茵不禁飞红了脸。 “也就识得几个简单的字,我过去缠着我家阿兄软磨硬泡让他教我的。” 沈茵爹娘当年也是对儿子寄予了厚望,特意攒了钱把他送了进私塾,满以为能教出个状元来。结果谁知他学了那么多年竟是连个童生都没看见过,就索性让他回家接着做豆腐生意了,在那之后,他便彻底懒得教沈茵认字了。 而这本《昭明文选》,沈林当年读过,一旁的沈茵自然也对这四个字有点印象。 听到沈茵这么说,程瑶顿了顿,道:“倒是很巧,我也是兄长教我的。” 在早年程珩身体还没那么差时,也是被程母给送进了私塾念了几年书。一直到后来他病得实在不能每天这么走动了,才停了,然后他就索性自己当了先生,天天在家里教宝贝妹妹读书。 “啊,那这教出来的差别也是忒大了些,果然还是我脑子笨,什么也学不好。” 看沈茵笑得颇为讨好,程瑶在心中想,哪里的事,不过是她家兄长闲得无聊,又比沈林更多些耐心罢了。 但她却没有对沈茵说出来,她只是在书架上拿出了那本《昭明文选》,犹豫着,对沈茵道:“你很喜欢认字?” 沈茵道:“谁不喜欢认字呢,能认得字,以后就算走在路上都比别人多些底气,要是还会写字了,那可就更不得了了,以后我还可以靠给人写信赚点小钱了。” 说完,也许是觉得自己好像太市侩了,沈茵又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下了头。 她继续道:“张秀才就是这么挣钱的,不过,他管这叫做什么来着?叫润笔费。” 听着小姑娘语气中好似有些遗憾,隐约能猜到她心中想法的程瑶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她道:“那明日,你若得闲,便来书房找我吧。” 沈茵一怔:“啊!做什么?” 程瑶纳罕地看着她,平日里不是挺机灵一姑娘么,怎么到了这时候忽然就有些糊涂了呢。 也许是惊喜给得有些太大,沈茵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味来。 “你要教我认字?” 程瑶没理她,而渐渐开始了解她的沈茵也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回答就是默认了! 她惊喜地笑:“谢谢阿姊!” “别……这么叫我了……” 沈茵唯恐她会忽然反悔,立即就捂住了嘴闷着声音道:“好好,不喊了不喊了,以后我就当您是我的亲阿兄了。” 程瑶:…… 好像叫阿姊也不错。 第13章 因为程瑶打算要教自己认字,沈茵一整个下午眼睛都是美得弯弯的。 只是,她心中对程瑶愈是万分感激,就也愈是担心,担心因为自己的到来,影响到了程瑶的生活。 尤其,她想着程瑶那完全被自己霸占了的房间,想着已堆满了杂物的杂物间,想着明显许久没人收拾的客房,再想着程瑶那间根本连个竹榻都没有的书房。 程瑶的就寝问题,瞬间成了沈茵心中十万火急的第一要务。 于是,她当晚就找到了程瑶,拉着程瑶的手便道:“阿……阿……阿……你回房间休息吧。” 说完,沈茵看着程瑶一脸不解的模样,连忙红着脸摆手道:“别在乎我,我不会碍着你的,我今晚可以暂时打地铺呀,明天我就去把客房收拾出来。” 看着沈茵话都快要说不利索了的样子,程瑶徐徐道:“你不必如此,你尽管住在我的房间,我就不回去了。” 程瑶轻轻的一句话,说得沈茵更加手忙脚乱了,沈茵皱着眉急道:“这哪里行,你别在意我,我不管在哪里都能睡的。前年我外公去世,外公家里实在只剩一间客房了,我和我娘还真就在杂物间里打地铺睡了一宿,除了我有点害怕外,睡得还不错。” 这本是挺委屈的事情,特意来奔丧却只有父兄有房间住,母女俩只能凑合着在杂物间里睡一宿地板,但沈茵待人也是一向嘻嘻哈哈惯了的,程瑶一时间也听不出她真实的心境来。 沈茵对程瑶这一会儿百转千回的想法浑然未觉,她继续道:“所以你真的不用管我了的。” 程瑶摇摇头道:“这与你无关,我本身就不是很喜欢呆在房间里。” 沈茵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此时此刻也自然认为程瑶一定是为了自己在扯谎,又哪里能三言两语就被说得退缩了。 “不行,不然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今晚就来书房打地铺,你要不让我进去,我就在门外打地铺,除非你回房间去。” 程瑶望着沈茵这蛮横的小模样,也是颇多无奈,这小姑娘要是蛮不讲理起来,还真是让人毫无办法。 两人争论着争论着,最后程瑶还是莫名其妙的就被沈茵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她眼前摆着的,也正是一张还颇新的雕花架子床,她基本上没躺几回就已经完全属于沈茵了的雕花架子床。 她只往床上扫了一眼,沈茵便连忙讪笑着跑了过去,跪在床上将被子给铺得齐齐整整了。 她笑着道:“今早我这颗心一直悬悬的,做啥都有些迷迷糊糊,难怪会忘记了叠被子了。” 虽然事实上,她在这呆了三天就有三天没有好好叠过被子,她觉得她每天能起得跟鸡一样早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这被子一天两天不折什么的也挺无所谓的不是么。 沈茵在心里虽是这么想,嘴上却是连忙开始转移话题道:“阿姊你早点休息吧,我找找放在衣柜里的被褥打地铺。” “我……”程瑶看看床,又望着沈茵,似是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能如何开口。 沈茵眨眨眼,道:“又或者,阿姊不习惯有人在房里?那我换个地方打地铺。” “不是……”程瑶低声道。 看着程瑶这样总是皱着眉头,欲语还休的样子,就算是沈茵也颇有些不耐于她的不坦率了。 “阿姊。”在这样静悄悄的环境里,沈茵还是忍不住这么唤程瑶道,“你想说什么?” 少女晶莹明亮的双眸,在淡淡的暖色烛火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竟是让程瑶都莫名觉得安了心。 罢了,这女孩也是一番好意,今晚她姑且应付过去,等明日沈茵收拾了客房,安了心就什么都过去了。 这么想着,程瑶只得缓缓开口道:“就当我是……睡相不好吧。” 闻言,十七岁的小姑娘低下了头,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才多大点事呀,程瑶阿姊也挺趣味,沈茵转过身便开始继续准备着打地铺。 终于铺好了一切,她拍了拍手,又将头发放散了下来,拿梳子简单地梳了梳。 她见程瑶看着自己,莞尔一笑:“阿姊,要不我也帮你梳头发吧?” 程瑶摇了摇头。 沈茵果然有些失望,但她也没说什么,放下了梳子,又对着磨得光亮的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就开始在房间里走动收拾了起来。 “抱歉,我总喜欢把东西乱摆乱放,我这就摆好。” 程瑶望著兀自收拾的沈茵,一头如墨般浓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如盈盈水波荡漾。她无意识地伸出了手,让柔顺的触感自手中一滑而过,在掌心留下一丝淡淡的痒意。 程瑶不免心头一动。 沈茵并没有注意到程瑶的动作。 她只是背对着程瑶道:“阿姊还不睡?” 却是吓得程瑶瞬间回过了神,立即将还保持着摸她头发动作的手给收了回去。 良久,等到沈茵都回过了头,想问她如何了时,程瑶才终于道:“嗯,我睡了。” 语气却比平时更温柔平和了几分。 程瑶的头发,因为从军十几年的习惯,白日里总是束得一丝不苟,平时落在旁人的眼光里,只觉得这是个沉郁清秀的年轻公子,绝想不到这竟然会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但当她在夜里终于放下头发时,略弯的鸦青色长发垂在她略显英气的面容旁,也是顿时便为她添了一种别样的柔情,苍白而婉约,真真是一名水乡女儿。 也是到了这时,虽然已经接受了事实但心底却始终觉得有些怪怪的沈茵,才终于真正开始意识到,程瑶是位阿姊啊。 彻头彻尾的阿姊,纵使早已被破了相,也依旧看得出几分少女时风采的阿姊。 “阿姊过去一定很漂亮吧。”情不自禁的,沈茵便将心底的想法对程瑶说出了口。 直到发现程瑶的脸色忽然就凝了起来,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话说错了。她心头一慌,连忙就捂住了嘴,想要假装自己其实什么也没有说过。 但程瑶却并不打算要配合沈茵的想法,而是徐徐道:“过去么,过去我不过就是一个再平庸不过的乡村姑娘罢了。” 而当年,她隐隐约约记得,也许确实有人夸过她漂亮吧,但这十几岁的姑娘,又有哪个是丑的?光是通身的青春气息,就已经足够动人了,就像眼前秀丽可人的少女一般。 闻言,沈茵连忙便道:“不平庸,哪里平庸了,就算天底下所有的姑娘都平庸,你也定然是当中最不平庸的那个。” 那样急急切切的样子,倒像是在嫌弃程瑶怎么可以如此妄自菲薄。 毕竟在沈茵眼中,参过军打过仗的程瑶就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是她这辈子最佩服的人,谁也强不过。 见沈茵如此追捧自己,明白她之想法的程瑶也不禁在心里暗暗苦笑了起来。 就因为她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女,为了保护家人鼓着勇气含泪上了战场,并且还带了什么功勋回到了家乡,她便成了这样一位所谓的大英雄,就合该立即去找个文人来,为她立传做赋流传千古才不算辱没。 却不想,从来都迫于无奈不甘不愿的她其实并不想做这个所谓的英雄。多年以来,她只想做母亲跟前的好瑶瑶而已。 程瑶什么也没有再说,她只是自顾自地躺在了床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感谢MZ-T、秋琅酱、false、啾啾×2、相诀累盈长、38904713、36464035×4的地雷!!!爱你萌!比心! 第14章 程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睡过去的。 她浑身难受平躺在无边的夜色里,那么努力地抵挡着睡意,想让自己千万要一直保持清醒。结果,只不过是打算放空自己小憩一会的功夫,她便看到自己已是又重新回到了那狭小的营帐之中。 而那场大火,已经要烧到她的脚边了。 她浑浑噩噩地爬起了身迅速跑了出去,在漫天的火光中,不知是自家人的还是敌人的鲜血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她惊惧地在恍如隔世的打杀声中穿梭,无助地看着鲜血与脑浆横飞,直到有几名发现她的敌军迎面向她而来,她本能地想要退缩,想要逃开这一切,可双手却偏偏不受控制,提刀向着他们砍了下去。 就像过去在家做饭切排骨一般的手感,其中一人的头颅便已去了半边,血肉模糊地挂着一只眼珠子,像极了她儿时因为抱不动而不小心摔烂了的寒瓜…… 她又被抓回了战场上,她是那么怕血,那么怕黑,她连邻家的看门狗都怕,每次经过都要先看看它在不在。 可在这,这样胆怯懦弱的她,在这样的时刻,却要将她手中的武器去往别人的头上砍,往别人的眼睛里、别人的躯干上扎,她感觉到她的胃里正翻江倒海。 停下!停下!不要杀了!不要再杀了!让她回家!她想要回家! 阿娘呢?大哥呢? 瑶瑶害怕了,瑶瑶想要回家…… …… “阿姊!阿姊!程瑶!你怎么了?” 一声声急切的呼唤传入了程瑶的耳中,忽远忽近,那样熟悉,却也那样陌生。 程瑶猛然睁开了双眼,浑身不住颤抖,似溺水一般用力地呼吸着,发出一声声痛苦的气音,看得沈茵不知所措。 此时正值午夜,睡眼惺忪昏昏欲睡的沈茵是被程瑶的梦话给吵醒的。 好好的睡眠被搅和了,沈茵本还觉得十分不悦,但在听到程瑶那无助又痛苦的呼唤之后,她愣了愣,满心的关切也瞬间就胜过了这几分微妙的不悦。 于是,沈茵从地铺里钻了出来,跑到床边摇了摇程瑶的肩,并开口唤她之名,似是想要将她从无边的噩梦中唤醒过来。 而她也确实很快就摆脱掉了梦的桎梏。 但让沈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她搅和了程瑶的梦境,接下来所要面对的,却是更不妙的场景。 沈茵拉住了蜷成一团的程瑶,只见程瑶秀气的五官已经痛苦地扭成了一团,脸庞也因为喘不匀气而涨的通红。 “阿姊!阿姊!”沈茵担忧地将不受控制的她抱在怀里,却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毕竟沈茵过去从不曾见过这样的病,这样没有发烧盗汗流血,只是浑身颤抖,好似感受到了极度的恐惧的病。 沈茵本能的就想去找程母来看看,虽然这个时辰已经实在太晚了,但程瑶的样子实在很严重,她怕耽误了会出大事。 这么想着,她松开了手转身就要离开,结果就在这时,程瑶却是一阵抽搐,整个人都重重地从床上摔了下来。 “砰”的一声一听就痛,心绪大乱的沈茵被吓得立马就收了脚步,连忙转了回去就想把摔得惊天动地的程瑶扶回原位。 然而,她的手才刚刚搭上床边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的程瑶的手,她便瞬间感觉一股巨大的拉力袭来,让她整个人都不禁朝着程瑶的方向一倒。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当沈茵的双眼再度定焦,她的腰间,已是箍上了一双手臂,蛇一样地缠着她,缠得那样紧,就像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沈茵觉得有些呼吸不畅的难受,却并没有伸手推开程瑶。她呆呆地低头看着程瑶的模样,竟是那样脆弱可怜又无助,让她的心中,也是忽然便涌现出了几分哀怜。 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回事呢?而程瑶,此时此刻,又究竟是在受着什么样的罪呢? 沈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出了手,轻轻地抚上了程瑶的后背。 可是,她该如何去安慰眼前又脆弱又害怕的人呢? 她想了想后,便将头向着程瑶靠了靠,在程瑶的耳边温柔道:“阿姊不害要怕,茵娘会在这里陪着你。” 那样的姿态,就像曾经过年过节时,她哄着沈家的什么侄儿侄女一般。 “你都不知道,你的茵娘可厉害了,茵娘啊,会把所有的妖魔鬼怪都通通打跑,让谁也伤害不到你……” 她就这么哄孩子般地碎碎念着,良久,她听到一个微弱而沙哑的声音自她的怀中缓缓响起:“茵……娘?” “阿姊?” 沈茵低头看着程瑶,只见程瑶身上的颤抖已渐渐弱了下来,却仍是气息微弱,神情萎靡。 “阿姊?”沈茵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只感觉一阵冰凉传来,从指尖一路冷到心头。 沈茵以为她已经清醒了过来,连忙问她道:“你这是怎么了呀?怪吓人的。” 程瑶耷拉着眼皮,并没有回答。 沈茵试探着,将另一只手搭在了程瑶的肩膀上道:“那,要不要我去找娘过来?” 程瑶还是没有开口。 沈茵以为程瑶是默认了,便想要将程瑶的手拉开,扶她重新到床上躺好。 然而,在沈茵正将她的手拉到一半时,她却忽然甩开了沈茵的双手,再次像求救一般,紧紧地抱住了沈茵。 沈茵微微一顿,然后,程瑶的声音终于再次响了起来:“我求你……救救我……” “啊?阿姊你说什么?我该怎么救你?” 她刚问完,便发现眼神迷蒙的程瑶头猛的一偏,竟是开始不住地干呕了起来,那样剧烈,就像是要将胸腔里的一颗心都吐出来一般。 见此情景,沈茵条件反射地就想要把程瑶推开,但她看着程瑶这样狼狈得可怜的模样,却到底还是没有这么做。 她缓缓将抬起的手重新放回了程瑶的后背,轻轻地拍着,竟是温柔得不像话。 “没事吧?你这样不舒服,是不是我晚饭放错了什么东西呀?你跟我说呀。” “阿姊?” “阿姊,就再对我说句话吧,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好担心、也好害怕……” 沈茵关切的话语,随着窗外飘来的淡淡清风,一字一句地送入了此时仍沉浸在那只有黑白与血色的可怕梦境中的程瑶耳中。那么温柔,也那么陌生,让她本能的开始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焦躁与惶恐。 可是为什么呢?明明是如此惊惧的她,面对这样陌生的气息,竟还是忍不住想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她隐约感觉到,好似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正在慢慢填入她的心口,堵得她有些难以呼吸,却也充实得让她心安。 “不要舍弃我……”她低声道。 不要再让她从死人堆里挖人,也不要再让她眼睁睁看着生命自她的背上流逝,她实在已经受够了这样的事情。 说好的要并肩作战,说好的待来年烽火平息便一同返乡,可为什么到了最后,却是一个接一个地扔下了她呢? “不要舍弃我……带我……回家乡……” 程瑶眼角的泪,终于还是滴落了下来,温热地落在了沈茵的脖颈上,让小姑娘不禁心头一颤。 回家乡? 沈茵微微转头,望着程瑶这样好似哀伤至极的面容,好像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还什么也没有明白。 她只是顺了程瑶的心,柔声安慰着这个被过去的悲苦纠缠的人,“我不舍弃你,我会带你回家乡的。” 程瑶在沈茵的怀中迷茫地点了点头。沈茵感觉到,有一滴滴泪水涌了出来,随着程瑶低头的动作,沾湿了她的衣襟。 原来,就算是程瑶这样的女子,也是会如此脆弱地落泪么?又或者说,只要是人,便总会有如此伤心的时候。 沈茵一生最伤心就是被逼着上花轿,那程瑶的伤心事又都会是些什么事呢?沈茵不解,心底却也已有了些许猜测。 这还是第一次,她竟是如此地想要去好好了解一个人的内心,也不管那会不会使自己感到同样的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MZ-T的地雷(^~^) 感谢青竹灌溉营养液×20,还有一位看不到名字的小可爱的营养液×1~ 第15章 两人就这么坐在床边地上相互依靠着,不知不觉间,天已露白。 程瑶睁开眼睛,有刺眼的阳光从未关合的窗口投了进来。 她抬手挡住这晨光,头脑仍是有些昏昏沉沉的,难以清醒。 她睡着了么? 在这样宽敞到让她恐惧的空间里。 她醒过来了么? 真真正正的自然而醒,不是被纠缠了她那么久那么久的噩梦折磨醒。 她好像还隐约听到了一个轻柔的声音,一直在她的耳边对她说着些什么,带着温热的气息,从耳畔投入了心底。 思至于此,她混乱的意识终于开始渐渐恢复清明,她也终于回忆起了昨天,她是被沈茵软磨硬泡磨回了自己的房间。 程瑶看了一眼地铺,里面已没有了人。她想抬起另一只手伸展一下自己,却发现另一只手好像正被什么压着。 程瑶转头一看,那个本该在地铺里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的身旁,而她的手,也正是被压在沈茵的背下。 她活动了一下手掌,被压得有些酸麻。 沈茵仍然睡得正沉,毫无清醒的迹象,程瑶就这么怔怔地望着少女略显疲惫的温柔睡颜,也不想就这么叫醒了她。 于是,她收回目光,便小心翼翼地将沈茵往怀中一搂,抱起放在了架子床上,并盖好了被褥。 这个女孩对自己颇为苛刻,早晨一向起得比所有人都早,想来若还是头先,这时候她已经能隐约听到厨房的动静了。 她果然还是做噩梦并陷进去了吧。 意识到这点后,程瑶有一瞬间的恐慌,但她还是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将地上的被褥收拾好后,便蹑手蹑脚地开门走了出去,准备趁着母亲也还没起,接手最近被沈茵给抢去了的早饭工作。 结果,她才刚踏出了一步,程母便已是打着哈欠迎面而来。 程瑶本能地想避开母亲,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她又不是做了贼,有什么必要躲躲藏藏的。倒是程母看见她忽然出现在了这个门口,很是惊讶地揉了好几下眼睛才敢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娘。”程瑶规规矩矩喊道。 程母愣愣地望着女儿,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 剩下一句,程母并没有说出来,但她想程瑶是明白自己想说什么的。 你不是自打从那鬼地方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什么也听不得什么也看不得,还一回到房间睡觉就会半夜做噩梦又哭又闹还发羊角风么? 记得程瑶刚回家那阵子,程母也是天天坐在床头看着终日做噩梦的程瑶,随时准备拉着程瑶,让以为自己还在军营里随时准备去杀敌的程瑶别乱跑。 后来程瑶虽然也渐渐好转了,不会再一点细微的风吹草动都受不了了,但还是终日睡不好觉。 当时程母自己才刚刚熬过了一场大病,又哪里看得女儿这个浑浑噩噩的样子。 她遮遮掩掩地找了无数的大夫,花了许多的钱去抓各种稀罕的药,到了最后,还是程瑶自己悟出了一个方法,才终于能渐渐放松下来,好好地睡一会。 那就是睡在空间十分狭小的地方里,比如说她房间的衣柜里。 那种刚好能包裹住她的尺寸,一个在黑暗中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小小世界,让她整个人都仿佛回到二十多年前的母体,那么安全,什么都不用害怕。 程母当然觉得这样的做法实在荒唐,天底下哪有这样睡觉的人,这多可笑啊!但她想着女儿整夜整夜睡不着的样子,也只能选择妥协,顶多偶尔训斥程瑶几句,让女儿尽量学着慢慢改变。 结果,她这一妥协,就是一年过去了。 当荒唐事一点一点变成了全家的习惯,程母也几乎都要放弃希望,决定让女儿当一辈子的怪人算了,反正也没人敢嫌程瑶,除非这人不怕被程瑶打死。 可谁知今天,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总不可能当着沈茵的面也睡柜子吧? 程瑶道:“是沈茵让我过来的,她不愿我继续睡书房,想把我的房间还给我。” 闻言,程母不禁古怪在程瑶身上扫了一圈又一圈,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 而这个时候,程瑶也是难得有了悟性,道:“她睡地上,没有发觉什么。” 程母顿时松了口气,道:“哎呀你说你,怎么能让人小姑娘睡地上呢,我说她昨儿个怎么忽然就开始问我客房的事了,这小丫头,倒是真的很关心你啊。” 想着那好似是从梦中传来的温柔声音,程瑶心念一动,道:“大概吧。” 听程瑶这么说,程母愈发觉得自己这件事做得好了。只是,她想着程瑶的状态,不禁又问:“哎呀,那你做噩梦了没?” 程瑶的神情忽然就变得黯淡了起来,“也许,你知道的,我总是记不清楚。” 程瑶模棱两可的回答,让程母脸上浮现了隐约的担忧。程瑶也不知道这样的神情是因为担忧她这个人,还是担忧她的模样会不会让沈茵感到难以招架,甚至是,会不会吓到了沈茵。 程瑶也无意与程母多说,说了句自己去做早饭便转身欲走。 然而程母几乎是瞬间就拦住了她,“你就别进厨房了,火烧太大了你也害怕。” 话一出口,程母就有些后悔,她还真够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什么火不火的。 但程瑶只是脸色略白了白,便又变回了一贯的模样,不再与程母争这个活了。 眼看着程母烧火做饭去了,程瑶自己也嫌自己形容憔悴,连忙去打了水洗漱,然后,鬼使神差的,又给此时还在睡觉的沈茵也倒了水来。 沈茵虽然因为哄了一晚上的程瑶睡得很沉,却也没打算要真的睡得不知时辰,她一听到程瑶带来的声音,就还是不情不愿地醒了过来。 她揉着有些睁不开的眼,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哈欠,眼角全是因为哈欠打得厉害而渗出来的眼泪。 程瑶看了她一眼,道:“困就再睡会。” 沈茵一边伸懒腰,一边半闭着眼睛摇摇头道:“不成不成,我该给你们做饭了。” “放心,娘正在做。” 程瑶这么说本是想让她安心,却不想,这个女孩一听到这句话,半睁的眼都瞬间给睁圆了。 “啊!我果然还是醒得太晚了!哎呀,我不是一向不管睡得多晚都能早起的么,怎么这回……” 怎么这回偏偏就睡过了头呢。 看着沈茵着急的模样,程瑶给她拧了把毛巾便递了过去道:“我娘不会责怪你,她请你过来,也不是想让你当丫鬟的。” 两人忽然变成这个状态,沈茵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了,她受宠若惊地接过毛巾,便道:“可是,我总不能在这儿白吃白住啊,我可不是这种爱占便宜的人。” 说到这,沈茵也忽然就想起了一个一直想问,却也一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对了,我好像还没问过阿姊,娘她非要你娶个妻子回家干嘛?也不怕被发现,然后闹出什么事情来啊。” 也无法理解这点的程瑶顿了顿,却是不答反问:“我昨天,没什么不对劲吧?” “啊!” 对于昨天程瑶做噩梦的事,沈茵唯恐这是什么天大的事,本是打算先好好斟酌了最恰当的语言,然后再找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去问,结果没想到,竟是程瑶先对她提起来了。 沈茵也不想撒谎,直言道:“你好像做了个天底下最可怕的噩梦,吓得不得了。” 她抿了抿唇,温柔清秀的脸庞上也染上了几分忧愁。 “阿姊,你能告诉我,为何会做噩梦么?” 做噩梦么? “那确实是个噩梦。”程瑶低头道,“漫长的噩梦,几乎融入了我的骨血……” 程瑶如此说着,忽又抬头问沈茵:“你觉得,我做噩梦的样子可怕吗?” 程瑶很早便知自己的样子可怕又丑陋,但她从不在乎自己的丑陋。因为她已经很难再升起这种叫做在意的情绪了,可是这一回,她却忽然就想要问问沈茵,想从沈茵口中,得一个答案。 沈茵一愣,却是道:“阿姊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会可怕呢?” 如果非要说,沈茵也是觉得程瑶无助的样子很可怜,也觉得之前那个因为程瑶杀人而发怵的自己有些可笑。 她是个平凡的豆腐老板女儿不假,可程瑶当年也就是个简简单单的乡村少女,她所深深恐惧的一切,那年十五岁的程瑶未必就能安然面对。 杀人,举起屠刀砍向与自己一样的人,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尤其这件事情还有一个最冠冕堂皇不过的理由,为了自己的国家。 可对于一个心思柔软的人,却有可能会成为终生都不得挣开的噩梦。 这么想着,她忽然拉住了程瑶的手,“可以跟我说说吗?你过去的事情。” 说完,她又安抚一般地对程瑶一笑。 “不说也可以,但只要你愿意跟我说,我就愿意听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我只是路过的地雷与啾啾酱的地雷手榴弹~ 第16章 沈茵生得清秀,眼瞳澄澈,淡淡笑起来的模样,有如春风乍吹,荡起一池涟漪。 程瑶静静看着她这样温柔真挚的面容,却是忍不住开始心想,就算是这世间戒备心最强的人,此时面对她都会情不自禁地放下心防吧。 没有人会怀疑这样的她是否心怀恶意,在故意揭人伤疤的。 良久,久到沈茵都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好打破这尴尬的寂静之时,程瑶才终于和声对沈茵道:“都是一些不好的事情,你不爱听的。” 到底不是什么斩钉截铁的拒绝。 “都没听过,又怎么知道我不爱听呢?” 但沈茵也并不强求,她曾亲眼看过程瑶做噩梦的样子,也知道,有许多的事情,都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出口的,更何况,还是面对她这么个相识不久的陌生人。 沈茵暗自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程瑶能够记住她的那句话就好了。 「只要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程瑶慢慢地说,她便也慢慢地听,反正她住在程家的日子还长着哩,不着急,不着急。 …… 待到一起吃完程母做的早饭,心里总惦记着要学认字的的沈茵一见程瑶离开,瞬间连碗都忘了要帮着程母收,连忙就拔腿跟了上去。 她一步一步跟在程瑶身后,想了想,又小心翼翼扯了扯程瑶的袖子道:“姊姊,你昨天可答应了我,要教我识字的。” 虽然,程瑶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开口这么说过,全是沈茵看着她无喜无怒的脸色自己理解出来的。 沈茵的心正七上八下间,程瑶已是回眸看了她一眼,道:“进去吧。” “啊!” 沈茵定睛一看,她们眼前伫立的,可不就是书房的门么。 沈茵顿时松了口气,她抿嘴一笑,便连忙将门打开,对程瑶做了个请的手势。 程瑶也是人生头一回做先生,她回忆着当年兄长程珩教她识字的模样,将书架上并不多的书看了又看。 “沈茵。”半晌,她开口道,“你……认识自己的名字么?” 早早在书桌边乖乖坐下的沈茵托着腮,笑盈盈道:“当然认识,我家大哥教我的第一个字就是个沈字,茵字我也学了,草头底下一个口,然后里头一个大字。” 程瑶磨了墨,递了她一支笔,道:“那便写写看。” “啊……”听到这句话,沈茵的脸上的笑意顿时褪了不少。 她松开托腮的手,自程瑶手中接过了笔捏住,整个人也学着哥哥当年写字的样子坐得跟笔一样直。看着挺像回事的,如果她笔拿对了而且手也没抖的话。 沈茵显然是根本不会正经写字的,顶多曾经拿着树枝在泥地上瞎划拉过,此时自然也是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正迟疑不敢落笔间,举在纸上的右手抖得厉害了,底下铺着的宣纸上瞬间便多了一点乌黑的墨迹。 她看着它迅速晕染了起来,却并没有晕染得像她记忆中曾见过的那样夸张。 沈茵也知,会有这样的区别是因为这笔与墨,都比她哥哥当年用的要好很多。 她瞬间就有些心慌了,笔墨是真的很贵很贵,她当初一不小心一滴墨毁了几张劣纸,她娘被气得差点揪住她打一顿,痛心疾首得,就好像因为这几张被浪费的纸,她大哥就考不上状元了一般。 她记得当时,还是她大哥在中间拉架,才没有让她真的挨打。只是在那之后,她就真的再也没碰过这些东西了罢了。 沈茵看着这一点浓黑的墨迹,心里想着这些过去,差点就因为浪费好纸而歉疚得自椅子上站了起来。 是程瑶的声音阻止了她。 “你笔拿错了。” 沈茵瞬间回到了现实中,她犹豫着转头望向身后站着的程瑶,在程瑶的脸上,她甚至连一丝不悦都觉察不到。 唯恐程瑶会因为她毛手毛脚就不再答应教她写字的沈茵顿时安心了许多。 “我不会握笔,请阿姊教教我吧。” 她话音刚落,便只觉自己握笔的手背已是一热。 程瑶的手虽然不至于像蒲扇一样宽广,比她的手却还是大些,同样,也不如她的手来得柔软,反而带着薄茧,略显粗糙。 但是,当沈茵就这么被她握着时,沈茵却感到一种莫名的窝心感,暖洋洋的。 程瑶低着头,帮她调整着手指的位置,良久,方才低低道:“写写看吧。” 说完,程瑶的手便松开了,温度骤然而失,一直偷眼瞧她的沈茵的心中,也难免浮起了一丝莫名的怅然若失。 她乖顺地低下头,一笔一划地写着,那认真的小模样,仿佛不是在写字,而是在朝圣。 但认真的结果,显然不如她想象的那么美好,用手指捏着纤细的毛笔在纸上写字,简直是世间最艰难的事之一。 两个并不多难的字,她写得一大一小,歪歪扭扭,像一群纠缠的蚯蚓。 沈茵小脸一红,正想要重新来过,程瑶的手便已经又握了上来。 “你用力的方法不对,该这样……” 程瑶就这么握着她的手,将沈茵二字重新写了一遍。虽然写得还是不大好看,但至少大小一样,也不像蚯蚓打架了。 “明白了吗?”程瑶温声问她。 沈茵怔怔点头,心里却是不禁开始想,她要是一直写不好,程瑶阿姊会不会一直这样拉着她写呢? 但很快,她就将这忽然冒出来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逐了出去。毕竟她不是来学认字的么,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做什么,真是个静不下心的臭丫头。 沈茵捏着手中毛笔,心念一动,便又向程瑶道:“阿姊,就先别管我的名字了,我想知道,你的名字究竟是哪两个字,又该怎么写。” 见沈茵问起自己,程瑶顿了顿,道:“我的名字笔画有些多,不好写。” “求阿姊教我吧,我都住到你家里来了,总不能连你的名字都认不出来吧。” 程瑶总是拗不过沈茵,推脱几回,还是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写在了纸上。 程瑶。 程瑶静静地望着纸面的墨色,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就好像这两个字并不是她曾用了十五年的名字一般。 她还记得娘曾经说过,这是她爹特意跑去找了村里某秀才给她起的名字,她爹没有多少文化,只知道说自家这个阿囡是他最珍爱的宝贝,要取个有这意思的名字。 那秀才大概也是知道她大哥的名字——祖父还在世时起的珩字,心里想着这一层关系,就索性笔一挥为她取名为瑶,这样一来,两人一看就知道是兄妹,同时还正称了她爹爱女如玉的心意。 而她爹,也确实很喜欢这个名字。 娘还曾说,那时候的爹爹,整天就喜欢抱着她喊瑶瑶,一把年纪了,还像个愣头青毛小子,整天在那笑得傻里傻气。 瑶瑶,瑶瑶,可真是好久远的呼唤了呢。 沈茵用手比划着笔顺,轻声念着,嘴角也泛起了浅浅的笑意。 “阿姊的名字,光是这么看着都漂亮。” 面对沈茵特别的夸赞,程瑶道:“不过就是个名字罢了,漂亮与否,重要么。” 沈茵道:“当然重要了,叫程瑶与叫程大花程二妞,到底还是很不同的。” 程瑶呆了呆,一时竟是不知如何反驳。 她只得指了指这两个对如今的沈茵来说还稍显复杂的字,缓缓道:“我的名字,你记住该怎么写了吗?” 沈茵果然就不再说话了,像她这样大字都只能勉强识几个的文盲,这么快就能学会写就奇了怪了,除非她是个天才。 而程瑶也不是特意来教沈茵写名字的,等到沈茵在那划拉自己名字划拉够了,笔也勉强握得顺手了,她就愣是从书架上翻出了已经积灰了的三字经千字文,打算用来给沈茵开蒙。 对此,沈茵一开始还有些不大满意。她总觉得,自己一个十七有余的大姑娘,怎么能跟五六岁的稚童一般开始呢。 但当程瑶将书递给了她,让她发现自己其实连三字经都没法顺畅地念几句后,她也只能默默低头妥了协。 三字经又不丢人,她怕什么,多少人还一辈子都看不懂三字经呢。 沈茵就这么上午缠完下午缠的,一心想着要跟着程瑶读书认字,完全把要收拾客房的事给忘了个精光。 于是乎,到了夜间,她只能继续讪笑着回到程瑶的房间打地铺了。 只是这回,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的地铺仿佛靠近了床的位置许多。 “我还是回去书房吧。”程瑶道。 一直看着沈茵这么睡地铺,程瑶的心中也难免会觉得愧疚,更何况,她还知晓,她不可能有个好眠。 比起一直呆在这儿浑身不适,她还是更愿意找个小地方让自己蜷起来。 然而沈茵却是绝对不允,她枕着满头青丝,侧着身对程瑶道:“这不行,你必须舒舒服服地躺在你的被褥上。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你要是又做噩梦了,就喊我的名字,那样我就会从天而降,来带你一起离开了。” “从天而降?带我离开?”程瑶的脸都隐约有些皱起来了。 沈茵认真地点点头:“是呀,所以阿姊,你别担心也别害怕,就算天塌下来了,你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 说完,她便露出了一个温柔至极的笑。明明是这样哄孩子般的无用话语,根本毫无意义,可是她看着沈茵被淡淡烛光照得透着橘红的面容,满心的不安却到底还是减退了几分。 也许沈茵的柔声和气,听在她的耳中,总是仿佛带着莫名的吸引力,让她不自觉地相信,也不自觉地靠近…… 是因为她已经太久没有与这样年纪的女孩打过交道了吗?程瑶不禁如此自问。 然而遗憾的是,对于这个问题,程瑶一直等到自己再度陷入沉睡,她的心,都始终没能为她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十步逸书的地雷,比心。 第17章 在沈茵这样坚持不懈的死缠烂打之下,程瑶的全新日子,竟然也真的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了。 而沈茵之前口口声声说要收拾出客房,然后搬离这里的话,到头来,也就是随口一说而已,只有程瑶一个人当了真。 这个在某些方面毫无信用可言的丫头,不仅人没有搬走,而且还特意从杂物间里搬了一个洗干净了的竹榻进来,随便铺上两层被褥后,就俨然是个像模像样的床了。 她身材娇小,倒也不怕会半夜翻下来。 对此,程瑶难道还能选择拒绝吗? 她当然是不能的。 因为这个鬼丫头如今,已经有了一个相当充分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她要好好在旁边照顾一睡着就会做噩梦的程瑶。 十七岁的小姑娘目光盈盈的样子,就是一个十足的杀手锏,看得程瑶只能节节败退。 而对此,程母一个茵娘说啥就是啥的老太太,也自然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大手一挥同意了。 毕竟,程母当初也是年纪大了,没有精力了,才会放任程瑶这么胡闹下去,但沈茵才满十七岁不久,还是个小姑娘,才不缺这份精力呢。 有了程母在沈茵背后撑腰,性子本就偏软还懒得争论的程瑶也只能默默退让,让自己努力去习惯这因为沈茵的到来而开始不停改变的生活。 只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的是,除了天天吃豆腐吃到一看到豆腐就要吐了外,她习惯的速度,确实是比她一开始所料想的要稍稍快速一些。 就像现在,她便已经完全习惯了将过去每天独自看书的时间用来当先生,教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学生沈茵念书。 哪怕一开始程瑶还总是想,沈茵也许只是一时兴起,随便跟着自己学上两三天就会因为觉得太麻烦而不再感兴趣了。 毕竟在市井小民的生活中,像沈茵这样的小姑娘其实很难会用得到这些东西,学了也并没有多少实际的用处。 但最终完全出乎了程瑶预料的是,这个小小的沈茵也许确实还不算多么聪明,却是足够努力,她远比程瑶所想象的还要来得求知若渴。 学到现在,沈茵除了写字没法短时间内练起来,依旧是一手不大雅观的狗爬字外,其他方面,倒是真的进步得很快。 就这么每天看着沈茵那认真的小模样,程瑶恍惚间,竟还真有了幾分自己其实是一个老师,在私塾里教孩子的错觉…… 天色已渐渐开始变得暗沉,仍在望着沈茵的程瑶也终于从思绪中回过了神来,她上前抽出了沈茵手中的书,便道:“天快黑了。” 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无喜无怒,听不出丝毫的情绪,但话中深意,却是关切的。 见看得正起劲的话本子没有了,沈茵有些不满地撅了撅嘴,但她从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也知道看久了伤眼睛,于是,只得乖乖地站了起来,说了一句:“好,那阿姊,我就先去煮饭去了。” 说完,小姑娘就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看着沈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程瑶想着她永远都是这样精力充沛的模样,转身默默将书重新放回书架上时,心中也是难免品出了一丝微妙的羡慕来。 年轻鲜活的小姑娘总是很讨人喜欢的。 因为她们能够带来生气,尤其还是在这样死气沉沉欠缺欢笑的家里。 所以只用了一个多月的功夫,整天笑呵呵的沈茵就已经完全融进了这个家里,就仿佛她生来就是在此的一般。 而同样的事情,若是换了如今的程瑶,估计是今生今世都做不到的吧。 明明解甲归田是她长久以来,内心最深切的渴望,明明她一点也不想再回到那地狱一般的军营里去了。 但让她真的就这么永远地离开军营,去回到家乡重新做回一个最普通的女人,却也仍旧让她感觉到,她生命中所拥有的全部热情,都在这一刻间被硬生生地抽离了。 她几乎是瞬间就开始变得苍老了起来。 她恍恍惚惚地回到故乡,看着她当年离家时,还是些小娃娃的女孩们一个个都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经常与她一起玩的几个小姐妹们,却早已不知嫁去何方,只觉恍如隔世。 姑娘们已经完全认不出她了,她们不会再吸溜着鼻涕叫她程阿姊,她们只会睁着一双双美丽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她,在心里面暗自猜想着,这位脸上带着疤痕的阿兄的身份。 甚至,有几个姑娘大概是后来从旁人那里听说了她曾经在战场上立下的功劳,竟是还开始对她心生仰慕,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跑来向她的母亲示好。 她的母亲当时笑得十分无奈,而她却始终只是木着一张脸,像一个年华已逝的老太婆看着田间青涩的花骨朵一般,几乎是悲切地看着少女们稚嫩羞涩的笑靥。 就在那些时候,她忽然便觉得很难过,只因她与这些与曾经的她一样的女孩,早已被分割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究竟为何会这样呢?她究竟要如何做,才能再变回曾经那个普普通通的、热情大方的乡村少女?为何这样寻常人的生活,带给她的只有这样强烈的不适呢? 她原以为她有着无限的精力,而如今她的身心却早已是疲惫不堪,她原以为她早已不会做梦,在解甲归家之后却是开始无法控制的噩梦缠身…… 难道,她真的就一辈子也逃不了了么? 程瑶忽然便又想起了沈茵来,在这些与沈茵呆在同一个房间的夜里,她像过去般使尽了浑身解数控制自己,却依旧没有停止那尸山血海、血流漂杵的噩梦。 但与过去已是截然不同的是,每天只要她一睁开双眼,她便会看到,她的床边正坐着一个清秀的姑娘,也许睡着,也许醒着,有时还会拿把小扇为她扇风。 说来也是好笑,这样的情景,一开始还能吓她一跳,险些直接就是手刀上去。而如今,她若是一睁开眼却没有看到沈茵的身影,才会觉得有些奇怪了。 这个女孩,大抵是真的在关心着她吧?有时候,程瑶看着沈茵温和关切的脸,也会不禁试着如此想。 哪怕她们如今还根本谈不上多熟悉,哪怕她对沈茵一直只是淡淡,连一丝沈茵所殷切盼望着的姊妹之情都没有。 她摆脱不了噩梦,也绝不可能真正像个傻子一般,在梦中呼喊沈茵之名,所以,她也自然不会看到沈茵来兑现承诺,从天而降拉她离去。 但沈茵后来说的会在这里一直陪着她,绝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却也确实是真真切切地做到了。 沈茵的陪伴,渐渐让她开始习惯了身边有个人在牵挂着她的感受,那样直直投入心底的无限温暖。 明明自己才是个小姑娘,在面对程瑶时还一口一个阿姊的喊得跟蜜糖一样甜,但当她关切地看着做噩梦的程瑶时,却俨然是一副温柔阿姊的姿态,倒是年纪已经老大不小了的程瑶,反而忽然就成了一个需要被哄着的妹妹。 这样被一个十七岁小姑娘照顾的感觉,让程瑶本能的就感到有些纳闷,但她却已开始学会不再抵触。 只是有时,她望着沈茵那双笑起来就像一对小月亮的明亮双眼时,一颗心也会莫名地感到有些惶恐,但她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在惶恐些什么。 又或许,她其实是有些不愿去明白吧。 第18章 “阿……珩,这个是我今天特意去药房开的宁神方,你快喝喝看怎么样。” 吃完晚饭之后,沈茵仔细收拾好了桌上碗筷,便从厨房里小心地捧来了一个垫着层层厚布、还冒着浓浓热气的药碗。 沈茵的脸上依然带着她招牌式的灿笑,却是怎么看怎么有些不自在,只是她身前略带着苦涩气味的白雾袅袅刺人眼,让程瑶一时都没能够察觉。 自从嫁到了程家来,沈茵每次出门买个菜都是备受瞩目。认识的,堆着满脸笑,跑来关心,不认识的,就在背后嚼舌头。 今日上午,她只是从药房拿个药出来,落在了那么一些大叔大婶的眼里,让他们顿时就开始缩在角落里议论了起来,就差开盘押宝然后跑去问大夫了。 沈茵自然是得他们这个样子很惹人烦,但她却又实在无从解释。 她说程家怎么怎么好,别人只会觉得这丫头打肿脸充胖子,黑的都说成白的,她若说程家不好,那就正中他们下怀,拉过她的手,就能满怀同情地侃上三天三夜…… 程瑶自己也许根本不在乎这些,可沈茵如今做了程家媳妇,却是开始一个劲地为“丈夫”在外头的恶劣名声头疼了。 想着这个问题,当时怀中还抱着一大包药的沈茵也不禁开始眉头一皱,见她皱眉了皱眉了!大家看她的眼光瞬间就变得更加同情了。 沈茵就这么满心郁闷地顶着大家万分怜悯的目光回到了家,也就是因为她心里还惦记着要跟程瑶一起学着读书写字,才算是这件事情给暂时抛到了脑后。 然而此时,她一看到这已熬好了的汤,顿时就又想了起来,心中也是难免觉得有些恼火,恼火到笑都有些笑不出来。 程瑶有些微愣地望着沈茵手中的药碗,微微蹙眉道:“这是?” 听到程瑶的声音,沈茵瞬间从郁闷的回忆中回过了神来,抿嘴一笑:“这个啊,是安神的,让你晚上睡觉能睡得更好。” 说完,沈茵见程瑶面色不善,又道:“怎么了?你怕难喝吗?放心,一点也不苦,而且,我还买了好些蜜饯呢。” 程瑶缓缓道:“喝药……对我无用。” 若是喝药便能让她好好睡上一觉,那她早在去年便已没有了这样的苦恼。那时候她的母亲,几乎已是把她当成了个药罐,开了数不清的方子。 一辈子省吃俭用的老太太,为了宝贝女儿倒是什么钱都肯花,连那么昂贵的香料也添了不少,日日在她的房里点着。 可惜她这颗心,总是郁郁,说是无人可诉,倒不如更像是不愿与人倾诉,终日自我折磨般,累得自己疲惫万分。 看着程瑶脸上对药物的不耐,沈茵连忙冲她摇了摇手指头道:“那可不一样,先别说你没有生病,这不算是药,再一个,这可是王鹿阿兄花了好多心思给我配的独家秘方呢。” 冷不丁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名字,程瑶不禁微微一顿,问道:“什么阿兄?” 沈茵笑道:“啊,就是王大夫的儿子呀。你也知道,我一直很喜欢读书的,所以以前,我为了想要多沾点私塾的学问,就经常在早上时帮着我兄长拎包,而王鹿阿兄是我兄长的同窗好友,我与他自然也是认识的了。” 沈茵如此对她解释着,话里话外,还带着几分自己认识许多读书人的小骄傲。 只是,虽然沈茵的答案说得十分仔细,但程瑶却仍是莫名觉得,这个答案好像与她真正想要知道的有一些出入。 见程瑶又开始不说话了,沈茵只能继续开口道:“王鹿阿兄人挺好的,以前还总给我带糖呢,他给我开的方子准没错,比你过去吃的肯定强,也没什么害处。” 听她这么说,程瑶不禁轻声道:“给你带糖便能让你如此相信他。” 闻言,沈茵不禁有些纳闷地看她一眼,嘀咕道:“怎么就光注意到糖了呢。” 说完,她便将药碗塞进了程瑶的手里,然后又拿出两个油纸包。 “喏,我早有准备,这是冰糖杨梅,这是云片糕,你喝完宁神汤后想先吃哪个?” 哄小孩般的问题,小姑娘却问得认真,让程瑶都难得生起了几分哭笑不得来。 罢了,她究竟在跟一个小丫头纠结些什么呢。至于这碗所谓的秘方,喝就喝了,反正一碗安神汤也喝不死她。 这么想着,她举起这碗还在冒着热气的汤药,便索性一饮而尽。 嘶,好烫…… 她喝得冲动,猛然一口下去,只觉这热辣辣的汤药从她的舌尖一路滑到肠胃,烫到了四肢百骸里。 程瑶微微启唇,想要呼出一口热气,结果,却是忽然感觉气息一堵,好似有什么酸酸甜甜的东西被塞进了她的嘴里。 她舌头一卷,本能地抿了抿,这个味道,好似是杨梅蜜饯。 不是说,让她来选的么? 这么想着,程瑶也不禁微微一怔,果然,她果然还是跟沈茵呆得太久了么,不然她怎么最先想到的会是这个问题呢。 她轻轻地咬了一口,间隔了十几年的熟悉感便已是扑面而来。 这种酸酸甜甜的蜜饯果子,好似也是她小时爱吃的东西,只是价钱颇贵,后来家里愈发拮据,她娘便再也没买过了,让她也只得偶尔蹭蹭邻居家小姐妹的。 可真奇怪呢,明明她早已不再是过去那个爱吃零食的小丫头了,对这些东西也没有多少怀念,但如今,大概是因为这所谓的安神汤让她嘴里有些发苦,当酸甜的味道在她的口中渐渐蔓延开来时,她竟是忽然感到心头一阵酸意。 这样的淡淡酸意,从心口直达到眼圈,让她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沈茵此时仍惦记着手中的吃食,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窘态。 沈茵又将拿着云片糕的手对着程瑶伸了伸,柔声道:“阿姊,要不要吃这个?” 程瑶本能地摇摇头。 两人共处一室久了,生疏感也没得差不多了,沈茵如今可以说是已经完全不害怕程瑶了,此时看她摇头,直接便将包着甜食的油纸包塞到了程瑶的手里。 她眨眨眼,道:“我才不信。” 天底下哪有女孩子会不喜欢吃甜食的,嗜甜的沈茵如此以己度人地想着。 “平时没个零嘴吃,该多无聊啊。” 说完,她就笑眯眯地将程瑶喝完的药碗带去洗了。 一直到之后忙完了一切的沈茵哼着小曲儿回到了房间,沉默不语了许久的程瑶才终于望着她再度开口,却是对她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这两个字,大大咧咧的沈茵因为大大小小的事情,已对程瑶说了不下几十遍,但由程瑶开口对她说,却还是头一回。 沈茵只听到耳边仿佛传来一声弦断般的铮鸣,瞬间整个头都有些发昏了。 她站在程瑶的面前,小曲儿瞬间给忘到了爪哇国不说,一双手摸摸镯子揪揪头发,都快要不知道该怎么摆才好了。 “哎呀,谢什么,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我才要跟阿姊说谢谢……” 沈茵越说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程瑶这忽然的谢谢,是个什么意思啊?是谢谢她费尽心思得来的安神汤方子?还是谢她忍痛送出的云片糕?又或者是谢她这么久以来的陪伴? 但程瑶向来是个沉闷的,不爱多说,说了这两个字后,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沈茵也只能怀着满心的猜想,一边抓心挠肝地神游,一边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啾啾的地雷,感谢我只是路过×30、寻落枫笙×28、啾啾×10 、38664683×2的营养液(/\) 第19章 王鹿精心调制的安神汤效果堪称寥寥,程瑶的睡眠依旧很是不好。 她总是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必然会自睡梦中惊醒,甚至偶尔陷进梦里了,还会忽然爬起来,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到一个安全的所在去。 而沈茵日日看着程瑶并不好受的模样,内心也不禁开始产生了微微的动摇。 她开始思考了起来,自己这样的做法,究竟是对还是错? 而且为了在夜间能够关照到程瑶,在这些程瑶睡得并不好的日子里,沈茵也是整夜提心吊胆的睡不着。 这直接导致了她最近每天早上醒来时,都总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甚至有一次她出门去买菜时,还差点就撞到了一位大婶身上去了。 也是亏得大婶平时坐门口台阶上跟街坊嘴碎得多,认出了她,倒也没开口骂娘,反而十分同情地望了她一眼,看得她倒是一时有些恼火了。 这样日复一日,沈茵自然也会觉得累。有些时候,她还会在心底埋怨自己实在多事,但是,她这颗心就是关心程瑶啊,这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疲惫是阻止不了她的,因为她是真的好希望程瑶终有一日能够不再如此害怕,去摆脱这些象征过去的噩梦,去重新开始一个满载着欢声笑语的好梦。 更何况,她还渐渐开始发现,她一厢情愿的陪伴其实并不是全然无用的。 每天夜里,当程瑶自梦中惊醒,正惊惶不已时,她听着沈茵温柔的轻声细语,还是会渐渐变得平静下来,甚至还有可能真的就这么安然地睡下去。 也许,沈茵忍不住想,也许程瑶已经开始熟悉有她在身旁了,也许,她已可以在这样的时候保护程瑶,让程瑶安心。 就算只是因为这样一点点的特别,沈茵也实在不想轻言放弃,让她之前的一片心思完全变成一场荒诞的闹剧。 她会相信自己一些,再相信自己一些,总有一天,她会带给程瑶一个美梦的。 *** 与沈茵当初仓促的出嫁不同,李家的姑娘养得矜贵,让沈家是忙里忙外筹办了许久,才终于算是成功地定了下来。 而作为亲家,沈家这场婚礼程家自然也是要出席的。于是,程母刚收到了请帖,隔天就笑呵呵地带着不情不愿的沈茵一起去置办恭贺他新婚的礼物了。 对于这贺礼的学问,沈茵什么都不懂,也做不了什么主,故而,她这一门心思,就惦念着程瑶,只想着自己也该再去找一找王鹿阿兄,与他再好好商讨一下。 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王鹿又每回遇见她都和和气气的,比她亲阿兄都更像她兄长,她对王鹿,还是很有几分相信的。 正好为着礼物的事,程母跟银楼老板有的是话讨论,她在一旁站着也是无事可做。于是,她犹犹豫豫地与程母说了后,程母便也不拘着自家乖媳妇,手一挥便让她去了。 沈茵循着熟悉的路径走到药房门口,在心里正斟酌着待会儿应该怎么开口时,也是忽然就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位王鹿阿兄与她的兄长好歹过去也是同窗一场,也不知,他知不知晓兄长将要娶亲的事,而她又要不要去多嘴与他说上一声呢? 她正思索着,还没来得及走进去,就忽然自内中听到了她家兄长沈林的声音,让根本就不想见家人的她,脚步也不禁一滞。 “王兄竟是这点面子都不肯给我了么?” 沈茵不禁皱了皱眉,正纳闷沈林这是怎么跟王鹿说话的呢,那边王鹿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还隐约带着几分怒气。 “是你们家先失信背诺在先,对于毫无诚信之人,我一向不给面子,沈兄请回吧,我就不送了。” “怎么就成了失信了呢,那不过就是几句戏言而已,谁也没有承诺过什么,王兄,横竖令尊从来都瞧不上她,你又何必要为一个有了人家的姑娘如此执着呢?” 听到了这里,沈茵忽然就明白了过来,他们两个,大概是在为她那美丽动人的新阿嫂争风吃醋呢。 她阿嫂姓李,闺名唤作秋颜,沈茵儿时也同她一起玩过几回,那长得可真跟云霞上的九天仙女似的,好看得不得了,也难怪王鹿阿兄苦恋红颜,甚至还不惜在这时跟抱得美人归的大哥吵起来了。 不过,这也是她哥哥太顾人怨,娶到了美娇娘,还要屁颠屁颠来跟人家炫耀,人家不发火才怪了呢,沈茵冷笑着想。 就是,他们两边住得还挺远,秋颜姑娘又因为身体比较孱弱,一向养得娇气,素来就只在家附近转悠转悠,也不知王鹿与她,究竟是怎么个巧合才遇上的…… 沈茵本仍想再听几句了解情形,结果,里面气氛却在这时忽然就沉寂了下来。 沈茵便也不再深思这些缘分的事情,她唯恐他们会为了那秋颜姑娘大打出手,有心好好劝一劝,便索性将脚下步子踩得重些,缓缓走了进去。 结果,她这番动作倒是把里头一时相对无言的两个人给吓了一跳。 想来,沈林不过就是想过来给昔日的同窗送个请帖,送完这家就离开去下家。可谁知,这个王鹿居然一门心思还惦记着前两年跟他家谈过的事,请帖直接照着他的脸就扔了过来。 沈林本就脾气不大好,最近又正是春风得意得整个人都要飘飘然了,此时哪里吃得下这么个瘪。他一时之间气不过,又想着大清早的没几个人来看病抓药,就忍不住跟人家吵了起来,结果谁知这么巧,偏偏就被自家妹妹撞见了。 他神情讪讪,而他对面站着的那个儒雅青年,脸则更是一阵青一阵白了。 “茵娘,你怎么过来了。” 沈茵看了他们两人几眼,方才道:“我来谢谢你给我开的方子。” “方子?什么方子?”沈林不无关切地将沈茵从头扫到脚道,“小妹,你生病了么?” 沈茵飞了他一个白眼,道:“没这回事,你就别瞎问了,倒是我要问问你,你在这儿跟人家发的什么脾气呢?” 要是惹毛了人家,以后人家都不肯再帮她的忙了怎么办?这谁担待得起? 而沈林见自己妹子居然质问起了自己,当即就恼火了:“喂,分明是他先跟我发的脾气,你怎么就净抓着我问呢?沈茵,就算是胳膊肘往外拐,你也该是拐到程家去,怎么反拐到姓王的这里来了。” 沈茵听沈林这么说,向他啐了一口,便道:“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说完,沈茵眸光一转,便眼尖地瞧见,在这干干净净的地面上,正躺着一张红色的东西。 她上前拾了起来,可不就是张喜帖么。 这倒更证实她的猜想了,她情不自禁地将它翻开,里面正是她兄长那虽说不上多么漂亮却也还算端正的字迹。 她才看了两眼,喜帖上的字还没认完,就眼前一花,喜帖竟是被沈林抢了去。 他看看喜帖,又看看她,嗤笑道:“大字不识几个的,架势倒是做得挺足。” 一句话,差点把沈茵给气得头顶冒烟,只恨不能立即揪着他的衣襟告诉他,自己最近都跟着程瑶认了多少字。 但毕竟在外人面前,她还是得庄重点。 沈茵素来是个多情的姑娘,此时此刻,对待王鹿这样感情上的失意人,也是很有几番同情。 于是,她看了王鹿几眼,纵使自知嘴笨,也还是忍不住开口好言劝道:“方才你们说的话,其实我也听到了几句。王阿兄,我知晓这也许会很难,但一切已经成了定局,你就还是放下吧。天底下好的姑娘这般多,阿兄人品贵重,一定能找到更好……” 话未说完,沈茵就闭嘴了,只因她发现,她大概是真的嘴太笨,王鹿的表情竟然顿时就变得更难看了。 “王鹿……阿兄?” “茵娘,这……都是你的心里话吗?”王鹿垂下头,轻声问她道。 他这个可怜样子,让沈茵也不禁慌了。 她眨了眨眼睛,道:“这……这当然是呀,我当然希望你好了,毕竟,李姑娘马上就是我嫂子了,你这样苦的是你自己。” 王鹿幽幽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你在说什么李姑娘?是那个让他们把你卖了换回来的李姑娘?” 沈茵一愣:“啥?难道不是李姑娘?” 那他们说的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017988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步逸书 1瓶; 么一口! 第20章 在跟着喜气洋洋的程母一起回家的路上,沈茵整个人都还是个懵的。 只因方才的事,实在是把她给炸傻了。 王鹿——她大哥昔日的同窗好友,竟然会想要娶她?而且还已经想了几年了? 想来,如若不是王鹿的父亲王大夫嫌弃沈家的豆腐店,也觉得沈林是个笨蛋,他妹妹肯定也不怎么样,非惦记着要给王鹿娶自己好友的女儿,估计早两年等她年已及笄,王鹿就会让他爹登门来向她爹娘提亲了。 当然,纵使亲爹反对,王鹿也没有打算轻言放弃。当年的王鹿也是好说歹说,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才终于说服了父亲,让他看铺子靠着自己的医术攒钱。 只要他自己可以一笔笔攒到足够去下聘的钱,并且还成功得到了沈家的首肯,他父亲就撒手不管随他去了。 而这些事情,沈茵的父母兄长都是知情的。 甚至为此,沈母还曾暗戳戳拉着沈父谈过,说是觉得这孩子挺有诚意,就允了算了。倒是沈父对他的心意嗤之以鼻,自家出落得这么水灵这么能干的姑娘,姓王的小子想便便宜宜地娶回家?那可是一百个没门! 只有沈茵傻乎乎的,一直无知无觉。 毕竟这样的事,谁会跑来跟她一个小姑娘说。而她年纪那么小就认识王鹿了,那时候,比她就大两三岁的王鹿也还只是个时常会被父亲训哭的孩子,她只当他是自家哥哥的一个朋友,而他也只看她是朋友家一个可爱的小妹妹。 沈茵本还以为,根本算不上熟悉的他们一直就会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关系,却不想,王鹿的心思竟还会变成这样! 想着王鹿说本来只要再等半年,他就能凑到足够上门提亲的二十贯钱的模样,沈茵又是五味杂陈,又是咬牙切齿。 哎,这都是什么糟心的事情啊! * 一连几个时辰,沈茵都没有再缠着自己说话,程瑶本该是感到难得的轻松的,但不知为何,她却忽然觉得有些无聊。 她将自己最喜欢的几本书翻了又翻,又磨了墨打算要利用这份时间好好练字,结果,却一个字都没有写出来。 一直到沈茵闷闷地给她端了热茶来,程瑶望着她那明显不开心的面容,终于主动开口关心道:“你怎么了?” 听到程瑶对自己说话,沈茵瞬间就回过了神,她扁了扁嘴,道:“没什么事。”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沈茵那明显有事、甚至还希望别人快点来关心她问问她的表情却是完全出卖了她。 程瑶只得再追问了一句:“怎么了?” 沈茵抬眸看了程瑶一眼,然后便随手拉了条椅子坐了下来,并自顾自地喝了一口她特意端来送给程瑶的茶水。 “阿姊,还记得我前些天跟你提过的王鹿阿兄么?就是瑞元堂王大夫的儿子。”沈茵幽幽发问。 程瑶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 “他……怎么了?” 沈茵气鼓鼓道:“你都不知道,这个人,他居然一直想娶我!而且还为我花了好多心思。” 闻言,程瑶“啊”了一声,语气却平平淡淡的,显然一丝意外也没有。 见程瑶竟是反应平平,心情本就不大好的沈茵瞬间就有些不高兴了。 她瞬间就凑到了程瑶的身边道:“阿姊,你就不吃惊?不意外?我可是你的妻子,要是搁别人,现在都该跑去揍他了。” 程瑶被沈茵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过了头,便低着声音道:“别开玩笑。” 沈茵撅着嘴坐回原位道:“哎呀,我就是觉得郁闷嘛,他可是我大哥的朋友诶,说句不好听的,小时候,他可还拿帕子给我擦过鼻涕呢。” 程瑶道:“这又如何?” 沈茵道:“谁会嫁给一个见过自己满脸鼻涕眼泪模样的男人啊。” 程瑶犹豫了一会儿,道:“表兄表妹,青梅竹马,不皆是如此。” 沈茵的嘴顿时就撅得更高了:“可我跟他又不是表兄表妹,也算不得青梅竹马,要不是我过去喜欢缠着我大哥,我现在估计都还不认识他。” 程瑶微微皱眉,道:“所以,你很生气?” 沈茵点了点头道:“我当然觉得生气了,他是我大哥的朋友,于我而言,也是半个哥哥,尤其我还这么相信他,还想让他帮忙改善……” 说到这里,沈茵忽然就住口不说了,因为那就是另外一桩烦心事了。 沈茵端起那从头到尾就没给程瑶喝一口的茶水,闷闷道:“我再给你倒一杯来。” 然而,程瑶却是难得的叫住了她。 “沈茵。” 沈茵瞬间就回过了头,眨着一双大眼睛疑惑地望着她。 程瑶道:“这……没有什么可生气的,他喜欢你,便会想要娶你,没有什么不对。” 沈茵忽然就开始沉默了。 往昔她们两个相处之时,总是程瑶沉默的时候要更多一些,如今程瑶感受着愈来愈慢的时间,也终于体会到了沈茵之前忍受她不说话的感受。 良久良久,程瑶才终于等到了沈茵的继续开口。 “算了,其实,我也没有多生气,我只是莫名觉得挺愧疚的。虽然我对他无意,但看着他这般为我花尽了心思,到头来却是通通做了无用功,也总是会觉得自己有些伤害到他了,这让我觉得特别心烦,烦得都想去恨他干嘛要喜欢我了。” 原来是这么个原因在郁闷。 程瑶道:“你不欠他。” 沈茵道:“我知道呀,我跟他从头到尾谁也不欠谁,但是我就是没法不去在意。” 说完,小姑娘又掐了掐自己的脸,对程瑶道:“我长得不算美,个子也小小的,脑子还笨,除了家务什么也不会,又哪里值得他一个读过书的这么真心了。” 程瑶望了沈茵一会儿,好半天才确定,这丫头,说的居然还真是真心话。 沈茵虽然坊间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故事听了不少,过去未出阁时,也有过几个邻居家的哥哥弟弟向她示好,但其实,她跟谁都没真真正正好过!以至于如今忽然得知王鹿对她这样的深情厚意时,她很是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对于这样的心境,程瑶说不上多理解,也说不上不理解,她只是缓缓对沈茵开口道:“你……你是值得他的真心的。” 闻言,沈茵瞬间整个人都顿住了。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开口问道:“你说什么?” 她当真不是耳背听错了?程瑶阿姊这,难道当真是在夸她了? 横竖这句话都已经说出口了,程瑶闭了闭眼,便继续道:“你并不是只会家务。” 沈茵又凑了过去,一双手将个茶杯转来转去。 “那……”她晶亮的眸子也乱转了起来,“我还会什么呀?” 看着沈茵眼中期待的光,程瑶心一跳,再开口时,已是不知说什么,只得应付一句:“你……你是个很好的女孩。” 这么个回答,说了与没说一样。 沈茵好不容易才能从她那里得句夸,此时也不依不饶了起来。她将茶杯一放,双手便往书桌上一撑。 “那好是什么好?阿姊你告诉我。” 程瑶吐了口气,良久方道:“上私塾读过几年书也不是稀罕的事,你本不必把读过书的人看得太高。你生得清秀好看,头脑也并没有你想的笨,会讨人喜欢,也是自然的事。” 程瑶的话语是难得的温柔而耐心,被夸赞的沈茵一句一句听着,心中也渐渐迸开了欣喜的花。 当程瑶的话语结束,沈茵的嘴角也是越咧越开。 就像是痴了一般,沈茵低头呆呆地看着面前程瑶的面容,看着她温和中总是带着沉郁的神情,脑子也开始走起了神,混混乱乱的,都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她忽然伸出了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程瑶额上那道直入发际的伤疤。 这疤痕大约也是有年头了,没有浓烈的色彩,只是浅浅地印在程瑶的额上。 只是,纵使颜色变得再浅,它也是一道伤痕,它霸道地长在程瑶的脸上,教人不容忽视。 面对沈茵突兀的动作,程瑶本能地就想侧脸避开,但沈茵是那样的温柔小心,让她莫名的,还是没有这么做。 当自己的指尖就这么循着寸余长的疤,一步步触上程瑶的乌发,沈茵才像是大梦初醒般,猛地将手给缩了回去。 但她的微笑并没有停止,她依然弯弯地抿着嘴唇,整个人也重新站直了。 “抱歉。”沈茵捏了捏腕上戴着的银手镯,低头道,“你忽然这么夸我,我好欢喜,一时就忘形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程瑶并没有感觉出有多少抱歉的情绪。 但程瑶也没有深思,因为沈茵又忽然问她道:“阿姊说我讨人喜欢,那阿姊你、你喜欢我吗?” 沈茵的语气又柔又慢,听在耳中,仿佛都带上了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 程瑶一时怔了,她怎么隐约有些觉得,眼前这姑娘是给自己挖了一个个坑,在等着自己一步步地往下跳呢。 作者有话要说:  啊!大概、可能、要面试新工作去了_(:з」∠)_希望我别怂,别第N次死在面试这一关。 第21章 喜欢沈茵吗? 大抵是喜欢的吧。 就像之前程瑶说的一般,沈茵外表长得清秀可爱,人也勤奋好学,虽大大咧咧,却也有着温柔善解人意的一面,即便平时话略多一些,也不至于会惹人心烦。 像这样一个太阳底下活泼明媚的女孩,程瑶能有什么样的理由会不喜欢她呢? 但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程瑶望着沈茵星辰一般的双眼,却是怎么出不了口 只因这喜欢两个字,太过暧昧不明了,而她看着眼前沈茵的态度,一时之间,也确实有些分不清沈茵是个什么意思。 毕竟,程瑶之前与沈茵所谈到的喜欢,是王鹿对沈茵的喜欢,是一种想把沈茵娶回家做妻子,从此相伴一世的喜欢。 可是,她与沈茵之间,真的有可能会存在这样的一种特殊的感情吗? 她若是将对沈茵的欣赏与喜欢说出口,沈茵又会如何去细想其中的意义呢? 所以,即便这可能只是自己想得太多,沈茵这样忽然的一问,还是让程瑶有些犹疑,不敢轻易去回答。 只是,她不回答,沈茵却还在期待着。 她等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笑容也终于越来越浅,“难道,阿姊很不喜欢我吗?” 闻言,程瑶在一个短暂的迟疑之后,还没能试着说些什么,眼前的小姑娘便已经开始露出了一副失落的神情,活像是一个要不到糖的可怜小孩。 “阿姊果然是在哄我开心。”沈茵道,“虽然,这也让我感到很欢喜便是了……” 眼看着沈茵的嘴角都耷拉起来了,程瑶顿了顿,也只得道:“并非如此。” 闻言,沈茵惊讶得眼睛都瞬间亮了亮,即便她知晓,程瑶已经说得足够多了,她却仍像是忽然变得小孩子心性一般,有些执拗地想要听得更多更仔细一些。 “那又是怎样?阿姊你要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如何知晓。”她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小心翼翼地问程瑶。 程瑶忽然开始觉得,自己可能是跟沈茵有那么一些八字犯冲了,不然自己怎么就是总是拿沈茵没有办法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她居然也会开始认真思考这些问题了,这些完全可以说是毫无意义的问题。 程瑶在心底微不可闻地叹口了气,良久方才咬着牙,吐出两个字道:“喜欢。” 当这两个字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之后,程瑶忽然就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开始觉得自己也许确实不该想那么多,毕竟喜欢的意思可以是这么的单纯,而沈茵又只是个小小年纪的天真姑娘。 她喜欢沈茵百灵鸟一般的清脆声音,喜欢沈茵皱着眉头关心自己的模样,喜欢沈茵明明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女娃娃,却总能够让自己安下心来…… 她这样平静如古井的生活,也确实就是因为有了沈茵的出现,才开始再次泛起了波澜,多了趣味。 这里又有哪一条,是她此时此刻不能大大方方地对沈茵承认的呢?她若是别扭得太厉害,反而才是让人感到奇怪吧。 终于听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沈茵好半天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程瑶,看了好一会儿,清亮的双眼中,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良久,她才收回目光,头也跟着微微一偏,但只转瞬间功夫,她又将头转了回来,再次目光灼灼地认真望着程瑶,看得程瑶几乎想要避开她的目光。 然后,沈茵又笑了起来,翘着嘴唇的模样,依旧是程瑶所最熟悉的那样娇甜。 “阿姊!” 沈茵欣喜地唤着,身形一晃绕过书桌,整个人便也直接向着程瑶一扑。 程瑶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阵花香传来,一个柔软的娇小身体便已经被她抱了个满怀,吓得程瑶瞬间是整个人都被定在了原地,不能动弹。 沈茵的拥抱就和她这个人一般,温柔中又很有几分小猫似的野蛮劲儿。 微风吹拂,沈茵将小脑袋在程瑶的肩膀上蹭了蹭,然后,程瑶便听到她道:“阿姊,谢谢你,我也好喜欢你,你那么好,你跟娘都对我那么好,比我爹娘还好,我呀,是一辈子也不想要离开你们了。” 沈茵对程瑶如此喃喃说着,搂着她肩膀的手臂也渐渐收紧了几分,两个人近得就像是在交换彼此的温度。 程瑶并没有选择立即就推开沈茵,然后离开这个忽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拥抱,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她是傻得厉害了,一时之间已根本想不到自己原来还可以这样做。 程瑶终年四肢冰凉,但十七岁的沈茵却是温暖得跟个小火炉似的,会本能地趋向光明与温暖,这大概也是人的天性。 程瑶感受着这样的温暖气息,忽然便无意识地伸了伸手,摸了摸沈茵头上梳得跟花苞一样的发髻,而上头沈茵在集市随手买的茉莉花围,仍在泛着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沈茵大概还不习惯被别人这么摸头发,本能的就扭了扭脑袋,但她想着对方是程瑶,到底还是没把对方的手拿下来。想来,就算程瑶把她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的她也不会多介意了。 沈茵被花香拢着的墨色头发,比程瑶过去所想过的还要轻柔得多,如果天上的云彩也能够碰触得到,大概也就是这样的感觉了吧。 这样的念头在心底一闪而过,让程瑶忽然就回过了神来。她自沈茵的发髻上缩回了手,便向着八爪鱼一般扒着自己的沈茵轻轻一推。 沈茵果然松开了一直钳制程瑶的手臂,但人却还粘在她的身边不肯挪远点。 “该准备去吃晚饭了。”程瑶对沈茵道。 一听到程瑶说晚饭两个字,沈茵顿时就有些败兴了。虽然沈茵并不讨厌煮饭做菜,但这也不代表她会多么喜欢,尤其,在这样的时候,这还就是一个逐客令。 沈茵站直了身子,也带离了茉莉花香。 她踌躇了一会儿后,又犹犹豫豫地对程瑶道:“那阿姊,我想再问问你,过几天我兄长的喜事,你会跟我还有娘一道去喝喜酒吗?就当是去散散心了。” 闻言,一直不大想与生人多做交流的程瑶顿了顿,本能地就对沈茵摇了摇头。 然而,沈茵刚好低下头捡起桌上杯子,偏偏就没有看到。 她没说话,沈茵便又继续碎碎念道:“我家新嫂子长得特别漂亮,你就不好奇?要不是我家兄长说是与她两情相悦,然后跑到人家家里好说歹说的,硬是将彩礼给压到了五十两,这么个九天仙女,估计是怎么也落不到我家来。” 说到两情相悦,沈茵都不禁浑身一颤,只觉得这个漂亮姑娘还真是挺奇怪的。 她一直不大明白,这天仙一样的秋颜姑娘究竟是图她兄长些什么呀?图她兄长跟她一样长得像娘,模样还算不错?图她兄长过去念过几年书,好歹算个文化人?图她兄长虽然脾气不好人品一般,但至少会待媳妇好?还是图她兄长即将要继承一个小小的穷酸豆腐铺? 凭着李秋颜这般的美貌,别说她如今还是个正青春年少的大姑娘了,就算她已经嫁了几遭,还拖拉着两个半大孩子,都不该会考虑嫁到他们沈家来。 沈茵嘴角微抽,以后这一带,估计也要出一个豆腐西施了,做豆腐又苦又累,还一年到头压根赚不到几个钱,多浪费人家县城一枝花的美貌啊。 对于沈茵的这些想法,程瑶浑然不知,程瑶只知,这好像还是沈茵第一次对她提起大哥大嫂的事,用这样平平静静得跟上街买菜问价时一样自然的语气。 程瑶回忆起了沈茵嫁来她家的原因,又想起了自己过去曾参加过的婚礼,她知晓,并不是所有人的婚礼都与她家的闹剧一般,别人家成亲,那可是个大场面。 外界那些流言,她虽然一句也听不到,但她这心里头也是有底的,她究竟该不该陪在这个小姑娘的身边呢?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带着三分无奈地答应沈茵道:“我与你一道去。” 想不到真能得她一句同意的沈茵闻言,顿时长长地松了口气,沈茵笑着将杯子又捏紧了几分,便道:“阿姊可真好。” 程瑶看着沈茵傻乐的模样,心中暗想,只是去坐个把两个时辰喝个喜酒而已,应该不至于出什么问题吧? 第22章 程瑶虽然扮了多年的男人,也穿男装穿成了习惯,但她显然始终都还是将自己当做一个普通的女人来看待。 于是,她也完全就忘了,按男女分席而坐的规矩,顶着程珩身份的她,是怎么也不可能一直跟程母沈茵呆在一块的。 沈家的婚事办得还算体面,堂亲表亲也来了一大堆。程瑶在一声声爆竹声中跟着身边两个笑呵呵的人进了沈家大门,又迎来了那位窈窕动人的新娘子后,转头就被人给请到了席上。 程瑶默默坐下,目光一扫,这么大张桌子,她就认出了坐在上首的沈茵她爹…… 如若没人在意程瑶,那也就罢了,偏偏程瑶能够感觉得到,大家都在打量她。 自己桌的,隔壁桌的,隔壁隔壁桌的…… 就算是不打量她,也是在打量着沈茵。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他们都为程瑶清秀的外表而感到十分吃惊。 传闻的夸张,大家都能够感觉得出来,但毕竟无风不起浪,所以他们也以为,这至少也得是个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 结果谁知道,这人完全就跟膀大腰圆沾不上边,仔细瞅瞅,长得还有点俊呢。 而沈茵也完全是没有受一点苦的样子,甚至,脸比之前还圆了一些,一身的穿戴也是像模像样的。 俗话说得好,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沈茵本就是个清秀丫头,这么好好打扮下,居然还真是水灵得很了。 头先大家还天天坐在门口嘴碎呢,像沈茵这么好一个丫头,嫁到程家去受罪,可真是沈家不厚道。 然而,现在看着沈茵过得不错的模样,还有程瑶那并不可怕的外表,他们倒也开始酸溜溜地觉得,这对小夫妻好像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了。 一时之间,沈茵那群安慰词都想好了的亲戚们看着沈茵笑呵呵的模样,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沈茵看着她们说不出话来的模样,眉毛也不禁一扬,感觉自己这么久以来所积攒的郁气,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沈茵又不是个笨人,哪里不知道这些人满脑子就想看她过得苦,然后茶余饭后能多个话题聊。 为了能好好出个风头,她还人生第一次学了擦粉描眉抹胭脂呢,倒也不太难,只是花了她一个多时辰洗了重来罢了。 她在众人的目光洗礼中慢悠悠吃完饭,眼看着自家大哥沈林已经满面红光地跑出来给宾客敬酒了,她却忽然站起身,在满桌人有些诧异的目光中离了席。 沈茵倒不是嫌这人多太吵闹了,她只是想起了自己那闹剧一样的成亲。 又哭又闹,无所不用其极,最后还是被押上了花轿,那时候,她可是绝望惨了。 沈茵暗自笑了自己两声,拿帕子随便包了几块糖糕甜饼,就一个人轻车熟路地跑到了沈林的新房前,小心翼翼地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喜娘听到推门声,还以为是这新郎急着想要见这漂亮的新娘子了,于是她开了口,便想要好好打趣两句沈林真是猴急呢,结果却是冷不丁看到了一张清秀的少女面孔。 喜娘的脸色顿时就僵住了,张得圆圆的嘴让人简直想往里头塞个鸡蛋。 好一会儿,她才将下颌收了回去,并甩了甩帕子,叉腰道:“怎么是你啊?” 这位喜娘毕竟也是街坊邻居,此时又哪里不认得这是沈林的倒霉小妹茵娘。 听到喜娘这样的语气,坐在床上的新娘子也不禁柔声发问:“怎么了?竟不是阿林来了么?” 也不等喜娘开口说话,沈茵便道:“秋颜阿姊,是我呢,茵娘。” 听到这个不熟悉、却也不陌生的名字,李秋颜有一瞬间的出神。 “茵娘?” “是呀,你的小姑子。” 说完,沈茵便拉了拉喜娘的袖子道:“你先出去一下,让我们姑嫂俩个先说几句体己话?好不好?” 喜娘皱着眉道:“这叫什么事?天底下哪有新婚之夜姑嫂凑一起说话的规矩。” 沈茵道:“姑嫂可说的话多着呢,诗文里都写过的,好姊姊,你就先出去下嘛。” 一句好姊姊,叫得这年过不惑的喜娘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只是喜娘虽然也有些恼这丫头太过淘气,还跟自己扯起了什么诗什么文,但看着她笑得满脸讨好,竟是想啐她几句都说不出口,只得就这么随她瞎胡闹去了。 喜娘一出去,沈茵便缓步走到了李秋颜的身边坐了下来。 对于小姑子这忽然跑来新房的行为,李秋颜也很有些莫名其妙。 只是,她隔着红盖头看着身旁沈茵模模糊糊的影子,想着过了许久才渐渐传到了自己耳朵里来的消息,心里也是难免觉得不自在,甚至是还隐隐有些紧张。 她抿了抿唇,正想要对沈茵说些什么,结果话未出口,便感觉手上忽然一沉。 “我是成过亲的,我有经验,秋颜阿姊,不对,大嫂,你现在一定很饿了吧?” 听到沈茵这么说,确实又饿又累的李秋颜轻轻嗅着手上传来的淡淡食物香,一时都本能的感到反胃了。 就算是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想要体体面面地成个亲,也是得从一大早就开始忙活。李秋颜虽然中途也吃了些东西,但一换个衣服,上个妆,还有其他一些事宜,再到被送到这里,一直身体不大好的她,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虽然这样其实并不合规矩,但看到小姑竟会有如此贴心的心思,李秋颜一时之间还是不免心头一酸。 她微微低下头,看着手上的帕子,良久,方才轻轻对沈茵说了一句:“我很抱歉,茵娘。” 来送个吃的,却忽然听到了一声抱歉,沈茵顿时就愣住了。好半天,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嫂子的歉意从何而来。 她很想对李秋颜说,不必抱歉,她也算是因祸得福,她在程家过得很好。 但她转念一想,又想到,如果程家不是现在的模样,如果,她真的就这么嫁进了一个可怕至极的人家,那该如何呢? 她一时想得有些头疼,只得告诉自己,罢了罢了,根本没有这种如果,她只要知道现在这个结果她很满意就够了。 “大嫂不必跟我说抱歉。”沈茵思前想后,还是如此对李秋颜道。 “毕竟,又不是你存的心卖的我。” 听到沈茵这么说,本就如坐针毡的李秋颜果然更是无地自容,一只手几乎都要将手中的糕饼揉碎了。 “我虽然之前不知晓,但后来你出嫁了,街坊邻居都在传,也渐渐知晓了。抱歉,抱歉,茵娘,我还是答应了与他的婚事,抱歉,可我实在是……实在是……” 再往后的话,她再也说不出口了。 虽然她之前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但这一切,也到底是因为她做下糊涂事而起。她越说越觉得自责,如若沈茵能够讨厌她一点,她这一颗心也许还能够稍微轻快一些,可沈茵却偏偏是这样的宽容。 不在乎,不计较,有时候反而比任何刻薄的话语,都更能让一个人难过,李秋颜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有些透不过气了。 可沈茵确实没打算计较,也不知是不是小时候拜多了菩萨,她感觉自己在程家过得还挺不错后,对家人的深怨便也减退了些许。虽然心底始终有份不可磨灭的伤痕,但若不说出来,谁又知晓呢? 她连家人她都懒得去怨了,李秋颜又没拿刀架着她大哥的脖子逼他卖妹娶她,她恨她李秋颜做甚?这一切,都是她父母兄长的选择。 而她跑来送点吃的,也不过就是稍稍关心一下这个身体孱弱的邻家阿姊而已。毕竟,她这样身体强健的姑娘都有些受不住累,更别说这样娇滴滴的姑娘了。 于是,沈茵拍了拍她的肩,便道:“别说这么多了,快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难受得眼泪汪汪的李秋颜闻言,转头隔着大红盖头看着她的影子,正要点头,结果沈茵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大事,又一脸腼腆地试探着问她:“大嫂,我、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这天底下谁不爱看美人,难得如此盛装打扮的仙女,居然不能给大家都看看,沈茵自然是觉得遗憾的。 没料到会听到这么个要求的李秋颜微微一愣,正想拒绝说这样实在太胡闹了,但她想着沈茵因为自己而遭遇的事,如今还能这么宽宏大量…… “自然可以了。” 说完,美人玉手一抬,便拈起了盖头边缘,将它掀了起来,冲沈茵腼腆一笑。 却不想,直接吓得沈茵虎躯一震,差点自红艳艳的婚床上跳起来。 李秋颜的脸被厚厚的粉涂得比墙还白,嘴唇也被赤红的胭脂化得小小的,像花瓣一样,还有两颊那一圈喜庆的红…… 能把这么个天仙美人给化成这个模样,沈茵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她忽然开始觉得,自己成亲那天各种撒泼打滚就是不肯听话也是对的了。 可不能把程瑶阿姊吓到了。 第23章 沈茵被喜娘催促着离开新房,刚走到拐角处,迎面便撞上了正向着这边找来的程瑶。 做贼心虚的沈茵被吓一跳,好一会儿才认出人来,诧异道:“诶,你怎么来了?” 问完,也不待程瑶回答,小姑娘便神神秘秘道:“噢!我知道了!你也是好奇美人来了是不是?” 程瑶内心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 “是你娘看你不见了,便让我过来找找。” 程瑶如此说着,也是悄悄地松了口气。过惯了一板一眼的生活的她,实在不擅长去与这样的一群人打交道,沈母一句话倒算是救了她,横竖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回到席上坐着去了。 闻言,沈茵不禁嘀咕了起来:“我都多大的人了,难道还能在自己家丢了不成?可真是瞎操心。” 话虽这么说,知道了程瑶不是想来看看出了名的一枝花,沈茵心底也是莫名有些微妙的欢喜。 她仰着脸,朝着新房方向努了努嘴:“你真的不想看看呀?那可是个大美人呢。” 然而,程瑶只是望着她,不言不语。 沈茵甜甜一笑,也不再同她程瑶玩笑,她挽住了程瑶的手臂,便道:“好了,她今天的妆化得可难看了,不想看正好,我们一起去看烟花吧,我带你去找一个好位置。” 说完,她便拖着程瑶跑出了屋子。 毕竟是住了十七年的自己家,只一会儿功夫,沈茵便找准了最佳看烟花位置。 大抵是上天也知晓底下正有一桩喜事,今夜的夜色很是动人,漫天的星辰闪闪发光地点缀在蓝幽幽的天空上,美得如梦似幻。 沈茵微微偏头,看向了身边正陪伴着自己看星星的人,嘴角才勾起一抹浅笑,下一刻,便已有流光直直飞上了天空,在满天星斗之中绽放开来。 听到了烟花炸开的声音,沈茵连忙便将头转了回去,开始与程瑶一起欣赏起了这样的美景。 却是没有发觉,在她转回去的那一瞬,程瑶的目光已离开了天空,看向了她。 程瑶看着沈茵活像个孩子一般,在漫天烟花下笑得灿烂的模样,心中也忽然便感受到了一种久违了的美好。 她就这么静静望着沈茵,良久,才将头转了回去。当烟花的光芒在她的脸上一晃而过时,她那素来平平静静的脸上,仿佛也已染上了一丝极浅极淡的笑意。只是这烟花转瞬散尽,这一点点浅浅淡淡的笑意,也是瞬间便消失无踪了。 当这一场庆祝的烟花彻底放完,沈茵念念不舍地垂下头,揉了揉因为一直仰着而有些感到发酸的脖子,便要开口对身边的人说话,却不想,她只是眸光一转,便看到了不远处,有个人正在定定地看着她……还有程瑶…… 那是沈茵熟悉的目光,见此,沈茵脸上的笑容不禁一敛,一双拉着程瑶的手,也缓缓松开了。 “阿姊。”沈茵将声音压得极低,确定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 “我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去说清楚,你就在这里等等我,好不好?” 程瑶自然是点了点头。 于是,沈茵沉下了一张脸,便一步一步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到了王鹿的身边。 沈茵沉着脸倒不是她开始讨厌王鹿了,她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于是便想要学着程瑶面无表情的沉稳,结果却是一不小心就有些用力过猛了。 她面色不善,王鹿也满以为她是因为发现了自己的目光在生气,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茵娘……” 他轻轻唤了一声,然后,似是觉得不妥一般,他又改口道:“小妹。” 作为沈林旧日同窗的他,此时已完全把自己摆在了与沈林同样的兄长立场,在努力地划开界线。 “我、我并非有意想要打扰你们,还请小妹莫要误会,我……” 王鹿话未说完,沈茵抿嘴一笑,便出声打断道:“我知晓,阿兄一直对我很好,想替我把关,那阿兄你觉得她如何呢?” 闻言,王鹿蓦然一怔。 他想着程瑶方才望着沈茵时,眉眼中的淡淡温情,良久,方才缓缓道:“传言果然是不可尽信,显然,你与他恩爱有加,感情甚笃。” 说完,他便看到,眼前的少女已是脸颊泛红地低下了头去。 沈茵确实是脸红了,这样天天阿姊长阿姊短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与程瑶的亲近,竟当真会被外人看成是恩爱的证明。 但这样,好像也挺不错就是了,她在心里如此暗戳戳地想。 于是沈茵道:“那阿兄便可以放心了。” 沈茵这算是在委婉地劝王鹿放下了。 如果,如果沈茵从没有碰上这样的事,也许她会觉得,嫁给王鹿好像也不错,至少,他对自己当真是一往情深,几乎都将自己吓到了的一往情深。 但是,没有这样的如果,而她对他也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的情意。 王鹿自然不是个听不明话中之意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却情愿自己是个呆子。 他知晓,早在上月沈茵出嫁时,他就应该将这个姑娘放下了。只是那时候他听了传言,只当沈茵会在程家过得不幸,只当自己还有些许希望。 后来,当沈茵特意跑过来找他问助眠的方子时,他望着沈茵一副就没好好睡过觉的样子,便更是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他一边用心地替程珩开安神助眠的药,一边也在思索着,想要找个合适的时候跟沈茵表明心迹,帮她逃离程家。 却不想最后,他满心期待着的一切竟会转变成这个模样。 也罢、也罢…… 终究是他与沈茵有缘无分,如今沈茵既然并非是所嫁非人,他又何苦执着呢? 求不得,便放下,这本不困难,不是么? 如此打定了主意,王鹿最后一次深深地望了一眼沈茵含着浅笑的面容,旋即,他便释然一笑,对她道:“确实是可以放下心来了,小妹,愿你与他,夫妻缘长,琴瑟和鸣,携手共白头。” 能得到王鹿一句释然的祝福,沈茵心中自然也是欢喜的,这是个有情人,可千万莫要因为一个她,钻死胡同里去了。 她回到程瑶身边,程瑶看了看远处王鹿的背影,忍不住问:“你们,在说什么?” 倒是难得起了几分好奇心,会向沈茵打听她与别人的事了。 沈茵笑道:“我们呀,也没说什么,不过闲聊了几句,得了他两句让我与你白头偕老的吉利话罢了。” 闻言,程瑶果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了。 好在沈茵也不指望程瑶会接这个话茬,她又扯了扯程瑶的袖子,让程瑶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向了那边正在街坊邻居的吉祥话中不断喝着酒的新郎官沈林。 娶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姑娘,这家伙当真是欢喜坏了,这个人一句“夫妻恩爱”,他喝,那个人一句“早生贵子”,他喝…… 就好像他只要喝了这些大家敬的酒,话里的一切就会瞬间成了真一般。 沈茵道:“大哥他看起来真是喜欢嫂嫂,远比喜欢我来得多,我想,他以后应该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吧。” 程瑶道:“带上了以后两个字,那便不是现在就可以说得清楚的。不过,为了一个美丽的女人,就能出卖血亲,我无法理解他,也更无法理解你的父母。” 话一出口,程瑶便自觉失言,她本不是那种会在背后如此议论他人父母的人,更何况,如今她还是当着沈茵的面在指责沈茵的父母,着实是太过分了一些。 但沈茵的道德标准本来就没有程瑶高,她是最近才开始正式识字读书的,孝道对她来说也就那么回事,父母也不是圣人说都说不得,此时听到程瑶这么说,竟是毫不在意,连脸色都没有变。 沈茵道:“我倒是能理解,对他们而言,作为注定要出嫁的女儿,我,并不重要。平时可以逗逗,偶尔甚至好像还要疼我更多些,但一旦真正涉及到了唯一儿子的大事,我就应该乖乖把自己换成钱,去回报他们的疼爱了。” 说到这,沈茵到底不是没心没肺,胸口还是不免有些刺痛。想来,也是到了现在,在她几乎都可以看见兄长以后幸福美满的生活时,她才终于开始对程瑶显露出了几分藏在心底的怨气来。 “不过,我也不恨他们,我心里有本账,他们生我养我,我是该要报答他们的,但除此之外,我对他们就没什么了。” 这样堪称是大逆不道的话,沈茵大约也只敢咬咬牙,对程瑶说了。 程瑶果然也有些被番狠心的话惊到了,但至孝的她,望了沈茵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去理解沈茵的想法。 “你,已经报答得足够了。” 闻言,沈茵整个人都被震住了。 只不过是被烟花冲昏了头,一时忘情,口不择言,就什么荒唐的牢骚话都说了出来。 却不想,竟然真的能得到这样的认同。 “阿……阿……”沈茵期期艾艾地想要唤她,却是傻了一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见她如此手足无措,程瑶也将语气放得平和了些,对她道:“天色已经很晚了,也许,我们该回家了。” “回家?”微微惊讶后,原本感慨的沈茵,脸上也瞬间多了几分欢欣。 “那我这就去找娘,问她要不要回家。” 说完,沈茵便连忙转身向着程母所在的老妇人堆走去,她动作极大,袖子一拂,便擦过了眼角,刚好抹去了一点渗出的泪花。 而程瑶就这么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也忽然开始觉得,这样,好像也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MO白的地雷,么么哒~(^з^)-☆ 第24章 自从那一天参加了沈林的婚礼之后,沈茵能够感觉得到,她跟程瑶的距离忽然就微妙地变得亲近了许多。 虽然并不甚明显,但每日的读书练字都也仿佛多了新的乐趣,不会再似过去一般枯燥了。 这天下午,沈茵按例规规矩矩地写了半个时辰的大字后,才终于得以放下了这支折磨她甚深的毛笔。 她一边喝水,一边活动了一下右手,便忍不住开始抱怨:“阿姊,我手好酸啊,我的手迟早得磨出茧子。” 见她诉苦,随手翻书的程瑶不为所动道:“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倒还真不是,说得就好像她这么多年磨豆腐不起茧子似的…… 沈茵撇了撇嘴,又偷偷觑了一眼程瑶的神色,便在程瑶那并不反对的目光中,自书架上拿了一本书下来,想要趁着休息的时间随意看看。 其实,她识字也才这么些时日,要完全独立读书对她来说还实在有一些难度。若是白话的话本子倒是还好些,这些诗啊文啊的,没有程瑶在边上给她耐心地讲解,都是让她看得够费力的。 但费力归费力,沈茵毕竟是这么希望程瑶能多夸夸她的人,为了不让程瑶觉得她脑子笨,纵使再难,她偶尔也是想努力活动活动自己肚子里那一点墨水的。 就像现在,她撑着小脑袋瓜坐在窗边,就着今日略显阴暗的天色,便开始仔细地研读起了书上的这首诗。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这千年前的人,怎么就这么喜欢兮来兮去的。 “月出皎兮,这个我知道,月亮出来了,又白又亮。而佼人僚兮,佼人……既然这是首诗,八成是美人的意思吧,那僚兮?官僚,不对不对,美人的撩拨?可是,不是这个字啊,难道印错了?” 她索性不去管它了,直接往后面看去,没准后面的内容就能解释前面呢。 “舒窈纠兮,舒,舒服,还是舒展?窈,窈窕淑女嘛,这个我知道,嗯,舒展体态,说得通,那纠兮?纠正的意思?舒展纠正体态?” “嗯……劳心悄兮,劳心,劳心劳力,这好懂,悄兮,悄悄,悄悄劳心劳力?所以,每日夜里,美人在又白又亮的月亮下,辛苦地悄悄依靠舒展身体的方式纠正体态……” 她一边看一边碎碎念,自己也觉得这个理解好像不太对,她正想再往后看时,耳边却是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她连忙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坐着的程瑶此时果然正在望着她,只是眉里眼里已没有了方才那轻易外泄的情绪。 但是这又如何?沈茵知道,关于程瑶的事情,自己是绝不可能听错的。 她嗔怪地看着程瑶,便道:“阿姊,你方才是不是在笑话我!” 程瑶偏过头不再看她,徐徐道:“不曾。” 沈茵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盯着她道:“你分明就是在笑话我。” 说完,沈茵便将书塞到了程瑶的手中,指着这诗继续道:“难道我哪里说错了?难道,舒窈纠兮不是让人用舒展身体的方式纠正体态?” 闻言,程瑶眉心抖动,果然就情不自禁地将书举了起来,借着它遮挡住了脸,似是想要掩盖住这止不住的无奈笑意,却不想,她一个没拿得稳,书便又被面前的沈茵一把抢了回去。 未曾料到沈茵这般流氓,程瑶到底收笑不及,脸上笑意,愣是被沈茵瞥见了。 明明,也不过就是嘴角的微微一弯,一闪而过,然而沈茵怔怔地望着程瑶,却是险些看得痴了。 想不到阿姊笑起来,竟会是这个模样,比她过往所想象的,还好看得多了。 沈茵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程瑶,一直到程瑶不自在地偏过了头,她才轻轻一笑,低下头对敛了笑的程瑶道:“你还说你没有笑话我!” 语气中,隐约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然后,她又小声道:“那这首诗究竟是什么意思?阿姊你告诉我吧。” 倒是决定放弃自己继续看,而是改向程瑶虚心求教了。 只是,沈茵方才对这首诗的理解实在太过好笑,纵使是不苟言笑久了的程瑶,也是将嘴唇抿了又抿,才让自己彻底神色如常。 程瑶也想尽快转移话题,倒着看了看这首诗后,便道:“月出皎兮,你没说错。” “佼人僚兮,佼人也确实就是说的美人,而僚,是形容美人容颜娇美。” “那后面的舒窈纠兮呢?”沈茵问。 “你先别说话。”程瑶又回忆起了沈茵方才的理解,忍不住道。 听她这么说,沈茵只得抿紧了嘴唇,做出一副不说话的样子。 “舒窈纠兮,说的是美人行步之时,那身姿优美、步履轻缓的模样。而劳心悄兮,便是诉说的对这位美人的思念,让他思念到忧愁,悄在此处,是忧愁之意。” “思念到忧愁。”沈茵重复着这五个字。 然后,她将书搭在了心口,道:“这首诗实在很美,月色皎皎,身姿窈窕的美人在月下,只是,为何会思念到忧愁?” 程瑶脸一僵,道:“自然是因为爱慕。” “爱慕就会思念到忧愁?” 程瑶道:“诗文都是如此写的,卫风中,不也曾写过思念丈夫思念到纵使头疼也心甘的女子么。” 闻言,沈茵不禁又开始打量了她起来,目光中很有几分戏谑。 待到程瑶都要因为这样的目光而感到有些纳闷了时,沈茵才忽然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我一直当阿姊是天底下最有学问的人,什么都懂,却不想,这世间原来也有阿姊完全不懂的事情。” 她捡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托着腮便问程瑶道:“军营遍地是小伙子,总有生得俊的,阿姊就没看上谁?而阿姊生得好看,就没有谁慧眼识佳人,看上阿姊?” 当真是胆子大了,什么话都敢说了。 程瑶听着她这一句句的,几乎都忆不起这丫头过去对她唯唯诺诺的模样了。 “若真能看上我的,那都是断袖,也值得多提?” 程瑶自认为说得正经的一句话,听在沈茵的耳里,却像是忽然戳中了她的笑穴一般,惹得她不住地笑了起来。 小姑娘笑成一团,道:“哈哈哈,阿姊你,你居然也学会开玩笑了哈哈哈!” 看她笑得东倒西歪,程瑶只得拉住了她的手臂,让她得以重新坐正。 “谁同你开玩笑。” 见她当真是认真的,沈茵只得不笑了,但肩膀却仍是在那耸动不停。 没办法,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是让人莫名地感觉很好笑嘛。 “那就,有没有断袖看上过你呀?跟我说说吧,你也知道的,我口风最紧了。” 程瑶无奈地看着她,本不想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但最后,在沈茵几乎是恳求的目光下,她叹了口气,还是像回答过去无数个无聊的问题一般,做了回答。 “没有。” 小姑娘竟是莫名有些失望,“居然从没有人爱慕过阿姊?一个个的真没眼光。” 看着沈茵忽然有些义愤填膺的样子,程瑶也不禁深思起了这个问题。 “断袖没有,倒是……”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此时两人处在这么安静的环境,耳尖的沈茵还是将这六个字给听了个清楚。 “倒是什么?难道,有人发现了你的身份并对你一见倾心了?” 反正,最后与程瑶成了亲做了夫妻的人只有一个,这个人姓沈,还正坐在程瑶身边,沈茵八卦起来倒是毫无顾忌。 程瑶摇了摇头,面带犹豫道:“没有,只是,在那里,并不只有我一个姑娘。” “姑?娘?”沈茵眨了眨眼睛,显然是有些懵圈了,“什么姑娘?” 程瑶顿了顿,道:“我上司的妹妹司马桃朱,当时,她是闹着跟她的母亲一起过来照顾她的父亲兄长的,倒是军营里难得的女眷。” 沈茵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这剧情,比她想到的,可要厉害得多了。 沈茵皱着眉道:“所以,这位司马姑娘,是哪天瞧见你了就对你一见倾心了?” “哪有那么多的一见倾心。”程瑶默默给了沈茵一个‘你说书听得太多了’的表情。 闻言,沈茵脸上浅浅的戏谑笑意瞬间就变了样,一颗闹着要听八卦的好奇心也渐渐淡了。 不是一见倾心,那难道还是日久生情? “那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啊?” 程瑶却不再继续往下讲故事了。 “一场闹剧接一场闹剧,我不该与你如此议论他人,尤其,她已身份不同了。” “身份不同?” 沈茵还想要再问,程瑶却是大手一挥,就让她继续去练字了,休息了这么久,也该够了。 倒是可怜沈茵一颗心,被程瑶三两句话给吊到了嗓子眼,却得不到一个痛快,让它落回原位。 唉,最近几天,她估计都要睡不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跟编辑大人商量了一下,明天入V,入V当天按例三更,还有红包雨,来者有份~比心! 感谢MO白天使的营养液、感谢啾啾的地雷,么么哒。 第25章 今天这个天,白天还只是略阴沉些, 一到了晚上, 却是开始雷声大作了起来。 沈茵也说不上特别害怕打雷, 但是今天的雷声实在是太响了,能震得人整个头都在嗡嗡嗡的,配上呼啸起来像鬼叫的风声,还是让她被吓得不禁一抖一抖。 尤其她们现在还处于七月,沈茵这么爱听故事的一个人,七月的故事她从小到大听了不少,以至于就算是七月底了,她也总觉得不太安全。 这种东西,平时不想还好, 一认真想起来,就只觉得哪儿都不对劲。 沈茵坐在梳妆台前静静梳着头发,一瞧见外面电光一闪, 就立刻捂紧耳朵。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当暴雷一炸, 那巨大的雷声, 还是自她的指缝传入了她的耳中。 她怕得不行, 眼泪都要震得飞出来了, 就索性将梳子一搁,颤着牙齿望向了同样因为雷声不断而眉头紧锁的女子。 她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显得并不害怕道:“阿姊,你怕打雷吗?” 程瑶淡淡道:“只是觉得甚是烦人。” 沈茵又道:“那阿姊, 如果你害怕的话,我可以将竹榻搬到你旁边守着你吗?” 程瑶:…… 她的意思不是说她不怕么? 不等她开口,沈茵便又继续道:“那我搬了,阿姊,把脚收一收。” 窗外又是雷声又是雨声又是风声,程瑶还没能反应过来她说什么,一双脚竟真的就条件反射地收了上去。 竹榻本就不算沉,如今又才入秋不久,算不上冷,被褥也不厚,做惯家务的她轻轻松松就把竹榻拖到了程瑶床边。 沈茵停下喘了口气,又绕到了另一头,将竹榻一推,竹榻与程瑶的架子床便严丝合缝地贴起来了。 沈茵钻进被窝似是想要试试效果,她侧身躺着,看着正坐在比竹榻还略高两三寸的床上的程瑶,倒是真的觉得安心了不少。 “阿姊~”沈茵含着笑唤道。 “怎么?”程瑶疑惑地望着她。 然后沈茵却不答,只是又唤了一声:“阿姊~” “什么?” 沈茵还是没有回答,她只是又重新自竹榻上爬了起来,跑去掀起灯罩吹熄了蜡烛,然后,便在雷雨声中又钻了回去。 于是,程瑶便也只当方才这姑娘诡异的笑容是她又开始犯傻了。 罢了,懒得理她,如今时辰已经很晚了,自己还是早些睡吧。 程瑶如此想着,盖好了被子便躺下了。 结果,她还没开始闭上双眼,便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破开了她的被褥,在寻找着什么。 “沈茵,你做什么?” 程瑶话音刚落,她的手便被沈茵那鬼鬼祟祟的手给握住了。 电光一闪一闪中,沈茵转过头,对着程瑶笑出了一口白牙:“阿姊,手拉着手,你就不用害怕了。” 她害怕个锤子…… 沈茵的手太烫,让程瑶的心蓦然一颤,于是她扭动着手,就想要挣开。然而沈茵这么个小小姑娘,在这样的时候,力气却忽然大起来了。 “我不怕打雷。”程瑶无奈道。 所以,可以放手了吧? 她如此想着,却是根本没料想到,沈茵的脸皮一向比她想象的要厚多了。 “但是我怕啊。”沈茵脸不红心不跳道。 说完,小姑娘整个人就又往程瑶的方向挪了挪,整个人几乎都要贴到床上了。 沈茵微微抬起头,看着程瑶道:“阿姊,外面的雷声这么大,我还睡不着,不如,你就跟我讲讲睡前故事,就比如那位司马姑娘什么的。” 沈茵倒是还一心记着这桩事呢。 听沈茵还在提这个,程瑶也是忽然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真的一个没控制住,与这个蛮丫头说起了过去的事? 程瑶本欲闭眼假寐,但沈茵攥着她的手摇来摇去的,让她连装睡都装不下去。 “就跟我說說吧,阿姊。”沈茵几乎是对她撒娇道。 屋外,雷声雨声风声混杂在一起,屋内,有个小姑娘在耳边叽叽喳喳。 程瑶被沈茵磨得没办法了,只得开口说了一句:“我与她,没什么关系。” 沈茵自然知道她们没发展出什么关系,她如今想听的,也自然不会是这个,但至少,程瑶总算舍得开金口了。 沈茵只得继续道:“可阿姊你说过她曾看中过你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程瑶果然扭转过头来,皱着眉望着她道:“也许,我们不该这么讨论他人。” 见程瑶好似真的不大高兴,沈茵那股子热情劲儿也顿时消失了,小姑娘不禁嘀咕了起来:“哎呀,只是你我私下说说,又不是要写出来贴告示,况且,你与她都是姑娘家,这种事情纵使真说出去,也算是一段无伤大雅的趣谈。” “别胡说。”程瑶无奈道,“算了,你真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横竖这不是多打紧的事。” 说完,她沉思了一会儿,仔细回忆了一下往事,便徐徐开口:“大概,是十二年前吧,还是小兵的我,意外俘虏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华服女人。” “是司马姑娘?” 程瑶睨了她一眼,道:“什么?” 沈茵顿了顿,忽然就不好意思地笑了。她果然是想这位司马姑娘想得厉害,都开始犯傻了,那司马姑娘既是程瑶上司的妹妹,又怎么可能会用上俘虏二字。 沈茵只得再问她:“那这是位夏国公主?夏国郡主?夏国宫妃?” 程瑶道:“倒确实算是一位夏国宫妃吧。但我当时并不知晓,我只是看着她身怀六甲满头大汗难以行动,又穿得富贵,心想至少也是高阶武将家的重要女眷。” “身怀六甲?你是说这位宫妃怀孕了?那岂不是到手好大的筹码,这算不算得上是大功一件?”沈茵道。 对待夏国的人,沈茵倒是难得的没有什么同情。 “当时,我还没能带着她去禀报长官,给她做安排,她就在路边有早产迹象了。我什么都不懂,场面又乱成了一锅粥,最后,是桃朱听到声音过来看热闹了。” 说到此,程瑶也不禁一顿,“自然,她本不该在那的,但她一向没规没矩惯了,倒是帮上了个大忙。” “是司马姑娘给她接生了?” 听到沈茵又说出不动脑子的话来了,程瑶似是无奈般地吐了一口气,才道:“她指挥着让我将那位夏国宫妃带进营帐,又让人找了她的乳母来,而我,即将生产的女人怕得厉害,她见我背她回来,就把我给当成了好人,攥着我的手臂,怎么也不肯让我离开她。” “因此,你就得了司马姑娘的注意?” 程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脸上只有几分无奈的色彩,沈茵便知晓,这回自己八成是没有说错了。 沈茵又问:“那孩子怎么样?男孩女孩?” 程瑶迟疑一下,道:“男孩,他在当了十二年质子后,已于数月前被接回夏国。” “那他的母亲呢?跟着回去了?” “他的母亲,病逝在了路上。” 说到此处,程瑶也不禁感到有些唏嘘。无关同情,只是那个女人一辈子都在念着她的陛下,也一辈子都在渴望着能重回故里,结果最后,却在一切都触手可及时溘然长逝,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啊……” 显然,从沈茵的反应便可以看得出来,这么想的并不止程瑶一人。 “那还真有点可怜了。” 就算自幼被教导夏国的人都很坏,此时听程瑶这么说,沈茵还是忍不住开始同情起了这个没能回家的女人。 “阿姊。”沈茵又轻唤。 此时雷声已经小了很多,两个人也都开始有了些许倦意。 “怎么?” “司马姑娘,她当年很仰慕你么?” 程瑶沉默了,一直过了很久,久到沈茵眼皮都开始打架了,程瑶方道:“不知,而且,这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她完全将我给吓坏了。” 沈茵也能想象得到那样的画面,能让程瑶这样性子的人都能记得这样的往事,那当年的司马姑娘最起码也是直白地表达过自己的心意的。 十六七岁的小兵程瑶面对这样的场景,要不是逃了就是死罪,估计直接就脚底抹油做逃兵去了吧。 沈茵轻声一笑,忽然就有些羡慕那位司马桃朱姑娘,至少司马姑娘曾看到过那年才十几岁,也许还很有几分明媚的程瑶手足无措的模样。 听到她忽然的笑声,程瑶不禁偏过头,淡淡问她:“你笑什么?” 沈茵也偏头看她道:“我在想那时候的你吓坏了的样子。” 闻言,程瑶脸色变了变,一句“无聊”梗在喉头,却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想抽出被沈茵拉着的手来,这小姑娘却仍是死死拉着,甚至还想抱在怀里。 “雷声快停了。”程瑶道。 既然雷声小了,怕雷的人也该松手了。 可沈茵却像根本听不懂她的暗示一般,说了句“阿姊早点睡”,就抱着她的手,兀自闭上眼睛睡了。 见沈茵脸皮这么厚,程瑶长长地吐了口气,也只得随她去了。 *** 伴着隐约的烦人的雷声,程瑶竟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清晨醒得毫无疲惫。 难得的安枕让她有一瞬间的无所适从,她只觉自己也许尚在梦中,眨了眨眼,便想要伸手揉揉它。 结果却是发现,自己竟是怎么也抽不出右手来。 甚至,当她想要动一动手指时,她还只感觉到一阵难耐的酸麻向她袭来。 程瑶只得转过头,半睁着眼看向床边,却只见,侧身面对程瑶躺着的沈茵此时几乎已是将额头都贴在了床上,而她那一双温暖的手,也还在紧紧地抱着程瑶的手臂不撒手。 看着这样的场景,程瑶眉毛一扬,嘴角也莫名浅浅抿了起来,像极了笑意。 这大约还是程瑶第一次如此近的观察沈茵的睡颜吧。十七岁的小姑娘皮肤白得跟牛乳似的,微张着的嘴唇却像是涂了胭脂一般的嫣红,娇滴滴的,很是可爱。 还有紧闭的双眼上,那纤长的睫毛,弯弯的眉毛。 程瑶仿佛能就这么看到沈茵的双眼,她记得那有如清波见底的一双眼,望向她时总是带着几分缱绻与关怀…… 程瑶想得出神,直到沈茵的眼皮开始颤动,好似就要睁开那双程瑶熟悉的清澈眼睛时,才忽然一慌,连忙躺回了原样,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其实还没有醒。 然而,只不过转瞬间的功夫,程瑶就又开始为自己这样的举动而感到后悔了。她觉得自己本没必要如此慌乱,她紧张失措的模样,就好像自己其实是个正在偷偷瞧着意中人的怀春少女一般。 她都是几十岁的人了。 不对不对,这应该是她的重点吗? 她正闭着眼睛胡思乱想间,床边竹榻上的少女已经清醒了过来。 她感觉到沈茵已经在竹榻上坐了起来,却仍旧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还温柔地捧了起来贴了贴自己温热的脸。 “啊,你居然还在啊,看来真的不是我睡得太死了。”沈茵对着程瑶的手如此道。 听到她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说,程瑶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沈茵说的大约是自己昨夜没有被噩梦惊醒的事。 对于这个,程瑶也感到十分意外。不知为何,当她昨夜闭上双眼时,她感觉到,她对一切都已毫无恐惧。 难道说,是因为有一个人一直在死死地拉着她的手,让她纵使知晓前方是悬崖是火窟,也能安下心来、不惊不怕么? 沈茵的双手,就像是她这个人,温暖得像个小火炉,触及冰冷的程瑶时,甚至会让人感到滚烫,从指尖烫到心底,但程瑶并不讨厌这样的感受。 因为沈茵她真。 没来由的,程瑶耳边忽然也就想起了母亲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这小丫头,倒是真的很关心你。” 沈茵确实是时刻都在关心着她。 程瑶虽然总是会感到一种莫名的疲倦,疲倦到甚至连感情都开始变得淡泊,以至于,她过去对沈茵都完全就是一种,想看看这个女孩要多久才会因为她的无药可救而失去热情的态度。 但再如何冷淡的人,也不是一块石头,只要舍得下功夫,又怎么会打动不了? 哪怕,程瑶从来都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值得沈茵如此关心的地方,沈茵也许只是在盲目崇拜着一个想象中的英雄…… …… 对于程瑶的这些想法,沈茵浑然未觉,她就这么捧了片刻,直到她感觉到自己必须赶紧去准备早饭了时,才终于小心翼翼地将程瑶的手塞回了被窝。 然后,她望着程瑶平静的面容,用一种比平时还要温柔的语调轻轻道:“阿姊,要多睡一会啊,祝你有一个好梦。” 说罢,小姑娘转身离去,心中也渐渐有什么开始变得清晰了起来。 听到沈茵关上房门时轻轻的“吱呀”声,几乎在沈茵温柔的声音中就这么睡过去的程瑶也再度睁开了双眼。 一个……好梦吗? 程瑶看着头上红色的幔帐,若有所思。 *** 沈茵虽说昨日已从程瑶那儿问了许多,史无前例的多,但到底真正想要了解到的还是只听了点细枝末节,让她难免有些失望。 司马姑娘,听程瑶的叙述,大约是与程瑶年龄相仿,小也小不过一两三岁,那现在,也二十几岁了,早该成亲拉扯好几个孩子了。 而且程瑶又说司马姑娘现在身份贵重,那定是嫁到不得了的高门大户里去了,与程瑶是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缘分。 按理说,知晓她们已完全没有了瓜葛,沈茵便该放下自己这颗好奇的心了,可沈茵也不知怎的,就是忍不住想知道得多一些,更多一些。 司马桃朱,司马桃朱,哪位高官姓司马?又有哪位高官的媳妇是姓司马? 哎,这样的问题,像她这样的底层小老百姓要是能知道就出鬼了…… …… “茵娘。” 程母一边择菜一边唤着身边发呆的她,却不想,竟是良久都得不到回话。 “茵娘?茵娘?”她只得放大了声音。 闻言,被忽然吓到的沈茵浑身一震,顿时从思绪中回过了神来。 她默默放下都要被自己掐断了菜,咧开了嘴角不好意思地笑:“娘,怎么了?” 程母却觉得沈茵忽然发呆定是有问题,不由得关切道:“茵娘?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最近都没有睡好啊?瞧你眼睛底下那一圈黑。” 说完,程母眉头一皱,又开始提议:“你呀,不如就暂时先莫管阿珩了,好姑娘,我知晓你关心她,但也要多注意自己,明白吗?待会儿吃完饭,我就帮你把屋子收拾出来。” 程母这番话也是说得真心,沈茵是个懂事心善的好女孩,程母对她一直都是爱得不行,最近见她如此卯足了心思地想要对程瑶好,那便更是又感动,又歉疚。 她怎么就一时鬼迷心窍,非把这么个好丫头拖到自己家白白耽误了呢? 她正思索见,听了她话的沈茵,那温柔清秀的脸却是瞬间就白了几分。 程母望着她不解:“茵娘,这是怎么了?” 沈茵摇摇头道:“别别别,娘,我喜欢照顾阿……珩,而且,娘,她已经睡得好多了,你可不许鼓动我半途而废。” “茵娘,这样不会太辛苦你了吗?” 沈茵道:“娘,你们都对我这么好,我要是一点都不回报,那才叫无地自容。” 说完,小姑娘也不由得腼腆一笑。 她笑得含羞带怯目光盈盈,程母望着,莫名的直觉让她觉得有些不对,但一时半会的,又说不上来这不对究竟在哪。 “傻丫头,既是做了一家人,又何必说什么回报不回报的两家话。” 沈茵点了点头,道:“娘说的是,是我太见外了。” 说完,婆媳俩便又低头择起了菜。 只是沈茵心事多,看着这绿油油的新鲜蔬菜,到底没法专心。 于是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始问起了程母:“娘,你知不知道,有个姓司马的将军呀?” 沈茵不清楚军队里的头衔,但程瑶既然说司马桃朱的兄长是她的上司,那喊将军便有八成几率是没错的。 “司马?” 程母虽然有些意外沈茵会问起这个,但毕竟是她先让沈茵不要见外的,此时自然也不打算隐瞒些什么。 “这可是了不得的人家呢,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啊?” 沈茵道:“偶然听阿珩提到过,我心中好奇,却又不好意思多问。”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程母笑道,“你不知道也正常,我要不是嫁了阿珩他爹,过去常听他说,我也未必知晓这些。” “司马家很厉害?” “那当然了。”程母道,“司马家从爷到子到孙都是天生打仗的料,上头大家器重他们家,还让弟弟娶了他家的闺女呢。” “啊!” 听到大家、姻亲等字眼,沈茵惊得嘴巴圆圆的,几乎都可以塞进一个拳头。 好一会儿,她才能将下颌收回去道:“那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呀?” 程母想了想,道:“□□年前吧。” 沈茵默默掰着指头算着,竟是怎么算怎么觉得时间完全对得上。 “那他家有几个姑娘?” 听沈茵越问越奇怪,程母也不禁纳闷地看了她一眼。 “就一个啊。” 程母没说的是,当年这位姑娘出生时,她丈夫都是收到了红包的。女儿本不矜贵,但司马家连续几代都只生小子没半个闺女的影子,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囡囡,那自然是成了全家的心肝宝贝,宠得堪称是无法无天。 沈茵顿时就噤了声,不再说话了。 她本以为,尊贵的司马姑娘嫁得再好也就是嫁到宰相爷里家去,却没想到,人家竟是直接就做了上头那位的弟媳妇。 这可真是光想想都能吓死她了。 想不到,这么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女,竟是曾经思慕过她家程瑶阿姊,沈茵低头看着水里泡着的蔬菜,看着水上倒映着的自己平平无奇的面容,忽然就感受到了一阵从未有过的巨大挫败感。 *** 当天夜里,小姑娘就忍不住又开始缠着程瑶殷勤地发问了。 “阿姊,昨天的故事,你能不能再给我多讲一点啊,就一点点,我想听。” 闻言,程瑶回头望了她一眼,却显然是已经忘了。 “什么故事?” 沈茵扁扁嘴,道:“司马姑娘的故事。” 闻言,程瑶不禁皱皱眉,怎么这事还是个分章回的话本,还有预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的。 “这怎么就成故事了。” 沈茵站在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便娇娇说道:“哎呀,这是别人的事情,对我来说当然就是故事了,况且,阿姊将司马姑娘说得跟神人一样,茵娘向往之,这不是很正常的么?” 念了这么久的书,不见沈茵开始多么通晓诗词歌赋,倒是满嘴半文半白的之乎者也用得还挺像模像样。 自从解甲归田后,随着整个人状态的越来越疲惫,程瑶的记性也减退了许多,差点就被沈茵的胡说八道给诓了过去。 “我几时将她说得神人一样了?” 见自己竟然没糊弄过去,沈茵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便又道:“好阿姊,那就当我求你了,你也知道我不过就是个小老百姓,下下辈子都接触不到这样等级的贵女,我实在好奇嘛。” “好奇什么?” 难道是好奇高门大户贵女奢侈的生活?可若是这些事,那些年女扮男装跟一群大男人同吃同住的程瑶也无法知道呀。 就算用她匮乏的想象力去猜,也无外乎就是浴池撒花瓣,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有一大屋子的丫鬟簇拥进来伺候,还有数不清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之类。 然而,沈茵却并没有打听这些,只是拉她并排坐下,便神神秘秘地问:“阿姊,那位司马姑娘她,长得很美吗?” 程瑶愣了愣,竟是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 良久,她方才缓缓开口道:“我与她已是□□年未见,我早忘了她是何模样了。” 闻言,完全没料到自己竟会听到这样答案的沈茵问不禁蓦然一怔。一种说不清究竟是庆幸还是惋惜的心情,也顿时就涌上了心头。 “也是亏得以后都见不着了,不然,阿姊你这般,当真得伤透了人家姑娘的心。” 她垂下眸子,面上虽然不显恼意,话里话外,却已然是有了几分埋怨的心思,说出来,显然连她自己都有些微惊。 程瑶自是读明白了沈茵的心中所想的。 “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了解她,她根本不会在意太久。” 沈茵摇摇头:“那可不一定,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听到沈茵竟是对自己说起了诗经,程瑶心中想着之前的舒窈纠兮,忽然便有些想笑,这一次,看样子倒是没有理解错。 “那时我与她都是个小姑娘,她还是个特立独行的小姑娘,她见我与旁人不同,从不对她毕恭毕敬,只把她当普通小姑娘,就觉得我有几分特别,就当是爱慕,其实,这是根本做不得数的。” “做不得数的,你还愣是记到了现在。”沈茵忍不住低声嘀咕。 还没等程瑶问她在嘀咕啥,沈茵便又开口了:“阿姊,我总觉得,司马姑娘那时候一定很喜欢你,比你心中所想的要喜欢得多了。” 程瑶沉默了一瞬,道:“为何会如此想?” 沈茵道:“没有理由,我只是莫名就这么觉得,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吧。” 程瑶果然不再说什么了,沈茵便也配合地不再继续追问这些年深日久的事情,给程瑶徒增烦恼。 今夜无风亦无雨,就好像昨天那样可怕的风声与电闪雷鸣都是做梦一般,而沈茵也已将竹榻又搬回了原位,距离程瑶的床越一丈远的地方。 程瑶静静望着她的动作,满心以为,她们两人大概又将变回原先的模式了。 却完全没想到,沈茵在竹榻上坐了一会儿后,却忽然又问她道:“阿姊,天开始转凉了,我觉得睡竹榻有一点点冷了。” 不知为何,听沈茵这么说,程瑶的第一反应便是沈茵大约是为她的话生气了,对她失望了,想要从此搬离她的身边。 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开始觉得,沈茵说得好像也没有错,如今她确实不大合适继续这么睡竹榻了。她垂下眉眼,感到一颗心没来由的一慌,但她也知,自己其实根本不能对此说什么。 于是,她淡淡道:“那,明日就将客房收拾出来,你早该如此的。” 不知是否是阵错觉,沈茵隐约感觉到,她的语气中仿佛透着几分微妙的黯然。 沈茵轻咬银牙,便道:“收拾什么客房,我说好了的要一直这样陪着你照顾你,就算你要赶我也是赶不走的。” “那……” 沈茵道:“阿姊的床有这么大,难道再装一个小小的我,便会装不下了吗?” “啊?”程瑶一个没反应过来,顿时懵了。 “阿姊过去,难道就没有与闺中好友同榻而眠过吗?” 沈茵定定地望着程瑶,继续道:“阿姊,我也不邋遢呀,我还挺爱干净的,难道,阿姊嫌我个豆腐店老板女儿粗鄙了么?” 程瑶在沈茵直勾勾的目光中垂下了眼,颇有些难为情道:“没有。” “那不就结了,客栈尚有生人拼房的呢,话本里头多的是这样的故事,难道说,阿姊还怕我是个登徒子呀?”沈茵半开玩笑道。 看着沈茵抱着个枕头,一副你不准不答应的模样,程瑶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也是,她们俩又不是孤男寡女的,两人也同室而居这么久了,确实没必要为此而感到多么不自在。 一向都不大爱与人亲近的程瑶,到头来也只得对沈茵让了步,任由这个惯会得寸进尺的小女孩躺到了自己的身边来,只是两个人之间,还是心照不宣地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 黑暗之中,沈茵笑嘻嘻地侧身躺着,一直傻兮兮地盯着程瑶看,盯得颇有些无所适从的程瑶鸡皮疙瘩都要冒起来了。 被盯得不耐烦了,程瑶忍无可忍之下,只得翻了个身,对沈茵道:“别看着我!” “哦。”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万籁俱寂。 这一夜,她们两人都睡得十分安心。 当程瑶再苏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正要起身洗漱,结果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被爬床成功的沈茵给牢牢地抱在了怀里,这小暖炉一样的小丫头紧闭着双眼,将脑袋靠在了她的颈窝,睡得倒很是香甜。 程瑶浑身一僵,脸色也顿时就开始变得十分精彩,她轻轻咳了一声,推了推眼前人,就想静悄悄地、不打扰沈茵继续睡地从沈茵的怀里离去。 然而,程瑶的动作太轻了,得到的结果,只是让还没睡醒的沈茵小脸顿时一皱,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甚至是到了能勒得人发闷的地步。 沈茵抱起人来手脚并用,就跟海里的八爪鱼一样,程瑶又实在不好对着这看上去娇滴滴的小丫头多使劲,以至于一时间,她竟是百般挣脱都挣脱不得。 慢慢的,挣得久了,刚睡醒的程瑶也难免有了几分不耐,一不小心,就跟八爪鱼沈茵较起了劲。 她用力一挣,沈茵的手果然被逼开了,整个人也被她推进了内中。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因为没了支撑,一个后方不稳,直接就这么滚下了床。 听到这么“咚”的一声闷响,原本怎么推也睡得香甜、甚至还在做美梦的沈茵也终于悠悠转醒了。 她不甘不愿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看着空荡荡的小屋,便忍不住轻声嘀咕了一句:“奇了怪了,程瑶阿姊呢?今天竟然起得这么早啊?” 就在她正疑惑时,一只苍白的手已从床底下缓缓抬了起来,并搭在了床板上。 沈茵俏脸一僵,顿时就被吓得开始哇哇大叫了起来。 程瑶无奈道:“别喊,是我。” 她的声音,在这样的时候,听起来很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意味。 沈茵往床下一看,这躺在床底下的人,可不就是她的程瑶阿姊么。 她探着脑袋,眨了眨一双惺忪睡眼,问程瑶道:“阿姊,你忽然打地铺干嘛啊。” 尴尬的神色在程瑶的脸上一闪而过,程瑶道:“没什么,夜间太热。” “啊?我怎么觉得……” 她话未说完,程瑶便开口打断道:“我去打水洗漱。” 说完,程瑶便像是后头有人在追一般,迅速离开了房间。 作为总是打断程瑶说话,让程瑶只能乖乖听她忽悠的人,沈茵这次说话倒是难得的也被程瑶给完全打断了。 想着程瑶方才那莫名有些失措的样子,沈茵好笑地在床上又滚了两圈,然后,她的一双眼睛便看向了地面上自己一双小小的被撞飞了的绣花鞋。 打地铺?刚睡醒还糊涂着的她,也是真的敢想,而那个脚底抹油跑出去的人,更是真的敢认。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但是,将来真正遇见了司马桃朱,她会失望的,所以说要少看话本_(:з」∠)_ 感谢小珏子。 的营养液5瓶。 第26章 事实证明,沈茵是真的擅长得寸进尺。才多久的功夫, 她便开始每天光明正大抱着程瑶的胳膊睡了。 对于沈茵过分亲昵的肢体接触, 程瑶自然表示过拒绝, 但沈茵只要一开口说得几句话,程瑶便只能无奈地摇起白旗。 人果然都是欺软怕硬的,之前沈茵不知晓程瑶的本性时,只要一想到程瑶就会害怕得想哭,如今她已经把程家全部摸透了,就整个人都骑到程瑶头上来了。 程瑶本该为沈茵的纠缠而烦不胜烦的,但偏偏十分奇怪的是,有了沈茵的陪伴后,程瑶还真的就再也没做过噩梦了。 没有尸山血海、没有血流漂杵、没有声声惨呼, 有的,只是眨眼即过的一夜安眠,与枕边酣睡着的少女满心的温柔。 沈茵从不知道, 程瑶其实总是醒得比她要早得多, 程瑶望着她, 有时也会不解。 虽然, 在这些嫁到程家来的日子里, 沈茵吃好穿好, 连小脸都圆了不少,但她到底底子就那么点,看在程瑶的眼里,还是瘦瘦小小的一个丫头。 就这么一个瘦瘦小小的丫头, 打谁也打不过,只要站在她面前就能被她整个挡了去,却愣是让总是那么不安的她彻底安了心,明明远比沈茵来得强大的她。 这也许会让程瑶对沈茵产生依恋,程瑶自己也能够感觉得到,她已开始离不开这个终日叽叽喳喳的小沈茵,哪怕仅仅只是因为这于她而言太过珍贵的安眠,但这样的依恋,也可以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她如何能够依恋沈茵呢? 她如何敢去依恋沈茵呢? 如若沈茵知道了她逐渐产生的依恋?沈茵又会是何种想法? 这个单纯可爱、心地善良、还将她当成英雄去敬仰的年轻女孩。 程瑶说不清自己究竟想不想知道答案,也许,不管是什么样的答案,她都不会感到任何的欢喜吧。 毕竟,她根本就不是沈茵所想的那般是个英雄,她从来就不是为了报效国家而去参的军,她只是傻乎乎自以为是的想要保护家人。 而上过战场之后,她也染上了一身虽不会致死却也颇为烦人的病痛,胸腔里一颗心则更是被摧残得苍老不堪。 哪怕,她年龄的数字依然是年轻的,但年轻的,也仅仅就是数字罢了,并非她这个人本身。 而与这样苍老的她相比,沈茵却仍是早春三月,枝头上那开得正盛、滴着露水的娇花,红得似霞,艳得像火。 程瑶很害怕,沈茵终有一日会离开她,早在许久许久以前,她看着沈茵温柔的笑靥,便开始有了隐约的惶恐。 但再如何不愿意沈茵会离开她,这样的她,也没有资格用一份依恋去束缚她。 她想着想着,便自己钻进了牛角尖里,在里头打着转,却就是出不来,只心烦得满腔忧愁怅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程母忽然喊住了她,她才暂时散尽了心底这份愁意,问程母唤她做什么。 程母被她气得白眼一翻,才提醒她说,今儿个是八月十五。 纵使不上街去与人一起猜灯谜点花灯,碰上中秋佳节,也总得要多买些菜,再打点桂花酒,买些月饼回来过节吧。 这样的事情,一向闲不住的程母自然是想要亲自去的,但眼看着最近天气愈来愈凉,她一不小心就吹了风染了风寒,这下谁还准她动弹。 自己不能逛集市,她脑筋一转便想到了她这可怜的女儿,这丫头终日在家里闲着,可都要闲成一条虫了。 于是,她便愣是推着程瑶,要程瑶去帮着准备出门的沈茵提东西。 沈茵本想说自己的力气还没有那么小,让程母不要担心她,但她看着程瑶好像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就也乐得让程瑶陪她一起上街闲逛了。 两人头回一起上街买菜,沈茵寸步不离地跟在程瑶的身边,努力将嘴唇抿成了一个得体的弧度,才不至于笑得太傻。 两人肩并肩的走出去不远,沈茵都还没来得及找话跟程瑶边走边聊,便撞上了正坐在门口看孩子打闹的赵大嫂。 毕竟也是见过几回了的邻居,沈茵自然礼貌地跟人家打了个招呼:“赵大嫂好。” 赵大嫂看到是沈茵,正要笑着回话呢,便看到了她身边的程瑶,脸色微变。 传言毕竟深入人心,就算沈茵好好站在这里就能让它们不攻自破,大家在看到程瑶时,还是难免会想起不好的事来。 沈茵敏锐地注意到了赵大嫂神情一僵,明白那是什么原因的她,立即就扯了扯程瑶的袖子,示意程瑶也赶紧跟人家打个招呼。 程瑶虽然有些不自在,但她看着沈茵那带点胁迫的表情,只得乖乖喊道:“赵大嫂。” 倒是温温和和的,一听就是个好脾气。 赵大嫂瞬间就像是松了口气般,又重新对沈茵眉开眼笑了起来。 “原来是茵娘跟……程家大郎啊,你们夫妻俩这是要上街买菜吗?倒是真恩爱。” 沈茵俏脸一红,点头道:“是呀大嫂,毕竟今儿个是中秋了,家里也该买点月饼了你说是不?” 闻言,赵大嫂立马笑开了花道:“哎呀,月饼这东西,买什么呀,我昨天刚好做多了,就分一些给你们吧。” 两家虽是邻居,却还并没有多么熟悉,沈茵自然也不想拿人家手短,正要开口婉拒,赵大嫂已经笑呵呵地让她们帮着看看孩子,然后帘子一掀就进屋去了。 沈茵无奈,只得转头看向了赵大嫂家那三个正浑然忘我又跑又跳的娃娃。 一个七八岁、一个五六岁、还有一个三四岁,就只是这么追追打打的,都笑得开心极了。 沈茵望着三个小孩红扑扑的笑颜,心念一动,便便朝他们招了招手道:“大妹,二妹,元哥儿,过来茵姨这边来。” 三个小孩倒是听话,见她一喊就连忙跑过来了,嘴里还争先抢后地喊着“茵姨”,邀功一般非要做喊得最响的人。 沈茵对他们笑了笑,打开钱袋便拿出了几枚大钱,一人给了两枚道:“今天是中秋节了,这个给你们,拿着买糖吃。” 看到居然有钱拿,三个小孩自然是满脸的惊喜,他们正要大声跟茵姨说谢谢,那边赵大嫂已经包好月饼走出来了。 她看着三个乖乖站在沈茵身边的小的,便单手叉腰教训道:“你们三个凑茵姨边上干嘛呢?喊茵姨了吗?” “喊了!”三小孩道。 赵大嫂看了程瑶一眼,又道:“那程大叔呢?也喊人了吗?” 三个小孩这才终于将目光认真放在了这个茵姨边上的陌生人的身上。 小孩毕竟单纯,就算过去听多了程家有个会捉小孩吃的大坏蛋的故事,故事中坏蛋的模样跟程瑶的脸根本对不上,就也完全没有想到那去。 于是,他们完全不害怕地又围到了程瑶的身边,就大声喊了一声:“程大叔!” 别说程瑶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了,她边上的沈茵也是一个忍不住,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赵大嫂一边将月饼递给她一边问:“茵娘啊,这是笑什么呢?” 沈茵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大嫂家三个孩子都好乖,让人越看越喜欢。” 果然,这天底下就没有不爱听别人夸自己孩子的母亲,赵大嫂笑着摆了摆手,就道:“哎呀哪的事,这就是三个小捣蛋鬼,混世魔王,一天天的都快烦死我了,就是惯会在你们面前卖乖讨糖吃。” 说是这么说,但她眼角眉梢里的笑意,让沈茵明白,自己要是真敢如此附和,以后怕是再也拿不到赵大嫂的月饼了。 “大嫂,你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多少人羡慕你的福气还羡慕不来呢。” 程赵两家住得挺近,之前赵大嫂虽然也在这段路上与沈茵见了几次,但她一直都拿这清秀爽利的丫头当茶余饭后八卦话题的女主角,倒甚少这样说过话。 此时,她见沈茵模样生得水灵,人又和和气气,自然也升起了几分好感。 她瞥了一旁只是静静站着,看着她们说话的程瑶,便拉着沈茵打趣道:“茵娘既然这么喜欢我家三个混世魔王,不如,自己也尽快生一个呗。” “啊?” 沈茵听得不禁咽了咽口水,结果,却是直接就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咳咳!” 程瑶见她咳了起来,连忙便上前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看得赵大嫂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莫名的欣慰笑容。 沈茵顶着一张不知是臊的还是咳的大红脸,声音也越发小了起来:“这些,顺其自然吧,大嫂,谢谢你的月饼,时辰不早了,我们俩就买菜去了,再见。” 告别的话说完,挎着菜篮的小姑娘拉着程瑶的手,便脚底抹油落荒而逃了。 赵大嫂笑呵呵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在街角消失,也是不禁在心底笑了起来。真是,这不都是女人的必经之路呢,这小姑娘就是脸皮太薄,怎么还害羞上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啾啾的火箭炮!爱你! 感谢秋琅的地雷!爱你! 感谢悱恻的手榴弹!爱你! 第27章 两个人走得飞快,一直到出了这条街又拐了好几个弯, 沈茵才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先是肩膀的抽动, 隐忍的笑声, 直到再也忍不住,开始毫无顾忌地大笑。 她单手捧着腹弯下了腰,笑得话都说不清楚:“程大叔,哈哈哈,你刚才的脸色,哈哈哈,实在太好笑了……” 一想起刚刚程瑶的模样,沈茵便实在绷不住,笑得更厉害了。 程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却也不好说什么,谁让她总是一身男装呢。 等到沈茵笑得差不多了,程瑶方道:“再不走, 菜都要卖没了。” 沈茵转头望了程瑶平静的表情一眼, 脸上仍带着丝丝笑意, 她伸出一只手对程瑶道:“你拉着我。” 笑得太厉害, 她有些直不起腰来了。 程瑶无奈, 也只得握住了小丫头的手, 让沈茵得以重新站直了身躯。 然后,她便要松开。 结果,小丫头不仅在家爱缠着人,出门在外也要死死缠着, 拉到了程瑶的手,就绝对不要松开了。 “做什么?” 沈茵脸不红心不跳道:“前面人多,怕一转眼你就把我给弄丢了。” 弄丢了,再回家汇合不就好了么?说得好像这条路谁还不会走一般。 但程瑶到底还是没有强挣开沈茵的手,沈茵虽然从小做家务做到大,手却不见粗多少,拉起来有种柔中带韧的触感,跟春日里,树上厚实柔软的花瓣似的。 两人一同手拉着手来到集市里,果然收获了不少打量的目光,他们估计还是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腻歪成这样的两公婆。 沈茵拉着程瑶一起走在各种摊位边,看到有个说书先生正在抑扬顿挫地说书,因为多年来的优良习惯,她仍是本能地就想要凑过去听听今天是个故事。 要不是一个卖菜小贩忽然扬了一嗓子,她几乎都得忘了自己是过来买菜的。 沈茵有意要在中秋节吃得好些,一边挑拣一边问程瑶的意见,程瑶满口说好,她便也很实在地买了不少略贵的菜,让卖菜的大婶对她笑得合不拢口。 大婶替她包了菜,趁着她拿钱的功夫,仔细地打量了她几眼道:“我记得,你是程家娘子吧,那这位便是程家郎君了?倒是难得见你们一起出来走动。” 沈茵将钱一文不少地递过去道:“是呀,她就爱关起门来看书,要不是中秋了要买的东西多些怕我拿不动,我才哄她不出来呢。” 半真半假的话,被沈茵用娇娇甜甜的声音含嗔带怪地说出来,听得一旁的程瑶也差点是老脸一红。 看着这新婚不久的小夫妻站在一起这恩爱有加郎才女貌还带打情骂俏的样子,大婶也不禁满脸堆笑地又拿出了一把小葱塞进了沈茵的篮子里。 在沈茵意外的眼神中,她道:“这把葱就送娘子调味了,全当我的一点贺礼哈。” 这么一把小葱并不值几个钱,沈茵又是时常来买菜的,也只得笑着谢过了。 两人又在这边逛了一会儿,眼看着装了月饼又装了菜的菜篮子变得沉了,程瑶便十分自然地将它从沈茵手中拿过来,帮她提着,俨然是个疼惜妻子的好相公模样,看得教人艳羡。 如今也到了吃螃蟹的时候,沈茵一边抿着嘴笑,一边也走到卖螃蟹的摊位前。 问了价钱后,她小心地提着裙摆以防沾了污水,便开始乐呵呵地挑拣了起来。 程瑶看着沈茵认真挑拣的模样,知晓沈茵一时半会的挑不完,她又实在不大想傻站着一直闻这边的鱼腥味,便忍不住稍稍走开了一些。 结果,却在看到了一家布店时,她忽然就停了脚步,人也跟着走了神。 那布店的老板娘正拉着一名少妇热情地推销,从敞开的门口里,程瑶可以看见,里面各色时兴的布料铺得整整齐齐,五光十色地凑在一起,恍如是早春时节,群芳争奇斗艳。 程瑶静静看了一会儿,看到那少妇到底没有被老板娘说动,推脱了几句就连忙走了后,便忍不住走了过去。 只不过,才走到一半,她就又开始心生退意了,然而,那老板娘已经瞧见她了,此时,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就放过她。 老板娘扯着嗓子,便对她招呼道:“这位郎君,是要裁制新衣吗?那你可真是找对地方了,我这店里啊,最近正进了几款好料子,与你可衬极了……” 程瑶硬着头皮走到这位妇人面前,在妇人的推销声中,弱着声音道:“不是我。” 闻言,布店老板娘喋喋不休的嘴也顿时哑了火,但她毕竟卖了这么多年的布,眼珠子一转便开始改口道:“那郎君这是要给谁买布料裁衣呀?是家里的长辈?妹子?还是?” 说到最后,老板娘的眼神便很有些意味不明了。 程瑶一时说不清她与沈茵的关系,便只道:“是一个十七岁的姑娘。” “噢~”老板娘露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 然后,她便拉着程瑶开始推销了起来。 十七岁的小姑娘喜欢什么?无外乎是杏粉啊鹅黄啊之类或粉嫩或明艳的颜色。老板娘一一介绍起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明明还根本没见过程瑶想送布料的人,却能把布料们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再配那个姑娘不过,不买不是人! 程瑶安静地听着,一双眼睛却是自顾自地在店中打转,直到,她忽然瞥到了一个极美丽的颜色。 她径直走过去,让还在扯着布料介绍韧性的老板娘不禁一愣,也连忙迈着小碎步跟了过去。 “郎君这是看中了哪一块?” 程瑶并没有回答老板娘的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的这片颜色。 说不出是青是蓝还是绿的颜色,却美得温柔而宁静。 老板娘顺着她的目光找过去,一拍掌,又笑了:“郎君可真是眼光毒啊,一眼就看中了这块‘雨过天青’,又素洁又高雅,还别有几分春光明媚,可不是正衬你口中姑娘的好颜色么。” “雨过天青?”程瑶轻轻念着,一双手也轻抚上了这个温润如玉的颜色,而它的触感,也完全如它的模样一般柔滑细腻。 良久,程瑶方才开口:“多少钱?” * 当程瑶带着布匹走出布店时,沈茵正提着被捆好的大闸蟹们,在那儿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程瑶静静地望了失措的沈茵一会儿,一直到沈茵打算换个街道再去找她时,才忽然走到了沈茵的身后,对沈茵道:“你在找什么?” 沈茵想也不想,便随口回答道:“在找我家那说丢就丢了的丈夫呀。”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这个声音是! 她连忙转过身来,眼前抿着嘴唇提着布料站着的人,可不就是她口中说丢就丢了的“丈夫”么。 沈茵今天嘲笑程瑶嘲笑了半天,如今自己倒也落到了这样又羞又窘的境地。 她红着脸,梗着脖子看着程瑶道:“你,你刚刚干嘛去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程瑶看着她的模样,脸上肌肉不停拉锯了半天,还是让嘴角缓缓崩裂出了一抹弧度来。 “还差什么吗?”似是有意不想被沈茵发现,她微微偏头转移话题道。 “还没打桂花酒呢。”沈茵道。 说完,她脸上的红云褪去许多,这才注意到程瑶手中拿着的布匹。 这样的色彩太过美丽,沈茵一时之间,也不禁看得惊叹。 她眨眨眼睛,好半天才跃跃欲试道:“阿姊你,是要做新衣服了么?不如交给我,我女红可好了。” 沈茵这话倒是不假,她天生手巧,除了写字之外,什么都学得很快,做得很好。 程瑶一顿,却是将它直接推到她身上,别扭道:“给你。” 两个字才说完,莫名其妙的,程瑶就想到了她娘当初神神秘秘让她送手镯的样子,还说什么时不时送沈茵一点东西,就会让沈茵特别开心特别感激。 程瑶当然依旧不稀罕沈茵的感激,但看到沈茵欢喜什么的,她却觉得,她是颇为乐意见到的。 忽然就得到了这么一件漂亮礼物,沈茵整个人都被惊喜得懵了。 她抿了抿唇,竟是都不敢直接伸手去摸这一看就很贵的料子,而是先将提着的大闸蟹们全推到了程瑶的手上,让她好好拿着,然后又仔细地擦了擦可能沾了腥味的手,才轻轻将它抱在了怀中。 她红着一张俏生生的脸,抬头望程瑶,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浓:“看上去好漂亮,多少钱呀?” 程瑶对着沈茵一双明亮的眼,一时之间倒有些不大敢说价钱了。这姑娘跟她娘不仅感情好,还在节俭的话题上一直都很有共同语言,这块布料按照她们的标准,那是贵得能让她娘指着她的鼻子骂上三天三夜的败家女。 于是程瑶道:“不用多少钱。” “噢。”沈茵美滋滋地笑着,倒也不问了。 阿姊的一片心意,她何苦纠结这个呢。 而且,一匹布而已,再怎么贵得吓人,也贵不过她的镯子吧,她天真地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Lee小天使的地雷,比心! 感谢介怀小天使的营养液×3,mua! 感谢nawa21小天使的营养液×5,爱您! 第28章 因着这么一匹雨过天青的漂亮料子,沈茵一整个中秋都是开心的。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 她将这块料子翻过来覆过去地看, 越看越喜欢, 只恨不能眨一眨眼就把它变成最合适的衣服。 这么漂亮,别说就算做出了衣服她都得舍不得穿上身了,她现在是压根就不忍心往它身上动剪刀。 程瑶一进房门,看到的就是她的小姑娘拿着那块布料一会儿小心地摸摸,一会儿又往身上比来比去的模样。 她走了过去,就道:“你在做什么?” 还在傻笑的沈茵听到这个声音,瞬间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抿平了几乎都要咧到耳朵根的嘴唇,埋怨道:“你走路怎么总是都没声音啊。” “抱歉。”程瑶道,“你很喜欢……这块布?” 沈茵又低头望了它一眼道:“当然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别说只要是阿姊送的,我都喜欢, 它还偏偏生得这么漂亮, 像是晴时的天色, 也像碧汪汪的水色。” 沈茵就这么说着, 几乎都要开始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这么好的衣料了。 听着沈茵对它的形容, 程瑶便也对她说出了这块布料的名字:“布店老板娘说, 它的名字是雨过天青。” “雨过天青?”沈茵愣愣地重复这四个字,忽然就笑了起来,“还真是再没有比这个名字更配它的了,雨过天青, 真美呀。” 她如此轻声感叹着,抱着布匹便转身看向了不远处的梳妆台,看着烛火中,光可鉴人的铜镜映照着她平平无奇的人,与这块或许很昂贵的布。 人靠衣装果然是个真理,就算只是将这水一样的料子按在身上,沈茵都只觉自己瞬间就变得矜贵了许多。 她痴痴地看了一会儿,脸上一热,便不禁道:“阿姊,你对我真好,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程瑶蓦然一怔,半晌,她方才道:“天气开始转凉,你是该添两套新衣了。” “那阿姊呢?”沈茵问。 “什么?” 程瑶总是有些跟不上沈茵跳跃的思维。 沈茵道:“阿姊要不要添置新衣呢?” 小姑娘一脸期待地望着程瑶,大有趁着这个机会在程瑶的面前一展自己绝世好女红的打算。 程瑶在沈茵热切的目光中后退了一步,摆摆手道:“不必,在搬来此处前不久,我才刚央了裁缝做过新衣。” “不必”两个字一出来,沈茵的脸上顿时就有些失望了。 “噢,这样啊。” 沈茵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蔫地碎碎念着:“那,以后可别再找裁缝了呀。裁缝要花钱,而且还不便宜,我可不用,而且我一点也不比那些裁缝差的,你知道多少人夸过我不当裁缝可惜了么?” 程瑶凝望着沈茵耷拉着脑袋的模样,一时心中也不禁在想,这个丫头怎的就总是能把每句话都说得如此可爱、让人根本无从拒绝呢? “好。”程瑶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只有眼中隐约有着微微的光芒闪动,“不找了。” 沈茵抬起了头,眉脚一扬,满是忐忑的心中也是顿时一甜。 “真的?不要怕麻烦了我,你要是衣服哪里破了,也可以随时找我,我帮你补。” 程瑶本想说自己到底也是个姑娘,打小就帮着家里干活的姑娘,纵使不会做衣服,补个衣服缝个线还是轻轻松松的。 但她凝视着沈茵这样眉开眼笑的面孔,凝视良久,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随时。” *** 将这布料里里外外地摸了三四天后,沈茵终究还是没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心动,让自己硬是狠下了心肠,开始利用闲暇时间为自己裁制新衣了。 她先是硬着头皮在布料上划上了一道道虽然可以洗干净但还是心疼的石膏线,然后又是忍着眼泪狠狠一剪刀剪下去,再之后,就是开始小心翼翼地给一块块布缝线了。 结果,沈茵才刚刚穿了个线,门口就来了一个跑腿的小少年在那儿叫嚷。 她只得手里还拿着针线的就去开了门,尽量一脸和善地问这小家伙究竟跑来找她干嘛? 小家伙一见了她,顿时笑得可鸡贼了,一开口就是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唬得不经吓的姑娘差点就是一针飞了过去。 一直到这十三四岁的小少年早跑远了,沈茵恍恍惚惚地回到房间里,耳边都仍然回荡着他嘶哑难听的公鸭嗓子,让她根本静不下心。 他当时对着沈茵笑呵呵的,一副等沈茵再给点跑腿费买酒吃的模样,对着她道喜道:“沈阿姊,你娘家特意让我过来给你报个喜讯呢,沈大嫂她啊,有喜了!” 沈茵顿时傻眼了,“你说什么?” 他以为沈茵是觉得高兴,连忙放大了公鸭嗓道:“沈大嫂她有喜了。” 有喜了?有喜了??有喜了???!!! 沈茵整个人都被这个消息给惊得懵了,好半天才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少年憋出了一句:“是——沈林的吗?” 直接得了人家小家伙一个向天大白眼,连红包也不惦记着要了,一脸莫名其妙地离开了。 可是个这速度,也未免忒快了一点吧,沈茵掰着指头算一算,他们两个成亲好像才一个多月呢,一般人家有这么快的么?不对,好像也有噢…… 呵,卖了她之后,他们倒是一个喜讯套另一个喜讯的,还跑到她面前来得瑟,一看就是居心不良! 沈茵让自己忘掉这事,继续拈起针线,想要再往膝上雨过天青的布料上穿,却是莫名其妙的忽然就没了劲,只觉得自己这一颗心扑通扑通的怪闹腾的。 她静坐了一会儿,忽然就有些想去埋头再写上个把两个时辰的大字,好让自己静一静了。 “阿姊啊!”沈茵锤着桌子,喃喃地唤了这么一句后,便将手上的东西仔细一收,真的第一次主动跑去练字了。 *** 程瑶一直都知晓沈茵不爱练字,她那么一双巧手,做起家务来是再灵巧不过,不管是大菜刀还是细如牛毛的绣花针,用起来都完全不在话下,可一旦这大菜刀或绣花针给换成了笔杆子,她的手就开始变得不听话了。 若是王鹿见了她的字,大约还会委婉地说一句茵娘小妹这一手狂草真是别致,但换成了不那么客气的,估计就只想说比九岁的稚童还不如了。 习字这么久,沈茵的大字能写得勉强端正已是十分不易,若还想写什么娟秀可爱的簪花小楷的,那估计得很费一番苦功夫才行了。 程瑶倒有心锻炼沈茵,让沈茵每天平心静气地练字,好趁早写出一手不那么有碍观瞻的歪扭字来,但沈茵却就想着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只看话本子,不练字。 如今看到沈茵主动铺了纸,又仔仔细细地墨出了极稠极细腻的墨,最后还拿起了笔就要开始继续练字。 擦书架的程瑶放下手中抹布,只觉得今儿个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怎么忽然就想练字了?”程瑶问。 沈茵脸一红,道:“喂,我看上去有那么不爱练字么?” 这话说得,沈茵自己都觉着有些理亏。 “我时不时的也是想要写写字静静心的,更何况,阿姊你不也时常嫌我浮躁么?” 程瑶道:“今天,是不是有人来找你?” 没料到程瑶居然还注意到了这个的沈茵不禁微微一愣,道:“一个邻居家孩子。” “是你家中有事么?”程瑶试探着问。 虽然沈茵对家人有着深深的怨气,更是在程瑶面前说过类似于断绝关系的话,但程瑶对沈茵是有着几分了解的,若沈家真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这丫头就算能够狠下心绝不回去帮忙,这心里肯定也还是会跟着着急难受。 结果,沈茵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孩子就是跑来跟我报个喜,说是秋颜阿姊有身孕了。” 说完,她又忙提醒程瑶道:“秋颜二字,是我家大嫂的闺名。” 程瑶很想说,这难道不是个好消息么?竟也能够引得沈茵跑来练字? 可话到嘴边,说出来的却还是:“你并不感到欢喜么?” 沈茵杏眼一瞪,道:“我干嘛要欢喜啊?这种事情关我什么事,我只是觉得这消息来得太快了,有些吓到我了而已。” 听着沈茵的语气愈发焦躁,程瑶感觉到自己的嘴角都有了一丝微微的弧度,她缓声问她:“那你是紧张要做姑母了?” 沈茵哼了一声,就偏过了头去,道:“怎么可能!虽然,也确实有一点好奇就是,毕竟,会是个跟我流着一半相同血的小娃娃,搁谁都会一点点好奇吧!” 可真是掩耳盗铃一般的动作话语,明明就是紧张了,还非不承认。 只是,程瑶想着之前的一堆事情,对沈茵如今的态度,也有些不解,她不免又问沈茵:“你对李秋颜,就毫无怨怼?” 闻言,沈茵着实怔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摇摇头道:“你的问题,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了,我怨怼她做什么?而且,我现在过得挺好,才懒得想这些,像我这样的人,是绝不可能会像那些心事重的人一样,拿着一件事情越想越伤心的,人生苦短,这样多不痛快啊。” 说完,沈茵看了程瑶一眼,忽然又托着腮道:“不过,阿姊你问起我这些问题,是在为我感到不平么?” 感到不平?程瑶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 沈茵霎时又笑了:“阿姊可不要这么想,你别忘了,也是因为这件事,我才能遇见你,遇见你,我可欢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颗次的心小天使的地雷^O^/ 感谢只争昭惜小天使的地雷^O^/ 感谢莽妖小天使的地雷×5!!!mua!!! 感谢封礼×10、nawa21×5的营养液(^~^) 第29章 对沈茵来说,能遇见程瑶, 确实是她这平凡的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 只是此话好似说得过于直白大胆了些, 沈茵才一说完就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 捋了捋颊边细碎的发,便低下了头,看向了面前微黄的宣纸。 一直到她盯着宣纸的纹理盯得出神了,对面那个呆了的人方才心头一跳,慌忙间拿起抹布想要继续做自己的事,结果却是一个不小心,就把手里的抹布给飞出了一丈远。 秋水一样的双眸中,盈盈流转着别样的光彩。方才的程瑶就这么看着沈茵的这样一双眼睛,心中总觉得沈茵这个小丫头也许并不如她所想的一般简单稚嫩, 也总觉得沈茵这一字一句,也许还带着其他的让人不敢细想的深意,可不就慌了神了么。 程瑶尽量神色如常地伸手捡起抹布, 对着沈茵转移话题道:“沈茵, 这个消息, 你告诉娘了吗?” 沈茵一顿, 鼓鼓腮帮子, 点点头道:“我当然说了, 你可别说,她还挺高兴的呢,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 自从不再考虑给程瑶找个男人之后,程母便也没有了一丝一毫抱孙子的想法, 但自家的孙子是抱不到了,别人家的看一看抱一抱也不错啊。 为此,赵大嫂每次看到她的程大娘过来闲坐也都是眉开眼笑的,最近程母因为身体不舒坦,无法远远跑到她家去跟孩子玩了,没准她还会挂念呢。 “哦。”程瑶顿时就又没话可说了。 沈茵托着腮望着她,忽然便问:“阿姊,既然娘这么喜欢小孩子,那做女儿的你又喜不喜欢小孩子呀?” “啊?” 骤然听到这么个问题,蓦然一阵飞红,就这么涌上了程瑶的脸颊。 见程瑶忽然脸红得遮都遮不住,沈茵顿时就乐了:“阿姊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啊?又不是说让阿姊你生两个出来玩玩,只是问问你喜不喜欢而已,像我就一直不大喜欢,小孩子总是又吵又烦人的。” 程瑶也知自己一时糊涂,没仔细思索,就误解了沈茵的意思,这满心的尴尬,反而使得她整张脸红云难褪了。 “我也不大喜欢。”程瑶终于缓缓道,“就如你说的一般原因。” 说完,程瑶便连忙指着那墨便道:“不是说要练字?再不写,墨便要干了。” “啊!” 跟程瑶说了这么一会子的话,沈茵那满心难以控制的紧张消退了许多,显然已经不想写字静心了。 但能够读书写字到底是她求来的机会,她也一向把笔墨纸砚看得比什么都高,如今是怎么着也不能浪费了这大架势。 于是,她笑了笑,还是蘸了墨一字一字地写了起来,大不了写得倦了,就悄悄地瞟程瑶一眼好了。 这么想着,她不禁眼睛一抬,就看了不远处的程瑶一眼。 反正只要看着程瑶,她就觉得开心,要是能看一辈子,就更好了。 *** 因为程母一直在生病,需要多休息的缘故,那套雨过天青的衣服,天天忙里忙外的沈茵实在做了许久许久。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程瑶每天都看到沈茵挤出闲暇时光,拿着针线在漂亮的布料上穿来穿去,似乎永远也穿不完。 想来,若不是程瑶夜里还能不自在地提醒她时间实在太晚了,她估计能熬夜。 当最后,沈茵终于欢欢喜喜地告诉她,裙子已经做好了时,程瑶几乎是松了一口气的。 沈茵之前在程瑶的面前一直将自己的女红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如今自然也没有自打脸的发挥失常。 这条裙子美极了,沈茵心头欣喜得不得了,将它穿上身后,走两步就想旋舞一圈,让罗裙像一朵花一般在风中绽放。 “好看吗?好看吗?” 在程母房间得到了程母大力的夸赞后,她一路转着转着,终于转到了程瑶的面前来,喜气洋洋地对程瑶发问。 闻言,程瑶转头与她四目相对,只见眼前十七岁的少女一身清雅脱俗的罗裙,明眸流转,一笑起来灿若春华,着实是娇美动人。 沈茵有心好好展示自己的手艺,对着程瑶又转了一圈,让雨过天青色的面料在程瑶的面前层层展开,那样温柔素雅,衬得少女恍若足踏云端,如梦似幻。 见她转得极美,刚想要开口回答沈茵问话的程瑶也瞬间就看得出了神,竟是话到嘴边,都忘了要出口了。 见程瑶好半天都没有回答,始终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沈茵也不禁有些微恼,伸手就拉住了程瑶的手腕。 “阿姊,你快告诉我呀,好不好看?” 她小小的手掌环着程瑶的手腕,身上的火热温度也顺着程瑶温凉的皮肤,直直地沁入了程瑶的心里,一瞬间好似有百十只猫儿在那伸爪呵气。 看来,程瑶要是再不回答啊,这小姑娘大概都要不高兴了。 沈茵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拥有这么美丽的裙子。她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换上,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一边觉得这样的裙子应该穿到李秋颜那种美人身上去,一边又可劲儿在那儿臭美,觉得自己这样打扮特别的好看,她今天就是个仙女。 如今仙女都出来求评价了,不管说人还是说裙子,程瑶要是不说句好看出来,她是定然要跟程瑶呕气的。 虽然,是她跟程瑶呕气的话,估计也呕不了多久就是了。 程瑶的手腕被沈茵拉在手里,两个人之间靠得很近。明明她们两人同居一室,同榻而眠,早该习惯了这样近的距离,可程瑶看着沈茵的剪水双瞳,看着内中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面容,恍惚之间,竟是忽然觉得,要是能一辈子都就这么看着她,也被她给看着,好似也不差。 沈茵皱着鼻子,对程瑶做了个俏皮的鬼脸,继续纳闷道:“难道一点都不好看?” 眼看着沈茵当真着急了,闪闪的眸子都开始颤动出了其他的色彩,程瑶也只得不再发呆,而是回过神,对沈茵道:“不,很好看。” 虽然沈茵年纪还轻,模样又生得水灵,穿什么都好看,但这雨过天青毕竟是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的最合适她的布料,自然还是要格外不同些。 “也许,是太好看了罢。”程瑶轻声道。 见程瑶在那小声嘀咕,拉着程瑶手腕的沈茵也不禁小脚一掂,整个人都近近地凑了过去,一张脸与程瑶的脸只隔了约莫两寸的距离。 她问程瑶:“你又在嘀咕什么呢?刚才,你是不是说的不是真心话,而是故意在拿好话搪塞我。” 她颊边没能被尽数挽上去的碎发,在微风中轻轻摇着,几乎都已经拂在了程瑶的脸上。 看着沈茵近在咫尺的脸,程瑶紧张地吸了口气,不想却是吸了一肺腑少女的芬芳气息,她几乎是磕磕绊绊地道:“你想太多了。” 沈茵摇摇头:“我不相信。” “真的没有。” 听着程瑶语气中都有些可怜的意味了,沈茵眉眼一弯,也终于是重新站好了。 “好了好了,就信你这回。” 说完,她便笑着低了头,只盯着自己身上的裙子看个不停,越看越喜欢。 她想着自己这些天的一针一线,不禁想对程瑶坦白道:“阿姊,其实我还……” 还…… 说到一半,沈茵看着程瑶的脸,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 “什么?”程瑶问。 沈茵摇了摇头,又笑了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到,我还要干活,得把衣服换掉了,不然弄脏了都不好洗。” 别说她作为全家厨艺最好的人,要天天在厨房做饭了,光是一不小心沾了灰尘她都得心疼得背过气去。 想不到沈茵居然是想说这个,程瑶想也没想道:“不过是件衣服,总是要穿的。” 沈茵冲程瑶比了比自己跟葱管一样白皙的指头,道:“我要是走运投了个好胎,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我就天天穿,可我偏生是你家的平民娘子,每天又是油又是灰的,可糟蹋不起这么好的料子。” 闻言,程瑶本能就想开口说,随她想怎么样都行,她若是当真想当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也不是不可以。但这突然的想法来得莫名,也来得唐突,让她自己都有些心惊。 她拧巴了半天,也只淡淡说得一句:“不必担心这些,再买便是。” 这布料虽然在这边是个稀罕玩意,卖的比一般的锦缎还要贵些,但也不会教她买个几匹就变成穷光蛋了。 沈茵跟程母果然天生就该是一家人,听到程瑶这样舍得花钱的话语,脸上的第一反应都不是多欣喜。 她嗔怪道:“什么都买,你钱多烧的啊。” 只是,将这微微带着恼意的话语说完,她这一颗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甜丝丝,就算是将一百份云片糕叠一起都比不过的甜。 她轻轻一笑,趁着程瑶没说话的功夫,提着刚好盖住鞋面的裙摆,便小跑着钻到房间里换衣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只争昭惜小天使的地雷与营养液!么么哒! 感谢佛笑我祸害小天使的地雷!比心! 感谢i小天使的5瓶营养液!mua! 第30章 到了深秋,这天气便愈发冷得厉害了。 清晨的沈茵一推开门, 那强劲的风便扑面而来, 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自水缸里舀了水烧开, 便准备去服侍因为生病身体虚弱的程母洗漱了。 风寒这个病,可大可小,程母的情形虽不是十分严重,却也是好一阵坏一阵,于是,沈茵最近照顾程母也照顾得愈发尽心了起来,每天都要半夜才会回房。 而因为这个病,程母也愈发嗜睡了,基本上每次沈茵过来时, 程母都没有醒。 结果今天倒是个例外了,她一推开门,便发现程母已经醒了, 正坐在床上一副有些难受的样子。 见此, 沈茵顿时有些被吓着了:“娘, 你这是怎么了?” 她将水盆放到架子上, 见程母按着腰, 又问:“这是腰怎么了?” 程母勉力一笑, 道:“老喽,今儿个天冷,就犯毛病了,不打紧的, 我待会儿去贴个膏药就好了,你别担心。” 沈茵顿时皱起了眉头,道:“是被褥不够厚实吗?是我疏忽了,我再给你加一床,还有,对这些小病小痛的可千万别这么不注意,还是再请个大夫来看一下吧,这样比较稳妥。” 听到沈茵说起了请大夫,程母果然就不大乐意了:“多大点事,请什么大夫啊,搞得这么麻烦,还浪费钱。” “麻烦又有什么打紧的,你身体重要啊,横竖阿珩又不是连诊金都付不起了。” 沈茵一边说着,一边帮她拧了热毛巾,递了过去。 程母伸出手想要接,结果。手还没抬起来呢,就“哎呦”了一声,又缩了回去。 沈茵脸上一白,这敢情严重了。 “娘,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程母抿了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沈茵亲自为程母擦了脸,在感觉到程母好像有些微微的发烧之后,便道:“娘,你等等,我去找阿珩来看看你。” 说完,也不等程母开口,风风火火的小姑娘便关上门跑远了。 等到程瑶被沈茵拉过来时,程母靠在床边,几乎又要睡过去了。 程瑶连忙走上前扶着虚弱的娘亲坐直,人也顺势坐到了程母的床边,然后她便不禁出言质问程母道:“娘,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程母看到对自己一向百依百顺的女儿露出这样这难得的正色,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语气绵软地对着两人坦白了。 原来,她早已受不了自己一天一天的只能由着程瑶跟沈茵伺候了,她觉得自己不过是感染了风寒,才多大点事啊。 会越来越严重,也是因为她少了走动,只要多多走动发发汗,不就能好了么? 于是她难得早醒后,便想自己下床,看看家里现在被这两个人打理得怎么样。却完全忽视了自己因风寒而头重脚轻的状态,她双脚刚落地,便只觉脚下虚滑,还没好好迈出一步,便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那叫一个疼啊,她当时只觉她这把老骨头都要散了,在地上坐了有一会儿才勉强爬回了床上去。 只是她活了几十年,这样的跤也是摔过多回了。纵使身上传来一阵阵的钝痛,让她感觉步子都有些不好迈,她也完全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总觉得只要她多擦点药酒就会好了。顶多她年纪大了,药酒要比年轻时用得多些,用得久些,见沈茵过来了也没有跟沈茵说出事实。 可谁知,沈茵走后,她在这床上又坐了一阵子,竟是开始感觉越来越疼了。 听到程母这么说,程瑶气得几乎都不知如何是好了,这老太太这是还把自己当成跟她一样的年轻人了,还摔一跤擦点药酒就没事了。 程瑶气得极了,人一站起,便拂袖而去。 沈茵本就因为程母的事头疼不已,此时见程瑶还开始闹起了脾气,更是焦灼。 沈茵走出程母的房门正要去追回程瑶,让程瑶对程母态度和缓些,那走到了大门口的程瑶便已经又转了回来。 她忘了带钱。 *** 程母这一摔当真算得上是伤筋动骨,瑞元堂的王大夫来看过之后,见这老太太这么不听话不懂好好休养,也是皱着眉头吹胡子瞪眼地把她给训了一顿。 而程母面对外人时,也是个小暴脾气,王大夫说一句她就虚弱地回一句嘴,可把这个暴躁老头子给气得不得了。 但生气归生气,王大夫到底是这一带首屈一指的大夫,该有的医德还是有的。他有些尴尬地避过沈茵,开了方子后拉着程瑶就细细叮嘱了起来。 老人家身体比不了少年人,恢复得慢,程母本就病着,还摔这一跤,定然是要养上许久了,而且比较不妙的是,过程中,还很有可能出现别的问题,劝程瑶先有准备。 程瑶半是担忧半是悲怆地去抓了药,让沈茵熬了给程母服下。程母喝完了药,发了一身汗退了烧,瞧着整个人是爽利了不少,但脸色仍是灰败得很。 程母终于睡下后,沈茵拿袖子擦擦额角忙活出来的细汗,拖了程瑶的手便一起走了出去关上门。 “阿姊,娘这回看上去很不好,怎么办?唉,我之前就该十二个时辰都在她身边守着的!不然也就不会这样了。” 毕竟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情,沈茵整个人都有些慌了,一颗心都觉得毛毛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程瑶虽然算是比沈茵有经验,但此时她的一颗心焦灼得犹如火焚,又哪里还能再给沈茵当这个定心骨呢。 她只得叹息一声,道:“她会没事的,你不必担忧,只要我们一起好好照顾她,她就会没事的,她会没事的……” 说到最后,程瑶都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究竟是想要好好安抚谁了。 而她的神情,也开始变得有些悲伤。 她是在害怕的,尽管她一点也不想承认这点,但她确实在害怕,她瞒得了自己,却根本瞒不过别人。 沈茵心中知晓程瑶才是最担心的那个,便也努力让自己静了心,并握了握她的手,似是想要将自己此时的冷静也传达给她。 程瑶视线一转,便正撞入了沈茵温柔而略带担忧的目光中。程瑶此时满心都是压不住的悲伤与惊惶,骤然间看到了这样一双温柔的眼睛,只觉得整个人都瞬间变得软弱不堪了起来。 她不禁回握住了沈茵的手,在微愣的沈茵反应过来之前,便将小小的姑娘给整个拥入了怀中。 程瑶用几乎像是在依靠的方式,温柔地环抱着她,感受着自沈茵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还有那总能让她内心安定的炽热温度,心绪也仿佛忽然就开始变得宁静了许多。 沈茵的脸颊就这么靠在程瑶的肩上,呼吸间嗅着她身上干燥清爽的皂角味道,好半天,才让自己真正地回过了神来。 沈茵一句话也没有说,连抬到了半空、似是想要轻抚程瑶后背的手,都又缓缓地缩了原位垂着。 她什么也没有去想,她只是莫名地在心底暗自希望着,这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过了好一会儿,程瑶才终于狠下心来,让自己离开了这个温暖得过分的怀抱,再望向了沈茵时,已是连满脸的脆弱也荡然无存。 “娘会没事的。”她深深地凝望着面前少女的面孔,语气也开始重新变得坚定。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生病一般,就算是在最穷苦的时候,她的母亲也总能努力斗倒它们,很快就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听到程瑶这么说,沈茵也不禁如释重负地一笑:“我再去烧点热水给娘擦擦脸。” 说完,她便转身欲走。 然而,程瑶看着她的背影,却是忽然就喊住了她。 “沈茵!” 沈茵不解地回转过头来,却只听得程瑶第二次对她吐出了那三个字。 “谢谢你。” 沈茵鼓了鼓腮帮子,道:“不要这样说,以后我都不许你再这样跟我道谢了,你要知道,不管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程瑶对她摇了摇头,道:“在我的心里,从来就没有什么是你一定应该做的,所以我还是要多谢你,沈茵,多谢你。” 沈茵微微一顿,也只得默默承了这份谢意,但她的观点却仍未改变。 “你太见外了,我……我视阿姊如亲如友,阿姊对我,想必也是亦然,总是这样谢来谢去的,一看就是不当我是自家人,这样,我可是绝不依的。” 是自家人么? 程瑶闭了闭眼,道:“好,以后你我之间再不言谢,只要你的心里知晓我始终是谢你的,便足够了。” 程瑶的声音,带着些许对沈茵的无奈,与几分微妙的疼惜,纠结在了一起送入了沈茵的耳,倒是显出了几分别样的温柔缠绵意味,直直透入了她的心底。 沈茵感觉自己好像忽然就变成了个木头人一般,久久不知道该如何搭腔。 她搜肠刮肚了半天,最后到底只是留了一句“我真该打水去了”,便三步一回头地逃之夭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悱恻小天使的地雷。 第31章 只是可惜,纵使沈茵与程瑶一起照顾程母照顾得再尽心尽力, 程母也仍是没有多少好转。 眼看着冬日开始来临, 雪珠子都一颗颗滚下来了, 沈茵天天将房里的炉火烧得旺旺的,竟是一刻都不许程母出房间,生怕还会再添一层病来,让不想闷着的程母着实是苦恼不已。 而且如今,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难题。 沈茵说是想十二时辰都顾在程母床前,但她们家里本来就活计不少,如今就沈茵与程瑶两个人这样一边照顾程母一边努力忙活,可委实要忙不过来了。 虽然, 沈茵一直在愁自己就知道吃大白饭没什么大的作用,压根不觉得如今忙一点有什么大不了,但那边的程瑶想了又想后, 还是犹犹豫豫地跑去跟程母再次商量起了雇人的事情。 果不其然, 程母依然一开口就是反对。 程母眉毛倒竖道:“雇人干嘛啊?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大官人是个大财主, 要人前呼后拥地伺候着了?” 老太太对这个倒是很有些执拗, 谁也说不动, 雇个人干那么一点活要花那么多银子, 她光是想想就觉得肉痛。 哪怕她其实很清楚自己家的家底,也知道这对程瑶来说其实根本没什么,但她在这个问题上就是犟得不得了,好说歹说也不乐意。 程瑶也早就猜到了程母会这么回答, 毕竟早在去年,她便已经对程母提起过这件事了。 当然,程瑶自己是不需要别人照顾的,她只是想让年纪大了的母亲能享享福,结果本就嘴笨的她嘴皮子都要磨破了,都没能磨得自认为身子骨还很硬朗的程母退一步。 程母都生气了要跟自己发狠了,程瑶个做人闺女的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也只能将这个念头暂时搁下,平日里多抢些打水擦地的脏活累活干,让自家老娘只顾着忙活厨房里那些事就够了。 可现在,她们娘儿俩早已搬离了家乡小小的破旧小屋,住进了县城里这么个不大不小还算体面的宅子里,一切又哪里还能跟之前一样呢? 程瑶想着程母这病总不好,心下焦急,拧起了眉头,终是难得地坚定了一回,好言劝道:“娘,就算你不考虑你自己,你也该想想茵娘。” “茵娘?”听到这个名字,程母望了程瑶一眼,面带疑惑道。 程瑶点了点头道:“茵娘她要烧火做饭,要替你熬药,还要帮我一起照顾你,娘,她忙得要脚不沾地了。” 闻言,程母本能地咽了咽唾沫,却是忽然一呛,又开始剧烈地咳了起来。 程瑶帮她顺了半天气,见她终于好一些了,语气也不再似方才和软。 “你又是何苦要跟我犟呢?雇个人不会少我一块肉的,你当初聘茵娘花的银子,都够我雇多少人照顾你了。” 程母低声嘀咕:“你少拿这件事来说我,这哪里能一样呢。” 程瑶苦笑:“确实是不一样,她入了咱们程家的户籍,是名正言顺‘程珩’的妻子,只要‘程珩’不放手,便是生同衾死同穴,一辈子都跟我绑在一起的。” 闻言,程母果然老脸一红,道:“我知道,我是年纪大了,就头脑一热犯了蠢了,但茵娘这么好一个姑娘,有她陪着你,这些日子里,你整个人都开心了不少,脸上都开始有神采了,我这也不算一错到了底吧。” 程瑶也脸一红,这执拗的老太太,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要再跟她争一把对错。 程瑶也发觉自己要被她带歪了话题了,连忙又将话题掰回来道:“娘,难道说,你特意聘了她回来,就是为了让她终日忙里忙外吃苦受累的?” 因为骗婚,一直生怕委屈了沈茵的程母闻言,只得闷闷道:“不是,我哪里能舍得这么好的闺女吃苦受罪啊,我疼她都来不及呢,她可就跟我半个闺女似的。” 说到了最后,老太太就开始没底气了。 程瑶就等程母这句话呢。 “那娘便听我的,雇个人帮忙干活吧。” 程母还是犹豫:“你们都不准我出房门,天天让我在房里呆着算什么事,搞得我就跟个水晶玻璃人似的,还雇人,我又不是大户人家里那金尊玉贵的老太太,我这么个种了这么多年地的庄稼人,哎哎,说给乡亲们听都会教人笑话呢。” 程瑶摇了摇头,叹息道:“做个金尊玉贵的老太太又有什么不好呢?你是我娘,又不是别的什么人。是你生下了我,将我养到了这么大,如今,让我这个做女儿的为你多花些钱,多对你好一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看着程瑶眼中的毋庸置疑,程母也知女儿这回真是铁了心了。她倒是有心再对女儿发次狠逼女儿对自己让步,但一番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看着面前程瑶的目光,便自己先行软了下来。 这个丫头是她的心肝宝贝肉,是她活在这世间的最后惦念,她哪里可能舍得因为自己的执拗就伤了程瑶的拳拳孝心。 眼看着程母不说话了,程瑶也知母亲是退了一步,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程瑶又与程母说了一会儿话,转头出去就找到了沈茵,跟她说起了雇人的事。 沈茵自然也是赞同的,甚至还直接就将这件事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要帮程瑶去物色人选。 程瑶毕竟对这边不如沈茵来得熟悉,见沈茵要负责,也没犹豫就点头答应了。 沈茵对镜整理一下仪容,带了些碎银子就跑了出去,然后只不过半天的功夫,她便将选好的人给领过来了。 是一个三四十岁,身体强健,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中年妇人,夫家姓曹,沈茵便叫她曹大嫂。 曹家人口多,曹大嫂家丈夫一个人做长工还养活不起一个家,故而曹大嫂也只得努力想着法子补贴家用,如今能被碰巧介绍这么一份工作对于她而言,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交好运了。 她有心要好好在雇主的面前表现自己,一进屋,只是略扫了扫内中铺陈摆设,就开口问起了家里老太太在哪里,要去给老人家捶腿捏肩去了。 沈茵领着曹大嫂去与程母见面,程母一开始还坐在床上板着个面孔,极力表达对程瑶花钱雇人吃闲饭的行为的不满,甚至还满嘴阴阳怪气的话语,似是希望能靠刁难把曹大嫂给气回去,但曹大嫂看上去一副老实得笨笨的模样,跟程母倒偏偏十分投缘。 等沈茵再捧了煎好的药来,便只见曹大嫂在那给程母捶腿,两个人其乐融融说着话的模样了。 曹大嫂一看到沈茵推门进来了,手里还托着个冒着热气的药碗,连忙便站了起来道:“夫人怎不先跟我说,这该是我来做的。” 沈茵微红了脸,对她笑笑道:“哎呀,大嫂可千万别这么喊我,真是羞死人了,直接叫我茵娘就好了。” 夫人之类的称呼,曹大嫂本也是有意学着那些大户人家的模样来的,自己其实也觉得可别扭,此时见沈茵也不爱听,便也笑嘻嘻地叫了一声“茵娘”。 看着程家一大家子都这么和和气气,曹大嫂对程家的好感都多了不少,毕竟谁也不想完全就变成个被使唤的下人嘛。 多了人帮着在家里忙里忙外,程家的日子倒是又重新轻快了一些。 沈茵与程瑶都以为程母是会痊愈的,却不想,程母虽然在这个岁数终于体会了一把富贵老太太请人照顾起居的生活,一天到晚在那被被曹大嫂逗得笑呵呵,却还是久病不愈,身体一月比一月差,喝再多的药都跟喝白水一样。 就这么慢慢地养着养着,一转眼已是年关将至。 想着程母这总是不好的身子,纵使是面临着自己嫁过来后的第一个新年,沈茵这心里也怎么欢喜不起来,只空留满肺腑的滞郁难消。 更何况就在方才,王鹿还满脸歉疚地替他父亲传递了一句话,说程母如今的状况,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说是先慢慢吃着药,以后究竟会如何,他也没有丝毫的把握,沈茵默默听着,这心里,又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白皙的脸上,愁眉双锁,饶是走到了程母的跟前,都没有完全抚平,那勉强的笑意,瞎子都看得出没几分真心。 她悄悄瞥了程瑶一眼,编了一通半虚半实的话跟程母说了,只想着至少能够让程母放宽心些,放宽了心,便好得快。 可程母虽然一病就是这些月,却还没有病得脑子都糊涂了,又哪里会觉察不出自己的身子究竟是什么状况呢? 想不到她苦了二十余年,好不容易才过了一阵子的美满生活,多年的亏空就因为这一病彻底崩开了。 但程母也同样不希望沈茵跟程瑶伤心,她一字一句听了,什么也不戳破,只是笑呵呵打趣了几句沈茵的神色,说沈茵瞎操心后,就推着沈茵让她快去跟程瑶一起办年货,她们一家三口要热热闹闹过个新年。 实在无法平静的沈茵自然点头应了,她拉住了程瑶的手,便与程瑶一起急急忙忙退了出去,几乎就像落荒而逃。 才走出了程母的房门不远,沈茵便好似无力一般自顾自停下了脚步。她紧紧地攥着程瑶的手臂,还不待程瑶问什么,就忽然绷不住哭了起来。 沈茵一直是个爱笑的姑娘,开心会笑,不开心也会笑,也许沈茵也流过泪,但似这样的哭泣,程瑶却还是见所未见。 程瑶被沈茵吓了一跳,一时之间也不知究竟该如何去安慰沈茵,她手足无措地想要为沈茵拭去满脸的眼泪,却不想,自己的眼泪竟也忽然就跟着她落了下来。 一滴一滴,打在了她月白的衣襟上,在上头开出了一朵一朵深蓝色的花。 “沈茵啊。” 她长长一叹,心头几乎都要滴出了血。 她又开始想起了那些久远的、还在军营中的岁月,那些岁月实在太苦太痛了,让那时的她一度开始怀疑人生,觉得自己除了性命也许什么都没有。 于是,她也曾在受伤时,自暴自弃地觉得就这么死了也好,至少,她不用再这么痛苦地活下去了,然后,她将去到一个和平的,不再有杀戮的世界…… 她如此想着,直到,她忽然听到一声久远而熟悉的雀啼,就像是故乡的声音。 恍惚间,她忆起了家门口的橘子树,也忆起了她儿时也曾会爬到树上摘橘子,摘下一个,便往底下坐着的兄长怀中扔一个,而他们的娘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玩闹,笑得温柔…… …… 她是如此脆弱的一个人,为什么却能在那样的地方活下来? 因为她想到了会等她回家的人。 “沈茵,我该怎么办……” 她喃喃问着,却久久等不到一个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定时设错时间了,设成了明天十二点,抱歉抱歉_(:з」∠)_ 第32章 曹大嫂回家去过年了,程家三口人围着桌子坐着, 倒也勉强算是其乐融融。 沈茵望着满桌自己亲自做的年夜饭, 每一样都是色香味俱全, 引人食指大动,但吃到她的嘴里,却都有些不是滋味。 心情畅快时,她就算是吃窝窝头夹咸菜都能吃得无比香甜,可当心情惆怅时,给她摆上各色珍馐佳肴,也食之无味。 只是她自己吃得跟嚼蜡一样,面上却到底未曾显露半分,反而还笑着开始张罗着给程家母女夹菜, 好让她们能过年过得高兴些,多吃一些。 她夹一筷子,便说一句这菜代表的好兆头, 程母听着也笑了, 扯扯程瑶的袖子, 便埋怨她道:“大过年的, 你就别给我们摆脸色了, 多吃点, 茵娘特意做的呢。” 程瑶本就是一个顺着母亲的孝顺乖宝,听程母这么说,便也略弯了弯嘴角,做出一个笑来, 示意自己并不曾摆脸色。 却不想,因为太过干巴巴,看得程母一时之间是好气又好笑,啐了一口,便只想把擦嘴的手帕都甩到她脸上去了。 程母不禁又对沈茵抱怨了起来:“茵娘,你看看这个家伙,还真是人长大了脾气就也跟着大了,就算做娘的已经是个老人家了,这拧她嘴的力气还是有的。” 沈茵抿嘴笑了笑,又给程母夹了一筷子菜道:“娘,多吃点菜,如今这大过年的,您就大发慈悲饶了她这回吧。” 程母笑叹:“你呀,就知道护着她。” …… 程母不住地跟程瑶与沈茵说着话,似乎是有意想让气氛能再活络一些,却奈何身体实在不好,只是这么多说了几句,便开始气喘吁吁,看得沈茵一边为她顺气一边又开始着急除夕不好请大夫了。 程母将沈茵的手一巴掌拍下来,喘着气道:“大过年的,怎么你也这个模样了,净瞎操心,我只是心里高兴!你给我盛碗汤吧,我再多喝两口热汤就行了。” 闻言,沈茵连忙应了声,便为程母盛了一碗热汤,摆在程母的面前。 “娘,仔细烫。”沈茵小心提醒道。 “哎、哎。”程母连连点头,她眉眼带笑,倒是难得的多了几分精气神。 好不容易吃完一顿年夜饭,按理来说,是要一家子一起围着火炉守岁的,但程母久病不愈,沈茵唯恐程母会有差池,不论她如何抗议,都硬是服侍着她早早去睡了。 一时间,在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冷冷清清的宅子里,只有沈茵与程瑶两个人静静地坐在火炉旁,相对无言。 虽然,她们此时都不曾开口说些什么,但两个人却也算是心意相通的,她们都知晓彼此内心中的无尽忧愁,哪怕是过年这样的喜庆时候也无法消减几分。 时间伴随着窗外的沙沙声缓缓流逝着,慢慢的,原本还百无聊赖得数头发玩的沈茵托着腮,小脑袋在那儿一点一点,俨然是个昏昏欲睡的样子了。 程瑶见她好似困得极了想要睡了,也担心她会在这里着凉,去取了厚实的毛绒毯子来便仔细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程瑶的动作其实放得很轻,却仍是让差点就要睡着了的沈茵顿时清醒了几分。 她偏过头望着身边站着的程瑶,半睁着眼睛直懊恼道:“啊!我怎么就困了呢,你该把我拍起来,别让我睡的。” 程瑶却俨然不在乎这些,道:“困了就休息会儿,没关系的。” 沈茵连忙摇摇头,道:“不成不成,哪有这个道理啊,守岁就该好好守,不然这还有什么意义呢。” 说完,沈茵就重新坐直了身躯。 程瑶本想说守了也没什么意义,不过是个约定俗成的习惯而已,难道穷人家通宵不灭灯烛,就真的能使得来年家中财富充实?但沈茵毕竟与她的母亲一样,对过年这件事极其在意,便也不白白惹得本就不开心的人更加不快了。 沈茵有意让自己再清醒一些,拉着程瑶的手便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 然后,沈茵转头看了看窗外纷飞的雪,便倦倦地开口道:“今年的雪下得好大,我觉着,比往年的雪都大得多了,它看上去好美,也好奇特,阿姊比我年长些,肯定不像我这样没见识,可曾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见过什么特别的大雪?” 程瑶转头静静望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又对程瑶问了个傻问题,惹得程瑶不快了。 但是并没有,程瑶望着她,似乎只是在思考着,自己究竟都见过什么样的雪。 良久,程瑶终于轻轻发问,声音轻得就像一片绵柔的雪。 “沈茵,你见过红色的雪吗?” 困倦的沈茵脑子转不过来,想也没想便摇了摇头:“这世间,怎会有红色的雪,阿姊,你是不是在故意逗我?” 程瑶道:“但我却是见过的。” 沈茵微微一愣:“那……它美吗?” “那是白茫茫的天地间,出现的唯一一抹浓烈艳色,自然是美的。” 沈茵想象着这样的画面,心中亦是不免有些好奇了:“那么,要在哪儿才可以看见这样奇特的红雪呢?” 程瑶犹豫了一瞬,缓缓道:“在北地冬日的战场上,其实处处都是这样的景,纵使想不要看到都难。” 冒着热气的血溅在雪上,就像在纯白无瑕的云上开起了一朵一朵的红蔷薇,美得残酷,刻骨铭心的残酷。 沈茵这才终于反应过来程瑶在说什么,顿时整个人都怔住了,也许这还是第一回 ,程瑶对她主动说起这样的事情。 见到沈茵望着自己发起了愣,程瑶将头向后一仰,道:“我吓到你了吧,我知晓这是很可怕的事情,比什么都要可怕,我不该忽然想起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也忽然跟你说了。” 沈茵却是对程瑶摇了摇头:“我不害怕,因为我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说害怕只是显得我矫情,我只是心疼你,当然,我也有些庆幸,自己也许永远也看不到这样的雪,这让人觉得,太凄凉了。” “凄凉。” 程瑶伸出手烤了烤火,火光将手照成了十分温暖的橘黄色,只是手上虽然已经被暖得发热发烫了,她的这一颗心却仍然冷得像屋檐上的冰凌子一般。 “在一开始,我大概也曾觉得凄凉过吧,但过了十来个这样的冬,当与我熟识的人一个个的都成了地底亡魂,我便是连孤寂与凄凉都要开始感觉不到了。” 将这半是感叹半是神伤的话语一说完,程瑶也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失态。她实不该真的开始与沈茵说起这些,就像她的母亲永远无法理解她的痛楚,总是用着自以为是的方法想要帮帮她一般,沈茵大约也不会懂得,她也许只会让沈茵更怜悯,甚至还开始一场自我感动般的感同身受。 在程瑶的心里,沈茵从来都很温柔也很温暖,因为沈茵简单,也因为沈茵真实,可是谁又知道,这让她深深依赖的简单真实,有一日会不会也开始刺痛她心? 她到底还是会胆怯。 她身旁的沈茵也在这一瞬间沉默了,在程瑶都以为沈茵不会再开口时,沈茵忽然便将自己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的,火光在她们的手下不住地闪烁着,有些微微的烫人。 在程瑶略带惊讶的神情中,沈茵收紧了手,对程瑶道:“不要再这么说了,你忘了吗?我会陪你啊,以后不管身在何方,我都会像这样陪在你身旁,也许,我终其一生都未必能完全懂得你,但是,我会陪你,永远陪你。” “沈茵?” 沈茵垂下了一双很好看的黑眸,将下唇咬了又咬,对程瑶道:“所以,当你感到孤独寂寞时,你便想想我吧,多想想我,因为只要你呼唤我,我便会出现在你的身边,我永远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在这样的时分再次说出这样的话,已是郑重得几乎成了一个承诺。 “沈茵……” 程瑶喃喃唤着眼前少女的名字,说不清的感受顿时涌上心头,让她忽然便只想伸出手来,去抚一抚沈茵温柔的面容,这个似小太阳一般明亮炽热的女子。 但她到底没有这么做。 两人静静坐着,继续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也不知又过了多少个时辰,两个人倦得头碰着头,就这么互相依靠着,几乎都要开始睡过去了。 直至,苦等的她们终于听到了凌晨的第一声鸡鸣。 只一瞬间的功夫,邻家的爆竹便开始“噼里啪啦”地响起来了,困倦不已的沈茵也顿时就清醒了几分。 她揉着眼睛站起了身,“新年到了,我们也该放鞭炮了。” 同样熬了一夜精神不振的程瑶闻言,也向着门口望了过去,只见瞬间恢复精力的沈茵已拿着红鞭炮走了出去。 大雪仍然在下,飘飘摇摇,纷纷扬扬。 而那小小的、秀气的女子独自站在白皑皑的世界里,晶莹的雪地上,也映出了一个小小的、秀气的影子。 只这一瞬,天地之间,仿佛仅她一人。 程瑶站起了身,向着秀气的姑娘走去。似是觉察到了她的动作一般,沈茵也转过了身,在还不甚明亮的日光里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那笑意就像此时还没有完全落下的月亮,温柔得哀婉,却也教人安心。 “阿姊,你来点爆竹吧,我胆小。” 程瑶对沈茵点了点头,接过沈茵手中的爆竹便打了火将它点上。在沈茵吓得直跳脚的动作中,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响了起来,响得刺耳。 而新的一年,也就这么来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了,十八了,我的迷之关注点。 感谢忘机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MZ-T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只争昭惜小天使地雷! 感谢吃锦鲤的土拨鼠的营养液×30! 第33章 程瑶一直是一个不信神佛的人,毕竟作为一个曾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军人, 若是虔诚地信了这些, 只会徒增烦恼。 而且, 她那无数天天念叨着神佛的弟兄们也在告诉她,信这些确实毫无用处。 平日里“阿弥陀佛”念得再多,战场之上,也不可能会真有佛祖从天而降来救你,甚至还连让你死得更舒服些都做不到。 但是事到如今,为了自己的亲生母亲,纵使自知她按佛家的说法是杀孽太重,死后估计都去下地狱——她过去完全不当回事的地狱,过了年之后, 她也仍是开始抱起了微妙的希望,去了几趟寺庙请了经书,每日抽出闲暇时光虔诚地为程母诵经祈福了起来。 在程瑶的心里, 她大概宁愿舍了自己一条命不要, 也不希望母亲有什么大碍。 她心里怀着这样对母亲的祝愿, 这一诵经祈福, 便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而在程家一家都还在为着程母的病情而烦恼不已时, 那边沈家倒是喜气洋洋。 因为李秋颜早产了, 母女平安。 虽然只是一个丫头,却也还是让沈家十分开心,反正夫妻俩都还年轻,不着急。 而且先生个丫头也挺好, 女孩子贴心,以后还可以帮着阿娘带阿弟,若是出落成了个跟李秋颜一样的美人,长大了许个好人家,那就更能帮衬着阿弟了。 沈林抱着闺女美得不得了,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好几个时辰,将自己仅有的书翻了又翻,才终于在诗经里头给女儿定下了一个名字,就叫静姝,沈静姝。 这个名字,说俗不算俗,说雅也不见得多么高雅,但希望女儿娴静美丽一点,倒是天下做父亲的最真挚的祝愿了。 程母一向是个极喜欢小孩子的老太太,她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竟是连饭都多比平时吃了几口,只恨自己不能立即过去抱抱这据说十分水灵的小姑娘。 她虽病得十分沉重,却绝不许沈茵为了照顾自己而不去参加沈静姝的满月礼,还亲自指定了要送什么礼过去。 沈茵迫于无奈,也只得带上礼,又拉着程瑶回到了正月初二才去过的沈家。 好在跟当初婚宴相比,这个满月酒实在朴素得太多了,除了几个熟识的街坊邻居跟亲戚之外,根本没几个人。 反正也是送个礼坐坐吃个饭就走的事,沈茵与程瑶将礼物送了,又对着熟人点头打了招呼,就开始不管事了。 直到,小小的沈静姝被笑呵呵的沈母给抱了出来,要给宾客们都看看。 沈茵心中一时激动与好奇,抬眼望着小姑娘,瞬间是眼睛都看直了。 当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那红扑扑的小脸蛋,那圆溜溜的大眼睛,那红嘟嘟的小嘴巴…… 就算沈静姝如今还只是一个小团子,沈茵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个一出生就赢了的小团子,只要以后她女大十八变时不是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她这小脸蛋就绝对丑不了。 沈茵不禁扯扯程瑶的袖子:“你看你看,我侄女!那是我侄女!漂不漂亮?” 程瑶也望了一眼,只觉不过就是个才足月的白胖婴儿,哪里看得出美丑来。 但她一向都爱顺着沈茵来,此时便点了点头,道:“嗯,漂亮。” 听着她这敷衍的话语,沈茵鼓了鼓腮帮子,果然就有些不满意了。 “你在这儿等等我。” 说完,沈茵就径直走到了侄女儿面前,在沈家露出了最近都很难得的笑容:“静姝,叫姑姑,姑姑,姑姑,姑姑……” 听得沈母都忍不住笑:“你是只鸽子么,在这儿咕咕咕咕的。” 沈茵轻轻“呸”了声,道:“谁是鸽子了,我这不是在教她说话么。” 说完,她看着这么可爱的侄女,又看看娘,忽然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哎,她长相顶多只能算清秀,说到底还是因为没有个顶好看的阿娘啊。 只是,说到这沈静姝的阿娘。 沈茵不禁又问了:“娘,秋颜阿姊呢?” 沈母道:“秋颜她身子弱,这时还在睡。” “那我难得来一回,就去瞧瞧她吧。” 沈母正要点头,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开口就要拦她:“哎,等等……” 可惜她一句话还没说出来,邻家刘嫂子就走了过来:“哎呀,长得真像她阿娘,十足十的是个小美人胚子呢。” 抱着沈静姝的沈母闻言,忙笑道:“才多大的孩子,是鼻子是眼都看不出来呢。” …… 沈茵一路走到李秋颜的房门口,敲了敲门,便开口道:“秋颜阿姊?你在睡吗?” 沈茵话音刚落,便听到里面传来了女子有些不耐的声音:“是妹妹,你别闹了,快去开门。” 诶?这是谁也在呢? 沈茵正思索间,她哥哥那张脸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沈茵,你过来干嘛?” 看着沈林一脸的不悦,沈茵也知晓自己大概可能打扰了他们夫妻俩说悄悄话,此时最好还是赶紧离去,但她还是假装无知无觉,存心隔应沈林道:“我来找秋颜姊姊说说话嘛,话说,你这个当爹的,怎么还不去待客啊?” 听着她还一口一个姊姊,沈林皱眉道:“好好喊人,她如今是你大嫂。” 沈茵也不想在这样的日子跟沈林吵架,点点头便道:“好,大嫂,那我现在能跟大嫂说说话吗?大哥?” 这时,李秋颜也在一旁淡淡开口了:“阿林,你去看看静儿,这里我有妹妹陪。” 见自己妻子都在一旁发令了,沈林哼了一声,也只得离开了。 见沈林走了,沈茵果然又三步做两步到了李秋颜的面前。 李秋颜自幼就比其他女孩子体弱些,虽然这一个月来吃了许多补身体的东西,脸色瞧着却仍然有些灰败。 只是美人到底是美人,似李秋颜这般清丽如仙的女子,底子已经摆在了那里,就算满脸憔悴,也让人生不起嫌恶来,只会感到万分怜爱。 沈茵自顾自道:“我方才看到静姝了。” “小姑娘那鼻子那眼睛,长得可像你了,若是长大了,容貌肯定差不了。” 这几句话,沈茵说得也有一丝丝羡慕,向往美丽的外表,总是人之常情。 “是么?”李秋颜望着她喃喃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茵隐约感觉到,李秋颜在听到自己夸她的女儿是个美人胚子时,好像并没有很开心,这倒是与她曾接触过的母亲都不一样。 眼看着李秋颜都要开始自顾自发呆了,沈茵也不禁喊了一声:“大嫂?” “啊!”李秋颜瞬间回过了神,呼了一口气道:“真是抱歉,茵娘,是我走神了。” 沈茵摇摇头表示不介意道:“大嫂,你方才在想什么呢?” 李秋颜垂下眉眼,也摇了摇头道:“没……没什么,我只是身子不爽利,连头脑也有些昏沉,就……抱歉啊,茵娘。” 沈茵的目光有些狐疑,当真没什么?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神神秘秘的呢? “是我打扰到你休息了吧?”沈茵眨着一双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李秋颜连忙道:“怎么会呢,对于你,我只恨不能似这般多与你说说话,只是,只是,我这心里总觉得无颜见你罢了。” 李秋颜毕竟也念过一阵子的书,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道德观的,让她去学着其他人那理所当然的态度,她当真是学不来。 沈茵对她安抚一笑道:“就别提这个了,我自己都不介怀了,倒是你,总是念着这件事,也不怕对身体不好。” 李秋颜一见沈茵忽然笑了,便也对沈茵露出了一个十分苍白的笑容道:“那好,我以后都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 沈茵并没有坐在这与李秋颜说得太久,毕竟她只是一时兴起就过来看看,她心里最记挂的,还是她的程瑶阿姊。 沈茵走了出去,正要回到自己的位置,结果却是忽然看到,她那个一见到程瑶就有些怕的阿娘,不知何时竟是已跟程瑶说上话了。 而此时,程瑶也正在沈母的帮助之下,手忙脚乱地要试着抱孩子呢。 孩子还太小,程瑶小心翼翼地捧着她,一双手都不知怎么摆。 看着程瑶可怜的样子,沈茵不禁莞尔,她那么聪明的一个阿姊,倒是第一次在一件事上搞得这么窘迫。 好在静姝是个乖孩子,被这两个人这么可劲儿折腾都没有大哭大闹。 沈茵走了过去,便笑道:“原来在这天底下,还有你怎么学都学不会的事情。” 说完,小姑娘自顾自笑了一声,便上前挤开了自己亲娘,拉着程瑶的手,教她如何抱好这个软绵绵热乎乎的孩子了。 沈母倒也不觉气恼,相反,她看着沈茵与程瑶这亲近的模样,满心都是欢喜。 两个口口声声说都不喜欢带小孩的人,如今在沈家面对起粉嫩可爱的沈静姝,倒是你来我往的抱了好半天。 待到最后要离开时,沈茵竟是都还有些舍不得了。 看着闺女儿舍不得沈静姝的模样,沈母一边往沈茵手里塞红鸡蛋,一边也不禁悄悄对女儿道:“这么喜欢,那什么时候为娘才能听到你的好消息啊?” 听到这么突然的一句话,沈茵手一抖,差点把手中的红鸡蛋给飞出去。 “胡说什么呢?”小姑娘有些气急败坏道。 见她生气,沈母语重心长道:“怎么了?娘跟你说的难道还不是真的?茵啊,你也老大不小了,马上就十八了,秋颜才比你大几个月,如今都当娘奶孩子了。” 听到沈母还念起来了,沈茵白眼一翻,道:“您哪,带好静姝就得了,别人家的事情少管,反正也没人在乎这个。” “啊?什么意思啊?” 听到这么一句奇怪的话,沈母正云里雾里间,沈茵已别别扭扭地走去拖了仍在与沈静姝拉手手的程瑶离开,再不理她了。 第34章 离家一趟,倒是确实可以暂时遗忘掉悲伤, 但归家后, 却还是要面对现实。 程瑶日日抽空为程母祈福, 将经文也念足了七七四十九日,可惜事实却仍然在残忍地再度为她证明,不管她再如何虔诚,都不会有神佛来保佑她的母亲。 程母睡着的时间开始变得越来越长了,一天十二个时辰,她鲜少会有清醒的时候,而且整个人也开始越来越糊涂。 一开始还只是反复无常,什么都挑刺,一会儿说要喝水, 水来了却不要,非要吃点蜜饯,眼巴巴又去拿了蜜饯来吧, 又不吃了, 还可劲儿抱怨, 她们连水都不给她喝……折腾得大家都心力交瘁。 再往后, 她又开始天天做些奇奇怪怪的噩梦, 睡着时说梦话, 醒来时说胡话。 今天看到程瑶就打,说程瑶好没良心,居然一刀杀死了她大哥;明天又把沈茵认成了程瑶,让她跟程瑶演兄妹情深;后天又开始不住地喊疼, 还骂她们俩个真是丧尽天良,居然绑了她还割了她的肉拿去卖钱…… 对于程母的这些胡话,沈茵倒是还能哽咽着跟她开开玩笑、耐心地哄一哄她,做女儿的程瑶却是终日徘徊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却很少能有鼓足勇气进去看看的时候。 也只有这样的时候,程瑶才会又开始觉得佛经也许真的是些好东西,至少当这些令人费解的文字在心中默念出来时,确实能勉强让人觉得心静一些。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煎熬着,而最初还颇为富态的程母,整个人也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彻底瘦成了皮包骨头。 沈茵每每望着这样病体枯槁的程母,都实在不敢去想象,当老太太站起来时,该会是个什么形销骨立的模样。 她甚至都要觉得自己也许是个灾星了,所以才会嫁过来还不足一年就让程母生了病,百般照顾也照顾不好。 她强忍着心酸去熬了药,将药放得温了后,便想要端去给程母。 结果,在她走到房门口时,却忽然听到内中程母在跟曹大嫂说话。 虽然听不大清楚,倒是难得的平和。 于是,沈茵也敲了敲门。 “是茵娘吗?”程母在内中虚弱地喊。 然后曹大嫂也来帮她开了门,曹大嫂见了她,转头便冲程母笑:“是茵娘,她来给你送药来了。” 沈茵走了进来,便对程母道:“娘,该喝药了,今天你感觉怎么样?” 程母道:“能怎么样,不舒坦喽。” 说完,程母便被曹大嫂帮着坐了起来,并在身后垫了一个枕头,让病歪歪的她能靠得舒服些。沈茵坐到了她的身边,吹了吹碗上飘着的热气,便准备要亲自喂程母喝药。 程母低头看了一眼,嗅了嗅这股苦味,不乐意道:“茵娘,我今天能不喝药吗?天天喝这个,我觉得我身上发出来的汗都是苦的了。” 沈茵摇摇头,本能地就开口哄道:“不成不成,娘,不喝了药,你怎么能痊愈呢?你要是当真怕苦,我这儿还有蜜饯呢,甜得很。” 看着沈茵放柔了声音的样子,程母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笑了一声,道:“傻丫头,你这是拿我当三岁小孩子在哄呢。” 见程母笑了,沈茵也不禁自嘲地嘴角一咧。在这么长一段时间里,她可不就是在把总是不清醒的程母当小孩子哄么。 她没把程母说不想要喝药的话当回事,拿调羹舀了药,就想要喂给程母喝,结果,程母还当真是铁了心般地不想喝。 老太太将头一偏,便道:“反正这些药也是治不好我的,多喝一天或少喝一天,又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没料到程母竟会说出这样的谶语,沈茵拿着调羹的手顿时一抖,调羹便径直又掉进了药碗里,溅起的药,落在沈茵的衣裙上,像是一个个泥点子。 沈茵到底年纪轻,一时都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眼睛瞬间就开始发红了。 她竭力将自己还在眼眶打转的眼泪逼了回去,对程母道:“胡说什么呢?只要你肯喝药,身体就总能养好的。” 程母闭了闭眼睛,对沈茵悲伤的话语,不置可否。 “来喝药吧。”沈茵恳求道。 这时,曹大嫂也在一旁开口了:“是呀,儿媳妇这么有孝心,就喝药吧,要不茵娘你就先去休息,让我来喂吧。” 闻言,沈茵又将目光直直地投向了程母的面庞,似乎是在等程母的想法。 良久,程母道:“曹大娘子,你先出去吧,我跟茵娘再说说话。” 曹大嫂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好嘞,有事情记得要叫我啊。” 看着曹大嫂二话不说就离开了,沈茵反而忽然觉得有些奇怪,究竟是什么样的话,才会连曹大嫂都需要回避一下呢。 “茵娘。”程母轻轻唤道。 她实在病得太重,已再也没有似过去一般的大嗓门了。 听到程母开口唤起自己名字,沈茵连忙便回过了神,捧着药碗道:“娘,怎么了?要不要喝药呀?” 说完,她就又舀了一勺。 程母道:“茵娘啊,将药放下吧,我想跟你好好说说话,咱们俩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吧。” 沈茵果然乖乖将药搁到了一边,拉着程母的手便道:“是许久没好好说过话了,不过这不打紧的,等你以后完全好了,等你好了我就……” 她的话还尚未说完,程母便打断了她,闭着眼睛道:“唉,你我都知道的,估计没有那一天了,何必自欺欺人呢?” “你怎么就!”沈茵几乎都已经急了。 程母却依然满脸都是让人悲伤的淡然,她向着沈茵伸了伸手,沈茵立马会意,将手递了过去。 “娘?” 程母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茵娘啊,娘记性越来越差了,什么都快不记得了,你快告诉我,我过去有没有夸过你?” 沈茵脸微微一红,道:“夸……夸过的。” 而且,还可能夸得太厉害了些,让沈茵至今回想起来都是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她哪有那般好啊。 她正如此想着,程母已经又开口了:“我就知道,对你呀,我是怎么夸也夸不够,好丫头,能遇见你,并为了私心聘了你做媳妇,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也最不该的事情了。” “怎么忽然……”沈茵微微偏头,一副不知道自己此时该说些什么好的模样。 程母道:“这些话,我怕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 沈茵皱了皱眉:“娘。” 程母道:“茵娘,是我对不起你,阿瑶说得不错,也许我本就不该这样耽误你。” 听到程母口中忽然的一句阿瑶,如若不是手还被程母拉着,沈茵估计能直接就被吓得坐起来。 “娘,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对不起的?” 沈茵只当程母是一时口误了,便也假装没有听出来程母叫错的名字。 程母神情挣扎了一会儿,但很快,便又开始重新变得坚定了起来。 她闭了闭眼,将沈茵这被自己所拉着的手又握紧了几分。 “茵娘啊,是我与阿瑶联手一起骗了你,你所嫁之人,其实……其实是个女儿身。” 说完,她就再也不敢看沈茵了,她转过头去避开沈茵的神色,眼角,也是一滴一滴眼泪不停地向下流。 也许,她最开始对沈茵的疼爱都是因为她心里实在过不了骗人还逼婚这一关,但这么长久以来的相处,让她已是真正将沈茵当做了另一个女儿。 如今,她人也马上要入土了,若再不说,她就得带着良心谴责进地府了。 “茵娘,我知晓我是绝不该如此对你的,可是我当时实在是昏了头,就在前年,阿瑶她刚回来不久,我生了一场大病,我以为我会死,我甚至是真的去了趟地府……” 说到这里,程母微微一顿,似乎是又想起了自己梦中的忘川河孟婆桥,显然,那不可能会是多好的回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继续道:“我害怕,我害怕阿瑶离开了我会过得不好,我害怕这个世间再无人似我这般爱她……” 听到这里,沈茵已是再听不下去这样怀着万般心痛的话语了。 她回握住了程母的手掌,便道:“我知晓你想说的是什么了,娘,我都知道的。” 望着沈茵面色如常的模样,程母不由得一怔:“你知道?” 沈茵点了点头,道:“是呀,我知道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她都告诉我了,在回门那天,娘,我是自己想留下的。” “你知道?你知道?”程母的声音忽然就激动了很多。 “你不怪她?也不怪我?” 沈茵将程母干枯的手拉起来,贴在了自己的脸上,老人的饱经风霜与少女的青春饱满,对比得堪称残酷。 “不怪你,因为我能理解这份慈母心肠,你只是爱她;更不怪她,她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不幸的人,我也与你一般,对她又爱又怜,只恨自己不能更懂她些。” 程母的眼泪再次滚落了下来。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纵使立刻死了也甘心了,好姑娘,好姑娘,我究竟是交了什么好运,才会替她找到了你。” “娘。”沈茵唤着,眼中的泪水也终于再也收不住,一滴一滴落在了程母手上。 程母用粗糙的手摩挲着沈茵的脸,替她将眼泪一一拂去。 “傻丫头,怎么忽然开始掉金豆子了呢,我这不还好好的么。”程母心疼道。 沈茵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哎,好,我不哭了,娘,来喝药吧,药都凉了。” 程母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大家都吃月饼了吗? 感谢莽妖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22684854小天使的23瓶营养液! 感谢清风若邪小天使的20瓶营养液! 感谢杨胖白小天使的1瓶营养液! 第35章 无数昂贵的珍贵药材,一次又一次地前去寺庙请大师祈福, 还有用心的照顾, 最终都还是没能够挽回程母的性命。 程母终究还是在一个平静的凌晨, 在大家都不知晓的时候,含着笑于睡梦中溘然长逝了。 连一句遗言都不曾留下。 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一天竟会这么快来临的沈茵终日恍恍惚惚的,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张罗程母的后事的。 待到了下葬的那天,沈茵看着程母的棺椁被埋进了土里,以后再也见不着了,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不住地恸哭了起来,那样凄凄惨惨的模样, 谁看了都是不禁心头一酸。 特意来陪她的李秋颜拿出帕子,本是想为自己这可怜的小姑子擦拭眼泪的,结果她看着沈茵这个模样, 竟是也忍不住跟着掉了几行眼泪, 将帕子都浸透了。 而程母真正的孩子程瑶呢? 程瑶并没有哭, 从头到尾, 她都只是木着一张脸, 静静地站在那里, 仿佛只是一个误入了葬礼的路人,无喜亦无悲。 这样的情景本该是讽刺的,但在场送葬的众人望着她们二人截然不同的反应,却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是暗自在心底留下了几声长叹。 夏天马上便要来临了,此间的天气也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暖和,然而沈茵呆在这个自己住了将近一年的家里,感受着程母死后这样格外的冷清,却只觉得遍体生寒,寒到了骨子里。 她早已不再哭泣,而是木头一般地走到了厨房,为她与程瑶两人做起了饭菜。 做完后,她才发现,自己竟是又不小心做得有点多了,多出了一个人的份量。 她心头的浓烈酸意来的突然,让她手中的碗几乎都要开始拿不住。 她长长地吐了两口气,哑着嗓子,喊了程瑶几声,想让程瑶快过来吃饭,却是久久没人回应。 她只得在宅子里找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终于在程母的房间发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程瑶。 “阿姊……” 沈茵轻轻唤着,伸出手便想要触碰她。 正当她的手将要触碰到程瑶头的一瞬,程瑶忽然就开口了。 “沈茵,你……你离开吧。” 闻言,沈茵整个人都有些傻了。 “阿姊,你说什么呢?” 程瑶将头埋在臂弯,闷闷道:“回家吧,我留下你,只不过就是想让我娘宽心,如今我娘已经去世了,你也回家去吧,你回家去的话,我……我会给你一笔钱,就当作是做阿姊的,给你一份嫁妆。” “你的意思是,你要赶我走了?” 沈茵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程母的葬礼之后,程瑶对她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让她离去。 “你……你竟然真的想要赶我走?” 沈茵如此说着,整个人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几乎就要这么朝后栽了下去。 面对沈茵的质问,程瑶沉默了许久,然后,她选择点头道:“是,我要赶你走。” 沈茵本以为,自己这后半辈子的眼泪都已在这几天随着程母的死去而流干了,然而此时此刻,当她亲耳听到了程瑶这一句句的锥心之语时,她的眼中却还是无法控制地氤氲起了一层水雾。 “你当真要赶我走?你对我当真就——” 她的话还未说完,面前的程瑶便已急急忙忙地开口打断:“当真!当真!你离开吧,我求求你,求你别管我了,回家吧,以后都不要再来见我了!” 沈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猛然上前,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拉住程瑶的手臂便强行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沈茵抬头仰望着这个颓废的女人,望着她额角上淡淡的白色疤痕,这个伤痕在这一瞬间,也仿佛又重新变回了一个新生的伤口,几乎要开始渗出血来。 “阿姊,程瑶。”沈茵痛惜地唤着她,“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正想法,你又何苦如此呢?” 程瑶却不敢去看沈茵脸上的神情。 “沈茵。”程瑶几乎是在恳求,“别再管我了,这个家里已经不再需要你了,而我,我也不该再这么绑着你,耽误你。” 沈茵摇摇头,道:“你就是在胡说八道,不然你看看我,你别把眼睛移开,你看着我,说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说你永远永远也不想再见到我了,你跟我说!” “沈茵……” 见程瑶只是有气无力地唤着自己名字,一直温温柔柔的沈茵也不禁有些恼了。 她后退一步,指着程瑶便道:“你果然不敢看着我,也不敢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你就是在害怕!因为娘去世了,离开你了,你就开始害怕了!你害怕我是那种背信的人,你怕我也会离开你,所以就要在我主动离开之前先赶我走!这样,你就可以高枕无忧地缩在壳里,确定自己永远都不用再受到这样的伤害了。” 看着一向温柔可爱的沈茵这样的姿态,程瑶一时也是怔了,本能地想要反驳,都没能反驳得出口。 然而,沈茵这样几乎是逼人的气势并没维持得多久,几乎只是转瞬间的功夫,这个女孩便又变回了十八岁的姑娘,在程瑶面前委屈地哭了起来。 “你明明就是知道我一直以来的心意的,我也知道你的心意,你干嘛想赶我走,你凭什么赶我走!” 她这么捂着脸一哭,明明打定主意要狠心的程瑶也开始感到手足无措了起来。 “沈茵,你……你别哭啊……” 期期艾艾地话语说出来,程瑶便想找块帕子,结果却是在身上摸了半天都没有摸出一个所以然来。 而这时,她面前小姑娘也已经抽噎着继续开口了:“你究竟是在逃避些什么呢?你分明喜欢我,你分明就是喜欢我的,可你就是死活不肯承认,不管我怎么做都装傻充楞,不肯承认……” “我不在意,总觉得慢慢来就好,可是你却要赶我走……” 沈茵猛然仰起了头来,用纵横流淌着泪水的面孔面对着程瑶,表情甚至已因为哭泣而无法控制地扭曲着。 “难道你是在意我与你一样,都是女子?可是既然喜欢上了一个人,又何必拘泥自己到底是喜欢男子还是喜欢女子呢?只问喜不喜欢这个人、与这个人在一起开不开心不就好了?若是因为在乎得太多而导致最终一切都失去了,岂不只是白白遗憾痛苦一生?我们又何必去做这么愚蠢的事呢?” 沈茵这番话已经说得上是惊世骇俗了,听得程瑶也是不禁心头一震。她望着如此眼前如此光明坦荡的沈茵,几乎都有了想就这么落荒而逃的冲动。 但沈茵是绝不肯给程瑶这个机会的,她继续道:“阿姊曾教我读了这么多的书,难道就忘了,人对世间万物皆可有情,于是诗人见山情山,见水情水,你如今只是对一名女子有情,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这名女子也是对你有情有意,自己都不觉得委屈,愿意跟随你,又能算得了什么耽误?” 说到此处,她的眼泪越流越厉害了。 “阿姊,程瑶,你难道就当真不明白么?你这样对待我,才真是一个辜负了我,耽误了我啊。” 程瑶望着沈茵凄楚的神情,情不自禁地便伸出了手颤抖地朝她伸了伸,然而,在她即将碰触到沈茵脸颊的那一刻,沈茵却忽然向着她一扑,将整个人都投入了程瑶的怀中。 她用双手紧紧地抓着程瑶后背的衣服,就像是小母狼咬住了自己的猎物一般,谁也别想要教她放手。 “你说说,我怎么就,我怎么就偏生栽在你头上了呢?你怎么就能狠得下心呢?你怎么就是不肯稍稍相信我一点呢?就算我说的话真的全都是谎言,说了这么多遍,也该有几分真了啊。” 说完,似是想要报复程瑶让她哭成了这个狼狈的模样一般,她将眼泪都尽数蹭到了程瑶的衣服上。 然后,才又哽咽着继续道:“你就好好相信我一回,好不好?我是真心想陪着你,一辈子都陪着你的啊,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不肯信我呢?” “沈茵。”程瑶喃喃唤着,有两滴眼泪,已顺着她的脸颊,掉落了下来。 良久良久,她终于似是认败了一般,将垂落在两侧的双手抬了起来,尝试着,小心翼翼地环住了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就像是环住了自己今生所有的温柔。 她将头靠在了沈茵的肩上,慢慢地对沈茵道:“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太怕了,我的心每时每刻都在警醒我,跟我说,它已经实在不想再受到这样的伤害了,我怕,我知道我会活不下去的……” 将话挑明到了这个地步,这个人也终于第一次有了面对自己真正内心的勇气。 “所以,不要离开我,好吗?”就好似往日的梦呓一般,她卑微地恳求着沈茵道。 “我恳求你,永远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真的再也没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了,沈茵,沈茵,不要让我变成一个彻底一无所有的人,好吗?” 听着程瑶正面内心的恳求,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沈茵好似是应该感到喜悦的,但是她却根本笑不出来,甚至,她的一颗心,反而只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更痛,为这样痛苦的程瑶而觉得心痛。 于是,她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这个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姑娘,一字一句道:“我答应你,这辈子,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我都会陪着你,不会离去。” 程瑶轻轻地点了点头,在沈茵永远都会温柔地包容她孤独寂寞的怀中,逐渐开始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柒柒小天使的地雷。 第36章 家里少了一个人,日子还是要照样过下去的, 只不过是习惯而已, 又有多难? 而两个早已对彼此有情的人在纠结挣扎了这么久之后, 终于得以说开了一切,也未尝不是得到了新的收获。 程瑶过去从来不曾想过,这样永远沉湎在悲伤痛苦中的自己在母亲死后,竟然没有让自己死去,而是真的开始继续过起了了这样简单平静的生活。 不是不会感到悲伤,只是过去那个能为了母亲兄长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女孩,在兄长与母亲都相继离世之后,终于又拥有了另一个能支撑着她,让她无论如何都想要好好地活下去的人。 似乎是想尽快扫除一切悲伤一般, 沈茵很快便又重新变回了那个爱笑的少女,终日在这间如今已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宅子里穿梭来穿梭去的。 而程瑶似乎也有心想让自己不再过分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封闭住自己的内心,时不时的, 也会开始主动跟着沈茵一起出门闲逛了。 其实, 这些都是一些再自然不过了的事情不是么?而她头顶这片湛蓝的天空, 与她十五岁时所能看到的那一片, 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开始发觉, 她正在一点点看开, 也许,她被内心的痛苦遮蔽双眼遮蔽得太久,也许,她早该学会正视一切, 不再悲观,不再疲惫,她只是程瑶,被沈茵所陪伴着的幸福的程瑶。 两人并肩走在集市上,程瑶四处望着,忽然便对沈茵道:“我有一些事情要办,你买吧,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在意我的念头,待会儿我会再过来找你。” 闻言,沈茵虽然有些云里雾里,却也还是什么都没问,闷闷地点了点头。 “好,不过,可别让我等得太久了。” 结果程瑶这一去,便是去了许久许久。 沈茵挎着个沉沉的菜篮子,躲在了一个晒不到多少阳光的地方,眼巴巴地干等着,直到她整个人都开始感到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以至于当卖糖葫芦的小哥扛着糖葫芦自她面前经过时,她都没忍住一时冲动,直接就豪爽地买了三串糖葫芦。 她自顾自地吃了两串,吃得一口牙都开始酸软了起来。本着不能浪费的心思,她正想再去咬最后一串,结果对面在这时,终于缓缓步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蔫蔫的沈茵立马恢复了精神,小跑到了程瑶的面前抱怨道:“你刚刚是去哪里了啊?我等了你好久!” 程瑶望了她一会儿,十分自然地从她的手里接过菜篮子道:“我们回家再说。” 闻言,沈茵也只得鼓了鼓腮帮子,暂时按捺住了自己满心的好奇。 她走在程瑶的身边,想起自己还有一串糖葫芦没有吃,又朝她一递,道:“这个给你吃。” 程瑶看了看这串红艳艳的甜食,道:“不用了,你吃吧。” 沈茵道:“我买了三串,最后一串给你。” 程瑶也是怕沈茵会吃坏了一口牙,只得接了过来,道:“买这么多做什么,到时候又说牙疼,非要看大夫了。” 沈茵笑嘻嘻道:“我就是爱吃嘛。” 程瑶咬下一个,瞬间咬进了满口清甜,她将外头一层糖衣咬开,内中的山楂也破成两半,酸得她一时不禁眉头一皱。 程瑶喜欢酸酸甜甜的糖渍杨梅,却怎么也无法喜欢这只甜一层糖的冰糖葫芦,真不明白为何沈茵她们会如此爱吃。 她的反应被沈茵看在眼里,沈茵道:“原来你这么怕酸啊,难怪我当初刚进门想做饭时,就注意到了家里的醋好像都没咋动用,倒是酱油之类的用得更勤些。” 也正是因为这个发现,小姑娘最开始都不怎么敢用醋,虽然,也就最开始了。 看着沈茵大大咧咧久了,程瑶倒不知沈茵原来还会细心到这种细枝末节的事。 正巧她最近也学会跟沈茵开开玩笑了,便也开口打趣了一句道:“平日里,却也不见你因此少放些醋。” 沈茵道:“我就是喜欢酸酸甜甜这一口,不让我多加点醋,我胃口都得少一半,要是哪天饿瘦了,你天天掂量着,不会觉得心疼呀?” 说完,沈茵便仰起了头,微微翘着嘴角望着她,大概她敢说出一句不心疼来,这个小姑娘是当真会生气的。 此时两个人还出门在外,走在行人中,程瑶又素来脸皮比沈茵薄得多,一时将脸是红了又红,道:“别这么说。” 见此,沈茵也不禁掩口笑出了声来。 两人终于回到了家中,沈茵看着时辰,一进门便想要从程瑶手中拿过菜篮子。 程瑶却身子一偏,避开了她道:“要不今天,就让我来做顿饭吧。” 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般,沈茵呆呆地看着程瑶,脸上的表情也是变来变去,一会像是以为自己在做梦,一会又开始充满了对程瑶厨艺的怀疑。 感受到了她的怀疑,程瑶也只得道:“虽然比不得你手艺好,但我也不是不会。” “阿姊,你怎么忽然想起要做饭了?”沈茵揪揪碎发,一脸别扭的表情。 程瑶一愣,道:“就当我,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到想做菜? 算了,虽然对程瑶的手艺充满了怀疑,但沈茵还是答应了她,并不放心地在厨房里远远地挨着墙站着,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喊程瑶,倒像个指挥学徒的大厨。 而程瑶因为这个忽然的决定,也确实表现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当年本就不是伙头军,后来还升了几次级,成了能指挥手下小兵的小将军,十多年没再上过灶,纵使曾经还勉强做得一手好家常菜,如今也都快要不知道该如何生火了。 当柴禾在她面前燃烧起来的一刻,她本能地就觉得眼前有些发红,头上也一阵眩晕传来,连额角多年的旧伤都开始感到隐隐作痛。 但她到底已不比往日,她安抚住了自己跳得飞快,几乎想要让她窒息的心。 在一惊一乍的姑娘远远的指导声中,程瑶到底还是弄出了桌像模像样的饭菜。 沈茵美滋滋地坐在桌旁,嗅着香味感叹道:“啊!看上去还真不错啊。” 程瑶被她夸得脸一热,道:“尝尝看。” 沈茵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提起筷子就要下筷。 只是…… 她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菜,是不是做得有点多?这把豆角、这几个土豆、这两根茄子,我好像都是打算留到明天再煮的。” 怎么说呢,就算它们真能勉强活到明天还没坏,味道估计也会大打折扣。 “啊?” 程瑶微微一愣,她当时在那闷头煮菜,而站在墙边的沈茵也是一门心思关心着油开了,该放辣子了,该放盐了!酱油!酱油!醋!醋!放醋! 以至于直到现在要吃了,她们才终于觉察到,好像真的有些过于丰盛了。 但沈茵很快就又笑了:“也没关系,像我这么能吃的人,我吃得下,吃得下!” 说完,她就夹了一筷子红烧茄子。 “阿姊。”沈茵抬头望她,“我让你放点酱油时,你究竟放了多少酱油?” 负责任的说,已是多年未下厨的程瑶厨艺还是尚可的,属于大家去别人家做客吃饭,不会觉得好吃,也不会觉得难吃,甚至被问到味道如何时,还能礼貌性地夸上一句不错的水平。 但奈何沈茵与程瑶就是一家人,沈茵还是一般掌勺的那个。 沈茵本就得了自家娘亲的真传,嫁过来后还又得了程母的不少指点,一手厨艺是谁吃谁夸。 对比一出来,一向喜欢程瑶喜欢极了的沈茵,竟是第一次感到有些嫌弃程瑶。 当她给面子地吃撑了后,正松了口气,要收拾碗筷去洗碗。 程瑶又抢了过来:“你坐着,我洗。” 沈茵眨眨眼睛,道:“既是你做的饭,就合该是我去洗碗了。” “咱们何时还计较这个了?”程瑶道。 虽是随口的一句话,但也正是这些细微之处的亲昵自然,才更显情意绵绵。 沈茵抿嘴一笑,便也不跟程瑶抢了。 程瑶将桌上碗筷收拾好,一双眼睛便开始偷偷去瞧沈茵,结果却正好对上了沈茵弯弯的、朝着她看过来的眸子。 程瑶心头一跳,却是忽然就自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盒子,将它推到了沈茵面前。 “这个给你。” 看着这雕了花的红漆木盒子,沈茵微微一愣,道:“什么呀?” 程瑶道:“生辰贺礼。” “什么生辰?” 沈茵呆呆地望着程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了,她怎的就给忘了。 沈茵将这小巧的盒子拿在手中,缓缓打开,只见内中是一对漂亮的玉石耳坠,雕成了喜鹊登枝的模样。 小巧玲珑,更显得雕工精细。 沈茵是个穷人家的孩子,并不懂玉,此时却也看得出来,这白玉细腻如乳脂,定是极好的东西。 沈茵不禁将它拿了出来,换下了耳上一直戴着的一对珍珠耳坠。 沈茵红着一张俏生生的脸,再度与程瑶四目相对,黑白分明的眸子中似有脉脉情意流转。 “真是好漂亮的玉呀。”沈茵含笑道。 程瑶静静地望着沈茵,却是只觉少女泛着淡淡红晕的白瓷一般的面容,才是真正的莹莹如玉,完全将颊边羊脂玉的耳坠都给比了下去。 “喜欢吗?”程瑶蓦然发问。 沈茵自然是点了点头:“是你送给我的,我当然喜欢,倒是难为你能记得我的生辰了。” 闻言,程瑶也不好意思地错开了眼眸,毕竟,这是她在沈茵的庚帖上知道的。 因为这份突然的漂亮礼物,沈茵也不禁喜上眉梢,只是,她想要过去拉着程瑶的手,好好对程瑶说些什么话吧,又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说起。 到头来,倒只是一个劲地笑了起来,活像是个傻丫头。 然后,她便也不禁开始回忆了起来,她往年在沈家过的生日都是什么样的呢?三餐都有一个蒸在饭上的鸡蛋,嗯,还能吃上红烧肉,然后,沈林可能还会给她一条色彩鲜艳的新头绳用来绑头发,或者是一朵拿红棉布做成的簪花。 其实这样的生日她过得也很开心,但想着程瑶为自己准备的一道道菜,还有这样美丽的礼物,还是让她感动得无以复加,只觉上天把所有的幸运都给了她。 但是再怎么感动,沈茵想了想后,还是道:“阿姊,我知道,你是希望我在过生日的时候能什么事情都不用干,但做饭这种事情,还是尽量让我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悱恻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一颗次的心的10瓶营养液! 第37章 她们两个人就这么黏在一起简单满足地过完了夏天与秋天。 沈茵本还在期待地以为,这样平平静静的日子会是她们二人美好生活的开始, 直到某一天, 外面忽然就传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天都塌了的事。 虽然说皇帝是真龙天子, 掌管着他们整个国家的安危,但对于平民百姓而言,他死不死其实也不是多么要紧的事情,消息下来了,大家就意思意思表达一下哀悼就好。 毕竟他们与皇家隔得天远,估计下辈子都没有机会去天子脚下看一眼,忽然换一个人当皇帝根本影响不了他们什么,还不如柴米油盐酱醋茶值得挂心呢,顶多国孝期间会多了许多的限制, 但时间又不算太长,很快也就会过去了。 沈茵作为小老百姓的一员,当时自然也是这个想法, 她连皇帝姓甚名谁高矮胖瘦长得俊不俊都不知道, 死了就死了。人都是会死的, 就算是人人皆呼为万岁的皇帝也亦然, 完全没去想别的。 只是, 心大的她日子还是照样地过着, 程瑶的态度却是与她截然不同,显得很有几分担忧,然后早已不再关心天下事的她还好好地关心了一下现今的局势。 先帝壮年而卒,继任的太子说是八岁, 但其实还未满七岁,小娃娃上头除了母亲之外,就只有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姐姐安成公主护着。 程瑶倒是也听说过这位年轻的长公主,貌似是个聪明姑娘,因为长相与个性都十分酷似先帝,一直深受先帝的宠爱。 但是这也没什么用,她就算当真聪明,作为公主,也注定没有太多的话语权,尤其她还年纪这般小,他们三个人孤儿寡母的,在朝堂上估计很难不受欺负。 而且,除了朝堂,还有在外镇守的藩王。 程瑶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许久,还提笔绘了几块沈茵根本就看不懂的草图,竟是越看越觉得不妙了。 估计很快就该有大乱子了。程瑶望着身旁正对着草图走神的沈茵如此想,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沾上这些麻烦。 这个世界,总是不肯给人片刻的安宁。 *** 事实证明,一切来得比程瑶所想象的还要更快些,几乎只是消息传到了四面八方的功夫,整个氛围就开始渐渐变了。 某天,沈茵出去买菜,越走越感觉这大街变得有些冷清,完全不似平时热闹。 沈茵心里顿时有些发毛,便也没多问,随意买了菜就往家里走,结果,在走到家门口时,忽然整个人都被吓到了。 只因她家门口此时正停着一辆马车,还站着几个穿着军装的小卒。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走错了,然而,她将前后左右仔细看了半天,却是怎么看都觉得,这边分明就是她家没错啊,她住了一年多的。 那这些人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个小姑娘,对这些人有着天生的敬畏,光是看看他们那一身衣服就发怵,要是再去看他们佩的刀剑,便更是整个人都要被吓死了。 她心里直打鼓,远远地磨蹭了半天,简直要急得哭了。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程瑶估计还在内中呢,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程瑶,沈茵顿了顿,忽然就有了几分明白了,这些人,怕不是过来找程瑶的吧?不然,她们两个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至于这么大的阵仗么? 她心里多了几分安定后,在原地又踱了半刻钟的步子,便将篮子挎紧了几分,鼓着十足十的勇气,向着她家的大门口走了过去。 然而,几个兵一看到有个女人走过来,就伸出了手,似是想要阻拦盘问几句。 他们都是身上带着真刀实枪的家伙,没准还杀过人见过血,哪怕只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也直接让十八岁胆小如鼠的平民姑娘差点魂飞天外。 “几……几位老爷。”沈茵低着个头,期期艾艾地道,“我……啊,不是,妾!妾并不是什么歹人,妾是这家主人的妻子,喏,这才刚买了菜回来呢。” 说完,她便颤着手,费力地抬起了手上的菜篮子,想要给他们瞧瞧。 而这时,大概是他们的动静不小,传到了内中,还不等他们开口对她说什么,一个人便已三步做两步地走了出来,拉住了正吓得发抖的沈茵的手,就将她给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仔细护着。 程瑶瞪了他们几个一眼,便道:“这是在我家,你们是在替我拦的什么人呢?” 几个小兵也是没想到这姑娘这般胆小,一见他们伸个手就吓得话都说不利索,连忙就为自己解释道:“程将军,小的见您与司马将军在内中议事,怕来路不明的人会打扰到你们,就想问她几句话。” 程瑶道:“她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人,她是我的妻子。” 小兵的头瞬间更低了,程将军当年也是战功赫赫的人物,让他们一群小的好生崇拜,怎么竟会挑了这么一个相貌平平又小家子气的姑娘作妻子呢。 “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将军见谅。” 程瑶皱了皱眉,道:“不要这么称呼我,我早已解甲归田,不过一白丁而已。” 程瑶话音才刚落,另一个声音便紧跟着在她的身后响了起来。 “哎,阿珩啊,你还当真总是一点面子都不肯给为兄留啊。” 语气之中,又是戏谑,又是惋惜。 闻言,沈茵也不禁循着声音看了过去,那是一名三十出头的白衣男子,一身上好的锦缎被炎炎烈日照着,白得炫目,亮得晃眼。 沈茵头先听得了司马二字,猜想这大抵便是程瑶旧时的上司,这时自然也是不敢去直视他的面容,但只是匆匆一瞥,便已足够她看出五官端正,面如冠玉。 既是兄妹,司马姑娘,大抵也是个美人。 她自知身份低,不敢看他,他倒是大大方方地开始打量起了她。 程珩的妻子?个子小小的,也不甚漂亮,但确实还算是个可人意的丫头,会比桃朱讨人喜欢不稀奇。 “这位便是弟妹?”司马晔问。 见司马晔问起,沈茵也只得规规矩矩地朝他福了福,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应该怎么去跟贵人说话。 “妾沈氏,见过将军。” 她的模样实在太过别扭,礼也不像样,反而把司马晔给逗乐了。 “不必如此,若不嫌弃,唤我大哥便是。” 他生长在军营,相处最多的还是一群糙老爷们,倒是不拘小节惯了。 非亲非故的,沈茵哪里敢这么喊,什么也没说,就又缩到了程瑶的身后去了。 三个人就这么一起回到了屋中,沈茵跟他们共处一室,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她想为他们烹茶吧,程瑶已经把茶泡好了,她想去做饭招待客人吧,时辰还早。 她低眉顺眼地坐在程瑶身边,有一句每一句地听着他们不讲人话,整个人就差开始数自己碎花衣裙上的碎花了。 直到,司马晔忽然对程瑶道:“此次我们前去勤王,若能得你之相助,那便真是陛下之幸,大淮之幸了。” 沈茵被吓一跳,想也没想就问:“擒王?你说什么擒王?” 倒是一瞬间就把所谓的礼节全忘了。 司马晔一愣,还没开口回答,沈茵便又开口了:“你是要我家阿珩去帮你打仗?” 沈茵到底知道造反两个字不能当面说,怕惹人家恼羞成怒,便只说了是打仗。 而司马晔闻言,倒是有些意外了,没想到这个憨憨的小妇人竟然还有点文化,能差不多理解勤王的意思。 司马晔道:“只是请阿珩帮忙而已,论起排兵布阵,忝居高位的我实在不如他。” 沈茵听得云里雾里,却仍是摇摇头,上去拉了程瑶的手道:“不要白费心思了,她是不会跟你去的。” 程瑶本就厌倦了打打杀杀的生活,如今还要逼着她去抓才七岁的小皇帝,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吗? 看到这个胆怯的小妇人忽然果敢,一副护犊子的模样,司马晔倒是觉得有些有趣了。 “为何呀?” 他比沈茵大了十三四岁,一时也不禁用上了哄小女孩的语气。 沈茵道:“因为她不想去,我也不希望她去,你知道的,她一直都不喜欢打仗。” 司马晔忍俊不禁,道:“丫头,你当打仗是在玩游戏么?连喜不喜欢都说上了,只要不是个疯子,都不会喜欢吧。” 沈茵摇摇头,道:“我就是不希望她去。” 见一向能说的沈茵面对生人就词穷了,程瑶也终于开口道:“她说的不错,我早已脱了军籍,这些事,也与我无关了。” 司马晔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现在谋反的跟勤王的,才不管有没有军籍,都在一路抓壮丁呢,闹得比咱们几个当年跟北边某小国打架还厉害,搞得边界又开始不安分了,一个两个的都在那蠢蠢欲动,想要趁着机会收复故土。” 程瑶依旧神色冷冷,道:“他们叔侄几个自家人与自家人的恩怨,为什么却非要我们普通百姓去受罪、去抛头颅洒热血呢?” 没料到自己竟然会听到这样问题的司马晔闻言,呆愣了许久,然后他苦笑一声,道:“是呀,你说得很对,可不就是在自家人打自家人么。可是,谁让这是皇帝家呢,大家都不肯服一个七岁小儿,都想要最上头的位置。这堆叛军当中,平川王凶悍,宁王阴狠,朝廷上安成公主还要时时警惕着跟浔阳王周旋。” 说到这,司马晔也顿了顿。 “阿珩,为兄也就只敢在这,在你与弟妹面前说一句,我倒不是对新帝多忠诚,我只是知晓,除了这个娃娃至少还可以好好教养外,这几个人中的任何一个要是真把他拖了下来,那就当真是大淮不幸的开端了,咱们都无法独善其身。” 司马晔言辞十分恳切,也不避着沈茵,沈茵云里雾里地听着,也是这时才终于明白,司马晔说要程瑶跟着他们一起去擒王,擒的原来不是最上头的小皇帝,而是这些在搞叛乱的大王。 莫名的,她就为这个小孩松了口气。 程瑶淡淡道:“你又如何知晓,新帝将来会比他们强,你难道还能看到未来?” 听着她一本正经又难得刻薄的玩笑话,司马晔道:“他还小,至少还有的是时间去观望,而且,这不还有他姐姐带着么?安成公主一颗七窍玲珑心,杀伐果断,也沉得住气。想来,若她并非生作女儿身,倒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程瑶冷笑了一声,道:“只是可惜,她偏偏就生做了女儿身,纵使再聪明才智,再险象环生,也只能去给他人做嫁衣。” 说罢,程瑶的神情,好似带上了几分惋惜,又好似有些头疼。 最终,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也罢,将军当年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如今也只当还你这份恩,再陪同你在鬼门关前走这一遭。” 听到这句话,沈茵瞬间就站了起来,与司马晔异口同声道:“你说什么?” 但个中情绪,却是截然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朱朱小天使的手榴弹!爱您! 感谢虎口脱险小天使的40瓶营养液!比心! 第38章 沈茵顶着一脸见鬼般的神情望着程瑶,道:“你说什么呢?你别冲动!” 然后, 她又转头瞪着两刻钟前还让她诚惶诚恐的贵人, 气鼓鼓道:“你做什么?你这是在拿恩义要挟她!你虽提拔她, 让她高高在上,但也让她很不好过。” 程瑶拉了拉沈茵,道:“你不要这么说,这是我自己的主意,你也别担心了。” 沈茵偏过身去,本想要挣开程瑶的手,不再搭理程瑶,却忘了自己力气还真不大,至少跟程瑶比不了。 她只得别扭道:“松开!你别拉着我了, 平白让别人看笑话呢。” 程瑶看了司马晔一眼,司马晔摊摊手,表示自己真的没有笑话。 顶多, 就是忽然觉得自己杵在这里好像有些尴尬, 他应该在屋外, 而不是屋里。 程瑶劝沈茵道:“我不会有事, 我早已经学会看开, 学会不再轻易感到恐惧了。” 沈茵道:“你在骗我!你连看到我手出血了都会一边包扎一边头晕。” 程瑶道:“这并不一样, 沈茵。” 沈茵终于转过了身,望着她道:“我不希望再看到你难过,就算是北边那些人,你都会因为他们的死而难过, 就像你为了你的同伴难过时一般。你是这样温柔的一个人,我知道你还是会难过的。” 程瑶摇摇头道:“也许,但这并不重要。我只是忽然想,我稀里糊涂在战场上熬了小半辈子,我究竟都是在干什么呢?我终日自怨自艾,告诉自己,我是为了我娘与……他在牺牲,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何时能回家。” “受到赏识一路升迁本并非我意,但这也确实保护了我,让我少受了许多的伤,可我仍是没有一丝一毫想报效这个国家的想法,我只想快点打完,快点回家。” 说到这里,程瑶也停顿了一瞬。 “有时候,我也觉得我太冷漠、太无情,也许,我是应该真心地为了这个包容我让我长大的国家战一场,为我这么多年糊里糊涂的军营生涯划下一个句点。” 沈茵道:“可是,你会有危险啊,对于这样的危险,你远比我要更了解,就这么回到这些危险当中,去出生入死,难道,你就这么不在乎我了么?” 说完,沈茵也是第一次暗恨程瑶是个女儿身了,不然她大可以捂着肚子就扑上去一边锤一边哭,相公啊,你不想想我,也该想想咱们才多少多少月的孩儿啊! 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暂时唬住了就行,反正沈茵从来都不怕会哄不住程瑶。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再怎么样,也没法凭空造一个娃娃来啊。 程瑶自是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的小妻子已经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 她只是拍了拍沈茵的手背,便放柔和了声音道:“在乎的,我如何会不在乎你?也许这个世间,我最在乎的人便是你。若当真闹得天下大乱了,总会祸及似你我这般的普通百姓,我去拦他们一拦,也是想要好好保护你。” 忽然就开始这么会说话的她,一番话说得沈茵也是一时鼻酸,“胡说,反正都是他们雍家人在做皇帝,换谁不都一样,能关我们普通小老百姓什么事呢?” 市井小姑娘的天真实在可爱,饶是程瑶见了,一颗心也是愈发柔软。 “关系还真不小。”程瑶叹息道,“难道,你会害怕我回不来?” 这样的话竟然也敢随意说出口,沈茵一双大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你胡说什么呢!”沈茵有些紧张地指了指天上,道,“要是被听到了就不好了。” “傻丫头。”程瑶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嘴角,道,“那你就不用担心了,茵娘,我会回来的,我会回到你的身边,无论如何。” 沈茵气鼓鼓地撅了撅嘴,偏偏这种时候就知道要亲亲热热地喊茵娘了。 沈茵不禁反手在程瑶手上掐了一下,却也到底没再继续劝了。虽然程瑶一向很听沈茵的,但有些事情沈茵也是真的完全说不动她。 眼看着两个人在那儿别别扭扭地腻歪,马上就要抱一起去了,边上那个完全被遗忘的人也终于轻嗽出声。 注意一下,这边还有个人呢。 沈茵瞬间微微红了脸,岔开话题道:“我看时辰好像也不早了,司马将军可要留下吃个饭?” 闻言,吃惯山珍海味的司马大将军本想拒绝,但他又想着自己难得顺路过来坐一坐再请个人,尝尝普通人家的家常菜好似也不错。 “那我便叨扰了。” 半个时辰后。 司马晔忍不住开始庆幸自己没有拒绝。 不得不说,这个小丫头虽然相貌平平,但一手厨艺还真是不错,能将家常菜都做出花来,天然质朴,清新爽口。想来,若不是没有时间给他一直耽搁,他几乎都想回家把自家厨子揪过来取取经了。 酒足饭饱后,司马晔不禁感叹:“阿珩,好在我那妹妹不认识你媳妇,她要是见到了弟妹,估计是绑都要把她绑回家给她当厨子。” 听到“妹妹”两个字,正收拾碗筷的沈茵想起程母当初那一句司马家几代就出了一个姑娘的话,耳朵都瞬间尖了起来。 而程瑶虽不知她的八卦之心,却也很给面子地问了一句她想问的话:“王妃她,如今过得如何?” 司马晔道:“她能如何啊,就她这种不管落得什么处境都能活得开心的性子,当了个土大王,自然是过得再好不过了。” 说到这里,司马晔也不禁惋惜:“当年我也是真的挺属意你做我妹婿的,结果你居然偏偏没这个意向,而且还一点建功立业的心思都没有,让我家那么漂亮的一个妹子一番好意全都做给了瞎子看。” 说完,司马晔瞥了不远处的沈茵一眼,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应该忽然在人家妻子面前提人家的旧桃花。 司马晔连忙想要说点什么,迅速转移话题,那边程瑶已经回话了:“王妃厚爱,原是我不配。” 话说得谦卑,却显然并没有多少遗憾。 司马晔无奈地耸耸肩,道:“看着如今你们都过得挺好的,你跟弟妹也很恩爱,也许,我当年乱点鸳鸯谱确实是错的。” 话罢,他想着沈茵的一双巧手,忍不住拉住了程瑶,便对她说起了悄悄话:“那阿珩,我问问你,在这一带普通人家的丫头,是不是都……都……” 他疯狂给眼神暗示程瑶。 程瑶木着一张脸良久,方才道:“不是。” 闻言,司马晔只得默默放弃了临时去抓个厨娘给自己路上改善伙食的想法。 *** 沈茵嫁到程家一年多,这还是第一次要与程瑶分别,小姑娘难受得鼻头红通通的,却仍是梗着脖子,没让自己掉眼泪。 她身上仍然穿着那件雨过天青的裙子,清清淡淡地在她的心里拂出一池涟漪。 一切已经到了这样的时候,沈茵此时也已不能再任性地说出让她别走的话来,但沈茵心里到底还是舍不得,也说不出别的。 看着沈茵默默不语,程瑶走上前一步,便将小姑娘给牢牢圈在了自己的怀中。 她轻声道:“不要害怕,我去去便回。” 沈茵将小脑袋埋在程瑶的怀里,一呼一吸间,也是感到越发委屈了起来。 “谁会怕,我一点也不怕,十几年你都能回来,我有什么可怕,我就是舍不得。” 说完,沈茵便红着脸抬头瞪了她一眼,道:“毕竟我才不像你,是个狠心的,对我说丢就丢,一点也不会舍不得我。” 闻言,程瑶也是脸颊微红。 她不愿沈茵对自己有埋怨,犹豫了一瞬后,还是磨磨蹭蹭地从怀中取出一物,似是解释般,对沈茵道:“并非是舍得,只是我做了这个,有它随时在我身边,便已就像有你在身边一般。” 沈茵低头一看,顿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因程瑶手中拿着的,竟是一缕用红绳缠着的发丝,而这些发丝究竟是谁的,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显而易见。 沈茵立即就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涨红了脸想问程瑶是什么时候剪的,是不是趁她睡着后偷偷剪她头发玩。 程瑶从沈茵的目光中看出了她的疑惑,脸也更红了。 “这是我从梳子上拿的。” 说完,程瑶也是觉得自己这样做实在显得有些傻乎乎,整个人都不自在了。 听了这头发的来历,沈茵也不禁将脑袋给偏到了一边,却完全是因为不想在这种分别的时候笑起来。 她这么一个一本正经的好阿姊,居然还能做出这样背着她偷头发的行为,她光是想象当时的画面,就要给乐死了。 也不知道就这么一缕,她攒了多少天。 沈茵越想越觉得舌尖泛甜,她终究掩盖不住自己满脸的盈盈笑意,只得将头又转了回来,道:“好了好了,算你不狠心,我已经知道你很舍不得我了。” 说完,她揽住程瑶的脖子,便又紧紧地抱了上去。 “阿姊啊阿姊,就这一回,以后都不许你再离开我身边了。” 程瑶点点头:“我答应你。” “那你说,下次你回来,我就不叫你阿姊了好不好?” “自然可以,你想什么称呼我,都可以。” 沈茵满意一笑,将头在她颈窝蹭了蹭,道:“再跟你说个秘密,我有一件礼物,一直都忘记了要送给你,等你回家来,我再告诉你那是什么。” 礼物?程瑶微微一愣,但只转瞬的功夫,她就明白了过来,也许是这个女孩随口瞎诌的吧。 但程瑶还是顺着她,含笑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这个操作真的是……… 用WAP或PC还是能看到一点评论的_(:D)∠)_ 她们只是暂别一下_(:D)∠)_最多十章瑶就会回来了,先让茵见见情敌。 感谢Lee小天使的手榴弹,比心! 第39章 一个人的生活,虽然确实稍显寂寞些, 但也不算完全让人过不下去。 只是有时候, 沈茵想起仅仅就在去年, 这个家里还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便还是难免感到有一些难过。 才女们难过了还能在花笺上写写诗词,像她这般的庸人就不行了,她本有意去铺子里接点针线活计回家做,不为了赚这零星几个钱,只当能有个营生好打发打发她这无聊的时间。 结果因为最近搞出来的事情,遍地都乱成了一团,想买菜都没平时的质量了,还搞针线活? 她意兴阑珊地回到家, 却不想,竟是在家门口看到了个极意外的身影。 沈母显然已经等了她有一会儿了,此时一见她远远地出现在街角, 眼睛一亮, 便扑了上去道:“阿茵啊, 求你救救你阿嫂秋颜吧。” 沈母这没头没尾一句话, 听得沈茵顿时就懵了, 她拖着母亲的手就问:“秋颜?她怎么了?” 问完, 她也感觉到沈母手心冰凉,开了锁便将她往屋里一拉,道:“你别着急,咱们进去再说。” 这一说可就不得了了。 他们淮国国力虽强, 但之前跟北边打了这么多年才消停,两边伤的元气都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全恢复,如今还出了这种藩王想造反夺权的动乱,又要进京勤王,又要预防周边国家,可不就得招兵。 所以就算是卖豆腐的老沈家,也得交出一个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壮丁来,猜测大概是要跟着大部队一路向北,跑去对付平川王。 平川王的凶悍名声很是响亮,在封地甚至能止小儿夜啼,打起仗来也一直是个爱折磨俘虏的,他们这些人若是活着打赢了最好,活着没打赢还被俘虏了…… 当时沈父心就凉了,只说要自己去,就算是死了,也留了沈家一条血脉。 而沈林虽说平日里跟父亲时常有顶嘴吵架的时候,却到底还是个孝顺的儿子,父亲都四十好几了,一把老骨头跑过去不是白白送了性命么? 两边争执再三,到底还是二十出头的沈林披了盔甲,在哭声中被一路送着去了城门口。 听到这里,沈茵还有几分不解,这与要她救李秋颜有什么关系?难道说,这才半年功夫,李秋颜就又有了? 沈母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事情就发生在他们送沈林应卯那一天。 如此美貌的娇妻,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沈林自然是千般伤心万般不舍,拉着李秋颜就不住地诉着衷肠,一直说到人家都架着刀来不耐烦地催促了,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沈林这个人纵使再如何有恶劣的地方,对李秋颜却总还是真有几分真心,李秋颜见他做出这般姿态,也难免心生了几分感慨来,望着沈林渐渐远去的身影,暗自在原地出了神。 也正因此,都没能及时注意到官兵已经过来驱赶送行的家眷了。 退得不及时的她,在帮忙给文信王开道的官员鞭子抽过来时,自然首当其冲,直接被狠狠地抽到了手臂上。 当时就打得李秋颜袖子破裂,手臂也见了血,整个人也被这股蛮力给抽得摔到了地上,疼得冷汗直流。 而打马而来查看情况的文信王觉察到路边有人摔了,便也十分随意地瞥了眼。 只这一眼,已经走出了四五丈的他,忽然便勒紧了缰绳,转了回去,开始打量起了李秋颜来。 十八九岁的女子,生得当真雪肤花貌,纵使荆钗布裙,还挨了一鞭子,在泥地上滚了一圈,那咬牙忍疼的模样,看在他的眼里,竟仍是这般楚楚可怜。 文信王向来是个惜花之人,此时便也不禁为美人的痛苦而轻轻地叹了口气。 就他手底下这些人,还真尽是些稍稍挨近了美人都会侮辱了美人的粗笨之人,该打,该杖责二十! 于是,他便下了马,缓步走到了她的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柔荑,并在她猛然转过头时,那满脸的惊恐下,温柔地将因疼痛一时还站不起来的她拉了起来。 不解他意的李秋颜站定之后,整个人也是被这衣着华贵的公子给吓了一跳。 她心里想着男女授受不亲,匆匆说了声谢,便捂着手伤急急去到了公婆身边,却是浑然不知,自己竟已经被这个大人物给惦记上了。 李秋颜刚到家不久,就有官兵过来敲开了沈家的门,却是过来送药给手臂受伤的李秋颜的。 当时,他们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然后,才不过几天功夫,得了信的王府那边就来了人,说是要相看李秋颜了,这么句话一出,直接把整个沈家都吓了一大跳。 说李秋颜是他家儿媳,不是清白大姑娘了。那没有关系,他们会说他们家大王一向开明,尊重女人,从不会在乎这些,过去也时常会鼓励封地上的寡妇再嫁。 如果沈家肯自己老实点,把李秋颜休弃了,王府给的钱够他们再聘上一堆模样齐整的姑娘,也算不耽误人家天仙似的姑娘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是功德一件。 至于说现在还在国孝期间什么的,那也没关系。毕竟又不是现在就要纳人家,只是先把人领过去,好好教导规矩,等大王日后回来了,也差不多出国孝了,那时候正好正经给名分,成就好事。 王府之人都是多么圆滑世故,像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碰上,还真是毫无办法,各种小心思根本不够看。 他们为着这事愁得头发都要白完了,眼看着他们第二天就要来将人带走了,沈母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跑过来找到了自己的女儿,毕竟程瑶已经是他们能接触到的最有身份地位的人了。 听得沈母这么一解释这来龙去脉,沈茵也不禁开始自己娘家感到头疼了起来,这些都是些什么破事啊。 此时沈母见程瑶也不在,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顿时又垂头丧气了起来。 她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开始嘀咕:“都说了长得太漂亮的姑娘不能娶,娶了迟早得遭祸事!死小子非不听,还搞出孩子,跑来逼婚,不让他娶他就拖着李秋颜一同去死,逼着我们干糊涂事……” 好像听到了“搞出孩子”四个字,沈茵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啥?你说什么孩子?” 沈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她连忙摇头道:“你听岔了。” 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沈母还是知道该守口如瓶,就算是女儿也要瞒着点的。 沈茵也不追问,只是长长吐了一口气,道:“那娘,秋颜阿姊这事咱们能怎么办呀?难道还真的就让他们把大嫂带走?那沈林回来估计得要大哭特哭了。” 沈母道:“可不是得哭么,但他哭又有个什么鬼用啊,这个招蜂引蝶的媳妇是他自己非要娶的!你爹跟我当初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儿媳妇,长得跟个祸水似的,还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平日里一点忙都帮不上,你说这哪里是娶个儿媳妇啊,这分明是娶回来了个老祖宗啊!唉,我们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才会摊上她!” 沈母显然对李秋颜怨念颇深,此时见李秋颜辜负了自己的儿子,对着自己女儿就把满肚子的怨气都吐露了出来。 沈茵悄悄翻了个小白眼,也没回话,就听着她慢慢抱怨。 等到沈母气着气着不说了,她才终于递了块帕子过去,给沈母擦擦脸。 “算了,反正我家那位也跑去勤王去了,我就回家看看吧,娘,你应该不会不乐意吧?” 沈茵最近翻了书,倒是终于知道了还有这么一个跟擒王同音,意思却天差地别的词。 倒是沈母,她擦了擦眼角之前急出来的几滴眼泪,便懵懵地开口问:“啥?擒王?你家程珩要造反啊?” 后一句,尽管现在是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程家,她也还是特意压低了声音。 沈茵撇了撇嘴,道:“才不是呢,你不懂就别瞎说了,这是去援救皇帝的意思,跟我哥是一样的。” 沈母顿时呵呵一笑:“瞧我家的茵姑娘,这嫁出去才多久呢,说话都不一样了,会用些做阿娘的听不懂的词了。” 沈茵也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也是刚懂,扯了扯沈母的袖子就问:“我回去看看,就随便住两天,可不可以啊?” “这有啥的,我生怕你住惯了这好房子,会看不上我们那破屋了呢。” 于是沈茵随意装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就跟着沈母回到了沈家。 才刚一进门,沈茵便听到了阵阵孩童的哭声,而孩子她娘则正在那满脸愁容地柔声哄她。 也许是沈静姝哭得太久了,沈父听得实在烦了,也不禁训斥儿媳:“连个孩子都哄不好,你说说你还会做些什么啊!” 李秋颜并不理会他的话,只是继续低头对女儿哼着歌谣。 看着李秋颜永远都是这副死人样子,沈父只觉满肚子火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让他的心情愈发不畅了。 他自顾自道:“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就会四处媚男人,如今终于媚到了个大的,马上要过好日子去了,就越发不把公婆放在眼里了……” 然而,李秋颜还是心里眼里就一个沈静姝,完全不知道要搭腔说话。 “李秋颜,你聋了啊?”沈父生气道,“你说说你这像个什么样子?我要是你啊,碰上这种事情早一头碰死了,省得继续丢人现眼,现在整条街都在笑话我们家养出你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儿媳妇!把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尽了!” 沈父这话说得确实有些重了,沈茵在门口也是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好一会儿才尴尬出声:“爹,我回来了。” 听到女儿的声音传来,沈父转头一看,看到沈茵当真俏生生地立在门口,也是老脸一白。 “是茵啊,怎么忽然回来了?” 沈茵看了李秋颜一眼,道:“我听说了大嫂的事,就回来看一看,怎么样了?” 一听沈茵说起李秋颜,沈父冷哼一声,便道:“就这种事情,能怎么样了,明天他们就要过来抢人了,堂堂的王府,竟是比西街那些地痞无赖还流氓呢!” “那秋颜阿姊当真就要进那王府去?” 沈父无可奈何道:“那毕竟是一位大王,是现在皇帝的亲叔叔,不是高家猪肉铺的那个小学徒小王。” 闻言,沈茵也不禁叹息。 她想了想,又抚慰众人道:“依我看啊,也别太担心了,没准儿大王只是一时兴起,待他回来就会放了秋颜阿姊呢。” 沈茵这句天真得好笑的话显然是毫无效果,沈父更是直接就开始嘲笑起了她的愚蠢。 “你当这是好玩的呢?就算人大王当真看不上她了,也断然没有让她回家的理,人家住着那——么大的房子,不就是用来放各种各样的女人的么,反正他也不差这点钱。” 好吧,沈父作为一个男人也确实比她这个小姑娘更了解男人,沈茵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地坐到了李秋颜的身边,陪她一起哄孩子。 第40章 好不容易把沈静姝给哄得睡着了,沈茵才终于有了跟李秋颜好好说话的机会。 她帮沈静姝盖好了小被子, 便问李秋颜道:“秋颜阿姊, 对于这件事, 你心里有什么主意吗?” 面对的人是沈茵而非公婆,李秋颜倒是终于不再当不会说话的闷葫芦了。 心乱如麻的她摇了摇头,道:“没有,茵娘,你呢?” 沈茵耸耸肩,无奈道:“你都没主意了,那像我这样的笨丫头就是更没主意了。” 说完,她又忍不住叹气:“唉,想我过去还一直以为大王们都是些顶天立地的人物, 却完全没想到,他们居然还会做出这样强抢民女的事情来,当真是可恶。” 见李秋颜始终没有搭腔, 沈茵只得关切地望着李秋颜, 柔声问她:“那你该怎么办呀?难道还真的要嫁给这文信王啊?” 李秋颜道:“这下可不是只能嫁给他么, 不过, 你说的也有道理, 没准他回来就会放我走呢。” 沈茵撅撅嘴, 道:“我都还没有开始安慰你呢,你倒是先开始安慰起我来了。” 她拉住了李秋颜的手,头疼道:“怎么偏偏就这么倒霉,碰上了这种事情呢。哎, 我虽然什么都不懂,却也知道,嫁到这样的人家去是险得不得了的。要是碰上的都是些心慈的好人倒还好,要是他的其他妻妻妾妾都是一些刻薄小心眼的,那可就十分难办了。” 沈茵的头疼很有道理。 这世上总是没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 沈林对李秋颜一心一意,但家里头就一个小小的豆腐铺,没法让娇花一般的李秋颜过上什么富足的好日子。 而文信王府却富得流油,文信王的日常生活,简直比他那先帝亲哥还要精致,李秋颜就算是嫁过去给他做个小妾,那也是锦衣玉食穿金戴银,过得比原先要舒服百倍千倍。 可再舒服,也有一条不好,这样身份的人,一向妻妾成群,要是争风吃醋起来,那着实是要命。 李秋颜也是深知这点的。 她从来都没有什么想要攀高枝的念头,她只是天生生得比旁的姑娘略漂亮些,就被爹娘当成了一棵摇钱树。从小到大这也不许那也不行,连想要多晒点太阳都晒不得,因为要是晒黑了一身雪肤,将来在贵人面前,那可是要折价的。 故而去年,当她只以区区五十两银子的价格嫁给了沈林时,当真是把她的爹娘给气得心肝肺都在痛。 从前因后果来看,这并不是一件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甚至还一直都在让她痛苦不堪。可是当她就这么看着他们差点被自己气得吐血的模样时,虽然实在是很不应该,但她的心里确实还是感到很有几分快意的。 如今,她当真是攀上了一个高枝,还是一个父母过去连想都不敢去想的高枝,也不喜欢他们知道了会不会欢喜。 也许,这就是她不听话、不孝、对生她养她的父母心生怨怼以至于还牵连到了别人的报应吧。 李秋颜想着想着,也不禁轻声把自己的心里话都给说了出来。 “也许,这都是我的报应。” 沈茵扯了扯她的手道:“喂,说什么呢?什么报应不报应的?” 说完,沈茵看着熟睡的沈静姝,也不禁有些心疼:“秋颜阿姊,那静姝怎么办?才这么大的孩子,哪能离得了娘呢?” 听到沈茵问出这个最重要的问题,李秋颜伸出手碰了碰女儿的小脸,满腔酸楚顿时涌上心头。 “我……我也不知道,我这心里正乱着呢,我想,我是不会让她离开我的。” “啊?什么意思?”沈茵有些懵,“难道说,你要带她走?可是你能带她走吗?他们会同意吗?” 听到沈茵这么说,李秋颜反而变得更坚定了她,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是一定要与她一起的,她是我的一切啊。” “可她也不止是你的女儿,她也是我阿兄的女儿,她也是我的大侄女,你带走她,沈林该怎么办啊?” 李秋颜显然是不想管这些问题了。 “他是不会在乎的。” “为什么呀?这可是他的女儿。” 听沈茵这么问,李秋颜的声音忽然就变得有些激动道:“我就是知道,他是绝不可能会在乎静姝的,他不会对她好的。” 反正这不关沈茵的事,沈茵便也懒得为了一个沈林去跟李秋颜争起来,她看到李秋颜急了,也只得好声好气哄道:“好好好,你别急,你别急,我不说他了。” 李秋颜也知道自己失态了,她怔怔地望了眼前沈茵关切的模样一会儿,忽然便回握住了沈茵的手,怯生生问:“茵娘,你能陪我同去吗?” 说完,她就似是如梦初醒一般,连忙又松开了沈茵的手,道:“抱歉,我又开始胡说八道了,茵娘,你就当是没听到吧,你别生气。” 沈茵却只是问她:“秋颜阿姊,你是不是很心慌?” 看到李秋颜果然错开了目光,沈茵笑了笑,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慌,这没什么,我要是你啊,我估计比你还慌呢。” “你希望有个人能在你身边陪着你,不是一个人抱着女儿孤军奋战,这样的心情我懂,你不要觉得我会因此而笑话你。” 沈茵这样善解人意的几句话,说得李秋颜一时也不禁鼻子一酸,差点就当着小姑子的面哭了起来。 “茵娘,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便也不怕你笑话,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心慌了。我不过是一个平民姑娘,我爹娘做过的最大的梦也就是把我嫁到县太爷家去,但那也就是在做梦,如今直接让我跳过了这一层一层,去进王府,我真的慌……” 说着说着,李秋颜的眼角就溢出了些惊惶的水花,她手忙脚乱地往脸上一抹,便继续道:“我只要一想到这事就觉得头疼,你不知道,王府里来的人都好体面,好有规矩,他们拿眼睛往我身上一扫,我就难堪得忍不住发颤。” 看着李秋颜这样紧张的模样,沈茵温声道:“你别着急,我都明白的。” 别说是李秋颜这种从小到大总被关在家里甚少出门不善交际的姑娘,就算是在街坊邻居中混得如鱼得水的沈茵,一听到王府两个字都得瞬间腿软走不动道。 此时此刻,她又怎么会不理解李秋颜的心境呢。 同情心大起的她,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狠了狠心,就对李秋颜道:“要不,我就真陪你去看看吧,就当是去帮你照顾静姝好了。不过只一条,我当真只是陪你适应的,日后文信王回来了我就要离开了,因为那时我家那位也要回来了,我可不希望她找不着我。” 闻言,李秋颜惊讶得眼睛不住地眨,“你说什么?这……我哪能这么自私,自己心慌,还要你也来陪我一起慌。” 沈茵无所谓地一笑,道:“没事,我觉得王府也没你想的这么吓人,你就当带我享福好了。” 李秋颜心里到底还是慌乱更占上风,她望着沈茵脸上这令人安心的笑容,便也不再继续说什么拒绝的话语了。 第二天,王府果然准时过来接人了。 他们见这卖豆腐的沈家人果然很识相,没打算犯蠢给他们添麻烦,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至于李秋颜想让沈茵陪她的要求,他们也没有不赞同的。不就是想带个知根知底的自己人嘛,知道在王府要有个信得过的心腹,看来不是一个蠢的。 而沈父沈母对此的想法就简单多了,只当女儿是仍想着要帮忙呢。反正他们家闺女有个很有身份的婆家,他们也一点都不觉着她跑去坐坐有什么不好。 一切都好像进行很顺利,只是,王府来人看着一直不肯将女儿放下的李秋颜,还是不免不耐烦了。 “李娘子,你要跟这女娃儿告别,也该告别得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启程了。” 李秋颜被他们吓一跳,却还是抱着沈静姝硬着头皮道:“告别?谁说要告别的,不管我去哪里,我女儿都是要与我一起的,她离不开我。” 她这话一出,把两边人都吓了一跳。 沈母率先惊叫着开口道:“秋颜!你这是干什么呢?你要带我孙女去王府?” 王府来人也瞬间冷了脸色,轻蔑道:“娘子这是将王府当做什么地方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往里头带。” 这话说得当真刺耳得很。 李秋颜心中微恼,直接就从怀中摸出把平时做针线活的剪刀,对他们道:“你们不让我带她走也无妨,大不了,我就带着她一同去死,总好过我远远地走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活受罪。” 沈母被她吓了一跳,连忙道:“哎哎哎,快放下放下!我知道你是舍不得女儿担心女儿,但把她留在她爷爷奶奶家里,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说完,她又跑去扯了扯沈茵,“死丫头,你也劝劝你嫂子,别让她瞎胡闹!” 那边沈父也是要被气死了:“李秋颜,你这是抽的什么风呢?” 李秋颜却是什么也不怕了,她眨眨眼,便眼泪一掉,道:“自个肚皮里头出来的都不见得珍惜,还能珍惜隔了一层的?以后要是阿林回来再娶了,生个儿子,我这宝贝囡囡,又该是个什么结果?” 她这话的指向太过明显,让沈父沈母的嗓子都瞬间哑了火,不知该说什么了。 倒是一旁的沈茵听得有几分痛快,好不容易,才在大家看向自己前连忙将笑意敛了。 李秋颜扬了扬脸,便继续对着王府来人道:“要么,让我女儿跟我一起走,要么,就看我与我女儿横尸当场!你们也别想拿别人威胁我,我不怕威胁。” 她这狠话一出,趾高气扬的王府来人听了,一时也都被镇住了。 她居然是来真的! 这是他们的第一反应。 本来,李秋颜就算当真这么死了,也没什么要紧的,一个美人而已,王府还怕找不到美人? 但他们家大王一向不着调,要是知道就因为这么个原因让李秋颜死了,走运碰上大王对李秋颜不感兴趣了的话,是轻轻揭过,不走运的话,他们可就完了。 他们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叹了口气。 大王自己看中的人,还是等大王回来了再一切交给大王处置吧。只要美人还活着,总能没事。 这么想了一通后,王府来人只得皱了皱脸,嫌弃道:“得了得了,一起就一起吧,我也真怕了你了。” 李秋颜就这么被请进了王府的马车,好半天,她几乎都只能感觉得出怀中的女儿是真实的。 她温柔地抱着沈静姝,沉默良久后,忽然便对沈茵道:“茵娘,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还在新奇打量马车的沈茵闻言,道:“你说。” “如果,如果我当真是太傻了,如果我当真惹了祸,我会不会害了静儿?” 沈茵道:“带都带了,走一步看一步喽,而且不是还有我?我会护着我侄女。” 李秋颜垂下头,道:“你说的也是,最差最差,也不过娘俩一起死。” 沈茵道:“尽说不吉利的话,你这么不放心,干嘛非要带,还剪子都拿出来了。” 李秋颜道:“带了她我害怕,可不带她,我这心更不踏实。” “那毕竟是自个家,就算……就算……我那爹娘至少也会好好将静姝抚养长大。” 李秋颜道:“我知道,但我就是不踏实。” 沈茵也不知道李秋颜不踏实什么,但李秋颜不说,她便不问。 就这么过了许久,李秋颜犹豫再三,方才继续道:“如果……如果以后真有什么事,茵娘,你带她走吧。” 沈茵道:“什么都没开始,你就说起以后了。” 李秋颜道:“你不愿意?” 沈茵摇摇头:“不是,只是,你是要我带静姝回沈家吗?” 李秋颜连忙道:“不要!” 但只转瞬间的功夫,她就像是想通了一般,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也随你做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啾啾的手榴弹,亲亲抱抱举高高! 感谢雁过留毛小天使的营养液×5瓶,阿里嘎多! 感谢季念深小天使的营养液×15瓶,比心! 第41章 两个姑娘抱着一个不到一岁的女娃娃,就这么坐着马车一路出了城门, 然后又不知弯弯绕绕地走了多远, 便又进了一座城。 都是没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的, 纵使一开始不甘不愿,此时也难免心生好奇,掀起了帘子,便开始打量起了这边来。 沈茵一边瞧着窗外一边道:“秋颜阿姊,这边倒还真热闹啊,我都看到好多没见过的新奇玩意了,可真有意思。” 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女儿的李秋颜闻言,也不禁又凑过去看了一眼。 可不是么,繁华得很呢。 李秋颜静静望着晴空万里, 望着充斥着人声的街道,心中也忽然就少了几分对未来发展的心慌。 马车就这么一路驶入了一条巷子,然后便通过角门, 进到了那传说中的文信王府, 李秋颜将要度过终生的地方。 两个坐车坐得疲倦不已的姑娘才刚将一双软绵绵的脚踩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就因为文信王府的华美, 而看得整个人都有些晕眩了。 幻想千千万万次, 也不如这亲身一见。王府毕竟是王府, 比她们县最富有的一个员外老爷的府邸还要华丽百倍不止,那亭台楼阁、雕栏画栋,比画还要更精细更漂亮。 她们呆愣愣地看着看着,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如今是身处梦中了。 不对, 这怎么会不是梦呢?在这天底下,怎么可能会当真有这种人间仙境。 瞧着她们整个人都呆了的模样,边上几个人嗤笑一声,也不禁在心里暗讽了一声民间土包子就是没见过世面。 其实,要不是他们不着调的大王忽然就看上了这么一个蓬门美人李秋颜,还传了个急信非要他们快点替他去办好,他们可还真不想去踏这种人家的门槛,白白降了自己的身份。 他们还记得早些年,先帝还在世时,曾因为王妃多年无所出,特意提过,要为大王再挑一个合心意的侧妃。 结果,这家贵女大王嫌长得不够漂亮,那家千金,他又嫌性子实在太过傲慢,跟他肯定合不来,最后折腾了许久,到底还是没有成。 如今再想想,倒是李秋颜这种小门小户的无知俗妇就又够漂亮又不傲慢了? 他们被自己这忽然的想法给吓得一抖,那可还是别了,就这种身份,在王府后院里当个最微末的侍妾都实在抬举了。 侧妃?啊呸! 他们将李秋颜与沈茵两个人领到一处雅致的院落住下,两个人正惶恐她们哪能住这么大一个屋子,他们又带了几个侍女来,要伺候未来的新主子。 侍女们都乖得很,对着李秋颜就是盈盈一拜,直把李秋颜给吓得手都不知该怎么摆只想插翅飞出去了。 当天晚上,被这阵仗给唬了一大跳的李秋颜是硬拉着沈茵一道睡的。 不然她躺着这不知什么木的雕花大床,看着这仿佛是绣了金丝的幔帐,一颗心直打鼓,睡不安稳,也得扰了小女儿。 虽然,拉了沈茵还是没能让自己睡好,甚至半夜沈静姝还忽然就哭闹了起来,连带着心大的沈茵也是一夜未眠,翌日醒来眼下一片乌青,很是骇人。 沈茵哈欠连天地起来,条件反射的,就想去打水洗漱,然后再进厨房做饭菜。 结果她连外衣都还没穿好呢,就看到一群侍女鱼贯而入,要伺候李秋颜起来,对待沈茵,也是一口一个姊姊,喊得沈茵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等她们两个民间土包子战战兢兢地在王府洗漱完,又是还没开口说什么呢,侍女们就端来了一大桌子的早膳,要伺候她们用膳。 第一次享受到这种富贵人家的生活,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自在的沈茵坐在同样十分不自在的李秋颜身边,竟是手举在那儿,好半天都没敢动筷子。 她看着满桌子精致的食物,弱弱地开口道:“这么多,我跟秋颜阿姊两个人根本吃不完啊。” 那边正在喂着沈静姝吃熬得极烂的肉粥的侍女碧岚闻言,也不禁轻笑了一声,倒是不带任何嘲讽的恶意。 “姊姊勿忧,王府向来崇尚节俭,纵使主子们吃不完,也不会浪费了。” 王府的侍女有规矩,说起话来也是一口温温柔柔的官话,反而衬得沈茵这个平民丫头举止粗俗,更像是个下人。 沈茵虽然娘家抠门得不得了,但嫁到了对花钱没啥概念的程瑶家后,小日子便过得那叫一个潇洒,从来都是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反正程瑶就是惯着她宠着她,让她总觉得自己都快要被宠坏了。 然而,就算这样快被宠坏了的沈茵,此时听着王府侍女说出的这么豪气的话,还是被吓得不禁暗自咋舌了起来。 若真崇尚节俭,就应该别做这么多啊!做这么多东西,然后吃不完再去想别的法子物尽其用,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哎呀,这话是不粗俗了,反正她可真是搞不懂这些所谓的大户人家! *** 从李秋颜昨日下午踏进文信王府,一直到现在已经用完了早膳,就从没有人对李秋颜提起过王妃二字,那就更别说是让她这个未来的小妾去拜见主母了。 但李秋颜一向要比沈茵多个心眼,她知道自己是要过来做小的,纵使这心里再如何慌乱,也总得去拜见人家嫡室。 她同侍女说了自己的意图,对方懵了懵后,却是好言提醒道:“不去也无妨的,你别担心,王妃她是不会介意这些的。” 侍女话说得还挺恳切,但李秋颜却仍是觉得自己不去拜见会不妥,她可不愿自己被当成是没规矩的人,若是王妃不乐意见她,就挥挥手让她别再来了便是。 见李秋颜这么不听劝,非要找不痛快,侍女们也无话可说了。 李秋颜好好地整理了番自己的仪容,又将女儿托给了碧岚带着,拉着沈茵这个身处王府时唯一的熟人就想去渡劫。 然而,沈静姝却不乐意了。 对她而言,碧岚再如何的温柔和善,也只是一个才刚认识的生人,这里又还是个生地方。她哪里能离开亲娘太远,李秋颜才刚没影呢,她就在屋里大哭特哭了起来,嘴里还念着妈之类模糊不清的词。 听得才刚走出了门的李秋颜心头一软,只得又转了回去,十分无奈地将宝贝女儿给抱上了。 王府大得不得了,她们这一行人跟着领路的丫鬟一路弯弯绕绕地走,好不容易才终于走到了文信王妃的住处。 丫鬟先进去传话,过了一会儿,又点头哈腰地退了出来,带着她们进去候着。 李秋颜抱着女儿在里面满心忐忑地等,约莫等了一刻钟功夫,才终于隐约听到了一个懒洋洋的清越女声传来。 “你刚刚说这色胚又勾搭谁了?就这种小事情,竟也值得扰了我的清梦?” “王妃见了便知晓。” 她们顺着声音看去,一名美艳动人的女子已带着几名侍女,摇摇地走了过来。 沈茵之前本还在心里偷偷刻薄地想过,这文信王这么能到处拈花惹草,他的妻子估计是又刻板又不漂亮。 然而直到此时,当她真正见了文信王妃本人,她才知晓,自己竟是完全想错了。 也许是因为还在先帝的孝期,也许是见李秋颜不需要她正经打扮,文信王妃的衣服是极清淡的颜色,极家常的样式,头上也只戴了寥寥的几件首饰,看着倒是很有几分素净。 但偏偏一抹浓烈的艳色——她挽在臂弯的、大约是随手扯来的披帛,红艳得却是似血一般,生生地破坏了这份素净。 秾艳的美人款款走来,披帛上面带着的层层金线绣出的朵朵牡丹,也随着她摇摇的步伐轻轻摆动,沈茵呆呆地看着,竟是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百媚丛生,什么是摇曳生姿。 沈茵怔怔看着容貌姝丽的文信王妃,又转头看了看同样看得有些呆的李秋颜,一时间,只觉两位一个冶艳,一个清丽,相互映照,可当真是好一双无瑕美人。 李秋颜看美人看得出神了,怔了许久才想起来她是不是该跪下行礼,结果她还没来得及跪,那容貌冶艳的文信王妃便已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看着沈静姝的小脸,忍不住笑道:“真是好可爱的小女娃娃,大王是怎么知道我一直都想要养一个可心的小女儿的?我这丈夫,大概就是这种时候最贴心。” 说完,她便伸出了手,在李秋颜反应过来前,轻轻地在沈静姝的鼻头一捏。 沈静姝皱了皱鼻子,便对着文信王妃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文信王妃见小姑娘笑得开心,一时也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离奇的新事物一般,愣了愣神,一双艳如的桃花双眼也笑得弯了起来。 而这时,她身后的侍女容璇嘴角一抽,上前扯了她的袖子将她拉后,便似是无奈般地对还想逗孩子的她轻声说道:“王妃,您要见的人,是这个孩子的母亲。”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也变得有些轻蔑,都嫁了人是孩子她娘了还不收敛,还卯足了劲勾搭她们大王,真是不知羞耻。 “而且,您已从两位侍妾那抱养了两个女儿了。” 只是,就一开始还会看两眼,时间久了就当没这两个人了。 闻言,文信王妃回过神来,便回眸瞪了容璇一眼,道:“容璇,你的话也太多了,我只是想与我的新姊妹开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难道我说的笑话不有趣吗?” 说完,她转身在正座坐下,便含笑看着沈茵道:“那么,你便是我的新姊妹了?虽然模样跟之前的比好像是差了一点,但瞧着还是挺喜庆的。” 莫名被王妃当成李秋颜的沈茵懵了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回王妃的话,我……我只是陪她来的。” 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尴尬的李秋颜。 也是到了这时,文信王妃才终于将目光挪到了李秋颜的脸上:“噢,我还以为你是这孩子的乳母呢。”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好像也没错。 也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李秋颜对文信王妃的印象,便已经从摇曳生姿的姝丽佳人变成了现在这样莫名其妙的感觉,但她该有的礼数却还是不能少的。 于是,李秋颜对着文信王妃盈盈一拜,便道:“妾李氏秋颜,拜见王妃。” 文信王妃点点头,又指指正睁着一双眼好奇地打量自己红艳艳披帛的沈静姝,问道:“那她呢?她叫什么名字?” 李秋颜按下了沈静姝向着文信王妃伸出去的手,回道:“她名沈静姝。” “静姝啊。” 文信王妃笑着朝沈静姝勾了勾手指,沈静姝见了,就也伸了伸手,想要过去。 李秋颜虽然觉得这情形好像有些奇怪,却也还是只能乖乖抱着孩子过去了。 然后,文信王妃十分自然地伸手将沈静姝抱住,并直接就将她从李秋颜的手中扯了出来。 文信王妃的动作霸道得很,但沈静姝却没哭,她早就对文信王妃披帛上绽放的金色牡丹花有兴趣了,此时终于靠到了文信王妃的身边,她伸手一抓就开始笑呵呵地拽着玩了起来。 小丫头吃好穿好的,还挺有几分蛮力,眼看着这名贵的披帛都要被拽烂了,李秋颜在一边心急如焚,而文信王妃却是脸带笑意看着她玩个不停。 文信王妃摸了摸沈静姝的头,抬起头,便对伸着手随时准备着把孩子接过去的李秋颜道:“这孩子还真是胆子不小。” 这话的意义可轻可重,李秋颜心一慌,连忙道:“毕竟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丫头,野惯了,还请王妃见谅。” “见谅?见什么谅?这难道不是很好?” 很好? 李秋颜刚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她面前的文信王妃捏了捏沈静姝胖胖的小脸,便又懒洋洋地开口提议了:“不如,你也像你的姊姊们一般,把她送给我带好了。” 啊哈? 听到这么个突兀的要求,李秋颜与沈茵顿时异口同声道:“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喃喃远去小天使的手榴弹,爱您! 第42章 文信王妃道:“我说的话原来这么深奥?那我说得简单一点,我想要你的女儿。” 李秋颜皱眉道:“王妃别开玩笑了。” 文信王妃摇摇头道:“我可没有开玩笑, 这个小丫头是当真可爱得很, 比我家那群丫头可爱多了。” 说完, 她便猛地将沈静姝举高,然而沈静姝个心大的,仍然在那“咯咯”地笑着,让文信王妃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 倒是李秋颜,一颗心瞬间揪紧了。 文信王妃侧过头,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李秋颜,道:“你看看,她的胆子多大啊,这点倒是不像你, 反而有些像我。” 像你个鬼! 饶是李秋颜这样好脾气的人,此时看到有人拿她宝贝女儿当玩具一样,这内心都开始渐渐暴躁了起来。 “王妃抬爱了, 只是我这丫头离不开我, 又爱哭闹, 怕是会扰了王妃的清静。” 闻言, 文信王妃好似是听进去了一般, 仔细地想了想, 好像也是这个理哦。 但当她把沈静姝又托着转了半圈之后,她还是道:“你胆子这么小,我怕以后也会把好好的丫头给教成个畏畏缩缩的,那样就流俗了, 我不喜欢。” 摆明了是抢到了手就不想还了。 做丈夫的是个会强抢民女的流氓,做妻子果然也是半斤八两,既然这么天生一对,就该好好在一起别祸害别人了啊。 一直站在一旁默默无言的沈茵看着李秋颜那敢怒不敢言,随时都可能要上去从文信王妃手里抢人的样子,上前拉了李秋颜的手便也想要说两句。 “王妃……” 然而,沈茵忐忑的一句称呼才刚出口,文信王妃跟前的沈静姝便显然已经玩腻了披帛,撅着小嘴想要娘亲抱抱了。 李秋颜当机立断,一看到沈静姝伸手,就把女儿给直接抢了回去,牢牢地护在了怀里,并迅速退后了几大步。 她将沈静姝的头往自己的肩膀上一按,便对文信王妃道:“静儿困了,妾就先带她回去休息,不打扰王妃了。” 她这一番动作实在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文信王妃见她这为了女儿无惧无畏的模样,倒也只是笑笑,不再提了。 之后,王妃的另一侍女,名唤容琪的便亲自送了她们出来。 在送到了门口时,容琪看着还在小心翼翼护着崽子的李秋颜,似是好意一般,对她们道:“你们也不必与王妃太认真,她之兴趣来得快,去得更快,不会真绑了你的女儿的,她只是比较爱开玩笑,性情还是极好的。” 然而,李秋颜对文信王妃的印象已经暂时救不回来了。她的脸上虽然还带着温柔的浅笑表示知道了,内心却是已有一千万个小人在摩拳擦掌想打人。 倒是与李秋颜的想法不同的是,沈茵见沈静姝没有被这么稀里糊涂地抢走,又想着方才文信王妃那满嘴胡说的模样,走着走着,都忍不住笑了。 “如此王妃,估计是仅此一家了吧。” 李秋颜看着女儿的小脸蛋,抱怨道:“看来我这回还真是倒霉到底了。” 李秋颜本还以为,这样的高门贵妇,要么宽厚端庄,要么高贵冷傲,就算是极刻薄的,也不至于会让她没法应对。 结果,这文信王妃当真是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让她几乎整个人都被吓懵了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沈茵道:“可别这么说,只要她人不坏,性子特别一点就特别一点吧,我记得书上是怎么说的来着?书上管这叫做既来之,则安之!” 李秋颜想,可不是么,反正人都已经上贼船了,只能去接受,不然她一个不会凫水的还能跳水不成? *** 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之后,李秋颜将自己的心肝宝贝放在床上,一颗因为文信王妃的要求而恼火不已的心,也终于还是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确实是不该与文信王妃太过计较的。文信王妃毕竟是这样一个大人物,只要她别再主动跑去文信王妃跟前惹人嫌,按容琪的说法,文信王妃应该转头就会把她这个未来的王府侍妾给忘了。 她呀,快去跟其他的人打好关系,以后在这里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这么告诉着自己,并且还与沈茵讨论好了该如何毫无存在感地生活在后院。 却完全没有想到,这位王妃大概是真的日子太过无聊了。她只是让她们清静了两天,好放松警惕并好好认识一下府里的其他人后,就又开始展现出了对女娃娃的兴趣来。 今天召她们母女过去,抱着沈静姝就到园子里面荡起了秋千,明天又带着沈静姝在王府的湖泊里坐船,后来更是直接要侍女们大冬天的放风筝给她们看…… 搞得李秋颜天天卖力地追着她们跑,天天能被文信王妃的大胆吓得半死,就差要忍无可忍了。 而这天,李秋颜抱着宝贝女儿出去后,便只有一个人回来了。 沈茵当时还在享着福,开心地吃着特供的新鲜瓜果,结果转头一见李秋颜没有带着玩得开开心心的沈静姝一同回来,顿时也就有些着急了。 “怎么了怎么了?咱们的小静姝呢?” 李秋颜道:“被那个女……被王妃拿着一堆花朵似的一进口就化了的糕点给哄得不肯回来了。” 李秋颜咬牙切齿地说着,声音也忽然就变得跟个小女孩一样了,看来她当真是委屈得不得了,就差要对沈茵哭诉文信王妃就是个心机夺人爱女的小人了。 李秋颜到底是脸皮不厚,不好意思跟着个不足一岁的孩子赖在王妃住处不走,眼看着夜色深了,只能郁闷地回来了。 想她活到了十八岁,大概还是第二次被一个人气到了这种地步。 她摒退了所有侍女,便拉着沈茵道:“茵娘,我就问你,你过去见过这样的人吗?她是王妃娘娘,她只要一招招手,多少人能把自己的女儿一字排开随便她挑,她干嘛非要抢我的女儿!” 李秋颜满心充斥着抱怨,也不在乎沈茵有没有说什么,她只微微停顿了一瞬,就继续开口道:“她还说啊,好女孩都该学她这样的将门虎女风度,我呸!” “将门虎女?”听到这个词,沈茵倒有些意外了,“难不成这年头,只要是大将的女儿妹妹,就该是做王妃的了。” 李秋颜皱了皱眉:“什么意思啊?” 沈茵道:“也没什么,只是我从我家那位口中听过一个姑娘,是她上司的妹妹,就嫁了先帝的皇弟。” 李秋颜叹息道:“那跟这位倒是妯娌了,真不知道你说的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反正再如何,也不会比她更糟了。” 沈茵抿嘴一笑:“大约吧。” 说完,沈茵托着腮,便忽然有些怀念程瑶了,“你别说,我现在还真想念我家那位,她可真是个没得良心的,说把我扔下就把我扔下,一丝情也不留。” 人生头回见到活生生的闺怨诗场景,烦恼不已的李秋颜脸上,也不禁绽起了一抹带着几分打趣的笑颜来。 “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真是又希望他能快点回来带你回家,免得你这么思念他,又实在舍不得你离开。” 沈茵小脸一红,道:“别这么说!” “罢了。”李秋颜道,“与你相比,我其实也没什么值得愁的,横竖她是我闺女,我还怕她当真会被几块糕点拐跑了啊。” 这话倒是很快就应验了。 李秋颜才孤零零睡下没多久,她所住的院子里便传来了阵阵嘈杂的声响。 李秋颜困倦得不得了,迷迷糊糊的,正想被子蒙头,耳边便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响得她一颗心也在那儿跟着节奏“砰砰砰”的。 大晚上的,这是做什么呢? 李秋颜揉着眼睛不耐烦地去开了门,本以为来的大约是哪位侍女婆子,然而映入眼帘的月貌花容却告诉她—— 文信王妃?! 困倦不已的李秋颜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文信王妃将怀中已经哭得没声了的沈静姝一把推进了李秋颜的怀里,一脸疲惫地对她道:“她哭着闹着,就是不肯睡,非要来找你。” 文信王妃的脸色很是不好看,想来是在气恼自己到底哪一步做得不对,怎么这个小妮子就是不能更喜欢她些呢? 李秋颜心疼地哄着女儿,看着文信王妃这气鼓鼓的样子,心中也忽然生起了几分报复似的快意。 她就知道,她的静儿才不会就这么跟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跑了不要亲娘了呢。 只是,她抱着沈静姝静静地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文信王妃主动离开。 她身份低,不敢主动给文信王妃下逐客令,就只能在这里干站着。 冬日里风冷,最后,还是文信王妃挨不住了,直接在李秋颜诧异的目光下,摇摇地进了屋。 王府毕竟烧了地龙,一进屋,只是踩着厚重的毯子,便只觉暖得不得了了。 “王妃?” 文信王妃道:“都不请我进来坐坐,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李秋颜心中暗想:都大半夜了,你不是该立即回去睡觉么?做什么客啊! 但她面前还是挂着得体的微笑,并脸不红心不跳地指挥侍女为王妃倒茶。 文信王妃抿了口热茶,感觉心中的郁气也顿时消散了许多。 然后,她便托着腮望向了李秋颜。 她本是想看看这做亲娘的是怎么哄的。 结果,她望着灯光下李秋颜的容颜,倒是第一回 发现,这个比自己年幼好几岁的姑娘长得确实不错,清风似的教人看得舒服,不怪文信王就算明知这是别人的妻子也要纳回家。 “你叫什么名字?再跟我说一遍。”文信王妃忽然道。 李秋颜顿了顿,方才回话道:“我姓李,名秋颜。” 李秋颜? 让这个名字在舌尖打了几个转后,文信王妃又问:“那你家是做什么的?” “哪个家?前夫家?还是娘家?” 文信王妃道:“都告诉我也无妨。” 李秋颜道:“我阿爹开了间小茶馆,我头先夫家是卖豆腐的。” “豆腐?”文信王妃笑得很明艳,“想不到我长这么大,倒真见着个豆腐西施了,你会磨豆腐吗?” 她一边说,一边像模像样做了个手势。 李秋颜摇摇头,道:“不会,我哪有那个本事,倒是陪我来的那个姑娘,她大约是会的。” 文信王妃果然有些失望,“啊!豆腐西施没有了,那你有什么独门烹茶手艺么?” 李秋颜也摇头:“王妃瞧不上眼的。” “都还没喝过呢,你是开天眼了,就知道我瞧不上眼?” 说完,文信王妃又似无奈一般地道:“罢了,不跟你说这个了,静姝是不是睡了?快抱过来给我看看。” 李秋颜闻言眉角一扬,双手也开始无意识地收紧,脸上写满了戒备。 文信王妃道:“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我没想继续抱着她跑,我真的就看看。” 听她这么说,还是不想跟她争起来的李秋颜也只得无奈地抱着孩子走了过去。 唉,这位到底是有完没完了,还不肯放她们娘俩一个清静,好好回去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宇小天使的营养液。 第43章 一直到了翌日清晨,死皮赖脸的文信王妃也依然没有走。 她直接就霸占了李秋颜的床, 睡在了沈静姝的边上, 害得李秋颜头疼之下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睡到了帘外的榻上。 李秋颜虽然渐渐习惯了有侍女伺候, 但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有让侍女守夜的习惯,倒也不算占了人家的位置。 当沈茵第一回 在王府进了厨房,带着端着盘子的侍女们跑去找李秋颜时,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美艳无匹的文信王妃。 乍见晨起的绝世红颜,沈茵微微一愣,几乎都以为自己是一不小心就走错了地方。 她正要默默退出去,嗅到了味道的文信王妃便已经开口了:“且慢,她们手里端着什么?” 沈茵唯唯诺诺回道:“这是我为秋颜阿姊与静姝准备的……” “那是什么?”文信王妃只是用一种忽然冷冷的声音继续道。 “是我做的早饭。” “都端过来!” 王妃有命, 沈茵也是不敢不从。 本来只是三个人的早饭,忽然间就又多了一个人坐在了主位上。 沈茵本只是贴心地想要帮助李秋颜夺回沈静姝的胃,于是大清早的就在厨房里使尽了浑身解数, 做了一堆沈静姝能吃的小东西, 然后也打算顺便给自己与李秋颜换换口味。 太久不下厨, 她也是担心自己会被王府的富贵生活养得手生的。 结果…… 倒是白白便宜了吃得香甜的文信王妃。 一顿早饭吃完, 文信王妃满足地叹了一声, 道:“我的厨子啊, 简直都该去撞死,一个两个的,做起菜来讲究得很,但吃起来, 竟是还比不得你。” 说着,她的神情也忽然就有些怀念,“那道奶糕尤其可口,自打我奶娘没了后,我就再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奶糕了。” 她一向都是个爱吃又会吃的,最是珍视好的厨子,于是此时,她也不禁抬起了一双百媚丛生的眼,看向了沈茵道:“我听秋颜说,你娘家是做豆腐生意的,那你后来是当过厨娘吗?” 沈茵本还在怨念文信王妃吃得最多,此时听到她问话,也只得连忙回话道:“倒没有,只是我打小就开始给家人做饭,算是熟能生巧,后来嫁了人,在婆家又得了婆婆好些指点,便还算做的不错。” 文信王妃道:“就这便能把我家一堆人都比下去,那你可当真是个天生就该进厨房的好料子。” “王妃赞谬了。” 文信王妃看着沈茵低眉顺眼的模样,眼珠子在眼眶里头转了又转。 然后,她对李秋颜道:“秋颜。” 喊得如此亲昵,听得李秋颜一个小白眼差点就没收住,飞了出去。 “王妃有何吩咐?”李秋颜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很是温顺。 文信王妃道:“你这个厨娘我喜欢得很,把她送给我,好不好?把她送给我,你可以跟我提任何要求。” 果然,文信王妃又想要从自己这里抢人了,明白这点,李秋颜几乎是怒上眉梢。 但她还是努力保持脸色的平静道:“茵娘她不是我的下人,更不是王府的下人,她是我之姐妹,您要雇她,得问过她。” 文信王妃只得又转头看向了沈茵:“那茵娘,你愿意过来专门给我下厨吗?” 听着文信王妃顺口就接过了李秋颜对自己的称呼,沈茵也是顿感浑身不自在。 她瞥了李秋颜一眼,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文信王妃道:“谢王妃抬爱,但我只是跟过来照顾我的小侄女静姝的,等这仗打完了,我就该要回家了。” 文信王妃道:“打仗?” 只转瞬间的功夫,她便反应了过来,大概是跟李秋颜的丈夫一起被征走了。 虽然他们打他们的,暂时还影响不了贵为郡王妃的她小日子的快乐,但她也是见过了太多的世面的,知晓这当真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多少人说没就全没了。 “那你丈夫叫什么名字啊?也许我可以给大王写封信,让他多关照你丈夫些。” 倒是第一回 ,她对沈茵说话时,声音温柔了不少。 要沈茵的丈夫真是他们县任意一个被征走的壮丁,此时听到文信王妃这句话,该是立即就下跪谢恩,并打包东西准备着去做厨娘了。 但沈茵家那位早就被司马晔给拐走了,跟文信王他们根本不在一处,听到这样的话也自然是不为所动。 “谢王妃好意,但,不必了。” 居然说不必了? 文信王妃顿时就泄气了,看来这一定是一个比较糟糕的丈夫吧。 “那茵娘,你想要什么?你尽管跟我提,反正我什么也不缺。” 文信王妃微微笑着,脸上就差写上一行大字,‘我是土大王,我有的是钱’了。 但沈茵想了想,还是怯怯地摇了摇头。 见这个小姑娘竟然是怎么利诱也不成,文信王妃也不禁有些纳闷,只是她虽然心中失望,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沈茵与李秋颜都觉着这事算是完了,不禁长长松了一口气,却完全没有想到,过去还只是时不时召见一下她们的文信王妃,竟然转头就开始时常串门了。 目前整个王府最矜贵的人,天天抱着沈静姝在那儿对着沈茵发号施令点菜,她要吃这个,要吃那个。 对此,沈茵又能说什么?她只能乖乖地去厨房里做菜,不是厨子,胜似厨子。 对于沈茵的这些怨念情绪,文信王妃浑然不觉,天天吃得十分开心。 此时此刻,她便坐在桌前,一下尝尝这个,一下又评评那个,头上的金累丝蜂蝶逐花簪也随着她的动作与娇笑微微颤动着,倒是好一幅该当入画的美景。 “秋颜,现在我可真羡慕你,你是交了什么好运,才碰上的这么好的一个专属厨娘。” 李秋颜道:“茵娘她不是我的厨娘。” 文信王妃脸上漾着明艳的笑:“但也差不多了,反正就算是我呀,也得特意大冷天地跑到你这里来才能吃得上。大抵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吧,想要得到好东西,就必须得要先吃点苦头。” 看着文信王妃那好似自认为在说着什么人生真理一般的姿态,李秋颜几乎都不想再回应她的任何一句话了。 身上穿得严严实实,手里捧着热乎乎的手炉,然后还有一堆侍女团团地围着,就这么走一段路,倒还真是吃了天大的苦楚了。 而且沈茵虽然厨艺出众,部分菜品确实比王府的厨子略强一些,但也没到了文信王妃表现出来的那么夸张的地步。毕竟是个小老百姓,许多山珍海味见都没见过,那就更别提会不会做了。 金尊玉贵的文信王妃,至于这样时不时的就跑过来蹭她们的饭么? 见李秋颜不说话,文信王妃看了一会儿她秀美的侧脸,和与她细白的肌肤几乎是两个极端的乌黑秀发,忽然又轻轻地笑了:“怎么了?你莫不是在嫌我烦了?”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李秋颜连忙否认道:“没有,我怎么敢。” 文信王妃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道:“不敢不敢,那就是当真在嫌我了。” 说完,也不待李秋颜继续否认,文信王妃继续道:“你也不必怕这个怕那个的,我又不是什么恶人,纵使你当真嫌我,我也是不会介意的。” 文信王妃话说得如此坦坦荡荡,李秋颜望着她明艳的面容,倒是第一回 觉得,文信王妃好似也没她想的那般顾人怨。 反而她心中动不动的抱怨,是不是太过刻薄了一些?毕竟文信王妃再如何也没做出真正过分的事情来。 她这般想着,文信王妃已经又开口了。 “毕竟,并不是人人都能拥有一双慧眼,也不是人人都能平和地对待他人,去发现旁人身上的美德。” 刚发现她一点美德的李秋颜感觉到,自己好像也开始染上嘴角抽搐的毛病了。 她偏过了头,徐徐道:“王妃爽朗大方,愿意似这般与我交谈,是我之万幸,我、我怎么可能会嫌。” 闻言,文信王妃的眼睛不由得弯了弯,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也放心了。” 说完,文信王妃看着不远处还在地毯上爬啊爬的沈静姝,便向她招了招手。 “静姝,过来,给我举高高。” 沈静姝看来已经很熟悉她了,果然就向着她爬了过去。 其实,看着文信王妃这么喜欢带着沈静姝玩,李秋颜的心中也是有着几分微妙的欢喜的。 这大概是为人母的天性,总觉得自己的女儿是最漂亮最可爱的孩子,所以当孩子得到别人的心爱时,便是在她的心中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作为一名高门贵妇,文信王妃的力气也真是意外的挺大的。 □□个月的沈静姝差不多有二十斤了,而文信王妃举起她来,竟是毫不吃力。头先李秋颜还会害怕女儿被摔,现在,倒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看着沈静姝在空中“咯咯”地笑个不停,文信王妃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在跟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小胖丫头一起变得更好了。 她将静姝放了下来,忽然便转头问李秋颜:“静姝,她的名字是取自静女其姝?” 李秋颜点头称是。 文信王妃好笑道:“就这么个小鬼丫头,哪里贞静娴雅了。” 李秋颜道:“不过就是个名字而已。” 闻言,文信王妃也不禁微微一愣,然后,她便点头道:“是呀,你说得不错,不过就是个名字而已,未必就能代表这个人了。” 毕竟在这个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取得一个最合适自己的名字呢? 她抿嘴一笑,忽又徐徐吟道:“但恐光景晚,宿昔成秋颜。” “就像是你的名字一般,你如今还正青春貌美,跟秋颜,可是半点关系也没有。”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特别的夸赞,李秋颜有些不自在道:“但人总是会老的,我这个名字,也迟早会有合适的一天。” “身为一个万里挑一的美人,你倒一点也不怕自己会老会丑?” 文信王妃脸上的玩味笑意,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极稀罕的事,看得李秋颜脸颊都莫名一红。 好在文信王妃也没有追问,而是对她道:“你的名字,看起来至少还是好好取了的,而我就不一样了,我那没文化的阿爹,当年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他接到我出生的消息,高兴得纵马狂奔,然后忽然便撞见了一片桃林。” 李秋颜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若是春日,那当是美极了。” 文信王妃道:“可不是么,于是,他就用这满山的桃花,为我取了一个俗得要命的名字,叫桃朱。” 头脑一热,便当真说出了自己这个丫鬟般的名字,文信王妃也是第一次在李秋颜面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桃朱桃朱,她爹当年怎么就不一土到底,给她取名叫桃红呢?然后再生个妹妹,可不就是桃红柳绿,好一对绝世姐妹花了。 …… “司马……桃朱?” 一个女声,忽然便突兀地自不远处响了起来,打断了两人间难得心平气和的谈话。 她们双双看去,只见沈茵站在门口,正惊讶地望着文信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朱朱小天使的手榴弹!比心! 感谢只争昭惜小天使的地雷!^O^/ 感谢MZ-T小天使的10瓶营养液,感谢喃喃远去小天使与柒柒小天使的5瓶营养液!o(≧v≦)o 第44章 见两人也都满脸意外地看向了自己,沈茵心头一跳, 抿了抿嘴唇, 便道:“抱歉, 是我我冒犯王妃的名讳了。” 她尽量语气平静地说着,一颗心却仿佛已经做成了烟花被炸上了天。 文信王妃方才说什么?她说她叫桃朱?桃朱??桃朱??! 在这些高门贵女中,有重名的吗?而且,同时还都是将门之女的那种重名,有吗有吗? 司马桃朱,她眼前这位性情古怪的文信王妃,究竟怎么可能会是司马桃朱呢? 以她看了那么多话本的经验,司马桃朱应该是个外表美丽优柔、内心炽热坚韧的江南大家闺秀,怎么会是文信王妃这个风风火火的模样? 那她曾经想过的那些当年军营里战场上司马桃朱与程瑶阿姊互帮互助的过往, 岂不是也得彻底变了个模样? 如果说,之前沈茵偶尔猜想程瑶与司马桃朱的过去时,还会一边向往一边在心底泛起淡淡的酸水, 需要用程瑶现在最爱她来安慰自己来得并不算太晚, 那现在就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了。 虽然, 文信王妃其实也确实如她所以为的司马桃朱一般美丽就是了。 不, 还要更美丽些。 …… 司马桃朱静静望了沈茵一会儿, 忽然便笑问:“你是如何知晓我姓司马的?” 沈茵整个人都还没能从得知文信王妃就是司马桃朱的惊讶中缓过神来, 此时便又要面对这么一个问题,一颗心也不由得一慌。 她的一双眼珠子转了又转,好一会儿,方才道:“这如何会不知道呢, 王妃与大王的婚事,当年在民间可是一时佳话。谁不知道司马大将军家满门忠勇,几代仅出的一个姑娘还做了天子弟媳。” 沈茵将瞎话一编,头就立即垂了下去。事实上在民间,多少人连皇后娘娘姓啥都不知道,对皇帝的大名也没啥概念,能关心什么郡王跟王妃就出鬼了,但她现在除了胡说八道外,还能怎么说呢。 司马桃朱毕竟天生就身在云端,这辈子最亲民的时候大概就是当年跑去军营,然而就算是那样的时候,她也依然被成群的奴仆们仔细地保护着,照样一杯水都不用亲自动手端,哪里会有这么多的了解民间的机会。 如今听沈茵这么说,倒也没有怀疑,一笑就过了。 反正她的姓名又不是天大的事说不得,被一个民间俗妇知道了又有何关系?而且这还是她自己先说的,而且这个民间俗妇,还是个靠着一手厨艺很得自己好感的民间俗妇。 “还佳话呢。”司马桃朱也不禁嗤笑了起来,“想不到这个连我都打不赢的家伙,如今都要带兵勤王了,哎呀呀,可真是让人发愁啊。” 听到司马桃朱这么说,沈茵一时之间也不知怎么接才好,只得说了一句:“大王他……他定会奏凯而归。” 司马桃朱道:“你当凯歌如此容易奏响?我就不指望这个色胚了,就希望他别被他那凶悍的六哥打得满地找牙,然后要司马晔去救人,不然等我以后归宁时,司马晔就又要嘲笑我了。” 说完,司马桃朱便不禁轻声笑了起来,很是妩媚动人。 看着司马桃朱对文信王这轻蔑的样子,沈茵大概也开始理解司马桃朱为什么当年会看上她的程瑶阿姊了,既然是将门虎女,自然还是比较喜欢能打仗的,不管那个能打的人究竟喜不喜欢打仗。 司马桃朱笑着笑着,忽然就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一般,问沈茵与李秋颜:“对了,说到我这位好兄长,他好像曾经写信告诉过我,说我的一个旧友如今就住在你们那附近是么?” 隐约意识到了司马桃朱说的人是谁,沈茵有一瞬的不知所措。 而司马桃朱已经开始继续说了:“你们也许是知道他的,他姓程,单名一个珩字,破了相,额头有个疤的那个。” 司马桃朱一边说,一边拿手在头上比划了一下,就好似这个事情很好笑一般。 而李秋颜光是听到程珩这个名字,就已经是惊讶不已了,再听到司马桃朱描述程珩额角上的伤痕,更是直接睁圆了眼睛看向了沈茵。 她一双好看的大眼睛似乎是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沈茵用眼神表示,她也基本不清楚啊。 但司马桃朱既然问起了程珩,沈茵个身份特别的,也不好不答,她只得道:“知道,我们都曾经见过她。” 没想到她们居然还真知道程珩,还在笑的司马桃朱微微一愣,本就星子一般的眼中也仿佛忽然就添了几分亮彩。 “那他过得怎么样?选择解甲归田之后,他是不是过得很不好呀?所以如今我阿兄才会一哄就跑,啧啧,是后悔了吧。” 说着说着,她就几乎又要笑了起来。 听到司马桃朱这么说,沈茵忽然就感到有一些气恼,她家程瑶阿姊过得哪里不好了,才不后悔解甲归田呢! 她抬眸偷偷瞧了司马桃朱好一会儿,方才细声细气说道:“她……过得还不错吧,而且、而且还在去年娶了一名妻子呢。” 沈茵小心翼翼的话才出口,便只见眼前的司马桃朱瞬间就不再笑了,脸上写满了程珩居然还能娶得到妻子的愕然。 “啊?你说他成亲了?那他是娶了谁?是哪家千金?相貌如何?性情如何?” 她好像只是随口一问的样子,一只手却已是悄然抚上了自己美艳无双的脸。 司马桃朱看来很是明白自己的美丽,也很想知道程珩的妻子是哪方绝色人物。 搞得沈茵一时之间也是后背一凉。 “倒也不是什么千金,她只是娶了个相貌平平的普通姑娘而已。” “相貌平平?普通姑娘?”司马桃朱慢慢地重复起了这两个词。 “那她跟你比,哪个更相貌平平呢?”司马桃朱忽然又好奇地问。 被司马桃朱给当做了相貌平平的标杆,虽然有自知之明但也难免爱俏的沈茵脸上神情也不禁一僵。 “与我相当吧。”相貌平平的沈茵如是说。 司马桃朱听了果然就不再说话了,也不知究竟是在气程珩居然娶了妻,还是在气程珩之妻居然没有她漂亮,严重地伤害到了这个大美人的自尊心。 她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扛着沈静姝就径直出了门。 李秋颜见司马桃朱又在拐自己女儿了,也立马就站起了身。 在追上去前,她用口型问沈茵:“她跟你家那位是怎么回事?你又为什么要跟她这么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坦诚身份呢?” 她的问题实在太多了,沈茵只挑了一个回道:“不这么说,我又能怎么说啊?” 关于程瑶已经成亲了的事,司马桃朱也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呀。 她说的又没有丝毫的弄虚作假,非要说有不应该的,也就是因为心里有些害怕而选择隐了自己没有谈而已,毕竟这人在屋檐下的,还是得多个心眼不是么? “哎!”李秋颜横竖是搞不清楚这些事情,她轻轻叹了一声,发现司马桃朱已经快跑得没影了,连忙就小跑着追了上去。 *** 司马桃朱甚至都没有呆在王府里,而是直接就抱着别人的女儿跑出了门。 李秋颜万分无奈地跟着,整个人已经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的磨砺而没有脾气了,谁让王府现在司马桃朱最大呢。 虽是如今已经是冬日了,这繁华的大街上却还是热闹得很。 王妃毕竟难得出行,前前后后的也是跟了一大批的人,似乎是生怕她一不小心摔着了会没有层层的肉垫垫着一般。 李秋颜就这么跟着司马桃朱跑着跑着,也不知道这土大王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直到,她们忽然就来到了一间银楼前。 文信王妃大驾光临,自然是要清场的,所有的顾客都在一刻钟内被请了出去。 “王妃要买首饰?”李秋颜头一回小心翼翼地主动跟司马桃朱搭话道。 司马桃朱拿着一对小金手镯在沈静姝手腕上比了比,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 感觉到司马桃朱的动作,李秋颜也不禁看了一眼那金手镯,道:“这太贵重了,静姝消受不起。” 听李秋颜这么说,司马桃朱眉毛一扬,便大手一挥,道:“那这就当是我给她的满月礼了。” 满月?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李秋颜正要替女儿拒绝,司马桃朱已经又拿起了一支金点翠嵌翠珊瑚蝴蝶簪。 “蝴蝶,福迭,这小玩意儿虽不珍贵,倒还挺精致的。” 说完,她便将它戴在了李秋颜的头上。 “王妃?!”李秋颜几乎有些气急败坏道。 她伸出手就想去摘,结果司马桃朱却直接拉住了她的手,又套进了一只嵌宝石的累丝手镯。 然后,司马桃朱还朝李秋颜伸手,示意要戴另一只,毕竟手镯向来成双成对,哪有单戴的呢。 一时间,李秋颜又是替自己拒绝,又是替女儿拒绝,然而她拒绝着拒绝着,最后也还是选择沉默了。 因为这个女人,她是越拒绝越来劲,你一不让她买,她就再加,似是非得把她们折腾成两座金山不可。 逛个银楼下来,李秋颜想着司马桃朱买下来的东西,几乎都要吓得腿发软了。 她知道皇家人有多富有,但还是第一次这样实际地目睹他们花钱。司马桃朱自己大概是一分钱都不带的,她的身边人估计也没有带多少,反正她买什么都是记账,然后他们再去王府里取钱便是,文信王府富得流油,根本不差钱。 李秋颜想起自己,她偶尔出门买菜时,可以为了一个铜板而斤斤计较。而这区区的一个铜板,对于司马桃朱而言是什么呢?或许说,司马桃朱她见过铜板吗? 就司马桃朱这样一个估计金元宝都能随地乱撒的散财童子…… 眼看着司马桃朱席卷过了一家又一家,李秋颜也终于真正开始明白了司马桃朱出个门为何要带这么多人了。 可司马桃朱虽然又是珠宝首饰又是绫罗绸缎、还有不知真假的古玩买了一堆,就差再找匠人重打一套家具了。 然而,等到最后该决定吃点什么了时,她却是意外地领着众人坐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馄饨摊前。 摊主大约也是见过司马桃朱好多次了,倒也没有显得太过惶恐,而是立马就开始熟练谨慎地煮起了馄饨。 “王妃竟然爱吃馄饨么?”李秋颜将沈静姝抱过来,又递到了碧岚怀里,让她给沈静姝加衣服后,便忍不住好奇地问。 她实在觉得,这种小馄饨摊怎么看都不该司马桃朱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啊。 然而,司马桃朱摇了摇头:“不爱吃。” “那是谁爱吃?” 如此问着,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态度都变成了让她自己都别扭的温柔模样。 司马桃朱淡淡道:“没有谁爱吃。” 李秋颜垂下了眸子,犹豫道:“那王妃,关于……” 话还没说完,司马桃朱便直接打断了。 “你呀,就不要想太多了,自找烦恼。” 司马桃朱正说着,热乎乎的馄饨便已经被小心地端了上来。 司马桃朱拿调羹舀了一个,将它放进李秋颜面前的碗里,道:“我多分你一个,你就陪我吃碗馄饨吧。” 眼见司马桃朱都这么说了,李秋颜也只得舀了一个起来,吹了吹上头的热气,将它送入口中。 实在是很一般的味道,就算是不挑嘴如李秋颜也觉得不大好吃,怎么看也不该值得这么一位口味刁得很的王妃停留。 然而,这个可以为了美食而天天跑到未来小妾的院子里蹭饭的人,此时此刻对这无比普通的馄饨,却一个接一个的,吃得很是香甜,就好像这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将碗里寥寥的馄饨吃完,司马桃朱又喝了一口带葱花的汤。 然后,她便满足地呼了一口气,当白气在冬日的北风中消散,她的郁气,也仿佛就这么一并消散了。 她放下粗糙的瓷碗,又看了一眼那边畏畏缩缩的老夫妻,忍不住感叹道:“没钱的人家都是类似的。就像是他们一般,每天都早早爬起来,支摊卖这几文钱一晚的馄饨,每天都在为了生计而苦恼。倒是有钱的人家,虽然也有许多烦恼,但却活得各有各的精彩。”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伸手转了转李秋颜手上代表自己有钱的证明。 “我生来就拥有高贵的身份,就算不嫁文信王也会是一生富足,而嫁了文信王,并随着他来到了这片富庶的土地,那便更是富到了我可以享受的极致。” “我已经如此幸福了,又何必总是抓着这一点小失意不放呢?秋颜,你说是吧?” 司马桃朱释然的速度太快,让李秋颜感到有些防不胜防,本来还酝酿了一下安慰的话语,一时也都说不出口了。 “回府吧!”司马桃朱宽袖一甩,豪气地站了起来,便向着马车走去。 而李秋颜却还站在原地,回想着司马桃朱方才的话,久久回不过神来。 “李娘子,习惯便好。”容琪望着李秋颜道,“我们王妃的情绪,一向就是这么来去如风的,吃完了馄饨,就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喃喃远去小天使的地雷,感谢? 小天使的10瓶营养液,感谢喃喃远去小天使的2瓶营养液,比心! 第45章 只不过是追上去好随时看着女儿,再顺便看一眼司马桃朱是不是当真难过, 结果居然带回来了这么多东西。 沈茵眨巴眨巴眼睛看着, 惊讶道:“你们这是直接搬了一家店回来么?” 李秋颜万分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她居然这么能买, 而且还这么关心别人。” 司马桃朱想来自己什么都不缺,买来的东西差不多一半是李秋颜与沈静姝的,剩下一半则是分给了她身边的下人们。 下人们对司马桃朱的豪气习以为常,自然都是美滋滋地谢恩了,但小门小户出身的李秋颜却仍是小家子气得很,看着这么多东西,人都有些不好了。 望着李秋颜头疼的模样,沈茵笑了笑,道:“秋颜阿姊, 我看你好像完全不似过去那般反感她了。” 李秋颜道:“茵娘,我本来就没有那么反感她不是么?” “这倒也是,你就是天天担心她会抢了静姝, 毕竟, 一开口就要跟做娘的讨女儿, 也确实是有够奇怪的, 不怪你不高兴。” “大抵, 这就是太直率了吧。”李秋颜道。 “你现在不用讨嫌这个词了?” “有时候这两个词之间也并不冲突呀。” 沈茵摇摇头, 像模像样地叹息道:“这还真是糟糕,你甚至都开始看到了她身上好的一面,会开口为她说话了。” 李秋颜蓦然一怔,忽然便也笑了一声。 “你这丫头呀!” 她无奈地轻声叹着, 对沈茵方才的话,却俨然是并不否认的。 至少,司马桃朱想要什么,好像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讨取,接受不接受,也由对方说了算,从来不会去勉强他人。 就这点看,司马桃朱并不算讨厌,真正比她讨厌的,可是海了去了。 李秋颜这么想着,脑海中也出现了几个比司马桃朱讨厌得多的人影,她想也没想就把他们都一脚踹出了自己脑海。 *** 像蹭饭这种事情,司马桃朱在做得多了后,为了方便,便索性将许多事情都顺便搬在这边来办了。 就像此时,她面前唯唯诺诺地站着一堆王府里管事的,而她的手里,则正拿着几个账本。 一向没个正经姿态的司马桃朱,此时倒是难得静静地坐着,随怀里坐着的别人女儿在她的怀中玩着她翠绿色的披帛,一会儿缠在脖子上,一会儿又盖在一头柔软的黑发上,一会儿又蒙在脸上…… 玩得不亦乐乎。 而她自己,却是因为认真看着眼前的簿子看得头都要开始眩晕了。 她大概是王府唯一还会管事的主子。 从成亲到夫妻双双来到封地长住,文信王从来就是个只知享乐的甩手掌柜。当然了,司马桃朱其实也并不稀罕这个人来管事就是了。 毕竟这个男人吧,虽然人还不坏,但确实总是不着调得让她头疼。 记得大概是八.九年前吧,太后忽然就决定要出家,不知吓坏了多少人。 先帝等人自然不愿意,都想着让他这个做小儿子尽量去劝一劝,结果他呢? 孝顺的他,当时听了这么一回事之后,转头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一天一夜。 她与他那时还是新婚夫妻,对他的秉性不甚了解,还以为他是在难过,是在想该如何去劝说母亲。 她甚至是真的有点担心他的。 结果,他是在那呕心沥血地画起了图。 至于画的什么图…… 司马桃朱想,后来若是真的做出来了,那应该会是全京城最漂亮的尼姑袍吧。 这样一个人,司马桃朱担心如果账簿落在他手里,他看着看着就会对着账房先生那略显潦草的字迹笑起来。 然后转头还会把这个事在司马桃朱的面前当成笑话说,并一字一句地分析账房为何会把字给写成这个模样。 至于账目,这是什么? 司马桃朱一想起这个绝世草包,心里就只感觉一股子烦躁涌了上来,直接就将手中的账簿给随手扔了。 底下人估计早也习惯了司马桃朱这忽如其来的火气,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就想把东西捡起来,拍拍灰,再呈给他们的王妃主子。 结果他们还没挪到位置呢,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便已将它给拾了起来。 李秋颜心中好奇,便也不禁瞧了两眼,只见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数字,俨然是个账簿。 李秋颜便不再多看了,走上前就将账簿放在了司马桃朱的面前。 司马桃朱本还在坐着出神,忽然感觉到沈静姝抬起了手,又开始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什么了,便也跟着抬起了眼。 温柔秀丽的女子正站在她跟前,身上带着淡淡的梅花香味。 她不禁身体微微前倾,嗅了一下道:“你去了趟梅园?” 李秋颜道:“是,看到王府竟有这么好的梅花,茵娘心痒痒忍不住,就想要摘些下来酿梅花酒。” 司马桃朱倒第一次没对沈茵要做的东西感兴趣,而是指了指账簿道:“识字吗?” 李秋颜露出一幅被小瞧了的神情:“识。” 说完,她又添了一句:“茵娘也识字。” 显然是想表明,并非所有小门小户的人都目不识丁。 司马桃朱果然笑了:“难怪,我一看你就知道你一定是读过书的。” 司马桃朱将账簿往李秋颜的手里一递,又问:“会看账吗?” 李秋颜见此,却瞬间好似被吓到一般,声音也弱了不少:“妾不敢。” 不懂规矩的蓬门姑娘,也就只有这样的时候,才会忽然想起这些谦卑自称来。 李秋颜觉得账簿是不能给外人看的,又以为自己刚刚偷看的两眼被发现了,此时自然是有些害怕司马桃朱会降罪。 却不想,司马桃朱做了个让她翻翻看的手势,便道:“我只是问你会不会看账,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看你平日里不是胆子很大吗?” 李秋颜眨眨眼睛,只得老老实实道:“我家是开茶馆的,我倒确实会算账。” 说完,李秋颜还当真开始看起了账簿,让一众管事眼睛都瞪大了,只是因为他们都怕了这个一向不着调的司马桃朱,也不敢说什么。 李秋颜平时就知道不停地追着女儿跑,倒是极难得会有这样对其他的事物认真的时候。 也许,这位美人生得弱质纤纤,应该是更适合去与才子花前月下、吟诗作对,但当她就这么手握着账簿,甚至直接就在司马桃朱身边坐下时,好像也很有几分一家主母的风范。 看得出来,李秋颜对数字的接受程度要把司马桃朱优良得多,看账看得眼睛都开始亮了起来。 司马桃朱托着腮道:“原来你的兴趣是这些呀,反正你也快要是自己人了,要不,这样的事以后就交给你好了。” 一句话,吓得还在心算的李秋颜差点就将账本给扔到了她的脸上。 而一直半句话都不敢说的管事们也不禁上前了一步,喊了句王妃便想劝两句。 但凝着眉的李秋颜已经先开口了:“我身份卑微,王妃还是不要这么吓唬我了。” 李秋颜是有自知之明的,天底下哪有人家把这种事交给一个最末的小妾的,尤其还是王府,说出去都会笑死人吧。 然而司马桃朱却无所谓道:“大不了,等这些事情平了,等日后国孝除了,我就去请个旨,让小皇帝封你做侧妃,你有了合适的名分,以后谁还敢说闲话。” “侧?侧妃?” 司马桃朱是说,有品级的那个侧妃? 司马桃朱却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心音般,点了点头道:“是呀,怎么了,我对你这么好,你难道还不乐意呀?” 李秋颜偏过头去道:“我不配。” 司马桃朱道:“你总是如此,我都没有觉得你不配,你却总是要说你不配,我真不能理解这种想法,我觉得你可以,那便是在我心中,你确实有点过人之处,何必要这么畏畏缩缩呢。” 听着司马桃朱这样的话语,李秋颜顿了顿,然后,也不知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她忍不住对司马桃朱道:“王妃生来便高贵,自小在锦衣玉食、阿谀奉承中长大,要这样高贵的您去理解像我这种人的想法,那也只是强求罢了。” 这段话刚冲动地说了出口,李秋颜便感到有些后悔了,她小心地打量了一会儿司马桃朱的神色,却并不见司马桃朱有要生气的架势。 相反,司马桃朱在一挥手让管事们通通下去后,便缓缓道:“你们都总是这样,总是爱教训我,却偏偏都说得我还挺没法反驳的。” “们?” “是呀。”司马桃朱轻笑,“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么?就是这个们,但都太久太久了,我连他的脸是俊是丑都要记不得了。” 如果沈茵站在这里,她就一定会发现,程瑶好像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但可惜,李秋颜偏偏不是沈茵。 不懂如此应对这样话题的李秋颜只是闷闷地道:“王妃之前不是说,不会抓着这点小失意不放么?” 司马桃朱道:“我也没有抓着不放啊,我难道不就是因为没抓着不放才能这么自然地对你说出口么?” 李秋颜:算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司马桃朱笑得几乎有些温柔:“你总是说我高贵高贵的,那就今天吧,你试试看别把我看得太过高贵,就像朋友一般,叫我桃朱也不错,我允许这么称呼我。” 允许别人称呼自己这么土气的名字,司马桃朱觉得自己已做出了天大的牺牲,任何人见了都该向她弯腰,为她感动。 “这……” 看着李秋颜磨磨唧唧的样子,司马桃朱打断她道:“丫头,可别再说你不配了,天天这样配来配去的,你也不烦?你怎么不去学着配钥匙算了?” 尤其司马桃朱还开始觉得,李秋颜估计也不是觉得自己真的不配,她只是心里不愿意加对上位者总归有点害怕,故而才总是本能地满嘴不敢不敢。 然而,李秋颜却摇了摇头,道:“我只是想说,这好似不大合适,而且,为什么会是我呢?” 司马桃朱道:“我想,大概,是因为你是全王府最没规矩的三个人之一了。” 司马桃朱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被人尊敬惯了,反而总容易对没规矩、不那么敬畏她的人感兴趣。 李秋颜的心思蓦然一动,“那你应当去找沈茵,她之性子比我可要开朗得多了。” 司马桃朱还当真认真地想了想,道:“可是,她长得没有你漂亮啊。” 李秋颜忽然又不想跟司马桃朱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柒柒小天使的5瓶营养液~~~ 第46章 大约是因为没有程瑶的日子太过无聊,沈茵对梅花的兴趣倒是越来越大了, 天天都能看见她在忙活着什么梅花饼、梅花茶、梅花酒、梅花粥…… 李秋颜不想看到好姐妹不高兴的模样, 便也愿意去陪着她闹, 一连几天又是采花又是收集梅花枝头染了花香的雪水。 这天又是满载而归之后,看着沈茵已经兴奋地进了厨房要琢磨该做什么了,她抿嘴笑了笑,便继续开始准备给沈静姝的新年衣裳了。 沈茵天生手巧,在这些方面远比她要聪明得多,之前听说时也一直都想接过这个活计去,但李秋颜想着这是为人母的一片心意,非要自己亲自动手,便也婉拒了, 当时可让小姑娘好生不快。 只是,大约是今天陪沈茵闹得太厉害,最近可能被王府养得越来越娇气的她, 缝着缝着, 她看着布料上的条条暗纹, 忽然就开始感觉有些眼前发黑了。 是不是忽然累着了啊? 她只当没什么, 强打起精神来就想再缝几针, 结果却是眼一花, 一不小心就刺在了自己的手上,艳红的血珠瞬间就冒了出来,一滴滴地滴在了地毯上。 “李娘子,你怎么了?” 发现她竟然扎破了手指, 碧岚也不禁走了过来关切地问。 听到碧岚的声音,李秋颜猛然抬起头,嘴唇翕动着,似乎是想要说自己没有什么事。 结果,却可能是因为她的动作太快了,她一句话都还没能对碧岚说出来,她的头脑便像是被吹熄了蜡烛的房间一般,瞬间整个陷入了黑暗之中。 在昏睡前,李秋颜最关心的还是,那被她滴了血的地毯,还能洗得干净吗? *** 就像是再次被哄着半推半就地蒙了双眼一般,她只能看到眼前一片影影绰绰。 隐约间,她仿佛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而眼前,隔着朱红色的丝巾,有一个人影,朦朦胧胧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秋颜,秋颜。” 那个人总是会如此温柔地唤着她。 他的相貌生得很俊朗,声音也很动听,他读了很多很多的书,他甚至是他们那一带最年轻的秀才郎。 许多姑娘都在偷偷地仰慕着他,但他却偏偏在一次去李秋颜家吃茶时,对这个性总是冷冷的李秋颜一见钟情。 他文采斐然,既能引经据典赌咒发誓,做出好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又能提笔为李秋颜写文作赋,洋洋洒洒数百字。 一句句美丽的辞藻,哄得那时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芳心大乱,几乎真以为这样生来就是父母手中棋子的她,终于遇见了那个能够拯救她的、她今生的良配…… 她分明是还记得的,还记得那一天,窗外初夏的清风轻轻地吹拂在她的身上,是那么温柔,也那么寒凉。 你说说,为什么总会有人这样一边温柔地说着爱,一边又毫不歉疚地去毁掉别人的一生呢? “秋颜,你会等我回来吗?” “秋颜,等我高中了,我就可以娶你了,你的父母没理由再反对。” “秋颜,我挚爱你,再次相见,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秋颜……秋颜……” …… 声声秋颜,听得她几乎要窒息。 就像是溺水一般,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什么用来自救,却是忽然抓住了一只冰凉的手。 “秋颜?” 熟悉的清越声线在她的耳旁响起,驱散了这些她曾努力想要遗忘的记忆。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在一片明亮中,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司马桃朱那张过分明艳照人的面容。 司马桃朱望着她道:“啊,我只是想给你盖好被子而已,你抓住我的手做什么?是把我给当成谁了?” 她笑盈盈地如此问着,脸上的神情也显然是想知道究竟谁这么有幸,能让她堂堂的文信王妃给他做了一回替身。 李秋颜难得不在心里嘲她,而是左右看了一眼,坐了起来,道:“我昏倒了?” 司马桃朱道:“显然如此,吓得你身边那丫头急急忙忙来找我,让我派人给你叫大夫过来。” 李秋颜撑着仍有些晕眩的头道:“一点小事而已,哪里就要请大夫了。” 虽然已经在王府住了这么多时日,李秋颜的骨子里的小家子气却仍然未减,只觉得去请大夫出诊是个烧钱的大事。 司马桃朱抿嘴一笑,将她整个人又按了回去,道:“大夫说你该好好休息。” 李秋颜道:“我是怎么了?” 司马桃朱犹豫了一瞬,忽然认真道:“你啊,你是怀孕了,要给静姝丫头生个弟弟妹妹了,你说说,这个叫静远怎么样?宁静而致远,我也许比我阿爹会取名字多了,或许儿子叫致远,女儿叫静远……” 她话说得跟真的一样,李秋颜此时头脑昏昏沉沉的,竟是当真就被她的这几句话给吓了一大跳,一颗心也本能地开始慌乱了起来,不知自己应该如何是好。 一个沈静姝已经够难办了,还要再加上一个沈静远?不对,她怎么也叫静远了! 她越想越觉得心急如焚,拉住了司马桃朱的手就想要向司马桃朱求助,结果,她才一抬头,便忽然看到,司马桃朱眼底那压都压不下去的盈盈笑意。 她瞬间就明白了过来,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的癸水一直很规律,本月上旬才刚走。 一时间,她不禁咬牙切齿了起来:“司马桃朱!” 司马桃朱含笑点头:“怎么了?叫我做什么!你终于学会我的名字了?” 李秋颜被她气得要命,天底下到底怎么会这么坏这么恶趣味的人啊! “你无聊!”李秋颜梗着脖子道。 李秋颜虽然气得狠了,但也留有底线,一句无耻到底是没有说出口,一只忍不住去抓枕头的手,也只是把枕头给抓变形了,没有直接往司马桃朱的脸上砸。 司马桃朱顿时笑得更开心了:“你怎么知道我很无聊?我也许是天底下最无聊的人呢。” 就在李秋颜犹豫到底要不要丢枕头时,却忽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李秋颜忙要自己爬起来,那边王妃便已经纡尊降贵亲自去应门了。 出现在门口的,是端着热粥的沈茵。 “王妃,秋颜姊姊醒了吗?”沈茵朝内中探头探脑地问。 “醒了,而且马上就活蹦乱跳了。” 说完,司马桃朱顺手就拿起了热气腾腾的粥碗与旁边的调羹,又回到了李秋颜的床边坐下。 然后,便在李秋颜伸手想接过碗的动作中,舀了匙热粥,凑至唇畔轻吹了口气,将调羹凑到了李秋颜的嘴边。 “来,阿姊喂你。”司马桃朱如此说着,好像还真是姊姊在照顾小妹一般。 一辈子都没有照顾过别人的人,如今倒是也忽然想体会一下照顾人的感受了,可别说,这样好像还挺好玩的。 李秋颜微微侧过脸,道:“让我自己喝。” 司马桃朱歪了歪头,道:“生病之人,就是应该要受照顾的。” 李秋颜道:“我还没有病到双手无力,要劳驾王妃榻前侍疾的地步。” 看她们俩现在都能斗嘴了,特意来送粥的沈茵只觉得自己实在格格不入,也就默默地退了出去关上门,不打扰了。 “死鸭子嘴硬。”司马桃朱道,“你不喝,那我就直接塞了,一、二、三……” 李秋颜生怕司马桃朱真的用塞的,只得张开了嘴,随司马桃朱喂自己喝粥。 才喝了两口,她便道:“我吃饱了。” 司马桃朱道:“碗里看着根本都没有少,你就跟我说吃饱了?” 李秋颜道:“我本就不饿。” 她说的是大实话,她一看到司马桃朱笑得春光明媚地喂她吃粥的样子,她就感到非常非常没胃口。 司马桃朱便也随她,将粥碗搁到一边。 “话说,文旭是谁?” 司马桃朱一边拈了枚沈茵准备的糕点,一边随口问李秋颜。 李秋颜闻言,神情瞬间一僵。 “你……你说什么?” 司马桃朱道:“你说梦话时,提到了这个名字,还恨得牙痒痒的,是沈茵她哥吗?难道,他叫沈文旭?你在恨他打仗去了就扔下了你?” 李秋颜没有回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睡梦中说出这个名字的她,心中气闷不已,实在无法对司马桃朱开口。 司马桃朱看着李秋颜难看的脸色,也知自己问得唐突,便道:“好了,你不想跟我说,我便也不多嘴问了。” 倒也善解人意。 说完,她轻声一笑,就又端起了粥碗,对李秋颜道:“来,再吃点。” 这一回,李秋颜果然就乖乖吃下了被送到唇畔的粥。 在司马桃朱要在舀一口时,李秋颜望着她,忍不住问出了一个已藏在她心底多时的问题。 “王妃,为何会如此待我?” 明明初见时,她注意到了自己怀中的沈静姝,注意到了沈茵,却是要侍女提醒,才会去注意到自己,被她误以为是静姝乳母的自己。 这个问题问得突兀,司马桃朱也是想了一会儿,才知道她究竟在问什么。 司马桃朱笑了笑,道:“也许,我觉得你有趣。” 李秋颜微微一愣:“有趣?” 司马桃朱道:“是呀,又骄傲又自卑,又胆大又胆小,什么都想要,却也什么都喜欢闷在心里。” 李秋颜摇摇头道:“王妃的趣味总是这么奇怪,但您说的这个人,并不是我。” 司马桃朱仍是无所谓的态度:“也许吧,毕竟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我眼中的你,与沈茵眼中的你,甚至,是与你眼中的你,可能都完全不一样。” 听到司马桃朱又开始说奇怪的话了,李秋颜可以确定的是,不管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至少司马桃朱一定是个很奇怪的人,在任何人眼中皆是如此。 但奇怪也不妨碍司马桃朱大概是个挺好的人不是么? 李秋颜垂下眼眸,犹豫了一瞬,复又抬起,并直直地望向了司马桃朱。 “王妃,我可以恳求您一件事吗?” 她神情有些退缩,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也被声音越来越小的她拖得很长很长。 听到李秋颜竟然也有开口求人的时候,司马桃朱道:“你说,只要不会让文信王府倾家荡产,千件万件我都允你,毕竟,这王府不是我的。” 闻言,李秋颜望着司马桃朱脸上的玩笑之色,苦涩一笑,道:“我并非是因为自己愿意才进的王府,这一点想必王妃也是知道的,所以,我希望王妃能答应我,让我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啾啾的手榴弹!(^з^) 感谢Lee小天使、喃喃远去小天使的地雷!(^ν^) 感谢九桎小天使的54瓶营养液!(≧≦) 感谢夏夜无风的8瓶营养液!o(≧v≦)o 第47章 李秋颜并非是自己愿意才来的王府,司马桃朱知道吗? 其实司马桃朱还真的不知道。 司马桃朱虽然自己一直不待见文信王, 开口闭口叫他色胚草包, 还总说他一看到漂亮的面孔就会开始犯糊涂。 但她也是承认, 文信王对女人还算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魅力的。 他一向十分怜香惜玉,对漂亮的姑娘有无限的宽容。一张脸还长得很像他的母亲,天生就是一幅风流俏公子的模样,脑子也还算活络,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有涉猎,其中尤其擅长书法丹青。 多年前,还因为帮助妹妹新蔡公主设计了一套参加国宴的新衣,而在贵女圈子中红极一时, 引得各家闺秀争相效仿,对他仰慕到了极点。 能嫁给这么一个风度翩翩、身份高贵、多才多艺的美男子为妻,在多少牙都要咬碎了的京城贵女眼中, 这个傻呵呵的司马桃朱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所以, 司马桃朱也以为, 不管是什么原因, 李秋颜至少也是自己愿意的。毕竟, 这里是王府, 多少似她一般的平民姑娘一辈子做梦都梦进不来的地方。 却不想,如今李秋颜却望着她的眼睛,对她笃定道,她从来都是不愿意的。 司马桃朱愣了好半天, 一双美如桃花的眼睛也都渐渐变得更亮了,怎么办呀,这个李秋颜好像更有意思了。 “你说不愿意?”司马桃朱“咯咯”地笑。 “这里可是王府,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难道你过得还不舒心么?” 李秋颜微微红了红脸,却仍是道:“虽然舒心,但是我不愿意,我不想攀这高枝,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还有,我不想来做别人的小妾。” 司马桃朱就这么静静望着李秋颜说话,在听到了最后一句话时,她无言地沉默了片刻,却还是终于忍不住别过了脸,捧着肚子,笑得更厉害了。 李秋颜倒是不觉得自己的话很好笑,她望着司马桃朱此刻笑个不停的样子,心中很是莫名其妙。 司马桃朱笑了半天,才总算止住笑意。 她半晌没有听到李秋颜再开口说什么,只得又向着李秋颜看了过去,却是发现李秋颜也在那盯着自己瞧,此时也不知心思神游到哪里去了。 司马桃朱有些好笑地伸出了手,在李秋颜的面前摇了摇,道:“回神回神,我怎么不知道我竟是如此貌美如花,至于让你看得傻眼了。” 李秋颜被司马桃朱一句话说得回了神,才猛然惊现自己方才竟是忽然走了神。 李秋颜俏脸微红,问道:“王妃方才是在笑什么呢?” 司马桃朱这时倒是不想嘲笑李秋颜了,只是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毕竟人各有志嘛,是我不该笑话你。” 认错的姿态倒是做得很不错。 李秋颜露出一幅果然如此的神情,皱了皱眉,道:“王妃难道是觉得,做小妾很好么?” 司马桃朱摇了摇头,道:“你别诬赖我,我可没有这么说啊。这还是得看人的,碰上像我这么好的当家主母,碰上像大王这样性格温和的傻男人,当然是挺不错,又能享福又不用怕受尽磋磨,所以,我方才才会觉得你还挺不智。” 听到司马桃朱又开始自夸,逐渐了解她性格的李秋颜倒也没感到多意外。 “你回家能有什么好的?你家那个男人,沈文旭,你看上去也根本没多喜欢他,不然,这么胆小的你也不至于非要把女儿都抱来王府了……” 司马桃朱的话还尚未说完,李秋颜便已经开口打断了。 “他不叫沈文旭!” 这是李秋颜第一次打断司马桃朱的话。 司马桃朱愣了愣,倒也没责怪李秋颜,而是道:“不叫沈文旭,那他叫什么?” 李秋颜知道自己态度不好,见司马桃朱不怪罪,心头一软,声音也都弱了下来。 “沈林,我的丈夫名叫沈林。” 这个名字,倒确实更像是沈茵的兄长。 “那……那个文旭又是哪位啊?你看上去,好像还挺不待见这个人的,难道他其实是你阿兄,叫李文旭?” 司马桃朱没说的是,她总觉得这个文旭应该与李秋颜关系匪浅,所以她之前才会瞎猜是李秋颜的丈夫。 李秋颜好似是自暴自弃了,又好像是将事情憋在心中太久了,要找个人倾诉一下一般,她闭了闭眼,便直说道:“他……他也不是我阿兄,他姓文名旭字明辉,他——是静姝的父亲。” 闻言,一直坐在床边身体前倾望着李秋颜的司马桃朱整个人都后仰了。 想她司马桃朱一向想法奇奇怪怪,过去也看多了什么情节都有的杂书,可这时怎么还是为这样的事情而懵了。 她说,谁是谁的爹?谁又不是谁的爹? 爱笑的她,难得的敛了笑,道:“你说静姝她爹,不是沈茵她哥,而是另有其人,就是这个叫文旭的人?” 李秋颜窘迫地点点头:“嗯。” “沈茵她知道吗?沈茵她阿兄知道吗?” 李秋颜道:“茵娘不知道,沈林知道,所以我感激沈林,才会答应嫁给沈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纵使司马桃朱再如何蠢钝,也差不多能明白前因后果了。 她深深看了李秋颜一眼,道:“可是,我也没看出你有多感激沈林,你告诉我,是不是沈林因为知道了些什么,就拿来胁迫了你,逼着你嫁给他的?” 李秋颜顿时脸色一白。 “没有这回事,沈林他,并没有逼迫我。” 李秋颜略停顿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继续道:“是我自己愚蠢做错了事情,他知道我怀孕了,还能不嫌弃我,还愿意娶我,还答应我不会将这件事情给说出去,还会把静姝当做他的亲女儿看待,我是应该要感激他一辈子的……” 看着李秋颜说起话来因为太过着急,而显得有一些磕磕绊绊的模样,司马桃朱良久良久,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只是忽然就伸出了手,想要去触碰一下李秋颜充满自责的脸颊,不解其意的李秋颜见此,侧过了脸,便想要躲开。 结果,司马桃朱见此,却是顺势将手往旁边一偏,抓住了李秋颜瘦弱的肩膀,就把李秋颜给狠狠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被司马桃朱突然的举止吓到,李秋颜下意识的就想往后退,然而司马桃朱却死死地揽着她,就是不让她逃跑。 李秋颜这么一弱质女子,力气自然远远比不过自幼学着舞刀弄枪的司马桃朱,一时之间,竟是百般挣脱都挣脱不得。 “王妃?王妃?你这是在做什么?”李秋颜的声音闷闷地从司马桃朱怀里传出来,听着竟有几分气急败坏。 司马桃朱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李秋颜的满头乌丝,笑盈盈道:“你难道就不觉得我的怀抱很温暖就像太阳一样吗?” 闻言,李秋颜顿时更不理解司马桃朱莫名其妙的行为了。 “王妃?” 司马桃朱道:“你非要这么说你自己,我也没办法。在这个世上,从没犯过错的,估计只有圣人了吧。” “你也许确实错了,这点我不跟你争执,但我觉得,这错也不尽是你的。现在我也没有嫌弃你,而且,还很有可能也愿意把你家这只小静姝当闺女看,怎么,你要不要也来感激我一辈子?” 司马桃朱的话,听得李秋颜忽然就有些不自在了,她下意识地拒绝让自己胡思乱想,就想去掰开司马桃朱的手。 结果她的手还没有攀上去,司马桃朱已又在她的耳边开口了:“还是说,你就是这么一个区别对待的人,只想感激他,不想感激对你这么好的我?” 听到司马桃朱这么说,也不知是怎的,李秋颜竟莫名觉得,自己的心都好像被针给轻轻扎了一下似的。 李秋颜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想要回家的理由都已经说尽了,所以,王妃愿意答应让我回家吗?” 此话一出,被闷得脸都红了的李秋颜终于感到了一阵放松,司马桃朱已经将她从自己怀里推了出去。 司马桃朱望着她红通通的脸,忍不住嘀咕道:“想不到在这世间,竟还有像你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真是白瞎了一张聪明漂亮的脸蛋。” 李秋颜自嘲一笑,道:“秋颜命贱,生来就不是该享福的人。” 说完,李秋颜又抬眸看向了司马桃朱。 “所以,王妃愿意放我离开吗?” 司马桃朱却是避开了这个问题,反问李秋颜:“你就不怕大王会再把你找回来?你就不怕我会被大王怪罪?甚至责罚?你这样一点都不站在我的立场为我多考虑考虑,是不是有一点自私呢?” 李秋颜抿了抿唇,道:“王妃其实根本就不怕大王,不是么?” 闻言,司马桃朱微微一愣,旋即便大声笑了起来,笑得依旧明艳不可方物。 “这倒是没错,在这个家里,从来都是他怕我更多,毕竟他只学了点花拳绣腿,根本就打不赢我,而打不赢我的人,从来都是没有资格接近我三尺以内的。” “那……我……” 李秋颜想着总是忽然就被靠近了司马桃朱的自己,对这句话表示相当的怀疑。 司马桃朱道:“噢,也对,我忘了告诉你,这条规则在这间王府里,从来就只对他一个人适用。” 话里话外的嫌弃,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李秋颜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难怪文信王家有这么个美丽强悍的妻子,还能到处拈花惹草。 不过也好,他们这样各过各的,各有各的开心法,也算是一对不错的夫妻了。 司马桃朱见李秋颜又开始不说话了,也就当李秋颜是又倦了。 毕竟病人总是需要多休息的不是么?自己话这么多,也许当真是打扰她了呢。 司马桃朱帮李秋颜将被子又拉了拉,便道:“那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待会儿再过来看你。” 说完,她便理了理衣裙,站了起来。 李秋颜就这么坐在床上,有些呆呆地望着司马桃朱的背影渐渐走远。直到司马桃朱对她温柔地笑了笑,关上了房门,她才忽然反应过来。 司马桃朱都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呢!她怎么能就这么跑了呢? 想着司马桃朱方才的言行举止,没来由的,李秋颜就开始感到一阵心烦。 她抬腿踢了踢被子,心想,等下回见面,她一定要让司马桃朱答应她的请求。 一定……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扛起凉薇大旗小天使的地雷,比心! 第48章 一连许多天,李秋颜跟司马桃朱提起到回家的事, 都被司马桃朱靠着各种装聋作哑转移话题给避过去了。 李秋颜实在不能理解司马桃朱的做法, 在屡屡失利之后, 一个人生起了闷气,连沈静姝都觉察到了,面对阿娘,都要不大敢上去撒娇了。 沈茵将侄女抱起让她坐到自己腿上,便问李秋颜道:“秋颜阿姊,你是怎么了?谁得罪你了?” 李秋颜摇摇头,道:“你别多想了,没有这回事。” 沈茵却不信她的,笑了笑道:“是不是王妃又要抢走小静姝了?” 看着沈茵永远不变的灿烂笑容, 李秋颜倒是觉得心底轻松了不少。她将沈静姝从她的腿上抱到了自己的腿上,便嗔怪地看了沈茵一眼,道:“你胡说什么呢?你怎么光会想到她?” 沈茵道:“你们两个, 难道不是差不多也算朋友了么?我看你们总是凑在一起, 都冷落我了。” 李秋颜道:“茵娘莫要胡说, 不是什么样的两个人, 都可以往一处栓的。” 说到这, 没来由的, 李秋颜就感到有一点微妙的心情不畅,可真奇怪,就像她还真想被栓到司马桃朱的边上一样。 说完,李秋颜想了想, 又对沈茵道:“茵娘,我前些日子求了王妃一件事情。” 沈茵道:“什么事呀?也值得用求字。” 李秋颜道:“我……我求她答应放我回家,因为在这个王府里,也就只有她,能不怕大王,能毫无顾虑地放我回家了。” 沈茵顿时吃了一惊,“你想回家?” 好一会儿沈茵才后知后觉地想,李秋颜会这么想也许是一件好事,这说明李秋颜是个好姑娘,不为荣华富贵所迷惑,是真正一颗红心向着他们沈家。 只是,她总是把李秋颜看做姐妹多过看做大嫂,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回家不好。 在王府里,李秋颜可能地位要稍低些,但这又有什么关系?王府里扫茅厕的,都比外头的小老百姓高贵,她的吃住,可是比过去要好上百倍不止了。 而沈家有什么好的,做豆腐的生意根本不赚钱,她阿爹跟阿娘也一点都不待见这个光长得漂亮不会干活的儿媳妇,李秋颜回家的日子是根本不会好过,还不如在王府里头吃香的喝辣的。 “我还以为,你在王府过得很开心。”沈茵道。 天天追着司马桃朱跟沈静姝跑,她感觉这个文弱女子的身体都变得好了许多。 “开心?”李秋颜不禁眨了眨眼睛。 听到这个词,李秋颜有一瞬间的失神。这还是她这两年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开心,而她也是第一次开始回想起了自己最近的心情。 她好像,确实是感到开心的吧。 从来都不愿攀上这么个高枝的她,诚惶诚恐地被带进了文信王府,只当自己一辈子都该谨小慎微地活着了。 却不想,竟是遇上了这个世间最奇特的一位王妃。 司马桃朱总是令她哭笑不得,但她也确实是只有在跟司马桃朱呆在一起时,才会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久违了的放松。 李秋颜轻轻叹了口气,道:“开不开心,这不重要。” 她是如此卑微的人,王妃觉得她有趣,觉得沈静姝可爱,便愿意纵着她们,与她们好似关系匪浅一般。可人心易变,这份好感也不会保持得太久,毕竟司马桃朱的喜欢与讨厌,总是表现得好似玩笑一般,实在让人不敢稍稍当真。 “这怎么不重要呢?秋颜阿姊。”沈茵放柔了声音唤道。 “你也是知道的,我一直拿你当姊姊看,你也别拿我当你在沈家的小姑子了,依我看啊,还是你觉得开不开心最重要。” 李秋颜看着沈茵的模样,也笑了:“你就这么不待见阿林啊?” 沈茵道:“不待见,不待见极了。” 不然此时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地替别人撬墙角呢? “但我不能不待见他啊。”李秋颜道,“茵娘,要不,由你去替我与王妃说一说吧,让我跟你一起回去。” “啊?” 见李秋颜执意如此,沈茵也就不再继续说些什么了,毕竟这是李秋颜的事情,自己到底不该多加干涉。 “好吧,刚好我也想我的旧床了。” 她想着自己过去与程瑶的回忆,情不自禁地就又笑了起来。 那幅模样太傻,连沈静姝都看不下去,举起了手就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脸上。 *** 沈茵倒是说话算话,说要帮李秋颜去跟司马桃朱说回家的事,她转头就去了。 只是,她还没能开口,她面前的司马桃朱就已经明白了什么,没搭理她,直接自己就带着侍女跑去找李秋颜了。 沈茵看着司马桃朱好似不高兴的样子,也生怕司马桃朱跟李秋颜生气,只得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司马桃朱一路闯进了李秋颜住的院子,直接拉住了还在陪着沈静姝玩小玩具的李秋颜的手腕,就将她拉着站了起来。 “我算是低估你的傻了,你也就是仗着我这人温柔善良不会打你。”司马桃朱道。 李秋颜怔怔地望着司马桃朱,正想要开口,司马桃朱就已经又说话了:“不如,我们出去说吧,你再陪我吃碗馄饨。” 闻言,李秋颜本能地就想要开口拒绝,但两刻钟后,她们两个人还是出现在了上次的那家馄饨摊前。 李秋颜不解司马桃朱的意图,拿着调羹便不断地搅着碗里清澈的汤水、翠绿的葱花、还有一颗颗透着肉色的小馄饨,半天都没有下口。 司马桃朱刚吃下一个热乎乎的馄饨,转头看她一口没动,忍不住问:“你怎么不吃?你不吃,我就也没有胃口了。” 李秋颜道:“王妃觉得这家馄饨好吃吗?” 司马桃朱想了想,笑着道:“我本来想回答好吃,但我的良心上过不去。” “那王妃为什么这么爱吃?” 司马桃朱道:“我跟你说过,我不爱吃,我只是每到这样的时候,就忍不住想吃一碗而已。” “这样的时候?”李秋颜诧异地问。 司马桃朱道:“对,就是这样的时候。”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将一个馄饨送入了自己的口中。 “秋颜,你当真就这么想回家?你那个所谓的婆家?”司马桃朱问。 李秋颜没有犹豫便点了点头,然后,她也忽然就想吃馄饨了。 馄饨还有些烫,李秋颜吹了又吹,凉透了,才敢往嘴里放。 “秋颜虽然没读多少书,却也是知道嫁了人就该从一而终的道理的。” 司马桃朱噗嗤一笑,道:“那你确实是没有读过多少书了,若是当真多读了书,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司马桃朱微微转过头,凝视着李秋颜的面容,“多可惜啊,若是你回到了沈家,这张面容没两年就会开始苍老了吧。” 司马桃朱如此说着,那样的语气,就好像她真有些舍不得李秋颜的美貌似的。 李秋颜自己却比她要不在乎得多了。 “早几年晚几年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总归是会老的,不是么?” 司马桃朱想着自己比李秋颜大好几岁,叹了口气道:“你这样说,都让我有些害怕了,我可比你怕老多了。” 然后,她便似是终于妥协一般,对李秋颜道:“既然如此,那我答应你吧。” “什么?” 她这话说得太突然,李秋颜一阵诧异,手中调羹直接就掉进了馄饨碗里,溅得碗边尽是带着葱花的汤汁。 司马桃朱莞尔一笑:“你怎么好似被吓着了一样,我会以为你这是舍不得我的。” 李秋颜道:“我只是意外,多谢王妃。” “那秋颜,你讨厌我吗?”司马桃朱问。 李秋颜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反应过来时,她自己都有些意外自己竟是有些怕司马桃朱会这么想。 司马桃朱轻轻一笑:“我想也是。” “那……”李秋颜犹豫了片刻,道:“我何时离开呢?就明日如何?” 司马桃朱道:“等到一切结束吧,你这么急做什么?是担心我言而无信?” 李秋颜摇摇头道:“王妃季布一诺,我自然信得过,我只是觉得会太过打扰。” “打扰?”司马桃朱浅浅一笑,“这是指你的存在扰乱了我的生活,给我带来了许多的麻烦与不便,但我并不觉得你留下会给我带来麻烦与不便,所以也就不存在所谓的打扰,你想太多了。” 司马桃朱的逻辑,总是能让李秋颜感到无话可说,或者说,是李秋颜根本就不想去反驳。 司马桃朱看着李秋颜沉默不语的样子,良久,却是忽然道:“你呀,若是不想背包袱了,就把它们都扔了吧,何必非要选择自我折磨呢?” 李秋颜一怔,她转头看向司马桃朱,却正好与司马桃朱四目相对。 司马桃朱并没有笑。 “我这个人潇洒惯了,倒是头回遇到你这种驴一样的人,想要说你蠢说你笨吧,却偏又说不出来,就好像我还真有些心疼你似的。” 司马桃朱一句一句,说得温柔而随意,听在李秋颜的耳中,却莫名刺痛,让她眼前都模糊起了一层水色。 “怎么了?你这是被我感动了?” 司马桃朱的脸忽然凑近了许多,逼得李秋颜立即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些。 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水雾也化为了泪水,自脸上滚落了下来。 她竟是忽然哭了。 司马桃朱伸出手,便温柔地用指腹为李秋颜擦拭起了泪水。 她的手是温热的,贴在李秋颜此时被风吹得微凉的脸上,带着令人忍不住眷恋的暖意。 这样的动作过分亲昵了,让李秋颜感到很不自在,但她却没有将司马桃朱的手拨开,似是不希望司马桃朱知道自己其实很讨厌别人拥抱她,触碰她的脸颊。 “你忽然掉眼泪,会让我真的开始觉得,你有些舍不得我了。” 也许真是如此呢? 不管是一时兴起,还是真有几分好感,李秋颜与司马桃朱相处了这么些时日,感受着司马桃朱的好意,难道还真就没有触动? 会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说不得的。 为李秋颜拭尽了泪,司马桃朱也放下了手,脸上骤然失去了温度,李秋颜情不自禁地,就伸手拉住了司马桃朱。 在司马桃朱的目光中,李秋颜也被自己的动作吓了一跳,李秋颜低下了头,好半天才能开口道:“我们……我们回去吧,静姝这么久看不见我,会哭的。” 司马桃朱扬唇一笑:“嗯,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瑶瑶就回来了_(:з」∠)_ 感谢喃喃远去小天使的手榴弹^O^/ 感谢七小天使的71瓶营养液(><) 第49章 叛军与勤王的队伍打了许久许久,而文信王也并没有司马桃朱嫌弃的那般差, 至少还算是个漂亮的吉祥物, 能稳定军心, 而且还天生一双慧眼,知人善任。 最后,平川王被文信王手下弓箭手成功射杀。平川王手下几名将领晁锋、司成、房泰率军豁命断后,誓死要保护平川王的家眷逃亡。 自古以来,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平川王自己凶悍,手下也不遑多让,这样破釜沉舟起来, 竟当真有些难办。 最后,倒是帐下一个王姓书生献了策,让他们成功包抄大军。 只是他们虽然大获全胜, 那战况之惨烈, 还有平川王家眷宁自焚也不愿被擒的做法, 却还是让偏爱风花雪月的文信王一进京就眼前一黑病倒了。 而同样一路杀向了京城的宁王, 在与司马晔等人苦战了许久后, 还是成功被程瑶布局生擒, 连带着所有的家眷都被押到了长公主的面前。 面对自己的亲叔叔,长公主倒是果断,判了宁王极刑,并将他全家贬为庶人, 流放到了极北之地。 这是天大的喜讯,文信王府知道了,也是张灯结彩,等待大王回来庆祝。 然而,他们的大王是暂时爬不回自己的封地了,第一个大老远从京城跑来文信王府的,是王妃嫡亲的长兄司马晔。 司马桃朱与司马晔这对兄妹,自幼感情便极好,纵使司马桃朱早已出嫁多年,两边的信件也从没有断过,依旧是无话不谈。 于是,与司马晔一起做这不速之客的,还有想接回自家爱乱跑的妻子的程瑶。 司马桃朱实不该连遇上一个好厨娘的事都要写进信里的。 欢欢喜喜出来迎接兄长的司马桃朱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竟然还有这样再见到程瑶的时候。 骤然撞间这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竟是一时相对无言。 她们确实是一别太多年了。 那时还年少的两个人,一个多年征战,如今脸上已经染上了风霜,而另一个,虽然依然明艳似火,却到底已不是那年的二八少女了。 司马桃朱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程瑶,望了好半天,才依靠那道几乎刻在了自己心上的疤痕确认,当真是他! “程、程珩?你是程珩?” 程瑶却是对她深深一揖:“拜见王妃。” 司马桃朱瞬间就从回忆当中回过了神,她将袖子一甩,便偏过头去道:“免礼,你跑来文信王府做什么?” 司马桃朱也知晓程瑶的性格,若不是有什么大事,程瑶怎么可能会来到此地,不管与她有不有关,都是如此。 果然,程瑶道:“我听说,我的妻子正在王府做客,便想来接她回家。” “妻子?” 这个词沈茵之前对司马桃朱说过,司马桃朱倒是有一丝心理准备,但是…… “你说,她如今在王府做客?” 司马桃朱瞬间皱起了眉,好一会儿,才大概猜到了程瑶所说的人是谁。 她抬眸看向程瑶,冷冰冰道:“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你之妻子名唤沈茵。” 程瑶不卑不亢回道:“正是沈茵,请问王妃,她现在身在何处?” 当真是沈茵? 想着自己还曾向沈茵打听过程瑶,司马桃朱看着程瑶这个一心寻妻的模样,几乎尴尬得头皮发麻,连带着正站在不远处装作四处看风景的司马晔都迁怒了。 司马桃朱狠狠瞪了司马晔一眼,就对程瑶道:“好,好,我亲自带你去找她!” 说完,这位一向风风火火的王妃大人转身便向着李秋颜的住处走去。 司马桃朱一进院门,李秋颜远远看见了司马桃朱,正要上前招呼,结果一转眼,就被程瑶的出现给吓了一跳。 “妹、妹夫?”李秋颜愣愣道。 程瑶见到妻子的大嫂在此,倒也没有诧异,只是向李秋颜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沈茵呢?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司马桃朱问。 李秋颜纳闷道:“她在给静儿纳鞋底。” 司马桃朱道:“那就快点叫她出来,有人来找她了,她也该要回家了。” 说完,司马桃朱便给侍女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进去把人请出来。 沈茵不解其意,诚惶诚恐地跟着容琪走了出来,却是一眼就看到了程瑶。 日思夜想的人,骤然出现在了王府,沈茵几乎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你?当真是你?” 沈茵掐了掐自己的手背,确定自己并非身处梦中,便笑着跑了过去。 她拉住程瑶的手臂,道:“你怎么知道来这里的?刚好我过两天就要跟着秋颜姊姊一起回家了。” 程瑶摸了摸沈茵的头发,声音也变得轻柔了许多:“怎么瘦了?” 闻言,沈茵脸颊微红,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天天忙活着给司马桃朱做各式各样的菜式,还要帮着带沈静姝,她能不瘦吗? 司马桃朱冷眼看着她们小别胜新婚,也忍不住开口了:“沈茵,为什么瞒着我?你知道他是我旧友,不是么?” 听到司马桃朱开口,沈茵脸上的笑容也顿时就僵了,整个人也往程瑶的身后靠了靠。 为什么隐瞒? 因为她就是胆子很小啊,她早已从程瑶阿姊口中听说过司马桃朱的大名,知晓司马桃朱大约是爱慕过程瑶,又哪里敢大喇喇地说出自己是程瑶的妻子呢? 她只当这事司马桃朱永远也不会知道,却不想程瑶直接跑了过来…… 如今想来,这些理由其实还挺好笑,于是沈茵也说不出口,只得沉默在一边,什么也说不出来。 司马桃朱也不指望沈茵会回答,而是望向了程瑶道:“我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你的妻子会是一个这样的姑娘。” 她的语气实在平静得很,倒教人一时都听不出究竟是褒是贬来。 程瑶道:“茵娘她,是个顶好的姑娘。” “难道我就不是个顶好的姑娘么?”司马桃朱如此直白地问。 隔了差不多十年,司马桃朱这样从不遮遮掩掩的骄傲个性,还是让程瑶本能地感到有些慌乱了。 “王妃,这如何是可以相提并论的?” 司马桃朱忽然挥了挥手,让所有侍女退下,然后,她捡了个座,便坐了下来。 “如何不可以相提并论呢,我可是至今都还没搞明白,你当年居然会不喜欢我,明明我这么好,你我也算同生共死过,还拥有着一个共同的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司马桃朱的一句秘密,说得当真是暧昧不明得很,让沈茵一时也不禁转头看向了程瑶,一脸的,你竟还有事情瞒着我? 忽如其来的求生欲,让程瑶后背一凉,道:“王妃所指的,可是夏国质子之事?” 也不待司马桃朱说什么,程瑶便对沈茵道:“我确实还不曾告诉过你,当年的那位夏国宫妃,所生的……其实是个姑娘。当然,她也并不是多想要一个皇子,她只是想要加重自己的筹码,好让丈夫尽早接她回家,我与王妃当年于心不忍,就帮了她一把。” 听到程瑶坦白,沈茵一愣,她还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话本,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消化不了这个颇有些神奇的剧情。 而一直在边上静静看着她们的李秋颜则更是糊涂了,妹夫这是在说什么东西? 想不到程瑶居然真的将这个大秘密说得这么干脆,司马桃朱顿时就不干了。 她杏眼圆睁道:“你怎么可以告诉她?说好的,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呢?” 程瑶道:“王妃的乳母,不是也知道么?” 司马桃朱白眼一翻道:“反正她不识字,把舌头割了就也不知道了。” 司马桃朱这气急败坏的一句话,听得素来胆小的沈茵脸霎时一白。 见沈茵被吓到了,程瑶拍拍她的手,便道:“你不用怕,她只是说说而已。” 而这时,李秋颜也忍不住提醒道:“王妃不是曾说,您的乳母已经去世了吗?” “啊?”司马桃朱蓦然一愣。 李秋颜却不给她台阶,道:“你过去在吃茵娘做的奶糕时,就曾说,自她去世后,你再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奶糕了。” 似是有什么记忆正在复苏一般,司马桃朱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尴尬。 好像确实如此,她还依稀记得,她当年还哭成了一个泪人。 不过司马桃朱的脸皮一向厚得可以,就算都听到李秋颜记性这么好了,也还是悠悠道:“那不正好,如今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程瑶无奈:“王妃,不要开玩笑了。” 司马桃朱深深地看了程瑶一眼,道:“谁在跟你开玩笑?” 她玩笑开得多,但也不是总在开玩笑。 说完,她又看了沈茵一眼,沈茵的相貌还是那么平平无奇,放在小门小户,还算是个漂亮姑娘,可一站在她的身边,立马就能被比得渣都不剩。 “她不如我,不如现在年纪一大把的我,更不如十多年前,还正青春年少的我,我可真搞不懂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程瑶不由得蹙起了眉:“没有什么如不如的,王妃,陈年旧事,何必记忆至今?” 司马桃朱露出一个不知该不该笑的微妙表情,道:“你如今这样对我无牵无挂,倒是显得我好像有些太过执着。” “程珩,我就问你一句,当年我究竟是哪里不好了,才始终没能入得了你的眼?你不跟我说个明白,我始终觉得别扭。” 程瑶望了司马桃朱一会儿,叹了口气,终于道:“王妃并没有哪里不好,只是我从来都只视王妃如妹如友,并不曾动过一丝一毫这样的念头。” “如妹如友?”司马桃朱扬了扬眉,无喜无怒地淡淡道,“你这是在恼我想得太多?难道就从不曾有人告诉过你,如果没有别样的心思,就尽量别对一个女孩子太友好笑得太灿烂么?” 程瑶摇了摇头,然后便好似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对司马桃朱道:“没有,从没有人与我这么说过,我不懂这些事情,当年能够遇见王妃,也只是欢喜……” “欢喜什么?” “欢喜在那样的地方,还能够遇见与我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女孩,我一看着王妃,便会想起家乡的姊妹玩伴。” “姊妹玩伴?”司马桃朱本能地开始觉得,这话好似有些微妙,但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大对劲。 她正疑惑间,程瑶闭了闭眼,道:“我当年,是女扮男装代替兄长入的军营。” 不过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是让在场的三个人倏然一惊。 这样的话太过荒诞,司马桃朱与李秋颜本能地就看向了程瑶所谓的妻子沈茵。 然而,沈茵在惊讶过后,也只是皱着眉头道:“阿瑶,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沈茵竟然是知道的?而且还什么?阿瑶? 一时间,她们望向沈茵的目光顿时也就变得更复杂了。 司马桃朱被这句话吓得久久都是懵的,她按着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半天才能再开口说话。 “这样的事,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搞得我居然比沈茵还要晚知道。你若是告诉了我,我还可以帮你好好打掩护,你不用解甲归田,不管是在京城为官,还是戍守边疆,有我陪着你,不都是很好的……” 仍旧懵着的李秋颜:这是现在她们的重点吗?还有,这接受的速度会不会太快了? 听着司马桃朱堪称天马行空的幻想,程瑶只是道:“解甲归田,是我心甘情愿。” 见程瑶竟然还是这么不喜欢建功立业,司马桃朱神情中有些许的失望。 “算了,都过去了。原来搞半天,你不喜欢我纯粹只是因为你是女儿身,我也是女儿身,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层呢。” 程瑶道:“王妃,我——” 司马桃朱瞪了程瑶与沈茵一眼,道:“你要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听。” 司马桃朱的心,倒是明镜一样,她隐约能猜得到程瑶想说什么,于是,她便率先阻止了程瑶,让程瑶闭嘴。 “现在在我的心里,你比以前更没有眼光了。”司马桃朱道。 程瑶以为她已做出了足够的解释么?确实是很好的解释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解释了,但这只是让司马桃朱感到更不开心了。 那年的程瑶,从不曾对同样身为女子的司马桃朱动心,如今却能认沈茵为妻。 “你没眼光就没眼光了,没必要一次又一次地跟我说出你究竟是怎么没眼光的。” 良久,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已经见到沈茵了,那你就离开吧。” 司马桃朱如此淡淡地说着。 “别忘了带上你的妻子。程珩,不对,方才沈茵唤你阿瑶,你大概原先就是叫阿瑶的吧。阿瑶,将这个你不会当成妹妹,也不会当成好友的女孩远远带走吧,永远也别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司马桃朱此时此刻的温柔宽厚,倒是浑然不像从前时,那个气势汹汹闯进门来的明媚王妃。 纵使文信王府的生活再如何美好,沈茵也终究还是心累地将它舍了下来,并与程瑶一同拜别了心情复杂的司马桃朱。 她们两人只将将走出了三两丈的距离,沈茵情不自禁地,就又回头看了司马桃朱一眼。 这还是第一次,沈茵在一向骄傲的司马桃朱的眼中看到了落寞。 可惜因为沈茵的一回头,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这份落寞便在司马桃朱的眼中,消失无踪了。 就好像,从来都不存在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kepler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十步逸书小天使的营养液! 第50章 李秋颜看着沈茵与程瑶一同离去,也不知过了多久, 才从程瑶竟然是女儿身的惊天大消息中回过了神来。 她扶着前阵子新搭的秋千架坐下, 正要让自己歇口气, 是却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只不过,沈茵与程瑶怎么就自己走了?不能因为她一时忘了开口就忘记要带上她一起啊? 李秋颜本能地就想再与司马桃朱说这件事情。 然而,她看着仍在不远处静静坐着一脸颓丧的司马桃朱,这句话也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李秋颜关切道:“王妃?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叫容璇容琪她们过来?” 司马桃朱抬眸看了李秋颜一眼,道:“我能有什么不好的,我就是还在生气。” 这难道不就是不好么?李秋颜如此想。 司马桃朱起身走了过来,与李秋颜一同坐在了这秋千架上。 秋千架并不狭窄,坐下两个人也是可以的,但靠得这么近, 还是让李秋颜感到一阵不自在。 “我下去吧。” 李秋颜说着,就想要把秋千让给司马桃朱。 然而,司马桃朱却伸手拉住了她, 并问她道:“秋颜, 我长得漂亮吗?” 李秋颜皱了皱一张清丽如仙的脸, 有些不解其意地点了点头。 当然漂亮, 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李秋颜长这么大, 确实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明艳的女子, 像烈火,像骄阳。 但是,司马桃朱忽然问起这个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的问题干嘛? “比沈茵漂亮?” 听到了这个问题,李秋颜顿时就明白了过来, 她几乎有些想笑,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还会有问出这种孩子气的问题的时候。 李秋颜道:“当然是王妃漂亮。” 沈茵虽然模样生得秀气,是小门小户中难得的水灵姑娘,但到底还说不上是一个美人。 司马桃朱道:“那就好,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眼睛有问题,发现不了沈茵的美呢。” 李秋颜:…… 司马桃朱晃了晃秋千下的脚,又问:“那你喜欢这么漂亮的我吗?喜欢我吗?” “王妃为何问起这个?” 听到这个问题,李秋颜仿佛又想起了自己与司马桃朱的初见,司马桃朱挽着大红色的披帛,摇曳生姿地向她走过来,笑得有如一场云销雨霁。 第一眼就觉得无比美好的人,只要不是什么恶人,其实都很难会不喜欢吧。 尤其,司马桃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算得上是一个好人。 罢了,反正都是快要离开的人了。 李秋颜点头道:“是喜欢的。” 司马桃朱又问:“那——你是喜欢沈茵多一些呢?还是喜欢我多一些呢?”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问得李秋颜几乎都以为自己回去私塾旁听了。 李秋颜觉得自己当然是喜欢沈茵多些,因为沈茵实在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也从来不曾惹得她生气,但司马桃朱却不一样了,司马桃朱总是能让她急得跳脚。 但李秋颜如今也莫名的,好似有些心疼起了司马桃朱似的,已不想再拆司马桃朱的台。 于是她只得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温声道:“喜欢王妃多些。” 司马桃朱终于又开始笑了,她一笑起来春光明媚,就仿佛之前的几分失意都是李秋颜的幻觉一般。 “你比程瑶——她应该就是叫程瑶吧,你比她要有眼光得多了。” 李秋颜被她这句话说得有些迷糊,尚来不及好好思索个中含义,便听到司马桃朱又开口了:“没眼光的人,我当年真正看错她了,还因为这事心烦了这么久,她当年也是,早跟我说清楚不好吗?这么信不过我?我看上去是个大嘴巴吗?我当年也是做成过几件事,还被人夸赞过是女中豪杰的……” 司马桃朱一个劲嘀嘀咕咕的,李秋颜静静听了一会儿,却是忽然唤道:“王妃?” 司马桃朱瞬间停止了倾诉,道:“嗯?你想说什么?” 李秋颜望着司马桃朱绝艳的面容,没有多犹豫,便道:“王妃,沈茵她已经走了,大王应该也快回来了,我是不是,也该回家了。” 司马桃朱愣了愣,一双美目也瞬间瞪得圆了,活像是只发怒的猫咪。 “你!你才刚说了喜欢我,转头就要走?你这样做,会不会比程瑶还不如呢?至少,程瑶从头到尾不曾说过她喜欢我,走了就走了吧!我也不是多么在意。” 啊哈? 李秋颜怔了半晌,道:“我本来就是沈家的妻子,是你家大王非把我带回来的。” 如果没有这回事,她也许现在还在沈家帮着公婆磨豆腐。 如果没有这回事,她也不可能会遇见这样的文信王妃司马桃朱。 真奇怪,她此时乱了的心跳,倒像是在庆幸自己遇见了这么一桩破事一般。 司马桃朱的笑容又暗淡了,她忍不住问李秋颜:“你当真就这么想当沈林的妻子吗?我怎么记得,你当初可是被沈林抓住了把柄,才选择嫁过去的。你别跟我说不是,你总喜欢苛责自己,对他人宽容,你从来都没有我看得清楚。” 司马桃朱不让李秋颜反驳,李秋颜便也不去反驳,李秋颜道:“无论如何,沈林也是给了那时候的我一条活路,让我不至于要去死,而且,他对我,真的很好,对静姝……也是如同亲生,王妃,我当真不能够这样辜负他。” 司马桃朱拉住了李秋颜的手,道:“可是你仍然不喜欢沈林不是么?用这样半带胁迫的方式救你一命,将你永远地绑在他的身边,这样的一个人,你并不喜欢,不是么?你呀,为何就不能学会洒脱一些呢?就像我一样。” 司马桃朱的这句实话,不可谓不戳心,饶是下定了决心的李秋颜,此时听了,也有一瞬间的哑口无言。 李秋颜的声音都霎时弱了下来:“洒脱,洒脱总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而且,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洒脱两字去随意打发的。” “我不想留下来嫁给文信王,而王妃你,也是答应了我要让我离开,不让我嫁给文信王做妾的,我以为王妃季布一诺,应当不会出尔反尔才对。” 司马桃朱道:“我是答应了,可是现在,我反悔了,我本就不是说话算话的人,我会请旨封你做侧妃,让你留在王府享尽荣华富贵,可不比回家要好得多了?你应该学会试着抓住这样的好机会,好给自己与静姝一个快乐的未来了。” 李秋颜却还是选择摇了摇头,对司马桃朱道:“王妃觉得荣华富贵会让我快乐?也对,谁不喜欢荣华富贵呢?但喜欢是一回事,想不想要,是另一回事。” 闻言,司马桃朱似是很无奈一般,对李秋颜摇了摇头,道:“你呀,明明可以很开心,却偏偏要当凌迟,我对你这般好,你却总是不愿全心去接受我的好,而是一个劲地自责。” 李秋颜道:“王妃觉得我傻,我确实傻,我就是不想嫁给文信王,我不想给文信王做妾。我记得,我这句话还曾惹得你大笑了呢,我父母费尽心思教养我,就是为了让我长大后去大户人家做妾,但是,我是真的不愿意,你说我蠢也好,我就是不愿意。” 她失落地低下了头,继续道:“当然了,我的意愿从来都不算什么,从来都没有人把我的想法当一回事,我最应该敬爱的两个人,利用我,我以为是救星的人,诱骗我,然后又抛弃我,王妃你告诉我,我究竟为什么要一辈子受制于人,得不到一个解脱呢……” 听着李秋颜难得的吐露内心,曾经还会为一句不做妾而发笑的司马桃朱,却是心里莫名只觉一阵难受。 于是,司马桃朱想了想,道:“那就不做侧妃了,就只是用一个自由人的身份,暂时陪着我一个人吧,怎么样?” 听到司马桃朱这句话,几乎泫然欲泣的李秋颜顿时就傻眼了。 司马桃朱又道:“你刚才还说喜欢我的。” 也是直到这时,李秋颜才终于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但她又怕是自己误解了,会惹得大家都尴尬,一句不是那种意思梗在喉咙口就是说不出来。 而这时,碧岚也已经抱着刚睡醒的沈静姝出来了。 “王妃,李娘子,静姝她睡醒了,哭着闹着非要找阿娘呢。” 如今,沈静姝已经差不多能摇摇晃晃地走路了,一看到司马桃朱与李秋颜在秋千架坐着,便怎么也不肯让碧岚抱了,而是非要自己走过去。 碧岚见此,也只得笑嘻嘻地在小姑娘身后跟着,免得沈静姝不小心摔了。 看到沈静姝来了,司马桃朱跳下了秋千架就朝着沈静姝招了招手:“静姝,来,快过来王妃娘亲这边来,快过来!让王妃娘亲亲一口。” 听到司马桃朱如今竟然自称起了娘亲,代入了她阿娘的身份,李秋颜皱起了眉头,便道:“你,你别乱认女儿啊!” 然而,特意来找阿娘的沈静姝还当真就一步一步向着司马桃朱走了过去。 看着司马桃朱笑得有如大丰收,一把抱起小丫头就亲了两口举高高。 沈静姝对李秋颜的情绪毫无感觉,赖在司马桃朱的怀里,就好像司马桃朱真的是她另一个亲娘一般。 看着她们感情甚笃的样子,李秋颜也不禁下了秋千架,走过去便想要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抢过来,让她好好看看谁才是她的亲娘。 然而,司马桃朱一看到李秋颜走过来,抱着沈静姝就逃到了一边。 李秋颜不禁一字一顿道:“司马桃朱!” 听到李秋颜喊自己的名字,司马桃朱顿时笑了:“秋颜,是不是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开金口叫我的名字,不过我也跟你说了,叫我桃朱就好,不要连名带姓,显得好像你我有什么仇怨一般。” 是没什么仇怨,但也没有多和睦啊。 李秋颜上前就想要把女儿抱回去,然而司马桃朱转得衣袂翻飞,李秋颜与她相比,简直就是笨手笨脚。 好半天,抱着笑呵呵的沈静姝转来转去逃开李秋颜的司马桃朱,才终于算是玩够了,在李秋颜那又急又燥的目光中,将沈静姝放了下来。 然后,她便对迅速上前把女儿抢回了自己怀中的李秋颜道:“至少,你再陪我吃一碗馄饨吧,最后一次,好不好?” 这是终于不再想要说服她了么? 还在掰着沈静姝的脸,让她看清楚的李秋颜闻言,愣了半晌,方才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喃喃远去小天使的5瓶营养液! 第51章 也许是因为自己将要离开了,如今再吃到这并不算好吃的馄饨, 李秋颜竟也都开始尝出了些好滋味来。 也是直到这时, 李秋颜才终于问出了一个藏在心底很久的问题。 “王妃, 为什么总是会来这吃馄饨?” 明明司马桃朱说了,她并不爱吃,也没有她在乎的人爱吃。 司马桃朱搅了搅碗里的汤,道:“秋颜,你愿意听我说一个小故事么?” 除了名字的来历外,司马桃朱从没有对李秋颜说起过什么故事,但李秋颜其实对司马桃朱也是很有几分好奇的。 于是,李秋颜对司马桃朱点了点头。 司马桃朱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就开始对着馄饨碗, 慢慢地说了起来。 “大概是十二年前吧,应该是十二年前,时间太久太久了, 我也都记不清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我就记得那好像是一场夜袭吧, 军营里头忽然起大火了, 夏国人也都杀来了, 到处都是火, 到处都是血,还有红红白白的脑子,大家逃的逃打的打,场面惨烈得不得了……” 明明是这样的事情, 司马桃朱说得云淡风轻,甚至还舀了个馄饨放进了嘴里,香香地嚼着肉馅。 倒是李秋颜忍不住发问了:“然后呢?” “然后啊。”嚼着馄饨的司马桃朱有些含糊不清道,“一片混乱中,我被人护着逃跑,却没跑得及时,他们帮我挡去了,我就只能躲在角落里,生怕被人发现了。” 李秋颜道:“我还以为,以王妃的身手,会捡了把刀就奋勇杀敌呢。” “我倒确实有心,但这打架靠的是人多,像这种情形,我才不会不要命地冲上去送命呢,而且,我的本事其实也就那样,就够揍揍我那个没用的丈夫而已。” “可是,这与馄饨又有什么关系呢?”李秋颜问。 “你别说话,安静听我说就好了。” 说着,司马桃朱就又吃了一个馄饨。 “我坐在那儿战战兢兢地躲了好一会儿,火烧得很大,我的额头止不住地冒汗。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忽然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并直接就拉住了我的手臂,我当时也是被吓坏了,看也没看,捡起了一块石头就向着他砸了过去。” 司马桃朱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李秋颜一眼,道:“我砸得真的很重,她的额头上,至今还留着一道疤痕。” 李秋颜本还有些懵,听到司马桃朱这么说,电光火石间,她顿时明白了过来。 “你是说,拉住你的人,是程珩?” “现在该叫程瑶了。”司马桃朱道。 “她的额头被我砸破了,血流了半张脸,然而她一点都不怪我,还拉着我跑,愣是一路杀了出去。” “我们一路跑一路跑,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我那时候年纪小,看着她头上的血,自责起来,就忍不住哭了,她当时还笨手笨脚地安慰我,说她一点也不疼。” 说到这里,司马桃朱也不禁笑了起来,就好像自己仍然是当年那个抹着眼泪鼻涕要人哄的小姑娘一般。 “呵,她以为我是傻的么?我拿了手绢,便简单地为她包扎了一下,然后,她就带着我一起,一路走到了一个村落,并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村民当时也是被她血淋淋的样子吓了一大跳,但他们一看到躲在她身后的我,就又不怕了,他们看出我大概是个落了难的千金小姐,又以为程瑶是我的贴身侍从,就暂时留下了我们。” “你们,在那儿呆了多久?”李秋颜问。 司马桃朱斜睨了李秋颜一眼,道:“也就一两个时辰吧,不然你以为会有多久?那时候,我们可还算是孤男寡女呢。” 见自己的想法被司马桃朱窥破,李秋颜也只得闭了嘴,继续听司马桃朱说。 “程瑶毕竟是种田出身,帮着烧火打水,样样在行,那天,那户人家正打算吃馄饨,她洗干净了手跟脸,就去帮手了。” “我长到那么大,还是第一次吃馄饨。我饿坏了,给我块窝窝头我都能当美食,放了油盐跟葱花还热乎乎的馄饨,那更是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世佳肴,我一口气吃了两碗还嫌不够,胃口把村民都给吓了一大跳。” 就这样听着司马桃朱叙述着,李秋颜也不禁莞尔,她大概能想象得到灰头土脸的千金小姐当时那狼吞虎咽的样子,那一定可爱极了,也惹人怜极了。 程瑶当年,对着这样狼狈的司马桃朱,大约也是满心都是爱怜吧,只是可惜,这爱怜与爱怜之间,总也是有差别的。 李秋颜柔声问:“就是那两碗馄饨,让你念念不忘到了现在?” 司马桃朱道:“是呀,后来,我又吃了许多许多的馄饨,什么馅的我都品尝过,但却怎么吃,也吃不出我当年在那小山村里品尝到的滋味了。” 对于这一点,司马桃朱至今仍是黯然。 个中的道理她自然都是懂的,她会觉得那是绝世美味,不过是因为当时的她又累又饿。 可是,当她后来因为这件事情被送回了京城之后,她却仍是开始习惯在心里感到不痛快时选择去吃一碗馄饨,想想当初吃到它时那满心的幸福。 司马桃朱是个容易获得幸福的人,就好像她现在吃着馄饨就感觉很幸福,但幸福不代表她就不会有失意的时候。 她毕竟也就是个人,她有血有肉。 于是这馄饨,她一吃就吃到了现在。 “秋颜,我是不是很爱开玩笑?” 李秋颜道:“王妃平时说话,确实是比较诙谐有趣。” 司马桃朱抿嘴一笑,道:“你还真是在我身边待得久了,跟着我的侍女学了满嘴不爱有话直说的毛病。” 司马桃朱低头看向了清澈见底的汤,看着碗底印着的馄饨摊老板的姓氏,沉默了良久。 等到汤都要彻底冷了,司马桃朱方才淡淡地继续说道:“在许多人眼中,我的爱恨就跟玩笑一样,我也觉得确实如此。从小到大,连我自己都经常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几句话是真,又有几句话是假。” 说到这里,她也不禁停顿了片刻。 良久,她才终于弯了弯眉眼,道:“可是有些事情,我却也是可以确定的。就像当年,当程瑶被我给一石头砸破了头,我看着她将脸上血一抹,就毫不犹豫地拉着我逃跑时,我是真的有些心动了。” 一向只恨自己不能活得更长久,享受这世间更多美好新奇事物的她,也就是在那一瞬间,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希望时间就这样永远停驻的想法。 听到此处,李秋颜望着司马桃朱难得流露出了的几分忧郁神情,没来由地只觉心头一涩。 于是李秋颜情不自禁地,就向着司马桃朱伸出了手。 感觉到一阵温热传到了自己的手背,司马桃朱也下意识地将手翻转,回握住了李秋颜的手。 “我也是早该想到的,以我的身份容貌,任何一个似她一般的小兵被我看上了,那都得美得上天,只觉是自家祖坟冒青烟冒得都要烧着他了,可程瑶却偏偏对我完全无意,连一个借助我平步青云的打算都没有,除了她就是个女人之外,对此,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解释呢?” 李秋颜忽然就又想将手缩回去了…… “那王妃,还会因此而难过吗?” 司马桃朱好像听到了什么新奇的笑话一般,道:“难过?我怎么可能会难过呢?” “都多少年了,我只是不明白而已,如今我已经明白了,也就不会再牵挂了。” 李秋颜心头一动,道:“你倒确实是看得开。” 司马桃朱道:“人生苦短,看不开怎么行呢?所以秋颜,你还是希望能回沈家吗?在沈茵将我的程瑶拐走之后,让沈林也将你拐走?” 这么一想,她跟沈家倒真有缘得很。 李秋颜却是皱了皱眉,道:“王妃,你不该总是拿两个无关的人相提并论。” “怎么就是无关呢?”司马桃朱道,“就像我当年曾真正为程瑶心动一般,如今,我也是在真正地不希望你离开啊。” 李秋颜望着她们相握的手,明明是她自己先动的手,此时此刻却像是不慎碰到了什么烧红的烙铁似的,让她脸都忽然一红,匆匆忙忙的就想要松开。 但是司马桃朱的手,又几时是这么好松的了? 李秋颜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抬起了眉眼,便对司马桃朱道:“王妃这是做什么?难道是要抢走大王的人?” 司马桃朱笑道:“这时候你就记得我家大王想纳你,知道拿他来压我了?” 李秋颜道:“我没这个意思。” 司马桃朱道:“那我就告诉你,你说得不错,但我毕竟与大王不同,与你过去身边所有人都不同,我会在意你的想法。” 李秋颜举起自己被司马桃朱拉着的手,颇有几分委屈道:“这就是你的在意?” 司马桃朱道:“我总有松开的时候,你急什么呢?我的在意,便是这两碗馄饨。” “怎么又是馄饨?” 司马桃朱扬了扬眉道:“是呀,我说这是最后一碗馄饨,但这是谁在这里的最后一碗,却得看你。” “看我?”李秋颜一时愕然。 “你若当真执迷不悟,这就是你在这里的最后一碗馄饨,可如果你愿意陪着我,那我以后,大概都不会再想吃馄饨了。” 司马桃朱这句话让李秋颜一时间都有些痴傻了。 司马桃朱是什么意思?李秋颜觉得自己好像能明白,却又好像并不太明白。 “这是什么意思?”李秋颜一个不小心,就将心中的话给问出了口。 司马桃朱一向坦荡,便也对李秋颜直言道:“这是说,你可以让我开心的意思,这间王府啊,到底还是太过无聊了,人啊,也是从大到小,一个赛一个的没什么意思。” 李秋颜道:“那如果有一天,王妃也开始觉得我无趣了呢?” 司马桃朱道:“我虽然一向都只说现在,不说以后,但因为是你,我现在却在希望永远都不会有这么一天。” 这也许已经是司马桃朱能够说出来的,最不像承诺,却也最诚恳的承诺了。 而李秋颜,也整个人都愣住了。 李秋颜为什么总想落荒而逃呢 个中原因有二,一是她始终觉得自己对沈家有愧,在有机会去选择的情况下,她实在不该就这么离开沈家,去忘恩负义地奔向文信王府的荣华富贵;二是王府的门第实在太高太高了,让她心中敬畏,她总是无法安心地呆着。 司马桃朱很知晓人心易变的道理,因为她的心思便总是瞬息万变,所以司马桃朱只敢说一句希望,而李秋颜也知晓这个道理,所以李秋颜会想要离开这个对她而言还太高太高的门第。 但司马桃朱的挽留,还是让她本来就从不坚定的心动摇了。司马桃朱大可不必用这样的姿态去挽留一个民间女子,想要买她回家为奴为婢,也不过几十两银子的事情,何必如此温声软语,甚至是,有些可怜巴巴。 李秋颜几乎再也说不出什么回绝的话来了,“那么,王妃,如果我以后想要离开,你还会让我离开吗?” 司马桃朱几乎是在耐心地道:“嗯?我不是说了么,我们连雇佣的关系都没有,就仅仅只是你在陪着我,你想走便走,司马桃朱不会拦着你,司马桃朱一向说话算话。” 呵,好一个说话算话。 李秋颜如此腹诽着,但最终,她却还是在司马桃朱的目光下,摇了摇头,无奈地叹息了起来。 “罢了,罢了,王妃既然要我学会洒脱,那我便当真学着洒脱一回吧,你以后,就别再吃馄饨了。” 司马桃朱,终究还是说服了这个傻倔起来驴一样的李秋颜,纵使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她也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鼓起勇气为自己做了一回主。 司马桃朱望着她脸上淡淡的笑意,一时也温柔地笑了:“好,以后都不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朝有酒今朝醉组杀青了_(:з」∠)_ 感谢喃喃远去小天使的地雷! 感谢哈哈哈哈哈小天使的22瓶营养液;感谢jianyi1325小天使的20瓶营养液;感谢沐青木小天使的10瓶营养液;感谢十步逸书小天使的1瓶营养液! 第52章 一别几个月,想来如若不是她们还在外头, 沈茵几乎都想要八爪鱼一般地缠上程瑶了。 虽然, 她如今死死挽着程瑶手臂的模样也跟八爪鱼没什么大的差别就是了。 “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里, 我一直都很想你?想得整个人都快成王宝钏了。”沈茵将脑袋搭在程瑶肩膀上道。 虽然她等的这点日子好像连人家王宝钏的零头都没有,而且住的还不是寒窑,是舒坦的王府。 程瑶迟疑了一瞬,还是对身旁颇有些哀怨的姑娘点了点头:“我知道。” 沈茵抿嘴一笑,又问:“那你呢?你可有思念过我?” 程瑶却是望着她,半天都没有回答。 沈茵一时急了,扯着她的袖子摇来摇去道:“怎么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想我?就我一个在当王宝钏?” 听到沈茵这么说,程瑶也忽然就停下了脚步。 在沈茵探究的目光中,程瑶那带着薄茧的手, 已缓缓探上了沈茵白皙的脸颊,她温柔地摩挲着,似是想要将这张不过清秀的脸一刀一刀地刻在心里。 “是思念的。” 昔时一别后, 无日不思卿。 她对沈茵如此情深义重, 一朝分别, 怎么可能会不想念呢? 沈茵说出这样的话来, 程瑶可实在有些生气, 不, 应该是相当生气了。 程瑶叹了口气,便将沈茵拥入了怀中。她抱得那么用力,抱得身量不高的沈茵几乎都快要脚尖离地了。 她靠在沈茵的耳畔,喃喃道:“我以为, 这应该是毫无疑问的。” 确实呀,沈茵怎么可能会真的不知道程瑶对她的心意呢,只是沈茵总是希望能亲耳听到程瑶将这些都说出来。 对她的喜爱,都说出来,对她的思念,也都说出来,她可爱听了。 她“咯咯”地笑:“不,我脑子比较笨,你不说出来,我就猜不到你的心思。” “你呀。” 明白沈茵居心的程瑶一时好笑又无奈,却也根本拿沈茵没什么办法。 两人黏黏糊糊的,直到司马晔已经一头黑线地出现在了她们的面前,她们才终于终止了这样温情脉脉的气氛。 司马晔看着她们全须全尾地出来了,倒是显得有些意外。 “我那刁蛮妹妹,居然也没为难你们?” 沈茵摇摇头,笑道:“将军这话说得可有些奇怪了,王妃她为何要为难我们呀?” 司马晔一愣,便忽然也跟着沈茵笑了。 “你说的是,我掌心的那个小丫头啊,到底还是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不强求了。” 说完,司马晔上前就给了程瑶的肩膀一拳道:“哎,也不知道下回见面又是什么时候了,那为兄就在这里祝你跟弟妹能长长久久、百年好合了。” 司马晔祝福的话才一说完,便看到这对小夫妻果然是瞬间就脸红了,他也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阿珩,你比我也小不过三四五岁,今年都多大年纪了,还动不动就脸红,跟个姑娘家似的,也就是弟妹才不笑话你。” “将军……” 司马晔摆了摆手,道:“别叫将军,我实在听了不顺耳,就叫声兄长也不会少你块肉,至于这么多年了都松不了口吗?” 再次临别在即,程瑶看着司马晔的脸,这张她从少年时看到了青年,黑了些、也沧桑了些的脸,想着这一回之后自己可能当真就要跑得无影无踪了,心中还是难免感到一酸。 “大哥。” 程瑶终于唤出了这个在她心中,一直只属于一个死去之人的称呼。 多年的相互扶持与并肩作战,司马晔对于程瑶而言,确实是如师、如兄、如友,一声大哥,也不是喊不得的。 多年夙愿成了真,司马晔也是瞬间乐得眼睛都要找不到了。 “是为兄的乖小弟了。” 程瑶将司马晔要摸自己头的手拂下去,对司马晔道:“那大哥,我与茵娘这就回家了,再会。” 司马晔点点头道:“好,带茵娘回去吧,你们两个啊,早点生个大胖丫头,到时候正好配我家最小的小子。” 他们家还真是天生缺女儿,到了现在,依然只有司马桃朱一个姑娘。司马晔看着自家一堆臭小子,已经感到绝望了,只想着拐别人家的乖女儿就好。 这虽然是个很美好的祝愿,但程瑶毕竟实为女儿身,他一句话大喇喇的说得直白,仍是听得程瑶的脸都霎时更红了。 也是亏得沈茵机灵又一向厚脸皮,笑嘻嘻地挽着程瑶跟司马晔打了两句哈哈,这件事才算是完美跳过了。 两人就这么一起坐上了归家的马车,沈茵心中一时不舍,又将头给探了出去。 沈茵仔仔细细地看着这座华美的王府,看着砖瓦的每一条纹路,也是忍不住开始感叹了起来。 这么好的地方,以后再也住不到了,碧岚姑娘,郁翠姑娘,以后也见不到了。 还有,还有文信王妃司马桃朱。 想着这个名字,想着司马桃朱那永远明艳不可方物的笑靥,扒着小窗的沈茵情不自禁地问:“阿瑶,难道你对王妃她,当真就?” 程瑶眉头微蹙:“你还在想什么呢?” 说完,程瑶看她还在这么站着,心中也担忧她可能会因为马车的颠簸而摔着,不禁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整个人都拖到了自己的身边坐好。 沈茵十分自然地挽住了程瑶的手臂,盈盈一笑道:“哎呀,我也只是难免好奇,毕竟王妃生得这么漂亮明艳,又有这么好的家室,至于性情,王妃虽然有时是奇怪了一些,但也确实是个很好的人,从哪里看,都很讨人喜欢。” 司马桃朱比沈茵强得实在太多太多了,所以沈茵一时感到自卑,也开始对程瑶的眼光表示了疑惑。 程瑶揉了揉沈茵那挽得跟玉兰花苞似的头发,道:“有这么多胡思乱想的功夫,还不如多去做点正事。” “什么正事呀?”沈茵摇着脑袋让程瑶放开了揉头发的手,又仰着脸懒洋洋问。 沈茵的神态实在太过天真,饶是一开始程瑶的心中再浩然正气不过,此时看着她忽闪忽闪的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还是不禁低下了头,轻轻地吻了吻沈茵的一双眼睛。 在看到程瑶的脸忽然向自己眼睛靠近,微微出神的沈茵本能地便闭上了双眼,可是,她虽然说眼睛闭上了,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却还是在不停地转个不停。 透过嘴唇感受着这样可爱的小动静,程瑶微微翘了翘嘴角,一阵轻轻的笑声,也终于自她的口中缓缓溢了出来。 “真是傻丫头。” 都已经什么时候了,还在问这种问题。她从一开始就对司马桃朱无意,而她与司马桃朱,也确实是一点也不合适的。 沈茵不禁莞尔一笑,伸出手就环住了程瑶的腰,撒娇道:“要你再抱抱。” 程瑶果然听话地抱住了她。 “我的头发还在吗?”沈茵想着程瑶当初傻乎乎地偷藏自己头发的模样,有意想要逗她,一边问一边拿满头柔顺的头发擦了擦她血脉跳动的脖颈。 程瑶果然浑身一僵,好半天都没有开口回话,沈茵也是不用看都知道,这人在她头顶的脸上肯定已是写满了无措。 “喂,我在问你话呢。”沈茵故作不满道。 然后,她方才终于听见程瑶的胸腔微微一震,“嗯。” “那——一直贴身带着么?” “嗯。” “没我在你的身边陪着,孤不孤单呀?” 程瑶一顿,本想说自己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为了战况而焦虑,没时间感到孤独,但她低头望了一眼抱着自己的小姑娘,还是笑了笑,“嗯”了一声。 “以后还会再离开我这么久吗?你……会不会也会忽然想入朝呢?” “不会。”程瑶停顿了一下,“甚至,我有时还会想与你一起离开我们的家,不管去哪都好。” 沈茵笑了笑,道:“你是想要与我一起逃吗?逃到天涯海角?逃到司马将军再也找不着的地方?最好还改名换姓?” 程瑶道:“倒也不至于,我只是有些厌倦程珩这个身份了,毕竟这本就不是我,茵娘,我这样的想法,你会不会不高兴呢?” 毕竟她一直都知晓,这个女孩,一直都崇拜着英雄啊。 怀中之人忽然就没有声音了。 程瑶心中“咯噔”一下,一双手也无意识地将沈茵环得更紧了。 “茵娘?” 依旧没有说话,只有一阵有些急促的喘气声,小姑娘挥舞着手臂,示意自己马上就要被她给憋死了。 程瑶这才后知后觉地松了手,对小姑娘赔不是道:“抱歉。” 沈茵一拳锤在了程瑶的肩膀上,通红着脸道:“你这是要闷死我呀?” 程瑶道:“没有,我只是一时没注意。” 语气中甚至有些可怜了。 见她当真知错了,沈茵也只能大发慈悲地不怪她了。 沈茵望着她道:“你不想做程珩了,是想要继续做回程瑶吗?彻彻底底的程瑶?” 程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脱力一般,朝后一倒,整个人都靠在了马车上。 “我只是突发奇想而已,茵娘,你随便听听就好,不必跟我认真。” 沈茵却搂着程瑶的脖子,让她看着自己道:“为什么不认真啊,我的阿瑶何时是这样一个动不动就逃避退缩的人了?” 她难道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人么?程瑶如此想着,但终究不敢说出来,也许,她总归是有些怕她这个小妻子的。 但沈茵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而是忽然问程瑶:“阿瑶,你累不累啊?” 程瑶摇摇头,又点点头。 沈茵温柔地笑:“那你就睡一会吧,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喏,我给你按按。” 程瑶微微一笑:“好。” 说完,她便顺从地由沈茵拉着,枕在了沈茵的腿上,然后,沈茵一双柔软的手,也缓缓探上了她的头颅。 程瑶本来并不困倦,但经过沈茵一按,睡意却瞬间排山倒海一般向她袭来。 她有些痴地望着沈茵温柔专注的神情,望着沈茵唇角上始终挂着的若有若无的笑,眉睫颤了颤,似乎是想要多看一会,然而最后,她却终究还是顺着这睡意,沉沉地睡了过去。 倒又是久违的一场好眠啊。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大家看阅兵了嘛? 感谢lance111小天使的10瓶营养液;感谢喃喃远去小天使的2瓶营养液! 第53章 到了家后,因为睡得有些太香甜了, 程瑶也是被沈茵用力地摇醒的。 家里已经太久没有人收拾了, 沈茵一打开锁, 就差点被灰尘给呛到。 小姑娘毕竟在王府里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好日子了,王府里那是走到哪都是一股子好闻的熏香气,让她哪里能受得了这种感觉。 于是,天大的事情都得待会儿再说了。 程瑶与沈茵分别这么久,也是积攒了满肚子的话想跟沈茵说的,然而她才在之前入睡前说了个开头,如今就必须得通通吞进肚子里,去打水烧水给沈茵收拾屋子了。 她们这么一忙活,又是三两个时辰, 才把这里里外外折腾了个干净。 看着家里重新变得整洁的样子,沈茵长长地吐了口气,整个人也瘫在了一条长椅上, 短时间内是不想爬起来了。 最后还是程瑶做了饭, 好说歹说才哄得愈发娇贵的她爬了起来吃了几口, 然后还被嫌弃手艺不好了。 各人有各人的天份, 就算程瑶已经时时盯着火候了, 放起盐来也就差没有精确到粒, 但做出来就是比沈茵差得远了。 只是沈茵嘴上嫌弃,吃还是乖乖吃了。 酒足饭饱后,小姑娘恢复了精神,也又开始想起了一些事情来。 “阿瑶阿瑶阿瑶!”她忽然就喊住了正在收拾碗筷的程瑶道。 程瑶回眸看她, 眼中有些不解:“嗯?怎么了?” 沈茵对程瑶眨了眨眼睛,道:“你还记得临别时我跟你说了什么吗?” 程瑶愣了愣,问:“什么?” 看着程瑶呆愣愣的模样,沈茵顿时不可思议道:“啥?你都忘了啊?” “忘了什么?” 沈茵撅起了嘴,哼了一声道:“我觉得你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上!” 程瑶放下碗筷,走到了她身边,便对她赔不是道:“茵娘,我是当真不记得了,我给你赔不是,所以,是什么事呀?” 沈茵气呼呼道:“你离开我时,我不是跟你说了,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么?” “礼物?” 程瑶仔细地想了想,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哦,只是当时两人依依不舍的,她以为沈茵是有心让自己多牵挂些,就没有多当真。 看着程瑶恍然大悟的样子,沈茵道:“想起来了吧!你个死没记性的!” 程瑶确实有些不好意思了,敢情是她想得太多了,沈茵其实还真的准备了个礼物要送给她。 “那……是什么礼物啊?” 听到这个问题,沈茵用亮晶晶的眸子瞥了程瑶一眼,然后又将目光百转千回地转了回去,犹犹豫豫道:“其实,这个礼物早在前年秋天我就已经备好了,只是我一直都有些不敢告诉你,毕竟,我虽然是一片好意,但我还是会怕你伤心。” 听到沈茵这么说,程瑶越发不解了。 沈茵一边向内屋走去一遍道:“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思跟我的心思其实差不多了,我也就彻底放心了。” “是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沈茵打开了门,走进了屋,须臾,又伸出了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来,朝她招了招,示意她怎么这么呆,也不跟着进来呢。 程瑶果然就乖乖地跟了进去。 沈茵开了衣柜,在里面仔细地找着,良久,方才自最底下摸出了一件衣裙来。 只一眼,程瑶就认了出来,这是她当初买的那块雨过天青的料子,而这裙子,便是沈茵为自己做的那条裙子。 “你拿出你的裙子做什么?” 沈茵扬了扬眉,道:“我的裙子?” 说完,她就猛地抖了抖手上被仔仔细细叠好的衣物,然后一条明显不适合沈茵身材的裙子,便在程瑶的眼前展开了。 “这……” 程瑶哪里看不出来,这条裙子与沈茵那条,从料子到样式、再到沈茵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花样,确实是非常相似,但尺寸却显然是程瑶的。 程瑶一时手足无措了起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开口问她:“你哪里来的布料多做的裙子啊?” 那布店老板娘明明同她说了,这匹雨过天青他们这边只有这么一匹,她当时也是听了这句话,才下了决心眼巴巴地替沈茵将它给买了回来,不然要是被别人买走了就不好了。 沈茵噗嗤一笑,道:“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傻问题来呢,一匹布那么长,哪里只够做一件衣服的,喏,我这都还有剩呢,我还拿边角料做了几朵花戴呢。” 闻言,程瑶的脸也是蓦然一红,她是个不大会使针线的,过去缝补一下衣服就是她的极限了,如今又哪里能知道一件衣服究竟要用到多少布呢。 敢情,沈茵当初之所以做衣服做了那么那么久纯粹就是因为,她并不只是在做一件衣服啊。 沈茵将这条裙子按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尽管她已经努力好好提着了,裙摆也仍是要垂到地上去了。 沈茵生得瘦瘦小小的一只,而程瑶却天生是个高个子,适合程瑶穿的裙子被按在沈茵的身上,整个人都要被盖住了,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白皙透亮的清秀面孔,一颦一笑间都多了几分柔媚。 程瑶看得心底一阵不自在,忍不住问沈茵道:“你是如何知晓我的尺寸的?” 简简单单的一个问题,沈茵听了之后,一张俏生生的脸忽然就涨红了。 沈茵小声嘀咕道:“天天抱着的人,要是能不知道尺寸就奇怪了。” 说完,小姑娘便不好意思一般,将手中裙子朝着程瑶一扔,道:“喏,给你给你,拿去拿去。” 程瑶默默接了过去,感受着这水一样滑的料子,脸上热得简直可以蒸馒头。 都已经小半辈子没穿过裙子了,她看着这衣服是怎么看怎么觉着不自在。 尤其是,她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这个颜色,这领口袖口的花骨朵,真的合适吗? 但本着身为一个女孩子的天性,她还是觉得它很漂亮很精致,很想……穿穿看。 沈茵就这么看着程瑶提着这裙子,半天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看了良久,才终于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转身走了出去。 出去前,还笑眯眯地扔了一句:“想穿就穿吧,不想给我瞧,我就不瞧你,就是咱家这铜镜估计得去找磨镜匠磨一下了,我觉得都不是很清楚了。” 心里这一点点小心思被沈茵看出来了,程瑶手上一用力,差点没把好好的衣服给扯破了。 沈茵的一片心意,程瑶也没打算真就这么给浪费了。她仔细地把房门给拴好,犹豫再三之后,还是解了自己原先的衣裳,小心翼翼地换上了这漂亮裙子。 当真穿上了这阔别十数年的女儿装,程瑶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了起来,但不舒服的同时,心底里却还是有那么一丝细微的快意。 沈茵也许确实是有点做裁缝的天份,从袖长到腰身,再到刚盖到鞋面的裙边,还真是没有哪里是不合适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能量得这么精准的。 想到这里,程瑶心一飞,忽然满脑子里都是沈茵弯弯的眸子,红红的脸颊,看得人一颗心都得成了一团蜜。 她魂不守舍了好一会儿,直到一双眼睛不经意间瞥见了不远处的梳妆台,看着上面亮堂堂的镜子,才发觉自己想得好像有些偏了。她只得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头,让自己尽量回神。 然后凑了过去,仔细地照了照确实应该要再请人来打磨打磨的镜子,又将头发给解了下来。 镜子稍微糊一些也是有好处的,程瑶看着看着,居然真觉得自己看上去好像还不是太糟糕,比她换衣服之前所想象中的模样要好得多了。 她正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这副样子出神,门口忽然便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阿瑶!阿姊!你都在里面半天了,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是忘记衣服怎么穿了。” 程瑶被她吓了一跳,随手将头发一抓,又摸了支沈茵的银发簪一固定,虽然鸡窝一点,但好歹算是个像模像样的髻。 然后,她便走去打开了门,尽量大大方方地给沈茵看了看自己的囧模样。 “我换上了。” 沈茵也是没想到程瑶刚刚还那么扭捏,如今却能做到这么干脆。她这么猛地一开门,猝不及防的沈茵一时间也是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了。 好半天,沈茵才让自己定了定神,将程瑶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这是非常漂亮的一条裙子,沈茵穿起同款来,那叫一个温柔明媚,但换成程瑶,其实……也挺精神的,不是么?呵呵呵。 沈茵拉着妻子琢磨了好半天,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是哪里不对了。 她拉着程瑶的手,就将程瑶给拖到了梳妆台前按着坐下。 “你做……” 程瑶满脸不解正要问她,在看到沈茵抄起眉笔之后,就默默把后面两个字给吞了回去。 天生手巧的姑娘,就这么在程瑶的脸上描描画画了一会儿,然后又拆了她的头发正经地挽了髻,等到程瑶再去看时,程瑶看着略显模糊的镜子里,那个大变样的自己,吓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沈茵拍了拍她的脸,道:“有那么丑,至于让你扮起鬼脸来了么。” 程瑶这才让自己的表情恢复了正常。 她居然……还真有点好看? 眼看着程瑶望着自己出神了,沈茵伸手搭住了她的肩,便温柔地笑了起来:“真好看,比我好看多了。” “别……别胡说……” 换了衣服,程瑶说话的声音都仿佛忽然变得轻了许多、细了许多。 沈茵摇摇头,手朝前一展,忽又抱住了程瑶,对她道:“我知道的,你其实一直都很想做回那个消失了的你,不是吗?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们一起离开吧,不管去哪里都好。” 程瑶回过头,将额头抵住了她的,良久,她笑着颌首:“好,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喃喃远去小天使的手榴弹!感谢油炸棉花糖糖小天使的11瓶营养液! 第54章 沈茵对程瑶的这一段话,并不只是一时冲动的想法, 她竟然真的就这么拉着程瑶一起逃跑了。 至于她们逃去的地方, 两个人做决定的方式也是十分儿戏, 竟然就是抓阄…… 当然了,这是沈茵提议的,然后并不想做决定的程瑶也顺着她,没有拒绝。 明明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完全陌生的人们,两个人却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一种别样的自在之感。 从此以后,她们对外的关系是再也不能继续说是夫妻了,这样好像是把她们两个原本的距离给拉得远了,但事实上, 她们都知晓,在程瑶从此卸下了一切的伪装之后,她们的心已经变得更近了。 毕竟, 她们本身就只是两个倾心相爱的女子而已不是么, 何必一辈子只能让程瑶用着兄长的名字身份, 穿着男装与沈茵做一对夫妻呢? 没有了这所谓的名分, 就仅仅只是她们两个人, 也是很好很好的, 不是么? 至少在她们看来,确实是如此的。 沈茵活泼开朗又嘴甜,在哪都混得开,才入住不久就跟半个本地人似的了, 从街头到街尾,谁都认得这个笑起来很有几分甜美的清秀女子。 她有心想给自己多找点事情来做,可她一不想做绣娘,她平日里帮自己跟程瑶做做衣服就差不多了,二不想做厨娘,她还要料理自家的一日三餐。 最后,倒是拿着冰糖葫芦抱着别人家孩子玩,听着人家母亲抱怨读不起书时,她灵光一现,忽然就想到了。 在遍地都是文盲的民间,她怎么就不能试着做个女先生,开私塾教书育人呢?男孩女孩都可以来,她也不收什么钱,孩子能识字总是件好事。 毕竟就在她十七岁前,她其实也就是个认得些简单字眼的文盲。对着兄长几本珍贵得不得了的书,她虽然能看能摸,但一翻开,里面的方块字不认识她,她也撑死了能磕磕绊绊地读上一句两句,而且其中三分之一是直接略过,三分之一是读的半边,最后三分之一她好像真的会读,却不知道究竟读没读对。 在这个世上,就没几个人是真心想当睁眼瞎的,沈茵自幼便对书籍十分敬畏,程瑶当初愿意教她念书,她是高兴得甚至到了惶恐的地步。 她跟着程瑶一起,念了这么多书,识了这么多字,如今趁着自己得闲,将这些传递给别人,是件多好的事,她几乎都想说一句“功德无量”了。 沈茵毕竟是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还挺有热血,她将这个忽如其来的念头在心里琢磨来琢磨去,跑去拉住了程瑶的手就开始撒娇似的问程瑶意见了。 程瑶将书一搁,却是忍不住笑她:“你自己就是个静不下心的,还能做先生管比你还静不下心的孩子?” 别到时候大的小的玩成一团去了。 沈茵顿时扁了扁嘴,道:“你如何知晓我就静不下心了?过了年我就二十岁了,我觉得我已经很稳重了。” 程瑶点点头,又拿起了方才被她放下的书籍道:“嗯,稳重。” “阿瑶!你又在敷衍我了。” 沈茵将程瑶的书籍重新按倒在书桌上,并搂住了程瑶的脖子道:“你呀,总是这样小看我,我才没你想的这么不行呢。” 见沈茵语气中好似还有些委屈了,程瑶也不禁握住了沈茵的手,转过头对她好声好气道:“我也没说你不行,我就是怕你转头就没兴趣了,然后又已经担了这个担子,不能轻放,搞得自己不开心。” 沈茵倒是一向耳根子软得很,听着此时程瑶声声句句都是关心着自己的心情,方才还有些委屈巴巴的她,只一瞬间功夫就又恢复了情绪。 她像只小猫一般,将脑袋在程瑶的颈窝蹭了蹭,道:“你就放心吧,若是别的事,还真有你说的可能,但这个呀,还真不可能。” 沈茵是个说做就做的人,果然转头就开始研究起了一切开小私塾的事宜了。 这可当真是一件极麻烦的事,沈茵才刚开始摸索,就只觉得她的头都要大了。 但她也不想就这么轻言放弃,那样就正应了之前程瑶说的话了,多没面子啊。 尤其,她在特意去找这里唯一的一位老先生取经时,还被那迂腐的老头子给好一通冷嘲热讽,就差把她一个女流嘲得回家去自挂东南枝了。 她也是抱着程瑶,一天一天地求了好久的安慰,才让自己一颗受了委屈的心继续冷静下来,然后她的斗志也被激得愈发强烈了。 沈茵忙活了许久,好不容易一切都在程瑶的支持下给处理得差不多了,沈茵就又开始遇到了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 她究竟找不找得着学生的问题。 在这里,就没几户人家乐意让自家孩子来跟着她读书写字的,哪怕是那些穷得揭不开锅了还一心望子成龙的人家,看着沈茵这样热心肠的年轻姑娘,也只是当个笑话看。 沈茵几乎要第二次因为这事被气死了,但她到底还是放宽了心,只把他们当做愚人,对他们背地里的讨论也只当自己一句也没听见。 然后,她就开始亲自去哄小孩了。 小孩子毕竟年纪轻,没有大人们的那些心思,也没觉得沈茵一个姑娘家开私塾有什么毛病,一听说他们也可以上学堂学读书写字,一个个的跳得可厉害了,倒是让只以为自己估计会吃力不讨好的沈茵感到了些许的安慰。 最后,沈茵的小小私塾还是热热闹闹地坐进了一堆孩子,上至十五六岁偷偷溜过来的大姑娘,下至四五岁被还是抱着些希望的爹娘送过来的小孩,就算当真是玩笑一样,他们也不吃亏不是么。 沈茵虽然念的书远没有程瑶多,估计到现在也没法把诗三百全部看个明白,但用来给大家开蒙还是完全够用了的。 看着大家认真的小脸蛋,沈茵几乎都要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圣人了,她就这么每天泡在他们的身边,简直都要把程瑶给忘记了。 程瑶倒也不觉得恼,沈茵是揣着好心在做好事,她又有什么值得恼的呢? 甚至,她觉得她还很喜欢这样的沈茵,不是一天天的忙活着家里的事情,而是走在了外面,变成了自己小时候最崇拜的那种人。 她悄悄地在窗外瞧着沈茵的模样,也是忍不住笑,那么大大咧咧的一个丫头,如今硬装出正经模样做起先生来,竟然也是像模像样的。 她在窗外痴痴地望得久了,久得沈茵几个年纪小还爱闹腾的学生也瞧见了她,对她俏皮地做了个鬼脸。 这个鬼脸一做,沈茵也不由得转头向着窗外一看,然后她便看见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女人的身影,还是她最熟悉的轮廓。 本还有些恼火谁在窗外逗得孩子不专心的她见此,顿时就笑了起来,留下几句让孩子们好好念书的吩咐,就美滋滋地走了出去。 她走到程瑶的身边,对程瑶道:“读书可真好啊,我读书还是很有用的吧,你看,我如今都真的在当女先生教学生了,我过去可真的没想到我居然还会有今天。”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的程瑶带给她的,她这辈子最喜欢最喜欢的程瑶。 也许在她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十七岁时,哭着闹着,被爹娘兄长给按上了花轿吧。 沈茵拉拉程瑶的袖子,问她:“你说,我明天教他们点什么好呢?” 看着沈茵当了先生后,每天都是这样嘚瑟的小模样,程瑶也不禁起了坏心眼,道:“我觉得,不如教她们读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想不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再听到这首诗,沈茵回想起了自己的尴尬经历,脸上的笑容也顿时僵了,她忍不住捂着耳朵就跺起了脚来。 “你你你!你别提这个事啊!忘掉!忘掉!你经常连前天穿了什么衣服都不记得,怎么偏偏就能记得这种八百年前的小事呢?” 简直太可恶了! 沈茵气急败坏的模样还是那么的可爱,程瑶看着看着,肩膀耸动了一下,便忍不住低下头轻声笑了起来。 原本还在跺脚的沈茵一见到程瑶笑,霎时就又没脾气了。 沈茵放下了正捂着耳朵的手,拉住了程瑶的手,又忍不住跟程瑶提议道:“那……那我的先生你,要不要也来陪我一起来教学生呢?你陪我一起嘛,好不好呀?” 程瑶想也没想,便点头道:“好,正好我也没事情做。” 没料到程瑶竟然答应得这么干脆,沈茵眨眨眼睛,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程瑶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免得你哪天被学生给气哭了,还能有我补上啊。” 沈茵一字一顿道:“阿!瑶!” 这个程瑶,还是越来越喜欢奚落她了!她哪有这么容易哭啊,真是的! 程瑶望了气鼓鼓的沈茵一会儿,只觉沈茵这个模样可真是像极了一只小松鼠,她忍不住伸出了手,就捏了捏沈茵鼓鼓的腮帮子。 然后,在沈茵诧异的神情中,她的嘴角也再度漾开了笑容。 沈茵打开了程瑶的手,本想再娇娇地对她生个气,半晌,却是也不禁笑了。 窗外,两个人站在树下,看着落英缤纷,相视而笑。 窗内,隐隐听到有孩子们稚嫩的嗓音,在吟诵着沈茵今天才新教习的诗。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