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王爷发现女扮男装后》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被王爷发现女扮男装后》作者:明墨央 本文文案: ——我成了兰陵王的居家旅行必备全能挡箭牌。 挡箭牌? 嗯。 贴身小厮?……来吧。 随身智囊?我可以。 左膀右臂?没有问题! 兰陵王:我还缺一个王妃…… ……也不是不可以! 某日,应珺跟着兰陵王巡视,听到几位士兵正在背后嘲笑兰陵王与她的相貌。 应珺(害羞):不要这么夸我啦。 士兵:………… 兰陵王:……好的我懂了。 事后,他找到了尉军师。 兰陵王:以后少让她跟那帮大老爷们儿接触。 尉相愿(苦笑):……晚了。 架空南北朝,不是正史,没有考据,看个开心就好。 女主会慢慢成长。偏剧情向,但也有糖。 大美男x小可爱,外冷内热x热情活泼,1v1 请勿扒榜,谢谢合作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应珺,兰陵王高长恭 ┃ 配角:接档《和未来夫君互换身体后》欢迎收藏~ ┃ 其它:南北朝,北齐,高肃,高长恭,兰陵王 一句话简介:我成了兰陵王的王妃 第1章 第一章 “小应,你去一下将军的帐篷。” 听到这么一句吩咐,应珺有些惊讶地看向了吩咐她的那位住在隔壁帐子里、算是她上司的李叔。 “李叔,将军唤我去做什么?”她愕然开口,“这是怎么话说的?我只是个打杂的,将军叫我做什么?” “王爷只叫你去,没说要做什么,”李叔冲她安抚般地笑笑,“但我看尉先生刚从王爷帐篷里出来,大抵是因为你那个小特长——莫再磨蹭了,快些去,免得王爷怪罪,知道不?” “这,谢谢李叔,”应珺头脑一片空白,只能凭本能回道,“我立马就去,不会叫王爷久等的。” “成,那我就先去歇着了,”说着,李叔又有些不大放心地回头叮嘱了一句,“王爷问啥你说啥,他们也是人,莫怕,知道不?” “好,谢谢李叔,我懂的。” 拿起自己的那条布巾,抱着一副上刑场的心态,应珺抬脚走向了李叔口中的将军帐篷。 走了两步,应珺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回头看向了刚刚的传话的男人:“对了,李叔,晚上会下雪,你放在外面晒的铺盖等下记得收回去啊。” “哎呦,那我得先回去了。”李叔惊道,“我们整个帐子都看今天天气好,把铺盖拿出去了。我得帮他们也收收。” 应珺笑笑,正待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李叔催着去将军的帐篷了。 这是她来到这个军营的第十日。 十日之前,应家所在的村子遭遇了伪装成山贼的突厥人的袭击,应珺全家人——养大她的舅父舅母和表兄都死在了袭击之中,只除了因为贪玩而跑去了山上的应珺。应珺在山上便看到山脚下的村子燃起了熊熊烈火,在她一边哭一边往回跑的时候,齐国的一位将军带兵来到了这里,将那群山贼击退,并间接救了她的命。 应珺一夕之间痛失所有亲人,自己也险些死于战乱。她的年纪不大,家人对她虽说不至于宠溺,但也算相当疼爱,一路走过去,看着别人家的父母子女,她不禁悲从中来—— 同几个同样失去了父母家人的孩子们一同流浪了两三日之后,他们遇到了大齐的军队。看到那熟悉的旗帜,应珺便头脑一热,扯着几个孩子一头撞了进去,求着那个看起来像是个军师的人留下了她。 ——她虽然不爱读书识字不多,但她多少认得几个字。那个“齐”字告诉了她,那就是那日击退了突厥的大齐军队。 由那时开始,她便留在了这个军营。 那位军师似乎很忙,又或者是他很得大将军的倚重,应珺很少见到他。但那人却吩咐了自己手下的士兵给她找了衣服并准备了吃食,而她也在这几个士兵大哥的帮忙下好好活了下来。 事情进展得都很顺利,只除了一点—— 她是个姑娘。 幸好应家很穷,而应珺也因为常年吃不饱而身体瘦弱,不然以她现在的年纪,她绝对瞒不了这么久。 应珺身量娇小,别人也只当她是年纪小,也都知道她是那位尉先生收留的,大家都没有为难她。此时此刻见她要去将军的营帐,也都热心地为她指了路,让她一路过去。 “小应,你这是要去哪儿?” 应珺认得这人,是尉先生手下的赵大哥,这两天也算是对她多为照顾。她笑着打了个招呼,粗声粗气地说道:“赵大哥,王爷叫我去他的军帐一下。” “就在那边,你走过去看最大的那顶帐篷就是,”赵大哥给她指了指路,还怕她紧张,又说道,“不用紧张,行个礼就行。” 应珺点点头应下,正准备走向那个帐篷,却又听到赵大哥问她:“小应,今天天气这么好,应该不会下雪吧?我准备去晒个铺盖。” “诶,赵大哥,您要是没晒就还是别晒了,”小应想起刚刚李叔的话,急忙止步回来阻止道,“顺便叫别的的大哥们也都别晒了,今晚有大雪!” “有雪?你莫不是在开我玩笑?”赵大哥一脸怀疑,“你看这大太阳,怎么可能下雪?” 应珺也没跟他废话,只是狡黠地笑笑:“您可以不信,不过这样恐怕您晚上就没被子盖喽。” “你这小子真是,”赵大哥一边笑一边摇头,看样子还是信了她的话,“怎么你就能看出晚上要下雪呢?” “我会夜观天象,”应珺笑道,“我从天象里看出来的!” 不过这回,赵大哥显然没信她的话,只是又玩笑了两句,便准备回去收拾铺盖了。 在这儿呆着的这些天,她已经知道了现在她所在的齐国大军的将军是兰陵王高长恭。据说这个王爷才刚二十不到,还名声不显,但已经歼灭了这伙山贼,颇有少年英雄风范。 应珺冲他挥挥手,才继续走去。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每日里跟着表兄和舅舅漫山遍野地跑,她便跟着他们学到了很多东西。 但这种看看天就能识得天气之类的特殊天分,这是她表兄都做不到的事情。 听到将军的帐篷里没什么声音,应珺便大着胆子开口: “王爷,小的应珺。” “嗯,”里面传来了兰陵王的声音,“进来吧。” 王爷的声音真好听,就是好像带着股冰碴子味儿。应珺想。 她掀开帘子正准备往里走,却对上了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睛。 眼睛竟然也这样好看。 应珺愣愣地看着那双眼睛的主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倒不是别的什么。而是因为,这双眼睛的主人,竟然戴着一个凶恶狰狞的黑色面具,衬得他似乎整个人都凶恶了起来。 声音这样好听、眼睛也这样好看的王爷将军,为什么要戴着这么丑的面具呢? 她只是怔愣了一瞬便回过神来,急忙低下头。 那双眼睛和那把嗓音一样,都是冷冷冰冰的。 应珺一边想着一边走了进来,用跟着那些大哥们学的动作给这位眼睛好看声音好听的将军作了个揖,便拿出了自己的布巾,准备开始打扫。 但那个将军却一直盯着她看,看的她浑身不自在。 虽然她不太敢看他,但她能感觉得到。 因为对方一直都不说话,应珺便莫名地松了口气。在收拾完旁边的另一张桌子之后,她便来到了将军坐着的那张桌子旁边。 “那个,王爷……” 她刚开口正准备说话,就被兰陵王抬手制止了后面的话。 “本王听尉先生说,你能根据天象识得未来的天气?” 应珺有些迟疑,但在想到李叔的叮嘱后便有些犹豫地开口说道:“王爷,小的这只是些小伎俩,在这种山村里住着的,有点经验的都能做到……” “有经验的都能?”兰陵王看着她的双眼似乎有些深不见底,“都能像你这样毫无差错吗?” 应珺有些惊讶:“您都知道?” 对方微微点了点头,却只是说道:“回答本王的问题。” 这句话威慑力满满,甚至有些太过凶狠,吓得应珺打了个寒颤。 “这个,好像是不能吧,”她抓了抓脑袋,又不自觉地用双手拽住了自己的衣裳下摆,“以前和村子里的……兄弟一起玩,好像没一个人能在这儿赢过我。” 兰陵王似乎轻笑了一声,但应珺觉得大概是自己听错了。 “士深。”他冲帐外叫了一声。 一个高大的穿着铠甲的男人走了进来,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应珺很眼熟的书生模样的人。 那人看应珺在看他,对应珺轻轻笑了笑。 应珺有些迷茫地看着他,随后才轻轻地“啊”了一声。 她想起来了,这就是当时她被军营收留的时候见到的那位尉先生。 “王爷。” 先进来的那位高大男人先是好奇地看了应珺一眼,才躬身向兰陵王抱拳行礼。 “你说说看,近日天气如何。” 被称作士深的男人想了想,说:“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想必接下来两三天天气都会很好。” 兰陵王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了应珺。 “你叫——” “小的应珺。” “那本王也随其他人唤你小应罢,”兰陵王说,“小应,你近日夜观天象,觉得接下来的天气如何?” 应珺有些尴尬地笑笑。 天象她其实不懂,但她确实能知道未来两三天的天气。 “夜观天象”什么的,就是说着玩的。 一问道她擅长的领域,她便开始收不住嘴,当着兰陵王的面侃侃而谈地说了一大堆。 根据她自己的判断,虽然他们现在在的平地不会下雪,但明后天要往前面的山里走,山里就会频繁下雪,还会有山雾缭绕其中。而最近因为雨雪繁多,山上积雪重重,路滑不说还容易压倒树木,容易造成无畏的伤亡,所以不宜山中行军,甚至不宜进山。 那位被称作“士深”的人一脸的不信。 但是应珺看了他一眼,却说道:“如若将军不信,自可以明早去山中查探。” “如若不然,你愿意领军法吗?”那人问她。 兰陵王开口想要阻止,但这事关她的尊严问题,她毫不犹豫地说道: “我领不了这个军法,”应珺这样回他,“您自去看就是。”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站在当朝的宗室王爷面前。 应珺有些冷汗涔涔地看向了那张现在看起来似乎更可怕了的鬼面。 “好了,士深,不必这么较真。”兰陵王开口说道,他的声音清越的很,却少了初初面对她时的那种仿佛来自深渊中的寒意,“这本就不管小应的事,怎么还请出军法了?我们只是听闻她有才才请她来帮忙的,不必如此。” “王爷——” 那副将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那位尉先生拦住了。 “王爷一向仁慈,况且小应只是来帮忙的,阳副将就听王爷这一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这里是新文~第一次写古言类,挑战一下,希望大家喜欢~ 第2章 第二章 应珺这一晚上睡得极不安稳。她一直在做梦。 在她的梦里,不仅有着死去的舅父舅母,还有着一个凶神恶煞的鬼面具。 这个鬼面具一会儿冲她飞速移动,吓得她不住地逃跑,一会儿又冲她不停地发出冷笑,吓得她浑身哆嗦。 等她被几声鸟鸣叫醒,她才意识到梦里的都是假的。 看到外面已经快要天亮了,应珺一个哆嗦,跳起来穿好衣服。 想到昨晚发生的事,应珺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不可思议的点主要是在,这位兰陵王,似乎与传说中的皇室人员不太一样。 当今齐国皇室的这一家,名声委实不太好。 谋权篡位,淫辱兄嫂,强杀子侄,这一家子的皇帝,名声一个赛一个的臭。 虽然她们这种小地方不可能有什么大人物出没,但难免有些江湖游方四处行走,所以应珺多少也听说过一些高家的事情。 可是这个兰陵王,除了有点凶巴巴、还有点冷冰冰之外,似乎也还算是个好人。 一想到昨晚兰陵王为她挡住了军法的事情,她就觉得不可置信。 真是没想到,这高家的皇帝们一个比一个荒唐,却有一个看起来还算靠谱的兰陵王。 应珺闹不清楚高家的这些皇帝王爷们的关系,但这个兰陵王,她猜测应该不是皇帝的儿子。 毕竟之前的皇帝的儿子好像已经被后面的皇帝杀掉了。兰陵王还活得好好的甚至还能带兵打仗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过…… “小应。” 听到帐篷外传来了李叔的声音,应珺便收起了自己的思绪,奔了出去。 “李叔!” “王爷叫你去呢,”李叔说道,面上还有些忧心忡忡,“大约是昨晚的事——我也不知道具体的,但……你说话小心着些,莫冲撞了贵人。” “无碍,李叔,我心里有数,”她安抚李叔道,“王爷是好人,我没做错事,他不会怪我罚我的。” 她有这个自信。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她就已经走到了兰陵王的帐前。 “王爷,小的应珺。” “进来吧。” 她进门的时候,兰陵王正好用完早饭,杯碟还放在桌上没有收拾。 虽然只剩残羹冷炙,但也足以让应珺看到他吃的东西。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这种上层人物的吃食。 不过,本来应珺还以为这些皇亲贵族吃的都会是什么山珍野味,但是实际上桌上也只是简单地放着几个馒头和为数不多的肉菜,看起来比士兵们吃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帐篷里不仅坐着依旧戴着面具的兰陵王爷,竟然还坐着那天将她和同伴们带回军营的尉先生。 应珺口中的尉先生是兰陵王的亲信尉相愿。王爷与他年龄似乎比较接近,关系看起来也相当的好。 “是小应啊,”尉相愿显然对她的出现很是惊喜,“你的本事不小,王爷这次会为你记上一功。” 兰陵王看了她一眼,冲她点点头,声音里的温度还是那么冷冰冰地吓死人:“不错。” “今日一早,士深便去山里看过了。山间满地积雪,还有无数倒下的树和被压断的树枝。你观察得很仔细。” 看来昨晚的事情是过关了。 “谢王爷夸赞。”应珺依旧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她抬头看了看他,甚至觉得那个面具都没那么可怕了:“小的只是做了分内的事,这不是什么本事,我也不敢居功。在这山周围住了十年以上的人,都能想到这种东西。” 虽然已经跟着军营里的大家学了些贵人们的礼节,但她还是不太习惯,总是说漏嘴。 但兰陵王看起来并没有介意。 “这本不是你分内之事,你却用你自己的能力,使我们免去了不必要的死伤,”他说道,“这是你的本事,也是你的功劳。” 应珺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尉相愿皱了皱眉,说:“我出去看看,王爷在此等我回禀便是。” 兰陵王点了点头,尉相愿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军帐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从来没有跟这等身份的人共处一室,应珺紧张的要命。站了一阵,她竟然开始打哆嗦了。 正在应珺想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时候,兰陵王却突然开口了。 “那你说说,今日会天晴吗?” 应珺一愣。 “这——” “怎么,不方便说?” “这寒冬腊月的,到处都是雪,昨日天晴已经很难得了,”应珺有些不安地偷觑了他一眼,“接下来的几天,大概都会是连天大雪了。唯有……”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 这位毕竟是个王爷将军,大概不喜欢人家“指使”他做事吧。 高长恭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变得略温柔了些:“你直说便是。莫怕。” 听到王爷的语气转变,应珺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便大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大概唯有白日里多多行军,并找人去多备些柴火,晚间安营扎寨,给大家多煮点热汤……才好。” “罢了,这也没办法。”高长恭没有表现出别的情绪,就只是这样说道。 应珺非常明显地松了口气。 “好了,这么紧张做什么,”兰陵王说,“本王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还会吃了你不成。” 应珺脸上的表情很僵。 她就是怕他吃了她。 要是不小心被他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怕会更可怕。 并且,昨天刚见面时那么冷冰冰凶巴巴,她可不觉得这不到一天的接触就能让他软化成这样。 肯定是因为自己的特殊才能而已。 “这、这,当然不会,”应珺干笑,“只是,王爷是将军嘛,我一个打杂小兵,看到将军紧张不是很正常嘛!” “嗯,你说得有理。”高长恭似乎被逗笑了,声音中的温度又升高了不少。 虽然还是很冷,但至少听起来没有那种有些让人冷的刺骨的寒意了。 大概是见她真的很紧张,兰陵王似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你先退下罢。” 应珺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小的告退。”她说。 看着细弱少年松了口气退出军帐的背影,高长恭有些若有所思。 虽然别人可能看不大出来,但他身在那样的家族那样的皇室,见过的姑娘丫鬟贵妇人不知有多少。虽然这孩子出身贫寒,与那些士族贵女不大一样,并且彼时年岁不大还未长开,不认真看就是个长相秀气一些的小少年,但她的一些小动作和小神态还是暴露了个彻彻底底。 这样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女扮男装混入军营,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的长相偏向汉人的精致秀气,但却也拥有着胡人才拥有的较为高挺的鼻梁。然而总体来说,还是一个长相秀丽柔弱的汉族女子。 并且她的长相与突厥女子的长相也并不相似,所以应当也不是突厥奸细。 但西边还有周国。 虽然他觉得宇文邕大概天天都在讨好大冢宰宇文护没工夫给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郡王身边安插奸细,而宇文护这样的人,若是使手段,也一定不会使到他头上来。 这个小姑娘有如此才能,如果是高湛的人,她大可以直接去段韶身边当个军师,光明正大地监视他;断不至于和一群小乞儿一起流浪多日后再被尉相愿捡回来,还就这么和普通士兵打成一片。 这种做法毫无意义并且浪费时间。 高湛如此忌惮于他们兄弟,应该不会是这种做法。 所以,她也不会是高湛派来放在他身边的钉子。 但这并不能完全确定。 熟读兵书的高长恭无疑是多疑的。想让他这么容易地信任一个人,那根本就不可能。 一想起当今圣上高湛,高长恭就觉得自己的脑袋一抽一抽地痛。 高湛乃是父亲高澄同父同母的九弟,并且是当今圣上。原本这也没什么,但他们几兄弟的存在,却是碍了他的眼。 高长恭当然有着自知之明。他们六兄弟是高湛长兄文襄帝高澄的亲子,出身便是原罪——有一个被追封为帝的父亲,便是他们六兄弟最大的催命符。 而在这之中,长兄河南王高孝瑜与三兄河间王高孝琬尤其需要担心。然而高孝瑜与高湛同年,自幼便与高湛交好,而三兄高孝琬又尤其高傲张狂,他们都没有将他的提醒放在眼里。 他们一长一嫡,本就是最危险的。 因着他这副遗传自他那不知名母亲的相貌,高长恭自幼便为了自保而练就了一身高强的武功。到他有能力出去带兵打仗,听闻齐国边境有山贼作乱,他便热血上头,向高湛主动请缨,离开了邺城。 那时,他第一次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直到后来反应过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不过若只是带着这微不足道的人手追击山贼,大抵也不会被高湛忌惮什么。 高湛一定已经对他们这些先帝遗子生出了杀心。 高长恭又想起了男装少女的那双单纯毫无心机的眸子,心里微微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 阳士深目前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大家可以暂时忽略(。 感谢乙木的地雷*1,火箭炮*1,欠下光年的地雷*9,快乐小神仙和一杯抹茶拿铁的地雷3我会努力日更的!爱你们! 第3章 第三章 “小应,进来。” 守在军帐门口的应珺听到了高长恭的声音,便掀开帘子走进了帐篷。 自从她那个特殊才能被兰陵王肯定了之后,应珺就如同上了天梯一般地直接从一个军营底层的打杂小兵摇身一变成为了兰陵王面前的大红人。与她一同进来的伙伴们虽然也有羡慕嫉妒的,但却也都是真心为她高兴。 唯一不太高兴的大概就只有应珺自己了。 其实她也不是不高兴。 毕竟来到兰陵王身边之后,她就不用再做那些琐碎杂活了,比刚来的几日过得轻松了不少。 但是相反,她就必须要提高警惕,打醒十二分精神—— 虽然抱上了兰陵王的大腿说不定可以让她活得更久一点,但也说不定会让她死得更快一点。 一旦被发现女儿身,那她要面对的就不只是军法这么简单了。 “王爷,您有事找……”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她就被面前的人给惊住了。 今天的兰陵王,竟然没戴面具。 那张可怕的鬼面被随意地放置在了军帐中的矮桌上,而他身上也没有穿着盔甲,只是有些随意地搭着一件外衫,连衣带都没有系好。 他侧身坐在桌案前,听到应珺的声音才偏过头来看她。 对于应珺一个姑娘来说,这样的场景本来就已经很惊人了。 然而更让她惊讶的,就是兰陵王那张脸。 对应珺来说,在此之前,她认识的长得最俊的就是她那个远嫁去了别的城里的郑家表姐。男人长得俊是个什么概念,她还真不知道。 她不爱读书,不会作什么诗词曲赋,也没见过什么美人,但面前的这个人,绝对是她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比那个表姐还好看。 特别是他刚刚听到她的声音,回眸看她时的那惊鸿一瞥—— 应珺觉得,再没有一个词一句话能用来形容他那一眼的姿容,只觉得这天地间大概再没有人能与他的容颜和气度相提并论。 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幅画面。 要不是他衣衫下的胸膛是平的,并且还有着和她哥哥相同的喉结,她都要怀疑王爷是不是和她一样女扮男装了。 “发什么愣?过来帮我换药。” 被兰陵王这样一打岔,应珺才回过神来,抹了把脸走了过去。 虽然看一个外男的身体让应珺有些难为情,但这个“外男”现在是她的顶头上司,他要她做什么她都得听,不然就是违抗军令。 虽然她没怎么读过书,但“军令如山”还是晓得的。 只是换个药而已,这又不算什么。就当是以前给阿爹和哥哥上药就好。应珺自我鼓励道。 高长恭把自己的衣衫往下褪了一些,露出肩背上的伤口,并递给她一个小小的白瓷瓶:“来,把药涂上就好。” 看着男子细腻白皙但却拥有着优美肌理的肩背上那一道刺目的伤疤,应珺皱了皱眉,接过了药瓶。 她在家也经常帮喜欢去山上抓些小兽给阿爹下酒的哥哥包扎伤口,但却也被这么深的一道伤口吓到了。 哥哥身上的伤都是些小擦伤和动物的抓伤,也从来没有这么深这么长过。 “昨日和他们练武,伤口裂了,”他低低说道,“不要告诉相愿。” 应珺眨了眨眼,点头:“是,王爷。” 尉先生与王爷的关系果然相当好。她想。 可是高长恭这边,其实却是另有打算。 他是受伤了没错,他叫应珺进来为他上药也是没错。 一方面,他的确是不想让尉相愿知道,自己为了和手下比武切磋,又把前不久弄出的伤口弄裂了;另一方面他也想知道,她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虽然他觉得应珺应该不会是突厥和周国的尖细,但这种事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当应珺为他上药的时候,高长恭虽然看似放松,但实际上却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如果她想对他不利,根本就不用等她做什么,高长恭就会先发制人,将其毙于掌下。 但是应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 她接过药瓶,拿出瓶塞,颇有些小心翼翼地往下扯了扯高长恭的衣服,将他的伤口完全显露出来。 因着在家总是会帮父亲和兄弟上药,应珺对此颇有经验。她先是观察了一番高长恭身上的伤口,便开始查看周围还有没有别的被误伤的地方。 毕竟刀剑无眼。 大抵是因为要上药,今日的兰陵王不仅衣衫没有系好,头发也并没有像以往那样紧紧地挽在脑后。应珺看着那白皙肩背上散下的几缕发丝,莫名地怔愣了半晌。 高长恭并没有催她,只是耐心等待着。 愣了一阵之后,应珺强迫自己回神。她看到高长恭脑后散落的发丝下面还掩藏着一下细碎的擦伤。 她想把那些头发拢一拢,便不免要碰到高长恭的后颈—— 却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被猛地拽住了手腕。 男人稍稍用力,便将她扯了过来。他一把扼住了少女的喉咙,眯起眼睛,紧盯着应珺,一眨不眨。 应珺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庞。 虽然高长恭并没有戴那凶神恶煞的鬼面,并且有着一张极美的容颜,但在应珺眼里,他却依旧凶恶地宛如十殿阎罗。 他的声音不再清越好听,而是带着一股阴冷的煞气:“你想对我做什么?” 应珺突然被掐住了脖子,整个人差点被吓哭了。她紧张地吞咽口水,却只是被更用力地扼住了咽喉。 与此同时,因为过于用力高长恭的手臂不经意贴上了一抹柔软。 饶是他再凶恶也好,现在不免也有些尴尬。 而应珺也感觉到了。不用他说,应珺也知道,自己这回是彻底玩完了。 “我真的,真的没有,恶意,”少女被掐着脖子,几个字都说的无比艰难,“我只是,只是想,活下去……” 高长恭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动作,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应家村被、被突厥屠村,我上山玩,躲过去了,”应珺的呼吸顺畅了些,说的速度也加快了。说着说着,她便想起了自己已经逝去的父母和兄弟,她这次彻底崩不住了,眼泪一下子便涌出了眼眶,“我、我阿爹阿娘,还有我哥哥和弟弟,都死了……” 似乎是没预料到面前的少女就这么突然哭了出来,高长恭顿时也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放开了应珺。 高长恭左右张望了一下,顺手抓过了放在一旁刚刚被他自己拆下的软布,条件反射地想递给她擦眼泪却又及时回神,将那沾着血污的纱布丢在一旁。他又摸了半天,才在怀里摸出一块帕子,便沉默地递了过去。 自从出事,应珺便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如今有了一个切入口,她便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在这过程中有人递了她一块帕子,她也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哭了好半天,应珺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在将军的帐篷里,而她本来是来给那个凶巴巴的王爷包扎伤口的。 她吓得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应珺用帕子擦了擦脸,但眼里还是满满的泪意,一咬牙,可怜兮兮地看着那位英俊的少年将军: “将军,不对、王爷,我、我家里的人都死了,我现在无家可归,求求您把我留下吧,让我去您王府里当个扫地丫鬟就行,”一开始虽然还有点磕巴,但她到后面却越说越流畅,“我、我吃的不多,在家里也常常干农活,很能干的!” “——我只想活下去。” 应珺年纪小,又没什么大的能耐,若是卖身去大户人家当丫鬟,就算是死契可能也根本卖不了多少银钱,想要赎身更是天方夜谭。但若是要她卖身去些旁的地方,她也是不愿的。 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想活下去。连着她爹娘和哥哥弟弟的份。 良久的沉默之后,高长恭叹了口气。 “莫再哭了。” “你到时,便跟我回兰陵罢。” 第4章 第四章 有了兰陵王的这句话,应珺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肚子里。 对于应珺来说,呆在军营里虽然可以保命,但她的真实性别却是犹如一把利剑,无时无刻不垂挂在她的头顶,告诫着她一切要小心行事,否则将会大祸临头。现在有了兰陵王这句话,虽然她依然要小心翼翼,但至少只要保证自己不会被别人发现就行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应珺渐渐发现,兰陵王对她还真的是相当照顾。 因为已经变成了他的随身亲兵,应珺便被从那个狭小拥挤的边缘小帐篷调了出来,住进了兰陵王本人帐篷旁的另一顶小帐篷里。虽然这个帐篷也很小,但却是单人居住,应珺并不用担心会有别人突然冲进来。 在剿灭了山贼或者说是突厥人的来犯之后,兰陵王高长恭便带领军队回到了并州城。然而因为并不知道那伙穷凶极恶的匪徒会不会再次来犯,所以他们就停留在了这里,以防再次出事,并没有回到邺城或是晋阳。 而应珺则也跟着留了下来。 并州城在齐国算是一个相当有分量的地方。而兰陵王高长恭本人,年纪轻轻便被封为并州刺史,守在这里以保卫齐国一方安宁,那已经是一个绝对出色的大英雄了。 不过,身为皇帝的侄子,却在没有战事的时候被安排在这种地方,一呆就是一年,应珺虽然不懂,但她就是觉得,这个皇帝这么做不好。 大抵是因为知道了兰陵王是她的救命恩人,现在又被这般照顾,所以在应珺这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的眼里,这位年轻俊逸的兰陵王便是这世间最好的人了。 应珺年纪小,又有精神,每日里跟着兰陵王本人与军师尉相愿到处跑来跑去的还精神头十足地给他们传话摆饭,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她的活泼劲儿,甚至也愿意把她当成子侄辈儿来宠着,就连下面的士兵们也都对她的感官颇为不错。 这天,应珺正守在门口发呆,却突然被兰陵王叫了进去。 “小应,”兰陵王今日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公务要做,只是随意束着头发,听到她进来,眼睛却抬都没抬,只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兵书,“门口送来了一些瓜果,你拿去洗洗,分给其他将士们吃吧。” 应珺一愣,准备去拿水果的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可是,王爷,那不是太守送来给您享用的吗?” 在她看来,兰陵王每日里不是在练兵就是在读兵书,要不然就是在研究兵法战略。这般忙碌辛苦的生活,王爷既然好不容易得了些瓜果,当然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才好。 可是王爷却叫她把这些瓜果拿给别人? 听到她的话,兰陵王才终于抬眼,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兵书中转移了出来。 “那些果子既然是太守送来的,那要怎么处理就是本王自己的事,”兰陵王的语气虽然十分平静,然而那自带的气势却压的应珺头都抬不起来,“将它们分给将士们实用,那是本王自己的决定,旁人无权置喙。” 应珺一抖,低低地回了一句:“诺。” 听到她声音这么低,高长恭有些好奇地看了看面前这个依旧穿着男装的小丫头。 这丫头比他刚把她捡回来的时候,似乎成长了不少。 在高长恭的印象中,这个丫头真的就是他最怕的那种类型的女人。 第一次叫应珺给他上药,因为他那时还在怀疑她,而她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后颈,高长恭便条件反射地直接掐住了对方的脖子,那时候她的反应就是哭。后来把人调到了自己的身边,似乎是好了些,但却依然总是眼睛红红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哭了还是怎么。 后来他有一次忍不住问,她才告诉他,那是因为她和营里的其他兄弟谈天闲聊时听到了对方的故事—— 他们这些从军的,常年在战场上奔波劳碌,见过的血和泪不知有多少。有多少人为了保家卫国将自己的生命永远留在了战场之中,又有多少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家里却留下了妻子儿女还在痴痴等待。 这么多愁善感,怎么能留在军营? 彼时,高长恭差点就让尉相愿把这丫头带回兰陵了。可是他还没说两句,就被应珺发现了自己的用意,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求自己把人留下—— 如今一年已满,高长恭亲眼看着她从当初那个动不动就哭的小丫头成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甚至有了些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欣慰。 但看着她这副样子,高长恭又有点隐约的紧张。 不就是一个爱哭的丫头片子,他紧张什么?难道还怕她哭不成? 但他还是压抑着问道:“你又想哭了?” 可是应珺却惊讶地抬起头,眼睛一点都不红:“王爷,我没哭。” 高长恭沉默半晌:“那你低头做甚?” 应珺想了想,才开口说话。 “王爷,您这样太辛苦了。您每日这般辛劳,虽然惦记着将士们是好的,可是您自己也要注意休息,适当体谅一下自己才对。太守也是觉得您太辛苦了,才送来了这些瓜果,可您却把他们分给了其他人……” “我没有质疑王爷的意思。”应珺停了停才继续说道,“您不仅仅是王爷,还是将军,当然要体谅手下的将士们,但有些时候,也要体谅自己才好。” 高长恭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可是却只看到应珺眼神中带有些关切地看着自己。 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多谢关心,但我没事。” 应珺注意到,王爷这次并没有用“本王”的自称。 “你说的没错,我有时候的确需要休息。但与我相比,更应该休息的,自然是那些要顶着烈日练兵的将士们。这些瓜果虽然不多,但毕竟是瓜果。大家平日里太过辛苦,既然我得了这些,便不可能将他们的辛苦视而不见,我若是独自用了,才会寝食不安。” 应珺眨了眨眼,点头。 “王爷真是个好人。” 高长恭却是愣了愣,抬头却恰好对上了少女那双清亮又满是憧憬仰慕的眸子。 “混说什么。”他偏过头,不再看应珺的眼睛,“还不快去送果子?” “诺!” 这一次,应珺答得极为响亮。 也跑得飞快。 高长恭再一抬头,不由得失笑出声。 那丫头刚刚呆着的地方,被她留下了两个果子。 “罢了。就不拂了这丫头的好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恭貌柔心壮,音容兼美。为将躬勤细事,每得甘美,虽一瓜数果,必与将士共之。 ——唐·李百药《北齐书·卷十一·列传第三·文襄六王》 第5章 第五章 河清二年的最后一日,应珺是在风雪交加的并州城度过的。 第二日便是元日,本应是阖家团聚的日子,但大齐的将士们却因为战争原因,只能滞留外乡。 北周大将军达奚武率领数万兵马赶往东雍和晋州,而北齐这边,高长恭则跟随段韶带领人马留在并州。 因为即将过年,高长恭看大家都有些没什么干劲,担心士气下滑贻误战机,便与段韶建议,犒赏慰劳一下兵士兄弟们。段韶答应之后,当晚的晚饭中便多了一道肉菜。 虽然并不多,但也足以让这些无法回家与家人共同过年的兵士们聊以慰藉了。 身为兰陵王的贴身勤务兵,应珺自然要寸步不离地跟着高长恭。 平日里高长恭就对她不错很体谅她,时不时会也叫她一起来用饭;但因为他总是板着脸,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架势,并且身上也有着皇族的傲气,应珺与他相处很不自在;多来这么几次之后,高长恭注意到了,他也不再强求,便随她去了。 但明日就是元日了,高长恭想了想,还是又把应珺唤了过来。 去年的腊月是应珺舅父一家的忌日,她去年的元日就一个人闷在帐篷里哭,哭得整张脸都变得红彤彤的,看的他的心都皱成了一团。 他今年可不能再把人家一个人丢下了。 他最怕的不是妖魔鬼怪刀枪无眼,而是小女子的泪雨涟涟。 今天早上,尉相愿出营办事,黄昏时分才赶回来。他一回来,高长恭就叫人摆了饭,并叫上了应珺,和他们一起坐下吃饭。 兰陵王体恤手下,平日里在军中,他自己的膳食与普通士兵也并没有太大差别,就算是晚膳也就只是多了一道并不精致的肉菜。平日里若是得到了什么美酒什么美食,都会与将士们一同分享。因着明日是元日,士兵们添了肉菜,他们桌上的菜色也比之以往要更加丰富了些。 看着桌上的饭菜,应珺却捧着碗,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好像有什么心事。 “怎么不吃?”旁边的人突然说话,吓了应珺一跳,“是吃不惯吗?” 顿了顿,他才又说道:“一年之期已满,若是要守孝,也该结束了。你还年幼,肉必须要吃,不许挑食。” 是兰陵王。因为吃饭,他没有戴着面具也没有板着张脸,看起来倒是随和了许多,也让应珺有些移不开眼。 “没,很、很好吃,”应珺挤出一个一点都不好看的笑,强迫自己转开眼睛躲开对方的视线,“王爷赐的怎么可能不好吃!” 看着高长恭那过分白皙俊美的脸庞,她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今天心情不好,虽然的确有想起家人的原因。 但更大的影响,来自于她早些时候听到的对话。 那是段韶手下的两位年近不惑的曹长。 兰陵王高长恭不过二十岁,又因为肤色白皙长相清秀而在这全是五大三粗的汉子的军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虽然他自己似乎早就知道这个问题,已经鲜少在普通兵士面前露面了,但在这些稍微有点地位的曹长们面前却不能这样。 彼时,他们正在谈论关于高长恭的事情。 早在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就听说过关于兰陵王的事情,但大多都是关于他初出茅庐便用兵如神的事迹。可能是因为下层士兵们无法直接接触到高高在上的宗室王爷,也有可能是每逢作战兰陵王便头戴兜鍪面带甲胄,而且平日里每次面见普通士兵他都会戴个面具,所以绝大多数人都无法识得王爷真容,以至于谈论他长相的人并不多。 但是这两位却在谈论他的容貌。 本来应珺觉得,以兰陵王高长恭这样的能力,这些汉子应该不会在意他的容貌;然而她却听到他们说,他长成这个样子,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肯定不只是因为能力出众,说不定就是因为长得好才哄得皇帝开心,才把他一个刚刚弱冠的宗室空降到段韶手下蹭军功的。 这就让应珺有些不高兴了。 自从高长恭答应要带她回兰陵之后,她便天天守在兰陵王的帐篷边上。除去需要在饭点去帮他端饭端菜或者帮他传话之外,她也能因为她的小能力而参加一些军事会议。 高长恭身为宗室王爷,自然在军事会议中拥有一定的话语权。 虽然她听得半懂不懂,但是从尉先生和段将军等人的反应来看,高长恭绝不是什么绣花枕头。 更有可能的是,他拥有着天才般的军事头脑。 那两位年纪大了,长得也不怎么英俊,自己混到不惑之年了还只是个曹长,自己做不到将军就这样贬损年轻俊美又聪明的兰陵王,身为他的手下,应珺觉得很是恼火。 她差点就想追上去理论一番了—— 但是她跟那些人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那些人永远都到达不了可以了解真正兰陵王的层次,就算她追去理论,她也无法说服他们。 也因着这个,她整个下午都不怎么有精神,一直想着他们的对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升起的这一情绪,到底是同情还是怜惜还是心疼了。 明明是堂堂宗室王爷,却要因为容貌问题被质疑能力,真的很不公平。 高长恭有些无奈:“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真是……” 同桌用膳的尉相愿也笑了出来。 “王爷你看,”他大笑道,“这小家伙竟然会拍马屁!” 应珺急忙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但应珺还是要为自己正名的。她才不是在拍马屁。 “我这不是在拍马屁,尉先生说错了,”应珺十分严肃地看着尉相愿,“我是在说实话。” 看着应珺严肃的小脸,高长恭突然觉得有点意思。 这小丫头,虽然有些爱哭,还有些傻,但本性还真是颇为逗趣。 “但本王听着也觉得你是在故意讨我欢心才这么说的,”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应珺,“那你说说,为什么本王赐的就好吃了?” 应珺一呆。 她说话的时候可没想到,兰陵王真的会问她这种问题。 “这、这个,”她小小声说道,“我平常吃肉吃得少,是肉就觉得很好吃了……” 高长恭听到她的话,眨了一下眼。 “你喜欢吃肉吗?”他问。 应珺猛点头。 “你若是喜欢吃,以后天天都可以吃肉。” 听到他这么说,应珺高兴地咧开了嘴。 “谢谢王爷!” 高长恭点点头,便没再做声,继续吃饭了。 虽然兰陵王这么说,但应珺当然不敢真的无所顾忌地大吃。现在坐在她面前的两人,一个是堂堂宗室王爷,另一个也是王爷的亲信,不管哪个身份都能压她一头。 不过有兰陵王这句话,她就已经很感激了。 高长恭拿起木箸,本来似乎打算夹菜,但当他看向了应珺的时候,却皱了皱眉。 小姑娘看着瘦弱娇小,明明已经十六七岁了但看着却像个十三四岁的娃娃,在军营这种全是成年汉子的地方看着就更是娇小了。他在饭菜刚刚上桌的时候就叫应珺夹了一大块肉吃,可是对方却把肉放在碗里,吃一口饭看一眼肉,一副非常舍不得吃的样子。 他把放肉的盘子往应珺的方向推了推。 “肉有不少,我和相愿两人也吃不太多,”高长恭这样说道,“你若是喜欢,就多吃点。” 应珺没有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盘子里的肉,一个劲地眨眼。 她又想起她的舅父舅母了。 自幼父母双亡的她跟随舅父一家生活,却自小就被宠着疼着。表姐要随着舅母学做家务,舅父和表哥平日里也要时不时地下地干活,唯独她被他们疼着宠着,好多重活都不要她做。他们有时候上山下地有时候会挖到些野菜或是抓些野兔山鸡,便会拿回家里。而舅父舅母又心疼孩子,便一家人聚在一起,分食一只不大的动物。 那样的机会总是不多,但逢年过节,不管多么辛苦,他们都会搞到一些肉,让家人吃顿好的。 总归是一家人在一起最幸福的回忆。 彼时,他们也是这样,一小盘肉就这样推来推去的,直到全家都吃到为止。 他们也说过:“若是喜欢,就多吃点。” 应珺拼命眨眼想忍住眼泪,却还是失败了。 应珺强行忍住自己抽噎的声音。可是,她却控制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这是怎么?”尉相愿不知缘由,惊讶地看着应珺,“怎么突然哭了?” “不、不关王爷和尉先生的事,”应珺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但还是哽咽得连话都说不太清楚,“我、我想起我舅父一家了。” 兰陵王叹了口气。 他放下饭碗和木箸,摸出一个帕子,递了过去。 早知了她的来历,现在看到她因为一份肉一句话就哭成了这样,高长恭心里也不太好受。 “我已为他们报了仇。”他说,“若是来生有缘,你们定会再成为一家人的。” “嗯,王爷说得对,”应珺点点头,接过帕子,用她那哭得通红的双眼看向了对面的男人,嘴角却咧出了一个笑,“下辈子,舅父舅母和表哥也定会再度和我成为一家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快乐小神仙的地雷*1,欠下光年的手榴弹*1,一杯抹茶拿铁的地雷*1,乙木的地雷*2 爱你们3 第6章 第六章 河清三年正月,北齐与北周突厥的联军在并州城西大战,北周突厥联军大败,北齐皇帝高湛命段韶追击出关。 而兰陵王高长恭则得到了带领剩下的士兵回邺城的任务。 虽然山贼早就剿灭,但不知是因为高湛对他仍然心有防备还是干脆将他忘了,兰陵王这一整年都呆在并州这边,并没有被允许回邺城或是封地,就连上书也都石沉大海。 这也就导致应珺也得跟着他留在并州这边。 因为尉相愿家里寄来了家书要他先行回家处理要事,而战争也已经暂时告一段落,高长恭便让尉相愿先行赶回兰陵处理家事。本来他是要应珺跟着尉相愿先提前回兰陵的,但应珺却提到说她有一个早些年嫁来了邺城的表姐,她想去看看她的表姐。 高长恭并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 但是他同时也觉得很奇怪:这样一个从小生活在并州城郊外乡下村子里的姑娘,竟然会有一个嫁到邺城来的表姐——并且她还主动提出要去找她的表姐并不需要人陪同引路,这就很有问题了。 虽然他早就确认了她没问题,但这并不代表她真的就没问题。 如果她真的是什么人派来的探子…… 高长恭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生气。 不再是以往发现那种奸细探子时的漠然,而是想把她亲手处决的愤怒。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但是高长恭很快就知道,他真的想岔了。 应珺依旧是刚刚进军营的时候穿的那身洗得干干净净但看着很旧的、她表哥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并将头发束在冠帽之中,在邺城的兰陵王府与高长恭行了礼打过招呼之后就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结果还没过一盏茶,王府的侍卫就通报了进来:应家的小郎君回来了。 高长恭:“……” 看着面前被侍卫带进来的笑得尴尬的小丫头,兰陵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感想。 “王爷,这——” 这侍卫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但随即高长恭便做出了反应。 “罢了,”高长恭闭了闭眼,放下了手里刚刚端起的茶杯,“我恰好要入宫赴宴,便让她跟我一道乘车罢。” 这位侍卫大哥乃是兰陵王的贴身忠仆之一,一直跟着兰陵王,对他的个人习惯极为熟悉。他似乎还有话想说,但看了看自家王爷的神态,却似乎并没有不高兴。 看来这位应家小郎君与其他擅自前来拜访王爷的郎君不同,王爷并不讨厌他。 况且…… 据说,在并州的时候,这位郎君都一直陪在王爷身边。 看王爷这个态度,指不定这位郎君就要一直留在府里了。 这位应家的小郎君年纪不大,虽然看着没有王爷的长相精致,但却别样地带着几分可爱,而王爷似乎也有些纵容怜惜的意思,连进宫这种事都不排斥让他跟着一起出门…… 施侍卫一时间想了很多。 虽然他想得挺多,但他做事却是一点都不含糊。王爷叫他准备车和仪仗,他便和王府管事一起,将事物一应全部备齐;而何管事更加机灵,甚至还贴心地在牛车里放上了些果子点心—— 他觉得,这位小郎君看着年岁小,应该是爱吃的。 果不其然。 当高长恭上了车之后,看到车里备着的零嘴,先是无语了一阵;然而当他看到应珺看到了这些吃食之后立刻露出的跃跃欲试的表情,他也不忍再说什么,便由她吃了。 这丫头吃块肉都能吃哭出来,不知道她吃到这些邺城贵女们爱吃的点心果子又会是什么表情? 高长恭发现自己竟然还有些期待。 而应珺也没让高长恭失望。 她看到那些精巧的点心就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同车人的表情,看到高长恭示意她随便吃,她才大着胆子拈起一块点心,一脸虔诚地放进了嘴里。 然后她就露出了一副仿佛吃到了什么珍馐美味的、或者是仿佛吃了这东西就能成仙的表情。 高长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从这丫头的表情里看出这么多门道,但……看着她这个样子,他就是很想笑。 连等下要进宫的坏心情都被她治愈了。 但应珺自己并不知道,还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点心,仿佛这是什么世间奇珍一样。 她一边吃,高长恭一边默不作声地欣赏着她可爱的小表情,也没有说什么。但吃了两块点心之后,应珺自己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纸条。 应珺自己并不识得地方。她虽然不是不识字,但因为舅父教导她和表哥表姐一同读书时她总是不专心,于是学得真不太好。当初她表姐托人送东西回来,就只是随着东西附了一张纸条,那纸条上写着的就是应珺那个远嫁的表姐夫家所在——然而她连纸条上的地址都认不完全。 村子被屠之后,应珺回过一趟家。那一趟回去,她便从家里找了些东西带上,除了些幸免于难的小件财物之外,就是那张写着表姐现住址的纸了。 她将那张纸拿给高长恭看,但对方却在看到那张纸的时候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王爷?” 应珺有些惴惴不安了起来。 高长恭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叫前面驾车的车夫往纸上写的地方行驶。 车夫听命,驾着车在邺城街头行进,没一会儿就到了据说是表姐住址的地方。 应珺兴奋地对高长恭说了一句“谢谢王爷”便动作敏捷地跳下车,连扶都不用人扶,就这么冲向了那栋装修华丽一看就不是普通民宅的房子。 “王爷,”车夫看到这一幕,有些踟蹰地凑到了车厢前面,“这,要不要告诉应小郎君一声,这是……” “无妨,”高长恭却似乎并没有在意,还在翻动着出门时随手拿上的兵书,“这丫……这小子不蠢,她去问了门房,大抵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车夫应了一声,却还是有些犹豫地看着应珺的方向。 果不其然。只是很短的时间,应珺就一脸茫然地回来了。 “那个门房说,这里没有什么郑夫人,只有他们家王爷的爱姬朝颜夫人,”她说,“可是我表姐不叫这个啊!” “可是,可是表姐算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高长恭没说话,任由她自己低落了一阵。 牛车缓慢地行驶在青石板的路面上,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大概是在军营这种地方呆的久了,应珺现在脾气也变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哭了。虽然没有找到表姐让她有些失落,但至少并没有哭。 “好了,找不到你表姐就乖乖呆在兰陵王府,”高长恭开口,虽然语气还是冷冰冰的,但难得带着应珺能听得出来的善意,“别伤心了。” 应珺眨了眨眼,把即将要落下的眼泪一点一点地憋了回去。 王爷的这句安慰,让应珺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瞬间拉进了不少。 他让她与他同车,还带她去找表姐。现在表姐找不到,他竟然还安慰她,还愿意继续收留她。 “现在,你是跟我进宫还是回王府?”他并没有抬头看应珺,只是这样说道。 “进宫?”应珺睁圆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嗯,进宫。”高长恭终于抬起了眼,“晚上宫中赐宴,我必须要去。” 应珺突然就笑了。 王爷真是个好人。 “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w 接下来会变成隔日更新,希望大家继续支持,么么哒3 第7章 第七章 因为要进宫,所以一应仪仗和车驾都已备好。只是高长恭担心应珺,才多出去绕了一趟。 高长恭身为兰陵王,自然只需要坐着等手下人准备好就行。然而他今日突发奇想要带应珺进宫,那就要把应珺也安排好才行。 其实话说出口之后他自己也后悔了。邺城的皇宫是个什么地方他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但是这丫头垂头丧气的样子,却使他一时间没有控制住,那带她进宫的话便脱口而出了。 王府的何管事给应珺找了套仆从的衣服。应珺动作飞快地回房换上,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回到了兰陵王身边。 带着仪仗,乘着牛车,兰陵王府的车驾慢慢行向了皇宫。 因为应珺现在的身份是王府的侍从,她便不能再与王爷一同坐在车里。 不过她倒是挺开心的。兰陵王府的这些下人也都是平民出身,与应珺的三观差不多,而且兰陵王本身虽然把自己压抑得性子算得上十分冷清,但实际上对待手下非常宽和;这些下人也都随性惯了,见到这样一个新加入的也没有多想,还是像平时对待其他人那样对她。 兰陵王府距离皇宫并不算特别远,他们走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当高长恭到达皇宫时,他在门口遇到了两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河间王高孝琬与乐安公主高元璟。 高长恭本来还以为他的这两位兄姐不会出席,但他们却是的的确确地来了。 高孝琬与高元璟是同母兄妹,都是静德皇后元仲华所出,与他们同母的还有一位昌邑公主高仲锳。虽然是一母同胞,然而兄妹三人的性格却是截然不同。 “是四郎来了,”高元璟先开口打招呼,艳丽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可当她瞥见身旁高孝琬那有些阴沉的脸色后,便轻咳了一声,敛起笑容,“许久不见,四郎可好?在并州风吹日晒了一年多,可让姐姐担心坏了。” 高元璟是文襄帝高澄的嫡长女,容貌出众,深受叔伯长辈们的宠爱,自小就养成了高傲外向的性格,就算对同父兄弟也很少能好好说话。不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对这个四弟倒很是疼爱——为此,高孝琬没少找高长恭的麻烦。 “孝瓘见过大姐姐,”高长恭俯身行礼,“见过三哥。让姐姐担心,是孝瓘不好。” 在军中时,在属下面前他一般自称本王,段韶斛律光这种和兰陵王比较相熟的人一般叫他长恭,他自己也都会这样自称,而“孝瓘”这个名字,应珺还是第一次听到。 因为觉得有些惊奇,应珺便忍不住抬起了头,看向了说话的人。 映入眼中的是一个美得很有侵略性的女人。她的脸型轮廓与高长恭有略微相似,但与她相比,高长恭的脸竟然还要更为柔和秀气一些。 猝不及防,应珺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应珺一惊,急忙低头——可是已经晚了。 乐安公主已经注意到了她。 高元璟的眼睛扫过了脸色阴沉的高孝琬和一脸茫然的高长恭,最后落到了刚刚抬头看她的那个站在高长恭身后的男装少女的身上。 这还是她这个漂亮的四弟身边出现的第一个女人。 高元璟与高孝琬虽然是龙凤胎,但他们对高长恭的态度却截然不同。高元璟身为长姐却只比高长恭大几个月,对待高长恭也是十分疼爱关怀,而高孝琬却总是对高长恭凶巴巴的,时不时还会在高元璟面前故意与他斗气对他明朝暗讽——但高长恭自己心里清楚,他三哥只是有些吃醋大姐对他比三哥更好,所以有些口是心非,但对兄弟的关心其实一点都不少。 “四郎好福气,”高元璟那总是高傲地扬起的脸上露出一抹调侃般的笑意,压低声音对高长恭说道,“小娘子姿色楚楚,虽然年纪不大但的确动人的紧——就连身为女子的姐姐我,都要忍不住怜惜了。” “什么小娘子?”高孝琬因为过于惊讶,甚至忘了要怼他,“四郎你何时新收了妾侍不成?” 这个四弟因为长得太好看了,高孝琬一开始还以为不是弟弟是妹妹,就对他特别好;结果某日突然被父亲告知自己以为的漂亮妹妹其实是弟弟,所以心里别扭得不得了,便开始对着高长恭冷言冷语——但他其实一直都很关心自己的弟弟。高孝琬一直觉得天底下没有哪个女子能配得上他这个四弟,他甚至一度觉得四弟大抵和陈朝的皇帝陈蒨一样断袖之癖——却没想到,他身边竟然出现了一个女子。 “三郎,你以为孝瓘是你不成?左一个妾又一个妾的,”高元璟毫不客气地说,“以四郎的性子,这小娘子怕是直接要娶回去当王妃的。对吧,四郎?” “大姐姐莫要取笑孝瓘了,”高长恭也没想到,高元璟怎么就三两句话扯到了娶妃上,带着尴尬开口道,“只是我在军中救下的一个可怜人罢了——” “可怜人你会把人带进宫?”高元璟斜觑他一眼,“怕是小娘子好奇宫宴,你才把人带进来的罢?” 高长恭哑口,面对姐妹调笑时一点也没有了在军中与人畅谈兵法时的好口才,只得深深俯下行礼。 见弟弟不再说话,高元璟才轻笑一声,道别之后随着前来引路的宫人转身离开。 高孝琬黑着脸瞪了高长恭一眼,才跟上了自家妹子。 高长恭有些哭笑不得,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仆从们——却又恰好对上了抬眼偷看的应珺。 应珺当然没想到自己偷看会被发现。 她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看到了高长恭略显无奈的表情,便像模像样地作了一揖,直逗得他眼里露出了些许笑意,才收敛了动作。 “四郎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高长恭又听到有人从后面叫他,便看了过去。一个高大英伟的男子正站在他的身后,身边还伴着一位娇柔女子。 高长恭敛起表情,深深一揖:“大哥,大嫂。” 来人正是高长恭的长兄,河南王高孝瑜与其王妃卢氏。 “四郎也真是,”卢氏手执纨扇,掩唇轻笑,“许久不见,怎变得这般生分?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如此多礼。” 高长恭低头道:“长嫂如母,礼不可废。” 卢氏表情微微一僵。 这位河南王妃出身范阳卢氏,与高湛皇后胡氏有些姻亲关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表姐妹。所以高孝瑜虽然与卢氏感情一般,但在宫宴上还是会携她同往。 “好了,王妃又不是不知四郎性子,不必如此,”高孝瑜阻断了卢氏后续的话语,“四郎请起。我们兄弟一起进去罢?” 高长恭道:“大哥请。” 高孝瑜点头,先行迈开步子,卢氏与他一同前行。高长恭则稍微落后半步。 应珺注意到,高长恭跟上高孝瑜之前,似乎看了她一眼。她有些好奇,便一直盯着他看。 可是平日里那样谨慎又敏锐的高长恭,今日却不知为何,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高孝瑜的侧脸,目光又时不时看向卢氏,看起来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在忌惮着卢氏。 看来他们的关系并没有这位河南王妃表现得那样亲近,应珺想。 三人一路静默前行,他们的随从也都安静地跟在后面,就这么一直跟着引路的宫人走到了要进行宫宴的大殿。 应珺身为侍从,本来应该与其他的侍从一同离开大殿前往他们这些侍从应该去的地方,但是因为高长恭身为宗室王爷却年及弱冠还未娶妃纳妾而显得与其他妻妾成群的宗室格格不入,高长恭便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唤住了她,叫她以侍从的身份陪他一同坐在矮桌边。 …… 宫中的宴会总是达官贵人云集的。 身为宗室郡王,兰陵王必须也要参与这些应酬和交集,就算他再不愿意,那也是必不可少的。 宫宴过了将近一个半时辰却还没结束,高长恭已经隐隐有些不耐了。然而高湛对他们几兄弟过于关注,令他完全不可能提前脱身。想了想,他便看向了身旁一直正坐得腿都麻了的应珺。 “小应。” 应珺一直在发呆,因为她不能有太大动作,便只是安静跪坐着。她也不太能吃太多东西,只能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吃点提前藏下的点心,然后便只能一会儿抬头看看桌上的菜肴望梅止渴,一会儿看看大殿中央的歌舞,其实倒也挺自得其乐。 至少,这都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听到高长恭叫她的名字,应珺才回过神来。她一个激灵,看向了高长恭。 “你去通知其他人,叫他们先回王府,不必等我了。”他说,“这宫宴大概还要很久——” 高长恭顿了顿,看向了还在言笑晏晏与高湛举杯畅饮的大哥,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你也先跟他们一道回去罢。” 应珺眨眨眼,摇摇晃晃地学着刚刚看到的宫人们行礼:“诺。” 看到高长恭眼里露出的笑意,应珺冲他悄悄一笑,才退了下去。 将高长恭的话带到之后,应珺自己却并没有跟着一起离开。 她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么把高长恭丢下。 那是救了她一命、还把杀害了她亲人兄弟的山贼全部剿灭的人,也是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她的兰陵王爷。 她总觉得,他好像总是有什么心事。 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明知道今日晚间邺城会出现大风大雪,大抵会变得非常寒冷,但应珺却在思前想后了一番之后依旧留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应珺在兰陵王面前一向显得极为胆小,这次却大着胆子违抗了他的命令。 她想陪他一起回府。 在持续了两个多时辰的宫宴终于结束之后,兰陵王高长恭在大殿外见到了被冬夜的寒风和降雪冻得瑟瑟发抖的应珺。 “怎么没跟他们一起回去?”看着抖得像只鹌鹑的应珺,高长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是王爷,朝服本就够厚,又因为自幼习武体格健壮,对于凛冽的寒风并不畏惧。然而这丫头,竟然穿着并不算特别厚实的侍从服在寒冬之中站了这么久…… 心里有些感动,有些欣喜,却也有些生气,也有些想笑。 她总能给他带来惊喜。 “王爷一个人回家太孤独了,我——奴陪着王爷一起。”应珺揉了揉鼻子,呵呵笑着说道。 高长恭有些怔愣地看着她。 这丫头…… “王爷?” 应珺又叫了一声,高长恭才终于回神。 “王爷,我们回府吧?” 高长恭伸出手,将他身上的大氅取下,搭在了应珺瘦弱的肩上,并低下头为她系好衣带。 “好,我们回府。” 跟在高长恭的身后,应珺低下头,看向了被披在自己身上的大氅。 她伸手拉了拉大氅的衣带,想起刚刚那近在咫尺的容颜,悄悄地脸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尝入朝而仆从尽散,唯有一人,长恭独还,无所谴罚。(唐·李百药《北齐书·卷十一·列传第三·文襄六王》) 这章的来源就是这里啦,我想写这个剧情很久了! 其实我没搞明白到底是只剩了长恭一个人还是只剩了一个仆从,但为了让女主和他培养感情,就当是只剩了一个仆从好了! 元仲华是高澄的嫡妻,给高澄生了两女一男。男的就是三哥河间王高孝琬啦,公主就只有乐安公主有封号,并且历史上并没有留下名字,所以两位公主的名字和二公主的封号都是我自己编的。 以及按照正确的历史,这个时间点的高孝瑜大哥已经被高湛害死了。。但是为了剧情需要,我把他遇害的时间延长了一年。。嗯。。。所以他现在还活着~ 感谢陪我走到这里的你? 第8章 第八章 宫宴结束后,应珺生了一场病。 大抵是因为寒风刺骨,应珺这场病堪称来势汹汹。前一日还活蹦乱跳,第二天就整个人都蔫掉了。 王府的何管事知道应珺现在算是王爷的最看重的人了,发现之后便立刻派了两个人前往照顾,并告诉了王爷为他派去了大夫开了药。所幸应珺一向身体康健,稍微服了些药,病情就有了起色,至少不用整个新年都在病床上度过了。 本来管事是要派去小厮的,但是在跟王爷报备的时候,兰陵王听了之后却愣了愣,开口说道:“把两个丫鬟给她罢。” 能在兰陵王府干得长的都不蠢。何管事一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王爷带回来的小郎君其实是个姑娘。这便好理解得多了。于是,他便将王府仅有的两个丫鬟派了过去。 应珺从小到大都没被人伺候过,头一次享受这种待遇,倒是把她弄得紧张得不行,丫鬟们服侍她时,她都会一个劲地道谢。不过她这种不恃宠而骄的态度倒是受到了两个丫鬟的尊敬和喜爱,服侍她服侍得更加尽心尽力,去找管事回禀时也对她赞不绝口。 “小娘子为人和善,是王爷之福。”听了丫鬟们的回禀后,何管事这样说道。 高长恭皱了皱眉头:“何管事莫要胡言,没得冒犯了应家娘子。” 管事却笑了笑,没有回答,安静退下。 因为生病,应珺浑身无力,便是想出去玩也没力气再出门了。幸好高长恭叫何管事给她安排的两个丫鬟人不错,对她极好,她才没有觉得无聊。 两个丫鬟分别叫芙蕖、罗衣,是乐安公主高元璟以及昌邑公主高仲锳一起送给兰陵王的。除了五岁之前,高长恭几乎就没有再遇到过疼爱他的长辈——但他们几兄弟姐妹关系很好,父亲去后,身为长姐的高元璟和两位最年长的兄长河南王高孝瑜以及广宁王高孝珩都极为关怀几位弟弟妹妹,等到他们封王建府时,他们或多或少都送了人手。 昌邑公主高仲锳也是静德皇后元氏的女儿,但远不像姐姐那样受宠,性格也比之柔软体贴了不少。本来高元璟是要送金银的,但经过高仲锳的提醒,她才决定送两个受到了极佳训练的丫鬟过去——而这两个丫鬟也成了兰陵王府唯二的两个丫鬟。 高长恭不近女色,就连兄弟们送的侍妾也都退了回去。若不是这两个丫鬟训练有素,对王府管事安排的工作都完成得极好,也不会被兰陵王留了下来,并在王府有女眷出入时被安排成了她的侍女。 不过应珺显然并不知道这两个侍女的来头。她只当是这是王公贵族的下人都这般优秀,被王爷安排过来的只是两个普通的侍女。 应珺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享受过被人伺候的生活。在她看来,这两位丫鬟姐姐气质极佳,看起来比她还像主子,但却对她极为尊敬。应珺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对她们的态度也很好,几日相处下来,三人竟然就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一般了。 不过她们关系虽然好,但两个丫鬟也不会纵容她任性不好好吃药吃饭就是了。 虽然应珺爱吃肉,但因为生病,所以应珺最近的饭食都比较清淡。虽然粥里会有肉糜,但那与应珺爱吃的大块的肉相比,实在不能算什么。 好在应珺多年来早就已经习惯了,所以在见到饭食没有肉也只是有些失落罢了,并没有太大反应。 然而两个丫鬟却是捕捉到了她的这一点点失落。 “娘子,喝茶,”刚喝完饭,芙蕖便为应珺端了茶水过来,“王爷嘱咐了,您用完饭后,要您在院子里多走上几圈呢。走完了之后,有点心果子吃。” 应珺刚开始听到点心果子兴奋了半天,但随即就觉得有些奇怪:“这是个什么说道?” “王爷说了,娘子定是由于体弱才会病的。”罗衣答道,“王爷虽并没有多说,但想必是不会害了娘子的。” “谁说这个了,”应珺眨眨眼睛,“我是问,王爷叫我多走几圈,还给我吃果子……那王爷呢?” 芙蕖和罗衣同时一愣:“这个,婢子不知。” 她们是侍女,只负责执行王爷的命令吩咐,却万万不可能去窥测王爷主子的想法。 应珺歪了歪头,不知想了些什么,又开口问道:“姐姐们,王爷有没有说过,若是我想去找他,该去何处?” “这个王爷倒是说了,”罗衣笑意盈盈地答道,“娘子若是想找王爷,只需遣了婢子们去前院告诉管事便是。” “原来是这样。”应珺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罗衣尝试着开口问道:“娘子可是要找王爷?婢子去通秉一声便可。” “不用不用,”应珺急忙摆手,“我就问问而已。不用麻烦姐姐们跑这一趟了。”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这才点点头。芙蕖收起她喝过的茶水,端着盘子退了出去。 喝完了茶,罗衣便扶着应珺开始在院子里绕圈子。因为应珺还在病中,罗衣便为应珺取来了一件极为厚实的红色滚白边的斗篷,并加上了帷帽,免得被风吹着。 而高长恭来时就看到的是被芙蕖扶着在院中廊下缓缓踱步、穿着厚实斗篷和戴着帷帽的、与旁的那些贵女打扮相仿的应珺。 大抵是见惯了她穿着男装戴着冠帽活蹦乱跳的样子,头一次见到她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慢走着,他竟然还觉得有些滑稽。 这个样子的应珺实在是有些新鲜,让高长恭忍不住盯着她看了好几眼。 “王爷,您来啦!”应珺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院子门口高高瘦瘦的身影,撩起帷帽上的帐幕打招呼。 兰陵王脸色一变:“这么大冷的天,你病还没好全,怎么能掀起帷帽?快放下来。” 应珺看了他身后出现的另一个俊朗男人一眼,嘟着嘴放下了帷帽。 “怪到四郎这般匆忙,原来是金屋藏了娇,”那男人轻笑了一声,“四郎好容易有了红颜知己,是我这做兄长的太不体贴,耽搁了四郎与小娘子的会面,罪过罪过。” 虽然是调笑的话语,但对方语气亲昵自然,并没有半点的猥琐,听起来倒是并不惹人厌烦。 “二哥!” 应珺惊讶地听出了高长恭话语中的一丝恼怒。 “好了,二哥不笑你,”被称为二哥的男子——广宁王高孝珩安抚地拍了拍高长恭的肩膀,“既然小娘子病了,那是该好好照看着。” 原本他们就是站在院子门口的,高孝珩的脚并未踏入院门。现在话说到了这一步,高孝珩便俯身微微一揖:“娘子莫怪,是二哥唐突了。” 还没等应珺从“自己被王爷的兄长行了礼”反应过来,高孝珩便转向了已经踏入院子的高长恭。 “四郎留步,”他说,“二哥就先走了。” 高长恭皱眉,回头看了应珺一眼,嘱咐两个丫鬟扶她回屋休息,便追了出去。 这一举动恰好合了应珺的心思。 她松了一大口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兰陵王的这些兄弟姐妹似乎都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以兰陵王自己的身份地位和容貌,想必妻妾并不会少。虽然这位广宁王殿下看起来似乎认为她是难能可贵的唯一一人,但这只是在邺城的兰陵王府而已,并没有人知道在兰陵的王府是一副什么样的情形。 而兰陵王想必也并不会在意她这种小小民女。 虽然兰陵王安排了侍女给她,但这大抵最多是因为她为了等他而生病吧。 等她病好了、等他们到了兰陵,她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待遇了吧。 虽然这样想有点难受,但为了避免以后她会伤心,她还是控制一下自己比较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快乐小神仙的地雷*5和一杯抹茶拿铁的地雷*5~ 第9章 第九章 因为生病,应珺在兰陵王府闷了好几天,病好全的时候已经正月十三了。本来他们还打算正月初十启程回兰陵的,但因为她的病,行程便耽搁了下来。 她平日里因为要养病,也出不得王府,只能在院子里走走。但是大概是高长恭见她闷得狠了,便托施侍卫得空的时候前去她住的院子告诉她,若是愿意,可以去他的书房找些书解闷。 若是平时,应珺绝对不愿意看书。与其闷在房子里看书,倒不如去城里逛逛来的开心。然而在这种不能出府的时候,她若是无聊,便也只能找些书本看看了。 施侍卫对于兰陵王做出的这个决定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王爷竟然让这个身份不明的丫头片子随意进入书房?王爷这是彻底为美色所迷住了吗? 王府的书房是机要重地,本身是不能轻易地对外人开放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兰陵王竟然允许了这位应娘子进入书房——施侍卫是最惊讶的。因为在他看来,王爷并不像是那种轻易就会被美色所诱惑的人;虽然这位应娘子的确容貌不俗,但大抵因为年纪尚幼,在他看来只是个尚未长开的小姑娘罢了,并不能算是什么仙姿玉貌的绝色美人。他无法想象像王爷这般拥有着如斯美貌的男子竟然会喜欢一个容貌远不如自己的女人……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跟王爷说。 不过高长恭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虽然已经相处了超过一年,但是以他的多疑,根本不可能完全信任应珺。 所以这次,即是心疼应珺在府中养病无聊,也是趁机试探。 应珺早就在每天吃吃睡睡之中厌倦了。这次一听到传话说她可以看书房里的书,她就高兴的不得了。不过在芙蕖和罗衣的耳濡目染之下,她也知道自己不应该那么……活泼,强行让自己端着这几天偷看芙蕖罗衣两人学到的优雅端庄的架子走了几步之后,才提着裙子跑去了书房。 而当她来到书房的时候,兰陵王正在和施侍卫何管事讨论王府的一些事情。 “请她进来罢。”听到下人通报之后,高长恭说。 应珺一听到可以见王爷,兴奋的差点跳起来。但她又一想,既然要通报,那就说明书房里有别人——她还是注意一下礼节比较好,至少不能为王爷丢人。 一进书房,应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身着黑色深衣,头发只随意束起了一部分的兰陵王。 因为平日里总是要出入军营统领军队,高长恭一般都是将头发全部束起,显得十分端正严谨。 所以当应珺第一次见到半束发的高长恭时,竟然就这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呆了。 虽然早就知道他容颜出众,但不知是不是由于半束发的特殊性,竟然更大限度地凸显了他相貌的优点,让应珺这个早就习惯了他的俊美的也不由得被震慑住了。 高长恭看着她呆呆的样子,不觉有些好笑。他伸出手在应珺面前挥了挥:“小应,你找本王有事?” “王爷!”被这样对待了的应珺脸一红,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行了个万福礼,“王爷,我是来借书的。” 听到来意,负责传话的施侍卫和来此议事的何管事都看向了她。 虽然王爷发话了,但一般情况下,他们都觉得这位应娘子大概只会派丫鬟前来——她只是个兰陵王从战场带回来的民女,说不准还没有公主赐下的两位侍女有身份,连给殿下作妾可能都不太够格;更何况,他们二人十分了解兰陵王——他是个多疑谨慎的人,如果他做了什么反常的事情,那么这通常都是有额外目的的。 而让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进入书房,就是这样的反常的事情。 “好,”高长恭看着应珺的眼睛深不见底,“你想借什么书?” 应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不知道——我能看看有什么书吗?” 高长恭点点头:“看吧。” 他一边让出了自己椅子后方的书柜,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细细看著书册名字的应珺的背影。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在他为数不多的杂书之中只随意看了两眼,就移开了视线。 施侍卫的眉头也已经皱了起来,甚至无声地握住了自己的佩刀。 “王爷,我可以借这本吗?” 高长恭定睛一看—— 应珺拿的赫然是《孙膑兵法》之中的那本《擒庞涓》。 《孙膑兵法》啊…… 高长恭看她的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 应珺是个很敏锐的姑娘。注意到高长恭的不对劲,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我不能借这本书吗?” 施侍卫的刀已经准备出鞘了。 “我只是觉得,能擒到水龙卷的定然不是普通人,所以想看看这到底是个怎样的英雄人物罢了——我不能看吗?” 高长恭的头脑突然空白了一瞬:“……你说什么?” “这本书不是叫《擒龙涓》吗?虽然我没见过有人这么写龙卷,但既然是水部,那就是水龙卷的另一个名字了吧?水怎么可能被抓到呢?能抓住水的,那一定是个了不得的英雄了吧?” “………………” 高长恭颇有些无语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这本书叫《擒庞涓》。庞涓是一个人的名字,不是水龙卷的另一种写法。” “罢了,你若是闲得无聊,那就去给自己做盏灯吧——过两日便是元夕灯会了。” 不管是谁都好,定然不会有人把这么个字都认不全的丫头片子送过来当探子的! 正月十五是元夕,邺都城里会有灯会。既然已经耽搁了,高长恭便决定等过了元夕再启程出发。 对于能参加元夕灯会,最兴奋的大概就是应珺了。 看着昨天还可怜巴巴躺在床上的小丫头今日虽然依旧脸色苍白但却已经有力气爬起来拉着丫鬟兴致勃勃准备做灯的样子,高长恭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变得非常好。 虽然他是不喜欢去什么元夕灯会的,但他的姐姐乐安公主高元璟邀请了所有留在邺城的兄弟姐妹在元夕那日前往她的府邸赴宴,高长恭本就与乐安公主关系不错,如今这样一邀请,出于某种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心理,他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然而糊纸灯的材料有限,应珺也不算王府的正经主子,她便在某日兰陵王出门拜访兄长广宁王高孝珩的时候搭了顺风车,跟着一起出了王府。 然而当车刚刚走到邺城最热闹的大街上时,牛车就停了下来。 有人和车夫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外面就传来了车夫敲门的声音。 “何事?” “王爷,”车夫的声音有些艰涩,“皇上请您过去……” 皇上。 应珺听到了这两个字,整个人吓得僵在了车里。 她抬头看向了高长恭,却发现对方的表情似乎也变了。 虽然他的脸色总是很沉,但这是应珺第一次看到他这样,阴沉得宛如黑云蔽日。 “皇上在哪儿?”高长恭问,“皇上不在宫里吗?” “这,皇上现在不在宫里,”车夫说道,“就在前方……赵郡王府里。” 赵郡王高睿。高长恭知道这个人。他是神武帝弟弟的儿子,勉强也能被高长恭叫一声叔叔。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高湛与这个高睿表现得颇为亲厚。而以往,高湛出宫会去的,一般都是高长恭的长兄河南王高孝瑜的府邸。 自从前两年河南王上表进谏说高湛皇后胡氏不应该与身为下臣的和士开举止过密之后,高湛高长恭就发现高湛与高孝瑜越来越疏远,看着他的眼神也越来越让人心惊;他也提醒过长兄,但长兄却对高湛十分信任,并没有产生任何疑心。 而赵郡王高睿一向与高孝瑜几兄弟不合。 高长恭有心提醒,但长兄不当回事,他也没有办法。 呼出一口气,高长恭下了牛车。 “见过兰陵王殿下,”那个小侍带着一张应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的笑脸行礼,“陛下请您过去,就不用您跑一趟宫里了。” “谢圣上体恤,”高长恭恢复了冰冷凶悍的表情,下车,“我这就去见过皇上。” “唉,殿下别急着走,”正当车夫准备关门时,那小侍却拦住了他,“陛下也请这位郎君同去。” 应珺的脸僵了。 她何德何能,皇上为什么要见她? 她只是个小老百姓而已。 一时间,她的脑子里想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流言中提到的那些,关于这位皇上的某些事迹。 因为太出名了,她这种底层百姓都知道了。 应珺一方面觉得,自己的容貌并不足以引起皇上的注意,但另一方面,这位皇上连自己亲兄长的妻子都不放过……她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对他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 但是她又算不上绝色美人又没有什么显赫家世,皇上为什么会盯上她呢? 应珺的视线滑向了一旁的高长恭。 不,王爷这么好的人,救了她的命还收留了他,他怎么可能会把自己送给皇上?不会的。 应珺确信这一点。 但皇命不可违抗,皇上开了口,她就必须要去。 高长恭回头看了应珺一眼,眼底的神色让应珺有些心惊。 “既然皇上要见你,你便一道来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快乐小神仙的地雷*1,一杯抹茶拿铁的地雷*1,以及欠下光年的地雷*2 单机真的好累啊,有没有小可爱愿意出来聊聊天?_(:з”∠)_ 第10章 第十章 应珺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见到大齐的皇帝。 早在进入赵郡王府之前,高长恭就警告过她,要她低着头不要说话,还专门帮她把那并没有严谨戴好的冠帽重新戴了一遍。 应珺本就胆子小,被高长恭这么警告了一下之后,更加不敢有再多的动作了。 跟着内侍一路前进,应珺不敢多看,只一路跟在高长恭后面,为了不惹事甚至只敢盯着他的衣服后摆。高长恭知道她紧张,也怕她个子小跟不上他的步子,便有意识放慢了脚步。 两人一路静默,跟在引路的侍者身后慢慢踏进了赵郡王府的正殿。 当今圣上高湛乃是先皇孝昭帝高演的九弟,他们与文襄帝高澄、文宣帝高洋、孝昭帝高演都是同母亲兄弟。而高长恭又是文襄帝亲子,按理来说,他们应该算得上是关系相当亲近的叔侄才对。 但是当应珺跟着高长恭进入大殿之后,高长恭却只是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王爷请起,”皇上还没开口,他身边的一个穿着华丽的男子率先说道,“当然,还有王爷身后的这位小郎君也请起罢。” 应珺不敢动,但看到高长恭起身,她便也跟着直起了身子。 但是兰陵王说了,叫她低着头不要乱看,所以就算如此她也依旧垂着脑袋,只盯着自己面前的地面。 “士开,你看看你,吓着人家了吧?”上面一把尚算好听却又似乎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倒很是平易近人,“应小郎君莫怕,朕也是人,还是你们家王爷的亲叔叔。” “皇上息怒。”高长恭的语气冷若冰霜,听起来与他和应珺在军营第一次见面时的语气倒是有些相似,“此子出身乡野,行为粗莽,年幼不知事,臣怕他冲撞了皇上,便早早叫他多识些礼数,莫随意开口,免得冒犯了天颜。” 与高湛一同坐在上首的和士开微微有些动怒。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这兰陵王在拐着弯子骂他不识礼数? 他与一国之君同进同出,十分亲昵,这兰陵王也不过是个宗室郡王,竟和他那几个兄长一样,仗着自己是文襄帝子就敢这样对他无礼。就算皇上对他有些不同又能怎样?总有一天,他定会让这几兄弟付出代价。 高湛当然也听出了他的话外音。但是他向来对这侄子略微宽容一些,且这次与突厥和周国的战争中高长恭又立了功,这又是赵郡王府不是皇宫,若是突然发难,恐怕一时间不好收场。 但他也绝不会就这么委屈了和士开。 “长恭啊,叫应小郎君抬起头来罢,”高湛似乎有些气疾,说话的气息不是很稳,但却还是说完了这话,“毕竟,朕是你九叔,还能害了你的人不成?毕竟咱们是亲叔侄,你的人不就是我的人?嗯?我俩关系已经亲密到了如此地步,你要还跟九叔见外吗?” 高长恭顿住了。 他何尝不知道高湛话中的意思?高湛这是故意在向应珺宣扬自己和他的关系,把本来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的普通叔侄关系说的那般暧昧,话语中还隐藏着什么别的意思。 原来高湛的某些想法竟一直存在。 可是高湛为什么要为了他向应珺发难? 是高湛看上了应珺吗?还是高湛想通过应珺来对付他,想让他高长恭向他低头? 可是应珺不过是自己从战场上捡来的孤儿,又怎么会突然入了高湛的眼?总不会是因为那日的宫宴。 看来,自己的身边依然有着高湛的人。对方时刻监控着自己身边出现的人们,才会对他的动向知道的这般清楚,连一个他在战场上带回的孤儿都会关照得到。 然而那人的身份,高长恭却无从得知。 站在他的身后,应珺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却能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动作。 这位一向对应珺还算和善的年轻王爷,跪倒在地,用着自己最平板的声音说道:“皇上息怒。” 应珺顾不上压抑自己心中的惊骇,也“扑通”一声跪倒下来。 这皇上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从刚刚兰陵王回了话说自己出身乡野云云之后,应珺就感受到了一股毒蛇一般的视线缠上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无法辨别那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绝对是不怀好意的。 大殿上的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 这个时候,和士开却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陛下,您吓到应小郎君了,”那坐在帝王身侧的男子微微一笑,瞬间打破了满室的冰霜,“陛下这般宛如天帝降世的风姿,旁人不敢偷觑天颜倒也正常。您就莫为难这应小郎君了,免得兰陵王殿下心疼。” 最后这话似乎有什么不对,但应珺一时半会儿好像也听不太出来。 “士开说得对,倒是朕唐突了,”高湛开口,似乎还故意放柔了语气,“应小郎君勿怪。” 堂堂一国之君,话说到了份上,应珺再不开口就显得有些太过失礼了。 她只好低低地开口说了一句:“皇上言重了。” 大抵是太久没有说话,她这么压低嗓音的一句话,倒是并没有让高湛与和士开怀疑什么。 “无碍无碍,”高湛说,“既如此,长恭连日征战辛苦,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去罢——” “赏赐就拜托应小郎君带回,如何?”中间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之后,高湛说道。 应珺僵住了。 不知道是小民心理作祟,还是因为当今的风评委实不好,她对这位在金殿上坐着的帝王,委实是一点都不想有再多的接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皇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找她麻烦—— “多谢陛下关心,”还没等应珺想出对策,前方依旧跪着的高长恭就先开了口,“但应珺近日随着臣奔波多地,劳累不堪,前几日还受了风寒,未免过了病气与陛下,还望陛下稍是体谅,准他同臣一道先行告退。” 高湛微微眯眼,看向了他身后的应珺。 良久。 “罢了,朕也不是什么苛待子侄的人,”他说,“既然担心你的小郎君被朕欺负了去,那长恭便先带他回去罢。不过下次若是九叔邀约,长恭可一定要赏脸才是。” “陛下邀约,莫敢不从——臣告退。” 看到高长恭起身,应珺才急忙爬起,俯身行礼之后才匆忙跟上了他的脚步,离开了大殿。 “陛下——” 高湛抬了抬手,打断了和士开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关注应珺,自然不是毫无原因的。 高长恭对他的态度,让他觉得有趣极了。 他已经杀了文宣之子废帝高殷和高绍德,又已经设好了陷阱准备害死孝昭之子高百年——虽然高百年年幼愚钝,不足为惧,但他却依然是六哥高演的正统继承人。但只有大哥高澄的这六个儿子,一直在他的心头,如同一块无法击碎的顽石,又如同压在城上的黑云,令他难以忍受。 而这个应珺,便是最好的入手点之一。 高孝瑜身边已经有了卢氏,高孝琬身边他也早就安排好了钉子,高孝珩资质平平沉迷书画、高延宗性格粗莽不堪大用,高绍信过于年幼,此三人皆不足为虑。 只这个高长恭…… 也不知道这高长恭到底是怎么长的,他的性子竟与他另外几个兄弟截然不同。不似高孝瑜对他的毫无戒心,也不似高孝珩那般淡泊世事,更不似高孝琬虽然谨慎但依旧因为过于自傲而忽视了王府的防御,他身边的人竟然被他自己都牢牢握在手中,高湛无论如何也安插不进一个人手,只能远远派人监视着。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出身平民的小人物,当然就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小人物嘛,一般都是贪婪的。只需要给予一点点在他们这些皇亲贵族眼里算不得什么的好处,便可以轻而易举地为己所用。 若是有了这个应小郎君的帮助,那么这顽石和黑云,便可被轻而易举地击碎。 他们六兄弟,他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w 第11章 第十一章 因着元日刚过,马上又要到了元夕,除了高长恭自己之外,兄长河南王高孝瑜、广宁王高孝珩、河间王高孝琬与五弟安德王高延宗、六弟渔阳王高绍信和乐安公主高元璟、昌邑公主高仲锳、义宁公主高季玥此时此刻也都在邺城。 本来高长恭计划元月初十启程回封地兰陵,但应珺却突然染了风寒,行程便不得已推后了几天。又因为乐安公主高元璟在元夕那日请了众兄弟姐妹同去玩乐,启程回封地兰陵的行程便推到了正月十六。 时间倒回到正月十二。 因为休息了几天,虽然应珺的病还没好全,但精神头已经回来了。听闻可以去看灯,见识一下邺城的元夕灯会,应珺早早便带着芙蕖罗衣开始动手做灯,很快便做得像模像样了。 灯应该是纸糊的,然而现在看起来还只是个光秃秃的纸架子。 原因无他。 因为应珺想让高长恭为她题些字画上去。 可是她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对方。 虽然高长恭跟芙蕖罗衣说了若是有事尽管派人去找何管事,但是这几天过去了,高长恭却一点空闲都没有。 应珺心里有点难受,却也莫名地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她都一直记得。 在宫宴时遇到的河南王高孝瑜、河间王高孝琬和乐安公主高元璟,以及后来来王府拜访的广宁王高孝珩,包括王府的众人,似乎都不约而同地误会了她与兰陵王的关系。 她一开始还有些迟钝,并没有完全理解他们的意思,但是最近听得多了,与芙蕖罗衣也聊了一些,她也终于明白了他们眼中的异样。 无论位于兰陵的王府有没有别的什么女人,但目前在兰陵王的这些哥哥姐姐们眼里,她就是出现在他身边的唯一一个女人,若是被误会了,似乎也合乎情理。 一想到这个,应珺就觉得很是丧气。 呆在这样一个男人身边,说她一点都不动心,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她生在乡下,出身贫寒,孩子们也都早熟,而村里的长辈们谈论一些东西,也鲜少会避开他们这种十几岁的孩子,因而应珺也听到过不少这些事情,甚至早就在那次兰陵王为她系上大氅的衣带时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但是她自己却也很有自知之明,无论自己有些什么想法,那基本上都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自己也从来都没有往心里去就是了。 然而在被一次又一次地误会了之后,她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 但她却已经不记得那些嫂子大婶们说过的话了。 毕竟,当初应珺可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来到大齐的国都,邺城。 更没有想到自己会住在其中一座皇室宗亲的王府之中,被人当成是被王府主人“金屋藏娇”的“红颜知己”。 然而当广宁王拜访结束之后,高长恭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应珺的心也沉了下去。 她告诉自己,心思还是收一收得好。她无论动些什么心思,都是不会有结果的。 虽然很有些难受,但是这本来就是她该有的命运,与其说是失落,倒真不如说是松了口气。 既然王爷不喜欢她,那么她还是变回那个被救了的小小孤儿便好。 等到下次出征,她再帮王爷看看天气,为王爷当勤务兵吧。 一旦想开,应珺的状态恢复得飞快。虽然还是有些病恹恹的,但精神显然已经恢复了很多。 她甚至有精神穿上男装,一个人跑去前院书房,找兰陵王给她做的灯题字作画了。 原本以她现在的处境,应珺是不应该去找高长恭的;然而她虽然心里明白,实际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找他的心—— 并且她还很会自我安慰:反正兰陵王是不会理会她的小心思的,所以也不会理会她的小动作。她有事没事去找找对方,只要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王爷定然不会计较。 于是,她就大着胆子换了男装跑来了。 这几日不知道皇帝又找了什么新的玩乐方式,给文襄几兄弟找了不少麻烦,包括太子高纬也在其中。而为了不影响皇帝的兴致,太子高纬也只好与几位堂兄一同处理朝政。 然而高纬经验不足,绝大多数的政务还要倚靠几位堂兄。因而这几日高长恭实际上是忙得脚不沾地的那种。 好不容易忙得告一段落,太子也暂时放了他们回府休息,高长恭谢了罪才终于回到了府中。 独自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高长恭才放松了下来。 他那日丢下病中的应珺追着二哥跑掉,不知那丫头有没有想多,会不会厌恶自己?如果她真的生气了,难道他真的要将她留在邺城? 高长恭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想和她分开了。 然而还没有等他细想,一阵剧烈的头痛就突然袭来,他再也没工夫去思考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一定有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疾病。每每当他心烦意乱的时候,他便会头痛不止,心中也会升腾起一种难耐的冲动。 过度的头痛会让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和举动。症状不重时就只会是情绪失控,如果过分严重就会出现摔砸劈砍、想要用鞭子抽打些什么的冲动…… 这是一种会让人变得极为情绪化和残虐暴戾的奇怪病症。 为了控制这种症状,高长恭总会强行压制,甚至是去练武排解。但后来他发现,无论他怎么努力,他都不能将其完全控制。 如果强行压制,伴随而来的,就是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的剧烈头痛。 他知道,自己最近因为政务繁忙,头痛又发作了。 然而他还没缓过来,就听到管事通报说应小郎君来访。 小郎君?她又换回男装了? 高长恭一愣,但还是让人把应珺放了进来。 “见过王爷,”应珺学着王府其他人给他行礼,“奴给王爷请安了。” 高长恭见她这样,只觉得有些逗人发笑又有些可爱,那难耐的头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你又不是我王府的下人,作甚的这般行礼?” 应珺惊讶地抬起头来,也忘了行礼这事儿了:“旁人行礼不是这样的吗?” 高长恭点了点头:“若是你,作揖就可以了。” 应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王爷见笑了。” “不必说那些虚的,”他说,“找我有事?” 应珺自然不知道他刚刚忙完,只觉得他这般淡定,大抵是对自己一点旁的心思都没有。 于是她收敛了心神,不再胡思乱想:“我与芙蕖罗衣两位姐姐做了灯,准备等到元夕拿去玩,特来请王爷赐些字画的。” 高长恭一听,点点头表示了解:“我看你走路还有些飘,你先回去歇着,等我写完画完便派人给你送去。” “谢王爷!” 高长恭听到她谢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随意点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但应珺却有些扭捏地还站在原地。 “怎么了?还有事?”他好脾气地问道。 “王爷,其实还有一只灯笼……是我做给您的,”她小小声说道,还时不时抬眼偷觑高长恭的神色,“但、但是,我的字……太丑了,所以您也给自己画一只灯笼吧。” 她觉得难为情极了:明明是给王爷做的灯笼,到最后却还是要王爷自己去画……这也太奇怪了。 但是高长恭的神色却好看了一些:“你有心了。” 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亲手做灯给他。 见到王爷并没有生气,应珺舒了一口气,便准备告退了。 她正准备走,却又回头看了高长恭一眼—— 因为事情已经解决,应珺没有再胡思乱想,很容易便发觉了高长恭的不对劲。她谢完便发现,王爷的状态似乎并不是很好。 或者说,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状态不好可以形容的了。 他的脸色非常糟糕,原本白皙漂亮的脸庞现在变得很是惨白,唇色也不大好看,神色更是令人心惊——但他却依旧克制着自己,收敛起自己因为状态不佳而出现的戾气,强迫自己温声与前来寻她的应珺说话。 道谢之后,应珺却没有退下,而是站在那儿盯着高长恭看了一阵。 当她看到高长恭闭着眼睛皱眉不停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时,便大着胆子走了过去。 那根本就与舅父偶尔发作的头风病症状类似。 “王爷,”她小小声开口,“需要奴给您按一按吗?” 高长恭听到她的话,睁开了眼睛:“你本不是我王府的下人,不必自称奴。”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也不必自称婢子。” 应珺一愣,完全不知道为什么高长恭的重点会在这里,但还是应了一声。 “那需要我给您按按吗?” 高长恭皱了皱眉,有些想拒绝。 一方面,他想到了大姐姐和二哥的误解,生怕自己误了应珺的名声。另一方面,他又不知为何,有些希望他们就这么误会下去—— 他知道自己这么想有些不地道,但若是“将计就计”可以让他达到他想要的结果的话…… 不过,他到底想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呢? 高长恭现在自己也有些想不大明白。 不过他这一迟疑,应珺就觉得他是默认了。 她便大着胆子走到了高长恭的身后,跪坐下来,伸出双手,摘下了他的冠冕之后在他的穴位上轻轻按压着。 “舅舅有头痛的毛病,”她一边按着还一边说,“我们村里有个神医,听说以前是前朝御医……他给我舅舅看病,教我和我表哥表姐给舅舅按头,说这样能让舅舅……和其他有这样头痛毛病的人不那么痛。” 冷不防被摘下了冠冕,高长恭一僵。然而却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她的手法的确不差,被她这么按着,着实舒服了不少。 看样子,她应该没有讨厌自己吧。 大约是因为近几日太过劳累,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享受着应珺的按摩,不知何时,高长恭便就这么睡着了。 应珺却依旧跪坐在他的身后,为他一下一下地按摩着……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理解就是,类似神经性头疼的那种遗传病……吧…… 剧情需要哈,不要这么认真_(:з”∠)_ 个人理解就是,高家有一部分人都遗传了类似的病(特别是高洋高湛这俩神经病),嗯……高长恭正常一点是因为他比较能忍(?),自制力比较强,但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这个问题…… 我记得尉相愿吐槽他为啥要贪财自污的时候他突然就哭了,感觉情绪也挺……的,嗯,姑且当他有点不那么严重的症状好了,希望大家可以理解哈_(:з”∠)_ 谢谢灵歌的手榴弹3 第12章 第十二章 应珺和芙蕖罗衣三人分别给自己做了灯,甚至求得了兰陵王为她们题字作画,准备等到元夕那日拿出来赏玩。虽然高长恭对于书画并不像他的二哥那样擅长,但也算是略有涉猎,为三人题的字画她们也都相当满意。 时间就这么来到了元夕。 当日下午,应珺在芙蕖的帮助下换好了衣服,便带着她一起出门了。 她要出去再买点材料。 应珺其实做了两个灯。一个当然是她自己的,另一个其实是给这座王府的主人的。 她忘不了那日觐见皇帝时高长恭的样子。 那日在踏入高湛与和士开所在的宫殿之前,空中便已经飘起了雪花。当二人离开时,天上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路面上也已经有了积雪。 被厚厚积雪覆盖的赵郡王府中并没有太多的人在走动。放眼望去,入目皆是厚重的木梁与白雪。 高长恭在前面走着,应珺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大抵是因为心中不愉,高长恭的步伐并不慢。 高长恭虽然面容过于俊秀,然而身形高挑挺拔,身着黑色长裘走在雪中之时,别有一番慑人的气势。 走在他的身后,应珺看着他的背影。 他快步走在前面,应珺有些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好几次都要差点跌倒。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现在的王爷很孤独很难过—— 可她帮不了他。 她不解:他有兄弟姐妹,这么多亲人,为什么还会这么孤寂呢? 大概是因为想得太过出神,应珺没有注意到脚下,又急着想要追上高长恭,便忽略了脚下雪融后化成的冰层。 她的脚下一滑,便整个人摔了出去。 高长恭被她的动静惊得回神,这才停下脚步,回身看向了他的身后。 应珺趴在地上,费力用自己的手肘撑起了上半身。她一抬头,看到高长恭惊愕地看着她,才傻傻地咧嘴一笑。 高长恭皱眉,快步走回她的身边,将她扶起:“你就不会叫我走慢些吗?” “王爷心情不好,我怎么能打扰王爷,”应珺说,“反正王爷走得不快,我总能追上的。” 她自小长在山野,不像门阀出身的大家小姐那样娇贵,这样的速度对她来说的确不算很快。 高长恭深深看她一眼:“我若是不停,你就要一直这样追下去?” “是啊。”应珺一脸的理所应当,让高长恭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一个傻问题。 “无论我怎么走,你都会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吗?”鬼使神差的,高长恭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应珺又点了点头:“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跟着王爷的!” 高长恭没再说话,只是伸手帮她扶好了歪掉的帽子。 “回府罢。” …… 应珺的性子直,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她认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坚持到底—— 她想让他不再那么孤寂了。 收回了思绪,应珺感谢了为她开门的王府侍卫,带着芙蕖踏出了兰陵王府。 她给高长恭做的灯还缺个流苏,她想去补回来,便与芙蕖罗衣打了招呼,要带她们出门购买。然而恰好几位公主送了些物件过来,负责统计和收纳的罗衣便被临时叫走了。 两人换了男装戴着冠帽,来到了邺城街头。 因为主要是为了给灯笼买流苏,应珺便在芙蕖的带领下来到了一条全是卖一些小东西的街道。这些小玩意儿虽然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也十分精巧讨喜,应珺很少进城,看这些东西便看得直了眼,怎么都移不开目光。 “娘子若是想买,尽管开口,”芙蕖带着笑意,小声说道,“王爷给了足够的银钱,说您想买什么只管买了就是。” “这怎么可以,”应珺涨红了脸,“这不行的,芙蕖姐姐——你让我再看两眼就好,就两眼!” 一边感慨应家娘子的好运气,竟然遇到了王爷这样的人,芙蕖一边在四处张望,想要尽快找到她们要找的商贩,一时间就忽略了应珺周围突然围过来的几人。 等她终于找到了那日买东西的商贩,却发现,应珺已然消失在了集市之中。 应珺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 她对这里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不过看这个风格,大概自己又回到了皇宫吧。 “应小郎君。” 应珺抬头,看向了坐在宫殿上首的人。 她一惊之下,甚至忘了多余的动作。 因为那人竟然是她前些日子见过的当今圣上。 应珺环顾周围,却只在殿内见到了她和皇上两人。而门口,一个身着内侍服装的人正好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关门离开。 高湛见她这样警惕,也没有逼迫她,反而笑笑,相当俊美的脸上还露出了安抚般的笑:“应小郎君莫要紧张,坐下回话便好。” 可是应珺却一点都没有放松。她僵着身子站在原地,一点都没有坐下的意思。 “小的见过皇上。”应珺终于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便躬身行礼,但也因为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不敢随意开口。 “不必多礼,”高湛依旧是那副看起来没什么脾气的温和模样,“朕只是请你来问几句话。” 应珺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知道这些达官贵人的心眼不少。她断不会真的就天真地以为,皇帝这样将她掳来只是为了说几句话这么简单。 高湛看她还算配合,便开口问道: “朕听闻,你有一种特殊的本事,可以只凭着自己的感知得知未来的天气——是真的吗?” 应珺本来以为皇帝对她别有用心,但听到了这个问题,还是不免有些受宠若惊——自从战争结束,似乎就再没有人关注过这个问题了: “小的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缘故,但的确可以知道未来两三日的天气。但不仅是我,村里很多老人也都会这个。” 高湛点头:“小郎君不必谦虚。你有如此才能,那便说明,上天注定你会有一番大成就。” 应珺有些不解:“皇上何出此言?” 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子,也许有点特殊的小本事,但这小本事似乎并不能帮助她达到什么大本事。 如果她文采斐然,她或许会成为文姬道韫那样的才女;如果她武功盖世,或许她会成为前朝花木兰那般名垂青史的著名将领—— 可她识字不多也不会武,只是个相对普通的民女罢了。她怎么可能有什么大成就呢? 高湛深深看她一眼:“你若愿意为朕所用,朕定会给予你无尽的钱财、无尽的美人,甚至是无上的权利——只要你愿意为朕所用,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帮你得到。” “只要你,帮朕呆在高长恭身边,时不时传些消息便好。” 应珺这才明白:原来高湛并不是看上了她那特殊的小本事。 他是想利用她,让她呆在兰陵王的身边,利用她的能力得到兰陵王的看重,取得他的信任—— 他想要她成为高湛放在兰陵王身边的眼线。 “谢皇上青眼,但小的只是个普通平民,当不得皇上如此看重。” ——这怎么可能呢? 高长恭救了她的命,还对她这般的好。只要她有良心,她就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背叛他的事情。 可是高湛为什么会看上她呢?她不过是个兰陵王随意救回来的普通小民而已。 当这句话说完之后,应珺立刻发觉,高高在上的皇帝褪去了他的伪装。 “看来,应小郎君是不愿给朕这个面子了?”他声音中的温和已然消失殆尽,现在坐在龙座上的,只是一个阴狠恶毒的男人罢了。 “小的只是……” 她对权利金钱并不恋栈,美人对她也并没有什么用处——她只想好好活着。 高长恭庇佑了她,还许诺会让她安稳活着。她感激他救了她庇佑了她,当然也会做好她应该做的。 至少,她不能背叛他。 显然,她这番推脱惹怒了高湛。 “闭嘴!”似乎是因为被激怒,高湛突然变得无比的暴躁和疯狂,猛地掀翻了面前的矮桌,“给朕闭嘴!” “你说说,你是为了谁?为了高澄?还是他的那几个儿子?”高湛似哭似笑,说话的气息也变得不太稳了,“说!你是为了高孝瑜还是高孝琬?!对了,高长恭那么护着你,你是看上了高长恭?” 应珺觉得自己完全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哈哈哈,你以为高长恭会看上你吗?”他看起来怒极也气极,“高长恭长成那副样子,你以为他会对你有几分真心?他放你在身边,不过是看你也长成了这幅样子,让你帮他挡住嘲笑罢了!不过都是些任人玩弄的玩意儿,还敢跟朕拿乔?你以为你能成为我齐国的韩子高吗?朕告诉你,高长恭他永远都成不了陈蒨,你也成不了韩子高!高长恭他是高澄的儿子又怎么样,有那样、那样一个娘,他那个娘啊……他高澄的儿子,永远也当不得皇帝!皇位是我的,是我高湛的!” 说话间,他已经冲了下来,来到了被惊得动弹不得的应珺身边。 高湛一把拽住她的衣襟,动作大得甚至让应珺不慎甩掉了她头上的冠帽。 因为冠帽的掉落,一头青丝也随之散落—— 高湛却只是愣了愣,便又狂笑了起来。 “朕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原来你竟然是个女子!真没想到啊……你简直和他那个娘亲一模一样!明明是那般的身份,竟还愿意无名无分地跟在他身边,死了都忘不了他……” 他的话还没说完,呼吸就突然变得急促了起来。 未几,高湛便放松了手上的动作,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晕过去了。 随着他的倒地,衣襟已然被扯开的、惊魂未定的应珺才看到,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高挑挺拔,虽然蒙着面,却露出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她傻傻地抬头,顺着那人的视线看向了周围。 门口原本守着的侍卫已然消失不见,而在她刚来时离开高湛身边的内侍也久久不见回来。 “王——” 她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那人却对她摇了摇头,并在嘴巴的位置竖起了一根手指,示意她噤声。 应珺一手拽着自己的衣襟,点了点头。 看她点头,那人才低声说道:“冒犯了。” 说罢,他便将应珺打横抱了起来。 仿佛只是短短一瞬,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这里是今天的更新~ 韩子高和陈蒨都是南朝的人,基本上是同一个时代的。陈蒨是南陈文帝,韩子高是他的臣下(我觉得知道的人应该挺多的啊哈哈哈但还是说一下),就算他俩没有。。那种关系,但可以看得出陈蒨相当看重韩子高,在陈文帝时代绝对算得上天子近臣。 第13章 第十三章 应珺就是保持着这个动作被穿着夜行衣的高长恭抱回兰陵王府的。 早就被吓得快哭了的芙蕖看到他们这个样子,难受得差点就要自尽谢罪了。 “莫说旁的了,”高长恭摘下蒙面的布,示意芙蕖不要再跪下去了,“先去服侍你们娘子歇息一下。” “我不用休息,”虽然还是有些迷迷瞪瞪的,但应珺还是能听见他说的话的,“我想去看灯。” 高长恭皱着眉看了她一阵,见她面上似乎的确没有什么不舒服,便嘱咐两个丫鬟给她梳妆打扮。 芙蕖急忙爬起来,和罗衣一起扶住依旧魂不守舍的应珺,带她去更衣梳发。 将应珺交给芙蕖罗衣之后,他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下午,罗衣去接收的来自公主府的东西,就是高长恭拜托他的几位姐妹为应珺准备的衣物首饰。 他觉得,身为女子,应珺也定会喜欢那些物什,所以才拜托了几位公主。 可他却没想到,竟然只是因为自己一时的疏忽大意,就让她被高湛掳了去。 虽然他接到芙蕖的报告之后就立刻出发前去救援,然而当他来到皇宫的时候,就已经撞到了高湛拽住应珺发疯的场面—— 他并不知道高湛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皇宫是高湛的地盘,安全起见还是要先将应珺带回王府为好。 应珺回到了王府,一开始还没恢复过来的时候还有些迷糊,但等她在罗衣与芙蕖的服侍下换好了一袭华丽的留仙裙之后,很快便回过了神来。 她似乎这个时候才能好好回想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被皇上的人从市集掳走了。 虽然应珺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大人物,而皇帝派人将她带走大抵也是因为别的原因,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完全安全的。今天皇帝可以派人来将她掳走,明天她就有可能被别人用同样的方式带走。 她怕得要死,特别想哭,想抓住芙蕖罗衣甚至是高长恭,扑进他们的怀里大哭一场—— 然而她不能再让王爷担心了。 所以,她控制住了自己想要哭泣的情绪,假装自己并没有什么事。 虽然皇上掳她便是为了王爷,但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王爷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了她,还为了她擅闯禁宫,她不能为王爷做些什么,那就让他少操点心吧。 应珺想得很开:如果真的像皇上最后说的,王爷把她留在身边只是为了挡住那些人的嘲笑的话,那么她就一直留下好了。 王爷救了她那么多次,几句嘲笑又算得了什么呢? “娘子,发梳好了,您看看?” 在应珺发呆的过程中,芙蕖和罗衣便已经为她辫好了头发、戴好了钗环。 应珺谢过了两位丫鬟姐姐,抬头看向了桌上的铜镜。 这么一看,她便呆住了。 头上梳着飞仙髻,耳朵上坠着珍珠耳珰,额间贴着梅花钿,应珺将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贴近脸庞,却始终不敢碰到。 “这个……是我?” 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可以美成这样。 芙蕖和罗衣都笑了。 “当然是您了,”罗衣打趣道,“公主殿下的眼光真好,只见了您一面,就为您挑了这般合适的衣裳,王爷看了也定是要赞叹的。” 应珺被她羞得脸颊绯红:“这怎么可能,王爷身份高贵,什么出身士族的美人没见过?” “这容貌可和出身没什么关系,”芙蕖说,“您不是出身士族,难道您就不美了?” “芙蕖姐姐还是不要笑话我了,”应珺不好意思极了,“我哪里比得上那些大家娘子——再说了,王爷的妻妾想必也都是出众的美人——” 一想到位于兰陵的王府指不定有着什么美人,应珺虽然早就说服自己放下了,但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不大舒服。 芙蕖正想说些什么,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高长恭听到里面谈笑的声音,便知道他们已经更衣梳妆完毕,便叫何管事敲了门。没曾想,门还没开,他就在门口听到了这么一句。 他突然有些气闷。 “收拾好了?”他问芙蕖,一时间连看都不想往应珺的方向看了。 芙蕖自然看出了他的别扭,憋着笑答:“回王爷的话,除了玉,旁的都收拾好了。” 玉……? 高长恭这才看向了应珺。 他也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他向来只见应珺穿着男装,却从来不知道,若是认真打扮起来,那个看起来就像是个没长大的小少年的丫头竟然可以这么美。虽然因为年纪尚小还未达到倾国美人的地步,但粉面桃腮,明眸皓齿,有些纤瘦的身材不仅没让她显得过于瘦弱,配上叮铃作响的禁步甚至还更显飘逸灵动。 “王爷?”应珺看他这样,有些不安地揪着手中的帕子。 被她这么一叫,高长恭才回过神来。 他别开眼,轻咳一声:“不错。” “王爷,需要婢子去找块佩环之类的物什给娘子佩上吗?”罗衣虽然知道现在气氛正好,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插话。 “佩环?”听到罗衣的话,应珺才反应过来,“我的腰上还要挂这些?” “这是最基本的配饰,当然需要。” 高长恭扫了应珺的腰间一眼,便回身叫了管事。 管事凑过来听他说了几句话后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被应珺及时叫住。 “可是王爷,我有玉啊。” 不只是高长恭,就连芙蕖罗衣与施侍卫何管事都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她不是个穷乡僻壤出来的孤女吗?为什么会有玉这种奢侈的东西? 在众人的注视下,应珺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我不知道是要佩玉的,又因为那是阿娘留给我的,所以平日里我都将它贴身携带……现下衣服已经穿好了,这有些不大好拿……” 其实她脱口而出之后就后悔了。那是娘亲留给她最后的遗物,极为珍惜贵重……不过换句话讲,她对王爷极为信任,便是被知道了也没什么。 只是刚刚太过大意,忽视了其他人也在场。 “无碍,”高长恭见她这样,安抚道,“何管事,将那玉拿来罢。” 看来,在场的这些人都是王爷最信任的存在。 那么她也是可以信任他们的。 很快,管事便捧来了一只木盒。高长恭接过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 “这玉便给你了。”他将那玉递给罗衣,“来,给娘子系上。” 应珺吓了一跳:“不不不,王爷,这可使不得——” “有什么使不得的?”说完,高长恭便转身走了,“别再磨蹭了,大家还等着呢。” “对了,本王似乎没说过,本王尚未婚娶,府中并无妻妾。” 第14章 第十四章 邺城的元夕无疑是很热闹的。 走在邺城人头攒动的街上,穿着留仙裙的应珺披着斗篷,手里拿着自己做的灯,好奇地睁着一双大眼睛左顾右盼,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大抵是因为胡汉混居,元夕的灯会上也有着不少长相与汉人迥异的异族人行走在街道上。大家一起穿着光鲜漂亮的衣裳,脸上戴着面具,手里拿着小吃,一同赏灯猜谜,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显然应珺已经恢复过来了。虽然穿着厚实的斗篷,但那却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她的行动。 应珺兴冲冲地穿梭在人群之中。为了让她玩得尽兴,芙蕖和罗衣便接过了他们一开始手中提着的灯。这样一来,两个人走得没她快,没几步就走散了。高长恭见她们这样,便放了她们两人提着灯随意去玩,自己则慢慢地跟在了应珺身后。 反正这条路就是通往乐安公主府的,让她玩上一玩也没什么不好。 走到一个放着很多面具的摊位前时,应珺拿起了一个面具,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在军营时的那一眼。 彼时,高长恭并没有戴着面具,甚至也没有穿着铠甲。她走进军帐,他就这么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急忙眨眨眼,将记忆中的场景赶出了脑海。 “芙蕖姐姐,罗衣姐姐,你们看——”应珺举着面具回头,想要找两个丫鬟,却在看到自己身后的人时怔住了。 她鲜少与高长恭靠得这么近。 高长恭身穿黑色的大氅,正站在她的身后,俯身看着她手上的面具。 那是一个黑色的面具,与他在军中戴的那个有着相同的形状,只是上面的纹饰不同而已。 “王——” 高长恭用眼神制止了她要继续说下去的话。 “叫我四郎君便好,”他说,“这面具,你要买吗?” 应珺愣愣地点了点头。 高长恭看她这样,便掏出荷包,付钱准备买下这个面具。 “等等,郎君,您不买吗?”看到高长恭只付了一个面具的钱,应珺急忙拦住了他,“您看,这个面具怎么样?” 说着,她又随手从摊上拿了另一个面具,比着放在了高长恭的脸上。 摊主虽然是邺城人,但鲜少见到他们这般姿容出色的男女。他看到应珺将那样一个青面獠牙双眼外凸的鬼面扣在了那看起来宛如玉雕的郎君脸上,不由得失笑出声。 “娘子,郎君这般品貌风流,您怎么就选了这么个面具,”他笑道,“这是我这摊子上最丑的面具了,换一个好看点的如何?” 应珺这才定睛看向了自己随手拿来的面具。 那面具果然是丑,比高长恭自己的那个鬼面还要可怕吓人。 “那就换……”她伸出手去,想要拿回那个面具,却被高长恭避开了。 “无碍,我就要这个。”高长恭看了她的动作一眼,将它直接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摊主收了银子便不再多话,只是看着那一前一后离开的男女,感叹了一番邺城竟然还有如此风采的美人,便忘了这件事了。 高长恭买了面具,遮住了自己那极其吸引别人视线的脸。到了一处人流较少的地方,他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这才回身看向了自己身后。 可是那名少女却已经失去了踪影。 高长恭只觉得自己胸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猛地撞上了自己的肋骨。他略有些急促地跨开大步,似乎正准备去往人群中寻找那个与他一同出来的小姑娘,就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奋力挤出人群。 那正是一直跟在他后面的应珺。 “王……郎君,郎君,等等我嘛,”大约是现在已经兴奋起来了,应珺没有再那么战战兢兢地守着礼仪,说话声音也大了不少,“这里人这么多,您走得太快啦。” 高长恭没说话,只隔着面具,低头看着她。 被这样看着,应珺有些扭捏,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还是抬头看向了面前的男人。 她伸出手,献宝似的将手里的东西递了出去:“王……郎君,您尝尝看!这是我最喜欢的吃食!” 那是一串糖葫芦。诱人的鲜红果子被一层透明的冰糖包裹着,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我们家所在的村子没这样的市,但有时候舅舅舅母带着表哥去镇上赶集,我便会缠着他们给我带些城里东西,”她笑着,脸颊上因为兴奋泛起了红晕,“哥哥和舅舅都给我买过,特别好吃!” 她要将她最喜欢的吃食第一个给王爷品尝享用。 看着少女紧张又期待的眼神,高长恭将面具推起,咬下了一颗果子。 “好吃吗?”她问。 高长恭点了点头,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脸蛋,一时间有种想要感受一下她肌肤的温度的冲动。 而应珺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盯着面具下那张白皙秀气的容颜发起了呆。 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两人的对视被打断,都匆匆忙忙地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他们看向了发出喧哗的地方。 原来那里是一个挂着许多灯笼的摊贩。 与旁边的灯笼都不同,这家的灯笼做工十分精致。而最为吸引应珺目光的,则是几盏不停旋转着的走马灯。 虽然她自己也做了灯,但应珺自己做的,不过是些最简单的纸糊灯罢了。见到了如此精致的走马灯,她才知道自己做的灯有多么简陋。 看样子,刚刚是有人在猜谜。 应珺盯着那走马灯目不转睛的样子引起了高长恭的注意。他将面具戴回脸上,扶着应珺的肩膀,让她与自己一同过去。 “这灯怎么卖?”因为戴着面具,高长恭的声音有些变化,但也足够让应珺回神了。 “郎君好说,”摊位上的老者笑道,“我这灯,不卖。” 听到对方这样说话,高长恭也没生气,只是继续耐心问道:“在下若是想要这灯呢?” “那就请您猜个迷吧。” 这老者既然有底气猜谜送灯,他出的迷也定然不会简单。高长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了一排竹简。然而这些写着谜面的竹简却鲜少有因为猜中而被翻过去的。 高长恭细细看去,发现这些字谜果然不简单。他一个一个看过去,直到眉头深锁,却仍旧是一个都猜不到。 不过,却又并不是毫无头绪。只要他想,他就能猜到。 应珺猜到了他想给她赢回一盏走马灯来,但又不忍心看他那惯常总是运筹帷幄的头脑为了个不值一提的灯谜而为难,便大着胆子扯了扯高长恭的袖子。 “郎君,我、我可以不要这灯的,”她小声说道,“您看,我有灯,不用费心——” 高长恭仍在专注猜谜,被她这一扯,差点被打断思绪。他为了不被打断,顺手握住了拽住自己衣袖的纤小手掌,便继续思考谜题了。 他因为太过专心,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动作。 然而应珺已经被他手上的温度烫得不敢动弹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一抹温热握住,而那抹温热从自己的手上开始,逐渐扩大范围,慢慢蔓延到了她的脸上、脖子上,直至她的全身。 等她再度回神,便是由于一阵热烈的叫好声。 应珺眨了眨眼,看向了自己身旁的男人。 “小应,”他的声音低低的,但确实是在叫她没错,“挑一盏吧。” 应珺猛地抬头看他,却只见到了一张丑丑的面具。 高长恭鼓励般地又点了点头,应珺才伸出手,指向了其中一盏灯。 那灯上画着许多身披铠甲的将军。 “我要那个!” “好。” 应珺接过摊主给她的灯,又向他道了谢之后,才跟着高长恭离开了人群。 她提着灯,心不在焉地跟在高长恭身后。然而却在路过一个路口的时候,被人猛地拉了一把。 应珺差点撞上了一辆牛车。 “你这丫头,走路不看路在想什么?”高长恭的话语虽然是在训她,可是却并不凶,“小心被车撞到。”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谢谢王爷。” “我说了不要叫我王爷,”高长恭低头看她,“叫我什么?” “……郎君。”她腼腆地叫了一声。 “嗯,”男人点点头,“还有,我不姓王,我姓高。” 原来自己刚刚不小心叫错的,都被他听到了呀。 应珺突然觉得很热。 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因为自己脸红了,还觉得是戴着面具空气太闷的缘故。所以,她便将面具摘了下来。 然而面具的挂绳却卡在了她的发上。 因为要去乐安公主府,所以两位丫鬟给应珺梳的是那种华丽的飞仙髻。挂绳卡在了她的发髻和簪花上,她又看不见,不免会扯乱她的发丝。 高长恭看不过眼,便伸手推起面具。 而应珺则被那一瞬间的美景惊住了。 灯火阑珊之中,男子将脸上的漆黑鬼面推起,露出了一张极美的、霞姿月韵的脸庞。 他眸中仿似闪烁着点点星光,正带着微微笑意,专注又疼惜地看着她。 “我来吧。”他说。 任由他绕到自己身后,帮她将那面具的挂绳从簪花上解下,应珺看着自己手上的走马灯,悄悄地笑了。 “谢谢……郎君。” 自以为自己声音太小而对方听不到的应珺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却听到了一个带着笑意低沉清越的嗓音从自己身后传来。 “娘子不必多礼。” 听到这句话,应珺不禁低下了头,露出了一个羞赧却欣喜的笑。 她喜欢听他这么叫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灵歌的地雷~ 第15章 第十五章 手里拿着一串王爷重新给买的糖葫芦,头上戴着面具,应珺一边走一边吃,时不时还侧过头看一眼自己身旁的人。而高长恭则慢悠悠地走在她身侧,青面獠牙的鬼面戴在脸上,手里提着刚刚猜谜赢得的走马灯。 应珺极为享受地享用着她的糖葫芦,完全没有发现她竟然在与兰陵王同步行走。 距离乐安公主府门房还有十来步时,高长恭推起了自己的面具。 “四殿下,您来了,”门房的人看到之后立刻迎了出来,“诸位公主和诸位殿下都已经到了——您请。” 高长恭没说什么,看到应珺吃得开心,只将手中的灯递给前来引路的侍女,并将面具摘了下来,也一并递了过去。 应珺被他的举动吸引了注意力,才抬眼看了看他们,跟着将面具摘了下来。 然后继续啃糖葫芦。 倒不是应珺不懂礼仪。 而是高长恭见她完全没有吃够的样子,在她摘下面具之后,叫她继续吃糖葫芦,完全不用管别的。 而他自己则在摘下了面具之后,又把灯从侍女手中拿了回来,这让侍女惊讶地来回看了他们好几眼。 应珺觉得很不好意思,但王爷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计较这个好像就有些矫情了。 幸而公主府占地够大,所以当他们走到举办灯会的庭院时,应珺的糖葫芦都啃完了。 灯会是乐安公主办来邀请自家兄弟姐妹来玩的,连旁的堂兄弟姐妹都没请。因为都是自家人,所以规矩礼仪也很松散。大家随意地吃茶喝酒赏灯玩乐,带来的人也都是各自极为信任和亲近的,十分轻松自在。 以至于,当应珺进来时,恰好看到了依偎在河南王高孝瑜怀里的那位柔弱女子的正脸。 “阿姐!” 听到这么一声,那女子蓦地抬起头,愕然地看向了发出声音的人。 应珺兴奋极了,瞬间忘了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直接冲了过去。 高长恭提着灯,停在了原地。 “阿姐,”应珺兴冲冲地过去,脸上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阿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阿珺!”那女子也满脸惊喜,快步走到了应珺的身前,“你怎么在这里?” 高孝瑜惊讶地看着刚刚还在自己怀里的爱妾竟然跑到了一个灵气逼人的少女面前,而这个少女身后还跟着自家的四弟,也是惊奇不已:“四郎,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姑娘听到他的话,才从亲人相见的惊喜之中苏醒过来。 应珺回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了高长恭。 高长恭皱皱眉,将手里的灯递给跟在后面的芙蕖,看向了另一侧的乐安公主高元璟,行了一礼。 高元璟笑了笑,说道:“大哥,你和四郎带着应娘子和郑姬去侧殿吧。” “王爷,我不是说过我有个表姐嫁来了邺城吗?这就是我的那位表姐,”侧殿的一边,应珺这样对高长恭说道,“表姐姓郑,名叫明月,我阿爹阿娘去世后我就住在表姐家,我舅舅舅母都叫她阿月——” 应珺顿了顿,有些委屈地说道:“阿姐说,河南王爷纳了她为妾,觉得她如同朝颜花般明媚动人,才给她改名为朝颜——所以我才找不到她的。” 高长恭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过看到应珺这样开心,他也不忍说出什么扫兴的话,只得干巴巴地开口说道:“如此,甚好。” 她终于找到自己的姐姐了。 虽然高长恭早就猜到了终有一天会发生现在的这一幕,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会这么快。 他当然不知道朝颜夫人就是应珺的表姐郑姬,然而他却早有猜测。 因为应珺当时拿着的那个地址,就是他的长兄河南王高孝瑜的外宅。 只是他当时并不确定,并且他也不知道郑姬会如此得宠罢了。 本来应该是件开心的事,但不知为何,看到应珺这样开心,他的心却有些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似乎再这样下去,他的心就会继续下坠,直至坠入万丈深渊。 高长恭突然觉得有些烦闷。 “嗯,我也觉得这样好。我还有亲人,还有阿姐,真好。” 应珺依旧沉浸在见到亲人的欢喜之中,完全没有意识到高长恭的不对劲。 从面前少女的脸上移开视线,看了看另一边坐着的长兄和郑姬,高长恭闭了闭眼睛。 他的脑海里都是大哥刚刚第一眼看向应珺时的惊艳眼神。 应珺虽然平日里都是男装出入,但今日元夕,高长恭为了让她玩得开心,专门吩咐了芙蕖罗衣为她盛装打扮—— 他的心里很不舒服,现在更是有种他无法言喻的冲动,正在逐渐溢满他的胸腔。 他的大哥河南王高孝瑜不像他这样长相秀气身材高挑,是一个高大英伟充满着男子气概的男人,并且——他有很多姬妾。 对待美人,他们高家人都是一脉相承。高家的男人本就长相出色气度非凡,在美色方面也是不拘小节,酷爱肆意享乐。并且本朝没什么过于严苛的礼法,众人在宴会玩乐之余送个一二美人姬妾,还真算不得什么。 当然,除了他。 若是大哥问他要了应珺,他该如何? 虽然应珺之前说了会一直跟着他,会跟他去兰陵—— 然而那是在她找不到她表姐的情况下。 现在她知道了她表姐在大哥府里,说不定就会改变主意留在邺城,留在河南王府陪着郑姬。 而在本朝,许多女子也会将自己的姐妹举荐给自己的夫君。包括高长恭的父皇在内,这在齐国皇室中并不少见。 可是一想到这位郑姬很有可能让自己年方二八的表妹给高孝瑜做妾,高长恭就有种想要情绪失控的冲动。 他强压下自己突然而来的负面情绪。 而伴随着这个举动而来的,就是更加剧烈的头痛。 高长恭用力地用自己手上的关节按压额角,试图缓解突然而来的头痛。 “王爷!” 一个清脆又熟悉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高长恭强忍着疼痛睁开眼,就看到一位梳着飞仙髻的少女正在自己面前,担心地微微俯身看着他。 “王爷,又头痛了吗?” 虽然应珺直立着身子,高长恭则是席地坐着,但是因为高长恭个子很高,所以就算是这样,应珺也不过只比高长恭高一点点而已。 高长恭微微仰头,将视线从少女的红润双唇转移到了她的双眼。 “是,本王的头很痛。”他一字一句地说,“给本王按按。” 他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在兄长和郑姬面前这样,但他已经尽力压抑了这种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来的怒气。 而应珺,则是目前唯一能帮助他把剩下的部分压制下去的人。 应珺立刻应了一声,就开始伸手为高长恭按摩,全然没有在意另一边来自郑姬和高孝瑜的视线。 “王爷,好点了吗?”她一边按着,一边低声问道。 她柔软纤细的手和手上的微凉温度帮他缓解了头痛。 但高长恭并没有出声。 大哥和郑姬还在另一边站着呢。 “大哥,四郎,你们聊得怎么样?” 人未至而声先闻,乐安公主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她快步走来,身后除了她自己的丫鬟侍从之外,芙蕖和罗衣也在。 然而当她走进这座宫殿的时候,就发现郑姬垂着头站在高家大郎身侧,而应娘子则站在高家四郎的身前,双手放在他的脑袋两侧,不知在做些什么。 “这是怎么?”高元璟好奇道,“怎么,人家姐妹相聚,大哥和四郎莫不是强行拆散了人家姐妹?这怎么行呢,你们男人啊,就是不懂小女儿之间的感情。” “大娘,你大哥我可是最怜香惜玉的,怎么可能做出让美人伤心的事情?”高孝瑜说,“你看,明明是四郎身体不适,应娘子担心他而已,这又关我什么事?” “四郎身体不适?”高元璟的重点都在这里,“四郎,身体不适就要告诉大姐——现在感觉如何,要请大夫吗?” 高长恭在应珺的按摩下冷静了一些,又缓了半晌,终于恢复了正常。 “谢姐姐关心,孝瓘无事,稍微歇息片刻就好,”他将应珺拉到了自己身旁,“大抵是刚刚走过来的路上人太多了,有些气闷罢了。” 高元璟细细看了他两眼,又偏头看了仍在看着应珺的高孝瑜一眼,明了。 “四郎无事就好,”她点点头,“明日你就要回封地了,那里没有兄弟姐妹,你一个人定要好好保重。” 说完,她又看向应珺,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应娘子,我这个四弟啊,就是不会好好照顾自己。两个丫头人微言轻,说的话恐怕做不得数,四郎王爷之尊大抵也听不进劝——本宫就将我这弟弟交给你了,应娘子定要好好劝着他才是。” 应珺还没说话,就被高长恭打断了。 “大姐姐说什么呢,”他的声音虽然还有细微的波动,但基本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沉稳,“如今知道小应的阿姐便是大哥身边的郑姬,小应如何还能跟我去兰陵?” 高元璟深深觉得有趣:“应娘子去不去兰陵是应娘子的事,和郑姬有什么关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侧过脸,看向应珺:“应娘子,本宫觉得,不管是四郎还是郑姬,都做不了你的主——你自己想去兰陵还是想留在邺城?你自己来说。” 应珺被问住了。 一方面,她好不容易见到了自己远嫁多年的表姐,而对方也成为了她眼下唯一还活在世上的亲人,自然是想要与她多留些日子的。 另一方面,她也早就做好了准备,要与王爷一同前往封地——暂且不论王爷对她两次三番的救命之恩,就凭她自己,也不想与他分开。 她在病中都想方设法地要去见他,若是他去了封地而她留在了邺城,几个月甚至几年不见,她铁定是受不了的。 就算皇帝说的是真的,就算王爷真的只是将她留在身边当个帮他阻挡言语嘲笑的挡箭牌,她也心甘情愿。 更何况,王爷也从来都没说过要她当什么挡箭牌,而是一直在对她好。 看到应珺僵在原地一言不发,高长恭隐约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又开始痛了。 “那个,阿姐,真对不起——” 正在高长恭做好了失望的准备时,他听到应珺说道:“我答应了王爷会跟他去兰陵,那我就必定要跟他去的。” “抱歉,阿姐,等我以后再来邺城找你玩。” 作者有话要说: “许多女子也会将自己的姐妹举荐给自己的夫君”这个……别的我不是很清楚,但高长恭的父皇高澄那边就有琅玡公主元玉仪和她已经和别人成婚的姐姐元静仪,所以才会提到这个。所以高长恭本人有这样的担心是很正常的啦 第16章 第十六章 虽然应珺跟郑姬说得好好的,说自己答应跟着兰陵王去封地,但是她自己仍然是有些闷闷不乐。 毕竟郑姬是她现在唯一的亲人了。 当他们启程之后,应珺仍然免不了失落和难过。 芙蕖和罗衣看在心里,自然绞尽脑汁想法子逗她开心。然而应珺却不知为何,还是有些恹恹的。 “来,娘子,络子打好了,您看看您喜不喜欢?”芙蕖将一个用五彩锦线编织而成的精美络子递过去,“王爷之前给的玉,放进去不是刚好?” 应珺一看,连忙拒绝:“不不不,这太贵重了——” “这是王爷吩咐婢子们买回的锦线,是邺城的世家娘子们之间最时兴的,”罗衣劝道,“王爷一片好心,您就莫要推辞了。” “唉,当初王爷拿来的玉,我都觉得过于贵重了,准备到了兰陵将它还给王爷呢,”应珺叹了口气,“如今你们再给我这般精致的络子,那我就更觉得对不起王爷了。” “娘子莫要胡思乱想了,王爷既然将它给了您,那就是您的了,”两个丫鬟见她这样,连声安慰,“您若是心里过不去,那就对王爷好点就行了。” 经过她们好一通安慰,应珺才冷静了一些。她一边将那玉小心翼翼地放进络子,一边在心里下定决心,等到了兰陵,一定要好好服侍好好报答王爷。 前往兰陵的路途并不算是特别遥远,每日里高长恭带着军队扈从在前头骑马,应珺和两个丫头等女眷则在后面坐车,半月之后,他们便到达了目的地。 因为他们到达兰陵的时候已经天晏,即将关闭城门,所以就算被一些百姓看到了也并没有什么引起过多人的围观,很快便到了王府。 王府的管事是一位姓卫的嬷嬷,深得王府上下尊敬。她似乎很是疼爱王爷,报信的小厮一进门她就守在王府大门口等着,等到王爷一进门,她就立刻在身边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王爷!”卫嬷嬷虽然年纪大了,但却极有精神,一见到高长恭就立刻泪眼婆娑地想要行礼,“一年多了,老身终于将您等回来了!” “卫嬷嬷请起,”高长恭翻身下马,亲手将面前的老媪扶起,“我在外这么久,府里全靠卫嬷嬷了。” “王爷说得这是什么话,”卫嬷嬷笑了,“承蒙王爷看得起,老身才担了这么个职,代王爷打理府中事务;现下王爷回来了,府中上下当然还是要王爷亲自拿主意才是。” 顿了顿,卫嬷嬷眼神划过队伍后面的那辆马车,才又说道:“当然,王爷公务繁忙,若是能娶得一位王妃回来掌管王府中馈才是最好的。” 高长恭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也注意到了她说的话。 “这倒是不急,总归王妃进门之前,王府还是要靠嬷嬷的。” 他没说太多,就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卫嬷嬷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没说话,只是微微怔愣了片刻。 而高长恭则向后看了一眼。 而恰好在此时,应珺也已经收拾妥帖,走到了兰陵王的身后。 “小应,”高长恭轻咳一声,“这是卫嬷嬷。” 应珺这几天坐车坐得无聊,便想着要出去骑马玩耍。然而兰陵王此次带的人马之中并没有多余的马匹,若是她要骑马,那马车便没有马了——所以她最多便只能坐在马车前座过过瘾,一路上都无聊的紧。 然而当应珺得知今日就要进城的时候,她就兴奋得不行,早早便换了男装爬起来,与罗衣一同坐在前座看景;一到王府门口,她便跳下了马车,但却因为见到了那位从王府出来的老媪才停住了脚步。 直到高长恭叫她,她才走上前去。 “应珺见过卫嬷嬷,嬷嬷安好。” 应珺穿着男装,自然行的是男人的礼。不过因为她是兰陵王亲自带回来的,就算是卫嬷嬷也不敢受她全礼。 “这位小郎君不必多礼,”卫嬷嬷虽然没有表现得过于热络,但也没有全然冷淡,“郎君好容貌,王爷好眼光。” 话音未落,卫嬷嬷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便恢复了正常。 她的视线似乎在应珺的脸侧停留了一阵。 高长恭知道,自己想让卫嬷嬷知道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 “好了,莫在这里站着了,”他说,“都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以后再说。” 对于卫嬷嬷来说,应珺的到来无疑是让她震惊的。 她本是高长恭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生母的贴身侍女,自从她家姑娘去后,她便专心守着姑娘的独子,为其管理王府大小事务。因为兰陵王极为尊重她,王府上下看在眼里,大家也当她是老太太那般十分尊重。 随着王爷逐渐成年,她也逐渐老去。虽然她自己也时常想起年少时伴在姑娘身边、居住在佛寺中的生活,但是却再也无法回到当年了。 第一眼见到这个男装的姑娘时,卫嬷嬷觉得似乎有一道天雷直接劈中了自己。 这姑娘的眉眼十分精致,虽然不知是不是因为回兰陵的路上风吹日晒,皮肤并没有旁的世家姑娘们那样白皙,显得倒像是个男娃,但耳朵上的常人一般不会注意到的耳洞却无法掩藏她的真实性别。 令卫嬷嬷惊讶的点则是,这姑娘的眉眼之间,竟然有些微妙的熟悉感。 但她年岁大了,记忆力大不如前,就算让她绞尽脑汁地想,她眼下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熟悉。 既然王爷的意思是让她照顾好这位女扮男装的应娘子,那么她身为王府的管事,自然是会好好做到的。 不说别的,就看王爷将两位公主赠与的这两位侍女赐给她,就能充分看出这位应娘子在王爷心中的地位。 并且应娘子的这副令她觉得似曾相识,甚至有些莫名的熟悉的容貌也足以证明,她的身份并不像是王爷刚刚告诉她的、来自并州当地的民女这么简单。 这位少女身上一定还有着她自己都不清楚的谜团—— 而时至今日,这个谜团可能只有她卫氏能解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提过,女主的长相里也有偏向胡人长相的部分,但总体还是汉人长相。 改错,感谢捉虫~ 第17章 第十七章 卫氏的想法,应珺当然是不知道的。 她一直惦记着自己在被兰陵王收留的时候说的话。 她说,自己愿意当个扫地丫鬟,只求兰陵王收留,给她一条生路。 当时的兰陵王大抵是被她的眼泪所惊到了,轻易便说出了会带她回兰陵的话;如今真的到了兰陵,应珺当然是要表示一下的。 虽然兰陵王人好,还给她派了丫鬟,但她也不能真把自己当成什么正经主子不是。 收拾好了行李,安置好了东西,第二天一大早,应珺就来到了王府的书房。 然而她甚至没有见到无时无刻不跟在兰陵王身边的那位施侍卫,就被拦了下来。 “应娘子,奴婢杜衡,”那位穿着王府丫鬟的常服的少女对她福身行礼,随后掀唇一笑,“奉卫嬷嬷之命,请您过去。” 应珺此时此刻正身着男装,可是杜衡却明明白白地称呼她为娘子——显然卫嬷嬷身边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性别。 “多谢姐姐传话。”应珺笑到,“应珺见过王爷后,便会立刻前去向卫嬷嬷请安。” “娘子有所不知,王爷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杜衡说,“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嘱咐婢子便是。” 应珺一愣:“倒是不曾有什么吩咐……” 她想了想,才重新开口:“既如此,便请姐姐带路,让我先去向卫嬷嬷请安吧。” “诺。” …… 应珺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一大早的卫嬷嬷就要见她,不过反正都是要见的,早点见也不是不行。 不是她自夸,而是自小在村里长大,村里的嫂子婶娘们都对她极好。虽然这其中肯定有着遗传自爹娘的好相貌的功劳,但应珺觉得,这也一定和她的好性格有关。 应珺跟着杜衡,走到了卫嬷嬷所住的地方。 卫嬷嬷身为王府管事,深得王爷礼遇。兰陵王亲自为她安排了一个侧院供她居住,并配备了杜衡杜若两位大丫鬟,俨然把她当王府的老太太那样供着,但她却并没有托大,而是依然按着自己的步调,过着简单而朴素的生活。 “卫嬷嬷,应娘子来了。” 杜衡先行一步打起门帘,应珺缓步踏入了这间并没有很大的屋子。 屋子里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有些像是寺庙里的香火的味道。 “见过卫嬷嬷,请嬷嬷安。”应珺穿着男装,便行了男子的礼,“应珺出身乡野,初来乍到,还请嬷嬷莫怪——” “无碍,娘子不必多礼,”卫嬷嬷并未受她全礼,而是侧身受了半礼后又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回了礼,“杜若,请娘子坐下说话。杜衡,上茶。”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但精神头却很好。她请应珺坐下并让丫鬟上了茶后才开始说话。 “老身刚听娘子说,您出身乡野?”卫嬷嬷的表情里带着疑问,显然是一点儿都不相信的,“娘子这般的品貌气度,哪里像是乡野出身,比之门阀氏族出来的贵女都一点儿也不逊色。” “嬷嬷谬赞了,”应珺有些不好意思,“我哪有什么气质,都是爹娘给的这张脸的功劳罢了。” “娘子过谦了。老身斗胆冒犯,敢问娘子的父母是何等身份?竟然生得出娘子这般出众的人儿。” “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物,只是并州乡下的农夫农妇而已。”应珺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但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这老太太只见了她第二面就看出了这么多东西——可她觉得自己真的只是个乡下丫头罢了。 “原来是这样……”卫嬷嬷若有所思,“那么娘子身上可有什么信物?” 话问到这个份上,就已经不是普通的闲聊了。 虽然应珺相信兰陵王,但她却一点儿都不相信兰陵王身边的这些人。 比如此刻正在盘问她的这位老太太。 应珺觉得很奇怪:自己第一次出现在王府,表现出来的就只是一个稍微懂些礼仪但依旧平凡普通的民女形象,为什么这个老太太竟然这么在意她的出身?难道她真的以为自己是盯着那个兰陵王妃的宝座去的吗? 这么一想,应珺突然有些难过了。 按照卫嬷嬷的思维,她一定连给身份合适门当户对的王妃提鞋都不配吧。 “我出身乡野,家人世代为农,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信物?”应珺刻意隐瞒了自己从母亲那里继承的玉佩,带着满脸的疑惑反问道,“嬷嬷为什么会这么问?” “没有?”卫嬷嬷看起来十分惊讶。不过她随即听到了应珺的反问,立刻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老深受王爷之托代管王府,对于王府中出入的人员,必定是要查问清楚的。多有冒犯,还请娘子恕罪。” 应珺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而她却并没有发现,当她听到卫嬷嬷说是自己的职责之后,竟然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您与芙蕖罗衣初来乍到,王府并未配齐你们三位的衣服首饰,还请暂且忍耐片刻,待衣服首饰备好,老身便会遣杜若杜衡为你们送过去——王爷公务繁忙,如果有什么事情,尽管派人来寻老身便是。” “多谢嬷嬷。” 向卫嬷嬷告了罪先行离开,应珺慢慢地一个人往回走着。 走着走着,她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了迷茫。 她突然有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的感觉:明明她是来报恩的,王府上下将她奉为客人不说,还这样礼遇……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这样执意要跟来,是不是给兰陵王爷添了麻烦。 不过这卫嬷嬷,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她隐藏得极深的东西……应珺觉得,这位老太太非常有可能见过或者认识她的娘亲或是姨母。 然而,如果卫嬷嬷真的认识她们的话,她为什么又会出现在兰陵王府呢? 大概是她思考得太过入神,竟然没有注意到正前方正面走来的人。 应珺一个没注意,就这么一头撞上了正从王府大门往里走的兰陵王。 应珺年纪不大,又瘦弱娇小,虽然在军营里待了一年,但自小因为生活贫困而养成的体质已经没有办法更改了;而高长恭虽然并不是那种身材壮硕的男人,却也十分高挑颀长;以至于当应珺不小心一头撞了过去的时候,竟被撞的整个人直接向后倒了下去。 高长恭见到这一幕,冷不防大吃了一惊。他本身也有心事,所以并没有注意到正前方走来的小姑娘。当两个人撞上的时候,他完全是猝不及防的。 高长恭自小就严于律己,做人端正挺拔,做事也一丝不苟,鲜少会有什么意外事件发生。然而这个应珺,大概是他二十年人生之中最大的意外了。 眼见少女马上就要因为他而摔倒在地,高长恭急忙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少女的胳膊。应珺的胳膊又细又软,冷不防被那样大的力道攥住,疼得她不由得呲牙咧嘴。高长恭见她这样,顿时有些慌乱。可是他想放手又不敢放,生怕她再摔倒下去,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做出了最快的反应—— 他放开了应珺的胳膊,转而揽住她的肩头,将险要摔倒的少女带入了自己的怀中。 高长恭皱了皱眉,感受着怀中少女的体温。 明明已经养了这么久,她怎么还是这样瘦。 可她虽然看着瘦弱,却比他的体温要高上一些。这样拥抱着她,就如同拥抱着一团火—— 那样炽烈的温度,似乎能将他灼伤一般。 但他却一点都舍不得放开这样的温暖。 “过两日便是花朝节了,太守家的千金发来请帖要我去赏花宴,你也跟我一道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欠下光年的地雷~ 第18章 第十八章 兰陵郡的太守姓萧,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之一。 多年以前,萧氏南迁,门阀萧氏举族迁往南兰陵,却仍然是有这么一支偏房留在了北兰陵——这便是兰陵郡萧太守这一家了。 而这位萧大人的嫡长女萧韵秀,便是这兰陵郡独一无二的顶级贵女。 身为兰陵太守之女,萧韵秀举办赏花会,自然是需要邀请兰陵郡王的。而更重要的是,这位王爷不仅仅是宗室皇族,还年轻俊美——谁又不想嫁得这样一位东床快婿呢? 高长恭纵使再不喜交际,遇到这种时候,也只能带了请帖前往参加。 不过还算安慰的一点是,他可以带上男装的应珺——这大概能使这赏花会不至于太过无聊。 自从前几日去向卫嬷嬷请安归来遇到了高长恭之后,应珺的状态就一直不是很对劲,总是有些恹恹的——这是两个丫鬟看到的。一开始,她们还以为她是被卫嬷嬷训斥了或者怎么,虽然心疼但也没资格说些什么,只是变着法哄着她开心;然而看到卫嬷嬷派人来又是送衣服又是送首饰的殷勤劲儿,怎么也不觉得卫嬷嬷这副做派会训斥她。 那么既然不是卫嬷嬷,就是王爷了? 芙蕖罗衣觉得八成就是这样了。 但比起卫嬷嬷,她们更不能对王爷做些什么。她们本就是两位公主调//教好送来伺候王爷的, 虽然眼下王爷将她们赐给了姑娘,可她们做事还是要心明眼亮——但目前看来,王爷对姑娘这般好,日后姑娘也定然会是王府的人。 没办法,还能怎么办?只能好好哄着姑娘了。 应珺当然也知道丫鬟们担心她,而她们也曾经想要去禀告王爷——却都被她拦了下来。 因为她心里清楚,她现在这幅样子,全都是因为她自己对卫嬷嬷的不信任而造成的。 可是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比起心情不好几天,向不熟悉的人暴露出自己的底牌才是最可怕的。 将芙蕖和罗衣打发出去,应珺一个人呆在房间,把自己的贴身存放的玉佩拿了出来。 这是应珺的生母留给她的。 这是一块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玉佩。 这玉一眼看去就价值不菲,并且大抵是因为应珺常年贴身佩戴,被养的水头极好;而玉佩的一面用精细的雕工刻着一条螭龙,似乎正腾云驾雾般地盘旋在玉佩之上。 普通人用不得刻着龙的饰物,再加上幼年印象中那单薄但深刻的对母亲的记忆,让应珺觉得,自己的母亲一定不是普通的民女。 她是那样美丽而哀愁,却也那样敬爱着父亲。 应珺还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母亲那温软馨香的怀抱。她轻柔地抱着自己,坐在阳光下对她说:“看,那是你的父亲。他也是母亲的救命恩人。” 她那时还很小,但她却清楚地记住了母亲的这句话。 若是没有父亲舍身相救,大概就不会有她了。 应珺的舅父舅母以为她什么都不懂,便没跟她说什么。然而她知道,舅舅并不是真正的舅舅——他只是负责护送母亲的其中一人而已。 就如同那位教她给舅舅按摩的前朝御医——如果她的猜想没错的话,那或许真的是一位前朝御医。 虽然母亲在家里大概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但既然有专人护送,那也定然不是普通身份。 能用龙作玉佩的人家,稍微一动脑就能想出来了;可是这江山已然改名换姓,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小民女,又能做的了什么? 她能做的,大概就只有努力保护好自己这条命了。 应珺倒是不需要害怕兰陵王会对她不利:兰陵王本人虽然生母不详,但是他的嫡母却是东魏长公主;不管怎么样,就算看在嫡母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动她的。 她只需要不要把自己暴露在高湛面前就可以了。 应珺无法确定这个卫嬷嬷的身份,也无法确定她的立场。虽然情感上告诉她,卫嬷嬷是兰陵王的人,她应该相信对方——可是理智上她却完全做不到。 除了救了她好几次的兰陵王,她无法全身心地相信这座王府中的任何人。 “娘子,施侍卫来传话,说两刻钟之后出发,请您快些准备着。”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房门。随后,罗衣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应珺一听,急忙把玉佩收入怀中,并提高声音对门外说道:“知道了。” 换好衣服,并将帽子戴好,应珺又上下检查了一番,才走出了房间。 虽然说是太守千金主办的赏花会,但赏花会的主要场所却是在郊外。 这时代还保留着些许残存的魏晋风流,公子千金们都尤其热爱聚在一起吟诗作赋、曲水流觞。 应珺没有那等风雅的兴趣,便一直假装自己是个小厮跟在兰陵王身后。而这群年轻人虽然爱闹了一些,但对这位尊贵的宗室王爷总还是存着些敬畏,自己玩自己的,也没至于故意去与兰陵王套近乎或是怎么。 只除了一个人。 那就是这次赏花会的主办,兰陵太守家的千金萧娘子。 萧娘子名叫萧韵秀,人如其名,是个气质高雅灵秀的美人。因为生得极美又有手腕,这整个赏花会之中,大概约有半数的年轻郎君都是冲着她来的。 但是应珺就是没办法喜欢她。 大概是因为现在正发生在她眼前的这一幕。 萧家娘子坐在对面,笑得千娇百媚满面春风。她端着茶杯,脸颊上泛出羞涩的嫣红:“王爷百忙之中抽空参加这小小的赏花会,真是感激不尽。为表谢意,民女现在以茶代酒,敬王爷一杯。” 兰陵王一向不喜交际,但对面这般礼遇,他也不好推辞。对方敬上了茶水,他便也点点头喝下了茶。 应珺原本并没有在意这一幕,毕竟这是太守的女儿,不管怎么说,最基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然而下一步,应珺就有些不高兴了。 因为这位羞涩的萧家千金,下一句话竟然是:“如果王爷不嫌弃,与我们一同参与曲水流觞可好?” 应珺自诩对王爷很是了解,她当然知道,兰陵王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活动。 他毕竟是武人出身,虽说跟她相比文学尚可,但他毕竟不是那种专精文化方面的人物。相比起让他在这里与这群贵族少年少女一同玩什么曲水流觞,想必他本人更喜欢出去舞一会儿剑。 王爷公务在身,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参与这等无聊的游戏,还请萧娘子见谅——应珺很想这么说,但她眼下只是个跟着来的小厮罢了,王爷并没有开口,她也没资格说这种话。 可是身份限制,她若是真的说了这种话,那么她就是明晃晃的僭越了。 这种时候,她无比希望自己已经被发现了真实的身份。 如果她的身份已经曝光,那么说不准她就能名正言顺地以表姑娘的身份,跟着兰陵王来参加赏花会,也能名正言顺地帮他挡住这些无谓的应酬……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想想就好了。 她根本不可能主动暴露。 然而下一个瞬间,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本王公务在身,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参与这等游戏,还请萧娘子见谅。”高长恭回答。 应珺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了自己身前的男人一眼,却只看到了挺拔的背影。 萧韵秀身子一僵,却还是福了福身:“王爷不必如此,是民女唐突了。” 听到对方话语中透出的显而易见的失望,应珺的心里好受了一些。 话虽然说到了这个地步,但这位萧娘子却断然不可能真的将兰陵王爷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去玩的。于是,她叫丫鬟带了一篮糕点,招呼了其他人去玩耍,自己却跟在了兰陵王身边,似乎打算与他一起同游。 高长恭似乎心中有事,并没有在意许多,只一个人大步向前走着。应珺自己心里也一直在想东想西的,只下意识地跟在兰陵王身后,兰陵王走得快,她便也跟着走得很快。 只是苦了萧韵秀和她的丫鬟。丫鬟还好,平日里内院外院地跑,脚程也并不算慢。但她家姑娘却自小养在深闺,根本不可能跟得上兰陵王的脚步,而身为她的丫鬟,那侍女却也只好压下了自己的步速,跟着萧韵秀慢慢走着。 又走了几步路,高长恭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准备唤人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萧韵秀竟然还在艰难地想要追上他的脚步。 “王爷不愧是习武出身;民女体质太弱,跟不上您的步伐——”萧韵秀脸色微红地开口,正待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人猛然打断了。 “跟不上那就不要跟了,”有人语气尖锐地开口说道,“王爷如此繁忙,哪有闲工夫陪你赏花?” 应珺闻声看去。 对方穿着与萧韵秀的衣服款式相仿的襦裙,长相却没有萧韵秀那般端庄明艳——这是萧娘子的表妹,似乎刚刚听到萧娘子唤她“珍娘”。 那萧家表妹快步走来,来到了萧韵秀的身边。 “珍娘,你来了,”萧韵秀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开口说道,但脸上那端庄的笑容似乎暗淡了一瞬,不过立刻便恢复了正常,“来,见过王爷。” 应珺站在高长恭身后,一直注意着萧韵秀。所以,她不仅看到了萧韵秀那一瞬间变化的表情,也看到了被称为“珍娘”的萧家表姑娘那本来低着头时显得晦暗不明的表情在听到萧韵秀的话后抬头的瞬间立刻变得温柔娇媚的表情。 “奴家卢珍珍,见过兰陵王爷。” 掐出一把极为娇嗲的嗓音,卢珍珍扭着腰向高长恭行了一礼。 “卢娘子免礼。”高长恭仿佛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一样,面色如常地将她请了起来。 “韵娘,今日赏花宴你真是辛苦了,”卢珍珍显然“忘记”了她刚刚的话,“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来帮忙,我也可以代劳的。” “珍娘,今日是赏花宴,你去和旁的娘子姑娘们一同赏花扑蝶便可,”萧韵秀微微笑着,“身为主人家,我怎么可能劳动你呢?” “哎呀,韵娘这话就见外了,我是你的表妹,不也是半个萧家人?”卢珍珍的嗓音仿佛更加娇嗲了,听得应珺不由得抖了抖,“那边的郎君们似乎打算玩些分曹射覆的游戏,韵娘还是去招待一下吧。” 眼见萧韵秀皱着眉,似乎并没有要去招待那些郎君、而是打算继续留下的样子,趁着高长恭转过身去与闻名而来的几位郎君对话的时候,那卢珍珍竟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转身的时候,趁着萧韵秀在与丫鬟们说话、没空注意她的空当,整个人猛地撞了过去。 萧娘子一时没有防备,竟然被她撞得掉进了一旁的莲池之中。 应珺一看,立刻顾不得之前对萧韵秀的不满,直接飞身跳入了莲池。 不管怎么说,这好歹也是一条人命。 作者有话要说: 萧娘子不是女配,只是个推动剧情发展的角色。当然卢娘子更不是,顶多是个炮灰反派。 本文坚定1v1,不会出现什么感情方面的男女配角。 第19章 第十九章 应珺自小长在汾水边上,熟识水性,不过是一个不大的观赏湖,很快便把人救了起来。 不过今日才刚到花朝节,早春时分,春寒料峭,就算应珺一向身体素质不错,遇到这样的天气,又在寒冷彻骨的水里泡了半天,衣服头发都湿了,就连帽子也因为落水而湿了个透彻,当然也免不了被冻得直发抖。 高长恭见到萧韵秀落水的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可是他不会水,无法下水去救人,并且应珺第一时间就跳了下去——他只在应珺把萧韵秀救上来之后,伸手将应珺从水里拉了上来而已。 见她这样抖抖索索得像只鹌鹑,高长恭皱了皱眉,脱下了自己厚实的大氅,将它披在了应珺的肩头。 “我去多寻块帕子来,你坐着莫乱跑,”高长恭说着,将自己的帕子塞进了应珺手里,“不要说什么使得使不得的话,你身子弱,病刚好没几日,别又搞出来一身病。” “这,”应珺苦笑,自己没帮上忙反而又给王爷添了麻烦,“那就辛苦王爷了。” 兰陵王没跟她计较那么多,只是状似随意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便转身走了。 落水的是萧太守家的嫡长千金,周围的婢女侍从们自然紧张的不行,竟然无暇顾及被晾在一旁的兰陵王爷同他们家千金娘子的救命恩人。不过兰陵王和应珺都不是严苛的人,看他们这般慌乱也都可以理解。 而罪魁祸首——萧家表姑娘卢珍珍,则是一脸惊慌失措地看着奔来跑去地为因为落水而嘴唇青紫浑身发抖的萧韵秀急救的丫鬟们,最后竟然找上了旁边同样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应珺。 “我警告你,你刚刚看到了什么,可不能告诉其他人!否则我便——” “我刚刚看到了什么,和卢娘子有什么关系吗?”应珺微微笑着,一派天真模样,“卢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卢珍珍气得横眉竖目,“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警告你,你不许说出去,否则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呵,卢娘子这话说的,”应珺冷笑,“若是不会走路,请萧娘子为您备车便是,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这佞幸的玩意儿,在这儿说什么胡话?”卢珍珍气急败坏地说道,“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竟敢威胁我!” “我威胁你了吗?明明是你在威胁我。因为是你把萧娘子推下水的,我便不能告诉其他人?”应珺毫不畏惧地昂着头看向那表姑娘,“你害人就使得,我救人就使不得了?” “你,你这小子,我何时害人了?!你,你可知道我是谁?告诉你,我可是范阳卢氏出身,还是皇后娘娘的表妹,我姐姐可是兰陵王爷的大嫂——你竟敢得罪我!” 眼见着这表姑娘就要一巴掌扇下来,应珺避无可避,但她也不可能乖乖地任由打骂—— 当卢珍珍的巴掌挥过来的时候,应珺突然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看来,卢娘子不仅不会好好走路,连话都是不会好好说的,”应珺沉下脸来,“既然这样,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看着沉着脸竟然有几分神似兰陵王的应珺,卢珍珍的手又被攥得生疼,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哼,你、你倒是说说,你能有什么能耐,能怎么对我不客气,”但她还是强行逼着自己硬着头皮开口,“我可是皇后娘娘的——” “够了!” 旁边一个带着愠怒的女声打断了卢珍珍的话,应珺顺着声音看去,却发现是头发依旧湿着但却已经换好了衣服的萧韵秀:“卢娘子,我邀你来是来做客的,不是邀你来得罪我的贵客的!” “韵娘!”显然卢珍珍也注意到了她称呼的变化,整个人称得上是大惊失色了,“韵娘,他不过是个佞幸的奸人——” “卢娘子,你一定要这么说我的救命恩人吗?”萧韵秀的话语中虽然称不上有多么愠怒,但却能明显地让人察觉出她的怒气,“并且,这也是兰陵王带来的客人。” 这个时候,兰陵王也无声地出现在了应珺的身后。 应珺发觉了他的到来,扭头看去。 “王爷——” 兰陵王看了她一眼,低声问道:“还能走吗?” 应珺点点头:“我没事的,主要是萧娘子——” 萧韵秀听到了她的声音,转头看向了应珺。 “多谢这位小郎君出手相救,”萧韵秀说到“小郎君”时似乎停顿了一下,但那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她对着应珺的方向福了福身:“若是不嫌弃,我们萧家在这附近有座别院,可前往歇息沐浴一番。” “不必了,”兰陵王沉声说道,“本王还有事在身,不可留她一人在此。” 顿了顿,他又开口:“多谢萧娘子美意。若是方便,可否借匹得用的良驹?” 萧韵秀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她很快便让家里下人牵出了一匹漂亮矫健的骏马。 兰陵王一把抱起了被裹在大氅中的应珺,将她放在马上,随后自己也上了马。 卢珍珍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里还升起了一种怨愤和嫉妒交织的情绪。 她的确是范阳卢氏出身,不过只是偏房,但因着家里出了一位河南王正妃的姐姐,家族地位也水涨船高;更何况,她们家与当今皇后也是姻亲关系——在卢珍珍看来,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请皇后娘娘下懿旨赐婚,将她赐予兰陵王为正妃。 可是还没等她让兰陵王意识到她的优点,她就发现,兰陵王的身边竟然有了那样一个貌若好女的小厮。 长成那个样子,定然是那等嬖幸之人——她要让王爷远离这种人才好。 然而,兰陵王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那小子直接抱上了马背。 她嫉妒得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 不过没关系。她的表姐是当今皇后,她的亲姐是河南王妃——日后,她有的是机会磋磨这个胆敢得罪她的小子。 萧韵秀目送兰陵王远去离开,一转头恰好看到了卢珍珍那怨恨狰狞的表情。她冷冷一笑,再没说什么,只是拂袖离开: 能让兰陵王那般疼惜呵护又那般侠肝义胆的女子,她自愧弗如也心悦诚服,若这女子是未来的兰陵王妃,她萧韵秀一点都不会有异议——但是,这兰陵王妃之位,又关她卢珍珍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河南王就是兰陵王的大哥高孝瑜,王妃是范阳卢氏的人。 第20章 第二十章 靠在高长恭的身前,应珺抬起头,看着将自己护在怀里的人那弧线姣好的侧脸,心跳不住地加快。 她低下头,偷偷笑了。 “你病刚好,身子弱,等下回了王府,先去洗个热水澡,”高长恭的声音响起,“湿衣服也要快快换下来,莫着了凉。” “是,王爷,”应珺想起刚刚的事情,不免还是有些担心,“可是萧娘子和卢娘子那边——” “你自己都要病了,还管别人作甚?”高长恭垂下眼看了看她,“顾好自己再说旁的。” “可是,我在救萧娘子上来的时候,好像被碰到了……”说到这里,应珺脸一红,声音也低了下去,“我觉得,萧娘子大抵是知道了我是女人的事情了。” “知道就知道了,她也不能耐你如何,”高长恭似乎一点都没有在意,“你又不是朝廷命官,知道了也不能如何。” “可是,还有那个卢娘子——” 听到应珺提了这个人,高长恭脸色微沉:“你不必管她。我会处理好的。” 看到他这个表情,应珺乖乖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了。 不管怎么说,今日兰陵王对她的维护,也足够她暗喜一阵子了。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王府。 卫嬷嬷原本还在处理他们从邺城带回来的东西,却突然听到说王爷骑着马带着浑身湿透的应家小郎君回了府,惊讶地急忙打发了杜若过去。 高长恭才刚刚回到府里,见到杜若,似乎松了一口气。 “杜若,你来扶娘子回房。” 高长恭说完,立刻又去吩咐其他人:“派个小厮去通知芙蕖罗衣,要她们备好热水,再寻人去吩咐厨房煮上姜汤,煮好了送过去给应娘子。” 杜若还没来得及请安就被吩咐了差事,整个人不免愣住。但她看到应珺的状态,也知道这是出了问题,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请了安便听从了王爷的命令。 应珺穿着湿衣服,虽然有高长恭的大氅挡着不至于见风着凉,但身上依然不怎么舒服。被杜若扶着走回房间,应珺刚刚拉开大氅的系绳,就被春日的寒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娘子,让婢子来帮您吧。” 芙蕖走了过来,对杜若笑道:“多谢姐姐扶娘子回来,接下来交给我们就好了,姐姐回去向王爷和嬷嬷回话吧。” “那应娘子就交给你们了,”杜若点头,“迟些时候厨房会送来姜汤,王爷吩咐要伺候娘子喝下去,免得着凉。” “婢子晓得了,多谢姐姐。”芙蕖回道,随即便回身服侍应珺脱下湿透的衣服。 应珺冻得不行,衣服也是随随便便解了下来,便钻进了浴桶。直到进入热水中,她才终于能从深入骨血中的寒冷中解脱出来。 以至于她甚至忘记了一直被她贴身存放的那块玉佩。 “哎呀……” 芙蕖发出了一声轻呼,引起了罗衣的注意。 罗衣疑惑地看了过去。 她也有些惊讶地张开了嘴。 她看到,芙蕖的手上拿着一块似曾相识的玉佩。 那玉佩呈现出的色泽和质地,昭示着它的不普通。 她们只是在互相配合着整理应珺脱下的湿衣服,却在整理脖子周围的系带时,看到了那块被缠绕在其中的、玉质极好的玉佩。 “这是……娘子的?” 罗衣接过芙蕖递过来的玉佩,捧在手上细细查看,却也查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芙蕖和罗衣本就是王府的丫鬟,自然也是忠于兰陵王的。 她们似乎在为王爷整理内务时见过一块与之类似的玉佩。但这是不是那块她们曾经见过的玉佩,她们无法确定。 理论上来说,她们眼下是应珺的丫鬟,这种问题自然应该先问应珺。然而,她们却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绝对忠于兰陵王的存在—— “我留下伺候娘子,你把它拿去给王爷吧。”芙蕖低声说道。 罗衣点点头,将玉佩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包起,将它送去了书房。 她总觉得,这玉佩里大概有什么秘密。 但这其中的秘密,还是要交给王爷去处理——她和芙蕖只是两个小小的奴婢,无权对这种事置喙。 兰陵王将罗衣送来的玉佩放在了桌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它。 这块玉佩当然不是他的。但是,它也出乎意料地眼熟。 沉思了半晌,他从怀里掏出了另一块玉佩,将它与桌面上的那块并排放在了一起。 若是有旁人在场,对方怕不是会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因为这两块玉佩,质地大小仿佛,并且拥有着同样的形状。 而他们唯一的不同便是,罗衣送来的那块,上面刻着螭龙。而高长恭自己拿出来的这块,上面刻着的,却是一条威风凛凛腾云驾雾的应龙。 他不知道应珺的玉佩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玉佩是怎么回事。 高长恭自己拥有的这一块刻着应龙的玉佩,来自他那逝去的母亲。 母亲温婉贞静,一心向佛,却因为美貌,被父亲强行收为了外室。原本父亲也想将她接回渤海王府,但却因为身份特殊,只能留在外边。 而有了他之后,母亲虽然不愿,但却依旧为了照顾他而留在父亲身边。 直到父亲遇刺身亡,嫡母派人出来寻他们母子,他才跟着嫡母的人手回到了渤海王府。 而他的母亲却只身回到了当初的寺庙之中。 彼时,年幼的高长恭也试过去寻找母亲。然而母亲虽然见了他,却绝口不提他们的母子情分,只一口一个“贫尼”,并拒绝了嫡母的示好,拒绝了嫡母将她接回渤海王府的好意。 她告诉他:“我自知软弱无能,才会被人百般要挟欺凌。今日谢冯翊公主抬举,然而我无颜面见列祖列宗,渤海王府就不去了……但你一定要记住——你是我的儿子,更是他渤海王高澄的儿子!你不能软弱,你要让所有人都怕你,要让所有人都不敢欺负你!” …… 又到新的一年了啊。 看着窗外簌簌落下的花瓣,高长恭想起了他的母亲。 可是,母亲却早已逝世多年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应珺在热水里泡了一下之后,很快便恢复了。 可是她却突然发现,自己平日里总是会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玉佩竟然失踪了。 应珺的心里产生了一刹那的恐慌。 玉佩呢?那是母亲唯一留给她的还健在的遗物,她不能再把它弄丢了。 ——其他的,多是些不是十分贵重稀有的首饰。大多都在前两年那次山贼偷袭中被抢走了。 她回想了一下对萧韵秀的营救过程,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她在救萧韵秀的时候,对方虽然在挣扎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身体,可是却并没有碰到她贴身放置的玉佩。这样看来,那么玉佩就只会在刚刚在更衣过程中被她不小心缠绕在了那些衣服之中了。 也就是说…… “芙蕖罗衣两位姐姐,你们在吗?”她提声呼喊道。 然而出现在她面前的,却只有表情似乎有些忐忑的芙蕖。 应珺在军营呆了这么久,虽然说是兰陵王的贴身亲兵,但因着长相过于秀气再加年岁过轻,开始的一阵可没少被那些崇尚军功和力量的五大三粗的兵勇们欺负。为了改变这种境遇,她练就了几分察言观色的能力,又因为自己的好性格和兰陵王的庇护,后来的待遇便好了许多。 一看芙蕖的表情,应珺就知道,自己的玉佩恐怕已经被送去王爷那里了。 应珺有些匆忙地从浴桶中起身:“姐姐把那块玉佩拿给王爷了?” 芙蕖并不知道玉佩的原委,但听到她这样说,也一下子就反应了出来:“这,是、是的……婢子们以为是王爷大氅上挂着的玉佩,就送过去了……” 应珺知道,这并不是她们的真实想法。 但她们都是王府的丫鬟,对王爷忠心,好像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那就麻烦芙蕖姐姐为我更衣了,”应珺点点头回道,“我要去找王爷。” 芙蕖看着应珺失去了笑容的脸,心里微微一缩,急忙低头应道:“诺。” 这应娘子跟着王爷多了,严肃下来竟然也学到了些许王爷的神态。那一瞬间沉下了脸的样子,真的能让她心里一凛。 沉默着换好了衣服擦干了头发,应珺没让芙蕖近身,只随意往自己头上戴了两支簪子,便踏出了房门。 “娘子——” 她准备出门的时候,芙蕖还叫了她一声,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但她只看了一眼,芙蕖就被她的眼神震慑地张着嘴收起了后面的话语,并留在了屋内。 应珺一个人快步走着,来到了兰陵王的书房门口。 她见到了守门的施侍卫。 “施大哥,王爷在吗?” 施侍卫有些诧异地看着她这样简单的打扮:“应娘子这是……?” 应珺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我有事找王爷,能帮我通传一声吗?” 施侍卫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但想着王爷刚刚进入书房之前对他说的话,便还是将她拦在了外面:“应娘子请稍等片刻,待我去通报王爷一声。” “那就有劳施大哥了。” 施侍卫带着满肚子疑惑过来通报的时候,高长恭的手上还捧着两块玉佩。 听到了他的通报,高长恭也没说什么,只是点头让施侍卫将应珺放了进来。 等到施侍卫去请应珺的时候,高长恭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那块收回了怀中。 “王爷,”她走到门口行了礼,看到高长恭皱着眉、自己用手揉着太阳穴的时候,心里突然仿佛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似的有些发酸,“王爷,我来给您按按头吧。” 高长恭听到她的声音,放下手,抬眼看向了她。 却在看到她的脚时皱起了眉头。 “先别忙这个。”他说,“过来坐下。” 应珺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 高长恭的书房并不算特别大。应珺来到他的矮桌前面时,其实就已经离得不远了,可是却被叫到了他的身边,这有些过近的距离让应珺很不适应。 虽然她也很想和他靠近一些,但绝不是在这种时候。 应珺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高长恭提起声音的一声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明煦!” 应珺知道这是施侍卫的字。 “王爷。”施侍卫在外俯身行礼。 “去找罗衣,”高长恭挑眉看了看应珺,“叫她回房去,给她们娘子拿双鞋子过来。” 鞋子……? 施侍卫惊讶地看了应珺一眼,但还没等他看到什么,就被高长恭催促又警告地瞥了一眼。 施侍卫心下一凛,急忙告退离开。 只留了突然尴尬的应珺和高长恭独处一室。 “王爷——” 应珺小脸通红,只叫了这么一声,就说不出话了。 她自己是真没意识到,原来自己沐浴更衣之后,竟然只穿着一双白袜就冲了出来。 怪不得最后芙蕖要叫住她,想必那意思并不是要跟她一起过来,而是叫她要穿了鞋再走吧。 真是太羞人了。 应珺坐在这里,脸红得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房间找个地方躲起来。 “你刚下水救了人,恐是又着了凉,怎么不好好在房里歇息着?”高长恭轻哼了一声,“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不要命了不成?” “王爷……” “等下罗衣拿了鞋过来,你好生穿了,喝碗姜汤再回去,”高长恭没理她,继续说道,“能有什么紧要事,非得这样跑出来。不穿鞋子,披头散发,成何体统?” “王爷,我的……” 她从来都没发现,除了兵法打仗之外,王爷竟然能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现在连让她插话的机会都不给她了。 她还想快点拿回她的玉佩呢。 “你是担心你的玉佩?”高长恭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说完了她之后才将她的玉佩拿了出来,“我虽算不得什么仁人君子,但也不至于贪你一块玉佩。” 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玉佩,应珺欣喜地接过,像宝贝一样地握在了自己的手心。 “谢王爷关心,”她的脸颊还是酡红的,但依然抬起头冲他粲然一笑,“但这是我唯一留下的母亲给我的遗物,我必定是要好好保存的。还有,王爷若不是仁人君子,这天下就没几个仁人君子了。” “还是这般油嘴滑舌,”高长恭不冷不热地哼道,“以为我会夸你不成。” 原来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 看来,应珺的母亲定然出身元氏了。 但是,一个北魏元氏出身的女子,明明是可以被封为公主的身份地位,又为何会流离于并州远郊的小村子中? 不过这样看来,之前应珺说的那什么前朝御医,说不定也是真的。 “王爷定是要夸我的,”应珺过了那阵害臊的劲儿,现在也不管脸红不脸红了,直接开口说道,“我救了萧家娘子,这是大功一件,王爷不夸我说不过去。” “……罢了。”正准备夸她的时候,想起应珺那半吊子的文化水平,高长恭又有些忍不住想扶额了,便又问道:“你识字吗?” 应珺刚刚降下温度的脸又红了起来:“舅舅学识渊博,自小便教导表哥表姐和我一同读书。但我……我不喜欢读书,舅舅也没有强迫我去学,所以……” 她若是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有这样的造化,定会好好读书,哪里还至于像之前在邺城王府书房那样闹出那样的笑话?幸而施侍卫何管事都不是什么外人,被笑话也没什么。 而高长恭却突然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她识得“擒”字,却又不认识庞涓。 这样说来,为何她一个乡野女子会有如此相貌气度也不足为奇了。 遗传自元氏贵女的容貌就不说了,那气度修养,可是荥阳郑氏出身的郎君教养出来的。 所以,她学识虽不怎么样,但待人接物,都远胜于常人。 也难怪郑姬会因为才学和为人而受到大哥宠爱。 荥阳郑氏的郎君,流离民间的北魏贵女,以及前朝的御医—— 这些人的身份再加上应珺的年龄,算下来,他们极有可能是当年跟着东魏出帝元脩出走长安的那批人中的。 这丫头,本应该也是养在门阀士族的名门贵女啊。 “你今日救的人,是太守家的千金,”高长恭这样说道,“萧娘子出身兰陵萧氏,乃是本地名媛,日后她休养好了,定会邀你赴宴,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他停了停,看着应珺的双眼,与她四目相对。 这小丫头,虽然害羞得脸红成了那样,但眼睛里的热情竟然衬得她眼睛更亮了。 也衬得她长相更为明艳了。 看来这一个多月养得够好,并且因为年岁到了,她的五官也逐渐长开了。 倘若假以时日,定是个出众的美人。 “你若是愿意,我可命卫嬷嬷为你请几位先生,教你读书抚琴。等你下次去见萧娘子的时候,便不会露怯了。” “当然,你今日这的确是大功一件,”高长恭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若是想吃什么玩什么,或是想要什么稀罕物件,皆可告诉卫嬷嬷,她会命人为你准备。” “真的吗?” 小丫头看起来高兴极了。 “当然。” 看到这样兴奋的应珺,高长恭自己也有些忍不住想要弯起嘴角。 不过他也很好奇,这丫头如此兴奋,到底是想要些什么稀罕东西。 “我想吃面!长寿面!”应珺眉飞色舞地说道,“今日是我生辰,我要吃一碗大大的面!” 听罢,高长恭愣了愣,随即摇头失笑。 本来还以为她会要些什么金银珠宝、世间奇珍,没曾想他的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竟然还惦记着吃。 他终于没有忍住,伸手捏了把少女那软绵滑嫩的脸蛋。 “你若是想吃,天天都吃得。王府养得起你。”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节快乐~ 虽然一直在单机但这个还是要说的_(:з”∠)_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花朝节那日发生的事情似乎将应珺和高长恭的距离拉近了很多。 虽然第二日高长恭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的那种话很少的状态, 但因为见过他一次性说很多话的时候,应珺竟然也不再怕他了。 她甚至经常在有空的时候想要溜去找高长恭,但是眼下她自己比王爷更忙——卫嬷嬷真的给她找来了先生, 教她读书抚琴。而应珺又为了不在萧娘子面前丢了兰陵王的脸, 便十分发奋地努力着。 若是郑姬看到了, 怕不是会觉得自家这个小表妹转了性子。 高长恭自己政事繁忙, 整个封地的事情都需要他来处理。虽然尉相愿已经归来,但那并不会给他减少多少工作量。 不过这两个月, 虽然他们并没有见面,但应珺会在闲时帮卫嬷嬷做些绣品,而卫嬷嬷则是将这些帕子荷包之类的东西,一样不落地全部转交给了兰陵王——兰陵王自己有些哭笑不得,但却还是全部收下了。 虽然读书抚琴对于应珺来说真不是个轻松的事情, 但一想到什么都不会的自己去见萧娘子会给王爷丢脸,她就会逼着自己去学。而那萧娘子似乎也因为花朝节的落水而生了一场大病, 就算王爷那样说了,她也并没有收到来自太守府的请帖。 这样读书抚琴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四月,来自萧家的请帖才姗姗来迟。应珺靠着这几个月的恶补,在萧韵秀的宴会上并没有出什么岔子, 这让紧张了两个多月的应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在这次宴会上, 她却并没有见到当初的那个卢珍珍。 “应娘子是在问卢娘子?”听到应珺的疑问,萧韵秀脸上的表情完美得就像带着一张从未换过的面具,“卢娘子乃是河南王妃女弟,又是皇后娘娘的表妹, 据说很快便是太子大婚, 卢娘子自然是去邺城了。” 太子大婚? 应珺知道这事。 卫嬷嬷不愧是协助兰陵王掌管多年王府事项的管事,为应珺请来的这位先生, 何止是读书弹琴,就算是对当今时政都有着极为独到又深刻的见解。之前有一次,这位先生便大致讲解了一下当今齐国的权力中心,竟然也能教得应珺懂得一些。 太子说的是高湛的太子高纬。高纬是高湛次子,也是皇后胡氏所出的嫡长子,与他同母的还有琅玡王高俨。高纬自幼便深得高湛宠爱,年纪轻轻就被封为长广王世子。后来高湛登基,他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太子。 高湛为太子高纬选的太子妃是左丞相“落雕都督”斛律光的小女儿。斛律光十七岁时便被神武皇帝高欢所看重,成了世子高澄的亲信。他与高家关系极为紧密:他的长子斛律武都的妻子是文襄帝高澄的三女义宁公主高季玥,四子斛律恒伽的妻子是文宣帝高洋的幺女新泰公主高季灵;而他的长女则是孝昭帝高演的儿子乐陵王高百年的王妃,眼下小女儿又被高湛聘为太子妃——可谓是满门光耀了。 兰陵王对斛律光的评价极高。因为斛律光是高澄的亲信,他自小便被斛律光当成子侄辈带在身边,与他的儿子女儿们也极为熟悉,他本人也将斛律光视为半师。因为这个,应珺也对斛律光极为敬重和崇拜,甚至说出了下次再去打仗的时候也要跟去见见这位“落雕都督”的话。 然而,既然已经将她带来了兰陵的王府,那么高长恭当然是断然不会再把她带去战场上的了。 不过应珺有自己的办法。到时候她还是一样可以跟过去。 这些后话暂且先放到一边。 河清三年五月下旬,兰陵王府上下都在为未来的太子大婚准备贺礼时,邺城方面却突然传来了噩耗。 “你说……什么?”高长恭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乐陵王……去了?” “是,王爷,”来人是邺城留守的何管事的儿子,他将爹爹托他带来的信送到,被兰陵王留下问话,“皇上听闻,白虹围日再重,又横贯而不达——此乃不祥之兆。后来,皇上亲自证实了不祥之兆,又得到密奏,说乐陵王手书数个‘敕’字,意图谋反,一怒之下便……将其乱捶击毙。” “可是,百年不过是个年方十岁的孩子……”高长恭想到堂弟那在元日宫宴上见到的、依旧算得上稚嫩的脸庞,心下一阵悲痛,“那,乐陵王妃呢?” 小何管事听到自家王爷果然提了王妃,重重地叹了口气。 “乐陵王爷入宫之前,似乎对未来有些预感,将一玉玦交给了斛律王妃……时至奴离开邺城,王妃一直握着玉玦,已然一旬没有进食了。” 高长恭只觉得,自己的额间猛然出现了一股刺痛。 王妃这是打定主意要与乐陵王共同赴死了。 她还那样年轻,小时候还曾经跟在自己和她哥哥的身后,跟着他们的脚步一边跑一边叫着他“四哥哥”…… 可她却下定了决心,陪着她的夫君同生共死。 这让高长恭极为震动。 因为极度的哀伤,也因为情绪的剧烈变化,高长恭的头痛猛地爆发了出来。 “还有什么吗?”他用力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缓解症状,“皇上那边呢?还有东安王世子……” “回王爷,世子那边并没有传来什么信息,只如同以往一样。”小何管事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不过,皇上下旨,命太子婚期提前,于六月成婚。” 手指摩挲着何管事寄来的信笺,高长恭闭了闭眼:“辛苦你了。你暂且现去歇息两日,待我拟好回信,再带回给你爹爹罢。” 小何管事担心地看了状态不对的王爷一眼,但还是躬身行礼:“诺。” 离开兰陵王的书房时,小何管事找了守在门口不放任何人进入的施侍卫,将王爷状态不对的事情告诉了他。 小何管事平日里在邺城也只是跟着父亲打杂罢了。之前他年纪小,也没有多少机会能帮王爷办事,顶多就是跑跑腿之类的。见施侍卫总是跟在王爷身边,便觉得他有能力帮王爷纾解头疼—— 没曾想,当他将这事告诉施侍卫之后,对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招来一个小厮,让他跑腿去告诉那位应小郎君。 小何管事毕竟不像他爹,是兰陵王亲信级别的人物。他不知道应珺的真实性别,只当这小郎君是王爷的至交好友。他认为,那应小郎君大抵是哪家的小公子,是那种自小婢女环绕疼宠着、没有丫鬟伺候不舒服的那种贵族少年,所以才能让王爷调走了那两位公主送来的能干美婢去专门伺候他。 施侍卫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应小郎君竟然能解决? 小何管事心中应珺的形象立刻就变得高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乐陵王百年,孝昭第二子也。孝昭初即位,在晋阳,群臣请建中宫及太子,帝谦未许,都下百僚又有请,乃称太后令立为皇太子。帝临崩,遗诏传位于武成,并有手书,其末日:“百年无罪, 汝可以乐处置之,勿学前人。”大宁中,封乐陵王。河清三年五月,白虹围日再重,又横贯而不达。赤星见,帝以盆水承星影而盖之,一夜盆 自破。欲以百年厌之。会博陵人贾德胄教百年书,百年尝作数“敕”字,德胄封以奏。帝乃发怒,使召百年。百年被召,自知不免,割带玦留与妃斛律氏。见帝于玄都苑凉风堂,使百年书“敕”字,验与德胄所奏相似,遣左右乱捶击之,又令人曳百年绕堂且走且打,所过处血皆遍地。气息将尽,日:“乞命,愿与阿叔作奴。”遂斩之,弃诸池,池水尽赤,于后园亲看埋之。妃把玦哀号,不肯食,月余亦死,玦犹在手,拳不可开,时年十四,其父光自擘之,乃开。后主时,改九院为二十七院,掘得一小尸,绯袍金带,一髻一解,一足有靴。诸内参窃言,百年太子也,或言太原王绍德。诏以襄成王子白泽袭爵乐陵王。齐忙,入关,徙蜀死。——唐·李百药《北齐书·卷十二·列传第四·孝昭六王》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应珺平日里忙于学习, 然而今日却因为先生没来,正在帮卫嬷嬷做绣品。听说王爷又发作了,便急忙换了外裳便跑了过来, 甚至没有注意到袖子里掉入了刚刚还在绣的一个荷包。 见到应珺提着袖子顺着回廊跑来, 这次施侍卫完全没有拦的意思。他侧身让出了位置, 应珺只来得及对他说了句“多谢”便一溜烟地跑了过去。 小何管事更惊讶了。 “应小郎君的事, 王爷心里有数,何伯心里也有数, 你不必操心。”看到小何管事的表情,施侍卫意思意思安抚了一下。 不过小何管事自己心里也有数。他知道王爷绝对安全就行了。 应珺一路小跑着进了书房,果然看到高长恭在难耐地揉着额头。 “王爷!”她有些大惊小怪地叫了他一声,“您又不舒服了,怎么不早些叫我过来?” 高长恭被她略高的嗓音惊醒, 抬眼看她:“是施明煦叫你来的?” “当然,施侍卫担心王爷, 便叫我过来看看。” 应珺熟门熟路地绕过矮桌,半跪在高长恭身后,还在替施侍卫说情:“您可不能怪他,这般忠心的侍卫可是很难得的。” 高长恭被她逗得忍不住想发笑, 但因为还沉浸在哀伤之中, 他也只是微微勾了一下嘴角:“我何时说过要怪他来着?” “您都连字带姓地叫他了,不是怪他又是什么?”应珺说,“照我说,您还不如怪我——” “那你倒是说说, 我为何要怪你?”难得的, 在这种时候他还能带着兴味问她。 “我未经您的同意擅闯了您的书房,为何不该怪我?”见高长恭扭头过来看她, 应珺冲他眨了眨眼。 “我若是怪你,卫嬷嬷便要伤心了,”高长恭冲她挑眉,“你现在可是被她当女儿宠着的。” “那可不是,我看啊,是卫嬷嬷在把王爷当儿子宠,”应珺轻轻一笑,“我若是开罪了王爷,卫嬷嬷肯定要怪我的。” 高长恭看了看她那因为奔跑而红彤彤的脸蛋,没忍住伸手捏了一把:“你呀。” “王爷!!” 应珺恼了,挥手想拨开他的手,却没想到有个小东西却从她那宽大的衣袖里掉落了出来。 高长恭伸手,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这、这是我绣的荷包,”应珺看到自己没绣完的荷包掉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我刚刚不小心……一起带了出来。” “这是……”他捡起荷包,细细查看着上面的纹样。 荷包是他平日里并不讨厌的颜色款式,一面被认真绣上了代表平安吉祥的纹样,另一面则是三个他十分熟悉的汉字。 那是他的本名——高孝瓘。 看了看荷包上面没有完成的第三个字,高长恭抬眼,看向了面前的少女。 “……给我的?” 应珺有些脸红地垂下了脑袋。 “还、还没绣完呢,”应珺的声音很低,但因为高长恭那过人的耳力还是听得十分清楚,“王爷您就当没看到嘛。” 可能就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语气像极了在撒娇。 看到她这个样子,不知为何,高长恭又突然想起了高百年和斛律王妃。 想到他们那样的感情,他甚至隐隐产生了些许名为羡慕的情绪。 “好,我当没看到,”他伸出手,摩挲着应珺的脸颊,“为什么要绣这个给我?” “不、不为什么,”应珺结结巴巴地说着,“我、我就是想绣个东西给王爷……” 高长恭没再说话,只是细细看着面前的姑娘。 他的心突然一片柔软。 “对了!”应珺突然反应了过来,“施大哥说您不舒服,现在怎么样了?之前不是一直都好好的,怎么又发作了,是最近太过劳累了吗?” 被连着问了一串问题的高长恭愣了愣。 “王爷?” 高长恭看向了她。 “不是,”他的语气仿佛在述说着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我的堂弟,孝昭帝的世子——乐陵王高百年,去了。” 应珺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年方十岁,却被污谋反,被那位活生生虐打致死,”他的语调依然很平静,但手却已经攥成了拳头,“而他的王妃……” “他的王妃,十四岁的斛律家大娘子,”高长恭看向了应珺,“已然绝食半月有余……” 应珺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 直到她看到了高长恭紧握成拳的手。 “王爷!” 她惊呼一声,伸出双手去掰开了他的一只手,随后又去掰他另一只手。见他的手心都是血红的红印子,脸上是满满的心疼和焦急,急忙用来时手上拿着的帕子为他包扎,然后又从广袖中扯出了另一块帕子。 她的手小巧而柔软,可是却很温暖。看着她垂着脑袋在自己面前忙碌,高长恭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更柔软了。 “王爷,太伤心太难过的话,哭一场就好了,”她为他包扎完了,却还握着他的手,似乎生怕他再把手握成拳头似的,“但是,乐陵王爷和斛律大娘子不会希望您这样糟践自己的。” 她懂了。 王爷一边为堂弟的去世而伤心难过,一边又在担心着斛律王妃。但同时,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虽然乐陵王将玉玦赠与了王妃,但王妃却显然不想与君决绝。 因为斛律王妃的选择,显然是与乐陵王同生共死。 不要说是王爷,就连她都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但王爷不能这样。这并不能怪他。 看到高长恭依旧没有反应,应珺急了。她突然做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动作。 应珺放开了高长恭的手,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颊,双眼直直地看进了高长恭的双眼。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王爷,如果那位……有一天胆敢那样对你,那我一定不会像斛律王妃那样的。” 高长恭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会先去杀了那个人,然后再自杀去陪您——我一定不会让你独自上路的。就像斛律王妃一样,就算您要给我玉玦,我也不会与您诀别的。我会一直缠着您,无论碧落还是黄泉,我都不会让您一个人的!”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距离那天在书房说出那样的一番话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里, 兰陵王忙得脚不沾地,甚至连晚饭都没有在王府用过。 应珺在第二天就绣好了那个荷包并送去了书房,但她却也只能见到施侍卫——因为她想亲手送给他, 所以只能作罢。 她还是很失落的。 然而当时间到了第四天的时候, 她却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惊掉了下巴。 “应娘子, 王爷有请。” 应珺刚接到施侍卫的邀请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然而当她跟着施侍卫一同来到了卫嬷嬷的院子时, 才发现事情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王爷敬重卫嬷嬷,但卫嬷嬷毕竟不是王府的正头主子, 所以除非必要,王爷自己是很少会来卫嬷嬷这里的。 然而今日他却来了。不仅来了,还请了应珺一起。 应珺在王府里住得名不正言不顺,并且因为卫嬷嬷是长辈,懂得基本礼仪的应珺便每日里来与卫嬷嬷行行礼说说话;而卫嬷嬷虽然不知为何从来没受过应珺的礼, 并且话语中总是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敬重,但显然也是很喜欢这么个性子活泼的年轻小姑娘天天来跟自己说话的。 “应娘子, 请。” 看了看为自己打起帘子的杜若,应珺笑道:“谢谢杜若姐姐。” 然而当她进了屋,看到坐在主位的兰陵王时,还是心中突然一紧。 不是为了别的, 而是为了他那一看就是没好好休息的、有些过分苍白的脸色。 “王爷!” “小应, ”高长恭听到她的声音,脸色似乎好了些,睁眼看向了她,“今日邀你前来, 是因为……实在是有事请你帮忙。” “王爷您太客气了, ”应珺的话语中不知不觉带上了些嗔怪,“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就好, 还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 “给我帮忙是给你添麻烦,怎么能是吩咐?”高长恭皱了皱眉,“你先做下,让我来与你细说。” 应珺点点头:“您说,我听——听的同时,我帮您按按头?” 高长恭怔了怔,眼神不自觉滑向了一旁的卫嬷嬷:“可是——” “王爷不舒服,应娘子有心照顾,这不是挺好的?王爷看老身是嫌老身碍事。那老身离开就是了。” “不,嬷嬷坐着就好,”高长恭哭笑不得地开口,“罢了,你来吧。” 摘下冠冕,高长恭看向了应珺。 应珺先是对他一笑,随后便绕到了他的身后。 高长恭正准备闭眼,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东西吸引住了注意力。 “王爷,我绣好啦,”应珺细细软软的嗓音在高长恭的耳后响起,让高长恭觉得耳朵后面有些痒痒的,“我在里面放上了些许味道清淡的香草,可以安神,送给王爷!” 高长恭侧过头,看了看她,伸出手接过了荷包。 “你有心了,”他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些应珺看不懂的情绪,“多谢。” 应珺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便岔开话题,将手放上了高长恭的额头:“好了好了王爷我帮您舒缓一下头疼,您说吧——” 听了高长恭的话,应珺才知道为什么说要她来帮忙。 太子高纬的准太子妃是斛律光的小女儿,年方八岁,还是个孩子。以前斛律大娘子在家还未出嫁的时候,只要有空,这小丫头就会一天到晚跟着姐姐,无论姐姐要做什么都要跟着,可想而知,姐妹俩的感情有多深厚。然而这次,当斛律二娘子即将出嫁的时候,她却突然特别想见她的姐姐,还哭闹着说什么见不到姐姐就不嫁人…… 然而,身为乐陵王妃的斛律大娘子,在三日前刚刚过世。 斛律光的三子斛律世雄和四子斛律恒伽急的没办法,只得求助与他们兄弟最为相熟的兰陵王高长恭。 本来,斛律二娘子与高长恭的三妹义宁公主高季玥相熟,而高季玥也时常与斛律大娘子一同陪着她。然而高季玥最近有了身孕,并且因为身子娇弱而被大夫告诫要卧床修养,而斛律世雄和斛律恒伽又恰好在与高孝珩闲聊的时候听闻高长恭这边出现了一位娇客,便硬着头皮前去求助了一番。 高长恭对斛律光的子女一向亲厚,又与世雄恒伽二人非常要好,这个时候听到斛律家两位千金的事情,当然不假思索地便答应帮忙了。 当然,他答应了也只是答应帮忙问问。具体还是要看应珺。 应珺当然很快便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这怎么会是添麻烦呢?王爷答应这事本就是因为关心斛律二娘子,我与二娘子虽然不认识,但也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于我并没有什么损失……难道王爷认为我是个心狠不近人情的,连这种事都不答应?” 高长恭被她这一串弄得愣了愣:“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旁的卫嬷嬷倒是笑了出来:“王爷莫急。姑娘的意思是,你这般说话,就是没把她当自己人。” 卫嬷嬷觉得有趣极了。 虽然应珺被王爷带了回来,但她总是战战兢兢的,虽然不至于时时刻刻都怕,但显然还是有些不明显的敬畏。虽然卫嬷嬷能看出,这姑娘对王爷绝对是有些情谊心思的,但之前那些敬畏却总是让她有些失望。 可是才短短几日,她就已经敢这么和王爷说话了,而王爷也一点都没有生气,甚至还想解释…… 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拉进了他们的关系。 不过她倒是挺喜闻乐见的。 “是啊,王爷,嬷嬷说得对,”应珺理所当然地点头,“我连命都是王爷给的,帮王爷做些小事而已,这又算的叫什么?为了王爷,哪怕是肝脑涂地我都绝无二话。” “你这丫头,混说什么呢,哪里就要你肝脑涂地了?”高长恭不冷不热地横了应珺一眼,同时递过去一封信,“看看这个。” 应珺好奇地接过信,拆开看了起来。 这封信是一个名叫“君璎”的少女的身份凭证。 “‘应珺’已经入了军籍,你便改了名字,以‘君璎’的身份跟我过去。到时候你只需要跟着仲锳去到二娘子身边,与仲锳一同陪着二娘子便好。” “仲锳”应该是高长恭的二妹,与三殿下河间王高孝琬同母的昌邑公主高仲锳。 “‘君璎’……?” “嗯,从今日起,你的女性身份便是‘君璎’。”高长恭说,“身份也已经安排好了,就是三嫂的娘家表姐妹。” 三嫂……? 隐约记得,那位河间王妃,似乎出身清河崔氏。 应珺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她明明和这几大家族一点亲缘关系也没,然而以前借了表姐的光,由荥阳郑氏出身的郎君教养长大,现在又因为这种原因,拿到了与清河崔氏相关的身份凭证。 “好了,今日起你就不是‘应娘子’而是‘璎娘子’了,”卫嬷嬷笑道,“这样的话,也就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去陪在太子妃与二公主身边了。” “小应,你记得,”高长恭却正色道,“我知你前阵子跟施侍卫略微学了些武艺,虽算不得十分精通但也算是不错;但接下来你便是河间王妃的表妹了,决不能在宫里暴露出你会武的事情。” 应珺正待回话,却被卫嬷嬷打断了。 “王爷,请听老身一言,”卫嬷嬷严肃地说,“接下来,应娘子便是河间王妃的表妹,那便是河间王府的表姑娘了——您与表姑娘非亲非故,若是直呼闺名,恐怕不太妥当。” 高长恭沉吟片刻。 “那我唤你‘阿珺’可好?” 应珺愣了愣,随后控制不住地生出了强烈的欣喜。 虽然知道高长恭应该叫她“阿君”而不是“阿珺”,但当她真的听到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叫的分明就是“阿珺”。 虽然为了掩人耳目,她必须要隐藏起“应珺”,所以只能被唤作“君璎”,但她的本名终归是“应珺”。 “阿君”和“阿珺”,发音虽然极为相似,但对于自己的名字,应珺当然是分得出的。 阿君,阿珺。 一个是姓,一个是名。 高长恭叫的,是她的名字。 自己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应珺垂着脑袋,默默地红了耳垂。 这是王爷第一次叫她的闺名呀。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太子大婚前夕, 应珺以“君璎”的身份,穿戴着齐国贵女们的衣服首饰,跟着兰陵王从封地启程, 又一次来到了齐国的首都邺城。 还没等应珺进入兰陵王府休息, 就被等在王府后门的另一辆牛车接走——再度回神, 应珺便已经出现在了河间王府, 而出来迎接她的,正是那位现在是她“表姐”的河间王妃崔氏。 虽说根据最近发生的事情, 应珺虽然已经知道他们文襄几兄弟姐妹同气连枝,但真要让她像无条件信任兰陵王那样信任其他人,她还是有点做不到。 在发现河间王高孝琬对她并不上心之后,崔王妃似乎就放心了许多,从原本的疏离客气立刻级变得亲热了许多, 甚至还会主动叫她“妹妹”了。 应珺又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发现,不禁觉得很有意思。 这位崔王妃出身清河崔氏, 而河南王高孝瑜的王妃则是出身范阳卢氏,再加上高孝瑜的爱妾郑姬,姑且算是出身荥阳郑氏——她当时还在好奇,文襄几兄弟竟然与“五姓”中的其中三大都有联姻关系, 那么兰陵王的王妃岂不是会是王氏或是李氏? 当时她玩笑般地将这个发现告诉了高长恭, 高长恭却只是挑眉看了她一眼,并捏了把她的脸颊后告诉她:“二哥的母亲出身太原王氏,二叔的皇后则是赵郡李氏出身。我的王妃,我可以自己选择。” 虽然她不太明白为什么高长恭要对她说这个, 但是不得不说, 他的这番话说得让她挺高兴的。 不过她的态度对于应珺来说并不重要。因为这一次,她只是要跟着昌邑公主高仲锳, 一起去陪伴准太子妃而已。 太子大婚,整个邺城都陷入了繁华和喜悦之中。应珺身着华服,跟着一众贵女们进入到了太子妃出嫁前的院落,在昌邑公主高仲锳的引荐下,应珺成功地成为了还是个小女孩的斛律二娘子,也就是准太子妃最亲近信赖的人之一。 只因为高仲锳告诉斛律二娘子,这位“君璎”是她的长恭哥哥推荐过来的。 所以,在太子妃出嫁前的整整一旬,应珺都伴在斛律二娘子身边,陪她玩、陪她说话、安抚她。 但是应珺却十分挂念高长恭。 身在斛律府中,应珺每日里都陪着准太子妃一道,根本没什么可以脱出身来的机会。虽然只是短短几日没有见到他,但她却已经非常想念了。 在他们相识之后,好像从来都没有分开过这么久。 她不敢说高长恭对她有着同样的感情,但她却知道自己的感情。但斛律府毕竟不是兰陵王府,就算高长恭与斛律光一家关系再密切,他也不会贸然前来。 于是,应珺便带着这份挂念,一直等到了太子大婚当日。 河清三年六月二十八日,大吉,宜嫁娶。 花轿由斛律府而来,径直抬入皇宫中太子的宫殿。一对新人身着吉服,向帝后行了礼之后,便在所有人的祝福中被送入了洞房。 待新人礼毕,宫宴便开始了。 应珺本来全心全意跟在太子妃身边,现下太子妃已经被送入新房,她这等身份断不可能跟着进去。 本来,她应该在婚宴时回到大殿,回到昌邑公主高仲锳或者是河间王妃崔氏身边的;然而,她却在这皇宫之中迷失了方向——山野是她的天下,在山林之间她断不会这样;然而在这宫廷之中,她却找不到她的目的地了。 在她七拐八绕地来到一处看起来似乎很是偏僻的宫殿时,却冷不防听到了男女争执的声音。 “……王爷!” 应珺正准备踏出下一步,却突然被这一声吓到,急忙缩回了脚步。 “王爷,摩女一直在等您,您怎么就不来看摩女了呢?您不是说过,最喜欢摩女跳舞给您看吗?您还说,摩女的舞如同汉宫飞燕,楚腰纤细,掌中轻舞,您最喜欢看了。王爷,您不是说过——您会接摩女出宫吗?” 这、这是哪个王爷? 应珺目瞪口呆地听着幕帘后的呢喃细语,也不知该走还是不该走。 “尔朱御女请自重,”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传来,“您已经是皇上的御女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这位王爷到底是谁?应珺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 她扶好自己头上叮咚作响的钗环,偷偷探出一点,想要去看看到底是哪位大胆的王爷,竟敢在宫里私会后宫嫔妃。 “王爷!”应珺刚露出一只眼睛,就见到一个身着低级妃嫔的宫装女子激动地揽住了站在她前面的高大男人的腰身的背影,而那男人也背对着她,似乎是不想转过脸来,“王爷,您怎么可以这样?我当初侍奉在太后身边,您当时许了我侧妃之位;可是如今,您却这般——” “当时你是太后侍女不假,但你如今已经是皇上的御女了,我又怎能僭越?”那男人这样说道,“尔朱御女还是回到皇上身边吧,以免被皇上撞见,有所误会。” “不要!王爷,您怜惜怜惜摩女吧!” 应珺被她高亢的叫声一吓,猛地后退了一步,头上的钗环被她略大的动作幅度弄得碰撞出了响声,吸引到了两人的注意。 “谁在那里?!” 应珺一惊,急忙退后,想要夺路而逃—— 有人突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并将她揽入怀中。 那人身上的衣服料子极好,细软柔滑,一触到就知道,对方的身份一定不低。 但是这人身上却还有着一股酒味儿,以应珺和他现在的姿势距离,一闻就知道是从酒宴里离开的。 应珺怔愣了片刻就被人拦腰抱了起来。她想挣脱,可是却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莫乱动,我带你出去。” 听到熟悉的声音,应珺才松了口气。 是兰陵王。 应珺的心跳逐渐加快,可是抱着她的人却一动不动。 直到那对男女的声音远去,她才被放回到地面上。 “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穿着郡王礼服的高长恭低头问她,“这并不是婚宴大殿的方向。” 应珺尴尬地咧了咧嘴:“这宫里的宫殿都长的差不多,我一不小心就走到了这儿,又看到——” “嗯,不用解释了,”高长恭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我带你过去。” 应珺一喜,脸上的表情瞬间就鲜活了起来:“谢王爷!” “二妹和三嫂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座位,”高长恭说着,偏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竟然带上了几分戏谑,“你现在若是跟我进了宫殿,那便只能充当我的姬妾了。” 应珺猝不及防听到了这么一句,害羞的整个脸都红了。 今天的王爷变得有些不太一样,话多了也没那么冷漠严肃了。应珺一边窃喜一边猜测,王爷大概是喝了酒才会变成这样。 若是其他人说这话,应珺绝对没什么大反应。但这是高长恭本人说的,哪怕这真的只是因为他喝了酒—— 她也真的害羞极了。 然而,她并没有多少时间害羞。 他们又往前走了不过十多步,就听到前面有人在说话。 然而,他们现在正站在一座四面都敞开着的亭子旁边,而在这周围,也并没有任何藏身之处,连低矮假山都没有。 此处身为禁宫,今晚又是太子大婚,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无论是躲在房顶或是躲在水中,都不是什么好主意。 更何况,现在高长恭身边还有个应珺。 高长恭脸色一凛,四处看了看—— 他的目光锁定了不远处的一座四面透风、只挂着青纱帐的亭子。 应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打横抱起。高长恭快步走进亭子,一手拿起桌上的酒坛,将部分酒水洒在地上,再将她放在亭中的矮桌上。 “得罪了。”他低声说道,“等下记得配合我。” 应珺有些胆战心惊,却还是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将剩下不多的酒洒在了应珺的衣服上,并挑开了她领口的系带;随后,他将酒坛放倒在一边,并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其抛在凉亭一侧的阶梯上。 又是一个眼花,应珺只看到,四面吗青纱帐垂落下来,将整个凉亭遮挡起来。 而这时,刚刚说话的人也已经走到了这边。 是高湛和皇后胡氏,伴在他们身边的,还有和士开、河南王妃卢氏、刚刚应珺才见过的尔朱御女,以及卢氏的亲妹妹卢珍珍。 以及后面被两个侍卫架着的、被灌酒灌的已然完全看不出原本身形的河南王高孝瑜,兰陵王的长兄。 “陛下。” 和士开最先注意到了这边,示意高湛去看;然而高湛却只是随意看了眼,便将注意力放回了面前的高孝瑜身上。 从外面看里面只能看到亭子旁边的阶梯上被丢着一件暗色外袍以及一只酒壶,亭中被青纱帐掩藏得影影绰绰,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依旧能依稀能看出有两个人影贴在一起,隐约还能听到男女交织在一起的细微的喘//息声—— 卢珍珍扫了亭子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与尔朱摩女一人一边搀扶着皇后,似乎在低声与皇后说着什么;卢氏面如冰霜地独自走在一边,一言不发。 一行人走到了距离亭子较远的地方才停下了脚步。 “娄子彦,”皇帝冰冷的声音响起,“送河南王上路吧。” “路上,让他走得痛快些——” 名唤娄子彦的人走出来,躬身行礼。 良久,才传来皇帝的低语。 “用鸩酒罢。” “……诺。” 作者有话要说: 把高孝瑜遇害的时间推后了一年,不是bug~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凉亭中的高长恭将高湛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 高长恭只是紧紧地抱住应珺,想要用这种景象迷惑住外面的人,让他们以为这里有的只是平常的那些“不拘小节”的宗室;然而, 他们却遇到了这样的场面。 对方隔了足够远, 他们本应该听不见才对;然而高长恭自幼习武, 耳力非常, 隔着老远依旧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虽然这是应珺从未想过的亲密动作,但王爷的状态却委实不太好。等到高湛一行人走开之后, 他才惨白着脸起身,并扶起了应珺。 应珺背过身,用最快的速度系好了衣带后就转了过来,有些不安地看着高长恭:“王爷,您的头痛又发作了吗?” “阿珺, ”他打断了应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你愿意为我冒一次险吗?” 应珺看着他,毫不迟疑地点头:“王爷,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冒险算什么。” 高长恭脸色依然不好, 但他微微勾了勾嘴角,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起来。 “不要这么说,”他说,“你的命很贵重, 它只属于你自己——不要轻易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 “可是, 王爷救了我那么多次——” “那它也是你自己的。”高长恭说着,轻轻捏了把应珺的脸蛋, “你若是不愿,那我也不会勉强。” “王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应珺伸出手,握住了还在自己脸上的手,小脸上是极其严肃认真的表情,“我都已经点头了,这就证明我并没有不愿,你直接吩咐就是了。” 高长恭反手握住应珺的手,眼里多了些应珺看不懂的情绪。 “好,”他点头,“既然这样……你带着这个,去帮我通知施侍卫。” 他拿出一块玉牌。 应珺接过来,有些惊讶地看着那块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玉牌。 上面写着一个她看不懂的篆字。 “皇上要杀我大哥。”他说,“我现在病发,无法极速奔跑,你去,帮我找到施侍卫,让他派人暗中拦下皇上的人手,保住我大哥的命。” “快去吧,往西走,施侍卫在西华门。”他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应珺的发髻,“我们几兄弟姐妹的王府都在那个方向,你顺着走,有人问你就说自己是河间王府表姑娘。” “王爷,那你一个人在这儿没事吗?”应珺接过玉牌,担忧地问道。 “没事。你去通知施侍卫,让他去救大哥——”高长恭压低了声音,将刚刚听到的对话大致复述了一遍,“鸩毒见血封喉,一定要尽快。” “阿珺,我大哥的性命,就拜托你了。”最后,他极为严肃地双手抱拳,似乎就要对她行礼。 应珺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抓住他:“王爷,你别这样,我会努力的!” 虽然应珺明显地发觉到高长恭的状态不对,但是显然她还记得高湛要鸩杀高孝瑜,又对高长恭行了个万福礼之后,便提起裙子飞速地向西边移动。 然而,救人的事,总归不是那么顺利的。 当她走到西边的宫廷御花园时,却遇到了不速之客。 “站住!”对方趾高气扬地开口道,“哪来的贱婢,竟敢在御花园横冲直撞?” 是卢珍珍。这个声音她认得。 原来对方与胡皇后分开之后,竟然同尔朱摩女来了这里。 应珺不想与她过多纠缠,唯恐耽误了救人,便按自己之前在王府里学习的规矩行了宫礼——当然,是对着尔朱摩女的。 按理来说,“君璎”是河间王府的表姑娘,卢珍珍是河南王妃的亲妹子,她们二人地位相当,的确不应该对对方行礼。 然而卢珍珍是家中幼女,从小就极为受宠,养成了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后来被胡氏接进宫里,又仗着胡皇后是她的表姐,便总是在宫里胡作非为,别说“君璎”了,就算是她姐姐河南王妃,她都不一定放在眼里——毕竟陛下刚刚已经赐死了河南王。河南王都死了,河南王妃还能有什么盼头? 并且,她自己刚刚终于得了皇后的许诺,答应为她赐婚,做高家王爷的王妃。 对方没给她行礼,这对卢珍珍来说是个极大的侮辱。 皇后刚刚已经派人去查了,兰陵王在太子婚宴上中途离席,绕道御花园——正是他们刚刚陪着帝后走过的那个花园。 那么,在凉亭里做出那等见不得人的事的宗室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了。 其实对于卢珍珍来说,是不是兰陵王根本没那么重要。因为她姐姐是高家的媳妇,她表姐也是高家的媳妇,所以她舒不下那口气,就觉得自己也要是高家的媳妇,才能不丢了这张脸。而她在这之前只见过皇帝、她的姐夫河南王高孝瑜和兰陵王高长恭,所以自然而然地就把目标定在了兰陵王的身上。 不过刚刚兰陵王做了那种事,她便觉得,这兰陵王也不过如此——他们高家的男人都生得一副好皮相,是不是兰陵王,也就不那么要紧了。 但若是能杀一杀这胆敢对自己无礼的臭丫头的威风…… 若是自己真的成了兰陵王妃,她一定要这臭丫头好看。 “哪来的贱婢,见了贵人竟然胆敢不行礼?”卢珍珍气道,“你可知我是谁?” “原来是卢娘子,”应珺强压下心中的焦躁,却还是意思意思行了半礼,“妾见过卢娘子。” 但是卢珍珍却一点回礼的意思都没有。 “你是何人,竟然只行半礼?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还敢这样对我?” “妾乃是河间王妃的表妹君璎,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物,”应珺快速地说道,“只是眼下有事在身,还望娘子通融。” 虽然应珺这么说,但卢珍珍却还是不放过她。 当然还有一重原因是,卢珍珍觉得这位河间王妃的表妹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卢珍珍气势汹汹惯了,想都没想便走了过去,一巴掌就想扇到应珺的脸上。 这女人不仅如此失礼,竟然还长得这样漂亮…… “诶,卢娘子——” 不说其他人了,就连尔朱摩女都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 尔朱摩女其实相当后悔。 今晚,她是被皇后怂恿干出这种事情的。 她虽然被封为御女,但因为长相只是清秀,并不得皇上宠爱。胡皇后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她和高孝瑜的这段往事,便在后宫诸人一同吃茶聊天时若有若无地刺激着她,刺得她终于没有忍住,在太子大婚再次见到河南王的时候将他引了出来,要他将自己带离皇宫。 可是高孝瑜虽然在女色方面较为风流,但为人却十分正派,断不会做出那等愈矩之事。 曾经,皇后与皇帝的宠臣和士开玩握槊,因为玩耍之间行为举止过于亲密,便被高孝瑜进谏了一番。同样是曾经,尔朱摩女那时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还是太后娄昭君身边的侍女;而高孝瑜自小被养在高欢身边,与娄昭君也极为亲近,与她的侍女关系当然也很好,也就是那时,高孝瑜便许了尔朱摩女一个侧妃的位置。 然而时过境迁,现在的尔朱摩女已经是高湛的御女了——高孝瑜怎么可能会再与她亲近。 但是现在,高孝瑜已经被皇帝赐死了。 尔朱摩女十分伤心,也有些恨上了胡皇后,更别说胡皇后的表妹、自己身边这位鼠目寸光又蠢如鹿豕的卢娘子了。 “好了,既然君娘子也是王妃的妹子,那与卢娘子你的身份也不差着什么,”尔朱摩女心虚,便这么说道,“君娘子若是有事,那便先离开吧。” “你敢!”一听尔朱摩女的话,卢珍珍更生气了,“哪来的野丫头,也敢说自己是清河崔氏的人?” “本王王妃的妹子,怎么就成了野丫头?”不知道又是哪里来的一个男声突然打断了这边的混乱,“既然是王妃的妹子,那当然也是本王的妹子。我河间王府的表姑娘,怎么就成了卢娘子你口中的‘野丫头’和‘贱婢’了?” 听到来人的话,几个女人才惊慌失措地转身过去行礼:“见过河间王殿下。” “免了,”河间王高孝琬协同王妃一同出现在了南边,“本王只是个小小郡王,受不得卢娘子的礼。” 这话刺得卢珍珍满脸通红。 高孝琬虽然同样是郡王,但他却也是文襄帝高澄的嫡长子。算起来,他比他的长兄河南王高孝瑜还要尊贵上几分,而他本人也极为高傲嚣张,鲜衣怒马,深得皇帝忌惮。此时此刻,若是高湛本人在,恐怕都不敢过于驳了他的面子。 况且,高长恭早已与高孝琬传了信。所以高孝琬知道,这丫头还真的就是他河间王府的表姑娘——毕竟,他的母亲冯翊公主也是北魏元氏的人。这被四弟另眼相看的姑娘生母是元氏的人,说不准还真就是他的表妹。 “璎娘,你怎会在此?”崔王妃和颜悦色地看向了一边的应珺,“你不是去陪伴太子妃了吗?” “回王妃的话,”应珺直起身来,虽然口中说着‘回王妃’然而却有些焦急地看向了高孝琬,“妾从太子妃宫中出来,路遇兰陵王殿下。兰陵王殿下突然身体不适,无法行动,妾受王爷所托,前往西华门寻找王爷的贴身侍卫,以方便接王爷回府。” 高孝琬皱了皱眉,收到了应珺传来的信号——兰陵王发现宫中有些不对劲,需要施侍卫前来打点。 卢珍珍听到这话,又看了应珺两眼,脸色却是突然一黑:原来刚刚在那凉亭勾着兰陵王那种事的,正是面前这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 “你这——” “既然四郎身体不适,那璎娘还是快些去吧,”高孝琬打断了卢珍珍,面不改色地开口,“早日送四郎回府休息才是正理。” “是,王爷。” 应珺向高孝琬行了个万福礼,没再耽搁,转过身,看都没看气得脸都变形了的卢珍珍,提着裙子便一路飞奔地跑掉了。 然而,等她好不容易赶到了西华门,却并没有见到什么马车,也没有见到施侍卫。 她的心猛地往下沉了一下。 应珺四处寻找着,好不容易看到了施侍卫,却发现对方被守门的侍卫缠住,暂时无法脱身。 她有些烦躁地四处看了看,却猛然发现,西华门外的护城河之中,却似乎有着什么东西,正漂在水中,载浮载沉—— 那是个穿着郡王服饰的人! 应珺没再想那么多,飞身跳入水中,目标正是水中的那人。 那正是被高湛赐死了的高孝瑜。 作者有话要说: 莫得存稿啦,接下来要隔日更了_(:з”∠)_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大抵是因为娄子彦回禀了高湛, 说高孝瑜已然身死在西华门外的护城河中,所以应珺的救援工作做得并不算是特别困难。 但她毕竟体力有限,让她一个娇弱的女孩子把高孝瑜这样高大的男人从河里拖出来还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不过幸好, 当时她在西御花园碰到卢珍珍的时候也碰到了河间王高孝琬——对方显然知道自己身边是有暗探的, 所以很快便派人秘密传话给了其他兄弟, 让他们过来接应应珺。 率先赶来的广宁王高孝珩派人将他大哥高孝瑜和应珺从护城河中捞了出来, 并用马车将人送离了皇宫。 守门的侍卫以为高孝瑜已死,见他们这样, 也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毕竟他们是亲眼看着娄子彦动手,将高孝瑜按进水中的。 应珺在邺城的时候出门的机会少,但也不是从未出过门。并且她天赋异禀,不仅对于天气有着十分精准的推算,对于走过的路和看过的地图也基本上是过目不忘——皇宫这种从来都没去过也没看过地图的地方除外。 所以她很快就意识到, 这并不是她熟悉的通往兰陵王府的路。 “四郎君现在还在宫里,”与她一同在马车上负责接应的那位少年这样对她说道, “二郎君令我们找个隐蔽的地方,先让大郎君安置下来。” 应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说的是兰陵王的二哥高孝珩和大哥高孝瑜。 “但是,河南王爷他, ”应珺想起高长恭的话, 急的不行,“皇上说要鸩杀他——” 少年听到这句话,脸色一变,急忙伸手去为高孝瑜把脉, 过了一阵后, 脸色倒是变好了一些。 “大郎君的身体无碍,”少年这样说道, “大抵是那人惧怕四郎君找他麻烦,并没有向大郎君下毒。” 应珺松了一大口气。 “对了,郎君怎么称呼?”应珺这时才想起来。 “在下出身东海徐氏,祖父是西阳王,”少年这样说道,“娘子叫我小徐就好。” “徐小郎君,多谢您的帮助,我——” “娘子不必多言。”小徐说,“这是在下的本分。” 应珺松了口气,但却并没有完全放松下来。 大抵是一直跟在兰陵王身边,她也变得如同他本人那样多疑。但面前的少年在接应她的时候,拿出了与高长恭给她的那块玉牌一模一样的物件,她才相信了对方。 然而只要没到目的地,她就无法完全放心。 车最终停在了一条较为偏僻的小道上。 小道上只有一家看着很残破的客栈。大约是因为已经天晏了,街上并没有什么人,而这条小道更是人烟稀少。驾车人和那位徐小郎君七手八脚地将早已被脱下了郡王外衫的高孝瑜抬进了客栈。 而让应珺惊讶的是,她竟然在客栈中的房间里见到了她那早已哭得眼睛通红的表姐郑姬。 “先不要说旁的,郑姬先照顾大郎君,在下去为大郎君煎药,”徐小郎君这样说道,“——表姑娘,这块玉牌,请务必收好。” 听到小徐说到玉牌,应珺脸色一凛,急忙应下:“我会的。” 然而,她一边帮着郑姬照顾高孝瑜,一边自己也因为落水且没有及时换上干衣服而导致脑袋昏昏沉沉的。终于,在徐小郎君煎药回来的时候,应珺没有顶住,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当应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兰陵王府。而在她的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她起身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门被轻轻敲了敲。 随着她的应声,房门被打开,应珺这才注意到,进门的竟然是高长恭本人。 她一惊之下就想坐起来,却没想到脑袋一晕,整个人差点一头栽了下来。 “小心!” 高长恭的反应极快,看到她身形不稳的瞬间就转移到了床边,将她扶住,而她也顺着对方的力道靠入了他的怀中。 一股淡淡的、应珺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香气传入了她的鼻腔,与昨晚的酒味完全不一样。 一想到昨晚,应珺便控制不住地脸红了起来。 “王、王爷,我……我没事。”她害羞的不行,低声说道。 她很快就想起了她昏睡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急忙侧过头来问道:“王爷,河南王他——” “你受了寒,先将药喝了再说旁的,”可是高长恭却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说道,“来,先喝药,不然又要病了。” 没办法,应珺现在浑身无力,只好先就着高长恭的手喝了药,才终于能与他好好说话。 然而,她喝完了药,高长恭却又从旁边拿起了一个碟子。 碟子里面放着几颗艳红的果子,外面还包裹着一层透明的冰糖,惹人垂涎欲滴。 “来,吃一个,”他甚至拿了一个放到了应珺的嘴边,“那药太苦了吧。” 这个王爷让她有些不大适应。 “罢了,我不说看来你也安不下心来,”高长恭放下了碟子,看向了怀中的少女,“那就先听我说吧。” 在应珺晕过去之后并没有过了很久,高长恭就派人来了。 虽然高湛一直想往高长恭的身边安插人手,但显然那并没有成功过。 身为中领军将军,高长恭掌管着宫廷禁卫。玉牌虽然能让他们离开皇宫的范围,却并不能让他们离开京城。所以,前半夜的时候,徐小郎君和郑姬一同照顾着溺水还未苏醒的高孝瑜,到了后面,就变成了徐小郎君帮他们易容,以便第二日清早一开城门就送高孝瑜离开。 然而那个时候的应珺已经晕倒,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阿姐她……” “你阿姐怀有身孕,又遭卢氏多番陷害磋磨,徐小郎君帮她看过,她胎相还算不错。二哥让他们二人打扮做普通夫妻,今日一早便离开了邺城,并找了死囚顶替他们的尸体,”高长恭帮她顺了顺滑落下来的头发,“你莫要多想了,卢氏不是好人,若是你阿姐留着,她那般娇弱,指不定会被她磋磨到死去。二哥虽然醉心书画,但为人却极为谨慎,高湛派来的那些探子都被他打发到了极远的地界,定不会让那位发现的。” 注意到这次高长恭称呼皇帝直接用了名字,应珺眨了眨眼。 “以往是我大意,并没有想到他虽然与大哥疏远,但竟然要对与他最为亲近的大哥痛下杀手,”高长恭看到她的表情,叹了口气,“幸而那东安王世子娄子彦胆小怕事,我娘亲又曾有恩于他,他本人大抵是怕三哥与我将他赶尽杀绝,高湛与他又有夺妻之恨,所以他没有将鸩毒下在大哥的醒酒汤里,要不然,就算是西阳王本人怕也是回天乏术了。” 应珺听到这里,才终于松了口气。 幸好,河南王没事,阿姐也没事。 “此次多亏了你,阿珺,”高长恭捧起应珺的脸,用手指轻柔地摩挲着,“若不是你及时相救,我大哥他,恐怕就……” “王爷这话说的,”应珺的脸有些发烫,“河南王爷不仅仅是王爷的大兄,也是阿珺的姐夫,阿珺断不会见死不救的。” 高长恭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神中多出了几许温柔。 皇帝要赐死河南王,而他要救河南王,他们的目标是相悖的。而帮他就是违抗圣旨,已经不仅仅是“冒险”可以说得清的。若是被发现,那绝对就是死罪。 而应珺却完全没有迟疑地答应了他,不仅帮他传信,还下水去救人。 她真的把自己的命交给他了。 “小徐已经为大哥检查过了,若是再晚半柱香,怕是神仙难救,”高长恭的眼睛里带有着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神采,“阿珺的恩德,我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文提到过的东安王世子就是娄子彦。 西阳王是徐之才,当时有名的医学世家东海徐氏的人,这位救人的徐小郎君就是他的孙子。但是我没有查到具体信息,剧情需要就这样吧_(:з”∠)_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不知是被发现了什么端倪, 还是高湛临时起意,这次高长恭来到了邺城之后,竟然就这么被高湛留在了邺城。 天子脚下不比封地, 如果是在兰陵, 那么兰陵王就是这里最大的掌权者;可是当他们来到了邺城, 那么兰陵王就只是这国都之中最普通的一个宗室郡王。 高长恭身为宗室, 又被安排了重要的职位,虽然看起来好像是被皇帝所倚重信赖, 但换一个角度想,这也是被皇帝放在身边就近监视了一样。 为了应珺的安全,这几个月但凡她想要出门,都会被芙蕖罗衣两个抓着,打扮得极为艳丽和细致, 脸也会被两个侍女认真上妆,花钿面靥一样不缺地全部装点上去, 弄得应珺在经历过几次这样的事情之后就再不想出门了。 但是她一个人在府里又真的无事可做。于是,在某日她看到王府中种的桂花盛放了之后,她便找到了新的事情来做。 那就是——酿桂花酒。 小的时候,应珺和家人一同住在村子里, 舅母酿酒的时候她也会跟着跑过去帮忙, 虽然那时舅母告诉她的东西她都不懂,然而彼时年幼的她虽然背书背不好,但记这些东西倒是记得很牢,以至于现在她想要酿酒的时候只需要稍稍一想便能想起当时学到的方法。 应珺带领着两个侍女满王府地收集桂花, 收集了很多很多, 不仅是用来酿酒,甚至还剩出了很多可以用来做些其他的东西。应珺在她们的帮助下, 先是将大部分封入了酒瓮之中,并放入了王府的地窖,而剩下的那些桂花则是把她仔细挑选清洗之后,挑出了相当大的部分用来做桂花糕了。 这天夜晚,皓月当空。应珺像往常一样前往厨房做了些东西。然而当她从厨房回来时,经过高长恭的院子,却发现他正独自坐在院中,对月自斟自饮。 “王爷?” 高长恭听到了她的声音,扭头一看,看到少女正在门边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他。 “过来,”他冲应珺招了招手,“陪我喝两杯。” 喝酒? 这倒是奇了。 应珺一直都知道,高长恭此人一向自制力惊人,就算是难以忍受的头痛,他的表情都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太多的不对劲,只会在她的面前放松下来。然而今日他却在这里独自饮酒,这实在是不像他往日的作风。 应珺想了想,还是进去跟他打了个招呼:“王爷,您先喝着,我去厨房给您拿点下酒的点心小菜来。” 高长恭没再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他今日并不需要进宫,身上只随意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发丝也只是随意半束了起来。此时此刻,他正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将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拂开,双眼无意识地看向那高高悬挂在空中的一轮明月,一言不发。 应珺呆呆地看了半晌,随后反应过来,转身一溜烟地跑走,不到一会儿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回来。高长恭老远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也已经放弃了发呆,早早留出了空位,等她把东西拿来,便拽着应珺坐下,往她面前放了个酒碗。 应珺直觉觉得今晚高长恭的状态不大对劲,便乖乖被他拉了,坐到了他的身边。 “来,喝酒。” 如玉般清透的瓷碗盛着半碗酒,那美酒映着月光,竟然硬生生地折射出了琥珀般的光泽,让应珺忍不住盯着看了半天。 不过她本人其实一点都不擅长喝酒。 看着面前的酒碗,应珺张了张嘴,犹豫了半天才终于端起碗,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随即便变了脸色。 看到应珺皱成一团的小脸,高长恭忍不住笑,伸出手去就想捏她的脸:“你这是个什么表情?” “我不习惯喝酒嘛,”应珺苦着脸从旁边自己端来的托盘里拿出了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缓冲酒的味道,还要躲开高长恭的手,“王爷你还捏我!” “这可是兰陵萧氏出品的兰陵美酒,你喝了竟然就这个表情?”高长恭收回了手,端起酒碗喝完了里面的酒后却开始笑话她,“我记得,你不是和萧娘子关系不错?那她们家的酒,你怎么就喝不惯了?” “我和萧娘子的关系好,也不能证明我酒量好啊,”应珺扁着嘴说道,“况且,王爷您与萧太守关系也不错,那么想必您的酒量会很好了?” “这又和我与萧太守有什么关系?”高长恭说着,又抬手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只是我喜欢喝酒罢了。” 看到高长恭这个喝法,应珺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因为舅舅总会头疼、表哥出外也总会受些小伤,她便跟着那位御医学了些简单的医术,虽然不说特别精通,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 这般无节制的喝酒,对他的病情十分不利。 他喜欢喝酒?她都跟在他身边两三年了,怎么就从来没听说过?他哪里是喜欢喝酒,明明就是借酒消愁。 况且,前些日子为了陪伴现在已经是太子妃的斛律二娘子,她先是去河间王高孝琬的府里住了一阵子,后来又每日里伴在太子妃身侧,事到如今对高湛为何如此仇视警惕他们几兄弟,多少也有了些了解。 应珺知道,他一定有心事,而这心事,八成又是与高湛和他的兄弟们有关。 她不懂那些政事,也只能陪着他喝喝酒了。 应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他又倒了一碗一饮而尽之后,才伸出手去,想要抢过他手上的碗。 “你做什么?”高长恭却避开了她的动作,自顾自又倒了一碗,“想喝酒,自己倒就是了,抢我的做甚。” “王爷,这么喝酒不行!”应珺皱着眉说道,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这么喝酒对身体不好,您不要再喝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喝?”高长恭抬眼,挑着眉看她。 然而对上那双被醉意浸染过的眼眸,应珺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明明就是醉了,还要说自己没醉。 不能再让他这么喝下去了。 “我……”应珺眼睛四处乱瞟着,最后看见了自己端过来的桂花糕。 眼看着高长恭马上又要端起酒碗,应珺不假思索地抓起一块桂花糕,整个人凑了过去,将那糕点一把塞进了高长恭的嘴里。 高长恭的手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睁开眼,看向了面前的少女。 大概是最近都没得出门去玩,少女天天待在府里不能出门,被养得白皙柔滑、珠圆玉润,原本消瘦的脸颊也多了些肉,看上去手感极好。现在她整个人凑到了他的面前,他正对着她的侧脸,明珠耳珰挂在她的脸侧,映衬着她纤细的脖颈,让他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 “王爷?” 应珺完全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只侧过头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这是我今天新做的桂花糕,比之以往稍微有些不同,王爷觉得如何?” 高长恭眨了眨眼,哑着嗓子问道:“你往里加了酒?” 应珺一愣:“没有,我只是……”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 高长恭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你若是没有往里面加酒,那我怎么会觉得有些醉了?” 应珺被他的举动撩得满脸通红,却还是硬着头皮,小小声答道:“因为、因为王爷刚刚喝了很多酒……” “是吗?”他的声音还是低低的,“我喝了很多酒吗?” “是、是啊……” 应珺突然发出一声轻呼。高长恭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揽住了她的腰身,现在他只是微微用力,她便正好落入他的怀中。 应珺羞得满脸通红,可是高长恭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一手将应珺揽在怀中,另一只手却端起了碗,又端起酒碗,将其中的酒一饮而尽。 应珺坐在他的怀里,恰好靠在男人的脖颈处。她一抬眼,便看到男人喉结抖动的样子,忍不住脸红心跳地直直盯着他看。而这时正好有几滴酒水顺着他的颈线往下流,她便再移不开眼了。 “王爷……” “怎么,你也想喝了?” 高长恭虽然醉了,但他的耳力却依然出色。虽然应珺的声音极小,但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又伸手抓起酒坛,往酒碗里倒入了一些酒,再用那只手将酒碗端到了应珺的面前。 “喝吧。” 应珺其实并不是想要喝酒,但高长恭现在醉了,又已经将那酒碗端了过来,她不喝也不行。毕竟她早就知道,不能同喝醉的人讲道理。不过从小到大她受到的教育都告诉她,她不能这样被人喂着喝酒,于是便伸手想要接过酒碗,却被对方避开。 “我来。” 应珺没办法,只能由着高长恭将酒碗凑到了自己嘴边。 然而她只是喝了一口,高长恭便没有抓住酒碗,将剩下的酒全部泼到了自己的衣襟上。 高长恭终于放开了她。 “这般美酒,可惜了,”兰陵王站起身,身体却摇晃了一下,“我、我要去换衣服。” 高长恭又往前走了一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两下。 应珺怕他摔着,便过去扶住了他。没想到他却一把搂住了她的肩膀,将脑袋搁在了她的头顶。 “阿珺,别走,”他的声音带着醉意,在她头顶响起,“扶我回房更衣,我们继续喝酒赏月,吃桂花糕。” 应珺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小声哄着他说:“好,王爷,我扶您回去更衣。” 可是当她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扶回房间之后,应珺却发现,对方揽着她一头栽在罗汉床上,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王爷,王爷?” 应珺慌了神,轻轻推了半天,都没将高长恭从睡梦中推醒。她想起身,便开始用力推,直把自己累得大汗淋漓,才把对方从身上推开。 然而等她起身,却发现——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们的头发竟然打结了。 因为隐约记得兰陵王似乎曾经在这罗汉床上藏过一把匕首,应珺便伸出手,在那里摸索了半天,终于在高长恭苏醒之前,将那匕首拿了出来。 眼见着对方有苏醒的迹象,应珺更加慌乱,拔出匕首迅速割断了自己与对方打结的一缕发丝后,将匕首放回刀鞘,不管被她推开的男人,逃也似的跑掉了。 …… 次日一早,高长恭才终于从宿醉中苏醒过来。他一边端着应珺吩咐小厮为他备下的、不知道热了多少次的醒酒汤,一边看着自己鬓边的那缕明显是与别人的头发打了结的头发,皱起了眉头。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才用匕首割下了那缕打结的头发,从怀中摸出一个荷包,将那缕缠绕在一起的发丝小心翼翼地卷好,放入了荷包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灵歌的地雷~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这天, 朝事结束之后,兰陵王高长恭被皇帝单独留下,说要与他议事。 大家都很好奇皇帝为什么单独留下兰陵王, 但鉴于没有人敢跟皇帝亲近, 而兰陵王虽然长相好看但却总是看起来凶巴巴的, 于是便也无人敢问了。 高长恭独自一人留在了宫殿之中, 心中虽然也有些没底,但面上却并没有显出什么, 只站在殿中,等待众人散去。 而当大臣们走得差不多了之后,高湛却只是笑笑没说什么,只邀请高长恭前往宫中花园散步。 皇帝邀约,臣子当然不能推拒。于是, 高湛在前面慢慢走着,高长恭落后两步, 两人慢慢走在花园之中。而在他们身后,则是远远坠着一串宫婢内侍。 走到一处亭子,亭中传来一阵男子的低语声和女子的娇笑声,高长恭目不斜视, 但他却听出了那两人的身份。 那就是皇后胡氏与高湛的宠臣和士开。 他还记得, 大哥高孝瑜开始被高湛忌惮,就是因为他进谏了胡氏与和士开交往过密。 高长恭的眼神中微不可查地划过了什么,但却并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亭中的人看到了他们,一前一后地起身, 走出亭子来向高湛行礼。而高长恭也在他们之后向他们行了礼。 “好了, 都不要站着了,”高湛看起来心情不错, “来,长恭啊,坐。今天咱们叔侄俩要好好喝一杯。” 高长恭其实酒量不差,但他并不轻易喝酒。之前那日失控饮酒也只是因为心中郁结所以借酒消愁罢了。可现在皇帝要与他共饮,他当然不能推却。 吩咐宫人在亭中摆上酒菜,高湛与皇后携手坐在主位,高长恭与和士开分坐两侧,四人共坐一桌,桌上杯碟错落,看着倒也闲适自在。 然而,整张桌子旁边最不自在的,大概就是高长恭了。 他知道,高湛将他留下,绝对不是单纯地要培养什么叔侄感情,肯定还有其他的目的。但是这目的具体是什么,他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因着和帝后一同用饭,高长恭倒也不担心着饭菜之中有毒;而且,对方刚刚才谋杀完他的兄长,又对他本人似乎总是有些什么犹豫,在高长恭看来,高湛应该不会现在向他动手。 “长恭啊,”酒足饭饱之后,高湛才终于开了口,“朕记得,你已年过二十了,是吧?” “回陛下,长恭刚刚过完周岁生辰,”高长恭躬身行礼,“年已二十有二了。” “都这么大了,”高湛状似惊叹,“也是时候成亲了啊。” 成亲? 他都过了年岁这般久了,高湛竟然突然提起要他成亲? 北齐民间男女需要在年满十四前成婚,否则便要服役。应珺在十四岁时家中恰逢巨变,家中长辈全部崩逝,而她本人也入了军籍,这便不了了之了;而高长恭则是因为原本定下的未婚妻幼年夭折,几位叔叔又从来不把他当回事,哥哥姐姐们又不忍逼迫,便也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不过,若是说到成亲的话…… 高长恭想起自己怀中的那个装着两缕缠绕在一起的发丝,心中微微一动。 “这也是巧了,”高湛笑道,“既然长恭尚未婚娶,那朕和皇后今日便为你做个媒,给你娶个媳妇。” 高长恭垂着头,眉头倏地皱起。 “不知长恭还记不记得,前些日子太子大婚,陪坐在本宫身边的那位美貌娘子?那位是范阳卢氏出身的娘子,算起来,还是你大嫂的亲妹子呢,”胡皇后娇声笑道,“那丫头啊,就喜欢长恭这般的英雄少年,男才女貌的,本宫瞧着是极为般配的。” 高湛听到胡皇后提到“大嫂”便知道事情不对,然而胡皇后却始终没看到他的眼色和表情,将整句话说完了。此时此刻,看着高长恭恭顺尊敬但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亲昵的态度,他冷哼了一声,警告般地瞪了胡氏一眼,才开口说道: “那范阳卢氏也算是当今顶级的门阀士族了,朕做了些糊涂事,害她家没了个王爷女婿,如今那卢家娘子又心悦与你,朕便做主还他们一个王爷女婿,长恭看着如何?” “皇上的想法自然是极好的,”高长恭低声应道,然而还没等高湛再度开口,高长恭便说道,“依臣看,太子与卢娘子年岁相当,男才女貌,极为般配。” “荒谬!”胡皇后听了他的话,大吃一惊,“太子是本宫的儿子,卢娘子是本宫的表妹,这辈分都不一样,如何般配?” 高长恭依旧垂着头不发一言,只静静地等待着。 似乎被这么一“提醒”,高湛才回过神来。 如果非要按照胡皇后这个算法,卢娘子与皇后同辈,便年长了太子一辈,算是太子的长辈——而高长恭,则是太子的堂兄,自然那卢娘子也算是高长恭的长辈了。 高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胡皇后一眼,胡皇后还有些不服气,直到坐在另一侧的和士开安抚般地握住了她的手,她才在恶狠狠地瞪了高长恭半天之后冷哼一声,暂时消气。 “但河南王已死,我朝与卢氏便再无姻亲关系,这于家于国都不大合适,”高湛眯着眼睛看向高长恭,“依兰陵王看,这该如何?” 高长恭依旧极为恭敬:“依臣看,卢氏可入陛下后宫。按辈分,卢氏为皇后娘娘表妹,按关系,姐妹共侍一夫,也算是美事一桩。” 这话把胡氏气得,差点当场一个倒仰。高湛也有些啼笑皆非:他本来是要逼着兰陵王娶妻的,怎么就给自己多说回来一个妃嫔? “可是兰陵王业已年过二十,再不娶亲,陛下也是会担心的,”和士开见到帝后都被怼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便主动开口救场,“难不成,王爷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别人不知道,但和士开还是知道的。年初时他与皇帝共同见到了那位应小郎君,也知道那小郎君与兰陵王关系不一般——但就算是再不一般,那小郎君难道还能变成个女人,嫁与他兰陵王为王妃不成? 他们齐国可没有个要娶男人当皇后的皇帝,更没有娶男人当王妃的先例。 “是。”听到和士开问出了这个问题,高长恭毫不避讳地抬起头来,直视着和士开,“本王心中已有了人选。” 高澄笑了一声:“朕倒是不知道,长恭竟然何时有了红颜知己不成?但长恭可是我齐国的王爷,也是朕的侄儿,更是文襄皇帝的亲生子——这王妃的身份,可不能低了。” 言下之意,若不是那最为顶尖的“五姓七望”出身的娘子,便都不配为他兰陵王的王妃。 “回陛下的话,臣看重的这位,自然也是五姓七望出身的贵女。” 高长恭顿了顿,才面不改色地开口,继续说道:“此女郑氏,乃是赵郡王元妃郑氏的侄女,车骑大将军郑述祖族孙女,性情柔嘉,温婉貌美,堪为良配。” 以前,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娶妻。虽然他的兄嫂长辈总是有意无意地试探他,但他本人其实宁缺毋滥,对于女色方面本就淡薄,又加之他本人天生的出色相貌,大概还有些旁人都不可察觉的自视甚高。 直到他遇到了那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儿。 初识的时候,他以为那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哭包,和他认识的其他女子似乎并无不同;再后来,随着逐渐加深接触,他不得不承认,这丫头与其他女子都不一样,就连面对他那令他自己有事都无法忍受的多疑,她都能淡然化解,并且一点也不觉得那很惹人厌烦。 甚至还陪着他,帮他度过了那些令他想要崩溃发疯的日子。 他还记得,那日自己醉酒,是应珺在陪着他。虽然他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但那与他自己的发丝纠缠不清的,绝对是应珺的头发无疑。 他次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问问她为何左边的鬓发短了一截,结果那丫头一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只叫他觉得哭笑不得,不过也让他觉得十分挫败。 看样子,应珺是真的从来都没想过要做他的王妃。 不过,他却是认定了——如果他一定要拥有一位王妃的话,那这个人非应珺莫属。 应珺亲母元氏的身份不能让高湛知道,因为他见过应珺——卫嬷嬷看了都能猜想得到的身份,高湛这等聪明的人定然也会想到。而应氏又只是普通平民,这等出身断然做不成郡王正妃;所以高长恭早在决定娶应珺为正妃的时候,就已经为她想好了身份——既然应氏和元氏的身份不能提,那便只能从她其他的亲长那边提了;虽然应珺将郑氏夫妇唤作舅父舅母,但他也已经去信给了已经成了他正经大嫂的郑朝颜,让应珺入籍郑氏,做他的王妃。 “郑述祖的族孙女?那便不是郑妃的亲侄女了,”胡皇后皱眉道,“这等身份,如何堪为良配?” 高长恭听了她的话,眉头皱得更紧了。 “原来依着皇后娘娘的看法,非得是五姓七望的长房嫡女,才有资格当臣的王妃,”高长恭轻声说道,又行了一礼,“臣在此,先谢过皇后娘娘看重。” 高长恭不提还好,提到这个,又让高湛心中猛地一惊。 这个胡氏,当真是蠢钝如猪,净会给他惹乱子,与她那个卢家表妹还真是一路货色。 五姓七望的长房嫡女——那等身份,别说只是个宗室郡王的王妃,只怕是太子妃甚至是皇后都当得了! 她胡氏本人乃是卢道约的外孙女,然而一个“外”字,便只能算做普通亲戚了:那河南王妃虽然是卢正山的女儿,然而自称她亲妹的、现在暂居宫中的那个卢珍珍,实际上也不过是范阳卢氏的偏房出身,并不是卢氏同父同母的亲妹妹;眼下按照胡氏自己的说法,难不成她自己都不配当皇后? “既然是郑妃的族侄女、郑述祖的族孙女,而长恭又自己喜欢,那便这么定了,”高湛不愿再听胡氏胡言乱语,在胡皇后开口之前先行下定结论,“朕即日便下旨,赐婚郑氏为兰陵王正妃。” 高长恭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眼下河南王才刚刚崩逝,眼下长恭还在齐衰之中,”高湛看着高长恭这样说道,“朕先行赐婚,待孝期结束,再为长恭举行婚仪——长恭意下如何?” 与王妃换人相比,不过是婚仪推迟举行罢了,这倒显得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不过,他倒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位九叔,竟然还没有忘记大哥。 他记得很清楚,太子大婚次日,高湛便装作十分悲伤的样子,将他们几兄弟召进宫来安抚了一番。然而那个时候,他早已将事实真相告知其他兄弟,除了年幼的六弟绍信没有忍住,啜泣出声之外,他们其余几人都默然无语,只有高傲又脾气不好的高孝琬在那时悲痛得大哭出声。为了安抚他们,高湛还为大哥加了谥号“河南康舒王”—— 可是那位与高湛自幼感情就极好的、将他当做亲兄弟一般对待的高孝瑜,却在他下令用鸩毒将他毒死的时候,也已经真正的死去了。 现在还活着的,只是他们五人的大哥罢了。 他自己做的错事,现在竟然敢就这么提起来,还妄想拿他的大哥再来威胁他一次,当真是卑鄙无耻,下流龌龊。 这般恬不知耻的,这世上怕不是只有高湛一个。 高长恭深深拜下:“全凭陛下做主。” 作者有话要说: 《北齐书》写的是“河南康舒王”,《资治通鉴》写的是“河南康献王”,那就算两个都对好了_(:з”∠)_不过因为北齐书成书近一点,所以正文里用了北齐书的说法~ 第30章 第三十章 “……特赐婚郑氏为兰陵王正妃, 择日举行婚仪——” 应珺跟着王府众人跪拜接旨,脑袋里完全一片空白。 王爷竟然就这么要成亲了,而王妃还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据说是王爷亲自选定的女人…… “郑氏, 接旨吧?” 应珺愕然抬头, 发现那位传旨的内侍竟然站在她的面前, 笑容可掬地看着她。 应珺急忙躬身应到:“郑氏接旨, 谢陛下。” 可是,郑氏? 应珺浑浑噩噩地接了圣旨, 伴随着周围人的“恭喜”声,被芙蕖和罗衣扶回了房间。直到一盏茶之后她才回过神来:她怎么就成了“郑氏”,还成了兰陵王的准王妃?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王妃,王爷回来了,请您去书房呢。” 门外, 丫鬟们的声音传来,应珺这才让自己清醒过来, 打开了房门,对两个丫鬟说道:“不要叫我王妃。” 芙蕖罗衣对视一眼,低下头,没有说话。 看到她们这幅样子, 应珺就知道了:这一定是兰陵王搞的鬼。 她突然有些生气。 应珺实在是想不明白,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明明她一直都只是陪在兰陵王身边而已,虽然有时候也会自己做梦胡思乱想一通,但也仅仅是做梦而已。她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当什么王妃。 这会不会让卫嬷嬷误会她真的是冲着当王妃而来的? “王妃……” 应珺皱着眉,不冷不热地瞥了芙蕖和罗衣一眼, 她们二人这才噤声。 她勒令她们不能跟去, 自己一个人来到了兰陵王的书房。 虽然正在气头上,但应珺还是乖乖地等在了门外, 等着施侍卫进去通报过之后,才颇有些气势汹汹地走进了书房。 然而,当她走进书房的时候,却只看到高长恭一个人,有些落寞地坐在书案之后。 应珺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可是高长恭已经知道她来了。他对着应珺点了点头,冲她伸手:“过来。” 应珺原本正准备走过去,然而在见到他这个动作之后才猛地回神,收住脚步站在原地,哼了一声。 高长恭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见他这样一幅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的样子,应珺觉得自己更生气了。她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热,便直接转身,抬脚就准备往外走离开这个书房。 然而,却有一个人影从她背后飞快地窜出。 她便被就这么拦在了屋内。 那人面对她站在门口,竟然还顺势锁上了门。 应珺的脚步没有收住,险些就要一头撞上高长恭的胸口。她在撞上的前一刻险险收住了脚步,抬眼看了高长恭一眼,又扭头走回了房里。 高长恭没办法,只好跟在她的后面回去,坐回了书案旁边。 “王爷万福,”应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但却让高长恭浑身不舒服,“妾身见过王爷。” 高长恭狠狠地皱了一下眉:“这是做甚?你不必如此行礼。” 然而应珺还是恭恭敬敬的保持着行礼的动作,让高长恭彻底无言了。 “免礼,起吧。”他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应珺这个态度十分明确地告诉了他,她在生气。 虽然高长恭并不知道应珺为什么要生气,但是他只需要稍微想一想,就很快能猜想到她不高兴的原因。 她那日扶他回房,两人的头发不慎打结,应珺都毫不犹豫地将头发割断,似乎一点都不想跟他有过多牵扯——他在苏醒过来之后,其实心底是有点失落的。 然而换个角度想,应珺她也是个姑娘家,有这种反应也是很正常的。 应珺对他的敬重和敬爱,他是看在眼里的。而他身为男子,自他从母亲身边回到渤海王府,一直到他长大,这中间不知见了多少那些人对女子的轻贱,心中对女子本就带有着怜惜。现在这种事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可是卫嬷嬷又不在邺城,他一时间也有些慌了手脚。 思来想去,高长恭只觉得自己脑袋里的东西都乱成了一团浆糊。 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额头。 而应珺一抬眼,恰好看到了他这个举动。 “王爷!” 应珺虽然在生气,但她更担心高长恭的身体。见到他这个动作,她立刻忘记了生气,直接冲了过去就打算关心他—— 却被人一把抱入了怀中。 少女猝不及防地跌落在男人的怀里,整个人懵了一瞬。随即她便反应了过来,开始剧烈地挣扎。 然而高长恭自幼习武,力气比应珺不知道大了多少。就算她那样挣扎,他也完全没打算放手。 高长恭一手揽住怀中少女的腰身,另一手轻轻抬起了应珺小巧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阿珺,我知道你在生气,”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应珺,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看进自己的心里,“但是,我希望你至少能听我解释一下。” 当应珺被挑起下巴的时候,她就已经愣住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就撞入了那双纯黑的眼眸之中,她就这么被吸引了进去,再也无法从那之中逃离出来—— 她一直都觉得兰陵王的眼睛特别好看,从第一次见他、他还戴着面具的时候就这么认为了。无论看多少次,无论与他对视多少次,她依然觉得,高长恭的眼睛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 不过,他本人也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王爷,”应珺怔怔地看着他,开口,“其实我知道,我并没有跟您闹脾气的资格。王爷愿意给予我这般的信任,将重要的王妃之位交给我,我已经应该感激涕零了——” 听到她这么说,高长恭竟然皱起了眉头。他用手轻轻掩住了应珺的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不要这么说,”高长恭说,“你愿意成为我的王妃,应该感激涕零的是我才对。” 应珺惊讶地抬眼,却恰好又撞入了他的双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想要低下头,却又被捉住了下巴。 应珺没办法,只能红着脸抬着头,双眼注视着高长恭的眼睛。 “若是我说这是事发突然,我想你断然是不会信的,”高长恭说,“然而,未雨绸缪是真,事发突然也是真。” 应珺有些听不明白,疑惑地眨了眨眼。 高长恭摸了摸她的脸颊:“你不要逃,好好听我说话,我便放开你。” 应珺点了点头。 他这才收回了将应珺禁锢在怀中的双手,任由她离开自己的怀抱,乖乖地坐在一边。 “你还记得八月月半时分,我醉酒的事吗?” 听到对方提到了这个,应珺只觉得脸上更热了。 高长恭笑了一下:“从那日开始,我就决定,如果我一定要有一位王妃,那么那位王妃只能是你。” “可是——为什么?”应珺不明白。 高长恭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他避重就轻地开口说道:“第二日,我便去信拖我大哥向郑姬转告我的决定,而郑姬也欣然同意,并允许我将你的名字计入荥阳郑氏她父亲的名下。” 他为她安排了不会被高湛和胡氏诟病的身世背景,完美避开了她生父生母的身份问题;他甚至还拜托了表姐…… 愣愣地听着高长恭的话,应珺这才惊觉——原来为了娶她,高长恭竟然在背地里做了这么多事。 “那,什么又叫做‘事发突然’?” 高长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们要将卢氏的亲妹子嫁给我,让她做我的王妃。”他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沉,“我并不希望我的王妃是那样的人品低劣的女人。” “并且,卢氏曾伙同高湛意图谋害大哥的生母宋姨娘。幸而大哥留在府中的人手相助,救了姨娘一命。有其姐必有其妹,我不愿与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有再多的接触了。” 听到这里,应珺有些开心,但有些低落。 高长恭要她做王妃,只是因为她是成为兰陵王妃的最合适的人选罢了。 敏锐如高长恭,自然看出了她的情绪低落。 然而,他并不是那种才思泉涌的类型,一时间实在是想象不出如何用言语来表达出他的想法。他思前想后,最终直接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十分眼熟的荷包。 应珺疑惑地看着他,因为他手里拿着的荷包正是自己之前为他绣的那个。 “王爷……?” 高长恭将荷包递给她,笑着问她:“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应珺当然不知道。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成功地逗笑了高长恭。 “这是那日,你我你我缠绕在一起的发丝。” 应珺猛地回神,显然也想起了那日发生的事情。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诗?”他问她。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当我醉酒苏醒,看到那缕发丝,我就只想到了这个。” “这也是我选择你做我的王妃的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结发似乎并不是那个意思……意会哈_(:з”∠)_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兰陵王妃之事名分已定, 按理来说,身为准王妃的应珺应该回到荥阳郑氏,又或者是前往别的地方待嫁—— 可是为了她的安全, 高长恭却完全不肯让步, 依旧要她留在兰陵王府之中。 只因为那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是说高长恭只想把应珺关在王府不让她出门, 而是——只要离开兰陵王府的范围, 高长恭就没有足够的自信能够保护好她。 应珺自己也知道高湛胡氏卢氏等人对她成为兰陵王妃不满,所以对于兰陵王的安排也比较配合, 就算她要出门,大多数时候也都是高长恭本人亲自接送,倒让不少人认识到了兰陵王与准王妃的感情深厚。 然而,在这乱世之中,并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河清三年冬, 北周宇文护联合突厥,率领二十万大军伐齐。宇文护带兵前往弘农, 尉迟迥前往洛阳,宇文宪、达奚武和王雄则包围了邙山。 彼时,高湛还身在晋阳。原本在开战前夕,宇文护便派人请求高湛放还他的母亲阎氏和宇文邕的姑姑, 虽然在高湛派人询问段韶的时候段韶给出的回复是假意答应, 然而高湛却没有听段韶的话,而是真的把人放了回去。阎氏回到北周之后,宇文护就率兵出征了。 为了抵御周军,高湛派出了平原王段韶、大将军斛律光以及兰陵王高长恭, 一同前往抵御周军, 营救洛阳。 北周大军包围了洛阳城,在周围挖地道、堆土山, 试图攻陷洛阳城。而洛阳城的守将也十分硬气,在这种情况下坚持了依旧足足坚持了三十日。可是三十日过去,北齐援军还没有到洛阳,洛阳城内便已经接近弹尽粮绝的地步了。 高长恭即将离开邺城前往救援,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应珺了。思来想去,他便召了应珺过来,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 “我知道洛阳附近的嵩山脚下有一座永泰寺,是前朝永泰公主出家修佛的地方,”他深深地看着应珺,“因为南梁明练公主也曾在那里修佛,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一同出发,然后在永泰寺等我归来?那里曾是数位皇家公主修行的寺院,寺中都是女性僧尼,就算是祈福,一般也无人前往那里,而高湛胡氏等人应该也想象不到你会在那里——你可愿意前往?” 应珺想了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我不可以与王爷一同前往洛阳吗?” 高长恭摇了摇头,伸手抚上她的发髻:“周国与突厥一共带了二十万大军前来进犯,我不敢拿你的性命冒险。” “可我的军籍还在,是吗?” 见到应珺这般执着地询问这个问题,高长恭忍不住笑了,并且笑得相当愉悦:“是的,‘应珺’依然是我帐下一员小将。” 应珺听到他调侃般的回答,脸色一红:“王爷也太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个小小杂兵,何时成了小将?” “你在我心中可不是什么小小杂兵,”高长恭低声说道,“我可是将玉牌都给了你了。” 然而应珺还在脸红,并没有听清他说的话:“王爷,你说什么?” 高长恭回神,摇头:“无事。” “不日便要启程,你赶快前去收拾一下——我让小何管事给你备了些合穿的男装,其余衣物则与普通兵丁相差无几。快到永泰寺时我会送你过去,你便留在那里,外人问到你便说你在为我祈福便是。如果还有缺的,尽管叫芙蕖罗衣前来寻我。”高长恭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才再度开口,“你独自一人前往寺院总是有些孤寂清苦,要不要让她们跟你同去?” 应珺笑道:“我又不是去享福的,带着丫鬟作甚?” 她说完,似乎才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妾身是王爷的王妃,在寺院为王爷祈福也是我分内之事,怎能说是清苦呢?” 听到她的话,高长恭似乎才终于记起了,她即将要成为他的王妃这件事。 他瞬间觉得现在的空气似乎有些尴尬了起来。 高长恭轻咳了一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注意到,但是他微微有些发红的脸色却暴露了他自己的情绪:“无论如何,总归是辛苦你了。” 顿了顿,他才说道:“在我面前,你不必自称妾身。” 因为应珺前往寺院是为了安全,所以并没有暴露身份,只是换了男装戴了冠帽,又用了些法子,让她的脸看起来不至于过于柔和秀美,方才以小厮仆从的身份跟在了兰陵王身后,与他一同骑马启程上路。 大抵是由于年岁到了,近几个月,应珺的容貌变化算得上是相当大了。原本可能最多能被人称之为秀气可人的小脸,现在变得越发妩媚出挑,又因着每日里养在王府深院,将肌肤也养得越来越白皙柔滑;当她偶尔心血来潮穿着华贵女装出来见人时,也变得十分的靡颜腻理、柔媚宜人。饶是王府众人看惯了自家王爷那张本就极为出色的容颜,见到她时也免不了赞叹惊艳一番。 而高长恭见了她,面上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最多也只是眼底露出些许笑意,面上带着赞赏之色罢了。 不过就算只是这样,应珺也已经非常满意了。 王爷容貌那般出色,她这样的长相,又怎敌得上王爷呢? 兰陵王高长恭率领人马前往洛阳,与段韶斛律光大军汇合途中,当他们经过嵩山之时,暂停歇息休整一晚。 而这一晚,高长恭则是陪着应珺,驱马前往永泰寺,将她好好安置下来,又与寺庙中的一位长相气质不似一般女尼的师父说了些什么只好,方才独自离开。 “郑娘子,”高长恭离开之后,那气质颇有些出尘清高的、年岁看起来极大的女尼来到应珺面前,向她微微施以佛礼,“郎……王爷将您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得当,您只需在此安心住下,若是有什么事,直接来寻找贫尼便可。” “对了,贫尼法号明觉,您直呼贫尼法号便可。” “多谢明觉师太。”应珺同样回了佛礼。 看着明觉师太远去的背影,应珺不禁有些疑惑:她怎么听着,刚刚这位师太似乎想要叫王爷作“郎君”?可是,师太乃是出家人,为什么会这么称呼王爷?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应珺就这么在永泰寺住了下来。 大约是因为她幼年时期虽然被郑家人照顾着长大, 但有时候也会帮忙做一些粗活累活,所以在没有丫鬟的情况下,在寺院中需要自己动手照顾自己的生活对于应珺来说也并没有让她觉得很难熬。 早上起来先去打水洗漱, 随后用过早膳便跟着明觉师太一同念经祈福, 祈福结束之后回房歇息, 有时做些刺绣之类的针线, 有时则是在书案旁边抄写佛经—— 倒真的算是个祈福的样子了。 这日,应珺在早膳时分不小心将一碗稀粥不小心泼到了衣襟上, 于是便回去换了衣裳。待她拿着脏污的衣裳来到寺院后方的小溪边上准备洗衣服的时候,却不小心听到,有两位曾经在住持讲经时见过的小师父也在不远处洗衣。 “师父,您听说了吗?最近新来的那位,是那位小郎君未过门的夫人, ”那位稍稍胖一些的小尼姑先开口说道,“真不知那位郎君到底是怎么想的, 竟然把这般美貌的娘子放在我们这样的地方。” “这你就不懂了,”那位年长些的、看起来约有四十上下的女尼点了点小尼姑的额头,“咱们寺院虽然不大,且离邺城遥远, 但却因着几位公主的缘故, 算得上是极安全的。那位美貌的娘子住在这里为她的夫君祈福,不仅安全,还能得到明觉师太的照顾,何乐而不为?” “是这样吗?师伯会照顾她?师伯那人, 不是最是严肃端正的吗?她怎会关注这样一位俗家娘子?” 小尼姑的疑问, 同时也是应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她在这里已经住了许多天了。然而这位师太还同第一日一样,对她极为尊敬, 并且极为照顾。 那态度一点都不像她对其他人那般。 明觉师太是这座永泰寺中身份极高的存在,虽然不是住持,但住持却也十分尊敬她。并且这几天应珺也观察过她,发觉她的一举一动,看起来不像是位高僧,倒像是位皇家的女官—— 应珺回想了一下她那日见到的,高长恭与这位明觉师太说话时师太的态度,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些什么。 “那位郎君乃是齐国如今的宗亲,他的母亲也是皇族中人,在世时也曾经住在我们这里潜心修佛,”年长的尼姑试试开口,“现如今住在院内的那位娘子,既然是他的夫人,那么日后定会有些个什么泼天富贵,你我得罪不起。” “师父!”小尼姑的求知欲并没有得到满足,“你这样说不对。” “怎么不对了?” “郎君的身份,弟子当然是知晓的,”小尼姑看起来颇为严肃,“但是,郎君的母亲既然曾经居住在我们佛寺之中,那么便是出家人了——现如今那个皇族,当真会认她回去?” 被称作师父的女子愣了愣,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 “当今圣上并非善类,然而主子……”她顿了顿,不知道省略了什么,再没有说下去,而是换了种方式,转而极为严肃地看向了她的徒弟。 “那位郎君的母亲当日既然被永泰公主所收留,那么她便是永泰公主所认可疼惜的存在,是最最尊贵不过的。永泰公主于我们永泰寺的大恩大德,你还小,不懂。然而郎君的母亲是永泰公主带回来的,那郎君便是我们寺院的大恩人、大靠山,我们只是帮他一点小忙,这并不算什么。” 应珺没有再去注意那师徒二人又说了什么,只是静静地抱着自己的衣物,直到那两师徒离开,她依然颇为震惊地站在原地。 她到底听到了什么? 永泰公主的事情,她是听明觉师太提到过的。 前朝北魏年间,北魏孝明帝元诩在位之时,宣武帝胡灵太后大权在握。然而胡灵太后阴狠毒辣,不择手段,孝明帝的妹妹永泰公主不堪重负,便在此处削发为尼——而这座寺庙也改名为了永泰寺。 可是,北魏孝明帝在位期间,那是大约三四十年前了。 根据刚刚那位师太的话,王爷莫不会是永泰公主的后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永泰公主早年便对皇室生活失去热情,早早便在此出家,并未进行大婚,哪有可能会有什么后人。 可是如果不是永泰公主的后人,那会有谁呢? 应珺只觉得脑子一团乱,但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但是若是永泰公主,那便只能是北魏元氏了。 北魏元氏人口繁杂,就算是应珺的母亲这样的流离乡野的存在都有,听闻还有沦落风尘的存在——若是这样看来,王爷的母亲能住在这座寺院之中,也算是不错了。 推算到了这一步,应珺对高长恭的身世,突然有了一丝丝的心疼。 王爷的母亲大抵也是出身元氏。然而,同样是元氏贵女,三哥河间王高孝琬的母亲便是尊贵的文襄皇后,而王爷,却只能“不得母氏姓”。 她并不了解高长恭的身世,但也多少听过一些。那时她在兰陵王府,闲闲无事的时候便会去陪伴卫嬷嬷,而从卫嬷嬷的话语中,她多少可以得知一些事情。 比如,卫嬷嬷是王爷生母的贴身侍女。 比如,文襄帝高澄当初姬妾无数,然而各个都在族谱玉碟上有所记录。然而兰陵王的生母,却由于种种原因,并没有留下姓名——而这正是她自己要求的。 又比如,当年王爷母亲身死,其中似乎有什么事情和高湛有关。 再多的,她就不知道了。 但是这般没有生母护卫的王爷,幼年时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他不像她这样,可以漫山遍野地撒欢乱跑,只能孤身呆在偌大的王府中,连母亲都不能陪他。 应珺第一次发现,自己对王爷的情绪,除了敬重,还多了一丝怜惜心疼。 在这寒冷的冬日,她突然很想见到他。 想用力地拥抱他,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对方,告诉他,他们是一样的,她会一直陪着他。 可是,他现在正在专心致志地准备作战,她一定不能打扰到他。 洛阳是齐国重要的军事要地,一旦被周国和突厥联手攻破,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现在也没了洗衣服的心思,便抱着衣服回到了房间,放下之后决定去后山跟着其他的师父们一同挑水。 可是当她挑着空水桶往后山走的时候,又听到了两个人在说话。 不过这次不同的是,说话的人虽然穿着寺院女尼的衣服,发出来的声音却是男声。 并且,他们声音虽然极小,但她却因为这几个月跟着兰陵王学武,耳力也有所增长。 听了每两句话,应珺便脸色大变。 她没有再犹豫,而是立刻丢下了水桶,抓住一个小师父,请她转告明觉师太,而她自己则是飞奔回了院子,便飞身上了高长恭临走时留给她的那匹马,前往洛阳—— 那两人之中,一人口音与她日常所接触的人口音都不一样,并且话语之间还提到了南陈皇弟安成王陈顼,而另一人也表露了身份——对方竟然是北周派来隐藏在北齐多年的探子。 她的脑袋中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出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也想不出到底应该怎么解决。 但是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将这个消息尽快地告诉高长恭,让他做好准备。 虽然她相信,以王爷的身手和警惕性,一定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她还是免不了要担心。 毕竟这次北周直接派出来了二十万大军。 刀剑无眼。就算兰陵王武功再高,那也不能说明他就是绝对安全的。 此时此刻,应珺只想立刻来到他身边,告诉他—— 周国已经和南陈的陈顼有了密谋,要在三日之后,洛阳城外,刺杀齐国兰陵王。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高长恭受命守在洛阳城西北的金墉城远郊, 这日突然收到了来自段韶的情报,告诉他要立刻出战,迎击周军。 因为早早便做好了准备, 高长恭和他手下的五百重骑兵, 就算在这种紧急的情况下都没有慌乱, 大家只是各自做好自己手上的工作, 随时准备整装待发。 而高长恭则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立在队伍最前,身着重甲, 头戴兜鍪——就连脸上,也已经戴上了面甲。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们的主将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应声而出—— 而这个时候,一个并没有穿着重甲的小兵却突然骑着马从队伍后面闯了出来,飞快地冲向了高长恭的方向。 高长恭疑惑地皱眉, 看了过去,随即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应珺, 现在应该在永泰寺为他“祈福”的,他的准王妃。 她身上穿着他为她准备的男装,并没有穿着什么盔甲兜鍪,全身上下也就只有腰上配着他送她防身的匕首, 还有一把她从两年前就开始用的破刀。 “王爷, 我有话要与你单独说。”来到了他的身边,应珺紧急勒马,停了下来。 他眯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应珺,对上她坚定但却满含着担心的视线, 心里微微一动。 应珺一路上都在骑马飞奔, 并没有注意到高长恭的状态。不过在她看来,除了那次灯会之外, 王爷戴上面具就会变成另一个无喜无怒又无情的存在,就算她平常与王爷也算十分亲密,看到他这样也不敢造次。 她扫视了一下王爷身后的那几个稍微低一级别的军官,见他们似乎表情都没什么不妥,才倾身靠近了高长恭,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王爷,有周国的奸细暗害了寺中的师父,混入齐国,还联合了陈国的权臣,说要刺杀王爷——” 话音未落,高长恭身为武人的危机感便陡然提升。他感觉到背后有人在极速向他靠近—— 一个拦腰将应珺抱起,让她躲过了偷袭者的武器,高长恭反手就是一刀,向那个偷袭者攻了过去。 应珺惊魂未定地趴在马背上,抬起头来,只看到高长恭与那个刺客就这么在几百重骑兵面前缠斗了起来。 那就是周国和陈国派来刺杀兰陵王的人。 呆在马背上的应珺看着他们的缠斗,只觉得惊心动魄。然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犹记得那日在寺庙中听到的,他们当时说的话—— “段韶乃齐国军神,斛律光落雕都督赫赫有名,只这个兰陵王,名声不显,年岁又轻,想必只是个来蹭军功的——只要没有了这中军统帅,那么中军群龙无首,洛阳援军不到,破城指日可待——到时候,莫说只是区区一个洛阳城,想必整个齐国,都能唾手可得。” 然而这样一个年岁极轻就能跟在段韶和斛律光身边上战场的年轻王爷,又怎么可能真的只是个毫无本事的纨绔宗室呢? 似乎只是很短的时间,高长恭就制服了那个想要刺杀他的人。那人是个表现不错的普通士兵,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十分勇武,然而却完全没有人能猜到,他竟然是个敌军派来的刺客。 处理好了那人之后,高长恭才看向了回到了自己马上的应珺。 “我们要出征了,你要留下还是与我们一同前往?” 应珺一路奔来,早已疲惫不堪。她当然想跟兰陵王一同出征,然而她力量不足,又筋疲力尽,若是贸然跟上,怕是只会给他添麻烦。 她思前想后,还是对高长恭说:“王爷,我没有穿重甲,若是就这样跟你们同去,只怕会给你添乱——”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脸色却突然一变。 高长恭这才意识到,周国和陈国的刺客不止一个。 他并没有动作,只是用眼神制止了应珺想要挡在他身后的举动。当第二个刺客靠近他的时候,高长恭才突然回身,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便将其一击毙命。 应珺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王爷不愧是王爷,接连挡住了陈国和周国派来的两个刺客,现在看起来,应该是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因为他们背着国君秘密行动,又严重低估了高长恭的实力,所以派来的刺客也并不算是特别出色。此时此刻,想必无论是陈顼还是宇文护,大概都会认为,齐国的援军不会到来了。 “阿珺,我要出征了,”碍于身后的几百重骑,高长恭并没有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只是来到应珺身边,对她低声说道,“你从嵩山过来,一路疲惫,现在就留在此地,跟着文官和炊事杂役一同留下,歇息好了再跟他们一同前进可好?前方是周国十万大军,我不想让你出事。” 应珺看着他,乖巧地点点头:“王爷此战必胜,我跟其他人在此地等王爷凯旋的消息。” 高长恭轻笑一声,似乎想捏捏她的脸。然而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军队,还是收回了手。 “出征!” 他没再犹豫,一声大喝,策马前行。 只留给应珺一个背影。 高长恭的这一仗,打得十分漂亮,并因此名声大振。 彼时,他率领五百骑兵,冲入周国大军之中,将其队形冲散。然而金墉城守城的段思文并独孤永业并不认得穿着甲胄戴着面甲的高长恭,他不得不摘下面甲,让城中的弓//弩手放箭掩护他的队伍。 随着高长恭为金墉城解围,周军也落荒而逃,兵器辎重全部丢下,绵延三十余里,齐军大胜。 然而,高长恭的心中却隐隐有着一丝不安。 随着传信的小兵惨白着脸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他的面前,那隐隐的不安上升到了顶峰。 “兰陵王殿下,随着您的那支骑兵来的那一小部分剩下的文官和杂兵遭到了周军的反扑,独孤将军和段大人他们还在忙……” 应珺还在那里面! 并且,除了文官之外,还有些受了伤的士兵也在那里。 高长恭迅速拿起自己的武器,命那传信小兵叫人一同前去援救,自己先行策马而出,就往小兵传话的方向疾驰而去。 然而当他赶到的时候,那里已然是一片狼藉,全军覆没了。 他疯了似的一具一具尸体地翻看,全然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就算脸上衣服上全是血迹,他都没有停手。 应珺呢? 他一定要找到她。 ……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长恭终于用尽了力气。 他睁着眼睛抬头看天,在母亲去后第一次觉得,眼睛竟然有些酸痛。 是他害了那些士兵,也害了应珺。 然而那种时候,他只能那样决定。 若是应珺跟着他一同杀入周军,只怕是会死无全尸。 “王爷……” 高长恭带着那些前来援救的士兵一同将战死的兵士们的遗体排好,却突然听到了一声细弱的呼唤。 他急忙低头查看,终于在不远处,见到了那个躺在地上的男装姑娘。 她满脸血污地看着他,对他一笑。 虽然她此时此刻的样子看起来惨不忍睹,再不复平日的娇俏妩媚,然而高长恭却觉得,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笑容。 高长恭猛地冲了过去,将应珺紧紧地锁在自己怀里。 在那一刻,他的心中升起了一抹前所未有的惶恐和庆幸—— 幸好,她还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27***姑娘的地雷!!!qwq谢谢喜欢啦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阿君, 公子回来了,快去服侍。” 听到这么一句,应珺抬起头, 看向了那个笑眯眯的、吩咐她去服侍那位公子的中年女人。 “我这就去。” 她应了一声, 还没等她迈出步子, 那女人便厉声喝住了她。 “我什么我?掌嘴!”那女人脸上的笑模样在瞬间便消失无踪, 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要自称‘奴婢’!这些日子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女人身边的两个丫鬟走了出来, 同那中年女人同样的表情。她们一人在后面抓住了应珺的胳膊,制住了她的行动,另一人则站在应珺对面,抬起了胳膊。 她正待扇巴掌,却被另一个人挡住了。 “顾嬷嬷这是作甚?”一个与那中年女人年纪差不多的、但是看起来颇为严肃的女人走了过来, “阿君乃是公子亲自买回来的丫头,嬷嬷怎能说掌嘴就掌嘴?” “柴嬷嬷, ”那被称之为顾嬷嬷的女人脸色一变,“这丫头不懂规矩,我也是为了她好,才想着教教她规矩的。” “规矩?”柴嬷嬷挑眉, “我以为, 在这领军府里,公子才是规矩。” 听到对方提到了“公子”,顾嬷嬷才收敛起了自己的气势汹汹,默不作声了。 见到对方终于不说话了, 柴嬷嬷才看向了应珺。 “这么娇媚的一张小脸, 难怪公子会喜欢……”她的声音不大,但应珺却听见了, “罢了,你去前头伺候吧。公子常年住在宫里,难得回府,伺候的时候定要尽心,知道吗?” 人在屋檐下,就算是应珺也不得不低头:“奴婢知道了。” 此时此刻,已经是北齐河清四年四月,南陈天嘉五年了。 而应珺,却流落到了南朝陈国,成了领军府里的一名前阵子刚被领军府的这位大人买入府中的小丫鬟。 每每想起,应珺只觉得,这真是太可笑也太戏剧性了。 彼时,北周与突厥联手攻打北齐洛阳,兰陵王带兵援救,赢得了著名的邙山大捷。而应珺本来在嵩山脚下的永泰寺为兰陵王祈福,结果因为不小心偷听到了北周与南陈的密探说要刺杀兰陵王,便骑马飞奔传信将此事告诉了兰陵王。而她本人在传信之后则是因为太过疲惫而被留下与其他的文官杂兵待在一起。然而就是这一队文官和杂兵,就这么遭到了周军的反扑。 虽然应珺并不在阵亡之列,然而也受了伤。高长恭将她从死人堆里挖出来之后,便不准她留在军营,亲自将她送去了洛阳城内的一护姓宋的人家之中。虽然宋氏的男主人并未露脸,但当应珺一见到这家的女主人就知道为什么高长恭要将她送到这里来了。 ——因为高澄的侧妃、高孝瑜的生母,姓宋。而这家的女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应珺的表姐,郑姬。 应珺便一直住在郑姬的家里养伤——直到那日,郑姬突然生产。 因为她的伤势虽然已经减轻了许多,但也并未好全,所以她的行动也并不能算是十分方便。她带着郑姬安排给她的丫鬟和小厮在外,听到郑姬生产便急忙往回赶。结果大概是因为人太多,她和那些丫鬟小厮就这么走散了。随后便有这样的一群不知道哪来的匪类将她劫走——还一卖就卖到了南朝。 因为应珺一路上都被下了药,而身上也不是特别舒服,她一路上都是昏昏沉沉的;当她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南陈的建康府,在建康的一座大宅子之中等待着被人挑选购买了。 当应珺清醒过来之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立刻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然而,不知道是由于什么原因,她立刻就被这座府邸的主人家买了下来。 随后,她假称自己名叫“阿君”,在那个看她不顺眼的顾嬷嬷手下学了将近一个月的规矩;直到今日,才第一次有机会见到这座府邸的主人。 这位被他们称之为“公子”的,又有资格随意进出皇宫的,到底是什么人? 和应珺一起被派去伺候的,还有另外一个年长的丫鬟和两个小丫鬟。大丫鬟名唤阿岚,也算是长的眉清目秀,同应珺站在一起,气质一点都不输于应珺这个在北齐也能出入宫廷的女子,举手投足之间看起来十分大方得体;而另外的两个小丫鬟年龄都还不到十岁,看着也是灵秀可人的紧。 “阿君,今日公子难得回府,你是第一日前来伺候,旁的不用多做,跟着我便好。”阿岚这样对她说道。 “那,丽华和艳儿呢?” “丽华和艳儿都是外头的小丫头,不会进到公子面前去,”阿岚说,“若是有什么跑腿的,只要不出大门,便可吩咐她们去跑。” 应珺点头:“多谢阿岚姐姐指点。” 阿岚听到她的道谢,却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个穷人家出来的,”她凑到应珺面前,好奇地问道,“怎么就被卖到陈国来了?” 似乎是被应珺眼里那过于明显的“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陈国人”的情绪逗乐了,阿岚这个看起来似乎极为端肃重规矩的竟然轻笑了出来:“你的这张脸,虽说大抵是及不上毛嫱骊姬的,但怎么也算是个出众的秀美佳人——况且你这般异域风情的长相,必定有着鲜卑血统,定是由北朝被卖过来的。” 顿了顿,阿岚才继续问:“如何,我说的对吗?” ……还真被她猜对了。 不过应珺也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她只不过是长大了一些罢了,长相变化就真的这么大吗?以往小时候虽然也有人夸她好看,但不过是夸奖两句生得秀气可人罢了,现在这一下子有了大幅度提升,她还有些不大习惯。 并且,阿岚也提到了她的长相问题。她这般明显的有鲜卑血统的长相,已经不紧紧是好看这么简单的了。 若是这位住在领军府的公子要再计较一些,说不准能把她当成北齐派来的探子抓进天牢里去。 这么一想,应珺便有些紧张了。她并不是探子,也不想进天牢,只想快些回到王爷身边去。 不过,面前这位疑似皇宫女官出身的阿岚姑娘,似乎也是能帮得到她的。 但应珺当然不能直白地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便想了想,换了个说法告诉她。 “我自幼走失,生活穷苦,前不久才回到家里,并由长姐做主许了人家。然而长姐嫁的那家有个嫉妒成性的妹子,她嫉妒我长姐为我安排的这门亲事,便总是刁难与我。我怀疑,我被卖到这里,十有八//九是她同她长姐下的黑手。”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自己被从洛阳卖到这里,八成就是卢珍珍他们干的。 高长恭曾经告诉过应珺,关于那日赐婚的详情。 胡皇后一开始就开口说要将卢珍珍赐婚于他,高长恭自然不应。而后她又几次三番打岔,显然是不想让高长恭娶到他想娶的人。更有意思的是,不只是胡皇后,就连高湛也一直想让高长恭娶了卢珍珍——他高长恭说不好听点不过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宗室王爷,为何他们一定要让他娶卢珍珍为妻? 高长恭当时没有想明白的问题,应珺现在也想不明白。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他们打算安排高长恭娶谁做王妃,都只是想把他牢牢捏在手里,而不是真的想让他过得好。 “可怜见的,”阿岚显然被她编的故事感动到了,甚至还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阿君你莫怕,咱们公子是最最善心的了。你若是将这番遭遇告诉公子,说不准他还能送你回去。” “这,不太好吧,”应珺装作有些担忧的样子开口,“公子将我买下,想必也花了不少钱,我怎能对不起公子?府中不知有多少人都是我这般遭遇,若是个个都要公子这般帮忙,那么公子可不是亏大了?” “傻丫头,怕什么,”阿岚笑她,“咱们公子这般尊贵的身份,一两个丫头侍婢又算得了什么?便是他将你的卖身契撕了送你都不成问题。况且,你若是成功回到家,与你那未婚夫君成了亲,这也算是一桩功德了。” “可是……” 还没等应珺再说些什么,前院便传来一阵喧哗。 “是公子回来了!” 阿岚轻快地叫了一声,便扯住应珺的手跑了起来。丽华艳儿两个小丫头看到她们这样,也跟着跑,不一会儿四人便跑到了前院。 随意整了整衣衫头发,一位看起来钟灵毓秀的浅色衣衫的公子便踏入了府门。 应珺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看。她只是随着阿岚的动作,与她一同低下头去,向刚刚踏入府门的公子行礼道:“公子万福。” “无碍,起吧,”那公子开口说道,声音也如同金石之音,虽然及不上高长恭音色悦耳,但也颇为好听,“不必多礼。” “谢公子。”丫鬟们纷纷谢恩起身。 应珺低着头,与阿岚并排起身,也不敢抬头多看。 然而一双皂色靴子却停在了她的面前。 “你就是新入府的丫鬟?”那位公子开口,“抬起头来,我看看。” 应珺心下一凛,却还是抬起了头来。 而那一瞬间,她的眼睛却猛然睁大了。 因为她看到了一张极美极俊俏的脸。这张脸的主人距离她还有一段距离,并没有靠的很近,但她却清楚地意识到了对方周身的煞气,一看就是同兰陵王一样时常进出战场的存在。 她好像知道这位住在领军府又可以时常出入皇宫的公子的身份了。 这便是南陈的天子近臣、前不久才被封为通直散骑常侍的韩子高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灵歌的地雷~爱你!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早就听闻韩子高容貌美丽, 现如今真的看见了,才知道传言真的没有骗人。 应珺觉得,韩子高的长相虽说比不得高长恭的相貌柔美, 但也的确十分精致俊俏。 ——她又想念王爷了。 距离她离开高长恭身边已经几个月了。她虽然不知道高长恭有没有另娶王妃, 也不知道高长恭还记不记得她这个人。但是这领军府中的人因为主子不在, 平日里都很清闲, 所以大家闲闲无事的时候都会聚在一起闲磕牙,什么南来北往的消息都能听到一些—— 北齐的消息倒是不少, 诸如什么北齐天降异象,皇帝准备退位之类的消息都有,但其中却并没有关于兰陵王迎娶王妃的消息。 应珺这个反应,倒是让韩子高觉得有些惊奇。 若是旁人第一次看到他的这张脸,定会在怔愣之后赞叹一声好相貌。而应珺却在见到他之后只是眨了眨眼, 却似乎并没有觉得他的容貌有多出色。 比起高长恭来,韩子高显然性子要开朗多了。他看着应珺, 竟然有些止不住地笑了出来:“你这丫头,竟敢直视于我,胆子倒是不小。” 应珺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急忙低下头躲开韩子高的视线, 跪下请罪:“奴婢失仪, 冒犯了公子,请公子恕罪。” “无碍,起来说话。” 韩子高倒是没有计较,还叫她起身, 可是应珺总觉得, 这个韩子高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比阿岚看自己看出的要多了些什么,可她在一两句话之间也猜不到韩子高的真实想法:“你叫阿君?” 应珺不敢抬头看他, 只能继续低着头:“回公子的话,奴婢是叫阿君。” 韩子高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叹气:“罢了。不必怕我。你没有做错事,我并不会罚你。” 应珺继续低头:“是,公子。” 应珺这样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的样子似乎终于让韩子高觉得无趣了起来。他没有再同应珺说话,而是走向了别处。 应珺这才将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虽说世人盛传韩子高因相貌美丽而伸手陈国皇帝陈蒨宠爱,高官厚禄加身,自由出入宫廷,在陈国的地位堪比皇后,但就他这个挑丫鬟都挑美人的习性,应珺还真不敢冒险。 她能做的就是降低对方对自己的关注,等自己身上的伤养好了之后便逃出这领军府,逃出之后再找机会逃回齐国,而不是留在这里。 不过想想刚刚韩子高看她的眼神…… 应珺深刻怀疑,其实韩子高并不是看她长得漂亮才挑她的,而是看她长相一看就是北朝人,说不定就是以为她是北齐派来的探子,所以放在身边就近观察的。 ——其实应珺只猜对了一半。韩子高并没有以为她是北齐派来的探子,而是以为她是个流落在外的北齐宗室女,不小心被拐到了南陈来。他留下她,只是打算等陈蒨的病好了,以陈国的名义用她去北齐交换条件罢了。 “阿君姐姐,我来扶你起来。”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应珺偏头一-看,是丽华,那个秀气可爱的、被柴嬷嬷点出来一同前来的两个小丫头之一。 “谢谢丽华。”应珺虽然也顺势让丽华把她扶了起来,但她并没有将自己的大部分体重都靠在丽华身上,而是自己也在勉力支持。 “姐姐不用这么客气,”丽华歪头一笑,原本就可爱的小脸瞬间变得灵气逼人,“姐姐是公子面前的红人,丽华还要靠姐姐照拂呢。” 公子面前的红人?她怎么看出来的? 应珺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这小丫头,不仅长得这么好看,就连说话也比别人会说。若是别人听到她说这话,定然能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丽华你才是,这般聪慧可人,日后定能有一番大造化。” 这个丽华倒是有趣,小小年纪就有这样出色的谈吐,日后若是有了机缘,指不定就能有一番大成就。 向丽华道了谢,应珺走上前去,在阿岚的示意下跟上了她的脚步。 外面有客人来了。她们身为韩子高身边的新晋大丫鬟,势必要跟上去一起见客的。 “韩大人,好久不见,最近为皇兄侍疾,还真是辛苦韩大人了,”坐在门厅中的男人是自己先进来的,当韩子高带着阿岚和应珺进来的时候都已经喝到第二盏茶了。他这人看起来粗犷的很,长相也并不十分英俊,看着就是个相貌比较普通但有气势的男人——当然,这是应珺的看法,“本王贸然前来,是不是打扰韩大人休息了?” “王爷客气了,并不曾打扰韩某,”韩子高倒是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失礼而生气,还爽朗地笑着示意阿岚和应珺为他上点心,“早就与王爷有约定下酒局,但韩某一直忙碌,才是有愧于王爷的邀请。” “哈哈哈哈,韩大人这是什么话,”那位王爷又是仰天大笑,看着似乎是个十分性格豪放的存在,“是绍世打扰了才是。” 这种无聊的互相恭维,在应珺看来,真是无聊的紧。 她不禁有些走神,但是却被阿岚撞了一下。应珺急忙回神,看到是阿岚示意她端起另一碟点心,叫她送去那位王爷的面前。 应珺没办法,只好叹了口气,将点心端到那位王爷面前的矮桌上。 应珺正准备退下,却冷不防被那人扯住了宽大的衣袖。 那人扯住了应珺的袖子,却转而看向了韩子高:“哟,小娘子长得真是水灵。不知道韩大人愿不愿意割爱,让这小娘子跟本王去安成王府,当个王府宠姬?” 应珺听到“安成王府”四个字,浑身一震,猛地抬眼看向了面前的男人。 原来这个男人就是安成王陈顼,现在陈国的皇帝陈蒨的亲弟弟。 也是当初她在永泰寺偷听到的,与北周宇文护相互勾结的、试图暗杀兰陵王的那个人。 其实按照一般人的看法,这位安成王绝对称得上英俊伟岸了。然而应珺本来就长得不错,又在北齐见过高家的那些长相极为俊美的皇子公主,还是齐国皇室中长相最出色的高长恭的未婚妻,来到南朝又见到了韩子高——这位安成王陈顼,便一点也算不得什么了。 只看了一眼,应珺便垂下了眼,顺便也垂下了头。 这样阴险狠毒的人,这样想要加害王爷的人,她又怎么可能委身于对方呢? 不过应珺却也真的没想到,自己就只是稍微露了一下脸,就能见到这位陈国当权者的弟弟,也是陈国最厉害的权臣之一。 现在她被人这样问了,不管韩子高会不会把她送给陈顼,她都不能再留在陈国了—— 她必须要尽快回到北齐才行。 幸好,韩子高与陈顼虽然表面和睦,然而背地里却总是在明争暗斗。韩子高当时并没有答应陈顼索要应珺当妾室的要求。眼下陈蒨还在病中,韩子高需要经常留在宫中侍疾。虽然应珺并没有求过韩子高,但韩子高却依旧将她留了下来。 这在应珺看来,简直是上天都在帮她。 接下来的几天,因为韩子高不在府中,而他的手下对应珺也算是看管相对比较放松,所以应珺便可以与其他的丫鬟一同出府采购。 在采购的过程中,应珺利用一些小的诀窍遁走去了医馆,偷偷配了些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的、只需要极少的量就能让人陷入沉睡的药粉—— 终于,在某日韩子高再度进宫侍疾晚上留宿宫中的时候,应珺找准了机会溜去了厨房,将药粉下在了全府人的晚膳之中。 在来到南陈两个多月之后,应珺终于踏上了回北齐的路。 然而她却没有发现,当她挎着简单的行装包袱离开领军府时,有个小小的身影也悄悄跟了出来。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应珺的运气不错。 她刚出了建康城, 就遇上了一个做生意往返南北朝的齐国人。那位慈眉善目但眼底却时不时闪着精光的干练大娘见到她一个年纪轻轻的一看就是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善心大发,便带上了她, 把她一同带回了北齐。 然而让应珺并没有想到的是, 当她们出发的时候, 却有另外一个小小的身影跟了上来。 “阿君姐姐, 你带我一起走吧。” 应珺听到了这句话,定睛一看, 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丽华,你怎么也跟着一起来了?”应珺特别皱了皱眉头,觉得事情有什么地方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你不是一直在……公子的府里做事?” 因为应珺是被拐来的,所以在南陈并没有身份证明, 就连卖身契上写的名字都是她随意起的假名。所以此时此刻想要出逃,她自己独自跑了出来, 是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 可是这小丫头…… 应珺有些疑惑:这个名叫张丽华的丫头,为什么也跟了出来?难道她早就知道自己在晚饭里下了药,所以连晚饭都没吃? 只见小小的姑娘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姐姐,我也是被从北朝卖过来的, 把我一起带回去吧。” 可是这小姑娘一直都表现的异常聪慧, 应珺实在是不相信,张丽华这样的也可以被拐卖到这种地方来。 “真的?” 看应珺露出了这样一副有些犹豫的表情,张丽华有些急了:“姐姐,你看我才不到十岁, 就算我真的骗了你, 你完全就可以把我就地扔下。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那位大娘大概是看出了什么,有些讨好般地对应珺说:“娘子, 看这小娘子这般可怜,若是孤身一人在外,恐怕会遇到危险……” 应珺没有想太多,不过她本来就已经有些心软了——张丽华这丫头本来就漂亮讨喜还很会说话,一直也对她很是热心,现在这位捎她回北齐的贾大娘也帮她说话,应珺便答应了下来。 贾大娘年岁看上去约莫五十来岁,同她一起来往南北朝的还有她的小儿子,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这男孩会些拳脚功夫,为了防身也会写刀枪棍棒,但并不算十分精通——然而他在面对应珺的时候却显得十分拘谨,有时候还有些过分的尊敬,这让应珺觉得有些莫名,但也没有想太多。 因为贾大娘对应珺十分关怀,路上吃喝都为她备得很好,张丽华也连带着沾了光,吃喝也挺不错的。不过这也让应珺十分疑惑。 然而,虽然应珺多次推辞,但是却并没有起到什么明显的作用,贾大娘给她的待遇还是那样好。 在路上耽搁了一个多月,他们终于来到了邺城。 当他们进入邺城的城门,看着虽然已经天黑但依然繁华热闹的邺城,应珺却突然产生了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她真的回来了。 她马上就可以回到王爷身边了。 一想到这里,应珺就忍不住有些心潮澎湃。 “君家娘子,今日天晏了,你不如今天先歇在我家,明日再去找你表哥?”贾大娘这样说道——应珺告诉贾家母子,她一直借住在“表哥”家,“这么晚了,邺城又人多眼杂的,你一个人不安全。” “会不会不大方便?”应珺还有些迟疑,“并且,还有丽华——” “无碍,你们两个姑娘家的安全才重要,”贾大娘这样说道,“我家大郎今晚当值,大郎媳妇儿住侧院,二丫头和三丫头在后院,四郎你们都见过,他和他媳妇儿住另一个院子,倒不用怕不方便。” 应珺看了看靠在自己身边昏昏欲睡的张丽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大娘了。” 于是,应珺和张丽华就这么暂时住进了贾大娘的家。 贾大娘并不是姓贾,而是她的夫君姓贾。而让应珺惊讶的是,贾大娘家并不像是什么普通老百姓的家宅,看着倒是家底丰厚的紧——但应珺却也是想不明白,家里住的起这么大院子的人家,怎么看也不会像是需要走南闯北做生意才能养家糊口的人家。 直到贾家的男人回来之后。 贾大娘的丈夫名叫贾护,不仅仅是在朝为官,而且是皇帝较为信任的官。他本人看着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本事,只是个在尚书省供职的普通官员,然而这几日,却似乎突然被皇帝委派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差事。听正院里服侍贾大娘的一个小丫头说,近几日他家老爷日日都很晚才回来。 而跟着贾家老爷回来的,还有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买来的十九位极为漂亮的年轻姑娘。 “老爷,这次的到底是个什么差事?”看到这十几个漂亮姑娘,贾大娘整个人都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这、这怎么……” 贾护叹了口气,吩咐下人把那些姑娘安排下去让他们歇着,自己拉过了自家妻子,背过身去,对她小声说道: “兰陵王邙山大捷,陛下心甚悦之,赐下大量财帛金银之后又说,要我去买二十个美人送给他——你说说,兰陵王爷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我怎么给他送美人?他不要怎么办?难不成,我要去给他买娈宠?” 眼看着自家夫君都被折腾得口不择言了,贾大娘只好哭笑不得地安抚:“老爷,王爷如此洁身自好,周围就算是关系匪浅的男人也没几个,咱们也都看得见,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贾护抬起头,周围看了一圈,见到丫鬟们都出去忙自己的事了,才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并且声音又压低了一些:“谁说没有的,当然有!你大抵是不清楚,但你若是问问大郎就知道了——前两年在并州和兰陵的时候,王爷身边一直都有个应家小郎君,两个人关系好得不得了,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了……” 贾大娘听到这话,只是轻轻眨了一眨眼。 “老爷,妾身这儿,倒是有这么一个人选。”她笑了笑说道,“单看您愿不愿意了。” 贾护皱眉看向贾大娘:“太太此话怎讲?” “我这次去陈国啊,其实是这样的……” 贾护是第二日一早见到应珺的。 当他一见到应珺,他就知道,如果她加入这十九个美人,成为他这次送去兰陵王府的这二十美人之一的话,兰陵王若是要选,就必定会选她。 当应珺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答应——虽然她对于贾大娘会直接向自己的夫婿举荐她有些诧异,但……只能说,贾大娘的建议并没有让她为难,而且她还十分乐意。 可是贾护本人却还是有一些顾虑。 “娘子当真愿意随我去兰陵王府?”他再三确定,似乎生怕应珺后悔一样,“娘子,这可是要好好考虑的。您若是不愿意,只管说了便是,我和太太这里并不会有什么为难的。” 大概是生怕应珺觉得他们两夫妻在挟恩图报,贾护的表情认真极了。 “毕竟这是关乎娘子一辈子的大事,这般草率的决定,终归不好。” 应珺没有回答贾护的话,只是正色道:“大人可知道我的来历?” 贾护疑惑皱眉:“这,内子只说了娘子是与她同路从南陈回到齐国来的……” “那么,如果我告诉您,我曾经几次三番的差点死去,最后都是王爷救了我呢?” 贾护一脸震惊地呆在了原地。 “所以,我真的是心甘情愿的,”应珺微微笑了笑,说道,“您不必担心别的,只要带我与其他的姐妹一同前往王府便好。” 听到应珺这样说,贾护又想到妻子昨晚对他悄悄说过的话,又想到这位娘子的这副似曾相识的长相,贾护只略微思考了一下,便咬咬牙答应了下来: “还请娘子更衣梳洗,我们稍后晚些时候便要启程了。” 希望这位娘子和自家媳妇说的都是真的,希望王爷真的能对他挑选出来的美人满意。 …… 而此时此刻,最紧张的不是贾护,而是换上了与其他美人相同的服饰的应珺。 过了这么长时间,她终于可以再度回到兰陵王府,回到兰陵王身边了。 应珺一边激动万分,一边又有着莫名的不自信。 虽然她一直住在王府,虽然她与高长恭的感情可以说是相当不错,而高长恭也明确表示过,她将会是他唯一的王妃—— 但是,如果她留在了南朝回不来呢? 如果今日站在这里的,是别的美人而不是她呢? 如果她当日真的死在了邙山,他又当如何? 应珺不敢去想这些问题的答案,但是她却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问题。 不过,有一点她是能肯定的。 那就是,她是真的非常非常想念王爷。 她想立刻飞奔到他的身边去。 带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她随着其他的美人一同乘上了牛车,跟着贾护来到了兰陵王府。 时隔半年,她终于重新又回到了这里。 看着面前熟悉的大门,应珺觉得,自己似乎突然心潮澎湃了起来。 兰陵王府,她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_(:з”∠)_ 这两天超忙的,莫得存稿也莫得时间码字,哭了orz 感谢灵歌一如既往的支持 爱你3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贾护奉皇命为兰陵王送来二十美人, 然而王爷不近女色,最终只为了让贾护不好交差也为了让皇上放过他,从这二十位美人之中仅仅选择了一位留下。 这件事在整个齐国, 一度传得沸沸扬扬。 然而这件事真正的主角, 却仅仅只是躲在王府之中, 没有出门罢了。 因为应珺发现, 当她再度回到王府之时,王爷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对于这种变化, 应珺自己也觉得恍若梦中,并且似乎有些不怎么适应。 其实若是让她自己来说,应珺自己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发生了变化,但是她就是觉得,这和以前的王爷有些不一样了。 “王妃, 这是芙蕖姐姐刚刚为您做好的甜汤,您趁热喝了吧。”细细小小的女声传来, 斜靠在窗边罗汉床上的应珺侧过头,看到的是穿着王府侍女服的张丽华。 她觉得有些无趣地转开了头:“罢了,把汤放下,你出去吧。” 张丽华咬咬嘴唇, 将汤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 自己却站在了床脚,并没有离开屋子。 应珺懒懒散散地靠着,也没有再看她,只是盯着自己手上正在把玩的团扇:“怎么还站在这儿?” “回王妃, ”张丽华的声音越来越小, “是王爷,王爷说王妃的身边不能离了人, 必须要有人与王妃呆在同一个屋……” 虽然尚未举行婚仪,但兰陵王府上下早已改口。原本应珺还会觉得有些不自在,但这次经历之后,高长恭再勒令全府改口,她却再没有说什么。 脑海中一晃而过那张脸,应珺叹了口气。 “你出去,叫罗衣进来。”她这样说道。 自知惹了王妃不高兴,张丽华垂着头,安静地离开了屋子。 应珺的双眼看着手中的扇子,思绪却不禁飘回了她刚刚回来的那一日。 她排在贾护带来的美人队伍的最后。贾护带人进去宣读了高湛的旨意之后,她们这群美人便挨个走进了王府的正厅。 高长恭身后一边站着施侍卫,另一边站着一位眼生的侍卫,静默地坐在主位上,平静无波地看着面前的这群娇艳的少女。 他的眼神始终没有任何起伏。 原本,高长恭的眼神是淡漠而没有任何温度的。可是当他看到排在队列最后的那位明眸皓齿的少女之后,眼睛却蓦地睁大了。 “王爷,这是皇上分派下来的任务,”贾护苦笑着说道,“无论如何,您——” “不用说了。”高长恭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话,“我选她。” “我只要她。” 他的手直直指向了应珺。 应珺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不过其实不只是她愣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愣住了。 应珺当时十分茫然地看向了高长恭,却只见到他眼神中透出了她以前似乎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十分热烈的情感。 可是还有些什么是她所无法了解的情绪。 那种情绪有些像她奄奄一息倒在邙山战场时看到的、他那个时候的眼神中透出来的情绪。 她的心跳很快,并且声音很大。她站在那里,只觉得周围一切的声音和人和事都消失了,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而在高长恭的眼里,她似乎也看到了类似的情绪。 不过,高长恭的理智还没有消失。他向贾护道了谢,赏下了东西,吩咐两个侍卫送客,才吩咐她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后走着——目的地是他就寝的院落。 应珺安静地跟在后面,没有在意王府中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只默默地走着,偶尔在周围没人的时候飞快地抬眼,看看自己曾经熟悉的王府。 虽然过了这么久,但这座王府依旧没变,还是她熟悉的样子。 兰陵王的王府算不上大,但也绝对不能算小。这条路似乎突然变得无比漫长,但应珺只需要悄悄抬眼,看一眼自己前面的那个背影,她就觉得心里仿佛沁了蜜一样。 进了寝院,高长恭依旧没有说话。他示意应珺进门,自己过去关上了院门之后,才终于伸出手来。 他伸手拉过了应珺,带着她进入了里屋。 “王爷——” 应珺感觉有些怪异,终于开口说话了。 然而,她这一开口,结果就是被人用力揽入了怀里。 应珺把自己埋入了高长恭的怀中,自己也伸出手去,紧紧地拥住了高长恭的腰身。 “王爷,我好想你,”她的声音被衣服阻挡,变得有些闷闷的,“和王爷分开了这么久,我一直都很想念王爷。” 高长恭没有说话。他将自己的手放松了一些,低头,看向了怀中的姑娘。 他的眼睛是纯黑色的,却黑得透亮,宛如被满天星辰所点缀的夜空,应珺一与他对视,就会忍不住沉浸在他的眼中,再也转不开眼。 “我也一直记挂着你,”他低下头,有些控制不住地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抱歉,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应珺感受到了额头的触感,脸上有些发烫,但还是摇了摇头:“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怎么能怪王爷呢?” “但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至于要受这一遭罪。”他低声说道,“高湛与胡氏一直在逼我,而你是我的软肋——只要我一天没有向他们低头,他们便一天不会放过你。” “王爷这话说的,”应珺大着胆子,抬头,伸手抚上了男人的脸颊,“如果没有我,他们也一样会这样对其他人——就算乐安公主无事,但也还有昌邑公主和义宁公主。公主们金枝玉叶身份高贵,怎能遭受奸人谋害?而我,我的命是王爷救下来的,就算是为了王爷,我也要替了公主们,免得公主们遭罪不是?” “身份?”高长恭伸出手,抬起了应珺的下巴,“你自己不也是东魏公主的女儿,你怎么就不说自己的身份?” 应珺一惊:“王爷?” 高长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应珺终于被他放开。两人一路来到了罗汉床。高长恭坐了下来,伸手揽过面前的姑娘,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随后,他伸出手,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应珺接过了那样东西,双眼慢慢地睁大了起来。 虽然早就有所猜测,但是她这是第一次看到这件东西。 那是一块十分眼熟的玉佩。与她自己的那块,形状、大小,甚至是色泽,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但是上面的图案不一样。 她自己的玉佩,上面是螭龙。而这一块,上面是应龙。 “王爷,这?” “这是我的母亲留给我的,”高长恭说,“莫再说什么身份不身份的话了。你是北魏元氏的后代,我也是。我们的身份地位相当,你嫁我,是门当户对。” 应珺脸颊绯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高长恭。 “我知道,你总是觉得,自己身份地位,与我并不相配;所以有时候总是将自己摆在了一种地位很低的位置,”高长恭一手揽着她,一手握着应珺的手,“但是你看,我有的玉佩,你也有;我是元氏的后裔,你也是。我们并不差着什么,我们身份地位相当——” “你总说你的命是我的,但你也救了我的命。既然如此,你的命是我的,我的命也是你的……” “我们扯平,可好?” …… 屋外传来了一阵请安的声音,应珺抬眸,看到的是穿着一袭浅色常服走进来的高长恭。 她也坐起身来想要向他行礼,却被高长恭按住了肩膀。 应珺没办法,只是坐直了身子收回了脚,让高长恭能有个位置坐下。 “王爷,”应珺小声说道,“您怎么来了?” 高长恭没说话,只向外看了一眼:“丽华不合你心意?那将她调走就好。” “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应珺有些纠结,她一时间有些想不出来自己应该怎么表示自己的意愿和想法,“我并没有对丽华不满意。” “那你是对芙蕖和罗衣不满意?”高长恭伸手端过那碗甜汤,舀起一勺,递到应珺唇边,“无碍,你马上就是这王府的女主人了,你愿意怎么处置她们都行,哪怕是——” “不不不,不能发卖,”应珺慌了,她避开了勺子,说道,“我只是觉得……” 高长恭挑眉,放下了勺子:“怎么,觉得她是我的人,你便不放心用了?”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张丽华和贾大娘母子都是高长恭的手下,应珺虽然有过一次两次的猜测,但见她们都表现得十分正常,便没有多想。然而当她真正回到了高长恭的身边,听到他亲口将她们的身份告诉她,她才真正地感受到了震撼和欢喜。 自己真的被这个男人保护得很好。 高长恭原本放下的勺子又举到了她的唇边。应珺羞红了脸,自己接过了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看着她把一碗甜汤喝完了,高长恭将碗递给门口伺候的芙蕖,他才终于重新看向了应珺。 “你虽然还没嫁我成为我的王妃,但已经算是王府的女主人了,”高长恭看着她,“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尽管直说了便是,不用这般踌躇犹豫。” 应珺停了一下,最终还是开了口。 “王爷,我并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我对芙蕖罗衣和丽华也没什么意见。芙蕖罗衣是乐安昌邑两位公主仔细调//教出来的,任是规矩体统都是顶好的;丽华虽然年幼,但她小小年纪胆量非凡,独自一人前往南陈,还潜伏在韩子高府邸一直在保护我陪伴我,这是王爷对我的疼惜,我十分感激。王爷对我的大恩大德,我真的无以为报,又怎能……” 高长恭眨了一下眼睛。 “前日你刚回来,我对你说了什么?” 应珺愣了愣,随即脸色爆红了起来。 ——前两日,高长恭对她说,要她对他平等相待。若不然,他会用些别的办法“惩罚”她。 虽然高长恭并没有对她说具体的“惩罚”是什么,但是应珺自己却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王爷!”应珺一边装作有些嗔怒地叫了他一声,一边斜了他一眼。 高长恭从这一眼中竟然看出了以前从未看到过的新鲜感。他微微一笑,伸手捏了捏应珺的脸颊:“看来,你是很期待我的惩罚了?” “我没有!” 看到她又羞又恼地脸红成了苹果,高长恭才终于不逗她了。 “好了,不要生气。”应珺被他揽入怀中,“我说过,你我平等相待便好,不要说那些虚的。什么恩德不恩德的……莫再说了。” “好,我不说了便是,王爷不要生气。” 应珺笑了笑,侧过身子,伸手搂住高长恭的腰身,把自己也整个人靠了进去。 “但有一事,我必须要告诉您——” 应珺抬头,表情严肃地看着高长恭: “今年天象有异,东边地区可能会发大水。每逢这种时候,黎民百姓的田地便会颗粒无收,甚至只能靠卖儿鬻女、易子而食而过活。王爷——” 高长恭伸手,掩住了她的嘴。 “你只需要将这件事告诉我就可以了。剩下的,让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武成赏其功,命贾护为买妾二十人,唯受其一。——唐·李百药《北齐书·卷十一·列传第三·文襄六王》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过了约莫一旬, 朝堂上果然传来了关于山东大水的消息。 应珺原本虽然不知世事,一离开并州就随着高长恭的大军行动,来到邺城和兰陵之后也一直算是锦衣玉食地在王府生活着, 但因着这一遭被拐卖到南朝的经验, 一路从北齐到南陈再从南陈回到北齐, 路上不知道见识到了多少民生疾苦。如今山东大水, 她也无比担心着黎民百姓的生活。倘若应珺要是自己有足够的银钱,她肯定会用尽所有财产前去救助受灾百姓的。 高长恭自然将她的一切反应都看在眼里, 可是他自己却从未说过些什么。 直到有一天,高长恭却突然派了施侍卫前来寻应珺。 “见过王妃,”施侍卫行礼道,“王爷派属下前来传话,王妃明日去城郊寺院祈福时, 王爷将会陪您同去。” 应珺有些疑惑,但还是说道:“好, 我知道了。劳烦施侍卫跑这一趟。” 遣了芙蕖出去送客,应珺原本准备继续手上的事情,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抬眼看向了一边一直在偷觑她的张丽华。 “王妃——” “有什么就说吧, ”应珺好笑地看着这个最近老是见到自己就开始有些畏畏缩缩的小姑娘, “我们在南陈领军府还有那样的交情呢,怎么回来了你就能怕我怕成这样?” 应珺看到张丽华有些欲言又止,才想起来自己前几天的确有过迁怒的行为。她顿时愧疚了起来:“丽华,前几日王爷将你的事告诉我时, 我有些迁怒于你, 是我不对。现在,我向你赔罪, 可好?” 张丽华一惊,急忙摇头:“这不关王妃的事——” “既然不关我的事,”应珺说,“那你能告诉我你想告诉我的事情了吗?” 张丽华又犹豫了一下,才终于开了口。 她的父兄本就是兵家出身,因着他们口中的“夫人”——也就是兰陵王的生母——的救命之恩,他们一家人都只忠于高长恭一个人。所以这次,当高长恭需要一个女孩子前往南朝去保护出了意外的应珺的时候,张丽华便主动站了出来。 但是当张丽华跟着应珺再次回到北朝的时候,高长恭却告诉她:以后,她的主子就只是应珺了。 这位年轻俊美的王爷对她极好,但张丽华却也清楚地知道,这是他们全家人的救命恩人,他们一家人都要誓死效忠于他。如今,王爷告诉她,让她只把应珺当成她的主子,那么她的主子就只能是应珺。就算高长恭命令她,只要高长恭的命令与应珺的命令有所冲突,她都可以不听高长恭的。 所以此刻,当应珺问到她的时候,张丽华仅仅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将整件事说了出来。 “王妃,王爷他……他被免职了,”张丽华小声说道,“因为……贪残之罪。” “所以,王爷才会有时间陪伴王妃去寺院祈福。” 听到了这些事情,应珺觉得有些意外。 “王爷一向对这些身外之物十分淡泊,怎么会贪腐?”应珺细细问道,“丽华,你这消息是哪儿听来的,确信吗?” “是婢子的兄长告诉婢子的,”张丽华说,而应珺也在不久之前才知道,那位新出现的脸生的侍卫就是张丽华的兄长,“去年年末,王爷邙山一战赢得太过漂亮,得到了不少人的忌惮……” “所以,是自污?”应珺皱眉,“可是他用这种方式,高湛会放过他?” “王妃……” “好了,丽华,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应珺伸手扶起了一直低着头的张丽华,“你也不需要担心,王爷心里有数。” 可是,虽然应珺这样说了,但她自己却也还是很担心。 直到午膳的时候,高长恭才终于回到了王府。应珺听说之后,想都没想就跑了过去。 “王爷!” 高长恭才刚进院门,一抬头就看见应珺快速地跑了过来。她的头发只是相当随意地被绾成了倭坠髻,并只用了一两支发簪随意固定了一下,现在她一奔跑,发髻看着马上就要散开了。 他伸出手将少女接住,有些无奈地顺了顺她鬓边散下的发丝:“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做什么?” “想你,”应珺毫不介意周围仆从婢女的存在,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王爷,我好想你啊。” 被少女这般直白大胆的告白弄得有些心跳加速,高长恭甚至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他使了个眼色,身边总是跟着他的两个侍卫便带着其他的仆从退了下去。 等到下人们全都退下,高长恭没有再犹豫,而是一把抱起了应珺,带着她走进了房里。 “王爷?” 应珺被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圈住了高长恭的脖子。高长恭轻笑一声,抱着她坐到了窗边的罗汉床上。 “王爷,你又这样,”应珺有些羞恼地收回手,扯了扯自己快要滑落的披帛,“被人看见了多不好。” “只半日不见,王妃就这般热情。我若是不回应一下,岂不是对不起王妃的思念?”高长恭帮她将披帛整理好,笑道:“况且你是我的王妃,皇上都下旨赐婚了,谁还敢多嘴一句?” 一提起这个,应珺脸上的笑容似乎暗淡了一瞬。但她什么也没说,只继续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长恭敏锐地发现了她情绪的变化。只需稍微一想,他便知道了她变成这样的原因。 高湛虽然下旨赐了婚,名义上来说,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然而,高湛却因为高长恭违背了他的安排,死压着不让他们举行婚仪——虽然已经定了亲事,但堂堂郡王妃却没有经过正儿八经的三书六礼,只让她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在王府…… “抱歉,阿珺,”高长恭开口,成功地让应珺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了她,“是我的错。” “王爷?”应珺有些疑惑地抬头,却被男人伸手揽入了怀中。 经过高长恭一字一句地慢慢述说,应珺才终于明白了他为何要道歉。 山东大水,担忧百姓的当然不仅仅只是应珺一个人,高长恭也同样担心。 而因为邙山大捷,他在朝中的声望已然飞速上升,如果现在他再自己出资前去赈灾,那么本来就惹得高湛极为不满的他势必会引来更大的忌惮,说不定还会给应珺以及他的兄弟姐妹惹来灾祸。 虽然不知为何,高湛从来都没有对他下过死手,但也从来都没有多么轻易地放过他。 于是,高长恭以自己“贪财”为名,大肆收受贿赂,并用这些收来的“贿赂”买了大批粮食,暗中排自己的手下前往赈灾救济—— 大家明面上当然只看得到他“受贿”的一面。所以,便有人向皇帝举报,说他收受贿赂——而皇帝也顺理成章地免除了他的官职。 “可是王爷,赈灾是好事,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呢?”应珺疑惑地问他。 “皇上是这样说的,”高长恭的声音蓦地低沉了下来,“因我犯了错,虽然罪不至死,但也是错。于是,皇上下令,要削减你我的婚仪规制——” 原来又是高湛。 “只是婚仪规制而已,这又算不得什么,”应珺打断了高长恭,嘴边竟然还带着轻松的笑意,“王爷,你看我,有时候连女装梳发都嫌麻烦,宁愿像男子一样穿着最简单的便服梳起最简单的发式。现在削减了婚仪规制,岂不是正合我意?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看着高长恭还是一脸愧疚,应珺想了想,又继续说道: “王爷,我并没有在哄你,我是认真的,”她双眼灼灼地看着高长恭的眼睛,笑了,“换个角度想的话,若是婚仪规制缩减,那缩减省下来的钱财,不就可以用来赈济灾民了?这是好事。” “阿珺……” “王爷,若是真觉得对不起我,那我们明日祈福,便不要留在邺城了,”应珺将自己藏进高长恭的怀里,“我们去远一点,怎么样?” “好。阿珺想去哪里,我便陪着阿珺去哪里。” …… 第二日,高长恭便带着应珺,离开了邺城。 他们带着丫鬟仆从,一路向东而行。表面上看起来,他们似乎只是因为被免职而回归封地,顺路游山玩水,然而实际上,他们也携带了一些物资,在回兰陵的路上,也一路将物资赠送分发给灾民。 可是由于他们没有暴露身份,所以被救助的百姓也并不能真正地知道救助他们的人到底是谁。 直到这日,他们终于在路上遇到了一群正准备易子而食的灾民。 这是高长恭第一次遭遇到这种事情。 他身为皇族,自小便金尊玉贵地长大,这种事对他来说,骇人听闻都不足以形容了。 眼见着这群看起来就不像是普通人的娘子郎君的车架走过去,这些灾民稍微安分了一阵子。可当前面的车架走远了之后,他们便又开始叫嚷着要将两户人家最小的孩子交换。 这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都又瘦又小,看起来早已经饿得快要昏厥了。 “这两个孩子,我买了。” 两家人愕然回头,只见一个仙姿玉貌的美人从马车上下来,身后站着一众婢女仆从,衬得她不似真人,倒像是神女。 众人看着这恍若洛神再世的女子,都不由得有些恍惚。 叫手下人送了干粮过去,应珺弯下腰,让张侍卫将小男孩领到了高长恭身边,而她则拿出了自己的帕子,为这小女孩擦脸擦手。 “谢谢姐姐的救命之恩,我愿意,愿意……一直伺候姐姐,陪着姐姐!”小姑娘脆生生地开口,可爱的惹得应珺不由得轻笑出声。 “你叫什么名字?”应珺问她。 “我叫小怜,冯小怜。”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_(:з”∠)_ 因为进入最后一个大剧情了,现在写起来有点卡……我会尽量快点更新的,大家不要抛弃我QWQ 恭喜女主达成 祸水美人全收集 成就(2/2)√ 张丽华就是南朝陈后主陈叔宝的张贵妃张丽华,冯小怜就是北齐后主的宠妃,玉体横陈的冯小怜啦。 当女主来到韩子高家,遇上张丽华的那一刻,未来就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高长恭带着应珺两个人, 一路一边救济灾民,一边游山玩水,中途还回了一趟兰陵——最终在八月的时候, 又回到了邺城。 此时此刻, 高湛已经成为了太上皇, 前往晋阳皇宫修养, 而邺城,仅仅只留下了刚刚登基不到三个月的皇帝高纬。 高纬年岁还小, 又是高湛的嫡长子,一直以来深受宠爱,对这位容貌比女子还美的堂兄很不以为然。然而当他得知这位堂兄年纪轻轻就胆敢带领极少数的人马闯入地方数万大军并全身而退,赢得了那样漂亮的一场仗之后,他第一次有了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 不知道到底是害怕还是嫉妒的心理。 可是他却只是个挂名的皇帝,真正的大权仍然掌握在他的父皇高湛的手中。高湛虽然对高长恭一直十分忌惮, 然而却从来都没有动过杀心——哪怕高湛早在去年就杀死了高长恭的长兄高孝瑜,而现在也已经动了心思,准备寻找高孝琬的“谋反”罪证,但他似乎始终都没有对高长恭产生过任何想要对他不利的念头。 因着这一点, 高纬还是不敢对高长恭做些什么。于是, 等到高长恭和应珺重新回到邺城,再要举行昏礼的时候,高纬就没有再拦他。 因为要准备昏礼,而邺城的王府实在是没有什么人手, 所以当应珺和高长恭他们中途回兰陵的时候, 卫嬷嬷和杜若杜衡几人也被带来了邺城。 卫嬷嬷的确十分能干。在她的安排下,哪怕高长恭和应珺的婚仪规制已经被削减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寒酸的地步, 但卫嬷嬷也依旧安排得妥妥当当。 为了让昏礼可以更好地举行,应珺暂时被安排住在了河间王高孝琬的府邸之中。因为以前王妃崔氏与应珺的相处还算愉快,所以这次也按了之前的安排。不过让应珺赶到十分不理解的是,高孝琬最近似乎也经常喜欢来她面前转悠,甚至还经常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不过应珺一向心大。她没有在意那么多,只是安安稳稳地等着成婚。 这年初冬,黄道吉日—— 在过了三书六礼之后,花轿从河间王府抬出,一路顺着邺城最繁华的街道走过,最终抬入了兰陵王府。 经过了这场昏礼,应珺终于真正成了兰陵王的王妃。 因为北魏元氏,应珺和高孝琬也算是有着亲戚关系,而她又假托成了高孝琬王妃崔氏的表妹,所以崔氏便一直陪着她。等到闹完洞房,高长恭出去迎接宾客,崔氏才终于离开了新房,让应珺一个人留下等待新郎回来。 可是只是距离崔氏离开没有多久的时候,高长恭就回来了。 掀了盖头,喝了合卺酒,两人并排坐着,等到丫鬟们都离开,应珺才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就这么累?”看着身旁终于成为了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的姑娘瞬间从端庄优雅松懈了下来,高长恭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样子,倒是让我觉得,成个婚似乎比打个仗还累了。” “可不是嘛,”应珺原本还在紧张,可是一听到高长恭开口说话,而他的话语里还有着让她无法忽视的温柔,她便不由自主地靠过去,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王爷,成婚的确是比打仗要累呀。” “我怎么不觉得?”高长恭也伸手搂住了她,“难道比起成婚,你更愿意打仗?” “当然不是,”应珺笑嘻嘻地蹭了蹭他,“打仗太危险了,并且打仗是打不完的。成婚一生只有一次,我当然更喜欢成婚了。” “不过,昏礼的时候,头上的这些钗环簪花,委实太重了些,”应珺想了想,才又说道,“比那些兜鍪面甲可是要重多了。” 高长恭将她从自己怀里扶了起来,顺势捏了把她红润的脸颊:“我就没见过谁家姑娘会觉得钗环簪花重的。” “可是也没有谁家姑娘,会同自家的夫君一起戴着兜鍪和假面上战场的呀。” 听到了这句话,高长恭的心蓦地便化为了一汪春水。 “的确,”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喑哑,“没有谁家的姑娘会同夫君一起上战场。” “但那个时候,我还不是你的夫君呢。” 应珺脸红了。 就算她再热情大胆,也没那个脸说出自己早已在那个时候就对他芳心暗许的话语。 他的手摩挲着应珺绯红的脸颊,最终滑到了她的后颈。 他在那里摸索了一阵,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便停了下来。他的动作又是一顿,应珺只觉得自己头上一松,随后,她的一头青丝便顺势垂了下来。 原来,高长恭抽走了她头上的固定发丝的那支发簪。 “虽说你在军营中时城市里扮作男子,然而你这头发却一点都不似男子的头发,”高长恭一边仔细地帮她将头上的发簪拆解下来,一边用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低声说道,“你的头发这样又细又软,真的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吗?” “王爷这话说的,”应珺窃笑,“有王爷这样的大美人珠玉在侧,我这样的,又怎么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呢?” 大美人?她还真敢说。 高长恭的瞳色似乎变得更黑了。 “王爷一定没有听过。彼时在军中,不知多少人羡慕嫉妒我能跟在王爷身边,为此他们暗地里不知道说了多少难听的话。不过嘛,也有另外一些人,他们说,虽然我不及王爷容貌美丽,但也只有我这般长相的,才配跟在王爷身边。” 高长恭不由失笑:“他们这样说你,你就不恼吗?” “我为什么要恼?”应珺轻轻抬了抬下吧,“他们夸我长得好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可他们的意思,难道不是在说你容貌不及我吗?” “可是,他们用我与王爷作比,这已经是在夸奖我的容貌了。而且王爷之前教过我,圣人有云,女为悦己者容——他们又不心悦于我,他们怎么看我的容貌,与我又有何干?” 听到应珺说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话来,高长恭整个人都愣了。他顿了顿,才叹了口气:“以后你少跟他们一起说话。” “以后不会啦,”应珺冲他乖巧的一笑,“以后我就是您的王妃了,不会再跟其他人说这种话了。” 是啊,以后她就是他的王妃了。 高长恭的眼神瞬间深邃了起来。 第40章 第四十章 应珺一个人歪在榻上, 手里把玩着高长恭新送给她的金钗。 这是高长恭特地命人为她打造的。花样并不是多么好看,充其量只能算是普通精致而已,然而应珺对它却可以说是爱不释手了。 对于应珺来说, 这是高长恭送她的第一份礼物——精致程度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所表现出的心意。 “王妃, 河间王来了, 正在前院等您,”冯小怜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要婢子为您梳妆吗?” 河间王?三哥?他现在来兰陵王府做什么? 应珺坐了起来,叫了冯小怜和张丽华为她进来梳妆打扮,便带着她们前往前院了。 应珺与河间王高孝琬的交集并不是很深,但是也比之兰陵王的其他兄弟要好一些。因为他是文襄帝高澄的嫡长子,又与高长恭年龄相近, 所以就算明面上他一直与高长恭在作对,但暗地里却依然在帮助他。 比如, 让应珺假充为崔王妃的表妹。 而最近,高孝琬又接连受到盘查——据说是有人向高湛举报说高孝琬意图谋反,所以最近他们的境况并不是很好。 “三哥万安,”应珺梳妆好了之后, 就来到了前院, 果然见到了等在那里的高孝琬,“三哥,夫君他并不在府中,您请稍坐片刻, 等他回来了再与他议事。” 可是高孝琬却摇了摇头, 定定地看着应珺:“弟妹,本王来此并不是为了找四郎议事的。” 他说:“我是来找弟妹的。” 这就奇了。 “三哥?” 应珺还想再问些什么, 可是却被高孝琬打断:“四郎既然在忙,那本王就不打扰他了。母亲只是想见见四弟的新媳妇,还请弟妹给个面子,与本王去一趟宫里吧。” 原来是这样。 高孝琬的生母是东魏孝静帝元善见的亲妹妹,封冯翊公主,也是文襄帝高澄的正妻。她住在静德宫中,人称静德皇后。静德皇后平日里相当低调,从未出头,就连之前太子大婚的时候都没有出席,而现在竟然要见高长恭新娶的媳妇,这倒是有点意思。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也能理解。应珺虽然不知道高长恭的生母她的婆婆到底是哪位,但是那毕竟也是元氏的姑娘——而这位静德皇后也是元氏出身,想见见高长恭的媳妇也无可厚非。 于是,应珺答应了高孝琬的请求,与他一同前往静德宫去见文襄皇后。 因为静德宫地处偏远,所以从处于邺城市中的兰陵王府出发,还需要相当一段距离。乘着牛车往过,又是约莫半个时辰,他们才终于来到了静德宫。 宫人通报了之后,高孝琬才领着应珺走了进去。 静德皇后元仲华是个温婉大气的美人,就算现在年岁渐长,那股独属于她的气度却依然没有改变。她原本正靠在榻上,随意地翻动着手中的书本,听到通报便立刻起身,看向了门口。 应珺随着高孝琬的介绍俯下身去行礼,却在抬头的时候,被面前女人的神色吓得吃了一惊。 应珺被那般交织着喜悦和激动的眼神看着,也有些愣愣地看着她,却被元仲华一把拉入了怀中。 “容儿,是容儿——你果真是容儿的女儿!” 元仲华脸上原本的平静无波彻底地消失殆尽。她搂着应珺,控制不住地抽泣着,哭的不能自已。 应珺惊慌失措,却并没有挣脱她的怀抱。元仲华就这样搂着她,又哭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你和容儿真的一模一样,”哭够了,元仲华放开了应珺,拉着她到一旁坐下,“容儿没死,这就太好了。” “……娘娘?” 看着应珺疑惑的表情,元仲华笑了笑,又摸了摸她的发丝。 “你的母亲,名叫元熙容,是我亲妹子,”元仲华看着她,目光却似乎透过她在看着别人,“早些年跟着父亲去了长安……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根据元仲华的叙述,应珺大概知道了这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元熙容是北魏清河文宣王元亶的小女儿,因为是庶女,所以并没有得到重视。彼时,元仲华虽然年纪不大,但对于父亲这个乖乖巧巧的小女儿却很是稀罕,自小便带着她一起玩耍。 “后来,孝武帝西迁,父亲也追随而去,却被神武帝追回——可是,他原本带着妹妹一同上路,回来的时候,却将妹妹弄丢了。” 应珺恍然大悟。 这就是母亲为何会流落乡野的原因。 明明是出身富贵的皇族贵女,可是却被生身父亲丢在了半路上。难怪母亲会告诉她,不要去寻找自己的身世,只当自己是个普通的平民百姓,好好活着——便好。 对于她的母亲来说,皇族身份带给她的只有恐慌和害怕,锦衣玉食的皇族生活可谓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反而是身为平民的父亲,给了她安稳又平静的生活。 “我一直以为,妹妹是得了病,在外面去了。”元仲华继续说道,“直到三郎告诉我——四郎的新媳妇儿,是个眉目之间与我有些相似的女孩儿。” “今日看到你,我才真正相信,容儿她活得好好的,还有了孩子……这样我就放心了。” “可是,母亲她——” 应珺还想说什么,但却被元仲华打断了。 “无碍,”她说,“无论如何,她在民间,总有着一个真心待她的男人,还有了与爱人一同诞下的孩子。无论如何,她也曾经幸福地生活,这就足够了。” 应珺听到这里,该知道的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她冲元仲华抿嘴一笑,有些腼腆地问她:“那我是该唤您‘姨母’还是‘母亲’?” 元仲华被她的乖巧逗得恨不得把她搂在怀里好好揉一顿:“你是四郎的媳妇儿,也是三郎的表妹,随你怎么叫,总归我们都是一家人。” 应珺正待开口,却冷不防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 他们一同看去,却是一个穿着龙袍的人正面色阴沉地走进来。 是高湛。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然从晋阳回来了。 “朕真是没想到,难得来探望大嫂,竟然碰到了河间王,还真是凑巧,”高湛假笑了一下,说道,“还有这位,莫不是三郎新纳的美妾?” “陛下这话说的,”元仲华的神色恢复了冷淡,“这是四郎的新媳妇儿——本宫听闻四郎的媳妇儿姿容美丽,沉鱼落雁,便让三郎叫四郎带来让我见见。只不过四郎恰好不在,四郎媳妇儿便自己来了——本宫见见自己的儿媳妇儿,可有什么不妥?” “四郎的媳妇儿?这便是长恭亲自向朕求娶的荥阳郑氏?” 高湛似乎这才终于看向了应珺。 应珺有些怕他认出自己,便低下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妾郑氏见过太上皇陛下。”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听到高湛低沉的声音,应珺有些心惊。 但她还是抬起了头。 果然,高湛一眼就认出了她。 可是他竟然笑了。 “竟然是你,”高湛的声音极轻,轻得仿佛他一点都没有生气,“长恭最终,竟然还是娶了你。” “是,太上皇,”应珺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夫君他还是娶了我。” 她不会忘记,这便是逼迫高长恭做他不喜欢做的事的人,更是差点杀死她姐夫的人。 虽然高孝瑜并没有死,可是下令鸩杀他的,正是面前的这个人。 “他还是不听我的,”高湛又笑了,可是声音却大了起来,“他不听我的!” “太上皇,您只是夫君的九叔,”应珺依旧声音平静,“您不是夫君的父亲,他没有必要听您的。” “可我是他的叔叔!” 高湛突然大吼了一声,状似疯癫地咆哮了起来,“他为什么不听我的!” “太上皇——” “你给朕闭嘴,朕不想听到你说话!”高湛猛地抽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指向了依旧跪在地上的应珺,“你闭嘴!” “他和他娘一样,你也和他娘一样!你们为什么都要违抗我的意愿,都不听我的!” …… 看着疯癫的高湛,应珺有些害怕。她躲闪着高湛的剑,可是却还要担心元仲华和高孝琬。 因为他们在一开始就将仆从婢女全部打发出去了,而高湛进来的时候,似乎也有什么计划,将所有人都留在了门外。现在,偌大的宫殿里竟然只有应珺、高孝琬、元仲华与高湛四人。 而应珺还直面着高湛的剑。 “太上皇,”应珺却还是开了口,“兰陵王他是您的侄子,不是您的所有物。”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害怕惊到了什么人。 “兰陵王有权利拒绝任何他不想接受的安排。” “兰陵王的娘亲也是一样。” 高湛沉默了。 原本应珺以为,这样就可以成功了,然而高湛却又突然发了疯。 他甚至弄掉了他的发冠。 “他不能!”他挥着剑,想要砍向应珺,“他凭什么不听我的!他是我的侄子,他必须要听我的!” 应珺一边躲避,一边觉得心惊,可是却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高湛会对高长恭这样执着?为什么他执意要让高长恭听他的?他到底把高长恭当做什么人来对待? “九叔!” 一声“九叔”破空而来,宫殿中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发出声音的方向。 是高长恭。 因为静德宫的门被高湛的人守着,而宫外还有高湛带来的禁军,所以高长恭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竟然从窗子翻了进来。 “九叔,侄儿来迟了,请九叔责罚。” 高长恭从窗口翻了进来,走到了应珺的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高湛没有动弹,只提着剑,静静地看着他。 原本以为一声“九叔”就能唤醒高湛的神智,可当他看到高长恭与应珺并肩站着的时候,却似乎更加疯狂了。 “我不许!我不许你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你不能不听我的!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一定要——” 一开始,他似乎还能保持理智。可是到了后面,高湛却又提起了剑,径直地砍向了应珺。 为了保护应珺,高长恭将她护在了身后。可是高湛毕竟也是能御驾亲征的人,功夫虽然不至于像高长恭这样优秀,却也不差。他追着高长恭夫妇一通乱砍,甚至差点刺中了高长恭的胳膊。 元仲华一直在旁,愣愣地看着这混乱的场面。 可是当高长恭的衣袖被高湛刺破的时候,她终于回过了神来。 “造孽,造孽啊!”她哭喊着冲高湛说道,“高湛,九郎!你怎么能这样对四郎!你当真忘了,武泰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吗?!四郎他是武泰公主唯一的孩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用的是元脩西迁的历史背景。 他在东魏被称作东魏出帝,西魏则是西魏孝武帝,理论上来说是北魏的末代皇帝。 他西迁之后,北魏分裂为东魏和西魏。东魏被高欢控制,西魏被宇文泰控制。 也就是后来的北齐和北周。 女主的娘亲是虚构的,历史上没有这位元熙容,清河文宣王元亶只有两个女儿:河南公主和冯翊公主元仲华。而他还有几个儿子,其中一个就是东魏孝静帝元善见。 关于男主的娘亲,之前的玉佩和“元氏”是一个提示,现在的“武泰公主”是另一个提示。 下章就什么都知道了~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所有的人在听到元仲华的这句话的时候都愣住了。 他们一起看向了高长恭。 高长恭则是愕然地看着元仲华。 “武泰公主……是指婆婆?”应珺帮高长恭问了出来。 在得到元仲华肯定的点头之后, 高长恭和应珺的目光便一同转向了高湛。 “九叔。” 高长恭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但他看着高湛的眼睛里却仿佛酝酿着狂风暴雨。 而应珺则是觉得,“武泰”这两个字, 出奇的熟悉。 可是她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这个词到底在哪里听到过。 “不, 不是朕逼死她的, 朕没有逼她!”高湛狂乱地甩着头,披头散发地往前想要靠近高长恭, 可是高长恭却护着应珺慢慢后退,“是她自己蠢,朕没有逼她!” “高湛!”高长恭极为凌厉地喊到他的名字,“你说实话!” “高湛啊高湛,冤有头债有主, 抬头三尺有神灵!你自己做了什么,非要我说出来你才乐意吗?”元仲华似哭似笑, 满脸泪水,“你对不起他们母子的地方那么多,你非要我来说,你非要孝瓘恨你你才乐意吗?!” 见到高湛直直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元仲华冷笑一声, 不顾自己满脸泪水,径直转向了高长恭和应珺。 “孝瓘,我今天告诉你——” “你的娘亲她根本不是什么地位低下不值一提的女人,她更不是普通的什么庙里的姑子, 她身份高贵, 就算是我,见到她也要行面君大礼。”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高长恭, 面容极为严肃:“你的母亲,便是北魏孝明帝唯一的孩子,胡灵太后唯一的孙女!虽然她只当了短短一天的皇帝,但她的的确确是北魏的皇帝!” “文襄帝在殡天之前已为你母亲定好封号,是为‘永安’。永字来自于收留了她的永泰公主,安则是永泰公主为她取的名字。你的母亲,便是自秦以来天下唯一的女皇帝!你是我大齐文襄帝与北魏永安帝唯一的孩子,是这天底下身份最为尊贵的人!” 高长恭和应珺都愕然地看着元仲华,一时间甚至都无法反应过来。 …… 彼时,北魏宣武灵皇后胡氏临朝称制,孝明帝元诩被鸩杀暴死,胡氏便假充元诩与充华潘外怜之女为皇子,将仅仅出生不到两个月的小公主立为皇帝。而后又见孝明帝之死并未引起大的动乱,便废了小公主,另立临洮王元宝晖之子元钊为帝,是为北魏幼主。 耳后,权臣尔朱荣发动河阴之变,杀了胡太后与元钊,以及众多的北魏宗室——而从一开始便伺候小公主的贴身婢女,彼时自己也相当年幼的卫嬷嬷便隐藏了身份,趁乱将小公主偷偷抱走溜出皇宫,来到了孝明帝元诩的妹妹永泰公主出家的永泰寺。 永泰公主收留了可怜的小侄女,并为其取名“安儿”,并养在永泰寺内。 十多年后,永安公主某次带着卫嬷嬷离开永泰寺,却偶遇了彼时还是渤海王的东魏权臣高澄——高澄见到了彼时已经颇有姿色的永安公主的美貌,将其强要为外室,而后便有了高家四郎高孝瓘,也就是高长恭。 “那你倒是说说,这和朕有什么关系?”高湛看起来似乎稍微冷静了一些,虽然还是披头散发神色莫测,但却已经不像刚刚那样疯癫了,“又不是朕逼她给大哥做外室的,关朕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元仲华冷笑着说道,“若不是你,公主她本可以安安稳稳,在寺内潜心修佛,甚至还能看到四郎娶亲——” “她自己想不开,她自己要去死,我没有逼她!” “若不是你逼她委身于你,她为就算是为了四郎,也决不会自尽——你还敢说你没有逼她?” 伴随着元仲华歇斯底里地哭喊,应珺与高长恭对视了一眼,从她的话语中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虽然高澄已经决定登基后就为元氏加封号永安公主,然而过了没多久,他就对她失去了兴趣,并常住东柏堂与新欢琅玡公主元玉仪温存。但是还没等到高澄受禅登基,他就被兰京刺杀,而永安公主的封号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不知道高湛什么时候开始,便对这位长兄的外室产生了一些不可说的心思。早些年二哥文宣帝高洋在位时,他还不敢有什么太过分的举动,因为高洋为人残暴嗜杀,他也不敢造次。然而后来高洋暴死,高演登基,他便仗着自己的从龙之功,公然冲到了永泰寺去逼迫永安公主。 永安公主虽然并没有得到封号,但高澄本身派去伺候她的人都十分敬重和爱戴她。如今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很惊惶。并且他们自己也都隐隐有些预感:他们的主子当年就无法逃离高澄,如今的高湛与当初的高澄一样手握重权,但却比他更加残暴。而如果永安公主逃不掉的话,他们这些伺候的你,也绝对没有办法善终。 可是令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永安公主虽然命运多舛,可是头脑十分聪明。她利用自己在修佛时的闲暇时间,自己学习,最终,在高湛闯入永泰寺要将她强抢回长广王府的时候,她用自己自学的《黄帝阴符经》中的奇门遁甲,将高湛困在了寺外。 等高湛终于来到了她的房前,却发现,永安公主早已自缢身亡。 高湛不敢让当政的六哥高演知道自己逼死了长兄的外室,更不想让高演知道这位外室的真实身份,于是只好放过了永泰寺中的其他僧尼师父。 而永安公主,则是在最后关头找亲信将自己的遗书送去了高长恭的手里,要他以自己的权力庇护永泰寺众。、 可是她却已经死了。 从那以后,高湛便将对永安公主的执念,转移到了她唯一的孩子高长恭的身上。 他绝不会承认,永安公主是他害死的。 他更不会原谅的是,她竟然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委身于他。 于是,他得不到永安公主,无法控制永安公主的生死,便要得到高长恭,宁愿让他恨他,也要控制高长恭的人生。 那也是他无法控制的心魔。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结局部分比较卡,抱歉 这里的永安公主,封号是我自己捏造的。 历史背景是,北魏孝明帝的独女,被胡灵太后立为傀儡皇帝仅仅一天就被废的元姑娘。 因为父母都是皇帝,所以元仲华才会说,王爷是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人。 连她儿子高孝琬都比不过的尊贵。 虽然只有不到一天,但元姑娘的的确确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在她之前,没有女子成为皇帝的先例。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高长恭怎么都没有想到, 这竟然就是事情的真相。 他曾经真心以为,他的母亲只是因为常年礼佛,身体过度劳累虚弱, 最终病逝在了寺院之中。他甚至还曾经觉得九叔对他的关心是真的。只不过后来, 因为高湛对他超强的控制欲, 以及对他兄弟们的敌视和怨恨, 最终让他清醒了过来——高湛对他,是有着不一样的目的的。 然而他却怎么都没想到, 这竟然就是害死了他的母亲的罪魁祸首。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蓦地爆发出了一种嗜血的冲动。 高长恭怒目圆睁,双眼发红地看着高湛,手也不由自主地放到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上。 他要杀了高湛,为他的母亲报仇。 他没有再压抑自己失控的情绪, 也没有再控制自己内心的嗜血和暴戾,抽出佩剑, 直指高湛。 “高湛,我一定,一定要杀了你——我要为我母亲报仇!” 说着,高长恭便提剑上前, 步步紧逼, 靠近了高湛。 “高长恭!你怎么敢!”高湛的功夫及不上他,看到高长恭这样一副目眦尽裂怒发冲冠的表情,急忙躲避,“你现在是要弑君吗?” “弑君?”高长恭冷笑一声, “你, 还配为君吗?” “强迫长嫂,谋害子侄, 你连为人都不配,你还配为君?” “但我现在还是太上皇,我还是你的叔叔!”高湛惊慌失措地大喊,“你若是现在杀我,那你便犯了弑君大罪!” “那又如何?”高长恭现在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高湛定定地看着高长恭。片刻之后,他竟然倏地笑了。 “杀吧,你杀了我吧,”他轻声说道,“杀了我,一切都结束了。” “只要你杀了我,你就不用再忍受我的控制,不会再有人来操控你的人生,”高湛一边这样说道,一边放柔了声音,“并且,是我害死了你娘。我死了,你就可以为你娘报仇了。” “只要你来杀我——来,举起剑,向我刺过来,你就可以登基为帝了。” 这话说到最后,高湛的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堪称诡异的笑意。 高长恭愣愣地看着他,手中的剑指着高湛。可他并没有刺过去,只是这样看着。 而高湛却已经转向了另一边的高孝琬。 “孝琬,三郎,你看着这一幕,没什么想法吗?”高湛的表情又变了——似乎他真的是个心疼侄儿的慈爱的好叔叔,“孝琬啊孝琬,你才是文襄帝的嫡长子,你都忘了吗?” 听到这句话,元仲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有些茫然无措地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孝琬,你的父亲是文襄帝,你的母亲是东魏长公主,你的舅舅是东魏孝静帝,你是神武帝的嫡孙,你是东魏皇族的后代,比起你那个生母不详的弟弟,你才应该是文襄帝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对吗?”高湛谆谆教导,声音仿佛带着一股惑人的魔力,引得高孝琬也愣愣地看着他,“你真的愿意仅仅凭着你娘几句没有根据的话,就将唾手可得的皇位让给你那个外室生的弟弟吗?你娘她疯了,她那么说只是不想让你当皇帝而已——可你,也疯了吗?!” “你真的不想当皇帝吗?!” 高孝琬听了他的话,目光转向了高长恭。 而这个时候,高长恭也看向了高孝琬。 两兄弟隔着一段距离,遥遥对视。 “我马上就会死了,”高湛看着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往门口退去,“你看,你们两个——一个是文襄帝的嫡长子,一个是文襄帝与永安帝的儿子,你们兄弟俩,不如好好商量一下,这个皇位,到底应该由谁来坐呢?” …… 看着面前的一片混乱,应珺竟然出奇的冷静。 她还没有忘记,高湛是有备而来的。 高湛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禁军,现在这些禁军,都在外面等待着高湛的命令。无论如何,他现在还是太上皇。而他的儿子高纬,则是现在齐国的皇帝。 只要高湛今天死在这里,无论是高长恭还是高孝琬,甚至是元仲华和她,都将背负着弑君的罪名,若是高纬心胸再狭窄一些,那么遭殃的将是整个文襄一脉。 无论如何,首先,高湛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其次…… 应珺敏锐地注意到,高湛一边诱导着高长恭与高孝琬对峙,一边他自己却在向着门口移动。 原来如此。应珺懂了。 高湛故意用皇位引起高孝琬和高长恭对峙,自己却伺机而动,想要逃离静德宫。只要他能离开高长恭的面前,那么,他自己就可以寻到机会联络静德宫外围的禁军。 他一旦成功,今天的事件就会变成河间王与兰陵王谋反犯上,谋权篡位——他带来的禁军便能将这两个文襄帝还活着的身份最尊贵的儿子一网打尽。 几乎是下意识地,应珺脚下往门口腾挪过去,并拔掉了头上的金钗。 长发披散开来,应珺看向了高湛。 她将高长恭送她的那支金钗握在手中,低下头,让长发挡住了自己的半张脸,拦在了高湛的面前。 高长恭当然不会只送一支一点特色都没有的普通金钗给她。那并不是一支钗,而是一把匕首。 恰好,一阵凉风从高长恭之前打开的窗子吹了过来,应珺迎风站着,长发纷飞,看起来竟然有些阴森恐怖。 “高湛,你还认得我吗?”她的声音空灵飘忽,仿佛一吹就能被吹散一般,“你定是认得的,对吧?毕竟,你对我的儿子那样好……” 高湛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因为有武功在身才急忙稳住了身形:“你、你到底是谁?” “你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呢?”面前的女人披头散发,声音幽怨,“可是,我却还记得你啊……” “你!”看着女人慢慢往前走着,高湛终于被吓得跌坐在了地上,“元……元永安!” “看样子,你终于想起我了。”女人凄凄惨惨地笑了,声音凄厉地仿佛能刺穿人的耳膜,“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记得你啊……我就算是到了修罗地狱,也一直记得你啊……” “你,你不要过来!你怎么会——” “原来,你竟不知道么?”女人的声音似哀似怨,“因为啊,我真没办法忘了你,所以,我每天都跟在你的身边。我每天都看着你,跟着你,趴在你的书案上,趴在你的床头,就等着哪天你阳寿尽了,带你一起下地狱呢。” “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女人慢慢往前,就像飘着一样。她来到了高湛的面前,似乎想用她的手抓住高湛,却被高湛躲开了。 “你不要碰我!”高湛吓得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我,朕,朕乃真龙天子,朕有龙气护体,你一介女鬼,怎能近身——” “真龙天子?”女人轻轻一笑,那笑声中竟然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你看看,你身上可还有着哪怕一丝的龙气?” “不!朕是神武帝的儿子,朕的几个哥哥都是皇帝,朕也是!朕是皇帝,是真龙天子!” “你弑兄屠弟,谋害子侄,淫辱兄嫂,滥杀无辜,如此罪无可赦,怎么还有脸提你的父亲和哥哥?” 女人的声音越发凄厉,她靠近了高湛,用她冰凉的手一把拽住了高湛的手腕,竟然硬生生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她一直手拖着高湛,另一只手举着发钗,用那发钗指向了前方:“你看看,那是谁?” 顺着女人指着的方向看去,高湛头脑一片空白。 他分明看到,那是他的大哥,正阴惨惨地看着他,眼神中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讽刺和怨恨。 “不,不是这样的,大哥,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要害孝瑜的——” “我没有,我错了,可是孝琬还活着,我没有把他害死!” “孝珩聪明,他会明哲保身,他没有给我露出哪怕一丝的把柄。我知道,他很聪明!” “不,不是的,大哥,我没有要害长恭和延宗……” “二、二哥?不是的,正道和绍德不是我害死的……” “六哥!我……百年,我对不起百年,我对不起六哥!” “我没有要杀十二郎,父皇,母后,那不是我,我没有……” …… “九郎。” 高湛恍惚地回过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女人。 是她。是永安公主,他心心念念却爱而不得的女人。 “九郎,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你愿意为我,做这件事吗?” “公主……”高湛茫然地伸出手,想要握住永安公主的手,却被对方手上锋利的匕首吓退了。 “九郎啊……” 仿佛一只斗败了的公鸡,高湛垂下了脑袋。他又抬眼看了看他面前的永安公主,最终遂了她的愿,走到了一旁的书案旁边,提笔。 一直愣在一旁的高孝琬见他这样,也上前两步,想要靠近。 却被元仲华一把攥住。 “三郎,莫去。”她的声音低低的,可是说的话却清楚地让高孝琬听得一清二楚。 “三郎,你是我的儿子,也是文襄帝的嫡长子没错,”元仲华说,“可是,高家人登基之后,都会神智癫狂,不得善终……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并且,你做了皇帝,会放心这个父母都是皇帝的弟弟在自己身边吗?难道你也要像高湛一样,把父母都是皇帝的四郎杀掉吗?” “可是……” “永安公主是个好人。她教出来的孩子,不会对你下杀手。” …… 当日晚些时候,皇帝高纬发下罪己诏。诏书中说自己年幼无能,资质平庸,不堪大用,为了齐国的基业,自愿退位,与太上皇高湛一同前往晋阳养病——令文襄帝四子高孝瓘进宫接旨,为新帝。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应珺陪着高长恭, 同高孝琬一起,将在静德宫中久居的元仲华接了出来。 高湛最终以高纬的名义写下了诏书。高纬退位,新帝为文襄帝四子高孝瓘——那么, 文襄皇后元仲华, 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 按礼, 高长恭应该三辞, 但是“禅位”这件事,其实理论上是因为他才会发生的——但若是不进行三辞, 只看高纬的禅位诏书,那么恐怕会有不少人认为,皇帝禅位一事另有隐情;所以,这对感情并不算是十分和睦的堂兄弟,就这么在满朝的文武百官面前, 做了一场看起来极为好看的“戏”。 经过了三次古礼,高长恭正式成为了下任的皇帝。高纬与高湛住到了皇宫偏僻处的景泰殿, 而帝后办公和居住的信泉宫,则都被直接空了出来。 于是,高长恭带着应珺,直接住进了信泉宫。 每日里, 高长恭在信泉宫前殿宣室办公, 而应珺则在椒室殿接待命妇女眷。两个人各忙各的,虽然暂时并没有正式举行禅位大典,但各个宫人“陛下”“娘娘”都已经叫了起来。 只除了应珺。 成婚之前,应珺天天走到哪里都在喊“王爷”, 有时候兴奋起来声音还很大, 高长恭也没有拘着她,便随她叫去。后来成了婚, 高长恭逗引的她满脸通红,终于让她改了口换成了“夫君”——现在又要让她改口,应珺还真是有些改不过来。 不过高长恭也没有强行要她改口。所以时至今日,应珺依旧是天天“夫君”“夫君”地叫得挺开心。 虽然还没有登基,但该有的一切都已经安排了下去。应珺在椒室殿中除了接见命妇女眷,还要安排登基大典的各项事务,甚至是他们二人在登基大典和立后大殿上的大礼服,也要由她来安排。 虽说在此之前,高长恭从来没想过要应珺帮他做些什么,也没有想过应珺能帮他什么,只要让她好好地当他的王妃便好了,但是在静德宫一事之后,高长恭才真正地发觉,她以前说过的话,都不是只是说说罢了。 应珺说过,她会一直跟着他的脚步,无论他做什么——她做到了。 应珺还说过,若是有人害他,她便会先杀了对方——现在看来,她也能做到。 所以,高长恭愿意将自己的背后托付给她。 他知道,应珺绝对能守得住。 卫嬷嬷现在是皇后身边的嬷嬷,而原本跟她一起进来的杜若杜衡也随着她成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芙蕖罗衣被暂时调派去了宣室殿,这么一来,皇后的大宫女就缺了两人——恰好,张丽华和冯小怜就这么顶了上来,成了应珺在椒室殿的新晋大宫女。 而在准备接待过程中,应珺却也见到了两位特殊的客人。 “娘娘,之前是我不对,但求求您让我去见见仁纲吧,”胡氏哭哭啼啼地站在下首,一边哭还一边抽泣得浑身颤抖,“娘娘,我求求您了……仁纲他还小呢,他还是个孩子啊!” 这座椒室殿位于信泉宫中,乃是皇后居所。原本,胡氏也曾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即使高纬已经娶了皇后,她却依然住在这里。然而只不过因为高湛去了一趟静德宫,胡氏就不得不从椒室殿中迁了出来——要说胡氏内心一点怨恨都没有,应珺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看着殿内站在胡氏斜后方眼神淡漠的少女——高纬的正妃斛律二娘子,应珺轻笑了一声。 “斛律二娘子,您看?” 胡氏脸色蓦地通红:王妃都娶了,还好意思说是“孩子”? “一切但凭娘娘做主,妾身绝无二话。” 看样子,斛律二娘子与高纬,真的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不过这就好处理多了。 “罢了,本宫也不是什么无情之人,”应珺坐在主位,换了个闲适的姿势,又重新靠了回去,“既然长广王妃想去探望长广王与长广王世子,那便去罢,也免得外面传我们陛下无情无心。” 胡氏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她竟然已经连“太后”都不是,直接降级回长广王妃了! “小怜、丽华,那便由你们二人领胡王妃和世子妃去景泰殿罢。”应珺说道,“本宫乏了。” “胡王妃,请吧?”已经成为了应珺身边的大宫女的张丽华走上前去。 胡氏没办法,只好一步一回头地跟着张丽华和冯小怜走出了椒室殿——而应珺,则依旧保持着气定神闲的姿态,脸上竟然还带着笑意。 ——不,她才是椒室殿的女主人,她是皇后,是皇太后,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才不是什么长广王妃! 胡氏拂袖离去。 而刚刚有事被应珺派了出去才回来的杜若走在门口,看到了胡氏带来的人,瞳孔猛地一缩:那个嬷嬷,分明就是被高纬称作“干阿你”的陆令萱。 向冯小怜使了个眼色,杜若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队伍,默默跟在了队伍的最后。 午后,应珺带着宫人,来到了宣室殿。 因着高长恭早先有过吩咐,若是皇后前来,无需通禀,直接进入即可,所以应珺便带着人直接走进了宣室殿。 还没等应珺行礼,高长恭便大步走了过来,将她扶起:“我不是说了,见到我不必行那劳什子的礼。” “那么多人看着呢,”应珺有些娇嗔地看了他一眼,“陛下给臣妾留点面子吧。” “你呀,”高长恭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头,“怎么突然就叫开‘陛下’了?” “什么叫‘突然’,陛下本来就是陛下,是独一无二的陛下,”应珺认真道,“我早就该改口了。” “可是你昨日还在唤我‘夫君’呢。”高长恭没忍住,调笑了她一句。 但今天,应珺却没像以往那样,红着脸瞪他了。 “改口当然是要改口的,陛下已经是陛下了,我若是再叫别的,恐怕不好,”应珺轻笑,“并且,有些人呐……若是不告诉他们,谁才是真正的一国之君,恐怕永远都醒不过来,还在做什么复辟登基的春秋大梦呢。” 听到这句,高长恭一下就懂了。 他屏退下人,问应珺道:“阿珺可是听到了什么?” 应珺笑了笑,说:“夫君真的信我?” “我若是不信你,还能信谁?”高长恭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况且,在这邺宫之中,有多少人想推翻我,我还是心里有数的。” 应珺点点头,将今日胡氏带着斛律二娘子前来的事情告诉了他。 然而,胡氏和斛律二娘子虽然是好心,但是高湛和高纬显然并不领情。 一方面,在高湛眼里,胡氏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除了哭哭啼啼就只会给他添乱,全然帮不了他一点忙。若是和士开在,他便把胡氏交给和士开去安置,但若是和士开不在,他连一星半点的眼神都不想分给胡氏。 另一方面,斛律二娘子与高纬感情并不好。两人虽有夫妻之名却并没有夫妻之实,成婚也只能说是政治联姻,是当年尚算头脑清醒的高湛安排的。然而高纬偏爱小鸟依人娇柔小意的女子,对于斛律二娘子这种将门虎女是半点都不待见。 因为高纬被废了帝位,本身就心怀怨怼,后来又想起斛律家与高长恭一向交好,为了下斛律二娘子的面子,他便将斛律二娘子的婢女穆邪利收为宠妾,并带在身边,日夜宠爱。 虽然高纬并不待见斛律二娘子也不待见他的母后,但此时此刻,也只有她们能帮得上他了——他本来是这么想的。 可是,当他看见跟在胡氏身后一起进来的陆令萱时,便整个人的精神都振奋了起来。 比起胡氏和斛律氏,这群女眷里,最令高纬和高湛信服的、最让他们觉得能帮到他们的,其实应该是陆令萱。 “……高纬看上了小怜,当着舍利太监的面说,若是小怜帮他重回帝位,他便立小怜为后,”应珺说道,“可他大抵是忘了,小怜是我的大宫女。” “陆令萱此人深得高纬信赖和宠幸,明明只是个充入掖庭的罪妇,却有能力哄得曾经是一国之君的高纬对她这般依赖,甚至连胡氏这个生母都越了过去,想必此人颇有心计和手段。”高长恭这样说道。 应珺点头:“是啊,她可是把全副身家都绑在了高纬的身上,就连她的儿子骆提婆都成了高纬的近臣;为了自己手中的权利,陆令萱一定会倾尽所有帮高纬夺回皇位。” “骆提婆喜欢喝搬弄是非,诬陷忠良,此人绝非善类。看他对高纬的态度,想必也是想与其母一同,将高纬牢牢握在手心,以便把持朝政,”高长恭哼道,“若是没有静德宫之事,想必此刻,他们二人便已经擅权自专,为祸朝廷了。” 两人又是讨论了一阵,等到传晚膳之时,他们便已经对高纬和高湛的想法有了一定的了解。虽然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但也基本上推断出了对方的安排。 “告诉二娘,准备和离,”高长恭最后说道,“斛律家的将门虎女,怎能委屈地呆在这种祸国殃民的白痴身边。” “是,陛下。”应珺笑着应道。 然而让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陆令萱竟然大胆至此。 三天之后,夜半子时,陆令萱的儿子骆提婆带着他娘给他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偷来的入宫令牌,带着大批兵马,潜入皇宫。 作者有话要说: 舍利太监就是穆邪利,也是穆黄花。历史上是高纬的第二任皇后,陆令萱的干女儿。 穆提婆是骆超和陆令萱的儿子,本来叫骆提婆。因为后来要巴结穆邪利,所以改名成了穆提婆。 长广王是高湛登基之前的封号。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皇宫深处, 万籁俱寂,今晚更深露重,雾气弥漫, 大半个皇宫都被笼罩在了浓雾之中, 看着倒是有些渗人。原本这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夜晚, 然而并没有人能想到, 今夜的邺宫里却有着潜伏在深处的危机。 信泉宫中,帝后都已经歇息了下来, 无论是宣室殿、干寿堂还是椒室殿,都是一片静谧,只有宫人守夜留有的暗淡灯光。 西华门外,一支人数并不算多但却装备精良的军队悄然靠近。领头的人身着铠甲,目露精光, 正是原本被高湛派去保护高纬的禁军侍卫统领韩凤。他将守门的士兵制服处死,带着自己的人马直接闯入了皇宫。 而另一边, 守门人却直接叛变,在见到来人——武卫将军高阿那肱之后更是直接让出了宫门,让对方堂而皇之地踏入了皇宫。 今夜,也是高湛与高纬准备夺回皇位的夜晚。 前些日子在静德宫中, 高湛被应珺几人吓成了个神志不清, 在头昏脑涨之时以高纬的名义写下了禅位诏书,让高纬退位并传位于高长恭。事后他清醒了过来,深深觉得自己只是被应珺一介女流威吓住了,为了自己的名声, 也为了儿子的帝位和自己手中的权利, 高湛下定决心,定要为高纬抢回皇位。 韩凤与高阿那肱一个直奔高湛与高纬现在正住着的景泰殿, 另一个则直奔皇后的椒室殿——众所周知,新帝高长恭的妻妾仅有正妃郑氏与一妾室君氏,然而君氏进府之后就失去了踪迹,而跟着搬进皇宫的也只有原本的兰陵王妃郑氏,所以高长恭此刻定是歇在了椒室殿。 骆提婆原本是跟在韩凤身边的。然而进了皇宫之后不知为何,他便独自离开了。而韩凤的目的地则是高长恭现在应该在的椒室殿。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剿杀高长恭,复辟高纬与高湛的帝位。 可是他们所有人都低估了高长恭——或者说,是文襄诸子的能力。 韩凤带人刚走到太液池,就被安德王高延宗带兵拦了下来。两方人马就这么在太液池边打斗了起来。 高延宗被封为安德王,是文襄帝高澄的第五个儿子。不过,虽然他是高澄之子,却是被文宣帝高洋带在身边养大的。因为高洋非常宠爱他,他小的时候十分任性妄为。后来孝昭帝高演继位,他便吃了苦头,被高演狠狠地整治了一顿,才安分了下来。 不过他虽然有些行为乖张,但总体还是个正常人。比如此时此刻,他便听从他哥哥们的安排,在此等候叛军——而恰好就让他在太液池碰到了高湛和高纬谋反的最强战力之一。 虽然高延宗身形肥胖,可是他的动作却灵活的很,武功虽不及高长恭那般出色,但战斗力也十分惊人。他一个平日里名声不显的宗室王爷,竟然能和这位被高湛亲自任命为保护高纬的禁军侍卫的人打得不相上下。 而另一边,当高阿那肱暗中前往景泰殿的时候,也被人拦了下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人竟然是高长恭的二哥,传闻中只喜欢工书善画、热爱研读经史子集的广宁王高孝珩。 “怎么是你?!” 高阿那肱见到高孝珩显然十分震惊。在他的印象中,高孝珩根本就是个喜欢汉学的书呆子。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高长恭竟然大胆到安排他这个书呆子二哥来带兵守皇宫,并且身后只带了十几个兵士。 “怎么不能是我?”大敌当前,高孝珩竟然还在笑,“高大人,别来无恙?” 显然高孝珩的以礼相待并不能叫醒一心想要“勤王护驾”的高阿那肱的。对方见到高孝珩这样,虽然惊讶,但却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只当没听见高孝珩的话,直接便叫人冲了上去。 不过只是十几个侍卫罢了,对他带来的人马来说,这太好对付了。 可是高阿那肱却并没有想到,高孝珩的人手并不只有那十几个人。 当他们真的对上开打的时候,高孝珩带来的大批兵士才从四面八方杀了出来——为了掩人耳目低调行事,他带来的人手并没有很多;反而是高孝珩,因着是奉皇命而来,他光明正大地带来了比高阿那肱的人多了好几倍的士兵。 高孝珩那堪称碾压的人数显然有着巨大的优势。他轻而易举地就将高阿那肱的人尽数擒获了。 而另一边,景泰殿中,高湛还在焦急地等待着今晚的援兵。 他做了多年皇帝,手上当然有着自己独有的人马。虽然高湛此时此刻已经被困在了景泰殿,然而他却依然有办法调派自己的那批人手。 高湛安排韩凤将骆提婆带进宫,随即便让骆提婆去拿着他的信物,通过宫中的密道,将宫外他曾经安排好的人手通过另一种途径带入宫中。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韩凤和高阿那肱提前遇上了高长恭的兄弟们。 骆提婆一看到太液池边那冲天的火光就知道事情突变。他本就是贪生怕死之辈,此时此刻便也顾不得什么信物和调兵的事情,只想赶快带着自己的母亲逃命。 而他的母亲陆令萱,现在则还在原皇太后现长广王妃胡氏所住的延禄殿——虽然胡氏因为儿子信任陆令萱而不信任她早已心生芥蒂,但因为事关重大,她也自知不能给高湛高纬父子添乱,便暂时容忍了她,并将她放在了自己身边。 所以,骆提婆一看到事情有变,便直直地冲向了延禄殿,想要带走陆令萱一同离宫逃命。 因此,高湛是等不到骆提婆了。 可此时此刻,高湛自己却并不知道这一点。他在宫内焦急地等待着,却怎么都等不到人。 直到时间接近丑时,他才终于等到了外面的喧哗声和脚步声。 高湛兴冲冲地迎了出去,却在见到领头人的相貌的时候,惊愕到说不出话来。 “九叔,好久不见,”那人温文尔雅地对他一笑,看在高湛眼里,却仿佛修罗再世,“侄儿见过九叔,九叔安好。” “高、高——” “正是侄儿。” 那人冲着高湛点了一下头。 这个人正是高孝瑜。 在高湛眼里已经被他用鸩毒杀死了的高孝瑜。 高孝瑜没有再同高湛说话,只挥了挥手,他身后的兵士便冲了出来,将高湛和刚刚从卧室出来、仍旧搂着穆邪利的、衣衫不整的高纬团团围住。 “看样子,我们可以回去同陛下交差了。” 高孝瑜最后又看了高湛一眼,说道。 明明是深夜时分,宣室殿却灯火通明。 身着皇帝常服的高长恭头戴冠冕,端坐主位,而他的身旁,则另有一人,那人正是身着皇后常服的应珺。 当高湛和高纬被押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大殿的主位上端坐着一对龙章凤姿的璧人。两人相貌都极为出色,看起来竟然十分夺目而耀眼。 而这耀眼夺目,放在高湛眼里,则是刺眼了。 而两侧站着的,则是文襄帝的其余几个儿子——高孝瑜、高孝珩、高孝琬、高延宗和高绍信。 显然他们已经等在这里多时了。 “你早就猜到,我们会在今晚行动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高湛竟然十分平静。 “我猜不到这种东西,”高长恭摇头,“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朕怎么可能告诉你这种事?”高湛冷笑,“你莫不是当了皇帝,兴奋傻了?” “今夜浓雾弥漫,更深露重,本就是偷偷行动的好时候;而你前些日子光明正大地要骆提婆进出景泰殿,甚至还让陆令萱公然出现在本宫面前,”应珺挑眉,“你莫不是当本宫是个傻的?” “你一女流之辈,在这宣室殿怎能开口?牝鸡司晨,国将不国!”高湛叱责道。 然而没等应珺开口,高长恭就冷哼了一声。 “牝鸡司晨?”他重复了一遍,才看向了高湛,“你一个废帝,哪来的资格评判朕的皇后?” “高孝瓘!”高湛怒喝。 “住嘴!”高延宗的剑立刻就横在了高湛的脖子上,“竟敢直呼陛下名讳,你该死!” “延宗,退下。” 高延宗看了他的四哥一眼,不服气地收起了剑,退了回去,可眼睛却依然恶狠狠地瞪着高湛。 “高湛,你需知道一个词——成王败寇。”高长恭说,“你欺我母皇,害我兄长之时,就真的没有想过这个结果吗?” 怎么可能想过呢? 他害高长恭生母的时候,那北魏女帝不过是死去的兄长的外室,甚至还独自在寺院修佛,连皇家的名号都没有;而他高湛则是皇帝最为倚重的皇弟,是名声赫赫的长广王。而他害高孝瑜的时候,高孝瑜是河南王,而他高湛则是一国之君——他的身份地位,都有着绝对的优势,他怎么可能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阶下囚呢? 可是现在,那宣室殿主位坐着的,却成了高长恭。而他高湛,则成了“成王败寇”中的那个“败寇”。 …… 天统二年,温国公高纬禅位于文襄帝四子兰陵王孝瓘,为北齐第六位皇帝,称北齐圣宗。皇后郑氏,称文昭皇后。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到这里,正文完结。后面还有一章番外,凑个整。 感谢灵歌的地雷~ 文里的宫殿大部分都是按照汉朝的宫殿名捏的,比如信泉宫长信宫+甘泉宫,椒室殿椒房殿,宣室殿就是宣室殿啦,大家可能都能看得出来。 还有一些就是随便起的,都是虚构的,大家不用在意。 本来想给男女主起个好听的封号,但我知识储备有限,这个庙号已经尽力了_(:з”∠)_请大家不要介意。 第45章 番外(一) 自从天统二年, 高长恭登基之后,朝中就一直不断地有人在上奏,因为皇上后宫仅有皇后一人, 所以希望他选些新的妃嫔来充实后宫。 当然也有人提出, 为什么当初皇上在王府时纳的那位妾室君氏不接进宫来一起册封, 却被皇上无情地打断了。 众人自此纷纷以为, 这都是因为皇后善妒,所以命人赶走了那位可怜的君氏。 如果君氏没被赶走, 现下皇上成了皇上,那么那位君氏,怎么也能有个妃位。 可是皇上接了皇后进宫,却绝口不提君氏—— 想当初,武成帝赐下二十美人, 而皇上却仅仅选了君氏一人,足以见得她深得君心。 说到底, 都是皇后的错。 一直到次年改元之后,这种声音也依然没有消去,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就算皇帝亲自下旨弹压, 都完全不起作用, 反而有人说他被“妖后”迷住了。 而椒室殿中的应珺听到了这种消息,第一反应就是:笑。 一开始她还能抿着嘴端坐着,可是到了后面,她就彻底收不住了。 新任河南王妃郑朝颜看着她这个样子, 无奈极了。但是看了看一同进宫的几位妯娌被皇后吓得目瞪口呆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先安抚一下她们。 “抱歉, 抱歉,本宫失仪了,请诸位姐妹见谅,”应珺好不容易平复了下来,第一件事当然是向其他人道歉,“只是,这事委实太好笑了……” “娘娘,您怎么能觉得好笑呢?”广宁王妃萧徽范不知其中原委,担心得不得了,“娘娘,这是那些大臣在诋毁您的名声啊!他们还骂您‘妖后’——” “是啊,四嫂,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安德王妃李氏也是忧心忡忡,“您看,不如还是将那君氏接进宫来,给她个封号并随意安置到个偏远的宫去?也免得这群老家伙在那儿胡乱诋毁四嫂。虽然当时陛下选了那君氏留下,然而毕竟您才是皇后,她怎都越不过您去的。” “他们说我是‘妖后’,难道不是夸我貌美?”应珺笑道,“在陛下这般出色的容姿面前,我还能得这样一个称呼,我倒是挺高兴的。” “皇后娘娘!” 知道原委的河间王妃崔氏叹了口气:她倒是知道真相,可这事儿怎么也不能由她嘴里说出来啊! 听到李氏这样担忧,应珺又差点忍不住笑意。但看着几位妯娌这般关心她,她也还是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将真相说了出来。 “……所以,那君氏便是我本人,我是君氏,也是郑氏。如此,姐妹们可了解了?” 几位不知情的王妃都被她的这番经历震得目瞪口呆。 “娘娘,您……您真的见过那南陈的韩子高?”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竟然是六弟渔阳王的王妃王氏。她年纪轻,刚刚和渔阳王高绍信成婚没几个月,所以对于与应珺接触还有些胆怯。但她眼睛却闪亮亮地,看着好像非常期待应珺的回答。 “见过,”应珺带着笑意回答,“六弟妹可有什么想问的?” “想,”王氏的眼睛更亮了,“娘娘,我想知道,是韩子高长得好看,还是陛下长得好看。” 应珺:…… 这小妮子,一来就问这么重量级的问题,还真是不可小觑。 应珺看着面前还是个小姑娘的王氏,笑了笑:“那六弟妹觉得,是陛下好看,还是六弟好看?” “当然是——”王氏差点就脱口而出了什么,但她及时收住了。她的眼睛转了一圈才说道:“当然是陛下好看。” “所以,娘娘,您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吧?” 应珺失笑:“但你刚刚想说的,是六弟吧?” 看着小丫头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应珺又笑了:“就像你觉得六弟比陛下好看一样,我也觉得陛下比韩大人好看——懂了吗?” 椒室殿外,带着几位前来接自家王妃的兄弟走过来的高长恭听到了这个答案,平日里见不到太多表情的脸上竟然少见得出现了一个带着暖意的微笑。 而看到他这个表情的几位兄弟则想起了今**会上那个歇斯底里咆哮着要他们家四郎他们家陛下纳妃的大臣,不由得对他表示了同情。 看陛下这个表现,纳妃……算了,想都别想了还是。 番外(二) 圣宗承武三年,一直无所出的皇后终于怀孕了。 皇后无所出,一直都是应珺被人诟病的重点之一。最厉害的时候,除了“善妒”之外,甚至还有人骂她不会下蛋还占着窝。彼时,高长恭因为这种谩骂气得差点想把骂人的人拖出去打死,但却被应珺拦住:她那时的确没有孩子,骂就骂了,反正骂了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然而现在,这位一直无所出的皇后终于怀孕了! 高长恭算是北齐王朝最正常的皇帝之一了。他们北齐王朝,从第一任文宣帝开始,除了在位时间非常短的废帝和孝昭帝之外,似乎就再没有正常人了。如今在经历了武成帝与那位莫名其妙的“无愁天子”之后,终于又迎来了一位正常的皇帝,大家都感动得不行。可是这位难得正常的皇帝却没有子嗣——不少大臣都操碎了心。 纳妃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只有期待皇后的肚子争气了。 可是一直等到承武三年,他们才终于迎来了这个好消息。 皇后怀孕,本身是件普天同庆的事。然而却又有些不长眼的,在皇帝陛下好不容易能心情好点的时候,又来提纳妃的事情。 结果当然是不可能有任何改变的。 于是,朝会再度进入了低气压模式,直到皇后顺利生产。 可是令群臣大失所望的是,皇后虽然生了,但生的……却是个女儿。 皇帝陛下本人倒是心情很好。他怀里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公主,满目柔情地看着自己还在产床上的、累极了却依旧清醒着的妻子,温声说道:“辛苦你了。” 可是应珺的状态却有些不太对劲。她硬撑着身子想要爬起来,吓得高长恭赶快将怀里的孩子递给卫嬷嬷,自己上前亲手扶住他的皇后:“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好好歇着?” “王爷……” 听到怀中女人的小声啜泣,高长恭愣住了。 他当皇帝已然将近四年,四年来,应珺也早就改了口,跟着其他人一同叫他“陛下”。 虽然他有时也很怀念当初在王府时应珺每日里大呼小叫地喊他“王爷”或是“夫君”的日子,但毕竟登基了,就算应珺是皇后,也必须要改口了。 “王爷”这个称呼,他已经有四年没听过了。 “阿珺,不哭,我在,”高长恭低声哄道,“怎么了?” 可是应珺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想要抱紧他。 应珺不知道,那到底是梦还是什么。 刚刚生产痛极了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还是他的王妃,他也还是兰陵王。可是,他没有登基,高纬还是皇帝。 那里的她,没有这里的她聪明反应快。当高纬派人送来鸩酒的时候,她竟然只会哭着问他能不能去见皇帝,让他去问高纬为什么要杀他——却什么都帮不了他。 而在兰陵王死后,她也只会带着他的遗腹子,去到永泰寺出家为尼。 那里的她太没用了。 生产的痛楚唤醒了她的意识,将她带了回来。听到稳婆大声地喊着“娘娘,用力”的时候,她才有些回神——她的王爷登基了,他还好好地活着。 而她正在为他诞下他们的孩儿。 番外(三) 北齐的大臣们,历经三十年,却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竟然好到了这个地步。 他们以为,自己好不容易迎来了一个正常的皇帝,终于可以放下心来的时候,却不曾想—— 其实现在这位,才是最疯狂的那个。 遥想当年,周国与突厥进犯,这位主儿可是年轻气盛到带着五百人冲进了对方的几万大军之中。虽说目的只不过是要将周国的军队冲散,不让他们有机会排成队形进攻齐国的军队,但这等疯狂的举动,一般人可绝对不敢这么做。 不过这一仗,也成就了他的赫赫威名。 后来,高纬退位。高纬的王妃斛律二娘子说要和离,他们这位看起来最“正常”的皇帝,竟然一点也没想过什么皇家体面的问题,也公开表态支持,并允许她自己挑选夫君。 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斛律二娘子挑中的人竟然是她前任夫君同父同母的亲弟弟——琅玡王高俨。 而这位琅玡王,竟然也欣然接受了这位王妃。 不过,这还不是最疯狂的。 圣宗承武十三年,当有人因为皇后无子而再次提出要皇帝纳妃的时候,这位圣宗皇帝竟然发出了这样一道圣旨。 “——朕之长女和光,幼封兰陵公主,聪敏宽厚,敦善谦慎,博闻强识。现封太女,正位东宫,准其上朝议政,分理庶务——” 将公主册封为储君,这才是最疯狂的。 承武十五年,北齐圣宗昭武帝高孝瓘退位,太女高和光登基,是为熙宁帝。熙宁帝在位期间,齐国百姓生活安逸,乃是一代明主。 番外的番外 和光女皇其实是有个弟弟的。 她的弟弟叫高和昱,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就是比她小了十二岁。 也就是说,她的父皇刚刚退位,她的母后就怀上了她弟弟。 和光女皇有些怨念,但也没有生气。 毕竟弟弟是亲的,爹娘也是亲的。 弟弟长大了,和光女皇便将弟弟接回宫廷,封为兰陵王。 也许因为这是父亲登基前的封号,他们都对这个封号有着一种莫名的执念。 所以,她以前是兰陵公主。 所以,她弟弟是兰陵王。 高和昱告诉高和光,自己不想当皇帝。所以,高和光并没有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弟弟。 既然弟弟不想当皇帝,那么皇帝还是由她来当吧。 她身为女子,为帝之路只会比弟弟更为艰辛。但是弟弟不想,那么她愿意为弟弟挡住所有的风风雨雨。 高和光是继祖母之后的第二位女皇帝,但绝不是最后一位女皇帝。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这里是本文的完结章。 真的是这篇文的最后一章啦,番外也写完啦。 其实结局想了蛮久的。从一开始的原版历史向结局,一直想到三哥高孝琬登基,各种想法都有。 但最后还是决定让王爷自己登基了。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文中提到的,因为我给王爷找的这位生母。这位元姑娘,整个人的存在就是一出悲剧。她本身的故事就很悲惨,然而当我把她设定为兰陵王生母的时候,她的故事只会更悲惨。 从她出生到被立为帝,再到被废失踪,再到被高澄强抢为外室,再到失宠,再到被高湛逼死——我真的觉得,这是我写过的最虐的女性角色。 因为感到很对不起她,所以希望她的子孙能在我的文里过得好点。 可是,王爷自己是不可能会逼宫的。他在历史上的谥号是“兰陵忠武王”,一个“忠”就说明了一切。 所以才会有本文中逼宫的那一段。不是王爷主动逼宫,而是高湛要杀女主,而元仲华道出元姑娘死因,王爷才失控的。而他的失控本身,也只是想为母亲报仇,为了救他的妻子而已。比起逼宫当皇帝,他更想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高孝琬本身也是继任皇帝人选之一。然而就像文里说的——他听到了元姑娘的秘密,如果是他登基,他不会放过这位父母都是皇帝的弟弟。 而兰陵王自己登基的话,他的确会忌惮身为父亲嫡长子和长子的高孝琬和高孝瑜。 可是,高孝瑜死过一次了。而且,高孝瑜是应珺亲手救回来的。 而高孝琬——看在元仲华是应珺亲姨母的份上,他也不能杀他。 所以分析了各种原因和各个角色的人设,最终还是觉得,王爷是最合适的。 首先就是,哪怕他登基之后真的有一天会变得和他的叔叔们一样疯狂,他也还有应珺在他身边。 应珺绝对会拦住他,不让他做出失控的事情的。 冯小怜和张丽华两个,本身就是历史上最常见的那种所谓的祸国妖姬。可是她们本身并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与其因为美貌成为祸国妖姬而惨死,倒不如以自己的本事,活出自己的精彩。 最后是女皇帝。和光小公主登基,也是我想了很久的。元姑娘太惨了,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所有人听到女皇帝,第一反应都会是武则天。武则天固然伟大,可是在她之前,却还有一个元姑娘。然而无论如何,她们在历史上,都被诟病的很厉害。在我看来,原因只是因为——她们是女性。而历史,是由男性书写的。 那么,如果当权者是女人呢? 所以就有了皇太女高和光。 但是之前对于和光小女皇没有太多的想法,只大概捏了个设定,比如住的宫殿叫秋宁殿之类的……结果一直到番外都没用上…… 不过,毕竟能将女儿封为储君的高长恭才是主角,所以还是说说他吧。 虽然有很多不足,但是我也在尽力写出我心中的兰陵王。因为感觉并没有很好地体现出来,所以还是想在这里说一下。 因为他的生母是北魏皇族还曾是皇帝,最后却沦落到了那样凄惨的境地,因为他长相女气所以受了不少的委屈也受到了无数的轻视,并且虽然他自幼虽然生活金尊玉贵,但他见到的认识的女性,每一个都过得非常的惨,因为那个时代的女性是完全没有地位可言的。 所以,当他见到了被他掐住脖子哭的乱七八糟的应珺的时候,他心软了,并且将她收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答应会护她好好地活下去。所以,他会尊重所有他觉得值得尊重的女性。 以及,最后的立皇女为储君并让她成功登基成为一代明主,是为了打脸高湛说的“牝鸡司晨,国将不国”。 不过后面就是李世民了……这位是真的太厉害了,就算隋朝被蝴蝶掉了,也不知道小女皇的继承人能不能挡得住二凤…… 哎呀不留神又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大家愿意看就看一下,不愿意看就当我在自言自语吧_(:з”∠)_ 最后,什么年号庙号谥号全都是我乱编的,如果撞了的话纯属巧合……希望大家不要太在意哈w 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大家。谢谢你们对这篇文对我的支持w抱住大家亲一个~ 感谢乙木、快乐小神仙、欠下光年、一杯抹茶拿铁、灵歌、糖炒栗子、lxr济南、珂珂、明月、安廿六、27760051、梓墨CL、冰殷的留言~ 以及感谢“梓墨CL”的营养液*3和 读者“失踪人士”的营养液*1~一直以来都没有感谢过营养液真的很不好意思,因为我自己都没注意_(:з”∠)_还有一个营养液可能是年代太过久远晋江吞掉了小可爱的id不过也谢谢啦!希望投了营养液的小可爱也能看到! 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每一条留言和每一个地雷,因为这是我的 第一篇古言,在这之前完全没有基础,所以什么都不懂,就是头铁直接写了_(:з”∠)_古言本身也不算热频,而我又真的不是很会写,人设和文章结构也有很多的问题,我又总是喜欢自我怀疑,所以好多次都差点坚持不下去了……大家的每一条留言和每一个投雷都是对我的鼓励和支持,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能把这个文完结的!再次感谢大家!! 前面还有一些地方会有前后矛盾的bug,有很多是因为前期资料没有查到位所以信手乱写的但是后面查到了就好好写了,但是因为最近审核所以不太敢大修,大家如果看到了的话……体谅一下吧orz抱歉 最后在放一下下一个坑的文案,大家可以看一下,如果感兴趣的话欢迎收藏欢迎继续一起玩呀!! ↓↓↓ 《全长安城都以为我嫁不出去》 作者:明墨央 一朝踏入富贵乡,玉昭却成了将军府的笑柄、长安城贵女们口中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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