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精文学院》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戏精文学院》作者:闻璟 文案: 自家亲爹不过堪堪三品官,同窗却都是混不吝的皇子世子要怎么办? 叶明苑(微笑):自是要殚精竭虑呕心沥血风雨无阻,将熊孩子们长歪的三观掰正重组。 叶明苑发现,青山书院中每一个人都有秘密。 其中,以她和七皇子为最。 食用指南: 1.放飞自我之作,慎入; 2.不喜请直接点×,请别互相伤害;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女强 甜文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明苑 ┃ 配角:青山书院四大影帝、夫子及群演甲乙丙丁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奥斯卡欠他们一人一座小金人 第1章 看了一出戏 眼皮重的好似灌了铅,脸压在枕头上有些呼吸不顺畅,叶明苑下意识地想要翻身,却被腰臀间的绵密疼意夺走了全部心神。 微微动动腿想要舒缓疼痛,不料恰好牵扯到伤口。这一下子疼得狠了些,叶明苑本就渗着汗的额头登时滚落下了豆大的汗珠,眼睛也睁开了。她目光疲软,显然根本就没睡着。 “文书……” 清亮的声音混着丝丝的低哑,直听得人心尖都揪了起来,值夜的小童闻声登时从不远处的矮榻跑了过来。 “少爷,您可是渴了?” 艰难地点了点头,叶明苑试图将注意力放到文书身上好缓解疼痛,谁料根本没有效果。 就着文书的手啜了两口水润了润喉咙,叶明苑瞧了瞧窗缝中漏进来的月光:“什么时辰了?” 文书开门瞧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压低了声音回她:“快寅时了。” 似是附和他的话一般,远远地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 四下一片安静,之前吵闹的喧嚣好似都不存在一般。叶明苑的目光随着地上爬过的蚂蚁跑了一圈,这才重新回到面露担忧之色的文书身上。 “爹娘他们现在何处?” 被自家少爷白日里劝老爷夫人和离的事情唬得怕了,一听她的问话,文书双手就死死扒住了床沿,口中也不折不挠地劝诫了起来。 “我的好少爷哎!人家都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老爷和夫人吵吵架不过是情趣罢了,您说您劝什么和离,还为此挨了一顿家法……” 叶明苑轻咳了一声,说起来她也很委屈,任谁睁眼发现自己穿回古代都会被吓到,偏偏她正被吓得脑子不清醒呢,就摊上了自家爹娘吵架的“大事”。 看着美人娘亲红着眼睛垂泪控诉亲爹的样子,叶明苑冲冠一怒为红颜,一时气愤就出了和离的馊主意。 叶明苑记得清清楚楚,她的话一出口,美人娘就止住了眼泪。本以为方法奏效,她还在沾沾自喜,身后就传来了自家亲爹阴恻恻的声音:“不过一碗面的事情,叶明苑你个小兔崽子居然怂恿你娘和我和离?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吃了一顿藤条,叶明苑这才从文书的口中知晓,叶家夫妻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吵架情况屡见不鲜,人家的感情是谈出来的,他们俩倒好,是吵出来的。 叶明苑叹息。怪只怪,美人娘太会飚情绪,而她又太傻愣是没看出来。 想到这,她只觉得自己的伤更疼了,偏偏文书还在喋喋不休。 “您以前都是不管不理的,怎么这次说了和离还偏偏被老爷抓到了……” 因为人傻,还倒霉。叶明苑龇牙咧嘴。 “唉,老爷发话了,说您不孝,要将您赶去那青山书院读书……” 正常,正常,要是她遇到这么个不孝儿子早就拿起四十米大刀追着砍了。叶明苑倒吸凉气。 “听说那书院条件颇为艰苦,还都是权贵子弟,少爷您要是被欺负了可怎么办啊?” 叶明苑五官都皱做了一团,声音颤颤巍巍地开始控诉:“文书你敲床板子不行吗?别拍我的背!” 被文书这么一拍,叶明苑又多躺了两天。 期间美人娘来过两次,看到她伤口好了许多,开始在她精神伤疤上撒盐:“苑儿,你此去路途遥远,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不远,真不远,就在城郊。娘你别哭,头疼! “你爹狠心不管你,连盘缠都没给你准备,还好娘准备了糕点,你带上,饿的时候吃一点……” 好似离报道还有好几天呢,现在盛夏炎热,娘你莫不是想要借着变质发毛的糕点报那和离之仇? 被美人娘亲言语攻势慰问了一下午,用晚膳的时候叶明苑和被霜打过茄子一样,病病歪歪无精打采。 叶睿难得在家用晚膳,看到叶明苑的样子立刻皱了眉:“青山书院那边已经安置妥当了,你身体没事了就准备上路吧!” “上路”两个字叶睿咬得格外重些,感受到他牙齿碰撞间露出的杀气,叶明苑夹着菜的筷子抖了抖,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恰好看到自家亲爹正哄着自家亲娘喝汤。 中了会心一箭的叶明苑明白过来,这是嫌她在家碍眼了。她有心想要解释,却无从下口。没办法,谁让她拎不清想要毁人姻缘呢? 叶·混蛋·明苑当晚麻利地收拾了包裹,又趁着所有人不注意从库房摸了两锭银子出来,这才回房睡去。 夏日燥得吓人,天不过刚亮阳光就洒满了院子。拜别了父母,叶明苑领着文书就出了府。 刚一穿越就挨了一顿打,养了快十天就被赶出了府,估计她也能在最惨穿越者中排上号了。 脑中想着些有的没的,叶明苑耳边突然听到了一阵议论声。 “这丫头真惨呦!” “谁说不是呢!” 叶明苑眼中一亮,没有管身后背着书篓气喘吁吁的文书,她直接脚下一转就向着声音传来的街道走了过去。 四下都是小摊贩,唯有一处围了一圈人。叶明苑用扇子戳了戳前方的一个人,八卦道:“发生什么事了?” 被戳的男子回头看了她一眼,让了让位置:“哦,有人在卖身葬父。” 卖身葬父四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叶明苑琢磨出了点别的意味:“是姑娘吗?” 依据叶明苑之前看了众多狗血电视剧的经验,她深以为这卖身的若是个姑娘,那估计会有一出好戏看了。 被问话的男子低头看着矮了自己一头的叶明苑,目光有些复杂和隐隐的嫌弃。 叶明苑这才发现问题好似有些猥琐,咳了一声刚想解释,就听到了前方传来了女子哭哭啼啼的声音。 “妾愿为奴为婢以报公子恩情,但做妾是万万使不得的……” 再顾不得向男子解释,她脚底抹油似的直接钻进了人群中去。 向着被挤到的人道了歉,叶明苑果然看到了一个满脸痞气形容猥琐的男人正捏着小美人的下巴。小美人的泪珠子挂在脸旁,和头上晃晃悠悠的稻草一样将掉未掉。 叶明苑最是看不得人哭,刚想出声就发现那猥琐男人手上多了一只手。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肤色不同于时下贵公子流行的白皙,而是健康的麦色,一看就是习过武的。顺着男人的手看上去,她发现正是刚才被她用扇子戳的男人。 叶明苑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猥琐男人显然没料到有人会多管闲事,一瞬间有点露怯,但看到围观的人时底气又足了几分:“光天化日之下,你……你想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典型的炮灰台词一出来,叶明苑就知道这经典的卖身葬父要画上句号。 果然,那被变相威胁的男人朗声一笑:“无论你是谁,我只求问心无愧。这事儿,我管定了!” 叶明苑手中扇子一合,直接鼓起了掌来。周围的人被她一影响,也纷纷叫起来好来。 “这不是兵部尚书家的罗公子吗?” “是啊,听说公子是从青山出来的……” “那就怪不得了……” 身后几个年轻的姑娘小声咬着耳朵,叶明苑用扇子撑着下巴,隐隐觉得她们提到的青山有些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猥琐男人最后落荒而逃,仗义出手的公子给了卖身的姑娘银子。事情完美解决了,热闹没得看了,叶明苑刚想离开,就被好不容易找到人激动冲过来的文书撞的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那仗义出手的公子和卖身葬父的姑娘的悄悄话也传入了她的耳中。 “公子,您正直仗义的形象已经进一步传入人心了。” “嗯,你回去告诉管家,让他想出个新的点子来。” 猝不及防得知真相的叶明苑看着背对着她的两人,只觉得自己喝了好大一盆狗血。 所以,她凑热闹看戏真的成了看戏? 脑中有些晕晕乎乎,直到叶明苑签了名字抱着书篓进了青山书院的大门还没缓过神来。 “少爷,你好好照顾自己啊!” 文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明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走了几步才突然想起书院不让带书童的规定,想到自己以后就要变成孤家寡人了,她苦着脸回过头,却只瞧见了文书冷漠的背影。 心中戚戚然,叶明苑低着头直直向前走,不看路的后果就是她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小友可有事?”叶明苑抬起头就瞧见了一个白胡子老头,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瞧见他捋了捋胡子。 “莫不是被撞傻了?所以我到底要不要跑?” 叶明苑很想告诉他,他嘀咕的声音她都听到了,不用藏着掖着了。但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瞧见老人和兔子似的直接蹿远了。 叶明苑:这心里的戏得有多少才这么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厚颜无耻求一波收藏,喵` 第2章 对面那个神经病 摇了摇头,叶明苑边嘀咕边走到了分配给自己的寝房外。 脚上微微用力踢开门,叶明苑抱着书篓走了进去。 屋中用屏风隔了两处空间来,外间设了书案和桌椅,显然是用来学习和待客的。里间则是简单的床榻、衣柜和一方用来放置东西的矮几。 虽然条件没有家中好,但叶明苑很是满意。跑出去接了盆水,挽了袖子她就开始亲力亲为地搞卫生。 也不知道是风水还是位置的问题,寝房中好似有穿堂风刮过一般,没有半分暑热。不因里三层外三层的袍子而烦躁,叶明苑心情颇好地哼起了歌来。 因着日子尚早,书院之中一片安静。 将房中的物件全部擦拭了一遍,叶明苑端着水盆刚走到门边,就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李兄,你可在?名辉院开了武场,小弟想请你切磋一二。” 从窗户缝里看过去,对面房门外站了一个一身短褐、怀中抱着根红缨枪的人。看了看高照的太阳,叶明苑无法理解地摇了摇头,打开了房门。 恰好对面的房门也同时打开。 叶明苑下意识地看过去,就和对面的人目光触在了一起。下意识的露出个笑容,叶明苑看着他一身艳红长袍的样子,只觉得刚消下去的暑热又袭上了身。 倒了盆中的脏水,叶明苑又向着对面瞧了一眼,却不知道对面二人说了些什么,正直直地看着她。右眼跳了跳,叶明苑想要逃回屋中,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这位……书友可是新来的?” 叶明苑看着他广袖翩翩,君子端方却做出无赖举动的样子,不由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然。” 面前的红衣人笑容灿烂了几分,一口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在下李玖,那位公子名叫周恭,我二人有一场比试,不知可否劳书友做个见证?” 问话前敢不敢把拦人的手放下去?叶明苑微微磨了磨牙,脑中转了一圈寻了个搪塞的理由:“方才打扫卫生弄脏了衣服,仪态不整不宜出门,恐怕要令兄台失望了。” 李玖闻言收回了手臂,并微微侧了身子。就在叶明苑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他幽幽的声音:“无妨,我也未曾换衣服,可等下书友。不知书友如何称呼?” 想到要在烈日下看着两个人打架,叶明苑就觉得眼前一黑。但李玖偏偏姿态谦和退让,她若是再拒绝就显得刻意了,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下来。 名辉院坐落在青山书院的西北角,许是为了让学子们加强锻炼,寝院就坐落在它的隔壁。 不同于寝院边树木环绕的清凉荫爽,武场内连棵小草都没见到。顶着太阳,叶明苑觉得自己就和一个傻瓜似的击了锣。 “开始!” 撂下话她就想跑到一边的亭子中去躲太阳,却被换了身粉色短褐的李玖一眼识了出来。 “叶兄莫急,待我们结束比试再休息不迟。” 感受着层层衣衫下渗出的细密汗珠,叶明苑咬牙应了好。 得了她的回答,李玖粲然一笑,精神头没有被太阳影响分毫,出手甚至更加迅捷快速了几分。 武场台子上只剩两人缠斗的残影,武场台子下叶明苑只觉得自己快成了一棵脱水蔫吧了的青菜。 一滴滴汗顺着下巴滴在胸前的衣襟上,又被阳光蒸干,叶明苑很想直接迈步离开,却因为顾及叶睿之前说的书院中的学子身份而忍了下来。 好在李玖和周恭也不是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彻底活动下筋骨就停了下来。 躲进阴凉地、猛灌了两杯凉茶的叶明苑这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起来,面皮上浮起一抹笑容,她话里有话地说道:“两位兄台身体真是……康健啊!” 康健到都不正常了! 叶明苑自觉自己的语气正常人都能听出来,但偏偏面前人是个不正常的。 看着李玖突然凑过来的放大了许多的脸,叶明苑微微后退了些,感觉自在了才开口:“怎么了?” 怎么突然就像是见了肉骨头的狗似的? “叶兄果然是同道中人!小弟私以为,君子应该有强健的体魄才能做大事,叶兄说是不是?” 不知道话题怎么会突然跳到这上面的叶明苑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李玖的眼睛更亮了几分。 叶明苑觉得他要是不顾及君子风度的话,估计现在应该已经凑到她眼前了。心中觉得现在情况不妙,叶明苑脚下微微后退了退。 “不如叶兄加入我们吧!我好久没遇到过像你一般志同道合的人了!” 志同道合?因为一句话?叶明苑艰难而僵硬地笑了笑,脑中不断思索着该如何拒绝这个在艳阳天中晒太阳的傻瓜提议。 “我……不大喜欢晒太阳。” 李玖明显呆了呆,看了眼地上正灿烂的阳光,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 叶明苑有点紧张地攥紧了拳,腿上也做出了起跑的姿势,以备李玖一言不合出手揍人时可以迅速逃开。 然后,她听到了李玖幽幽的声音: “不喜欢太阳,我们可以晨训啊!再不济也可以夜跑啊!” 及至吃了晚饭,沐了浴,叶明苑还没想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突然腿软没了逃跑的力气,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答应了李玖晨训。 在床上滚来滚去,折腾了大半宿,叶明苑刚迷迷蒙蒙有些睡意,就感觉到小腹微微有些痛。想到什么,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 捂着肚子重新爬上床的时候,叶明苑几乎有些万念俱灰。用被子蒙住头,她开始思索起明天要用什么借口躲过李玖。 “砰——砰——砰。” 叶明苑昏昏沉沉地将头向被子中又埋了埋,就听到了李玖的声音。 “叶兄,在吗?我们昨天约好的一起晨训的!” 费力地睁开眼皮子,叶明苑感受着腹间熟悉的痛意,苦了脸。拖着几乎废了的身体,她挪到门边打开了门。 “李兄,早啊。” 李玖拍门的手放了下去,看着叶明苑苍白到不见半分血色的虚弱样子吓了一跳,“叶……叶兄,你是怎么了?病了还是受伤了?” 靠在门框上,叶明苑扯了个笑容,“没有,就是身体不大舒服,这几天可能无法参加李兄的晨训了。” 昨天用晚膳的时候,李玖几乎被叶明苑完全忽略了,心中还有几分忐忑,此刻骤然得了她的笑容,立刻摆了摆手。 “无妨,无妨,既然如此,叶兄好好休息便是!” 终于摆脱掉李玖,叶明苑用力合上门,继续躺在床上装死。这幅身子有些虚,痛起来叶明苑都觉得有些手脚发软,根本睡不着。目光空洞地盯了床幔半晌,直到眼睛涩了她才闭眼睡了过去。 本以为能睡个好觉,但不到午时,她又被人揪了起来。 “叶兄!我看你没去用午膳,给你捎了点回来!叶兄,在吗?” 将头上压着的枕头移开,叶明苑带着一身怨气给李玖开了门,接过李玖手中的食盒,她道了声谢就打算关上门,谁料李玖自己竟跟了进来。 叶明苑:??? 李玖指了指她手上的食盒,“我看着你吃完再走……叶兄你太瘦弱了,吃得壮一点才好。” 叶明苑:你见过谁家姑娘吃得很壮? 然她现在披着汉子的皮,只能在李玖的目光下打开了食盒。一盘烩得满是油光的红烧肉,一碗飘满油星的肉汤,还有一大碗米饭。 从食盒中的食物中,叶明苑感受到了李玖想让她吃壮些的决心。瞧着李玖期待的目光,叶明苑将想要摔掉的筷子握得紧了些。 我吃!我吃还不成吗?叶明苑顶着李玖极具压迫性的目光开始扒饭,口中艰难地吞下那发腻的肉,她下定决心晚上一定要自己去找饭吃。 就在她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周恭寻了过来。 “叶兄可吃好了?” 看着周恭,叶明苑犹如看到了救世主一般。想要将口中的饭菜咽下去,却不料被噎到眼泪汪汪。 感受着背上李玖拍人的力道,叶明苑哭丧了一张脸。这么大力道,到底是顺气还是谋杀啊? 李玖也留意到了她痛苦的表情,讪讪地收了手,“子泰找我可是有事?” 子泰是周恭的字,听到问话,他点了点头:“夫子说今天会有一批书友入学报道,李兄和我一同去帮忙吧!” 好似听到什么珍宝一般,李玖笑着点了点头:“好!叶兄你好生休息,我们就先走了!” 看着二人提着食盒快速离开的样子,叶明苑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这李玖,好似对新书友很感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影帝二号已上线~撒花 第3章 拖着病体去帮忙 叶明苑本以为李玖被新书友吸引走了目光她就可以解脱了,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躺下没多久,她屋子的门再次被敲响。 “叶明苑可在?” 听出是登记时那个夫子的声音,叶明苑即便再不愿意也只能爬下床开了门。 “夫……夫子,您有事找我?” 叶明苑自己看不到,夫子却看得一清二楚。阳光下,叶明苑的脸色苍白到没有半分血色。骇了一跳的夫子顿时忘了自己来寻人的初衷,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有些摇摇欲坠的叶明苑。 “你这是病了?可去诊室瞧过了?” 青山书院设有诊室,有大夫会在诊室中坐诊。因着皇室对书院的重视,坐诊的大都是宫中的太医,学子们若是身体不适,只需拿上名牌就可免费看诊抓药。 叶明苑看着夫子想要拉着她去诊室的样子,脸色更白了几分。去诊室她的女儿身就藏不住了,不能去!怀揣着这个决心,叶明苑露出了个笑容:“学生并无大碍,不过是幼时落下的毛病罢了,只需歇息几天便好。” 登记的夫子显然不信,但她说得斩钉截铁,他也没有强求。 “既如此,不知明苑可愿意帮老朽个忙?” 看着夫子乌黑发亮的头发,叶明苑心中默默吐槽了下那老朽的自称,面上却笑着应了下来:“夫子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家中的老母猪要生崽了,偏偏家中的妻子又极为害怕,我许得回家一趟。但学子们入学登记的事情需要有人接手,其他几个登记过的学生都有事在忙,只剩下你知道这登记的流程……” 叶明苑心中满满的只剩下了吐槽。家中夫人害怕,还有小厮,你回去能帮母猪生崽?说白了不就是想偷懒?理由敢不敢找得走心些? 叶明苑未穿越前就很怕老师,即便是再借她几个狗胆子,这话她也不敢当着夫子的面说。僵笑着,她应了下来。 “夫子且安心回家,登记的事情就交给学生吧!” 得了准信儿,登记的夫子鼓励性地拍了拍她的肩,将脚边儿上早已准备好的小箱子递给她,就背着手离开了。 认命地回忆了一番登记时的流程,叶明苑抱着箱子一步三晃地走到了前院登记的地方。 因着夫子的擅离职守,院子中已经排起了长队。瞧着被太阳晒得形象全无的同窗书友,叶明苑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弯起的唇压了回去。 “夫子有急事回家了,接下来的登记由我负责。各位学子将书院发的信函提前备好,我们现在开始登记。” 这些学子多是高门贵户出身,礼仪习得很是完美,听了叶明苑的话依言备好了东西排起了队。 “颜辞……嗯,所属明义堂,寝房在竹苑七号,这是你的姓名牌,收好。” “谢……夫子。” 叶明苑没抬头,直接摆了摆手,示意下一个。 约莫一个时辰后,排起的长队这才被一一处理得当。叶明苑活动了下有些发僵的身子,就见周恭递了一杯温水过来,笑眯眯的样子瞧着有几分谄媚:“叶夫子你要的水。” 叶明苑被他的笑容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周恭你……没事吧?” 周恭很是自然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确实没事。叶明苑接过茶盏,水的温度正好,她心中有点触动。倒是没想到周恭看起来一副憨憨的样子,心思倒是挺细。 然这感动还没维持一秒就破灭了。 “叶兄别被这小子轻易骗了,他不过是喜欢和夫子们套近乎罢了!” 被李玖吐槽的周恭闻言也不恼,依旧笑眯眯的。想起周恭面对她时前后态度的差异,叶明苑觉得自己真相了。 “对了叶兄你在哪个堂?我和子泰都在明义堂。” 青山书院的教学划分了四个学堂,分别是名仕堂、治世堂、司修堂和明义堂。叶明苑进书院的时候有些失神,自然也没去花心思去看这些,此刻骤然被问到,只能讪笑了声,从手中的簿子上找起了自己的名字。 “叶明苑……明义堂……” 想到日后要和李玖同窗,叶明苑就觉得眼前一黑。 “好巧!如此一来我们以后倒是可以时常聚在一起切磋了!” 叶明苑自然知道他说的切磋指的是身体素质上的,而不是学问上的。她很想抓着李玖问上一问究竟自己哪里做错了,才会如此得他青眼看重,但想到所处的环境,她默默将问题咽了下去。 就在她生无可恋地看着面前的簿子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姓名,书院的信函。” “罗瑾。” 伴随着低沉的声音,一张带着墨香的信函被递了过来。 叶明苑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但被李玖打击的对未来都快失去希望的叶明苑连抬头的力气都没了。 “罗瑾……所属明义堂,寝房在兰苑一号房。” 学堂是同一间,寝房还在隔壁,叶明苑即便再失去信心也得瞧上一眼未来的同窗兼邻居长得是什么模样。 这一瞧不打紧,叶明苑发现这人居然还是熟人。 “卖身葬父!” 听到她惊讶的声音,喜欢看热闹的李玖立刻凑了过来,“什么卖身葬父?” 出声后叶明苑就后悔了,自是抿着唇不再多说。倒是那罗瑾停了下来,瞧了瞧座位上抬起了头的叶明苑。 “那日不知原来是夫子……” 眼见被认了出来,还被错认成了夫子,叶明苑摆了摆手,“夫子有事回家去了,我也是书院的学子,那日不知原是书友,冒犯了。” 将那日两个女子小声说的话又仔细回忆了一遍,叶明苑总算是明白听到“青山”二字的熟悉从何而来。青山不就是她就读的书院嘛! 罗瑾看着面前少年不断变幻的脸色,心中升起了几丝趣味:“书友既是帮夫子的忙,那被尊称为夫子也是不为过的。” 叶明苑咧嘴还没说什么,就见到身旁闪过去了一道身影。 “罗兄说的不错,能担得了夫子的工作便也担得起一句虚名!……难得遇到一个知己,以后又是同窗,不如我们去喝两杯!” 叶明苑眼睁睁看着周恭将罗瑾拉走了,这才转过头看向旁边的李玖:“周恭他……” 李玖知道她要问什么,立刻拍着胸脯摇了摇头:“无碍!子泰做事有分寸的!左右现在没人,叶兄不妨和我讲讲那卖身葬父的事情。” 眼见着这个话题是跳不开了,叶明苑无奈只能挑着重点讲了讲罗瑾出手相助的一段。后面的事实太残酷,她怕影响李玖对罗瑾的感官,倒是没说。 谁知道这么几句话,却好似给李玖打开了新大门。叶明苑看着李玖眼冒金光摸着下巴的动作,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吞了口口水,她试探着开口:“李兄可是在想着什么计划?” 李玖回神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满满地都是战意:“叶兄,你说我要是在书院中来一出英雄救美,会不会很多书友都会参与到晨练中来?” “可是……这美你上哪里去找?” 看着李玖身上大红色的衣服,叶明苑将“你来当吗?”的疑问吞了回去。 听了这个问题,李玖果然沉默了下来。然而还不待叶明苑将心彻底揣回肚子里,就瞧见李玖将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 “叶兄,有没有人说过你……呃,长得很是俊俏?” 叶明苑已经知道他想干什么,木着脸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没有!” 她显然低估了李玖的决心,对于她的回答,李玖已经到了充耳不闻的地步:“叶兄你扮演那被欺负的贵公子,我来英雄救公子,效果也是一样的!” 说着,他双手一拍,不待叶明苑再说话就自己跑开了。看着李玖的背影,叶明苑自己坐在椅子上,有些怀疑人生。 临近天黑,夫子回来了。检查了一下叶明苑所做的记录,发现没有疏漏之后,他赞赏地拍了拍叶明苑的肩,变戏法一样从宽大的袖子中掏了支冰糖葫芦出来。 “这是给你的奖励!听说你们小孩子都很喜欢吃,不用客气,拿去吃吧!” 真不是客气的叶明苑看着夫子期待的眼神,艰难地道了谢将冰糖葫芦接了过来。 直到洗漱完爬上床,叶明苑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自称老朽实则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夫子、爱演戏吸引人目光的同窗……两者还都希望获得别人的肯定,她怎么觉得青山书院不是书院,而是现代的表演学院呢? 胡乱地想了一通,直到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叶明苑这才搂着薄被沉沉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叶明苑:我感觉我走错了片场…… 第4章 突发奇想设御宴 休息了整整一晚上,又赖床赖到了日上三竿,叶明苑这才伸着懒腰起了床。 昨儿夜里下了一宿的雨,倒是将连日来的暑热消减了些。肚子没那么疼了,心情也因为天气变好,叶明苑换了身淡青色的袍子外出觅食。 因着学子报道的缘故,书院中的人影渐渐多了起来。 领了午膳,叶明苑好不容易寻到一处空位落座,就听到身后传来的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老兄,你不久前说的陛下今天要在书院设宴席的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被他问话的人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我爹是礼部的,这宴席早就悄悄地准备了。听说是因为这次入学会有两位皇子,这才办宴席的。” 问话的人明显唬了一跳,顿了顿这才接上了话:“啧啧啧,今上的皇子……适龄的不就那么几位吗?这下可真热闹了!” “那可不是!” 叶明苑听得心中有几分激动。 她现在这具壳子的老爹叶睿在朝为官,虽然在京城这种朝廷大员遍地走的地方,叶睿的三品官有些不够看的,但也让叶明苑激动不已。 现在有机会见到只活在历史书中的皇帝,甚至未来还能和皇子同窗,她的心中好似被风吹过的海水一样开始荡漾了起来。 三口并作两口的将碗里的饭菜扒完,叶明苑乐颠颠地回了寝房,拿着两身袍子对比半天,这才想起来一个问题:穿的太出彩,应该会被皇帝关注,她又不是原著民,一不小心露了馅就麻烦大了。 这般想着,她将两件亮色系的衣服全都丢回了衣柜,直接捧起了一本书看。 和现世许多人一样,叶明苑也喜欢抱着手机玩。此刻骤然叫她老老实实看书,她还真的看不下去。 每本书都是略翻了翻就被叶明苑重新丢回了书篓之中。 不过一个时辰,书篓中的书就被她翻了一个遍。只不过,每本都是只看了五六页。意识到自己没读书的天分和耐心,叶明苑索性将书往脸上一撘,遮了阳光就睡了过去。 一梦香甜,听到院外的喧嚣她这才清醒了过来。 日头已经西斜,在天边映出大朵大朵的红色晚霞。叶明苑透过半开的窗子瞧了外间一眼,发现所有的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激动。 打开门,她随意伸手拦住了一个人。一抬头,原来是隔壁的罗瑾。是熟人就更加好说话了,叶明苑指了指院子中人,咧着嘴露出了个笑容:“罗兄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罗瑾看了一眼叶明苑额头上被书压出来的浅红印子,又看了看她身上有些皱巴巴的衣袍,嘴角抽了抽:“陛下要在书院设宴,御驾已经快到书院了。你还是快些整理一下,准备迎驾吧!” 顺着他的目光,叶明苑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皱巴巴的好似脱了水的菜干一样。赫然一笑,她道了声谢就闪身进了房门。 几乎是她刚换好衣服赶到书院门外,御驾抵达了门外。如今是嘉平二十九年,皇帝弱冠之年登基,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天命之年。 若是按古人平均寿命看来的话,老皇帝估计也是一只脚迈进陵寝了。低着头的叶明苑大逆不道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半晌才听到了皇帝叫起的声音。 借着众人起身时动作的遮掩,叶明苑悄悄抬眼看了下从龙撵上走下来的男人,然后幻想破灭了。 玄色的常服一般人穿着应该会显瘦,但在皇帝身上却完美地映衬出了他好似怀胎三月的腹部曲线。一头花白的头发整齐地被一枚盈盈的玉冠束在一起,还学着时下流行的世家公子用玉簪做了装饰。面上倒是很威严,但眼底的疲惫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目光溜了一圈,叶明苑再度眼观鼻鼻观心。 青山书院的院长是前任帝师,颇得皇帝尊敬和推崇。尊师重道的当下,皇帝也不能免俗的顾及着声誉和表率作用,直接上前搀着已经六十多岁的老院长。 叶明苑远远地跟在后面瞧着,暗暗咋舌,只觉得皇帝也是个辛苦活。 惯爱走神的后果就是,叶明苑撞到了前面停下来的人身上。明明是炎热的三伏天,前面的人却穿了身厚重的绸缎袍子,外面还穿了件笔挺的无袖罩衫。 叶明苑矮了前面的男人大半个头,这一撞不偏不倚,她高挺的鼻梁正正好儿撞在了那加厚的罩衫立领上。酸痛感从鼻梁骨一瞬间袭上了头,叶明苑眼中顿时泛起了粼粼的水泽。 好在她还记得当下的情况,揉着鼻子压低了声音:“你干嘛?” 眼中含着雾气,鼻子又被堵上,叶明苑这一压低声音倒是带出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娇态。她身前的男子略带诧异地瞧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指了指前面。 叶明苑踮脚看去,就发现老皇帝正和院长在一池子荷花前开怀大笑。意识到自己走神才遭了罪,她只得认命地咽下自酿的苦果。 肚子还在一抽一抽的疼,鼻梁又遭了罪,叶明苑见到皇帝的激动被冲淡了些。好不容易揉着鼻子找到自己的座位,她被高台上皇帝突然传来的笑声吓得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桌案上。 稳住仪态,她火速落了座。而高台上的皇帝也已经笑着开口:“书院的学生们个个都是龙凤之姿啊!看得朕都忍不住想要考校一二了!” 被夸了学生,书院的夫子们也与有荣焉,奉承了皇帝几句。读书人的恭维最是鼓舞人心,明明都是普通的词句,组合在一起却让皇帝听得龙颜大悦。 不知道为何,看到皇帝笑得脸上褶子都出来的样子,叶明苑的右眼皮跳了跳,笑容僵在脸上,她低下了头。 “就那个青色衣服的小公子吧!看着就觉得舒服,想来学识也不会差!” 叶明苑抬起头,快速地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绝望地发现以往自诩文人雅士的学子们穿的都是明艳的衣服,唯有她一枝独秀,好似一丛刚被雨水洗刷过的青翠竹子。 叶明苑认命地从还没热乎的板凳上站了起来,对着上首的皇帝行了礼。 “学生叶明苑拜见陛下。” 皇帝显然想展示自己亲和的一面,笑眯眯地又赞了她仪容几句,直将叶明苑赞得心中惴惴,这才转而问一些关于学问课业上的内容。 无巧不成书。 皇帝问的恰好都是叶明苑今日无聊间随意翻过的书,这些本都是日后学堂中才会涉及的内容,但她刚刚看过,自然是对答如流。几乎皇帝的问题刚出口,她的答案就已经到了嘴边。 三个问题一过,叶明苑不用抬头也知道周围所有的学子和夫子看她的目光已经不同了。这种目光她很熟悉,以前她也经常这样看别人。 目光的名字,叫做对学霸的仰望。 假学霸真学渣的叶明苑嘴里发苦,偏偏皇帝还不尽兴。对她大加夸赞了几句之后,又寄予了厚望:“明苑和夫子好好学习功课,朕瞧着今年学院的头名就是你了。” 感受着身上多如芒刺的眼刀,叶明苑感叹了下皇帝拉的一手好仇恨,捧着皇帝赏赐的东西就退了下去。 待到坐到座位上,她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有几分湿了。夜风一吹,凉凉腻腻的好似被蛇爬过一般。 众人的目光随着她坐下就移开了,叶明苑捧着热汤松了一口气,悄悄抬起眼就瞧见对面的一个人正满脸愤恨地瞪着她。 那目光中恨意之深切,令叶明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和他有夺妻之仇,偏偏叶明苑并不认识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向着那人举了举手中的碗,露出了个笑容。 “叶兄,你认识七皇子?” 叶明苑看着凑过来的李玖,打量了对面那人一眼,果然在他的袖袍间瞧见了几只张牙舞爪的三爪金龙。 用碗挡住七皇子要吃人的视线,叶明苑压低了声音问李玖:“你可知道七皇子被分到了哪个学堂?” 李玖比她段数高明了不知道多少,眼睛仍旧望着高台,嘴上却几不可查地说着话:“两位皇子都被分到了我们明义堂,叶兄想结交两位皇子?” 叶明苑眼前一黑,还没来得及回李玖的话,就被他下一句话打入了深渊:“对了,听说七皇子就住你右侧的寝房,你想结交他的话日后有的是机会。” 久不见她回答,李玖忙里偷闲地回头望了她一眼,见她双眼呆怔的样子,只以为她是被这天大的好事给惊到了,也就没再管她。 叶明苑哪里是惊到了,摸着不安的小心脏,想起刚才七皇子看她的目光,她脑中只回想着一句话: 吾命休矣! 第5章 第一堂课 即便再不情愿,叶明苑也没胆子去触一个得宠的皇子霉头。抱着英勇无畏的念头,御宴结束后她就直接钻回了寝房。 惹不起,躲得起。 皇子们大多矜贵,不会屈尊降贵去敲一个人的门。叶明苑抱着这个心思松了一口气,但她却忘了,即便书院不允许带书童,七皇子身为备受皇帝宠爱的儿子,依旧会有许多人贴上去。 譬如,正在敲着她门的颜辞。 “叶明苑,开门!七皇子找你有事,快出来!” 没料到七皇子的心眼居然真的比针孔还小,叶明苑怏怏不乐地将蒙着头的被子扯开,生无可恋地走到了门边。 “来了来了,别敲了!” 看清楚门外站着的人的一瞬间,叶明苑很想把门再合上,但再借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 月色皎洁,给走廊中站着的男人眉眼上镀上了一层霜白。没了御宴之上的针锋相对,此刻的七皇子看起来倒是多了一分清冷和独属于皇家的尊贵。 叶明苑有些走神。 这七皇子生得也太好了些,一眼望过去,手持折扇侧身观赏月色的七皇子好似月下谪仙一样。若不是御宴上她看得清清楚楚,叶明苑都要怀疑二人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她打量的目光太过直接,七皇子皱了皱眉。叶明苑心中一惊立刻回神,头上微微冒出了冷汗躬身行礼:“草民叶明苑拜见殿下。”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了七皇子微微拖长的声音:“叶明苑……” 不过一个名字,叶明苑愣是生生打了个寒颤。闭了闭眼,她尽力让自己的姿态放得更低些:“正是在下。” “起吧。” 叶明苑心中一松,目光从七皇子的鞋尖慢慢移到了他的脸上:“谢殿下。” “父皇之前在御宴上夸你博学多……听说我们两个是一个学堂的,日后本殿还想向你多讨教讨教。” 晚上吃的美味好似都成了石头,沉甸甸地坠得叶明苑胃疼。两人地位悬殊,即便她此刻已经知道对方是来下战帖的,也没有说不的权利。 “不敢,是草民向殿下学习才是。” 七皇子显然没将她这句话听进去,微微露出个笑容,他扯了扯嘴角:“后日学堂见。” 被他阴涔涔的笑容吓到,叶明苑连着做了两晚上噩梦,本就憔悴的脸色更多了几分灰败。时间却不会因为她内心难安而停下,七皇子口中的后日如期而至。 为了躲开七皇子,叶明苑是掐着点进学堂的。因为第一日的缘故,学堂里已经坐满了人。目光在屋中巡视了一圈,叶明苑绝望地发现所有的位子都已经有人占据,只除了一个——七皇子右侧的位置。 她还在坐与不坐间纠结,身后就传来了一道声音:“怎么还不进去?” 回过头,一个留着美髯的灰衣人正站在她的身后,手中还拿着几卷书,显然是来上课的夫子。歉意地躬了躬身,叶明苑没再犹豫,直接冲到了七皇子旁的座位坐定了下来。 热闹没得看了,夫子也来了,一众学子立刻正襟危坐,一个个挺拔的好似刚抽枝的白杨树一样。 夫子显然极为满意,清了清喉咙:“我是你们的夫子,也是明义堂的主讲人,蔡文。今日是学院的第一次授课,时间交由你们自己安排……” 学子们已经有些蠢蠢欲动。 “但有两个任务你们须得完成:其一,青山书院虽是文学院却也重视学子们的体魄锻炼,三日后会有一场蹴鞠赛,你们须得在今日拿出一套方案来;其二,诸位须得在一日时间将学堂中的每一个人记下来,并推选一位讲书来协助我管理明义堂。” “是。” 众人拖长声音的回答有气无力的,蔡文却好心情地捋了捋胡子,拿起手中的书册就直接走了出去。 一个人站了起来:“都别唉声叹气了,忙正事要紧。我们是先讨论蹴鞠赛的方案还是先选讲书?” 叶明苑偏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替七皇子跑腿的那个人,名字叫做颜辞。思及之前的事情,叶明苑目光微微一偏,恰好与七皇子的目光撞在一起。 叶明苑一愣,而后下意识地往旁边撤了撤。她不动还好,一动就感觉七皇子的脸色更黑了。 黑着脸的七皇子冷冷地哼了一声,开始招呼他的兄长:“五哥,你看怎么办?” 他一开口,整间学堂中瞬间安静了下来。被问到的五皇子一手撑着头,将手中的书册放下这才懒洋洋地开了口:“先讨论吧,谁在制定方案的时候表现出彩选谁不就得了?” 二人一母同胞,较之七皇子,五皇子更加沉稳。七皇子对自己的哥哥也颇为敬重,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在场的几乎都是权贵子弟,除了身体特别虚弱的大都参加过蹴鞠赛。然参加过是一回事,自己写方案又是另外一回事。平时都是别人准备好了他们直接参加,此刻骤然变成自己动手,他们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十几个学子围坐了一圈,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刻钟,纸上却仍旧没有一个字。 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事,罗瑾示意众人停下,转头向着闭目养神的两位皇子看了过去:“两位殿下觉得如何?” 微微睁开一只眼睛,七皇子打了个呵欠,手中的扇子在掌心点了点:“父皇都夸过明苑了,你们拿不定主意干嘛不找帮手?” 发现五皇子就是她在御宴上撞过的人,叶明苑就开始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本来谁都没注意她,此刻七皇子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在心底暗暗骂了一句,叶明苑苦着脸将这差事揽了下来。不就是一场蹴鞠赛吗?她给学生会设计了那么多次活动,还怕搞不定……吗? 默默给自己打完气,叶明苑抹了一把脸,带着壮士赴义的心情开了口:“大家都参加过蹴鞠赛,那流程是什么谁来说一说?” 蹴鞠的狂热爱好者李玖第一个站了出来:“入场,双方见礼,开场,比赛。” “比赛分上下两场,中间有休息和调整参赛人员的时间。”颜辞不甘示弱地跳出来补充。 在众人的应和补充之下,叶明苑很快将蹴鞠赛的流程记录了下来。眼见众人都没什么要说的,她再度开口:“除了流程,我们还要列一些注意事项,譬如,赛场有人受伤了怎么办?” “我知道我知道!蹴鞠赛开始前要提前请医官在旁边候着!” “还要有备选成员来顶替!” “我之前参加过一次,中途鞠坏了,所以要准备一个备用的!” “场地也要注意,若是有人观看的话还需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双方的着装也需要注意下吧!要区分的!” …… 你一言我一语,需要注意的事项也都列了个分明。叶明苑抖了抖宣纸,将墨晾干,在众人的目光中第三次开口:“各位可知夫子举办蹴鞠的目的是什么?” “让我们相互配合!” “强身健体!” “领悟礼义!” …… 看着手中逐渐被填满的纸张,叶明苑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和之前一样,天空蓝的好似一块澄澈的美玉,卷着几缕浮云。灿烂的阳光下,院子间的草木叶子都蔫了起来。 李玖留意到她的动作,有些好奇地问道:“叶兄在看什么?” 叶明苑回过神,看着所有人盯着她的样子,有些赫然:“我们讨论了那么多,却把天气给忘了。若是那天下雨,总要有个备选方案不是?” 此言一出,屋中学子顿时分成了两派。 “有道理!” “天气这事谁也说不准,加上吧!” …… 此为支持派。 “三伏天怎么会下雨?” “就是说!夏天很少下雨吧?” …… 此为反对派。 两派你怼我,我怼你,直听得叶明苑眉头都锁了起来。 “加上吧!” 七皇子清朗的声音一响起,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叶明苑从善如流地拿起笔,在纸上又添了一条。 时间地点已清晰,流程注意事项都列完,叶明苑松了一口气,打算功成身退就听到了七皇子的下一句话:“蹴鞠赛解决了,下面就该选讲书了,你们看谁合适?”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到了叶明苑的身上。 “叶兄大才,实至名归!” “是啊是啊,我也这样觉得。” …… “既然如此,叶兄你就不要推辞了,我们都相信你!” 叶明苑:要是时间能倒流,我绝对不掺和进来!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卖。 作者有话要说:  站CP的小宝贝儿们要谨慎哈~捂脸逃走 第6章 羊入虎口成书童 明义堂学子们的效率很高,前一日方选出了讲书,第二天清早叶明苑就走马上了任。自推开屋门,叶明苑就苦了一张脸。 “讲书好!” “叶讲书早!” …… 一声声真挚的问候好似一根铁棍,将叶明苑从躲避的壳中敲打出来。她想忽略掉昨日发生的事情,大家却都跟她作对一样不断提醒着她已经被迫赶鸭子上了架。 偏偏,她心中郁郁,还发作不得。 毕竟,书友的目光都很尊敬,问候声也带着十足的真挚。 窝着一肚子邪火无处可发,路上还有拦路的石子。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刺痛,叶明苑恨恨地抬脚一踢。 “哎呦!” 伴随着一声惨叫,叶明苑的心颤了颤。心中高涨的火气骤然间被水扑灭,她颇有几分欲哭无泪,原来她还不够倒霉?还要更倒霉些? 脚步动了动,叶明苑向着声音的来源走了过去。 “天呐!是哪个混蛋将七皇子的玉佩踩得这么脏?!” 杀猪般的嚎叫成功让惴惴不安的叶明苑刹住了车,脚下急拐,她闪身躲进了一旁的小树林中。借着树影的掩映,她清楚地看到颜辞正半趴在地上,脸上顶着一个红色的印子,那形状恰恰好和他手中拿着的一块缀着明黄穗子的玉佩一致。 罪魁祸首叶明苑缩了缩身子,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显然,她刚才误将七皇子的玉佩当成了石子踢到了颜辞的脸上。 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叶明苑想到七皇子那冷淡的样子,一下子就丧失“认罪”的勇气。顾不得会弄脏衣角,她半蹲在地上暗自祈祷颜辞快些离开好给她逃离案发现场的机会。 但现实往往会教人好好做人。 她好不容易等到颜辞准备离开,颈后就突然多了一道温热的气息:“叶明苑,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脖子僵硬的好似石头一样,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叶明苑微微一动隐隐听到了咔嚓的声音。艰难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叶明苑抱着壮士断腕的心态回了头。 一张俊美的脸映入眼底,因为距离极尽,叶明苑甚至看到了对方眼中映出的自己。美色在前却无心欣赏,叶明苑不安地往后退了退,她颤颤地唤了声:“殿下。” 七皇子挑了挑眉,折扇在掌心敲了敲,眼神则顺着叶明苑的角度向树林外看了过去。 颜辞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口中还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虽然听不大清楚,但他手中的玉佩却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绿光。 只要不是个傻的,看到这一幕,再看看叶明苑明显做贼心虚的样子多半都能想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在皇宫中摸爬滚打了十几年,七皇子显然是人精中的人精。 “你看起来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没想到胆子还挺大。” 咔嚓。 叶明苑木着脸,清楚地听到自己胆子碎裂的声音。 “啧,行了,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看把你吓的。” “谢……”叶明苑骤然松了口气,口中的道谢刚发出一个气音就被面前的男人截了过去:“既然想道谢,就来给我做几天书童吧!” 说罢,七皇子用扇子弹了弹衣角不小心沾上的泥土,施施然地走出了树林。直到他走得远了,叶明苑呆滞的眼神才重新变得灵动了起来。 怪她鬼迷心窍,刚才居然认为七皇子是个风光霁月的人,那明明是只心肝都黑透了的大尾巴狼! 想到要给七皇子去做书童,叶明苑就觉得前途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抱着书本怏怏不乐地踏进学堂,她这才发现不知为何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直到她眼皮都快抽搐了才有人看出了她心中的疑问。 “叶兄,昨日你可把蹴鞠赛的方案交给夫子?” 看了一眼左侧空着的座位,叶明苑微微松了一口气。毫无形象地跪坐在软榻上,她懒洋洋道:“没,怎么了?” 得了她的回答,方才还安静至极的屋子中立刻如溅了水的油锅,噼里啪啦沸腾了起来。 “还好还好。” 李玖声音中的庆幸让人想忽略也难,叶明苑调整了下坐姿,有气无力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还不知道?”李玖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开始和叶明苑咬耳朵:“其他三个学堂昨天就交上去了,听说被夫子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说罢,他脸上泛出了一丝不忍。 叶明苑品了品他的话,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讲书的身份。心中一突,她手抓上了李玖的袖子:“待会这方案要我来交?” 听着叶明苑颤成九曲十八弯的声音,李玖同情地点了点头。 七皇子一只脚刚踏进大门就瞧见两人“深情”对望的样子,脚下顿了顿却又很快恢复如常。缓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他轻咳了一声。 叶明苑眼珠转了转,恰好和七皇子看过来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手中的袖子好似成了烫手山芋,叶明苑想也没想就松开了。她脑中乱乱的,耳中模糊地听着李玖打招呼和离开的声音,却只是愣愣的吐出了个好字。 李玖叹息一声,只以为她是被夫子们的严苛凶悍唬怕了,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唏嘘着离开了。 这一下好似触动了某个开关,叶明苑立刻转身坐直了。手中掩饰性地整理着书案上的东西,她的心思却悄悄飘远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和七皇子对视,她竟有一种红杏出墙被抓包的感觉。 耳尖飘上一层淡红,叶明苑拍了拍脸,将心中的情绪压入角落的箱子锁死,这才看着一早就写好的方案发愁。 她自幼跳脱,总比不上那些乖巧的孩子们讨喜,面对老师的时候总归多了两分惧怕。想到身为讲书要日日和夫子们打交道,叶明苑就觉得有针在戳她的肺管子,连呼吸都是疼的。 “大家昨日收获如何?” 中气十足的声音拉回了叶明苑飘飞的理智,抬眼看了看讲台上的美髯大叔,叶明苑开始催眠自己。没事,那就是棵大白菜! “已完成夫子布置的任务。”周恭一躬身,主动回了蔡文的问话。 蔡文满意地点点头,“讲书是哪位?老夫先认认人。” 成功将自己催眠的叶明苑站了起来,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的带着赏心悦目的味道:“弟子叶明苑见过蔡夫子。” “我记得你,不错不错。”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叶明苑谦逊地笑了笑,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将书案上的宣纸拿了起来:“这是书友们齐力完成的蹴鞠方案,还请夫子过目。” 蔡文看东西的速度极快,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宣纸上记录的内容,他摸了摸下巴上的美髯,沉吟了片刻:“不错。” 伸长了脖子的学子们将跳得欢快的心重新揣回了肚子中,叶明苑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只是……” 看着蔡文隆起的眉心,叶明苑觉得心放得还是太早了些。 “……这字实在有些拿不出手。执笔的是谁?站起来我看看?” “嗤。”一声压抑的轻笑从后方的席位上传了过来,好似炮竹被点燃了一样,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轻笑的行列。 叶明苑认命地挪开遮在脸前的袖子,红着脸站了起来。 少年羞红的面皮映入眼底,蔡文将手中的宣纸卷成一个纸卷,不轻不重地在叶明苑的头上拍了拍:“好好练字!” 台阶已经铺好了,叶明苑焉有不下的道理?用力点了点头,她神色郑重道:“是。” 蔡文无心为难于她,摆了摆手就背着手往前走,“你们比我想象中出色。” 青山书院的夫子都具有真才实学,眼界更高。不少十分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在他们眼中也不过尔尔,因此想要得到他们的一句夸奖很难。此刻惊喜突然砸下来,除了少数几个人,屋子中大部分的人竟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然这兴奋维持了不过短短片刻就被蔡文泼了盆冷水,“既然如此,我也不能往低要求你们。学院每季度都有考试,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不失望?这也未免太泛泛了。是要取得头名还是挤进三甲?夫子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学子们在心中无声呐喊。 蔡文转过身恰好看到所有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中略过一丝笑意,他面上却肃着一张脸:“有疑问?” 跪坐在软塌上的学子们一个个摇头,蔡文见状没再浪费时间转而讲起了正事:“读书修学都要有目标,希望诸位都能好好思索一下,今天之内立下目标,明日交上来。” 感受着蔡文放到她身上的若有若无的目光,叶明苑垂着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想到御宴上皇帝说的话,她心中升起了一丝以头抢地的冲动。 头名啊!还不如杀了她! 第7章 青衫抑或红袖 夏日的暖风熏得人心中微暖睡眼迷蒙,叶明苑沐浴在阳光中,只觉得自己好似一只偷懒趴在窗台上的猫。猫?昏沉的意识清醒了几分,她模糊想起那只终日里趴在她出租屋阳台上的懒猫。 作为孤儿,她生活较之同龄人多了许多艰辛。在别人还享受父母关怀的时候,她却终日为生计奔波,唯一称得上亲近的反而就是那只不知道哪里来的流浪猫。 也不知道它怎么样了?叶明苑思忖着,模糊的睡意一点点抽离。眨着朦胧的睡眼,她抬起头就撞进了一片漆黑的眼波中。迎着光的缘故,那对黑色的瞳仁好似藏了漫天星海一样熠熠生辉。叶明苑尚在失神,耳边就响起了眼波主人的声音: “你睡了快三个时辰。” 老脸一红,叶明苑揉了揉被压麻的侧脸,小声嘟囔:“……还不是夫子讲的内容过于晦涩……” 二人间隔着一段距离,因此七皇子并未听到她在说些什么,但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也晓得不会是什么好话。扇骨在书案上拍了拍,他的脸色毫无预兆地冷了下来:“叶明苑——” 听到他拉长的声音,叶明苑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体,小心打量了七皇子两眼,她将原本微微上翘的嘴角压了下去。然还不等她说话,七皇子略带凉意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缩了缩脖子,叶明苑将头摇得好似拨浪鼓一样:“怎、怎么会?” 微微眯了眯眼,清贵的男人用手中的扇子敲了敲她的脑袋:“没有最好,即便你都会了,夫子的课也要好好听,上课不要睡觉。我还等着季末和你比试一番,嗯?” 轻飘飘的气音落下,却让叶明苑的心尖都跟着颤了。思及御宴后发生的事情,她只觉得舌尖发苦。但七皇子还虎视眈眈地看着她,显然很在意她的回答。掐了下掌心,她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 七皇子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看着他离开时欣长的背影,叶明苑痛苦地抹了一把脸。她隐约看到了好梦好觉都离她而去,剩下的只有晦涩难懂的策论和书本上一行行冰冷无情的文字。 就在她心中默哀的时候,走到门边的身影突然顿住了。叶明苑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迟疑地问道:“殿下可还有其他吩咐?” “之前说的书童一事……” 叶明苑从他语气中听出一丝迟疑,心中一喜,她本以为这是有商量的余地,却不料他接下来的话让她看清了现实:“从今天开始,用过午饭你来我的寝室。” 说罢,他顿了顿又道:“日后不用称呼我为殿下,喊名字即可。” 待叶明苑眼前眩晕的黑暗撤去后,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七皇子在自称的时候从来没有用过诸如“本殿”、“本皇子”之类的高高在上的称呼,和其他人一样他也是自称我。心中对他改观了几分,叶明苑趴在书案上胡思乱想了一通这才爬起来去寻吃的。 寝房四下都种着树,院子前还有一方青翠的竹林。繁茂的枝叶遮住了暑热,叶明苑回味刚吃的莲子羹,抬手扯了扯层层叠叠的领口。微凉的风从衣衫缝隙灌进去,令她的眼神更亮了两分。 “叩叩叩。” “进来。” 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叶明苑摸了摸发烫的耳尖,轻轻推开门,她当先瞧见了站在右侧的人影。七皇子正握着一支狼毫笔,神色专注地在纸上写着些什么。 叶明苑打量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神。 寝房的结构大同小异,叶明苑本以为七皇子身为皇室中人住的会更好些,谁知竟和她的屋子无甚区别。心中再度升起一丝好感,叶明苑眼神在干净整洁的房间中逡巡一圈,待观察完了再去看书案后的人时就恰被逮了个正着。 “那……那个……” 七皇子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把门带上,过来。” 发现他声音中并无怒意,叶明苑悄悄松了一口气。紧闭的房门将暑热和蝉鸣削弱了几分,叶明苑缓步走到书案旁站定。 西北乱局……余光窥到这几个字,叶明苑缩了缩脑袋垂下了眼。这一看就是军国大事,她知道太多并没好处。心中暗暗思索着,她脑中却不受控制的琢磨了起来:报道的时候在京中走了一圈,路上的百姓都是一副幸福和美的样子,也没发现什么不安的样子。难道这消息被压下去了? “叶、明、苑。” 怒气腾腾咬牙切齿的三个字立刻唤回了叶明苑的神志,她只觉得自己的名字都被眼前的男人掰开了咬碎了最后混着怒火吞了下去。苦着一张脸,她掀起睫毛向上看去:“我错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叶明苑觉得七皇子的眼神有几分古怪。脖子好似被他用目光剖开了而后用钝刀子细细地割着,叶明苑头皮发麻双手颤颤地摸了摸细弱的脖子,而后又拢了拢衣领。 手上一顿,她后知后觉七皇子究竟在看什么。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借口就脱口而出:“最近上火,脖子肿了。” 七皇子的模样看不出是信或不信,叶明苑一颗心颤颤巍巍悬在喉咙上。好在七皇子并非刨根问底之人,打量了两眼就移开了目光。 “下午无事,你在这里临上几幅帖子再回去。” 叶明苑本以为七皇子让她来做书童是借故磋磨她,谁料居然是令她练字的。晕晕乎乎的拿起一只笔,她手腕颤了颤在纸上落下了一滴墨。 很快她就发现习字还不如磋磨。 男人和女人的腕力本就有颇大差别,叶明苑的原身虽扮了十几年的男子,过的却也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叶母将她照料得很是精细,习字的毛笔也是特制给女儿家用的,此刻突然用上镶了玉的,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她的腕子就累得好似要断了一样。 揉了揉手腕,她刚想再去拿那笔就被人夺了先。 一只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的手先一步将笔捏在了手里,叶明苑看了七皇子一眼,对方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语气淡淡道:“先去歇一歇。” 求之不得的叶明苑立刻走向了一侧的软椅,她兀自捧着茶水吃得开心,却没发现七皇子的眉渐渐蹙了起来,手中的笔也迟迟没有落下,好似遇到了极为困扰的事情。 待叶明苑将三大张帖子临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在七皇子说出“可以了”三个字的时候,她犹如被从笼子中放出的幼鸟,脸上骤然换上了轻快的神情。 “瑾珩。”稀里糊涂听到这么两个字,叶明苑有些愕然。七皇子头也没抬,继续道:“我的字。”说罢,他摆了摆手示意叶明苑离开。 沐了浴,叶明苑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窝在窗边的椅子上吹风。看着手中的话本,她的思绪却渐渐飘到了隔壁寝室的人身上。想起七皇子打量她脖子的目光,叶明苑不由伸手仔细抚摸了下掌下的皮肤。 将话本子丢到一旁,叶明苑动手将衣柜翻了个底儿朝天。发现柜中的衣物全是高耸的领子,她松了一口气瘫坐在了床上。今日是她疏忽了,看来日后不能贪凉了。 迷迷糊糊的想着这些,她打了个呵欠,拥住一旁的被子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白日有所思,长夜有所梦。叶明苑迷迷糊糊睡到一半就觉得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抚摸着她的脖子。下意识地挣扎了下,那东西消停了会儿,却不过片刻又缠了过来。 感受着脖颈间麻痒的感觉,叶明苑磨了磨牙一下子拥着薄被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缕调皮的发丝落在她的颈间,随着窗子中漏进来的夜风不停颤动。打了个呵欠,起身将窗子关好,她这才再次睡了过去。 后半夜突然下起了雨来。 水汽将连日的燥热一卷而空,叶明苑换好衣服打开门的时候恰好看到不远处的一片叶子上正往下滴落一滴晶莹的水珠。被雨水洗刷过的枝叶更显青翠,嗅着空气中的泥土香和青草香,她只觉得肺腑间好似都是洋溢的生机。 然而,这顶顶好的心情不过维持到她用了早膳就结束了。喝了一碗甜汤,又吃了两个包子,叶明苑正捧着肚子在院子中散步消食儿就被人找上了门来。 一个穿着黄褐色衣衫的年轻男人打量了她两眼,半晌才吊着眼角问道:“你就是叶明苑?” 不知为何,叶明苑突然想到了黄鼠狼。将脑海中黄鼠狼叼着鸡的场景挥散,她嘴角抽了抽,好脾气道:“正是在下。” 年轻男人抬高了下巴,神色倨傲:“听说夫子们最终选用了你们明义堂的方案,别高兴得太早了,后日的蹴鞠赛场上我们自会把你们打得跪地求饶!” 第8章 狐假虎威小骗子 叶明苑嘴角抽了抽。 心中满是槽点,让她都不知如何下口吐槽。对面的黄鼠狼看到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只当她是怕了,脸上露出了个不屑中混着得意的笑容:“现在知道怕了?” 看着他几乎快和太阳肩并肩的鼻孔,叶明苑揉了揉额头。若是身边有一台智商缴费机,她定然二话不说给这个的智商充到二百五!明明他身后就有一堆看热闹的,偏偏只有他作死地冲出来耀武扬威,这不是智商欠费的炮灰是什么? 叶明苑本不愿理会他。依照定律,炮灰自会有主角来收拾,她不大想掺和进麻烦中。但他一副叼着鸡得意洋洋的黄鼠狼样子委实让她看了心中不爽。眼珠一转,她计上心来。 “敢问公子是哪个学堂的?” “名仕堂。” 叶明苑了然。 名仕堂作为四大学堂之首,内里都是一些显贵的孩子。素日里被捧得高了,即便他们都修习过礼仪,骨子里的清傲和年轻人的争强好胜却依旧存在着。 可惜,他们踢到的是明义堂这块铁板。 虽然一般都是开场和压轴的最有份量,但在青山书院显然是压轴的最厉害。作为名仕、治世、司修、明义四大学堂压轴的明义堂,不仅夫子是学院中最好的,便是连学子们都是精挑细选的。 想想同窗们或是皇子或是一品大员之子的身份,又想了想自家亲爹叶睿三品官的身份,叶明苑隐隐知道对方为何会向自己下战帖了。 毕竟,柿子要挑软的捏。 眼皮跳了跳,叶明苑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收好,几乎称得上和颜悦色地问道:“公子最先说的话是公子自己的意思还是名仕堂的意思?” 一直在不远处旁观的名仕堂几人脸色立刻变了,黄鼠狼背对着他们自然看不到。斜了叶明苑一眼,他眼含轻蔑:“自然是整个学堂都是这样想的。” 叶明苑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她笑问道:“那公子可知我是谁?” 黄鼠狼手中和衣袍同色的绸扇随着手腕摆动了下,嗤笑道:“你是谁?不就是叶明苑吗?” 两人站的地方恰是寝房院子,不少学子听到动静已经凑热闹围观了半晌。李玖作为其中一员早已摩拳擦掌了半晌,伺机来一出英雄救美——公子。眼见此刻有了机会,他却因动作慢了一拍而被人抢了先。 “叶明苑是明义堂的讲书。” 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院子里的议论声立刻安静了下去。讲书虽然只是协助夫子管理学堂,却也算是半个夫子。在皇帝都以身作则尊师重道的当下,一个学子挑衅夫子若是传出去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黄鼠狼的脸色立刻就不对了。 本以为叼的是一只没什么战斗力的小公鸡,谁知道怎么会一眨眼变成了铁皮战斗机。之前围观的目光多让他享受,此刻就戳得他脑袋有多疼。但事儿已经挑起了,断然不能再没皮没脸地央求原谅。思及此,他瞪着一双眯眯眼,色厉内荏道:“纵然这样又如何?” 叶明苑很想撬开他的脑壳看一看他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样的,正常人此刻服个软此事便也过去了,偏偏他非要拧着一条筋一条路走到黑,但看着他上至衣袍下至配饰都是褐黄色的,倒是也能理解他和审美一样不同寻常的脑回路。 被人蹬鼻子上脸挑衅,之后还笑逐颜开的事叶明苑是万万做不来的,梁子已然结下再佯装友好就没必要了。敛起笑容,她身上透出来的冷然让黄鼠狼不禁微微后退了半步。 “五皇子、七皇子还有诸位大人的儿子都在明义堂,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君、跪父母,你想让我们下跪求饶,你是天、是地、是君还是我们的父母?” 叶明苑笑起来很是温润,此刻敛起笑容就显得锋芒毕露。犹如一把刚被打磨好的绝世宝剑,她眉眼都带着凌厉之感,嘴角的线条更如削薄的刀锋一样。黄鼠狼被她问得节节后退,脚下被凸起的石头一绊,竟仰面摔到了地上。 被雨水温养了一夜,地面的泥土带着潮湿而黏腻的水汽。此刻他这么一倒,身上登时滚上了一圈湿泥,看起来极其狼狈。 “你……你胡说!” 叶明苑还没应声就当先听到了另外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哦?胡说什么?” 围观的不少人都听出了来人身份,你推我我推你的让出了一条道。被人群掩在最后的两个人影立刻暴露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中。 对上七皇子略显复杂的目光,狐假虎威半晌的叶明苑有些赫然,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前,她当先理好衣袖躬身行了一礼:“殿下。” 五皇子意味不明地瞧了她一眼,伸手将人虚扶起来,这才对着地面上狼狈的黄鼠狼道:“镇南王世子怎么会在此处?” 原来是藩王世子,怪不得这么趾高气昂。叶明苑心中嘀咕,目光在触及黄鼠狼更加难看的脸色时心中不由划过一丝痛快。 让你还拼爹!傻了吧? 傻了的镇南王世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行礼讪笑道:“过来走走,过来走走……” 五皇子尾音拖得长长的哦了一声,手中扇子轻拍了下身侧七皇子的肩:“我怎么听说有人要让我们下跪求饶呢?是不是,老七?” 脸色青白交加的镇南王世子此时已经吓成了一只鹌鹑,镇南王手握兵权不假,却架不住皇帝不放心,镇南王世子说的好听,其实就是留京的质子。但即便如此,镇南王一日不倒,身为世子的他就无比风光,甚至就连一些不怎受宠的皇子都要敬着些他。 但,绝对不包括眼前的两位。 身为皇后嫡子,又有皇帝宠爱傍身,再加上自身又是争气的,莫不说他一个镇南王世子,就是镇南王本尊在此也不敢以长辈自居。至于下跪的言辞,只要不是想掉脑袋,没人会想不开的作死。 不想死却又作的黄鼠狼垮了脸,双膝一弯就跪了下去:“是小臣口出狂言,还请两位殿下息怒。” 叶明苑心中集聚的郁气一扫而空,下意识的,她伸手扯了扯七皇子的衣袖,“殿下,既然他已经知错了……” 镇南王世子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虽然被他看得心中恶寒,但叶明苑仍旧面不改色地将话说完了:“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五皇子扫了她的手一眼,目光又在七皇子的脸上转了一圈,发现两人都一副看不出表情的样子这才收回了目光。扇子在下巴上顶了顶,无意间的动作给他添了些洒脱的风流俊朗:“既然明苑都如此说了,你还不快走?” 镇南王世子深深地看了叶明苑一眼,整了整身上染了泥的衣衫抬脚离开了。 热闹没得看了,围观的人同样脚底抹油离开了,青翠的竹林旁只剩下叶明苑同两位皇子。五皇子扯了扯被风吹起的衣袖,语气中掺了两分玩味:“怎么,舍不得松手了?” 如同抓了烫手的山芋一般,叶明苑这才发现手中还扯着七皇子的袖子。因着她的动作,袖子掩映下的手腕露出了一截,在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 那光好似带着炽热的温度,刺得叶明苑眼底一痛。扔掉手中的袖子,她慌张地道歉:“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七皇子瞧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就向前走。倒是五皇子原地打量她片刻,直将叶明苑看到头顶快冒烟了这才扬着扇子离开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叶明苑好似听到了一声轻笑:小骗子。 将飘飞的思绪重新拽回脑子中,叶明苑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向着学堂行去了。一路上遇到不少人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她,叶明苑思忖着可能是方才的事情传开了,倒是没往心里去。 直到她走到明义堂门前,看到重新换了一身黄褐色衣服的人正坐在学堂中冲她灿烂地笑着,她才发现,刚才遇到的路人哪里是怪异的眼神,那分明是同情! 事情大条了! 叶明苑退后半步看了看门边挂着的牌子,又瞧了瞧正坐在她座位右手边向她挥手的镇南王世子,终是没忍住默默地在心中蹦出了一个脏字。 复仇跑到别人的地盘,如此嚣张。刚才就不该给他求情,应该让他自生自灭才对! 第9章 纨绔至极插班生 重新披了一层新皮的黄鼠狼眼尖的发现叶明苑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对,摇了摇手中黄褐色的绸扇看似文雅地走了出来。 “贤弟,重新认识一下,在下何斐,家父镇南王。” 叶明苑嘴角微微一抽。 何斐一副谦谦君子的作态,好似之前的嫌隙都一扫而空一样。伸手不打笑脸人,叶明苑也只能扯出一抹笑容:“叶明苑,家父叶睿。” 她话音刚落,何斐已经一副自来熟哥俩好的作态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叶兄,先前是我不对,还要多谢你帮我说话。” 叶明苑的眼角也开始抽搐了起来。 余光瞄着搭在自己肩上的黄鼠狼爪子,叶明苑只觉得自己将何斐这个单细胞生物的脑回路想得过于复杂了。情况都没弄清楚就敢上门挑衅,又怎么会玩先礼后兵意图报复自己呢? 暗忖着,叶明苑将心又重新揣回了肚子里,“实是两位殿下宽宏,何兄不必特意跑这么一趟的。” 何斐将手收了回来,扇柄顶住下巴,眼中划过一丝恼怒:“名仕堂的人心术不正,我早上就是被他们唆使的。” 叶明苑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方才我已经去找了夫子,提出转学堂的申请,夫子同意了。” 叶明苑点头的动作顿住,片刻后才从石化的状态中解放出来。想到何斐刚才站的位置,她艰难地从齿缝中滚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你的座位……” 何斐眼神晶晶亮,险些将他身上衣袍的色彩都遮过去:“就在叶兄的右侧!” 作为一只隐形的毛绒控,叶明苑对着像小狗一般的何斐委实没什么办法。咬了咬牙,她将喉头的一口老血咽下去,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好!太好了!” 何·草履虫·斐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宽袍一遮头顶的太阳,指尖用力就将叶明苑拽进了屋子中去。 叶明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话能有那么多,当蔡文并着两位皇子走进学堂时,何斐终于闭起了嘴。被他喋喋不休的话语念了一早上,叶明苑只觉得头都胀大了一圈。恨恨的揉了揉额角,她敛起书桌上学子们立下的目标交到了蔡文的手上。 滴答。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屋中针落可闻,这一下清脆的水声就格外引人注目。叶明苑偏了偏头,就瞧见何斐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嘴边还有着可疑的水渍。显而易见的,那水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趁着蔡文还没注意到这边,叶明苑试探着伸出脚尖轻踢了下何斐。 “……嗯哼……” 何斐显然有些恼,口中含糊不清地哼哼了两声,又不耐地摆了摆手,生生将书案上的砚台毛笔扫了一地。叶明苑立刻收回脚,垂下眼看似极为专心地研究起书本上的文字来。 “此人是谁?” 蔡文的声音从她的头顶响起来,叶明苑闭了闭眼站起身,心中暗叹一声不是我不帮你,口中已经将何斐的身份和插班的情况一一说明了。说罢,她悄悄掀起眼皮打量了蔡文一眼,却发现他板着一张脸,神色中辨不出喜怒。 心中暗骂了何斐一句,她伸手再度推了推何斐。 这一下子用的力道大了些,何斐整个人晃了晃,半晌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谁胆子这么肥敢推小爷?” 一抬眼,他就对上了蔡文微微发黑的脸。 “夫……夫子……” 眼见一只黄鼠狼再度怂成一只鹌鹑,叶明苑心中偷笑了两声,半晌才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何斐可能是看书看得晚了,这才在课堂上睡觉的,夫子暂且原谅他一次吧。” 何斐立刻抓住了这一线生机,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夫子息怒,弟子再也不敢了!” 他双目晶亮带着些一眼就能看穿的纯粹,信誓旦旦的模样更显出几分少年人的可爱。蔡文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这才在他肩上轻飘飘拍了一下示意他坐下去:“下不为例。” 眼见一场“血案”在谈话间消失于无形,叶明苑心神一松。 “人说春困秋乏夏打盹,看你们精神不太好,我们今日停课一天。”蔡文背着手,看着不少学生眼睛中的激动,咳了一声:“学院后山上种的麦子差不多成熟了,你们今天就去劳作一下,舒活舒活筋骨,也算为后日的蹴鞠赛做个准备。” 哗——刚长出一个嫩芽的兴奋之感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学子们面露难色,心中控诉着蔡文铁石心肠,口中却不得不应了下来。 身为此次后山之行的罪魁祸首,何斐几乎快被人用眼神射成了筛子。偏偏他后台强硬,在场的没几个人能奈何得了他,一众明义堂的学子只能咬碎了牙往嘴里吞。 山路湿滑,凹凸不平的阶梯上覆着一层深绿的青苔。叶明苑走到一半就已经有些走不动了,强撑着喘了几口气,她摆了摆手示意后面的人先走,讲书的位置就一路从队首变成了队尾。 上山的队伍是她随意按照身高来排的,队尾吊着的好巧不巧正是李玖、罗瑾、周恭、两位皇子和何斐。叶明苑的身高在女性中实属修长高挑的,但在几人的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起来。 何斐自来熟地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专捡叶明苑的痛处戳:“咦,我才发现明苑你有些矮啊?”说着他还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二人的身高。 叶明苑磨了磨牙,好半晌才将心中燃烧得熊熊怒火压了下去,“是啊。”绷着面皮,她努力挤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何斐却好似根本没注意到一样,伸手拍了拍她的背:“没事,这样搭着刚刚好。” 垂着的眼中多了一双靴子,叶明苑抬头就瞧见走在她前方的七皇子就停了下来。 “何斐。” 不知为何,七皇子的声音里好似多了一股冷然。身为单细胞生物,何斐的危机意识却很强,此刻听到他的声音,何斐一扫之前的痞气,站得如同一颗刚剥了皮的青葱般挺直。 “殿下有何事吩咐小臣?” 七皇子的目光从他的脸上划过,而后落在了叶明苑的身上:“你过来。” 无辜被牵扯的叶明苑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他为何会突然喊她上去。清俊的眉眼中萦着一丝不耐,七皇子却仍旧克制着。转过头,他再度看向何斐:“你上来。” 条件反射的,何斐蹭地蹿了上去。 七皇子满意了,皱着的眉一瞬间舒展开来。动动嘴唇,他张口道:“走。”虽然这样说着,他自己却没动,待叶明苑反应过来踏上台阶的时候,他这才迈开了脚步。 石板狭窄,一人通过时略有富余,两人并肩同行却显得有几分拥挤。之前和何斐并排而行,两人凑得极近,自然无甚影响。此刻变成了和七皇子同行,叶明苑自是没那个胆子挤近些。 目光牢牢盯着地面上的石板,她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生怕一不小心滚下山去。因着神思专注,她也没留意到七皇子的手是何时落到了她的肩头。 和何斐几乎将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上来不同,七皇子只是虚虚放在她的肩上,她只消一偏头就能瞧见他修长的手指。距离拉近,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就随着山风一丝一缕地传入她的鼻尖。 叶明苑将砰砰乱跳的心脏死死压回去,大着胆子抬眼看了七皇子一眼。 树枝间漏下的日光打在他的脸上,镀了一层浅金色的光。定定瞧着他清俊的眉眼,叶明苑脚下都忘了抬腿。 “在想什么?” 躁动的蝉鸣一瞬间远去,叶明苑耳中只剩下了七皇子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耳中一痒,她下意识地后退,却忘了此刻他们正行在山上。平滑的靴底早已被水汽润湿,此刻在青苔上一滑,登时演变成了下冲的趋势。 心中一慌,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等着滚落山崖,却不料被一只手扯了回来。 腰上的手将她带离了危险之地,却撞入了手主人的怀中。檀香的气息一瞬间占领了呼吸,叶明苑觉得呼吸好似被扼住了一般。待察觉到腰上的手松了两分,叶明苑脚下微微向后一错:“谢、谢殿下。” 七皇子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没去问她走神的原因,手虚虚拢在她的肩头,“走罢。” 因着刚才的一出,他们此刻已经远远地落在了队伍的后方。叶明苑忙收敛起心神,打起精神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 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的粮地,她已经累得呼吸带喘脸色绯红。 何斐见到她的身影就迎了上来,“我都到了好一会儿了,你怎么走得这么慢?”说罢他打量了叶明苑一眼,发现她眼中蒙着的水汽后指尖颤了颤:“你、你、你……你们在后面干什么了?” 第10章 长了腿的粉色流言 拜何斐所赐,没出半个时辰,山上的众人看她和七皇子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对了起来,有人看着叶明苑削窄的肩和被腰带束紧的纤腰竟琢磨出了些别的意味来。 李玖恰是其中之一。 因着正式开学前两人就已经打过交道,李玖自觉和叶明苑已经是熟人,说话时也不像其他人那般拐弯抹角。将叶明苑身旁的人挤走,他大刺刺地直接坐在了叶明苑身边:“叶兄。” 叶明苑掀起眼皮,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李兄。” 看到她这般颓唐的样子,李玖也不惊讶,笑嘻嘻安慰道:“学业枯燥,他们不过寻个话题解闷罢了,叶兄不必往心里去。” 要是让你成为这场粉色流言中被压的那个,你还能这般笑出声?叶明苑心中呵呵半晌,口中却自然地应了下来。 李玖眼睛一亮,头一歪凑得更近了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那个……叶兄,世子所说的是真的?”说着,他两手握拳并在一处,大拇指却比划着一齐动了动。 叶明苑比了比两人的身材差距,目光逡巡一圈又没发现什么可以打人的工具,只能将心中蒸腾的怒火生生压了下去。 “他胡说八道,你掺和什么?” 李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没再纠缠于这个问题,“叶兄,你的脸怎么有点红?” 叶明苑斜着眼瞪了他一下,憋火憋得她肝疼,脸能不红吗!李玖却会错了意,联想到方才问的问题,他神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我知道了,叶兄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顿了顿,他信誓旦旦保证道:“若是我说出去了,就让书院的学子们都和我打上一架比上一比!” 听到这没什么诚意的保证,叶明苑只觉得感肝火烧得更旺。李玖却好似极为满意自己的保证,摸着下巴点了点头,起身就走。 叶明苑很想伸出尔康手将他拦上一拦,却在感受到四下传来的那若有若无的探视后作罢。她几乎可以确认,要是她真的拦人了,不出半个时辰七皇子、叶明苑和李玖三人纠缠不清的粉色流言就会传入学堂每一个人的耳中。 毕竟,之前的事情已经让她认识到了,这帮学子们的节操都立在悬崖边上,只有上限而没下限,岌岌可危的很! 好在没人想到她是女儿身。叶明苑抹了把脸,姑且安慰了自己。 然而,流言不是你想管,想管就能管。 叶明苑本以为自己和李玖并未说什么话,举止间也没出现不妥之处,不会有第二则流言传出来。谁知她不过去喝个水,就听到不远处两个人的低声议论。 “嘿,你听说了吗?讲书和那李玖也有些纠缠不清。” 另一人显然极为震惊,口中的水呛到了喉咙,难受地咳了咳这才问道:“讲书不是七皇子的人吗?” 前一个说话的人见状给他抚了抚背,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刚才有人亲眼看到的,李玖和讲书说了会儿话,她就无精打采的。”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叶明苑将口中的水咽下去,清了清喉咙,提高了音量道:“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有人循声望过来,就瞧见两个男子搂抱在一起,其中一个的手放在另一个的背上,被搂的那个眉梢眼角都是红的,眼睛更是好像被水洗了一样。之前叶明苑和七皇子没有什么亲近的举动众人都能脑补那么多,此刻见到两人这般登时燃烧起了熊熊的八卦之心。 听到众人的议论,给人顺气的男人立刻如抓到烫手山芋般松开了手。被搂的那个更是开口解释,然和他们看叶明苑一样,此刻别人看他们也只觉得是欲盖弥彰。 即便解释了半晌,说到口干舌燥,围观的人也是口中嗯嗯应下来,眼神中却仍是含着“我都懂”的打趣意味。 眼见两人都快急哭了,叶明苑才再度清了清嗓子:“刚才确是苏兄喝水呛到,刘兄为他抚背,是我看刘兄的手劲大了,这才出声的。” 当事人的话没几个人相信,别人的话大家却都相信。听了叶明苑的话,围观的人立刻变了态度,之前的探究打量立刻被收了起来,又是一副同窗友爱的场景。 叶明苑的目的自是不仅仅如此,手负在身后,她有意敲打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诸君万不能再如此轻易相信片面之词了。” 联想到之前发生的事,再听了叶明苑的话,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面皮厚的人淡然应下,面皮薄的人面上已经有些发红,在叶明苑身后喧嚣了一早上的流言成功被止住。她心情颇好,不由哼起了轻快的调子。 夜间的一场大雨消去的暑热随着日头的升起再度回归。 踩着田间的湿泥,叶明苑放下手中的镰刀,吹了吹手心里被磨出的燎泡。热汗从头顶滚落,瞬间没入土里。微微扯了扯后背上早已汗湿的衣服,她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湿的额头,只觉得眼前有些发晕。 眼前的麦秆由一根变成两根,叶明苑晃了晃头,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中隐隐听到了惊呼声,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额头和脖颈间的黏腻感已经消失不见,显然有人为她擦洗过了。叶明苑心中一紧,掀开被子发现身上穿的仍是之前的一套衣服这才安下心来。 屋中燃着香,甚是清淡。叶明苑觉得脑中的眩晕都好上了许多,推开被子就想下床,却因为起得急了再度晃了晃。 七皇子抬脚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了这一幕,步子加快了几分,手臂一伸原本要跌下床的人就被他提着衣领揪了起来。 “躺好。” 嗖嗖冒冷气的两个字令叶明苑抖了抖,乖巧无比地重新躺回去,她抬头望着七皇子背着光的脸,眨了眨眼睛:“我是怎么了?” 七皇子挪开目光没再看她,将空了的茶杯续满,他这才道:“中暑。” “哦。”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叶明苑总觉得七皇子在生气。虽然他平日里也话少,却也没到这般惜字如金的地步。胡思乱想了一通,她脑中又有几分昏沉了起来。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她委婉地下逐客令:“殿……瑾珩,我没事了,你要是有别的事就先去忙吧。” 生生被七皇子的目光吓得改了口,叶明苑将自己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好不容易将话说完,她就察觉到七皇子的脸色更冷了两分。被子掩映下的手掐了掐掌心,她大着胆子问道:“怎、怎么了?” 茶盏和案几相撞发出的清脆声音令叶明苑抖了抖,头皮发麻间,她看到七皇子开口:“这是我的寝房。” 轰! 犹如火山喷发一样,叶明苑只觉得自己从头发丝到脚尖都开始烧了起来。昏昏沉沉间被忽略的东西也清晰了起来,空气中和被子上并不熟悉的味道由鼻尖蹿入脑中,好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兽将她撞得心慌意乱。 动作迅速地踢上鞋子,叶明苑顾不得整理身上睡得皱皱巴巴的衣袍,结结巴巴地躬身告退:“谢、谢殿下的照顾,明苑不胜感激,便不多叨扰了。” 说罢,她趁着七皇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扶着还有些眩晕的额头就冲了出去。 吱呀。 听到开门声音,寝院四下房门大开的房间中都探出一个脑袋来,见到叶明苑衣衫不整脸色绯红的样子又立刻将头缩了回去。叶明苑心中乱糟糟的,自然没注意到。从身上摸出钥匙打开寝房的门,她冲到床边用被子将整个人都蒙了起来。 太、太丢人了。 头脑昏沉脑子也不灵光,七皇子自然不会做出搜身翻寝房钥匙的无礼举动,自己却将他的房间错认成自己的。脑袋在床上撞了撞,叶明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个问题: 她方才睡了七皇子的床? 轰。 脑中的火烧得更旺了些,直将叶明苑仅存的一点理智都燃成了灰烬。脸上一阵烫过一阵,她不得不将被子掀出一条缝隙来透气。 虽然七皇子性子冷淡了些也恶劣了些,但放在现代社会来看也是一个妥妥的禁欲系男神。两辈子和人连小手都没拉过一次,一上来就是睡了男神的床,叶明苑颇有几分心慌意乱。 犹如一只受了惊的乌龟,叶明苑趴在被子中呆了近一个时辰,这才慢腾腾地活动了下被压麻的手脚,缓缓伸出了头来。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寝院里早已经因她和七皇子而炸开了锅。好不容易被遏制住的桃红色流言如同长了腿一样,在蝉鸣中跑向更远的地方。 第11章 对弈 待到午间的燥热消了些,叶明苑这才爬起来。抱着换下来的衣袍好生叹了叹气,叶明苑挣扎半晌,最终将毛笔往袖子间一塞,敲响了隔壁寝房的木门。 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发现七皇子正在自己同自己下棋。 对于这黑白两色的棋子,叶明苑颇有好感,即便是前一世忙碌的时候也挤出空闲时间来研究一二。穿越后闲来无事,她翻的也有不少棋谱。此刻骤然见到,她只觉得爪子有几分痒。 七皇子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对面的位子:“今天先不习字,陪我下几局。” 惊喜骤然落下,叶明苑双眼立刻亮了。好像一只小狗,被主人喂了肉骨头一样双目璀璨,身后尾巴还摇个不停。七皇子看得有几分好笑,借着喝茶的动作将唇角的笑意掩去。 七皇子执黑,叶明苑执白。 圆润光滑的棋子触手微凉,叶明苑拿在手里只觉得那熨帖的凉意一路从指间蜿蜒而上,在她心中化成一滩软水。又大又圆的猫瞳惬意的眯了眯,她喉咙中不由逸出了几句轻快的曲调。 直到她将白棋全捡入棋盒,这才发现自己有几分僭越。刚想开口告罪,七皇子两指间的黑子就已经落到了棋盘上。清脆的响声拉回了叶明苑的思绪,眼见着七皇子并不甚在意,她便也也直接落了子。 袅袅的白烟自小几上的香炉升起,令人心中安宁。 静默间唯余蝉鸣和落子的声音。 叶明苑只有半吊子的水准,平日里自己玩玩还可以,此刻遇到七皇子立刻就变的溃不成军。眼见黑子再成围剿之势,叶明苑愤恨得只想将爪子剁下来。 眼见她气得脸颊发红,双目晶亮。不知为何七皇子就想到了皇后养的那只波斯猫,一人一宠的神态倒是如出一辙。掩拳轻咳掩饰掉嘴边的轻笑,七皇子伸手为叶明苑倒了一杯茶。 浅碧色的茶尖在淡色的茶水间起起浮浮,看起来便觉得心中清爽。心中犹有几分愤愤的叶明苑却没多去看,道了谢接过直接一饮而尽。因着她的举动,茶汤不免溢出来了些,本有几分寡淡的唇色被茶水一润倒是显出了一丝娇艳。 七皇子略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想到皇上说的话,他眼神微微一暗。 “叩叩叩——” 随着三声极有节奏感的敲门声响起,七皇子从情绪中抽离,看着犹在发呆的叶明苑,他心中轻叹起身打开了门。 “老七。” 五皇子惯有的懒洋洋声音响起,叶明苑闻声回神,方一转头就对上了几人晶亮的目光。 叶明苑:喵喵喵? 来人没看出她的疑惑不解,目光在她和七皇子之间逡巡,微微发黑的脸皮都涨出几分红意,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激动人心的事情。 “呦,原来明苑也在。可巧了,我身后这几位都是找你的。” 狐疑的看了下五皇子身后的何斐和李玖,又看了看一副高岭之花模样的罗瑾,叶明苑同两位皇子道了别就被何斐和李玖一人一条胳膊拉了出去。 眼见他们走远了,五皇子这才笑着甩了甩手中的扇子,掩上门看了一眼自家兄弟:“可是确定了?” 七皇子端茶的手一顿,半晌才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嗯声。 这一切叶明苑自是无缘得知。 顶着头顶尚有余热的日光,看着坐在院子中石凳上的几人,她只觉得此刻自己像一个傻瓜。眼见着何斐和李玖使眼色使得都要眼抽筋了,忍无可忍的叶明苑终是耐不住出声:“你们到底要干嘛?不说我走了!” 李玖眼疾手快地扯住她的衣袖,很是猥琐地挤了挤眼:“你和七皇子呆了一下午,干什么了?” 心知他们这是又想歪了,叶明苑没好气地重新坐下:“还能干什么?下棋啊!” 石凳坚硬,她冒失之下只觉得一片火辣的疼痛袭来,伸手捂住腰,她眼中霎时间涌出了泪水,却被眼眶包着颤颤巍巍的不肯落下来。 何斐和李玖立刻倒吸了吸一口凉气,便是一旁一直安静充当背景的罗瑾都看了她好几眼。 不必说叶明苑也知道他们又脑补了些什么,话到嘴边刚想解释,但想起那日被迫成为七皇子书童的窘迫,她又不知该如何来说。半晌,只得硬邦邦丢下了一句话:“我现在是七皇子的书童。”说到这里总该明白了吧? 李玖三人确实明白了,可惜不是叶明苑想要的明白。 眼含同情地将叶明苑送入寝房,三人转身要走。思及已经传得漫山遍野的流言,叶明苑挣扎着还想努力一把:“还请几位不要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 何斐笑呵呵地应了,伸手将罗瑾和李玖拖了出去。不知为何,叶明苑心中涌现出一股不安,右眼也狠狠地跳了跳。 很快,她的不安就演变成了现实。 因着去粮地间劳作了半天,晚上的吃食是耕种的农户自己做的。夫子一早便言明会有人送饭食到寝房,故而叶明苑也没去吃饭。 小厮来的时候她刚给腿上揉了药,那一下子磕得狠了些,娇贵的身体立刻淤青了一大片。为了不将药弄到裤子上,听到叩门声,她艰难地挪到了门边。 小厮见到她这幅模样先是骇了一跳,而后耳根悄悄红了。将饭菜一一取出来摆在桌面上,他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叶讲书,您没事吧?” 叶明苑眼皮一跳,半倚在门边:“我能有什么事?” 小厮略带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迟疑的样子似是在说叶明苑别再强撑着了。叶明苑看的心中无名火起,很是想伸手摔门。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火焰压下去,叶明苑挤出了一个笑容:“怎么了?你是听到什么了吗?” 直到小厮行礼离开,被门外的风一吹叶明苑这才重新醒过了神来。什么叫叶明苑是七皇子的人?什么叫以后要和叶明苑保持距离? 距离确实该保持,毕竟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但绝对不是以这样的原因保持! 狠狠磨了磨牙,叶明苑反手关上了门。 第12章 饭食之争 踱步走回桌旁,叶明苑低头看了眼桌子上的菜。焖土豆、红烧茄子并着一盘凉菜。三道菜均不见半点荤腥,米饭也不是平日里吃的白米饭,而是糙米饭。 农家的手艺自然比不上书院中的厨子们,却好在更有俗世间的烟火气和幸福感。 上辈子惯爱挤时间的缘故,叶明苑吃饭都是三下五除二搞定,往往只要五六分钟就能搞定一餐饭食。但这一餐饭叶明苑却吃了许久,并非是因为糙米难咽,也非菜不下饭,事实上她上一世很多时候吃得还不如这个好。她之所以吃的如此慢,是想尝尝家里的味道。 叶父叶母都是远离庖厨之人,上一世叶明苑又伶仃孤苦,是以她还未曾吃过一顿家人亲手做的饭食。想到山上农户温馨幸福的一家人,她委实从心底生出一丝艳羡。 叹了口气,她伸处筷子去夹土豆,却被院子中传来的巨大声响吓得手抖了抖。 “这是给人吃的吗?一点油星都没有就算了,饭菜上还带着一股柴火味!呸,喂猪,猪都不会吃!” 放下手中的筷子,叶明苑顾不得腿上的疼痛快步打开了门。 就着天边几朵晚霞,她看清了院子中的情况。 一个身着锦衣的年轻公子正站在门口骂骂咧咧,院子中是被砸裂的食盒和洒了一地的饭食。微微发黄的糙米粒在地上滚了一圈,被灰尘染成了灰黑色。碎裂的瓷盘渣落在菜肴间,惊散了地上悠闲爬动的虫子。 叶明苑心头火起,没有去管围观的人,缓步走到了食盒前站定。 “柳问。” 锦衣少年看到她,怔愣了一瞬将口中骂骂咧咧的话收起,躬身行了半礼:“讲书。” 叶明苑轻笑了声,眼中有未曾来得及沉淀的火气:“饭菜不合胃口?” 她站在树影下,柳问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只当她也和自己一样,收回的抱怨立刻如洪水般奔涌而出:“是啊!别说肉了,连个肉渣都没有,米饭还那么糙,根本不是给人吃的!” 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握拳,叶明苑面上仍维持着笑容:“你还记得夫子说过什么吗?” 柳问抓了抓头发,神色疑惑。叶明苑也不要他答,兀自说道:“这些饭食是农户们特意为我们准备的。” 柳问神色变了变,不只是他,围观的其他人也隐约察觉到了叶明苑反应不对。 “这又如何?” 是呀,这又如何?听了柳问的话,叶明苑心中冷笑。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这事她不管最好,却偏偏出手管了。第一次,她感激起了身上讲书的身份。 “你觉得这些饭食很差,是也不是?” 叶明苑平日里不笑嘴角也微微翘起,更何况她还见谁都笑眯眯的,此刻骤然冷下脸来,柳问自是被她唬了一跳,下意识的,他点了点头。 “是!这些和你素日里吃的相比确实难以下咽,没有荤腥你就要大发雷霆。但这却可能是底层的农户们能够吃到的最好东西!甚至,有些人可能还要吃些隔夜的剩饭剩菜,更甚者还可能会饿着肚子!” 本来议论纷纷的围观之人此刻都停了下来,在场的众人多家世显赫,自幼养尊处优惯了自然觉得柳问发泄怒火的举动没有什么不妥。此刻被叶明苑如此一说,他们只觉得面上有些发烫,好似叶明苑说的并非柳问,而是他们一样。 柳问作为家中幼子,素日里父母宠爱兄嫂疼爱,何曾被人如此下面子?虽然他心中也隐隐认同叶明苑的话,但骨子里可笑的自尊却不允许他轻易败下阵来。咬了咬牙,他反问道:“那又如何?” 怒火达到顶点反而成了极致的冷静。叶明苑按捺下想要揍人的冲动,绷紧的唇线微微软化成一个笑容:“那又如何?” 她半蹲下身,将食盒拼接在一起,而后不顾被割伤的可能一点一点将地上的饭菜重新放了进去。 相比男子,她本就瘦弱许多,一蹲下更显得只剩下了小小的一团。但无论是柳问,抑或其他人,都不能忽视她的存在。 及至将饭菜收拾干净,她才提着食盒重新站了起来。 天边的晚霞早已被这场争执吓得四散而去,清冷的月光洒了一地,却比不上叶明苑面色寡淡。她声音平静,早已没了之前的怒意:“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尚在民之下,更何况是臣?耽于自身安逸享乐,眼中却无百姓,如何做一个好官?” 柳问为她气势所震,更被她话语间的寒意压得节节败退,腿一软竟直接跪坐在了地上。围观之人无一不噤若寒蝉,叶明苑却连看都没看,提起食盒径自走进了寝房。 路过隔壁的五皇子和七皇子时,她脚步顿了顿,却什么都没说,直接走过关住了门。 先是被她的问话问得心神剧震,又看到她如此大胆的举动,围观的学子心中对叶明苑早已不能用佩服二字来形容。他们尚不及弱冠,自然有着对未来的期许和向往,心中也有着为民请命的壮志豪情。 却不料,仅是为凑热闹而来,却被逼问羞愧而去。这群天之骄子头一次体会到了和别人的差距,难怪叶明苑御宴被夸,难怪她比自己年幼却已成为讲书,难怪她敢无视两位皇子却不受惩罚。人比人,方能现出高下,是他们自视甚高了。 涨红着面皮,他们纷纷掩门散去。 柳问在冰凉的地面上颓然坐了一会儿,半晌才慢慢反应了过来。咬了咬牙,他一双黑亮的眼睛中满是忐忑羞愧,内里却又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扯开嗓子,他喊道:“叶讲书,此次是我错了!但你相信我,我日后定然是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半晌,叶明苑的屋子仍是没有半分动静,柳问颓然一抹脸,这才掩门而去。 五皇子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早已敛起,此刻一张俊朗的面容上满是严肃,看了一眼隔壁紧闭的大门,他轻声道:“难怪……难怪呀……” 七皇子也抿着唇,听着他感叹,却没说话。 月色流淌,缓缓又是一夜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引自《孟子》 全文架空,比黑洞还空!所以小天使们别纠结土豆、茄子什么朝代出现的,看情节就好。小叶子很帅,相信我! 第13章 治学当先修身 翌日,风云散去,天朗气清。 中暑的后遗症尚未完全散去,兼之又未睡好,叶明苑只觉得脑壳中好似养了一只猛兽,吼叫撕扯得她太阳穴突突乱跳。 手上仔细将衣领处掩好,叶明苑又看了镜中模糊的人影一眼,抬指在眼睑下方轻按了按,这才转身打开了寝房大门。 时已近辰时,寝院中已不见其他学子的身影。叶明苑脚下加快了些,却不料在长廊折角处同院门中绕出的人影撞作了一处。 鼻子重重撞击在坚硬的胸膛上,酸涩感令她一瞬间红了眼。将眼中氤氲的水汽眨掉,叶明苑这才发现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的竟是蔡文。 “蔡夫子。” 蔡文承了她一礼,淡然嗯了声。叶明苑辨不出他的喜怒,所幸蔡文并未因她的冲撞而发怒。打量了叶明苑两眼,他负起手就慢慢向前走。 叶明苑只得跟上。 两人都不是话多之人,是以都沉默着。直到明义堂的大门隐隐可见,蔡文才出声打破了这寂静:“昨日你做的不错。” 叶明苑一愣。昨日晚间不只兰苑寝房的学子们目睹了叶明苑逼问柳问的一幕,更是在院中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叶明苑虽知这件事瞒不过,却未曾想到蔡文会亲自同她说这些。面上隐隐发烫,叶明苑刚想说些什么蔡文却再开了口。 “明苑认为,书院最应教给学子们的是什么?” 叶明苑心中一惊,以为蔡文是对她昨晚的举动不喜。虽她心中未曾后悔,却也被此一问问得眉峰蹙了起来。答真实的想法还是顺着蔡文的意思作答?这无疑令她左右为难。 “只管说真实想法。” 耳中听得蔡文的话,叶明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她将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了?这个念头不过在脑中划过一瞬就被她敛了起来,思忖着,她给出了回答:“学生私以为,治学前当先修身。” 蔡文的脚步顿了下来,他目光似是无意间在叶明苑脸上一扫,而后又快速收了回来。摆了摆手,他叹道:“你很好,下去吧。” 二人间的对话颇有几分没头没尾,叶明苑并未多想,躬身行了一礼就往书院的方向去了。眼看着她折身进了明义堂的院子,蔡文这才轻咳一声:“人走了,出来吧。” 不远处的树影后闪出了两个人来,恰是五皇子和七皇子。 因着快到上课的时辰,学子们已经来得七七八八。叶明苑方一只脚迈进屋子就察觉到屋子中静默了一瞬,然她身体不适,什么都没说就直接走到了座位处以手撑头休息了起来。 何斐在她身边坐了片刻,眼见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这才清了清喉咙:“明苑可是身体不适?” 眯着眼摆了摆手,叶明苑道:“中暑还未缓过来,歇两天就好了。” 她虽压低了声音,但学堂中本就寂静一片,听闻她的话,何斐还未曾说些什么,其他人就先急了眼。 “叶兄,就说你身体弱,日后跟着我好好锻炼身体!我保证三个月内将你变得牛高马大!” 叶明苑揉着额头的手一顿,眼角一抽。牛、高、马、大四个字怎么听也不想是姑娘家会喜欢的形容词,然她此刻披着马甲,叶明苑只能僵笑着应下了李玖的一片好意。 “讲书,我那里有金丝贡菊和冰糖,回去拿一点给你驱驱暑气。” 抬起眼,叶明苑回了周恭一个灿烂的笑容。 …… “讲、讲书,这是我爹给我的寒玉,你带在身上消暑气吧!” 本来围着叶明苑站了一圈的学子听到柳问的话后体贴地让出了一条路,同叶明苑一样,柳问的眼下也是一片青黑,显然未曾睡好。叶明苑无心再为难于他,但能够消暑气的寒玉一听便知极其珍贵,她自是不能收。昏沉的大脑缓慢的运作,半晌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拒绝理由。 眼见柳问已经快急哭的样子,叶明苑压下心中的罪恶感,温声道:“这玉太珍贵,我不能收。” 柳问一瞬间有些慌乱,泪珠子在眼眶中颤颤巍巍地晃动,一双手却执拗的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捧着白玉向着叶明苑的方向。 叶明苑前一世活了二十四岁,虽这一世的身体不过十六岁,但因为心理成熟,看待柳问自然如同看待犯错的弟弟一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叶明苑昨日虽疾言厉色,却非揪住一个错误就不放手的人。 沉吟了片刻,她伸手将玉接了过来:“待我身体好些,再将玉还给你。” 柳问破涕为笑,自是连连应好。 因着屋中欢闹,是以倒是没人注意到蔡文并着两位皇子已经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直到罗瑾无意间看到三人躬身行礼,喧闹的学堂中这才安静了下来。蔡文抚了抚下巴上的美髯,一改以前严肃的面色,眼睛中都带着笑意:“同窗友爱,甚好!甚好!” 受他情绪的影响,学堂中的气氛瞬间活跃了起来。有学生大着胆子问道:“夫子今日迟到了,是否要受罚?” 问话之人语气间带着明显的玩笑之意,其余人一听便知是笑言是以都善意一笑未曾放在心上。哪料,蔡文却好似当了真。 “既如此,我就自罚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开学三日,商讨蹴鞠赛、修习学院规矩、上山帮忙各占了一日,今日倒成了蔡文第一次授课。学子们早就听闻青山书院夫子大才,焉能不兴奋?就如同饿了多日嗷嗷待哺的小兽,书案后的学子们一个个支起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 学子们虽有些小毛病,却大都心思纯澈。蔡文压下心中的笑意,肃着脸先问了一个问题:“诸君可知修学最重要的当是什么?” 叶明苑眼神一闪,微微抿了唇。 作者有话要说:  蓦然回首,惊觉今天是光棍节。身为一只单身狗,祝愿天使小可爱们荷包满满的,感情甜甜的,当然最重要的是每天都要快快乐乐的! 第14章 扮猪吃老虎的蔡夫子 暖风拂过,竹林中绿叶婆娑,沙沙作响。沁凉的学堂内却是一片争辩的喧闹之相。 “夫子,弟子想浅谈一下自己的看法。”罗瑾躬身行了一礼,洒脱举止间倒是显出了几分不骄不躁的意味。蔡文对他感官不错,略一颔首算是应了下来。 “弟子认为修学当有所得,‘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修学习的是圣贤知识,但更贵在实践。” 蔡文抚着胡子笑了笑,却没开口点评。 “罗兄所言极是,但玖有不同看法。修习实践固然不可缺一,但却需要付出努力。‘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若没有努力铸造的基础,何以成知?何以行也?”说罢李玖略一抿唇,似犹有些意犹未尽,收尾道:“故而,弟子认为修学贵在勤奋。” “李兄此言差矣,若是没有方向,岂不就成了没头苍蝇?焉知勤奋放到错误的地方不会铸就祸患?”何斐嗤笑道。 …… 你一言,我一语,不过二十余人的学堂喧闹得竟如在街市上一样。好半晌,争论才渐渐安宁下去。顶着众人期待的目光,蔡文轻咳了一声:“诸君所言暂且一放,我先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农夫与蛇的故事相信大家都曾听过,我现在要给大家讲一个现实版。” 施施然跪坐在书案之后,蔡文理了理衣袍,这才淡声道:“在条件艰苦的边陲之地,一个小县城里有一个刻苦读书之人。”讲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之前开口的李玖和何斐,道:“正如李玖和何斐所言,此人不仅勤勉更是有目标——于殿试折桂。” 眼看着蔡文捧着一杯热茶喝了起来,李玖同何斐不约而同地追问道:“后来呢?” 蔡文撇了撇茶沫,叹息道:“后来啊,这名寒门子弟在家乡人的接济中十年苦读,终是一朝及第,得偿所愿。” 五皇子声音响起,依旧懒洋洋的,又掺了两分不解:“后面可是又发生了什么?” 蔡文看了他一眼,手中杯子同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音,令在场众人皆是精神一震:“不错,此人一心挂念家乡,婉拒了陛下的留用,请了一封七品官的旨就回了家乡。” 察觉到蔡文放到他身上的目光,罗瑾略一沉吟,问道:“既然此人能在殿试中脱颖而出,自当身负治世之才,此番请旨回家也算是历练实践了,倒也称得上知行合一。” 蔡文眼中带着些微微的笑意,似是赞赏似是肯定:“不错。” 实践、勤奋、方向……方才谈论到的几点在蔡文的故事均有涉及,学子们便只当他是为了论证之前的争辩。何斐情不自禁将扇柄在掌心一敲,笑道:“倒是学生狭隘了。” 被他一提醒,之前还争论不休的学子们此刻倒是反应了过来,“谢夫子教导。” 蔡文不置可否,捋了一把胡子,他点名问道:“明苑以为如何?” 兜兜转转,问题又被抛到了她身上。叶明苑躬身行礼,这才道:“学生尚有一疑问,烦请夫子解惑。” “但讲无妨。” “夫子此前说这个故事是农夫与蛇的现实版,但明苑疏浅,并未看到蛇与农夫。” 随着她的话,学子们的目光再度集中到了蔡文的身上。蔡文弹了弹袖子上沾染的灰尘,起身站了起来。缓步踱到屋子正中,他声音微微提高了些:“诸位猜的不错,这个故事还没完。”说着,他看了一眼七皇子:“瑾珩,你来继续讲。” “是。” 若说蔡文的声音如似火骄阳,带着些沙哑;那七皇子的声音就如山间明月,只余下了清朗。不同于蔡文喜欢卖关子,七皇子语速不徐不疾,不过片刻便将后来发生的故事讲了个清清楚楚。 “此人走马上任之后,家乡之人对他表示了十足的欢迎,此人也满怀壮志雄心,想要一展身手。可惜,边陲之地同内腹之地不同,不仅有天灾人祸、邻里矛盾,更要在应对外族侵扰的同时维持双方关系。” 罗瑾眼睛微微一亮,问道:“知识固有,人却要灵活。可是此人在为官之时遇到了麻烦?” “是,也不是。他的问题确实出在了自己身上,却不只是不知变通那么简单。” 思及之前提及的农夫与蛇,罗瑾脸色微微一变:“他鱼肉百姓了?” 七皇子避而不答,只一理衣袖坐了下去。虽然他未曾开口,但在场的学子们也已经从他脸上的神色中窥得了答案,一时间都有些接受不了。 “那人不是受同乡接济才能读书的吗?” “他不是拒绝圣命,一心回乡的吗?” 熙熙攘攘的喧闹最终化成了一句问话:“为什么?” 答案他们多少能猜测到一些,却不敢相信。蔡文轻咳一声,将所有人的思绪从怒火和不解中拉了出来,“你们应该也猜到了,后来此人不堪事物繁琐,在一日日的蹉跎之中迷失了本心。坐在县衙的高台之上却做不到设身处地为昔日有恩于他的百姓着想,甚至将一双黑手伸到了百姓的身上。” 一股难言的沉闷中,叶明苑的嘴角微微一抽。别人尚不知道蔡文对昨日的事情了如指掌,她却是清楚的。此刻蔡文讲的故事看似是斥责此人不知感恩反而施下毒手,她却清楚蔡文的目的都在于那一句“迷失了本心”上。 学子们身份多贵重,她本以为夫子们即便知道了昨日的事情也不过是不痛不痒揭过去,没想到蔡文居然用了这种扮猪吃老虎的方法教育之。一时间,心中倒是多了几分感慨。 果然,不待她感慨完,昨日摔食盒扔饭菜的柳问就站了起来。小小少年郎白皙的面皮已经涨得通红,一双眼睛却是又黑又亮,顶着所有人的目光,他语气慎重,好似立誓一般:“谢夫子教导,学生日后定然谨言慎行不忘初心,做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作者有话要说:  注: “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引自王阳明《传习录》。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引自韩愈《劝学解》。 第15章 岌岌可危小马甲 渐退的暑热在正午的时候又现出几分反弹的趋势,叶明苑灌了两大碗绿豆百合甜汤,又在铺了竹席的矮榻上寐了半个时辰,这才觉得难耐的暑热消散了些。 盆子里一早接好的水被日光映得温热,将就着将额间耳后的汗意擦洗掉,叶明苑染着一身潮湿的水汽踱到了隔壁的房间。 似是早知道她要来,房门虚掩着,她的指尖不过刚刚碰上去就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咯吱声。 捏了捏袖中笼着的轻巧竹笔,叶明苑心中一定,抬步走了进去。屋中一片寂静,七皇子的身影并未出现在待客的外间。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叶明苑出声轻喊道:“殿下?” 不知哪来的一阵风,将她的话音吹散了些。伴随着一声咯吱声,身后的门无端端关上了。 颈后的汗毛根根立起,叠加了几层衣物的后背上竟生出了一丝冷汗。叶明苑微一咬牙,毫无征兆地转身回头。 一个容貌俊秀的灰衣青年正皱着眉定定看着她,叶明苑无心欣赏,盖因这青年面色惨白到看不出一丝血色,然其嘴唇却透出一股诡异的红艳。 咽了下口水,叶明苑将声音中的颤抖小心敛起,“你……是人是鬼?” 凭借着良好的目力,叶明苑清楚地看到他的嘴角抽了抽,似是对她的话极为不满。心底微安,叶明苑刚想致歉就见到青年裂开唇,露出一口森然白牙。 脚下一软,叶明苑下意识地向后伸手去扶书案,不料却摸到了一温软的物体。之前看过的灵异志怪全都涌出脑海,叶明苑眼睛一闭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瑾珩!殿下!” 积攒了全部心力的一吼在出口后却变成了小猫般的哼叫,叶明苑一怔之后,心中小人涌出了两条弯弯曲曲的宽面条泪。正在她脑补这些妖怪会如何将她剖心挖肺的时候,身后那温热的物体却发出了声音:“玩够了吗?” 熟悉的清朗声音落入耳中,驱散了乱七八糟的想象。 犹如定海神针归位,叶明苑心中的惊涛骇浪重归风平浪静。 “殿、殿下……你走路都不带出声的吗?” 说着,她转过了身。刚问出口的问题转瞬间被抛之脑后,叶明苑眼睛瞧着七皇子,心中却缓慢浮现出了四个字。 色、若、月、华。 他身上不是一贯的暗色系,而是一件月白色的短褐。褪去了暗沉色调,往日里被遮掩住的清冷风采就彻底展现了出来。恰如落入山泉的月辉,在拨去恼人的竹影后这才展露了全貌。 “嗤,瑾珩,这么有趣的小姑……公子你哪找来的?” 屋中只有三个人,叶明苑自是清楚这说话的人就是门边的人。品了品他的声音,她半晌才想到了一句合适的形容:就好像是喉咙受损的人执意出声,却因为控制不好力度而显得尖利嘶哑。 琢磨过味儿来,叶明苑悄悄伸出一只爪子扯了扯七皇子的衣袖,好似土匪头子商讨分赃计划一样压低了声音:“这人……是太监吗?” 显然没料到叶明苑会突然有此一问,七皇子怔了片刻,眼底的笑意翻涌而上。叶明苑被他的笑容一晃,待到清醒过来才发现她口中面白无须的太监公公已经站到了她面前。眼眶微微胀红着,显然气得不轻。 明明他在笑着,叶明苑却感受到了一股杀气。 缩了缩头,她下意识地看向了七皇子,此时她早已忘了就在前几天七皇子也是一副欲将她除之而后快的模样。 “此人是镇北将军之子,萧山。”顿了顿,他补充道:“前一阵他受伤发热,烧坏了嗓子,正在调养。” 完了! 叶明苑脑中来来回回转着的只有这两个字。 要是她是个男人,还被人说是太监,她也会欲杀之而后快。这般想着,她面上不由垮了神色。不知怎的,七皇子看着叶明苑垂头丧气的样子就想到了皇后宫里被强逼着洗澡的那只小奶猫。 目光微微软了两分,他用扇子敲了敲叶明苑的脑袋瓜:“去习字,我们还有事要谈。” 这点力道对叶明苑来说也是不痛不痒,佯装出一副被惩戒后的模样,她捏着袖笼中的笔就走向了那书案。正当她偷偷摸摸想将那竹笔拿出来,七皇子却好似背后也生了眼睛般:“笔架最右侧的一支你拿着用。” 循声望去,一支被打磨得极为光滑的毛笔映入了她的眼底。叶明苑只一瞧便知这笔也是特制的,心中一惊,若不是七皇子对她态度无异,她都要以为是自己的女儿身暴露了。 饶是如此,叶明苑也谨慎地决定日后要更加紧地捂住马甲。 萧山和七皇子都是耳聪目明之人,叶明苑的小动作看似隐秘却都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睛。折到屏风后面,七皇子口中看似和萧山谈论着一些不痛不痒的政事,手上的狼毫却蘸墨在纸上写下心中疑问。 “可是女子?” 一心捂着马甲的叶明苑自是没想到里面的两人正在扒她的马甲,手中的笔锋一拐在纸上落下了一个字。就在这个当口,萧山的回答也已经跃然纸上。 “是。” 将毛笔丢回笔枕,七皇子捏了捏眉峰。萧山自幼被镇北将军拉入军中训练,自然将军中人观身形、看骨骼的本领学了个十成十,他说是,那自然不会有假。 心中的猜测被落到了实处,他却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思及外间人一双狡黠灵动的双眸,又想到皇帝此前说的话,七皇子沉思了片刻,抬手再次在宣纸的空白处添上了两个字: “保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面试,小天使们用你们身上的圣光保佑祝福我吧T_T 第16章 蹴鞠赛前传 临了近一个时辰,叶明苑沮丧地发现自己写出来的字空形似却无半点风骨。脊骨好似被抽掉了一般,她软成一滩水似的趴在书案上,一时间竟未曾留意到未干的笔墨染了她一下巴。 萧山同七皇子走出来的时候就瞧见叶明苑将自己折腾成了一只花猫的模样。 忍着笑,萧山向前几步越过七皇子,手一动将宣纸从叶明苑的手下抽了出来:“明天要进行蹴鞠赛了,别练字了,走,去看看!” 叶明苑眼睛一亮却只是瞧着七皇子,并未回答。 萧山嘴角一抽,默默翻个白眼,手上一动就想去扯叶明苑的袖子。然他的手指刚堪堪碰到衣角布料,一阵裹着劲气的邪风就将他整个人吹得晃了晃,那原本应落在叶明苑手腕上的手就搭在了椅背上。 ——你做什么? ——别忘了,叶明苑是个姑娘家。 ——…… 两人间的暗流汹涌、眼神交锋叶明苑都未曾感觉到,她一心记挂着蹴鞠赛的事儿,推开椅子就跑到七皇子的身边揪住了他的袖子。 “我可以去看看吗?” 因她推开椅子的动作,萧山险些打了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他一抬头就瞧见了七皇子同叶明苑“含情脉脉”两厢对视的模样。 摸了摸下巴,思及来时听到的粉色流言,萧山眼珠一转,心中抽出小本子将这事记下来打算回宫后说与皇帝当乐子听。 “可以,走吧。” 得了准信,叶明苑如同兔子眨眼间就窜出去老远。 萧山只觉得自己眼睛都要被闪瞎了,将嘴里的酸意咽下去,他双手环胸打算看看七皇子究竟能纵容叶明苑到什么程度。 然而,人就是一种神奇的动物,所谓的底线也可以不断下移。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人而异。 七皇子的身份摆在这里,叶明苑冒失走在前面的举动显然已属不敬的范畴,偏偏被冒犯的人眉眼如初,没有半点不喜。皇帝不急太监急,萧山暗暗咋舌的同时自然不能任由叶明苑胡来,口一张破锣嗓子就响了起来:“明苑!” 萧山的本意是提醒,但严厉的声音在出口的时候却破了音。脸上微微一烧,他十成的气势硬生生削弱到只剩下了一成:“你失礼了。” “咳,太兴奋了,太兴奋了……还请殿……瑾珩见谅。” 被七皇子骤然间变得凌厉的目光吓得临时改口,叶·小白兔·明苑觉得很委屈。 然而觉得更加委屈的大有人在。 萧山想到小时候陪着七皇子上掏御花园鸟窝、下捕太清池游鱼、左挨夫子训斥、右遭亲爹嫌弃,跌跌撞撞不知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伤才得了个获得称呼七皇子表字的殊荣,谁知几天不见,七皇子就被这女扮男装的小妖精迷了眼? 他愤愤不平地在心中写写画画,最终决定晚上回去找他的直属上司——嘉平帝好好诉一诉苦。 七皇子的注意力都放在袖子上的那只手上,自是没注意到自家小伙伴的不对。叶明苑一想到要去看蹴鞠赛场就觉得美滋滋,自是也无暇理会萧山。 眼见情绪没人顾及,积了满腔心火的萧山默默翻了个白眼。手臂一动,他强行从两人中间挤了出去,打开了门。 细白的手一移开,那股若隐若现的浅淡幽香就消失无踪。七皇子斜了一眼萧山,指尖流连在袖口处的暗纹上,半晌没挪开。 叶明苑神色有几分怪异地瞧了瞧萧山那负气的背影,又看了看七皇子寡淡的脸色,将心中暗自歪歪的画面打碎,小声提醒:“这样……不会愈矩吗?” 她没留意到,不远处的萧山脚下微微一僵。顿了下,他迈步折了回来,“臣恭请殿下先行。” 炎炎三伏天,叶明苑却好似感受到了冰雪的味道。 蹴鞠赛场就在寝房隔壁的名辉院,不过短短几天就再次故地重游,叶明苑的心情却和被迫在日头下看人练武大为不同。 同样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还有武场内部。 原本空荡荡的院子四周已经被一重重的竹木防护栏围了起来,内部的赛场中不知道从哪里移栽来了一片嫩绿的青草,外围却是一个个被安置在草木垛上的座椅,相邻的座椅之间还摆着一张张精巧的小桌子。许是为了防止下雨,外围观众席上方还搭建了简易的茅草顶棚。 一眼看过去,竟和现代半露天的体育馆差不多。 以前只在历史课本上看到古代劳动人民的伟大,此刻亲眼见了,叶明苑心中已不能用简单的惊讶二字来形容。她不过是在蹴鞠赛的方案中简单一提,没想到竟然真的能被建造出来。 “你的想法不错。” 浅淡的声音令叶明苑的神魂骤然间归位,虽然七皇子的面色不辨喜怒,叶明苑却仍是从中听出了夸奖之意。这难得的夸奖犹如一只飘飘荡荡的落叶落入她的心间,令她生起一股秋日独有的舒朗与豪气。 “那是!” 萧山嘴角抽了抽,七皇子也有几分讶异,二人不约而同看向说话之人,目光却在触及她得意眯起的眼睛和翘起的嘴角时一怔。 “真像只刚偷了腥的狐狸。” 叶明苑心情很好,并未听清萧山的话,下意识问道:“你说什么?” 撇了撇嘴,萧山刚想回答就先听到了一阵喧闹的声音。叫好声、咒骂声混做一团,不消仔细去听他便知是场地中正在练习的两支队伍起了冲突,“里面打起来了,我们先去看看。” 三人从侧边的角门走进武场内时,对峙的双方正你一言我一语地骂战正酣。叶明苑支棱起耳朵听了半晌,这才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演练用的鞠是司修堂刘天家特制的,原是其父为了他此次参加学院的蹴鞠赛而特意送来的礼物。本是一桩美事,却偏偏遇到了混不吝的何斐。 虽在京为质,何斐却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他那身为镇南王的爹不做乱,皇帝对他荒唐的举止往往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华丽的东西见得多了,山珍海味吃得多了,何斐一时兴起就想尝尝这清粥小菜。 见多了用华丽丝线装饰的鞠球,骤然间见到一只朴素无奇的,作死的世子大人心中的猛兽便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刘天的父亲不过是京兆尹手下的一介小小文书,自然比不得何斐后台强硬,但对于父亲难得赠与的礼物,刘天却也十足珍惜,见何斐想要把玩,虽不情愿也只能给了。为了确保鞠球完好,他还好生叮嘱了何斐几句。 偏偏世子大人是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熊孩子,刘天不过刚走,对鞠球失去了兴趣的何斐就将那竹篾制的简陋鞠球踩了个稀巴烂。待到刘天来寻时,他竟连遮掩也不屑,直接将一堆破裂的竹片踢了过去。 刘天如何愿意,两人为一个鞠球开始对峙,偏生刘天自持文人身份不肯口出恶言,何斐却是口上没门的光捡着难听的说。节节败退之下,刘天一气寻了司修堂的讲书来,一桩事情彻底闹大。 叶明苑叹了口气。 何斐转到明义堂后她就心知不好,哪里知道他作乱的本事竟如此之强?本以为他能消停上半个月,谁知连三天都没有就又捅了篓子。 打量了下司修堂人高马大的讲书,又低头瞧了瞧自己单薄的小身板,叶明苑委实不想掺和这摊浑水,但讲书的身份犹在,纵然她躲进壳里,锅也会从天而降。 再度叹了口气,她负着手从阴影处走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 正在为何斐叫好的明义堂学子们抖了抖,立刻噤了声,偏偏何斐没有眼力见,顶着叶明苑一张结了冰的俏脸往上凑:“讲书,有人欺负到我头上了!” 方才战斗力极强逮谁咬谁的狂犬突然变成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白兔,围观的人都感到了一股恶寒。叶明苑同样被他前后不一的画风煞到,手中的扇子啪地一声打到了他伸过来的手上。 “问你了吗?一边儿去。” 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叶明苑微微拉长的嘴角,何斐瞬间怂成了一只鹌鹑。 “刘天,你来说。” 早就被气红眼的刘天微微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从司修堂讲书身后走上前施了一礼,这才不卑不亢将事情始末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出乎叶明苑预料的,即便被何斐多番侮辱,刘天的陈述却没有半点添油加醋。 扇子在手中敲了敲,叶明苑沉吟了半晌这才道:“何斐,道歉。” 不只何斐愣了,便是司修堂的众人也都愣了。他们和何斐争执只是想让何斐承认是他将鞠球损毁的,根本没有奢望他能道歉,此刻见到叶明苑这般公正无私的模样,他们竟有些忐忑。 毕竟,他们方才也有几分咄咄逼人了。 刘天摆了摆手,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了何斐干巴巴的声音:“对不起。” 惊讶过后是短暂的沉默,在此之前,谁都没想到何斐会忽然道歉。之前的争执好似都没了意义,刘天只觉得心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好似一直在向着一个目标努力,却在刚蓄力的时候就被告诉目标已经达成了。 同样感到憋闷的还有司修堂围观的其他人,心中一口气不上不下,每个人脸色都不大好。若要究其原因,他们却也说不出一二。 刘天沉默站了一会儿,而后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竹篾一片片捡了起来。 这下难受的变成了明义堂的人,刘天的举动和叶明苑前几日捡饭菜的举动慢慢重叠了起来,他们脸上看好戏的神情渐渐敛去,变得严肃起来。 一片静寂中,只余下了刘天捡竹篾的声音。 叶明苑便是在此时突然发难的。 “镇南王世子好大的脾气。” 何斐被她的黑脸骇得一跳,连连后退了两步这才稳住了身子。眼见众人都瞧着他,一股恼羞之感从心底钻了出来:“我怎么了?” 叶明苑没给他喘息的机会,他语调拔高,她的声音就拔得更高:“你是诚心道歉的吗?” 刘天的手一顿。 何斐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方才的气势都好似被这句问话抽走了一般。叶明苑说的不错,他确实不是诚心道歉的。上一次的事情他当众丢了脸,明白对上叶明苑他讨不到好处,因此叶明苑说让他道歉的时候他就二话不说的先道歉了。毕竟,说句话也不会少块肉。 千算万算,他却漏掉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叶明苑能看出来。 咬了咬牙,何斐问道:“不过是一个破烂鞠球,能被我踩坏是它的荣幸。” 叶明苑心中涌出一股失望。 她本以为何斐不过是脑子笨点,但心地不坏,但眼下的情况却将她的感觉全部推翻。看着何斐倔强绷紧的下颌,叶明苑沉声问道:“若是有人将你父王千里迢迢送与你的礼物故意损坏,你会如何?” “自是杀之。” 眼见着何斐因她一句话被气到眼眶发红,叶明苑反而扯出一抹笑容:“现在你能体会到刘天的心情了?” 何斐想也不想就立刻反驳道:“那不一样。” 生生被他的态度气到,叶明苑厉声问道:“哪里不一样?都是父亲赠予儿子的礼物,偏你的贵重不可侵犯,别人的就只能被践踏?你心中的父爱便只能用这些俗物来衡量价值?” 何斐恍惚了一瞬。 他嘴唇张张合合几次,却半晌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叶明苑对他也不再报以期待,转身面向刘天,她躬身行了一礼。静默的武场中,只回荡着她轻灵的声音:“抱歉。” 作者有话要说:  攒人品双更,两章合一,求表扬~用爱砸我吧! 第17章 高台上的意外 前一日的争执并未影响到第二日的比赛进程,叶明苑袖中笼着一袋瓜子、一油纸包的点心到达名辉院时,场中只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寻了处视野好的位置,她刚将吃食整理好,一抬眼就看到了七皇子的身影。 嘴角微微一抽,看着越走越近的人,叶明苑即便心中再不情愿也只能忍痛割爱。 “瑾珩要一起坐吗?” 刚想开口拒绝,七皇子就瞧见了叶明苑沮丧中带着点期待的目光。视线从矮桌上的瓜子点心上划过,他迈出去了的腿又重新收了回来。顶着叶明苑委屈控诉的表情,他毫无心理压力地撩开袍子在隔壁的位置坐了下来。 “既然明苑盛情邀请,我就却而不恭了。” 叶明苑磨了磨牙,只觉得自己的脚趾头被自己搬的石头砸得有些痛。 七皇子一直留意着她的反应,此刻见到她一副吃了哑巴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中更是多了一抹趣味。就好似炸了毛的小奶猫,自以为是一只老虎,其实萌得比纸老虎都没有杀伤力,让人见到就去逗上一逗。 “这些吃食都是明苑准备的?” 听到他的问话,叶明苑艰难地将目光从那两包吃食上移开,她心中在滴血,口中却仍维持着恭敬的语气:“殿下如不嫌弃,尽管享用。” 得,这是气过头了,连敬语都用上了。 心中暗自发笑,七皇子面上却仍旧是一副清风朗月的样子,扇柄在掌心微微一敲,他语气寡淡道:“不必了,你自己吃吧。” 心中熄灭的火星蹭地一下死灰复燃,叶明苑闻言眼睛立刻亮了,爪子伸向精致的点心,口中还不忘说话:“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小没良心的。 七皇子面上无波无澜,似是毫不在意,心中却笑骂了叶明苑一句。 就在二人说话间,高台上的座位已经只剩下了零星的空缺。眼见日头渐渐升起,叶明苑快速将口中的糕点吞下去,偏头问道:“瑾珩不是要上场参加比赛吗?” 场内喧闹,叶明苑特意向着七皇子的方向倾了倾。七皇子本是用右手支着额头,听到她的话下意识地向右侧看了过去。阴差阳错间,他的手背恰好从叶明苑温热的唇上擦过。 两人皆是一愣。 叶明苑显然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她总是觉得这样的巧合很假,但真的出现在她身上时她却清楚地感觉到了那股窘迫之感。不消去看,她都能感觉到脸上烧灼的热度。 手指紧张地团作一团,叶明苑慌慌张张地想要开口补救,但紧张和羞涩之下她的脑子就如同一锅刚被烧开的浆糊,半个字都想不出来。 手掌上好似还残留着那股温热的感觉,借着袖袍的掩映,七皇子的指尖在右手手背摩挲了一会儿,半晌才反应过来移开了手。余光瞟到叶明苑脸上似哭未哭的神情,七皇子的唇微微一抿,不知怎的竟生出一丝不虞来。 揉了揉额头,勉力将奔腾的情绪克制住,他装作好似没察觉到方才意外的样子淡声道:“今天的比赛我先不参加,若是能进决赛再定。” 看到铺好的台阶,叶明苑几乎是喜出望外,她第一次发现七皇子是如此的体贴。顾不得去想七皇子究竟发现没有,她口中一叠声地就应了下来。 明明她没说什么,七皇子却觉得心中的憋闷感更重了几分。想到叶明苑不小心吻了他之后就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他就心情愈发的不爽利。 叶明苑又说了几句,这才发现七皇子的面色有几分阴沉欲雨的样子,闭嘴收声,她将目光放到了场地中。 此次的蹴鞠赛共为期两天,第一日是四大学堂间的两两对决,输掉比赛的两支队伍会在第二天上午决出胜负。第二天下午则是第一轮比赛获胜的两支队伍进行比赛,以此决出头名的归属。 公平起见,第一轮比赛的分配是随机抽签决定。此刻场中站了一位穿着黑色短褐的裁判,他的手中捧着四个被卷成卷轴状的纸卷。年迈的院长正笑眯眯地站在他身边,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话,院长伸出了手。 叶明苑情不自禁坐直了身体。 不只是她,便是之前喧闹的看台上此刻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盯着院长的手。 在众人紧张而又期待的目光中,院长从四枚纸卷中抽出了其中两个。若方才只是安静,此刻却是已经达到了落针可闻的程度。 院长的手颤颤巍巍的,几次没有解开纸卷上的红绳,看得人心间满是焦急。终于,在几次失败后,院长终是扯开了红绸绳。 “司、修、堂。” 三个大字随着宣纸的展开渐渐出现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中,与此同时,司修堂的学子发出一声欢呼。四大学堂中,司修堂中的寒门子弟占据多数。同贵家公子不同,这些人更能吃苦,身体素质也更加强悍。蹴鞠赛未开始前,有人就直言此次的蹴鞠大赛定然是司修堂取得胜利。 也因此,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另一枚纸卷上。毕竟,大多数人都不希望一上来就遇到一个实力强劲的对手。 众人屏气凝神间,另一枚纸卷也在院长的手中缓缓展开。 “名、仕、堂。” 名仕堂的学子们发出一声哀嚎,另外两个学堂的学子们却都发出一声欢呼声。其中尤以明义堂为最,毕竟名仕堂众人挑唆何斐挑衅的话语还犹在耳边。打到我们跪地求饶?你们先自己求饶吧! 名仕堂的讲书钱进阴沉地看了一眼起哄的众人,眼中快速地划过一抹阴狠,抬了抬手,他将一个名仕堂的人叫了过去。 虽然离得远了些,叶明苑却也注意到了钱进的举动,右眼狠狠地跳了跳,她心中突然出现了一种不安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又要花样作死了 第18章 赛场风波 双方见礼之后,蹴鞠赛如期进行。 因着前一日的冲突,叶明苑对司修堂比对名仕堂更为了解,此刻看到司修堂出场的六个人,她心中叹息。相比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们,这六个人无一不身强力壮,只是抬眼看去就令人由心底而生出一种压迫感。 打量完司修堂的人,叶明苑将目光放到了名仕堂身上。出乎她预料的,名仕堂六人脸上并未出现一丝紧张,相反的,他们每个人都神态轻松,看起来好似这一场的胜利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一样。 “对上司修堂,名仕堂必输无疑了。” 叶明苑偏转目光,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李玖坐到了她右侧的位子上。身为一个外来户,叶明苑对蹴鞠的了解并不多,仅存的一点认知还是来自于现代的足球,此刻听到李玖的点评,她不由追问道:“为什么?” 李玖面上带着几分得意,伸出手给叶明苑开始讲解:“蹴鞠比的不仅是速度、技巧,还有耐力和体力。你看司修堂的几人,动作很快,但脚步都是落到了实地上,一踩草地上就是一个坑。再看名仕堂的,脚步虚浮轻飘,看似灵活,其实只要时间一拉长就会暴露劣势,甚至无需司修堂动手,他们也会自己倒下去。”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叶明苑依言凝神去看,果然发现了李玖所说的问题。随着一声高昂的开始,两方的人很快随着鞠球缠作了一处。叶明苑认真瞧着,手里抓的一把瓜子都忘了嗑。 随着时间的推移,名仕堂的弊端渐渐暴露了出来。有人已经体力不支的撑着膝盖大口喘息了起来,带着鞠球跑的人面色通红、额上也已经满是汗水,显然快到了极限。 离上半场结束还有一刻钟,司修堂已经得了一分,名仕堂的记分牌上却还是空空如也。 名仕堂的人显然已经有几分急躁,眼见司修堂的人又包抄了过来,他一咬牙直接选择了踢向球门。彩色的鞠球将空气撕裂,急速飞向了大敞的球门。就在所有人为这一球捏了一把汗的时候,突然从旁边蹿出一条人影将鞠球在半路截下。 叶明苑对此人有些印象,是司修堂的讲书纪信。 纪信显然对蹴鞠这项比赛很是熟悉,带着球,他七拐八绕之下将拦截的人绕开,一路向前如入无人之地一般来到了名仕堂球门的不远处。 毫无悬念的,在上半场结束的锣声敲响前,司修堂再次得到了一分。 场上的人都在为司修堂的出色表现而喝彩,叶明苑却一直盯着名仕堂的人。伴随着天边乌云的聚拢,她心中的担忧也愈来愈重。 名仕堂的人明明输了上半场比赛,却没有什么沮丧之态,相反他们聚在一起好像在商量些什么。虽然隔得距离有些远,叶明苑却仍察觉到了钱进看着纪信的方向。阴冷、凶狠,好似一条毒蛇一样。 她有预感,名仕堂会在比赛中做什么,偏生她并无切实证据,不能因一己猜测就要求终止比赛。 “你一直盯着钱进?他怎么了?” 七皇子的目光一直看着场内,但这话显然是对着叶明苑说的,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七皇子口中的说的钱进就是她一直盯着看的那个人。眼见着下半场比赛就要开始,叶明苑答道:“没什么。” 只当她是不愿意多说,七皇子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下半场比赛开始没多久天上就下起了雨来。 夏日的雨又急又凶,不多时场地中就被一片水雾笼住。李玖看了一眼天,用胳膊肘撞了下叶明苑的肩:“叶兄,你真是神了!” 被雨水阻碍了视线,无法清楚看到比赛的情况,叶明苑心中忧虑更甚,连带着脸色也难看了几分。七皇子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起身离开了。 心神不宁的叶明苑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赛场中,没留意到这点。她竭力睁大眼睛,仔细看着身着红色赛服的名仕堂的众人,生怕漏过一丝一毫。 似是听到了她内心的想法,雨渐渐小了起来。 就在她心神微松的时候,眼角余光却瞄到了一抹寒光。与此同时,一道惨呼声响了起来! 再定睛去看的时候,纪信已然抱着脚腕倒在了地上。角度的缘故,叶明苑清楚地看到他沾了不少泥水的白色裤腿上洇出了一抹红色。 高台上的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点,伴随着比赛暂停的锣声,不少人都向着下方的赛场涌了过去。 叶明苑赶到的时候已经有候命的大夫将纪信的裤腿用剪刀剪开,外翻的皮肉仍在流着血,望之触目惊心。 “好生凶险,差一点脚筋就要断了。”老大夫说着,拿起了身旁一块尖锐的石头:“比赛前没有清理赛场吗?这种低级的错误也能犯?” 为他撑着伞的一个中年男人闻言立刻解释:“昨天晚上仔仔细细清理的,我们也不知道这块石头哪里来的啊!” 老大夫手上忙着给纪信止血,口中哼了一声,显然并不相信。 叶明苑眼神深了深。 那中年男人脸色发红额头隐隐有些出汗,显然是被误解后心急的表现,叶明苑几乎可以确定他说的是真话。但要是他说的是真话,那石头又从何而来? 想到之前余光捕捉到的一抹寒光,叶明苑深吸了一口气。也许,一开始她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到钱进身上就错了。 眼看着众人有要走的意向,叶明苑嘴唇抿成一道直线,阻拦道:“等等!” 大部分人依言停下,却也有人脚步加快往前走。目光一沉,她直接跑到那人的面前将他拦了下来:“你跑什么?” 那人不做声,咬牙就要从旁边钻过去,此时已经有几个人看出不对劲来,在叶明苑的指挥下,几人一拥而上直接将人双手反剪困在了地上。 第19章 以暴制暴 眼见情况有变,原本要离开的人登时站住不动了。死命挣扎了几下却未曾撼动身后人分毫,被制住的人这才慌了:“叶明苑你干什么?” 对着出手帮忙的几人道了句谢,叶明苑垂眼看着狼狈的男人,声音里破天荒地带上了抹寒意:“是你自己交代还是我替你说?” 被她厉声一喝,男人肩头缩了缩,目光似是无意间瞟向了钱进。被他盯着,钱进嘴里叼着根青草,双手环胸懒洋洋地道:“看什么?” 说罢,他将已经被咬烂的青草吐到了地上,语气极拽:“叶讲书到底说不说了?不说我就去领奖了。” 依据比赛的规则,司修堂若是不能继续比赛,就默认名仕堂成为此次比赛的胜利者。叶明苑这才反应过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扯了扯嘴角,她拍了下钱进的肩:“别急,看完再走。” 说着,她的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圈。 众人皆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叶明苑打量了一圈,最终选择了司修堂一个看起来极为正直的人,“你去搜一下他的身。” 被她点到的人愣了愣,尚未反应过来那被制住的男人就开始嚷嚷了起来:“我爹乃当朝三品大员,我看谁敢搜我的身?” 拼爹这一招虽略显拙劣,却效果惊人,被点到的人面上浮出了为难之色。叶明苑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若不是她是女儿身,又何需麻烦别人?心中暗恨,她一口银牙紧紧咬在一起。 “哎哟!” 低垂的视线中多出了一双褐黄色的靴子,随着主人的用力一踢,原本还在叫嚣的男人脸上多了一个鞋印,鼻涕眼泪瞬间一齐滚了下来,看起来好不凄惨。 “谁……世、世子……” “说啊?怎么不说了?谁敢搜你的身?我现在就让你看看小爷敢不敢?” 说着,他将扇子往袖中一塞,两只手用了力气就往男人身上拍去。黄鼠狼一如既往地趾高气昂,此刻动手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在欺凌弱小,但围观的人心中却没有以往的厌恶。 叶明苑一直留神着钱进,果然,看到何斐混不吝的样子,他微微皱了下眉,却又很快舒展开。 何斐手速极快,叶明苑打量的短短时间他就将男人的身上搜了一个遍。除了装着一块金子的荷包,男人身上再没有其他东西。将荷包丢给叶明苑,何斐撇了撇嘴:“喏,都在这里了。” 叶明苑看了一眼何斐,却见他目光闪躲就是不看她。心中泛起一丝好笑,她却也没忘了正事。掂了掂手中的荷包,她问道:“赵武,你这金子是哪来的?” 被困住的男人闻言森然一笑,何斐没搜出东西好似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之前的惶恐不安一扫而空。咬着牙,他恶声说道:“哪里来的?我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告诉你?现在什么都没搜到,你还不快放了我?兴许小爷我心情好,不和你计较!” 叶明苑还未曾说话,黄鼠狼就先不乐意了,抽出扇子在赵武脸上拍了拍,他一副凶狠的样子:“在我面前自称小爷?嗯?” 没去管何斐的口是心非,叶明苑转身去拿被赛场负责人抓在手中的石头,“先生,劳请闻一下这块石头上可有血迹?” 老大夫在宫中淫浸多年,自是对一些龌蹉事有所了解,此刻也不多问只依言照做。 尖锐的石头表面一片干净,没有半分血迹。钱进嗤笑了一声:“血早就被雨水冲刷完了,还能闻出什么?” “不对。”他的话一出口就被老大夫打断,在先入为主之下,老大夫自然也以为纪信的伤是被石头割出来的,被叶明苑一提醒,他才发现并非如此,“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口……即便是血迹被雨水冲刷掉了,石头上也应该残存着淡淡的血腥气。之前被空气中的血腥气影响没留意到,此刻一闻才发现这块石头上并无半点血腥之气。” 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的司修堂众人早已气红了眼睛,闻言立刻道:“纪讲书不是被这石头割伤的?” 沉吟了片刻,老大夫摇了摇头:“凶器另有他物。” 凶器! 即便淋着雨,所有人心中的火却是熊熊燃烧了起来。不约而同的,众人都看向了赵武。 “看什么看?都说了不是我!” 叫喊的声音一出就消了音,何斐将帕子塞进他嘴里后,拍了拍手,语气间带了两分遗憾:“好好一条帕子,可惜了。不过你放心,账单我会让人给你爹送去的。” 若不是时间不对,在场众人都要笑出来了。叶明苑却没那么多顾虑,微微弯了一双眼睛:“将赵武脚上的鞋脱下来。” 被帕子堵住嘴,原本安静如鸡的赵武闻言立刻剧烈挣扎了起来。眼见他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也不必何斐再动手,几个司修堂的人一拥而上将何斐脚上的草鞋和靴子一并脱了下来。 “查一查鞋底。” 几人刚要动手,就听到了一道阴恻恻的声音:“诸位,可要想好了再动手啊!” 叶明苑一早便察觉到了钱进落在她身上的阴冷目光,此刻他会出声打断,叶明苑也并不惊讶。快步走上前,将靴子从几人手中拿过来,她在厚厚的鞋底摸索了半晌,最后找到了一处缝隙狠狠一撕。伴随着布帛裂开的声音,一柄染着血光的刀子掉落了出来。与此同时,鞋底中精巧的设计和被血浸红的布料也暴露在了众人的眼前。 “凶器!” 铁证如山,赵武终是不再挣扎,颓然坐在了地上。 “啪、啪、啪。”钱进缓慢地鼓了三下掌,一双细长的眸子里满是阴冷之色,“不愧是陛下当众夸奖过的叶讲书,不错!不错!” 虽这般说着,他嘴角却挑着一抹讽笑。任谁看了都明白他不怀好意,何斐眼一瞪将叶明苑护在了身后:“钱进,之前的事情还没找你算账!现在把你的狗眼给我挪开!” 对上何斐,钱进气势一下子弱了许多。纵然屈辱,他却真的依言挪开了目光。 犹如一只守护了自家幼崽的老母鸡,何斐脸上满是得意,就差仰天长笑几声了,偏偏叶明苑并不承他的情。将人拨到了一边儿,她笑道:“还有更不错的,不知道钱讲书想不想听上一听?” 想到了什么,钱进的脸色立刻变了。顾不得何斐的威胁,他湿冷的目光牢牢地盯着叶明苑,似是要将她生生撕碎一般:“叶、讲、书、确、定?” 一字一顿的话语间满是咬牙切齿的意味,若放在平时叶明苑可能也会有几分害怕,但在心中愤然的情绪作用下,这点胆怯早就成了揭露真相的养料。粲然一笑,她扔下两个字:“当然。” 明明下着雨,明明叶明苑身形娇小,但落在众人眼中却和狼狈瘦弱不沾半点边儿。柳问看着她,只觉得心情激动,“讲书,不要怕,我们都是你的后盾!” 被他一提醒,众人都如此呼喊了起来。一个人影就在这群情激昂之时走到了叶明苑的身后,油纸伞渐渐移开,现出男人一张清贵的面容。将臂弯拢着的一件披风给叶明苑披在身上,他嘴唇微动,于众目睽睽之下吐出了几个字:“还有我。” 支持叶明苑的一方欢呼了起来,钱进脸色却愈加难看。看着同一把纸伞下意外和谐的两道人影,他不甘地呛声道:“叶讲书好本事。”连出了名不近人情的七皇子都能笼络到。 他脑子还在,自然未将后半句说出口。叶明苑倒是并未听出他的潜台词,将目光从七皇子脸上收回,她展开了手,那锭极具分量的金子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七皇子站在她身后令她安心了许多,轻吐一口气,她手指一动,那锭金子就翻了个身:“这锭金子是钱讲书交给赵武的吧?目的就是为了驱使他做这只替罪羊。” “叶讲书怕不是淋雨生病发癔症了?没有证据就如此胡乱往人身上泼脏水?” 被钱进出言讽刺,叶明苑面上却是不动如山,“若我没记错,比赛规则中有一条,参赛人员在入场时需要例行检查,不允许携带任何物品?” 钱进脸色黑如锅底,却不得不问道:“是啊,所以这金子从何而来?”说着,他还看了一眼何斐,神态中控诉何斐暗中动手的意思不言而喻。 没理会他的挑唆,叶明苑微一眨眼,“我怎么记得,若是讲书的话可以免去此环节呢?” “叶、明、苑。” 没有被他吓到,叶明苑将掌心的金子再度翻了个面,细长的手指指向底部的铸字,她轻声道:“我看书看到过,这种数额的金子都会在底部铸字,以方便官府查探去向。如此,就要有劳七皇子查上一查了。” 事已至此,再辩无义。 钱进一扫之前的愤恨,突然朗声大笑了起来:“是我做的又如何?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有什么错?” 作者有话要说:  对待不同类型的熊孩子就要用不同的手段,今天的章节比较肥,祝大家食用愉快~顶锅爬走 第20章 熊孩子的可爱一面 “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这道声音,钱进的眼睛立刻亮了,“罗夫子!” 叶明苑心中一沉。钱进的模样如同看到了自己背后的靠山一样,一双眼睛如同刺目的闪电一样扎进叶明苑的眼中。 咬了咬牙,她心中对惩治钱进几乎已经不抱什么期待。蔡文作为青山书院首屈一指的夫子也只是通过委婉的方式教导学生,更何况是其他人?即便是纪信险些伤到脚筋,真正落下来的惩罚可能也就只是不痛不痒的训斥几句。 果然,听了众人说的话,罗治平只是皱着眉不痛不痒地说了钱进几句就想将此事一揭而过。 钱进克制着抿着唇,努力让嘴角不要露出笑意。但那微微翘起的弧度也令在场的许多人感觉到心寒,其中尤以司修堂的为最。原本只是站在一旁的司修堂中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刚想说些什么就先听到自家夫子懒洋洋的声音:“老罗,你的做法有欠公正吧?” 落在耳中的声音有几分熟悉,叶明苑抬眼一看,发现说话的恰是报道那日撞到的夫子。四下都围着人,也不知道他究竟听了多久。罗治平显然多了几分局促,面上带着笑意劝道:“小孩子的玩耍,较真做什么?” 司修堂众人本就对罗治平有些不满,此刻见到他如此劝诫自家夫子,登时围了上去: “谢夫子,你要为纪信讨个公道啊!” “这根本就不是玩耍,这是蓄意伤害!” 你一言,我一语,谢安只笑眯眯地听着,并未说话。待到众人都说完了,他这才一摊手,神色无奈而纵容道:“老罗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众怒难平呀!” 罗治平沉吟了一下,半晌才迟疑道:“既然如此……不如就罚钱进抄写院训三遍,面壁三天。谢兄你看如何?” 不知是不是叶明苑的错觉,她总觉得罗治平在说话的时候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了她身前的七皇子和何斐二人。 “这……不知七皇子和世子怎么看?” 若说刚才还没反应过来罗治平和谢安两人在演戏也就罢了,此刻叶明苑却是看了出来。怪不得罗治平和谢安二人来的时机都恰到好处,二人说不定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将事情看了个清清楚楚。 罗治平先上场扮白脸奸臣,言语间都是对钱进的回护;谢安再上场否决掉罗治平的提议,并挑起学生心中的不满。二人合演这出戏就是为了将这口锅甩给别人去解决,七皇子与何斐显然就是他们挑选出来的背锅侠。 对夫子们的认知再度被刷新,叶明苑尚未反应过来就先听到了何斐跳进陷阱的声音:“钱讲书虽非朝廷命官,却也要恪守律法,不如将他交给皇帝伯伯,然后择人依律处置?七皇子你看?” 叶明苑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七皇子垂在身侧的衣袖,被她动作一带,七皇子偏了偏身子。留意到叶明苑眼中隐隐的担忧,他借着袖子的掩映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 “可。”言简意赅地回了一个字,七皇子拍了拍手。伴随着一阵破空声,几人面前的空地上多了几条跪着的人影,“将此二人带到宫中交与禁军统领。” “诺!” 暗卫!心中的担忧一扫而空,叶明苑眼睛亮得好似盛着天上的星河一般。只会在话本上出现的情节暂时削减了她心中的不安,心中打着小九九,她一时间竟忘了松开手中的袖子。 “人都走光了,你还打算要拽多久?” 略显冷淡的声音传来,却如同一只火把将叶明苑的耳尖脸颊烧红了。松开揪着袖子的手,她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没、没有……殿下没发现夫子们的异样吗?为什么还甘心被借刀杀人?” 前言不搭后语、颠三而又倒四。 心中哀嚎了一声,叶明苑犹如被雨打过的树叶沮丧地垂下了头。想她读书时常常能写出范例一样的作文,眼下却连话都说不利索,真是连同面子里子一齐丢尽了! “无需担心我。” 嗳?怎么和想象的情况不大一样? 掀起眼皮,叶明苑快速地打量了七皇子一眼,却见他眼中漾着一丝复杂的神色。微微上翘的嘴角柔和了面部线条,令他身上的清冷之感消散了很多。 若说之前七皇子看起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月下谪仙,此刻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更温暖,也更真实。 叶明苑心中泛起一丝好奇,眨了眨眼睛,她大着狗胆问道:“殿……瑾珩的心情很好?” 微微眯了眯眼,七皇子没说话,只是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同样心情很好的还有老皇帝和五皇子。 嘉平帝是先帝嫡子,自幼便被先帝带在身边当做太子教导。少了兄弟争权阋墙的经历,他对手中的权利看得也就淡薄了许多。皇后同他是少年夫妻,二人情深意笃,是以五皇子方一出生,嘉平帝就说过要立他为太子。 然而小孩子命格不稳,他担忧贸然立储会冲撞了五皇子原本的命运,这才听从了国师的提议将立储的事宜压到了五皇子弱冠之时。 这却给了朝中官员一个错误的信号。 即便嘉平帝对皇后所出的两位嫡子都宠爱有加,却绝口不提立储事宜,官员们只当嘉平帝并无此意,是以竟纷纷打起了别的皇子的主意。待到嘉平帝发现的时候,大半的官员竟都已经站了队。 户部尚书钱岚便是其中一个。 嘉平帝在了解到官员投诚皇子们的时候自是怒不可遏,自也出手整治过几次,偏偏钱岚是个人精,滑得跟条刚离水的泥鳅一样,任嘉平帝和五皇子花费了大把力气也没捉到半点把柄。 对此二人自是心中不虞,好在,眼下总算是给了他们整治的机会。 看了眼腰板挺直跪在地上的禁军统领,嘉平帝面带怒容地摆了摆手:“去将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给朕叫来!” 内侍刚要领命而去,就听到龙椅上的帝王再次怒气冲冲地道:“去,把钱岚也给朕喊来!让他好好看看自己养的儿子!” 钱进本来还心存一丝侥幸,觉得伤了一个寒门子弟并不是什么大事,但眼见着皇帝怒不可遏的样子这才慌了神:“陛、陛下,小民是冤枉的!冤枉的!” “人证物证俱在,你喊冤是想说孤的七弟陷害于你?!” 五皇子一改往日懒散的做派,一双漆黑的眼中满是锐利。钱进被他看得心中发毛,下意识地摇头。方摇到一半,他这才察觉到五皇子的自称:“孤。” 这不是……这不是传说中太子才能用的自称吗? 心底狠狠颤了颤,他死死咬住不断打颤的牙齿向龙椅上的皇帝看去,却发现对方并无半分怒意。是了!若不是皇帝允许的,谁敢如此自称? 想到自家父亲做的一切,钱进颓然瘫坐在了地上。完了!都完了!没想到,他们从一开始就都错了。谁能想到,藏得最深的竟是一贯不显山不露水的五皇子?此前还有人说五皇子懒散得根本没有半分储君的样子,现在再看看撕下伪装的人,原来是他们自己被猪油蒙了心、被雁啄了眼! 喉咙滚了滚,钱进发出一声呜咽之音,直接昏在了地上。 摆手示意将人带出去,嘉平帝这才转向了一直不做声的国师:“如何?” 掐动的手指缓缓停下,国师缓缓睁开眼,双目平静的好似一切都是虚无一般。不知是不是错觉,嘉平帝只觉得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和手指几乎要变成透明的一般。 “正是此人。” 叶明苑狠狠打了一个喷嚏,起身将大开的窗子关紧了些,她这才觉得身上暖了许多。虽然一回到寝室就换了干衣服,但她在雨中呆了太久,难免还是有些受凉。 昏昏沉沉将自己埋进被子中,她只觉得呼吸都是滚烫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高过一阵的敲门声将她硬生生从梦境的怀抱中拉了回来。拥着被子在床上坐了片刻,她这才动作缓慢地下了床。 “叶讲书你在吗?” “叶明苑?” …… 认出这道声音是何斐的,叶明苑微一蹙眉。这熊孩子自从被她当面呵斥之后就恨不得绕开她走,怎么会突然主动找上门来?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被这想法一惊,她头脑清明了不少。加快步子走到门边,叶明苑抬手打开了门。一道黑影突然砸了下来,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预期中的疼痛却没落下来。 悄悄地睁开一条缝,叶明苑这才发现七皇子的一只手抓在何斐的手腕间,之前看到的黑影应该就是何斐想要敲门的手。 外面还在下着雨,丝丝凉气顺着门缝漏进来,叶明苑只觉得身上更冷了。紧了紧衣衫,她软着脚靠在门边招呼道:“你们有事吗?” “叶讲书,我听说钱进被抓入刑部大牢了,就连他爹都受到牵连了!” 揉了揉额角,叶明苑消化了下他说的话,这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所以还有事吗?没事就快走吧! 何斐显然没理解她的隐藏含义,用手挠了挠头发,他牵了牵嘴角,“那个……之前是我错了,其实我过来也是道歉的。” 说着,他脸上竟浮出一抹淡淡的红晕,看起来这道歉的事平时没怎么做过。 心中讶异了一瞬,叶明苑微微抿了抿唇:“我没怪你,你要道歉的也不是我,这些话你应当同刘天去说。” 何斐一愣,面上的忐忑慢慢散去,最终变成了坚定:“我现在就去!” 说着,他也不顾雨会打湿衣物,急冲冲地就跑了出去。 打发掉了一个,另一尊门神却还杵在门边。叶明苑打起十二万精神,撑着一双沉重的眼皮看向一直未曾出声的七皇子:“瑾珩有事吗?” 和往日里清脆中带着些柔软的声音不同,叶明苑此刻的声音掺了几分低沉沙哑,给人的感觉就如同精致的玉石盒子中盛了细沙一样。 七皇子伸出手探向叶明苑的额头,被他动作弄得一怔,叶明苑下意识地向后偏了偏头。察觉到她的闪躲,七皇子眼色微不可查的一深,伸出的手并未收回来,而是再度向前探了探。 微凉的指尖覆在滚烫的额头上,七皇子脸色难看了两分:“你发热了。” 烧得迷迷蒙蒙的叶明苑并未留意到七皇子脸上一闪而过的懊恼,想到要吃那极苦的汤药,她就不由垮了一张脸:“睡一觉就好了,不用吃药了。” 她并不知道,此刻自己软着声音哀求的样子就如一只撒娇的小奶猫,让人心中都跟着软了下去。七皇子低头瞧了一眼被她两手扯着的袖子,没作声。 眼见逃不过了,叶明苑微微鼓起了腮帮子,顾不得害怕只定定瞪着他。 喉咙有些微微发痒,七皇子借着整理领口的动作掩饰了过去。将门推开,他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就找到了放在床边的一张薄毯子。 叶明苑迷糊地看着七皇子拿着毯子走过来,烧成浆糊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七皇子就已经用毯子将她裹了起来。 身子一轻又一重,叶明苑再睁眼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七皇子稳稳的抱在了怀里。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眼前是他棱角分明线条优美的下巴,叶明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了起来。 察觉到她的目光,七皇子放到她腰间和腿弯的手又紧了两分。低沉磁性的嗓音好似从微微震动的胸腔中直接溢出来的一样:“乖,躺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补昨天欠下的,今天双更合一。明天有时间的话章节也会肥一些~ emmmm,没错,今天的章节信息量有点点大 第21章 增设骑射课 雨天湿滑,七皇子每一步却都走得极稳。叶明苑听着廊檐落雨的声音,眼皮一重,竟慢慢睡了过去。 将有些松散的毯子拢得更紧了一些,七皇子抱着叶明苑直接上了书院外等候了多时的马车。悠悠的马蹄落在积了水的地面上,发出略显沉闷的哒哒声。 眼见面前人收回了手,七皇子不由问道:“如何了?” 摆弄着药瓶的手一顿,白衣人思忖了半晌才答道:“和所料一般,确是寒症。待我回去配些药,给她调理一下便无大碍。” 睡意迷蒙间隐隐听到了说话的声音,叶明苑努力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寝室之中。 门窗都紧紧闭着,屋子中却有一股浅淡的冷香,吸入肺腑间竟觉得有几分心旷神怡之感。昏沉的头脑再度运转起来,叶明苑眉心微蹙:她记得自己是被七皇子抱走了?怎么醒了之后就剩自己一个人在寝房了?难道之前的那些全都是梦? “砰砰砰!”熟悉的敲门声传来,不消去看,叶明苑便知是对面的李玖。果不其然,李玖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叶兄在吗?” 整理了下发皱的外衫,叶明苑打开了门。 李玖正斜倚在门边,见她出来眼睛蹭的一下便亮了:“叶兄,你听说没有?” 掩好门,叶明苑看着压低声音故弄玄虚的李玖,配合着压低了声音:“听说什么?” 搬着凳子凑近了一些,李玖面上满是得意春风:“夫子们说从明日开始要增设骑射课了。” 骑、射、课。 简单的三个字却令叶明苑眼前一黑。木着脸,她问道:“李兄可知这骑射课都要修习些什么内容?” 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李玖手中折扇一甩,眨了眨眼:“你可算问对人了,这骑射课包括基本功、骑射技巧及最终的骑射练习。基本功包括臂力、下盘、耐力、体力等各方面的练习,不外乎就是扎马步跑步那几种。骑射技巧就是一些经验知识,最终的练习就是骑马和射箭的练习。” 说罢,他有些意犹未尽地看向叶明苑,却发现她是一副呆呆的样子,以为她忧心于课程,李玖自觉仗义地拍了拍她的肩:“叶兄不必担心,有小弟在,不懂的日后尽管问。” 扯了扯嘴角,叶明苑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两个字:“谢谢。” 躲避的了一切,却躲避不了时间。即便再不情愿,第二天也如期而至。蔡文上午讲的内容叶明苑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好不容易捱到快要散学,她这才提起了几分精神。 “……的人多半都是文武双全之人,为了磨砺诸君的意志、提高诸位的身体素质,书院增设了骑射课,并特意请了兵马司的军官。即日起,诸位每日寅时整到名辉院的西北角集合,明苑负责出勤情况的记录。如此,散学吧!” 蔡文前脚刚迈出屋子,屋内随后就响起了阵阵哀嚎之声。片刻后,大家的情绪稳定了下来,有人开始和叶明苑打起了商量:“讲书,能不能手下留情?” 我给你留情,谁又给我留情?绷着嘴角,叶明苑一副冷酷无情的样子面对熊孩子们的无理取闹:“不行。” 哀嚎声更甚。 不知为何,看到众人一起受苦,叶明苑反而觉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毕竟,这些素来注重仪容姿态的王孙公子们不顾形象大呼小叫的场景也不是谁都有缘见到的。 为自己做了充足的心理建设,到了面对的时候反而却没那么担心了。 正如蔡文所说,骑射课是全书院四个学堂一齐进行的。叶明苑所在的明义堂占据了西北角的荫凉位置,其他三个学堂却没这么好的待遇。 午后的太阳虽不如正午时分刺眼,却也带着不容小觑的余热。眼见着其他三个学堂在太阳下叫苦连天的样子,叶明苑的嘴角几不可查地翘了翘。 果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幸灾乐祸。 “教头,能不能给我换个位置?” 听到何斐可怜兮兮的声音,叶明苑抽回了目光,好不容易压下的嘴角在看到何斐的时候却再次弯成了明显的弧度。不只是她,明义堂的其他人在看清情况后脸上也或多或少带上了一抹笑意。 名辉院作为演武场,院墙较之其他地方高了不少,但即便如此,院墙拉长的影子也仅仅是一小块区域。按照身高站完队后,最末尾的人就恰好沐浴在了阳光之下。 很不幸的,此人恰是黄鼠狼。 “按身高排的序,你想怎么换?” 没有听出教头柔和嗓音中的煞气,何斐欢欢喜喜地抬头看向左侧:“他们的身高和我都差不多!”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了两位皇子并着教头虎视眈眈的样子。膨胀的胆子缩了缩,他一瞬间垮了脸:“不换了,不换了!晒晒太阳也挺好的!挺好的!呵呵、呵呵……” 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身劲装的教头肃着脸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就开始授课。先互相认识一下,我是苏诚,日后明义堂的骑射课就由我来教授,希望各位能认真研习。” “居然是苏诚!” “战神啊!” …… 听着不远处两人的小声嘀咕,叶明苑只觉得刚平静下来的内心再度颤抖了起来。她本来以为就算是兵马司的人,应该也只是个中层军官。没想到居然是战神! 想到以往看到的杀伐果断满身肃杀的荧幕战神,叶明苑不由紧张地吞了下口水。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苏诚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在她身上顿了一下。 “你们的情况我已经做了一个初步的了解,鉴于大家之前未曾受过系统的骑射课训练,今天就从基础开始。”说着,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影子,“现在是寅时一刻,先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作者有话要说:  天冷了就开始各种不舒服,小宝贝儿们也多注意身体呀 第22章 装晕受罚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叶明苑本来以为这些公子哥们会哀哀抱怨,却没想到众人皆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敛气凝神,按照苏诚口中所说的要点摆好姿势,叶明苑只觉得全身所有肌肉都被调动了起来。 即便一众人都站在阴凉处,燥热的温度仍是将大部分人的脸熏得通红。有汗珠顺着挺直的背脊滑下,刺激得人浑身发痒。 快乐的时候时间和刚学会跑的小孩一样跑得飞快,痛苦的时候时间却又成了年迈的老者,慢悠悠地拄着拐杖走得不慌不忙。 额角的汗水滑下将眼睛完全糊住,又顺着睫毛根渗入眼中,刺得眼睛生疼眼眶发热。 叶明苑狠狠眨了眨眼,将眼中多余的水汽全都眨掉,这才斜着眼睛用余光看了眼地上的影子。随着日头的下落,何斐的影子在移动的同时也被拉得长了许多。 对于古人查看时间的方法并不熟悉,叶明苑只略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目光一偏,她恰好和看过来的何斐撞到了一下。 眼看着何斐努嘴角几乎努成中风的样子,叶明苑嘴角抽了抽向着他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名辉院东南角治世堂所在的位置不知怎的围了一圈人。远远的望去,还能看到他们脸上的担忧之色。 “还有一刻钟,坚持住!都不许动,等我回来!”苏诚说罢向着不远处的一个拿着长矛的士兵招了招手,“你继续盯着!” “遵命!” 眼见苏诚向着对面的治世堂走了过去,何斐脸上的表情一瞬间生动了许多。直到他一双细长的眼睛都快眨得抽了筋,叶明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治世堂有人晕倒了,要不要一起装晕? 晕倒自然可以逃脱一小段时间的训练,但却是个臭主意。 且不说苏诚训练了无数士兵早已对人的反应了如指掌,就单单说这训练的目的就是为了强身健体,令学子们文武兼修。 穿越之前叶明苑堪称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强,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充满生机与活力。偏生眼下这具身体却是个娇生惯养的主,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两厢一对比自是反差极大。 然她对自己又不是一个能彻底狠得下心来的主,只能借这训练来好生磨练一二,以期有所进步。 眼见着叶明苑转过头不再理会自己,何斐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 然而他放弃了并不代表就没有别人会抱有这种投机取巧的想法。 待苏诚安置好治世堂那中暑晕倒的人,刚转身迈开步子就瞧见自家学堂中一人也软软的倒了下去。 脚下顿了顿,苏诚本就严肃的面容更是好像结了一层冰一般。缓步走回西北角,他看了一眼时辰,喝到:“原地休整。” 肌肉中的酸麻之意立刻袭了上来,叶明苑远远瞧着苏诚掐颜辞的人中,心中却有种模糊的感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身体素质好像好了一些? “哎呦!疼疼疼!教头放手,放手放手。” “怎么?不装晕了?” “不装了不装了,教头我错了,你饶了我这次吧!” 留意到颜辞有些发红发肿的人中和裹着泪花的眼睛,何斐不由得有几分庆幸。伸出手肘轻轻碰了碰叶明苑,他低声道:“还好刚才听了你的,不然现在受罚的就是我了。” 叶明苑很想将何斐的脑壳敲开看看里面塞的是不是棉花,一个在京都长大的质子是怎么养成这副傻白甜性子的? 手脚活动着舒展筋骨,叶明苑同样压低了声音:“你以为这样就不会受罚了?” 何斐一愣,还不待反问就听到了苏诚冰冷的声音:“我既出自军中,便用军中的规矩约束于你们。颜辞装晕,所有人一同受罚。” 说着,他手中的长矛在空中一飞换了方向,木制的棍子直接敲在了颜辞的膝骨内侧:“两脚叉开与肩同宽,双手相扣置于脑后,蹲下,围着名辉院跳一圈再回来集合!” 有人下意识就想开口辩驳,却被苏诚一早察觉了出来:“军令如山!多说一个字,加一圈!” 眼看众人都闭紧了嘴,苏诚目光一转放到了叶明苑的身上:“叶明苑身为讲书却未能约束好学院学生,加罚一圈!” 感受着周围人隐隐投过来的同情视线,叶明苑心中却没有多少惊讶。未穿越前她在学校的时候也接受过几次军训,教官也强调过多次集体意识。苏诚沉默寡言自然不会多说,但他惩罚的目的同样也在于此。 因此被抓出来加罚,叶明苑却是一早就预料到的。 没有浪费体力在这件事上争执,叶明苑将衣袍的下摆扎进腰带间,蹲下身就开始接受惩罚。 随着她一动,明义堂的众人也跟着动了起来。 名辉院的范围极大,蛙跳的姿势又极为耗费体力。不少人跳到一半就感觉到了头昏眼花,手撑着地面大口喘息着,汗珠一滴滴砸在土地上,众人的眼睛却不由看着最前方的瘦弱身影。 明明叶明苑看起来最孱弱,偏偏她的耐力和韧性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四下散落的发丝糊在她的脸上,和着汗水看起来狼狈至极,但她的目光中却好似有什么在一点点生长着,只是看着就让人心中升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其他三个学堂的人早就被苏诚喊到了武场正中,在上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明义堂众人花费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到原地。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们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一边擦汗一边看着叶明苑孤零零的身影。 “教头,我愿继续领罚!” “夫子,我愿继续领罚!” 七皇子和何斐对视了一眼,也不等苏诚答应就继续跳了下去。 颜辞咬了咬牙,捏了捏一直打抖的腿肚子,重新将手负在了脑后也跳了出去。 低低的议论声响了起来,隐隐还夹杂着几丝讥笑声。 苏诚挑起眼皮,捕捉到明义堂一个学生还未来得及收敛的笑容,沉声问道:“你笑什么?” 为他气势所摄,少年低下了头。 苏诚手上用力将长矛死死钉在地上,提高了音量:“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都没有资格笑话他们。” 议论声讥笑声消失无踪,有人甚至因为紧张咽了咽口水。 “尤其是你们明义堂内部的人,最没有资格。你们可能觉得他们傻,想不开要给自己增加负担。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其实是一个集体?叶明苑之所以受罚不是因为她有错,她这份惩罚是为你们受的!” “训练前我就说过军令如山,装晕的行为放在战场上就如同用别人的命来换你们自己的!” 此话可谓诛心。 明义堂众人脸色已经变了,旁观的众人也敛起了心中轻慢。即便没有亲身上过战场,他们也知道苏诚所言非虚。 将军下令,士兵执行。执行不力,追究的只会是连带责任。叶明苑此罚确是代众人而受过! 思及苏诚方才说到的集体意识,原本瘫坐在地上的柳问和李玖当先爬起来加入了四人的行列。 他们的动作好似打开了闸门,明义堂剩下的其他人也重新加入了受罚的队伍。 “苏教头,我们也是青山书院的一份子,我愿意接受惩罚!” 苏诚看了一眼,发现随着这一声,司修堂的学子们几乎全都走了出来。 尚有余热的演武场中,自愿接受惩罚的人越来越多。待到叶明苑返回的时候,偌大的演武场正中只剩下了寥寥几人。 将手中的三瓶药油扔给当先返回的七皇子、叶明苑同何斐,苏诚摆手赶人:“你们的训练到此结束,回去用药油好好揉揉。行了,走吧!” 察觉到苏诚不对劲的态度,仍站在武场中央的一个人刚想开始蛙跳,却被一旁的士兵拦了下来。 “不忠不义,若是当兵也多半是叛匪!既然你们不思悔过,今天就好好在武场扎马步思过,等到天黑了再回去!” 第23章 马车上的对局 “后来呢?” 幽怨地看了一眼问话的叶明苑,何斐默默地将口中的茶水咽了下去:“后来我就被教头赶走了。” 一时间没忍住,叶明苑笑出了声。眼见何斐的表情越发幽怨,她强忍着笑拍了拍他的肩:“咳,没事的,好不容易出一次书院就开心点。” 说到这点何斐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要不是坐着的是马车,看他的样子几乎是想挤到叶明苑身边去:“夫子交代你的时候没说原因吗?为什么突然让我们休沐,还让我们出书院进城玩?” 叶明苑沉默了片刻,这才道:“我怎么记得,夫子有交代任务?” 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何斐神色间满是自信:“不就是体味下生活吗?这还不容易?在城里逛上一圈就什么都知道了。” 被他清奇的脑回路折服,叶明苑噎了下这才再度提醒:“夫子说的是穷苦百姓生活。” 扬了扬眉,何斐用爪子摸了摸下巴,而后露出一个典型的黄鼠狼笑容:“那就去集市,那里的百姓天天要去经营生意,一定很贫苦。” “世子怕不是连穷苦二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吧?” 叶明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听错这才看向了右侧座位上捧着一本书看的罗瑾。因为垂着眼的缘故,他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之中,从叶明苑的角度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色。 拦住想要和罗瑾呛声的何斐,叶明苑问道:“恕我冒昧,罗兄可是有了想法?能否说出来听听?” 罗瑾在书院中多半都是独来独往,过着学堂—武场—寝房三点一线的独行侠生活。叶明苑和他的交集也仅限于围观了他自导自演的卖身葬父和书院报道时的简短交流,但不知为何,叶明苑总觉得罗瑾并非是这般冷淡的人。 果然,听到她开口,罗飞从书上移开了眼:“京城暴露在阳光下的地方大多繁华亮丽,却也有隐藏在阴暗之处皮肉坏死的地方。” 这下不仅是叶明苑与何斐,便是一直闭目养神的两位皇子都睁开了眼睛。 若是别人说出这句话可能有博得皇子们目光的嫌疑,但叶明苑却很清楚罗瑾没有,那双琉璃般的眼睛中有的是一种浓郁到化不开的忧愁和悲哀。 “你说的地方,在哪里?” 听到五皇子懒洋洋的声音,罗瑾迅速将眼中的情绪敛去,半垂着眼,他神态看似恭谨道:“那地方杂乱肮脏,殿下身份尊贵,还是不要去了,权当没听到罢了。” 笑了笑,五皇子从小培养出来的皇嫡子气势显露无遗。原本就不算宽敞的马车因他身体前倾这一动作更显狭窄,随着他同罗瑾间距离的缩近,车厢中于沉默间绷紧了一根弦。 啪。 五皇子手中的扇子拍上了罗瑾的肩。伴随着这一声,车中那逼曳的窒息感也随之散尽:“同样是人,谈什么尊贵不尊贵,罗公子狭隘了。” 罗瑾抬起头,眼中并没有叶明苑以为的难堪,相反的却有一丝轻松和释然。时隔许久,叶明苑再度看到了罗瑾那爽朗的笑容:“确是我狭隘了,那地方难寻,为了自罚一二,我出去赶车。” 说罢,他挑起帐帘就矮身走了出去。 被眼前这莫名其妙的发展弄得头脑发蒙,何斐僵着脖子低声问叶明苑:“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看着重新靠回车厢上的五皇子,叶明苑耸肩探手:“我也不知道。” 若说她之前没发现不对,在罗瑾神态变化后她却察觉出了一二。就在三人的围观下,五皇子和罗瑾二人间就完成了一次博弈。 罗瑾之前的说的“杂乱肮脏”、“身份尊贵”的言辞应该只是试探,若是五皇子无心自然不会再问,若是有心的话……就恰好如了罗瑾的意。 只是,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单单是为了让五皇子去见见情况这么简单? 就在她沉思间,马车转了个弯。和之前平整的路面不同,此时马车出现了轻微的颠簸。有两次甚至好似绊到了石头,颠得叶明苑险些飞出去。 若不是七皇子眼疾手快地将她拉住了,说不准明天叶讲书破相这一话题就会成为书院学子们新的谈资。 在第三次被七皇子拉住后,马车终于施施然停了下来。车帘被拉开了一条缝,罗瑾的声音传了进来:“到了,可以下车了。” 何斐早就受够了颠簸,捂着被颠疼的屁股跳着脚就当先跑了出去。叶明苑没那个狗胆,等到两位皇子都走出了这才钻出了车帘。 刚站直身体,叶明苑的脚下就僵住不动了。 眼前的景象太过于震撼,即便罗瑾之前已经说了杂乱肮脏,却都没有亲眼看到时收的冲击更大。 一条狭窄的巷子,即便在盛夏时节也不见阳光。地面上和墙角边都是绿色的苔藓,有的地方甚至还积着些之前的雨水。和京中大多数平整整洁的路面不同,面前的青石板很多地方都残存不全,不少碎裂而成的缝隙被人用碎小的石头填补住了,凸起的地方却仍旧如同一柄柄凌厉的剑树立着。 若说环境是令叶明苑震惊的一小部分,蜷缩着的人影才是撼动她心神的绝大部分因素。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能猜出来是什么地方了,罗瑾是个好孩子,明天放大招。 第24章 繁华背后的腐朽 那是一群极为瘦弱的孩子,身上穿着破旧的衣服,听到脚步声也只是转了转眼珠看了看来者,就继续用指甲去抠地面上淤积了一层的泥垢。 他们神情漠然,眼底早已没有同龄人的稚嫩和天真。一双双眼睛平静得好似无波的古井一般,只是看着就令人觉得不寒而栗。就如同……一个看尽沧海桑田的老人。对他们而言,这世界上没什么是值得他们期待的。 看着他们宽大衣袖间脆弱得几乎一折就断的手腕,叶明苑笼在袖子间的手不禁握成了拳。 即便前世最辛苦的时候,叶明苑也没有如这些孩子们丧失信心。她曾无比庆幸自己生活在了一个很好的时代,只要付出辛勤劳动,她自己也能过得不错。 但此刻这份庆幸全部变成了心酸。 不过换了一个时空,孩子们的处境就变得如此艰难。她嘴唇动了动,话语却哽在喉咙之中,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些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京中几乎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运气好的,可能会被哪家少爷小姐看上,成为小厮侍女落入奴籍。运气差的,却只能努力而艰辛地活着,与野狗抢食,和风雨同眠。” “他们也是齐国的子民,却只能与官府斗智斗勇,以求不要被丢到荒郊野外。他们的生命不被任何人期待,白天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以求得两分喘息的机会。” “在别的孩子享受爹娘宠爱的时候,他们却因为没有籍账记录(即户口登记)甚至连最卑微的乞讨都不能去做。一旦被巡察的官兵发现,等待他们的只有被驱逐出城的下场。” 叶明苑心中满是震惊,并非是因为罗瑾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而是因他平淡的叙述而心神触动。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厉声质问,但他无波无澜的语气却令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五皇子双手负在身后,低沉的嗓音好似在压抑着什么:“你怎么发现的?” 罗瑾没有作声,而是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一个孩子的头。那小小的男孩先是瑟缩一下,察觉到罗瑾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后,这才睁开了因为惧怕而紧闭的眼睛。那对本有些黯淡的大眼睛此刻却再度微微闪烁了起来,仔细看过去,那眼神中还有丝不甚明显的眷恋。 就如同一条被人人打骂的流浪狗,突然遇到了一个温柔的人,即便心中因过往的遭遇而害怕,却仍是不由自主的被那零星的温柔吸引。 其他的孩子见到这一幕,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双双眼睛中满是渴望。 叶明苑看得心中发胀,险些落下泪来。 这些孩子活得过于艰辛,哪怕生活在水沟中的老鼠都活得比他们自在几分。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却可以选择用努力改变一切。但对这些孩子来说,他们是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存在,因此连努力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我知道,是因为我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在小男孩的不解和四人的震惊中,罗瑾语气轻缓地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进京赶考的秀才,路上遇到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心中不忍之下,他选择带上了孩子。但科考前路漫漫,他身上又没有什么盘缠,只能节衣缩食省下银子来照顾幼童。” 说着,罗瑾笑了笑。笑到一半,他却抬手遮住了眼:“所幸苍天有眼,让秀才一举高中,从此迈入仕途。为了避免幼童落入奴籍,秀才高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孩子认作自己名下,去官府补登了籍账。” “但随着官越做越大,秀才慢慢失去了本心,一颗为民请命的心渐渐变得蝇营狗苟了起来。那孩子屡次劝诫,却都以秀才的呵斥而告终。” 吧嗒。 一滴水珠从罗瑾的指缝落到了地面上,砸在碎裂的石板上,更砸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 “哥、哥哥……你怎么了……不哭……不哭啊,狗蛋给你吹吹……呼呼……” 看到小男孩话都说不利索却仍旧努力踮着脚安慰罗瑾的样子,叶明苑终是忍不住别过了头。余光瞥到其他三个男人微微发红的眼,她一时间没忍住,终也落下了泪来。一方雪白的帕子被递了过来,窥到七皇子眼中沉郁的神色,叶明苑心中一紧,指尖用力接了过来。 “抱歉,失态了。” 听到罗瑾的话,五皇子当先摇了摇头,那张俊朗面皮上的疏懒被尽数敛起,余下的是一层浓重的肃杀之感:“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即便多年以后,叶明苑都忘不了罗瑾的回答。这个跪坐在满是泥污的地面上容色狼狈的少年身上的坚持、勇敢犹如一道光将黑暗之处映得纤毫毕现。 “我想了许久,才想明白一件事:百姓遇到困难时第一个想到的定然是愿意伸出援手的人。为了做到这一点,我努力扮演着一个正直仗义的人,纵然府中盛传我虚伪、纵然被父亲嘲笑我愚弄百姓也在所不惜。所幸的是,真的有人开始想到我,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也试着给我递消息……” 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听到罗瑾和丫鬟说的话自己内心评价的虚伪二字,叶明苑只觉得心中更加难受了几分。在这世界上,可怕的并不是你坚持去做一件事,而是在你走向正确的道路时,围观的人却笑嘻嘻地向你的脚底扔下荆棘、在你的耳边讥讽谩骂。孤独使人强大,却同样令人痛苦。 罗瑾一直平静的声音里罕见地出现了一丝痛苦,眼中再次出现了那股化不开的忧愁之色。定定地看着一双手,他几乎是恨声道:“可一个人的力量又能做什么?就像刚才,我给了一个孩子温暖,还有一群孩子等着我,但我只能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何斐上前拉住他用力敲击地面的手,即便阻拦的很及时,罗瑾的手上也已经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砸出了斑斑血迹。 “所以,你故意将我们引来,就是希望让我们帮忙改变这一切?” 听到五皇子的询问,罗瑾霎时间冷静了下来。缓慢而坚定地推开何斐想要搀扶他的手,罗瑾没有理会手上的伤口,而是撩开衣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草民罗瑾,恳请两位皇子怜惜苍生!草民代替这些孩子拜谢两位殿下!” 语毕,他俯首恭谨地拜了下去。随着三道声响,罗瑾的额头上隐隐出现了片细小血痕。 五皇子定定瞧了他片刻,将扇子递给一旁的七皇子,弯下腰,双手郑重地将罗瑾扶了起来:“尔之言,亦为吾之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很多小可爱们看第一章的时候都觉得罗瑾是个沽名钓誉的人,其实渣作者觉得有果必然有因。每个人都有秘密,罗瑾的秘密无疑是沉重的……但秘密揭开,人也会有所成长。 生活十有□□会不如意,但也不要因此丢掉心中温暖温柔的部分。 写这章的时候差点哭出来,一时间有感而发,宝贝们当蠢作者在发疯就好23333。 第25章 借酒浇愁愁更愁 五皇子和七皇子带着孩子们直接走了,这一走就是三天,叶明苑头一次体会到了忐忑惶恐的感觉。虽然心中知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叶明苑却仍是有些忧心。毕竟这件事牵扯的不仅有齐国的真实情况,还牵涉了一些官员的既得利益。 这日上完骑射课,何斐拖着罗瑾两人拦住了叶明苑。 “我听到了些消息,一会儿别去吃饭了,准备点小菜在房间里我们聊聊。” 惶惶然了三日,好不容易听到了些消息,叶明苑自然是一口答应了下来:“成,一会儿去我那。” 罗瑾看了她一眼,没作声,何斐却是满意地眯了眯眼:“半个时辰后见。” 果然,何斐和罗瑾两人在半个时辰后敲响了叶明苑寝室的大门。出乎叶明苑预料之外的,他们带来的不仅有几道极为精致的小菜,还有两壶酒。 朱红的食盒盖子方一打开,那清幽的酒香就飘满了整个房间。 绷着脸迅速将门窗掩好,叶明苑这才严肃道:“学院内不得饮酒,这是一早就定下的规矩。” 眨了眨眼,何斐为三人都添上了一杯酒:“你不说,我不说,罗兄不说,谁会知道?”话锋一转,他再度说道:“再说了,我这是为了谁?要不是看你近来一直闷闷不乐的,我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带酒进来?” 叶明苑默了默。 这些天她情绪的确有些不太对劲,本以为掩饰的很好,却不料还是被何斐看了出来。重新坐回椅子上,她索性也不阻拦何斐了。 “你别看就这么点酒,也费了我大把力气。这可是皇宫里的珍藏,一般人想喝都喝不……哎哎哎!叶明苑你怎么就开始牛饮上了!” 将白玉瓷壶抢过去,何斐心疼地抹了好几下,半晌才用眼刀刮了叶明苑一下,却不料叶明苑也正在瞪着他。鼓了一肚子气的黄鼠狼立刻怂了起来,扁着嘴,他给叶明苑再度倒了一杯:“你慢慢喝啊!一定要慢慢喝啊!” 叶明苑这次却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你之前说得到了消息,得到的是什么消息?” 提及正事,何斐脸上的神色严肃了许多。喝了一杯酒,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我听说五皇子和七皇子直接带着那群孩子进宫去了,皇帝伯伯很生气。” 罗瑾的下颌线条微微绷紧了些,将何斐手中的酒杯抽走,他淡声道:“然后呢?” 眼珠微微转了转,何斐笑得好似一只刚偷了腥的狐狸:“一群官员被摘了头顶的帽子……那阵仗……啧啧,据说和下饺子似的,一个个哭着喊着都被丢进牢里去了。” 叶明苑的心情轻松了几分,刚喝下的酒被胃里一蒸,化作酒意袭上了头。哑着嗓子,她问道:“那怎么不见五皇子和瑾珩回来?” “据说是因为牵涉太多,要处理的事情也很多,这才耽搁了,不过也快了。”又喝了一杯酒,何斐砸吧了下嘴,这才回过味来:“你刚才喊的是七皇子的字?我和他认识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被他允许这么喊。” 担忧彻底落下,紧绷的心弦松开,昏沉的酒意就彻底上了头。叶明苑只觉得整个人都有几分轻飘飘的,头却格外的重。迟钝的思考了半晌,她这才笑了笑:“因为你傻啊!” 何斐显然没料到她酒量居然会这么差,更没想到她醉酒之后嘴巴居然这么损,登时有几分不愿意了:“叶、叶明苑,别以、以为你是讲书我就怕你……告、告诉你……小爷我聪明的很!” 得,又一个醉鬼。 罗瑾看了一眼单手扶着头的叶明苑,又看了眼连话都说不利索的何斐,认命地扶起来何斐,打算先把人送回去。 “别、别管我……我自己能走!” 眼见着何斐七扭八歪还喋喋不休念叨的样子,罗瑾头疼地伸出手,在他颈后敲了一下。眼见着世界安静了,他这才打开了房门。 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罗瑾沉默了下,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行礼的时候,七皇子当先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 苦笑了下,罗瑾说道:“这两人因为担忧殿下情况一直郁郁寡欢,听到您二位没事的消息后一时间喝多了些。”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罗瑾只觉得听到他的话之后,七皇子的脸色好了许多。 “你先送何斐回去,叶明苑交给我就好。” 看着关上的大门,罗瑾沉默了片刻,这才带着人离开了。 听到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七皇子这才转身向着桌边走去。叶明苑仍旧一只手撑在额头,双眼紧闭,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似乎察觉到有人过来,她下意识地睁开了眼。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一张玉白的面皮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粉,眼中更是水光潋滟。七皇子脚下一顿,晃神了片刻这才重新走了过去。 清幽的酒香随着他坐下的动作而愈发的浓郁了起来,皱着眉分辨了半晌,七皇子这才认出来这酒竟是他父皇的私藏。 “四时春……也得亏你们能弄到。这酒后劲这么足,醉了倒是也不奇怪。” 耳中听着他压低的声音,叶明苑皱了皱眉头,凑得近了些:“……你、你说什么?” 肩上一重,竟是叶明苑的头歪了上去。感受到脖颈间温热的气息和被发丝碰触的酥.痒,七皇子的脸色微微一变。伸出手想要将叶明苑推得远些,他却忘了醉酒的人最是不讲道理。 看着自己的胳膊被叶明苑死死地抱在怀里,七皇子的耳尖慢慢染上了一丝浅红。 “叶明苑,松手。” 模糊间听到了低沉的声音,叶明苑睁开惺忪的眸子,歪着头瞧了瞧七皇子就又闭上了眼。怀里的手臂似乎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她偏头在上面蹭了蹭,就不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摸下巴沉思ing:大家觉得现在的封面好看吗?要不要换一张? 第26章 娇憨 许是关了门窗的缘故,寝房内无端端有几分燥热。墙角边用来计时的水漏缓慢地向下滴着水,明明是令人心中生凉的水声,却无端端又多了燥意。待到七皇子面上薄热尽数消退的时候,叶明苑早已经倚着他的肩沉沉睡了过去。 耳中听着她低沉而绵长的呼吸声,七皇子定定地看了她两眼,这才用力将人抱了起来。 这一下却碰到了他手腕上的伤口。 此次的事情虽然算是顺利,却也挡不住有人在绝望之下做出鱼死网破的举动,他胳膊上的伤就是没防备之下被人划伤的。脸色因疼痛而白了两分,偏偏怀里的似是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还在动来动去。 旖旎的氛围被破坏的一干二净。 忍着手臂的疼痛,七皇子快步向前走了几步,绕过屏风将人安置在了柔软的床榻上。打眼一瞧,他这才发现淡青色的衣袖上已经被渗出的血染红了。不消说,伤口定然是崩裂了。 “真是欠你的。” 摇了摇头,他伸出手臂将里侧的锦被拽了过来。仔细为叶明苑盖好被子,七皇子刚想起身却发现衣袖被叶明苑的手臂压住了。放轻动作将衣袖扯出来,他一抬眼就对上叶明苑一双水润乌亮的眼睛。 似乎有些不好受,她长眉半蹙。仔细打量了一下七皇子,这才一脸迷茫地问道:“你……你是碎?” 眼见她都已经吐字不清了,七皇子蓦然笑了笑。这一笑如冬雪初融梅花初绽,一直萦绕在他身边的疏离冷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却是春花映月的华美。叶明苑一时看呆了,拥着被子坐在原地,好半晌,她眼中才浮出一抹惊艳之色:“……瑾珩……” 被酒意熏的,叶明苑的嗓音带着淡淡的鼻音,此刻又忘了伪装,一时间竟显出了一股子小女儿的娇态来。七皇子看着她乌亮眸子映出的自己,一时间竟忘记了动作。 “好热……怎么突然这么热……” 不过片刻间,床上的人又闭上了眼睛。没了那道目光的注视,七皇子好似冷水兜头而下一瞬间清醒了过来。他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叶明苑已经将身上的被子掀开了,此刻正在胡乱扒着身上的衣袍。 醉了酒,手上的力气也就愈发没轻没重了起来。不过短短片刻时间,她白皙的脖颈上就多出了几道淡红色的抓痕。脑中还未做出判断,手上却已经动作了起来。眼见着叶明苑被抓住双臂后还扭来扭去的动作,七皇子叹了口气,柔声安慰道:“我帮你脱,你乖乖的不要乱动。” 迷迷糊糊点了点头,叶明苑闭着眼往前凑了凑,那副模样看起来就如同见到最为亲近的人一样。 深吸了一口气,七皇子略带凉意的指尖放到了第一颗盘扣上。 似是感觉到他的动作,叶明苑半眯着眼睛低下头,如同被挠下巴的猫咪一样在他的手上轻轻蹭了蹭。手一歪,七皇子的指尖就触到了她细腻的皮肤。 勉强将心中的绮念压下,他眼观鼻鼻观心地迅速解开了盘扣。厚重的外衫方一脱下,叶明苑就惬意地眯了眯眼。但不消片刻,她便又开始作起了妖来。眼见着精巧的锁骨都被她扯得露出来了一小段,七皇子动作迅速地将锦被往她身上一盖,再将蛹状的人直接困入了怀里。 叶明苑自是不愿,情急之下竟隔着衣衫一口咬在了七皇子的肩头。 恰在此时,外间响起了一阵轻缓的敲门声。 “叶兄,你在吗?我方才听到了些声音?” 听到罗瑾的声音,七皇子的心跳漏了一拍。叶明苑毕竟是女儿身,之前的传言没有证据便罢了,若是此时被发现两人衣衫不整共处一室,那她的名声便算是全毁了。思量着,他伸手掩住了叶明苑的嘴。 万幸的是,罗瑾没听到回应只当自己是听错了,慢慢走开了。心中一松,七皇子低头向着怀里人看去,却发现她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发现他低头看她,叶明苑弯了弯眼睛,似乎笑了笑。 被她的笑容感染,七皇子的脸色也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 “不要贪凉,不然受寒了有你受的。” 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叶明苑总算是闹够了,打了个呵欠直接歪在他身上沉沉睡了过去。 略显冰凉的发丝垂下,恰好和他的纠缠在了一起。七皇子定定瞧了那景象两眼,心中划过一丝奇异的感觉。直到指尖碰到那抹鸦色,他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抽回手,将叶明苑安置好,又仔细掩了被子,他又看了一眼这才熄灯离开。 夏日的天亮得很早,叶明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拥着被子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她离家出走的意识才渐渐回拢。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的情况,叶明苑只觉得记忆一片混乱。 除了自己是被人抱到床上的之外,她竟然再也想不起来其他的。抱上床?心中因这个想法惊了一瞬,叶明苑翻遍记忆却发现那个人根本不知道是谁! 何斐?罗瑾? 昨天一起喝酒的只有他们两个,应该就是其中一个。只是,他有没有发现自己是女儿身? 一想到这个问题,叶明苑就觉得心底好似有一簇火在烧着。迅速洗漱完,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确认看不出半分宿醉后的痕迹她这才打开了房门。 “吱呀。” 下意识的抬头看过去,叶明苑发现空荡了三日的左侧寝房竟然有人了!微微睁大眼睛,她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殿……瑾珩,你回来了?” 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半分不妥之处,七皇子这才淡淡应了一声。但就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是,被黑发掩映的耳尖多一抹浅红色。 第27章 性情大变 “竹摇清影罩幽窗。” 叶明苑本以为是诗人的情怀将夏日的景象美化了, 亲眼所见后才知所言非虚。时间踏着夏天的尾巴,不过倏忽之间, 她就已经来到这个世界接近半个月的时间。 思及这一点, 叶明苑持笔的手一顿。 蘸着饱满墨汁的笔尖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生生将一张纸毁掉了。叶明苑微微一愣,抿了抿唇。虽然只是半个月的时间, 却也改变了很多。一如她写出来的字, 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变成了现在的初具风骨。 耳边是风从竹叶上摩挲而过的声音,被阳光熏出淡淡暖香的木窗随着风的韵律轻轻地叩在窗框上发出嘶哑的咯吱声。 将笔挂回笔架,叶明苑揉了揉手腕走到了窗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总觉得七皇子在躲着她, 便是连惯例的习字都取消了。那感觉……就如同她是洪水猛兽一般。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叶明苑随手拾起一本书遮住了脸。 “午休之时还在研习策论, 怪不得蔡夫子近来总是夸奖叶兄。对比之下,倒是小弟懈怠了。” 听到李玖的声音,叶明苑懒洋洋地哼了一声。清楚自己即便解释他也不见得会相信,叶明苑索性不再浪费这番口舌。将那书册从脸上移开,叶明苑看着站在阳光下的李玖挑了挑眉:“李兄午间不休息, 怎的会突然跑来我这里?” 神秘兮兮地看了一下四周的情况,李玖这才半倾着身子探入了屋中:“我刚才路过夫子的院子, 听说了些事情。” 最近书院里没什么大事发生,叶明苑只觉得人都疲乏了许多,此刻听到李玖的话立刻打起了精神:“什么事?说来听听?” 将声音压了又压,李玖这才小声道:“我听说, 上头那位最近性情大变,暴躁了许多。便是我们院长去劝,都被呵斥了回来。” 说着,他还伸出食指向上指了一指。 叶明苑心中一惊,第一时间想到了七皇子,但回想之下发现并无异常后她微微皱了眉。无论是七皇子还是五皇子最近都没有什么异样的表现,显然是不知情的。夫子们又不会拿这件事来说笑,十之□□,这件事是真的。 手指在椅背上敲了敲,叶明苑同样压低声音问道:“会不会是秋老虎作祟,陛下这才焦躁的?” 李玖摸了摸下巴,高深莫测地丢下了一句话:“我看着不像,夫子们的语气很微妙,还带着一些失望。” 叶明苑心中一突。 与官家权贵子弟相处多了,青山书院的夫子们都以脾气温和手段委婉而著称。能令夫子们表现出来不喜和失望,只能说嘉平帝确实是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 顿了片刻,叶明苑脑中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吞了下口水,她小小声地问道:“你说……陛下是不是中毒了?” 李玖撑在窗框上的手一软,身子因为惯性往前一冲。从二人的角度看过去无甚奇怪,但若是从窗外往里看却是一副令人不得不多想的画面。 一眼看过去,两人好似在隔窗亲吻一般。 七皇子推开门走出来就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手无意识地在身侧握成拳,他语气间带着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寒意:“你们在做什么?” 李玖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伸手摸了摸有几分发凉的脖子,他转过了头:“殿、殿下?” 眼看着两人都是一脸茫然的样子,七皇子就知道自己误会了。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情绪压下去,他扯了扯嘴角:“为什么不进去?” 奔腾的情绪如同从悬崖上跌落,狠狠地将心上遮掩的泥沙冲散,露出了原本的情绪。愤怒、紧张,还有一丝不安。恍然间他就明白了这些天一直萦绕在心中的情绪由来。 在乎?喜欢? 看了一眼懵懵懂懂的叶明苑,七皇子眼神微微一暗。若是之前还能自欺欺人用国师的话当借口,方才的怒火却将一切遮掩烧成了灰烬。敛起心中的情绪,七皇子走进了屋中。 “殿下。” 李玖当先凑了过来。因着刚才的事情,七皇子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李玖不顺眼,轻哼了一声,他应道:“何事?” 被他的冷淡噎了一瞬,李玖片刻后才道:“我听说陛下最近情绪很是暴躁。” 目光微凝,七皇子没作声。瞧见他这幅样子就知道他还没收到消息,李玖不由凑近了些,将方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我们刚才说的就是这件事,叶兄猜测陛下会不会是中毒了……” 眼见着七皇子的目光因着李玖的话落到了她的身上,叶明苑摆了摆手:“只是猜测,猜测而已。” 面上笑着,她心里却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掌。让你大嘴巴,让你乱说!以前被宫斗剧荼毒就算了,眼下真到了古代还管不住自己的嘴! 瞥到她微微垮掉的嘴角,七皇子嘴角却翘了翘。将这一情况记在心里,他略坐了片刻就起身打算离开。 叶明苑亦步亦趋地将他送到了门边,直到要关门的时候,七皇子这才转过了身来:“以后有事情要商议的话,不要扒着窗子,举止不妥,传出去有碍名声。” 看到叶明苑重重点头应了,七皇子这才敛起心中的不痛快走了。 李玖目光直直的看了他的背影片刻,直到叶明苑重新在他身边坐下来这才指了指自己:“我惹到七皇子吗?” 被他没头没脑的问题弄得一愣,叶明苑摇了摇头。 李玖犹不死心,神色间带了些视死如归的悲壮和淡淡的忧郁道:“我怎么觉得七皇子刚才想要剁了我?那眼神和我爹看到我犯错的时候一模一样!” 被他的形容逗得忍俊不禁,叶明苑一边儿克制着上扬的嘴角,一边儿安慰道:“应该是你多想了。” 木着脸摇了摇头,李玖心情很是复杂。没错的,按照的他野兽一般的直觉,七皇子刚才一定是看他不顺眼了! 第28章 后宫阴私 下午的骑射课再度少了两位皇子的身影。 连续射脱靶了整整十支箭, 叶明苑终是被苏诚罚了跑圈。待她大汗淋漓地结束惩罚之后,这才从无意间路过名辉院的蔡文口中的得知了两位皇子的消息。 原是回了宫里, 叶明苑心神一松。 她此刻尚不知道, 被她记挂着的人也正在说着关于她的话。 “老七, 你确定父皇是中毒了?” 不说五皇子不信,便是七皇子自己也是有几分不信的。但思及李玖所说的话, 他又觉得叶明苑所言有几分道理。近来一没发生什么大事, 二来西北乱局也被平定了下去,按理说皇帝应该是心情正好龙颜大悦的时候,如何会突然暴躁不已? 将心中的思量说了, 五皇子闻言也沉默了下来。思忖了片刻, 他这才扯了扯嘴皮子:“左右已经到了宫门口,父皇又不会赶我们出去, 便请太医去瞧上一眼。” 说罢,他脚步一抬便想往大殿中走。七皇子见状只得伸手将人拦了下来:“五哥你且等等,我派人去请了国师,太医瞧过了再让国师给父皇诊下脉。” 不过是多上一重保险,左右没什么坏处。兄弟俩躲到了一旁的阴影处边等人边说话, 国师没等到,却瞧见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女人走进了殿中。 苏嫔?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五皇子和七皇子兄弟俩平时对自家亲爹的后宫并不很关注, 但后宫牵扯朝堂,他们少不得也要多了解一些。这苏嫔原是一个宫女,在嘉平帝酒后的宠幸后一举怀上龙子得了册封。又在宫里熬了十几年,平日里甚是低调, 却不料头一次正式走进兄弟俩眼中就是这样的情况。 摆了摆手,不远处一直关注着这两位祖宗的小太监立刻跑了过来。赔着讨好的笑,小太监小心翼翼道:“两位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刚才进去大殿的可是苏嫔?” 小太监牙一疼,颇有些后悔自己上赶着接下这伺候主子的活儿。然而骑虎难下,他只得如实回答。 “禀两位主子,正是苏妃娘娘。” 苏妃?! 兄弟二人对视了一眼,俱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深深吸了一口气,五皇子再度问道:“她来是做什么?” 小太监苦了一张脸,白静的面皮好似吃了苦瓜一样皱了起来。 兄弟俩看多了宫中人,自然晓得皇宫染缸中不会有白纸出现,心底倒是没什么同情的想法。 “快说!” 被五皇子身上的气势一煞,小太监瞬间软了腿。舌头打着结,他磕磕绊绊道:“陛下最近、最近颇为烦躁,只有在苏妃娘娘来的时候才会好些……故而、故而时常召娘娘相伴。” 好不容易说完这句话,小太监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背后议论主子是不可饶恕的大罪,虽然他只是说了皇帝的情况,且对象还是两位皇子,但若是细究起来他仍是免不了一死。 眼看着小太监双股战战唇色发白的样子,兄弟二人便知他在惧怕什么。左右情况已经知道了,他们也不想多加为难。扔了块银子过去,便将人打发了。 眼见人走得没影了,七皇子这才皱眉道:“有问题。” 盯着那恢宏的宫殿一角,五皇子低低嗯了声,片刻后才道:“这女人不过是钻了父皇定的规矩的漏子,她定然没想到父皇性情大变的消息会如此快的传出去。”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显而易见地低了下去,“之前我只当国师是说说而已,眼下看来倒是有几分苗头。只是……七弟你真的甘愿和一个陌生人绑到一处?” 说着,五皇子偏头瞧了一眼。却见七皇子眉目清冷,也不知道究竟听没听到他的话。心中叹息了一声,他沉默了下来。 国师在齐国地位超然。上至人祸天灾,下至朝中动向,不说全部,但七成左右都能被国师卜到。 然而知天机,必要付出更为珍贵的东西。 国师付出的就是他的生命。 虽然年纪不过弱冠,国师却已经头发全白。在三年前卜出齐国动向之后,他更是整整卧床修养了半年。即便如此,仍是落下了着病根。 孱弱的身体就决定了他无法适应快速的赶路,待到国师抵达宫中时,日头早已西斜。 窥了眼他脸上的疲惫之色,五皇子歉意地将情况简单说明了一番,这才跟着国师走入了大殿之中。 红木雕花的大门将内外分成了两个天地,斜了一眼躲在墙角装死的宫人们,白衣国师手一扬直接用内力将门推开。 随着门的打开,一股子奇异的香气瞬间席卷三人的鼻端。国师的脸色几近铁青,扔给兄弟俩一人一个白色的瓷瓶,他这才当先走了进去。 对视了一眼,两人将瓷瓶中的药直接吞下跟了进去。 整洁的红木桌上一尊蟠龙香炉正往外冒着丝丝白烟,屋中的香气便是由此而来。国师赵修竹扫了一眼,直接用袖子裹了香炉丢到了门外。 动手将四下的窗子尽数打开,微带了些凉意的晚风瞬间漾满屋子,将残存的香气一扫而空。 眼见着这么大的动静屋中人还没有一丝动静,赵修竹冷哼了一声,直接转过屏风走向了塌前。 五皇子并着七皇子倒是未曾冒失跟上去,两人隔着白玉做的屏风瞧见一道人影被国师直接丢到了地上。与此同时,一道带着几分痛苦的轻哼声响了起来。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屏风后才再度响起了国师略带沙哑的声音。 “进来。” 克制着目光不要去看不该看的,两人直直向着一侧的矮塌走去。 嘉平帝正双目紧闭地躺在上面,国师则一手切着脉,一手按在嘉平帝的头上。 “我袖子中有一翠色瓷瓶,取药丸五粒,放入水中化开给他喂下去。” 两人依言做了,却见赵修竹指尖连动,重重敲在嘉平帝周身几处穴位之上。 嘉平帝仍旧闭着眼,口中却发出隐隐的呕吐声。伴随着他身体的一阵颤动,嘉平帝嘴一张吐出了一团极细的黑色丝线状物体。 与此同时,瘫在地上的女人嘴唇一动,吐出了一口鲜艳的血来。 赵修竹目光更冷了两分,取出一枚银针,他看也没看就扎入了嘉平帝的人中上。 “……国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嗓子如同被烟熏过一样透着深沉的哑,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待到感觉好些了,嘉平帝才又看向了眉眼沉沉的白衣国师。 却不料,这一转头就撞入了一片乌泱泱的目光之中。 “陛下若有此疑问,倒不如问问此人更为合适。” 顺着他的目光往地下看去,嘉平帝的瞳孔缩了缩,被短暂性遗忘的记忆如洪水般倾泻而下。咬了咬牙,他心中怒极。 想他年少称帝,稳坐帝位二十年,却不料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焉能不怒? 立刻喊了人将她拖出去,嘉平帝这才看向一直充当背景板的两个儿子。 “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挑着重点简要的说了,嘉平帝也如五皇子沉默了片刻。再度开口的时候他却没再提这件事:“苏绾对朕做了什么?” 赵修竹微微掀起眼皮,缓缓道:“咒术。” “她想害朕?” 拨弄着腕上佛珠的手微微一顿,赵修竹摇了摇头:“不仅于此,她还妄图控制陛下。” 控制?! 身为一国之君,却险些受制于人,嘉平帝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沙哑的声音如同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一样,他再度问道:“可能查出来背后之人?” 瞟了嘉平帝一眼,赵修竹直接从软椅上站了起来。 “这些就是陛下需要去做的了,臣便不插手了。” 说罢,他一理宽袖,缓步走出了殿外。 眼见着人走掉了,嘉平帝这才看向了令他极为得意的两个儿子。 “你们之前说,这次的消息也是从叶明苑那里听来的?” 五皇子心中还有一丝后怕,闻言立刻应声:“正是……”犹豫了片刻,他仍是补充道:“也正是她先怀疑父皇被小人设计下毒,七弟这才去请了国师。” 略有几分疲惫的眼中浮出一丝悔意,嘉平帝沉默了片刻这才撑着手坐了起来。 “到底是朕错了……小七,跟朕说说,那叶明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脑中浮现出叶明苑明媚的笑脸,七皇子几乎不假思索道:“胸中有丘壑,行事自有章法。” 将这两句话默念了两次,嘉平帝脸上蓦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好好!不错,不错!国师果然慧眼识珠,未让明珠蒙尘!” 第29章 美人救公子 人说山中无岁月, 身处在书院中亦然。朝堂之上因苏绾下咒的事情掀起了血雨腥风,青山书院内却仍是一派岁月安好的模样。 每日里读书习字练骑射, 叶明苑只觉得整个人都成了被风干的咸鱼。正当她整个人瘫在书案边装死的时候, 李玖扇着扇子走了进来。 “叶兄又在习字?” 眼看着李玖自来熟的扯了一张凳子直接在她面前坐下来, 叶明苑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窥了眼宣纸上越来越周整的字迹,李玖赞叹道:“叶兄的字进步颇大。” 想到昨天七皇子“不成风骨”的评价, 叶明苑重新拿了一张空白宣纸盖在上面, 不留痕迹地转移话题:“李兄此行可是有事?” 眼珠子转了转,李玖蓦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我之前和叶兄曾经提过,想请叶兄帮忙出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不知道叶兄可否还记得?” 眼见着又一个戏精上线, 叶明苑手中的动作微微顿了顿。因为之前罗瑾的事情,此时她已经明白不能因为表象就盖棺定论。 将笔挂回笔架上, 仔细净了手,她这才问道:“李兄缘何会对强健体魄一事有如此执念?” “原来你发现了啊!” 看着李玖一副怀揣着秘密却无人倾诉的落寞样子,叶明苑眼皮跳了跳。如他这般不加掩饰,几乎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好不好? 没有发现叶明苑其实在内心默默吐槽,李玖语气颇为沧桑道:“此事说来话长, 还要从我小时候说起。” 看着他的样子,叶明苑本以为这会是一个搞笑逗逼的故事, 不料却是一段深沉悲伤的往事。 和罗瑾父亲以布衣之身平步青云不同,李玖家则是自祖父一辈就在朝为官。和许多人想象不同,做官极为辛苦。 撇去大大小小的政事不谈,每日寅时上朝, 睡不够三个时辰就令人身体吃不消,更不用说偶尔还要通宵达旦殚精竭虑地为帝王解忧,李玖的祖父便是因此累倒后再也没能起来。 当时李玖不过三岁稚龄,却已经有了模糊的思维判断。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他的记忆逐渐变得苍白,却只有这件事越来越清晰,李玖对健康的执念也越来越深重。 不过此前的范围只是家人,此刻却演变成了所有人。 “……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有个强健的身体,长命百岁。” 留意到李玖脸上的黯然,叶明苑不由想到现代社会那屡见报端的疲劳猝死的新闻。虽然每每都能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却维持不了三两天的热度。 想到这里,她点头应了下来:“先说说你的计划,看看是否有可行性。” 此言一出,李玖的眼睛立刻亮了。两人凑在一处嘀嘀咕咕地讨论了半晌,这才敲定了方案。 是夜,天朗气清,皎洁的月光如同白霜一般散落一地。众学子正敞着门窗惬意地感受着早秋的凉意,就听到了一阵惨叫声。 “嗷!好痛!” 闲来无事身上都快发霉的公子哥们一个两个眼睛都亮了起来,撸起袖子走出门外,他们发现院中竹影间多了一抹抱头惨呼的身影。竹影随风而动,影影绰绰间映得人影都看不真切,只能隐约分辨出一抹淡红色的衣角。 此前看过的灵异志怪故事一瞬间涌入脑中。 “这……是人吗?” 似是应和他的话,天上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了一瞬,院子间瞬间暗了下来。有风吹过,无端端让人后背生出一丝凉意。就在众人惊疑不定间,却听到了那道人影再度传出了声音。 “嘶,好疼!你们倒是来帮我一下啊!” 低沉浑厚的声线一瞬间打破了众学子诸如月下美狐、书生与妖的幻想,有人身子颤了颤,这才认出来这道声音的主人。 “李玖?” “是我!我脚受伤了,快来帮我一下!” 问话的人却有些害怕,吞下紧张的口水这才结结巴巴问道:“大、大半夜的,你不在寝房呆着,跑到林子里干嘛?” 提起这件事李玖就不由咬牙。他下午和叶明苑说好了,他晚上来提前布置场地,以备第二天的表演发挥。谁知道他刚一铲子下去,竟然看到了一只肥硕的竹鼠。 和它的黑豆眼对上以后,李玖脑子一抽就拎起铲子去打,谁料到,一个不小心竟然划伤了他自己的腿。 眼见着腿上一片血迹了还没人管他死活,李玖为自己鞠一把辛酸泪之后扶着一根看起来很坚强的竹子站了起来。 众人被他的动作弄得齐齐一惊,直接后退了两三步。 咔嚓。 李玖一颗只为众人的拳拳之心碎成了一地碎片。 就在众人和李玖相顾无言对立的时候,一道人影冲了出去。 “哎!书友别过去,那是个妖精!” 瞪了一眼抓着自己袖子的男人,叶明苑语气中掺了两分怒意:“什么妖怪?!没看到他受伤了吗?” 李玖凉透的心一瞬间回了温,眼看着叶明苑力排众议向着他走过来,李玖竟莫名觉得叶明苑的样子有点帅。 大半个身子靠在叶明苑的肩上,李玖吸了吸被冻的有几分发凉的鼻子:“谢谢。” 刚道完谢,他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去看,李玖发现自己从叶明苑的肩头被移到了七皇子的肩头。 惊讶之下,他狠狠地咬到了舌尖。缓了缓疼痛,李玖这才苦着脸委婉拒绝:“殿、殿下,太麻烦您了,叶兄送我回去就好。” 扯了扯嘴皮子,七皇子深深地看了叶明苑一眼,直将她看得后背发凉这才缓声开口道:“叶明苑身子太弱,还是我送你的好。”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享受到了七皇子的照拂,李玖的心里却徒然升起了一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无意间发现我被举报刷分,看了一眼数据,我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233333 第30章 醋精本精 七皇子觉得最近有点闹心。 一个竹林受伤刚令李玖消停了没两天, 作天作地的何斐又开始作起了妖来。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七皇子心底却总是攒着一丛火。 就像此刻, 听到隔壁传来的欢声笑语, 他就觉得心火在烧。 忍无可忍, 无需再忍。一刻钟之后,七皇子将笔扔到了笔枕上, 抬脚走出了门。 何斐正和叶明苑说着最近听说的趣事, 没料到方才还笑意盈盈的叶明苑一瞬间笑容就淡了下去。顺着她的目光往外一瞧,何斐这才发现七皇子缓步走了进来。 “给殿下请安。” 不知为何,叶明苑近来颇有几分怵七皇子。自从竹林里那一眼之后, 七皇子看她的眼神就总带着些风刀霜剑。每日在这种目光的摧残下, 叶明苑自是大气也不敢出,生生将自己蜷成了一只鹌鹑。 七皇子内心的邪火烧得更旺了些。 同何斐说话便是一副笑逐颜开的样子, 与那李玖素日里就是勾肩搭背的样子,偏生到了他这里就只剩下了疏离?眼下甚至连瑾珩也不愿意喊了,一口一个殿下叫得比谁都顺溜,这安请的更是恭谨妥当挑不出一丝毛病。 明明许多人都这样对他,他也受得心安理得, 但偏偏这个人变成叶明苑之后他就觉得浑身都不对劲。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但绝对不是眼下这种。 眼见着叶明苑弯腰行礼好一会儿七皇子还没反应, 何斐不由笑嘻嘻地捅了捅他:“明苑向你行礼呢,你倒是应一声啊!” 明苑、明苑……讲书不叫了改叫明苑了! 一把邪火将七皇子烧得眼睛通红,深吸了一口气,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声音:“可。” 何斐毕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黄鼠狼, 七皇子的异样太过明显,他想不察觉都难。眼见着两人间的气氛冷得几乎都要飘下雪花来,何斐笑呵呵地缓解气氛:“殿下来的正好,我才听了一则趣事,正讲与明苑听,您可有兴趣?” 眼珠子动了动,七皇子将目光放到了何斐的身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口森寒的白牙,他轻声问道:“是吗?” 被七皇子身上几乎可以冻死人的寒气波及,何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究竟做了些什么,他却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被殃及的那条池鱼罢了。 “呵呵,呵呵,既然殿下找明苑有事,我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黄鼠狼顶着头上的墙头草脚底抹油地直接跑远了。 屋中一时间只剩下了七皇子和叶明苑二人。纵然内心的小人在飘摇的风雨中维持着尔康手的姿势,叶明苑面上也不得不带上笑容。 “殿下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七皇子盯着她脸上强堆出来的笑容定定然看了两眼,原本因为何斐离开好上一些的心情瞬间又跌回了原点。心情烦躁之下,他直言道:“不想笑就别笑了,难看。” 顶着难看的标签沉默了两秒,叶明苑的心一下子碎成了渣。 “殿下过来可是有事?” 克制着将怒火压下去,叶明苑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 其实话一出口七皇子就有几分后悔,这后悔之意在瞟到叶明苑微微垮掉的嘴角后攀上了顶峰。谁知他还没开口安慰,叶明苑便转了话题不再给他机会。懊恼了片刻,他只得寻了个不成理由的借口:“眼看着一个月快过去了,我来瞧瞧你的字习得怎么样了。” 叶明苑倒是并未怀疑。虽然七皇子现下不让她去他的寝房习字,却也会不定时的来检查一番。将书案旁青花瓷瓶中卷起的纸轴拿出来,叶明苑抽出其中一幅展了开来。 许是原主本就习过字的缘故,叶明苑练起字来几乎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不过短短三五日不见,她的字迹就会焕然一新。盯着那纸上鸾翔凤翥、银钩虿尾的灵动字迹,七皇子顿了半晌这才道:“比之之前的春蚓秋蛇进步很大,但还需勤加练习,每日里的三篇习字增至五篇。” 增加了习字任务就没那么多时间去和别人谈笑风生了。 对七皇子内心的小九九丝毫不知,这次咬牙切齿的变成了叶明苑。目光落在七皇子线条分明的下巴上,她心中暗恨道:“是。” 无意中给叶明苑添了堵,七皇子却痛快了。心中的邪火被冷水浇灭,他只觉得通体舒畅。眯了眯眼,他将手中的宣纸折起来放入袖子,这才道:“你没事不要和他们走得那么近。”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淡定,叶明苑心中却因此掀起了万丈波澜。 七皇子这是什么意思,发现了她的女儿身?还是只是单纯的告诫?脑子一片杂乱,她的眼睛中就不由流露出了些慌乱来。 对上她有些懵懂的眼睛,七皇子却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点到为止,想来以她的聪明劲儿,自然能理解他的意思。心中如此安慰着自己,七皇子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叶明苑本就有些怵他,又被他的话一惊,自是有些心不在焉。看出了她心中情绪起伏,七皇子叹息了一声便也作罢,又提醒她按时练字,这才抬脚准备离开。 叶明苑亦步亦趋地将他送到了门口,却不料走得好好的,七皇子会忽然转过了身来,毫无防备的两个人登时撞到了一起。担心她会受伤,七皇子立刻抬手去搂她,却不料温热的触感从脖子上传了过来。 僵了好一会儿,他这才找回了神志。松开手背过身子,七皇子面色微红,声音也有几分磕磕绊绊的,似是才学会说话的幼童一般:“咳……其实,其实你还是很好看的。” 眼见到人一溜烟没影了,叶明苑这才放下掩着嘴唇的手。其实,七皇子虽然傲娇了点,但好像还是有几分可爱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扒出了罗瑾和李玖身上的秘密,换换口味扒扒这两人身上的感情戏23333 七皇子这里有多作,后面追妻就有多艰难hhhhhh 第31章 圣谕 青山书院的学子们没料到, 夫子们不过是入了一趟宫,竟带回了一道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圣谕。 “自明日起, 你们每隔四天去一次京兆尹府旁观政务。” 蔡文慢条斯理的将消息撂下, 卷起书册便施施然离开了, 徒留一众学子们在学堂中炸开了锅。 “陛下怎么会突然下这道命令?” “每隔四日去一次,难不成是每个学堂轮流去?” “如此一来夫子们岂不是四日便能休沐一次, 这算是偷懒吗?” …… 一众人的窃窃私语中, 两位皇子的淡定就显得格外突出。叶明苑往七皇子的方向挪了挪,低声问道:“殿……瑾珩,你可知道陛下为何会让我们去京兆尹处?” 七皇子瞧了她一眼, 压低的声音带着些平日里没有的磁性:“书院里前些日子休沐后所做的文章, 被夫子呈到父皇的案上。” 叶明苑心中微微一突。所以,皇帝这是想让他们提前接触一下官场政事? 心中想得再多, 却不如亲眼看到。在好奇中度过了三天后,明义堂的学子们踏上了进城的马车。 齐国的京都名唤洛梁,依山傍水,是一处钟灵毓秀的好地方。大齐传承三百余年,洛梁出过不少能人异士, 现任的京兆尹冯科便是其中之一。身为京城的父母官,冯科不爱高居庙堂, 反而更青睐于深入市井。 冯大人有一句话流传极广,“不入市井,焉知施政成效、百姓疾苦?” 也因此,冯大人在洛梁百姓的口中可谓是有口皆碑、备受赞誉。偏偏, 他喜欢乔装打扮微服出巡,让一干想表达感激之情的百姓们都寻不到人。 以上,均是叶明苑从同窗们的口中听说到的。 眼看着马上就要见到真人了,她莫名就感觉到一丝紧张。 睨了一眼她激动的样子,七皇子心中有几分好笑。明明已经十五六了,看起来反倒还像个五六岁的孩子一样。 马车晃晃悠悠地停下,五皇子并着七皇子当先走了出去,叶明苑兴冲冲地刚想跳下去却被人拽住了袖子。 “叶兄。” 眼看着李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叶明苑好奇地凑近了些:“你这是怎么了?” 李玖看了一眼垂下来的马车帘子,这才道:“之前和叶兄所说的表演英雄救美,不知叶兄是否还记得?” 想到七皇子那双冷眼,叶明苑只觉得心都在打哆嗦,她很想摇头,却做不来如此无耻的事情。 “记得。” 短短两个字,却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李玖沉浸在兴奋之中没听出来,搓了搓手,他低声道:“我们将地点改改吧?放到城里?” 还没想到究竟该如何拒绝他,叶明苑当先听到了七皇子的声音。因隔了一层车帘,那声音并不真切,细听之下倒是多了几分缠绵的缱绻。 摸了摸有几分麻痒的耳垂,叶明苑不再理会李玖,直接打了帘子走了出去。 她本以为七皇子是心中不快这才出声喊她,下了马车她才发现车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 “你可有铜板或是碎银子?” 叶明苑摸了摸袖子和荷包,只翻出了之前从叶家私库中偷拿走的两锭银子。 小乞丐的眼睛一瞬间亮了。 叶明苑看得心中生怜,刚想把银子递给他却被七皇子拦下了。与此同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公子且慢。” 看着不知道从何地蹿出来的帅大叔,叶明苑眨了眨眼:“您是?” 男人一愣,似是无意间看了一眼她身旁的两位皇子,这才道:“路人罢了,不过是看公子行事略欠思量,这才出声阻止。” 眼看着五皇子和七皇子都没有搭话的意思,叶明苑瞧了一眼手中的银子,顿了片刻这才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救济给有需要的人哪里不对?” “公子慷慨,自是觉得没有不对。然孩童稚龄,无力护住这钱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公子此刻的慷慨,焉知不是日后的祸患?” 灰衣男人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还带着些仁者的温和之态,叶明苑的耳朵却微微红了起来。经他提醒,叶明苑这才醒悟过来疏漏所在。 怪不得七皇子刚才要的是铜板和碎银子,显然他早已料到了这点。心中思量着,叶明苑抿唇躬身遥遥行了一礼,语气诚恳道:“确是我思虑不周,多谢先生赐教。” 说罢,她疾步走到了一旁的包子铺,买了整整一屉包子这才重新走回来。 挑了块店家找赎的碎银子交给小乞儿,又将包子递给他,叶明苑这才细心叮嘱道:“将银子放好了,若是有人拦你就将包子分给他们。” 顶着脸上略显滑稽的泥污,幼童眼睛却无比之亮。定定看了叶明苑两眼,他这才开口道谢:“谢谢小姐。” 说罢,也不等叶明苑反应,他捧着包子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远了。 叶明苑的手指紧张的蜷做一处。眼见着另外几人都因为幼童的话看向她,叶明苑不得不为自己的马甲安危挣扎一番。 “这孩子眼神有点不太好,哈哈,哈哈。” 身为知情人,七皇子嘴角微微挑了挑。叶明苑的反应骤然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其实却有一个很大的漏洞。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被人错认成了女人后还会好心的为对方说话。 轻咳一声将笑意掩下去,七皇子拍了拍自家五哥的肩,帮着叶明苑转移话题:“京兆尹大人久候多时了,我们先进去吧。” 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圈,五皇子将疑问压下,淡淡道:“走,进去吧。” 经过那站在一旁的灰衣男人时,他的脚步慢了两分。得到对方肯定的点头后,五皇子这才带人向着京兆府的大门去了。 第32章 击鼓鸣冤 和叶明苑在电视中看到的官府大同小异, 洛梁京兆府看起来同样森严。 两尊石狮子威严坐落在府衙朱红的大门前,身穿深蓝色服饰的衙役们如同一棵棵挺拔的白杨树般站在大门前。 叶明苑将袖子中放的帖子递了过去, 站在最前方的衙役仔细检查了一遍, 这才比出一个请的手势。 就在几人刚踏上第一级台阶的时候, 一阵激烈急促的鼓点声响了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 那鼓声一阵急过一阵,更是一阵比一阵激烈。叶明苑眼睛蹭地亮了起来。 击鼓鸣冤! 她曾在闲暇之时研究过大齐的吏治, 京兆尹这一官职设立的目的有二。其一, 御史监察;其二,管理京中政务。 总的来说,这就是一个京中御史兼地方父母官的职位。 对于此次的旁听, 叶明苑本以为是学习政事的处理, 没想到竟能赶上传说中的鸣冤击鼓! “看什么呢?快进去了。” 一柄扇子不轻不重地落到了叶明苑的头顶,捂着头顶看了一眼七皇子, 叶明苑心中腹诽了一句,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她跟着走进了京兆府中。 方一入门,一股与外间截然不同的肃杀之感便扑面袭来。无意识的,所有人都微微屏住了呼吸。 “见过五皇子七皇子, 见过诸位公子,在下是冯科大人的文书。冯大人已经等候多时, 但眼下有政务缠身,只能先请诸位到后厅一坐。” 五皇子微微颔首,举止间满是皇家贵气:“有劳先生。” 穿过狭长的回廊,明义堂的学子们在文书的带领下兜兜转转来到了后厅。摆上早已备好的瓜果糕点, 文书道了一句慢用便离开了。 “讲书,夫子可曾说此次旁听有何课业任务?” 仔细回想了一番蔡文的交代,叶明苑摇了摇头:“并没有。”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叶明苑无聊地数着桌子上的花纹,直到数到第三遍的时候这才突然听到了一声惊堂木的声音。 “啪!” 原本昏昏欲睡的学子们立刻清醒了过来,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他们这才发现那声音是从前厅传来的。 叶明苑几乎瞬间就想到了那击鼓鸣冤的人,比划了个手势让众人保持安静,她支起耳朵听了起来。 果然,没等太久,她再度听到了一个威严的声音。 “堂下何人?击鼓所为何事?” 摸了摸下巴,叶明苑总觉得这道声音很是熟悉。然不等她想个明白,另一道声音就响了起来。 “草民刘三拜见大人,今……今日击鼓,所为之事是家中妹妹被人残杀一事。” 这下不仅是叶明苑,其他人的神色也严肃了许多。残杀,这个词的出现无疑代表着这个案件背负着一条人命。 “详细说来。” “是,大人。” 好不容易等到男人停止了哭泣,叶明苑一干人才了解了所有的情况。 名唤刘三的男人是京郊的一个猎户,由于身材矮小的缘故,生活颇有几分艰辛。更不用说,他还要照料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 刘三上山一次经常只能猎到一两只小型动物,诸如山鸡、野兔之类。再加上砍柴得到的收入,勉强能维持三口人的温饱。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眼看着老母亲的病一点点儿见好,年幼的妹妹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刘三本以为生活能轻松一些,谁料,天有不测风云。 昨日他从山上回来才发现,出门前还好好的老母亲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 “当时你的妹妹呢?” 是啊,按照刘三的说法,他妹妹应该是平日在家伺候母亲,如何会在母亲发病的时候不见踪影? 一众学子心中嘀咕,不由侧耳去听刘三的回答。 “禀大人,草民要说的正是这点。家中老母病逝的那天,幼妹便是被那畜牲挟回了家去!草民安置好母亲找到妹妹的时候,她已经……她已经……” 就在众学子疑惑的时候,之前出现过一次的文书推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拿了几张写满字的宣纸,一一发给了众人。 叶明苑低头看了一眼,却见那是仵作的验尸记录。 “……死前曾遭受虐待,致命伤为脖子上的掐痕。” 心中一突,叶明苑沉默地将纸放到了桌面上。白瓷杯中的茶水早已冷透,却没有一个人去碰。若说之前屋中还有几分轻松,此刻却尽数变为了沉重。 这一张没什么重量的纸,却代表着一个生命的离开。 前厅又有声音传来,虚虚晃晃间落到了众人的心间。 “死者当时在谁的家中?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是王闻那个畜牲!我从悲伤中反应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眼看着翠妞还没回来就出去找人。问了几家人都说没看到,半路上遇到了打更的陈家大哥,他告诉我说好像看到了翠妞往村北去了。我一路找过去,在王闻家门口看到翠妞的一枝木簪子,这才发现……这才发现的……” 刘三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愤恨,说到最后的时候更是几度泣不成声。明义堂中的人听了他的话有的已经气红了眼睛,何斐更是一拍桌子就想站起来。 “可有证人?”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后厅众人立刻清醒了不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虽然刘三情绪激烈不似作伪,但毕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不可不信,更不可尽信。 冷静下来的众人再度坐回原地,静静等着刘三的回答。 “陈大哥、罗嫂子……劳烦你们帮我做一下证。” 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传来,似是有人跪下了,片刻后才再度有说话声传来。 “大人,小民是溪头村的更、更夫,刘三说的都是真的!俺亲眼看到的!” “是啊大人!俺当时在家里正纳鞋底,突然听到了隔壁的争吵声,走出去一看才发现刘家妹子已经……已经……就是那个王闻畜牲!” 两人的话无疑为刘三的供词更添了一份有力的证据,原本安静下来的学子们又有几分蠢蠢欲动起来。眼看着他们一个个面色愤慨的样子,叶明苑半皱着眉将人拦了下来:“不要急,再等等看。” 似是附和她的话一样,前厅又响起了询问的声音。 “你之前说的木簪可在?” “在此。” “呈上来给本官瞧瞧。”这句话音落后,前厅好一会儿没有声音传来。就在众人抓耳挠腮之际,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你可是京城人士?” 品了品,叶明苑这才发现这道声音的主人正是在街头拦下她的灰衣人。难道,他就是冯科? “但讲无妨,这位是我们京兆尹冯科大人。” 心中升起一丝果然如此的想法,叶明苑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虽然刘三情真意切,愤恨情绪也不似作伪,但叶明苑心底却总有一种诡异的别扭感。偏偏,她还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别扭。此刻经冯科一提醒,她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刘三虽然自称猎户,言辞间却满是文人的感觉。和那更夫农妇的话一对比,反差就显得更大了些。 “草民原籍是定州人士,三年前才迁居至京郊一带。” 冯科似是沉吟了一下,这才开口道:“虽然你的描述已极为详尽,但官府还需公开调查一番。正式审理便安排在三日之后,你可有异议?” “但凭大人安排。” 眼见人走了,后厅这才重新热闹了起来。 “人证物证俱在,为何不当场判刑?难不成还要给凶手逃亡的时间不成?”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位大人说的不错,总不能就听了三个人的话和一枝木簪子就定别人的罪、要人家的命吧?” …… 众人的讨论一直到上了马车离开才结束。不同于其他人的议论纷纷,叶明苑却是一路沉默。 眼看着车中三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李玖只能无奈打破沉默。 “叶兄,今天的案子你怎么看?” 叶明苑微微掀开眼皮。想到连一个细节都不会放过的冯科,她微微摇头又微微点头:“此事冯大人自会有公正的决断,我们只需看着便是。” 李玖张了张嘴,却在看到叶明苑重新垂下的眼皮后收住了声。摸了摸下巴,他小声嘀咕:“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这么少话?” 叶明苑自然听到了,却也没再搭话。 在明义堂众学子的翘首以待之下,这桩案子终是要开堂审理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蔡文也出现在了京兆府中。 “都看我做什么?仔细听案子,回去一人交一篇文章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的3000可能要十点以后了,宝贝儿们先别等了 第33章 案情 呜呼哀哉了好一通, 眼见蔡文仍旧冷面冷情的样子,一众学子终究老实了下来。 和上次在后厅坐了一下午不同, 此次在审理前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人将他们请到了前厅。 正堂中只有些衙役, 显然还未到审理时间。即便如此, 大门前也聚集了一群旁听的百姓。 “听说这次是冯大人亲自审理案子,之前我家老幺的事我还没感谢他, 这次一定得当面谢谢他!” “好多人都是抱着这个想法来的, 你到时候得抓紧时间了。” “冯大人……” 叶明苑心中微微一动。她此前听说了冯科在民间的风评极好,却未曾料到会好到这个地步。之前她只当这些百姓是来凑热闹的,没料到都是为了感谢而来的。 看来, 那些竹篮中应该也不是她以为的烂菜叶和臭鸡蛋了。 心头发窘地摸了摸鼻子, 叶明苑偏头转过目光,却发现明义堂的学子们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突然间就反应过来这是蔡文的套路。 明义堂的学子们大多是高门贵户出身, 日后七八成人定然会入仕途。虽然一个个心中想的都是做一个好官,但何为好官? 这个好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 但此刻,每个旁观的明义堂学子心中都有了一种模糊的认识:如冯科一般,能够被百姓真心称赞的官员就是好官。 感慨了一句姜还是老的辣,叶明苑目光一偏就瞧见有人从后厅折到了正堂。 来人一席深紫色的官袍, 步伐极稳,脸部线条坚毅, 整个人显出种刚正不阿的气势。只一眼,叶明苑就认出他正是三日前的灰衣人。 正当她心中感叹着果然如此,一声惊堂木的声音响了起来。 “带证人、嫌犯。” 两个衙役分别带了人上来,施了礼之后便离开了。 冯科瞧着地面上的两波人, 拿起了手中的卷宗。 “刘三,你状告王闻奸.淫你的幼妹、行凶杀人,可是?” 跪坐在地上,刘三愤然瞪了王闻一眼,眼中满是红色的血丝,“正是!” “且将事情原委叙述一遍,不可添私,更不可隐而不报!” 叶明苑眼皮跳了跳,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冯科这句话是话里有话。低头看了一眼刘三,她却没发现什么异样。 “……草民在王闻的门口发现了舍妹的簪子,一时心急便撞开门冲了进去,谁知竟看到王闻想要将舍妹尸体丢入井中!” 叶明苑回神后恰好听到了这一句,她记得清清楚楚,三日前刘三并未交代这一点。是他当时忘记了?还是此刻迫于压力才说了出来? 叶明苑心中思索着,那厢冯科却已经再度询问起其他证人来。 “刘三所言可属实?” 那陈姓更夫和罗姓农妇倒仍是之前的言辞,冯科闻言点了点头,毫无征兆地再次重重一敲惊堂木。 “王闻,眼下人证物证俱在,你可有话说?” 出乎叶明苑预料的,这王闻倒是一个威武高大样貌周正的男子。单单从外表来看的话,定然没人会相信他是一个奸.杀女子丧心病狂之人。此刻被冯科的惊堂木骇了一跳,他也没有如同其他人一样惶惶不安。俯身跪地,他磕了一个头。 “人是我杀的,我愿承担罪责。” 眼看着人证物证俱在,嫌犯又认了罪,围观的不少人议论了起来。 “作孽哦!斩了这个天杀的吧!” “可怜那刘三了,眼看着好日子就要来了,一转眼没了娘又没了妹妹。” “谁说不是呢!” “不是他。” 一众窃窃私语中,耳边的清朗声音就格外突出。叶明苑偏头看了一眼七皇子,眼见他没了再开口的意思这才收回了目光。 冯科已经从桌案后走到了正堂中,正当所有人不明所以时,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枝用布裹着的木簪子。 “刘三,你可识得此物?” 刘三眼中划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他快速道:“不认识,不知道大人从何处得来?” 屋子内外都安静了下来。 冯科没有回答他的话,转而向着罗家嫂子问道:“溪头村很多人用的都是这种木簪子,罗嫂子应该也是吧?” 摸了摸头上的木簪,罗家嫂子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将手中的两支木簪并作一处放到阳光下,冯科指着尾端的一处再次问道:“据我所知,簪尾的刻字是用来区分主人的?” 这次不仅是罗家嫂子,便是其他人都跟着点头。刘三刚才已经说过了,他就是通过簪尾刻字才发现这簪子是自家妹妹的,难道这簪子有什么古怪? 就在众人好奇间,一直跪爬在地上的刘三突然大声道:“是草民眼拙,这只簪子也是舍妹的,不知大人从何处获得?” 冯科收回了手,语气淡淡道:“这簪子,正是从你方才说的王闻想要抛尸的井边找到的。” 刘三眼眶都红了,他死死盯着冯科手中的簪子,好似这样就能将它毁灭掉一样。 围观的众人已经看出了些不对劲,俱是一脸疑问地看向刘三。 他之前说妹妹的簪子掉到门外被他捡到,但此刻那簪子明明就在井边,刘三如何会在门边又捡到一根? 就在众人好奇的时候,刘三突然轻声道:“可能,是我记错了。” 他之前一直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此刻平静下来无端端带给人一丝诡异的压抑之感。 冯科看了他一眼,再度拿起了案上的卷宗,一字一顿道:“如此,看来你的故乡也是同样记错了?平洲青云村,刘嘉?” 刘三身体突然剧烈地抖了起来,之前的平静一扫而空,他眼中满是畏惧和害怕。 冯科却没给他平静喘息的机会,指尖轻压着微微发黄的卷宗,他继续道:“苦读十年,却连举人也未曾考上。此后一度自暴自弃,于家中混吃等死,因不满出身,对亲爹下药。担心事情败露,带母亲和幼妹离开。” 此刻刘三却已经平静了下来。眼睛死死盯着地面上黑青色的石板,他恨声道:“废物!都是废物!他们只会拖累人,合该去死!” 围观之人已经躁动了起来,冯科却仍旧是一副淡漠的样子:“所以,你设计换了母亲的救命药,又在妹妹身上放了催情香并支开她去村西边?” 眼见所有的设计已经被捅了个对穿,刘三索性也不再遮着掩着,仰着头,他笑道:“王闻有疯症,空守着偌大的家业也不会打理,要是交给我……要是交给我,我一定比他强上千百倍!” “所以,你算好时间带上簪子故意在更夫出现的时间去找妹妹,更故意制造动静引来别人,目的就是为了摘清嫌疑?” 刘三眯了眯眼,露出讽笑,“可惜,还是被你看穿了。” 眼看着旁边的文书已经写好了案宗,冯科重新拿起了那两支簪子,“其实,这簪子是我伪造的,目的就是为了诱你说出真话。” 用目眦欲裂来形容刘三也为过,赤红着眼睛,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为什么?” 为什么会怀疑他?为什么会诈他? 眼看着案情已经水落石出,冯科并未隐瞒自己的推测。 “自见到你,我便怀疑了。虽然极力掩饰,但你说话措辞显然和其他村民有所不同,细辨之下就能知道你是一个读书人……一个文弱书生,带着年迈母亲和年幼的妹妹远离家乡在山下做了猎户,只这一点便是极大的漏洞。我派人去查,果然揪出了许多问题。” 刘三突然打断了冯科的话,“为什么你当时不说出来?” “这只是猜测,而不是证据。” “久闻冯大人之名,如今一见果然名符其实。这次,是我输了。” 摇了摇头,冯科坐回桌案之后,“你输给的并不是我,你败给的是你无法坚持下去的信念。” 刘三身子震了震,眼底突然多了一丝迷茫。信念?他之前的信念是什么呢? ——发奋苦读,改变命运,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想到支离破碎被他亲手葬送的家庭,刘三眼中突然涌出悔恨的泪水。第一次,他后悔了。 冯科看了一眼便摆手让人将他带下去了,此事牵扯数条人命,最终判决还需刑部来定。 眼看众人都唏嘘着离开了,蔡文这才带着一干学生走上了前。 “许久未见,冯兄仍是如此睿智。” 摆了摆手,冯科叹息了一声:“不过是一些机缘罢了,倒是蔡兄桃李满天下才惹人羡慕。” 两人叙了会儿旧这才切入正题。 “这些是我明义堂的学生,还要劳烦冯兄日后多加教导。” 第34章 政事 明义堂的一众学子未曾想到, 蔡文此话并非寒暄,而是真的嘱托。待到他们醒过神来的时候, 蔡文早已经卷起行李、包袱款款地游山玩水去也。 “……尔等且去寻京兆尹冯科大人, 为师自有安排。” 李玖捧着蔡文留下的黑纸白字沉默了好半晌, 这才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叶明苑。 “叶兄?” 心中感慨了一句蔡文的散养方式,叶明苑微微挑了挑眼皮:“走吧!” “唉?还真的要去每日报道啊?” 摇了摇头, 拿着众人所做的文稿, 叶明苑微微提高了声音:“车马夫子都安置妥当了,诸位还是抓紧时间吧!” 从青山书院到京兆府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个时辰的时间,算起来着实有几分浪费时间。不少人对此都颇有几分异议, 叶明苑却不知为何想到了之前和蔡文在聊天中无意间提及的一句话: 治学当先修身。 所以, 蔡文此举的目的在于磨去众人的空想,让诸学子在学习政事处理的过程中修身明义? 按理说这样的解释倒也符合蔡文的性格, 但不知为何叶明苑心中却有一丝异样之感。就好像,蔡文的目的不仅仅于此。 皱着眉思索了半晌,叶明苑尚未得出结果,京兆府却已经到了。 前来领人的依旧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文书,行了礼, 他当先问道:“不知各位公子的文稿可曾带了?” 压下心中突然涌现出的惊疑之感,叶明苑将手中的一叠宣纸递了过去。 仔细数了文稿的数量, 文书笑眯眯地比了个请的手势,而后将众人又安置到了之前曾待过一次的后厅处。 “诸位公子且先等等,冯大人片刻后便会过来。” 这一片刻,便是枯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冯科推开门的时候就当先瞧见了一群蔫头耷脑、昏昏欲睡的少年郎。咳了一声, 他朗笑道:“让诸君久等了。” 何斐惯来无法无天,虽然之前旁观的经历令他对冯科有几分好感,但此刻眼见着冯科一句话就想揭过去,他按耐不住地出声讽笑:“不知冯大人在忙什么?倒是让我们平白等了这么久的时间。” 变脸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何斐的话音刚落,冯科就一敛面上的笑意,整个人透出了几分严肃:“政事、民生,诸君等得了这一个时辰,有的人却等不得。” 吊着的眼角微微垮了下来,何斐被噎得不说话了。 “我并不好为人师,但蔡兄既然将你们交与我,我自然要真心以待、倾囊相授。今日,便从诸君所作的策论讲起。” 已然知道面前的人是一块铁板,明义堂众人自然不会傻的再用脚去踢。无声的沉默间,冯科将手中的宣纸放到桌子,毫无预兆地问道:“诸位觉得,为官最重要的是什么?” 没料到他一上来便是这个问题,众人沉吟了下,这才纷纷开口回答。 “公正。” “为民。” “尽忠。” …… 眼看着众人七嘴八舌说出心中的想法,冯科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那诸位在昨日写的策论中又写了些什么?” 不少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洋洋洒洒、长篇大论却毫无重点者有之;批判刘三毒杀亲父、谋害亲母幼妹者有之;感慨不可以偏概全、务必取得证据者有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都有不同的切入点,堪称五花八门。 但是,却没有一个人从为官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 出身世家的他们一早便知道迟早有一天他们也会踏足仕途,却从未想过是什么时候,更未曾想过要用官家的角度去看待一件事情。他们看待问题的方式,和普通百姓并没有两样,凑完热闹转头感慨一下便会忘记。 冯科一双眼睛何其毒辣,单单看着众人的脸色他便能将所有人的想法猜个□□不离十。手压在那叠颇有些厚度的文稿上,他再度开口道:“诸位可知我想到了些什么?” 没等众人回答,他已经自顾说了起来:“我思考的是,为何刘三会从平洲躲至京郊,可是京郊的吏治出现了问题?我还想到了,刘三毒杀亲父,平洲又为何无人缉凶追查?” 原本静坐的众人心中微微一颤,是啊!这些他们为何没想到? 不知不觉间,众人的气势都弱了下去。 “冯某方才便是在查验此事。” 叶明苑心中已经给冯科竖起了大拇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冯科敲敲打打三次,就已经将明义堂众人隐藏在骨子中的桀骜彻底压了下去。单单是这一点,便不知道比蔡文高明了多少。 “诸位的启蒙夫子都是名仕大儒,我自是不敢说能够比他们更加出色,但我希望,诸君能够在京兆府多听、多看、多思考,万事多从不同的角度的切入,切莫眼高手低。” 冯科慢条斯理地讲话说完,抬手拿起了那一叠文稿。挑出其中的三五篇,他给一棍子之后又发了颗枣:“诸位所言其实都有几分道理,我择出了其中几份供大家传阅。日后也同样,但凡有课业任务布置下去,我都会在审阅之后挑出一部分供各位传阅学习,希望各位能有所得。” 说着,他将那几篇文稿递给了身旁的人。文书立刻接了过来,一一传了下去。 屋中一时间只剩下了纸张翻动的声音,叶明苑正瞧着手中的那份策论,冷不丁就被冯科叫了起来。 “叶明苑。” 眼看着众人都因为这一声看向他们,冯科仍是一副平静的样子。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他缓声道:“随我来。” 虽然有几分摸不到头脑,叶明苑仍是站了起来。两人一路穿过连廊、偏院,直到一处不起眼的角门前才停下了脚步。 “进去吧,里面有人在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什么定时没成功,晚了几分钟见谅~ 第35章 莫名其妙一局棋 冯科将这句话撂下后转身便走。 叶明苑默默将舌尖上的话咽下去, 瞧了一眼木门,伸出手试探地敲了敲。 略显沉闷的声音在门边绕了一圈便再次散开, 礼貌地敲了三下之后, 却一直没有回应传来。 叶明苑踌躇了片刻, 正当她还在犹豫究竟是离开还是推门的时候,木门突然自己开了。 压下心头骤然涌现的恐惧, 叶明苑试探地问道:“有人在吗?” 回答她的, 是清风拂过树梢的声音。 叶明苑大着胆子走进了院子间,这才发现小小的庭院中别有洞天。从那不起眼的小门来看,叶明苑委实未曾料到院子中会是如此的……精致典雅。 与京兆府其他院子不同, 这方院子几乎是建在水面上的。风拂过水面, 卷起层层涟漪,连同残余的荷叶也随之摇曳。连接的廊桥上覆着一层淡色的瓷釉, 在阳光下看起来就如同暖玉被裁下来了一样。 微微抿唇,叶明苑抬脚走了进去。 兜兜转转间绕过了众多曲折的廊桥,叶明苑最终寻到了一处精巧的亭子处。 背对着她,一个人影正捧茶独自坐着。 从叶明苑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银白色的长发和玉色的手。一时间, 以前看到过的世外高人的形象涌入了脑海之中。 “这位……前辈,不知道叫我过来有何事?” 茶盏落在桌面上, 发出轻微的声音。随之响起的却是男人冷淡的声音:“坐。” 仅仅一个字,却透出秋风扫落叶般的肃杀。 绕过男人,叶明苑依言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掀起眼皮,她的呼吸却是一滞。 她本以为这个头发银白的男人年事已高, 却不料竟是如此年轻。他的面容看起来并不十分出彩,偏生一双眼睛清亮得堪比夜晚的月亮,直抵人心。 叶明苑被他看得一怔,再回神的时候就发现桌面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张棋盘和两盒玉做的棋子。 之前没留意,此刻打眼一瞧,叶明苑发现此人所用之物竟比之七皇子还要好上许多。心头暗惊,叶明苑眼中划过一丝狐疑:此人究竟是谁? 她欲相问,对方却不给她机会。伴随着一声啪嗒之音,男人指尖的黑色棋子便已经落在了棋盘上。 半抿着唇,叶明苑拿起一颗棋子,缓慢放了下去。 棋在案上,人在局中。 直到黑子已成合围之势,心神陷入棋局间的叶明苑这才恍然回神,此时的天边已经多了抹晚霞。 打量了一下黑子的围势,又看了一眼自家白子隐隐显露的败势,叶明苑眉心半蹙,没有太过犹豫,伸手落了子。 子已落,便无悔。 眼看着银发男人一子断尽白子后路,叶明苑抬手喝了口茶,这才吐出了心中的郁气。 近一个月来,她隔三差五便会和七皇子下上一局棋,为此还好生研究过一段时间棋谱。若说在七皇子手下她还有一搏之力,在这个男人面前便只有被打杀的命。 走一步,却算全局,这个男人委实可怕。 “今日一局,明苑受教了。不知先生找明苑来所为何事?” 男人却未曾看她,目光依旧停留在棋盘之上,他语气寡淡道:“你很好,可以离开了。” 话落,不知从何地钻出来了一个黑衣男人。瞧着他比划的请的手势,叶明苑抿唇躬身行了一礼,这才随人离开了。 及至走到廊桥的转角处,叶明苑才回头看了一眼。稀薄的阳光下,男人仍旧定定盯着棋盘,观其身影,竟是一动也未动。 不知为何,叶明苑心中升起了一种诡异的笃定感:他们两人,日后还会再见。 将心中莫名其妙的预感压下,叶明苑收回目光,转身离开了。她没瞧见的是,就在她刚转过身的时候,一抹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银发男人的身边。 “叶公子,且等等。” 叶明苑正埋头往前走,却不料听到了文书急切的声音。停下脚步,她疑惑地看过去,却见文书擦着汗快步走了过来。 “叶公子刚从别院出来?” 点头示意了下,叶明苑静等他的下文。果然,见到她点头称是,文书再度开口道:“时辰太晚,其他公子已经先回书院了。冯大人交代了,叶公子今日便先住在京兆府中,厢房已经备好,公子且随我来。” 叶明苑心中还记挂着那个古怪的男人和莫名其妙的棋局,闻言也没有多过推辞,点头应下来,她随着文书便向厢房走去。 想了想,她试探问道:“大人可知道京中有谁是一头银发的吗?” 引着路的文书脚下一顿,确认叶明苑神色中只有好奇并无其他,他这才笑呵呵道:“许多年事已高的人都是一头银发,不知叶公子所问的人可还有其他特征?” “虽是鹤发,但其容貌却极为年轻。” 文书偏了偏头,确认四下无人,他这才压低声音道:“公子所讲的,可是国师大人?” 国师? 叶明苑心中惊疑不定,立刻追问道:“大人可否详细说一下关于国师的事情?” 语带敬意的,文书道:“国师名叫赵修竹,不过弱冠之龄,但说起来呀,国师可是齐国的大功臣。两年前的绵州水灾你可记得?” 虽然不记得,叶明苑也只能点头称是。 文书眼中划过一丝疑惑,顿了顿这才继续道:“国师一早便预测了出来,并提醒陛下早做准备,这才免去了大量的人员伤亡。不仅仅是这些,国师近些年没少做好事,不过为人低调不愿人尽皆知罢了。” 叶明苑微一点头,正待再问,却不料当先听到了一道声音。那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哭腔,听起来好不可怜。 偏头望去,叶明苑发现声音竟来源于院子旁的一丛低矮灌木。 第36章 隐情 “叶公子莫惊, 待老朽过去瞧瞧看。” 文书将话说完,也不等也叶明苑反应, 直接就向着那低矮的灌木丛走了过去。片刻后, 染上几分秋意的枝丫被文书用手拨开。 似乎察觉到了这边儿的动静, 那声音警惕的低了下去。 叶明苑的心神半绷着,就在她有些紧张的时候, 文书抬起手似乎抱起了什么东西。灰色的宽大袖子将手中的东西遮了得只剩下了一小片空隙, 叶明苑瞧着那一小块白色的绒毛和一只小小的耳朵,这才发现那动静竟是一只奶猫发出来的。 文书走近了些,将挡着秋风的衣袖挪开, 果然, 一只毛皮雪白、眼神懵懂的小奶猫露了出来。它的一只爪子半弯着,暗色的血凝在白色的皮毛上, 看起来颇有几分触目惊心。 叶明苑心中一软,伸手揉了揉那奶猫。它却也不怕生,见叶明苑伸手过来主动仰头在她的手心蹭了蹭。一举一动,都透着十足的灵气。 “府中可有大夫,能否劳烦大人请一个过来?” 文书迟疑了下, 听到一声石子落地的声音这才轻声道:“老朽这就去,只是还得劳叶公子自己回厢房了。” “无妨。” 抱着那白色的奶猫, 叶明苑按照文书所指的方向缓步离开了。 拢着袖子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确认人已经走远了,他这才转身折进了一墙之隔的隔壁院子。 “臣见过陛下,见过国师。” 抿了一口茶汤, 身着一身常服的嘉平帝一摆袖子唤了起,“叶明苑一路上表现如何?” 文书恭敬地垂着头,几乎一板一眼地将叶明苑所说所做的情况交代了个清楚。 “叶公子离开偏院之后便开始打探国师的消息,臣按照陛下的交代将两年前的雍州水灾故意说成了绵州的,叶公子竟没察觉到问题。在经过那早已经安排好幼猫之处的时候,叶公子同样停了下来。看到那发出声音的是一只奶猫之后,叶公子很是欢欣,对那幼猫的异色双瞳也未曾表现出害怕。” 将茶盏放到石桌上,嘉平帝示意文书退了下去。 看了一眼仍旧沉默不语的赵修竹,嘉平帝无奈叹了一口气:“女扮男装、记忆不清、不惧邪祟,国师你之前说的三点都对上了……” 拨动着腕间佛珠的手一顿,银发白衣的国师慢慢睁开了眼睛。和嘉平帝所以为的兴奋激动不同,赵修竹目光如幽暗的寒潭一般,不带半丝暖意。 “是她,也不是她。” 嘉平帝素来对手眼通天的国师有几分敬重,听到这似是而非的话语,他也不恼。 “何意?” 目光盯着菩提佛珠一错不错,赵修竹半垂着眼,语气间破天荒的多了一丝挫败,“若想此女成事,尚需一段时间的磨练。之前和她下棋的时候,我透过棋风观察了一二,发现她虽然当得起利落果断四字夸赞,却终究急躁冒进了些。少年心性,尚需一磨。” 嘉平帝有几分头疼,又有些担忧,长叹了一口气,他道:“我年事已高,恐没有几年好活,便是你……” 察觉到嘉平帝自称的变化和语气间的担忧,赵修竹终究掀起了眼皮。一扫之前的焦急担忧,他淡声道:“五皇子政治天赋卓绝,又有七皇子从旁协助,陛下倒是可以放心。” 顿了顿,他斟酌着缓声说道:“至于叶明苑……原本就是我强求将她拉进来的,前路虽漫漫不知何期,但若是当真如卜卦中显示的,自然也不必担忧。” “若是这路只走到一半又该如何?” 白皙的指尖将那佛珠捏紧了些,赵修竹轻声道了一句话:“因缘际会,自有造化,不可强求。” 嘉平帝还想说些什么,赵修竹却是不愿听了。手一扬,袖风扫开了不远处的竹林,他语气淡漠道:“你想听的都听到了,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嘉平帝说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感叹了一句孽缘。 这厢的一番谈话叶明苑自是不得而知,她小心翼翼给那奶猫洗了个澡,又擦干了毛,这才按照大夫的交代处理起了伤口来。 说来也是奇怪,猫本性怕水,叶明苑曾听说过不少猫咪死活不愿下水,她手中这只却是不怕。不只不怕,它甚至好似能听懂叶明苑在说什么一样。 但凡叶明苑让它不要乱动的时候,不论是洗澡还是上药,它真的没有乱动。甚至,它还会在叶明苑看过去的时候软软地叫上两声。 叶明苑心底隐隐生出种错觉,这奶猫会不会真的能听懂人话? 文书提着食盒走进来的时候就瞧见叶明苑正一脸温柔搂着那奶猫,将食盒放到桌面上,他招呼了叶明苑一声,这才问道:“叶公子,您不害怕吗?” 半惊半奇地抬起头,叶明苑下意识地问道:“怕什么?” 文书没作声,只是伸出了根手指指了指那奶猫的眼睛。 叶明苑恍然回神。古人敬畏鬼神,异瞳在现代看来实属正常,在古代却免不了会落入妖物邪祟的范畴。但若是让她去讲现代的那番解释,少不得被当做妖物的就成了她。 这般想着,叶明苑微微勾了勾唇,笑道:“没什么好怕的。” 似乎是应和她的话一般,原本窝在她怀里的白色奶猫突然扬了扬头,用雪白的小脑袋蹭了蹭叶明苑的手指。 文书看得暗暗咋舌。 怪不得陛下和国师对她如此看重,果然奇人自有令人刮目相看的地方。这叶公子人看着瘦瘦小小的,谁知道胆子居然这么大。 这般想着,他手脚麻利地将饭菜从食盒内端了出来。眼看着一人一宠玩得不亦乐乎,文书不得不出声提醒:“叶公子先用饭吧!” 说完,想到国师的交代,他再度开口道:“若是叶公子喜欢的话,这只奶猫您可以带回去。” 第37章 愿赌服输 多了一只乖巧可人的猫主子, 叶明苑的生活却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每日里逗逗猫、习习字、再去京兆府中走一圈便差不多消磨掉了一日的时间。 这般惬意的生活一直维持到了蔡文回归书院。 “夫子,你总算回来了!” “我现在闭着眼都知道京兆府要怎么走了!” “夫子这次出去可有什么心得体会?” …… 笑呵呵地看着一窝蜂围上来的学生们, 蔡文挥了挥袖子:“我在城里的酒楼定了位子, 到时候再说, 到时候再说。” 明义堂的众人皆有些惊讶。 别的夫子他们并不了解,对蔡文却都是有几分了解的。不汲汲于富贵, 两袖清风说的就是他。虽然青山书院给夫子们的薪俸并不低, 却也不是能动不动请二十多人一起上酒楼的。 难道,蔡夫子是遇到天大的好事? 何斐摸了摸下巴,用扇子拍了下叶明苑的肩:“叶兄, 你说夫子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叶明苑不留痕迹地避开他要搭上来的手, 反问道:“你怎么会如此笃定?” 何斐没回答她的话,而是扬了扬嘴角, “打个赌,要是夫子真的遇到好事了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反之亦然。” 叶明苑有几分犹疑,按理说这随意的赌约不会有大问题,何斐也不是个混账的, 可毕竟她的真实身份摆在这里…… 看出了她的犹豫,何斐几乎是没好气地道:“又不会让你杀人放火, 咱们之间又没有仇,至于想这么久吗?” 听了他的话,叶明苑最终点了头。 蔡文定的酒楼就在洛梁城的城北,较之京兆府, 离青山书院近了许多。虽然比不得城中的大型酒楼,却胜在整洁干净。 二十几个翩翩少年郎往厅中一坐,倒为这不大的酒楼增添了几分书卷气,路上的一些行人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蔡文抵达的时候菜已经上的差不多了,捋了捋胡子,他笑道:“今日心情好,不拘着你们。但需得记住一点,饮酒可以,却要适量。” 何斐不轻不重地叫了声好,将蔡文的目光引过来之后,他眯眼笑问道:“夫子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看起来更加精神了。” 被他一调侃,蔡文倒也不恼,倒是和他一起进来的其他学堂的夫子们闻言笑了起来:“刚添了一个胖金孙,能不高兴吗?” 听了他们的话,酒楼中一时间沸腾了起来。 “恭喜夫子!” “学生敬夫子一杯!” …… 及至蔡文的脸色都被酒气蒸出了几丝红色,众学子这才放蔡文等人上楼。 眼看着楼上雅间的门关上,叶明苑这才收回了目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和蔡文一起的夫子中有人在打量着她。 “叶兄?……叶兄?” 呼喊声渐渐大了起来,叶明苑恍然回神这才发现何斐在喊她。 “怎么了?” 没去计较叶明苑的走神,何斐笑眯眯地问道:“叶兄可还记得之前我们的赌约?” 叶明苑心中微微一突,然愿赌服输,她只得应下来:“不知何兄有何要求?” 何斐凑近了些,蒙着酒气的眼中带着一丝笑意:“方才和夫子拼酒拼得不尽兴,叶兄陪我喝几杯就好了。” 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叶明苑微微松了一口气。 就在她刚准备点头答应下来的时候,突然觉得脖子有几分发凉。凭着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叶明苑偏头就看到了七皇子冷然的目光。 嘴里暗暗发苦,叶明苑委实觉得最近七皇子有些阴晴不定。就像眼下,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了,他就一副冷脸的样子。 “殿……” 她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七皇子直接打断了。 “想要喝酒?” 酒气上涌的脑子颇有几分不灵光,何斐迟钝地点了点头,就瞧见七皇子举起了手。 那手映在青瓷酒盏上,竟生生将瓷器比了下去。还不等他将目光从那酒盏上抽离,何斐就当先听到了七皇子微带冷意的声音:“我陪你喝。” 微醺的酒意一瞬间醒了不少,何斐瞧了一眼懵懂的叶明苑,又看了一眼正举着杯子的七皇子,直恨不得抽自己两记耳光。上次落荒而逃的教训还不够,眼下还要上赶着去踢铁板! 脚疼?活该! 纵然心绪复杂,他面上却是一点未曾表现出来。露出一抹勉强的笑意,何斐认命地举起了酒杯。 推杯换盏之间,只七皇子与何斐两人便喝完了两坛子酒。叶明苑看得好笑,却也有几分淡淡的感动。 眼瞧着七皇子走路都有些不稳了,她立刻走上前将人搀了起来。 “慢慢走,不着急。” 七皇子本来话就不多,喝醉了之后更加沉默了几分。直到叶明苑将他安置到床榻上,他也不过是皱了皱眉头。 取了帕子打湿,叶明苑仔细地为他擦了擦透出丝红色的侧脸。 “明明自己也不能喝,还非要逞凶。这下好了吧?看你醉成一只懒猫没有?” 小声嘀咕着,叶明苑刚想去洗洗帕子,却感觉到衣袖被什么扯住了。回头看去,她这才发现七皇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此时正睁着一双黑亮的眸子定定看着她。 指尖一松,那帕子就落在了地上。 叶明苑颇有几分欲哭无泪,她本以为七皇子是醉透了,哪里料到这人居然是清醒着的? 就在她纠结于解释的时候,七皇子哑着嗓子开口了:“叶明苑?” 低沉的声音褪去了清朗,增添了一丝磁性,叶明苑捏了捏有些发软的耳根,这才轻轻嗯了一声。 那道声音极细,七皇子却显然听到了。微微眯了眯眼,他道:“过来。” 叶明苑颇有几分不明所以,迟疑着向前走了两步,却感觉手腕被握住。一阵天旋地转,她直接倒在了七皇子的身上。 第38章 告白 一阵清浅的龙涎香传来, 由于两人距离极尽,叶明苑甚至都能感受到那气息中的暖意。身下就是七皇子, 叶明苑几乎僵住了手脚, 一动也不敢动。 她的下巴恰好抵在他的颈窝处, 叶明苑感受着七皇子急促跳动的脉搏,一瞬间从头顶烧到了脚底。 “殿、殿下……” 手微微不自在地动了动, 叶明苑试图爬起来, 却被他伸手困住在了怀里。 “叶明苑——” 这一声,他微微拉得长了些,尾音无端端显出了一丝缠绵的味道。不等叶明苑回答, 他松开了她的一只手, 将她用来束发的簪子抽了出来。丝滑细软的发在她的肩头散开,又和他的混在了一处。 就在叶明苑盯着两人交缠的头发愣神的时候, 七皇子的手温柔缓慢地梳理起她的头发来。心跳砰砰作乱,叶明苑只觉得一股紧张感从她的头发丝一路传到了心底间。 “叶明苑——” 七皇子又喊了一声,声音更加低沉,语气也更加温柔缠绵。 叶明苑轻轻嗯了一声,咬着唇, 她的手撑在他的胸口上,刚想借力站起来, 却不料又被他搂了回去。 “别走。” 若说之前叶明苑以为七皇子并未喝醉,听到这小声的呢喃却笃定他一定是彻底醉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看起来比较清醒而已。 “身为女子……却要扮成男子,一定很辛苦……” 再度响起的说话声却令叶明苑彻彻底底僵在了原地。七皇子他, 是如何知道的? 本就被这缱绻氛围弄得心神大乱,此刻听了七皇子的话叶明苑更是慌张了起来。挣扎着抬起头,叶明苑却撞进了一双无比温柔的眼睛中。 见到她望过去,那本就微弯的双眼弧度更加柔和了几分。明明是清冷的凤目,却写满了温柔。 “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明苑听到自己的声音,却感觉极为陌生。和以往的偏低沉的音色不同,那声音软得和掺了街边的桂花甜糖一样。 七皇子小心将她放到了床榻里面,白皙的手指缠着一缕黑色的头发,闻言弯眼露出来一个笑容:“因为你笨呀,那么多破绽。” 不知为何,叶明苑突然想到了那只曾经被换下的竹笔。试探着,她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喝醉了的七皇子很好说话,半眯着眼睛,他轻声道:“从你拿不住笔的时候便发现了……” 果然。 叶明苑心中只剩下了这两个字。半倚在榻上,看着脸色平静眼底却醉意翻涌的七皇子,她有几分迟疑地问:“为什么没有拆穿我?” “当然是……” 他小声嘀咕了几句,因着模糊的语气,叶明苑未曾听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思及七皇子最近奇异的态度,叶明苑咬了咬牙。 “殿下对明苑忽冷忽热,可是因为发现了明苑的女儿身?” 七皇子突然间便敛起了唇角的笑意,被他肃着脸瞧着,叶明苑心中微微发憷,下意识地向着一旁挪了挪。七皇子却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腕,修长的手指和她的扣在一处,就着十指紧扣的姿势,七皇子再度将叶明苑搂进了怀里。 “我何曾对你冷过?”叶明苑刚想回答,却被七皇子接下来的话震得再次僵住了,“我恨不得把心都要掏出来给你了,你还想我怎么样?” 轰。 一阵蹿天而起的火焰将叶明苑烧得头晕眼花,指尖抵着七皇子的手背,她好半晌才找回理智,却再度听到了七皇子低沉的话:“你身为女儿身,却不顾及着自己的身份,整日和他们厮混一处。若是被发现了要怎么办?” 所以,他之前的冷脸只是为了给她提醒? 不,不对,若是这样的话大可以直接说出来。凭借他的身份,只要一句话,其他人就会对叶明苑避而远之,但他没有。 难道……难道…… 修长干净的手指碰了碰叶明苑发红的耳尖,七皇子轻笑出声:“怎么?想明白了?” 明白什么?叶明苑虽然未曾问出口,一双眼睛中却写满了疑问。七皇子定定看了她两眼,笑意慢慢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慎重严肃。 “叶明苑。” 听到他轻柔的语气,叶明苑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却阻拦不及。 “我心悦你。” 之前辨不明的情绪在此刻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叶明苑却有几分迟疑。心悦……在穿越前不曾接触过的感情好似一缕风,从心上的缝隙中漏了进去。 看了一眼珍而重之握着她手的七皇子,叶明苑突然有些恍然。 他离开的时候她会担忧,他动怒的时候她会害怕,他挡酒的时候她会心疼……这些,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感情? 只是,年少的感情能够维持多久?京中贵女众多,七皇子又会不会是因为和别人接触得少这才喜欢上她的?最重要的一点,七皇子能保证这份感情的唯一性吗? 思及所处环境的特殊性,叶明苑一时间有些迷茫。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原本握着她的手慢慢松开了。叶明苑低下头,这才发现七皇子不知何时已经合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微微松了一口气,叶明苑小心绕过他。从床角下了床,她展开被子给七皇子盖在了身上。 定定瞧了他两眼,叶明苑眨了眨眼,这才起身掩门离开了。 就当她走了不久后,床上的人却再度慢慢睁开了眼睛。打量了一下身上盖着的被子,七皇子抬起一只手遮住了眼睛,半晌才低低说了一句:“小没良心的。” 这一声极低极轻,好似怕打扰到什么人一样。轻轻浅浅的叹息最终落到沉沉的夜色之中,很快又被淹没,没有掀起半丝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七皇子:本殿的形象在这一章算是彻底崩了。 不明白我身为一只光荣的单身狗,怎么就这么喜欢发糖o(╯口╰)o 第39章 何斐离开 夏去秋至, 转眼又是一季。 微凉的秋风彻底将夏日的燥意带走,叶明苑手中拢着一杯热茶, 这才觉得冻得有几分发僵的指尖渐渐回了温。 后背倚靠在晃晃悠悠的车厢上, 她整个人看起来颇有些疏懒。 何斐斜着眼瞧了她一眼。 同叶明苑身边的人换了位置, 何斐神神秘秘地凑到了她的身边低声喊道:“叶兄——” 听到这一声故意拉长的谄媚声音,叶明苑微微掀起了眼皮。人说春困秋乏, 她此时倒并非秋乏, 而是当真睡眠不足。何斐凑得近,自然将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和眼中无法掩饰的疲倦看了个清清楚楚。喉头滚了滚,他一时间竟忘了之前要说的事情。 “叶兄最近可是休息不足?” 入了学堂已经三个月, 兼着不打不相识, 二人间早已经混熟了。此刻叶明苑也没想着遮掩,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她睡眼惺忪地道:“最近时常做梦,睡不好。”梦里翻来覆去都是七皇子那厮。 后半句叶明苑没说,何斐也未曾追问。了然地拍了拍她的肩,何斐眨了眨眼:“我此次是来同叶兄告别的。” 告别? 重若千钧的两个字令叶明苑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努力将残存的困意眨掉, 叶明苑伸出两根手指扯住了何斐的袖子:“告别?怎么回事?” 何斐依旧是往日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叶明苑却捕捉到了一丝伤感。 将手中的扇子丢到小桌上, 手撑在后脑上,何斐微微压低了声音:“我爹奉召进京,提前派人给我来了信,说此次便一起回封地去。” 镇南王?进京? 叶明苑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到了这里这么久,叶明苑自然听过何勋的大名。传言中,这位镇南王是大齐唯一的一位异姓王,之前统率三军,受封镇国将军。近些年老皇帝的身体渐渐虚弱,疑心渐起,便寻了个由头给他封了王。如此一番明褒暗贬,老皇帝将兵权收了回来。 饶是如此,为免何勋在封地发展势力,老皇帝甚至以皇子伴读的名义将何斐留在了京中,目的便是牵制镇南王。此举倒也有效,镇南王受封十余年,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封地,半分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可眼下怎的会突然进京?甚至还要带走放在京中的质子? 留意到她脸色的沉重,何斐面容微微一肃。眼见周围的人都没注意他们,何斐再度凑近了些:“叶兄,若我说,我爹并非传言的样子,你可会信?” 问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一贯的嬉笑收敛得极为干净。一对褐色的瞳仁清楚地映着叶明苑的身影,令她心中微微一突。 何斐这是什么意思?若镇南王何勋并非传言一般的形象,那为何遍地都是流言?难不成都是空穴来风? 轻叹了一口气,何斐学着叶明苑的样子靠坐在了身后的车厢上。一只手放在脑后垫着,他突然说了几句没头没脑的话:“总有那么一些人,甘愿背负一切骂名,却仍旧坚守本心。” 所以,这其中有隐情? 只是,何斐为何要说与她听? 似乎瞧出了她的疑问,何斐突然笑了笑。这一笑再无纨绔子弟的样子,反而显出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叶明苑。” 这是何斐第一次这么慎重地叫她的名字,似乎每个字都带着令人不容忽视的分量。 “我要走了。”不等叶明苑回答,他的下一句话便已经说了出来,“京中为质的这么多年,我也演累了。” 叶明苑盯着何斐第一次显出几分周正的眉眼,一时间有些失神。等她再回过神的时候,何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微凉的秋风从帘子缝隙中漏了些进来,显出一丝凄凉。叶明苑将手中满是凉意的茶杯放回原处,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丝感觉: 这洛梁的天,恐怕要变了。 —— 正如何斐所言,第二日,他没出现在学堂中。加上早些日子就离开的五皇子和七皇子,明义堂中一下子空出了三个人。叶明苑瞟了一眼左右的空位,眉心半蹙了起来。会是什么事?能令两位皇子放下课业,还需召镇南王回京? 还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叶明苑当先听到了蔡文的声音:“叶明苑,你来说说对这句话的看法?” 心中发窘,叶明苑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手指捏着书册,她却不知蔡文方才究竟讲到了哪一句话。 她的窘态蔡文自然收入眼底,不同于前几次的重拿轻放,此次他俨然有些动怒。下颌的美髯轻轻颤了下,他语气严厉道:“这是这个月第几次了?” 不说叶明苑,便是其他人都被蔡文骇得大气不敢出。他们素来无法无天,却也不过是踩着夫子们的底线胡闹罢了。夫子们虽然会训斥,却少见如此疾言厉色的情况。 叶明苑的头几乎都到埋到了书案下方。 自从两位皇子离开,她就有些心神不宁,兼之晚上睡不好,修习课业的时候便显出了几分疏颓。私下也好,明面也罢,蔡文也曾说过她几次。每次见她信誓旦旦地保证便会作罢,却不料,她却仍旧屡屡再犯。 眼看着蔡文气得吹胡子瞪眼,叶明苑心中升起了两分愧疚。蔡文无疑是个负责任的好夫子,可惜遇到的是她这么个不争气的学生。心中哀哀嚎了一声,她神色乖巧地保证:“夫子,我以后不会了。” 蔡文怒瞪了她一眼,神色间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行了,先坐下。” 依言坐下,叶明苑刚稍微松了一口气,却听蔡文毫无征兆地放出了一个消息来:“诸君进入学堂已满三个月,依照书院的规矩,会在这个月末进行考试,望诸君做好准备。” 叶明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月末,那不就是明天吗?! 第40章 一道难题 秋风瑟瑟, 明月西沉。 纵然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第二天依旧如约而来。睡前临时抱了佛脚, 叶明苑睡觉前的时候满眼都是白纸黑字, 这也一度导致她睡梦间觉得自己被夫子们拿着戒尺追打。 好不容易梦碎人醒, 叶明苑只觉得整个人都有几分浑浑噩噩。 这状态一路延续到了走进学堂之中。 为了防止学生出现夹私作弊的现象,每次考试前青山书院都会对进门的学子们进行例行的检查。叶明苑抬着手接受完了检查, 刚想抬脚进去就瞧见了李玖和周恭一起走了过来。 “叶兄!” 相比李玖亲近的态度, 周恭对叶明苑的态度显然有些疏离:“讲书。” 点了点头,叶明苑环胸靠在门框边,和李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眼看着李玖检查完了, 叶明苑下意识的看了周恭一眼。 人说物以类聚, 人以群分。李玖性子耿直爽快,按理说周恭也合该如此。但不知为何, 叶明苑就是对他亲近不起来。尤其她看到过几次周恭对着夫子和学子们截然不同的态度,就更觉得不喜。 正如眼下,周恭对着两个检查的老师便一扫之前的疏冷,整个人都透出一丝明显的讨好意味。 半皱着眉,叶明苑心中思量了片刻, 便收回了目光。 罢了,左右不关她的事情, 无需管上那么多。 就在她和李玖打了招呼转身要走的时候,一道微微提高的声音传了过来:“不要让我说第二次。现在,把脚上的鞋子脱了!” 垂头打量了周恭脚上半新不旧的鞋子一眼,叶明苑停下脚步折了回去:“两位夫子, 可是有什么事情?” 蔡文对叶明苑很是喜爱,自然少不得在其他夫子的面前夸赞她,这两个前来协助检查的夫子便是识得叶明苑的。眼见她开口问了,其中一个夫子面色柔和了几分:“此人鞋子里可能藏着文抄。” 叶明苑心头一惊。 读书人最为重要的便是名声,若是周恭此刻沾染上了作弊的黑点,那几乎要背负一辈子。 她虽然不理解为何有那么多人会拿着自己的名声去赌,但总是有些胆子大的人。周恭会不会,恰好是其中之一? 原本就有些发沉的头脑此刻有几分疼了起来,她倒是没料到,尚未开始考试,一道难题就摆在了她的面前。 帮?还是不帮?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一旁的李玖也走上了前:“夫子缘何说周恭有在鞋子中夹带文抄的嫌疑?” 一直沉默不语的那个夫子闻言冷哼了一声,伸出一指指了下二人的鞋子,又指了指周恭的鞋子:“你二人的鞋子均匀地裹在脚上,这厮的鞋子却明显凸出了一块,若非夹带文抄,缘何会如此?” 叶明苑打眼一瞧,却发现当真如此。难道,周恭为了博得夫子们青睐,竟真的铤而走险打算作弊? 叶明苑尚有几分思绪不定,一抬头却瞧见了周恭脸上的神色。隐忍、愤怒……却独独没有作弊时的忐忑与紧张。一个想法从脑中涌现,叶明苑微微抿了抿唇,将李玖拉到了身后。 “夫子可能确定?” “然!” 说话的依旧是列举证据的夫子,听到叶明苑的话,他微微抬起了头,目光带着些不屑地从周恭的脸上划过:“整日里和夫子套近乎,为的不就是弄到试题?” 一言可让人生,一言可令人死。夫子的话虽然没有这么大的作用,但其中的折辱却是任何一个傲骨铮铮的读书人都接受不了的。尤其,这话语间夹枪带棒、指桑骂槐地影射了蔡文的手脚也不干净。 人与人相处,少不得会有一些不喜欢自己的人。叶明苑深谙此理,却无心弄清楚这个夫子和蔡文之间究竟有什么龌龊。迈步走出学堂,她将周恭掩在了身后。 原本红着眼眶咬着牙的周恭眼中浮现出一丝迷茫,不待扩散就被身前的人吸引了全部目光。 “若夫子说错了呢?” 那夫子显然没料到叶明苑会突然出声呛他,微微一怔,他冷笑道:“不可能!” 叶明苑扯了扯袖子上的褶皱,对面前人最后一丝尊敬尽数消除。冷着脸,她逼问道:“万事皆有可能,若周恭没有作弊,夫子当如何?” 恨恨地看了她一眼,中年男人嗤笑道:“夫子教导学生,还能如何?” 叶明苑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她见过无耻之人,却未曾见过这般无耻的。肆意地将他人的尊严踩入尘埃,最后却只用一句合该如此便想揭过去。 舌尖顶了顶牙齿,叶明苑突然眯眼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夫子可知是何意思?” 被她一激,男人登时瞪大了眼睛:“叶明苑,你这是何意?尊师重道如何写你可还记得?” 好笑地摇了摇头,叶明苑定定盯着他的眼睛,几乎一字一顿道:“我尊的敬的是该尊该敬之人。” 不加掩饰的话几乎等同于明晃晃的宣战,男人气得眼眶都红了起来。连道了三声好,他反问道:“若他没有作弊,我自请离开书院!若他作弊了,你们两个一齐走!” 叶明苑有些诧异,转念想到自家和周恭家都说不上高门大户便也释然。指尖在掌心轻点了点,她淡声道:“不公平。” 她语气淡淡的,却有一种气死人不偿命的味道。男人深深呼吸了两次,这才嘶哑着声音问道:“你说当要如何?” “道歉。”怕他听不清楚,叶明苑微微提高了声音,“若周恭未曾作弊,你需要当面对周恭行礼道歉而后离开。既然诸君都在,便劳烦各位做个见证。” 身子微微一颤,男人发红的眼眶消了些。环顾一周,他这才发现周围已经站满了人。不知为何,他心底生出了一丝慌乱之感。还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叶明苑却已经转向了周恭。 “脱鞋!” 作者有话要说:  有的时候言语暴力真的挺可怕的。 这两天有点不舒服,更新不定了些,宝贝儿们见谅。 第41章 沸沸扬扬 叶明苑的声音并不大, 却带着一股沉郁的力量。周恭手指动了动,终于在众人的目光中慢慢地弯下了腰。 修长的指尖微微用力, 他伸手将鞋脱了下来。 在众人紧张的围观中, 周恭反手将鞋子倒了过来。除了已经发旧露出棉花的内衬, 鞋里空无一物。 “这……怎么可能?!” 之前言之凿凿的夫子再也无法维持面上的淡定,他快步走上前, 将鞋子从周恭的手中夺了过来。翻翻找找了好一会儿, 却真的空无一物。目光发空,他瘫坐在地上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像你这种人定然是品格低劣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是你们故意设计陷害我的对不对?!” 他面色带了两分凄怆,看起来好不可怜, 然叶明苑却升不起半分同情之心。就在她刚要出声的时候, 一旁静默半晌的周恭却忽然动了。 被攥得发白的指尖用力将鞋子抽了回去,好似鞋面上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周恭小心地弹了弹。明明没有穿鞋,他挺拔的背脊却不能让人看轻半分。抬起头,周恭的目光在众人身上环视了一圈。 不少人竟被他眼神中的锐利看得呆了片刻。 最终,周恭的目光落到了那夫子身上。 “这鞋,是我娘给我做的。” 形容癫狂的夫子想要嗤笑, 却在碰触到周恭冰冷的眼神时颤了颤。周恭的声音有些低,好似被白色晨雾笼罩下的青山, 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把鞋子给我的时候,她告诉我,要尊敬夫子,好好念书, 争取比我爹还要出色。” 叶明苑放到身侧的手微微僵了片刻,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周恭对待夫子们的态度不同,很可能和他的母亲有关。 果然,见众人都沉默着不吱声,他继续说道:“我自问平时对待夫子们尊敬有加,却不料夫子们红口白牙也会平白泼脏水污蔑于人!” 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那夫子狠狠咬牙,斥道:“缘是无知妇人教养……” 他的话尚未说完,周恭就冷着脸打断了他:“夫子,死者为大。” 似是应和他的话一样,无端端一阵风吹过。一片枯黄的树叶悠然落下,恰好掉在了那夫子的身上。打了个激灵,夫子颤颤巍巍伸手将那树叶快速扔了出去。 “夫子——” 一道拖长的清朗声音传来,他下意识地看过去,却只见叶明苑幽幽开口:“既然已经查验清楚,夫子便遵守诺言吧?” 恨恨地咬了咬牙,那夫子凶狠地一眯眼睛:“你们……好好好!此事便是我错了!不过你们也别得意的太早,早晚有你们哭的时候!” 说罢,他一甩衣袖,略显狼狈的离开了。 另一个夫子喊了两声,却见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能无奈做罢。回过头,看着几乎站了一院子的明义堂学生们,他无声叹了口气,“你们啊……到底年幼。那吴昌和陛下身边的太监总管有几分关系,这一下怕是不能善了了。” 叶明苑虽感念这位夫子提醒的好意,心中却仍旧有几分不以为然。 明义堂的众人都是官家子弟,便是那吴昌再和宫中人沾亲带故,还能使得动皇帝不成? 叶明苑没料到,她此刻无意识的想法却是一语成箴。 “叶公子,请吧!” 瞧着面前身材高大的羽林卫,叶明苑半蹙着眉随着他们离开了。 周恭握着拳站在书院的大门口,一张俊朗的面容上满是愤恨和无奈。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叶明苑这个无辜的人才被牵扯到了其中。 李玖看了一眼远去的人影,又看了一眼兀自站着的周恭,叹了一口气:“先进去商量一下再说,实在不行,我们联合夫子和书友们请愿严查也不迟。” 这一厢,青山书院的众人议论纷纷。另一厢,朝堂之上也已经炸开了锅。 “刘大人,你听说了吗?那青山书院出了个不折不扣的纨绔。” “我怎么觉得那学生没错?有错的其实是那个夫子?” “这点在下实在不敢苟同,尊师重道本就是学生应当做到的。便是夫子们有些小错误又如何?哪里会有夫子们给学生们道歉的道理?” “此事还需陛下圣裁……” …… 跟随嘉平帝了十几年,太监总管自然清楚自家主人的脾性。收到吴昌的消息后,他没有选择给嘉平帝上眼药,而是将这消息传递了出去。 朝臣众多,总有那么一两个想要攀附帝王身边之人的。果不其然,不出两日,这消息便将朝中搅得沸沸扬扬。得意地捋了捋袖子,他惬意地眯了眯眼,却瞧见五皇子和七皇子走了过来。 “奴才给五皇子给七皇子请安了,陛下已经等了您二位多时了。” 五皇子自然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轻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他却没有喊起,直接绕过人走了过去。 眼看着七皇子没有要走的意思,太监总管也不敢起来。秋天的寒意顺着地面渗入膝盖,他心中因此有几分惊慌了起来。 就在他正在暗自思索究竟哪里招惹了这两位主子的时候,七皇子却用脚尖踢了踢他放在一边儿的手。 “手没事伸那么长干什么?” 脑中轰然炸开,他扯了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颤巍巍抬起眼,看着七皇子离开的背影,他眼底满是骇然。 七皇子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单纯嫌他手挡了路?还是,说的其实是他最近的一系列动作? 腿上有几分瘫软,他努力站了起来。无论如何,七皇子还没下手,就说明他还有机会。不要慌,派人将证据直接抹去便是了!不过是一个学生罢了,谁会去管那么多? 这般想着,他的眼底划过了一丝阴狠。 第42章 中途转弯的马车 “大人!” 一道略显急促的声音在马车外响了起来, 本有几分昏昏欲睡的叶明苑登时清醒了过来。打起精神支棱起耳朵,叶明苑小心分辨着车外的声音。 却不料, 马车竟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身子微微一晃, 叶明苑手撑在车壁上这才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车帘被风扬起一条细细的缝, 车外人的说话声也时断时续地传了过来。 “……交代,让您带着人折去别庄看管起来。” 眯起眼睛, 叶明苑向着说话的人看去, 却见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极小的少年。听着他略显尖利的声音,叶明苑的目光在对方的脸上顿了片刻,手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冷汗来。 这人分明是个小太监! 联想到之前曾听闻的那夫子同太监总管关系深厚的传言, 叶明苑只觉得方才还残存的睡意立刻全消。若这人是对方派来的……那她此行怕是凶多吉少。 定了定神, 叶明苑抱着一丝侥幸。若是皇帝派来的,那她岂不是多虑了? 然那将领脸上的神色却打消了她最后一丝期待, 从叶明苑的角度看过去,那人的脸上分明显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神色。心中一突,叶明苑在他转头看过来前立刻坐回原来的位置,撑着头佯装出一副睡意昏沉的模样。 下一刻,马车帘子被从外挑开。 略显刺目的日光令原本昏暗的马车中变得一片亮堂, 同时也惊醒了“沉睡”的人。叶明苑两弯长眉紧蹙着,面上却满是不耐烦:“这位大人可有事?” 男人的目光在她面上转了一圈, 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后这才沉声道:“宫中来了人,陛下临时改了主意,今日便不见叶公子了。” 虽然语气间带着丝敬意,那黑甲将领的目光却仍旧在叶明苑的脸上逡巡。他目光如刀, 一眼看去极为骇人。叶明苑掐了下袖间汗湿的掌心,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破绽:“如此,我可以回书院了?” 唇红齿白的少年一双黑亮的眼睛中满是兴奋,倒是眼底残存了一丝害怕之意。男人捏着帘子的手一顿,终是将身上的肃杀之气尽数收了回去。看来,她未曾听到他们的谈话。心中这般想着,他摇头继续道:“陛下令叶公子先去别庄休息一晚,第二天再入宫觐见。” 眼看着车帘自眼前落下去,微微荡起的云纹晃了几晃最终将车厢完全掩住,叶明苑放松身体靠坐在了身后的车壁上,半晌才慢慢显露出了一个笑容。 第二天?怕不是她今晚一过,便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无怪乎叶明苑会有如此想法,若是想要除掉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别院那么大,落水也好失火也罢,要是有人真的想让她死,她便有成百上千个理由顺理成章的消失。 停顿片刻的马车已经再度动了起来,叶明苑悠悠靠坐在车里,感受马车突然掉头向着另外一个方向驶去,她一双澄净的眼却只是盯着细白的手指怔怔发呆。 秋风荡起车窗上的布帘,车外看守的羽林卫借此不时会打量她一二,眼见她除了看着手指就没了其他的动作,他们便也收回了目光。 晃晃悠悠之下,马车行驶了约莫半个时辰,这才停在了一户不起眼的院落前。 似是一早就得到了消息,院子前早已经有一个中年黑衣男人等在了那里。叶明苑踩着矮凳刚下马车,就见他笑着迎了上来,“叶公子,小人是此处的管家,您若是有事的话只管吩咐小人。” 微微点头,叶明苑没有应声。 她看似随意地应付着男人的话,实际上却一直在留意着周围的环境。别庄、别庄,叶明苑却未曾料到这处宅子当真有别于其他宅院。不说内里结构如何,便是这四下荒僻的环境便对得起它这别院之称。 嘴角微微一抿,叶明苑压下心中纷杂的思绪,抬脚走进了大门。 管家的态度很是微妙,令叶明苑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之感。按理说,羊入狼窝,接下来便应该是撕破脸皮对立起来,谁料这人言谈举止间满是尊敬。 目光从门外看守的羽林卫身上划过,叶明苑心中微微一突。难道,这是打算先礼后兵,降低她的警惕性后再出手? 心中惊疑不定,叶明苑却也只能暂且压下。好不容易回到了寝房,她脸上平静的表情这才被惊疑忐忑取而代之。 好生坐了片刻,叶明苑终是忍不住起身在屋中慢慢踱步。用来安置她的这间屋子当得起一句舒适华丽的夸赞,便是叶明苑这等不甚通大齐俗物的人都感觉到了房间布置的精巧。 但这一点却不能安抚她心底的烦躁,反而更添了一把火。这房子给她的感觉就和临死前的断头饭一样,令人心中不安至极。 指尖在掌心瞧了瞧,叶明苑目光微微一沉。 纵然外间有那么多人看守,她也得好生想个计策脱身。就在她沉思着的时候,脚下突然好似绊到什么东西。还不等叶明苑定神去看,距离她不远处的一面墙竟悄无声息地向着两侧打开了! 稳住后退的脚步,饶是叶明苑心性算得上坚定,此刻也不禁被眼前的情状骇了一跳! 那薄薄的墙壁背后,竟然掩着密密麻麻一整墙的刑具!鞭子、镣铐、铁铲……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上面没有的! 瞳孔微微一缩,叶明苑咬了咬牙。这看似华丽雅致的房间,难不成实质是一处私狱不成?! “叶公子,我方才听到了些声音,您没事吧?” 指甲在掌心微微一掐,叶明苑迅速回神。稳住情绪,她淡淡道:“无事。” 许是心中疑惑,那道黑影在门口又站了片刻,这才离开。 一直握紧的拳微微松开,叶明苑眯眼打量了半晌,终于垂眼向着脚下看去。 第43章 大火 夜幕低垂, 长信宫中却仍是一片灯火通明。伴随着一道落子声,原本安静的烛火微微跳动了下, 生生将帷帐的影子映出了几分鬼魅的味道。 七皇子目光虚无地盯着面前的棋盘, 心思却早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坐在他对面的五皇子一颗颗将棋子捡起来扔回棋盒, 这才淡淡道:“老七,你输了。” 七皇子几乎是瞬间回过神来, 目光定定地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 他微微哑了嗓子:“五哥!” 捕捉到他语气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哀求之意,五皇子捏着棋子的手一紧,半晌才移开了目光:“你需得知道你是谁, 又为什么坐在这里!” 身子一震, 七皇子脸上的清冷之色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抹不甘。咬着牙, 他将脸埋进了手掌之间。 烛芯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淡红色的烛泪在黄铜底座上积累了厚厚一层。直到一整只蜡烛都要燃尽了,门口才传来了动静。 “殿下。” 看了一眼自家七弟,五皇子缓步绕过屏风走了出去:“说。” “明义堂诸位公子的联名告示已经被呈到了御案前,叶大人也已经收到消息正在进宫的路上。别院、别院……”他有些迟疑, 一时间竟不知道要不要讲接下来的话。 “说!” 听到这道清冷至极的声音,禀报的暗卫立刻埋首跪了下去:“别院突起大火, 此刻正在救火。” “你先下去吧,有消息立刻来报。” 暗卫愣愣应了声,直到走到门外了他这才反应了过来。刚刚,七皇子眼睛红了? 眼看人影消失不见, 五皇子这才转头看向了七皇子。自家弟弟的性格自己了解,五皇子看着七皇子发红的眼眶,微微叹了一口气。 “老七。” 七皇子偏着头,没有看他。五皇子再度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该知道,这件事情,放在我们身上别无选择。” 闭了闭眼,七皇子嘴角扯出了一抹略显惨烈的笑意:“五哥。” 这次怔愣的变成了五皇子,他隐隐感觉到七皇子要说些什么,却狠不下心去阻拦。 “我错了……我以为我能做到的,可我发现我做不到。” “让他去吧。” 下意识地向着门口看了过去,五皇子看到赵修竹缓步走进了殿中。留意到对方脸上严肃的神色,五皇子心中一软,终是摆了摆手:“还愣着做什么?没听到国师的话,快去吧!” 如同漫天星华散落,七皇子一个字也没多说,疾步就向着殿外走去。看着他急切的背影,五皇子终是忍不住出声笑骂:“真是个混小子。” 却也是个至情至圣的混小子。 城西,别庄。 熊熊燃烧的大火几乎映红了半片天空,白色的烟夹裹着呛人的粉尘席卷了整座庄子。原本沉睡的人早已被滚烫的热意逼得一个个清醒了过来,不少人连衣衫都未曾整理好便跑到了厢房前。 一盆盆一桶桶水被泼上去,却除了白色的蒸汽再没留下半点痕迹。 “管家,这可如何是好?” 面色阴沉的管家放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暴突的青筋彰显了主人心底的不平静,“愣着干什么?!还不救火!” 因着这一声暴喝,停下手中动作的仆人们再次动了起来。可偏偏,秋风好似和他们作对一样助长着火焰的气势。 “管家!这火,救不了!” …… 急切赶来的、匆忙救火的……外面已经乱做一团,叶明苑却一无所知。此刻的她正抱着腿靠坐在身后坚硬的假山上,嘴唇已经被冻得有几分发白。 在察觉到处境危险之后,她就开始思考脱身的方法。然而这别庄地处偏僻,四下也没有能躲藏的地方,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逃出那间私狱。本以为四下都是看守的情况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跑极为困难,没想到居然让她谋得了一线生机。 屋子西侧的窗户对着的恰好是一方池塘。但落水的声音太大,她并不敢冒险。无奈之下,叶明苑只能选择纵火一法。 将身上的衣服换成了衣柜中的黑色袍子,她扯落了床上的帐帘丢在了门口的地方。为防万一,她还将木制桌椅一起丢到了门边这才点燃了火。 秋日本就干燥,肆虐的火舌见到易燃的帷帐立刻熊熊燃烧了起来。待到众人发现的时候,大火早已经将门口彻底包围。趁着众人慌乱救火的功夫,叶明苑一头扎进了池塘之中。她水性极好,不过片刻就攀到了池子中央的假山上。 然而百密总有一疏,她却忘记了眼下早已入了秋。身着一袭湿了的衣服坐在假山中,吹风受寒之下她竟觉得头脑有几分昏沉了起来。 “叶明苑!” 突然响起的声音令叶明苑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狠狠眨了眨眼睛,叶明苑总算看清楚了身旁的人:“殿……” 一只手小心地捂上了她的唇,与此同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假山后响起。直到那声音渐渐远了,七皇子这才低声道:“小声一些。” 眨眼示意了下,叶明苑这才感觉到捂在她脸上的手挪开了。骤然得了自由,叶明苑深深吸了一口,将手放在胳膊上取暖,这才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还是这样一幅样子? 顶着一脸烟灰,头发有几分凌乱的七皇子委实有几分狼狈。察觉到叶明苑略带嫌弃的眼神,他花费了大量心力将心中的不满压下,沉默着抬手开始解身上的衣服。 叶明苑一怔,刚要说话就见一件外衫将她兜头罩了进去。 “把你身上的湿衣服脱掉,先穿我的衣服。” 抓着衣服的手指微微一僵,一时间,叶明苑只觉得手中的外衫好似滚铁一般,让她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第44章 宫中来人 一阵凉风刮过, 叶明苑小小地打了个喷嚏,最终屈服在了七皇子的目光之下。 “你……你转过去……” 明明眼下的环境称得上荒凉, 二人的处境也有一些危险, 但七皇子脑中却蓦然想起了之前叶明苑醉酒的场景。将那画面从脑海中赶出去, 七皇子微微挑了挑嘴角:“都是男的,怕什么?” 叶明苑诧异抬头, 却只捕捉到了他有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容。心头泛起一丝恼怒, 还不等说话叶明苑却瞧见七皇子转过了身去。 被戏耍的恼怒梗在胸腔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叶明苑恨恨地咬了咬牙, 背着七皇子做了一个幼稚的鬼脸。 “别闹腾了, 仔细受了凉。”七皇子低沉的话语间带着一丝关切之意,叶明苑手上一僵, 瞬间败下了阵来。 将沾了水的厚重外袍脱下,叶明苑迅速披上了七皇子的外衣。淡淡的熏香从衣服上传来,令叶明苑不知不觉间红了脸。好在夜色漆黑,倒成了最好的掩护。 “好了。” 不知是不是叶明苑的错觉,她总觉得对方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顿了一瞬间。还不等她仔细辨认, 腰上就多了一只手将她带了过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整个人已经稳稳地坐在了七皇子的腿上。 脑中轰然炸开, 叶明苑变得有几分结结巴巴:“你……你做什么?” 七皇子的目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叶明苑已经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克制着想要将手探上去的冲动,他语气极为平淡:“取暖。” “哦、哦。” 察觉到怀里的人僵住不动了,七皇子心底这才升起一股安心与满足。虽然已经安排了暗卫保护她, 但没有亲眼见到人,他心底总有几分不安心。眼下总算见到了人,他心中的惊慌和忐忑这才渐渐消退。 “主子。” 听到这道声音,七皇子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叶明苑。假山缝隙中漏下的稀薄月光落在她紧闭的眼上,七皇子这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什么事?” “宫中已经开始行动了。” 暗卫的话说得颇有几分隐晦模糊,七皇子却瞬间明白了过来。点了点头,他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了,命人看好庄子中的人,一个也别放走。” “是!” “你去寻一张干净的被褥过来,小心不要惊动其他人。” 外间的动静叶明苑却是一概不知,察觉到暖意,她咕嘟一声就继续睡了过去。先前一直绷着神经,眼下骤然安心了下来,汹涌的倦意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 这一觉,叶明苑生生睡到了第二天晌午。 盯着藕粉色的床幔看了半晌,叶明苑这才小心地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她记得很清楚,昨天晚上在假山中遇到了七皇子,怎的睡了一觉就变成了室内? 手指无意间划过身上的衣服,叶明苑一瞬间呆在了原地。好半晌,她才动作急切地将身上的被子掀开了。看到身上穿着的女装后,叶明苑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之中。 是谁?谁给她换了衣服? 她女扮男装的身份……是不是被人发现了? 心神剧震之下,叶明苑一时间竟未听到开门的声音。直到人已经走到了床榻旁,她这才发现那道暗黑色的影子。 “叶明苑。” 熟悉的声音令叶明苑绷紧的背脊一瞬间放松了些,无声地深吸两口气,叶明苑这才开口:“殿下。” 她的声音中带着些沙哑和疏离,七皇子眉头皱了皱,手一动掀开了垂下来的床幔。 未曾料到他会突然做出这般孟浪的举动,叶明苑下意识地裹着被子往后退了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她这才不得不抬眼,“您怎么会……” 话还没说完,叶明苑便被七皇子深沉的目光看得一怔。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所说的话,她却一时间想不起究竟是哪里又招惹了这个祖宗。 “你是女子。”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令叶明苑微微白了脸色,半抿着唇,她只是盯着七皇子不说话。叶明苑本以为七皇子说完这句话之后会继续说下去,却不料他直接坐在了床角,只是皱着眉望着她。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七皇子这才微微叹了口气。 “你无需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还不等叶明苑反应过来他话中的含义,七皇子就站了起来。逆着光的缘故,叶明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却感觉到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悲哀。 “宫中来人了,衣服在屏风后面,你收拾好了就准备进宫。” 扔下这句话,七皇子直接迈步走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叶明苑微微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涌现出了一种莫名的无力感。将情绪压下去,叶明苑穿上鞋子走下了床。 七皇子为叶明苑准备的是一袭青衫,袖口和衣摆处用银线绣着几丛竹子,看起来既雅致又不过于华丽。更令叶明苑觉得心绪复杂的却是这衣服的剪裁,无论是肩还是腰,每个细节的尺寸都把握得刚刚好。系好腰带照镜子的那一刻,叶明苑不由伸手摸了摸脖子。 七皇子他……是不是、是不是对她…… “叶公子。” 略显稚嫩的声音传来,叶明苑立刻回过了神。快步走过去将门打开,她看清门外的人之后心头不由自主涌现出了一丝失落。 门口只有一个低眉垂眼的小厮,七皇子不在。 “有什么事吗?” 即便尽力控制着,叶明苑的嗓音中也不由多了一分失望。那小厮却仍是低眉顺眼的模样,好似丝毫未曾察觉一样:“主子吩咐小人来请您进宫。” 点了点头,叶明苑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有劳。” 第二次踏上入宫的马车,叶明苑的心绪不可谓不复杂。若说第一次随着羽林卫进宫的时候是不安中带着些忐忑,此刻的叶明苑就是心绪平静。 七皇子安置她的院子距离宫城并不远,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马车就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一阵例行盘问声后,叶明苑再次听到了那小厮的声音:“叶公子,宫中不允许乘坐马车,还请您先下来。” 从善如流地下了马车,还未曾入内,叶明苑就感受到了一股庄严肃穆的压迫之感。定了定神,叶明苑努力不让自己露出不该有的情绪,随着引路的内侍太监直奔皇宫正中央而去。 走了不过短短一刻钟,她的后背却出了一层薄汗。眼看内侍进殿禀报,叶明苑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一路走来,她看到的守卫约莫上千人。更令叶明苑心惊的是,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种血腥的肃杀之气。 就好似……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的一样。 余光瞟到内侍身上的蓝色内监服,叶明苑将猜测压入心底,眼观鼻鼻观心地垂头站在原地。 “叶公子,陛下宣您进去。”还不等叶明苑应答,那小太监压低了声音:“陛下这些日子身体不大爽利,您进去了切记放轻手脚。” 心头一动,联想到不见人影的七皇子,叶明苑轻轻点头应了下来。 “陛下,叶公子到了。” 过了片刻,一道掺杂了浓重倦意的声音才响起:“你们且先退下。” 直到殿门被合上,屏风后才再度传来了动静:“起来吧!” 不知为何,叶明苑心底突然涌出了一丝不安之感。小心地坐在椅子上,她绷着神经等着皇帝接下来的话,却只听到了迟缓的呼吸声。 好半晌,里间的皇帝仍是没有动静,叶明苑微微动了动脚尖,试探地唤道:“陛下?” “嗯?” 恍然的声音传来,叶明苑心中一惊。皇帝的身子竟已到了这种地步?宣召了人自己却打起了盹? 似乎清楚她想的是什么,老皇帝的声音带了点笑意:“倒是让明苑看笑话了。” 如同书院宴席的那次言笑晏晏,叶明苑心中微微松快了两分。低着头,她也笑道:“草民不敢。” 低缓的咳嗽声响起,片刻后才停下。嘉平帝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上一次见你还是在书院宴席上,一转眼就三个月了。” 叶明苑心中拿不定主意他究竟要说些什么,只能顺着应了下来,“是。” 虚浮的脚步声响起,叶明苑余光瞟到了一抹明黄色的衣角,帝王威严的声音也越来越近,“这三个月倒是发生了不少事情,终究是世事难料。” 帝王站着,万万没有别人坐在一旁的道理,叶明苑低眉顺眼地站了起来,没去接嘉平帝自言自语的感叹。索性,嘉平帝也好似只是随口一提一样,不等叶明苑回他,他继续说了下去:“你父亲在偏殿,你且去瞧瞧他吧。” 第45章 女扮男装的由来 叶睿?他怎么会突然进宫? 叶明苑有心多问上一句, 却猛然间想起面前人的身份。将疑问吞回肚子里,她恭敬地两手交叠弯腰行了一礼:“草民先行退下。” 嘉平帝摆了摆手, 咳嗽了两声这才喊人:“来人, 带叶公子去偏殿。” 直到绕过回廊, 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才消失不见。叶明苑面上一片平静,心头却狠狠地揪了起来。不过三个月, 嘉平帝的身体怎么就变得如此差了?方才虽然没有仔细打量, 但余光瞟到的嘉平帝却是一副面色青白眼底发黑的样子,再加上虚浮的脚步,显然是病了有一段时间。 更不消说, 眼下才秋天, 大殿里就燃烧了七八个火盆。她不过呆了片刻就出了一身薄汗,反观嘉平帝却好似没感觉到一样。 难道, 两位皇子守在宫中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叶公子,叶大人正在殿中,您直接进去便可。”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叶明苑的沉思,点了点头,她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相比方才的大殿, 偏殿无论是规模还是摆设都简陋许多。叶明苑在门口顿了片刻,调整好心绪这才向着内部走去。 方一绕过阻隔用的屏风, 明亮的阳光便落入了她的眼中。遮住眼适应了一会儿,她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偏殿中的窗户大敞着,暖阳裹着秋风漏了进来。叶明苑半蹙着眉,半晌才开口唤人:“爹。” 原本背对着她的叶睿犹如被打断了沉思一般, 骤然惊觉。回过头,他看着一身男装的女儿,心头止不住地往外涌出愧疚。 “明苑。”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更是将叶明苑吓了一跳。之前养伤的那段时间,叶睿给叶明苑的感觉是强大的、坚毅的,但此刻,这个男人的声音里却满是沙哑。 叶明苑不由往前走了几步,一双手扶在了叶睿的手臂上,“爹突然入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睿叹了一口气,拉着自家女儿坐了下来,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问道:“你是不是被那太监总管捉走了?可有受伤?” 看到叶睿关切的样子,叶明苑有些赫然地摸了摸头,“未曾受伤,在他们要动手前我直接一把火将那院子烧了。” 叶睿眼中紧张的神色松快了两分,看着叶明苑脸上浮出两团红晕的羞涩样子,他伸手拍了拍叶明苑的肩,“你也长大了。” 叶明苑心中一紧,一旦说出这句话,往往意味着后面还有一长串话在等着她。果然,叶睿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追忆,他神情似喜似悲,看起来极为复杂。叶明苑看得一愣,一时间竟忘记打断他。 “有些事也该是让你知道的时候了。”说罢,叶睿看了叶明苑一眼,略显出一丝疲惫的眼神中满满都是慈爱之色,“你以前一直吵着闹着问爹娘为何将你扮作男儿身,你现在可还想知道?” 叶明苑本就被他的神情看得一愣,听到问话也只是有些呆呆地点了点头。叶睿瞧见她这幅样子,微微笑了笑:“果然如此,你确实是乖了许多。若是以往的话,你定然吵着闹着非要和我对着干。” 替原主背了一口黑锅的叶明苑几乎一口老血喷出来,也因此,她没有注意到叶睿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之色。 “此事说来倒是话长,你小时候身子骨不好,生下来没多久就染了风寒。你娘急得不得了,整日里眼眶都是红的。家里天天都要派人去请大夫,药方换了一次又一次,你的病却总是不见好。” 叶明苑的嘴角微微抽了抽,她隐隐猜到了叶睿下面要说什么。什么老道士云游,恰好经过,救了她之后说什么若想求健康保平安的话,须得女扮男装到一定的岁数。 心中暗自猜测着,叶明苑脸色微微变了。不对,若是如此的话,叶睿也不会将她往书院中扔。毕竟她总有一天要恢复女儿身,在书院中同一众男子相处那么久,总是对名声有损的。半皱着眉,她向着叶睿看了过去。 叶睿并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什么,眼见女儿看了过来,他将思绪从回忆里抽了出来。没再去看叶明苑,他负着手站了起来:“当时的国师还不是现在的国师,为父和他有几分渊源,就抱了你去让他瞧瞧看。” 想到之前在京兆府看到的银发国师,叶明苑终究无法保持沉默:“难道我女扮男装,和国师有关?” 叶睿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叶明苑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分辨出一丝复杂:“不错,确实和国师有关。” 叶明苑安静听着叶睿的话,脑中渐渐形成了一个故事。原来每一任国师都有寿命限制,那老国师本就时日无多。兼之还要教养现在的国师,他一开始本不愿再为叶明苑耗费心神,还是在叶睿几次恳切请求之下,他最终才松口决定为叶明苑看上一看。 叶睿的话说的很慢,似乎在寻找着合适的词汇来组织语言。 “我在收到国师的回帖之后,立刻便带你去了国师府。为父记得很清楚,当时虽然已经开春了,却反常地下了一场大雪,明明冰天雪地,国师府中的一株桃花却开了。” 说到这里,叶睿转过了身。叶明苑微微一愣,迟疑问道:“难不成,是因为我?” 她不过试探一问,却没料到叶睿竟然点了头:“见到这番奇异的景象之后,国师终于松口决定救你。”顿了顿,叶睿的声音中多了一丝沉肃:“明苑。” 叶明苑被他严肃的脸色骇了一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你可还记得你幼时发生的事情?” 叶明苑怔愣了一瞬,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手心中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不动声色地将汗擦去,叶明苑故作轻松地道:“父亲为何如此问?” 叶睿低叹了一声:“我养大的孩子,我自然了解。明苑你无需瞒着爹,若是你不记得了,倒也正常。” 正常?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怎会被称为正常? 留意到叶明苑脸上的迷惑之色,叶睿咬了咬牙,终是将其中内情说了出来:“你只有半魂,眼下补全了之后自然会记不清楚以前的事情。” 叶明苑心中一突,想到自己无缘无故的穿越,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几欲呼啸而出。这所谓的半魂补全,是不是因为她穿越而来的缘故?第一次,她眼中出现了一片茫然。 叶睿看得心头发沉,想到去世多年的老太太曾经说叶明苑是个怪物,他心中就不由有几分心酸。面前的孩子因为老国师的一句话硬生生扮了十六年的男孩,又因为现国师的一句话不得不卷入朝堂的纷争中。他身为叶明苑的父亲,一时间竟有些痛恨起自己来。 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如何能称得上是一个好父亲?! “叶大人。” 突然响起的清冷男音令叶睿一瞬间回神,他眼眶隐隐有几分发红,整个人看起来颇有几分颓唐。赵修竹缓步走进来,看了他一眼,语气间多了一些安慰:“叶大人无需过于担心,令千金命格贵重,福禄寿喜俱全。” 叶睿看了他片刻,没有作声。叶明苑却已经被两人弄糊涂了,叶睿之前的话还未曾解释完,眼下正主来了,他自然不会再解释了。叶明苑想要知道的话,就只能寄希望于赵修竹。 “国师此行应该不是和明苑下棋的吧?” 赵修竹淡淡看了她一眼,半晌竟微微勾起嘴角,“虽为女子,却胆识过人,不错。” 即便受了国师的夸奖,叶明苑心中也升不起半分喜悦。身居高位多年,赵修竹显然比叶睿难对付得多。血脉相连的缘故,她想知道的问题叶睿会告诉她,赵修竹却不一定会说。但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叶睿也不会当着国师的面去说一些关于他们的事情。 抿着唇,叶明苑行了一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吗?” 叶明苑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赵修竹。相比之前在京兆府的一面之缘,此刻的赵修竹神色明显憔悴许多。叶明苑困惑地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一个两个的都如此疲惫。 “陛下中毒了。” 突然响起的一句话令叶明苑心头骇然,下意识地抬头向着两人看去,叶明苑却只捕捉到了平静。显然,两人都是清楚的。思及镇南王私下进京带走何斐,又想到那对她出手的太监总管,一条模糊的线在叶明苑的脑海中渐渐串联了起来。 “有人要造反?买通了陛下身边的大太监?” 叶睿脸上的惊讶已经给了叶明苑答案。在此之前,她曾经想过许多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因为身在书院、远离朝堂而不得而知。眼下知道了,她却觉得还是不知道的好。 毕竟,每次皇位更迭都是由无数的鲜血和白骨铸就的。若是顺顺当当的即位便也罢了,但既然有人造反,一场腥风血雨便是在所难免。 深深吸了一口气,叶明苑眼中浮现出了一丝疑惑:“为什么告诉我?” 即便她不通政事,却也知道这些消息非皇帝的心腹之人不得告诉。眼下他们既然敢告诉于她,显然是一早便得了皇帝的授意。只是,为什么? 赵修竹没有说话,只是递给了她一本薄薄的册子。留意到叶睿眼底的紧张之色,叶明苑深深吸了一口气,接了过来。她看得极快,几乎可谓是一目十行,然册子上所记载的内容委实过于匪夷所思,饶是见过千奇百怪事情的叶明苑也有几分接受不能。 将所有的内容回忆了一遍,叶明苑垂下眼再度将目光放到了手中的册子上。这次,她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去看,速度极慢。过了许久,她才抬起了头。 “紫微帝气?是哪位皇子?” 叶睿眼中划过一丝焦虑,他刚想开口却被赵修竹抢了先:“五皇子。” 叶明苑再度抿了抿唇,她目光极为清亮,神情极为慎重,盯着赵修竹,她再度确认道:“七皇子就是这册子中说的和帝星血脉相连的人,而我……我则是里面说的文曲?” 赵修竹眉眼沉沉,再度应道:“不错。” 舌尖几乎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腥甜之气,叶明苑死死抿着唇,发白的唇线看起来无端端有几分锋利。过了许久,她这才再度开口:“所以,这就是你设阵将我召唤来的原因?!” 心中翻涌的怒气令她喉咙都有几分沙哑,叶明苑定定看着赵修竹,想要分辨出一丝愧疚之色,却发现什么都没有。这个人好似是冰做的、玉雕的,人类的情感在他身上几乎找寻不到。思及前一次见他的情形,叶明苑深深地看了赵修竹一眼,甩袖就走。 直到第一场冬雪落下,叶明苑仍旧将自己关在府中,未曾迈出过院门一步。 老国师给出的扮作男装的限制只截止到了叶明苑半魂补全,眼下没了这个要求,又已经从青山书院走了出来,叶明苑自然没有再扮作男子的道理。眼下她正穿着一身杏色的冬装,捧着手炉倚在窗子边上看雪。 叶张氏一走进屋就看到了叶明苑这幅郁郁的模样,压下心疼,她接过丫鬟手里的朱红食盒,摆手示意伺候的人先行出去。 “苑儿。” 听到这道温柔的声音,叶明苑这才回过神来。将手炉放在桌上,她抬手接过了叶母手中的食盒:“娘,下着大雪您怎么又跑过来了?” 眼中泛起一丝笑意,叶母拉着叶明苑的手坐在了一旁的软椅上。纤细莹白的指尖点了点叶明苑的鼻子,叶母笑着打趣道:“我可是听文画说了,你最近没什么胃口,就只馋娘亲手做的酸枣糕,我这不就做了给你送来?” 想到新被送来的丫鬟文画和被调走的书童文书,叶明苑的笑意淡了两分。叶母看到她这幅样子,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好不容易将眼泪忍回去,叶母笑着打开了食盒:“趁热尝尝,一会儿就凉了。” 再多推辞的话在叶母温柔慈爱的目光下都败下了阵来,叶明苑无奈之下只得拿起了一块酸枣糕。淡淡的酸和浅浅的甜一齐在舌尖化开,叶明苑不知怎的,眼眶有些发热。 “娘做的最好吃了。” 叶母的眼圈也微微红了,拍了拍叶明苑的肩,她温和的语气中多了一丝感叹的意味,“娘记得,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不过小小的一小团,转眼间就这么大了。” 叶明苑没有搭话,她知道叶母有话要和她说,索性便只是静静的听着。 “你呀,明明身子骨不好,还从小就调皮捣蛋。要是没人看着,你转眼就能把天捅下来。” 叶明苑笑了笑,却无法升起一丝感同身受的感觉。叶母说的虽然也是她,但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她只觉得恍如听着陌生人的事情一样。叶母显然也发现了,说了两句就转了话题。 “苑儿,你别怪你爹,他也是为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差了五百五千,明天补 第46章 年宴 拿着酸枣糕的手指微微一顿, 叶明苑看着叶母,终是慢慢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娘……这件事你知道吗?” 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 透明的茶水顺着杯沿溅出来了些, 清淡的茶香在屋子中蔓延, 却不能令对坐的母女二人感觉到一丝平静。叶明苑看着她的手指慢慢在茶杯上收紧,莹润的指尖生生透出一股苍白。狠下心, 她移开了眼睛。 “娘想听听我之前的生活吗?” 虽然是询问的话语, 叶明苑却没等她回答便自顾说了起来:“在那里,我是一个孤儿,从小就活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之中。” 叶母手抖得已经握不住茶杯, 将茶盏重重地放到桌面上, 她的目光里带了一丝哀求:“明苑……”别说了。 叶明苑微微咬了咬牙,她无意伤害叶母, 无意伤害叶父,无意伤害所有人。她只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却偏偏总是有人过来逼她。可笑的是,这逼迫还套上了为她好的外衣。叶明苑即便知道不应该迁怒,却仍旧迁怒了。 叶母说不让她怪叶父, 叶父说不让她怪国师,国师又说她的命运合该如此。那她上一世活了二十年便是一场空吗?那些心酸的、卑微的, 却又偶尔有些温馨的小日子难道就是她的南柯一梦吗? 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是大齐叶家的叶明苑,是出生之时承不住文曲祥瑞之气而半魂走失的叶家嫡女。大齐的国运和她息息相关,未来的一代明君需要她的帮扶, 她的身上不仅仅承担着她的生命、叶家的兴衰,甚至和大齐的国祚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没有人考虑过她的感受。她没有这一世的任何记忆,她的脑海中的记忆仍旧是属于上一世的二十年。原本平凡无奇的生命被一场被迫的穿越搞得一团凌乱,她却还要配合将她生活搅成一团乱麻的人来为齐国贡献力量?! 叶明苑很想什么都不管,但她很清楚,自己做不到,也不想这么做。 想到当时她离开的时候毫无阻拦之意的赵修竹,叶明苑心头不可抑制地泛起一丝恼怒。对方显然也是看清了这一点,才会如此有恃无恐的吧? 微微垂下眼,叶明苑终究没有再说下去:“娘,你先回去吧。” 她的声音本就偏厚重,此刻多了一抹清冷之后就更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叶母看了她一会儿,眼见着叶明苑连头都不愿意转过来,终究只能作罢。 叶母离开以后,一连三天都没有人再过来打扰她。直到院子中的雪快化了,才有一个小厮敲响了院子的大门。 “小姐,宫中来人了。” 叶明苑正修剪着花枝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嚓声,一枝细瘦衰败的花枝就落到了小厮的脚边。 明明面前穿着浅粉色冬装的少女面目温婉神态柔和,小厮却从中感受到了一股肃杀之意。眼见着那腊梅花枝落下,他脚下微微一动,险些向后退去。 叶明苑却好似没察觉到他的失态一样。仔细用旁边的帕子擦净了手指,她扯了扯嘴角,“可有说是什么事?” 将手中小心握着的描金帖子递给叶明苑,小厮神态恭谨地答道:“说是年宴开始筹备了,邀请老爷夫人和小姐您进宫参加宴会。” 浅红色的唇微微抿了起来,叶明苑看了一眼小厮,抓了一旁木盒中的几个铜板给了他,“我晓得了,你先下去吧。” 手中的铜板很轻,却令小厮觉得有几分烧灼。想到还在院子外站着的人,他微微苦了脸。叶明苑何其敏锐,只打眼一瞧就知道他还有话要说。即便如此,她仍是只顾拆着手中的帖子,等着小厮主动说话。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叶明苑将手中的帖子细细看了一个遍,却也没等来小厮的话。半蹙着眉,她终究先开口问道:“你还有事?” 小厮显然松了一口气,面上赔着笑脸,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小心翼翼:“小姐……七皇子……亲自来了。” 叶明苑微微一怔,第一反应就是不见。还不等她把拒绝的话说出口,残存的理智就阻止了她。即便她真的不想见七皇子不想见所有人,但却不可能真的一辈子避而不见。捏着帖子迟疑了片刻,叶明苑终究叹了一口气:“我去换身衣服,你带他去隔壁坐一下。” 本以为会铩羽而归,没料到居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小厮脸上的愁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欢喜。恭敬的行了礼,小厮迈着欢快的步子走了出去。 叶明苑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秒,最终摇了摇头。罢了,本就是早晚都要来的。 重新换了一身银白嵌着浅蓝色碎边的夹袄,叶明苑仔细梳了头发,这才推门向着隔壁走去。说起来,两人已经接近一个月未曾见过。叶明苑本以为之前生出的喜欢之情早已淡化了许多,却不料在看到屋子中的人影后又叫嚣着苏醒了过来。 抿着唇,她守礼地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回忆着之前叶母的教导,她对着面前修长的身影躬身行了一礼:“见过七皇子殿下。” 恍若才发现有人到来,七皇子动作间带了一丝急切地转过了身。 芙蓉不及美人妆,月色不如佳人影。一个月的时间,叶明苑消瘦了些,身上原本浮出的燥意也被彻底压了下去。他忽然就想到了在京兆府时,赵修竹所说的叶明苑还需要好好磨上一磨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如同一块蒙尘的明珠,只有将灰尘打磨掉,方能焕发出新的光彩。 但同时,明珠原本的棱角也被一一打磨掉了。 看着叶明苑低眉顺眼行礼的动作,七皇子只觉得心中一痛。他尚未反应过来,手已经自发地伸了出去,想要将面前的人搀扶起来。 “殿下!” 叶明苑的声音中多了一丝严厉,七皇子盯着她看了两眼,这才极缓慢地将手重新收了回来。 “起吧。”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袖子间的手已经牢牢地握成了拳。恢复了女儿身,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这是将之前的相处也一并否决了吗? “殿下怎会今日驾临寒舍?” 若是以往,七皇子定然少不得要笑话一下叶明苑故意咬文嚼字将他拒于千里之外,但眼下,他却连扯一下嘴角都勉强。略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七皇子佯装出了一副淡然的样子,“恰好路过,就帮父皇送一下帖子。” 叶明苑没有拆穿他的说辞,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她语气清清淡淡的,“如此,倒是有劳殿下了。”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和感激,七皇子听在耳中却觉得极为刺耳。对于叶明苑的事情,他知道的并不全,为此他曾几次试探国师和自家父兄,却都没得到答案。久了,便也只能歇了心思。 即便如此,他也知道叶明苑心中不痛快。眼下叶明苑故意摆出这幅疏冷的态度,他也不恼,倒是希望叶明苑借此将窝在心中的火气消上一消。 “我这些日子……不是不想见你,之前镇南王进京,我领了命要护送他们回西南……一来一回荒废了好些时日,这才没能及时来看你……” 七皇子的语气依然是惯常的清冷,细听之下却多了一丝温柔和无奈。叶明苑只觉得心头发堵,心脏中却又好似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叫嚣着想要冲出来。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好似被彻底堵死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等我回来以后,这才听说你已经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一个月了。”说到这里,七皇子的话音显而易见的低了下去,他俊朗的面容上微微染了一层薄红,眼神更是四下游移。叶明苑正看得有些出神,却被七皇子接下来的话弄得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叶明苑,我晓得你心中不痛快。你想要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别憋在心里……还有、还有,我方才说的顺路是骗你的,我就是想看看你,这才特意来的。” 叶明苑愣了愣,好似得到了巨大的勇气和支持,一直叫嚣着想要冲出来的猛兽一瞬间冲出了枷锁。浅浅的欢喜和不知所措同时席卷了她,叶明苑再度僵在了原地。 好半晌,她才反应了过来。 看了一眼七皇子黑发掩映下悄悄冒出头的通红耳尖,又看了一眼他紧张到好似不知道要放到何处去的双手,叶明苑这才发现,七皇子一反之前注重仪态的样子,整个人显出了一丝狼狈。轻咬舌尖,叶明苑缓声开口:“殿下今日刚回来?” “不、不是……” 长长地“哦”了一声,叶明苑眨了眨眼,“那殿下是在风沙里站了一天,形容才如此狼狈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三千,补上欠下的五百,欠账完成√ 第47章 提出请求 七皇子定定看着叶明苑唇角的微笑, 只觉得心中的窘迫一扫而空。若是这样就能令她开心的话……停顿了片刻,七皇子叹道:“我确实是今日方抵达洛梁。” 这是……承认了? 叶明苑之所以打趣他也是因为清楚七皇子的傲娇本性, 谁料到一向傲娇的七皇子竟然没有继续矢口否认下去, 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 如此一来, 不好意思的反而变成了叶明苑。嘴唇动了动,她却一时间想不起要说些什么, 两人间的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 “小姐。” 文画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 瞬间打破了诡异的寂静。叶明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松了一口气,偏过头,她语气急切道:“进来。” 一道青色的身影走进屋中, 眼睛半垂着, 文画没去看室内的情况,“小姐, 老爷请七殿下和您一起去前院书房。” 心中涌动的轻松一扫而空,叶明苑瞟了一眼七皇子,微微抿了唇,“我知道了,你前面带路。” “是。” 文画被送过来之前显然受到过训练, 叶明苑不认识家中书房的事情听起来很奇怪,小姑娘却一个字都没多问。 不仅她谨守分寸, 便是叶明苑也一样。 忽略掉心中的不喜,叶明苑眼观鼻鼻观心地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跟在七皇子的身后。 “不用担心。” 突然响起的声音令叶明苑恍然回神,盯着鞋尖的目光微微上移,她这才发现原来七皇子不知什么时候转头看向了她。 再打眼一瞧, 此刻的他们已经站在了一处院子前,文画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开了。 微微叹了一口气,叶明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她回家以后,叶睿只在第二天的时候出现过一次,更不要说是他主动派人请她。一个多月的时间都毫无动静,偏偏七皇子一来他就也派了人来。这里面,由不得她不多想。 自幼在宫中长大,七皇子如何看不出叶明苑心中情绪。一直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握成拳,他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了一番,却发现毫无作用。 毫无征兆的,他伸手将叶明苑的手握在了手心之中。 “我没有和他们商量好。” 纵然是皇族贵胃,七皇子此刻也不过是一个担心心上人误会的普通人。他眼神坚定,最底下却掩藏着一层浅淡的不安。 叶明苑怔愣了片刻,还不等说话,就听到了一道略有些熟悉的声音。 “七皇子说的是实话。” 双手相握的两人立刻回过了头,却只见,雕花的拱门中,着装极为单薄的赵修竹缓步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叶睿正一脸复杂地看着两人相握的手。 害她被迫穿越的罪魁祸首就是赵修竹,叶明苑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冷着一张脸,她挣开七皇子的手刚要行礼,却被七皇子伸手拦了下来。 赵修竹也不恼,平静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一对璧人,他从袖子中拿出了根银白的羽毛。直到被递到她的面前,叶明苑这才发现那羽毛竟是用白色软玉雕成的。指尖动了动,她只是看着,却没有伸手去接。 赵修竹好似早有预料一般,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将软玉羽毛重新收回袖子中,他沉默着摆了一个请的姿势。 叶明苑只觉得手腕一紧,七皇子已经拉着她往院子中走去。眼看着他的指尖几乎碰到了书房的大门,叶明苑听到了赵修竹的声音。 “殿下且慢。” 手指微微一顿,七皇子偏头看了一眼叶明苑,半晌默默放下手。 “我有些话想和叶小姐单独说一下,还请殿下和叶大人在外面等一等。” 一瞬间,七皇子望着赵修竹的目光就锐利起来。他整个人如刚出鞘的宝剑一样气势凌人,赵修竹却是毫不畏惧。二人目光交错,隐隐激起了奔腾的暗流。 夹在两人中间,叶明苑对这波涛暗涌的气氛有着最为直观的感受。微微抿了抿唇,她挣开七皇子的手,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门。 赵修竹看了一眼七皇子,抿唇走了进去。白色的衣袖微微一动,雕花木门迅速合上。 叶明苑的目光在他微微晃动的衣袖上停顿了两秒,这才缓声问道:“不知国师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脸上的清冷尽数褪去,赵修竹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恳切的神色。重新将袖子间的白色羽毛拿出来,他小心地推到了叶明苑面前的桌子上。 “这个,请你收下。” 许是从来没有如此低姿态的缘故,他的面色略有一些不自然。若是一般人得到赵修竹这般对待恐怕早已经高兴的蹦了起来,偏偏叶明苑却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没有去看那精巧至极的羽毛,叶明苑冷静问道:“这是什么?” 长久的静默过后,她才听到赵修竹的回答:“国师印玺。” 瞳孔微微缩了缩,叶明苑瞬间抬起了头,她仔细地观察了一圈赵修竹脸上的神色,却只看到了平静。 就如同,已经活了许久的老人,终于等到自己大限到来时一样。 心中微微一突,叶明苑被自己心中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此前了解过,国师刚过弱冠没多久,如何就会出现这般情状?!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赵修竹缓慢地抬起了头。他的脸上只有平静,目光中也没有半分不舍。似乎,他口中所说的并非自己一样。 “我的大限已至,恐怕没有几日好活。此次来找你,是想恳请你接下国师的重任,代替我守护大齐……” 待叶明苑回过神的时候,赵修竹已经离开了。想到他走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叶明苑抿了抿唇,低下头,她看着那羽毛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挣扎。 第48章 拜访国师府 叶明苑仔细斟酌了三日之久, 这才拿着那白玉羽毛去了城郊的国师府。 冬日的风又猛又烈,将车帘吹得飒飒作响。叶明苑拢紧身上的披风, 目光向着车外望去。天寒地冻, 地面上的积雪已经变成了一层透明的冰覆在地面之上。马车坚硬的车轱辘压在冰面上, 不时发出冰层破裂的咔嚓之声和雪被压下的轻微咯吱声。 不出片刻,叶明苑就被那满目的白刺得眼底生疼, 收回目光, 她垂下眼拿出了袖子间的国师印玺。不知是不是马车中的暖香过于熏人,叶明苑只觉得脑仁生疼。半撑着头靠坐在车壁上,约莫半个时辰以后, 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前。 小心走下马车, 她站在车边抬着眼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庭院。相比洛梁城中不少官员的府邸,此处的庭院看起来很不起眼。描了黑漆的木门紧紧地闭在一起, 灰黑色的瓦片安稳地躺在高耸的围墙上,院子间一株高高的枯木从墙头上伸出两节枯树枝,令人打心底生出一股压抑之感。 好半晌,叶明苑才收回目光,重新迈动了脚步。一步一步, 她走得极慢,却又极为坚定。直到距离大门还有一丈左右距离的时候, 她的脚步再次停了下来。将袖中用帕子仔细包裹着的白玉羽毛拿出来,叶明苑右手将它微微举高了一些。 “叶明苑,求见国师。” 余光中瞄到半空中有一抹黑色的身影划过,叶明苑却仍是定定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盏茶的时间过后, 厚重的黑色木门缓缓打开,发出沉肃的咯吱声。目光牢牢地看着大门,叶明苑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缓步走了出来。 微微提起的心还没放下就再次提了起来,她看着那个孱弱的少年,微微抿了抿唇:“敢问这位公子,国师大人可是不愿意见我?”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那原本垂着头的瘦弱少年慢慢抬起了头来。看清他的样貌以后,叶明苑只觉得呼吸一滞,喉咙中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少年却扯着嘴角,慢慢笑了出来。雪后初晴,不外如是。 “叶小姐,请进。” 待到叶明苑醒过来神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国师府的暖阁之中。看了一眼赵修竹单薄的背影,她喉咙微微滚了滚,好半晌才说出话来。 “你……这是怎么了?” 如何会,在短短时间中就好似时光倒退了一样,变得年轻……却孱弱。叶明苑毫不怀疑,此刻即便是她,也能轻而易举将赵修竹打倒。 心中好似生了一团乱麻一样,乱哄哄地拱在叶明苑的心尖,令她颇有些坐立难安。反观赵修竹仍旧是那副风光霁月的样子,丝毫看不出一丝影响。 将泛着清香的两杯茶放到桌子上,赵修竹摸出一方帕子仔细擦干净手,这才淡然道:“大限将至,如此也正常。” 恍然间,叶明苑想到了前几日赵修竹目光平静地说自己时日无多的场景,再看到他眼下的憔悴样子,她的手指蜷了蜷,直到指尖在掌心掐出一丝疼痛,她这才低声问道:“还有多久?” 赵修竹明显怔愣了片刻,好半晌才慢慢笑了出来:“无论如何也会撑过宫宴的。” 藏在黑发下的耳尖不由动了动,叶明苑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语气中的叹息之意。将宫宴这个时间记在心中,叶明苑抿了一口杯中的清茶,没有作声。 赵修竹也是一个寡言的人,眼见叶明苑不说话,他便也捧着茶喝了起来。 两人无声对坐着,气氛却并不奇怪。直到天边被浅红色的晚霞覆盖,赵修竹这才扯平衣袖上的褶皱,站起了身。 “叶小姐今日过府,恐不会是为了向在下讨一杯茶喝吧?” 叶明苑心中异样感更甚,她虽然对赵修竹并不十分了解,却也清楚赵修竹本质上是一个极为清冷的人。然而今日短短半天的时间里,赵修竹却展颜笑了三次。且,每次都不是寡淡的牵扯嘴角,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笑容。难道是因为要卸下肩头的担子,这才回归本性了? 脑中思索着赵修竹身上的异样,叶明苑口中却将早已经打好的腹稿慢慢说出了口,“我仔细考虑过你的话。” 赵修竹的背挺得更加直,看起来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剑,他的手在背后牢牢地握成拳,显出了一丝克制的紧张。 叶明苑没有留意到他的异样,她眼睛半垂着,目光定定看着那浅色的茶汤,极轻极淡地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用最后一丝活下去的生机将我召唤过来,赌上所有的筹码,将大齐的安危系在我的身上,值得吗?” 赵修竹并未料到叶明苑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顿了半晌这才答道:“值得。” 明明他此刻身形单薄,再不复之前的风采摄人,但任是谁在这里,都不能将他看轻了去。在这方狭小的暖阁中,在寒风呼啸的冬日里,叶明苑听到时日无多的赵修竹第一次用热切的声音将心底的话剖析了出来。 “身为齐国人,我热爱这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百姓。即便,将你召唤过来无济于事,于我,也算是问心无愧。我若是不这么做,即便灵魂到了地府,也会受尽拷打。” 捏着那白玉羽毛的手指微微一紧,叶明苑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来之前,她想到过许多回答,却从未有一种和面前人脸上的神情重合。即便只是旁观,叶明苑却好似看到了他身上流淌的血液中都写满了对大齐的忠诚与热忱。 原来,他的血并不是凉的,而是滚烫的。 感受到屋缝中漏进的寒风在脸上留下的凉意,叶明苑抬起手,似是不经意地从眼角划过。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听到了自己平静的声音:“我答应你了。” 第49章 宫宴之前 第三场大雪落下的时候, 百姓们翘首以盼的新年终于到了。 叶明苑起了个大早,用了早膳, 她也不去国师府了, 一个人捧着一杯热茶并着一捧瓜子就坐在了院中的腊梅树下。花枝上积攒的雪随着风飘飘荡荡地落到她的身上, 还夹杂着梅花的冷香。胸腔中的浊气一扫而空,复又被这梅花香气所填满。 将口中温热的茶水咽下去, 叶明苑倚在腊梅树粗壮的树干上。吮着一根嫩茶叶, 她眯了眯眼。 年宴就在今天晚上,虽然不知道老皇帝和赵修竹究竟要做些什么,叶明苑却隐隐感觉到了一种低沉压抑的气氛。她自从答应了赵修竹的请求后, 每日里都会去国师府学习。不过三五日, 她便摸清楚了赵修竹的脾性。 他倒不是性子真的冷淡,而是知道自己没有多久好活, 不想让身边侍候的人同他产生情谊,平白连累人家伤心罢了。也因此,国师府中几乎没有伺候的下人。但最近几天,国师府中却一反常态出现了许多下人。 她好奇之下去问赵修竹,却没得到回答。 思及此, 她舌尖微微动了动。略带苦涩的茶香在她舌尖化开,叶明苑咬着那根茶叶, 突然跳了起来。 “哎呦。” 嘴角微微一抽,叶明苑看了一眼身后揉着下巴的七皇子,“你干嘛站这?” 缓了好一会儿,将下巴上的疼意忍了过去, 七皇子这才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她的头,“我想看看你在干什么,谁知道你会突然蹿起来?” 心头有些发虚,叶明苑却死鸭子嘴硬,“谁让你先躲在我身后的?” 看着她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七皇子直接被气笑了。当下,下巴也不揉了,伸手捉住叶明苑的手腕就往屋里带。 叶明苑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却还不忘护住手里的瓜子,“你干嘛?” “换衣服,我们出去逛逛。” 叶明苑本以为他是随口一说,谁料他居然说风就是雨。直到站在了洛梁城的大街上,叶明苑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真的,只是出来逛逛?” 新年在即,家家户户都希望能讨到一个好意头。叶明苑身上穿着的衣服也一反以往的素净,换成了讨喜的正红色。长长的裙摆遮住脚面,只露出一个鞋尖,上面用描金细线绣了两只活灵活现的喜鹊并着几朵并蒂莲。 七皇子的目光太过专注,叶明苑生生被他看得心头发慌。方才的气势不复存在,捏着袖子,她再度问道:“你、你看什么?”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七皇子好似恍然回神一般,“还能看什么?当然是看你。” 叶明苑隐约觉得七皇子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还不等她细细思量,七皇子就岔开了话题,“衣襟上都绣了并蒂莲花了,你这是恨嫁了?” 双眼微微瞪大了些,叶明苑无心再去考虑方才的问题,下意识地回嘴,“你才恨嫁了!” 一只手不轻不重地落到了她的头顶上,七皇子偏冷的声线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克制:“没大没小的。” 说完,他放下手捉住了叶明苑的。 “走吧,带你好好看看洛梁城。” 七皇子口中说的看,是真的看。两人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一路沿着洛梁城池的中轴线走过。 见识了城西普通人家过年节时的欢喜兴奋,看过了城中家家户户高悬的红色灯笼,又看了看城东穿着新衣裳在雪地间相互追赶玩耍的小孩子。直到叶明苑脚底发凉双腿生疼,两人这才停了下来。 寻寻觅觅半晌,叶明苑拉着七皇子好不容易寻到了一家还开门做生意的面摊。要了两碗馄饨,两人坐了下来。 直到馄饨上桌,捧着那热气腾腾的馄饨瓷碗,叶明苑这才觉得发凉的指尖慢慢回了温。吸了下发凉的鼻子,她盯着七皇子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好奇。 “你带我出来,究竟要做什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叶明苑只觉得七皇子眼中划过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挣扎之色。待到她仔细分辨的时候,却又消失不见。 “先吃东西暖暖,吃完了再说。” 说完,七皇子也不等叶明苑回答,夹起一只馄饨,他当先吃了起来。叶明苑本来想等着他答话,却在瞧见那皮薄馅大的馄饨之后感觉胃里也有了几分饥饿感。 直到他半碗馄饨见了底,叶明苑才撑不住动起了筷子。许是饿了的缘故,叶明苑倒是觉得这小摊上的馄饨竟比叶家的厨子做出来的东西还要好吃许多。 她原本想的是依言吃几个,谁知道竟将满满一碗馄饨都吃光了。 看着浅白色的馄饨汤,叶明苑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肚子。七皇子却恍若未曾发现她的异样一样,探出手掏出了几枚铜板。 “老板,结账。” 面摊老板远远的招呼了一声,二人也没有多呆,趁着身上都是暖意,直接往狭长的巷子外走去。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叶明苑刚问完这句话就觉得头有些发晕,一开始以为只是错觉,谁知道走了两步后这眩晕感愈发的严重。强撑着扶住身边的墙,叶明苑狠狠咬了咬牙。偏头向着旁边看去,只一眼,她的心几乎都凉了。 七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此刻就站在叶明苑的身边。看到她头脑发晕的样子,七皇子的神情堪称冷漠。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哪有什么年节里还开门的面摊,又哪里会有比官家厨子手艺还要好上许多的小贩,这一切,不过都是有心之人的安排罢了。 “为什么?” 说完这句话,她顺着墙面缓缓滑坐了下去。最后一眼,她看到了七皇子弯下腰向她伸过来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七不是坏人,别误会QAQ 第50章 旁观 浅淡的熏香一层层地渗入床幔之中, 叶明苑却只觉得头痛欲裂。盯着头顶陌生的帐子看了片刻,叶明苑这才撑着头从床上坐起来, 好一会儿, 她记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侧耳听了一下屋子中的动静, 叶明苑确认屋中没有其他人在这才撩开了床帐。与此同时,屋中的布局也尽数落入她的眼中。 床榻不远处立着一座红木梳妆台, 模糊的铜镜无声的立着。再远一点的地方则是阻隔用的屏风, 依据屏风上的影子,她隐隐能分辨出对面是待客用的小桌。 看了一眼屋中紧闭的门窗和香炉逸出的白色轻烟,叶明苑抿了抿唇。 她眼下头脑昏沉身上发软, 俨然一副睡多了的样子, 应该和这熏香脱不开关系。将床头矮几上的茶水直接倒入香炉后,叶明苑反手推了推窗子。 她用了十成力气, 那窗子却纹丝不动。心中一沉,叶明苑绕过屏风,直奔门边。没有动手,她直接伸脚踹了上去。严丝合缝的木门晃了晃,却丝毫未曾受到影响。 “姑娘, 您可是饿了?” 丫鬟稚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满肚子火气的叶明苑本不欲理会, 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去拿些吃食给我。” “是。” 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叶明苑这才放轻手脚缓步踱回门边。透过细小的门缝向外望去,她发现门两侧都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歇下撞门离开的心思,叶明苑重新坐回了桌边。过了好半晌, 门外才再度传来了动静。 “叶家小姐可是在此?” “您是……” “你们认不得我,还认不得宫牌了吗?” 隐隐的争吵声从门外传来,叶明苑又坐了片刻,房门才终于由外打开。之前她就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却一时间没想起来究竟是谁,等人进了屋子,叶明苑这才惊觉,此人正是之前说和镇南王回了西南的何斐! “你……” 骤然相见,不但叶明苑愣了,便是何斐也愣住了。绕着叶明苑走了一圈,他这才手动合上掉落的下巴。 “原来你是姑娘家,怪不得,怪不得……” 他口中喃喃自语,猛灌了两杯冷茶这才反应过来拍了下额头,“看我这记性,你快和我走。” 说着,何斐又像以前一样伸出了手。直到那手爪子伸到一半,他这才想到叶明苑的身份收了回来。 “做什么?” 眼见叶明苑和生了根一样坐在座位上,何斐眼中划过了一丝急切,顾不得男女大防,他伸出两根手指头扯住叶明苑的袖子就往外走。 直到踏上马车,叶明苑这才听何斐补全了眼下的情况。 “国师入宫前托我寻你,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这个地方。七皇子也真是厉害,能把你一个大活人藏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听到何斐提及七皇子,叶明苑神色微微一深。捏着腕间的银镯子,她语气平静地问道:“宫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你也别生七皇子的气了,他也是为了你好……哎,等等,你没生气?” 没生气?怎么可能,当时发现对她动手的人是七皇子以后叶明苑只觉得心都凉了。待到醒过来梳理了最近的事情以后,她这才察觉到了不对。 七皇子没必要这么做,更何况,他的感情也做不得假。将她安置起来,他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叶明苑虽然能理解,却也有几分浅淡的不喜。 感觉车厢中的气氛一瞬间冷了下来,何斐缩了缩脖子。不再说无意义的废话,他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 “今天的年宴陛下会对一些有二心的人进行清理,引子就是你。” “我?” “对,国师之前和你说过要你以继任国师的名义出席此次年宴,目的就是引起他们的恐慌。未知的才会令人猝不及防,平白多了你这一脉来划分势力,他们定然会有所动作。” 敏锐地抓住重点,叶明苑追问道:“有危险?” 何斐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没有以往的玩世不恭,带着郑重的思量和审视。半晌,他才移开了目光轻声道:“即便做了完全的准备,谁也说不准未来的事情。” 袖子掩映下的手握成了一团,叶明苑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七皇子他……是为了保护我?” 这一句问话几乎耗费了她全部心力,问完以后,她软着身子靠坐在了身后的软枕上。 何斐叹了口气,虽然没有开口,但脸上的神色已经给了叶明苑最明显的回答。 勉强将情绪压下去,叶明苑稳了稳心神,这才继续道:“我们现在是去哪里?进宫?” 提及正事,何斐脸上多余的神色一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向着叶明苑的方向挪动了下位置,何斐严肃道:“你入了宫以后,不再是继任国师,和叶家也没有半分关系。你须记得,你是皇后娘娘身边新升的掌宫、一等宫女芷溪。宫宴开始以后,你就只管站在娘娘身后为她布菜,注意姿态,不要开口说话。” 将他的话一一记在心里,叶明苑犹豫了片刻,终究问了出来:“那陛下和国师原来的计划呢?” 何斐看了叶明苑一眼,那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复杂。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何斐压低了声音,“按原计划进行。” 尚未理解他眼神中的同情和犹豫从何而来,马车微微一晃速度慢了下来。叶明苑坐在榻子上,眼睁睁看着何斐一撩袍子从车上跳了下去。 就在她尚有些怔愣的时候,一块碧玉从窗帘间被丢了进来。 “切记,只需旁观。” 低沉的男声尚未完全落下,马车的速度就再次快了起来。叶明苑抿唇打开玉佩上系着的一张纸条,半晌微微合了眼。 第51章 宫宴 正如何斐所说, 宫中早已安排了接应之人。换了宫女的服装,叶明苑学着身前人的样子走进了凤仪殿中。 出乎叶明苑预料的, 嘉平帝和皇后正靠坐在一起低声说着话。见到她走过来, 嘉平帝拍了拍皇后的手, “这就是叶家的姑娘。” 叶明苑的背一瞬间挺得更直了些。 随着年纪的增长,皇后近些年倒是开始信起了佛来。吃斋念经久了, 她整个人看起来倒是也显出了一丝佛家的慈悲来。按理说面对着这样的人, 一般人应该都会觉得亲近才是,叶明苑的感觉却截然相反。皇后的目光看起来很温和,叶明苑却觉得她眼神中好似藏了一把刀子。 不过是清清淡淡的一眼, 她却觉得自己已经被眼前的人看穿了。 “老七……” 打量了她一眼, 皇后就收回了目光。她的声音极低,叶明苑只隐隐听到七皇子的名字, 后续他们再说些什么她却全都听不到了。垂下眼,她正待思考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却听到了皇后柔和却威严的声音。 “秋画、芷溪。” 微微眨了眨眼,叶明苑学着另外一个宫女的模样,小心地走到皇后的另一侧搀扶起了她的手。描着金凤的甲套轻轻搭在叶明苑的手上, 那凉意一路从皮肤蔓延到心底。 叶明苑面上低眉顺眼地扮演着掌宫侍女的角色,心中却暗暗皱起了眉。即便她再迟钝, 此刻也发现了皇后对她隐隐流露出的浅淡不喜。 在宫中呆了那么久,皇后定能很好管控住自己的表情,眼下的情绪流露,要么是皇后故意让她看出来的, 要么就是这不喜已经积累到了无法掩饰的程度。 想到为了她打乱皇帝和国师计划的七皇子,叶明苑心底暗暗划过一丝焦虑。 帝后抵达的时候宴席上早已经坐满了人,随着内侍太监的通传声,叶明苑小心翼翼的抬起了眼。偌大的厅堂间乌压压地跪满了人,在一众跪着的人中,最前方站着的一个人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看清那道白色的人影究竟是谁后,叶明苑的心中微微一惊。 赵修竹。 发色银白容貌清冷的大齐国师。 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视线不由转了过来。令叶明苑诧异的是,那目光中掺了平静和陌生,就如同他并不认识她一样。 “起——” 内侍尖细的声音令叶明苑回过神来,压下心中因为赵修竹容貌身形再度变化而升起的诧异,她放轻手脚扶着皇后坐到了高台之上。 角度的关系,叶明苑不用抬头也能将大殿之中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目光小心谨慎地在殿中环视了一圈,叶明苑却未曾发现五皇子和七皇子的身影。瞄了一眼皇子席上空出来的两个位置,叶明苑敛眉垂下了眼睛。 “年关已至,转眼就又是新的一年了。” 嘉平帝面上带笑,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坐在他下首的臣子们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上赶着给皇帝找不痛快,虽然心中想法不得而知,面上却都一个个带着笑容。 嘉平帝笑眯眯地听着他们说话,脸上的神色更舒畅了几分。酒过三巡以后,他对着身旁的内侍太监使了个眼色。收到皇帝的示意,内侍太监立刻向前走了两步,拉长了嗓子喊道:“静——” 之前还偶有交流的大臣们纷纷安静了下来,本有几分昏昏欲睡的叶明苑也立刻清醒了过来。打起精神,她向着高台下方的人望了过去。 就在众人都有几分不解的时候,坐在最前方的赵修竹突然站了起来。 “借着今日年宴的机会,我有一个消息要宣布。” 他第一句话才说完,叶明苑就注意到下面有几个大臣对视了两眼。国师一脉在大齐的地位超然,偏偏深受帝王的信重。若不是赵修竹的性格高冷,国师府的门槛恐怕早就被人踩平了。即便如此,想要巴结赵修竹的人也不在少数。 此刻听到他的话,坐得靠前的几个大臣尚没有什么反应,后面的人眼睛却微微亮了起来。 从何斐那里已经得知了内情,叶明苑自然知道赵修竹此时要说些什么,想到不见踪影的七皇子,她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前些日子,我找到了继任国师。” 继任国师。 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称呼,在座的所有官员脸上的神情却都变了。赵修竹高冷不通人情,他们是讨不到什么好处了,但若是和继任国师交好了呢? 即便都没说话,但从所有人脸上一闪而过的贪念可以看出,在场的大部分人心中都悄然打起了小算盘。心中贪念的驱使下,他们的目光都牢牢地盯着赵修竹。没有让他们等太久,赵修竹清冷的声音给了他们最终的答案。 “这个人,就是七皇子。” 叶明苑的牙关已经死死咬了起来,她本以为七皇子会随意找一个人替代她,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自己顶替了她。怪不得皇后会对她不喜,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安危以身涉险,皇后没有翻脸就已经算是涵养好的了。 看着从门外慢慢走进来的身影,叶明苑只觉得眼眶发酸,看到其他人脸上的神情,她已经明白过来了何斐口中的危险究竟是何含义。七皇子……他的身份就决定了他只会忠于皇室,众人想要和他交好的可能性几近于无,而对于有的人来说,得不到,还不如毁了。 “是七皇子!” “真的是殿下!” …… 纷杂的议论声中,一袭白衣的少年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缓步走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神色清冷矜贵,脚步沉稳有力。他的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人,好似走过的不是人心叵测的大殿,而是奔向一早便定下的远方。 “儿臣,见过父皇。” 嘉平帝仍旧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眼中浮现出了一丝慈爱的神色,“瑾珩,要好好同国师学习。” “是。” 眼看着七皇子坐入皇子席,周围的几个皇子原本敌对的态度都转变为了亲昵讨好。然而,还不等他们和七皇子说上两句话,就又听到了嘉平帝的声音。 “国师的事情宣布完了,朕倒是也有一个消息要宣布。” 叶明苑眼皮一跳,心中不知怎的生出了一丝不安感。在场的众人和她的感觉差不多,毕竟,国师宣布的是继任者,皇帝要宣布的……就很有可能是太子。 殿中的气氛一时间微妙了起来。 嘉平帝却好似没感觉到一样,拍了拍手,令人将圣旨承了上来。瞥见那明黄色的一角,在场的众人纷纷跪了下去。 “……朕即位以后,海内河清,天下太平。吏治清明,民有所安。德不敢自比先圣,却盼后人能更进一步。五皇子齐殊,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今立为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 殿中众人,雅雀无声。 叶明苑抿着唇,指尖死死地扣在掌心之中。一时之间,她竟有些搞不清楚老皇帝和国师究竟在做些什么了。将两位皇子推上风口浪尖,还选在了年节的微妙时间节点,他们这是嫌不够乱想要将洛梁城搅得更乱一些? 她在心中暗暗思索,宣旨太监却已经小心地将圣旨卷好,微微提高了声音,“太子进殿,众臣行礼。” 原本跪着的众人迅速收敛心神,无论心中作何想法,他们却都恭敬地俯身行礼。 与往日里的便衣常服不同,今日的五皇子换上了储君朝服。五爪金龙安稳地盘踞在他的袖袍上,平添了一股属于皇家的威严。 接连两个消息将朝臣们震得头脑发蒙,后续的表演再没有人留心去看。眼见气氛微微低沉了下来,嘉平帝脸上的喜色却是半分不减。眼见明月渐高,他朗声笑道:“众卿且随朕一起去看看宫中燃的烟火。” 闻言,皇后也站了起来。叶明苑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搀扶,却见另一侧的秋画端了一盅汤走了过来:“我来伺候娘娘,你先将这盅汤给七皇子送过去。” 手上一重,叶明苑下意识地握住那红木托盘。她正待再问,却见秋画已经扶着皇后随同诸人向着殿外走去。 眼见着大殿之中已经没有多少人影,七皇子也不见了踪迹,叶明苑正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面目讨喜的小太监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芷溪姐姐,殿下正在侧殿歇息,您且随奴才来。” 敛起心神,叶明苑低声应了下来。她神色从容,心中却暗暗生疑:这是故意为他们二人创造的见面机会? 太监的脚步极为灵活,七拐八绕之下,叶明苑早已经辨不清方向。好不容易小太监终于停下了脚步,叶明苑已经有几分头脑发晕了。 “芷溪姐姐,殿下就在里面,您进去吧。” 说完,他也不等叶明苑反应,兀自行了礼就离开了。瞧了一眼他的背影,叶明苑微微抿了抿唇。四下静悄悄的,显然没有其他人在,叶明苑试探着伸手推了下殿门,却见那雕花木门慢慢打开了。尚未走进去,叶明苑就感觉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暖意。 打眼一瞧,雕花木门后便是一尊红木屏风。内里的情况被屏风遮得严严实实,一丝都没显露出来。叶明苑大着胆子走进去,方一绕过屏风就瞧见了正自己和自己下棋的人。 “呼,殿下怎么不说话?平白吓了我一跳。” 说完,叶明苑缓步走到了七皇子对面的软椅上坐定。一袭白衣的男人却只是打量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叶明苑顺着他的动作向着棋盘看去,却发现棋盘上的那局棋看起来有些熟悉。复又仔细打量了那棋局几眼,叶明苑这才发现那棋局竟是她在京兆府和赵修竹下的那一局。 “你下这局棋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问题,叶明苑微微皱了皱眉。她本以为皇后让她来找七皇子是为了让他告诉自己接下来的安排,但眼下看来,七皇子好似并没有这个意思。揣测不出七皇子内心的想法,叶明苑索性便也直接放弃了。回忆着之前下棋时的心情,她抓了一颗棋子握在了手心里。 “在想,国师的身份和目的。” 若是夫子们在的话,少不得又要训斥叶明苑下棋不专心。然她此刻面对的是七皇子,听到叶明苑如此回答他好似也不奇怪,继续问了下去,“那以往和我下棋的时候呢?” 这两个问题一起问出来显然就是想要对比出一个答案,叶明苑摸不清楚他问话的心思,只得老老实实道:“想着怎么赢你。” 此话一出,七皇子直接愣住了。他曾经猜测过许多次叶明苑内心的想法,却从未想过,她原来是如此的……志向远大。思及此,他嘴角微微勾起,面上的清冷之色一扫而空。 “叶明苑。” 抬眼瞧见他的笑容,叶明苑微微一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七皇子是在喊她。明明他的语气算是温和,神态也称得上是平静,叶明苑却无端端地感觉到一种压迫感。她想要开口说话,却因着这若有若无的胆怯而迟迟没有张口。 “叶明苑。” 七皇子又喊了她一次,这次他的声音中掺杂了一丝淡淡的沙哑。如同一枚小石子晃晃悠悠地落入了她的心中一样,叶明苑不由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凑近了许多的七皇子。 看清她眼中倒映的自己,七皇子缓缓伸出手,遮住了叶明苑的眼。 眼前突然变成一片黑暗,叶明苑不由有些慌乱。然而,还不等她做什么反应,就听到了耳边低沉的声音:“别动。” 两个字,成功地令叶明苑定在了原地。正在她满心不解的时候,一个略带凉意的东西被塞入了他的手中。 “这是什么?” 七皇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低低叹了口气:“一会儿给你看,你现在先听我说。” 乖巧无比地点了点头,叶明苑挺直了背坐在原地。 看着她这副样子,七皇子眼神一软,顿了片刻,他这才慎重问道:“叶明苑,你可喜欢我?” 若说叶明苑之前只是慌乱,此刻却是半点方寸都没有了。垂在身侧的手指僵做一团,尖锐的棱角扎入掌心,她却没有半点反应。手上是痛的,她的唇却死死抿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瞧见她这副模样,七皇子的心不由微微一软。撤开挡着她眼睛的手,他垂下头,将她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指一一打开。碧玉牌上的雕花已经在她的掌心印出了一道印子,七皇子看着那微红的“瑾珩”二字,嘴角也抿了起来。 他的动作太过温柔,叶明苑一时间竟没想到要将他推开。眼看着七皇子低下头来,她立刻紧张地将手背到了身后去。 察觉到她动作间无意流露出的抗拒,七皇子捏了捏眉心,半无奈半妥协道:“我先说。” 说完这三个字,他顿了顿,将眉眼间的无奈情绪收敛干净,这才缓慢而慎重道:“叶明苑,我心悦你。” 手脚已经僵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听到七皇子的话,叶明苑咬了一下舌尖,感受到疼痛以后她才确认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 “你呢?” 留意到七皇子眼底的执拗,叶明苑心中微微有些挣扎。喜欢吗?大概是喜欢的吧……不然为什么七皇子离开书院的时候她会思念,得知七皇子为她以身犯险的时候她会担忧…… “我……” “殿下!” 突然响起的声音令叶明苑将口中的话又尽数吞了回去,抬眼向着门边看去,叶明苑心底猛然一骇。 出现在门口的人穿着暗红色的铠甲,腰间还配着一柄长刀。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叶明苑都嗅到了那隐隐的血腥气。 就在她打量的时候,七皇子已经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叶明苑一眼,他快步向着门外走去。 “叶明苑,你好生呆在这里,不见到我来接人,不许离开。若是饿了,便吃食盒里的东西。”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门边。在迈过门前的屏风前,七皇子回过头再度深深看了叶明苑一眼。 “暗影,保护好她!” 好似最后的担忧都被卸下了一样,他脚下一动,再不犹豫就向外走去。 叶明苑只觉得他最后的那个眼神犹如一只手掐在她的喉咙间一样,好半晌,她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垂眼看了看手上的玉佩,叶明苑微微咬了咬牙。 喜欢吗? 喜欢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圣旨内容参考网络,若有问题,请温柔指出。 第52章 诱饵 等待最是磨人心性, 叶明苑僵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一动不动。 从天黑到破晓, 不过短短五六个时辰, 叶明苑却觉得恍若过了上万年一样。明明殿里燃着暖炉, 冬天的凉意却仍旧慢慢从脚底蔓延而上。直到她的手脚都僵了,那经久不绝的厮杀声才慢慢低了下去。 “暗影。” 一夜未曾合眼, 叶明苑眼底已经浮现出了细密的红色血丝, 她的声音极低极哑,听起来如同在杂草中滚过一般。 暗影沉默着从门口显出身形,叶明苑未曾继续说话, 他便就低着头站在那里, 毫无存在感。 好半晌,叶明苑才抬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外面怎么样了?” “凉王的叛军已经被全部拿下。” 没有在意他说话时的冷淡语气, 叶明苑扯了扯嘴角。虽然七皇子走之前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但她仍旧想要再尝试一下。 “我可以,出去看看吗?” 和之前的三次一样,暗影没有说话,抱着手中的剑就又隐回了暗处。即便早已经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叶明苑也不由有几分失望。 一开始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叶明苑也曾向暗影套过话, 但影卫只认自己的主人,任叶明苑磨破了嘴皮子,暗影也只是说出了凉王造反四个字。 嘉平帝共育有七子五女,凉王居长, 时年已经二十有五。其母是静妃,出身南平侯府。平日这母子二人看起来都是一副不问世事的模样,没想到却也是狼子野心之人。 无论何时,那至高的九五之尊之位都会引得众人疯狂争抢。凉王蛰伏已久,定然早已准备妥当。 叶明苑忧心忡忡,却除了僵坐在原地再也做不了其他。她几次试图跑出去,却都被暗影识破带回。次数多了,便也只能作罢。 此刻好不容易听到凉王兵败,她自是再也坐不住。明明得到的消息是好的,叶明苑却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丝不安之感。心慌意乱之下,她索性直接将桌上的陶瓷茶壶摔破,趁着暗影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拿起了最为尖利的一块抵在了脖子上。 “叶姑娘!” 暗影冰冷的声音中总算多了一些属于人类的情绪,叶明苑却是无心分辨。她指尖用力握在那断面上,锋利的瓷面已经扎入了她的脖子上。夜明珠昏暗的光芒照射下,她脖颈间的红色就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被她的动作骇了一跳,暗影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却发现叶明苑将手上的瓷片向着脖子的方向又推了推。不敢再逼迫于她,暗影瞬间退回了原地。 “叶姑娘,您将手里的瓷片放下来。” 掌心一片刺痛,叶明苑却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暗影。冷着嗓子,她眼神中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锋利之色:“带我去见七皇子。” 面无表情的暗卫眼中多了一丝纠结,叶明苑只当自己没看到,咬了咬牙,她手上再度动了动。然不等她再自我伤害,一个黑影突然间就袭上了她的手腕。 吃痛之下,叶明苑立刻松开了握着瓷片的手。 “嘶。” 定下神,她这才看到刚才击中她的竟是一颗圆润的宝石衣扣。 “学会伤害自己了?想必老七看见了也得为你鼓掌。” “殿下。” 挥了挥手,一身戎装的五皇子示意暗影先行退下。叶明苑被他身上的血煞之气逼得有几分心惊肉跳,却仍是硬着头皮问道:“为什么是你来?七皇子呢?” 随着这句话的问出口,她原本慌乱的心更是乱了几分。 瞥了一眼明显面色不佳的叶明苑,五皇子手一动将身后卷着的一个深蓝色的包袱丢了过去。 “将这身内侍服换上,处理一下伤口和我走!” 依言换上内侍服,又将手上和脖子上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叶明苑随着五皇子一同走出了偏殿。 —— 一只脚刚踏上长长的回廊,叶明苑就闻到一股血腥之气。稳了稳心神,她抬眼向着五皇子身前看去。殿前空地上的青色石砖已经尽数被血色覆盖,叶明苑看着地面上已经半干的血迹,脑中不由想象出此前这里究竟经历了多么惨重的厮杀。 强制自己撇开眼睛,叶明苑紧紧地抿起了唇。 直到指尖被寒风吹得一片冰凉,走在前方的五皇子这才停了下来。端着热水候在宫外的太监宫女们见到他立刻俯身行礼,冷着脸,新上任的齐国储君直接带着叶明苑走入了殿中。 扑面而来的暖意令叶明苑瞬间提起了精神,打量了屋子中的环境一眼,叶明苑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屋子中安静得好似没人在一样,但四下燃着的暖炉又说明了里间的人身份定然不凡。想到之前说会亲自接她最终却不见人影的七皇子,叶明苑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担忧。顾不得再理会五皇子,叶明苑抬起脚就向着屋中走去。 刚转过屏风,一股清淡的药香就扑面而来,叶明苑愣了片刻,这才挪着步子向着床榻边走去。 厚实的鞋底踩在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音。叶明苑听在耳中,只觉得每一下都好似落入了心间。克制着内心的紧张和不安感,她再度向前走了几步。 随着她的走近,那药香越浓,床榻上的人影也渐渐显现了出来。只一眼,叶明苑就怔在了原地。 松软的被褥间,面色惨白的七皇子正双眼紧闭地躺在床榻上。即便睡着,他的眉头却仍旧紧皱着。雪白的里衣微微敞着,从叶明苑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染了血的布带。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叶明苑怔愣间回头,却发现来人并不是五皇子,而是满头白发的赵修竹。原本风采出众的银发国师此刻狼狈得不成样子,不同于前些日子的憔悴,也不同于宴会上的一切如常,他此刻只给人一个感觉——衰败。 明明他外表看起来如常,叶明苑却感觉到他身体中的生机已经彻底枯萎了。对上赵修竹疲惫的目光,叶明苑喉咙动了动,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们……怎么了?” 捡了一个凳子随意地坐下来,赵修竹看了叶明苑一眼,眼神中的平静令她感到胆战心惊。 “出了一些意外,好在都已经解决了。” 他没有细说,叶明苑便也没有追问。看了仍在沉睡中的七皇子一眼,叶明苑抿了抿唇:“殿下他……是受伤了吗?” 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有如此一问,赵修竹伸手捏了下眉心,这才摇头道:“受伤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他中毒了。” 毒? 好半晌,叶明苑这才回过神来,哑着声音,她低声问道:“什么毒?” 赵修竹却没再回她,理好衣袍站起身,他眉眼间带上了一丝不忍之色,“你且好好在这里陪陪他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明苑想要大声质问,喉咙却好似被堵住了一样吐不出半个字来。她双眼怔怔地看着赵修竹离开的背影,好半晌才缓慢地走到了床边坐下。 看了一眼极度安静的七皇子,叶明苑克制着眼中翻涌的潮意,慢慢低下头,将脸埋进了手掌之中。 屋中的气氛瞬间多了一丝无形的压抑,赵修竹走到门边,这才回过头看了一眼。破晓的晨曦从大开的门中落入屋中,明明本应该让人感觉到暖意,却只让他感觉到了无尽的寒凉。 微微垂了眼,他对着一旁等候的五皇子摇了摇头。 对于屋外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叶明苑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远远地望过去就好似睡着了一样。 直到天色暗下去,她才微微动了动。半边身体因为之前的姿势已经僵得毫无知觉,骤然一动之下从骨缝间钻出一股摄人的痒意。咬紧牙,她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借着昏暗的光线,她清晰地看到床榻上的人仍旧是之前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叶明苑甚至感觉他的呼吸都微弱了许多。坚硬的指甲深深地嵌在掌心之中,令她感觉到了一股锐利的刺痛,借着这股疼痛的支持,她慢慢走向门边。 “宣太医。” 滴水未沾的缘故,她的喉咙哑得不像话。叶明苑身上还穿着五皇子给的内侍服,说话的语气却并非一个普通的太监所有。守候的侍女内监们好似也不惊奇,听到她的话,有人提着灯笼就向着太医院的方向快速走去。 叶明苑反手就想关上门,谁料变故就在此时发生。原本眼观鼻鼻观心恭谨站着的两个小太监毫无征兆地发了难,他们重重撞开门边的叶明苑,抽出怀中藏着的匕首就向着屋中快步跑去。 叶明苑只觉得头皮发麻,嗓子紧得如同彻底绷紧的琴弦,她愣愣看着面前一团混乱的场景,想要喊人却发不出声音来。 大殿前已经乱做一团,宫女太监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叶明苑脖子上包扎好的伤口再度崩裂开来。温热的鲜血从伤口中缓缓流出,她却好似没有感受到一样。 纤细的好似一折就断的手指撑在地面上,她忍着背脊上的疼痛,咬牙向着屋中走去。 厚重的红木屏风已经重重倒在了地面上,锋利的陶瓷碎片滚落一地。连同闯进屋中的两个太监,屋中的三个人全都不见了踪影。叶明苑盯着空荡荡的床榻看了半晌,腿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冬装厚重,却不抵瓷片锋利。尖锐的棱角扎入腿间,叶明苑却好似感觉不到痛一样就怔怔地坐在那里。 身后有慌乱的脚步声响起,叶明苑迟钝地转了转眼,却对上了一张隐带担忧的清朗面容。忐忑、慌乱……在此刻都落到了实处,气怒之下,她气得直接咳嗽了起来。 七皇子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手中握着的刀尖甚至还往下滴着血。如此一来,叶明苑还有什么可不明白的?假的,全是假的!她的悲切、她的不安,不过都是他们用来诱捕漏网之鱼的诱饵罢了。 皇家真情淡薄,便也将别人的真心看得没有丝毫分量吗? 叶明苑心中恨极,受伤的喉咙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忍着胸口翻涌的气血,她重重扬起了手掌。伴随着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原本想要伸手去搀扶她的七皇子瞬间愣在了原地。 叶明苑扯出一抹笑容,撑着手从地面上站了起来。没有再看七皇子一眼,她忍着腿上的疼痛向着门边走去。一步、两步……就在那殿门近在咫尺的时候,叶明苑身子晃了晃,终于无力地倒了下去。 隐隐的,有喊声传来,她的意识却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再也回应不了分毫。 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叶明苑恍然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头脑昏昏沉沉,脖子上和腿上的疼痛却令她保持着一丝清醒。倚着枕头坐直身体,她打量了一下屋中的环境。 杯盏上活灵活现的龙纹令她打消了最后一丝侥幸的心理,看了一眼被精心包扎好的双腿,良久,叶明苑嘴角浮现出了一丝苦笑。 纵然她再如何自欺欺人,也不能骗自己之前发生的一切真的是一场梦。想到真心被践踏的痛苦,她眉眼间浮现出一丝沉沉的郁色。 叶母走进房中的时候就瞧见叶明苑搂着腿,下巴搭在膝盖上的样子。心中一急,她直接扔下手中的食盒,上前两步将叶明苑从膝头拉了起来。 “你这孩子,膝盖受伤了不知道吗?还去压伤口,腿是不想要了吗?” 她焦急的语气间带着一丝明显的关切之意,叶明苑眨了眨眼,伸出手搂住了叶母的腰。 “娘。” 听出她语气中明显的鼻音,叶母的动作一僵,片刻后这才伸手摸了摸叶明苑柔软的头发,“怎么了?受委屈了?” 清楚叶母应该知道宫中发生的事情,叶明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她哑着嗓子问道:“娘,我们是在宫里吗?” 叹了一口气,叶母轻轻地拍了拍叶明苑的头顶,“你这小祖宗急怒攻心之下吐了血,加之脖子上和腿上都受了伤,太医说最好不要随意挪动,太子殿下仁德,便留你在宫中养病了。” 对眼下的情况有了了解,叶明苑眨了眨眼睛。叶母并没有问她是如何受伤的,叶明苑也乐得轻松,没再纠结于此事,她放软了嗓子试探地说道:“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说,叶母迟疑了片刻,到底是自家女儿,自己心疼,顶着叶明苑哀求的目光,叶母的心终究软了下来。 “再等半个时辰会有太医来问诊,若是太医说可以回家了,娘就去向太子说明情况。” 低声应了下来,叶明苑重新躺回了床上。出乎她预料的是,太医还没等来,赵修竹便先过来了。看到他的那一刻,叶明苑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具没有生气的傀儡。 “明苑。” 以往赵修竹喊她的时候,都是叫叶姑娘,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叶明苑隐隐察觉到了些什么,顾不得自己还生着气,她抢先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留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赵修竹愣了片刻,复又笑了起来。不同于之前惊鸿一瞥之下的浅笑,此时的他眉目舒展,双目微眯,沉沉笑了许久,他才渐渐停了下来,“你啊,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看重感情了。” 抿着唇,叶明苑没有吱声。她清楚赵修竹说的话切中了要害,却无法对冷漠的生活态度报之以赞同。 赵修竹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转而说道:“我今天来,是向你道别的。” 犹如一记重锤落入心间,叶明苑整个人都震了震。道别,看似简单的两个字,落在心中却多了一丝沉重的力量。赵修竹虽然没有说清楚,叶明苑也知道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限将至……就是眼下了吗? 如鲠在喉,叶明苑想问,却发现根本问不出口。徒然瞪着一双眼睛,她却不知道究竟要说些什么。捕捉到她眼底的黯然,赵修竹再度笑了笑,“说来,我这一辈子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自然也不愧于大齐的万千百姓。细辨之下,亏欠的竟然只有你一个人。” 勉强将喉咙间的痒意压下去,赵修竹这才继续说道:“我今天来的第二个目的,就是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看着撩起衣袍就想跪到地上的赵修竹,叶明苑微微咬了咬牙。连日来的委屈只有一个人看在了眼底,即便这个人是罪魁祸首,她也不想再计较了。更何况,赵修竹也快要走了。 垂着眼,她在赵修竹跪地之前拦下了他。 “罢了。” 赵修竹愣了片刻,这才伸手捂住眼睛。无声点了点头,他语气中多了一丝挫败。 “倒是我说错了,你虽然极重感情,却也行事自有章法。陛下曾经和我说过,七皇子评价你胸中有丘壑,如今倒是亲自领教了。” 听到他提及七皇子,叶明苑的神情立刻变了。她可以因为死亡原谅赵修竹,却无法因着这简单的一句话原谅将她真心狠狠践踏的七皇子。 只一眼,赵修竹就看出了叶明苑心中的想法,再度叹了一口气,他徐声道:“我知道你此刻心中恼怒七殿下,而我此行的第三个目的也在于此。” 叶明苑抿着唇,并不搭话。她并没有歇斯底里地反驳赵修竹的话,然而无声的沉默却比激烈的反驳更能说明她此刻心中的情绪。 此前太医给她诊脉之后下的诊断是“怒急攻心”,这怒从何来,赵修竹心中自然很清楚。然心病还需心药医,他所能做的就是将情况说明出来,以此减少两人间的误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七皇子当时是真的受伤了,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凉王的叛军虽然已经尽数伏诛,暗地里却还有一批死士虎视眈眈,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皇位,只是单纯地为自家主子复仇。” “然而我们在明,敌人在暗,想要一一将人拿下很困难。无奈之下,我这才提议由七殿下受伤一事借题发挥。原本的计划其实是七皇子在殿中养病,引诱死士出现,谁知道他们的警惕性极高,迟迟不肯现身。” “因此,只能中途改变了计划。五皇子让你陪在七皇子的身边,就是为了削弱死士们的警惕性。果然,他们在看到你的样子之后彻底打消了戒心。” “之所以不告诉你,一是害怕暴露,全部计划功亏一篑;二是,不想让你以身犯险。你现在想想看,若是你一早就知道七皇子要以身为饵,你会怎么办?放手不管?叶明苑,你不是这样的人。” …… 眼看着所有的解释全部说完叶明苑仍是没有反应,赵修竹揉了揉眉心。该说的该做的他都说了也都做了,接下来究竟如何就要看他们两人自己的造化了。思及七皇子的命格,他在心中无声地摇了摇头。 情路坎坷,一波三折。 果不其然。 站起身,理了理身上有些凌乱的衣袍,赵修竹最后看了叶明苑一眼。 “你当时怒气攻心晕倒在地,七殿下慌张之下直接将你一路抱到了太医院。他的毒尚未来得及清除,只是用银针压了下去,如此一番动作,毒性更是扩散了几分。眼下他还在隔壁的院子躺着,你既然醒了,若是想去看看他的话,便去看看吧。” 说完这些话,赵修竹甩了甩袖子,缓步离开了。 过了许久,叶明苑这才慢慢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她微微闭了闭眼。 第53章 终章 赵修竹离开的时候并未关上门, 凛冽的寒风从门外灌进来,令叶明苑的指尖都染上了厚重的凉意。好半晌, 她这才慢慢站起来。 将赵修竹离开前放在桌子上的玉佩拿在手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终于抬脚向着隔壁走去。 叛乱刚平定的缘故,殿外四下都站着一身戎装的羽林卫。叶明苑将手中的玉质令牌扬起来, 立刻就有人走了过来。 “您有何吩咐?” “带我去见七皇子。” 出乎叶明苑预料的, 这玉牌的作用比她想象中更大。那黑甲侍卫什么都没有问,应了声就带着叶明苑向院外走。绕过一段回廊,另一处院子就出现在了叶明苑的眼前。 两处院子的设计显然出自于一人之手, 叶明苑扫了一眼便向着卧室的方向走去。许是她手中的令牌发挥了作用, 一路上的宫人们都只是静静地行礼,没有一人阻拦于她。 叶明苑一路顺畅地走到屋中, 刚想绕过屏风走进去,却当先听到了五皇子压低的声音。 “老七,你可真的想好了?” 收住脚步,叶明苑打量了一眼屋中的情况,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竟连一个宫人都没有。正在她犹豫是继续听下去还是转身离开的时候, 七皇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叶明苑印象中的七皇子是清冷的、高矜的,此刻听到的声音却是无奈而又虚弱的。单单只是听着声音, 叶明苑几乎就能想出来七皇子眼下究竟有多憔悴。 “国师之前已经告诉过我,我也早有准备。五哥,你也不必自添烦恼,眼下还没走到最坏的地步。” 低低的喘息声传了过来, 显然是七皇子说了一长串话之后身体有几分不适。叶明苑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成了拳,脖子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若是,她一直不来见你呢?” 叶明苑心中一惊。若是之前还没听出来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此刻却已经明明白白地展现在了她的眼前。微抿着唇,她倾身侧着耳朵去听七皇子的回答。 年轻男人的声音不复之前的从容,多了一丝挫败和惨烈。叶明苑心头一揪,却听到了她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一段话。 “国师曾经说过,我情路坎坷,一波三折,我虽然不会尽信,却也听了进去,喜欢上叶明苑是我意料之中却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我曾经以为我自己孤苦终老的原因在于叶明苑会喜欢上别人,也曾想过若是叶明苑喜欢的是别人究竟要怎么办,当时我的想法是,即便是用抢的,也要将人抢过来。直到她在我面前倒下去……五哥,我那时候才知道,只要她能好好活着,即便我真的孤苦一人又如何?” 五皇子久久没有出声,好似被七皇子的言词镇住了,同样回不过神来的还有叶明苑。在被七皇子当做诱饵去引诱暗藏的死士现身的时候,叶明苑只以为是自己的一颗真心被践踏在了地上。眼下听了七皇子的话,她却有些迷茫了。 若是她一早就知道一个人会带给她坎坷的情路孤苦的结局,她还会任由那个人在自己身边,任由自己喜欢上那个人吗? 即便心中不愿意承认,叶明苑心中也已经有了答案。 不会。 人的本性中就具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若是一早就知道前路是荆棘一片,谁会不绕开? 所以……七皇子究竟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情慢慢喜欢上她? 一想到这一点,叶明苑的手便克制不住的微微动了动。她身旁恰好是白玉屏风,一动之下便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心神大乱之下,叶明苑没有选择走进去,而是脚下一转向着屋外疾步走去。 她来的时候脚步又轻又缓,屋中两人也没有想到有人会悄无声息地避开宫人侍卫的阻拦走入屋中,是以根本没有发现。眼下叶明苑惊慌之下脚步却是又急又重,屋中的两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肃着脸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七皇子,五皇子站起身就向着声音的来源追去。为了维持储君的气度,方走到门边他的脚步就缓了下来,自然没有追上叶明苑。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雕花拱门前消失的一抹浅色衣角,他抬手唤了一名侍卫过来:“方才可有人来过?” 宫中的侍卫只认令牌不认人,听到五皇子询问只简单地描述一番叶明苑的特征,这才又说道:“那位姑娘手中拿着国师的令牌。” 不必他再说,五皇子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叶明苑。毫无疑问的,她听到了方才他们的话。敛起眼底翻涌的情绪,五皇子再度问道:“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回忆了一下时间,黑甲侍卫垂着眼,恭敬地答道:“距离她来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左右。” 想了想,侍卫谨慎地询问道:“殿下,要去捉人吗?” 五皇子扫了他一眼,那眼中的冷厉令侍卫被骇得脚下微微一晃。稳住身形,低下头,不消五皇子说,他也清楚自己说错了话。好在,五皇子并没有追究,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屋子,他低低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自家弟弟,自己心疼。叶明苑落荒而逃,态度不明,他自然不愿意再用这个消息去刺激七皇子。手指无意识地从掌心划过,他再度叹了一口气。即便说辞有些疏漏,眼下却也只能如此了。 “你进去禀报七皇子,就说方才有侍女不小心碰到了屏风,畏惧惩罚,这才逃开了。” 虽然不清楚五皇子究竟在想些什么,侍卫仍是立刻应了下来:“是,太子殿下。” 国师府,正院。 空茫的雪地间,一片开得正好的腊梅花散发着勃勃生机。赵修竹坐在梅树下,面前摆放着一支青竹做的卦签。平整的竹面上,一行红色的小字格外引人注目:“乱:情路坎坷,一波三折。” 此签不是别的,正是赵修竹之前曾为七皇子卜过的那支。定定地看了那支签片刻,赵修竹微微叹了一口气,将那支签重新丢回了签筒之中。凝神摒气,他一手掐着两人的生辰八字,另一只手迅速地摇动起了签筒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支纤细的竹签从签筒中掉落了出来。 赵修竹双目紧紧闭着,略显苍白的唇半抿着,看起来好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样。好半晌,他才慢慢睁开了眼睛。缓慢地弯腰捡起地上的竹签,他目光隐隐带着两分期待地将竹签翻转了过来。一行朱红小字映入了他的眼底,定定看了片刻,他脸上的担忧一扫而空。 揣着那枚卦签,他缓步向着屋中走去。纸笔一早便已经备好,他将那枚竹签仔细包起来后,这才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情劫已破,陛下大可放心。” 仔细地将白纸叠起来装入信封中,赵修竹在封口处点上朱漆,这才开口唤人:“忘忧。” 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赵修竹却丝毫不惊讶。神色平静地将手中的信封递过去,他严肃叮嘱道:“亲自送到陛下手中。” “是。” 随着这道声音的落下,空荡荡的屋中再次只剩下了赵修竹一人。捏着眉心坐了片刻,赵修竹突然间捂住嘴低下了头。暗红的血液从他指缝间慢慢逸出,不多时就在桌面上集聚了一小滩。明明眼下的情况极为骇人,赵修竹却面色极为平静,抽出帕子将嘴上手上的血迹一一擦干净,他又伸手将桌面上整理好。 做完这一切,他所有的力气好似都被用完了一般。靠坐在身后的椅背上,他如同被抛上岸的鱼大口喘息着,却只是徒然。好半晌,等到胸口的刺痛感过去,赵修竹这才抬起了手指。稀薄的日光下,他的手指白得近乎透明,手背上更是不见一丝血色。盯着手指看了半晌,赵修竹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大限已至,愿望已了,到了该归去的时候了。 明明是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结束,赵修竹的样子却恍若只是睡上一觉。平躺在床榻上,他双手交叠放在胸口上,安然合上了眼睛。 忘忧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已经暮色四合,站在门边回禀了一下的宫中的情况,却久久没有等到赵修竹的回应。犹豫着,他推开了房门。 暖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偌大的屋子间透出一丝摄人的凉意。忘忧试探着再度喊了几声,却发现床榻上的人毫无反应。心中一紧,他快步上前,却只摸到了一片冰凉。 永泰元年正月十二,国师赵修竹于府中逝去。嘉平帝哀,追封其为永安候,下旨厚葬。 ——《大齐国史》 叶明苑听到赵修竹离去的消息时已经随着叶母回到了家中,彼时她正拿着针在缝补衣服,听到小厮传来的话时针一歪,直接重重地扎在了手心上。随意地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伤口上,她听到了自己低沉的声音:“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厮被她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脚下刚想后退,却被叶明苑的目光钉在了原地。压下心中的忐忑,他将叶睿让他说的消息又说了一遍:“国师昨日仙逝了,就在他的府邸里。” 茫然地摆了摆手,叶明苑示意小厮下去。僵坐在原地好半晌,叶明苑这才恍然回神。那个一心为着齐国的赵修竹,就这么……没了? 大限将至,大限将至,她之前一直觉得有些虚妄。哪有人能算到自己的归期,谁料,竟是真的。 跟随叶睿为赵修竹上香之后,叶明苑就一头扎进了赵修竹之前留给她的书阁之中。整整三个月,她一直闭门不出。无论是嘉平帝驾崩,亦或是新帝登基。直到,一张圣旨被送到了国师府。 “宫宴?” 忘忧半垂着头,微微点了点。虽然叶明苑并没有赵修竹那么清冷,他却感觉叶明苑较之赵修竹更加难以相处。纵然赵修竹看起来极度清冷难以接近,但他的心中却有一个一直坚持的信念——守护齐国。而叶明苑虽然看似温和好相处,实际上却什么都没看入眼中。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叶明苑继续问道:“目的是何?” 忘忧谨慎摇头,面对叶明苑的疑问皆以“不知”二字作答。清楚从他这里是得不到满意的回答了,叶明苑敛着眉眼看了一下手中的圣旨,半晌才平静道:“将衣坊为我制的衣袍拿过来。” “是。” —— 上一次出席宫宴,还是隆冬时节,一转眼就已经到了春末。宫中精心种植的花树开了满满一枝头的繁花,沉甸甸缀着,不时落到其下走过的人身上。 新帝开设宫宴的目的很简单,熟悉朝臣。叶明苑跟着小太监自花树下穿行而过,无意间抬眼却看到了不远处神色亲昵的两个人。 太子继位以后,七皇子便被封为了睿亲王。此时他一反往日里便衣常服的装扮,着了一身滚金亲王袍。本来略显艳俗的颜色,却被他清冷的气质压了下去。然就是这么清冷的人,此刻却一脸温柔地往身边女子的头上别着牡丹花。 目光从那女子的面上划过,饶是叶明苑此前见惯了各色美人,也不由有些惊叹。牡丹雍容,却及不上女子的气质分毫。她整个人没有被发间的牡丹花夺去半分光彩,反而因那牡丹而平添了几分娇艳。 内侍早已极具眼色地停下了脚步,叶明苑驻足片刻,却是一言未发。瞥了一眼神色恭谨的小太监,她再度垂下眼:“走吧。” 待到她脚步渐渐远去,整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七皇子这才抬起了眼。若是叶明苑仍在的话,定然会惊叹于七皇子的变脸速度。方才还是一脸温柔小意的模样,此刻就变作了一脸挫败。 “这人走了就开始给我摆脸色了?” 瞟了自家皇姐一眼,七皇子只觉得心中郁气更重。此前他养病的时候叶明苑未曾去看过他一眼,好不容易他病愈去寻她,叶明苑又闭了关。嘉平帝弥留之际将赵修竹卜出的最后一卦交给了他,本意是为了宽他的心,但不知为何,七皇子心中却再度生出了一丝不安。 勘破则两全,可若是勘不破呢? 忘忧每日里都会往宫中递关于叶明苑的消息,七皇子都一一地看了,却越看越是焦急。叶明苑整日里清清冷冷地将自己关在书阁之中,哪里还有半分俗世之人的样子。再耗下去,怕不是叶明苑勘破眼前的迷雾,而是看破红尘了。 他眼底心中俱是急切,新帝看出来,特意询问了皇后这才得了这么一个点子出来。为此,七皇子特意去请了三公主来帮忙演这场戏,谁料戏演了,人也看了,看戏的人却仍旧无动于衷。 三公主何曾见过这样的七皇子,抿着唇笑了半晌,她这才伸手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 “老七。” 听出她话间的未竟之意,七皇子抬起了头。 留意到他眼底还未来得及掩起的挫败,三公主叹了口气。摸索着将头顶的牡丹摘了下来,她语气轻缓道:“我之前只当你们是有些小别扭这才闹脾气,现在看起来倒不是这样。老七,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希望你记住一句话,以诚心待人,她才可能对你诚心以待。与其找人演戏气她,倒是不如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 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 这一句话好似带了魔力,七皇子一整场宴席下来几乎没碰什么吃食,便连自家五哥在御案上说了些什么都没听进去。若有所思地盯着面前的酒杯,他脑中不停地回荡着方才三公主所说的话。 这一状态落入叶明苑的眼中就成了失魂落魄。想到方才看到的七皇子佳人在怀、言笑晏晏的场景,她张口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两人一个若有所思,一个借酒浇愁,这一状态竟一路维持到了宴席结束。太监拖长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叶明苑已经有些半醉了。搭着小太监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叶明苑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七皇子拦了下来。 看清楚面前的人究竟是谁以后,叶明苑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七皇子却恍若未觉,示意小太监先行退下去,他上前一步搀住了叶明苑。 喝过酒的缘故,她的体温较之平时更高一些。温热的感觉隔着衣衫传到皮肤上,复又一路蔓延至心底。七皇子只觉得喉间发痒,突然就明白过来了三公主的话。 若是不能以心相交,谈何喜欢,谈何感情? 察觉到叶明苑动作间的抗拒,七皇子手上微微用了些力气。没有去管殿前还站了几位没来得及离开的朝臣,他手上用力,直接将叶明苑打横抱了起来。 好似夺得了珍宝的人,不等别人反应过来,七皇子珍而重之地搂紧怀中的宝藏,快步走到了一早就备下的偏殿之中。将叶明苑放到床榻上,他命人从外间锁死了门,这才快步走回了榻前。 被他如此一番折腾,叶明苑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定定看着一脸严肃的七皇子,她竟有些猜不透他究竟要做些什么。 “叶明苑。” 两人对视了片刻,最终仍是七皇子先开了口。他整个人挺拔地站在她的面前,眼底漾着一丝忐忑。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叶明苑险些忘记了自己正在生气。目光无意间瞟过他微微沾了泥的鞋底,她这才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抿着唇,她没有搭话。 被她直接无视,七皇子也不恼。捡了榻边的一张凳子坐上去,他半皱着眉道:“我知道你现在恼我,但我还是想解释清楚。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你入宫会走那条路,所以故意演了那么一出戏给你看。” 演?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还不等叶明苑有所反应,七皇子的话就再度落了下来。 “我听宫里的人说想要验证一个人在不在意你的最快方式就是看她会不会吃醋。我这才央着三姐来帮我演戏,目的就是为了让你醋一醋。” 谁知道,你没吃醋,我自己却被气到了。 后半句话说出来有些丢人,七皇子咳了一声便掩饰了过去。迟疑了片刻,他才继续道:“叶明苑,我喜欢你。此前是我错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 未曾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地将心底的话说出来,叶明苑怔愣了片刻,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喜欢,短短两个字,却令她之前的担忧不安和委屈好似都有了归宿了依仗。脸上的平静慢慢碎裂开来,叶明苑微微蹙着眉头,定定看着他。 “以后若是遇到事情……” 腰背挺得笔直,七皇子的手心泛起一丝汗意。他整个人紧张得犹如幼时被嘉平帝考校课业的时候,生怕答错了会有惩罚。不同的是,以前的惩罚他尚且能忍受,眼下的惩罚却意味着他和叶明苑之间从此便要形同陌路,饶是他自幼冷心冷情,却也觉得委实受不住。 慎重思考了片刻,七皇子伸手将她微凉的指尖握入了掌心。双眼盯着叶明苑,他几乎是一字一顿道:“我并不能确保事事都会告诉你,更不愿意你去以身犯险。若是必要的话,我可能还是会瞒着你。这样的我,你接受吗?” 叶明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捂住眼睛,她叹息着给出了最终的答案:“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