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嫆因风起》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卫嫆 作者:嵩安 卫嫆是一国的长公主,尊贵,体面,她什么都有,可唯独留不住心上之人,谢昀。 他曾伴她走过了十年的春夏秋冬,本以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到头来谢昀却在她最艰难的岁月,奏请了婚书,迎娶了王家长女。 卫嫆记得那天十里红妆,火红的绸缎从谢府的门前蜿蜒至王家门口,她远远的看了眼,而后就逆着人流转身离开。 自此三年,极寒北地,战场杀伐,不问归期。 三年后,皇弟大婚,她才被一纸诏书召回中洲。 再见谢昀,卫嫆已面不改色,冷若冰霜,可谢昀却每每见她,心中犹如刀绞。 直到机缘巧合下,二人一齐南下办差,所有谜团一个一个被揭开的时候,卫嫆留下了泪。 事情,原来是这样啊。 [片段一] 她刚知道他请婚的消息,隔天的夜里,便翻入了谢府的院子,这件事,她曾和谢昀做过许多回。 可那夜见到他后,他却冷着脸对她说,“殿下,您逾矩了。” 她不管,她这一生只喜欢过这一个人,虽父皇去后,她性子收敛了许多,但内里仍旧有肆意洒脱的底子,如今她只想求一个答案。 “听说,你想与王家的姑娘结亲?” “是。” “为何?” “臣心悦于她。” 那日夜里的雪下的并不大,但是她看着他的眼神,却觉得浑身冰冷。 虽听他这样说,可她却不愿信。 “你说谎,你明明并不喜欢这样的女子。” “殿下,人都是会变的,正如我曾经以为我会成为一位将军,为国守疆,而如今,却成了一名文臣,步入朝堂。” “所以,你曾喜欢过我,如今不喜欢了?” “微臣惶恐,殿下之于臣如同昭儿之于臣,未有半分不同。” 昭儿,谢昭,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如今七岁。 原来,她在他心中只是一个亲人,他于她的好,只是出于对妹妹的照拂,她不信。 她向前一步,逼问,“你敢说,你从未对我动过心?” 他目光坦然,面无惧色,直言,“从未。” 卫嫆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步子恍惚之间后退了半步,忽而轻笑了一声,双肩在大雪中显得愈发单薄。 竟是从未,真是好一个从未啊…… (我真的真的真的不会写文案啊,要了狗命了,跪求大家自行点开前三章瞧瞧吧,呜呜) 女主表面已经放弃&男主爱的隐忍 又名:长公主的爱情故事 1:本文的宗旨是小虐怡情,参杂一点点权谋(可能be,不喜者慎入) 2:男女主双c。 3:短篇,不会很长,架空朝代,架的很空,不要比对任何真实历史朝代,谢谢~~~ 4:压力大的时候开的这本文,以简短为主要思想,所以文笔,朝代等其他一切可能稍显逊色,希望多多包涵,完结之后会在不改变剧情的前提下润色文笔,如果有需要的话。 5:因为每一章也很短,所以推荐作为睡前打发时间的,可以随机看看。 6:收藏、评论和营养液是作者更新原动力哟~ 内容标签:强强虐恋情深天之骄子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卫嫆谢昀┃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飒爽公主×深情权臣 立意:家国天下胜于男女情爱 第1章 谢昀 十月入秋,中洲的街道一片萧瑟,可宫里却不尽然,皇帝前日下诏,让阂宫上下的人开始装点内外,只因长公主今日就要回宫了。 平时宫里无人走过的石子路,今日都被要求打扫的一片落叶也不得存在,于是几个累极的宫女,闲暇时躲在一棵枯树下闲聊。 一个年龄稍小的对着比她稍长几岁的宫女问道,“姐姐,殿下今日回宫,我曾遥遥相望,觉得殿下风姿仪态无人能及,可为何这般的女子竟会选择远离皇城,在那风沙之地一呆就是三年?” 年长的宫女看着对面的小宫女那懵懂稚嫩的眼神,微微叹了一口气,“小荷,我曾教过你,在宫里要想活的长久,就收起你的好奇心。” 小荷急忙点头称是,拿着扫帚继续干活去了。 而刚刚年长些的宫女却瞧着太极殿的方向,思绪翻飞。 如小荷这般年纪的女子,是宫里近些年来新招的,对于长公主的事情大多都是听的传闻。那个传奇的女子昔年远在边关的时候,尚且为人好奇,如今回宫,自然成为人人瞩目的焦点。 她年长些,昔日被罚前也是曾有幸贴身伺候过长公主殿下的,没人比她更清楚,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长公主,卫嫆,是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姐,从小天资过人,容貌无双,按说这样一个身份贵重的皇室长女,该是如珠如玉一般被人捧在手心里,金尊玉贵的长大,奈何…… 奈何七年前藩王叛乱,先帝平叛中箭,死在了回京的路上,先皇后听闻后,夜夜惊梦,终是在辅助完当年的太子今日的陛下登基以后,病死在了一个雨夜。 当时长公主不过将将及笈,而陛下也才十三,偌大的宫廷无人庇护,外有强敌觊觎,内有战乱刚平,姐弟二人过的十分艰难。 也是那年,长公主不顾陛下反对,战袍披身,自请跟随在谢老将军麾下,入战场历练。 此后,屡立军功,于军中威信渐起,这才堵住了世家门阀的嘴。 只是,婚事也因此耽搁,一晃七年,如今长公主已双十有二,却仍无婚配,陛下心焦,这才一连数道圣旨将长公主召回。 只是,这位年长的宫女忍不住猜想,或许即便召回,仍旧是徒劳,只因公主心中或许仍旧放不下已经成婚的谢家三子,谢昀。 太极殿,书房。 “阿姐,你此番能回来太好了,孤已吩咐人将你昔日的宫殿收拾好,你等会即可歇息。”年少的帝王看着已经三年未见的长姐,是忍不住的满目欢喜。 “多谢陛下。”卫嫆轻点了一下头。 看着客气疏离的长姐,年轻的天子不禁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启禀陛下,谢相在殿外等候,说有要事要禀。” 天子一听,眉心微蹙,心中隐隐有些不满,也有些紧张的瞅向卫嫆,见她面色无异,这才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陛下有事,那容臣告退。”卫嫆当即双手行礼愈退,这令年轻的天子有些焦急。 “阿姐。”这一声阿姐,竟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幼年玩闹时的娇憨。 卫嫆微微一顿,语气也不自觉的软下,“等陛下事情办完,可到容民树下寻臣。” “是,阿姐!” 随即长臂一挥,示意可招殿外之人进来。 此时,卫嫆已先一步走到殿外。 刚一踏出,就见到昔年旧人,长衫玉立于大殿之外,容貌气度比之三年前未减分毫,可,他的一切早在他娶妻那年,已于她不再有分毫关系。 二人重逢,双目交接,只剩下客套疏离的点头之交,之后,擦身而过,千丈玉阶,独剩卫嫆一人负手而行。 第2章 往事 卫嫆站在容民树下,负手而立,望着满地落叶,思绪一时间如海浪,拍的人有些恍惚。 她在他成婚后决意戍边,本以为不见亦无念,可谁知即便是万里以外的疆北,也能时时听见他的消息。 她听过他的屯田令,看过他的诗词赋,知道他已升至宰辅,也是卫朝创立以来最年轻的宰辅。 他的所有消息,不管是她刻意听或者刻意不听,总会流入她的耳中,这让她觉得。 她似乎离开了他,又似乎从未离开过他。 这三年或许于他人而言意味着时间的流逝,可于她而言,只不过是在塞北画地为牢,本想和他永隔,但没成想,圈住的只是她自己。 而那个人,已有了贤惠温顺的妻子,天真可爱的长子,她不知道自己现如今这般,究竟是为谁,卫氏的风骨不该由她来折。 可午夜梦回时,她又忍不住回想当年年少恣意时,他们也曾一同策马狂奔,一起月下舞剑,她一直以为他心里是有她的。 可当年,他请下一纸婚书时又是那般决绝。 “阿姐。”陛下,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卫珉,在她身后唤回了她的思绪。 她转过身去,看着离她一步之遥的弟弟,他比从前更加健壮,也更加沉稳了,有些像他们的父亲,想起已过世的父亲,她的神色不由的温柔下来。 “还记得这棵树么?”她摸着粗壮的树干问他。 “记得,这是幼时父亲常常领我们玩耍的地方,当时它还没有这般粗大健壮,父亲见我们最爱在这棵树下乘凉,于是取我们名中各一个字,起名为容民树。” 卫嫆点点头,“是啊,一晃已过去数年,这棵树也已参天,你如今也有了些父亲当年的样子。” “阿姐,我以为你不想再理我了。”年轻的天子声音隐隐有些委屈。 “为何会如此以为?” 卫嫆转身,看着自己的胞弟,终是卸下了在太极殿时的疏离。 “就因为,我自称为臣,唤你陛下?” 卫珉点点头,走上前去抓住卫嫆的手,诚恳道,“阿姐,无论我是谁,我都是你的弟弟,这个永远不变。” 卫嫆笑着抚摸了一下她弟弟的手,拉着他在容民树下坐下,“阿珉,你要知道,你现如今是天子,而非从小跟着我的那个弟弟,你要有天子的威仪,刚刚内侍在侧,我怎能不礼术周全,现在四下无人,才能唤你一声阿珉。” “阿姐,我知道,可我总以为你还在怪我。” 卫嫆看了一眼落日,似是不经意的笑了一下,偏头看了一眼她的傻弟弟。 “你以为我还没放下?” “阿姐当年走的如此决绝,我曾以为此生都不能再见阿姐一面。” “当时年少,以为情爱大于一切,所以远走。可这些年,没了谢老将军的庇护,自己单枪匹马领兵行进,看着沙场白骨,喝着血水朝露,突然觉得人生短短几十载,还是恣意一些的好。” “那阿姐这次回来,可不可以不走了,如今北疆安定,军中也人才辈出,朝中稳定,阿姐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 卫嫆摇了摇头,“阿珉,我此番回来是因你令,天子娶妻,无论为臣为姐,我都当回来见你一面,可我不想留在这。” “阿姐。” “阿珉,我曾是卫氏的长公主,当年我看到的是,父母慈爱,朝臣和睦,我以为这一生,我会一直安稳幸福,嫁一良人,携手一生,就像父皇和母后一般。可父皇身死,母后病逝,边境各国虎视眈眈,世家大族蠢蠢欲动,那时我才意识到一个公主的责任,我们虽然生来尊贵,可身上的担子却从不是我们用尊贵二字就可逃避的。” “那阿姐也不必去北疆啊,朝中职位阿姐尽可选择,以阿姐的才学,留在朝中,岂不作为更大。” 卫嫆摇了摇头,“朝中已有了一个他,自然不再需要我,更何况,文臣的鬼域人心倒真不如沙场上真刀真枪来的痛快些,阿珉,你不知道,这些年虽然苦寒,但却是父亲离开后,我少有的惬意。” “阿姐,你是不是还在怨他?”卫珉有些忧心,阿姐不肯归,或许是否心里还未真正放下。 卫嫆自然知道卫珉指的是什么? “我与他,如今已经是无怨的关系。”说完,起身准备离去。 “可他当年弃你于不顾,奏请婚取王家长女,你不怨么?如若不怨,你当初为何执意离去。”年轻的帝王多年练就的色厉内荏,此刻却有些神情激荡。他站起来,追上了卫嫆。 “阿珉,当年是我执拗于过往的情意,我以为他肯在七年前父皇母后离世后,坚定的陪在你我身侧,辅佐我们,就认为那是他对我无声的承诺,可我们之间并未有一纸婚约,他肯选择我们不过是出于谢氏对于皇族的忠诚,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怨不得他,阿珉,你明白么?”她并未回头,说完这句话变离去了。 可才及冠的陛下,并不能懂。 自家阿姐当年何等风华,她是整个卫氏皇族的骄傲,父皇曾说卫氏一族多善文少懂武,百年间才出得你长姐这一个文物兼修的好苗子,只不过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子,卫国的疆土百年内绝无人敢再犯。 于是他从小虽为太子位,却事事以长姐为榜样,在他眼中,无人可配其姐,除了,谢昀。 谢家,世代武将,杀伐世家,卫国可有铁臂一般的城墙全仰仗于谢氏一族。可他自幼只善权谋,不通武功,所以对这个时常和她阿姐一起练武的谢家哥哥既嫉妒又羡慕。嫉妒他有强壮的身体,羡慕他可以时常陪在阿姐身边。 当时,自己觉得如若硬要在卫国择一人为阿姐夫婿,理应是这个人。 谢昀。 他是谢家的三子,人生的芝兰玉树,根本不似一个武将,或者说谢氏一族人人都是难得的好颜色,他尤其更甚。他幼时在太极殿外玩闹,曾偷听过父皇和众臣在店内议事,父皇一生夸过的人很少,却对谢老将军赞道,“有孙如此,谢氏之福。” 他和阿姐一样,文武兼备,少时陪阿姐练武,他们艰难困苦时,不离不弃,他看着阿姐每每看他含笑的双眼,曾觉得等天下安定了,他该称他一声,姐夫。 可,等到的却是父皇母后丧后两年,谢氏一族因力抗北夷蛮族,谢老将军和谢昀之父以及长兄战死的消息。 从那之后,皇室刚稳,谢氏却遭到世家大族的反扑,隐隐有倾颓之势。 本以为谢昀该披甲上阵重振门威,谁知,他却说出,谢氏一族从此再不为武将的话来。 朝中动荡一片。 各个其心有异的将军纷纷想要抢夺大将军之印,阿姐听后,没有质问,只说她为谢老将军嫡传弟子,也曾入沙场点兵,若论功绩她也当得将军之位,于是此后,阿姐竟开始不断的杀伐征战。 而谢昀却弃武从文,入朝为官。 他和长姐当时只觉得亏欠谢氏一门,于他的决定虽痛心却无怨,可谁知第二年,他竟然公然上门求娶了王氏的嫡长女为妻。 他至今仍记得,收到消息的那刻,阿姐刚刚平叛归来,身上衣甲还未来得及退去,在太极殿书房中听到内侍传来的消息,愣住了。 他怒极,直言道,“阿姐,我这就下旨废掉这门婚约。” 可等他拿来纸笔,却听到阿姐淡淡的说了句,“不必。” 那人成婚当天,阿姐还去代表皇室参加了喜宴,他以为她会放下。 可谁知, 此后三年,阿姐未再回来。 第3章 寻子 第二日,卫嫆在宫中呆着无趣,于是找内侍给皇帝传了个信,自己一个人出宫溜达去了。 三年未回中洲,彼时的面貌早已不复,但却更加繁茂。 卫嫆一边端详一边点头,卫珉这小子这几年是愈发的有模有样了。 正值晌午,她依着记忆走进中洲最热闹的一间酒楼,找了一间雅间,点了三两小菜,临窗而坐,本想独自享受这来之不易的静谧时光, 可谁知,不久楼下喧哗声渐起,引得她不禁垂眸望去,只见一妇人模样的女子正在楼下焦急的寻些什么? 细细去听,原来是孩子丢了,似乎还是家中长子,那无外乎这么紧张。 只不过她并非爱凑热闹之人,孩子丢了,派人去寻便是,只是她这一顿饭没了清净,不吃也罢,结账走人。 不过临走之时,因那妇人抽泣之声过于引人注目,她不禁侧目一看,这一瞧不打紧,竟是故人。 此人正是谢昀的夫人,王氏的嫡长女,王萱。 她没想到,刚回到中洲不到两日,前后竟遇见了自己最不愿遇见的两人,真不知是缘还是孽。 那妇人显然也瞧见了她,眉目一愣,随即就要行礼。 卫嫆一见,不经意一扶,“这是外面,夫人不必拘礼。” “何故如此?”即是故人,自然能帮就帮。 “回娘子的话,我今日本携子前来,可谁知刚要进楼的时候却不见他的身影。” “可派人在附近寻过?” “正是寻过之后,无人看见,这才心急如焚。”王萱神色是无法掩饰的焦急。 “夫人莫急,想想小公子平日里最喜去哪处玩耍,三岁的儿郎想必也不能走多远,对了,可有乳娘牵着?” “回娘子,今日谨郎是由我牵着的,只是我转身吩咐事情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卫嫆向四处一看,又想了想王萱刚刚的话,三岁的孩童前一刻还被娘亲牵着,后一刻就不见了踪影,若非有人刻意掳走,那想必就是趁着身形矮小先一步进了这酒楼。 “这酒楼可有人进去查过?” 王萱听言一愣,“门口的人都说未曾见过小公子进去,是以未曾查过。”是王萱身边的婢子回的话。 “那派人进去查查吧,若还没有,便报官吧。” 王萱一听要报官,脸色一变,紧接着吩咐身侧的下人去寻。 但好在,仅一盏茶的功夫,人便寻到了。 人一出现,王萱便顷刻上去抱住,一边打一边哭,场面好不热闹。 卫嫆本想走的,却还是忍不住瞧了那小孩子几眼。 随即有些失望,只因,这孩子并不十分像他,也是,那样的姿容,恐怕也是万里挑一才能生的出来。 王萱哭过以后,渐渐恢复平静,对着卫嫆行礼,“多谢娘子,今日礼数不周,他日定登门拜谢。” 卫嫆摆摆手,“不必,举手之劳。”随即转身离去。 今日本是得闲才来,此一番吵闹,她也没了闲逛的心情,早早的便回了宫。 晚上,谢昀回府,便听见下人传话,说夫人有事。 他微微皱眉,止住了去书房的脚步,迈向王萱所在的庭院。 “何事?”他刚一进门抱住了扑上来的谢谨,问道。 “今日有一事,本觉得不要叨扰大人,但想来还是须得知会您一声。” “直言即可。”谢昀撩衣入座,拿起筷子。 “今日谢谨丢了。” 不等谢昀发问,便立刻道,“是殿下帮我寻到的。” 谢昀筷子一顿。 先帝和先皇后伉俪情深,此一生只养育过两位皇子,便是长公主卫嫆,和太子卫珉。 只此时太子登基为陛下,那么能当得起世人一句殿下的,便只有昔日的长公主,如今的大将军卫嫆了。 “怎么回事?”谢昀放下筷子,不等王萱回话,便严肃的看向谢谨。 谢谨第一次被父亲如此严厉的盯着,有些紧张,慢慢的从父亲身上爬下,躲到了母亲身后。 “您别怪他,是我没有看住他,只是我想问问您,是否需要我入宫叩谢?” 谢昀看着王萱的眼睛,良久以后,垂眸,重新拿起筷子,淡淡的说了一句,“不必。” “是。”王萱颔首,也领着孩子坐下吃饭。 只不过,今夜三人不再言语,有些清冷寂静。 第4章 拜谢 次日早朝,卫嫆上殿述职。 退朝后,她在大殿门口同朝中几位许久不见的好友交谈。 片刻后,其中一人却莫名拉着其他几人离去,这一时间让卫嫆有些莫名,但当她回头一望,心中疑惑顿消。 几步之遥,谢昀正在望着她。 她稳了下心神,理了理衣服,走上前去,“丞相有事找我?” “昨日回家,听内子言道幼子顽劣走失,多亏殿下相助,是以今日特此道谢。”语气淡漠疏离,仿若公事。 卫嫆好看了看眼前的人,她倒不知道,当年风流恣意的谢家三子,如今在朝堂浸淫多年,竟变成了这样一副礼数周全的样子。 随即似是想起了自己于阿珉的种种,又摇头感慨道,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丞相不必如此拘礼,今日上朝,看着内朝如此安稳的局面,便知道丞相费了多少心力,该是我向您道一声谢。” “殿下客气,此乃朝臣本分,不足道,可幼子走失,实乃家中大事,幸得殿下相助,此番特地前来代内子相邀殿下。” “代内子?”卫嫆藏在身后的手,不禁紧了紧,面上却无甚变化,甚至带了三分笑意。 “正是。”谢昀正色道。 “那尊夫人准备如何谢我?” “若殿下方便,内子想邀殿下于府内一叙,亲手做些饭食,以表谢意。” “不必了,丞相和夫人都不必费心,若真想道谢,不日陛下成婚,还需请尊夫人上门传授一些婚后礼仪于崔氏女,如此这般,便当是谢意吧。” “臣遵旨。”说完,谢昀便对着卫嫆行了臣子之礼。 卫嫆看了看身前的谢昀,发现她竟有些不懂他了。 也罢,如今他已婚娶,该懂他的人也不应是自己,一挥手,转身离去。 良久,谢昀才起身,望向了卫嫆离去的方向,驻足许久。 第5章 成婚 相隔数日,天子大婚。 成婚当天,宫里内外一片喜气,卫嫆今日的心情也是数年来少有的开怀。。 只因,今日自己唯一的弟弟,要娶他心仪已久的女子,崔氏长女,崔宜年。 自古,情之一字最难解,两情相悦之人最难遇,若遇,最后成婚者也寥寥。 可幸的是,卫珉有这样的幸运。 他们自幼时相识,如今也终是可以相携一生了。 “你这样晃来晃去,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坐下。”卫嫆看着自己的胞弟这坐立难安的样子,哪有一些身为帝王的体统,但,幸而四下无人。 “阿姐,我有些紧张。”年轻的帝王不复往日的庄严,此刻竟有些娇憨。 “傻子,紧张些什么?”卫嫆喝了口茶,笑着说。 “其实跟你说句实话,我既想娶她,又怕娶她。”卫珉有些丧气的坐下。 “为何?”这句话不禁引得卫嫆侧目。 “我在想我爱她,那我这一生便只该有她一人,可我身为帝王,只此一生只一人在侧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事情。昔年父皇那般疼爱母后,可为了朝廷权衡,仍不得已娶了诸多的世家女子,你我身为嫡子女,在这后宫长大,也见得多这些勾心斗角。想到宜年要经历母后当年一般的事情,我就有些怕。” “你怕你护不住她?” 卫珉点了点头。 “那你日后可会变心?” 卫珉立刻摇头,“我这一生只爱宜年一人,此生不变。” 卫嫆看着她的弟弟,眼里的深情和真挚都快要装不下了,这不禁让她想起了昔年,那个人也曾一脸诚挚的对她承诺,今生今世,会陪她终老。 可时间会变,人也会变,她或许不该将自己身上的哀愁传给这个即将成婚的弟弟。 “卫珉,记住你说的话,若你日后负了宜年,别怪我这个姐姐不再认你。” “绝不会。”卫珉一脸决意。 “那便好,你也放宽心,你们自幼相识,宜年想来也做好准备,后宫之事她自会打理妥当,那些腌砸手段想必不会难住一个崔氏贵女。可这一切对于女子而言都不甚重要,男子的承诺和心远比那些要重的多,这一点你要切记,你若爱她,她便不会孤苦。” 母后当年于后宫多险阻,不过是因为父皇宠爱过盛,而母后为人柔弱,虽也算得上贵女,母家却远不及崔氏显赫。 而宜年那孩子虽看着娇弱,心里却是个有成见的,母家又是崔氏,再有阿弟的疼爱,后宫与她而言不会比当年母后艰难,但她怕的是,人心易变,不是她不相信自己的弟弟,只是,她自那人以后,觉得人心难测,尤其于情一途。 “弟弟谨记。”卫珉起身,郑重的朝卫嫆鞠躬承诺。 看着卫珉的眼睛,卫嫆觉得,或许是她多虑了,她终会是希望自己得不到的幸福,可以在弟弟身上得见。 “好了,看着时辰,迎亲的人该到了,唤人前来整理一下仪容便出去等候吧。” “是,阿姐。” 卫嫆嫌内殿沉闷,索性便先走了一步,一出大殿,才发现两侧的朝臣早已站好,仪仗也皆以准备妥当,她这才有了些真实的感觉。 远处喧哗声渐近,当是新后已近到内殿,远远瞧着那朱衣红袖的弟妹被抬在轿上,看着身侧虽努力装着威严但袖底的手却隐隐颤抖的阿弟,她有些感慨,这万丈高墙的宫廷终于在七年以后又有了新的女主人。 当新后踏下软轿,拾级而上到陛下面前时,群臣拜贺。 她从中轻而易举听见了谢昀的声音,其实不难辨认,他位列丞相,居群臣之首,其实刚刚踏出大殿的那刻,她就应该瞧见他的,只是她不想见,所以目光未曾挪去半分,如今听见声音,倒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她有些好奇,此情此景,不知他会否想起自己成婚的那天。 第6章 回忆 她还记得,那日是个冬日,天气并不算的上晴朗,可中洲城王谢两家成婚途径的街道确是万里红妆,素白的雪衬着那炫目的红,格外耀眼。 那日她代表皇室观礼,却未曾按规矩提前入谢府等待,而是默默站在了王家的门口,看了眼新嫁娘。 火红的盖头,华丽的婚服,虽不得见真颜,但她知道那盖头下该是怎样的容颜。她曾见过王萱数面,她是中洲有名的才女,又是王家的嫡长女,跟随众多女子入宫贺皇后寿宴,她和崔氏女为首座,她每次都是远远瞧着她,曾叹道,看起来这样柔弱的女子,却有种文人风骨,不愧是王家教出来的女儿。她还曾当着谢昀的面夸过王萱的诗词,当时他怎么说的来着?对了,他说,他还是更喜欢活泼爽朗一些的女子,她当时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欢喜,可转眼间,谢昀就娶了王萱。 看着谢昀牵住了王萱的手,她终是不忍看完,回了头,一人逆着人群,独自往谢府走去。 她从未告诉过阿弟,她其实找过他。 那是她刚刚知道他请婚的消息,隔天的夜里,她翻入了谢府的院子,这件事,她曾和谢昀做过许多回,因为她的身份,每每入臣子之府,都有诸多不便,遂他二人总会于隐蔽处翻墙而入。 可那夜见到他后,他却冷着脸对她说,“殿下,您逾矩了。” 可她不管,她这一生只喜欢过这一个人,虽父皇去后,她性子收敛了许多,但内里仍旧有肆意洒脱的底子,如今她只想求一个答案。 “听说,你想与王家的姑娘结亲?” “是。” “为何?” “臣心悦于她。” 那日的夜里的雪下的并不大,但是她看着他的眼神,却觉得浑身冰冷。 虽听他这样说,可她却不信。 “你说谎,你明明并不喜欢这样的女子。” “殿下,人都是会变的,正如我曾经以为我会成为一位将军,为国守疆,而如今,却成了一名文臣,步入朝堂。” “所以,你曾喜欢过我,如今不喜欢了?” “臣惶恐,殿下之于臣如同昭儿之于臣,未有半分不同。” 昭儿,谢昭,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如今七岁。 原来,她在他心中只是一个亲人,他于她的好,只是出于对妹妹的照拂,她不信。 她向前一步,逼问,“你敢说,你从未对我动过心?” 他目光坦然,面无惧色,直言,“从未。” 呵,好一个从未啊,真的是好一个从未啊。 她忍不住倒退了两步,看着这个可以说是同她一起长大的男子,恍然间觉得竟有些陌生。他从前都是面含笑意,如三月的阳春,温暖干净,可今日的他,面色冷冽,不怒自威,竟与之前她认识的那人几乎判若两人。 或许,他说的对,人都是会变的,他们终究不是从前的他们。 她有些冷静了下来,情绪从先前的波澜壮阔渐渐变成了一潭死水,她望着他,平静的说。 “那是我唐突了,还望谢大人不要见怪。” “臣不敢。”他俯身作揖。 而她,转身离去,只此一生,她想,她都会极力忘记身后这个人。 第7章 继任者 “阿姐,阿姐。” 卫嫆翻飞的思绪被眼前的弟弟唤回,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崔氏幼女已经走到了天子身侧。 她这才回过神来,接过内侍递来的净水,食指和中指轻轻一点,撒于他二人夫妇额头。 “祝君一世安好,和乐美满。” 她说完祝福的话后,便目送着他夫妻二人踏入大殿,朝臣紧随其后,她看了一眼,并没有跟上。 “殿下。”陛下身边的内侍在她身后唤她,“您不进去么?” 她摇了摇头,“不了,我杀伐多年,身上血气太重,入殿观礼,怕给他们带来不详,我就不入内了。” 内侍道了声是,便低头退下。 她虽没入殿,内心却也是欢欣鼓舞的。 一个时辰后,夙曦殿内。 “殿下。”是卫嫆的贴身侍卫,是个身形高大健硕,却看起来有些文质彬彬的人。 她此番进京,身边早已无侍女,本来陛下要给她安排,她以不习惯为由给拒了,是以身侧无人,今日有事要吩咐,才唤了她在军中的心腹前来。 “如何,城外军中是否已准备妥当?” “回殿下,都以妥当,只是……” “陈生,你于我还有什么不能言的么?” “没有,只是殿下,陈觉得你才回来不到十日,何以如此就要回到边塞。” 卫嫆看着眼前的少年,笑了一下,起身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跟她出去,“陈生,你不懂,我今年已二十又二,如若再不走,陛下完婚后,群臣的目光该聚焦到我的身上了。” “殿下,不愿成婚?” 卫嫆负手在前,“陈生,我在成为一个将军以前,曾是一位公主,阿弟信任我,所以我在这个位置一日,军权于皇家便不会是个威胁。但倘若我成了亲,朝臣便有了理由,卸掉我手里的兵权,但你看看,现下军中可有人可以继任我之位而毫无私心?” 陈生摇了摇头,“没有。” “所以,我不能成婚。” “臣明白了。” “等阿弟完婚后,最晚后日,我便要向他辞行了。” 她回头笑着看了一眼陈生,却看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锤了一下他的头,“你怎么入了宫就扭扭捏捏的,有什么话赶紧说。” 陈生思前想后,还是把心里的疑问说出了口,“殿下,其实我一直不懂,当年谢氏一族为何发誓不再从武,我在军中常听那些将军感怀昔日谢昀大人的战绩,他,其实未尝一败,这样的人。” 卫嫆没等他把话说完,便接过去,“这样的人,其实比我更适合大将军对么?” 陈生,抿了抿嘴,似是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一下头。 这不怪他,他是她三年前初任大将军时,在战场拣回的孩子,眼下不过才17岁,常年在边关的孩子自是不懂得朝中的权衡。 也罢,这孩子天资极高,与他说说也为他好。 “那你可知道谢氏决定入朝前的原因?” “听闻,是谢老将军,谢将军和谢少将军一齐战死了。” “对,可你觉得即便这样,他还应拾起战甲,对么?” 陈生点了点头,他觉得将军百战死,如果一个将军因为死在了战场上,后人们便都开始惧怕,那天下还有谁敢去拼去杀。 “可当年的情形,远比你想象的复杂。” 卫嫆微微眯起了眼睛,似是陷入了回忆。 “七年前,父皇母后逝去,我和陛下尚且年幼,朝中局势动荡,世家大族异心者繁多,朝中能得今日之安稳,还多亏了崔氏和谢氏一族的扶持。崔氏为文臣,助陛下安稳朝堂;谢氏为武将,替陛下平定四海。当年虽危机四伏,可这一文一武权衡内外,却也有惊无险,但是,这样的日子却并不长久。两年以后,北疆一战,虽胜,然伏尸百万,谢家一门三将战死其中,谢昀也只是堪堪捡了条命回来。” “这些,我多少听过。”时至今日,再说起那一战,即便陈生,没有经历过,但内心的沉痛却犹如亲见。 “可你不知道的是。谢氏一门,男丁并不繁盛,谢老将军重情,此一生独谢将军一子,而谢将军膝下,有三子,正妻膝下两子,已死其一,独剩谢昀和妾生子谢昭二人,而谢昭当年也不过五岁。若是谢昀披甲上阵,若万一败了,或死了,谢氏一门,一个五岁的孩童是决计撑不起的。” 此时正是初秋,天气正是温暖爽朗,可陈生却觉得寒意遍体,他顺着殿下的话细细想下去,不禁喃喃道,“那谢氏一门若败,朝中又无人可以出任武将,文臣武将失衡。” 卫嫆此时转身看向陈生,言道,“我朝必乱。” 或许是受的震撼太大,陈生竟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可殿下如何会断定谢相会败?毕竟。” “毕竟,他从无败绩对么?” “可谢氏一族,从谢老将军算起,四位将军,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可仅仅那一战已死三位,他们难道仅仅是因为用兵有误么?” “如若不是他们的问题,你怎知谢昀再上战场,不会身死?” 此时,话已然说的明了,陈生的眼睛不禁微微瞪大,“殿下的意思是。”余下的话,他不敢再说,虽今日众臣皆在太极殿庆贺,可焉知隔墙无耳? 卫嫆可知道陈生已经听懂,再不深言,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所以,当年他不能去,谢氏一门不入疆场是最好的打算,那是保全谢氏一门最好的手段。” 陈生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 而后,她又吩咐了陈生一些事情,便遣他出宫了。 卫嫆相信她没说出口的话,陈生一定明白。 当年,谢氏一族选择自保为上,虽使得军权动荡,但是倘若他们继续为将,谢昀和四十万的谢家军或许会尽数埋骨边疆,这也不是她和陛下想要看到的。 可倘若她和陛下放任兵权旁落,那么内外失衡,朝堂不稳,也不是他们可以忍受的,于是她选择披甲上阵,她的身份虽有质疑之声,但她却笃定背后的人不敢下死手,只要有命,陛下在崔氏和谢昀的辅佐下,稳住朝中众人只会是时间的问题。 所以,好在,她给他们了这些年的时间。 刚刚,她其实骗了陈生,她说她觉得军中无人可替她,但其实不是,陈生他自己就是她给自己选好的继任者。 只不过,他还需打磨。 第8章 联姻 隔日,太极殿书房,微雨。 “阿姐,为何如此着急回去?” “阿珉,你既已完婚,我再无理由留此。” “这是你的家,你怎会没有理由留在这里。”年轻的天子有些焦急,眉毛紧紧的蹙成一团。 “阿珉,我若继续留此,你当如何?为我婚配?” “阿姐是因为这个?你若不愿意那便算了。”天子衣袖一摆,大有作罢之意。 卫嫆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拍了拍陛下的肩膀,柔声道,“如今虽然看上去四海生平,朝野内外安稳,可你知道的,这天下还远远没有平静到你我可以打盹的时候,如今我回来见着你娶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就很好,边疆离不开人的。” 窗外雨声渐大,敲打在窗上的声音显得这个只有姐弟二人的书房更加安静。 良久,门外一声尖锐的声音,突兀的传来,是陛下的贴身内侍。 “陛下,谢相在门外有事请奏。” 横竖卫珉此刻不想听到阿姐要走的一言辞,即便知道那些前尘往事,他也顾不得,“传。” 卫嫆看了眼陛下,心里摇了摇头,刚要行礼请辞,谁知。 “大将军,先不要离开,眼下这桩事刚好与你有关。” 谢昀前脚刚踏进来,后脚立刻阻止了卫嫆的离去。 卫嫆不挪步了,且听他说。 “今日,中书省接到一份密函,密函上写的是南朝的皇帝陛下已然病逝,南朝中正死守这个消息,陛下,若是这个消息为真,则南部各国必乱,恐危机我朝。” 一时间空气冷肃了几分,只因这南朝世代与我朝交好,是以前几年兵戈多在北方,若是南方乱,则朝中肯定焦头烂额。 “几分可信?” “回陛下,九分。” “那可打听出继任者为谁?” “回陛下,若不出意外,该是二皇子,越凌。” 卫嫆思索了一下,脑中隐隐有些印象,南朝无太子,这二皇子越凌的权势是最盛的,在民间的威望也最高,幼时南朝来贺,那时父皇还在,曾面见过这位二皇子,赞过一句,此子慧极。 父皇一生,称赞之人寥寥,即便她脑中已无此人的相貌,但是对他的提防却不输任何一个敌将。 天子也眉头紧锁,显然他也知道这位二皇子的名声,“你们可商讨出应对之策?” 谢昀听后,回道,“回陛下,此子聪慧,眼下敌我难辨,臣等认为拉拢方为上策。” 天子未应,食指拇指间相互摩挲,示意谢昀继续讲下去,“二皇子明年及冠,臣等的意思是可选中可信的世家贵女与其联姻,两姓之好,从来都是这世上最坚不可摧的盟约。” 卫嫆知道他说的对,可她还是以一瞬间的恍惚,两姓之好,盟约之最,当初他求娶王萱的时候,难道也是这么想的? 天子看了一下身侧的阿姐,见她面无异色,才开口道,“那以卿所见,世家中有何贵女可堪此重任?” 谢昀面不改色,“回陛下,崔家三娘,崔宜汀。” “崔家,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这毕竟关乎一个女子的一生,又是崔家人,还得朕问问宜年以后再做决定。” 崔宜汀,汀者,花中香草,她曾听过此女的名讳。 昔日的中洲若说卫嫆是世家男子最敬佩的女子,那么这崔家双殊和王家长女则是世家贵女争相效仿的楷模。 但是这个崔宜汀却和其他二人不同,只因卫嫆常常能在宫中瞧见崔宜年和王萱,却不大能见到崔宜汀,似乎她并不愿入内廷,崔家家主多次劝说也无果。也难怪陛下要容后再议,只因崔家的忠心可见,但是这崔三娘子的主意却更大一些。 “是,陛下。” 说完,谢昀身子微微一侧,面向站在天子身旁的卫嫆,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臣还有南方的军事布防一事要同将军商议,不知可否移步议事厅,众大臣正在等候。” 卫嫆也不扭捏,点头称好。 第9章 失望 殿外雨势渐大,而卫嫆来时并未带伞,正在门口踟蹰着是否要让内侍去拿一把时,头顶上的雨渐渐消弭,她转头一看,是谢昀打着伞立于她的身侧。 “不知殿下可否介意同臣共用一把。” 今日谢昀穿了一身黑色朝服,加上他浸淫朝堂多年,此时身上俱是一股冷冽之气,她看着他有些恍惚,但也是仅仅片刻,之后便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自然可以。” 一路上,雨水打在路上微凸的鹅软石上,滴滴答答,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了桂花的香气。卫嫆有些感怀,去的路正是通往玄武殿,她已三年未去过,从前她最爱跟在谢昀的屁股后面去那,只因有一殿的武将,而她自幼最爱兵法。 她和谢昀沉寂了一路,快到的时候,谢昀跟她说了一句话,“殿下,京中武将不同往日,呆会说话,可留半分。” 卫嫆点点头表示清楚。 初入殿中,满目望去早已不是当年景象。 昔日谢家繁盛,一门武将,玄武殿中也大多都是谢家麾下将领,而今十分之中有六人已是卫嫆认不得的新面孔,余下认得的也是昔年只爱纸上谈兵,靠着祖上功勋才封得的将军,曾几何时,他们是根本不配踏入这殿中的。 “殿下安。”众人看见卫嫆进来,纷纷行礼。 “各位将军不必客气,大家尽可当这是军中,不必拘礼。” “谢殿下。” “诸位大人可将刚刚商议的结果告知殿下。”是刚刚收伞才进来的谢昀。 “殿下,兵力上讲,南朝大军五十万,万万不及我朝兵力雄壮,且近年来虽南朝皇帝励精图治,但是连年水患,国库空虚,末将认为南朝是不敢挑在此时与我们开战的,即便开战,我们也可以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此人名唤牛蟒,从前只是谢家军中一名不起眼的副将,但却因为在当年谢家一门三人死的战场中屡立奇功,活着回来,这才封了镇北将军一职。 可此人虽有一身蛮力,却脑袋空空,不堪重用。 卫嫆并不赞同,但却也没挑明,只言道,“牛将军勇猛,可我们与南朝素来交好,一旦开战,无论南北必将百姓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是以我认为,若能不开战,是为最好。” 牛蟒有些恹恹的退了下去。 卫嫆继续道,“今日我们来商讨的,并非是否开战,而是若开战,将领为谁,退敌之计为何?” “回殿下,如今南方将领名为淮景,是淮尚书长子,此人武功谋略皆可,只是同殿下刚刚讲的一样,南朝同我们交好多年,所以南边的军队和人马,一直疏于练习且远不比殿下手中的谢家军治军严明,人马众多,若是一旦开战,只怕远不能敌。” 回话的小将眉清目秀,只是卫嫆有些脸生,并不认得。 “殿下,此人名唤王安,是新上任的宣威将军。”谢昀在一旁解释道。 卫嫆点点头,她一向只管北边,南方她从不曾插手,只是在军中略略有所耳闻。 因南方战事很少,主要是帮着南朝平叛周边稍有兵乱的郡县,将军这种职位,大多战死沙场,很少有寿终正寝的,但是淮景的前一任将军王平远却是寿终正寝,这也侧面说明了,南边的太平。 而现下接任的淮景,她识得,是尚书长子,同时也是她幼时的好友,他出任南方领将人,还是她上书给陛下的建议。 她并不担心他的谋略,在她心中若南方开战若选帅,必为他。 可王安说的也很针砭时弊,南方太平的太久了,若此时开战,疲软无力,根本无法应对。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军中的兵分一部分去往南方。 可这根本不现实,第一,北方苦寒,南方湿热,谢家军驻守北方多年,并不一定能适应南方的水土。其次,南朝并未大乱,也无开战的风向,此时调兵恐引起慌乱。 想着,卫嫆忍不住蹙起眉头。 谢昀看到了,开口道,“殿下也不必过于忧虑,淮景已经上任三载有余,臣此前也去南方巡视,亲眼瞧过南方的将士们,已然被淮景训练的井井有条,虽比不得北边的军队,但是若战,也有还手之力,只是南方派系复杂,任凭淮景一时之间也理不清干系,若在战时难免拖累。” 卫嫆听后,墨色的瞳孔深深的盯着谢昀的眼睛。 她此时知道,为何谢昀刚刚一进门就说此事与她有关,眼下南方军中一切,他悉数弄清,唯有一点棘手那便是党派之争,他现在已不在军中,事事办起来不如军中之人方便,若想彻底解决此事,没有比身份尊贵且常年在军中的她更加合适,更何况她与淮景本就是旧识。 他其实早就在这等着她了。 刚刚提醒她的话留半分,心有异心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不想让她点破,毕竟在此众人,喜欢年老居功者不在少数,她若点明,未必不会对谢昀产生怨怼。 罢了,且随他。 “如此一来,只怕得寻个军中之人去南面一瞧,才可平息是非。” 卫嫆刚说完,底下一众将领纷纷点头。 “那诸位大人觉得谁更合适?” 若是卫嫆此刻不在,估计毛遂自荐者繁多,可她今日在,底下俱是一片静悄悄的。 良久,“殿下,末将认为,若论人选,无人比殿下更加合适。”还是刚刚的王安。 卫嫆点点头,“左右北疆安稳,那我便替各位大人走这一次。” “谢殿下。” 而后,卫嫆挥手,示意大家可以离开。 众人纷纷离去,只有卫嫆负手一人站在沙盘前,身后站着谢昀。 两人都不做声,室内一片寂静。 “我总觉得,我们如今的关系虽比不得从前,但是轮默契和了解,我还是该有几分自信的,可我真的看不懂你了,谢昀。” 谢昀微低着头,并不言语。 卫嫆转过身来,眼睛直直的看向他,“你应该知晓我的脾气,我这一生最恨的就是权术,被人当作棋子。当年我体谅你,谢家一门为皇室而死,你要弃武从文,入朝为官我不怪你。后来你为官在朝中如履薄冰,求娶王家女,无论是为权势,还是真的倾心相待,我也不怨你。可你,谢昀,你不该算计我。若南朝真的开战,我难道会袖手旁观么?” 谢昀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认真的对卫嫆行礼致歉,“臣知罪。” 卫嫆没有理他,甩袖而去,而谢昀藏在袖中的双手,则死死握拳。 卫嫆来时打着谢昀的伞,伞下一双人,此时一人淋雨离去,独她一人。 她其实不该气的,这不怪他,他玩弄权术多年,早已习惯了把别人当成棋子。可她还是忍不住伤心,曾经他是中洲城里最朗朗如日的少年郎,你瞧他一眼,便可洞悉他心中全部,如今,他人就站在你的身前,你却永远看不透他。 谢昀,这一切真的是你所求么? 第10章 暗夜 夜雨朦胧,等到谢昀回去后,已是衣衫尽湿。 家中下人瞧见了,连忙上前,“大人出门时不是拿的伞么,怎还会淋成这个样子。” “无妨。”谢昀挥手轻轻推开了来人要给他披上的大氅,独自一人进了里屋。 烛台未点,一人静坐,良久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大人,是我。”来人是王萱,他的妻子,他想到此,苦笑了一声。 “进来吧。” 他衣衫未换,此时雨水顺着发梢滴落,他本就生的英俊,从前是英气中露着三分书卷气,现在一是因为年岁渐长二是因为入朝多年,现下书生之气愈浓,加之浑身湿透,更有种脆弱之感,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王萱瞧着这模样,吃了一惊,忙吩咐人端来水盆和换洗衣物。 自己情急之下拿出手帕要给谢昀擦拭,却被他堪堪避过,这才意识到自己逾矩了。 这才侧身行礼道,悄声说,“大人,您嘱托我的事情有眉目了。” 谢昀眉毛微微一动,这才慢慢抬起头来,望向王萱,因室内并未燃烛,只一地月光散落,此时的谢昀眼神在暗夜中显得尤为骇人。 不一会儿,谢昀换好衣衫,牵起王萱的手,对门外众人说道,“今日夫人便就此歇息,你们都准备一下。” 一会儿总管何武领着谢槿过来,同他们一家人一同用膳,府里一众下人看了无不羡慕。 府中下人除去夫人嫁进来时领的人,余下的都是府里的老人,他们是看着谢昀长大的。 曾几何时,他们的二公子是这中洲城内最快乐的小公子,他上有兄长是为将的奇才,府内的继承不用他操心,所以谢将军在世的时候从不逼他这个二子做什么他不喜的事情。 那时候谢家还是世代为将,繁荣鼎盛的时候,二公子因着身份尊贵,虽知礼术也懂进退,但浑身上下还是随性洒脱的劲儿,朗朗如日,策马行于中洲城的时候,路人看了没人不道一句,真是模样俊俏的好儿郎。 那时候,没有烦恼,没有忧愁,二公子除了吃饭睡觉在府内,余下的时间日日都和宫中的长公主殿下玩闹在一处,致使他们这些下人都以为,二公子可能将来便是长驸马。他们从不担心二公子的仕途或者未来,总之,有谢将军在,有长公子在,谁还能缺着二公子什么么?合着他开心快乐是最打紧的。 可是,突逢变故,谢家一门三战死,三公子还是个娃娃,当时能撑起这个只有二公子。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眼瞧着二公子一日日消瘦下去,眼里的光彩也不复往日,都既心疼又无奈,那老将军的铠甲是擦了一日又一日,给公子备着,可二公子却看也不看一眼。 终有一日,二公子把自己关在房门三日,不吃不喝,再出来的时候,看了眼屋外的日头便昏了过去。 醒来后便说出,谢家一门再不为将的誓言来。 世人的唾骂声接踵而至,他们是下人,不能说些什么,总归是主子朝哪走他们跟着便是了,这一生,他们只认定谢府。 当时他们没人会想到谢家还能恢复往日的光辉,这世代将军的府邸竟然出了位宰相,可惜的是二公子娶的不是长公主殿下。 但是下人们看着屋内和睦的一家三口,觉得这样也不错,王氏女懂礼,将王府管理的井井有条,也从不苛待他们这些下人,谢槿小公子也生的如珠似玉,模样性格样样讨人喜欢。 人啊,这一辈,这样,知足了。 夜深,谢昀和王萱要休息,散退众人,谢槿也被何武带着离开了。 屋子外守着的是谢昀的心腹,沈绍。 雨停了,暗夜无声,只偶尔几声风吹动树叶发出的飒飒声响。 屋内也是黑漆漆的一片,只两人并未入睡,而是衣着完好的坐于桌前。 谢昀目光幽幽,仔细端量,竟隐隐有些血腥,一句低沉的,“说吧。”拉开了暗夜的帷幕。 第11章 真相 “大人,您当真要听么?” 王萱似有不忍,觉得接下来的话或许对这个男子,或者自己都会是一场灾难。 “你说即可。”谢昀微微低着头转动茶杯,模样似是并不在乎。 “当年北疆粮草一事,确有王家手笔,这两年我多次回家探查,发现或许背后执笔之人就是王家家主。” 王萱稍稍看了一眼谢昀,见他面色冷峻,心中一凛,继续说道,“而大人五年前路上回来遇上的那次伏杀,虽不能确定是否为我二弟所为,但是前日瞧见了,他右手手臂上确实有大人提到过的刀伤,而那段日子,我记得清楚,他以闭门读书为由,不见外人。” 深夜的风,料峭而吹,窗檐被刮的枝桠一声作响。 而谢昀还是默不作声。 王萱却在一侧跪下,俯身低头扣地,“大人,我自知王家罪孽深重,百死难逃其罪,可大人能否放他们一条生路。” 良久,久到王萱觉得似乎安静的只剩她一人时,屋内传来有些凉薄的一笑,是谢昀,“其实即便我入朝这么多年,却还是不懂,朝堂之内的党争真的大过于家国天下么,为了权势,那么多人顷刻化为白骨,那都是我大卫的将士啊,他们守卫的人中难道就没有王家人?” 王萱不答,只是把头低的更低。 “王萱,当年我为何娶你,理由你应当清楚。”谢昀声音冷漠。 “妾明白,当年我同淮家二郎定情,但是王家却想用我来拉拢大人,暗中害死了淮杨,当时我腹中的孩子一度以为保不下来,幸而遇见大人,才让我们母子平安。” “那你还记得成婚前曾对我承诺过什么?”谢昀低头,看着王萱的颅顶,神情冷漠。 “妾记得,当日妾曾说,大人若能庇护我们母子周全,妾日后愿为大人差遣,即便大人想要对付的是王家。” “你记得就好,夜深了,去休息吧。” “是。” 而谢昀一人还是独坐在桌边不动。 其实王家为何害他谢家一门,谢昀很明白,当年先帝逝后,崔谢两家力主当今陛下登基,而将其他王氏等族扶持的宗室子弟打压出京。 而后边疆动乱,谢家出征。 当年陛下才十三岁,太过年幼,朝中政事多交由长公主和崔家人打理,王家不忿,暗中屡屡作梗,但无奈内廷在长公主卫嫆和崔家人的打理下固若金汤,难动分毫。 于是,他们便把目光瞟向了朝外。 崔谢两家,一家主内,一家主外,若其中一家衰败,则朝野动荡,若朝野不安,那么便是有异心人的机会。 他们蛰伏两年,在陛下和长公主皆以为内朝安稳之后,他们瞅准了时机,在前往北疆送粮的人中偷偷安插进自己的人手,谢昀始终记得,那年卫北一战胜后,父亲犒赏将士,吃进的却尽是糙粮,上下士兵腹泻不止,就在这个时候本来战败的北疆却前来进犯,他谢家一门死守雍城,最终因此战死。 他侥幸,得以在父兄的照看下苟且偷生,但却在中途回中洲的路上遭遇伏杀,险些惨死。 九死一生回来之后面见陛下,道明原委,谁知再去查看军中粮草却是完好无虞。 没有证据,自然做不得数。 他只能无力的看着祖父,父亲和长兄的棺椁,耳边听着那群人无关痛痒的哀悼,和叹息,他们竟觉得是祖父年迈延误军机,伤亡惨重竟是父亲和兄长居功自大的过错。 他恨啊,他真的好恨。 他恨这波诡的人心,他恨这无情的世道,他恨这没有真相的人间,但他最恨的还是害他谢家一门的真凶。 可当年的他,除了空有一个谢家小将军的名头,什么都没有,权势和声名在父兄死后一夕之间化为乌有,他连保全谢家门楣的能力都没有,遑论查明真相。 所以他在处理完祖父,父亲和兄长的葬礼以后,把自己关在房门三天三夜,苦想出路。 他知道继续担起谢家的名声,出征为帅是最快的办法。但是他不能,卫嫆前来祭拜的时候将朝中关系同自己讲的清清楚楚,他明白是有人要害谢家,可他抓不出这个人,而那人在自己回来的路上还想伏杀他,说明他并不想放过他。如果他再次出征,父兄的事情难免不会再来一次。 可他家中只剩四岁的幼弟,他若死了,谢家是真的没有指望了。 所以,首先,他得活着。 而若想活着,战场是不能再去了。 若想活着,谢家势颓是最好麻痹敌人的方式。 这才有了后面他弃武从文的决定。 此后他用一年多的时间,慢慢在朝中积累自己的人脉,借着陛下和崔家的信任,渐渐在朝中站稳脚跟。 他才发现当年军中派去送粮的人是王家的暗子。 可他当年才是五品的官职,对抗卫朝世家大族前二的王家,在手无证据的情况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可就像他懂得在危机中示弱来保全自身一样,他面对王家先以示好。 他们果然上钩了,一个和皇室交好,又同崔家有交情的将门遗子,若能成为自家的乘龙快婿,那么王家自然就会有了和皇室以及崔家更加亲密的理由。 或许真的是老天有眼,他在同王萱接触的过程中发现她明显没有结亲的想法,派出去的心腹打探回来,也有了结果。 王家贵女竟和淮家小公子有了款曲,可淮杨却也在那个时候死了。 所有的事情都太过巧合,这未必不是王家给自己设下的圈套,他须得小心。 在那之后,他又见了王萱几面,只见她日日憔悴,面含愁容,看着她仿佛是看见了父兄去后的自己,他知道,王萱对淮杨的是真情。 之后的几次交谈,他听出了王萱对王家的不屑一顾和隐隐的恨意,可他还是不确定,这恨意于一个贵女而言是否足够让她背叛自己的家族。 直到一次用饭,她忍不住呕吐,这才在慌乱间向他吐露了实情,她怀了孩子,并且她想生下来。 可王家是断不会容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所以她求他。 多好的机会啊。 可他还是不信,人在钢丝上走的久了,是无法全然将自己的信任交付给任何一个人的,可他总归还是娶了她。 淮景同他有旧,他终究还是不忍淮家的孩子流落在外,而且无论王萱是否诚心,自己本来的打算便是假意同王家交好,所以是真心还是假意,于他而言并无不同。 好在成婚以后,他和王家女日日相处,总归是看得更清楚了一些,她会将父亲给她的任务毫不犹豫的告诉他,会将父亲安排的探子直接禀明于他。 他渐渐知晓,王萱真的和王家人是不一样的。 他记得卫嫆曾赞过王萱有文人的风骨,他想这个姑娘当真从没看错过任何一个人。 王萱确实有文人风骨,宁折不弯。 可她终究还是王家的人,不能事事仰仗,并非不信任,而是血脉亲情这个东西太难说,而他,不能败。 王萱肯将事情查到这份上已然出乎自己的预料,之后的事情便不必她再出面了。 此时,屋外渐渐有日光透进来,谢昀眯了眯眼,才发觉他竟一夜未眠。 第12章 刺杀 三日后,南朝帝丧,消息传遍朝野。 同日,太极殿大殿,早朝。 长公主卫嫆自请前往南方整顿兵马,也正好暗中巡视南朝境况。 此事早与陛下私下商议妥贴,此时只不过是对外颁布诏令而已。 谢相一同前往。 * 南行途中,卫嫆骑马领于马车前侧,谢昀坐于马车之内。 休息的时候,卫嫆听着小兵来报前方行程,而后卷起车帘,进入车中,只见谢昀手握着书卷,背靠着车壁,一侧的矮几上放着刚刚烫好的新茶。 “多年未见,大人竟如此风流,还真是时光如梭。”卫嫆还是没忍住。 昔日策马扬鞭的少年郎,如今实打实的浸淫成了一位权臣,生活痕迹中丝毫找不到从前那个人的影子,她一时之间有些失望。 谢昀放下手中的书,没有理会卫嫆的讥讽,只问道,“殿下何事?” “探子来报,再有十几日的路程,差不多可以抵达,若想加快则须更换脚力。所以,我来问问你,骑马的活,你忘了没?” “微臣不敢忘,只是现下还是不要换的好。” 车子此时恰好卡在了路上的石头,整个车身一晃,眼看着卫嫆就要向前倒去,但是她双臂一撑,把自己卡在了车里的一角,稳住了身形。 然后抬头看他,“怎讲?” 谢昀偷偷的把举起的手收了回来,假装理了理衣袖,这才道,“殿下,一个前任监国,微臣,一个谢家后裔。此去南巡,虽然行的就是诏令上的事情,但是心中有鬼者难免恐惧。” “你是说,会有人派人前来刺杀?”卫嫆微微皱眉,在思考这件事情发生的概率。 别说,还挺大。 “正是,所以眼下不宜更换马车,一来。” “一来,马车脚程慢,若真有刺客,事情传回皇宫也会更快些,也更安全些;二来,也为了麻痹敌人,一个在朝野浸淫多年的将军,如果真的没有荒废武功,怎么会一直坐着马车。他们的掉以轻心,就是我们的胜券在握。” 谢昀听完,默不作声,反而是笑了一下。 他看着身前的女子,眉目如星,眼神闪亮,突然觉得这条路要是一直这样走下去,倒也不错。 “殿下说的对。” 谢昀说完,二人均是一愣。 只因,从前二人形影不离时,每每卫嫆瞎扯一些鬼话,或者说一些不着四六的浑话,谢昀总是面带着七分笑意,冲她说,“殿下说的对。” 时光仿佛重合,只是早已物是人非。 谢昀和卫嫆都垂下了眉。 “我出去了。” “好,殿下慢走。”语气冷漠疏离。 等卫嫆走后,谢昀才骤然呼气,仿佛是卸下了千金的重担,笔直的背也微微弯曲,修长的双手扶上太阳穴的位置,轻轻按压。 卫嫆,我该怎么办? 我该拿你怎么办? * 路一直走,这样过去了两天,一日微雨,雨不大,却细细绵绵的。 路也是,虽不泥泞,但却有些坑洼。 中洲城中的小姐最喜欢这样的天气,只因打一把伞,于阴雨绵绵里走过,抬起伞时若瞧见一个儿郎,往往便会发生一眼万年的桥段。 折子戏里都是这样讲的。 当然,即便没有,当着这微雨时节吟诵一首诗词,也是极贴合语境的。 可卫嫆却并不喜欢,曾经她为公主时,就觉得这样的天气黏腻的让人发霉。 现在做了将军,就更加不喜,只因若是这样的日子行军,难免会拖累脚程而且军中将士也不得舒爽。 还是朗朗烈日更好。 只是今日也多亏了这微雨。 卫嫆一行人下车休整,除了谢昀其余人全都在车下更换马鞍或者检查粮食。 此时树叶微动,雨滴泛光,卫嫆于千万物的声响之中听见一丝利箭滑破空气的声音,霎时间头微微一撇,只见一根银色的羽箭贴着她的脸颊,直直的飞往马车。 “谢昀,小心!” 话语必,一行人纷纷掏出利器。 车内谢昀也偏头躲过利箭。 箭尾的羽毛无暇,箭身银白,倒是一根好箭,足见来人是下了十足十的气力。 来者见一击不中,纷纷现身,竟有十余人,身着黑色夜行衣,蒙面不见首尾。 “来者何人?”陈生挡在卫嫆身前,厉声问道。 来人小心,不曾开口,上来便是一柄银色的剑光。 陈生挡在卫嫆前面,倾身迎上。 余下的黑衣人也立即四散开来,卫嫆这边片刻便有四人毙命。 来人武功极高! 卫嫆握紧手中的剑柄,飞身上前。 顿时一片乱战。 顷刻间,地上的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血腥四起。 兵刃交接的声音响彻竹林。 黑衣人虽剑术高超,但奈何人数不足,眼见势颓。 此时一个黑衣人直冲着马车而去,卫嫆站在远处,暗道一声糟糕,车内并无兵器,谢昀可能要吃亏了。 可卫嫆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马车内,黑衣人被谢昀卸下了武器,掐住脖颈。 “说,是受何人指使?” 黑衣人眼见任务失败就要催动舌下毒药,谢昀眼尖,一把卸下了来人的下颚,一掌敲昏了他。 卫嫆进来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 “如何?” “昏过去了,外面怎样?” “还剩三两个人,陈生在外面,无碍。” 话落,身后传来长剑刺破空气的声音,陈生远远的喊道,“殿下,小心。” 卫嫆没有转身,下意识往旁边一躲,手中利剑已然往后刺去,来人身死。 “殿下,属下护卫不力,当死。”马车外七零八落躺了一地的尸体,陈生持剑跪在卫嫆面前,头低着,雨纷纷扬扬的打在他的脸上,顺着脸颊和血一起落下。 “无妨,本就是刀剑无眼的事情,起来吧。” “是。” 卫嫆把剑收起,随意的霍着雨水擦去脸上的血污,而后问道,“情况如何?” “来人十三,皆为顶尖高手,招招致命,我们死者二十,伤者为八,剩下的还需细查。”陈生将刚刚草草扫过的一眼告知卫嫆。 卫嫆点点头,吩咐道,“把带着的伤药分给伤者,死去的埋了吧。” 卫嫆此番带人四十有余,只包括陈生在内的五人为卫嫆部下,其余皆为皇宫侍卫。 按道理来讲,身手虽不及常年浴血边关的将士,但也不可能死伤至此,看来,幕后之人是真的很想要他们的性命。 谢昀也早就看出来这一点,用士兵递来的绳索绑好晕过去的黑衣人后,也下了马车,同卫嫆一起站在雨下。 “我看过,是死士。” “想来也是,真是有趣,朝中竟然开始有人豢养死士,这事,谢相不知?” “是臣的过失,未曾察觉。”谢昀微微垂头,以示过失。 “想来你都未曾察觉的事,便真的是有高人在背后搅弄风云了,会是谁呢?” 卫嫆看着细雨蒙蒙中的竹林,耳边听着枝叶沙沙的声响,目光渐渐冰冷。 第13章 另有其人 稍作整顿,卫嫆一行人就在阴雨连绵的天气里重新启程。 不过谢昀从马车换成了骑马。 脚程快了不止一倍。 陈生被卫嫆派回去传信,他是卫嫆的心腹,武功也是这群人里除了谢昀外最高的。 当然,前提是,谢昀还有昔年的身手。 如此行进,已经一天一夜,卫嫆的衣摆已经被污泥沾染的泥泞不堪,可她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心中算的都是何时才能抵达下一座城池。 谢昀也注意到了,曾经众星捧月的长公主,曾经是午后练功浑身黏腻,就算是陛下去了,也要等在殿外,待其洗漱清洁过后才能见到的人,曾几何时变得如此邋遢也不自知,或者说即便知晓,却也并不在意了。 时间,当真是改变了太多的事情。 思及至此,谢昀不禁握紧了缰绳,再次将速度提升。 卫嫆见后,也不甘示弱,加快了速度。 * 中洲城内,皇宫。 天子听到陈生陈述的事情后果然勃然大怒。 “混账,竟然有人私下豢养死士,当朕是死了不成。” “陛下息怒,殿下知道后也颇为震惊,但此时不宜大动干戈。” 陈生站在一侧,微微弓腰。 陛下这才冷静了下来。 “是,阿姐还在城外为朕奔走,此时确实是装作什么都不清楚最好,她可有什么要同朕讲的?” “回陛下,殿下的意思是,微臣回京之事一定会被有心人知道,与其让他们惴惴不安的怀疑臣半路回来的目的,倒不如大大方方,说臣此番回来,是为了替殿下向陛下讨一些粮草。” “粮草?”天子一瞬间有些疑惑。 “正是,殿下此番去南方去的匆忙,分文未带,殿下觉得还是带些东西傍身,去那说话才更有底气些。” 卫珉不禁一笑,长姐啊,阿姐,还是如此顽劣。 “可还有别的?” “回陛下,还有,请陛下派崔氏女同臣前往。” 天子微微侧目,似有不解。 陈生解释,“殿下说本想一开始上路就带着崔氏女,但怕路途颠簸,崔氏女吃不消,眼下微臣回来,携粮草南下,脚程肯定不快,崔氏女前往正好。” “阿姐的打算是?” 天子隐隐猜出几分。 “殿下说,此番南下,正好给崔氏女与南朝二皇子相看,若崔氏女不中意,这门亲事可另作他想。” 天子明白卫嫆心里想的是什么?阿姐身为女子自然懂得女子的苦楚,世间女儿大多都把寻得佳婿当作人生第一重要的依仗,她不想让崔宜汀为了联姻而毁掉一生幸福。 她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来。 “哎,阿姐心思还是如此细腻,也罢,你拿着手谕,不要惊动朝臣,悄悄去吧。” “是,陛下。” * 另一边,卫嫆一行人已经没日没夜的奔波了六日,足足将十几日的行程压缩到再有两日即可抵达。 行路至此,卫嫆下令减缓速度,在前处村庄略微休整。 正好要进城了,总不能灰头土脸的进去吧,像什么样子。 他们找了一户人家,并未报明身份,来人只以为是出门游猎的富家子弟,也并未多想,态度极好的让出了主间。 卫嫆看着眼前点头哈腰的老者,摇了摇头,自己已经是这般蓬头垢面的样子,他们到底是哪里看出自己是个富家的公子。 她不禁瞥了一眼身旁的谢昀,仍旧是长衫直立,未染风尘的模样,顿时便明白了些什么。 卫嫆也不多做推辞,他们奔波数日,确实需要好好休整一晚,大不了走的时候多留些钱财给这家人,以做酬谢。 她吩咐手下将一众人等安排好,就入内洗漱去了。 刺客的事情,她不想管,左右还有谢昀。 这些事情,她无需费心。 毕竟入了南境后,有的是让她烦心的事情。 草屋。 刺客被绑着躺倒在地,嘴上绑着布带以防自尽。 谢昀坐在一旁的草堆上,低着头,不便神色,刺客由起先的挣扎慢慢变为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以后,谢昀才开口,“是王家么?” 言罢,目光不经意的落在刺客脸上,观察他的动势。 刺客是死士,执拗老练,不为所动。 谢昀见了,也不急,只搓了搓手,立了起来,几步走到刺客的面前,蹲下,盯着他说了一句。 “是或不是,其实对我而言都没那么重要,总归是我觉得是就是了。” 屋内只有刺客和谢昀二人,还有漫天飞舞的灰尘。 刺客逆着光,看了眼谢昀,眼角似是有一些惊讶,随即嘴角扬起一抹冷笑。 谢昀见后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慢慢俯身解下了刺客口里的布带。 在刺客疑惑的目光中,轻轻说了一句,“原来不是啊?” 刺客当即咬碎了藏在嘴里的毒药,自尽了。 不是王家,还会有谁呢? 谢昀站起身来,背着光,低头凝想。 还有谁不想让他们去南境,且同时想让卫嫆和自己身死,也拥有可以豢养死士的实力。 夜色四起,谢昀还是没有头绪。 他不禁摁了摁头,转身看向窗外。 忽然间叹了一口气。 真是蛆虫满身的卫朝啊— 而这些蝇营狗苟也当真让人作呕。 第14章 望月 “如何?” 谢昀从屋内出来,恰巧碰见刚刚洗完澡过来的卫嫆,她只身着白色中衣,外面身披黑色披风,戴月而来。 刚一来,便是这气势汹汹的一句,“如何?” 可谢昀却觉得听着格外顺耳。 刚刚一时间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仿佛回到了年少的时候。 他嘴边带着一抹微不可闻的笑意,慢慢走了过去。 看着她耳边的湿发,“你不是不着急么,怎么湿着头发就出来了。” 其实本来卫嫆是不急的,但是听外面来报,说那个刺客死了,而谢昀自己把自己关在屋内快半个多时辰,她不放心,才特意过来瞧瞧。 可这些,他没必要知道。 “忽闻那名刺客死了,故此特来看看。”卫嫆装作满不在意的望了一眼屋内。 “是,自尽了,没什么值得拷问的,本来就是死士。” 谢昀比卫嫆高出大半个头,此刻他正盯着卫嫆头顶的旋儿,觉得有趣的紧。 而卫嫆听着他满不在乎的口气,觉得这人也没什么事啊? 她晃了晃脑袋,准备转身回去。 谢昀却叫住了她,“殿下若是不忙的话,陪我赏月可好?” 卫嫆转身的动作停住,抬头看了看他,满脸狐疑。 而谢昀就这样低着头瞧她,任由她看。 半晌,“好吧。” * 另一头,几日前,陈生早早的就拿了谕旨前去崔府,但崔家小姐外出上香未能回来,但却一早嘱咐下人应下此事。 陈生只觉得此事已成,便立即策马去军中帮着调配粮草。 今日正午时分,正是他们相约要一起离开中洲的日子。 陈生一早就牵好了马车在崔府门外等候。 崔宜汀带着一个丫鬟,着一顶帷帽缓缓出来。 陈生在不远处瞧了一眼这人的身姿,只觉得是个书香世家的小姐,没甚注意。 一心牵着马,满脑子盘算的都是何时才能和殿下汇合。 可一旁的崔宜汀却在台阶上微微顿了一下,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才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其实,陈生是极好看的。 剑眉星目,但脸上却没有过于刚毅的线条,肤色微白,远远瞧着倒像是个书生,可一身的铠甲,笔直挺立,却偏偏说明他是位将军。 这样子的气度,倒是很像从前的谢昀,那时候,谢昀从来都在私下被人戏称“玉面将军”。 正午时分,已然按计划接到了崔家小姐。 一起到了城门口,大批的粮草和人马也早已准备齐全。 是以,出发。 * 这一头,乌云散去,皎月出现。 卫嫆和谢昀两人站在茅草屋旁,直立着抬头看月。 很平静,也很安逸。 这和在中洲城内的生活完全不同,却恍惚间让卫嫆觉得回到了从前。 从前那个父皇母后都还在,无忧无虑的时候。 对了,那时候,谢昀也在。 只要自己不开心,他都会陪着自己,有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静静地看着月亮。 卫嫆觉得这样会使人心情平静。 这样站了大概能有半个时辰,直到乌云再次把皎月遮住,谢昀才微微侧身,看了眼卫嫆。 “好了,多谢殿下,我们进去吧。” 卫嫆没有停留,点点头转身就走了。 可谢昀又回身看了眼被乌云遮住的月亮,目光温柔,平和,还有一丝眷恋。 屋内的饭食已经备好,看得出来,主人破费了一番心血。 卫嫆一坐,招呼大家一起来吃,她虽为长公主,但几年的军营历练,着实没有什么架子,跟随的一行人在这一路也大都摸清了这位殿下的脾气,都没有推辞,纷纷上桌,吃肉喝酒。 但卫嫆从来都是滴酒不沾的,她觉得那东西,只会让人沉醉,没什么意思,清醒的人才能最无畏,即便会痛苦。 她略微吃了几口饭,布置好了余下的事宜,便回屋休息了。 留下谢昀和一干人等。 谢昀瞧见卫嫆进了屋,也放下手中的碗筷,不过到没有起身离开,只是笑着看周围的将士们饮酒吃肉。 突然,一个壮汉凑上前去,看着似乎是喝多了。 脸上红红的,吐字也不大清楚,却问了一个大家都好奇的问题,“大人,您当年为什么不继续当将军啊?当将军多威风,您当年还那么厉害!” 底下的人纷纷竖起耳朵,一些还没醉的倒是惊出一身冷汗,生怕这高位之上的人有任何不悦。 谁知,谢昀却很好脾气的回答了,“人都是在当下选择对自己最好的,那时候,比较兴当官。” 那位壮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虽瞧着老,但年岁不大,入军也才两年多,幸得卫嫆慧眼提拔,才有今日的小小成绩。 他只觉得,哦,原来当年还兴那玩意? 屋内的卫嫆却没有休息,单衣靠在窗前,望着被云遮挡的隐隐约约才能瞧见的月亮,目光温柔,又伤情。 谢昀回答完那位壮汉的问题,又陪着他们玩闹了一阵,才起身走到门口,负手而立,抬着头,好像也是在看月亮。 那无法企及的月亮。 第15章 淮景 两日后,南朝边境,卫朝最南端,邺城。 门口并无迎接之人,也不能怪,本来卫嫆一行人便比所报来日要早上许多天,眼下无人迎接也实属正常。 左右自己骑马去到西郊大帐即可。 淮景,卫嫆想到这个名字,心中几日的郁郁稍退,也不知这个儿时旧友如今怎样? 不作停留,只短暂的望了一眼城门上“邺城”二字,便策马离去,直奔大帐。 卫嫆从前并未来过,只在奏疏上看过几眼描述,但是如今亲眼所见以后,方觉自己当初推荐淮景当真是个正确的不能再正确的决定。 业城目之所及之处,均井井有条,街市干净,商贩有序,来往行人皆满面笑意,这种种足以说明南境近几年的安稳。 而且他们一行人所到之日与信书上并不一样,排除了做戏的成分。 “淮景把这里治理的很好。”谢昀策马骑于卫嫆身侧,所言之感慨和卫嫆心中不谋而合。 “是啊。”卫嫆点点头。 一个时辰后,军营大帐外。 卫嫆拿出令牌,禀明身份,随即被人迎入帐中,正午十分,淮景如卫嫆所料,果然仍在军中料理事物。 他们一行人还未进到帐内,只见远远一人着黑色铠甲相迎。 来人身姿翩翩,风采依旧,只是瞧着比从前黑了些,壮了些,但身姿仍旧挺拔,气质也比从前更为出众。 “殿下。”淮景也远远瞧见了他们,迎身就是一个鞠躬。 “免礼,你我不必计较这些。”卫嫆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来。 语气之中,满是感概。 “早就接到中洲的来信,只不过没想到殿下来的如此之早,不然怎能不备上好酒好肉,好生招待一番。” “好哇,你这眼下之意,可是什么都没有喽。”卫嫆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顺便调侃道。 “哪儿能啊,既是殿下来,怎能不好生招待一番,只不过午间仓促,等晚上,晚上我领殿下去这城里最好的酒楼,好好吃上一番。” “那你可要小心你的钱袋子。”卫嫆低头,进到营帐之中。 “我只怕殿下吃不破肚皮,其余的,可概不担心。”淮景陪着卫嫆嬉闹了几句,也随之进去。 幼时卫嫆爱玩闹,不喜欢闺阁女子的玩意,也和那些世家女子玩不到一处,愁的先帝四处给她搜罗伴读,第一个便是这个淮景,只不过他年岁要比卫嫆长上三岁有余,年纪到了便主动请缨随军历练,后来才有的谢昀。 当年虽然只陪伴了卫嫆两年,但那时卫嫆年幼,方才六岁,极依赖这个看着比她大些的哥哥,所以即便后来淮景不在宫中,二人闲来也会时常走动,感情极好。 当时谢昀整日陪在卫嫆身侧,自然也与之交好。 “三年不见,谢昀你看起来可是不同以往,有些,倒是更有些风雅之意了。”淮景跟着殿下进了营帐,这才抬眼看了眼身后紧跟着的谢昀,环着他走了一圈,感慨道。 “将军倒是不曾变,还是如此率真。”谢昀微微侧头,笑着回道。 “我这边境不比朝野,能剩下的除了武功之外,自然是这样的性情了。”淮景看着卫嫆入座,也随之示意大家坐下。 “好了,不和你贫嘴了,你也该知道我们的来意,说说吧。”卫嫆看了眼案几上的图纸,凝眉问道。 “是,殿下。”淮景正色。 第16章 张叔 淮景正色,走到卫嫆面前,摊开了一张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的正是邺城周边的地貌。 “殿下请看,邺城以南二十公里处正是南朝的茴城,此城在南帝丧前便增派了三万人驻守,可见南朝对我朝也早已起了防备的心思。” 说完,食指一挪,又指向了地图的另一侧,是茴城的西南部。 “这里就是他们囤兵练兵的地方,毗邻山谷,易守难攻,但是殿下也不必紧张,据我三年观察,南朝虽然富庶,但是兵力远没有外界传言的五十万之丰厚。约莫,三十万最多。” 卫嫆沉思,南朝富庶,为何兵力却如此稀缺。 “缘何?”站在淮景身边的谢昀发声。 “很简单,我们卫朝经历了七年前的战乱,南朝也并不安稳,前南帝陛下膝下七子,一个夭折,剩下六个各个殊途。除却名声最显赫的二皇子越凌,其余诸位皇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所以,他才迟迟没有登上太子位?”卫嫆问。 “正是,虽然越凌名声最好,但是前南帝陛下最宠爱的却不是他。” “不是他?” 卫嫆这几年驻守北疆,对朝中之事知之甚少,她记得她离朝前,这位二皇子殿下还是前南帝的掌中宝呢,不然当年派使者来访,南帝膝下皇子众多,不会独独挑了他来。 “正是,说来也奇怪,明明南帝之前最宠爱的儿子是他,但是四年前,不知道怎么了,他骤然失宠,本来唾手可得的太子位也一再被搁置。” “所以,他在朝中的话语权减少,本来他是力主厉兵秣马,但是朝中派系林立,余下之人皆担心他手掌兵权,是以,对他的兵马之政多加阻挠。” 卫嫆点点头表示明了。 她抬头看向淮景,“此番我们一行人前来,想必你也知是为何,最晚七日之后,中洲便会有大批粮草运往此处,你须得合理分配。我们不知道南朝的动向,你得做到随时待命。” “是,末将遵命。” 卫嫆为将军之首,如今淮景俯首听令,乃是理所应当。 后来淮景又领着卫嫆一行人巡视了军营一圈,而后才领着他们回了自己在邺城的府邸。 一进府,卫嫆四处大致看了一眼,啧啧道,“不行啊,堂堂守边将军的府邸如此寒酸,可真是丢我大卫的面子。” “殿下,你可莫要取笑我,您在北边的府邸可不见得要比我好上多少。” 淮景未任官职前,曾千里迢迢去北疆看过一眼卫嫆,堂堂一国公主,大将军的府邸,那可真是萧瑟寒酸。 “那能一样吗?北边苦寒,你南边可是富的流油,回头找匠人装装,也太寒酸了些。”卫嫆嘟嘟囔囔的走进了前厅,一屁股坐下,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 “是,殿下。”淮景笑着附和道。 谢昀负手走在最末,眼睛看似不经意却默默的打量着府邸的每一处,无论是花草,还是下人。 淮景府上的下人不多,在前面院子里的只有一个洒扫,和一个管事的掌管。 两人看起来都会些功夫,将军的府里,会些功夫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卫嫆一行人屁股刚坐热,正喝着茶,聊着南边的风土人情,刚刚院子里谢昀瞧见的那个掌院便来了。 “殿下,诏安酒楼的饭菜皆已定好,看殿下想去酒楼还是在宅子里,小人好去安排。” 来人卫嫆认得,是在中洲城便在淮府里任职的老人,人都称一声张叔,只是不曾想淮景来南边任职,竟把这中洲府里的老管家也捎带上了? 不过,卫嫆转念一想,倒也合乎情理。 淮家世代文臣,小儿子前些年死于非命,大儿子又偏生不安分的跑到战场上,虽说南边安逸些,但是做将军的,风里来雨里去,哪一个能真正说的上闲散呢? 派个府里得力的老人来,也是难为淮府了。 “酒楼吧,麻烦张叔了。” 掌院下意识想领命行礼,却在行到一半处僵住,“殿下还记得老朽?” 淮景也忍不住侧目望去。 “当然。”卫嫆被这么一看,倒有些洋洋得意了起来,但是语气上还是平稳近人的。 “老朽的荣幸,老朽这就去安排,保准殿下吃的满意。” “那就多谢张叔了。” 掌院行礼,俯身退了下去。 “你记性倒是不错。” “比你好些而已。”卫嫆假装轻抚了一些袖口并不得见的灰尘,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模样,瞧着倒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第17章 饮酒 夜晚,星月璀璨,南边的晚上要比北边热闹许多,集市和人群,熙熙攘攘的。 卫嫆和谢昀,淮景等一行人早已坐在酒楼的包间里,酣然畅饮。 包间很大,足以容纳包括卫嫆在内的十来人,低矮的桌几,宽大的门窗,美味的酒席,足见淮景在迎接的活计上是下了十足十的功夫。 酒过半旬,卫嫆一只手拿着酒壶走到窗边,一只手伸向窗外,叹道,“昔日就知道南边的夜景繁华,只可惜是女儿身诸多不便,父皇从不让我离开中洲,说等将来。” 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轻轻扯了一下,摇了摇头,继续道,“饶是父皇当年或许也想不到,我如今竟做了将军,还来了南边,喝着酒,吃着肉。” 谢昀早在卫嫆离席的时候就把筷子放了下来,但是并没有起身,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听到卫嫆刚刚提到的“将来”,眸色也跟着一暗。 他知道,当年先帝曾许诺,将来等卫嫆嫁了人,便随意她爱去哪去哪。 可如今, 终究是物是人非了。 卫嫆将胳膊随意的搭在窗边,把头枕在胳膊上,手里的酒壶也不知道被她丢到了哪里。 风一吹,卫嫆本就不深的醉意霎时间被吹散,人也清醒了很多。 察觉到有人走到身侧,微微抬头去看,仿佛是谢昀。 她摇了摇头,定眸去看,才笑了。 是淮景,也对,是淮景才对。 “殿下,怎的几年未见,竟然学会喝酒了?” 淮景今夜穿着淡蓝色调的衣袍,长风一吹,衣袖翻飞。 瞧,即便当了这么几年的将军,骨子里淮家的文人气质还是被深深印刻在骨血之中。 可怎么,那个人的身上就一点也找不到昔日的影子呢? 阳光,恣意,那个少年人身上曾拥有的明媚,难道尽数被当年那一战,被这几年的朝堂浸淫,给吞噬了? 清醒的时候,卫嫆对谢昀多的是冷漠,可如今有些微醉意以后,那一直徘徊于心尖的酸楚便顷刻之间奔泻而出。 即便不愿意承认,她其实是有些嫉妒那个嫁给谢昀的女子的。 王萱, 她命可真好啊! “殿下,殿下,您是醉了么?” 淮景见殿下只眯着眼瞧着自己并未回答,还以为她是醉了,这可真是个稀罕事。 卫嫆听言把视线移开,摇摇头,缓缓扶着窗框站起来,朗声道,“那倒没有,今日说实话是我第一次正了八经的饮酒,为故人,为家国,开心。” 内室之人听见了殿下的这句“开心”,也纷纷附和,酒喝的更畅快了。 淮景在一侧含笑看着卫嫆,目光里的柔色近乎可以把人荡平,但却在卫嫆把目光递来的一瞬,换成了最普通的色彩。 然而,这瞬间的转换,却没能逃得过一直注视着卫嫆的谢昀。 谢昀看后暗暗皱眉。 “淮景,你没变,真好啊。”卫嫆感慨道。 淮景听到后愣住了片刻,本来上扬的嘴角微微下垂,但却仍然轻声附和道,“是啊,真好。” 第18章 跟随 夜半,卫嫆捏着宿醉的头从榻上坐起。 下了床,却没有唤人,只身一人去寻来茶水喝下。 悄悄开了门准备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室内的风被她身上的酒气弄的污浊不堪,酒,当真就不是个好东西。 她简单的披着一件银白色的外袍向外走去。 漆黑的夜,除了月光和零散的星光,可以依稀看得清楚小路以外,其余的皆是暗色。 她凭着白日的记忆,走到了园中的深处,摸着栏杆,坐了下来。 她微微眯着眼,抬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弯弯的,却没有前几日和谢昀一同看来的皎洁。 这次来南边,整顿好军务,解决了隐患,估摸着最多三个月也就要重新北上了。 剩下的岁月,自己当着自己的大将军,他当着他的宰辅,除却偶尔的回京述职,或许这一生见的面,呆的日子也就只剩下这寥寥几天了。 不过,这样也挺好,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自己知道,当初内乱,谢氏一族祖孙三人尽数战死沙场,卫氏便永久的背负了对谢氏的歉意。 如今他可以有妻如此,生儿添枝,已是实乃万幸,自己不该再沉溺于儿时的情谊不可自拔。 他已经放下的,自己也应当更加洒脱才是。 此时一阵冷风吹过,卫嫆不禁缩了缩脖子,准备转身离开,却隐隐瞧见走廊的尽头有人影闪过。 卫嫆皱了皱眉,起身,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因是黑夜看不清前面的人脸,但看这身形,约莫是个男子。 来人虽称不上是大摇大摆,但确实也不像个刺客,走路四平八稳,大大方方。 可,这么晚了,他是何人?来此作甚? 卫嫆带着满腹的疑虑继续跟着,却见他在一人的门前停住,来人轻声敲了敲门。 她悄悄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在树后,看着门一点点从内打开,出来的人借着月色依稀可以辨认。 是,淮景? 此时已是夜半三分,来人又是一袭便服,怎么看怎么惹人生疑,但只因开门的人是淮景,卫嫆又下意识觉得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这是淮景的府邸,来人又是这般正大光明直接敲门,或许,只是有事要禀? 果真是今日的酒喝多了,脑子都不大灵光。 就在卫嫆思索的间隙,敲门人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仿佛淮景还同来人交代了几句,但是隔的太远,卫嫆听不清楚,而且她也不打算跟上去了。 左右是淮景的地盘,既然不是刺客,事情还是少打听一些得好。 幼时的玩伴,她可不想一个个的都同谢昀一样,与自己生疏远去。 她没有出面,轻轻拢紧了披风,很安静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屋内,淮景将来人递来的纸条放于烛火之上,慢慢烧掉,直到火焰舔到了指尖,才将缝隙里的灰尘轻轻一弹,面色不愉。 而此时谢昀也静坐于床前,未曾入眠。 同一片星空之下,三人心思各异,却都默不作声。 人,真的不会变么? 或许吧。 第19章 早起 第二日,卫嫆凭借多年的强大作息,天不亮便起床的习惯迫使她在头痛欲裂的情况下也睁开了眼。 “见鬼,昨晚明明没喝很多的。” 她扶着额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此时,天微微亮,光透过窗檐照射进来,但是还未及到卫嫆的床边,她盯着那处光与夜的界限,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昨夜那个夜行人的背影。 摇了摇头,迫使自己不要再想。 卫嫆穿好衣服,扶着床边,踉跄的站了起来,慢慢活动了下筋骨,才觉得整个人仿佛是又活了过来。 “这辈子是不能再喝酒了。” 她轻声嘀咕着打开了门,本以为外面该是空无一人,可却意外的瞧见了也同样早起的谢昀。 她知道她现在或许该笑着和他打声招呼,很坦然的模样。 可她却在一瞬之间关上了门,心里想的是,我刚刚的脸色会不会和死人一样?天爷啊! 我难道在谢昀面前不该无时无刻端庄大方,潇洒肆意的么? 刚刚是什么鬼玩意儿? 宿醉,惨败的面色,毫无血色的唇齿? 见鬼了? 下次再喝酒,我就依照军法,自己处决自己。 看见卫嫆瞬间关门的谢昀先是一懵,而后却无声的笑了起来,双肩抖动的极为厉害。 她还真是,本来觉得这些年历练,沉稳了许多,怎的还是这般幼稚,可爱。 卫嫆花了一柱香的功夫,好好整理了一番自己才开门出去,可门外已经不见谢昀的影子了。 多少是有些失望的,但好在很快就整理好了心情。 她转身就想回房,却在刚要转身的刹那听到了一句略带调侃的声音。 “殿下醒的倒是挺早?” 卫嫆回首望去,是淮景。 他今天身着一件宝蓝色束袖的缎面衣衫,显得整个人挺拔而俊朗。 “你就不要调侃我了,酒这个东西我日后是碰也不会再碰了。” 卫嫆一边说一边转身关好房门。 “你怎么来了?” “我这个府邸没有婢女,通府上下皆为男子,底下的人愁得不知派谁来唤殿下合适,只能求助于我,这不,我给殿下您当回小厮。” 淮景轻轻斜靠在墙壁上,环着臂,笑称。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不敢当,不敢当,为殿下鞍前马后那是身为臣子的荣幸。” 卫嫆听着他这漫不经心的马屁,斜挑了一下眉后,就目不斜视的向前走,顺带重重的拍了一下淮景的肩膀。 “你这不着调的语气,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老样子。” 淮景“哎呦”了一声后,直起了身子,跟在卫嫆的屁股后面,“也没有老样子,南边的事物虽比不得北疆,但也繁多,这儿也没什么我可以调侃取笑的人,久而久之,自己都有些忘了从前的模样,幸得殿下前来,才敢恢复几日往昔的风采。” 卫嫆听后,笑着摇摇头,刚刚听他的前半句,内心还能涌现出些许的酸涩,可这后半句接的,就让卫嫆一扫前面的低沉。 这人,总是这般的不正经。 她也不答话,只是放慢了步调,变成和淮景并肩而行。 将军府的饭菜简陋,显然也没有昨日晚上酒楼的丰盛,但好在卫嫆也不是个矫情的公主,三餐可以温饱,在卫嫆眼里已经是极好的了。 用完了饭,淮景就要去军营当值。 卫嫆同他说了句,自己明天再去,淮景也表示理解,其余的行程他也没有多问。 而谢昀也早早吃完一个人出去了,他这几日神色莫名的,卫嫆回忆着,觉得等手头上的事情办完了,也该问问他了。 她又独自在府邸呆上了片刻,才背着手优哉游哉的出了府。 她算算,估摸最迟今日正午时分,那位南朝的二皇子也该派人找上来了。 毕竟她昨日在酒楼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第20章 越凌 卫嫆悠闲的在街上闲逛,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可就是什么都没买。 南边的集市和北边大不相同,北边的大部分都是青铜一类的器皿居多,也是因为北方连年战乱的原因,百姓们大多关心的都是温饱,不太在意着装和生活。 乱世能活下来就已经是万幸,谁会管是要活的更体面些还是更狼狈些呢? 可南边的却不一样,闹市卖的都是些姑娘家的水粉和做工精巧的珠钗,抑或是漂亮的碗碟,光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卫嫆停在一个摊贩前,拿着一根银白色的木槿花样的钗环端详了许久,而后又放了回去,正准备离开,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好听的男声。 “公子只看不买么?” 卫嫆眯了眯眼,转身过去,是位穿着得体的俊朗郎君。 看到这个人的一刹那,卫嫆知道,她等的人来了。 “这是小女儿家的玩意儿,于我,用处不大。” “我这里倒是有笔划算的买卖,不知公子是否有兴趣?” “且说来听听。” “公子可否移步,前面的酒楼,在下已准备好了佳宴。” 卫嫆点点头,跟着这位年轻男子的步调走了上去。 入了包间,果然是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一人负手临窗而立,转过身来的时候,饶是见惯了俊美男子的卫嫆也忍不住被狠狠惊艳了一把。 这男子,长得着实秀美了些,本来来请她的人相貌在男子里已经算得上上乘,可比着这个人却实属下风。 长入鬓角的眉,灿若星河的眼,微红的朱唇,隐在日光里,让人一瞬间竟分不出雌雄,可浑身的气质却也不显阴柔,面容是南边独有的精致。 比在画像上见过的,还要俊秀。 “殿下,请坐。” 声音也是符合样貌般的清澈。 卫嫆的失神其实旁人并不能轻易察觉,但她还是大方的说出来,“二皇子好样貌,卫嫆竟然晃神了片刻。” 语气之间没有半分调笑,周身之气正派无比,听得出是真心的赞美。 二皇子笑笑,卫嫆身后的男子却第一次投去欣赏的眼光。 “承蒙殿下抬爱,鄙人的身姿竟然也可入得殿下的法眼。”越凌轻轻一抬手,原先的那名男子就倒好了茶,放在了卫嫆的手边。 “这杯茶代酒,向殿下赔罪,在下竟没能亲身相迎。” 说完,抬手,一饮而尽,举止间尽是风流的畅快。 卫嫆也不扭捏,紧随其后,饮尽了杯中之茶。 “殿下不必道歉,这是我卫朝的国土,平日里也倒罢了,若你现如今还能在我卫朝的城池里肆意行走,那我们今日的谈话倒也不必进行了。” “殿下说的是,那看殿下如今的模样,或许,我们可以谈谈。” “自然。” * 另一头,陈生随行的车架已经行驶了整个路程的三分之一,虽然也算得上不慢,但是陈生自跟随卫嫆以来,从未离开过她身边超过五日。 可今天已经是第十日了,心中难免焦急,话也变的少了许多。 军中上下不明所以,只看着领头的人庄严肃穆,底下的人自然跟着少说话,多办事,不自觉间,脚程竟快了许多。 但这可苦了马车里的崔宜汀。 最近竟连着吐了整整两日。 身边的丫鬟瞧不下去,要出去找陈生理论,却被崔宜汀拦下。 “阿婼,再坚持几天就好了,莫要出去闹。” “可是小姐,您都吐成这个样子,我怎能不心焦,出来的时候,夫人千咛万嘱咐,让我把您照顾好,可眼下您都快瘦一圈了,这让我回去怎么交代?” 但是本就起来的身子还是因为小姐的劝导,气呼呼的坐下。 崔宜汀却盯着自家丫鬟气呼呼的脸,笑笑,“好了,别生气了,大不了等我回去的路上多吃些,吃的胖乎乎的,保准让娘看不出来。” “您啊。” 叹完,丫鬟向小姐保证再也不会去找陈生将军的麻烦才被准许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下去打水。 迎面正好撞上了陈生,她便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陈生看着这咋咋唬唬的小丫鬟,一时之间有些懵掉,不都说世家大族的儿郎,即便是个丫鬟小厮身上都是被礼数浸泡的全须全尾的么? 这丫鬟是怎的,这几天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是要把自己吃掉似的。 他摸了摸头,理不出思绪,索性不去想,就要转身走开,车内却传来一声轻轻的“将军”,将他叫住。 “崔姑娘。”他三两步走上前去,带着的是铠甲飒飒的声响,很是好听。 “不知还有几日可到?” “回姑娘,按照现下的脚程约莫还得十日。” “将军若是需要快些,切莫因为我而耽搁了。” 陈生听后愣了片刻的神,而后俯身抱拳道,“是,多谢姑娘。” “不用言谢,这都是我该做的。”崔宜汀说完这句话后,就轻轻缓缓的放下了帘子。 陈生却站在车外逗留了片刻,他以前觉得女子大多娇嫩,尤其是世家大族的千金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吃的了这种风餐露宿的苦。 除了殿下,她总归是个特别些的好姑娘。 可眼前的女子竟然也让他另眼相看,或许是他狭隘了,殿下曾称赞过这位女子与众不同,果然还是殿下的眼界更宽阔些, 他又摸了摸头,才转身离开。 * 这边。 卫嫆和越凌已交谈了快有一个时辰。 二人一番论调下来,竟然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可终究是分属不同的家国,为的都是自己母国的利益,言至酣畅淋漓处还是要回归主旨。 “二皇子,若您将来可登帝位,我希望的是南北两国永不开战,永世为邻。”卫嫆收起笑容,正色道。 “若贵国可以许诺,我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提议。”越凌背着光,脸上也是一派严肃。 “我知道,永世是个久远而天真的说法,但是只要我朝陛下在一日,我在一日,北卫就永远不会率先向南朝发动战争。” “我国也是,只要我在一日,南朝与贵国永世为邻。” “击掌为誓。”卫嫆站起身来,举起手掌。 “击掌为誓。”凌越同样。 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内间响起,二人就在这样一家算不得华贵的酒楼里盟誓,定下了承诺。 而后的五十年间,也确实再未发生战乱。 不得不说,卫嫆的眼光,很是精准毒辣。 * 半个时辰后,二人各自散去。 越凌在回去的路上时时盯着自己的手掌,神色莫名。 刚刚一直跟着他的男子看见后也默不作声,只等到了他们所住的客栈,才开口道,“殿下,刚刚那位的话,可做得数?” 越凌坐下,倒茶,不顾壶中已经冷却的茶水,喝了一口才回答道,“卫嫆,卫朝的长公主,是逝去的卫朝陛下掌中之明珠,当今天子一母之胞姐,现在卫朝手掌五十万雄军的大将军,她的话做不得数,试问,又有谁能许我们以承诺?” “是,殿下。” 那名男子低下了头,以是明了。 第21章 舞枪 卫嫆和越凌分开后又在街上溜达了半日才回到了淮景的府邸。 她刚进院,便瞧见了谢昀。 他拿着一个翠绿色的扳指坐在石凳上,不停的把玩,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瞳孔的颜色,卫嫆一时之间瞧不出他的喜怒。 似是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谢昀收起了扳指,抬眼,见到是卫嫆后,本来紧绷的双肩,一瞬间有轻轻卸力的迹象。 “殿下。”他站起来,远远的冲着卫嫆行礼。 卫嫆扶手,他就又坐下,没有半丝要和卫嫆交谈的意思。 也罢,谁稀的和他说话。 卫嫆负着手,略显洒脱的进了内院。 淮景没有侍妾,更别提正妻了,内院空荡荡的,索性被他改成了演武场,旁边的架子上兵器罗列的样样俱全,但是白语一眼相中的还是一杆银样蜡枪。 她从前在军营里,日日都得早起练武,可这些日子路上极速的行进和今早的头疼,都让她撂了有十多日了。 加之刚刚看见谢昀后心中积攒的一股闷气,手里便开始痒痒。 三两步走上前去,脚轻轻一踢,那杆银白色的枪便自孔洞破风而出,落入了卫嫆的手中。 “果然是好枪。” 卫嫆抚摸着枪身,冰冷光滑的触感,细密的纹理,趁手的重量都说明了这是把独一无二的好枪。 内院里无人,演武场又足够的宽广,卫嫆直接就在此地演练了起来。 □□一出,舞出了气拔山河的架势。 一个转身,□□打在地上,银白蜡枪的杆子极有韧性,一瞬之间便反弹回力,卫嫆又转身一挥,枪尖划破空气,发出“飒”的一声。 卫嫆一套枪舞了下来,已是大汗淋漓,心中郁气渐消,此刻正杵着□□喘着气。 “好枪法。” 卫嫆听见了这欢呼也并不抬头,刚刚舞枪的时候她便注意到了淮景站在了内院的门边,远远瞧着她。 “回来了?”卫嫆将银枪摆回原位后才抬头看去。 淮景点点头,走上前来,递出一个墨蓝色镶着银边的帕子,“擦擦汗吧。” 卫嫆也不客气,接过来胡乱的抹了一把又塞回淮景的手里。 “今晚吃些什么?” “吩咐厨房做了您爱吃的银耳莲子羹和尖椒炝肉,不过这也都是幼时记得您爱吃的菜肴,也不知如今变了么?” “没有,没有,这两道菜品搭配着吃仍旧是我心尖最爱。” “那就好。”淮景看着卫嫆走远的背影,低喃道。 这两道菜,看似南辕北辙,但辣爽过后用一碗银耳清胃,最是舒爽。 淮景清楚的记得早些年他进宫伴读的时候,看着眼前这个被卫朝以举国之力娇养的长公主殿下,在他眼前,只用了一盘尖椒炝肉就吃下了整整一碗米饭的时候,他便从此对这位公主殿下刮目相看。 别的世家女子,他不是没见过,吃饭半碗都嫌多,恨不得米粒要一粒一粒拣着吃才好。 可这位殿下,回回都是一碗米饭,不吃完是不能够尽兴的。 而且对那些琼浆玉露,花雕玉饮也不甚感兴趣,唯爱这些地道的农家小菜。 当初他也曾疑惑过,私底下也问过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三岁的小殿下,为何? 可她却反问他,是否觉得女子,或尤其是贵女合该吃着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且万里送来的妃子笑才更衬美人? 他当初觉得似乎哪里不对,但按照大家的想法,却也挑不出什么错处,便点了点头。 那时才刚到他胸口的殿下便背过手来,装作太傅那般的模样,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太傅曾教导过我们,要爱民如子,可我们的子民大部分却并不能顿顿都吃的同我们一般,无法切身体会的话,怎能做到太傅说的那样?故此,吃相同,食相近,这便是做到爱民如子的第一步,只有这样我才能明白他们的所思所想,和所愿。” “就像我前些天吃了农家常吃的馍馍,干涩晦口,难吃的紧,由此我才更加体恤和爱护百姓,也更明白他们生活的不易。” “是吧?” 那时的长公主殿下才六岁,青涩软绵的声线,小巧的背影。 可就是这句尚还有些孩子气的“是吧?”,一直让淮景念念不忘。 转眼间,十六年过去了,当初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如今这般可以肆意挥动□□的样子,可身上的光芒丝毫未减,那份正气凌然的模样,还是同从前一模一样。 这样想来,她才是从未变过的人啊。 第22章 红娘 就这样过了几日,期间,卫嫆日日在军营和淮景的府邸两头忙活,推辞了所有邺城大小官员的拜会。 慢慢弄明白了这里的派系。 其实也很简单,这里统共分为三派,一派是前任王老将军的嫡系,王老将军一生未婚,膝下无子,所属旧部如今都收归淮景的麾下,剩余二派,一为镇远将军萧南所属,此人是山匪出身,是个野路子,当初受朝廷招安归降后封了个这样子的官职,另一个就是朝中贵人所暗中支持的些许散将。 此处的散将并非是战场上被打散的将领和士兵,而是指在南边看似无派无系的一些将领。 而那个朝中贵人,卫嫆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王氏当家人,王琮。 卫嫆心里憎恨和厌恶这样的人,但却偏生拿他没有半分方法。 只因此人做事圆滑,家族根基又深,任她是皇室,也无法动弹分毫。 可卫嫆此番却暗暗立誓,此番即便无法伤到王氏根基,但也要敲打一下了。 思及至此,她突然想到了王氏的嫡长女,王萱,和她的那个刚满三岁的孩子,谢谨。 也不知道若自己动了王氏,谢昀他会否难做。 唉。 * 另一边,谢昀也忙了数日,事情还是半知半解,不得眉目。 他索性也就不再调查手头上的事情,转而跟进卫嫆和淮景的军务。 事实上,南方派系,王家插手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是至于如何捅破,如何料理,就迟迟不得下手的时机。 今日下午,他看见卫嫆对着奏报皱着眉头的模样,突然觉得事情有了开始的由头,不过,若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可能事后,她又会像之前那样,绝对的自己像是一颗棋子一样被摆弄,进而发火。 该怎么办呢? 他看着手中翠绿色的扳指,一时之间陷入了沉思。 若是直接告诉她,凭她的聪慧就可以直接猜出自己和王萱的关系,可大事未成,自己不想给她凭空的念想。 谢昀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 * 这边,陈生也带着大批的人马进了城,他先秘密的安置好了崔三娘子后,才大摇大摆的进了城边的驻军地。 见到了多日未见的殿下。 “辛苦了。”卫嫆早早就站在帐外等候。 “不辛苦。”陈生行礼。 面子上的功夫做足了之后,卫嫆就吩咐人马将粮草全部卸下,至于细枝末节的事情都由淮景和谢昀安排。 她悄悄把陈生拉到一边,问,“崔三娘子到了?” “到了,我已按照您的吩咐,把她安置到了城中的酒楼里。” “做得好。”卫嫆拍了拍陈生的肩膀以示鼓励。 “旅途劳顿,去洗洗吧,晚上去淮景的府里,好生休息。” “是,殿下。” 陈生终于露出了这几日都不曾予外人见过的笑颜,奈何卫嫆正在低着头想着事情,并没有看见,但就算看见了,那又能怎样呢? 崔三娘子来南边虽然没有大肆传播,但是只要有心之人暗中注意陈生,那么,她来就不会是个秘密。 但是卫嫆却悄悄吩咐陈生将崔三娘子安置在城中酒楼,却不领到面前的原因,也很简单。 越凌就在那间酒楼。 崔三娘子去不是个秘密,但是越凌也在那,却是件无人知晓的事情。 她让陈生千里迢迢带着崔三娘子来的目的也很简单,无非是让两人暗中相看一番。 毕竟,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不是么? 她这一生,已然如此,若有个机会,还是想看到相爱之人得已厮守,无爱之人莫要强求。 而且,这种私下里安排年轻的小郎君和小娘子见面的行径,和街市里的红娘,应该也没甚差别吧。 当个红娘而已,有什么难的? 第23章 不愿 第二日晚上,城西酒楼,正是淮景给卫嫆接风的那一家。 这间酒楼生意极好,前面是寻常的酒楼,后边的院子便是可以供人休息的客栈。 崔三娘子便歇息在此处。 连日的奔波已让她疲苦不堪,就算休息了一整日的时间,也难已掩住倦色,可她知道给她的时间不多,能空余出这一整日的时间,已经是殿下和南边的那位最有风度的体现了。 此刻她坐在镜子前,正在梳妆。 各色的钗环,能买到的都被殿下差人买了,送了过来,摆满了整整一桌,可崔宜汀的面色却并不怎么开心。 阿婼也是。 “小姐,私下会面男子,这让老爷和夫人知道,奴婢可是要挨板子的。”阿婼一边帮崔宜汀梳着发,一边发愁道。 “你怕什么,这事是殿下默许的,且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而且即便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崔宜汀笑着安抚道。 阿婼点点头,继续为崔宜汀梳妆,但崔宜汀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簪子,心思显然没有完全放在这上面来。 半个时辰后,酒楼雅间。 越凌早早点好了小菜等在里面。 崔宜汀推门进来,看见的便是一位长相可以说是惊为天人的男子拿着折扇坐在桌旁,和另一位俊秀男子立在身后。 越凌同时也在打量崔宜汀,只不过不好冒犯,只抬头看了一眼,便礼貌性地挪开了目光。 这几年大抵也听过崔氏双姝的名号,听闻是世家贵女争相效仿的楷模,双姝中的长姐入宫当了皇后,这位三娘子则还待字闺中。 如今一见,虽容貌只称的上温婉可人,但那浑然天成的气度却无人可比,的确不负盛名。 只是, 与那人, 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不过,也是,当今天下,只怕男儿都没有几人有那样的气度风华,遑论女子呢? 他收回思绪,等崔宜汀落座后,极有礼术的看了眼身后的人,示意他为其斟酒。 “姑娘远道而来辛苦了,若不是时局不允,该是在下登门拜访才是。” “殿下不必客气,事关两国邦交,我责无旁贷。” “那,想必姑娘也知道,卫嫆殿下安排我们今夜相见是为何吧?” 崔宜汀点点头。 “其实两国邦交,联姻是为上选,可这确实也事关姑娘一生的幸福。”言未尽,却话已必。 崔宜汀终于抬眼直视了对面的二皇子越凌。 “两位殿下慈悲,体恤臣女,故此安排此次会面,不知殿下想要说些什么?大可以直言。” 越凌眸色中的欣赏更上了几分,“看来姑娘是个极爽快的人,在下只想求姑娘一句实话,这亲可是姑娘真心想结?” 崔宜汀低头玩弄着手中的茶杯,良久之后,才抬头回道,“若问真心,自然不是。” “果然爽快,其实在下也并非十分愿意,不过并不是因为姑娘的原因,而是我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人,姑娘若嫁过来,自然尊贵体面样样都有,但是我想,这些或许都并非姑娘所愿。” 崔宜汀轻轻的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越凌的话而觉得难堪,反而温声问他,“那殿下想要如何?” 其实,说实话,不知道为什么,崔宜汀听了这句话后,心中反而安稳,甚至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越凌看着窗外,舒缓的一笑,“自然是实话实说,强求来的缘分,怕也不是那位想要看见的。” ”虽然如此,可两国邦交。”崔宜汀虽然也很想要这样的结局,但是事关两国邦交哪里能这么轻易且儿戏的结束。 “姑娘放心,虽然两国联盟,联姻为上,但自古以来,强扭成怨偶,进而撕毁盟约的也不在少数。卫嫆殿下是君子,在下不才,也自认持得端正之心,故此,是否联姻倒也显得不是那么的重要。”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殿下成全。” 两人既然已经把最重要的事情商量完毕,剩下的时间也就不必多呆,崔宜汀告辞以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心情也还不错,起码嘴角就是一直翘着的。 可却把阿婼急坏了。 “小姐,那位南边的二皇子,今日一见如此气度不凡,英俊潇洒,您怎么就没相中呢?” “你觉得好?”崔宜汀进了屋,卸掉那些不必要的钗环首饰后,就静静地坐在镜子前。 “如何不好?那位殿下的面容从前只在坊间有传闻说是天人之姿,奴婢也并未当真,再好能好过谢相么?可如今一见,简直是过犹不及,小姐您若嫁过去,兴许也能同大小姐一般做个皇后娘娘呢!” 阿婼圆圆的眼睛里是满满对于自家小姐未来殷切而真挚的期盼。 “皇后?”崔宜汀苦笑一下,继续说道。 “皇后就一定很好么?长姐是因为同陛下青梅竹马,两心相许,这才自愿入宫,甘愿为后,可她倾心之人若非陛下,我相信,她该是不愿入那后宫的。” “为何?”阿婼不解,歪着头看着身前的小姐。 崔宜汀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问,“崔家的院子大么?” “大啊。”阿婼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崔宜汀淡淡一笑,神情宠溺的问,“倘若许你金银财宝无数,但要让你这一生都呆在这崔家的院子里,你可愿意?” “啊?那会憋死吧。”阿婼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 虽然有钱很好,可她生□□动,若是困在那四方院子里,还不如现在的好呢,当小姐的丫鬟,就很好了。 “正是这个道理,崔家家大,但是快步走完整个崔府,只需要半个时辰,若慢慢行走,也不过一个时辰而已。而巍峨皇宫,我没走过,但是想来或许走完,四五个时辰也是够的,这样的地方,或许呆上一天,十天,甚至于一个月都不会觉得厌倦,但是若是一生呢?” 若一生都困在皇宫,或许还不如外面世家大族的夫人,平日里还可以相互走动走动呢。 阿婼渐渐明白了自家小姐的意思,低下了头。 崔宜汀透过镜子看到了丫鬟的神色,声音柔柔的接着说,“所以啊,若在那里呆上一生,又无爱人,与坐牢何异?” “可小姐,我们女子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过来的,相夫教子,难道有什么不对么?”阿婼是真的很疑惑。 崔宜汀听完这话,眸色渐渐暗淡,轻轻一叹,而后道,“是啊,所以,当初长姐来找我商议此事,我并未拒绝,一是,家国利益总是要重过儿女情长的,二是,我其实也并没有标新立异的勇气。” 自己还是不如那位殿下的。 “那您今晚为何?” “因为殿下,因为长公主殿下,她没有让我直接一袭嫁衣嫁去南朝,而是给我机会,让我有机会能自己择选夫婿,我不想辜负殿下给我的这番机会。” 崔宜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语气渐渐坚定。 “那殿下真是个好人啊。”阿婼轻声说。 “是啊,她真的很好。” 第24章 陈生 “啊?竟然没成,崔家那位娘子头脑可真够冷静的,本以为长成越殿下那般的男子,世上没几个女子会拒绝呢!” 卫嫆摇着头,叹息着把信鸽捎来的消息用蜡烛燃尽。 一旁的淮景听了,却笑道,“殿下也见过那位二皇子殿下,难道没有动心?” 说完,还若有似无的瞥了一眼旁边正在低头看着军报的谢昀。 “我啊?我和那位殿下没有缘分。”卫嫆用调笑的口吻回道。 “那看来这位崔三娘子也是喽?”淮景看着被烧尽的纸条,语气轻松。 “或许吧,总之这门亲事是不成了,还是要从别的地方下下功夫了。”卫嫆从座位上起来,理了理衣服,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索性那位二殿下也不是个背信弃义的人,如今他已经回到南朝准备夺皇帝位,我们在这个当口还不用太担心他。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帮你料理好南边的军务,派系肃清,只要我们兵强马壮,上下一心,和不和亲,联不联姻,都不再重要。”谢昀放下手中的军报,掷地有声道。 卫嫆这边已经拿好了剑,临走的时候看了眼谢昀,神色莫名,只留下一句话,“这些话倒还真不是像你现如今可以说出来的。”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用剑掀开帘帐,走了出去。 谢昀因这句话愣了下神,淮景也是。 还是帐外传来了卫嫆的催促才回过神来。 “淮景,快点!” “诶,来啦!” 谢昀这几日除了陪同卫嫆私下见过几次越凌外,剩下的时间都在应对邺城前来的大小官员。 卫嫆懒得应付这样的场子,自然就把担子扔给了他。 * 大帐里,谢昀扶着额,看着手边还有一摞没看的礼品单子,又想着刚刚卫嫆和淮景两个人出去那洒脱的身影,一时之间有些烦躁。 恰好这个时候,陈生掀开大帐进来。 他拿着已经整理好的粮草清单,本想着给殿下,但是却没想,一进帐就空空如也,除了谢相。 “陈将军?”谢昀也注意到了陈生,停下笔,抬头望着他。 “大人。”陈生拿着账册清单,恭敬的行了个礼。 “可是清单出来了?” “正是。” 既然殿下不在,将账册交给谢相,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上前了几步,将账册放进了谢昀的手中,行了礼,转身便要离开。 谢昀也自然的接了过去,可还没翻页,突然看着陈生的背影顿住,觉得他的背影有些莫名的熟悉,一时之间出了神,出神之既,嘴巴先开了口。 “陈将军,留步。” 陈生平日和谢昀打的交道不多,大多只是点头而已,本来以为他这次把自己叫住,是有事情要吩咐,可谁知。 “不知陈将军是什么时候跟在殿下身边的?” 陈生愣住了片刻,便马上回了神,“回殿下,末将是三年前跟在殿下身边的。” “听闻你是在战场上遇见的殿下。”谢昀漫不经心的问道。 此时外面突然下起了绵绵细雨,帐内更显灰暗。 “是,当时末将所在的一整个村子都被屠戮殆尽,是殿下救我于水火。” “你的名字唤做陈生?” “是,这是殿下赐我的名字,陈为我本姓,原本的名字唤做陈阿,殿下说人死如灯灭,重生亦可为鬼雄,一个村子尽数被屠,只我一个活了下来,这是我的缘分,便赐生字为名。” 谢昀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眼前这个方才十七岁的少年人那还稍显稚气的脸庞,示意他可以退下。 陈生有些莫名,但还是领命退下。 外面的雨还在下,帐中灯火明灭,一层阴影打在了谢昀的脸上。 陈生,陈生,谢昀想或许卫嫆赐他生字,是想要他记得生而不易,不要心存怨恨吧。 若是背负着血海深仇而活,想必是不会快活的。 谢昀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眼神清澈却又开始变得混沌。 * 另一边,邺城西市长街旁的一家铺子边。 “见鬼了,这天说变就变。” 卫嫆刚刚好好的和淮景在街上走着,天就莫名开始飘下了些许雨丝,到此刻的阴雨缠绵。 “还是这般讨厌下雨天?”淮景站在卫嫆旁边笑嘻嘻的问。 卫嫆望着长街,看着屋檐滴落的雨,抱着剑,面色不愉的点了点头。 淮景却笑了。 卫嫆没在意,她抬头看了眼天,心里盘算着这场雨何时才会停,嘴边念叨着,“你说,这见鬼的天是不是昭示着这趟走的不会那么容易啊?” 他们此番要去见的是镇远将军萧南,听闻那可是个难啃的硬茬。 “殿下莫要担忧,南边阴雨连绵的天气本就常见,而且无论如何,都有我在。”淮景侧着头看着这个他从小看大,却从未变过的姑娘,目光里是少见的温柔。 他私心里倒是希望这场雨可以下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这样,他就可以再多陪她一些时光。 第25章 萧南 淮景在路上叫住了一个打着雨伞路过的男人,托他去帮自己买了把伞,这才重新出发。 “要不是怕见到萧南将军会太过狼狈,我早就淋着雨过去了。” 卫嫆和淮景同在一把伞下,卫嫆嘀嘀咕咕道。 “是啊,是啊,殿下说的都对。” 淮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本来就是。” 淮景挑了下眉,看了眼卫嫆昨日新买的衣裳,默不作声的笑了一下。 “对了,你再跟我说说这个萧南吧,听闻昔日他也是个狠人,一个人管着五千人的营寨,东南西北,谁的面子也不给,到底是怎么突然回被我父皇给招安了?” 萧南今日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距离他被招安,也已经过去十几载的时光。 且他被招安的时候卫嫆才是个不到十岁的娃娃,对于家国大事也只是听听就罢了的程度,对这位山匪出身的将军,确实没有太多的印象。 也不怪她。 因为这位将军被招安后,实在是太过听话,只安于由自己原来兄弟组建的那只军队,对于其他的一概充耳不闻。 当初父皇身死,各大世家蠢蠢欲动,这位将军还是安于天命,静安于邺城一角,以至于卫嫆现在都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山匪出身?咋一点野性都没有呢? 虽然不是想让他造反吧,但是好歹也弄出点响动来啊,安安静静的,搞得自己连着几天调查他,却对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这让自己拿什么和他去谈。 谢昀昨天还跟自己说,尽管去谈就行,搞得这人好像很好搞定似的。 要是最后自己没谈成,那多丢面! 淮景撑着伞,仔细的思索着关于这位将军的过往,很多都已经告诉过卫嫆了,剩下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不过不知道能不能当真。” 他默默的又把伞往卫嫆那边又偏了偏,才继续说。 “传言这位将军在被招安以前有位心爱的姑娘,两人一度论及婚嫁,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将军却没有娶那位姑娘,反而火速的同山寨的二当家的妹妹成了亲,可成亲以后没多久,他的这位夫人就故去了,不久之后他也就被招安了。萧安将军不知是不是为了他这位夫人,反正至今都未再续弦。” “这怎么这么像画本子里的故事啊?”卫嫆说。 “可不呢么?所以,我才说不能尽信。可无论如何,那位将军如今没有续弦,不管为了谁,总归心中还是留有挚爱之人的。” 卫嫆点点头,“是啊,一个男子,做到如斯地步,也可谓是不易了。” “娘亲,我想买这个。”卫嫆和淮景撑着伞,经过了一个小摊旁,那个摊子的老板正在忙里忙慌的收拾东西,谁知道旁边却站着个半大的孩子,正盼着头,问身旁的母亲撒娇,想买个木雕的小人。 卫嫆将这情景看在眼里。 忽然脑中灵光一动,转头问道,“那这位将军可有子嗣?” “没有。”淮景本分回道。 * 此时,王家主宅。 “他们都到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书房响起,沉稳,又略带沧桑。 “回家主,已经到了几日。”一位身穿青色袍子的老者恭敬的立在书桌前,俯身回道。 “还真是个蠢货。” “小的早已飞鸽传书,派人警告过他了,且此事绝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还请家主放心。” “但愿吧。”那位年老的声音冷笑了一声,屋内的温度不自觉的又冷了几分。 第26章 心动 镇远将军府。 这个将军府其实并不符合卫嫆的想象,但却在一定意义上又在卫嫆的设想之中。 它不奢华,没有一丝的山匪之气,相反的,亭台楼阁,琴音字画,倒像是个文人雅士居住的场所。 卫嫆等在前院的大厅里,端详着这一切,觉得这位将军该是很爱那位故去的夫人,或者说也可能是那位他未娶进门的姑娘。 不一会儿,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长者从内院那里走了进来。 身姿笔挺,面容坚毅,虽称不得俊朗,但那浑然天成的气度却也是一般人比拟不了的。 “殿下远道而来,未能亲身相迎是萧某的过错。” 卫嫆听后,面上带着笑,起身将行着礼的萧将军轻轻一扶。 “将军哪里的话,这几日,邺城的大小官员都削尖了脑袋的想挤进淮景的府邸,再不济的也都去了大帐,我这个人生来不喜那些,所以问了淮景,这邺城有没有清净的地方。” 话没说完,回头看了一眼淮景,他也很有眼色的接道。 “我同殿下讲了,若论清净,整个邺城或许只有将军这一处了。” 淮景说完,卫嫆表示同意的点了点头,又坐回了原处,大腿一跷,颇有些无赖的模样。 萧南本来还有些迂回的意味,如今见了,便立刻收回了脸上的三分笑意,屏退了左右,面色冷峻的站着对着卫嫆说道。 “想必殿下来这里,为的不仅是清净吧?” “将军是个聪明人,你应当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 “兵权?殿下,当初我归顺的首要条件便是我手底下的这些人依旧跟着我,并且永远只跟着我,难道这会因为先帝去了,而更改么?” 最后这四个字,萧南似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卫嫆收回翘起的脚,但是面上仍旧是三分笑意。 “不会,父皇作出的承诺,断没有在陛下和我这里做出更改的道理。” “那微臣就不送客了。” 萧南赶人倒是一把好手,卫嫆在心里嘀咕道。 她也不跟萧南迂回,直接起身,留下一句话,就带着淮景走了。 “听闻将军自先夫人去后并未续弦,膝下至今空虚,我就想问一句,您手底下的兵谁都不靠,只跟着您,若您在,他们是衣食无忧,官爵尽享,可若您去了呢?您去了,将军之位不得承袭,您手底下的兵早晚还是散沙一片,你不觉得您有义务在您还安康的时候,为他们找个还不错的依仗么?” 卫嫆说完这句后,就拿着剑,潇洒离开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一点也不见要止住的意思。 此时一位模样年轻的少年人模样恭敬的走到了萧南的身边。 低声说,“将军,不觉得这位殿下的行事章法很像一个人么?” 萧南看了一眼外面不止的大雨,微微眯起了眼,说了两个字。 “谢昀。” * 另一边,陈生自己打着一把雨伞又拿着一把雨伞走在路上。 他记得今日殿下和淮将军出门的时候并未带伞,索性自己刚来,殿下只让自己赶紧整理好粮草清单也并未有什么别的吩咐,所以他整理完以后就也没别的什么事情。 看着天上下的雨,就拿着伞找了出来。 昨日殿下同他讲过今日要去拜会镇远将军,所以他一边问路,一边慢慢找了过来。 刚刚找到镇远将军府门口,却被守门人告知,殿下已经走了。 说不失落,是假的,但好在得知殿下有伞,心中稍安。 回去的路也就走的不急不缓。 却在转弯时遇见了一位故人。 “崔姑娘?” “将军。”崔宜汀也没想到会在转角处遇见陈生,但还是按照礼术行了礼。 这时候陈生也回过神来,补了下礼仪。 “姑娘怎会在此处?” “我家小姐本想出来游玩的,谁知道这鬼天气,说下雨就下雨,伞竟然也只能买得到一把。” 阿婼的语气对着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冲。 但是陈生没有与她计较,侧目看了眼两个女子漏在伞外的肩膀都已被打湿,稍加犹豫,便将手中多余的伞递了出去。 “崔姑娘若不嫌弃,可收下,我眼下也用不到。” 方才十七岁的少年,伸出葱白有力的手,修长的手指露在伞外,雨滴滴落在手上,漾起一圈圈的花朵一样的圆圈,崔宜汀看着,忽然觉得心中的某处动了一下。 但很快就压下那股异状,对着陈生道谢。 “谢将军。” “不必。”陈生将伞送出后,直接就回了军营。 回去的路上阿婼抱怨着,“这什么将军啊,都不知道送一送我们,要知道小姐您在中洲城的时候,那可是多少公子少爷都争着要送您啊,真没眼色。” 崔宜汀回忆着刚刚少年直愣愣拿着伞的模样,嘴角淡淡一笑,神色温柔。 第27章 夜会 谢昀看着卫嫆和淮景同打一把伞回来,眼神晦暗。 又听闻她此去的目的并未打成,眼神又一瞬间转为疑惑。 按道理说,萧将军虽然会在开始义正严辞一些,但最后总归会答应的,毕竟他已经跟自己许诺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入了夜,雨也停了,但空气里仍旧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谢昀独自一人偷偷潜进了镇远将军府萧南的卧房。 萧南此时正背着手望着床头挂着的一幅画,神色温柔,听见翻窗的声音才平静的转过身去。 面上没有惊讶,仿佛是意料之中的样子。 “我还以为你得等几天再来,没想到竟来的这般快。” 来人正是穿着黑色锦缎束袖衣衫的谢昀。 他也没把自己当外人,来了以后竟自去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问,“怎么回事?” 萧南撇了一下嘴,本来木讷的脸上突然泛起了笑意,眼边皱纹的沟壑里突然充斥起了八卦的精明。 “你之前让我同意那位长公主殿下的提议,却没有说不要为难她。” “所以,这是你假装的?为难以后就会同意?”谢昀抬头看着身前的萧南,目光犀利。 萧南却假装看不见谢昀质疑的眼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 语气轻松道,“话说,你真的就想这么暗中帮她?那位小殿下不知道的话,可是不会承你的情哟。” 萧南还记得当初谢昀第一次南下见到自己时的模样,浑身阴鸷,一看就是被仇恨蒙着的人。 与自己谈判的筹码也是和今日那位小殿下差不多的说辞。 当时自己确实也正好想为手底下的兵找个归处,这小子不错,虽然看着有些阴霾,但是谢府出身的人,就算险恶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那时候自己便同眼前的这位定下了盟约。 这次他再次南下,顺带还带来了那位久负盛名的小殿下,更是暗中让自己满足那位殿下一切的要求,饶是他再不通情理,也能明白这个年轻人对那位小殿下是个什么感情。 有情,却不敢认。 爱之,却不能近。 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日日同那位淮小将军同进同出,那心怕是跟被油煎着没什么区别吧。 谢昀像是听不懂萧南话中隐含的意味,只侧着头说道,“她乘不承我的情,这都无所谓。” 死鸭子嘴硬。 萧南本来也不是个多事的人,自从那人去后,自己归顺朝廷,这人世间的离愁别绪自己已经很少插手了。 只不过看见了这一对,时不时的还会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有些惋惜而已。 “小伙子,我也年轻过,在你这样子的年纪我也曾经爱过一个人,最终却失去了她,如今每日过的痛不欲生。我是过来人,只想劝你一句,人生那么长,多得是能够报仇雪恨的时间,可是爱的人却不会一直都在,不要等到你将来回头再想找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不在了,那时候再后悔也没用。” “多谢。”谢昀虽然嘴上道着谢,可言语间的冰冷和漠视显然就是没听进去的样子。 萧南看着他,仿佛是看到了昔日的自己,也是这般执拗,他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谢昀的肩膀,而后道,“ 但愿来日的你不会变成今日的我。” “行了,走吧,古时刘备尚且还三顾茅庐呢,我让你的小殿下吃回鳖怎么了?放心吧,我有分寸。” 谢昀听了萧南的保证,看了他一眼后才闪身出去,身手矫捷,除了萧南,无人知晓。 出了镇远将军府后,谢昀一个人在街上游荡,夜已经很深了,街上除了打更人,并没有别的人出入。 他背着手走在街上,看着一个个已经关了门的小店,神情有些落寞。 刚刚萧南的话,他并非没有听进去,可是,跟卫嫆能说出实情么? 应该说么? 自己不知道。 再拐一个弯,顺着拐弯之后的路一直走就可以回到淮景的府邸。 谢昀却越走越慢,收拾王家在南边的心腹是迫在眉睫的事情,或许自己真的不应该有些许犹豫。 这样想着,就顺着路拐了过去,却瞧见了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个时间可以看见的人。 第28章 陷阱 下过雨的晚上,风是料峭的,还带着一丝潮湿。 谢昀的对面站着本该入睡的卫嫆。 她背着月光站在街上,脸上的神色不大分辨的清楚,只能看见那高高的马尾被风扬起,发丝的弧度看着让人沉醉。 不知不觉中,谢昀笑了,是很温柔又很无力的那一种。 “殿下,您怎么站在这儿?” 卫嫆没有搭理他,而是直接问,“去见谁了?” 谢昀看着卫嫆,只笑笑却不说话。 卫嫆上前了几步,又停在了离谢昀只有三步之遥的地方。 这下,谢昀才看清了卫嫆的脸色,算不得寒霜,但也说不上悦色。 她好像只有在自己面前会摆这样的脸子,明明在其他人的面前是那样开怀,尤其是淮景。 卫嫆看着他不说话的样子也没有恼怒,只是微微侧着头,又看了下眼前的人,而后才慢慢悠悠道,“是去见萧将军了吗?他睡的可好?”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她。 真不知道她这么聪慧,自己是该开心还是失落。 从前他是开心的,现在他反而希望她可以笨一些。 谢昀倒也坦诚,直接点了头,“所以殿下在这里等我是作甚?” 他其实本无意和卫嫆对冲,但这几日不大明朗的心情,却让他下意识做了如此幼稚的事情。 可是,相反的,卫嫆笑了,“谢昀,萧将军是你的人,告诉我有这么难么?” 她又向前走了一步,“论从前,我与你有青梅竹马的情谊;论今日,我是君你是臣,可你却事事不同我报备,之前想让我南下是一桩,我原谅你,前几日刺客的事,我也不主动问你,可今日你明知道我要去干什么,竟然也不同我讲。谢昀,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卫嫆这几日忙着和越凌相互通信,同谢昀和淮景商量着如何能帮助越凌尽快登上皇位,这几日才倒出功夫清算南边的派系。 柿子总是先挑软的捏,萧南是个显然的中立派,去找他是个不错的选择。 今日虽然在他身上吃了瘪,但是卫嫆本来就没把这件事想的太过容易。 睡觉前心里还在盘算着明日再去一趟的事情,可谁知,门响了。 淮景在门外说有事情要告诉她,她没有多想,披了件外袍就去开门了。 结果却被告知谢昀一个人出了府,南边的人对他们阿谀奉承的不少,可是想要在暗处害他们性命的也很多,来时路上的那群死士就说明了问题。 淮景说白天人来人往的还没什么危险,但是晚上就说不准了。 她有些担心,连忙换好了衣服,叫着陈生和几个得力的人一起出去寻他。 可谁成想,派出去的人回禀说是有人在武英路瞧见过谢昀的身影。 武英路,那是她白日里刚刚走过的地方,谢昀今日看他出去半丝不慌的神情,还有他曾经在手里把玩过的扳指,那扳指他今日在萧南的手上同样瞧见过。 她撤回了在外的人手,一个人在这里等着他。 她很想知道,或者说,很想亲口听他说,他和萧南究竟是什么关系? “臣知错。” 又是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语气,卫嫆看着对面波澜不惊的谢昀,皱起了眉,默默盯了他半晌,挥袖转身离开。 此时,远方的树后,一道黑影闪过。 第29章 怀疑 第二天早晨,卫嫆一脸倦意的起了床,潦草的洗了把脸后就径直走到了大堂,一连多日早晨用膳都没瞧见的谢昀,今日竟然意外的坐在了座位上。 大家看见卫嫆起了床,都纷纷和她打了招呼,卫嫆也一一回应,就是假装没看见冲他点头致意的谢昀。 “殿下,我们今日还去拜会萧将军么?” 淮景坐在卫嫆身旁问道。 “去啊,为什么不去。” 对面正在喝粥的谢昀神色一动不动,可是淮景听后筷子有一瞬间的停滞,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原状。 “需要我陪您么?” “都行,看你时间。”卫嫆也喝了一口粥,语气温和。 “我今日还有军务,可能就无法陪您了。”淮景语气有些抱歉。 “无妨,所幸陈生那边也没了事,他陪我去也是一样的。” 淮景点点头。 吃完早饭,淮景和谢昀去军营料理事物,卫嫆和陈生则一起去往镇远将军府。 白日里,路上还是那般熙攘。 卫嫆看着来往的行人,表情没有刚刚在众人面前那般轻松平和,眼神突然空洞了起来,似乎是有心事的样子。 陈生只管紧紧跟在卫嫆的身后,并没有瞧见她的面色。 路越走越偏,渐渐人烟稀少。 陈生昨天去过镇远将军府,他知道去的路并不是这一条,可总归是殿下选的,他不便问,也压根不想问。 这是条窄巷,两旁都是些低门挨户,有的人家里还飘出来一些香味,想来正在用早膳。 卫嫆背过手,一点点欣赏这平头百姓的烟火,面上全然是向往的模样。 走出了这条小巷,是个临塘的小路,塘水清澈,倒映着日光,粼粼波光下,卫嫆觉得她一时间竟有些看不清自己。 陈生也站在了她的身旁,同她一起瞧着这波光粼粼的水面。 仿佛是过了很久很久,卫嫆才张开了嘴,用很轻的语气,问了陈生一个问题。 “陈生,你说人会变么?” 陈生听后,认真的思考着卫嫆的话,想了想后答道,“会。” “我从前只是个在村里牧羊的野孩子,后来村里来了坏人屠戮了整个村子,若不是遇上殿下,我这辈子怎么可能会当上将军,报效家国?” 卫嫆听后笑了,转过身来对着陈生打了一拳,“傻小子,我没说这种外在的变化,我是想说人会从一个恶人变成善人,或者说……” 她看着陈生身后枯黄的老树,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或者说会从善人变成恶人么?” 陈生看着卫嫆满是哀伤的脸,突然也觉得心中酸涩,可他不知道。 在他跟从殿下以前,他只在村子里呆过,那里民风淳朴,大家都热情好客,一家有难,八家相帮。 村子被灭以后,他就跟着殿下了,殿下是个正直善良的好人,跟着她,他从来只管执行军令,战场杀敌,至于那诡谲的人心,从来都不是他需要去思索的事情。 卫嫆看着陈生疑惑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这个看起来比自己高了近乎一头的小伙子,不过也只是个刚刚满十七岁的少年。 他的人生除却一场屠戮的血腥外,受到的尽是光明的洗礼。 内心干净的人,眼神才可以做到如此纯粹、清澈。 卫嫆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觉得温暖,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般的简单却热烈,那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朝气。 她垂下眸,轻轻拍了拍陈生的肩膀,嘴角勾起,笑骂道,“虽然说我确实很羡慕你如今的心性,但是以后也要多长些心眼,不能总是如今的这个眼神,我又不能陪你一辈子。” 陈生看着卫嫆的脸,她的表情告诉陈生她此时是开心的,可是看着殿下的眼睛,他却感觉到了忧伤。 卫嫆的这股莫名的忧伤,像是萧瑟的秋风,无形,但是吹过陈生的心上,却会留下淡淡的波纹。 “唉,都怪这个鬼天气,冻死个人,搞得我今日酸了吧唧的。” 卫嫆搓了搓手,快速的转过身去,“好了,赶紧去镇远将军府见见那个老头吧,我还有笔帐要同他算算呢。” * 另一边,谢昀收到越凌的来信,跟淮景讲了一声,便匆匆出了大帐。 谢昀走后,淮景才慢慢收起刚刚脸上堆叠的笑意,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拿起剑,起身出去。 他骑着马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有跟随的人,这才放下心来,说了声,“可以出来了。” 本来幽静的树林,此刻却无端的随着淮景的话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将军安好?” 来人正是那夜去到淮景府的那人。 淮景面色冷峻,翻身下马,将马牵至那人身前,语气不善的说,“我说过了,殿下在城内,不要再来找我。” 来人却是有些轻蔑的一笑,“将军怕是忘记了对我家大人的承诺,小的只是来提醒一番。” 淮景看着对面人面上的挑衅,突然怒极,一把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恶狠狠的说道,“回去告诉你家大人,我说过的我会做到。但是我绝不会伤害殿下,之前的那次竹林刺杀,我不追究。但是,倘若以后我发现你们胆敢借着我的名义做半分伤害殿下的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来人的脸色已近青紫,他使劲的拍打着淮景的手臂,终于在他要濒临死亡的时候,淮景放了手。 那人迫切的呼吸着空气,突然开始恐惧面前的男人。 他尽力平复情绪,张着嘴用嘶哑的嗓音抬着头,对这个恐怖的男人说道,“只望将军不忘当初之诺言。” 淮景不回答,翻身上马就走了。 * 另一边,卫嫆一扫之前的阴霾,开始朝着镇远将军府重新出发。 路上随便挑挑拣拣,竟然也买了些不少玩意。 有木刻的小丑人,绣着菊花的香囊,尚未开封的“宝剑”,剥了壳的栗子,补肾的药丸…… 多的陈生两只手都快拿不下了。 “殿下,我们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呀?” “买东西就是要送啊。” 卫嫆此刻正在摊前看着一个木槿花样的珠钗许久,结果转手就买了它旁边牡丹红的一个簪子,看着要多艳俗就多艳俗。 可是您买这些是要送给谁啊……我们去的是镇远将军府,又不是勾栏瓦舍,还需要买这些个东西,难道是要讨小娘子欢心不成? 陈生皱着眉看着手里这些有的没得的东西,暗自腹诽。 卫嫆不管,反正这一路看见什么买什么,买的还都是些歪瓜裂枣,奇巧怪诞的物件,偏生还要商家给她像模像样的装好。 不过万幸的是,总算到了镇远将军府。 来人认识卫嫆,远远的就向卫嫆行了个大礼,有瞧见卫嫆身后的陈生拿着这么些个东西,顿时受宠若惊,派了身边另一个下人回府禀报。 萧南听见了后也觉得新鲜,堂堂的一个长公主虽然有三顾茅庐的耐性依然不错,但是这大包小包的送礼,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不自觉间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将礼物交送完后,卫嫆很快被人迎了进来。 还是昨日那个位置,同样也屏退了左右,卫嫆也留着陈生在外守着,但是相反的是,萧南没有再给她摆臭脸。 可是卫嫆却似笑非笑的眯起了眼,上下打量着萧南。 萧南被她盯的有些发毛,但还是照常行礼以后才坐下来。 镇定的问,“殿下今日怎么又来了,难道是末将昨日说的还不够清楚?” 卫嫆听后有些差异的点了点头,先把手撑在桌子上,再用右手撑着自己的脸,看着对面这个正在演戏的老头,没忍住的说道,“将军的演技还真是十足十的精湛,你都已经是谢昀的人了,还在我这装作不偏不倚的模样,是给谁瞧呢?” 萧南听后没有掩饰住自己的惊讶,略显意外的看着卫嫆。 卫嫆也不多做解释,“你们的关系我昨晚就知道了,你不信可以去问谢昀,看他同不同意你来答应我的请求。” 话语到了最后,卫嫆的声音也已经略显僵硬,脸上的表情也是皮笑肉不笑。 萧南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然后陪着笑脸,“殿下说的哪里的话,这天下都是卫家的,我区区一个山匪出身的小将军,能做得了什么主,自然是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语气和昨天的冷淡截然不同。 “将军这迎风摇摆的本事,谢昀知道么?”卫嫆直起身子,有些好笑的看着萧南。 “谢昀是陛下的人,我是谢昀的人,那自然而然也就是陛下的人了。”萧南总算有几分正色。 卫嫆无心和他纠缠,只问,“南边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或者说,你了解淮景多少?” 萧南有些意外,殿下这是在怀疑淮将军么?他不是同殿下一向交好么? 虽然有这样的疑惑,但是萧南却没有问出口,只是面容严肃,实话实说,“淮将军模样好,脾气也好,虽然刚来这儿的时候,大家都有些不服他,但奈何不了他本事大,性情也真,所以慢慢的王老将军那些部下也对他真心臣服。” 萧南又皱着眉思索了片刻,下了一个结论,“总之此人,目前来看,并无不妥。” 卫嫆闭了下眼,奈何胸中的那口气还是没有松开,自从父皇去后,波诡云谲的人心和手段她见过太多,由此养成的直觉也非常人可比。 昨夜淮景来找自己虽然看似合情合理,但却让卫嫆莫名觉得诡异。 他不可能不知道,谢昀的身手。 即便是真的担心,为了谢昀好,他也大可以自己安排人手出门巡查,为什么偏偏要告诉自己。 若他不告诉自己,自己也断不会这么快的发掘萧南和谢昀的关系。 若不是突然知晓,她也不会和谢昀闹僵。 淮景,究竟想要做什么? 还是自己单纯的想多了? 突然,那天深夜,有人单独面见淮景的画面涌入脑海,卫嫆突然觉得寒冷。 “殿下?”萧南看见陷入沉思的卫嫆,也莫名觉得不安。 卫嫆慢慢睁开眼睛,没有去看萧南,只说,“现如今你已经是我的人,此后所有联系大可以光明正大同我来往,切不可再私下同谢昀联系,虽然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但是,你们就听我一次吧。” 萧南起身,恭敬道,“末将遵命。” 本来谢昀也是这个意思,答应下来也没有多困难。 卫嫆没有再滞留,很快便走了。 这时候手底下的人把卫嫆带的礼物送到了眼前,萧南一拆,这都什么玩意,这小丫头,怪着呢。 可此后坊间都传,是卫嫆带了重金上门,这才收复了镇远将军。 第30章 和好 怀疑的种子一旦被埋下,迎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不安和试探。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对象是淮景,他曾是谢昀来之前,她最好的玩伴,她一向敬他如兄长,故此,卫嫆实在不愿怀疑他。 卫嫆路上回忆着她和淮景小时候的模样,不知不觉中就要迎面碰上了一个人,她眼角瞥见,想转身躲开,可谁知来人抓住了她的手腕,卫嫆有些惊诧,抬起头来,正是早晨她不想搭理的谢昀。 今日虽然寒冷,但却是近期少有的暖阳天,卫嫆看着对面的谢昀,昨日的怒气慢慢消减了一些,并未斥责他,只轻轻挣开了手腕。 谢昀原本是来找崔宜汀的,没想到路上会遇见卫嫆,看她低着头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担心。 还好迎面碰上的人是他,若换成了别人或者是谁的车驾,这可怎么办? 想着忍不住生起了气,“殿下也不是小孩子了,走路难道不会看路么?” 卫嫆本想绕过他,谁成想竟然听见了他的声音指责,忍不住瞪大了双眼,一眼惊异的看着谢昀。 表情似乎说的是,我都没去找你的麻烦,你竟然赶上门来说我的不是。 如果翻译的再简单一点,那就是,你是不是活腻了? 谢昀仿佛是读懂了卫嫆面色里隐含的话语,有些狼狈的摸了摸鼻子。 转而去说陈生,“陈将军,你也是,殿下走路你该看着才是,她若磕着碰着,该怎么办?” 陈生是个老实的,况且谢昀本就比他年长五岁,又在权贵之巅,他听后下意识觉得自己错了,点了点头。 其实这也不怪谢昀多管闲事,一方面,他确实是担心卫嫆的安全,另一方面,年幼玩闹时,卫嫆确实有些野,胆子又大,因此碰到过很多容易受伤的境地,每每如此,谢昀总会忘记身份之差前去斥责她。 但好在,卫嫆也听他的话。 可如今,不是伴读,也非竹马,他以臣下之身指责当朝公主,确实于理不合。 好在卫嫆并未在乎身份之差,只是气到他竟然敢责怪自己的属下。 要知道当年卫嫆可是出了名的护短。 “关你什么事,这是陈生的问题么?” 她自当上大将军开始,脾气早就不复从前,已经收敛了许久。 可这如今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没一件让人省心的,这么想着,卫嫆突然觉得还不如一辈子呆在北疆的好。 谢昀看着突然毛躁的卫嫆,原本略显慌乱的神色突然安定下来,眉目含笑的瞧着眼前这个有些焦躁的小丫头。 谢昀:“饿了吗?” 卫嫆:“哈?” 谢昀看着卫嫆突然呆住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但很快就隐下神色,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道,“殿下日理万机,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卫嫆疑惑:“谁?” 谢昀:“崔三娘子,她既然不愿同南朝二皇子成婚,殿下您也默许,如此一来她的去留,殿下是否忘记要安置?” “啊!”卫嫆一拍脑门,这回事倒是真让她给抛之脑后了。 “崔三娘子现在何处,还在原来的地方吗?”卫嫆转头问陈生。 还不等陈生答话,谢昀就接着说,“就沿着你走的这条路不过百米,你身后的那家酒楼。” 卫嫆回头去瞧,心中稍安,还在原先安排的住处就好。 她和谢昀、陈生一同进去,同掌柜的说了崔三娘子的名讳,便被人引到了三娘子现下的住处。 卫嫆上前敲了敲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崔宜汀此时正靠着床,在屋内看书,听见有敲门声,这才放下书朝外看去。 看到来人,连忙放下书,起身行礼。 卫嫆制止,“崔三娘子辛苦,近日我手头事务繁忙,故此还没来得及来安置你的去留,万望勿怪。” 崔宜汀轻轻的一俯身,柔声说着,“殿下日理万机,这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卫嫆:“不知姑娘可否用了午膳?” 崔宜汀摇了摇头。 卫嫆高兴道,“那不如我们一道吃吧。” 崔宜汀并无异议,只是临走的时候轻声吩咐好阿婼,将昨日陈生赠的那把伞带上。 正午十分,阳光热烈,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楼下小贩的叫卖声更显的有力。 此时他们四人已经在雅间坐下。 饭还没有上来,卫嫆先开了口,“让崔三娘子你来的本意,想必你也清楚。” 崔宜汀点点了头。 卫嫆又继续说道,“如今婚事不成,但是眼下我门还有些事需要在这边处理完方可返回中洲,为了安全起见,或许三娘子你也要同我们一起留下来。” 她本以为,女子独身在外多有不便,会当思归,却没成想,崔宜汀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主。 “殿下不必顾虑我,原本我也可嫁去南朝,但幸而殿下仁厚,许我婚配自由,此乃我之幸事。如今不过是多待几日,并没有什么困难。且南方风土和人情与北边不同,若非跟随殿下,身为女子,我哪有这般好的机会得以观赏。” 言语得体,进退有度,卫嫆觉得崔氏一门不愧是百年氏族,子女当真皆为龙凤。 “既然如此,当初让三娘子你独自住在这酒楼本意是想安排你与那二皇子私下单独见面,现如今目的已然达到,不如就搬到淮将军府。我们几个人目前都住在那,一来,可以保护你的安全,二来,私下互相照顾也比较方便,你觉得意下如何?” 崔宜汀也觉得极好,含笑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经意间略过陈生。 这一瞬,被卫嫆精准的捕捉到了,忍不住挑起了眉毛。 说话间,饭菜已经上齐。 大家都开始吃饭,按尊卑,卫嫆先开始动筷,而后其余人也开始吃了起来。 除了陈生,大家都各怀心事,所以吃的也都不多。 卫嫆说给崔宜汀半日的功夫收拾东西,等晚上的时候派人来接。 临走的时候,卫嫆发现陈生被崔宜汀悄悄叫住。 那位娴淑温婉的崔三娘子给陈生递了把伞,陈生接过后注意到了卫嫆的目光,突然就耳根子一红。 卫嫆却笑笑,自觉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转身瞧见谢昀早早结好账等在楼外,她眼珠子一转,带着三分笑意几步走上去,有了这几日难得的好颜色。 “谢相可知,这崔三娘子为何看不上那南朝二皇子?” 这时候陈生出来了,谢昀瞄了一眼他手中的伞,又回想起刚刚饭桌上崔家娘子那似有若无的眼神,了然一笑。 可他看着面前有些得瑟的卫嫆,却故作老实的摇了摇头,诚恳的说道,“还望殿下解惑。” “我不告诉你,哼。”卫嫆白了谢昀一眼,转身就走了。 谢昀看着卫嫆的背影,觉得有些好笑,对着一头雾水的陈生也没多做解释就跟着卫嫆的步伐追了上去。 第31章 初雪 卫嫆和崔宜汀拜别后,本想着先回军营,可有一事一直让她惴惴不安,左思右想以后,她还是带着谢昀去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 当然,陈生一直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行至短巷无人处,她才差陈生在一旁看着,自己则开始问谢昀一些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 “谢昀,我问你,你和萧将军的关系,除了你们二人和我外还有谁知晓?” 这个谢昀早在昨晚被卫嫆发现后就想过了,但他没想到卫嫆也可以这么快想明白其中的因果关系,“没有,我和萧南将军很少来往,除了当初南下那次达成盟约以外,几乎再无联系。” “那是什么时候?” “三年前,我刚入朝堂,为立根基南下督工。” 卫嫆听后,心里一紧,三年前,那时候若无偏差,她已经举荐了淮景前来接替王将军。 谢昀仿佛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悠悠然道,“我来的时候,是淮景招待的我。” 仿佛是汹涌的浪花拍击过海岸,卫嫆的脑海陡然一声巨响。 仿佛是为了验证卫嫆的想法,谢昀又继续说,“还记得我们来时遭遇的那场刺杀么?当时那个刺客掌中老茧分明是常年拿枪才磨的出来的。” 卫嫆抬眼看他,谢昀又继续说,“那名刺客是军中之人。” 是了,若非藏身军中,谢昀怎会多年不知道有这样一批死士的存在。 大隐隐于市,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 谁能想到军队里面会深藏死士? 难道,真的是淮景么? 卫嫆开始有些害怕。 当初邺城初见,他的笑明明和从前别无二致。 可,若真的是他,他的动机又是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卫嫆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昀摇了摇头,他起初因为刺客对淮景只是五六分的怀疑,甚至最早还怀疑过萧南,初来邺城的那几日,他没有陪同卫嫆一同招待越凌就是这个原因,他一直在查幕后黑手,可仍旧毫无头绪,可见幕后之人是有多么小心。 但就是昨晚,他回去问过陈生卫嫆出来寻他的始末,联系前前后后诸多的痕迹,才确定下来,真的是淮景。 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真的想不明白。 时间仿佛凝滞,整条小巷的寂静和外面宽阔大道的喧闹截然不同。 卫嫆的手指突然一凉,她疑惑的看去,一滴水珠逗留在她的食指间。 是下雨了么? 她抬头,窸窸窣窣的几瓣雪花飘落下来,遇物即化,原来是,下雪了么? 隔着一条小巷的不远处的人群也发现了这个惊奇的事情,纷纷惊喜的相互传告,一时之间街末巷尾更加热闹非凡。 要知道,北疆多极寒,南边却是很少有机会可以瞧得见下雪天。 可卫嫆却难展笑颜。 “这件事情还没证据,回去以后还是如常,若他不阻碍我们行事。” 还不等卫嫆说完话,谢昀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会追究他,等回到中洲,自会派遣别的官员下来监管。” 他按住了卫嫆的肩膀,轻声说,“淮景也是我的挚友,如非必要,我也不想与他为敌。” 卫嫆陷入思绪,一时之间没有注意到谢昀的手,可谢昀自觉不妥后很快的收回手,却又出神的望了许久,这是他们三年以来的第一次有肢体上的接触,但是为什么,明明如此的近,却又那么远。 * 另一边,淮景从外面回到了大帐后,张叔匆匆赶来为他送来了一封信。 “大公子,这是那人遣人送来的。” 淮景一边皱着眉拆着信封,一边问,“来时可有人瞧见你手上之物?” 张叔摇摇头,“没有,我很小心。那人说要赶紧拿给您,但他不方便来营帐,所以才让老奴前来。” 淮景点点头,但深锁着的眉却一直没有舒展。 信上寥寥几句,就是让淮景想办法保住王家在南方的势力,若必要,可下杀手。 淮景冷哼一声,点燃火烛将其烧尽,而后靠着椅子,闭上了眼,修长的手轻抚着眉,一副烦躁又头疼的模样。 张叔瞧见了,忍不住心疼,往前走了几步,低声说,“大公子,可是事情难以处理?” 淮景叹了一口气,慢慢睁开了眼,微微上扬的眉梢装的是一片哀伤。 他看了会儿桌几,才有些自嘲的对张叔道,“张叔,你知道我的,我从不恋战权势,小时候的愿望便是可以陪着殿下好好长大,后来事与愿违,所求的不过就是潇洒一生,仗剑江湖。” 张叔轻叹一声,“老奴知道。” 淮景默默拿出了怀中一素色珠钗,上面刻着的是木槿花的样式,轻轻摩挲着,眼中满是眷恋和爱慕,而后才道,“可我这一生,所求的,事事皆不如意。” 声音很低,随风而尽。 但是张叔却听了个真切,一滴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大公子,要不我们就收手吧,以您和长公主的情谊,只要说出一切,尚有回头的余地。” 淮景小心翼翼的收回了那支宿舍的珠钗,眼中仍旧是迷惘,但是话语间却有佯装的笃定,“我和她早已不是同路人了,回头与不回,于如今的我而言都无甚差别。” 张叔还要劝,淮景却止住了他的话,“张叔,回吧。” 张叔又看了看这个他从小照顾到大的孩子,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再度咽了下去。 “是。” 无论怎样,他都陪着他,他的大公子。 第32章 和乐 到了晚上,雪已经下的很大了,可地上仍旧不见积雪。 卫嫆呆呆的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双手抱膝盖,望着那一颗一颗雪花飘落,又融化,周而往复。 她觉得那像是一场凄美的赴死。 谢昀回房处理了一些事务,派陈生送出最后一封信之后便静静的站在卫嫆的身后,陪着她。 张叔先他们一步回来,而后一整个下午瞧着卫嫆的这幅模样,忍不住上前去问。 “殿下这是怎么了?” 卫嫆并不回答。 谢昀倒是语气温和的说,“我做了些事,惹得殿下恼了,这不正想法子哄呢。” 张叔憨憨的笑了笑,退了下去。 这时候淮景正巧回来,听见了谢昀的话,即刻朗声道,“谁啊,竟敢惹我们殿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卫嫆眼珠子终于动了动,看着淮景朝她伸出的手,最后还是握了上去,被他拉了起来。 “殿下也真是的,生气也该有个限度,今日邺城罕见的下了雪,这般寒凉,怎么就不知道躲躲,冻坏了怎么办。” 说完就嘱咐身后的人将他路上买的披风递给他。 是件雪白带着狐狸绒的暖裘,这个季节刚好用的上,便是再冷冷,用来御寒也是极好的。 淮景小心的给卫嫆披上,卫嫆看见身前这个小心翼翼呵护他如长兄的男子,忽闪了下睫毛才出了声。 “我哪里用的到这些,我在北疆呆了那许多年,冬日为了杀敌,在积雪里卧上数日也是常有的事情,怎么到了南边反而娇弱的让人笑话?” 说着就想解下那狐裘,被淮景握着手阻止了。 “怎么说也是我好不容易选的,还是花了我足两银子的,你就披着吧。” 卫嫆仿佛是想起往事,勾唇一笑,“还是那般抠搜,明明淮尚书管的是卫朝的钱袋子,怎的大公子却穷酸成这个模样。” 淮景见卫嫆不再推诿,也就放下了手,而后洒脱道,“父亲管的虽然是钱袋子,但奈何那钱袋子也是卫朝的钱袋子,父亲可没捞到多少油水,殿下,你可莫觉得我淮府仿佛是什么富可敌国的人家一样。” 说完,似做气极的模样,狠狠打了几下谢昀,再转头对卫嫆说,“殿下,您的仇我可帮您报了,可解恨?” 卫嫆看了眼谢昀的眼神,极其自然的隐去所有的情绪,又自己将狐裘的带子紧了紧,轻轻拍了下淮景的肩膀。 “凑活吧,看在你为我出气的份上,今日我请客,咱们出去吃。” 淮景听后高兴,勾着谢昀的肩膀就往外走。 等他们都走到门口了,张叔才反应过来,远远喊着,“殿下,公子,可是府内饭都备好了。” 淮景朝后摆摆手,“赏给你们了。” * 另一边,陈生将信送出后,就直接去酒楼接崔宜汀了。 到了酒楼,崔宜汀东西不多,早就收拾好在等着了。 陈生让她再轻点一遍,没落下的东西后,就领着她们出了门,向淮景的府邸出发。 陈生走在前面带路。 阿婼却在后面嘀嘀咕咕,“这个呆子,也看不见小姐你都冻得什么样子,就知道走路。” 崔宜汀捅了她一下,示意她住嘴。 奈何阿婼是从小和崔宜汀长大的情分,虽名义上是主仆,但两人情同姐妹。 阿婼又向来是个敢说敢做的小姑娘,才不管崔宜汀的制止。 只将声音说得更大,惹得陈生的注意。 陈生回过头,看着崔宜汀,确实穿得稍显单薄,今日谁也没想到会骤然降温。 可陈生也从未遇过这样的场景,他从小到大除了殿下算的上“同龄女子“外,她遇到的其余女子都是比他要至少大过一旬。 没人教过他要如何同女子交往。 更遑论告诉他,若女子衣着单薄要如何处理。 陈生看着周围的环境,绞尽了脑汁,才憋出一句,“崔三姑娘,我们要不先去买身衣服,我瞧着远处就是间卖衣服的铺子。” 随即,手指一指,不远处正是程计制衣的牌子。 崔宜汀本来不是个矫情的主,若是咬咬牙,饶是那寒冬腊月的天走上半个时辰也不是不行,但看着陈生这个小将军此时呆头呆脑的模样,还是忍着笑点了点头。 “崔三姑娘随我来。” 崔宜汀点点头,亦步亦趋的跟在陈生后面,进了制衣铺子。 老板也是极有眼力见的,见来者三人,男的英姿不凡,女的前面那个气度华贵,后面那个也不落俗套,连忙上前招呼。 崔宜汀自知不好耽误时间,很快便挑了件水绿色的小袄进去试穿。 也就是这个空当,陈生守在门外,瞧见了路过的卫嫆等人。 “殿下。”陈生远远的就跑了过去,一脸的欢喜。 “你怎么在这?崔三娘子呢?” “崔三姑娘没有入冬的衣服,我陪她来买几件。” 卫嫆欣赏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陈生,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调笑道,“我们阿生也长大了,好啊,好啊。” 陈生一副没听明白的模样,卫嫆以为他不好意思,也就没继续调侃。 “今日初雪,我做东,本想着去酒楼吃饭顺便接崔三娘子一道回府,如此一来也顺路,我们一起进去等吧。” 众人也未曾有异议,纷纷道好。 只谢昀在众人进去前出了声,“这是女子买衣的地方,我们几个男人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淮景一拍脑袋,“还是谢昀周到些。” 卫嫆却嗤之以鼻,“他那是迂腐,保不齐有疼娘子的来陪着买衣服的男人呢。” 说完也不看他们的表情,背着手就进去了。 这掌柜的刚招呼完了一位贵人,这刚一出来又瞧见一位姿容绝色,却飒爽逼人的女子。 心里还想着,今日自己这小店是招了哪路神仙,怎么一个个来的都是些卓尔不凡的人。 还不等他上前招待,崔宜汀就走了出来,粉嫩的脸陪着碧绿色的小袄,再配上外面的飘雪,最是应景不过。 卫嫆心中叹道,陈生好福气呀。 “见过……” 还不等崔宜汀行皖礼,卫嫆就上去抓住她的手腕,“小姐在外不必拘礼。” “是。” 掌柜一看这二人竟然认识,心中陡然松了一口气,刚刚瞧着这先来的姑娘和气也好说话,那想必这后来的女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果然。 后来的这位女子照着衣服原来的价码又多加了二两银子,以表谢意。 掌柜的笑的合不拢嘴,堆着笑脸把卫嫆和崔宜汀送了出去。 淮景看见了卫嫆多给的二两银子心疼的无以复加,说的话也酸了吧唧,“殿下不愧是殿下,瞧这手笔大的。” 卫嫆白了淮景一眼,笑骂,“出息,爷今天请你吃好的。” “得嘞!” 谢昀看着他们打闹,也跟着笑了笑,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和乐安宁的少年时光。 * 另一边中洲城中,皇宫里。 年轻的帝王看着谢昀派人送回来的一封封密信,眉头紧皱。 崔宜年端着茶水走了进来,禀退了左右。 “陛下因何事愁眉不展?” 卫珉叹了口气,“你妹妹和南朝二皇子的婚事吹了,当然也不是多大的事,你不必担忧。” 崔宜年笑着把茶奉上,“本来若是没有这一出,宜汀也就嫁了,但偏生长公主宽厚,给了宜汀一次这样的机会。她当初走的时候,臣妾便料定是这个结果。我这妹妹,别看生了个柔弱的模样,可自小便是我们家最有主见的小丫头。” 卫珉接过茶,崔宜年又走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按着太阳穴的位置,“其实说实话,虽然联姻不成,但我心里还是为宜汀这丫头开心的。要知道,女子这一生,嫁一个自己喜欢的和喜欢自己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臣妾有此幸运,自然也希望宜汀那丫头也可以。” 卫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是啊,毕竟也是朕看着长大的丫头。眼下朕烦心的不是这个,而是担心长姐在南边过的不安生,去的时候那刺客还没查出身份呢。” 崔宜年继续按着,安慰道,“陛下不必过于担心,长公主聪慧,必定能安安稳稳的回来。” 卫珉点了点头。 室外,中洲城也开始下起了大雪,雪花,漫天飘零。 第33章 火锅 卫嫆进了酒楼选好了座位, 问着在座的人都想吃些什么? 淮景脸皮厚,先开了口,“殿下,他们家有坛子三十年的女儿红, 轻易不显于人前, 我自来任后已经眼馋了三年有余, 今日还请务必让我尝上一口。” 卫嫆摇着头决定的好笑, “说你穷酸, 你还真给我装上了。行, 今天爷高兴, 给你点。” 说完就对着旁边的小二说道, “来一坛。” 小二认识这群人,当初卫嫆刚到也是这个人招呼的,他清楚这群人都是个什么身份。 老板平日里虽然舍不得那地窖里的女儿红, 就算有人要点那也必定是千金来求。 但眼前这群人, 各个都是那云端之人,谁敢说个不字,因此, 小二也不请示老板, 直接应了下来。 卫嫆又瞧了瞧旁边的那群人, 谢昀开口,“我无所谓,冬日里吃些暖和的都好。” 陈生和崔宜汀都连声附和。 卫嫆思索了片刻,她从前在军营里最爱吃的便是涮羊肉,虽然她不饮酒,但是一口涮羊肉配上一口羊奶,也是极过瘾的。 “小二, 你这里可有涮羊肉?” 南边有没有,她还真不清楚。 小二想了想,试探了句,“大人说的可是那种黄铜的锅子,下面放上碳,里面滚烫的水,然后将各种食物放进去烫熟了吃?” 卫嫆听着,这虽然不是北疆的吃法,但是听这形容却是地道的中洲吃法。 有些惊讶,随即点头,“对,就是这个。” “那大人要些什么菜?” 卫嫆听完形容后,就完全按照中洲时兴的来点了。 “首先羊肉一定要足够,再来些,牛百叶、羊肚、野鸡、牛通脊、鹌鹑。菜嘛,就要些豆腐、笋、蒲菜、石耳、苏叶。” 卫嫆想了想还觉得不够,又问,“你们这有鳝鱼和海贝么?” 小二一听点了这么多,连忙弯着腰,脸上的笑都快要放不下了,“有的,有的,都是清晨刚从东边运来的新鲜货。” 卫嫆听了以后满意的点点头,又看了旁边早就目瞪口呆的一众人问道,“你们还要加点什么么?” 崔宜汀率先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殿下点的这些,我只听到父亲提到过,还从未吃过呢,眼下可沾了殿下的光。” 卫嫆哈哈一笑,“那就好好尝尝,今日我们敞开了吃。” 谢昀看着一脸兴奋的卫嫆,仿佛看见了从前那个有些顽劣的长公主,嘴角也是忍不住上扬。 既然都无异议,卫嫆就吩咐小二下去准备了。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锅就被端了上来,下面烧着上好的丝碳,水在锅里咕噜咕噜的翻滚。 卫嫆刚要动筷子,就看见站在一旁的阿婼,便立刻邀请道,“崔三娘子,邀你这丫头一起坐下吃吧。” 崔三娘子眼睛一亮,惊喜的问道,“可以么?” “这有什么不行,不就另加一副碗筷的事么?” 说完,吩咐小二再加个椅子和碗筷。 崔宜汀连忙转头示意阿婼在她身旁坐下。 可谁知,一向有些泼辣的小丫头此刻反而有些害羞,低着头说,“这不合规矩。” 崔宜汀听后却觉得的有些好笑,“赶紧坐下吧,殿下恩典,你理应受着。” 阿婼虽然平日里看起来脾气冲,那其实也就是窝里横,她敢对自家小姐抱怨,是因为那是情同姐妹 、一起长大的情分。 敢对着陈生瞪眼,那也是因为这一路,她瞧出了陈生是个好脾气又老实的人。 但是,从崔家出来的丫鬟,哪里能真的不知礼术,不过是事事为小姐考虑,有的时候忍不住罢了。 眼下殿下就在眼前,哪能真的那么没有分寸,不重尊卑。 可是眼前桌子上热腾腾的油锅还有旁边一盘盘的羊肉真的好诱人啊。 不行,我得忍住,可不能给崔府丢人。 眨巴眼的功夫,小丫头心里的活动就像孙悟空的七十二变,花样繁多。 卫嫆看了也忍不住笑,只因阿婼脸上的小表情太过精彩,咳嗽了一声才说,“坐下吃吧,虽有尊卑嫡庶之礼,但是我在北疆向来不讲究这些,你说是吧?阿生。” 陈生也笑着附和,“是的,殿下在军中向来和我们同食,做事也从不论尊卑,军营里总是以军功说话的,在这也是,没那么多讲究,你就坐吧。” 还不等阿婼做出什么反应,谢昀和淮景反而听了心中觉得酸楚,当初他们在手中捧着长大的姑娘,到底是怎么在那极寒之地生根发芽的。 阿婼也爽利,殿下开了口,自己也就坐了下来。 这样一下子人齐了,锅里的热水也正是沸腾的时候,卫嫆站了起来,先夹了一大堆羊肉扔了进去,又夹了几块豆腐,“等会再沸一次就可以吃了,大家都自己夹着吃,别跟我客气。” 大家纷纷点头附和,陈生、淮景和谢昀都吃过,比较随意,神色间也无惊奇。 只崔宜汀和阿婼,主仆二人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这白嫩嫩的豆腐在热水里翻滚,像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仰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 也难怪她们惊奇。 原本这些东西是从战场发展过来,战场时间紧,没时间吃得那些精致菜肴,冬日里又冷得厉害,先人们便对着那口煮水的大锅有了想法,起初试探着往里面扔些剖好了的羊肉羊腿,撒把盐,谁知滋味竟然比烤着还香,也更暖和。 此法传到市井,大家因地制宜,大锅换小锅,羊腿换成片好的羊肉卷,再多加些蔬菜豆腐,一边吃一边涮,好不舒爽。 可再怎么好吃,也只是流传于坊间,终究上不得台面。 高门大户的人若想吃也只能偷偷去酒楼里尝个鲜,因为,毕竟不是什么尊贵体面的吃食,一屋子的人筷子都涮在一口锅里,像什么样子。 高门大户尚且如此,何况世家大族。 卫嫆年轻的时候,在宫里嚷嚷着要吃这个,父皇拗不过,那也是一人一口小锅,还得宫女们涮一片,才能吃一片。 哪有眼下这般过瘾。 卫嫆年轻时尚且如此,何况是家规森严,最重礼术的崔家小姐。 此时崔宜汀也开始同他人一样站起来,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百叶入锅中。 当筷子入水的时候,因为翻腾而带着的强大的力道竟也带着崔宜汀的胳膊轻轻颤抖起来,她心中道,原来,这便是身为女子的另一番天地。 她看着不远处笑着的卫嫆,满心颤抖,眼神也是愈发尊崇。 一会儿,女儿红裹着些许尘土被送了上来,一打开,顿时酒香四溢。 淮景迫不及待的先来上了一杯,虽辛辣但回味甘甜。 “果然是好酒。” 场上除了崔宜汀和阿婼其余诸人,包括誓不碰酒的卫嫆也都多多少少开始喝了起来。 冬日里,一口肉,一口酒,好不畅快。 而窗外的风卷着雪,越下越大。 * 此时千里余外的中洲,一队人马罩着黑色的大氅,于风雪之中骑马而行,直奔邺城。 皇宫之中刚用过晚膳的天子接到了消息面色微微一变,连忙昭人拿来笔墨,于一方纸上写好消息,派人送出。 第34章 发现 酒过三巡, 桌子上除了谢昀和崔宜汀,阿婼以外的那三个人,均已醉酒。 淮景看着倒在桌子上的卫嫆嘲笑了一句,“还说再不喝酒, 看看你。” 说完, 头一倒, 也醉了过去。 本来该卫嫆付的银子, 全从谢昀这流水似得花了出去。 回来后, 不管陈生已经搭上去的手, 一下子就把卫嫆抱在了怀里, 走了出去, 留下一个烂醉如泥的淮景。 好不容易折腾回去,谢昀小心翼翼的把卫嫆放回房间以后,才另行安置了崔宜汀和阿婼, 而后又自己回房。 此时雪已经停了, 地上湿漉漉的,仍旧没有半点积雪的模样。 夜慢慢开始深了,三更的天。 外面打更人鼓声一过。 本来瘫软在床的淮景却陡然睁开了眼, 眼神清明。 他利落起身, 很快换好了衣服, 悄悄推开了房门,确定好夜深人静,四下无人后,一个闪身出去了。 就在他刚踏出淮府后门的时候,一个人影也跟了上去。 竟然是原本也酩酊大醉的卫嫆。 * 时间倒退回昨日下午,小巷。 谢昀刚刚收回手,转身看着一颗枯败的树, 端详了许久而后对她说,“本就不想同你讲这样的事情,既然如今你也知道了。那就请配合一下我。” 卫嫆整理好情绪,冷静的说,“说说吧,你的计划。”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是初雪,你我昨日又闹得不和,等下我们就立即回府,我继续处理公务,你就装作对我余怒未消的模样。等晚上淮景回来,他定会充当和事佬的角色,你就顺着梯子下来,请我们一众人喝酒吃肉去,待酒过三巡,你就装作不胜酒力,醉昏在当场。一个热闹的夜,一些已经醉倒的人。没什么时机会比今夜更好,他若想做些什么,今夜会是最好的机会。” “我还需要做些什么?” 谢昀摇摇头,“你什么都不用再做了,剩下的交给我。” 卫嫆却面露寒意,“谢昀,我只说这一次,我不是当初的我,几年的沙场历练,心机和果决,我不输给任何一个人。何况,整个淮府,只有我的住处离他最近,他若夜间有什么响动,我可以立刻知道,你只需给我一颗醒酒的药丸,其余的不必多说。” 谢昀皱了皱眉,他不是不相信她,只是,他总觉得有自己在,她可以不必经历那些危险。 “何况,我也想亲眼见见,淮景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卫嫆的声音如寒冰,冷的同这风霜一样,刺骨又凄凉。 谢昀看着她坚决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也罢。 临走的时候,卫嫆又问了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他今晚会动手?” 谢昀说的很简单,“上次刺杀是第一次,我们来这里已经很久了,第二次的行动也该提上日程,若非今夜,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卫嫆点点头,先迈向了去往淮府的路。 * 时间回到现在,卫嫆一路跟着淮景兜兜绕绕来到了城外的一座密林,而后很奇怪的是,消失了。 淮景的身影在经过一棵树后,完全消失不见。 卫嫆起了疑心,但一时之间又不敢靠的太近,怕打草惊蛇。 在那边又蹲守了将近半个时辰,还是不见任何的风吹草动,这才撤了回来。 她回复后,先去淮景的住处瞧了眼,人还未归。 那按道理说,他还在外面,为何,自己的武功,按道理不该跟丢。 是那棵树有古怪? 她此刻靠在门边,借着缝隙看着屋外。 天快亮的时候,才看见一道身影进到了淮景的房间。 卫嫆的心一沉,无论如何,淮景终究不再是从前那个她视作兄长,万般敬重的人了。 她其实昨夜心中还存有幻想,希望淮景的事是他们想错了。 可, 天不遂人愿。 第35章 争执 清晨, 卫嫆装作宿醉的模样来到院中,发现了早就起来的谢昀。 她怕有人在暗中窥探,只轻轻冲着谢昀摇了摇头。 谢昀眨了下眼表示知道。 他其实从前就见过她的谋略,先帝去后的那些日子, 自己在边疆听过她的威名, 百姓们都赞叹于她的智谋和胸襟。再后来的三年, 她去了边疆, 北地的蛮子如何凶残, 自己曾亲眼见识过, 他还曾担心过她许久, 直到后来捷报频传, 长公主的名讳代替了父兄,成为北地蛮子的噩梦,自己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辗转经年, 再见她, 心中虽知她已非从前那个只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但情不由已,担心她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事情。 何况, 那七年, 两年他在北地, 她守中洲。 之后的五年,他心伤回中洲,她踏马平战乱。 整整七年的时间,他们日日面对面相处的时间,加起来可能也不够一年。 他心中仍旧是她未经世事的样子,脑海里还是那日她翻墙进来,诀别而去的背影。 殊不知, 她真的,已经这般耀眼。 虽未得到淮景的最终目的,但眼下,瞧着卫嫆,他却彻底放了心,她如今想必已经强大到可以彻底放下过往了吧。 但不知为何,自己的心却微微疼了起来。 不一会儿,淮景睁着惺忪的眼也出来了,“你们宿醉还能起的这样早?” “别胡说,宿醉的是你不是我。”卫嫆伸着懒腰,懒洋洋的回答。 人活在世上,或多或少,都是演戏的高手。 “你昨日可比我先倒下。”卫嫆有些洋洋得意。 “呸,你同我一个女子比,羞不羞?” “这时候显摆自己是女子,哟哟哟,是女子,是女子,疼,疼,殿下,殿下,松手。” 卫嫆这才松开手,淮景摸着刚刚被掐的臂膀,一脸委屈的躲到了一边,眼神却在瞥见卫嫆沾满泥的靴子时,停滞了一瞬,脸上的笑意不经意间慢慢收回。 不一会儿,崔宜汀和阿婼,还有陈生都起了。 大家用过饭后,除了崔宜汀和阿婼外都去了大帐。 * 另一边,北疆八百里加急,送往京中一份信函,一时之间惹的天子震怒,朝堂之间轩然大波。 原因是北地蛮子竟然开始兴兵,摩拳擦掌扬言要围剿卫朝在北疆的军队。 “痴心妄想。”卫珉看后嗤笑了一声,谁不知道自从三年前长公主开始镇守北疆,除却刚开始一场战役,规模宏大,被卫嫆一棒子打回去后,这么些年一直安安分分,几次小的试探,也不过是隔靴搔痒,卫嫆压根就不放在眼里。 “陛下,息怒。”兵部尚书张远之出面安抚。 “息怒?何怒可息?不过是刁蛮之地想趁阿姐不在,兴风作浪罢了,无所谓生气与否,只不过现下阿姐巡视南方,众卿还需商量一个可靠之人暂替阿姐。” 卫珉本以为这是件很容易的事,更想借着这个机会让阿姐留在朝中不要再去那苦寒之地。 可谁知,朝野上下竟然一时之间一片静默。 卫珉这才动了气,“怎么都不说话了?朕难道养了些酒囊饭袋么?” 自从当了皇帝后,脾气性情都学着内敛了许多,这还是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发火。 还是一片静默。 卫珉气极反笑,“当初你们以我阿姐女子之身,阻挠她上战场,并多加声讨。怎么?现如今一个个哑巴了?真指着朕的江山让一个女子死守到老吗?啊?” 底下的一众大臣只把头低得更低,心中叫苦不迭。 当初他们确实反对过长公主成为将帅,那是以为她一介女子,或许可以把持朝野,心思缜密,但万万是受不了战事之苦,忍不了北疆风沙。 可谁知,她不禁能忍,还让北疆对其闻风丧胆,她的名讳现在对于北地蛮子而言就是一面死旗,死旗之下可荡平一切。 本以为长公主只是晚回去一两个月,北疆生不起什么风波,谁知刚走不足月余,北地就蠢蠢欲动,贼心不死。 唉,现如今想着谁可以替她主将之位,还真的是一筹莫展。 正当此时,王家家主,王琮站了出来。 “陛下,眼下军情紧急,不若先将长公主调回,至于长公主继任者一事,也可从长远思虑,不急于这一时。” “是啊。” “是啊。” 底下一众大臣也跟着附议。 卫珉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这老狐狸几时是这么帮着长姐说话的? 他这个节骨眼上想调长姐回北疆,势必是怕长姐在南边查出些什么,老东西。 可面子上卫珉对王琮还是做足了功夫。 “王老说的有些道理。” 卫珉又思考了一会儿,才说,“这样,今日早朝也争不出个什么,等下了朝,我给长姐修书一封。” 王琮点了点头,又退了回去。 众大臣也以为这是一封调令,最晚半月,从西关道过,长公主便可回到北疆。 眼下根据北疆的来信,二十日内,北地蛮子并不敢有什么真正大的举动。 而另一派以崔家为首的,却另有想法,奈何今日家主不在,无人可压过王琮,只好暂时搁置。 * 军营。 淮景在看兵马历练,但却时时走神。 今早卫嫆脚上的那双带泥的靴子,看得他疑窦丛生。 昨日虽然下雪但是地上并未有积雪,只一滩滩水渍,按道理来说昨日卫嫆的路线怎么都不该有那一脚的泥泞。 他临走时还特地瞧了瞧崔家三娘的鞋子,虽有泥,但也只是点点而已。 卫嫆昨日去了哪里? 第36章 明了 时间静静地过去五天, 卫嫆、谢昀和淮景还是和素日里一样的相处,没有什么不同。 这中间,卫嫆只私下里跟谢昀提到过一次她跟淮景跟丢的地方。 谢昀的意思是先按兵不动,其余照旧。 卫嫆也欣以为然。 可一封信打破了这样的局面。 之前朝堂上关于调遣卫嫆的书信, 以跑死了三匹马的代价送到了卫嫆的手中。 只因为是密信, 淮景和谢昀很自觉的退出大帐。 卫嫆撕开信封, 看着卫珉的字迹, 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北地乱, 朝臣议, 望姐回, 弟以归, 容姐思,勿慎重。” 卫嫆看着这简单的十八个字,突然觉得所有的事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最后卫嫆的视线直直的留在那个“归”字上。 当初父皇去后, 他们姐弟二人虽然有崔氏和谢将军府的扶持, 但仍旧过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所有信函均被监视,所有日常皆被掌控。 后来卫嫆上了战场, 不能时时和卫珉面对面交流, 又怕书信被有心之人劫走, 于是,他们就私下商量好,若信上看到几个字,便是对方在释放危险的讯号,需结合全局,务必小心行事。 此信中的“归”字,便为其一。 “归”非归, 而为“诡”。 放到信里读,便是卫珉认为此事诡异,让她慎重思虑,而非催她早日归去的意思。 尤其字数越短,证明事情越险。 可这不再是七年前,谁会让此时的卫珉感觉到危险,而重拾密语? 卫嫆很快的在脑海里过了几个人,最终定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王家家主,王琮。 只是这王琮是希望她回去还是不希望她回去呢? 不希望,就意味自己会继续留在南边,顺理成章的查清军方一切事物;希望,则意味着自己要赶紧离开,调查的事情也会随之搁浅。 哪种对他来说,获利更大? 突然她想到,南边军方的三股势力,除却淮景,萧南,剩下的一股背后是由中洲的权贵支持。 这权贵会不会就是王琮? 这样想着,卫嫆背后突然惊起一身冷汗。 难道中洲城的权贵指的就是王琮? 如此一来,便什么都说得通了,明明自己离开的时候,北疆一片安好,北地蛮子也无作乱的风声,眼下自己才出来不足一月,便以战乱之名要自己回去,荒谬。 原来是王琮的手笔。 他这个时候想让自己离开,便是害怕查到他在军方的背景,只要自己离开,谢昀如今的身份在军中并不吃香,且他又是王家的女婿,行事上处处掣肘,根本查不出什么东西。 可有的地方又有些说不通,按道理来说,即便权贵和军方结交,一定意义上是有罪,但是按照王琮的身份和地位,怎么会如此忌惮? 难道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更为严重的事情? 卫嫆到这儿想不明白了。 她捏了捏额头,将手中的信函烧毁后走出大帐。 此时谢昀和淮景都已不在,只有陈生还守在一边。 “殿下,怎么了?” 卫嫆只说,“北地的人见我离开有些按耐不住,或又要兴兵了。” “那我们是否要离开?” 卫嫆摇了摇头,“还是先处理完南边的事情吧。”只是,卫嫆虽然将事情猜出了七八分,但仍旧不敢拿北疆的安稳做赌注,或许这也是王琮早就算好的。 她抬着头望了望天,又使劲的搓了把脸,然后说,“陈生,我不能回去,但是你得先回去一趟了。” 陈生不愿,但还不等他开口,卫嫆又继续道,“北地若乱,即便我不在,谢家军常年驻守北疆足够抵御外敌。但若无将帅,恐时间不长,军心涣散。常德、常维二位将军是跟着我们的老人了,可他们二人作战方略又太过激进,容易进入敌人的埋伏,我放心不下,你行事沉稳,又从小在北疆长大,且是我的心腹,地位声望足够,你去我最为放心。” 陈生最终还是不想辜负卫嫆的信任,只咬着牙,低头领命。 卫嫆看着这个自己视作弟弟一般的人,忍不住摸了摸他低下的头,柔声道,“自你我相识,还未曾分开,如今你也已经十七该离开我去历练历练了,不要让我失望,如果军情真的紧急,立刻飞鸽传书,我马上就去。” “末将,必不辱命。”陈生的声音闷闷的。 “好了,回去收拾收拾就走吧,虽然来不及同其他人道别,但记得跟崔宜汀好好说声再见。” “啊?为什么?”陈生抬起头,模样有些傻乎乎的。 卫嫆忍不住打了他一下,“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傻小子。” 陈生听从卫嫆的嘱咐拿好卫嫆亲笔写下的调令回淮府收拾东西。 先把所有看起来毫无关联的事情摆在一起,然后一条条比对,就能发现其中隐藏着的关联。 卫嫆照着父皇以前交给自己的法子,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一点点在脑海之中罗列。 一:王琮想要调自己回北疆,因为他很有可能是军中派系所倚仗的幕后权贵。 二:若他是隐藏的权贵,那么事情一定比自己目前发现的更为严重,究竟是什么事情会令权势正盛,甚至让帝王都礼让三分的人得以忧惧呢?这是目前卫嫆还没想明白的事情。 三:淮景有异,从他想挑拨自己和谢昀的关系来看,肯定是有些事情,他不想自己查出。 四:那晚自己跟着淮景,却在一棵树后跟丢了,他到底去了哪儿? 思绪到这里就断了,她拿起纸笔,在纸上写下,王,代表王琮;又画了一个问号,代表王琮所惧怕的事情;接着又写下一个水字,代表淮景;最后,又再淮景的后面画了一个问号,代表他所想隐藏的秘密。 这三件事究竟有什么关系,这些事情同时发生应该绝非偶然,必定会有什么联系,究竟有什么联系? 卫嫆看着这些结合自己脑海里刚刚所想的,百思不得其解。 她算着时辰,觉得淮景和谢昀该回来了,正准备将纸烧掉,却盯着那两个同样的问号,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纸上,王琮和淮景并无关系,但是他们都有想要守护的秘密,而且都在军方。 看似毫无联系,但若王琮和淮景所守护的秘密是同一个,那就关联起来了。 卫嫆迅速的拿回了纸,重新在一处空白地,写下了,王,水,并在两个字的下方画了一个问号。 并将三者连起来,如此就成了一个圈。 看似不合理的一切仿佛都慢慢变的有迹可循。 为什么淮景本来一切如旧,也不阻止自己去见萧南,反而是在自己快要说服萧南以后开始横加阻挠。 就是为了让自己抽不出时间去查剩余那派的军方势力,可他这么一味拖延也并非是长久之计。 可若此时调令下来,卫嫆不得不离开,那么他的拖延就有了意义。 而这恰到好处的调令正是王琮送来的。 原来如此。 淮景背后的人或许就是王琮。 卫嫆想通这一点后,就起身利落的将写满线索的纸烧掉。 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谢昀走了回来,紧跟着的是有淮景。 卫嫆看着此刻这个对她满脸笑意的人,突然觉得四肢冰冷。 人,终究是会变的,对吧? * 另一头,陈生回到了淮景的府邸。 简单的收拾东西,就要带着包袱走人,临走的时候想起卫嫆的叮嘱,虽然觉得别扭但是还是去了院子的另一处。 此时崔宜汀正坐在石桌旁边一页一页翻着书,怀里抱着暖炉,桌子上摆着刚刚烫好得新茶,余烟袅袅。 正午的日头暖烘烘的,洒在崔宜汀的身上,为她整个人都渡上了一层暖意。 陈生看着觉得她有些像从前军营里闲来无事翻着书的殿下,只不过她的姿势没有殿下洒脱和随意。 阿婼从房间里拿来大氅,本来准备给小姐披上,却眼尖的发现了站在一旁的陈生。 虽然小姐从未当着她的面说过,但她是小姐贴身的丫鬟,小姐的心意,她或多或少了解一二,当即,想也不想的就喊出了陈生的名字,把正在看书的崔宜汀吓了一跳。 她放下书,瞧见了不远处背着包袱站着的陈生,一时之间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 陈生这时候也走上前来,在阿婼莫名调笑的眼神下,生硬的张开了嘴。 “我今日就要启程回北疆了,殿下让我来跟你道个别。” 崔宜汀本来听着前面那句话还在惊讶和失落着,可听到后一句话后却又有些心虚和脸红。 一时之间也张不开嘴,还是阿婼替她问的,“将军怎得忽然就要走了,何时能回来?” 陈生没作他想只老老实实的回答:“北疆有急报,殿下脱不开身,所以派我前去,还不知归期。” 阿婼还要开口,却被崔宜汀打断,她站起来,对着陈生微微一行礼,才道,“将军走的急想必是北疆的事情容不得耽搁,能作声道别,我已然很是欢愉,将军不必再在我这浪费时间,希望此去切记保重自己。” 崔宜汀言辞诚恳,语气舒缓,陈生觉得这短短几日,显然这高门小姐已然将自己当作至交好友,不由的也开心了起来。 傻乎乎的笑笑以后,才说,“多谢崔三姑娘。” 此时崔宜汀却又捂着嘴笑了一下,“下次再见,将军可同他人一样唤我一声崔三娘子,我在家行三,亲近的人都叫我作崔三娘子。” 陈生边疆长大的野孩子,读得书不是兵书就是剑道,根本不懂得这高门世家的礼数,从前唤她作崔三姑娘,不过是因为北疆那边,对女人,年纪小的都喊姑娘,年纪大的都喊大娘。 他又常听别人喊她崔三娘子,他觉得娘子这个词太过唐突和暧昧,这才按照自己的习惯改成了崔三姑娘。 殊不知,此娘子非彼娘子。 如今人家崔三娘子都直接如此要求了,陈生就迈过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点头应下了。 压根没明白人家姑娘话里话外的意思。 若是卫嫆在这,肯定又要恨铁不成钢的给他来上一脚。 第37章 分别 等谢昀和淮景回来后, 听到的只有陈生已经北上的消息。 淮景虽然惊讶但也没有过多干涉,只说那傻小子对他脾气,没想到只能相处这短短数日,有些遗憾。 卫嫆说她等会要去送送陈生, 问淮景一起么? 可淮景说等会儿有事, 可能不大方便, 卫嫆没有继续纠缠, 只点点头, 很是洒脱。 果然, 不一会儿有人来了, 把淮景叫了出去, 帐内只剩下卫嫆和谢昀。 淮景刚一出去,二人不约而同的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谢昀仍旧看着地方军务, 卫嫆则坐在位置上, 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着衣角。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卫嫆悄悄起身将一个揉皱了的字条扔给了谢昀,然后就出了大帐。 日光有些晃眼, 卫嫆眯着眼看着来往的巡逻的士兵, 理了理衣服后, 找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将,让他去寻几个人,待人齐了,这才一起骑着马,扬长而去。 谢昀展开皱皱巴巴的字条,字条上写着老地方,两个时辰后见。 谢昀烧掉字条, 继续低头处理军务。 另一边,卫嫆紧赶慢赶掐着时辰到了邺城城门口,同行的还有与他们当初一道来的北疆的人。 此时,陈生早就早早的等在了城门口,如果仔细瞧,可意外的发现他身着缎面青衣,原先一直遮着眉眼的头发被他向后梳的一丝不苟,前面漏出饱满的额头和好看的眉眼,显然就是精心打扮过的模样。 这和刚刚他去见崔宜汀完全是两个模样的人,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留的时间捯饬出来的。 卫嫆远远就瞧见了等在门口的陈生,刚要振臂呼喊,却顿了一下,待下了马,看清他的模样后,眼神陡然一亮,“这是哪里来的英俊的小郎君啊?” 等卫嫆一说完,她身后跟着的那些彪形大汉也都哈哈大笑,其中一个蓄着胡子,身形瘦削的尖脸大叔更是调侃,“小伙子长大了,竟然也学会捯饬自己了,是不是看中了哪家姑娘啊?等这次回来,跟殿下说,让殿下给你做个媒。” 陈生见卫嫆的眼神充满欣赏,心里也喜滋滋的,像是他第一次被殿下领回去告诉自己又有了一个家时的那种感觉。 可听着那个胡子大叔的调侃,却一副没听懂的模样,“莫叔,你别瞎说,我才没看中什么小娘子呢,我只是觉得这样子清爽些,而且早前殿下也想让我把前面的头发梳上去的。” 胡子大叔只当陈生年纪小害羞了,只哈哈一笑,并不反驳。 卫嫆被他这么一提醒仿佛想起来了什么,好像快到中洲的时候,她在路上似乎是这么提过一嘴,让他把额前的刘海梳上去,人也瞧着精神些。可他当时也没听自己的,慢慢的自己也就将这码子事给忘记了。 谁成想,他竟然在分别的时候听了自己的话,不过,也可能不是听了自己的话,卫嫆又想着之前自己让他同崔宜汀告个别的事。 不禁感慨道,真是男大不中留,这哪里是听自己的话,估计是给心上人看的吧。 原来,男子也会为悦己者容啊! 不过这样也好,两边都瞧对了眼,这桩姻缘就算是美满了。 而且,若北疆真的有战乱,他也好凭此战立功,将来自己拿着他的军工去崔家提亲,想来也会轻松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卫嫆派陈生回去的原因。 好立功娶媳妇啊! 渐渐的卫嫆就把思绪扯远了,幸亏陈生又喊了声“殿下”,这才把她给拉了回来。 卫嫆言归正传,往前走了两步,跟陈生只隔了半寸的距离,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此次你带着莫叔一行人一起回去,这是命令。其次,你回去帮我查件事情。我总觉得北疆挑起的战乱来的蹊跷,咱们这边的事情你也清楚,如今我要再与你说一桩事……” 卫嫆用寥寥数语将刚刚她想明白的事情悉数告诉陈生,并告诉他,王琮可以掐着时辰告诉自己北疆有战乱,那他和北疆必定也有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谢家军内或有嫌疑,但是北地蛮子的嫌疑更大,让他多留个心眼。 陈生点点头表示清楚,犹豫再三,还是把自己想说的话说给卫嫆听,“殿下将人都派给了我,孤身一人在此还请一定要保重自身。” 卫嫆点点头,欣慰的笑道,“放心吧,还有中洲带来的人,我的安全尽可放心,事不宜迟,出发吧。” 陈生点点头,利落的上了马,一行人转身浩浩荡荡的离去。 卫嫆看着他们离开后又骑着马回到了军营,等她安置好马匹,再回到大帐中的时候,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但她知道,谢昀一定会准时出现在老地方。 * 此时,之前的那队黑衣人也渐渐逼近了邺城。 另一边,淮景自从离开大帐先是去巡视了一圈兵草,而后对着几个副将交代了一些事情就离开了。 他回到了淮府,对外说的是有事回府一趟,但却在回府的一瞬间叫了张叔,回到了自己房间,紧闭房门。 “如何?” “回大公子,老奴这几日每日都会在你们离开后去一次密林,路上和那里都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但是淮景仍然皱着眉,张叔又小心的说道,“会不会是大公子您多心了?” 淮景叹了口气,回想着那日卫嫆鞋上的泥印,最终说了句,“但愿吧,总归这几日你让那边的人多加小心,四周严密布控,若有任何可疑之人靠近……” 淮景本来想说格杀勿论,但是还是顿了顿,换成,“一定要活捉。” 张叔点点头,“老奴遵命。” 等张叔走后,淮景才像是浑身泄了气一样,瘫坐在椅子上,狠狠的握住了拳。 * 此时与之仅隔了一条长街的小巷中,谢昀将自己刚刚收到的密信一点点撕毁,丢入河中。 转身往上次与卫嫆见面的短巷中走去。 刚刚撕毁的密信正是黑衣人离开中洲当夜,天子送出的。 信上只写道,一队人马离开中洲,去向不明,但形迹可疑,望多加小心,切切保护好我阿姐。 等到谢昀走到那处短巷的时候,刚好看见卫嫆已经立在那里。 不知为什么,在中洲城日日见的都是高门嫡女,打扮的或明艳或温婉,但有一样是统一的,那便是各色漂亮的衣衫和精巧的饰品。 可他都不觉得美丽。 自她走后,自己的眼中仿佛失去了色彩,天地是灰白的,人心是冷漠的。 可自她回来,无论是她的漠视,还是她的调笑,他都觉得鲜活极了,好像是沉睡的大地回春,各种颜色都在慢慢回来,他的心也开始热了起来。 看着她只简单的扎了一个利落的马尾,他都觉得漂亮极了。 此时卫嫆也转身瞧见了谢昀,见他周围无人,直接就走到了他身边。 她并没有注意他的神色,直接对她说出了自己上午的那份推断。 “你是说,淮景可能和王琮有关系?” 卫嫆点点头。 谢昀却迷惑了,这怎么可能? 卫嫆或许不知道,但是他却清楚,淮景的弟弟淮扬就是死于王琮的手笔,他怎么会和自己有着杀弟之仇的王琮结交?他想干什么? 卫嫆看着一脸不敢相信的谢昀,突然觉得疑惑,她从未见过谢昀这个表情。 难道是自己的推理出现了问题? “或许……” 还没等卫嫆张口,谢昀就抬手制止了她。 虽然谢昀不愿意承认,但是联系种种,卫嫆说的或许就是对的。 因为只有这样淮景的种种做法才都有理由成立。 为何淮景会派出死士,是因为他惧怕他们南下。 为何淮景想让卫嫆与自己反目,是因为那个时间点,他们只要处理完萧南就会立刻着手军中的第三派势力。 为何明明他们是在帮他集中权力,他却并不乐见其成,就是因为他的身后之人,王琮,怕被就此查出。 在卫朝,文官参武,那可是杀头大罪。 如此一来,就什么都说的通了。 只是为什么? 谢昀知道王琮对他有杀弟之仇,而且他也清楚他对卫嫆的爱慕之意? 究竟是什么事,可以让他放下这拭亲之仇,让他可以放下心中爱慕,被王琮驱使? 淮景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谢昀整理好思绪,对着卫嫆说,“或许你是对的。” 其实不是谢昀想不到此中联系,只是他知道的太多,反而被蒙住了双眼,而卫嫆什么都不清楚,反而旁观者清。 原来往往最不可能的却是最有可能的事情。 这人心啊,着实难测。 卫嫆不知道谢昀的心理变化,只是抱着剑在一旁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谢昀突然想到,陛下提醒自己要小心那队形迹可疑的人,联系现在,便不难猜出,他们离开中洲十有八九便是朝着邺城来的,算算日子,他们在既要保持体力又要保证速度的情况下,最晚后天也就到了。 当时的死士一击不中,想必此队人马或许就是冲着他们的性命而来。 只是,若是想取他们性命,动用淮景手中的死士难道不是更简单一些? 他又想到了卫嫆提到过的那棵树,脑海中陡然浮现出一股猜测,他低沉着声音对卫嫆说道,“或许我们该去看看你跟丢的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神奇。” 第38章 危险 谢昀说完这番话后, 卫嫆也表示同意。 既然王琮已经开始动手,无论他们的推论正不正确,他们都要开始做点什么了。 卫嫆当机立断做出决定,“那就今夜子时, 我再去一趟那个地方。” 谢昀点点头, “我和你一起。” 卫嫆没有推辞, 此刻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 * 到了晚上, 夜黑风高, 卫嫆睁开了眼, 换好装束, 拿上剑, 悄悄从窗户翻出,再轻轻翻出院外。 此刻谢昀也是一身黑衣等在院外约定好的地方。 借着月光她瞧清楚了谢昀,他如今的打扮一时之间让她有些混乱, 好像回到了很久远的从前, 那个他们一起翻墙进谢府的青葱时光。 谢昀看着有些愣神的卫嫆,微微蹙眉,抬手晃了晃她。 卫嫆这才回过神来, 赶紧向前带路。 很快, 他们来到一处密林, 进去前,谢昀给了卫嫆一方黑巾遮面后,这才一齐进去。 卫嫆凭着记忆领着谢昀来到当初跟丢淮景的那棵树下。 谢昀抚摸着这树干,又望了望密林深处,觉得有些奇怪。 来时他看过,每科树都很粗壮,看样子最少得是超过数十个年头才能长出来的, 甚至不乏百年老树。 可这颗树瞧着虽然和那些树别无二致,但是这纹理,好像并非是一个品种。 卫嫆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正当他们要再往里走的时候,忽然一阵冷风刮过,让人无端的毛骨悚然。 谢昀下意识将卫嫆护在身后。 此时,六个黑衣人凭空出现,围在卫嫆和谢昀的身前。 “阁下何人,还请报上名来。”打头的一个黑衣人出生询问。 谢昀露在黑巾外的眼睛警惕的看着对面,却并不答话,只悄悄的护着卫嫆向后退去。 “既然阁下没有交涉的意思,那么就休怪我们无情了,上。” 领头的黑衣人一声令下,余下几人一齐上前。 谢昀拔剑,也俯身迎上。 谢昀以一敌五,仍旧占得上风。 卫嫆在身后一边注意着那个一直未出剑的黑衣人,一边看着谢昀和那五人的刀光剑影。 其实要仔细说,那五个人并没有什么太多漂亮的剑招,一击一势,只为取人性命,就好像,就好像,卫嫆眯起眼又仔细看了眼那行人的剑招,才终于确定,就好像那日竹林刺杀里的刺客。 看来,他们是同一拨人。 只是他们怎么知道他们今夜会来? 思绪一瞬,谢昀就已经解决掉了三个人。 卫嫆总有种感觉,今夜此地并非久留之地。 多年在危险边缘徘徊的直觉告诉她,得赶紧走。 谢昀仿佛也是有此感觉,他反身一柄剑意,暂时逼退了那两人,飞身向后退去,抓起卫嫆的手就要离开。 漆黑的夜里,耳边只有“飒飒”的声响,他们用了最快的速度在逃命。 突然漆黑的天绽放了一抹光亮,原来是一直岿然不动的那个黑衣人发出了信号。 卫嫆跑着跑着,突然觉得,她今夜可能无法再出去了。 果然,随着信号一响,远处开始陆陆续续传来些许轻微而迅速的脚步声,听着声音约莫不下二十人。 仅以她和谢昀二人之力根本不可能一齐走出这树林。 她当时大脑短暂的空白了一瞬,而后道,“谢昀,你先走。” 谢昀瞪大了眼睛,手上抓着的力度加大,狠声说,“你想都不要想。” “他们不敢杀我,但你不一样。相信我,只要你出得去,就一定会带人来救我,对么?” “卫嫆,你做梦,要死一起死。”谢昀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可见他的怒火已达极值。 身后的人越来越多,不用耳听,眼瞧着的,就已经不下十来号人。 刚刚为首的那个黑衣人追在最前方,当下就是一刀,被谢昀反手挡住。 卫嫆立即出剑,却被那人堪堪避过。 也就是这一瞬,他们两个人就被黑衣人团团围住。 “我并不想取你们性命,此刻束手就擒,我会饶你们一命。”刚刚为首的那个黑衣人退了回去,放声说道。 卫嫆和谢昀怕暴露身份,仍旧不加以回话。 卫嫆看着眼前这群黑衣人,突然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淮景培养死士或者说是窝藏死士的老巢。 他们对视了一眼,从眼神中,卫嫆看出谢昀肯定也是猜到了。 可眼下,要怎么办? 一定要有一人活着将这个消息送出。 第39章 逃亡 谢昀见四面被围的密不透风, 一边心中痛恨自己大意,竟不留有后手,一边看着敌人,盘算着如何将卫嫆送出。 今夜他们二人之中必要有一个人活着出去, 他希望那个人会是她。 对方迟迟不肯动手, 但包围圈渐渐缩小, 卫嫆自知不可再如此耗下去, 便率先开了口, “是谁指使你们?” “你们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没想到竟然是个小娘子。”刚刚那个为首的黑衣人开口。 卫嫆没管那人说的什么, 只自顾自的说话, “你们可知我们是何人?” 卫嫆说着话递给了谢昀一个眼神,西南方防守最弱。 谢昀眨了下眼,表示知晓。 “我并不关心你们是谁, 因为不管是谁, 来此地者绝不能活着出去。” 领头的人话音一落,余下众人方纷纷上前。 卫嫆和谢昀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立马举剑相迎。 一时之间, 刀剑相接的声音响彻密林。 * 另一边, 淮景躺在床上, 本来已经入梦,结果却梦见卫嫆满身鲜血的倒在地上,身上插着一柄利剑,而淮景一低头,剑柄正握在自己手中,吓的他立刻睁开了双眼。 胸腔内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额头冷汗津津。 淮景捂着胸口坐了起来, 缓了好久,心率才渐渐归于平稳。 外面此时飘起了雪花,一阵强风吹的窗吱吱作响。 淮景想着刚刚那个梦,一阵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觉得虽然于礼不合,但还是要见一眼卫嫆,他才能放下心来。 简单的穿好衣服,淮景便匆匆去往卫嫆的房间。 停在卫嫆的房门前,他先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然后轻轻的敲了敲门,没人回应,他以为是卫嫆睡得沉了些没听见,就又敲了一下,而后又停住了。 “我这是被梦魇住了么?好好的,人在府里能出什么事。”淮景自己嘀嘀咕咕的说着,又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心里想着幸亏没打扰到卫嫆休息,不然自己这副模样被她瞧见了定要被耻笑很久。 他心里这样庆幸着,人也要转身离开,也就在这刚要转身的一刹那,一阵强风吹了过来,窗檐被吹的嘎吱嘎吱。 淮景听后,心中想着明日一定要差人将这门窗换的再结实一些,卫嫆自小便最讨厌这样的声音,但凡一丁点,她都肯定睡不好了。 睡不好? 淮景刚要踏出去的脚猛然收了回来,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利落的转身也不敲门也不说话,直接一脚踢开了房门。 果然, 床上空空荡荡的,了无痕迹。 淮景笑自己愚蠢,卫嫆早已不是小时候,一国的将军,怎么可能在自己敲了两遍房门之后还睡得那么死。 她去哪了? 府里的人听见刚刚那一声响动,纷纷拿着武器举着火把,闻声赶来。 “大公子怎么了?”张叔率先过来,走到淮景身边低声询问。 淮景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内,面色阴沉,浑身充满戾气。 “让阖府上下闭上嘴,今夜的事一个字都不准往外传。” “那谢相和崔小姐那边?” 淮景接过下人递来的剑,点了两个心腹,一边走一边说,“谢昀那屋子肯定也是个空的,崔三娘子是个聪明人,只让她不能出府即可,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她心中自会有数。” 说着,便骑上了马,匆匆离开。 果然,正如淮景所说的,崔宜汀此刻死死拽住要出门去看的阿婼,面色凝重的冲她摇了摇头。 今夜风雪大,迷人眼。 * 而此刻卫嫆这边已然满地鲜血,她和谢昀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对面的黑衣人也已死伤过半。 可来的人也慢慢增多,西南方的那道口子眼瞧着就要被填上。 谢昀带着卫嫆就往那边冲去,就在谢昀杀掉西南方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一抹银色的光直指谢昀的后背,最新来的人竟带了箭矢! 卫嫆在谢昀回身前转身用剑挡掉飞驰而来的利箭。 “快走。”说完这两个字,她就给了谢昀一掌,将他推至远处,自己回身迎敌。 谢昀此前为了卫嫆挡了一剑,此时右胸口鲜血淋漓,是他此生从未有过的狼狈。 “你们今日一个都走不掉。”领头的人放下手中□□,轻轻一挥臂,又是十几个黑衣人围上了谢昀。 这些黑衣人招招利落,不讲剑式,只求极短的时间内可以取人性命。 谢昀和卫嫆已经厮杀了半个时辰,已尽力竭。 何况谢昀又受了伤,此时一个黑衣人一个横劈就要往谢昀右臂砍去,卫嫆看见了,来不及想其他,直接将手中利剑抛出,直接插进了举刀那人的胸膛,可自己却失去了武器。 身前之人见时机正好,挥手就往卫嫆身上砍了一刀,顿时血如泉涌。 那人又要一刀劈下时,卫嫆就地一滚,直接给了来人一腿,将那人逼退,而后取下已经倒地的黑衣人的银刀。 转身拉着谢昀就往远处跑去。 身后之人穷追不舍,卫嫆和谢昀自知以如今的体力跑不过太远,但幸而月色褪去,黑衣人也并未驰有火器,此时密林之中黑压压的一片,近趋黑暗。 虽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但好在他们的轻功要比那群黑衣人好得多。 再有夜色的遮挡,他们和黑衣人的距离也渐渐拉远。 可慢慢的卫嫆觉得右边谢昀的脚步声慢慢沉重,想来是失血过多的原因。 如今他们也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原地隐身休整才是上策。 他们找好了一处矮坡,上面尽是落叶,卫嫆上去将那些落叶拨开,刚好是一个可容人藏身的凹槽。 他们想也不想,直接进去。 卫嫆看着满手的血,只能以极轻的声音慢慢撕下自己的衣服,给谢昀包扎。 谢昀指了指她的后背。 卫嫆摇了摇头,轻声说,“无碍,等天亮。” 一国公主和一朝宰辅失踪,就算淮景想遮掩过去,萧南也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何况日前自己隐隐约约跟他暗示过这个地方。 只要挨到天亮,就有生机。 雪花一片一片落下,卫嫆恍惚间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北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刻都让卫嫆少有的倍感煎熬。 谢昀已经在包扎完后晕过去好久了,他此刻将头轻轻靠在卫嫆肩膀上,全然一副没有知觉的样子。 卫嫆也将自己的头轻轻靠在他的头上,低着头,摸了摸谢昀的脸。 ——你瞧瞧你,不过就是五年没上战场,怎么武功荒废成这个样子。 ——如果这次出去了,还是好好练练武吧,成日里算计人心,你得多累呀。 卫嫆轻声的说了说,摸着谢昀越来越低的体温,卫嫆终于做了个决定。 她轻轻将谢昀放倒,又在他身上放上了落叶和树枝,确定掩藏好了,这才出去。 黑衣人早晚会搜到这个地方,只有自己现身,才能引开他们。 谢昀,为了谢氏一门三位英灵,你也得活着出去呀。 ——别走。 谢昀仿佛身上是有千金压顶,断断续续听得见卫嫆的低喃,但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 别走,卫嫆,求求你,别走。 可他张不开嘴,卫嫆也并不能听见他的乞求。 卫嫆安顿好谢昀,自己拿着刀慢慢走了出去。 她先将附近的足迹一一掩埋,而后又将头贴着地面,细细聆听,果然,如她所料,一阵从东北方向传来的微微响动引起了卫嫆的注意。 有人来了,而且不止一个。 卫嫆这次没有再回头看上一眼,而是很决绝的扭头走开,一路上不经意间发出的响动声引起了那波人的关注。 “人在那边。”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卫嫆脱着疲惫的身体连忙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雪越下越大,鲜红的血滴在雪白的雪花上,给前来寻人的黑衣人一路指明了方向。 “二哥,淮大哥说要抓活的,我们是不是?” 跟在刚刚为首的那个黑衣人身后的一人小声的问道。 “本来是想给他们留条活路,可今夜他们仅仅两个人就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可见不是等闲之辈,我们干的这个营生,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淮景他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我可不是他。” 为首的这个人言语中充斥着对人命不屑和冷血。 “那到时候要怎么交代?” “交代?”被叫做二哥的这个为首的人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我们干事似乎不是需要交代给他,而是要交代给中洲的那位大人,只要我们事情干的漂亮,淮景顶多生几天气,又不会真的拿我们怎么样。” 跟着的人再没有问别的话。 因为他们看见了那女人的身影。 卫嫆虽然伤的没有谢昀那样重,但是在这冰冷的夜晚,体力已经极速耗尽,加之对这里的地形不甚熟悉,七拐八拐似乎走的永远都是那条老路。 她如今又在那棵相同的树前停下,此时,身后的杀手也已经到达。 “束手就擒吧。”那个为首的黑衣人轻轻的说道。 第40章 消失 带头的人这么说也是有依仗的, 这个女人跑进了他们故布的疑阵,四象阵中。 此阵非懂阵眼者,无法解。 而知此阵眼者,唯有淮景、张叔与他。 此时月黑风高夜, 这个女人, 她逃不掉了。 卫嫆显然也明白了过来, 她转身看向身后来人, 微微一眯眼算着自己能突破重围的概率。 目测有三十多个人, 仅凭她一人之力简直毫无胜算。 且若这是战场, 卫嫆还会拼他一拼, 可这不是, 他们的身后之人,卫嫆也从不想视他为敌人。 她想要放下手中刀,与他们来一场谈判, 只是转念一想, 谢昀还在这密林之中。 卫嫆抬着头看看这天,离天亮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她不禁又握紧了手中刀, 微微躬起了腰, 蓄势待发。 就要在她挥刀向前的一刹那。 远处传来马匹的嘶鸣声, 淮景来了。 他远远瞧着那个她心爱的姑娘,此时浑身是血的站在一众死士面前,面容上毫无惧色,手中握着刀柄,是那般的坚毅和勇敢。 他的心,意料之中的抽疼。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下马,走到人前, 并呵斥那些人放下手中利刃的。 他只记得,当卫嫆看到他的那一刹那,眼里的不屑和漠视。 这让他第一次正视了,他此生都无法得到身前之人眷恋的事实。 不过,也无所谓了,她还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卫嫆,我来了,放下刀,我们好好谈谈。” 卫嫆看着这个她自小视作兄长的人,苦涩的笑了一下。 “淮景,真的是你。” 随即,她头微微一歪,笑着问淮景,“你会杀了我么?” 淮景的手握了松,松了又握,辗转之下才张开了嘴,语气却很是苦涩,“怎么会?” 似是终于觉察到不对,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谢昀呢?” 卫嫆轻轻一挑眉,“什么谢昀?” “淮青。” 淮景唤了一声,那个刚刚为首的那个男人站了出来,语气有些轻慢,“刚刚她身边明明有个男人,功夫还不错。” 淮景继续盯着卫嫆,扫了一眼她撕的破损的衣衫,“你还在这,说明谢昀也没走出这里,而且还受了很严重的伤,对么?” 不得不承认,淮景是聪明的,不然当初父皇不会在千万人之中选重了他作为自己的伴读。 卫嫆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刀,挺直了脊背,将刀毫不留情的指向了淮景,“你的问题,我一个都不会回答,我只想知道,你会如何处置我?” 此时距离天亮还剩一个时辰。 * 此时谢昀悠悠转醒,他下意识的扫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东西,勉强撑着身子回想着自己昏死前发生的一切。 卫嫆! 须臾一瞬,卫嫆在他昏死过去后的声音被他回想起来。 她自己去引开了刺客。 谢昀的手死死的抓住泥土,浑身的煞气就快要喷涌而出,他拿起剑,再也不想管什么家族荣耀,什么报仇雪恨,他只想做回五年前的那个谢昀,快意恩仇,只会围着卫嫆转的谢昀。 他快疯了。 此时什么理智,什么家族,谢昀一瞬间全部抛之脑后,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卫嫆的样子。 他拿起剑,离开了这个土坑,尽力的寻找着卫嫆离开的痕迹。 可是,没有。 所有的痕迹都没有了。 是谁抹去的? 谢昀是心里很清楚的。 他以为三年的时间,足以使很多东西变的物是人非,包括她对他的少年情谊。 他曾觉得庆幸,因为这样,最后他们彼此都不会太过伤痛。 可看着如今她精心掩盖过的痕迹,他无处寻她后,才觉得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 那一直被自己狠狠压制住的爱意此刻全部变为汹涌的悔恨,冲破了自己设下的牢笼,涌进四肢百骸。 卫嫆,你一定要毫发无损的活着。 或许是谢昀虔诚的祈祷感动了老天,他不远处发出了微微的震颤,谢昀立即抬头,身手敏捷的躲到树后,手里的剑紧紧握着,时刻准备好了要给来人致命一击。 马蹄声渐进,谢昀看着正在寻觅时机,就在他要出剑的时候,月光洒下,他看清了来人。 “萧将军?” 来人是萧南,他今夜迟迟无法入眠,忽而听见远方似有炮竹炸响,可他抬头看着天空空空如野,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也未可知,毕竟自己已经上了岁数,耳朵眼睛大不如从前,听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就一盏茶的功夫,自己手底下的人来报说看见淮景骑着马匆匆离去,模样狼狈。 这才起了疑。 跟在淮景身后是不现实也无法办到的事情,他记得卫嫆曾与他提过这片密林,抱着碰运气的心,他点了府兵精锐十二人与他来此。 可谁知刚一进来不足一炷香的功夫遍瞧见了满身是血的谢昀。 “萧将军,此刻我无暇与您解释,请跟我要去找殿下。” 萧南一听,便觉得事情刻不容缓,他什么也没问,一个抬眼,萧南这一行人便纷纷下马,跟在谢昀身后。 有了萧南带来的火把,行路起来便不再困苦,往外走出不过百米的地方,他终于发现了卫嫆的痕迹,一片落叶上有些微的血丝。 如若不是火把,根本瞧也瞧不见。 谢昀肯定了方向,便向着那处加快了脚程。 慢慢的,他发现他来到了那处起先他和卫嫆起疑的那棵大树前。 他没有再理会这棵树,准备直接进去,却被萧南叫停。 “谢大人,留步。” 谢昀此时完全没有了往日翩翩公子的模样,往日温润的双眸此时满是猩红,在火光的映衬下仿佛一头饿狼。 萧南被镇住了一瞬,同时也明白了那位小殿下对于这位往日和煦如风的男子真正的意义。 但是他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大人,我的出身您也知道,早年间占山为王,靠的就是这种迷阵来抵御外敌,你看看这棵树,虽然形状与其他并无不同,但是纹理的走向和手感明显是有人为了完成迷阵而故意重新栽植的。” 言下之意很清楚,进去,可以,但是怎么出来,或者出不出的来,就很难说了。 谢昀眨了一下眼,眼神一时之间寂静若空谷,他的理智告诉他,仅凭他们目前的人力进去营救卫嫆,胜算是渺茫的,而且或许卫嫆很可能已经被掳走,他们即便去了,也是竹篮打水。 聪明的做法应该是即刻出去,整顿人力和兵马前来,亦或是在淮景的府门前守株待兔。 总之淮景来了,这就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卫嫆肯定会活着。 可谢昀不敢赌,就像是医者不擅长自医,他也不敢将这推算后的赌注放到卫嫆的身上。 终于,他抬起头,对着萧南说,“我得去,卫嫆有危险,你去大营遣兵,我来寻她。” 萧南叹了口气,似乎是想起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模样有些苦恼又有些欣慰道,“我来前已经派人拿着我的令牌去调兵了,如今你伤成这样,我哪里放得下心,你若不嫌我年老体衰,就看在我还懂些奇门遁甲的份上带着我进去吧。” 谢昀听后,身上的戾气稍微退去几分,感激的冲着萧南点了点头。 而后才说,“多谢。” 之后他们一路小心,本以为会再遇到那行黑衣杀手,可谁知,一路上风雪寂静,了无痕迹。 所有的关于杀手和卫嫆的痕迹,竟然,全都消失了。 谢昀望着这风雪寂静的夜,忽然觉得心头一阵甘苦,就这样子吐出了一口血,倒在了原地。 天,亮了。 第41章 淮青 一个时辰前。 卫嫆拿着刀指着淮景, 眼神冷漠,声音冰冷, “你的问题,我一个都不会回答, 我只想知道, 你会如何处置我?” 淮景下意识避开了卫嫆灼灼的目光, “我不会伤害你, 但你也不能离开。” “那你是准备一直这么囚禁我么?” 淮景没有答话, 良久后他才说, “你是为了谢昀么, 所以一直拖延时间?” 他终于抬起头, 正视了卫嫆,而后说道,“我不会再去追谢昀, 但是你必须跟我走。” 其实私心里, 淮景反而不希望卫嫆会因此而束手就擒,可看着卫嫆只迟疑了片刻就扔下的刀柄,他多少还是有些难过。 “这位殿下倒是单纯。”淮景旁边名唤淮青的那个人嗤笑了一声, 舔了下牙尖, 准备上前。 而淮景伸手制止了他, “阿青,这不是计谋,我对殿下的话,但凡说出口的,必定是要践行的。” 淮青看了眼淮景,气的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而卫嫆则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抬着头看着这灰蒙蒙的天,心里空落落的。 原来人,都是会变的啊。 卫嫆被蒙着眼睛带到了一处地方,来时的路上只能听得到脚踩着落叶的婆娑声,完全辨不得方位,尽管已经是如此狼狈,但是卫嫆不得不承认,淮景这个地方选的是极好的。 她完全猜不到接下来淮景要做些什么,但是她清楚,谢昀的逃脱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淮景进来了,他给卫嫆揭开了眼前的黑布和束缚住双手的绳索,而后蹲在她的身前对她说,“你受伤了,我这里没有女人,只能我帮你。” 卫嫆行军多年,早就没有了小女儿家的扭捏,也不打算在这种情况下与淮景做什么鱼死网破的举措,很洒脱的将背转过去,脱下外衣,漏出伤口。 淮景没有再说话,只小心翼翼的为她上着药。 卫嫆的背没有寻常女儿家的娇嫩,新伤旧痕早已布满身后,她不觉得自己的背有什么好瞧的,因此只是百无聊赖的端详着这屋子里的一切。 是个石屋,火烧不怕,风雨不侵,屋内的陈设简陋却也得体,一方矮塌,塌前一盏香炉,距炉五步远是一个四四方方的低矮木桌,屋内没有窗户,是以,光线很差。 完全没有可以让她逃脱出去的地方和工具啊。 卫嫆不在乎身后偶尔传来的丝丝疼意,在审视完屋内陈设以后,就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虽然言辞简单,但是淮景还是明白她问的什么。 “不久,三年。” 那就是他当初刚上任时才筹措的这一切。 “当初你来看我,而后我为你写举荐信,全都有你计划好的?” “对。”但是去见你也是我的本意,不过如今的你没有必要再知道了。 “我路上遭遇的刺客也是你派的?” “是我的人,但却不是我派的。” 卫嫆听后点点头,又问道,“你不会告诉我是谁派的,对么?” 淮景此时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轻轻为她缠上绷带,其中不乏要绕过女子敏感的部位,但是他的神情依旧虔诚,没有沾染任何□□,直到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后,才一边为她披上衣服一边轻轻的说,“我不想骗你,该知道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说完淮景准备转身离开,卫嫆叹了口气,在淮景抓住门的同时问了他一句话,“淮景,你有想过以后么?” 淮景眼睛忽闪了一下,没有回答,开门便出去了。 淮景出去后低声对着门外的四名看守吩咐道,“小心照顾。” “是。”四个人面部表情的回答道。 淮景看了看天,整理了一下衣服,往外走去。 辗转了一下看到了蹲在一棵枯树旁,生着闷气的淮青。 淮景也不客气,上去就是一脚,被淮青一个闪身躲过,“你干什么?!” “我问你,是谁把她给伤成这样的?不是说好了要活捉么?” 淮青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一点也不怕淮景再给他来那么一脚,直接倚在树上。 “我本来是想活捉他们,但是他们也得让我活捉啊。难抓的跟个泥鳅一样,还杀了我们这么多人。” 淮景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的不行,“你知道他们是谁么?” “原来不清楚,你来了之后倒是晓得了,那女的应该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长公主,那个男的估计就是名满天下的少年宰相谢昀了吧。” 淮景气急,“那你还敢下杀手。” 淮青无所谓的笑了,“人死了就都一样了,管他是公主还是宰相,只要变成死人,何所谓高低贵贱。” 淮青这个人骨子里是有些邪性在的,除了淮景的话,其他人的他一概不听,甚至于有时候他也不听淮景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他这个人向来只看利益得失,人命和情谊是什么,好吃么?能花么? 淮景也清楚他的德行,从前他把他视作亲弟,可怜他孤苦,对他是一再的忍让,可如今不同,卫嫆是他的底线。 淮景右手蓄力,直冲着淮青就是一掌,淮青侧身一躲,树上徒留下一个掌印。 还不等淮青发疯,淮景就冷着声音对他说,“淮青,你知道我的,殿下是你绝对不能碰的人,你可懂?” 淮青看着树上残留的掌痕,心中一冷,知道淮景是动了真格的,这才收敛了些,别扭的勉强点了点头。 “再替我去办件事。” 淮青有些不乐意了,哪有刚刚威胁完别人还让别人去给你办事的道理,可看着淮景铁青的脸,还是哼哼唧唧的问了句,“干什么?” “谢昀。” 淮青一听这个名字,眼睛一亮,撸起袖子就走,一边走还一边说,“怎么?要把他抓来么,你早说啊,这都过去多久了,也不知道人跑没跑远。” 淮景揉了揉额头,“回来,我是让你去林子里转转,若人在四象阵里,就把他领出去,没有的话你就给我安安分分滚回来。” 淮青听了后直皱眉头,他仿佛是觉得遇到了什么新奇又好笑的事,“淮景,你没毛病吧?上一秒要杀人家,还把人家相好绑到这里,下一秒,你就要帮人家出去,你有病吧?” 淮景看着天色渐亮,也不继续和他瞎扯,只嘱咐他不要让人看见他的样貌,悄悄帮助谢昀出去即可。 随后就牵过马匹和来时的那两人骑马而去。 “操。”淮青骂了一句,对着树狠狠的踢了一脚,才蒙上脸,趁着天还没完全亮前出发了。 屋内,卫嫆也不折腾,她用完了来人送的早膳后就坐在矮塌上,思量着。 三年,另有他人…… 首先,淮景三年的时间决计无法培养出这样一批身手利落,浑身杀意的组织。 而他身后又有别人操控,会不会是操纵他的人将这个组织暂时交由他来打理? 若是这个推断成立,那那个背后的人是谁?又凭什么能使唤的了堂堂一国尚书的长子? 真的会是如自己所推断的一样,是王琮么? 这所有的所有都是个谜团。 但好在,谢昀已经逃出生天。 * 另一边,陈生在驿站休息的时候左眼一直跳个不停,心中也是止不住的烦躁心悸。 他年纪在这一行人中是最小的,忍不住把这个症状说给其他人听,只是他们都是哈哈一笑,并未放在心上,只说他是迷信,还怪他,战场杀敌的人,怎得能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可他还是不放心,又问,“会不会是殿下有什么危险?” 那群人又说,“殿下能有什么危险,谢相,淮将军都在她身边,你来时带的那运送粮草的一百宫中卫也都陪同在侧,能有什么危险的,别多心了,赶紧收拾收拾,天亮了,等外面的马儿吃饱了,我们就要继续上路了,北疆的战事可不能等啊。” “是啊,是啊。”余下的人也纷纷附和。 陈生皱着眉,虽然觉得是这样的道理,但是内心仍旧隐隐不安。 可是北疆的事情确实刻不容缓。 他辗转之下还是决定继续北上,但是却将轻功最好的莫叔派了回去。 他正是之前在城门口调侃他的那位大叔。 陈生派他回去也是有理由的,这个人是卫嫆在北疆除了陈生以外最信任的人,而且他早年间是盗贼出身,轻功好,脚程快,若回去没事的话回来的也快,回去若发现有事,也可以在第一时间前来通知陈生。 希望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吧,陈生上马后这样想道。 * 此时,萧府。 一盆盆血水端进端出,谢昀仍在昏迷中。 萧南站在院子里,看着蒙蒙亮的天空,却陷入一阵迷惑。 这群杀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要将殿下掳走,又把谢昀伤成这样,而且本可以将他们困死在树林,却在一线之间派人将他们带出? 虽然带他们出来的那个人,从头至尾都隐藏在树后,不露身影,但听着他的声音,自己却觉得异常的熟悉,自己在哪里见过那个人? 第42章 恨意 天亮了, 淮景回到了府里,此时眼下已经有淡淡的青痕,整个人看上去也疲惫不已。 张叔不忍心再去打扰他,只是屏退左右, 自己站在淮景的屋外, 为他守着。 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房门打开, 耀眼的日光晃的淮景微微眯着眼, 然后他看着张叔担心的神色, 微微一笑, 神色哀伤, “张叔,真的回不去了。” 张叔听完之后叹了口气,本来就佝偻的身子愈发弯曲, “大公子别担心, 老奴一直在这。” 淮景歪了歪头,神色温柔,“是啊, 这么多年, 只有张叔一直都在。” 他转过身, 轻轻的关上房门,又重新整理了一下衣服,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才再次转过身来,重新直起身子,离开了淮府。 他直接出了府门,无视了门外盯梢的人, 骑着马去往萧南的府邸。 * 这边卫嫆一直没有合眼,她侧倚着墙壁,虽然想不到什么头绪,但是却一直回顾着淮景这个人。 他给自己的印象从来都是正直、善良的人。 小时候父皇将他从伴读的位置上换下,他也没有心存怨怼,反而是很平坦的接受这件事。 从那以后,他年年都会在年节的时候进宫来,自己和谢昀也会去找他玩耍,他们三个人的关系也一直很要好,到底,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个时候,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卫嫆轻轻的瞥了一眼,随即放下视线。 是那个领头的黑衣人,也就是被淮景称作淮青的那个人。 淮青看见卫嫆对他一副并不上心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玩,在她不远处坐下,盘着膝盖,手撑着脸,一直盯着卫嫆看。 长得是还不赖,这就是淮景喜欢这个女人的原因? 卫嫆被他盯的有些发毛,淡淡的对他说了一句,“你很闲么?” 淮青撑着脸对着卫嫆哈哈一笑道,“没有,从前只是经常从不同的渠道听说过你,但是我这种人根本没有见你的机会,所以如今见到真人,总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虽然淮青把话说的有些暧昧,但是语气之中是明显的不屑甚至于还有些微的憎恨。 卫嫆这才抬头看着他。 他的身子隐藏在门框的阴影之下,但是即便是这样也足够让卫嫆看清他的模样。 他比自己觉得的要更小一些,看起来好像比陈生还要小上个两三岁的模样,但是言语里对这世间的看法和憎意却像是一位三四十岁的大人。 明明模样还是个小屁孩,还是个有点好看的孩子。 卫嫆看着他仿佛想起了昔日的陈生和卫珉,她思虑了一下,还是张开了口,“你多大。” “关你屁事?” “……” 好吧,他可能不适合这么温柔的问法,她调整了一下语气,声音略微的冰冷和轻佻,“你刚刚在林子里,是真的想杀了我?” 这次,淮青仿佛是真的来了点劲头似得,眼里闪过一抹光亮,看着卫嫆,饶有趣意的点了点头,声音清脆,“对啊。” “你明知道我是谁,但是还是想杀了我,我和你有仇?” 淮青终于放下他那撑着脸的手,冷哼了一声,“你们这样子的人,会在乎谁和你们有没有仇么?” 卫嫆看着这个年轻人冰冷的眼神,想起他的姓氏,有些疑惑,“你姓淮,可我知道的淮景他只有一个弟弟,三年前已经意外身亡了,你是他的远亲?” 淮青仿佛是终于有些承认了她的问法,慢吞吞的站了起来走到了卫嫆的身前,这样一来,卫嫆想要看着他就必须要抬起脸,仰视着他,这让一向卫嫆有些不大舒服。 “淮景把你当作他此生最珍视的人,可你根本就不配得到这样的珍视,你竟然连他弟弟是怎么死的都不清楚,而且还来问我是不是他远亲这样可笑的问题。” 淮青蹲下来,在距离卫嫆半掌的地方狠狠的盯住她,“你想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么?” 卫嫆看着他,觉得身后的伤口又开始抽疼起来,明明被日光照亮的房间却一时之间让她觉得阴冷无比,她竟然一时之间被这个孩子唬住了。 但是她仍旧点了点头。 “那就求我啊。” 本以为不会有回音的时候,卫嫆清脆并毫无犹豫的一句,“我求你”,在房间内响起。 淮青一时之间瞪大了双眼,仿佛不可置信一样跌坐在原地。 而后又迅速的起身,走开,扔下一句,“我有说,你求我我就会告诉你么,没想到你果然和淮景说的一般天真,真是愚蠢的女人。” 屋子的门被关上,卫嫆看着淮青一瞬间消失的地方,愣愣的出神。 全都是解不开的谜题。 但是真相却是在另一处慢慢展开。 * 另一边,淮景此时站在了萧南的身前。 昨日罕见的下了雪,今日又罕见的是个晴朗的天气,无论是极寒还是极暖,在此刻的萧南的眼里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萧南捋了捋昨夜至今日还未来得及整理的有些凌乱的头发,而后声音疲惫的说,“我年纪大了,搞不清楚你们这些年轻人整日里都在琢磨些什么,明明前一刻情深意重,但是后一秒却刀山火海的。我不想掺和你们的事情,但是现在谢昀生死一线,我是不会让你再有任何举动的。” 说完,他慢慢亮出手中的刀柄。 淮景看着萧南已经亮出一截的剑,心中微微苦涩。 “萧将军,我无意取你们性命,今日你们可以安全的回来就是我最好的证明。” “这么说,是你?”萧南眼睛陡然瞪大,语气里充满了意外和疑问。 淮景点了点头,“我从没有任何伤害殿下和谢昀的想法,今日来也只是为了见谢昀一面,说明一些事情而已。” 萧南没有应声,只不过门外的人来往的声音更加的仓促了。 “谢昀还没醒,他受的伤很重么?” “右侧胸部被刀割的很深,出血很多,好在卫嫆给他事先做了包扎,但是昨夜下雪,他冻了一夜之后又不眠不休的去找殿下,昏死在当场。大夫说出血太多,再晚一晚就没得救了。” 这完全是淮景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没有想到谢昀竟然重伤至此。 这样一来…… “萧将军,谢昀若是醒来,请第一时间派人传信给我。” 淮景没有说太多话,就准备转身离开,也就是这个时候,书房的门被打开,一个下人急急忙忙进来说,“大人,谢相醒了。” 第43章 始末 今天真的是很明媚的一天, 虽然还是很冷,但是风很柔和。 淮景在谢昀的门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以后,推门进去,萧南在门口抱着剑为他们守门, 因为这是经过谢昀的许可, 并且是淮景拜托他的事情。 淮景一进门, 就看见了横躺在床上连起身也无法做到的, 面色惨白的谢昀。 “坐吧。” 谢昀先开的口, 打破了这短暂的静谧。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殿下的事情。” 淮景轻轻的搬起椅子, 放到谢昀床前, 对着他坐下。 “本来是担心的, 但是听萧将军说是你派人帮我们走出那片树林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伤害殿下。” 淮景这才终于露出来今日的第一个笑容。 “到底是怎么回事?”谢昀的声音有些沙哑。 “谢昀,帮帮我吧。”淮景的语气很诚恳, 但是神情却有些无可奈何的哀伤。 谢昀有些意外, 因为他在和淮景相识的十几年来,还从未听见过他求过任何人。 “那你要先回答我,为什么要和王琮为伍, 你难道忘了, 他是你的……” “没有, 我没有,我一刻都不敢忘记他和我有弑弟之仇。”说这个话的时候,淮景甚至因为恨意手臂隐隐在颤抖。 但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继续说道,“只是,谢昀,人生本就是一场变数多端的闹剧, 很多事情我都想不通也弄不明白,但事情就是那样发生了。我有我的立场,我现在能和你说的就是,我从来都不想和你还有殿下为敌,过几天我就会放殿下离开,等殿下回来你们就赶紧离开这吧。越凌那边也大事将成,你们来这里的任务就解决了一大半。” 他话音未落,谢昀就将话音接过。 “萧南麾下如今也归你手,原本第三派的人一定意义上也是你的人,若越凌真的有违约之意,你想要用兵镇压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淮景低垂着眸,并不答话。 “然后呢,王琮会继续通过你把持着他在军中的势力。目前为止,一切好像都是正常的,可以后呢,淮景你有想过以后么?” 淮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愣了愣,耳边忽然响起清晨的时候卫嫆似乎也问过他同样的话。 可他,哪里还有什么以后。 “谢昀,你听我的,南边的安危不是问题,反而卫嫆昨日忽然派陈生回北边才令我觉得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确实,虽然他知道王琮对他并不信任,而且这个节骨眼上搞出这一出,看似是调虎离山,好让卫嫆没有空暇照顾南边的事物,但是这未免也太凑巧了一些。 经过淮景这样一提醒,谢昀也立刻惊醒,难道五年前的事情又要重演了吗? 谢昀:“那你得赶紧放卫嫆回来才行。” 淮景:“不行,现在还不行。实不相瞒,我对那批死士只有管辖之权,现在就放未免会使他们暗生疑心,如果事情传回中洲就不那么好办了。” “你让人领我们出去的那个人,值得信任?”谢昀的声音越发虚弱。 淮景点点头,“他叫淮青,今年十五岁,他是七年前先帝去世,举国动荡时我在外游离归国路上捡到的孩子,他是我在那个组织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那你将卫嫆关在哪儿?” “南边最末,那里我只让四个人轮流看守,包括淮青。南边的屋子后有条小路,到时候我把位置告诉殿下便可将其偷偷放出,只是可能得缓上个三四天才行。” 谢昀暗暗的记住淮青这个名字和卫嫆被关押的大致方位后,又继续说,“那你等下如常去军营即可,不过,淮景,我会让萧南将军也去军营,暂代我的职务。” 这是监视,淮景明白,他点点头,坦然接受了这一切。 在淮景离开前,谢昀还问了一个问题,但是淮景并没有回答。 谢昀问的是,“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跟我们坦诚这一切?” 世间诸法,不是事事皆有答案。 淮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后,就关门离去了。 谢昀躺在床上,梳理着这一切,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都清楚了。 淮景因为不知道什么样的原因被王琮捏在手中,替他当成一个绝不会被人怀疑的棋子掌控着南边一应的军务,包括黑暗之中的杀手。 这样,如果不是自己和卫嫆前来,那么换做任何其他的人都绝对不会发现王琮在南方的布局。如此一来,再过上个三四年,他在军中的势力便会渐渐安稳。 只要他把握好淮景这颗棋子,那么他在军方的势力虽然不能和卫嫆匹敌,但是一较之力还是有的。 只是,他这样做仅仅是为了军权么? 北边出事真的仅仅是为了调虎离山,让卫嫆离开邺城这么简单么? 还有王琮到底是拿住了淮景什么把柄,可以让他罔顾弑弟之仇,为他卖命? 谢昀越想越觉得头疼,本来还清晰的事情越理越像一团乱麻,可能是药力也上来了,慢慢的,谢昀就睡了过去。 此时,那批从中洲出发的黑衣人也恰好来到了邺城,而这件事情,却被重伤的谢昀忘记告诉淮景了。 * 另一边,卫嫆也大概的休息了一下,体力慢慢恢复后,她就在屋子里面开始转悠。 不一会儿,刚刚那个小鬼头拿着饭推门进来。 “吃吧。”淮青的语气毫不客气。 但是卫嫆也并不介意。 她只是笑眯眯的看着这个昨夜还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人,然后问,“你吃了么?” 淮青看着这个样子的卫嫆,简直觉得她就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女人,也不答话,直接重重的关上门离开了。 在淮青离开后,卫嫆动作迅速的将淮青端来的菜粥,从中捏取几个米粒,揉成五个个石子一样的大小的团子,而后悄悄放到角落里,等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后,卫嫆才静静地坐下来吃饭。 同时她在心里默默祈祷,晚上的温度一定要变得和昨夜一样低才好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白日很快消失,夜幕降临。 卫嫆喝完晚上的粥,被黑衣人开门端走后。 她再次将白日的那五个团子重新拿起放到了门口的缝隙处,这里可以和门外的冷空气交接是最好的可以受冻的地方。 其实卫嫆只是想让它们受冻以后变得坚硬,虽然不能媲美石子,但是当作暗器来说应该是足够的。 即便知道淮景不会伤害她,但是她可不是那种只会呆呆的坐在屋子里等着别人来救的那种柔弱的女子。 很快,卫嫆的做法得到了命运般的肯定。 * 淮景下了值,他今日不再适合去密林,所以就直接回了家,可是却在半路遇到了不速之客。 一个乞丐打扮的人倒在了他的马前。 起初,淮景并不在意,可淮景下马去扶的时候,却被来人掐住了手臂塞入了一张白纸。 淮景脸色一僵,回过神来,那名乞丐已经慌忙道着歉离开了。 这热闹的街道却无人注意,淮景的背却慢慢僵住了。 得赶紧让卫嫆从那个地方离开才行,这是淮景唯一的想法。 只是那些人既然已经来了,自己去已经是不太现实的事情了,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淮景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回到马上,在骑马回府的路上终于想到了办法。 崔宜汀! 他刚一进府就将马交给了下人,而后快步走向后院。 直接走到了崔三娘子的院子里。 自己撤去了白日里看守的两个人后,直接扣响了房门。 “谁啊?”是阿婼的声音。 “是我,淮景。” 屋内安静了良久,当淮景等的不耐烦的时候,崔宜汀把门打开。 只不过脸上的表情从之前的和煦变为了防备。 “崔三娘子,不,崔姑娘可否容我进屋一叙?” 崔宜汀挡在门口,但是看着淮景焦急的面庞,还是不顾阿婼在身后的阻拦,把淮景放了进来。 淮景一进屋,没有太多犹豫,直接开口说道,“崔姑娘,我知道这一天一夜你的担心和怀疑。没错,我昨夜的离开确实和殿下还有谢昀有关,谢昀眼下没事住在萧将军的府上,但是殿下被我关在城西的某处地方。” “你!?”崔宜汀料想的果然没错,殿下他们出事了。 还不等崔宜汀惊讶完,淮景又继续说,“我对殿下和谢昀并没有敌意,今日一早也去和谢昀解释清楚了,其中是非曲折,原谅我没有办法一一解释给你听,但是眼下确实有件十分棘手的事情需要向姑娘你帮忙。” 不等崔宜汀发问,淮景就直接说了,“我眼下走不开,需要请您去一趟萧将军府,帮我给谢昀带句话,’申为眼,辰为钥’,让他务必派人将殿下今夜带回,对了,拿着这个,会有人帮他的。” 说完,淮景解下腰间玉佩放到了崔宜汀的手中。 “姑娘,殿下生死一线,你可以不信我,但是这话务必要替我带到,是非决断还请谢昀拿定。” 说完,淮景冲着崔宜汀行了一个抱拳之礼。 崔宜汀捏了捏手中冰冷沁骨的玉佩,看着淮景的神情,终于点了点头。 “我即刻就去。”剩下的崔宜汀没问太多。 得到了崔宜汀肯定的答复,淮景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再次拜谢以后,他退出了房间。 捏紧了手中的纸条,接下来。 就看他的了。 第44章 无眠夜 卫嫆呆在屋里, 隔着房门看着外面隐约的人影,感受着屋外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下。 屋内没有火炉,身体也同时因为温度的下降而变得冰冷。 卫嫆无奈, 只能用力把自己团成一团。 之前鲜血的流失让她的体力急剧下降, 明明之前这样的温度, 她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 哎,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就在卫嫆在心里抱怨的时候,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又是淮青。 他拿来一顶暖炉, 看了眼瑟缩在屋内一角的卫嫆, 冷笑了一声, 放在了她身前。 “也不过如此。”五个字,代表了他对卫嫆的轻蔑。 看着这个年轻人别扭又恶劣的态度,卫嫆觉得有些好笑, 她不知不觉的说了句话, 完全没过大脑的那种话。 “你恨我吧?” 说完这句话,卫嫆和淮青都震惊了一下。 仿佛是被戳到了什么痛处,淮青的脸色僵硬了一下, 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而卫嫆却呆在原地, 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 另一边, 崔宜汀带着阿婼若无其事的出了府门,一边装作轻松的聊天一边往萧南的府衙走去。 可谈话的内容却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 “小姐,你……” 没等阿婼把话问完,崔宜汀就打断了她。 “别说话,跟着我走就行了。” “是。”阿婼再次将心里的疑问憋了回去。 很快,半个时辰后,萧南府, 谢昀的房间,阿婼守在房门外。 崔宜汀很快将淮景的话一字不落的复述给了谢昀。 “我知道了,多谢。”此时谢昀还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只不过脸色要比之前好看一些,有了些血色。 崔宜汀看到谢昀的反应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没有做出什么错误的决定。 谢昀跟崔宜汀道谢完以后就让人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休息了。 然后又派人叫来了萧南。 “你是说卫嫆有危险?” “应该没错,淮景既然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不能到场,而且非要崔三娘子来传信,就已经证明事情是非常急迫的了。” 话说着,谢昀慢慢的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你干什么,快躺下不要命了你?”萧南上前想要按住起身的谢昀,却被谢昀轻轻挡开。 谢昀不顾萧南的阻止,一边穿衣,一边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可以令那群黑衣人真正俯首听命的人,来了。” 应该就是陛下密信里说到的那群秘密离开中洲的黑衣人。 “那这样一来,那群人难道会对殿下产生威胁,他们敢杀了殿下不成?”萧南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震惊和不敢相信。 “应该是不排除这样的可能,所以淮景才会派崔三娘子来送信,至于’申为眼,辰为钥’这句话大概就是可以解开那片密林机关的关键了。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吧。” 萧南听着谢昀的分析也觉得十分的有道理,可在听到他最后的那句话时,却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你疯了么?你今天早晨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你还想去哪?” 萧南将谢昀准备伸手去够的外衣一把揽进怀里。 谢昀看他这个模样,叹了口气,“萧南给我。” 可是萧南把衣搂的更紧了,半分都没有想要交出去的意思了。 谢昀看着他这个模样,也不想浪费更多的体力和他硬抢,只扶着床帏慢慢坐下。 “萧南,你今年四十又二了吧,你可还记得你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昨夜你在密林里没有拦我的原因不也是因为那个么?” 谢昀的话仿佛是一根无形的剑刺中了萧南那颗寂静已久的心脏,空气中一时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抢先开口。 谢昀看着萧南的脸色和松下来的手指,叹了口气,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对不起”以后就离开了。 这个时候,莫叔被萧府的下人领了进来。 他看到谢昀的时候还吃了一惊,“谢相,您怎么?” “你怎么会回来,你不是跟着陈生北上了么?” “哦,是这样的,昨夜陈小将军总是觉得殿下似乎是有什么危险一样,放心不下,所以派我回来瞧瞧,我本来先去的淮府,可是看门前有可疑的人,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先来萧将军府看看是什么情况。” 莫叔在军队里是传哨兵,力量并不是他擅长的东西,而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异于常人的脚力才是他的擅长。 “做得好。” “那殿下?” “确实是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情,对了,我记得你是善于跟踪和传信的人对吧?” 莫叔点了点头,本来紧张的情绪被谢昀突如而来的夸奖搞的有些不好意思。 “那这样的话,你今晚请跟着淮景,唯一的条件是自身的安全,在满足这个前提下弄清楚他去见了什么人,以及他们商讨的事情,一旦有危险立刻来这里告诉其他人,可以办到么?”谢昀停下外出的脚步,郑重的看着莫叔。 “明白。”莫叔沉了眼色,点了点头,一个闪身便离开了萧府,这样一来谢昀身边只剩下那个带着莫叔进来的人。 “你去找萧南,问他要令牌,然后拿着令牌去萧南的军营里调二百名身手好的将士,一个时辰后……” 谢昀话音一顿,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后来话锋一转,“先让他们原地待命吧,你先在府里挑十个身手不错的人跟着我。” 其实谢昀转换命令的原因很简单,如果今夜大规模的去营救卫嫆的话,那么淮景势必会暴露在来人的视线之下,那么他的性命或许就凶多吉少了。 虽然这样说会显得很贪心,但是谢昀确实想要一起保住卫嫆和淮景他们两个人的性命。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无眠夜。 * 与此同时,淮景按照约定的时间到达了纸条上注明的地方,是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小酒家。 淮景进去的时候,两个熟悉的人已经坐在那里等待着他。 一个就是之前佯装成乞丐的王泯,另一个就是真正的杀手组织的掌权者全斐。 他们之前都是在中洲替王家行暗夜之事,怎么会一齐出现的邺城? 淮景压下心中的疑惑,面不改色的走到了他们身前的那张桌子,挨着他们坐了下来。 此时莫叔也跟着淮景悄悄的来到了这里。 “听说密林之地被人擅自闯入了?”全斐出声发问。 果然,他们联系自己以前已经知道了这发生的事情。 淮景没有多加隐瞒,“对,是谢昀和长公主。” 王泯问:“都抓到了么?” 淮景回答:“没有,谢昀跑了。” 王泯是个有些矮而又肥腻的人,眼睛微微眯着,胡子因为讥笑而时不时的颤抖着,“真是好奇,那个四象阵,谢昀也破解的出?” 当初四象阵是由淮景提议,从而修建的,知道解法的只有淮景、张叔和那里品阶最高的淮青而已。 “有什么值得好奇的,若是那里没人解得四象阵,你们又是从哪里听说昨夜的事情。至于谢昀,少年宰相,短短五年坐上我大卫宰辅的人,若是连那区区的四象阵都解不了,岂不是显得我大卫无人了?” 王泯没有再继续追问,反而是笑着给淮景倒了一杯酒,“消消气,我也就那样一说,既然如此,长公主殿下是否被我们擒住了?” 淮景看着王泯含着笑的眼睛,不耐的“嗯”了一声,却迟迟没有喝下那杯中酒。 “既然这样,那就好办多了。”王泯捏着他的小胡子,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淮景看着王泯的神情,冥冥之中有种感觉,此夜,或许凶多吉少。 “你想如何,别忘了,她可是一国之公主,大卫的将军。” 王泯无视着淮景的镇吓,安抚似得拍了拍他的肩膀,“淮将军勿急,我知道殿下乃你心上之人,这也是家主派我等前来的用意,您不好下去的手,由我们来动。” “你们敢?”淮景惊的拍案而起,直接拔剑冲着王泯。 “有什么不敢的,你别忘了你父亲的命还捏在家主手里。你不听指令也便罢了,家主体恤,换人操刀,如今而言,你若再有异动,可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王泯也不是吃素的,当淮景的剑对准他的时候,刚刚满脸的笑意霎时转化成一脸的阴鸷,声音也变的尖锐而刺耳。 全斐还是静静的坐在一旁,一声不吭,仿佛除却刚开始的那一句,他就是个死人一样。 淮景听到了王泯的威胁后,满眼猩红,可剑再未进一寸。 “哎,这就对了,女人而已,长公主死了再寻一个便是,但父亲天底下可只有那么一个,死了便是死了,你可要掂量清楚,那可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王泯伸出他那粗短的手,捏住剑尖,慢慢的将它一寸一寸移开,肥腻的脸再次露出那令人作呕的笑容。 屋外的莫叔听到这里,已觉不妥,转身就要离开,这时,一根黑色长条之物直接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远来是客,还请现身一叙。”一直坐着不说话的全斐终于张开了嘴。 此时莫叔身前出现了三名黑衣人。 黑夜,一触即发。 第45章 营救 谢昀站在门口等着人牵马过来, 这个时候他的左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谢昀回头看了一眼,竟然是之前阻止过他的萧南,他看着谢昀满脸无奈的笑了一下。 此时屋檐下昨夜积雪所化成的雨水顺着屋檐边滴落,恰好落在了谢昀的右肩。 谢昀将看着萧南的头转过, 看了眼肩头的雨水, 又望了望府外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黑夜, 也笑了。 此时恰好马被牵来。 “时候不早, 走吧。” 谢昀翻身上马, 动作潇洒, 肆意又风流。 萧南看着谢昀的背影, 这才隐隐约约明白昔日的“玉面将军”该是何等的耀眼。 或许, 戎马倥偬的生活才是他一生所向。 只是,他们都是尘世客,何人可无烦与忧。 他们一行十人便披着黑袍, 借着夜色这样出发了。 * 另一边, 莫叔被发现后,先是假意和黑衣人过了几招后,便瞅准时机飞奔离开。 全斐却仍在原地岿然不动。 淮景放下剑, 默默的注视着这个人, 他和此人交道打的不多, 但却明白比起眼前王泯的险恶,真正凶狠的却是坐在这里一动不动的那个人。 他一定有什么安排,是自己不知道的。 果然,很快,莫叔被逮到的消息传了回来。 “恶心的老鼠,还好有事先布置好,不然就被他溜了。”王泯尖锐且刺耳的嗓音传来。 不久, 莫叔被浑身是血的丢到了淮景的面前。 “淮小将军,认识这个人么?”王泯问。 淮景端详着他被鲜血覆满的脸,一时之间辨认不出,只能低下身子左右细细端详,这才勉强认出他是卫嫆带来的人之一,甚至于还颇受卫嫆的信任,只是,他不是北上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若他出现在这里,那是不是说明,陈生他…… 还不等他思索玩,王泯那肥硕的脑袋冷不丁的凑到了淮景的耳边。 淮景忍着不适,直起身子,淡淡的说,“应该是跟在殿下身边的人。” “长公主果然是长公主,人都被囚禁了起来竟然还有这样的手腕,怎么样,杀了么?” 王泯转头问坐在一旁的全斐。 全斐拿起剑,站了起来,四四方方的脸上是并不能让人有多么深刻印象的五官。 他摇了摇头,“留着还有用。” “人质么?还算是不错的建议,也行,等会儿就拿着他去见见我们的长公主殿下吧。”王泯笑了笑。 “你们要去见殿下?”淮景的神经立刻惊醒。 “对啊,名闻天下的女子,若不是这种良机,我等这般卑微的人怎么能见到,真是,时也命也,哈哈哈哈哈……”王泯大笑了一声,背着手走了出去。 全斐紧随其后,淮景撇了一眼昏死过去的莫叔,偷偷扔下一个东西也紧跟而上。 “留下两人看守,其余人跟我走。”全斐说话低沉,行事利落。 此时,他们只比谢昀晚出发了一个时辰。 * 与此同时,谢昀凭着记忆来到昨夜的那棵树下。 他摸着那棵树,心里默默念着淮景让崔三娘子带给他的那六字,再借着火把的光分辨方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便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跟我来。”谢昀轻轻说完这三个字,便打着火把,一边看着方位,一边小心翼翼的向里面走去。 半个时辰后,谢昀看着远方有火光亮起,便暗示后面的人将手中的火把熄灭。 “萧将军,你带着四个人绕到南侧接应,那边应该会有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如果找不到立刻顺着原路出去。剩下的四个人,轻功好的跟着我进去,一个时辰为限,我若还没出来,你便赶紧去请求援兵,知道了么?” 萧南没有推辞,即便他也很想跟着谢昀进去,但是留在外围接应的工作,除了他此时无人可以胜任。 谢昀得到萧南的回应后,便领着四个人进去了。 慢慢的,盈盈的亮光开始慢慢扩大,走进了才会发现这里竟然像是一个小规模的村庄。 村子的门口皆有守卫。 该怎么进去呢? 谢昀想着,或许淮景给他的玉佩应该就是如此的用途。 他戴上披风上的帽子,遮住了脸,余下的四人也是一样的做法。 他拿着玉佩走到了守卫那里,在他们阻止前露出了玉佩,意料之中的畅通无阻。 “大人派你们来做什么?”左侧看守的人发问。 “昨夜的那个女人,大人要把她提出去。”谢昀压低了声音回道。 “大人为何不亲自来?”右侧的那个人有些机警。 “大人昨夜已经来过一次,再来或惹人生疑。” 这下左右两侧的人再无疑问,直接领着谢昀一行人往里走。 谢昀收回令牌,再将帽檐往下拉了拉,紧紧跟在了那两个黑衣人身后,全然没有注意到那两个人转身后一瞬间变化了的神色。 淮景来这里从来都只会派张叔或者他亲自前来,这五个人肯定有诈! 那两个人将谢昀慢慢带到了村子里的正中央,本来罕无人烟处慢慢变得可以依稀看见几个路过的人。 谢昀的神色渐渐变暗,这不对。 按照淮景的性情和对卫嫆的保护,绝不会将她置于人烟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刚要抬手去问,便看见右侧的那人对着左侧的人使了个眼色。 谢昀处于多年游走在危险边缘的本能警觉,两掌拍昏了前面二人,在身后四人的掩护下,慢慢将他们拖到屋子后的阴影里。 “大人,这下该怎么办?”身后的人干完活走到谢昀身边低声问道。 谢昀看着四下,心中也是万分焦急,淮景会把卫嫆藏在哪里?会在哪里? 冷静,自己需要的是冷静,他们必定会轮岗,到时候发现这两个人不在,势必会引起混乱,等到那时,无人再可以逃出。 总之,先向南边去看看。 * 淮景在路上看着王泯和全斐的背影,隐隐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可又说不出来。 从前他们即便来了,也是先会在外间宿上一夜,听自己将大小事务说完,第二天才会动身去往密林。 这样主要是为了显示王琮对自己的信任。 可为什么今夜却如此急迫? 难道是因为他们听说了从密林里出来的人带给他们的消息,因此不信任自己了? 不对,如果不信任他的话,那么应该从一开始不只会自己直接去密林,但是是只会了自己再去密林,这中间有什么差别? 差别……… 淮景想到这里握着缰绳的手一紧,顿时想到了什么,差别就是他们算准了自己会去告诉谢昀。 瓮中捉鳖! 他们想一次铲除两个眼中钉! 王琮,他是疯了么! 一个是当朝宰相,一个是手握五十万军权的长公主,他们两个人若死了,朝堂怎么办,北疆怎么办? 他难道当真以为自己有通天的本事,可以一个人稳住这内外两个局面么? 不行,自己得拦住他们,哪怕是片刻也好。 淮景想到此处便什么也都顾不上了,手上的马鞭狠狠一挥,双脚用力夹紧马儿,瞬间便反超出最前面的那个人,再将缰绳一拉,整个连人带马斜着横在了全斐一路人前面。 “你干什么?”王泯尖着嗓子叫嚷道。 “我还想问你们要干什么呢?你们抓完长公主的人,然后等也不等的就要去往那个地方,你们应该是有什么计划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全斐听后微微眯起了眼,但是仍旧不出声。 王泯却张着嘴哈哈大笑,企图遮掩过去,“淮小将军,总归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不是么?这计划有还是没有,早点告诉你或者晚些告诉你,应该没什么差别吧。” “王总管,我可不这么认为,告诉我你们的计划,我认为这是合作伙伴之间最基本的诚意。” 淮景说完这句话后,空气里的似乎弥漫着一股杀意,风也随之一静。 “小将军,我说过了不是么?世上女人多的是,父亲的命却只有一条,你该怎么选,心中应当有数!”王泯尖锐的嗓音混杂着丝丝冷意。 “你们有想过么,谢昀和殿下若是出事,我大卫的江山该怎么办?你们身后的那位当真有那么大的胃口么?他手底下的都只是一群只会行阴诡之事的鼠辈,到时候北疆和南朝皆兴兵而起,那位所要守住的权力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看来你是猜到了我们要做什么?”王泯有些阴侧的看着挡在他们身前,已经拔出剑的淮景。 他笑了一下,马儿仿佛也因此受惊,将双蹄上扬,王泯镇住以后,坏笑着看着淮景说道。 “其实家主对你的评价还真的是中肯,你这个人,既受了胁迫,便该尽心尽力为家主办事,可奈何总会为心中道义所困,既无法全然为家主所用,又不能一心一意对待朋友,终日把自己困在情义二字的中间,简直是窝囊至极。” “可我们就不同,说我们阴损也罢,短视也可,我们只一心一意听命于家主,世间纷扰与我们何干,有钱花,有肉吃,可一时行乐不就行了?淮小将军,你想救父亲,又不想背叛朋友,很痛苦对吧?可世上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鱼与熊掌终究不能兼得,还是那个问题,你要父亲,还是朋友?” 父亲?朋友? 面对这样沉重的选择,淮景痛苦的握紧了缰绳。 不,不能被他骗了,这根本不是父亲或者朋友的选择,而是大卫。 他不能拿整个大卫的安危来开玩笑。 殿下,和谢昀一个都不能出事! 他终于举起了手中的剑对准了王泯。 看到这儿,王泯嘴边的笑容一收,整个人变的诡异又灰暗,“小将军,这是你的选择,可不要怪我们啊。” 说完,他看向了一边的全斐。 全斐收到,他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一道光亮闪过,全斐出剑了。 * 谢昀直接带着人,一路上小心避开耳目,终于偷偷到了最南侧。 只是,这里一共错落着三间屋子,究竟会是哪一间呢? 如果试探出了错,那么面临的就一定是必死的局面,这该如何是好,谢昀身后和右胸处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这个时候谢昀身后的人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谢昀转头去看他的时候,却被他的视线吸引,顺着那人的目光望去。 卫,卫嫆? 卫嫆此时略显悠闲的走在离谢昀百米外的地方,虽然看起来有些悠闲,但是看着她的步法,明显能察觉得到,她也是在躲避着周遭的一切。 谢昀皱了一晚的眉,终于微微平缓,嘴角也无奈的扯出一抹笑意,这个人…… 他随机拾起一枚石子投向了卫嫆。 卫嫆看见,警惕的看向这边,却意外的瞧见了本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的谢昀。 谢昀看见卫嫆惊讶的眼神后,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闪身去往她的身边,压低声音对她说,“没时间解释,得赶紧出去才行。” 谢昀这个人,这辈子除却五年前从北疆回来后,终日郁郁,神色暗沉,卫嫆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严肃的模样。 点了点头,跟着谢昀的步子往外走。 淮景果然没有骗他们,虽然难找,但是最南端的一处杂草,拨冗开来就是一条被人踩踏过的小路。 就在谢昀快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他们身后响起了一个阴测测的男声。 “各位,是要去哪啊?” * 另一边,淮景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全斐也受了不小的伤,他静静的擦去嘴角的血迹,轻轻的说了一句,“可以走了。” “没想到淮景的功夫竟然这么高,幸亏早有防备,这下得抓紧时间了,不然让他们真的跑了,事情可就坏了。”王泯皱着眉,一把抓起地上满身是血的淮景放上马背,而后一个鞭子,马便飞奔了起来。 第46章 反转 卫嫆和谢昀听到声音后, 回头一看,是淮青。 他此刻双手环臂,一脸坏笑,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 谢昀亮出一截剑身, 月光反射出的银光折射在他脸上, 是杀气。 淮青有些好笑的看着他, “你有把握在我叫嚷出声之前杀了我么?” “淮青, 你不会。”卫嫆笃定的说。 “怎么不会, 别忘了昨夜密林里是谁让你们伤重至此, 若不是淮景, 我早就杀了你们。” 淮青弯着眉眼, 但是话里的狠绝却让人不敢怀疑他分毫。 “那你可要失望了。”谢昀掏出之前淮景拖崔三娘子交给他的那块白玉,展现在了淮青的面前,“带走卫嫆, 这也是淮景的命令。” 看着面前这个张狂乖戾的黑衣男子震惊的神色, 谢昀这才明白,淮景把这枚玉佩给他的真正用意。 果然,淮青看到这枚玉佩后胸口猛烈的起伏了几下, 而后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似得, 一声不吭的走在了谢昀他们一行人的身前, “我带你们出去,快走吧,在我还没有反悔的时候。” 说完,他便拨开挡在他身前的枯枝,走了进去。 有了淮青的带头,卫嫆这一行人行进的速度得到了明显的提升,幸运之神仿佛今夜眷顾, 他们在外面也如期遇到了萧南所带领着的剩下的人。 淮青铁青着脸,看着他们汇合,语气不善的说,“赶紧滚出去,而且这里的字一个字都不能对外人提及。” 说完,他盯着卫嫆的脸,一个字一个字将口中的话往外挤出,“知、到、么?殿、下!” “这样的地方,本就不应该存在,你凭什么这么威胁我们。”萧南的一个手下不服气的说道。 “蠢货。”淮青白了那人一眼,本来想转身离开,但却有些不放心的又回头说,“这里,所有的人包括我,见到的外人包括张叔在内只有四个,听命的人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淮景,另外一个是一个叫全斐的人。” 淮青点到这里,谢昀和卫嫆便什么都懂了。 也就是说,王琮自始至终没有出现在这帮人的眼前,甚至于王家的人也从未出现过,那么这里若有一日被人揭发、举报。 全部的事情,便只能由淮景一人全部担下。 好毒的计谋。 “我知道了,多谢。”卫嫆冲着淮青抱拳致谢,说完便领着那群人离开了,只留淮青一人在原地。 风萧萧,夜冰冷。 母亲,你说我做的对么? 那个人,我救了她。 淮青深深的望了一眼卫嫆离开的方向后,也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了。 谢昀照着来时的方位,一点点带着卫嫆摸索着出去。 很快,他们赶到了密林的出口处。 就在他们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一柄银剑被投掷过来,卫嫆和谢昀下意识闪身一躲。 而后刚刚扔剑之人飞身下马,拿起剑,挽了一个剑花挡在他们身前。 很快身后又赶来了一群人,约莫也是十人左右。 其中一个身形敦厚的人马上似乎还横放着一个人。 “差点就来晚了,哈哈哈哈。”那个身形肥厚的人声音却是与体型千差万别的尖锐刺耳。 “你们是谁?”谢昀挡在卫嫆身前,出声问道。 “我们,来取你们性命的人罢了。”那个身形肥厚的人再次出声。 随即他们都下了马,没有那人的遮挡后,卫嫆终于看清了那横躺在马上的人的脸了,竟然是淮景? 怎么会! 那个身形肥厚的人注意到了卫嫆的视线,笑着将淮景扔下了马,“他啊,是个不肯乖乖听话的棋子罢了,非要以命搏命,想阻拦我们过来的脚步,愚蠢至极。” “你胆敢!”卫嫆看着淮景像一块破布似得被扔到地上,怒斥出声。 “我有什么不敢,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你们今夜就都休想出去!我这一辈子杀的人不计其数,却独独没取过皇族性命,今夜也算是全了心愿。” 王泯看着对面那一群人,笑着说。 萧南听着王泯的声音,又看见了全斐刚刚下马时的脚力和剑招,直觉这两个人并不好对付。 卫嫆和谢昀也不敢轻敌。 言语间,全斐再次出手,只不过他刚跟淮景打过一场,虽赢了,但也伤的不轻,右手和左胸口都有致命的剑伤,行剑的速度要比往日慢上一些。 卫嫆显然也是瞧准了这一点,拔剑迎了上去,冲着的都是全斐的弱点。 一时之间,刀剑声四起。 谢昀则在刀光剑影中努力想要将淮景救出,可奈何他今日刚刚死里逃生,骨子里还透着虚弱,现在勉强应付着那些黑衣人依然是不易,要想将淮景从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手里救出,就很是吃力了。 可恶! 萧南此刻也是,他虽然多年没有再上阵杀敌,但是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个无名之辈对打时,吃力如此。 这个胖子,下手毒辣,一时之间竟让他找不出破绽。 该死! 不能再拖延了,若打斗之声传入林内,杀手再入昨夜般蜂拥而出,那所有的就都完了。 卫嫆看着谢昀和萧南那边缠绵的镜框,一时之间下手更加狠绝。 淮景忍着浑身的剧痛在这刀剑声中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身前和王泯缠斗的萧南还有不远处的卫嫆。 他想起来,却浑身软绵无力。 怎么回事? 他再次尝试着坐起身来,却在半途便吐血倒下,本来身体里浩然浑厚的内力此刻却觉得像是一片无尽的虚空。 到底怎么回事? 王泯注意到了淮景这边的动静,手里的短刀接住萧南一剑后,便不动声色的往他那边撤去半步,被萧南发现后,又硬生生的折回。 “淮小将军,醒了?可是觉得浑身无力,百骸巨疼,丹田虚绵?” 看来是他在捣鬼,淮景半眯着眼,浑身是血的继续躺在原地。 “可还记得今日的那杯酒,和那一室清香?” 王泯此人狠毒在心计和爆发力上,时间越久,对战中于他最是不利。 他在勉强化解萧南一剑后,又继续用他那尖锐刺耳的嗓音说道,“世家贵子,满室清香该是平常,难怪你不察。可你也不想想,小小的一家酒家,本该是满屋刺鼻的酒味,可你进去时却一丝一毫也无,你今日之下场,简直就是活该。” 淮景趴在地上,忍着浑身的剧痛,勉强回忆着,果然,当时室内确实是有淡淡的薄荷香味,并不引人注目。 所以,他是用了毒? “穹之香,听说过么,闻后一盏茶的时间内发作,不得动用武功,否则血脉逆流,内功全废,哈哈哈哈哈哈哈,记得那杯酒么,那是解药,笨蛋,可惜你不喝,你不喝,活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阴险,萧南虽和淮景并无多少交情,可听着这阉人般令人作呕的声音,也不由得怒从中来,直接一剑刺了出去,直指王泯的心口,却被他险险的避了出去。 “闭嘴,你的声音真是难听。”萧南大喝一声。 王泯听后收敛了笑意,整张脸因为萧南的话扭曲成了酱紫色。 淮景却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晓得了当初自己刺完全斐那一剑后,为何右手突然剧痛无比,原来如此啊。 他又吐了口血,身前的枯叶已尽数被他染红。 他现在并没有后悔为何没有喝下那杯酒,而是遗憾,他当初若在路上再能和他们僵持片刻就好了,殿下他们此时就早已逃出去了吧。 真是,可惜。 萧南此生最恨阴险奸诈的小人,偏生眼前这个肥肉大耳的人,处处都踩在了令他恶心的点上。 他每一剑的蓄力都比之前更猛,这让王泯根本招架不住。 “留他一命!”就在他的剑要刺穿王泯的时候,卫嫆冲他大喊了一声。 离萧南最近的谢昀,一个剑花挑开了他的剑,险险救下王泯一条狗命。 卫嫆却也在这分神之时,被全斐用剑刺伤了右臂。 瞬息之间,谢昀就将剑架在了王泯的脖子上,除了全斐以外的黑衣人也都被尽数除尽。 除却淮景被全斐用剑抵住,局势好像好转了起来。 可看着他们即便如此也并不慌乱的神色,卫嫆心底隐隐不安。 “他们…事先…派人……进去了……快…快……走…”淮景刚刚趴在地上,默默的看着那些人,数清了来人,比之来时,少了一人。 那人去往何处,不言而喻。 糟了! “别管我……快…走……”淮景看着谢昀和卫嫆眼里的犹豫便清楚他们在等什么。 全斐仍旧不出一言,只不过利剑之下,淮景的脖颈开始泛出丝丝血迹。 “你们若现在立刻离开,那我们便满盘皆输,可你们这种人,满口仁义道德,应该不会这么做吧,终归还是我们赢,哈哈哈哈哈哈哈……”王泯看着拿剑指着他的谢昀,眼神近乎疯狂。 谢昀看着眼前的僵局,神情肃穆,眼神凝滞,忽然,像是看见了什么以后,眼睛一亮,随即对上淮景的目光。 同时,全斐也像突然察觉到什么似得,微微将头侧过,也就是这一瞬之间,淮景突然起身。 谢昀直接扔下王泯,冲着淮景的方向飞奔而去,接过重重倒下的淮景,反身替他挨了一剑。 萧南同时接替了谢昀的位置,继续拿剑抵住想要逃走的王泯。 情势再度反转。 “你在干什么?”王泯看着全斐的失误,怒气横生,冲着他的方位大吼道。 这时候,从全斐身后的阴影处走来了一个人,他手里捏着一根银针似得东西,面上似笑非笑,语气仍旧是一样的张狂。 “他没干什么,保命而已,刚刚若不是他躲得快,只怕这暗杀组第一的位置就该换人了!” 是淮青。 “你敢背叛我们!”王泯尖叫道。 “你小点声,你那破锣嗓子再喊喊就哑了。我从来没说我效忠你们,何来的背叛呢?” 淮青装模作样似得抠了抠耳朵后,又无辜的耸了耸肩。 王泯又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等会人来了,看我不把你千刀万剐了!” “说你聪明你还真给我喘上了,动动你的猪脑子,我既然站在这儿,你觉得还会有人来吗?”这次换做淮青哈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那个报信的人已经被解决掉了,卫嫆一边查看淮景的伤势,一边这样思索着。 伤势很重,身上致命伤起码有三处,加之内力空虚,得赶紧就医且问那个肥头大耳的蠢货要解药才是。 他看着远处把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气的不行的淮景,高喊了一句,“别再废话了,要赶紧给淮景疗伤,那个拿剑的,你能解决掉么?” “试试吧,他可是我们这儿功夫最好的。” 说完,淮青的右脚往后撤了一步,做出了蓄势待发的样子。 第47章 重伤 此夜无雪, 只有冷风刮过,吹动了卫嫆的衣角。 在场者,还有一战之力的武功高强者,除却萧南, 仅剩的人就只有卫嫆和淮青了。 而眼前此人, 一定要死! “萧南, 带着淮景离开。” 说完, 她嘴角一抿, “谢昀, 你也得走, 让淮景活下来, 这是命令。” 说完,她慢慢将怀中重伤的淮景交给了谢昀,自己迎着风站了起来。 谢昀昨夜胸口的伤早就已经裂开, 血流不止, 他此时惨白着一张脸,看着卫嫆决绝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 他的殿下, 若许早就不再需要他了。 他知道自己再在此处纠缠, 能做的不过就是拖掉卫嫆的后腿而已。 离开, 方为上策。 后来,那夜,卫嫆和淮青合力,杀死了全斐。 全斐死前未留一言,只是在卫嫆将剑刺穿他的胸口时,露出了一丝笑容,卫嫆看不懂, 那是解脱还是什么。 她只是喘着粗气呈大字状倒在原地,闭上了眼,心中全然是死里逃生的侥幸。 淮青此刻也是满身的伤痕,他却全然不在乎疼痛,走到了倒下的卫嫆身边,拿脚踹了踹她。 “你该不会死了吧?” 听到淮青的喊叫,她笑着微微睁开了眼,只说了句,“疼。” 淮青这才讪讪的收回了脚,柱着剑坐了下来,轻轻的挡在了风口处。 若许是刚刚一起厮杀时培养了些许的默契,他对着她的敌意削减了一些,又或许刚刚劫后余生,心中有许多想说的话,总之,他背着风,开始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其实,我从没想过我能杀了他。他是我们之中最强的,从前也呆在这儿。不过那时候还没有淮景,他是这里的老大,所有最阴暗肮脏的事情,都由王泯来传,他亲自出手。啊!你是不是不知道王泯是谁,就是刚刚那个被你们捉住的人。” 卫嫆又闭上了眼,静静的听着淮青的话。 “因为他一个人几乎解决了所有最难解决,并且是最肮脏的事情,所以他很快便被王泯提到了中洲。我不知道他在中洲是不是干的还是这种营生,可他每年回来的那几次,一次比一次话少,脸色也一次比一次苍白。” 树林里静悄悄的,除却淮青有些略显迷茫的声音外,就只有树叶飒飒的声响。 他停顿了片刻,用略显犹豫的话轻轻的说了一句。 “他其实算不得一个很坏的人,起码我是这么觉得的。” 卫嫆听着他的话,又回想着那个男人刚刚的动作,虽然很对不起那些死在那个人手上的人,但是她是有些认同淮青的话的。 起码,刚刚有那么为数不多的几个瞬间,那个男人明明可以逃离,甚至于反杀,但是他都没有动手。 再联想着他死前的那个笑容,或许是觉得解脱了吧。 只是这一切都无从询问了,因为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也是最平等的事情。 它残忍的将你和这个世界剥离,又公平的让你因为身前的事情去往不同的地方往生。 若生前善,则死后富贵。 若生前恶,则死后必下恶鼻地狱。 那么,她死后会去哪儿呢? 可惜时间不会让她去思考这样深奥的问题,她叹了一口气,以手撑地坐了起来。 淮青本来说完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身边本来躺着的人冷不丁的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卫嫆看着淮青的反应,哈哈一笑,“我有个弟弟,叫陈生,和你差不多大,你们要是认识的话,想来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谁要和他当朋友。”淮青白了卫嫆一眼,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我得回去处理剩下的事情,淮景……” 不等他说完,卫嫆便将话接过来,“放心,他会活着。” 淮青没有再说什么,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他知道,这是个不安分的女人,就冲着她被困在那一方石屋里,还能找到那么个阴损的法子打伤在门外看守的人,为自己寻求机会,他就想信她这一次。 淮景,会活着。 此时,邺城城门再度迎来了一个人,只不过,并非是不速之客,而是那日跟在越凌身后的那名男子。 * 等到卫嫆回到淮府,此时房门内外已经乱作一团。 谢昀站在长廊一侧看见卫嫆回来,直冲冲的去往淮景的房间后,这才彻底把胸中悬着的那口气松下。 只是这样,人也就垮了。 若不是萧南在身后扶着,整个人就倒到地上去了。 “唉,你这是何苦啊。” 萧南叹了一口气后,扶着谢昀进了房间,一旁早就等好的医师连忙上前查看。 另一边,卫嫆进屋看着淮景昏迷不醒的眉眼,顾不得什么体统,直接抓过身旁的一个端着血水的下人就问,“他怎样了。” 卫嫆气势太盛,吓得那人不敢出言。 张叔从门外急急的进来,来不及冲着卫嫆行礼,只是赶紧陈述着事实。 “大公子别的伤不要紧,要紧的只是三处致命伤,还有内力尽失无法压制逆流的血脉。大夫说了,大公子即便是救过来,以后或许也无法再习武了。” 张叔叹了一口气,便拿着装有洁净之水的盆子往里面端去。 恰好此时大夫刚替淮景止完血,出来净手,看见了卫嫆后,行礼后说,“殿下,眼下将军的伤势颇重,虽然已经止血,但是也得看熬不熬得过今夜,若今夜挺得过,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是什么话?怎么只有一线生机?” “将军外伤虽能治,但是坏在内伤,他此刻血脉逆流,诡异之极,听说,将军这是中了一种叫做穹之香的毒,老夫闻所未闻,眼下配置解药简直毫无头绪。若不能平息这汹涌的血脉,将军他,凶多吉少啊。” 卫嫆的头脑突然变的一片空白。 王泯! “王泯被关在哪?”卫嫆急冲冲的问着张叔。 “王泯?” “就是有一个肥头大耳,五短身材的人,没看见吗?” 这样一说,张叔反应过来了,“有,有,关在柴房,人也审过了,只是他什么都不肯说。” “快带我去!” “是。” 很快,卫嫆便看见被五花大绑丢在柴房的王泯。 他嘴角流着血,很显然是被人揍过。 卫嫆不想跟他废话,也不想听他那令人作呕的声音,挽起袖子,二话不说,直接上去一脚把他踢翻在地,左手蓄力,给了他一拳。 王泯本来还陷入对她活着回来的震惊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揍了,此时整个人还是发懵的状态。 “解药,在哪?说!” 说完,右手又给他来了一拳。 重击之下,王泯吐出了一口血,混杂着一颗门牙,可见卫嫆下手之重。 王泯笑了一下恨恨的瞪着卫嫆。 卫嫆又给了他一拳,很快王泯的脸上便肿了起来。 卫嫆这才从他身上下来,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声音狠戾,“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我告诉你,我还真的就不在意你的生死。你最好祈祷淮景可以活着,那么你才有活下去的机会,若他死了,你的命也就到头了,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解药在哪儿?” 此时王泯被打的眼冒金星,可是听着卫嫆的话身后却冒出一阵冷汗。 他不会怀疑她话中的真假,这个女人,绝对会做的出来。 可解药,解药自己只带来了那一份,此刻,此刻或许还在那家酒家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看着卫嫆的眼睛,一动不动,他在赌…… 他一定要在手里还握有底牌的时候争取对自己最有利的事情,这是他人生岿然不动的准则。 “你要保证……”他刚刚只吐出了四个字,门外便传来慌张的声音。 “殿下,殿下,解药来了,解药来了!莫叔把解药拿来了!” 什么!王泯心中一惊。 难道是那只耗子?不,这不可能!他怎么会? 只是,下一瞬,来人拿着一壶酒推门进来递给卫嫆,卫嫆接过,直接递给王泯看了一眼,问,“是这个吗?” 王泯看了一眼后,仍旧难以掩饰住震惊的神色,但却死死的闭着嘴,不说话。 卫嫆也不跟他废话,对着他的肚子最柔软的一处,生生来了一脚,“问你话呢!” “是……是。”王泯吐出一口血,捂着肚子□□道。 他因疼痛整个人蜷缩了起来,心中想的却是,他可不想再被这样打了,这个女人怎么下手比男人都狠。 “快去!”卫嫆转身将酒壶递给来人,自己则扶着门框缓缓走出,看着黑夜,终于笑了。 身上因为刚刚剧烈的动作,新伤旧伤全部裂开,血一点点顺着她垂落的手滴在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就这样,卫嫆倒在了门前。 此时她的意识已然不清,眼前模糊一片,耳边响起了一阵阵慌乱的脚步声还有呼喊的嘈杂之声,只是她觉得此时都与她没有关系了。 她真的,有些累了。 可尽管如此,在她彻底昏死前,嘴中念叨的还是,“救淮景。” 此一夜,淮府,重伤昏迷者三人,生死不明者一位。 愿上天庇佑,好人得以平安。 第48章 妒嫉 卫嫆昏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便醒了过来。 昨日清醒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如今隔了一夜,身上的伤口悉数作疼。 可她一想到还生死未卜的淮景,便立刻掀开了被子, 准备下床。 此时门被推开了, 谢昀身着白衣, 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清粥走了进来, 看到想要下地的卫嫆, 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碟, 走到卫嫆身边, 按住了她。 “淮景服下了解药, 熬了一个晚上,已经度过最危险的阶段,现在已无大碍。倒是你, 大夫说了, 你本就气虚血亏,阴阳不调,如今又新伤在身, 若不好好调养, 会折损寿数的。” 卫嫆昨晚回来时还不觉得什么, 今日一见他却想起来,他昨夜一整夜都没出现,也是受伤太重了么? 可是,她突然看着他的脸,突然开不了口,甚至觉得有些窘迫。 她想起前夜自己舍身护他出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已有妻有子, 自己这样为他舍命,究竟算什么? 谢昀仿佛是没有看见卫嫆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只是见她不再想要下床后,便放了手,走到了不远处的桌旁坐了下来,继续说道。 “药是莫叔带回来的,陈生担心你的安危派了莫叔回来。可当日你已经被捕,我便安排他去跟着淮景,后来他被抓住,也幸亏淮景偷偷留给他的东西,他才得以顺利逃脱,带回解药,这一因一果,想来便是淮景的福报。” 言至此处,他又顿了顿,才继续说,“只是,淮景虽然被救回来一命,可是内息全无,以后怕是不能再习武了。 清晨本就寂寥,此时在相顾无言的屋内,更显得清冷寂寞。 淮景……再也不能习武了…… 这对他来说该是多么沉痛的打击啊。 “他……醒了么?”卫嫆低声问。 谢昀摇了摇头,“大夫说他此次乃生死线上捡回了一条命,怕是还等昏睡些时日。” “这样也好……”卫嫆喃喃道。 谢昀用手碰了碰瓷碗的温度后,端给了卫嫆,“殿下先把粥喝上一些,即便没有胃口也喝些。越凌派了人来,说是有事只能有你在场才会说,你没力气的话,那可不行。” 卫嫆此刻属实没有胃口,但是想着接下来的一堆事情也不得不接下谢昀递过来的瓷碗。 待卫嫆喝完粥,吃完药,重新换好衣衫,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谢昀仍旧不让她下地,自己亲自出去找了越凌派来的人来。 那人除了比之前穿的暖和了些,并无什么不同,卫嫆一眼就认了出来。 “殿下安好,鄙人姓苏,名桓,字有容。” 苏桓对着卫嫆行了一个南国之礼,卫嫆冲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此人极有眼色,虽然昨夜前来,忽见此地杂乱不堪,嘈杂一片。今早见到众人,也是面色俱白,皆为伤重之样。可他仍能守住好奇,不打听不多话,安于己心,可见是个极有气度礼仪,且知进退的人。 他忽略掉所有的不正常,只做自己分内之事。 “我家殿下派我来是为了告诉长公主一件事。” 卫嫆点点头,“愿闻其详。” “我家殿下亏得长公主扶持,如今皇位已稳,只是在这路上发生些事情,殿下思虑再三觉得还是需要让长公主您知道。我国的四皇子说他得以短短三年时间有能力窥视皇座,全是靠着贵国的王家家主扶持。” 卫嫆有些惊讶,她远离朝野多年,当初只知道王琮野心不小,是个虎狼之人,却全然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有胆子将手伸到南朝。 她下意识看向谢昀,谢昀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他也并不清楚此间事务。 卫嫆摩挲了一下手掌,而后问道,“条件呢?王琮既然愿意如此资助那位四殿下,肯定提了条件吧。” 苏桓勾唇一笑,“那是自然,条件便是等他登上帝位,便让他向贵国南境发难。” 卫嫆微微皱眉,苏桓继续说,“当然,我国兵力不敌贵国,战争的失败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他却可以整合南境的兵马因此立功,趁机安插自己的人进去,他的目的是,兵权。” 谢昀自然的接过苏桓没有挑明的话。 苏桓点点头,“谢相聪慧,一点即透。另外,这是我家殿下让我带来的物证和证词,希望对各位有所帮助。”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白色丝绸包裹着的盒子,起身递给了卫嫆。 “另外,殿下还让我提醒诸位,与王家家主达成盟约的,并非只有我国而已。” 卫嫆警醒,眉毛微微一颤,但仍旧面不改色的接过了苏桓递来的东西。 “多谢,越凌殿下的苦心我已经收到,只怕我等不到他登基的那一日便要折返回北疆了。所以,还望苏先生替我带句祝福的话,这样的恩情,卫嫆来日必定报答。” 苏桓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长公主不必客气,我家殿下只求两国友好,也只希望长公主可以平安顺遂。” 卫嫆轻轻应了一声,并没有察觉到此话中的不妥之处。 但是谢昀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什么,他看着苏桓,刚好和他四目相对,一切的一切,他好像都懂了。 那位殿下不辞辛劳,不计报酬帮助卫嫆的原因,原来如此。 虽然内心酸楚,可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妒呢? 苏桓办完要办的事情后,很快就拜别了众人,独自离去了。 卫嫆却是对那个越凌真心觉得感谢,本来邺城发生的种种事情,若王琮一味推脱,便会死无对证,甚至会让淮景背上这顶黑锅。 可有了这些证据,虽然不一定能立即扳倒他,但是重创,是没有问题的了。 只不过,她还是放心不下北疆,而这些东西若自己亲自去处理,没有半月根本解决不完。 该怎么办呢? 谢昀,他值得信任么? 要是陈生在就好了,自己大可以放心的交给他。 唉……… 等等,莫叔,对了,还有莫叔! 谢昀送走苏桓回来以后,便看见卫嫆一副出神的模样。 他心底叹了口气,回身关门后,又在原来的地方坐下。 “殿下如今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东西?我是王琮的内婿,想必殿下把这些东西交给我也是不大放心的,而这府内还有一人,莫叔,是值得殿下信任的。但是莫叔也受了不轻的伤,需要修养,殿下也是。殿下不如先将养两日,固本培元后,将东西交给他,再让他同我一起回中洲,我以我谢家一门的军功和忠心向殿下保证,我不会因为与王琮有亲,而罔顾是非善恶,我,谢昀,会亲手将他从那个地方拉下来,送他去该去的地方。” 卫嫆看着谢昀的眼睛,竟然察觉出了些许若隐若现的恨意。 可,你的妻子和孩子,要怎么办? 这是卫嫆心中所想,却实在无法开口去问。 “好吧。”她只能用这两个字,当作给谢昀的回应。 昔日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也因为种种,变到如今这般有话不能直言的境地。 一时之间,也让人唏嘘不已。 * 三日后,淮景还未醒来,但是脉搏已然平缓,卫嫆又对张叔嘱咐了些事情,安排好了莫叔和崔三娘子后,这才带着行李和干粮,一个人带着三五个人启程上路。 而且这一路,越靠近北方,她心底的不安就愈发强烈。 在卫嫆走后,谢昀瞟了一眼张叔,而后慢慢的走到淮景的房间,打开门,看着还静静地躺在床上的淮景,敲了敲屏风,而后说,“别装了,卫嫆都走了,该起来了吧。” 这时本该躺着一动不动的淮景却突然张开了眼睛,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早就醒了。” “我第二天来看你的时候就发现你床铺的褶皱不对了,张叔那么严谨的人,哪能受得了,多半就是你自己弄的。” “唉,失策啊,失策。”淮景即便被当面戳破也还不觉得尴尬,反而用略显遗憾的口吻感叹,又将双手交叉放于脑后,一副已然大好的模样。 谢昀看他这个样子,笑着坐了下来,“我既然已经看破,卫嫆未必就没有看穿,只不过她不放心北疆,而且也不忍心再让你尴尬罢了。” 淮景神色不变,只不过他望着床顶,终究是失了神。 “你失了武功,真的没事么?”谢昀迟疑后开口。 淮景抬了抬眉,笑着说,“能有什么事,我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不可多得的美事,岂能再强求其他。” 淮景说完,抽出枕在脑袋下的双手,借着手肘的力,轻轻的坐了起来。 他看向谢昀,苦笑了一下,“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他已经从张叔那里听过,是那日去偷听的人带回了解药,那么,那件事情谢昀或许已经知道了。 “你父亲,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果然。 淮景低着头,静默了一瞬,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后,才开了口。 “你是不是觉得我二弟是因为和王萱相爱,不得王琮同意,才被暗中杀害?毕竟当年我父亲不过才是三品侍郎,区区一个侍郎之子,生或者死,王琮应该都不会放在眼里。” 谢昀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听着淮景揭露着那段他最痛苦的回忆。 “我起初也是这样觉得的,所以五年前,我借着远游回朝,不通政务的借口,远离了官场。只是想以这样的方式避人耳目,暗中为我弟弟报仇。我,曾想以一己之力杀了王琮。是不是很可笑?” 谢昀仍旧没有回答,而淮景又这样继续自顾自的说着。 “结果当然是失败了,我被王琮的手下抓住,抓住我的人就是那个被你们杀死的剑客。然后王琮让我做了一个选择。” 淮景的话顿了顿,他深深了呼出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他说,两条路,要么我和我父亲一起去死,要么我和我父亲一起活,但条件是,我要替他做事。当时我笑他狂妄,这世上难道没有王法了么?凭什么他说生就是生,他说死便是死。可很快,他用行动告诉了我他做得到。” 谢昀听到这里,再细细回想着五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他依稀记得,淮尚书似乎坠过一次湖,不过很快便被人救了上来。 “你是说,你父亲五年前坠湖?” “对,就是那次,根本不是后来父亲所说的意外,就是王琮在背后搞的鬼。我已经失去了弟弟,我不能再失去父亲,而且,王琮也说了,我若不替他办事,自有父亲来替。父亲清廉了一生,我想保住他。” “应该不止这些吧?”否则淮景大可以私下告诉卫嫆或者是他,他们完全可以暗中护住淮尚书。 淮景点点头,“我说过,我弟弟的死不单单是因为王萱,更是因为发现了王琮私下豢养死士的账册。” “这才是你弟弟真正的死因。”谢昀这才慢慢看清整件事情的真相。 “对,后来事情被发现,我弟弟又誓死不从,他便一怒之下杀了他。当时我还在远游,对这些事情全然不知,父亲因为这件事情伤心过度,点错了发往南境的赈灾款,当时的张尚书体恤我父亲伤心又念在并未造成大的骚乱,便对此事隐瞒不报,却被王琮抓住了把柄。” “所以当年张尚书突然辞官回乡,你父亲顶替,都是王琮的推波助澜?” 淮景点了点头,他闭上了双眼,脑海里一幕幕回荡的还是当初王琮那阴暗恶心的嘴脸,可如今的自己又和他有什么区别。 终归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 谢昀终于理清了全部的内容,淮景是因为父亲的官声和性命而不得不听命于王琮。 既然如此…… 他看着因为痛苦和羞愧而闭上眼睛的淮景,站了起来,对着他,很郑重的问了一句,“淮景,如今我手中有可以扳倒他的物证与证词,你可愿随我回一趟中洲,做那个人证。然,我并不能保证你的生死,和你父亲的官声,但你弟弟的死亡真相会得见天日,你父亲的性命我以谢氏满门的英灵为誓,必会护其周全,你可愿?” 良久,淮景睁开了眼,对着这个他多年的好友,点了点头,说了句,“我愿意。” 第49章 王琮 半个月后, 一件震惊朝野的大案轰动全国。 街头巷尾都议论纷纷,整个中洲城上至达官显贵,下到平民百姓,无一人不知, 无一人不晓。 时间的起因便是两日前, 由王家家主的嫡长女亲自揭发, 在大殿之上痛斥她父亲的三项罪责。 其一罪, 五年前, 暗杀前户部侍郎, 当今户部尚书之嫡次子, 淮扬。 其二罪, 暗中豢养死士,与南境将领勾结。 若是说其上两罪,已然令人震惊, 那么这第三项罪责就可谓是骇人听闻。 至今百姓也不得分辨其真假, 传言道,王琮勾结南朝四皇子,意图叛乱。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有人证物证, 当日王家家主便被天子下了狱, 等待三司会审, 主审官便是当今丞相,谢昀。 女儿告发父亲,女婿主审丈人,这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大多都在赞扬王萱和谢昀的大义灭亲之举。 * 昭狱。 王萱在两日后终于重新鼓起勇气来见他的父亲。 她在谢昀的许可下,拿着令牌,畅通无阻的进了关押着她父亲的监牢。 她看见了昔日威严赫赫的父亲如今两鬓斑白的坐在石床上,嘴微微一颤。 王琮知道是谁来了, 但是仍旧像是没看见似的扭过了头,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父亲。”王萱声音低沉,语气里又是歉疚又是怨恨。 王琮听见了王萱的声音,才慢慢将视线从窗外挪到了王萱的身上。 他突然笑了,看着这个从小不被他重视的嫡女,笑了。 因她母亲早亡,自己对她并不是多么看中。女儿嘛,好生将养着,读些诗书,会些女工,好好长着,等大了,将她嫁给一个可以帮扶到王家的人,她一生的使命便完成了。 可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自己的亲生女儿给琢了眼。 “父亲?我可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啊。”他语气嘲讽。 王萱听后,垂下了头,问了对面这个垂垂老矣的男人一句她从小就想问的话,“父亲,可真心疼爱过我?” 王琮听后觉得好笑,“事到如今,你问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王萱却摇了摇头,“父亲若是真心疼爱过我,那么,我今日之做法便为不孝,死后必下恶鼻地狱,不得超生。可若父亲从头至尾,只将我当做一件可以交易利用的工具,那么,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种反抗。父亲,我在反抗您的不公。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你现在的这副模样,倒是和你母亲当年一样的清高孤傲,装模作样。” “您果然没有爱过我的母亲。”王萱怅然道,“可是母亲临死前的时候,却还抓着我的手,让我将来好好侍奉在您身前。” 王琮听后,面容突然扭曲成一种难以形容的弧度,看着出来的是,他有些震惊。 “我想,她心里是有您的。” 王琮的身形一滞,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样,冷笑了一声。 王萱叹了口气,慢慢的再也不对心中的恨意加以掩饰,“可父亲,您却将母亲蹉跎至死。而我,您又是怎么对我的呢?您漠视,忽略,这些,我都不曾真正的怨过您,可您却杀了他,您却杀了淮扬!” 他可是我孩子的父亲啊。 这句话王萱无法对他说出口,只能默默流下两行眼泪。 可一个人若是固执了起来,便是会一条路走到黑的。 王琮站了起来,看着王萱的模样,狠声说道,“你哭什么,他难道不该死么?一个一文不名的毛头小子,胆敢觊觎高门望族的嫡女,甚至想拿他手里那些不知道从哪搜集来的罪证要挟我,他死有余辜!” “还有,你是不是以为,我就这样完了?你们做梦,你回去告诉谢昀,我如今所失去的一切,再找回来也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你说的那些罪状,他手里的那些证物,都不会让我死,可他,我会让他付出比死亡更加灿烈百倍的代价,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琮喑哑的笑声从口里传出,响彻了整个牢笼。 这个时候,一直躲在牢门后的谢昀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 另一边,北疆。 卫嫆从西关道直接抄近路赶到。 刚一下马,便匆匆进到营帐中,陈生却不在此处,直觉告诉她,出事了。 第50章 天理 卫嫆一到军营大帐便看见帐内除了常维将军外, 空无一人。 “人都哪去了,陈生呢?他还没回来么?”卫嫆急匆匆的问道。 “回来了,只是近来北疆颇有异动,而我和常德却迟迟找不出问题的症结所在, 前些天陈将军回来后, 我们便将所有的事情细细同他讲过。他便说他要亲自去一个地方确认才行, 可这都走了三天还是了无音讯。” 常维对着卫嫆急忙说道。 “他去哪里确认了?”卫嫆问。 常维摇摇头, “他没同我们讲, 只是带着常德一起走了。” 去确认?他去确认什么, 为什么不能直接说明地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带了多少人?” “人不多, 三十个,但是个个都是精锐。” 三十个,已经走了三天, 还带走了常德, 他会去哪里? 卫嫆又问了问详细的过程,听完全部之后返身回到了沙盘前,看着北疆一带的地形和军事布置。 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 另一边, 谢昀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看着王琮散乱着鬓边的面庞, 冷着声问了一句,“你要让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谢氏一门三人已死,你还想让我付出怎样的代价?你还能让我付出怎样的代价?嗯?” 谢昀没说一句,便往前迈进一步,气势阴冷,声音低垂,全然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连着的三句逼问, 让王琮一愣。 “你,早就知道了?”他也不遮掩,直接就这样问了出来。 谢昀背过手去,神情冰冷,但却是默认了。 “那你当初想娶我女儿,也是都计划好的,哈,真是好计谋啊,真是好算计。”王琮连道了两声好,然后就把头转向了王萱。 “所以,你从头至尾都知道?你从一开始便帮他瞒着我?嗯?”他瞪大了眼,满眼的难以置信。 “你先出去吧。”谢昀转头低声对王萱说。 王萱低着头行了个礼,看也不看王琮一眼,便转头离开了。 一时之间,一室之内,就只剩下谢昀和王琮两个人。 王琮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些老了,从他和王萱成婚之前,不,从他自北疆活着回来开始,自己就找各种手段去试探他。 阴的,阳的,明的,暗的,甚至最后把自己的嫡长女嫁了过去。 都没有让自己发现,这个人,竟然从头至尾就知道所有的事情。 五年啊,他从北疆回来已经整整五年了,和王萱成婚也已经整整三年。 可却将这样的仇恨深埋心底,日日可以对着自己假意趋迎。 若不是今时今日这样的场景,自己只怕是都会为他叫声好呢! 王琮愣愣的坐回了原位,哑着声音问他,“你来这,应该不是单单想看我如今落魄的样子,这么简单吧?” 谢昀看着他,虽然已经是两鬓斑白的模样,但是一言一行未有丝毫的悔改之意,心中犹如二月冰霜刮过,他看着这个人,慢慢的坐到了王琮对面的木凳上。 问出了一个他一直都想问的问题,“我不明白,我祖父、父亲和哥哥,拼了命的在前线厮杀,保卫的难道不是大卫,难道不是你们?难道就为了区区权势,所以要生生的要去了他们的命么?他们,到底何罪之有?” 王琮低着头,挑了下眉,嗤笑了一声,“区区权势?权势岂可用区区二字侮辱,人这一生,要么就站在权力之巅,俯瞰众生,要么就只能被人踩在脚下,仰人鼻息,我王琮一生都不可能被人踩在脚下!” 说完,他的一丝白发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似乎并没有看见,也不管那缕头发,继续说道,“你觉得你谢氏一门无辜,可这 天下无罪之人何其多,不也是死的死,亡的亡。要怪就怪你们谢氏一门太过冥顽不灵,非要伙同崔氏一起来打压我王氏一族。他们当年不是号称一文一武,一内一外,铜墙铁壁,固若金汤么?可那又怎样,不也是散了,不也是败了,你谢氏一门注定败了,从你决定弃武从文的那一刻起,谢家世代的辉煌早就已经不在了。” 谢昀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突然觉得悲哀,既觉得他悲哀,五十多年争权夺势,活的没有一刻身处光明。也觉得自己很悲哀,他无数次想过这样的场景,希望从他口中得到些许忏悔。可王琮这样的人,世界秩序的法则早就和他不同,他又从何来期许他可以像一个人一样,拥有生而为人的良知。 他这样的人,似恶鬼,似阴魂,似这世间一切的魑魅魍魉,可却早已不似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谢昀不想再在这里同他浪费时间,起身准备离开。 可这个时候,王琮的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继续说道,“你看看,现在虽然谢家大军仍在,可统帅竟然是个女娃娃。呵,卫嫆,那个小妮子她也该死,若是没有她,我王氏何愁风华不在。她一介女子之身,竟然想妄图接过你父兄都没守住的兵权?她的下场,注定比他们更加凄惨百倍。” 谢昀听后,眉头一皱,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王琮他,好像话里隐隐有所指。 他转过身来,目光犀利的看向王琮,“你什么意思?” 王琮这时候却不再出声,只是用一种淡淡的疯癫以及轻轻的悲悯的眼光看着谢昀,而后直直的躺下,面对着墙壁,再也不动。 谢昀看着王琮留给他的背影,凝视了他许久,然后转身离开了。 他不奢望自己会从一只鬼魅的嘴里,问出什么人想听的话。 他,现在只相信天理,会站在身而为人的这一边。 第51章 不安 谢昀刚走出地牢, 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他抬手轻轻拂去,又抬头望了望天,恰好这时大雪开始漫天飘零, 他不禁呼出一股冷气。 寒冬, 就要来了。 他吩咐好看守的人, 没有自己的命令, 严禁各类人员前去探望王琮。 之后, 就一个人背着手, 孤零零的走在长长的城墙内。 地面上薄薄的雪花, 只留下了他一个人的脚印。 好像自从父兄去后的这么多年, 他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来,一个人去。 其实, 说不怀念年少时的那些过往, 大概都是假话吧。 等到他回府后,原来地面的薄雪早就变成了厚厚的一层积雪,他脱下外衣交给了何武, 而后进到屋内。 却看到了和屋外寒冬截然不同的热闹和温暖。 淮景正抱着谢谨玩的正酣。 有时候谢昀也会感慨血脉的奇妙, 明明谢谨和淮景在此之前从未见过, 可是这短短几日相处下来,反倒比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关系更为亲近。 “父亲。”谢谨看见了谢昀,急忙从淮景的身上爬了下来,对他行了个礼。 谢昀点点头,摸了摸他小小的头,而后道,“去找你母亲吧, 我和叔叔有话要说。” “是。”谢谨再次行礼而后离开。 淮景瞧着谢谨亦步亦趋往外走的模样,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直到谢谨走远,房门被关上,谢昀坐到了他身侧后,他才回过神来,用一种缅怀的语气说道,“都说儿子像母亲,可看着他,分明还能瞧出那个人的模样,调皮的、欢快的、悲伤的,种种过往仿佛就是昨日事,可细细算下来,已经过去三年了。” 谢昀低下眼,他其实也有这种感觉。 明明过去的五年,日日对他来说都犹如炼狱,度日如年,短暂的五载光阴于他而言却像是走过了一生那样的漫长。 可不知怎的,近日来却觉得日子越过越快,像手中的细沙,明明攥得很紧,却悄然间就从指缝中流逝了。 或许是自己盼望着的事情快要有了结果吧。 这是他自己给自己的答案。 “你今天去见了他?”淮景问。 谢昀点了点头,一只手搭在了两人中间的茶几上,苍白的手指修长而有力,似青葱的竹节。 “如今,虽当殿指认了他的三大罪状,也有人证和物证,但是王氏一党就是死死咬住是我们污蔑,不肯松口。不过也确实,南朝毕竟最后是越凌当了家,他所说的所有都因为没有确实的发生战争而被王氏一党泯灭。至于淮扬,因为此事又牵扯出了父亲当年的旧事,而被渲染成了恶狗之间的撕扯。而死士,却也因为王琮从未露过面,而不了了之。这天下啊,公理是非有时候还真是有嘴说不清。” 淮景叹了一句,喝了一口早已凉掉的茶,才又继续说。 “但好在,他们只能混淆视听,无法真正为王琮洗刷罪责。只要越凌将南朝四殿下这个人证押往中洲,前户部尚书肯出山为我父亲作证,再加紧搜寻到王琮藏匿起的死士账册。彻底扳倒他,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谢昀觉得淮景说的不错,此一路,虽坎坷,但也还算顺利。 他刚要准备点头,却忽然顿住。 顺利? 怎么会感到顺利? 依照王琮的心思和手段,怎会让自己在这样短短的时间内便将他送入昭狱。 他究竟在想什么? 突然,一阵巨大的不安充斥着他的内心。 他忽然想起很多支离破碎的片段。 苏桓说王琮不止和他们联盟,王琮又在狱中说,他会让卫嫆比父兄更加凄惨。 究竟是什么意思? 苏桓,卫嫆,南朝,北疆。 北疆! 谢昀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起身,将身旁的淮景吓了一跳。 “怎么了?”淮景问。 “突然想起些事情,或许你得和我一起进宫一趟。” “怎么回事?”淮景看着谢昀的样子,右眼皮突然一跳。 “但愿我想的都是错的,总之,现在我们得先见到陛下。” 淮景看着谢昀铁青的脸,没有再多问,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出了府门,骑上马,直奔皇宫。 在他们走后,一个容貌俊秀,身姿轻薄的年轻人也跟着跑了出来,站在谢府的门口,皱着眉,望着谢昀离开的方向, 他正是谢昀的弟弟,谢昭。 * 半个时辰后,皇宫大殿,天子、谢昀、淮景站在了一副北疆地图前,面色深深。 “看起来北蛮确实和东夷联手了。”谢昀指着地图的一侧,面色铁青。 这是北疆数日前,也就是在卫嫆回北疆前传回来最新的战况图。 谢昀虽然五年没有上战场,但是凭借着他从小在北疆摸爬滚打的经历,和征战多年的敏锐,很快便判断了出来。 “只是东夷一向偏安一隅,为什么这么突然就和北蛮联手了,北蛮能许他们什么样的好处?”淮景疑惑道。 “或许,这就得问问关在牢里的王琮了。”卫珉背着手,神色深沉。 谢昀一来,便将自己在府内联想到的所有报告给了天子,如今他发出此问,倒也不甚奇怪。 “可是,阿姐该怎么办?”卫珉想到这里便心急如焚。 “陛下不必着急,我能看的出,殿下必然也能想得通。北疆和东夷中间只隔了一座人烟飘渺的小城,若二者联手,此刻那座城内必定有两国屯兵,是以,证实这种猜想并不难。” 说完,谢昀的话停顿了片刻,而后才道,“难的是,如何破解他们联手布下的杀阵。北疆人力大无穷,但是坏在兵草水源并不充足,马匹也不健硕。而东夷人体态较小,不如北疆人孔武有力,但是胜在靠近沿海,粮食车马很是富足。若二者分开,皆不足以成势,但……” “但若二者联手,那将会是一场鏖战。”卫珉将话接过,右手握拳,狠狠的砸向了一旁的石柱。 “该死的王琮。”淮景咒骂道。 天子和谢昀都没有想到这便是王琮的后手,当初他想让卫嫆离开邺城,便是一计双关。 若成,则不会妨碍王琮在南边的图谋。 若不成,那北疆的防御也会岌岌可危。 北疆若战败,王氏一党便会死死咬住卫嫆不放,那时,她兵权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如此一来,即便南方兵权不在,北疆的兵权对王琮而言也会变得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轻而易举。 但好在,他们已经及时堪破,此时,关键的问题就在,卫嫆,她是否守得住北疆。 谢昀此前从未有一次怀疑过卫嫆的能力,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何,他胸口胀闷,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王琮的那句,“她会比你父兄的下场更加惨烈”的话总是会在耳边回响。 他捂住胸口,闭上双眼,静静的吞吐着空气,而后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转向天子,说道,“陛下,派我去北疆吧。” * 此时,北蛮和东夷两国交界处。 陈生一人带伤在黑夜之中极速穿行,身后三名身着军装之人穷追不舍。 第52章 夜谈 北风萧萧, 陈生本来滴着血的肩膀已经被风霜冻住,他此时屏住呼吸,栖身在一处废旧的木屋之中。 屋外的三人仍旧在这附近探查。 他不能闹出任何的声响,若让北蛮人知道有人闯入城中, 那么他此行的目的就会毁于一旦。 可若继续如此被压制, 那么他活着的概率也同样会随着白日的渐渐来临, 而变的缥缈虚无。 该怎么办? 他握紧手中的刀, 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他借着月色朝窗外看去, 三人之中的一人正在屋外徘徊, 这条巷子, 他注意过, 除却两处岔路并无别条小道。 若那两个人分别追踪一条,那就意味着眼前这人落单。 杀一人,于他而言, 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他必须要悄无声息的解决这三人, 才可以保证他入城的消息不会被报给上面。 下定决心后,他悄悄打开木门,背着月光, 靠近了那人。 手起, 刀落, 那人便死了。 陈生眼睛眨也不眨的就将他拖到了木屋里,等他再回过身去想捡地上的兵刃时,一把寒凉的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说,你是谁?来此有何目的?” 是那三人之中的另一人,陈生没想到他会折返的这么快。 虽然是寒冬,但是陈生的额头却冒起了汗珠, 杀他, 不难。 难的是,杀他那一瞬之间,要保证他不会出声。 他的手指刚欲碰上兵刃,脖子上抵着的刀便更近了一寸,来人警告,“放下手中的武器。” 陈生无奈,双手举起,但眼睛斜觑,看着月影下那人的身影,判断着他的方位,就在他要暴起动手的时候,身后那人却突然之间无声倒下。 他转头望去,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殿下?” 月光朦胧,但却足以让陈生看清楚那月色下美丽的身影,正是多日不见的殿下,卫嫆,他一生所效忠之人。 时不我待,卫嫆微微点了点头,便上前确认了那人的生死,确定全无呼吸后,才压低了声音,匆匆说,“还有一个人,我已经处理了,除了此人附近可还有人看见过你?” 陈生急忙说道,“没有,只有三个人,他们为了想独占军功,不曾对外呼喊,这便是最后一人。” 卫嫆明白了,那另外一人,陈生肯定早已经处理掉了。 “把这三个人仔细处理掉,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天亮的时候赶紧出城。” “好。”陈生点头。 * 另一边,中洲皇宫大殿内灯火通明。 天子看着谢昀的脸,满是震惊。 他低下头,思量了许久会,对着谢昀身后的淮景说道,“淮卿,你先退下吧。” 淮景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谢昀的背影,而后低着头对着天子行了一礼后,离开了。 等淮景离开,天子才开口说道,“虽然我很想应允你的请求,可是,如今王琮已经入狱,彻底拔除他只是时间的问题,你,你当初入朝堂的原因不也正是为此么?你难道不想亲手将此事了结么?” 虽然当初自己因为阿姐的事情曾经百般埋怨过谢昀,但是在他真正靠着自己的能力当上宰相后,便对自己吐露了一切。 谢老将军一门是如何死的,他又是为何要弃武从文。 这种种恩怨和纠葛,早已经不是单单的一句话爱恨就可以一概而论的。 他不知道他的阿姐猜到了几分事情的真相,可当他听见谢昀对他亲口吐露一切的时候,突然懂得了阿姐那年身着血甲,听见谢昀婚讯时,虽眼神失落,但是却拒绝了自己阻止婚事行动时的心情,大概是既痛苦又纠结的吧。 他当时尝试着带着阿姐懂得心情,慢慢放下了对谢昀的成见,而后的几年,他二人秘密图谋,搜集王琮罪证,企图将之一击狙杀。 老天不负有心人,等待数年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 可到了关键的时刻,谢昀却自请前往北疆。 他,是不是,并没有舍弃对阿姐的情谊? 谢昀看着身前的地图,并不晓得,年轻的天子内心的辗转,只是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北蛮和东夷相邻的那座城,而后语气坚定的说,“此行,我必须去。至于王琮,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相信陛下。” 言以至此,自当不必多说。 卫珉拍了拍谢昀的肩膀,转身回到桌前拟旨。 谢昀拿到圣旨,和淮景回府后已经临近深夜。 淮景知道他要北上后,并没有多问他什么,只是对他说了句,“一切放心,中洲有我。” 之后二人便一路无言。 等回府后,淮景却不知道从哪里捧出来一坛子陈年的佳酿,走到了谢昀的屋内。 谢昀看后也二话不说,打开酒封,便向碗中倒酒。 二人都是多年的好友,彼此心中都有默契,这么推杯换盏几轮之后,一些话便慢慢聊开了。 淮景说:“此去北疆一定要多加小心。” 谢昀回:“一定。” 谢昀继续说:“你父亲的事情未必没有转机,不要灰心。” 此次为了扳倒王琮并非没有付出代价。 淮景的父亲就因为被扒出的陈年旧事,而被天子暂时罢职,囚禁在家。可说到底,那年的事情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后果,等到前户部尚书回来,真相也会随之而来。 或许不能官复原职,但是境况会比现在好上许多。 淮景点点头,似是有些微熏,他用手撑着头,侧着脸看着谢昀,但是眼神分明清澈见底。 谢昀又说:“此事结束之后,你便回邺城吧,那里需要你,那个叫淮青的人,好好处置,待几年后风雨平静,你便爱去哪去哪,谁也不再能拘得了你了。” 淮景眼神忽闪了一下,而后直起身子,嘴边染着三分笑意看着谢昀说道,“你啊,曾经若问中洲城里最洒脱最无虑的人是谁,整个中洲除了你,谢昀,我再也想不出其他人来。可谁成想,你今日竟变成了一个这么絮叨的人,若再过上几年,你可就要变成一个什么事情都要管上一句的糟老头子了。” 谢昀似乎也回忆起了什么,低头浅笑后又倒了一碗酒,而后才说,“那时候不懂事,觉得事事都有父兄照看,于是便心安理得的认为,我这人,这辈子,拿着剑,守着她,便可以了。” 那个她,不必多说,二人都懂。 “那你,还爱着殿下么?”淮景收敛笑意,轻声问。 谢昀一口饮下那碗烈酒,却没有回话,但意思,却尽在不言之中。 淮景也倒了一碗酒,直接饮完,擦了擦嘴,而后说,“你家的事我不便多言,但是谢谨毕竟是淮扬的骨肉,王萱也算得上是淮扬的遗孀。从前我不得自由,满心仇恨,如今已近昭雪之期。谢昀,放手吧,等你这次从北疆回来,便同王萱和离吧,我会带着他们母子二人南下,让他们隐姓埋名的生活,等过几年,风平浪静以后,我会为谢谨恢复淮氏的姓氏,将他纳入族谱。而你,这么多年,也该给殿下一些交代了。” 而后他顿了一下,苦笑了一声才继续说道,“我看得出,殿下心里还有你,人世间,唯情不易,好好珍惜吧。” 而后他面色恢复如常,大笑了三声,拿起酒坛和酒碗站了起来,“行了,明日你还要有正经事办,不宜喝多,走了。” 谢昀看着这个年长他几岁的淮景,看着他在烛火摇曳下满是悲伤的脸庞,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句谢。 淮景用拿着碗的手,摆了摆,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转身离开了。 可那夜,陈年的烈酒被他一人饮尽,他醉了一夜。 而谢昀也在淮景走后,静静的坐在原地,思索着淮景刚刚的话。 他知道淮景为什么突然提及他和卫嫆的事。 只因为他觉得家仇得报,他不提自己也会开始思虑自己和王萱的关系。 如今,他主动提及,便给了自己最合适的理由和台阶。 淮景,他是为了自己好。 可是,自己真的有资格去请求卫嫆的谅解么? 她或许值得更好的人。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苏桓走时对他说的话,和眼神,心中突然微微一痛,一股窒息的感觉涌上心头。 良久,他站起身,去往了书房。 至此,书房的灯一夜未熄。 第53章 十四年 第二日, 天刚蒙蒙亮。 卫嫆便带着陈生在城门口排队,只是城门却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打开。 又过了半个时辰,城门处一片沸腾的喧闹之声,可城门还是没有丝毫要开的痕迹。 卫嫆直觉告诉她, 要坏事了。 果然, 没过多久, 城门处的士兵们便开始拿着画像挨个搜寻比对。 幸而, 卫嫆和陈生都在昨夜埋了那三人后, 易了容。 卫嫆装作一位垂垂老矣的老妇, 陈生则脸上沾了颗痣, 贴了胡子, 装作卫嫆的弟弟。 就这样躲掉了士兵们的搜查。 可无奈,今日城门还是出不去。 卫嫆和陈生只能找到附近的一处客栈落脚。 刚一进屋,卫嫆机警的看了看门外, 确定没有人跟着后才把门关上, 但仍旧没有轻易的卸下伪装。 二人一时间坐下,两顾无言,只因为他们都知道城门突然的关闭意味着什么。 叛徒。 谢家军出现了叛徒, 而那个人将他们所在此处的消息告诉了北蛮人或者是东夷人, 这才被封城查看。 只是这个人会是谁呢? 卫嫆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问陈生,“你为什么没有告诉常维你的去向?” 陈生没有答话,卫嫆也没有给他答话的时间,紧接着问,“怀疑他?理由?” 陈生点点头后说:“我回来后,听了常氏二位将军的奏报,又看了北疆近日的地形图, 心中便有了要来此处探查一番的想法。其实当初我也并没有怀疑他,只是当夜,他突然不知所踪,事后问他,他竟说是自己莫名其妙的睡在了一位副将的营中,而那位副将当夜一直在帐外守夜巡逻,无法为他作证。且又联想到我来北疆前,殿下嘱咐我的事情,所以才留了个心眼。” “那你可能保证你此番前来,他绝不知道你的去向。”卫嫆很认真的问。 陈生稍加思索,便点了头,“绝不可能。” 卫嫆听后,眨了下眼,离开了桌子,在屋内慢步走了几圈,又看向窗外,语气悠长,神情严肃。 “那看来或许是他了。” “您是说,常德将军?”陈生也想到了。 卫嫆点了点头,又坐回原位,分析道,“我此行前来只带了两个人,且都是皇宫护卫,和谢家军牵扯不上,消息绝迹不会从我这走漏。而你那边带来的人,常维告诉了我,除了常德皆是你亲自从战场各处带回来的人,后来训练而成加入了谢家军,他们大多官职不高,平日里也根本接触不到军中机密,他们叛变通敌的可能性根本不高。” 陈生听后接过话来,“但常德不同,他位高权重,而且是谢家军的老人,轻易不容易被人怀疑,如果是他的话,那么常维将军莫名宿在副将营中的事情,或许也可以解释的通。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生百思不得其解。 卫嫆叹了口气,摩挲了下手掌后又伸开,“谁知道呢,人心总是最难让人猜测的地方。但无论是不是他,目前都只是怀疑而已,若能出去,且暂时不要走漏风声。” 陈生明白,他是老将,目前又没有证据,若是无端的猜测,怕是会引得军中人心惶惶,稍有不慎,甚至会寒了一众将士的心。 他点了点头,又轻声说,“明白。现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从这里出去,取得和外面的联系。而且刚刚城门口已经排插了一遍,过会儿,他们或许就要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 卫嫆舔了一下有些干涸的嘴唇,赞同道,“对,这里不会一直封城,一来此为交通要塞,一直封城根本不现实;二来,若此地长久封城,就算我们出不去,常维他也一定会有所惊醒。若惊动了外面,想来这也不是北蛮和东夷人想要看到的。而且,他们或许就会从客栈之流开始盘查,我们要小心。若外人问起来,我们就说是从东夷而来,我丈夫去了,我也病重,死前就想去见我失散多年的孩子一面。” “知道了。”陈生点点头。 话音刚落,门外的走廊远远的便传来店小二讨好的一声,“官爷,您慢点。” * 中洲。 谢昀领了圣旨,下了早朝,刚回到府内。 他便召来了王萱到书房。 “大人。” 王萱一进到书房便看见了坐在书桌后,拿着一张黄皮面儿的信封,且一直盯着看的谢昀。 谢昀听见声音后,慢慢将信封放下,修长有力的手往旁边的椅子指了一下,示意王萱坐下。 王萱会意后,走了过去,款款而坐。 谢昀这才开口说话,“此次的事情,还要多谢你。” 王萱轻轻的摇了摇头,“大人,不必言谢,这是你我成婚前便做好的约定,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如今,不过是大人施恩,成全了我。” 谢昀听着,转过了头,看了眼不远处等待山水画作,眼波流转,又带着点点星光,而后才又开口说,“那你,有想过以后么?” 他虽有想过跟卫嫆将一切事情都解释清楚,但是还是要将王萱妥善的处置好,毕竟事关女子名节。 而王萱冰雪聪明,一点即透。 她脸上扬起笑容,半分没有尴尬的神色,语气也真挚诚恳,“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其实大人不提,我也是要说的。我想着等过些时候,王琮的事情真正判下来,我便领着谨儿去到别处,然后告诉他,他父亲的事情。他如今还年幼,记忆模糊,这样等他慢慢大了,也就会慢慢的接受他的亲生父亲。” 谢昀看着她,端庄大方的模样,心中对这女子的敬重又多了一分。 “淮景也跟我提过,他也想等着以后,日子慢慢安稳了,便带着你们母子南下,顺便将谨儿纳入淮氏的家谱。只是,我想着若是我们真的和离,你的名节,和你今后的人生,怕是会难的很。” 其实,言以至此,他对王萱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亏欠的感觉。 世道不易,对女子的要求更是严苛。 若是他挑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她和离,自己被说上两句重利忘义是小,若她被扣上难听的名声,也并非是自己所期望的。 可王萱的面色却没有谢昀料想之中的焦虑或是忧愁,反而有些意外。 “大人原来在担心这个。” 随后她又笑笑,“大人不必担心,纵然是我首告了我的父亲,在外人的眼中也不过是为了免去了株连罪责的不孝女罢了,这个世道,本就如此。大人若愿赐小女和离,小女必定永念大人的恩惠。” 谢昀看着面前这个浅笑的女子,突然好像心里也释怀了什么。 是啊,当从卫嫆决意要以女子身远赴边疆的那一刻,自己便该明白,这世上,女子的活法从来都不止一种。 世间的万般枷锁,永远也束缚不住一颗勇敢的心。 他当初喜欢的卫嫆,不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自己深爱入骨么? 他听了王萱的话后,茅塞顿开,将手中的信交给了王萱。 “这是一封和离书,至于什么时候说,什么地点说,全由你来定。放心,无论前路如何,我和淮景都会护着你们母子。” 王萱听后起身回礼后,接过了谢昀手中的信。 心中被压抑了这么多年的阴霾,突然间的一扫而空。 她想,她终于可以在死后,清清白白的去见淮扬了。 她又望着谢昀,拜了一拜,真心的说了一句,“祝大人,此番北上,一路顺利,得胜而归。” 谢昀也笑着点了点头,越过了王萱低垂的头,满目星光的看向了她身后的那幅远山图。 那是,卫嫆,在自己第一年进宫时,送给自己的生辰贺礼。 如今算算,都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情了,却恍如昨日。 第54章 出发 门外传来的声音令卫嫆和陈生立刻警觉了起来。 他们对视了一眼后, 卫嫆立刻躺到了床上,装作一副病弱的模样,而陈生则弓着腰坐在原地。 之后,每一间的房门被敲响的声音逐一传来。 很快, 就到了他们这一屋。 陈生弓着腰, 慢腾腾的起身去开了门, 声音苍老的问, “大人, 有什么事呀?” 来者三人, 皆身着红色黑底官衣, 腰间配刀, 虽然语气不善,但是也没有更加过分。 “你可有看见过这个人?” 说完将手中画像举到了陈生的眼前。 陈生眯着眼,凑近了瞧, 摇了摇头, “没呢。” 士兵听了也没做怀疑,毕竟眼前这老朽之人和画像上那个年轻英朗的男子沾不上半毛钱的关系,更何况从他这个角度还能瞧见那塌上躺了个老妇, 还时不时的轻咳两声。 他只是例行公事的问了一遍, 为何住在客栈, 接下来要去往何处。 陈生也按照卫嫆的吩咐一一回答,话语之中还带着点东夷的强调。 这让来人更加打消了疑虑。 很快,他们便离开了。 直到确定他们完全离开陈生才走到卫嫆身边,低声同她说话。 “殿下的猜测多半无误,刚刚的画像和城门处的一样,且画像上都只有我一人,看来他们根本不知道您来了。” 卫嫆起身坐在床上, 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便更好。我只需静待时机,等城门开了,速速离去即可。按照我的推算,最迟明晚,最快明天一早,城门必开。” 此刻稍有闲暇,陈生这才想起来莫叔的事情 他之前让莫叔回去,莫叔后来也飞鸽传书告诉自己邺城无事,只是这一路却迟迟不见莫叔追上。是以,心一直提着。现下终于看到殿下无恙,这才安下心来。 他看了眼卫嫆,顺嘴问了一句,“殿下,莫叔有跟着您来么?” 卫嫆摇了摇头,“邺城发生了些事情,王琮私自豢养死士,还勾连南朝。一应证据我无暇亲手递交给陛下,所以托付给他了。” 陈生震惊,区区几日,竟然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 不过也庆幸让莫叔回去,才不会导致殿下身边无可用之人。 “你这几日可在城中探得什么消息?”卫嫆问。 陈生的面色马上凝重起来,“北蛮确实和东夷联合了起来,城内目前遍布着二国的兵马,但是也只能确定这件事情而已。人手、粮草、他们同盟的原因,目前都不得而知。” “不得而知么?”卫嫆喃喃道。 她的拇指轻轻摩挲过食指之间,陷入了思考。 但是目前来说,线索仍旧太少。 若是能回去揪出奸细,或许,可窥见一二真相。 * 与此同时,谢昀在中洲也已经整顿好粮草和兵马。 带的人并不多,只有二百人,其中一百五十人负责运粮,走官道,差不多十五日可到。 谢昀带着余下的人,抄近路,日夜兼程的话,差不多五至七日便可抵达。 正午,日头少有的刚烈。 谢昀上马,看着身后的一行人,微微眯了眯眼,突然似是看到了什么,视线一顿,随即像是什么都没有瞧见似得转过头去,一声令下,全体启程。 谢昀却在心中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弟弟,这些年确实是有些忽视了他。 也罢,谢家的人,哪有没上过战场的,此番去上一去,也是好的。 此刻,谢昭在人群中,有些紧张的低着头,握着腰间配刀,全然不知道自己早就被谢昀发现了。 第55章 奸细 谢昀带着五十人, 行路匆匆。 中间也不过大半日歇息一次,但士兵们皆不言苦,包括谢昭在内,全都本本分分, 勤勤恳恳。 谢昀心中对他这幼弟也愈发的赞赏了起来。 很快, 不到六日, 他们一行人就匆匆抵达了北疆。 但却意外的, 没有见到卫嫆。 外面飘着鹅毛般的大雪, 上下士兵皆换成了冬衣。 大帐内。 谢昀屏退了旁人, 看着陈生, 一脸严肃, “告诉我,卫嫆在哪儿?” 陈生紧抿着嘴,神色有些倔强的看着谢昀, 不肯出声。 谢昀也不想跟他兜圈子, 只说:“我知道,她根本不在漠北城,你休想骗我。陈生, 你如果明白她, 你当知道, 这个世界上若有人希望她平安安稳的话,那些人里一定有我。” 陈生犹豫再三,想着现在或许会身处危险的殿下,在谢昀看不见的地方,陈生的手紧紧的握成了一团,衣服下的手臂上青筋尽现。最终,他还是把什么都说了。 时间退回到五日之前的清晨。 客栈之中卫嫆和陈生收拾好了行囊, 画好了妆容。 城门和卫嫆预计的一样,在清晨大开。 本来二人就要走了,结果卫嫆却在半途停下。 她对陈生说:“昨夜我思量了整整一夜,还是决定你先离开,我留在这里。” 她没有管陈生的阻止,只是说,“之前我以为这只是王琮为了把我掉离南边的计谋,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北蛮和东夷已经联合,很可能就要一起兴兵。可如今,他们的兵力,人马,主帅,我们皆是一无所知。” “那我留在这里,殿下放心,我一定将所有探查清楚。” 卫嫆却摇了摇头,“不行,你已经暴露了,就算是乔装,风险也太大。而我不同,他们并不知道我在城内,很多东西,我做要比你方便太多。更何况,我还有事情要嘱托你……” 时间退回现在,坐在陈生面前的谢昀听着这事情的始末,脑中飞快的梳理着一切。 大帐外的雪还在不停的下,深度几乎可以末过人的脚踝。 陈生梳理完这一切,慢慢吐出了一口气,刚到嘴外便成了一团薄雾,迷了人眼。 “所以,你是说军中有叛徒?” 陈生点点头。 当时殿下说服自己的理由就是如此,她说:“你此番回去先去找我带来的那两个人,让他们替我去漠北城一趟。然后你再去与常德会合,记住,万万不可显露出任何怀疑的迹象,但是回去后要暗中密切注意他的动向,证据,是最重要的!” 证据,自己安然无恙的回来,如果常德心中有鬼必定慌乱,慌乱之下必会出错,而卫嫆要的就是这个出错的机会。 谢昀听完了陈生完整的复述,自然明白卫嫆打的是什么主意。 只是,事情真的会如预想之中那般发展么? 或者说, 事情,真的会这么容易? * 此时的北蛮和东夷相交界的城中。 卫嫆佯装成婢女潜入了城主大殿。 其实此城有个名字,名曰“荒城”,荒城之所以叫荒城,一是因为它确实荒,二则是因为它的前城主名中便带着“荒”这一字。 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前城主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年。 这座城也慢慢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荒城。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甚至没有多少人真正意义上提及过这座城池的名字。 因为这座城里的人,老得老,死的死,年轻力壮的早就离开了这里,去别的地方谋生了。 至于现在还有几户人家住在这里,不外乎三种情况。 一:极少数年老体衰,不愿搬走的。 二:各国往来的客商在这里做个买卖,毕竟这里也算的上是个小小的交通要塞,如果有点生意头脑,在此处发个小财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三:周边各国,也就是卫国,北蛮和东夷在这里安插的眼线和探子。 只不过,既然有人敢拿着陈生的画像公开搜人,卫嫆对这里的探子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所以,她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拿钱疏通上下,谋得了个“婢女”的角色。 又花了足足两天的功夫,摸清了这城主大殿的各个小路,确保她万一被人发现后,该往哪里寻求生路。 只不过,经过这两天,她发现事情远没有她想的这么容易。 因为这座本就应该荒芜的城主大殿的看守,未免也太严密了一些。 卫嫆觉得不应该,这里顶多就是他们一个临时的据点,但是,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看守呢? 她自知不能在这里久留,叛徒还未揪出,她随时都有暴露的危险。 可不论怎样,自己今夜都一定要去一探究竟。 而结果无论如何,成与不成,她明日一早也该离开这个地方了。 很快黑夜降临,卫嫆换好夜行衣,蒙上面,在夜色的遮掩下,猫着腰,轻轻点点的掠过屋瓦。 很快就来到了他们常常“议事”的那个屋顶。 此时天空暗沉,无风无雪,正是个偷听的绝好时候。 卫嫆此时蹲在屋顶,眺望了一下四周后,顺着屋檐向下,停在了屋外房下的横梁,她将后脚脚跟卡在横梁处,身体借着双腿的力荡到了更远一点的横梁,然后双手使劲攀住。 这样一来,路过的人只要不抬头看,是绝对不会发现她的。 当然,如果有哪个闲的蛋疼的人真的抬头看了,那卫嫆她就自认倒霉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卫嫆也知道自己以这个姿势支撑不了多久,双臂也渐渐开始发麻,可是屋内迟迟不传来声音。 平日里,这个时间,他们早就开始高谈阔论了,今日这是怎的了? 卫嫆咬着牙,忍着双臂的酸麻感,心想,我再坚持一柱香的时间,不行的话,就只能先离开了。 你们可不要让我失望才好啊。 仿佛是听见了卫嫆心底的声音似的,屋内的烛火燃的更旺了,声音也开始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 因为声音的不连贯,卫嫆并不能十分的清楚他们话里到底说了些什么意思。 只隐隐约约听到了几个还算清楚的字,围……我们的……,很快……消息……,有这个人……赢。 卫嫆的臂力告诉她,她已无法再坚持更多的时间了。 不过好在,她已经搞清楚了东夷那边派来的将领是谁,也并不算一无所获。 卫嫆不再磨蹭,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飞速的闪身,借着双腿的力,荡到了相反方向不远处的枯草地上,轻轻落地,无人发现。 卫嫆起身轻轻拍了拍手上带的灰,向着她早就探查好的路线退去。 一路上并未遇到任何的阻碍,但是就在她要这个是非之地的时候,她的眼角忽然瞥见了一个本来绝迹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 或者说,按照道理来讲,这个人应该躺在冰冷的地底或许更合乎情理一些。 因为这个人,在卫嫆的记忆里,早在三年前的一次北蛮和北疆的大战中,被她给一剑捅死了。 当时的感觉,她还记忆犹新。 那是她第一次身为主帅正面迎击敌人,而对面敌人首领的模样正和不远处那个面色有些苍白,但却身型魁梧的壮汉极为相似。 这,会是巧合么? 若不是巧合,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在这样敏感的时间节点,低调的被人从后门领进来? 卫嫆的脚步因为这个人而慢慢停住了。 第56章 呼耶寒蝉 卫嫆此时陷于阴暗处的视线死角, 她低调目光紧紧跟着那个身高七尺有余,本该是一具枯骨的男子。 关于这个男人的记忆如瀚海般铺天盖地的涌来。 此人名叫呼耶寒蝉,乃北蛮第一猛将、凶猛好战。 自他上任的五年来,谢昀的爷爷、父亲、乃至兄长虽无败仗, 但也从未能从他手上讨到半分好处。 此人的战法迅猛, 刚烈, 强硬, 同他的前任将领拓跋浚完全不同。 谢家军一开始被他打的毫无反击之力, 只能苦苦抵抗, 当初父皇还没去时, 她尤记得父皇对这个年轻将领的敌意以及重视。 自父皇去后, 自己辅政的短短两年,也曾无数次的在奏报里看见过谢老将军对此人的描述。 性冷,不喜言, 力大, 睿智,都是对此人的形容。 直到她第一次作为主帅披甲上阵遇见他时,才深切感受到了谢老将军的话。 那时也是一个冬日, 寒风泠冽, 北风呼啸而过刮在脸上, 抽的她的脸生疼生疼。 当时,她握紧手中的长 木仓 ,骑着马,背靠着百万雄师,独自孤身一人来到北蛮阵前叫喊。 说的什么,她已经记得不甚清楚。 她当时只知道,若此战败, 那么,她手里的帅印,和北疆五十万的谢氏部将都会沦为朝内权利斗争的牺牲品。那个时候,家将不再是家,国也不会再是国了。 若真那般,自己还不如死了的好。 是以,那一场,她是存了死志的。 在她叫嚷后,从对面出来了一个身骑大马的壮硕男子,皮肤黝黑,但是眼睛却亮的吓人。 他当时轻蔑的看了一眼自己,随即掉转马头,只留下一句,“你们卫朝没人了么?老子不跟女人打。” 那句话犹如一句羞辱,她眯着眼,直接拿着枪迎头而上。 那人确实力大,卫嫆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接下他的反击,她只能凭借着轻巧和技术,一次次迎敌。 慢慢的,她从那人眼里看到了兴趣和兴奋,仿佛是嗅到了猎物的狼,卫嫆觉得那个男人此后的每一战看她的眼里,似乎都冒着幽幽的蓝光。 总之,和他的第一次对战,自己和他勉强打了个平手,消息传回朝内,阻止和抵抗她为帅的声音慢慢消退。 渐渐的,自己在和他一次次的对战中,慢慢赢得了朝野上下的称赞和军中之人的绝对信服。 当然卫嫆明白这也是靠着自己用命厮杀换来的,除却呼耶寒蝉带领的军队,其余的各部,她无一不拿到了绝对性的胜利。 但好像自己慢慢明白,这似乎是他给自己下的圈套。 自己为帅的两年后,北蛮的各部,除却呼耶寒蝉,其余几乎被自己荡平,渐渐的,呼耶一族在北蛮的势力愈发壮大,人马也日渐丰盈。 卫嫆再对上他时,已经开始吃力了。 可是,事情的转机也来的突如其来。 自己为帅的两年后,也就是三年前,风雪交加的一天。 卫嫆带着一万大军绕行清玉关,准备行至突袭到呼耶后方。 可却在燕回谷遭到了呼耶寒蝉的埋伏,几万人瞬时出现在了峡谷两侧,一时之间箭火纷飞。 那是卫嫆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也是卫嫆此生无数幸运之中最最幸运的一天。 因为当日有风和雪的相伴,呼耶寒蝉的弓箭手即便是万里挑一,但也无法在那种境况下施展全力。 虽然他们占据着极有利的地理位置,但是卫嫆这边的死伤却也没有想象中的惨痛。 而且卫嫆发现了呼耶寒蝉最致命的一个问题,他带的人马因为要做到极度隐蔽,所以人数上并不多。 只要快速的行驶出这片峡谷,卫嫆和她所带领的这只队伍就会获得生机。 所以,卫嫆并不恋战,一声令下,全体的人马调转方向全速往后撤退。 而就在快抵达峡谷尽头的时候,卫嫆却看见了呼耶寒蝉以及他身后浩浩荡荡的铁甲军,那时她才知道他带的人并不算少。 迅雷不及掩耳,刚烈不留活路。 这是卫嫆当时濒临死地时,心中对呼耶寒蝉的评价。 那一战进则死,退则被困。 卫嫆不能退,也不愿死,她抽出腰间的剑,怒吼了一声,冲了出去。 一时之间,风雪萧萧,天空一片乌暗,地上鲜血一片。 一个时辰后,卫嫆近乎力竭,地上的尸首也早已被风雪掩埋的分不清敌我。 燕回谷一时之间,犹如炼狱。 这个时候呼耶寒蝉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站在了她的面前,虽然看得出也受了不少的伤,但是依旧是不可一世的表情。 “你,是个很有本事的女人。虽然我很不愿意和女人动手,但是,这次你必须得死。” 卫嫆的左手鲜血淋漓,顺着手臂流淌下来的鲜血已经被风雪冻住,右臂也被砍中一刀,但是因为时时的挥舞,尚有知觉。 她当时看着比她高过整整一头的呼耶寒蝉,撕下了衣角,将右手与剑紧紧绑在了一起。 这是她无声的宣誓。 他们彼此身后的人还在无尽的厮杀,而他们两军的主帅也开始了殊死的搏斗。 卫嫆自知不敌,所以所有的招式全都用来防守。 她只求再拖上半个时辰,那样陈生就会按照约定的时间前来接应。 她可以死,但是她身后的将士们要活着回去。 而奇迹或者说幸运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呼耶寒蝉本来拿着刀高举着的手突然顿住,面容一时之间扭曲成极其诡异的样子,忽然他的嘴里吐出了一口乌雪。 卫嫆瞅准时机,直接举剑刺中了他的右胸口心脏处。 胜负已分。 而这个时候,陈生竟然带着人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了一刻钟赶来,局势瞬间扭转。 卫嫆将剑拔出,呼耶寒蝉滚烫的鲜血喷洒在她的脸上和脖颈处。 她和呼耶寒蝉一瞬之间同时倒在了雪地上。 卫嫆力竭。 后来的事情都是陈生在全权处理,呼耶寒蝉的死亡也是他亲口告诉自己的。 若陈生说的是真的,那眼前的这个人又是谁? 若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死而复生”的呼耶寒蝉,那陈生到底一直以来在自己的身边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他当初被自己在北蛮屠戮殆尽的村子里捡到,又会不会是一场尽心策划的阴谋。 卫嫆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雄壮背影,心中微微发凉。 她不愿相信自己一直以来都倾心相待,视作亲弟的人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徒。 所以,她决定,不走了。 她一定要弄清楚全部事情的真相。 第57章 石楠之 第二日的清晨。 谢昀一脸倦色的看着对面的陈生, “你不是说卫嫆承诺过,她最晚昨夜一定会回来么?怎么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 陈生低着头,皱着眉,声音低沉, “我也不清楚。” 谢昀已经很久没有动怒了, 在他长达五年的文官生涯中, 没有一次, 他在人前生气。 他永远都告诫自己, 要平静, 要舒缓。 人只有在最冷静的情况下才可以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信条。 可自从今年重新见到卫嫆以来, 那些所谓的“平静”早就被自己丢到了九霄云外。 谢昀现在急的快要疯了,荒城是什么地方?北蛮和东夷的人的据点,甚至军队内部还有人可能把卫嫆的消息泄露出去, 她真的是不要命了。 可这么一想, 他的心又开始抽疼,卫嫆她或许已经“不要命”过很多次了,所以这次才会再一次这么的义无反顾, 想想也是, 当年自己将那么一大摊子的事情一股脑的抛诸脑后, 全然不去理会这样做可能会带来的后果。 也幸亏是卫嫆接手了北疆,不然…… 谢昀将手狠狠的砸向了桌子,似是恼怒又似是后悔。 自己竟然自私的让卫嫆孤身一人在北疆拼杀了这么多年,他此刻背对着陈生,眼眶微微湿润,双手也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 他没有再责备陈生对卫嫆的放任,只是轻声交代, “你去找匹好马,我去将她带回来。” “还是末将去吧。”陈生站在卫嫆身后,言辞恳切。 谢昀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泪,平稳呼吸后转过身来,又恢复了一贯的风轻云淡,只不过言辞是不能让人反抗的泠冽。 “我去,这么多年也该是我去找她了。至于你,遵循卫嫆的命令,严密监视常德,另外除了常德以外,谢家军其余高位将领,皆不能放过。” 陈生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又不得不遵命,只点了头,行了军礼后,转身离开了。 在他走后,谢昀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思索什么东西。 * 荒城,城主府。 卫嫆昨夜没有离开,但是也没有贸然跟上去。 呼耶寒蝉认得自己,即便现在自己乔装成了普通妇人的模样,但是军旅之人的眼睛好比大漠的鹰隼,尖而锐利。自己毕竟只是孤身一人于这险峻丛生的城墙之中,不能轻易冒险。 她只能暂时蛰伏。 今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卫嫆替了当值的婢女,此刻站在议事厅的门外五尺处,安静的蹲守待命。 卫嫆的目力和耳力都很好,她听着屋内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以及看着偶尔开门时屋内露出的场景。 蛛丝马迹都显示,呼耶寒蝉并不在此处。 这么看来,那个人,应该是被安排在一处极隐蔽的地方。 会是哪呢? 正午的日头有些刺眼,卫嫆眯着眼看着枯败的花圃,仔细思量。 城主府前院枯败,一副常年无人打理的模样,那人不可能在那。 那么大概率就在后院,后院除却议事厅,侍卫和婢女的房间外,就是“贵人们”居住的南苑,可自己昨晚偷偷借着整理铺面的名义进去过,并未发现多了一个人的迹象。 这样的话,就只剩下,东苑和西苑。 只是,这两苑进出的人都极少,会是哪一处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卫嫆瞧着极为眼熟的婢女,低着头,端着盘子,匆匆走过。 她在哪见过她来着? 在哪呢? 卫嫆极力思索着,忽然回想起昨夜引着呼耶寒蝉进来的人,也是一名女子。 瞧着身形和这熟悉的感觉,不正巧就是不远处的那个人么! 卫嫆隐藏在黄色枯皮下的眼睛微微一亮,不动声色的注视着那人的走向。 尤其时,她在往东和往西的分岔路口,决绝的毫不犹豫的去向了西侧。 卫嫆心底便有了数。 很快,正午的日头到了头顶时,来换班的人便到了。 卫嫆笑嘻嘻的同来人寒暄了一番,便一溜烟跑没了影。 回到房间后,卫嫆又在脑海里开始勾勒整座城主府的构造。 尤其是西苑,那是整座府内最为偏僻的位置,如果呼耶寒蝉真的暂时被安置在那里倒也合乎情理。 只不过,自己该如何去确认他的身份呢? 面对面,那肯定是不现实的。 偷听?也不太容易实现,他从昨夜进来到今日,一步都没离开过西苑,话都没同人讲一句,自己又能从哪里去偷听。 卫嫆急的在小小的婢女厢房里徘徊了好几圈。 才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既然不能正面相视,那么背地里偷偷去看一眼,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昨夜也只是匆匆一瞥,也分辨不出他是人是鬼。 主意既然已经拿定,卫嫆也不是个犹豫的人,当即便想好了去的时间。 今夜辰时。 * 此时城主府西苑。 呼耶寒蝉坐在房间,静静的望向窗外,看着烈日当空和冬雪交融,自己则隐匿在屋内的黑暗处,利落的喝下一碗浓稠的黑色汤汁。 喝完,身旁的婢女默默收回,而后谦卑的俯下身子低声说,“我家主人说,大人今日就好生歇息, 主人晚些时候会亲自前来拜访。” 呼耶寒蝉只是冷漠的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婢女收拾好屋内的剩余碗筷,很快便退了出去,只剩下呼耶寒蝉一人呆在屋内。 若有人此时看见他,会突然觉得他有些和光同尘的意味了。 身上曾经的喋血和杀意被他收敛的分毫不剩,他此刻身着中原人的服饰,除了发饰还是北蛮的样式,其余一切可以说是和中原人,无甚不同,甚至就连原来黝黑的肤色都变成了他曾经最鄙视的苍白。 呼耶寒蝉维持着端坐的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很久以后,他才慢慢抬起右手抚摸着左心房的位置。 那里,有一记致命的剑伤。 来自于一个很不平凡的女人。 时间倒退回三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一天。 他从谢家军的一个高级将领口中得知了那个叫卫嫆的女人企图绕道他们后方突袭的作战计划。 不得不承认,那个女人不同于其他胆小,漂亮的女人。 她的胆子太大了,想法也很漂亮。 她是自己平生见过的最有军事才能的三人之一。 而她是唯一的一个女人,这就很不得了。 一个女人,有脸蛋,有脑子,还会武功,着实值得自己另眼相看。 而且她可以说得上是自己的心腹之患,但是也多亏了她,部落上的争斗也开始慢慢归一,呼耶一族开始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 而他也是时候除掉这个女人了,虽然,当时自己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内心深处隐隐有过一丝不舍。 不过,那也无所谓了,比起皇图霸业,区区一个女人何足挂齿。 那天他提前安排好人埋伏在峡谷两侧,并在那个女人进入埋伏后,领着大批的将士等在了入口处。 他在赌,聪明人会选择退回入口,事实也证明,那个女人确实是个聪明人,因为自己猜对了。 她的埋骨处,淸玉关倒也不辱没她。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要挥下那致命一刀的时候,自己竟会吐出一口乌血。 那个愚蠢的女人。 部落大帐里那个愚蠢的女人! 他当时被刺中一剑的痛楚完全没有自己的怒火来的更让人疼痛入骨。 那个愚蠢的女人竟然为了让自己的蠢儿子上位,给自己投了毒,那样大好的机会,那样大好的光景,全部断送在了她的愚昧无知里。 幸而自己的心脏偏生比常人偏了半寸,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可那毒却比剑伤更狠,生生折磨了他三年的光景。 他沤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被人圈养,遭人驱使,这莫大的侮辱和灾难,他,早晚会一笔一笔的还回去。 呼耶鞍、卫嫆,你们一定要在我复仇前,好好活着。 这个时候,一阵低缓却急促的咳嗽声从他的胸腔不断的传来,那窒息以及瘙痒感席卷而来。 呼耶寒蝉抓着胸前的衣衫,使劲咬着牙,咽下了这股难耐的感觉。 这个时候门被缓缓推开。 一个面色苍白,身形瘦削的人背着日光踏了进来。 他浑身素白,除却腰间上一个绣着石字的玉佩外,再无其余饰品,可全身的气度却浑然天成,有种让人不得不折服的威压。 而这也是呼耶寒蝉最厌恶的。 “你的毒还没拔干净么?”来人声音清脆,似泉水,叮咚细隽。 呼耶寒蝉紧握着双手压住了那股瘙痒感,以极不耐的语气说道,“你来做什么?” 来人似乎是早就习惯了他这般的不耐,只是轻轻勾起嘴角,反身将门关上,随后坐在了呼耶寒蝉的身边,缓缓说,“你这个病忌急忌躁,便生你就是打死都改不了这两个毛病。” “关你屁事,说吧,把老子叫来这儿做什么?”还搞的这么神秘兮兮,呼耶寒蝉皱着眉问。 来人抬起苍白修长的手,将面前空着的茶杯慢慢倒满。 看的出来,他脾气耐性倒是极好的。 他慢慢饮下一口茶后,这才悠悠说道,“你不是一直想报仇么?眼下有个绝好的机会。” 呼耶寒蝉这才正眼瞧了瞧那人,抬了眼眉,笑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这里是哪里,荒城,北蛮和东夷的交界地。你曾立誓,若非有十足把握,绝不踏足此地。如今,你在这,我在这,想必你已经和北蛮达成了某种协议,怎么?我那个蠢弟弟要和你联手了?” 说完,他也给自己像模像样的倒了一杯茶水后,才说道。 “说吧,你给那个蠢货许诺了什么?石楠之。” 被叫了大名的石楠之笑了笑,苍白面颊上的丹凤眼笑的眯了起来,漂亮极了。 他饮下那杯茶水后,看着窗外的晴朗,心情极好的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你的尸身和我东夷的航海权限罢了。不过,我觉得,比起我东夷价值连城的航海权,你弟弟倒是更喜欢看见你的尸骨呢!” 呼耶寒蝉听后,呸了一声。 “蠢货,跟他那个奴隶娘亲一样,脑子永远装的都是小利,看不到远大的前景。可偏偏我那个老死的父亲就喜欢那个狐媚的女人,都是蠢货。” 石楠之面对着这样的咒骂声,像是习以为常一样,并没有半分惊讶。 只是继续着自己的话,“三年了,就算有些遗留的症状,应该也不太影响你领兵作战了。呼耶寒蝉,半个月,半个月后,我东夷就要联合包括呼耶一部在内的北蛮诸部一齐攻打大卫,这仗需要一位绝对权威的主帅,我需要你。” 石楠之话停在这里,收回一直看着窗外的视线,看向了身边现下同他一样肤色苍白的人,一字一顿的说道,“这一仗,你来做主帅,算是彻底了清了你欠我的恩情。” “一言为定。”呼耶寒蝉眼睛微微一亮。 “一言为定。”石楠之放开手中茶杯,站起来,负着手走向窗边,将身影完全置于光下,而后看向窗外一字一句承诺道。 “我为帅自是没有问题,只不过,那边你当作何解释?” 呼耶寒蝉指的是谁,不用点清,就已经很明了了,他的弟弟,也是石楠之与之缔结盟约的人,呼耶寒粲。 “你不必顾虑,呼耶一部是因为你不在才被他们母子把持,若你出现,他们自然会重新归你号令。何况,等他们将兵马借出,他们的命也就不再属于他们了。”石楠之的脸上仍然挂着笑,不过目光却早就变的冰冷刺骨。 呼耶寒蝉看着石楠之的背影,眼睛微眯,面色也由不屑而变成冷峻。 他这一生,只把三个人当作自己真正的对手。 一个是已经逝去的谢崇,谢老将军,也就是谢昀的祖父。 第二个就是大卫的长公主,此刻的大将军卫嫆。 最后就是自己身前这个,体弱多病,鲜少出户,却以睿智而闻名天下的东夷石家,石楠之。 当今天下,有三子最负盛名。 一为大卫谢昀,谢家嫡子,年少潇洒,如烈日晴空,沁人心脾,后遭家中巨变,一门三战死,弃武从文,年少宰相。 二为南朝越凌,少年天才,惊艳四国,后母族衰败,忽失帝宠,蛰伏半生,方登帝位。 最后就是这石楠之,东夷国师,慧极无双,却天生断脉,不能习武,身体孱弱,终年汤药不断。 可呼耶寒蝉却认为,此人要比先前提到的那两人更加值得敬佩。 在他眼里,谢昀不过是个死了长辈,甘愿躲进龟壳里的懦夫,没有谢崇前半生的拼死征战,他谢氏一门屁也不是,遑论他区区谢昀。 而越凌也不过是个惧怕自己父亲,需要母亲庇护胆小鬼罢了。 只有这个石楠之,他父亲早亡,母亲体弱不问世事,从小受尽欺辱,却靠着自己的一副残躯硬生生的在东夷,在石氏一族,撕出了一片天。 如今,东夷国内,怕是皆以此人,马首是瞻。 第58章 疑惑 此后, 石楠之和呼耶寒蝉又简单的交谈了几句便离开了。 而谢昀也在这个时候入了城。 他牵着马看着眼前的事物,觉得一切陌生而又熟悉。 他从前只要惹得父亲不悦,总会逃到这座城里,等上个三五日, 父亲消气了, 哥哥来寻他, 他才肯随着兄长回去。 当时的日子还真是无忧无虑啊, 那样美好的日子, 真的是, 已经过去了好久。 他上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来着? 哦, 对了。 那是五年前, 父兄战死,祖父命人拖着伤重的他躲进了这座城里。 荒城,真是好一座荒城啊。 谢昀没有留太多的时间去伤春悲秋, 他明确的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他先是在城中四处悄悄走访, 探寻了一遍,随后就在一家客栈中悄悄安置了下来。 他将剑放在了桌子上,然后随手打开了客栈的窗户, 看向窗下算不得熙攘的人群。 思索着, 卫嫆可能会去的地方。 她说她要留在这里探查, 那么一定会去消息聚集多的地方。 而茶馆,赌坊皆没有她的身影。 甚至于谢家军在城中安插的暗哨,他也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也没有她去过的痕迹。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地方。 谢昀将视线聚焦到了西北方向,那里是城主府的方位。 若他是卫嫆,短时间内可以快速获得最准确消息的地方, 非城主府莫属了。 想到这里,谢昀的心弦莫名绷紧。 机遇最多的地方,风险也往往最大。 看着这晌午的日头,谢昀估算着自己可以按中潜入城主府的最佳时机。 巳时。 那个时间是巡逻最容易携带的时候,自己必须要进去一探究竟。 所以,在此之前,卫嫆,你务必要小心再小心啊。 * 很快,夜色便笼罩住了城主府。 卫嫆仍旧做婢女的打扮,悄悄穿梭在城内。 慢慢的,她不动声色的靠近了西苑,那个貌似呼耶寒蝉的人所在的地方。 这里并没有看守,巡逻的人也不会靠近这里,对于卫嫆而言,可谓是天赐的良机。 她一个闪身进入了西苑内,不动声色的慢慢靠近了那座唯一有着光亮的房间。 她透过薄薄的窗户纸,依稀的辨认出里面坐着的人便是昨夜她看见的那个疑似是“呼耶寒蝉”的人,可是单单这样隔着一层窗户,她也无法辨认那人究竟是不是“呼耶寒蝉”。 正当她准备捅破那层窗户纸的时候,屋内传来了一声犀利的疑问,“是谁?” 卫嫆心中暗叫一声不好,随即很快的在屋内响起开门声以前,便躲到了不远处的树后阴影里。 幸而今日天气大晴,苑内的积雪也化的所剩无几,卫嫆的行迹才没有暴露。 “呼耶寒蝉”在门外扫视了一圈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又想到石楠之是秘密将自己带入荒城,行迹必不会暴露,是以,再未做详细的探查,便回了屋。 可就是这短短的一瞬,也足够隐蔽在暗处的卫嫆确定他的身份。 他确实是呼耶寒蝉无疑了。 这样的耳力,和如此肖似的相貌,天底下再也不会找出来第二个人了。 只是,他到底为什么“活”了过来,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节点出现在这里呢? 而且似乎,在这个地方,除了自己和正午前自己看到的那个婢女,并没有其他人注意到此城此处又多了一个人。 虽然还存有如此多的疑惑,但是卫嫆也不敢久留。 她顺着后墙,直接翻出。 然后又慢慢的走回了住处,这一路,她都在思索刚刚在院内,自己内心的疑惑。 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黑影。 她此刻全神贯注的想着关于呼耶寒蝉的一切,包括他被自己用剑刺中心脏时的模样。 那痛苦的,愤怒的,不甘的样子。 还有,还有他嘴边的那口乌黑的鲜血。 乌黑的鲜血? 对了,他当时为何会吐血来着? 陈生调查回来的结果是,呼耶一族的内斗,所以呼耶寒蝉很可能被投了毒还不自知,所以才会冥冥之中让自己被老天眷顾。 可是,一个既中了毒又被自己一剑刺穿心脏的人,当真还有活路么? 以及自己迟迟不愿深思的那个,自己这么多年倾心培养的那个,视他为继任者的那个,陈生,他究竟是不是叛徒? 卫嫆下意识的抓了一下头发,烦躁的叹了口气,不知不知觉就走到了休息的地方,她慢慢腾腾的推开房门,正准备回身关门的时候,一道黑影闪了进来。 卫嫆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我。” 短短的两个字,卫嫆便清楚了来人是谁。 谢昀。 他怎么来了? 卫嫆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 谢昀一边解开遮面的黑色面巾,一边压低了声音说,“你不是跟陈生说好了最晚昨夜就回去了么?” 卫嫆被他的反问一下子给带走了,她也顾不得谢昀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只是马上将所有的事情以简洁明了的话语说了一遍。 谢昀听完以后,皱起了眉,“你是说昨夜,你是因为忽然看见了呼耶寒蝉所以才没离开?你的意思是,他还活着?” 卫嫆点了点头,又继续将她刚刚心中之疑虑悉数说出。 并且还时不时的盯着窗外,生怕已经出去值夜的和自己同屋的婢女忽然回来。 很快,谢昀便将所有的思绪理清,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抽丝剥茧,直接问了一个卫嫆最最在意的问题。 “你在怀疑陈生?” 卫嫆听后,慢慢收回她扒在窗沿上的手,轻轻的倚靠在床边,点了点头。 人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亲人离世和信任之人的背叛。 不到万不得已,卫嫆并不想怀疑陈生。 “不是他。”谢昀看着卫嫆纠结又哀伤的面庞,斩钉截铁的回道。 第59章 胆怯 “怎么讲?”卫嫆问道。 “很简单, 陈生知道你太多的事情,包括此时此地你我均在此处。若他是北蛮或者东夷精心安插在你身边的暗桩,那么此刻只要上报给他们的人,将你我擒住, 那么这场仗, 他们自然可以做到不战而胜。” 谢昀分析的头头是道, 且条理清晰。 卫嫆何尝不知道这些事情, 只是, 呼耶寒蝉的“死而复生”太过匪夷所思。 她不得不将怀疑的目光聚焦到陈生的身上。 这一仗的胜负至关重要, 她还有大卫, 不能败。 谢昀看着月光下, 卫嫆明灭的脸庞,隐隐猜出她心中所想。 “你是觉得呼耶寒蝉的出现让人匪夷所思么?” 卫嫆点点头,“当时, 我确实是将剑刺入他的心房, 而且在此之前他也确实口吐乌血,后来查明那是呼耶一部内乱,他的继母为了掌权而给他下的毒。剑伤加上毒伤, 再怎么想, 他也都是必死无疑的下场。”卫嫆的眉高高蹙起。 “不一定, 你既然说了东夷国来的那位是石楠之,那么再匪夷所思的事情,也都能解释的通。” “怎么讲?” 不等谢昀解释,卫嫆和谢昀就听见了院子里老远就传来的嬉笑声。 “不好,她们回来了!” 卫嫆轻声喊道。 婢女的屋内本就简洁到无处藏身,但是好在屋外的婢女们离此处还有些距离。 谢昀悄悄打开窗户,一边翻身出去, 一边轻声说,“你想个法子,这两天赶紧出来,再呆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卫嫆点点头表示清楚,谢昀见到后这才安心离去。 也正是他翻身离去后不到片刻的功夫,门外的婢女们便开开心心的嬉闹着回来了。 卫嫆笑着跟她们寒暄了一阵,才在黑夜中慢慢收敛笑容,躺在了榻上,将整个人蜷缩了起来。 她盯着月光洒进的床铺一角,死死盯着,很久以后也不曾合眼。 卫嫆既然已经确定了呼寒蝉的身份,那么正如谢昀所说,这里不再适合久留。 她花了一天完全处理掉自己在这里呆过的痕迹后,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本来这座城主府里的人很多就是临时招募进来的,卫嫆的进来和离去并未引起过多人的注意。 和谢昀相遇的第二天的傍晚,卫嫆便独自一人背着行李出了城主府。 她看着城主府门口那宽阔又寂寥的街道,一时之间陷入了茫然。 呼耶寒蝉,她真的能再一次战胜他么? 上一次自己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还有很多的运气才将他一剑刺穿,只是,这一次,她还能再次拥有那样的幸运么? 一阵巨大的无力感充斥着卫嫆的身体。 可这份微不可闻的懦弱还有胆怯一定不能被他人知晓,她是一军的主帅,主帅若动摇,那遑论她手下的将士们。 此时狂风刮过,寒风掠境,路上本就零星的几行人也顿时消失不见。 卫嫆见状,也只轻轻的叹息了一句,而后就迅速的收起了那短暂的伤春悲秋。 然而,这一切都被站在不远处阴影里的谢昀全部收入眼底。 谢昀眨着眼睛,负着手看着卫嫆,长久无言,没人能清楚那时间他的想法是什么。 但是,可以知道的是,那时间的谢昀,并不开心。 在卫嫆踏出脚准备离开的时候,谢昀从阴暗一角走出,阔步走到了卫嫆的身前,二话不说解下了她身后的背包,拿在了自己的手上,之后,领着卫嫆去往了自己的落脚地。 回到客栈,谢昀叫来了三两小菜,为卫嫆铺好了床铺,然后说:“情况特殊,我们暂时共用一间房,你睡床,我坐着即可。反正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走了。” 卫嫆也没有反驳,本就是行军之人,不拘小节,更何况,这样的时节,本就是同在一屋行动起来会更方便,因此,卫嫆并没有出声反对。 用完晚饭,卫嫆才打破长久的静谧,问道,“你之前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谢昀在说话前确认好了门外无人后,便轻声回道,“石楠之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卫嫆微微低下头,细细思量后说道,“此人乃东夷国师,机勇善谋,但身体孱弱不得习武。当年我听闻他还是在宫内,曾觉得他同我卫氏一脉极为相似,只不过,我卫氏虽善武者不多,但好在身体大都康健。” 卫嫆顿了顿后继续说道,“后来来了北疆,听闻的也不过是些他的谋略得当,在他的辅佐下,东夷国蒸蒸日上的消息。可他从不出东夷,因此我对他的了解也无外乎这些民间传言。只是,我猜测,他在东夷扮演的可不止一个区区国师这么简单的角色。可是,他为何会突然同北蛮联手,我至今还未想得通。” 对于卫嫆所知道的这些,谢昀点了点头后补充道,“我早年跟随祖父和父亲行军的时候,也曾听过他们对此人的评价,唯有八个字,却足够令人侧目,“洞悉人性,知人善用”。” 谢昀说完后,房中静默了片刻。 其实无论是步入官场或者是驰骋疆场,只要是在这世间行走后,便会知道这世间最难的便是这人心。 商场容易,官场难,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商场操控的主要是商品和物价,人与人之间的交道倒是其次,商品再难,它是死的,但凡是脑子灵活些,做个保本的小本生意不算难事。可官场则不尽然,人心朝夕易改,变幻莫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这世上没有几人敢说能尽数洞察人心,而能得此评价的人,亦非凡人。 可偏偏这个石楠之,就得到了谢老将军如此之高的褒奖。 谢昀又说:“东夷国内皇帝年幼,丞相无道,但仍能盘踞东海,不为外敌所侵,靠的就是这个石家幼子,东夷国师。只是此人从出生到现在从未踏出过东夷半步,心甘情愿蛰伏这许久,外界对他的深浅可所谓知之甚少。” 谢昀话没有说尽,卫嫆便全然明了了。 她继续道,“一个如此精明的人,却又如此神秘,这便是他的必杀。” 是啊,一个不管再怎么强大的敌人都一定会有他的弱点。只要知道他,了解他,揪其根本,就一定能够击败他。可是,怕的就是,这个强大的敌人,我们对其一无所知。如此一来,我们就会变为彻底被动的一方。 可是,卫嫆突然疑惑道,“那你为何会说,东夷国来的那位是石楠之,那么再匪夷所思的事情,也都能解释的通?” 此时窗外忽然大风刮过,刮得窗户呼呼作响。 谢昀此时坐在卫嫆对面,神色低沉,“曾有传言,他经脉先天不足,年幼时又不受家族重视,险些身死,可忽然有一日灵光大作,石家院子上空一条巨龙盘空许久而后飞走,此后石楠之虽然仍旧身子孱弱,常年汤药不断,但是却再无性命之忧。” 卫嫆听后了然一笑,但无半分轻蔑,“他这种法子估计是唬人的,若真有鬼神,那么他如今该是汤药已歇,健步如飞了。他这般行事多半是为了给自己造势,我估摸着,他身边该是有人精通医道。这样的话,呼耶寒蝉能捡回一条命,也就说得通了。” 看来,自己是多心陈生了。也是,若他是叛贼,此前那么多次的机会,她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哎,实属不该啊。 谢昀点点头,表示赞同,看着卫嫆自己将事情想明白了,也就没有再多嘴陈生的事情。只是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他知人善用的话,那么呼耶寒蝉能和他联手也就不奇怪了。” 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只是如此一来,一位猛将,一名智者。怕是此战会是一场硬战。” 谢昀如此评价道。 同时,他也知道卫嫆在城主门口为什么彷徨了那么片刻。 她这个人,明明从前喜怒从来都写在脸上,高兴就是高兴的模样,难过就是难过的样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养成这样的性子。 难过不愿与人说,开心不愿显于色。 谢昀看着烛火摇曳下,卫嫆忽明忽暗的脸忽然感觉到一阵酸楚。 她如今的样子,又何尝没有自己的手笔呢? 五年前的决然离去,何尝不是往她心上插了一把刀呢? 谢昀的眼神忽然暗淡,那些来前想对她说的话和想对她祈求的谅解顿时无从出口。 他攥着拳头,眉头微微一蹙,片刻后又慢慢舒展开来,才对着卫嫆说道,“天色也不早了,你先歇息吧,剩下的等回到军营再细细商谈。” 卫嫆看着谢昀的面色也不甚开颜,便不再多说什么,只点点头,躺到了床榻上,只在闭眼前问了句,“王琮如何了?” 谢昀此刻息了蜡火,端坐在桌前,声音低低的回道,“如今已经入狱,只是王氏一党仍旧不肯死心,但也不过是困兽之争罢了。” 卫嫆没有再问,只是静悄悄的把眼睛闭上。 谢昀也不再说话,只是用手撑着头装作假寐的模样。 其实,他还有未说出口的话,那就是当初谢氏一族三战死背后的真相,他如今已经证据在握,只等此一役结束,他再回去的时候。 就是谢氏鸣冤,王琮必死之日。 那个时候,他会告诉卫嫆所有事情的真相,用余生为自己这几年的自私来赎罪。 再等等我,再等等我,卫嫆。 谢昀心底的声音,一直不断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 第60章 拥抱 当第二日的阳光洒满“荒城“的时候, 卫嫆和谢昀早早的就排在了城门口的队伍之中。 他们扮作了中年夫妻,在城门官差的审视下牵着一匹堆满了行囊的马,出了城门。 出了城有一段距离后,陈生派来的人恰好就出现在了不远处, 牵着马, 冲他们挥舞着臂膀。 卫嫆毫不犹豫的离开了谢昀的臂弯, 翻身下马, 冷着脸接过来人递来的缰绳。 来人是谢家军中的老人了, 人称老马。 他识得卫嫆, 也认识谢昀, 更是对他们少时的事情听说过七七八八。 这人啊, 活的久些就有这一个好处,听得多,看的多, 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老马看着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轻轻咳嗽了一声,眼珠子滴溜一转,就朗声说道, “陈将军每日都派我等, 等在此处, 就盼着将军您回来呢!” 卫嫆点点头,没说什么话,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谢昀等人紧随其后。 等到卫嫆到了军营,便下马直冲大帐而去。 她一进帐便见到了陈生,短短几日不见,少年的脸上已经长满了胡茬, 有些憔悴。 卫嫆本想着和他,还有谢昀商讨关于东夷和北蛮联合的事情,同时心中也带着些许对陈生怀疑的愧疚。 可如今见到他这幅模样,显然是好几日没有好好合眼,卫嫆叹了一口气,上前拍了拍陈生的肩膀,命令道,“还当自己是孩子么,怎么几日不见,将自己蹉跎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赶紧去休息一下,洗漱一番,许你一日休沐,傍晚来大帐见我。” 说是一日休沐,不过算算时辰也就是半日而已。 哎,军情紧急,若非如此,合该让这孩子多休息些时间才好。 瞧瞧这胡茬,看看着乌黑的眼眶。 陈生本还有些迷糊的眼睛自看见卫嫆后便恢复了往昔光彩,本想着说我没事,却一下子又被卫嫆给按了回来。 “赶紧去休息,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是。”陈生只能乖乖答应。 陈生行礼退下,此时谢昀刚好进帐,看着陈生对他行礼,只简单的点了点头,并没有看见陈生面上的憔悴和眼里的星光。 很快帐内就只剩下谢昀和卫嫆二人。 “陈生怎么走了?”谢昀看着卫嫆的背影问道。 卫嫆放在沙盘上布军的手顿了一顿,而后说,“你没瞧见他那样子,像是几个大夜没睡过了,这样子人怎么能行。我让他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然后傍晚的时候再来。” 谢昀点点头,叹了口气而后说道,“你是不是心里对他有愧,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太过自责。” 卫嫆此时的肩膀微微一沉,人好像是微微卸力,但仍旧是背对着谢昀,叹道。 “我记得见到他的时候,是个暖阳天,本来晴空万里该是个舒心且愉悦的日子。可是,陈生所在的那个村子却是遍地尸骸,那个村子被北蛮人屠戮殆尽,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被他娘亲藏在身下才躲过一劫。那个时候看见他,尤其是他的眼神觉得仿佛是看见了卫珉,那时候父皇母后去后,他也是那般盯着我,可怜兮兮的扯着我的衣袖问我,‘阿姐,我们以后要怎么办?’,那个时候我就想要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实际上,这么多年也是这样的。可这次,我竟然怀疑了我的弟弟。谢昀,你知道么?当你觉得身边无人可信的时候,那种无力和失望的感觉么?” 是啊,这么多年,卫嫆身边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越来越少,可以放肆的机会也可以说是没有。 那样肆意欢脱的少女蜕变成如今的样子,该是经历过怎样的伤心和难过。 谢昀的眼神悲戚,轻轻走上几步从背后拥住卫嫆,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膀。 手掌按在她的臂膀,轻轻拍打,以示安抚。 而帐外折返而回的陈生悄悄放下大帐外的帘布,神色失落的轻轻退下。 其实,自己一直当她的弟弟也不错,不是么? 陈生笑着摇了摇头,有些自嘲。 而帐内,卫嫆拿下谢昀环在自己身前的胳膊,狠狠搓了把脸后,转身面对着谢昀,微微歪了外头。 笑着说,“其实,我们这几年该是一样的,都不大容易。所以,赶紧结束这一仗吧,将该打的仗打完,该结束的人结束,世间归于平和后,我们或许可以多多少少回归到原本的模样。” 说完,她拍了拍谢昀的肩膀,自己走了出去。 而独自在大帐的谢昀则慢慢握紧了双手,沉重的闭上了双眼。 人生,就是无数的错过。 可等到我再要转身找你的时候,你已经不会等我了,对么,卫嫆。 谢昀又慢慢的将紧握着的双手松开,目光清明的看着卫嫆重新摆好的沙盘,陷入了沉思。 很快,夜晚来临,陈生重新洗漱了一番,神清气爽的站在了卫嫆的面前。 看着眼前重新生机勃勃的陈生,卫嫆满意的点了点头,夸赞道,“对嘛,这才是年轻人应该有的朝气。” 陈生笑了笑,眼神温柔却没有从前的清明。 “常德这几日如何?”卫嫆问。 “如常,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或许是他已经警觉,不敢再生事端?”陈生推测道。 谢昀却摇了摇头,说道,“那不应该,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常德若真是叛徒,那么他无论冒着多大的风险都会采取行动才是,毕竟这一战关乎的可是接下来十几年的边境战局,就算暴露,他也应该在所不惜才对。” 一时之间三人沉默。 “殿下,臣有一计。”陈生突然开口。 “讲。”卫嫆说。 “引蛇出洞如何?” 陈生说完,卫嫆和谢昀对视了一眼,看神色,都同时默许了这件事情。 眼下军情紧急,引蛇出洞,虽为险招,但是值得一试。 得到许可以后,卫嫆又叮嘱了陈生几句,陈生随后便告退了。 第61章 布兵 傍晚, 卫嫆、谢昀和陈生在大帐中商量完“引蛇出洞”一计后,便开始分头行事了。 陈生负责通知各营将领于两个时辰后在大帐集合,大将军有事要商议和吩咐。 之后陈生会回帐,而谢昀则会出账, 以代天子巡视军队为由, 暗中观察各营动向。 卫嫆则从始至终, 静坐营内, 以观后效。 计划如下, 卫嫆如常宣布作战计划和部署, 内容当然全为真实的。因为眼下的时机和时间, 无法允许他们以虚假的军令布出。 原因有二:一则, 时间紧迫。召集众位将领商议军事是需要时间的,眼下,他们并不清楚敌人要于何时、何地发动进攻, 因此他们的每一步都很被动, 时间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军机,不能浪费一丝一毫。 二则,军心。常德乃是军中老将, 职位颇高, 深受爱戴。眼下认证物证俱不齐全, 仅仅凭借着卫嫆和陈生的推断,难以为证。一个不小心,就会引来军中恐慌,人心不齐。而战前最忌讳的就是主将失和。 如此一来,卫嫆只能按兵不动,如常一样。 军情该商讨商讨,军令该发布发布。这样也有好处, 让奸细以为一切如常,失去警惕,时间一长,狐狸尾巴自然就会露出来。 更何况,眼下自己还给他送上了如此“良机”。 两个时辰,眨眼便过。卫嫆看着眼前的一众将领,简单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就开始部署关于对抗北蛮的活动。 当然,她悄悄隐去了已经知晓东夷和北蛮联手,以及呼耶寒蝉“死而复生”等等事情。 但是军事部署却仍旧按照实际的情况进行。 一来,眼下奸细尚未揪出,实情不宜吐露太多。二来,明则未透露分毫,暗中却皆以布置,于战局影响不大,是可以如此操作的。 卫嫆看着沙盘,用手指着他们此刻所在的雁城,和北蛮盘踞的汾城,以及两城中间的荒城,说道。 “诸将且看,北蛮此刻蠢蠢欲动,若想南下,他们势必要占两城,一为荒城。” 卫嫆手指沙盘,轻轻移动至东南方的漠北城标处,继续说道,“二则为漠北。” 众将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其中一位将领说道,“若我为北蛮人,此刻势必已经占据无主荒城。” 陈生点点头,接过话,“将军所言极是,日前,我匆匆离营而去,正是直奔荒城,而荒城此刻盘踞的却不仅仅是北蛮一股势力。” 众将一听面面相觑,纷纷惊疑。 陈生看了眼卫嫆,看见其为不可见的轻轻点头后才继续说,“城内,还有东夷的人马。” 陈生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震惊。 卫嫆摸摸观察着常德的表情,未见有异,也同其他人一样惊诧。 卫嫆皱眉,心中感慨此人城府之深。 而诸位将领也在短暂的骚乱后,很快归于平静。 还是刚刚那位将领问道,“陈将军的意思是,东夷和北蛮已经联合起来了?” 陈生点点头道,“恐怕是。” 底下顿时一片哗然,几位年老的将领立刻领会到了卫嫆直指荒、漠二城的用意。 若说荒城为连接东夷和北蛮的枢纽,那漠北城便是嵌在东夷、漠北和大卫之间的一颗宝石。 此刻荒城已被占据,那么漠北的防守便至关重要。 卫嫆看着众位将领的脸色,不动声色的人说到道,“来前,我也在路上看过你们得奏表。大多人的意见是率先发动征伐乃是对我们而言最有利的局势,只是无出师之名。眼下,荒城被占,出师之名已全,将军等,谁愿领兵。” 荒城不同于漠北,向来不依附于任何一方,甚至在战乱年代还是收容难民避难之所,这还全都仰仗几十年前的那位前任城主。 时间太久,虽然前城主名字已经无人知晓,但是大卫,东夷和北蛮各国都默认此城乃是无主之城。不取、不占、任凭其自由贸易是三国一致的观念,也为天下尽知之事。 只是眼下东夷和北蛮率先打破旧识,已经是落人口识。 也正好成为卫嫆此时出名讨伐之名。 眼下对敌人虚实不知,最好的便是率先出兵,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以刺其里。 而人选卫嫆也已经选好,陈生。 他善于用快兵,出奇制胜乃是他的法宝。卫嫆将想法一说,将军们莫有不从。是以,时间便定在五日后。 剩下的便是其余诸城的防守,各位将军纷纷说出自己的建议,卫嫆也一一采纳,很快,便部署的清清楚楚。只是,除了一座城池。 漠北城。 此城地处险要,易攻难守,此前为陈生驻所。只是如今陈生已有军令,抽身不得。而其他诸位将军皆无接管此城的意思,局面一时之间陷入尴尬。 其实,倒不是其他将军胆小怕死不想守此城,主要是此城乃此战之战眼,他们怕辜负卫嫆所托,辜负大卫所盼。 而卫嫆早就料到这一点,其实,她也早就安排好了镇守此地的人选。 便是她自己。 她猜测,北蛮和东夷再如何保持神秘,隐藏实力。只要他们出兵,攻打漠北城一定会是他们的首选。 她要在那里,等着呼耶寒蝉。 卫嫆将此言一说,剩余还未领到任务的将领纷纷进言,希望为卫嫆副将。 卫嫆选了几个人,其中就有常德之兄弟常维。 卫嫆选他有几层考量,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和常德的兄弟之情。 她在赌常德会不会把常维的生死,置于不顾。 事情安排到此处,可以说是已经在现有的情报基础上竭尽了全力。 卫嫆又吩咐了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便让人纷纷收拾行囊,各司其职去了。 而常德的身后,暗中跟着卫嫆派去的探子。 第62章 换将 时间总是不等人的。 卫嫆派去的探子暗中跟着常德已有足足三日, 回报给卫嫆的竟是如常二字。 如常意味着什么?就是没有异动。 这在卫嫆和谢昀看来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眼下大军纷纷开拔,去往各地要塞,两日后陈生也要奇袭荒城。如此关键而要紧的时刻,常德如果是叛徒, 不可能是毫无动作。 是探子失查了么? 不, 这个想法很快便被卫嫆否定掉了。因为那探子有两人, 均为卫嫆极其信赖之人, 身手也好, 没有背叛的可能, 也不会有失查的情况。 可分毫的收获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嫆一时之间陷入了迷惘, 时不我待,两日之后陈生就要突袭,按计划今夜自己就要抵达漠北城, 以做后援。可是, 常德的分毫未动让自己陷入了困惑,隐隐的不安从心底涌起。 她总觉得今夜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谢昀看着愁眉不展的卫嫆,温声劝道, “你也别太过心焦, 眼下的局势尚不明朗, 但是好在常德在我们的严密布控之下,没有分毫的逾越。” 卫嫆点点头,看着帐外夕阳西下,意识到到了自己离开的时间。 她站起身,整顿了一番身上的铠甲,望着帐外,但是声音却是对着谢昀, “你留在军中,好好整顿后方。” 可这个时候谢昀却摇了摇头,也起身,走到了卫嫆的面前,抚手摸着卫嫆的肩头,掷地有声道,“让我去吧。” 卫嫆诧异,瞳孔微微放大,惊异之下,声音微微尖锐,“你说什么?” 谢昀又重复了一遍,“让我去吧。” 卫嫆看着他平平淡淡的说出如此惊人的话,有些怒极,一下拂去谢昀搭在她肩头的手,说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临阵换将,你可知道是多大的忌讳?” 谢昀看着卫嫆怒极的脸,微微笑了一下,如朗月般温柔,他慢慢安抚道,“我自然知道。之所以成为大忌,是因为将领和士兵没有磨合,相互之间配合不当导致的。可这曾是谢家的兵,我又曾是谢家少帅,带领了他们有十年之久,常维更是我从前的副将,这些许默契我们还是有的。” 卫嫆听着他的话,心中仍然沟壑难平,她看着谢昀清朗坦然的双眼,叹了口气说,“可你已经……” 谢昀点点头,承认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已经五年没有上过战场,也五年没有再见过这些昔日的同僚。可卫嫆,你要知道,漠北城虽然重要,但是此处一样要紧。军中叛将并未寻到,若北蛮突袭至此,你是想让我守着此处么?” 卫嫆静默了。 她知道谢昀是什么意思,虽然漠北城为三国之要塞,但那紧紧只是一个要塞,丢了固然可惜可痛,但是不会伤至国本。 可若此处丢了,那对大卫而言是致命的。 漠北城为要塞,那此处就是大卫的城墙,孰轻孰重,清清楚楚。 这种情况卫嫆此前并未实际的估算过,因为可能性根本就微乎其微,但如今被谢昀这么一提,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不过,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才提出这个问题? “你为何要在此时提出这个问题?”卫嫆疑惑。 谢昀反倒一派自然的模样,“临阵换将,出其不意,我和你的用兵之法截然不同,对敌阵而言,也是一个变数,既是变数自然也是一大制胜之法。而且,临阵换将,军中上下皆不知,自然军中奸细也不会知道。” 谢昀一字一句皆言之凿凿,一时之间让卫嫆无法反驳,可她又隐隐觉得何处怪怪的。 但是此刻又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加之,谢昀分析的确实头头是道。 谢昀看着卫嫆的面色由阴慢慢转为平缓,又继续说,“退一万步讲,即便我不敌,你倒是及时派兵增员即可,怕什么?无论怎么算,这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谢昀此时添话,无疑增加了卫嫆心中倒向谢昀建议的砝码。 权衡之下,卫嫆还是艰难的点头同意了。 毕竟他从前未有败绩,军中上下除了自己,也确实只有他的威望以及战功最为合适。 卫嫆同意之后,谢昀笑了。 不是官场之上那虚伪的、不达眼底的笑意,而是少年时代,最纯粹也是最舒朗的笑容。 谢昀笑着对卫嫆说,“多谢将军信我,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重回战场。” 他语气轻缓,隐隐带着些跳脱和打趣。 只是他抬到卫嫆肩膀旁边,后来又慢慢放下的手流露了他隐隐的不舍。 “保重。”这是他临行前对卫嫆说的最后的两个字。 卫嫆看着谢昀迟疑着放下的手,垂目,一言不发,而后只是轻轻的回了一句,“保重。”很快那两个字也被来人掀开帐后,迎面而来的风吹散。 来人报,“殿下,该出发了。” 卫嫆点点头,挥手便同那人一齐走出了大帐,谢昀紧随其后。 卫嫆简短的同本要跟随她一起去往漠北城的将士们交代了几句,本应引起轩然大波,但就如同谢昀说的。他本就算得这谢家军的少帅,上下士兵对他没有分毫排斥,甚至还有着隐隐的兴奋。 卫嫆见状,彻底放下心来。只是她不知道的是,不远处的人一个人,暗暗握紧了腰间的佩剑,皱紧了眉头。 大军开拔,卫嫆驻守总帐,谢昀驻守漠北。 深夜,谢昀率一众人等抵达漠北城。 军士上下皆安静休息,只一人在半夜鬼鬼祟祟走出房门。 而紧跟着那道黑影的便是谢昭,正当他再想上前一步时,一只从夜幕伸出来的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第63章 抓获 谢昭身上顿时惊起了一身疙瘩, 他慢慢回头看去,却又呼出了一口气。 胸膛的起伏验证了他前后心情的转变。 “哥,你也太吓人了吧。”谢昭轻声叹道。 谢昀轻笑,用手指微微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道, “你还知道害怕, 我看你是胆子比天大, 都知道偷偷北上, 溜进军营了。” “走吧。”谢昀不等谢昭说话, 转身就要走。 “那……”谢昭迟疑, 且指了指他的身后, 之前那道黑影经过的地方。 谢昀没有回头, 只淡淡的说,“他出不去的。” 兄长从不轻易下结论,既然下了, 那自然是言出必行。谢昭这下子也不担心了, 乖乖跟在谢昀身后随他而去。 此时正值隆冬,虽没有漫天大雪,但是漠北城全然是一片萧索、荒凉的景象。 谢昭走在谢昀的身后, 望着兄长的背影, 心中突然酸楚一片。 听人说, 他的这位兄长,从前是中洲城内最阳光、最明媚的人。凡他所到之处,无人不觉得似春风拂面,沁人心脾。 中洲城内无人可以盖过他的风采。 可是自他记事伊始,他的这位兄长永远都是深沉的、不能轻易让人看透的,他的身上永远带着一股淡淡的忧愁和灰败。 这和他所听闻的从前的那个他,全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他曾经问过他的母亲, 可母亲每次提到从前的兄长时永远都是神采奕奕。 但是一说到兄长的转变,就慢慢变得沉默寡言了。其实母亲不说他也知道,兄长的转变是来自谢府的败落,或者说,是来自祖父、父亲和大哥的死亡。 那是蒙在兄长心头的一层轻纱,灰暗且早已落满了灰尘,无人敢轻易触碰。 谢府是靠着如今的兄长,才慢慢恢复成昔日的模样,那样的艰辛是谢昭看在眼里的。 从前是他处在少不更事的年纪,可如今他已是少年人了,如何不能,如何不该去主动扛起身为谢家一员的重任。 这也是他跟着兄长前来北疆的原因。 他,也有着守护谢家的决心。 谢昭在谢昀的身后,轻轻攥起了拳头,眼中充满了坚定。 很快他们便来到谢昀的住处。 谢昀在茶桌前坐下,静静的端详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谢昭,一言不发。 本来谢昭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安和恐惧。 可是被谢昀这么盯着,突然心里涌上一阵后怕。现在才恍然觉得,他偷偷溜出家门,没和兄长说过一句,也只是给母亲留下一封简短的信便北上了,这是多么大的过错啊。 兄长……该不会……是要……秋后算账吧。 谢昀看着谢昭突然心虚起来的脸,微微挑了下眉,端起身前的茶杯,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倒了杯水,轻抿了一口,才淡淡道,“现在才知道怕了?” 谢昭不敢直视谢昀的眼睛,微微低下头,又用手挠了挠后脑勺,才懊恼的小声说道,“二哥,我知道错了。” 谢昭的这一声却一下把谢昀的记忆拉回了久远的以前。 那个时候,父兄都在,他还是无忧无虑的将府二公子。 当时最喜欢做的除了白日里进宫找卫嫆玩,就是后来晚上回府后,逗弄他这个幼弟了。 当时他多大来着? 好像还未满四岁吧,总会跟在自己身后玩耍,有的时候玩得过了,会趁着自己在园中小憩,用毛笔将自己的脸化成花猫一般。 等自己醒了,准备找他算账的时候,他就会老老实实,怯生生的说上一句,“二哥,我错了。” 也是怪了,听到这句话,再看到他的那个神情,自己一肚子的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过了这么多年,这小子,还是惯会用这一招。 想到这儿,谢昀又轻轻的笑了。 当然,这一切,低着头的谢昭都没有看见。 “抬起头。”谢昀命令道。 本来低着头的谢昭肩膀轻轻抖了一下,然后才磨磨唧唧的把头抬了起来。 本来以为迎面而来的该是一顿臭骂,但很意外的,却是一个问题。 “你今年多大了?”谢昀问。 “啊?”谢昭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人有点傻傻的,直到他的目光对上谢昀,这才回过神来,木讷的回道,“十岁了。” 原来……他已经……十岁啦…… 不错,才十岁已经敢单枪匹马的来北疆,算得上是个汉子,想来这几年姨娘确实将他教的很好。 “坐吧。”谢昀淡淡的说。 “!?” 谢昀看着谢昭有些被吓到的脸,挑了挑眉,意思是这种机会可就是有一次,要好好把握。 谢昭也不是傻的,他当机立断,就坐在了谢昀对面。 又是一段时间的静默,直到谢昭开口,“二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谢昀听后,有些玩味的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轻飘飘的说了两个字,“个子。” “!?”谢昭突然觉得无法反驳,他确实个子离其他人尚有一定的距离,遂即有些失落的低下了头。 人群就是这样,个子太高容易被人看见,个子太矮往往也逃不过某些人的法眼。 往往那种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之人容易湮灭在人群中,不容易被旁人发觉。 可是,自己没办法嘛。 大卫律法规定十五岁方可入伍,最早的也不过可以通融到十四岁,眼下自己确实还是差的太多了。 谢昀看出了谢昭的失落,嘴角微微一杨,说道,“也不算早,大哥当年八岁随父亲出征,我晚一些,也是九岁就来过战场了。” 谢昭听出了谢昀话里隐含的褒奖之意,有些惊喜的抬起了头,看着谢昀。 “二哥,你不怪我?” 谢昀此刻才一展欢颜,但也是极其短暂。 他说,“怪你什么?怪你跟来战场?谢家的男儿哪一个能不上战场呢?这是我们谢家每一个男儿的归途。” 谢昭听后,眼中星光璀璨,刚要忘乎所以,可下一刻就被谢昀泼了冷水。 谢昀收回笑容,有些些严厉的看着他,“可你不该对你的母亲不辞而别,你如果想来战场,该是光明正大的来。” 虽然有千言万语含在口中,想要解释,可此时此刻看着兄长的眼睛。所有的话都被谢昭吞进了嘴里,只变成了五个字,“知道了,二哥。” 谢昀满意的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水,说道,“行了,回去吧。” 谢昭点了点头,可是仍旧坐在远处,扭扭捏捏不肯离去。 “怎么了?”谢昀问。 谢昭不语。 “有什么就说什么。”谢昀轻声道。 谢昭这才开口,“哥,你既然知道那人有问题,为何迟迟不肯动手?” 自己是因为深夜睡不着,外出看见一人影鬼鬼祟祟,这才跟在他身后。可兄长的突然出现,告诉自己,这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既然全盘在握,又为何不迟迟下子? 谢昀没有回答,而是将问题抛回给谢昭,“你觉得呢?” 谢昭被问住了,他凝眉思考了片刻,而后才说,“是因为他位高权重,若没有证据贸然行动,会惊动四下,影响军心?” 谢昀轻轻点了点头,才慢慢说,“这只是其一。” 当初卫嫆没有惊动常德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 然而,没有同卫嫆讲,也没有惊动那人,反而让那人随自己前来漠北城,实则还有自己的第二层考量。 他轻轻扣回茶杯,慢慢说道,“你不知道,那人在谢家军日子甚至比长兄更为久远,我真的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他背叛谢家,背叛大卫。” “哥,你是认为他身后,谢家军内还有更大的叛徒?”谢昭惊叹。 谢昀摇了摇头,说道,“这倒没什么可能,他的官职本身就已经很高了,谢家军内应该除却卫嫆无人可以真正意义上驱使他,他若叛变,必定是自己的原因。” 谢昀顿了顿又继续说,“还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当年卫嫆差点身死清玉关,我总觉得是有人泄密了的缘故。如果这样的话,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经和谢家军离心了。” 卫嫆差点身死清玉关的消息被皇帝和谢昀视为机密,现在一众大臣自然知道清玉关之事,只是不甚清楚当年的惨烈,这主要是为了维护刚刚上位的卫嫆的威信。 可谢昀从未放弃对这件事情更加深入的调查。 为什么呼耶寒蝉会那么准确的知道卫嫆会在清玉关?为什么他可以提前埋伏?他相信用兵诡谲,可绝不相信在没有可靠的情报来源,来而往复的地形勘察的情况下,那所谓的“用兵诡谲”。 呼耶寒蝉一定是在军中安插了他自己的探子。 甚至,在往深里探寻,那人也很可能是当初自己祖父身死的导火索。 只是自己思来想去,没有想到竟然是那个人。 可这些,也并非能一时之间同一个十岁的少年人讲解清楚。 谢昀看了眼窗外,乌云蔽日,又看了眼谢昭,最后还是让他退了下去。 “你先回去休息,漠北城的这场仗不是那么好打的,注意安全。” 谢昭看着兄长已经面露疲态,也不纠缠,行礼后,俯身退下。 而就是当夜,一个时辰后,那人于城门口吃了闭门羹后,竟然想从隐蔽处出城被抓。 谢昀深夜赶到关押那人的临时牢狱,看着那人一言不发的嘴脸。 冷笑了一声,“常维,你也太心急了些。” 第64章 善恶 谢昀看着发丝有些凌乱, 而面色却仍不惊慌的常维,兀自笑了。 他站在牢外,冲着门口看守的人点了下头,那人便把门开开, 谢昀微微低了低头, 走到了里面, 与常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望着他, 一言不发。 “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常维的唇有些干涸。 谢昀听后, 却在旁边找了个木板凳坐下, 理了理衣服, 才慢慢悠悠说道,“我以为你会先替自己辩解几句。” 可常维却忽的一笑,直接在草席上坐下, 大大咧咧无所畏惧的说道,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辩解的,你既然敢抓我, 想必已经有了充足的理由。” 谢昀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他记忆中, 他该是个温文尔雅,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却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可如今的他,撕下虚伪的面具后,那狂妄,自负的面孔,真是令人作呕。 他是否就是用昔日的那张面具骗了祖父和父兄,还有卫嫆呢? 应该是吧, 毕竟自己也差一点被他骗了过去。 他问自己理由。 可看着这样的一张脸,谢昀半分话都不想和他多说。 可,常维这里还有他想问的。 谢昀看着常维,对着他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谢家军的?” 常维仍旧带着笑意一言不发的看着谢昀。 谢昀不理,又继续问,“卫嫆那次在清玉关出事,是不是你走漏的消息?” 常维的笑意收敛了几分。 谢昀注意到了,但是仍旧没理,又继续问,“如果说从那个时候你就已经背叛谢家军,那么,五年前我祖父、父兄的死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谢昀以为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会很激动,那么多年内心的愤懑和痛恨自此宣泄而出,该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可是,他没想到,问出这句的时候,他竟然如此的冷静,且是一如既往的沉稳。 反而是本该稳住的人陷入了癫狂,常维像是突然失控了一样想要冲向谢昀,北门外站着的守卫眼疾手快的制止住。 即便这样,他还是声嘶力竭的呐喊着,“我对主帅忠心耿耿,没有丝毫叛变之心,是这世道,我明明没有不忠之心,他却怀疑我,他们凭什么怀疑我!啊!!!” 看着忽然激动起来的常维,谢昀站了起来。直到他情绪恢复平缓,才命两侧的人松开,并命令他们退了出去。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谢昀发下命令,接着又似是用嘲讽的语气说了句,“如果你曾经真的对谢家军有过忠心。” 此时距离天亮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天地间一片漆黑,谢昀在这间不大不小的牢狱中听到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背叛的故事。 话说,很久以前有兄弟二人,家中父母早亡,自小便奔波求生,快要饿死街头的时候,为一位路过的老将军所救。 兄弟二人虽没读过什么书,但是知恩图报的道理却是懂得的。 自那之后,便铁了心的要从军,但是年龄太小够不上,只能日日在老将军家中的院子做些杂活。 老将军看着兄弟二人根骨极好,不愿浪费人才,便请了上好的师傅教他们武功。后来,他们年龄够了,便跟着老将军上了战场。 之后,便是屡立战功。 权利、金钱,这些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一夕之间全都摆到了自己的案头。 可老将军清廉,所有的财富全被他拒之门外,兄弟二人自然也无法捞到什么油水。 刚开始没觉得如何,本来也是穷苦人家出生,没死在饥寒交迫中已是万幸,怎敢再去贪求那些人世浮华。 可时间久了,每次从北疆回到中洲,看着那些个酒囊饭袋一个个肚子大的都快要溢出油来的时候,心中的天平就慢慢的歪了。 凭什么,他们前方浴血杀敌,整日把脑袋放在裤腰带上生活。而这些个连枪都拿不起来的家伙,却整日踏着他们的鲜血,寻欢作乐。而自己还要看着他们的脸色,像狗一样对着他们摇尾乞怜。 这世道,太不公了。 人就是这样,心一旦开了个口子,风啊、雨啊、什么的都会呼呼的往里刮,越刮人就越冷,越冷人就越不愤。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精明的人,仿佛脸上安的是狗鼻子,闻着味儿就寻过来了。 那天,整个中洲城最有势力的一位家主,邀请兄弟二人来自己家中做客。 本以为是瞧得上兄弟二人,可谁知,话里话外,不过是利用,明晃晃的利用。 那位家主没有军中的势力,想安排个亲信在军中,时不时的通报些消息。 宴会的结尾自然是不欢而散,兄长愤怒离席,身为弟弟的却权衡之下留了个心眼儿,没对着那位大人物发火,反而还学着那些大肚子官员赔了赔笑脸。 弟弟当初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是位中洲城的大人物,得罪不得。 可没想到,却自此被咬得死死的。 宴会之后,大人物时不时的偷着给弟弟送些金银细软,弟弟觉得不好拒绝,便收下了。 心里想的是,左右我也不会把军中的事情说给那老头听,他送了也是白送,自己还白白得到这些金银,岂不乐哉? 甚至于还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过。 可后来,慢慢的就从金银细软变成了女人,女人送的不多,但各个都别有风味。 沉醉在温柔乡的时候,弟弟才慢慢体会到了权利和金钱所带来的快感。 后来,女人生了孩子,在弟弟家扎了根。 那位大人物便开始频繁的与弟弟走动,一开始,弟弟是拒绝的。他是对谢家军,更是对老将军忠心耿耿的人呢,怎么会轻易的说出军中机密呢? 可那个大人物实在是太精明了,他明知道弟弟不会轻易的出卖消息,于是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说让他在军中安排个送粮食的官给他们一族的亲戚,将来那人若能立些军功,他们也算有个依仗。 弟弟一想,这确实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也可以还了这些年的人情,便答应了。 那人,弟弟一开始也留着心,后来,见他本本分分的,也就没再去管。 可谁知,五年前,北疆险胜,后来军粮补给却出了大纰漏,连累了全军将士,更累的老将军身死,老将军一门没落。 弟弟那时候慌了神,回到中洲便怒气冲冲的去找大人物要个说法。可谁知,这一切就是个圈套。从弟弟答应帮大人物在军中安插人开始,他就是和大人物在一条船上了。不,或许在更久远的之前,那个宴会上,弟弟没有直接尾随着兄长离开的时候,便已经入了套,成了瓮中之鳖。 大人物拿住了弟弟的把柄,从此以后,弟弟变成了那人手中的傀儡。 原来自己只是谢家军的一个小小缝隙,消息只是零星的露出。后来就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窟窿,雪花般的东西向外涌出。 有的时候,看着一府的钱财和女人,弟弟觉得这样也不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人活着,不过是为了一个利字。 如果他挣不脱深渊,那么就此沉沦也不失为一种活着的方法。 可有的时候,弟弟又庆幸。 老将军死后,新上任的将军用兵神鬼,往往不按套路出牌,很多时候,弟弟也不得消息。这样一来,就算不得自己不透露消息了,每每思及至此,弟弟都会觉得莫名的轻松。 日子一日日这样得过且过,直到清玉关那次。 新上任的将军差点战死疆场,这就是弟弟第一次正面看清楚了自己,是他透露的消息才导致的清玉关的惨烈。 弟弟也才清楚,那位大人物竟然叛了国。 可弟弟没有机会选择,既然踏上了一条船,除非想要溺死,那么一生都要选择在这条船上。 而弟弟想要活着。 所以,弟弟随之跟着叛了国。 这就是常维讲给谢昀的故事。 里面的弟弟自然就是他自己,那个大人物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王琮。而那个老将军就是自己的祖父,新上任的将军自然就是卫嫆。 至于王家安插在里面的棋子,通过自己这几年的调查,多半就是牛蟒。 只是自己这么多年一直不清楚,牛蟒这个匹夫究竟是被谁安插进去。 如今,终于,一切的真相,都理清了 祖父当初心善捡回了一条毒蛇,不仅断送了自己的命,也差点断送了卫嫆甚至是大卫。 有时候谢昀常常会迷失自己。 善,究竟是好还是坏。 若是好,那么世间之人如此多,为何不能做到人人向善。 有王琮这样利欲熏心者,也有常维这样半路投黑者。 可若是坏,世间种种,又该如何因果循环。 卫嫆,若是你在这里,和我听到了同样的事情,又该有何种感触呢? 此时距离天明不到一个时辰。 “收押,听后处理。”这是谢昀离开牢房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这个时候,急匆匆跑来一人,在谢昀面前停下,“大人,急报,有敌人来袭。” 谢昀停了一下,才说,“通知各大将领备战。”挥了挥手,禀退了来人。 兵情紧急,时不我待。 他临走的时候,再也没看常维一眼。 第65章 开战 人生的意外总是突如其来的, 即便你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面对事情的发生往往也会措手不及。 更何况…… 更何况没有人料到,北蛮和东夷联手后的兵力会是如此之多,且发兵的速度是如此的猝不及防。 这日, 天还没亮, 漫天飞雪下北蛮人攻城的声音就已经响彻漠北城。 城中的男女老少皆被惊醒, 幼儿被这声音吓的啼哭不止, 妇人只能将孩子抱到怀中, 一遍遍的安抚, “没事, 没事, 娘亲在这,没事的。”可到底是否真的没事,妇人的心里也不清楚。 只因, 边疆虽然偶有战乱, 但是如此规模和声响,却是好几年没有发生了。 谢昀此时身穿甲胄,腰佩宝剑, 站在城墙之上, 皱着眉, 面无表情的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一片。 那为首的便是曾经差点取了卫嫆性命的呼耶寒蝉。 “哥,天尚未清明,看不清来了多少人,可这阵仗,最少也有不下三万。”谢昭从远处匆匆跑来,气息尚不安稳。 三万,谢昀转头看着城下的人, 心中盘算着。 此时漠北城中人手二万,敌方若是三万,一战未尝不可,可呼耶寒蝉真的只派了三万人来么? 谢昀抬头望着这漫天飞雪,心中的不安前所未有的强烈。 而此时,远在千里外的卫嫆也在深夜之中忽然睁开了眼睛。 其实她本来就没有睡着,闭上眼睛后,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的都是白日里谢昀忽然同自己说出计划时的神情。 并不轻松的神情……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最后看自己的眼神,眷恋中隐含着的决绝,这不该是一个要上阵的将军所有的神情。 ” 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可,究竟是什么呢? 卫嫆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看着漆黑一片的室内,低垂着头颅。 一定是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一定是,卫嫆,冷静一点,再冷静一点,你一定能想到。 于是,卫嫆在这深夜中一点点将自己从再次来到北疆后的事情一点点在脑海里捋清楚。 从一开始就追着陈生去了荒城,再到怀疑军中有奸细,紧接着目标聚集在了常德的身上,后来便是回营取证,紧接着是谢昀他要替自己去漠北城。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合情合理,可是却总是让人心里隐隐担忧。 卫嫆披上了衣服,于黑夜之中点了一盏灯,拿到了桌案旁,又开始看起了地图。 漠北,荒城,荒城,漠北…… 卫嫆在这两个地方之间,反反复复斟酌,脑海里不断着重复着谢昀临走时对自己说的话,和他那似哀非愁的神情。 谢昀的安排,一定有问题,卫嫆的直觉这样告诉她。 可是,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 派给他的增援,明日正午就会到。怀疑的奸细,常德就在自己的身边。 按道理来说,他不会有什么危险。 “唉。”卫嫆叹了一口气,手指摩挲着羊皮卷轴上那粗糙的纹理,眉头皱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 黑夜里,即便有油灯照着亮,可时间长了,眼睛还是有些涩的发酸。 卫嫆索性吹灭了灯,原地不动,闭上了眼睛。 北疆今年的冬天,异常的冷。 帐外此时似是刮起了风,吹的大帐“嘭嘭”作响,且似乎还下了雪,帐外来来回回巡逻的人走过,脚下发出“吱呀”的声音。 井然有序的脚步声和凌冽的风声慢慢的让卫嫆的心平静了下来。 突然帐外传来了常德轻声的例常询问。 卫嫆听进了耳,忽然脑海里有了一个想法,虽一闪而过却被她快速的抓住了。 这个想法大胆到,让卫嫆在冬日的夜晚起了一身冷汗。 卫嫆顾不得再多思量,连忙站了起来,本来披在身上的衣服也因为这样子突如其来的动作而掉落在地上。 她掀开大帐,快步走了出去,刚好拦住了本来要离开的常德。 “你随我进来,我有些事,要问你。” 常德算得上是军中老人,前后跟过的主帅也不下三个,前两个,分别是谢昀的祖父和父亲,如今跟的就是卫嫆。 即便卫嫆是个女子,他也从未觉得她逊色于先前的那二位。 甚至于,他心底里觉得更出色些也是事实。 可今夜,卫嫆将军出现在自己身前,衣着单薄,虽极力掩饰慌张的神色,可惨白的脸色和一脸的倦容却出卖了她。 常德不敢耽搁,急忙跟在卫嫆身后,进了大帐。 心底里还顺便庆幸着,刚刚巡逻的士兵都已经走远,要是在开战前,见到自己主帅这幅模样,不知道军中要传成什么样子呢。 入了帐,常德却皱起了眉,乌漆漆的,一片黑。 到底怎么回事? 心里正琢磨着,前方便出现一模亮光。 而那抹光的背后,便是卫嫆暗沉的脸庞。 “我问你,之前陈生跟我说,你弟弟常维曾不明所以的宿在了副将的营中,此间细节,你自己可还记得?” 卫嫆面若寒霜的看着他,又疾言厉色的补充了一句,“实话实说,我免你罪责。” 常德看着卫嫆的脸色一惊,当即屈单膝跪下,脑海里仔细回想起当日的事情。 前情后果皆细细想过后,才说道,“回将军。当日陈生将军刚回营,我们几个官衔稍高的将军为陈生将军办了场简单的欢迎会。因为怕有敌袭且陈将军有令,我们几个也不敢多喝,每个人只简单的喝了几杯聊表欢愉和敬意,便散了,前后也就一盏茶的功夫。至于,常维宿在副将营中,确有这么档子事来着,可是有什么不妥?” “你当夜后去了哪里?”卫嫆接着问。 “将军们散了后,我就和张、孙二位将军回到了我的营帐中,彻夜详谈了对北蛮的御敌之策。”常德老老实实的回答。 但事已至此,他也是军中老人,卫嫆这一字一句的问话,他再猜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也枉作将军,驰骋半生了。 将军是在怀疑自己? 为什么? “唤张、孙二位将军。”卫嫆冲着大帐外的守帐人说道。 “是。”帐外二人其中一人得令后,便飞奔而出。 不一会儿,以为发须皆白的老将军被领了进来,那守帐人行军礼回复道,“孙将军跟随谢相前往漠北城,不在此处。” 卫嫆这才想了起来,皱了下眉,说道,“退下吧。” 守帐人得令退下。 无妨,问张将军也是一样的。 “张将军,我问您,陈生回来的那一日,你可曾在欢迎宴结束之后同孙将军一道去了常德将军的帐中?” 张将军思索了片刻,便行礼回道,“回将军,老夫那日确实从宴会结束后便同孙将军去了常德将军帐中。” 卫嫆又向前走了几步,盯着张老将军的眼睛,问,“彻夜?” 张将军回,“彻夜。” 卫嫆又问,“寸步未离?” 张将军回想了一下,点头道,“彻夜未离。” 卫嫆听后眨了下眼睛,转过身去,双拳紧握。 是了,这样就说得通了。 从始至终,都不是像他们当初怀疑的那样,不是常德利用他和常维亲兄弟的情谊,灌醉常维,让他宿在副将营中。 这只是常维弄的一个障眼法,他宿在副将营里,根本就是他一早计划好的。让陈生怀疑他,不带他到荒城,变成带他的哥哥常德去。 这样一来,若他们在荒城出现任何的意外,最后的罪责和被怀疑的对象,就只有他的兄长常德。 而常维,即便他不亲身跟去,也一定有某种不被陈生知道的办法,知道陈生去的就是荒城,从而通风报信。 从开始的被怀疑,到最后慢慢引导陈生和自己将对他的怀疑转移到他哥哥常德的身上,从而让自己彻底变的清白。 好精密的算计! 而这次,谢昀竟然单独点了常维的名,将他带去。 可见,他,或许比自己更早想通了这里面的关卡。 这个混蛋,他到底想干什么! 领着一个叛徒去漠北,难道不怕他和敌人暗通款曲么?还跟自己说什么临时换将,可以让敌人措手不及,这个骗子! 想到这里,卫嫆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无论如何,她得去看看。此时此刻,卫嫆的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很快,卫嫆整理好情绪,冷声说,“常德听令,速点两万大军随我前去支援漠北。张将军,营内,一切事务,劳烦您多多费心。若我清晨以后未派人回来,请速点三万大军继续增员。” “末将领命。” “末将领命。” 常、张二位将军虽然对此刻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有些一头雾水,但是军令既出,莫敢不从。 半个时辰,本来都已经入睡的兵士们皆精神抖擞的列阵于营前。 好在本来就是要明日一早增援,提前到了半夜,这样子临时更改时间,提前增援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过,所以军中上下疑惑的人也没有多少。 卫嫆站在阵前,眉眼中尽是凛冽寒风,听完常德的汇报后,只点了点头,便翻身上马。 看着这于暗夜中的纷纷大雪。 心中擂鼓直敲。 卫嫆在心中默念道,谢昀,等等我。 而此时的漠北,早已经战火纷飞。 第66章 死亡(上) 等到临近清晨的时候, 卫嫆终于带着援军抵达了漠北城。 然而入目的却是一片荒凉和萧条。 断壁残垣,这四个字用来形容此处,竟然是再适合不过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常德惊呼了一声。 留给他们思索了惊叹的时间不多,因为城门外敌军的身影还未消散。 “派几个人回去报信, 其余人等, 随我上。”卫嫆忍着怒气, 吩咐道。 “是。”一位副将应道。 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以后。 “杀!” 卫嫆一声怒吼, 带着两万铁骑冲向了战场。 卫嫆的这一声, 给了城内友军抵抗的力量, 也增加了援军的士气。 一时之间, 又是一场死战。 城内的谢昭听见了这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心中终于冉起了希望。 “哥,援军来了,援军来了!坚持住啊!” 然后并没有人回答他。 时间倒退回到五个时辰前。 谢昀看着城下乌泱泱的人, 眉目微皱, 饶是听了谢昭的奏报也未敢轻心,只因他瞧见了城下那人,呼耶寒蝉。 曾经差点取走卫嫆性命的人。 是什么样的感觉? 大概是初入朝堂时, 见到王琮差不多的情感。 弄死他。 心里想的只有这三个字。 然而, 此时此刻, 谢昀却没有在朝堂上对阵王琮的把握。 因为,他此次是报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他其实没跟卫嫆讲,也没和谢昭说。 漠北城的危险要比任何一个城池更甚。 这是一座绝对不能失掉的城,也是一座极难守住的城。 不能失掉是因为,此城若失,那么自己身后大卫的疆土,卫嫆所在的地方, 在北疆和东夷的联手进攻下,必定会沦为一片焦土。 而极难守住,也是很简单的道理。 呼耶寒蝉,兵法奇才,石楠之,睿智善谋。 这二人合力,无论是想攻下哪座城池,都犹如探囊取物。 如今形势,非倾尽北疆兵力,不可挡也。 然而,此时北疆的兵力,分散在三处。 首当其冲的便是留守在卫嫆所在大营的十五万兵马,其中的五万明后天会分别抵达漠北,剩下的十万不能动,那是谢家军的根基,也是大卫最后的防线,以防北蛮人的奇袭。 其次便是陈生带走的人马,夺取荒城,势在必行,但望他可以速战速决。 最后便是漠北本来的这两万兵马。 而这两万兵马要面对的是北蛮的虎狼之师。 是以,这座城,无论是他来守,或是卫嫆来守,都不会是件易事。 如今,呼耶寒蝉现身漠北,想来石楠之要么坐镇荒城,要么就是领兵意图进攻卫嫆所在之地。 眼下除了死守,别无他法。 然而只要,只要自己可以拖延足够久的时间,等到明日增兵来到,亦或是等到陈生派兵来援,都会有一线生机。 若是可以拖到,荒城和大营的两股兵力合二为一,前来支援,便可对漠北的敌军形成合围之势。 北疆之乱,可解。 然而,他也没料到呼耶寒蝉会来的如此之快。 眼下最紧急的便是城中百姓的安危,以及…… 他看着面前弟弟少年意气的面庞,心中做下决定。 谢昀没有犹豫,他冲着谢昭下令,“谢昭听令。” 谢昭单膝跪下,双眼闪烁着兴奋,双手抱拳,“谢昭,听将军令。” “你带领将士二百人,清点城中妇女老少,一个时辰内,带他们出城避祸。城中青壮年男子,好好商量,若愿有上战场者,无论生死,待战事结束,皆赏白银五两。若是……不愿,也不可强迫。” 五两白银是普通农家辛勤劳作一年也得不到的收入,可若是拿命来换,便显得有些轻贱了。 但无论是足够还是轻贱,谢昭都不愿意。 他的志向是和父兄一样,做个可以上阵杀敌的将军,而非眼下这种清点人口的走卒。 他当即反驳道,“我想上战场。” 言语间的直白,满是少年的意气。 此时有片雪花恰好落在了谢昀的睫毛上,化了,带来了一片凉意。 他当然知道谢昭心里想的是什么……可是,这并不是他上战场最好的时刻,身为兄长,他也有他的无奈。 谢昀眨了下眼,瞬间冷下了脸,厉色道,“谢昭,你以为你是谁,我下的是军令,不是在和你商量。你若觉得自己是个将士便听我令,若觉得不是,现在把你身上那件衣服给我扒了,滚蛋!” 谢昭听到兄长的斥责后,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虽然往日见兄长,大多冷着张脸,但是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发这么大的火,这是谢昭第一次见。 他行了军礼,闷声退下。 还没等他走远,谢昀的声音又传来,“一个时辰,要是多了片刻,提头来见。” 谢昭顿了一下,闷声回“是。” 很快就见不到他的身影了。 谢昀身边的副将,就是从前谢昀为帅时,他的副将,可谓是深谙谢昀的脾气。 此时,他一声未吭,只等谢昀下令。 “等会儿我会率领五千将士,出城作战。但我料定,呼耶寒蝉所带人马绝不止城下三万,所以我不会恋战。待我收兵回城的时候,你就将昨夜准备好的烈酒,通通摔下城楼,掷下火把。这样来去间,尽量拖过两个时辰,剩下的……” 谢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握住剑柄,凝眉冷视着城下泱泱敌军,接着道。 “便是死守了。” 一开始传信的人便快马加鞭从小道离开了漠北,前去催援。 这样算起来,最晚七个时辰后,支援便会赶来。 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守住这里! 一刻钟以后,谢昀身着战甲,手持长戟,带着五千将士出了城。 而呼耶寒蝉看见大门敞开,为首出来的人居然是谢昀时,微微眨了下眼。 不是说是卫嫆么? 居然会是谢昀,呼耶寒蝉轻轻一笑,手指摩挲了一下别在腰间的长刀,心中叹道,有意思。 跨马而坐,谢昀眨眼间就到了敌军阵前。 他抬眸冷视,却并不言语。 谢昀和呼耶寒蝉就这样相持着,于阵前,于雪间。 良久,呼耶寒蝉震了一下手臂,抖落刀上薄雪。 大声说着,“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降者不杀!”呼耶寒蝉身后的人们也开始跟随着叫嚷起来。 等他们禁了声。 谢昀轻勾薄唇,双脚夹了一下马,慢慢悠悠往前走了几下,才出声说道,“主帅为谁,报上名来!” 谢昀声音不大,说得且漫不经心,但是对面确确实实也听的见他说的是什么。 他娘的!呼耶寒蝉心里骂道。 眸色愈冷,但是面上却大笑出声。 “谢昀,你是几年没上战场,瞎了你的狗眼?老子你都认不出?” 谢昀微微仰了仰头,装模作样的左右打量了一番,才开口,“瞧你的模样,有几分肖似一个叫呼耶寒蝉的人。” 呼耶寒蝉听后微微皱眉。 这时候谢昀的马恰时打了个哈欠,马身也跟着颤了颤,等马儿完全静下来,谢昀才一边抚摸着马身,一边说,“可我分明记得,他不是几年前死在了清玉关么?” 说完,还似挑衅般的冲着呼耶寒蝉歪了歪头。 一阵哄笑顿时在谢昀的身后响起。 此时寒风浮动,掠过谢昀的发尾,几缕青丝随风飞扬。 平日在朝堂里色厉内荏的谢昀仿佛不见了,此时此刻有的只是当年意气风发的谢小将军! 然而呼耶寒蝉的脸却在一瞬之间冷了下来。 他要谢昀死! 说着便怒吼了一声冲了上去。 谢昀瞬间收起原本有些懒散的模样,凝眉迎敌。 这些年,虽再也没上战场,但是兵器武功未敢有一日懈怠。 如今,就看是谁更胜一筹了。 父兄的仇,卫嫆的恨,此时全都灌注在了谢昀手中的戟上,不出则已,一出即是必杀。 二人战了三个来回,几百招。 呼耶寒蝉终不敌,败而退回军中。 谢昀一方士气大振,呼喊着,按照谢昀出城之前交代给他们的阵法,攻之。 谢家军人数上虽不敌对方,但一时之间却占了上风。 城楼上的将士看到这一幕,心中惊奇,面上欢喜。 而站在他们身后的副将,却欣慰的一笑。 是了,这才是他认识的小将军,谢昀! 第67章 死亡(下) 但是这样的优势并不能持续很久。 敌军无论是人数还是武力上并不逊色于谢家军, 刚刚的一时萎靡不过是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如今,待士气重拾,谢家军便被开始压制。 不过还好,刚刚下面的人来报, 谢昭带着人已经将城内百姓撤的七七八八, 且招募而来的平民也有千人。 千人, 虽不多, 也算是一些武力储备, 毕竟这样的时节, 多一个年轻力壮的人, 往往就会给战场增添一抹转机。 副将此时看了一眼城楼下方。 谢昀带出去的人也已经死伤过半, 又看了看两旁忙忙碌碌拎着酒罐子到处走的人,心里盘算着时间,一刻钟, 将军再坚持一刻钟。 一刻钟的时间, 转眼即逝。 看着四下被码的整整齐齐的酒罐子,他马上探出身子,冲着城下大喊, “将军, 好了。” 谢昀此时正一戟捅进敌人的腹部, 脸上被溅上滴滴鲜血,然而他眼睛眨也未眨,看了一眼周围还活着的将士,未有丝毫留恋,大声喊着,“收兵!” 他曾在出发前就告诉过他们,切勿恋战。 如今军令一出, 活着的士兵,不管是完好的,还是受伤的,都按照之前计划好的一样,有速撤离。 不论是行动还是速度上,比之,之前的谢家军,只好不坏。 这个时候,身下的马儿狂奔着,谢昀一路杀着敌人开路,在如此紧急危难的时候,脑海里还是忍不住浮现出了卫嫆的身影。 谢家军本就是令行禁止的一支队伍,这几年,卫嫆却让他们更加训练有素,于此,她该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啊。思及至此,谢昀心中微微酸涩,却也更加感激自己的决定。那就是,此时此刻,出现在漠北的是他,而非她。 电光石火间,谢昀带着剩余的部下回到了城中,城门处的守门人们及时关上了城门,并对着上面做出手势。 霎时间,城门外,城墙下,瓦砾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谢昀调转马头,仿佛可以透过雄伟的城门,瞧见门外的熊熊烈火。 果然,门外敌军追击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随即响起来的是阵阵哀嚎。 左右的士兵皆在欢呼,即便是已经受了伤了面上还是毫无惧色。 可谢昀知道,这样的法子,撑不过多久,待火势一停,甚至是转小,迎接他们的即是一场死战。 脸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谢昀来不及清理,下了马,便向城墙上方跑去。 “城中百姓撤的如何?”谢昀问。 “回将军,撤的差不多了,只剩些年长的老者,也在尽力撤离中,征集来的人也有千余。”副将答道。 谢昀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城下的熊熊烈火和烈火几步之外,正虎视眈眈的敌人们。 眼神淡漠,右眼却不自觉的跳了一下。 卫嫆幼时与自己玩闹,似说过右眼皮跳动意味着灾祸将要降临。 可自己从未信过神佛。 过去是,如今亦然。 “通知谢昭,加速撤离。招募上来的百姓,让他们守在城内的各个路口和两仓处,如若发现任何心机诡异之人,速速捉拿上报。” 现在时局混乱,就算征募上来千余人,也无法与正经的士兵相比。与其白白送命,倒不如让他们监视城中动向,以防敌军有人潜入,浑水摸鱼。 “末将遵令!” 副将听后立即动身向城下跑去。 此时,时间刚刚过去两个时辰。 * “将军怎么来了?”谢昭正在招呼城中百姓有序撤离,一回头,远远便瞧见了副将跑来。 “将军传我来,让我部署招募上来的人。” 谢昭点点头,一边跑去扶起远处跌倒的老人,一边大声问着副将,“那我哥?可有受伤?” 副将摇摇头,说,“小将军放心,将军没受伤,此刻正在城头指挥退敌呢!” 谢昭这才放下心来,可此时手掌上却蓦地低下了一滴水。 谢昭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他低下头去寻找水滴的来源,却发现竟是这个倒地的老妇在无声的哭泣。 “大娘,怎么了?”谢昭以为她是哪里受了伤,毕竟此次撤的匆忙,路上难免磕磕碰碰,更何况是上了岁数的老人家。 老妇摇了摇头,擦干了脸上的泪后,借着谢昭的力,颤颤巍巍的起了身。 似有不舍的拍着谢昭的手说,“小将军瞧着年岁也不大,战场上刀剑无眼,切记切记,好好珍重自己的性命啊。可知道,你的命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命,我那不成器的丈夫和儿子都去了战场,可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啊……唉……” 多的话,老妇也没有多说,但是还沾着泪痕的眼眶却已经红润了。 她又拍了拍谢昭的手,却是一言不发。 之后,一个人撑着拐,一步一脚印的往远处走去。 谢昭不知为何,心头酸楚,眼眶干涩,呆呆的看着老妇远去的身影良久,才哑着声音对着远处的一个年轻的将士说,“那个大娘年纪大了,路上多看顾着些,一定要保证老人家的平安。” 年轻的小将老实的点点头,应承下来后便向那老妇跑去。 小时候谢昭总是梦想着可以上战场,做威风凛凛的将军,那才不负这人生好年华。 可是兄长总会淡淡的冷下脸,扔下一句话,然后离开。 那句话,他从前我从不理解。 此刻他仿佛明白了些,兄长说,“谢昭,你记住,我们谢家世代为将。为的,从来都不是战场杀伐的快感和马革裹尸的悲壮,而是百姓康宁。战争,从来都不是任何一个谢家将领愿意看见的,若可以,谢家军愿世间可再无战乱。” 可谢昭从前想的是,若无战乱,那要谢家军干什么?将军的天职,难道不就是浴血沙场么? 年轻的谢昭此时忽然微微明白了兄长所说的。 是啊,如果世间可以再无战乱。 母亲可以有孩子承欢膝下,妻子可以有丈夫日夜陪伴,孩子可以有父亲欢声笑语。 那,还是没有战争的好。 大娘,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此时的雪已经停了,开始起风了。 * 无论投下的酒罐子有多少,点燃的火势有多猛,终会有变得微弱的时候,更何况,下雪后的地面覆着积雪。 果然,很快,呼耶寒蝉便领着人扑灭了大火,带着人开始了强攻。 城门的大门再次遭到了强攻,城楼上也开始架起了一座座高梯。 “众将士,听我令!凡有敌军越界者,杀无赦!” 谢昀将令一出,上下将士士气大振。 “杀无赦,杀无赦!” 而后顿时便是一片血水尸海。 谢家军的箭矢射中了敌军的胸膛。 敌军爬上城墙,拽住将士的衣服,使劲扔下或一同摔下巍峨的城墙,血肉模糊。 耳边旁响起的全是死神桀桀的笑语,仿佛在说,真好,我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 硝烟弥漫,血味弥散。 * 卫嫆率领着援军来时,远远看到的便是这人间惨剧。 待她一路杀至城下,居然发现高耸的城墙居然被打得豁出了一道口子,上面铺满的全是谢家军的尸体。 “妈的。”卫嫆低声啐了一口,身边的将士皆没有听清卫嫆说的什么,但都能感受得到卫嫆的嗜血的杀意。 若说刚刚卫嫆心中的怒意和愤恨还可以勉力压制的话,如今的她,便是满腔的怒意一下子喷泄而出,如惊涛骇浪,非敌军将领的首级不可平息。 她翻身下马,用剑刺穿了敌人的胸膛,心里想的是,那个人,千万要无恙才好。 城上的人见到是卫嫆,才终于开启了城门。 可迎着卫嫆的人却哭着脸,囫囵不清的说着,“将军,将军,快去看看将军。” 来人面上一片血污,辨不得本来的面目,卫嫆听后,胸腔陡然一震,随即不见了身影。 只留下一句话,“常德,若一个时辰后还能看见一个敌军在叫嚣,提头来见!” 常德此时正转身斩断了一名敌军的臂膀,鲜血飞溅了出来,他眼眨也没眨一下,只肃着一张脸回道,“末将遵令!” 等卫嫆上了城楼,不用人指,远远便瞧见那城墙的豁口处,围着一圈人。 那慌乱的,无措的呼喊声。 喊的是谁呢?卫嫆有一瞬间恍惚。 等卫嫆持着剑走到近前,身前的将士为她尽数将敌军斩杀,那原本围城一圈的人,看见是卫嫆来了,都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 卫嫆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倒在血泊里的人,忽然觉得有些荒唐。 那个人,不是从无败绩么? 那他此刻在躺着做甚? 战事还未结束,他躺着做甚! 当真是,大胆。 这短短几尺的距离,卫嫆走的极慢。 好像是一场梦,一步步都走在云端,一步一步,不小心就会从那万丈之巅跌落。 等她终于走到了那人身前。 那人身边一白袍小将的一句话唤醒了她,“殿下,殿下,救救我兄长吧,救救我兄长吧。” 救救他? “怎么回事?”卫嫆声音低沉的让人害怕。 你又是谁?卫嫆在心里这样问,为什么你会抱着他?你为什么会哭?你到底在哭什么?别哭了?别哭了! 一时之间,谢昀身边的人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或是,看着卫嫆的脸色都不敢开口。 卫嫆环视了一圈,咬着牙问,“徐风呢?” 徐风,是之前那个副将的名字。 “回将军,徐副将阵亡了。”那人停顿了一下,似有不忍,但还是继续说,“当时敌人攻势很猛,城墙被破,徐副将为了鼓舞士气,身先士卒,一人连着杀了数十人,力竭时被敌军首领一箭穿心……又被前面蜂拥而至的敌军……削首了。” 说话的是个男人,说到此处也不免落下了泪。 他擦干了泪痕继续说,“徐副将去后,少帅为了取回徐副将首级和尸身,领着五十个人坚守在这个缺口,自己更是冲在前面。最后……只剩下我们几个,幸亏将军您来了,不然……” 那人没再多说,卫嫆也知道。 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 只要疯了,性命什么的便也都顾不上了。 卫嫆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捂在他的伤口上,看着谢昀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脸,轻声问,“他怎么样了?” 刚刚那人继续回禀,“少帅身中数刀,失血过多,军医说战场混乱,不让我们动他,不让我们动他呀。”说着,声音颤抖了。 “军医呢?”卫嫆冷声问。 “是我们无能,军医被呼耶寒蝉一箭射死了。” 呼!耶!寒!蝉! 卫嫆眼里杀意尽现。 她闭上了眼,强制自己冷静下来,看着刚刚对她讲话的那个人,一句一句吩咐道,“你带着二十个人,去城下,我带了军医来,活着把人带来!快!” 那人听后,连尊令二字也来不及说,连忙带着人往城楼下奔去。 此时忽而狂风大作,吹乱了谢昀的发,卫嫆不做声的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封口,又看着那个正在流泪的男孩。 想起来了刚刚这人曾称谢昀为兄长,他又有着和谢昀三分相似的相貌。 “你是谢昭?”卫嫆问。 谢昭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有些怯生生的看着卫嫆点了点头。 “告诉我,那个军医具体说谢昀的伤如何?可会危及性命?” 谢昭哽咽了一下,但是语气很坚定的说,“不会,那位军医给兄长包扎完后,说了兄长暂无性命之忧。只要快快结束这乱局,将兄长妥善挪动,好好用药,兄长便不会死!” 卫嫆看着谢昀伤口包扎后仍旧渗出来的血,轻轻点了点头。 “收起你的眼泪,现下我还要做件事情,你在这里照看好你兄长,若我回来,发现他少了一根头发,军法处置。” 小小的少年擦干了眼泪,语气里还有哽咽,但是声音坚定,“谢昭,遵令。” 卫嫆不舍的摸了摸谢昀的发,然后就毅然决然的走了。 呼耶寒蝉! 今日的一切,我要你拿命来偿! * 等卫嫆再次回到城墙外,常德带领的人马正和呼耶寒蝉所带的人战的难舍难分。 卫嫆翻身上马,一路冲到了呼耶寒蝉的面前,满身寒霜,一脸杀气。 “看你样子,谢昀多少是活不了了?”呼耶寒蝉扛着大刀,语气轻蔑。 卫嫆冷漠的看着他,只说了句,“狂悖!” 便直直冲了上去。 一时之间,刀剑声不绝于耳。 兵器相接时的电光石火,可瞧得出二人都是用足了力气的。 按道理来说,卫嫆就算久经沙场,但毕竟是女子,气力上难免会稍显得逊色,然而几招下来还略占了上风。 可见,呼耶寒蝉此前也被消耗掉不少。 又或者,他的毒根本没有拔清。 卫嫆的剑锋凌厉,好几次,呼耶寒蝉都是堪堪避了过去。 但卫嫆的速度一次第一次快,剑花流转,已经到了要看不见的地步。 终于,最后一剑刺中了呼耶寒蝉,虽然被刺中的不是致命的部位,但是很深,这就足够了。 剑被卫嫆毫不留情的拔出,呼耶寒蝉一口血喷涌而出。 他手底下的人本就被卫嫆带来的人士气震退了两分,如今他们的主帅受伤,不少将士的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 “看个屁!要是有临阵退缩者,老子屠你整族!” 呼耶寒蝉擦干嘴角的血,怒吼道。 说完,他又看着卫嫆,笑了笑,“几年不见,你武功倒是精进了不少?这样凶的婆娘,你们中原怕是没人敢娶吧?我提个条件,你嫁给我,权当和亲,若你答应,今日我立即撤走,如何?” 他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头偏偏微微仰着,是上位者惯有的姿态。 他的话,卫嫆压根没往耳朵里进,强弩之末,还妄想激怒我?可笑。 她此刻心中惦念着那个面色苍白,躺在城墙的人。一句多余的废话也不想跟他多说,只举起剑,冲着他。 无声的说,来啊!战啊! 可不等她再有动作,地面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抖动。 是敌人来增援了么? 卫嫆的面色愈冷。 * 另一边,由于城下的攻势被卫嫆有效的遏制住。 刚刚去迎接军医的一群人才得以平安的将谢昀挪回屋内。 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门外等待的二三人心中渐渐焦躁。 突然门被打开,军医面色凝重的出来,冲着他们摇了摇头。 第68章 大结局(上) “你说, 我哥他怎么了?”谢昭看着摇头的军医,一时之间难以相信,上去一把就抓住了军医的手腕,厉声质问道。 “小将军放心, 命算是暂且保下了。”军医拍着谢昭的手, 惶恐的安抚。 但是谢昭却没有放过大夫口里的细枝末节, 可此刻人多眼杂, 眼下二哥的性命无虞是最要紧的。 他慢慢放开军医的手腕, 绕过他, 冲进了屋内。 看到二哥躺在床上, 呼吸匀称, 这才放下心来。 转身又问,“那我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军医行了个礼,“回小将军, 少帅这次受伤不轻, 且失血过多,身体孱弱,估摸着明日的这个时候差不多方能醒来。” 谢昭点点头, 又看了眼兄长, 这才起身对着余下的人吩咐道, “既然兄长性命无碍,那还望大家可以各司其职,眼下卫将军正在战场厮杀,我们也不可懈怠。” “末将遵令。” “末将遵令。” “末将遵令。” 余下的人纷纷提着刀剑离开。 谢昭又看了一眼兄长,也转头就走了。此刻,杀敌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如果你是清醒的, 也会让我这么做,对吧,兄长? * 另一边,战场。 地面的震颤引起了卫嫆和呼耶寒蝉的注意。 此时的生死关头,来的人是谁的人,成了天平上的秤砣,决定生死。 而毫无疑问,在卫嫆远远瞧见来人的身影时,便知道,这场仗,自己赢了。 来人是陈生! 有了陈生的援助,战事进行的非常顺利。 两个时辰后,当阳光洒满了漠北的大街小巷,这场仗终于结束了。 卫嫆看着满地的积雪皆消融殆尽,脸上却是未露一丝笑意。 她看着被人五花大绑的呼耶寒蝉,对着身后的陈生吩咐道,“盯紧他。” “是。”陈生低头允诺,转身便离开了。 此时卫嫆面前人来人往,有抬伤员的,有清扫战场的,有押送敌军的,但无论做什么,皆忙忙碌碌。 唯独卫嫆一人,茕茕孑立,孤身寒影。 刚刚底下的将士来报,说谢昀已无大碍。 卫嫆方才缓了一口气,可这口气还尚未缓的过来,军医便匆匆找了过来。 军医的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军医说,“将军,按理说少帅此次虽然伤重,但是好好调理,过个一年半载也就缓过来了。可是,我为之把脉,方才察觉,少帅表里阴虚,气血衰竭。故此,我推断他此前不久该是受了极重的伤,且未经调养便日夜奔波操劳,已经伤了内里……” “所以呢?直说无妨。” “少帅此前伤了根本,今日又失血至此,可以醒来已是上天垂怜,但……但恐难享天人之寿,更甚者,来去之日或在此间几年。” “来去之日或在此间几年?”卫嫆的心底再次滚过军医的话,心中顿觉无力。 军医口中提到此前的伤重,多半就是之前南下时他受的伤。 来来又去去,世事当真是反复无常。 谢昀啊,谢昀,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 第二日,天蒙蒙亮,谢昀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朝阳,睁开了眼。 他刚准备起身,却顿感全身疼痛,浑身软绵无力。他躺着眼神呆呆的盯着床板,昏死前的一幕幕,才如海浪般涌入脑中。 他,这是活着,还是死了? 床上谢昀悉悉索索的声音将旁边看守的人吵醒,见到少帅睁着的眼睛,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大声呼喊着军医。 当然,一同来的人,还有卫嫆。 谢昀看着床帷前挤满的这些人,才确定自己是活着的。 待军医诊完脉,才开口问,“战事如何了?” 这一开口,满嘴的血腥味,惹得他情不自禁的皱了下眉。 卫嫆对着谢昭使了个眼色,谢昭立即心领神会,端了杯水来给谢昀润嘴。 趁着这个间隙,卫嫆遣散了围在窗前那乌泱泱的人,又单独领着军医离开了。 而这一切,被谢昀尽收眼底。 出了门,寻到了一处僻静之地,卫嫆看着湿漉漉的地面,问,“如何?” 军医摇了摇头,叹道,“脉象虚软无力,根基已坏,难以回天。不过……” 卫嫆听到这两个字,漠然转身。 “不过,也可能是老夫医术有限。为今之计,是将少帅带回中洲,那里人杰地灵,有最好的医者和药材,兴许会同老夫有截然不同的诊断。” 卫嫆点了点头,挥挥手,示意军医可以离开了。 * 另一边。 “战事如何了?”谢昀喝完水,又问了一遍。 “哥,你放心,殿下来的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及时,呼耶寒蝉等一干人等已经被生擒,城中百姓也并未有伤亡。” 谢昭说完,轻轻把谢昀放下。 “她一向都做的很好,我知道的。”谢昀的声音有些虚短,但是面上却笑着。 空气中静默了片刻,良久以后,谢昀转头,看向谢昭的方向,又开了口,轻飘飘的问道,“我的伤势如何?” “说实话。” 虽然谢昀此时极其虚弱,但是对于谢昭而言,兄长就是兄长,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模样,对他而言,都具有绝对的威慑力。 谢昭下意识低了下头,右手攥拳。 但很快,脑海里想起了卫嫆的嘱托,吞咽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唾沫后,故作轻松的答道,“军医说了,你这次受伤极重,要好好调理上一年半载,方能如常。” 谢昀垂下眼,将头转了回去,又轻轻闭上眼,“知道了,你离开吧,我想要再休息一下。” 等谢昭离开后,谢昀慢慢将眼睛睁开。 刚刚卫嫆单独将军医带走,还有谢昭的神情,种种都表明,自己的状况并没有谢昭形容的那么好。 这个时候,门支呀一声被推开,谢昀下意识闭上了眼。 来的人是卫嫆,她让军医离开后,又去叮嘱了陈生一些事情,才过来。 她走到谢昀床前,临榻而坐,眼神流转,满眼瞧的都是他。 按道理,谢昀如今已有妻室,孩子都会满地跑了,自己的一颗心该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是城墙上,看见他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通脸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时候。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从未放下。 曾经的嬉笑怒骂,欢喜开怀,那十年的陪伴,并不是自己想忘记就能忘记的。 或许他能,但她却不能。 她这一生,自认潇洒,拿得起也放得下,可唯独,对眼前这个人,是又恨,又爱。 “谢昀,纵然你此生都不会属于我,但求你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 卫嫆轻轻呢喃的说出这句话,又看了会儿谢昀,竟慢慢的倚着床帷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前夜八百里奔袭至此,又经历了一场恶战。昨日又一夜未眠,思虑呼耶寒蝉的处置和如何夺回石楠之所占的荒城,到今早眼都未曾闭过一下。 再听不见身边之人的动静后,谢昀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卫嫆熟睡的面容,眼神有些哀伤。 刚刚卫嫆的话,一字一句被他听的清清楚楚。 活着? 看来自己猜的没错,自己的身体果然撑不过多久了。 自己本打算,待一切事情料理完毕,便同卫嫆讲清楚所有因果。 此后,她若仍不愿原谅自己,那么天长地久,自己等待便是了。总之,这一辈子余下的时光,自己就守着她,哪儿也不去了。 她不嫁人,自己等着。 她若嫁了人,自己也等着。 总之,自己余下的时光,都是她的。 可,天终究不遂人愿。 自己到底能余下多少时间呢? 一年?两年? 卫嫆,我从来都希望你可以做翱翔展翅的鹰,天空本该就是你的。 我,或许不该再对你心存妄想。 这样想着,谢昀的眼角留下了一滴泪。 * 一个时辰后,谢昭推门进来给兄长换药,却意外的瞧见了卫嫆在谢昀的榻上假寐。 本想默默的退出去,结果还是惊醒了卫嫆。 卫嫆睁开眼,有一瞬间的迷惘,随后便转向清明。看了眼谢昭手里的药,冲他点了点头,自己便离开了。 等卫嫆走后,谢昀便睁开了眼,眼神清澈,谢昭一眼便明白了。 怕是殿下在此之间,兄长从未合眼。 他们从前的事,自己也曾听母亲提过一二,本以为他们二人该是早就桥归桥,路归路,可眼下看,这两个人,该是从未放下过彼此。 此间缘由,就算兄长从不曾言明,但自己多少也能猜到些。 驸马不得参政,这一句,大概可以道尽兄长的心酸与苦楚。 他解开兄长的衣衫,看着上面的新伤旧疤,一边上药,一边想。 倘若,倘若祖父、父亲和大哥还在的话,那二哥会不会比现在要快乐的多。 又或是,自己可以更早的承担起家业,二哥也不会落的如今这般地步。 泪,就这样滴了下来。 谢昀本来神色郁郁,在想事情,突然间却感觉身上一热。 低头看去,竟是眼前这个小鬼头正在偷偷抹泪。 真是。 谢昀突然被他搞得有些哭笑不得,他弹了一下谢昭的脑门,板着个脸教训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老师没教过你吗?” 谢昭本就脸红自己落泪,眼下只把头低的更低,轻轻的“嗯”了一声,又说,“以后不会了。” 哎,谢昀低着头看着自己这个弟弟,心中的怜惜大过责备,叹了句,“这次就算了,以后让我再抓到一次,定饶不了你。” “嗯。”谢昭老老实实的回道。 他上完药,又扶着谢昀躺下,便匆匆离开了。 谢昀看着窗外的日光,微微眯了眯眼睛。 第69章 大结局(中) 几天后, 卫嫆连番率军攻略荒城不得,败兴而归。 此时谢昀也已经可以下床,拄着拐的话尚可如常行走,他远远的瞧见了陈生, 便将他招呼过来。 陈生走到近前, 却突然不知该如何称谓。 从前谢昀于他而言只是当朝宰相, 称为大人, 合情合理。 可此番一役, 听着众位谢家老人均唤他为少帅, 自己又对这两个字尤为陌生。 陈生咬着嘴唇, 行着礼, 面上纠结。 这一切谢昀尽收眼底,他温和的说,“将军可是不知该如何称呼我?” 陈生抬头看他。 “和从前一样, 称呼我为大人即可。这辈子, 这一仗,该是我的最后一场了。” 陈生老实,点头称是, 可内心却莫名酸涩。 “我问你, 我刚刚瞧着卫嫆神色郁郁向里走去, 可是有什么不快?” “回大人。石楠之盘踞荒城,久攻不下。且北蛮之地内讧,群龙无首,日前北蛮三分有二,也被石楠之尽数收入囊中。” 谢昀听后点了点头,“他果然是有备而来。” 谢昀一时之间陷入思考,等他再将头抬起来时却发现陈生还没走。 自己这才拍了一下脑袋, 吩咐道,“将军先走吧,提醒卫嫆要记得用膳。” 陈生低头称是,领命离开了。 谢昀将拐换了个方向,正准备离开,却听过路的小兵闲聊。 “那个北蛮人还真是无礼,都已经被俘虏了,竟然还敢口出狂言。” 另一个人附和道,“对,对。他竟然敢妄想娶我们大将军,真是痴人说梦。” “都快是将死之人了,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胆子?”第三个人有些嗤之以鼻。 正当他们说的正欢,一抬头却猛然看见前面站着的谢昀,一时之间慌乱的不知所措。 “将军。”三个人整整齐齐站成一排,低着头,一副生怕被责备的样子。 谢昀面无表情,在他们脸上扫过一圈。 称我将军而非少帅,不是谢家军的老人。言语之间尽是对卫嫆的维护,该是卫嫆后来又招募的新兵,罢了。 谢昀挥挥手,让他们离开了。 呼耶寒蝉? 是该去看看他了。 谢昀拄着拐,向牢狱的方向走去。 * 另一边,卫嫆回到了漠北,马不停蹄的就叫来了谢昭。 “谢昀的伤该恢复的差不多了。之前顾虑着他的身子,没法长途跋涉。如今修养了几日,该是可以了。等会你回去,替他把东西收拾好,便赶紧回中洲。宫里上下我都已经派人打点好了,到时候自会有医者上门。” 谢昭点点头,又有些为难,“若是兄长不愿离去,该怎么办?” 卫嫆皱了眉,这种情况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她抚了抚额头,这些天连日奔波,觉少事多,再加上心中忧心谢昀的身体,不自觉的开始会阵阵头疼。 待头痛过去,卫嫆说,“无妨,我来跟他说,他一定得走。” 谢昭领命打算离开,卫嫆又叫住了他。 卫嫆先张了张嘴,难得的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这件事先不要同你嫂嫂讲,免得她担心,也免得引起恐慌。” 谢昭点点头,“我明白。”随即转身离开了。 * 另一边,牢房。 谢昀在入口处将用来走路借力的拐递给了看门人后,自己便如常进去。 果然看见了被关在牢狱深处正躺着的呼耶寒蝉。 他似乎没有料到自己回来,面上有些吃惊的神色。 但很快,他就嗤笑了一声,轻轻扯了扯嘴角,“还没死?” 谢昀并没有打开牢门,只是遣了人,搬了把椅子坐在牢狱外。 对于呼耶寒蝉刚刚的讥讽,他也并未在意,只是一边理了理衣袖,一边说,“我自然不如将军,假死多年,忍辱负重,千里迢迢而来,只为这一方天地。” 呼耶寒蝉自然听得出谢昀嘴里的耻笑,他慢慢坐了起来,苍白的面色显示着他此时此刻也并非是康健的身子。 “我被关这么多天,卫嫆尚未找上门来,反倒是等来了本该死的你。我不习惯你们中原的弯弯绕绕,有什么话直说。” 谢昀只带着三分笑意看他,并不发一语。 “攻不下荒城?”呼耶寒蝉挑眉问。 谢昀仍旧一言不发。 二人就这样相互对峙着,空气中开始渐渐弥漫起焦灼的氛围。 良久后。 谢昀开口,“不要让我再从你的狗嘴里听到任何关于卫嫆的言论。听一次,我剐你一刀,听两次,我断你一臂,若有第三次,我要你的命。” 谢昀这话说的并不狠厉,甚至语气都是轻轻柔柔,脸上还是带着三分笑意的。 可呼耶寒蝉却听出了里面的三月寒霜,刺骨的冰冷。 他不想理睬谢昀,转身便倒在了草榻上,背对着牢门,一副要送客的模样。 临走时,谢昀只留给了呼耶寒蝉一句话。 “如今石楠之盘踞荒城,强占北蛮,却对你不闻不问,这是你们一早达成的共识么?” 谢昀走了,牢房内呼耶寒蝉捂着胸口的旧伤,睁着眼睛,枯望着牢房内那一狭窄的窗口,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这一生,没有人会一辈子都是刀俎。 石楠之,我且活着看你的下场。 谢昀从阴暗的牢房里出来,便觉得浑身发寒,他并没想到区区一仗,竟然给自己带来如此虚寒的身体。 却又庆幸,这一仗来的是他,伤的,也是他。 日头渐渐西移,谢昀阻止了那些要送他回去的人,自己一个人慢慢的往回走。 废了些时间,总算是到了。 他刚一推开门,却有些意外,屋内的一干摆设全都变了模样,该有的东西全都不在地方。 他这里……是……遭贼了? 自己现下虽然是落魄了许多,可这军机要地,也不至于如此吧? 谢昀这般荒唐的想。 他刚要转身唤人进来,便瞧见了拐角处谢昭正大包小包的吩咐人往马车上搬。 他皱了皱眉,唤了一声“谢昭”,幸亏谢昭耳朵灵,远远便听见了,“唉!”了一声后,又对着马车所有的人嘱咐了几句才往谢昀那跑了过去。 “哥,你叫我?”谢昭睁着大眼睛问。 “干嘛呢?” “哦,你说这个啊?”谢昭指了指远处的马车。 谢昀点了点头。 “收拾东西回中洲啊!”谢昭吞了口口水,尽量回答的让人觉得理所当然些。 可谢昀哪是那么好糊弄的,他也不说话,就皱着眉那么静静的看着谢昭。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谢昭抵不住谢昀无声的威压,只得开了口,“哥,这是殿下吩咐的,您就跟我回去吧。” 本以为谢昀会直接拒绝或者直接去找殿下,可谁知,他却开口问了句话,声音温和,神色如常。 “谢昭,我病的很重么?” 谢昀问这句话时,恰好一道落日余晖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的面庞照的格外白皙,同时也将他身后的影子拉的分外斜长。 虽谢昀问的温润如玉,但冬日料峭的寒意,一下子却逼近了谢昭,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不想骗,却又不得不骗。 正当他心中盘算好了,正欲开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清冽的声音。 “对,你病的很重。”卫嫆从谢昭身后走出,面色冷峻,声音清冽。 谢昭吓了一跳,有些惊诧的望着卫嫆。 谢昀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静静的盯着卫嫆。 “所以,可以回去了么?我可不希望当朝宰相死在这荒凉的漠北,我的地盘。” 被谢昀盯着,卫嫆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二人僵持了半晌,谢昀率先低下了头,叹了口气,“卫嫆,我不走。” 卫嫆甲胄未解,可见来时匆匆。 她无视谢昭,直接一把抓过谢昀的胳膊,把他带回了屋里。 谢昭自觉这里无自己的用武之地,便灰溜溜静悄悄的离开了。 一进屋,卫嫆便松开了谢昀,面对着他,“我说了,谢昀,你病得很重。中洲有我和陛下为你寻得的名医和上好的药材,赶紧收拾好你的东西,回去!” 真假参半的说法,如果他没有这么了解卫嫆,或许就会被她轻易骗过。 也罢,她若不想让自己知道,依着她又何妨? 可,他不会离开。 “卫嫆,北疆的战事还没有结束,你让我如何离开?” 卫嫆皱了眉,眉目流转,看着谢昀,似有不解,又觉得有丝好笑,“谢昀,你要搞清楚,你早就不是谢家的少帅了。如今的北疆是我为帅,这里不需要你。” 一字一句,犹如利剑,卫嫆本以为她可以刺伤谢昀。 可谁知,他只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不走。”他低着头说。 谁知他竟是软硬不吃。 卫嫆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气的差点把后槽牙咬碎。 多说无益,“来人,来人!” 很快,便来了三五人,谢昭也来了。 “将军!” “给我把他绑了,扔上马车,送回中洲。”卫嫆抚着额吩咐道。 “这……”来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都不敢动手。 “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么?”卫嫆气极。 谢昀见状,也不敢再让卫嫆生气,只好让来人都离开。 等人都走了,谢昀才缓缓说,“卫嫆,我知道我早已不是谢家少帅,此时此地你是将,你可以做得很好,事实证明,过去的那些年,你也确实做的很好。可这次不一样,石楠之联合呼耶寒蝉,强攻漠北,盘踞荒城,霸占北蛮,这明显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战争。” “我担心你。” 谢昀终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卫嫆听了这些,眨了下眼,缓缓一笑,说出口的却是质问,“谢昀,你有什么立场担心我,是像担心谢昭一样担心我么?” 卫嫆脱口而出的话,让二人均是一颤。 那年雪夜,谢昀说的那句,“我待你同昭儿,没有半分不同。” 此时仿佛又回响在屋内。 谢昀的眼,蓦地红了。 第70章 大结局(终章) 日落斜阳, 昏黄灯光。 屋内的两个人俱是一言不发,碎的却是一地情殇。 良久后,谢昀的一句对不起,“对不起。”在室内回响, 声音喑哑。 卫嫆听后直接蹲坐在地上, 泪水无声的打湿了地面。 我只是想要救你, 怎么就这么难呢? 很快, 卫嫆低着头快速抹干泪水, 低声问, “你怎样才会走?我没有时间与你周旋。” 谢昀不答, 空气再次被这无声的静谧冻结。 这个时候, 门“吱呀”一声开了。 卫嫆把头低得更低,她不想让人瞧见自己这副窘态,谢昀也若有似无的向前一步, 挡在了卫嫆的身前。 可来的人, 却让他微微吃了一惊。 “你怎么会来?”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卫嫆听见熟悉的声音,瞳孔微微放大,也有些意外, 竟然是淮景? 他来做甚?自己也没有接到任何他要来的消息啊? 淮景好似没有瞧见屋内这一立一蹲的两个人, 兀自便开始打量起来这屋内的陈设, 咋舌道,“谢昀啊,谢昀,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你这屋内怎么连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 说完,他便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指了指空荡荡的桌面, 叹道,“竟然连个喝茶的杯子都没有?在下,佩服佩服。” 刚刚本来有些低沉的氛围,被淮景这一搅弄,竟变得轻松了许多。 卫嫆估摸着别人该是瞧不出自己脸上的异色 ,才站了起来,但也是不自觉的站在了门框的阴影里。 “快说,你来做什么?” 淮景努了努嘴,有些委屈的说道,“吶,还不是陛下担心我们这位忧国忧民的谢大宰相。听说他受了伤,巴巴的让我领着杜太医千里迢迢、马不停蹄的赶过来。那老头……” 卫嫆剜了他一眼,淮景才老实巴交的换了个措辞,“我是说,杜太医可不比得我们年轻力壮,现下正累个半死,躺在客房里休养生息。我想着说一别多日未见,先送来让你们瞧瞧我,好一解这相思之苦。” 淮景的话一顿,目光在对面两个人的脸上又流连了一番,才继续说,“可谁知,进来却看见一对痴男怨女,唉……” “不会说话,你就闭嘴。”卫嫆又剜了一眼淮景,便气冲冲的离开了。 等卫嫆走后,淮景看着谢昀的背影唏嘘不已,“本以为你北上是来寻求破冰之策,却没想到差点搭进去自己,仍旧是现如今这番模样。” “你知道多少?”卫嫆走后,谢昀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问道。 “你指什么?”淮景扣了扣耳朵,一副我听不懂的模样。 谢昀看他这个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去他身旁坐下,用指背敲了敲桌面,“我说,关于我的伤,你知道多少?” 淮景收回扣耳朵的手,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灰,满不在意的说,“我就是个跑腿的,你伤的如何,我从何得知?不过看你现下这番模样,估摸着还能活个几年,该是没甚问题。” 谢昀轻轻勾了勾嘴角,抬头望向门外,正色道,“那王琮如何,你总该说了吧?” 淮景这才正色,“王琮应该是跑不掉了,南朝的那位小皇帝派人送来了王琮与之勾结的物证和人证。前尚书也回朝给我爹做了证,淮青也找到了死士账簿,不过,王家人做的过于隐蔽,这账簿并看不出和王家有任何瓜葛。可就算只有前两样,王琮也无法脱身了。” 谢昀听后点了点头,“你来了也好,若能给王琮再加上一条暗通北蛮和东夷的罪名,他这辈子也别想再翻出什么浪花了。” 淮景听了,没有意外,只说了句,“果然。” “有证据?”淮景又问。 谢昀点了点头,“有,两个人证,一个是常维,另一个是牛蟒。但牛蟒还未捉拿,这个人得等你回中洲之后料理。” 淮景皱着眉,不愿听他后半句话,“什么叫等我回中洲,说得就跟你回不去了似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办,别老是麻烦别人。” 还不等谢昀回话,就又接着说,“不过,你说的常德倒是让我颇感意外,他不是你家的老人了么?我记得你兄长对他还颇为看重。” 谢昀站了起来,慢慢往床边走去,今日的事情有些多,他其实已经有些疲惫,伤口处也疼得厉害。 “人心总是最让人始料不及的,这只是他的选择罢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躺回了床上。 淮景也瞧出了他的疲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关上门。 此时夜色已经降临,无花香,无鸟语,一片寂静,也让此处显得荒凉。 淮景回想刚刚卫嫆有些发红的眼角,心中微微有些酸痛。若换成以前,自己尚能提刀跨马,不用卫嫆言语,自己早就让谢昀滚回中洲,他上。只是现下,他一介废人,哪里能置喙别人什么。只是希望,杜太医此番问诊,可得出个好的结论吧。 淮景叹了口气,背起手来,抬脚就往杜太医休息的处所走去。 谁知到了杜太医那,却发现有人比自己更早一步。 卫嫆早就在了,显然她已经问完了自己要问的,正负手立在院外。 “杜太医如何说?” 卫嫆本来是抬头瞧着天,身畔突然想起来一道声音,卫嫆一听就知道是何人,也没转头,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杜太医说他曾劝过他,好好将养。可那个人是个什么性子你也清楚,他不听,偏跑来这儿。更是骗了我……淮景,你知道么?这漠北,本该由我来守。” 卫嫆轻轻眨了下眼,轻声说,“若是我来守此城,那样,我无论是生亦或是死,都可以对他做到问心无愧。” 淮景看着卫嫆即便身着铠甲也略显得单薄的背影,心中也是郁郁,他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卫嫆的肩膀,安慰道,“他从来都是这样,你不必过分苛责自己。” 这个时候杜太医收拾好东西出来,远远喊了句,“殿下,可以走了。” 淮景把手放下,同他们一道,再次去往谢昀的住所。 * 半个时辰后。 杜太医号完脉,对着谢昀说,“大人这伤看似伤在外,但其实内里以虚,不过也无妨,好生将养调理着也就回来了,待老夫去开个方子。” 谢昀听后将衣袖慢慢放下,对卫嫆笑着说,“你瞧,这不是没什么大事么?” “那你也得给我离开这,回中洲去。”卫嫆冷着一张脸,面色不郁。 谢昀被卫嫆整的有些无可奈何,苦笑着看向杜太医求助。 杜太医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着讲,“大人,您可别瞧我,一来您这病伤在根上,这战场您是万万呆不得的。二来,淮大人和老夫都是领着圣旨来的,可不敢不遵令。” 听到这,淮景一拍脑门,叫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谢昀,我跟你讲,陛下这次可是亲笔下的圣旨,我寻思着你也不会抗旨不尊,也就没想拿出来,摆那个谱了。可若是你执意如此,那我可就将圣旨拿来了啊。” 谢昀半靠着床边,盯了淮景的面半晌,也没说什么话便自顾自的躺下了,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淮景见状撇了撇嘴,“多大的人了,还搞闹脾气这一套,谢昀,我可跟你说,最迟,最迟后日你也要跟我回去。” 谢昀仍旧一声不吭,安静的仿佛已然入睡,卫嫆不想再跟他置气,皇弟如今下了圣旨,料他也不敢不尊,眼下,就随他去吧。 卫嫆看了眼杜太医,同他使了个眼色。杜太医看后心领神会,背上药包,默默跟在卫嫆后面出去了。 “杜太医,如何?”不管怎样,卫嫆心中仍旧存留一丝希望。 可天不遂人愿,杜太医叹着气,摇了摇头,“或许是老夫医术不精,再让我看看,再让我看看。” 他诊的可是当朝宰相,短命无寿这种话,他万万是不愿意说出来的。即便谢昀并非身居高位,退一万步讲,那也是他的年少旧友之孙,谢氏一族的后人,他需得慎之又慎。 可卫嫆不愿再听这般推诿的说辞,只低声问,“杜太医尽管直言,若是好生调养,能有几年?” 杜太医本来就年过半百,佝偻之躯,卫嫆的一番话,竟将他的背压了又压。 他无奈只得低声苦叹道,“若是好生调养,或许两三载可有。” 两三载? 卫嫆的心麻了又麻,“怎么会这样?他身子我是知道的,一向康健的很,太医您和他家是旧交,也该明白,他年少时就算穿着单衣在雪地里胡闹一夜,第二日整个人也是精神抖擞的,怎么会如此?怎么可能如此?” 卫嫆怕惊到远处屋内的人,虽悲痛,但声音也压了又压。 杜太医摇了摇头,“殿下,谢大人当年能从让谢家灭门的那场战事中活下来,已然算是上天垂青了。我曾告诫过他,让他少思少虑,豁达如从前,方可安然度日如常人。可朝堂上这些事啊,哪里能容人片刻喘息……” 杜太医何尝不痛心疾首,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他的身子,我一直用药温补着。可谁成想,南下回来竟受了那么重的伤,又不听老夫的劝,来了此处……那孩子,竟是随他祖父一般的性子,犟啊!” 年过半百的人,言及此处,竟是忍不住落了泪。 卫嫆的面色也惨白如冬日白雪,她回想着中洲那几次,她偶然从他身上闻到的似有若无的药草味,原是如此么? “陛下知道么?” 杜太医摇了摇头,“他让我不要说出去,这个死心眼的孩子!也怪老夫,若是早早秉明了陛下,多一个人劝着,或许也不会是如今这般局面。” 杜太医懊恼道,说到情绪激动的地方,还捶了捶胸口。 卫嫆木然的眨了眨眼,轻轻拍了拍杜太医的背,安抚道,“您不必过于自责,您纵是说出来,情况也不见得会比眼下好上多少。” “唉,殿下放心,老夫一定竭尽全力,我这就去配方子,这就去配方子……” 卫嫆没有阻止,随他去了。 此刻突然起风了,吹动了卫嫆的发丝,也吹干了她的泪…… 此刻,房内。 淮景望着卫嫆和杜太医离开的方向,终是正了脸色,问,“你不好奇,他们在说什么么?” 谢昀睁开了眼,却答非所问,“淮景,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帮我一个忙,好么?” 淮景闻言转头,听了谢昀的请求后,眸色深了又深。 * 两个时辰后,卫嫆同陈生商讨完后日作战的事宜,临睡前,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去谢昀的住处看看。 可谁成想…… “他人呢?” 卫嫆一进到谢昀的屋里,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一怒之下召集了所有此地侍奉照顾的人。 然而,底下的人跪了一地,却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卫嫆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向爱凑热闹,这次却未露面。 那个人,是她离开后,除却谢昀,”最后在这个屋里的人。 淮景! 卫嫆长臂一挥,散去了底下这些人,派人唤来了淮景。 一盏茶的功夫,淮景被人领来。 卫嫆看着他,双手背后,一脸严肃的冷声问“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么?” 淮景无奈,但也没想着法儿的和卫嫆绕弯子,直接薯说,“殿下,你就别难为我了。” “你倒是承认的痛快。” 淮景耸耸肩,双手摊开,有股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否认了你也不会信我。” 看着卫嫆愈发冰寒的脸,连忙接着说,“你放心,他身边有谢昭还有几个谢家军的好手,没事的。” “淮景!” 卫嫆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只问一句,“他去哪儿了?” 淮景不语。 卫嫆点点头,“行,你就算不说,我掘地三尺也会把他给找出来,那时候,淮景你别怪我不顾情面!” 卫嫆紧闭着嘴,眉头上“川”字尽显,说完就要离去。 可就在卫嫆的手刚触上门时,淮景冲她说了句话,阻止住了她。 淮景说,“谢瑾是我阿弟的孩子!” 卫嫆听到后,触及门框的指尖轻轻一颤,不可置信的回头,放大的瞳孔盛满了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淮景终于摆正了神色,一字一句重复着,“我说,谢瑾是淮扬的儿子。” 卫嫆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淮景又上前了一步,“王萱是淮扬的遗孀,谢昀同她成婚,一方面是为了王家的权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可以给留下淮扬唯一的骨血。卫嫆,谢昀他,从未背叛过你。” 卫嫆听后,眼中泛起了泪花。 淮景看着卫嫆的模样,也不忍心再继续说,可有些事情,若他不讲,谢昀和她两个人,这辈子,或许就真的要这样错过了。 “我不知道他当初是如何对你的,想来该很是绝情,不然你也不能三年都未回中洲一次,关于这点我并不想为他辩白。可是,关于王萱和谢瑾,他们两个人的存在,我必须同你解释清楚。王谢两家的联姻,从开始就是一场交易,王萱为了保住腹中的骨血,谢昀为了合理的接近王家,他们二人从未有情。” 卫嫆蹙了眉,微微歪了歪头,眼角微红,仿佛听不懂淮景的话。 淮景不忍,但只能微微闭上眼睛,继续说完他要说的。“他从未求过我,只这一次。他说与其回到中洲,尔虞我诈,苟延残喘的活着,不如死在北疆,死在你的身边。卫嫆,我真的无法拒绝。” 听完这些,卫嫆眼底的泪低落,“他在哪?” 淮景叹了口气,他只能帮谢昀到这儿了,“北疆中心,军营大帐。” 卫嫆点了点头,再无半分留恋,开门走了。 只留下两个字,“多谢。” 淮景看得出她很急,急到门都未关,一阵冷风吹进便可轻易将那残存的两个字吹散,淮景的心冷了冷,竟也流下了泪。 卫嫆,希望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