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祖宗》来自www.aqbxs.com 声明:本书由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他的小祖宗》作者:发芽芽 文案: 作为最赫赫有名的校草,时樾拥有隔壁小孩所有的优点,好皮囊,好性格,好成绩,还有好人缘,开朗得像个猴子,硬要说一个缺点的话就是逼逼机转世,跟他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同桌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可就是从那时开始,时樾就总是喜欢黏着人家不放,得亏阮荇耐力好,竟然也没烦他,被他闹也从不会发火。 作为最光芒万丈的明星,时樾拥有隔壁墙头所有的特征,好外貌,好身材,好职操,还有好脾气,从来不会耍大牌,拿一群粉丝的话来说,简直就是娱乐圈的一股清流。 有传言他学生时代曾经得过很严重的抑郁症,几乎到了有严重自杀倾向的地步。可就在大家等着一个澄清时,时樾出人意料地承认了。 他说,所有人都以为向日葵开得灿烂,却没人知道它的根茎都烂得快要死掉了。抑郁症是真的,自杀也是真的,不过因为一个人,他将我从悬崖边拉了回来,我很庆幸,没有让他看见我尸骨无存的丑样子。 电视机正在播放着这段影像的客厅里,文质彬彬的阮医生被抵在沙发里哀声求饶,手虚虚搭在他臂弯,就算是被“欺负”得浑身发抖,也舍不得掐疼他一星半点。 “心疼我了?”时樾低低笑着,吻在他耳尖:“那就用这个来抵吧。”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除却与你有关的所有事。 你以为我在发光发热,总是以我为信仰,殊不知对我而言,你才是我的救命稻草。 一个互相救赎的温暖故事。 深匿抑郁症X 隐形小太阳 治愈向,注倒叙,双洁,主要为校园篇幅,可以跳过第一章 食用,感恩支持~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樾阮荇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只认他一个祖宗 第1章 C市第一人民医院,凌晨两点五十七分,手术室亮了整整四十九个小时的红灯终于变成绿灯。 门一开,坐在门口同样两夜没有合眼,苦苦等候的家属立刻起身围上去,眼中的焦躁与希冀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 不过幸好,手术成功了。 看见阮荇点头的一瞬间,年迈的老人浑浊的双眼迅速积起一层雾气,老泪纵横,下颌控制不住地直发抖,徒劳地张嘴半天,终于嘶哑地哭嚎出声。 “幸好,幸好没有让我这个白发人送走黑发人啊!” 大起大落的情绪让老人险些站不稳,一旁的小辈连忙上前扶住她,红着眼睛眼泪婆娑地一个劲儿对他们鞠躬道谢。 人与人的情绪在这样的情景下很容易传递,但是阮荇在替他们高兴之余,更多的是大脑和身体在使用过度后无穷无尽的疲惫。 这场手术是他主刀,连续49小时高度集中的精神骤然松懈下来,他太累了,若不是没办法在熟悉的环境下睡着,可能在放下手术刀的那一刻他就会就地倒下睡个天昏地暗。 病人被医护人员推出手术室送往病房,家属千恩万谢之后很快跟过去。刚刚从手术室一同出来的医护人员也纷纷互相道别,准备回家好好休息。 人群散了,空旷的走廊很快安静下来。 阮荇简单收拾了一下,轻按着阵阵发昏的太阳穴往电梯方向去,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很快追上来,一个值班小护士急急忙忙跑到他面前正想说什么,辅一抬头看见他苍白的脸色被吓了一大跳。 “我的天,阮医生,你脸色好难看,你还好吗?” “没事。”阮荇摇摇头,用掌心使劲抵了一下额角,皱眉问她:“就是太累了。怎么了,是不是有哪个病房的病人出了什么问题?我马上过去看看。” “没没没,都没事儿!”见他作势就要往回走,小护士赶紧挥手把人拦下:“就是一点事儿,跟工作无关,早说晚说都一样,阮医生你不用管我,还是赶紧回家好好休息一下,身体重要,其他的回头有时间再说。” 阮荇松了一口气:“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情况给我打电话就好。” “行。”小护士把人送进电梯:“阮医生,你这个状态最好还是不要自己开车,打车或者找个代驾吧?” “嗯,我知道的,谢谢。” 阮荇在C市有个公寓,单身公寓,距离医院只需要二十来分钟的车程,有个别具一格的阳台,种满了木芙蓉。 房子不大,但是只他一个人住,也没有养什么小宠物,绰绰有余了。 回到家后,轻微的洁癖让他没办法就这么把自己丢到床上,等到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洗漱完毕上床躺好,外面天色已经开始泛起淡淡的鱼肚色。 在眼睛控制不住闭上之前,阮荇没忘记拿过手机给自己调了一个闹钟,时间定在十一月一日十一点,距离现在还有18个小时又43分钟。 绰绰有余了。 只是他还是忘记了一件事,导致叫醒他的方式他的从闹钟变成了门铃。 阮荇光着脚睡眼朦胧拉开门,对上一张热情洋溢元气十足的笑脸:“您好,阮先生是吗?这是您订的蛋糕。” 装着蛋糕和干冰的包裹被递到他手里,阮荇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件事,客气回了一句谢谢,才抱着蛋糕转身回到屋内。 从高中那件事之后,阮荇的睡眠质量就一直不太好,浅眠,而且一旦被吵醒,极大情况都是只能睁着眼睛等天亮。 比如现在。 就算远远没有睡够,他也完全没办法再继续入睡。 很糟糕的情况,可是这么多年过来,也早就习惯了。 在沙发上盯着未拆封的蛋糕坐了一会儿,直到一偏头看见窗外已经暗下的天色,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应该看看现在是什么时间。 手机在房间没有带出来,阮荇起身回去拿,摁开屏幕,时间显示下午十点二十一分,下面还有两条来自一个半小时前的未读语音信息,发信人是常青,今早送他进电梯的小护士。 阮荇下意识以为是工作的事,点开一边播放,一边穿上拖着往客厅走。 “阮医生!!!虽然知道不该打扰你,不过我跟科室几个小姐妹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事儿还是应该告诉你一声,希望你的手机是静音,这两条消息不会吵到你休息。” 常青还是一如既往咋咋呼呼,发语音都恨不得拿个喇叭对着听筒嘶吼。 阮荇早就习惯了,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伸手拉开蛋糕盒的蝴蝶结缎带。 “你的那位小偶像因为酗酒导致胃出血被送医院来了,有点严重,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大概是唯一可以近距离接触偶像的机会了,阮医生,机不可失啊……” …… 手僵在半空。 后面小护士还说了什么,阮荇完全没有听见,脑子里被“酗酒”“胃出血”挤得嗡嗡作响。 等他回过神来时,人已经现在医院电梯里,甚至连一身白色居家服都没换下,脚上踩着一双软绵绵的拖鞋,头发微乱,整个人和平时严谨一丝不苟的阮医生完全挂不上钩,温和干净得像个还没离开校园的学生。 常青从值班室出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他,呆了一秒,眼珠子都快瞪出来:“阮……阮医生?” 阮荇握着手机站在原地,他大概还是没有休息够,头脑不清醒了,都忘记上楼前应该先问问他在哪个病房的。 常青的声音将他飘忽的神智拉回现实,眼睛里的血丝还没有完全消退,脚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憔悴,看见她,迷茫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大步朝这边走过来:“时樾呢?他在哪个病房?” “在,楼下603。”常青眨眨眼,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害怕吓着他:“阮医生你糊涂啦?这层都是重症监护,胃出血还不至于送到这里呀。” “我大概是脑子不清醒了。”阮荇抿着嘴角抱歉地冲她笑笑,嫌电梯太慢,直接转身从安全通道往楼下去,脚步越来越急切,到后面直接跑了起来,到了603门口,气喘吁吁。 6楼是高级病房区,走廊上很安静,每个房间也只有一个病人。 他的小偶像就在里面。 这个认知让阮荇心尖酸胀得发疼。 他有多久没见过他了,九年,还是十年来着? 不对,不对! 一个星期前,他有远远见过他一次的。 那时候他带了大着肚子的徐妍来医院检查,阮荇远远的看见他弯腰小心翼翼扶着孕妇,脸上关切的表情和记忆中不可磨灭的少年重合起来。 他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好看,那么开朗,一笑起来,就像是有人捧了一束阳光送到你面前,温暖得让人心悸。 只是,现在少年变成了万众瞩目的偶像了,还有了会一直想要温暖下去的人,阮荇便默默在疼到发颤的心脏一角给自己打了一针麻药,他想要笑着给他祝福,想让他一辈子都能这么快乐。 这一针麻药起效很慢很慢,阮荇本想就这么熬着,等那一处不疼了,他再去见他,问一句老同学好,顺便还可以补上迟来的礼金。 可是他一生病,他就熬不住了。 推开门,房间空荡荡的,只有时樾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枕边留了一盏小夜灯,微黄的灯光映照着他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胃还疼的原因,眉头轻轻打着节,睡得不安稳。 阮荇放满了呼吸,轻手轻脚在他床边坐下,低头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一寸一寸,认真又仔细。 真的是他。 那个霸占了他少年时整个青春,未来也没有可能会从记忆中被抹去一丝一毫的少年。 不真实的感觉被指尖切切实实存在的触感一点点抹去,阮荇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想要透过满眼堆积起来的雾气将眼前人看得更清楚些。 他想,如果他醒过来,我该说些什么呢? 是客套的一句老同学,你还记得我吗? 还是不客套的一句这么巧,你进我工作的医院了。 又或者是更亲近一些,问他我能不能做你孩子干爹? 好像都不太合适。 他们现在的关系,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意识到这一点,阮荇眼中的光逐渐淡下,怔怔地又开始发呆。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阮荇估摸着时间也该走了,正要收回手时,手腕被猛地握住。 床上躺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就那么看着他,一双眸子透亮,平静,又仿佛藏着巨大的悲伤。 阮荇顿在原地。 刚刚还没有想好该说什么,这时候喉咙就像是被卡住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要走了?” 时樾先开口了,声音带着病后的嘶哑,表情脆弱得像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孩子,让人想要好好抱抱他。 “你又要走了是吗?” 他又问了一遍,攥着他的五指越发用力。 阮荇艰难地点了点头。 看着时樾不肯放开他的手,阮荇觉得自己应该还是需要说点什么。 “我,我在这里工作,听说你病了,我只是来看——” 时樾猛地坐起,松开手的同时环过他的腰身,将人死死按进怀里。 阮荇被迫落在他腰间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残留的淡淡的酒味。 混沌的思绪找到了出口。 阮荇猛地想起来眼前人是因为酗酒导致胃出血进的医院。 “你做什么!你现在是胃出血,别做这么剧烈的动作,痛不痛啊!快点躺下!” 时樾不松手,他就推他,直到脖颈被狠狠地一口咬住,柔软的唇瓣碰到细白的脖子,阮荇觉得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全部冻住了,动也动不了,只能任由他这么咬着。 偌大的房间,只能听见对方稍显急促的呼吸,还有自己快要冲破胸腔的心跳。 很快,冰凉的泪水一颗接着一颗砸下,顺着脖子流进衣领。 “你总是这样,我明明都已经原谅你了,可是为什么就算是做梦,你也不肯多留一会儿……” “我现在很有名了,哪里都可以看见我,应该很好找了啊,你到底是不上网还是不看电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找我?” 阮荇看见时樾背后的小夜灯闪烁了一下,他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 “时樾,你,在说什么?”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时樾没有听见他比猫叫还轻的发问,仍旧自说自话。 “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你都走得好快,我的问题,你一次都没有回答我。今天我抓住你了,你要是不回答,我死都不会放你走。” 他话里的哭腔让阮荇的心狠狠颤了一颤,那一针麻药彻底失效,痛感从心脏顺着经络一直蔓延到神经末梢,难捱到连呼吸都是煎熬。 “时樾……” “小海藻,十年了,我遇到好多人,喜欢我的,讨厌我的都有,也发生了好多事,好的坏的对半开,身边什么都变了,环境,人,都变了。” “可是我只想亲口告诉你,我没有变。就是再过一个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我还是只认你一个小祖宗。” “……你呢?十年了,比我们活过的三分之一的时间还要长,在这么漫长的,不那么深刻的东西都能被磨得干干净净的时间里,你有没有忘记我?” “你到底,还会不会喜欢我?” 啪。 静谧的夜,就是一点动静也显得突兀至极。 阮荇呆呆转过头,女人挺着大肚子站在门口。 徐妍一手扶着门,一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不要钱一样往外流,就算拼了命控制,还是有压不住的呜咽从指缝流出,听得人鼻头发酸。 “阮荇……” “他终于等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呐我还没有准备开这篇啊啊啊啊存稿箱真的有毒吧!!!! 第2章 高二文理分科时,让所有人最吃惊的不是带火箭班的班主任从老曹换成了老李,也不是国际班的教室从三楼换到了六楼,而是被所有老师视作掌中珍宝,被所有同学誉为二中希望之光的时樾既没有进火箭班,也没有进国际班,只是进了不管是师资还是班级综合水平都只能说是普通,甚至是中下的理三班。 二中希望之光反向一跃成了理三希望之光,所有人都是一脸懵逼。 有的人问是不是因为分班考试没考好,也有人脑洞大开阴谋论说是他仇家在搞他,大大小小的猜测层出不迭,可是一番考量之后,没一个能站稳脚跟。 成绩方面,时樾分班考一如既往发挥正常稳坐第一,并且甩出第二名整整四十一分,人际关系方面,那就更不可能。 初中那会儿时樾在学校就已经小有名气,长得好,智商高,家境优渥不说,还是出了名的热情开朗脾气好,幽默风趣贼搞笑,唯一的缺点就是话多的一匹,跟谁都能找到聊的,整个一逼逼机转世,不过再大的缺点,配上他那张脸也能被活生生扭成优点。 很多女生偷偷喜欢他,男生也都爱跟他玩儿,仇人,几乎没有存在的可能。 排除了可能性最高的两个选项,剩下的猜测更是光怪陆离一看就是在瞎扯淡,原因找不出来,大家的好奇心都膨胀得快要爆炸。 各种版本的谣言传了一阵,最后还是时樾前同桌吴青听不过去,大发慈悲爆出原因:他就是嫌那两个班气氛太压抑了,想找个好玩儿点的班级,反正不管待在哪,他也照样能门门拿第一。 ……真是一个热心吃瓜群众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解释。 行吧,智商高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不过都说装逼太过遭雷劈,时樾大言不惭了这么一下,就被一声闷雷劈个正着。 通俗点说,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理三班很闹腾不假,但是上头安排给他的小同桌跟闹腾一点不沾边。 安静,话少,内向,无趣,还闷。 两人成了同桌,一个上午下来,对方说的话不会超过三句,每句字数不会超过三个字:嗯,好,没事,谢谢。 不管上课还是下课,小同桌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作业,那股子认真学习的架势让时樾这个逼逼机都没好意思打搅他,试探了两句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交流。 他想,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逼逼机叫停器。 终于熬到中午吃饭,憋了好几节课的时樾感觉自己活过来了,迅速合上书从座位上跳起来,伙同班上几个之前就一起打过篮球的男生勾肩搭背又追又打地去了食堂。 “阮荇啊,他就那样,不爱说话,我们跟他做了一学期同学了,除了发作业收作业这种必要的时候,几乎没看见他有跟其他同学主动交流过,内向得都有些过头了。” 周乾华一边说,一边挑来拣去把青椒炒肉里面的肉丝全拨弄到旁边,只吃青椒不吃肉。 “这么夸张啊?” 时樾咬着腮帮子,想象不出来一整天闷着不说话也不跟人交流是个什么体验,反正他办不到。 “就是这么夸张。以前高一刚开学的时候老班还怀疑过他是不是因为害羞不好意思跟人交流,就让咱们班班长杜晓跟他坐一桌,多照顾照顾他,帮他交交朋友,结果时间一长,大家才发现什么害羞不害羞的都是狗屁,人就是不爱讲话。” “不过内向归内向,他人挺好的,也好说话,让他帮忙从来不会拒绝,斯文,我没见他有冲谁大声说过话,更别提发火了。” 时樾说:“嗯!看出来了。” 新同桌其实挺好的,认真好学,不吵不闹,连说话都温声细语,一看就很好相处,要是换一个人,不用多说肯定会很满意,可惜他不行,他控制不住整天想要叭叭叭的一张嘴。 新同桌太安静了,他不好意思吵他,怕打扰他学习,也怕被他嫌烦。 周乾华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嘿嘿一笑:“想换同桌是吧?简单,我们老班很好说话的,你去找她说一声,保准事成。” 正中红心! 时樾迅速夹了一筷子青椒放他盘里:“老周兄弟,缺新同桌吗,二中第一帅了解一下?” 周乾华大模大样吃掉那口青椒,打出一个响亮的饱嗝之后,眯眼一笑:“哎嘿,我对我现在的同桌很满意,所以老时兄弟,另谋高就吧。” 大喘气同样得遭雷劈。 时樾愤愤插过他盘子里一颗肉丸塞自己嘴里:“小周,你现在看起来好似一个傻逼。” 吃饭午饭,拒绝了他们去投两球的邀请,时樾转头直奔高二教室办公室,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班老班外校听课去了,今天不会回学校。 行吧,一天而已,还是等得起的。 哼着不找边际的小调晃晃悠悠往回走,路过之前的班级碰上熟人免不了还要闹腾几下。 回到教室时离上课时间还早,教室空荡荡的,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趴在桌上睡午觉,吊扇开的最低档,杜晓坐在门口的位置带着耳机正在做阅读理解,见他进来抬头友好地冲他笑了笑。 礼尚往来,时樾回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八颗牙齐齐整整,白得晃眼。 转头发现他那位将沉默是金奉行到底的小同桌也在,回到位置时,正好看见阮荇将一卷印着不知名花纹的胶带胶带扔回抽屉。 “中午好啊,小同桌。” 露水同桌也是同桌,时樾本性改不掉,抬爪笑眯眯跟他打了个招呼,低头正要坐下,才发现凳子一个小角落上多了一块“疤”。 印着黄色皮卡丘的胶带贴成小小的十字,尾巴直立立的像一道闪电,看着倒是挺可爱。 “那块钉子有些凸起来了。”见他一直盯着凳子不说话,阮荇抿着嘴小声解释:“很容易挂到,这样贴着会好一些。” 时樾想起来刚刚起得太急站起来是感觉有什么在屁股那块挂了一下,不过那时吃饭第一要紧,转头就给忘了。 没想到小同桌还挺细心。 “你要是不喜欢,撕了就行。” “没,撕它干什么,挺好的!”时樾大大方方一屁股坐下,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还特别夸张地原地扭了扭:“哇,果然是丝滑无比,谢啦同桌!” 阮荇被他浮夸的动作逗乐了,眉眼弯弯,也跟着笑。 “嗯,那就好。” 小同桌长得白白净净的,模样秀气,笑起来也秀气,不像他恨不得把一口好牙全露出来,只是在嘴角和眉眼含蓄地弯起好看的弧度。 一瞬间,时樾就想起小时候看的一部动画片,名字忘了,主角是只小鹿,好像是叫斑比还是什么的。 他觉得那只斑比鹿跟他的小同桌就很像。 都很可爱。 …… 开学第一天,尤其是分科后开学第一天,基本每堂课都不会讲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各科任课老师多半都是在跟他们闲聊,认脸,加做必要的思想工作。 混着混着,一天就结束了。 放学铃响起的同时,阮荇就背着书包飞快站起来。 他坐的是靠墙那一面,进出不太方便,时樾见状赶紧站起来让他。阮荇抱歉地冲他笑了笑,很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后,很快跑出了教室。 这么急,时樾猜他可能是赶着回家做作业。 毕竟小同桌好像很爱学习的样子,做理综试卷试卷时,他看他恨不得都要钻进去了。 “时大爷,您能不能快点儿?” 吴青在教室门口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扒着门框大声嚷嚷。 时樾脱下校服外套,将书包随手甩上一边肩膀:“青儿,这么猴急?大爷这就来了!” 吴青暴躁了:“说了几百遍别这么叫我!跟个蛇妖似的,难听的要死!” 于是。 “好的小青。” 时樾皮这一下很开心,跑出去时一个凌波微步扭身闪过,险险避开吴青的降龙十八掌。 照旧是网吧半日游。 时樾不抽烟,但是架不住酒吧有人爱抽,半夜两点出来时两人身上都是一股散不去的烟味,闻着就反胃。 想把外套掏出来穿上挡挡味儿,转念一思索还是算了,打车回去还要二十来分钟呢,万一捂发酵变得更臭怎么办? “不行太难受了,我得赶紧回去洗个澡,下次能不能换一家禁烟的?每回来这儿我都觉得自己玩着玩着就要原地飞升了。” 吴青:“那不是别家都要身份么!我目前还只有户口本呢,等高考完满十八了,咱们再物色新地方。” 时樾挥开一只蚊子,挠挠耳尖:“……那下回我们还是远程开黑吧,你网吧,我在家,网络姻缘一线牵,峡谷照样干翻天。” “那多不得劲儿。”吴青乐呵呵地笑着:“走了,挺晚了,回去啦,明天还上课。” 时樾家比他近些,把第一辆出租车让给他之后,自己并不着急回家,转头找了家烧烤摊吃了会儿,觉得肚子塞满了,有了点儿困意,才打车往家赶。 路程二十分钟,洗澡十分钟,擦干头发出来,那点困意又被消磨干净了。 时樾哎呀一声叹了口气,认命爬上床闭上眼睛等着天亮,然后直接起床去学校。 九月的天气白天还是热,不过一早一晚温度已经降下来,穿个短袖套个外套就不冷不热将将好。 他一晚上没睡,起得已经够早了,阮荇却到得比他还早。 当他顶着满眼红血丝叼着肉包子晃进教室时,阮荇小朋友已经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手里拿着一本单词速记手册认真开始背诵了。 第3章 “同桌,你真勤快。”打鸣的都没你起得早。 他由衷地感叹一声,也不期待小同桌能给什么回应,打个大大的哈欠扔下书包往桌子上一趴开始补眠。 阮荇从他进来开始背单词的脑筋就停止转动了,单词本还立着,一颗心思悄悄摸摸都放了他身上,见状忍不住压低了嗓子小声提醒他:“时樾,离早自习还有不到十五分钟了。” 时樾没懂他的意思,偏过头眼睛睁开一天小缝看他:“啊?” “今天是英语早自习,曹老师不爱看人在她的课上睡觉,早自习也不行。” 曹老师原名曹静桦,在二中是出了名的凶,脾气爆,而且上课最爱抽人起来回答问题,没人举手就全班挨骂,有人举手起来答错了也要挨骂,然后再发展到全班挨骂。 但凡被她教过的学生没一个提起来不瑟瑟发抖,就算是早已经毕业的学长学姐,提起她来也忘不掉被“举手还是不举手”这个问题支配的恐惧。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幸被支配这么一回,时樾之前所在班级英语老师就很温柔,初来乍到,不了解班级行情,只以为阮荇是在督促他认真学习,早课不要睡觉开小差。 “放心,我就眯着休息一会儿,睡不着的。” 阮荇看着他眼睛底下的乌青,十分怀疑他话里的真实度。 时樾也不想多解释,就冲他笑了笑,埋下脑袋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他睡眠质量很差,如果不是十分安静的环境,十分充裕的时间,就算再困也没办法入睡。 教室人多,叽叽喳喳的声音停不下,第一个条件都没办法满足,所以他从来没在教室睡着过,再困也没有。 这真不是他在立flag,是实事求是。 不过今天好像情况有变。 从闭上眼睛开始,时樾就能闻到有一股很淡很淡,若有若无的味道在往鼻子里钻。 细细嗅一下,很像他小时候在奶奶家闻到的那种手工肥皂的味道,熟悉,安心。 是他身上的味道吗? 可是他家的洗衣液明明不是这个味道。 时樾缓慢地转动脑筋思索着,意识逐渐开始模糊。 班上同学渐渐都到齐了,哇啦哇啦的读书声在曹静桦板着一张脸进来时达到顶峰。 阮荇混在一堆卖力朗读的同学中间,时不时用余光扫一眼还趴在桌上舍不得抬头的时樾,拿不准他是睡着了还是没有,以及自己要不要叫他起来。 曹静桦眼尖,很快发现了时樾这条漏网之鱼,没给足阮荇充分纠结的时间,一巴掌狠狠拍在讲桌上。 砰的一声,读书声戛然而止,所有人整齐划一被吓得一个激灵,两眼惊恐地看着她,不知道下一顿臭骂是单体技能还是群攻技能。 阮荇隔空跟曹静桦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在对方视线冷冷落在自己同桌身上时,默默低下脑袋,为时樾默哀。 狂风骤雨在意料之中。 直到被一通口水教育,并且勒令滚出教室在走廊站完这节早自习,时樾都没有回过神来。 不是说好的恐龙早灭绝得只剩化石了么?里面那位会喷火的生物为什么还会存在? 另外……他刚刚时睡着了?! 在吵闹的,全是人的教室睡着了? 好像没有吧。 还是时间太短,到底有没有睡,时樾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抬手捏捏自己压得有点发麻的脸颊,眼睛半睁不睁眺望远方看了一场不存在的日出,觉得有点精神恍惚。 随着自习结束,朗朗读书声渐渐安静下来。 看见曹静桦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办公室,身心俱疲的时樾才猫回教室重新坐下,揉着绷得厉害的太阳穴,转头悠悠地对阮荇说:“虽然自习前没有能成功接受到上级提示,不过还是多谢提醒,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下回绝对不会翻车。” 还没有习惯他对自己开玩笑,阮荇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只是不等他回答,前排两个女生已经转过身十分热心肠地开始帮他普及曹火龙的光荣事迹了。 见时樾听得津津有味,阮荇将一句不曾出口的“不客气”悄无声息收回,抿嘴笑笑,低头继续看理综试卷分析。 上午第三节 体育课,大课间时教室里被关了一上午的诸位就犹如脱缰的野马很快跑得没剩几个。 阮荇不慌不忙收拾好做了一半的化学练习册准备下楼,抬头发现跟他一样留就没离开的同桌已经再一次趴桌上沉沉入睡。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疲惫的样子,眼睛底下的乌青和眸子里的血丝都明晃晃。说得夸张一点,阮荇都怀疑他是不是几天几夜没合眼,才把自己搞成这个样。 游戏真的有那么好玩吗? 悄悄叹了口气,出去时阮荇没有吵醒他,只是小心翼翼将后桌同学的桌子往后挪了一些,挤出去后又小心翼翼挪回原位,尽量不弄出动静。 时樾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他一个人。 这次不用怀疑,他竟然真的睡着了,还做了个简短的梦。 不可思议。 撑着眼皮茫茫然醒了会儿神,感叹完了,才想起这节课是体育课。 扭着脖子坐直,一件校服外套随着他的动作从肩膀上滑落,时樾伸着懒腰顺手捞回来正想塞进抽屉,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一件外套。 这件不是他的。 简单比划一下,这件比他的至少小一个号。袖口也是洁白干净新的一样,完全没有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圆珠笔划痕。 是他那位小同桌的吧? 鬼使神差地,低头在衣服上嗅了嗅,闻到那股飘出来的淡淡的肥皂味时,时樾觉得自己破案了,破了他为什么能罕见地在教室睡着的案。 小同桌很贴心,不仅仅帮他盖好外套,还很细心地留了小纸条在桌面上。 时樾拿起那张黄色便利贴,上面用黑色签字笔留下一行字:体育课帮你请了假,可以多睡一会儿。 跟他连自己有时都不一定看得懂的狂草不同,阮荇的字跟他那个人一样隽秀好看。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一阵脚步声匆匆从走廊跑过,时樾一转头,就看见周乾华拿着瓶矿泉水从后门进来,一边走,一边往嘴里猛灌,看见他在教室,表情带上惊讶:“诶?时樾,这么快就帮化学老师改完作业了?” 时樾脑筋转得快,不费吹灰之力就猜出改作业一说从哪儿来的,嘿嘿一笑,从善如流接道:“是啊,也没多少,对着答案三两下就搞定了。” “噢。”周乾华从桌子底下抱出篮球,特别熟练地在食指上转起来:“那走呗,还有一会儿才下课呢,咱打篮球去?” 时樾不打算辜负小同桌的善意,摆手拒绝他:“就不了,一会儿我还要过去办公室一趟。” “班主任办公室?” 周乾华想起什么,了然地笑起来:“噢噢,我晓得了,你是想说换座位那事儿是吧?你趁这会儿赶紧去,我刚刚路过,看见老班正好就在里面,别迟了人又走了。” 时樾把便签纸折好了,从抽屉最下面抽出一本漫画书夹进去,闻言歪头想了想,摇摇头。 “没,我不换座了,就这样挺好的。” 第4章 放学后,时樾特意绕了一圈去了趟超市,进去后直奔日用品区域,靠着灵敏的嗅觉,不消一会儿便准确找到跟阮荇身上同款香味的肥皂。 价格是整派货架上最便宜的,特别大一块儿,包装也很老旧,几年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跟它十年如一日的价格一样,一成不变。 时樾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奶奶用这种肥皂洗衣服,步骤比直接扔进洗衣机要麻烦得多,而且最重要的是需要手洗,得铺开衣服,一遍一遍地抹上去。 他不行,懒是一个,不会也是一个。 寻思一下,正好有穿着红色工作服的阿姨路过,时樾抬手给拦下,举着肥皂客客气气地问他:“阿姨,这个味儿的有没有洗衣液?” 阿姨凑近仔细看了下,点头:“有,不过比这个要贵一点儿。” “行,那您帮我拿一瓶。” 拎着沉甸甸的洗衣液回到家,正好碰上他爸给他找的生活保姆也在。 说是生活保姆,其实真正需要他做的事情也没多少,只是负责家里各种东西的采购,做做打扫,连做饭都不需要她来,更别说其他的了。 对方在厨房勤勤恳恳帮他将冰箱的东西取出来,换上新采购回来的各种食材,听见动静伸出脑袋看了一眼,笑眯眯跟他打招呼:“小樾,放学了?” “哎!”时樾一边换鞋一边问她:“张嫂,这回没买羊肉吧?” “上次你说不喜欢,这回我就不买啦。正好猪肉价也降了些,我给你挑了特别好的五花肉,牛肉也有一些,生的熟的都有,随你想怎么做……” 张嫂从时樾父母离婚开始就过来照顾他了。 那时候时樾还小,是最需要人照顾的年纪,时光耀拼死拼活从前妻白新月手里抢下时樾的抚养权,得手之后却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义务,除了偶尔询问一下他的成绩,问问他钱够不够花,其他时候永远都有开不完的会,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去往机场的路上,时樾很难见到他一面。 一个小孩儿常年独自守着这么大一栋房子,说不害怕是假的,一开始时樾也会在天黑之后躲在沙发上偷偷掉眼泪,会缩在墙角给妈妈打电话,会在张嫂来时拉着他让她留下多陪自己一会儿。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大男生知道掉眼泪丢脸,知道妈妈嫁了别人,有了另一个孩子,知道张嫂也有小孙子要照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他不是宇宙中心,不能让所有人都围着他转。 学会做菜不是偶然,他一个人无聊了,就会想出各种方法打发时间,泡吧打游戏是一个,买书学做饭也是一个,反正都是消磨时间,没有区别的。 张嫂收拾家务能力不错,但做饭确实不咋地,时樾甚至觉得她做的蛋炒饭都不如自己的,当然这话想想就行,不能说出口。 所以,做饭喂饱自己事时樾主动包揽下来,没告诉时光耀,张嫂的工资该是多少,美其名曰不耽误她回去陪小孙子的时间。 家里有小孩的女人对自己小辈都会特别包容和关心,最明显的就是体现在唠叨上,一件小事咕咕哝哝能跟你天南地北扯半天。 难得的是时樾从来没有觉得烦过,乐呵呵地竖起耳朵一边听一边做自己的事情,时不时还要附和一句,证明自己真的有听进去。 “猪肉降价了?降了多少啊?” “咱们这边一块五,听我几个老姐妹说有别的地方降了两块还多……” 张嫂话匣子打开就合不上,时樾离厨房有点远,只能听见动静,听不见他确切在说什么。 把床单枕套一股脑拆下来扔进洗衣机,倒上千里迢迢驮回来的洗衣液,摁开开关,大功告成。 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了吧。 他喜滋滋地想。 洗完澡擦着头发出去时,张嫂已经走了,冰箱被各色食材塞得满满当当,鸡鸭鱼肉卷心菜,要什么有什么,比菜市场还齐活。 絮絮叨叨的声音没有了,偌大的房子就显得格外冷清。 时樾绕去客厅打开电视摁到最大音量,然后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乱七八糟配料丰盛的面,一边玩游戏一边抽空吃一口,磨洋工到十一点,被子床单也差不多洗好烘干了。 装被子又花了十多分钟,等到真正躺上床已经快要到凌晨。 被窝里都是新鲜出炉的洗衣液香味,时樾把自己裹得像个蚕蛹一样密不透风,缩在被窝里闭眼酝酿了好半天,无奈一点睡意也起不来。 白折腾一场。 心累地抓起一坨被角嗅了嗅,确实是这个味道没错,但是好像总是差了点什么。 难道他又染上了另一种怪癖,只有趴桌上才能睡着? “我也不可能这么奇葩吧……” 时樾自言自语着,认命地爬起来给自己开了瓶鸡尾酒,还是老法子好用,虽然颓废了些。 …… 阮荇一如既往第一个到教室,坐下就拿出语文课本和习题册认认真真开始默写文言文课文。 时樾到的时候他已经写了快三篇,秀气漂亮的字体一眼看过去都是一种享受。 “兄弟,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努力且热爱学习的人,你这是要冲北大的架势啊。” 阮荇成绩其实不算太好,只能说中上,被他这个真学霸一夸,就算知道对方没那意思,还是禁不住羞愧地红了耳朵。 “没,我本来就不聪明,再不努力点,可能连大学都考不上。” “怎么会?”时樾以为他只是在客套,侧身面对他坐着一手耷拉在椅背一手手肘撑着桌面,一副拦路虎架势:“名人名言,努力就会有回报,小伙子,你一定前途无量!” “啊?”阮荇重点偏了一下:“哪个名人?” 时樾一咧嘴,笑得灿烂:“昭君妹妹说的。” “……” 阮荇无奈地看着他,眼睛里却偷偷闪过几分细碎又纵容的笑意。 他又在跟他开玩笑了。 时樾就是典型的别人家小孩。其他人累死累活学不懂的东西,他只需要看一遍听一次就能吃透,举一反三都是常态,刻苦学习四个字跟他从来不沾边,就算节节课坐在下面自己跟自己玩手绘五子棋,考试也照样拿第一。 智商高就是这样,天生的,羡慕也羡慕不来。 不过聪明也有聪明的苦恼,他被特许可以不用听课,不用写作业,当全班都在认真跟力的相互作用较劲,或者哇啦哇啦背着苏幕遮雨霖铃时,他就很无聊了。 课后习题早就写完,课本上的各大诗人也通通被他穿上了各式各样的小裙子,找不到磨洋工的地儿,他就把主意打到了同桌身上。 很难得地,小同桌没有在认真背课文,而是单手压住着课本,一手攥着笔保持着翻页的姿势,目光涣散,神游天外。 他在发呆。 时樾觉得有意思,偷偷伸手帮他把那一页翻过去。 阮荇指尖被他碰到,不自觉抖了一下迅速回神,抬头对上时樾带着调笑的目光,松了口气。 时樾把他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连他眸子里小仓鼠一样一闪即逝的惊慌都没错过,笑着拍了下他肩膀:“你胆子怎么这么小,这也能被吓着,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什么。”阮荇好脾气地摇摇头:“就是想些学习上的事情而已。” 什么学习上的事情这么有趣,都能记挂到两眼发直? 时樾不确定地问:“恕我冒昧,那啥,你该不会是在用意念背课文吧?” “嗯。”阮荇说着,不着痕迹遮住课本下压着的一张草稿纸:“看这首词时突然想到《琵琶行》,就试试回忆看自己还记得多少。” 时樾听得一愣一愣的,目光中的敬佩不加掩饰:“昭君妹妹的名言,乘二再送你一次。” 阮荇失笑,眉眼弯弯。 十六七的少年稚气未脱,一双鹿眼格外出彩,白净的脸上满是青春的印记,就算性格比同龄人沉默些,还是掩盖不住一身让人控制不住想要亲近的吸引力。 时樾觉得周乾华说的不对。 眼前这个小孩这么爱笑,笑起来还这么好看,好像身体里面藏着一颗独属于他的小太阳,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发光发热,而他,恰好就是误闯进入领地,蹭到了一点微弱阳光的幸运儿。 “阮荇。”他第一次脱口而出叫他的名字,才发现这两个字在唇齿间时会不自觉的生出几分缱绻的味道,不管音量放到多大,也读不出气势,一如名字的主人,软软绵绵。 “你的名字,xing是这个xing吗?” 时樾侧过脸趴在桌上看他,用手指在阮荇书面上比划一番,阮荇很容易认出来他写了一个“幸福”的“幸”。 指尖还在因为他叫了自己的名字而微微发麻,看见他错误的理解后,阮荇悄悄搓搓手指,小声说了句“不是”。 微低着头,曲起指尖以同样的方式在他刚刚写过的地方一笔一划写下一个“荇”。 两个字,两种字体,在书页上重合,看不见,却也磨不去。 第5章 阮荇拿到了时樾的电话。 准确来说,应该是时樾死皮赖脸要到了阮荇的电话,并且不顾对方意愿强行让他存上自己电话,还以“万年修得同桌缘”为借口让人家顺便帮他洗个校服外套,等价交换就是自己帮他买一个星期的早饭。 “你帮我买早饭?” 放学时,阮荇抱着时樾的校服好笑地问出这句,“难以置信”四个字就差写在脸上。 谁不知道他出了名的踩点王,除了出了偶尔能早到那么一丢丢,别的时间几乎都是踩着自习课铃声进的教室,自己都经常顾不上吃早饭,还敢大言不惭帮他带。 “别不信,你时哥向来说到做到。” 时哥这名号是他自封的,初中就有了,可惜从来没人叫过。 拿吴青的话来讲,都是牛逼的才能让人叫哥,哪能让时樾这个傻逼开这个先例? “那,好吧。” 不管怎么样,先答应着总是行的:“我还有事,先走了,明天见。” 跟阮荇的利索比起来,他显得拖拉极了,人都跑出门口不见了人影,他还连桌上摊开的课本作业文具都没收拾好。 目送阮大忙人离开,时樾才自言自语感叹:“怎么每天都这么匆匆忙忙的,学习的时间一刻也不能耽误?” 被误会忙着回家写作业的阮荇跑出校门口随便找了辆自行车骑着往打工的餐厅赶。 这个时间正是忙碌的时候,后厨很多琐碎的事情都堆积在一起,他是散工,没有特定需要做的事情,就一块砖头,哪儿需要就往哪儿搬。既要忙着端盘点菜,还要时不时帮后厨清理一下不断产生的垃圾。 书包一向都是放在仓库门边的小木板上,里面书本练习册就占了一大半,最多只能再塞下一件外套。 阮荇将自己的从书包里头拿出来搭在上面,又把时樾的塞进去,仔仔细细拉上拉链,保证衣服不会被油烟气沾上一点点。 就算是马上要洗的,他也不希望他的东西被这里弄脏。 等忙完下班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阮荇背上书包,外套随便系在腰上,拖着最后一袋子垃圾从后门出去扔进垃圾桶,忙完长长呼出一口气,拍拍手准备回家。 “阮荇,你等等!” 一个女孩急急忙忙跟出来,手里提着个超市购物袋,喘着气递到他面前:“这个是今天剩下的所有糕点,店主说让我们几个分着吃掉,不过我和小郑他们已经吃了晚饭,所以就打包好都给你,吃不下的也能留着明天上学当早饭。” 这个餐厅里工作的除了阮荇一个还是学生,另外几个都因为各种原因早早辍学进社会了,最小的也比阮荇大了三四岁,阮荇家里的情况他们都了解,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该照顾的还是会照顾一些。 阮荇了解他们的好意,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横着脖子顾什么自尊心,真心实意道了一声谢谢,便拎着东西回家去了。 边走边吃了几个填住咕咕叫唤了许久的肚子,到楼下时,阮荇仰头就看见家里黑漆漆一片,于是开门进屋的动作都放得特别轻,确保不会吵醒任何人。 老旧的洗衣机远远放在小阳台外面,离卧室很远,连着厨房,洗衣服的声音按理来说不会传到主卧。但阮荇还是不敢冒险,只搬了一张凳子到阳台,借着外面路灯昏黄的灯光仔细搓洗着手上的外套。 做作业反而被排到了最后。 等到总算完成了一天所有的任务,阮荇已经累得眼皮都要睁不开。 简单洗漱一遍之后爬上床倒头就睡,连是几点都忘了看,起床闹钟响起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才刚刚睡下。 “小阮,冰箱里的糕点是你买回来的么?” 迷迷澄澄刷牙时,阮妈妈也起了,踩着拖鞋扶着卫生间老旧的门框小声询问他。 一袋子个个蛋糕包装精致,看就知道不会便宜。 “不是。”阮荇吐掉嘴里一口泡沫,小声道:“妈,你放心,那是餐厅卖剩下的,没有花钱,我吃了点,还剩好些,你和爸当早饭吃了吧。” “哎,好好。”听到没有花钱,阮妈妈松了一口气:“那你快些收拾,上课可别迟到了。” “还早,来得及,妈你再去睡会儿吧,天冷,别生病了。” 阮荇收拾完自己,才去阳台摸摸挂了一宿的外套,还湿漉漉地润着,没法穿。 时樾今天应该会穿另一件吧,他想,总没那么傻就等着这件穿。 ……也说不准。 认命地找到他的电话给他发了条消息过去,告诉他衣服还没干,记得穿另一件。 出门冒着清晨呼啦啦的冷风赶到包子铺,老板已经把几大蒸笼搬上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上放好了,见他过来,掌心在围裙上蹭了两下,笑呵呵对他打招呼。 “小阮,今天来得又早了些!昨天都忘记提醒你一声,今天只有这一车,不用你来回跑两趟,还说能让你多睡一会儿,放心,工钱还是照给哈。” 老板姓王,是个地地道道的C市人,说话带着很浓的口音,长得面善,性格也热情,特别容易让人起好感。 来买包子的新客人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的面善,然后再被招牌的蟹黄包变成回头客。 阮荇微微点头说了声好,轻车熟路骑上车准备往王老板另一个铺面送过去。 时樾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的。 “小海藻,你起了吗?”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一晚上没开口的沙哑,和淡淡的鼻音,一听就知道他肯定是刚刚才醒,指不定连眼睛都还没睁开。 阮荇扬起嘴角,空着的那只手拨弄着铃铛,声音里带着几分纵容的无奈:“时樾,我说过了,‘荇草’不是海藻。” “管他呢,反正也差不多,都是草头植物嘛。” 窸窸窣窣的,他猜测他应该是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唇边的笑意更明显了些。 阮荇看着蒸笼里冉冉上升的白烟,本来就柔的声线放得更低:“嗯,我起了,正在去学校的路上,怎么啦?” “哇,果然……” 前一句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什么,阮荇努力竖起耳朵,也只听清后半句。 “那个啥,昨晚我又睡晚了,努力过,可是真爬不起来了,今天的早饭要失约,你记得别等我自己吃啊,我保证,明天一定一定补给你。” “好。” 对意料之中的事,阮荇并不感到意外,相反,他很庆幸对方失约了。 这通电话就是意外之喜。 收起手机,阮荇想了想,冲那边忙活的老板喊了一声,下车小跑过去,搓着发冷的指尖小心翼翼问:“今天的工钱,可以换成两笼蟹黄包给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记忆力真是太差了呜呜…… 推一推基友的文,《他怀了神明的崽》,芥末薯片~除了更新慢没别的毛病23333 第6章 时樾跟同样迟到的隔壁班几个男生打打闹闹跑上楼,冲进后门时差点跟转悠过去守早自习的语文老师撞个正着。 幸好他动作灵活闪得快。 上了这么久的课,时樾也大概摸清楚了。语文老师姓孙,跟曹静桦不同,虽然是个中年老男人,性格却是出了名的温顺,班里同学不怕他,相反的都很尊敬他。 孙老师单手捏着语文课本正在注释今天要将的一篇文言文,看见时樾迟到了,眉头略略一凛:“时樾,你怎么又……”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空余恨……” 齐声的朗读正好读到这里,时樾嬉皮笑脸扯着嗓子高声跟着往下背,打断了孙老师温柔的训话。 前排的看不见,后排坐在门口附近几个调皮匠目睹他耍赖皮全过程,全都把脑袋猫进课本里哼哧哼哧笑起来。 孙老师被他气笑了,抬手往他脑壳顶不轻不重一巴掌:“行了,背的什么东西呢,有本事下次考试你就这么往试卷上写!回去坐着把这篇给我好好再读读,下次早起几分钟,都快高三了,时间耽搁不起。” “哎!多谢孙老不杀之恩!” 脚底抹油溜回座位上,阮荇余光看他脱了外套毛手毛脚的往抽屉里头塞就头疼,赶紧按着把人拦下:“你轻点,别把盒子弄破了洒一抽屉汤汤水水。” “啥,什么汤汤水水?”他指指桌角上放着的保温杯:“我水放这儿的。” 阮荇直接伸手把一个打包盒掏出来放他桌上:“是这个,给你带的早饭。” 时樾眼睛都瞪圆了:“嚯!你搁这儿变魔术呢?” 揭开一看,小巧漂亮的蟹黄灌汤包排排放在里面,还热气腾腾的冒白烟,香得很,尤其他还没吃早饭,一闻就上头。 “哎哎!本来还说我给你带早饭的,结果没带成不说,咱俩还倒过来了,这样多不好意思,显得我好骗吃骗喝啊。” 语气很生动,要是没配上饿死鬼一样的动作,阮荇差点就信了他的不好意思。 “没关系,反正也是要买的,顺便而已。” 时樾信誓旦旦跟他保证:“放心,我明天一定起得来,不然就让我期中考试不及格,语文默写算错!” 这个誓要客观评价最多给个零分,除非他考试那天跟个菜鸟灵魂互换,不然上述假设根本没可能,但是听者是阮荇的话,零分什么的都不存在,因为面对时樾,他就不可能客观。 “好。”他淡淡笑着,眼底揉着细碎的光。 蟹黄包很好吃,皮香馅儿也香,吃到嘴里也是满口生香,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时樾一边胡吃海塞,一边歪着头看又开始低声背古文的小同桌,心想,原来温柔这个东西真的是刻在骨头里,与生俱来的。 他真是比女孩子还要温柔。 午休时间很长,吃完饭还有一个半小时可以嚯嚯。 当然,选择睡午觉的居多,也有女生会挽着小姐妹的手延着操场跑道转悠聊八卦,男孩子精力旺盛,除了个别几个会留在教室刷题,其余几乎都在球场上冒着大太阳打赖皮篮球。 为什么称之为赖皮篮球,就是因为一群十几岁的高中生打球都不守规矩。 运球不落地,投球压篮筐,连传球都能在地上滚,体育老师看得直摆脑袋,男孩子们倒是玩儿得很开心,一个个汗湿了背脊,嘴巴都快咧到耳根,难为一群女生守在旁边盯着一群癞皮狗还能大声喊着“哥哥好帅”。 而这个“哥哥”,十有八九都是在叫唤时樾。 阮荇拿着瓶矿泉水路过时,正好听见这位哥哥一脸自信地在那儿扯着嗓子瞎提劲:“我的粉丝们!男粉女粉老粉小粉酸辣粉,都看好了啊,时哥给你们表演个牛逼轰轰的三分空心球。” 话音落,一跃起跳。 空心不空心就不说了,那么大个球硬是连篮筐都没挨上,哐的一声结结实实砸上篮板又弹回来,被目瞪口呆的吴青接个正着。 没见过这么想法设法打自己脸的,真是高调得别出心裁。 “哎,手滑了一下。” 一阵哄笑喝倒彩的声音里,时樾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厚脸皮地让周乾华把球丢回来,要给自己找回场子。 于是,阮荇耐心地站在一边,跟众人一起看时樾又来了一遍动作回放。 哄笑声更大了。 “哈哈哈哈时樾你要笑死我,你这是空心球?不说我还以为你玩儿的就是砸篮板。” “太逗了!大哥求你快别投了,我都替你脸疼。” “见过菜的真没见过这么菜的,哈哈哈哈!” “连球撞篮板的弧线都一模一样,不愧是大学霸,物理知识很扎实嘛,都能运用于实践了。” 时樾随便他们取笑,切了一声,把在指尖转了十几圈儿的球扔进旁边一个笑得都快背过气去的男生怀里:“可劲儿乐,嘴张这么大,我都能看见你内脏了。” 说着,往球场边走去,顺手撩起衣服下摆抹了一把额头,露出一肚子白净漂亮的腹肌。 “诶,你不玩儿啦?” “我心灵受到了伤害,休息一会儿成不?我就在旁边守着你们投,看你们能厉害到哪儿去。” “嘿嘿,行,那我们就让你的小心灵感受感受什么叫二次伤害。” 时樾喘着气,一眼就看见人群里鹤立鸡群的漂亮小海藻,背对操场冲他们摆摆手,脚步轻快就蹭到人身边拉着他随地坐下。 “你也来看我打球?怎么样,哥帅不帅?” 阮荇真心实意冲他竖起大拇指:“嗯,特别帅,全场最佳。” 时樾一听就绷不住了,嘴越咧越大,哈哈哈笑得停不下来。 小同桌太逗了,就这样还能面不改色陪着他随口胡扯,关键还一脸“我说的就是实话我是真的觉得你超帅超厉害”的表情,怎么办到不笑场的。 “你怎么这么乖,让你说厉害就说厉害啊,你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阮荇正想说我是真觉得你很厉害,时樾就嗷着口渴,把主意打到了他手上那瓶矿泉水身上。不等他解释水是喝过的,就自来熟地伸手拿过来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完了还要夸张地砸吧砸吧嘴,感叹一声真爽。 被他碰过的瓶口被时樾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含了一遍,阮荇想要阻止的手僵在半空又默默放下。 目光从瓶口移到他被水润得晶亮的唇瓣上,嘴角拉得笔直,脸颊也偷偷爬上红晕。 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试图把只有他才能感受到的暧昧气氛压下去:“哪个,够不够喝,要不要我再去帮你买一瓶?” 他一紧张,说话的语速就会不自觉变快。 时樾听出来了,侧头就看见他艳若桃李的脸颊。 男孩子本来就生得唇红齿白鹿眼晶亮,再配上粉彤彤的脸颊,更显得乖巧可爱又好看,直让人挪不开眼。 时樾一下子就想起来以前班里几个喜欢偷偷化妆擦粉的小女生,涂得白白净净,腮红各色各样,现在看来还没有一个小海藻好看。 想到这里,笑意更止不住。 “这位弟弟,你怎么脸红成这样,热得慌?” 平时跟吴青他们打打闹闹惯了,这会儿并肩跟人坐着习惯性就想去搭他的肩膀,将将要碰上去时才想起自己一身的汗味儿,而阮荇还是从头到脚干干净净的,淡淡肥皂味闻着就舒心。 不得行,可不能把小同桌弄臭了。 讪讪缩回手默默鼻尖,眼神偏了一下,正好错过阮荇一瞬的慌乱。 “嗯……晒的吧,有点儿太热了。” 阮荇偷偷捻着手指,他也出了一手心的汗。 第7章 接着,时樾就被杜晓以班主任找他有事叫走了。 幸好给叫走了。 阮荇握着只剩下小半瓶水的矿泉水瓶子坐在原地劫后余生地安抚狂跳不止的心脏。 他本来就嘴笨不会说话,更不会撒谎,要是时樾再打破砂锅问到底多嘴两句,可能耳朵脖子都要被染透,那可就更不好解释了。 球场上的热闹还在继续,但是目光追随的那一位已经不在,阮荇不准备多久,平复了一会儿上蹿下跳的心绪,起身回教室继续枯燥地刷题。 时樾回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上课了。 阮荇一眼就注意到他身上的T恤换了个色,头发脖子手臂都是湿漉漉的,深蓝色的校服外套抱在手里,里面还裹着一件黑色短T,坐下带起一阵风动,干干净净的,汗味一点都闻不见了。 这到底是去了一趟办公室,还是回了一趟家? 大概他眼中的疑惑太明显,时樾都不用费劲就能把他心之所想读出来,嘿嘿一笑,牙齿白得发亮:“是不是在怀疑我是灰姑娘,有个会变衣服出来的仙女教母?” 阮荇配合地往他脚上昂贵的运动鞋看了一眼:“水晶牌?” 时樾:“对,死贵,削了后脚跟塞进去的。” 阮荇:“仙度瑞拉不削脚后跟,那你应该是继姐。” 时樾:“可是继姐是没有仙女教母的,两个都没有。” 两个人天马行空的聊天被前排扎着高马尾的女同学打断。 女生转过身,笑嘻嘻看着他俩:“现在男孩子的聊天内容都这么少女情怀了?” 时樾摇头晃脑:“少男情怀也是词。” 乱七八糟的,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像是在讲单口相声。偏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吃这一套,轻易被逗得眉开眼笑。 阮荇也吃,不过到他这里话应该改改。他只吃时樾的一套,甚至都不用逗的,只要一看见他,他就控制不住想微笑。 时樾不管吃的用的玩儿的,什么东西都在往抽屉里塞,别人都喜欢把书本高高地堆在桌上做堡垒,偏他不喜欢,就要把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这就导致抽屉眼中超过负荷,多一件衣服都塞不进去。 阮荇看他费劲,主动道:“要不放在我这边吧?” 时樾毫不犹豫摇摇头:“不行,全是汗,不好闻。” 纠结半天,还是认命地把抽屉里一半的书本堆上桌面,腾出一点位置。 他不情不愿的表情很有趣,阮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说:“你的仙女教母只管变衣服,不管洗衣服?” “还洗衣服,仙女教母自己都堆了一床底的臭袜子没洗呢!” “啊?” 时樾把这节课要用的书本摆好,皱着鼻子跟他解释:“跟你说,我从老班那儿出来之后,看时间还挺早,就去吴青宿舍换了他的衣服。看他床底下有个箱子还以为藏着什么吃的,拉出来一看差点没直接把我送走了。” “一箱子都是?” “没仔细看,好像还有衣服啥的。” 阮荇没亲眼看见不知道,时樾现在想想都觉得那股难以言说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呕,臭男人! 他嫌弃的表情太生动,把阮荇想要学习的心思碾得渣渣都不剩,就想跟他这么避着老师偷偷凑在一起说话,想多听听他的声音。 “班主任让你去教室做什么呀?”他问。 “下星期开年级大会的时候做优秀学生代表上台演讲。” 时樾心思浅,嫌弃也不是真嫌弃,阮荇抛出一个新话题,他的注意力立刻就跟着转移了:“好烦,又要挤时间写稿子。” 他的挤时间当然不可能是从什么做作业的时间里挤,多半是嫌弃写这玩意儿耽搁了他泡吧打球玩游戏。 阮荇深谙这个道理,眯起眼睛侧头看着身边咕咕哝哝抱怨的少年,心脏上长起两只小小的翅膀,一扇一扇的想要往他身上飞。 吃完午饭肚子饱饱的,加上下午之乎者也的语文课很容易让人昏昏欲睡,满教室的学生找不出几个精神的,吊扇开着最低档,小声吱呀转着。 时樾又蹦又跳一个中午,现在困得不行,立起书挡着趴桌上眯了一会儿,就是侧来侧去的,死活睡不着。 烦躁地啧了一声,一手拖着下巴撑起来,不大高兴的撇着嘴有气无力盯着课本看。 阮荇看他折腾半天了,还以为他是因为桌子硬睡着不舒服,偷偷从桌子下面把自己的外套递给他,见他茫然看过来,小声解释:“用衣服垫着睡会舒服点。” 不像他抽屉里那件早被汗淋透,递过来的外套清爽干净,淡淡的肥皂味儿一闻就让时樾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这不是外套,是灵丹妙药吧? 烦躁的心情瞬间得到安抚,时樾眉头松了,冲阮荇一乐:“我说错了,吴青顶多就是个推粪球的屎壳郎,你才是我的仙女教母。” 平时总听女生们自称小仙女小仙女的,没想到有一天这称呼还能落单自己头上,阮荇一阵羞赧,本来就嘴笨,都不知道该拿什么话回他。 时樾喜滋滋地把衣服裹成一团放在桌上,还是用语文书打掩护,侧脸面对着阮荇那边,闭上眼睛没两分钟就睡着了。 男孩子睡着了比醒着的时候乖巧一万倍,总是叭叭叭闹个不停的嘴歇了,呼吸很轻,长睫毛打下来在下眼睑映出两道参差的淡影,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什么,时不时的就会小小煽动两下。 阮荇一点听课的心思都没有了,一边帮他盯着老师有没有往这边看,一边目光又舍不得从他脸上挪开,从额头,到眼角,到鼻尖,再到唇瓣,没有一处不合他的心意。 简直就是按照他的喜好来长的一样。 可是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又不是女娲娘娘捏泥人,怎么喜欢怎么来,还不是因为是他这个人,只要是他的,就是再不好,在他看来也不可能挑得出毛病。 看,人就是这样,对喜欢的总是可以无限偏心,就算是他也不例外。 阮荇从初中那会儿开始,就知道时樾这个人了。 大学霸,加上长得好,初二的一次新生代表发言,风趣幽默的稿子一背就让他声名大噪。 论坛上跟他有关的帖子能在首页飘好久,女生们私底下叽叽咕咕讲八卦时也时不时的就会出现他的名字。 不过阮荇知道时樾,比那还要早一些。 是更前一周周五的大扫除,阮荇端着一盆刚刚擦了窗户的脏水去厕所倒,正好路过楼梯时差点跟玩儿着篮球蹦上来的时樾撞个正着。 阮荇吓了一跳,生怕把人身上弄脏,赶忙就要往后退,差点还把水打翻。 幸好时樾眼疾手快把人稳住,自己转着球一闪身就蹿开了,愣是一滴水没沾上。 有惊无险。 心头一松,才呼出一口气,就听见对方哇地叫唤起来:“靠!我怎么这么牛逼,身轻如燕啊!” 阮荇被他一惊一乍吓了一跳,扭头过去,正好看见已经抽条得瘦高的少年得意洋洋地把篮球转在指尖,侧脸线条分明,夕阳的光铺撒在他眉眼,唇边毫不吝啬的笑意灿烂得快要把阳光都比下去,直挠得人心尖尖发痒。 当时他就想,怎么会有人笑得这么好看,甚至连嘚瑟样都这么可爱。 那是阮荇头一回见到时樾,不夸张的说,他对他,就是烂俗一见钟情。 至于为什么说是烂俗,那就更好解释了。不是常言道,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吗? 此时,挠人心痒的少年一只手搭着课本边角,一只手无意识曲着指头放在衣服上,白皙纤长又骨节分明,比阮荇的大了一圈,衬着深蓝色的校服更吸人眼球。 他真的是哪里都好看。 阮荇看着看着,越看越心痒,一点小心思随之蠢蠢欲动。 胆子小的人就是这样,做一点点坏事,心脏就跳得飞快,好像下一秒就能直接从他嘴里蹦出去。 但是,管他的,蹦就蹦,反正死不了。 悄悄抬起手,食指轻轻勾住他小拇指的那一刻,有位胆小鬼觉得心脏都要骤停了。 第8章 叮铃铃—— 悦耳的下课铃响起的同时,书本重重砸在桌面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把昏昏欲睡的一群人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胆小鬼正干坏事呢,浑身猛地一抖,在时樾睁眼时飞快抽回手挪到原位,怕被发现,还欲盖弥彰地往里面缩了点儿,紧紧靠着上低头不说话。 时樾从沉睡中被吓醒,一脸茫然地翘起脑袋,别说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连自己在教室这事都慢吞吞的反应了半天。 门口,曹静桦跟只恶鬼地主婆一样两手叉腰站在那儿,眼睛瞪得通圆,声音就是她砸在门口第一位同学桌上的一沓习题册发出来的。 那个同学被唬得最惨,剃了毛的羊一样咕着肩膀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老巫婆又发威了,不知道这回是单拎出来一个倒霉蛋倒霉,还是全班一起倒霉。 “下午上个课,一个个跟打了霜的茄子一样焉嗒嗒的一点儿精神头都没有!上回我的课上还没吃够教训,这回孙老师的课你们还死性不改是不是!” 孙老师没那魄力跟老巫婆对刚,无奈地摇摇头,投给众人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盖上保温杯盖子,事不关己,摇摇晃晃地从后门走了。 两个大人走了一个,下来就是曹静桦的天下。 甩上教室门,抄起那沓习题册踩着黑色亮皮高跟鞋噔噔噔走上讲台又原样把习题册砸了一遍,吓得底下一群小鹌鹑缩头缩脑不敢吱声。 “什么时候啊,说说现在什么时候了?!别以为刚刚分了文理科,就觉得时间还早,高二了!高三就是高考,你们自己算算还有多久?!” “就你们这态度还高考呢,考个屁!干脆现在就把书都给撕了,一觉睡到高考去,给我睡个够!” 脾气都是这样,不说憋得慌,越说就越上头,到后面曹静桦暴脾气都快止不住了,讲桌拍得震天响,粉笔灰飞得到处都是。 时樾懵然的目光逐渐清明。夹杂着怒火的教训一声高过一声,砸在他耳朵里就变成嗡嗡的烦人动静,越听越心慌,焦躁的心情蒸腾而上,让他开始都有些情绪失控。 身边人的不对劲,阮荇作为同桌很快发现了异常。 “时樾,你怎么了,是不是吓到了?” 他缩着肩膀,手从桌子下面伸过去悄悄拉他的衣摆,害怕被曹静桦听见火上浇油,压低的声音细得像猫叫。 时樾转头看他,漂亮干净的鹿眼里透着担忧和小心翼翼,手上动作也很轻,就怕吓着他。 很神奇的,看着这双眼睛,时樾因为曹静桦的怒火生出的烦躁居然被悄悄碾碎,吵闹的声音不止,他的困意竟然又上来了。 “吓到我?不存在的!”时樾也学他小声用气音说话,语气洋洋得意的,也不知道在骄傲个什么劲儿:“偷偷告诉你,我这人就是起床气特别大,以前吴青来我家找我故意吵我,我可以是单手提溜着他脖子把人拖出去扔门外的,你见过吴青吧?就脑袋小脖子长那个,一米九几,我是不是很牛逼!” 阮荇看着他又开始发光的漂亮眼睛,想起那次夕阳底下转着指尖的篮球自吹自擂的少年,忍不住笑起来,夸他:“嗯,你最牛逼。” 时樾典型的中二小男生性子,被夸就开心得飞起,面上还要端着客气:“哪里哪里,一般牛逼,你也不赖。” 嘴角的笑也不知道收敛一下,都快咧到耳根了,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 “后边儿那两个!觉得自己很厉害了,要不要讲台让给你们,有话上来说?!” 曹静桦这梗接得好,不偏不倚的,怎么就知道两个男孩子正在互相吹捧。 阮荇头回被训了还低头憋着笑的,时樾不怕老巫婆,胆子大,撞枪口上都敢直接顶嘴:“不用不用,老师您讲的最牛逼,还是您来,我们两个就不献丑了嘿嘿。” 有一就有二,时樾刚说话,忍了半天的周乾华也憋不住了,高高举起右手:“就是,老师您说得简直太有道理,五体投地啊,继续继续,千万不要停,说它一节课,我们帮你把门堵上,坚决不让化学老师进来!” 如果要说时樾是撞枪口上,那心周乾华就是干脆在把自己往枪眼儿里塞。 本来能发到时樾身上的火气全被这位接盘侠接过去了,众人万幸,终于知道曹静桦这一通脾气哪儿冒出来的了。 “周乾华,你还有脸接嘴?给我滚起来站好!!!” 周接嘴踢开桌子底下的篮球,无所谓地站起来。 “徐妍!!你也给我站起来!!” 徐妍正好就是坐在时樾前面那个女生,高马尾,大眼睛,长得特别小巧,胆子 也小巧,一吓就是一抖,眼睛里面一包泪战战兢兢,眨个眼睛就要掉下来。 见她也被点名,周乾华吊儿郎当的表情就撑不住了,神色涌上焦急,一会儿看看徐妍,一会儿抬头看看曹静桦,好像猜到她一通火气哪里来的了。 曹静桦把一沓习题册最上面两本摔在一边,手指狠狠敲着讲桌:“你们两个,跟我讲讲,作业谁抄的谁?为什么答案一模一样!” 徐妍不禁吓,眼泪刷就掉下来,同桌的女生赶紧往她手里塞了卫生纸,徐妍接了攥在手心,也不敢擦。 周乾华一看哭了,这还了得,赶紧抢道:“曹老师,你别骂她,真不关她的事,是我昨天忘记写作业了,才偷偷拿徐妍作业抄的,她都交上去了,不知道又被我拿了下来,你别怪她,罚我一个就行。” “真的?!” “真的是。您看徐妍平时就是个好学生吧,胆子又小,怎么可能敢给人抄作业,老师您别吓她,看把人孩子吓得,都打嗝了。” 他这么一说,不止曹静桦,全班同学都转头看徐妍去了,就为瞧瞧到底有没有哭到打嗝。 齐刷刷的目光盯过来,这下不打嗝也要打嗝了。 时樾嘻嘻笑着趴桌上跟阮荇偷偷讲:“看见没,我儿子,知错就改,勇于承担,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我这个爸爸没白当,教育得好啊!” 男生的臭德行,永远都在想当对方的爸爸。 “抄作业你还有理了是吧!” 曹静桦抓起习题册就往他桌上砸过去:“徐妍你先坐下,周乾华,给我滚到办公室去,把今天的作业抄十遍,抄不完不准走!” “没理,没理!”周乾华怂兮兮鼓着眼睛:“曹老师,马上上课了,化学课呢……” “这会儿知道上课了?!” “知道了,老师你放心,我下回再也不敢了,就是交白卷,我也绝对不抄!我保证!” 曹静桦一通火发了才缓一点儿,差点儿又被周乾华瓢嘴勾出来,幸好上课铃及时响起,化学老师抱着水杯笑眯眯走进来,曹静桦脾气再爆也不好霸占别家老师的课教训人。 “下午放学过来办公室找我,抄不完就别回去了!” 哒哒哒的高跟鞋声走远,满教室人都松了口气。 “吓死了,母老虎真可怕。” “这就是更年期的女人,啧啧,恐怖。” “这算啥,我妈比她还恐怖,吼起来我爸都不敢吱声,女人都有这个阶段,习惯就好。” 徐妍惊魂未定坐下,眼泪一时憋不住抽抽噎噎还在哭。 罪魁祸首远远看了一眼,撕下本子写了两行字,又找附近女生要了颗糖果包进去,跋山涉水从后面递过来,直到送到时樾这坎。 “包的什么东西?” 时樾手痒,不顾后头周乾华龇牙咧嘴威胁他的表情飞快拆开,看是颗草莓水果糖,一乐,撕了包装纸就塞进嘴里,气得周乾华头顶冒烟。 怎么跟个小孩儿一样? 阮荇好气又好笑,推他一下。 时樾哎一声,回过头贱兮兮冲头发都要竖起来的周乾华呲了个牙,变魔术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颗费列罗原样又帮他包回去嘀嘀咕咕:“这个更贵吧,我还亏了呢,周幺儿,你可一定要记住爸爸的恩情!回头打游戏再不让着我,头都给你打飞!” 水果糖被换成巧克力,周乾华不闹了,看见纸团被递到哭哭啼啼的女孩儿手里,立起化学书挡住脸,一米九几的大男孩儿,脸红起来违和又可爱。 第9章 阮荇是在好几天之后的早晨又想起这事的。 彼时正是早自习,所有人都在哇啦哇啦地背古诗文,时樾全神贯注地弯腰盯着游戏界面,按技能的两只大拇指动得飞快,离得近点儿还能听见他噼里啪啦嘴里念念有词。 “绝了绝了,什么垃圾射手,豌豆射僵尸都比你伤害高!” “打野,打野在干什么?给你爹采灵芝还是挖人参,打算在野区安家了是不是?” “辅助你跟射手是连体婴儿吗,敢不敢别粘这么紧,扯都扯不开!” 阮荇正在小口小口吃着时樾给他买来的蟹黄包。 他不会玩游戏,不懂为什么一个人碎碎念能有这么多说的,但是听着不找边际的话从来嘴里鱼吐泡泡似的咕噜咕噜冒出来就觉得好有趣,支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 直到硕大的“失败”在一声爆炸后出来,时樾鼓着脸愤愤把手机扔回抽屉,也摸出一个蟹黄包塞进嘴里嚼了两口,脸上表情嫌弃得明显。 “啧,这个怎么不好吃啊!” “不好吃吗?”阮荇说:“我觉得已经很好吃了。” “比你那天买给我的差远了。”又咽下去一个,时樾砸吧砸吧嘴品了品,味道的确差得有点远。 “哎小海藻,要不你告诉我你是在哪里买的?我明天也去那家给你买,远一点也没关系,反正我经常迟到。” 阮荇会舍得因为这种事情劳累他? 天塌下来也不可能。 “很远的,在你回家的另一个方向,只是我来学校顺路买方便,你要去就绕太远了。鞋架也不错,没那么差,我不挑食的。” 他说的是实话。“好吃”这个概念对他来说一直就挺奢侈的,都说饱暖思欲,那也要先饱暖无忧。 时樾在他脸上找不到一点不情愿的神色,知道他是真的觉得不错,心里就更不爽了。 明明是自己要给人家买早饭,结果买的还不如人给自己买的好吃,这怎么行,有损时哥的威名! 于是时樾也没心思玩游戏了,盘算着他家附近和上学路上还有哪家的早点铺子味道是不错的,明天一定到把场子找回来。 阮荇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认认真真吃完一盒蟹黄包,把垃圾扔了,才转头小心翼翼问出挂念了好几天的问题:“时樾,你很喜欢是吃巧克力吗?” 时樾想了想,模棱两可道:“一般吧,不喜欢也不讨厌。” “那你还会随身带巧克力?” 时樾惊奇地睁大眼睛看他:“诶,神了,你怎么知道我会随身带巧克力?” “那天,你自己拿出来了,我猜的。”阮荇小声解释道。 而且他还发现时樾抽屉里时不时就会有糖纸,之前不知道那是什么糖纸,知道那天看见他用巧克力换了纸团里的果糖,才知道原来那些都是巧克力糖纸。 “厉害啊兄弟,这都能被你猜中。” 时樾一乐,顺手就掏出一颗递给他:“我有点儿低血糖,挺久了,小时候大马路上晕过几回,摔得一脑壳包好久都不散,然后就有这习惯了,我揣的不是糖果,是安全感。”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颗,只是好奇心小小发作一下的阮荇顿时僵住了,满脑子都在飘着一句话:时樾送他巧克力了……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的触感都集中在掌心那一团,不知道用什么力道握住才合适,一时间手指都不晓得该怎么动。 这颗会吃掉吗?可以吃掉吗? 可以,但是舍不得啊。 阮荇开始认真思索有什么方法能让它延长保质期,最好能保存一辈子,不知道做成标本行不行。 “那,也可以带别的糖,都是巧克力,我还以为是你喜欢吃……” 开口才发现舌头差点打结,不小心咬到一口,细细的痛感从舌尖传来,让他总算从一颗巧克力造出的糖衣炮弹里清醒了些。 “别的还要另外买,麻烦。”时樾随口道:“这个正好我家好多,全是别人送的,吃也吃不完,怎么了,你喜欢么?” 阮荇低头看着手心黄澄澄的巧克力,怀着一点只有自己知道的小心思,点了点头:“嗯,挺喜欢的。” “哎,真的啊!那你不早说!” 时樾高高兴兴直接又掏出一把全塞他抽屉:“你喜欢的话我每天都给你带,反正也吃不完,每次等到保质期一到就要扔掉好多,浪费。你放心,我家的存货绝对够你吃到看见它就反胃!” “……” 阮荇僵硬地看着满抽屉咕噜噜乱滚的费列罗,捏捏已然变得通红的耳朵尖,心想:看来也不用做成标本了。 …… 时樾说话算话,不止每天换着花样给他买早饭,每天还要随着早饭往他抽屉里塞好多费列罗,什么口味都有。 阮荇一张嘴肯定吃不完,就只能往家里带。 可是巧克力跟糕点不同,他不想费力气跟他妈妈解释巧克力的由来,也舍不得把他送他的东西给别人,就找了个盒子装好偷偷藏起来。 吃完的糖纸也舍不得扔,小心翼翼折成一只只纸鹤放在书桌上排排站,每天做作业时就盯着这一串纸鹤发呆,傻笑。 当然这一切,无心插柳的时哥一点儿也不知道,他每天都忙着赶发言要用的演讲稿。 这次和之前都不一样,说是马上高考的一群孩子了,得举行得隆重点,发人深省一点,连他的稿子也从一千字翻倍成了两千,还要改来改去,造得他头都大了一圈。 “以前怎么没发现年级主任是个这么磨人的老妖精,改了八百遍还不满意,干脆我直接上台念一遍鲁迅救国语录算了!” 一到体育课,周乾华并着几个男生屁颠屁颠跑过来叫他一起下去打球,时樾靠在椅背有气无力冲他们摆摆手:“忙着呢,乖啊,下回大爷再陪你们玩儿。” 周乾华也戏精上身,配合他:“咋啦,大爷是有别的小妖精了?以前你可是跟宠我们哒~” 时樾眯着眼睛想了想,长手一伸,一把搂过阮荇,脑袋亲亲蜜蜜靠在他肩膀上:“哎嘿,聪明!我就是被我家正室夫人勾了魂,你们这些庸脂俗粉我看不上了,快滚。” 说罢,还要得寸进尺在人颈窝蹭一蹭,蹭得阮荇整个人都僵硬了,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越来越嚣张,血气全往脑袋上涌,原本白皙的一张脸红得快要滴血。 幸好这群人注意力都没放在他身上,周乾华特别做作地一跺脚:“哼~见色忘义的渣男!” 娘们儿唧唧恶心吧啦的语气,惹得徐妍呕了一声,忍无可忍地掉过头一本子拍他肚子上:“爬开,死人妖,我要吐了。” “好嘞!” 几个男生一身使不完的活力,你推我搡抢着球跑掉了,不一会儿,剩下的几个女生也陆陆续续下了楼,教室空下来,只剩阮荇时樾两个。 昨晚上照旧失眠到半夜,这会儿突然安静下来,身边走坐着这么大个人形安眠剂,时樾困意上头,眼皮一碰一碰想打瞌睡了。 “哎,夫人,你怎么还不去上课啊?” 没想到刚才的玩笑竟然还有续集,发觉好不容易才褪下去的红晕又有要上头的迹象,阮荇赶紧搓搓脸颊,试图用转移话题的方式转移注意力。 “我请了假的,这节课可以不用去。你的演讲稿是不是快写好了?” 时樾有气无力打了个哈欠:“差不多啦,就是老班说看不懂我的鬼画符,让我重新规规矩矩誊一遍给他再看看,靠啊!两千字!!写得我都想投笔从戎了!” “从戎?” “重进办公室按着他的脑袋把他狠狠揍一顿!” 阮荇被他逗笑,扬着嘴角问他:“怎么不用电脑,手写是很累啊。” 时樾咬紧后槽牙:“别问,问就是揍两顿。” 看来也是上面要求的了。 阮荇看他困得厉害,想了想,歪着头小声道:“时樾,你睡会儿,我帮你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第10章 阮荇一手字写得很漂亮,速度也快,边写边偷看旁边呼呼大睡的人也能在一节课的时间里帮他抄完剩下的一千多字。 不怪老师看不懂,时樾自己写自己念,下笔全是随心所欲,一笔能连好几个字,换谁看着都恼火。 可就是很神奇,阮荇竟然可以看懂他的鬼画符,而且毫无压力。 时樾是在陆陆续续有人回教室的时候醒的。 一睁眼就看见矜矜业业的小同桌还在帮他抄稿子,坐姿端正得跟刚上学的小学生似的,一笔一划写得特别认真。凑近了看眼,标志的行楷跟上面几行蚯蚓乱爬形成鲜明的对比。 “怪不得都说字如其人,你字也太好看了,啧,怎么回事,越看我的越丑,简直公开处刑。” 时樾往他那边挪了点儿,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转着笔,脸上还带着睡觉留下的红印子,睡眼惺忪的,头发也翘起几处,让人手痒想呼噜一把。 “这话不对。”阮荇在他靠近时写字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不敢再正大光明看他,只能边写边用余光盯他,闻言抿着唇角说:“要是照这个来说,你的字应该更好看才对。” “嘿,小海藻,你是不是在夸我超帅?!” 旁边的眼睛晶亮晶亮,携着无穷尽的光芒。阮荇甚至都不敢偏头,生怕在这样的目光下,他会藏不住那一点旖旎的心思。 几不可见的嗯了一声,时樾一听笑容更灿烂了,眼睛一眯,一点不客气,得意又臭屁:“是吧,我也觉得自己超帅,帅裂苍穹!不夸张啊,我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有比我更帅的男生!” 厚脸皮的样子落在阮荇眼睛里也是无敌可爱,由衷捧场道:“嗯,我也没见过。” 他也在笑,跟他大大咧咧的乐不一样,只是很轻地翘着嘴角,眼角弯成温柔的弧度,头发乖巧地耷在额头,右边脸颊上还有一个极浅的酒窝,若隐若现。 时樾忽然想起不知道在哪里看过的一句话:春风总是不善言辞,却是藏着无尽温柔的宝藏。 以前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正巧就遇见了这一缕春风。 比他以往见过的什么都漂亮。 可惜男孩子不可以夸漂亮,不礼貌的。 所以这句话,他只在心里悄悄说了一遍。 大概是有小同桌的神力加持,稿子改得很顺利。年级大会结束的那天下午,时樾难得拒绝了吴青网吧五连坐的邀请,死活要请阮荇去吃火锅。 “听说今年冬天C市大降温,你太瘦了,没点膘怎么好熬过去,走走走,时哥带你长膘去!” 真不愧是他,脑回路清奇得可以,又不是兔子狐狸,难道跟他去吃一次火锅就能屯好东西过冬了? 阮荇觉得好笑:“真的不用了,我下午还有事,没有时间去吃火锅。” 时樾说:“就一天,耽误不了你多少学习的功夫,要不吃完你跟我回家,今天的作业我手把手辅导你,时哥倒贴一对一,一顿火锅就全送,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绝对的物超所值。” 条件很诱人。阮荇在心里小小地可惜了一下,笑着摇头:“不是学习,是别的事情,真的不能耽搁了,我先走啦。” 时樾抵着腮帮,心想这只小海藻好固执。 “那,请你喝杯奶茶总可以吧?”反正他今天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在阮荇身上花点什么才舒服。 奶茶不耽误时间,拎着就能走。阮荇想了想,答应下来。 于是时樾就死命往奶茶机添东西,一杯奶茶,大半杯全是乱七八糟的各种布丁红豆芋圆,真能喝的恐怕就几口。阮荇看得哭笑不得,接了这杯“奶粥”跟他道了别,转身快步走了。 时樾往嘴里塞了颗巧克力,晃晃悠悠往家去的路上路过蛋糕店,橱窗里的蛋糕都精致漂亮,奶油糊得像个艺术品,还有巧克力味的,小小一块,上面坠了颗加料粉色巧克力。 一看就很好吃。 时樾盯着认真看了半天。 几分钟后,时樾拎着小小的系着缎带的蛋糕掉头飞快往回走。 往这个方向是城外,这段街道只有一条路,笔直都不用拐弯。 追了一程没追到人,时樾才想起应该直接打电话的。 守着一条扔垃圾的杂乱巷子刚掏出手机,就看见巷子里一道生锈的后门从里往外打开了。 瘦削的男生脱了校服,换上酒红色的工作服,手里拎着两大袋子脏兮兮的辣鸡,噗通两声扔进垃圾桶后又往回走,从门里拖出一袋更大的垃圾。 白色的编织袋被染得花花绿绿,甚至还有红色的汤水从下面渗出来,男孩儿小心翼翼躲着,把袋子翻进垃圾桶时还是不免被弄脏了白球鞋。 他视力很好,第一眼,就认出来那个男孩子是他白白净净的小同桌。 白净得和周围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可是又是真实存在。 太过违和的两件东西凑在一起,产生的最直观的效果就是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 手指卷着外套下摆,时樾脑袋有点短路了。 之前没注意到的事情,现在想起来才觉得有迹可循。 难怪。 难怪不管什么时候,阮荇都是两套校服洗得干干净净来回穿,难怪一双球鞋洗到泛旧也没有换新的,手机看得出来也用了很久,边缘的银色漆都被磨得快要掉光…… 他之前不小心扫到一眼,还想问为什么不换个新的,不然玩游戏会很卡。就是不知道被什么一打岔给忘了。 幸好,那时候的自己没有智障的问出那个傻逼问题。 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原来,他每天放学都急匆匆的,不是赶着回家学习。 真的很出乎意料。 那么温柔的人,那么好脾气的人,他还以为会是家里千恩万宠的小王子。这种脏乱的地方跟小王子格格不入,违和极了。 可是看他熟练的动作,就知道这肯定不是第一次,他大概早就已经习惯。 时樾提着漂亮的小蛋糕站在原地难得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选择上前。 阮荇没有在臭烘烘的巷子里停留太久,有个同样穿着工作服的姑娘扒着门叫“小阮”,他笑着回头应下,很快跟着女孩儿回到那道门里。 嘭的一声,将几个垃圾桶,还有一路跟过来的时樾,都隔绝在了门外。 时樾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撞破了别人的秘密,毕竟他以前有问过为什么放学都这么急急忙忙,却没有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蛋糕没有吃掉,被他放进了冰箱最上面一格保鲜着,明天早上还可以带去给阮荇做早餐。 下面就是满满当当的瓜果蔬菜,鸡鸭鱼肉。 “是不是又快要过期扔掉了……” 时樾自言自语,盯着看了一会儿,想起刚刚从阮荇打工的饭店闻到的香味,难得做饭的兴致上来,拿出几样食材,轻车熟路开始料理,很快做出几道香喷喷的菜摆上桌。 出了厨房,才发现天都黑了,房子里黑黢黢一片。时樾耐心地跑上跑下,把所有能开的灯都打开,每个小角落都被灯光照亮,什么也藏不住。 这就好多了。 哼着小曲去厨房给自己满满当当盛了一碗饭刚坐下准备吃,手边的响起叮铃一声,一条银行卡到账信息出现在手机桌面。 时樾一愣,搁下筷子拿起手机,只来得及看到一串数字零,一条信息紧跟着又发送进来。 是他爸的助理,通知他这个月的生活费和零花钱已经到账,顺便告诉他时光耀又飞哪哪谈合作去了,这个月没有时间回家,有事都可以联系他。 老头子真的好忙啊。 连给他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连转账发信息这种事都要交给助理。 “啧啧。” 时樾咂咂嘴,正常的,习惯了。 可惜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一点胃口又跌得干干净净。 饭菜照旧一口没动过,厨房垃圾桶又有了口福。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后天不更,有点卡……大后天开始日更~记得点个收藏呀,爱你们! 第11章 那杯奶茶阮荇一直没有喝,直到下班回家了,拎在手上还是完好无损,连吸管都没有拆封。 知道奶茶这种东西不能久放。 可知道归知道,可是他还是舍不得。 放在餐厅里的时候一个同事见是他的,笑嘻嘻就想拆开喝了,被阮荇眼疾手快拦下。 对方惊诧于他竟然舍不得一杯奶茶,眼睛都瞪大了:“我的天,不可置信,小阮,你变了,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善良可爱无私的小阮了!” 阮荇只是笑笑,把奶茶装好了放进柜子里,转身说:“别的都可以,这个有点特殊,暂时不能喝。” 别的都可以,唯独他给的东西,他不想分享,任何人都不想。 回到家,习惯抬头看一眼,跟平时的漆黑一片不一样,家里客厅的灯到这个时间竟然还亮着。 是谁还没有睡…… 应该是妈妈吧? 阮荇心里存着侥幸,可是提着袋子的手不自觉紧了些,连走路的步子也僵硬了不少。 客厅灯光全开也很昏暗,三盏灯坏了两盏,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修。阮荇在掏钥匙时动作放得很轻,尽量攥在手里不弄出动静。 绕是做好了心里准备,推开门看见坐老旧沙发上抽着烟的阮建城时,还是不可避免地手抖了一下。 钥匙掉在地上当啷一声响,阮荇低低叫了声爸,弯腰捡钥匙时,听见厨房里传来一声极力忍着的抽噎。 空气里淡淡的酒气这时候才钻进鼻子,阮荇闻到的同时,心里猛地一凉,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他爸又喝酒了! “又搞到这么晚回来?你有多少能耐,能挣几个钱?整天起早贪黑也没见往老子包里塞过什么,有个屁用……” 阮建城一喝多脾气就变得更差,骂骂咧咧停不下来,什么难听的都能说。阮荇全当听不见,低头换鞋,一声不吭。 “老子说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 阮建城越骂越来劲,干脆站起来几步跑到阮荇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早就说了那破书读了也没用趁早退了省事省钱!还非要去,有什么用?!整天看不见人,只知道花钱不知道挣钱,养你们娘俩我还不如养条狗,饿了还能杀了吃!” 厨房里呜咽的声音更大了些,钻进这时候阮建城的耳朵里就是火上浇油。 嘭地一脚踢在鞋柜:“哭什么哭?!老子还没死呢,这么急着给老子哭丧?再出一声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 厨房呜咽的哭声停住,阮建城黑着脸转头看他,一身酒味熏得人眼睛酸,阮荇不着痕迹悄悄往后退了些。 “钱呢!” 阮建城瞪着眼睛摊手:“不是说在打工?拿出来!不然老子今晚就打断你的狗腿,让你明天都出不了门!” “工资月底才发。” “月底?你他妈打个散工还月底,骗谁呢啊?” 阮建城没耐心,说着就要动手去拉他。 阮荇下意识就想把手往后藏,被一脚狠狠踹在膝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阮建城趁机抢过他手上的袋子,一看是杯奶茶,火气更甚。 “没钱?没钱还跟老子搞这些玩意儿?” 啪! 奶茶被用力砸在地上,塑料杯禁不起这么大力气,爆开时带着香味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连阮荇身上脸上也没能幸免。 “赶紧给老子把钱拿出来!” 又是踹人又是摔东西,噼里啪啦动静不小。厨房里捂着嘴不敢哭出声的孙娥被吓得腿软险些站不稳,死咬着下唇跌跌撞撞跑出来挡在阮荇面前冲阮建城跪下。 “打我就是了,你别打他,他还要上学,要是被同学看见……呜呜……” “老子管你看不看得见!我要看到钱!” “建城,小阮的钱不多,还要留着交学费……真的,真的不能拿去赌啊!马上就要高三了,要高考了,要是全输光,他可怎么办?!” “那正好!读书有个屁用!不如趁早退了出来给老子认认真真打工挣钱……” 老旧的房子,昏暗的灯光,嗜酒好赌的父亲,软弱无能母亲,零零总总算起来,几乎就是阮荇生活中的全部。 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膝盖被踹的地方疼得发麻,阮荇试着动了动,发现没办法站起来,只能原处跪回去继续缓着。 孙娥还在拉着阮建城的裤管不停低头求他,可是怎么能期盼一个酗酒家暴的老男人会有良心? 看眼一拳头快要落到她脸上,阮荇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抱住护在怀里,下死劲儿的一拳头落在他肩膀上,甚至都能听到骨头咔嚓一声响。 阮建城一生不务正业,浑浑噩噩得很,更年轻一点时甚至还在地下拳场□□拳卖过命,两母子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一拳一拳结结实实落在阮荇背上,肉砸肉的闷响,听得都让人害怕。 被阮荇紧紧抱着的孙娥压不住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到后面嗓子都哑了,阮建城才总算气喘吁吁收了手,换成一脚踹在他腰上:“行,不拿出来是不是?那老子就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月底要是还没看见钱,老子活剐了你们!” 酒鬼总算消停回屋,吵闹一阵的客厅安静下来,只剩下女人嘶哑的抽抽搭搭,和前面低低的安慰。 “那几个人,又来拉着你爸出去赌,钱都输光了,喝得醉醺醺回来耍酒疯到处找钱,幸好,幸好我提前把你的钱都藏在柜子最上面用箱子压着,他翻了你的房间,一毛钱也没找到。” 借着灯光,阮荇这会儿才看见她嘴角眼睛全是淤青,大抵在他回来之前,阮建城已经发了一阵疯了。 “没事儿,没事儿的妈,下次他再要钱,你给他一点也可以的,别让他打你,命比钱重要,没了我还可以打工赚的。” 浑身骨头和着肉都疼得不行,脸上却还挂着温柔腼腆的笑,眼神晶亮,所有的光都还在,没有因为这场殴打熄灭一丁点。 “小阮,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可是,妈也没办啊……” “妈,我知道的,我没事,真的。” 他轻轻拍着孙娥的背,忍着疼耐心安抚她临近崩溃的情绪:“还有不到两年,等我考上大学,什么都能好起来的,再忍一忍,很快了。” 好不容易哄着人进去睡了,强撑了许久的肩膀终于垮下来。 靠在门边喘了半天,等到身上密密实实的疼麻木得失去知觉,才拿了帕子跪在地上一步一挪,慢吞吞收拾满地的奶茶。 时樾真的是给他加了太多料,什么能来的都要来一点,腊八粥一样,弄地上也五彩缤纷。 浓郁的奶香味充斥在鼻尖,硬是把恶臭的酒气全压了下去,让他因为心慌胡乱跳动的心脏渐渐缓下来。 很自然地,他想起了白天放学时,时樾说要带他吃火锅养膘过冬的话,和邀请他去他家,说是要帮他一对一辅导。 那时候他是什么表情呢?嘚瑟,还是臭屁? 他忘了,只记得他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灿烂,手搭在他肩膀时,他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阳光的味道。 如果,真的能和他一起吃一次火锅,能被他一对一辅导一次作业,那他肯定会开心到爆炸,会把所有好吃的都夹进他碗里,会努力做个乖宝宝,认真听他讲每一句,不惹他生气。 可惜不行。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现在时间对他来说,是最宝贵又禁不起浪费的。 别的不能实现,一杯奶茶也已经足够了,反正,只要是与他有关的,他都喜欢得不得了。 收拾完地面,阮荇才扶着墙勉强站起来,一瘸一拐进卫生间洗漱好,回到房间锁上门,从抽屉里拿出药熟练地给自己上一遍,再小心翼翼拖着身子上床躺好。 时间已经很晚了,外面连路灯都已经熄灭,什么都看不见。 黑暗中,阮荇抬手将手指轻轻放在鼻尖,淡淡的奶香味似乎还没有散,若有若无的钻进鼻孔,味道莫名让人心安。 “一点儿不疼了。” “谢谢。” 他半个脑袋都缩进被子,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悄悄翘起了嘴角。 第12章 隔天上学,阮荇请假了,理由是需要回老家照顾生病的老人,请了整整一个多星期。 时樾的巧克力蛋糕到底还是没能送出去。 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就是无聊,没个人陪他聊天说话,想睡觉也不能,谁让人形安眠剂不在。 百无聊赖又混过一节课,语文课上,坐在前面的徐妍偷偷塞过来一张纸条,问他有没有阮荇的联系方式。 时樾不喜欢这种递来递去的传话方法,觉得麻烦,就趁着孙老师写字的时候偷偷在她后面说:“有是有,但是不经过本人同意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孙老师转过来了,徐妍捂着嘴巴哦了一声,低头又写了张纸条扔过来。 时樾打开看了,然后埋着头在微信好友地找到阮荇,原样把小纸条拍下来发给他,附加一行字:报告,你前桌的同桌出于人道主义的关心,问你啥时候回来。 阮荇那边隔了有十来分钟才回复他:应该下周一就回来了,麻烦你替我谢谢她。 时樾:那顺便再报告一个,你同桌让我告诉你,他非常思念你,快要寝食难安,你再不回来,他就要相思成疾了。 这回隔了更久,直到快下课了,阮荇才慢吞吞回复:也麻烦替我告诉他,我也是。 时樾一看就乐了,抱着手机笑起来。 果然近墨者黑,小海藻跟他呆太久,也学会开玩笑了。 周乾华过来找他一起吃午饭,看他眯着眼也不知道在傻高兴什么:“中彩票了?不至于吧,我寻思你也啥也不缺啊。” 时樾两手插兜站起来,斜眼看他:“跟我正室联络感情,你傻子,不懂。” “还扮上瘾了你!”周乾华翻了个白眼,手肘搭在他一边肩膀上:“说实话我还挺佩服你,出了名的闷葫芦都能被您撬开嘴,逼逼机果然名不虚传!” 时樾嗤他一脸:“那是因为我有一双善于发现宝贝的慧眼,你才是闷葫芦!” “宝贝?” “懒得跟你说,说了你也不懂。”走出教室,时樾才想起来什么:“而且,谁告你我什么也不缺了?” 周乾华:“那这位大少爷,你倒是说说你缺什么啊?” “多了去了。”时樾说:“我做人缺爱,□□缺人,算吗?” “……” 妈的死流氓! …… 新一周周一那天时樾来得特别早,当看见一周没见的小同桌出现在门口时,比撒了手的哈士奇还激动,上去直接把人抱起来转了好几圈。 “哇,小海藻,好久不见!你终于回来了!” 阮荇一张脸憋得通红,一边小力拍着他的手让把自己放下来,一边环视教室,见没几个人在,才偷偷呼出一口气。 “才一周而已,不到十天,怎么就好久不见了。” 时樾搬出他那套歪理:“一天等于三年,七天就是三七二十一年,别怀疑,我数学好的很,这点换算还是没问题的。” “……虽然我数学不如你好,但基本智商还是有的。” 阮荇放下书包,一低头,就看见抽屉里巧克力堆成了小山,黄澄澄的,跟个小金库一样。 时樾咧嘴,一副求表扬的样子:“你请假了,巧克力没请,还是每天按时钻进抽屉,风雨无阻。” 阮荇盯着这一抽屉不请假的巧克力愣了好一会儿,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 所以说,在他被亲爸揍得躺在床上起不来,每天听这父亲的骂声和母亲的哭声的同时,这人每天都在忙着往他抽屉里塞糖吗…… 时樾歪着头想去看他的表情:“哎,小海藻,你该不会是被我感动哭了吧?” “没……怎么会……” 阮荇使劲眨巴眨巴眼,把那一点酸意憋回去,随手拿出一颗剥出来塞进嘴里,留下糖纸三两下叠成一只小青蛙放在他桌上。 “呐,回礼。” 好小的青蛙,金亮亮的,还会按一下跳一下。 时樾越看越觉得可爱,下巴搁在桌面上兴致勃勃玩儿了会儿,突发奇想,问他:“糖纸叠的小青蛙,是不是就叫甜蛙了?” “是这个叫法?” “逻辑通顺啊。” 好像是有道理。 阮荇又连着吃了两三颗,重新折了纸鹤,飞机,最后,认认真真叠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爱心,夹在其他乱七八糟里一并扔给时樾。 “没见过借花献佛这么理直气壮的。”时樾戳着这群小玩意儿逗他:“而且还是借佛的花献给佛,同桌,你也太没诚意了点儿吧?” “有的。” 小同桌笑着,一只手放在抽屉里把圆滚滚的巧克力拨得当当直响。 你送的糖很甜,我也想回你,最甜的礼物。 时樾是在阮荇写试卷的时候发现他手腕上那一团乌青的。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什么东西染上的,好心伸手想要帮他擦一下,结果把人擦得猛缩回手,倒吸了一口凉气,才知道自己犯蠢了。 “怎么弄那么大块伤?不是吧小海藻,难道你跟人打架了?” 阮荇立刻拉上袖子严严实实挡住:“没有打架,就是晾衣服的时候手腕不小心撞在墙柱上了。” “大马哈啊,这么不小心?” 青这么大一块,都可以想象刚撞上的时候有多疼。 阮荇嗯了一声:“冬□□服重,就没注意。” 时樾捻着手指,说:“那我们俩真不愧是同桌,倒霉都能倒霉到一块儿去。” 不等阮荇问他,就主动邀功似的把左手伸到他面前摊开,无名指指根有一条不深不浅伤痕,一看就是刀之类的利刃划开的,上楼才结痂不久,红彤彤的,看着还挺新鲜。 “昨天做饭的时候不小心走了一下神,就给切了一刀。” 关键切到的时候他还没回过神,心思飘得天远,也不觉得疼,直到黏腻腻的感觉流遍手心一直往下滴,才后知后觉发现切到手了。 “伤口不能碰水,你还伤在手上,怎么连创可贴也不贴一个?” 阮荇只扫了一眼,就急忙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创可贴撕开,拉过来他的手小心翼翼帮他贴上。 “这个算很小的了……” “什么?”阮荇没听清。 “没什么,我说男子汉大丈夫,受点伤多正常,伤疤就是我的勋章!” “……” 中二少年,阮荇都不想接他的话茬。 “晚上可以撕了透气,白天肯定避免不了碰水的。” 印着皮卡丘的创可贴在无名指指根上绕了一圈,时樾翻着手心手背来回看了看,觉得有趣,一呲牙:“嘿,你看,我像不像带了个戒指,还是皮卡丘花纹的,真稀罕。” 阮荇光顾着他的伤口了,没想这么多,被他提醒,才发现还真是,而且居然正好是无名指,寓意让人一经推敲就忍不住脸红心跳。 一阵哑然,看着他兴致高昂盯着创可贴来回欣赏,嘴笨不善言辞的缺点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要是还和上次一样,是发信息的就好了。 他想,那他就是拼着小心脏炸裂的风险也要问他一句“那你嫁不嫁?”。 反正他说什么,都会被他当做玩笑话,有这一层保护罩在,他就应该无所畏惧的。 只可惜,他没这个胆子,只要面对他,就算是玩笑话,他也没有办法坦然说出口。 时樾原本还想说什么,瞥见阮荇脸上显而易见的无措,一句“我是不是该回答我愿意?”被他无声无息又吞回喉咙。 啧,算了。 不善言辞又这么温柔,还是不欺负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失约了。我决定提前一天,从今天开始日更! 第13章 体测被安排在了学月考试前的一个星期。 八百米,一千米,仰卧起坐,引体向上,跳远,坐位体前屈……每个项目提起来就让人觉得腰子痛。 这真算得上学生时代最魔鬼的事情,简直可以跟补课考试并列学生最讨厌事项前三,躲都躲不掉。 消息一传下来,全班哀嚎。 嚎够了,还是都得乖乖去操场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怎么办,我韧带不行,弯腰连地面都碰不到,测个鬼啊!” “你现压压还能抱个佛脚,我呢,仰卧起坐死穴,根本一个都坐不起来,希望压腿的能拉我一把,老师别盯着我……” “引体向上!艹!烦!谁发明的这个东西!” “没事儿,引体向上大家都一个水平,不及格就不及格呗,反正没几个人做得起来。” “我恨八百米!!!” 集合队伍里一片怨声载道,好些人点完名立刻蹿到旁边开始拉筋抖腿做热身,做最后挣扎。 时樾跟周乾华几个学号排在最后,一个项目全班做完了才能轮到他们。 刚解散就手痒脚痒坐不住,趁着等待的空隙跑到隔壁球场跟高一的混着球玩儿,直到测肺活量轮到他们,才扇着衣服下摆打打闹闹跑过来。 时樾挤进去时,正好轮到阮荇。 看他深吸一口气架势做足,结果数值停在2470死活上不去了,第二遍比第一遍好些,可惜还是没翻过两千五这道坎。 “哎呀阮荇,咋会事儿,陈雪雪她们可都上两千五啦,你一个男生,还不如她们几个女生哦?” 体院委员是个直肠子,说话从来不过大脑,也不知道什么叫顾及别人面子,想到什么说什么,完了还要哈哈哈笑半天,知道的是他傻大个没脑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嘲讽人。 徐妍正好现在体委旁边,看阮荇被他说得满脸通红,一个人站在那里跟个小可怜似的,忍不住伸手往他手臂上狠狠揪了一把:“你这人好烦,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像头牛?有本事你把仪器吹爆啊!” 体委疼得嘶嘶直叫唤:“我说的实话,大男生哪有这么低的肺活量,亲个嘴都不来劲儿,多没意思啊!” “你还说!” 徐妍一瞪眼,体委赶紧连连往后退:“哼,好男不跟女斗,我不跟你计较!” 负责记录数据的是班长杜晓,也是个脾气好的,笑着看了徐妍一会儿,扶了扶眼镜抬头望向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阮荇,柔声道:“要不再测一次,我记你最高的数据就好。” 阮荇毫不犹豫摇头:“不用了班长,我尽力了,再几次都一样。” “那你的——” “哎没事儿,这么多就这么多呗,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因人而异的,多点少点又没什么!”时樾打断杜晓未出口的话,顺手往阮荇柔软的发顶呼噜一把,末了不忘转头冲周乾华求证:“你说是吧,儿子?” 周乾华用一个白眼回答他。 匆匆测完自己的,时樾挤出人群还不忘捞上小同桌一起。 “你别不开心啊,真没事,肺活量小点怎么了,又不会死掉。” 知道他在安慰自己,阮荇笑着摇摇头:“开玩笑而已,我没有生气。” 时樾歪着脑袋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眼睛还是柔柔亮亮的,盛着星星点点温柔的笑,还真没看出一点有放在心上的意思。 松了口气,又开始满嘴跑火车:“我就说嘛,又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有亲嘴那个,以后叫你对象多让着你点儿,别死命亲就行了,完全不是问题!” “……” 阮荇没料到他连这个也听见了,他说话时,他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在他饱满漂亮的唇瓣上,不知道想到什么,耳垂一烫,赶紧飞快低下头:“他,他开玩笑的,什么就亲……亲了,我没女朋友……” “嗨,我当然知道。” 时樾一手勾着阮荇肩膀,一手插在衣兜,乐呵呵道:“我就怕你生气安慰安慰你,女朋友什么的,现在没有,迟早也会有,咱不急,啊!” 知道他脑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样,完全把他的意思理解岔了,还越飘越远,最后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反正就叨逼叨个不停,一张嘴闲不下来。 阮荇也不知道怎么接,干脆闭嘴不说了,认认真真听他胡天海地的瞎扯。 至于女朋友……他不止不急,如果不出意外,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女朋友了。 项目进行得很快,一轮轮过去,终于轮到坐位体前屈时,在肺活量上吃了大亏的阮荇一举打了个回马枪,把体委并着安慰他半天的时大善人惊得一脸痴呆。 “我靠!二十八??哥们儿你是人?” “我错了我错了,刚刚是我有眼无珠,现世报来得真快。” “女生最厉害那位也才二十五诶,阮荇,你是孙悟空派来的卧底吧?!太犯规了,这柔软度是个男生该有的吗?老实说,你是不是天天在家压腿呢?” 阮荇穿上鞋子轻巧站起来,闻言笑了笑:“没有练,天生的。” 体委看了眼自己累死累活测出来的八厘米的分数,又羡慕又嫉妒。 当然,柠檬精大队里还要加一个时樾。 周乾华盯着标尺上明晃晃的五厘米,笑得站都站不起来,差点背过气去。 “时樾,你他妈钢筋混凝土做的吧,这么硬?五厘米都推得出来,牛人,自愧不如!” “十厘米很牛逼?你这个不孝子!” 时樾愤愤站起来,一边穿鞋一边咬牙切齿那他脑壳有屎,转头看见阮荇也在低低的笑,恶狠狠的表情瞬间变得委委屈屈。 “小海藻你恩将仇报啊,我刚刚安慰你半天,你现在反过来笑我,小白眼儿狼!” 阮荇努力收起唇边泄出的一点点笑意:“没有,我没有再笑你。” “那你不安慰我?我的小心灵碎成渣渣了都。” 阮小笨哪里会安慰人这种高端技能?在时樾无声的逼迫下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小声试探道:“你引体向上不是满分吗?我的一个都做不起来。” “???” 阮荇又说:“我一千米永远是最后一名,龟速。” “????” 时樾还是没懂:“这跟安慰我有什么关系?” 阮荇难得理直气壮回答他:“不是说,一起比惨,痛苦减半吗?我比你弱很多,这样你会不会觉得开心点了?” “……” 头一回接收到这种脑回路安慰的时樾愣了好大一圈,终于转过弯来之后笑得眼睛都变成了两只月牙,一手盖住脸半天停不下来。 阮荇也不知道自己戳到他哪个笑点了,就乖乖站在旁边安安静静等他笑完。 半天,时樾才算勉强停下,原本白皙的脸颊憋得通红,嘴角怎么也合不拢。 “小海藻,你也太可爱了吧!” “我从来没听过这么画风清奇的安慰人的方式,跟你说,想你这么实诚的,以后出去是会被欺负的!” 阮荇认认真真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时樾还是乐,一直乐到一千米开测,阮荇用行动证明他真的是个万年垫底王的时候,才相信实话实说什么的,原来真不是在客气。 龟速这个词完全就是为阮荇量身定做。 第14章 第一圈时还能勉强跟上大部队,起点线一过,他就开始了不客气地掉队了,还是越掉越远,基本没可能追上的那种。 跑过第二圈前半圈,跑在第一位的时樾回头找人才发现阮荇已经远远落后他一百多米,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落后的距离在不断拉大。 “啧,原来是真不行啊。” 正好体委紧赶慢赶赶上他,气喘吁吁又得意洋洋地往他肩膀上排了下:“嘿嘿,怎么样,我也不赖吧?” 时樾真心实意回复他:“嗯,非常不错。” 然后直接慢下脚步用走的,不肖一会儿就被后面大部队超越,留下一个体委呆愣楞跑在前头,一脸懵逼。 等了好半天,某只小乌龟才终于姗姗来迟。 阮荇全心全意在调整自己的呼吸,一抬头发现时樾近在眼前时还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 “我跑不动了。”时樾说:“冲在前面当领头羊太累,这种活还是让体委来吧。” “……” 阮荇看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就差在脑门上贴三个大字:小意思,还跑不动,骗谁? “你不用等我的,我本来就跑得慢,体能跟不上,你别跟着我跑,很容易不及格的。” 时樾永远在抓重点这件事上跑偏十万八千里,然后从另一个地方拉出一个奇怪的重点:“你经常不及格?不对,应该换一个问法,你从体测到现在,一千米及格过几次啊?” 阮荇默了半晌:“一次都没有。” 时樾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就觉得好笑:“小海藻,你也太实诚了!” 阮荇不好意思了,喘着气小声说:“没办法,我跑不动,一圈,一圈还行,再多就不行了,怎么都跟不上。” 大部队马上就要第二次冲过起跑线,做最后半圈冲刺了。 时樾看了看两人落后的距离,估算了一下剩下的时间,计上心头,问阮荇:“想不想及格一回?” “我跑不动……” “放心,有你时哥在呢!” “?” 阮荇茫然看着他,不懂他什么意思。 时樾一笑,伸手紧紧握住他的:“你别说话了,保持体力,剩下的路,我拉着你跑。” 速度一下子提起来,时樾拉着个人跑都显得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阮荇被迫跟上他的脚步,却没觉得多累,一方面因为是时樾拉着他往前跑,而更重要的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两个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上,已经完全没有别的精力去思考累不累这个问题。 换一种说法,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时樾跟他牵手了? 时樾主动牵他了? 这个认知让阮荇一时有些无所适从,又满心欢喜无法抑制。 他偷偷喜欢的人主牵了他的手,而且是主动牵了他的手,简直没有比这更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刚才改沉重得犹如灌了铅似的双腿现在就像踩在棉花上,让他整个人飘飘然快要分不清东南西北。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啊。 他盯着他比其他所有人都要好看的后脑勺,一心一意地想,这么好的人,我可以偷偷再喜欢一辈子。 靠近终点的时候,跑到上还在测试的只剩他们两个人。 所有三班的同学都在终点热情洋溢地对他俩喊加油。 时樾冲他们高高挥了挥手,握紧阮荇再一次加速,带着这只小乌龟一举冲过终点。 体育老师按下秒表暂停,时樾飞快回身接住腿软的阮荇,高声问:“老师,我们两个及格没有啊?!” 体委守在老师旁边呢,一直就盯着秒表,这会儿不等老师开口,抢道:“五分零七秒,刚好及格了!” 时樾笑得要多灿烂有灿烂:“听到没小海藻,你人生的其中一个辉煌时刻就在这儿了,时哥是不是超牛逼?!” 阮荇喘得不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抬手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你牛逼,全世界你最牛逼。 时樾说:“那我算你大恩人了吧,你得记我一辈子,要是忘记了,你就是小白眼狼。” 阮荇不说话,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靠在他肩膀无声地笑。 嗯,大恩人。 一定会记住一辈子,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 …… 下午放学,阮荇照旧在放学铃声响起的同时迅速跑出教室。 周乾华因为打瞌睡被罚站在后门守了一整节课,阮荇跑出去时,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风扑面扫过,两人差点就撞上。 “哎哟喂,怎么这么急吼吼的,赶着去抢菜市场大甩卖吗?” 刚说完,后脑勺就被甩了一巴掌。 时樾半边肩膀挎着书包:“会不会说话,你才抢大甩卖。” “轻点喂,你想谋杀亲爹啊?” “错,我是教训不孝子。” “切。”周乾华揉着发麻的后脑勺,咕咕哝哝不服气:“我说的是实话好吧,阮荇家里条件不好众所周知,就是有人在菜市场大甩卖碰见过他,我才这么说的。” 时樾往后靠在隔壁桌上,闻言,惊讶得微微瞪大眼:“那个,你们,都知道他家里情况不好?” “知道啊,阮荇又没藏着掖着,从高一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了,所以有助学金什么之类的名额大家都是第一个让给他。” “是这样吗?”时樾眨眨眼,干巴巴地问:“那,那个,那你们,都知道他在做兼职吗?” “当然知道,上个学期暑假我还在肯德基碰见过他呢,他还主动跟我打招呼来着。哦对了,我记得我当时买了个抹茶冰淇淋,他给我弄的,比别人的多绕了好几圈,超大分量哈哈哈哈,可惜后来再去都没碰上了。” 周乾华遗憾地感叹一阵,又问他:“你问这个干嘛?班级调查?” “没,就随口问一下,我同桌嘛,当然得多了解了解了。” 时樾笑了笑,想到那块最终因为过了保质期被扔进垃圾桶的巧克力蛋糕,觉得可惜了。 当时就应该给他的,那会儿,他肯定都没有时间吃晚饭。 餐厅后厨,阮荇从后门快步进去放下书包,找出工作服套上,跟几个熟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后,开始将堆积了好些的垃圾往外拖。 今天有一波旅行团的过来吃晚饭,数量很大,也没有提前打电话通知,一进来就让餐厅乱了套。 后厨忙着加快进度摆盘炒菜,前面服务人员有限,更是忙得转不过圈来。 阮荇刚处理完垃圾就被拉去前厅帮忙端菜收盘子。 “这群人也来得太急了,饿死鬼投胎的一样,上一样菜转眼就成了空盘子,做菜的速度还跟不上他们吃的!” 说话的女孩儿就是之前一直给阮荇装小蛋糕的那位,她已经忙了一下午了,本来以为能歇一会儿,结果又来了这么一群人。 阮荇扫了一眼急吼吼往后厨催菜的经理,低声道:“小声些,经理也在,你累就去后面休息一会儿吧,你那几桌我先帮你照顾着。” 女孩张口就要拒绝,阮荇赶在前面小声道:“我才来,不是很累,你去吧,趁着经理还没出来。” 女孩还踩着工作需要的低跟鞋,来回跑了这么久确实也累了,没有再拒绝,只说了句“我很快出来”,转身小跑去了休息室。 阮荇动作利落,但是架不住旅游团吃得利落,即使是用最快的速度上菜,还是会听到客人不停催促他们快一点。 十几桌的人全要照顾到实在艰难,端菜收盘一直是用跑的一刻也没停过,本来跑了体测完就有些腿软,再这么一折腾,走路都开始打飘。 有桌带了两个半大的小孩子,吃饱了就开始满餐厅的乱窜,家长也不制止,只顾着自己聊自己的,好几回差点撞到人。 阮荇腿疼得不行,一直躲着他们,可是小孩子调皮起来哪里猜得到动向,结果还是撞上了。 经理赶过来时,阮荇才勉强撑着站起来,袖子上裤腿上全是汤,小孩儿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家长正抱着好声好气在哄,扫一眼,身上干干净净,一点污渍也没有溅到。 “你们这服务员怎么回事?上个菜都不知道休息看着点,把我家孩子撞坏了你赔得起?!” 经理无奈,只好拉着阮荇低声下气给她们道歉。 什么好话都说尽了,一桌子难缠的中年妇女才勉强放过他们,走时嘴里还骂骂咧咧不知道在说什么。 衣服弄脏了也没有备用的,经理只好有让阮荇回后厨去帮忙,前前后后一直忙到快十点才结束。 下班回家的路上,阮荇都快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骑不了自行车,只能拖着脚慢慢走回去。 推开门,黑漆漆的客厅却让阮荇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今日的更新~ 第15章 阮建城已经睡下了,孙娥听见动静轻轻开门走过来,对他指了指厨房,压低了声音道:“还没吃晚饭吧?今天隔壁的奶奶送了些肉夹馍过来,我给你留着,快去热了吃。” 借着阳台外面昏暗的路灯,阮荇看他孙娥红肿的眼眶,还有额角一块青紫。 早上出门时还没有的。 觉察到他的目光,孙娥赶紧侧过脸不让他看:“我就是今天,洗碗的时候没小心磕着了,没事的,你赶紧去吃吧,完了收拾收拾睡觉,明天还要上课呢。” 阮荇低低叫了她一声,孙娥只是笑笑,推他:“快去,妈妈有点困,就不帮你弄了。” “好。”阮荇乖乖点头:“我自己来就好,您去睡吧。” 关门的声音都被压到最小,一对小心到了极点的母子,生怕吵醒那只发起疯来就不认人的野兽。 飞快吃完肉夹馍,阮荇踩着拖着去卫生间洗漱,不敢久留也没有用热水泡个脚,回到房间又熬到十二点多做了作业,才终于可以爬上床躺下。 累,浑身都累,尤其是脚心和小腿肚,动一动都觉得艰难。 阮荇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又睁开,摸索着拉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块巧克力剥了糖纸塞嘴里。 甜腻的口感在唇齿间飞快蔓延,阮荇认认真真的,一点一点用舌苔感受着巧克力化开的每一丝甜味。 真的好甜,甜到他甚至可以把别的苦味全部忘记。 右手手掌,在体测时被他被牢牢握住的触感仿佛还没有散,温温热热的,带着一点点薄汗,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还是他的。 阮荇将手缩进被子里,收紧五指放在心脏的位置,感受每一次噗通噗通,充满生命的跳动。 “其实也没有那么累吧?” 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嗯,不累的。” “没关系的,至少明天上学,我还可以见到他。” …… 体测之后,原本该接踵而至的月考因为某些意外取消了。 这实在算得上意外之喜。 消息传进教室的时候,好多人都不信,还以为是恶作剧整他们,结果一上课班主任官宣,欢呼声从走廊这头一直传到那头,一个个高兴得都快蹦起来。 没了月考,好像一下子学习压力都轻些,懒懒散散混了几个星期,蓦然回神,期中考的时间又快到了。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一群猴孩子又要开始紧张的预习加复习了。 因为体育老师请假,体育课改成了自习,正好阮荇笔用光了,打算下楼去一趟校门口文具店,顺便新买一本草稿纸。 刚走没一会儿,趴桌上补瞌睡的时樾也醒了,站起来迷迷糊糊去厕所放了个水顺便用冷水洗了把脸,出去之后没回教室,脚步一转去了楼下不远的小卖部。 今天难得他运气好,买了两瓶可乐拧开其中一瓶,竟然破天荒的中了再来一瓶,回去的时候,手上拿着三瓶可乐,乐得他差点找不着北。 正好,还可以赏他儿子一瓶。 美滋滋拐过弯儿刚准备上楼,正好听见楼梯口上有姑娘声音清脆叫了一声“阮荇”。 时樾眨眨眼,心想这么巧? 正要开口吼一句等等我,就听见姑娘飞快补上下半句。 “我喜欢你,是真的,很喜欢。” “……” “……” 楼上楼下两处沉默,一个时樾,一个阮荇。 姑娘的声音很熟悉,每天都能听到她在他们前面哇啦哇啦地大声说话。 迈上楼梯的脚迅速收回来,时樾抱着三瓶可乐站在原地不上不下,心情莫名随着这阵沉默紧张起来,耳朵竖地笔直,屏声敛气等待小同桌的回答。 漫长的半分钟之后,阮荇终于开口。 “对不起。” 他低头看着徐妍,鹿眼里的愧疚无处可藏。 “我,已经有喜欢了很久的人了,所以,对不起。” “是,非她不可吗。” “嗯。” 非他不可。 徐妍眨眨只有一点点发红的眼睛,脸上的笑容没有散,背在背后的手死命掐着手心:“啊,原来这样,是我来迟啦?” 阮荇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再一次重复:“对不起。” “没关系呀,喜欢的人是我,你又没什么错。” 徐妍笑着,后退一步,脆生生道:“其实我都猜到了你肯定不会答应,可是我就是想来试一试,或者告诉你一声也好。” “阮荇,虽然大家都说你太内向不爱说话不合群,甚至有些孤僻,可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你很好,真的很好,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温柔的人了,真的。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有人喜欢你的,只是想要告诉你这件事。” 徐妍坦荡的回应也让阮荇僵硬的身体回暖了些,没有那么不自在。 “谢谢。”对她的喜欢真心实意道谢。 “那,我们还是朋友的,对吧?” “嗯。”阮荇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谁也不说。” 一本正经的语气让徐妍忍不住笑出声:“我就说,你真的是很可爱。” 小姑娘的心思说出来就算了了心愿,即便是有一点遗憾和不甘心,脚步还是轻快的。 阮荇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没有立刻跟着回去,而是又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提步准备离开。 才一转身,余光就捕捉到楼梯下面抱着可乐眼巴巴看着他的时樾。 “我用我背负了十七年的帅气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偷听!就是碰巧路过,碰巧听到的!大实话!” 阮荇当然无条件相信他。 只是告白被撞见,说来还是有点尴尬。 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阮荇握紧了新买的本子,小声提醒他:“没关系,你别告诉别人就行,我答应了徐妍的……” 时樾哎了一声,仗着腿长几步跨上来勾住他的肩膀,顺便把一瓶没开封的可乐塞他怀里:“放心吧!我办事绝对稳妥,我又不是什么长舌妇,一定帮你把这事守得死死的,谁也不告诉!” 两人勾肩搭背往回走,没走几步,时樾晃着可乐瓶,状似无意问他:“诶,小海藻,你居然有了喜欢的人吗,还喜欢很久了?” !!! 没想到他连这个都听到了。 阮荇顿时浑身一僵,又顾及着他手还搭在自己身上,连忙调整过来不敢让他发现。 “没,没有,怎么会,我就是随口说而已。” “真的?” “真的是真的!”阮荇斩钉截铁点头道:“随便想的借口而已,这样子拒绝,就不会让女孩子觉得很难堪。” “哦——原来是这样啊。”时樾啧啧两声,用脑袋轻轻碰了他一下:“不得了不得了,我们小海藻也太会照顾人了,回头我一定给你颁个奖:宇宙无敌小可爱,再给我自己颁个奖:宇宙无敌好运王,能碰上这么好的同桌!” 阮荇被他亲近的动作弄得又开始紧张,走路都要打结,也就没注意到某人在听见他肯定的回答时悄悄松的一口气,还偷偷在裤子上擦掉了手心里的一层汗。 直到回到教室,看着前桌徐妍难得披散下来的长发,时樾也没明白别人跟小海藻告白,他在紧张个什么劲儿。 难道是因为内心深处劣性根在作祟,他自己没女朋友,也就见不得别人有女朋友??? 靠! 他心思也没这么黑暗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第16章 三瓶可乐自己留一瓶,给了阮荇一瓶,剩下一瓶转手扔给周乾华。 “哟呵,居然还有我的份,感恩,我的儿。” 时樾笑眯眯敲他桌子:“叫爸爸。” “儿砸!” “好的。” 抢过他手里的可乐猛地摇晃十几下,嘭地又给扔回去:“别客气,赶紧喝。” 周乾华盯着这瓶□□直想骂娘。 恶作剧成功的时大爷心情不错,甩着手回到自己座位。 徐妍早就回来了,正低着头认认真真在做一张物理摸底试卷。时樾昂头喝水,一边不自觉盯着她后脑勺瞧,看看她,然后看看白净漂亮的小同桌。 嗯,也不是说徐妍不好,但是小同桌太好了,所以值得最好的! 都没成年呢,急什么。 阮荇把那瓶可乐放在桌角没喝,时樾扫了几眼就开始手痒:“帮你拧开吗?我想看看我今天运气是不是真的很好,刚刚我就中了个再来一瓶!” 得到阮荇的允许,时樾伸手拧开一看,嚯哟哟,不得了,又是个再来一瓶! “卧槽,我今天也太走运了,要不下午顺路再去买张彩票?”他盯着瓶盖自言自语,忽地站起来大声叫周乾华:“儿子,我这儿两瓶都中奖了,你呢,赶紧的快瞧瞧!” “真的假的?!” 周乾华睁大眼睛,连忙心情激动地拧开瓶盖。 然后就被喷涌而出的碳酸饮料浇了满头满脸。 “……” “我他妈……时樾!你大爷的!!!!!” 还好坐在他后面的杜晓眼疾手快拿草稿本挡了一下,站起来迅速闪到一边,没受到殃及。 此起彼伏的笑声传开,连阮荇也忍不住捂着嘴低低的笑。 时樾一脸无辜地坐回去,悻悻将可乐放回他桌上:“我忘了,真不是故意的。” “所以你快看看,到底有没有中奖啊?” “中你大爷!!!” 可乐可乐,还真是挺可乐的。 这一整天,时樾就指着周乾华乐了。 下午放学,周乾华气了一天气不过,非要拉着他去网吧决一死战。 “反正今天不是你死,就是你亡,账也得是你结,还得请我喝奶茶,最贵的那种!!!” 时樾拉着吴青往他后边儿躲:“哇,你这是碰瓷儿啊还是赖上我了?” “怎么都行,反正你今天必须对我负责!” “负什么责,说得好像我上了你一样,太下流了吧,我可看不上你这样五大三粗的,倒贴我也躲着你。” “靠!你伤害了我的身体还要伤害我的心灵?”周乾华要气死了:“我这么优秀的大帅比你还看不上?” “真是抱歉。”时樾冲他呲牙,故意气他:“我不喜欢帅的,我比较喜欢漂亮的,像我同桌,又乖又好看,比你好多了。” “切~老子一米九,阮荇最多,最多一米七九!蹦起来都拍不到我膝盖!” “你膝盖上有金子啊,还蹦起来拍?我就喜欢比我矮的,你个铁憨憨,懂个球。” 两个人越吵越离谱,吴青夹在中间听得直翻白眼。 两个直男在这儿莫名其妙的争风吃醋是个什么鬼? 最终走向奇怪的争吵在时樾的一个电话中结束了。 看见来电显示的名字,时樾脸色变得极其古怪,盯着瞧了半天,对吴青和周乾华比了个手势,转头去接。 再回来时,脸上笑容不变,往他们俩肩膀上各拍了下:“今天网吧连坐计划宣布夭折,你们玩儿去吧,我爸回来了,让我回去陪他吃饭。” “你爸?”吴青挑眉:“就是一年到头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坐飞机的那位?” “不然呢,我还有两个爸啊?”时樾冲他翻了个白眼:“行了,我先回去了,回头再约。” 周乾华:“那我奶茶咧?” “周一请你喝!喝十杯,撑不死你。” “嘿嘿,只要你能买,我就能喝,你看我撑不撑得死。” 时樾都懒得理他了,拦下一辆出租车,冲他们摆摆手道了别,拉开车门坐上去时,强撑起来的笑容终于淡下去。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时光耀不在家的时候他觉得一个难受,现在时光耀回来了,他反而觉得更难受了。 真是麻烦。 时光耀不会做饭,又端着架子不肯点外卖,所以晚饭是留了张嫂做的,四菜两汤,外加一盘子水果,切得漂漂亮亮摆在漆了花样的盘子里。 时樾到家的时候张嫂已经离开了,时光耀坐在客厅沙发上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听见开门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合上笔记本起身走过来,眉头没有松开,看来心情欠佳。 “放了学为什么不立刻回家,又在外面跟你那群狐朋狗友厮混。” 对他的事情,不管是交朋友还是别的,时光耀从来不会嘴下留情。可是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时樾还是没办法习惯。 “他们是我兄弟,不是你口中什么狐朋狗友。” “兄弟?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兄弟,他们能帮你什么?” 又是这句。 不管他说什么,在他爸这里扯上一句利益关系,就会变得什么也不是。 “别总把你商场上那套用在我身上!” 时樾扔下书包快步往卫生间去,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时光耀还说了什么,他权当没听见,洗了手出来回到餐桌边拉开凳子坐下。 “爸,你好几个月没回来了,合着难得回来一趟就是为了教训我,不是让我回来一起吃饭的?咱们能不能只吃饭,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时光耀挽着衬衣袖口施施然坐到他对面:“我是为了你好,我现在说的做的,你以后总会用到。” 时樾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架势一点都不像是回家吃饭的样子,更像是坐在会议室跟人商量什么大事。 这跟吃货看书一个道理,就算他再认真搁那儿学习,让人看着也觉得像是在点菜。 持续了十几年的习惯会刻进骨子里,再想改过来比登天还难,更何况人家根本就没想改。 算了,既然说不到一处,不如闭嘴。 一顿饭安安静静吃到一半,以为就这么能了了,结果还是高兴得太早,时光耀助理一个视频电话甩过来,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节奏又被打乱。 “今晚我不能在家过夜,吃了饭就得赶去Y城那边跟一家日用品公司谈个收购问题,未来至少一个月都得呆在那边没法回来,有什么需要的你就跟张嫂说,或者打电话给老刘。” 老刘就是他那位助理,也就是负责每个月往他账户里拨生活费那位。 “噢。” 时樾点点头,没多大反应,照旧继续吃他的饭。 意料之中的事情,要是时光耀今天真能留到明天,那才叫稀奇。 “算算时间,你们是不是快要期中考试了?上次月考,我问了老刘,说了因为学校安排的原因取消了没有考,这回期中考应该算是你们文理分科之后头一回考试了。” “嗯,是快了。” “你准备得怎么样?我看了看你上个学期的期末成绩,这次拿第一应该没问题吧?” 时樾吃饭的动作停住,神色变得有些莫测:“上个学期的成绩是文理分科之前。” 时光耀再一次皱起眉头:“我当然知道。” 时樾干脆放下碗筷,一字一顿反问他:“要是我说有问题呢?” 第17章 时光耀眉头立时皱得更紧了:“有问题?为什么会有问题,这半个学期你都在干什么,没学习还是没听课?我早说了叫你别跟你那群狐朋狗友天天混在一起,你还不……” “行了吧!”时樾猛地拍桌子站起来:“每次都是这几句,反反复复,你没说腻我还听腻了!学习是我自己的事,什么成绩也是我自己考出来的,关他们什么事!” “时樾!你现在是在用什么态度跟我说话!” 时光耀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父亲的尊严受到挑衅,脸色变得越加难看:“我没日没夜在外面工作都是为了谁?还不都是为了你,你现在竟然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 时樾咬着后槽牙,忍着一股火气没有反驳他,撑着桌面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好,你说成绩是自己考出来的,跟别人都没有关系。那我就问你,为什么会有问题?为什么不能确定?为什么不能给我肯定的答复?!” “不能就是不能。”时樾冷着脸不看他:“我是人,又不是机器,没法保证每次都能拿到第一。” “你拿不到第一,总有别的人能拿到,难道他们就是机器??你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别的我不想过问,期中考试之后,我要看到让我满意的成绩!” 果然又是这样。 时光耀从来不会关心别的,不会关心他在学校过的怎么样,在家过得怎么样,会不会遇到什么困难,会不会有心情不好的时不时,这些过程对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他看重的永远都只是结果。 对他来说,只要结果不如意,那么所有的付出,所有之前的一切都是毫无价值的,都要一概推翻。 对他的婚姻是这样,对他更是这样。 时樾不知道这是不是商人都会有的通病,甚至他有时候甚至会感到惧怕,不是惧怕时光耀,而是惧怕在未来,自己也会变成他这个样子。 如果是这样,那他宁愿没有未来。 时光耀撂下话拿了外套很快离开了,他的那碗饭一口也没有动过,连筷子也齐齐整整摆放在旁边,端上来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时光耀这一趟回来果然是为了教训他。 分分钟几百万上下的大忙人啊,为了膈应他千里迢迢跑回来坐了这么一会儿,他是不是应该感到很荣幸? 时樾嗤笑,在餐桌上又坐了好久,看着满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渐渐变冷,连香气也散到再闻不见。 一顿晚饭就这么匆忙结束了。 没头没尾,跟他爹妈一个样。 倒掉的时候,时樾还蹲在垃圾桶旁边发了半天呆。 心想,看来张嫂的手艺还是不大和他的胃口,下次还是自己来吧,至少还能放人回去多跟孙子玩一玩。 浴室里,少年站在莲蓬头下面冲着身子,水从头顶一直流到满脸满身。 时樾盯着白净的墙面又开始发呆了,不受控制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什么思绪也理不出,浑浑噩噩,连水什么时候变凉的都不知道。 等他终于回过神,全身都被冻得冰冷僵硬,嘴唇乌青,走出去时踩在光滑的地面还险些摔个狗吃屎。 啧,怎么脑袋不够用了。 使劲甩了甩湿淋淋的脑袋,盘腿坐在房间地毯上吹头发时,时樾盯着外面惨白惨白的路灯,那种脑子被掏空的感觉再一次席卷而来。 耳边呼呼的风声似乎也消失了,好像什么也感觉不到。 直到手心猛地一阵刺痛,才将他从混沌中唤醒。 低头一看,电吹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成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被他牢牢抓在手里,正在往另一只手手心划拉。 伤口不深,还是有血争先恐后冒出来,滴在洁白的羊毛地毯上,连睡衣衣摆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好些,红得刺眼。 “怎么又来……真烦死了。” 胡乱抱怨着,扔了水果刀站起来翻出医药箱随便给处理了一下,染血的地毯被他踢到一边卷得乱七八糟,上衣脱了扔进洗衣机,又回到房间找出一件黑色卫衣换上。 房子里太安静了。 他现在必须去外面走走,听点别的动静。 出了家门,才发现外面竟然淅淅沥沥在下着毛毛雨。 十一月的C城已经算得上入冬了,夜风带着刺骨的寒冷,连下雨也是,从夏秋干脆利落的瓢泼大雨,变成冬春缠绵悱恻的小雨,听不到雨滴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声音,却能感受到沾湿头顶肩膀的雨意。 真不痛快。 算了,出都出来了,也懒得再回去拿伞。时樾撇着嘴叹了口气,认命地掀起帽子盖在头上。 他家住在市中心,走出小区大门就是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快十一点了街上还是人头攒动霓虹高挂,难得的周末,即使冒着雨也舍不得回家。 街道旁卖小吃的小摊小贩吆喝得很大声,烧烤架上滋啦啦的油响,混着香味往路人鼻孔里横冲直撞。 就像感受不到冷暖一样,现在的时樾同样感觉不到自己饿不饿,但是为了应景,还是买了两串拿在手里,也不吃,就拎着,单手踹在衣兜漫无目的往前瞎晃。 一路晃到隔壁公园大门口,心情非但没有觉得好起来,反而因为黏黏糊糊的天气变得更加躁动不安。 还是烦,很烦,非常烦,想找个泥坑进去躺着滚两圈那种烦。 路边沾满泥水的垃圾桶成了两串烧烤最终的归宿,扔了袋子拍拍手,他开始认真思考着现在是回去呢,还是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剩下的消磨时间。 “……时樾?” 清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见他转身望过来,才确定以及没有认错人,温柔的笑立时堆满眼角。 “好巧,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那个,有点饿了,出来买吃的。” “没有吃晚饭吗?” 说话间,阮荇已经走到他面前,微微昂着头,澄澈干净的一双眸子里满满装着他的倒影。 时樾楞楞看着面前打着一把小黄伞的阮荇,略一低头对上他的目光。 像是被润物无声的春风扫过,总之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烦躁不安的情绪忽然就去了大半,连手心似有似无发麻的感觉也骤然消失。 当他被对方完全笼入伞下时,露在外面的脸颊和指尖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夜里的冷,连忙蜷着往衣服里缩。 真是奇了。 他无不稀罕地想,原来他的小同桌不仅仅有安眠的作用,竟然还有凝神静气的作用。 这哪儿是人啊,分明就是他的解药! “吃了的。”时樾听见自己声音里重新带上笑意,那股子丧里丧气的劲儿跑了大半:“我吃了,就是吃得有些早,现在又饿了。” “正好,我也没有吃,要一起吗?” “好啊!”时樾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咧开嘴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上回说好了要请你吃饭的,你没空,正好补上!想吃什么尽管说,千万不要客气,今晚全都让时公子买单!火锅怎么样?这个天气跟火锅绝配!,” 只可惜,最后两人还是没去吃成火锅。 那个吃起来太费时,阮荇还要赶着回家,没法久留。两人兜兜转转,最后还是随便挑了家路边小吃解决了。 喷香的食物端上来,时樾才发现自己是真的饿了,一盘子烤肉几下就解决的干干净净,嘴巴从头到尾就没停过,直到吃得撑得慌,才舍得搁下筷子。 “哇,好久没有这么有食欲过了!”一个响亮的饱嗝打完,舒服地眯起眼睛,玩笑的心思跟着活络起来:“原来秀色可餐是真的,难怪我之前跟吴青他们吃饭吞都吞不下。” 若说在刚一开始做同桌那会儿还能感觉到几分不好意思,现在阮荇对他的玩笑话已经可以免疫了:“要这么说,那我建议你以后吃饭可以带一面镜子,一边吃一边照,保管顿顿有食欲。” 时樾典型的顺杆往上爬:“要是我没理解错,你是在夸我帅?” 阮荇就反问他:“我头一次夸你帅吗?” “也是,嘿嘿!” 第18章 结了账,时樾兴致勃勃地主动提出要送阮荇回家,阮荇想也不想就拒绝他:“我家很远,在郊区,打车回去都要半个多小时,你送我回去再回来,会耽搁很多时间的。” “没事啊。”时樾随意摆摆手:“反正我的时间多的是,耽搁得起,再说了,明天周末不上课,晚点睡也没关系。” “真的不用了。”阮荇真的不想让他这么来回奔波,想了想,折中道:“不然你陪我走到公交车站,就当散步消食了,好不好?” 好不好? 当然好。 反正他现在就想跟他待在一起,怎么都好。 时樾乐呵呵接过他的伞,一只手得寸进尺往人衣兜里挤。 指尖碰到阮荇,冰凉的触感冻得他一个激灵。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阮荇犹豫了一下,到底心疼大过胆子,红着耳朵用手心盖住他的手背替他捂暖。 小海藻不可避免地害羞了。幸好夜色已深,没有被时樾发现。 跟他才从冰窖里拿出来的蹄子不一样,阮荇的手很软,又干燥又温暖。 时樾很清楚地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暖意从他掌心一直传递过来,明明捂着的只是一只手而已,他却觉得这股暖流好像有魔力,能渗透进血液一直流到四肢百骸,被冻得生僵的地方都在悄悄融化,舒服得他直想哼哼。 很快,时樾就有点不满足了。 阮荇的手比他整整小了一圈,甚至没有办法完完全包裹住他的手背。 经过红绿灯路口时,时樾心思一动,忽然反手握住他的,五指不客气地挤进他的指缝,在对方一脸惊讶地望过来时,厚着脸皮朝旁边一对母子抬了抬下巴,嘻嘻笑道:“看见没有,为了安全起见,小朋友过马路都要牵着,不能乱跑。” “……噢。” 阮荇僵硬地转过头,眨巴眨巴眼睛,只觉两只耳朵都发烫得厉害。 比起上次体测那一回,这个,真的可以算作牵手了吧? 恍恍惚惚过了马路,阮荇全身的神经触感都集中在了被时樾紧紧扣住的那只手上,揣着满心欢喜,紧张得走路都险些变成了同手同脚。 只是,再长的跑道也有终点,没多久,两人还是走到了车站。 这个点已经是末班车了,等车的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别人,LED广告牌还在不停地更换着各种品牌广告,可惜唯二的两个观众也是心思各异,谁也没有看。 恋恋不舍抽出手,时樾收了伞递回阮荇手里:“到家了记得给我发个信息?” “好。”阮荇乖巧的点头:“你也是。” 恼人的毛毛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照这个情况来看至少会下到半夜。 时间显示最后一班车十一点四十发车,现在刚刚到十一点半,还有十多分钟的时间。 两人并肩站在站台前,一时间默契地互相沉默,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好半晌,阮荇才转过头,轻声放得个外面的雨一样轻:“时樾,你,心情好些了吗?” 时樾正盯着对面路灯发呆,听见阮荇的声音,先是一愣,回味过来他的意思之后,又是一阵哑然,好半天才给出反应,失笑着抬手揉乱他的发顶:“什么啊,小海藻,谁告诉你时哥心情不好了?” 阮荇顺势改口道:“嗯,我眼神不行,可能是看错,没有就好。” 只是还是看着他,眉眼弯弯,笑意清浅,最让人舒心。 时樾不由自主想起来徐妍跟他表白的时候,也是为了照顾女孩子的情绪,老实巴交的前面竟然也扯谎说自己有了喜欢很久的人。 他一直都在很认真地照顾别的情绪,之前是徐妍,现在对象变成了他。 不得不承认,时樾很喜欢这种被人理解着,照顾着的感觉,就好像,他也终于在别人心里有了重量,不再是孤身一人。 “嗳,小海藻,问你个问题。” “嗯?” “那回,就是你对徐妍说,你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那次,是不是你长这么大第一次撒谎?” 阮荇眨眨眼,隔了好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是呀,是第一次。” 然后在心底默默添上一句,这是第二次了。 “怪不得呢,我一问,你就说话都结巴了。” 阮荇笑了笑,没说话。 时樾扭过头又盯着对面的路灯看了一会儿,纠结的神色一闪而逝,垂下眼帘叹了口气。 “好吧,我承认,我也撒谎了。你眼神真好,我就不高兴那么一下下,都被你发现了。” 他歪过头,睁着一双透亮的大眼睛看着他:“所以刚刚答应陪我吃饭,陪我跑步,是想安慰我吗?” 阮荇不好意思地点了点脑袋,小声问:“我安慰到了吗?” 时樾立刻抬手用食指和拇指比划出一个小小的距离:“有是有,不过距离完全被安慰到,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 小可爱一下子就上当了,连忙追问他:“哪丢丢?” “还差一个拥抱,就能完美治愈你亲爱的同桌受伤的小心灵了。”时樾厚着脸皮张开手,可怜巴巴的:“你同桌问你答应不答应呢?” 这个问题等同于,当一个你喜欢的很久的人问你讨一个拥抱,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阮荇不是傻的,憋着一口气立刻扑进对方怀里,用行动证明了他的回答。 寒风中的拥抱能够把每一寸的温暖都放到最大,阮荇比他小了一圈,是最契合,最适合拥抱的差距,他的怀抱很宽阔,足够将阮荇完完全全笼在自己怀中。 小同桌身上的味道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奢侈的良药。 时樾想要再用力一些,可以将他紧紧困在怀里,又生怕吓着他,便只能强忍着,将下巴搁在他瘦削的肩膀上,双眼阖着,满脸的疲惫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异想天开地奢望,要是能够一直拥着这个人,一直被他陪着,照顾着,就好了。 奢望,渴望至极,却又没有办法实现的愿望。 阮荇上车时,时樾笑眯眯站在后面冲他摆手:“记得给我发信息,不准忘了啊。” “好。” 阮荇看着还在飘飘忽忽不曾停下的小雨,趁着还没关门,转手把伞扔给他:“给你,别感冒了,周一带去学校给我就好。” 载着他良方解药的公交车很快融进夜色消失不见。时樾低头看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小黄伞,原本准备打车回去计划取消得很干脆。 时间还早呢,反正明天也不用上课。 那就走回去吧,全当散步消食了。 和阮荇离去的方向相反,小黄伞下的少年脚步悠闲,不疾不徐。 和出来时沉闷抑郁的心情不同,回去的路上,似乎飘飘然的毛毛雨都在陪他哼着小调。 第19章 周一早上,时樾刚进教室还没坐下,就听见小同桌捂住嘴巴接连打了好几个打喷嚏。 坐下仔细一瞧,眼睛水汪汪,鼻子红彤彤,脸色白惨惨,一看就是生病了。 “小海藻,你感冒了啊?” 不等人回答,扔下书包低头用自己额头碰了碰他的:“嗯……有点点高,不过还好,吃药没有?” 阮荇被他过于亲密的动作弄得脸色泛红,看起来意外的有了气色变好的征兆。 “没,也不是多大问题,就只是打喷嚏流鼻涕而已,再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不严重就不吃药啦?早治疗早轻松知道不,少受罪。”时樾睁着大眼睛,想到了什么:“该不会周五那天晚上冻着了吧?” 那晚上之后,一整个周末都是大晴天,晚上月黑风高的,没可能会着凉生病。 “不是不是。”阮荇连忙摇头:“不关你的事,是我周末用冷水洗了个澡,然后第二天早上就开始有点不舒服了,没多大问题。” 入冬的天气用冷水洗澡?? 时樾自己用热水还要把空调开半天,用冷水洗,想想都是一阵寒战。 “什么讲究,你练寒冰神掌呢?” “晚上家里停电了,没有热水,没办法。”阮荇柔声说着,又瞥过脸打了个喷嚏。 “没热水就不洗呗,干嘛给自己找这个罪受?” 阮荇笑笑:“我就是有点小洁癖。”不先洗完澡,他没办法上药。 “……” 小同桌爱干净,他当然看得出来,但是这也爱得过了头吧? “天气都这么冷了,洁癖也要注意身体啊,真的是,这么大个小孩儿了也不知道让人省心……” 时樾跟个老父亲一样逼逼叨叨坐下,顺手从包里摸出一盒蒸饺放他桌上,热腾腾的白雾一出来就让人忍不住狠狠嗅几下鼻子。 喷香。 “喏,这家蒸饺超好吃,我亲自尝过了,味道超棒!今天好像是曹恶魔的自习来着,她都不许人自习课吃东西,趁着她还没来,你赶紧吃,还热乎乎的。说不定暖暖胃,感冒就好了。” 阮荇握着被他硬塞手里的一次性筷子,犹豫了半晌,鼓起勇气道:“时樾,一个星期的期限已经过去了你可以不用帮我买早饭了的。” “谁规定的给同桌带早饭还有期限?反正都是要买的,多买一份少买一份又没差别。”时樾催促地推了推他的手:“你快吃,凉了饺子皮会变硬,就不好吃了。” 阮荇低头看着白乎乎的一排蒸饺,香味直蹿进鼻尖,说不高兴是假的。 夹起一只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肉香混着汁水一起在唇齿间缠绕弥漫,温度不冷不烫,吃着刚刚好。 “谢谢。”他小声说。 “客气啥,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多正常。” 时樾倒捧着英语书笑嘻嘻看他。 小海藻真的好秀气啊,连吃东西都跟仓鼠一样小口小口的,不像他,一口就能塞一盒,腮帮子因为咀嚼的动作一下一下鼓起白噗噗的一团,可爱得他都想上手戳一戳。 明天应该给他带什么好? 好像家门口那个生煎包不错,每天早上都能看见好多学生上班族排队在那儿买。 嗯,那明天得再早起十分钟。 上午前两节课,阮荇都是精神不济地上完了,眼皮始终有气无力地耷着,一下课噗通一声就往桌子上一趴睡过去,到了下节课上课还要时樾晃他好几下才醒得过来。 这情况任谁看都知道不好。 “要不你请半天假吧?”时樾凑在他耳朵边建议:“这么上着也没效率,我带你去校医院拿点儿药,再去帮你找吴青,让他把宿舍借你躺会儿,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听我的没错。” “不用了。”阮荇摇头拒绝:“马上就要期中考试,我得抓紧时间复习,好多物理和化学的公式我还没背熟,都是要考的。” 时樾:“可你这么熬着也不行吧?” 阮荇:“真没事,我每次感冒都这样,最不能多睡觉,一睡就睡不醒,一整天都得浪费,坚持一下就好了。” 时樾:“……” 坚持一下就好,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午休时,时樾特意没跟着吴青他们去操场上疯,死活拉着阮荇去医务室买了一点感冒药吃下,然后就蹲在教室守了他整个午休,本来以为一觉醒过来能好些,却没想到吃了药,他的感冒反而变得更严重了。 “什么鬼啊?校医室还卖假药?” 时樾快要气死了,摸了下阮荇明显温度升高的额头,急得不行。可阮荇又倔着死活不肯请假出去看病,只能干着急。 “校医室?我们都以为那地方只能拿预防药,里面的医生永远觉得连花清瘟胶囊治百病,真生病了什么用没有,还是得去外面大医院排号。” 看到阮荇病恹恹的样子,徐妍也是眉头紧皱:“要不还是请假出去看看吧,耽搁一下午还好,要是弄严重了需要住院挂水,那浪费的时间会更多的。” 阮荇很坚持,任谁来劝都不松口:“我下午放学再去医院吧,不想浪费在学校的时间。” 犟牛一个。 拿他没办法。 笔在时樾指间转出了一朵花,铃声响起的前一秒,五指一松,啪地一声,笔应声掉回桌上。 倏地站起身:“我有事出去一下,帮我跟孙老师说声,假条回来补。” “啊?”徐妍楞楞看着他起身匆匆忙忙往外跑:“你去哪?” 可惜时樾跑得太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刺耳的上课铃催促着还在外面嬉笑打闹的同学赶紧进教室,徐妍推醒了昏昏沉沉打瞌睡的阮荇,转头一看,惊恐地发现进来的人居然不是孙老师,而是曹静桦。 教案随手往桌上一扔,教室里个个安静如鸡,即便有满腹疑问,也是屏声敛气,谁也不敢开口。 “你们孙老师有事跟我换个课,明天的英语课由他来上。” 徐妍缩着脖子盯着讲台上那位□□,心里不停念叨别看过来别看过来千万别看过来…… 然后曹静桦就看过来了。 看她柳眉一竖,徐妍绝望地捂着脸,知道要遭。 果然。 “那个空位上是谁?!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 时樾从食堂后面翻墙出了校门找到医院买好药再原路翻回来时,好巧不巧一落地,就贴脸撞上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老男人。 他们年级主任。 “……” 这运气,真是绝了。 年级主任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跟他大眼瞪小眼半天,又看看一边光溜的围墙,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撞上了什么事,两眼一瞪:“时樾!!!吃饱了你!!翻墙逃课?!” “没!中午吃的,现在早就消化干净了!” 时樾矮身躲过对方想揪住他衣领的手,脚底抹油蹿得飞快:“老师!我有事先走一步,回头再去办公室给您负荆请罪!” 破孩子,都被抓个现行了居然还想跑?! “时樾!你给我站住,再跑给你记大过信不信!!!” 见叫不住人,年级主任快要被气得厥过去,哼哧哼哧袖子一撩:“看我今天不亲手逮了你个小兔崽子!” 时樾人高腿长跑得飞快,一步三格跨上台阶气喘吁吁回到教室门口,本来想着孙老师的课,从后门偷偷溜进去就完事,结果发现他们班万年开放的后门居然是关上的,只好硬着头皮偷摸摸敲了半天才开。 蹲着身子挪进教室,时樾抬头瞪了后桌开门的男同学一眼:“哥们儿,你干嘛关门,不懂事!” 男同学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冲讲台的方向努努嘴,无声地说了句什么,时樾一个字没看懂。 “啥玩意儿?” 正要拉着人仔细问清楚,就听见前面传来一声响亮的拍桌声,夹杂着显而易闻的怒火:“时樾,站起来!鬼鬼祟祟,你来教室做贼的吗?!” 男同学苦着脸转身:帮不到你了兄弟,自求多福吧。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听到这一声爆喝,时樾还没弄清楚为什么孙老师变成曹巫婆,就已经先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靠,真他妈恐怖。 “我那个,报告老师,我有点急事离开一会儿,下课就去找老班补假条!” “多急的事连请假的时间都没有?!还补假条?要是全班都跟你一样先斩后奏,那我这课还上不上,学校还开不开?!高考还考不考了?!” 时樾:“……老师呀,就逃个课而已,没必要上升到这个高度吧?” “有脸顶嘴?!” “……” 之前是他想错了,曹静桦是一颗炸弹没错,但是绝对不是定时的,而是随时的,想炸就炸。 “这节课你也别上了,带着你的书滚到外边去,下课跟我来办公室!” “遵命。” 摸摸鼻尖灰溜溜走进教室,弯腰拿书时将一袋子药飞快从衣兜里掏出来塞进阮荇手里,趁着被桌子挡住了看不见,一改垂头丧气的表情,嬉皮笑脸冲尚且处于懵逼之中的阮荇呲了呲牙。 “跋山涉水取回来的真经,下课一定要记得吃啊,要是还不见好,那时哥就真的要押着你出去打屁股针了。” 一袋子药轻飘飘没什么重量,可是抱在阮荇怀里,却沉甸甸压手得很。 不知道是因为感冒又严重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开口时只觉得嗓子眼里干得难受。 使劲眨眨酸痛的眼睛,阮荇哑着嗓子小声问他:“你,逃课出去,是为了帮我买药?” “也不是。”时樾说:“馋校门口的炒河粉了,偷偷出去吃了一盘子,药是顺便在对面药房买的,特别近,也不贵,噢对了,我还顺便称了个体重,你猜我多少斤了现……” “时樾!!还不滚出去!” “时樾!!给我滚出来!” 异口同声,前者自然就是讲台上暴怒的曹静桦,后者则是紧赶慢赶终于追上来的吹胡子瞪眼的年级主任。 时樾站起身悻悻往外走。 什么叫前有狼后有虎,他今天总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反正他就是中间那个二百五。 真是个小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20章 学校是唯一一个大张旗鼓对好学生徇私舞弊还不会引起众怒的地方,弄得好了,说不定还能起个激励众人努力学习的作用。 时樾这番行为要放在别的学生身上,记过都是轻的,可作为这一届的希望之光,谁舍得让他背一个处分? 弄到最后,轮到头上的惩罚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让他独自打扫班级公共区一个星期。 相比起来,曹静桦给出的惩罚还要重些,把这个学期学了的没学的所有单词抄二十遍,附带五张摸底试卷一周之内全部做完,而且在未来的一个月,只要是英语课,他都没有坐下的资格,上课铃一响,就得乖乖拿了书去后面站着。 中午,阮荇拖着一个大扫帚去天井花园的时候,时樾正站在一棵没开花的垂丝海棠前头全神贯注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悄无声息走近一看,树叶间有只在蜜蜂在嗡嗡飞来飞去,这片树叶上停停,那条树枝上歇歇,停不下来,勾着时樾的目光一直随他乱动。 “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落单的蜜蜂?” 本来没想吓时樾的,结果一出声硬是把人吓得抖了一抖,猛地转身,两人视线对上。 这是阮荇这么长时间以来头一次看见时樾一直晶亮的眸子里没了一点笑意,更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猜不透下面藏着什么,他极尽所能,也只是抓住了其中一闪而逝的迷茫。 这样的神色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阮荇心头猛地一跳:“时樾,你……” “我去,小海藻,你是猫吧?走路怎么没一点声儿,吓死我!” 时樾打断他的话,夸张地拍着胸口深吸几口气,眼睛里很快重新聚起熟悉的笑意,那些位置的情绪被驱散得干干净净,以至于让阮荇怀疑刚刚的一切是不是他看错了。 “是你看得太认真了。”阮荇默了默,指着那只还在树丛间忙碌的蜜蜂:“你喜欢它吗?” “喜欢?没有吧!” 时樾一笑起来,八颗洁白的牙齿又出来了:“就是觉得有意思,这么冷的天气,别的蜜蜂都在巢穴里报团取暖了,就他一只不回去,还在这里发傻,花都没有,采什么蜜呢?我就想看看它什么时候能变聪明,别在这里瞎晃悠,不然,明年勤劳的小蜜蜂一员就要少一个了。” “这样啊。” 阮荇凑近前也去看,小蜜蜂还没有变聪明呢,勤劳倒是事实,煽动着小翅膀上上下下一点也不嫌累,就是忙了半天,一滴蜜也没采到。 “太笨。”时樾嫌弃地撇撇嘴,转身两手交叠抱着后脑勺:“算了别看啦,多看两眼你都要变笨了。” 阮荇帮他把掉在一边的扫帚捡起来靠在树干上:“我觉它还好,可能就是岁数小了些,不懂事飞出来玩玩,说不定一会儿它爹妈就出来找它回去了。” 时樾歪着头看他,神色惊奇:“小海藻,看不出来你还这么有童心啊,你现在真的好像在哄小孩子!” “我说真的。”阮荇看上去还真一点不像是在开玩笑:“不懂事的小蜜蜂就是容易飞错路,容易把树叶当着花,以为什么都可以采到蜜,这不是它笨,单纯过头而已,长大了就好了。” “什么单纯过头,就是蠢而已……” “什么?”时樾声音太小,阮荇一时没听清。 “没什么!”时樾嘻嘻笑起来:“我就问你中午吃什么了?” “土豆烧排骨,还有土豆丝。”阮荇老老实实说。 “怎么都是土豆?” “好吃。” 时樾咬着腮帮,一脸蛋疼:“能这么一本正经说食堂好吃的,古往今来你一定是第一个。” 一阵寒风扫过,阮荇连忙侧过脸捂住嘴又是一个喷嚏。 时樾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位还是个病号呢:“这位小朋友是不是太不懂事了,感冒都没好,干嘛不在教室里休息,还跑出来吹风?赶紧回去回去,趁着离上课还早快回去趴会儿,我抽屉里还有一件外套,记得盖身上睡。” 一边说,一边拉着人起来把他往教室方向推。 阮荇不走:“你买的药很有效,我今天已经好了很多,也不头晕咳嗽了,打喷嚏很正常,不感冒也会打。” “那你也回去,万一打着打着又感冒了呢?” “不会的。” 阮荇躲开他的手,绕到后面捡起他的扫帚塞给他:“快扫吧,我帮你,扫完了我们一起回教室。” “我一个人就行了,不用你帮忙。” “那天我也说了我一个人可以,你为什么还早逃课翻墙帮我买药?” “我关爱同学,理由正当。” “那我也是。”阮荇丝毫不退让。 这只小犟牛的倔强他已经领教过了,今天有幸又领教了一次,他对他已经完全没了脾气。 “行吧行吧,那我们赶紧的,早扫完早回去休息!” 阮荇笑眯眯:“好啊。” 时樾鼓着腮帮子哼哼两声:笑面虎!持美行凶!就是仗着我舍不得凶你! “那天吃了你买的药,我去买刮刮乐中了十二块钱。”阮荇一边劳动,一边跟他分享自己的喜悦。 “十二块钱,好少啊。”时樾说:“你这么高兴干什么,而且又跟我没关系,太扯了,这么算的话,你那天还吃了食堂大妈帮你盛的饭呢。” 阮荇:“食堂大妈的饭天天吃。” 时樾:“好像也有点道理。” 阮荇又说:“然后我用那十二块钱买了一盒笔,一半放在了你的抽屉里面。” 时樾说:“你给我那二十遍英语单词准备的啊?” 阮荇一听,笑得更好看了:“你不说我都没有想到,那我应该把另一半也给你的。” 时樾抽空回头看他,冬日里干枯的天井花园处处透着初冬沉寂的萧索,只有唯一一抹生机都攀上了那人唇角温柔极致的笑意上。 “怎么会这么高兴?”他问他:“只是中了一个刮刮乐,才十二块钱,好少,这么高兴干什么?” 阮荇摇摇头:“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中奖,说明我运气很好,运气好,我就很开心了。” 因为你,我变得运气好,所以很开心。 与你有关的事情,我都会觉得很开心,会想要跟你分享的那种开心。 时樾埋头不说话了,开始认认真真地扫他的地,直到两个人把大半个天井花园扫完了,拖着两把扫帚晃晃悠悠往教室去时,用肩膀往右轻轻撞了阮荇一下。 “哎,小海藻,你说,长大了就好了,是真的吗?” “嗯?”阮荇偏过头看他:“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时樾笑着一手揽住阮荇肩膀:“我说你还太小了,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时樾,我只比你小了半岁。” “小半岁也是小。” “可是你现在也不是大人。” “可是我还是比你大半岁,诶嘿!” “……” —— 托阮荇送的那一大半签字笔的福,二十遍单词终于抄完,文理分班后的第一次考试也如约而至。 考场还是按照名字首字母顺序排的,S打头和R打头的名字都不多见,所以时樾阮荇两个同桌有幸在考场上也成了前后桌。 阮荇在看到考场座位表的第一心情就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考试这两天也可以一直看见他,忧的是一抬头就能看见,要是看得入了神忘记答题可怎么办? 对比起来,时樾的心情就单纯得多。 单纯的开心。 “小海藻,咱俩真的是有缘,排考场这么声势浩大的工程都把我们俩拆不散。” “嗯。”阮荇不动声色点点头:“是很巧。” “有缘分才这么巧呢!”时樾说:“不过我上回在办公室听见了,这次是刚刚分科才会这么排,回头成绩出来,下回分考场就得按照座位表来。” 阮荇说:“都是这样子的,不过我成绩一般,这次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在同一个考场了。” “你总说你成绩一般,嘴皮子动动的事情我不信,反正我要看了分数才相信。” 原本话题到了这里就该以阮荇的沉默结束了,可是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心血来潮,玩笑的语气轻轻反问他:“那要是成绩出来,我真的就是一般呢?” 时樾想也不想:“那我给你递答案,下回咱俩还在一个考场。” 阮荇盯着他的眼睛认真拒绝他:“时樾,我不抄。” 时樾想了想,啧啧两声:“算我蠢了,也是,你太乖,想也知道不可能作弊……哎,那就我来呗!我可以故意考低一些,你不能一步往前,但是我可以一步倒退啊!” 反正我们俩的缘分不能断。 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奇妙,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开始盘算着自己该漏掉那些分数去将就自己那位成绩一般的小同桌了。 阮荇闻言,睫毛一颤,微微垂下眼帘掩盖住满眼情绪:“时樾,这样不行的,而且,你做什么一定要跟我一个考——” “都把桌上的东西收一收,书包放在后面空桌子上面去,抽屉里全部清空,除了笔和草稿纸,别的东西一概不准留下!” 两位监考老师恰好带着考卷一前一后进入教室,阮荇笑了笑,收回目光,权当刚刚没有开过口。 时樾跟着站起来,他自己两手空空进的考场,没东西可放,就伸长手殷切拿过阮荇的抱拎着:“我去帮你放,顺便上个厕所。” “好。” 阮荇看着他将书包挑了个最干净的角落放好然后出了教室,转过身来,目光自然落在自己桌面摆放整齐的两支黑色签字笔上。 时樾桌上也是一样,不同的是,他的笔油都去了大半,只剩下三分之一不到。 大概是全被二那十遍英文单词剐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第21章 头一天考语文和数学,时樾照旧提前所有人半个小时昨晚试卷就趴在桌上开始睡觉。 监考老师对这个情况早就见怪不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管他,直到距离考试结束还剩十五分钟,才在转悠路过时把人推醒,再高声提醒所有人检查答题卡。 看,这就是学霸的待遇,羡慕也羡慕不来。 结束考试的铃声终于响起,试卷一收,时樾像脱缰的野马转头拉着阮荇就跑。 “今天考试,食堂肯定又做了炸排骨,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阮荇运动神经有限,被迫跟着他一路跑到食堂,爬楼梯时愣是抬不起腿了,被时樾半推半抱的上了二楼。 找了个空位坐在椅子上刚缓过来,时樾就拎着一袋子香喷喷的炸排骨嘭地放在桌上。 阮荇看着咋舌:“怎么买了这么多?” “多吗?”时樾打开袋子一个个数了数:“一人一个,刚刚好,不多。” 什么一人一个? 没等阮荇问清楚什么意思,迟来的学生大军蜂拥而至,其中一群男生打打闹闹跑过来,见了时樾笑嘻嘻的参差不齐叫了声时哥万岁,然后自觉一人拿走一根排骨边啃边往打饭的窗口去。 周围好些因为交卷耽搁了时间没抢到排骨的人羡慕得眼睛都快粘上去了。 “还剩两根,正好。” 时樾喜滋滋拿出一个递给阮荇:“这个最大,我特意压在底下给你留的,你太瘦了,多吃点肉,养膘过冬。” 炸排骨真的香,拿在手里香味就直往鼻子里钻。 以往阮荇也经常见别人吃,但是他从来没有买过,抢不到是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太贵,一根小小的排骨能抵得上他两顿午饭钱。 也不是吃不起,只是没必要。 现在两顿午饭被他拿在手里,阮荇鼻尖轻轻嗅了嗅,忽然觉得有些想法可以被小小推翻一下。 打饭时,阮荇有心想帮时樾一起刷了,卡还没递出去,就被时樾挡了下来。 “干什么啊小海藻,不把你时哥放在眼里?” 阮荇张嘴想说什么,时樾提前一步抬手放在他脑袋上使劲揉了两把,直到把人细软的发丝揉得乱七八糟,才露出一个恶劣又嘚瑟的笑。 “排骨请你吃,这顿饭也请你,告诉你啊,不准跟我客气,不然,不然……” 阮荇盯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等待他的下文。 小海藻长相出色,一双鹿眼更是出色中的出色,双眸总是水汪汪晶亮亮,眼尾微微往下,睫毛又长又卷,看着你的时候满眼只装着你的模样。 时樾被他这么看着看着,脑袋卡壳,自己都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你别这么看着我,不然,不然……我都想亲你了。 这个想法一经冒出,时樾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连忙挪开脸对窗口里的阿姨点了几样菜,平复一下被搅浑的心思,才故作淡定接着道:“不然你就是不拿我当兄弟。” 阮荇对他一晌纠结无知无觉,低低哦了一声,额发贴在额头,乖巧又听话。 “时樾,你每次都会帮大家买吗?” “差不多。”打好饭坐回位置上,时樾挑挑选选把自己盘子里的肉全挑给阮荇:“能者多劳呗,谁让我交卷快。” “明天也要买吗?” “当然。”时樾说:“一个月就这两天食堂不嫌麻烦才搞,吃到就是排面。是不是特好吃?明天咱们再来买,唔……可以多买一些,你带回家当宵夜吃也行。” 阮荇抿着嘴角笑了:“那样会凉掉,变得不好吃。” “这多简单,用微波炉弄热就好。” “可是这样,酥皮就不脆了。” “不会吧?”时樾皱起眉头,想了想,又有些不确定:“真的会?” “会。”阮荇低头咽下一小块肉:“但是没有关系,不管脆不脆,都很好吃。” 只要是你买的,就都好吃,巧克力是,炸排骨是,就连感冒药,他也觉得带着甜味儿。 真是疯魔了。 阮荇计划得很好,现在已经是月底,餐馆的兼职今天就要发工资了,还有早上帮包子铺送货的工钱也会到账,明天中午吃了炸排骨,下午放学,他就跟餐馆请一天的假,然后请时樾一起去吃火锅。 他都心心念念好久了,他得满足他。 而且,他也是真的很想和他一起再单独吃一顿饭。 只可惜变化永远在计划之外。 第二天考试,时樾没有出现。 上午一堂语文,下午一堂理综,阮荇面前的座位都是空的。 监考老师对他的缺考没有表现出惊讶,显然是已经提前被打过招呼,试卷照常发在他桌上,考试快要结束时才会过来帮他填写一下考生信息,然后原样收上去。 也就是说,半期考试,一共六科,时樾交了四科白卷。 阮荇抱着期望和担忧一直撑到放学,也没有见到时樾的人影,更没有收到一条信息。 他担心他,想打电话问问为什么没有来考试,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是手机窝在手里几经犹豫还是不敢,怕他在忙,自己一个电话过去会打扰到他。 于是,打电话改成了发信息。 一连好几条信息都石沉大海,没能得到回复。 火锅吃不成了,阮荇删掉了向餐馆请假的信息,照旧胡乱吃了些东西就蹬上自行车赶过去打工,只是今天挂念着事情,控制不住时不时的就要摸出手机看一眼,工作效率降低了大半。 心神不定了一晚上,直到十点刚过,阮荇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时,终于接到了来自失踪人口的电话。 “一打开手机就被你刷屏了,小海藻,这么关心我啊?” 时樾轻快的语调从听筒里传出,阮荇悬在半空的心才算有了着落。 还好,他的声音听起来一切正常。 悄悄呼出一口气,半挎着书包快步从后门走进小巷子,四下无人,除了他的脚步声,万籁俱寂。 “嗯。”他低头看着自己脚尖,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的心思:“你没有来上课,也没有回消息,我,我以为你出事了,很担心你。” “太小看你时哥了吧?”时樾那股子欠揍的调调落在阮荇耳朵里都是无比可爱:“我能出什么事,就是今天急匆匆回了趟老家忙了一整天没来得及看手机,也忘记跟你打一声招呼了,对不起啊。” 对方那头也很安静,听不见任何杂音。 这样单纯安静的对话让阮荇觉得很舒服,很喜欢,好像他们两个之间终于建立起了一个世界,一个秘密基地,除了他们,谁也进不来。 “没关系。”他轻声说:“你没事就好,只是考试……” 时樾显然没把这次的成绩放在心上:“一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可惜,我四科零蛋,下回咱俩肯定没法在一个考场了。” 阮荇将手机贴得耳朵很近,心上人的声音近在耳边,真的很难让人不心情愉悦。 勾起嘴角无声笑了笑:“大学霸沦落倒数考场,到时候肯定很多想跟你合影留念,看呀,我也是和堂堂“希望之光”在一个考场呆过的人了。” “嘿!”时樾一瞬间抬高音量,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赶紧压住嗓子放低嗓门:“行啊小海藻,都敢开我的玩笑了,信不信等我回了学校就收拾你?” “信,你想怎么收拾?” “先,揪着揍一顿?” “好。”阮荇乖乖顺着他的话应下。 这么听话反而让“行凶者”不好意思了:“好什么啊好,你就是仗着我舍不得揍你,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叫恃宠而骄,要不得,得改。” 恃宠而骄…… 阮荇一愣,将这四个字在唇齿间来回咀嚼了几遍,眼中笑意越来越浓郁,脸也跟着渐渐发烫。 “不改不行吗?”仗着时樾看不见,他用冰凉的手捂着脸颊,把半辈子的胆子都用上了。 “啊?” 阮荇脸更烫了,声音有些嗫嚅,却还是梗着脖子把话重复一遍:“你说的,恃宠而骄,我不想改……可以吗。”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久到阮荇都以为他是不是已经挂断了电话,正想看一眼,就听得里面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直把阮荇笑得脖子都红了个透。 “我只是开个……” “好啊!”时樾开口打断他,朗声道:“你是祖宗,不想改就不改呗,反正你这么乖的一个小朋友,我还是娇惯得起的!” 这次,沉默的人换了一个。 最后,道一句晚安,然后兵荒马乱挂掉电话。 Y县医院住院部走廊,时樾听着电话里嘟嘟几声忙音,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 哎,先开玩笑的是他,不禁逗的也是他,嘶,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啊。 把玩着手机迈步回到身后病房,床上坐着一位满头银丝的老人正在慢吞吞剥橙子,见他进来,笑眯眯冲他抬抬手:“很甜呀,小樾要不要吃一个?” 时樾走过去接过两瓣橙子,一脸无奈:“奶奶,这都快十一点了,您怎么还不睡觉,医生说了您现在得多休息的。” “白天都睡了一整天了,现在哪里还睡得着?” 橙子又甜又多汁,咬一口,汁水差点从嘴角浸出来。 时樾赶紧抽了张纸擦掉,顺势拉过来一张凳子在床沿边坐下:“行!奶奶,那我陪您聊会儿天,不说先说好,就一会儿啊,多了不行,该休息还是得休息。” “好啊。” 老人虽已入暮年,脸上尽是岁月痕迹,但是从面相,谈吐还是能看出年轻时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一个橙子一老一小分着吃掉了,时樾又拿过来一个随手剥着,递到老人手心时,看见老人和蔼的眉眼,还是忍不住长声叹了口气。 “奶奶,医生说了您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您知不知道我今天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差点没被吓得厥过去。” 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他便毫不犹豫弃了考试紧赶慢赶跑过来,到医院楼下的时候双腿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里面躺着的是他最亲的人,是他无数次从黑夜里熬过来的依托,是长久以来在世上唯一的留恋。 他完全没有办法想象要是她都不在了,那么他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第22章 “你们有你们的事情要忙啊,我一把老骨头,本来也没多少时间好活了,怎么能总是麻烦你们,一点小毛病,忍一忍,挺过去就好,也不是多金贵,一有点不舒服就要跑医院叫这叫那,那这个老太太得多烦人。” 老人好像真的很喜欢吃橙子,剥好了的接过来,一瓣一瓣往嘴里送,眼睛都眯成了两条月牙,显然心情极好。 “怎么不金贵了?”时樾难得皱起眉头,对她的话特别不赞同:“反正在我这儿,您就是最金贵的,谁也比不上。再说,爷临走前可是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好好照顾您,你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是想让我被爷骂死是吧?” “老头子怎么舍得骂你哟!也别管他,自己先走了,那么早就把我们甩下,有脸嘱托别人帮他照顾老太婆,怎么不知道自己多撑些时候?” 转眼一个橙子又没了,老人伸手想再去拿,时樾抢先一步把整个袋子拿开:“不行不行,这都几个了?甜也不能这么吃。” 老人乐呵呵缩回手交叠放在被子上:“人老了,嘴馋,碰上点喜欢的就丢不开手。也不能闲下来,闲下来就容易东想西想,脑瓜子嗡嗡的控制不住。” “那就好好休息,睡着不就没办法东想西想了。” “睡着了也不行呀,最近也不知道是老头子想我了,还是我太想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他在前头晃呀晃。” 说到这,老人忽然眼睛一亮,拍拍时樾的手:“你说,这是不是你爷爷在告诉我,他快要来接我走了?算算日子,都有十几个年头了,也该见一见喽!” “奶奶,您说的什么胡话?” “没说胡话,是真话。”老人道:“小樾放心,等我跟老头子见了面,一定告诉他你和你爸爸都有在好好照顾我,他一向最听我的话,肯定不会对你们生气的。” “您才多大年纪?别总想着这些!”时樾听着这些话总觉得极刺耳:“长命百岁的老人家遍地都是,况且医生也说了,您就是睡眠不足休息得太少才会突发晕厥,别忘了您还答应过要亲眼看着我结婚成家,丧气话不要说,听着怪不爽的。” 老人弯着嘴角,半眯着眼睛点头连声应和他:“好,好,你不喜欢听,那我就不说了。” 十六七岁的男生比起她这个耄耋老人,浑身都是生命力,背脊修长挺拔,面容清俊,一双眼睛澄澈又充满着浇不熄的光亮。 还是这般笑容满面的模样,但是她总觉得有哪里变得不同了,具体是什么说不上来,只是单纯觉得过去的时樾笑容里好像总是藏了太多的东西,而这一次不同,他的笑,单纯真挚了不少。 “小樾,这么许久,你妈妈有没有再跟你联系过?” “她?没有。”时樾摇摇头,轻描淡写神色不变,仿佛已经完全没有把这个称谓放在心上:“听说她重新嫁了人,还生了个孩子,不过我都没见过。” 老人轻轻叹了口气,心思上来,忧虑也上来:“你别怪她,你爸爸不会照顾人,心里眼里都是工作,被他忽略的东西太多,日子长了,谁也受不了。” “不过,怪我没教好光耀,不知道怎么的就让他长成了这一副尽钻牛角尖的性子,丢三落四,想要一下子捡起来也困难,但不枉心总是好的,也是真的关心你,就是方式可能会糟糕一些,小樾懂事,别跟他计较,烦了的话,就全当没看见没听见,不要理他,要是他敢凶你打你,尽管来找我,我来帮你教训他。” 时樾俯身帮她将被子往上拉了些,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度。 “我挺好的,我爸也挺好的,除了大家见面的时候少了些,别的真都挺好,放心吧。” “真的都挺好?” 老人叹了口气,显然不相信他的话:“要是真都挺好,怎么之前见你总是不大开心的模样,回回来找我都是满心思委委屈屈的,别以为一天到晚嬉皮笑脸我就看不出来了,老话说得好,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要多,我就是看不出来你心里想什么,总能摸出你是真高兴,还是假欢喜。” 时樾自觉掩饰得很好,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以至于现在乍一听见,楞了许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委屈,也没有吧……” “没关系呀,男孩子,受点委屈都是小事情,就是千万别学你爸,总是去钻牛角尖,把自己撞进死胡同出不来,想不通,那才是最糟糕的。” 脸上的笑容几时淡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直到手机上一条消息跳出来,低头一眼扫过,才又恢复些许。 “奶奶,放心吧,不会了。”时樾偏过头冲他眨眨眼:“大男子汉有什么好委屈的,烦了就吃颗糖,无聊了买个刮刮乐,开心的事情永远比不开心的来得多啊。” 老人家眼睛花了看不清字,但孙子开心,她就愿意乐呵:“那就好,开心点好。之前,你总是跟我说这里呆得烦了,不想留,很想走,又一直不告诉我想走到哪里去,现在呢?还是想走吗?” “现在……现在,大概是不想啦。” 时樾低头,看着阮荇发出来的那一句简简单单的晚安,一双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温柔的情绪,嘴角上扬的弧度刚刚好:“奶奶,我忽然觉得,也许还可以再努力一下。” 因为有一个人的出现,让我觉得,我好像还可以继续撑下去。 这个人,他说,都是因为单纯,只要长大了就好。 所以从现在起,我要开始期盼长大了。 …… 时樾回到学校时,批改速度最快的数学试卷已经发下来了。 意料之中的,全年级唯一一位单科满分还是落在了他脑袋上,一分没扣,连最后一道大题都解得漂漂亮亮。 学霸的光环在闪闪发光。 小同桌看着他的眼神也在闪闪发光。 时樾昂起下巴,嘚瑟地总大拇指指着自己:“时哥是不是特别牛逼?” “嗯。”捧场王阮荇尽职尽责:“时哥真的很厉害,这么难的试卷也能拿这么高的分数,我就不行,后面的题都太难,好几道我都不会做。” “那几道不会?”时樾立马探头去看他的试卷:“这几个?我给你讲讲吧,不难,你肯定一点就通。” 心上人这么热心要帮助自己,傻子才会拒绝。 阮荇一边认认真真听时樾给他讲解,一边还要分心用余光偷偷去看他,两个人共用一张试卷,脑袋都快要挨在一起,时樾就是眨眨眼,他都能够感受到。 怪不得都不说认真工作的人最可爱。 时樾平时上课总是不停开小差,不是睡觉就是坐在凳子上磨皮擦痒闲不下来,这还是阮荇头一次看见他这么认真的模样,又聪明,再难的题目在他眼里都是小意思。 这样的时樾真的太吸引人,甚至用光芒万丈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就是他偷偷藏在心里的人,会闪闪发光。 小同桌身上浅浅的味道又在往他鼻子里钻了,可惜就是太淡,不使劲嗅的话几乎都要闻不见。 时樾偷偷加重了呼吸,不着痕迹又往前凑了几寸。 小同桌对他全身心的信任,即使这么近的距离也是不闪不躲,两手轻轻撑在桌面,乖巧又听话。 “……辅助线画在这里,你看所有的问题是不是都迎刃而解了?” 丢出去的问题半天得不到回应,时樾抬眼,才发现小同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发起呆来了,手指一转用笔盖轻轻敲了敲桌面,玩笑道:“哎,这位同学,学习就要有学习的样子,怎么这么不专心?” 阮荇一下子回过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走神了,耳尖一红,眼神躲闪地放到试卷上:“有点难,我跟不上了……” “哪个?”时樾耐心多的很,一点没觉得不耐烦:“行,我重新给你讲一遍,再慢一些,你跟不上了记得说一声。” 托热心同桌时樾的福,难得一次,阮荇在老师都还没有评讲的情况下把一整张数学试卷都摸了个透。 下午数学课时,年级老师临时集合开会,放他们上自习自己纠错。 阮荇在誊写错题,时樾没有写错题集的习惯,就插上耳机在一边安安静静玩儿游戏不去打扰他。 没多久,坐在前面的徐妍拿着试卷和红笔转过身,指着一道只拿了一半分数的大题小声问阮荇:“这道你能给我讲讲吗?我看了半天也弄不懂。” 阮荇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哪个,我看看。” 是倒数第二道大题,确实有些难,时樾跟他讲的时候,他也是懵了好久才转过弯来。 “这道题公式有些绕,需要套进几个,一步一步来解……” 时樾赢了一把,想跟小同桌炫耀,抬头就看见面前两颗脑袋挨得极近,徐妍扎得高高的马尾辫因为她低头的动作从耳边垂下来几缕,在试卷上扫来扫去,阮荇有时候手微微动一下都能碰到。 不知道是因为他撞见过徐妍对阮荇表白,还是因为事实如此,他总觉得女生偶尔抬头询问时,满眼都在放小爱心。 时樾握着手里的手无意识紧了紧,目光直直盯着两人的发顶,不受控制地想,讲个题而已,干嘛靠得这么近,那脑袋都快碰一起了,也不知道往后挪挪。 这时候他自己完全选择性忘记自己刚刚给人讲题时,靠得比着还要近。 “是这样的吗?可是我之前也有套用过这个……” “这儿顺序错了,小同学!” 时樾见缝插针,用十二分的热心肠接下阮荇的活:“小海藻自己也晕乎半天,怎么跟别人讲得通?放着我这尊大佛不问,你们还真是一个敢讲一个敢听,来来来,让时哥再给你们露一手。” 说着,自顾自把试卷拉到自己桌上,余光瞥见两个凑近的脑袋分开了,眯眼笑得得逞。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第23章 教室里最前排的窗台上放了很多植物,大的小的,贵的便宜的都有,全是学生自发从家里带过来养在教室的,没什么讲究,也不用特别照顾,只需要每天值日的人照看照看,浇浇水就好。 因为品种不同,开花的时间也不同,时节到了偶尔开上一盆,够整个教室的人兴奋半天,一下课就争先恐后挤过去瞅。 今天轮到阮荇值日。 等所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阮荇检查了一遍教室和走廊的卫生,又打了一盆水仔仔细细擦着讲桌和黑板。 时樾最后一节自习课都是睡过去的。 睁眼发现教室都空了,除了他,就剩小同桌还在辛勤劳动,偶然抬头往这边瞥一眼,发现他醒了,轻轻笑道:“睡饱了?已经可以回家了。” 时樾还睡眼朦胧着,两眼放空了好一会儿才逐渐聚焦,一边慢吞吞收拾东西,一边哑着嗓子逼逼叨:“哎呀,怎么下课了也不叫我,你不够义气!不仗义,要是我没醒,你是不是都打算把我关在教室过夜啦?学坏了学坏了,乖宝宝变成小坏蛋了……” 阮荇被他的倒打一耙弄得好气又好笑:“是谁睡觉前千叮万嘱让我不要吵醒他,就算地震海啸也要让他睡到自然醒的?” 时樾咦了一声,一脸懵逼抬头用手指着自己:“这话我说的?” “你说的。” “啧,好像是有点印象。”抬手拍拍脑袋:“那我睡懵了,别理我别理我。” 时樾收拾好了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半挎着书包走到讲台,随便在第一排找了个空位撑着手坐上去,晃着两条长腿看小同桌动作娴熟地拧干一张张帕子,叠得规规矩矩放在角落上。 “还要多久?”他问他。 “擦了黑板,浇了花就可以了。”阮荇说:“你不回家吗?” “我……嗯,我不急着回家。” 时樾目光里稍纵即逝的犹豫,很快转开这个话题,看了眼干燥不见一点水渍的黑板,皱着鼻子。 “那还有挺久啊,你上班不会迟到吗?要不我来——” 帮…… 你…… !!! 卧槽! 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什么,时樾心头一紧,倏地睁大眼睛飞快扭头去看阮荇的表情:“我,我,那个……” “不会的。” 阮荇听见了他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神色从容,笑意清浅,仿佛他知道这件事就是理所应当,没有问他为什么会知道,没有气急败坏的否认,更没有秘密被拆穿的自卑,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我早就已经跟老板请了假,告诉他今天会晚一点到,没有关系的。” “……噢。” 时樾的兵荒马乱在他温吞和缓的语气里神奇地镇定下来,眨眨眼,没有对自己的话道歉,反而也学着他的模样很自然地接过他的话头:“那就好。” 阮荇重新换了一张帕子,准备开始擦黑板。 时樾见状,跳下桌子走上去:“要不我来帮你擦吧。” “哎,别!” 阮荇连忙拦下他的手,指指他洁白的外套:“这个很容易溅上水,别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时樾坚持:“我又不怕脏,擦个黑板而已。” 阮荇不肯松手,想了想,道:“你要是实在想帮忙,不如去帮我把花浇了,洒水壶我刚刚洗干净了,不会把身上弄脏。” 水壶里面已经提前灌满水,时樾拎起来顺手时掂了掂,两滴水洒在鞋面上,很快晕开不见踪影。 还真是干净的。 走到阳台,夕阳下的花草软哒哒舒展着各自的叶子,好像跟他一样才睡醒,看起来懒洋洋的睡意朦胧。 时樾认真当起浇花匠,一盆一盆地洒上水,到最后一盆时盯着它的叶子瞧了半天,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头冲阮荇喊了声,指着那盆植物问他:“小海藻,这是什么树啊?” 阮荇探头看了一眼:“那个是木芙蓉。” “芙蓉?”时樾转过头弯着腰仔细瞅了瞅,了然道:“难怪,之前看它开了一次花,白□□粉还挺漂亮,可惜现在都谢了。” “木芙蓉的花期在秋天,已经过了挺久了。不过没关系,明年总还能看见的。” “也是。”时樾点点头,又说:“小海藻哇,你还挺厉害,没开花你都认得出是木芙蓉。” 阮荇失笑。 不是他厉害,而是正巧,这盆木芙蓉就是他从家里带来的。 窗边的少年弓着腰,小心翼翼扒开木芙蓉叶子往土里浇水,神色认真又仔细,生怕弄坏一点点,虔诚的模样不像是在浇花,更像实在膜拜。 冬日的阳光温暖而调皮,从满是枯叶的树梢枝丫间跳过,落在他泛着淡淡光芒的发顶,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梁,最后跟着水滴一起滑进泥土,消失不见。 他喜欢的男孩,真是比太阳还要温暖。 阮荇头一次羡慕起阳光来,羡慕它可以光明正大的,黏在他的身边。 不过他也不差,他现在可是他的同桌,每天都能看见他,每天都能被他闹,甚至于,每天都可以看见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趴在桌上安安静静睡觉的模样。 这样想想,他也好幸运呀。 时樾大功告成,转身正想邀功,恰好望进阮荇温柔干净的一双眸子,四目相对,阮荇弯了弯唇角,眼睛变成了两只月牙。 时樾一愣,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怎么了?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阮荇说:“没有,很干净。” 时樾疑惑:“是吗,那你在开心什么?” 阮荇:“因为你帮我浇了花。” 时樾:“只是小事一件,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谁说小事就不可以开心了?” 阮荇低头把粉笔盒整整齐齐摆放在角落,时樾放下水壶凑过去趴在讲桌上盯着他收拾,目光从他的手指一直挪到他的耳尖。 他说:“小海藻,你是不是太容易满足了,我觉得这样不行,会显得很没有追求。” “啊,会吗?”阮荇抬眼看他。 “会的。”时樾肯定道。 “那,没有就没有吧。” 阮荇说:“我原本也没有什么追求,只是很感谢现在拥有的东西,至于其他的,多一分对我来说都是馈赠,我好像没办法不开心。” 没有办法不开心? 多让人羡慕的一句话。 “如果不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呢?”时樾睁大眼睛,状似好奇地问他:“如果是不开心的事情,也要这样记挂在心上?” “那应该睡一觉忘掉它。” “记好不记坏?” “这么说也没错。”阮荇笑着说:“不好的事情最好快点忘记,毕竟要是一直记挂着,会变成种子在心脏生根发芽,越长越大,最后说不定就变成一片大森林,遮住了光亮,就只剩下黑漆漆了。要是时间久了,值得开心的事情也会被忘掉。” 时樾听得一愣一愣:“这个说法挺新鲜啊,就是抽象了点儿。” “以前家里的老人说的,我觉得有意思,不知不觉就记到了现在。” 两人随口掰扯着,等到东西收拾齐备,阮荇一抬眼就看见时樾还趴在哪儿认认真真看他,眼睛亮亮的,像个全神贯注在听大人讲话的乖宝宝。 乖得让人好想摸摸他的脑袋。 这么想着,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手居然已经不自觉这么做了。 时樾刚刚在阳光下呆了那么久,发顶都带着微微暖意,手掌覆上去的触感,柔软得让他舍不得抽手。 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仅让他怔住了,时樾同样也是一脸怔愣。 不夸张地说,他长这么大,还真没被谁这么摸过脑袋。 真的是很神奇的感觉,说不出来,但就是很奇妙。 正想仔仔细细再感受一下,那双手却已经很快撤回去,握成拳头放在唇边掩住一声欲盖弥彰的轻咳。 “那个,只是个自己哄自己的法子,我说着玩的,你也听着玩吧。” “嗯,我听着玩儿。” 时樾咧开嘴直起腰,等他放好东西了,单方面跟他勾肩搭背把人带出教室,笑容灿烂:“能自己哄自己那也是很厉害的呀!” 这个点的校门口人已经差不多都散了,出了大门,时樾很自觉把人放开,笑眯眯跟他摆手:“回家啦,明天见啊小海藻!” “嗯。”阮荇很喜欢这三个字:“明天见。” 目送他骑上小单车走远,时樾转身时,忽然想起那块因为没有及时送出去最后只好扔进垃圾桶的小蛋糕,觉得自己真是笨得可以。 早就应该想到,闪闪发光的小海藻就应当是这么乐观积极又坦然的存在,是他心思太过,非要硬生生给别人安上个自卑的名头,还藏着躲着不肯见他。 到底是别人自卑,还是他在自卑,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不过唯一清楚的是,按照阮荇的说法,他心脏上的那片森林,现在大概已经长成了一片热带雨林,遮天蔽日。 那么阮荇呢? 时樾想,反正肯定跟他不一样,他心脏上面生长的肯定是一片大草原,可以毫无阻隔地接受所有阳光,蓬勃,生机。 羡慕,更忍不住想要靠近。 只是他的话,快乐都被藏起来了,挺深的那种,不知道还能不能挖出来。 不过总要尝试一下! —— 出租车到达的终点并不在家门口。 时樾一站在咨询室门前,心跳就不自觉加快。 手脚逐渐变得冰冷,那种紧张和慌张交杂的情绪让他完全没有办法镇定下来。 强忍着立刻转身离开的冲动,深呼吸调整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定,紧紧咬着后槽牙,僵硬地拉开门把手。 “终于愿意来了?”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毕竟从前几天接到他的电话起,她便一直在等他的到来。 女医生的笑好像有魔力,亲切到让人不自觉想要卸下所有防备。 “不容易啊,我都以为等不到你了。” “亲爱的,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终于有勇气,推开了这扇门吗?” 第24章 半期考试结束后一个星期,所有成绩陆续出来,学校集合老师们商量了一下,觉得在这个两极开始分化的关键时期,还是应该有所重视,所以一致决定应该这周五开个家长会。 消息一经放出来,同学们的反应也是两极分化严重。 考得不错的自然是无所畏惧,吊车尾的调皮匠们就开始惶惶不安了,原本以为瞒一瞒还能混过去,这下倒好,不仅瞒不住,还要被公开处刑,真实凄凄惨惨戚戚。 阮荇发挥正常,依旧是中等偏上水平,绝对说不上差,但也算不得太好,跟往日在排名榜上遥遥领先的时樾完全没有可比性。 但俗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 大学霸马失前蹄交了两张白卷,两人在排名榜上的位置一下子就掉了个转,纵使两科成绩都是单科第一,也拯救不了他低到尘埃的年级排名。 “怎么样大学霸,拖班级后腿的感觉爽不爽?” 周乾华洋洋得意坐在时樾桌面,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咬得咔嚓咔嚓响,幸灾乐祸四个字明晃晃写在脸上。 时樾哼哼两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听说过没?我就是交白卷,分数也比你高。” 这是实话,排名表上写得明明白白,语文理综白卷,时樾总分还是压周乾华一头,不偏不倚正好骑在他脑袋上。 “切,这能一样吗?压我一头并没有什么好骄傲的行吧?往常您老人家可都是直接压我几百个头呢!” 时樾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脚:“滚下去,多头怪。” 周乾华嘻嘻笑着撑着桌面跳下去,手掌不小心扯到前桌徐妍头发,一声惨叫,女生回过头瞪着眼睛看他,眼眶都红了一大圈。 “要死啊你!” 眼泪顺势滚出眼眶,看来真是疼惨了。 周乾华吓了一大跳,赶紧弯腰去看:“对不起对不起姑奶奶,我没注意,绝对不是故意的,疼不疼啊,应该没秃吧?来来来我给你揉揉!” 毛手毛脚往人捂着后脑勺的地方一通乱揉,把人家原本规规矩矩的发顶都揉出一层杂毛。 徐妍快要气死了:“周乾华!你怎么这么烦?!” 不止是她,时樾在后边看着都糟心,用作业本裹成圆筒啪地打在他手腕上:“把你猪蹄拿开,好好的头发都被你弄成鸡窝了。” 周乾华悻悻收回手:“我这不是想要将功补过嘛。” 阮荇就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看着他们。 徐妍眼泪汪汪地追着周乾华要揍他,周乾华抱着脑袋哇哇大叫不要打脸,时樾笑嘻嘻盯着他们两个幼稚鬼看戏,还要负责在周乾华想跑时伸手把他拖回来。 真好,他欢喜地想,有他在的地方总是能这么热闹。 直到上课,周乾华再三保证赔她一杯奶茶,徐妍才大发慈悲将他放回去。 时樾不喜欢听评讲试卷,就低头认认真真研究那张排名表,从上往下,不管是班级排名还是年级排名,他的名字都在尾巴上,语文和理化生下面两个零蛋嚣张至极,也不知道在嘲笑谁。 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往上找到阮荇的名字,分数中规中矩,既不差也不出色,从单科来看,英语不错,数学最拖后腿。 学理科的,数学不好可不行。 他想了想,用手肘撞他一下,神神秘秘凑过去小声道:“小海藻,实不相瞒,我觉得你需要一个数学家教。” “啊?”阮荇一头雾水。 时樾指了指他的分数:“这里,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阮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九十二分,一百五的满分,进步空间可不是很大么。 不过家教,对他来说还是过于奢侈了,不管是从时间上,还是金钱上。 “我用不着的。”他认真地跟他解释:“家教太贵了,而且除了在学校,我没有太多多余的时间可以用来学习。” 时樾连连摇头,高深莫测看着他:“我说的可不是那种花钱的家教。” “那是什么?” “有个人,他说他数学成绩还不错,十分愿意做你家教,免费,还倒贴,问你你要不要哇?” 阮荇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疑惑道:“是谁?” 时樾冲他挤挤眼睛,暗示意味十足。 阮荇恍然反应过来,试探地看着他:“你是说你自己吗?” “嗯哼。” 看着他洋洋得意的模样,阮荇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打趣他:“大学霸,别嘚瑟了,你这次的班级排名可是落在我后面几十名。”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就算总分吊车尾,也掩盖不了我单科第一的事实。” 他一时兴起的毛遂自荐让阮荇有些想不通:“为什么突然想要辅导我,无聊了?你那个有一千关的游戏通关了吗?” “没有。”时樾说:“而且做好事为什么要有理由,我单纯乐于助同学不行吗?” 说到这里,不等阮荇回答,时樾又立刻一本正经补充道:“当然还有个原因,我喜欢跟你待一起,所以要给自己找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他这一番坦率打得阮荇措手不及。 手足无措,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憋着憋着,一张白净的小脸憋的通红。 “啊,为什么,喜欢跟我……” “没有为什么啊。”时樾无比自然地陈述自己的心声:“反正我就是觉得跟你呆在一起很舒服,连睡觉都睡得特别快特别香。” “……”他们一起睡过觉? 没有吧! “而且大家都是同学,咱俩还是同桌,我喜欢你不是挺正常的吗?干嘛,难道你不喜欢我?” “……” 阮荇敏锐地察觉到时樾说的喜欢跟他的喜欢完全不是同一种东西,但是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出来,还是不可避免让他心跳加快无所适从。 本能的反应不是他可以自己控制的,生怕自己一腔心思瞒不住,阮荇赶忙转动脑筋,笨拙地试图转移话题。 “那个,家教的事情还是等家长会结束了再说吧,倒是你,超水平发挥了这么多,就不怕家长会的时候挨训吗?” “不怕。”时樾摇头晃脑,满不在乎:“他忙得很,可没这个闲工夫来浪费时间。” 他早就想好了,按照往常的惯例,这次家长会时光耀不是直接打电话给班主任说一声没空,就是让助理过来一趟代替他, 到时候他只需要提前跟助理打一声招呼,成绩的事让他帮他瞒着点就行,要是实在瞒不住,他也有正当理由,毕竟生病的是他奶奶,更是他时光耀的母亲。 但是没想到千算万算,到头来却一个也没算准。 到了那天,本应该忙于工作上各种会议的时光耀,亲自到场了。 因为许多家长是第一次来,不熟悉学校,需要各自去接一下。 徐妍从楼梯上下来看见她妈妈,正想开口叫她,不料徐妈妈抬头时一层楼梯猛地踩滑,眼看就要仰头栽下去,吓得她险些心跳骤停,一声叫喊硬生生变了调子,说是凄厉也不为过。 事发突然,周围所有人都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幸好走在徐妈妈后面几步的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几步跑上前,眼疾手快 一把揽住对方腰肢,避免了惨案发生。 见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徐妈妈被吓得脸色惨白,腿都有些发软,徐妍回过神立刻跑下楼梯,拉着她妈妈一个劲儿跟男人道谢。 “没事,举手之劳,没受伤就好。” 男人后退一步松开手,表情淡淡,只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礼貌,疏离又客气。 “对了,能不能请问一下高二三班的教室在哪?” 徐妈妈总算从惊吓中缓过来,真心实意冲他报之感激的笑,眉眼间尽是温柔:“这么巧,我女儿就是高二三班的,要不先生和我们一起上去吧。” 徐妍闻言立刻转头仔细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叔叔,您是不是时樾的家长?” 时光耀略略点头,知晓对方是时樾的同学,笑容里的客套随之褪去许多:“嗯,我的确是时樾的爸爸。” 徐妍同样是单亲家庭,平日里跟妈妈也很亲,学校有什么趣事都会同她讲,是以徐妈妈对时樾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目光中带上些许惊讶和夸赞:“是一直在年级第一的那个时樾吧?我听小妍提到过好多次,很位优秀的孩子,未来一定能考上一所好学校的。” 听到有人夸自己的孩子,说不高兴是假的。 话到这里,时光耀唇边终于有了真心实意的几许笑意:“客气,令媛也很优秀。” 徐妍不好意思地顺了一下自己长长的马尾辫,笑道:“我不行,跟时樾比差了好多呢,就像这次半期考试,时樾虽然只考了两科,却依旧是年级单科第一,要是全考,年纪第一肯定还是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时光耀未来得及扩大的笑容很快僵住,眉头一皱:“只考了两科?什么意思?” 徐妍有些惊讶:“您不知道?” “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 徐妍啊了一声,楞楞道:“就是考试第二天他请假了来着,导致当天缺考,语文和理综都叫了白卷。” 交白卷…… 时光耀一听,笑容彻底凉下来,眉头皱得死紧,表情严肃,一看便知是方才她的一番话让他心情差到了谷底。 徐妍有点被吓到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话惹怒了他,缩着肩膀下意识往徐妈妈身边靠。 徐妈妈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还以为是她们的原因,赶忙低头朝他道歉:“对不起时先生,是小妍不懂事说错话了。” “没事,跟你们没关系。” 时光耀冷着脸时气场实在强大,三个人一直沉默着直到进了三班教室,母女俩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家长进场,学生们就要退场了。 徐妍将徐妈妈带到自己位置上坐好,转身往外走时周乾华便厚着脸皮凑上来,在她身边一顿彩虹屁:“徐妍,你妈妈好漂亮啊,跟你走在一起特像两姐妹。” 徐妍白他一眼:“你的口气好像个老流氓。” 周乾华被骂了也开心,仍旧嬉皮笑脸着,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啧啧赞道:“时樾爸爸也挺帅呀,一看就是个上流社会成功人士,有格调!” 徐妍没他那么乐观,看着那对距离感十足的父子,眼中隐隐有些担忧。 “时樾的爸爸,好像脾气不太好……” 第25章 “为什么会交白卷?” 时光耀就压低了嗓子质问他。 “有事请假了呗。”时樾随口道。 他这幅轻飘飘的态度再一次激怒了原本就心情极差的时光耀:“什么事非要在考试的时候请假?!不知道现在对你来说考试才是最……” “好了,家长会马上开始,请所有同学立刻都到走廊外集合,稍后会有老师过来带你们去艺术楼放映厅。” 教训的话被打断,骨子里的教养不允许时光耀当众对他大声责骂,只能狠狠瞪他一眼:“结束之后等着,我跟你一起回去。” 时樾扯了扯嘴角,转身快步离开。 阮荇这边到场的是他妈妈。 因为没有工作一直待在家里照顾丈夫儿子,让她与社会脱轨严重,不善交际,时光耀与她完全相反,长期处于上位者的位置让他即便只是单纯的坐在那里,也会对身边的人产生若有若无的压迫。 孙娥恐惧这种压迫,连一声招呼也不敢跟他打,始终低着头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本能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期间时光耀考虑到她的孩子跟时樾是同桌,礼貌性跟她搭了几句话,得到的回应都是支支吾吾,看女人唯唯诺诺的模样,索性便也闭嘴不再多说。 两个小时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放映厅里一部无聊的科教电影结束,教室里班主任的絮叨也接近尾声。 最后结束时,时光耀看出身边的人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心思,客气地站起来让她先出去。 整理好外套转身刚走出两步,就听后面传来一声柔柔弱弱的时先生。 时光耀回过头,礼貌颔首:“有事?” “也,没什么。” 徐妈妈抬手掩在唇边,有些犹豫道:“那个,我只是想说,时樾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一次考试并不能决定什么,更何况他也不全是考砸,只是有事请假而已,希望你别太在意,也别太多责怪他,当然,我只是单纯发表一下一下自己的看法,没有要插手你们家事的意思,还希望时先生不要介意。” 时光耀对她的话不置可否,淡淡道:“高考也只是一次考试。” 话里话外意思很明显。 徐妈妈只能轻轻叹了口气,抱歉地笑了笑:“是我多言了。” 时光耀摇摇头:“没事。” 转身,分道扬镳。 阮荇跟时樾一起靠在走廊边等着,见孙娥出来,很快行上去帮她拎过提包,转头跟时樾介绍:“这是我妈妈。” 时樾立刻站直了,特别乖巧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妈妈好,我叫时樾,是阮荇同桌。” 帅气规矩又礼貌嘴甜的孩子总是讨人喜欢,孙娥点点头,也笑眯眯也跟他问了一声好。 阮荇被时樾的称呼闹了个大红脸,怕被他们察觉到自己的异常,扔下一句“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下周见”,便搀着孙娥匆忙离开。 时樾目送他们母子离开,一转头就看见时光耀板着一张脸从里面出来,笑意一敛,心底烦躁顿起。 时光耀的司机一直在校门外等候,两人一上车,时光耀熟练地端起父亲的架子开始兴师问罪。 “四十二名,坐在教室我都替你丢脸,你要请假交白卷怎么不干脆直接所有科目缺考?现在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有什么事情非要考试时间去解决。” “我回乡下了。” “什么?” 时樾侧头看着他,一字一顿:“我说,我回乡下了。” “乡下什么时候不能回去,非要考试请假?!” 对方的语气不善让时樾心情开始变得暴躁,脸色黑沉下来,双手攥得死紧,拼命忍着才能不能自己自己冲他发火。 “奶奶病了,晕倒被邻居发现送到医院,她原本不想让人告诉我们,那天早上还是医院给我打了电话。” “你奶奶晕倒了?”时光耀紧皱着眉头:“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时樾嗤了一声:“时大老板多忙?谁敢打扰你。” “时樾!谁教的你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时光耀脸色黑沉,有一瞬间时樾都觉得他只要多说一句他都能一耳光给自己抽上来。 但是真抽上来了他也不怕。 “哦,这就叫阴阳怪气?你忙是假的?奶奶生病你不知道是假的?” “那也不能成为你缺考的理由!”时光耀音量徒然拔高,把司机都吓得一阵哆嗦:“你奶奶生病了你不知道告诉我?既然都已经送进了医院,你又非得赶那一天过去,迟一天能怎么样?!你现在是学生,学习和考试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你知不知道?!” “所以说你现在是大老板,工作和赚钱对你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是不是?跟工作比起来,连奶奶的命就不重要了?” 掌心被指甲嵌得发疼,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气从脚低一直蹿上头顶,让他险些控制不住发抖。 “当初让我转学时我就说了不想把奶奶一个老人家留在乡下,是谁保证一定一有时间就会去看奶奶,保证会时刻关心奶奶的生活起居,关心她的身体健康,现在你反而怪我不告诉你奶奶生病的是事,你自己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我说了有时间就回去,只是最近太忙哪儿来的……” “既然你不去,凭什么又在这里怪我丢下考试过去?!” “时樾!!” 啪地一掌拍在真皮座椅上,和方才教室里彬彬有礼的绅士完全不同,时光耀现在就像是一只暴怒的狮子。 “我是你爸爸,你对我得有起码的尊重!我不想跟你扯这些歪道理,当初我辛辛苦苦从你妈手里夺过来你的抚养权,在法庭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保证一定把你培养成才,结果你现在就用两张白卷来报答我?” 那张印了全班成绩排名的成绩单被揉一团狠狠砸在时樾肩膀上。 “时樾,你最好认清楚你自己的位置,你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我所有的希望都倾注在你身上,你最好别让我失望,以后像这样的事情,我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时樾冷眼看了他一会儿,沉默地转头盯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行道树,直到目的地接近时才又开口,语气放得很轻。 “你确定是所有的希望,不是所有的面子?我到底是你的儿子,还是你用来扬眉吐气的工具?” “你在说什么胡话?”时光耀余怒未消:“难道你希望你妈看到你的成绩是这样,希望被她知道我这些年就是这么教养你的!” “果然是这样。”时樾扯了扯嘴角:“是不是胡话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过也没什么要紧,反正你从来不会在乎什么过程,你关心的只是结果是不是如你预期的那样而已。” “我为什么要在意过程,只有失败的人才会在过程里为自己找理由开脱,总之,我不允许我的儿子成为这样的人!” 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时樾眼底再无一点令人痴迷向往的光彩,只余一片冰冷。 吵了一路的父子总算安静下来互相闭口不言,时樾始终沉默地侧着头,直到时光耀在车即将驶进地下车库时临时接到工作电话又掉头赶回公司,也没有再看他一眼,跟他说一句话。 大概是时光耀提前就跟张嫂打过招呼,推开门,一阵饭菜的肉香扑面而来,很香,可惜时樾只觉得反胃。 反手关上门再往里走两步,香味更浓。 时樾表情一凝,脚步徒然加快,直直冲进卫生间扑在马桶边一声干呕。肚子里空荡荡,除了酸水什么也吐不出来。 手脚冰凉,心跳飞快,一种恐慌无措又无助的情绪犹如海啸一般来势汹汹,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暗下来,不知道他现在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做,更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 时隔这么久,他又发病了。 额头重重磕在白净的墙砖上大口呼吸,十多分钟后才算勉强缓过来,手脚僵硬地回到房间,从床头抽屉最深处翻出一小瓶药抖出几颗一口吞下后,脱力地延着床边滑坐在地。 今年C市大概又是一个暖冬,往年这个时候已经在飘飘忽忽下小雪了,现在却依旧是万里无云,璀璨星空。 最终,掌心一阵阵的刺痛提醒他该回神了。 摇摇晃晃站起来,同往常一样跑上跑下将整个房子所有的灯光全部打开,灯火通明,一个角落也不放过。 桌上的菜已经凉掉了,时樾就全倒进垃圾桶,看着摆盘漂亮的各种菜品变成垃圾剩水混合在桶里,心里竟然莫名升起一种奇异的舒爽感。 一堆脏盘子也懒得收拾了,时樾去了趟厨房,打开水龙头哗啦啦冲洗手指上的污渍,自己掌心被指甲嵌出的伤口。 冰凉的水打在伤口时不可避免的勾起刺痛,时樾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一样,再一起神游天外。 直到一只野猫咚地跳上厨房外的窗沿,倏地回神,低头一看,手上正稳稳握着一把刀。 …… “不行啊。” 他耷拉着眼角自言自语,心慌意乱,快速扔下刀跑回客厅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面翻找一阵,拨通电话。 响了三声,不长不短,正好足够对方从衣兜里掏出手机。 “喂,时樾?” 阮荇柔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樾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烦躁不安的心一下子就定下来一大半。 小海藻还真是,他的解药。 “哎,是你哥哥我!” 原本靠墙的少年脱力滑落,狼狈地坐在地上咧嘴笑着回应他,声音听起来与平时一般无二:“你到家了吗,还是在外面兼职?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我跟我妈妈刚刚到楼下。”阮荇尾音微微上扬,听得出来心情不错,时樾都可以想象他现在的样子,一定是目光温柔,唇畔浅笑。 “没有去兼职。”他说:“今天我休息,可以不用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加更奉上~ 大家,本文周三就要入v啦,届时还请多多支持! 入v前三天的订阅会影响整个文文的后续榜单,真的肥肠肥肠重要,所以请大家千万不要养肥我,因为可能养着养着,就肥不起来惹。 V后会每天日更,偶尔加更,绝不断更,所以一定不要养肥我呀,爱大家,感恩~ 第26章 “这么好?啧,失策,早知道约你一起玩儿去了。” “下次吧,下次放假,我会提前告诉你。” “不如就明天怎么样,明天我没事干,咱们出去玩儿一天,网吧游乐园什么的都行,或者你还想去看个电影?对了,最后还要把把欠了好久的那顿火锅补上。” 时樾的语气兴奋又期待,恍然给阮荇一种,他是真的很想和他一起出门的错觉。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也忍不住雀跃起来。 “好啊。”他说:“如果明天没有临时的事情,我就给你发信息,我们去吃火锅。” “妥!我等你消息,一定记得给我发消息啊。” “嗯,好。” 挂掉电话,阮荇看着暗下的屏幕,心情轻快欢喜的飞上了天。 看电影,游乐园什么,也许时樾只是随口一说,可是在他耳朵里就自动翻译成了他想要跟他一起约会,两个人,单独的两个人,没有别人。 就算只是一厢情愿的解读,他也好快活。 至少这一刻,漂亮的少年眉宇间都是快乐。 孙娥看着儿子脸上压不住的欣喜,又是意外又是高兴。 在这之前,她从没见过有哪一个同学给阮荇打电话。 因为他们家庭情况特殊,阮荇懂事得早,也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在家话就不多,在外面更甚,有时几个邻居遇上她,都要随口客套一句你们家小阮很懂事,又文静。 但是孙娥心里很明白,那些不过客套话而已,私底下她听到过不少次她们在讨论他们家阮荇是不是得了自闭症。 伪善的客套招人厌,要是换个强势一些的母亲,估计都能直接跟她们撕破脸为孩子正名。 可是她是孙娥,学历只有小学,菟丝花一朵,离开了依附的男人和儿子根本没有办法养活自己,又长期遭受着家庭暴力,畏缩,胆小,怯弱早就成了她身上撕不下的标签。 她甚至不敢跟她们红一次脸,说一句重话,只能佯装没有听见,夜里阮建城睡着之后她会常常失眠,想到这些就忍不住难受掉眼泪。 可也只能这样,再多的,她都不敢了。 她知道儿子的沉默寡言不是自闭,她的儿子比所有人都要开朗,都要积极,都要乐观,在他们家这种脏污泥淖里面爬滚了这么些年也没有被磨灭过希望,他只是太懂事,也看淡了太多。 但是明不明白是一个,她所希望的又是另一个。 她什么都不会,也没有朋友,老公孩子就是全世界。改不过的,这辈子也只能这样,她最知道这样的生活有多孤独多难受,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也变成这样。 所以在看见儿子也有了愿意往来的朋友,她真的好高兴。 “小阮,是你的同学吗?” “嗯。”阮荇点点头,笑意不减,唇畔的弧度比夜色还要温柔:“是我的同桌,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男生,他约我明天出去玩。” “出去玩,出去玩好啊。”孙娥笑起来:“多出去跟同学走走,说说,别整天不是兼职就是闷在家里,这样不好。” “我知道的妈,放心。” “嗯,只要是小阮做的事,妈妈都很放心。” 转眼不知想到什么,孙娥扬起的眉头微微皱起,神色很快浮现出浓重的担忧:“可是你爸爸……他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情绪变化得厉害,连酒也喝得比往常频繁,现在又到了月底,上次答应的那笔钱……” 提到阮建城,阮荇的好心情被或多或少冲淡了,抬手捏捏孙娥的肩膀,轻声安慰:“没事的妈,放心,钱我藏得很好,不会被他发现,他不知道我的工资到底有多少,只要给他一小部分就可以了,剩下的足够下学期学费。” 母子俩难得有这样在外面散步说话的机会,在家总是下意识精神高度集中,怕那句话的音量不对又触怒家里的“大炮”,至于寻常时间出门,那更是想都别想。 悠闲回到小区楼下,两个都会下意识抬头望一眼家里的位置。 从窗外望过去一片漆黑,客厅一盏灯也没有开。 默契地悄悄松了一口气。 看来醉鬼已经睡熟了,今晚会是一个平安夜。 轻手轻脚打开门,阮荇走在孙娥后面,反手关门时也不敢用力,就怕制造出什么声响会惊动睡眠中的怪兽。 母子两个在外面时随便吃了些东西充当晚饭,现在也没有做饭的需要,放轻脚步准备回屋收拾好睡觉。 他今天得早一点睡觉,明天还要早起陪时樾出门去玩。 虽然他知道时樾肯定会赖床,尤其明天还是周末。但是他还是想要起早一些,多收拾一会儿,把自己倒腾得可以更顺眼一些,出门还可以帮赖床的懒猪买早饭…… 心事想得入了迷,再抬头时发现孙娥还站在他前面不远处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客厅的方向,如果现在打开了灯,他甚至可以看到她惨白的唇色,以及垂在身侧止不住发抖的双手。 阮荇心里一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沙发上大剌剌坐着一个人,周围黢黑不容易被看见,但是他指尖明灭晃动的香烟很清楚地提醒着他们,原本应该在房间沉睡的恶兽,就在客厅等着他们。 “建……建城……” 孙娥真的被吓到的,不只是对这个男人,更是对即将到来的事情深深的恐惧,说话时舌尖都会忍不住打颤。 “你怎么,怎么还没有睡,我刚刚才去给小阮开完家长会,回来时路上耽搁了一下……” “耽搁什么耽搁到这么晚?”常年抽烟喝酒加上对着家人大吼大叫,让他的嗓子早就坏了不止一星半点,一开口钻出喉咙的声音就像是漏风的破锣,沙哑,刺耳,难听。 “我们就是……” “就是不想管我的死活了是吧!” 他的火气一向来得猛烈,比点火发射的火箭还要快,前一秒还故作镇定地坐在沙发上抽烟,下一秒就将还在燃烧的烟头甩手往孙娥脸上扔。 一声尖叫,阮荇眼疾手快把人拉开,将母亲塞到自己身后,以一种绝对保护者的姿态挡在前面。 “爸,是因为家长会上老师多讲了些时间,加上走回来也费功夫,是这样才耽搁的。” 他急于解释想要平息阮建城的怒火,殊不知刚刚他下意识想要保护孙娥的动作就已经将他彻底激怒。 “这么晚老子回来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冷锅冷灶!你们两个是不是联起手来故意想要饿死我?!怎么老子是锤她了还是拿刀砍她了?你他妈的这样子做给谁看,还想跟你老子我动手是不是!来啊,动手啊,我就看你翅膀到底长了有多硬,敢跟你老子刚了?!” 阮建城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捏起拳头冲过来,抬手就往他颧骨上砸,半点没留情,仿佛阮荇根本不是他孩子,而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孙娥就在身后,阮荇不敢让开,只能硬 生生抗下这一拳头。 砰! 一声闷响,阮荇重重摔在地上,一瞬间只觉得呼吸都卡在了喉咙上不来,意识空白了许久,头晕眼花,半天缓不过来。 “小阮!!!” 孙娥的声音在夜里凄厉得吓人。 阮荇倒地的同时她立刻就想冲上去,阮建城动作比她快,反手揪住她的一大把头发重重将人扯回来,一手紧紧捏住她的手臂,一手拽着她的头发使劲往破木餐桌上撞。 “他妈的!老子养了你们这么久,现在倒好,还让你们联合起来整我!呸!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早就是老女人一个,不好看不中用,老子还要你干嘛!” “啊!好痛……放,放手……建城你放手……” “痛?活该啊,不痛老子揍你干嘛,逗你玩儿?” “救命……好痛……” 嘶哑的哭嚎终于让阮荇聚起了混沌的意识,忍痛用力睁开眼睛,扶着墙跌跌撞撞站起来扑过去扣住阮建城的手腕想要把他拉开。 直到现在,阮荇才闻到阮建城身上那股浓烈的酒气,还混着呕吐物的臭味,让人极度恶心。 “爸!你放手,你快要把妈打死了!” “打死了好!等她死了,老子在把你个白眼狼一起弄死,你们不是联起手反我?老子今天就让你们知道老子可不是什么好惹的!” 阮建城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阮荇使劲闭了闭眼,抓住他的手毫不客气一口咬上去。 这一下是下了死力气,甚至见了血迹。阮建城疼得脸都扭曲了,立刻放开孙娥转而将目标放在他身上。 “他妈的什么狗玩意儿也敢咬老子!看我今天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弄不死你我!” 狠命捏住他的脸逼他松开牙关,同时往他膝盖用力一踹,让阮荇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力气悬殊,阮荇没办法扳动他分毫,反而被他几脚踹在肚子上,剧烈的绞痛袭来,没等他感受多久,阮建城粗暴地将他拖到客厅,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就往他脑门上砸。 一下又一下,阮荇连叫都叫不出来,整个屋里,三个人,只能听见重物一声又一声砸在额头,沉闷,绝望。 直到咔嚓一声开门声突兀响起,阮建城猛地停手回头看,原来孙娥竟然爬起来了,捂着血浸的额头歪歪扭扭冲出家门,扑到对门死命拍打呼救。 咚。 烟灰缸被扔回地上,脚步声伴随着骂咧冲向门外。 意识消失的最后,阮荇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觉得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不断冒出,糊住他的双眼。 完了。 他难过地想。 明天,时樾的邀请,他又要失约了。 第27章 时樾想着不要迟到, 不能赖床, 得早一点起来,结果上床躺到半夜才发现是他多虑了。 睡着丁点酝酿不出来,闭眼睁眼也没什么大区别, 脑子里挤挤攘攘像是塞满了东西,涨得他快要头裂爆炸, 仔细去探探, 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塞了什么东西, 理不出头绪,找不到原因。 温暖的房间,温暖的被窝,始终捂不热冰凉的手脚, 心跳飞快,眼皮也跳得飞快。 捱到半夜肚子开始叫唤,时樾心想总算能找点事做了。 起床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己煮了一碗泡面, 窸窸窣窣三两口吃完了, 肚子里空荡荡的感觉完全没有消除, 叫嚣着还想吃更多,更多。 可是时樾懒得动了。 坐在空荡荡的客厅盯着只剩面汤的碗发了好久的呆,周围太安静, 安静到让他又开始控制不住心里发慌。 钥匙一下一下磕在桌上, 发出一声接一声咚咚咚的轻响,令人失望的是,唯一的一点动静并没有让他感到好受些。 他好想再听听小海藻的声音。 那个说话总是温温柔柔, 轻声细语,带着神奇的,能安抚人心魔力的声音。 有时候欲望来得就是这么突然,越想,就越想听,抓耳挠腮得那么想。想跟他说说话,扯扯皮,开开玩笑,说什么都好,甚至,就是让他只听见他呼吸的声音也可以。 可是转头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于他来说太早,距离天亮太早,于别人来说就是太晚,正是睡梦正香的时间。 “这个时间,小海藻应该还在睡觉吧?” 时樾盯着手机自言自语。 他知道能缓解自己现在情绪的唯一方法就是跟他说话,可是他更知道半夜扰人清梦要遭雷劈。 虽然小海藻脾气好没有起床气,他也不能这么欺负他啊。 纠结半晌,时樾最后还是选择放弃,转手打开游戏认认真真开始玩起游戏。 一个人在家,想要消磨时间最好的方法也只有玩游戏这一条路。 九把,输赢参半,在第十把游戏结束时,时樾扭着僵硬的脖子看向窗外,原本黑黢黢的天色已经开始渐渐泛白。 墙上巨大的挂钟指向七点三十六分,漫长的夜算是被他熬过去了。 起身带起一阵头晕眼花,眼睛胀痛,甚至胃都在泛着一点恶心,可是一想到马上就能和他的小同桌一起过周末,不适全被抛到了脑后。 洗漱完毕,换了一身衣服,时樾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开始死盯着手机,认认真真等待一条消息。 这一等,就等到快十点。 快十点……是不是太晚了些? 他想着,皱眉又回忆了一下昨晚跟阮荇打电话时两个人约定的内容。 阮荇是说,如果明天没有事情,早上就会发消息给他对不对? 时樾的脑子开始就这个一目了然的问题认真思索起其中的逻辑来。 如果没有事情,就会给他发信息告诉他,然后两人出门见面,那如果有事情,阮荇是不是就不会给他发信息?还是说也会发信息告诉他一声他没有空,今天不能出来了? 才一晚上没睡觉,脑子就像被铁锈糊住了,绕着这个问题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就算他没有给自己发信息,自己也是可以发信息,或者打电话给他问一问。 想到对方有空和没空的几率对半开,时樾兴奋十足的心情也焉了不少,满心忐忑又郑重其事地解开手机锁,心里不断默念“一定要有空一定要有空,只是睡过头了只是睡过头了一定要有空”。 点开通讯录,还没翻到想要的那个号码,倒是有一个陌生号码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 扫一眼,挺眼熟,时樾没有犹豫顺手接起来。 事事易变,造化弄人。 对方声音响起的同时,少年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轻松让他一颗才因为自己小同桌到底能不能赴约的忐忑心里以最快的速度跌进了万丈深渊,嘭的一声,摔得稀巴烂。 “喂,您好,请问是时樾时先生吗?” “这里是Y县第一人民医院,您的奶奶岑芳华于今早突发脑溢血,由于老人独居的原因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于九点四十九分心跳停止,宣布死亡,请家属亲人尽快赶过来处理后续事务……” 整整一天后,时光耀才红着眼睛飞快赶到。 乡下的习俗,家里有人走了是需要操持办丧事的。 时樾不懂这些,幸好乡下的邻里长辈都是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熟人,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遇见了总要唠嗑几句的,这人说没就没了,感慨的同时也自发帮他操持起来。 热闹都在外院,停放棺材的里屋静悄悄的一点声响也没有。 跟许久不见的旧邻居打过招呼,时光耀脚步沉重跨进里屋正门,一眼就看见端端正正跪在棺材前一动不动的少年。 时樾只穿了一件不算厚的黑色卫衣,外套在冲出家门的时候完全没想起来带上,乡下的冬比城里又更上一层楼,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却像完全感觉不到,雕塑一样跪在那里,盯着黑漆漆的棺材,一连两夜没合过眼睛,让他眼白处的红血丝密集到可怖。 时光耀狠狠皱起眉头,脱下笔挺的西装外套快步走过去披上他的肩膀。 “时樾!你以为自己是个三岁小孩吗?这么冷的天连个衣服都不知道穿厚些?!” 时樾仍旧跪在原地一言不发,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或者说是无视了他整个人。 放在往常,这样的态度肯定又会把时光耀惹急,一顿争吵无可避免。 但是今天情况特殊。 躺在里面的人是对他们父子俩来说,最重要的女人,于时光耀,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于时樾,她是从小照顾他长大,教他说话,教他走路,甚至是教他怎么用筷子夹菜,教他男子汉跌倒了要自己站起来的奶奶。 而从今天开始,这个女人再也不会对着他们露出和蔼包容的笑,再也不会打电话叮嘱他们工作再忙,学习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按时吃饭,再也不会在天冷时絮絮叨叨的提醒他们不要光顾着漂亮,一定要多穿衣服,不可以感冒…… 他们永远的失去她了。 时光耀一生叱咤商圈,雷厉风行,却终究练不成铁石心肠,岑芳华和时樾于他来说就是生命的全部意义,如今岑芳华去了,他努力的意义一下子去了一半,叫他怎么能不大受打击。 父母给了他最重要的东西,借用一句老话,岑芳华在时,他尚有来处,而今天之后,他的生命里,便只剩下归途了。 “小樾。” 他矮身蹲在他身边,疲惫地将结满老茧的宽厚手掌搭在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很难过,爸爸和你一样难过,里面躺着的是你奶奶,也是我的妈妈……” 时樾目光空洞,像极了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不会说话,不会动作,连睫毛也不曾颤动一下。 看着他这个样子,时光耀心里也不是滋味。 “小樾,奶奶老了,总会离开我们,就算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是后天,这是既定的事实,我们无法扭转,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只能去接受,一昧的伤心难过没有用,就算你奶奶泉下有知,她也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奶奶走了,你还有爸爸,爸爸会陪着你,一直到你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爸爸都会在的。” 不知是哪句话入了他的耳,随着时光耀话音一落,时樾眼角微动,一直直愣愣盯着棺材的空洞眼神终于有了焦点。 慢慢转过头盯着时光耀,时樾的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复杂与绝望。 “你?” 没有讽刺的味道,只是一个单纯疑问句,像是在问对方,更像是在问自己。 他一开口,时光耀才发现他的嗓子已经嘶哑到不行,连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都显得吃力无比。 “你是不是感冒了?!” 时光耀赶紧用手背去试探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好在体温还算正常。 把人从冰凉的地上拉起来:“是不是很久没休息了?!赶紧起来别跪了,回你房间睡一觉,休息好了我马上让人送你回C市。” “……回去?” 时樾浑身一僵,瞪大眼睛看着他,目光带着浅显易见的不可置信:“为什么要我回去?” 时光耀:“这边的事情我留下来料理就好,你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别耽搁了你上学的时间。” “耽误什么。” 时光耀语重心长:“小樾,你得时刻记得你是个准高三的学生,你所有的时间都很珍贵,不能浪费一丁点……” 他话还没说话,就被时樾猛地推了一把,踉跄倒退几步恰好撞在梁柱上,本就不好的脾气快要压不住了。 “时樾!你做什……” “你眼里是不是只有高考,只有工作,只有赚钱!” 以前的时樾就算跟他吵跟他闹,也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用尽全力冲他嘶吼,像一只被激怒后徘徊在崩溃边缘的小豹。 “奶奶身体不好了你不知道,奶奶走了你也不知道,就算已经打电话通知你,你也舍不得丢下手上的事立刻赶过来!行啊,既然这些对你来说都这么重要,你去考啊,你继续赚你的钱去啊!还来这里干什么,多浪费您金贵的时间啊!” 时光耀失语半晌,才哑着嗓子试图解释:“收购的事情协议了很久,昨天是谈判的关键时期,我也是没有办法……” “说什么没办法?不就是他妈的舍不得那一点儿破钱吗?!收购个破公司,比你妈的命还来的重要?!” “时樾!你怎么说话的?” “奶奶去了只有你难过,我就不难过了?!那是你的奶奶,更是我的妈!是生我养我的人,你不好受,难道你以为我好受?!” “可是你该知道,光是难过有什么用?人已经走了,怎么也没办法再回来,你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调整好自己,奶奶最疼的就是你,难道她看见你这么难过,她心里会高兴,会放心?” 时光耀瞪大双眼紧紧咬着牙,一双眼睛憋得通红,在母亲的棺材前对着自己的儿子发过一通脾气,回流进身体的无力感更甚从前。 长叹一口气,他走上前两手搭在时樾肩膀上,语气沉重而疲惫,又无可奈何:“小樾,你已经不小了,临近成年,生离死别都要学会面对。爸爸不是不近人情,只是很清楚的知道现在什么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都有轻重缓急,你只需要顾好自己的学业,保证在高考时考出一个好成绩就行,奶奶这边的事由我来料理就好。” “小樾,不要质疑爸爸,我都是为了你好。” 我都是为了你好。 看,每次都是这句。 时樾直直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听着他说完,费力地扯了扯嘴角,才发现他现在已经连一个嘲讽的笑都没办法完成。 “你说错了。” 他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吵到里面已经长眠的老人:“你和奶奶不一样,你没办法陪着我。” “你说什么?” “没什么。”时樾木偶一般僵硬地抬手挥开他的手臂:“不用休息了,我现在就回去。” 时光耀松了口气:“也行,回去的路上需要时间,你也可以在车上休息,你等一会儿,我马上给我的助理打电话。” “不用了。”时樾转身面朝门外:“我自己回去,你的助理还是给自己留着吧。” “自己回去?你自己怎么回去?”面对时樾的冷言冷语,时光耀火气又上来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能不能让我省省心?” “不麻烦你,还不算让你省心吗?” 时樾不想跟他多呆一分一秒,快步往外走:“我怎么来的,就会怎么回去。” 一墙之隔,里屋外闹哄哄的都在讲话,时光耀还说了什么他没有听到,也懒得去听。 在寒风里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踏上回城的大巴,车厢里空调温度开得很高,冷热交替让他额头甚至渗出了星星点点的冷汗,就像是在冰水里泡了许久之后又被拎起来放在火炉上面炙烤,除了难受还是难受。 前半截的路颠簸得厉害。 时樾抵着车窗昏昏沉沉地睡觉,半梦半醒间总觉得奶奶去世只是一场梦,都是假的。 等颠簸停了,他下车还是可以看见那位和蔼的老人站在路边等他,摸着他的脑袋絮絮叨叨说怎么又瘦了,或者帮他拉上上半截的衣领,不厌其烦的嘱咐他不要图漂亮,冬天感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又或者边拉着他的手边说又在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隔壁的张奶奶王爷爷都说很好吃,她给他留了很多,就等着他去吃…… 可不管怎么样,车到了终点总是要停下,美梦也总会有醒过来的一刻。 脚踩在地面,再一次感受到寒风洗礼的时候,时樾才从方才迷糊的梦境里清醒过来。 不是做梦,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最爱护他,最喜欢他,从小陪着他长大,父母离婚后的那几年,被时光耀冠冕堂皇的父爱压的喘不过气那几年,陪他渡过最难过的那段时光的奶奶,终于还是永远的离开了。 奶奶啊,我说我不喜欢这里,我想躲得远远的,想走,你问我想走去哪里,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怎么现在我没有去,反而是您先去了? 连你您都走了,以后我再难受,再控制不住自己,是不是就真的无处可去? “哎同学,怎么现在这里不动?这儿是进站口,来回车辆很多,很危险的。” 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的大叔拖着个巨大的编织袋从他旁边擦过,时樾想要后退让开,一动便觉脚软,摇摇晃晃差点摔个狗吃屎,幸好大叔动作利索赶紧把人扶住。 “怎么啦小伙子?”大叔惊讶地打量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颊和发白的嘴唇:“是不是不舒服啊,怎么脸色这么难看?需要帮忙不?” “谢谢,不用了。”时樾顺势往花坛边坐下,哑着嗓子拒绝:“有点冷而已,我家人马上来接我了,没事。” “哦哦这样,行,那我先走啦。”听到有家人来接,大叔放下心来,友好地冲他笑笑,再次扛起编织袋转身离开。 车站来往的人大多都是出远门或者赶回家,形色匆匆,来去络绎不绝,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少年在门口花坛边坐了多久。 从中午到下午,三四个小时,一动不动。 家人? 他哪里还会有家人来接他啊。 冬天C市的雨夹雪是最让人恐惧的,刺骨的寒冷简直能顺着毛孔钻进骨髓,懂得人手脚发木,失去知觉。 时樾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是一直等到想起来是不是该走了,才站起来跺了两下发软的脚,慢慢吞吞往一个方向挪。 红绿灯路口,一个女人牵着小孩儿急匆匆从马路对面疾步过来,小孩子步子小,跟不上大人,只能挥舞着右手小跑着,路过时樾身边时一不小心重重打在他手背上,嗷地一嗓子哭出声来。 女人拍着小孩儿的头一个劲儿跟他道歉,大概是真的赶时间,没等时樾有什么回应,很快拉着小孩儿离开了。 走了挺远,都还能听见小孩儿哭着说手发麻了,好痛。 痛? 他想了想,抬手看看自己的。 因为一直暴露在外面,整个手背冻得乌青泛紫,连动动手指都僵硬非常。 可是他却意外的感受不到一点疼痛,甚至是一点寒冷。 不只是手,浑身上下,连同双脚也是,仿佛完全失去了感知,行色匆匆的路人无一不是弓腰驼背合手放在嘴边直哈气的取暖,只有他,就像个异类。 哦,他平静的想,难怪我觉得走路这么辛苦,原来是脚冻麻了啊。 于是,凭借着本能恍恍惚惚走到一个地方,时樾站在楼梯下仰头盯着大门。 上次来时满心的期许和坚定自己完全消失得干干净净,更多的是席卷回来的恐惧,还有无尽的抗拒。 这种感觉才是他最熟悉的,那些一闪而逝浮现的希望就像是一场烟花,嘭地爆炸之后,剩下的寂静比原本的还要让人绝望。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只是飘荡在湖中央,还有努力游上湖面的希望,奶奶的死,还有时光耀那番话,就是直接将他拖进了湖底深渊,看不见一点光明。 捻着无知觉的手,时樾的脑子清醒地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必须得进去,可是身体又在顽强抵抗着不让他进去,叫嚣着争斗,结果就是让他双脚原地生了根,没有办法挪动一步。 不想进去,不想面对,躲着就好,把自己重新缩进龟壳里就好了。 没过多久,很快有个年轻的男人提着包从里面出来并且转身锁上了门,下楼梯时恰好看见他,面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快步走到他面前。 “时樾?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找谢医生?约了这个时间吗?不过她已经下班离开了,要不我现在帮你给她打个电话?” 这个男生时樾见过,是谢医生的同事,对他的情况也有些了解。 “没有!” 他的到来让时樾突然产生极度紧张的情绪,抵触完全占据上风,连连往后退了几步:“我只是路过,我没有要找她!” 这次不比上次,他已经没有勇气再踏进去。 男生资历尚浅,但怎么说也是一个心理医生,时樾极度反常的态度让他立刻察觉到了异常。 往常时樾过来,总是将情绪掩盖得很好,若果不是知道他的情况,他真的就会以为这只是一个乐观过度,开朗过度的大男孩儿,笑容灿烂得让他甚至几度怀疑是不是谢思思的诊断出了问题。 但是这一刻的时樾打消了他所有的怀疑。 寒冷已经让他脸色看起来非常惨淡脆弱,唇色淡到几乎看不见,总是带着无尽光芒的双眼暗下,里面除了悲伤,就是迷茫,混混沌沌,让人揪心。 “没有,我没有要找谁,只是路过,路过而已……”他嘟囔着又强调了一遍,有些困惑地看了男生一眼,很快转身快步走开。 “这是,遇见什么事了?” 男生紧紧皱着眉头,远远看着时樾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给谢思思打了个电话。 时樾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下。 第一次,时樾懒得楼上楼下去找开关,摸黑回到房间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大床。 很累,浑身都累,可是还是睡不着。 这是第几个晚上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需要休息,需要睡眠,可是就像刚刚站在医院大门外一样,他的思想控制不住身体的行动,迷迷糊糊迷到半夜就完全清醒过来。 拖着昏沉的大脑去洗了个澡,接着就是如同往常许多个夜晚一样,打开电视,缩进沙发等天亮。 然后逼着自己去给空荡荡而感受不到饥饿的胃做早餐。 水烧开,细白的面条刚放进锅里,时樾看着渐渐变得柔软,随着水上下倒腾的面条,反胃的感觉一涌而上,冲进厕所一阵干呕,照旧什么也吐不出来。 药片一把整个赛进嘴里,干巴巴的滑进喉咙都困难,时樾像是把肺都要咳出来。 在棺材前跪了许久都没流出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争先恐后挤出眼眶,豆大的泪珠砸进地毯,无声无息,沉默的绝望。 …… 等他再一次收拾好进入厨房时,锅里的水烧干了大半,面条一部分糊在锅边焦得发黑,一部分还在最后仅剩的沸水里翻滚,煮得烂熟。 看着就恶心。 时樾麻木地偏过头关上火离开厨房,心里一股焦躁在不断蒸腾,他试图把他压下去,效果永远适得其反。 快步走过客厅时不知怎么的将桌上白净的瓷杯带了下来,一声脆响,瓷杯碰撞在地砖摔得四分五裂。 碎片溅了好些在他的脚背,里面还剩下的半杯水打湿了他大半个裤腿。 时樾被这声动静吓得整个人不受控制一颤,地上尖锐的碎片仿佛有什么魔力,死死勾着他的目光不准他躲开。 是真的很尖锐,捏在手心都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就能在手心和指腹划开细小痛痒的伤口。 蓦地回过神,时樾呆呆望着手心正在不断往外渗着鲜红液体的细小伤口,兴奋,恐惧的心情交织着开始蔓延,催生出的慌张让他一时无所适从。 怎么办? 要继续下去吗? “不行,不可以的,不可以的……” 努力试图说服自己,时樾使劲晃了晃脑袋,跌跌撞撞站起来,掏出手机找到那个人的电话。 他最后的的救命稻草。 对了,他还有最后的救命稻草。 还有的,还有的…… 他急需听一听他的声音,急需他来安抚自己的焦躁惶恐与极度不安,急需他伸手将他从悬崖边拉回来。 他真的没有办法了。 就算是会吓着他,他也真的没有办法了。 按下拨号,在迫切的需要里,三秒钟的等待也显得漫长到让人难以忍受。 终于,电话另一边传来人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 时樾不信邪地挂断电话又拨打了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第四次。 结果并没有什么改变。 冷冰冰的提示音无疑是将他往深渊底又推了一步。 一双眼睛红得可怕,五指攥得死紧,掌心细细密密的刺痛时刻提醒他必须保持最后的清醒。 “没事,没事。” 他使劲揉了几把自己的脑袋,努力扬起嘴角,露出与平时一般无二的笑容:“小问题,不要慌,出去走走,出去走走,在人群里呆会儿就好了,对,出去,不能一个人。” 碎碎念叨着,转身在吧台上慌乱地翻到钥匙,带上手机,逃也似的离开这个空荡到会吃人的大房子。 外面天气意外的好。 冬日里的太阳用暖洋洋来形容最恰当不过,配上和煦的微风,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心情的天气。 路上来往晒太阳的人不少,偶尔路过一个广场更是人满为患,看得出大家都挺稀罕这难得的阳光。 时樾将一双堪称惨不忍睹的手揣进衣兜里,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他看见阳光了,也刻意走在背阴之外,尽力想把自己整个置身于阳光之下。 可是还是感受不到丝毫温暖。 就像走在寒风里,他也没办法感觉到寒冷一样。 只是不过几天的时间,他好像突然就被这个世界排除在外了。 身体变成了没有灵魂,感受不到外界所有的空壳,什么温暖,什么寒冷通通不知道,他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别人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而他只是一个木偶,心里,眼里,都是空荡荡。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以前也有严重到快要忍不下去的时候,那时候他是怎么做的呢? 为了不让这种可怕的情绪蔓延进五脏肺腑,他逼着自己逃回乡下,逃到奶奶身边,趴在她带着淡淡肥皂香味的怀抱,听她温温吞吞跟自己说话,那时候,有奶奶在,他才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可是现在不行了。 人走了,他犯了病也没地方可去,那个说可以代替奶奶永远陪着他的人从来不知道他就是那个让他痛苦不堪的罪魁祸首。 他从来不知道因为他沉重的,称之为父爱的枷锁让他长久以来痛苦不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笑容成了面具,开朗成了伪装,他把自己拾掇好了塞进一个暗无天日的小箱子,只能在没人的地方自说自话,舔舐伤口,一次次在冲动的深渊边缘试探,不狠下心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就要一脚踏进去,再也爬不起来。 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如果意志力能有实体,大概也跟他千疮百孔的心脏一样,早就残破不堪了。 一路向前,最后意外地来到了游乐园大门口。 门前比所有的广场都要热闹,小孩大人挤作一团,笑声说话声吵吵嚷嚷钻进他的耳朵,竟然有一瞬间让他忘记了上一刻的自己满脑子都在想什么。 这个认知让他浮起了一丝难得的舒畅。 于是,毫不犹豫地买票,进园。 里面比外面更热闹。 装着真人的卡通人偶走来走去撒娇卖萌,诱惑着小孩子们争抢着与他们合影,泡泡机矜矜业业在工作生产阳光下五彩斑斓的泡泡,每个游玩项目下面都是长长的队伍,大摆锤跳楼机上扯着嗓子嘶吼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切都是这么生机勃勃,满满当当。 时樾喜欢这样的热闹,就算于他无关,他也很喜欢。 快要触底的心情总算有了丁点放松的迹象,这已经让他很满足,几个小姑娘推推搡搡跑过来跟他要联系方式的时候,他甚至还能摆出标志性笑容插科打诨拒绝她们。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慢慢推动,即便只是匍匐前进,也让他无比欣喜。 直到在人潮里,他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虽然不年轻了,却依旧很漂亮,大眼睛,白皮肤,身材纤细,长卷发一如既往松散地批落在肩膀,衬得她唇边的笑意都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时樾呆呆愣在原地,微微睁大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她。 女人的名字叫白新月,从血缘关系上来讲,她是他多年不见的母亲。 许多年没见过,甚至在梦里也难得出现一回的人,就这么猝不及防被他撞上,说不惊讶是假的。 当年两人离婚,白新月也曾经努力争取过时樾的抚养权,最终因为财力势力成了败方。 那时候时樾还很小,不知道什么是离婚,更不知道什么是抚养权,只知道他之后都要和爸爸生活在一起,妈妈会经常来看他,但是不能再跟他们一起住了。 这个天真的想法一直持续了好几年,再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是离婚,知道了什么是抚养权之后,白新月便再来没有来过。 那个始终温柔说话轻声细语的女人像是突然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 一开始他还会抱着期待等,等她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她没来是有原因的,其实她还是很爱他,很关心他。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在他听说她有了新的丈夫,新的家庭之后,就什么都懂了。 所有不曾说出口的期待都被悄悄埋藏起来,同他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团挤在一起,谁也没有告诉。 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了她的模样,可能见了面也认不出,或者是能够毫无波动地把她当做一个可以碰面了也不用打招呼的陌生人。 可是今天意外的碰面,他才发现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什么忘不忘都是假的,他还是第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什么陌生人不陌生人,更是完全瞎几把扯淡,不得不承认,看到她看向自己时目光里露出的那一份温柔,他还是毫无骨气地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么想她。 尤其是,在他将将失去了一个最重要的亲人的此时此刻,一切在他眼里都会被渡上救命稻草的外壳,让他想要仅仅拽住。 是真的没骨气,有想哭的冲动,更有想冲过去抱抱她的冲动。 白新月笑意盈盈望着这边,很快唇边的笑意不断扩大,与时樾七分相似的,狭长漂亮的双眼弯成了两只月牙。 时樾看见她抬手朝着自己招了招,是示意他过去的意思,心里忽然紧张得厉害,既是欢喜,又无比的害怕。 她看见我了…… 怎么办?! 他慌里慌张地胡乱想着,我过去该怎么跟她打招呼,怎么跟她说话,还是叫她妈妈吗?或者是应该直接叫一声妈,毕竟他都快成年的大男生了,叠词是小孩子才用的,可是他万一喊不出口怎么办,能不能直接抱一抱…… 思绪转得飞快,连带步子也越迈越大。 可就在他距离白新月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拿着一根大大的棉花糖从他身边超过,笔直向白新月跑过去。 时樾愣了一下,就看见白新月蹲下身张开双臂,将小女孩儿稳稳拥进怀中。 “怎么这么调皮啊,刚刚吃饱了饭饭就想吃糖?” “妈妈,爸爸说了,棉花糖不算糖。”小女孩儿奶声奶气:“是甜的云朵,放进嘴里就化掉啦,不会长蛀牙的。” “爸爸总是骗小孩儿,卷卷乖,不理他,大话精!” 小女孩儿不明就里地哦了一声,白新月笑着夸她乖,吧唧在她白白嫩嫩的脸颊亲了一口,抱起小女孩儿转身离开。 时樾的笑容僵在脸上,才翘起一个小小弧度的嘴脸无措地不知该怎么做,好半天才渐渐放平。 看着母女俩一大一小两个背影越走越远,他眼中好不容易才聚起的一点微光顷刻间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哦,原来她还有了女儿,这就是她的女儿,他的妹妹啊。 长得还真是可爱,跟他们的……不对,跟她的妈妈一样漂亮,长大了肯定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原来,她都已经认不出他了啊。 原来,时光耀那天说她看了他的成绩会生气的话,也是骗他的啊。 也,挺好的。 他这么想着,情绪在一瞬间变得出奇平静,周围的喧闹声也再不能使他的心情出现一丝一毫波动。 所以,转身,离开,一个人回他的房子。 第28章 枯坐在客厅, 电视机里正播放着一个星期以前就已经播过一遍的动物世界, 沉稳的男声通过画面向观众详细介绍着鸟类如何通过自己漂亮的羽毛博得配偶的欢心,时樾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看得很认真。 七点,天色开始暗下, 谢思思的电话不期而至。 “喂,谢医生, 咋的, 是有事儿啊?还是单纯想我啦?” 从容地接起电话, 时樾整个人歪进沙发里面,脸上扬起的笑容一直感染进声音里,与那个没心没肺乐观过度的大男孩重叠起来。 电话那头的人被他活力满满的问候弄得有些怔愣,沉吟两秒, 若无其事地开口道:“嗯,算你猜中,就是想你了, 跟你打个招呼, 问候你一声, 怎么,心情不错?” “昂。” 时樾手指无意识卷着衣角,扭头盯着昏暗路灯照亮的窗外:“你这话说的, 你看我有哪天心情不好了吗?” “说的也是, 算我问了句废话。”谢思思说:“上回你说自己没准备好,要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再来找我,怎么, 就要食言了?” “怎么会?大男人都驷马难追好吧,快了。” 谢思思轻笑了一声,时樾隐隐约约好像听见了那边有人在她旁边轻声细语说着什么,其中老人的声音格外清晰,在叫大家准备收拾吃饭。 一家人,听上去就很热闹。 时樾说:“谢医生还没有吃晚饭?” “没有,正准备吃,你呢,吃晚饭了?” 肚子很合时宜地叫了两声,提醒着主人它现在很空,急需要什么东西去填饱。 “没有。”时樾摇摇头,拍拍咕咕叫唤的肚子:“没吃,我也正准备吃来着。” “那看来还是我这个电话打来得不是时候。”谢思思玩笑道:“行,问候也问候过了,我就不打扰你了,去吃饭吧,我也去了,不然老太太一会儿又要嚷嚷,烦耳朵。” “不烦,挺好的。” “什么?”谢思思方才拿远了些没听清。 “没什么,我说你快去吃,我也要去吃饭了。” “好,那挂了,回头聊。” 听筒里传来挂断的忙音,时樾唇边的笑意随之敛尽。 回头聊…… 还是,等有回头再说吧。 张嫂才来过,冰箱里又是焕然一新的新鲜食材,蔬菜肉类应有尽有,上次提过一嘴的鲫鱼也被杀好洗干净放进急冻,想吃什么都能找到对应的原料。 想吃什么……他一时也想不到想吃什么,干脆就把里面每一种食材都拿了些出来,能做什么就做什么。 整整两个小时都泡在厨房里,最后做出的菜一整个桌面都被摆得满满当当,香味四散。 时樾洗干净手回到桌边拉开凳子坐下,看着空荡荡的饭碗,才想起来光是忙着做菜,都忘记了要煮饭。 回到厨房重新煮上饭,再盯着满桌的菜品,忽然就没兴趣了。 肚子被勾得咕咕一直叫,嘴里却一点吃东西的欲望也没有。 夹了一筷子绿油油的青菜放进嘴里,还没嚼,反胃想吐的感觉直蹿上喉咙,时樾腾地站起来冲进卫生间一阵呕。 和往常每一次一样,胃里是空的,什么也呕不出来。 干呕最让人难受。 捧起冷水猛地灌了两口,又往脸上浇了 几把,喘着粗气抬头望向镜子,里面的少年也在定定看着他,面色惨白,双眼黑沉,额前碎发被打湿了好些,狼狈地贴在额角。 “真没意思。”他说。 镜子里面的少年也这么说。 “你也这样觉得对不对?” 少年低声喃喃问镜子里面那个他。 “那不如,就算了吧。” 就这么算了吧。 满桌香喷喷的菜终究还是喂了垃圾桶,咔嚓一声,房门在背后上了锁。 月亮很亮,可以看清天台被打扫得很干净。 时樾延着天台边缘悠闲地走了一圈,地上模模糊糊可以看见自己的影子,他就边走边踩,小步地蹦蹦跳跳,像一只无聊至极的小猫,趁着夜色独自爬上天台玩耍。 没多久,踩影子的游戏就变得无聊了,蹦蹦跳跳的动作也渐渐安分下来。 他单手撑着高处随意一个翻身就坐在了围墙上,抬眼是夜空千里,低头是万丈高楼,中间,恰好可以将两个C市的夜景收入眼帘。 夜景还挺美,可惜没人想要欣赏。 双脚在半空中无聊地来回晃荡,他盯着下面看起来小得像一个个小盒子的汽车看了好一会儿。 他想,这个世界真是神奇。 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生活,他不知道刚刚驶过去的那辆车子里面是男是女,不知道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不知道他现在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同样的,对方也不知道在昂头这么高的地方坐着一个他。 就像两个完全平行的世界,大家都在过着各自的生活,互不干扰,互不牵连。 这样很好。 无牵无挂,最好了。 反正他也是一个人,带着面具苦苦熬了这么多年,真的挺烦挺心累。 反正也没人稀罕他,还省的见天的四处晃悠给人添堵。 反正时光耀也不在乎什么过程,那他就给他个最惊喜的结果,最好能让他记上个半辈子一辈子。 就这样吧。 反正,他真的是懒得坚持了。 …… 阮荇醒过来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额头缝了八针,轻微脑震荡,浑身骨骼像是被打断了又重新接上,动一动,哪儿哪儿都疼得厉害。 护士说他运气好,这样都没出什么大问题,只是缝了几针,要是换一个人,恐怕这会儿能不能醒过来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笑了笑。 白净没有血色的笑脸让人止不住的心疼。就是早看惯了生离死别的护士也忍不住叮嘱他千万好好休息,好好养身体,打架斗殴的事情别干了。 孙娥蜷着身体睡在沙发上,直到被进来检查的医生叫醒,才惊觉阮荇醒过来了,眼眶一红就要扑上去,被医生赶忙抬手拦下。 “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是他现在很虚弱,家属照顾他千万手脚放轻些,也别让他太累,现在对他来说,多休息才是最主要的。” 孙娥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医生我知道了,我一定小心,一定很小心!” “嗯,还有就是,我们这边建议您的而已先住院修养一段时间,看看伤口恢复的情况,等到确定恢复良好,再出院回家修养。” “好好好,住院,先住院观察。” 医生朝她点点头,很快转身带上门离开。 病房里只剩母子两人,孙娥的眼泪在看见阮荇时唰地掉下,坐在他的病床前又不敢碰他,只能手足无措地抹眼泪:“小阮幸好你没事,你那天满头是血倒在地上的样子,真是吓死妈妈了,吓死妈妈了呜呜呜……” 阮荇艰难地伸手去,任由她抓在手心不放,笑着安慰她:“没事儿妈,不用担心我,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到大挨打就习惯了,抗揍得很,怎么可能轻易就完蛋?别难过了,您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一句从小到大更触到了孙娥心上的伤口,眼泪汹涌不停,紧紧攥着他的手:“小阮,对不起,是妈妈对不起你,可是,可是妈妈真的没办法,他怎么说也是你爸爸,是我的丈夫,我没办法啊!” “妈您别哭,没事的,我真没事。” 阮荇最看不得他妈妈掉眼泪,一急就想坐起来扶她,刚一动作,就听见身上骨骼咔咔响声,疼得他又倒回床上悄悄吸冷气。 等这一阵痛感过去,才扭头重新看向仍旧眼泪婆娑的孙娥:“我都知道的,您别哭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早就习惯了,真的。” 孙娥抹眼泪的双手一顿,楞楞看着他:“小阮,你说,你都知道了?” 阮荇正想点头,孙娥就猛地抓住他的手,眼里的自责与愧疚几乎要溢出来:“我真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你爸爸他,他……小阮,妈妈是真的离不开他,听人说这种事情严重了是会坐牢的,你爸爸不能坐牢,他要是坐牢了,我们家了怎么办,妈妈什么都不会,不能工作,不能挣钱,什么用也没有什么忙也帮不上……何况,还会被那些人背地里说闲话……” 孙娥一紧张说话就变得颠三倒四,阮荇极艰难地听出了个大概,一时心情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能默默等着孙娥情绪聊聊稳定下来,才扯着发紧的喉咙艰难开口:“妈,我晕倒之后,是谁送我来的医院?” “是,警察……” “谁报的警?” “是,是邻居,他早就听见了我们家的动静,又看我带着头上的伤口去敲门,就,就立刻报警了。” “你阻止他了?” “是……可是他动作太快了,我来不及……” 阮荇疲惫地闭了闭眼,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么警察来了之后呢?” “我,我没了办法,就只能告诉他们我们家没有家暴,是我们两个玩笑打闹的时候不小心磕着碰着的。” 当时阮建城听到她的动静就立刻冲出们拖住她的头发想把她拽回来,正好一个中年男子开了门,见状一拳头将他打翻在地。 阮建城力气再大也是醉鬼一个,加上刚刚把力气都花在了打他们母子两个身上,这会儿轻轻松松就被对方一手掀翻,咕噜噜滚下几介楼梯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半昏半醒的喘粗气。 孙娥只想求救,没想局面会变成这样,看男子还想冲过去补两脚,连忙抱住他的腿大喊别打,屋里还有她的儿子,快进去救救他。 阮荇当时情况很糟糕,一头一脸的血糊满,呼吸也弱得厉害,男子见状又惊又怒,打了120以后便立刻报了警,等孙娥反应过来时,医护人员已经小心翼翼把阮荇送上救护车,回头正要照顾孙娥,却见人拦在醉酒昏迷的男人身旁跪着央求警察不要带走他。 第29章 没办法, 即便真相再一目了然, 即便他们是人民警察,当事人不承认的事情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进行强行插手。 于是,大张旗鼓的来, 两手空空的离开,阮建城作为最大的加害者却成了今晚上最安宁的人, 外面所有人都在因为他造的孽鸡飞狗跳, 妻儿双双进了医院, 他却还能烂醉如泥躺在沙发上鼾声震天。 不想承认,有时候世界真的是很不公平,善良的人总是容易受到欺负,却因为种种残酷的现实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只能逆来顺受。 孙娥知道自己对不起儿子,心中愧疚翻涌到快要将她淹没。 在她哭着喊着说没有家暴,丈夫是无辜的时, 被她求助的邻居将目光从被医护人员小心翼翼抬下楼的昏迷不醒的少年身上转移到了她的脸上, 带着浓浓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那眼神明晃晃的就是在指责她,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你这样不顾孩子死活的母亲?你怎么配当一个母亲? 这个眼神刺得她原本就千疮百孔的一颗心更是烂出一个大窟窿。 可是她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啊! 阮荇会怪她吗? 当然不会,阮荇懂事又孝顺, 不管它做什么, 他都绝对不会责怪她。 可正是因为这样,反而让孙娥心底的愧疚更甚,在阮荇温和的目光下如坐针毡, 低头藏住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忍着哽咽说自己出去帮他买饭,快步离开了。 儿子住在医院,老子在家里等着人照管,孙娥只能两头跑,回去照顾安稳了阮建城才能来。 阮荇的手机被阮建城摔了,孙娥给送去手机维修店修理,因为机型太老好几个需要替换的零件都找不到了,直到今天下午才算弄齐全完成修理被送到阮荇手中。 和手机一起送过来的还有阮荇的书包,那是阮荇特意叮嘱她在回去之后要帮他带过来的,孙娥只以为阮荇是想补上这两天落下的作业。 这场沉默无言的照顾终究是在入夜后结束了。 孙娥当然没办法留在医院里陪阮荇,照顾着他吃完晚饭,看着他吃了药,便收拾好碗筷和其他东西,咬着唇丢下一句“好好休息,妈妈明天一早来看你”,便带上垃圾离开了病房。 不是她心狠,只是她不得不回去照管着家里那个疯鬼,不然疯鬼发起疯来,遭殃得肯定不只是她一个。 随着咔嚓一声门响落锁,原本就空荡的病房显得更加沉寂。 阮荇靠着墙头静静坐了一会儿,才伸手将双肩包从病床旁边的柜子上拿过来。 拉开拉链,里面是几本数理化的练习册,还有两张整理得平整干净的试卷。阮荇一一将它们拨到一边,从最里层抽出一副水彩画。 那是他在前一段时间打工回去时从做习题册的时间里每天抽出一点来画的,画不算大,是比a4纸还要小一圈,用干净简单的画框表了起来,看得出来是对这幅画很用心。 也是真的很喜欢。 不管是画,还是画上的那个人。 手机这个时候才被开机,摁亮屏幕,好些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都是一些老师同学朋友发过来的,阮荇一一回复了那些消息,然后切回到主屏幕,打开相机。 水彩画被框进手机摄像头,色差让颜色变得更鲜艳了一些,很漂亮,只可惜几道横七竖八的裂纹横在上面,将画弄的零碎且乱七八糟。 叹着气翻过手机,才发现原来是摄像头坏了没有修好,不知道是因为维修没有替换,还是孙娥觉得摄像头维修费用太贵。 真是糟糕,这样就没有办法拍照了。 阮荇咬着唇,眼底闪过浓浓的遗憾。 没办法,也许只能再过几天,等他再好一些,出院了回到学校再亲手给他吧。 不舍的将画重新放回到书包,阮荇打开未接来电挨个往下拉,直到看见时樾的名字出现在上面。 意料之中,心满意足。 阮荇笑了笑,却在转眼想起事发的那天他和时樾约定了什么之后,笑容渐渐敛了回去,挤不出来了。 他原本说好了会打电话给时樾,说好了那天出门跟他见面一起吃饭的,结果就是这么不巧,他被迫失约,甚至都没来得及打个电话告诉他。 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阮荇蹙着眉头在脑袋里想象了一下几天之后在学校见到时樾的场景。 他应该不会生气,但是肯定会有些小脾气,会夸张地撇过脸不看他,或者大力揉着他的脑袋,哇哇叫唤着问他干嘛放他鸽子。 想着想着,竟然把自己逗乐了。 “要不给他打个电话,道个歉也好?”阮荇握着手机自言自语地纠结。 想道歉是一个,想听听他的声音更是一个,可是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明天不是周末,万一时樾都睡了,他岂不是会吵着他。 几经犹豫,终究是理性战胜了感性,悻悻放下手机,拉上被子缓缓躺下。 药里的安眠成分开始发挥作用,阮荇没多久便睡着了,只是睡得很不安稳,梦多,总是能看见阮建城撒酒疯时凶狠的模样,总是能听见孙娥懦弱又无助的哽咽,还有阮建城那晚上拿烟灰缸一下又一下砸在他额头时的声音,沉闷,让人心里发塞,甚至好想还能感受到额头剧烈的疼痛在翻涌,蔓延。 不行,睡不着! 顶着满头的冷汗,浑身的酸疼,还有额头伤口一阵一阵的痛感。 痛得他压根都在发颤。 他忍了一会儿,想起来抽屉里似乎白日孙娥有拿止痛药放进去,摸索着拉开抽屉从里面找出来就着床边一杯凉水吞下去。 药效需要慢慢发挥作用,效果很不明显,该疼还是疼。 阮荇撑着身子半坐起来靠在床头细细地吸气。 现在已经很晚了,挂钟上的时间越过了十点,外面走廊上也安静下来,除了偶然有护士的脚步声匆匆过去,再听不见别的声响。 这样就显得周围环境越发寂静。 越寂静,就越是容易让人东想西想,这是恒古不变的人类惯性。 尤其他来顶着浑身被碾碎了重新拼凑起来的痛感。 好像见他。 就算只是听听声音也好的。 他这样想着,一边艰难地伸长了手臂从书包里面摸出一颗巧克力,慢吞吞撕开包装纸塞进嘴里,甜蜜的味道一瞬间侵占所有味觉,顺着喉咙滑进食道。 不知道是因为他吃了药睡觉的缘故,还是因为什么别的,他第一次在时樾给他的这些巧克力里面尝到了苦味。 只有一丢丢,但是让人感到很不舒服,还有一点点委屈。让他不自觉想起时樾给他买的那杯奶茶,他小心爱护的开心了一下午,结果刚回家就被阮建城摔在地上流了一地,他只是闻见了浓浓的奶香味,一口没有尝到。 好遗憾。 和失约了和时樾的约定一样遗憾,让人难受。 情绪变化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原本想要用巧克力压下去的思念又一次翻涌上来,而且是比之前更加强烈,让走没办法抗拒。 他太想他了。 他伤口太疼了。 真的真的,太想见到他,太想听他跟自己说说话。 就任性这一次,不懂事这一次好不好? 他摸出手机握在手机给自己打气。 就这一次,等回学校了,我再帮他买早餐,请他吃炸排骨,努力考到可以跟他一个考场的成绩,让他可以继续和自己在考场也能做同桌。 那样子他会很高兴的吧。 就这一次,如果他睡了,那我就跟他说一句晚安,如果他没有睡,那我就跟他讨一个晚安。 他想着,拇指在拨号那里绕了几圈,终于按下去。 长久的嘟嘟声,阮荇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紧张什么,心跳加速地等待……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在他以为电话都要因为无人接听自动挂断时,电话接通了。 阮荇砰砰直跳的心脏达到了最快的频率,骤然缓下。 “……小海藻?” 时樾的声音好轻,好哑,听起来空旷无依又小心翼翼,就好像,随时都会被一阵风给吹散。 “小海藻……”他又叫了一声,不是疑问句。 阮荇愣了。 他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个语气的时樾,淹嗒嗒的,像是小太阳不小心栽进了满是淤泥的池塘,被糊得爬也爬不出来。 心脏都被轻轻捏了一下,又酸又涩。 “是我,时樾。” 他不自觉也将声音放得好轻,好小心翼翼:“是我。” “我吵到你了吗?”他低声问:“你是不是已经睡觉了。” “没有。” 时樾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有一些失真,很多东西都被阻隔在电话那一头,阮荇头一次觉得中国移动这么失败,没有办法让他感受到时樾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心情,他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太重要得东西。 “时樾。” “嗯,我在呢。”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呀?” “……” “有,一点点。”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时樾这样说,声音里终于带起了一点点笑意,阮荇听见了,心底大大松了一口气,转念又开始担心怎么了,为什么心情不好,也是因此,没有注意到他笑里大半全是勉强。 “我想要养只狗,我爸不让,我有点难过。” 哦,原来是因为养狗。 “没关系的。”阮荇柔声磕磕巴巴地安慰他:“现在学业比较重要,等高考结束了,等上了大学,你就可以自己养了,不用在这个时候着急。” “嗯,我不着急。” 阮荇总觉得自己可以听见对方说话时有细小的风声,正想问他在哪里,时樾就先一步跑出问题打断他的思路。 “嗳,小海藻,为什么这两天,我找不到你,你是不是躲到哪里偷偷学习啦?” “我,我不是,是,是有一点点事情……”阮荇太不擅长撒谎,想不出理由,就生硬地开始转移话题。 “对不起啊时樾。”手指揪着被角,他满是歉意:“那天是我失约,都没有给你打电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其实,我也很想跟你一起出门。” 很想跟你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过周末…… “真的嘛?没有骗我?” “是真的!” 阮荇太急着解释,都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玩笑:“我是真的,真的很想见你!” “……” “……” 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口了。 阮荇紧紧咬着下唇,自暴自弃往后一躺,目光落在双肩包上,索性破罐子破摔,任性到底。 “那天是,现在也是。” “时樾,我就是特别想见你!” “好。” “……” 他说,好。 阮荇蓦地睁大眼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接下来,他又清楚听见电话那一面,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声音开口,带着颤音的急促: “小海藻。我也想见你的。” “我现在就想过来见你!” 第30章 伸出一半的脚因为一声想见你收了回来。 时樾使劲眨了一下眼睛, 看着万丈高楼下来来往往的车辆灯光, 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又或者是,大梦初醒。 转身颤抖着从天台下来, 时樾紧紧攥着手机,一阵凉风吹过, 才惊觉自己终于可以感受到今夜的温度。 冷, 却又真实。 他发现自己宁愿被这样冻着, 也不愿意行尸走肉一样,只能被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难以言喻的无力感让他一时迷茫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蹲在原地头深深埋在臂弯把自己藏起来。 时间好像在这几分钟里被按下暂停。 一分一秒,一分一秒…… 直到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某地站起来, 大步往楼下走去。 脚步越来越急促,到最后甚至变成奔跑,在用力追赶的什么, 仿佛只要他一个疏忽, 想要的就会烟消云散, 所以只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半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两个互相牵挂的人, 终于在两天之后,在医院的病房里,在阮荇的病床前, 重逢了。 收到阮荇发来的地址,时樾心里就骤然被紧紧捏住,直到现在看到人一脸憔悴地坐在病床上,见他进来,眼睛倏地亮起,发现自己惊疑的目光扫过他额头脸上的伤口时又悄悄暗下,漂亮的瞳孔渐渐被懊悔效率,四处飘忽就是不敢看他。 时樾眼神一凛,快步走过去,低头一手撑在床头,一手特别轻地托着他的下巴,好顺着灯光仔细看他的伤。 “小海藻,你这个,怎么回事?” 阮荇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把他糊弄过去,心里既开心他能在这个时候赶过来看自己,更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冲动让他过来,明明再过几天,伤口慢慢恢复,自己也不至于看起来这么狼狈,这么可怜。 “时樾,明天你还要上课的,怎么,怎么会这个时间过来啦?” “我请假了,明天不用去上课。”时樾松开手拉过来一个小凳子在他床前坐下,就那么一直盯着他,脸上没有笑,眼睛里也没有,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有点不习惯这样子的沉默,或者说,他不习惯在跟时樾待在一起时这么沉默,明明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不擅长聊天的人想要主动挑起话题结束沉默,就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踩到雷区,而且还是自己的雷区。 “那个,时樾,我那天不是故意没有给你打电话,只是,只是因为我……” “因为你受伤了,没有办法陪我出门了是吗?”时樾打断他磕磕巴巴的解释,小声问他。 “……是。” 时樾看着眼前白白净净,总是温声细语的男孩儿苍白着脸色虚弱地坐在病床上,嘴角颧骨都是伤,额头上包着厚厚的白色纱布,被衣服遮盖起来的身体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或者有多少伤。 难以言喻的心情霸占整个身体,像是被一双不知主人的手毫不留情掐住心脏尖端,疼,四肢百骸都疼,可是又无处躲藏,挥之不去。 于是,心头火止也止不住,尤其在阮荇怯怯冲他露出一个笑容时达到顶峰,压抑了几天的,连带奶奶的离开,白新月的无视,想要从高楼一跃而下的心情,此时都自以为眼前的笑容系数替换。 有且仅有的,和已经失去的对比起来,更显得弥足珍贵,无法割舍。 不想折磨自己了,现在只想揍别人,狠狠地揍,最好能把小海藻受的伤翻倍讨回来。 “是谁打了你?”时樾努力扯出一点笑,用平日惯常的,轻松的语气问他:“是谁啊,说出来,时哥给你报仇。” “是……那个……” 阮荇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眼睛飘到旁边的果篮里。 时樾看见了,就拿起一个苹果坐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削好,然后用小刀切成一块一块插上牙签,阮荇一个,他一个。 他身上让人透不过气的压抑削苹果的空隙竟然奇迹般的慢慢散了,阮荇偏着脑袋,看着他平时熟悉的那个大男孩重新回来,心头莫名松了一口气。 “哇小海藻,这个苹果好甜!” 他夸张地睁大眼睛赞叹,挑了一块最大的塞给阮荇,眼巴巴看他吃下去,笑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嗯。”阮荇轻轻点头,咽下满口清甜:“很甜,” 他皮肤很白,身高不矮,骨架却比一般的男生都要小,至少比时樾的要小,跟他宽肩窄腰的比起来,穿着病号服靠在床上的人就是小小一个,原本就清瘦的脸颊变得更加尖削,衬得一双鹿眼更大了一圈。 扑闪着睫毛干干净净望过来的模样,时樾觉得别说只是让立刻赶过来见他,就是让他立马从天台上往下跳,他都不一定能够拒绝。 冷冻了几天,麻木的心思因为他而重新活泛起来。 “时樾,我……” “小海藻。”他出声叫他的名字,眼神认真,轻快的语气里有着豁然开朗的纵容,有心疼,有执拗,还有不甘心。 “你看我脾气挺好吧?其实我揍人特别厉害,也特别护短,我同桌跟人打架受伤了,我帮他出气,帮他报仇都是应该的,理所当然。” “你别跟我客气,也不要觉得给我添麻烦,说实话我还挺喜欢打架。” “我知道你善良,脾气比我还好,挨揍了说不定还要从自己找原因,思考是不是自己挡了别人了,我跟你说你这个想法不对,最容易吃亏,最容易受委屈。” 他逼逼叨说了乱七八糟一大堆,最想要说的话留在肚子里没有说出口。 他想说,小海藻你很好,特别好,特别好的人都值得拥有最好的,不可以受委屈,谁欺负你,我就加倍帮你欺负回去。 虽然我连自己的烂摊子都收拾不好,可还是想保护你,想要你别受这些伤。 阮荇盯着絮絮叨叨没头没尾说个不停的他,唇角勾起浅浅的笑,伸手去拉他的袖子打断他的自说自话,指指一旁的书包:“时樾,帮我把书包递过来可以吗?” 时樾单手把书包拎到他手里:“这个时候还要学习啊?不如你先告诉我是谁跟你打架了,你做着作业,我去帮你报仇怎么样?” 阮荇只轻轻摇头,不说话。 很快,那幅被塞进书包的画又被翻出来,阮荇捧在手里又端详了一会儿,才递过去:“时樾,你是今天生日对吧?呐,这是送给你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之前班级里传填个人资料的时候他特意看了时樾的身份证号,记下了生日日期。 或许这也是他今晚迫切想要见到时樾的原因之一吧。 想要在生日当天把礼物送出去,可是偏偏受伤住院,想拍照把摄像头都是坏的,如果今天没能送到他手里,明天送,后天送,都不一样了。 时樾满脑子想着怎么去收拾行凶者,一句生日快乐打乱了他所有思绪,脸上难得出现可以称之为呆愣的神色:“生日礼物?” 他的生日明明…… “嗯。”阮荇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是之前填资料的时候,看到了你的。” 这么一说,时樾就明白了。 低头看着手里的画,构图很简单,是一个男孩站在窗前给面前的木芙蓉盆栽浇水,轻而易举便能联想到阮荇画的是在他值日那天,时樾留下来帮他浇花的场景,唯一不同的是教室里的木芙蓉是连花骨朵都没有,图上的却已经开出大朵大朵粉白色的芙蓉花。 不算专业,但看得出来作画的人很用心, 时樾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捏着画框的指节都有些泛白,牙齿无意识咬住下唇,两眼一眨不眨,像是舍不得挪开目光,又像是在盯着画发呆。 直到阮荇出声,才将他的思绪从天际拉回来。 时樾紧紧握着画抬头看他,眼尾不知为何已经泛起淡淡的红色,明明嘴角还在笑,可是总给阮荇一种错觉,仿佛他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抱歉。”阮荇以为他不喜欢,懊恼地垂下头:“我手笨,不是很会画画,这个已经是几幅里面最好看的一幅,要是你不喜欢,我回头再重新准备别的。” “没有。”时樾使劲摇头,抱着画不撒手,努力将嘴角扬起快咧到耳根:“喜欢,谁说我不喜欢,你把我画这么帅,怎么可能不喜欢?” 他的反应让阮荇松了口气,浅笑着:“不是我画的帅,是你本来就很帅呀。” “第三次了。”时樾冲他比出一个“三”的手势:“你第三次夸我帅,看来我在你的心目中真的很帅。” “是呀,你最帅。”阮荇细声细气应和他,一张小脸上看不出丝毫勉强。 “所以时樾,”他跟他打商量:“看在生日礼物的份上,可以不问其他的了吗?” 时樾抬头看他,他便用最轻松的样子回望他:“我没有不信任你,也没有不想跟你分享秘密,只是我会有一点点自己的,不能说的原因,我保证这次只是一个意外,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再发生,你不要介意我的伤是怎么来的,可以吗?” “礼物不是筹码,也不是贿赂,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以为一样会送给你,只是想要祝你生日快乐。” 我终于能够光明正大送你生日礼物的第一个生日。 生日快乐。 许久,时樾低低嗯了一声。 低着头,小心翼翼把画放到一边,抬头,用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他,眉眼柔和:“好,我不问,我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出来。” 阮荇的笑容如释重负:“等我的伤好了,我就请你吃火锅,去那……” “你没有放我鸽子。”时樾打断他的自责,轻声道:“周六那天早上,我奶奶走了,我赶回乡下,送了她最后一程。” 阮荇未出口的话噎在喉咙。 他不会安慰人,却会被对方牵着情绪走,变得跟他一样难过。 “小海藻,我可以跟你要一个生日愿望吗?” 阮荇连忙用力点头:“好,你说。” 时樾笑了,咧着嘴露八颗牙齿那种,张开双臂,轻轻把人抱了满怀。 一大一小的两个男孩儿让拥抱契合得严丝合缝,时樾将额头枕在他瘦削的肩头,感受跟自己截然不同的温度,终于觉得空落许久的胸腔被缓缓填满。 深深吸了一口气,令人怀念的香味,往后他就只能在这个人身上闻到了。 “时哥现在很脆弱,很需要一个小朋友的安慰。” 阮荇讷讷张了张嘴,手足无措,头回这么恨自己嘴笨,他是真的不会安慰人。 良久后,试探着回抱住他,一如他那天时樾留下来陪他值日那样,抬手轻轻摸摸他的脑袋。难以想象这样高大的少年,发丝却柔软得不可思议。 回应他的是更紧的拥抱。 “小海藻,很喜欢芙蓉花是吗?” 阮荇心跳快得像是春雨过后快要破土而出的种子,这样心慌意乱时,时樾的问题,很容易让他脑海里迅速浮现出那天夕阳下拿着花洒小心翼翼给木芙蓉浇水的大男孩。 “我喜欢。”他听到自己心虚的,发颤的声音。 时樾满足地用头蹭了蹭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用拇指轻轻抹掉不小心渗出的泪。 “我也是,很喜欢很喜欢。” 两个人,两颗心,彼此挨得第一次这样靠近。 阮荇最终没有告诉他自己的伤是被自己亲生父亲造成的,就像时樾也没有告诉阮荇身份证上面的出生日期是错误的,他的生日早就已经过了。 感情就是这样,来得突然却不突兀,可以让人无条件,心甘情愿的缴械投降。 第31章 时樾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没有办法入睡, 不是因为忙碌, 只是单纯的失眠,困,却没办法入睡。 直到今天, 在医院狭窄拥挤的病床上,在香味熟悉的拥抱中, 终于困意排山倒海袭来, 两个少年互相倚靠着挤在一张床上沉沉入睡。 清早, 阮荇先一步醒过来,外面阳光透亮,偶尔能看见有圆滚的小雀在早已落叶干枯的树梢飞来跳去,走廊上时不时能听见浅浅脚步声和说话声, 医护人员已经开始上班了。 枕边的人还在沉睡。 侧躺蜷缩着额头轻轻抵住他肩膀的睡姿,眼睛下面明显的乌青,还有额间微微蹙起的眉头, 都在昭示着他现在很累, 很困, 很没有安全感。 这样若有若无的依赖让阮荇在无可抑制欣喜的同时,更多的是心疼,难过。 他的小太阳不应该是这样子, 他应该要一直开开心心, 永远在没心没肺地笑,闹,浑身用不完精力, 什么也不能让他烦心的。 亲人离开了,他一定会难过很久吧。 阮荇咬着唇瓣,开始后悔自己昨天晚上不懂事地非要人过来陪他的行为了。 门外响起敲门声,孙娥提着保温盒轻轻推门进来,看见床上躺着的两个少年时动作明显一顿,惊讶地微微睁开眼睛正想说话,阮荇连忙将食指竖在唇边对她比了个禁声的动作,在她走近时压低了声音跟她解释。 “妈,是时樾,听说我住院了一大早特意来看我,太困了想睡个回笼觉。” 孙娥恍然,连忙笑着点点头表示理解。 孩子的性格她是知道的,现在能有同学过来看望她是真的很开心。 无声指了指保温盒,示意早餐都在里面,不好打扰两个孩子,孙娥把东西放在桌上后便轻手轻脚离开了。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时樾才迷迷瞪瞪有了动静。睁开眼睛盯着洁白的天花板懵了好久,终于醒过神来。 一夜无梦,得到休息的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了。 两人脑袋凑在一起吃早餐时,阮荇歪头打量他,目光落在他眼下还是有些明显的乌青上:“时樾,你是不是这两天都没有休息好?” “是啊。”时樾吃东西很快,两三下就喝光了一整碗的粥,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乡下城里来回跑,好几晚没合眼了。” 阮荇啊了声,有些担心:“要不你再上床来睡会儿吧,一直不睡觉怎么行?就算心里难过,也要记得注意身体的,别让人担心了。” 时樾放下碗筷抿嘴笑着看他:“同桌,你很担心我啊?” 阮荇点点头,又慌忙解释:“不是我,是我们,我们大家都很关心的。” “你们大家是谁?” “就是我,还有班级里的同学,还有你的爸爸妈妈……” 小同桌憋红了脸强行解释的样子太可爱,时樾绷不住了,笑弯了腰,额头压在他左肩上不停颤抖:“是啊小海藻,你亲爱的同桌是真的很难过很难过,你快再抱抱他安慰安慰。” 阮荇知道他又在逗自己了,眉头略略一松,还是依言抬手轻轻圈住他的背。 “好,时樾,你别难过了,生离死别常有,别让离开的人不放心。” 少年的声音温润清冽,比清晨第一缕阳光还让人舒服,放松,不自觉就会想沉溺其中。 不可抑制的调笑停下来了。 良久,以同样轻柔的动作抬手环住对方。 时樾偏着头,轻声问他:“小海藻,你说我以后做个医生怎么样?” 如果我是个医生,会治病救人,是不是在前一回去看望奶奶时就能知道她的身体其实并不好,就能在第一时间察觉事情的严重,第一时间送她去医院治疗,是不是这样,奶奶就不会这么快离开了? 好像还是不行,他没时间的,没有时间一直陪着独自住在乡下的奶奶。 有些离别早就已经注定了。 无可奈何一声叹息:“不过听说做医生很累的,学习累,背书累,考试累,还要考研,读很久很久,才能有资格做医生,我这么懒,多半也坚持不下来。唉,时哥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啊。一个悲伤的故事……” “不会。”捧场王阮荇也不嫌弃他思想跳跃,很自然顺着他的话头往下接:“时哥多聪明,学习才难不倒他,不管他想做什么,肯定都可以心想事成。” 时樾说:“你还真是我的小粉丝,无脑信任啊!” “只是对你有信心。” 阮荇红着耳朵:“不过……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会很适合做一个明星,大明星,光芒万丈,万人追捧的大明星。” 时樾意外挑眉:“明星?怎么,觉得你时哥比较适合靠脸吃饭啊?” “不是啊。”阮荇小幅度摇摇头:“明星,所有人都可以看见,在最高最闪耀的舞台上发光发热,被大家热烈地喜欢着。” 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即使是再平凡的人,即使如我这般,也可以感受到你的温暖。 他天生就应该是这样的人。 时樾最后还是没有留下来继续挤在他病床上睡觉,跟一个病号一而再再而三的抢床位,可不是洒脱贴心的时哥的处世之道。 “只请了半天假,下午还得去上课,等我下课再来看你。” “不用了。”阮荇忙道:“放学你早点回去休息,不用来看我的,来回奔波不方便,我妈妈会来照顾我。” “不奔波,我想来。”时樾珍而重之把画抱在怀里走到门口冲他摆手:“走了,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在放学前发给我就行,别跟你时哥客气啊。” 下楼走到医院门口,人来人往,阳光刺目,一切都鲜活得稀疏平常,又不可思议。 真神奇,就差一点,他就看不到今天的太阳了。 嗤! 被自己的形容逗乐,时樾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二十分钟后,车辆停在一栋建筑高高的台阶前面。 怀里的画已经被他捂得发暖,时樾抬头望了一会儿,埋下脑袋数着台阶一阶一阶认命地爬起来。 办公室里,谢思思还在整理着病历本,门被轻声敲了两下,一颗脑袋从门缝挤进来,咧着嘴笑眯眯冲他招了下爪子。 “你好啊谢医生,好久不见,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 接下来的每一天,时樾都会在下课之后背着两个人的作业到医院陪着阮荇,顺便帮他补上落下的功课,还有讲解他不会做的习题,偶尔偷个空去问候一下谢思思,按头自己做心理治疗。 孙娥也终于知道,原来这个在家长会与她有一面之缘,又容貌出众的男孩子就是阮荇从初中就老是不经意对她提起的那位蝉联年级成绩榜第一的学霸,对时樾每天来找阮荇的行为更是喜闻乐见,每次看见人过来,就会自觉离开,不打扰他们两个学习。 “这个公式套在这里不太合适,过程变复杂了,你试试直接算法,这道理数值很小,直接算会简单许多。” 阮荇低头按照时樾说的方法试了一下,果然简单许多,两三步就得出了正确答案。 “确实简单好多啊。是我太笨了,只会中规中矩的来。” “怎么就笨了?中规中矩最稳妥,也最不容易出错,你这样套公式是对的,虽然费时间些,但也没什么大问题的。” “可是考试时候最重要的就是把握时间,提高效率。” 阮荇难得一见的一脸严肃。 小朋友这么较真?对哦,热爱学习来着。 时樾转着脑筋帮他开脱:“勤能补拙,熟能生巧,哪能一上来就上手?想你时哥也是做了无数本习题册,每天熬更打夜,上课听讲下课钻研,积累了这么多年才有这个功底的!你说是吧?” 阮荇抿嘴看着他, 勤能补拙熟能生巧他信,至于熬更打夜刻苦钻研…… 这位同学怕是忘记他懒散随意的学习态度已经成名到人尽皆知,经常大半夜还在峡谷战场遨游的事情也早就被列表好友爆出来仰天长叹上苍不公平好多次了。 想着是要拆穿他还是一如既往给他捧场,头顶一热,对方伸手过来,摸小宠物一样将掌心搁在他软乎乎的发顶上揉了两把。 时樾逆着阳光,对他笑得明朗:“别急啊宝贝儿,离高考还早着呢,有你时哥这个考神在,你还担心自己成绩上不去?” “别怂,时哥给你撑腰!” 宝贝儿,最微妙的三个字,可以对朋友,对兄弟,更可以,对恋人。 阮荇一张小脸刷地红透,乖巧地坐在床上不知一声,不动一下,任由搅乱满肠春情的始作俑者在他头顶作乱,将服帖柔顺的短发弄得乱糟糟。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他太敏感,总觉得自从那晚之后,时樾跟他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了好多,近到他甚至觉得只要他一伸手,随时随地都能够到他的怀抱。 不管怎么样,他真的好开心。 第二天是周末,时樾在医院一直陪着阮荇呆到晚上九点,最后离开也不是自愿,而是阮荇担心他太晚回去不方便,借口自己困了把人赶走的。 “行吧,君要赶臣臣不得不走哇!”戏精樾期期艾艾站起来,背上书包磨蹭到门口想起什么,转身冲他:“时哥明天再来找你,一大早就来,给你带早餐,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时樾歪了下头,半开玩笑半认真:“小海藻你这么好养活可不好,得娇气些,反正我养的起。” 如愿看见病床上的小可爱又红了耳朵,嘻嘻一笑,吊儿郎当冲人家甩了个飞吻,将书包甩上肩头,带上门脚步轻快离开了。 这个点是打车高峰期,排队都有几十个,时樾就在医院对面公交车站转悠,一边排队一边等公交,谁先来宠幸谁。 三分钟后,打车排队还有四十九,公交车进入站台。 时樾低头点了取消后排队上公交,在等前边几个腿脚不好的大爷大娘时闲不住四处张望。 没想一眼晃过去,就看见一个神似时光耀的男人在不远处一家餐厅里正吃着饭,在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个陌生的黑发白裙的女人,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 像是真的像,不过再一想就知道不可能了。 时光耀还忙着做他那个收购项目,这个时间压根儿不会出现在这里,还单独陪一个女人吃晚餐。 于是,啧啧感叹一番造物主的奇妙,时樾便收回目光转身上了公交车。 第32章 第二天, 时樾拎着早餐晃晃悠悠进了病房, 意外发现本应该躺在病床上嗷嗷待哺的病人不见人,东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护士在整理床单, 枕边放着一套齐整的病号服。 “小同学,来找病人的?”护士拍拍手, 一转身就看见愣在原地的时樾, 见他点头了, 抬手指着外面:“他刚刚办了出院手续被他妈妈接走了,大概也就几分钟,你现在出去应该还能追上。” “好的,谢谢!” 时樾立刻转身往外走, 掏出手机正想给人打电话,就看见备注着“小海藻”的来电显示。 咬着腮帮按下接听。 “我说小海藻,太不够意思了吧, 出院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一来看病房空了, 差点没把我吓得够呛。” “你已经到了吗?对不起啊,我们也是刚刚临时决定的,所以才没来得及告诉你。” 阮荇声音有些低哑, 他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 听上去带着几分不真实的委屈。 时樾听着,心一下子就软了,无奈地笑:“没, 我嘴欠,开玩笑逗你呢!你现在在哪儿,早饭吃了吗?” “我现在跟我妈在医院门口准备打车回家,想回去之后再吃早饭。” “别等回去了,你和阿姨在门口等我一下,我马上下来。” 得到回应,时樾挂掉电话匆匆往医院大门跑去,阮荇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远远看见他,抬手手臂挥着:“时樾,这里。” 气喘吁吁停在面前,时樾客客气气跟孙娥打了招呼,把手里一袋小笼包,蒸饺,还有豆浆一股脑递进他手里:“喏,早餐,你和阿姨趁热吃吧。” 阮荇接过袋子,热腾腾还在冒着白烟。 心里更过意不去了:“对不起,让你白跑了这一趟,我该早些给你打电话的。” “别一直说对不起啊,这有什么。” 时樾笑着顺手就往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掌心触及柔软得发丝才想起别人妈妈还在旁边看着呢,干笑两声悻悻收回手:“别跟我客气,咱俩谁跟谁。” 孙娥失笑,这个孩子性格跟他儿子天差地别,开朗得太过讨人喜欢。 阮荇也笑,还是温温柔柔的弧度,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没多少血色。 时樾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圈,皱眉:“怎么这么早就出院了,你身体都还没好。” “没关系,没什么大问题了,反正在医院也是躺着,我回家休息也是一样的。” “这不能一样吧?医院有那么多医护人员,还能随时观察你的恢复情况,多住几天也是……” 话未说完,时樾瞥见孙娥困窘不安的神色,忽然反应过来什么,面色一僵,攥着手心生硬地转移话题。 “要不,我送你们回去吧?正好跟你一起写作业。”说着拍拍背上的书包:“正好我卷子都带了!本来还想在医院陪你写来着。” 阮荇动作一顿,看向他的目光里有惊喜,也有犹豫:“要去,我家写吗?” “是啊!”时樾一手插进衣兜,一手哥俩好地搭在他肩膀,闻言不轻不重拐了他一下:“干嘛这个表情,不欢迎你时哥啊?” “不是!”阮荇连忙否认。 时樾愿意去他家陪他写作业,他是真的很开心,可是万一他爸看到人来家里,又发疯的话,该怎么办? 毕竟他那个爸爸的情绪谁也没办法揣测,没办法掌控,更没办法阻止。 求助的目光飘向他妈妈,孙娥同样拿不定主意,一方面希望儿子能够多和同学接触,一方面又存着和阮荇同样的顾虑。 是的,她也没办法保证阮建城会不会在陌生人来家里时突然发难。 时樾不傻,当然看出来母子俩的为难,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看起来的确不好处理就是了。 于是,摸摸鼻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很懂事地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哦对了,差点儿忘记,我爸今天回来,说让我早点儿回家来着。今天不能跟你一起做作业,那我把你们送到家门口就好。” 阮荇松了口气,却开心不起来,更多的是遗憾。 现实又不顾他的意愿把他喜欢的人在往外推了。 见母子两人都没有异议,时樾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孙娥坐在副驾驶,两个大男孩儿坐在后座。 阮荇一路上都抿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重重。 “怎么,不开心?” 阮荇抬眼看他,轻轻摇摇头:“没。” “还是不舒服是吧。”时樾歪头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帮他把外套拢了拢,捏捏他的肩膀笑嘻嘻道:“别想太多啊小海藻,我是真有事儿要回去,不是故意不陪你写作业,这样,你要是有不会的题随时找我,拍照视频都可以,随时恭候!” “我没有这个意思……” “嗳你怎么这么瘦,肩膀上都没二两肉的?” 掌心下面的小身板太瘦弱,时樾都怕自己一个用力能把人骨头都捏碎了:“啧啧,多吃些,这正发育期呢,大男子汉别总是挑食,以后长不高了有你后悔的。” 一不留神话题又被他带偏了,阮荇努力睁大眼睛给自己辩解:“我没有挑食,什么都吃的。” “那就是吃得太少了,你看,但凡每顿多添二两饭,也不至于现在像个排骨精一样。” “我吃得不少了。” “得了吧,你的食量我还不知道,养活你比养活只猫都简单……” 男孩儿青春洋溢的声线在狭小的空间里传播,孙娥从后视镜看见他们俩闹腾,忍不住浅浅勾起嘴角,只是一想到家里的事,想到儿子还要在这种环境里不知道忍耐多久,唇畔弧度便渐渐收起,再笑不出来。 时樾说话算话,当真把两个人送到小区门口就停下,目送二人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正思考着要不要去找吴青或者周乾华蹭一顿饭,转身就接到他爸打来的电话。 真真实实的时光耀的电话,不是他那位万能的助理。 父子俩上次见面还是在岑芳华的葬礼上,不欢而散的场景历历在目,看着来电显示上冷冰冰的称呼,时樾脸上的笑也隐去了。 这回又会是因为什么事特意劳烦他老人家亲自打过来“问候”,因为他那天的顶撞,还是前几天旷课没去学校? 可能都有也说不定。 扯了扯嘴角,拇指划过接听。 “喂。” “小樾,你现在在哪?” 居然是难得声音平和,不是发火的前兆,这让家庭悲观主义者时哥有些意外。 “外面。”简简单单两个字的回答好像有点儿对不起时大老板难得的好声好气,于是好心又补充了一句:“一个同学出院了,我送他回家。” “送到了?” “送到了。” “那你回来一趟吧,一起吃个饭。” 时樾手指摸索着手机边缘,心想,嘿,还真是巧,随口哄小海藻的话居然成真了。 “行啊。”他说:“在家吃还是在外边儿?” “在外面吧,省功夫。” 时光耀声音顿了一下,就在时樾以为他已经说完了正想挂电话时,才又接着开口,声音里带着难得一见的犹豫:“另外,还有两位客人也会一起来。” 时光耀朋友客户一大堆,时樾也没多问,随口应了声好就挂了电话。 地点在离他们俩不远的西餐厅,时樾下了出租车慢悠悠往餐厅门口走,迎面过来一对挺眼熟的母女,走近一看,喝,还真是熟人。 徐妍对于在这里遇上他也感到意外:“时樾,好巧,你也来这里吃饭?!” 时樾停下脚步客客气气冲徐妈妈叫了声阿姨,才笑着回应徐妍:“巧哇前桌!约都约不到这么准时吧?” 徐妍:“我妈跟朋友吃饭,我就来打个酱油。” 时樾哎地一声:“巧了,我也是,打秋风,吃饱就走那种。” 徐妈妈看他们两个寒暄,在时樾帮她们俩推开门时才腼腆地笑了笑:“你爸爸马上到了,我们再等等,一会儿一起上去吧。” 时樾:“……” 徐妍:“???” 时光耀将笔挺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腕领着他们三个上楼时,时樾才恍然反应过来,原来他爸说的客人不是什么合作伙伴,而是徐妍母女两个。 生意人没有休息日,尤其像时光耀这种大忙人,即便是周末也有处理不完的公务,今天这样子一看就知道是百忙中硬挤出来的一顿午饭时间,吃完还要赶着回去开会那种。 弥足珍贵的时间得用在刀刃上,时樾很容易便猜出了些许苗头。 “上次小樾奶奶葬礼的事多亏有你帮忙,本来想着回来就请你们吃个饭表示感谢,不想从那日起就一直忙到现在,今天才能腾出一点时间,实在抱歉。” “时先生太客气了。”徐妈妈柔声道:“不算什么大事,邻里互相帮忙原本就是人之常情。只是我没想到原来时先生的老家也在c镇,那天看见我还差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嗯,搬得早,也不常回去,镇上许多人都没见过了。” “我也是,只在早年和阿妍的……还在一起时住过一阵子,后来分开也就搬走了,难得回来,上次碰上也实在巧。” …… 成年人增进熟识度的聊天不需要小孩子插嘴,他们唯一的作用只是乖乖在一旁做陪衬,顺便安安静静填饱自己的肚子。 时樾还算好些,接受能力不错,就算一开始有十二万分的惊讶也在一口一口牛排里咽下去了。 徐妍就比较惨,被突如其来的可能性打得措手不及,牛排也没吃几口,从头到尾处于半呆滞状态,一直到一顿饭结束,跟他们父子说再见的时候,精气神都没缓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真的好聪明!害我一点神秘感都没了,还要憋着不剧透呜呜。 放心,这里没虐点呀,大家不要太惊弓之鸟了23333 第33章 很意外的, 时光耀在徐妍母女离开之后并没有立刻去公司, 而是吩咐司机先把时樾送回家。 车里,副驾驶空着,父子俩一人一角坐在后座,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沉寂,气氛沉默得微妙。 这个时间也算小半个高峰期, 车辆每走一段就可能会被堵在一个十字路口半天挪不动一步。 时樾无聊地摇下车窗伸出半个脑袋去数前面车道还堵了几辆车, 时光耀抬手放在唇边干咳了两下, 吸引少年的注意力。 “这事,我还没有百分百把握,你暂时别想太多了。” 他的措辞让时樾觉得有些好笑:“读条呢?什么百分百,好好的夕阳红被你说得好像拐卖妇女骗婚一样。” 时光耀一个眼神瞪过来, 时樾挑眉,识相地停止火上添油:“行吧行吧,您当我放屁, 祝您早日加载成功, 给我添个后妈。” 两父子在一起就说不出什么让对方舒心的话, 这一点时光耀早就清楚,懒得跟他计较,只是征求意见一般问他:“你呢, 觉得你徐芳阿姨怎么样?” “你问我?”时樾看着窗外飞逝的行道树, 嗤笑:“拢共我才见人几次,再说,这事在你不在我, 你觉得好就行了。” 时光耀语气犹豫,不确定地求证:“小樾,你,不抵触?” “这有什么好抵触的?”时樾对时光耀奇怪的顾虑点感到稀罕:“你跟我妈是离婚又不是丧偶,她能再结婚生子,你更没必要为了我打一辈子光棍。” 他的话理所当然得让时光耀没法接,车里又一次陷入无话可说的安静。 果然,沉默才是这两父子相处的常态。 一路无话。 直到车子在小区门口缓缓停下,时光耀叫住正要推门下车的时樾:“徐妍是你同学对吧?” “嗯。” “往后多照顾着她一些。” “知道了。” —— 周一早上,时樾照常来得不早不晚,正好卡着早自习铃声走进教室。 一手挠着脖子,目光在瞥见座位旁边的人时,原本恹恹的神色瞬间转为惊诧,困意从他一双瞪圆的瞳孔消失殆尽。 几步冲到座位上,然后就手忙脚乱看着眼前本应该卧床在家好好修养的某个人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憋了半天,才从嗓子眼里卡出来两个字:“我操……” 阮荇原本趴在桌上休息,见他进来了抬头眉眼柔和笑着跟他打招呼。 “时樾,早。” “早什么啊早?!”时樾看着他头上还没拆掉的白色绷带,又气又急又舍不得大声吼他,只能压着嗓子瞪眼睛:“不住院就算了,怎么在家里休息也不愿意,非要盯着一脑袋伤来上学,你该不会觉得自己是铠甲勇士吧?” “我没事的。”阮荇小声反驳:“反正来学校也只是上下学多走几步,其他时间都坐在教室里,跟在家休息没多大差别。” “哦,既然这样,那有本事你上课就闷头睡觉,别费脑筋学习,毕竟脑力劳动也是劳动。” 阮荇:“……住院这么久,我已经落下很多了。” 时樾:“落下就落下,学习重要还是命重要?有我在分分钟给你补起来!祖宗,乖一点行不行?下课就去跟老班说,请假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再来。” “哪儿就有那么严重。”阮荇缩起脖子固执地摇头:“快要高考了,学习也很重要。” 时樾咬着后槽牙:“你真是要气死我!” 阮荇看他气得龇牙咧嘴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知道他是关心自己,愧疚有余,偷偷浮起的雀跃按都按不住。 以前能和他说上一句话都是妄想,现在能得他对自己这么上心,既为惹他烦心感到抱歉,又控制不住的感到满足。 时樾! 他一脸抱歉,却偷偷在心里欣喜地叫他的名字。 比起待在家整日整夜听我爸撒火叫骂,待在你身边,我才能感觉到心安。 “对不起。” 对不起不能告诉你真相,你就当我是个任性的书呆子吧。 犟牛似的小同桌病恹恹的,趴在桌上小小的一个,精神都提不起来,面对他的怒火还要细声细气的道歉,这样子时樾还怎么舍得凶他? “啧!算了。” 满腔气愤三两下被对方卸掉,时樾认命地捋了一把脑袋:“那你安安分分的就待在座位上休息,不准到处乱跑,午饭我去帮你打包,上厕所也要告诉我一声,等我陪你去,知道吗?” 阮荇眨眨眼:“上厕所……也要……” “不然呢。”时樾没好气:“没有我看着,你要是放水中途体力不支晕过去怎么办?不陪着我不放心。” “什么不放心,上厕所也要陪着?”周乾华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他们后面蹲着,乐呵呵扒着时樾衣领:“老父亲带儿子上学啊,上厕所怎么陪,你准备帮人啦裤链还是撒尿时候给人扶着?” 撒尿……给扶着…… 这画面感还真不是一般的强。 阮荇只觉得一张脸轰地变得滚烫,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才好:“什么,就扶着……没那个意思,时樾只是关心同学而已……” 小同桌脸皮薄,时樾就一脚往后头踹过去:“瞎说什么,过没过脑子?自习呢,滚回你自己位置,到处骚什么骚,信不信举报你。” 周乾华蹲着还能灵活躲开,嬉皮笑脸挤进他们中间:“别别别,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就开个玩笑,嘿嘿。” 夸大其词地忏悔一番自己得过错,周乾华才将话题拉回阮荇身上:“正室夫人,你这脑袋怎么回事,磕了还是碰了,请了这么多天的假,严重不严重啊?” “……不小心碰了一下,现在已经不严重了。” 这群人记性怎么这么好,早八百年的玩笑称呼居然还记得。 “哦不严重就好,别都快高考了把脑壳给——嘶,又踹?!” 时樾使劲摁着他的脑袋:“就你话多,有事说事没事就滚,别卡在这里挡着,烦人。” “有事,有事!” 周乾华飞快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信封塞进时樾抽屉,把人脑袋拽下来悄咪咪说了句什么,笑得一脸讨好。 “就这?行,爹知道了,你可以滚了。” 周乾华一窜站起来:“谢谢儿子!回头请你吃麻辣小龙虾!” “叫谁儿子?” “爹!”这一声叫得脆生生,没脸又没皮。 时樾听得那叫一个身心舒畅,半眯着眼大手一挥:“行了,滚吧。” “好嘞!” 周乾华才一转身,就跟姗姗来迟的徐妍打了个照面,表情忽地一瞪,飞快躲开,几步蹿回自己位置上坐下,随手拿起一本英语书翻开挡住脸,好半天才做贼似的探头探脑去看。 徐妍:“……” 这一副大清早见鬼了的反应是要膈应谁? 时樾正老父亲上身一样凑在阮荇身边跟他一条一条列数伤患在校注意事项,徐妍拉凳子时他抬头看了一眼,两个人目光对上,都有些似有似无的尴尬。 “……” “……” 幸好自习课下课铃声及时响起,徐妍悻悻收回目光,后知后觉看见头上缠着绷带的阮荇时被吓了一跳:“阮荇,你怎么伤着脑袋了?” “就是不小心磕了一下,没事的,现在已经不严重了。” “可是伤着脑袋不是小事。”徐妍皱着眉头打量他的脸色,目光担忧:“现在就来上课真的没问题,要不再请假回去休息几天?” 阮荇还没说话,就听旁边人两掌一拍:“怎么样,不止我这么说吧?也就你这头倔驴不听劝。看着小小一个,还挺会气人。” 时樾一副有了同盟就是有了底气的模样,像个落单的小可怜终于找到组织,眼角眉梢都扬起来。 阮荇不舍的反驳他,又不想乖乖听话请假回家,只能好脾气地笑笑,不做回应。 在他请假的这段时间里,时樾依旧雷打不动每天往他桌子里塞巧克力,日积月累,弄得现在堆了圆滚滚一抽屉,任他吃一个月也吃不完。 真是,说是甜蜜的负担也不为过。 而且始作俑者还在不停往里塞, “呐,这是今天的,新口味,还有榛子和巧克力酱,我都没吃过的味道,尝一个?” 徐妍拿书的空隙还是忍不住往阮荇这边张望,时樾余光看见了,忽然就想起那天楼梯上撞见的告白,还有他爸车上叮嘱的那句,眸光一闪,从衣兜里摸出一把水果糖递过去:“来吧同学,见者有份,也请你吃糖,至于这位伤患,我会好好看着的,放心放心。” 徐妍没想到自己也有分,接过糖果时甚至感到一丢丢的受宠若惊,小声道谢之后果然规规矩矩转过身准备学习,不再往后看了。 时樾重新递过来一颗金灿灿的巧克力球,阮荇才伸手去接,时樾眼珠一转,把放在他手心的糖又忽地收回,自顾自剥开:“算了算了,你是病人,这种粗活重活还是我来比较好。” 阮荇听得简直哭笑不得:“时樾,我只是一点轻伤,不是残废了。” “在我这儿,病人不分轻重,一视同仁,都得当一级保护动物好好照顾。” 亲手把剥好的糖喂到阮荇嘴里,时樾看着甜腻的巧克力隐没在他泛着淡淡粉色的唇瓣中,仿佛自己嘴里也有甜味弥漫。 忽然就不想收手了。 温热的指腹挨挨蹭蹭,直到轻轻按在唇边,过电一般的触感让两个人都是一愣,阮荇倏地睁大一双鹿眼,干净澄澈,似有星光明灭闪烁,倒影里面全是另一个人的模样。 真好看啊。 时樾这样想,心头一荡,不但不松手,反而得寸进尺的更用力一点在他下唇捻过,声音不自觉放低,放缓:“嘶——小海藻,你嘴唇好软。” 在这种时候,用这种语气,说出这种话,是个流氓无疑。 阮荇脸红得干净利落,落在唇瓣上的指尖仿佛有什么魔力,让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偏开脑袋,让他手指落了空。 “没有吧,这个,每个人不都是一样的么。” “怎么会,当然不一样。” 时樾收回手,柔软冰凉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很神奇的感觉,像是被一只蝴蝶轻轻吻了一下。 被他的小蝴蝶轻轻吻了一下。 这个认知让他很高兴,他这个人好像天生缺少害羞这根神经,对刚才一闪而过足以让人脸红心跳得暧昧气氛丝毫没感觉到羞涩,就是对这样得触碰感到满足,高兴,欢喜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面。 “你的,肯定世界第一软。”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抽了,改好啦! 第34章 时哥说话算话, 真的把阮荇供起来一样, 大到帮忙倒水打饭,小到替他翻书拿作业,连一支笔掉地上都不许他弯腰捡一下, 上厕所更是全程陪同。 几步路的距离,一路上把走廊大半女生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阮荇不习惯被这么看着, 走路都险些同手同脚, 偏偏始作俑者还毫无知觉,不停问他头晕不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他背着去,。 阮荇发誓, 他这辈子都没上过这么煎熬的厕所。 毕竟痛并快乐着的感觉从另一种层面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时樾,我真的没关系,你看一整天了我一点事都没有, 你别过度紧张了。” “过度紧张, 有吗, 没有吧。” 时樾随口说着,挡住他伸过来的手,亲力亲为帮他摆好打包盒再一个个打开, 掰开一次性筷子递过去时还有点儿犹豫:“诶, 要不要我喂你啊?” “……” 阮荇看着他,一脸无奈:“时樾。” 后者悻悻摸摸鼻尖,依依不舍把筷子递给他。 “好像是有点哈。”回味一下又觉得自己挺冤枉, 想给自己正个名:“也不能全怪我,不都说连续不断做一件事情很容易养成一个习惯么?我一连照顾你这么久,已经养成习惯了,不照顾着你就浑身难受不舒服,你就全当日行一善行行好,给个机会吧?” 阮荇不解:“照顾人也能变成习惯?” 时樾理不直气也壮:“嘿,万物皆可成习惯,照顾人怎么就不行了?” 好像是有点儿道理,但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是怎么回事…… 算了,他开心就好。 毕竟阮荇对时樾的包容底线可谓是深不可测,不管时樾再怎么试探也碰不到边缘,你要进一步,我便再退一步,就算你告诉我天上星星是酸的,我也无条件为你捧场。 小海藻默认了他的“新习惯”,低头乖乖开始吃饭。 这个时间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时樾特意赶在大部队之前跑到食堂打包了两份午饭回教室陪阮荇一起吃,比起阮荇的细嚼慢咽,他吃饭更像是龙卷风过境,三两下空盘之后,隔壁小海藻才吃到一半。 于是先吃完的那个就喜欢盯着没吃完的仔细瞅。 以前没注意,现在看起来,小海藻真是哪儿哪儿都让他觉得顺眼,不管是吃饭时微微鼓起的腮帮,还是奶白细腻的脸颊,又或者是线条柔和的侧脸,和透亮澄澈的双眸,无一不是长在他心坎上。 真是奇了,这么讨人喜欢的一个人,竟然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就在他面前。 时樾没告诉阮荇,其实说习惯还是轻的,真相是他自己都快上瘾了,就想一直照顾他,保护他,陪着他,逗他开心,给他最好的,永远不让他伤心,更舍不得让他为难。 什么习惯不习惯的,都是随口瞎扯淡,你要是换一个人来,就是花上一千二百天,他也凑不出一星半点的习惯出来。 归根究底,还不是因为照顾的对象是你。 不过这些时樾没打算就这么告诉阮荇。 小海藻胆子小,脸皮薄,又一心扑在学习上,可不能冲动莽撞影响了他做题的速度,更何况,他自己的事情都没处理好,别到时候把人吓着,心疼的还是他。 所以,来日方长。反正盯上了的,跑不掉。 “嘿!对面那位兄台,打球去不?” 阮荇吃完饭,时樾周到地刚把卫生纸递过去就听见有人在后门叫他,扭头一看,吴青就堵在门口正冲他挤眉弄眼,手里抱着个篮球催他:“你们班有几个男生也来,已经在球场上等我们了,赶紧赶紧。” “不去。”时樾想也不想果断拒绝:“今天你大爷有事走不开,你们自己打。” “什么事这么要紧,打球都不去了,你不会背着我在偷偷学习吧?” 说着抬脚往里走了几步,这才看见一直被时樾挡在里边儿的阮荇,目光在他们俩中间来回瞅:“哟呵,你们,搭伙学习?” “学习个屁,没看见我关爱受伤同桌呢吗?” “哦——”吴青夸张地拖长嗓子:“刚刚周乾华跟我说你在陪着正室坐月子,我还没听明白几个意思,合着坐月子是这么来的,了解了了解了。” 时樾磨着后槽牙抄起作业本就给扔过去:“阴阳怪气,砸死算了,快去玩儿你的球,别在这儿打搅你时哥献爱心。” “okok!”吴青顶着一脸“我懂得”的表情贱兮兮退出去了,临走之前还不忘帮忙把时樾扔掉的本子捡起来就近挡在桌上。 坐月子…… 一时间脑袋里嗡嗡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回应,只能在吴青离开后慌忙埋首趴在桌上,将火烧火燎的一张脸深深藏进臂弯,无论时樾怎么哇哇叫唤就是不肯抬头。 “我去!小海藻你干嘛?!抬头抬头,快别把伤口给我压倒了!” “没压着,我就是困了,想睡觉。” “那你换个姿势侧一侧?你这样我看着心里发虚!” “真的没事,你别管我,让我睡一会儿。” “那你再穿一件我的外套睡,别一觉起来感冒了。” “我不冷。” …… 下午第一道上课铃前几分钟,在外面疯了一个中午的野马们终于肯陆陆续续回教室。 周乾华并着几个男生气喘吁吁跑进教室,头发湿淋淋的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水,滴到作业本上才觉得不舒服,拉起校服盖在头上一顿猛擦。 正好徐妍收物理作业路过,被他校服拉链打了一下,周乾华听见动静连忙钻出脑袋,一看是她,慌了:“卧槽打到你了?没事吧没事吧?我真不是故意的,刚刚眼睛都遮住了没看清,没打痛吧啊?” 徐妍本来也没觉得多疼,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更被逗乐了:“能有什么事,你以为你大力士啊,擦个头发的力道都能把人打残?” 周乾华看她没生气,也反应过来是自己关心则乱了,摸着湿淋淋的脑袋尴尬地笑:“我打了一中午的球,脑袋都打晕了。” 徐妍翘起嘴角轻哼:“怪什么打球,平时也没看你多清醒,抄个作业都不知道改几个答案。” 上次的仇,她还记着。 旧事重提,一米九的大男孩也要脸皮不保:“那是意外,不是老师催得紧,我又睡过头,能抄完就不错了。” “哦,照你这么说,不但不能怪你,还得夸你,是这个意思吧?” “诶?按照这个思路来说,好像也行……” 时樾抄着两只手懒洋洋靠在椅背上,隔得老远都能看见周乾华那张本来就不是很有聪明相的脸上扬着二哈一般傻不愣登的笑,多看两眼都觉得辣眼睛。 啧! 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他时樾纵横考场这么多年,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很有可能跟这么个二愣子成为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太稀罕了。 阮荇一觉直接睡到了课中,迷迷糊糊抬起头时时樾正两手放在抽屉里打游戏,见他行了立刻放下手机拿过他的杯子去帮他接了杯热水:“睡久了嗓子干,快喝点儿水润润。” 体贴入微,关怀备至。 时樾被自己小小感动了一把,在心里头比了个大大的赞。 阮荇大脑没完全苏醒,顺着他的话机械地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才坐直,就感觉有什么从肩膀滑落,回头一看,是件校服外套。 他睡觉那会儿不穿,时樾怕他冷着,就干脆脱了给他披上。 “怎么样?”时樾凑近前来仔细观察他的脸色:“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晕不?” 真真切切的关心,再加上眼前这个让他偷摸惦记了好几年的人,阮荇觉得意识都要模糊了,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在做梦。 时樾伸过来想要探他额头的手被半路截胡攥在手心,一时间,被握的愣住,握人的也愣住。 直到徐妍收完作业回到座位,一摞作业本扔在桌上发出的闷响将阮荇神游天外的思绪拉回正轨。 慌忙送开五指,手背抵在唇边发出两声不自然的轻咳:“我睡糊涂了……没事,没有不舒服。” “真没有?那你脸怎么这么红,还有点儿咳嗽?” “我就是睡太久闷的,喉咙有点干,喝点儿水就没事了。”看时樾半信半疑还要追问,阮荇只好随便想了个话头转移他的注意力:“怎么上课你没有叫我?老师呢,这节课不是物理么?” “哦,年级老师临时开会,这节课改自习了,我就没叫你,想让你多睡会儿。” “这样啊。”阮荇抱着水杯小口小口喝着,想了想,又说:“其实你叫醒我也没关系,我昨晚睡得早,不困,就是想随便眯一会儿而已。” “眯一会儿也是睡。”时樾说:“反正看见你在休息我才比较安心。” 絮絮叨叨胡乱聊了一会儿,阮荇感觉脸上热度退下来,恢复正常,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前桌徐妍从坐下开始就一直在动来动去,时不时低下头去看一眼椅子脚,长长的马尾在时樾桌面上扫来扫去,最终将半块被戳满了小洞洞的橡皮扫落在地上。 “咋的了?”时樾捡起橡皮的同时手指在徐妍椅背上敲了敲:“椅子上有针啊?” “不是,就是一直响,还有点儿晃。”徐妍皱着眉头又动了两下,椅子咔咔作响,听上去就像快散架了。 “妍妍你起来,我来看看。”徐妍同桌蹲地上歪头观察了一会儿,得出结论:“有两颗钉子松了,坐不稳,要不去楼下空教室换一把吧。” “行吧,正好自习课,我现在就去。”说着徐妍站起来拖着椅子就准备往外走。 “哎!留步留步!” 时樾高声把人叫住,不着痕迹从抽屉里摸出什么塞进衣兜,起身接下椅子轻轻松松扛在肩上:“走吧,时大帅哥帮你搬。” 。 第35章 空教室在底楼最左侧, 原本是个化学实验室, 不过后来因为建了新的化学实验楼层,这个教室就暂时废弃了一直没有收拾出来,许多多余的桌椅都堆在这里当备用, 想换都可以自己过来换。 时樾将徐妍那把坏掉的椅子扔在最角落,翻翻找找给她弄出把几乎全新的。 “谢谢。” 徐妍双手背在身后有点无措地掐着指节, 一会儿又挠挠脖子, 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太尴尬了。 这件事的处理方式触及了她的知识盲点。 “别不自在,大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处理,我们不好插手,也管不了那么多, 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时樾单手撑着椅背,对待这件事他不像徐妍那么手足无措,淡定得出奇, 就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心理准备充足。 对比起来, 倒是显得她大惊小怪了。 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徐妍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啊,我就是觉得太奇怪了, 明明家长会那天还是第一次见面来着, 突然就……那啥了,搞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话。”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呗。”时樾耸耸肩:“你又不是头一天跟大帅比说话,现在才来紧张是不是太后知后觉了点儿?” 自恋心爆棚的大帅比成功把徐妍逗笑, 不自在的情绪也随之消失无踪:“行吧大帅比,算我少见多怪。” “这不就好了?”时樾咧嘴一乐:“他俩老小孩儿谈这个恋爱我们又没什么损失,没成大家还是好同学,成了你多我这么个哥哥,不觉得脸上特有光么?” 徐妍热情捧场,重重点头:“嗯!要真这样,学校里那些女生铁定要羡慕死我!” 卸了小姑娘的心头大石,时樾不忘自己还有要务在身,慢慢悠悠掏出个小信封递过去,徐妍看得一愣:“提前给红包?” “想得美,等你真成了我妹再说吧。”时樾翻个白眼,哼哼:“我儿子托我给你的,抄个作业都能翻车的那个。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在一个没什么人注意到的地方给你,说是怕你太感动控制不住情绪哭出声。” “……” 有点儿不想接是怎么回事? “行了,任务完成,功成身退!”时樾把信封和椅子都交给她:“我顺便去小卖部买瓶水,你自己搬上去没问题吧?” 徐妍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看着人离开了才低头撕开信封,然后缓缓从里面卡出一张……新年贺卡?? 不是普通的一张纸,还是那种打开就有劣质led小灯泡一闪一闪,甚至能有新年快乐音乐响起的“高档”贺卡。 花里胡哨的贴纸就挤满了所有篇幅,最角落的地方倒是抄了首酸溜溜的情诗,就是字跟狗爬一样,能认出一大半就很不错了。 徐妍盯着认认真真看了会儿,如果说打开之前内心还有小女生收到情书的忐忑,现在就是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儿想笑。 二傻子。 抄作业都不会,还学别人写情书。 —— 接下来的时间里时樾不仅上赶着将阮荇所有事都包揽下来,势必不让他费除了学习外一点儿力气,甚至妄图连上下学都要接送,好在阮荇坚决反对他起个大早两头跑的傻逼行为,才被迫缩减为只送他放学回家。 细致入微到反常的体贴让班上同学惊得下巴都要脱臼。 时樾脾气好,又自来熟,跟人合得来很正常,但是合得这么来,对象还是个沉默安静的闷葫芦,这就有点意思了。看来正负极互相吸引这个现象不仅提现在性别,在性格上也同等适用。 这天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想起,时樾照常早早收拾好东西等着他的小同桌一起回。 隔壁班几个调皮匠因为迟到被罚留下来打扫卫生,时樾搭着人肩膀路过隔壁班时正好几个男生拿着拖把扫帚打打闹闹跑出来,看见他们俩了嘻嘻一笑:“时哥,夫人,又结伴回家呢?” 本来只是玩笑的随口一说,结果因为周乾华和吴青两个大嘴巴子控制不住四处张扬,搞得都快人尽皆知了,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玩笑两句。 他倒是无所谓,反正听着顺耳,要是可以,他自己都想这么叫了,可是他的小夫人脸皮薄啊,禁不起这么逗,一叫就要变成油焖大虾,从头红到脚。 “扫你们地去,话怎么这么多,再说就举报你们啊。” “举报我们啥?” 时樾随口道:“举报你们口臭还不刷牙,张口闭口影响空气质量,走了!” “靠哦……见色忘义原来是这样儿,见识了见识了。” “时哥,夫人,慢走!” 拐进楼梯躲开那群人的目光,时樾低头一看,不得了,小海藻脸红得都能自燃了。 安抚地捏捏他的脖子:“他们开玩笑呢,没别的意思,乖啊,不生气。” “我知道的,没有生气。”阮荇低声说:“我只是不习惯跟这样跟大家开玩笑,是我自己的问题,其实我也很羡慕你能有这么多朋友,我,就不行。” 时樾歪头看了他一会儿,长手一伸勾住人肩膀把他更往自己这边揽了些:“那是以前,现在你不用羡慕了。我的朋友都是你的朋友!” 反正我都打算把自己打包包邮送给你了,我的当然都是你的。 阮荇看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骨节分明的手,想到进来总觉得这样的生活美好到让他觉得不真实。 “谢谢你,时樾。”使劲眨眨眼,将想要偷偷溢出眼眶的泪水挤回去:“你人真的很好。” 时樾咧嘴,哭笑不得地揉他的脑袋:“喂,小朋友,别这么早给我发好人卡啊!” 阮荇以为他不相信自己:“我是真的——” “知道知道,真的觉得我是个好人是吧?”时樾笑着打断他:“不过我被夸人好太久,不大想收好人卡,想听点儿别的。” 满嘴跑火车,也就阮荇真信了,认认真真问他:“你想听别的什么?” 小海藻真是太天真,一双眼睛干干净净的就那么抬头看过来,还用这么予取予求的语气问他想听什么。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瞬间时樾满脑子涌现了无数少儿不宜画面,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对自己的不纯洁狠狠唾弃一把。 想什么呢时樾?! 至少,至少也得等人家小朋友成年再说吧。 “不知道,没想过。”时樾把小心思藏得很好,四两拨千斤:“等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先欠着,记下啊,不准忘了。” 阮荇乖乖答应:“好。” 时樾嘿嘿一笑,心情好得不行:“走了,送我们小海藻回家!” 这条路这几天走过太多遍,可每走一次他都想要嫌弃为什么这么近,就不能再远一些么,他也好多送一程啊。 到了小区门口,再依依不舍也要放人回家了。 说来有趣,时樾送了阮荇这么多次,每次都只乖乖送到小区门口,从来不会上去,即使后来阮荇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想要请他上去坐坐,他也只会乐呵呵摇头,说自己还要赶着回家写作业玩游戏。 为什么不去,真不想? 都是狗屁。 他就是舍不得让阮荇为难罢了。 “好了,进去吧,我回去啦!”时樾把书包递给他:“要是作业有哪里不会就拍照发给我,或者视频也行,千万别跟我客气知道不?” “好。” “按时休息,作业实在做不完也没关系,明天早上再补也不迟,不可以熬夜,不然不利于伤口恢复,知道不?” “好。” “回去换纱布的话记得拍个照片给我看看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失眠的话也可以给我打电话,别憋着睁眼到天亮,知道不?” “好。” …… 时.老父亲.樾絮絮叨叨半天,到最后自己都有点嫌弃了,眼前的男孩儿还耐心十五地现在原地听着,一点嫌他啰嗦的意思都没有。 无奈又心疼地捏捏他的脸:“你怎么这么乖啊,总是这样会让人老是想要欺负的,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要说出来,觉得烦了不开心了也要说出来,别总是这么听话,知道不?” 阮荇点头:“好。” 时樾:“……” 算了,以后再慢慢来吧。 “不早了快回去吧,别……” “阮荇,到家门口了还不快点回去,站在那里干什么?” 沉闷低哑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时樾眉头一皱抬头去看,对方是个中年男人,穿着随意,面色不善,眼神隐隐偷着一股凶狠,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阮荇在听见这个声音叫自己名字时条件反射就是一僵,头也不回地答一句知道了,不着痕迹把时樾往外推了些,抬头跟他道别时语气都带着几分急促。 “那是我爸,大概,大概是我妈已经做好饭在家等我,看我还没有回去下来看看,我就先回去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时樾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但是阮荇都说是他爸爸了,他也不好说什么,远远冲阮建城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转身离开时还能听见那幅老烟嗓不客气的低吼:“磨磨蹭蹭干什么?我能吃了你?!” 他们往里走,他往外走,没多久便什么动静也听不见了。 说不清的慌张漫上心头。 越想越不对。怎么会有人用对仇人一样的语气对儿子说话?就算他和时光耀再不和,时光耀也不可能用这种态度对他的。 中年男人凶狠的目光要脑海里挥之不去,时樾脚步渐渐慢下来,终究是放心不下,转身迅速往回跑。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我的回复会被审核一整天,但还是很想看各位评论呀! 第36章 等时樾回到小区门口时, 阮荇父子早已经不见了人影。 往里走了两步伸长脖子张望, 除了一个结伴出门买菜的主妇太太,再看不到其他人。 时樾没去过阮荇家,不知道他住在哪一栋哪一单元哪一层, 现在就是想要直接上门找他都办不到。 早知道前几次阮荇邀请他上去的时候就该答应的,不久留, 坐一会儿也好, 至少能知道他住在哪里, 不像现在,除了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 手机就揣在衣兜里,时樾将它攥在掌心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纠结要不要到底直接给打个电话。 担心是真的,可万一就是他想多了呢? 毕竟是小海藻爸爸,不能因为人长得凶了点儿就胡乱给人贴标签吧, 果断干脆的时大帅比久违的在留下还是回家两个选择上犹豫不决。 “楼下那个酒鬼又在撒酒疯了?上回闹那么大还以为能安分些时候,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开始了!” “有什么办法, 谁让他那老婆懦弱不管事,挨打都不知道躲的,那酒鬼都把孩子打的一头血她还死不承认家暴, 自个儿都这样, 谁帮得了她?” “也是,就是可怜了那小孩儿,摊上这么样的爸妈, 好像都快高考了吧,这个节骨眼儿还闹得住院,造孽的。” “管不了,管不了,各家自有各家福吧。” ………… 一对婆媳手提菜篮闲聊着从他身边路过,时樾耳尖地听到她们对话的内容,略略一联想,心头那点子不好的预感更强烈。 不等思考太多,随即转身把人拦下。 “阿姨,打扰了,请问一下,你们刚刚说的那个被,家暴的小孩儿叫什么?是不是叫阮荇?” 那两个字要从他嘴里吐出来实在太艰难,只能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 穿着校服的眼光大男孩儿让人生不起什么戒备,婆媳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目光中看见茫然,齐齐摇头:“叫什么还真不清楚,那家男主人面相太凶,没人敢跟他们家打交道。” 面相太凶……这个形容更让时樾一颗心往下沉了。 “那他最近是不是额头受了伤,一直包着白色纱布,长相很干净好看,皮肤特白?” 两人想了想,点头:“那确实是了,他家小孩儿白净乖巧,前段时间被他爸打得进了医院,现在头上都还缠着一圈白布。” 时樾一双眼睛倏地瞪大:“他爸打的?!!阿姨,他们住在哪,我是他同班同学,我想去找他!” “现在?”年轻的太太微微皱着眉心:“恐怕不太合适,那酒疯子发起疯来不认人,还是别上去了。免得遭殃。” 时樾都快急疯了:“就是危险我才要去找他啊,他上次的伤都没好,要是又挨了打雪上加霜怎么办?!” 女人回头看了眼婆婆,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便伸手往后指了指:“就这栋,三楼右手边那户,小孩儿,你要上去可记得自己也小心一点,不然…………” 没时间听完她好心的叮嘱,时樾得到地址拔腿就往楼上冲,三楼右手边的屋子甚至连门都没有换,才跑到门口就已经能听见里面传来男人暴躁的怒吼和女人低哑的哭啼。 阮建城又喝多了,走进楼道就掐着阮荇的手臂一直把人拖上楼狠狠摔在地上。 “几百块就想把老子打发了?买酒塞牙缝的都不够!你他妈还真是我养的好儿子啊!我养你这么大给你吃给你住你就这么报答我的?!” 孙娥在阮荇回来之前已经被他闹过一回,一直躲在角落憋着嗓子抹眼泪,现在看他又想对阮荇动手,顿时慌了,连忙扑上去放在孩子前面:“建城你冷静点!小荇伤还没好,禁不起折腾,你别打他!” “老子的儿子,老子爱怎么打怎么打,就是打死了也是活该,全当把老子生他养他的还给我,别人管得着?你给我滚一边儿去,今天要是不把你打工私藏的那些钱给我吐出来,就别想好好走出这个房子!” 阮荇背脊撞在鞋柜上疼得眼冒金星半天爬不起来,阮建城见他这样更觉得心烦:“装什么装,老子当年在地下打黑拳的时候骨头断了都没吱一声,你在这儿给我装什么惨,啊?!” 说着甩开孙娥就想上去对着阮荇腹部补一脚,孙娥往后仰过去来不及拉住他,吓得整个脸色都变了,一声哭喊撕心裂肺,却半点阻止不了面前的恶魔。 阮荇头晕眼花躲不开,认命地准备受下,突然身后一热,有人从背后直接将他抱起闪到旁边,阮建城收势不及踢在柜子上,疼得冷汗直冒。 这无疑是火上浇油了。 满目狰狞指着时樾,那样子简直要把他生吞活剥:“哪里来的狗崽子,敢管老子揍自己儿子?活腻了?信不信老子连你一起揍!” 时樾低头看着怀里脸色煞白,一时站都站不稳的男孩儿,气得浑身发抖,抬眼恶狠狠盯着阮建城,脸上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可以称之为阴鹜的神色:“你他妈是什么狗屁玩意儿,也配当人老子?!” 只是一个是不曾走出校园的高中生,一个是曾经在地下打黑拳卖命的中年男人,气势高下立见。 阮建城横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小辈这么叫嚣过:“你他妈敢这么跟老子说话,信不信老子一拳头下去砸碎了你的天灵盖,妈的狗娘养的破烂东西……” 骂骂咧咧就想上去动手,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就有一个人影冲到他面前挡了路。 孙娥强行把时樾和阮荇推出门去,嘶哑的吼出一句“快带他走”便用力甩上门,将他们与那个酒精上头的恶魔隔绝开。 里面怒骂吵闹还在继续,时樾一咬牙转身将固执的不肯离开的阮荇背在背上飞快跑下楼。 “不行,不能走,时樾,我妈,我妈在里面,他会打她,他真的会打她的!” “留下来又有什么用?一起挨揍?你打得过他还是我打得过他?还是说我们三个加一起打得过?!” 这是时樾第一次对阮荇大声说话。 吼完,阮荇不说话,时樾也不说了,就埋头喘着粗气往小区外面跑,直到离开小区大门老远,才渐渐慢下脚步。 冰凉的泪水砸在他后颈,时樾就觉得一颗心都被拧成了一团,破破烂烂的,难受得他呼吸都变得艰辛。 “对不起啊小海藻。”他红着眼睛盯着面前的路,一步一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哄他,跟他道歉:“我不是故意凶你的,你别跟我生气,也别难过。” “你那个,你爸太厉害,我打不过,只能带走你,你都还是个伤患,不然弄得伤上加伤,也太惨了。” “阿姨不会有事的,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他妻子,总拦得住,你要是实在担心,我们就报警……” 卡壳的脑袋终于转过来,时樾双眼一亮:“对了,我们可以报警的!小海藻你别急,我现在就报警!!!” 小心翼翼将背上的人放下来靠着自己,时樾迅速掏出手机,还没解锁,一只细白干净的手伸过来压下他的手机,阮荇靠着他的肩膀,声音里藏着祈求:“不要报警。” “为什么?” “我爸想要钱,我妈拗不过会给他的,报警不仅没用,警察来了我妈也不会承认是家暴,反而会更惹怒了我爸。” “……” 时樾握着手机,回忆起在楼下时那对婆媳的对话,满腔愤怒在阮荇的解释中通通化为无力,想要理论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最后,满腔愤懑只能通通压下,指尖都快嵌入掌心。 “好,不报警。” “走,时哥带你回家。” 出租车停在大门口,时樾轻手轻脚扶着阮荇下车。 一路上阮荇已经勉强缓过来,除了背脊那里一动就会疼,别的都还好,走路不成问题,只是时樾太紧张了,怎么说也不肯放他自己走,就连到家了从一楼到二楼短短的一截距离也要用背的。 把人带进房间,阮荇坐在床上,他就在床边蹲着,一手拉着他的手腕,一手掌根抵着自己额头,心情五味杂陈,两个字概括的话,就是极差,差透了。 “我没事的时樾。”阮荇看他这个样子也难受,强忍着挤出一点笑意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你来得很及时,真的,他都没有揍到我身上。” “还骗我呢。”时樾闷声:“要真及时,你背脊还会痛成这样?” “只有那一点点,也不碍事。” “碍了!” 时樾撇过脸不看他,阮荇居高临下,还是将他泛着微红的眼角收入眼底。 睫毛颤了几颤,阮荇几番犹豫,还是抬手轻轻握住他的,再开口,语气里都是化不开的自责:“是不是吓到你了?” “不是不欢迎,只是因为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所以我才不想叫你来我家,可惜,到底还是碰上了。” 时樾紧紧咬着牙关,头疼,嘴疼,心疼,反正就是哪里都不爽。 “嗯,是吓到了。”他瓮声瓮气地说。 使劲揉了下太阳穴,努力装作玩笑的模样,抬头:“吓到你时哥了,你来安慰一下,成不?” 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时樾一定能发现自己笑得比哭都难看。 就在时樾觉得自己都要绷不住了低下头时,安安分分坐在床上的小朋友动了。 阮荇下床用跟他一模一样的姿势面对面蹲在他身前,伸手绕过后背把人抱住。 “没事了,你别怕……” 时樾低低一笑,闭上眼睛将额头放在他的肩膀回抱他。 他的小海藻啊,自己都落得一身伤,怎么反倒还要用这么温柔的怀抱安慰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未来两天给你们表演一个日万更新~ 然后有个小小请求~康康我的预收呀,幻耽修罗场,我需要小可爱们的预收(星星眼)! 第37章 那一下撞得厉害, 很快阮荇肩膀往下一大块变得乌青, 吃过晚饭后,时樾半哄半强迫地让人脱了上衣趴在床上帮他上药。 明知大家都是男生,可到底是自己偷偷摸摸喜欢了这么久的心上人啊。阮荇没办法说服自己以平常心对待, 只能将一张脸全埋进柔软的枕头,小心翼翼收敛起所有情绪不让人发现。 只是自己不曾知道, 露在外面皮肤通通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粉红。 男孩儿正是最好的年纪, 平时被衣服遮挡严实的身体劲瘦白皙, 因为紧张和不习惯而轻轻颤抖着,肩膀不宽,腰肢更细,肩胛骨凸起漂亮的弧度, 介于成年和少年之间,青涩的味道过于勾人。 只是时樾现在完全没有心思去想那些旖旎事,少年肩下的青黑就吸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指尖代替棉签轻如蝶翼地落在伤处, 肌肤和肌肤的触碰更带起一阵战栗。 “痛不痛啊?” 比起询问, 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阮荇都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听他又自顾自接下去:“狗屁,我在问什么废话, 都青成这样, 肯定痛死了。” 原本是需要抹上药酒用力揉开,可是时樾愣是下不去手,只能轻轻涂上就算完了, 几分钟的时间,叹了几十口气,像个满肠愁绪的小老头,把紧张得手心冒汗的阮荇给逗笑了。 “真的有这么严重?”他问:“其实我觉得还好,都不怎么疼啊。” “不疼?”时樾手指往上一摁,听到嘶的一声抽气又赶紧放开,呼呼地往他肩膀上吹。 “知道痛了?” “好吧,还是挺疼的。”阮荇缩着肩膀小声说。 药酒干了,阮荇坐起来想穿衣服,一抬手拧得小脸变形,时樾赶紧老妈子照顾小孩儿似的上去耐心帮他穿好。 两个少年并肩坐在床边,一时间谁也没开口,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樾从在他家把他带走开始脸色一直很臭,阮荇知道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心里愧疚,主动戳了下他的手臂,语气是想要逗他高兴的讨好:“时哥,别黑着一张脸了。” “太气了白不起来。” “其实我爸平时不是这样,今天是个意外,他就是喝多了,撒酒疯来着。” “上次打破你的头让你进了医院也是意外?”时樾斜他,嘴角拉得笔直:“别想哄我,你家邻居都告诉我了。” “小海藻你老实告诉我,你爸是不是经常这样,喝不完的酒,一喝醉就发酒疯动手揍人?还是说喝没喝酒都一样,把你和你妈不当人?!他那么大个人整天都在干什么,凭什么跟你要钱?难道你每天辛辛苦苦做兼职赚的钱都是为了他?!” 时樾越说越气,到最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音量,吼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对阮荇大声了,懊恼地抹了把脸:“对不起啊,我没在凶你,我就是太生气了。” “我知道。” 他垂头丧气的样子真的很像以前在小区楼下见过的一只大金毛,做错了事时主人还没开始训话,就耷拉着耳朵开始认错。 又乖又傻。 最主要的是,惹人爱。 “没什么好生气的。”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他毕竟生我养我,小时也是供我吃住,就当还给他的。”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他生你就能这样对待你?十八岁你就不需要他的监护人了!” 阮荇:“还有一年呢。” “一年又怎么样?家暴是可以定罪的,没成年你一样可以告他!” “是可以,可是我不能。”阮荇说:“我妈离不开他的,不为他,总也要为我妈着想。” “这有什么离不开?挨打挨骂还能上瘾的吗?什么道理?” 阮荇低着头,睫毛垂下掩住满眼情绪:“时樾,你不懂。” “我曾经偷偷报过警的,没有用,他们第一想法就是来调节,我怎么敢让他们来?何况我现在没有能力养活我和我妈,离了他,我们就连住的地方也没有了。而且我妈那个时代的女人,嫁了人就会把男人当成自己的天,把离婚看做耻辱,也不会赚钱,没办法的。” 时樾就是不懂,不懂为什么他们愿意忍受,不懂那些离不开的理由,更不懂阮荇说的这些话。 可是他也说不出别的什么了。 有些东西模模糊糊浮现在脑海,好像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仔细一瞧,又是混沌一片,说不清道不明,徒惹人心烦。 束手无策的感觉太难受,以往总能无数次听见,或者看见,说每个人的人生都不是共通的,你无法理解的事情很有可能就真真实实发生在别人身上。那时他就当个毒鸡汤看了,而这一次,是时樾第一次这样深切的体会到,这句话原来是真的。 这天晚上时樾不准备放阮荇回家了,是舍不得,也是不放心。 睡觉之前,阮荇给孙娥打了个电话,对方很快接通,嗓子还哑着,声音压得很低,生怕会吵醒那个疯子。 “我给了他一些,不多,就几百块,他骂了几句就没再说什么,闷头睡觉去了,你放心,他没有打我。” “嗯。” 阮荇低低应着:“妈,我今晚住在时樾家,不回来了。” 孙娥巴不得,连声应下:“好,好。不回来也好,免得他酒没醒看见你又发疯。” 有个□□在,她不敢离开太久,嘱咐阮荇早点睡便准备挂掉电话。 “等等,妈。”阮荇忽然出声叫住她。 “怎么了?” “妈,你……愿意跟我爸离婚吗?” 孙娥怔楞在原地,半晌,讷讷道:“小荇,你知道的,妈妈什么也不会,什么也没有,没有办法一个人养你照顾你,况且离婚的话,是会被别人在背后说闲话的,就连抚养权那些……” “……” “妈,我知道了。”阮荇打断她,语气还是那样温和,仿佛只是心血来潮的随口一问:“您去睡吧,不早了,我也要睡了。” “好,小荇,晚安。” 挂掉电话,阮荇回到房间门口,时樾正在收拾桌上两个人的课本,回头看见他了,很自然地走过去把人带进来:“客房都没收拾出来,今晚跟我一起睡,没意见吧?” ……一起睡? 他,和,时樾? !! 阮荇蓦地睁大眼睛,这三个字震得他手心有些发麻,说话都快捋不直舌头:“啊?这,是不是,不太好呀。” “这有什么不好的?你认床,还是第一天认识我?” “不是这个意思……” 头一回觉得说话是这么艰难的事情,偏偏时樾还在弯腰凑过来靠近他仔细端详他的眼睛:“小海藻,你是不是害羞?” 咚,咚,咚。 心跳得比擂鼓还厉害,阮荇生怕被他听见了,慌忙后退一步,转身两下爬上床拉起被子盖好。 “那个……不早了,明天还要上课,睡觉吧。” 说完更往下缩了些,只剩一双眼睛亮晶晶露在外面。 原本床上有个等身量的棕熊玩偶,因为两个人7睡占地方,就被提前拿开放在小沙发上。 时樾端详着他代替棕熊玩偶躺在自己床上的样子,沉郁了一晚上的心情总算好了些,翘起嘴角走过去在他身边躺下,抬手摁掉开关,吧嗒一声,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眼睛看不见,耳朵随之变得灵敏,寂静之中,好像连对方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同样的沐浴乳香味,连他身上穿的睡衣都是他的,想到这些,阮荇就觉得脑子里乱糟糟,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理不清头绪,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在他的知识盲点之外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够跟他躺在一张床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是正常应有的反应。 “小海藻,你困了?” 声音就在耳边响起,阮荇才惊觉时樾与他的距离这样靠近。 耳尖被他气息喷洒的地方烫得几乎快要烧起来,理智告诉他应该转身躲开的,可是控制不住身体太想要待在他身边。 “嗯,有一点。”他小声应他。 “那我也有一点。”时樾说:“不过我睡觉有抱着什么得习惯,你不介意吧?” 阮荇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潜台词,下意识应下,话音刚落,就被一双手不客气地揽过去抱在怀里,额头抵着他的下巴,呼吸瞬间被对方的味道全部填满。 他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小海藻,你要不要搬过来跟我一起住?”时樾小心翼翼地试探:“反正我一个人,这么大个房子住着没劲,你搬过来,咱俩还能互相帮助一起学习,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是很棒呀。 阮荇在心底小声说着,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时樾,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我不能留我妈一个人。” 意料之中的拒绝还是不免让人失望。 时樾抿嘴,想了想,还是不肯放弃:“那我能去你家写作业吧?你上次邀请我了的,作为接受了中国十三年素质教育熏陶的优秀高中生,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阮荇失笑。 这个人怎么这么多头头是道的理由。 “嗯,算话的,不反悔。” 这下时樾满意了:“快睡吧,明天早上我叫你起床。” 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再开口,房间重新安静下来。 原本阮荇以为自己肯定没办法在这样的情景下睡着,谁知道才闭上眼睛没多久,困意就阵阵袭来,很快将他带进了梦乡。 时樾抱着怀里的宝贝,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眼里的笑意逐渐淡去,只剩下心疼,和数不尽的烦躁。 他的小王子啊,世界真的好不公平,凭什么这么干净,配拥有世间所有最美好的一个人却要过这样糟糕的生活? 他舍不得,想帮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高中生,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他束手无策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心有余,力不足,最让人厌恶。 接下来的时间,时樾名正言顺成了阮荇家里的常客,做完作业也不急着走,还要厚脸皮地蹭一顿晚饭。孙娥很喜欢他,因为他在,晚饭的菜都会多添一样。 本以为是运气作祟,一连好些天时樾都没有再见到过阮建城。 好奇问了孙娥,才知道原来平时阮建城也并不常回来,都跟在的那些狐朋狗友在外混着,除了撒酒疯回家闹腾要钱,就算回来也是深更半夜,只管蒙头大睡,也就这些时候,他们家才算得上相安无事。 “那你和妈可以算着时间出去住啊。”趁着两人在房间写作业时,时樾积极帮他出主意:“你爸撒酒疯,你们就躲远些,别在他眼前当人肉沙包,等他好了你们再回来,这样不是挺好?” “躲哪儿去呀?”阮荇反问他:“我爸的目的是要钱,要不就是在外面受了气回来撒火,如果我们都不在,都躲着他,你觉得他有可能会好吗?” “这个办法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后果无异于火上浇油,没用的。” 时樾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这些都是他没有考虑到的,被阮荇一针见血说出来,他心有不甘,却又无从反驳。 “……总不能一直就这么熬下去吧,离高考还有一年,你和阿姨……啧!这什么破事!” 时樾烦闷得要死,看什么都碍眼,什么作业也写不进去。 怎么办,怎么办,他要怎么才能帮他的小海藻? “一年而已,很快的。” 比起他这个旁观者,当事人的情绪就要轻松多了,不管真的还是假的,他总还有心情反过来安慰他:“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差这点时间。” 不说还好,一说时樾更糟心。 “忍了这么多年不够,还要继续忍下去,你们是欠他什么了?凭什么这么惯着他?” 说着,忽然他想到什么,双眼一亮,猛地扭头拉住阮荇的手臂:“对了小海藻,他是不是就是为了钱才对你们这样?不如这样,我给他钱,你什么时候想要的就让他来找我,我给他就是!” 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方法很不错,反正他爸每个月给他的生活费加零花钱从来没花光过,放在那里也是放着,不如拿出来,帮小海藻脱离苦海。 阮荇看他找到救命稻草的样子就知道他是认真的。 能被喜欢的人这样放在心上,他真的好高兴,只是开心归开心,不管从那一方面来说,他都没有办法接受他的好意。 “时樾,这件事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你没有必要趟这个浑水,为了帮我牺牲这么多。” 时樾眉头一皱:“什么啊,什么叫没有关系,我们明明——” 阮荇:“是好兄弟,好朋友对吗?可是谁说的,好朋友就一定要为对方这么付出?” “时樾,我们家的情况比你想象的更糟糕,不是你塞钱给我爸一两次就可以解决的,这是个无底洞,连我自己都不能保证能不能在成年之后彻底解决这件事,怎么还能让你掺和进来?” “也许你会觉得没关系,可以一直这么帮下去,可是我没有办法这样心安理得接受你的付出,而且很有可能这样的付出得不到任何回报。” 还真是,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想,今天之后要是还有谁在他面前说阮荇是个半天憋不出一句的闷葫芦,他一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明明这么能说会道,他一个响当当的逼逼机都词穷了。 “行,说不过你。”逼逼机焉了,垂头丧气拿起笔:“我做作业还不行吗。” 拉着脸耍小脾气的模样在他看来都可爱得不行,阮荇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没救了。 “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总有结束的那一天。”阮荇心里软,语气也生硬不起来:“看在大家还是同桌的面子上,对我多点信任好吗?” 让受了委屈的人反过来安慰自己,时樾自认还没混到这个地步,何况他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强压下不虞的情绪,故作轻松地点头:“行吧,姑且就信你一次,千万别让你时哥失望了。” 咚咚。 门被敲响,两人齐齐回头。 孙娥探头进来冲阮荇招招手:“小荇,你能帮妈妈下楼买瓶酱油好吗?锅里煮着东西走不开。” “好。” 阮荇应下,搁笔起身:“我下楼一趟,很快回来。” 时樾目送他离开房间反手关上门,笔一扔,眉眼耷拉着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脱力地趴在桌上,心情极度酸涩。 为什么他还是个高中生啊。 要是再大一些,是个独立自主的大人,是不是就能帮到小海藻了? 可事实上就是他什么本事也没有,连自己的病都没个着落,不能妥善处理,哪有资格去管别人。 啧! 满脑子乱糟糟,伸长着手无意识扣着身边柜子的小抽屉,不想抽屉太滑,一个不留神就被扣了出来差点摔地上。 时樾吓了一跳,幸好眼疾手快赶紧接住了,没让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长吁一口气正要把抽屉放回原处,目光忽然瞥见什么,两手只犹豫了一下便转了方向,将抽屉放在面前。 里面是满满当当的画纸,大的小的,一摞大概四五十张,叠放得整整齐齐躺在里面。 第一张纸面朝上,画了一个穿着校服的大男孩儿,背景是学校礼堂,男孩儿站在舞台上低头念稿子,对面是乌央央的一群观众。 时樾只看一眼,便立刻认出画上的人是他自己。 是他初中时在学校大礼堂演讲的样子,不会错。 可是,小海藻为什么要画这样的画? 时樾有些糊涂,拿起画纸想要细看,被压在下面的画像露出来,画里是一个拐角处,男孩儿指尖转着篮球,笑容灿烂。 很不巧的,这个男孩儿还是他。 时樾怔住了。大脑混乱得像被塞了一团毛线,越理越乱,与此同时,模糊的猜想偷偷浮现在脑海,难以言喻的惊喜开始冒头。 虽然知道不好,但他实在是忍不住。 迫不及待想要印证自己的猜想,时樾迅速将一整叠画像全部拿出来,随着一张一张看过去,脑海中的猜想渐渐清晰,惊喜的情绪开始膨胀,变大,直到整个人都被咂昏头。 画像上无一例外的,全部都是他! 在教室的,在礼堂的,在操场的,在走廊的……许多连他自己都想不起来的场景,却被人以最珍视的方式记录收藏。 为什么要画他?只是单纯觉得好看,想要练手?还是单纯觉得无聊随手画着玩儿? 这个理由说出去怕是小孩子都不会相信。 所以换句话说,他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他的小海藻已经关注他这么久了? 再换句话说,他在最美好的年华里朦朦胧胧喜欢上的人,也是喜欢着他的,甚至,甚至比他的喜欢还要久…… 这个认知让时樾一时间手足无措,傻傻瞪着手里的画纸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唯一可以感知的心情就是极度庆幸,庆幸自己坚持跑来陪他写作业,庆幸阿姨忘了买酱油,庆幸自己手贱拉开抽屉,以及,庆幸小海藻这个时候不在身边,看不见他现在的傻子模样! 抖着手将画纸摆正放回去,又将抽屉塞回原处,时樾满脑子都头脑风暴,好想仰天长啸呼叫老天爷,他怎么这么幸运,他的小海藻怎么这么好。 阮荇推门进来时,就看见他趴在桌上,两手交叠,脑袋深深埋在双臂不停地蹭来蹭去,傻乎乎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好奇地走过去轻轻推他:“时樾?怎么了?” 手下的人立刻定住不动。 阮荇坐下,他就忽然抬头看过来,脸颊有些泛红,目光闪烁一双眼睛亮得不可思议。 时樾:“你买砂糖回来了?” 阮荇:“……我买的是酱油。” 时樾:“哦对,是酱油,我说错了。” 他咧嘴笑得欢实,眯缝着双眼,跟他离开之前霜打茄子似的模样完全是两个极端。 阮荇被他盯得毛毛的,不懂他的变化从何而来:“你怎么了?数学题太难吗?” “怎么可能。”时樾半眯着眼,笔在指尖转出一朵花:“你见过你时哥有被哪道题难住的时候?” 这种提起学习腰子上都是自信的人,还真是让人无比羡慕。 阮小学渣默默摇头:“那怎么忽然心情这么好?” “因为发现了值得开心的事呗。” 何止是开心,简直想要普天同庆,想要手舞足蹈,想要拿个巨型喇叭向全世界宣布他被暗恋的人喜欢了,这是什么逆天的运气? 阮荇好奇了:“是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时樾神秘兮兮地伸出一只食指伸到他面前摇了摇,翘着嘴角嘚瑟:“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放心,早晚你会知道滴。” “好吧。”阮荇乖乖收起好奇心:“那我就不说,我等你以后告诉我。” 真是听话得过头了,他说什么他都愿意无条件听他话。 从前一无所知就算了,今时不同往日,时樾只觉得满腔的满足快要溢出来。这个人呀,连偷偷喜欢人的方式都温柔得让人心疼。 时樾想着,撑着下巴看他,从眉梢到比较,从眼角都下巴,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舒心。 一想到这个宝贝到他想要向全世界炫耀的人竟然也喜欢他,满心的粉色泡泡就抑制不住地咕噜噜往外冒,飘忽得快要将他整个人都升腾蒸发。 他的小海藻,他的小海藻,真的是他的小海藻了。 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渴望把一个人紧紧抱在怀里,如果可以,他还想亲亲他的额头,再蹭蹭他的鼻尖,告诉他不用那么偷偷地藏着,告诉他自己也超级喜欢他,虽然时间比他短了不少,但是分量完全不输。 他真的好开心,连日里因为阮建城带来的烦闷都被暂时驱散,只留满心无法言喻的欢喜。 客厅里香味飘散进来,孙娥将饭菜端上桌放好,高声叫他们两个出去吃饭。 阮荇率先站起来,时樾伸着手冲他耍无赖:“太饿了没力气站起来,你拉我。” 阮荇当然无条件答应,伸手握住他温暖的手掌。 顺着对方力气站起来,时樾坏心眼地身子一歪都倒在人家身上,长手伸过搂在人家肩膀。 “走咯,吃饭!” 发现了心上人的小秘密,时樾满心的欣喜难以形容,又抑制不住。 因为太喜欢,吃完饭还要拖着赖着跟人再待一会儿,才肯下楼回家。 坐上出租车,便迫不及待掏出手机翻到谢思思的电话拨过去。对方应该在休息,电话响了好半天才接起来,声音也是软绵绵没睡醒的味道。 “怎么了,时大少爷?如果我没记错,今天不是治疗日吧?” “哎,不好意思啊,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啦?”时樾讨好地冲着电话道歉,不等对方回应,又自顾自接着道:“不过我真有要紧事,非常要紧,没办法,只能打扰你了。” 谢思思被吵醒这么会儿,也清醒了大半,对他厚脸皮的行径有些无语,没好气道:“什么要紧事,说说看。要是不要紧,下次我就给你药里加五斤黄连。” “夸张了啊,谢医生以为我拿药当饭吃呢?” 没关严实的车窗渗进来丝丝缕缕的湿意,时樾侧头看,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毛毛细雨,伴随着凉意十足的微风,直叫人冷到骨子里。 还没留神呢,冬天就已经到了。 念起自己还没如愿跟小海藻一起去吃顿火锅,便一边在脑海里搜寻哪一家的火锅比较好吃,一边跟谢思思叙述他的要紧事。 “我想要加快治疗进度,什么方法能让我快速恢复就用什么,吃多少药,接受多少心理疏导,或者什么别的方法都行,我只想要尽快好起来可以吗?” 谢思思静默一瞬,似乎是对他突发奇想的思维感到意外,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对治疗十分抗拒,就连主动来的时间,也能跟清楚地感受到他潜意识里对于这件事还是拒绝的态度。 这个转变不可谓不大。 是诧异,也是好奇:“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忽然产生了这种想法吗?” 时樾想了想,得出的结论直白得出奇:“我觉得一个从心理到身理完全健康的人,会比较容易谈恋爱。” “谈恋爱?” “是啊。”时樾笑眯眯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并且就在刚刚,我知道了他也喜欢我。 我想要向他告白,想要告诉他我也超级超级喜欢他。因为太喜欢,太珍视,所以想要给他最好的,包括我在内。 语气里洋溢的轻快发自内心,那是谢思思从来没有在这个大男孩身上见过的,这个不由的让她感慨。 “恭喜你。”她真心为他感到高兴:“你现在的这个状态就是治疗的最佳状态,有了记挂的人,有了放不下的事,就是有了生活的希望,不出意外,接下来的治疗会很顺利。” “不过时樾,有一说一,你想要用你上面说的方法加快治疗进度,我可能没有办法办到。你现在的治疗方案已经是再三思量,并且结合你的情况所能作出的最优方案,再加快,生出的压力会让你的心理会没有办法承受。” “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你的内心世界比你想象之中要脆弱得多,可以不夸张地说,只要稍有不注意受到外界刺激,你的情绪会非常快速地瓦解崩溃,到那个时候,很有可能你会被完全落在思绪的一角出不来,这是非常危险的。” “所以,现在的进度不能打乱,但是因为你现在状态非常好,所以很有可能会出现意外之喜也说不定。” 意外之喜…… 时樾真的是很喜欢这个词。 于是,尽管失望,但还是对谢思思的话表示完全接受:“行,那就这样吧,麻烦了谢医生,打搅到你休息实在不好意思,要不您现在继续睡觉去?” 谢思思:“瞌睡虫都被你赶了个干净,还睡什么?起床工作了。” “好嘞,那我就不继续打搅您了,下次见。哦对了,您办公室那矿泉水的牌子要不要考虑换一个,上回那个虽然我一口没喝,但是闻着总觉得有股子灰尘味儿。” “……” 嘟嘟嘟。 谢思思懒得理他,无情挂掉电话。 时樾两手揣回衣兜往后靠,外面天色昏沉,乌云密布,淋淋细雨还在下,很快地上已经变得湿润,车辆飞快碾过还能听见沙拉的声响。 是很沉闷的天气,但也完全影响不了他万里无云的好心情。 家里的巧克力快送光了,他喜滋滋地想,是时候补些存货了。 —— 时樾对阮荇无微不至的照顾整个班上的同学都有目共睹。 本以为只是出于对同学,对同桌人道主义的爱护,毕竟时樾性格开朗人品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照顾伤患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时樾的热情不减反增,对阮荇的态度简直是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去哪儿都要带上人家,好得不行,这就有点离奇了。 班级有几个平日里跟时樾关系不错的男生被女生撺掇着去问原因,时樾就往后一仰,摆出一脸高深莫测:“别问,问就是爱情。” 周乾华就猫在他桌子边疯狂抄作业,闻言忍不住嗤了声:“屁的爱情哦,你就是看准了人阮荇性格好不嫌弃你还总愿意给你的傻逼行为捧场,才一直粘着人家不放吧!” 时樾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更得意了:“我有迷弟我骄傲,想你这种小菜鸡是不会懂的,好好抄你的作业吧!记得动动脑子,别就会复制黏贴,不然回头老师问起来,我就说是你偷我作业本。” “哇靠你怎么这么鸡贼?是不是兄弟了,有难同当懂不啦?” “我都顶风作案给你抄了,你还想怎么有难同当?再说了,是兄弟也不能这么两肋插刀,除非你叫我一声爸爸,为儿子挡刀,我才会比较心甘情愿。” 周乾华默默对他竖起中指:“狗东西!” 时樾:“乖儿砸!” 他欠了太多科目的作业,在时樾旁边几乎蹭过整个早自习,直到徐妍和阮荇抱着练习册和试卷一前一后进来,才飞快涂上最后几笔,偷偷看了徐妍两眼,红着耳朵连滚带爬蹿回自己座位。 时樾对他难以描述的少男羞涩嗤之以鼻,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以示嘲讽后,迅速起身接过阮荇抱着的一摞练习册:“我来我来,这种重活怎么能让我家小海藻做,别累坏了,快进去坐着休息,我来发!” 时樾说到做到,不仅事事不分大小帮着他,连跟自己那帮兄弟打球吃饭也总要拉上他一起,一段时间下来,同班快两年也没说过几句话的同学竟然奇迹般地熟络起来,他们愿意照顾他,路上碰见了也会扬手笑着跟他打招呼。 大家终于迟来地发现,这个总是沉默的男孩并不是内向,只是温柔得有点过头,不争不吵不疾不闹,这样的人总是可以轻易招到喜欢。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时樾。 对他过分的殷勤,阮荇已经从一开始面红耳赤的拒绝,到现在的无可奈何的纵容。 他真的很好,看起来成天嬉笑打闹大大咧咧,其实比谁都心细,这样的时樾,他真的没有办法不去喜欢他。 “上面的需要发下去,最下面几本横着放的不发。”阮荇任由他接过练习册,耐心跟他解释:“把它们放在讲桌上就好,一会儿老师上课时候要用的。” “得令!” 时樾卖药郎过街一般很快热热闹闹发完练习册,把下本几本扔上讲台就回到位置坐下,手肘撑在桌面,掌心托脸一偏头,目光就黏在了同桌身上。 阮荇正低头翻这节课要评讲的试卷,额头上纱布昨天已经拆了,额角恢复得不错,只是隐约留下的一点点痕迹,碎发遮住大半,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但是时樾还是觉得不舒服,阮荇抬头时他就凑人家面前,伸手撩起额前的碎发睁大眼睛去看,这样看要更明显些了,受伤的地方肤色都比旁边的红一点。 阮荇被他突然的动作弄的耳尖发烫,下意识想要往后躲,时樾正看得仔细,他躲,他就干脆用另一只手去扣住人家后脑勺不让他后退,两人距离缩短不少,阮荇只要微微往前一点点,就能亲到他的下巴,鼻尖碰到他的嘴唇。 耳垂也开始烫了。 徐妍正摆弄着手里一个达摩铃铛挂坠,转过身来想要说什么,张口还没出声,就被眼前的情景震得忘了要说什么。 其实完全算不上出格的举动,只因为在那样亲近的距离下,时樾过分温柔的眼神,珍而重之的态度,还有阮荇白皙面庞上不容忽视的绯红,给他们两人无端蒙上了一层足以让人脸红心跳的外纱。 暧昧。 说不清,道不明,却又真实存在的暧昧。 这两个字不受控制浮现在脑海时,徐妍硬是被自己吓了一大跳,本能觉得现在不应该打扰他们,于是不着痕迹转过身去,挂坠也被重新扔回抽屉,安安静静,不声不响,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时樾心里正盘算着上哪儿去给弄点去疤的药膏,急促的上课铃响起打断他的思路。袖子被扯了一下,低头,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望过来:“时樾上课了,你要没看清楚,下课再看行吗?” 等他缓一会儿吧,再被看下去,他就要控制不住自燃了。 鹿眼干净澄澈,漂亮得惊人,尤其里面还带着几分示弱和无助,更是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忽然,时樾抬手一把捂住自己嘴往后拉开距离,只留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还是在看他。 阮荇一愣,看向他时脸上询问的表情很明显。 时樾弯起眼睛对他摆摆手,瓮声瓮气:“抽风呢,准备上课吧,别理我,让我一个人抽会儿。” 嘶—— 好险! 他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心上人太好看,他差点儿没控制住亲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使我脑死亡…… 第38章 第一堂语文课, 评讲上个星期的周测试卷, 时樾听着想打瞌睡,无聊透顶,又舍不得打扰阮荇学习, 就自顾自埋头开始玩儿他的游戏。 刚推完水晶,周乾华一条信息发过来。 [爹, 东西你给人家没有啊, 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时樾抬头望过去, 周乾华趴在桌上正瞅这边,见他看过来,连忙抬头手舞足蹈地指了指自己指指徐妍,脸皱得像个苦瓜。 有意思。 时樾乐呵呵低头吧嗒吧嗒打字:[给了啊, 我办事你放心,不过人给不给回复就不在我的控制范围了,是你递的东西有问题, 还是忘记署名了?] 周乾华:[得了吧, 我又不傻, 递个情书还能忘记署名?] 周乾华:[等等,其实我也不太确定……靠!我不会真没署名吧?] 时樾:[you like a shabi。] 周乾华:[嘤嘤嘤……] 一语惊醒梦中人,周乾华没心思继续烦时樾, 怀揣着欲哭无泪的少男春心开始埋头苦思自己到底是有署名还是没有署名。 语文课之后就是体育, 下课铃一响起,阮荇随之起身。 时樾正打团打得激烈,余光瞥见了还以为他要下楼, 连忙腾出一只手把人拉住:“等我等我,两分钟,马上就好。” 阮荇:“我只是去上厕所,不着急下去的。你接着打,一会儿我就回来。” “那行!”时樾松开手继续投入战斗:“看我绝地反杀力挽狂澜!” 阮荇出去之后,其他人也三三两两离开准备下去上体育课,很快闹哄哄的教室就走得只剩下埋头苦战的时樾,以及他的前桌,徐妍。 “你不下去啊?”她转头问他。 时樾头也不抬:“去啊,我等小海藻回来一起。” 小海藻这个称呼好像从开学起就听见时樾在叫,原本只是一个玩笑的昵称,大家也早就听得习惯了,只是刚刚的那一幕给徐妍感触太深,现在再听见,总觉得这个称呼里多了什么别的意味。 不想深究太多,徐妍赶紧甩甩脑袋把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走,重新拿出那条达摩挂坠转身递过去:“喏,给你的。” “什么东西?”时樾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看了一眼,又重新埋下去:“女孩子的东西给我干嘛?我又不戴,不要。” “没让你戴,这是我妈前几天去日本出差时候在一个寺庙买的,说是能保佑佩戴的人学业进步,心想事成,她买了两条,这条是给你的。” 嘣。 对方水晶爆炸,时哥绝地反杀成功。 喜滋滋欣赏两眼自己漂亮的战绩,才放下手机去接那只“祈福”吊坠。 “你妈出差带东西还有我的份?”捏着最上面的红线送到眼前打量,啧啧两声:“我怎么感觉嗅到了爱情的酸臭味?” 徐妍笑:“你鼻子这么尖的?” 时樾:“?” 徐妍:“好吧,的确时叔叔也有份,本来我还问我妈要不要我一起带来学校给你,让你转交给时叔叔,结果被我妈拒绝了,估计是想要自己亲手送。” 时樾咋舌:“进度这么快?” “快吗?”徐妍想了想:“还行吧,前不久他们还一起出去看了电影来着,而且几乎每晚都会通电话。” 虽然她没瞧见通话对方的备注,不过看她妈满面红光笑意盈盈的模样,估计□□不离十。 这种看自己老妈谈恋爱的感觉不得不说真的太奇怪了。 “居然在偷偷培养感情?”时樾嘀嘀咕咕收起手机:“藏得太深了,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行吧,这东西我收下了,帮我谢谢徐阿姨,就说我还蛮喜欢的,让她费心了。” 徐妍皱起鼻子,狐疑地看他:“真喜欢?刚刚是谁说女孩子的东西不稀罕的?” “我喜欢徐阿姨的心意,跟这玩意不适合我并不冲突的好吧?而且不骄傲地说一句,祈福什么的对我没什么用,时哥天生的王者,没有外挂照样能上清华北大。” 真正的嘚瑟不是多会放大话,而是在你放大话的时候别人既看不惯,却又找不到理由来反驳你的大话。 不得不说时樾做到了。 徐妍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幼小的心灵遭到了来自学霸的一击重箭。 好吧,无比渴望外挂的她没话可说,还是收拾收拾下去上体育课吧。 阮荇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徐妍从走廊另一头下去。 教室里只剩下时樾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低头摆弄着什么,本以为他还在峡谷拼搏,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只达摩挂坠。 时樾听见动静,扭头一看是他,顺手就将挂坠扔进抽屉起身搭上他的肩膀往外走:“怎么这么久,我都差点以为你掉厕所了,走了,下楼上课!” “……走廊上遇到初中的同学了,多说了两句话。” “噢。”时樾点点头,又说:“哎,小海藻,等会儿集合完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打篮球?就咱们班的人,打着玩儿,我让他们都让着你!” “我不大会打篮球的。” “没关系,我会啊,教你就是,特简单,咱们小海藻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时樾逼逼叨的功力不减,阮荇心不在焉地听着,离开教室时还是忍不住转身朝时樾抽屉里望。 那只挂坠,不知怎的莫名有些眼熟。 …… 实干派的灵魂就在于他们永远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的想法付诸于行动。 时樾才说要教阮荇打篮球,果然集合完毕立马拉人抱球呼朋唤友去篮球场占场地,端好架子准备这场速成篮球教学课。 “对,运球过去,有人挡你就躲开……行行,运不好抱着跑也可以!” “传球嘛,你想传给谁就传给谁,谁顺手扔谁就行,哎那个不是……算了,陈奇,你现在使我们这边儿的人了。” “投篮特简单,你就看准了框框往里面抛就好,嗯扔的抛的都行……哎你们几个让开点别拦着啊,没看见人要投篮了吗?” …… 在场同学只知道他要教人打篮球,不知道竟然是这么无赖的教法,一个个打得哭笑不得,几场下来,他们都快忘记正确规则是什么了。 “时樾,够了啊哪儿有你这么教人打球的,这不是把人往沟里带嘛?” “你懂个溜溜球,这叫灵活作战,什么就往沟里带了,来来来小海藻别理他,咱们继续!” 阮荇抱着篮球一时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 他又不傻,人这么一说他当然就知道自己早犯规了,也就是时樾顺着他瞎胡闹,还要拉上这么多人一起陪他。 “要不算了吧?”他试探着跟时樾商量:“我天生没有什么运动细胞,学不会的。” 这么胡乱打下去,他怕把大家兴都扫了。 偏偏时樾不明白他的心思:“哪有学不会,你看你不是都已经学会传球运球了吗,是不是巨无敌简单?” “……” 抱着球满场跑,试问谁不会呢? 阮荇舍不得拆他台,想了个委婉的理由:“我投篮不行,投不进去,玩着就没有意思了,还是你们打吧,我在旁边看着也可以学的。” 这个理由好像有了一丢丢说服力。 时樾皱眉思索:“有道理,一直投不进去是挺没劲的。” 阮荇一笑,正想把球放下,就见时樾眼睛一亮,大步朝他走过来,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蹲下身圈住他的小腿肚直接把人抱了起来送到球框下。 “这样就能投进去了吧?”时樾笑得灿烂极了,似在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来,快投一个,感受一下投篮的乐趣!” “……” “……” “……” 时樾这一举动算是把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全吸引过来了,周乾华几个乐得都快直不起腰,一旁看球的女生也被逗乐,边笑边掏出手机咔咔对着他们拍照。 阮荇大脑空白地抱球楞楞看着近在眼前的篮筐整整三秒,然后,面颊轰地涨红一片,一时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合适。 “时樾,你快放我下来。” “哎别不好意思!”时樾不但不放,还顺手把人往上掂了掂:“大家刚学篮球时都这样,你看我儿子现在打得不错吧,当初学的时候还不是傻得狗刨乒乓球一样。” 周乾华躺着也中枪,眼睛都瞪圆了:“我狗刨乒乓球,你就是野猪打地洞!” 这个动作未免太醒目,阮荇没办法,只能赶紧抬手把球扔进篮筐,拍着时樾手臂:“投进去了,你快放我下来。” 时樾笑眯眯把人放下:“怎么样,感受到乐趣没?是不是贼有成就感?” 阮荇答不上这道送命题,只能胡乱点头。 一边儿看热闹的几个终于笑够了:“没事儿,阮荇,你接着学,我们当你陪练,不着急!” “对对,这么打也挺好玩儿的,反正大家也是混时间,又不参加什么比赛,规则不规则无所谓。” “来来来接着打,阮荇传球,看看下一个被你们队抽走的幸运儿是谁,哈哈哈哈哈!” 时樾指着周乾华:“逆子,你笑得太辣眼睛的了,小海藻快传球,别客气,朝他脸上砸!” 周乾华咧嘴嘿嘿一笑,正想说话,目光一偏,远远就看见徐妍跟身边几个女生说了什么,然后转身独自往教学楼方向过去。 绝好的机会! 勇气有时候来得就是这么突然且毫无预兆。 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便匆匆对时樾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你们继续,我有点儿事先溜了!” 说完冲他们摆摆手,拔腿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第39章 隔壁班一起上体育课的女生下来传了话, 说让他们班上去一个到物理办公室帮忙登记分数, 徐妍快到生理期了肚子不大舒服,正好也想请假回教室休息,便一口答应下来。 物理教室在三楼, 周乾华在一楼到二楼的楼梯拐角就追上了徐妍。 女生高挑的身材藏在肥大的校服外套里也显得出纤细修长,她走得不算快, 一步一个台阶, 垂到腰际的马尾随着衣服下摆一同摇晃, 衬出几分摇曳生姿的意味。 周乾华看着看着,忽然就脸红了。 急促的步子不受控制慢下来,刚才的一鼓作气瞬间泄掉大半,放轻了犹犹豫豫追到人身后, 伸手在人肩膀上不轻不重拍了下。 “!” 徐妍被吓得一哆嗦,猛地回头去,正好和低头想跟她说话的周乾华撞个正着, 额头磕在对方下巴上, 整个人都精神了。 “嘶——痛痛痛!!” 周乾华捂着嘴直抽抽, 他咬着舌头了。 徐妍很快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又是生气又是担心:“你无不无聊啊故意跑来吓我?!是不是有毛病?咬得严不严重,流血没?” “不知道, 都麻了。”周乾华龇牙咧嘴伸出舌头:“你快帮我看看有没有咬开!” “……” 哪有男生这么对着女生伸舌头的…… 徐妍咬牙瞪他一眼, 转身就走。 周流氓后知后觉这样似乎不太妥当,简直服了自己的猪脑子,也不管舌头还痛不痛赶紧追上去拦人面前:“你别生气啊, 我没别的意思也没有对你耍流氓,我就是,就是特别特别单纯想让你帮我看看来着……哎你就当我傻逼脑子抽,千万别生气!” 徐妍没好气:“我当然知道你傻逼,毕竟也没人有这奇思妙想用新年贺卡写情书……了……” 说话不过脑子大概说的就是这样。 话一出口,徐妍都恨不得刚刚咬到舌头的是自己!她是傻逼吗干嘛主动提出来,再二逼的情书也是情书啊! 周乾华本来还愁怎么说,没想到她倒先提了。 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大小伙子害起羞来也挺要命:“你知道是我啊,那就好,我本来还想是不是我忘记署名了,怎么你看了都没反应,嘿嘿。” 嘿嘿——个屁哟! 徐妍抿着嘴不说话,或者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万事开头难,本来觉得特别难以启齿的事情开了口之后才发现原来也没想象中那么困难,周乾华偷偷在心底给自己加了把油,又道:“既然你都知道是我了,那个,你怎么想的啊?就是关于我的情书,还有我……” “情书挺沙雕的。”徐妍干巴巴如实说:“人也□□不离十。” 周乾华:“哦这样,所以,你喜欢沙雕吗?” “……” 周乾华从以前开始就总爱时不时过来招惹她一下,或者跟她闹一闹开开玩笑,缺心眼儿的二愣子似的,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个二愣子竟也能让她手足无措。 她不说话,周乾华也不催,就耐心地等着,不管是接受还是拒绝,势必要得到一个答案。 半晌,徐妍垂下眼帘,无奈道:“好吧,说实话,我是挺喜欢你的,但是应该,不是你对我的那种喜欢,我就是觉得你这人有意思,跟你说话挺开心的,至于别的,我还是……抱歉。” 看周乾华眉梢一下子耷拉下来,可怜巴巴的表情快速占据整张脸,徐妍忽然就觉得一股负罪感油然而生,咬牙又补充道:“其实你挺不错的,真的,也不是特傻逼……好吧我实话告诉你,我本来有喜欢的人来着,前些时候还跟他告白被拒绝了,总不能转头就跟你一块儿吧?” “啊?”周乾华瞪大眼:“谁啊?” “干嘛告诉你,反正人家都拒绝我了。” “哦也是。”周乾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一点点吧。”徐妍说:“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说丢下就丢下了。” 周乾华:“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一点点都不喜欢?” “不知道。” 周乾华认认真真想了想,铿锵有力地下结论:“行,那我就从现在开始追你,等你什么时候一点点都不喜欢他了,我再伺机上位!” “追我?” “是啊,你就什么也不用干,也不用有压力,反正最后成不成决定权都在你,我真的喜欢你,想跟你结婚那种,你给我个机会吧,不然我可能会抱着遗憾死不瞑目。” 徐妍:“……你成年没?就想着结婚了。” “是你的话就特别想!”周乾华说:“怎么样,给个面子当一回阅卷老师吗?” 徐妍撇过头盯着空白墙面,耳朵根都红透:“随你,你爱追就追吧。” 成了! 周乾华两眼噌地一亮:“那你什么时候生日,我给你送……” 话没说话,就见班长杜晓从楼下上来,目光在他们两人中间来回打量一眼,神色淡淡从旁边走过,一句话也没说,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到。 显然徐妍也跟他存着同样的想法,羞耻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读条完毕,低着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走了,老师还在办公室等着我过去登记分数。” 周乾华正兴奋呢,哪儿舍得就这么走,转头追上去:“那我也去帮你!” —— 时樾发现了,从体育课下课开始,周乾华就撞了鬼似的脸上一直挂着二哈同款微笑,周身弥漫的粉色泡泡压都压不住,智商急退的样儿看得人脑壳痛。 最后一节课下课铃一响,看人徐妍背着书包出了教室,连忙收拾好书本对时樾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脚步打飘追上去当护花使者。 稀奇的是徐妍也没有拒绝,就这么任由他跟着。 这是,成了??? 这就成了?! 时樾面无表情,转身盯着自家小海藻,内心无比失落,且泛酸。 阮荇抬头就见他用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自己:“怎么了吗?是不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没,我只是在感知我幼小的心灵。” “什么?” “好像有一棵柠檬树在里面开花结果了。” “……” 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阮荇选择跳过这个话题:“你今天不用送我回家了,自己先回去吧。” “为什么?!”时樾一脸不可置信:“你连我唯一的一点点乐趣都要狠心剥夺吗?” 明明周乾华都能送人回家了,他这个做人老爹的怎么可以输给儿子! “不是的。”阮荇好脾气地哄他:“只是今天我会晚一些回家,一会儿要去水果超市兼职。” “兼职???” “嗯,因为之前受伤拖了太长时间,怕耽搁饭店老板的工作就辞掉了,重新找了水果超市的兼职,今天下午开始过去上班。” “你也知道你受伤了啊。”时樾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骂又心疼,不骂又生气:“才好多久,额头上的疤都还在,你个小屁孩儿是不是想要气死你时哥?” “只是一点点疤,其他的都已经好了。” “就不能多休息一阵子好好养养?看看你都瘦成排骨精了,反正要我是水果超市店主肯定不雇你。你别去了,我送你回家。” 时樾伸手想去拉他,被阮荇微微一侧身躲开了。 “已经约好了时间,店主我也见过了,他答应了雇我的。” 时樾眉心一蹙:“晚几天又没什么大事,听我的,乖一点啊,别总让你时哥担心。” “有大事。”阮荇一字一句,用惯常温柔的声音表达他的坚持:“快要期末考了,考完就是过年,然后开学,都要花钱的。” 他不是别人家备受父母宠爱无忧无虑的孩子,才十几岁的年纪,家里的担子就几乎全压在了他身上,他没办法的。 猛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樾僵住了,再说不出劝他的话来。 只是,妥协归妥协,该做的还是一样不能落下。 阮荇去水果超市兼职,他厚着脸皮也要跟着去。 阮荇劝不动他,以为到了超市无聊了他自己就会走,谁知道没两分钟的时间,时樾就说服店长答应让自己也在超市兼职,连职工围裙都拿到了。 神奇。 “……这个没什么好玩儿的,还很累。” “我知道啊。”时樾理直气壮,自信十足:“干活儿谁不累,我就是想要提前感受一下上班的感觉,增加社会阅历,你不用管我,忙你自己的就好,有什么做不下来的尽管随时来找我!” 阮荇很想告诉他你以后不会做这种工作,来这种小超市感受上班并没有什么用的,只是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也舍不得打击他的积极性,只能真心诚意送他一声加油,转头开始做自己的工作。 不过,这么安安稳稳就上手,大概不是时大帅比的风格。 开始几分钟还能安分守己研究自己的事,几分钟之后,时樾遇上自己感受社会的瓶颈,并且是一个接着一个。 “小海藻,这个柚子怎么剥啊?这么厚得皮,是有什么专业工具?” “小海藻哎,芒果也要切块??这么软哒哒的怎么切,真的不能只剥皮就好吗??” “这几个水果的价格我好像摆错了……金桔多少钱一斤来着??” “甘蔗榨汁怎么操作啊,我不会……” 一整个下午,阮荇几乎都没什么时间去做自己的工作,不是在为时樾传授这么切水果拼盘,就是在去为时樾传授切水果拼盘的路上。 时樾在生活上就是典型的严重偏科,擅长做饭,却完全不会切水果,归根究底是不爱吃,当然就不会去碰。 只是从没想过不会切水果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将自己推入两难境地的背后推手。 阮荇为了帮他,自己的工作没完成,为了不被扣工资,只能在下班时间到了之后继续干活,全部做完了才收拾准备回家。 时樾自知错在自己,愧疚得不行,下班了也不走,非要等着阮荇下班送他回家。 “对不起啊小海藻。”回去路上,时樾低落丧气得不行,整个人都无精打采:“本来是想要帮你来着,结果倒变成给你添麻烦了。” 低头蹭蹭他的发顶,还是好难过。 太没用了,帮个忙都能变成倒忙。 “没事的。”阮荇笑着安慰他,在他蹭过来时犹豫着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第一次不会很正常,再说了你教我打篮球,我教你切水果,很公平呀。” 第40章 脾气好的人时樾见过不少, 不客气地说, 他自己也能归咎到这一类人当中。 只是脾气好和性格温柔还是不同,前者只需要心胸宽广不发火,而后者要求就多了, 在脾气好的基础上还得细心,耐心, 会照顾别人情绪, 会为别人考虑…… 时樾自认为自己没办法做到, 而真真意义上温柔的人以前他也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空缺一直到阮荇出现,不偏不倚将他填满。 “小海藻,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你这人真的特别好特别好。”时樾不会那些花里胡哨的夸人技巧,直白的说出来又觉得没办法表达他的心情,只能加重语气拿出十二万分的真心重复:“我长这么大没见过你这么好的人!” 阮荇说:“谢谢, 那我就收下你的好人卡啦。” 时樾一急:“什么好人卡, 小海藻,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真的觉得你特好,真心实意, 没客套。” “我知道。”阮荇笑:“我也说过的, 我觉得你很好,真心实意的好。” 那次楼梯上的好人卡回忆被勾起,时樾表情一松:“好吧, 我为你当时的心情感同身受了。不过我还是要强调一句,你真的特别好,我特喜欢你,能跟你做同桌算我上辈子拯救了宇宙。” 他将“喜欢”两个字咬得很重,陨石一样砸在阮荇心头,嘭地一声只有他能听见的巨响,震得人头昏眼花,手脚发麻,险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他说,他喜欢他…… 即便是知道他的喜欢跟自己的喜欢完全不同,可还是控制不住满腔欣喜装不下到溢出来。 阮荇猛地攥紧了手心才算勉强忍住这一场几乎将他吞没的山洪暴发,偏过头去看,才发现时樾微垂着头直勾勾看着他,双眼亮的惊人。 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不太好,阮荇只看了他一眼便赶紧收回目光直直盯着脚下的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不敢多说,怕他会听见自己声音里藏不住的颤抖。 我也喜欢你,特别喜欢。 他在心底悄悄地,用最雀跃的声音回应他,如果上辈子你真的拯救了全世界,那么加上这一辈子,你足足拯救了我两次了。 时樾,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这一次因为时间太晚,阮荇只让时樾送到小区门口便让他回去,原本时樾还想厚着脸皮死皮赖脸上去坐坐,他要看到他家那个一戳就炸的炮仗在不在才能安心离开,谁知临时接到时光耀的电话,说家里有客人会来,让他赶紧回去一起吃个晚饭。 什么客人这个时间过来吃晚饭? 回想起上回时光耀说有客人是什么时候,时樾心底有了猜测,只能无奈打道回府。 目送载着时樾的出租车离开,阮荇一直憋着的嘴角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翘起来,脚步轻快,眼里的欣喜快乐掩都掩不住。 只是可惜,这一场难得的愉悦在听见房子里的吵闹声与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时戛然而止。 阮荇慌慌张张冲进去时,孙娥已经披头散发倒在沙发前,阮建城正发了疯一样一脚连着一脚踹她的肚子,嘴里骂声难以入耳,孙娥躲不开,只能用尽最大力气把自己蜷得像个煮熟的虾。 “妈!!!” 阮荇扑过去使劲推开满身酒气的阮建城,跪在情况糟糕的孙娥面前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浑身抖得筛糠一样,伸手想去扶她,又怕会把她弄疼。 阮建城火气没撒完,冲着阮荇肩膀上一脚踹过去:“敢推你老子,他妈的活腻了是吧?!”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阮荇无暇顾及这些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孙娥身上。 “妈,妈您怎么样了妈!” “呸!下贱玩意儿,死了最好!”母子俩的惨状激不起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分毫的同情心,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口水,指着孙娥:“就是个泄火的玩意儿,还敢自作主张?告诉你老子今天没弄死你算你运气好,再有下回,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 桌上放着几张一百元的钞票,阮建城捡了揣进裤兜,嫌他们哭哭啼啼听着恶心,边骂边歪歪斜斜离开了家。 “小荇……小荇……” 孙娥状态太糟糕了,脸色苍白得可怕,青紫的痕迹和泪痕交错,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气若游丝,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妈,我在,我在这儿!” 阮荇是真的被吓到了。 紧紧握着孙娥,一个简单的掏手机的动作都做不好,两次因为抖得太厉害手机摔在地上,直到第三次才成功拨通120。 “喂,救护车吗?” 到这一刻,阮荇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嘶哑,泪水不知何时开始争先恐后往外涌,顺着脸颊流进嘴里,苦得让人难以下咽。 救护车匆匆地来,带走两个被生活困得步履艰辛的人。 急救室门口的灯猩红晃眼,阮荇双目呆滞地坐在走廊椅子上,回想起刚刚医生出来让他签字时说的话,脑子里耳朵里都被嗡嗡嗡的响声塞满,挥不开也躲不掉。 他妈妈怀孕了,肚子里的孩子才不到三个月…… 他妈妈流产了,大出血,随时可能发生意外…… 怎么会这样? 明明,明明早上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什么都好好的。 怎么才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变成这样,事情就变得这么糟糕了…… 四个小时后,红灯熄灭,漫长的等待终于迎来尾声。 护士推着人出来,阮荇唰地站起身,没有第一时间冲过去问结果,只紧紧咬着腮帮,瞪大双眼看着,看推出来的那个人,有没有被蒙上白布。 没有就是好的,如果有……如果有…… 如果有,他该怎么办…… 幸好,老天爷最后还是眷顾他们,孙娥手术成功,死里逃生。 当医生走过来对他道出一声恭喜,像是饱涨的皮球被针用力戳破,阮荇茫然地看着对方,好一会儿,压抑了一晚的情绪,终于还是崩溃了。 浑身脱力,嘭地坐回椅子上,两手捂住眼睛,泪流满面。 “谢谢。” 谢谢你们。 …… 时樾到家已经快十点了,饭菜早已摆上桌,桌面围坐的三个人谁也没有动筷,显然是在等他。 这个气氛真的是说不出的微妙,作为跟时光耀最不熟的一员,徐妍已经备受煎熬快半小时,这会儿看见时樾回来,终于松了口气。 意料之中的客人,时樾没有表现出惊讶,礼貌地叫了声徐阿姨,顺便抬手对徐妍打了个招呼。 “怎么在外面耽搁到这么晚,看看都几点了,要不是我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今晚都不打算回来?” 开口就是教训的语气。 时樾扯了扯嘴角,看在徐妍母女的面上没有还嘴。 “赶紧去洗手准备吃饭,让长辈等你像什么样子?” 时樾闲庭信步转身去了洗手间。 这是两人最平常的相处方式,一言不合就开吵,吵闹之后就是不欢而散,常态了,不过显然,徐妈妈并不适应。 哗啦啦的水声里夹杂着徐妈妈温柔的劝说,听不完全真切,但从只字片语可以很轻易猜出是在帮他说话。 挺新鲜的体验,还从来没人在时光耀面前帮他说过话。 关上水,时樾抬头看着镜子,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 “家里多两个人,感觉好像也挺不错的。” “这样,我算不算也有了靠山?” 心情不错,晚饭也多吃了半碗,本以为多多少少会有点尴尬的饭局竟然意外的和谐,看来两个人感情水到渠成,八字快要有一撇了。 这么想着,果不其然在他搁下碗筷时,时光耀开口了。 “小樾,我和你徐阿姨准备过两天去领证,婚礼就不办了,到时候她们母女会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可能没有办法很快熟悉环境,我不在的时候,你多照顾着些。” 对时光耀这番话,徐妍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想必已经提前知道了。 房子是他的,时樾当然没意见:“好。” 时光耀:“你徐阿姨已经从原来的单位辞职了,不出意外以后我去外地工作都会跟我一起,你和小妍在家时,多照顾一下妹妹,别整天出去四处野知道不知道?” 对他公事公办分派工作一样的语气,时樾真的很想翻个白眼用个“哦”敷衍过去,只是怕徐妍和徐妈妈会多想,只能憋着乖乖应好。 时光耀满意地点点头:“你上楼休息吧,快要期末考了,别休息得太晚。我把小妍她们送回家还要去一趟公司。” 回到房间把自己扔床上,打开手机才发现在他回来之前徐妍给他发了几十条消息,全是一句话:亲哥啊!救命,快回来! 隔着屏幕和时空时樾都能感受到她的煎熬。 忍不住笑了声,回了个呲牙的表情:[亲妹,妥了。] 返回桌面时一不小心打开了淘宝,首页广告位醒目的大字一跃而出: 在为心爱的她挑选礼物?来这里看看吧! 花里胡哨。 鬼使神差地,时樾点进去了。 然后就看见一顺溜的女装首饰玫瑰花,颇为无语的点掉关闭。 不过这东西还真给了他提示,马上期末考,给小海藻的新年礼物可以准备起来了,这是他们认识之后第一个新年,总要重视起来。 送什么好? 缺什么送什么,还是什么浪漫送什么? 这是个大问题,前者时樾不知道阮荇缺什么,后者他不知道送什么才浪漫,而且是不露马脚的浪漫。 衣服?不行,长辈才给小辈买衣服吧。 手表?不行,小海藻好像不爱在手上戴东西来着。 辅导资料?不行,太傻逼了,周乾华都不会给人送这东西。 漫无目的地逛着淘宝试图找些灵感,总觉得什么都不大合适,不大能寄托他的满腔热情。 直到他看到一副画具。 对了,小海藻会画画,而且画了好多好多他。 发现阮荇秘密画作时那种出乎意料的惊诧和得偿所愿的狂喜,时樾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 这种感觉真的美好得过了头,如果可以,他也想要小海藻可以感受到跟他同样的心情。 于是,下单,购买,付款,一气呵成。 还没发货,时樾抱着手机,已经开始幻想阮荇收到画时惊喜的表情。 嗯,他的小海藻,心花怒放的时候,一定会笑得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 第41章 阮荇又请假了, 这周剩下的两天都不会再来学校, 下周一直接回校参加期末考。 时樾第一时间问了班主任,说是阮荇家里老人出了点事情,需要回乡下照顾, 短时间没办法赶回来。 理由听起来像模像样,因为阮荇平时乖巧听话的表现让班主任对他深信不疑, 但是作为已经完全了解他们家是一个什么表现的时樾就不一定了。 于是守在医院照顾母亲的阮荇一大清早便接到了来自时姓老父亲的慰问电话。 孙娥还在睡觉, 阮荇怕吵醒她, 小心翼翼帮她盖好被子,起身去了走廊。 “……嗯,我,外婆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 不小心摔了一跤,她独居,伤了没人照顾, 只能我过来照顾她。” 天知道他有多久没这么撒谎了, 花了好大力气才止住没有磕巴。 时樾还是半信半疑:“真的?你没骗我?” “真没有。” 为了让他相信, 阮荇还随手拍了一张医院走廊的照片给他,又被时樾缠着开了一分钟的视频,向他全方位无死角地展示自己是完好无损才肯罢休。 “那好吧, 信你了, 请假不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下次不准这样,提前跟我说一声知道不?” 知道时樾是关心他, 刚对人一片赤诚撒谎以对的阮荇又是高兴又是愧疚。 高兴他可以把自己的事情这样放在心坎,愧疚自己没有办法对他说实话。 时樾太好了,好到他一时都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他,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家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肯定会不管不住出手帮他,或者是塞钱,或者是同他一样寸步不离跟来医院照顾他们,抑或者死缠烂打让他们母子搬去跟他一起住…… 有第一次机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阮荇真的不希望时樾被卷被他家这样一个无底洞。 陷入泥淖的有他一个就足够,反正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在泥淖里挣扎存活,可是时樾不一样,他那么干净,那么透亮,天生就应该现在阳光所能触及的一切地方,他舍不得让他的笑容里沾染上一星半点的沉重。 那不适合他。 而且,他的妈妈也不会希望除了他家以外的别人知道这件事,她是那么害怕被人说闲话的一个人,就算再委屈,再凄切,也会忍不住不向旁的人吐露分毫。 “好。”他听见自己对他承诺:“下次再请假的话,我会第一个告诉你。” “这才乖嘛!行了我挂啦,上厕所太久,一会儿周乾华那儿子又要诬陷我便秘了。” “嗯。” 等着对方先一步挂断电话,阮荇攥着手机立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可以将嘴角的笑勉强压下,才收起手机转身回到病房。 推开门,孙娥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了,面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眨也不眨。 阮荇惊喜之余立刻叫来医生查看母亲的状况,情况很好,孙娥身体恢复得还不错,基本没有再一次出现大出血的可能,不出意外过了今晚就能转入普通病房。 谢天谢地,老天没有放弃他们。 只是对比阮荇的欢喜,孙娥就要悲观太多。 “是不是,花了很多钱?” “没关系的妈,没关系的,钱没了还可以再挣,人没事就好。” “怎么挣?”孙娥阖上眼,泪珠漱漱滚落:“那些都是你早起晚归做兼职辛辛苦苦攒起来的啊,都怪我,为什么要怀孕,生下来养不活,流了还要给人添麻烦,都怪我……” “妈您别这么想,真的没事,没事的!”阮荇手忙脚乱帮她擦掉眼泪:“期末考试结束还有寒假,我趁着寒假多做几分兼职很快就可以挣回来,而且下学期开学助学金也可以发下来,已经足够我交学费了。” 半真半假的安慰没办法让孙娥心中慰藉,阮荇手足无措,只能温声细语陪着她,直到她睡着才算松了口气。 第二天,孙娥顺利转入普通病房,还没住过去一个周末,就闹着不住院了要回家去。 “妈你身体现在需要注意,这里是普通病房,多住两天花不了多少钱的,再过几天出院好不好?” “花不了多少也不能这么浪费啊。”孙娥很坚持:“小荇你信妈妈,真的没什么大问题了,在哪里休息不是休息,我们回家去好不好,在家里我一样可以休息的。” 孙娥生硬柔弱,但是倔起来也是真的倔,阮荇好说歹说劝不动,只能被迫退让半步:“那这样妈,明天我就期末考了,等这两天我考完之后,我们就立刻出院回家,我也好在家照顾你,好不好?” 两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已经是阮荇可以给出的最大的让步。 孙娥思想挣扎一番,在儿子恳求的目光下终于妥协:“那,那就外住两天,就两天。” 她在医院,阮荇也偷得不回去,白天回家趁着阮建城不在做好饭带好换洗衣服回医院,下午去水果超市兼职,晚上回医院在一旁的空病床上将就一夜,环境不算好,母子俩却都是难得的心安。 至少不用再战战兢兢害怕半夜有个人突然砸门进来发疯打骂。 当然,忙碌的同时阮荇也没有忘记近在眼前的期末考,回家时连同将自己装满各种习题册的书包也一并带到了医院。 周日晚上,孙娥做过简单的检查早早睡下,阮荇担心明天的考试,拿着书本到走廊就着昏暗的灯光复习,路过的护士看着心疼,便把人带到值班室,一直看他复习到一点过后才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阮荇到了高二教学楼下,才想起自己忘了问自己的考场号和座位号,现在连该去哪儿都不知道。 幸得周乾华和吴青正好这个时候也到了学校,勾肩搭背把人捡走。 “就这个考场,我没记错的话,座位号真忘了,你进去挨个找找,统共也才三十个位置,不难找的。” 阮荇一脸感激地跟他们道谢。 吴青跟他是一个考场的,嘴一咧:“大家都是兄弟,这有啥好谢的。对了,时樾说让我转告你下午考完别急着走,在校门口等他一会儿。” “是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他神神秘秘的,也没说。” 阮荇乖巧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上午考的语文,阮荇答完题又认认真真检查了一边 ,收卷后匆匆去食堂打包了两份饭菜回医院陪孙娥一起吃了,才赶回来接着考下午的数学。 放学后,依言在校门口等时樾。 见人气喘吁吁跑到面前,正想开口问他什么事,就被人一把熊抱,紧紧困在怀里,耳边是对方粗重的喘息,时樾像是故意捉弄他,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他身上。 好重。 阮荇想,但还能扛得住。 “累死我了,干嘛把我分初中部那边儿去,横跨一个校园了。” 害他因为想快点见到阔别了十二秋的人,跑得肠子都快绞在一起。 他似乎在真心发问,阮荇也就好心提醒他:“教室是按照上次期中考成绩来排的呀,你期中考交白卷了来着,所以才被分到倒数几个考场。” “……” “真想咬你!”时樾愤愤将他放开,改为在他脑袋上胡乱一揉:“怎么这么不懂事,还拆你时哥台?” 阮荇被压得垂了垂脑袋,虚心道歉:“刚刚没反应过来,我以为你是真的在问我。” “…………” 好气又好笑,可谁让对方是他,怂怂的样子也叫他觉得可爱到爆炸。 “算了,时哥大度,这次原谅你。”伸手轻车熟路搭在人肩膀上,顺手往他比一般男孩儿还要纤细的脖颈捏了一把:“下次再这么不懂事,我就真咬你了!走吧,送你去水果超市。” 阮荇几乎是被他推着往前走,闻言偏过头差异地看着他:“你上次不是说再也不想去了吗?” “上次是上次,今时不同往日,我可是在家里苦练了好几个晚上削水果的人,今天必须要给你露一手才对的起我的良苦用心好吧?” 两个人一路走过去,大概是上次时樾给人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还没走近,老板远远就把他认出来了。 “哟,小伙子,又来兼职?” 时樾说:“对啊。老板,再给个机会不?” 老板乐呵:“当然没问题,不过先说好啊,这回你要是再给我削坏了,可就得把坏的都给买下来。” 时樾信心十足:“没问题。” 一上手,果然是比上次进步了不少,至少能很快完完整整削出一只芒果,而不是削个皮去人家一半的果肉。 “怎么样,厉害吧?”时樾嘚瑟地举着芒果跟他显摆,阮荇抿嘴一笑,正想夸他,就见他手一滑没拿稳,黄橙橙的果子吧唧一下一头砸在地上。 “……” “……” 悻悻挠挠脖子,见店主没往这边儿看,迅速矮身捡起芒果扔进垃圾桶毁尸灭迹:“失蹄失蹄,删档忘掉,重来!” 有了教训,接下来时樾就要小心许多。苦练不是吹牛,很快水晶果盘里面就被摆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水果,整整齐齐,排得很是用心。 放上最后一块西瓜,美滋滋捧起果盘:“好看,太好看了,果肉晶莹剔透,连每一粒籽都这么圆润漂亮,我那啥真是个天才。” 阮荇提醒他:“小心一点,别又摔了。” ……这个又字就用得很有灵魂。 时樾真怕这是一口毒奶,赶紧把果盘塞人怀里抱着,一边后退两步打开手机相机:“来来来,宝贝儿笑一个,替我跟我果盘儿子合个影。” 阮荇还没反应过来他干嘛呢,茫茫然看着他,听到指令下意识扬起嘴角。 咔嚓,生平第一张和果盘的合影就这么诞生了。 第42章 八点过下班, 时樾照常想要送阮荇回家, 被他以要去一个阿姨家找孙娥为由拒绝了。 “最近我和我们都住在她朋友那边,没有回家,你放心吧, 很近,打个车十分钟不到就可以直接到小区门口的。” 头一回碰上不回家还让人放心的。 时樾今晚照片得手心里开心, 听他不用回家就没再坚持:“行, 那你到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出了超市, 两人分开,各自回家。 到了楼下,时樾没忘记顺手取了快递。那是他前几天下单的一副画具,颜料画笔画纸应有尽有, 零零总总加起来得有一小箱子。 胡乱哼着调子将箱子扛回房间,正兴致勃勃拆着,谢思思一个视频电话打过来。 “hello美女, 晚上好哇!” 谢思思坐在沙发上, 身上还穿着小西装外套, 看样子刚刚下班回家:“怎么,今天心情不错?” 时樾得意洋洋伸出一只手指晃了晃:“不是不错,是超棒。怎么, 大美女回家不休息, 特意打电话过来跟我分享快乐?” “看我有这么闲?”谢思思没好气:“我来给你做心理家访的,现在有时间么,聊聊?” 时樾拿起一只红杆画笔夹在指尖转:“有啊, 来来来,想要聊几块钱的,我都奉陪!” 病人配合医生也好做,聊完了还顺便发给时樾一份测试题让他做,时樾打开文档扫了一眼,全是选择题。 “我这两天考试这么辛苦,大美女还人心给我增加负担!” “别装,你学校那些考试还能难住你?再说了就几个选择题,赶紧做了给我,我点个外卖。” 时樾坐在地上乖乖填答案,嘴上也不闲着:“这么晚还点外卖?听说九点之后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都会变成脂肪堆在脸上,肚子上还有腿上,日复一日就会让人变成一个脂肪堆积体,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大胖子……” “闭嘴!做你的题,个破孩子!” 时樾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 做完测试,谢思思花两分钟帮他做了评判,结合之前通过聊天得到的信息,得出结论:“托你心上人的福,你的状态非常不错,恢复得也很好,不出意外,只要保证最后阶段别出什么变故,再过一段时间就能稳定恢复了。” 时樾问:“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现在我已经勉强跨入健康人类的范围了?” “……你要这么说也行。” 在时樾的计划里,恢复了,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冲到阮荇面前告诉他,自己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不是兄弟,也不是同学,就是喜欢,想要跟他一辈子在一块儿,吃一起住一起,他可以名正言顺照顾他,帮他,给他最好的,让他可以一直开开心心,没有忧愁。 喜欢真的好奇妙,好像光是憧憬,心里就能满足得无以言表。 他想,最多等到新年,在送出自己“大作”的那天,一定也要把自己顺带送出去,最多新年,再多也不能等了。 好心情可以传染,谢思思看着他跟个小朋友一样美滋滋整理一盒子花花绿绿的颜料,也笑起来:“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见见你那位神通广大的心上人,居然有这么大本事,让你心甘情愿的想要从深渊里面爬出来。” “会有机会的。”时樾说:“等我们在一起了,一定带他来见你。” “这么有自信?” “这叫胸有成竹。” 带着新鲜劲儿涂涂改改玩到深夜,下场就是早晨起床睡眠严重不足,考理综的时候险些扛不住睡过去,幸好监考老师不爱看报纸喜欢揣着手满场转悠,路过顺手就往他脑袋上来了一下。 下午场最后一堂英语考完,迫不及待收拾好东西冲到校门口。 “今天要不不去超市了,请假一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阮荇问他。 “两边电视塔今晚有烟花秀,还有文艺汇演,听说特别好玩儿,咱去瞅瞅?” “在晚上吗?” “六点开始,十点结束。” 有点晚了。 阮荇摇摇头:“对不起,我今晚有事,没办法陪你去了。” 跟孙娥约好了的今天考完试就回去接她出院回家,要是没有赶回去,说不定孙娥以为他还要继续留她住院,倔脾气一上来,就自己出院回家了。 目送人离开,时樾满心欢喜全成了垂头丧气,原本还想接着考试结束的理由带人放松身心约个会来着。 周乾华和吴青出来时,时樾正唉声叹气往校门外走。 两人快步追上去,吴青仗着体重优势一把扑到时樾背上:“嘿老时!晚上烟花秀约不约啊?” 时樾被他扑得一个趔趄,没好气地把他扯下来:“不去,跟你们两个傻叉去有什么意思?” “那去年前年大前年是谁死皮赖脸非要我跟他一起去看烟花看晚会?是狗吗?” “你才狗!”时樾对他一呲牙,哼哼两声继续往外走:“不想去了,回家有事。” “都考完了还能有啥事?” “学画画,陶冶陶冶艺术情操行不行。” …… 期末考试结束,被学习压了整整一个学期的高中生们总算可以暂时松一口气。 考完的第二天徐芳和徐妍就双双搬过来了。 原本空着的房间需要打扫,张嫂没来,时樾就请了两个家政把整个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白天时光耀不在家,徐芳乐得照顾两个孩子,午饭时间一到就在厨房熟练地忙碌地起来给他们准备饭菜,时樾没事干,带着徐妍把整个房子连带后花园转悠一遍后,两人就缩在客厅一人占据沙发一角开始打游戏。 因为新的家庭成员加入,时樾出于礼貌近期都只能留在家里跟大家培养感情,顺便带她们母女熟悉周围环境,因为过于无聊,小海藻又时常忙碌得没办法回他消息,只能依靠游戏消磨时光。 徐妍以前都不玩儿,被时樾拼死拼活单带上星耀就爬不上去了。 “要不就算了吧。”徐妍被自己菜得不好意思:“这段位我已经可以傲世班上全部女生了,你继续排,我去娱乐模式转转。” “不行,作为我妹妹,没个王者怎么算得上排面?!等着,我叫人。” 然后吴青周乾华,还有个班级时常跟他一起打球的男生被拖过来当陪练了, 本来还想嘲笑时樾怎么突然开窍带起妹子来了,一进队认出徐妍,差点没原地爆炸升天。 “我去,你俩啥情况?!背着我双排上王者??感觉脑袋上有点儿绿!” “绿个屁啊。”徐妍气得骂他:“你好好说话,周大狗!” “愤怒使我口不择言。” “那就闭嘴别放屁!” 作为最有参与感的局外人,时樾硬是从他们牛头不对马嘴的争论中听出几分打情骂俏的味道。 “你们俩?那啥?” 时樾饶有兴趣地开口,双眼写满了八卦。徐妍被他看得缩进沙发举起手机挡住脸,小声说:“什么那啥那啥呀,他现在顶多算个见习男朋友,还没转正呢!” 周乾华就在对方张大耳朵听着,闻言大声道:“那我啥时候可以转正?我现在就可以写转正申请书,姐姐!一万字我也可!” “还没打分呢,什么就转正申请。” “现在打分也不迟,我知道我超棒!” “……” 吴青和另一个男生已经笑得快背过气去,时樾难得逮到这么个正大光明戏弄他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哎哎,嚎什么嚎什么,这么当着我的面儿骚扰我妹妹,经过我同意了?” 嗯? “?”周乾华一脸懵逼:“什么妹妹?” 时樾耐心十足为他添油加醋解释了一边,最后附上结论:“恭喜你儿子,辈分升了,从现在开始我允许你暂时改口叫哥了,见习弟弟。” 周乾华:“……” 真是日了狗:“这种天上掉馅儿的事情也能被你撞上?” 时樾说:“不然你也来撞撞?祝你们有情人终成兄妹。” “……哥,爱你~” 时樾嘚瑟到笑出鸡叫。 迫于现实不饶人,想要求得时樾的鼎力相助早日转正,周乾华费尽心思帮他搞来了两张电视塔顶层的观场门票。 “票已经给你寄过去了,别说我有好事没想着你啊,上次烟花秀不是因为下雨取消了吗,结果因为群众抗议声太大市里只能再补上一次,就在出成绩的前一天晚上,听说比以前每一年得都要好看,呐,最有排面的观赏位置我已经帮你搞来了,你是不是也那啥,助助攻什么的呀?” 两张票。 不得不说周乾华这贿赂真贿到他心坎上了。 大笔一挥在画纸上摔了一排红色颜料,再涂涂改改画成一副丑毙了的梅花图:“没问题弟弟!等烟花秀结束,我就请你来我家做客,备客房那种,你留下来过年都行。” “哥哥你真好!” “客气了弟弟!” 收到快递的第一时间时樾就把其中一张转寄给了小海藻。 晚上通电话,时樾迫不及待跟阮荇分享这个消息。 “以前就很好看,听说这次会比之前都要精彩,是从日本进口回来的超大烟花,炸开一下小火花还能炸开无数下那种,可以闪瞎所有人的狗眼!” “是吗,这么好看啊。”阮荇趴在床上跟他讲电话,好多天没见面,现在听见他的声音都觉得好开心。 “肯定啊,一年就一次,咱们市的排面嘛。”天花乱坠吹嘘完毕,时樾才期期艾艾问他:“一起去呗,票都拿到了,不去多可惜,还占用公共资源,这样不好。” 一股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他拒绝的试探。 阮荇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孙娥已经恢复到可以下地随意走动,加上最近几天阮建城脾气还算稳定,甚至说得上不错,他没有理由再拒绝他的邀请。 也不想拒绝。 “好。” 欢喜的小朋友藏在被窝应下来自心上人的邀请:“今年,我陪你去看。” 第43章 徐芳和时光耀领证了。 就在她们搬进来的第二天。 因为年前各种商务应酬太多, 外地分公司许多会议也需要他到场, 很快两人就双双携手去了外地出差,留徐妍时樾两个塑料兄妹在家磨时间。 时樾这两天也不打游戏了,一闲下来就躲进书房呆上一天一下午, 起初徐妍以为他是在学习,结果某一次因为想找书看进去了才发现他哪里是在学习, 明明是在忙着鬼画符。 书房的办公桌很大, 可就这么大的地方都不够他嚯嚯的, 颜料画纸弄得到处都是,手边“成品”堆了一叠又一叠,知道的他是手癌信手乱画,不知道的还以为抽象大师在发奋搞艺术。 “……这位朋友, 你干嘛呢?”徐妍真诚发问。 时樾迷之自信上头,把那一叠推过去:“看看我这两天急训的成果,从零基础到水彩小王子, 不错吧?” “……” 徐妍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 但也没勇气昧着自己良心撒谎, 只能硬邦邦转移话题:“怎么突然多了这个兴趣爱好,太闲了?” “不是啊,闲倒是不闲, 我在给人准备新年礼物。” 说话间, 又一副“大作”横空出世,大概就是一个白乎乎的东西上放了一堆七彩颜料球,看不出具体画的什么。 “快帮我看看, 这种配色的果盘有没有很衬人?” “……” 话题转移再次启用:“送这个?一幅画?” “对啊。”时樾说:“他之前也送了我一幅,不对,是很多幅,礼尚往来,我也想送他这个。” “可是你以前都没接触过这方面,这种临时抱佛脚会不会太草率了点儿?” “所以我在加紧练习呗,反正离过年还有一个多,对我这种全能型天才来说绰绰有余。” 时樾在某些方面自小顺风顺水惯了,最缺的是自信,最不缺的也是自信。 但不管怎么说,有追求总是好事。 徐妍抱着书站在一边儿好奇地瞅,他看起来真的是很用心在学,嘴上说得轻巧,眼神动作里的期待和用心骗不了人。 能得他这么用心对待,让她都控制不住好奇是谁这么幸运,可以被他如此放在心上。 小一周的放假时间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烟花秀的日子。 不严格地说,作为发起邀约的一方,时樾已经完全把这次看烟花活动解读为他和小海藻的第一次约会,虽然目前来说是单方面,也需要引起足够的重视。 于是虽然两人约好的时间在晚上八点,时樾还是忍不住兴奋起了个大早,光是挑衣服就挑了半天,穿少了会冷,穿多了会臃肿不帅气,思量再三,他决定套上三件保暖秋衣,以保持整体着装的酷gay形象。 头发才修剪过不久,不长不短蓬松细软,把他整个人衬得更添阳光感,只是他对着镜子看了许久,用觉得这样会显得有点儿不够成熟,纠结要不要抹点儿发胶弄个帅气大平头。 可这样会不会又太油腻了些? 纠结。 乒乒乓乓弄到中午,徐妍懒洋洋起床了,时樾下去过客厅倒水,房门没关,徐妍路过就看见他衣衫整齐地站在里面皱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哥,梦游?” 时樾一看她来了,找到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招手让她过来:“你说我是抹个大平头还是就这么着,哪样会帅一点?” 徐妍看看他手上的发胶,又看看他,实话实说:“都挺帅,不过你难道觉得发胶这种东西用着略显油腻吗?” 一针见血。 “不瞒你说我也这么觉得。” 扔下发胶,时樾踩着拖着吧嗒吧嗒下楼跑到门口,开启时新一轮的选择困难模式,自言自语:“穿那一双比较合适?运动鞋会不会跟我今天装备不太搭?” 徐妍跟着跑下来,看他这副爱美小姑娘出门见心上人的做派觉得有趣:“亲哥,出门约会?” 时樾回她一个手势:算你识相。 “哟!咱时大校草名草有主了?!哪家姑娘,是不是我们班的?我认识不?” “是我们班的,你认识。” “谁?”徐妍追问,好奇心被勾到最大。 “八字缺一撇,等回头撇上了,在告诉你。” 等待的时间十分难捱,尤其是急着去见一个心心念念了好久的人,从十二点到八点也不过八个小时的时间,放在平时一头栽进游戏再栽出来也就过去了。 可今天就是格外漫长。 吃过午饭,时樾就在客厅房间花园卫生间来回走转悠,喝口水,看一眼时间,充个电,看一眼时间,浇个花,看一眼时间,去厕所照个镜子,看一眼时间…… 徐妍眼睛都快被他晃晕了:“干脆约人早点出门好了。” 时樾倒仰在沙发上,手机界面是北京时间大钟:“你以为我不想?他说家里有事只能晚些时候出来,要是可以,我巴不得昨晚上就杀到他家去。” “你那位知道您这么饥渴难耐吗?” “小姑娘不懂不怪你,要不先把我那弟弟扶正再说?” “什么扶正,又不是小妾!”徐妍被捏住三寸,脸颊立刻绯红,没空开他玩笑了:“那叫转正好吧!” 时樾乐得扯起嘴角,转头看见时间才过了四分钟,又瘪了下去。 幸好,再长的等待终归有尽头。 七点一到,时樾一个鲤鱼打挺诈尸起来,跑到房间从上到下确认一遍自己的仪容没问题,跟徐妍打了声招呼,揣上钥匙跑出门打上车就往电视塔飞奔而去。 七点四十,市中心已经是乌央央一片,时樾鹤立鸡群一般站在电视塔下,耐心等着他的小海藻赶来赴约。 八点三十五,时樾拒绝了第一个姑娘同行的邀请,阮荇没有到。 八点三十九,时樾拒绝了第二个向他索要联系方式的姑娘,阮荇还没有到。 八点四十二,时樾从小商贩手里买了一个灯光闪烁的气球,阮荇还是没有到。 八点五十,距离烟花秀开始还有十分钟,时樾忍不住了,担心他出了事,掏出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正好阮荇这时打了过来。 “时樾,那个,我可能晚一些才能到,我妈找人出门忘了带手机,我正在给她送去,你是不是等很久了?” 时樾听见对方那边呼啦啦的风声,还有他稍显急促的呼吸。 “没有。”下意识的否认:“我还在路上,堵车了,估计得有几分钟才能到。” 阮荇好像松了口气:“那你到了先上去,看烟花要紧,我到了再上去找你就好。” “好,我不急。”时樾说:“你慢点,晚上风大别跑那么快,我又不急,反正没事,晚一些也没关系,我都等你。” 挂了电话,时樾并没有依言独自上去。 坐在电视塔下的广场上等着,抬头可以看见最高层已经人头攒动,在场所有人都为这一年一度的视觉盛宴做好准备。 从前,时樾是最喜欢凑热闹的,每次烟花秀都要呼朋唤友冲在最前。 可今年不一样了,他有了更更喜欢的,不出意外,一辈子再也没什么别的东西能翻过去分走他一丁点喜爱,他想要见他,更胜过想要看烟花,连等待他这件事,都比等待第一颗烟花爆炸更让人心动。 九点,万众期盼的烟花在电视塔上空轰地炸开,巨大的花火开放,映亮了半个天空。 时樾捏着花里胡哨的气球,两腿伸长了一晃一晃,昂头去看烟花。 确实很漂亮,很惊艳,过目难忘。 就是遗憾,小海藻没能看见。 烟花一颗接着一颗,砰砰的爆炸声络绎不绝,不管塔下还是塔上,所有人都为这一刻的盛景沸腾。 唯有时樾只在处在其中,一心一意等着他的小海藻到来。 九点二十五,烟花秀表演时间过半,他接到了阮荇的视频通话。 按下接听,画面上出现黑黢黢一片,时樾看不见他。 “小海藻,你……” “已经开始了呀。”不同于阮荇,时樾这边很明亮,连带他这个人,以及身后绚烂的烟花,都清晰可见。 “对不起,时樾,我今晚不能过来了。”他低声说着,声音里是浓浓的歉意:“我妈,她在考虑跟我爸分开的事,哭了很久很厉害,我只能留下来安慰她,才将将把她哄睡,实在走不开。” 原来是这样啊。 时樾遗憾归遗憾,也表示万分理解:“没事啊,反正烟花秀年年有,今年看不到,我们明年再来就是,真没关系的,照顾你妈妈比较要紧。” “每年,都有吗?” “是啊,每年都有,一年比一年好看!” 阮荇没有再开口,过了许久,才用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说:“可是今年的我也很想看,你把手机举高些,让我远远的陪你看看好不好?” 好,当然好,乐意至极。 翻转摄像头对准烟花,一时间,整个屏幕都被绚烂的烟花占据。 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看了几分钟,时樾听见听筒里阮荇叫他:“时樾,流星可以许愿,如果是烟花的话,可以吗?” “可以的吧。”时樾笑答:“你想许什么愿?” 嘭! 那颗据说来自日本的巨型烟花在高空绽放,只是一朵,却开出了火树银花,人们的欢呼声一下子震耳欲聋,所有细小的声音都被完全掩盖。 与此同时,阮荇说话,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幸好时樾为了能够更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早就偷偷关了免提,将听筒紧紧放在耳边。 人声鼎沸中,他听到他用最虔诚的语调,对着烟花许下愿望: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喜欢的人,可以一辈子都待在对阳光触手可及的地方。” 第44章 随着电话挂断, 屏幕暗下, 最后的明亮也消失了。 阮荇独自坐在暗黑一片的客厅,握着已然悄无声息的手机,房间里隐约传来的阵阵哭声是他唯一可以入耳的动静。 茫茫然呆了一会儿, 起身时有冰冷的液体滚落在手背,抹了一把脸, 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 其实是想要看见他的, 可是他现在太难看了, 笑不出来,哭不出来,努力扬起嘴角也只能扯出僵硬的笑容,他不想让他看见他这幅丑样子。 他想去看看孙娥, 提步时才发现刚刚一通电话将他浑身所剩无多的力气都抽干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踉踉跄跄走过去推开门,房间里开着灯, 孙娥将自己整个缩在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 浑身不停地发抖, 嘶哑的哭声里装着数不尽的崩溃茫然。 她一直都是爱哭的,看到他被阮建城打她会哭,自己被打也会哭, 被人说闲话会哭, 觉得自己太没用时也会哭,可是从来没有一次是这样,哭得撕心裂肺, 仿佛无意跌进了无底深渊,再也看不到希望。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疼得阮荇几乎无法呼吸。 深深吸了口气,飞快抹掉满脸满眼,他快步上前抱住龟缩在被子里的人,努力想要安慰她的情绪:“妈,妈,没事的,不关你的事,不要怕,就算没了爸爸,我一个人也可以照顾你的。” 孙娥憋了太久的委屈,愤懑在这一刻倾巢而出,她哭得眼泪快要流尽,阮荇任由她发泄,就在旁边安安静静,一直陪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昏黄的路灯熄灭了。 哭声渐小,被子里的人伸着骨瘦如柴得手慢慢拉下被子,阮荇去握她的手,被她迅速反握住,肿泡的眼睛瞪大,仿若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力道大得吓人。 阮荇任由她握着自己,再疼,也照单全收。 “小荇,妈妈没有做错对不对?”孙娥哑着嗓子,求助地看着他,她现在急需被肯定,急需一个人来告诉她是是对的:“这次是他太过分,妈妈,妈妈也没有办法……其实这样也不错的,对不对?!” 少了一个人,这个早已是败絮其中的家更显得沉郁憋闷,但再多的对未知的恐惧,也无法掩盖一个事实:他们从彼此的慌乱的眼神中,看见了解脱。 阮荇努力扯出一抹笑,倾身抱住这个胆小,却又无比勇敢的女人:“是。妈,你没有错。” —— 一个小时前。 估摸着时间快要到了,早已收拾妥当,翘首期盼一整天的阮荇终于准备出门赴约。 两个人,两张票,夜晚的电视塔,绚烂的烟花,无一不是阮荇的满心憧憬。他想,就算老天爷要对他嗤之以鼻,他也要偷偷把这次烟花之行当做一场约会。 一场他和心上人的约会。 怎么办,光是想想,一颗心就雀跃得快要蹦出来。 当他收好东西脚步轻快准备出门时,意外发现鞋柜上放着一只手机,孙娥的手机。 半个多小时前阮建城打电话回来说自己喝醉了走不了路,让孙娥去接他,大概孙娥走得太匆忙,换了鞋就急吼吼出门,手机都落下了。 接人没带手机可以,接阮建城不行。 对一个脾气古怪易怒的人来说,等待是最难以忍受的事情之一,他每次喝酒的地方都不一样,唯一的共性就是偏僻,为了图便宜。 孙娥联系不上他,不能第一时间接到人,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可想而知。 只沉吟一秒,阮荇便迅速做出决定:先给孙娥送了手机,再去赴约。 万分抱歉地给时樾打电话说了自己的情况后,便循着路标往刚刚阮建城在电话里描述过的地方摸索去。 冬天日短,翻过八点天色便完全暗下,越往偏僻路走灯光越是昏暗,手机光源不够,阮荇为了快些追上孙娥几次险些踩进污水渠道。 有老家的野狗被栓在路边,听见脚步声就开始凶巴巴叫唤,铁链被扯的当啷响,阮荇才注意到周围已经全是住户,前面的路也越来越逼仄。 这个地方怎么看也不像会有人家在这里开酒馆。 脚步放慢,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阮荇攥着手机,思考是不是自己走错了路。 或许不是这边? 可是今天下午阮建城在电话里说的确实就是这条巷子没错。 犹豫再三,阮荇决定自己给阮建城打电话问清楚。 刚抬手,就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争吵。男人的声音粗犷凶恶,嗓门放得很大,连一旁狂吠不止的狗都被吓得噤声一秒,低低呜咽。 “说好了今晚把人弄过来!这踏马都几点了,老子就问你人呢!” “老子可告诉你,钱已经给你了,要是敢给我耍花招,老子先废了你两条腿,再把你卖了回本儿!” “怎么着,觉得自己一个老男人就有恃无恐了?呵,那老子就好心给你提个醒儿,知道什么叫‘丐帮’么?不知道,街上那些缺胳膊断腿整天跪那儿要钱的总知道吧?” 他们的距离已经隔得很近,阮荇只要再往前一些,拐个弯,就能跟他们面对面撞个正着。 他对他们的谈话内容一知半解,但直觉告诉他这帮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不能再过去了。 阮荇当机立断转身往回走。 “陈哥,陈哥您就行行好再等等,你们也看见了,我已经打了电话,我那婆娘现在肯定在来的路上,她最听我的话,我说一她不敢说二,我说往东她绝对不敢往西!” 脚步猛地顿住,是阮建城的声音。 平日对他们母子张牙舞爪的人,现在就像个癞皮狗一样对着别人谄媚求饶。 “而且陈哥您说笑了,我这个臭老头怎么卖得出什么好价钱?还是我那婆娘好,虽然年龄大了些,可脸蛋那是绝对看得过去,而且她身子还挺不错,能怀孕能生娃,这不,前几天刚被我踹了一个,再怀他三四个绝对没问题!你就这么跟买家去说,他们那地方不就是最喜欢这种好生养的么?绝对能再给您涨个大几千!” “哼,算你小子会说话!那老子就再等等,要是半个小时之后人还没来,自己想想后果!” 两人达成短暂的共识,呵斥声低下来,隐约只能听见阮建城还在低声下气的讨好拍马屁。 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二十米的地方,阮荇已经被这场对话内容震得满头冷汗,背脊发凉。 什么意思? 他爸想把他妈卖了?! 那些从阮建城嘴里吐出来的,刺耳又恶心的词语他完全不想要再回忆第二次!要不是亲耳听见,他从来不会想到一个人,还是自己的亲人,会坏透心肝到这个地步!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对了,不能让他妈过来,不能让他们碰上,他得快一些找到孙娥,把她拦下。 迅速将孙娥手机关机,并且把自己的调成静音,猫着腰靠着墙一侧快步往回走,只是还没走出巷子,在黑压压一片的楼梯口忽然被人一把扯住衣服拉了进去。 对方似乎很怕他出声,几乎在他张嘴的同时迅速伸手死死捂住,阮荇只能感觉到对方是一个很瘦很小的人,掌心冰凉,甚至还在发抖。 “求求你,别出声,救救我,我不是坏人,求你,救救我!” 刻意压低的声音语无伦次,已经恐惧到极点。 阮荇惊吓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惊喜庆幸。 手机屏幕只亮了一瞬便暗下,但已经足以让孙娥认出他捂着的人是谁,松开手,脱力地蹲在地上,掌心紧紧捂住双眼。 “小荇,小荇……我早该发现不对的,在我发现他衣服口袋里的那些钱时就应该发现的,都是我太蠢,以为他真的能变好,原来都是假的,他脾气突然好起来,只是因为找到了新的来钱路子,他想卖了我,他想把我卖给穷乡僻壤的老男人生孩子……” 气音也压不住声声扑面而来的绝望,阮荇跪在她身边紧紧抱着她,试图驱散她的恐惧。 “妈,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没有上当,你在最后关头发现了真相,放心,放心。没事了妈,我在这儿,我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 阮荇报警了,这次的理由是人口贩卖。 小声复述完地址,就听见那帮人的说话声变大许多。 他们过来了! 阮荇心里猛地一跳,飞快掐断电话,有小区铁门挡着上不去楼梯,他只能拥着孙娥更往楼梯里面躲了些。 这一刻,无比庆幸巷子里面没有路灯。 “关机关机!!你他妈把老子当三岁小孩儿哄呢?!刚刚谁说的婆娘对自己言听计从,现在你给老子说关机联系不到?!找打是吧?” “没有没有,陈哥我怎么敢骗您老人家!”阮建城说:肯定是没电了,或者什么别的原因,要不您放我回去,我去找到了直接把人给您带这儿来。” “放你回去?”男人声音嘲讽:“怎么着?真当我是个傻子?看来今天不给你点儿颜色看看,真把我当病猫啊!给我揍,往死里揍!” 沉闷的拳头一声接着一声,阮建城被揍得头晕眼花嚎得像条死狗,躲又躲不开,只能受着,扯开嗓子求饶:“陈哥我没撒谎,你放我去找她,我肯定改会回来,哎哟——您就信我一回吧!啊!” “信你?一个连自己老婆都能卖的人,你叫我信你?逗呢?!”男人吐出一口烟,弹弹烟灰,半蹲下盯着他:“行啊,你要回去找也行,把老子给你那三万还回来,再留下一只手,我放你去找,怎么样?” 第45章 男人话音一落, 阮荇就感觉孙娥猛地抖了一下, 惊恐地用力抓着他的手。 她在害怕,害怕阮建城真的为了几万块丧心病狂到愿意放弃自己的双手。 幸好,她的担心多虑了。 阮建城愣了一瞬, 便扯开嗓子哭天抢地跪地求饶:“陈哥,不是我舍不得这两只手, 实在是, 我, 我……那三万块已经被我花得差不多了,我拿不出来啊!陈哥,陈哥你就行行好饶了我这一次,我一定把那个不听话的臭婆娘给逮回来!” 连陈哥没有说话, 只是用一副看傻逼的眼神盯着他,阮建城弯腰驼背地站起来,下意识想要往后退, 浑身抖得像只筛子。 他是知道这个男人的, 心狠手辣, 为了钱可以不择手段,能说出这种话绝对不是在唬他,毕竟他就曾经亲眼看见有人被他打断了双脚。 “陈, 陈哥, 你看这样,我这里还有几千块钱,我都给你, 就当从那三万块钱里面扣的,都压在这儿,您放我去找人,怎么样?” “怎么样?你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是吧?” 阮建城以为他愿意松口,心中一喜:“陈哥您也这么觉得?我就知道陈哥您什么人,怎么会为了这么点儿小事为难我这种小人物,您放心,我阮建城说到做到,肯定不会为了这么些钱卷钱跑路!” 边说边胡乱从邋里邋遢的外套衣兜里掏出几十张钞票战战兢兢递过去:“呐陈哥,就,就是这些,都在这里了……” 陈哥将烟放进嘴里,单手接过钱随手甩了甩,不等阮建城说什么,转头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 等他们一哄而上将毫无防备的阮建城踹翻在地,自己闲闲往后退了一步,对着地上被揍得哀声惨叫的男人嗤道:“什么东西,也敢在老子面前耍阴招,怎么,想空手套老子白狼是吧?也不看看你他妈有几条命!以为没立买卖字据就肆无忌惮了?做梦呢吧啊?!” 他们这条道上的人不讲究什么吓唬不吓唬,更不怕闹出人命,说了要往死里揍就是往死里揍。 陈哥那些手下个个不手软,阮建城从一开始撕心裂肺的嚎叫,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弱,出得气儿多进的气儿少,只经过不到十分钟。 “老大,差不多了。” “死了?” “没,吊着一口气。” “行了,停手吧。” 扔掉烟头,陈哥上前用脚尖将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得阮建城翻过来,踩在他胸口上弓下身:“别说老子没给你机会,今天就到这儿,你要是死不了呢,就赶紧的自己爬回去给我把人找到,要是倒霉死了也没关系,反正钱已经给你了,你那个婆娘,老子自己带人去找,行了,走了!” 在阮建城身上擦了擦鞋边,陈哥很快带着一帮人离开了。 周围很快安静下来,万籁俱静,连一丝风声也听不见。 躲在黑暗中的两人又等了一会儿,直到确定那帮人已经走远,阮荇才扶着浑身发软的孙娥站起来,搀着人快步往外走。 谁知两人刚跨出去,本以为会倒地不起的人竟然摇摇晃晃站起来了,捂着肚子往地上吐了一大口带血唾沫,抬头便于他们撞个正着。 “……” 那双充血的眼睛在看见母子俩的一瞬间变得极其疯狂,破锣似的嗓子发出一声刺耳的骂声,跌跌撞撞就冲过来。 孙娥惊恐地瞪大眼睛往后退,阮荇手心都积了一层冷汗,拉着孙娥转身就跑。 无法想象,到底是怎么样的仇恨会让他们一家人变成这样,会让阮建城宁愿拖着伤痕累累的残破身躯也要这样对他们穷追不舍。 阮荇觉得害怕,更觉得悲哀。 阮建城跑不过他们,身体很快撑到极限,路边随便一块碎石便让他一脚踩滑重重摔在路边狭窄的沟渠,嘭地一声,面朝下背朝上,再无动静。 孙娥浑身劲也随之散了,无力跌坐在地上,两手撑在地面回头去看肮脏水沟里面躺着的,隐约可见的人,那个跟她同床共枕二十多年的人。 阮荇被黑暗笼罩下的面色苍白得吓人,心跳得厉害,一时甚至没有办法把孙娥从地上拉起来。 就算再坚强,说到底,他也只是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面对这样糟糕的境况,他真的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算最合理,最妥帖。 “小荇,他是不是,是不是起不来了……” “我不知道,妈,我不知道……”阮荇蹲在她身边。手足无措:“我们,要不要叫救护车?” “救护车……”孙娥愣了:“救护车,为什么要叫救护车?” “他会死的!”阮荇咬紧牙关,眼泪忽然就汹涌出来:“他会死的,就死在这里,再也没办法回去。” 会死在这里,永远没办法回去…… 孙娥怔怔重复着,忽然眼神一亮,反手抓住阮荇,用从未有过的坚定语气道:“不叫,不叫救护车!我们不叫!让他死在这儿,永远也别回去了!” 她此刻眼里的疯狂不输阮建城,阮荇茫然看着她,不是被她的心狠吓到,而是无法想象这样的话他竟然能从她口中说出来。 看啊,生活有时候真的很可怕,一个懦弱至极的人,也能被逼到这个地步? 他的沉默被孙娥误认为是拒绝,跪在地上焦躁不安地捧住他的脸:“小荇,我们不要叫救护车,我们不救他好不好?是他自己摔死的,挨打也是自找的,我们不救,让他死在这儿,我们也就解脱了,好不好,啊,好不好?” 阮荇觉得发声都变得好艰难:“妈,不会后悔吗?” “不会!”孙娥带着哭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不后悔,不会后悔!” 良久,阮荇点头了。 随着一声“好”应下,一颗被压抑了多年的心脏忽然就轻松了,像是有一座大山终于轰然倒塌,会有一瞬间的失落,罪恶,恐惧,只是很快就被其他倾巢而出的情绪压得干干净净。 “妈,我们回去,不能让警察发现我们在这!” 母子俩互相搀扶着,在警车到来之前挑着最偏僻逼仄的道路赶回家,这一刻,不管是孙娥还是阮荇,眼睛里都只有前方的路,谁也没再回头看一眼。 到家,孙娥就把自己关进房间。 冲动之后,勇气散去,剩下的就是无尽的恐惧,后怕,憎恨,唯独没有后悔。 正如事实这样,孙娥的懦弱早已成了抹不去的天性,被吓得狠了,只有紧紧抱着儿子哭一场发泄出来,才算稳定一些。 “小荇,那些人说了还会来找我,就算阮建城死了,他们也会来找我的,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妈我们报警了,警察会抓住他们的,别怕。” “对对。我们报警了,警察会帮我们抓住他们,不用害怕,没事的,不用害怕,会好的,会好的……” 孙娥搂着儿子胡乱念叨,阮荇耐心坐在床边哄了她很久很久,才让她从紧绷的情绪中缓缓睡去。 替她盖好被子,阮荇回到房间书桌前坐下,拉开右手边抽屉,取出一本小小的笔记本翻开,里面每一页都夹着或多或少的钱,十块,二十块,五十块,一百块…… 粗略的数了一下,大概有两三千左右,都是他兼职偷偷攒下来的,除了他,谁也不知道。 孙娥不懂,他心里却很明白,警察能够抓住那伙人的概率少之又少。 那条路偏僻至极不可能装有摄像头,而且因为当时环境太过昏暗,他们根本没有看清那伙人贩子任意一个的长相,没有办法提供任何有用的调查信息。 更何况他们是没有立字据的。 没有字据,就代表没有证据,就算警察神通广大抓着人了,他们完全没有物证可以证明人口拐卖这件事真实存在,而且经过这一遭,原本还需要费力气寻孙娥的那位陈哥也不用费神了,他们就算已经自投罗网。 他们只剩下一条路了。 如若不然,他们就要怀抱着陈哥时时刻刻可能找过来的思虑,畏畏缩缩,度日如年,没有什么是比这更糟糕的事情。 金灿灿的千纸鹤在桌面上方排排站,不知不觉他已经折了这么多,本以为可以再积攒得多一些,然后他可以把他们用线串起来,做一个金灿灿的风铃挂在窗前,那里是他每天睁眼起床就可以看见的地方。 还差一半。 可惜,没有机会了。 抽屉里面还有好多巧克力,圆滚滚的,一天一个的话还能吃一个多月不断货,眼下不行了,他等不了那么久。 挨个拿出来,剥开,吃掉巧克力,再折出一个大同小异的纸鹤。 就此往复,纸鹤越堆越多,桌上那一点空地都快要放不下。 最后一个巧克力塞进嘴里时,一股反胃的感觉汹涌上来,满嘴都是巧克力苦甜腻歪的味道,很难受,但从另一个层面来说,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可以感觉到满足,而不是迷茫灰暗的时刻。 咬紧牙关忍住呕吐的冲动,阮荇将纸鹤一只一只塞进玻璃瓶子。他想要把它们送还给他,用另一种方式,既是为了感谢,感谢他让自己偷偷喜欢了这么久,也是为了致歉,致歉他的失约,不管是今天的烟花,还是上次的电影,抑或者是上上次,他说以后想要跟他在一个考场。 纸鹤很小,很精致,每放进一只,都会肩负一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当眼泪再次一意孤行流出,吧嗒滴落在纸鹤一只翅膀上,他才惊觉那一声声对不起,早就变成了舍不得。 舍不得。 那是他最喜欢的太阳啊。 第46章 第二天, 阮荇收到时樾报成绩的信息时, 正在警察局接受笔录调查。 “……这么说,报案的时候,你和你母亲已经没有跟阮建城在一起了是吗?” “是。”阮荇红肿着眼睛, 一夜过去,他眼里的恐惧后怕依旧没有被驱散。 “你是怎么知道你父亲想要进行人口拐卖的?” “是……我隐约听见的, 晚上的时候我爸说喝醉了, 让我妈去接他, 我发现我妈忘记带手机时追了上去,就这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你和你的母亲都没有露面?” “没有。”阮荇微微垂下眼睑,摇头:“我们一直躲在巷子里的一个楼梯口。” “然后呢?” “他们发生了争吵,因为我妈始终没有露面, 他们就对我爸动了手,那些伤就是这么来的。” 干净弱小的男孩儿说出的话总是有种莫名让人信任的力量,尤其警察已经对他们家附近邻居进行了询问, 得知他们家有长期家暴的现象, 更对他们母子产生了同情心。 “你们是什么时候离开那里的, 离开时那伙人还在不在?你父亲又是怎么样的状态?” 话音一落,就看见面前的男孩子忽然抖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什么可怕的场景, 唇色白得吓人:“我们, 我们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在打他,下手很重, 踹得一下比一下狠,我们太害怕了,害怕会被他们发现,就趁乱跑掉回了家。” 顿了一下,继续问:“有证据能证明你父亲确实是在进行人口贩卖吗?比如字据什么?我们自己搜查过死者,身上并没有类似东西。” 阮荇:“没有。” 警察:“那你们有看见那伙人的长相吗?” 阮荇继续摇头:“也没有。” “这样……好的,差不多了。” 警察随意安慰了阮荇几句,低头将盘问结果记录下来,正好此时另外两个警察得到允许后推门进来,一位不认识,另一位阮荇很快认出来正是将孙娥带去审讯室的那一位。 前者递过来一个密封透明带,里面装了大概十多根烟头。 “老大,这些都是在事发地点附近找到的,不过只有其中两根检测出了死者的指纹,其他没有发现。” 被称作老大的人点点头表示了解,问另一个人:“结果怎么样?” “当事人情况很糟糕,似乎因为惊吓过度神经受损,说话颠三倒四,很容易受惊,问出的信息跟已知情况差不多,只是从头到尾一直在求求我们救救她,还有她的孩子。” 三人议论着,目光落在阮荇头上时都不自觉带上同情和怜悯。 可怜的孩子,长期忍受家暴不说,现在还遇上这样的事情,父亲死了,母亲也有疯的迹象,往后日子还有那么长,都得靠他自己扛下去了。 和阮荇预想的一样,那些人显然是惯犯,事后竟然一点痕迹没有留下,挑选的地方也完全是个死角,天网调不出,监控也没有,完全让他们无从下手。 “小同学,情况我们已经大概有了了解,不过现在因为证据不足,也没有得到有用线索,所以暂时没有办法展开调查,不过放心,这件事我们会持续跟进下去,等到有——” “警察叔叔,我父亲致命的伤是他们打的吗?”阮荇忽然抬头,小心翼翼却又坚定地打断他们的安慰:“最终死因是因为他的动的手吗?” “这个……”三个面面相觑,无奈摇头:“不是,你父亲身上的伤虽然严重,但都不致命,真正的死因是他因为行动艰难,不慎摔下水沟对头部造成严重撞击,并且没有得到及时救治而身亡。” “所以他们不算是完完全全的杀人犯了是不是?” “这么说也对。” 阮荇紧紧攥着双手:“那么,如果抓到了他们呢?可以马上定罪关起来吗?” “这个恐怕不能,除非他们承认打人的是他们,还有企图实施人口拐卖是事实,不然我们是没有理由对他们进行拘禁的,所以只能从他们过往的犯罪行为下手,查证出他们确实进行过拐卖行为,再从这个基础上进行定罪。” 真相令人惋惜,但事实如此,他们也没有办法对他撒谎,给出空头支票,就是对他不负责任。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令人意外的,阮荇并没有表现出意料之中的崩溃绝望,更没有大喊大闹,而是站起来对他们深深鞠了一躬:“给你们添麻烦了。” 乖巧得让人心疼。 “不用,孩子。”最近的一位赶紧上前扶人:“这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追查,过程中不免会有需要你们配合协助的地方,那就是我们在添麻烦了。” “对不起。” 阮荇再次道歉:“我所有知道的事情已经全部说出来了,再给不出别的线索。可能后续没有办法给与你们帮助。” “小同学,我们……”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件事有关于我家的部分可以到此结束,我们不求尽快找到凶手,只希望不要再因为这件事被打扰,也请不要将我们的信息透露出去,以我妈妈现在的情况,她已经禁不起折腾了。” “真的,非常抱歉。” 顶着身后人复杂的目光离开警局,阮荇掏出口罩重新给自己和孙娥带上。 手机里三个未接来电,十几条未读消息,都是来自同一个人。 阮荇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两人上去后,看完时樾发来的消息,才点下回拨。 嘟嘟只响了一声,对方接得很快,好像守在电话旁边就等着他一样。 “小海藻,你该不会是还在睡懒觉吧?这么久不理人。” 一听见他的声音,阮荇本就红肿的眼眶更泛起血色。 对待在深渊里挣扎的人来说,最遥不可及的是阳光,偏偏最梦寐以求的也是阳光。他曾经仰望了那么久的啊,甚至一度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大概就是被天大的幸福冲昏了头,忘了自己即便能够抬头,可是双腿依旧陷在淤泥之中,拔不出来,无法翻身。 “是呀。”紧紧握着手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一般无二,只是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已经用力到手背上青筋具现:“昨晚睡得有点晚,我看到你的成绩了,时哥,大学神,超级棒!” “是吧?”时樾明目张胆地嘚瑟:“我也觉得自己超棒!不过你也不赖哦,我特意数了数,比上回进步了快一百名,小海藻牛逼!” 阮荇闭上眼睛,疲惫地把头靠在车窗:“嗯,我同桌那么辛苦帮我辅导功课,当然不能让他丢脸了。” “嗯!不错不错,有觉悟,不愧是以后要跟哥一起上清华的人。”说着,他想到什么:“对了,你今天有事吗?还是说要去兼职?要不我来找你好不好?没事咱们一块儿去吃个饭,要去兼职也没关系,我陪你去,绝对不给你添乱。” 阮荇贪婪地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为了忍住喉头的哽咽,险些将下唇咬破。 “小海藻,我刚刚算了算,咱们都有十六天没见面了,十六天啊,半个多月,不对,四舍五入都一个月了,真的漫长。” “好吧!我废话有点多,其实我就是想你了。咱俩天天挨一块儿坐,突然分开这么久真的不习惯,要不见见呗,就当给你的同桌充电续命了,行不哇?” 行不行哇? 行吗? 不行,当然不行。 他不能见他了。 拳头抵在唇边,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吐出满腔压抑。 “不行啊,同桌。”他笑着说:“奶奶身体不好,我答应了放假就回老家照顾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马上启程了。” “回老家?!” 对面一阵布料摩挲的声音,应该是原本躺着的时樾忽然坐了起来:“你要回去多久?” “我不知道,因为在很远的农村,来回不方便,所以可能一整个寒假,都会待在那边了吧。” “我能去吗?说实话我还挺想体验一下喂猪是什么感觉,或者没有猪,喂鸡鸭鹅牛羊我也ok!” “很远的。”阮荇说:“很远,一路上也不好走,所以时樾,这次我不能带你一起了。” “……” “时樾?” “我要嘤嘤嘤了!!!” 无理取闹的语气,听得阮荇忍不住想笑。 可笑过之后,又是更大的悲哀。 “时樾。”他低声喊他的名字,还是很温柔,很乖巧,全心全意的:“我也是。” 不等时樾问,他已经自顾自开口接下去:“我跟你一样,我也很想你,特别想,有多少不知道,不过我猜一定会比你还要多一些。” “我不怕你给我添乱,你也没有给我添乱,相反,你在我就特别安心。你很聪明,很厉害,浑身都是优点,做什么都能做得很棒,特别好。” 小海藻坦率直白得前所未有,甜言蜜语的糖衣炮弹砸过去,时樾都蒙了,险些忘了自己还在卖惨耍赖:“咋了,一大早吃了几斤蜂蜜,嘴巴这么甜的吗?” “没有,都是真心话呀。”阮荇诚恳道:“你这么好,以后肯定会有很多很多的人喜欢你,你喜欢的清华也一定可以进去,一路走得顺风顺水,开开心心。” 时樾:“这是什么品类彩虹屁?” 阮荇说:“提前祝你新年快乐类。” 时樾失笑:“是不是有点儿早?” 阮荇:“不早,到了新年,我再说一次,就是双倍祝福,会更容易实现的。” 他说:“时哥,你一定要一直都开心啊。”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47章 这天晚上, 阮荇一夜没有合眼。 孙娥从回到家开始就坐立不安在客厅走来走去, 说害怕,说有人盯着她,说那些人会回来找她, 说阮建城的鬼魂会回来害她……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事出时的勇敢果断都是被逼出来的, 现在勇气退却, 恐惧翻倍, 太大的打击真的让她有些精神失常。 “不行,不行在这里,小荇我们不能回家,你爸爸他肯定恨死我, 他肯定想要杀了我,就算他没办法动手,也一定会把那些人, 那些想要拐卖我的人带来!我不能回家, 不可以!” “妈, 不怕,他们现在不会找来的。”阮荇把她拉到沙发坐下,将她的双手裹在掌心, 试图让她放松些, 殊不知他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手掌冰凉得吓人。 “你不喜欢这里,我们就离开, 等我把事情处理完,我们就走,悄悄地,谁也不告诉。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那些人找到你。” “走?” 孙娥反应太慢了,一个字含在嘴里反复咀嚼好几遍,才明白过来时什么意思,呼吸都因为激动而变得急促:“走了好,走了好!我不要呆在这里,小荇也不要呆在这里了,我们走,走得远远的,让你爸再也找不到,这样,这样我们就不会挨打,也没有人会把你辛辛苦苦赚回来的钱拿去喝酒赌博了!” “走了好,走了好,赶快走了好……” 一直到被阮荇哄着睡下,孙娥嘴里也依旧不停歇地念叨着三个字,仿佛早就记挂在心里千千万万遍,今天终于可以畅快地把它说出来,怎么也不够。 轻轻掩上房门,阮荇回到自己房间。 其实他房间的东西真的很少,一个衣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张床,就是全部了。住起来会觉得空荡荡,可收拾起来就占了便宜,都不需要浪费太多时间,一两个箱子,就可以把他所有想要带走的悉数装下。 包括几支一直留着没有舍得用的签字笔,和一个装满时樾画像的小盒子。 好可惜。 他摸摸小盒子,因为太过老旧,盒盖边缘都生了稀疏的铁锈。 本来以为之前还能够偷偷记录到他高中毕业的模样,想了很多次的,高考进考场前虚张声势的模样,考完最后一科时从教室出来伸懒腰的模样,吃散伙饭时醉醺醺抱着几个好哥们说舍不得的模样,还有拿到录取通知书时笑容灿烂的模样…… 他期待了好久的呀。 可惜了。 原本以为会很复杂的事情处理起来却异常简单,至少要比从前每天在家提心吊胆过日子要简单太多,从拿到死亡证明,到提交所有材料,从审核完成,到拿到保险赔偿金,从房子挂售,到完成过户,从提交申请,到完成转出学籍,仅仅用了一星期不到的时间就走完了所有流程。 有依依不舍,没有拖拖拉拉。母子俩收拾好东西离开的那天,天气好得离谱,蓝天白云,阳光耀眼,仿佛是老天爷给他们的最后送别礼物,用力所能及的力量,驱散身前身后的阴霾。 孙娥难得头脑清醒了些,上车时,她拉住阮荇的手臂,低声问他:“小荇,你和你的朋友们都道别了吗?” 阮荇睫毛一颤,垂下眼帘:“不用了妈。” “对小樾也不用吗?” “……” 沉默许久,阮荇轻轻反握住她的手,阳光下的笑容依旧温柔:“妈,时樾他人好,见不得好朋友受苦遇麻烦。” “可是他也才是一个高中生呀,哪有那么多力气帮我们处理这样的乱摊子?” “我不想给他添麻烦,这样就很好了。” 十七年的时间,从孩提到少年,他把青春都留在了这里,把记忆都存在了那个已经不再属于他们的旧房子,也把一颗心,永远放在一个带不走的人那里了。 再见时樾。 再见了,我的心上人。 …… “时哥,新年快乐。” 时樾看着阮荇把一大捧粉粉嫩嫩的木芙蓉递到自己怀里,笑意浅浅,眼睛弯成两只新月,好乖,又乖又可爱。 想亲,还想……那啥。 打住打住!! 时樾赶紧接过花束挡住自己红透的脸颊:“你不是说芙蓉花都是秋天的花期吗。怎么这个季节还买得到芙蓉花,你自己种的啊?” “想什么呢?”阮荇失笑,伸长手臂揉他的头发:“我可没有这个本事,是在花店买的,他们比较神通广大,可以种出来。” “噢,说的也是。” 时樾傻呵呵笑了,在阮荇收回手时心里失落得不行:怎么就不摸了,才摸了五下,不对,才四下! 一不小心,情绪就外露了。 阮荇抿起嘴凑过来看他:“怎么了,不喜欢啊?” “没?”时樾摇头,盯着怀里的花,讷讷道:“我就是觉得有点儿可惜,怎么是木芙蓉,不是红玫瑰。” 才说完,眨眼的功夫,面前的花束已经变成了如火如荼的一大捧红玫瑰。 震惊的目光转到对方身上,阮荇拉着他的袖子,眸子晶亮晶亮:“这样子呢,喜欢吗?” 喜欢吗…… 不喜欢的是大傻逼! 时樾点头如捣蒜,快乐得要飘起来,还要明知故问:“干嘛送我玫瑰花?” 阮荇说:“你都可以送我巧克力,礼尚往来,我为什么不可以送你玫瑰花?” 时樾眨眨眼:“我送你巧克力,你就送我玫瑰花?小孩儿,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阮荇乖乖点头。 时樾还想继续逗他,拉住袖子的手转移到了手臂,将他往前拉了一步,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下一刻,柔软的触觉印上唇角,带着能将他醉死过去的温柔,掐断他所有的理智,让他不知身在何方,今夕何夕。 扑通,扑通…… 心跳快得离谱。 直到对方松开手退回一步,微笑着仰头看他:“是这个意思,我理解得对吗?” 时樾目光都变得呆滞了。 再然后,玫瑰花被无情扔在一边,时樾伸手轻松两人拉进怀里,双手环住,像是抱住了什么稀世珍宝,喜欢得不行,也欢喜得不行。 “刚刚太快了。”他说:“我都没有来得及感受到你理解的是什么,要不重新再来一次?” 说完不等阮荇开口,又自顾自接下去:“算了。我觉得你应该不能理解得很透彻,还是我来帮你感受比较好。” 说完兀自用力点了点头,好一番自我肯定。 偷偷觊觎好久的人就乖乖被圈在自己怀里,漂亮的鹿眼睁得又大又圆,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信任,依赖。 时樾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沦落成这样,会有一个人,一举一动都牵着他的鼻子走,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既是只是一个小小的眼神,不经意的一回头,一个笑,都能牵动他的神经,让他狠狠地心动一次又一次。 算了不想忍了。 流氓就流氓,反正他这辈子也只打算对他一个耍流氓,认了。 一手托住他的后颈,正要不管不顾地吻下去,谁知鼻尖才轻轻碰到对方,怀里徒然一空,只是一瞬间,他的小海藻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 时樾又气又急,因为没站稳一个趔趄往前扑过去,随着咚一声闷响,被被子裹得像只蚕蛹一样的人从床边摔了下来。 “……” 辛苦挣扎着爬出来靠坐在床边,大脑还没能完全清醒,不痛,就是懵,一时间没办法从梦里抽出身,分不清到底那一边才是现实。 好半天才缓过来。 梦境与现实落差太大的后遗症,就是随着大脑清醒,一股强烈的空虚和冲动汹涌上心头。 对了,他们考完试放假来着,小海藻回了老家照顾老人,一整个暑假他们都见不到。而截止今天他已经有……好多天没有看见他的小海藻了! 去他的等待!去他的路远! 他一刻都不想等了! 新年还有几天了,多等几天少等几天有什么区别?老家再远能远到哪里?只要他的小海藻不是去了月球,再远他也要厚着脸皮跟过去! 说干就干,踢开被子站起来快速换好衣服收拾行李。 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从楼下提提踏踏传来,最后停在他的房间门口,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有徐妍带着慌张的呼喊:“时哥!!!你醒了没?快来开门!” 时樾起身拉开门:“干嘛?楼下着火了?” “没,是别的事——”徐妍因为跑得太急,气喘吁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歇了一会儿,再抬头时时樾已经回到了房间继续整理他的行李箱。 “……哥啊,你这是,要去哪儿吗?” “回答正确!本想等下再告诉你,正好你就上来了。”时樾头也不回:“我要出远门去找个朋友,今年过年我可能不再家过了,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定我能把他一起带回来过年,如果带不回来,那我再留下陪他过年。” 徐妍想问他是那个朋友,就看见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副只画了一半的画像,珍而重之装好放进行李箱最下层。 她知道那副画,为了把它画好,时樾这个毫无艺术细胞的人硬是恶补练习画画好多天,连画废的纸都能堆满一整个房间。而画上的人她也认识,因为她无意间曾经见过被临摹的那张照片。 一个少年捧着七彩果盘的照片。 曾经模糊不敢细想的猜测再一次浮上心头,徐妍眼睛骤然一酸,只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了,吐出一个音节都变得艰难。 “哥,你说的朋友,是,阮荇吗?” “是啊。”时樾毫无忌讳就这么大大方方承认:“他回老家照顾奶奶了,开学之前不会回来,我有点儿……不是,我就是想他了,临时决定赶过去陪他过年,怎么样,你哥我是不是中华好同桌?” 不仅是好同桌,还是未来的中华好男友! “……哥。” 他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她不想扫他的兴,可是又不得不告诉他真相。 “啥事儿,说呗。”时樾好心情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催她。 “哥,我是想说,你不用收拾了。”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不止开学之前,就是开学后,我们也见不到阮荇了……” 时樾动作一顿,扭头奇怪地看着她:“什么?” 徐妍紧紧咬着下唇,而后,不忍心地撇开脸避过他的目光。 “刚刚群里班主任发了消息,说年后开学前补课,会有一位隔壁班的艺术生转到我们班补空缺,跟你做同桌。” “什么空缺,我已经有同——” “是补阮荇的缺。” “他转学了,就在几天前,已经迁了学籍,不会再回来了。” 第48章 “什么意思?” 时樾楞楞看着她, 她说的每个字拆开他都认识, 可是组合起来,他就完全听不懂了。 “意思就是阮荇走了,转学了, 搬家了,再也不会回来, 我们再也看见他了!” 时樾噎住, 歪着头看了她半晌, 忽然笑起来:“干嘛啊,这才几月份,愚人节还远着呢,没空跟你开玩笑, 你要是无聊就自己一边玩儿游戏去,你哥我还要忙着收拾东西,没空去——” “我没开玩笑。”徐妍咬牙打断他, 一字一句:“班级群里刚刚已经发出来了, 是班主任亲自发的, 阮荇已经退学了,你要是不信,可以现在马上去群里看。” 徐妍从来没有用这样严肃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时樾觉得手心有些发凉, 慌张不由自主从心里升腾而起,却还是强颜欢笑着拿起手机:“别扯了,大清早的要吓死谁?虽然你哥我脾气好, 也不喜欢这种玩笑,再装就过分了啊。” 从最下面聊天记录一路翻上去,絮絮叨叨变成自欺欺人,越来越小声,直到看见班主任发出的第一条通知。 “……” “这都是什么鬼,干嘛都跟我开这种玩笑?!新年快乐也不是这么祝福的啊!” 他咕咕哝哝着,飞快退出聊天界面,找到阮荇的电话按下拨号,回应他的是冷冰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sorry……” 不信邪地咬牙再一次拨通,还是关机状态。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依旧是关机,无法接通。 “搞什么?你们合起伙来逗我玩儿?”时樾心慌意乱地不停搓着手指:“我生日没到啊,真的,别逗我了!” “哥,这是真的!”徐妍扶着门框:“一开始我们也不信,可是学校通知都已经下来了,阮荇的学籍已经不在这边,我们问了老师,他离开的理由连老师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他家里出了事,具体怎么……哥,你去哪儿!!!” 没等她说完,时樾已经丢下收拾一半的行李站起来快步跑下楼,徐妍追不上他,匆匆跟着跑到门外,人就已经找不见了。 时樾打车一路飞奔到阮荇家,心慌意乱跑上楼,就看见房门还开着,有人在里面。 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惊吓之后的笑又气又无奈,提步进去正想好好说道说道这位一大早把他吓得魂飞魄散的小朋友,只是望见屋子里的情形时,哑然顿住。 里面确实有人,可惜不是阮荇,不是孙娥,更不是阮建城,而是几个搬家工人,正在清理客厅里的旧家具,中间站着一位身材矮胖,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指挥他们哪些留下,哪些扔掉。 转身时不经意看见傻站在门口的时樾,目露疑惑:“同学,有事儿?” “你们,在干什么?” “收拾房子啊。”对方将他上下打量一眼,目光还算友善:“小同桌,你是不是来找之前的房主的?不过他们已经卖了房子走了。” “卖了……房子?”时樾脑子已经是一片空白,一时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什么表情才算合适,只是跟个傻子一样楞楞问人家:“他们为什么要去房子?” 中年男人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很多,就知道这家男主人出了意外摔死了,好像剩下孤儿寡母在城里待不下去,就卖了房子走了?说来也是造孽,看那小孩儿温温柔柔的,现在爸爸没了,妈妈又疯疯癫癫的,本来我还犹豫要不要买下来,毕竟不太吉利,后来看他们实在挺可怜,加上价格开得也低……” 男人打开话匣子关不上,感叹够了回过神,才发现门口的男孩儿已经不知去向。 时樾觉得自己好像不太清醒了,浑浑噩噩的。打上出租车满城跑,去了小海藻打工的餐厅,去了他们一起兼职的水果超市,还去了学校,无一例外的一无所获。 明明知道他不可能会在,可就算是无用功,他也想要试一试。 能找的地方找遍了,他就想他应该要继续找一找,找到了,再问他为什么就这么走了,也不告诉他一声,什么也不说,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再见也没有,就连,给他一个缠着人死皮赖脸不让走的机会也没有给他。 可是还要去哪里找啊? 他不知道小海藻老家在哪里,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会回去,现在想来,什么老人病重需要照顾都是假的,什么老家信号不好没办法通电话也是假的,唯一的真话大概就是那句太远了。 太远了,所以不能带他一起走。 时樾觉得好生气啊,快要气到吐血,气到血管堵塞,气到整个人升温爆炸。 然后呢?无休无止的迷茫快要让他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其实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只是他喜欢上的小白眼狼跑了,跑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下,只是忽然之间,他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回到从前一个人的时候,整天带着笑脸面具插科打诨的日子。 说来容易。 只有没有经历过光明的黑暗,才能心甘情愿一直守着黑暗吧?可他不是啊! 曾经拥有过一丝一毫的阳光,感受过梦寐以求的奢侈,现在再将他打入地狱,告诉他得继续待在黑暗,这样不是抓心挠肺的折磨吗? 真是世事无常,梦境现实截然相反。 早上还兴高采烈以为可以见到他,现在就是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 漫无目的的走着,直到冷冰冰的白色融化在鼻尖,周围响起小孩子和年轻女孩儿门的欢呼,才惊觉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在连续几天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后,降临了。 时樾歪头看着看着,忽然就想起上一次下雨,他送阮荇到站台等车那次,那次,他耍赖说安慰自己需要抱抱,小傻子居然还真信了。 “今天比那天还要冷啊。” 他瘪着嘴自言自语。 “以前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是个小混蛋。” “自己走了不够,把人心都掏空了。” 第49章 徐妍给时樾打了好多电话对方都不接, 心里担心得不行, 又不敢通知徐芳和时光耀。 时樾现在的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对劲,时光耀对待他总是那么严厉,要是被他发现端倪, 还不知道要怎么教训时樾。 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选择给周乾华打了电话。 两人碰头后, 徐妍将来龙去脉长话短说告诉了周乾华, 两人满城转悠一通好找, 终于在学校偏门外的公交站台把人找到了。 雪越下越大,爱玩爱闹的小孩子们都绷不住跑了,路上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上班党举着伞匆匆来匆匆往,这道门偏僻, 又是大部分公交车的终点站,上下人少得可怜,他们赶过去时, 远远就看见时樾一个人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两手揣在衣兜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不知道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 徐妍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飘忽不定的猜想终于在这一刻得到证实。她料到时樾会难过,会沮丧, 会舍不得, 只是亲眼看见,还是无可抑制的感同身受,心揪得酸楚。 周乾华一看她要哭了, 慌得不行:“别别别哭,小场面小场面,哎,别掉眼泪啊,我一个人安慰两个怎么搞得过来!” 徐妍使劲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快步跑到时樾面前:“哥,下雪了,外面冷,我们先回家吧?” 周乾华紧跟着过来,收了伞,三个人挤在小小的遮雨台下,逼仄得有些好笑。 时樾垂下眼看着自己脚尖没说话。 周乾华看着难受,奈何嘴笨,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没事兄弟,阮荇走了,你还有咱们啊!再说了现在通讯这么发达,想找个人还不容易?说不定,说不定阮荇就是手机没电了,过几天就主动联系咱了也不是不可能啊!” 虽然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真的别想了,兄弟,回家睡一觉,明天一觉醒过来啥事儿都没了。” “我就是觉得挺可惜。”时樾低声说:“还有好多话没告诉他,还有好多东西没给他,怎么就急吼吼的走了,太不够义气……” “什么?” 他声音太小,周乾华一句也没听见,蹲在他身边的徐妍听见了,下唇咬得血红。 “回家吧哥。” 三人坐上出租车,周乾华在副驾上忍不住频繁回头去看,时樾就像个布娃娃一样一直看着窗外,没有表情,也不说话。 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只能长长叹一口气,转回脑袋目视前方。 时樾外套全湿了,回到家脱下来扔在沙发上。 “我困了,睡一觉。” 徐妍和周乾华看着他一步步上楼回房间,不知是不是错觉,周乾华总觉得他每一步都走得好艰难,快要提不起步子。 “儿子情况不大好啊。”周乾华忧心忡忡:“要不还是打电话告诉叔叔阿姨一声?” 徐妍也担心,纠结一番,还是决定不说:“暂时别惊动他们吧,叔叔脾气不好,最好能不让他知道就不让他知道。” “至于时哥……总会是要难过一阵子,不过没关系,总会过去的。” 时间久了就好了,总会过去了。 时樾在房间一直呆到晚上也没有出来。 周乾华过了八点就被家里叫回去了,徐妍守着摆满饭菜的餐桌一直等着,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直到满桌子的饭菜凉透,房间里的人始终没有出来。 徐妍坐不住了,上楼去敲时樾房间门,可不管她怎么敲,里面的人就跟没听见一样毫无回应,也没有给他开门。 “时哥?!你开开门,你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我们吃了饭再说好不好?” “哥?” “开开门啊!” 从一开始试探的敲,到后来用力拍打,再到停下,时樾始终一言不发,要不是亲眼看着他走进房间,她都要以为里面根本没有人。 难道睡过去了? 行,敲门不行,她就打电话。 掏出手机拨通时樾的号码,电话倒是通了,可是徐妍却发现他根本没有把手机带回房间,而是装在被他扔到沙发的外套兜里。 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徐妍更慌了,抓起手机跑回去继续敲门:“哥你不想吃饭也行,不然你开开门,我把手机给你拿上来了。” “哥?你睡着了吗,你开开门好不好,你看万一……万一时叔叔给你打电话了呢,万一吴青他们找你呢?” “哥?!时哥!” “让我安静会儿。”沉闷的回应隔着门从房间传出来,徐妍听见他的声音,莫名松了口气。 行,人还在就行。 “那个,哥,要不下来吃点饭?你都饿了一天了,多少吃点东西再休息好不好?” 又没动静了,这次不管徐妍怎么啰里啰嗦,房间里面的人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十七八岁的男孩儿气性一上来就是头拉不动的犟牛,无法,只得放弃。 “那我把手机放在你门口了,记得出来拿。” 就这么过去一个晚上,徐妍不知道昨天夜里时樾有没有开过门,手机还原封不动躺在他的放门口没被挪动一下。 飞快跑下厨房看了一圈,干干净净,原封原样,很明显没有动过。 时樾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怎么办? 徐妍匆忙上楼又是一顿猛敲门,回应她的是意料之中的一片寂静,无论她怎么砸门怎么劝他,都没办法让时樾开口一声。 无尽的悔意蔓延心头,她想为什么昨晚要那么轻易放他一个人回房间,让周乾华跟进去也好啊。 枯坐在客厅心烦意乱捱到中午,楼上的人还是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随着时间推移,徐妍越来越焦躁不安,双手捂住脸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茶几面摆放着的两只手机上。 要不要给妈妈叔叔打电话? 打,时樾可能要完,不打,时樾现在的状态她根本束手无策。面对两难的选择,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唯一渴望的就是阮荇可以在这个时候来个电话,救时樾一条狗命。 这么想着,时樾手机还真打进来一个电话,可惜备注人不是小海藻,而是…… 谢医生?? 第50章 徐妍犹豫着按下接通, 年轻的女声从电话里传出来:“时樾?你不是说今天上午会过来医院做心理复查么, 人呢,又睡过头了?” “医院?”徐妍明显一愣,反问:“那个, 什么医院?” “思源心理诊疗——”对方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她不是时樾,话音明显一顿:“你是?” 徐妍脸唰地白了, 差点没握住手机。 “心理诊疗医院?!!” …… 徐芳接到徐妍电话的时候, 正好也在公司门口接到开完会出来的时光耀。 本以为只是两个孩子日常询问他们几时回去, 听到手机里徐妍带着浓浓哭腔的断续解释,徐芳未及扩大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怎么了?”时光耀问。 徐芳无措地抓紧他的手臂:“光耀,我们恐怕的立刻回去一趟,现在手边的工作暂时交给别人好不好?” 时光耀眉头一紧, 安慰似的握住她的手:“别急,慢慢来,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徐芳用力点点头:“是小樾, 小樾出事了!” 从邻市开车回家原本要一个多小时, 时光只花了四十分钟就把车开到了门口。夫妻俩下车脚步匆匆推开家门, 一眼就看见坐在沙发上掩面哭泣的徐妍,以及另外一个穿着职业的陌生女人。 想必她就是徐妍在电话里说的那位姓谢的心理医生。 谢思思已经来了有些时候,徐妍哽咽着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 作为最了解时樾病情的人, 谢思思一听便知她说的那个离开的男孩儿就是时樾口中的喜欢的人。 时光耀面色焦急,一看见她便急忙上前询问:“您就是谢医生吧?我儿子他到底怎么了?明明一直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得了抑郁症?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他明明一直以来都很开朗的!” “时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还是先请冷静一些。” 谢思思是真的关心时樾,不然也不会在知晓情况后丢下手边的工作匆匆赶来:“并不是开朗的人就不会得抑郁症,正好相反,有时候越是开朗的人,越有可能只是带着伪装的面具。而你的儿子,正是属于后者。” 时光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又是惊讶又是困惑,一时完全没有办法接受:“怎么会……他,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的状况……” “时先生,时樾第一次通过网站联系到我的时候,他只有十四岁。” 那时的时樾真的很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失眠得整夜整夜睡不着,不懂为什么会经常无缘无故焦躁不安,不想跟人交流,不想跟人说话,不想出门一步。 原本他以为没什么,过几天自己就会好了,谁知道越来越严重,到后来甚至会产生强烈的,伤害自己的意识。 从那个时候他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生病了,悄悄在网站上查了好久,然后歪打正着的,联系到了谢思思。 “他从一开始就很抗拒来看病,很长时间都是跟我保持网络联系,因为他说很害怕接电话,所以那段时间我们甚至没有通一个电话。” “他一直知道自己需要看医生,可又没办法说服自己进行治疗,经常只会在病情严重到让他感觉受到威胁,才会跑来找我,一旦情况好点,又会立刻缩进自己的保护壳把自己藏起来。” “我们第一次正是见面是在他刚上高中那会儿。说实话,那时看见他的样子,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他看起来很开朗,很帅气,跟我想象中瘦弱悲哀的模样截然相反。” “但是很可惜,网络背后的男孩儿是他,站在我面前的也是他。毕竟阳光再明亮,也总有照不到的阴暗面,不是吗?” 时光耀睁大眼睛,喉咙被酸涩堵得水泄不通,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说到此为止他是痛心,难过,那么谢思思接下来的话,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时先生,或许因为种种理由,时樾什么也没有告诉你,不过作为外人的我有幸知晓他许多心里话,所以时先生,在这里,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时樾生病大半的原因,都是因为你。” 一字一句犹如千斤重,狠狠砸在他心口。 时光耀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抖得不行,眼眶憋得通红,半晌,像是终于完整接受了所有自信,崩溃地扶住额头遮住眼睑。 “怎么会这样!我真不知道,我只是希望他可以变得更优秀,可以比所有人都优秀,我真的不知道他生病了,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他好。” “光耀。”徐芳抹掉眼泪,坐在身边紧紧挽住他的手臂:“没事的,现在不算晚,我们一起帮他,一起陪着他,慢慢治,总会治好的。” 看着他的样子,谢思思也不忍心再说什么重话:“时樾太缺少关心了,在他的潜意识里面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来自家人的关心和爱护,他现在情况非常糟糕,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成为最后悲剧的□□,所以时先生,请你拿出十二万分的耐心,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怪他,他现在只需要鼓励,不需要责骂。” 时光耀敏锐察觉她话里有话,放下手抬头,一双充血的眼睛求助地看向她:“谢医生,是不是小樾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是。”谢思思坦然点头:“小樾之前情况一度非常乐观,因为他喜欢上了他的一个同学,他告诉我对方很优秀,优秀到他愿意鼓起勇气接受所有曾经让他抗拒到极点的治疗流程,只为了可以正大光明地跟他表白。换句话说,这个孩子就是时樾目前为止,有且仅有的解药。” “而同样的,小樾情况急转而下的原因也是他,因为他离开了,转了学搬了家,谁也没办法联系到他。” 时光耀紧紧攥着手:“谢医生,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我找到这个孩子,就可以帮到小樾?!” 谢思思:“这样说也没有错,不过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需要你去接受并且理解。” “时樾喜欢的这个人,是男孩子。” 第51章 徐妍年纪小, 遇事不知道怎么处理, 只能缩在沙发不停抹眼泪,一边把能联系到的同学都联系了一遍,盼着他们之中有人能知道阮荇现在的联系方式。 徐芳已经红着眼睛楼上楼下来回走动了许久, 几次尝试着想要时樾打开门,无奈都没有得到回应。 时光耀表面看来算是他们三个之中最淡定一个, 只是心里头的惊涛骇浪比她们两个加起来还要汹涌翻腾。 谢思思已经离开了, 可是她那些话带给他的震撼有多大是谁也无法理解的。 是, 他是整日忙于工作没有足够的时间去陪着时樾,去了解时樾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可是不可否认即使用错了方式,但作为一个父亲, 他是真的很爱时樾,很希望他可以变得优秀,成为未来的人上人, 他所有的努力都是想要时樾可以在现在, 往后都过上最好的生活, 他想要为他铺好今后所有的路,让他可以在离开学校后也能一帆风顺,不用吃苦。 他是真的很爱时樾, 很希望他能够过得好。 可就在他自以为已经做得很好时, 现实就这样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时樾不仅没有如他预期的那样,甚至因为他的原因年纪轻轻患上严重抑郁。四年,整整四年, 他最爱的孩子都在痛苦地挣扎,就像一个于森林迷路,陷入沼泽的独行者,奋力想要挣脱泥淖爬出来,却因为孤身一人无处借力,只能不停地挣扎,自救,拼尽全力往外爬。 而他呢?一无所知。 多可笑,多难堪,多……心疼啊。 他就那么低头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走马灯一样的画面,每一帧每一幅都是关于时樾。 想得多了,他才恍然记起来,原来曾经他们父子的感情也那么亲近过,那时候时樾还会在摔倒时候委委屈屈喊他爸爸,会在他出差时打来电话期期艾艾地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会在考了好成绩后兴冲冲跑到他跟前求表扬,会在父亲节用小朋友的眼光精心给他挑礼物……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父子俩变得这么水火不容? 是在时樾摔哭时批评他男孩子别总哭哭啼啼时,还是在电话里冷冰冰地告诉时樾不要打扰自己工作时,是在看到成绩单后责骂他为什么不是第一名时,还是在赶着出门前不耐烦地推开他礼物时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徐妍敲不开门,听不见门里头的动静,来回走动,反复如此,心里忍不住升腾起最悲观的念头,越想越心凉,交握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冲下楼跑到时光耀身边,急得语无伦次:“光耀,我们不能这样干等着,万一小樾一直躲着不肯出来,万一,万一他想不开做傻事怎么办啊!” 徐芳的话将他从无穷尽的自责悔恨中狠狠拽出来,时光耀浑身一僵,半晌,踉跄着从沙发站起来急匆匆跑上楼,中途因为脱力险些从楼梯上摔下来,幸好徐芳紧紧跟在后面,眼疾手快把人扶住。 面对眼前这扇门,时光耀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心力交瘁过,以至于双手冰凉,掌心一片冷汗。 “小樾,你开开门,是爸爸。” 从谢思思离开起他就没再说过话,短短几个小时时间,声音仿佛苍老了许多,嘶哑得叫人心里发苦。 “小樾,爸爸知道错了,是我不好,我不该逼你,不该总是扔下你一个人,以后爸爸都该,通通改过,你快出来,别让爸爸担心好不好?” 徐芳就在旁边陪着他。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已经看惯了这个男人疏离高傲的模样,他总是那么自信,骄傲,雷厉风行,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是胸有成竹,满腔自信。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因为自己犯下的错误在儿子门外痛苦自责,哑声道歉。当她眼睁睁看着第一滴眼泪从他满是疲惫的双眼滑落,只觉一颗心都被紧紧揪在一起,憋闷得快要喘不过气。 “小樾,你把门打开,什么事我们都可以商量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舍不得那个孩子,爸爸来帮你找,好不好?” “小樾,以后你想要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你,你喜欢什么,要做什么,想要跟谁在一起,不管什么都支持你,求你了小樾,开开门吧。” 西装革履的背影不堪重负地弯下,背脊不再笔直,最骄傲的雄鸡低下头颅在哀声恳求孩子的原谅。 “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徐芳死死捂着嘴,泣不成声。 都是多好的人啊,为什么总是要经历这些?老天爷就不能存多一点善心,好好对他们吗? 咔嚓一声锁响。 两个人都是猛一抬头,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骤然亮起。 门从里面拉开,时樾脸色苍白地现在他们面前,抿着嘴角,两眼肿得可怕,瘦削的肩膀无力地耷拉着。仿佛一夜之间瘦了十斤,犹如星光明灭的双眸如今黯淡得让人心酸。 才多久的时间啊,那个阳光帅气的少年就把自己折磨成这样,憔悴得让人不忍多看。 “小,小樾……” 时光耀喉咙堵得厉害,勉强发出的声音都带着浓厚的哭腔。他想伸手抱抱他,只是才抬起手,时樾便轻轻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他:“爸,我饿了,想吃东西。” “好!好!我马上下去给你准备!” 他肯主动出来,已经是万幸。 时光耀和徐芳不及多想,胡乱抹了眼泪匆忙跑进厨房,不消一会儿,餐桌上已经摆满各种丰盛的菜肴。 一家人多难得才能凑齐一起坐在餐桌前吃一顿早餐,只可惜,原本应该温馨和谐的气氛不在,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敏感脆弱的男孩儿,生怕稍有不慎就会让他情绪崩溃。 “哥,你已经整整两天没吃饭了,多吃点,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时光耀一颗心都在他身上悬着,见他终于肯吃东西了,满心一松,正要夹起一块排骨放进他碗里,时樾忽然捂着嘴站起来冲进厕所,哇地一声,才吃下去那一点儿东西又被原封不动吐了出来。 时光耀第一时间扔下筷子跟过去,就见吐完的时樾兀自冷静地打开水龙头漱口一脸,然后一脸平静地规范餐桌前重新拿起碗筷接着吃,仿佛刚刚所有都没有发生过。 第52章 “哥……”徐妍太害怕了, 害怕到连思考都觉得会搅动他的神经。时樾这个行尸走肉的样子, 简直就是在剜他们的心头肉。 徐芳难受地放下筷子,掩面偷偷流泪。 时光耀没有回到桌前,就现在时樾不远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看着他明明不想吃,明明吃不下, 明明吞咽都那么艰难, 还要强逼着自己胡吃海塞, 努力将饭菜刨到嘴里咽下。 那一瞬间,他真的很想冲过去抢下他的碗筷叫他不想吃就别吃了。可是不行,理智告诉他时樾需要吃东西,必须吃东西, 就像时樾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他在努力的吃,努力想要填饱肚子。 然而有一种努力叫做无用功, 就是无论再怎么努力对抗现实, 还是没有办法得到期望的成功。 就像时樾潜意识里的抗拒, 胡乱塞了满肚子食物,才回到房间就因为心止不住反胃重进厕所再次吐得一干二净。 没办法,他努力过了, 真的办不到。 就像他没办法控制自己总要去思考阮荇离开这件事, 抑郁不安占据了他的身体,撕扯着让他躲进壳子再也不要出来,不要见人, 更不要接收治疗,就这么一直藏下去,只有残存的一点理智告诉他不可以这样,他必须强迫自己摆脱。 挣扎在颓废面前显得太无力,他想要爬出沼泽,却又因为找不到爬出去的动力,只能半陷在里面苟且偷生。 他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就像时光耀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房间里的呕吐声犹如一把尖刀一下一下扎在他心上,他却只能束手无措任它鲜血直流。 徐妍失眠了。 或者说,现在这栋房子里的人,应该没有谁能睡得着。 手脚冰凉,心里也不暖和。她惦记着隔壁的人,翻来覆去直到半夜,终于熬不住爬起来,穿上拖着悄无声息走到隔壁门口。 灯光从门缝里挤出来一条线,昭示着里面的人跟他一样没有入睡。 想了想,下楼泡了一杯热牛奶端上来。时樾没有再锁门,她轻轻一推便能推开。 看清房间里的情景,徐妍一怔,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流干了眼泪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大大小小的画纸铺满了整个房间,乱七八糟堆叠着,有的平整干净,有的被揉成纸团,还有好多被对半撕开了,一半在这一半在哪。 被□□得形状不一的画纸无一例外有一个共同特征,上面都画着一个端着果盘,面容干净的男孩儿。 太多了,多到数不过来,也不知道时樾到底画了多久,最坏的猜想,他这两天一次也没有合眼,从把自己关进房间开始就一直在画,停不下来。 徐妍知道这幅画是他想要送给阮荇的礼物。 “哥,别画了,休息一下好不好?” 时樾目光一刻也舍不得从画板上挪开:“不行,画不出一幅好的,我怎么有脸送给小海藻做新年礼物?” “你别这样,阮荇他已经没办法收到你的新年礼物了!” “就算他收不到,我也得准备好啊。”他说:“这是我想跟他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总得有些排面的。” 徐妍一咬牙,伸手抢过画板上未完成的画:“哥,我知道阮荇走了你难受,可是这已经是事实不可逆转了,他走了,你的生活还要继续啊,你还有朋友,还有我们,还有时叔叔,难道你都不要了?” 热牛奶被强行塞进手里,徐妍努力放轻声音:“喝了这杯牛奶去休息好不好?你现在已经很累了,再不休息的话会出事的。” 画笔掉在地上,时樾双手捧着杯子,低头呆愣愣看着里面的牛奶。 扑通。 是液体掉落进去的声音,砸起一道道小小的水花。 “我没办法……”声音因为压抑了太多感情,沉重得难以言喻:“我没办法不去想他,我也知道这样不行,可是我没办法……” “我们才认识多久啊,我还没有跟他好好的在一起过,憋了好多话没有跟他说,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怎么忽然就分开了……” “我知道’他‘又出来了,以前我可以努力把他塞回去,可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我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抓住我的死穴了。只要一想到我们俩就这么完了,这辈子剩下的时间我都看不见他,我就觉得有只刺猬在我心口上蹦跶,难过的想死。” “奶奶走了,如果现在连他我也失去了,我真的不知道生活应该怎么继续,你知道吗,要是没有小海藻,我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世界。” “我知道这样不行,我得活下去,我得活下去才能找到他,可是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已经很努力了,想要抽身出来,像个正常人一样,可还是不行,求你们了,帮帮我……” “我真的,真的好想他。” 睡不着,吃不下,加上本身又有低血糖,时樾没扛到第二天早上就晕倒了。 时光耀急得犹如惹祸上的蚂蚁,叫来家庭医生的同时也给谢思思打了电话,哀声求她给点办法,帮帮时樾。 谢思思匆忙赶过来时正好看见医生离开,房间里时樾已经输上营养液,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呼吸很轻,面色憔悴得让人心疼。 她沉沉叹一口气:“或许这一晕对他来说还算是好事,至少能让他休息一下,暂时被折磨的脱离苦海。” 时光耀借故背对着他们用力抹了把眼睛。 只能靠营养液吊着的一条命,算什么好事? “其实早在这之前,我已经跟小樾说过,他在迅速恢复的阶段最不能受到刺激,他也信誓旦旦向我保证绝对不会,谁想这才多久,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徐芳急忙追问:“谢医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难道就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可以为他做的?” 被三双充满希冀的眼睛注视着,谢思思心中纵有千般不忍,也只能无奈摇头:“老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或许在别的病痛上这就是句废话,但是在心理学上,这就是最根本的办法了。” “小樾的病来得不突兀,全是长年日积月累的抑郁,现在只是出现了一个突破口,那些积压的情绪便破土而出,在一瞬间将他击溃。现在的情况,只要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主动接受治疗,我就是再想帮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说想要走出来,第一步只能靠他自己去战胜心底的阴暗面。” 徐妍问:“如果他走不出来呢?难道我们就只能这么看着干着急,眼睁睁看着他情况越来越糟糕却什么也做不了?” “不。”谢思思坚定地摇摇头,转脸面对时光耀:“时先生,就像我说的,心病还须心药医,你的态度非常关键,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小樾的病绝大部分症结都在你的身上,想想他需要什么,什么对他来说不可割舍,或者有什么小时未曾实现的愿望。” “时先生,小樾真的很努力地想要让自己走出来,他已经很坚强了,我们也不能放弃他。你是从他小时就陪着他长大的人,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继续下去的希望。这件事,只有你能帮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保证,下一章是最后一章虐了! 第53章 在她说到陪着他长大时, 时光耀略显佝偻得身躯几不可察地一颤。他忽然就想到在时樾奶奶葬礼那一天, 他也曾说过以后都会陪着他,当时时樾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说,你不可能代替奶奶陪着我, 永远不可能。 是啊,外人不了解, 他自己还不清楚么?陪着长大, 多讽刺啊, 说到底,他只是尽着一个父亲最基本的责任,养大他罢了。 有些地方藏得太深,不去深挖或许还永远不会被发现。 他不知道时樾喜欢什么, 喜欢吃什么喜欢用什么喜欢玩儿什么,通通不知道。所以他只能努力去想象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会喜欢什么,然后把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送到时樾面前。 游戏机, 篮球, 光碟, 球鞋,限量汽车……所有他能弄到的都弄来了,可是结果依旧不尽人意。时樾不稀罕那些, 连看都没看一眼。 时光耀绞尽脑汁地回忆, 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一件事,腾地站起来重进时樾房间。 房里的人一如既往靠在窗边画他的画,只是画上已经不在是那个男孩儿, 而是一大束包装精致的木芙蓉,粉粉白白,漂亮又温暖。 与画中的美好不同,几天时间已经把他折磨得消瘦太多,阳光铺洒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渡上一层浅浅的光晕,好像眼前一切都只是假象,随时会消失不见。 这是他仅剩的,可以分摊他注意力的事情了。如果不画,他就会控制不住地放空大脑,或者是胡思乱想,连自己的行为也变得不受控制,他不能保证下一秒的他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 只有画画的时候,他才能勉强找回一点属于自己的理智,会知道自己还有没完成的东西,这是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礼物,是要送给他最最喜欢的那个人的礼物,要好好画,认真画,没有画完就不能停下。 时光耀深吸一口气走上去,矮身蹲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小樾,我记得你小时候有段时间特别想去游乐园对不对?那时候爸爸忙,没时间陪你去,可是现在爸爸有时间了,我们一起去一趟,就算不想玩儿,就全当散步了,去走走好不好?” 片刻,注满期待的目光在对方轻轻摇头的动作下渐渐黯淡。 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吗? 时光耀扯出一丝苦笑,侧头,目光便落在他红肿的手背。 时樾吃不了东西,就算强迫自己吃下去,不消片刻也会马上干干净净吐出来,无法,只能靠着每天输营养液吊着,可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啊。 徐芳守在楼下焦急地开回踱步,见他下来连忙迎上去:“怎么样?” 时光耀疲惫地揉着额头:“是我这个父亲太不负责,竟然连自己儿子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所有我能想到的都试了,可是都没有用,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徐芳问:“你刚才说想起来的是什么事?不是说一定可以么?” 时光耀:“小樾小时曾经说过很想去游乐园,但那个时候我忙于工作一直没有带他去,我以为这会是一突破点……” “多小的时候?!”徐芳抓住他的胳膊追问:“那个时候你和小樾妈妈分开没有?” 时光耀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起这个,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没有,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分开,只不过距离分开也隔得不远了。” 徐芳不知想到什么,表情凝重地放开他的手,红唇抿成一条直线。 沉吟半晌重新开口,郑重严肃:“光耀,我觉得,或许你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时樾的妈妈。” “不止因为她是小樾的母亲,有权利知道这件事,更因为小樾现在需要她。” 时光耀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算不算病急乱投医,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白新月在接到他电话的时候耐心听完了他说有的话,知晓时樾现在糟糕的情况后毫不犹豫买机票迅速赶回来。 急促的门铃声响起,时光耀一拉开门,白新月便怀抱着一个模样三四岁小女孩儿焦急地冲进来:“小樾呢?!他情况怎么样,还是很糟糕?!” 时光耀总觉得没脸见她,后退一步难堪地撇过脸:“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小樾,连他生病都不知道,或许你当初是对的,小樾抚养权,你比我更……” “别说这些了。”白新月着眉头打断他:“现在后悔没有意义,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帮到小樾。” 趴在白新月肩膀上的小女孩儿好奇地打量着时光耀,在他看过来时糯糯叫了声叔叔后又害羞地飞快把头埋进妈妈肩膀藏起来。 白新月拍拍她的脑袋,解释道:“贝壳知道小樾,她很喜欢小樾,也一直想要见他。” 时光耀已经没心情再计较这些,应了一声,带着他们母女二人一前一后地上楼。 徐妍和徐芳自知这个时候不需要她们,只能乖乖留在客厅里等待。 推开门,白新月一眼看见窗边苍白的少年,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没有被他们的到来惊扰半分,只专心致志画着手上的东西,属于少年人的意气在他身上看不见半点,就像一汪断了源头的死水,毫无生气。 所有的心理准备都抵不过眼前的一切。 只在瞬间,白新月捂着嘴泣不成声。这是她的孩子啊,怎么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模样。 他看起来太脆弱了,就好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瓷娃娃,她甚至不敢开口叫他,就怕太突兀,会把他吓着。 努力放轻声音走上前:“小樾……” “哥哥!!” 小孩子不会感受气氛,一切都随着情绪走,脆生生的叫喊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窗前画画的少年。 辅一对上时樾的视线,白新月紧张得险些忘记呼吸。 正是这一瞬间的疏忽,贝壳从她怀里挣扎着下来,张开双臂脚步蹒跚地跑到时樾面前,欢喜地一把将他抱住。 “哥哥,哥哥,是小贝壳的哥哥!”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开心,抱着时樾的手臂蹭来蹭去觉得不够,还要歪歪扭扭往怀里钻:“哥哥,抱抱~” 白新月和时光耀看得都快心脏骤停,就怕小贝壳不知轻重会触碰到时樾已经敏感至极的神经,让他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出人意料的,时樾并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反而是在她使劲往自己怀里挤的时候僵硬地伸手帮了一把,让她可以顺利爬到自己腿上坐下。 小贝壳好开心,边叫哥哥边咯咯咯一直笑,紧紧拉着他的袖子不撒手,开心之余还不忘回头看白新月:“妈妈真的是哥哥,小贝壳没有认错,游乐园里面的就是哥哥!就是长哥哥样子的哥哥!” 大概是“游乐园”三个字触及到他的神经,时樾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白新月,原本平静的眸子渐渐漫上让人心酸的惶惶无措。 白新月眼泪掉得更凶。 几步上前半蹲在他身边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想要去拉他的手,又害怕会吓着他让他不舒服。 “小樾,两个月前,你是不是去过游乐园?” 时樾垂下眼帘,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你是不是看见妈妈了?” 时樾不说话了,或者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然而白新月却因为他短暂的沉默更加难过:“对不起,对不起小樾,妈妈没有故意不理你,妈妈当时真的没有看见你。” 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忽又指着小贝壳焦急道:“可是小贝壳看见了,真的!我抱着她的时候她就指着后面一直说看见哥哥了,叫我回去,回刚刚的地方,可是等我们再跑回去时,你已经不见了。” “小樾,你是不是还生妈妈的气,所以不想理妈妈不想看见妈妈?” 喉间的哽咽让她几乎说不出话,小贝壳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只是看她好难过的样子也跟着瘪起嘴巴:“妈妈不要哭。” “我没有。” 沙哑到极点的声音,让白新月瞬间止住哭泣,就连时光耀也瞪眼了双眼,惊讶和狂喜全写在脸上。 几天的时间,时樾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我以为,是你不想看见我,我以为,你已经认不出我了。” “小樾……” 时樾自顾自说着自己想说的话:“你当时在笑,还对我张开双臂,我以为你是想要抱我,我,我正想过去找你,就看见你的女儿扑进你怀里。” “你们看起来很开心,我还听见你说,她的爸爸在等你们,你们一家人来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白新月忍不住了,直起身一把将他紧紧抱住,失声痛哭。 “不是的,小樾,你也是我的家人,你也是我最爱的人,我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你?小贝壳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妹妹,她很喜欢你,从我第一次给她看你的照片开始就很喜欢很喜欢你,宝贝,我们都很爱你啊!” 时樾怔楞不知作何反应,他不知道心里此时充斥着的到底是什么心情,是欣喜,是庆幸,还是茫然无措,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白新月和小贝壳的到来如同涓涓细流出现,终于让他那一潭沉寂的死水起了涟漪。 原来不是他想象得那么糟糕,原来那时只要他追上去,也是可以得到拥抱的。 试探着抬手想要回抱时,慌张的脚步声提提踏踏上来,是徐妍。她抱着一个盒子,气喘吁吁冲到他们面前将盒子递上。 “哥!你的快递!” “原本早就应该送到的,都是因为快递那边出了差错,滞留到刚刚才被送来。” “我看了,寄件人是阮荇,是他离开之前寄给你的!” 第54章 “然后呢, 人把你折磨得要死要活, 结果拿瓶不值钱的廉价千纸鹤就把你治愈了?” 车上,许维扬一手搭着方向盘,曲起手指无意识敲得咔哒咔哒响, 节奏跟他现在的心情一样混乱。 时樾坐在副驾,将黑色鸭舌帽压得很低, 看他时得微微抬起下巴, 闻言嘴角一撇:“好好说话别放屁, 你才廉价,你全家都廉价!” “行行行!我不说你宝贝了行吗?”许维扬举双手妥协:“但是你这事也太难办了,我记得以前刚签约的时候就跟你说过,不管你有什么底, 可能或者不可能成为黑料的都要告诉你,你当时跟我说的啥?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啥也没有, 现在呢?怎么还让人挖出来个重度抑郁症?” “是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啊。”时樾往后靠在椅子上, 无所谓道:“怎么着, 我就不是人,我就不能生个病?得过抑郁症就是偷鸡摸狗了?” “啧,我不是这个意思!”许维扬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现在这个娱乐圈现状你不是不知道, 黑粉营销号一抓一大把, 圈内背后多少人盯着你?只要一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跟个面团似的,屁大点一坨给你撒上几袋子发酵粉, 弄得全网黑跟风黑,搞掉你几个代言都算轻的,弄不好再给你安上几个莫须有罪名,糊穿地心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时樾哦了声,摸出手机开始玩游戏。 许维扬快被他气死:“你就可劲儿作吧!把自己作糊了就赶紧回去继承你家矿山,反正大少爷又饿不死!” “不行。”时樾头也不抬:“我可不能糊,你当初承诺的要帮我大红大紫,最好还能推我走上国际舞台的康庄大道,让全世界都能看见我,做人可得说话算话啊许老板。” “你现在倒是在圈里找个跟你同龄流量比你还高的人出来啊!” “好吧算你成功了一半。” “……”跟他撒火有什么用,永远左耳进右耳出,最后气到得还是自己。 许维扬顺顺自己胸口:“行,我不跟你扯,刚刚寄刀片那位我会报警走法律程序严肃处理,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一并说出来,我也好一次性帮你把屁股全擦干净了。” “没了”时樾说:“老底都对你掀干净了。” 一把游戏结束,正好需要发来信息,回头有空陪他去一趟医院做产检。 时樾顺手回复:[我那亲爱的便宜弟弟呢,自己媳妇产检都不陪着?] 徐妍:[时叔叔那边最近有个项目吃得紧,他也忙得脚不沾地没办法赶回来。] 许维扬说:“现在你有过抑郁症病例这事已经开始发酵,很多对家都已经下场准备给你来个雪上加霜,带节奏的是肯定少不了,所以这几天我就不给你安排工作了,在家好好休息,团队这边会尽快想出万全的解决方案,如果可能,别做回应别刷微博别看私信,我怕你脆弱的小心灵受不了,回头又抑郁上,那才难搞。” “别太小看我了。” “行,你厉害,那就管好自己,能闭嘴就闭嘴,别一天天的到处点赞到处视奸人家粉丝群,尽给我惹麻烦。” 黏了刀片的快递盒是时樾亲手拆的,一开始没注意,直到靠近掌心的指腹被划拉出一条口子,觉得痛了才发现。 再看,盒子里没别的东西,就一张骂他的小纸条,长篇大论,中心思想就是祝他这个有自杀倾向的非主流抑郁症患者赶紧的糊穿地心,别出来带坏祖国花朵。 够幼稚,也够气人。 许维扬教训完了,气儿也顺了不少:“说实在,没看你出来你小子还是个长情的小混蛋,行,想找人是吧,许哥没别的本事,捧个国际巨星出来还是不在话下,不过先说好,就你这胎死腹中的初恋经历也得给我捂住了,一个字不许往外吐,知道吗?” 见人乖乖点头,许维扬没好气地翻个白眼:“等着,我去外边药店给你买个创口贴,然后送你回家,坐这儿安分点等我回来。” 时樾抬头,眼睛眨巴眨巴看他:“能买可爱一点的吗?” “啥?” 时樾对他比划出一个闪电的模样:“我想要带着皮卡丘花纹的创口贴,就像这样。” “……” 跳下车嘭地甩上车门,有时候他是真不想搭理这个弱智。 皮卡丘创口贴没买到,时樾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只笔就坐哪儿涂涂画画,临到下车了嘚瑟地伸手给许维扬看:“顶流的皮卡丘。” 黑乎乎丑不拉几的在创口贴表面糊了一坨,不说还以为他画的是个黑洞。 不客气地让他赶紧滚,等人懒洋洋下车了赶紧关上车门一脚油门下去,离他远点,智障会传染。 徐妍的产检约在下午,时樾到家后先是回房间倒头睡了一觉,临到三点才爬起来,随便套个卫衣,翻出个黄色的卡通口罩带上,镜子里的少年一身浓厚的中二气息,任谁也没办法将他跟舞台上闪耀全场的大明星扯上关系。 就很棒。 “老妹儿,ok没?” “来了!” 带着渔夫帽的徐妍挺着肚子从房间出来。 距离预产期还有三个多月,不过因为是双胞胎的缘故,肚子已经很大了,低头完全看不见脚背。 她自己觉得没什么,照样楼上楼下来去自如,不过作为旁观者,时樾看得心惊胆战的,尽职尽责把人抱下楼,三个人的重量,在他手里也轻轻松松。 从车库挑了辆车直奔医院,徐妍进去检查,他就在外面坐着看走廊里几个小朋友蹲成一团在那儿抽手指。 这他小时候也玩儿过,就是一只手捏着另一只,让后让别人才哪个是中指。时樾这个幼稚鬼,上一秒还正襟危坐,下一秒就跟着蹲过去要跟他们一起玩。 “……呐,猜猜看,是哪一只。” 他把握好的手指递到中间,几个小孩子面色严肃地讨论到底哪个才是中指,然后信誓旦旦捏住一根。时樾贱兮兮放开手,左手无名指早被曲起藏了起来,他们抽出是右手无名指。 “大哥哥耍赖,怎么可以用两只手!” “就是,这样怎么可能猜得出来,不可以的,赖皮赖皮!” 时樾乐呵呵地接受批评,正想说那咱们再来一次,余光里忽然闯进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清瘦,干净,只一眼,便跟他记忆中那道人影瞬间重合。 是他?! 脑海里炸出的白光让他一时险些丢了神智,一晃眼的功夫,那人已经不见。 时樾猛地站起身往走廊那头追过去,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干脆用力奔跑起来,气喘吁吁冲进拐角的病房。 第55章 病房里, 一位带着眼镜的男医生正在对病人进行检查, 听见动静疑惑地看过来:“这位先生,有事?” 时樾喘着粗气睁大眼睛看清他的脸,下一秒, 失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不是他的小海藻。 他又认错人了。 “抱歉,没事。” 客客气气对人道了歉, 时樾揉了揉太阳穴, 转身拖着步子一步步往回走。 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还是这么冲动,还是学不乖。每次都会因为一点点的相似腾起最大的希望,然后就是一次次比希望更大的失望。 检查室外,几个小朋友还在原地叽叽喳喳玩儿, 见他回来,热情洋溢想去拉他。 时樾把自己摔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冲他们摆摆手,拉起宽大的卫衣帽戴上, 将没被口罩遮住的半张脸一起隐入黑暗, 一动不动, 直到徐妍做完检查出来。 “怎么了?”徐妍拉拉他的帽檐:“也没等多久吧?就自闭了?” 时樾放下帽子,将口罩更往上拉了些,遮住整个鼻梁:“就有点冷, 坐着坐着困了。” “最近是降温严重, 在外面睡觉很容易感冒,我们快回去吧。” “嗯。” 两人刚起身,就有一个人拿着病历本从方才那间病房的隔壁走出来, 边记录边和身边的护士说着什么,统一的白大褂穿在他身上,配上干净清俊的面庞,竟也能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润如玉。 “205号病房的病人术后恢复得很好,拆线后伤口正常没有发炎的迹象,目前病人情绪也很稳定,可以通知家属来办理出院手续了,至于207号,术后有轻度发烧迹象,可能……” 话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小护士奇怪地抬头,就见 他不知怎的定在原地,丢了魂一样,目光直愣愣看着不远处,眨也不眨。 小护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走廊那头应该是一对年轻夫妻,一个挺着大肚子,一个小心翼翼照顾着,看起来十分和谐。 是很稀疏平常的景象,在医院里每天都能看见。 “阮医生,阮医生?你在看什么?” 手里的笔掉在地上吧嗒一声,阮荇猛地回过神,慌乱地矮身捡起来,微微垂下的睫毛颤得厉害。 “没有,没什么。”艰难扯出一抹笑容:“就是突然想起好像有别的工作没做完,手头又有了新工作,有点赶……刚刚我说到哪里了?对了,那个,205的病人可以准备准备出院了。” “这个您刚刚已经说过了呀。” 阮荇低低啊了一声,低头快速翻着病历本:“是我昏了头,应该是207的病人,术后反复低烧,需要多多注意伤口有没有发炎的的症状……” 小护士敏感地察觉他语气比之刚才快了不少,匆匆交代完便转身快步往办公室去,连脚步也颇有些张皇无措的意味。 这是怎么了? 许维扬猜得一点没错,他这边一出现风吹草动,落井下石的对家就开始大肆买通稿制造热度,煽动一大群的跟风黑开始在平台四处刷评论抹黑他。 的亏理智的人还是比失了智的人多得多,之前跟时樾签了合同的品牌方也是站出来力挺他,没有一家提出节约,不管那些背后下黑手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至少在抢代言这方面就已经是不可能。 时樾这几天待在家难得的乖乖听话没有去关注那些谩骂的声音,不想出门,整天不是吃就是睡,再不然就是蹲沙发上用一副看智障的眼神盯着徐妍对她两个还没出生的宝宝进行胎教。 被他这么盯着,再博大的母爱也要耗尽:“你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可能会忍不住往你头上扔拖鞋。” “那我无聊呗。”时樾说:“你胎教搞得这么来劲,有用吗,要不要我来帮你验收一下成果,不然你让那两个小崽子叫我声舅舅试试?” “……” 有时候跟一个心智不全的成年人讨论这种脑残事情真的能把人活活气死。 徐妍不想跟他继续讨论下去,便转移话题:“哥,那事得多久才能解决?你这样一直不出面发声真的没问题吗,那些评论真是我看了都来气,搞得我差点儿以为我还生活在闭关锁国的清朝。” “我倒是挺想发声的,可惜许老板不让,他说怕我再弄出什么他收拾不了的烂摊子,别到最后真把自己搞糊了。” “糊了就糊了!正好退圈!” 几年时间,徐妍作为旁观者,只从时樾和许维扬那里了解了一点皮毛,都觉得娱乐圈的圈子太恶臭,风向转得比什么都快,只要是有张嘴,谁都能来带个节奏。 她算是知道,在这个圈子里面混的人就必须得有足够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不然就凭那几千几万张嘴,分分钟能喷得地爹妈都不认识。 时樾情况有多特殊,她就有多担心他继续在这个圈子里待下去会出事。 “我就不明白了,做明星到底有什么好?整天被跟踪被偷拍,连自己一点隐私都没有,一举一动都要被人拉出来讨论,芝麻绿豆大点的事情都能给你无限放大成为抹黑你的理由。” 时樾伸了个懒腰,往后一倒:“听起来是不怎么样。” 徐妍以为终于说动他,一喜:“那要不直接趁着这个时间退圈吧,也省的那些人叽叽歪歪说什么要搞糊你让你喝西北风,正好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不努力就得回家继承矿山。” “不退。”时樾摇头。 “为什么?” “当明星曝光率高呗!我帅得这么天怒人怨,要是不能让所有人都看见,岂不是暴殄天物?” “……你好好说话,也许我们还能聊下去。” “这就是实话啊。”时樾眯起眼睛笑:“有人跟我说过,说我特别好,特别耀眼,像我这样的,就应该去做明星,让所有人都可以看见,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我得听。” 这话听来欠揍,可徐妍听着听着,就笑不出来了。 这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那时的时樾会忽然心血来潮说想要当演员,会那么迫切地想要出名,想要大火。 “你说的这个他,是阮荇吗?” “是啊,不然还能有谁?”时樾语气轻松。 “图什么呢?”徐妍问他。 “图他喜欢啊。” “只有这个?” “……好吧,其实我也有私心。”时樾盯着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看灯光在里面明灭闪烁。 ”我找不到他,只好把自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等着他来找我了。” 人都说时间是最好的灵丹妙药,再苦再难再痛,熬过去了,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就能忘得干干净净,可放在他身上,怎么就不管用了。 日积月累,他越来越爱做梦,总是梦见那天电视塔的烟花之约,小海藻准时赶过来了,他们两个挤进人山人海的电视塔最顶端,一起期待着第一颗烟花爆炸的盛景,又或者他总是心心念念的要带小海藻一起去吃一次火锅的愿望终于实现,小海藻就坐在他对面被辣得直抽气,水汪汪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笑,更或者,再久远一些,在那家饭店后面的巷子里,他提着蛋糕走上去,亲手放进他手里…… 梦到的越多,过去的记忆越是清晰难忘。 有时候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会在看见他时哭得眼泪鼻涕横流,拉着他追问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这么久还不愿意来找他,一直到把自己哭醒,然后,睁眼到天亮。 果然,时间不是解药,对他来说,解药从来都只有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撒糖了! 第56章 几天后, 许维扬打电话过来, 说要接他去参加一个饭局,来的都是几个挺有名的品牌商,说是这次处吃好了, 几个代言都能轻松到手。现在局势特殊,多接大代言, 对他现在的情况很有利。 彼时时樾正在厨房忙碌着给自己做蛋糕。 生日蛋糕。 徐妍他们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时樾这几年总喜欢过两次生日, 时樾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他们。 那一夜高楼的寒风有多刺骨, 从电话里传来的声线有多温柔,病房里男孩儿的拥抱有多暖和……这些,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许维扬的电话打断了他正专心致志和奶油的思绪,等他说完了, 才试探着问他:“有没有可能我不去?” “你说呢?”干巴巴的语气,时樾都能想象出来他现在翻着死鱼眼的表情。 时樾垂下脑袋,卖惨装乖:“可是今天是我生日啊亲, 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还让我去接客, 啊, 这就是资本主义的丑恶嘴脸吗?” “……戏精,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生日早过八百年了!再废话头都给打飞!自己收拾好,七点半我过去接你。” “噢。” 时樾有气无力应了一声, 无奈将奶油放回冰箱, 回房收拾自己去了。 七点半,许维扬的车准时到了楼下。 聚餐的地方订在岸芷汀兰,因为工作的原因时樾去过很多次, 没觉得多好吃,就是贵,唯一值得称赞的大概就是它里面对得起昂贵菜价的装修,以及楼下蛋糕店味道独特的小蛋糕。 把时樾放在门口,许维扬开车进了地下停车场,再出来时时樾还乖乖站在原地等他,只不过手里多了一个精致的蛋糕包装盒。 “做什么?自带饭后甜点?” 时樾说:“生活得要有仪式感,说了今天我生日,就一定得吃到蛋糕。” 许维扬无语:“行了行了,随你,上去了。” 服务生把他们俩引进包间时,里面已经坐着好几个人了,其中两个模样看起来比时樾大不了几岁,估计是早早毕业回家继承了矿山。 想想也是,他现在处境不算好,能在这种时候冒险继续用他做代言人,少不了有一股倔强和冲劲儿,非年轻人莫属了。 时樾从容找到自己位置坐下,起手就是一圈酒轮流敬过去,几个负责人看他这么爽快,笑逐颜开,几圈下来桌上氛围已经十分和谐。 坐在时樾边上的年轻男人酒量不咋样,三巡未过就开始晕头转向,搭着时樾的肩膀说跟他相见恨晚,一个劲儿的要跟他拜把子当亲兄弟。 时樾快被他勒死了:“松手兄弟,有话好好说!” “没问题!”男人倏地松开手,目光落在他手边的蛋糕盒上:“那是啥?” “蛋糕。” “给我买的?”男人伸手指着自己鼻尖,嘿嘿一笑:“你咋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时樾正想把蛋糕放远一些免得被醉鬼嚯嚯到,闻言止住动作:“你也生日?” 男人骄傲地点点头。 于是,接下来的局面从这里开始往一个奇怪的方向拐过去了。 两个寿星开始惺惺相惜互相劝酒,顺便分食了一块对成年人来说还不够塞牙缝的小蛋糕。 桌上其他人见状也来了兴致,吃完饭不够,还提出要去找个KTV帮两个寿星庆生,顺便重新订了个超大的蛋糕送过来。 许维扬是真没想把场子热成这样,可看时樾本人还挺乐在其中,他也就没说,一行人吃完饭前脚刚离开岸芷汀兰,后脚就打车进了KTV。 一帮汉子的包间自然是阵阵鬼哭狼嚎,许维扬一开始还能理智地拒绝一下,到后来就彻底沦陷于男人帮的沙雕狂欢,嚎得比谁都起劲儿。 时樾没加入他们的抢麦大作战,打了个闷闷的酒嗝,目光涣散地坐在卡座,微微倾身,显然对刚刚送开的大蛋糕很有兴趣。 黄色的糖霜,上面有草莓,还有草莓颜色的奶油……这不就是他那天买给小海藻,可惜到最后也没送出去的蛋糕么? 于是,拿出包装里的一根小小的蜡烛,颇有仪式感地点燃,插上,许愿,吹灭,然后掏出小叉子从边缘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甜味在嘴里化开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哦,原来那天如果把蛋糕给了小海藻,他吃进嘴里会是这种味道啊。 果然不愧是他挑的蛋糕,好吃极了,等以后见到小海藻了,一定要重新买给他吃。 六个人的包间就两个麦克风,麦被抢了的就窝进卡座开始新一轮友谊干杯。时樾来者不拒,有人来他就喝,没人他就吃蛋糕,喝完了就让前台再送,周而复始,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只是觉得脑袋涨得快要爆炸,恶心,想吐。 冲进厕所哇地一口,吐完了也没觉得多舒服,反而让胃部痛苦的更加明显。 死命按着肚子跌跌撞撞往外走,还没下完台阶,就撑不住身子一歪重重摔在地上。 意识模糊前,他最后看到的就是一群醉鬼跌跌撞撞想要过来扶他,尤其是许维扬,一脸被鬼掐了脖子的表情,冲过来时还不小心绊了一脚,直挺挺跪在他面前。 什么啊,我还没死透呢,磕什么头? 然后,浑身一软,彻底陷入黑暗。 …… “今天花店没有开门,我不能给你买芙蓉花了,玫瑰花也没有。” 傍晚的城市还能看见一点点被夕阳染上的绯红,时樾看见阮荇气喘吁吁从那头跑过来,脸颊都染上了夕阳的颜色,到他面前时从衣兜里掏出两张票:“不过我买到了这个,烟花秀那天电视塔最顶层进场券。” 他笑起来,眼睛弯成两单新月:“时樾,我们今晚一起去看烟花吧?” 时樾呆呆望着他,大脑清醒得可怕。 他记得现在还是深秋,还是不用穿厚毛衣的季节,而烟花秀在冬天,今晚明明是看不到烟花秀的。 他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眼前人还在歪着头一脸期待地等他回复,时樾伸手一把握住他的双手紧紧包裹在掌心,两张门票从指尖滑落,飘忽着落到地上。 “特意来给我过生日的吗?” 额头抵着两人交握的手,时樾笑着笑着,眼泪开始往下掉:“小海藻,你到底去了哪里?我已经等了好久好久,等得快要发疯,你再不来找我,我真的要生气了。” “那么多的喜欢都没有来得及开口,你个小混蛋怎么也憋的住,都要走了,也不肯告诉我吗?” “时樾……” 阮荇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抗拒的动作让时樾抬起头,下意识想要把他抓得更紧,只是掌心忽然一空,眼前的人犹如破碎的镜像,一重重变得模糊,继而消失不见。 时樾又恨又气,蓦地睁开眼睛,却见刚刚才从自己手底下消失的人再一次出现,就坐在在床边,愣愣地看着他发呆。 跟梦里十七岁的少年不一样,眼前这个小海藻更贴近十年后,眉眼已经长开,再看不见年少时的稚嫩青涩,气质依旧那么干净温润,尤其那双澄澈透亮的鹿眼,只一眼,就可以令他缴械投降。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第57章 对方似乎没有料到他会在这个时候睁开眼, 下意识就想要起身逃跑, 时樾吃一堑长一智,飞快撑着身子坐起来把人拉进怀里抱得死紧,绝不让他逃开丝毫。 温热的体温真实得可怕, 时樾眷恋万分地将头埋进他颈间,任由泪水滑落。 “小白眼狼, 你总是这样, 我明明都已经原谅你了, 可是为什么就算是做梦,你也不肯多留一会儿……” “我现在很有名了,哪里都可以看见我,应该很好找了啊, 你到底是不上网还是不看电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找我?” 对方似乎说了什么,可惜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时樾没有听见他比猫叫还轻的发问, 仍旧自说自话。 “上次, 上上次, 上上上次,你都走得好快,我的问题, 你一次都没有回答我。今天我抓住你了, 你要是不回答,我死都不会放你走。” 话里的哭腔控制不住,他也不想去管了, 只要能把人留住,不要脸又算得了什么。 “小海藻,十年了,我遇到好多人,喜欢我的,讨厌我的都有,也发生了好多事,好的坏的对半开,身边什么都变了,环境,人,什么都变了。” “可是我只想亲口告诉你,我没有变。就是再过一个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我还是只认你一个小祖宗。” “……你呢?十年了,比我们活过的三分之一的时间还要长,在这么漫长的,不那么深刻的东西都能被磨得干干净净的时间里,你有没有忘记我?” “你到底,还会不会喜欢我?” 胃里的痛感翻涌上来,时樾疼得想要缩起身体,快要抱不住他,却固执的不肯放手,仅剩一点力气也要抓住他的衣服,生怕一个不小心,又会让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 “小海藻,我真的怕,怕你对我的那点懵懂的喜欢很快就被时间磨光,怕你喜欢上其他人,怕你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结婚生子……光是想想,我就难受得快要爆炸。” “小海藻,我好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你还喜欢我的,没有喜欢别人,一直喜欢我,就像我也一直喜欢你,只喜欢你一样……” 他还在絮絮叨叨几近发泄一般的自言自语,阮荇已经完全无法转动思绪,只能傻掉一样任由他抓着。 记忆里的时樾从来都是天之骄子一样的存在,永远都是众星拱月,鹤立鸡群,是最优秀,最耀眼的存在,会偶尔嘚瑟,自恋,戏弄别人,却总是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样子。 可眼前的人却脆弱无助到极点,犹如被抛弃的小宠物,独自在外风吹雨淋熬过许多个日日夜夜后终于再一次见到主人,把自己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对方身上,什么自尊都不要了,只是哀声求他不要离开。 怎么会这样? 阮荇心慌意乱,心中腾起的猜想让他呼吸无法控制地变得急促。 在他离开的这些年,时樾究竟发生了什么? 啪。 静谧的夜,就是一点动静也显得突兀至极。 阮荇呆呆转过头,女人挺着大肚子站在门口,脚边是掉落的手机。 徐妍一手扶着门,一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就算拼了命控制,还是有压不住的呜咽从指缝流出,听得人鼻头发酸。 “阮荇……” “他终于等到你了……” —— 清早,宿醉又受了病痛折磨的时大明星按时醒来,一睁眼,入目就是白茫茫一片的天花板,以及鼻尖隐隐约约的消毒水味。 昨夜的记忆渐渐回笼,梦境也逐渐清晰。自虐一般从头到尾回味了一遍,委屈地拉上被子把自己整个蒙住。 小没良心,一个晚上气他一次不够,还要来第二次。 徐妍推门进来,手里拎着精致的食盒,里面装着她准备的早餐。 “醒了吧?”她把盒子放在桌上,伸手去揪他的被子:“别装睡,我刚刚都看见了,快起来吃早餐,不然胃又要疼。” 时小朋友执着地拉着被子:“不想醒,自闭了。” “你自闭什么?” 时樾不想说话。 徐妍戳戳他露在外面的手指,压低了声音:“昨晚见到人的时候不是还激动得哭得稀里哗啦,抱着人死活不让走?怎么才过去几个小时啊,就不想看见人家了?渣男啊你?” 三秒后,倏地拉下被子,时樾直勾勾盯着她,语气迫切:“什么意思?!” 徐妍赶紧往下压了压手掌,示意他小声些,然后下巴一抬,指向窗边沙发的方向:“喏,听说是才结束了一场大手术,还没休息多久听说你把自己喝进了医院就赶紧过来找你,哄着某个老哭包直到后半夜才睡下,现在还没醒呢。” 话里话外都是他长久以来期盼着的意思,约摸是近乡情更怯,时樾一时竟然不敢抱太大期望,艰难地扭头去看,目光一定,霎时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狭窄的单人沙发上侧身躺着一个人,穿着宽松的卫衣,曲着双腿,背对窗户面向他,小半张脸都藏在手臂里,身上只盖着一天薄被,舒展着眉头,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 心心念念了太久的人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出现,时樾在快要被滔天的欣喜淹没时,又翻起更深刻的恐惧。 会不会又是他在做梦? 会不会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一次次给他惊喜,又一次次亲手将他推进地狱。 他都被吓怕了,怕下一秒一闭眼一睁眼,又是一场空欢喜。 “他……是真实存在的吗?” 时樾睁大眼睛,忽地转过脑袋,茫然得像个孩子,对着徐妍胡乱比划着:“那个,是真的小海藻吗?是不是我又在做梦了?!” “想什么呢,当然不是。”徐妍笑着,眼眶染红:“这次是真的,哥,你没白等,他真的找到你了。” 时樾觉得自己可能变成了一个智障。 脑袋里好像塞满了东西,细细去感受又是一片空白,不能转动,不能思考,满心满眼都被沙发上那个人飞快占据,要是这时有人问他一加一等于多少,他可能都要借助计算器。 徐妍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反正等他终于从脑袋里开天辟地一般的混沌中缓过来时,房间里只剩下他,还有他沉沉昏睡的,心上人。 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下床,踩在地上时险些摔倒,稳住身形一步一步走到阮荇面前,然后蹲下,双手扒在沙发边缘,望着阮荇睡颜的目光几近贪婪。 呼吸被刻意放得很轻很轻,时樾早被十年的等待磨成了胆小鬼,几次想要伸手去碰碰他的脸颊,都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时迅速又缩了回来。 如此反复十几遍,才终于下定决心。 掌心下的皮肤温暖细腻,冰凉的指腹轻如羽翼地略过额头,眉梢,眼角,鼻尖,唇瓣,下颌,然后恋恋不舍地收回,捻指。 到这一刻他才确信眼前一切是真实的,不是梦境。 绝望能使人疯狂,从未想过失而复得也可以叫人顷刻崩溃。时樾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张脸深深埋进手掌,泪水从指缝浸出,嘴角却扬着大大的笑。 他的小海藻啊,真的回来了。 第58章 阮荇睁开眼时有一瞬间的迷茫, 逼仄得空间让他睡得很艰难, 手臂被自己压得发麻,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无意低头, 却发现原本应该在病床上好好躺着的病人趴在他身边小小的一方空位睡得正熟。 现在虽说才是秋季,但温度实在称不上宜人, 阮荇看见他还打着赤脚, 想起昨夜这人才因为酗酒胃出血被送进医院, 顿时急着想要扶他起来让他回床上去睡。 时樾被他的动静弄醒了,下意识拉住他的手紧紧攥住。 四目相对,昨夜徐妍跟他讲述的那些事情一股脑钻出来,外脑海盘旋挥之不去。 面对着他的目光, 阮荇如鲠在喉,满眼的心疼悔恨与自责几乎要溢出来。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怎么值得这个人为了他把自己折磨成那样? 他想,要是时樾生气, 打骂, 骂他, 他都心甘情愿,只要能让他出了这口气,心里舒服些, 让他怎么样都行。 可时樾什么也没做, 只是倾身过来,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这一刻, 无依无靠飘荡了数十年的灵魂终于有了归宿。 “小海藻。”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哥现在特别高兴,又有点儿难过,你给安慰一下?” 一句话,时间被拉回十年前,那时候躺在床上的还人是他,时樾因为他的一个电话匆匆赶过来,也是这样可怜巴巴的对他说,心里难过,需要安慰。 当时他是怎么做的来着? 阮荇红着眼睛,张开双臂拥抱他,抬手轻轻摸摸他的脑袋。 “时哥,别难过。” “还有,好久不见。” …… 休息日已经结束,阮荇又要投身工作了。 久别重逢的狂喜之后,两人十分默契地没有再更近一步。 阮荇因为自责,愧疚,只想可以一切顺着时樾的意思来,时樾则是小心翼翼照顾着阮荇的情绪,毕竟十年过去了,他不能确定阮荇现在到底是怎么样的生活状况,贸然上前,怕会吓着他。 相逢前,时樾总想着等把人找到,他一定要问明白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这么狠心失联多年杳无音信,可是等真的见到了,他才发现原来那些都不过是在过度思念下膨胀发酵出来的脆弱产物,再多的愤怒也抵不过小海藻一个眼神,一个拥抱。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没有骨气到这种程度,不过一个重逢,他便什么都能放下了。 于是,两个不知对方早已摸清自己心意的傻子,就这样小心翼翼藏着满心的欢喜悸动,和患得患失,努力保持着分开前的应有的相处模式。 只是再怎么努力,眼神动作总是骗不了人,从前的坦荡太难找回来,一看见对方,就会忍不住想要靠近,再靠近,直至两对方牢牢困在身边,才能罢休。 爱情最甜蜜,也是最磨人。 住院第二天,医院里面年轻的许多医生护士很快知道这里住着一个大明星,都有事没事来晃悠一圈,或者轮班过来给他做检查,完了再顶着一张绯红的脸蛋晕头转向地回去跟一众同事分享大明星真人有多精致好看,笑起来的样子有多晃眼。 常青在办公室帮着阮荇整理病例,看外面又是一个捂着脸小跑的年轻护士一晃而过,不由啧啧两声,感叹道:“阮医生,你的小偶像人气还真挺高,都快把咱们医院女同志们集体拐走了。” 阮荇正低头写着什么,闻言抬头扶了扶眼睛,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喏。”常青朝外努努嘴:“自从昨天早上时樾住在咱医院的消息传开,本来一天就两次的检查活生生增加到十多次,而且还是几个科室的轮流换着的那种,满怀期待的进去,春心荡漾的出来,一颗玻璃心都砸进去咯。” 阮荇眉头几不可见的一皱。 他从昨天早上从时樾病房离开就因为忙于工作没再进去看过他,最多也不过是在走廊路过时望一眼,没想到大家竟然这么积极。 一向脾气海量心胸宽广的阮医生头回觉得有点儿不舒服了。 懊恼地合上本子站起身:“常青,整理完就休息下吧。我去病房看一看有没有病人需要帮助。” “我这里马上好了,等会儿我跟您一起去吧?” “不用了,很快的。” 阮荇随便翻出一本记录册,快步走出办公室。 病房里,徐妍正在坐在床边削水果,看时樾百无聊赖抱着手机玩儿消消乐,幸灾乐祸把削好的苹果地递过去:“病房成了稀有物种观光区的感觉怎么样?你怎么说也是个公众人物,早跟你说换病房换病房,这种普通病房就不适合你,你非不听,现在怎么样?” “不怎么样。”时樾摇头晃脑:“我就觉得这儿挺好。” “好在哪儿?”徐妍说:“是好在离人阮医生办公室近,还是好在每天可以看见某人从外头路过?”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时樾把苹果啃得咔嚓响。 徐妍说:“我不知道啊。毕竟要换成是我,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了那么久的人终于出现了,我肯定飞扑上去挂他身上扯都扯不下来,你现在的表现让我很吃惊,非常吃惊,特别吃惊,大吃一惊。” 时樾冲她翻白眼:“那你吃去!等我侄儿侄女长大了,我就告诉他们你妈喜欢吃屎,一次吃一斤。” 徐妍面无表情:“有时候我真的是很不想理你你知道吗?” “不知道,毕竟我已经被粉丝们的彩虹屁蒙蔽了双眼,我就是全世界最闪耀的存在,你们的北极星!” “好的北极星,那么请问您还准备在乌龟壳里缩多久?没找着人时要死要活,找着了又缩头缩尾不敢上前,不觉得丢脸吗?” 躲不过,话题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 时樾木着张脸看了她一眼,不声不响啃完苹果扔进垃圾桶,往后直挺挺一躺拉起被子蒙头盖住,瓮声瓮气:“你不懂,小丫头片子。” 徐妍拉下他的被子:“说说呗,我现在可是唯一能给你出主意的人了。” 时樾啧了声,两手枕在后脑勺,神色郁郁:“哪有这么简单?我们都这么久没有见了,我不清楚他这些年过得如何,经历了什么,更不知道他的心意有没有变,这种情况你让我怎么办?像个毛头小子一样顾前不顾后的冲上告诉他我喜欢他喜欢得快要爆炸,告诉他我十年了都没办法放下他,然后用这些逼着他跟我在一起吗?算了吧,我胆儿小,不敢。” “当初要不是我不小心翻出那些画,说不定到现在我也不会知道小海藻那个时候是喜欢我的,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不愿意说出来,但我知道他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我不想去逼他。” “就像你说的,他是我盼星星盼月亮盼了这么多年的人,现在好不容易盼到,怎么敢再冒险,万一吓着他我该怎么办?我就想这么守着他,知道他在,我就特满足了。”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被逗乐了,只是笑容比这个深秋还要单薄:“是不是觉得我很怂?说实话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可没办法,谁让我就栽他手底下了呢。” 徐妍一时失语,半晌,低声问他:“既然决定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连用老朋友的身份去找他也不敢?整天窝在病房里像个缩头乌龟,我都快没眼看了。” 时樾失笑:“别太高估我的自制力。” 徐妍歪着头表示疑惑。 “见过戒毒中馋毒馋得发疯的人吗?”时樾轻轻闭上眼睛,掩去满眼失落:“我是被关的那个人,而小海藻,就是摆在我面前的罂粟。” 毒瘾戒不掉,要是真的靠近,他不知道自己会控制不住做出什么来。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两人同时望向门口,一位年轻的护士抱着记录本正推门进来。 刚跨出一步,只听脚下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被踩碎了。 护士忙收回脚,矮身将坏掉的笔捡起来。 “谁的笔?怎么这么不小心,掉了也不知道。” 嘀嘀咕咕说着走进病房,顺手将笔扔进垃圾桶。 第59章 检查记录很简单, 只需要问一问病人的身体感受和恢复情况, 然后记录下来就可以了。 小护士支支吾吾问到一半,病房门便再一次被推开,阮荇戴着医用口罩, 穿着白大褂缓步走进来,手上同样拿着记录本, 和一支崭新的笔。 面对三个人同时递来的目光, 阮医生不自觉将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 目光微垂着,欲盖弥彰般盯着一片空白的记录册。 时樾在看见来人的瞬间连呼吸都不自觉放缓了,目光悉数粘在那人身上,连余光都舍不得分给旁人一星半点。 小护士愣神一秒:“阮医生, 您怎么也来了?” 这个“也”字用得微妙,虽说无心,还是将阮荇划入了他们追星小团体的范畴。 不过也不冤枉, 毕竟细算起来, 阮荇可是他的头号小粉丝。 “这位病人情况特殊, 从现在开始他的观察情况记录都由我来亲自负责,辛苦你了,回去的时候帮忙给几个科室负责观察记录的人员都说一声, 让她们不必再过来了。” 阮荇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 却控制不住因为胡编乱造而发烫的脸颊。 幸好带着口罩。 “你先去忙别的吧,这里有我就行。” 小护士带上小本子一脸懵逼地离开。 对象从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一下子变成心上人,时樾的态度也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阮荇虽然揣着私心, 但在工作上从来都是一丝不苟,更何况对方还是时樾,事关他的身体健康,更不敢轻易懈怠。 “这两天还会有胃疼的情况吗?” “没有了。” “有没有觉得浑身无力,夜晚失眠?” “没有。” “有食欲不振,吃不下东西吗?” “也没有。” 时樾难得乖巧,跟个小朋友一样有问必答,听话得不行。 得出对方身体状况恢复的很好的结论,阮荇大大松了口气:“不错,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很快就可以准备出院了。记得以后好好照顾自己身体,切忌饮食不规律,酗酒,或者吃太有刺激性的食物,不然的话……” “没。”时樾忽然举起手,模样认真:“阮医生,我觉得我没有恢复得很好,需要多住院一阵子。” 阮荇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啊了一声。 时樾两眼一弯,继续睁眼说瞎话:“而且我这人生活能力不行,加上工作原因,最不会的就是照顾自己,老同学,不说咱俩这交情,你作为白衣天救死扶伤,顺便多照顾照顾我,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吧?” 得幸于方才的墙角,阮荇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破天荒听懂了时樾这个宛如盘山公路的大弯子。 惊讶,欢喜,羞涩,一时间各种情绪齐齐漫上胸腔,阮荇憋得眼眶一热,无措地看了一旁从头到尾都在努力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徐妍一眼,胡乱点了点头,扔下一句“我得空了就来看你”后,脚步匆匆离开了。 徐妍平静地看着床上的无赖:“无病□□占用医疗公共资源,要脸吗?” “空病房还多着,我这不算占用,再说了,这种非常时刻,谁要那玩意儿谁傻逼。” “……” “方才我总觉得小海藻还想跟我说什么,碍于你在场,才没开口。” “…………” 徐妍挺着大肚子站起来:“行,我现在就走,你把人叫回来接着说。” 徐妍才离开不久,许维扬后脚就赶过来了。 时樾心情好,见他进来颇为随意地吹了声口哨:“哟,许老板,终于酒醒,想起要来看我这个工伤患者了?” 许维扬黑着脸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没什么大问题之后才算松了口气,转念一想起他屁股后面的烂摊子,语气就好不起来。 “工伤个屁,你还有脸跟我逼逼啊?喝酒把自己喝得胃出血也是够厉害的。你是小朋友吗?连喝多少都没个数,真当自己酒罐子?” 时樾笑嘻嘻:“我就是小朋友啊。粉丝都这么称呼我开着,你没看她们整天抢着要让我做她们家小朋友吗?”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许维扬更是气儿不打一处来:“粉丝?你知不知道你酗酒进医院的事情被拍到了,那些黑粉营销号非但抓着不放,还跟热度一直没压下来的抑郁症事件强行结合,造出一大波黑料,说你一身负能量,让你趁早滚出娱乐圈。我从第二天开始就忙着给你善后压热搜买通稿,一直到今天才算勉强松口气!” 时樾哦了声:“这样啊,辛苦你了。” 许维扬两眼一瞪:“你在敷衍谁?!” 时樾立刻坐直了,拿出影帝十二万分的实力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我的老天鹅,许老板您也太为人民奉献了,都怪我年纪小不懂事给您惹了这么大个麻烦,下部戏的片酬我不要了,全给你做精神损失赔偿!球球老板不要雪藏我,我会努力继续做您最得力的摇钱树的!” “……呕!”许维扬要吐了。 时樾噗地破功,笑得前俯后仰。 “行了,别演了。”许维扬走到床边拉过凳子坐下,往他床上扔了几张稿子。脸还板着,语气倒是缓和许多。 “该做的铺垫我都做好了,就剩下一场重头戏需要你自己亲自上阵。明天上午在瑞思酒店有场记者发布会,专给你准备的,你把这些稿子背一下,明天就照着上面这么回答,澄清一出,后续再买水军带带节奏,估计这事就算压住了,等下个倒霉蛋热搜一起,你估计就被大家抛之脑后了。” 时樾随手翻看着,闻言好奇发问:“下个倒霉蛋?什么意思,有人预定热搜位了?” “就去年跟你一起提名金雀奖,结果输给你那位,还记得吗?” 时樾想了想:“是不是姓古的那位?” 许维扬点头:“就是他,最近圈里有消息,说他艹粉吸毒被拍了,证据已经被对家买过去,大爆发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情,跟他的恶劣性质比起来,你这就是小巫见大巫,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还真是倒霉。 时樾拖长了声音:“他对家不就是我么?怎么,证据在你那儿?” 许维扬呲牙:“整个娱乐圈没见过比你更佛的,就你这样还想有对家?” “无敌真寂寞。” 时樾露齿一笑,合上稿子递回去:“明天记者发布会我会准时去,不过这东西用不上,就不用给我看了。” 许维扬:“你有更好的对策?” “对策有,不过好不好就不知道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懒洋洋往后靠在枕头上,神色是许维扬从未见过的轻松与释然:“不用搞得这么麻烦,实话实说就行。” 许维扬用一种见鬼了的表情盯他:“人来疯?终于下定决心自己搞糊自己了?” “随便呗,反正要真因为这么点破事闹糊,这圈子呆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早脱身早轻松,反正混不下去了还能回家继承我爸打下来的矿山,不至于沦落到喝西北风。” 他的样子不像开玩笑,许维扬皱起眉头:“你从前死皮赖脸让我千万捧红你,带你走向国际,冲出宇宙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想冲出宇宙了,我现在只想做一条咸鱼,躺平任宰,当然,得是手术刀。” 许维扬被他突如其来的丧打了个措手不及,满脸除了懵逼还是懵逼:“你认真的?” “昂。”时樾努力做出严肃脸:“特认真,不开玩笑。” “也不找你的小初恋了?” “嗯,不找了。”一提起这个,时樾严肃脸立刻绷不住,嘴角笑意渐渐扩大:“小初恋已经送上门了。” 第60章 许维扬细细品了品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恍然大悟:“不是吧, 找到了?!” “找到了。” 他看起来真的很快乐,夸张点来讲,都快无欲无求了, 从前每次上台领奖时都没见他笑得这么灿烂过。 许维扬看看他,又低头看看手里的稿子, 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为自己感到生气还是该替他感到高兴。 如果没有听过两个少年一路互相支撑走下来的故事, 他可能会立刻把稿子摔地上然后指着时樾鼻子开始发脾气, 骂他对自己的未来太随意太不负责任。 可听过了,他又觉得没理由骂,也不想骂,毕竟那人是他当初进娱乐圈的唯一信仰, 如果没有他,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认识时樾,不会带出一个十年内就把所有奖项拿了个大满贯的艺人。 怪道说人都是感性控制的动物。在两种矛盾心理的碰撞下, 许维扬在最初的惊讶过后, 竟然意外地心情十分平静。 平静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竟然就这么接受了。 “真决定了吗?” “是啊。”时樾说:“见到他的时候就决定了。” 许维扬嗯了声,干干脆脆地撕了稿子,抬手扔进垃圾桶:“行, 我尊重你的决定, 事先说好,要是真把自己搞得糊穿了地心,别来赖我啊。” 时樾嗤笑:“我是这种人?你别黑我好吧。” “你这种无赖事还干得少?” “你真的像个黑粉。” “嘁。”许维扬无所谓地耸耸肩, 拿过一个苹果皮也不削开始啃。 他接受现实的速度快得出乎时樾意料,静默一阵,时樾率先开口,打破这场只有啃苹果咔嚓声的沉寂。 “你突然这么好说话我有点儿又不习惯,我都已经做好接受你炮火狂轰乱炸的洗礼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许维扬嘴角一抽:“时樾,你这人指定有点毛病。” “解释一下啊许老板,不然我这总觉得心里有落差。” “死孩子,没见过你这么欠的,不骂你还不舒服,那家富家少爷你这幅德行……” 许维扬骂骂咧咧啃完苹果,核扔进垃圾桶,又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开始擦嘴巴,擦完嘴巴擦手。 时樾就直勾勾盯着。 许维扬被盯出火气来了:“臭小孩儿真的烦,算我被你们的爱情感动了行不?!” 时樾像是终于听见想听的,得逞一笑,心满意足眯起眼:“多谢夸奖,愧不敢当。” “……” 真是信了你的邪。 阮荇说了得空就会来看他,可惜现实偏要作对,从白天到夜晚,再从夜晚到白天,时樾硬是没见着人一面,最后收拾收拾,换上许维扬给他带的衣服时准备出门时,才见着一个医生过来拦住他。 时樾认得这个医生,大多时间他都跟在阮荇后面,好像姓常来着。 “有事?”时樾问他。 常青点头:“本来阮医生是想亲自过来告诉你,可他都快忙得原地起飞了,只能托我过来让我告诉你,让你今天下午下班时间等他,他他想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不知道,阮医生没告诉我。” “哦,那行吧。”时樾眉开眼笑,被心上人约了就很开心:“替我转告他,下班时我会来医院接他。” 语毕,两人很快离开医院坐上车赶往发布会现场。 许多年媒体早就已经到齐等着他们了,从时樾推门进来就抱起相机开始咔咔咔拍个不停,快门声几乎占据整个大厅,直到时樾许维扬和几个负责人落座才渐渐安静下来。 简单的介绍之后,就是记者问答环节。 既然主题就是澄清事实发布会,自然记者提问也没有顾及,直奔最近与时樾有关的最热话题。 “消息说前几日您因为酗酒进了医院是真的吗?” 时樾点头:“是真的,喝到胃出血了,当然得进医院。” “请问之前网上有传言说您患有严重抑郁症,请问是否属实?” 再次点头:“这也是真的,不过得加两个字,是从前。” 本以为肯定是否定回答的两个问题竟然都承认了,时樾坦率得一众记者措手不及,面面相觑,都从同伴眼里看到了惊讶和兴奋。 这趟来得不亏。 于是,接下来的提问一个比一个犀利。一针见血。 “时先生,网传您抑郁症期间还伴有严重的自虐自杀倾向是否属实?” “您在片场打压对手,欺负新人,耍大牌用替身的事是否属实?” “您酗酒是因为想要拉拢厂商争取代言以保证不会受网络影响被节约是吗?” “酗酒导致胃出血也是属于自残一种,请问这一事与您的抑郁症经历有关吗?还是说到现在为止您还没有治愈抑郁症?” “现在您的名字都与自杀,酗酒,抑郁。自残捆绑在一起,不少网友觉得您太过负能量,不适合继续待在娱乐圈,请问您本人其实怎么看待这个说法的呢?” “网传您在进入娱乐圈大火之前曾经在酒吧灰色地带工作了不少时间,这是真的吗?您曾经患抑郁症也是因为这种工作带来的压力所导致的吗?” …… 台下七嘴八舌的放箭,什么离谱的不离谱的都有,时樾照单全收,等他们问得差不多了,才清清嗓子,将麦克风调整到合适的高度。 “先声明,这些问题我再接下来都会一一作出澄清,不过我还是很想冒昧问一句,这么扯的故事都有人信,听谣言的时候是不是没带脑子?” 第61章 “说我片场欺负新人的都是那些新人吧?有点逗, 我没替身, 而且一向正义感爆棚,走路扶人乘车让座,会去欺负打压新人?新人欺负我还差不多, 看现在我被网暴得这么这么厉害,你们要不猜猜谁功劳最大?” “当然这只是个比喻, 我本人不挤公车。” 台下一片哄笑。 时樾耸耸肩, 等他们笑完了, 继续往下说:“说我在酒吧工作我也忍了,添个灰色地带什么意思?攻击我长相,见我好看就说我在酒吧当鸭,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酒吧我是去过, 大家又不是小孩子,跟几个朋友一起去喝喝酒庆祝庆祝开心事有问题?干嘛,这年头去酒吧就是涉入灰色地带?你们大清穿回来的?” 一个记者立刻举手发问:“可是在那照片上, 您在包间一口气开了二十一瓶路易十三。” “是啊。”时樾答得理所当然:“不说了么, 朋友生日, 我给庆祝呢。” “可是您在出道前生活条件不是并不富裕么?” “不富裕?” “是这样说的。” 时樾扣着麦克风底座:“嗯,也有点儿道理,毕竟那时候年纪小, 花的我爸的钱, 太大手大脚也不好意思,那二十一瓶路易十三就去了我快一星期零花钱,说实话还蛮肉疼的。” 二十一瓶路易十三, 仅仅花去的是一周零花钱?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是真惋惜,弄得台下记者集体目瞪狗呆,一时分不清他是真觉得肉疼,还是只是在变相炫耀。 时樾知道他们想问什么,不等他们开口,自己就先透了底:“你们认识时光耀吧?我想想,你们都是怎么称呼他来着?商界传奇,还是矿场老板?其实这个我很早就想澄清一下了,我爸可不是什么传奇,我家也没矿场,也不开矿,就很单纯混个商圈,运气好混出头罢了,有点儿闲钱能维持生计,所以即使在娱乐圈混不下去了,我还能回去继承个小卖部,不至于喝西北风。” 又是一记惊雷扔下,炸得在场人员外焦里嫩。 时光耀这个名字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颇有名气,如今经过十年的洗礼,手下商业帝国已经赫赫有名,不说国内,就是在国际也排的上名号。 没想要时樾竟然是时光耀的儿子! 这样殷实的家底被时樾称作有点闲钱?开了个小卖部? 看他们一个个瞪圆了眼睛哑口无言的样子,许维扬都看不下去了,在桌子底下偷偷扯了扯这个幼稚鬼的衣服:“收敛点儿,这么放飞是要气死谁?!” “有吗?”时樾满脸无辜:“我以为我已经很谦虚了。” “……” 许维扬头疼地揉揉太阳穴,摆手表示不想管他:“你继续。” 时樾笑眯眯看着台下还没反应过来的众人:“都准备好了吧?那我要开始回答下一个问题了。” “酗酒不是为了拉拢什么厂商,只是那天我生日,又刚好有个合作人正好跟我一天生日,兴致上来,一不小心喝多了而已,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 “抑郁症是学生时代的事情了,至于原因,你们就当我中二病犯矫情吧。那时候是挺严重,自杀我也不否认,毕竟半只脚都已经踏出天台就差往下跳了。” “我现在已经过了中二时期,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连感冒也很久没有,所以那些说我有病滚回去的吃药,可以自行先滚了。” “最后一个是什么来着,负能量?” 说到这儿,时樾话音一顿,状似极认真地思考了会儿,认真道:“你们是不是对我有误解,毕竟我这人浑身从内到外,从头发尖到脚指头都是正能量。” “我知道有人说我功利心重,从出道开始就死命了往上爬想要大红大紫,我不否认,那是我就是想红,想死了那么想,不过功利心什么的就算了吧,没那么复杂,原因特别简单,我弄丢了我喜欢的人,所以就是想要站得尽量高一些,再高一些,让他可以很容易看见我,回来找我。” “为什么选择娱乐圈而不是其他行业?因为他喜欢,他说过希望我站在舞台闪闪发光,这是他对我唯一开过口的期许,所以,我想帮他实现。” 大屏幕上,时樾的脸被放大再放大,满眼的温柔悉数暴露在众人目光下,深情最能打动人心,这一刻,竟然没有一个人对他的话产生怀疑。 “觉得夸张吗?我觉得还好,毕竟要是没有他,早在十年前我就已经成了高楼大厦下的一滩烂泥,哪里还会有今天?” 低头看了看时间,距离发布会结束还有两个多小时,因为时樾的配合让这场发布会顺利得惊人,让这么多张嘴竟一时想不出什么别的问题来。 时樾思索一番,大方道:“既然时间还这么充裕,那不如听我讲个小故事,让我给你们安利个人怎么样?” “我心上人,全世界最好的小海藻。” —— 发布会一结束,时樾换好衣服立刻独自驱车赶到医院。 可惜阮荇并没有按时下班,就在半个小时前,中环出了场车祸,重伤的司机被送进手术室,主刀的正是阮荇。 “伤得挺重,估计手术不会很快结束,要不时先生你先回去吧,等结束了阮医生一定会给您打电话的。” 时樾冲常青道了谢:“没关系,反正现在也没事干,就在这里等他结束吧。”说着重新拉起口罩就在门口椅子上坐下。 常青手头也没别的事,原本就要在这里等着阮荇出来,见状也在他身边坐下,忍了半天,憋不出好奇问:“时先生,我想求证个事儿。” “说呗。” 常青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想问一下,咱阮医生这是追星成功了吗?” “什么意思?” “就是,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 常青赶紧解释:“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您是摩托啊,就是觉得挺稀罕的,阮医生喜欢了你那么久,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然后突然之间,你们俩关系就变这么好,还能在这里跟我一起等阮医生做手术,挺那啥,挺奇妙的。” 八竿子打不着这句话他不大爱听,不过比起这个,另外一个重点似乎更值得关注:“你说他喜欢我很久?”指指手术室的方向,两眼放光:“你们阮医生?” “对啊!”常青重重点头:“咱科室挺多人知道的,从你出道开始就一直喜欢,只要是你的作品他都看,你代言的他都买,看阮医生脾气好吧,但是只要有人说你一句坏话,他都要生气,也不骂人,就冷着一张脸不高兴,就连前几天您胃出血进医院,还是咱科室小姑娘给阮医生通的消息呢!这不,才做完强度那么大的手术,觉都不睡急急忙忙就来了。” “说实话,当初时先生您刚出道,也没什么名气,知道你的人不多,大家都奇怪阮医生怎么就这么认死理的喜欢你,后来我们知道了,阮医生火眼金睛啊,那么早就看出来您是颗明珠,注定大红大紫……” 常青也是个话痨,自来熟得厉害,有人愿意听他说话,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直到发觉身边人过于安静,扭头去瞧,就见时樾垂着脑袋不知道在看什么,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眼尾泛着闪闪的红色。 “原来,他早就找到我了啊。” “什么?”声音太小,常青没听清。 “没什么。”时樾笑起来,眼里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好看得过分:“我跟你们阮医生可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关系好着呢?” 常青惊讶:“老朋友?” 时樾:“很快你就知道了。” 从下午四点到晚上八点,四个小时的时间,手术终于结束。 病人被推出手术室,赶来的家属急急忙忙围上去,得知手术过程很顺利,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阮荇全神贯注太久,这会儿有些头晕眼花,神色恹恹,揉着鼻梁走出来,就看见不远处常青在夸张地冲他招手:“阮医生这边,这边!” 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人,穿着黑色外套,戴着黑色口罩,两手随意揣在衣兜微微歪着脑袋看他,目光对上了,还故意眨眨眼睛,继而弯起好看的弧度。 是时樾! 阮荇呼吸一窒,立刻快步朝他走过去:“时樾,你一直在外面等我?” “是啊,不是你说让我等你的嘛。” “我的意思是正常下班的话,没想到刚好撞上一台手术,对不起,我真的没想让你等这么久。” 常青满以为他们是老朋友叙旧,识相地默默走开,进去手术室帮忙收拾东西。 “没关系啊,反正我也很闲。”时樾微微弯下腰,看出他眉宇间的疲惫,万分心疼地揉揉他的脑袋:“是不是很累,送你回家休息好不好?” 与此同时,手心里被塞进个圆滚滚的东西,阮荇低头去看,一颗巧克力。 有时候冲动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发顶温暖的手掌,和他塞糖时划过掌心的指尖,都足以让阮荇失去理智。 任性就任性,说他不懂事也行,说他瞎胡闹也行,总之他就是不想再拖,一分一秒都不想,他已经让这个人等了这么久的时间,是有多铁石心肠才能让他一直这么等下去! “好,你送我回家,不过我现在很饿,很饿很饿,回去之前,我们能不能先一起去吃个火锅,就我们两个,没有别人,行不行?” 第62章 时樾想去吗? 当然想。 说来惭愧, 他俩从刚认识开始, 好像就开始约着要一起去吃一顿火锅,可撞鬼了似的总会被这样那样的事情耽误,想在想想还挺遗憾, 两个人居然没有在学生时代一起吃过一顿火锅。 但是目前的情况,比之填补这个遗憾, 时樾更希望他的小海藻现在可以回家好好休息睡上一觉。 “今天你已经很累了, 下次好不好?反正我就在这儿, 你什么时候空了想吃了,我就什么时候陪你去。” 下次,下次,下次…… 阮荇真是怕了这个下次。 老天爷总爱跟他们开玩笑, 巧合来得一次又一次,弄得他多少承诺都成了空口说大话,没一个实现的。今天不去, 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不累, 我就想今天去!” 温柔惯了的小朋友偶尔任性固执起来也可爱得要命, 像极了在对他撒娇。 时樾心尖尖都软了。 捏捏他的后脖颈,耐心哄他:“你这样子我真怕你吃到一半打瞌睡一头栽进锅里,乖, 听话, 下次去好不好?” 说着,一手捂着肚子故意卖惨:“我这胃才好,还很脆弱, 就不折腾它了吧?” 阮荇一时心急,都忘了这人前几天才胃出血来着,经他提醒这会儿想起来,愧疚自责和失落齐齐涌上,整个人像只落水的小猫咪,恹恹耷拉下肩膀:“对不起,我忘了你还病着。” 回去的路上,阮荇缩在副驾驶傻愣愣地看着前面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声不吭,碎发柔软地贴在额前,向来明亮清澈的鹿眼黯淡了,连微微下垂的眼尾都透着似有似无的委屈,可怜巴巴的。乖巧得让人心疼。 时樾把他的情绪变化都看在眼里,快到到达目的地时,方向盘一转,在路边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下。 “小海藻,乖乖坐这儿等一会,我很快就回来。” 阮荇没来得及问他做什么,对方已经下车快步往回走了。 安安静静等了一会儿,时樾还没有回来。这条路上路灯坏了好几个还没有来得及修,好长一截路黑灯瞎火看不清路,阮荇有些担心了,想要给他打个电话,掏出手机才想起来他还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这个认知让他刚刚平复的心情莫名的又开始慌起来。不等犹豫,阮荇立刻拉开车门下车快步往时樾离开的方向追上去,越往前越见不到人越是心慌意乱,到后来干脆跑起来。 好在没跑出多远,就看见一个人影迎面快步向他走来。 一颗心落定,于是停下脚步,微微喘息着站在原地等他。 时樾很快走到他面前:“怎么下来了,是不是等急了?” 阮荇摇摇头,说不出个理由,就反问他:“你去哪儿了?” “买东西去了。” 时樾兴致很高,喜滋滋拿出一个盒子开始拆包装,光线太暗了,阮荇看不清那是什么,想说用手机帮他照着,时樾连忙阻止:“别别,这事儿就是要摸黑干。” “……?”阮荇一头雾水。 紧接着,看见时樾从盒子里抽出根细长的东西,用打火机点燃了,闪烁的焰火在他手中亮起,映着时樾清俊的面容,火光倒映在他眼睛里明灭闪烁,夺人心魄。 原来他匆匆下车跑这么老远,就是为了去买一盒仙女棒。 阮荇傻傻看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时樾乐呵呵拉起他的手亲自把焰火棒放进他手里,又从盒子里拿出一根从他手里点燃。 夜色下,两个大男孩儿就这么捏着两根仙女棒玩儿,傻乎乎的,又莫名可爱。 直到阮荇那支燃尽了,他才醒过神小声问他:“为什么特意跑去买这个?” 时樾那支还在燃烧,他的笑容一点没有变,还是阮荇记忆里明朗的模样,这么久过去了,自己依旧没有抵抗力。 “那你为什么忽然想要陪我去吃火锅?” 阮荇低头,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时樾摇晃着仙女棒,语气轻快:“小海藻,我跟你一样,从前的事情一点一滴没有忘记。你愧疚到最后也没能陪我吃一顿火锅,我也很遗憾,没有能跟你看一场烟花。” “可惜现在时机不对,离市里烟花秀还有两个多月,又不许私人燃放烟花爆竹,我这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给你表演个仙女棒小型焰火秀了。” 很快,时樾的也燃尽了,扔进旁边垃圾桶后拍拍手:“当然,这只是暂时的,等冬天到了,我们再一起去电视塔看大烟花。听说电视塔近年很厉害啊,烟花秀一次比一次搞得大手笔,一年比一年好看,今年咱们一定不能错过了。” “所以,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有再去看过了吗?”阮荇哑着嗓子问他。 “没有啊。”时樾说:“我们大明星很忙的,哪有空专门腾出时间去看烟花呀,再说一个人看又没什么意……” 腰身骤然被紧紧抱住,脑袋深深埋在自己怀里,时樾整个人都僵住了。 直到对方压抑的抽噎传入耳中,抬手,用力回抱住他的小海藻。 “我去了,自从回到这里,每一年我都会去,因为我记得一个人,他曾经在那里等了我好久好久,等我去陪他看一场烟花,可是我失约了。” 几近崩溃的哭腔揉得时樾一颗心脏疼得发颤,收紧手臂将他困在怀中,安慰的轻吻一下又一下落在发顶:“没事的小海藻,没关系的,过去就过去了,以后时间还长,我们有的是机会再去看。” “那不一样了。”他哭得连声音都在发抖:“不止烟花,我还欠他好多,我还没有来得及努力跟他考进一个考场,还欠他一根炸排骨,一次周六的约会,我承诺过以后请假都会告诉他,可是最后还是不告而别,让他等了我那么久,甚至到最后,我都没有胆量对他说一句,我喜欢他。” “我真的好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十年一点都不长,就是再一个十年,两个十年,我也不会停止喜欢他!” 一整盒仙女棒嘭地掉在地上。 他的告白一句一句掷地有声敲在他心口,时樾甚至快要感受不到自己越加急促的呼吸。 心跳如擂,手脚发软,因为不想让眼眶的泪水清晰掉下而憋到两眼通红,目眦欲裂。 时樾满以为被喜欢的人说喜欢会是一件极致开心的事情,开心到马上下楼去操场跑上十圈二十圈,再仰天大笑一百声也没办法发泄。 可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不会只有欢喜这样单一的心情,那种如释重负,得偿所愿的心酸能抽光他所有的力气,别说跑十圈,就是一圈也没办法,只想这么一直待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更不敢笑,一笑,眼泪就不听话了。 “小海藻……我的小海藻……” 温柔入骨的呢喃一声一声落下,只有听着对方不厌其烦的回应,才能感受到对方是真真实实的存在。 “我也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小混蛋啊,你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 单身公寓一个人住着合适,当然再多一个也不会显得拥挤,反而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满足。 几乎是推门进去开灯的一瞬间,时樾就看见阳台上摆满的一盆盆的木芙蓉。 花期刚刚过去不久,花谢了大半,只有稀稀拉拉几朵还坚持着不肯凋零,可惜时光不可逆,已经有了颓败的迹象。 即使这样,仍然可以想象在不久之前,这片阳台是怎样鲜活美好的模样。 阮荇察觉时樾的目光随之看过去,良久,无不遗憾道:“要是可以早几天,还能看见它们最好看的样子。” “现在也不丑。”时樾转头,笑着捏捏他的耳垂:“不是饿了?等着时哥给你做好吃的。” 阮荇乖巧地点点头,小尾巴一样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走进厨房,看他打开冰箱,和里面尚且形状完整的大蛋糕打了个照面。 时樾好像猜到什么,又不大确定,直到背后细小的声音传来:“是为了给你庆祝生日买的。就在你进医院那天,我还没有来得及吃。” “给我的?可是那个时候,我们明明,还没有见面啊?” “不止那天,过去每一年你的生日,我都会买。”阮荇站在时樾身后,察觉他想要转身,立刻拉住他腰侧的衣服,额头抵住他的背脊,不让他看见自己通红一片的脸颊:“就算见不到,我也想要祝你生日快乐。” 时樾觉得自己真的好菜,什么自尊什么骨气到了小海藻面前全成了狗屁,常年等待的苦楚因为他随便一句话就被拔楚得干干净净,能得他这么记挂,等多久都值得。 “小海藻,我……” “那个,我不打扰你做饭了,先出去了!” 不等他回答,阮荇动作迅速放开他转身离开,时樾回头只来得及看见他透红的耳垂,还有低头时露出的同样绯红的脖子。 一声失笑,指尖点了一块奶油放进嘴里,奶味染遍味蕾,甜得不可思议。 啧! 他的心上人,真的世界第一甜。 比奶油蛋糕还要甜一百倍。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63章 厨房里人影晃动, 阮荇坐在客厅打开电视, 目光总也忍不住想要往厨房飘。 他和喜欢的人重逢了,对方送他回家,还特意留下来给他做晚饭, 不但如此,他还知道了, 原来他也跟他一样, 一直一直喜欢着他! 这事放在一星期以前, 阮荇连想想都觉得是奢望,却没想到竟然实现了。 老天,他怎么会这么幸福。心脏被安上一对翅膀,快乐得下一秒就能起飞。 为了让自己冷静一下, 趁着时樾还在厨房忙碌的时间,阮荇钻进浴室洗了个澡,顶着一头半干的头发出来事, 饭菜已经热腾腾摆上桌。 端着碗慢吞吞吃着, 身边总有一道目光盯着他不放。阮荇脸皮薄, 很快绷不住了:“时樾,你总是盯着我干什么?” “这么这么久食量都没长进。”时樾夹了一筷子肉丝放进他碗里:“我早说了,养你比养猫都容易!” “才没有。”阮荇蹙着眉头反驳:“养猫很麻烦的。” 时樾不跟他争, 顺着他的话接下:“好好好, 你比猫难养,行了吧?”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又找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算了。 阮荇悻悻低头, 继续吃他的饭。 吃完饭收拾完,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 时樾起身准备离开,阮荇立刻也站起来,跟着他一直走到门口,悄无声息的,时樾一回头差点没撞上他。 “怎么了?” “你要回去了?”阮荇微微仰着头问。 时樾点头,逗他:“舍不得我啊?” “我以为你会留下来。”阮荇垂着脑袋说:“不过不留下也行的,我跟着你回家也是一样。” 直白的纯情最要命,轻而易举就能把人魂儿都给勾走了。 时樾呼吸一窒,手心都麻了,不确定地求证:“你说愿意跟我回家?” 点头。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想跟我在一块儿,一分钟都舍不得跟我分开?” 继续点头。 时樾半眯着眼,低低笑着,忽然俯身靠近他,鼻尖亲昵地蹭蹭他的:“小朋友,你的老师有没有教过你不可以随便留宿别人,更不能轻易跟人回家?” 暧昧的气息从这一刻起轰然炸开。 阮荇咬着下唇,花了很大力气才鼓起勇气直视他:“男朋友,也算别人吗?!” 时樾蓦地顿住:“嗯?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阮荇一字一顿:“在你的焰火棒熄灭之前,我自己决定的。”说完停了一秒,才转而去征求他的意见:“时樾,我想做你男朋友,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了。” “你呢,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话音才落,脸颊就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把他都给咬懵了。 “两分钟还没到,快把刚才的话撤回,你不准说。” 时樾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阮荇以为他要拒绝,委屈的不行,梗着脖子问他:“为什么?” 下一秒,就被人用力揽进怀抱:“这种话应该我来说,怎么可以让你先开口?” “我的宝贝,让我做你男朋友,可以照顾你一辈子,养你一辈子的那种,好不好?” …… 浴室里隐约传来的水声夺走了阮荇全部的注意力。 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好像一夜之间所有的不顺心都远去,从前对他来说只有残酷二字的现实现在对他真的是有求必应,美好得都有些不真实。 那个曾经对他来说遥不可及的人现在变成了他的男朋友,不出意外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一辈子也不分开,从今往后,互相踏入彼此的生活,住在一个屋檐下,每天都能一起吃完饭,一起出门散步,一起睡觉,一起赖床…… 阮荇捂住又开始发烫的脸颊,原本洗澡目的之一就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他觉得这个澡都白洗了。 抓过遥控器胡乱换了几个频道想找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飞快翻过几个台,恍然间有个熟悉的面容一闪而过。连忙倒退几下,果然看见一个频道正在播放时樾记者发布会的实况。 阮荇放下遥控器,认认真真看起来。 时樾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家新上任小男朋友背对着他盘腿坐在沙发上,微微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电视机声音有些吵闹,里面正在播放着一档娱乐综艺。 黏糊糊挨着人坐下,歪着脑袋大狗狗一样去蹭他的头:“这位小朋友是不是困啦?要不要时哥抱你去睡觉觉?” 说完把自己逗笑了,正想伸手楼主了更黏糊地蹭蹭,就见阮荇转过脑袋看他,嘴角紧紧抿着,眼眶通红,双眸晶亮,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时樾心都揪起来了,赶紧捧着他的脸低声哄:“怎么了?哎我的小哭包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阮荇眨了下眼睛,泪珠滚落的同时扑进时樾怀里紧紧揽住他的脖子,两人双双倒进沙发,两个人的第一个吻来得急躁又生涩,时樾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唇角一刺。 被他生猛的小男朋友咬破皮了。 泪水漱漱滑落,两人都尝到了苦涩的味道。 时樾搂着阮荇的腰身,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悲伤,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想要安慰他,又被他糟糕的吻技堵得无法开口,只能被动地回吻他,温柔又不容拒绝地抢回主动权。 缱绻缠绵的亲热具有安抚人心的奇效,很快阮荇便冷静下来,不挣不扎乖乖趴在他身上,在他耐心的引导下完全沉溺。 分开时,时樾轻轻吻着他的嘴角:“我的宝贝怎么突然难过了?乖,跟时哥说说?” 阮荇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眼尾还泛着红色,唇瓣也因为他的功劳变得红润饱满,像极一只自投罗网的小鹿,毫无防备地趴在他身上直勾勾盯着他,仿佛不管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反抗。 明知现在时候不对,但时樾还是可耻的有了反应。 阮荇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对他身体变化的感知不比他慢。 于是,整张脸红的快要滴血,却还是不肯挪开目光,固执地始终盯着他。 时樾忍得很痛苦,干脆按下他的脖子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乖乖,咱们先起来好不好,这个动作很危险啊。” “你不想要我吗?” 软绵绵的声音说出的是最磨人心的话,从可以忍受到憋得快爆炸更是一瞬间的事,阮荇能感觉到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时樾呼吸都加重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不就是男朋友应该对男朋友做的事吗?”阮荇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曲起膝盖在他身上蹭了下,同时撑起上身,羞涩又坚定:“时哥,做吧。” “我真的好想靠你近一点,再近一点,最好是永远不会分开的那种距离。我离开你太久了,久到现在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好像在做梦,一个随时有可能醒过来的梦,一切都美好圆满得过了头,我总觉得,总觉得现实不会对我这样慷慨,只有你抱着我的时候,我才能有安全感。” “做吧,好不好?” 情人之间的亲密话语被他这样哀求地说出来,刺得时樾一颗心脏又疼又麻。这是他放在心尖尖的人啊,怎么舍得让他这样卑微,这样把自己这样放低到尘埃。 “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心上人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值得顶礼膜拜,坦诚相对下,阮荇浑身都成了粉红色,羞到极致也要忍着对他毫无保留,被进入的那一刻,宛如搁浅的游鱼昂起头无声地张开嘴,时樾手指穿过他的指缝,埋头珍而重之吻上他的喉结。 痛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欢愉和满足,他们同时拥有了对方的全部,感受此时对方的每一次颤抖,每一声喘息都是因为自己。 面对心上人不自知的勾引,禁欲太久的年轻身体怎么忍得住? 上瘾一般翻来覆去按着弄,从客厅到卧室,再到浴室,心爱人每一次难耐地提腿擦过他的腰窝,每一声克制不住泄出的低吟,都是最好的催情剂。 纠缠一直持续到半夜,时樾一身干爽地抱着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眼的阮荇走出浴室,电视机正在重播昨晚的节目内容,扫一眼,里面的人正一脸嘚瑟地跟所有人安利他的男朋友有多优秀。 算是破案了。 时樾了然的笑起来,用力在阮荇白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原来我家小海藻是在心疼我呀?” 阮荇迷迷糊糊的,因为他的靠近下意识抬手抱住他的脖子。他潜意识依赖的动作让才吃饱喝足的某人笑容逐渐扩大。 小心翼翼将他放到床上,然后自己跟着钻进去,将人捞进怀里抱好。 阮荇半梦半醒还挂念着他,嘟嘟囔囔说着什么,时樾凑近了,就听见他一直在重复着几句话。 “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你别生我的气……” “我爸死了,我妈神志不清,那些人随时会找上门来,报警也没有用,我们很害怕,只能离开了。” “离开之后,我每天都在想你,你别生我的气……” 时樾低头亲吻他的眼角,拍着他的背脊柔声安慰他:“小海藻,我没有生气,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别再离开我,就什么都好了。” “累了就乖乖睡觉,时哥在这儿呢,会一直陪着你的。” “睡吧。” 安慰起了作用,阮荇终于安静下来,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沉沉入睡。 时樾笑了笑,把人更往自己怀里揽了些,让他可以躺得更舒服。然后埋下头,闻着怀中人发梢浅浅的香味,进入梦乡。 第64章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了。 阮荇从睡梦中一睁开眼, 便对上另一双目光清明的眼睛, 显然对方早就醒了,并且以这样的姿势看了他很久。 昨夜的记忆后知后觉的涌上来,阮荇睫毛狠狠颤了颤, 无声往被子里缩了些,然后把脑袋埋进时樾怀里, 只留给他一个写满害羞的发顶。 “怎么醒了不叫我?”昨夜被欺负得有点儿惨, 嗓子沙哑后更多了几分年少时的青涩。 时樾说:“今天不是休假么?昨天让你累坏了, 得多休息一下。” 他一说,阮荇更没脸抬头了,咕哝着说了什么,时樾一句没听清:“什么?” 阮荇抓着他的手臂, 自暴自弃一般破罐子破摔:“我是说,其实也没有很累!” “嗯?”时樾疑惑:“真的吗?可是昨天你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看起来下一秒就能倒地睡下了,怎么会不累?” “……”阮荇快要自燃了, 闷闷的声音传出:“时哥, 你别逗我了。” 太可爱了!怎么会有有这么可爱的男孩子啊! 时樾绷不住笑起来, 喜欢得不行,拉过他的手在掌心响亮地亲了一口:“好好,是我嘴欠, 不说了不说了。” 阮荇不自在地动了动, 大腿无意间蹭到某处,动作一顿,茫然无措地抬头看他, 时樾找准时机立刻低头偷了个湿漉漉的早安吻,直把人缠得昏头转向才放开,无辜地眨巴着眼睛:“不是我耍流氓,正常生理反应,我也控制不了。” 本以为阮荇会转身躲开,不想他非但不懂,反而主动凑上来搂住他脖子,小猫一样一下一下吻他的下颌,细长的腿盘上他的腰,堪称不知死活典范。 大流氓不敢动了。 “宝宝?” 阮荇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弱蚊蝇:“时哥,我可以的。” 我想让你舒服,想让你开心,你想要的,只要我有,我都可以毫无保留的给你,包括我自己。 时樾差点儿就忍不住便禽兽了,这人真的是想要了他的命。 幸好理智还在。小海藻昨夜第一次,他已经做得够狠了,再要的话还是人吗? 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迅速爬起来穿上衣服:“为了我家小宝贝的身体健康,我决定去做个早餐,乖乖再睡一会儿啊,做好了叫你。” 说完头也不回冲出门,留下阮荇一人傻不拉几留在床上,半天没回神。 最后连他的起床都是时樾亲力亲为包办的,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帮他穿好衣服,然后抱去洗漱间让他坐在洗漱台上,帮他擦脸,甚至连刷牙都想接手,幸好最后阮荇意志坚定地拒绝了他,抢回牙刷使用权。 吃完饭,时樾寻思着是带阮荇出去散散步,还是让他留在家里陪他再休息一下,不过阮荇对此早有了计划,说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目的地在城郊第四人民医院,输入定位的时候,时樾就觉得隐约猜到了什么。 开车过去需要近一个小时,阮荇一开始还能撑着陪时樾说说话,十几分钟后就撑不住睡了。时樾调低车载音乐音量,正好许维扬的电话在这时打进来,怕打扰小海藻睡觉,便单手翻出蓝牙耳机戴上。 “歪?时樾,你看微博没?!”许维扬咋咋呼呼的声音传出来,时樾忍不住缩了下脖子,再次调低音量。 “没来得及,怎么,我又霸屏热搜了?” “是的。”许维扬说:“恭喜,你真霸屏了。昨天的采访内容播出之后热度上升得飞快,现在首页八个热搜,五个都是你。” 时樾哇了一声:“我这么牛逼?啧啧,不错,挺好的,临糊之前搞了一波,不算亏。” 许维扬:“不好意思,这波可能要让您老人家失望,糊不了。” “嗯??” “故事讲得不错,也许你以后可以考虑考虑转行去说相声讲评书。” “说人话。” “人话就是大家太吃你这套了,小姑娘们一个个被你感动得哭的稀里哗啦,我们还没来得及上水军,局势已经开始一边倒,不少骂过你的都陆续跑来道歉,营销号蹦不出什么水花了,你跟你家小初恋的故事已经传的神乎其神人尽皆知,恭喜你又收获了一大批背景粉,痴情粉,cp粉。” “以及,你的安利很成功,现在所有人都在祝你们长长久久,还有就是问问你什么时候能带你小初恋露露脸,她们也想见见这个世界第一好的小宝贝什么样。” “这样啊。”时樾笑眯眯转头看了眼身边熟睡的世界第一好的小宝贝:“有机会再说吧,还有,小宝贝是你叫的?撤回。” “神经病。”许维扬笑骂他:“有空来公司一趟?商量一下后续工作,再顺便给你几个新剧本挑挑,对了,今年的金雀奖主办方也给你发来了邀请函,不出意外,你家里又要多个喝水杯了。” “现在啊,现在可能没办法,有事走不开。”车在红绿灯前停下,时樾转过头扶了下阮荇的脑袋,调低座椅,让他躺得更舒服些。 “还有颁奖我会去,不过后续工作和剧本就免了吧。” “怎么,你要休假度蜜月?” “休个长假行不行?”时樾笑说:“我准备退圈滚回家了,不然我爸的小卖部要后继无人,现在时机正好,最盛时隐退,大家就能一直记着本影帝最帅气得样子,挺好的。” 许维扬傻眼,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得声音:“哎,不是说了糊不糊看天意,你这几个意思?” “字面意思呗。” “以前就我一个,天南地北到处跑没问题,可是现在不一样,有人在家等我了,我不能还像以前一样因为工作大半年不回一次家啊。所以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朝九晚五的苦逼工作比较适合我。” 许维扬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挑战:“继承公司朝九晚五?你在做什么梦?” “那我不管,只要能在家,朝五晚九我都认了,哎我跟你个单身狗说什么,你又不懂。” “……” “反正我意已决,爱卿不必多言,早早做准备吧。” “……” 妈的,兔崽子! —— 到了医院门口停好车,时樾带好口罩帽子叫醒阮荇,一齐下车进了医院。 前台值班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护士,看见阮荇进来,很自然地对他招手:“小阮,又来看你妈妈了?”说着往他身后的时樾看了一眼,笑道:“第一次见你带朋友过来呢。” “嗯。”阮荇点点头,说:“我妈她最近情况怎么样?” 护士道:“挺好的,有乖乖吃饭,也没有胡乱闹腾,听守夜的医生说晚上睡觉也安分了许多,很少有做噩梦大吼大叫的时候了,好几次我过去时她还拉着我问你什么时候再来看她,说想你了。” 说着,正好一位年轻护士走过来,女护士让她帮忙替一会儿自己的班,起身带着二人往电梯走。 “这个时间点的话你妈妈应该刚刚午觉睡醒,一般这个时候都是情绪比较稳定不容易发病的时候,也认得人,你去看她正好。” 阮荇应着,缓步跟在后面,忽觉手心一热,时樾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牵了他,将他整个手都裹进掌心。 他在安慰他。 阮荇心中一热,在他手心轻轻挠了一下,回他一个放心的微笑。 到了门口,护士打开门,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头发白了大半的女人正坐在床边盯着窗外干枯的树梢发呆。 房间安静得可怕,树梢上面有两只麻雀叽叽喳喳跳来跳去,就是病房里唯一能听见的声音了。 “进去看看她吧,她现在状况不错。我去办公室拿点东西,一会儿再过来,有什么状况按铃几好。” 护士说完便离开了,阮荇走进病房低低叫了孙娥一声,女人听见声音转过身来,死寂的目光泛起喜色。 “小阮!小阮你来看妈妈啦?” “嗯,妈,我来看你了。” 阮荇拉了凳子在她面前坐下,孙娥急躁地握住他的手,不停摸着他的脸,嘴里念叨:“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学习任务太重,没有休息好,还是吃饭没吃饱?我跟你说这样可不行,小孩子最关键就是长身体,怎么可以亏待自己呢……” 时樾随手关上门,进来后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看他们母子说话。 第四人民医院是精神病院,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大概猜到了,只是即便有了心理准备,真的看见时,还是没办法坦然接受。 孙娥老了太多,满头白发,骨瘦如柴,脸上皱纹比同龄人更加明显,一双眼睛浑浊模糊,仿佛什么也看不清,拉着阮荇时好像都使不上劲,嘴里颠三倒四说着胡话,除了还能认清人,别的都记不得了。 父亲死了,母亲疯了,阮荇离开时才十七岁啊,他是怎么熬过那些艰难岁月的? 时樾觉得自己现在不能想,一想,就难受得喘不过气。 “妈,我过得很好,吃的好睡的也好,没有瘦,学习也进步了,你不用担心我,好好养病,好好照顾自己,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阮荇说着,抬头看向时樾:“妈,我今天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还有一个人,他也来看你了。” 见孙娥望过来,时樾摘掉口罩和帽子走上前:“阿姨,我是时樾,常常跟着小海藻去您那儿蹭饭的,您还记得我吗?” 孙娥目光在看见时樾脸时飞快闪烁了一下,只是一起瞬间便又恢复朦胧状态。 “小樾啊,我知道,你是小荇的好朋友,谢谢你帮我们小荇补习功课。” 作者有话要说:  群么~ 第65章 时樾打完招呼就没有再开口, 把时间都留给他们母子俩说话, 自己乖乖坐在一边当空气人。 孙娥说话没什么逻辑,颠三倒四,想起一句说一句, 阮荇笑眯眯听着,偶尔搭一两句, 完全没有不耐烦。 带他们过来的护士很快去而复返:“小阮, 这里有个你妈妈的看护费用清单, 需要家属来签个字。” “好的。” 阮荇站起身对时樾说:“时哥,我去签个字马上回来,你等我一下。” “去吧,我在这里陪着阿姨。” 阮荇跟着护士离开了, 窗外树梢上得麻雀不知何时也飞走了,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孙娥没了儿子在时的活力, 低头看着手指开始发呆。 下一刻, 时樾上前在阮荇的位置上坐下, 和孙娥面对面,见对方重新抬头,便扬起笑叫了声阿姨。 “我和小海藻在一起了。”他说, 声音放得很客气, 是小辈对长辈应有的尊敬。 孙娥望进他的眼睛,没有开口。 时樾自言自语一般继续道:“阿姨,我等了他十年, 好不容易才重新把他盼回来。我知道他这些年走得艰难,所以在未来的时间里,我会一直陪着他,关心他,照顾他,不让他受一点苦楚,一丝委屈。” “小海藻太温柔太善良了,总是习惯为别人考虑很多,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未免太过让人心疼,容易吃亏。不过阿姨您放心,以后都有我了,我会把所有我拥有的,能够得到的通通给他,不管他想做什么,我都会尽全力支持他,帮助他,让他下半生可以无忧无虑,随心所欲的生活。” “阿姨,我会一直爱他,陪伴他,永远不会离开他,所以,您可以放心的把他交给我,我会一直对他很好很好,把他放在心尖上疼着,再也不会让他受苦了。” 时樾一字一顿作出他的承诺,孙娥在最初的对视后很快又埋头做自己的,一会儿捏捏手指,一会儿用指尖去划拉床单,直到时樾说完,也没有给人任何回应。 阮荇回来了。 时樾自觉起身让他们母子道别。 “妈,我得先回去了,等我下次休假了再来看你,记得好好听医生护士的话,照顾好自己……” 阮荇耐心叮嘱完,又帮她整体了衣服,起身和时樾一同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护士拿着几张单子进来,就看见孙娥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呆呆望着窗外枯萎得秋色,泪流满面。 —— 胃出血的事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出了医院,时樾就接到时光耀电话,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我说什么来着!早叫你不要喝酒不要应酬,需要什么资源什么代言告诉我一声就行,现在倒好,把自己喝进医院不说,还敢串通你妹妹一起瞒着我,当我摆设啊?!” 火气十足,隔着网线都能感受到。 时樾无奈地将手机拿远了些,隐约听见有温柔的女声在旁边小声安慰他让他别生气,会吓到孩子。 啊,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撒了一通火被当放屁,时光耀又气又拿他没办法:“算了算了,懒得说你,我跟你徐阿姨还有乾华下午的飞机,晚上到家,记得回来一起吃晚饭!” 今晚?时樾勾着阮荇小拇指玩儿,正想拒绝,就听他爸又别别扭扭补充一句:“还有,记得带上小阮一起过来,以后总要在一起的,提现熟悉下也好。” 说完飞快挂了电话,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怎么了吗?”阮荇问他。 时樾乐呵呵捏了了下他的脸:“我爸他们今天回来了,说要让我带你回家吃个饭。” “怎么样,我才跟你去见了妈妈,现在该轮到你跟我回家见见爸爸了吧?” 一路阮荇都被“见家长”三个字震得没办法正常思考,快到家门口了才慌张起来:“时樾,我还没准备好,太匆忙了,我什么礼物都没买,也没换衣服……” “没关系宝贝儿。”车子拐进别墅大门,时樾抽空捏捏他的肩膀让他放松:“在我爸他们眼里,你早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一家人不在乎这些虚礼。” 这些话并不能安慰到阮荇,反而让他更紧张了。 知道他们要回来,徐妍老早就在客厅等着,听见动静立刻起身走到门口,时樾远远就看见她挺着个大肚子跟个不倒翁似的站那儿,好一阵无语:“行动不方便就不要到处晃来晃去,哪家孕妇像你这样的?” “你家的。” 徐妍冲他呲牙,面对阮荇时又换上笑脸:“来来来快过来坐,咱们也是久别重逢,自从见了面起,还没好好叙旧呢!” 时樾牵着阮荇往里走,闻言轻飘飘甩她一个白眼:“你们有什么旧好叙的?” 徐妍被他一脸嘚瑟炫耀的表情气笑了,砸吧两下嘴,故意夸张道:“我们怎么说也是老同学,多的是旧可以叙好不好?说出来不怕你气死,毕竟当初我也是对阮荇表白过的,就是时机不对没成功而已,不然现在就没你事了。” 时樾耸耸肩,笑得贱兮兮:“我知道啊,说出来也不怕你气死,你表白那时候,我就在楼底下听着呢!” “……??” 徐妍惊疑地将目光转向阮荇,对方抿着嘴,默默点头:“他那个时候,正好下楼买水来着。” “……自闭了!”徐妍嘴角抽了抽,转身快步回到沙发赌气坐下。 时樾笑得好大声。 冰箱里各种食材堆满,晚饭时樾自告奋勇要亲自准备,徐妍是孕妇行动不方便,阮荇就主动跟过去帮他打下手。 “小海藻,会削土豆吗?” 阮荇没来得及答应,又听他说:“算了,有点危险,还是我自己来吧。” “会洗锅吗?” “我……” “哎不行,洗洁精伤手,还是放着我洗吧。” “会切肉丝吗?” 阮荇没说话,果不其然三秒后又听他道:“不行不行,这个更危险,算了吧。” “……” “小海藻,你还是出去玩儿吧,厨房我熟,一个人搞定没问题,用不着帮忙。” 阮荇不理他,默默找出刮皮器开始削土豆:“时哥,小朋友都不会削土豆削到手,何况我已经二十七了。” 时樾翘着嘴角,放下菜刀特意跑过来用力亲他一口又跑回去:“你就是小朋友,我一个人的小朋友。” 自从两个人在一起,时樾就得了一种名为“阮荇饥渴症”的病,总忍不住想要跟他亲近,对他亲亲抱抱,离开视线超过五分钟就开始叫魂似的找人,不抱着就不安心。 阮荇对此欢喜大过苦恼,除了偶尔做事不方便,其他时候被这样粘着还是很开心的。 时樾正在专心做酱料,阮荇把削好的土豆放上料理台,歪头看了一会儿,忽然问:“时哥,为什么你什么都不问我?” “嗯?问什么?” “问我当初为什么不辞而别,我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有,为什么不来找你。” 时樾偏头看他:“是不好的经历吗?” 阮荇点头。 时樾说:“那我不问,你也不用说,就不用再去回忆一遍,难过的事情经历一次就行了。” “可是我不想瞒着你。”阮荇固执劲上来:“所有的事,我都想要告诉你,” 也不管时樾要不要听,一股脑说下去。 “我爸死了,因为勾结人贩子想要卖掉我妈,幸好最后关头被我们发现躲过一劫,对方恼羞成怒,把他打成重伤,结果在追我们的时候,掉下马路摔死了,我妈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精神出现问题。” “我爸收了他们的钱还不上,他们说还会再来找我妈,我们报了警,可是因为没有证据不能立案,我们没办法,为了躲他们,只能选择离开。” “我那时候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妈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到后来甚至连我都认不出来,往外面一跑就找不见人影,好几次我都差点把她弄丢,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我把她送去了医院。” 阮荇断断续续说着,忽然时樾弯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见他停下来,轻声道:“怕你哭,给你吃口糖,后来呢?” 阮荇失笑,因为回忆带起的憋闷散了许多,有些撒娇意味的抱怨:“医学院分数线真的很高,我只有拼了命的学习,幸好那里偏僻,高考有加分,我才得以成功考进去。” “再后来毕了业,我就带着我妈回了这里,一直到现在。” 他说的很简单,但时樾心里清楚,需要十年来承载的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里面包含了多少说不出口的苦楚他都知道。 不过他的小海藻不想让他难过,他就不问,全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那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这个问题似乎比另外几个都难回答,阮荇低头想了很久,说:“时哥,是我错了,是我误会了你和徐妍,我看见你主动去帮她搬凳子,还收了她的礼物,我以为你们……后来在医院,你陪她过来产检,我就以为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有时候在面对感情时就是容易过度敏感,因为他的自以为是让两人错过这么久,现在要全盘托出,真的会难以启齿。 “对不起。” “干嘛一直道歉?”时樾手上有油渍不能碰他,就半蹲下用脑袋去蹭他的脖子,直到把人逗笑才罢休。 “照这么说错得更离谱的人是我吧?要是我早点儿告诉你我爸跟徐阿姨的事,你也不会误会。要不你现在揍我一下出出气?” 阮荇当然舍不得:“你又没错,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那我也觉得你没错!” 时樾说:“后来的事情没人能想到,谁也不是故意要离开谁,这种事看的是缘分,我们分开十年还能在一起,最应该的是庆幸,而不是自责,更不是追究谁的责任。” “从前的事都过去了,未来一片美好,记住不许胡思乱想,以后就跟着你时哥混,保证带你吃香喝辣,一辈子无忧!知道不?” “嗯。”阮荇使劲点头:“知道。” 时樾歪着脸:“亲一下?” 阮荇立刻踮着脚凑上去,刚落下一吻,忽然有人推门进来。 两人立刻转头看过去,就见徐芳短暂愣神后,笑意盈盈对对他们点了点头,然后立刻往后退,顺便把后面想要跟着挤进来的男人一起带出去。 时光耀一脸懵,指着厨房:“怎么了?不是说要帮小樾做饭,他没在里面?” “在,不过不方便,我们等下再进去好不好?” “做个饭有什么不方便的??” “哎你先去洗洗手,脏死了。” …… 模糊的对话传来,厨房里,时樾歪头看着快要冒烟的小海藻,乐开了花。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我为什么迟到吗? 因为给你们准备的小甜饼刚刚码完!都去微博吃糖叭~看完记得回来给我留评!!! 第66章 因为厨房的偶遇, 阮荇直到坐上餐桌脸上绯红都没褪下, 吃饭时头埋得极低,恨不得把自己塞进碗里。 周乾华老早就被老婆告知阮荇回来了,那叫一个激动, 工作中都心心念念要见他,今天总算碰了面, 心情舒爽, 兴致昂扬, 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 “说真的阮荇,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毕竟十多年没个消息,这天高地远, 地大物博的上哪儿找?嘿!没想到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兜兜转转你们还真又遇上了!” “哎呀,不是客套话, 这么久没见我真挺想你, 想当初我也是当过你篮球陪练的人, 男生一起打过球,那就是革命友谊的建立啊。没想到时隔多年,我们居然还能以一家人的身份坐一起吃饭, 你说牛不牛逼?” “不过话说回来, 幸好你回来了。当初你刚走的时候时樾发病的样子差点儿没把我们吓死,我还想说要是你一直不回……嗷嗷嗷,老婆, 你踩我干嘛?!” 徐妍皮笑肉不笑:“给你使眼色看不懂,非要我动粗是吧?你说你是不是脑袋缺根筋,哪壶不开提哪壶?” 周乾华还没搞清楚状况:“哪壶没开?” 于是又挨一脚:“闭嘴,好好吃饭!” “哦,行吧。”委委屈屈收了音安静吃饭。 徐妍转头安慰阮荇:“别理他,你知道的,从上学那会儿起就这样,情商低得像个智障,一张嘴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挺能。” 阮荇摇摇头,说没有关系。 时光耀偷偷打量了两人许久,忽然伸手一筷子敲在认真吃饭的时樾手背:“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小阮头回来家里,不知道照顾着点儿?就知道吃吃吃,整天在外面没吃饱?” 时樾被打得一缩,乐了,一连夹了好几块排骨放进阮荇碗里,对他爸说:“这算不算有了儿媳妇忘了儿子?” 时光耀因为他住院那事气还没消,暂时拉不下老脸好声好气跟他说话,转而面向阮荇时倒是难得的和蔼:“小阮,这兔崽子就是不懂事,尽惹人生气,劳烦你照顾他了。以后这儿就是你家,第一次来不习惯没关系,多来几次就好了,不用拘谨,一家人随意就好。” “就是!随意就行,看咱们仨十年前高中还是同班同学,老熟人了,千万别不自在……嗷!老婆你怎么又踩我?” 徐妍不止踩,她都想踹他了:“你是逼逼机?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当初你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抖得杯子都端不稳的怂样?” “老婆,你还让我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现在就提我壶了。” “嘶——” “我认错,我闭嘴。” 两夫妻一来一往唱双簧似的,成功把阮荇逗笑了,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 “嗯,我知道,谢谢时叔叔。” 徐芳把菜重新摆了一下,将水煮肉换到阮荇面前:“听阿妍说小阮现在是在医院工作吧。医生上班辛苦,平时一定多注意饮食,吃饱些,把自己先照顾好,才能好好照顾病人。” 经她提醒,时光耀才想起来还有件事:“对了,小阮,你上班工作量大不大?累不累?要是实在辛苦,就来我公司上班吧,我让助力给你安排轻松的工作,年轻人身体就是本钱,不能太拼,不然老了就有的受了。” 这犹如山洪暴发的关爱打的阮荇措手不及,正要拒绝,就听时樾颇为无语道:“爸你公司是有多缺人?盘了个周乾华过去就算了,现在还要把小海藻也拉过去?咱俩又没医疗产业,你让小海藻过去干什么?” 时光耀瞪他:“不缺!我就是听说现在做医生都辛苦,一个手术久的能耗好几天,还经常因为太忙没办法按时吃饭按时下班,年纪轻轻的这么搞哪儿行?” “那照你这么说,全世界年轻人都不能做医生了?人辛辛苦苦读了那么久的书才得到的治病救人的资格,哪儿能说放弃就放弃?是吧,阮医生?” 阮荇忍着笑意点头附和:“嗯。时哥说的对。” 时樾被捧场就很开心,又往碗里夹了个虾仁:“再说了,什么不按时吃饭不好好照顾自己的医生那都是别人家的医生,我管不着,反正我家这个我会好好看着,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好心当做驴肝肺,时光耀都懒得理他了。徐芳看老公又一次被时樾堵得说不出话,旋即失笑:“嗯,都是好孩子,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和对方就行,我们做大人的就不替你们操这份心了。” 入夜,阮荇很自然地留宿别墅了。 各自回了房间后,周乾华觉得难得大家聚在一起,就想去找时樾他们一起玩儿几把游戏,徐妍也不阻止:“你要是进得去他们房间,玩到天亮我都没意见。” “真哒?!”周乾华乐惨了,抱着徐妍用力亲了一口,又蹲在边上跟两个没出生的宝宝道了声晚安,揣上手机蹦跳着出门找小伙伴去了。 徐妍躺在床上淡定看着视频,进度条过去三分钟后,房间门再次被推开,周乾华兴致昂扬地去,垂头丧气地回,表情委屈得不行。 “老婆,时樾那臭孩子不让我进去,还叫我哪儿凉快哪儿呆着。” 真的可怜。 徐妍摸摸他的脑袋,不厚道地大笑出声。 隔壁房间,两个男孩儿面对面坐在毛绒地上,在他们中间放了一大叠的画纸,画上全是不同场景下同一个人。 阮荇一张张翻过去,从第一张慢慢往后,画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进步,站着的,坐着的,睡着的,醒着的,茫然的,开心的,神态不一,每一张都是他。 阮荇看得认真极了,每张都会停下来看好久,直到翻到最后,端着果盘一脸茫然的他跃然纸上。 “原来……你当时拍我的照片是为了这个?” “是啊。”时樾伸长脖子陪他一起看:“花了好大功夫练废了好多张才画成的,毕竟我这人没艺术细胞的事已经不是个秘密了。本来是想给你做新年礼物的,可惜那一年没送出去,就迟了这么长时间。不过现在也不算晚,怎么样,喜欢吗?” 阮荇定住目光看了好久,忽然扑过来,故技重施把人搂住按倒在地毯上。 时樾顺着他的背脊:“怎么啦,是不是被我精湛的画技和惊人的毅力感动得说不出话?” 阮荇用力抱着他的脖子:“时哥,我已经二十七了。” “嗯,这事时哥知道。” “我不想当个哭包,你不要老是惹我掉眼泪。” 时樾觉得自己很无辜:“那行吧,你把画还给我,就当没看见,我不送了。” “不行!”阮荇使劲摇头:“送出的东西怎么还能要回去,它们是我的了!” 这种被心上人抱着耍无赖的感觉实在太好,时樾宝贝地亲亲他,笑道:“好,都是你的。不过送礼物这事都讲究个有来有往,你拿了我的画,拿什么做回礼?” 阮荇说:“我也有画,都给你。” “多久给?” “在家呢,等回去了再给你好不好?” 时樾故作认真地思索一下:“好是好,不过迟一天都要收利息啊。” 阮荇抬起脑袋红着眼睛看他:“什么利息?” 时樾咧嘴坏笑:“肉偿。” 话音一落,迅速将两人的体位对调,反客为主将阮荇压在地上,吻得温柔又贪婪。 顾忌到阮荇身体承受能力,一次之后时樾便自觉退出来,阮荇本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谁知欲求不满的某人只是把掠夺换了一种方式,在他神志不清时忽然缩进被子里,用另一种方式一次次将他送到欲望的巅峰。 说好的不会欺负他,果然上床,有些承诺就不管用了。 …… 时间飞逝,蜜里调油过了几天后,很快就到了金像奖颁奖典礼的举办日。 活动地点在首付,阮荇特意休了年假陪他一起去。 这次活动方宣传得很成功,连远在海外的小贝壳也收到了消息,因为学校没放假不能赶回来好一顿大哭。掐着下飞机的时间哽咽的打电话让他拿了奖杯一定要第一时间拍照给他看,还要拜托他帮忙要一个当红小鲜肉的亲笔签名。 时樾无奈应下,哄了好半天才挂掉电话。 “你妹妹?”阮荇问。 “是啊。”时樾撇着嘴:“你说现在小朋友都怎么回事,是因为年纪小所以不能正确评判什么叫帅气什么叫非常帅气吗?有我这么优秀到炸裂的哥哥在,居然还会想要别人的签名,啧啧,果然女孩儿胳膊肘都是往外拐的。” 阮荇失笑。 果然男孩儿不管多大年纪都是幼稚鬼,这种莫名其妙的醋都要吃。 首都正值雨季,两人航班抵达时外面雨正下得憨实。 不少粉丝老早就知道了时樾是今天的航班,老早就在机场等着,远远看见人出来了,高高举起应援牌一边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一边呼啦啦围上去,很快把出去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紧随其后的许维扬赶紧招呼保镖上去开道,只是因为粉丝情绪太过激动,阮荇还是不免被伤及无辜,人潮冲过来时挤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时樾所有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眼疾手快将人扶住紧紧护在怀里,好脾气地笑着冲粉丝压了压手掌:“知道大家想我,不过公共场合还是冷静一些,别打扰到其他人。” 说着,指了指怀里的人,炫耀似的笑出一口白牙:“还有就是请各位大仙女小仙女都温柔点儿,挤着我家小朋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在这篇文下看见大家说甜了!!我好开心!!!!! 说好的温馨治愈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写得这么虐,感谢大家没有放弃我呜呜呜 另外!明天就是最后一章了,你们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快告诉我!我要准备着啦!记住!得是那种可以放在晋江不会被锁到二十四小时都解不开的那种!!! 还有哇,重点!重点!!点点我的预收哦~嘿嘿 第67章 众人一听, 这才将注意力放在时樾怀里那个人身上。 比时樾略矮了些, 也是清瘦挺拔,身上穿着和时樾灰绿色外套同色系的卫衣,皮肤透白, 脸小得被一个普通尺寸的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一双本就好看至极的鹿眼更被突出得犹如一汪涟漪阵阵的湖水, 干净澄澈而星光点点, 只看一眼便让人难以挪开目光。 无论是两人同款帽子同款鞋子, 加上同色系的穿着,还是时樾保护意味极强的动作和语言,都无一不在昭示着这个男孩儿是什么身份。 那次发布会之后,几乎全世界都知道了时樾有个心肝宝贝, 大家有诧异,有好奇,却从没想过时樾能就这样把人大模大样地带在身边。 颇有默契地集体安静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下一秒, 尖叫和欢呼几乎掀翻屋顶, 阵仗壮观,机场几多本无意追星的路人都忍不住起身往这边看过来,好奇是哪一位明星人气这样鼎盛。 “时哥!这就是我们世界第一好的小哥哥吗?!” “天哪小哥哥好好看, 好好看, 好好看!” “时樾你们好般配!我决定大度让出时嫂的位置了,你们一定要长长久久的啊!” “时哥!嫂子!看这边!看看我们呀!” “时哥我们爱你!永远支持你!” …… 人多势众的粉丝还真是热情直白得过分,阮荇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医生, 最多也就是上班时被小姑娘缠着要过联系方式,哪里见过这个阵仗,都不知道要不要出于礼貌回应他们。 时樾司空见惯,自在多了,半开玩笑半认真:“虽然很感谢大家的支持和祝福,不过还是要纠正一点,是‘我的‘世界第一好的小哥哥,不是‘我们‘,好吧?事关你们时哥我心上人呢,这种事情得严谨些。” 末了低头同他的小哥哥说着什么,很快众人就见那位气质温润,被时樾一手搂着肩膀半抱在怀里的男生略显羞涩地抬手冲他们挥了挥,跟在场所有人打了个招呼。 那双眼睛弯起弧度的一刹那,大半粉丝都没能把持住,当着正主面集体爬墙了。 时樾对此欣然接受,心说反正都是一家人,粉我还是粉我老婆,区别不大。 走在后面的许维扬看着前面某个恨不得当着全宇宙秀一遍恩爱,炫耀一遍他世界第一好的小朋友的幼稚鬼,除了嫌弃就是无语。 当然,只有那么一丢丢的酸。 接他们的车停在机场外,粉丝一路将他们送出去,才发现因为人和车子太多,他们的车子没能停在最佳位置,得穿过一片雨区才能过去。 粉丝们很热情地纷纷递出自己的雨伞,时樾只接过许维扬送过来的一把,笑着对粉丝们摆手:“借了也没空还,你们的伞还是自己留着用吧。” 两人穿着同款崭新的白球鞋,时樾看看外面淅淅沥沥落在地上又溅起水花的雨点,想了想,撑开雨伞交给阮荇拿着,然后弯腰一把把人公主抱起来,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不行。 “乖,撑好伞,别淋着啦。” 阮荇觉得自己真是,在给他五百年也没办法像他这样淡定地在众人面前撒狗粮,面对身后粉丝再次发出的尖叫,只能默默把伞放得低一些,更低一些,遮住自己发烫的脸。 粉丝动作太快了。 从他们上车到到达订好的酒店,不过短短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就已经将时樾相关的三个话题顶上热搜。 #时樾恋人 #全世界最好的小哥哥 #公主抱 点进去都是在场来接机的粉丝拍的照片,什么角度都有,全方位无死角展示了时樾是如何对心上人体贴入微的照顾和不顾人死活的撒狗粮。 吃完晚饭,洗了澡,时樾靠在床上,拉着阮荇坐在他怀里,在超话里津津有味逛起来,图片一张一张欣赏过去,觉得哪张特别好看了,绘声绘色夸奖半天,然后点击保存。 阮荇很少坐飞机,一坐就很容易累,加上来时在机场耽误的一通,开始还能陪着时樾一起“视奸”粉丝聊天,慢慢的,眼皮开始打架,没过多久实在扛不住,脑袋一歪靠在他胸口沉沉入睡了。 时樾低头就看见怀里的小朋友呼吸平稳,漂亮的眸子闭上了,纤长的睫毛被壁灯打下一团阴影映在眼下,嘴唇略略张开,一只手还松松抓着他的手臂,整个乖巧软乎的让人想要一口吞掉。 好像心尖尖都被淋上一层巧克力酱,又软又甜。 拿过遥控器将空调温度开低了些,轻手轻脚拉起被子盖在他身上,伸长了手臂想要去关掉壁灯,想想又觉得舍不得。 男朋友太可爱了,随时随地都想炫耀怎么办? 于是,打开前置摄像头,小心翼翼拉过阮荇一只放在胸口十指相扣,高高举起手机,咔嚓一声。画面中的阮小朋友阖着双眼乖乖巧巧地躺在他胸口,而在上方,只露出半张脸的某人嘴角高高扬起,笑容灿烂得仿佛得到了全世界。 时樾心满意足地欣赏一遍,然后登上微博大号,打开自己的超话。 时樾SSR:[小朋友都乖乖睡觉了,大家晚安~/图片] 再次刷新,超话被一众尖叫的土拨鼠占据。 今晚微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始作俑者心满意足放下手机,搂着心上人也进入了梦乡。 颁奖典礼时间是在下午,上午一大早就有主办方送来了一份邀请函,阮荇看着上面龙飞凤舞写着自己的名字,惊讶之后,便只剩下愉悦。 “怎么会连我也有邀请函,是你弄来的?” “那当然,要是不能让你亲眼见证我站在舞台的风光样,那我带着你千里迢迢跑来参加典礼还有什么意义?”时樾笑嘻嘻凑上去厚着脸皮邀功:“拿到这个可不轻松啊,男朋友,不给点儿奖励吗?” 暗示地指指右边脸颊,一脸期待。 阮荇听话地倾身过去,乖乖兑现这个纯情又甜蜜的小奖励。 许维扬带着化妆师来接他们时顺便带来两套衣服,一模一样的手工定制黑色西装,只是尺寸略有不同。 化好妆换好衣服,许维扬看着两个容貌拔尖的人止不住地啧啧称赞:“知道的你们是去颁奖典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这是去婚礼现场。” 时樾帮阮荇整理着领带,左右欣赏了半天,直到把人看得眼神躲闪不好意思:“我家宝贝也太好看了,我怎么这么幸福!” 阮荇红着脸跟他商业互吹:“我男朋友也很帅呀,我都没有见过比你更帅的了。” 两人若无旁人地秀嘶恩爱,被无视的许维扬面无表情和化妆师站在旁边就是两个空气人,除了给气氛增加一丝柠檬味,没别的作用。 二十分钟后,一行人到达活动现场。 按规矩,艺人到场需要从红毯走进去,许多国内外记者都已经提前到场在红毯两侧做好准备。阮荇因为情况特殊,不需要走红毯,在时樾和许维扬下车后便由另外的工作人员带进去入座了。 粉丝守在红毯之外,见他下来就开始欢呼招手,一边不住往他身后看:“时哥,我们阮阮小宝贝呢?!” 时樾嘴角一咧,玩笑地瞪她:“好好说话,别没大没小,再这么叫吃醋了啊。” “时哥这么重要的高光时刻也舍得不带家属?” “带了带了。”时樾指着前面:“人早送进去了,我宝贝今天巨帅,就不给你们看!” 众人哄笑,七嘴八舌骂他好小气。 时樾也笑,对他们摆摆手,和许维扬一起往红毯去。 “真的决定就今天了?” “确定了。”时樾说:“今天日子不错。” “你还会算日子?” “不会啊,我就随口一说。” “……” 许维扬翻个白眼:“活动结束大家一起吃个饭吧,就当给你的庆功宴。” 时樾摇头:“嘿,不好意思,有约了,我已经定了晚上九点的机票,跟我家小海藻飞澳大利亚。” “真,度蜜月?” “嗯……你要这么说也行。” …… 走进现场,有工作人员领着他到前排,阮荇的位置就在他旁边,已经早早等着他 “无聊了?” 时樾在他身边坐下,弯着腰笑眯眯看他:“等我上台下来我们就走,不用一直坐到活动结束。” “这样可以?没关系吗?” “当然,反正接下去也没我们的事了,走了不耽误。” 六点,典礼准时开始。 这种活动一般都是颁奖加表演间隔着来,轮到时樾的奖项时,时间已经接近八点。主持人吞吞吐吐卖了半天的关子,最后影帝的殊荣还是不负众望落在时樾头上。 面容俊逸,西装笔挺的男人阔步走上台时,台下响声雷动。 阮荇见过电影里为每个角色注入灵魂的时樾,也见过屏幕上手捧奖杯的时樾,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有这样直观地感受。聚光灯下,台上的人万众瞩目,光芒万丈,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为他驻足,为他欢呼鼓掌。 “大家好。”全场默契地安静下来。 “前几年大家应该都眼熟我了吧,很荣幸,今年又是我。” 他一开口,庄重严肃的气氛就全被打破,台下观众忍不住纷纷低笑。 时樾偏了偏头,也跟着笑:“致辞每年我都在说,现在算起来,我爸妈,我兄弟姐妹,我的同行,我的朋友,还有我的各位粉丝支持者都已经被我感谢了好几遍,大概已经听得不想再听了吧。” “所以今天,我就不感谢他们了,换个新人,我男朋友,今年我要着重点名感谢他。” “之前记者招待会是有幸分享了个小故事好像大家都还蛮喜欢的,在座各位应该也有耳闻吧?没错,我当初进娱乐圈,就是为了我男朋友,因为他高中时候说过,觉得我适合这个舞台,所以我站上来了。” “当然,各位也别觉得我付出了很多,想当初我还心血来潮说想做医生,无奈当医生太难,要读太多书背太多知识,要考研还要考证,我自觉不行,想想就放弃了,但是我男朋友做到了,就因为我当初随口一句话,他现在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真的,特别优秀!” 他上台前和身边同样西装包身的男生举止亲密,坐在他们附近几个明星都有目共睹,闻言忍不住扭头看了看阮荇。 还是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在他们带着善意的目光的调侃下,阮荇柔柔笑着回应,耳朵渐渐红透。 时樾远远看见了,哎了声:“那边儿几位朋友,别一直盯着啊,看我就好,他害羞。” 又是一阵意料之中的哄笑。 时樾呲牙,眼睛里仿佛揉进了星辰大海,明亮得惊人。 “还有一件事,趁着今天日子好,我就一并说了。算算我也已经入行好几年,从第一部 作品走到现在,能得到大家的喜欢和肯定,我是真的特别高兴,毕竟因为有你们的支持,我才能感受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所以即使以后我不再演戏了,还是不会忘记大家,不会忘记这段记忆。” “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作为一个有家室,也有家世的人,这个工作已经不再适合我了,众所周知,我是个体贴又顾家的好男人,工作嘛,还是在家做比较适合我。” “这个奖杯不是第一个,却是最后一个。因为决定了今后不再接戏,不会继续拍电视剧,或者电影。” “也就是说,我,时樾,从今天开始退出娱乐圈,准备回家接手小卖部了。” 话音一落,满场哗然。就连一旁候场的主持人都被吓了一跳,提词本啪地掉在地上。 “惊讶吧?”时樾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儿,乐呵呵拍拍小金杯:“意料之中,不过习惯就好,等过了几天之后,大家就不会觉得惊讶了。哎,那边几个导演千万别哭啊,要是实在想我了,给我留个有趣的角色,客串一下还是没有问题的。” “好了,要说的就这么多,也不耽搁大家时间了。最后,再次感谢各位,不管是现场的嘉宾还是网络对面的观众,跟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关照和支持,谢谢。” 说完后退一步,深深弯下腰,对着所有人鞠躬致谢。 同一时刻,所有的聚光灯齐齐被点亮,稀疏撒下,将他变成舞台上唯一发光的存在。 曾经空手而来,如今携着满身荣耀离开。这个人啊,在他最灿烂辉煌的时刻选择退出,留在人们心目中的模样也永远会是最耀眼最光辉最完美的模样。 这一刻,所有人,所有粉丝,所有观众,都不受控制地湿润了眼眶。 阮荇紧紧捂着嘴,任由泪水滑过手背。 看啊,这就是他喜欢的人,全世界最最优秀的人。 久别又如何,岁月不败长情。 自此以后,他们可以携手一起走向所能到达的每一个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时哥和小海藻的故事也讲完啦,谢谢大家一路的支持,大家的评论真的是给我最大的鼓励和动力了! 休息几天,番外周四开始更新~爱你们鸭